《仙魔长生图》 江湖龙蛇 楔子 “看来偏信传言的,不止咱老沈头一个人。”踩在山巅的薄雪上,飞天猿魔沈龙龙,望着天泉池畔的两个人影,在晚照与水光中影影绰绰。年逾古稀的他,不得不呼出一口凝重而冗长的气息,似乎要把忧虑与衰老,一并呼去。 一纵身,飞天猿魔使出了轻功绝学——冲天炮! 纵横江湖数十年,凭借三十六趟白猿神拳与一对分水刺,他为自己创下了“飞天猿魔”的名号。胜过,也败过,但无论胜败,对手都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真快,一蹦儿就没影了,鞋都跟不上! 他怀揣一副铁胆,迈开一双飞腿,把人生无数的沟壑,都一一跨过。所以,眼前这段落差不过数丈,距离约莫半里的山坡,如何经得住他一蹦呢? 眨眼到了人影上方,随着一声轰鸣抢入人耳,飞天猿魔舒展落地。 “沈猴子,来就来嘛,劈里啪啦,搞那么大动静做啥!下个坡,又不是挂帅出征!”秦香凭背挂鱼鳞紫金刀,剑眉虎目,三绺须髯。“年老不以筋骨为能,这岁数,当心闪了腰!” 一刀仙秦香凭,神刀门门主,手中一把鱼鳞紫金刀,神鬼皆惊。别的不说,单论练刀,神刀门没服过谁!门派数代的传承,个人几十年的心血,功夫全在一口刀上;攻守如意,生杀由心。至此,神刀门方圆数百里,再没一个练刀的。 “秦老刀,你这是嫉妒我‘老当益壮’!”沈龙龙嬉皮笑脸,“没关系,兄弟我听得多了,隔三岔五要没人嫉妒一回,我就浑身难受,觉得活着没意思儿!” “没意思儿?”秦香凭指了一圈周围,“瞧瞧这地方多美,那水上还站俩雀儿,干脆你往这一躺,含笑九泉得了。” “阿弥陀佛!多年不见,沈居士别来无恙!” 沈龙龙正要反唇相讥,闻听佛号,忙朝另一人抱拳施礼:“哟!大和尚都来了,失礼失礼!” 金蛇禅师春生和尚,当今北云国师,白帝云中龙的御用替僧。他面容和蔼,语气温和,谁见了,也会觉得“慈眉善目”就是指他说的。身旁杵着的,是御赐佛宝——金蛇禅杖。还背了把雨伞,今天会下雨?谁知道呢?出家人不都有点道行吗。 金蛇禅师的涵养功夫,素来备受江湖朋友的一致倾佩,可沈龙龙更佩服的,是他的武艺。 金蛇禅杖,重一百零八斤,取断除众生一百零八种烦恼之意。“三昧神功”,分有字无字两重天;有字天分“奢摩他”、“三摩钵提”、“禅那”三层境界,所谓三昧;待功过三昧入无字天,可得“无生法忍”之境,终至大乘“涅槃”。 凭借一套杖、一身功夫,几十年,春生和尚没遇见过敌手! “为一‘俗物’,大和尚今天也要显显身手?”沈龙龙像在开玩笑。 “阿弥陀佛!”春生和尚解释道,“沈施主多虑了,贫僧不过一看客尔!” “听听,这才叫出家人,高!”沈龙龙竖起大拇哥。话虽如此,瞥见金蛇禅杖时,他心里依旧没底。 简单聊过,三人各怀心思,逐一放眼高悬苍穹的异景——“天殇1“。此刻,它流光溢彩,如梦似幻,无疑是一天当中最好看的时节。它的诞生与存在都太过遥远,即便翻开尘封数千年的长卷,遍查南北两国最古老的文献记载,依然能见到世人祭祀或诅咒它的古老文字。 春生和尚记得,小时候指着远空问师父,那里有什么?师父望着神秘莫测,形如人眼的“天殇”,久久无言。直到其临终坐化之际,才颤巍巍地指着弟子的心口说:“穿……穿……” 师父这个“穿”字,实为何意?春生和尚不得而知。此后,每每遥望苍穹,总有师父的遗音在那扑朔迷离的“天殇”中回响。直至年逾花甲,他才明白师父遗言的真意。“穿”,非也;师父要告诉他的,是“船”! 问:那里有什么? 答:那里什么都没有,那里是彼岸。 问:如何去? 答:坐船。 问:船在哪? 答:心里。 问:怎么走? 答:度过苦海。 问:苦海在哪? 答:在船与彼岸之间。 池水中的“天殇”倒影亦如本相一般光怪陆离,虽然近在咫尺,可谁都知道,它远比迢遥远空来得更加让人虚妄。 “啥时候了,咋一点动静没有?”飞天猿魔的耐性素来就差,“秦老刀,这不会是假的吧?”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秦香凭打起了机锋,但同样为此疑虑。 讨了个没趣,沈龙龙另寻转圜:“大和尚,你怎么看?” 春生和尚微微一笑:“阿弥陀佛!”没了言语。 “嘿!真成!一个俗家弟子,一个三宝门人,都不说人话。” 二人不搭理自己,沈龙龙愈发焦躁。他是练猴拳的路子,常临摹猿猴的习性,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来回溜圈儿,再不就抓耳挠腮,活脱脱一老猿。 三人到底所为何来?沈龙龙询问的“真假”,又是指什么? 其实,不过是一个传闻——消失五十余年的“沉香剑”,将于今日酉戍之交,在这山巅之上的天泉池中,重现江湖。这传闻同样兴起于五十年前,既久远又略显荒诞,若非出自剑主人——武圣——轩辕氏之口,估计,早就消散于风云莫测的江湖武林了。 “沈猴子,别抓了,长得就不好看,再挠破皮肉,花了老脸,更没法见人!”话音方落,人就到了。 “谁!”飞天猿魔定睛一看,自己的好朋友——一步七杀侯献冥;雄娘子简少轻。“哎哟!你俩咋踅摸来了?” 一步七杀侯献冥,腰挂吴钩剑,二十二岁独闯君山黑熊寨,手刃匪徒七十九人;三十八岁剑诛鸣江三鬼,震动两国武林;五十二岁参加龙蛇圣榜莲花会,会斗玄真掌教辟尘真人,战至一百零八合,不慎落败。 雄娘子简少轻,原名简少卿,本乃堂堂正正的男儿身,为练轻功身法“翩若惊鸿”,而痛下决心,挥刀自宫。自此改名“轻”,意思是:不做男子一身轻。 “站住!” 沈龙龙一愣:“咋了?” “沈猴子,去年在序州府沈家沟,给你过七十大寿,我问明年上不上天泉池夺剑,你怎么说的?”侯献冥旧事重提。 一听这茬,沈龙龙抓着脑门干笑,没言语。 雄娘子简少轻咯咯一乐,接过话去:“沈老哥那会儿把着酒盏,说自己年事已高,厌了争狠斗胜的江湖日子,名呀,利呀,也就是一场云烟,苦口婆心劝我们大伙儿,不如早归林下,乐享田园。”转问沈龙龙,“老哥哥,是不是这话?” 见好朋友左右夹击揭自个儿老底,虽是玩笑打趣当不得真,可毕竟七十多了,又当着外人。心说:你俩就是说破大天来,我也一问三不知,神仙怪不得。 “是吗?我说过这些话?”沈龙龙佯装糊涂,“咋一点没记下呢?” 都是老相识,哪有不知道他的。“装二傻子是吧?”侯献冥一针见血,“好歹也是“龙蛇榜2”上的人物,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 沈龙龙一脸诚恳和委屈:“老兄弟,哥哥是真不记得,肯定喝大了。” “喝大了?不像啊!几十年没见你那么透彻一回。”侯献冥忽然拔高嗓门,“那家伙儿,骨头是骨头,肉是肉,把人这辈子码得清清楚楚,头头是道。要不是‘大妹子’拦着,你们家又没备着物件儿,我当场就金盆洗手,退出武林了。” 回想旧时情景,沈猴子也崩不住“扑哧”乐了,这可露了馅儿,被侯献冥一把逮着:“想起来了不是。” 沈龙龙只得赔礼作揖。“嗐!别往心里去,我就这么个人。“ “阿弥陀佛!侯居士,简施主,贫僧有礼了!”春生和尚瞅准空当,过来见礼。 二人抱拳还礼。“只顾着跟沈老哥胡闹,忘了问候大师,还望恕罪。”侯献冥道。 几步外,一刀仙秦香凭对二人置若罔闻。侯献冥想了想,决定过去打个照面,刚抬脚,被简少轻一把拉住:“侯大哥,人家不爱搭理咱们,又何必自讨没趣!” 一刀仙秦香凭为人古板、正派,素来看不惯雄娘子的行事作风,认为折损了江湖武林道的男儿正气。所以不愿过来相见。 “哼!”秦香凭的不屑格外刺耳。 对于挑衅与轻蔑的声色,雄娘子向来敏锐。“三鼻子眼的东西,就是多出一口气!” 闻言,一刀仙猛然转身,鱼鳞紫金刀在鞘内轻鸣。简、侯二人立刻手扶兵刃,严阵以待。 “秦老刀,别别别!”沈龙龙往中间一挡,“简妹子,侯老弟,都收起来。”二人对过眼神,将手撤下兵刃。 “老居士暂休雷霆,”春生和尚也来帮劝,“莫为一个‘嗔’字,乱了心境。”想了想,秦香凭也散去了周身逼人的威势。 “张蛮子来也!” 众人心弦未缓,山坡上,风是风,火是火,又奔来一人。待到眼前,大伙一看,心说好嘛,这下更热闹了。 来人身高一丈挂零,虎背熊腰,连鬓络腮的胡子,手中一对车轮战斧,有桌子面儿大小。往众人眼前一戳,遮天蔽日,大黑塔似的。正是南沙万马堂总舵主——大力罗刹张桀。 也没打招呼,大力罗刹把斧子往地上一搁,抓下酒葫芦,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去。“痛快!痛快!” 知道他性子粗狂,不好招惹,几人便没搭理。 “张舵主,海量依旧啊!”春生和尚的涵养功夫却是胜过旁人。 张蛮子咧着大嘴一乐:“大和尚,来两口!”随手一抛,酒葫芦奔和尚面门砸去。 春生和尚把脸一撇,葫芦贴脸而过,不等飞远,一把将葫芦墩儿兜住,原地转圈,用手一送,葫芦怎么来的,又怎么飞了回去。 葫芦到了眼前,张蛮子一把掐住,又往嘴里灌了两口。把葫芦系好,抱拳道:“大和尚这手‘斗转星移’,当今武林,怕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从容的了。张蛮子服气,服了!” 这手亮出来,在场没有不挑大拇哥的。更多的,则是怕和尚临场变卦,食言而肥。 “张舵主谬赞了,江湖武林藏龙卧虎,胜过贫僧十倍百倍之人,亦不在少数。”春生和尚谦虚道。 “他娘的!这世道,连出家人都不老实。”张蛮子性子邪,爱较真,“现而今,除了我南沙国神蝎王——‘坐镇南国无对手,傲视北朝第一人’——商英之外,哪个能和金蛇禅师相提并论?” 正如张蛮子所讲,当今南北两国武林,除了神蝎王商英,就数金蛇禅师。否则,“无名子3”又怎会把二人列至“龙蛇榜”头两位呢? 龙蛇榜问世以来,上面的名字换了一拨又一拨,排序却从未错过。有人不服,跑去挑战自己身前的行家里手,结果却用自己的血,充分证明了武者的愚痴。龙蛇榜——比武者更了解自己的武艺。 “阿弥陀佛!”春生和尚语重心长,“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说两国之中多少隐姓埋名的高人,两国之外,北疆冰原的女帝、西方草原的双圣、东海的三仙,哪个不是惊天动地、神仙也似的人物,这些世外高人,何尝不胜过贫僧十倍、百倍。” 这番话,说得众人无不点首称是。四方之大,无有穷尽,天下的英雄,又怎是区区一张榜单能够分列穷尽的呢? “跟和尚说话真他娘费劲儿!骂又骂不得,夸还夸不着。”大力罗刹一脸扫兴,“以后,我见着出家人就当哑巴!” 张蛮子吃了个软头瘪,大伙感到好笑。常言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快看!”忽然,沈龙龙手指天泉池,惊声高喊。 大伙儿顺势观瞧,只见池水猛烈翻涌,浪花飞腾,声如玉碎。片刻功夫,一股水流渐渐高过池面,朝着天际缓缓攀升,直到十丈左右,方才止住势头。远远看去,如一道参天玉柱,上触天,下触地。霎时间,天王山不好,一口气没憋住,登时呛了水。凭一股畏死的疯狂,粉蝴蝶从泉眼挣脱出来,这之间,身上不但又中了数刀,宝剑也被夺走,但一时顾不了这些,一个劲儿往上蹿,随后破水而出,才死里逃生。 “他娘的!老子会喝酒,会赌钱,会玩女人,就是不会水。”大力罗刹急得提着车轮战斧在岸边走来走去,嘴里祖宗奶奶骂个没完,也不知在骂谁。 突然一阵猛烈的翻涌,又飞出一股水流。除了照例的鱼虾螃蟹,还有一大活人。众人一看便猜到了,正是粉红双煞之一的——红蜻蜓孟拥。 红蜻蜓孟拥暗算了粉蝴蝶余俊,夺了沉香剑,随即潜入泉眼脱走,不料刚游出不远,一股激流迎面撞上,身不由己之下,同鱼虾螃蟹一道飞出湖面,暴露了行藏。 大力罗刹一瞧,咧着大嘴乐了:“哈哈!你个王八羔子,一骂就现了形。” 红蜻蜓孟拥一瞧岸上这些个杀人的祖宗,哪敢招架,便打算返回水下,依靠水性设法逃脱。没等挨着水面,水花一翻,一把弯刃朝自己双腿撩来。情急之下,红蜻蜓忙用神剑格挡。 “铛” 起了串火星子,吴钩剑应声而断。 折了宝刃,一步七杀侯献冥又惊又喜,心想:若得此神兵,天下还有人挡得住我吗? 对方兵刃遭毁,红蜻蜓本该高兴,但却心头一沉,暗说不妙。原来,他打算借兵刃相击之力,施展轻功脱离战圈,潜入水下遁走。但沉香剑太过厉害,削萝卜似的,侯老儿的吴钩一个照面就没了。自己是一点劲儿没搭上,活活让兵器给“闪”了。 扑通一声,红蜻蜓翻身落水。没来得及施展“鱼游虾蹿”之法,右胳膊已遭人一把擒住。“坏了!”一念及此,从右肩嘎子窝,登时传来一股剧痛。“啊!”一声惨叫,红蜻蜓整只胳膊被生扯下来,胸口再遭重拳,斜着飞出水面,跟个大肉枕头似的落在岸边,正好挨着粉蝴蝶。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粉蝴蝶掏出匕首,照着红蜻蜓心口就是一下。“你给我在这儿吧你!” 红蜻蜓惨叫一声,瞪起眼珠子,看自己心口往外咕噜噜冒血,一想活不成了,干脆把眼一翻——死了吧! 大仇得报,粉蝴蝶张着大嘴仰天狂笑,可笑了没几下便不出声了,走近一看,亦是气绝身亡。 一步七杀侯献冥手持神剑,刚然跃出水面,车轮战斧挂定风声就到了眼巴前。 侯献冥转身躲过,顺势一剑挥去,“铛铛”两声,张蛮子手里就剩下一对“擀面杖”了。 “我……我……”看着手里的“擀面杖”,张蛮子简直没了注意。“去你妈的!”一抬手,索性当暗器使了。 拨开飞来的斧头把,侯献冥上步近身,一招“碧落黄泉”递到了对方心口位置。 张蛮子惊喝一声,吐气吸胸,大脚巴丫子连连蹬地,向后急退。 侯献冥剑势不改,一错步,像支箭似的追射出去,看气势,是非拿对手祭剑不可。 龙蛇榜上,侯献冥列十七位,远落于第十位的大力罗刹。但今日,一有神剑加持,心气旺盛;二来对手兵器折毁,忌惮神剑,能为无疑打了折扣。是以,侯献冥才能这般盛气凌人,赶尽杀绝。 眼见退无可退,张蛮子朝后一躺,来了个“金刚铁板桥”,沉香剑擦着鼻子尖就过去了。暗道一声好险,然后抬胳膊使出“二十四路分筋挫骨手”,想要在这电光火石间,反手叼住对方腕子。 侯献冥一惊,心说果然艺高人胆大,知道万不能叫他叼住,否则就得玩完,于是连忙翻身退开。 这一回合结束,二人心里就有了底。而场外观战的各人,此时也在细细盘算。毕竟练武的,谁不想弄口神兵利器呢?不会用?摆着,也能增光显圣! 仗着神剑,侯献冥和对手斗了个平分秋色,但他不糊涂,知道自己的能为到哪里。“老哥!妹子!咱三儿揍他一个得了!” “我这么想半天了,没好意思说。”侯献冥手腕子一翻,亮出分水刺,笑眯眯的站到了好朋友身边。 雄娘子咯咯笑道:“这下张蛮子可有得忙了。”腰里哗啦啦一响,抽出条铁腰带,当空一抖,挺了起来。是她的贴身兵刃——缠腰剑。 一见这阵势,大力罗刹也有点发虚,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别看他肚大腰憨,脑子可不慢,心说,就你会喊人?一转脸,扯开嗓门,也喊上了:“别光站着瞧,别光站着看,没人来帮忙,老子要完蛋!” 照这样喊了两遍,没人来。对面三人却乐坏了。 “我说张蛮子,你还挺有文采,小词儿一段一段的。”沈龙龙一边说,一边弯腰抹泪花子。 “禅师真不动?”秦香凭多少有点疑虑。 “阿弥陀佛!”念了声佛,和尚没别的表示。 “既然如此,”秦香凭道,“借宝杖一用!” 不等回答,金蛇禅杖便被抄了走。 一刀仙很清楚,倘若张蛮子倒下,自己面对三人,同样没胜算,到时候,沉香剑只能拱手让人。 见秦香凭携杖进场,三人立马不笑了。 “秦老刀,咱交情不错,”沈龙龙道,望了一眼侯献冥手中的沉香剑,“既然我兄弟得了宝剑,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江湖上的朋友都说,要对付一刀仙,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他拔刀! “沈猴子,你真是猴精,到哪都耍滑头。”秦香凭半开玩笑的说,“剑不要了,你难道要我捡两条鱼回去?” 沈龙龙叹了口气:“非得打?” “不打也行,”秦香凭单手前伸,“剑交出来。” “休想!”侯献冥先急了。 秦香凭撤手。“行了,话就到这儿。”然后看向张蛮子,“张舵主要不要歇会儿?” 张蛮子把眼一瞪:“歇?你要不来,我三下五除二,把他们全收拾了。”听口气,是完全忘了自己先前溜曲儿呼救的事。 知他爱吹,秦香凭不与争论,金蛇禅杖往前一递:“除了斧头,这个会使吗?” “你以为我会使斧头?”接过宝杖,张蛮子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啥分量大,我就抡啥!” 秦香凭心说也对,横练功夫到这境界,算是练到家了。仗凭一身神力,到真可以说“草木皆兵”。 远山咽下红日。月,苍白明亮。 张蛮子一声怪叫:“我来也!”金蛇禅杖顺势拍去。 侯献冥照旧提剑招架。剑杖相磕,火星飞溅,金蛇禅杖却非一般兵刃可比,竟能敌住神兵锋芒,不损不坏。 见家伙应手,张蛮子可撒了欢,套路章法全不会,怎么抡得圆他怎么来。一时间,金蛇禅杖劈、砸、拍、扫,把个侯献冥牢牢罩住,逼得手忙脚乱。 雄娘子一看侯献冥形势不利,遂与飞天猿魔对了一眼,连忙跃身相助。“大哥莫慌,小妹助你一臂之力。”缠腰剑点带寒星,如灵蛇吐信,闪电般钻入战圈。 大力罗刹大喊一声“来得好”,仗着身大力不亏,把禅杖舞了个四面如封,滴水不漏。 二人奋舞宝剑,双战大力罗刹。一时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打得难解难分。 另一头,沈龙龙与秦香凭四目相对,一动不动。 话虽说绝,秦香凭到底不是无情无义之辈,打算让飞天魔猿占个先机,算尽了朋友最后一点情面。 沈龙龙却暗打主意,知道自己比不过一刀仙,先动手等于找死,能耗就耗,最好站一场了事,以后还能拿出去吹:我盯了他半天,嘿!愣是没敢跟我动手! 那边三人打得火热,抽空一瞧二人:好嘛!改文斗了。 落日在天际留有残念,夜却足够暗沉。月亮很低,又大又圆,叫人不得不想想,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春生和尚掏出月饼,咬了一口,这是他最爱吃的月饼,亦是他作为僧人最大的秘密——火腿馅儿。 今天,八月十五。 “差不多了!” 他接着又摸出一支烟花筒子,点燃。 “砰”一声! 一束焰火在此刻格外引人注目,却注定宿命似的昙花一现,泯然于夜海。 迅疾的光明,消失了;迅疾的黑暗,如约而至! 一种被压抑的呼啸布满天穹,彷佛来自地狱的呜咽。随后越发尖锐刺耳。接着,一片冰雹之声笼罩了整片天王山顶,其间夹杂着水声、金石声、以及生命最后消散时,犹带惊惶的怨愤。 春生和尚收起了伞,尽管他的动作足够轻巧,却依旧难以避免金属摩擦和拉动的声响;这是一把十九重的铁伞。伞下的方寸,是刚才整片山巅唯一允许生命存活的地方。 踩着遍地窸窣作响的箭矢,他走到五人附近。尽管身份迥异,但死亡却给予了他们最后的雷同——“血肉模糊”。 他们的名字、样子、还有武艺,在他脑中走起了马灯。当他的目光落在还没来得及出鞘的鱼鳞紫金刀时,想起了那句江湖话:要对付“一刀仙”,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他拔刀! 从死者僵窝的掌中取出沉香剑,月光在绛紫的剑刃上流转,两侧锋芒寒彻毛骨。 何为沉香?就是它此刻正散发的一缕幽馨,而来源只有一种——血! 江湖上都说金蛇禅师的禅杖了得,殊不知,真正让他引以为傲的,却是极少显露的剑法。而面对这样一把绝世好剑,即便他是个颇有道行的高僧,也不能免俗。 但是,春生和尚不能立刻将剑收入囊中,他必须得等一个人。等他出现,等他赏赐。他来了。 “看看,什么叫手笔,这才叫手笔!”白帝云中龙,向来自诩谋略过人,“光追着野猪和兔子杀有什么意思?”说这话时,他看了看左右的近卫与宠臣。 “陛下。”春生和尚举剑过顶,即便皇帝是个实打实的三寸丁,矮冬瓜。为此他必须跪得更低,低到脑门都可以清晰的磕在尊严上。这种时候,他总会产生强烈的疑问:我到底是高贵?还是卑贱? 皇帝用双手拽住剑柄,沉香剑在其手中显得摇摇欲坠。他试图舞出几朵剑花来,可愈近花甲的年纪和荒淫纵乐所带来的虚弱,迫使他只能懊恼的将其怒掷于地。 “什么破玩意儿?”他说,“等了五十年?”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还把命搭上了。”叹了口气,“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在问所有人,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不需要你的回答。 “就因为书读得太少,”皇帝指着自己的脑袋,“缺点智慧。”言罢,他纵声大笑,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 裹了裹身上的锦衣华袍,尽管才八月,可天王山顶的薄雪是终年不化的。看都不再看一眼地上的宝剑,皇帝拧身就走。 “陛下……” “赏你啦!” 尽管知道此刻自己足够卑贱,但春生和尚无法磨灭心中的窃喜。“谢主隆恩!” 手握宝剑,他借着月光细细观摩,情难自禁之下,忍不住抖了朵剑花,然后细细玩味“得心应手”四个字。 “扑呼!” 一道水流从池中飞起,所有人寻声望来。就在水雾扑人面目的时候,一截夺目的光华从水流内飞射升空,亦如先前释放的焰火,不同的是,它久久不见消亡。 直到跌落岸上,被春生和尚在众目睽睽之下谨慎的拾在手中,光芒才如呼吸般渐渐熄灭。 是一支卷轴,巴掌长短,没用任何丝绳捆绑。 并不像以往那般先面呈君王,春生和尚自行展开了卷轴,目光急切的沉溺下去,直到皇帝几乎龙颜大怒的走到他身边。但这一次,他没有把卷轴呈献。 皇帝向来不会克制怒火,“大胆!”而愤怒中多少带着点不可思议。“来人,把他拿下!” 令出法随,近卫拔刀杀来。 “阿弥陀佛!”春生和尚感觉到一种异样在心里沉淀,伴随着决然与无悔。 他挥动了宝剑“沉香”,近卫献出了鲜血,一缕幽香自剑锋生发,如情人的抚弄,既安抚又挑逗着旺盛的杀意。 一个弓步,春生和尚到了皇帝面前。他再次跪了下去,将卷轴举过头顶,“请陛下过目。”语气平静,却极尽胁迫的意味。 皇帝一脸惊惶的接过卷轴,惴惴不安的将其展开。随着目光落到字面,很快,他的神情逐渐兴奋,近于癫狂。“哈哈哈……居然……居然真有……真有长……” 未来得及把全部的“难以置信”表达出来,天地便陡然旋转。最后,皇帝发现自己变得更矮了,矮到连泥土都接壤了脖子。 春生和尚拾起皇帝的头颅,没有多看一眼,亦如其先前对宝剑的蔑视一样。一扬手,“皇帝”如鱼虾螃蟹一般应声落水。 望着远空斑驳陆离的“天殇”,春生和尚的耳畔,又荡漾起了关于师父遗言的幻听。 1、天殇:形如人眼,其色彩与大小随着昼夜交替而变化。诞生约有万年,比南沙北云两国的历史更古老。 2、龙蛇榜:乃“无名子”所设,将南北两国中的三十三位武者,按武功的强弱排序。 3、无名子:最为神迷的江湖人士,其真实身份至今无人知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一章:耗子窝(一) 前辈说:偷,也是一门艺术;偷,也讲究微妙的瞬间。失手的,往往做事情爱讲大概,吃亏就吃在微妙的瞬间。 黄橙特别认同这番话,所以在“手艺”上,他向来细致入微,精益求精。 人来人往的街头闹市,他一孩子,看似漫不经心当中,却有快有慢,动静相宜。一出手,直捣黄龙,往往手到擒来。但眼下,他竟让人一把叼住了手腕子。 “好小子,竟把‘手艺’用到爷爷身上来了!”抓他的人,是个八尺挂零的大汉,宽肩膀,厚肉背,龇牙咧嘴,像个没毛的大狗熊。“你可是错翻眼皮打歪了主意,太岁头上动土,火神庙里点灯,横竖不知道个‘死’字怎么写呀!”说完,这人手里使上了劲儿。 黄橙本来还在纳闷,心说我这两下没问题呀,该注意的都注意了;动作、时机、轻重,要多利索多利索,要多干净多干净。不是吹,别看我年纪不大,就这一手拿出去,也够收一帮猴子猴孙的。可怎么就让他察觉了呢?瞧这人腚大腰圆,一脸子横肉,一大圈人里,就数他生得最蠢。他娘的,没想到哇没想到,竟是个粗中有细,深藏不漏的高人。 正想到这,手腕子上一阵钻心剧痛,登时就跟杀猪似的叫起来。周围一下引起了围观,人全跑这边来了,旁边耍猴的,怎么敲锣也不中用。 黄橙当然不知道,除了贼,练武的——也讲究微妙的瞬间。他更不知道,抓他这人,乃是当地街面上有名的恶霸,名唤欧阳霸。 这欧阳霸,从小家里有俩糟钱,请了武师教头教了他十几年功夫。平日里,这人横行霸道惯了,只有他拿别人的份儿,啥时候被别人讨过便宜呢?大伙见他不是个东西,又有一身惹不起的武艺,便给他赠了个诨号——“铁王八”。 铁王八欧阳霸这一使劲儿,黄橙就吃不住痛了,整个人跟化了似的蹲下去。“哎哟哎哟!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没想到一求饶,铁王八还来了兴致:“今儿我也拉开场子,卖卖绝活!各位,上眼!”说到这,他拿手一领,“走……”嘴里还“噔噔噔噔”敲着锣鼓点儿,耍猴似的,牵着黄橙左一圈,右一圈,逗得大伙捧着肚子乐,眼泪水都笑出来了。 “嘿!快看,多新鲜,溜活人儿!” 众人笑一阵,等瞧不出什么新花样了,便有个胆大的上来劝铁王八:“算了吧,一小孩,瘦得跟鸡崽儿似的。再说了,你东西也没丢不是,高高手,当个屁,放了他得了。” “是呀是呀!放了得了!”众人也跟着劝,但黄橙觉得他们更像是在起哄。 没想到铁王八眼珠子一瞪,冲着来人:“放你娘的紫花屁!敢情偷的不是你爹,你一点不知道心疼。这会儿看舒服了,跑过来充好人,早干嘛去了,嘴巴让屎堵了,还是忙着喝你娘的尿呢?”拿手把人一推,“滚滚滚!再要呱噪,老子把你蛋黄都捏出来。” “你……你……” 铁王八将包子眼睛一瞪:“怎么滴?怎么滴?” 那人吭哧吭哧两声,没敢再言语,一甩袖子,走了。 众人一瞧这阵势,谁敢再上来劝?只好站一旁静观其变,看看这小孩最后落个什么结果。 见没人敢再为自己求情,黄橙心里立刻凉了半截。他可听说,有些同行叫人抓了现行,运气好的,吊起来打一顿,鼻青脸肿回来,躺个三五天就没事了。可要遇上个别心狠手辣的主,暴打一顿不说,弄不好把你一双手给剁了,再绑上送到官府,还不落一丁点儿罪过;谁叫你当贼,打了白打,剁了白剁,一句话——活该! “嘿!小子,今儿你栽我手里,算是到头了。”等玩够了,停下手,铁王八一脸狞笑,问:“你吃饭擦屁股,是用左手还是右手?快说,大爷我网开一面,好给你留个方便。” 黄橙一听,两条腿一下跟没了似的,歪着屁股就坐地上了,心说:“妈的妈我的姥姥,要玩完!”心念一转,想到自己才十三岁,还没娶媳妇呢,成了残废,更没人嫁了。哇的一声,哭开了。 “嗐嗐嗐!给你爹哭丧呢。正经的,说句话。”见黄橙不言语,只是哭着告饶,铁王八阴阴一笑,叹了口气似的,“既然你这么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选的好。这么办,大爷替你拿个主意,干脆,全剁了得了,省心!” 闻言,黄橙登时吓得没脉了,眉毛鼻子在脸上“啵儿啵儿”全乱了套。 铁王八一瞅,乐坏了:“哟!瞧把你高兴得,脸都变了。” 黄橙心里骂:“你个小脚老婆养的,爷爷这是高兴的吗?是让你给吓的!” “告诉你,大爷我可会体贴人了。”言罢,铁王八往腰里一掏,一把长可过肘,明晃晃,亮锃锃的牛耳尖刀,可就攥在了手里。“瞅瞅!这刀够多快。平日里,没事我就磨它,没事我就磨它,总想着哪天非叫它见见血才行。嗬!今天你可算圆了我的梦了。” 见状,围观的众人先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心说:这下有好看的了。 一瞅真家伙,黄橙的魂“嗖”一下飞出去半截。此时,别的办法他没有,只一个劲儿干嚎,掉着手在地上乱滚。一会儿左边,一会儿右边,蹭起一片土来,死活就不让铁王八顺顺当当下刀子,却也引得大家伙对他的下场异常的担忧和期待。 但他毕竟是个瘦不拉叽的孩子,哪拧得过身强力壮的大人。加上这铁王八又是个练武的出身,不说武艺多高,就这一身几百斤的气力,收拾起他来,跟收拾个鸡崽儿也差不了多少。 见场子也热开了,铁王八喊了句:“今儿我也来个为民除害!” 大伙一听,给气乐了,心说你他娘才是个大祸害呢。 “起来吧你就!”铁王八往上一抬胳膊,拎鸡崽儿似的,黄橙就到了半空,任凭怎么扑腾,竟是一点挣脱的希望也没有。“别动别动,我给你说,这刀可快,要是乱了准头,多给你削下去半截,我可不包赔!” 到了这时候,黄橙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心说:“完了,只怕是在劫难逃了。以后耍不了手艺,就只能戳杆子去要饭了。”但又一想,手都没了,还戳他娘什么杆子呀!只好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情不自禁之下,回首往事,想到一起偷东西过日子的伙伴们,不由得心生感慨,一片凄楚。“别了,朋友们,我算是彻底废了……”突然一激灵,眼前一亮:“对呀,他娘的,咱不是一块来的吗?怎么成我光杆老哥一个人的事了?” 想到这儿,也顾不上别的,扯开嗓子他就喊上了:“狗日的别藏了,快他娘的救我呀!再不出来,我往后大半辈子,你们可得管饭!” 铁王八一听,明白了。“哟!敢情你还有同伙!”言罢,手搭凉棚,四下里张望,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苗头。“看来,经心活这么大,你是真没交上什么朋友啊!” 闻言,黄橙心里一酸,不恨要剁他手的铁王八,反而咬牙切齿把朋友怨上了。哭着鼻子说:“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平日进去出来,勾肩搭背,好得跟一个娘胎里爬出来似的,真到节骨眼上,全他妈玩土遁了!一个个的,也太不是东西了!” 越想越气越伤心,正要爹娘祖宗一通乱骂,就听见铁王八一声怪叫。忙转过眼来一看,正拿手捂着脑门子揉呢。心中一喜,知道救兵来了。 揉了几下,铁王八又拿手轻轻的摸了模,好嘛,大脑袋上长出个小脑袋,疼得他龇牙咧嘴,倒吸冷气。不用说,肯定是这小子的同伙。登时,气得他浑身发抖,哇哇怪叫。“狗日的,给我出来,爷爷今天非把你们一个个撕烂扯碎,砸……哎哟!”正在发狂卖狠,脑门上又中一石头子儿,正好一边一个。 老百姓见他遭了暗算,心里高兴。“瞧!这人长出对犄角!” 左右寻不见扔石头的人,铁王八心一横,暗地里说:“老子宰一个算一个,完了再掏你们去。”心里拿定主意,举刀就要下手。 旁观的众人,有那胆小的、不忍心的,一看情形,纷纷把头别过去,心说:这孩子算交待了。 黄橙一看刀尖儿咬着寒星冲自己下来,赶紧把眼一闭,净等着受罪了。结果刀还没挨上,又听铁王八一声大叫,这次可比前两次叫得惨多了。同时,只觉得对方手腕子一松,自己脚下一阵蹬空,顿时掉在了地上。没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人拽起来一通没头没脸的跑。 等跑出去十几步远,才发现救自己的,正是好哥们儿——三娃子。扭回头一看,铁王八正捂着屁股眼儿,跟个大蛆似的,卧地上扭来扭去。 “扑哧”一声,黄橙乐了,知道对方是遭了三娃子“破腚指”的暗算。心说,这招也忒损了点,没个三五天缓不过来。到时候,疼没把人疼死,一泡屎倒把人憋坏了。 铁王八躺地上正难受,忽然听到人堆里骂骂咧咧的:“闪开闪开!说你呢,跟个大蛆似的,凑什么热闹,滚一边去!”接着,一双手把旁人往两边一扒***时从人堆里钻出俩鸡眉狗眼的货。 一瞧卧在地上挤眉弄眼,憋气鼓劲儿的铁王八,俩人先是一愣,随即,其中一位嘿嘿乐了:“瞧,咱爷真是爱练,一身功夫,走哪都不肯落下,这“卧佛桩”,多带劲儿!”说着,另一个把脸凑了下去:“我的爷,您这练……”没等他说完,铁王八腾出一只手来,照脸上就是一耳刮子。“去你妈的!赶紧给我追!” 俩人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呀?顺势一瞧,只见前面不远的街道上,一高一矮俩小孩正跑着,其中那矮个子一边跑,还一边扭头往这观瞧。这时,俩人再一看自己主子这脸色,也不像是练功练的了。登时,眼珠子一放,明白了。慌忙应了一声,二人尥起蹶子,气势汹汹的便追了下去。 一见有人追来,黄橙告知好朋友一声,然后两人头也不回,脚下一阵阵的加紧,没命似往前奔逃。 这会儿,快到了中午,阳光明媚,街面上人来人来往,正是十分热闹的时候。哥俩儿左躲右闪,见缝插针,跑起来很不顺畅。加上刚到这地方没两天,街况路面不熟悉,一边跑,一边还得看路。后面追自己的又是俩人高腿长的大人,路也熟。于是跑着跑着,哥俩儿眼看就要被人撵上了。 这时,俩人到了十字路口,略微一合计,一个朝南,一个奔北。边跑,嘴里边喊。一个喊的是:青山常在;另一个喊的是:绿水长流。这是他们的暗号,用来约定汇合的地方。 哥俩儿刚分开,后面的恶奴便追到了。没听明白人家喊的什么,一个还挺好奇,站在路口问另一个:“他们喊的什么?” 另一个抓抓脑袋:“我也没听清。” 头一个说:“问问?” 后一个答:“问问就问问。” 二人刚抬脚,正打算问问旁人,一晃脑瓜,才想起来正事儿,立马也一边一个,分南北两面追了去。 这地方叫庆县,隶属于北云国下的甘州境内。县城里,东西南北四趟大街,共有两千来户人家,算个不大不小的地方。 两人分头逃命,黄橙捻了北面去,三娃子奔向南边。 三娃子,十四五岁,黄豆眼睛、大饼子脸,一嘴芝麻粒儿碎牙,大肚子挺挺的,两手合一块儿都摸不到自个儿的肚脐眼,个头与成年人相当。别看他又蠢又胖,要说逃命的本事,几人当中,挑不出一个腿比他快的。因此,大伙儿赠他一诨号——“奔命三郎”。 比起北面,南面的人要少很多,而且越往南走人越少,道路一下就开阔了。奔命三郎心中一喜,忖道:这下我可有了用武之地。当即,撒开蹄子就是一顿猛奔。 他体格肥胖,逃起命来,又是一幅不要命的样子,一些个没注意挡了他道的路人,被他汹涌澎湃的气势吓个不轻,有几个来不及躲闪的,更是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等爬起来,擦擦脑门上的汗,心有余悸的说:“我滴个亲娘,是个什么东西?吓老子一跳!” 三娃这一撒欢,奔了个酣畅淋漓,一下子,他倒是痛快了,可后面追他的那位,却吃了苦喽!那位一边跑,一边擦着汗,心里说:“他娘的,真是活到老学到老,这胖家伙怎么跑这么快,跟头‘飞猪’也差不了多少。” 跑着跑着,只见三娃子在前面老远的地方,身子突然一拐,没了。他赶紧拔腿追上去,到了一瞧,眼前的巷子空空如也,哪还有一个人影。仗着道儿熟,他又追了两趟,终究还是一无所获,只得一脸怏怏的回去复命。 北大街上,黄橙像条泥鳅似的,尽往人缝里钻,钻来钻去,脑袋瓜都晕乎了,一抬头,周围熙来攘往全是人,也不知究竟到了哪。 他身体本来就弱,干巴巴一小个儿,看着机敏灵便,实则经不住两下折腾。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没来得及喘上几口气,后面的恶奴叫唤着就追了上来。其实,要不是先前那俩恶奴自己耽搁了会儿,黄橙早叫人家抓住了。 黄橙一看:“他娘的,狗腿子狗腿子,腿上还真有劲儿。”顾不得多想,一低头,拔起脚就往前窜。 后面追他的恶奴,一边追,一边喊:“别跑!” 黄橙也皮,答:“二傻子才不跑。” 后面追他的又喊:“站住!往哪走!” 黄橙答:“您别管,有地方去!” 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追着跑,街上的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全当热闹看了。 这地方虽然是个县城,但也架不住他俩这么溜达。跑着跑着,眼看就要出了城。一旦到了城外,视野开阔,没了人群的遮挡阻碍,黄橙非叫人家一把揪住不可。 心里一翻个,黄橙也明白过来,打眼往两侧观瞧,忽然发现前面不远,有一道巷子口。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多想,紧跑几步,到了巷口,身子一旋,就钻了进去。 巷子不宽,两头过人都容易挤着,歪歪扭扭,跟条下水似的。黄橙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一瞧恶奴不见了,心里头渐渐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大意,步子没慢下多少。 “总算是逃出生天,躲过一劫……”正这么想,眼前一沉,路没了。当下心里可就起了毛。“这这这……”急得他原地转了三圈,心说还是得回去。一转身,脚还没抬起来,路叫人给堵住了。 “好小子,他娘的,可把大爷我累坏了,”恶奴塌着腰,呼呼地喘大气,“跑啊!不是有地方去吗?” “哟……大……大哥,您来得真……真快!”黄橙这会儿忘了累,但嘴里喘得更厉害,见势不妙,心里滴溜溜乱转,“要不……您……先歇着?改日再聊?”说完就要溜边。 人能放他过去吗?一伸手,“过来吧你!”将他两手背剪,牢牢攥在了手里。 黄橙一疼,叫了一声,但同时抓他的恶奴叫得比他还惨。抬眼朝前面一看,站着一瘦高个儿,手里一上一下,正抛着石头子儿耍呢。 这人溜肩膀,鼓脑门,翘下巴,脸打侧面一瞧,弯得像把割草用的镰刀。也不知从哪弄的衣裳,料子看起来不错,可完全不合身子骨,人太瘦,那衣服在他身上一挂,风一吹,摆起来跟面旗似的。 黄橙一瞧这人,心头登时大喜,高声喊道:“我的亲哥哥欸,快来救我!”此人正是好朋友——牛哼哼! “哼哼!黄小子,你也太没出息了,跑你都跑不了。”牛哼哼打趣道,“平日叫你练练腿,你嫌没那个必要,说自己有‘手艺’,这下栽了吧!还是那句话,咱作贼的:三十六计走为上!比这更高明的,只有那第三十七计!” 黄橙知道他又要卖嘴,自己着急脱身,怕他耽误功夫。“牛哼哼,行啦,别卖弄了,快……哎哟哎哟!”没说完,手被身后的恶奴扭得生疼。 “别打岔!”发了声狠,恶奴转脸问牛哼哼:“你那第三十七计是个什么说法?”还挺好学,先前在街口发问的,也是这位爷。 “这三十七计嘛……”牛哼哼微微一笑,“能走多快走多快!”话一出口,手里的石头子跟着就飞出去了,一个不落,全打在对方身上、头上。 恶奴手里也没东西抵挡,当即被鸡蛋般大小的石子儿,揍得“嗷嗷”直学狗叫。情急之下,没办法中的办法,两手赶紧把头抱住,肩背朝外,往墙角一蹲,抗着吧。过了片刻,等石头停了,他放出脸来一瞧,人也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二章:耗子窝(二) 照着暗号的约定,黄橙带着好朋友牛哼哼,藏头露尾、走街窜巷,来到了“山水楼”门口。 听名字,以为是个喝酒吃饭的贵处,其实,就是一间巴掌大小的茶水铺子;一间歪歪扭扭的木板门面,外头挂着幌子,里面撑开了,支着七八张桌子,十几条凳子,并没看见有楼。 客人问:“楼呢?” 老板答:“嗐!图的,是个意境! 除了卖茶水,山水楼也卖凉皮凉面,五个铜板一碗;泼上红油、丢一撮脆豆儿,洒上葱花,再淋一勺红酸汤;搁碗里拌开了,呼哧呼哧,一碗下去,即解馋,也管了肚子。所以,人们一说喝茶,谁也不会想到山水楼,一说吃凉皮凉面,大伙儿都奔这儿来了。 把碗底儿的酸汤一饮而尽,黄橙打了串嗝。伙计过来收拾碗筷、擦抹桌面。“来两碗茶水。”黄橙悠哉的说,然后看了眼门外,像是要变天了,“怎么还没来?” “哼哼!没弄错吧?”牛哼哼翘着二郎腿,剔着牙缝。 黄橙想了会儿。“错不了,就这么两三个地方,能记差了?” “哼哼!分谁!”三娃子的记性,牛哼哼向来不觉得可靠。 此言非虚,黄橙无奈一笑,有种求神拜佛似的意味。 茶水上来,两人正喝着,外面风声骤起,眨眼间,稀里哗啦下起了大雨。接着门口一闪,呼啦啦进来不少躲雨的人。为了不显得白占人家地方,大伙儿都花俩铜板,买了碗“山水楼”的茶水。见状,老板笑骂:“妈的嘞!这盛况,多少年一回!” 好半天,雨不见小,外面铺天盖地似的稀里哗啦,里边云云众生似的死气沉沉,一下子,郁闷陡增! 黄橙起身想到门口透透气,牛哼哼一把将他拽住:“去哪?” 把对方的手一拍,黄橙道:“换口气。” “不行!”牛哼哼语气坚决,可自己素来无有威信,气势只得立马放缓,“当心被人发现,再忍会儿,忍会儿。” “老头儿,给大伙说一段。”正这时候,柜台里面,老板冲一张桌子喊了过去。大伙闻言,纷纷响应。“就是,就是,说一段,待着也待着,给大伙儿解解闷!” 千呼万唤中,黄橙瞧见最里面一张桌儿,站起一瘦巴巴老头儿。老头儿穿着粗布衫,肩上扛一褡裢,一幅寒酸样儿,可腰板儿挺直,显得精神。 黄橙知道,这人也是个四方作艺的流浪汉,靠一张嘴,一肚子奇闻轶事,混口饭吃。老头儿来了庆县没几天,活儿漂亮,受大伙爱戴,遭同行妒忌。 朝周围扫了两圈,老头干巴巴的笑了,一拍手:“没地方呀?” 掌柜儿把屋里瞅了个遍,甩了柜台一巴掌:“小七儿,把里面收拾一下。”又对众人说:“大伙往外挪挪,腾个地方。” 三下五除二,大伙儿给老头空出了场子。 谢过众人一番盛情,老头儿下到场中,把褡裢压在身前的桌面上,冲周围抱了抱拳。接着,醒木一拍,老头两眼精光爆射,起了威势,只听他铿锵有节,口齿伶俐,念了首定场诗: 江湖武林多风雨 山河社稷藏龙蛇 英雄无悔为人死 红颜白发替谁愁 黄橙没听明白这诗是个什么意思,可老头的确有范儿,让人有了种稀里糊涂的期待。 “今天给大伙儿说的这段书,乃是在下参照了当今江湖武林的奇闻轶事,所编纂出的一部侠义小说——‘江湖龙蛇录’!”话音一落,“好!”赢得大伙一片彩声。 “啪”!醒木惊耳,手腕子一抖,老头把折扇甩开,扇子面上陡然多出十二个大字。黄橙一个都不认得,可在场有认得的;这十二个字分别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在扇子面上三横四纵,井然有序。 “话说自五十年前,‘无名子’携榜问世,将两国境内三十三位名家高手分列龙蛇,江湖武林便没短了几番血雨腥风。各路高手、四方名家,鲜有那不因盛名而脱身其间的。可叹的是,世事无常,岁月无情,弹指之间五十载,多少创下万儿的人物,成了名的高人,在这几尺素绢之上,亦不过是匆匆过客罢了。” “啪!”又是一记脆响。 黄橙觉得老头儿挺咋呼。 “但是,几番风云又起,多少英雄辈出。现而今,龙蛇榜岿然不动,依旧是群星璀璨。诸位可知,今日这榜单之上,又是作何罗列?”老头故弄玄虚的瞧着大伙,他知道,准没人能回答。“这龙蛇榜上,素来又分上龙下蛇两个部分;上龙,乃是把第一位至第九位的高人囊括其间,而剩下的二十四位名家高手,则被收进了这下蛇之列。” “头一个是谁?”人们显得有些着急。 老头哈哈一笑:“莫要心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啜了口茶,清清嗓子,随即,老头胸脯一拔,精气神格外的饱满。黄橙、牛哼哼跟大伙儿一样,竖起了耳朵。 “这头一位嘛,当然得是——‘坐镇南国无对手,傲视北朝第一人’——南沙国亲王,王号神蝎的商英是也。” 大伙儿一听居然是敌国的亲王,惊愕之余,更多了点丧气劲儿。老头则不然,依旧潇洒从容,跳脱世外,接着道:“这第二位嘛,便是北云国师——‘金蛇缠手盘乾坤,菩提再世观轮回’——金蛇禅师——春生和尚是也。” 众人得了点宽慰,心说金蛇禅师怎么不加把劲儿,拿个第一多好。 “第三位,北云魔女——‘红袖添香手,因爱生恨人’——情魔——秦情。” “第四位,北云刑狱司‘如山寺’首座——‘飞天遁地追魂手,生死有名定罪书’——阴阳候——箫十三君。” “第五位,南沙老怪——‘一印在手闯南北,两手吞元乱江湖’——噬灵叟——尉迟饿。” “第六位,乃是两个旗鼓相当,难分胜负的对手,这二人一男一女,分别是南沙游侠——‘游龙无形,一点寒星’——左龙——龙伴山;北云如山寺神捕——‘飞凤有命,九尺烈芒’——右凤——纳兰红。” 大伙对此啧啧称奇,觉得俩人实属巧合中的巧合,偶然中的偶然。牛哼哼却觉得老头儿在胡扯,天下哪有这么登对儿的。 “第七位,北云虎贲寺方丈——‘一团和气脸,两点无威睛’——慈金刚——不哭罗汉。” “第八位,北云玄真观掌教——‘冷眼旁观红尘,丹心问道神机’——无情子——辟尘道人。” “第九位,北云神刀门主——‘鱼鳞紫金刀,铁胆神锋郎’——一刀仙——秦香凭。” “第十位……” 老头说得精彩,大伙儿听得高兴,不知不觉,太阳蹦出来,雨停了,故事戛然而止。 起身抱拳施礼,老头儿扛上褡裢,飘飘然,潇洒而去。同时,隐隐传来几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天王山她跟牛哼哼是“相好”,马哈哈听了跟人急,牛哼哼听了不言语,在一边“哼哼”笑,看不出他是乐意呢,还是不乐意。 “吃不吃面?”黄橙问王小忆。 王小忆罢罢手:“没饿。” 黄橙故意不问马哈哈,直接跳到了正题:“你们怎么来的?” “哈!啥意思!”谁知马哈哈急了,“温柔的姑娘没饭吃?” “姐姐,您不是过午不食人间烟火吗?”黄橙将她一军。 牛哼哼怕把马哈哈将急了,忙把伙计招呼过来:“给上碗凉面,”转问马哈哈,“凉皮也来一份?” 闻言,马哈哈顿转婉约,语态嫣然:“一碗面就够了,”又忙着吩咐伙计,“别搁太多。” “诶……诶!”伙计下去,浑身一哆嗦,心说这胖娘们捏个什么劲儿,比咱坛子里的酸汤还酸。 不大会儿面上来了,看得出,伙计是个实在人。马哈哈低头一瞧,急了:“伙计,你喂鸡吗?这几根面条,我一眼全数得过来。” 伙计心说晦气,忙给加了一把,好嘛,比正常的一碗还多。马哈哈也秀气上了:“多了多了,吃不了!” 等马哈哈差不多消停,王小忆才说:“是田大尾巴让我们来的,怕你们等急了,再出什么别的乱子。” “三娃子和他一块儿?”尽管心里有数,黄橙还是忍不住要问个明白。 “嗯,俩人在三元巷杨家祠堂躲着呢,他不放心三娃子一个人,便留下了,说晚点过来。”王小忆答道。 “事也定……”马哈哈刚要插嘴,忙被大伙儿摁住了,知道自己声儿大,差点漏了马脚,于是把脖儿一缩,干脆不言语,照旧埋头“呼噜”起了面条。 “哼哼!”瞧瞧周围,大伙儿没怎么注意,牛哼哼才问:“定下了?” 王小忆点点头。 这时,马哈哈端碗喝汤,眼看就要见底,牛哼哼忙招呼伙计:“再来碗凉皮。” “哪家?”黄橙纯粹出于好奇。 马哈哈刚要张嘴,凉皮到了。牛哼哼还劝:“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还真信,埋头造了起来,三人捂着嘴,也不好意思乐。 “这会儿不方便,等田大尾巴来了,由他说。”王小忆低声道。 几人喝茶坐等,一晃两晃,已然日薄西山。 “画波儿糖,画波儿糖……”门外传来了糖贩子的吆喝,不是高门大嗓的粗吆喝,是提腔拿调的细吆喝,间于白话和小曲儿之间。 马哈哈正趴桌面一顿好睡,闻声,猛然推桌而起。“卖糖的,这儿!”一个劲儿拿手朝外招呼。 糖匠挑着担子进来,到了跟前,大伙儿一看,扑哧乐了。这糖匠是个斗鸡眼,两眼往中间拼命的挤,要没鼻梁骨拦着,非撞一块不可。一开口说话,还是个结巴:“要……要买糖?” 歇了一下午,大伙精神正好,牛哼哼便犯了淘气,有样学样:“不……不买糖,买……买棺材……你……你有吗?” 见人戏弄他,糖匠急了,担起挑子就走,马哈哈赶紧一把拉住。“别走,我真买糖。”转过头冲牛哼哼:“再欺负人,我弄死你。” 牛哼哼脖子一缩,连连罢手:“不敢不敢。”忙上去招呼糖匠,“您往这来,请坐。”马哈哈挥手将他赶开。 糖匠一通捣鼓,摆出了行头家什:一条月白缎儿的头巾;一张白色玉石板,圆圆的,脸盆大小;一根竹签子,筷子那么长;一幅转盘,中间扣着指针,周围画了圈十二生肖,个个微妙微翘,活灵活现。 把头巾扎好,收下铜板,糖匠开始烧锅化糖。马哈哈搓着手,看了看生肖们。“哈!给我来条龙!”一巴掌呼下去,指针疯了似的滴溜溜急转。 糖匠一看,慌了神,结巴都吓没了:“姑娘,手下留情,几个子儿的买卖,不值当把手伤了。” 指针停了,不是龙。 “猪!”黄橙高喊。 马哈哈回头瞪他一眼,转脸又递过去几个铜板。 糖匠一乐,没忙着接钱。“别……别急,一……一个……一……一个来!”言罢,手底下便忙活开了。 先往玉石板上吊了一勺糖,然后拿起筷子长的竹签拨弄开糖浆,只见他弯弯绕绕,七拐八拐,一幅游刃有余,乐在其中的样子。别看是斗鸡眼,画起糖来,却格外传神。 不光手上动,糖匠嘴里还有词呢,大概:“别瞧我糖人张,生了幅丑模样,家里头老婆坐,香火传儿郎,手艺傍身上,到哪咱也不慌……“唱起小曲儿,人也不结巴了,刹那间,似乎一切都落到了他的掌握之中。一个走街窜巷讨生活的糖匠,凭着一门手艺,此刻,竟也“天人合一”了。 “好……好嘞!”糖匠把画好的猪举到马哈哈面前。 马哈哈接过来,一嘴咬下整颗猪头。“再来一盘!” 看了看天色,糖匠摆摆手:“到……到点了。”忙挑起担子,哼着曲儿,溜了。 几人觉得他挺淡泊,有视钱财如粪土的气节。老板却直言不讳:“啥呀!他得赶回去烧饭,晚了,婆娘非把他祖坟骂翻个儿不可!” 夜几乎全下来了,山水楼里,客人来来去去不见少。 流动斡旋的喧嚣中,黄橙发现王小忆又在看自己,一种很直接明了的注视,没有丝毫的避讳可言。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王小忆告诉黄橙,说他像自己饿死的弟弟。话不吉利,可眼神,却温柔似水。 她可能不知道,黄橙也常看她,就在她看他的时候。所以,本属暗中窥探的,反倒显得明目张胆。 黄橙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正是自己饥寒交迫,倒地不起的时候。忽然,有人递过来一个馒头,热乎乎的,但话,更热乎,“以后,我们一起吧!”他仰头看过去,冰天雪地里,他们把他围在当中。他们是:王小忆、三娃子、牛哼哼、马哈哈、还有田大尾巴。 从此,他跟他们一样,成了被命运四处驱赶的耗子,没有归宿,羞于谈论梦想,只在世道的夹缝里挣扎、残喘。过到哪,算哪。大伙儿在哪,哪就是窝。 黄橙眼前一暗,叫人蒙住了眼。“哟!你俩又看上了。”三娃子说罢,撤了手、挨着黄橙坐住了。这时候,对面的长凳上也多出一人,田大尾巴。 伙计过来点了盏油灯,众人又叫了几碗凉皮凉面,还有茶水。 田大尾巴比他们都大,眉清目秀,白白净净,明明是个贼头,长得却像个秀才。嘴边上冒着些小胡子,被他修得整整齐齐,有点少年老成的意思。按他自己的说法,要搁战场上,他就得是位儒将。 众人吃过用过,便谈到了正事上。 “哪家?”黄橙悄声问。 他们一伙人来到庆县,今儿是第三天。几人分头行动:黄橙、牛哼哼、三娃继续在街上耍‘手艺’抓大头;王小忆、马哈哈负责联络;田大尾巴便四处查探富人宅邸,寻找下手的人家。 微微一笑,田大尾巴:“还真巧,就是今天逮你那主,欧阳家。”然后又把欧阳家的状况大致说了一遍,众人心里才有了底。 这欧阳家是本地的一霸,多少年来,家里就没缺过钱。县城里头,东西南北四趟大街,都有人家的买卖铺子,城外更有良田千亩,牛羊成群,并且四处放债,一年到头赚的钱,多得数不过来。这欧阳霸把赚的钱,放在他家中的地窖内,地窖有一道大铁门,请人装了转芯螺丝锁,没有钥匙,哪怕你刀砍斧斫大炮炸,也别想打开。 得知正是今天撞见的煞星,黄橙有点发虚,但忍不住问道:“钥匙在哪?” “在欧阳霸身上。”田大尾巴答。 闻言,黄橙顿时没了想法。 “哼哼,怕是不好弄吧?”牛哼哼觉得没什么把握。“干脆,换一家得了。” 田大尾巴揪着小胡子,看了大伙儿半天。“你们呢?” 马哈哈今天得了牛哼哼的照顾,便站到了牛哼哼这边。 王小忆觉得田大尾巴一定有主意,所以站到了田大尾巴那头。 黄橙一看王小忆过去了,自己哧溜也跟着过去了。三娃子一看黄橙跟着过去了,哧溜,他也过去了。 形势一下明朗,这时候田大尾巴才说:“虽然比较冒险,但富贵险中求嘛。只要取了这套富贵,咱们就可以脱了贼皮,重新做人,再也不用东奔西走,四海为家。”一套话下来,大伙儿蠢蠢欲动,田大尾巴也看出来了。“关键中的关键,就是怎么把钥匙弄到手。” 对此,大伙全没注意,但都知道,田大尾巴有主意。 几人望眼欲穿之中,田大尾巴压低了嗓子:“据我打探,这欧阳霸除了家里的三妻四妾,在外面也没闲着。”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周围,继续说:“这几日,他常到城南一户人家,跟人老婆厮混,正好给了我们下手的机会。” 见众人不明就里,田大尾巴揪着小胡子轻轻一笑,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众人听完,忍俊不禁,纷纷点头称是。黄橙心说真是打人家一拳,防人家一腿,欧阳霸呀欧阳霸,这会儿你算是栽小爷手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三章:耗子窝(三) 天没亮,黄橙已经盯了欧阳家后门小半个时辰,照田大尾巴的盘算,欧阳霸十有八九得打这儿冒头。毕竟干这事儿,哪能奔大门;人过留痕,雁过留声;玩的就是一个“神出鬼没“,而田大尾巴料的,就是一个“做贼心虚”。 忽感一阵尿意盎然。“你盯会儿,我去一趟。”黄橙道。扭脸一看,三娃子挂着串哈喇子睡得正美呢,也不知他在作什么梦,嘴里吧唧吧唧没个稍停。黄橙又气又乐,心说这真是没心没肺吃了就睡。拿手往他鼻子上一捏,堵住两鼻孔,片刻的功夫,只见三娃子五官挪移,脖子脑袋也一个劲儿摇摆,接着,朝后一甩脑瓜,跟条漏网之鱼似的,脱了身。 三娃子喘着大气,一脸惊惶的问道:“怎么了?”瞧见黄橙捂着嘴乐,知道是丫的使坏,便把胖脸一沉:“黄小子,你可真他娘操蛋。眼看着一桌山珍海味,我刚夹到嘴边上,没等吃呢,可好,硬让你给搅没了。你赔!” 闻言,黄橙更乐了。“哎呀!我说三哥呀三哥,你挺长出息的,做梦都得给自己摆一桌。”言罢,拍了拍三娃子肩头。“你盯会儿,我撒泡尿!” “憋死你个猴崽子!”揉着自己的肉头鼻子,三娃子为那没吃到嘴的美味,好一阵惋惜。 黄橙找了棵大槐树,对着树根一顿猛滋;稀里哗啦,左摇右摆,画出一溜弯弯绕,挺会玩。都说要“润物细无声”,他倒干脆“放出大江来”! 正在妙处,忽然,黄橙肩背叫人拍了一巴掌。“出来了出来了!”只听三娃子在身后急急忙忙的说。“你他娘的别动我!”这一扇呼,黄橙尿了自己一手。 两人在巷子一端冒头,小心翼翼的朝小门望去,此刻,那里正杵着个三大五粗的人影,看样子,正是欧阳霸。 只见欧阳霸贼头贼脑探了半天,然后一溜小跑,朝二人所在的方向奔了过来。两人赶紧朝后一闪,躲在墙后,没被发现。等欧阳霸溜出一段距离,二人这才抬脚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三人不消片刻便出了巷子,来到街上。 此刻,大街冷冷清清,除了几个贩夫走卒的劳碌身影,便是几声不知所在的犬吠猫叫,买卖铺子生意口,也还没到开张的时候。 走了一会儿,刚过街口没几步,欧阳霸身子一拐,钻了巷子。二人赶紧跟上。七拐八拐,没多大会儿,欧阳霸就到了一户人家门口。这家人也不知干什么的,那么早就亮着灯。 先是爬着门缝往里边瞅了瞅,然后又跳着脚朝院内连番窥探,正蹦得兴起,大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欧阳霸一惊,转身躲进了旁边的巷子。 片刻之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人,这人打了个不甚长的哈欠,然后又抬头望望天。此时,东方已是一片鱼肚。最后,这人攒了口气,腰眼一塌,挑起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屁颠屁颠走了起来,边走,边哼起了小曲儿。 当他经过另一道巷子口时,躲身其中的黄橙一眼便认出了此人。“这不是昨天给马哈哈画猪那糖匠吗?” 晨风中,糖匠渐行渐远,没一会儿,连着小曲儿,一并消失在了清冷街头。 糖匠消失没一会儿,门又开了,一孩子手甩鞭绳,赶着头老牛从里面出来,紧跟着出来的是一位妇人。那妇人站在门口台阶上,对孩子一番叮嘱,然后手扶门框,望着孩子与老牛走远后,方才关上了门。 这时候,欧阳霸从巷子里蹦出来,隔着院墙,往里学了几声狗叫,里面的一听,也学了几声狗叫。接着,欧阳霸去了宅院后面。黄橙二人一看,也赶紧摸了过去。可到了一瞧,除了一扇紧闭的小门,后面空荡荡的,人早没影了。显然,欧阳霸是打这小门进去了。 站在门外,二人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几声嬉笑,片刻后,便没了动静。 “就这会儿?”三娃子问。 黄橙摸着下巴想了想。“再等等!田大尾巴说,男的一进门,咱们便开始数数,数到一百才能行事。” “你数了吗?” “到五十了,还差一半。” 二人正盘算,没想到刚才放牛的孩子,忽然回来了;没走前门,也悄咪咪地奔了后边,碰巧与二人撞个正着。 这孩子个儿挺高,体格挺壮,大脑袋上出去,如何收得回来,只得埋头承认。“偷了!” 没想到傻子一听,乐了。“我也是。” “啊?”十来年,黄橙何时跟傻子如此深入的掏过心窝子呢?此时此刻,早让傻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敲晕乎了,仿佛自己倒成了傻子。 “我也偷东西。”像是找到了知己,傻子喜不自胜。“我老偷我娘的钱,然后买糖吃。”说完,忙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别说出去,我娘揍我可狠了。保——密!” 这回,黄橙可算明白了:这货不是傻子是什么。一想自己竟让个傻子吓瘫了,登时又羞又恼,忙从地上起来。本想发火,找找平衡,可一瞧傻子手里掂着杀猪刀呢,心头肉一颤,劝自己:“算了算了,要叫他拿这东西给我来一下,我可受不了。再说还是个傻子,官府不定罪,捅了白捅!”心里打定主意,先稳住他。“你爹不是卖糖的吗?你咋还偷钱去买糖?” 傻子一听,忙让他小声些。“没到别处买,全在我爹那里买的。” 闻言,黄橙心说,这爹可真有意思,连儿子的钱也挣,真是“买卖无父子”;傻子也挺有造化,还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 忽然身子一震,傻子想起了什么。“我得抓蛐蛐儿去了。”说完,掂着杀猪刀到了门口,往门缝里一插,一挑,只听“咯嗒”一声,门开了。 黄橙没想到,一个笨头笨脑的傻子,干起撬门溜锁的行当,竟也心灵手巧。“你还真有两下子。高!” 得了表扬,傻子两眼笑眯了。接着,傻子进到门内,拿手一招:“来,快!” 黄橙可不想抓什么蛐蛐儿,但出于大局考虑,只好先顺着他,以免横生枝节。 两人进了院子,蹑手蹑脚来到牛圈。牛圈侧边有一堆石块,看样子是垒牛圈用剩下的。 傻子弯下腰,一脸认真,在石块堆里翻找起了蛐蛐儿。其实,抓蛐蛐儿最好是在半夜,但半夜得点灯,一点灯,容易叫娘发现,娘一发现,就是一顿胖揍。爹告诉他,早点起床,借着蒙蒙亮,也能抓到几个“将军或元帅”。傻子把话记下了,照着爹的办法,果然抓了不少。然后带上“将军”或“元帅”,与小伙伴们捉对“厮杀”,倒也战功彪炳,成了常胜将军。 见傻子入了迷,黄橙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纰漏,便打算探听探听欧阳霸的动静。一溜烟儿,顺着墙根到了北房的窗户底下,然后小心翼翼的往上贴耳朵。 听了半晌,欧阳霸忽然一声长叹。静了片刻后,这地痞流氓竟也拽起了文,寄情山水: …… 还差一句没念,窗外突然传来“叮当”一声,里面一惊,只听女的说:“快起来,外面有人!” 欧阳霸正余味悠长,难免有恃无恐。“别急别急,容我慢慢来。” 片刻功夫,女的轻轻把门打开,只见窗户根底下趴着一小孩,正在那偷听,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傻儿子。这妇女火冒三丈,立时冲杀出来,一把揪住她儿子耳朵,翻着腕拧,疼得傻子一个劲儿叫娘。 这时,只见墙后面冒出半个脑袋,贼头贼脑,正是黄橙。先前他在窗户根儿下听得云里雾里,身旁忽然一声“叮当”脆响,吓他一跳,扭过脸来一看——傻子,好嘛,这家伙正咧着大嘴,听得不亦乐乎,杀猪刀就在他脚底下躺着。黄橙压根不知道他啥时候窜过来的,蹲这听了多久。由于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只好一溜烟儿,躲了。结果傻子挺稳当,岿然不动,一下让她娘逮个正着。 拧了半晌,她娘的手拧得发酸,这才把他松开。“叫你放牛,咋跑回来了?”他娘问他。 傻子不慌不忙:“xxxxx。” 他娘一听,挺耳熟,看他两手脏兮兮的,又问:“你干什么了?” 傻子晃着脑袋:“xxxxx。” 他娘回过味来了,压着火,又问:“牛呢?” 傻子微微一笑:“xxxxx。” 听到这,他娘含羞带怒,把手抡圆了,照着傻子的胖脸就是一耳刮子,啪!由于用力太猛,傻子被抽得原地转圈,头上的小帽“咻”一下,跟着就飞出去了,好巧不巧,正落在旁边大水缸里。他娘是个急脾气,喊道:“还不赶快捡起来!” 傻子虽然被抽得直犯迷糊,词儿还记得挺全。“别急别急,容我慢慢来!” 闻言,她娘杏眼圆睁,就要对他辣手无情。这时,却听见有人急促的扣打门环。“开……开门,快……快开门!”就这口气,准是他男人——糖人张。傻子娘慌了神,忙跑进屋,找欧阳霸商量去了。 趁这机会,黄橙赶紧溜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俩人,一个是糖人张,另一个是好朋友三娃子。 糖人张努着斗鸡眼,一瞧开门的人,眼熟。“你……你是?”一时竟想不起来。 “大叔,正事要紧,奸夫**让我给堵屋里了,快去,咱帮着你,抓个现行!”黄橙催促道。他可知道,眼下,是到了动真格的时候了。成败,在此一举! 情况特殊,容不得糖人张多想,杀气腾腾,三人便直奔北房。到这一瞧,傻儿子正趴着水缸捞东西呢。“你……你咋在……在这呢?” 傻子刚想开口“难攀玉山险”,忙把嘴捂住,怕再挨爹一记耳刮子。 见傻儿子连话都不敢说,糖人张心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登时滚作一团,一把无名业火直冲脑门!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门口,对着门就是一通猛拍。“快……快开门,开……开门!”可任凭他如何叫打,里面照旧置若罔闻。 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见左右没个动静,糖人张那个火儿噌噌往上窜。心一横,牙一咬,只见他朝后退出几步,然后尥起蹶子朝门撞了过去。“嘭”一声,门岿然未动,他回来了,坐地上捂着屁股一个劲儿喊疼。 “瞧我的!”话音未落,三娃子跟头大野牛似的,奔着房门就去了。这门拦得住糖人张,可绝对拦不住三娃子。眼看要撞上,门“嘎吱”一下,从里面打开了。来不及刹脚,三娃子跟开门的撞个满堂彩。 等两人从地上翻身起来,黄橙才看清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前几日撞见的煞星——欧阳霸。 欧阳霸这会儿就穿了条裤子,上身裸露,胸膛上的黑毛跟钢丝似的,一根根都咋呼着,腰上系着皮套,里面揣着牛耳尖刀,鞋也没穿,打着光脚丫子。看样子,由于形势紧迫,来不及“话,糖人张容易结巴,没想到关键时候,竟也口齿伶俐,畅所欲言。真有点“深藏不露”的意思。 他一个糖匠,平日里风吹日晒,走街串巷,除了吆喝做买卖,哪跟人打过架呢。可眼下,他竟骑着欧阳霸一顿胖揍。原来,欧阳霸让人捉奸在床,自己做贼心虚,一时乱了方寸,竟只顾抱着脑袋挨揍,忘了还手。 眼看机会来了,黄橙也冲到屋里。“你要干什么!”傻子娘以为他要抱打不平,忙躲身到了床上。 黄橙和三娃子换了个眼色,溜到床边,把眼一瞪:“他的衣服呢?” 傻子娘花容失色,心里那个害怕就甭提了,闻言,忙指给他二人。“凳子上的就是。” 三娃子留下看着傻子娘。“转过去!” 傻子娘忙把脸转了过去,不知道二人打算干些啥。 黄橙在欧阳霸的衣服里来回翻找,很快找到了钥匙。拿在眼前一瞧,是一把鎏金镀银的铜钥匙,做工非常细致。然后,他往身后左右瞧了瞧,趁谁也没主意这儿,忙把准备好的泥团拿出来,在上面扣了两个钥匙印,再迅速把钥匙放回衣内。“撤!” 打了个招呼,黄橙和三娃子便要撤退,刚到屋门口,糖人张就飞过来了,摔在门口,堵住了二人去路。原来欧阳霸叫他给打急了,一下子反应过来,翻身一抬脚,糖人张就被踹飞了。 “他娘的,反了你了,竟欺负到太岁头上来!”一看二人要溜,欧阳霸往门前一站:“好小子,今天咱们新账老账一块儿算!”说罢,脑袋一扑棱,就朝二人扑来。 两人转身躲开,欧阳霸扑空,一下把身后的门让出来了。二人一瞧,心说机不可失,连忙朝外奔去,可刚抬腿跨过糖人张,正飞到门槛上方,“嘭”一下,又叫人给撞了回来。两人坐地上一瞧,撞他俩的人可没倒下,不是别人,正是糖人张的傻儿子。 只见傻小子这会儿变样了,眼珠子瞪得溜圆儿,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拽着拳头,正对欧阳霸运气。“你敢打我爹,看我不把你锤扁啰!”说完,就奔欧阳霸扑了过去,跟头小老虎似的。 欧阳霸正要抓两毛贼,一看傻小子朝自己扑来,心说真是个不知死的货。先闪身躲开,再一伸手,就把傻小子衣领揪住,正要扬手朝屋外面丢,一攒劲儿,竟提不起来。“这怎么回事?”欧阳霸身高八尺,膀大腰圆,两臂一晃也有五六百斤的气力,可竟拽不动这傻小子。正疑惑,只听傻小子发了话:“你摔不动我,我可要摔你了!”言罢,一扯欧阳霸的手腕子,抓住对方裤腰带,抡起来,跟丢个大枕头相似,“呼”!对准门外就扔了出去。欧阳霸一下飞起多远,直滚到墙根底下,才停住。 众人全惊呆了,他爹他娘都不知道傻子哪来这么大的气力,黄橙二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心说,这傻小子难不成是天神下凡?最惊讶的,还属一头晕乎乎的欧阳霸,他在这地面横行霸道几十年,哪见过这个呀!所幸这下没把他摔坏,拍拍脑袋,欧阳霸从地上蹿起来,心理直犯嘀咕,更多的还是不信这个邪。心说我还不如个傻小子吗?于是龇牙咧嘴,又冲了上去。 这时候,大伙儿已经来到院子里,糖人张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见欧阳霸又杀回来,傻小子乐了:“哟!你还想飞啊?” 两人刚挨上,一眨眼,欧阳霸“咻!”又飞出去了,比上次飞得更远,直接掉在墙外的大街上。这次可把欧阳霸摔得不轻,好半天也没见他回来。 黄橙与三娃子对望一眼,拔腿就跑,可刚到大门口,就撞上策马杀回的欧阳霸。只见他眼放凶光,看样子是动了杀心。跳进来,把门一关,抬手就从腰里把牛耳尖刀抽了出来。 众人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黄橙二人慌忙后退。 “欧阳霸,你要干嘛!”傻子娘慌了,怕闹出人命。“睡几回觉,犯不着灭口啊!” “闭嘴!爷爷今天非得叫它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说罢,提刀就奔傻小子扑去。 傻小子看他又来找摔,觉得好玩,可他就没想想别人手里的家伙。这回,两人一靠近,可就不比之前了。欧阳霸将武艺施展开,一转身,到了背后,照着傻子的屁股蛋就是一刀,这下捅得可够深,疼得傻子“嗷”一嗓子,蹦出去多远,血顺着屁股蛋子就流出来了,傻子拿手一摸,瞧见满手的血,吓得两眼一翻,当场就昏死过去。 “哎呀!我地儿哟!”糖人张一瞧儿子叫人家四脚朝天的放躺下,哪有不心疼的。傻子娘更是吓得“欧”一声,也晕死过去。他俩都以为儿子交待了。其实傻子只是晕血,吓昏过去了而已。 这下糖人张可不干了,左看右看,窗户根儿底下,正好有一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二话没说,抄起来就奔了欧阳霸,势必要为儿子报仇。可他这两下哪成呢?刚到近前,手还没扬起来,就被欧阳霸一脚踹飞。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他心有不甘,努了努斗鸡眼,瞄准了,又冲上去。 欧阳霸先睡了人老婆,又捅了人儿子屁股蛋,即便他再坏,也还是个人,到了这时候,难免于心不忍。眼见糖人张又跟头倔驴似的杀到,欧阳霸一转身,拿脚一勾,心说将他制服就成。没想到,耳轮中听见“扑”一声,就看糖人张爬地上扑腾了几下,两脚一蹬,便没了动静。 欧阳霸心说不好,忙将他身子翻转一看,一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正插心窝上。 眼见糖人张意外惨死,黄橙心里也不好受,觉得对不住人家;他来只想浑水摸鱼,没料到血溅五步。 “我地夫啊!”正这时候,傻子娘醒了过来,奔到前面一看,丈夫死得不能再死了。这下她可不干,疯了似的,揪住欧阳霸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撕扯。 趁这时候,三娃子说了一声“快走”,两人一转身到了后面,把门一开,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四章:耗子窝(四) “现在咋办?”听完糖匠惨死的来龙去脉后,大伙儿望向了田大尾巴。 坐了根三条腿的凳子,缺的地方拿砖头支着,田大尾巴摸着小胡子,一句话不说,坐得挺稳当。屋里鸦雀无声,沉静之中,偶尔从街巷传来几声吆喝。 众人躲在杨家祠堂后院的小楼上,从窗户望出去,能看见朝阳下正值热闹的街头巷尾。黄橙不禁心想:假如,糖匠还活着,此刻他必定在这或那,要不正努着斗鸡眼给人画糖,要不就挑着担子四处吆喝。试着轻哼两句糖匠的小曲儿,却发现自己远不如人家动听。 “我看……”大伙见田大尾巴有了动静,全都竖起了耳朵。“以不变应万变。” 大伙儿没说什么,因为他们没主意。黄橙也没主意,但心里七上八下,十分惶恐。纯粹出于胆怯或者愧疚吧,想了想,他还是说:“咱们还是赶紧溜吧!”说完,他忐忑的望向众人,所幸并没有人为此与他激辩。 “为什么?”田大尾巴很平静,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总觉得……唉,算了算了,照你说的办吧!”他确实没有能够说服大伙儿的理由与决心,也不想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的胆怯跟懦弱。尽管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知道他瞧见死了人,心里发虚,想一走了之。 “我是这么考虑的,”田大尾巴得说说自己的道理,“眼下欧阳霸杀了人,必定得押到衙门去受审,哪怕他花钱打点,那也得有一段时日。这其间,他家精力全在欧阳霸的官司上,家里头自然要比平日松懈许多。而且要给欧阳霸脱罪,少不了要从地窖内拿钱,正好给我们引了路,省了不少麻烦。”见众人纷纷点首,田大尾巴微微一笑:“看起来血雨腥风,其实是天赐良机!” 一席话,好似把漫天的阴云吹散,指出一条金光大道来。大伙儿由衷的相信,只要田大尾巴掌舵,惊涛骇浪之中,也能站个四平八稳!即便心有余悸的黄橙,眼前也一亮,觉出了险恶之中潜藏的机缘。 大伙兴致一下高昂起来,跃跃欲试,恨不能立刻下手。 “接下来做啥?”三娃子显得心痒难耐。 “等!”田大尾巴将扣着钥匙印的泥团,扔给了屋角的牛哼哼。 牛哼哼端详半天,心中有了底。 “要多久?”田大尾巴问。 几人当中,牛哼哼除了石头扔得准,他制作钥匙的本事更是一绝。他爹他爷都是锁匠,祖传的手艺。当初人家也是家趁人值,只是一场兵荒马乱,搞了个家破人亡,穷途末路之际,万般无奈,才下了贼道。 “哼哼!下午吧!”言罢,牛哼哼从桌子底下,拿出个包裹,打开后,一件件往外掏东西,什么小铲子、小钩子、小刀子等等,五花八门,一应俱全。然后,他便仔仔细细的忙活上了。 马哈哈觉得有好玩,便打起了下手,帮忙递个小铲、送个榔头什么的,两人你来我往,甚是默契,一时间倒显出点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意思。三娃子在草席上一躺,决定补个觉,几个呼吸,他就入了梦。田大尾巴交待了几句,也径自踱步出去,看样子,十有八九探听消息去了。 黄橙也想睡会儿,可刚躺下,一闭眼,糖匠就搁自己面前爬着。心中难安,没法入睡,便打算到外面转转,透透气。虽然田大尾巴让他尽量别出去,以免横声枝节,可他实在急需从行走中得些松快。 “你去哪?”黄橙刚下楼,便撞见两手提着大包小包的王小忆。“接我一把。” 帮忙将买来的烧饼馒头,咸菜酱肉拿上去后,黄橙又把糖匠命丧杀猪刀的前因后果,对王小忆说了一遍。一不留神,暴露出了自己内心的惶惑与不安。 “人都得死。”王小忆,十五六岁一姑娘,除了知道些苟活于世的办法,哪来什么济世的智慧。“谁死谁倒霉,不就这么个世道吗。”她尝试把良知豁出去,说几句残酷切实的话。“你、我、咱们大伙儿,不都这样吗?谁知道哪天,咱们谁就没了呢?” 从她的话里,黄橙没得到什么指点或安慰,反而心头蒙上一层灰,觉得本就艰难的世道,进一步溺入了幽暗。糖匠虽然不是死在自己手里,可这风浪却是自己掀起的。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三娃子,甚至大伙儿,都是凶手。可他们怎么就不往心里去呢?他有点想不通,可也羡慕他们的铁石心肠和无动于衷。是不是自己还小,等再长两岁,多见几个死人,多尝几遍悲苦,心就硬了?于是,他对往后的人生,有了这么一个算不上憧憬的期待。 “咱们逛逛去!”王小忆明白,自己绝对讲不出替人排忧解难的慧言妙语,干脆来个“一忘了千愁”。事儿打这过去,甭提了。 上午阳光正好,八九月的日子,说热不热,说冷不冷。 街面上人来人往,两边的货摊铺户一个劲儿招呼,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忙得人眼睛张罗不过来。 “吃不吃串?”俩人停在串摊前,王小忆问道。她知道黄橙爱吃这个。 “不过啦?”黄橙可知道,王小忆管着大伙的钱,平日里,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成八瓣花。 “几根串儿,还兜得住。”说罢,王小忆隔着串摊子,向老板递过去几个钱。“别站着啦,快挑吧!” “几个呀?”黄橙笑问。 “先四个,吃了再说。” 拿了两串腐竹,两串豆干,往油锅旁一站,黄橙握住竹签子尾巴,把它们在油锅里按下去,“扑”一下,油烟顿起。油是菜籽油,烧熟了的,不带油蒿味,淹着豆干、腐竹在锅里一滚,香味扑鼻,哈喇子立马就下来。 腐竹拿水发过,薄而弹牙,下锅的时候要注意,因为水一挨着热油,就得起浪,油星子乱溅,万箭齐发,人挨着一点,就得学狗叫。这东西不能多炸,过了,吃起来成了脆片儿,失了那点纤薄的弹牙劲儿。豆干得是改过刀的,表皮留有刀痕,下锅一炸,热油一滚,裂口微微翻卷,保管炸透炸香。 等串炸好,从油锅里拿出来,这时候就得进行调味。东西都是现成的,老板早准备好了,一湿一干两盆辣椒。 黄橙把两串腐竹洒了干辣椒面,里头有孜然和花椒粉,他知道,王小忆就爱这么吃。黄橙爱吃湿辣椒,里面有花椒、折耳根和葱花,拌了酱油跟醋,拿勺子舀起来,往串上一浇,齐了。 两人拿着串一边走,一边吃,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认为对方撸串的样子挺傻挺可笑,但又拼命忍住,怕给辣椒呛了喉管,来个“执手相对泪眼”。 不知不觉,二人到了城外河边,找了个上游之处席地而坐,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河肥水与县城擦肩而过,黄橙内心一片说不出的宁静祥和,仿佛跳脱世外,不受凡尘俗世的滋扰。再想早前的惨剧,内心竟松快许多。他并不抹灭自己的罪孽,只是不再困顿于此。因为他毕竟是个少年,而少年哪来不散的忧愁呢? 两人默默无语的坐了很久,不知在什么时候,又依偎在了一起。她似乎睡着了,黄橙轻侧脸庞,闻了闻她青釉釉的头发,没有沁人的幽香,只有一抹淡然的热乎气儿。此刻,这点热乎竟让他如此心安。 忽然,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想摸摸她的脸。光这样想,他就忐忑兴奋起来,在心里连翻了一百个跟头。黄橙不是光说不练的人,再者,他想,人家都往咱肩头上靠了,说明那个啥,对不?他暗中给自己打气。然后,手可就伸过去了。 先摸了她的下巴,肉肉的,光滑、柔嫩;又轻拂她的鬓角,发丝纤细若无,却隐约有声,直扣心弦。他想,要每天都这么靠一块儿,那日子,多美! 忽然,天阴沉起来,西北乌云如千军万马,滚滚压来,看样子,怕是要有一场暴雨。 “别摸了!快起来,要下雨了。” 黄橙吓一跳,原来她醒着,那为何没有阻止或躲闪呢?这份猜疑,顿时让他欣喜若狂,几乎要喊出来。情不自禁,他将她拥进怀里,直到雨水把他们拍散。 两人手拉手往城里奔,雨越下越大,若是一路跑到祠堂,肯定成落汤鸡。他们的衣物并不充裕,何况,他们更生不起病。 二人躲进一座房檐阔绰的地方。雨水如此充盈,顺着檐角屋瓦,为千家万户挂上了多少幅水帘子,把世间一下分成了里面和外面。 王小忆发丝凌乱,美丽又楚楚可怜。黄橙仔细的帮她捋捋头发,她也帮黄橙拍打衣服上的水珠。乍一看,两人像极了一对赶脚遇雨的小夫妻。 “你说钥匙作好了没?”雨声中,王小忆找了点话。 黄橙装模做样的掐指一算:“嗯……” 王小忆掐了他一下,笑着说:“可算准点,要不然,晚上不给饭吃。” “哎哟!您这翻脸无情可比雨来得快!”黄橙故意逗她,“我要饿死了,你不得把城墙哭塌啦!” “美死你!”在黄橙脑门上戳了一指头,王小忆满不在乎的说,“你以为我就这么脆弱?眼窝子这么浅?” “噢……明白了明白了。”黄橙恍然大悟似的,“意思是,一不小心,我喜欢上了一位无情仙子……”话刚出口,心头就是一紧,完了,不打自招!再看王小忆,脸刷红,扭扭捏捏,扯着衣角不说话,好半天,就憋了一句“讨厌!” 一见这场面,黄橙哪有不高兴的,雨算什么,雷算什么,立马就要往外蹦,若不是王小忆把他拉住,他非得来场“沐浴天恩”不可! “那我要死了,你哭吗?”忽然,王小忆问他。 “哭!”黄橙一点不犹豫。 “哭得厉害吗?” “比这雨还大!” 王小忆被逗乐了。“讨厌,竟骗人。” “哎哟!你怎么老掐我呀!”黄橙一脸坏笑,“礼尚往来。”说罢,也伸手去掐王小忆。 瓢泼大雨之中,两人正嬉闹呢,忽见一对人马从眼前奔过,手里提着刀,拿着绳索,从他们一身湿淋淋的衣服判断,是县衙的捕快班头。看方向,是奔三元巷去了,大伙儿躲身的杨家祠堂,可就在里头。 两人一看,情况不妙,心说这么大雨都拦不住他们,指不定是多么大的案情。猜不出与自己一伙儿有什么瓜葛,但心里一个劲儿翻腾,忐忑不安。 “你在这等着,我跟过去看看。”黄橙欲要一探究竟。 “不,要去一块儿去。”王小忆十分固执。 相处数年,他可知道这姑娘是个死心眼,认准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行,你可跟紧。” 望望天,两人手搭凉棚往外冲,片刻就到了杨家祠堂附近的巷子口。一看,门早让人堵了,一边俩,站着四人,手拿钢刀,在那里镇守门户。 心头一凉,二人对望一眼,知道不妙。但究竟什么情况,他们并不清楚。 过了片刻,从里面陆陆续续押出几个人来,头一个牛哼哼,然后是马哈哈,最后是三娃子。三娃子上窜下蹦,看样子,还不服气呢。待吃了衙役几耳刮子,安分了。没见着田大尾巴,两人有些庆幸,但又十分不解,他去哪了?难道也在外面让雨堵住了? 眼看朋友束手遭擒,两人方寸大乱,没个主意。 “怎么办?”王小忆快哭出来了。 黄橙向来不是拿主意的人,但眼下,除了自己还能指望谁呢?“这样,你去找田大尾巴,我跟着他们,看把人往哪里押解,到时好跟田大尾巴商量。” “好吧!”王小忆便欲奔走,“你也小心,可别叫他们拿了。”说罢,她想了想,凑过来,捧住黄橙脑袋,亲了一嘴,然后转身跑了。 黄橙呆了半晌,砸吧砸吧滋味,觉得太突然,没有做好准备就仓促上阵。“你倒是提前支会一声啊!” 满腔遗憾又浑身振奋,黄橙悄咪咪的跟在了队伍后面。虽然是大白天,但大雨瓢泼,加上阴云密布,天色十分暗沉,跟刚入夜似的。 队伍走了一会儿,到了西大街尾端,眼看要出城了,雨越下越大,几乎看不见路。忽然上去一人,不知跟领头的说了什么,队伍便辗转进了城边上的一间茶铺。这地方,黄橙来过,正是“山水楼”。 “看样子他们打算避避雨。”黄橙心中如此猜测。忽然,他一拍大腿,决定冒冒险。 跟上次一样,躲雨的人不少,山水楼的茶水,又难得的大卖一回。 黄橙到了屋里,众人见他一孩子,便没怎么注意。他冒冒失失的朝捕快们看了一眼,跟个好奇心重的小屁孩没什么俩样。只是他注意到了,伙伴们见到自己时,眼中的惊讶与担忧。 黄橙暗中估摸形势:负责押解的捕快,共有七个,在最里面靠墙的一桌;自己的朋友则像蚂蚱似的,被串在一根绳上,靠墙蹲着。 屋里,老百姓们瞧着衙役和三个贼,七嘴八舌,指指点点。有胆大的问:“差爷,他们犯什么啦?动这么大阵仗。” 当头的那位,皮笑肉不笑似的答:“杀了人了!” “哎哟!你听听,杀人了!” “看不出来,年纪不大,胆儿挺肥!” 大伙儿叽里咕噜就议论开了。 黄橙要了碗茶,伙计过来上茶的时候,偷偷瞄了几眼,又瞧了瞧蹲着那三位,然后趴掌柜耳根前嘀咕起来。掌柜听完,也瞅了黄橙两眼,然后瞧了瞧蹲地上的三位,想了想,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伙计趁着给衙役上茶的时候,向几个当差的嘀咕起来,同时拿眼瞧了瞧黄橙。这时,黄橙看见三娃子一个劲儿朝自己打眼色,意思是让自己快走。 正要开溜,俩捕快一左一右,把黄橙截住了。“小孩儿,这么大雨,你去哪呀?” 心里一慌,估计完了,但没别的办法,只能强撑,于是稳住心神。“给我爹打酒。”黄橙答道。 捕快连连冷笑:“这么大雨帮你爹打酒?” “出来那会儿还大太阳呢。”黄橙强作镇定。 “你爹是谁?”这话,捕快问得很突然。 “我爹……”黄橙一时语塞,眼看答不上来,忽然,他想起一个人。“我爹叫黄老八?” “黄老八?”捕快可不认识什么黄老八。别说他不认识黄老八,连黄橙自己都不知道黄老八是谁,这是他随口胡诌的名字。 “住哪?”另一个捕快追问。 “没地方住,我爹说书的,领着我到处跑,这会儿正在城外的‘天殇庙’等我呢。”黄橙想起的,正是那天在这说书的老头儿,情急之下,死马当活马医,能搪塞一会儿是一会儿。 果然,这么一胡扯,捕快也一下拿不准这事,互相看了两眼,又问:“你打酒,酒壶呢?” “酒壶……”黄橙也是急中生智,“刚才雨太大,过桥的时候甩了一跤,酒葫芦滚河里去了。” 他以为自己这慌扯得圆满,没想到,捕快却一把将他揪住,冷笑道:“天殇庙到河桥二里地远,雨下了一个多时辰,你说出门的时候还大太阳,那么长时间,你就走了这么点路……哼!到底是干什么的,还不从实招来!” “我……”一下露出破绽,黄橙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心头一乱,转身就想溜。结果就听身后一声大喊:“往哪里走!”衣领子一紧,拎小鸡似的,让人给揪了回来。往地上一丢,打着滚就到了墙根底下。 正这时候,门口一闪又进来一位——王小忆,碰巧撞上伙计,她一看屋里的情况不妙,转身就跑。伙计忙喊道:“这妞也是一伙儿的,别让她跑了!” “追!”领头的一点手,左右奔出俩衙役。 几人替王小忆担着心,对伙计龇牙咧嘴,恨不能生吞了对方。 不出片刻,王小忆也叫人抓了回来,正赶上衙役要给黄橙绑绳子。“快过来,大爷让你插个队。” 捕快拿手一推,王小忆踉踉跄跄到了几人跟前。 这时,屋里的人们又是一番议论,之前听当差的说出了人命,黄橙一伙儿落在老百姓的口中,可就没什么干净的言词了。 对这事儿,几人更是云里雾里,搞不清楚所谓的人命从何说起,怎么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捕快从桌腿上解下绳索,想把王小忆串上。也是心里头有火,这么大个雨天,几个毛贼害自己淋了个通透,搞不好还得害场病。于是,想叫蹲着的三人出个洋相,结果憋足力气一扯,拉了个空,自己一栽歪,噔噔噔,横着出去老远,脚下一绊,腰眼正好膈条凳上,好半天,没缓过气来。再一看他手里的绳子,早让人割断了。 趁着众捕快一愣神,三娃子蹦起来,把桌子一掀,喊声“快跑”,几人立马反应过来,撒丫子奔出了门外。 “追!”领头的一马当先,其余的捕快陆续跟上,就连地上还在缓气那位,也强撑着起来,一瘸一拐追了出去。 茶铺里,人们瞠目结舌,还没有明白过来,当差的、犯法的,已经跑得一个不剩了。店伙计更是张着嘴,好半天没言语,待回过神来,心头即紧张,又惶恐,生怕日后遭人报复。“啪啪”给自己两嘴巴。“啥叫祸从口出,这就叫祸从口出!” 几人出了茶馆,不敢往城里跑,径自出西郭,过永庆桥,穿百树林,直奔七里滩。路上,黄橙边跑边问:“你们怎么弄断的绳索?” 三娃子跑在最前面,闻言,回过头来:“牛哼哼!” 牛哼哼也回过头来:“马哈哈!” 旁边的马哈哈,举着手里的小刀:“这个!” 黄橙这才明白,小刀是牛哼哼制作钥匙的工具,十分锋利;之前,田大尾巴还借去刮了几回胡子。 在逃命的节骨眼上,七里地也架不住跑。几人到了滩头,眼前是一条岔路口,一面奔西北,一面朝西南,正自犹豫不决,身后的马快班头却要追到了。 “分头跑!”黄橙喊了一句,拉起王小忆就奔了西南,三娃子也跟着跑下去。牛哼哼拉着马哈哈直扑西北,边跑边喊:路在何方!另一头接:路在脚下!这是日后汇合地点的暗号。 见贼人分头逃窜,衙役们也分作两队追下去。 打七里滩开始,三人一口气跑出去六里地,到了滑牛岗,黄橙可就有点吃不住了。“我不行了,快跑不动了!” “来!我拉你。”王小忆正伸手,三娃子退了回来,道:“小忆,你跑你的,我来拉他,我有劲儿。” “谢了,兄弟!”黄橙明显动了点感情。 三娃子装作一脸嫌恶:“你他娘这会儿别煽情,乱了我方寸,跟你没完!”手一使劲,“走你!”拉着黄橙就上了岗。 山路狭窄,泥泞湿滑,雨也不见小,头顶雷云翻滚,身后隐隐传来衙役的叫喊,看样子,亦是紧追不放。 忽然,王小忆脚下一滑,爬着朝后下方就出溜下去了。三娃子正低头看路,只听上方一声惊叫,眼前就冲下来一团黑影,他也没瞅清楚,登时甩开黄橙的手,向上一蹦,躲开了,待反应过来,晚了。 几乎同时,黄橙小腿迎面骨被王小忆蹬个正着,身子一栽歪,他出溜下去了,王小忆停了。 “黄小子!” “黄橙!” 两人大喊,却丝毫叫不住人,只听见黄橙在颠簸之中回应:“快跑!” 后下方,四个捕快紧追不放,结果最前面那位突然转身朝后跑,后边三位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滚作一团,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雨还是很大,周围一片阴沉如晦。 等黄橙再次稳当,却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他的左脚踝扭曲变形,完全不听使唤,跟没了一样。雨声密集之中,很快,有人朝自己围了过来。 三个捕快将黄橙围住后,一顿拳打脚踢。他们都挂了彩,有断胳膊的,头破血流的,运气最好的那位也受了不小的挫伤,最倒霉的,把命都混丢了;那人躺在几丈外,深埋在灌木之中。面对众衙役的拳脚,黄橙只能尽力抱头,然后将身体的其余部分舍出去,包括他那条断腿。 “黄小子!“ “黄橙!” 遍遭痛击之际,山坡上传来熟悉的呼喊。黄橙被心中的喜悦虚晃一枪,顿时化作满腔的焦急与狂躁。“快跑!我栽啦!”但他还是听到了相同的呼喊。随声望去,他与他们瞧了个正着。“快跑!“ 王小忆看样子要冲下来,大有生死与共的气魄,但被三娃子死死拽住。 “王小忆,你他娘要下来,我立马死给你看!”黄橙龇目欲裂,这一嗓子也的确把人叫住了。“滚!你想害死老子吗?你个贱货,快滚!” “黄……”王小忆叫不出声,她这才知道悲泣也是个体力活。 “贱货!骚娘们!母狗!滚!老……” 不等黄橙骂完,一位捕快挥棒将他打晕。“他娘的,哪能这么骂人家姑娘,老子实在听不下去了!” 此时,又有人马追来,是县衙派来支援的队伍。眼看解救黄橙无望,山坡上二人一跺脚,这才含恨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号外: “那晚月亮真大,几乎挨着江面,都能照见水里头的鱼。我寻思,大中秋的杀人越货,太不吉利,可架不住赵大浩劝。看着一包裹金银财宝,一咬牙,把心往胳肢窝一夹,手起刀落,我就把那男的宰了,尸首推到江中,浪一卷,没了踪影。” “赵大浩见那女的漂亮,起了淫心,欲先奸后杀,这太他妈缺德,一抬手,我给女的一个干净,尸首也推到江里。赵大浩骂了我两句,正要结果那孩子,忽然从江里头飞出个人,停在空中,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见他拿手一指,一道金光下来,赵大浩脑袋就没了。我吓得双腿一软,跪下面梆梆磕头,心说肯定是自己为非作歹,触怒了江里的神仙。” “随后,神仙把孩子弄到天上,问要不要杀了我给他爹娘报仇?孩子说我杀他爹是仇,杀他娘却有恩,因为保全了他娘的清白。杀我算报了仇,可如何报恩呢?神仙听完大笑,说他有慧根,便把他带走了。临行前,让我把同伙的尸体带到太爷这儿,将事情前后说清楚,至于得什么结果,那就全凭我自己的造化了。” 青州跃河府知府太爷,听完罪犯徐小洋这段供词后,认为罪犯神志不清,所谓同伙身遭神罚殒命之事,纯粹子虚乌有,乃精神错乱导致的幻象。真实情况应是罪犯徐小洋疯癫发作,杀了死者赵大浩。遂将罪犯徐小洋定身为“武疯子”,无罪开释,令其家属日后严加看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五章:铁云钢(一) 翻过山坡,苍白瑰丽的落云峰,横亘在前方两山之间,成了此处放眼望去,最惹人注目的风景。 “兄弟,再有半个时辰,咱可就要进玉京了!” 铁云钢骑着异常高大的“乌云追风兽”,在沿着山道迤逦而行的队伍中鹤立鸡群,足足比身旁的云九霄高出一个头来。闻言,他先是一振,随即颓丧下来。“唉……可惜大哥忙着给老皇上奔丧,否则,咱弟兄倒可以直扑“猕仙居”喝个痛快!”玉京城内“猕仙居”所酿制的“猴儿酒”,在全天下的贪杯者眼中,简直成了神仙享用的琼浆玉露。 “兄弟放心,等哥哥料理完先皇的丧葬,一定带兄弟前去痛饮一番。”望着身后披麻戴孝的五百“飞云军”,云九霄不禁若有所思起来。自得知先皇遇刺,殒命天王不清道不明的称呼,而是将这个称呼分化成一个个具体的存在:高大坚固的乳白色城墙,随风飘动的猎猎旌旗,鳞次栉比的房屋瓦舍,威严洞开的青黑色大门,以及高踞城墙之上和镇守城门两侧的一位位雄兵猛将。 一条乳白色大道陡然递入铁云钢眼中,并在前方不远处接壤了红褐色的土路。片刻之间,马蹄下原本沉闷错落的声响,随即转化成清脆有致的踢踏声。大陆两侧,一个个白色石雕,紧接出现。这时,玉京城便一点点向铁云钢揭开了自己神迷的面纱。距离它越近,铁云钢越能感受到它的细致和考究。 这时,两人几乎并驾齐驱,朝着城门作全力冲刺,看样子,势必要在这最后的三里地上,分出个输赢。眼看城门近在眼前,二人这番来势汹汹的较量,自然惊动了都城守卫。果不其然,一声意味着警告与通报的号角,在城墙之上凛然奏响。 “兄弟,快收住!”言罢,云九霄轻勒缰绳,收缓奔势。 “大哥!兄弟我先走一步!”铁云钢置若罔闻,照旧纵马飞驰。 “云钢,快停下!”瞪眼瞧着铁云钢不管不顾奔向城门,云九霄又气又急,两腿一夹马肚子,也登时跟上。 尖锐之声破空刺耳,数十支箭矢迎面射来,眨眼到了铁云钢头前上空,眼看就要将他射成个大刺猬了。 “云钢!”云九霄怒声高喊,随即闭上双眼,不忍见到惨剧的发生。 所谓大将军不怕千军就怕寸铁。这玩意儿别看个头小,最是毒辣不过。 眼看铁云钢就要命丧箭雨,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他伸大手在脑瓜后面一掏,“碑文斩”旋即在其掌中飞转起来,顿时身旁四周刮起一阵旋风,嘣嘣嘣,数十只箭矢纷纷散落于地。“哈哈!太少太少,再来点!” 闻见狂声,云九霄睁眼望去,铁云钢赫然已近城门。“云钢!快停下!”这会儿就算他喊破喉咙,对方怕也是听不见了。 守门的军士一看,我地妈!这是家伙到底是人是妖怪,手中拿的什么玩意儿,怎么好像块棺材板子。“快!用盾车拦住他!” 铁云钢正自得意,一看前头推出两堵墙来,心中非但没怯,反而因为好奇,斗志更胜烈火,心说哪怕是刀山,老子今儿也给你趟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这一人一马可就到了盾车前方,速度竟比之前还要快上三分,眼看就要一头撞上这生铁银钢打造的笨家伙,乌云追风兽却一跃而起,径自从一丈多高的盾车我什么来着?歹徒凶犯?你哪只狗眼瞧出来的,要说不出个小鸡啄米来,我把你眼珠子扣下来当炮踩!” 当头的一看这位,好嘛,身高一丈过二,跟个险道神相似;满头披肩红发,也不扎,也不束,被风一吹,十分飘洒;一张刀削斧斫的古铜脸,有棱有角;两道九转狮子朱砂眉,通鼻梁,大方口,这要不乐还好,一乐,还缺着俩大门牙。披了件滚绒边黑色大氅,里面什么也没穿,袒胸露怀,没胸毛,当中刺了条金睛大黑蟒。最惹人注目的,是他手里拿着的家伙,搞不清楚是钢铁,还是石头,还是木头,个儿挺大,挺厚,跟块儿棺材盖差不了多少。 闻言,军士官刚站起来,扑通又给跪下了,哭着鼻子说:“爷爷,我有眼不识金香玉,错把神仙当魍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猪鼻子竟插大葱,您大人有大量,大笔写大字,宰相肚子能撑船,将军怀中能跑马,把我当个屁,放了吧!我这给爷爷磕头了!”说罢,梆梆梆,磕得还真响。 “嘿!真是屈才了您!”铁云钢没想到这家伙嘴皮子这么溜,又叫爷爷又磕头,搞得自己挺舒服。 “贤弟,别戏弄他了,待我问他几句话。”云九霄道,“你起来,本王问你点事。” “多谢王驾开恩。”军士官起身站立,毕恭毕敬。 “本王问你,除了本王之外,其他王爷到了几位?”云九霄问道。 掰着指头数了数,军士官答道:“回王爷,头一个到的是翼王殿下,接着是梁王、齐王、昀王、屏王,这么说吧,除了您跟天威王,该到的都到了。” “天威王没来?”云九霄有些惊讶。毕竟先皇与天威王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兄,血浓于水,关系自是不比旁人。 “回殿下,天威王来没来奴才不敢瞎说,或许他老人家正在路上。不过,小的负责把守大门,治丧其间,每一位进入国都的王爵公侯,都会登录在册,直至今日,也唯有您跟天威王尚未登录。” “嗯……幸苦你了。”言罢,云九霄摸出一块银子,赏给了军士。“赏你的,拿去买点好酒喝。” 军士接过,忙跪地上叩头谢恩。手里掂了掂,好家伙,够自己逛几回窑子的。 不一会儿,飞云军陆续进城。二人重新归队,率众来到凌霄城宫门。 “小的参见擎王殿下。”守卫跪下行礼。“禀殿下,翼王有令,凡军兵人等不得入皇宫院内。” 云九霄当然知道规矩,即便没有翼王下令。“小宝!” “王驾千岁!”青衣小生这时已然回转。尽管“猕仙居”老板是个极为精明难缠的主,可当他瞧见刻有“天下布武”字样的玉牌时,也只能咬牙应下如此蛮横的要求。 “你即刻带领飞云军前往神机营报备。”吩咐下去后,云九霄带着铁云钢策马进了南天门。城门洞中,忽然一股阴风袭身,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六章:铁云钢(二) “乌云追风兽”轻踏汉白玉地面,蹄声清脆,两侧乳白色宫墙如云从环绕,使人一时不知就里。威武庄严的宫殿龙盘虎踞,自成洞天,无不是雕梁画栋,钩心斗角,极尽工匠之巧能,荟萃技艺之精华。即便是铁云钢,一个心比天高的汉子,当他穿梭于皇林御苑之间时,心中亦自陡生波澜。“都说‘富贵莫过帝王家’,他奶奶的,咱老铁今儿算是开了一回眼。” 二人行至“宣和门”下马,打里面走出一位内臣。头戴三尺高的透光圆柱乌纱帽,身穿青缎子长衫,腰系七玉带,手拿拂尘。五十左右的年纪,下巴颏儿光溜溜,没一根胡子。来人到得跟前,立马跪身参拜。“奴才叩见王家千岁!” “海公公,快快请起。”云九霄忙屈身搀扶。 海福东,先皇云中龙的贴身内臣,伺候先皇四十载,五官通圣意,一念晓先机,这皇宫大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没有他不清楚的。 “奴才谢王驾千岁!”在云九霄的搀扶下,海福东颤巍巍站起来。 “公公,先皇遇刺之时,你可在旁?”话方出口,云九霄便觉出不妥,忙道:“说是金蛇禅师犯上弑主,公公可知为何?” 海公公忙左右看看,往前移了两步,低声说:“为了一件仙物。“ “仙……”云九霄半信半疑。“公公可知是件什么仙物?“ “这个奴家不清楚,当时国……贼和尚杀了禁卫军,又装模作样把东西让皇上过目,皇上看得正高兴,便被……。”话不用说完。福海东掏出丝绢,抹了抹泪花。 一下扯出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云九霄可就吃不准这里面的虚实了。“小王谢过公公。”看了看四周装点的素娟丧花,云九霄抱拳请礼:“劳烦公公前面引路。” “擎王随我来!”言罢,海福东引二人穿庭过殿,片刻便到了玉飞宫外的门楼。“王驾千岁稍等,容奴才前去通报!” 海福东走了没两步,不小心脚底下一绊,侧身摔倒。云九霄连忙上前搀扶,就搭手的功夫,只听海福东在耳畔说了一句:“小心!”说完,海福东起身缓步,进了门洞。 “不好!云钢,快跟我走。”云九霄反应过来,忙知会一声。 “大……”铁云钢正要问个明白,顿时一片杀声响起,紧接着,从门洞内冲出一波军兵,个个头戴羽盔,贯甲执矛。 “贤弟,快跟……” “杀!” 云九霄正招呼呢,来路上,又跟着杀出两队人马,将退路彻底截断。这时,云九霄环视周围,只见两侧云墙高筑,前后皆遭封堵,心说这可真应了那句“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老九,你来得也太晚了,我等你好半天了。” 云九霄循声望去,只见城门楼上站着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强行稳了稳心神,向那人喊道:“二哥,您这什么意思?给兄弟接风也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 “老九,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就甭来那套虚的啦!”二皇子云双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不明白二哥这话什么意思?”云九霄冷冷说道。 “哼!”云双翼觉得还是说清楚的好。“交出兵符,然后我把你请到‘紫霞宫’一住,你从此大可衣食无忧,逍遥度日。”北云皇族子弟没有一个不知道“紫霞宫”的,更没有一个想往那落地生根的。说起来是个皇家林苑,其实就是个富丽堂皇的牢笼而已。 自先皇驾崩,云九霄就料到两人之间迟早得有一场较量,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挑在这个节骨眼上,更没想到,此时自己竟会如此势单力孤。“二哥您想得真周到,老实说,我早就盼着有这么一天,学学古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只是……” “只是什么?”云双翼问。 “只是兄弟四处跑,把一双腿跑野了,要一下搁我在紫霞宫坐享清福,恐怕有点无福消受。”云九霄道,“要不这样,我还回我的霆州,继续为朝廷镇守边疆,你按祖训接任大统做皇帝;我当臣,你为君。 “哎呀呀,老九老九,都说你沉默寡言,我看你挺能说会道的嘛!再让你嘀咕下去,死人都能叫你说活了。”云双翼把脸一沉,“少他妈废话,要识趣,咱还是亲人弟兄,要不识好歹,哼哼,就别怪当哥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了。”言罢,举手示意,两端兵士猛然向前推进,片刻便将二人背靠背逼在一处。 眼看事情到了绝处,再无一点转圜的余地,云九霄一咬牙,从怀里摸出兵符,正准备往城门楼上抛,没想到手刚扬起来,却被铁云钢一把抓住了腕子。“大哥,您这干嘛呀!” “贤弟,快放手,否则咱俩今天就得交待在这儿了。”云九霄一脸严肃,不容置疑。 不料铁云钢环视一圈,乐了。“我说大哥呀大哥,您真没把兄弟我当盘菜。” “什么意思?”云九霄被他说得一愣,不明就里。 铁云钢伸出大手,在云九霄肩上一拍,道:“先前我说让您当皇上,您不乐意,差点把我训一顿,这会儿你可知道当皇帝的好处了吧?” “云钢,眼下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云九霄当他又在放刁,“快快放手,兵符给了他,好保我二人平安无事。” “拉倒吧你!”铁云钢把云九霄的手腕向下一甩,转身对门楼上喊道:“我说,你……你是老几啊?噢,老二是吧!” “大胆!”云双翼两旁的军士闻言怒斥。 “别咋呼,有理不在声高!”铁云钢漫不经心的说:“我说老二啊,你刚才跟我大哥说那么一大通有的没的,无非就是怕他抢你的皇位,所以你才在此设下埋伏,要夺走他的兵权,还要把他当个犯人给圈起来,是不?敢做就敢认,你要没种,算我白说。” 再看云双翼脸色铁青,胸脯子气得一鼓一鼓,跟波浪似的,咬牙切齿答道:“没错,我就是要如此这般,你又能怎地?” 闻言,铁云钢一翘大拇哥:“好,敢作敢当,算个人物。”语气一转,“刚才,你把你的想法说了,眼下,我也有一个不怎么成熟的想法,希望你也能够听听。” “有话说,有屁放!”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起来要比我大哥老好几岁,身体也没他硬朗,估计得死在前头。模样也没法跟我大哥比,你要不信,自己撒泡尿照照,估计你自己都得看吐了。文武什么的肯定也差着不少。这么一寻思,为了咱北云国的万年江山,干脆,你咬咬牙,让贤得了。然后再把你往那个什么宫一放,多游哉。逢年过节,你们哥俩再走上一走,还是一家人,多好!你看,我替你想得多周到。你要同意,咱现……” “宰了他!” 铁云钢还要白话了,云双翼忍无可忍,一声令下,前后士兵双手挺起长矛,便朝二人奔杀刺来。 “来得好!”铁云钢伸手拔出碑文斩。“大哥,您先到上面看会儿好戏。” 云九霄心说上哪看好戏?话还没弄明白,腰带子一紧,“呜”一声,便被铁云钢扔到了半空中。心刚冒到嗓子眼,脚底下忽然一稳,好嘛,站到了旁侧的宫墙顶上。这时,打眼观瞧场中,那真叫一个遍地开花,风扫落叶。 只见铁云钢好似虎入羊群,掌中“碑文斩“跟棺材盖似的,舞成一团黑旋风,一扫一大片,往哪一蹚,就是一道巷子。这些当兵的,哪遇见过这个呀,当场死的死,伤的伤,活着能跑的,都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心说,这他妈是人吗,瞧手里那家伙,碰着就死,挨着就伤,咱们这二三百号,搁人眼里跟纸糊的一样,还打个什么劲儿啊! 场中一面倒的形势,一下,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云九霄心说:这兄弟算是认着了,简直比一支军队还管用。自二人结拜以来,朝夕相处四五年,他虽然知道铁云钢武艺超群,可究竟有多高,心里却没个准数。直到这会儿眼见为实,方才恍然:难怪平日一副天是王大,他是王二的样子,就这身手拿出去,谁见了也得服气啊! 有乐的就有悲的,城门楼上,云双翼瞪眼瞧着自己那二三百人,菜瓜似的被人砍了个人仰马翻,心里又惊又急。一扭身,朝身后喊:“你还不下去,都他妈撸干净了,难道要他拿棺材盖把我也拍了,你才出手不成!” 墙根下坐了个人,这人抬眼皮瞅了云双翼一眼。“还早!” “还……”云双翼直想骂他祖宗,可一想到这人的身手和古怪脾气,也只好且做容忍。这时,他再往场中一瞧,横七竖八躺一大片,就一个站的——铁云钢! 铁云钢也不管是死是活,碑文斩往肩头上一扛,七八百斤的分量就落全落在了脚底下士兵的身上。有几个装死的没来得及躲,让铁云钢两只大脚一踏,屎都崩出来了,两眼一翻,妥妥的。“嘿!我说,还有没有,没有我可上来找你!” 云双翼一听:啥?这凶神还要上来?赶紧手扶墙头答话:“有有有!你等着,马上就来!”一转脸,看见左右护卫,“你俩,下去!” 那俩当兵的脸都塌没了。不敢不听,提着刀,颤颤巍巍,走三步退两步,磨蹭半天总算到了下面。还没等铁云钢伸手,他俩自己拿刀把子,往后脑勺一拍,扑!倒地上,睡得挺香。 云双翼在门楼上一瞧,肺都气炸了,心说,这俩狗奴才,午睡还挺会挑时候。忙转身,差点没给坐墙根儿那位跪下。“朋友,再不揭锅,可就糊了!” “还早。”那人答。 云双翼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这时候,忽然身后阴影一现,可就听见有人说话了。“嘿嘿!没啦,那可就轮到你了!” 云双翼头都没赶回,拔脚就往前奔。 “你瞎跑个啥!给我回来!” 回去?云双翼心说打死我也不回去。可刚这么想,只听身后风声顿起,一股寒意顺着心坎,瞬间揪住了他的后脑勺。就在这万念俱灰之际,只听一声。“刚好!”登时,眼前如打了一道电闪,接着,身后的阴影随之驱散。等他转过来一看,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人影。往前一瞧,墙头上竟落着几点血渍。奔到前面往下一看,场中已然站定了各执刀剑的二人。 任凭脸上的鲜血如何流淌,铁云钢也没有伸手抹一把,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挺拔冷峻,眼神锐利的剑手,完全能够把握这致命的瞬间。 “贤弟!”云九霄看出来了,形势似乎相当严峻。 “你的剑很快!” “没你躲得快!” “我明显躲得不够快。”铁云钢伸舌头舔了舔自己的血。“你不出手?” “等你!” “等我出手?” “等你给我机会。” 铁云钢笑了,鲜血淋漓的脸膛让他显得十分诡异和狰狞。“如果我不给呢?” 剑手双脚缓缓错开。“不给不行!”言罢,“扑”一声,飞刺而去。 铁云钢忙将“碑文斩”一竖,当盾牌使。 哆! “嗯?”剑尖扎住“碑文斩”,却没有产生预料之中的金铁声,剑手不禁犯疑。 “起开!”铁云钢旋身挥斩,锋随人转,碑文斩拦腰劈去。 剑手弯腰后躺,以几乎睡地上的姿势躲过一击,接着身如弓弦,猛然绷起,一招金鸡独立,向前倾身刺出致命一击。 眼见寒芒杀到,铁云钢一转腰眼,剑锋贴身而过,随之肩膀头一轻,顿觉腰背凉飕飕的,低头一瞧,好嘛,大氅成了马褂。本来他就没几件合身的衣服,这下更没得换了。“赔我大貂!”铁云钢平地蹿起,一招力劈华山,当头砸下。 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势,剑手丝毫不敢马虎,忙纵身旁侧,碑文斩“嘭”一声巨响,汉白玉的地面,立马多出条沟来。铁云钢紧咬不放,一抬手,大棺材盖横扫千军,剑手脚尖点地,一个后翻,再次撤身躲过。 一时间,两人刀来剑往,险象环生,来来去去就到了二十个回合。 挂着半截衣服在身上,铁云钢十分别扭,抽空找了个机会,顺势将黑马褂一脱,抬手朝对方丢去。“看法宝!” 剑手不慌不忙,抖出几朵剑花,马褂立刻碎成了抹布条。 铁云钢光着大膀子,见迟迟不能取胜,唯恐夜长梦多;若对方援兵杀来,自己如何能够应付。于是,他心念一转,决定来个险中求胜,速战速决。打定主意,猛然发力,一招长河落日,硬生生将对方逼退,紧接着刀头朝外,两只蒲扇大的巴掌一搓刀把子,碑文斩登时如陀螺飞转,最后使劲朝刀屁股一拍,碑文斩裹着旋风朝剑手飞撞而去,迅猛强劲,就连对方也暗吃一惊。 眼见这么大个儿的“飞镖”打着旋朝自己飞来,剑手急忙施展开身法精髓,轻功绝技,方才堪堪避过势如流星的一击。随后心中一喜:对方没了兵刃,必将化作自己剑下冤鬼。随即,他身形一晃,欺身近前,犀利的眼神中蕴藏着夺命的锋芒;眼到,剑便到! 面对对方形如鬼魅,势比追电的一剑,铁云钢立马向后纵跃,两只大脚连续蹬踏汉白玉大方转,但终究还是不如人家快。寒芒追咬不放,剑尖破皮嗜血,眼看就要穿肉透骨,铁云钢一声暴喝,气沉丹田手心开,双掌一合,使出早已失传的江湖绝技“元磁手”,“啪”一声,将对手宝剑紧紧夹在双掌之中,使其难以进退分毫。 “元磁手!”剑手略微惊异。都是行家里手,一亮相,哪有认不出路子的。“看你能撑多久!” 闻言,铁云钢一乐,露出俩黑黢黢的大门洞:“刚好!”话音未落,一道黑旋风从旁侧呼啸而过,“嘭”一声肉响,再看,长剑的主人已不知去向,徒留剑柄兀自在铁云钢眼前轻摆,犹如涟漪。 此时,无论云九霄,还是云双翼,均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见过耍刀的,可哪见过这么耍的。先前所发生的一切,这二位看得一清二楚。一开始,铁云钢将兵刃射出,剑手堪堪躲过一击,随即挺剑直刺对方,不料长剑被铁云钢双掌夹住,二人正嘀咕什么,原本飞射出去的“碑文斩”,斜着向上绕了一圈,又再次飞回,最后,从侧面将剑手撞飞。 铁云钢手提长剑,走到摇摇欲坠的一方白色宫墙前,伸手将碑文斩自墙中抽出,顿时一面墙壁轰然倒塌。三丈外,那位不知姓名的剑手靠坐在墙根,奄奄一息。“打了一场,你谁呀?”铁云钢问道。 “冉血锋……”言罢,剑客胸口一热,登时口吐鲜血。先前,即便他运足内力抵挡碑文斩的撞击,但毕竟血肉之躯,又没什么硬功底子,哪能硬生生接得住如此迅猛的一击呢。此刻五脏六腑,已然碎裂,即便今日一口气撑住不死,恐怕也时日无多,回天乏术了。 “我叫铁云钢!”铁云钢自报家门。 “你的刀……”没说完,剑客又连着吐了几口鲜血。 “碑文斩!”铁云钢答道。两人竟有点惺惺相惜,心意相通。 “七尺芒……” “我记住你了,还有你的剑。”铁云钢指了指自己的脸。 剑客凄然一笑。“我倒想忘记你……还有你的刀……” “你走吧!” “不杀我?” “你想死?” “不想!” 剑客的背影永远是孤独的,比它更孤独的背影,则来自落败的剑客。 “杀!” 忽然一阵杀声传来,一队人马从宫外杀到,领头的,是一位头戴孝巾的青衣小生,正是云九霄的贴身小厮——小宝。 “爷,您没事吧!”小宝紧张问道。转眼瞧见旁边鲜血淋漓的站着一位,心头一惊,忙反应过来。“二爷,您……” “嗐,都怪我长太漂亮,别人气不过,就给我来了一下。”众人听了一乐,铁云钢随即问道:“你怎么来的?” “是海公公叫人通知奴才前来救驾,所以急急忙忙带了飞云军,一鼓作气,冲杀进了凌霄城。”小宝一句话,讲明了前因后果。“爷,现在怎么办?” 云九霄闭上了眼,他需要想一想,谨慎的考虑考虑,做一个迄今为止,对自己最重要决定……“杀!”,闻声,他睁眼一瞧,铁云钢自个儿带着大伙儿,杀进了“玉飞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七章:行路难(一) 县大牢不在县城里面,也不是一直不在县城里面,原本它是在县城里面的。上一任知县姓房,有个毛病——爱干净。照理说,爱干净是个好习惯,可在房知县身上,它却成了毛病。 常人爱干净,无非是出来进去,讲究个头脸手脚,或身上穿的,或家里用的,总之一句话,终归看得见,摸得着。这些,房知县也讲究。可除了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对于看不见摸不着的,房知县更讲究。于是,这就成了毛病。 比如,县城里的菜市,东西朝向,拢共不到半里地,可就这么点地方,大大小小,挤着百十个菜摊子,每日收市,菜叶子烂萝卜,“尸横遍野”躺了一地;为了抢占摊位,菜贩之间常爆发口角,有时还得打场架。碰巧,房知县撞见一回,当时坐在轿子里头,百爪挠心。一句话下去,第二天,衙役们举着“水火无情棍”,撵牲口似的一通赶,把原本半里长的菜市,愣赶成了二里长,搞得菜贩之间说句话要靠喊,从一头到另一头,得一袋烟的功夫。但也因此,菜贩不愁没地方,便没再为此闹过架;每日一收市,菜叶子烂萝卜,稀稀疏疏,躺出去二里地。 扫大街的县丁,骂县太爷糊涂,房知县却觉得自己高明——一个乌烟瘴气的菜市,硬叫自己整出片宁静祥和。房知县感叹:“啥叫干净,眼里心里都消停了,才叫干净!“ 半个月下来,一个庆县县城,让房知县整治得明明白白。最后,外面实在没地方给他施展,便回过头来从自己内部下手;头一个,就瞄准了县大牢。 房知县心说:我这一方净土,哪有这些王八蛋搁屁股的地方,全他妈给我滚!一句话,把县大牢给支到了城外二里地的半山坡。 站在牢门口,望着眼前二里地的山路,黄橙生平头一回觉得,走路成了个难事。以往常听人说“行路难,行路难”,那会儿没吃过亏,遭过罪,不大看得起说这话的人:啥叫难?无路可走才叫难!时过境迁,同一句话,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境遇下,体会,却也千差万别。 杵着两根枣树杈,黄橙走出一头汗,好不容易进了城,灵光一闪:“行路难,敢情说这话的,肯定是个瘸子!” 自打那日滚下山坡,折了脚踝被捕,黄橙便被关到了县大牢。还不错,官府找来郎中帮他正了骨,但“伤筋动骨一百天”,没些日子,恐怕不能如往常一般行走自如。直等了他七八天,勉强可以撑着木棍下地了,这才将他提出来受审。 县衙门口,老百姓扎了一堆,纷纷对他翘首以盼。 “杀人犯来了。” “瞧,是个小孩!” “还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啊!” “这叫‘英雄出少年’!” 黄橙步履蹒跚,走进县衙,来到公堂之上,杵着枣树叉,没给县太爷跪下。 “升堂!”县衙里一声喊,“威!武!” 这位县太爷姓周,跟他的前任房知县不一样,他认为:凡事不能一眼见底,水至清则无鱼嘛;稀里糊涂之间,要闪烁着心明眼亮,这,才是为官之道。 见黄橙站而不跪,即便知道原因,他也还得装模做样发一通官威。 啪!惊堂木炸得耳朵眼生疼。“大胆!为何见了本官胆敢不跪?”他怒喝道。 “禀太爷,小人脚上有伤,实在跪不下去,望太爷容我一回。”黄橙把准备好的词背了出来。 “岂有此理,你有伤跟本官有何关系,跟朝廷的律法有何关系。”周太爷驳斥道,一点手,“来人,让他跪下!” 衙役上前,伸手按黄橙的肩膀头,黄橙哪里吃得住劲儿,身子一栽歪,心说,干脆我躺下得了。登时,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公堂上。 老百姓笑。“不错欸!这睡着多宽敞。” 县太爷一瞧,好嘛,跑我这儿补觉来了。本想教训黄橙一番,但因他是个小孩,二来腿脚确实不便,再者,他也想尽快了结这桩案件。“哼!本官若不是看你年纪尚幼,有伤在身,定叫你见识见识非刑的厉害。”县太爷道,“起来答话!” 没想到黄橙一翻身,改趴地上。“太爷,您就容小人趴地上吧,全当对大人的一番敬仰。” “怎么说?”周太爷不解。 拿脑门往地上一碰。“五体投地!”黄橙解释。 周太爷拧着狗油胡一乐:“也好,待会儿要打你板子,倒方便!” 黄橙双手合十:“谢太爷!” 啪!一拍惊堂木,周太爷问话:“罪犯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黄橙:“禀太爷,小人姓黄名橙,原籍幽州杞县小黄庄人氏。” 周太爷:“父母是否健在,有无姊妹兄弟?” 黄橙:“父母双亡,并无姊妹兄弟!” 周太爷:“多大年纪,靠何为生?” 黄橙:“虚岁十四,讨饭为生。” 周太爷:“为何来到此处?又为何行凶杀人?快快招来,免得徒受皮肉之苦。” 黄橙:“小人随处奔走,流转到此,并无行凶杀人之事。请太爷明察!”到这会儿,对于个中情况,黄橙自然早就明白,更可以坚定自己绝无杀人之罪。 周太爷:“好个刁钻小贼,事到如今还想抵赖。来人,传陈寡妇!” “传陈寡妇!”衙役一声喊出去老远。 片刻,陈寡妇款款来到堂前跪下。“民女叩见青天大老爷!” 黄橙扭脸一看,不出所料,来人正是糖人张老婆,傻子他娘,背地里与欧阳霸通奸的妇女——陈氏。 周太爷:“起来答话!” 陈寡妇:“谢太爷!” 周太爷:“我问你,堂下趴着之人,你可认识?” 陈寡妇凑过脸来一瞧,忙答道:“禀太爷,此人正是杀害家夫的凶手。” 黄橙一听,急了,诈尸似的,瘸着脚就从地上蹦起来,指着脸骂道:“你个不要脸的**,竟敢血口喷人!” 周太爷一瞪眼:“放肆,胆敢咆哮公堂,来人!” 衙役出班:“在!” 周太爷:“打二十板子!” 衙役得令,三下五除二,把黄橙按地上,就要挥棒。 “大人且慢!”黄橙喊道,“请大人容我把话说完。” 周太爷:“快快讲来!” 黄橙趴地上:“常言道,事从两头来,莫听一方讲。他有来言,我有去语。当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还请大人容我细说。” 周太爷:“讲!” 劈里啪啦,黄橙便把那日糖人张抓奸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当然关于自己一伙儿暗打的主意,他是一个字没提。 一个县城,屁大个地方,什么事情久了,都能透出味来;关于陈寡妇和欧阳霸的风言风语,坊间民巷,自然少不了传闻。只不过抓贼要脏,抓奸要双,这种事,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此时,听黄橙娓娓道来,一些个情状倒与传闻暗合,老百姓便觉得,俩人十有八九,是狗扯羊皮,脱不了关系。但奸情和杀人并非一码事,虽说奸情出人命,内中也还讲求个起承转合,从浅到深的演化,而事情一旦有了过程,便有了产生变数的可能。 周太爷:“按你说所言,糖人张是被欧阳霸杀死的喽?” 黄橙:“差不多!” 没想到,周太爷一拍堂案:“胡说八道!那日欧阳霸正在家中早睡,根本就没出去,何来通奸杀人一说。我看你是贼性不改,诚心污人清白!” 黄橙:“小人句句属实,何来诬陷?” 周太爷冷冷一笑:“你以为本官不知道吗?你无非是想借此报复那日行窃失手,被欧阳霸当街教训之仇。是与不是,还不赶快招来!” 黄橙忙说:“太爷,这是两码事!” 周太爷不紧不慢:“噢,那你解释解释。” “这……”怎么说呢?按报复欧阳霸来说,的确是一码事,不过报复欧阳霸和杀糖人张,的的确确又是两码事。一下子,本是前后不同的两码事,竟稀里糊涂的缠在了一根绳上,成了一码事。这其中的枝枝叶叶,针头线脑,一时之间,又怎是黄橙——一个虚岁十四的孩子,能捋清楚的呢?面对太爷的质问,黄橙一阵慌乱,觉得自己真是百口莫辩。“这……这……怎么说呢?” “哼哼!你不知道怎么说,那本官便替你说出个真相大白。”太爷道,“那日,你与同伙摸进人家中行窃,不料,被临时回家的糖人张撞个正着,情急之下,便用凶器将对方杀死。随后,你二人慌忙逃窜,陈寡妇才得以幸免遇难。这便是事情的全部经过,你可认罪!” “大人,你可不能瞎判。”黄橙急了,“我是贼没错,但不代表我就是凶手啊!” “放肆!”周太爷呵斥,“掌嘴!” 啪!衙役两侧夹击,给了黄橙一记“左右逢源”。 音色悦耳,周太爷甚是满意,然后胸有成竹地说:“本官问你,你说欧阳霸与陈寡妇通奸,可有证据?” 黄橙心说,这事除了领着大伙儿瞧个正着,怎么拿证据。晃了晃脑袋,心有不甘的答道:“没有!” “好!那么再退一步说,”周太爷道,“假设欧阳霸与陈寡妇真有奸情,想必也并非一朝一夕了。对不对?” 这话好像个迷魂阵,云里雾里之间,黄橙点了点头。 周太爷:“俩人既然并非一朝一夕,那为何别的时候没事,偏偏撞见你的时候出事了。你解释解释!”这话,表面看是水到渠成,在情在理,实则玩的是移花接木,斗转星移,打的,就是对方少不更事,猝不及防。 我……”黄橙不可能说因为自己跟踪欧阳霸到了糖人张家,然后为盗地窖钥匙,又把糖人张领回来,最后自己混水摸鱼,得了钥匙,又怎么怎么地……这要扯出来,岂不又是一桩案子。而且,头一桩还没扯清楚,再来一桩,自己八张嘴也说不过来,到时候罪上加罪,来个数罪并罚,就自个儿这小身板,挫骨扬灰,都不够人撒一把的。 “说不出来了吧!”周太爷十分得意,“本官劝你快快招认,念你年纪尚小,倒可以考虑考虑,给你一个法外容情的机会。”根据北云朝廷的律法规定,杀人者若不满十五周岁,便可免除死罪,改为充军发配。所以,即便周太爷收了欧阳霸的银子,帮他推卸罪状,栽赃陷害,也不敢违了这个规定。再者,真要按欧阳霸的意思,来个斩草除根,自己岂不叫他抓了把柄,弄得往后受制于人。 一个小屁孩,面对这么座看山不见山,看水不见水的迷魂大阵,哪有余地给他转圜。张口结舌半天,黄橙前思后想,脑子跟锅粥似的,扭脸一看,旁边陈寡妇竟对着自己“嘀嘀嘀”的偷笑。就是这一笑,彻底点燃了黄橙的怒火,想起一句“士可杀不可辱”,他可就豁出去了;趴地上,肩膀头还按着两只大手,黄橙也不管它,张嘴便骂:“**!狗官!我日你祖宗!”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县太爷叫罪犯辱没了先人,那还有个好脾气?周太爷气得浑身发抖,颤着声喊:“打!往死里打!” 当差一声“得令”,举起“水火无情棍”可就下了手。 黄橙,一个蔫不拉叽的小孩,身子骨本来就弱,哪经得住打。几棍下去,两眼一翻,早早昏死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黄橙又回到了县大牢。 一如往常,四周晦沉暗淡,笼柱之外隐约有火光跳动,叫人更添几分幽邃与绝望。 趴在稻草地上,一边的脸和脖子被压得僵疼,黄橙企图从地上坐起来,刚一动弹,屁股立即一股火辣窜遍周身,跟要炸开似的,吓得他不敢再动。 “小子,别乱动,这药可厉害,伤口一裂,见血就咬人。”牢房外的巷道里,站着一名衙役,他的身影在火炬闪烁的橙光下时隐时现。“你就安安心心,趴个十天半月吧!” 很艰难的把脸跟脖子换向另一面,黄橙脑袋朝里,斜后望出去。地上的稻草,此刻俨然成了参天巨木,挡住了他的视线,使其只能透过稀疏的空隙,模糊的瞅见个人影。“大叔,问问您,我这案子判了吗?”一醒过来,这件事便悬在黄橙心头。 “判了吗?”衙役答,“当然判了!” 得知有了结果,黄橙心里一下倒紧张起来,暗忖一声“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算是给自己打了打气,他又才问道:“叔,我哪天日子啊?”他以为自己骂了县太爷,铁定是个死。 “看你这情况,估计得二十来天。”衙役答。 黄橙心说,真好,还有二十天我这辈子就到头了。鼻子一酸,径自呜呜哭起来。 想起自己的好朋友们,也不知此时他们一个个身在何方,是否安全脱身。再一想,到时候大伙儿在约定的地方见不到自己,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他们肯定得为我掉几滴泪吧!我们平日可处得不错。还有王小忆,我俩才刚露出点苗头,谁知道,转眼就被掐了。唉!得知我的死讯,她肯定哭得稀里哗啦,瞧瞧那天她在山坡上要冲下来的样子。还有三娃子,多好的哥们儿哟…… 思着想着,他竟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八章:行路难(二) 十八天后,县大牢的牢房里,黄橙正杵着枣树杈转圈呢,门头上的锁链“哗啦”被人解了下去,立时涌进来俩衙役。黄橙心头一紧:“什么情况?” 啥也没明白,一边一个,架起黄橙就往外走。 黄橙脚不沾地,见状,慌了神,喊道:“不是说好二十天的吗,怎么提前了呢?倒是打个招呼呀,我这心里还差两天准备呢!”衙役沉着脸,懒得搭理他。黄橙一看,是呀,自己都快死的人呢,还跟我废什么话呢!于是,立马哭了鼻子。 这么些日子以来,黄橙每天给自己打气,没事就故作深沉,一脸老气横秋的在牢房里转圈,企图学学古人慷慨就义的风骨。十几天下来,好不容易找着点民不畏死的感觉,正打算再积累两天,把这气势养足了,到时候上了菜市口,大喊一声“爷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接着将脖子往刀口下一伸,对侩子手调侃一句:“手准点,偏了,小爷可不答应!”如此一遍走下来,够多潇洒,必能博得大伙儿一片彩声。 可眼下呢,不等自己神形完备,对方就提前下手,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方寸大乱之际,一切过往的自我修炼和心灵构建,像颗刚刚腾起的小火苗,叫人转身一泡尿就给灭了。 “别人砍脑袋还有顿‘杀头饭’呢,怎么到我这儿连个窝头都没瞧见就上路了。”一路上,黄橙哭着喊,“剩菜剩饭什么的,倒是让我扒上两口,好歹做个饱死鬼啊!” 任凭黄橙怎么喊,俩衙最多笑两声,也不搭腔,架着他,一个劲儿往前走。经过甬道,上楼梯,穿过一道院子,又拐进另一条甬道,然后经过几扇房门;门都关着,不知道里面住着些什么。最后来到一间屋外,门朝外打开,然后被架到了里面。 屋子里没什么东西:一个丈把高的十字桩,两条凳子,一张木桌,桌上放着绳索和铁箍头。 三下五除二,两衙役把黄橙绑到十字柱上,从桌上拿起一个铁箍,把黄橙的脑袋往柱子上一箍,固定好位置,黄橙立马觉得脑瓜子一紧,再也动不了分毫。 忙完这一趟,俩人方才出去,随即门外想起一声喊:“老汤!好了!” 片刻功夫,进来一个半大老头,五十左右的年纪。这人看了黄橙两眼,促狭似的一笑:“小子,忍着点。” 黄橙心说啥呀,就叫我忍着点。这时候他心里十分恐慌,各种胡猜乱想:“难不成他们也打好了主意,不叫我上菜市口,就在牢里头把事办了?我那些个打算可没跟人说过呀,到底是谁泄露的天机呢?”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好哇!连最后一回出彩的机会都不给我,真他娘歹毒!啥叫赶尽杀绝,这他妈才叫赶尽杀绝!” 他正悲愤交加,半大老头一手举针,一手托盘,可就站到了面前。黄橙一看:我滴妈呀,这些当官的太他妈不是东西了,杀个人连刀都舍不得用,改拿大针活戳!一下,黄橙可就崩溃了,顿时声泪俱下,比死了爹娘还伤心欲绝。 老头一瞧黄橙这副怂样,立马嗤之以鼻。“还他妈杀人犯呢?就这点出息,杀鸡都够呛!”老头对黄橙十二分瞧不上眼,似乎觉得对方弱了“杀人犯”这一名头的威势。“刺几个字,犯得着这么鬼哭狼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吗!” “啊?”泪眼婆娑,挂着鼻涕,黄橙好似没听明白。 “不就刺几个字吗,啊什么啊呀!”老头也没管黄橙明不明白,手腕子一点,针尖蘸了托盘里的墨汁,就刺破了黄橙的脸皮。 “哎哟!”黄橙叫了两声,得知老头不是要拿针戳死自个儿,心就慢慢稳下来了。到后来,两人还聊上了。 黄橙:“大爷,您高寿?” 老头:“小六十了,我孙子比你还大两岁呢。” 黄橙:“噢!你往我脸上刺什么呢?” 老头:“地名呗!难不成给你整条龙吗?” 黄橙一愣:“啥地名?” 老头:“同州!” 黄橙又一愣:“啊?” 老头:“怎么,不喜欢同州?” 黄橙:“不是不是。” 老头:“那你啊个什么劲儿?” 黄橙:“怎么是同州呢?” 老头:“你想去哪?” 黄橙:“我……” 老头:“笑一笑。” 黄橙:“啊?” 老头:“让你笑一笑。” 又说:“对啰,保持这个笑容。” 刺了几下,又说:“可以了!” 黄橙:“大爷,不就杀个头吗,到哪不是个死,空跑这一千多里干嘛?” 老头一愣:“杀头?” 随即明白了:“你说你呀?” 黄橙:“不就是说我吗?说别人,别人也不答应啊!” 老头乐了:“你死不了!” 黄橙一愣:“啥意思?难不成把我放了?” 老头又乐了:“放?你给太爷孝敬了几个钱?” 黄橙摇头。 老头:“改发配了!” 黄橙一惊:“发配?” 老头:“让你到同州修河堤。” 黄橙一乐:“这么说,我不但不用死了,还得份差事!” 老头:“别高兴太早,兴许你就得死河堤上。” 黄橙被老头吓住了。 老头解释:“哪年修河堤不死几个人的?尤其像你这么个孩子,危险不说,光是每天的活计便能把你累死。” 随后,老头把种种看来的听来的烩成一锅乱炖,西里呼噜一顿说,黄橙听完,心里直叫苦。但好在一时三刻,把命保住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就得往下活;孰能料定往后又是个啥结果呢? 这时候,老头:“笑,对啰,保持这个笑容!” 两天后,晨光曦色中细雨绵绵,黄橙脸上些什么。 黄橙在暗处一瞧,这不是押解自己的俩衙役吗?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跑这吸烟来了?正要冲二人打招呼,就见一个跟另一个不知道为了什么争论起来,声音有些大,把黄橙吓一跳,心说什么事呀?搞得俩人争成这样。心里十分好奇,便决定过去偷听。 贴着墙根,黄橙学着黄花鱼——溜边儿!一瘸一拐,可就悄悄摸到了门后。隔着扇门板,二人的谈话,黄橙听得清清楚楚。 “老费,够意思了,咱们一路上对那小子可不错;说走,走!说歇,歇!曾几何时,哪个犯人让咱们这么伺候过?”衙役袁道,“哪怕我亲爹呢,我也没这么听过他老人家的话。” 衙役费吐出一口烟,问:“能一样吗?你敢杀你爹?” 衙役袁也来了劲儿,道:“老费,你要这么说,可不象话。别忘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要真有良心,欧阳霸递银子的时候,你别接呀!这会儿银子揣热乎了,又想起来做好人,拉倒吧你!恶心不恶心!” 接着道:“你要不敢做,把你那份钱给我,这买卖我一个人作下了!” 一提到钱,衙役费可不干了,喝道:“滚犊子!掉钱眼里了,见钱你就钻,咋不叫你娘卖去?” 接着说:“我老费是拿钱不做事的人吗?懂不懂啥叫信誉?” 又一叹:“只怪他跟我家‘狗剩’长得太像,有时候一晃神,我以为儿子又活过来了。你知道,咱老费家几代单传,好不容易有这么个……” “打住打住,咱说这小杀人犯,你扯你死儿子干嘛?”衙役袁打断道,“一句话,你干不干?” 这下,算把衙役费逼到了死角。猛嘬了一口,衙役费吐着烟,把旱烟枪往梯凳上敲了敲,站起身来,给了自己一耳光,两眼望天,叹道:“我不是人!狗剩,爹对不住你!” 二人决定下事情,便打算回房睡觉。进了院子落下门闩,一个说:“你先回去,我撒泡尿。”另一个没尿,此时也说:“我陪你!” 趁二人上茅房的空当,黄橙转身溜回屋里,登时心里炸了毛。听俩人的意思,不用说,是受了欧阳霸的指使,要替人家斩草除根,把自己宰了。左思右想,便决定趁夜出逃。 这一路上,黄橙也不是没想过逃跑,只不过平日里二人左右跟着,自己腿脚又不方便,没法逃,便打算等自己伤势好转,再另寻机会。但眼下,火烧眉毛,再不跑,就等着做鬼了。 可跑也得有个跑法,不能瞎跑;身无分文,等于寸步难行。虽然自己有“手艺”,但眼下这身体状况,一时三刻也施展不开。正自发愁,灵光一闪,想起二人所言欧阳霸收买两人的银子。黄橙立马到二人包裹里翻找起来,果然,从里面各掏出纹银五十两,总共一百两。心说这可是拿自己命换来的。 也是作贼养成的习惯,见桌上放着俩打火石,挺有分量,跟银子块差不多大小,黄橙便来了个偷梁换柱,李代桃僵;把打火石往二人包裹里一塞,冒充银两,然后把包裹复原归位。真不愧是巧贼,若不仔细瞧看,还真发现不了。 刚把银子揣怀里,正准备溜,门外却传来了二人的脚步声。黄橙心中暗悔,自己不该贪图银两,错失逃命的机会。眼见今晚跑不了了,黄橙连忙往地铺上一躺,装睡,跟真的一样。 两人开门进来,瞧见黄橙睡得正香,脚上的锁链却掉在一边。 “老费,你怎么锁的呀,要跑了怎办?”姓袁的责怪道。 姓费的一瞧,明白了,因为自己图财害命,心里发乱,一时疏忽导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往后注意就是。“ 打了个呵欠,姓袁的脱鞋上床,扯开被子进了梦乡。剩下姓费的那位,只见冲着黄橙作了个揖,轻声念道:“唉……小兄弟,对不住你哟!”随即拿着铁索,一头锁在黄橙脚上,一头锁在自己手腕上,然后往床上一躺,迷迷糊糊,径自也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九章:行路难(三) 在某些人看来,即便日月星辰远比“天殇”更加古老且有用得多,可这种东升西落,阴晴圆缺,古老得无异于真理的天象,总给人一种时隐时现,躲躲闪闪的不可靠的感觉。于是,不知在历史的哪一个拐点上,便被人们从心中至高的地位陡然掀落。 也不知是谁,在什么时候,第一个发出这样的言论:你们抬头看看,无论昼夜或晴雨,它永远在那里,只要你没瞎了双眼! 的确。即便这则声明过于鲁莽,极具令人不安的煽动性,甚至使人嗅出某种暗藏着阴谋的气味,但没人能否认这铁一般的事实。 无论何时,“天殇”都高挂穹着举起了水火无情棍。“到了阎王面前,可记住了,是欧阳霸!”说完,一棍挥了下去。 眼看棍子挂定风声就到了,黄橙也是害怕,一个机灵劲儿,横着身子朝旁边一滚,咕噜噜,翻出去几步,堪堪躲过杀生大棒。 不敢多想,爬起来,瘸着腿一边跑一边哭,嘴里头喊救命,可这荒郊野外,谁能听见呢。 两衙役也不紧追,就在后面扛着大棒跟随,一边一个,赶鸭子似的,就把黄橙赶到了林子里面。 这林子叫野猪林,历来有些山猫野兽出没,时常伤及过路的行人。 眼看走得差不多了,周围树啊草啊十分茂盛,正合适。于是,一前一后截住黄橙。 衙役袁把棍子往地上一杵,道:“小兄弟,别怕,跟你说,这事一眨眼就过去了,保证不叫你受罪。” “唉……你说你得罪谁不好,非得罪欧阳霸。”衙役费也是一脸无奈。 “叔,你就可怜……” “打住打住,都这时候了,你就认命吧!” “来来来,跪好,对对对。”两人教黄橙跪恰当了,好动手。“你要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闭上更怕了!”黄橙哭着说。 “那就唱个曲儿,一唱曲儿,胆就大了。”衙役费献上妙策。 “我不会呀!“ “不会?没事,我来带你,我唱一句,你唱一句。”言罢,衙役费开口唱道,“妹妹你来看我……唱!” 黄橙哭着鼻子唱:“妹妹你来看我……” 两人一听,咋这么个味儿,跟驴叫似的。又一想,都快死的人了,难听就难听点吧,将就将就,好歹也算首“绝唱”! “不要从那小路来……” “不要从那小路来……” “小路它……它……它” 黄橙跪着一听,怎么还带卡壳的?以为就是这么个调性。“小路它……它……它” 正这时候,就听二人大喊一声:“我滴妈呀!” 黄橙跪地上低着头,不明白怎么回事,跟着喊:“我滴妈呀!”忽然反应过来,这腔调可不对,抬起头来一瞧:“我滴妈呀!”只见一只硕大无朋的大野猪,撒起四根蹄子,撵着两人只往前蹿。 先前,大野猪一现身,瞧见三人在那里又是唱,又是哭,还举着棍子,一下有点发懵,左右没拿定主意奔谁。可这时谁知道,两衙役一见大野猪,立马话都说不出来,撒腿就跑。大野猪眼前一亮,回过神来,跑?那就是你们俩了!登时追着俩人就冲了出去。 一看这情形,黄橙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心中一喜,爬起来就准备往林深处跑,可心头一紧,想说万一自己再遇上一头大野猪,我一瘸子可没地儿跑。正自犹豫的时候,忽听一声嘶鸣,跟着蹿进一头大驴来,黄橙一看,正是给自己驮枷具和铁索那头驴。 眼中一亮,赶忙瘸着腿奔过去,将驴拽住,把驴背上的枷索往地上一丢,手脚并用爬上驴背坐好,这时他又一愣——不会骑! 但眼下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只好照着别人骑马的架势,往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这驴本就让野猪给惊了,正心有余悸,猛然屁股遭打,立马撒开蹄子,也不管朝哪,兀自就奔了下去。 黄橙紧紧抱住驴脖子,枝条树杈什么的,接二连三扫在他脸上,顿时一阵火辣生疼。心说你老哥儿这是要去哪呀?正自慌乱,忽然面前一下开阔,真行,这大驴竟自奔回了山路之上。 惊心动魄之中,一眨眼峰回路转,逃出生天,黄橙总算松了口大气。 “多谢驴兄,您真是我的大恩人。”对大驴一番感恩戴德之后,黄橙觉得自己有了点策驴的心得,于是轻拍一下驴屁股,打算照着山路继续前行。果然,这回不比之前,大驴得令不再心慌,而是缓步轻踏,顺道而行。 大驴驮着黄橙下到山脚,来到路口。黄橙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不知该往哪走。最后灵光一闪,干脆让驴兄来选。“驴兄,走你!”说着,往驴屁股上拍了一下,结果这驴没往左走,也没往右走,原地一转圈,又照着山路回去了。 黄橙一看,这哪行,不等于自投罗网吗!“驴兄,快快停下,走错啦!驴兄!”唤了几声不见好转,黄橙一着急,“去你妈的,孽畜,快给老子停下!”伸手就去扯驴耳朵,他以为像对付人似的,哪知道这下把驴惹急了,犯了性子。只见这驴登时翻起小蹄子,得得得,顺着山路飞蹿而上,没一会儿就过了黄橙先前被踢落水塘的位置。 这时候,驴的奔势正猛,黄橙一时“骑驴难下”,只得任它跑个痛快再说,自己亦如先前一般,只紧紧抱住驴脖子,避免摔落驴背。 忽然,黄橙打眼一瞧,坏了,前面有两人正一瘸一拐朝驴走来,不是别人,正是袁费二衙役。 “停下!停下!”任凭黄橙如何使唤,这犟驴分毫不为所动,黄橙一着急,又去扯驴耳朵,这回下手可重,直把这犟驴疼得人立而起,登时将黄橙摔落驴下。 没等黄橙爬起来,脖子早叫人拿刀架住了。 “嗐!你个小王八蛋,命还挺硬!”衙役袁龇牙咧嘴,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水淹不死,棍拍不着,临了临了,眼看要完,不曾想,野猪还窜出来救你一命。你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投胎转世,这么邪乎!” “叔,不怪我,那野猪可跟我没关系!”黄橙哭着解释。 “没关系?”衙役袁没好气的说,“你瞅瞅你唱得那叫一个什么玩意儿,但凡着一点调,能把野猪招来?” “行了行了,老袁赶快结果了他,咱还得找郎中瞧瞧伤呢!”衙役费摸着屁股,一手的血,看样子两人先前亦是一场死里逃生。 “得嘞!咱也不挑地方了,就在这送你上路!哎哟……”没想到,衙役袁刀没举起来,手却软了。“不行不行,老费,你来,我这肩膀头疼得厉害,手是一点劲儿使不上。” “行!”答应一声,衙役费举起钢刀就要劈下去。 “爹!” 衙役费一愣:“你叫谁爹呢?” 黄橙哭着喊:“爹,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儿狗剩啊!” “狗剩?”衙役费一惊,“你说你是狗剩?” “我就是狗剩啊!” “狗剩早死了,你怎会是狗剩呢?” “爹,我的确死了,可魂还在。有一回在街上,见这小子跟我长得挺像,便上了他的身。”黄橙悲述道,“爹,你可不能杀他呀,他要一死,儿子我可就魂飞魄散啦!” “这……这……”衙役费一时吃不准这事,刀举了举,半天挥不下去。 “爹!” “唉!”手一软,钢刀跟着撤下。 见状,旁边的衙役袁急了,“我说老费,这小子蒙你了,哪有什么魂儿鬼的,你可别上当。”见对方看着黄橙半信半疑的样子,衙役袁拿肩头把对方靠开,刀交左手。“他娘的,你个怂货,让开!”说完,举刀便剁。 “爹!” 衙役费一惊,忙拿刀把对方架住,喝道:“老袁,你要我家狗剩魂飞魄散不成?” “去你的吧!”衙役袁怒道,“你那死儿子早魂飞魄散了!” “你爹才魂飞魄散呢!”衙役费不依不饶,“今天有我在,你甭想碰我家狗剩!” “我……”衙役袁气得好半天没说话来,“好好好,姓费的,你要这么干,可别怪兄弟翻脸!” 衙役费一听,火撞着,大汉“嘣”一下飞起来多高,把两只大脚一分,一脚踏一个。“在这儿歇着吧!”他那两只大脚跟两条旱船相似,加上这一跳,够多大分量。眨眼,俩衙役就给他踩冒了泡,嘴一歪,赶赴阴间投胎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号外: “玉飞宫血变”,二皇子云双翼命丧“碑文斩”,九皇子云九霄得登大宝,继称“白帝”,定年号“大合”。 册封御弟铁云钢为北云“刀皇”,免君臣之礼,见官大三级。 ——《皇祖秘录》 “王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作为天威王最倚重的谋臣,霍玺尼认为,趁白帝云九霄亲征“忠武候”之际,应该挥兵北上,直捣皇城,夺取大位。 对于这个建议,没人知道天威王作何答复。 三日后,天威王率众狩猎,谋臣霍玺尼,坠马身亡! ——历史小说《云的锋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十章:金蛇禅师(一) 由于地处偏僻,红鼓寺的香火素来算不上旺盛。 老和尚敲着木鱼,又念完了一遍经,轻轻将犍稚搁好,睁开双目。已过戍亥之交,庙堂里,却还跪着一个人。 果然如之前一般,木鱼一停,这个人便从怀里掏出银子,“哐啷”一声,抛进一丈外铜制的功德盆内。于是,老和尚只好一脸不情不愿的又拿起犍稚,继续敲打木鱼,闭目诵经。 虽然一句话没说,可谁也看得出来,老和尚有些累了。瞧他那一嘴刷白刷白的胡子,额头上密布的皱纹,脸膛上直往下耷拉的皮肉,简直老得都快没人样儿了。这把年纪,这个时辰,早该睡了才是。 老和尚也想睡,可从辰时起,这个人便跪在菩萨面前,直到眼下,也没起过身。只要自己念完一遍经,他立马掏钱让自己再念一遍。也不知道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但他应该知道,戴着斗笠跪拜菩萨,多少,也是对神佛的一种不敬。 亦真亦幻之间,庙宇内的空气仿佛如水一般,随着“嘟嘟嘟”的木鱼声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经,又被老和尚念完了一遍。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外面是夜风一阵阵毫无忌惮的呼啸,昏黄的烛火暗合风声,正自诡异的跳动。 “哐啷”!铜盆里又多了一块银子。 老和尚的倦容忽明忽暗,搞不清楚该是一副什么表情。终于,他一下没忍住,打了一个呵欠。“慧明!”老和尚朝屋外喊了一声。 一个和尚从外面进来,走到老和尚面前,双手合十:“师兄。” 老和尚借着搀扶,从蒲团上站起来。“你在此陪陪施主。”说罢,径自出门休息去了。 来的这个,也是位老和尚,可明显比刚才那位要年轻许多,但看起来更加慈眉善目。 和尚坐下,手敲木鱼,口诵佛经。不多时,经,也念完了一遍。 这时,那人没有再往铜盆里扔银子,他站了起来。“真是不巧,银子用光了,禅师可不要见怪哟!”这人似乎认识和尚。 “阿弥陀佛!”和尚起身施礼,看样子,两人是老相识。“侯爷别来无恙!” “哈哈,难怪禅师没什么朋友,”这人边说,边摘斗笠。 “此话怎讲?” “眼太毒,啥都瞒不过你!”把斗笠放在蒲团之上,这人露出脸来,正是北云刑狱司“如山寺”首座——飞天遁地追魂手,生死有名定罪书——阴阳候——箫十三君。 “哪里哪里,要论眼力,侯爷才是一等一的高人。”和尚微微一笑,望向门外,“就连定力,我佛门中人也多有不及呀!”愣把老和尚都给跪没劲儿了,阴阳候这定力,却是非凡。 “禅师果然风采依旧,还是那么客气。”箫十三君话锋一转,“不过,今日能在此幸会禅师,可不是靠的箫某这一对招子。”手腕一翻,丢出一支箭头来。 箭头上的血迹干枯暗沉,正是那日射伤和尚的箭矢。禅师拿在手中看罢,明白了。“太平犬!”手一抛,将箭头送回。 箫十三君接住箭头。“看看,我说禅师眼毒,您还谦虚呢!”言罢,他“啪啪”拍了两掌,屋外的山林中立时传来一阵犬吠。“要没这几头畜生,恐怕箫某也找不到这个地方来。”如山寺豢养的“太平犬”除了凶猛好斗之外,它的鼻子更是天下最灵敏的物件儿。 和尚不是别人,正是——金蛇缠手盘乾坤,菩提再世观轮回——金蛇禅师——春生和尚。 自从天王山弑君夺宝,金蛇禅师便在江湖上没了踪影。没人知道他去哪了,甚至有传言说他已经在天王山得很体面,可眼下之意,就是要一起揍你光杆老哥一个人。说话间,他朝五人递了个眼色,五人立马对应箫十三君所站方位,连成“六合”阵势,将金蛇禅师围困在了当中,分别踩住和尚前后左右的六方位置,封住了其进退之道。 五个人一动,场上这一番变化,金蛇禅师哪有不明白的道理。风风雨雨几十年,他虽然一向待人和和气气,可说到底,真就没怵过谁。再大的场面,再凶的阵仗,金蛇禅师也蹚过不知多少回。“侯爷客气,贫僧这两下哪里拿得出手去,又如何够资格指点别人呢!”他十分淡定的答道。 “哈哈,行了!禅师,我是真服了您嘞!”见阵势成型,箫十三君认为是时候了。“我说孩子们,别”卖不了的竹竿——戳着呀!还不上去求禅师点拨点拨!” 一声令下如山倒,只见东西南北四路神捕同时一动,抬腿的抬腿,出拳的出拳、举掌的举掌、伸爪的伸爪,朝着金蛇禅师前后左右一发儿攻去。四人都是龙蛇榜上有名的人物,身手那够多快,眨眼就到了和尚近前。 观定四人分别对准自己的上中下三路,以夹击之势杀到,金蛇禅师不慌不忙,电光火石之间,他气沉丹田,较动一口“三昧真元气”,身子一抖,立刻滴溜溜原地转起圈来,跟个猛然转动的大陀螺相似,紧接着就听见,啪啪啪啪,连着四声,一口气竟把同时杀来的四大神捕旋了出去。 四人身在半空,也是一惊,心说金蛇禅师可真不是浪得虚名。这四人也不简单,不等自己被抛出墙外,忙把身子一拧,横着在空中翻了几圈,心头一稳,安然落地。仔细一瞧,四人整个叫人家调了一番位置,这个站到那个的位置上,那个又站到这个的位置来,全乱了套。 “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没出息劲儿,平时吹起牛来这个宰八个,那个杀一群,这会儿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吧!”箫十三君嬉皮笑脸,对着四人冷嘲热讽一通。“小红,这回你也上,可别光站着瞧,不然待会儿你就到墙外面捞他们几个去!”言罢,一使眼色,四人又上了。 吃过一回亏,知道金蛇禅师的厉害,四人哪敢再大意,分别使出全力,威势可就跟之前完全不同了。 金蛇禅师何等心明眼亮,不等四人攻到,他便抢先朝空中一跃,躲过了这一击。但这时,脑瓜上面忽然阴影盖顶,知道是纳兰红杀到。忙把身子向后一翻,人在半空中一下倒立,来了个“瘸仙倒挂下天梯”,一脚当空朝纳兰红蹬去。 纳兰红出掌接架,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玉掌刚接上对方脚底板,身子立马被蹬得向后翻滚,但她绝非寻常人物,脸上神色不见一点慌乱,任凭身子在空中翻了几下,顺势一飘,稳稳当当落在地面上。 下方,四人一击未中,身子顺势从互相之间交叉而过,不等完全过去,四人忽然伸手,互相拽住对方,一攒劲,改变姿势和方向,也来了一个“瘸仙倒挂”,但不是下天梯,而是上天梯。同时,四个人互相一扯肩膀头,身子螺旋飞转,四条腿登时以刁钻的攻势,蹬向了空中的金蛇禅师。 这一番接二连三的纵横合击,可见四人心意相通,十分默契,伸手抬足,也有其独到之处,即便金蛇禅师也兀自在心中暗暗称许:罢了罢了,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心里面夸归夸,手上可不见得要容让分毫。四个人,四条腿,打着旋,冲天戳来。一瞧四人纷纷朝左面打转,金蛇禅师连忙把右手大拇哥一撅,经脉之中的内力陡然运转,随即带动身子朝右旋转,脸朝下,张开双臂,来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意思是,你转着打我,我就转着打你,看谁把谁转趴下。果然,双方一挨上,啪啪啪啪,又是四记闷响,只见和尚两手一晃,登时将四条腿分开,身子一下钻进四人当中。 “不好!”见状,箫十三君慌了心神,“小红!”身子一纵,冲向四人。不等话音落地,纳兰红利箭似的,跟着跃身上前,竟不慢阴阳候分毫。 几乎同时,只听场中四人闷哼一声,接着,像一朵花开了似的,四个人往四外一翻,跟着就飞了出去。 幸亏阴阳候见势不妙,飞身赶到,忙伸手一边抱住一个,另外俩也被纳兰红接住。等放到地上一瞧,四人口洽鲜血,站都站不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十一章:金蛇禅师(二) 鲜血顺着四人嘴角滴落前胸,把黑缎子打底走银线滚银边的“罗刹”服印染沁透,借着月光那么一照,湿润的前襟立刻泛出一抹儿妖异冷淡的水光来。 四人岁数不大,都是前途一片大好的年轻人。平日里,也许是仗着自个儿的武艺或身份吧,他们好像不大把旁人搁在眼里,走到哪都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儿。在这世间,似乎除去“黑与白”,他们眼里就不曾焕发别的色彩。所以,人们说他们高傲、冷漠、没有人情味儿。但眼下他们形容憔悴,面色苍白,脸上痛苦的神色与所有忍受疼痛的普通人一摸一样。 东神捕“飞血”,一个三十出头的俊朗汉子。先前,金蛇禅师的“巳指禅”重重点在他胸前的“乳根穴”上,辛亏他功底深厚,在电光火石间运足内力抵挡,才没让断裂的胸骨直插心脏。 仅挨着他的,是西神捕“吞心”,一位冷艳美丽的姑娘,她不幸被“巳指禅”戳中了锁骨下方的“云门穴”,受伤的地方已然肿胀,致使整条左胳膊一点也动弹不得,连勾勾手指头都得忍受巨大的痛楚。 同样是女孩子,南神捕“画皮”也不比她好受多少,自己腰背上的“魂门穴”紧挨脊柱,要是金蛇禅师手再往中间偏一点,自己这会儿可就不是弯不下腰那么简单喽! 北神捕“锁骨”,啥都笑,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小伙子,他把脑袋挨靠在南神捕“画皮”的肩膀边沿,并向她郑重声明,自己脖子受伤了,没法把头正回去。可她很清楚,“巳指禅”明明点中的是他的“巨阙穴”,应该是挺不起胸来才对。他确实没把胸腹挺起来,而是向里微微收着。尽管如此,她也没有戳破他早已漏洞百出的谎言。 很明显,四个人暂时帮不上自己的忙了。箫十三君“啪啪啪“,拍了三掌,门外立即贯入十几名身穿“罗刹服”的“怒衣卫”。两两一对,将四人一溜儿搀出了院门。 院子里又是一片沉默,连风,似乎都安分了。 望着孤立月下,一身灰布僧衣,腰系蝴蝶扣丝绦的金蛇禅师,箫十三君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小红,咱就别跟禅师客气了,直接亮‘青子’吧!”还在说呢,手就已经往腰背上一摸,解开皮套,一把硕大的“三尖匕首钺”便被他拿在了掌中,然后手臂一抖,哗啦啦,从左边袖口里面蹿出一条钨钢铁索。“禅师的家伙呢?”他像是在明知故问。掐住底端的铁环,把铁索挂上了“三尖匕首钺”后,阴阳候手掌一松,兵刃挂着锁链流淌在了铺满院落的青石地砖上,被月光远远一照,顿时锃明瓦亮,寒气森森。“把东西拿上来!”他背对院落之外喊道。 闻言,一名怒衣卫扛着一把大家伙从院外走了进来,脚步有些沉重,看样子分量不轻。来到近前,这名侍卫把家伙交到阴阳候手中,然后轻轻的出了一口大气。“没用的东西,滚!”阴阳候低声呵斥。 单手擎举,箫十三君仔仔细细的端详这件佛宝神兵。“禅师,先皇可待你不薄啊!”金蛇禅杖乃玄铁锻造,光是盘绕其上的九条大金蛇,便花费了数名能工巧匠三个多月的时间,最后又用金水来回炸了三十六遍,才得以铸成这把佛门中最负盛名的御魔法器。“箫某实在不明白,您当时怎么想的?”他面含惋惜的一笑,“就为了一个虚头巴脑的物件儿,值当犯下这么个大逆不道的滔天罪行吗?” 是啊,多少人都在为和尚因此而惋惜。金蛇禅师却反倒觉得,他们才应该是真正的可怜可悲。因为无论活得多么滋润,到头来,他们也难以超出生老病死的范畴。所以,即便荣华富贵包裹一生,充其量也只是一场光鲜亮丽,糊里糊涂的徒劳挣扎罢了。“我见之,你却视而不见;我求之,你便不知所求!”金蛇禅师打起了机锋。“侯爷是有慧根的人,难道也不明悟吗?” “哼哼哼,箫某确实不如禅师身具慧眼,看得透彻。”箫十三君明显心口不一。“这辈子,箫某怕是脱不了这芸芸众生的苦海了。不过等箫某两眼一闭,身归那世之后,就知道禅师所信是真是假。若真有神仙天宫,想必自然也有恶鬼地狱。到时候禅师证道金身,还求禅师给阎王说说情,叫我投胎去个好人家,做个富贵逍遥的少爷,不用再像这辈子似的,过得提心吊胆,血雨腥风。” “善哉!善哉!佛造浮水的木筏,教化众生游渡彼岸,众生却弃筏入水,沉迷苦海。”金蛇禅师觉得尘言已尽,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阿弥陀佛!” “禅师接好!”箫十三君把手掌心一张,金蛇禅杖便奔了和尚而去。竟没打算占和尚赤手空拳的便宜。 伸手接住宝杖,金蛇禅师看起来没费一点力气,哪怕它一百零八斤又如何。此刻亦不过是在他的单掌之中,兀自若有若无的低声嗡鸣罢了。“平僧谢过侯爷!” “禅师别客气。说实话,箫某也是自个儿心痒,早想领教领教禅师的禅杖功夫。”箫十三君真是如此设想的吗?他打的什么主意,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头才清楚。“可惜呀,这么些年俗务缠身,忙得箫某抽不开手脚,直搁到现在,才圆了这个心愿。” 和尚微微一笑,看不出来他是否真相信了阴阳候的这套说辞。“请!” 阴阳候觉得自己又再次捏住了和尚的脉门,这让他心里充满了胜券在握的感觉。“小红,要不要求禅师单独给你指点一回?还是咱俩一块上去领教领教,在禅师面前献献丑?” 飞凤有命,九尺烈芒——右凤——纳兰红,她跟在阴阳候身侧已有数年,凭借自己一身非凡的武艺与敏锐冷静的头脑,独获器重。当然,她的出身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助力。隐隐然,她已成为将来接任首座之职的不二人选。 阴阳候话里的意思,纳兰红一听就明白了;是想让自己探探和尚的实情,看看对方是否真的伤愈如初。同时,也有借此消耗对方体力的意思。他们同属一司,当然明白自己的职责与规矩。他们之间没有“利用”一说,因为除了“怒衣卫”这个身份所赋予的责任跟荣誉之外,他们别无所图。 “是!”纳兰红原地一转圈,手中立马多出一条九尺多长的血红皮鞭,这是她的贴身兵刃——无骨缠身赤炼鞭。右凤纳兰红,向来不是一个拘于礼数的姑娘,尤其在免不了一场争斗的前提下。一个招呼没打,纳兰红借着原地转圈之势,身子一刻不停,脚尖点地,飞身朝金蛇禅师扑去,方及杀伤的范围,她便一甩胳膊,赤炼鞭如大蟒吐信一般,尖啸着抽向和尚的正脸。 赤练鞭是阴柔强韧的软兵刃,正好克制和尚手中至刚纯阳的硬家伙。不待鞭梢近身,金蛇禅师将宝杖一背,脚掌横着一蹬地面,碎了一块青石砖,身子急速跃向旁侧,躲过一鞭。 “啪!”赤炼鞭一招击空,把空气抽得炸响,跟打了一道赤电似的。不等双脚落地,纳兰红空中一拧腰眼,身子转过半圈,鞭随人转,赤炼鞭追着又是一口咬了出去。 任凭鞭声入耳,和尚看也不看,仿佛脑后生睛一般,一低腰背,鞭梢贴着金蛇禅杖而过。躲开鞭子的同时,和尚也没闲着,右手心早已暗中饱含劲力,巴掌“呼”一下变得胖了三圈,紧跟着用这手一撑地面,“啪”又碎去一方青砖,双脚朝人,身子向飞箭似的倒射出去,竟比用脚蹬出去还快;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这话到了金蛇禅师身上,怕是不成立的嘞! 纳兰红鞭子还没收回来,和尚的一对脚底板却到了眼前,来不及多想,她连忙向后一塌腰,躲过了和尚的两腿,但不等她立起身来,金蛇禅杖从侧面挂定风声就抡了过来,若是这一下扫实在了,纳兰红就得废! 一般的武林高手,要面对金蛇禅师这霹雳迅猛的连环攻势,早就慌了神,两眼抓瞎,只剩闭目等死。即便熟知纳兰红武艺深浅的阴阳候见此情景,也不禁心头为之一紧。但右凤纳兰红可不是一般人儿。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纳兰红弯着腰,双手一拍地面,两块青砖应声碎裂,整个身体保持向后弯曲的姿势,迅速向前滑去,堪堪躲过了和尚顺势挥来的禅杖。当真是凶险万分。 两人这一番错身而过之后,分立在了天井当院的东西两壁,紧靠墙面。心里各自把对方估摸了一番。龙蛇榜上,纳兰红位列第六,与金蛇禅师略有差距,但即便如此,两人单打独斗的情况下,没有一百五六十个回合,也分不出胜负来。 另一头,箫十三君从刚才二人的一番交手当中,丝毫没有瞧出来和尚有半点势弱的迹象。“看来,大和尚果然复旧如初,重回鼎盛。这可不妙。”箫十三君心中暗想,“本来想借金蛇禅杖的分量暗中勘验他的伤势,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叫他如虎添翼了。”但心里这话却让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正如谎言被揭穿时难免流露出的窘促。是他自己揭穿了自己。“真是的,这一行干久了,一不留神,连自己都骗。”阴阳候当然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春生和尚在这一把禅杖上下了数十年的心血,当今普天下要论起禅杖功夫来,谁也白给,就得算老和尚头一把。金蛇禅杖重一百零八斤,分量不轻,可他从前练功时,用的都是两百斤以上的大家伙,所以别瞧他形容枯槁,一副干巴巴的瘦弱模样,两膀子晃开了,少说也有一千五六百斤的气力,别说一根金蛇杖,十根绑一块,他也能耍出花来。可眼下,他却嫌金蛇禅杖略微有些压手。 虽然态势还在自己掌握中,可多少与期望产生了背驰,加上面对的乃两国天下第二号的人物,哪怕一丁点变化,就可能导致不一样的后果。 此情此景,与其让纳兰红独自冒险消耗对方,倒不如二人强强联手,一鼓作气拿下强敌。于此,箫十三君摸着下巴颏上青黑色的一绺胡须,往前踏了一步。“小红,平常我老说你短练,你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这会儿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除了武艺,箫十三君最大的本事,就是一张嘴便能把谎话说成客套话,当然,分跟谁,因为他可不是一个贫嘴的人。“俗话说,见高人不能交臂而失之。禅师,我可要一块儿献丑了。”话还没落地下,手腕子可早翻动了起来,钨钢铁索挂着三尖匕首钺“呼呼”转圈。 纳兰红绷紧心弦,放松身体,赤炼鞭在手中不紧不松,暗中与阴阳候隐隐待发的攻势逐渐契合。 乌云遮月,夜色像掉下来似的,把一切都盖入了沉沉的黑暗。刹那间,连“天殇“似乎都一下收紧了瞳孔。 同一时间,身处两人之中的金蛇禅师闭上了双眼,紧接着,他就听见两记破空的风声。 三尖匕首钺与赤炼鞭几乎同时到达,一道击空。 金蛇禅师高高跃起,人在半空中使了一招金鸡独立,明明只有一个刹那,却好像过了很久,直到月亮在其背后钻出乌云,将银辉洒落在他的肩背上。金蛇禅师猛然睁眼,高举禅杖,九头金蛇活化了一般,正自贪婪的吐纳月光。“呜”!一记“金蟒裂空”以流星之势向下砸来。 和尚宽大的僧袍破空鼓动,金蛇杖眨眼到了二人上方,两人同时向后跃去,身子方一离地,就听到一声巨响,如同在耳轮中炸开一记惊雷,即便双脚已然离地,照旧被一股擦着地皮而来的震颤劲儿,在脚底板上摸了一把。可见和尚这一击是动了真格。地砖一下炸裂数块,碎石飞射,扬起一阵尘土,逼得二人向后一扭脸。 虽然躲开这看似凶猛无匹的一击,但箫十三君想不通,和尚明明知道砸不中,为何还使那么大劲儿,难道他跟地砖有仇?正当他这个疑问方在心中落下,答案就揭晓了。 不知何时,和尚手中的金蛇禅杖不见了,换成了一把紫薇薇寒森森的神锋利刃。 “沉香剑!”尽管箫十三君声音很低沉,像是说给他自己听似的,但右凤纳兰红,仍然灵敏的捕捉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名字。“这就是沉香剑?”她禁不住问道,却立马反应过来这句废话。 这时候,箫十三君笑了,大笑,直到笑声枯竭,笑容僵硬,最后像堵溃墙一样崩塌,露出一副没有冷热悲喜的表情,若非得要找一个词来形容,只能是——空洞。“你什么时候看穿的?”他问和尚。阴阳候之所以敢把金蛇禅杖还给春生和尚,除了勘验对方的伤势之外,更是为了封住对方手中与心中的“剑”。因为他可是相当清楚,金蛇禅师最要命的绝不是什么禅杖功夫,而是一把隐忍不发,无坚不摧的利剑! “阿弥陀佛!平僧并未看穿侯爷。”和尚的样子很诚实,不像是在说谎。 “那你是计划好的喽?”箫十三君明显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也不是。” “噢?” 和尚知道对方很好奇。“平僧只是看穿了自己。“ “……”阴阳候何等绝顶聪明,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看来,我事先的揣测并没错,你的伤,还未痊愈。 “阿弥陀佛!”和尚答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句“阿弥陀佛”接住千言万语。经过一个来月的休整,金蛇禅师靠着自己深厚的功底,和师兄精心的调养,伤势愈合得十分迅速。可即便如此,一出手就耍百十来斤的金蛇禅杖,也隐隐觉得吃力,一不留神还可能迸裂创口,引发伤情。当然,要搁在三十年前,他绝不在乎,因为那时候,他还年轻。 “我记得你身上没带剑。”箫十三君很快又得到了答案。 “阿弥陀佛!”先前的老和尚,也就是慧分长老,从檐柱后转身出来。这老和尚,大伙儿以为他回屋睡觉去了,结果竟跑去给人抄家伙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十二章:金蛇禅师(三) 老和尚这一现身,箫十三君和纳兰红心中登时吃了一惊,二人这么大的本领,这么高的身份,竟完全没察觉到这老秃驴啥时候跑过来的,要是先前趁自己二人不备突下杀手,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老箫,你选一个吧!”纳兰红道。眼见形势起了变化,人家师兄弟哪有不联手的道理。 箫十三君久久无言,他可不是在犹豫选谁,而是在考虑,是否把最后压箱底儿的手段拿出来。他决定再等等,因为现在金蛇禅师手中有剑,身旁有人,要命的是,这个人居然将满身的绝艺隐藏得如此深晦,连“怒衣卫”都未能掌握这个情况,从而导致他没能制定更绵密,更富层次的应对计划。所以,即便动用此行的杀手锏,他也没有绝对把握,因为一旦失败,轻则二人消声觅迹,重则自己全军覆没。 于是,他打算这么来。身形一晃,箫十三君直扑金蛇禅师。因为对方有伤,“趁人病要人命”,说出来实在不光彩,可架不住好用啊!一眨眼,两人便交上了手。 纳兰红横身侧行,调整自己的攻防位置,最后她选中了西面,因为月光能照亮她眼前的一切,包括对手的一动一静。但她没有出手,她在等。经过刚才送剑这一手,老和尚所显露出来的能为实在深不可测,面对这样的绝、没时间说、不想说的时候,一句阿弥陀佛,总显得高深莫测,又无往不利。 连经文都来不及念上一句,金蛇禅师便急忙寻起了出路。他知道,“怒衣卫”素来就有掘地三尺的本事。 猫着腰,春生和尚沿着地道缓缓前行,这里暗无天日,使人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判断。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了风声。 循声步去,来到一个路口。这里不辨东西南北,只有原始意味十足的左右。他拿不定主意。这时,忽然有光,不在别处,在他自己的身上。揭开蝴蝶扣丝绦,春生和尚将东西从衣内缝制的口袋中拿出来,正是那日令自己弑君杀主,冒天下之大不韪夺走的天书。 此刻,地道内,这卷巴掌大的仙物正微弱的泛着彩光,亦如那日天王山顶出世时一般迷离,充满魅惑。 春生和尚不明白此为何来,仙物为啥会在这儿发光发亮?“难道……”他心中涌上一股窃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俗话,似乎要在自己的身上应验了。 选了右边,但春生和尚刚出去没几步,神光便暗淡下去。他立马折回,走向左边,彩光逐渐增强。“果然,宝物在这边!” 道路愈加深入,天书所发出的光亮愈加炫目,把前方路面照得五颜六色,亦真亦幻。他相信自己将再次见证世外的秘密,可忽然一股凄凉涌上心头,自己竟成了秘密唯一的见证人,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又是一场孤独的狂欢吗?“你们都不信,全天下没一个信,除了平僧,还有……”还有皇上,是呀,可唯一相信此道的人,却被自己杀了。怎么一不留神,自己就给自己做了一个死局呢?被人诓了不冤枉,自己把自己套进去,那才叫冤枉! 金蛇禅师心中一起一伏,把自己一生的得失捞起来掰开揉碎,好好算了算,自己到底该高兴呢,还是落泪呢?一时间,他混沌了。 尽管念头放了空,身子却鬼迷心窍似的继续前行。忽然,他不知怎么的回过味儿来,心头一紧。“风呢?”一回身,眼前情景,即便他修了几十年的佛禅,心性再稳,亦是瞠目结舌,半晌没迸出一个字来。“路呢?”来路竟凭空消失了,身后是一堵实实在在,未经开凿的泥墙。自己难道从这土里钻出来的吗?他摸着湿软厚重的泥土,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从土疙瘩里蹦出来的样子,毕竟自己是个大活人,不是一根儿萝卜! 一时间,和尚犹豫了。几十年,他何曾如此诚惶诚恐,裹足难前过。但大半辈子,自己都在跟人打交道,何时跟这些神头鬼脑有过交情呢?虽然他侍奉佛陀,敬鬼神,度亡灵,可用的都是人的方式,遵照的是人的规矩。眼前这场忽如其来的变故,确实不在他的应对之中。 仙书的光亮晕染了周遭,把一切自以为是的东西都涂抹上了艳色,仿佛万物从此扭曲变形,“真假”以一种滑稽的姿态,粉墨登场。 忽然,春生和尚似乎听到一声呼唤,他静下心来细细聆听,那声音像是从心里传出来的,再一听,又像从前方传过来的。听了几遍后,那呼声犹如呓语,伸出一把钩子似的,一下挂住了他的欲念。他再次朝前走去,决心一路到底。 路的尽头是一个略微宽敞的圆形地窖,正当中摆着个泡菜坛子,上面落满尘垢,贴了一道朱红色符箓,密密麻麻的咒文一道挨着一道,充满了一种诡异的古香古色。除此之外,这里什么也没有。 春生和尚把泡菜坛子抱起来摇了摇,里面竟是空的。把坛子放回去,他皱了眉头: “里面到底是什么?” “要真是空的,放这里干嘛?” “可那张符箓十分诡异,令人不安。” “你到底要不要打开?” “我……”他吓了一跳,“谁!”没人回答。 他逐渐平静下来。“你到底要不要打开?”那个声音又来了。 “谁?”他紧攥沉香剑,在原地转圈。“谁?”五色神光与紫盈盈的剑芒撞在一处,反射出狰狞扭曲的色彩。“谁!” “是我呀!” “是我……” “我……” 一时间,金蛇禅师脑海中走起了马灯,很多张脸像风筝似的飘飞在眼前;一刀仙、沈猴子、张蛮子、侯献冥、简少轻…… 还有许多当日的话语: “哟!大和尚都来了,失礼失礼” “禅师真不动?” “看看,什么叫手笔,这才叫手笔!” “哈哈哈……居然……居然真有……真有长……” 忽然,声音和脸庞混在一起开始搅动,最后全成了自己的笑脸,每一张都那么狰狞、可怖。紧紧缠绕在他每一寸念头之上。和尚大叫,他怕是要疯了。 狂啸之中,一颗水滴落入心湖,春生和尚似乎瞧见了刹那的涟漪,两个声音随着层层波纹在他脑中涤荡: “问:那里有什么” “答:那里什么都没有,那里是彼岸。” “问:如何去?” “答:坐船。” “问:船在哪?” “答:心里。” “问:怎么走?” “答:度过苦海。” “问:苦海在哪?” “答:在船与彼岸之间。” “师傅……”春生和尚的师傅从未与他说过这番话,但他一直认为,这是他们师徒之间最真实的一次对话。正是这场自以为是的问答,他心里不知被谁埋下了一粒种子,它生长、发芽,开出了世外之花。 春生和尚不知道自己何时盘坐在了地上,但他站起来时,狂乱焦躁荡然无存,他双眼澄澈,重拾了曾遗失的智慧。他静静走到泡菜坛子面前,信心十足的撕下了符箓。 坛子,人,相对静候。 “嘭!嘭!嘭!……”龟裂在沉默中诞生,瞬间遍布泡菜坛子。“哐啷啷……”坛子碎了成一堆,空的,什么也没有。 “唉……”金蛇禅师很失望,没有惊喜,甚至连惊骇都没有。 “哼哼哼哼!” “谁?”他猛然转身。 “嗷!”一道绿光迎面扑来,咆哮着撞进了他的体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十三章:哥俩好(一) 伙计端上来一只酱香十足的烧鸡,对面的红毛大汉一伸手把鸡腿扯下,递到黄橙面前。“吃!” 接过鸡腿,黄橙却无从下嘴。此刻,他一张小脸上缠满了米黄色的细麻布,整个脑袋顿时比原来大了三圈。原本左脸颧骨刺有金印的位置被伤口替代,血沁透细麻,已然暗沉。也不知为他包扎伤口那郎中是在哪学的手艺,竟把他下半边脸,包括鼻孔和嘴巴,一道裹了个严严实实。他很怀疑,这恐怕与眼前的大汉不无关系。 “嘿!那糟老头,手真欠!”大汉说着,手里的筷子对着黄橙一划拉,麻布上立马多了道口子。“咱不过嫌他慢,骂了两句,他竟把仇报你身上了。” 昨日,白马镇的方郎中刚下幌子,上好门闩,全家围一块儿正在小院里吃晚饭,大汉忽然破门而入,问明白谁是郎中,一弯腰,扛起来就走,到客栈一瞧,老头一个劲儿哆嗦,啥也没带,手里头光拽了只酒杯和根儿筷子。 看明白伤势,老头又屁颠屁颠跑回去背药箱,再回来给黄橙包扎。因为搞不清楚状况,见了黄橙伤口的金印,再一瞧身后站着这位,红毛绿氅大黑蟒,便以为自己撞着了麻匪,心里一害怕,只想抓紧弄完快走,于是稀里糊涂竟包了个囫囵。最后,背起药箱就溜了,哪还敢要钱呢。 黄橙的舌头跟条红鲤鱼似的,顺着口子从麻布里面钻出来。然后,他把鸡腿搁碗里,拿手把破开的细麻布上下分扯开去,露出两条皴裂的薄嘴片子,再把缠住鼻子的麻布向上一翻,两道鼻孔跟着得以重见天日。 这会儿还早,刚到巳时,酒馆的二楼空着,就他俩这一桌。 鸡腿躺在碗里,黄橙可没敢动。从昨天昏迷到今儿早上,又饿又渴,可他还没弄明白呢:眼前这大汉姓甚名谁?好人坏人?怎么自己就到了他手上?那俩官差呢?这些问题,可比饥饿更让黄橙焦躁与不安。黄橙心想,不如事先捞明白,哪怕是顿断头饭呢,到时候再甩开腮帮子,颠起后槽牙,吃他个明明白白,吃他个痛痛快快!“大叔,您是当差的吧?”自己原先在官差手里押着,这会儿即便换了人,多半也应该是位当差的。 给自己倒了满满当当一碗“马尿黄”,大汉端着酒碗想了想,不是很肯定的样子。“差不多吧?”又立即补充:“这么给你说得了,除去咱大哥,普天下的官,都得给咱靠边站!”说完,大汉把碗里头的酒一口饮尽,抹了抹嘴巴,连呼痛快。 黄橙心说,这酒够厉害的,没几口呀,怎么就耍上酒疯了呢。你大哥难不成是天王老子?但一听对方承认自己是官儿,黄橙便多少对形势有了点把握,只是没搞清楚,两衙役最后怎么没把自己杀了,倒把自己交到了大汉手里。“叔,咱这是去同州吧?”黄橙认为多半还是奔这儿去。 闻言,大汉略微一惊,笑问:“你怎么知道咱要去同州?” “我怎么知道?”黄橙倒被大汉问得一愣。“我……我本来就知道啊!” 大汉好像忽然想什么。“噢!对对对!我倒把你的事忘了。” “我的事?”黄橙好像没听明白。“什么事?” “你不是杀了人,犯了法吗?”大汉语气戏谑,全然没当回事。“我问你,是真的吗?” 黄橙一听,啥意思?这又是什么花招?一路上,经过俩衙役这一茬,他感觉什么都暗藏着玄机,凡事都得往深了想。“他们没告诉你?”黄橙反问,他想探探大汉的底。 “他们?”大汉一时不知道这“他们”是指谁说的。 黄橙认为大汉是在明知故问。“就是押我来的那二位。” 闻言,大汉一乐。“那俩王八羔子啊!” 听口气不善,黄橙点点头,等大汉往下说。 “让咱一脚一个,踩蛤蟆似的,全冒了泡。”大汉说完,又干了一碗。 “你是说,他……他俩死啦?”黄橙难以置信。 “估计活不了,屎都叫咱踩出来了。”大汉嘻嘻哈哈,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杀的?”要不是麻布裹着,黄橙下巴颏儿估计都掉桌上了。 “那还能是谁?”大汉拿手夹起几片五香牛肉送到嘴里。“那俩货太不经揍,还没使劲儿,一下就化了。” 呆了半晌,黄橙这才问:“为什么呀?” “为什么?”大汉略微一愣,想了想,记起来了。“为了救你呀!”言罢,又干了一碗“马尿黄”。 黄橙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救我?” 随后,大汉便将昨日的经过说了一遍,等大汉说完,黄橙算明白过来了。这大汉可不再是别人,是自己的恩公! 当即,双腿一弯,黄橙就给大汉跪下了。“恩公!”说着,梆梆梆磕了几个头。大汉也不拦他,乐呵呵受了。等磕完头站起来,黄橙这才请问:“不知恩公尊姓大名,万望赐下,小子必将铭记肺腑,不忘报答。”他一个小偷,也没念过书,只好全照着戏文里的东西往这搬。 都是文词儿,他说得又快,大汉听得直抓脑袋,差点没明白。“你是问咱姓名吧?” 黄橙一拱手:“正是。” “嗐!那你直接问呗,咋还差点唱上了呢?”边说,大汉边把酒倒上。“咱姓铁,叫云钢,铁云钢就是我,我就是铁云钢!”咕咚,一仰脖子,又是一大碗。 记下恩人名字,黄橙跟着自报家门。“我姓黄,俺爹说掺点红喜庆,黄跟红一碰,就变了“橙”。所以,叫黄橙。” “嘿!有意思啊,名字还能这么取的?”大汉道,“敢情你们家开染坊的不成?” “哪呀,我爹是染坊伙计。”关于父亲的话多少年没提,黄橙以为都快忘了呢。 “家哪的?”大汉问,“人还在吗?” “幽州杞县小黄庄的,”黄橙答,“早没了。那年大军一过,比土匪还凶,抢不说,还放火烧。后来爹娘妹妹全死在逃荒路上。”过去那么些年,这番话说出来,黄橙心里竟还是沉甸甸的。 “有亲戚吗?”大汉问。 黄橙不好意思的一笑。“要有早投奔了。” “嘿!真不错欸!”大汉倒真看得开,“敢情这天地间,就剩你光杆老哥一个。那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接着,黄橙叽里咕噜,把自己这些年的所遭所遇,包括这次所谓的杀人犯法,里里外外的勾当,一股脑全给吐了出来。说完,给自己斟了碗“马尿黄”,一口下去,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大汉咧着大嘴笑了,嘴里缺那俩大门牙,格外显眼。“他奶奶的,看不出来,你们这些小偷小摸的臭贼,竟也有情有义。”话是笑着说的,可不难听出来,对于黄橙这类专干偷鸡摸狗的人,大汉不大瞧得上眼。 黄橙人小鬼大,当然明白大汉瞧不上自个儿,可命都是别人救的,还能说啥?“唉……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干这个呢?”想起失散的好朋友们,黄橙心里一阵失落。“我们倒想学好,可挨不住饿呀!” 良心丧于困地;瞧不上归瞧不上,大汉也是苦孩子出生,明白这个道理。“哼!没出息的货!”大汉倒也不遮掩自己的看法,“往后有啥打算?” 听大汉问自己,黄橙心里一暖,忙回答:“我倒想去找那几个朋友,但约定的日子过去那么久,假使他们脱身,肯定也到了别处,这天南地北的,我又上哪找去。”见大汉听了不悦,黄橙忽然心里一动,望向大汉。“恩公,我瞧您威武霸气,气度非凡,应该是个大人物,要不嫌弃,我跟您干得了。牵马坠镫,端茶送水,我全会!”怕大汉拒绝,忙又补充:“钱不要,赏我一碗饭就成!” 之所以这么打算,除了明面上的意思,黄橙可也明白,眼下得以苟活一时,但到底还是戴罪之身,而且押解自己的办差官半道叫人当蛤蟆踩了,这罪太大,自己八张嘴也说不清。如今莫名其妙的成了杀害公差在逃的凶犯,这要给官府抓回去,估计啥地方也甭去了,绝对落一个就地正法!所以,自己干脆傍住这个大汉,有他,这是个什么肚子呀,跟个大水缸似的。一瞅对方胸前那条刺青大黑蟒,由于肚子里酒肉太多,跟着都变胖了,倒显出点可爱。 最后,大汉喝了个沟满壕平,耳朵眼都直往外冒酒气。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晃了几晃,摇了几摇,还不错,愣没趴下。“小二,算账!”说个算账,他也不管多少钱,掏出一锭金子,往桌面上一拍,摇摇晃晃径自下楼去了。 望着那锭黄灿灿的宝贝疙瘩,黄橙心说:我的祖宗,这可是金子呀!正想要拿腰里的银子跟它换换个,小二屁颠屁颠奔了上来,一瞅桌面上这锭金子,拿起来就往嘴里头咬,撤出来一看,高兴疯了都。“我的祖宗,这可是金子呀!”黄橙一听,真行,词儿都跟我一样。伙计以为两人是一道的朋友,忙又给黄橙道谢。黄橙心里头那个可惜,那个可气,心说:“废他妈什么话呀!馋死我了都!”抬眼一瞧,楼道空空如也,忙想起来大汉。顾不上别的,立马杵着木棍一瘸一拐跟下楼去。 这会儿早市正值热闹,街上人山人海。白马镇虽是个小镇店,可由于盛产名酒“马尿黄”,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酒商,成天都有往来此地采办的,所以比起别的小镇来,自然显得繁盛不少。 黄橙个儿矮,闹市里寻人就不容易,可还是一眼就瞅见了大汉,没别的,那汉子身量太高。先前坐着没太注意,这一站起来,那真是高人几等。只见那大汉摇摇晃晃,在人流中跟道大波浪似的,东倒西歪,吓得大人小孩纷纷避退,怕他一个不稳倒谁身上,把人压个半死。 跟着大汉到了住宿的客栈,以为大汉昏天黑地的要去睡一场,没曾想竟牵出马来,一跃而上,在马上晃晃悠悠,往东面去了。 见势,黄橙忙到里面问掌柜有马没有;他连驴都不会骑,哪会骑马呢?可眼下管不了这么多。掌柜说没有,但提醒他有头驮着他来到此处的驴,黄橙没多想,忙叫伙计给牵出来。到了一瞧,正是跟着押解自己一道来的那头倔驴。此刻,这头驴经过伙计一番刷洗饮溜,喂饱了草料,比起前几日来,精神不少。 黄橙爬半天,愣没上去,把驴磨蹭急了,差点给他一蹄子,兴许是还记着昨日黄橙扯它耳朵那仇吧!最后在伙计的帮助下,黄橙才踉踉跄跄坐上驴背,忙想起自己本不会骑驴,又问了伙计策驴的窍门,这不是什么难事,伙计尽心传授,最后提醒他:“千万别扯驴耳朵!”黄橙这才知道自己昨日犯了驴家大忌。照着伙计的方法,黄橙一领缰绳,往驴屁股上轻轻一拍,驴儿得令,嘶叫两声,方才扬蹄而去。 片刻之后,出了白马镇,上了山道,黄橙已然瞧见大汉在前头摇摇欲坠。两人相隔十丈左右,怕大汉撵他,便没敢追上去与之并驾齐驱,只得悄悄跟在后面。反正他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不动手揍自己,那么自己就死皮白脸的跟下去,大汉要骂就随他骂,总比叫官府逮去一刀宰了强吧! 当日晚上,两人来到黄柳镇,大汉砸开一家酒楼,把掌柜伙计叫起来,话没说,就丢出一锭金子,掌柜放嘴里一咬,忙扯出来再瞧:“我的祖宗,这可是金子呀!”都不等大汉吩咐,掌柜的一拱手:“爷,您坐,不用开口,瞧好了,小老儿亲自给您下厨做一桌绝的。” 黄橙扒在墙拐角听着,他可没敢凑上去,但心里估计,大汉肯定知道自己一路跟着他来的。于是,等人都进屋,他便到了门口,屁股就着台阶坐住,背往门板上一靠,看着满天的星和月,还有那只五彩斑斓的“大眼睛”,顿时百感交织,心里说,人活着,咋就这么难呢? 不知不觉,一没留神,竟睡了一觉。等醒过来,天上都见了三星,黄橙忙往屋里一瞧,伙计正打着呵欠擦抹桌案,收拾残局。 “人呢?”黄橙忽然冒出来,把伙计吓一跳,愣把嘴边的呵欠给咽了回去。“人呢?”黄橙追着问。 伙计明白过来,答道:“都走半天了。” “往那边去的?” “东面。” 二话没说,黄橙来到巷子口,从柳树上解下缰绳,心头一着急,身上莫名多出股劲儿,翻身上了驴背,照着东面就追了上去。 这会儿,天要亮不亮,正是昼夜交替的节骨眼上,四下里一切都是朦朦胧胧,处在一种十分微妙的睡醒之间,好像什么都挺重要,一转念,好像又都不算回事儿。 出了小镇,进入山林野道,周围一下暗沉下来,许多听过的没听过的声响,或高或低,从四面八方朝黄橙一下包围过来,连续不断的消磨着他的勇气与胆识。说实话,他可从来没打算当什么英雄好汉,所以不消片刻,勇气与胆识便被消磨一空,他便只好抱住驴脖子,闭上了双眼,连路都不敢看了。 忽然,他想起来一个给自己壮胆的办法——唱小曲儿。哆哆嗦嗦,他可就唱上了: “妹妹你来看我……” “不要从那小路来……” “小路它……它……它……” “我滴妈呀!” 还是前日那调性,连卡壳都一模一样,没啥进步。 “妹妹你来看我……” “不要从那小路来……” “小路它……它……它……” “我滴妈呀!” 心头一紧,怕再把野猪招来,只好赶忙把嘴闭上。这时候,他耳朵一动,听见林子里面响起一阵异常的动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十四章:哥俩好(二) 前路深邃诡秘,月光被树叶一搅,碎成一地,星罗棋布般遍布林中四外。 黄橙独坐驴背,前方林中山路看起来像道险恶的巨兽咽喉,令他惶恐不安,几乎都能闻见那庞然恶兽的狰狞气息。相比于此,林中一阵阵传来的奇异声响,更使他莫名好奇和心生安稳。 顺下驴背,他打算一探究竟。 手牵毛驴,黄橙蹑手蹑脚进到林中,暗自循声找去,片刻到了近前。接着,他用手轻轻拨开眼前这扇高过自己尺许的灌木丛,再借着散碎的月光一瞧,只见草丛中央正躺着一个呼呼大睡的汉子;这汉子身量庞大,往地上一躺,跟堵大墙似的,压没了好大片草木。大汉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一路追随而来的恩公——铁云钢。 黄橙先是一喜,心说还好没跟丢,总算又把他撵上了。再一瞧大汉头枕他那把随身携带的巨大兵刃,袒胸露怀,呼呼睡得正香,身上的酒肉余味随着呼噜声一阵阵扑面而来,黄橙肚子咕噜一声响动,才想起今日自己一路上尽跟着人走,忘了吃饭。顿时,只觉得饥肠辘辘,又饿又渴。但荒郊野外的,一时半会儿,自己上哪弄口吃的去? 正自饿得难受,黄橙眼前忽然一亮,瞅见了大汉搁在身旁的酒葫芦。常言道:酒是粮**,越喝越年轻。他这会儿饥渴交加,见大汉睡得死沉死沉,于是,便悄悄伸过手去偷拿酒葫芦。 但没想到酒葫芦又大又沉,自己一只手愣是拿不起来。心中好奇,拿手轻轻一敲,只听得硬邦邦的起了钢声,竟是个铁葫芦。“亲娘欸!至于嘛,一口酒还‘,哪够呢?加上这口酒一催,迷迷糊糊,眼皮子就重了。 荒郊野外,山猫野兽必然不少。黄橙心说:反正他肯定知道我是跟着他来的,要打要骂随便他吧,只等我睡醒再说。于是挨着大汉就躺下了。 此时虽已到九月底,秋风催黄,但山林草莽之内,蚊虫依旧十分繁多。可奇怪的是,黄橙竟没有听见一丁点蚊虫的声响。头一偏,入了梦乡。 远方晨光欲渐喷薄,山林中虫鸣鸟叫环环萦绕。一大一小两人同卧草莽,各投黄粱。 梦中,黄橙又见到了王小忆、三娃子、牛哼哼、马哈哈、包括田大尾巴。 杨家祠堂的二楼上,几人围坐一起,眼前放着一堆金银财宝,正你拿一对,我挑一双的分呢。财宝越分越多,怎么都分不完。最后还是田大尾巴聪明,把桌子一掀,金银财宝全都掉到了马车里,并告诉大家马车藏在哪,谁要用钱就自己去取。登时,黄橙从马车上拿了一个金元宝,拉着王小忆下了楼。 他俩来到街上,正下大雨呢,卖炸串的没出摊,俩人躲在一个屋檐下。这时候,糖人张哼着小曲,挑着担子,打二人眼前经过,王小忆把他叫住了。 黄橙把手里的金元宝递给了糖人张,糖人张一摆手:一个一个来!话说得很利索,也不结巴了。 接着,糖人张摆开家伙什,王小忆一巴掌下去,画着十二生肖的转盘内,指针飞转不停,一直转,一直转。黄橙想让它停下来,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这时候,糖人张举起一个五彩斑斓的大糖球递到王小忆面前。王小忆很高兴,一口下去,糖球整个被她嚼碎,在嘴里五颜六色的发出光来。忽然,王小忆身子一散,化成五溜儿彩色的烟,朝不同的方向飞去,一边飞,一边说在前面等他。 黄橙一口气追到滑牛岗,王小忆又在山坡上喊他的名字,他飞快跑到她面前。 他说上次自己没准备好,这次打算来个正式的。王小忆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微笑着闭上双眼,静候他的亲吻。要命的是,黄橙居然怯了。王小忆见他半天没动静,一睁眼,说了句:还是我来吧!便两手挽住他的脖子,靠近眼前,吻住了他。 黄橙心口扑通乱跳,王小忆上次匆忙一吻,险些成了两人的诀别。很长一段时间里,对那一吻未解的滋味,他始终耿耿于怀。此刻,终于得偿夙愿。 她的吻竟是这样一种滋味:湿乎乎、热气腾腾、喉咙里一阵阵呼气,味道还挺生猛,怎么老舔我的脸呢? “咦……”迷迷糊糊之间,黄橙睁开了双眼,日光照进眼帘,王小忆不见了,他当即明白是一场梦。但他又一时没明白,王小忆是假的,那么眼前这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呢?为什么一个劲儿舔我的脸呢? 忽然,这东西停了下来,往后抬身子,人立而起。在阳光的照射下,黄橙倒着眼,看了个闷真,心头一惊,正要大叫出声,嘴巴一热,却是被人捂住了。顺手看过去,捂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恩公铁云钢。看样子,他是早就发现了这东西。 忽然,这东西又围着两人转了一圈,到了正前方,再次人立而起。这会儿,黄橙看得更清楚了,是一只毛茸茸的大黑熊,山里人称“黑瞎子”。 眼见一只大狗熊围着自己打转,黄橙心里那个害怕就甭提了。又想起先前的梦境,自己竟把这头畜生当了王小忆,再一想梦里那番甜蜜,黄橙登时只觉得恶心,差点没吐喽! 他不知道大黑熊意欲何为,心里一怯,想爬起来逃跑,但忽然想起田大尾巴说过,遇见“黑瞎子”千万别跑,谁跑它就追谁。别看它生得肥蠢,跑起来,四条腿的人也比不过它。于是又只好强忍着躺地上装睡。同时偷眼瞧着身旁的铁云钢,只见他正闭着眼睛呼呼睡嘞,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 忽然,狗熊转到了铁云钢身边,伸手碰了碰铁云钢,铁云钢打了个呵欠,一侧身,转向黄橙而卧,把背留给了大黑熊。大黑熊有些不解,忙拿手去掰他的右肩膀头,掰了半天,愣没掰动。 于是,大黑熊又转到黄橙这面,拿手去碰黄橙。黄橙心里头怕归怕,可也不傻,学着铁云钢也打一个呵欠,身子朝旁一滚,躲到铁云钢怀里去了。 黑熊哪见过这么一对呀,搞不清楚状况,它也不好意思下嘴。于是又往前凑了凑,伸出毛茸茸的大爪子来掰黄橙的肩膀头。 黄橙干巴巴一小个儿,哪有什么力气抗衡大黑熊呢?可也不能白叫大黑熊给扒拉过去呀!于是,他一激灵,伸手把铁云钢的大绿氅给拽住了,不管身后大黑熊如何掰他肩膀,也死死拽住大氅不松手。这么大一头熊,黄橙愣没叫它给扒拉过去。 眼见两边都扒拉不动,大黑熊索性到了二人脑袋你真他妈是瞎子,我能罩得住你扑吗?不等大黑熊前爪落下,黄橙顺着铁云钢的肚子一翻,到了那面。大黑熊跟着到了那面,刚扬起前爪,黄橙又一滚,再次翻到了原来那面。连着来回追了几趟,怎么都没把黄橙扑上。最后大黑熊气糊涂了,碰巧往中间一扑,两人立马一边一个滚出去,这下可算是分开了。 到了这会儿,黄橙可再也按捺不住心气儿了,顺势从地上蹦起来就跑。大黑熊一瞧,就是你了!咆哮一声,四爪翻钵似的照黄橙追了下去。 黄橙瘸着个腿,哪能跑得过“黑瞎子”呀!没等大黑熊扑到,他自己脚底下一绊,连滚带爬摔倒在地。大黑熊眨眼来至近前,人立而起,两只黑毛毛的大爪上举托天,张着大嘴引颈咆哮,口中白气扑腾,唾液缠绕两排利齿之上拉出丝线,猩红大舌头暗自蠕动。 眼见此情此景,黄橙倒坐地上,心说到此为止,彻底玩完。 接着,大黑熊兀自咆哮不断,两只胖大的利爪向下一压,对准黄橙的肚子戳来。那两只大毛爪前排透着根根黑漆漆的尖钩指甲,挖上了,黄橙立马就得开膛破肚。此刻,黄橙只得把眼一闭,朝后扭脸,心里感叹:没想到哇没想到,末了竟喂了这头畜生,成了这山林之中的一坨屎尿。 可兀自闭着眼等半天,大黑熊始终没有扑下来,只是阵阵熊吼不断响彻身前,知道大黑熊并没有离开。最后鼓起勇气,睁眼一瞧,只见大黑熊身子前扑停在半空,两只前爪一个劲儿朝自己面前扑腾,但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黄橙正自纳闷,忽听大黑熊后面有人说话:“嘿嘿!你这头不开眼的畜生,漫山遍野上哪不好,非要来打搅咱睡觉,平白无故让你坏了一场美梦。”听这口气,不用说,自是铁云钢。 刚说完,黄橙就看见大熊忽然向后立了起来,铁云钢跟着闪到侧面,单臂一搅,愣把一只千多斤的猛兽转到自己面前。人熊相对而立,这人居然比这熊还高出半个指头。 大黑熊何时受过这般捉弄,气得它一个劲儿对着铁云钢龇牙咧嘴,挥爪咆哮。可前爪被铁云钢双手死死箍住,怎么也抽不出来。 “哟!你还不服气怎么滴?”言罢,就见铁云钢张开蒲扇大的巴掌,照着大黑熊的胖脸膛便是一记耳雷子。啪!大黑熊给抽得原地转了半圈,又叫铁云钢一把拽回去。“服不服?”大黑熊哪听得懂他这话呀,当下兽性大发,更是一副不要命的疯狂。“好嘞!”只见铁云钢把两手抡开,一左一右,对着熊脸蛋连续开花,一边打,一边问:“服不服!你服不服!”大黑熊站着被他抽得一个劲儿后退,根本还不了手。 黄橙撑地上都看傻啦,光张嘴不说话。心里念叨:这是人吗这,愣把大黑熊当傻儿子捶! 最后,大黑熊一声哀号,躺地上不动弹了;一张胖脸比原来还胖三圈,嘴里鲜血直流,上下两排牙齿都快给抽没了。 “服不服?”铁云钢还问呢。眼见大黑熊彻底没戏了,铁云钢才拍拍手乐了,然后对大黑熊翘起大拇哥。“有种!愣不服软,算条汉子!” 听这话,黄橙都替大黑熊委屈:它要能说句话,至于叫你揍得都快没熊样了吗! 缓过神来,黄橙心中对铁云钢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当成了神仙菩萨看待。原先本打算傍着人家混口饭吃,若到了事不可解的时候,好给自己。”言罢,也不用碗,直接拍掉泥封,举起酒坛子对着嘴灌,一口气下去半坛。 旁边吃饭的一看,心说这条大汉真行欸,把酒当水喝,那酒量估计大得没边了都。 黄橙看着,铁云钢喝着吃着,也是一场风卷残云,片刻功夫,便吃得不带零了。铁云钢站起来一拍肚子,瞧那意思,差不多吧,只是酒少了点。“算账!” 胖掌柜脸哈着腰,恭恭敬敬到了铁云钢面前。只见铁云钢左掏右掏,半天也没见摸出钱来,掌柜的在旁边一瞧,什么意思,想白吃白喝可不成,当即就把腰杆子拔起来了,脸上可就没什么笑容了。最后铁云钢实在没办法,只得对掌柜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钱丢了。” “什么?”掌柜的一听,那模样像是丢了他自己的银子似的。 “要不这样,你给咱记下账,下次咱差人十倍奉还。”铁云钢说得很自信,一点不吹牛的样子。 胖掌柜却不乐意这么着。“大爷,您来这我可是好吃好喝伺候着,末了您一句‘记账‘,要别人都照这么来,我这店还开不开啦!不行,今天一定把钱会喽!不然……” 铁云钢一听对方来硬的,火就上来了。“不然怎么滴?他奶奶的,就你还想跟爷爷来横的不成!” 一见对方两眼努起来跟对包子似的,那个头,那身量,站起来顶翻天,坐下来压塌地,要逼急了,非把自己这小店拆了不可。于是,胖掌柜只得装出可怜模样,软磨硬泡,愣把铁云钢弄得哭笑不得,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一眼瞅见黄橙,铁云钢一招手,把他唤了过去。“有钱吗小子?“ “有的,恩公!”黄橙恭敬的答道,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等我替你会了饭钱,那你就甭想撇开我了。“掌柜,您这一桌几个钱呐?”还把架子给端上了。 “不多,十两银子。”胖掌柜答道,“菜不贵,主要是酒钱。” 黄橙从那俩衙役身上得来一百两银子,眼下一个子儿没碰呢。一听十两银子,虽然付得起,但也肉痛。 刚把一百两从怀里摸出来,谁知道铁云钢竟一把抄了过去。一百两,眼睁睁的全丢给了胖掌柜。“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说完,他抄起棺材盖,兀自出了店门。 黄橙心里那个滋味哟,简直没法形容。“祖宗!那可是一百两啊!”他在心里喊。看着一桌残席,有鱼有肉,想扒拉两口,肚子里全是面条,实在装不下了。“早知道,我加啥面呀!” 在掌柜伙计一片恭送声中,黄橙举步维艰的跨出了店门。回头一瞧掌柜那张胖脸,真想照着先前大汉抽熊那阵势,把胖掌柜当傻儿子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十五章:哥俩好(三) 天是晴美的天,眼前山清水秀。黄橙脱了衣服,穿着裤衩,打算到河里抓鱼捉螃蟹,即便十有八九无功而返,但趁着“秋老虎”的时节洗个凉水澡,好歹也能落一身舒坦。 因为没钱,两人没法在村镇打尖,所以来到河边稍作休整。 铁云刚四仰八叉躺在河滩上,看样子是没打算帮忙,尽等着吃现成的。 大黑马和倔驴亦自散放河边,闲庭信步。黄橙没把驴栓上,因为要跟人混饭吃,就得学学人家的气概,否则别人哪里看得上自己呢。 河对面是一壁连绵的山崖,河水沿着山脚蜿蜒流淌。水面有五六丈宽,势头平缓,算不上湍急。 黄橙踩着圆润饱满的鹅卵石,蹑手蹑脚下到水中,越往前走,水越深。脚下一方清澈,耳中一片哗响。他抱着激动与忐忑的心情,一个猛子扎入了河里。 他在水底睁开眼睛,一副别样生动的画卷在眼前霍然展开。 尽管再清澈的水也会使他双眼有些许模糊,但依然不妨碍他对河流与生俱来的迷恋与好奇,似乎这里埋藏了世间最纯净的美好,总能给他千篇一律似的欣慰与惊喜,却又能让他乐此不疲。 阳光被河流过筛似的分散,水底遍布鱼鳞般的光泽,随着水流摇曳波动。从水底向上望去,千百条光柱在眼前不停的虚晃,太阳不再坚定强烈得让人无法直视,你会赫然发现,它也会像个醉鬼似的左摇右晃,显得摇摇欲坠。 鱼儿会在你身旁悠闲的游动,只要你稍微暴露抓捕的意图,它便会一抖尾巴,没了踪影。在这里,你不会觉得自己高大威猛,反而觉得自己愚钝且不够灵活。 黄橙出水换气,脚底下反复踩住水流,使自己不会贸然下沉。河水使他在这里变得轻盈,伤痛的脚踝也不再成为身体的负担。尽管抓不到鱼虾或者螃蟹,但他俨然十分欢快和满足。 “恩公!下来游一圈呀!这水可凉快啦!”铁云钢置若罔闻,黄橙怀疑他是个旱鸭子。“您该不会怕水吧!”此刻的欣喜明显让他有点得意忘形。 受到挑衅,铁云钢身子一震,两手一拍河滩,直挺挺立了起来。“小子,你可看好啦!”言罢,高高跃起,手里拽着兵刃就跳到了水中。 “嘭”!跟落下个雷相似,连河流都被震得一缓,崖壁上,河滩上纷纷溅了水,白沫子翻腾半天,花了一片。黄橙更是随波逐流到了岸上,搁浅了。 “劈里啪啦”一阵响,黄橙左右一看,不少鱼虾竟也被“炸”到岸上。“行欸!这鱼捕得够多快!”再一看河中,只见铁云钢趴在兵刃上,正随波逐流,漂浮而去。 黄橙一看以为他玩呢,便没在意,只是那兵刃居然遇水不沉,着实让他一阵好奇。 正准备拾掇鱼虾呢,铁云钢忽然扯嗓子喊了起来:“你他娘的,倒是拉我上去呀!” 黄橙一听明白了,敢情他不会水呀!紧跟着纵身一跃,到了河中,一个秘子窜到铁云钢身旁。“恩公,您真虎,不会水还往河里蹦,你家跟阎老五亲戚呀?” 话说得戏谑,铁云钢听了把脸一沉:“咋啦,这河是你尿的吗,旁人不能蹦?”说就算了,铁云钢还扬手要打,黄橙一闪脑袋,他倒是躲过去了,铁云钢却一下抽了个空,身子一歪,“咚”一声,跟坨泥似的,连扑都没扑一下,就没了影。 “糟了!”黄橙赶紧潜到水下,一打眼,就瞧见铁云钢在河底被暗流带得一个劲儿翻跟头。 瞅准机会,黄橙绕到铁云钢身后,一把搂住他脖子,使劲往河面游。但由于大氅太沉,十分费力,好在这时大氅被水流刮下去一半,另一半挂在铁云钢左胳膊上。黄橙连忙将那一半从他胳膊上脱去。大氅脱身,随流而逝。最后,总算有惊无险将铁云钢从水底捞了上来。 由于实在拽不动,黄橙便将铁云钢搁在浅水的地方,上半身靠岸上躺着,下半身在水里泡着。再一看铁云钢那肚子,鼓起来像个大水缸,人也昏迷不醒。黄橙知道不能耽搁,得赶紧给他排水。 于是往铁云钢肚子上一坐,蹦了几下,就听见“哇”一声,一股喷泉似的水流从铁云钢嘴里飞射出来,窜到空中三丈高。黄橙连着这么蹦了几回,最后等铁云钢吐了七七八八,方才悠然醒转。 铁云钢身子骨硬朗,刚睁眼,一甩脑袋就坐了起来。“咱的碑文斩呢?” “啊?”黄橙这会儿也累得够呛,正躺他身边休息。 “快快快!小子,赶紧帮我把兵刃捞回来!”铁云钢一把将黄橙拎了起来。“要找不回来,我把你当兵刃使!” 黄橙这会儿明白过来,刚才只顾捞人,把兵刃忘了。于是二人顺着河流追下去,索性这河水流动缓慢,走不到一里地,便找到了兵刃的踪迹;正困在一道水湾里打旋,进退不得,真像是刻意等两人来找似的。 “在那!快去捞回来。”指着河湾处,铁云钢心急火燎的吩咐。 黄橙答应一声,一个猛子到了水里,分水推波,朝兵刃游去。片刻就到了河湾处,伸手拽住碑文斩,翻身回游。没几下到了浅滩。他想要试试兵刃的分量,站水里又抬又举,无奈太沉,愣没干动。看得岸上的铁云钢嘿嘿一乐。“小子,这东西拢共三百多斤,就你这细胳膊细腿也想拿动它,那不跟笑话一样吗!” “什么?三百多斤?”站在河里,水流环绕腰际缓缓流去,黄橙盯着这棺材盖似的大家伙怔了怔,“那它也不沉,是木头吗?”他敲了敲,挺硬。“石头?”也不像。 “说实话,咱也不知道它是块什么材料,这是师傅给我的。”铁云钢十分得意的道,“据他老人家讲,这东西遇水不沉,遇火不着,埋土里不生锈,什么刀剑斧头也劈它不动,别看它没有锋芒,一下挥出去,几人合抱的大树也得拦腰斩断。” “是吗?”黄橙将信将疑。 “那可不!”铁云钢斩钉截铁的说。“你这不瞧见了吗?” 黄橙觉得这兵刃挺玄乎,不过铁云钢也不是普通人,这俩刚好一对,挺合适。 转到兵刃后面,他打算把兵刃推到岸边。一使劲儿,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屎。幸好是在水里,要在岸上,估计他就跟铁云钢一样,得少俩大门牙。忽然眼前一晃,他发现水底有个东西,顺手捞起来一瞧,是块椭圆形的小镜子。 镜子是古铜打制,比自己巴掌大一圈,形状像人的眼睛,遍布水垢,两面都能照人,边框镌刻祥云,古香古色。黄橙用水一搓,勉勉强强能照出个人模样来 对着镜子龇牙咧嘴照了半天,黄橙觉得自己这模样确实算不上英俊潇洒:小脸枯瘦,眼睛大而无神,眉毛稀疏,像光的;鼻子倒够挺,可老挖鼻屎,弄得鼻孔跟两碗饭似的,往上翻翻着;小嘴片子,薄得像刀锋;最可气的,本来就够难看了,右脸膛子上还多出道疤,这会儿被水一沁,肉都跟花似的,朝外翻卷,自己看了都犯恶心。 “捡什么宝贝,给咱瞧瞧。”铁云钢问道,大手也跟着伸了出来。 “一块镜子。”黄橙把镜子扔过去,铁云钢接住,跟黄橙似的,他也来回对着镜子一通龇牙咧嘴,最后满意的笑了。“瞧瞧咱这脸蛋儿,多俊呐!” “啊?”黄橙简直没听懂。“你这叫俊?” “那可不!”把镜子丢还黄橙,铁云钢捞起兵刃扛在肩头上。“快去把鱼拾掇一下,咱可饿坏了。” “你还没喝饱呢?”黄橙开了句玩笑。 “哎哟!小子你上来,咱跟你好好聊聊。”铁云钢朝黄橙一个劲儿招呼。“来来来!” 看得出来,对方在跟自己开玩笑。“我就不上去,你有本事再蹦啊!”黄橙嬉皮笑脸的回应,“看看我还捞不捞你。” 两人在河边生起一堆火,拿红柳枝把鱼串上,围着火堆插了一圈。黄橙现在完全相信铁云钢先前对兵刃的一番描述,因为他屁股底下坐着的一截断木,正是出自碑文斩的锋芒之下。 黄橙在四外找来不少野生香料,拿石头磨碎,搁手里,用河水拌匀,涂抹鱼肉,顿时辛香四溢,令人垂涎。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懂行!”铁云钢光着膀子,边说边咽口水。 “嗐!这算啥,改天要有材料,我给您露手绝的。“黄橙一点没谦虚。 片刻,鱼好了,两人一人一条,吃得津津有味。 河边蚊子多,黄橙边吃边轰蚊子,一瞧铁云钢,上身裸露,浑然不觉。“恩公,您不怕蚊虫叮咬吗?”他好奇的问。 “它们怕我才是。”铁云钢答。 “为啥?”黄橙不解。 铁云钢把胸膛一拔,露出身前的大黑蟒。“有这东西在,什么蚊虫都不敢挨过来。” “哟!这么厉害。”见识了对方太多不可思议之处,黄橙自然深信不疑。“在哪弄的?我也去弄一条防蚊虫。” “哈哈哈!你倒想得美。”铁云钢笑道,“这东西花了咱大哥不少金银,杂七杂八一大堆珍贵药材。把你卖了……猴子!” “啥?”黄橙没明白,但顺着铁云钢的手一瞧,自己的外衣叫只猴子给偷跑了。 手里掂着条烤鱼,黄橙连忙追了上去。 猴子的身手够多么敏捷,三窜两窜进了林子,黄橙一瘸一拐,也跟着追进去。 那猴子也真够气人,它要是一晃没了影,黄橙也就不追了,可它走几步停下来,走几步停下来,像是成心戏耍人似的,黄橙可就有点上火。心说我斗不过人,还斗不过你这畜生不成。 一前一后,黄橙这一追可就追远了。跟着猴子爬山岗,跃小溪,上蹿下跳,最后竟一路追到了一方洞庭之外,抬头一瞧,洞口上方写着三个大字。“……”黄橙朝它哥仨一阵瞪眼,它哥仨也盯着黄橙一动不动,竟谁也不认识谁。 小心翼翼摸到洞口,黄橙发现一道蜿蜒向下的台阶,朝里面望去没几丈,视线便陡然暗沉。他有些害怕,心想为一件破囚衫不值当冒这么大风险。这件囚衫落他身上的时候,便旧得没个样了,他不说别人都认不出这是件囚衫。 正想返身折回,洞里“叽叽”传来声响,黄橙一看,偷衣服那猴正穿着囚衫在梯阶上来回踏步呢,像是在羞辱自己。黄橙心头火更大了,直窜脑门子。“孽畜,哪里走!”大喊一声,给自己壮了个胆,追着猴就撵下去了。 往下跑了片刻,视线逐渐暗淡,刚想不追了,忽然前面出现一束光,走过去一瞧,原来是从头来也是好玩,这些猴子见两人喝得高兴,亦或是那烤鱼把它们吃美了,见酒快没了,十几只大马猴,从窑洞另一头又抱出来十多坛。这回可不光给他俩喝,猴子全加入进来。毛爪里拽只酒盖子,倒满了,围着两人叽叽一通乱叫,像是敬酒嘞! “猴兄,干!”黄橙先干为敬。 众猴一瞧,是个痛快人,纷纷一饮而尽,龇牙咧嘴。 “有意思!有意思!”铁云钢从来没这么高兴过,举起酒坛子又是一通牛饮。喝归喝,他可不砸酒坛子,否则猴儿们回头拿什么酿酒,以后若是再来,哪里还有这样的美酒喝呢? 一时间,人猴喝作一块儿,乐成一堆。 马猴的头领那个儿跟黄橙差不多大,也是喝高兴了,端着酒盖子,一回蹦到黄橙面前干一碗,一会儿又蹦到铁云钢面前干一碗,照顾得还挺周全。 铁云钢一瞧,自己想走样了。“哟!你还打算喝我俩呢!”拎着坛子就要跟猴王单干,猴王也是个“红脸汉子”,能怂?但到底经不住铁云钢喝,一坛子没完,它就趴下了。一转眼,铁云钢又把黄橙瞄上了。“嗯?还有一只。”他以为是猴王呢,提酒坛子就怼上了。 别看这“猴儿酒”是山果野莓酿制,喝起来相当顺口,可这劲儿也大得出奇。铁云钢,这么一条大汉,平日里能喝十八坛,这会儿刚下去十来坛,脚就飘了,眼就眯了,舌头也秃噜了。 最后也不管是人啊,猴啊,横七竖八醉成一片。猴躺在人怀里,人靠在猴身上。论酒量,猴是一个不剩全趴下了,俩人还彼此不服,正唠叱呢。 黄橙:“你醉了!” 铁云钢:“我没醉,你醉了!” 黄橙:“放你娘的屁,你醉了。” 铁云钢:“放你奶奶的屁,你才醉了!” 黄橙:“那你说,我是谁?” 铁云钢:“你是……”一晃脑袋,不知道,反问:“我是谁?” 黄橙:“你是……恩公!” 铁云钢:“你他娘才是恩公!” 黄橙:“你恩公!” 铁云钢:“你恩公!” 两人争了半天。 黄橙:“我们两个都不当恩公!” 铁云钢:“对!不当恩公!” 黄橙:“当啥?” 铁云钢:“当兄弟!” 黄橙:“那得拜把子!” 铁云钢:“拜!” 说拜把子,两人摇摇晃晃跪住了,一看猴王在两人面前躺着,觉得这哥们够意思,于是他俩一边一个架住猴王,准备来个人猴大结拜。忽然身子一晃,全躺地上了。躺归躺,词儿还得说。 铁云钢:“黄天在上。” 黄橙:“厚土在下。” 猴子没声,两人催它。 铁云钢:“三弟,到你啦!” 黄橙:“说话呀,三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十六章:哥俩好(四) 毛驴不见了。这让黄橙一时之间有点难堪,对此,铁云钢骑着乌云追风兽把眼泪都笑出来了。“我说兄弟,你那毛驴可真叫人伤心呀!” “这畜生,我拿他当朋友,它却摆我一道。”黄橙义愤难平。左右看了一圈,河滩上别说驴影子,连驴粪都没见到一点。“走得还真他娘干净!” “上来吧!”铁云钢伸出手把黄橙拉上了马背,乌云追风兽嘶鸣一声,似乎不大乐意。“黑子,这可是我兄弟。”大黑马喷喷鼻,无可奈何的应下了。“走你!”得令,乌云追风兽四蹄翻飞,黑旋风似的,冲出河滩,上了山道。 “黑哥,慢点!”黄橙惊骇喊道。都说纵马奔腾生豪情,显然得看什么人纵马。“沟!有沟!”大黑马四蹄腾空,从一条大沟之上飞跃而过,引得身后铁云钢纵声狂啸,大呼过瘾。 黄橙紧抓马鞍,手心里全是汗,脸也变了色。铁云钢问他痛不痛快,他咬着牙回答:“刺……激!“铁云钢大笑一声,一拍马屁股,乌云追风兽更快了!“哇……” 小溪边,黄橙正捧水给乌云追风兽洗鬃毛,先前,他吐了大黑马一脖子。一边洗,他一边给大黑马鞠躬道歉,大黑马喷着鼻音,对他爱答不理。 “黑子,知道啥叫‘欲速则不达’了吧!”铁云钢坐在一块大青石上调戏大黑马。“兄弟,看不出来,你吃得不多,吐得倒挺丰盛,花花绿绿什么都有,够摆一桌的呀!” 黄橙脸一红,笑着抓抓脑门子。“大哥,这马太快,跟飞似的。”他惊魂未定的解释,“头一回,心里没垫底,哪架得住哇!” “没出息!”铁云钢笑骂。“你这胆子,还得练!” “听大哥的,练!待会儿就让大黑马有多快跑多快!”黄橙信心满满,大黑马一听,吐鼻子撇脑袋,似乎心有余悸。忽然想起什么,黄橙问道:“大哥,咱这火急火燎的是去哪呀?” 闻言,铁云钢掰起指头算算日子,眉头一皱。“兄弟,实话告诉你,哥哥得去打场仗。时间不多,咱还得抓紧赶路。” “打仗?”黄橙一惊,“跟谁呢?” “嗐!管他谁呢!”铁云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咱大哥叫揍谁,咱就揍谁!” 黄橙知道自己新交的大汉有位了不起的大哥,等于就是大哥的大哥,自己的大大哥。“咱这大大哥是位将军吧?“能带兵打仗的不是将军,起码也是行伍出身。 “将军?”铁云钢十分不屑,“咱大哥是……” 说到这,“嘡啷啷……”林子里忽然串起一棒子锣响,把黄橙吓一哆嗦,跟着从草丛里、石砬子、树后面奔出几十号人来,呼啦啦把路两头一剪,面向二人一马,呈雁翅儿形排开。 为首的是个胖大家伙,三十郎当岁,穿个大氅,袒胸露怀,手里头端了根钉钉狼牙棒,一舞大棒,肚子上那肉“噔愣噔愣”跟着乱蹦,看样子挺凶,一张嘴,还是个大舌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命财,嘴里要蹦半个‘不’,我一棒一个,管杀不管埋!”念完,冲二人哇哇怪叫,跟头大野猪相似。 一见这憨大的家伙,铁云钢觉得好玩,便存心戏弄戏弄他。从大青石上站起来,他那个头跟金刚似的,吓得前后两波贼不自主的向后退出几步。来到近前,铁云钢乐了。“老子正愁没衣服穿呢,你他娘倒给咱送来了。” 对面群贼一听,觉得这大汉挺狂。当头的胖家伙舔着大肚子上前一步,钉钉狼牙棒一指铁云钢,喝道:“呀呀呸!你个不知死的东西,识趣的快把银两交出来,否则,你来看!”说罢,一挥大棒,啪!路边上一颗歪脖子树被他一棒砸断。然后,冲着铁云钢连连冷笑,十分得意。 没想,铁云钢一瞧,嬉皮笑脸的骂道:“你砸树干啥,它杀你爹还是娶你娘了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来来来,照这砸,砸死了,银子、马,全归你。” “哎哟喂!你这大汉不是狂得没边,就是傻得出奇!”贼头怒道,“好好好!洒家今天就叫你一命归西!纳命来吧!”蹦起来照着铁云钢脑袋就是一棒。 眼看大棒下来,铁云钢不闪不躲,可把黄橙急坏了。“大哥,小心啊!” “嘣”狼牙棒说到就到,在铁云钢脑袋上砸了个结结实实。 眼见大汉没倒,胖贼头以为是叫自己拍定住了,反正必死无疑,正要撤棒,不料狼牙棒被大汉一把拽住,接着就听大汉嘿嘿一笑,道:“你砸我一棒,是不是也叫我砸你一棒啊!”吓得胖贼头一松手,掉屁股坐地上。只见大汉把狼牙棒从脑瓜?”胖贼头问。 “你打了咱大哥一棒槌,尽管咱大哥没伤一根寒毛,小爷可被吓得不轻,好歹你也破费破费,给小爷压压惊不是。” 明白了,这是冲自己要银子呢!胖贼头心说抢人的反而被人抢,连衣服都叫人扒去了,这会儿还得赔银子,天理何在!可小命儿在人手里攥着,哪敢不从。“小四,快去寨子里头给恩公取银子。” 那叫小四的哆哆嗦嗦凑上来。“当家的,取多少啊?” “取?”胖贼头望向黄橙二人,“小恩公您看多少合适?” 黄橙心说让我开价呀,那咱可不客气,反正你这钱又不是正当来的。“我看你们也不容易,就少拿一点吧,给个一千两算了!” “什么!一千……”胖贼头差点蹦起来,可旁边站着的大汉两眼一瞪“怎么滴”,立时跟团稀泥似的又软了。转过脸来,给了叫小四的一巴掌。“一千两!聋了吗!还不快去给恩公拿银子!” 小四屁滚尿流爬起来直奔山寨。没一会儿,银子取来了,拿蓝布包着,黄橙接过来一瞧,“不错不错,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这回就算了吧。” 胖贼头谢过恩典,忙站起身来。这时铁云钢想起日程比较紧,于是便打算问问胖贼头有没有捷径可走。“我问你,此去同州荣昌府可有近路?” “有的。”胖贼头忙回答,“金刚爷,您沿着此路先到双华镇,然后走两溪口,过十里桥,到“二绝山”借道七里洞,直穿大山,然后再上官道,快马加鞭,几个时辰之内,便可到达荣昌府。” 铁云钢一听,如此说来,竟比原先快了整整一天多,这样就完全赶得上大战了。 记下路线,两人跨身上马,众贼夹道欢送,片刻功夫,黄橙便见不到后面的群贼了,摸着包裹里的银两,心中一阵欢喜。 照着路线,二人先到双华镇打尖,吃饱喝好,黄橙抽空还上街给自己置办了身新衣裳。好料子,款式也不错,可一落他身上,怎么看都不大得劲儿,正应了那句话:穿龙袍也不像太子。 自从昨日在山洞与众猴喝过“猴儿酒”后,黄橙发现身上的伤势好了许多,脚踝变得更有力了,跑啊,跳啊,一点不觉得疼,差不多可以健步如飞。脸上的刀伤,也结痂干巴,一阵阵发痒,似乎长新肉呢。 出了双华镇,过完十里桥,两人来到二绝山下。这二绝山上有两座高低相同的山峰,分东西两面,东面名唤“藏龙峰”,西面叫作“卧虎峰”,名满北云的武林门派“龙虎门”正是坐落于此处。 找了半天,两人也未能找到七里洞,东一头西一脚,竟自走到了一处密林之中。此地差不多算个荒郊野外,也遇不上个人打听打听。正自一筹莫展,糊里糊涂之际,忽然林子里飘来一阵烤肉的香气。两人虽说吃过午饭,但眼下日已偏西,连着奔波大半日,肚子早就有些发饿。 寻着香味,二人找到一堆柴火跟前,一瞧火上,正烤着一只肥美的大野鸡,但周围空无一人。 二人下马喊了一阵,无人答应,又左右找了一圈,也不见个人影。 “大哥,咱先吃,完了人要找来,直接赔他银子就好。”黄橙财大气粗,觉得没钱解决不了的事。 “要没人来呢?”背地里的勾当,铁云钢可不是太赞同。 “没来?”黄橙想说:没来咱就一抹嘴儿,拍屁股走人呗!但知道大哥光明磊落,见不得这种偷鸡摸狗的肖小行径,于是连忙改口:“没来,也给他把银子留下。总之一句话,咱这算买,不算偷。穷光蛋才偷呢,咱是有钱人。” 觉得这话有点道理,自己肚子也咕咕叫半天了。拿定主意,铁云钢翻身下马,看了看那大野鸡在火上焦香四溢,遍体金黄,烤得正是时候;油脂扑哧扑哧滴入火中,腾起的油烟打鼻儿香,更是勾得人垂涎三尺。 黄橙找了根树杈,擦干净,往烤鸡身上戳了戳。“熟了!”然后小心翼翼把烤鸡拿下烤架,放在一张摊开的大芭蕉叶上,拿手轻轻一撕,马马虎虎分作几块。接着,两人往地上一坐,铁云钢取下酒葫芦,两人一口肉,一口酒,吃了个不亦乐乎。 就在差不多吃完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骂一声:“好哇!两个不长眼的臭贼,本少爷的鸡也敢偷吃!”不待两人答话,这人飞起来便朝铁云钢一脚。 黄橙不管踢谁,他自个儿先趴地上了。等抬起头来一瞧,踢人的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面容英俊,气壮山岱,七尺多的身材,锦衣箭袖,身背宝剑。这少年长得不错,可就是一副小家子气性,让人觉得可惜。 少年的右脚面正中铁云钢右脸蛋子,眼见身前坐着的大汉一动不动,他多少有些惊讶,一时间脚像陷在人脸上似的,忘了撤回来。黄橙一看,好嘛,铁云钢的嘴巴还在嚼肥鸡呢,竟一点没在乎。 “嗯?脚真臭,还不撤回去!”铁云钢也不是好脾气的主,见少年半天没动,便有些不大乐意。 闻言,少年一惊,知道对方不善,忙抽身后撤,小丁字步一站,立好了门户。“你们是谁?为何到此偷吃东西。” 这时候,铁云钢撑地而起,转过身来。他这身量,这模样,这装束,也极具震慑;平日里,四五岁的孩子一见就哭。少年一怔,咽了口唾沫,看样子也是暗吃一惊。“小孩,说话客气点,什么偷不偷的,我问你,这鸡你卖几个钱呀?” 吃鸡是黄橙挑的头,本来就理亏,要是这少年客气点,说话上有理有据,那自己吃多少亏也得赔人家。没曾想,这小子直接来横的,他可知道铁云钢是吃软不吃硬的主。这么一来,有理的变没理,没理的倒反客为主,变有理了。为了在道理上彻底站住脚跟,他忙补充:“就是,吃你一只鸡,该多少钱,咱赔你,哪能一上来招呼不打就动手呢!”黄橙有点推波助澜的意思,“为一只鸡就要把人踢死,至于嘛!这是鸡,又不是你娘!” “好小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少年没被人这么骂过,一纵身到了黄橙面前,张手就是一记耳雷子。黄橙可不是等着挨揍的主,立马一转身,躲到了铁云钢身后。“你来呀!” 这少年见铁云钢跟堵墙似的挡在中间,非常碍事,于是一抬手,就是记致命的狠招,打算逼退铁云钢。可他也不想想,人家之前坐地上让你踢都没踢动,何况这会儿呢! “小王八犊子!”见少年对自己下死手,铁云钢火可就上来了。手跟脚动都没动,就见他身子一颤,嘴鼻同时发出一声闷哼,跟个闷雷似的。接着,少年身子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嘣”一声,倒飞而出,摔地上滚出好几圈,再爬起来,树叶泥土裹了一身,蓬头垢面,跟个要饭的差不多。 还不服气呢;少年正要拔剑,忽然按住胸口,嘴一张,“哇”吐出一口血来,身子摇摇晃晃,就要栽歪,正这时候,忽然林中飞出一条人影来,一伸手把少年接住,没叫他摔躺在地上。“破胆神音!”来人挺识货。没错,这就是江湖失传的绝技——破胆神音! “师傅!”少年神色痛苦,面容苍白,但话却不必多说。从场面上看,不管什么原因,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解决的方式都变得简单明了。 接住少年的是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八尺五左右的身材,三绺胡须,面容清癯,看起来像个教书的老先生,可两眼如电,神态锐利,一瞧,便知道是位有着一身惊人业艺的武林高手。 唰唰,林中又跟着跳出两个少年,这两个少年与受伤那位差不多的打扮,差不多的年岁,一看就是同门师兄弟。 “把你们师兄送回山门疗伤,为师在这儿会会这位朋友。”中年人吩咐道。两少年抱拳得令,扶着自家师兄归了山门。这时候,中年朝铁云钢一抱拳:“阁下怎么称呼?” “铁云钢就是我,我就是铁云钢!”知道打了孩子,大人要出来;明显得动手,铁云钢说话就不再客气。他本来也不擅长客气。 中年人一皱眉,没听过。“在下龙虎门右魁首,承蒙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赠一诨号“奔雷虎”齐天鸣,是也。” “行了行了,你爱是谁是谁,不就是想替你徒弟拔横吗?”铁云钢说着,把碑文斩往地上一插,下去半尺。“是比拳脚还是兵刃,你随便,咱老铁绝不含糊。” “哼!”中年人看得出来铁云钢有功夫,可他更相信自己的本事。把火气压了压,决定先问问,总不能稀里糊涂打了一场架,为个啥都不知道,传出去也叫人笑话。“不知阁下为了什么,竟对我龙虎门弟子下如此重的手?” “为啥?”铁云钢嘿嘿一乐,“为了一只鸡!” “嗯?”中年人听得云里雾里。 这时候黄橙冒了出来,冲“奔雷虎”一抱拳:“这位大叔,是这么回事。我跟我大哥打算借道‘七里洞’奔荣昌府,不想找半天没找到七里洞在哪,误打误撞到了这儿。我们走了一天,实在太饿,见这里正烤了只大肥鸡,便打算花钱买下,可左右找不见人,由于实在太饿,便打定主意先吃鸡,吃完给人留下银子作为赔偿。谁知道我们刚吃完,您徒弟来了,招呼也不打,上来就动手,一脚给我大哥踹脸蛋子上,您瞧瞧,都踹肿了。” 接着道:“我大哥呢,大人不计小人过,没跟他计较。可你徒弟得理不让人,我又耐着性子给他掰开揉碎,心平气和的解释,他不听就算了,还要对我下死手。我大哥知道我有两下子,怕我一时失手把他打死。你说为了只鸡,至于把人打死吗?多叫人笑话。于是就挡在我们中间,本想训他两句,哪知道也是情急之下,嗓门大了点,结果你徒弟胆儿太小,自个儿吓一跟斗,把自己摔吐血啦!见您来了,怕说出去丢人,就故意一栽歪,想碰瓷,您……” “住口!”奔雷虎一听,哪他妈有把人骂吐血的事,知道这小子胡扯,但大概齐是这么一通事;自己的徒弟,什么秉性,他当然知道。可无论如何,徒弟是自己的,这么多年心血栽培,不容易。一下叫人打吐了血,伤了元气,不说将来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就是这事传出去,恐怕自己颜面也挂不住。“我徒弟做得不当的地方,我这做老师的也有责任。但他毕竟被你伤了,那么,无论如何,阁下也得留下点念想才行!” “嘿!你他娘太啰嗦,咱不跟你说了吗,要打就打!”铁云钢早就不耐烦了。“打趴了你,咱还得赶路呢!” “得罪了!”奔雷虎见对方性子粗野,多说无益,一旋身,欺近人前,扬手就是一记他的成名绝技“三十六路奔雷掌”。掌未到,风先至,隐约之中竟含有一股咄咄逼人的风雷之势,好不霸道。 见对方身似鬼魅,掌似电闪,铁云钢不敢马虎,一侧身,躲过一掌。同时五指一握,大拳头照对方侧脑砸去。他这一拳看似粗野,平平无奇,但实得一力降十会的精髓。仗着深不可测的功底,一身天生的神力,这样的招数在他手中,倒更显返璞归真的妙义。 奔雷虎一低脑袋,躲过拳头,腰眼一扭,跟道旋风相似,转到铁云钢身后,紧跟着翻身亮掌,一招“万里奔雷”挂定风声就到了铁云钢后脑。 双腿一纵,铁云钢向前窜出,躲过第二掌,随即蹦入高空,一记“金刚坠”往奔雷虎脑袋上踩来。 齐天鸣以“电闪雷鸣”的身法晃开,跟着就是一招“春雷乍响”,内力贯入掌心,身子快成一道闪电。铁云钢正拧腰转身的节骨眼上,他就到了。 一声冷笑,铁云钢顺势换招,“霸王卸甲”,扇开对方单掌,可挡开一掌,另一掌又到了,铁云钢接着再挡,可对方这掌法实在奇怪,自己挡的得越快,他攻得越快,好像自己就是鞭子,对方就是马,抽得越狠,奔得越疾。眼见两人之间起了一片虚影,齐天鸣两掌舞动如飞,好似一团乌云将铁云钢完全罩住,仿佛风雷闪电在其间穿梭纵横。 “奔雷虎”齐天鸣的这套“三十六路奔雷掌”号称武林最快的掌法,与人交手,不格挡便罢,只要一挨上,那他就会运用对方身体所产生的反击之力,加快自己出掌的速度。别人问奔雷虎的掌最快有多快,他笑着说:那得看对手有多快! 被对方漫天掌影盖住,铁云钢越打越憋屈,心说自打出世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古怪的招数。从前老师总告诉我,两国之内也有不少高人异士,万不可小觑,那会儿我全没当回事,觉得老师年纪太大,糊涂了。可之前那次,加上眼前的这回来看,还真如老师所言,两国之内确实有些真东西嘞!看来,咱也得拿出点真格的才行,不能藏着掖着。 打定主意,铁云钢一运内力,气走丹田,一股龙吟虎啸之声,破体而出,身子好似骤然拔高,犹如金刚降世一般,两手瞬间变得又粗又大,隐约遍布梵文真言,一招“天王托塔”,伴着一声惊人怒喝,轰然暴起。 一眨眼,只见掌影消散,齐天鸣身体后飞,落地之后连连后退,脚步一阵踉跄,最后用尽全力,一个跺泥,方才堪堪站稳。再一看,齐天鸣脸色苍白,手捂胸口,显然是受了内伤。 铁云钢这会儿正在兴头,全身通透,没料到对手这么不经揍,一眨眼,便已然落败。见对方还站着,觉得问题不大,便还想拿他试试自己的能为。身子一蹦,似有一股梵音唱响,但转眼消散。比闪电还快,铁云钢就到了齐天鸣上空。双手合十,十指紧扣,半蹲半跪,势要以一招“天王碎上到战场也不安全。”毛十开真替朋友着想,“按你介绍,他是你新结拜的兄弟,那也就是毛某人的小兄弟。干脆,这么着,先把他搁我这,完事了,你再来接他。你看如何?” 得朋友提醒,铁云钢更有主意了。“谢谢老哥哥!您真替兄弟着想,一路上,咱真没少为这事费脑子。我看,索性这样,让他拜在老哥哥门下当个徒弟。我这小兄弟胆小,身子骨您也瞧见了,内外都需要老哥哥费心调教。”转过脸来问黄橙,“兄弟,你看这么安排,恰当不?” 黄橙虽然想跟着铁云钢走,但知道是上战场,那玩意儿谁说得准。左右一想,呆在这也挺好,既有了安生之处免了漂泊,还能学点武艺。虽然这师傅不如大哥厉害,可教咱还是绰绰有余。“行啊!大哥,我听您的。” 二绝山下,七里洞口。铁云钢翻身上马。“兄弟,好好学习武艺,胆子大点。” “嗯!大哥,您放心,下次我非把您惊着。”黄橙以为吹吹牛皮就可以不用难过。 “哈哈!临时加一点:少吹牛皮!”铁云钢想什么,忙补充“不准再偷东西!” 黄橙脸一红。“嗐,大哥您提这干嘛!有师傅在,保准往圣人的路子上走。” “酒量也得练练!”铁云钢道,“毛大哥的‘酒拳‘比什么拳都厉害,让他教教你。下次,咱得喝点带声儿的。” “酒拳?”黄橙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拳?” 铁云钢哈哈一笑,甩手伸出五个指头:“哥俩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号外: 在宗教问题上,相对于南沙民众普遍的唯一性与排他性,北云民众对于信仰的选择,更像是一锅随意搭配的“大杂烩”。 站在北云民众丰富、驳杂、多变的“宗教口味”当中,想要具体解释“三君教”的没落,恐怕,除了民众本身的善变与追求多样的属性之外,南北两国的历史宿怨,也应当放入诸位学士的考虑当中。 慧分长老——《两国宗教史论》 译者:酒肉沙门 “阴阳候”箫十三君殒命宁州红鼓寺,“右凤”纳兰红奉旨接任“如山寺”首座之职。其母“纳兰英琼”拜请“神手匠”金达光重制“浴火袍”相赠,以示祝贺。 不动如山生——《前朝刑律轶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十七章:金蛇禅师(一) 他不爱吃甜食,但他手里拿着许多糖葫芦。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头,也不知冲谁。 “阿弥陀佛!”一转眼,他赶紧坐到地上,紧闭双目,额头瞬间便渗出了冷汗。 忽然,又一下睁开眼睛,神情狰狞。“废物!饭桶!”跟着,他又竭力闭上双目。“阿弥陀佛。”嘴里念念有词,竟背诵起了经文。 看得出来,他的内心极度不安,强烈充斥着挣扎和纠结,以至于需要倚靠佛陀的智慧来使自己强自镇定。 小女孩的双臂交叉于前胸,露出既紧张、害怕却又心有不甘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自言自语,疯疯癫癫的模样肯定十分吓人。若不是糖葫芦在这勾着,小女孩应该早就哭着跑了吧! “死秃驴!木疙瘩!”他脸色一变,又骂起了自己。接着撑地而起,绕住一棵枣树不停溜圈,一边溜圈,嘴里头一边恶毒的咒骂,俨然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看起来,佛陀的智慧也无济于事。 他一拳砸在树上,碗口粗的枣树应声折断,口中的咒骂戛然而止。 小女孩吓了一跳,一溜烟儿,还是跑了。 一手撑住枣树干,他气喘如牛,大汗淋漓,身子一个劲儿颤抖,像是费了极大的心力跟气力,完成了一件万分艰难的事情。此刻,俨然疲惫不堪。 他缓缓转过身子,感觉到了衰老所给他带来的无力和迟钝,尽管他的身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在岁月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背靠断掉的枣树树干,他心有余悸似的席地而坐,疲软地抬动胳膊,把糖葫芦举到自己眼前细细观瞧。 它们都是一副圆溜溜的模样,羞红的脸蛋上布满象征着成熟的小麻子点儿;细长的竹签儿一股脑将它们串联起来,迫使它们一粒粒紧挨彼此;琥珀色的糖衣用甜蜜紧裹住它们与生俱来的酸涩,为它们朴拙的本质覆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诱惑。 无论怎么看,它们都是一副酸甜可口的讨喜样儿。可是,他看着它们的眼中,却遍布嫌恶与恶心。 一扬手,糖葫芦被他丢了出去,滚落在巷口边缘。 那日红鼓寺一战,师兄慧分长老为救他一命,不慎遭乱箭攒身,横尸当场。随后,他遁走地窟偶遇怪事,因一时贪念横生,错揭符箓,导致被妖物趁机附体。 数日来,妖物时常出言蛊惑怂恿,乱他神智心境,妄使他白白受其驱使,替它滥杀无辜。仗凭无边佛法加持,他才堪免于徒造杀孽,心堕阿鼻。 “假慈悲!”妖物像是一团无法熄灭的火焰,只要他一不留神便骤然升腾。 “你是谁”金蛇禅师问过很多遍,对方始终不予回答。 “你这臭秃驴,老祖的名号太大,说出来怕吓死你!”妖物口气乍一听很狂,实则,金蛇禅师早就料定这妖物外强中干,似乎很怕别人知道它的存在。“你个贼和尚,老祖特意开恩指点你无上大道,不曾想你竟是个油盐不进的榆木脑袋,不识抬举的呆货!”妖物愤恨难平,连连嗤笑。“你可知道,在此界之中,曾经多少修士拜求在老祖门下,望老祖指点他两句,老祖眼皮都没撩一撩。没想到,现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老祖竟也要捧着这张热呼呼的老脸来贴你这蝼蚁的冷屁股!哼!实乃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任凭妖物怎么说,怎么骂,金蛇禅师亦自不作回应,始终只是那句话。“你是谁?” 两人交替说话,和尚的神态跟语气亦随之相应变换,时而平和沉稳,时而扭曲狰狞,在外人瞧来,这简直就跟疯子一般无二。 “你个……”没骂出来。因为妖物似乎意识到了和尚对于此事的执念,它在默默思索。 情况很明朗,若想要破除和尚内心的屏障,彻底受自己摆布,恐怕眼下还真得冒冒险,吐露吐露自己的身份。虽然一旦被修真之士发现自己的行踪,必将引来灭,你也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说白了,你就是个人,老祖是谁?半仙!”最后下了定论,“没个十年八载,你休想从老祖身上掏走一点东西!” “原来如此。”金蛇禅师将信将疑。“不过,若照阁下所言,这世上当真有那长生之术,且不乏修真之人,那为何至今除了阁下之外,贫僧却是一个未曾见得,甚至连听都不曾听说,以至于此等大道竟被天下人当成了子虚乌有的神话故事来看待。” 碧乘老祖语意促狭,道:“能怪谁?你们这弹丸之地,天地灵气几乎荡然无存,即便从前有那么一小撮修真之士,恐怕也早就移至他处了。” “他处?”和尚很好奇。“是哪里?”天下人眼中的“天下”,通常不过指南北两国而已、即便再大一点来说,也就到塞外的北疆冰原、西方的无垠草原、加上东面的一片大海。然而,就算这些地方,也不曾听闻有什么所谓的修真之士。但是,在这些地方之外的所在呢?似乎就不在人们的言说之内了。 “想知道?”和尚一脸狞笑,明显是妖物在里面打起了如意算盘,“那就照老祖的话做。然后,你想知道什么,老祖便统统告诉你。不光如此,老祖还会格外的指点你在修行上的各种事宜,保准叫你安安稳稳的踏上长生大道,得以与天地同寿之机缘,日月同辉之造化。你看如何呀?” 这番话,简直就是冲着金蛇禅师心中所思所想而说,与他一生最大的执念,欲望,接壤得严丝合缝,结结实实。这样的诱惑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巨大了。那日,为了一部前途未卜,真假尚且难定的天书,他毅然拔剑弑主。时至今日,当一切都显得那么具体真实,无从辩驳的时候,他又该如何背道而驰呢?他几乎找不到一个拒绝的理由,不过,他还是找到了。“阁下既然可以看穿贫僧的一切过往,想必也该料到了贫僧此刻的回答。” “老祖可看不出你有什么拒绝的理由?”碧乘老祖显得胸有成足的样子,“善恶?真假?还是因果报应?老祖实在不认为你会和这些虚头八脑的屁话,扯上什么关联。” “看来,阁下也并非完全能把贫僧看个透彻!”金蛇禅师很平静。他一向如此,越是胜券在握,就越是云淡风轻。 “哼!”碧乘老祖似乎没有否认。“到底何去何从,你可得拿捏清楚喽!” 两人在肉身之中倚靠各自精神意念进行的角逐与交锋,除去本身修为的高低、魂魄的强弱、神通的大小等等因素之外,人的意志、品行、修养、趣味无疑也占了一席之地。总的来说,即便一方强盛无匹,占尽了绝对压倒性的优势,也不可能把另一方真正的看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因为人,往往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料不定自己下一步的举措。 “阿弥陀佛!”金蛇禅师决然的答道,“贫僧恐怕得辜负阁下的一番美意了。” “什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从自己破封出世,打算夺舍这老秃驴的肉身开始,碧乘老祖就知道对方不是省油的灯。两人在精神意念的层面上来回角逐,互有胜负,最终是谁也奈何不了谁。要是个修为相当的对手倒也无可厚非,可明明对方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干巴老头,精神意念却与自己不相上下,跟自己斗了个旗鼓相当。这,让他格外的惊讶与想不通。多出那么些年,白活!他在心里愤恨的说。“哼!不答应。”碧乘老祖语气阴冷,威胁意味十足。“你以为老祖就没别的法子治你不成?” “施主自然有施主的法子,贫僧亦有贫僧的坚守。”金蛇禅师平静的回应。“阿弥陀佛!” “哈哈,是吗?”和尚的表情似笑非笑,扭曲变换,鼻子眉毛之间像打仗似的,没个消停。“你这假仁假义的臭贼秃,搞得老祖还挺好奇。你倒说说,你坚守个什么玩意儿?” 闻言,金蛇禅师稍作闭目,跟着,他意味深长的吐出一口长气。“自打那日天王山。 “阁下何必如此执拗,不如放手叫贫僧重入轮回的好!”话很客气,听得出来,金蛇禅师一点不服软。 “你想死,老祖可不想死!”碧城老祖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你要死也可以,等老祖另寻一副躯壳,借尸还魂,嘿嘿,那时候,你想不死都不成!眼下,你还是拉倒吧你!”一奋力,把沉香剑丢了出去,哐啷啷,落在一旁。 “阿弥陀……” “别嚎那没用的,反正你今天就是死不了。死!不!了!” 和尚忽然蹦起来,拿脑袋往墙上撞。“嘭”!好嘛,他脑袋光秃秃的,一根毛都没伤着,墙却叫他砸个窟窿。有功夫哇!“铁头功”!那是打小便练就的童子功,根底儿深得很,别说一堵墙,就是扇铁板,也能叫他一脑瓜砸出个槽来! “别费事了,躺下吧你就!”碧乘老祖一较劲,和尚的身体又翻滚在了地上。 和尚嘴里哎呀哎呀兀自叫个不停,滚着滚着,滚到了巷子口,忽然眼前一沉,身体里,两人一下就安分了。“这……” 先前那小姑娘,不知何时,竟晕倒在了巷子口。再一瞧,手掌心摊开了,里面半握着一串糖葫芦,尖儿顶上的山楂,少了一颗。 “真是命该如此!臭秃驴,瞧见了吧!你们佛家不是常说因果吗?嘿嘿,这段因果,老祖倒要看看你怎么来解?”碧乘老祖似乎抓住了金蛇禅师心境上的微妙变化,意欲趁机逼迫其就范。“十二个时辰之内,若不得老祖出手,这女娃子必将血灌瞳仁,肉生毒疮,浑身遍体烂个通透!”言及此处,他不禁狞笑,“到时候,臭秃驴,你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瞧上一瞧,老祖调配的‘百蛊化血散”可是出了名的好东西。这女娃子拜你所赐,会硬生生在你眼前一边惨叫哀号,一边用手把自己一片片的撕烂、扯碎,最后化成一滩脓血。”忽然叹了口气,继而嘲弄道:“你说你没事乱扔什么东西呢,该扔的不扔,不该扔瞎扔,看看,造孽了吧!哈哈哈!” 小女孩双眼紧闭,金蛇禅师可还记得她圆溜溜的黑眼睛。他站起来,同时把她抱在了怀中。“救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十八章:金蛇禅师(二) 宁州裕隆府城外有一座帽儿山,山上有个阴风洞,洞内有一个老和尚和小女孩,老和尚似乎在给小女孩做法事。 “待子时黑云遮月,阴风一起,便立马割破她的手腕,放出毒血,稍有迟缓,这女娃子可就到头啦!”和尚不无亵玩似的对自己说,“她的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间,你可拿准啰!”说完,和尚的笑容愈发诡异。 小女孩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她双目紧闭,周身被红绳缠绕。同时,她的头、手、足、总共五端,均被五根红绳所缚,红绳另一头,则系在对应的五根桃木桩上。 她的身下,是一方用血画成的法阵,而在五根桃木桩下,分别写着“金、木、水、火、土”五个猩红的大字,这五个字遭桃木桩凶狠的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在更外面的一圈,几乎用同样的手法又写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略小一些的字样。八个小字与里面的五个大字遥相呼应,交错排列,均匀分布在女孩周围,形成一个圆圈,把她严密的围困了在当中。 在字与字的空隙之间,还另外画着一些金蛇禅师无从辨识的咒文。咒文歪歪扭扭,似字非字,似图非图,他一度觉得它们像一只只蠢蠢欲动的蛆虫,正在等待某种阴森诡异的力量的召唤,从而得以用腐蚀的手段,填饱自己的饥饿与贪婪。 “阿弥陀佛!”金蛇禅师平静的应承下来,这种事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相对于待会儿对时机的把握,他更担心碧乘老祖此番貌似心血来潮的反常举动背后,所潜藏的意图。他猜不出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这让他既隐隐不安,又貌似期待。无奈,小女孩命在旦夕之间,他只能暂且听之任之,静观其变。“待事不可解,贫僧便只好杀身成仁,以消罪孽!”他不是性格懦弱之辈,之所以有这样的打算,无非是想避免将来沦为他人刀俎,妄造杀孽。 至于妖物所言毒药的真假,他并非没有怀疑,但自己怎能拿女孩的性命作赌注呢?为什么不能?因为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呀!因为那眼中荡漾的清澈与纯净呗!在那一双眼里,他看到了人世不曾凋谢的美丽,看到了永远年轻的自己。多少年前,他似乎也有过那么一双眼睛。 此刻,他默默望向女孩紧闭双目的沉寂模样,心中充满了愧疚、怜惜与担忧、或许也感受到了一丝阴森恐怖吧! 据碧乘老祖所言,此阵名为“五鬼八魔化元阵”,以五行相生相克之理,配合八门奥义,洞人事,驭鬼神,借阴力,消阳祸。为画这半丈方圆的法阵,和尚宰了八只老母鸡! 夜空,月明星稀,天殇侧目人寰。 “阿弥陀佛!毒既是阁下所施,为何又自毁筹谋?”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金蛇禅师还是打算先弄清楚对方真实的意图。 “你们当和尚的不是老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碧乘老祖语意促狭的回答,“跟和尚混久了,难免沾上点慈悲心肠。嘿嘿!” 这当然是一番戏弄人的鬼话。随着子时愈发临近,金蛇禅师也愈发忐忑不安。“阁下到底有何所图,不妨直说了吧!” 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见金蛇禅师心智逐渐摇晃松动,碧乘老祖不禁扬扬自得。“哟!老秃驴吃不准啦?害怕啦?哈哈哈!” 虽然对方十分得意、嚣张,金蛇禅师却知道,他一定会回答。 “知道你是头不开窍的倔驴,老祖即便磨破了嘴皮子,恐怕也难把你教化。”碧乘老祖解释道。“哼!你可别觉得老祖有多稀罕你。” 金蛇禅师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自己没那么叫人稀罕。 “老祖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想捞点人情筹码。” 金蛇禅师隐约猜到了什么。 “没错,老祖打算跟你做回买卖。”碧乘老祖承认道。 “买卖?”金蛇禅师很是疑惑,这尚且不明所以的“买卖”,让他不禁遍体生寒。 似乎看出了和尚心中的忧虑,碧乘老祖嘿嘿一笑,解释道:“你放心,不叫你杀人,而是找人。” “找人?”金蛇禅师显得更为迷惑了。 “对!找人。”碧乘老祖清楚的确认下来。 “找谁?” “谁都行,”碧乘老祖漫不经心的说道,“又谁都不行!”像是开了个玩笑。 这个玩笑显然不怎么讨喜。金蛇禅师面沉如水,他需要对方把话彻底说明白。碧乘老祖也觉得,戏弄和尚似乎并无多大的趣味。 清了清嗓子,碧乘老祖道出了缘由。“你既然不肯听老祖的教化,枉置大道于不顾,老祖自然得另寻一副躯壳,”他不无幽怨的说道,“难不成要叫老祖跟你在这臭皮囊里,无休无止的耗下去吗!”遂又补充:“虽然时间一长,你必然被老祖抹灭,但夜长梦多,老祖还有许多大事要做,没功夫跟你在这磨叽。”微微一笑,他用极具诱惑的口吻说道:“所以,老祖思来想去,这对你我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一来,老祖可以脱身此间,重获新生;二来,你也可以借此摆脱老祖的掌控,随心所欲,想去哪去哪,想干啥干啥。彻底的,咱俩来个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顿了一下,他胸有成竹似的问道:“怎么样,老祖这买卖可算厚道?” 听起来是那么个意思,但金蛇禅师更想知道具体的代价是什么。 知道金蛇禅师等着下文,碧乘老祖便顺水行舟。“当然,找人不是叫你上大街上随便拉一个,这里面可有讲究。”他解释道,“你可知修真之士与世俗凡人,最大的区别在哪?” 金蛇禅师沉默不语。显然两人并未形成一问一答的默契。 “哼!”碧乘老祖知道和尚脸酸,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二者最大的不同,便是看有没有‘慧根’。” “慧根?”金蛇禅师忍不住重复道。这个词语,他不乏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而且自己也常在宣扬佛法的某些场合中,向他人讲述过不止一回。但在此情此景,显然,它还另有深意。 “当然,也可以称作仙根、或者灵根,反正都是一回事,全指一个东西说的。”碧乘老祖道,“这慧根,是介于灵肉之间的一种东西,似有似无,本身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只通过人的肉身,或者魂魄来显露。”再往下,似乎他自己也很难讲得清楚,道得明白。“总的来说,大致意思就是,看你爹娘有没有给你种下这点修真的福分,老天爷给没给你埋下这段证道长生的机缘。” 听了对方这段讲述,金蛇禅师觉得,眼前隐约有一扇金光四射的大门,正缓缓朝自己打开。 “而老祖要你找的,便是这般身具‘慧根’的有缘之人,可不是什么张三李四。”到此为止,碧乘老祖似乎彻底交待了自己的意图。 从碧乘老祖的话语中,金蛇禅师察觉到了这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阿弥陀佛!”他终于也接上了话茬,“若贫僧没猜错,阁下所言的有缘之人,怕是不易寻找吧!” “臭秃驴反应挺快。”碧乘老祖并不否认,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这身具慧根的有缘之人十分稀少,可说是万中难以有其一。不过这也暗合天道命数,否则铺天盖地全是飞来飞去的半仙之体,岂不辜负了轮回,搅乱了人间。” “如此说来,想要在这云云众生之中,寻觅机缘之人,岂不犹如大海寻针,水中捞月吗?”金蛇禅师着实感觉没什么希望可言。 “嘿嘿!那也不见得。”碧乘老祖貌似很有信心的回应,“首先,阁下便是个开门红。” 话虽戏谑,但其中的意思却让金蛇禅师胸口一热,隐隐亢奋起来。“什么意思?”这话问得倒有点明知故问。 “这话还不够明白吗?”碧乘老祖显得高深莫测起来,“你这老秃驴、贼和尚,便是这么个万中难有其一的仙种;老祖抬举你一句,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咱俩乃同道中人。” 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金蛇禅师在心中呐喊,似乎在向谁证明着什么。“难怪……难怪……”他仿佛一下子,得到了被自己几乎掩藏了一生的‘不羁’的解释;也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何生而不凡,卓尔不群的原因。 忽然,碧乘老祖扼腕一叹。“可惜,你年纪太大,资质也算不上上层,况且又生在这么一个灵气稀薄的鬼地方。有生之年,怕是万难踏上那修真证道的长生路了。” 此言一出,金蛇禅师如遭冷水泼头,心中立时腾起一股灰色的烟。“阿弥陀佛!照阁下所言,贫僧该是空有命身,而不得福缘啰!” “哈哈!若按常理来说,你这臭贼秃,只能是这么个结局!不过……”碧乘老祖卖弄起关子。 “不过什么?”金蛇禅师明显上了勾。 碧乘老祖心中一喜,道:“不过你遇见老祖,说不定倒另有一番造化。” 金蛇禅师隐约觉得,自己在向某个深处滑落。但他无力,也不愿阻止。 “只要你尽心帮老祖寻觅慧根之人,老祖一高兴,保不准指点你两下,也就够你受用的了。”碧乘老祖十拿九稳的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金蛇禅师不觉急迫起来。 碧乘老祖何等人物,用句俗话说:他这样的家伙,眼睫毛都是空的,全是眼!和尚内心的变化,他哪有看不明的呢。他邪魅一笑:“只是偶尔在面对一些非常之事时,你必须按老祖的话去办。否则,老祖也只能爱莫能助了。” “非常之事?”金蛇禅师望了一眼兀自在阵中昏睡的小女孩。“你是说?” 碧乘老祖貌似很明白此时对方心中的顾虑。“你放心,至少不是在这件事上。”碧乘老祖阴阳怪气的笑道,“哼哼!这个女娃子的命,老祖一定救回来给你,权当是咱俩携手合作的见面礼。你觉得如何呀?” 面对碧乘老祖所许下的承诺,和提出的条件,金蛇禅师一时陷入了两难。往左往右,似乎都无可厚非,但又都有失妥当、圆满。 原来,无从选择并非是没得选择,而是在面对有得选择的时候,不知该怎么选择;不是考虑能得到什么,而是忌惮将失去什么;进而言之,什么才是自己真正不可或缺的东西。 ‘孰轻孰重’,不是比较分量的轻重,而是自己应该选择轻?还是应该选择重?生命究竟是不能承受之重呢?还是不能承受之轻? 看起来是桩一锤定音的买卖吧,实则是一部千头万绪,无法重写的生命之书。 金蛇禅师,他实在艰难,只好暂闭双目。他要到一个莫名的深处去溜溜圈儿,于沉默中寻求源自本心的冥冥之意。 他在意念的虚空中漫步,开始不停的问自己:难道,若不依对方所言,做下伤天害理,有违人伦的恶事,自己就无法脱身这浑浊的世道,遁入那辽阔的天地吗?但这样,岂不违了自己一番抉择后所追求的信念,玷污了先前自诩的那一份坚守。贫僧所在乎的是善恶吗?是因果吗?…… 他问了自己很多诸如此类的问题,但谁也不知道,最后他是从何处得到了答案。他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金蛇禅师从无名的沉默深处回来,变得一如既往的平静,既清澈见底,又无可捉摸。 这番变化,让同处一副皮囊之中的碧乘老祖隐隐不安,先前那股对付对方十拿九稳,胜券在握的感觉,竟在稀里糊涂之间荡然无存了。“哼!老祖奉劝你,可别二次误了自己的前程哟!”看似咄咄逼人的威胁之中,却暴露了他自身难以按捺的忧虑。 “阿弥陀佛!”金蛇禅师双手合十。揣测的迷雾在碧乘老祖眼前逐渐散去,一切即将揭晓。“贫僧……恐怕又要辜负阁下的一番美意了。” “你……”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怎么会是这么个结果!碧乘老祖心中一通狂流正没头没脑的奔涌,什么智慧、愚钝、冷静、鲁莽等等,所有彰显人格与修养的东西,全都混杂粉碎在其中,化成惊天巨浪,接连不断的拍击他数千年不曾腐朽的心门。他强自忍耐,一句话不说,可任谁都能老远瞧见,他那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好好好!你个臭秃子,咱走着瞧!”他在心里愤恨道。但几乎同时,他却又费力挤出一个支离破碎,土鸡瓦狗似的笑容来。“哼哼!行啊,咱都是敞亮人,买卖不成仁义在嘛!”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几乎咬碎了牙。 也是没有办法,面对金蛇禅师的一口回绝,他决定冒冒险。虽然他早就为此作下了圈套,或者说,这一开始就是个圈套,但其中的风险依然巨大,自己很可能不成功,便成灰! 他压根就没有什么“百蛊化血散”。纯属扯淡!那东西不仅需要把百十种毒虫研磨成粉,拿来做药引,更需要数十种毒性剧烈的花草,做为主料。这些东西,虽然算不上罕见——在他所言的南疆来说——可要在这片灵气空荡的土地上找齐全,无异于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但做不成“百蛊化血散”,不代表他碧乘老祖就造不出别的毒药来,比如“堕魂香”。 这东西相当简单,即便在更贫瘠的所在,他也能制作;只需要一点污秽之物,与不到半个时辰的调制,便可大功告成。而且作用也很明确,就是堕人魂魄,把大活人弄成半死不活的活死人,用他们的行话说,就是“炼胚子”。 数日来,他在与金蛇禅师争夺肉身的过程中,互有胜负,所以这为他赢来了绝对充足的时间与机会。并且对方往往无从得知。因为一旦被对方从脑子内的“泥丸宫”彻底挤出去,那么,对方所占据肉身这段时间内的所作所为,另一方便两眼一抹黑,问啥啥不知了。 洞里能隐约听见水滴坠落的滴答声。洞口的所在,是一方上仰的地势,像一张略微仰望苍穹的大黑脸,月光洒落其间,并以符合某种特定韵律的流动姿态,缓慢的忽明忽暗。 在一片默契十足的沉默中,子时,已然临近。 片刻之后,和尚站到洞口,望着夜空不停的掐指盘算。“准备!“他忽然说。同时,右手的大拇指指尖,停在了中指第三个关节的隙纹上。左手之中,沉香剑缓缓出鞘,发出轻微的嗡鸣。就在月亮几乎完全躲入黑云之后的瞬间,一股阴风乍然而起,擦着地皮窜进了洞中。“动手!” 话音未落,金蛇禅师便早到了小女孩面前,手起剑落,沉香剑电光一闪,犹如蜻蜓划水似的,在女孩右手腕上一掠而过,轻柔得仿佛像母亲的一吻,使人几乎忘却了通常伴随锋芒而来的恐惧与疼痛。 金蛇禅师收剑入鞘,这身手够几多飘洒,几多自如。即便修行了数千年的碧乘老祖看了,也不禁觉得这个老和尚的确有点儿意思。 直到几个心跳之后,女孩雪白的手腕,方才隐隐现出一丝纤细的红线来。片刻功夫,红线逐渐变得粗糙、醒目、以至有些狰狞。最后,第一滴鲜血滴在了地上的法阵之中,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看着小女孩猩红漫延的手腕,金蛇禅师心中既期待,又不安。隐隐觉得,事情恐怕并非如己所愿,保不准另有变数。 尤其这个时候,碧乘老祖正忍不住的,渐渐挂出了阴冷的笑容,很像是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 相对于女孩安躺在法阵内,正不断流血的恐怖景象来说,和尚同一张脸上并存的左右两种不同表情,则更显得诡异狰狞。 用了八只老母鸡的血,所绘制出的“五鬼八魔化元阵”,在一人两面聚精会神的关注下,慢慢起了变化。 那些血迹,不管是字也好,咒文也罢,先是亮起了一阵红光,待红光如呼吸般闪动几番之后,又一齐化成了一缕缕赤色的烟,缓缓升腾。奇怪的是,这些如丝如缕的赤烟,并不见消散,而是停挂在了距离女孩几尺远近的上空,裹挟着诡异阴森的气息,不断环绕、盘旋,最终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血色云雾。 山洞内,阴风忽然阵阵大作,像是特来为此呐喊助威。同时,血云开始急速翻滚,传出一阵阵令人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 见状,金蛇禅师愈发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选择。但此时想要阻止,恐怕也是无能为力了。他再次拔出了沉香剑,却不知要对付谁?自己吗?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另一边的自己。 随着血云翻滚的势头愈演愈烈,碧乘老祖那半张脸,似乎快要承载不了他激动的情绪,与夸张的表情了,若不是有皮肉连着,恐怕那半张脸上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包括寒毛,都早就跑没影了吧!“嘿嘿……”他不禁发出了邪恶得意的诡笑。 “阁下,你这究竟是个什么妖法?”兀自猛烈翻滚的血云,一下荡开了阵阵直扑人鼻口的血腥气,金蛇禅师一个逼不住,欲提剑后撤,但身体的另一边,却甘之如饴的死死钉在地面,一动不动。 “哈哈哈!阴风血童!”碧乘老祖激动的念叨,“想不到女娃子这么大怨念,看来老祖的宝丹算有了着落了!” 很明显,金蛇禅师上了对方的当。“妖物,贫僧与你不死不休!”说罢,引颈受戮,翻动腕子,剑锋一闪而下。 “想得美!嘿!”碧乘老祖连忙阻止,左右手立时缠在一处,剑锋停在肩头一个劲儿颤抖,进退维谷。 片刻后,就在两人争斗正酣之际,血云忽然窜入小女孩体内,说是窜入,其实更像是被小女孩自己吸进去的。 两人也都隐约瞧见了这番变化,扭打一圈后,忙转过头来观瞧。这时,小女孩已经站在和尚身前,面色苍白,两眼血红的盯着他俩。 “阴风血童!”碧乘老祖道,“当心!” 碧乘老祖话音刚落,小女孩便恶狠狠的朝和尚扑了过来,同时口中发出一声声催金裂石的尖啸。即便金蛇禅师再如何记恨碧乘老祖,此刻,也暂时被小女孩狰狞恐怖的模样吓住了。顾不及别的,身子连忙滴溜溜一转,利用身法,躲开了。 “这……这……”几十年大风大浪,金蛇禅师都穿行而过,可哪见过这个呢?刚躲开没几个眨眼,女孩又身如鬼魅般扑到了。眼下,她根本就是个鬼魅呀!“阿弥陀佛!“ “秃驴,这都是拜你所赐啊!”在和尚拧身躲避之时,碧乘老祖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这女孩对你的怨念极重,所化鬼物煞气颇深,若不能在此降伏她,那你可就真的为祸不浅,造下大孽了!“ 金蛇禅师一个后翻,又躲过一回。“这是什么妖物?” “此物名唤‘阴风血童‘,乃怨念汇集阴煞之气所成,最凶残不过。”碧乘老祖介绍道,“一旦生化,便以人血为食,且力大无比、迅捷凶猛。倘若不小心放入俗世,一夜之间,便能屠杀数以百户的人命,其凶狠厉害,绝非常人所能想象与对付。”眼下,如若不能说服金蛇禅师,那么俩人恐怕就得到此为止了。 这时,小女孩越来越快,一个没留神,眼看就要被对方逮住了,金蛇禅师迫于无奈,一剑刺出,剑锋立时穿透了小女孩脖颈,将之定在原地。见状,和尚心中一颤,正要向佛陀告罪,谁知小女孩脑瓜一扑棱,没死!一声尖啸,脖子穿过锋刃,便朝前扑来,瞬间到了跟前,最后被护手挡住。在她伸手抓来之前,金蛇禅师早早弃剑后撤,躲过了这一劫。 “秃驴,别乱来,这东西刀剑难伤,得用桃木桩才能灭它!”没想到金蛇禅师一见这东西,立马就认了栽,一切远比碧乘老祖所想的,要顺利许多。那么接下来,和尚自然得受他的摆弄了。“用火木桩戳她心脏!” 闻言,金蛇禅师身似电闪,先拔了阵法中钉住火字的木桩,随后瞅准机会,一下插入小女孩的心脏。小女孩随即双手握住木桩,撕声哀号,震耳发聩,一副十分痛苦又愤怒的模样! “土入脾、金入肺、水入肾、木入肝!”碧乘老祖连声吩咐指点,“快!” 金蛇禅师强忍悲悯,照本宣科,将木桩依次拔起,插入小女孩五脏。最后,小女孩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口中亦如困兽般兀自低声嘶鸣。 她流淌于地的鲜血,漫延成一片狰狞的狂图,并开始莫名沸腾,发出嘶嘶声响。 “阿弥陀佛!“金蛇禅师双手合十,心中一片空茫,似乎连佛陀也无法对他言说什么。 随着沸腾之势愈演愈烈,继而颜色开始变换。逐渐由红转绿,由绿转蓝、由蓝转黄,最终变成一股白烟。风一吹,散了。再看地上,小女孩也已变成一具枯槁的面目,犹如灰烬。 忽然,和尚一抬脚,将犹如枯枝余烬的尸首踏碎,窸窣声伴随着灰烟一道升腾。“哈哈!终于得到了。”碧乘老祖弯腰从灰烬中拾起一粒圆溜溜的红色小珠子,贪婪之色溢于言表。 这小红珠即便个头儿不大,但那股浓郁得几乎黏稠的血腥气味,依旧能把人顶一跟头。 “这是什么?”似乎见到了某种不妙的征兆,金蛇禅师骤然嘶声大喊:“不!”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他却忽然大嘴一张,生生吞下了这粒小红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十九章:初入名门(一) “黄盟主战无不胜,千秋万载,文成武德,一统江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家伙,在黄橙跟前跪成一片儿,个个挎刀背剑,气势雄壮,似乎都有两下子。看样子,他们俨然对他心悦诚服,干效犬马,竟没有一个不服气的。 “哈哈哈哈!”他自己也觉得,可天下的英雄好汉,尽在他黄橙的掌握之中。“老子天下第一!”他自个儿忍不住喊道。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所有人跟着喊了起来。 忽然,眼前一闪,蹦出一个人来。“哈哈!好小子,敢情是你呀!”居然是欧阳霸。“来来来,大爷今天非领教领教你的本领不可。”一摸腰,欧阳霸掏出来一把亮晃晃的牛耳尖刀。 黄橙一瞧,“我滴个妈也!”脚一下就软了,自己不小心晃出一个趔趄。“不对,老子武林盟主都坐上了,还没本事料理他吗?”他忽然反应过来。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他们好像在给他打气,听着这呼声,他也觉得自己却是威武不凡。一纵身,到了对方跟前。 “他奶奶的!”他骂了句粗话,给自己壮壮胆。“欧阳霸,你这狗东西,小爷替你背了黑锅不说,你还要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哼!今天是小爷当盟主的大好日子,你又跑过来砸场子。真是哪死得快,你就往哪奔啊你!” “嘿嘿!臭小子,甭废话!赶紧的,要左手还是右手?”欧阳霸也记着老账呢。“爷爷刀快,保准不叫你多受罪。” “对对对,还有这茬,你不说小爷都给忘了,当时小爷差点让你吓出尿来。”黄橙心里头忙又给添上一笔。“今天咱新账老账一块算!看……”忽然一顿,他心里说:是看掌呢?还是看拳?或者直接一脚? 正自低着脑袋想的功夫,就听见欧阳霸一声惨叫,躺倒在地,一副活不成了的样子,死了死了的,嘴里头还说呢“好——功——夫!呃……”头一偏,完了。 “哟!怎么回事?我他娘的都干啥了呀?咋就趴下了呢?”胜利冲昏了他的脑袋,自己赢了个稀里糊涂。“别别别!你倒是起来说说,我都使了什么招哇,我好记下,往后才有得使唤呀!”想什么来,他又补充:“再说,你就这么让我给灭了,三娃子、王小忆他们也不信啊!” 欧阳霸死得挺真,怎么叫都不醒。他一看,干脆拿脚踹吧。“起来!起来!快起来!”一边踹一边喊。逐渐,所有人都跟着他喊。“起来!起来!快起来!”喊着喊着,词儿变了。“醒醒!醒醒!快醒醒!”再后来,喊得人也变了,变少了。最后,他自己也不喊了,可还有一个人在喊,这人不光喊呢,还冲到面前一个劲儿晃他肩膀头。“醒醒!醒醒!快醒醒!” 于是,黄橙醒了。他的同门师兄——舒盅宝,站在床边,手还按在他肩头上呢。“师傅叫我带你过去。” 黄橙住的地方在二绝山的山脚,叫“蟠龙谷”,里面有模有样的修了几座不大不小的院子,用来招待宾客或新入门未拜师的门人子弟。周围稀稀疏疏有那么一小片竹林子,山风一吹,竹叶子晃着青翠簌簌细响,竹林子跟着就摇头晃脑,掀起一阵碧波来。 两人出了院子,踩着青石台阶,沿着依山而建的“盘龙”道,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来龙虎门三天了,因为师傅“巨灵龙”毛十开,俗务缠身,忙着处理门派里别的大事,便把黄橙暂时搁在了一边。到了今日,才回过头来寻他。“舒师兄,向您打听打听,咱师傅这两天都在忙什么呢?” 两人到了第一个山弯,然后拐向左面,沿着山梯继续攀登。 “你没听说?”舒盅宝反问道。他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却有一股四五十岁的练达劲儿。穿了一件修身的靛青布长袍,系着一根儿兽面扣的腰带子,头发全挽头上,拿月白缎的条子扎成一个鬏。脸很大,像张烙饼摊开了似的;眯眯眼,大嘴,厚嘴唇子;耳朵很小,尖尖的,像猴子耳朵。乍一看,跟三娃子挺像,可没有三娃子白,是一副黄净子面皮;也没三娃子高,不到七尺的样子;不知道迈开腿能不能跑过三娃子,难说,毕竟他是个练武的,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 黄橙摇摇头,一无所知。 “嗐!那我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舒盅宝貌似一下来了兴致。“这一切,都是打‘湘江剑会’而来。” “湘江剑会?”黄橙更懵了。“这又是什么?” “嘿嘿,别急,你听我慢慢说。”舒盅宝仿佛在心里拉开了架势。“说起这‘湘江剑会’,可是有些年头了。” 黄橙很顺情面的表现出惊讶和期待。 “若按如今江湖武林的势头来说,大可分为:一佛一道四大派、一庄一坞二世家。除此之外,余下的门户那是多如牛毛啊,甚至比练武的人还多。当然,这是句玩笑话。可有些地方还真能经得住推究。比如,一些门户早就没了,可名还在,为什么呢?因为有些人,你一问他:哪出来的?他立马掰着指头给你数半天,了不得,身兼数派!” 黄橙扑哧一乐。 说着,两人经过了“探云”亭。“你别觉得我这是吹牛,”舒盅宝继续说道,“这种事,这种人,还真不少。” 看样子挺真,于是,黄橙问道:“好好的门派,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你这算问到点子上了。”舒盅宝答道,“怎么它就没了呢?”故作高深似的,立马又自问自答:“因为甭管一个门派武学多厉害,到底他还得靠人来支撑。而人不管他多厉害,即便天下第一,那也还是个人,不是仙!既然是个人,就得要吃喝拉撒睡,说白了,就是得花钱!” “噢……”黄橙摸着下巴颏儿,也不知他听懂没听懂,反正装得挺像回事。 “小门小户的我就不说了,像咱龙虎门这种动则好几百口子的名门大派,每天人吃马喂的,银子花海了去了。花倒是容易,但这钱从哪来呢?总不能坐家里头等着刮风下雨落下来不是。所以还得靠自己个儿挣去。”这时,舒盅宝问道:“你们来的时候,是不是经过双华镇?” “经过呀,我跟我大哥在那里打的尖儿,”说着,黄橙指着自己的衣服,“这身行头,还是抽空在那买的呢。” “嘿嘿,那里你肯定是在‘两枝香’吃的饭,在‘青荣祥’买的衣裳。对不对?”舒盅宝问道,样子却十拿九稳。 “对对对!”黄橙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几日下来,就数在双华镇吃了一顿好饭。“你怎么知道?” 说着,两人又到了一处平台,拐向右面。 “嗐!屁大点地方,讲吃的,论穿的,就那么几间。”舒盅宝倒了如指掌,“实话给你说,那镇上的买卖,九成九都是咱龙虎门的。你吃的穿的那两地方,都是咱门派名下的产业。懂了吧!” “噢……”这回像是真明白了。“那咱挺有钱的呀!”一下挺振奋,黄橙觉得自己总算走对一回路子了。 “有钱?这就叫有钱?”舒盅宝显然知道什么才叫有钱。“告诉你,这只是咱最不起眼的地方。近了的,十里八乡就不说了,明里暗里都有咱的份。就说最远的西面,八百里外的甘州大恬府,那也有咱的买卖铺子!” 听完这番话,黄橙才算彻底知道,敢情这些个江湖门派,也不光是一群就知道打打杀杀的英雄好汉,人家也是会精打细算,论斤论两的买卖人。嗬!能文能武,有钱有势!“可说了这么半天,这都跟‘湘江剑会有什么关系呢?”他问道。 “有什么关系?”舒盅宝答,一脸严肃认真,“关系大了!”接着说:“这天下,又不是咱龙虎门一家的天下,除了龙虎门,别的门户不也得养人喂马,不也得捞银子吗?既然大家都要捞银子,买卖上,生意上,难免就有了明争暗斗。”说到这,他停下捋了捋思路。“在某些地方,好几家门派经常打成一团,或争地盘,或为了什么物产。总之,三天两头就得干场架,打死打伤不少人。搞得老百姓不得安宁,自己也过不安稳。最后,在官府的协调下,这些门户便坐下来商量,一看,既然都是练武的,干脆,定下个比武大会,有什么问题,全到台上解决不就成了吗!” 听到这里,才明白这些练武的,到最后还是干上了。黄橙一乐:“这个好!可怎么个解决法呢?” “打呗!赢的,地盘东西生意口,全拿!输的,回去好好练,等下回再来报仇雪恨。”舒盅宝言简意赅,明明白白。这时,两人经过‘一棵松’,再次拐向左面。“不过,打可不是乱打,也是讲规矩的。门主、师父不兴登台,只能由各自的门人子弟来一较高下,决定某些利益的最终归属。”他看了眼黄橙,估计是听明白了。“由于主要发生争斗的门户,包括咱龙虎门在内的四大门派,都身处湘江流域,所以,这比武大会便取名为‘湘江剑会’;五年办一次,地点,就在潇湘岭上的烟雨峰。” “原来如此。”黄橙不知道大会过没过。“那这是要准备开打了吗?还是……” “早打完了。”舒盅宝意气风发。“咱们算是大获全胜,把前次输的东西,一股脑全捞回来了。这两天,师父他们净忙着事后的盘点和交接了。” 一听热闹散了,黄橙有些遗憾。“唉……晚来一步,没瞧上。” “嗐!这不有的是机会吗!”师兄鼓励他,“而且,只要好好练武,保不准下次在大会上显头露脸的,就是你小子!”言罢,二人也登上了“对尊”这位‘滚蛋’姑娘,我叫黄橙,也请你记住喽!” “你……”姑娘没被人这么骂过,一抬脚,朝黄橙踹了过来。 “丁师妹!”脚到半空,让舒盅宝拿手给截住了。“别动怒,这是我藏龙峰没入门的弟子,刚来,不懂规矩,别见怪,回头我替你揍他!” “姓舒的,赶紧给我放手!”“滚蛋”姑娘脸蛋一红,更凶了。 敢情舒盅宝两手正抱着人家姑娘的腿肚子,一脸含情脉脉呢,加上他这长相,谁受得了哇!见姑娘快炸了脸,舒盅宝只得立马撒手放腿。别说,这手法挺有讲究,明明是“放”,可有意无意,倒像是成了“摸”。 一句话都没再耽搁,姑娘一甩脸子,风是风,火是火的走了,感觉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和侮辱。 看着姑娘的背影,舒盅宝有些发呆。“小师弟,你可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一种想‘嗯’不得‘嗯’的感觉!”黄橙想起了王小忆,想起了那雨中屋檐下的匆匆一吻。 “……”而舒盅宝,明显是会错了意。 这时,场中的两位门魁也收了架势,互相抱拳承让。原来,人家先前是在给同门演示武艺的妙处呢。 两人顺着汉白玉的台阶,往“人王殿”走。一边走,黄橙一边问:“师兄,你说师父找我干嘛呢?” “还能干嘛,拜师呗!”舒盅宝把握十足的答道,“当然,顺便看看你够块什么材料,好决定传你什么功夫。” 闻言,黄橙心中一喜。他这几天老盼着这事,在梦里,武林盟主都当了好几回。“真的?哎哟喂!那真是太好了。”如今,自己身上的伤病基本已经完全康复,正是重新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好时机。“真是春风吹又起,男儿展雄心呀!”灵光一闪,还想起句戏词儿。跟着没出去几步,他自己就有点想入非非了。“师兄,你说我是先练咱师父那套‘巨灵拳’好呢,还是掌门的‘混元手’强?” 舒盅宝差点笑喷出来,硬憋着没理他,想继续听他美呢。 “要不咱将就一下,先学齐师叔的‘奔雷掌’?老实说,我不大看得上齐师叔的功夫。那天你没瞧见,我大哥铁云钢,一巴掌,跟拍颗苍蝇似的,就把他给拍没了……” “扑哧!”他还想往下说呢,舒盅宝背不住乐坏了。“行行行,小师弟呀,我知道你大哥厉害。见你一回,你吹一回,每次还都不重样,越吹越离谱。” “不是……”黄橙想反驳。 “打住打住!”舒盅宝左右看看,“小师弟,我给你说句心里话,甭管你大哥是真厉害还是假厉害,你人既然在龙虎门学功夫,那你就不能老这么说话。多伤人啊,也给你自己招恨,传出去,你黄橙成什么人呢?吃着人家的,住着人家的,还说人家不行,这可不够厚道!“觉得是时候一锤定音了。”常言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不要仗着自己天真无邪,以为就可以童言无忌,一下越过道德的边界,走入不厚道的禁区。啊,记住啰!” 话有点刺耳朵,可他黄橙不是愣头青,知道人家是为自己好,提醒自己。同时,他也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确实有点忘乎所以,言行举止上,真就不少地方有失检点。“多谢师兄提醒,小子记住了。” “这就对了!”舒盅宝真怕他愣头愣脑惹出麻烦,等吃了亏才知道,就晚了。见他也是个机灵通透的家伙,便多少放下点心来。“师弟,日子长,你啊,还得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二十章:初入名门(二) 人王殿可不小,里头有三四丈高,两边各一溜儿柱子,比人腰杆儿都粗。从门口走到底,约莫十来丈;挺宽,能来个八马并行。 殿内有三张太师椅,搁在最里端的高台上,中间那把略大些,高些;两旁边的略小些,矮些。三把椅子后面分别竖着三杆大旗,大旗上面都画着东西;左边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右边一头引颈咆哮白虎,中间是一出龙争虎斗的龙虎汇。都挺出彩,龙虎生威! 三张太师椅上分别坐着三位。 右边白虎旗下——“奔雷虎”齐天鸣;穿了件灰布长衫,系着丝绦,外罩一件米白色大氅,头插一根乳白色玉簪,横眉冷眼,昂昂不动,对着黄橙似看似不看,明显是记着之前的过节。 左边青龙旗下——“巨灵龙”毛十开;穿着黑布大褂,没罩长衫,青缎子腰带扎紧腰身,浑身上下显得紧趁利落,一脸胡子茬,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得意洋洋,似笑非笑。 中间龙虎旗下——“混元真君”程天蓬;雪青色箭袖上衣,连着雪青色“洪福齐天”马面裙,两撇深青色小八字胡,下巴上的山羊胡不长不短。气定神闲,不怒自威。 到得近前,舒盅宝向他一一介绍;“奔雷虎”齐天鸣,和自己的师父“巨灵龙”毛十开,不用说,都认识;但中间这位当家的,“混元真君”程天蓬,黄橙却是头一回见着。“小子拜见掌门真人,齐师叔、师父!”黄橙一边说,一边跪下给老三位磕头,词儿都是舒盅宝早先教给他的。 “起来吧!”“混元真君”程天蓬说道。待黄橙起身,他又略微打量了一番,不知道满意不满意,没什么表示。而对于黄橙的家乡住处,身世年月,估计私下里已听毛十开讲过,便也没再多问。“关于你的事,毛师弟已经对我说了,他打算收你作入室弟子,可见他对你寄予厚望,万望你且行且惜,莫要辜负了他一番期望。”转过脸去,对毛十开点了点头,复又说道:“打今日起,你便算是我龙虎门的门人子弟了,往后还须多加勤勉,团结同仁,为自己学一身惊人的业艺,也为我龙虎门在江湖上再添一份光彩。切莫荒废了时光,蹉跎了岁月。切记,切记!”全是场面话,但说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样子平时没少练。 “回掌门话,小子记下了!”黄橙万分激动的回答,“小子一定刻苦练功,绝不敢辜负老师和掌门、师叔的期望跟栽培。为自己学本事,为龙虎门争光!”言罢,又磕了俩头。 “嗯!”程天蓬轻捻小山羊胡,瞧瞧齐天鸣,又看看毛十开。“既然如此,为兄就在此恭祝毛师弟新添门生,再收高徒。恭喜!恭喜!” “恭喜毛师兄!”“奔雷虎”齐天鸣也拱手示意。 “哈哈哈!多谢掌门师兄,多谢齐师弟!”毛十开抱拳还礼。 随后,有人端来香茶一杯,黄橙接过,照着规矩,恭恭敬敬给毛十开献茶磕头,待礼数完毕,方才立身一旁。 这时,又有人手捧华衫来到近前,黄橙立马双手接过,称谢同门。 是一件靛青布长袍,叠得整整齐齐,四面见线,上面规规矩矩放了一条青铜打制的兽面扣腰带。这衣裳看起来,正和师兄舒盅宝身上所穿的一般无二。 “打今儿开始,你便成了我龙虎门藏龙峰的一份子,也是咱老毛的第三个入室徒弟。希望你刻苦勤奋,学文习武,莫要虚度了光阴,荒废了业艺!”毛十开语重心长的又叮嘱了一番,黄橙自是一一应答,怎敢怠慢。“嗯!既如此,你便给掌门和师叔拜上三拜,待完了礼数,就随你舒师兄先行下去吧,为师待会儿再来找你。” “是!”黄橙恭恭敬敬答应一声,然后照着规矩,有模有样的给“混元真君”程天蓬,“奔雷虎”齐天鸣行完了礼数。最后,跟随师兄舒盅宝出了殿门。 正下台阶,忽然迎面走来一人。此人身高九尺,猿臂蜂腰,扇子面的身材,身背一把金丝大环刀。“独孤师兄!”舒盅宝向此人抱拳施礼。 来人驻足还礼。“舒师弟,你这是要去哪?” 这人便是龙虎门三大弟子中的头一位——“断水金刀”独孤行,江湖人称“小刀狂”的是也!“这位是?”他看了看一脸陌生的黄橙。 舒盅宝忙给介绍。“他是我藏龙峰新入室的小师弟,黄橙。“转而介绍独孤行,”小师弟,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咱龙虎门同辈之中的魁首,弟子之中的翘楚,六师兄,独孤行。” “见过独孤师兄!”黄橙抱拳行礼,心说你啥时候给我提过呀。 细看之下,黄橙发现这独孤行也就二十锒铛岁,长得脸似刀削,有棱有角,冷峻刚毅,锋芒毕露。说起来是个人,实则更像一把刀。算不上个漂亮人物,但自有一股逼人的气势,叫人相当的刮目相看。 “嗯!”似有似无的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表示。独孤行明显没瞧得上眼前这个瘦弱干巴的小东西。 对方这股傲慢劲儿,弄得黄橙心里有些不大痛快。“拽个什么劲儿啊!猪鼻子插大葱,装他娘的象!等个三年五载,小爷非把你给比没啰!”他在心里头发恨的说。 见场面有些尴尬,舒盅宝话题一转,问道:“独孤师兄这是要干嘛去呀?” “我刚从外面回来,准备把‘湘江剑会’后接收过来的东西,向师父报告!”独孤行答道。其间,不难看出言辞中闪烁的骄傲。 “原来如此!”舒盅宝道,“说起来,这次大会上,独孤师兄可谓是挤压群杰,独领风骚啊!” “行了行了,舒师弟就不要寒碜为兄了。”说是这么说,独孤行脸上可是得意很。“我先进去了,师父还等着听汇报呢!” “行!那我俩就不耽搁师兄了。”言罢,三人抬手别过,各归所去。“别不服气,你要有本事,人家迟早拿你当个人物!”待离得远些,师兄便开导他。 黄橙随着舒盅宝拐向东面,出了“对尊,可谓人财两失,至今都记忆犹新;五个入室弟子,一下死了四个,失去的生意与档口不说,光是名声上与情感上的损失,谁能受得了呢?毛十开自是一番难过。随后,又相继收了舒盅宝与诸葛龙吟两人作了入室弟子;一个排行老八、一个老九,黄橙刚好是这第十个。 三同门相谈甚欢,闲聊了片刻,诸葛龙吟便奉老师“巨灵龙”之命,下山协助六师兄独孤行,处理门派事务去了。然后,屋里的谈话也转向了正题。 “橙儿,你多大年纪了?”毛十开不紧不慢的问。 “回老师话,小子虚岁十四。”黄橙答。 “可曾练过武艺?” “不曾练过。” “嗯!”毛十开大把摸着胡子茬,沉吟片刻。“过来,为师摸摸你的根骨,看看你够块什么材料。” 黄橙应声上前,乖乖往毛十开面前一站,心说敢情这东西还能靠摸吗? “巨灵龙”毛十开的大手十分干燥、温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吓人。虽然这双手练过鹰爪力,能打铁砂掌,但百炼钢下藏着“绕指柔”,还得说是人家功夫练到了家,收放自如,炉火纯青!再者,这是他新收的徒弟,不是冤家对头。 片刻功夫,这双大手便将黄橙从上到下摸了个遍。 像是叹了口气,不知道意味个啥。然后,背往太师椅一靠,毛十开啜了口茶,手指头敲着椅子把,望向堂屋外院子里头的一株迎客松,好半天没吱声。 黄橙非常激动,十分期待,不知道自己算个什么材料,够不够得上老师的一番栽培。还有,老师打算传给他什么惊人的能为。他强忍着,等待着。 “唉……”师父这忽如其来,十分明确的一叹,透出点失望的意思。“除了练武,你想不想做点别的呀?” 话冷不丁有些突然,黄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啊?” 旁边的舒盅宝大概明白了,想给黄橙说什么,但想了想,没吱声。 也是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体质太过羸弱,想要习武,怕是要担些危险啊!”毛十开解释了先前话里头的意思。 闻言,黄橙如身坠冰窟,冻住了,吭哧半天,没一句像样的话出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那……那怎么办?”好不容易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倒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屋子里沉默下来,能听到风,山上空气清新,外面是一片阳光,迎客松一身苍翠,隐约摇晃。 “非得学武?”师父试着问,显然还有别的选择。 来龙虎门不学武,学什么呢?裁缝?厨子?他想不出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学别的成不成?”师父劝他,“要想有出息,不一定非得练武啊!”见黄橙低着脑袋,便继续说道:“读书、或者学门手艺,弄好了,不都比练武强吗?也不用拿自己的小命去担风险。往家里头一坐,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把书念好,活干好就行。你说呢?” 说实话,黄橙对练武本不是太执着;十多年没打过一拳,没踢过一腿,不照样过来了,还是这么大个。虽然这年纪想要读书考功名,估计有点晚了,他也没自认这天分,学门手艺却正合适。 正犹犹豫豫要不要改道入行,忽然又想起了大哥铁云钢。心说瞧瞧人家那身本领,嗬!够多威风,把大黑熊当儿子抽!要是自己没点惊人的武艺,到了江湖上,别人若是问大哥铁云钢,你这兄弟干啥的呀?嗐!裁缝!或者……木匠? 还有先前遇见的独孤行,不是说好三年五载叫他好看吗?话还热乎着呢,结果自己这条臭咸鱼就翻不了身了。还有那姑娘,我还恬不知耻的叫别人记住自个儿,怎么,以后方便给人作身衣裳,还是炒盘菜呀!更别说还有那大仇人欧阳霸! 人呐,叫别人逼到死角,情有可原;自己把自己架高了,最后下不来,这就好笑了。 “……我……”最后,他想不下去了。脑袋一热,也不管自身的体质状况如何,哪懂什么危险不危险,愣往地上一跪,跟着就磕头。“望老师成全!望老师成全!”差点没哭出来。 只听毛十开又是一叹。“罢了,你且起来。” 见黄橙愣神,舒盅宝忙搀了一把。“师弟,别灰心,起来听师父说。” 等黄橙站好了,毛十开才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志,既然如此,为师就传你几招绝学。” “绝学!”黄橙心里说话,“这老师真行欸,先前还说我不咋地,一眨眼就要传我绝学。合着之前是考验我的吧!”且不管他一通胡思乱想。 旁边的舒盅宝,也是有些不明所以。“绝学?”很好奇,他没想到师父还有这一手。 “由于你先天太差,后天又不足,所以身体难堪练就,若是照平常的路子走,三个月就能把你活活练个半死。”毛十开照着心里的思路说,“所以,平常的武艺你是学不了的。你可明白?” 黄橙哪明白这个呀,老师说了半天,他就知道自己不行。“弟子明白!”面上还挺会来事,装得不错。 毛十开点点头,道:“说来也巧,为师这里有一套武林失传已久的绝技,奥妙无穷,平常人就是练十年,也难以有所建树。但为师见你心志坚定,说不定能借此成就你一段机缘。你且随我来。”言罢,三人出屋,来到了院落当中。 岁至深秋,临近正午的时分,秋阳送暖,山风习****排闼,递过一片苍色来。 “瞧好了!”一抬手,胳膊像条鞭子似的甩了出去,接着,就听见毛十开身体炸起一声霹雳,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青翠的迎客松,就在一片”嘎吱嘎吱”声中,应声折断。“这功夫,叫‘霹雳三鞭’!”毛十开郑重地对他说。 “霹雳三鞭?扑……”舒盅宝似乎想乐,但忍住了,硬没乐出来。 看着老松瘫倒于地,黄橙张着嘴,半天没说出句话。“多好的树,愣给拍了!”他心里念叨。 黄橙跟师兄舒盅宝、诸葛龙吟住一个小院,就在藏龙峰上,比师父“巨灵龙”的住所矮着一截。 小院里,有棵歪脖子枣树。两日来,黄橙照着老师交给他的方法,每日公鸡一报晓,太阳没出来,他人就到了院子,嘿嘿哈嘿,对着歪脖子枣树,就是一通抽打。边打,嘴里边还得有词。“一鞭!两鞭!三鞭!”在给自己提着醒,怕打着打着打乱了。打完一轮,立马收功散气,跟着再提气发功。“一鞭!两鞭!三鞭!”就这么,一抽,抽一个上午,直到吃午饭。 练了两天,除了手疼,黄橙没觉得自己变多厉害。私下里,师兄告诉他,练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夏练三九,冬练三伏,日积月累才能出功夫。“日子长着呢,你才到哪呀!” 师兄的话既是安慰,也是鼓励,他只好忍着疼,照旧抽打歪脖子枣树。“一鞭!两鞭!三鞭!” 吃过午饭,黄橙望着山里风光喜人,于是打算去林间走走。顺着盘龙道,他一路下了山,左转右转,到了先前住过的蟠龙谷附近。 谷中,每天都有不少宾客往来,黄橙不爱凑这份热闹,便往那片稀疏的竹林中走去。走着走着,迎头碰见两人,一男一女。巧了,都认识,全是冤家。 “嘿!好小子,今天居然在这遇上了。”男的是个英俊的少年,正是前些日子为只鸡,让铁云钢骂出血来的小子。看样子恢复得不错,都能跟着姑娘漫山遍野的闲溜达了。 没想搭理他,因为看穿着,黄橙知道对方不过是一个内门弟子,虽然跟入室弟子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徒弟,可身份地位上,门派待遇上,就是不一样。“这不是‘滚……’”想了想,觉得不妥,于是他忙改口,“姑娘吗?”但有意无意,还是把那两个字的意思透了出来。 “混蛋”姑娘冰雪聪明,登时就心领神会,脸沉下来。“罗师兄,别理他,咱们走!”知道黄橙是入室弟子,受门派重视,身份比自己要金贵些。姑娘不怕他,可也不愿过多跟他纠缠。 “别别别!”姓罗的少年显然不这么想。“丁师妹别着急,我还有点账得跟他算算!” 知道对方不善,黄橙有些发虚。“你要干嘛,我这回可没偷你的鸡。” “别提那事!”可一切都是打那起的,少年显然记着这梁子。“瞧你这贼眉鼠眼的模样,居然成了入室弟子。我可真想不通,咱龙虎门是没人,还是怎么着?为何把你这狗尿苔、矬子精都给招进来了?” 话里头可不干净,骂得挺露骨。黄橙听了却是一乐,心说:就你他娘的还敢跟小爷动嘴皮子,我拉上半边嘴,你也不行! “师兄说得真对,这事我也纳闷了好几天,心说就我这样的,怎么进龙虎门了呢?一不小心还入室弟子,你说,这不是故意寒碜我吗?”见少年冷笑不语,黄橙嬉皮笑脸继续说道:“可这会儿一见师兄,算是大彻大悟。原来全靠师兄您在这垫着呢?有您这么一比对,嚯!我立马活开了;敢情‘自卑’玩了这么多年,白费!”转而一脸佩服的神色,“瞧瞧师兄您,人脑袋里面装着猪脑子,吃人饭不拉人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模狗样自鸣得意!不要脸怎么呢?架不住您精神啊,活得还真得劲儿!这能耐,恐怕是师兄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吧,别人还真没法学!” “扑哧!”倒把姑娘说乐了。 “好……好……”少年气得胸脯子跟波浪似的。 “师兄您这怎么呢?”黄橙的嘴还嚼巴呢,“是不是听我夸您特高兴。别激动,精彩的还在后面呢?您要乐……”刚说到这,对方一脚就踹了过来。“亲娘欸!”来了个懒驴打滚,黄橙躲开了。 “罗师兄!”姑娘喊了两声,见没什么作用,左右看看没人,便没喊了。显然也是想让少年,教训一下眼前这瘦不拉几的小子。“罗师兄,别……别……”忽然,她又喊道。 见姑娘为自己焦急,黄橙心里怪甜丝丝的。 “别打死他!”姑娘终于喊了出来。 黄橙一听,登时就有点泄气。“小妮子,心这么毒!”从地上爬起来,刚站住,少年又到了。 也不知这少年施展的是什么武功,腿挺长,挺快,像踩着风似的,说到就到。 这会儿黄橙可没法躲了,毕竟自己这点能耐跟人家没法比。 只见少年一脚正踹他心窝子上,跟着黄橙就向后栽起了跟头,一气儿滚进了竹林地,裹了一身青黄相间的竹叶子。 勉勉强强从地上爬起来,心口一阵阵闷疼,知道这下挨得不轻。再瞧少年,表情有些扭捏,既是吃惊,好像还挺痛苦,脚尖在地上一个劲儿钻揉。 忽然想起什么,黄橙往心口一摸,掏出个东西,正是前些日子在河里头拣到的古色铜镜。“敢情这家伙踢到铜板啦!”虽然自己也不好受,他还是十分挑衅的拿着铜镜,朝对面的少年,弹了几声响。意思是,哥们有它呢! 少年没想到这小子还藏着“护心镜”,踢他的时候,便没用内力;不管怎说,自己要把新招的入室弟子给踢坏了,也不大好交代。所以,脚指头肉乎乎的就撞上了铜板,自己倒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暗亏。“臭小子,花活还挺多!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抖搂个什么东西出来!”言罢,脚下生风,身子一旋,一条腿跟鞭子似的就到了。 眼看着对方纵过来,黄橙愣没躲过去,叫别人一脚踢了个结结实实,又滚出去多远。铜镜也撒了手,被少年拿在手中,看样子,是要硬生生将之折断。 “诶……呀……”少年龇牙咧嘴掰半天,愣没掰断,又把镜子斜靠在道边,拿脚踩,依然没用。踩到后来,少年腿都有些发直。“去你妈的!”一抬手,把铜镜远远丢进了竹林深处。 看着自己的宝贝家伙被扔了,黄橙有些着急,有些愤怒,心头一动。“干脆!试试老师传给我的‘霹雳三鞭’!”想起“巨灵龙”拍断老松的场面,黄橙内心一阵澎湃,觉得自己的确有些神威。 见黄橙拉忽然开架势,少年也不由得认真起来。毕竟对方可是入室弟子,谁知道他老师传个什么厉害的绝招给他呢? “霹雳三鞭!”大喊一声,黄橙撒开丫子朝少年冲去,愣把对方当歪脖子树了。 少年一看,这身法挺特别,完全没有一点‘鹰飞兔走蛇行猫蹿’的路子,直来直去。“啥?霹雳三鞭?有这功夫?”少年正想着,黄橙就到了。 跟着,黄橙抬胳膊就喊上了。“一鞭!两鞭!三鞭!”也不管打没打到人,黄橙立马收势散气,跟着再提气发功,扎呼呼,又追到少年跟前。“一鞭!两鞭!三鞭!” 少年一看,这他妈都什么呀!一抬脚,就把黄橙给踹地上了。不待他翻起身来,少年便坐到了他身上。“啥?霹雳三鞭?”一边说,一边脱下自己的靴子,一转身,还把黄橙的裤子扒下去半截,登时露出个黄央央,尖喵喵的小屁股。 “哎呀!罗师兄!”“滚蛋”姑娘一看,羞得忙把脸捂上了。可捂上是捂上了,十根指头在脸上全都张着,看得那叫一个清楚,那叫一个“人不知鬼不觉”。 “霹雳三鞭是吧!”少年嘲弄道,“一鞭!”啪!鞋板应声在黄橙屁股上响起一声清脆。“两鞭!三鞭!”“啪”!“啪”! “起开!”黄橙知道自己这下丢人丢大发了,拼命挣扎,可少年哪里会听他的呢。无奈自己没本事,只能硬着头皮受了。别看动手不行,嘴却没闲着,爷爷奶奶一通乱骂。可他骂得越狠,对方越是来劲儿。 “你师父就教你这玩意儿啊!”少年眼泪都笑出来了,“还霹雳三鞭嘞!少爷教教你啥叫霹雳三鞭!”说罢一转身,掉头到了前面,鞋板子劈头盖脸就往黄橙脑瓜上招呼。“一鞭!两鞭!三鞭!”喊出了兴致,“四鞭!五鞭!六鞭!七鞭!八鞭!九……”足足抽了六六三十六鞭,最后问:“你说吧,还有哪边?” 林子里,尽是一男一女的笑声。黄橙抱着脑袋,把脸深埋进土。他想哭,但咬破了嘴皮子也没吭一声。他向来不是个坚强的人,可这会儿,他只感受的了屈辱和悲愤;怒火已把泪水灼干! “住手!”声音很熟悉,是师兄舒盅宝。“你给我起开!” 黄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腰背上一轻,登时变得凉快许多。 他听见师兄对那少年挺豪横,但对那姑娘却很客气,透着几分讨好,甚至谄媚。然后,他听见了两人离开的声音。 过了片刻,他才被师兄舒盅宝搀扶起来。如他所料,那一男一女,早走得没影了。 也不知用了多久,花了多大力气,黄橙才把衣物整理好。一句话没说,甚至连师兄都忘了谢。 “等等!你的东西!”舒盅宝递过来的,正是被少年扔掉的铜镜。“我在那边捡到的,知道是你贴身的家伙。听见了笑声,顺着找过来,才……” “谢谢!”接过铜镜,黄橙照旧放入怀中,然后头也不回,顺着山道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二十一章:初入名门(三) 多数人都梦想能在平凡的岁月里,一夜成名!在武艺上、功名上,或是手艺上,又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假使做不到令人高看一眼,起码,也得一鸣惊人! 所以,黄橙,一夜成名;同时,一鸣惊人! 大伙都在讨论他,讨论他主要是要讨论他身上的两个东西;他的身份,还有就是他的屁股。 先说他的身份;但身份是个流动变化的东西,那就从头说吧。最早他是个农家孩子,后来做了贼,再后来莫名其妙的成杀人犯了,一不小心还当了逃犯,最后,机缘巧合投身江湖名门,稀里糊涂作了武林高手的入室弟子。几番沉浮,七上八下,令他哭笑不得。他没见过大海,但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也足够“波澜壮阔”! 再说他的屁股。从形状上来讲,除了因为瘦,显得有棱有角,偶尔锋芒毕露之外,和多数人的一样,也一条缝,两瓣肉。而从作用上说,实打实的,也是个只往外吐,不往回捞的败家玩意儿;这年头,大伙儿肚子里不容易搁点好东西,可没一会儿,它就给你全败光,美其名曰:为你排忧解难!似乎,你还得谢它!搞不懂,咋不把它缝上呢? 大伙儿讨论的身份,是他作为入室弟子的身份。虽然这个身份有些显贵——在龙虎门来说——可也不是什么稀奇罕见的东西。平日里,穿门过户,低头不见抬头见,谁还没见过谁?所以,不值得津津乐道。 至于屁股,每个人都有,谁也不比谁多条缝,或者少条缝。所以,本不该值得大伙儿私下里议论;再者,这东西,它也不方便拿出来说。 但就是这么两个原本不值一说的东西,却因为一只鞋,而产生了微妙的联系,引发了轰动的效应,随之,一浪高过一浪,演化无穷。 “听说了吗?刚来的入室弟子,学了一点武功,结果叫人摁地上,扒光屁股一顿抽!”传了几遍,大伙觉得不够刺激,于是,“听说了吗?刚来的入室弟子,学了一套古怪的武功,一动手就脱裤子,结果叫人摁地上一顿抽!”更甚者,“听说了吗?刚来的入室弟子,练功走火入魔,不爱穿裤子,结果叫人摁地上一顿抽!” 这些话,黄橙或多或少听了一耳朵,可他无法去纠正言论中走样的部分,因为只要他一出现,大伙儿立马全闭了嘴。但,他们的一双双眼睛,却比任何一副伶牙俐齿,都更叫他羞愤难当,无地自容。 两位师兄或是安慰她,亦或是杖言为他报仇,可他不需要安慰,也知道这仇师兄们没法替他报;他们或许能帮他解一时之恨,可若非亲手雪耻,便永远擦不去这心头的羞!他们都是练武的,输了不丢人,练好了本领,自己找回来,才算是个人物。 “巨灵龙”毛十开也知道,却没什么表示。或许在他看来,小孩子家家的,这根本不叫事,只要他自己不去较这个真,那么自己的颜面,便不会跟徒弟的屁股挂上钩;亦或者已经挂上,而想尽快脱钩。 都说人红是非多,谁能想到,黄橙却是因为“是非多,才人红”。 正午,饭点上。龙虎门的伙食向来不错,顿顿都跟下馆子似的。黄橙端着碗,却吃得有气无力,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堪重负;身前背后,多少双眼睛啊,沉甸甸的,全压在了他的心上。 跟他一桌的,除了自己的两位师兄外,还有几位同属藏龙峰的内门子弟。按道理,他们都是一师之徒,应该荣辱与共才对。可黄橙却觉得,几个内门弟子闪烁其词的眼神,与那些嘲弄自己的同门并无二色。 明面上,外人羞辱自己就算了,没曾想,暗地里,连自己人也同自己虚与委蛇。就像棉被里忽然多出一把扎人的刀似的,黄橙的魂儿都颤了三颤。 他恨,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黄橙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饭菜即便再美味,此刻也实在难以下咽。放下了碗,他起身走了出去。 饭堂在二绝山的半山腰,出门往左是盘龙道,往右是跃虎梯。修得都一样,依山而建,铺着一尺见方的青石砖。往上到达的地方也都相同——直通“对尊的,没什么不能做的。他既在天地间颠倒,天地也在他内心翻腾;他和天地的关系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彼此都在彼此的掌握之中,看谁玩过谁! 抬大步,他进了院子,顺着道儿,转过影壁墙,到了大厅。厅里两排椅子,坐着十来位前来拜访龙虎门的江湖朋友。 他一个不认识,只管昂着脑袋,高抬步子,在这些英雄好汉眼前,一番莫名其妙的招摇过市。 大伙儿也不认识他,但有不少认出他入室弟子的身份。这些英雄或者好汉,因为自己远道而来是客人,于是,便也没招他。有的,还挺客气,朝他拱了拱手。他却一甩脑袋,“哼!”,不理人家。最后,背着手,洋洋洒洒而去。 他自鸣得意,觉得这种目中无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实在棒极了! 随后,他又逛到一处清静,雅致的厅堂。觉得地方不错,往上一蹦,一屁股便坐到了厅堂内的太师椅上。“那个谁!看茶!”他忽然向某一个人喊道。话喊出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茶上来了,但那名给他端茶的同门,即有些摸不着头脑,也隐隐一股莫名的愤怒,搞不清楚这个藏龙峰的入室弟子,跑这来撒什么疯。“这位师弟,请问有什么事?”话还算客气。 啜了口茶,黄橙往椅子背上一靠,闭着眼,哼着曲儿,两腿离地来回轻晃,并不答言。 这人二十多岁吧,凭借年岁的积累,阅历的丰富,他并未将眼前这个装腔作势,疯疯癫癫的入室弟子看在眼中。因为他知道,甭管谁,也不能坏了规矩。“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刚入门的黄师弟吧?” 听见这人认出了自己,黄橙把眼一睁,不大乐意。他本身就是来找茬的。“怎么着!小爷是谁,由得着你管!” 这人一点没慌,气定神闲,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哼哼!在下当然管不着,”这人促狭一笑,“就如黄师弟爱练什么惊人的武学,在下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去你妈的!”黄橙骂道。一抬手,把茶碗砸了个粉碎,人也跟着蹦了起来,踮着脚,与高出自己一大截的这人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旁边的卧虎峰弟子见势,欲往上闯,被这人一抬手,拦下了。他笑了笑。“黄师弟,这又是为了什么呢?茶不好,说话呀,在下给你换一盏便是,砸什么东西呢?砸坏了,可是要赔的哟!”掉脸朝身后的一位同门喊道:“吴师弟,赶紧打扫打扫。对了,周师弟,帮忙把黄师弟砸坏的东西记下,回头好去找他讨赔款。”似乎所有人都在冷笑,“黄师弟,在下里面还有几只‘百泥镇’烧制的‘三德彩’,您要看得上眼,我全给你拿来,让你一次性砸个痛快!怎么样?赏不赏脸?”这下,大伙都笑了。 百泥镇出土的“三德彩”,乃是整个北云最负盛名的瓷器,俗称“土金子”,与白马镇出产的名酒“马尿黄”,并列为“同州二宝”。 “我……”平日里,黄橙嘴巴没输过人,可这会儿,硬叫人家说得接不上嘴。拳头举了举,没敢动,他知道自己这两下——“霹雳三鞭”?算了吧,狗屁不是!压根就不想提这茬。忽然,他灵机一动,犯上了恬不知耻的混蛋劲儿。“好好好!你不是羡慕我练的什么惊人武学吗?”这人听了,轻蔑的发出一声嗤笑。“我今天就叫你,还有你们所有人,开开眼界!”说完,黄橙把裤子脱下,光着屁股,蹲在地上,一使劲,脸红脖子粗,跟着就拉出一坨屎来。然后,屁股也不擦,提裤子就往外走。“告辞!” 所有人都傻了! “好小子,你给我站住!”当头的青年最先反应过来,招呼众人往上一窜,就把路堵住了。“你赶紧把你拉出来的东西弄走便罢,否则,今天就叫你怎么拉出来的,怎么吃回去!” “要弄你们自己弄,要吃你们自己下嘴!小爷没那闲工夫,也没那胃口。让开!” 他还想仗着身份耍横呢,众人哪里依他呀。七手八脚就把他按在了地上,拖到了厅堂里面,揪住他头发就要往那一坨东西上按。 知道自己不行,那坨东西近在咫尺,隐隐约约冒着白气,浓郁熏人,眼看是要吃上了。 这时候,因为一坨屎,他所有的勇气与无畏,顷刻间荡然无存。在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他不知道,这感觉,叫作崩溃!他哭了! 世界又变得复杂起来;天地又一次叫他认识到了自己多么的可笑;世间的禁忌,也再次使他重新敬畏起来。先前的一切,彷佛是醉后的一场狂梦,有那么点“梦里乾坤大,杯中日月新”的意思。可他,毕竟还是醒了。 “别别别!我自己吃,自己吃!”黄橙拼命哭喊。 见他服软,当头的青年让他们放开了他,然后所有人把他围在当中,防止他脱逃。 “黄师弟,趁热乎,赶紧的!” 所有人抱着手,一脸幸灾乐祸,既充满嘲弄,又饱含期待。狗吃屎,见过;人吃屎,头一回! 把眼泪擦干,身子仿佛一下轻盈了许多。黄橙扫了一圈,见自己没地儿可逃。 所人都在催促他。 “别愣着啦,都凉了!” “要筷子吗?” “哈哈哈!” 他们一起仰天大笑。 就在笑声响起的一刻,趁他们“仰天”的瞬间,黄橙一个“老狗穿洞”,打算从某位的裆下穿出去,结果那位反应也不慢,两腿一合,夹住了他的脖子。 “你就吃吧!”这会儿,当头的青年,可没再客气。一把揪起黄橙的头发,用力按了下去。 也是一激灵,眼看要挨上了,黄橙忙用双手一捧,把那一坨东西连根拔起。也多亏这两天他火重,那坨东西比较干燥,否则,匆忙之间,还真拿不起来。 紧接着,他双手捧着那坨绵软的东西,一抡胳膊,好嘛,比什么兵刃都好使,逼得对方数人纷纷掩鼻子后撤。然后,他迅速从地上站起来。“他妈的,都欺负我!老子跟你们拼了!”说罢,捧着屎就朝众人追了过去。 谁敢挨他呀!一时间,众人倒被他仗着“屎威”,追得抱头鼠窜,满院子乱跑。 “抄家伙!”当头的忙提醒他们。片刻功夫,每人手里各擎一条齐眉棍,反过来又把黄橙围在了当中。“好小子,这会儿我看你还怎么嚣张!揍他!”这时候,双方也都急了眼,谁管你是谁,打了再说。 身缝绝境,眼看七八条棍子就要朝自己落下来,黄橙福至心灵,眼珠子一转,手里那坨东西愣被他当成了暗器来使。使归使,可不是一下全扔出去,而是像掰馍似的,一瓣一瓣往下掰,掰一个扔一个,掰一个扔一个,挺鸡贼!一坨屎,愣是叫他在手里玩出套花活来!绝啦! 谁也没想到,这东西还能这么使唤。谁敢挨?可真应了那句老话:癞蛤蟆跳脚背上,不咬人,恶心死人。更何况,这东西比瘌蛤蟆强多了吧。 手里头一边丢,黄橙带着哭腔,嘴里头还配词儿呢。“天女散花!飞火流星!满天花雨!落英缤纷!飞黄腾达!恭喜发财!万事如意!……”也不管意思挨不挨得着,他只管瞎秃噜。 丢着丢着,手里头一空,没了!心里说话:“早知道这么好使,就该多吃点东西备着!”幸亏这时候,黄橙已到了门口。见矢尽援绝,他立马撒丫子往外面跑。 对方当然不会叫他就这么溜了。“追!”当头的一声令下,率领众人提齐眉棍就追出去了。 知道自己腿没人家快,要照大道跑,肯定得被对方捉住。转脸一看,干脆往小溪方向去得了,要是有水深的地方,自己就不怕了。 打定主意,黄橙立马就朝溪水奔去,可没等他跑出去多远,前面一闪,路就被人截住了。定睛一看,好嘛,冤家对头——罗力虎。这名字,自从那日竹林中一会之后,便跟着黄橙的名字在龙虎门里传开了。同理来说,与黄橙一般无二,都属于一夜成名,只是,这名声所背负的意义,有些出入而已。 “黄师弟,你这是要去哪呀?”说话的不是罗力虎,这人在黄橙的背后。 闻言,黄橙立马调转脸来一瞧,知道,卧虎峰的门魁——司马虎啸。二十锒铛岁,看起来像个少年,其实是个青年。八尺多的身材,长得挺瘦,精悍,穿黑袍,扎箭袖,头戴紫金冠,得算个漂亮人物——但眼角眉梢带着一股煞气,显然平日里,就不是个容易应付的善茬。 “原来是司马师兄!”黄橙抱拳施礼。别看黄橙平日里不服人,什么罗力虎之类的从不放眼里,但在司马虎啸面前,他可不敢造次。虽然才到龙虎门数日,关于司马虎啸的威名与事迹,他可没少听人说。 龙虎门三大弟子中,要论武功,或许得算“小刀狂”独孤行最为出众,但与二人差距不大,也就一根头发丝儿的层度。但要论凶威狠名,就得说是司马虎啸了;与人争斗,一出手,非死即伤;行事作风上,向来又雷厉风行,杀伐果断。龙虎门上下,几百门人子弟,除了当家的老三位,就得数这司马虎啸最有威望。 这时,身后追拿黄橙的卧虎峰弟子也相继赶到。“司马师兄,这小子居然跑到我们猛虎沟来撒野卖狂,还……”说到这,先前在猛虎沟当职的青年,赶紧凑到了司马虎啸身侧,咬起了耳朵。 “什么?”听完青年一番陈述,司马虎啸面沉如水。“黄师弟,果真如康师哥所言吗?” “啥?”黄橙想来个一问三不知,神仙怪不得。“我都没听见他给你嘀咕什么。不过司马师兄,你可别信他。你瞧这小子,五官不正,心地不良,一水儿准是在造谣。” “是吗?那你可愿意跟我们回去调查调查。”知道自己这边的人不会说谎,司马虎啸在心里,已经断定了黄橙的所作所为。 “师兄,甭跟他废话,待我直接把他拿下,抓回去,再慢慢调查。”说罢,罗力虎就要动手。 “住手!”众人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喊。话音刚落,便飞出两人来。正是黄橙的亲师兄——诸葛龙吟和舒盅宝。 一看自己的师兄到了,黄橙底气立马足了;小胸脯一拔,腰杆儿挺得笔直。“诸葛师兄,周师兄!” “师弟!”二人与黄橙打过招呼。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两人怎会放任别人来欺负自己的亲师弟呢。“司马师弟,这闹的什么呀?连你都惊动了。”舒盅宝问道。虽然诸葛龙吟本事更大,但排资论辈下来,这个场合,还得由舒盅宝答言更为合适。 “舒师兄,这个恐怕得叫黄师弟亲自告诉你吧!”司马虎啸答道。虽然黄橙不要脸,但受了羞辱的,毕竟还是他卧虎峰。“既然周师兄和诸葛师弟都到了,那么,还请你们把黄师弟带回去,劳请毛师伯好好管教管教!” 这句话乍一听没毛病,可司马虎啸这么说,就有些不合适。他毕竟是个晚辈,按江湖武林道的规矩,这话得是平辈之间才能交流的。你一个晚辈后生,还督促起长辈来了,这可不就乱了礼数,失了分寸了吗。 “哼!黄师弟要怎么管教,由谁来管教,那是我藏龙峰的事,恐怕轮不到司马师弟来指教吧!”别看舒盅宝平日嘻嘻哈哈,一到关键时候,还真硬得起来。 “哼!既然如此,便算我多言了。”司马虎啸一抱拳,“告辞!” 呼啦啦,一阵风似的,卧虎峰的同门跟着司马虎啸,转眼便离开了。 “多谢两位师兄相救!”跟大难不死似的,黄橙惊出一身冷汗。 看了看黄橙,舒盅宝默默做了个决定。“诸葛师弟,你先回去,我跟黄师弟谈谈。” 诸葛龙吟一抱拳,去了。 秋风送爽,山林里遍地落叶,大部分的树都失了茂盛与生机,花儿、草儿也都渐渐枯败和凋零,纷纷融进了一片萧瑟的意境之中。但总有一些意外的,少数的生命,依然在绽放或盛开。它们大多是山野中的无名之辈,只有在万物凋零衰落的时节,才偷偷从大地下冒出来,将人间的美丽,悄悄的,躲躲藏藏的,延续下去。直到凛冬过后,大地复苏,它们才偷偷随着冰雪,一道消逝无踪。 两人沿着小溪边走边聊,黄橙把自己先前在猛虎沟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全交代了。对自己的师兄,他实在没必要隐瞒。没想到听完后,舒盅宝的第一反应,便是叫他去把手和屁股洗干净。 蹲在溪边,黄橙把自己料理完了,顺手摘下一朵贴着水边地皮盛开的野花。然后,他一边向师兄走去,一边把花放在鼻子前猛嗅。野花被他吸得直抽抽,都快进了鼻子。“师兄,咱回去吧!” 舒盅宝看着他,叹了口气。“师弟,给你说个事。“ “说。”黄橙贪婪地吸允着野花的芬芳。 “师父……”舒盅宝道,显得有点犹豫。“师父他骗你的!”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阿嚏!”野花窜进了鼻子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二十二章:初入名门(四) 黄橙决定不学武功,而改行做木匠。因为师兄舒盅宝告诉他,所谓的“霹雳三鞭”不过是个笑话,是老师“巨灵龙”拿来骗他玩的。 那日毛十开给黄橙摸骨,发现他的五脏六腑有些亏损,导致体质过于羸弱。武功,恐怕练不了,若要强行习武,担心误了性命。但“巨灵龙”一时被他纠缠不过,所以便教了他抽树的手法。目的,不过是叫他依照此法锻炼肢体,调理脏腑,改善体质。怕他瞧不上,因此懈怠,于是编了个“霹雳三鞭”的名目,再显露一手,不过是为了能够叫他重视此法。 “碗口粗一棵老松,一甩胳膊就没了,你说这是假的?”他问,显得不可思议的样子。 “嗐!你要把内功练到师父‘炉火纯青’的水准,再粗一圈的树,也能抽!”舒盅宝向他泄了底。 黄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舒盅宝:“‘霹雳三鞭’那名字,是我取的!” 除了练武功,或是赌钱,舒盅宝平日里没事,还爱闲弄笔墨,胡乱写些奇闻轶事。有一次,他写了一个江湖混子到处招摇撞骗的故事,结果被师父毛十开不小心看到了。师父乐呵呵看完了,觉得有些荒谬,除外,也没说什么。谁知道,他老人家竟把这江湖混子的假功夫“霹雳三鞭”,给记下了。 听完师兄舒盅宝的一番陈述,彻底了解了自身的实际状况;他黄橙也并非爱武成痴,是那种能把命给豁出去的家伙。所以,他作下决定,向师父表明了心意。 毛十开倒是挺开明,好像还很欣慰的样子。黄橙注意到,他老人家竟偷偷松了口气。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黄橙为何单选木匠呢?不是因为木匠能打桌子板凳,又能造车架子、车轮子,还能给豪门大院雕梁画栋,从而显得活路子宽,有前途。也不是因为喜欢闷着头做事,不爱与人交流。更不是因为嫌别的手艺不好闻,而独爱刨子花与油漆的味道。只是因为学木匠要到别处,可以不用待在龙虎门。 一个像样儿的武林门派,除了舞刀弄棒,喊打喊杀的那群英雄好汉之外,也缺不了专管衣食住行的各班人马。江湖事,说起来是刀光剑影一番争斗;实际上,也少不了鸡毛蒜皮一场纠缠。所以,加入了武林门派不一定就非得学武功,也可以踏踏实实学门手艺,为自己谋条安稳过活的出路。 因为地势的原因,湘江分流为大湘江、左湘江和右湘江。龙虎门属右湘江流域。 马车上,黄橙看着十里桥下流动的江水,想起数日前与大哥铁云钢骑马路过此桥的情景。因为世事无常,人生陡转,明明没几天的事情,倒显得好像蒙了尘一般久远。 车上,除了车把式,还有负责送他到双华镇学手艺的师兄,舒盅宝。黄橙之所以学木匠,也是因为请教了舒盅宝,才作出的决定。 前后两次,因为自己的屁股,黄橙在二绝山龙虎门中,声名大振。眼下,同辈之中,除了三大弟子,就属他名头最响。但别人露脸,是靠多年苦练的一身武艺;他露脸,却是靠瞬间暴露的两瓣屁股。别人的名头闪着光彩,他的名头却冒着热气。谁见了他,都忍不住捏鼻子。他知道,自己这叫“臭名远扬”。于是,他觉得在门派呆不下去了。师兄了解他的苦恼,便给他指了条明路。 别的手艺都是在门派里学,不用到别的地方。例如:厨子、裁缝、铁匠、车把式等等,唯独木匠不是。 没有木匠并不是因为木匠不受重视,而是因为木匠师父不愿待在二绝山龙虎门。 木匠师父姓鲁,大伙叫他老鲁。老鲁是双华镇本地人,从他爷爷的爷爷开始,老鲁家就在双华镇扎下了根。也是从他爷爷的爷爷开始,一家人都成了木匠。所以,手艺是祖传的。按老鲁的话说:在没有龙虎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他老鲁家的手艺。 到他爷爷那辈,龙虎门在二绝山开宗立派。到他这辈,龙虎门已经成了北云国四大门派之一。龙虎门派人来请老鲁上山教徒弟,老鲁答应教徒弟,但拒绝上山。按老鲁的话说:在二绝山没有龙虎门的时候,双华镇就已经有了木匠鲁。 龙虎门是官准立案的名门正派,不是逍遥法外的穷贼草寇,没必要为难一个木匠。 马车进了双华镇,停在了老鲁家门口。 黄橙跟着师兄舒盅宝,提着点心,进了老鲁家院子。一进门,一股刨子花和油漆的味道扑面而来。老鲁正站在天井当院给方子弹线,旁边一圈小徒弟忙着刨料。 老鲁四十多岁,中等个,不胖不瘦;说话走路,不快不慢,显得稳重妥当。 等老鲁定好了中线,舒盅宝才一抱拳,说道:“鲁师父,这是我师弟,来跟您学手艺。”很客气,并示意黄橙把点心放在院里的石桌子上。 “坐吧!”老鲁招呼一声,转过去又在一根方子上弹好了十字中线。最后把活交给了徒弟们。 围石桌子坐着聊了会儿,老鲁明白了。 把黄橙收下,老鲁送走了舒盅宝。 打这儿开始,黄橙便跟老鲁学起了木匠,成了龙虎门里头一位学手艺的入室弟子。 为了学手艺方便,黄橙就住在了老鲁家。 在这里学木匠的徒弟很多,但除了黄橙,其他都是老百姓的孩子,再没有龙虎门的子弟。 之所以没有龙虎门的子弟,不是因为学木匠难,学别的容易;别的也难。是因为在龙虎门的子弟看来,既然入了龙虎门,练不成武艺,那么学木匠倒不如学铁匠、或者厨子、哪怕车把式呢?因为那样可以待在龙虎门,不用到别处去。这样,即便都是手艺人,却平添一股英雄好汉的气势,身份所在更亮堂,说出去也好听。 都是一个门派的子弟,都是被迫改行学手艺。有人想借此留下,有人却想借此离开。谁还能怎么说呢! 因为学不成武艺,以及所受的羞辱,黄橙显得有些沉闷,郁郁寡欢。所以,干起活来,比别人慢上许多。 同样是刨一方木料,别人不到半个时辰,就收拾妥当,他却能连续刨上三个时辰,还不见停手。但也因为刨得慢,所以仔细,倒比那些快的,刨得更直、更方、更平。师父老鲁不知道他的底细,认为这孩子做事肯下功夫,跟他一样,讲究。不像别的徒弟,毛手毛脚,干点活像赶着投胎似的。于是,在心里,师父老鲁对黄橙,刮目相看。 学了三天,第一天来刨多久,现在还是多久,黄橙一点不显得着急。因为活干熟练了,手艺见长,可花的时间还是那么长,结果,东西自然就更细腻了。 师父老鲁,把黄橙抛出来的木方子,拿到眼前一瞧,吓了一跳,竟比他自己刨的还要更直、更方、更平。“这小子,真不简单!” 这天下午收工后,黄橙准备到街上“两枝香”,点几个菜,来壶酒,坐一会儿。刚抬脚,还没跨过院门,就让师父老鲁叫到了房中。 只见老鲁一阵翻箱倒柜,片刻,从箱子底下找出一卷破布来,递给黄橙。“这张牛皮上,是我鲁家数代人技艺的精髓。” 黄橙听得一愣。 “我观察你小子好几天了,真稳!”老鲁夸道,“也带了百十个徒弟,没见过像你这么仔细的。”叹道:“欲速则不达,慢工出细活。咱这行,快不难,慢才难!”又说:“手慢也不难,心能慢下来,才真的叫难!” 由于没怎么听懂,黄橙试着想解释什么,可不知道从何说起。 “拿着吧!”老鲁把牛皮塞到他手中,转身出了屋。 老鲁没儿子,只有一个闺女。女婿是个车把式,心是野的,屁股坐不住,喜欢驾着骡子马四处奔腾,没法继承老鲁家技艺的精髓。老鲁为这事直发愁。如今撞上黄橙,虽然真实的状况,并非老鲁所猜测那样,但到底,稀里糊涂的,一下倒是了了老鲁的一桩心事。 牛皮卷上,用红墨子写着几个字“鲁氏木义”。 黄橙把牛皮抻开,上面有图,有字儿,记得挺详细。大致看了一下,除了高深手法的诀窍,还有不少木制品的打制方法,其中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比如:木头鸟、大风筝、木头人等等。 黄橙把牛皮从新卷好,放回自己的屋中。然后出门,往“两枝香”去了。 在街面上走着,心头正回想先前师父老鲁的那番话,忽然,身旁一乱,紧接着,自己脚底下就躺了个人。一阵争吵打闹在一间铺面内登时响起。 黄橙抬头一瞧,这是间赌坊,“满胜归”,属于龙虎门名下的产业。谁敢在这闹事呢? 刚想到这儿,又有人从里面飞出来,躺在了地上。赌坊内照旧一阵乒乓乱响,但没响多久,里面就安静了,然后打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正是自己的师兄——舒盅宝。 后面还跟着一帮鼻青脸肿的人,这些人都是龙虎门的子弟,负责这间赌坊生意。 看样子是心有不甘,可明显不是对手。“姓舒的,你居然敢砸门派的场子,坏自家的规矩。你拳头硬,咱斗不过你,不过回头看你怎么向门派交代!”其中当头的说道。 “哼哼!你既然知道咱是一个门派的,为何还对我耍老千,诓我银子,你岂不是也坏了规矩!”舒盅宝也是底气十足。 “我坏了规矩?”当头的显得很吃惊的样子,“咱们是谁先出的老千?你仗着内力深厚,回回拿豹子,我不出来阻止一下,咱这场子还不叫你给端了吗?”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再者,咱们龙虎门明明规定,门人弟子不允许进自家赌坊耍钱,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番话倒是实实在在,跟刀子似的,一下扎在舒盅宝的软肋上,让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心里清楚,照眼下这形势,门派要知道了,肯定饶不了自己,不定得获个什么罪过。要想息事宁人,肯定得赔不少银子,而自己哪来那么多钱呢?事已至此,也只能爱怎么着,怎么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说! “舒师兄!”见舒盅宝要走,黄橙忙叫住了他, 此情此景,见到自己的师弟,舒盅宝倒有些窘迫起来。“原来是黄师弟,我正打算待会儿去看看你,没想到这事闹的……” 不等他说完,黄橙走到那当头的面前问他:“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当头的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黄橙一番,没见过。但听舒盅宝的口气,他俩应该是师兄弟,那么也是自己的同门。“在下姓钱,钱多豪,这位小师弟怎么称呼?” “在下姓黄,黄橙。”刚说完,他就有些后悔,因为自己的名声太臭。 果然,对方听了,微微吃一惊的样子。“原来是黄师弟,久仰久仰!” 本来真就是句客套话,但此刻黄橙听起来,也无可避免的成了弦外之音。“惭愧惭愧!”这倒是多少算些他的心声。“我看各位伤得不轻,恐怕得抓紧找郎中瞧瞧,咱们长话短说。” 当头的一抱拳:“愿闻黄师弟高论。” “你们跟我舒师兄怎么闹的,我不知道,也管不着。但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希望你们把这事往门派里捅,这样对大伙儿都不好。”黄橙道,“我看各位也不是那等不讲情面的人。这样,麻烦钱师兄您算算,里外里,加上各位的汤药费,总共多少钱?这事儿,咱也就到此为止了。” 话说得明了干脆。 当头的眼珠转了几转,觉得这主意不错。因为自己若是回报门派,固然舒盅宝得受一顿罪过,难道自己就一点没事?也不尽然吧,毕竟他自己也出了老千,坏了规矩。到时候司马虎啸追责下来,自己恐怕也得担些罪责。“既然黄师弟快人快语,咱也不拖泥带水。这情况你也看到了,咱确实伤了不少弟兄,里面你也可以去看看,桌椅板凳坏了不少……” 怕他说下去没完,黄橙干脆一伸手,掏出二百两银子丢了过去。“够了吧!” 当头一看,二百两!哪有不够的,即便再让舒盅宝砸一回,也有多余的呀!“够够够!”当头的龇牙咧嘴的乐了,“黄师弟真是个敞亮人,痛快!” 银子倒有不少,而且经过那些事后,黄橙对钱财看得也比较开了。那日山贼送的一千两,全在黄橙身上。本来分出一半给铁云钢,铁云钢没要,说自己就要到地方了,用不上。于是,全便宜了黄橙。这十来天,黄橙也没怎么花销,除去刚开始打尖儿、买衣服,到现在拢共还有九百多两的家底儿。长这么大,就没活得如此有底气过。 师兄弟到了“两枝香”,拣了个靠窗的位置,黄橙叫了几个菜,要了两壶酒,边吃边谈。 随便聊了聊自己学手艺的事。但一个木匠,整天跟刨子花打交道,哪有什么好聊的呢?没几句,黄橙便没得东西可说,只好听舒盅宝讲。 “最近咱同州可不大太平,你知道吗?”舒盅宝问,“外面正在打仗呢!” 知道大哥铁云钢就是去打仗,但不知道打的是不是这个仗。“是吗?谁跟谁打?”黄橙问。 “听说是新皇帝御驾亲征忠武候。”看了看左右,舒盅宝压低了声音,说:“都在传,这新皇帝云九霄,血染玉飞宫,杀兄夺位。忠武候林巨,手握重兵,雄踞顺州,是皇太子云双翼的亲舅舅。得知自己外甥被杀,皇权被夺,一怒之下,反了!率兵从顺州一路北上,势如破竹,打算直取玉京,推翻新帝云九霄,然后另立明主。” “那目前打得怎么样?”黄橙隐隐觉得自己大哥铁云钢,恐怕就在这两拨人之中,只是搞不清楚是哪一头的,禁不住有些担心。 “在咱们同州交上手了,先前打了七八回,谁也没讨着谁的便宜。”舒盅宝道,“别说,这新皇帝云九霄还真有两下子,在兵力不如忠武候的情况下,愣是以少胜多,生生把忠武候的十万大军,给逼在河对岸。无论对方如何强攻巧取,就是踏不过这仅仅十几仗宽的天王河。” “打得这么热闹,咱这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呢?”黄橙百思不得其解。 “谁说没有?只不过动静不大。”舒盅宝解释道,“一是因为战场离咱们六七百里,比较远。二来咱这片地域山高林密,不便于行军,所以也没见着什么军兵的影子。不过,你们最近是不是忙着赶制一批木料?” “没错,全是大方子!”黄橙隐约找到点参与这场动荡的联系。“你知道拿干嘛的?” “当然是拿上战场去的!盾牌、箭矢,不都得用木料吗?”说到这,舒盅宝喝了酒,捋了捋思路。“在你们这,先粗略弄一道,随后马上运到工坊,再进行细作,最后才送上前线。哼哼!你还在闷头干活呢,却不知道自己手底下出去的木头料子,都要了几条人命了。” 听到这儿,黄橙心说,常听人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话还真不是吹。谁能料到,一个老实巴交的木匠,从他手底下出去的一块方子,竟和几百里外,说不清多少条的人命,挂着勾连呢。“那照你说,还得往下打?”黄橙忽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含了一口酒,正往下咽,舒盅宝罢了罢手。“败了!”待缓过来,他忽然说道。 “谁败了?”黄橙心头一紧。 天落下些黑,小二过来添了盏灯,舒盅宝闭口不言,停了下来。虽然这酒楼也是门派的产业,舒盅宝说话还是很小心。“忠武候林巨败了。”等小二离开,他才又接着说道,“不过,新皇帝好像赢得不怎么光彩。听说是靠买通了忠武候手下的大将——花刀大将——韩力,才打赢的仗。否则,还真不好说。” 坐在酒楼里,窗外,月亮有些发黄,天殇依旧斑斓不定。 两人吃饱喝足,出了“两枝香”。黄橙正打算回去休息,没想到,师兄舒盅宝,忽然来了兴致,说道:“师弟,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舒服舒服!” 看他说话的样子,黄橙心里头有些晃荡,拿不准那地方自己该不该去。“去哪呀?” “跟我来!” 月色虽然迷蒙,但好在这会儿星星个儿挺大,数量也不少,脚下的山路,倒也不十分难以辨认。 二人翻山越岭,颇费一番精力。最后靠着师兄舒盅宝一把扶持,黄橙才勉强到了地方。 是一方微微冒着白气的温泉,水中正映着一牙朦胧的黄月、一个迷离的天殇。 “师弟,走,下去泡泡!”说罢,舒盅宝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拔了个精光,连裤衩子也没穿,嘣一下,跃入了水中。水气如草似的,被他弄得一片飘荡。 听得师兄连声舒坦,黄橙忍不住,也如法炮制,光着身子跳进了水中。 此时虽已入了深秋,夜色正浓,若是一般池水,自然清冷难耐。但这片水潭,却是暖如和煦,人往里面一泡,就跟裹了床棉被似的,又舒服又温暖,浑身血脉都跟着一道道热力吱溜溜窜遍周身。登时,两人脑门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四体通透,内外释然。 “师兄,这么一个好地方,你是怎么发现的?”生平头一回,黄橙不用自己劈材烧水,就能洗上热水澡。 “嗐!像这种温泉,附近还有两三处,都比这大。不过平日人比较多,跟下饺子似的。”舒盅宝解释,“这个地方藏在崇山峻岭之中,大多人不知道,少数知道的,没点功夫也来不了,所以通常没什么人。” “噢……”黄橙恍然大悟,觉得自己这一番幸苦没白费。“原来如此啊!” 正要好好放松放松,忽然,下方山林传来一阵嫣然的嬉笑,听声音是女孩子,人不少,得有四五个的样子。 “师兄!”黄橙提醒舒盅宝。显然,山林中的动静,两人都听见了。但此时起身离开已然不及。想出声示意,又怕夜深人静惊了人家女孩子。再者,让人知道自己在荒郊野外一丝不挂,多少也是件有伤风化的事情,传出去,两人今后也不好做人。 “嘘!”做了个手势,舒盅宝缓缓沉入了池中。黄橙一看,也只得如此,于是跟着沉了下去。 没一会儿,黄橙就听见了连续下水的声音。他和师兄舒盅宝,躲在水潭最里边的位置,背靠山崖,借着月夜下灰蒙蒙的水雾热气,掩匿行踪。 由于需要出水换气,两人悄悄把头冒出了水面。正好,于暗中窥见几个穿着纱衣的少女;身姿妙曼,朦朦胧胧,站在水中正互相泼水嬉戏。 “丁师妹!你是不是和罗力虎那小子正相好呢?”其中一个女的挑弄似的问道。 听声音黄橙不怎么熟悉,但“罗力虎”三个字,让他一下竖起了耳朵。 “许师姐,你真坏!“嘻嘻一笑,这位丁师妹也不知是承认呢,还是否认呢?“你怎么不说你暗中偷偷给诸葛师兄缝制香囊的事情呢?” 这个声音,黄橙倒是一下辨认了出来。正是门派中,那位和自己颇有几分孽缘的“滚蛋”姑娘。同时,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也是师兄舒盅宝的梦中情人——丁雪娇。 “好哇!小妮子,你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是撕嘴,两个姑娘却玉璧翻动,互相泼起了水。一时间,涟漪四起,浪花飞溅,如下起了一场浠沥沥的温和小雨。 见两人玩得开心,旁边的三四个女孩也一并加入了进来。哪分什么敌我,张手就是一顿乱泼,同时还互相追逐了起来。 这个水池本就不大,站直了也就淹到心口位置,算不上多深。 几个女孩子这么一通不知所以的瞎跑,她们倒是嘻嘻哈哈,一副天真烂漫,可就苦了躲藏在水中的黄橙二人。 两人一边小心躲藏,以防发现,同时还得忙着躲闪,避免碰撞。这下,算是彻底把这一对师兄弟,忙了个热火朝天,又惊心动魄。 一个个薄纱玉影连续不断的,从两人眼前轮番掠过,尽管浑身湿漉,仍然难释一股淡淡的佳人幽沁。同时,这股幽沁伴随着清脆调皮的嬉闹声,在正值青涩懵懂的二人身前,与心上萦绕婉转,久久不散。 有时,甚至因为躲避不及,发生了轻微的,不经意的碰触。女孩子们浑然不知,依旧互相欢闹打趣,唯独却把这一对师兄弟,弄了个神魂颠倒,心旌摇曳。 试问,在这般来回纠缠,连番不断的搅弄之下,能有几人,不乱了分寸,露了马脚。 “啊!”忽然,一个女孩子一声惊呼。“有东西!” 登时,几位少女连忙聚在一处,严阵以待。但心惊肉跳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其中那位徐师姐拿了个主意。“姐妹们别怕,去把家伙拿来,然后一顿乱刺,不怕那东西死不了!”几人纷纷应允。 正当姑娘们陆续离开水池,上岸拿取兵刃的节骨眼上,忽然水面一翻,一条浑身哧溜的男子跃水而出。 夜色迷蒙,几个姑娘吓了一跳,都没看清是人是鬼,那男子三纵两纵便不见了。 待隐约反应过来,几个姑娘又羞又怒。于是,也没心情再到水中玩弄,各自穿好了衣物,便急急忙忙离开了。 月夜下,水潭重归平静。直到只有风声、虫鸣,于凋零萧瑟中,残喘而动时,黄橙才轻轻拨开了水面。 辛亏那几位姑娘走得匆忙,加上夜色掩盖,不曾发现二人衣物所放置的地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穿好衣服裤子,黄橙在舒盅宝的衣物旁边守了片刻,舒盅宝方才转了回来。龇牙咧嘴,倒吸冷气,想必浑身上下,没少被芒草灌木刺破割伤。 先前听姑娘们要上岸拔剑,然后回到池中一顿乱刺。二人魂都吓没了半截。也是急中生智,想出这么一招,冒险让舒盅宝跃水而出,最后才堪堪惊羞走了姑娘们。如此,两人这般才算是有惊无险,脱了大劫。 忍着刺痛,舒盅宝到池中洗净身子,穿好衣物,才带着师弟翻下山岭。 一路上,两人几乎都没说话,偶尔眼光交汇,也只是干声笑了笑,显现出一种犹带羞涩与尴尬的默契,仿佛一朵名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野花,蓦然开在了两人的心河之畔。 双华镇,木匠老鲁家中。 东厢房内,黄橙躺在床上,一边把玩手中的铜镜,一边回想先前所经历的一番旖旎。想着想着,径自睡去了。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再次落回先前的水潭之中。 还是那几个女孩子,她们又在打闹,嬉戏。 忽然间,他被发现了,但是她们没有怒气冲冲的上岸拔剑,而是笑嘻嘻的纷纷朝他扑来,竟是要抓捕他。 她们的嬉闹声依旧清脆,好似风铃;她们的幽沁依旧,令他难忘。可他还是吓坏了,他拼命的逃,穿梭不停。最后,他听见了波浪翻腾之声,他知道那是大海。虽然他并未见过大海。他更知道,自己只要跃身其中,她们就再也不可能捉住他。 他一跃而起,身在半空,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辽阔。他几乎看见了海的颜色,闻到了海的味道。他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即将融入一片深邃与浩瀚之中。 但是……他身子忽然一紧,还是被她们捉住了。一股寒意瞬间刺破了他的身心,不禁的,他打了一个冷颤,随即陷入了短暂的空茫…… 几乎同时,黄橙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过来。他刚要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在他肚脐下方处,两股奇异的光正在隐隐蓬勃;一股金色,一股银色。 他大叫一声,登时从床上蹦了起来,同时像拍落什么臭虫似的,趁着一股寒颤劲儿,把那东西从自己的身上拍落出去。“什么鬼东西!” “哐啷啷”一声响,那东西落在墙角处,一动不动。 几个心跳之后,黄橙隐约反应过来。“那不是我捡来的铜镜子吗?” 光亮逐渐增强,如呼吸一般闪动,忽明忽暗。像是某种古老的呢喃;又像是某种深处的召唤。 不知过了多久,或是一瞬间,或是一个时辰,一天,一年,总之他无法确定。而这种奇异的韵律,就在这不经意之间,忽然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勇气与信心。 黄橙奓着胆子,慢慢朝铜镜走了过去,战战兢兢将它从地上拾在手中。 小镜子依然温和平静的发散光芒,如熟睡的婴儿一般,倒把黄橙先前的凌乱与慌张,显得格外的可笑,荒唐。 “嘿嘿!”黄橙也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大惊小怪。“不就发个光吗?天上哪天不发光。”他给自己壮了壮胆。 就在这时,小镜子忽然脱手而去,飞在空中,一阵滴溜溜急转。屋里顿时狂风大作,门窗躁动,如女子的长发,疯了似的随风乱甩。 黄橙想强行按捺住内心汹涌而出的恐慌,但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发出了平生最为尖锐的一声惊叫。 几乎同时,小镜子随着他的尖声嘶叫,迅速变小。紧跟着,咻一下,窜进了他的口中。 身子一挺,咽了一下喉咙,他把小镜子吞进了肚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号外: 我倒是认为,“轩辕氏”之所以能够被后世遵奉为“武圣”,除了其高深莫测的武功修为之外,他所创设与普及的内功品阶与修炼体系,也是其足以获此殊荣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舒盅宝——《众说之下的江湖武林》 当白帝云九霄,忍痛将忠武候林巨的爱妾“小花朵”添上书信,写在忠武候林巨的封地之后时,就已经赢得了“天王河之战”。 世人都认为“花刀大将”韩力,是这场战争决定性的人物。殊不知,决定“花刀大将”的,却是忠武候的枕边之人。 ——《皇祖秘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二十三章:云遮阳(一) “二少爷!”长廊里,一名丫鬟打扮的姑娘,正给迎面走来的一位年轻男子见礼。 这男子二十多岁,八尺五六的身材,宽肩膀,窄腰身;面如冠玉,剑眉朗目;华冠束发,点缀宝珠;穿了一身四面见图的宝兰色马面裙,扎着箭袖,显然一副练家子模样;既紧趁利落,又风度翩翩,真个跟画里走下来的人物相似,一不注意,就能把人给看呆了。 男子点点头,停下问道:“小姐在屋吗?” “在呢,刘妈正给小姐打扮。”丫鬟恭敬的答道。 “挺长时间了,还没好吗?”他不大明白,姑娘们怎么能在穿衣打扮上花这么多功夫。忽然听到屋内传出一阵嘀嘀咕咕的抱怨。“什么情况?”他问道。 丫鬟忍俊不禁,偷偷瞅了瞅里面。“刚把大少爷送来的衣裙穿上,可找不到合配的簪子,正发脾气呢!”又把声音降低了些,可并不因此而显得有失体统,“刘妈劝说小姐,要是生辰吉日发脾气,一年到头就得变成受气包!”刚说完,又忍不住扑哧笑了。 她才十四五岁,跟小妹一般大,在林家伺候了好几年,算是小妹身边最亲近的丫鬟。平日里相处惯了,主仆之间比较亲近,活泼。但她很懂分寸,不会让人觉得她有失下人该有的本分与检点,而因此责备于她。 他也笑了,虽然笑容里面透着忧虑与疲倦。“我进去看看。” 丫鬟轻轻推开了房门,他抬步进屋,正在对镜梳妆的少女立马停止了抱怨,与老妈子几乎同时朝他转过身来。“二哥!”少女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奔向男子怀里。 “二少爷!”老妈子见了礼,然后领着几个丫鬟退到门外守着,给兄妹俩腾出了说话的地方。是的,在这个时节,兄妹俩之间应该有很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 作为侯府多年的家奴,刘妈无疑成了这里的老人。侯府的几个孩子,差不多也都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她一辈子没有嫁人,所以没有儿女。在心里,她便把这几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女,把侯府认作了自己的家。 忠武候林巨,总共有三个孩子。大少爷林盖世,是个率性鲁莽的小伙子,从小到大,没少惹是生非,老侯爷总说他是自己前世的冤家;与哥哥相反,二少爷林遮阳,生性沉稳,处事冷静,话不多,看起来有些冷漠,但刘妈知道,这是个面冷心热的孩子,他最疼爱自己的小妹不过。离家多年,两年前,才从外面回来;小姐林享容,是最小的一个,也是老侯爷的心头肉和掌上明珠。虽然有些任性,却算不上叼蛮。平日里,对上对下,都挺有礼貌和讲究分寸。人,也出落得漂亮,甚至比二夫人“小花朵”,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不过分的说,这里便是刘妈人生的全部,也是她认定的最后归宿。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念头,便在自己心里扎了根。她感谢上天的眷顾,让自己此生能够身入侯门,得享荣光,虽然只是以一介奴仆的身份。她曾经毫不怀疑,这里将长盛不衰,永昌久兴。虽然知道这并非易事,可是,她也从没想过,将会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见证这里的衰败。而且这衰败,竟来得如此迅速,叫她实在有些措手不及。她听说了,忠武候打了败仗。 当然,这些事,可不能告诉小姐。她毕竟到今天,也才是个堪堪满了十五岁的姑娘。她应该向阳而生,在梦一样的土壤里。 “人家还以为你不回来呢。”早上,林享容为此特意到自家的玄女庙,给“玄女娘娘”上了香,祈愿大哥二哥今日能赶回来,陪自己渡过十五岁的生辰。“没想到,玄女娘娘真的显灵了。”她真心感谢玄女娘娘。“那么,咱们打赢了对不对?”显然,外面的一切她并无知晓。 “当然!”他撒了个谎,“有小妹给咱林家军祈福,谁又能是咱的对手呢?”外面的血雨腥风,真没必要刮进她的梦里。可他知道,很快她就必须醒来。“这衣裙你穿着真好看!” “是大哥送的!”她得意的说,然后原地转了几圈,大大方方的向二哥展现了自己的青春靓丽。忽然想起什么来,她问道:“大哥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皱了皱眉,隐约要泄露出悲伤来,“大哥……”随即连忙止住,又赶紧换上一副吃力的笑容,“大哥说他得乘胜追击,早点拿下玉京,然后来接小妹去逛逛凌霄城,看看落云峰。”素日,林享容总缠着两位兄长,让他们带自己去玉京城。 “所以……”林享容猜到大哥一准是不回来了。 “所以他让我给小妹致歉,求小妹莫要责怪。而且……”他也故意卖弄起了关子。 “而且什么?”她果然上了二哥的钩。 “而且他知道,小妹一定正在为找不到搭配衣裙的簪子而发脾气。”言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子包裹的物件儿。撤下红绸,取出一个红色的玉簪子,轻轻插进了她的云鬟。“真好看!” 林享容也觉得这簪子美极了:样式精巧,通体殷红,而且其内隐约流动,如血脉一般。“好美呀!”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簪子,而且跟她今天这件红底儿绿案的华裙,简直成了绝配。“这也是大哥送我的?” “当然!”他又撒了谎。为了这根簪子,他冒险进了趟玉京城,偷偷到了燕玉斋。这东西是他提前一年就在燕玉斋定下的。“喜欢吗?” “喜欢!”有了簪子在这垫着,大哥林盖世哪怕以后忘了接她去玉京,她也不会太生气。“那二哥你送我什么?” “我……”为了帮大哥林盖世圆场,他倒是把自己给豁出去了。“二哥只顾赶回来给小妹过生辰,粗心大意的竟给忘了。” “不行不行!”小妹撒上了娇,“我不管我不管!”眼珠一转,她自作聪明的说:“二哥骗我的吧?你肯定带了!对不对?” 知道小妹存心跟自己闹,林遮阳微微一笑,把手一张,道:“你要不信,自己收。收到什么,算你的!” 知道二哥是真没给自己带东西,但林享容还是忍不住去搜了搜身。“这是什么?”她从二哥大腿外侧摸出一把精美的匕首来。“好漂亮啊!” “这可不行,”他急忙抢了过来,“这是我师父临别之际赠予我的东西。”小妹撅着嘴瞪他,他只好连忙找话安慰,“这是杀人的玩意儿,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拿它干嘛呀!” “癞皮狗二哥,二哥赖皮狗!说话不算话!哼!”小妹一转身,趴在桌上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念念有词。“再也不理你了!再再再再再也不理你!” 微微苦笑一下,他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想起眼下大厦将倾的时节,最后,他朝正哭鼻子的小妹走了过去。“你可得小心,这‘人獠’相当锋利,别伤了自己。”他将匕首轻轻搁在了小妹的梳妆台上。 “哈哈!”小妹果然在骗他,可他并没有上当受骗的感觉。“谢谢二哥!我就知道二哥最疼我啦!” “咦?刚刚是谁骂我癞皮狗,还扬言一辈子不理我。”他打趣道。虽然内心沉甸甸的,始终挥散不去一层粘稠的阴霾。“你倒是帮我想想,这人好像咱都挺熟悉。” 小妹只是一脸嬉笑并不答言。“还有呢?”她忽然又问。 “还有什么?”他显然没弄明白。 “大哥都送了两件东西,你才送我一个。”小妹向他解释,“我不管,你还得送一个!” “一个吗?”他呵呵一乐,“明明是两个吧?” “明明就一个!”小妹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把匕首拔出来。”他温柔的说,“小心!”小妹随之拔出了匕首,然后右手紧握刀柄,左手则拿着精美的刀鞘,一脸茫然。“你看,这不是两个吗?”他说道。 小妹看了一眼刀刃,看了一眼刀鞘,明白二哥拿自己打趣呢。“哼!二哥你真坏!不理你了!”把匕首归刀入鞘,跟着,嘴撅起老高。 与小妹一番“斗智斗勇”的玩闹,忽然使他心中松快了一些。“这样吧,小妹你不是一直想学功夫吗?” 林享容眼睛一亮:“难道二哥要教我功夫?“她可知道,别看大哥林盖世有两膀子力气,平日里咋咋呼呼,又是举鼎,又是抬柱,一副天下无敌的样子。可在二哥林遮阳的面前走不了几下,就得趴地上认输。听刘妈说,二哥离家这十来年,没干别的,竟学武功了。而且他老师好像还是一个大门派的门主,似乎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那我要学你把大哥掀翻那招!”她想起那天哥俩比试,大哥林盖世趴地上求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等大哥回来,我也掀他一个大马趴!” 忽然,他心中一阵悲凉,脸上却隐藏得很好。“好啊!”同时,他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走!去外面,二哥现在就教你。” 在北云国,只有受了爵位的达官贵胄,才能在自己家里建造庙宇,供奉神灵。 与北云民众略有区别,忠武候府只供奉“天殇玄女”,并不推崇宗教信仰的“大杂烩”。因为忠武候林巨一向认为:忠诚象征神圣。朝三暮四,招蜂惹蝶似的信仰习惯,只是一种精神玩笑,更是对神明的亵渎。而面对这样的信众,神明向来不予以回应。 秋风飒飒,大槐树叶子簌簌响动。林遮阳穿廊过院,到了自家的庙宇门外。“爹!”他敲了敲门。 “进来!”忠武候林巨正跪在蒲团上,虔诚、坚定的向玄女祈愿,似乎并认为,神明必定能听见他的祷告,而予以恰当的回应。“小容怎么样?“ “很好。”林遮阳回答。在玄女面前,爹的背影挺拔,坚毅,同他敬奉神明的态度如出一辙。“她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说。”他喃喃的补充了一句。 虽然大伙儿认为这是在保护她,关怀她。可林遮阳却觉得,这更像是磨刀砺剑,蓄劲待发,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向她挥出最为致命的一击。这会儿,她正兴高采烈的在前院,苦练自己方才教给她的绝招“天地陡转”。并等着日后好摔她的大哥林盖世一跟头。可她却不知道,哪怕自己练得秒入毫巅,也绝不可能摔得倒她的大哥。因为没机会,她的大哥,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忠武候林巨的大儿子,爵位的继承人,世子林盖世,已然命丧沙场。死了,就死在“花刀大将”韩力的刀下,连尸首都被那叛徒拿去,向白帝云九霄邀功请赏了。 “那就好!”爹依然固执的认为。“军队呢?” “照爹的吩咐,我将剩下的五千多将士,尽数撤进了定遥城中,按照先前的部署,已经全部就位。”想到出征时十万之众那漫无边际的气势,林遮阳心头为之一痛。 “唉……”爹似乎与自己感受到了一样的沉痛。“天威王那边没有动静吗?他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今早传来消息,半个多月前,天威王外出狩猎,霍玺尼大人坠马身亡。” “什么?”林巨显然吃了一惊。霍玺尼不光是天威王最为倚重的谋臣,同时也与忠武候林巨交情甚密。这次本打算希望通过他,推动天威王云中虎挥兵北上,与自己形成左右夹击之势,一举拿下玉京,推翻新帝云九霄。但没想到,天威王按兵不动,老友却忽然身亡。这一下,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对天威王云中虎,恐怕一点也不够了解。“怎么不早说?”显然,这会儿才知道这个消息,很多事情,都被耽搁了。 “好像是天威王故意封锁的消息。”虽然感受到了父亲语气中的愤怒与怨恨,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倘若真如此,那么霍大人的死,想必也与天威王有关。” 爹听了以后沉吟良久。“难道他云中虎对皇位,当真没一点兴趣?”他心有不甘的问道。 “这不好说。”对此,林遮阳同样深感疑惑。虽然爹致书天威王,邀请他一同起兵,并许诺事成之后,将由天威王继任大统。但对方却不知为何,竟一点意思都没有,连书信也没回一封。“或许,皇位并非他最想要的东西。”他有些忐忑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闻言,爹忽然侧转身来盯着他,仿佛在心里思量,他这句话背后所潜藏的更多可能。许久之后,爹忽然神情一暗,叹了口气,貌似也认可了儿子的这番猜度。“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呢?”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除了天威王云中虎自己,没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爹,接下来怎么办?”林遮阳很清楚,仅凭五千将士,根本守不住这定遥城。 “既然天威王这个时候还没动,哼!我们就别盼了。”忠武候是个讲究策略的人,虽然这未必能叫他百战百胜,但他绝不允许自己无有对策,坐以待毙。即便那日面对“花刀大将”忽如其来的叛变,他也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了应对的策略,所以最后才能率领残部突围,自己得以安然脱身。虽然为此葬送了自己大儿子的性命,同时,也破灭了自己赢下这场战争的希望。“你看看这个。” 从爹的手中接过一份昭告,那是战争开打前,因为兵力悬殊,白帝云九霄颁布的悬赏令。云九霄企图通过此举,得到各方人士的火速支援。但一场仗打下来,除了老林家自己冒出个叛徒外,也没听见有谁去支援白帝云九霄。 悬赏令上,赫然写着爹的名字“忠武候林巨”。然后,是云九霄所谓的金口玉言,许下的一系列封赏。白纸黑字,历历在目。“爹,您的意思?”林遮阳希望自己没这么聪明。 “你这么聪明,咱父子还用得着把说透彻吗?”林巨当然知道,对自己儿子来说,这无疑是个残忍的策略。“咱们这一家,现在只有你能担得起来……” “不!”林遮阳不能不打断爹的言说,他清楚知道若照爹的意思去做,自己一生将面对怎样的痛苦。是的,他肯定能做到,但他没有把握自己能摆脱余生的悔恨,他没有把握自己能够原谅自己。“我做不到!”哪怕,此时他要对爹撒个谎呢。 “那谁能做到?”爹平静问道。这平静背后却是一份无法估计的沉重,与极力压抑的狂潮。“你大哥?小妹?还是你二娘?” “爹……我……”他说不下去,泪水隐隐在眼眶里打转。 “你必须做到,只能做到!”爹把一切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我知道这对你太过残酷。但为了林家,为了你小妹……“谁都看得出来,林遮阳对小妹疼爱有加。而这份疼爱,在此刻,却成了一副枷锁,将他紧紧捆绑在爹的企图之中。“阳儿,林家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爹伸出双手,紧紧按住了他因啜泣而抖动的双肩。 夜色临近,侯府华灯初上,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儿,正为小妹林享容庆祝十五岁的生辰。 今天没有客人,少了往年的喧闹。大哥也未能如约而至,从而使这桌家宴多少缺了些圆满。但林享容却依然觉得,这是自己过得最有意思的一次生辰。 因为,她既穿上了来自大哥林盖世所赠的华美衣裙,戴上了精美的朱红玉簪。同时,在她怀中还揣着二哥林遮阳送给她的匕首;二哥说它的名字叫“人獠”,意思是:人的牙齿;并解释:人的牙齿虽然不够锋利,可远比任何凶兽的牙齿都要狠毒和刁钻,因为它长在人的身上,连着人心。同时,她已经学会了二哥传授给她的绝招“天地陡转”,这会儿正在脑中不断演练,并自信已经掌握了精髓,似乎隐约瞧见了,大哥被自己一下摔倒在地,灰头土脸的样子。 “来来来!”忠武候林巨带头举起了酒杯。“今天容儿十五岁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以后可不能再任性胡闹了。” “爹说得对!否则传出去,哪里还有媒人敢上咱林府来提亲呢?”林遮阳开了个玩笑,大伙哈哈一乐。但只要有心的人,都能听出这欢声笑语中,交织了多少干裂脆弱的情绪。 “爹,你看,二哥老欺负我。”眼珠子一转,林享容想起什么来,不怀好意的冲林遮阳笑了笑。“二哥,你也不小了吧?怎么还不娶亲,是不是长得太丑找不到媳妇呀!”转脸看向二娘“小花朵”,“二娘,爹他老人家平时比较忙,还得麻烦您帮咱二哥张罗张罗,要不他可真就成老光棍了。 忠武候林巨,一生有两位夫人。第一任夫人严氏,为他生儿育女,也就是林遮阳三兄妹的亲生嫡母。后来严氏病故,才又续弦,娶了名妓“小花朵”;虽然小花朵乃卖艺不卖身的女子,但碍于烟花柳巷的名声,一直没有给她正印夫人的排位,到侯府多年,她也还只是顶着一个妾的名分。长得挺美,白,小脸,笑起来跟小孩子似的,但浑身上下又有成熟女子的丰满与妖娆,实乃人间尤物,女中极品。 听完小姐林享容的玩笑话,一家人哈哈又乐了。“你这孩子真是多心,你二哥的事早就有了眉目,哪要你和我在这中间瞎忙活呢。”小花朵笑着道。 “你二娘说的是。”忠武候林巨道,“还有,你这丫头跟你二哥说话,怎么没大没小的,也不知谁教的,没礼貌。”说着,他自己也笑了。“你二哥的亲事,已经由他老师做主定下了,还用你在这儿替他操心?” “啊?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林享容又惊又喜,“二哥,你倒是说说,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想不开啊?” 众人又是一笑,林遮阳才说,“你这牙尖嘴利的本事,跟谁学的?” “当然是跟二哥学的呀!”林享容道,“二哥,你别想把话岔开。快告诉我,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这么有福气。” 笑着摇了摇头,林遮阳见爹笑而不语,知道说出来没什么打紧。“其实,那姑娘我也只见过一次,是……” “报!”正说到这,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急报。跟着,一个顶盔贯甲的士兵,手捧木盒走了进来,跪在屋外梯阶之下。“禀告侯爷,韩……叛徒韩力,叫人送来礼盒,说是祝贺小姐生辰吉祥。” 忠武候闻言,眼射寒光。“哼!他还有脸来送礼物?立马给他丢回去!” “这……”军士有些吞吞吐吐,“他……他说……” “怎么,难道他还有什么话说不成?”忠武候冷冷问道,“有你就快说!” “他说这个礼物小姐见了,一定会喜欢。”军士尽量照着原话说道,“不光小姐喜欢,连侯爷一……一家子都会喜欢。” “是吗?”忠武候很怀疑,“来人,拿上来。” 旁边的奴仆将木盒捧了过来,立在桌边。 “打开!”忠武候吩咐道。 “我来!”这时候,小姐林享容一跃而起。关于韩大叔怎么突然变成了叛徒,她有些惊愕。但对方还记得自己的生辰,并派人送来礼物,如此看来,他必定是想讨好父亲,借此认个错,将来好重归父亲麾下。“既然是韩大叔送给我的,那就让我来打开。” 一股异味让林遮阳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小妹,别打开!”但为时已晚。 “啊!”在揭开盖子,看清那东西,林享容登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手一扬,打翻了木盒。于是,林大公子,林盖世的脑袋,便在自家的厅堂内,打起了滚! 林享容做到了,她确实把自己的“大哥”,摔了一跟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二十四章:云遮阳(二) 爹叫下人打来一盆清水,亲自动手帮大哥擦净脸上的污垢。“从小到大,没给他洗过脸,没想到这头一回……”待基本擦干净,爹又给大哥梳起了乱发。可他平日里,连自己的头发都是下人打理,又哪里会打理别人的头发呢?只见他的手在儿子毫无生气的发丝间,笨拙,执拗的来回翻动,穿梭,因不得要领,而逐渐发起抖来。很明显,爱子心切,也不能立马增长他的手艺呀!“我老说他是我前世的冤家,从小没少揍他,哼……这孩子,愣站着让我揍,一点没躲。他娘问他:爹打你那么厉害,干嘛不躲呢?他说爹年纪大了,担心他老人家闪了腰。这冤家,还挺孝顺……”念着,念着,爹发出一声长叹,随即仰天闭目,但眼泪还是扎破了他的眼眶,渗了出来。 “爹……”爹倔强的脸庞在晶莹泪光的点缀下,反而愈显悲伤与无助,甚至还多出那么一点儿孩子气儿的意思。往日那副坚毅不屈,仿佛永远不会被击败的高大形象,也几乎在同一时刻,于林遮阳的心中轰然崩塌,粉碎成遍地的干枯与脆弱。猛然间,林遮阳才发现,父亲不再是自己身后矗立不倒的大山,相反,他必须立刻撕裂自己,化作一处给家人停靠命运的港湾。“爹!”他上前握住了爹颤抖的手。“我来!” 当林遮阳把大哥林盖世打理妥当,重新装入木盒,方在叹息之间,一声军报再次传来。“禀告侯爷,白帝云九霄率众兵临城下!” 酒肴已经撤下,桌上放着盛放大哥林盖世脑袋的黑色木盒。爹端坐上首,右手立着随他纵横沙场大半辈子的宝兵利刃——五彩合雀板门刀。当年爹就是用这把刀,收服了“花刀大将”韩力。以致多年以来,每每谈及俩人那一番釜战,爹都相当欣慰这把刀为自己挣来的胜利与荣光。但世事难料,谁知道当年的胜利,却转化成了今日的失败。 大军压境的场面,早就在父子二人的意料之中,自然没有必要再去登楼瞭望。 桌边,父子二人沉默不言,他们在等待什么?他们在互相等待!儿子在等待父亲改口,父亲却在等待儿子的勇气。 “阳儿!你还在等什么?”父亲问道。望向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他知道,父亲的决定无可悔改。 “爹……”林遮阳用尽最大的力气在内心呼喊,却发现这个称谓骤然重愈千钧。“孩儿不孝!”他当地而跪,泣不成声。 “是爹对不起你,”忠武候林巨那倔强严明的神情慕然溃散,流露出一股少有的安善慈祥。“你要原谅爹。” 爹短短一句话,在林遮阳耳边反复萦绕,自此成了他一生始终挥散不去的一片阴云,遮住了他生命中的所有阳光。“爹!” “照顾好妹妹!”这是爹最后的叮咛,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还在等什么! “啊!”林遮阳跃身而起,发出了有生以来最为尖锐凄厉的一声尖啸。他原本想喊“爹”,但这个称谓从他跃起的瞬间开始,就成了他言辞的禁区。尖啸瞬间掩盖了他的怯懦,给了他得以疯狂的勇气。在尖啸未落之前,他终于砍下了父亲的人头。用的,正是父亲的五彩合雀板门刀。 忠武候林巨,曾经开着玩笑说,假使将来自己必然一死,那一定得死在自己的刀下。因为这把刀,既然带给了他一生的荣光,那么也只能由这把刀,见证他最后的消亡。 这个倔老头儿! “爹!”厅堂内终于响起了这个称谓,但这近乎嘶声力竭的呼喊,却不是来自林遮阳,而是来自小妹林享容,就在二哥摘下父亲首级的那一瞬间。 “小妹?”小妹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她不是已经被刘妈带下去休息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小妹!”慌乱之间,林遮阳想尽快安抚小妹林享容,但他自己远比自认为的更加乱了分寸。他连忙朝小妹凑过去,想把她拥入怀中,于是父亲的脑袋被他提溜着,在地上洒下一道淋漓的血迹,顷刻间,狰狞与恐怖,遍地开花。 “啊!”望着二哥林遮阳手提父亲鲜血淋漓的头颅,朝自己走过来,林享容顿时一改称谓,发出尖声惊叫,并一个劲儿朝后撤退。忽然脚下一绊,跌坐在了门槛之间。 “小妹!”见小妹摔倒,林遮阳更是把一切都忘了。因为他感觉自己此刻正在滑向某个黑暗的深渊,小妹是他上方仅有的一道光亮。他要抓住她,他不想孤独的,无休无止的坠落下去,沉溺在无边无际的幽暗之中。于是,林遮阳快速到了小妹身边,不顾一切的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中,哪怕她的惊叫愈加疯狂,她的挣扎愈加愤怒,他也照样无动于衷。因为他那颗破碎惶恐的心,同样需要慰藉与安抚。但小妹能给予他的,显然不止这些。一把匕首插在了林遮阳的腹部,它有一个名字,叫“人獠”! 嘎吱声中,城门口的吊桥被沉重缓慢的放下,架在了护城河两岸。林遮阳面色苍白,头,要不是因为此人,恐怕林家早就拿下了天王河之战,也不会有后来“花刀大将”卖主求荣这一出了。那么事情,更不会演变成今日这般结果。 在云九霄另一边的,是他的贴身小厮小宝,也是一身你是个人物,咋这会儿你就怂了呢?”铁云钢道。他搞不清楚,怎么才一段日子没见,对方战场上那股纵横披靡的气势怎么就没了,难道自己还真是看走了眼?“哭你奶奶个球!你赶紧给我起来,乖乖把兵刃亮出来,跟我老铁大战三百回合,赢了,你想怎么都行,输了,那就由我老铁说了算!”嗤之以鼻的啐了一口,“否则,你就是再把你爷爷从坟地里抛出来,剁成馅儿,那你也休想活!” 在许多人眼中,林家二公子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实在有些出人意料,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胜败已分,尘埃落定,林家再顽固执守下去,也无非是多添几条人命罢了,于事无补。再者,花花世界,朗朗乾坤,活着多好啊!只要有一线生机,干嘛急着死呢! 可白帝云九霄不这么想,连糙汉子铁云钢也不这么认为,但最清楚底细的,还得说是“花刀大将”韩力。想当初,他与林家多年交好,对于林家这三个子女,心中自是有一番判断。 世子林盖世空有一身蛮力,实乃草包饭桶一枚。老三是个姑娘,将来就是一盆泼出去的水。最让他刮目相看的,还得说是这个林老二。 别看他“花刀大将”沙场宦海的,沉浮了几十年,但见到这小子的时候,心里也还是忽上忽下没个底儿,一句话,吃不准人家。 其实,在战争一开始的阶段,忠武候林巨若不固执己见,非要将兵力集中一处,而是依照他二儿子的策略,兵分四路,渡过天王河,然后四面回绕,夹击白帝云九霄,充分发挥自己兵多将广的优势,那么,即便白帝再如何神机妙算,恐怕这场战争,也是非败不可。可惜了,时运不济,天亡林家。 所以,当林遮阳杀父请罪,跪地痛哭的时候,“花刀大将”韩力,则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这小子,肯定有阴谋。” 可惜,即便“花刀大将”也未能彻底看透,因为,他只说对了一半。林遮阳确实有所“谋”,但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虽然有皇帝的御书昭告,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是金口玉言。但他可保不齐皇帝不会食言而肥,毕竟成王败寇,生死由人不由己。 自古以来,英雄豪杰的眼中钉、肉中刺,几乎都是英雄豪杰。而贪生怕死,唯利是图的懦夫与小人,却每每能够在英雄豪杰的夹缝之中生存,发展,壮大,最后摇身一变,嗬!也成了英雄豪杰。 英雄最惜英雄,同时,英雄也爱杀英雄。白帝云九霄是英雄,忠武候林巨也是英雄,所以林巨必须死。而林遮阳想要活下去,那么最好的办法就不是当英雄,而去作一个世人眼中的小人与懦夫。这样,他才能争取最大的机会,在英雄豪杰的不屑与轻蔑之中生存下去。然后,靠着蚕食尊严,见机行事,逐渐发展、壮大。待到天下有变,他自然就破茧而出,涅槃重生。 林遮阳很清楚,自己在白帝云九霄面前耍不了心眼,他最有可能活下去的办法,便是明目张胆的告诉对方,而且要以一个小人与懦夫姿态。这样,即便对方能够一眼洞穿他所有的打算,但介于这份卑劣与低贱,加上那一份金口玉言的御书昭告,便无法再向他痛下杀手。他,林遮阳,就有了能活下去的机会;林家,也就有了报仇雪恨的一天。 所以,对于铁云钢的话,林遮阳听了自然得浑身发抖,而且抬起头来给众人一瞧,他必须是眼泪鼻涕一大把,然后他得一个劲儿给铁云钢磕头,口称“饶命”!最后,气得铁云钢坐在马上背上直蹦。“啊呸!你个狗东西,算我老铁瞎了眼!”转向白帝,“大哥,干脆我一刀劈死他得了,这小子太他妈不是东西了,为了活命连自己亲爹都宰,还有脸在这里哭哭啼啼,跟个娘儿们似的。”说罢,铁云钢跳下了马背,抽出了碑文斩。 啥都有意料之外。林遮阳原以为,他要对付的是白帝云九霄。云九霄是个英雄,那么他林遮阳就得是个懦夫。但他万万没想到,铁云钢这个莽夫才是他今日的克星。但他林家为此已经付出太多沉重的东西,绝不能在此功亏一篑;父亲林巨不能白死,大哥林盖世也不能白死! “既然如此,那么……”就在铁云钢举刀欲劈的瞬间,林遮阳吓得跌坐在地,一脚踢翻了黑木盒,大哥林盖世的脑袋滚出去多远。铁云钢一怔,认识,这不是老林家的大儿子吗?回过头来,再想接着一刀劈下去,却猛然收住了架势,把头一扭,照地上就啐了一口。“你个没出息的怂包,居然吓尿了裤子!”接着,又骂骂咧咧了一阵子,但始终,也没有了要亲手杀掉林遮阳的意思。这样的人怎么杀?或许别人可以,但他铁云钢办不到;怕脏了手,污了刀。 于是,一泡尿,既救了林遮阳,也退了铁云钢。看起来,林遮阳确实丢了个大丑,但往深了想,铁云钢不是也没什么光彩吗? 这一场面,让曾经隶属林家麾下的韩力直皱眉头。“林家的二少爷怎么会是这副德行?”又不禁自问,“这他妈是林家的人?” 丢脸归丢脸,但在场的很多聪明人都认为,林家二少爷的这泡尿,来得正是时候。但白帝云九霄,显然看得更远,他似乎知道,眼前这小子,远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复杂难测。于是,他问出了一个很巧妙,但却是最致命的问题。“你杀了你父亲,难道朕就该饶了你吗?”是的,这之间的确没有什么铁定的关联。而且造反的时候,林家的男丁可是一个不落,都上了战场。“凭什么?” “凭什么?”林遮阳在心里问,问所有人。而他要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于是,他重新跪好,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皇帝曾经颁发的昭告,恭敬的举过头顶。 小厮接过,转献到云九霄手中,云九霄打开一望,登时面沉如水。上面是自己许下的诸多承诺:王爵、封地、赦免……而要的东西只有一个——忠武候林巨的脑袋。“哈哈哈哈!”云九霄不是在笑别人,而是在笑自己。“朕居然把你林家的人给想漏了!”接着说道,“好!朕贵为天子,自然一言九鼎。但是,朕饶了你,并不代表放过你林家其他人。” “陛下!”“花刀大将“韩力,胆怯的说道,“那小……小花朵……”他可不敢把这称作“提醒“。 “哼!你放心,朕答应的东西,一定给你!”云九霄安抚住了花刀大将。随后,转向林遮阳,云九霄现在才知道,自己叫这小子摆了一道。“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白帝云九霄必须让这小子明白,戏弄皇帝的代价是什么。 林遮阳心头一震,几乎就要奔溃了。“陛……” 根本不等他说完,云九霄立马高声说道:“明日午时,朕给你圣旨,你给朕人头!”然后,一边策马进了定窑城。 此后,定遥城内谁都知道,为了活命,忠武候林巨的二公子林遮阳,当晚亲手杀了自己的小妹林享容。可别人不知道的是,当晚更早些时候,忠武候林巨的二夫人“小花朵”,亦被送到了“花刀大将”韩力的住所,从此,成了韩力平生最宠幸的女人。 竖日,午时三刻,候府内,响起了皇帝贴身小厮“小宝”的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贼忠武候林巨之子林遮阳,大义灭亲,杀贼纳降,功过相较,赏罚皆论;撤封地顺州,撤总兵之职,撤爵位世袭;另封王爵,号‘零王’;改‘忠武府’为‘零王府’;赐国姓,改‘林遮阳’为‘云遮阳’。钦此!”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二十五章:初学乍练(一) 那晚,小镜子发着光,打着旋,一气儿钻到了黄橙的嘴巴里,然后再没有出来。 师父老鲁被他吵醒:“你爹死啦!三更半夜,嚎个啥!” 黄橙魂不守舍的解释:“镜子跑…………跑到我嘴里去了!” 老鲁没听明白:“啥玩意儿?” 废了点功夫,黄橙把事儿说清楚了。师父老鲁皱着眉,没说什么,转身出去,过了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一面镜子。“你再吞一个我看看!” 黄橙知道,这事自己说不明白了。 也好像从那天过后,黄橙觉得自己身上起了点变化。第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能吃,跟饭桶似的。照常理,师父老鲁这里只传手艺,不管吃喝,所以想吃什么都可以,就一条——自己掏钱。 来这里学手艺的,大多是老百姓家孩子,也不富裕;自己带点干粮、咸菜之类的,等忙完一早上,大中午歇下来,便把干粮和咸菜拿出来,呼噜噜对付一顿,直到下午干完活,才各自回家吃饭睡觉,第二天接着来。 所以,一到中午,老鲁的院子里除了刨子花味儿与油漆味儿,还多出一股咸菜味儿。久而久之,主顾们都说老鲁的物件有股熏制的风味,老鲁却说:“啥熏制的风味,就一个味儿——‘穷’味儿!” 跟别人不同,师父老鲁不管其他徒弟的吃喝,但得管黄橙的吃喝。除了黄橙这人对老鲁的心思,还有龙虎门每月三两银子在后面,几个馒头不值当大惊小怪,可你这个吃饭令人担忧,怕你不小心撑死!” 黄橙听明白了:“师父,这个事我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肚子里就是空荡荡的。” 接着说:“没好意思给您说,几天来,一顿饱饭我都没吃过。 听完,老鲁把烟锅子在石凳侧面磕干净,进屋,然后又出来。 老鲁:“这是龙虎门每月给的三两银子,你拿着。“ 黄橙有一愣:“师父,我来学手艺,咋还让您贴钱呢?” 老鲁:“手艺你还照学,饭,上别处吃去。” 补充:“不是花不起这几个馒头钱,是师父我实在熬不住了。” 拿手把眼皮一翻:“瞧,全是血丝。” 黄橙不明白,自己多吃几个馒头,怎么就把师父的眼吃红了。他一毛孩子,哪里懂得大人之间的那些微妙呢。见师父不肯往下说,黄橙便不再问。 银子没拿,还给了师父老鲁。但师父不管饭了,那他自己就得想办法。因为有钱,所以这事不难。 出了师父老鲁家,黄橙到了“两枝香”,找到掌柜,都是一个门派的事儿,一商量,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天三顿,顿顿见肉,每顿管够。 黄橙第二个变化,就是睡得特香,特沉。一闭眼,一睁眼,天就亮了,整夜,一个梦都没有。 有天晚上,老鲁因为那点儿“刺激”,借酒消愁,醉了。然后借着酒劲儿,跑到黄橙屋外骂了两个多时辰,一边骂,一边拍门,黄橙愣是一点没听见。第二天干活,师父老鲁一见面就冲他翘大拇哥。 老鲁:“行,我没走眼,你小子真稳!” 听着是夸,可老鲁眼里,语气中,却含着幽怨。 吃得好,睡得香,于是就起了第三个变化——黄橙长个儿了。 天天在一块的人瞧不出来。有天,师兄舒盅宝来看他,一见面,舒盅宝身子往后仰了仰,上下打量黄橙,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舒盅宝:“师弟,一个多月没见,吃什么呢?冒这么快!” 不是师兄说这事,黄橙自己也没怎么发现。 黄橙:“是吗?比比。” 舒盅宝:“比比就比比。” 舒盅宝个儿也不算高,六尺九有余,七尺不到。黄橙则更矮,原来只到舒盅宝耳垂。眼下,哥俩站一块,背靠背,一比较,黄橙已经到了舒盅宝眉毛那儿。 舒盅宝笑得有些猥琐:“看一回儿姑娘,就把你急成这样?” 黄橙脸一红:“你也看了,怎么不长呢?” 舒盅宝:“嗐!要不说师兄我稳重呢。” 时间一晃,大半年就这么过去了。 年底的时候,知道师父“巨灵龙”毛十开外出有事,不在龙虎门,黄橙便没回二绝山,而在老鲁家,和木匠师父老鲁一起过的年节。 这天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听说师父回来了,黄橙便打算回门派看看师傅。 头三天,把这事跟老鲁说了,到了五月初五这天,一大早,黄橙提着从“滋味斋”买来的“双花粽子”出了门,徒步往龙虎门走去。 端午节,容易阴云多雨。早上,空气有些湿漉漉的,土道也洇成了泥泞路,但也因此多了股泥土与野花野草混合交融而成的清新。 雨虽然没下,可老在云层里绷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它忽然就兜不住了。人在这种天气下行走,有种赌钱的感觉,输赢难测,挺刺激。 从双华镇到二绝山也就二十里地不到。出了镇,过了“两溪口”,走到一半,黄橙就上了十里桥。 五月,桥下的右湘江,江水正肥,哗啦啦,千军万马似的一个劲儿朝下奔涌。 这是黄橙第三次过这桥,蓦然回首,竟发现每次过桥的心情各不一样。 桥,还是那桥;水,还是那水;人,还是那人。但这人明显自个儿起了点变化,内心也有了些成长。 下了桥,逐渐靠近二绝山,以往的所作所为,竟从新浮现眼前,止不住的,黄橙感到有些羞愧。同时,他也想不通,当时自己怎么干出这档子事,哪里来的勇气呢?觉得不可思议。 走着走着,天上的阴云们再也兜不住,浠沥沥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黄橙只得加快步子,先穿过一段山谷,又冲出一片树林,走没多久,黄橙便见到了龙虎门在山前立下的石碑。 石碑是汉白玉打制,五尺高,三尺宽;坐北朝南,师兄,大过节你就这么夸我呢!”黄橙笑着说,“实话给你说,我老黄家祖上出过好几位‘险道神’,血脉里本就有那么点‘高大威猛’的意思。前些年师弟生活贫苦,没东西吃,不敢放开了长,怕饭量大了饿肚子。后来加入龙虎门,不愁吃不愁喝,一想,那就长点个儿呗!也是憋太久啦,这一放开,没收住,就长得猛了些。” 说完,把师兄舒盅宝乐坏了。“哎呀呀!你们老黄家出没出过‘险道神’我是不知道,但肯定出过不少江湖骗子,”舒盅宝讥笑道,“就冲你这劈里啪啦一大通说辞,铁定是祖传的手艺!外人压根悟不了这精髓。” “行了行了,说正事呢。”知道扯下去没个完,黄橙忙把话头牵了回来。“师父在不在?” “一大早就带着诸葛师弟出门了,说是要去办点事,访访两个附近的朋友。”一边说,舒盅宝一边领着黄橙往里走。“他老人家知道你要来,吩咐我,你要是不忙,就在这多待两天。一是大半年没见着你,心里怪想念;二来,正好有些事,他得跟你聊聊。” “聊聊?”黄橙问,“聊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舒盅宝答,“好像是你那大哥铁什么的消息。” 这时候两人进了大院,往日那颗老松的地方,重新又移植过来一根差不多粗细的迎客松,乍一看,不知道底细的人,压根瞧不出来。 “铁云钢!我大哥他怎么呢?”忽然听见大哥铁云钢的消息,黄橙一颗甘于平庸的心,顿生一股豪情。 “别紧张,你大哥没怎么,听说好像打了胜仗。”舒盅宝解释,“去年年底,咱师父不是没回来吗?他老人家貌似回了趟老家霆州,不巧碰见冤家对头,交手过程中被对方暗算,受了点伤。后来遇见你大哥,才解了围。在师父养伤那段时间,两人聊了很多。咱师父也把你学手艺的前因后果说了,你大哥貌似不怎么开心,然后拿了些东西给师父,让他转交给你。” 得知大哥不喜欢自己当木匠,黄橙多少有些失落,还有些委屈。“我大哥给我什么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舒盅宝答道,“还是等师父他老人家回来再给你细说吧。” 两人进了龙吟堂落坐,伺候茶水的门人子弟端上香茗,师兄弟俩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说着说着就到了中午的饭点。这时候,师父“巨灵龙”还不见回来,两人便打算先去吃饭。 出了藏龙峰的院落,下完一段梯阶,来到盘龙道,沿着山路左拐右拐,一直下到从下数第三个拐弯的平台,这也有一条向下的岔路,直接通到饭堂。 来到饭堂门前的大院落,不少同门在这里进进出出。 忽然,闻见一阵欢声笑语,黄橙眼睛一亮,这不是“滚蛋”姑娘吗?见几个女孩子互相亲热打闹的样子,那晚月潭之中多半也是她们几位。想到这,黄橙的脸不由得一阵发烫。再看师兄,早已是入了一片痴迷。 说说笑笑,几个女孩子越走越近。“丁师妹,端午安康!各位师妹,端午安康!”舒盅宝这一举动似乎有些突然,几个姑娘停住时竟颠了一下。 “舒师兄安康!”丁雪娇回了一礼,其他的姑娘也跟着打了招呼。她们自然也都瞧见了黄橙,不过除了丁雪娇,其他女孩子貌似都不认识他,而即便丁雪娇,此刻也有些拿不准。“黄师弟?” 多少还是被“滚蛋”姑娘认了出来,黄橙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好意思之中,除了自己在她面前被罗力虎抽屁股的场面,还有头一回见面,自己那副恬不知耻的样子;人家姑娘是不知道,但他自己却知道,当时那副嘴脸的背后,全是自己以假乱真的一番胡思乱想。而在学武这件事遭受幻灭之后,那些张狂的念头,反过来都成了刀子,捅破吹过的牛皮,一把把全扎在他的自尊心上。“丁师姐安康!”黄橙只得承认身份。 丁雪娇微微一愣,显然发现黄橙长高了不少。“你……”怎么说都不合适,想了想,还是只打了个招呼。“安康,安康!”显然,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 这时候,那几个姑娘开始嘀咕起来,虽然黄橙听得不清楚,但从她们的神色,黄橙也猜到了,一定是自己的身份引起了她们的兴趣,也不是对自己身份的兴趣,而是因为这个身份的本尊出现在这里,导致她们把之前一些关于这个身份的传闻,终于一下连接到了眼前这个消瘦、高挑的少年身上,然后在眉宇神态之间形成了一个意思:“噢!原来就是他呀!” 正在黄橙愈发觉得不妙,而窘迫不堪,想要离开的时候,忽然丁雪娇朝她们来到方向喊话:“木师妹!”说完,几个女孩一起朝那个“木师妹”涌了过去,然后跟一群蝴蝶似的,把那姑娘围在当中,绕着她嬉笑打闹,翩翩起舞。 “木师妹,端午安康!”几个姑娘再次经过两人身侧时,舒盅宝又一次招呼道。 “舒师兄安康!”木师妹也照样回了礼。她长得白白粉粉,透着一股娇嫩;水汪汪的大眼睛,秋水盈盈;鼻梁窄小,但坚挺柔和;樱桃嘴,粉红的嘴唇并不失丰腴饱满;窄窄的肩头,很平整,一点不往下塌;个头比舒盅宝矮一些。 从样貌上来说,跟旁边几个姑娘比,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把每一样东西长得更好看了些。但要说她与几个姑娘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就是她身上有一股忧伤,好像随时都能落下几颗泪来似的。是为了什么呢?叫她这样忧伤。 因为与黄橙不相识,而姑娘们显然更觉得,需要在私下里,好好给她讲讲黄橙之前的那些惊人之举。所以两人也没打上招呼,木师妹便被丁雪娇等几个女孩拥进了饭堂。 “师兄,这个木师妹是新来的吗?”木师妹忧伤的气息,使黄橙对她有些好奇。“长得怪好看的,可就是有点叫人见了心疼的感觉。” “哟!黄师弟长大啦呀!还知道疼姑娘了。”舒盅宝嘲弄道。“不过你说得没错,木师妹确实长得好,但老是愁眉苦脸的,好像谁欠她家米,还她家糠似的。” “我说师兄,你这比喻不大恰当吧!”黄橙笑道,“这么好看一姑娘,让你说得多市侩。人家那叫……叫……多……多愁善感!” “嗬!瞧把你憋得搜肠刮肚的穷酸劲儿,”舒盅宝开玩笑说,“就会这一个词儿吧?攒了十几年,今天可算用上了。” “哈哈哈!我有一个就不错了,哪比得了师兄您呀!”黄橙决心拍拍师兄舒盅宝的马屁,“倒是您最近有什么高作,给师弟拜读拜读呗!” “你说你,拍马屁都拍不上个准的。”舒盅宝哭笑不得,“给你看?你认字吗?” 黄橙哪里认字呢?爹娘都是农民,以前本也打算做个农民,后来家破人亡做不成农民,只好当了贼,结果当着当着当成了杀人犯,莫名奇妙的一下又成了武林高手的入室弟子,最后稀里糊涂的当上了木匠徒弟。怎么转,也没转到书篓子里面去;爹娘死那会儿认识几个字,到现在还是那几个字;就那几个字,跟着自己几经风雨,出生入死,对自己不离不弃,俨然快成了“患难之交”。 眼下师兄虽然是开玩笑,但同时也给黄橙提了个醒。“那么师兄,往后有空,您倒是教我认认字儿呀!” “行啊!”师兄舒盅宝向来好为人师,自然一口应下。 这时候,两人抬脚往饭堂里走,一进门,饭菜的味道立马扑来,打鼻儿香。本来不饿,一闻这味道,黄橙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觉得这肚皮里空落落的,都可以荡秋千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把话拉到先前的话题上来。“说到这木师妹,到咱龙虎门也好几个月了吧,年前就来了。”舒盅宝细声说道,“别看她娇滴滴的,动不动就要哭的样子,人家可是掌门‘混元真人’货真价实的第四位入室弟子。身份只比我俩高,不比我俩低。按入室弟子的辈分来说,刚好排在你后头,是咱龙虎门第十一位入室弟子。” “是吗!”师兄不说,黄橙真没看出来。“她叫什么?” “木仇!”舒盅宝答道,“木头的木,仇恨的仇。” “她爹妈怎么给取这么个名字?”这名字和这姑娘确实有些不搭。 “我也觉得不合适,”舒盅宝自有见解,“要是把‘仇’改成‘愁’,就般配了。” 黄橙一愣:“啥意思?” 舒盅宝解释:“一个是仇恨的‘仇’,一个是忧愁的‘愁’。” “噢……”黄橙到底还是没明白。“不还是一样的吗!” “……”舒盅宝知道跟他说不清。“咱吃饭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二十六章:初学乍练(二) 找到往日的餐位,兄弟俩坐下,先喝了碗茶。 按理说,他们是入室弟子,可以叫厨子开小灶,现做现吃。但今天端午节,大锅菜做得也挺丰盛,所以两人想了想,就免了这通折腾。一人领一个海碗,跟着排队,打饭打菜。 也是从小缺些教养,黄橙一边排队等候,一边漫不经心的拿筷子哐当哐当的敲打海碗。一不注意,劲儿使大了些,黄泥巴烧纸的海碗,叫他一筷子敲成两半,一半在手里掂着,一边掉地上摔成好几块。 饭堂里,队伍前后,顿时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嘲笑声来。黄橙脸一红,这才反应过来行为上失了检点。于是连忙弯腰把破碗尽数拣起来,不知往哪里丢,只好交给了饭堂的同门,请他帮忙处理。 转回头来,重新领了副碗筷,再次排在队伍后面。黄橙忽然发现,大堂里靠窗的一桌,正对着自己没完没了的嗤笑。那桌人差不多坐满了,而且基本都不认识,除了一个——罗力虎。 在他们旁边还有一桌女的,正是“滚蛋”姑娘那几个女孩,和来了好几个月的木仇木师妹。似乎,她们也正有意无意的往他身上打量,一边看,一边低下脸悄悄说,边说边笑。不知说到哪了,连那个多愁善感的木仇木师妹,也忍不住笑了,有几个没矜持住的,连饭都喷了出来。 见状,黄橙立刻感觉一股热流从耳根子,迅速窜遍了整颗脑袋。 这时候,罗力虎那桌出来一小子,嬉皮笑脸,装模做样的故意打黄橙面前经过,然后又转回餐桌。紧跟着,那头立马响起一片嘲讽嬉笑:“屁股红喽!屁股红喽!” 登时,饭堂内所有人都朝黄橙望了过来,于是他的脸,更红了。 “他妈的!”师兄舒盅宝骂了一声,正要朝罗力虎那伙小子冲过去,却被黄橙跑上前一把拉住了。“师兄,算了。”劝住师兄舒盅宝,黄橙没再多说什么,继续排队打饭。 舒盅宝虽然人没过去,却在这头对那几个小子横眉怒目,指手画脚,嘴里叽里咕噜默念着什么,没出声,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词儿。 那几个小子见舒盅宝要出头拔横,立马蔫了一节,不再叫唤,改成一副狡黠的面容,一阵阵冷笑。 打好饭菜,领了几个粽子,师兄弟俩回到餐桌。 舒盅宝以为刚才那事坏了黄橙的胃口,正想安慰两句,可没等他下嘴,黄橙的脸就被大海碗给遮了个严严实实。等黄橙把碗搁下,里面的饭菜已经去了一半。 “师弟,行!”舒盅宝翘着大拇哥,“化悲愤为食欲。有这气量,不愁将来没出息!” “啥气量啊,我就是个饭量。”黄橙嘻嘻哈哈道,“他们笑两声,我就吃不下饭了?这算啥,你不是不知道,师弟我是个什么出身,这点冷言冷语,嬉笑怒骂算个屁!”说罢,呼噜噜把剩下的半碗刨了干净。然后起身,又去添了一碗。 自从木匠师傅老鲁不管饭后,黄橙就到“两枝香”入了伙。“两枝香”的掌柜、伙计不爱吃馒头,爱吃米饭。由于本身就是卖吃喝的,米饭往往做得都挺多,菜量也不少;有些是客人吃剩下的,拣干净的挑出来,回一下锅,丢几片肉或是几片菜下去,炒一炒,便是一盘刚出锅,冒着油烟热气的整菜。 从前,每顿都剩下不少,倒一块成了泔水,便宜了镇上养猪的农户。可自从黄橙入了伙,镇上的猪们,日子可就过得清苦了许多。 一口气吃了五大海碗,外加八个粽子,黄橙觉得还差点意思,又起身准备朝打饭菜的地方走去。师兄舒盅宝忙把他拉住,道:“我算看出来了,师弟,你这不是化悲愤为食欲,你就是想把自己活活撑死呀!”叹了口气,接着说:“这样,我去把那帮小子揍一顿,替你出口气,你别吃了,行吗?当哥的看着怕呀!” 这种事,黄橙不是遇见第一次了,好说歹说,把师兄安抚住了。“真的,我在双华镇一顿得吃八海碗,肚皮里头都还有点空余。说实话,今天没干木匠活,状态不算好,不过再有一碗也就够了。” 端着碗,黄橙又到了打饭打菜的地方。那些个负责饭菜的同门都惊了。 “还吃啊?” “这位师弟,你没事吧?” 大伙儿还挺关心他,怕他吃出个好歹。黄橙懒得解释,叫他们照样满满当当装了一碗。 正端着碗往回走呢,忽然脚下一绊,摔了一跟头。海碗摔坏了,饭菜泼了一地。顿时,饭堂里响起一片刺耳的笑声。罗力虎那头,更是拍桌子乱叫,一阵咋呼。 爬起身,回过头来一瞧,给自己使绊子的,正是先前罗力虎那一桌,故意打自己面前经过的那小子。此时,他正朝自己亮腿,表明就是他干的,看你黄橙能怎么着。 这小子叫于飞虎,是罗力虎的亲表弟。十六七岁,个头比黄橙高些,穿着卧虎峰内门弟子的服饰,胸前绣着一只咆哮山林的白虎;又短又粗的眉毛,三角眼,塌鼻梁,嘴巴还有点歪歪,就这副长相,确实不怎么出众。比他表哥罗力虎,差了一大截。 整个饭堂里,就数他笑得最大声。 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黄橙这么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即便他再不想惹是生非,也架不住对方这么蹬鼻子上脸的欺负。 “你干的?”黄橙沉着脸问这小子,同时看向罗力虎那桌,对方一群人正朝他架胳膊,比拳头,十分挑衅。旁边那桌女孩,有的笑,有的静静看着。倒是那位刚来的木师妹,似乎对他有点担心。 “怎么滴?是我弄的,你还想跟我动动手?”于飞虎这小子太嚣张,“霹雳三鞭?一鞭!两鞭!三鞭!”还故意揭黄橙的伤疤。 忽然,于飞虎脸上的得意劲儿消失了,黄橙知道,肯定是师兄舒盅宝来了。 舒盅宝是什么人,再不济那也是入室弟子。的确,跟“三门魁”相比,他是平庸了些,可要跟这些个货色放一块儿,立马就能把他们比没了。 舒盅宝那也是八面透风的人物,一看这场面,立马明白了。“妈的嘞!你小子是不是想死?” 别看于飞虎在黄橙面前横,碰见舒盅宝愣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吭哧吭哧半天,没说出句整话,还一个劲儿朝后望,意思是你们倒过来帮我撑撑场子啊! 忽然,这小子脸上一喜,小胸脯子一拔,也横上了。“舒师兄,您说话就说话,带娘作什么。我们有娘,你就没娘吗?” 舒盅宝一听,嗐!心说还反了你小子。“你他妈的!老子今天非……“ “舒师兄!”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虽没见着人,黄橙可也听出来了——司马虎啸! “我说这小子怎么忽然‘诈尸’了呢,敢情是司马师弟跑这来撑场子了。”被于飞虎抢了一顿白,舒盅宝语气也不怎么和善了。 “舒师兄这话怎么说的,我哪有给别人撑场子的打算。”司马虎啸冷冷一笑,“倒是舒师兄,您恐怕才是在这儿帮人撑场子吧!” “没错,今天这场子,我姓舒的还撑定了!”为了亲师弟,哪怕对方是司马虎啸,舒盅宝也豁出去了。再者,旁边还有丁师妹一伙姑娘看着,别说对方是司马虎啸,就是独孤行,他也得硬着头皮接住了。 见舒盅宝亮了场子,司马虎啸哪有不接的呢。“哼!是嘛,怕就怕舒师兄的嘴巴比拳头好使一些。” “你……好好好!那我今天就领教领教司马师弟的高招,”场面到这个份上,舒盅宝知道是非动手不可了。“看看你到底是司马虎啸呢,还是司马猫叫!” 眼看着两人就要动手,这时候黄橙忙往中间一站,说上话了:“两位师兄且住手!听我说一句如何。” 没人说话,竟等着黄橙说呢。 “这事怎么引起的,我想大伙心里有数,回头司马师兄也一定能查个明白,我就不多说了。”黄橙道,“只是为了我和这位师兄还是师弟,反正就是这么一点事吧,不值当你们俩动手。我寻思,干脆这样,既然这事是由我俩引起的,那么自然就该由我俩来解决。不知道司马师兄意下如何呢?” 听完这一套说辞,司马虎啸觉得没问题。本来这事也不值当他出手,不过因为舒盅宝在这发威,显得弱了他卧虎峰的势头,他看不过才打算插一脚。“行啊!我听说黄师弟下山苦练绝艺去了,趁这机会,正好让师兄也开开眼界,看看师弟你都学了些什么惊人的本领。” 这话明显就是挖苦黄橙。谁不知道,龙虎门开派至今,头一位下山学手艺的入室弟子,就是他黄橙。 “师弟!你……”自己师弟有几斤几两,舒盅宝这个当师兄的心里头没点数? 可黄橙一把将他拦住了,道:“师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有些事儿,必须由我自己来料理。不是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吗!” “可……”舒盅宝压低了声音,“可你这两下子哪成啊!” 舒盅宝说得没错,如今黄橙打个桌椅板凳,那在龙虎门来说,首屈一指。可要是动手交战,那基本就白给啊。一出手,非得叫人削趴下不可。 那黄橙为什么还敢如此呢?其实,他有一半的苦衷是跟舒盅宝一样:因为这么多姑娘在这盯着,有些下不来台。其次,他可知道虽然师兄武艺不赖,可要跟司马虎啸比,还是略逊一筹,所以,没必要让师兄为自己白白丢了面子。还有,他自己在心里也有一番打算:反正自己这名声已经臭大粪了,还能臭到哪去?打赢了,赚!打输了,也不赔!再说了,自己又不在二绝山住,丢了脸,立马回双华镇,从此踏踏实实学手艺,将来找个好姑娘,生一窝孩子,小日子,照样过得红红火火。 “于师弟,你可敢跟黄师弟讨教讨教?”司马虎啸装模做样的问道。 “那太敢了呀!完全没问题!”这于飞虎也是刚来没几个月,功夫并没练多久,可是听说了黄橙那些事后,根本就没把对方放眼里。今天这么做,就是想借机踩踩黄橙脸面,好在门派里出出自己的风头。再者,即便自己功夫不行,仗着自己比黄橙略微高出那么一些,凭借这身力气,不也得叫你好受吗! “好!那咱到外面去,别在这打坏了家伙什。”说完,司马虎啸领头出了饭堂。众人跟着一气儿到了外面当院。 “师弟……”舒盅宝还是不放心。 尽管自己也没底儿,黄橙还得安慰他。“没事,师兄,看我的!”心里却说,输了,也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在后面给我接着,不怕! 心中给自己想好了后路,黄橙忽然觉得天高地阔无限远,这点输赢,算什么呢。有意无意之间,还劝自己呢:赶紧输了好下山,学手艺!讨老婆!别在这瞎耽误! 可仓促匆忙之间,黄橙却与木师妹莫名其妙的对上了一眼,他意外的发现,对方像是在为自己担心。登时,一股无名火焰自他心里腾起,那点微妙的感觉随即在他心中炸响,化成一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狂流热浪。整个人,一下就变了,气势上,跟个炸毛的野兽相似。心里说话:今天就是今天,老子干不过你,也得拼个鱼死网破! 天空阴雨绵绵,地上湿漉漉的。院落挺宽,足够他俩施展。众人全站在房檐下,躲着雨水,心中盼着两人快点开打。 “黄师兄,虽然你没我大,毕竟早我几天进了门派,那就是我的师兄。为了表示对你的敬重,这样,我让你一条胳膊,怎么样!”这于飞虎也太狂了,在他看来,收拾黄橙,那还不跟收拾条猫狗似的吗,一出手就得旗开得胜。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黄橙是什么人,当贼的出身,到了关键时候,或多或少,那点鸡贼的秉性,还是得显山露水。 “我说的,大伙也都听见了!”于飞虎提高了嗓门,生怕别人不知道。 众人纷纷支应:“没错!听见了。” 连他亲表哥罗力虎也觉得十拿九稳,还在一个劲儿给旁边的丁雪娇,和那几个女孩子吹呢。“你们信不信,一个回合,姓黄的小子就得趴下叫爹!” 除了木师妹不为所动,其他姑娘们纷纷笑得花枝乱颤,有的还反过来开玩笑:“别一个回合倒叫人家掀翻了吧!” “行啊!这样,我也不说大话,三个回合!这小子没趴下,我当场给他磕头,叫他一声爹!怎么样?”罗力虎觉得,表弟于飞虎收拾黄橙,简直跟弯腰捡个东西似的,真是不费举手之劳。“那我要赢了,怎么办?” “罗师兄想怎么办?”丁雪娇笑着问。 不知道罗力虎凑到丁雪娇耳朵边说了些什么,只见一说完,丁雪娇的脸刷一下就红了,然后对罗力虎又是揪扯,又是笑骂。 从这嬉闹纠缠的场面不难看出,丁雪娇倒一点也不介意对方赢一回。 罗力虎口无遮拦,话说得有些不大体面,惹得司马虎啸朝他瞪了一眼。吓得他立马一吐舌头,不敢再胡言乱语。 可怜旁边侧目的舒盅宝,见此场景,心里那份酸楚可够他受的了。他也多想丁师妹能这样扯扯他的衣裳,对着他一番似嗔如喜的笑骂。可惜啊,他舒盅宝命中注定无此福缘。 想着想着,忽然一股无名业火蹿上心头。丁师妹之所以对自己这样意冷情淡,还不是因为罗力虎这小子从中作梗,坏自己好事。要是能借机整治整治这小子一回,也算是给自己报了个暗仇。“罗师弟,你很爱赌是吧?” 听舒盅宝唤自己,罗力虎转身一看舒盅宝的架势,明白了,不服气,想给自己师弟撑撑场面。“怎么舒师兄还想跟我赌一把?” “要说赌,你把你爹和爷爷绑一块全牵来,那也白给!” “你……” “别跟我咋呼,你要不信咱俩赌一局。” 罗力虎吃了激将法,又有姑娘在眼前,哪能认怂呢。“行啊!舒师兄想怎么玩,我姓罗的陪着就是了。” “好!是条汉子!”舒盅宝道,“你刚才说,三个回合黄师弟没趴下,你就磕头叫爹是吧?” “是呀!没错,是我说的。”罗力虎大大方方承认道。 “这么玩不够刺激。再说了,你想叫人家爹,人家还不一定想收你做儿子呢。”一句话,把那几个姑娘逗得忍俊不禁,罗力虎脸一红,要“诈尸”,舒盅宝忙安抚住他,心里也早盘算好了,“你之前不是抽了我师弟一顿光屁股吗?这样,这次如果你输了,也叫我师弟抽你一回光屁股,敢不敢?” 罗力虎听了一怔,但一细想,十拿九稳的事,怕啥?于是嘿嘿笑道:“可以呀,那如果我赢了呢?” “你赢了好办呀!咱也光屁股叫你抽一顿。这样,咱藏龙峰光屁股凑一对,也免得我师弟孤单。你说好不好?” “舒师弟,这怕是不合适吧?”司马虎啸觉得俩人这玩法有些下作了。 “哟!怎么?司马师弟也想参加?”舒盅宝见机而动,“那太欢迎了!哪怕我输了呢,能让司马师弟亲手抽我这臭屁股一回,那简直就跟我赢了一样,光荣!” “哼!”司马虎啸气哼哼一声,不再言语。但也没有阻拦二人的意思。 “赌注下好了,可怎么个赌法呢?”舒盅宝问道。 “悉听尊便!” “行!咱也不拐弯抹角。”见对方钻了圈子,舒盅宝心中暗暗窃喜,道,“还是三个回合,只要我师弟三个回合没趴下起不来,就算我赢!要趴下起不来了,我立马脱裤子。” “好!”罗力虎心说就你那师弟还用三个回合?一个回合就得趴地上动不了。 两人击掌为誓,定下赌约。这时候,舒盅宝又说:“我得跟我师弟把赌约的事说说,你也把你的事给于飞虎说说,让他们明白这事不仅关系他俩的输赢,还关乎咱俩的屁股。于是二人各自把己方的人叫了过来,自是各有一番吩咐。 舒盅宝:“所以,师弟,无论如何,你得撑过三个回合!” 黄橙:“师兄,没想到你有这一出啊!给你说句实话,我压根没底儿。” 舒盅宝:“料到了,所以待会儿一动手,你就绕着对方跑圈,只要他扑过来,一下没扑中,便得算一回合。而且他只用一只手,想抓你就更难。只要躲过三次,咱就赢了。” 黄橙:“师兄,你也太鸡贼了!” 舒盅宝:“这点心眼子都没有,还敢赌钱?” 两头吩咐完毕,二人重新回到场上。 “于师弟先前‘一只手’的话还算不算数?”连着师兄的荣辱,黄橙当然得更加慎重些。 “当然算数!”于飞虎本来打算多玩一会儿,可现在有了赌约,便准备一记猛招拿下对方。“来吧!” 场中两人动了起来,黄橙正打算照着师兄舒盅宝所传授的招数转圈,可惜没迈出两步,脚底下忽然一滑,啪,自己摔一跟头。 场边立马哄笑起来。 黄橙心中一惊,暗地里说了声:完蛋! 场外,舒盅宝一跺脚,“哎呀!”扭脸不敢再看,知道师弟完了,肯定得叫人抓起来,直接丢到院落之外。看来,今天自己非得出个大糗不可。 “哈哈!你完了!”于飞虎见势立马跃过,伸单手把黄橙给揪了起来。然后使足了劲儿,拧动肩膀,想借用转身之势,一举将黄橙给丢出去。黄橙一看,赶紧朝反方向使劲儿。“飞吧你……飞……”结果,于飞虎丢了两下,愣没丢动。 “飞虎,干嘛呢你!”罗力虎以为他表弟在玩呢。“别玩了,丢他娘的出去!” 司马虎啸眯着眼,似乎看出了些眉目。“不对呀!” 那些姑娘们也觉得这事蹊跷。“他俩玩什么呢?” 舒盅宝也把眼睁开了。“师弟……”场中这情况不在意料之中,他也吃不准。 而后,于飞虎又连着丢了几下,黄橙还是不为所动,稳如泰山。于飞虎逐渐有些慌了。“表哥!这小子我一只手丢不动!” “那就两只手!”这时候,罗力虎也不管上他表弟跟黄橙有什么君子协定,反正先赢了再说。 闻言,于飞虎一寻思,觉得无论如何得先拿下这小子。于是出尔反尔,把两只手全用上了。 “嗐!我说姓于的,怎么拉屎往回坐,这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舒盅宝连忙喊道。可是对方哪管呢。 这时,场中两人四条胳膊绞在了一起。只见于飞虎一个劲儿龇牙咧嘴,摇头摆尾,可黄橙就是一点也没动弹。 片刻之后,于飞虎的心忽然开始往下沉,似乎隐隐感觉到这小子的深藏不漏,更觉得自己哥俩是不是上了别人的圈套。 黄橙呢,他见对方拧着自己扭了半天,丝毫没感觉到对方用什么力气,搞不清对方耍什么把戏,而更主要的是,他没搞懂自己是怎么回事。“师兄,他好像摔不动我!” “那你摔他试试呀!”舒盅宝回应道。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黄橙一寻思,“对呀!”于是他也卯足了力气,一使劲儿,结果于飞虎像个枕头似的,呼一下就出去了。 因为劲儿使得太大,于飞虎一下直接飞出院落,滚到山道的边缘,吓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要再往前两步,就直接下去了。 于飞虎这下摔了个七荤八素,好半天才从地上坐起来,头一歪,嘴一张,花花绿绿吐了自己一身。 另一头:场中,院落,一片沉默。 黄橙盯着自己的两只手掌,微微发抖,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滴个亲娘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二十七章:初学乍练(三) 祭祀完龙祖,挂上了艾草,雨停了。一些有兴致的同门师兄弟,结伴去了右湘江,站在十里桥上,往河里丢纸船。 纸船有用宣纸折的,有用草纸做的,有大有小,形态各异。可无论哪一条,下去,一个浪就没了。大伙儿好像也不在乎,你淹你的,我丢我的,谁也不耽搁谁的快乐。 等纸船丢得差不多,重头戏上场。 个别心灵手巧的子弟门人,用风干的竹条子编了一艘颇有气势的竹船,外面拿牛油纸做封皮,上面竖着桅杆,挂着风帆,似乎真能一举乘风破浪,激流勇进。 在千呼万唤中,由几人搭手,抬到桥边,喊了个“一二三”,奋然丢下桥梁。可由于缺乏默契,大船栽着跟头往下坠。在浪里打完几个滚后,眼见着消失无踪。桥上,顿时爆出一片欢腾的笑声。 到了傍晚,龙吟堂内,平日的桌椅撤下,摆了四五桌酒席。“巨灵龙”毛十开与三个入室弟子坐一块儿,其他桌拢共二十来位,都是藏龙峰的内门弟子。 端午佳节,晚饭挺丰盛,鸡鸭鱼肉什么都有。师父“巨灵龙”开了一坛加了雄黄的“马尿黄”,本来酒就够黄的了,这下更黄!黄的呀,隐隐约约都发粘稠。 师徒四人边吃边聊,家长里短,嘘寒问暖。席间,不少内门子弟纷纷过来给“巨灵龙”敬酒。同时,在师父与两位师兄的介绍下,黄橙也与各位同门正式结识了一番。二十来位内门弟子,黄橙也知道几位,但大伙济济一堂,今天却是头一回。 大伙儿也都听说了黄橙力摔于飞虎的事情,对他一改原先轻视的态度,觉得他还真有两把刷子,并非如传闻中那般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大伙儿:“要不说人家是入室弟子呢。” 但也是个怪人。怪在哪呢?别人揍他一顿屁股,他没怎么着,为了一碗饭,他差点把人丢山里去。 但他们更感兴趣的,却是舒盅宝抽罗力虎光屁股的场面。可舒盅宝兴趣不大,有些蔫蔫的,敷衍了几句,就不往下说了。好像被抽了屁股的不是罗力虎,反而是他舒盅宝。大伙儿不知道他怎么呢,黄橙却隐约看出些端倪。 谁都知道罗力虎脸长得俊俏,可现在谁都说罗力虎的屁股更好看。白、翘,跟块嫩豆腐似的,可又比嫩豆腐紧实。拍一下,那白花花的皮肉如水般摇晃,跟起了涟漪似的,好像都能颤出声来。 师兄舒盅宝人不高,脚板却不小,六寸来长的抓地虎快靴,劈里啪啦,在罗力虎的屁股上可就撒开了欢。 舒盅宝以为,这小子当众出了个大丑,丁师妹再也瞧不上他,自己可不就有了机会。谁知道,一抽完,罗力虎提裤子,站起来就走,丁雪娇喊了一声“罗师兄!”,跟着就追了过去。同时,还回头瞪了舒盅宝一眼,仿佛两人从此结下了深仇大恨。 为此,舒盅宝犯了迷糊。事情明明照着自己预料的发展,可结果却事与愿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得喝得差不多了,师兄弟们自己动手,帮忙撤下桌椅,重新把厅堂打扫干净。随后,陆陆续续辞别师父,相继退了下去。 龙吟堂内,一下安静下来,就剩下师徒四人。一边喝茶,一边聊了些武艺,与江湖上近来的传闻。 “听说前两个月,在幽州一带,出现个吸血人魔,”诸葛龙吟道,“专门吸食童男童女,闹出不少骇人听闻的事儿,也不知是真是假。”师兄诸葛龙吟向来是个稳重的人,这样的话,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断然不会轻易开口。 “没想到这事还是传开了。”师父“巨灵龙”似乎早就知情。 “吸血人魔?是人是鬼?”黄橙在心里嘀咕,有些难以置信。“师父,难道说,这世界上还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不成?”他问道。 “哼!”巨灵龙不屑的说,“哪来那么些牛鬼蛇神,充其量是些装神弄鬼的邪教门徒,在暗地之中图谋不轨,兴风作浪罢了!” “师父说得没错,弟子也是这么猜测的。”显然,诸葛龙吟认同了师父的判断。在北云国,这类邪门残忍的事件,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最后纠察下来,全是各路邪教所为。目的,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教派的利益斗争。而在南沙国,却从来不曾发生这类问题,因为他们只信奉“日月星辰”所化身的“三君”。“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以往那些邪教门徒都是拉帮结伙,形成一股势力。可眼下这个吸血人魔,貌似就他一个人,独来独往,身手不凡。听说上个月,这个魔头蹿到了‘幽霆’两州交界处,惊动了虎贲寺主持,‘慈金刚’不哭罗汉。双方大战一场,不哭罗汉受了重伤,后得玄真掌教,‘无情子’辟尘道人千里送神丹,才堪堪保住性命。” 虽然黄橙没练成武艺,可虎贲寺老当家“慈金刚”不哭罗汉的威名,他可早就如雷贯耳。对他这么个毛孩子来说,这些声名赫赫的人物都跟神仙似的,只听过,没见过。而如今,这么大个“慈金刚”,愣是叫人差点打死,可见那吸血人魔的武艺,更是高得没边了。 “还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也别觉得自己了不起,兴许,一出门就碰见硬茬。这下,这不哭罗汉,也不知被揍哭了没有?”他在心里说。本来,今天他刚打了场胜仗,心里头正觉得美呢,可这会儿一听说不哭罗汉的事,立马又蔫下去半截。 “你小子消息倒挺灵通。不错,有进步!”师父“巨灵龙”向来很器重诸葛师兄。作为藏龙峰的门魁,除了要有过硬的身手,更得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和手段。只有这样,才能料敌先机,克敌制胜,维护山门长盛不衰。“不过你可知道,为何不哭罗汉得以逃脱性命,没有命丧当场?” 黄橙听出来了,这里面原来还另有玄机。而对师兄诸葛龙吟怎么回答,他也愈发好奇。 “听说是有高人出手相助。”诸葛龙吟的确没有辜负师父的厚望,“传得有些玄乎,说那高人一招就逼退了吸血人魔。” “高人?”黄橙心说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敢情这后面还有更厉害的呀! 毛十开欣慰的点点头。“的确如此。但说一招就逼退了吸血人魔,恐怕委实夸张了些。” 龙蛇榜上,“慈金刚”不哭罗汉排在第七位,两国之内能胜过他的屈指可数。那吸血人魔既能击败不哭罗汉,武功修为自是高深莫测。到这份上的人物,一交手还被人一招逼退,这种事,确实叫人难以置信。 “师父,您可知这吸血人魔和这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诸葛龙吟问道,“以往在江湖上,似乎也没听说过这俩人。” 一下安静下来,大伙儿不约而同的,暼了一眼一副痴傻呆蔫的舒盅宝。 “小宝!”见舒盅宝坐着发呆,毛十开叫了他一声,可没什么反应。“小宝!” 黄橙赶紧扯了舒盅宝一把。“师兄,师父叫你呢!” “啊……师……师父!”舒盅宝明显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毛十开皱皱眉,以为他喝多了,犯迷糊。“没事,你要倦了,就先下去休息吧!” 闻言,舒盅宝站起来,无精打采的行了个礼。“师父安康,徒儿先行告退。”说完,也忘了跟师兄弟打个招呼,失魂落魄的就步出了庭外。 “这小子怎么呢?”巨灵龙当然无从知道徒弟的心思。 “应该喝多了吧!”黄橙貌似知道,可也愿意替师兄撒个小谎。 这时候,黄橙又重新给师父师兄添上茶水。关于刚才那些惊险刺激的传闻,他明显还没听够呢。 再次回到正题上来,师父也是想多考考自己的这个得意门生。“想必你自己也有些见解,不妨说出来让为师听听。” “是!”诸葛龙吟的确是个有心的人,为人处事,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在不考虑塞外高手的前提下,徒儿认为,只有一个人,最有可能是这吸血魔头。” “噢!”毛十开摸着宽下巴上的胡子茬,一脸欣慰。“你且说说是哪个。” “从龙蛇榜的排名上看,武功能胜过不哭罗汉的,只有六位。”诸葛龙吟道,“头一位,南沙国亲王,‘神蝎王’商英,显然不可能。第二位,咱北云国的前任国师‘金蛇禅师’;自从去年中秋,天王干脆让师父帮忙彻底看看,要真有什么毛病,也好早点去找个大夫诊治。这么想着,就把裤带解开了。 师父忙把他叫住。“你小子解裤子干嘛?” “我想请师父帮忙看看!”他倒是怎么想的怎么说。 “有什么好看的!”毛十开笑骂,“是能喷火还是怎么着!赶紧系上!” 遭师父这么一嬉叱,黄橙挺不好意思。重新系好裤腰带,打着光膀子,站到了师父面前。为了显显自己的雄壮,他还特意将小胸脯子拔了拔,硬撑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草包样儿,叫人见了可笑。 原先他就挺瘦,这半年多又长得太快,就愈加显得骨瘦如柴。那腰杆也太细,巨灵龙一把就能握住,倒真有点盈盈一握的意思。 盯着黄橙两边的肋差骨,毛十开越看越觉得自己没猜错。“嗯……” 一般来说,正常人的肋差骨,是一条一条的,但黄橙的两边肋差骨,明显要比常人平缓得多,看起来,跟块板子似的,整个一块儿。“铁板肋!”最后,毛十开不容置疑的说了出来。 “啊?”黄橙听了一个闷愣。“什……什么肋?” “把衣服穿上吧!”毛十开闭着眼,做了个冗长的呼吸。然后,再把眼睛睁开,望着黄橙,最后忍不住自己乐了起来。“哈哈哈!好!” 他跟前的黄橙更迷糊了。“咋回事?摸了我俩下,师父就高兴成这样?”他想。 “看来你这趟下山学手艺,倒是歪打正着,成就了一番机缘!”毛十开仍旧难掩激动的神色。“你可知眼下的自己,与往日大为不同。” “不同?”黄橙哪里知道师父所言的确切意思,竟自个儿愣猜。“能吃?能睡?长高了?” 师父毛十开摸着短胡子茬,咧着大嘴乐。“傻小子,能吃能睡,说明你福分不浅。不过为师要说的,可不是这些事。你自己摸摸你两边的肋差骨看看。” 哪天干完木匠活不得洗澡,自己的身子骨还摸得少吗,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照着师父的话,黄橙一边摸着肋差骨,一边却摸不着头脑。“师父,不还是那样吗?” 见徒弟摸不出个所以然来,毛十开笑骂:“你还真是‘傻人有个愣头福’!算了,别摸了。” 黄橙又把衣服整理规整,乖乖站在一边,等着师父给自己讲解。 “嗯哼!”毛十开坐下咽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你这两边肋差骨与常人不同,有个名称,叫:‘金刚铁板肋’!” “金刚铁板肋?”黄橙不解其意的重复了一遍。 毛十开点了点头,确认自己所言。“这种身子骨十分罕见,十万个人里边,也难挑得出一个。据传闻,武圣轩辕氏,便是生就了这么一副‘金刚铁板肋’。” 听师父如此一说,嘿!黄橙心里跟打了一道闪似的,吃了一惊,想道:“咱还和武圣比在一块儿了?”顿时有些激动难捺,隐隐觉得自己要一飞冲天!“师父的意思是,我这么个人,属于‘蝎子把把——独(毒)一份’!” 毛十开哈哈一笑。“虽然不是独一份,但在当世来说,也算是十分罕见。” 听师父的意思,除了他黄橙,还有其他人也跟自己一样。“难道说,除了徒儿,还有人也长了这么一副‘金刚铁板肋’!” “没错!”毛十开一脸欣慰,跟捡了宝似的。“据为师所知,当今世上,除了你,还有两位,也是这么副身子骨。” 黄橙聚精会神的听着,连出气都细咪咪的,怕搅了师父的话音。 “头一位,便是这龙蛇榜的榜首,两国武林界最明。” “的确如师父所言。不过,我也是今儿才发现自己气力大得惊人。”黄橙平日里干活,刨木料、打桌子板凳,即便偶尔抬抬东西,也用不上这么大气力。“要不是今天那小子太……”一吐舌头,知道自己嘴巴跑到脑子前面去了。 “怎么,今天还发生点什么事不成?”一看徒弟这模样,毛十开知道这小子肯定又没干好事,心说可千万别像前两次似的,又去给自己丢脸。“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这些事也瞒不住师父毛十开,迟早他老人家也得知道。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来龙虎门这么长时间,虽然自己呆在山门的日子不多,可也知道对于门人弟子私下里的争斗,门派师长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来,一个门派,大伙儿都是练武的,适当的动动手,交流交流,也没什么不可。既锻炼了门人子弟,也活跃了武学氛围。 于是,黄橙便把自己力摔于飞虎的前因后果,从头到尾给师父毛十开说了一遍。“弟子行事鲁莽,坏了同门情谊,请师父责罚!” “好!果然没错!”没想到师父毛十开竟乐乐呵呵,挺开心。或许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大合适,毛十开忙平复平复心绪,捋了捋思路。“以后再遇上这种事,还是要以德服人,能不动手,尽量不要动手。切记,切记!” “徒儿记住了!”知道师父没责怪自己的意思,黄橙心中窃喜。可师父说了这么大半天,自己这身子骨究竟有什么用呢?“师父,徒儿冒昧问一句,您说了这么半天,这‘金刚铁板肋’它有什么用呢?” “哈哈哈!什么用?”毛十开瞧着黄橙一个劲儿发笑,越发觉得自己这徒弟真是傻得可爱。“除了木匠,你想不想做点别的呀?” 话冷不丁有些突然,可听着耳熟,但黄橙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啊?” 见徒弟实在有些闷愣,毛十开便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从古至今,但凡生就这“金刚铁板肋”的,无一不是惊世骇俗的武学奇才。这种人,往往天生神力,悟性极高,别的不好说,但就练武来说,那真是没有比它更合适不过的了。 “所以,赶紧回来,别他妈的再学什么木匠,瞎耽误功夫!为师决定,从明日起,正式传授你武功!” “真的?” 好事来得太快,简直跟做梦相似,弄得黄橙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直疼得他龇牙咧嘴,才信以为真。 “你且坐下,为师还有些额外的事情要给你说。”毛十开将徒弟安抚下来,然后啜了口茶,把茶盏放下,捋了捋思路。“前几个月,为师回了趟老家,打算前去祭拜一下先祖。不想却与仇家对头碰上,遭了暗算,眼看命悬一线,幸亏你大哥,我兄弟,铁云钢及时出现,灭了那帮仇家,为师才得以活命。后来养伤期间,为师得知,你大哥这趟回霆州,是替他那位大哥办点事,碰巧把我遇上,这才救了下来。他问了你的情况,为师自是照实情给他说了,没想到,你大哥挺不高兴。考虑到你的身体条件,我铁兄弟宁愿违了师训,也要将两样东西,托我交付与你。”言罢,毛十开从怀中将东西拿了出来。一本小册子和三颗葡萄大小的药丸。 黄橙恭恭敬敬将二物接过。“劳师父,大哥费心了!” 毛十开颔首,接着道:“这小册子,名为‘金刚劲‘,是你大哥师门的武学秘籍,外练筋骨,内壮腑脏,有强健体魄的神奇功用。配合服食这‘玄武丸’,更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虽然如今你生就‘金刚铁板肋’,但身子委实过于瘦弱了些,正好这两样东西能补足你先天缺憾,实乃你另一番的机缘造化。修炼事宜与服用方法,具在小册上写明,你下去可自己用心研究,莫要辜负你大哥一番期许,与为师的厚望。” “金刚劲……玄武丸……”黄橙默默将二物的名称与功效牢记于心。“可师父,徒儿不认字儿呀,要不麻烦您老人家一边看,一边教……” “住口!这种行径为师如何能做!”黄橙没想到师父竟断然否决,然后义正严词的对自己说:“你岂不知,窥看别人师门的武学秘籍,乃江湖武林道的大忌,亦为同道所不耻!铁兄弟既然如此信任我毛某人,为师岂能背着他做出这种让人瞧不起的事!”言罢,他毛十开忽然一想,背不住这徒弟,还真不知道这些武林禁忌。随即言语缓和下来。“不认字可以学嘛,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下去多请教请教你舒师兄便是。” 毛十开要不说,黄橙哪里知道江湖武林里面,竟有这么多道道。“是!”答应一声,见师父没了吩咐,便告退出了院落。 顺着山道阶梯,黄橙下到昔日住宿的院落之外。夜空无星无月,唯有天殇愈显神秘莫测,宛如自己的命运一般,实在是叫人难以预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二十八章:初学乍练(四) 十月,秋阳少去许多毒辣,多出几分温和。轻快的风驰骋于山林之间,仿佛群山回响,大地呼吸。 明面上,黄橙跟师父毛十开练了五个月功夫,实则,师父就教了他头三天,第四日一早,便收拾东西出了远门,说是去云游访友。临行时嘱咐他,一定要用心练习所传授给他的东西。而关于大哥铁云钢所赠送的《金刚劲》的修炼,师父则说不急,因为学习这门内功心法,除了需要相当的武功根底之外,更是涉及了经脉穴位等诸多学识。这些东西十分庞杂,需等他老人家回来后,再一一传授于他。倘若趁老师不在,自己瞎练,那真是嫌小命悠长,岁月难耐。 坐如钟,站如松;那三天,师父毛十开也没教他打一拳、踢一腿,每天就练一个东西——站桩。 站桩有各种站法,主要分单形桩和混合桩。 单形桩有:龙形桩、熊形桩、虎形桩、蛇形桩、猴形桩、鹤形桩、鹰形桩、豹形桩等等。 混合桩有:龙蛇桩、虎鹤桩、熊鹰桩、猴豹桩等等。 每日除了站桩,黄橙还跟师兄舒盅宝识文断字。 都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在舒盅宝看来,这句老话在师弟黄橙身上压根不灵验。五个多月以来,舒盅宝可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举一反三,过目不忘。 如今,黄橙的字儿认得那叫一个全乎儿,除了眼下通用的字体,他还和古体字,什么大篆小篆通通打了回交道。现在,哥俩完全颠倒过来,隔三岔五,就见舒盅宝捧着本古香古色的书过来请教:“师弟,这字怎么念? 除了书念的好,黄橙的个儿也没停下。如今哥俩往一块站,舒盅宝踮着脚也比不过黄橙。“啧啧啧!我说师弟呀,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修炼成精?”舒盅宝打趣道,“没事跑人间瞎溜达什么呀!” 五个多月里,师父毛十开外出访友,也没回来,黄橙便给师兄舒盅宝告了个假,在中秋那天,回了一趟双华镇,看木匠师父老鲁。 在“滋味斋”买了几打火腿月饼,黄橙进了老鲁的家门。物是人非,自有一番滋味涌上黄橙的心头。 吃过晚饭,师徒俩顶着个大月亮,坐院里谈心。黄橙把自己如今的打算说了,觉得挺对不住他老人家。“师父,这东西,您还是收回去吧!”黄橙把那卷“鲁氏木义”递了过去。 老鲁瞟了一眼,没说话,又继续瞪着大月亮琢磨,好半天,才叹了口气。“算了,你留下吧,就当咱师徒一场,作个念想!” “师父……”黄橙有些感动。 这日,师父毛十开终于从外面云游归来。二话没说,先看黄橙演练了一轮桩功。待看完,毛十开登时内心就惊了,可仗着涵养,愣撑住,没当场跳起来。“这徒弟,收着啦!”他心里说。也就在这天,毛十开决定,正式传授黄橙拳脚功夫。 竖日,毛十开与徒弟黄橙站在龙吟堂的大院里。 响晴的天,山风,秋阳都相当的合适,把人的身体与心情,似有若无的弄得一片舒泰。 “橙儿,鉴于你的资质,为师决定传授你两门武学。”毛十开高深莫测的说。 “两门武学?”黄橙自是一脸期待,其中参杂不解与疑问。 喊了一声“瞧好了!”毛十开便闪掉了大衣,露出一身短衣襟小打扮,飞身跃进场中,自顾自的打了一趟拳。 只见他振臂腾跃,飞身下落,时而大鹏展翅,时而鹰击长空,人影子来来去去,满院子乱飞,带起一股扑面而来的劲风,响彻在耳畔双侧。 突然,搞不清楚是不是打毛十开嘴里发出的一声惊鸣,黄橙只觉得耳轮中登时响起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脑仁子都禁不住抽了一下。接着,就见毛十开左右手各伸出三个指头,弯成一对利爪,生生朝那颗老松抓去,一使劲儿,“嘿!”迎客松的主干上,顿时多出两个槽坑。 打完收功,毛十开转过身来,咧着大嘴,十分得意。“如何?爱不爱练?” 黄橙眼见师父跟个大雕似的满院子乱飞,一嗓子叫得人脑子犯抽抽,别的不说,就冲这股声势,哪有不爱的呢。黄橙脑瓜子跟小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还跑到老松面前看了两眼,就见那树干上硬生生被扯下去两坨木肉。黄橙不禁心想,要是换成个活生生的肉人,挨这么两下,不把他疼死吗! “师父,就……就……就它了!”黄橙有些激动,“我……我就学这个!”忽然一愣,这玩意儿叫个什么呀?“师父,这功夫叫什么?” “哈哈哈!徒儿别急,为师慢慢给你说。”徒弟一猴急,毛十开这头立马稳当下来。“这功夫乃‘鸣西’老箫家的绝艺‘大力鹰爪功’。” “‘大力鹰爪功’……”黄橙在心里嘀咕,“难怪师父动起来跟个大雕似的。”师傅说要传授自己两门绝艺,另一门是什么呢?“师父,那还有一门绝艺是什么呢?”他问道。 闻言,毛十开微微一笑,脚底下一弹,霎时间,身子横在空中转完几圈,待一落地,先跟个金刚似的发了一声威叱,接着,两条大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在院里呼呼耍开了。只见他双脚挂定风声,跟两条廊柱相似,上踢下踹,迅猛刚强,每一腿扫出去,仿佛都有千钧之力,乍一听,还隐约起钢声。略微一看,似乎缺少些灵动,但仔细一瞧,人家走的,恰恰正是这大开大合,以拙胜巧的路子。 三蹿两蹿,毛十开可就到了老松跟前,“啪”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当空扫过,老松嘎吱一声,应声则断,青翠的上半身立时飞了起来,栽着跟头,一眨眼,落下了东面几丈外的悬崖。 再一翻身,毛十开又蹦回了先前的位置上,跟没那回事儿似的,只不过抬腿拍拍裤管上的木屑灰尘。“虎贲寺绝技——大力金刚腿!”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因为黄橙体质特殊,眼下虽然过于瘦弱了点,但看其生长的势头,不难想象将来会是个孔武有力的好坯子,若是练一些平常的武艺,虽然也足够厉害,可也白白糟践了他这一身神力。所以,为了充分利用黄橙自身的先天优势,这几个月来,毛十开遍走山川大河,托朋友,讲交情,花费了不少心力、财力,才在“鸣西”箫家求得《大力鹰爪功》这门外家的上乘武学。 手上的功夫有了,两条腿自是不能忽略。 随后,毛十开又辗转至“幽霆”两州交界处的柙山,探望虎贲寺主持“慈金刚”不哭罗汉。两人虽不是至深好友,但也相识多年,彼此各怀敬重。 交谈中,毛十开忽然问到了几个月前吸血人魔的事情,老和尚也没有隐瞒,大大方方说了,最后也承认,的确是靠高人出手相助,才击退了吸血人魔,保住了性命。 “我听说,那人只用了一招!”毛十开心有不甘的问道。 “嗯!一招!”尽管不哭罗汉没有一丁点犹豫,但他神色中遗留的“不可思议”和毛十开流露出的“难以置信”如出一辙。 出家人不打妄语,何况一向德高望重的不哭罗汉呢?江湖上的朋友都称他为“亚佛”,意思是,除了“金蛇禅师”春生和尚之外,最有名望的大和尚,就数他“慈金刚”不哭罗汉。 “那人大师可曾认识?”显然,于其说毛十开对这高人是好奇,宁毋说是惊叹。 “阿弥陀佛……要说不认识,贫僧确乎就犯了‘不妄语戒’。”老和尚犹犹豫豫,有些吃不准的样子,“但要说认识,那就更叫人匪夷所思了。” “大师何出此言?”毛十开忍不住追问道。这话的确古怪,老和尚莫非重伤未愈,神志不清? 片刻的静默,不哭罗汉好像沉浸在某种久远的回忆之中。“毛居士,贫僧下面一番话多少有些离奇荒诞,您可愿意听?” “愿闻大师高论!” “阿弥陀佛!”好像给自己心里垫了底,不哭罗汉这才说道,“不瞒毛居士,贫僧的确见过此人,只是……” “只是什么?”看样子,毛十开的胃口完全被吊了起来。 “只是太久远了一些。” “多久?” 和尚谨慎的回答:“八十年!”言罢,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长气。 “八十年!”毛十开一惊,“敢问大师高寿?” “贫僧八十有七。”不哭罗汉脸上的寿斑具有相当的说服力。 毛十开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狐疑起来。“岁月沧桑,白云苍狗。八十年前见过的人,大师何以记得这般清楚?” 老和尚听出了毛十开语气中怀疑的弦音,微微一笑。“因为这人跟八十年前一摸一样!” “什么!”毛十开屁股登时腾空,“难道这人一点变化都没有?” 和尚摇摇头。 “这人多大年纪?什么装束打扮?” 和尚回略微回忆了一下。“古稀之貌,干巴巴身子骨,扛着条褡裢,像个……对了,贫僧第一次见他,是在一间茶馆里。那时贫僧还未遁身空门,乃一俗家孩童,他当时正给所有人讲故事”不哭罗汉点点头,确认了一下这许久的记忆。“没错,他是一说书的老头儿!” 听完这段蒙尘岁月,毛十开张着嘴,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八十年前的老头,如今还活着,而且一招就把杀人如麻,残忍凶悍的吸血人魔逼退了,倘若不是不哭罗汉老糊涂,那这人就是个神仙,起码是个半仙! 等从惊愕中醒转,两人又对付着谈了一些别的闲话。最后,毛十开才说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是专程来为徒弟求武学技艺的。 虎贲寺之所以贵为北云两大武学圣地之一,除了其深厚的武学底蕴,更主要的,就是它为天下习武者大开的方便之门。这也是虎贲寺与另一处武学圣地“玄真教”的最大差别所在。 当然,这“方便”之中也是有尺寸的,并非什么人都能随心所欲在这习练武艺;品德、名声、自身条件等等,都囊括在了虎贲寺“择人而授”的理念之中。江湖上的朋友开玩笑:只要你与佛有缘,夙根深厚,哪怕虎贲寺的镇派绝学《涅槃经》,照样能练得着! 一来,有些交情;二来,毛十开也是江湖大派的头脸人物;再者,谈完一番话,彼此的心都还热乎,霎时间显得亲近。于是,没费什么事,不哭罗汉大大方方就把《大力金刚腿》的拓本相赠,毛十开自是一番谢过不提。 怀揣秘籍,离开了虎贲寺,毛十开方才往同州龙虎门回转。他并不着急赶路,一路上还顺道拜访了几个朋友,最后才稳稳当当回到了二绝山龙虎门。这便是今日这两套武学绝艺的来龙去脉,可见毛十开为人师表所付出的一番良苦用心。 对于此中内幕,毛十开自是不便于徒弟谈说。见黄橙心喜自己特地为他寻求的两门绝艺,贵为人师的他,心中已然得了一片欣慰。自此,毛十开便在这拳脚上,给徒弟黄橙开了荤。 师徒俩每日天没亮就起床,先是下山上山活动开筋骨,然后再把桩法演练一遍,等太阳差不多出来,毛十开这才开始传授拳脚招式。 就这么一来二去,教了黄橙十天,可把毛十开乐坏了。什么东西一教就会。不光如此,黄橙往往还能举一反三。这种聪明劲儿,这种领悟能力,连贵为门魁的师兄诸葛龙吟看了都自叹弗如。 “看来,咱藏龙峰的门魁该换人了!”诸葛龙吟打趣道。 “何止咱藏龙峰,估计龙虎门门人子弟的招牌也得换成咱师弟!”舒盅宝显然对自己的师弟充满信心。 虽然“巨灵龙”毛十开有几十年功底托着,在武学上可说是一通百通,学什么都快,可单就这两门武学的造诣来讲,他已是力不从心,实在赶不上自己的徒弟。到了第十五天,毛十开索性不教了,因为这两套功夫,黄橙使得比他自己精妙得多。 其实,在江湖高手的眼中,这两门功夫虽然厉害,却远远算不上高深,花点精力和年月就能练到头。所以按常人的观念,毛十开理当传授黄橙更为高深的武学才是,而这显然是门外汉才有的看法。 毛十开贵为龙虎门的左魁首,副掌门,同时位列龙蛇榜第三十二位,是个真真正正的武林高手,他岂会不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之所以不传授黄橙更为高深的武学,比如他自己所修炼的《巨灵拳》,无非希望黄橙能够稳打稳扎,把基本功作夯实了,等到日后时机成熟,再传授他也不迟。 再者,除了基本功这方面的考虑,还有弟子品行操守也需要老师长时间的观察与判断,否则轻易将绝学传授出去,万一将来教出个武林败类,岂不是为祸江湖,败坏门风吗? 除了拳脚上的传授,接下来几天,毛十开对于内功与经脉,包括两者之间的一个修炼关系,也逐一给予了精确的讲解。黄橙自是一字不落,全记在了脑海中,而且在不少地方既提出疑问,又独有见解。 按师父毛十开所言,自从五十年前,武圣轩辕氏依照内力与经脉的对应关系,创设了内功的阶段名称后,这一框架便几乎成了所有武者修行的阶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也代表了个人武艺的高低。当然,这种说法并非绝对,甚至连武圣轩辕氏都表示,只能将其作为一个有力的参考。因为双方一旦交手,内力差异所形成的相对优势与劣势,只是决定胜败的诸多因素之一,即便它有可能是最重要的因素。 这套内功修炼的阶梯,从低到高,则为: 登堂入室 融会贯通 身心合一 心意相通 炉火纯青 登峰造极 出神入化 天人归一 玄玉化真 这九个阶段当中,越往上,越难练就。而且由于武学庞杂,良莠不齐,每种内功心法往往都有其上限,并非都能直达顶端,会当凌绝。 列如毛十开所习练的《巨灵拳》内功心法,其上限为“登峰造极”。当然,越深奥的武学,其上限则越高,修炼的难度也越大,同时也越加稀有珍贵。 师徒俩一个愿意学,一个愿意教,一个是名师,一个是高徒,互相吊着膀子这么一干,老师教得高兴,徒弟学得开心,哪有不突飞猛进,怎么又不会一日千里呢。 私下里,毛十开自个儿偷着乐:“什么叫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这就叫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从古至今,能这么练武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知道,再过个三年五载,自己这徒弟一拿出去,立马就能把四大派的门人弟子全比化了。“什么万剑四少!啥是玉苍二青!哪叫六合五虎!一句话,全他妈没戏!” 踏踏实实练了一个多月功夫,黄橙自觉已经把老师所传授的武学练了个透彻,同时对于内功心法的修炼也具备了相当的学识,身心状态已然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这才请示了师父,获得了修炼内功心法《金刚劲》的许可。 与通常修炼内力为主的内功心法不同,《金刚劲》除了修炼内力之外,他更主要的功效则是锻炼体魄,雄壮脏腑,强健经脉。 这套内功心法拢共六层,内力上限为“心意相通”。每练一层,习练者的身体便会愈发强壮,同时,五官与毛发亦会产生些许变化。单从炼体这一点来看,于其说这是一部内功心法,倒不如说是一部强健体魄,改善机能的体术要义更为合适。 随着境界提升,习练者肉身愈发强横,气力也逐渐增大。待大成之日,真可说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或许也正因为这两点,加上稍显平庸的内力上限,《金刚劲》最终才被定义为一部内功心法,而不是体术要义。 大概出自佛家一脉的缘由,这套功法除了讲“练”,更讲究一个“悟”字。所谓:先悟后练修功果,不悟白练一场空。只要“看不见”的先掌握了,“看得见”的自然水到渠成。 傍晚,藏龙峰,小院内。 黄橙轻轻合上了《金刚劲》,片刻功夫,他已然将这部功法一字不落的铭记于心。然后,他从身前的檀木卓上拿起一粒“玄武丸”,闻了闻,几乎没有一点味道。 张嘴把要药丸吞下,感觉像吞了个面疙瘩一样。正自疑惑,这东西怎么如此乏味,跟口窝头相似,忽然胸腹之中隐隐腾起一股热力。“咦……”随后,热力在他体内四散,又化成一股清凉缓缓窜便周身,等到通体舒泰,方又转成暖流聚于丹田,最后沿着小周天的路子,如涓涓细流一般轻柔的润过任督二脉。 “呼……”待药力耗尽,一切归入虚无,黄橙满头大汗,好似把体内一切的污秽都化成这一股浊气呼出,登时神清气爽,内外通透。 然后,他起身离开小院,沿盘龙道下到蟠龙谷内,那里,他已经事先准备好了修炼所需的物件儿——一对各三百斤重的石锁。 穿过竹林,黄橙来到训练场所。脱掉上衣,活动开筋骨,体内气息跟着流转,默默运起了《金刚劲》的修炼法门。同时,伸手将两墩各重三百斤的石锁提起,照着功法的路子练了起来。 只见他或行、或停、或蹦、或躺,手中的石锁或抡、或举、或甩、或拉,有时候还将其高高抛起,然后迅速摆好一个威猛的姿态,将下落的石锁稳稳接住。知道的,他是在练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耍杂技呢! 如此,依照具体修炼方法,并配合服用“玄武丸“,黄橙很快就修炼到了第一层境界。有多快?半个月!这一次,连黄橙自己都惊了,若不是发现头发隐约变成灰褐色,完全吻合功法的进阶特征,恐怕也断难相信自己的这番成就。因为每层心法后面都注明了大致所需要修炼的时间,第一层写的是——三个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号外: “云九霄根本没见过林家小妹。”小花朵道,“只要你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 “所以林老二打算用个丫鬟的脑袋李代桃僵?”花刀将韩力觉得他们太小瞧了白帝云九霄,“你要知道,除了我花刀将,还有不少人都认识老林家的小姐。” “你放心,今晚过后,就都没了……” “……” ——小花朵与花刀将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老头儿不是凡人?”金蛇禅师问自己。 “当然,你的身手也算拔尖儿了,结果呢,人家一挥手,你人可就飞了。你觉得仅仅是内力高深就能解释的?”他体内的碧乘老祖答道。 “那他用的……” “没错,不是内力,而是法力!” ——春生和尚与碧乘老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二十九章:云遮阳(一) “王驾千岁,您看,今儿早发现的!”定瑶城,顺天府丞洪福宽,五十来岁的年纪,听名字以为是个大胖子,其实是个瘦干巴老头。“七天了,第七个,一天一个!”说完,他弯腰抬头,用一种乞求的目光望向身旁的云遮阳,阴霾的天色中,唯独他的狗油胡子格外乌黑油亮。“下官斗胆,无论如何,还请千岁爷出手相助。”说着说着,竟跪下磕起了头,丝毫不怜惜大红色丝绸锦缎缝制的官服,头上的乌纱帽随着他一起一落,险些从头上掉下来,幸亏被他及时拿手捂住。 没办法,出了这么档子事,完全超出了他洪福宽力所能及的范围。而此刻,整个定瑶城,除了零王府,他还能去哪里求助,以免因此而掉了乌纱呢。他也算和林家是老相识了。林家军虽然已不存在,但林家老二还在,他手下的侍卫跟他一样,也都是改了个名称的林家军而已。底子,还是比自己这个顺天府丞要强硬得多得多。 这会儿刚入巳时,天上没有太阳,外面阴恻恻的,隐约会有一场暴雨。衙门的天井当院鸦雀无声,被一种压抑内心的阴沉气氛所笼罩。院里站着几个人,在他们眼前睡躺着一具尸体,是个孩子。 “尸体在哪发现的?”云遮阳穿着一身得体的衣裳,月白缎子面料,上绣几多乌云,袖面宽大且略短小,两只月白偏灰的箭袖在其中半遮半掩,腰上扎着一条宝兰色玉带;头发一丝不苟的挽成一个发髻,用一条月白缎子发带扎裹妥当。他原本光滑的下巴上,已然留下些青涩的胡须。此刻,正面沉如水的盯着眼前的孩子。 这种事他也是生平头一回碰见:小孩约莫六七岁,面色苍白,嘴唇乌黑,两个眼窝深深塌陷,如同无底黑洞,满布绝望与恐惧;但最使人惊愕的,却是这孩子浑身干瘪形如枯木的样子。 “在城北墙根儿小树林里。”顺天府丞洪福宽连忙答话。“找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跟前面六个一摸一样!”他补充道。 “阿多!”继续盯着小孩尸体,云遮阳目不转睛的吩咐一声,“刀!” 旁边新近招编的护卫余不多,迅速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拔出来,恭敬递上。“王爷!”他穿着软皮甲胄,没戴头盔,拿一根皮条子粗鲁但利落的把头发在脑瓜得有六十来岁,或者干脆更老一些。 “快把知道的都禀告给王爷!”言罢,洪福宽终于挺起了腰杆,松了一口气。 “是!”几人离得并不远,刚才云遮阳所言,仵作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回禀王爷,正是如此。这个跟前面六个如出一辙,全身上下没有一滴血,好像……” “像什么?” “好像被鬼给吸干了似的。”仵作鼓足勇气,却说出一个荒诞的答案。 “混账!”旁边的阿多刚想给老头子一脚,却被主子伸手拦了下来。 尽管觉得老头子的话有些可笑,云遮阳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涵养。“哼!你且说说缘由。” “大人……”老头子望向府丞洪大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你看本官作甚!王爷叫你说你就说。”洪福宽倒是一推二六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诶!”老头咽了口唾沫,诚惶诚恐的说道:“回王爷,实不相瞒,小人干这一行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离奇的死法。为了彻查死因,小人依次剖开六个小孩的胸腹,却愕然发现,不光是血管之中的血一滴不剩,就连五脏六腑也干枯得好像瘪柿子、朽木条一般。所以,在小人想来,除了妖魔鬼怪,凡人野兽哪有这等手段。”说完,又跪下了。“小人一番妄语胡话,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听完老头的这番陈述,云遮阳也不禁觉得匪夷所思。在师门学武的时候,他没少听说江湖上一些邪门的事,但也没有这般离奇与诡异。“他死了多久?” “回王爷,从‘尸僵’的变化来看,应当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仵作谨慎回答,“但是……” “说!” “但是更有可能他才死了不到六个时辰。”仵作感觉得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惊讶,这说明这位“弑父杀妹”的零王的确有过人之处。 “不到六个时辰?”云遮阳的惊愕溢于言表,“你如何确定?” “因为孩子他娘亲口说的。”仵作说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理由,“昨日他们家吃过晚饭,已是戍亥之交,这小孩才偷跑出去玩耍,只是没想到竟遭了不测。” “六个时辰就成了这副模样?”护卫阿多说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所想。 “恐怕还不到六个时辰。”阿多来不及发出惊讶,仵作就作了确切回答,“我们是在今早卯时一刻抬走的尸首,而来报告的更夫则是在更早些时候发现的,所以这小孩从死亡到变成这副模样,应该不足五个时辰。” 没有人说话,因为没有人能解释。 没等云遮阳一行人回到零王府,大雨就下了起来。他们冒雨前行,走得不慌不忙,并没有因为这场蓄谋已久的暴雨而策马狂奔。 “王爷,您真打算帮这赃官的忙?”稀里哗啦的雨声中,护卫阿多紧随主子身侧,微微落后半个马脑袋。问完话,他自己忙抹了一把在脸上不断滴淌的雨水 “哼!若是你呢?你当如何?”云遮阳反问道。任凭雨水疯狂打落在他身上,依旧不为所动。此时已是一月中旬,虽然顺州定瑶城位处北云东南端的二指半岛,一年时节四季如春,冷暖皆宜,可也不能如此轻蔑寒冬料峭啊! “我?”雨帘中,阿多纠结了片刻,“估计还是得插一手!” “为什么?”云遮阳追问。 阿多怔了一下,随即愣头愣脑的回答:“倘若不帮忙,洪老儿即便丢了乌纱,可最遭殃的,还是咱定瑶城的老百姓啊!”嘿嘿一乐,“您说呢,爷!” 云遮阳笑而不答,马蹄蹚着淹没街道的浑浊雨水,哗啦哗啦进了城门洞。“停下!”他抬手示意,马队应声停了下来,可怜尾巴上几个骑手尚暴露在大雨之中。 “王爷……”阿多也发现了停下来的原因。 城门洞呈拱形,里面三丈来宽,两丈多高,列属四个内城门的南城门。 城门外大雨瓢泼,门洞内,寒风夹带着细碎的雨沫子连续不断的呼啸而过,像极了调皮捣蛋的顽童那没完没了的恶作剧。此时,它正兴高采烈的对着门洞中一位卷缩的陌客兴风作浪,嬉笑怒骂。 那人身子紧缩成一个虾米,面容完全掩埋在了臂弯之中,但这丝毫不能掩盖他一览无余的落魄。他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脚上的鞋似乎也早分了家;那只露着脚趾头的快靴,至今还兀自徒劳,倔强的抱住脚板不放,使人不经疑惑,它这位落魄的主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叫它这般不离不弃。答案似乎尽在咫尺,在哪?就在这人的屁股底下。一截乌黑的剑鞘,远比拥有它的人更显得体面,光彩。 云遮阳翻身下马,所有人也跟着跳下马背。靴子早湿透了,云遮阳朝那人走近两步,脚底下立刻叽里咕噜发出几下短促绵软的怪叫。“朋友,你没事吧!”他嘴里问话,眼睛却紧盯着那截暴露在外的乌黑剑鞘,仿佛是在询问剑,而非人。 走进了些,云遮阳才发现,此人正隐隐发抖,形似筛糠,显然是害了病。“朋友?”他又招呼了一句。 “滚!” 一声虚弱但执拗的呵叱,使在场所有人无不惊愕愤怒起来,尤其向来就性如烈火的“一枝花”。“他妈的!狗东西,骂谁呢!”余不多仓啷一声,把使了十来年的宽背雁铃双刀从腰间拔了出来。阴郁潮湿的氛围中,顿时打了道白闪,雁铃双刀被“一枝花”的怒火浇灌,显得格外森寒锋利。 眼见老当家的亮了“青子”,十几个骑手哪有不响应的呢。他们可都是跟着“一枝花”余不多一路闯荡过来的好弟兄。 随着一片钢刀出鞘之声眨眼落地,这落魄的陌客忽然止住了颤抖。一股杀意自他身上蓦然升腾,立刻扑向四面八方。 “干什么!把家伙都收回去!”云遮阳立刻呵斥手下。显然,他除了拥有一身过得去的本事,眼力见儿,更是不错。 “王……”阿多想申辩什么,却被云遮阳抬手打断。“诶……诶!”他只得答应一声,将双刀归鞘,同时朝那十几个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们打个招呼。“收回去!”又是一片刀锋之声响起,落下。 云遮阳再看,那陌客又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朋友?”那人没有回应,连骂都没有再骂一句。“朋友?”还是没有动静,彻底成了一潭被雨水不断滴打的池水,只有静默与战栗。云遮阳奓着胆子又靠近两步,到了身旁,鞋底叽里咕噜发出两声怪叫,陌客依旧没有回应。“朋友?”他伸手拍了拍陌客的身子,只有颤抖。一鼓作气,云遮阳将陌客的身子翻了过来,是个面容苍白的年轻人,尽管已然昏阙,但眉宇之间依旧难掩他冷峻、严酷本色。 “阿多!”云遮阳立即吩咐一声,“把他抬回王府。” “一枝花”余不多努着大嘴,有些不大得劲儿。“是啦!”招呼两个兄弟,将陌客四仰八叉的抬起来,想要横亘在马背上。“咵啦”一声,那把乌黑剑鞘掉落在地,终于从头至尾,彻底暴露在了众人眼前;是一把特别特别长的利刃。 “一枝花”把剑拾起来,在手中掂了掂,貌似挺有分量。“噌……”他是个七尺多不到八尺的身量,双臂平伸,竟差点没把剑拔出来。“这家伙,好长啊!怎么着也得有七尺多吧!”他惊叹道,“真想看看他是如何使唤这把长家伙!” 云遮阳接过利刃,同样十分好奇的打量了一番。 剑柄很长,看样子即可双手使唤,也能单手执掌,裹了层不知名的皮,是与剑鞘同样的乌黑色,看样子亦是相同的皮料。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剑苗子,很长,超过七尺,寒光霍霍,隐隐有种吹毛断发的锋利。 勉勉强强抖了一个剑花,云遮阳才算相信,这剑,自己压根使不了。往空中一抛,云遮阳抬手,把剑精准的接回了乌鞘之中 零王府中,水堂内,云遮阳正舒适的躺靠在木桶里面,脖子以下每一寸肌肤,都被热水严密温柔的包裹与滋润着。然而看似平静安逸的这么一个人,他此时内心的苦恨,谁又能了解呢。 只要一静下来,一静下来,他就会想起父亲,想起兄长,想起小妹。他永远忘不了自己亲手斩下父亲头颅的瞬间,永远忘不了兄长的首级滚落地面的场景,更忘不了……他的手抹在了肚腹的伤疤上。“小妹……” 当初,父亲为了能够让他兄妹活下来,选择了死;当初,他为了能够有朝一日报仇雪恨,选择了活。而如今呢? “啊!”忽然,他的拳头狠狠敲在木桶边沿,砸破的地方所呈露的尖锐木刺,立时扎破了他的掌缘。流血的拳头伴随着紧咬的牙根隐隐颤抖,鲜血一边流入桶内,融散于热水之中,一边沿着桶面外侧,淌出一道扭曲诡异的喑红。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逐渐发现,当初自己那偌大的决心竟愈发显得可笑。尽管他是个轻易不服输的性子,但偶尔脆弱的时候,他也会在彷徨之中,清楚,裸露的辨识自己因血海深仇难以得报,所陡然发泄出的怨恨与愤慨。他不服又暗暗承认,与自己较上了劲。 可这又是演给谁看?敷衍谁呢?明明知道结局已定,无力回天,却仍然执迷不悟。于是,日日夜夜,他只好在自己用“复仇”编织的谎言宫殿的大门前,进进出出,躲躲闪闪。 “王爷!”这时,门外有人轻柔的喊道。是新来的丫鬟,秋芝。如今,王府里面的丫鬟仆人已全部换掉,自从那一夜之后……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没见过林府的小姐,林享容。 “什么事?”云遮阳问道。 “洪大人来了,急着见您。”秋芝清楚的回答。 “知道了!叫他稍候,本王片刻就到。” “是!” 哗啦啦!云遮阳从桶内立身而起。在屋中收拾片刻,云遮阳换好了衣衫,等开门出来,雨已经停了。 辗转到了前厅,顺天府丞洪福宽,正火烧屁股似的在里面来回踱步。云遮阳前脚刚跨进厅中,他立马失声喊了起来:“哎哟!王爷呀!不得了啦!” 云遮阳也弄不清原因,眉头一皱,显然不是好事。“洪大人别急,究竟何事叫你如此慌张?”他问道。 洪福宽比着手势。“第八个啦!” 云遮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七天八个!”洪福宽忿恨难消,像上了谁的当似的。“这家伙都不按套路出牌啦!” 一句话,云遮阳就把事情听明白了,然后,他也只能无可挽回似的吐出一口长气。 这次遭遇不测的是个女孩子,九岁,乃城东杀猪匠老马的闺女。 老马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都跟着他学杀猪,唯独把这小女儿宠成了掌上明珠。 一个杀猪屠狗之辈,也不懂什么管教,弄得女儿比儿子还淘气,胆子贼大。 他三哥年岁小,学杀猪晚,有时候一刀下去没使利索,猪脖子冒着血,四脚乱踢,连声哀嚎。他三哥一下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她却一把从她三哥手中抄过杀猪刀,扑上去对着猪一顿乱捅,可都不在要害上。结果,猪吃了疼,死命反抗,挣脱众人的束缚,满院子追着人报仇。最后奄奄一息,躺地上不动弹,猪血白白撒了一地,不够人家灌血肠了。她爹却不骂她,反手给他三哥一耳雷子:“你个夯货,躺着叫你干你都干不死,你能干啥!” 府衙内,云遮阳一进当院,老马正掂着杀猪刀,站在女儿的尸体旁边发恨,要给女儿报仇。 老马咬着牙:“管他妈是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三儿子在旁愣头愣脑的劝:“爹,不关神佛的事。” 老马登时给了老三一耳雷子:“你个狗日的,神佛重要,还是你妹重要?” 忽然又想起来:“要不是你带她出去,她会死?” 于是犯了浑:“我看,就是你小子使的坏,故意把你妹子给害了!” 说着说着,竟然要拿杀猪刀捅儿子,吓得老三一个劲儿在院里乱跑,他一个劲儿在后面乱追。 众人见他越说越不讲道理,还敢在衙门里、王驾千岁面前公然行凶,哪里容得! “岂有此理,来人!把他乱棒打出去!” 洪大人一声令下如山倒,旁边十来个衙役闻风而动,水火无情棍劈头盖脸就朝老马招呼。老马单刀难斗群棍,迅速败下阵来,最后让衙役们揍了个抱头鼠窜。 三个儿子没让走,留下答话。 小女孩的尸体已然成了一捆干柴枯草,这时候,仵作把死因说了,与前面七个一样,血尽而亡。 云遮阳:“你们哥仨儿最后见她是在什么时候?” 老大老二说了一遍,最后又都推到了老三身上。 先前,从杀猪匠老马口中得知,这小女孩之所以遭遇不测,与她三哥貌似有着不小的瓜葛。 云遮阳:“是你带你妹子出的门?” 老三本来就有些呆愣,经他爹一通追杀,更呆愣了:“啥?” 云遮阳一侧身:“洪大人,弄口水给他压压惊。” 等老三喝了口咽茶,被苦涩劲儿激了一把,才缓过点神来。 云遮阳又把前话问了一遍。 老三咽咽唾沫:“早上吃过早饭,她非跟我去城南老曾家杀猪,我担心她又给我添乱,便把她诓到东外城的“五福庙”,骗她说我去拉泡屎,然后趁机会就把她给闪了。没想到……”说罢,愣三儿竟自哭了起来。“她是我妹,又不是我仇家,再坏事,我能平白害她吗?”众人鼻子也是一酸,倒不是为死去的女娃,而是没想到,这么个傻小子,竟也背负了这么大的委屈。 “五福庙?”云遮阳心中一动,望向洪大人。因为刚才仵作告诉他,尸体是在城西巷子发现的。这是否说明,五福庙很有可能就是那吸血魔鬼的藏身之处呢? 很可惜,洪大人似乎也不大清楚这庙是个什么情况。 “那庙都快荒了,平日里,压根就没人去。”仵作老头儿再次替洪大人解了围。 “对!没错!”洪福宽立马跟进,后来居上。“是这么回事!” 略微沉吟片刻,云遮阳貌似拿定了注意。“阿多!”五福庙的荒败境况,使云遮阳愈加觉得自己恐怕没有猜错。“把弟兄们召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三十章:云遮阳(二) 夜海之上,此刻天殇像只金色的眼睛,可这金装既不纯粹,也不稳定;它混合了微微的红,缠绕着微微的绿,还有几种一下难以判断的光泽。而在它中心处,始终不变的,依旧是那深邃的瞳孔,犹如无底黑洞,把一切虚实都似流水一般吸入其中。昼夜皆然,岁岁如此。 旁边,孤零零的,是一抹儿淡淡的月牙儿。 没有几颗星星。 火炬的明焰在云遮阳沉静如水的脸上不断跳跃,无疑揭示了他此刻内心的波澜。在他眼前,整整齐齐站着五十名背大刀,挎劲弩的王府侍卫。他们劲装箭袖,打着裹腿,每张不同的相貌却流露着同样的神情:坚毅、剽悍、果敢、惟命是从!因为他们都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林家军老底子。 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曾追随“忠武候”林巨南下力战沙国敌寇,北上围剿梧州悍匪,还在“三王之乱”中见证了老侯爷仗凭一把“五彩合雀板门刀”力降“花刀大将”韩力的惊险场面。他们都是流淌着异姓血脉的林家男儿,在他们身上,云遮阳或多或少都能瞧见父亲的风骨与气概。 云遮阳的目光将他们一一扫过,然后转身登上台阶,再次扭回身来,从而达成了恰当的高人一等的用意。反过来,他们也正炯炯有神的看着他,既不友善,也不凶恶,而是一种被忠诚与无畏孵化出的神色凛然。 云遮阳的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明明是几句他从小就烂熟于心的话,此刻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急得旁边的侍卫阿多一个劲儿的悄声提醒他。“王爷!说词儿呀!” 他觉得衣领子太紧,于是扯了扯衣领子,又觉得袖子面太松,又紧了紧袖子面。而他们几乎跟他穿得一摸一样,却如石雕铜像一般,自有威严,归然不动。折腾半天,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喊出来。 “王爷!”阿多又在催促。“爷!您怎么了?”他也看出主子不对劲儿了。 自从云遮阳用“五彩合雀板门刀”,亲手斩下父亲忠武候林巨的脑袋,他便没再这么齐整的见过他们。私下里零零散散倒没什么,可忽然聚在一块,他便如同赤裸裸的置身于他们的审判之中,从而感到无地自容。 忽然,双膝一软,云遮阳跪了下去。噔!噔!噔!朝他们磕了仨儿头。 “爷……”阿多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并未上前阻止。因为他心里和他们一样,对老侯爷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嘴上虽不曾挂出只言片语,但这俨然成了横亘在所有林家军与云遮阳心间的一块坚冰。 当一个人成为群体的象征的时候,群体亦成为他光荣与力量的源泉。他们相互依存,彼此给予。而任何一方的坍塌,都将使之倾斜,摇摇欲坠。 待云遮阳重新站起来,再次望向众人的时候,他知道,冰化了;它正流淌在一张张无悔的面目之上。他们哭了,阿多也哭了,云遮阳也哭了,但他们只有泪水,而没有哀嚎。 “刀磨好了吗?”静默之中,云遮阳忽然厉声喝问。零王府内,终于再次响起了昔日林家军的威号。 “铩!”众侍卫异口同声的回应。改头换面,并不能改换他们的忠诚与血勇。 “弩上弦了吗?” “铩!” “你们呢?” “铩!” 五福庙在东外城的西北角,隐匿在几道弄巷之中,与定瑶城日常的繁华兴盛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无意之下,它们之间骤然形成了一种冷静且略带嘲弄的反差。 来到巷子口,云遮阳打了一个手势,几十把火炬顿时熄灭。接着,他低身带头潜入其中,几十人悄无声息,犹如猫蹿一般跟到了五福庙门前。 昏暗的夜色大发慈悲似的,使腐朽斑驳的庙门多少遮掩了一些自身的落魄不堪,可怜的是,却一点都粉饰不了此处叫人一目了然的断壁残垣。 看着眼前衰败萧瑟的神邸,云遮阳并未过多感伤,因为他自小信奉的乃是如今日渐兴旺的“五彩玄女”,而非曾经辉煌一时的“五福天官”。 “上!“他吩咐一声,实际上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们的”精气神“俨然交汇一处,彼此心领神会。身形一动,他们便从残垣断壁之间干净利索的钻入庙中。 五十个侍卫,五人一组,分成十组,按事先的部署,片刻之间就对庙堂完成了包围。 这时候,云遮阳才缓缓推开庙门,带着侍卫阿多,堂而皇之的跨入院内。 院子挺宽,有数十丈方圆,在黑波墨浪般的野草丛生之间,偶露出几块光秃秃的青石砖,仿佛于没落的静谧中默默追忆着此地昔日的繁盛。 大概是因为地理位置所限,无法多建殿宇楼阁,整个庙院内,只在中间位置的高台上,修了一座宽大的庙堂。时至今日,这庙堂已然歪歪扭扭,摇摇欲坠,上面屋瓦凌乱,檐角颓坏,房,一扭腰眼,同样绕出个圆弧,当先一步,到了墙外。 二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像把钳子似的,将黑影夹在当中。几乎同时而至,刀剑并举,封住对方前后左右四面退路,企图一击必杀。 眼看就要挨上,忽然黑影一晃,两人耳畔风声顿起,一下扑了个空。抬头再瞧,那黑影早已到了荒院之中,正抖着肩膀,一个劲儿朝他俩发笑。笑声阴恻,跟黑洞里的阴风相似,叫人不寒而栗。 两人对望一眼,都不自觉咽了口唾沫,知道是个棘手的硬茬。 打从师门下山,云遮阳没少跟人交手,可这等身手的劲敌,今儿可是头一回碰上。说实话,他心里压根没底。 “阿多!”云遮阳打了一个手势,这是他俩作战时常用的战术暗号。不光手势;口号、哨声、甚至眼神都行。 “得嘞!”言罢,阿多归刀入鞘,两手往腰间鹿皮囊一掏,揪出几颗葡萄大小的墨玉飞蝗石。 再看云遮阳转动腰眼,肩头一晃,使出了个怪异的身法,只见他一下窜到左边,一下蹿到右边,跟个兔子似的,朝那黑影左蹦右跳而去。这是他师门的绝艺——“傍地步”,专为迷惑对手,使其难以判定自己的进攻方位。 七拐八拐,云遮阳到得近前,瞅准一个时机,手中宝剑寒光一闪,一记“丹凤朝阳”,往黑影的心窝递了过去。 眼瞧着剑锋就要穿胸过膛,云遮阳眼前似有虚影一闪,登时掌中生硬,哪怕半点儿也再进不去了。定眼一看,黑影伸出两根指头,将剑尖儿稳稳夹住,并对他彬彬有礼的说道:“傍地步!”显是认出了他的身法。 云遮阳想拔剑撤身,可攒劲撸了几下,完全不为所动。心中一沉,知道对方是个高出自己不知多少倍的高人。“阿多!”他连忙喊道。 几乎就在他张口的瞬间,脑后一股恶风不善,云遮阳知道是阿多的东西到了。忙把脑袋往前一低,就听见“咻咻咻”,三记连续破空声,擦着自己的后脑勺,迅疾飞过。 这时,他想趁机抽剑退开。一使劲,心中大吃一惊,宝剑居然还是叫对方紧紧夹住不放。“怎么可能?”按道理,在阿多连珠飞蝗石的攻势之下,对方没道理硬挺着挨揍而不躲闪。忙站挺身一瞧,云遮阳更是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见黑影右手的食指中指夹住剑锋,左手第二、第三、第四道指缝分别夹着三颗黑乎乎的石子儿。 “施主接好!”黑影手腕子一抖,云遮阳就听见阿多一声惨叫,知道好弟兄反遭了对方暗算。 同时,内心一声轰然,有什么东西立时支离破碎,隐隐丧失了拼杀的信心。一咬牙,五指一张,松开剑柄,立马一个“鹞子翻身”,朝后倒掠出去。 “阿多!”来到阿多跟前,云遮阳一瞧,只见阿多左手捂住右肩膀头,躺地上跟个大蛆似的蠕动,挤鼻子弄眼,疼出一脑门子毛毛汗。“快起来!”将阿多扶起,两人这才想到离开。可哪里还有机会呢。 云遮阳搀着阿多刚转身,脚还没抬起来,眼前黑影一晃,衣袂之声立起立落,俨然被人截住了去路。 不知何时,院内夜风大作,可无论再大的风,也刮不走云遮阳此刻内心的恐慌与惶惑。 “施主,你的剑。”黑影平静有礼的将剑递过来。 云遮阳没敢接,好像这把宝剑压根就不是他的。“你到底是谁?”他奓着胆子问道,“是人是鬼?” “贫僧……” “老祖……” “老居士还请……” “老秃驴闭嘴!老……” 云遮阳与阿多看得一愣,黑影居然和自己个儿吵起了嘴。 “爷……”阿多见黑影五迷三道的发起癫病,貌似想问什么,可又一下不知道从何说起。 惊愕之中,云遮阳又何尝不是一头雾水。像知道阿多的难言之隐似的,他也摇了摇头。 这时候,黑影已然在两人跟前自顾自的溜起了圈,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自言自语。 “老居士先前未免太过歹毒了些。”它貌似在跟自己生气嘞! “哎哟!老祖吸点人血就歹毒,那你每天吃老祖拿人血炼的仙丹该怎么算?”忽然又是个阴冷的声音。遭此一问,先前平静的声音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所以嘛,你就老老实实待会儿,待老祖帮你料理完,你再出来吃现成的,多好啊!” 黑影这时候算是和自己谈妥了,转过身来,凑到两人身前。 此时,云遮阳借着昏暗的光线,依稀瞧出了这人的模样。四十左右的年纪,伏犀灌,“这些人年岁太大,血气不纯,没法拿去炼丹入药,只好当个便宜,滋补滋补老祖的身子骨。”说完,一副挺回味悠长的样子。 “你把他们……”这哪里还有听不懂的呢。五十个年富力壮,经验老道的沙场斗士,像杯养生酒似的,叫人一口闷了!此种怪谈噩耗的确过于惊世骇俗,耸人听闻,可除此之外,谁还能给出别的解释呢? 云遮阳惊恐万分,眼前这家伙哪里是人,明明就是个吸食人血的恶鬼。面对这么个家伙,别说打了,恐怕一时三刻,自己就得落得和众人一个下场,变成一捆干柴。 “行了,说得差不多,老祖今天也喝饱了。趁手里头有家伙,你俩各自一咬牙,就地解决,省得老祖受累,你俩遭罪。”碧乘老祖洋洋洒洒,说得挺轻松。 “爷……” 两人互看一样,打定主意。一扬手,同时朝碧乘老祖打出两道寒光,竟把雁翎刀当暗器给抛了出去。 “走!” 同时,两人一头一个,分东西两面跑。 奔出没有多远,云遮阳只听身后风声一动,渐行渐远,“不好!”登时明白那恶鬼已然朝阿多追了过去。 阿多肩头受伤,此刻颈倾臂垂,如何逃得出那恶鬼的魔爪。他绝不能让阿多命丧于此。 一转身,云遮阳竟又追了回去。 果然,片刻之间,阿多已靠在西面墙根下大口喘气,似乎又挨了一下。那恶鬼正站在他身前,欲要行凶。 “看掌!”来不及多想,云遮阳当空一掌,拍向恶鬼后心。 碧乘老祖头也不回,一旋身,到了背后,伸手点向云遮阳脊椎。 云遮阳那也不是白给的货色,手底下真有两下子。方一落地,左腿虚,右腿实,接着,右腿虚,左腿实,身子跟半盆水在盆里晃荡一圈似的,一扭腰,就是一记“如封似闭”,有惊无险,躲过一击。 碧乘老祖一指走空,刚一愣神的功夫,被云遮阳趁机一个拐子脚蹬在胸怀,身子向后一翻,摔了的四脚朝天。 云遮阳吃了一惊。“怎么回事?”这一脚虽然刁钻,可凭借对方先前所展现的身手,要躲开,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偏偏叫自己蹬了个结结实实。 “臭秃驴,换你上!”碧乘老祖凭空喊了一声,接着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阿弥陀佛!”竟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贫僧开杀戒了!” 对方气质明显一变,跟换了个人似的。明明是个长发披肩的男子,居然还唱起了佛,难不成是个头陀?但为何不带发箍呢? 云遮阳正稀里糊涂,没等琢磨过味来,对方就到了跟前。再一伸手,可就大不一样了。俨然又变回先前那副高深莫测的能为。 事到临头,没有别的办法,云遮阳只得将浑身解数丢开,与强敌背水一战。 抛开生死包袱,霎时间,云遮阳反而斗出一股酣畅淋漓的痛快劲儿。只见他刚柔并济,阴阳互动,双手或举掌,或攥拳,或并指,总而言之没有一定之规。忽而势如猛虎,忽而动若灵蛇,将“虚实真假”融入一招一式,使其充满无穷变数,令人防不胜防。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一点取胜的把握。对方的从容应对,让他好像回到了当初学武时,面对师父的调教:就算自己使尽全力,在对方眼中,也是漏洞百出。 这恶鬼似乎也想试试云遮阳的身手,并不着急将他一击必杀。 来来回回走了二十趟,恶鬼微微一笑,觉得差不多了。一伸手,就叼住云遮阳的手腕子。“混元手!练得不错,可惜火候不够。”手臂一扬,像甩个大枕头似的,云遮阳栽着跟头就飞了出去。 云遮阳在空中扭了几下身子,但冲力太大,没法完全稳住。最后一屁股坐地上,朝后翻着跟头滚出一截,躺进荒草丛,半天没见起来。 “爷!”阿多挣扎两下起不来,靠着墙根又滑了下去。 “嗯?”恶鬼觉得奇怪,这年轻人有这副身手,没理由一下就摔死了。想了想,仗着本领高强,从远处忽地一个大旋风滚了过去,要一窥究竟。 到了前面一看,云遮阳竟睁眼躺在草丛中瞪着他。“不好!”忽然预料到了什么,这人想要撤身,但为时已晚,只听弓弦一响,一点寒星势如追电一般,朝他射来。 云遮阳与余不多身上并无配置劲弩,这是他刚才落地翻滚时,意外捡到的。想来,应该是部下“大汉”的遗物。 一箭射出,云遮阳跟着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以为对方不死也得受伤。结果定睛一看,下巴差点给惊掉了。只见对方向后弯过去的腰渐渐站直,嘴里咬着的东西朝外一吐,叮啷啷,竟是自己射出去那根精钢箭矢。 随着箭矢落地,对方松了一口气,貌似也被吓个不轻。“阿弥陀佛!施主,贫僧得罪了。”言罢,这人一下到了眼前,打算就此结果了云遮阳的性命。 就在这时,旁边嗷一嗓子,也不知从哪片草坷垃里蹦出个人来,一挺手中的短刀,对着这吸食人血的恶鬼,就是一通没头没脸的胡砍。“着刀!着刀!着刀!” 不是别人,正是杀猪匠老马。 也不知他是如何打听来的,何时到的这里。估计前后把话听明白了,故此才跟头野驴似的,啥也不顾,蹦出来给女儿报仇! 可他这两下子对付猪狗没得说,对付眼前这活吸人血的恶鬼,那哪成呢! 果然,没两下就叫人把刀给踢飞了,接着一把扼住他的喉咙,一下抬起来,两脚离地三尺,一阵乱踢。也没等他多踢几下,忽然,老马整个身子跟个泄了气的皮球相似,迅速干瘪下去。一眨眼,同老部下“大汉”一样,成了一把柴火。 “这家伙是干嘛的,挺上头!”将老马丢在地上,这人抱怨道。明显又换成了那个阴冷邪气的声音。 “这……这……”这场面,云遮阳哪见过,心中自是惊恐万分。但他慌而不乱,知道逃命要紧。一纵身便朝阿多奔去;他不能丢下阿多。片刻到了西面墙,阿多正虚弱的斜靠在那。“阿多!”他招呼一声。 “爷小心!” 闻声,云遮阳赶忙扭转身子,就势一鞭腿扫向身后凶残的吸血恶鬼。但没想到,对方轻而易举就化解了他的攻势,同时欺身近前,一掌拍在他胸前。登时,云遮阳只觉得喉咙一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膝盖一软,人也跪下了。 那恶鬼由于凑得太近,躲得不利索,身上脸上多少溅了一些云遮阳的血。接着,恶鬼一旋身,再次到了云遮阳跟前,举起大掌,想接上一招,将云遮阳彻底拍死。 “等等!”忽然,那个阴冷的声音急迫的喊道。 “老居士……”平静的声音很疑惑。 只见恶鬼舔了舔脸上的血,闭着眼,品了一会儿。随后,两眼放光,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慧……慧根!是慧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三十一章:云遮阳(三) “王爷,那人醒了。” 清晨,云遮阳刚想动身离开王府,丫鬟秋芝便向他如此禀告。看看天色,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让贵叔帮忙备匹快马,待会儿本王要用。” “是!” 秋芝道了一个万福,刚想下去落实吩咐,又听主子问道:“阿多怎么样呢?” “疼了一晚上,这会儿刚睡着。不过……” 她的欲言又止让云遮阳隐隐不安,且横生莫名的愤怒。“讲!”他厉声吩咐。 秋芝身子一哆嗦。“大夫说肩膀骨碎得太厉害,恐怕……恐怕这条胳膊……” 她正胆战心惊不知怎么收尾才好,云遮阳蓦然抬手截住了话头。“下去吧。” “是!”秋芝如释重负一般,道个万福,便匆匆下去了。 阿多居然成了废人。那么,他该如何面对残缺的自己呢?如果把自己与阿多对换,自己是否能与之和解?云遮阳没有给出答案。 伸手推开西跨院东厢房的门扇,云遮阳抬脚进了屋。那人正坐在桌边,桌上横放着那把乌黑的长剑,貌似等了他半天。 “你醒了。”云遮阳平静的问了一句。 “这是哪?”那人抬起头来打量他,“你是谁?”气息虽然很虚弱,但其中的冷酷尖刻,亦如他凌厉的眼神一般,既赤裸得过于明目张胆,又充满了毫不避讳的挑衅。仿佛生而如此,且贯彻始终。 “这是我家。”此人身上强烈的孤僻感并未让云遮阳退缩,反而使他隐隐找到某种放逐自我的方式,从而获得一种暗淡的宽慰。“至于我是谁,目前对你来说,这似乎一点也不重要。”他同样没有问对方。因为如果是用不着认识的人,名字无疑就成了废话。他不爱说废话。 那人盯着林遮阳沉默片刻,不知他是否找到了所需要的答案。“为什么救我?”似乎没有。 云遮阳笑着摇摇头,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回答。“为什么不救你?”他反问道。 “我们并不认识。”这是一个很浅显的理由。 云遮阳伸手提起“三德彩”的茶壶,倒了两盏热茶。“没错。”他把一盏推到那人面前,然后自己啜了口茶,放下茶盏,松了口气。“但我要救的,不是你,是它!”两人同时看向横担在桌上的长剑,“否则,我也能找到一大堆见死不救的理由。比如:我们并不认识。” 那人把长剑拿起来,缓缓将之拔出,剑光透着寒意,于两人眼中映荡同一种锋芒。“可你们也并不认识。”他忽然发问。 云遮阳没有回答,而是朝那人伸手索剑。那人犹豫片刻,方才把长剑递过来。云遮阳静静看着自己映射在剑锋上的模糊倒影,痴迷似的说道:“它不需要认识任何人,它只认识一样东西。” 那人没问,静静等着这个自己也貌似知晓的答案。 “血。仇人的血,对手的血,朋友的血,亲人的血,或者,自己的血。”云遮阳忽然转向对方,四目相对之中,一种冷冽决然的孤独,将二人的心瞬间交织融合,互见彼此,使得他俩好像一下子成了对心照不宣的老朋友。“所以,它只有它自己。“言罢,长剑被他缓缓归入鞘中。 “既然如此,那你还救它?”那人语意促狭的问道,像和朋友开个了玩笑。 云遮阳微微一笑。“我只是猜它或许可以给我带来一位朋友。”他盯着那人,在等待对方给出最后的答案。 那人站了起来,足有一丈来高,因为病症而显得略微消瘦,但脸上镌刻的冷峻与不羁,却未有丝毫的凋零。“冉血锋!”同时,他向前斜举手掌,与肩齐平。 云遮阳也同样将手伸出。“林遮阳!” 两人的手“啪”一声,拍握在了一处。 城外有一座山,叫“儿山”。 云遮阳骑着一头灰色快马驰骋于蜿蜒的山道上,一串尘土在他身后悠悠扬起,又低低落下。 他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他不知道这人到底对自己有什么企图,而仅仅在一个夜晚以前,他就差点死在这人手里。 “吁……”大灰马停在一座庙的门前。是座已然荒废的“三君庙”。 “又是一座破庙。”云遮阳翻身下马,望着眼前衰败的境况,昨晚的遭遇免不了又浮现脑海。 大门早没了,赤裸的门洞跟缺了两块大门牙似的。两边一片荒草野花,像圈肮脏凌乱的胡须,愈加显出这座破庙的落魄汉形象。 从两侧环绕而出的院墙已成断壁残垣,原本土黄色的墙面早已褪色剥落,变得斑驳陆离。 刚抬脚跨过院门进到院中,顿时从他左前方几丈外的荒草丛里“嘎嘎”穿起一串乌鸦,貌似受了不小的惊扰,慌里慌张的飞出了院墙。 院子不小,比“五福庙”的院子面儿还大上几圈。青石砖几乎尽数淹沉于荒草之下;坚实,平整,即便瞧不清楚脚下的路面,也不至于担心走着走着就摔一跟头。可即便明知如此,云遮阳行于其间依旧忐忑不安,好像完全有一失足便掉入万劫不复的可能。 正前方阶梯口,侧躺着一方遍布缺口的硕大青铜鼎,荒草几乎将它全然遮蔽。经过的时候,云遮阳朝鼎口之内望了一眼,里面除了荒草与泥土,还有淤积的雨水。 这是一片从不缺乏雨水的土地,老百姓从未因干旱而向神明祈祷。 云遮阳拾阶而上,青石台阶依旧稳当如初,并未奔溃在衰败与没落之中。两侧的白石栏杆早已断裂破败,几乎失去了它所存在的价值。 来到,显然是受了重伤。 刚走过去,没来得及弄个明白,刷刷刷,又是几道身影接连蹿进院中。云遮阳定睛一看,只见后面跃进来这几个家伙个个手提月牙弯刀,急装劲服,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不必说,自是一路追来的杀手。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大白天就敢私闯王府行凶,真是好大的胆子!”那几人刚想扑过去痛下杀手,便被云遮阳厉声叱住了。 这时候,其中一个身材略矮一些的出来答话,看样子是个当头的。“不论阁下是谁,奉劝您一句,看见也只当没看见,咱办完了事,立马走人。否则,哼哼!” 一见对方这神气,云遮阳哪里受得住。老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都闹到人家里头来了,还如此蛮横,可知对方是完全没拿自己个儿当盘菜。正好,自己神功初成,干脆就拿他们几个练练手得了。打定主意,云遮阳反倒放松下来。“否则怎样?你们还想要本王的命不成?”他笑着问。 “哟!哥几个嘿!听见了吗?咱还真是一头就撞见个大彩球,一个王府就这么个王爷,竟让咱稀里糊涂碰上了。得了,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宰,干脆,哥几个劳劳神,送这短命王爷一程。上!” 一声令下,那七八个杀手提着弯刀,跟群恶狼似的,分两边,同时扑杀云遮阳。 说时迟那时快,七八个杀手,数柄弯刀,眨眼到了云遮阳身前左右,围着他就是一通凶狠的劈杀,真是刀刀都奔着要害而去。而且这些人彼此之间配合默契,别看是七八个挤在一块儿施展,可谁也不会碍着谁,显然是一群受过特殊训练的家伙,并非寻常意义上的江湖角色。 来来回回斗了数息,云遮阳却只一昧地防守躲闪,并未反手攻击。这可不是他没能耐,而是他想借机练练自己的身法,同时试试这些人的身手。 等到差不多了,只见他忽然晃开双臂,同时一催内力,立马就在几人中间转起了旋风,压根看不清他都使了些什么招式,就听见几声惨叫接连响起。最后等他停下来,面前周围,早已是横七竖八趟了一地。唯独剩下先前当头的那个矮子。 见对方一伸手,摧枯拉朽,自己一伙兄弟跟纸糊的一样,全没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哪是钻了什么王府,明明就是进了鬼门关。眼前这位的确是个王爷——阎王爷! 少死一个是一个。一咬牙,这人转身就跑。 “站住!”云遮阳哪里容他白白溜走,之所以没宰他,就是打算留下来问话,把事情前后搞明白。 可刚要追上去,就见对方忽然朝地上扔了个东西,接着“扑”一声,云遮阳身前身后顿起一股白烟,叫人一时捞不准东西南北。“迷烟球!” “迷烟球”,顾名思义,就是制造迷烟困惑对手,然后自己趁机或抽身逃跑,或反手偷袭。这东西虽然也在江湖上显露,却极少使用这么纯正的白烟,而基本是以其他五颜六色的彩烟居多。这种白烟更多的,则是由一些朝廷机构使唤。列如北云刑狱司“如山寺”。 瞅准一个方向,云遮阳跃出迷烟范围,刚落身还未来得及敲定方位,忽然就听见了一声惨叫。 片刻之后,待迷烟散去,那人已然命丧当场。尸首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形,正在擦拭剑锋上的血渍,然后归剑入鞘。不是别人,正是新结识的好朋友——冉血锋。 人都死绝了,看来只能等那受伤的人醒来,才能弄清楚龙去脉了。 这时候,冉血锋拾起地上一把弯刀,看了一眼。“咦?” 这显然引起了云遮阳的注意。“怎么,你认识他们?” “人不认识。”冉血锋微微一笑,“但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哪里?” “南沙‘蝎子楼’!”冉血锋笃定的回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三十二章:数年后(一) 寒冬腊月,满天飞瑞。眼下,可说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节。蟠龙谷竹林深处,却有人正打着光膀子,冒着大雪,热火朝天的练功夫。 这人个儿挺大,起码一丈开外,宽肩膀,窄腰身,扇子面儿的身材,虎胸彪腹,筋肉如虬,胸前背后全是肉疙瘩;小方脸,微微有点尖下巴,浓眉毛,大眼睛,鼻梁坚挺,四方海口,一头黑发很随便的扎了个马尾。英气逼人,威而不猛,跟个没胡子的小金刚似的。要不是脸上多条刀疤,也勉强算个俊朗人物。 练的也不知什么玩意儿。两只手一边拽着一个大石锁,每个得有七八百斤,呼呼奔天上扔。扔完不算,一伸手,还得把石锁接回来,然后又接着扔。 等练得差不多,他才将两墩石锁稳稳放好。然后闭目吐气,挺胸收腹,做了一个息功的姿势。待睁开眼来,看看地上的石锁,瞧瞧自己的身子骨,他乐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黄橙。岁月如梭,时光飞逝,打他开始练武,已过去三年。今非昔比,他已然翻天覆地,重获新生。 三年间,他一鼓作气把“金刚劲”练至大成,花了多少时间别人是瞧不出来,可他却记得很清楚,前后用了两年半,足足比秘籍上预计的快一倍。 “金刚劲”除了“悟”,还有“练”,这部分得先把身子骨养起来才行得通,功夫就花在这上面了。每层境界对身子骨都有每层境界的要求。黄橙够聪明,功法瞧一眼就透,“悟”的方面没得说。可光明白有什么用呢,身体跟不上,那也白搭。而只有把“悟”与“练”都修到了,这门功夫才算大成。 同时,在他功成之日,他的头发终于没再继续变换颜色,顺顺当当还原成了乌黑。之前,每练一层,他的发色就变换一次。在那两年多的时间里,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个花里胡哨的放浪少年。而每每想到大哥铁云钢,他就总为自己将来会不会变成“红毛”的问题而揪心。 相对于这门内外兼修的内功心法,其余的拳脚功夫,黄橙显然要游刃有余得多。“大力鹰爪功”与“大力金刚腿”这两门绝艺,他早已妙入毫巅。夸张些说,单论这两门武艺,天下能胜过黄橙的,恐怕找不出几个了。 除了拳脚外,老师毛十开见他脚大腿长,因材施教,又传了他一套轻功身法“八步赶蝉”。同时在兵刃上又一一传授,个个指点,如今的黄橙可谓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长的短的,没一个不行。手里攥根烧火棍,他就能打出趟“罗汉棒”! 穿好衣服,黄橙冒雪穿林往盘龙道走。正走着,忽然传来几声鸟叫。循声望去,竹子的枝桠上站着几只灰白相间的“喜冬雀”,正一个劲儿冲他叫唤,竟挑衅人呢。 “哎哟!就你们几块料还敢跟爷爷叫板。”一巴掌拍下去,手腕子粗的一根寒竹应声而断,顷刻间朝一头栽倒。那群鸟雀哪见过这个呀,登时吓得屎尿齐流。好巧不巧,正中黄橙脑门。只觉得脑门一热,黄橙忙拿手一抹,送到鼻子前一闻,差点熏自己一跟头。“好家伙,竟敢在爷爷脸上‘出恭’,今天非把你们炖了不可!” 施展开轻功身法“八步赶蝉”,黄橙一跃而起,三丈来高,可离那几只鸟雀还有一段距离,但想凭空再往上蹿,怕是办不到。于是,伸出两手抓住一根寒竹,手脚并用,使出“壁虎游墙”的解数,缘杆而上。眼看差不多够近了,脚一蹬竹竿,隔空踏出一步,又将“八步赶蝉”身法施展,打算飞身擒鸟。 可鸟也不傻,眼见着黄橙扑来,一只只不慌不乱,全当没瞧见。等黄橙差不多到了跟前,两只大手五指箕张,才忽然一下子四散飞逃。然后盘空飞旋,或窜林环绕,声连声,嘎嘎叫唤,十分得意,存心要气死活人。 一下扑空,黄橙也不甘心,连着又扑了几回,终究无功而返。 这时候,黄橙举目四望,发现自己追鸟追出了竹林子,到了另一片野林之中,周围全是赤裸抽条的参天古木,好似在飞雪寒风中瑟瑟发抖。 “咦!”这地方黄橙并不陌生,就是他当年与大哥铁云钢偷吃烤鸡的地方。吃完还把“奔雷虎”师徒揍了一顿。往日如烟,再忆当年情景,黄橙愈发思念这位豪气干云的义兄铁云钢。 两人分别至今,匆匆四载。大哥铁云钢倒是来了几封信,可人却从没来过,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大哥不爱说客套话,信写得很短,主要问他身体状况与武功进展。他仔仔细细回了信,把情况都跟大哥讲了。从大哥的回信中,得知他十分为黄橙高兴,因此喝醉了好几回。而在最近的一封信中,大哥约他来年十月,哥俩在玉京见面。自此,黄橙每天数着日子过,生怕自己错过了会期。 话说回来,自己能有今天这一番造化,还不是多亏了与大哥相识一场的缘分。当然,他更清楚,除了大哥铁云钢以外,最不能忽略的,恐怕就是那块钻进自己体内的小镜子。追本溯源,或许,这才是自己得以改头换面,涅槃重生的根本原因。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黄橙正追忆往昔,沉浸于思量之中,“喜冬雀”的叫唤却再次传来,将他一把拉回眼下寒冬腊月的时节。 经过先前几番追逐,黄橙知道,自己的轻功身法跟人比,算是出众的了,可跟这些盘空穿林的飞禽比起来,那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想凭本事硬抓,恐怕办不到。忽然,他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在地上寻了几块石子儿,每块差不多鸡蛋大小,掂了掂,分量正好。 想当初作贼那会儿,他就没少跟好朋友牛哼哼学习这手。可那会儿身子骨太弱,石头子一出手,飞不了多远,就掉地上打滚。 这些年在门派里练武,暗器方面自然也有涉猎。虽然老师教导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暗箭伤人。可在这方面的栽培,一点也没少花功夫;所谓:白天射标靶,夜里打香头。黄橙资质绝佳,加上又肯下苦功,所以在这一块尤其突出。 如今,黄橙能双手打镖,双手接镖,除此之外,还练就了一种极其难以练就的本事——一手三暗器;一只手,同时朝三个不同方位丢发暗器,百发百中。 当然,别人难练,那是别人的事。到他黄橙这里,说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恐怕有些夸张,但也相差不多。 经这几年成长,除了练武,黄橙也看过不少书,懂得许多韬光养晦的道理。尽管自己身负绝艺,他也没到处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所以,除了黄橙他自己以外,知道他这身本事的,就只有老师毛十开和两位亲师兄。 见黄橙手里掂着石头子儿,那些鸟好像明白情况不妙,不等黄橙招呼,两翅膀一扇,纷纷飞逃。 黄橙站在底下一瞧,心说这些畜生敢情一个个都成了精,比人还机灵。“哪里走!”黄橙对空大喊一声,朝一个方向追去。脑门上的鸟粪虽然拿雪擦拭干净,那味还在他心里打转,所以哪里肯就此罢休呢。 三窜两跳追到林中深处,先前那几只鸟雀早就各奔东西,不知所踪了。两条腿的凡人,即便再有些纵跳本领,又哪里能赛过展翅翱翔的鸟雀呢。 正垂头丧气,准备打道回府,黄橙忽然听到一声鸟叫。循声望去,在自己左上方的枝桠上,正好站着一大一小两只喜冬雀。 一点没犹豫,生怕这鸟又跑了。黄橙抬胳膊,抖腕子,鸡蛋那么大的石子儿,“咻”一下就出去了。“扑”一声,打个正着,大的那只脑袋朝下,应声栽落林间。小的那只吃一惊,也立马腾身飞走,片刻没了踪影。原本立身的枝桠上光秃秃的,几片残羽被寒风凌乱的刮走。 没等黄橙咧开大嘴乐呢,一声惊叫忽然打正前方传来,吓得黄橙一哆嗦,以为遇见什么山猫野兽了。一想,凭自己的本事还怕山猫野兽? 正自安稳心神,蓦然瞧见几丈外一位轻裘金装的女子,翩若惊鸿,朝自己踏雪奔来。看样子身手不弱。 等到近前一瞧,不是别人,正是掌门“混元真人”程天蓬的老徒弟,木仇师妹。 这丫头是个美人坯子,三年之间,跟朵花似的,全长开了,俨然成了个大美人。瓜子脸蛋白里透红,粉润的樱桃小嘴,柔挺精致的鼻子,柳叶似的眉毛盖住一双波光盈盈的剪水双眸。往这冰天雪地之中一站,真好似明珍出盒,皓月停空。 平日里,两人没少碰见,可一直没什么交际,彼此客客气气。偶尔有意无意的对上一眼,又羞得赶紧把目光错开,好像生怕对方误会。过后,谁也没有去主动找谁,就这么一直在似有若无之间藕断丝连。 “你为何要伤它?”木仇语意凄楚,目光呆滞,盯着黄橙手里奄奄一息的喜冬雀,挺伤心。 “它……”黄橙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出来;被鸟粪砸中脑袋,显然不是件值得声张的事儿。 “它死了,它的孩子又当如何?你想过吗?” 一石头子儿打出个“孤儿”问题,这让黄橙始料未及。啥叫一石二鸟,这也叫一石二鸟。 “你说呀!”木仇质问,却几乎是在喊。 本来黄橙挺窘迫,木仇这一嗓子却给他弄火了。心说打的又不是你爹,你吼个啥!心里挺毛横,嘴上可没敢这么说。不知道如何回答,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或者安慰人家。于是叹口气,装作无可奉告的神气劲儿,一转身,想来个一走了之。 姑娘怎肯善罢甘休,身影一晃,像朵雪花似的飘到前边,将路截住。“把它留下!” 黄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在别的事情上还好说,或者同一件事上,换个人也好说,可偏偏就他俩撞上了,而且莫名其妙之间,两人都挺糟心。于是,在人家姑娘面前,他心火一滚,屁大点事儿,也较起真来。“想要?自己打去!”一屈腰,愣从人大姑娘头这是报应。后来不知怎么地,黄橙又回来学武,这让他不大痛快。又听说罗力虎叫人光屁股揍了一顿,给他卧虎峰丢了张大脸,心里更窝火了。先把罗力虎劈头盖脸训一顿,唾沫星子喷徒弟一脸。见罗力虎立志雪耻,他这当老师的自然鼎力相助。于是,格外的传了他一身绝艺。 这几年,罗力虎闭关练武,十分用功,很少出来走动,与丁雪娇这些女孩子,自然见得就少了。 “哟!这不是罗师兄吗?”黄橙打趣道,“怎么,屁股不疼了?” “哼!黄师弟的屁股不也没事了吗!”在这事上,两人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半斤对八两。 闻言,黄橙才想起自己是乌鸦落猪身上,竟看别人黑。“行行行,这事咱别提了。请问罗师兄干嘛偷袭我呢?” 罗力虎掬雪洗手。“罗某见木师妹追你,以为咱龙虎门地界上进了歹徒,所以……” “哟!罗师兄这眼力见儿挺特别,木师妹你认出来了,就偏偏没把我认出来。”黄橙讥诮的说,“敢情我黄橙从头到脚这么大块儿,白长!” “罗某想认谁就认谁,那是罗某自己的事,黄师弟恐怕管不着吧!”罗力虎话说得挺硬气,他认为自己完全吃得住黄橙。 也难怪,黄橙这身本事,除了他师父和两个师兄,外人压根不了解。 “别呀!师弟我最爱交朋友,尤其像罗师兄这么出类拔萃的人物,更是爱慕的不行。”黄橙道,“所以,麻烦罗师兄务必劳劳神,把师弟我深深地,切切地,记在心里面,没事就想想我,过个十年八载,哪怕黄某化成灰呢,师兄也能一眼认出来。” “姓黄的,别给老子油腔滑调整这没用的。”罗力虎斥道,“仗着有点气力,练了几年功夫,眼里头就没人了?实话给你说,就你这两下子,还差得远嘞!” 见对方急了,黄橙反而一乐。“看来,罗师兄还是不大了解师弟我呀!那么说不得今天就得让罗师兄好好认识认识。” 两人说完话,雪也停了。木仇师妹被几个姑娘劝起来,众人纷纷望向场中两人,谁也没过来劝,似乎都想看他二人交手。 一个虎跳,罗力虎先发制人,吼了一嗓子,身子往下一落,“黑虎掏心”直捣黄橙心窝。势猛力沉,神足气旺。 经过先前的交手,黄橙知道罗力虎的招法特殊,于是想在看看,并不急于进攻。略一侧胸,急切里将对方招式躲开。 果然,罗力虎一招走空,连忙变换身法,一改威猛无匹的套路,走了灵动跳脱的路子,手指如喙,频频进攻,专打黄橙身上要害。 黄橙不慌不忙,从容躲闪。 打着打着,罗力虎又忽然变成出柙恶虎,吼叫如雷,招法迅猛。 纵跳之间,黄橙逐渐看出点门路。他发现罗力虎落地似猛虎,腾空如飞禽。这不正是龙虎门的绝艺——“虎鹤双形”吗! 平日里,师父毛十开没少给他讲解各门派的武功路数及特点。黄橙这脑子,聪明,讲一遍就记住了。 这时候,黄橙已让了罗力虎十几招,正打算出手把对方拿下。忽然两人黑影一晃,多了个人,正是龙虎门子弟门人的招牌——断水金刀“小刀狂”——独孤行。 二人连忙收招撤身,给独孤行施礼。 几个女子也搀着木仇过来见礼。一番客套之后,独孤行请姑娘们带着亲师妹先回了山门。 这时候,独孤行才笑着问:“不知两位师弟为了何事,竟在这如此大动干戈呀?” 本来就是场宿怨,三言两语如何讲得清楚。于是两人打了个哈哈,说是切磋技艺。 独孤行也是位八面玲珑的人物,哪里不知道他俩之间的恩怨呢,不过于己无关,便不好说破。 “独孤师兄又是从哪来?”罗力虎问道。 “我随老师去了趟潇湘岭烟雨峰,商量明年湘江剑会的事宜。”独孤行答道,“依为兄拙见,两位师弟与其在此争锋恶斗,倒不如养精蓄锐,届时也好在门派会选中人前显圣,傲里夺尊。” “门派会选?”黄橙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一说。 独孤行笑道:“是呀!毕竟拿咱龙虎门来说,就好几百口子,不可能一个个都登台比试,所以要从中进行选拔,优胜劣汰。最后让这些武艺高强的门人弟子,代表咱门派参加盛会,与各派弟子门人一决高下。” “原来如此。”黄橙听明白了,就是在正式开打前,自己人还得先干一场呗! “当然,还有些具体细节尚未敲定,想必两位师叔日后会再行告知,愚兄就不在这儿添乱了。”独孤行谨慎客气的说道。 随后,三人站在雪中,闲扯了几句有的没的,才各自离开。 回去的路上,除了想门派会选与湘江剑会的事儿,黄橙还想到了独孤师兄;他觉得独孤师兄变了很多,挺亲切,一点没有当初的傲慢劲儿。但又一想,恐怕不是独孤行变了,是自己变了。 果然,弱者的眼中,全是世态炎凉;强人的前面,统统春暖花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三十三章:数年后(二) 一对人影上下翻飞,拳来脚往,十几个回合就把龙吟堂外的大院子打满了。 舒盅宝拳法飘忽,步态踉跄,乍一看像个醉酒的痴汉,可腰眼收得紧,架子接得稳,身法凌而不乱,插招换式随心所欲,伸手抬腿也往往出人意料。这要在外行人看来,自然跟胡抡乱打的王八拳一般无二,可落在行家里手的眼中,却是门独到刁钻的上乘武艺。 “嗯!”“巨灵龙”毛十开对自己这个大徒弟素来恨铁不成钢,眼下却也瞧得十分满意。“这套‘醉拳’倒也练出了几分火候。”摸着连鬓络腮黑刷刷的钢丝胡,他又看向与舒盅宝交手的黄橙。“嗐!还是那话,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说是说,却明显更感欣慰。 场中,黄橙身材魁梧,捷赛猿猱,向上纵跃如大鹏展翅,就地躲闪似蛟龙腾挪,面对师兄舒盅宝的连番攻击,他游刃有余,只守不攻,就像老叟戏孩童似的,抽个空还指点一下: “差点儿意思!” “手太慢!腿也慢!全都慢!” 舒盅宝被他搅糊涂了,心眼一急,当真抡出一趟王八拳,朝前猛扑,啥也没捞着。“人呢?” 黄橙呵呵一笑。“师兄,在这呢。” 舒盅宝回身一瞧,笑着说:“好小子,拿哥哥当猴耍呀!今儿不叫你见见高人,我对不起你!” 黄橙扑哧一乐。“敢情师兄这些年尽韬光养晦来啦!” “嘿嘿!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走你!” 言罢,舒盅宝身子滴溜溜一旋,招式催起疾风,明显加快。黄橙依旧不慌不忙,从容躲闪。两人一个攻,一个守,越打越快。嘴也没闲着,互相唠嗑。 舒盅宝:“瞧我这拳,看我这腿,够不够你学十年!” 黄橙:“你不把老师的心血糟蹋干净,你是不解恨呀!” 舒盅宝:“哟嚯!还不躺下,非让哥哥劳神。” 黄橙:“您悠着点,别自己累趴了。” 二人越打越好看,当真有声有色。众同门围一圈,有惊叹的,有发笑的。师父毛十开却一皱眉:“你俩要打就好好打,瞎嘀咕什么玩意儿,买菜呢!” 吃了骂,两人不敢再多言。来来回回到了六十回合,两人头上都见了汗。 舒盅宝打半天愣是一点没挨上,一撤招,躺地上歇着呢。 黄橙凑过去一瞧。“师兄,你倒是吃了饭再睡。”说着往上凑近几步。 忽然,舒盅宝大嘴一咧,“奸计得逞”,两手拍地,身子打着旋,蹦了起来,单掌一甩,要拍黄橙的肩头。 私底下两人没少切磋,互相是个什么秉性,早就心知肚明。眼见打着打着师兄忽然躺地上,黄橙知道这是要使诈,心里可就做了准备。 眼见舒盅宝腾空翻转,单掌拍来,黄橙微微一笑,侧身探膀,一把将舒盅宝手腕子叼住,往里一拉,另一只手立刻将他腰带子抓牢,再松掉他的手腕子,同时一使劲,来了个“一柱擎天”,单臂将舒盅宝举到半空。 登时,只见舒盅宝四肢乱摆,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嘴里呜啦啦怪叫,跟只翻了盖的王八似的,就剩下自己跟自己着急, 众人一片哗然。诸葛龙吟看得心潮澎湃。“好功夫!”他忍不住夸赞。 舒盅宝脸皮挺厚,都叫人当物件儿举起来显摆,也没忘争争名头。“承让,承让!”自顾不暇之间,一个劲儿朝师弟诸葛龙吟抱拳谦谢。 大伙儿忍俊不禁,连老师毛十开也叫他气乐了。“臭小子,心挺宽!” “师兄,咱哥俩跳个舞怎么样?”黄橙不怀好意一笑。 舒盅宝一听,脑袋嗡一下大了三圈,知道黄橙要使坏。“师弟,咱老爷们儿大白天跳什么舞呀,怪羞煞人的。快放师兄下来,乖!”他一脸正儿八经的劝说黄橙。 “来吧你就!” “别别别!” 霎时间,就见黄橙单举着舒盅宝原地转圈,越转越快,最后跟道旋风相似,满院子乱蹦。其间,舒盅宝被他一次次抛到半空,落下来又给接住,用的正是他平日练石锁的手法。 头几次到了天上,舒盅宝还叫唤,后面彻底晕菜,完全没声了。 忽然,“哇”一下,舒盅宝嘴一张,花花绿绿的一片漫天飞雨,落英缤纷。 黄橙连忙闪身,打算躲开,可一瞧师兄跟着就往下落,要没人接着,指不定得摔出个什么好歹。于是硬着头皮,又旋身回去,将舒盅宝稳稳接住。登时,身上像中了开花炮似的,一片淋漓。“师兄,咱俩闹着玩,你咋还使上‘暗器’了呢!”他开了个玩笑。 舒盅宝两脚软绵绵的乱颤,身子迟迟站不稳,索性一屁股坐地上,向后一躺,闭眼睡上了。 山风呼啸,一股酸臭四处乱窜,大伙儿纷纷捏住鼻头,止不住的乐。 “把他扶下去打整打整。”毛十开扇了扇眼前的臭气,吩咐一声。 两个辈分最小的内门弟子,一脸委屈的站出来,搀着舒盅宝步履蹒跚的下去了。 “你也是没个正经,比武就比武,咋还把师兄耍吐了呢,不像话!”老师毛十开训斥徒弟,“别站着啦,快下去弄干净。”又咕哝,“味怪大的,都吃了啥呀?” “是!” 黄橙下去梳洗干净,换了身衣服,片刻又回来。 这时,院里早已打扫干净,气味被清爽的山风一吹,也都消散了。 两个内门弟子正在交手,待分出胜负。师父毛十开才问道:“你俩要不要练练?”说的是诸葛龙吟与黄橙。 他俩同门学艺三四年,却从没交过手。诸葛龙吟是个谨慎的人,黄橙也一向对他敬重有加。 平日里黄橙没少跟舒盅宝切磋,但舒盅宝这人老没正经,输赢全不在意。就像今天似的,黄橙几乎每次都赢,可老也摸不清舒盅宝的底细,更无从判断自己这身能耐到底如何。所以,黄橙老早就想跟诸葛龙吟讨教。 可一来,诸葛龙吟挺忙,除了练功,人家还要帮师父处理不少门派事务。其次,诸葛龙吟不像舒盅宝似的,不可能输赢全不在乎;他是藏龙峰的门魁,黄橙不能不考虑这对人家声誉的影响。 这会儿听老师毛十开如此一说,黄橙自然跃跃欲试,但不知诸葛龙吟意下如何。 正盼着,诸葛龙吟微微一笑,抱拳道:“还请师弟手下留情。” “不敢!还望师兄赐教。”黄橙抱拳还礼,按住内心的激动,率先到了场中。 诸葛龙吟不慌不忙,先脱掉外罩的英雄氅,然后全身上下收拾了一番,待伸手抬腿没有半点绷挂之处,方才稳稳当当到了场中。 两人一抱拳,过了礼数,分别亮出自己的门户。 黄橙一瞧就明白了,师兄诸葛龙吟练的,正是老师毛十开的绝艺“巨灵拳”。这说明,第一,诸葛龙吟原先的武艺练到头了;其次,人家的品德操守也在老师那里过了关,所以才能传他这压箱底的本事。 眼见诸葛龙吟一上来就撂出绝艺,黄橙又惊又喜,正说明自己也不简单,否则哪但得起对方这份慎重。“诸葛师兄,得罪了!”少见,黄橙率先动了手。 先使了个“鹏程万里”,眨眼到了诸葛龙吟上方,向下一探爪,直扑对手面门。 “来得好!”诸葛龙吟不躲不闪,一抬手,“巨灵托天”,接住黄橙的鹰爪力。 “啪!”两人对上一击,诸葛龙吟旋身泄劲。黄橙一个后翻,原路飞回。 “厉害!”虽然才一个回合,黄橙却足以断言,诸葛龙吟乃是他至今为止碰上的最强对手。 黄橙素来以肉身强横,力大无穷自诩,平日里跟众同门切磋,没人敢与他硬碰硬。可刚才诸葛龙吟生生接了他一记鹰爪力,完全没落下风。虽然自己只使了三成劲儿,但也足以说明诸葛龙吟是个敢打敢拼,有胆有识的人物,远非旁人可比。 “再来!”黄橙双脚蹬开,呜呜刮风,将“大力金刚腿”亮了出来。 这次没等他欺近,诸葛龙吟便发招攻了过来。 一声威吓如雷,黄橙如庙里的金刚一般气势无匹,两条铜柱似的长腿大开大合,像巨斧大锤一般,朝诸葛龙吟轮番踢踹,毫无取巧,走的正是返璞归真,以力降会的大路子。 诸葛龙吟伸手抬腿,见招拆招,毫不相让,竟完全没有半点以柔克刚的打算。只见他神威凛凛,气壮山河,俨然一副天神下凡的姿态。 平日里,诸葛龙吟是位谈笑若清风霁月,举动如流水行云,脸凝春花似的俊美人物。谁能想到,一旦动起手来,竟跟玉面的蛟龙,插翅的仙虎一般,既神秀俊逸,又威武不凡。 片刻之间,两人过了三十招,互相有了底,料知彼此不是轻易就能拿下的人物。 随即,诸葛龙吟一使劲,将巨灵拳的精妙尽数丢出,只见他神威无匹,刚猛异常,与黄橙至刚至阳的打法战在一处,竟半点不相让,俨然就是要硬碰硬,强对强。 “痛快!”见师兄将高招陆陆续续使出来,黄橙也是一场酣战,只见他双臂齐摇,两腿连翻,稳稳将诸葛龙吟的攻势一一接住,纷纷化解。 旁边,众同门一个个的早看傻了。先前,黄橙把舒盅宝当石锁练,就够他们瞧了。这会儿,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诸葛龙吟,那是什么人物,藏龙峰的门魁!厉害劲儿就别提了。可他们哪里料想得到,黄橙竟也这般了得,能跟诸葛龙吟斗在一处,且有来有回。从声势上看,并没落一点下风,当真是打了个“将遇良才,难解难分”。 老师毛十开也禁不住的点头认可。两个徒弟,果然都出类拔萃,高人一等,总算自己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费,能够望子成龙。 拳来脚往,两人一交手,可就过了八十招。在招式上,他俩知道,谁也奈何不了谁。 虽然论武功的精妙,诸葛龙吟所练的“巨灵拳”,要高过黄橙所修行的“大力鹰爪功”与“大力金刚腿”,可架不住黄橙把这两门武艺使得出神入化,硬生生跟诸葛龙吟见招拆招,打了个沟满壕平,难分伯仲。 打着打着,忽然,黄橙抬腿一记“怒佛撞钟”,侧踢诸葛龙吟腰眼,诸葛龙吟伸腿将黄橙的大脚踹偏。 身子一歪,黄橙原地转圈,发出一声尖啸,貌似鹰唳,旋身进前,甩开臂膀,从斜上方探出单手,使一招“利爪金风”,来抓诸葛龙吟的肩头。 见黄橙势如雄鹰,扑杀而至,诸葛龙吟身子一低,抬右胳膊架住“利爪”,伸左手,踏前一步,还以一记“洞穿五岳”,直捣黄橙心窝。 眨眼对手招至,黄橙右胳膊貌似等了半天,顿时一记“飞鹰长岫”,将诸葛龙吟的来拳抓住。 顿时,两个人,四条臂膀,绞作一团。互相一挫钢牙,较上了劲。 诸葛龙吟的身材八尺五开外,也算大个,但跟黄橙比在一处,就显得小巧许多。单凭肉身的气力,他着实比不过黄橙,只能气沉丹田,意守心开,借助“巨灵拳”的“巨灵真力”助长威势,与黄橙分个输赢。登时只见他两条手臂,呼一下,粗了三圈,一对巴掌跟把蒲扇相似,铁钳一般,把黄橙双手死死夹住。“嘿!”他得意的说,“师弟得罪了!”言罢,一催内力,打算以力伏力,将黄橙硬摔出去。 两股巨浪般的力道,猛然撞进黄橙臂膀,黄橙身子微微一颤,随即稳住。跟着一较劲,仗凭肉身八层的蛮力,却也和诸葛龙吟堪堪僵持住了。 霎时间,只见他俩一个似金刚,一个若神将,真是两股火烧在一处,场面炽烈,越斗越旺,看得人既心潮澎湃,又担忧紧张。 若论内力修为,诸葛龙吟与黄橙碰巧在同一层次,都是“心意相通”的境界。但此时,黄橙却仅靠两膀子气力,就和诸葛龙吟斗了个奇虎相当,若再奋然催动内力,诸葛龙吟岂能不败?但黄橙却不打算如此,一来,是自家亲师兄,得给人留个面子;二来,他也想试试自己这股子蛮力究竟能到哪。 思量间,黄橙又加了一层气力,诸葛龙吟一跺脚,闷嗬一声,也奋然催动内力相抗,但明眼人看得出来,他已渐渐式微。 到了这时候,黄橙心里一喜,算是把诸葛龙吟的深浅摸清了;同时对自己的能为,也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再一瞧师兄诸葛龙吟,已然满头大汗,龇牙咧嘴,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圈外观战的毛十开隐隐担忧起来,看样子,欲要上前阻断二人这番角力。 这种角力的比试,越到后面,越是危险。只要一方骤然力竭崩溃,那么就意味着非死即伤。 黄橙哪能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就伤了自家师兄呢。他知道诸葛龙吟是个宁折不弯的人物,轻易不肯服输。只好自己吃个亏,假装败阵算了。 打定主意,黄橙陡然泄了气力。诸葛龙吟哪里料得到对方忽然就没劲了。登时,他自己也没刹住,顺势将黄橙扯过来,身子一侧,让过去,结结实实摔了黄橙一个大跟头。 诸葛龙吟一惊,怕把黄橙摔坏了。他可不糊涂,明白是黄橙让了自己一回。 “师弟!”倒是舒盅不知道啥时候蹿回来的,跑过去将黄橙搀扶起来。“没摔坏吧?” “没事。”黄橙龇牙咧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诸葛龙吟一抱拳,“还是诸葛师兄厉害,黄橙服了。”说完,傻呵呵乐了,压根没什么事。 “不敢……”诸葛龙吟忙回应,“多谢师弟手下留情。”这倒也是实话。 黄橙见诸葛龙吟是明白人,不糊涂,那么自己吃点亏,帮人把面子保住,也算是值个儿。所以,对这事,两人是心照不宣,看破不说破,点到为止。 “知道啥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舒盅宝借机挖苦黄橙,“实话给你说,为兄也是没动真格的,否则你也早这么趴下好几回了。” “敢情我还得谢你一回。” “可不!” 舒盅宝这一插科打诨,师兄弟之间立马轻松欢快起来,之前紧张激烈的气氛,一扫而空。 这时候,毛十开来到三人面前。“小橙,你没事吧?”说着,他却看了看诸葛龙吟,好像被摔的不是黄橙,而是这位自己多年苦心栽培的得意门生。显然,二人刚才角力的真实情况,他老人家是心里有数的。 “多谢师父关心。”黄橙恭敬答道,“不碍事。” “没错,就咱师弟这身子骨,跟个铜金刚铁罗汉也差不了多少。”舒盅宝一边说,一边往黄橙胸口“邦邦”锤了两拳,“您老人家赶紧看看地砖被他趴坏了没有,要是坏了,好叫他赔!” 众人被他逗得哈哈一笑。 老师毛十开又气又笑,忍不住训斥舒盅宝:“耍嘴皮子,你倒是自学成才,天下第一。一动手,就数你最草包!” 大伙哗一下全乐开了花,舒盅宝也跟着哈哈乐,还挺自鸣得意。 随后,其他弟子门徒又比试了一阵,毛十开一一考核,个个指点,等练完,众弟子规规矩矩在院子里站成几溜,听老师训导。 先就武艺上的问题说了一番,然后毛十开话锋一转,到了正事上来。“经过前一段日子与各门各派的商榷,来年的‘湘江剑会’,将定于七月初七正式举行。而我龙虎门的门派会选,则是在来年三月初三。”毛十开道,“这一届剑会,每个门派都有九个名额,比上一回整整多出三个。希望你们各自下去刻苦用功,好好备战,到时候也好一显身手,让自己扬名立万,为师门傲里夺尊。” “是!” 众弟子应诺。 “嗯!”毛十开吩咐,“没事就都散了吧!” “徒儿告退!”诸葛龙吟带头给老师抱拳施礼。 “小宝,小橙留一下。”老师叫住二人。 “师父有何吩咐?”待众同门散场后,舒盅宝方才问道。 “马上要过年了,门派因为要准备‘湘江剑会’的各项事宜,抽不出空来置办年货,所以今年你就带着小橙辛苦一趟,负责采办藏龙峰所需的各类东西。”毛十开叮嘱,“看看缺什么,想弄点什么,你们自己拿主意,为师就不过问了。” “得嘞!”舒盅宝大脸上挂着笑,“师父,您放心,保准您老人家舒舒服服过个肥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三十四章:数年后(三) 年根儿底下,荣昌府“红灯笼大街”当真是人挤人,人挨人,人脑袋撞着店铺的门;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出来置办年货的人家。男女老少个个红光满面,店铺地摊统统喜气洋洋。大伙好像喝醉了似的不管不顾,及时行乐,将一切愁苦都暂时抛诸脑后,静候“来年再说”!仿佛“年节”成了一贴定时定量的“狗皮膏药“,专门选定这个时候,偎贴一下太平岁月里的艰难世道,聊慰人们日积月累的穷困与苦难。 人群中,黄橙扛着两个大红包裹,鹤立鸡群,在前面分波穿流,给身后的舒盅宝及两位同门开路。几人身上都没闲着,纷纷挂着各种喜庆的包裹与礼盒,看样子不是好吃的,就是好玩的。 按理说,大过年都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黄橙知道,师兄舒盅宝的出身挺悲苦;他是个被爹娘遗弃在山沟里的婴儿,要不是师父毛十开把他捡回来,或许早就喂了财狼野狗。等师父当上龙虎门左魁首,他也五六岁了。十年前,大师兄夏锦良命丧湘江剑会,老人家十分痛心,加之膝下无儿无女,一向将舒盅宝视如己出,而舒盅宝又恭敬孝顺,所以,即便知道他天性散漫,没有练武的心志,还是把他收到座下,成了完,王大彪便叫他踹出个屁。 登时,黄橙眼都笑花了,姜小龙也是乐得前仰后合,王大彪忍俊不禁,身子一个劲儿哆嗦,气得舒盅宝眉毛鼻子都糊一块了。 “笑,你还有脸笑!”舒盅宝指着王大彪的鼻子训斥,“真是二百五不多,二百五不少,刚刚够个二百五啊你!” 王大彪见师兄脸铁青,忙解释:“大伙儿一声不吭往这走,也没人问我,以为你们还要去买什么别的东西,所以我就没吱声,才……” “你就自个儿不疑惑?自个儿不问问?”这就有些不讲理了,带队的是他舒盅宝,要买些什么东西,人家怎么知道;人家不知道要买什么东西,又如何知道下一步呢。“就你这饭桶脑子,把你卖了,你还得傻呵呵帮着数钱。” 黄橙见他大动肝火,从一个事扯到另一个事,从有的事扯到没的事,越说越不像话。折腾到最后,就为芝麻大点事情,伤了同门情谊,未免太过不值。于是忙过来劝,“算啦,算啦!师兄您消消火,大彪也不是故意的。再说这也的确不能怪大彪,怪就怪我,谁叫我在前面开路呢。” 听人劝吃饱饭,舒盅宝也知道这事不怪人家王大彪,只是先前刚从人流中挣出来,疲惫烦躁,肝火太旺,发了通没道理的脾气。这会儿火消得差不多,神智也清醒不少,忙转过脸来给人王大彪赔礼。“大彪,师兄刚才气糊涂了,您别往心里去。要是你也有气,来,照师兄屁股上踢一脚,消消火。”舒盅宝没皮没脸,一开玩笑,漫天乌云就全散开了。 “师兄,您说的哪里话,您不怕脏了鞋,踢我王大彪两脚,这不说明您眼里头有我王大彪吗!您那是恨铁不成钢,为我好,希望我成材嘞!”没想到这王大彪也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 听罢,舒盅宝一翘大拇哥。“行!小子,就冲你这番话,将来指定比师兄强!” 这时候,大街上人跟洪水似的,比先前还要拥挤得多,想再倒回去,恐怕又得累半天。 “师兄,咱干脆找个地方歇一会儿,等人松散一些,再过去吧!”黄橙提议。 众人纷纷觉得这是个注意。 “行,反正该买的都买了。”舒盅宝道,“待会儿过去的时候,再捎带两只烧鹅,今年这趟就齐全了。” 可这会儿该上哪歇息呢?就在这时候,舒盅宝嘿嘿乐了起来。“真是巧了,赶一场集,我都把这地方给忘了。”众人顺势抬眼一瞧,身后有家阔气的酒楼,正是舒盅宝给黄橙吹嘘的“真味斋”。“走,今天师兄请客!” 前脚刚跨进店门,伙计十分热情的迎了上来。“哟!几位爷,里面请,楼上坐还是楼下?” 黄橙往店内观瞧,屋子宽敞亮堂,桌椅板凳也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大厅里几处拐角摆了几盆腊梅,粉艳艳正开着,给这烟火之所绽放了几许幽雅与恬静,压下去几分喧嚣与忙碌。 “楼上吧!”舒盅宝应对,“伙计我问你,大过年的你们还不歇着吗?” 小二呵呵一乐,客气的说:“要不说客官您今儿真是赶巧了呢。打明儿起,咱就关铺子,得过了元宵才生新火呢。” “哟!咱要是晚来两天还就没这口福了呗!”舒盅宝朝众人打趣,转过来又问,“有‘松鼠桂鱼’和‘嫂子烧鸡’没有?” “有,都有。”小二禁不住有些神气劲儿,“只要咱‘真味斋’开着门,就不会缺这个少那个。” “是吗!鱼可得新鲜,不能超过一斤六两,也不能少于一斤四两;鸡必须得是在坐月子的老母鸡。待会儿味道要不正,我可吃得出来。到时候,可别怪我发脾气。”看来舒盅宝挺懂行。黄橙却知道,这些门道也不是他舒盅宝真金白银吃出来的,全是在一本《散园食记》里看到的,这会儿故意拿这儿显摆来了。 “爷,您放心,咱‘真味坊’做的不是一回买卖,咱做的是几十年的老招牌!” “嗯,行!咱上楼!” 说罢,几人将包裹寄存在酒楼里面,又叮嘱了看货的伙计几句,方才随着伙计往楼梯口走。 “楼上四位,看茶哟!”伙计一嗓子吆喝出去,声音清脆响亮,可并不吓唬人。挂着笑脸,弯着腰,在前面引路,把四人恭恭敬敬请到了楼上。 这会儿时辰还早,没到饭点,上面基本没什么客人,但也有那么一两桌,扯着闲工夫,正在饮酒吃菜。 黄橙拿眼一扫,刚好与其中一桌对上了,巧不巧,看他那人正是老冤家罗力虎。“敢情他们也来置办年货。”黄橙想道。 冤家路窄,两拨人在这遇上。舒盅宝冷冷一笑,冲罗力虎那桌带头抱了抱拳。毕竟一个门户,大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罗力虎有样学样,回了一礼。 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四人坐下要酒点菜。随后一边等菜,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 黄橙抽空瞧了瞧罗力虎那桌,拢共坐了三个人,两个都跟黄橙打过交道:一个罗力虎,一个他表弟于飞虎。还有一个,看衣着装束不像是龙虎门的人。这人背对着他们,戴两边的皇室也都通过私贩行业,用着许多彼此违禁的商品货物。比如北云的瓷器“三德彩”、名酒“马尿黄”;南沙的鼻烟“灌,凭罗力虎如今的身手,怎么也不至于叫舒盅宝当面抽一嘴巴子,但巧就巧在先前他罗力虎正羞愤难当,一时蒙了心智,加上舒盅宝于沉默中暴起伤人,身法比平日里快了不止一星半点,所以才遭了道。 两姑娘都看愣了,没想到舒盅宝势如雷霆,悍然出击。丁雪娇见罗力虎吃了亏,还想帮衬两句,却被木仇给按住了。“丁师姐,你莫要太作践自个儿,平白叫人瞧不上眼!”话有些重,可俱都在理上。丁雪娇张了张嘴,也就没再多言,只睁着两只泪汪汪的大眼睛,对罗力虎爱恨交织。 罗力虎忙着吐血沫子,没空张嘴说话。舒盅宝逮着机会横眉立目,指着罗力虎的鼻子,可劲儿白话。“姓罗的,你个爹多娘少的货,放你妈的什么狗屁!赶紧给丁师妹赔礼道歉,如若不然,今天就叫你……” “舒师兄打算叫罗师弟怎么着啊?”没等舒盅宝说完,司马虎啸出现在了楼梯口。他外罩黑缎子滚绒边的大氅,内里是一套宝兰色锦缎夹里子的马面裙。腰系丝鸾带,踏着一双牛皮虎靴。黑发盘,“伙计,把你这最好的香茶泡两盅来,给我这两位师兄簌簌口。” 伙计答应一声下楼泡茶去了。王大彪和姜小龙也来到桌前。“黄师兄……” 黄橙示意他俩坐下,稍安勿躁。之所以不叫他俩动手,是因为他俩根本不是人家罗力虎和于飞虎的对手,再打,也只是自讨没趣。 “黄师弟这么小气,”司马虎啸打趣道,“也不给为兄来一盏茶吃吃!” 黄橙嬉皮笑脸回答:“嗐!这茶是给挨打的人喝的,司马师兄也想喝吗?” “哼哼!只怕是这里没人请得起吧!”司马虎啸斩钉截铁的说道。 “什么东西?”忽然,舒盅宝一指罗力虎哥俩身后,引得众人纷纷朝那头望过去。就这时候,舒盅宝刷一下到了罗力虎哥俩背后,一记大鹏展翅,左右开弓,啪!声音清脆,传出去老远。罗力虎哥俩原地一转圈,各吐出一颗槽牙。 而就在舒盅宝得手的瞬间,司马虎啸也动了。但没等他靠近,一点寒星便朝他疾射而来,吓得他忙向后撤身,躲过寒星。“哆”一声,司马虎啸抬眼一瞧,一根筷子牢牢扎进他前侧的木柱上,正颤着尾巴,隐隐嗡鸣。顺势看过去,正是黄橙所发。 这时候,伙计正好端茶上来,知道这一伙都是江湖上的英雄儿女,正在这结梁子,唯恐殃及鱼池,所以身子哆哆嗦嗦,茶碗一个劲儿打颤。待把茶碗放下,就听黄橙吩咐他:“伙计别怕,麻烦你再添双筷子。还有,辛苦你一趟,去把那只筷子拔下来吧。”说完,手一指房柱子。 伙计从几人眼中穿行而过,到了柱子跟前,只见一根七寸六长的筷子,插进去一寸多。伙计使了老老劲儿,拔半天,没拔出来。最后司马虎啸走过去,单手一用力,才将之取出来,递给伙计。“黄师弟好漂亮的手法,好大的腕力,幸亏为兄躲得快,否则扎的就不是柱子了吧。” “司马师兄言重了,我就是随便扔着玩,哪能入得了师兄的法眼呢!”说着,黄橙接过伙计递过来的新筷子,“谢谢!”夹了一口菜,十分满意。“嗬!换了新筷子吃这菜,更得味!” 给王大彪、姜小龙报了仇,舒盅宝也坐回位置,哥四个该吃吃,该喝喝,完全没把司马虎啸当回事儿。 司马虎啸何时受过这种轻蔑与奚落。“是吗,为兄倒也想尝尝这新筷子的鲜。”身子一转,扑地一个旋风,朝黄橙那桌卷了过去。 众人一惊,司马虎啸的身法太快,眨眼就到了桌前,张开两手,朝王大彪和姜小龙抽去。 王、姜两人知道不好,想躲,可身子太慢,屁股太沉,来不及。舒盅宝倒是站了起来,但也接不上司马虎啸这一招突袭。另一侧,两姑娘也是看得一愣,完全被司马虎啸的身法震住了。罗力虎哥俩更是一脸狞笑,十分得意,觉得司马师兄一出手,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橙骤然起身,一手擎杯,仗着个儿大腿长,大脚当空蹬出,将司马虎啸迅雷般的攻势一下瓦解。手脚相击之下,司马虎啸朝后滑出一段距离,鞋底擦着地板,似乎都冒了烟儿。 除了舒盅宝,在场所有人都看傻了,谁能想到黄橙一脚就把司马虎啸给蹬回去呢。 “师兄……”罗力虎哥俩冲上来想说什么,却被司马虎啸截住了。 “黄师弟好功夫!”司马虎啸俊俏的脸上,杀气腾腾。 “嗐!马马虎虎吧!”抬杯把酒饮尽,黄橙一甩手,又坐下吃喝。 司马虎啸咬着腮帮子,自个儿运了半天气,最后撂下句狠话。“希望三月三门派会选的时候,有机会向黄师弟讨教讨教。” “到时候再说吧!”黄橙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 “哼!告辞!”司马虎啸一甩袖子,率先下了楼。 罗力虎瞧了瞧木仇与丁雪娇,一个冷若冰霜,另一个则深情悱恻,也不知他作何感想。随后,这哥俩又瞪了瞪黄橙几人,舒盅宝不乐意了,威胁道:“你俩再鼓着那对牛卵子乱瞧,我非把它扣出来!”两人势单力薄,哪敢多言,转身把包裹拿上,噔噔下了楼。 于飞虎还好,剩一边槽牙没掉,罗力虎是两边都叫舒盅宝给抽没了。这年节,多少好吃的,他怕是只能过过眼瘾了。 待几人走后,黄橙忽然和木仇对上了眼,这一次,他俩久久没有溜开。 “伙计,换双新筷子!“木仇忽然吩咐道。 丁雪娇一愣:“木师妹,好好的换什么筷子?” 木仇盈盈一笑:“我听人说,换了新筷子,这菜吃起来更得味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三十五章:数年后(四) 不到辰时,黄橙用过早饭,一边剔牙,一边跟着两位师兄步出饭堂,朝山上的对尊些疯话拿她打趣,弄得许可清羞赧焦躁,一甩手,抹头溜了。 这时候,诸葛龙吟蓦然醒转,于窘迫中不知所以。“许师妹怎么呢?” 旁边的范约茗范师妹笑道:“谁叫你芍药面前望牡丹,这不是诚心叫许师姐生你的气吗?”说罢,一伙疯丫头还笑嘻嘻的转眼看向木仇。“汪师妹、董师妹,你俩快追上去,别叫咱许师姐觉得我们都抛下她不管,没了良心。”两位姑娘闻言,轻提绢袖,掩面一笑,跟两只花蝴蝶似的,翩翩然,追了出去。 黄橙一听,再一瞧诸葛师兄那模样,心里竟有些发酸。抬眼看向木仇师妹,人家姑娘正被闹得左右为难,脸也红了,咬着嘴唇磨磨唧唧,看样子想离开又舍不得离开。黄橙心里一沉,认为木仇师妹多少对诸葛师兄有些意思,否则怎么会是这副表情呢。心里说:看看人家这一男一女,连尴尬的都尴尬得一模一样,这才叫心有灵犀呢。想一想,这也是人之常情。虽然自己高大魁梧,可比起诸葛师兄来,却绝对没有那份英俊潇洒的气度。自己就是个糙汉,一碗凑合好吃的野味;人家诸葛师兄,那是从画里头拓下来的漂亮人物,举手抬足都带仙气儿。 心里酸溜溜的扭作一团,黄橙脸上却硬绷着,装得跟没事人一样。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他忽然开起了诸葛龙吟的玩笑。“诸葛师兄怎么脸红了?咱早上没喝酒啊!”又转头对范约茗道,“范师姐,你说的芍药指谁,牡丹又是指谁?” 这一弄,范约茗几个姑娘更疯了。“黄师弟这么剔透的脑瓜,难道看不出来吗?”范约茗一边说,一边拿眼瞟木仇与诸葛龙吟,几个姑娘顿时笑得花枝乱颤。 “师弟,你怎么也跟着她们瞎闹,不象话!”诸葛龙吟红着脸埋怨他。 舒盅宝入了迷,顾影自怜,哪管得了别人的事。这一圈闹腾,他已然置若罔闻。 黄橙哈哈一乐,指着诸葛师兄。“急了,急了!” 这时候黄橙偷眼一瞧木仇,吓了一跳。姑娘眼里都快喷火了,盯着他,要没人在这儿,估计能把他给活剥了。登时,黄橙干干笑了两声,越来越没劲,吭哧吭哧,最后跟团野火似的,叫人一泡尿给熄了。 一见场面有些焦灼尴尬,范约茗这机灵鬼立马打圆场。在舒盅宝面前狠狠拍了几巴掌,把他从沉沦迷恋之中捞了回来。“舒师兄,今年盘口还开不开呀?小妹正缺几个体己钱嘞!” 因为好赌,舒盅宝没少遭老师毛十开的训斥。本来今年不打算开盘口了,可眼下心灰意冷,颇感凄楚,倒一下又放开了约束。“开呀!师妹看准了谁,打算压多少?” “还是上次的规矩?”范约茗问道,显然不是头一回玩这游戏了。 “自然。”舒盅宝道,“除了三大门魁不能押注,其余都受。”规矩倒也简单明了,把钱押在谁身上,谁晋级,斩获论剑资格,庄家就得照赔银子给下注的人。 “嗯……”犹豫了一会儿,范约茗掏出一两银子,同时搀住木仇,“我当然靠咱木仇师妹啦!”言罢,将银子交到舒盅宝手中。 旁边的姑娘咯咯一笑。“木师妹,你可别大意哟,范师姐将来的嫁妆钱,可全交付在你身上了。” “你们别光耍舌头,都出点钱财,给咱木师妹买买威风。”在范约茗的鼓捣下,几个姑娘也拿出些银子,下在了木仇身上。 先前,木仇本来被她们和黄橙搅闹得十分羞愤,这会儿见她们一个个疯疯癫癫,又禁不住给气乐了。心里觉得她们纯真可爱,到也就把前面对她们的埋怨放了过去。可放没放过黄橙,就不知道了。这时候,只见她也摸出三两银子,交到舒盅宝手里。 “木师妹真阔绰,打算押谁呀?”舒盅宝把银子揣好,问道。 木仇抬起纤细的玉手,一指黄橙。“他!” 见木仇师妹居然把银子押在自己身上,黄橙心中一喜,这不正说明木仇师妹对自己的一份坚信吗;这不正说明,自己在她眼中并非无足轻重吗。“原来她还是对我……”他想。 “有眼光!”舒盅宝翘起大拇哥夸赞道,“实话告诉给你们说,今年除了三大门魁,就看我黄师弟的了。”一赌上了劲头,舒盅宝立马容光焕发,生龙活虎。人家是借酒消愁,舒盅宝是一粘赌字,啥也不愁,哪怕裤子输没了,也照样痛快。 可木仇却忽然嗤笑。“舒师兄误会了,我没赌他赢,而是赌他输!” 众人哗然。舒盅宝也是一愣,“木师妹,你没弄错吧?你赌我师弟输?” 大伙也一愣一愣的看着木仇。“舒师兄难道不兴这种玩法?”她冷冷问道,眼睛却像刀尖一样剜在黄橙身上。 “可以倒是可以,只不过……”说到这儿,舒盅宝调转脸来,看了看人高马大的黄橙。 “既然木师妹有这个兴趣,师兄大大方方受下就是。”黄橙道,“师弟我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点自信,不至于叫师兄赔钱。”话说得挺硬气,但他的内心却是一片凄楚萧瑟。她何故对自己这样呢?他看向她,读到了她眼中因怨愤而催生的轻蔑与嘲弄。 “木师妹此举正合我意,看来我俩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切竟在不言中。”罗力虎舔着个二皮脸钻过来,摸出二十两银子,交到舒盅宝手上。“黄师弟,哥哥就指着你发财了哟!可也别输得太难看。” 谁知道舒盅宝将银子丢了回去。“抱歉得很,超过三两,不受!”其实哪有这道理,只不过舒盅宝烦他而已。当然,他也没这么多银子坐庄,怕万一黄橙马失前蹄,败了,自己没钱赔付。 但罗力虎不依不饶。“三两就三两吧!”有点瞧不上的意思,“也就值这么点钱。”这话可有些刺耳朵。 没等舒盅宝骂回去,黄橙向前一步,截口道:“罗师兄家底儿挺厚啊。” “还行,过得去。”罗力虎倨傲的说。 “那干脆咱两赌个大的吧,只是不知道罗师兄有没有这份胆?”黄橙故意拿话激他。 罗力虎不屑一顾,哈哈一笑:“黄师弟随便喊价,你出多少,我罗力虎都给你接住就是。” 见罗力虎上钩,黄橙冲他比了个手势。 “八十两!”罗力虎咬咬牙,说道。他没想到黄橙挺有钱,敢赌这么多,好在他家里是开米行的,不缺钱;穷文富武嘛,不然也没办法送他来龙虎门学艺。“飞虎,去给我拿点银子过来。” 于飞虎脚还没抬起来呢,没想到黄橙却语出惊人。“啥意思?罗师兄这是瞧不起我呢,还是瞧不起你自个儿?” 大伙儿一听他这话里头有话,不禁都有些糊涂。“那黄师弟的意思?”罗力虎问道。 “八百两!”黄橙往地上啐了一口,“八十两?亏你说得出来。我是不是把你罗力虎看得太值钱了呀?” 男男女女一听“八百两”,几乎倒吸一口凉气。舒盅宝脚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下,还好诸葛龙吟一把将他搀住,才不至于当面出这丑。 “八……八……八百两?”罗力虎都快傻了。他哪来这么多银子。家里倒是有,可怎么跟家里开口呢?要他爹知道他是拿去赌博,不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的冲到门派里把他双腿打折了才怪。 “怎么,罗师兄还嫌少?”黄橙故意刁难,“师弟我也不算富裕,这样吧,再加一百两,九百两!”当初那一千两,却也还剩下这么些。 “九百两!”要没司马虎啸搀他一把,罗力虎也一屁股坐地上了。老话说得好:钱压奴辈手,艺压当行人!不就这么个硬道理吗! “师弟,大伙儿闹着玩,你使这么大劲干嘛,算了吧!”诸葛龙吟觉得闹得有些过分。九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这年头,看守都城,保卫皇帝的侍卫,一个月也就领三两银子。 也是因为木仇,黄橙这会儿对诸葛龙吟亦有些抵触。若是平时,诸葛龙吟劝他两句,没准他就听了。可这会儿,诸葛龙吟一劝,他劲儿反而更大。“诸葛师兄,你要不推兄弟一把,借我一百两,咱凑个整数,拿一千两玩玩。赢了,我还你三百!” “这……”诸葛龙吟没想到自己一劝,数目还跟滚雪球似的,让自己劝大了一圈。 “一千两!”罗力虎差点叫出来,硬生生咽了口唾沫,在心里暗骂黄橙不是东西。随即望向司马虎啸,摆明了自己没辙。“师兄……” “哼!”司马虎啸也的确够意思,算个人物。一来,罗力虎跟他交情不错。二者,这也关乎卧虎峰的颜面。岂能这么蔫不拉几的服软呢?“好!既然黄师弟兴致这么高,为兄只好舍命陪君子。不过实话实说,一千两不是小数目,我手里头凑巴凑巴也就五百两银子,剩下的,只好请罗师弟帮我分担分担。” “诶……诶!”罗力虎一听自己还是得拿五百两银子,不免犯了愁。他手上杂七杂八加一块,也就三百多两。 旁边的丁雪娇显然看出了罗力虎的窘境,于是出言相帮。“罗师兄,我那有二百多两银子,平时也没什么花销,您要是有需要,就只管拿去。”说完,情深似海的望着罗力虎,当真是无怨无悔,一片痴心。 “那为兄在这儿谢过丁师妹了。”美人救英雄,罗力虎倒也是人财两得。 舒盅宝看了一咬牙,心跟遭一记闷锤似的沉痛。 别人那边没问题了,黄橙这头还差着一百两呢。“诸葛师兄,司马师兄都出手了,你也别拘着了。” 诸葛龙吟知道司马虎啸一插手,事情就不单单是个人恩怨了,已然关系到了两峰的颜面荣辱。“行吧!”诸葛龙吟一咬牙,答应下来。“一百两够不够?要是不够,师弟只管开口,为兄还是有些闲钱。” “够了够了!”黄橙应下,“师兄只管放心,您就等着数银子吧!” 随后,两方依照口头协定,将银子聚到舒盅宝手中,白花花堆成一座小银山,把舒盅宝看得眼花缭乱,意乱情迷。“这个好看,那个好看,都他妈扯淡,只有银子最好看!最好看!”他大彻大悟似的说。又立下一方字据,经由双方对赌的协约人出面;罗力虎与黄橙分别签上自己的名字,作为证明,即时生效。 规则倒也简单明了。依照协定,黄橙只要败阵,未能入选代表门派前去论剑的九门徒,那么则判定罗力虎赢。反之,则黄橙一方赢。 众人散场,各自准备,静候开锣鸣炮,会选比武。 “木师妹,我……”经过木仇时,黄橙想解释什么,但又无从说起。 “哼!看不出来,黄师兄倒也是个挥金如土的阔家子弟。”木仇挖苦一句,掉身就走。 望着木仇离去的背影,黄橙给了自己一嘴巴。“啥叫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这就叫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三十六章:数年后(五) 太阳已经完全爬过远山之巅,金灿灿的照耀着黄橙的半边身子。月白缎儿的劲装在他身上恰如其分,右边衣服的边角金线在阳光下频频闪烁纤细的光芒,至于左肩的金色云肩,则躲避在了阴影之下,隐隐璇动。蓦然间,他宛如一尊高大坚毅的石雕,一动不动,矗立在这对尊一句,今儿即是你们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也是门派需要你们出力奋勇的时候,你们自当争赢斗胜。但说到底,终归属于同门切磋,还是得点到为止,不可自相残杀。切记!切记!” “谨遵掌门教诲!”台下顿时一片海潮般的异口同声。 程天蓬欣慰点首,退身落座。这时,“巨灵龙”毛十开与“奔雷虎”齐天鸣纷纷起身,迈向台前,各自往身前早已准备停当的木箱里面抽取名签。 毛十开:“藏龙峰,窦宝光!” 齐天鸣:“卧虎峰,薛天翔!” 毛十开:“登,苍龙台!” 闻言,两边队伍里各闪出一个劲装箭袖的年轻人,先朝台上的二位当家人抱拳施礼,然后才向东面的苍龙台走去。 待接近剑台,有两排兵器架子,上面十八般长短兵刃,二十四门“外五行”的家伙,倒是样样都有,可无一不是木头货。这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才选用的木器。样式上,倒是跟真的差不多,做工也颇为讲究,除了在手里头有些发飘,倒也凑合。至于耍软兵器的门人子弟,列如皮鞭,九节鞭之类,倒也不限制,可以照常在擂台上使唤。但龙虎门里,根本没人练软家伙,大伙都是一个劲儿的照着刀枪剑戟之类的硬家伙下手。 两人选好兵刃,又往前走出一段距离,估摸着差不多了,才飞起几步,一跃而上。然后各自拔出兵刃,亮开门户,静候一声开场令。 这头,毛十开与齐天鸣又接着往里抽取名签。 齐天鸣:“卧虎峰,孙如强!” 毛十开:“藏龙峰,王大彪!” 齐天鸣:“登,飞虎台!” 同之前一样,二人先行礼,然后选兵刃,最后飞身上台。 “大彪,看你的啦!”王大彪出发时,黄橙给同门鼓劲。 王大彪一拍胸脯子:“黄师兄,您就瞧好的吧!” 见两边擂台上的弟子都准备妥当,毛十开与齐天鸣方才示意。 这时,站在彩台下正前方的赵荣成赵长老,对着身侧悬挂的一面铜锣,挥手就是一棒槌。登时一声锣响,比武正式开始。 苍龙台上,藏龙峰的窦宝光使的是把开山斧;劈、砍、抡、砸各般套路倒也十分圆熟,气势大开大合,勇猛剽悍,可惜拿的不是真家伙,倘若换上他自己那把六十三斤重的铜纂大斧,威力还得拔高三成。他的对手,卧虎峰的薛天翔,使一把单刀,左劈右砍,动作雄壮有力,所谓:刀如猛虎。恰也形容得了他这般身手和气势。 另一边飞虎台上,王大彪一根木锏,将“四十九路飞将秘锏”使了个密不透风,本来他这锏法走的是中正路子,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但由于兵刃太轻,不甚趁手,倒叫他舞得飞快,跟刮起一道旋风相似,但章法也就乱了。对手孙如强,手中一条齐眉棍,练的“泼风十八打”,他自己的兵刃也是一条差不多的木棍,所以使唤起来相对得心应手。 东西两边高台上,四个人打作两对,你来我往,片刻就过了四五十招。虽然谁也不服谁,可到底强弱有别,高下须判,形式还是逐渐明朗起来。 果然,打着打着,苍龙台上,窦宝光一个不留神,让薛天翔逮住机会,刀里夹脚,“去你的吧!”一脚踹他屁瓜蛋上。接着,木头斧子一撒手,整个人立时摔下剑台。 同时,一声锣响,负责剑台裁决的陈东阳陈长老高喊:“卧虎峰,薛天翔,胜出!” 下面的人光站着看,也没人伸手接着,窦宝光就这么结结实实拍在青石板上,得亏他身子骨强壮,要不然非散了架不可。但也不好受,愣在地上躺了半天,才在师兄弟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站起来。 他自觉输得有些冤枉,心里窝火;若是能动用真家伙,窦宝光还真有机会胜出。“都他娘怪你!”言罢,窦宝光一瘸一拐趟过去,把木头斧子捡起来,往磕膝盖上一,等这次湘江剑会结束,“奔雷虎”齐天鸣便打算收他为入室弟子。 在念完两人的名字,受过二人的礼拜之后,柳长老与魏长老又继续抽取了名签,叫出另外两个名字。随后,四人各自登台,一声锣响,交上了手。 这一回,台上很快分出了胜负。 在几个女孩子当中,除了木仇与丁雪娇,就得算郭彤的身手最是了得。即便和一大帮身为男子的师兄弟比较起来,那也足够出众。但她对上安长风,使尽全力,也才走了二十个回合。而且,对方似乎都没使多大劲儿。 “师兄,这安师弟挺有两下子,要是下一轮你碰上,可得当心。”黄橙喃喃的说。在他看来,即便是自己跟安长风交手,没有个五六十招,也断难分出个胜负。 “我谢谢你大爷!咋就不盼师兄点好呢,竟给我安排难啃的骨头。真有你的呀!”舒盅宝笑骂,随即又正色道,“不过这安师弟的确不简单。我听许可清师妹说,罗力虎在他手下都趴了三回。最近一次他们同门切磋,安师弟硬生生跟司马虎啸走了八十个回合,要不是他心高气傲非和司马虎啸比拼内力,估计还得打半天。” “听你这么说,我还把他看低了。”黄橙略微吃了一惊。能跟司马虎啸斗上八十回合,整个龙虎门也找不出几个人来。 “不过你也不用瞎操心。”舒盅宝道毕竟是“老江湖”了,知道里面的门道。“咱们跟他压根就碰不到。” “为啥?” “为啥?”舒盅宝灵机一动,想捞点便宜。“干脆咱俩打个赌,怎么样?” “还赌?那一千两的事儿都没个结果呢!”黄橙哭笑不得。当时放狠话的时候,那家伙,真是气冲牛斗,唯我独尊。等这会儿脑子冷下来了,别说,他还真有点发虚。毕竟是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你倒是说说,怎么就碰不上?” 舒盅宝嘿嘿一笑,才向他交了底。 按照惯例,首轮的会选,主要是龙虎两峰的比拼。虽是以抽签的方式捉对“厮杀”,实际上也早有安排,确保武艺高强的弟子不会强强相遇。等经过首轮的观察,大伙儿心理有了底,到进入第二轮,则需经由三位当家的仔细研究,排出具体的对阵名单,进一步避免高手斗高手,自家人打个你死我活的尴尬局面。第三轮亦是如此,直到最后选出所谓的九门徒。毕竟是关乎门派切身利益的大事,刀口得一致朝外才行。 “所以基本上,厉害的人物他就碰不到一块。”舒盅宝阐述,“好钢用在刀刃上嘛!要选,肯定得挑厉害的选,草包饭桶带到烟雨峰,不等于自讨没趣,丢人现眼吗!” 这里,哥俩一个说,一个听。另一边,飞虎台上,藏龙峰总算开了张。 获胜者叫贺嘉雄,是个内门弟子,来藏龙峰十来年,这是他第三回参加门派会选。头一回,一开场他就遇上业已离山多年的木师兄,走了十几招,就被木师兄一掌削趴下了。第二回,一登台又遇上司马虎啸,这回倒是多走了几招,可最后还是被司马虎啸一脚踹到台下,趴了半天。 “赢啦!赢啦!老子终于赢啦!”也是一下子解了多年的心结,贺嘉雄禁不住有些激动,眼泪鼻涕淌了一脸。知道的,明白他是得偿夙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败了呢。 春阳一点点向上攀升,把最后一幕料峭静静消融,将大地唤醒。远山青影宛如一排排纹丝不动的滔天碧浪,企图将一切都淹没在春的海洋里。 东西两边论剑台,来来去去一个多时辰,比了十几轮。这时候黄橙扭脸一看,身后的三十多位师兄弟,就剩下一小半了。正自焦急,怎么没还没到自个儿,他就听见了师兄舒盅宝的名字。 柳季雄:“藏龙峰,舒盅宝!” 魏众奎:“卧虎峰,康豹!” 柳季雄:“登,苍龙台!” “师兄,别栽了哟!”嘴上这么调侃,黄橙却知道师兄绝对栽不了。 “呸!没登台,你就给我找晦气!”舒盅宝笑骂。随即闪身而出,行礼。然后到兵器架子那里,前后踅摸了一圈,最后从二十四门“外五行”的架子上,拣了一条“老虎凳”。飞身上台,把凳子一支,他先坐下歇着了。 一瞧师兄这份悠闲劲儿,黄橙禁不住扑哧一乐,诸葛龙吟也笑而无语。同时,黄橙扭脸一看彩台上的老师毛十开,老人家正低着头喝热茶,没好意思往台上看,忽然身子一哆嗦,貌似叫茶烫了嘴。 对手康豹,二十多岁的棒小伙儿,使一条木头大枪。一声锣响,两人交上了手。 大枪如龙,抖出碗大一朵枪花,雨点般朝舒盅宝扎去。眼见枪来,舒盅宝身子一滑,跟条泥鳅似的,直接钻到凳子底下。凳子面挺宽,舒盅宝也不还手,就这么来回躲着玩。你扎这头,他咻一下蹿到那头;你扎那头,他咻一下又钻到这头。这康豹也是个死心眼,一铆劲儿,他还跟舒盅宝杠上了,“着枪着枪着枪……” 舒盅宝也贫,“扎不着扎不着就是扎不着!” “哈哈哈哈!诸葛师兄,瞧咱舒师兄都自创武学了。这招就叫……‘王八大挪移’!”哥俩正自好笑,忽然又听到: 魏众奎:“卧虎峰,于飞虎!” 柳季雄:“对尊,自是与他一般无二。 在今天之前,黄橙一直觉得他和木仇师妹之间就是一道桥,他在这端,木仇在那端,谁都能望见谁。只要坚定方向,勇敢迈开步子,迟早能牵在一起,搂在一块儿。可是眼下,凭空的,蹿出个诸葛龙吟来,骤然在两人之间筑起道八丈高的墙。虽然知道木仇还是在那边,可瞧不见具体的方位,摸不准确切的情况,而不知该从哪一段墙头翻过去,怕一个不留神,就直接掉河里淹死。 心里一番情愁难作计较,黄橙便索性不去想它。这时候,他抬眼朝苍龙台望去,师兄舒盅宝正坐在凳子上悠哉,貌似在说教呢。他面前的康豹拄着大枪呼呼直喘,看样子是累坏了。最后,也不知舒盅宝说了什么,康宝一抱拳,提着大枪,自个儿就蹦下了高台。 一声锣响:“藏龙峰,舒盅宝,胜出!” 正如师兄舒盅宝所料,凡是遇上三门魁的师兄弟,没一个敢登台的,自己个儿骂了声晦气,就直接认了输。 “师弟,为兄就不陪你了。”待诸葛龙吟向彩台上的柳季雄、魏众奎两位师叔施完礼后,他才转回头来对黄橙如此说道。 “恭喜师兄!”哥俩自是一番客套。 “不用说,这家伙肯定找木仇师妹去了。”黄橙望着诸葛龙吟的背影,醋坛子在心里碎了一地。诸葛龙吟会不会也注意到了自己对木仇师妹的情感呢?他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没注意,但黄橙却丝毫看不出诸葛龙吟有一丁点低落的神色。难道他就这么自信?或者说,自己在他心里,就这么土鸡瓦狗,不堪一击?“长得俊就能目中无人啊!我还比你高呢!”他有的没的咕哝一句。 剑台上的比试依旧如火如荼。先前,罗力虎以一记“鹤立华亭”戳中对手的肩胛骨,差点把人手臂给废了。台下有喝彩的,也有骂祖宗的。 丁雪娇那妮子也有两下子,把一个八尺多的大汉一脚踹到了台底下。蹬没蹬疼,倒是摔得不轻,四仰八叉倒地上睡了半天。 让黄橙意外的是,姜小龙那小伙挺争气。斗了四十个回合,一记“排山倒海”,终于把对手给削趴下了。 眼看要到中午了,还没念到黄橙的名字。站了一上午,肚子也给站空了,正咕噜咕噜叫唤。本来打算中午不吃饭了,留着肚子等比完了武,下午再甩开腮帮子,颠起大槽牙,好好造它一顿。这会儿又改了注意。“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自个儿跟自个儿较什么劲!吃!” 柳季雄:“藏龙峰、黄橙!” 魏众奎:“卧虎峰、唐方烈!” 柳季雄:“登,苍龙台!” 正想午饭都有些什么好吃的,黄橙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总算到我了。” 出列施礼,他打眼瞧了一下对手:七尺多的身材,不胖不瘦,利落、硬棒,绷着个脸,挺严肃,看样子很有两下子。 黄橙没往兵器架子走,用不着;他相信,凭自己手脚上的功夫,也足够包打全场。再说都是木头货,落他手里跟纸糊的一样,反而碍事儿。 迈开两条大长腿,接着一个弓步,黄橙就上了剑台。 “师弟,别大意,方师兄的“三十六路分水刺”可不好对付!”舒盅宝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嘴里嚼着根牙签。 “师兄,你吃了吗?”在饥饿的催迫下,黄橙很想知道饭堂里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刚用过!”果然,舒盅宝自个儿先去吃饭了。 “都有啥?”黄橙咽了咽口水。 舒盅宝呵呵一笑,掰着指头一个个数,“有大盘鸡、手把羊肉、砂锅牛腩、清蒸桂鱼、辣子兔丁、鲜锅肉片……” “停停停……”看出来了,师兄逗他玩呢。“你娶媳妇也办不了这桌子菜,懵谁呢!” “嘿嘿!反正好吃的挺多,去晚了,就只有叫老刘给你下碗面条。” 正这时候,一阵风响,从台下蹦上个人来。 对手唐方烈三十来岁,使一对“峨眉刺”,眼神锐利,双手有劲儿。看样子,不是个善茬。 一声锣响,唐方烈道了一个“请”字。 黄橙先急了。“唐师兄,我赶着吃饭,得罪了!” 唐方烈一愣:咱这比武呢,怎么还惦记起吃饭来了。 就见黄橙跟只大雕似的,一下到了他眼前,遮天蔽日,吓得唐方烈心里一咯噔,趁着一股激灵劲儿,朝后飞身退让。没等他站稳,黄晨两只大脚板如飞旋的陀螺一般,又朝他钻来。唐方烈二话没说,只好再一次后撤闪避。最后黄橙双臂一展,将唐方烈左右封住,如饿虎一般扑上去。唐方烈向后翻飞,跃起多高。这下,总算从黄橙一波汹涌的攻势之中脱身出来。同时,唐方烈打算一落地,便发动狂风骤雨般的反攻,叫黄橙见识一下他苦练多年的“三十六路分水刺“! “看招!“就当唐方烈估摸自己应当脚踏实地之际,却忽然脚下一空,然后,黄橙就目送他一脸惊骇的落下了剑台。 一声锣响,陈长老百无聊赖的喊道:“藏龙峰,黄橙,胜出!”声音却依旧高亢嘹亮。 黄橙站在高台上环顾四下,却没有发现木仇的身影,于是,他黯然神伤般呆立了半晌。 “干嘛呢?赢一场你就美啦!”陈长老高声呵斥,“快滚下来,别蹲着茅坑不拉屎!” 师兄舒盅宝并没有骗他,午饭的确有大盘鸡、手把羊肉、砂锅牛腩、清蒸桂鱼、辣子兔丁、鲜锅肉片…… “第二轮啥时候开始?”没等舒盅宝回答,黄橙就离座,然后,又端了一盘手把羊肉回来。 “未时。”舒盅宝却没忘了回答。 黄橙将啃光的骨头丢在桌面上,堆成了几座小山坡。“那还早,咱可以吃完了,再美美睡上一觉。” “你也别大意,这第二轮的对手可不像头一轮似的,良莠不齐,哪一位不得有些手段。”舒盅宝提醒,“即便经三位当家的一番研究,你也得小心谨慎。我可不想把那白白花花的两千两银子,送到司马虎啸和罗力虎跟前。” “放心,不用你送,他们自个儿也得来拿!”黄橙笑着说,同时把桂鱼在盘子里翻了个面。“其实,我还挺疑惑的。” “为个啥?” “你想,我虽然没和司马虎啸正式交过手,可在真味斋不也过了两招,我有几分能耐,想必他是看在眼里的。既然如此,他还会认为我连个名额都拿不到?而且他作为卧虎峰门魁这么些年,想必也清楚会选里面的门道?在高手互相碰不到的情况下,我不是更容易晋级了吗。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敢跟我打赌,难不成他司马虎啸的银子,真是大风刮来的?” “或许,他不认为你是个高手。”舒盅宝戏弄道。 黄橙差点叫鱼刺卡了喉咙。 “毕竟你这么些年都没显露过身手,知道你高低深浅的,除了我们哥仨和老师,别人哪里捏得准。”舒盅宝剖析,“大伙都知道你练的是鹰爪功和金刚腿,说实在的,这两门武艺算不上多高明,舒盅宝的坏话。这下,可叫舒盅宝逮着个机会了。所以一上台,跟报仇似的,舒盅宝眼都红了,劈头盖脸一通猛扑,把个姑娘逼得手忙脚乱,花枝乱颤,最后姑娘哭着鼻子就蹦下了剑台,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为此,舒盅宝又遭了丁雪娇一阵大白眼。 木仇也对上了自己的姐妹,董书华。论起武艺来,董书华与汪恬恬都不如上一轮的郭彤,可郭彤倒霉,一下就碰上安长风。两姐妹斗了三十来招,木仇一记“回头望月”,木头剑锋便架在了董书华的脖颈上。 安长风那小子如老叟戏顽童一般,将身子一滑,打对手的胯下穿了过去,同时在要过去还没过去的瞬间,两掌朝外一撑,那位藏龙峰的师兄杀猪似的一声惨叫,一字马,墩坐在了擂台上,登时,眉毛鼻子全乱了套,可见大腿根子得多疼。 丁雪娇却跟对手斗到了七十几招,最后以一记“蝴蝶穿花”,一掌拍在对手后背,才惊险胜出。 罗力虎也顺利晋级,可却彻底惹恼了黄橙跟舒盅宝。这小子心狠手辣,明明可以手下留情,却偏偏用“老狗撒尿”的招数,踢断了姜小龙的迎面骨,生生断了姜师弟一条腿。“妈的嘞!别让我碰上,碰上我断他两条腿!”黄橙恶狠狠的咒骂。但他心里知道,自己压根碰不上罗力虎。 他的对手碰巧是卧虎峰的弟子,叫彭俊松,八尺多的大个儿,使一条三节棍。应该是受了罗力虎的鼓动和怂恿,一登台,就指着黄橙的鼻子阴阳怪气损了半天。因为姜小龙的事,黄橙正憋着火,一个劲儿冷笑,心说待会儿非把这小子揍得学狗叫不可,因此一句话没说。舒盅宝却在台下听了个真真切切,他那嘴够多厉害,登时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彭俊松实在被骂惨了,气不过,自己竟蹦到台子底下要跟舒盅宝伸手。与此同时,就听陈长老一棒子锣响:“藏龙峰,黄橙,胜出!”彭俊松不服气,可他不敢找陈长老理论,只能脑袋一热朝舒盅宝扑了过去,结果,自然是叫舒盅宝揍了个半死。 第二轮比完之后,三位当家人和几位长老又做了一番研究,最后排出对阵表来。 这时候,未时方过,太阳渐渐朝山巅斜落,微微泛出些橘黄的光泽。 最后一轮,三门魁还是一如既往的勇猛难挡,轻而易举的斩获了论剑名额。舒盅宝、木仇、安长风、罗力虎也不出意料的入选了九门徒。 黄橙的对手叫潘大力,接近一丈左右的个儿头,虽然还差着黄橙一截,可也算大个儿中的大个儿。光着手,没用家伙,自称卧虎峰第一力士。“听说你有两把子气力!来来来……”话没说完,就被黄橙一扬胳膊丢到了台下。这小子不服气,爬起来哇啦啦怪叫,觉得黄橙这是趁人不备,突发冷箭,于是又蹦上台去。陈长老也没拦他,笑着摇摇头,头还没停呢,潘大力又摔了下来。自然的,黄橙也顺利晋级,斩获了论剑资格,同时也赢下了那一千两银子,但心里头却始终不踏实,觉得司马虎啸绝不能善罢甘休。而令他欣喜的是,这一次,他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木仇师妹,她也正在望着他。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丁雪娇却输了,败在了贺嘉雄的手里。但更令人意外的是,丁雪娇一姑娘输了没哭,贺嘉雄一大老爷们赢了,却哭得稀里哗啦。“喜极而泣,喜极而泣!“跟他交好的朋友,忙向大家伙解释。所以大伙顺水推舟,赠了他一诨号——“喜极而泣”。 于此,代表龙虎门参加湘江论剑的九门徒,终于选拔出来了。依次是:独孤行、司马虎啸、诸葛龙吟、舒盅宝、安长风、黄橙、木仇、罗力虎、以及“喜极而泣”贺嘉雄。 彩台上,九人站得笔直,排列在三位当家的身后,万众瞩目。等掌门“混元真君”程天蓬,一番慷慨陈词的场面话说完之后,才继而宣布了明日将盛举夜宴的决定。 “还有这传统?”黄橙又惊又喜。 舒忠宝不以为然,悄声递过话来,“咱是去玩命啊,他不得帮咱壮壮胆,践践行!” 随后,九个人端坐在九位丹青名手的身前,绘影图形,留下了各自的肖像。 等黄橙起身离座时,已是“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的傍晚时节。 晚照红光之下,木仇蓦然回首,欲语还休。黄橙欲要奋身向前,却又成了驻足瞭望。正当他犹豫徘徊之际,师兄诸葛龙吟抢先一步,到了木仇身旁,然后留给他一道对影成双的暮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三十七章:数年后(六) 晚宴还没有正式开始,可是大殿内却已鱼龙混杂。除了龙虎门的人,还有许多江湖武林道的朋友。经过师兄舒盅宝的一番介绍,黄橙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正在和老师毛十开闲谈的中年大汉,乃是六合帮的三当家,“云里金刚”宋万里。挨着他坐的那位清癯儒雅的中年男子,乃是四当家,“护花剑”风不归。而旁边空着的座位应当属于六当家,“锦衣宝刀”箫玉荷。 六合帮与龙虎门同属北云四大派,而且是门众最多的一支。两派素来交好,逢年过节也相互走动。 六合帮拢共有六位当家人,除了眼下来龙虎门赴宴的三位,还有大当家“三世霸王”雷灭,二当家“哈哈剑客”常开怀,五当家“假财神”钱真好。 “瞧,正跟司马虎啸和罗力虎扯淡那个,就是箫玉荷。”师兄舒盅宝告诉他。 黄橙顺势望去,箫玉荷竟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跟司马虎啸差不多大。八尺多的身高,丰神俊朗,倒也算个漂亮人物。人如其名,穿得挺讲究:天青色丝绸翻领窄袖长衫,腰系碧绿丝绦,中间缀着颗美玉;头戴束发金冠,披着翠绿色瓷釉的云肩。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绿祖母、蜜蜡、猫眼石、珍珠、白玉、翡翠的“七宝刀”,正悠闲的挎在他腰间,于摇曳的烛光下,闪烁着引人注目的珠光宝气。 “这小子浑身都是宝贝疙瘩呀!”尤其是那把镀金刀鞘上面花花绿绿的珠宝,以及刀柄那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最叫黄橙眼馋,“要是把他给劫了,估计得发笔横财!” “不是没人干过,”舒盅宝笑道,“只是没一个人干成过。”毕竟,锦衣宝刀箫玉荷,可不仅仅是个样子货,人家一口“七宝刀”,一套“龟灵刀法”,也算得上武林一绝。 忽然,罗力虎望了过来,两人目光撞在一处,黄橙仿佛能听见空气中火花迸溅的声音。刹那之后,罗力虎冷冷一笑,挑衅十足,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引得司马虎啸跟箫玉荷也同时朝这望来。隔着老远,司马虎啸冲哥俩微笑点首,大面上挺过得去。反而作为客人的“锦衣宝刀”箫玉荷,却显得义愤填膺,一副要给谁出头拔横的样子;只见他一对朗星般的俊目寒光爆射,翘着嘴角,不屑一顾的盯着黄橙,也不知咕哝了几句什么,引得罗力虎前仰后合的笑了半天。 黄橙也不是善茬,觉得这人太不知好歹,盯着自个儿有说有笑,没完没了。于是两眼一瞪,跟包子似的,嘴里骂骂咧咧,立时还以颜色。 箫玉荷一怔,大概是没想到黄橙竟敢回瞪他,而且嘴里明显不干不净。只见他缓缓点了点头,朝黄橙竖起根大拇哥,意思是:咱这梁子算结下了。黄橙却一转身,拿背冲着他,完全没拿他当盘菜。 “师弟,你就这么跟六合帮老幺结下梁子,未免太不值当了吧。”找到位置坐下后,师兄舒盅宝才说道。 “师兄不是没瞧见那小子的神气劲儿,弄得他爹跟皇上似的。”黄橙忿忿的说。大殿里,众人已纷纷落座,只有零星几个位置还空着,显然,晚宴也将开始。“怎么还没来?”他禁不住嘀咕一句。 “谁呢?”一不小心,竟让舒盅宝听见了。 “……诸……诸葛师兄啊!”黄橙灵机一动,硬给接上了。 “得了吧!”舒盅宝可没这么好糊弄,“放心,跑不了,木师妹准来!“这宴会就是为给九门徒助威打气办的,起码名义上是如此。而没能入选的门人子弟,自然也无法参加。 忽然,奔雷虎齐天鸣抚掌大笑,不知道跟旁边的神刀门门主“定光刀”秦人霜商量了什么。秦人霜的爹就是五年前命丧天王得子弟门人一个个热血沸腾,连黄橙也受到了振奋人心的鼓舞。最后,在万众期待之下,他异常慨慷的高声宣布了晚宴的开始。 退坐在大殿两侧深处的乐师们早已蓄势待发,此刻,他们终于拉动了二胡,弹起了琵琶,古筝、扬琴也一道奏响,悬挂于木架上的钟磬也在不时之间随声附和。大殿内,顿时绽开了美妙音律的花朵,将悦耳的芳泽优美的送到一双双久未沁润的耳畔。 大伙儿斛光交错,纵酒放歌,偶尔谁因为情难自禁而喊破了喉咙,总能引发一阵海潮般的笑声。 在三位当家的引荐之下,黄橙与另外八个门徒分别拜见了远来的贵客。客人们都端着老辈的架子,对他一番评头论足,虽然多是褒奖之词,可他还是觉得不舒服,认为他们一个个都虚头八脑,不实诚。 “瞧这个儿头,跟个金刚似的。”神拳太保钟万魁,还在他胸口砸了两拳,表示特别的亲热和喜爱。可过后,他却把黄橙的名字叫成了木仇。 随后,斩获论剑资格的九门徒,当着师长的面,彼此客套了一番。 独孤行带头,先敬三位当家的一杯,随后他又跟每人碰了一杯,表现得挺大气。没一会儿,他就被他老师忽然派出去处理门派事务去了。 安长风性子挺冷,话不多,跟黄橙碰了一杯,就哼着小曲,坐回位置,自斟自饮起来。 贺嘉雄喝高了,手挂在黄橙肩膀头上掏了两句心窝子,就把黄橙当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黄橙一句没听懂,也一句没插上,最后说着说着,贺嘉雄自己把自己说哭了。 黄橙:“这又是为啥?” 贺嘉雄:“相逢恨晚,相逢恨晚啊!” 说完,他就吐了。 在大伙的簇拥下,黄橙微笑着与冤家对头罗力虎喝了一杯“兄弟酒”,并且还互相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赞许之词,表示对彼此的倾佩。 然后,他又轻松自如的面对着木仇与诸葛龙吟谈笑风生,仿佛二人是他久违多年的老友,并且毫不吝啬的送上了自己对两人的一番溢美之词。诸葛龙吟听了有些不好意思,但喜悦却溢于言表。而木仇却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她直接将酒泼在了黄橙的脸上,然后一跺脚,踱出了大殿。诸葛龙吟看他一眼,有些伤心,但还是追了上去。 酒水顺着黄橙的脸颊流淌滴落,有些则窜进了灰色圆领长衫内,甘冽的酒香充斥口鼻,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既糊涂,又无助。“我……她……”这姑娘彻底把他搞迷糊了。 这时,罗力虎却笑得前仰后合,黄橙忽然翻脸,一个虎跳到了近前,抬脚就把他踹了个四仰八叉。司马虎啸往上一蹿,却被舒盅宝截住。也是为大局着想,司马虎啸把火压了压,没怎么着。但六合帮的老幺,“锦衣宝刀”箫玉荷不干了,嗷一嗓子蹦出来,直接跟黄橙骂起了爹娘祖宗,最后要不是三位当家的与六合帮两位帮主出面,二人就交上了手。 老师毛十开自然把黄橙训斥了一通,箫玉荷也挨了两位哥哥一顿说教。最后当着大伙儿的面,两人互相赔了不是,又喝了一杯“情义酒”,表示冰释前嫌,重归于好。然后,各自回到座位上,一边互相瞪眼,一边比喝闷酒。黄橙一杯,箫玉荷一杯,双方的人看了也不好意思笑,知道二人年轻气盛,得过这么一遭。 这时候,打殿外款款进来一群穿红挂绿的女子,年纪都在二十岁以上,三十岁以下,高矮胖瘦都差不多,每个人都用单手把剑藏在背后,剑锋朝上。待她们全都按方位站好,才又打殿外走进来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只是比较起来要稍微华丽一些:多个翠绿丝绸的云肩,发髻更为繁复,簪子凤钗也更昂贵唐璜。 等来到特定的位置,美妇先是自报家门,然后带头跳起了剑舞。跳着跳着,美妙的音律也随之伴动,没一会儿,所有的姑娘都一起加入进来,大殿内,顿时一片剑光交错,银芒乱舞,真有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意思。 当然,在这些刀口下舔血的江湖人士看来,她们自然是一群花架子,可人家姿态曼妙,舞步优美,确实叫人赏心悦目,这又是多少争狠斗胜的武林高手也比不了的地方呢。 所有人都看得出了神,有些是看剑舞,有些是看姑娘,就连黄橙与箫玉荷也忘了瞪眼斗酒,而盯着这群大姑娘看得如痴如醉。 最后,美妇以一连串的后翻结束了剑舞,全场愣了半晌,鸦雀无声,等发现人家表演完了,立刻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彩声。同时,姑娘们也在这片连续不断的彩声中退出了大殿。 “不错!这杜十娘的‘剑器行’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有人家的独到之处。”看来这杜十娘,倒是给“护花剑”风不归,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去年中秋,咱六合帮也想请她来着,只是晚了一步,叫万剑宗提前约去了。不过今日能在此一饱眼福,也算是了风某生平一桩心愿。” “四当家真乃风流雅士,杜十娘能得到您这一番由衷的赞赏,倒也算不虚此行。”神刀门门主秦人霜十分客气的说道,“不过我可听说了,贵帮六当家的‘龟灵刀法’亦是精妙绝伦,举手抬足也相当优美雄健,何不趁此机会,也让秦某与在座的诸位一饱眼福呢!”这话明面上是客气,其实暗含讥讽,意思指“锦衣宝刀”箫玉荷跟杜十娘一样,也是花架子。 神刀门跟六合帮向来没什么过节,而且处得不错,在湘江论剑的利益链上,又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秦人霜之所以这么说,不过因为他神刀门自己乃世代练刀的行家,向来就不大瞧得上别的刀派,再加上箫老六近来在江湖上傲慢得很,口无遮拦,放了些狂话,正好戳在神刀门的肺管子上,所以秦人霜才有了这么一出。 众人都是多少年的老江湖,哪有听不出来的呢,于是纷纷把头转向了六合帮三位当家这边,想看看他们作何答复。 “秦兄,这……” 奔雷虎齐天鸣想劝阻,却反被秦人霜给拦了下来,“齐老弟,人家箫老弟的刀法可是‘蝎子把把独(毒)一份’,你就不想开开眼?我可是眼馋得紧哪!你不知道,我们练刀的人,就爱看别人怎么练刀的,想方设法也得学点,不然就成‘老掉牙’的货色了。”秦人霜说到“蝎子把把独一份”与“老掉牙”的时候,故意加重了口气,因为这两句话正是出自箫玉荷的口中。 六合帮这头,要不是“护花剑”风不归死力把箫玉荷拽住,“锦衣宝刀”早蹦起来了。于是,箫玉荷也只能瞪着对面的秦人霜,暗自运气。 “秦兄,你这是干嘛呢?咱不是自家人吗?我六弟年轻,有时候嘴巴跑得比脑子快些,你可别跟他置气,为他几句屁话伤了身子,忒不划算了。”云里金刚宋万里倒真是个场面人物,开玩笑似的,损了自家兄弟几句,给足了定光刀秦人霜的面子,眼看一片乌云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散了。 “三哥……”箫玉荷挺不服气,还一个劲儿想往上蹦,却被四哥风不归在桌底下拿手拽住,没蹦起来。“老六,你给我老实点!”风不归不动声色的说。 这时候罗力虎忽然走了出来,朝上作了个罗圈揖。“掌门、老师、师叔,还有在座的各位前辈,恕小子冒昧。俗话说:见高人不能失之交臂。我打算献献丑,当着大伙儿的面,练一趟,有不对的地方,还求各位前辈给指点纠正。不知可好?” 三位当家的一听,纷纷首肯。很明显,人家罗力虎是出来给六合帮与神刀门打圆场来了。足见这小子也是块八面玲珑的材料。 朝四外一抱拳,跟个街头卖艺的似的,黄橙在心里帮他把那几句行话都喊了出来。 一屈腰,先是一个虎跳,亮开门户,随后打了一套“虎鹤双形”:身形变换,手脚并用,忽而猛如虎,忽而灵似鹤;衣袂飞舞之间拳来脚往,凶猛扑杀之内暗藏灵便;刚、柔、快、慢随意交杂,每个招式都干净利落;来回十几趟,把身边的空地都打了一圈,气势从拳脚与神态中涌出,充满了整个大殿。抱拳收势,精气神又从四面八方倒灌回去,在体内凝聚成一股劲儿。 顿时,四外一片彩声,即便连黄橙也不得不承认,罗力虎这套“虎鹤双形“练得的确不赖,除了火候浅薄些,实在叫人挑不出别的毛病来。 “黄师弟,你不下来献献丑吗?”罗力虎谢过在场诸位之后,忽然对黄橙喊话。 事情有些忽然,黄橙一愣,霎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好。他看向了老师,见老师冲他点点头,于是起身到了殿中央。罗力虎给他腾出场子,离开时,脸上却挂着阴笑,仿佛黄橙像条上了钩的鱼。 也作了个罗圈揖,接着,黄橙将高大魁梧的身躯一展,如雄鹰出岫,将解数施展开来,场中立时扑出去一阵风。他上下翻飞,大有穿云追月的气势,双爪如电,将空气一次次撕裂;一落地,又稳如磐石,不怒自威,两条大长腿犹如翻江倒海的擎天柱一般,鼓动风雷;他再次腾身跳跃,手上脚下通通化繁为简,招式大开大合,以不变化击溃变化,以不藏击溃藏,以直破曲,以力降会。一声鹰唳,黄橙打完收功,如雄鹰回巢,精神化入清风,随风而逝,只留一片无穷的开阔。 大伙静了半晌,舒盅宝是第一个带头鼓掌的;黄橙的身手他早有领教,自然见怪不怪;老师毛十开也明白,可自己的徒弟得让别人夸,那才能叫做名师出高徒。 这次掌声响得晚,可明显比罗力虎显得长。 在这些高手眼中,鹰爪功与金刚腿只能算一般的武学,但黄橙这一练,把他们全震住了。无论是精髓还是火候,他们都插不上嘴,因为他们知道,倘若自己来练,绝练不出黄橙的这番微妙来。 正当黄橙施完礼,打算退下时,“锦衣宝刀”箫玉荷跳了进来。“慢!” 众人一愣,不知道这小子打算干嘛。他的两位兄长更是一惊,却没吱声,明显压着火。同时,云里金刚宋万里,一个劲儿向旁边的巨灵龙点头哈腰,像在赔不是。 场中,只听箫玉荷开了口:“黄师侄,一个人练有什么意思?炼得再好那也只是唬人。干脆,我陪你走两趟,怎么样?”按辈分来说,黄橙倒真是他的晚辈。 今儿一来,梁子就结下了,黄橙早想揍这小子。“行啊,我都想一个晚上了,就没好意思说。” “是吗!那太好了。”似乎正中箫玉荷下怀,“放心,作为长辈,你要能赢了,怎么着我不得送你点好东西。” 黄橙微微一笑:“那我要输了呢,是不是也得孝敬孝敬您老人家啊!” “那倒不必,不过嘛……”箫玉荷眼珠子一转,呵呵笑道,“我司马老弟最近手头紧,找我借点钱,可我出门在外,根本没带多少银两,所以……” “明白了,就在我这打主意呗!”这下黄车总算弄明白了司马虎啸为什么敢和自己打赌,原来是给自己下鱼饵呢。“那你打算要多少?” 箫玉荷伸出一只手:“五千两!” 黄橙脑袋一扑棱:“对不住,我没……” 没等他往下说呢,就听见一个颇有威严的声音高喊一句:“一万!”黄橙抬眼一瞧,说话的正是自己的老师,巨灵龙毛十开。“我跟你赌,一万两!”生怕箫玉荷没听清楚,毛十开又重复了一遍。 “师弟……”程天蓬貌似想说些什么,可跟毛十开对了一眼后,又没声了。 “毛当家的……”宋万里想说句场面话,把这事化开得了,但没想到四弟风不归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意思叫他接下。“好吧!肥水不流外人田,都是一家人,就当玩玩!”他始终把话说得很场面。 今儿箫玉荷在龙虎门三番两次的生事,毛十开心里对他早就不大痛快了,可是碍于两派的颜面,迫于自己的身份,也不好跟他计较。没想到,这会儿他竟欺负到自己徒弟头上来了。哪个老师不护短?再者,黄橙可是他的宝贝疙瘩,老人家哪里还坐得住。正好,借这机会教训教训箫玉荷,也让徒弟露露脸。 黄橙的武功,他这个老师最清楚不过,要说保准能赢,这不好说。但要说败,恐怕更难! 大伙儿纷纷停杯搁箸,两只眼全丢到场中。两人业已准备妥当。为了避免死伤,这场光比拳脚,不动兵刃。 “得罪了!”黄橙一抱拳,率先发动了攻势。 “来得好!”箫玉荷身子一偏,让过黄橙的利爪,同时立掌为刀,朝黄橙手腕子削去。 黄橙收腕子,身子一转,顺势一鞭腿扫去。接着,手脚不停,上下联动,将鹰爪功与金刚腿连续施展出来,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瞬间将箫玉荷淹没。他的身量本就异常高大,所练的武功又全是刚猛的路子,此刻一发威,就跟一头猛虎巨象似的,吼声如雷,凶猛剽悍,叫人不得不替箫玉荷捏一把汗。 但箫玉荷也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首先他的内功修为就高出黄橙一截,人家乃是正儿八经的“炉火纯青”的一流高手。放眼整个北云国,练武的人有千千万,可到这层境界的,也就不过一二百人。“锦衣宝刀”箫玉荷,除了名动江湖的“龟灵刀法”,他还有一套傍身的绝艺——“七星掌”,那也是厉害得紧。 只见他在黄橙的攻势下,不慌不忙,以“踏罡布斗”的身法相配合,依次祭出七星掌的北斗七式:“摇光、开阳、玉衡、天权、天机、天璇、天枢”每一式又有七招,每招又有七个变化,可说是变化多端,叫人难以捉摸。 片刻之间,两人插招换式到了三十个回合。这时,箫玉荷瞅准一个机会,身子向后一歪,黄橙一脚走空,他立马以“天机”式第七招当中的第三个变化,直击黄橙小腹。黄橙连忙抽身后侧,躲过一招。但这时,箫玉荷一声暴喝,强势反攻过来,黄橙一下竟落入了招架之境,处在了下风。 箫玉荷抓住机会,将七星掌的精髓奥妙尽数施展,配合身法在黄橙身前身后来回穿插猛攻,身影迅疾,犹如电光火石。黄橙归然不动,将鹰爪功与金刚腿尽情施展,只见他展臂如雄鹰,威武似金刚,见招拆招,硬接硬架。一来二去,两人这一打就到了六十回合。 “想不到这位黄师侄单凭鹰爪功与金刚腿就与老六斗到这份上,真乃世所罕见。”风不归转向毛十开,“毛老哥也真当得了‘名师出高徒’五个字了。” “嗐!啥名师,啥高徒!”毛十开道,“我就瞧这小子勉强算块材料,随便教了两手。没曾想,一不留神,他还练出点门道来。还是那句话,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压根没出什么力,全在他自个儿!” 众人听了一笑,知道毛十开自个儿美上了。 转眼,两人到了八十回合,各有攻守。同时,鼻洼鬓角都见了汗,却依旧难分胜负。 “安师弟,若是你的话,能在箫老哥的手下走多久?”司马虎啸问道。他真没想到黄橙身手竟如此了得,即便自己对上,也完全没有取胜的把握。若日后黄橙练了更高深的武艺,列如“巨灵拳”,自己恐怕就只有一败涂地了。 “空手的话,我能撑九十个回合。”安长风略微估计了一下,“动兵刃的话,大概一百二十个回合。”他微微一笑,“可要是生死相搏的话,我能杀了他!” 闻言,司马虎啸与罗力虎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个神态慵懒的小师弟。 黄橙高高跃起,躲过箫玉荷的天璇式,同时在空中扭动腰眼,探单爪,一记“雕心鹰爪”从天而降,直逼箫玉荷顶梁门。箫玉荷赶紧催动内力,与黄橙对拼一掌,身子向后借了几步才站住,而黄橙身子在空中倒飞出去,落脚在贺嘉雄的桌面上,菜汤洒了贺嘉雄一脸,但他睡得挺香。 两人这时已来到一百二十几个回合,箫玉荷气喘吁吁,满脑门子热汗,身上已然没多少劲了。他见黄橙全是外家功夫,仗凭筋骨之力,显然没练功内功,一点内力也没有。于是,他便打算动用内力取胜。他确信,以自己“炉火纯青”的内功修为,对方想要凭借蛮力硬接的话,没有个千斤之力的本事,断难接得住。 黄橙虽然也汗流浃背,可却浑身舒畅,越打越有劲。只是苦于自己的武功招式不够高明,要不然,早拿下对方了。这时候,见对方动用内力,知道是到了决胜的时刻,因此倍加注意起来。 两人又一交手,到了一百五十个回合。箫玉荷试探性的发了几掌,最后瞅准一个机会,运足十层内力,掌心一吐真气,七星掌天枢式朝黄橙的铁爪拍来。 眨眼之间,爪掌相击,砰一声肉响,尽管黄橙早做了堤防,还是被震退了十来步。知道对方第二掌会立马跟来,黄橙一声威吓,鼓足了十层劲,同时一旋身,将八步赶蝉施展出来,率先朝对方冲了过去。几乎同时,箫玉荷也施展“踏罡布斗”,迎将上来。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他们知道,分出胜负的时候到了。 两人再次四掌相击,龇牙咧嘴,面目狰狞,谁也不比谁好看多少。 黄橙使了十层劲,对方也使了十层的内力。尽管黄橙稍微退了两步,最终还是勉强将箫玉荷这一击接了下来。 就在箫玉荷一脸难以置信的时候,黄橙嘿嘿一乐,掌心一转,五指回屈,将他的手掌扣住,同时一较丹田,内力如惊涛骇浪一般汹涌而出。 “什么!”箫玉荷没想到黄橙这么个大块头、险道神,竟是个内外双修的武者。 也就使了七层内力,黄橙就瞧见箫玉荷口洽鲜血,一个倒栽葱,向后飞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号外: 虽然“蝮蛇”公孙信刺杀沙皇以失败告终,却无疑拉开了南沙国长达三年之久的“绿野之乱”的帷幕。 ——《乱武志》 梧州千丈流青鱼门老门主晁近康,因贩售暗器于刺驾凶犯“金蛇禅师”,遭“如山寺”逮捕。“青鱼飞梭”却也因此名动江湖,成为了武林之中第一等的催命杀器。 舒盅宝——《众说之下的江湖武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三十八章:云遮阳(一) “坐下说。”调皮的春风窜进厅堂,随意拨弄云遮阳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华发。他的双眼明亮锐利,充盈着决心和自信的光彩。他依然那么白净干爽,像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只是两撇油光水亮的小八字胡在无意之间暴露了他的深沉与冷静。“礼物都备好了吗?” “王爷放心,全妥当了。”他如今的左膀右臂,“蝮蛇”公孙信轻松自如的答道。他有着七尺八寸的个儿头,窄窄的肩膀,细细的腰身,乍一看有几分女子的风情与婀娜。身穿立领窄袖的丝绸长衫,显得精明圆滑。明明不到三十五岁,头发却已灰白相间。没留胡子,嘴角老是微微上翘,仿佛世间一切皆可拱他讥诮与轻蔑。他的瞳仁很圆,眼眶不大,但就像一条蛇似的,只要他盯上谁,就不会移动目光。三年前,他负伤逃入零王府,若不是云遮阳出手相救,恐怕早已做了“蝎子楼”杀手的刀下之鬼。“时候一到,咱就可以上总兵府登门拜寿了!” “嗯!”丫鬟秋芝端来两盏香茶,然后规规矩矩退下。“哼!花刀将韩力也真够可以的,这头过他自己的寿辰,另一头却忙着给太子准备生辰纲。听说他为此收刮了不少的民脂民膏,搅得整个顺州鸡犬不宁,怨声载道。” 蝮蛇促狭一笑。“此番云九霄为了集权,接二连三的削藩、军改,他韩力的权益自然受到不小的损失。”他讥诮道,“既然云九霄靠不住,花刀将当然得另寻庇护。反正等皇上百年之后,这天下不还是得落在太子手中。所以,早一点巴结,总比晚一点巴结要明智许多。” “那可不一定!”云遮阳冷冷说道,一语双关,声音不大,却毋庸置疑。 “的确!”公孙信习惯性的扬起嘴角,附和道,“可惜他花刀将却不知道。”他当然能明白云遮阳指的什么,因为天下真不一定会落在太子手中。 想到花刀将韩力,云遮阳不禁又想起当年他于“天王河之战”中卖主求荣的事迹。“我要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云遮阳才幡然醒悟似的问道。 好像等云遮阳这句话半天了,蝮蛇不失恭敬的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只一尺来长的精巧木盒,站起来,双手递了过去。“端木老头说,这‘神花续骨膏’世上仅此一份,用完就没了。”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条,“这上面是用药的步骤,按着步骤来就成。”言罢,也一并递了上去。 轻轻打开木盒,乳白似玉的膏药立刻生发出一缕缕扑鼻的清香,接着通五官,走七窍,沁人肺腑,令人心旷神怡。稍微观摩之后,云遮阳小心翼翼的合上木盒,又展开字条,逐字逐句浏览一遍,最后他问道:“你是说这膏药用完,如果没有痊愈,他端木回春也就束手无策了?”端木回春,两国武林道最负盛名的疗伤圣手,传闻他只有救不了的命,没有治不了的病。 “属下可不敢这么说,但端木老头确实就这个意思。”公孙信连忙撇清了关系。“老头说这‘神花膏’配制倒也简单,只是其中的一味主药过于稀世珍贵,乃可遇不可求之物。” “噢,是吗?”云遮阳很难想象,凭借自己如今的手段,两国之内还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什么东西竟如此难得?” “无根昙花!”公孙信用一种逐字逐句的语气回答。 “什么!”云遮阳很清楚,自己的惊讶全然落在了公孙信的眼中。待情绪稍微平复,他又问道,“如果是无根昙花,那他又是怎么得到的?” 公孙信莞尔一笑:“据端木老头说,三十年前,为了配制一种延年益寿的丹药,他冒险远涉无垠草原,历经劫难之后,终于抵达了双圣宫,机缘巧合之下得见双圣。其时正逢双圣之一的右尊主寿元告罄之际,端木老头趁机献上丹方,得获许可之后,便用‘昙花’配制了延年益寿的丹药,因此救活了右尊主。作为奖赏,二圣便将剩余的昙花枝叶赠给了端木老头,老头也将那益人长命百岁的丹方留下,作为回礼。而那昙花的枝叶便被端木老头拿去做了各种灵药,其中一味,便是这‘神花续骨膏’。” 听完公孙信一番陈述,云遮阳背靠黄花梨木的太师椅椅背,闭上眼,叹了口气。“下去吧!”良久之后,他说。 “是!”蝮蛇公孙信施礼退下。 倘若真如此,云遮阳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一盒“世上仅此一份的”神花续骨膏上了。因为无垠草原远在西方万余里之外,“无根昙花”更是生长在终年冰雪漫天的圣山之巅,而且世上仅此一朵,山下又有卫士日夜把守,最要命的是,此花只有在特定的时节开放,还得用特殊的工具才能顺利采摘,否则一入手,即刻冰消雪融,化为流水。 三月春,四外花草茂盛,蜂鸣蝶舞,云遮阳正穿行于红柱黑瓦的长廊之下,愤恨却像熔浆一样在他心中喷薄流溢。在他眼前左右,一根根粗如海碗的朱红廊柱,原本俱是如钢铁一般坚硬的黑色,而他曾经那么坚信,这黑如永夜的色泽,亦将伴随自己长眠入土,也终将不改。但是,在他“弑父杀妹”封王受爵之后,却陡然刷成了红色,血的颜色。依照北云礼制,王爵府邸,就应当是“朱门红柱”。 穿过月亮门洞,云遮阳来到了自家的花园。粉艳艳的桃花、黄莹莹的迎春、秀美多姿的月季、耐寒喜凉的三色堇、红如火炭的虞美人……组成了这一片艳丽的花海,瞬间将他淹没在了如波似浪的芳泽之中。 但是,他却没有丝毫停留,也没有给予它们一丁点的赞赏,它们的美丽在他眼中竟如此空洞,形同虚设。他径直穿越周遭的繁花似锦,最后来到一口井边,见到了阿多。 “阿多!”等阿多利用辘轳打上一桶水后,云遮阳叫出了他的名字。 “爷!”一枝花余不多,还是一脸不羁的笑容,仿佛他的命运并未被残废的臂膀所拖累。自从三年前围剿吸血恶鬼负伤之后,他的右手便再也用不了刀了。虽然他走的是双刀的路子,可一下子丢掉一半的能耐,这所造成的后果,导致他的身手还不如一个普通的王府侍卫。更重要的是,他失去的是一只手,但丧失的却是全部的信心。之后,他不再担任侍卫,独自一人来到王府后面,看守花园。这里没什么人,只有花草虫鸟,因为阿多也不想见到什么人,除了云遮阳,和那个她……。阿多用左手把水桶搁置在地上,显得游刃有余,毫不费力的样子。“您怎么来呢?” “来看看你?”云遮阳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笑容有多么沉重,多么空洞,“手怎么样?” “嗐!还是老样子。”阿多不以为然的说,“吃喝拉撒都没问题,可就是干不了重活,也……用不了刀。”他又立刻安慰云遮阳似的说,“爷,您甭担心,我最近都在练习左手刀。虽然不如两只手一块儿好使唤,但不是我阿多吹牛,一般的高手,还真别想从我手底下讨着便宜。” 云遮阳笑了,同时从怀里摸出“神花续骨膏”以及记载着用药步骤的纸条。“把这个拿去,照上面的步骤用药。”待阿多接过去,他又补充,“知道你不识字,我吩咐了秋芝过来帮忙。” “嗐!”阿多的脸红了,挠着后脑勺,仿佛心里的秘密被人窥探了似的,一副羞赧又故作无妨的样子,“那姑娘笨手笨脚的……” “是吗!我也觉得她挺笨的,”云遮阳半开玩笑的说,“那干脆叫贵叔过来帮忙。” “别别别!”阿多连忙拒绝。贵叔是个六十多的老头,爱吃大蒜,一张嘴就能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曾经有个叫“元成“的小和尚不信邪,私自潜入,结果就没有再出来过。 云遮阳顺着地道口进入其中,下完几丈高的直梯后,他站在了一道拱了。不是为师不愿说,而是没法说,那东西已经不在言语之间,只存于个人的意念当中。硬是落笔成文,也不过是遗祸他人而已。虽是同一部功法,却因为每个习练者生平经历各有不同,所对应的领悟也自有差异。就好比穿衣穿鞋,每个人都应该量身而为,而不是胡乱穿搭,否则就乱了套,不成体统。这么说,你能明白了吧?” “弟子明白了!”云遮阳万万没想到这功法居然如此玄妙。“请问老师,今日叫弟子来有何事?” 金蛇禅师走了两步,在蒲团上重新落座。“今日叫你前来,一是考较你的武艺。二来,为师打算炼一种神丹,需要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且为处子之身的女子入药,所以得辛苦你一趟。” 还没来就猜到了,但听到耳朵里,照旧让云遮阳不禁嫌恶。这几年,他可没少给老师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外面那一排笼子里小孩,全是他让手下人到别的州县给弄来的。“遵命!”可他如往常一般,照旧应承了下来。“不知老师多久之后需要用上?” “半年之内务必找到。” “是!” 骑马回府的路上,云遮阳真想对迎面而来的善男信女们高喊,叫他们睁开眼睛看清楚,他们所信奉的到底是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三十九章:云遮阳(二) “这‘花刀将’是脸皮子厚呢,还是记性不大好?真就敢往咱这儿递帖子。”蝮蛇公孙信骑着匹青灰色的高头大马,紧随在云遮阳身侧。在二人身后的队伍当中,除了十几名,“想必大家也认识,这位乃是定瑶城的零王千岁,国姓爷,云遮阳。”这话没错,可当着这么多人说,还是由他韩力说,其中就不乏讥讽的意味了。 众人闻言,纷纷朝云遮阳施礼参拜,其中不少知晓两家底细的宾客,更是交头接耳的一阵嘀咕。 知道韩力在故意埋汰自个儿,云遮阳却无伤大雅,淡淡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双手抱拳,朝四外礼过,手中折扇一摇,在上首左侧落座。花刀将韩力与他并排而坐,位居右侧。 这厅堂挺宽阔,由四根大柱子撑着,两面各有好几排座椅,约莫做了四五十人。各自议论纷纷,高谈阔论。在紧挨着韩力左下首的第三个位子上,有一人引起了云遮阳的注意。 这人三十五六的年纪,坐着看不出来多高,但瞧这腰身起码也八尺以上。细腰宽膀,扇子面儿的肩头;面似银盆,五官端正,两道八字利剑眉,一对大豹子眼,炯炯有神;方海阔口,牙排碎玉,通红的嘴唇;黄净子面皮,没留胡子,看起来干爽利落,英气逼人。这时,远处的公孙信正对云遮阳点首示意,明白了,这应该就是“神眼剑客”朱弃败。 “侯爷如何这么大的兴致,竟把整个顺州的朋友都请来了?”云遮阳语含讥讽的问道。 “嗐!人老了,活一天少一天。正所谓今日脱下鞋和袜,不知明日穿不穿。”云遮阳当然知道他韩力在信口胡诌。“所以一到好日子,就特别想念诸位朋友和故人,总想把大家伙拉一块好好聚聚。这不,正好赶上我五十五岁的寿辰,跟夫人一商量,她便建议我索性把朋友们都请来,好好热闹一回。我觉得她说得挺好,正合我的心意。于是,也就厚着脸皮给朋友们发了帖子,没曾想,大伙儿还真给我捧场,都来了!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连王家千岁,您也不计前嫌,赶来给老朽贺寿,怎么说呢,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呀!” “侯爷说的哪里话,按辈分来说,按咱两家的交情来讲,您就跟我亲叔叔一样,您老人家过寿,我能不来吗?”话面上说得挺客气,真跟一家人似的,可两人都听得出来,字里行间全是刀光剑影。“夫人还好吗?”想到二娘小花朵,云遮阳真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当初在老林家做了好些年的小,也一直没熬上个正牌的名分。后来林家遭逢巨变,要不是人家挺身而出,小妹林享容哪里能逃得一条命去,只是可怜了那个同小妹差不多大的丫鬟,还有刘妈,以及…… “好好好!只是有时候想起往昔故人,不免有些伤心罢了。”韩力道,“我也常给她说,要没事,就回去瞧瞧,她又不肯。嗐!你说这女人,真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 云遮阳一叹:“想来,倒是本王的不是,往后倒应该常来拜访拜访。毕竟……”言下之意,不说也明白。 韩力听了,腰板一挺,“一定来,一定来!”仆人这时新沏来一两盏新茶,茶色赤红,香气扑鼻。“王爷,吃口茶。”接着,又悄声对云遮阳说,“南沙赤山!您尝尝。”一指紧挨云遮阳右下首的大胖子,“顺西道道员,庞大贵,庞大人。”意思,就是这位送的。 庞大人也注意到了,赶紧朝云遮阳拱了拱手,看样子,没几天,零王府也应该有南沙国的特产——“赤山茶”喝了。 “再给您介绍一位武林界的名人。”说着,韩力朝先前那位气度不凡的男子打了个招呼,对方随即起身走了过来。“‘神眼剑客’朱弃败,王爷应该听过吧!” “久仰久仰!”云遮阳起身与朱弃败抱拳施礼。“听说朱大侠的十七手‘秋水剑法’独步武林,奥妙无穷,本王真是仰慕已久啊!” “不敢不敢,王爷客气了。”朱弃败穿一身锦缎子莲花袍,一条丝鸾大带刹腰,英雄氅披着,没带家伙。神足气壮,风度翩翩。“在王爷跟前,朱某哪敢谈什么功夫,那不是自取其辱吗?”傲视寒光云遮阳的名头,如今可是响亮得很呐! “听朱大侠说,王爷也是武艺超群的高人,改天有空,可得来指点老夫几招。”韩力也凑了个热闹,云遮阳打几个哈哈,应付过去。“话说回来,这次多亏朱大侠出手相助,否则,老夫只得亲自出马了。”能请动神眼剑客亲自出马,韩力不禁有些得意,“这下有了朱大侠和他手中一柄宝剑,各路草寇毛贼自然闻风丧胆,老夫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如今北云境内绿林强盛,豪强四起,三山五岳,两江一河,到处都有不少占山为王,剪径劫道的山贼草寇,其中最难对付的,声势最大的,当属并州东靠蓬莱望的“十二连环坞”。他们的大当家‘阎罗’武行恶,据说乃是整个北云境内绿林的总瓢把子,真真正正的大贼头!这人功夫了得,手中一对五行轮,打遍天下,难逢敌手。龙蛇榜上力压“一剑”冉血锋,位列第六。 “侯爷客气了,朱某既然开镖局子,吃的就是这碗饭。”神眼剑客朱弃败的神威镖局,自是名声斐然。“不过,若仗凭武艺在绿林中行走,朱某恐怕也早就交待了。” “不靠武艺,靠什么?”韩力问。 “靠朋友!”都知道神眼剑客朱弃败的剑法了得,可真正的明眼人却明白,这个人最厉害的不是剑法,而是“会交朋友”。“要没有三山五岳,两江一河的朋友照应着,即便朱某三头六臂,也只有寸步难行而已。” “江湖上的朋友谁不知道,朱大侠跟连环坞的武大当家,乃是过命的好朋友。”云遮阳自然知道,神眼剑客朱弃败有两个最要好,也最厉害的朋友。一个,就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阎罗”——武行恶;另一位,便是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南沙游侠:游龙无形,一点寒星——“左龙”——龙伴山。“只要武大当家一句话,试问,这北云境内的绿林好汉,哪一个敢动朱大侠的镖呢?” 朱弃败闻言,一边给远方的武行恶抱拳施礼,一边对云遮阳说道:“神威镖局能有今天,自然得感谢武大哥,以及各方面朋友的关照。要单凭朱某一人之力,倒是的确难有今天这一番成就。” “朱大侠过谦了,若当初不是你倾囊相助,十二连环坞恐怕也不能在短短十余年间,便有了如今这般盛况。说起来,你还是他武行恶的恩人呢。” “哈哈哈!王爷倒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朱弃败显然吃了一惊。这些陈年往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知晓的。“我跟武大哥意气相投,乃是磕头结义的异姓手足,弟兄之间,哪会计较这些东西呢。今天你帮我,明日我帮你,不就这么回事吗。” “的确如此,这才是好弟兄,好朋友该有的样子。”云遮阳赞同道,“当年你与武大当家,还有龙大侠,三人散园结义,到真是一段江湖武林的佳话。” 当年朱弃败初出茅庐,机缘巧合之下,在散园结识了正值郁不得志的武行恶,与初来北云游荡的龙伴山。熟料,当时在江湖上,搅得一片血雨腥风的二魔之一的“情魔”——秦情,忽然现身散园。那魔女疯了似的,一个招呼不打,见人就杀。于是,三人联手与之展开了一场鏖战。最后,在众多武林高手相继赶来援助之下,才将情魔击退。经此一役,三人名声大振,又互见彼此意气相投,便在散园之中,众多英雄豪杰的注目之下,磕头拜把子,结成了生死过命的异姓兄弟。 傍晚,华灯初上,夜从朦胧中逐渐醒来。 宴席上,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今天韩力放了话,一定得尽情吃喝,谁不喝醉,就是不给他俊杰候面子。这些达官贵人,多是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加上又破费了不少钱财,一见好酒好菜,哪能不怀着捞本的劲头多吃多喝呢。到了这会儿,桌子上、椅子上、地上,趴着躺着好几位。候府的下人赶紧过来,抬脚的抬脚,抬手的抬手,个别回光返照的,噌一下蹦起来,接过仆人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眼睛一瞪,再战一场! 此刻,云遮阳也喝了个七七八八,只感觉脑袋呜呜大了三圈,懵头转向,有点捞不着北。韩力正一手搭在他肩头上,舌头也秃噜了,语重心长,跟他掏起了心窝子。 韩力:“贤侄!我叫你贤侄,你答不答应?” 云遮阳迷迷糊糊:“叔!从今儿起,你就是我亲叔!” 韩力:“我问你,你恨不恨我?” 云遮阳:“何恨之有?咱叔侄,只有亲,没有恨!” 韩力:“好,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云遮阳:“讲来!” 韩力:“你爹他该死!该死啊!” 云遮阳:“……” 韩力:“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投靠云九霄吗?” 没等云遮阳回答,他自己就跺着脚喊:“因为你二娘!我地小花朵!” 从云遮阳肩头撤下胳膊,韩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黄央央的半个月亮。 韩力:“我这不叫卖主求荣!” 又说:“我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把酒一饮而尽,酒杯摔碎,大喊:“值!” 云遮阳也喝了一杯,显得更迷糊了,但他眼里的月亮,却比天上的月亮更亮! 二十天后。 四月中旬,还没立夏,甘州庆县的地界上,却能叫人坐着冒一头汗。 有个人在亭子里跟自个儿下棋,没人知道他冒没冒汗,他戴着面具。这地方叫滑牛岗,是片山林子,路比较难走。但打这儿穿过,再走完七里滩,到前面岔路口,别进县城,走西北方向,能少走一百多里地,早两天,就能抵达北云都城——玉京。 林子里起了风,挺凉快。蒙面人很喜欢这风的味道,有泥土,有草木、充满生机。风给他带来凉爽,也给他带来了人,他等的人。 神眼剑客朱弃败,走在当头。背上背着宝剑,腰上系着镖囊,在他身后是一溜镖车,箱子柜子摞了不少,车轮子挺吃劲,看样子分量不轻。 片刻后,待队伍临近,这人站起来,往路中间一站,把路截住。“人走,东西留下!”青面獠牙的面具,闪着乌光,跟鬼似的,挺唬人。 神眼剑客朱弃败,走过全国大江南北,见过四方“妖魔鬼怪”,不慌不忙,一抱拳:“敢问朋友哪条道上的?” 蒙面人置若罔闻,岿然不动。“再说一次,人走,东西留下!” 朱弃败觉得这人不简单,油盐不进,挺执着。于是,从怀里掏出件东西,打算震一震对方。手一抛,那东西朝蒙面人飞去。不曾想,对方压根没接,东西径直掉地上,被风吹得一摆一摆,像条挣命的鱼。“朋友连武大当家的‘枭雄旗’,也不认识吗?” 蒙面人终于叹了口气:“最后一遍,人走,东西留下!“ “哼!那就得罪了!”朱弃败见对方无动于衷,竟率先亮剑,一旋身,十七手“秋水剑法”,气势凛冽,剑光如水,一招“望眼欲穿”,递到蒙面人心口。 蒙面人却一转身,躲过剑招,身形一晃,没了! “咦?”朱弃败觉得像在开玩笑,甚至以为是兄弟龙伴山来着。“左龙”龙伴山游戏人间,逍遥不羁,以前没少开朱弃败这样的玩笑。 正自纳闷的功夫,草丛里传来了哈欠声,有个人撑着懒腰,从中站了起来。这人个儿挺高,九尺多;青布长衫,黑缎子箭袖,一双高帮虎靴,头发披着,脑门上缠了条青色抹额;看不清脸,他也戴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朱弃败却吃了一惊,不为别的,就为对方肩上那把剑,太他妈长了,跟条齐眉棍差不多少。 “阁下……”朱弃败还打算唠唠嗑,试图转圜,高个儿蒙面人一抬手:“打住!你要么扭头就跑,要么就……” “得罪了!”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朱弃败一咬牙,照旧将秋水剑法施展开来。“望眼欲穿”、“望穿秋水”、“望山跑马”……一口气“望”好几回,剑光霍霍,刺了十几剑,全被对方轻松闪避。 打着打着,他挺纳闷,对方扛着长剑,只管左躲右闪,就是不还手,隐隐然,觉得对方是故意羞臊他。心中一起急,剑光大盛,招式又凌厉几分,招招致命。平日里,就朱弃败眼前这架势,“炉火纯青”的一流高手也趴下了。 又过了十几招,对方还是没出手,朱弃败不禁有些疑惑。但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他暗叫一声不好,连忙旋身躲避。 刹那之后,朱弃败松了口气,要不是眼疾手快,自己恐怕就交待了。 这时,高个儿蒙面人却抬起袖口,将剑锋一擦,归剑入鞘。 朱弃败一愣,心说:“怎么收剑了,还假模假样的擦什么剑,又没……”想到这,他喉咙一凉,用手一摸,血! 众目睽睽之下,朱弃败捂着喉咙,没走上两步,身子一栽歪,倒在了地上。在他身后,随即响起好一阵惨呼。神眼剑客黑色的眼,自此,再也寻不到一丝光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四十章:铁云钢(一) 一仰脖,威州天门府的名酒“一河春”,就进了铁云钢的肚子。入口棉柔,滋味甘醇,喝起来不错,但跟同州白马镇的“马尿黄”比,就差了点意思;不够劲,像娘们儿喝的玩意儿。更没法跟“猴儿酒”比;不是玉京城猕仙居倒腾的“假货”,而是当年在山洞子和义弟黄橙,以及一群大马猴喝的真东西! “这小子!”遥想当年一场缘分,铁云钢这心里怪想念黄橙的。“好些年没见,小干巴个儿咋样了呢?” 为了帮义弟强身健体,他背着师父将内功秘籍与“玄武丸”,托巨灵龙转交给了黄橙。而后通过信件,得知黄橙的体魄逐渐改善,他便十分欣喜。兄弟二人约定,今年十月在玉京相会。为什么在玉京呢?他打算将黄橙介绍给大哥云九霄认识,顺道帮兄弟讨份远大前程。想着想着,他自个儿咧着大嘴乐了起来。 不经意间,铁云钢抬眼望向窗外。夕阳下,浮生河浩浩荡荡,蜿蜒流向东南,水光闪烁,晃得人眼睛发晕,像烘炉锻冶下的滚热黄金。河对岸,南沙国遍地赤土,贫瘠辽阔,像头潜伏于荒凉中的恶兽,伺机而动。晚风如酒,将它贪婪的气息来回吹送。忽然一激灵,铁云钢看出点不对劲儿。敢情这么宽绰的河面上,一条船也没有,光秃秃的,全是水。 这时候伙计给上来一条鱼。“客官,菜齐了,您慢用!” “等等!”铁云钢忙把他叫住,“我问你,这河面上怎么一条船也没有?” 伙计听了,微微一笑,“客官,您是外地人吧!” “啊!”铁云钢承认。 “难怪您这么问。”伙计道,“对面是哪,这您该知道吧!” “他妈的!咱俩谁问谁?”铁云钢性子挺急,“再唧唧歪歪,当心老子抽你。”举巴掌要打。 “客观别动火呀!”伙计忙赔礼,跟着解释,“我这不是怕您不了解底细,说起来麻烦吗!” “他奶奶的,这谁不知道,不就是南沙国吗!”铁云钢骂骂咧咧,又望了一眼对岸。 “没错!”伙计这才说,“自从二十年前‘浮生河’大战之后,咱们跟对岸就断绝了往来。这里呢,又是浮生河上下游最窄的地段,只有不到五里宽,双方皆是重兵把守。为了防止走脱奸细,附近河面上一概不准行船。谁要不听,胆敢私自泛舟,一律当奸细处置;不是一顿乱箭,就是一通火炮。要还弄不死你,一上岸,也得抓起来;各种非刑毒打,从头到尾叫你尝个遍,最后再拖到菜市口,一刀砍了了事,算给大伙做个榜样!您说,这还有谁敢呐!” “原来如此!”铁云钢听明白了,又问:“那不能行船,这鱼又打哪来的呢?” “嗐!您看”伙计一指窗外,只见河岸上一排排的鱼竿,排出去好几里地。“您吃的这条,就是愣给钓上来的,两斤重!”说完,伙计下去了。 这酒楼临河而建,名叫“三笑楼”,乃是威州天门府有名的酒家。这儿的名酒“一河春”,在北云国内也算小有名气。铁云钢虽然嗜酒如命,今日却不是为这一口而来。 白帝云九霄为集强权于一身,又是削藩,又是军改,弄了好几年,全国上下,各处的亲王跟诸侯,统统交出了军政大权,可说是卓见成效。但是,有一个地方始终没见动静——威州天门府——天威王云中虎。 这几年,朝廷派了不少钦差大臣过来降旨,最后全都蔫儿吧唧的回去,先是哭一通鼻子,才禀告说连云中虎的面都没见上,就叫人乱棒打出了天门府,一气儿赶出了威州。云九霄龙颜大怒,鼻子都气歪了,本想率军征讨,但唯恐自己这头窝里斗,对面南沙国趁火打劫。于是几番思量之后,才放弃了率军征讨的想法。 而对于云中虎这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云九霄吃不准,不知道人家是打算谋反呢,还是准备怎么着,弄得他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派了好几拨探子前来查探,却一个回去的都没有。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让义弟铁云钢冒险走一趟了。 眼看着日头完全落下去,河面上映着几缕暗淡的红光,好似苍天疲倦的眼神。 “怎么还没来?”桌面上,酒菜吃得差不多了,铁云钢等的人却还没来。正想再叫两斤“一河春”,这时从楼下上来个小孩。小孩拿眼扫了一圈,最后盯住铁云钢,奔了过来,啥也没说,将一颗纸条递到他手里,扭身就跑。 铁云钢一愣,也没追,暗自将纸条打开,上面用木炭还是什么东西,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望沙渡”。 问了伙计“望沙渡”在哪,然后铁云钢下楼会了酒钱,照着所指路线一路穿行,到了中天大街。 此时,上空的天殇迷离流转,幻化姹紫嫣红,月亮正满,悄然挂上枝头。大街上热闹非凡,买卖铺子关了不少,也开了不少。铁云钢转向东面,一路走过去,街头巷尾之间,不时传来轻浮浪荡的笑声,引得人心旌摇曳。 径直出了东城门,铁云钢沿着河边山崖栈道,先过了“听涛台”,然后转上“捕风坡”,最后走上吊桥。桥的另一端连着一座孤悬于外的岛屿“疙瘩岛”。 关于这岛,铁云钢貌似曾经在哪听过一耳朵。 二十年前两国大战,南沙曾一度攻占疙瘩岛,天威王云中虎下令,用红衣大炮将岛上宽大的石桥炸毁,切断疙瘩岛与这一头的连接。随后,沙军在“苍鹰王”商诀的带领下,涉水冲杀,云中虎亦是奋勇迎敌。一场厮杀之后,两岸之间的河沟内,翻起猩红的浪花,无数士兵的尸首如水藻一般在波涛间起伏。号称沙国玉柱的“苍鹰王”商诀,亦是殒命于此。并且他的尸首也永远埋在了这里。云中虎将这位劲敌的埋骨之所取名为“望沙渡”,聊作敬意。而如今名动天下的神蝎王商英,就是这位埋骨他乡的苍鹰王之子。 吊桥在傍晚的大风中剧烈摇晃,旧日石桥的残躯在两端隐约可见,下面翻腾的恶浪不断袭击岩石,好似埋命于此的无数战魂正自愤吼、咆哮。 下了吊桥,铁云钢翻过小山坡,来到东面的悬崖——“望沙渡”。这地方拢共十几丈宽,正对南面的沙国。在这十几丈方圆正中,有一座墓碑,上书“南沙苍鹰王商诀之墓”。“眼望彼岸故土,却是死也回不去了!”铁云钢素来敬佩骁勇无畏之人。言罢,从腰间撤下酒葫芦,拔开盖子,自己先喝了一口,又往石碑前浇了一道,算作祭奠。 “啧啧啧!这么好的酒倒地上,多可惜呀!”话音方落,一个女子从石碑后面的山坡上缓缓走下来。她戴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但看其婀娜的身段,听其清脆的话音,当是个妙龄女子。“刀皇这么慷概,也给奴家喝两口呗!” “哈哈哈!少来,洒家不吃美人计,何况你到底是美人,还是个丑八怪,也不好说。”说话间,铁云钢将葫芦重新系回腰间。 女子微微一叹:“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刀皇铁云钢,竟也是个以貌取人的凡夫俗子。” “大妹子,你这话可有点冤枉人,”铁云钢嘿嘿一乐,“瞧都没瞧见,怎么就说我以貌取人了呢。实话给你说,这酒老贵了,咱老铁手头向来不宽裕,所以比较抠门。” 这女子咯咯一笑,“都说刀皇铁云钢性子急躁,说话粗鲁,我看您挺精明的呀,话也说得风趣!” “大妹子别夸了,要给我夸上瘾,以后又没人夸,我还不愁死。”铁云钢拱了拱手,“咱说点正事吧,毕竟你们价钱挺贵的,时间一长,咱只能赊账了。” “瞧你说的,要您都付不起这点钱,那咱鬼掌门就不用作这生意了。”姑娘打趣道。 鬼掌门是北云境内近几年兴起的门派。他们的当家人是谁,没人知道。这个门派在江湖上神神秘秘,且没有一个确切的地方。同时,他们又做着很多黑道上的买卖,列如暗杀、情报、走私,凡是不正当的暴利门道,几乎都有鬼掌门的影子。 这次来威州天门府,知道云中虎的地盘不简单,官面上的人肯定摸不进来,于是铁云钢便找到了他们。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人家半炷香的功夫,从而打听一下天威王的消息,并计划从这些消息入手,顺藤摸瓜,看看能查出些什么。 铁云钢没接茬,乐呵呵等着听。 “好吧!既然刀皇这么日里万机,奴家就长话短说。”姑娘煞有介事道,“简而言之就是——天威王,反了!” 铁云钢一怔,不大相信,但揉揉脑瓜一想,也觉得不好说,毕竟,“皇帝”谁不想当当看呢。“他云中虎要是想当皇帝,当年干嘛不趁云九霄征讨忠武候之时出手呢?如今人家屁股都坐稳了,他又想当皇上了,这时机选得不大对啊!” “你以为人家的对手是你们呀?”蒙面女子问道。 “这话问的,敢情我大哥屁股底下坐的不是皇位,就只是张椅子?”铁云钢笑道,“不是我们,他把别人干翻十八回,也得不到皇位啊!” 蒙面女子叹了口气,“您就不想想云中虎当年为什么不出手?” “为什么?” “因为河对岸的南沙国不答应呗!只要这头他云中虎一举兵,河对岸立马就杀过来给商诀报仇。到时候,他云中虎不就腹背受敌,难顾左右了吗!” 听蒙面女子这么一说,铁云钢把大脑袋一晃,似乎明白了。“那当年人家不答应,现在人家就答应了?” “还没有完全答应,不过很快就答应了。”蒙面女子貌似知晓得挺多。 “是吗?怎么证明真假呢?” “拭目以待!” 铁云钢一愣:“啥意思?” 蒙面女子指着铁云钢身后的石碑,“很快他就可以回去了。” “你是说……”铁运钢摸着胡子茬,隐隐猜到了什么。 “没错,云中虎决定把商诀的尸骨送回去,以示诚意。”蒙面女子解开了谜底。 “什么时候?”铁云钢追问。 “这就不好说了。”蒙面女子道,“一个月?两个月?得看人家两边是怎么谈的了,谈到哪一步了。” 一个月,两个月,自己哪能待这么久。“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事可以证明云中虎要造反吗?”铁云钢相信,这女的应该还知道别的消息。 “不好意思,时候到了。“蒙面女子妖娆的说,”要不您再续上半炷香?我可以给你打个折扣,怎么样?” 铁云钢倒想,可身上没那么多银子;没那么多银子不是没有,是多了带不了。抓了半天,掏出一把碎银子,傻呵呵的说,“要不咱先赊个账?” 女子带着面具,照样掩面一笑,“这样吧,您把酒给我喝一口,我便送你个消息。” 还有这便宜事?铁云钢没多想,把葫芦摘下来,心里觉得占了便宜,挺高兴,脸上还得装成心痛的样子,“你小口一点,这酒贵!” 姑娘哪管,抓过来,转过身去,掀起面具,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铁云钢看着心慌,等接过来,拿手里摇了摇,晃了晃,好嘛,一口气下去小半截儿。这可是二十年陈酿的马尿黄。宝贝呀!铁云钢一路上都没舍得多喝。“你这姑娘,个儿不大,吞口不小啊!”把葫芦系好,又说,“说吧,啥消息?” 姑娘擦擦嘴,也把面具重新戴好,转过身来,“芙蓉街,兵工坊!”话音未落,身子一纵,便消失在了山坡另一头。 铁云钢返回府城,来到芙蓉街,找到兵工坊。绕到兵工坊后面,一纵身,越过墙头,到了里边。 站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响动,连狗也没叫一声。铁云钢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之间,心中也没个谱,不知该往哪去查探。想了想,管他娘的爱哪是哪,索性放开了步子,满院子乱蹿。既然那姑娘告诉自己这里有猫腻,多半不会骗他,再怎么也能碰上点什么。 月亮挺圆,可被夜霭遮得朦朦胧胧,星星也挺多,一颗比一颗亮堂。看不见天殇,不是消失了,而是多半正值转入黑色,与夜海暂时融合。 兜兜转转,一路上碰见不少家奴,也有几个看家护院的打手,都被铁云钢一一躲过。 忽然,拐到一处宅院墙外,他听见有人说话。于是转身躲入墙后,没一会儿,就见两个汉子各挑着一捆东西,从里面走出来,像是要去哪?担子挺沉,两人走得颇费力气。 “张大哥,最近咱这儿怎么这么忙?整天叮叮咚咚,没个完,啥时候是个头啊!” “嗐!你没听说呀,要打仗啦!” “跟谁打?南沙吗?” “看样子不像,没准是跟朝廷打。” “跟朝廷?咱不是一头的吗?怎么还打上了。再说,咱这一动窝,对面不就扑过来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最近来了不少南沙人,像是来和王爷商量什么。听说,明晚在天威王府,还得摆上一桌好酒好菜,招待人家呢。” “办酒宴的事我知道,除了南沙来的,好像还有不少咱北云境内的武林高手,也不知道凑一块干嘛?你说咱王爷不会真要反了吧!” “这可不好说,不过咱也别乱说。咱们就是一马前卒的命,王爷叫咱干什么,咱就干什么,多了别问。” “是是是,我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没了!” “加把劲儿,等把这些东西弄到兵库,咱今天就歇着了。” 铁云钢悄悄跟在二人身后,听了个七七八八,心说天威王果然要反。这时候,打算抓他俩做个耳朵,把事情再详细了解一遍。于是跟上一步,一伸手,“别动!”啪啪两声,将俩人穴道点住。一闪身,到了二人跟前,就见两人长着个大嘴,一个劲冲他眨眼睛,看样子有点懵,还有点怕。 “我问点事?你俩老实回答,否则,我一巴掌拍死你们!”铁云钢人高马大,面相凶恶,这一犯了狠劲儿,真跟个罗刹鬼也差不了多少。 两人眼睛眨得更快了,似乎还想点头,可穴道被点住,动也动不了。 铁云钢一伸手,在其中一位的胸口上点了一下,这人身子不能动,但能张嘴说话。“我问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回罗刹爷爷,我们正往兵库运家伙呢。”那人赶紧回答。 “运什么家伙?” “刚打制出来的兵刃和盔甲。” “好好的打什么兵甲” “近来天威王招募了不少新兵,一下子,兵甲供应不上,所以命令我们没日没夜的赶制。” 铁云钢倒是一惊,又问:“你可知道天威王为什么要忽然扩军?” “这……这我哪知道啊。” 刚才听他俩谈话,铁云钢知道这小子貌似知道得不多,但还是打算逼一逼,于是拿出股把癞蛤蟆捏出尿的劲儿。“你不知道谁知道,快说,不然我捏死你!” “罗刹爷爷我真不知道啊!”稀里哗啦一阵响,这人敢情吓尿了裤子,同时哭着鼻子道,“你问他吧,他知道的比我多!” 还不如个癞蛤蟆了!铁云钢一捏鼻子,“真他娘的怂货!”伸手又把他给点上了,接着解开另一个。“多的话别讲!捡重点说。” “诶……诶!”这位答应一声,接着道:“具体的我不清楚,听说是要准备打仗!” “跟谁?” “这小的可说不准,反正不是和南沙国就是跟朝廷。但据小的猜测,多半是和朝廷打?” “为什么?” “因为最近来了不少南沙人,看样子是来跟王爷商量什么的。有说有笑,不像是要打仗的样子。” 铁云钢听到这里,心里便有了八成的把握,天威王确实要反,似乎还打算和南沙内外勾结。“听说还有不少北云的武林高手,你可知道是哪些人?”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眼看问得差不多了,铁云钢心里打了个主意,一巴掌下去,把这答话的拍死了,留下另外一个,解开穴道。“你们的兵甲放在哪?快带我去!” 那位一看,眼前这罗刹一般的大汉,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祖宗,招呼不打,抬手就毙掉一个,心里哪有不害怕的。刚尿完,这会儿裆里一热,又愣给吓出来一泡。 三转五转,这位爷哆哆嗦嗦将铁云钢带到了兵库门口。看守大门的一看,正要打招呼,忽然发现后头站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没等他喊出声来,铁云钢飞身过去,一脚把他给踢死了。这位一看是个机会,转身要跑,铁云钢头也不回,把看守的刀捡起来,拔出刀刃向后一扔,一声惨叫登时响起,这位“尿爷”应声毙命。这时,又从里面转出来三五位看守,手拿钢刀,神色惊惶。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全部身归那世去了。 待料理完几人,铁云钢进去一看,里面果然刀枪成堆,盔甲成垛,哪哪都是新打制出来的家伙,在灯光照耀下锃明瓦亮,熠熠生辉。 “狗日的!我让你天威王造反!”铁云钢从这头到那头,把仓库的油灯全部打翻。这军中用的都是那种大号的油灯,里面灯油挺多,一下子打翻十几个,油滚着火,火趁油,一时三刻,整个仓库就成了一片火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四十一章:铁云钢(二) 铁云钢骑着乌云追风兽,咧着大嘴,正为自己火烧兵工坊的事迹而沾沾自喜。想起昨晚那火光冲天的场面,他心里十分痛快。“嗐!咱干嘛不把天威王府给点了呢,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竟有些懊悔,觉得自己舍本逐末,拣粒芝麻丢个西瓜。 朝阳下,浮生河在他身后金光璀璨,犹如流动的水晶。前方是一条蜿蜒向上的山路,路面干燥,尘烟在马蹄下升腾。铁云钢喝了一口早酒,算是为这一天开了个好头。 翻过山坡,逐渐向下,浮生河慢慢消失在后方。前方道路逶迤伸入一片密林。林子不大,生长在一片峡谷之中。峡谷拢共十几丈宽,两面山岩高耸,犹如两道屏障,几乎完全将朝阳遮挡。 铁云钢深吸一口气,撑了个懒腰,准备策马进林。这时,前方身影一闪,从树后转出一个人,挡住去路。 铁云钢一怔,明白了,来找茬的。“小子,古人云‘好狗不挡道’!” 这人二十五六的年纪,九尺挂零的身高,宽肩膀,窄腰身;脸挺白,有棱有角;两道利剑一般的眉毛,一双俊目里神光傲然;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衫,用料讲究,做工精细;两手扎着箭袖,腰上刹着狮蛮带,踏一双战靴。人长得跟穿得一样好,真真正正是个美男子,大帅哥!手里绰着杆一丈三尺长的大枪,枪苗子长有四尺,跟把利剑差不了多少,枪尖咬着一点寒星,在树荫下逼人侧目。“刀若奔云人如钢,想必阁下就是刀皇铁云钢吧!” “没错,我就是铁云钢,铁云钢就是我!”铁云钢洋洋洒洒,“怎么,你是打算劫道,还是打算请客吃饭?” 小伙直截了当:“我来请阁下跟我回一趟天门府。” 闻言,铁云钢把脑袋一晃,“回去?那可不成,我老铁日理万机,忙着呢!”言罢,两脚一夹马肚子,就要过去。 小伙把手里大枪一横,冷笑道:“堂堂的刀皇铁云钢,当了纵火犯,拍拍屁股就跑路,传出去未免叫人笑话吧!” 听到这里,铁云钢明白了,“原来你是云中虎的爪牙,那我更不能跟你回去了。” “阁下当真不跟我回去?”阴影中,小伙的面目冷若冰霜。 “咱屁股底下有腿,胯下有马,两肩膀上。只见他人在空中一扭腰眼,连番几个跟斗,最后双脚一蹬山壁,利用反弹之力,挺着大枪,飞身射来。 铁云钢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不等对方杀到,立马高举碑文斩,向前一记“力劈华山”。眨眼间,枪尖刀锋咬在一处。云摩天身在半空,无处着力,铁云钢脚下一使劲,貌似举着云摩天一般,将其向后倒逼。 片刻之后,云摩天双脚踩住山壁,脚下有了借力之所,立即催动内力,想要将铁云钢也有千斤之力,可在铁云钢面前完全不够看,也不知当下他心中作何感想。 这时,铁云钢使出绝招“怀中抱月杀”。人往空中垂直一跃,跳起数丈来高。没了地面支撑,云摩天有再大的本领也难以施展。铁云钢却是轻车熟路,手脚一阵倒腾,把云摩天整个倒立过来,将他脑瓜在屁股底下一夹,权当坐垫使唤,同时锁住手脚,再把自己的腰眼一扭,身子如陀螺飞转,疾速下坠,竟打算活生生一屁股坐死“腾蛟”云摩天。 生死之间,云摩天急中生智一般,在手脚不能动弹的情况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开一嘴钢牙,运上内力,对着铁云钢的屁股狠狠就是一口。半空中,就听铁云钢嗷一嗓子,登时,提拎着脚踝,将云摩天从屁股底下抽出,急切里,奋起双臂朝山峰岩面砸去。同时,不知何故,就见他腰眼一扭,展开身形,跟大雕一般,直接扑进了树林子,一副火急火燎,刻不容缓的样子。 树林里,山风凉爽怡人,草木清香。 铁云钢蹲在一方石砬子后面,正自酣畅淋漓。先前,眼看就要一屁股坐杀了云摩天,没想到被对方一口咬在屁股上,破了功。往屁股上一摸,挺疼,再一瞧,手上抹了薄薄一层血渍。“臭小子,牙口真好!”铁云钢愤恨道。说是被云摩天破了功,其实还真不算。若非当时赶巧儿,幽门忽然告急,铁云钢忍着疼,也得把云摩天坐死。所以,说是云摩天急中生智,自己救了自己,倒不如说,一泡屎好巧不巧,把人给救了。 “咱怎么还拉肚子呢?”拉肚子本是件平常事,可铁云钢却认为,这事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他有个宝贝——酒葫芦。这个酒葫芦可不简单,乃是他师父赠给他的宝贝,名叫“仙人瓮”。听他师父说,这葫芦是件天生地养的稀世奇珍,常拿它喝酒喝水,就能祛病延年。不光如此,即便把毒酒毒药倒进其中,也能逐渐削弱毒性,乃至彻底净化。 想到这里,铁云钢灵机一动,忙把葫芦拿过来,拔开塞子,先闻了闻,隐隐觉出点蹊跷。葫芦口一歪,倒出酒水一瞧,登时大吃一惊。只见半空中一道猩红的水线,在眼前浠沥沥流落,而他很清楚,二十年陈酿的“马尿黄”,绝不是这个颜色。显然,这里面叫人下了毒。看这色泽,应当是顷刻毙命的剧毒。自己若没有这“仙人瓮”,恐怕早就见阎王了吧! “谁呢?”这个葫芦终日不离自己左右,别人哪有机会下毒呢?他摸着一嘴胡子茬,苦思冥想。忽然,心中一阵雪亮,“难道是她?”想起来了,唯一碰过自己葫芦的人,只有一个——鬼掌门的蒙面女子。“可又是为什么呢?咱跟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凭什么害我呢?”他想不通,也不擅长这样动脑子,越想,脑仁拧得越紧。“他妈的!想个屁!老子直接找她不就得了!”他恶狠狠的说,“到时候要说不出个小鸡啄米来,我非把她鬼掌门给灭了不可!” 心中拿定主意,暗暗下了决心,正打算扯两片树叶子擦屁股走人,可没等他站起来,周围草丛窸窸窣窣一响,登时窜出好几十号人,个个顶盔贯甲,手拿长枪,正自弯弓搭箭对着他。“别动!” 铁云钢一愣,随即瞪着一对牛眼睛,挺豪横,“咋啦?拉泡屎也犯王法?” 这时候,众军士往两旁一分,走出个人来,正是先前跟自己动手的“腾蛟”云摩天。只见他捏着鼻子,手掌在眼前不停扇动,“要不是这味儿,阁下还真不好找。” “臭小子,挺有两下子,居然没摔死你!”铁云钢也知道,就那一下,根本摔不死人家。“说吧,你想咋地?” “在下只想请阁下跟我回一趟天门府!”云摩天还是那句话。 铁云钢觉得这小子挺执着,想了想,问:“回去干嘛?” “赴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四十二章:铁云钢(三) 夜色下,天威王府后花园灯火通明。铁云钢随着王府小厮穿廊过院,来到一片湖泊前,只见对岸明亮如昼,热闹非凡。“就那儿是吧?”铁云钢手指对岸,向身旁的小斯问话。 “是的,大侠。”说完,小斯侧身引路,“请……” 这时,就见铁云钢一屈腰,两脚一蹬地,蹦起来数丈高矮,眨眼落在湖心的水阁了吗,今天云中虎要设宴款待南沙国的客人。“大概就是他!” 挨着黑汉的,是位面容清癯,精神矍铄的中年男子。头起话来跟口大水缸相似,瓮声瓮气。 “你谁呀,野鸡没名草鞋没号,跟头野驴似的,冲上来就尥蹶子。”铁云钢口无遮拦,损了大和尚一通。 “阿弥陀佛!”大和尚脑门上的青筋蹦起来多高,强忍着怒火“平僧乃虎贲寺‘不笑禅师’是也,江湖人称‘怒火头陀’!” 说的没错,这大和尚便是虎贲寺的二当家,“怒火头陀“不笑禅师。乃是位列龙蛇榜上,第十五位的超一流高手。 听得和尚名号,铁云钢貌似大吃一惊,忙问:“你就是‘怒火头陀’不笑禅师?” 大和尚志得意满:“怎么,阁下也听过平僧的名号?” 熟料,铁云钢把红毛脑瓜一晃,“没听过!” “你……”大和尚鼻子都气歪了,“没听过你咋呼什么!” 铁云钢瞧着大和尚,哈哈乐了,问:“真想跟咱动手是吧?” “阿弥陀佛!”和尚回答,“正是!” “行啊!咱吃饱喝足,正好拿你活动活动手脚,消消食。”言罢,铁云钢又转圈对着所有人喊话,“谁要不服气,一块来!一头牛是赶,一群牛也是放,咱老铁一道收拾了,省事儿!”闻言,在场众人,七个不平,八个不忿,真有几个蠢蠢欲动,但被旁边的人劝住了。 这时候,只见大和尚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撇着大嘴,“阁下,切莫贪多嚼不烂,贫僧这关您过不过得去,还两说呢!”说完,和尚也朝周围拱拱手,“诸位,这场归贫僧,无论谁,别下来捣乱,否则,到时候别怪贫僧翻脸不认人。若真有谁打算跟刀皇讨教一二,也等贫僧与他分出胜负后,再请自便。” 大伙一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开了。 “哟!敢情跟咱玩车轮战!好你个大和尚,真是人粗心不粗,下手挺歹毒!”铁云钢一眼看穿对方算计,可他满不在乎。随即把“棺材盖儿”抽出来,往肩上一扛,催促道,“别磨叽了,还打不打?” 大和尚向前一步,拱拱手,“刀皇莫急。打也得有个打法。” 铁云钢没整明白,问:“伸手就来的事,有什么打法?” 大和尚哈哈一笑:“平僧厚着脸说句大话,咱都是成名露脸的人物,这儿是哪?天威王府!跟皇宫也差不了多少,乃是有尺度有王法的三尺禁地,怎么能跟大街上似的,张手就来,咱得多个讲究。” “啥讲究?” “平僧打算和阁下来场文斗!” “啥意思?” “三掌定输赢!”不笑禅师跟着解释,“你我站住了,不躲不闪,我打你三掌,你也打我三掌,谁要是接不住,倒下了,就算输。你看如何?” “这法子倒省事儿。行啊!就这么办!”铁云钢一口应承下来,忽然又问,“那咱俩谁先打谁?是三掌全打完呢?还是一人一掌的来?” “这个……”和尚有点拿不定注意,“阁下说怎么办,平僧就怎么办。” “好!”铁云钢道,“你一掌我一掌挺麻烦。这样吧,你先打我三掌,完了咱再揍你三回。” 和尚喜形于色,仿佛铁云钢正中他的下怀。“没问题!那平僧就得罪了!” “来吧!”言罢,铁云钢将碑文斩挂上肩背,较一口丹田真气,运起神功护体,刹那间,只见他浑身犹如铜铁浇铸,俨然成了个铜铸的罗汉,铁打的金刚。 另一头,“怒火头陀”运上内力,蓄势待发。“看掌!”两人相隔三丈远近,和尚眨眼杀到,蒲扇大的巴掌挂定风声,直击铁云钢心口。 嘭一声闷响,巴掌拍在心口上,铁云钢纹丝不动。大和尚吃了一惊,正自疑惑,铁云钢胸脯子一抖,一股力道瞬间把和尚朝后,今天你就是扒了裤衩,也不好使!” 几句话损得和尚恼羞成怒,“纳命来!“一声暴喝,不笑禅师身子一矮,震碎好几块方砖,半个脚面险入地内,接着,原地一蹦,跟只大蛤蟆似的,蹿起来数丈高矮,眨眼到了铁云钢上空。随即,怒火头陀胖大的身躯从天而降,面目狰狞,对准铁云钢的脑瓜顶,呼,就是一掌。可谓势大力沉,雷霆万钧。眼见是动了杀心,下了死手。 眼见和尚一掌拍来,铁云钢双脚一分,亮了一个“不动明王观众生”,彻底站住身形。刹那,脑瓜顶上一沉,知道和尚大掌拍上了。这时候,铁云钢一声暴喝,周围空气水波似的一晃,一股气流登时炸裂,隐隐约约唱起一阵梵音。然后,就见大和尚怎么飞过来的,又怎么飞了回去,但是,比来的时候飞得远,飞得快。最后,“咕咚”一声,众目睽睽之下,怒火头陀当空飞过,直接掉进了湖里。 登时,四外一片鸦雀无声,全看傻了。天威王云中虎头一个反应过来,“快去把禅师捞上来!”几个王府侍卫得令,立马跳进湖里,七手八脚,废了好半天功夫,才把大和尚弄上岸来。敢情这和尚还不会水,这一下去,立马喝了个大肚楞登。 大伙儿一瞧,先前威风凛凛的怒火头陀,这回可算熄了火,整个成了只落汤鸡。再一瞧铁云钢,轻松自如,一点儿没事,就这一身本领,哪个敢不佩服呢。 “和尚,别装死,老子还没打呢!”怒火头陀躺地上正一口一口往外排水,铁云钢跟催命鬼似的在一另头不依不饶。“有种就站起来,挨老铁三掌,千万别叫人看不起。” 等水吐得差不多了,大和尚迷迷糊糊,有气无力,喊了声“阿弥陀佛”!一晃脑瓜,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强撑着,把裤腰带紧了紧,一步三晃,往前走几步,拉开架势站好了,“阁下,请!” 铁云钢一瞧,知道和尚不行了,自己一掌下去,准把他拍死。杀个人不算什么,可无缘无故跟虎贲寺结下仇怨,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当然,真结仇也不怕,只是觉得没这必要,话句话说,不值当。再一瞧,觉得这和尚也算硬气,要是他服软求饶,铁云钢说不定就会下重手,但他愣是咬牙站了起来,铁云钢便打定主意放他一马。“嘿嘿!再叫他喝一回吧!”他打算把和尚再揍回湖里去,一扭脸,对那几个下水捞人的侍卫说,“哥几个,再辛苦一趟!” 那几位愣眼没听明白,就见铁云钢身子一旋,到了怒火头陀跟前,对准和尚当胸一掌。和尚也识趣,知道自己不行了,赶紧把眼一闭,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忽然,铁云钢一掌拍出,就听旁边风声顿起,一道身影挡在了和尚面前,将铁云钢的大掌接住。这一掌,铁云钢原本使了两层劲,一见有人捣蛋,在两掌接上的瞬间,立马加了三层劲。登时,就见那人朝后一撞,稀里糊涂,把大和尚二次撞进湖里。见状,旁边几个侍卫恍然大悟,骂一声晦气,忙又下去捞人。而接了铁云钢一掌那位,身子一翻,使了一记“叠云纵”,斜上飞出,最后飘飘然,落在湖中水阁顶上。正是先前,挨着自己坐的那位青装道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四十三章:铁云钢(四) “无量天尊!铁施主能容人处且容人啊!”老道悠悠然,半说半唱,“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闻言,铁云钢一脸不屑,“老道儿,你是哪颗葱?” 老道微微一笑,打了个稽首,“贫道木心,承蒙江湖上的朋友抬爱,赠一诨号‘青灯剑客‘。” “青灯剑客”木心道人,玄真教二当家,位列龙蛇榜上第十六位。他与“怒火头陀”私交甚密,感情最好。先前,见老朋友危在旦夕,他哪能袖手旁观呢,只好不顾道义规矩,挺身相救。 “甭管是谁,咱都是事先定好的规矩。先前他揍咱的时候,你咋不出来?现在到咱揍他了,你又跟个蚂蚱似的往外蹦,算怎么回事?”铁云钢越说越来气,“你最好说清楚,要不然今天你可好不了!” 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青灯剑客”素来清高,哪能受人这般逼迫。“哼哼!阁下打算将贫道怎么着?” 这话可戳铁云钢的肺管子。“他妈的!今天谁也救不了你!”说话间,铁云钢拔出“棺材盖儿”,一蹦多高,闪电般到了木心道人头前,一记“举火烧天”,以上视下。青灯剑客倏一侧身,动作飘洒,跳离水阁。碑文斩势大力沉,嘭一声,将水阁砸塌半边脸。登时,碎石飞溅,激起湖中朵朵浪花。 “别跑!”铁云钢纵身追上,二人到了宴会场中,青灯剑客拔剑转身,一记“随风摇曳”,直刺对方面门。铁云钢脖子一歪,躲过利剑,手中碑文斩立时发作,斜劈老道前胸。老道肩头一晃,恍如风中落叶,轻飘飘,朝后闪躲。碑文斩顺势落下,砸塌地面,近处桌面一颤,酒杯倾洒,酒水浠沥沥流淌于地。 铁云钢力猛刀沉,木心道人不敢硬碰,只好一边躲闪,一边寻隙进攻,手中宝剑“翡翠”,锋芒映月,刷出漫天青光,身形飘忽之间,剑走轻盈,将潜心习练多年的绝技——“木叶剑法”,缓缓展开。 铁云钢不管不顾,照旧一通猛砍狂劈,人是半点没碰上,四处的青石地砖愣叫他砸碎不少,原本好好的一处盛地,顷刻间成了一片坑坑洼洼,活像跑这儿拆房子来的。 四外众人唯恐殃及鱼池,大多离座后撤,静观恶斗。唯有少数几人,依旧泰然自若,有恃无恐。 场中,两人火杂杂这么一打,顿觉风声四起,星月暗淡无光。四下里一片鸦雀无声,个个睁着大眼观瞧,没一个走神的。 眨眼之间,十几招过去,两人便显出高下来。毕竟,无论功力招式,还是体格年纪,铁云钢都占着大便宜,说白了,这家伙有点欺负老人。在铁云钢强劲凶猛的攻势下,木心道人渐渐式微,面露惊惶,一脑门子热汗,宝剑“翡翠”剑光暗沉,身子滴溜溜乱转,好一通手忙脚乱,可谓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待到二十招过去,铁云钢嘿嘿一乐,“老道,有两下子嘛!咱可要使劲了!”言罢,就见铁云钢气势大涨,如滔天巨浪,瞬间将木心道人淹没。手中“棺材盖儿”势同出柙猛虎,入海蛟龙,罩住“青灯剑客”,劈头盖脸一通撕咬。几招之间,逼得木心道人乱了分寸,破绽百出。 一个没应付过来,便叫铁云钢逮住机会,一脚踢中手腕子,“翡翠“剑立时脱手,破空飞射,直如流星急电,杀入天威王右下首。同时,惊失宝剑之余,木心道人一恍惚,把左边屁股暴露出来,铁云钢毫不客气,抬起一脚,踹了个结结实实。登时,就见“青灯剑客”在空中手刨脚蹬,也朝右下首飞去。于此同时,铁云钢一拍大腿,“哎呀呀!踢错了,该把你踹湖里才对!”言罢,立刻纵身追上,想把老道拽回来,丢湖里喂鱼。 这时,右下首第二位高人身形一动,盘腿飞起来半丈高,一伸手,先把老道接住,两人身子在空中一旋圈,随后稳稳落地。与此同时,铁云钢也到了。这人二话不说,一晃手中折扇,扇子面的锋刃,直接朝铁云钢面门划去。 突如其来,铁云钢一扭腰眼,人在半空打了道弯,身子旋转,复又落足宴会当间。等站好了定睛观瞧,竟是那位风流儒雅的中年男子,手中折扇轻轻摇晃,风度翩翩。仔细一瞧,才发现,他手中拿的,居然是把铁扇子。 这人挺自觉,不等铁云钢发问,便自报家门,“在下惊云庄庄主,‘万里飞虹’殷长空。” “万里飞虹”殷长空的大名,两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手中一对儿铁扇子“玄翼”,就没遇见过敌手。龙蛇榜上,他更是力压“不败剑师”东方胜,名列第十三位。而惊云庄作为西北三州声势最大的门户,可说是除了虎贲寺、玄真教、连环坞之外,北云境内最强盛的势力了,就连四大派也稍逊一筹。 “你他妈爱谁谁!”知道又是个碍事的,铁云钢便爆了粗口,“今天谁插手,老子就揍他奶奶的谁!” 正自铁云钢卖狂发狠的当口,右下首头一位,那个南沙来的黑面汉子,起身走到道人跟前,双手往上一捧,把宝剑“翡翠”还了回去。“道长,您的大宝剑。” “谢阁下!”老道宝剑在手,立时恢复神气,不屑一顾的瞧向铁云钢,不知道的,以为先前是他得了胜利。 “怎么,你也要参合参合?”铁云钢也斜着眼,朝黑大汉发问。 黑大汉有八尺八的个儿头,到铁云钢胸口那儿,走路有点罗圈腿。闻言,脸上挂笑,忙给铁云钢抱拳作揖,“误会!误会!”一挺腰板,嗓门低下来,“嗐!我就帮忙捡个东西,充其量,这叫拾金不昧,物归原主。”说完,他笑了,铁云钢也笑了。一蹁腿儿,黑汉归坐原位。看得出来,这家伙挺滑头。 这时,铁云钢瞧见满地坑洼,有些不好意思,抓抓后脑勺,对天威王一抱拳,“王爷,对不住,对不住!” “哈哈!本王偌大的兵工坊,阁下都一把火烧了,几块砖头又算得了什么呢。”天威王说起来满不在乎,敢情全记着呢,“今日本王能一睹铁大侠的风采,就是把王府拆了,也值当!” 闻言,前半截话儿,铁云钢权当没听见,就记住后半段儿,一翘大拇哥,“王爷,您算这份儿!”他也不懂什么礼数,直惹得众人憋不住笑。 待说了几句客气话,铁云钢才转过头来,望向殷长空与木心道人,“你俩就别杵着了,来吧!”说完,拉开了架势。“今天不把你俩揍趴下,咱就不走了!” “得罪了!”殷长空一纵身,率先进场。木心道人不甘落后,肩头一晃,也到了场中。两人一个挺宝剑,一个拿铁扇子,一前一后,将铁云钢夹在当中。 场内剑拔弩张,场外聚精会神,所有焦点全在三人身上。 “着刀!”铁云钢挥动“棺材盖儿”,先发制人,一记“开天辟地”砸向殷长空脑瓜,“破胆神音”乃武圣轩辕氏所创,是一种专用声音伤人的绝艺,习练者需有“登峰造极”,或以上的内功修为,方能施展;内力越深厚,威力就越大。当年在泰山禅说,就刚才咱露那手,是什么武功,让这老家伙长长见识!” “你……”叶渐秋素来心高气傲,就脾气来说,他跟“青灯剑客”比在一块,那真是“小辣椒不让独头蒜”。但在铁云钢跟前,愣是说不起话。没办法,手头上没人家硬棒;正所谓:钱压奴辈手,艺压当行人;这乃世道上颠不破的道理。 殷长空沉吟片刻,“如果老夫没看走眼,阁下所练的乃是‘不动明王诀’!” “不动明王诀”,乃两国武林界,品阶最高的几本武学秘籍之一。传言,习练者若能将此功法练至大成,便可登归说,手里可没闲着,一较丹田,铁云钢二次发动“破胆神音”。 登时,一声暴喝在四人耳畔炸裂,紧跟着,四人两脚离地,纷纷朝后踉跄退出。由于叶渐秋挨铁云钢最近,受到的冲击也最大,就见这老小子脚底下一绊,当众一屁股坐在地上,场外跟着爆出一阵哄笑。 待其余三人稳住身形,只见各自捂定心口,脸色煞白,显然受了内伤。再一瞧,叶渐秋坐地上,脸先是一红,随即转白,然后一吸胸,张嘴吐出一串血箭。“师父!”见状,那俊美的小伙子拿着剑鞘,登时跳进场中,将叶渐秋轻轻扶起。 与此同时,就听“绝命仙姑”姚亚男“哇”一声,身子一踉跄,再也抑制不住体内汹涌的血气,樱桃嘴微微一张,沿嘴角流出一条血线。可见,比起木心道人与殷长空,姚亚男的功底还是浅薄了些。 而木心道人与殷长空二次身遭“破胆神音”的冲击,滋味也不好受。“青灯剑客”运气压了几下,差点没压住,最终有惊无险,凭着深厚的功底,将汹涌的血气平复,才没当场吐血。“万里飞虹”则闭目片刻,然后口吐一串长气,也化险为夷。 哐啷啷一阵响,四人兵刃被铁云钢一股脑儿丢在地上。“还有谁!”铁云钢振声高喊,声音高亢雄浑,犹如闷雷洪钟。不少人赶紧捂上耳朵,生怕震聋了双耳。接着,他双眼如电,缓缓扫过全场:天威王云中虎泰然自若,气定神闲,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背后的“腾蛟”云摩天,咬牙切齿,貌似在拼命忍耐;丹凤眼的黑脸大汉,用两根指头摸挫着尖下巴,挂着一脸敌友难辨的笑容……“还有谁!”铁云钢再次发问,声震屋瓦,依旧没人敢接茬。 这时,就见“腾蛟”云摩天怒气冲冲,绰大枪“真龙胆”,飞身跃入场中。“铁蛮子莫狂!本少……”可话没说完,就被天威王截住了话头,“阁下神功盖世,本王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佩服,佩服!”转眼望向儿子,“天儿,还不退下!” 云摩天憋着一腔怒火,扭捏犹豫片刻,最后一声冷哼,撤大枪,回转高台。 这时候,天威王云中虎站了起来,意味深长的道,“对于阁下,本王倒有一句良言相劝,阁下可愿意听吗?” “王爷客气,只要不是叫咱赔钱,什么都好说。”铁云钢半开玩笑似的回道。 云中虎捋着胡子,微微一笑,“今日阁下虽然胜了,但这脾气若不改改,日后在江湖上,怕是不易行走。结怨太多,埋下祸根,迟早非遭人算计迫害不可。话便到此,望阁下自行斟酌。” “谢王爷!不过咱老铁生来就是这秉性,改不了,也没打算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铁云钢抓着脑袋想,“噢!英雄本色!”说完,一转身,“王爷,咱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言罢,铁云钢两脚一蹬地,纵起数丈高矮,眨眼间,落在湖心那塌了半边脸的水阁顶上,再一纵,又到了半空。这时,铁云钢就听身后的云摩天一声令下,周围花丛一阵晃荡,密密麻麻,站起数百名手持劲弩的军兵,一个个,正抬胳膊对着他。 铁云钢此时身在半空,如果乱箭齐发,必定万难保全。惊慌中,铁云钢蓦然回首,就见天威王云中虎淡淡一笑,抬手将身后的云摩天止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四十四章:青梅剿匪(一) 从宴会之后,黄橙就觉得日子不得劲儿,哪哪都别扭。 首先,木仇师妹对他不理不睬,满腹怨恨。他搞不懂,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何至于此!还有,那日木仇当众泼他一脸酒水,又算怎么回事?他想问个清楚,可一碰见木仇,姑娘就拿一对杏眼瞪他,呲呲往外冒火,跟见了仇人似的。此情此景,纵有千言万语,他也只好参合参合口水,一块儿咽肚子里去了。“莫名其妙!”最后,他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其次,跟师兄诸葛龙吟也有些膈应。膈应不是说互相讨厌,互相看不惯。相反,两人见面比以往更客气,像刚认识似的。可彼此都明白,这是在刻意疏远;怕见面,因为一见面就莫名的尴尬。黄橙当然知道是因为木仇,可他已经看开了,对两人只有祝福,没有怨念。那天诸葛龙吟追出去,也不知和木仇说了什么,回来后,兄弟之间就这样了。“关我屁事,爱咋咋地!他不把我当兄弟,咱也不拿他作朋友!”私底下,他跟舒盅宝抱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舒盅宝明白内中情由,于是,肉是肉,骨头是骨头,从头到尾帮黄橙捋了一遍,最后说…… 舒盅宝:“事情没这么简单。” 黄橙:“我退出了,就剩他俩,还不简单?” 舒盅宝:“你认为你退出了,没准在诸葛师弟那儿,你这叫以退为进!” 又说:“还有,人家姑娘放不放行,还两说呢!” 黄橙听得有点糊涂:“啥意思?” 舒盅宝叉开大嘴乐了,故弄玄虚:“你小子,有戏!” 当……当…… 正午,对尊道正题上,“小橙,这一趟出去,不可谓不凶险,你可得带副兵刃!”老师提醒。 闻言,黄橙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才想到,练了几年武功,竟忘了给自己打制一副趁手的兵刃。眼下出征在即,想急手先抓,他还真找不到个抓处。 徒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各自什么情况,毛十开心里能没个数?只见他摸出一块令牌,黄橙双手接过。“你拿这令牌,到后山兵库随意挑一把,凑合用用。等你这趟回来,我再找人帮你打一副趁手的家伙。” “谢师傅!” 走出大殿,黄橙和师兄舒盅宝分了手,各自下去准备。 沿着盘龙道,黄橙一气儿下到蟠龙谷,沿着石道穿过竹林,来到一处岔口,拣北面走去。迤逦而行,约莫二里地远近,才到了地方。 这座院落挺大,背靠二绝山的北面山脚,周围一片树林子,山风似乎从未间断,树叶哗哗作响,野花野草跟着一阵阵摇头晃脑。 一进门,先是一片宽大的院子,草地上放着几十个硕大的石墩,全是练力气的家伙。两边檐廊下,整整齐齐放着一排排新制的箭靶,练暗器或弓箭,全用得上它。最里面修了间宽大的平房,占地数亩,跟张长桌儿似的,里面挺深。两扇大门开着,门口支了张桌子,坐了个人。 这地方黄橙来过好几回,拿石墩和箭靶,可是从没进过大屋,挺好奇。 “哟!黄师弟,好久没来啦!”看门的皮师兄年近五十,算个半大老头,人挺和气,但恪尽职守,好几次黄橙想进去瞧瞧,没有手续,也没有令牌,皮师兄两手扣住门框,死活不让。“怎么,又要进去?”眼看黄橙径直往里闯,皮师兄弹身而起,又一次挡在门口。 “接着!”黄橙把令牌丢过去,皮师兄接住一瞧,脸上挂笑,一侧身,将路闪开,“这就对了!有什么需要,里面叫尤师叔。”他提醒黄橙。 按照龙虎门规定,门人子弟满徒之后,拿着手续,便可来此挑选一副兵刃。当然,若有当家的令牌,更好使。 里面挺宽,挺深,格外透着一股凉气。四处全是兵器架子,上面长短兵刃,硬家伙软家伙,内五行外五行,统统都有;黄橙会练的,有;黄橙不会练的,也有。挺全乎! 转了好几圈,黄橙眼都看花了。一伸手,从架子上抄起一把金背扑刀,照着套路耍了一趟,不满意。又绰了条点钢枪,丢了回解数,还是不满意。一连试了七八种兵刃,竟没一个觉得趁手。 “你打算寻把什么兵刃啊?” 忽然冒出个人,冷不丁一句话,把黄橙吓一哆嗦,手里的虎头护手倒须钩,差点没掉地上。 来人六十左右,一张滚圆的脸,胖乎乎的身子,显得手短脚短;眼睛挺圆,炯炯有神,看样子,是个有见识的人。 “您就是尤师叔吧?”黄橙恭恭敬敬施了个礼。 老汉点首承认,又催促,“问你话还没答呢!”这尤师叔貌似脾气挺差。 “弟子想找个份量大一些的家伙。”黄橙微微一笑,恭敬回答,“试了许多,还是太轻,拿手里发飘。” 闻言,尤师叔把黄橙上下打量了一番,“瞧你这块头,应该有两把气力。”言罢,转身从另一个架子上拔出根乌黑锃亮的玄铁棒,“这条乌龙棒,三十六斤!”单手一扬,朝黄橙丢了过去。 知道人家是在考验自个儿,黄橙也不白给,就见他伸出将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乌龙棒”就到了指缝间。紧跟着,两根手指头一转,“乌龙棒”在他手上立时舞出一股黑旋风。最后,轻描淡写将铁棍往空中一抛,精确无误,插回了兵器架子;以黄橙打暗器的水平来说,这真不算啥。“太轻!”他轻声说。 尤师叔身子往后一仰,“好小子,你等着!”然后转身到了另一排兵器架子,就听他晃啷啷忙活半天,双手拽了条钉钉狼牙棒回来,“‘烈火霹雳砸’!七十三斤!” 黄橙往前走两步,单手把兵刃抓过来,照着路数演了一遍,一摇头,“烈火霹雳砸“,在他手里上下抛甩,“太轻,还是太轻!” “哟嚯!我还不信邪了!”尤师叔往后跳开一步,拉开架势,跟黄橙杠上了,“臭小子,跟我来!”一甩袍袖,扭头就走,不知心里作何盘算。 两人径直穿过满屋兵器架子,来到最里面。这儿寥落的立着四五张单独的青石台子。台子不大,坚固结实。每张台子上,就搁一把兵刃,用麻布罩住,上面落满灰尘,显然久未掀动。 “小子,上眼!”话音未落,尤师叔伸手掀开麻布,尘灰飞扬,只见一把寒光四射,冷气森森的长柄大刀,赫然横卧在台架上。“青龙偃月刀,一百零八斤!拿得动吗?” 见状,黄曾眼前一亮,“不错呀!”伸左手,轻而易举将大刀拿在手中观瞧,一点没费劲儿。 “这……”旁边的尤师叔一个趔趄,倒吸口凉气,他哪见过黄橙这样的神力,一百多斤的家伙,拿在手里跟条烧火棍似的。 这把大刀一丈三尺来长,和黄橙的个头儿相当,青铜色的刀柄刀纂,镀金的龙头吞口,三尺来长的刀刃,拿嘴对着刀口一吹,刀刃嗡嗡作响,一股逼人的凌冽锋芒,扑面而来。可见是把难得的好兵刃。 拉开架势,黄橙练了一趟大刀,练完,把刀放了回去,一摇头,“轻!还是太轻!” “这还轻?”尤师叔一咬牙,迈大步到了另一张台面,扯开罩子,“你来看!” 是一对儿桌子面大小的车轮战斧,单个儿有胳膊那么长,灰白色的斧叶儿,镀金的恶鬼獠牙吞口,黄铜把儿;镀金的斧纂,圆溜溜,有鹅蛋那么大个儿。一看就是猛人使唤的家伙。 亮出这宝贝,尤师叔禁不住有些得瑟,“嘿嘿!小子,这对儿‘猛鬼双飞斧’可大有来头。” “噢?”知道这老小子要卖弄,黄橙也挺好奇,“请师叔说说,它有些什么来头,弟子也好长长见识!” 尤师叔伸出小短手,摸挫圆脸上的胡子茬,“这对兵刃的旧主,你知道是谁吗?” 黄橙一抓脑门,样子挺蠢,笑道,“弟子不知,请师叔明示。” “谅你也没这见识。”胖老头神气上了,有点扳回一城的意思,“南沙万马堂,你总该听说过吧?” “万马堂……”黄橙想什么来,“难道……” “没错!”尤师叔抢先一步,“正是万马堂的总舵主,‘大力罗刹’张桀!” 万马堂,数年前南沙国境内最大的帮派。总舵主“大力罗刹”张桀,力大无穷,骁勇善战,当时位列龙蛇榜第十位,乃两国武林顶尖的高手。后来不幸殒命天王顶,令人好不扼腕痛惜。在他死后,万马堂也分崩离析,势头一落千丈,现如今,竟成了南沙境内一个不入流的势力,兴衰陡转,实在叫人可叹! “既然如此,这东西怎么到了咱龙虎门呢?”黄橙可记得,这东西应该遗落在了天王顶。 “咋来的!自己弄来的呗!”尤师叔一下来了精神,“刚知道天王顶出事,我就奔那儿去了。到的时候,只见满地箭矢,人还躺在那呢,一个个跟刺猬似的,死得那叫一个惨!都是些成名露脸的大人物……”挨得着的,挨不着的,说了一圈,尤师叔才兜回来,“等我把几人掩埋之后,便将他们的兵刃带了回来。为避免别人认出,前来索讨,我又把这几副兵刃的外形稍作修改。”说到这儿,他自鸣得意的笑了,“如今,‘一刀仙’的鱼鳞紫金刀,在独孤行那小崽子手里;‘飞天猿魔’的分水刺,则被司马虎啸拿去了;‘雄娘子’的缠腰剑,亦落在诸葛龙吟手中。唯独剩下这一对斧子,因为份量太重,没人使唤,才闲置今日。” “原来如此!”听完来龙去脉,黄橙向前一步,伸手拽起双斧,两下看了看,长短合适,而且是一对儿,他就喜欢左右开弓,这打起来才过瘾。唯一的不足,就是轻了些。“尤师叔,这斧子多重?” “左手一百八十七斤,右手一百八十五斤”尤师叔貌似看出来了,“怎么,这还轻?” 黄橙怕把老头子逼疯,觉得差不多得了,违心说,“轻重倒也合适。师叔,请您后退几步,我练练手!” 待尤师叔站开,黄橙练了趟“天罡三十六斧”,风生水起,虎虎生威,简直活脱脱第二个“大力罗刹”。孰料,正玩得高兴,黄橙把斧头对磕了一下,就听“嘣”一声,好嘛,两条斧头把儿,当即断裂,桌面大小的斧叶儿,哐啷啷掉在地上。过后,鸦雀无声,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傻了! 这对斧头当年被沉香剑削断,后来落入这位尤师叔手中。他呢,挺爱惜原件儿,便没更换新的把柄,就原来的找人重新接上。他以为挺牢实,结果,黄橙今儿一使唤,当即二次断裂。 “尤师叔……”黄橙不知就里,以为自己力气太大,给使坏了。“我……” 就见尤师叔盯着断斧咬牙切齿,骂骂咧咧,最后抬头望向别处,恶狠狠的说:“居然跟我玩花活,老牛头,我跟你没完!” 听到这话儿,黄橙松了口气,但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打算随便弄个玩意儿,对付对付就行。没想到尤师叔还不依不饶,一把将他拽住,“干嘛,想跑?没门!”又说,“今天你要不满意喽,就别想出这门!”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一转身,尤师叔跨过两三张台面,直接来到底角,对着张台架,一掀麻布,登时扬起一阵灰,跟沙尘暴似的。霎时间,黄橙也瞧不见他,就听里面一阵阵咳嗽。等尘埃落地,黄橙定睛观瞧,只见台架上叉着一对儿银锤! “咦……”黄橙一眼动了心,向前几步,到了近前,就见尤师叔灰头土脸给介绍,“‘八棱梅花亮银锤’,左手三百二十八斤,右手也是三百二十八斤。本来是为上一代门主罗天力打制的,谁知太重,老门主用不了,于是就搁这儿了。三十多年,没人碰过。今天你要舞得起来,它就是你的了!” “敢情是老门主的兵刃。”黄橙赞叹,心里越发喜欢。 镀银的锤头,八个棱角,八个面,犹如一枝梅花的花骨朵;锤面上镌着流云,黑色的玄铁把柄,底座是两个镀银骷髅头,鸭蛋大小。 待看罢,黄橙耍了一通“太保神锤”,就见他双臂齐摇,一片锤影,引得屋子里风雷阵阵,好不威猛霸道。把旁边的尤师叔整个看傻了,要是没眼眶拦着,眼珠子都能掉地上。 打完收功,黄橙乐得合不拢嘴,挺兴奋,“就它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四十五章:青梅剿匪(二) 刚下过雨,前方一片泥泞,舒盅宝骑马走在黄橙身边,约莫高出小半个脑袋。整条静谧的山林道上,除了哥俩,一个人都没有。 两日前,天刚亮,大伙儿就出发了。为避免打草惊蛇,队伍分批次,朝不同方向绕道而行,约定七日后,在甘州庆县会合。 “多少年,我可算高过你一回了!”马背上,舒盅宝洋洋得意,一脸幸灾乐祸,“你说你,挑啥不好,非摘俩七百来斤的大铁锤,结果,没一匹马驮得动你。”他把自个说乐了,“也不想想,加上你自己,一千来斤,别说马,牛也不行啊!” 舒盅宝身量七尺九,八尺不到,不算矮。可为了比黄橙显得高,刻意挑了匹最高最大的马,往上面一坐,跟站了只鸟似的,反而显出自己的矬来。 “有钱难买我乐意!”黄橙嘴挺硬,反驳道,“再说,走了两天,就咱这两条腿,不也没叫你丢下吗!” “那是迁就你,否则,我一扬鞭,你就只能瞧着马屁股兴叹!”舒盅宝晃动马鞭,十分得瑟“不信咱试试,非叫你知道知道啥叫望尘莫及!” 刚说完,黄橙照着马屁股一巴掌,马受了惊,一声叫唤,登时四蹄如翻钵,沿着山路,绕着一弯水塘,发疯似的狂奔而下,溅起一串泥花子。 事发突然,舒盅宝一点准备没有,险些滚落马背,就见他猫腰抱住马脖子,嘴里呜啦啦叫个不停。马惊了,他也惊了。 后面,黄橙背挂大铁锤,傻呵呵看着发乐。随后,他放眼四望,扫了一圈,忍不住感慨,“物是人非啊!”水杉们依旧青翠欲滴,亦如当日雨后。 原来这里,就是当年他遭难的那片山林子,也是他结识铁云钢的地方。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再看自己今日这番模样,也只道是世事无常,造化捉弄。 哥俩一个高头大马,一个身高腿长,撒开丫子这么一蹚,三日后,哥俩到了庆县地界。 经过“滑牛岗”时,黄橙故地重游,发了会儿呆。王小忆、三娃子、牛哼哼、马哈哈、田大尾巴,这些旧日的伙伴,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你们丫的都在哪呢?”他在心里问。 除了想起朋友,他也想起了仇人——欧阳霸。“哼哼!欧阳霸,小爷我回来找你了!”站在山头,他恶狠狠盯着几里外的县城,咬牙切齿。 下了“滑牛岗”,经过岔路口,走完“七里滩”,穿“百树林”,过“永庆桥”,拣西城门进了县城。 哥俩先到地方跟樊大人的属下碰头。两人脚程快当,提前一天到达,别人都还没来。这次行动挺严密,连当地的县衙官府都不知道,参与行动的官家人员也是一身老百姓装束。随后,他们给安排了住所。待把行李放好,洗去一身风尘,哥俩上了街。 黄橙打算趁这时间,前去扫听扫听,看看欧阳霸如今是个什么情况,顺便故地重游一番。 黄橙身高一丈三尺挂零,跟座铁塔似的,走在街上,引得大伙儿好一阵观瞧,一群小孩儿吊着大青鼻涕,跟在身后又唱又跳,最后被他俩骂散了。 地方跟几年前一样:东西南北四趟大街……可在黄橙看来,它好像变小了。 “不是它变小了,是你变大了!”舒盅宝给他解释。 “哪大了?”黄橙故意问。 舒盅宝摸着自个儿胸口,“心大了!” “那叫开阔!”黄橙纠正道。 哥俩一边说笑,一边闲逛。 去了趟三元巷,当年大伙儿的藏身之所——杨家祠堂,如今成了蒙馆,门头上挂了块匾,挺厚,不知从哪划来的槽帮;上书“无涯馆”。里面坐了个半大老头儿,拿着书,半睁着眼,也不知是在看书呢,还是在打瞌睡;只听一阵阵稚嫩清朗的读书声,整齐划一的传出屋外,闹得檐廊下轻巧的燕子离巢飞去。 站着望了半晌,触景生情,往日涓滴涌上心头。末了,黄橙唯有一声叹息。 出了街巷,走上片刻,两人停在串摊子前,老板约莫还是当年那位,只是老了些。正仰起脸,眼睁得滴溜圆,望着黄橙,貌似被吓傻了。 “别怕呀!咱吃东西一定付钱!”舒盅宝调侃老板。然后挑了一大把串,丢进油锅。 登时,菜籽油冒着烟就滚起浪来。最后出锅,哥俩一分为二,洒辣椒面的洒辣椒面,淋辣椒酱的淋辣椒酱。 黄橙记得,王小忆爱吃洒辣椒面的腐竹。于是弄了几串拿在手里没吃,用来睹物思人。 “画波儿糖……” 闻声,黄橙扭脸观瞧,是个二十来岁的壮小伙,挑着担子,从旁走过。大概觉得黄橙高得吓人,壮小伙瞅了又瞅,没顾得上看路,差点一头撞树上。 大伙儿都笑了,黄橙没笑出来,他想起了当年的“斗鸡眼“糖人张。想起了他老婆、他傻儿子、最后是仇家——欧阳霸! 黄橙递过去几颗碎银子,把老板高兴坏了。“老板,问您点事儿。” 财神爷问话,哪敢怠慢。老板有些激动,满脸堆笑,“客官,您可劲儿问,但凡这县城里的事,没咱不知道的。” 见状,黄橙心说,有钱就是好啊。微微一笑,他问老板,“那个欧阳霸他们家,还住原来的地方吗?” 一听这话,老板吃了一惊,接着疑神疑鬼,上下打量黄橙,“您是……” 看出点蹊跷,黄橙愈加急不可耐。“您甭管我是谁,照直说就行。”言罢,又丢过去一把碎银子。 有这银子一鼓劲儿,老板立马精神起来,“在的在的,就原来那地方。”略微犹豫,“不过……” “不过什么?” “您不知道啊?” “我要知道问你干嘛?” 就见老板左瞧右看,不曾想,大伙儿全打这儿望来,貌似好奇这大个儿是怎么长的。摸着银子咂摸了会儿,老板才用气声回答,“欧阳霸死了!” “死啦?”语出惊人,黄橙一脸难以置信,“怎么死的?” “被人杀死的!” “谁杀的?”黄橙追问。 “这我哪知道啊!肯定是仇家呗!”说话间,老板将银子装进兜里,“欧阳霸够多坏,在这地面上横行霸道好些年,早该死了!” “啥时候死的?” 老板掰着指头想了想,答,“两年多以前吧!对了,刚过中秋没几天。”说到这儿,他又拉低了嗓门,“半夜里,欧阳霸正在家睡觉呢,稀里糊涂就让人宰了。等到第二天发现的时候,血淌了一屋,脑袋也不见了。最后,还是找木匠老潘,用榆木作了个假脑袋,给他安上,才下的葬!” 听完,黄橙恨自己没赶上,让别人捷足先登。又想别的,问道,“那个糖人张他老婆呢?不是说她跟欧阳霸……那个吗?” “哟!这事儿您也知道。”老板挺诧异,但没多问,只顾答话,“也死了!” 黄橙听了挺意外,“也叫杀了?” “那倒不是,”可老板一寻思,又说,“但也差不多!”随即弯腰,从摊子底下拉出个竹筐来。 黄橙一愣:“啥意思?” 老板从竹筐里拿出串儿,把货补补,这才轻声细语的回答,“欧阳霸死后,他老婆成了当家人。女人嘛,心眼就跟针尖似的;一纸罪状告上公堂,说张寡妇跟他男人通奸,并害死了糖人张。欧阳霸跟张寡妇的事路人皆知,但说她害死自己丈夫,就有点牵强。因为这案子几年前已经判了,杀人犯是个小孩儿,给定了个‘发配同州’。”言及此处,老板格外来了精神,“这小孩可不简单,您猜怎么着?” 黄橙当然知道怎么着,没吭声,笑而不语。 老板特来劲儿,话音未落,自个儿抢答,“居然半道杀了官差,”两巴掌一拍,“逃了!” 旁边,舒盅宝听乐了,故意问道,“这小孩什么摸样,你还记得吗?”边说,边瞅身旁的黄橙。 哥俩朝夕相处这么些年,黄橙那点过往,没少跟舒盅宝说。这些事,都知道! “记得呀!瘦不拉几,跟个鸡崽儿似的。”老板说得斩钉截铁,“可谁能想到,就这么个小畜生,心挺毒,手还挺黑,一出手就没活口!” 舒盅宝憋着笑,佯装咳嗽。旁边的黄橙泰然自若,一点没露怯,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说说张寡妇!”舒盅宝提醒道,“到底她怎么死的?” 老板转着眼珠,回过神来,才说,“欧阳霸老婆不是把她告了吗!跟着一使钱,事情就好办了。虽说张寡妇冤归冤,可活该呀!名声臭,大伙都不待见她。县老爷一盘算,既挣了钱,还得一个为民除害的好名声,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最后,几个衙役把张寡妇往猪笼里一关,从河桥上就给推下去了。咚一下,一卷浪过去,这人就没了。” 得知张寡妇落这么一个下场,黄橙倒觉得她挺可怜。虽然当年她在公堂上诬告自己,让自己背了黑锅,还挨了顿板子。但毕竟一个妇人,说到底,不图钱,不图名,就为一场你情我愿的痛快,末了,弄得个家破人亡,怎不叫人唏嘘呢! “她那个傻儿子呢?”黄橙问。这傻小子,当年跟自己一块儿蹲墙根底下偷听,叫她一把薅住,摇头晃脑跟他娘一番对答,想起来就叫人可乐。 老板一摇头,“不知道。他爹刚死那会儿,没几天,这傻小子就不见了。有说掉河里冲走了,有说叫人拐了去,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见他再回来。” “是吗?”闻言,黄橙有些失落。他对这傻小子印象不错,觉得傻归傻,但傻得天真,傻得可爱。 末了,老板一顿说下来,弄得黄橙心里挺不是滋味。按理说,仇人死了,该高兴才对。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隐隐约约,心里头发空。对这段往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拿放。 没了逛下去的兴致,二人便回了住所。 当晚,黄橙彻夜难眠,两眼直勾勾望着窗外的天殇发呆,恍恍惚惚之中,曾经朝夕相伴的一张张面孔,在其中更迭变换,逐渐模糊。一定神,黄橙才猛然发觉,他们的样子,其实自己早就想不起来了。 这份淡忘,叫他难过,但也让他更清醒。 就这么片地方,这么几桩事儿,牵扯的这些个人,是该做个了结了,该放下的总要放下,仇人也好,朋友也罢。毕竟日子还长,过的,是以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四十六章:青梅剿匪(三) “山水楼”的凉皮凉面跟当年一个味儿,黄橙一口气整了六碗。掌柜还是那个掌柜,伙计却换了。 今儿樊大人包场,这会儿,屋里坐着二十来位,除开四五个官面儿上的,其余都是龙虎门的子弟。木仇和丁雪娇还没到,安长风也未现身。罗力虎跟于飞虎哥俩倒来得挺准时,隔桌坐着,正埋头吃面。 见黄橙用完,伙计过来收拾碗筷,擦抹桌面。等忙完,伙计刚拿碗把茶沏上,黄橙便问,“小哥,问你个事。” 闻言,伙计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挺恭顺,“客官有什么话请说。” “这里以前的伙计上哪去了?”黄橙可没忘那小子,正是他给官差告的密,若非马哈哈那把小刀,大伙儿一个也跑不了。这账得算算。 “你说的是小七儿吧?”伙计估摸着回答。 黄橙早忘了那人的名字,“叫啥我不记得了,四五年前,他还在这儿做呢。” “那没错,就是小七儿。”伙计肯定下来,“冒昧问一句,客官,您跟他认识?” “谈不上认识。几年前我来过这地儿,就记住你们家的凉皮凉面了。好吃!”黄橙翘起大拇哥,半真半假的说,“今日故地重游,却发现伙计换了,于是多嘴问了两句。” “嗐!这么回事呀!”伙计听明白,跟着说,“小七儿呀,疯了!” “疯了?”闻言,黄橙挺诧异。一路过来,仇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都没等自己伸伸手。“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疯了呢?” “说出来您别不信。”伙计答,“他自己吓的!” 这话听得黄橙发懵,“啥玩意儿?” 伙计耐心解释,“五年前,咱这儿发生件人命案,凶手是个小孩。官府抓了几个同伙,没抓着正凶。碰巧,小孩到这店里,让小七儿给认出来,随后告发了。小孩先是被官差逮了,之后不知怎么地,竟叫他连着同伙一块儿逃脱。经过一番追捕,小孩儿被抓了回来,但同伙跑得一个不剩。因为害怕逃脱的同伙回来找自己报仇,小七儿就此落下了病根。”说到这儿,他扭眼瞧瞧,见掌柜正在对账,没注意这儿,才低声续道,“再后来,听说小孩半道儿杀了官差,跑了,于是小七儿更没魂了,一天比一天怕得要命,也不知哪天早上一起来,就疯了!” “原来如此!”黄橙咕哝。心想,啥叫祸从口出,这就叫祸从口出!没那个胆,就别担那分险,也不知他图啥!谢过伙计几块碎银子,伙计点头哈腰,下去了。 “你啥时候这么大方了,一出手,全是银子!”舒盅宝调侃道,忽然想起件事来,“对了,我差点给忘了!” 黄橙一怔,“啥?” “上次你托我的事儿。”说着,舒盅宝从怀里摸出块小金符,拇指大小,扁扁的,比纸厚一些;递给黄橙,“一万一千五百两银子,全给存‘大通钱庄’了,凭这枚‘通宝符’,随用随取。”最后苦口婆心劝道,“你也省着点花,忆苦思甜,想想当初穷困潦倒的时候。” 上次比武,黄橙力挫“锦衣宝刀“箫玉荷,赢了一万两银子,发了一笔大大的横财。老师毛十开挺大方,一个子儿没要,全给了他。虽然因此跟箫玉荷,乃至六合帮结下梁子,但黄橙不怕事,再一盘算,这买卖,值!一万两啊!有这么多钱,自己哪里不能去?黄橙是打苦日子过来的人,在他眼里,最吓人的,就是“穷”! “大通钱庄……”黄橙拿着‘通宝符’,把玩片刻,然后揣进怀中。 大通钱庄,北云境内最大的钱号,背后的东家,乃两大世家之一的东方家。东方家富可敌国,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家主东方胜,人送绰号“不败剑师”,仗凭手中一柄金灯剑,家传“天照剑法”,纵横江湖几十年,未尝一败。现列龙蛇榜上第十四位。 哥俩有的没的正唠呲,门口人影一闪,走进俩姑娘,正是木仇与丁雪娇。 看样子,俩人已洗过风尘,还薄施粉黛打扮了一番,显出豆蔻年华特有的秀丽与风情。 “木师妹,丁师妹!”舒盅宝刚对俩姑娘招手,黄橙便在桌底下拽了他一把。“你拽我干啥呀!”舒盅宝明知故问,声音还挺大,大伙儿全听见了。 两姑娘点首谢过舒盅宝,木仇则狠狠瞪了黄橙一眼,气哼哼,坐进一张空桌。 “师兄,你这么干,可不厚道!”黄橙的脸羞红,挺郁闷。 “别介呀!敢爱敢恨嘛!”舒盅宝没个正经,手搭黄橙肩膀头,“跟你开个玩笑。咱哥俩,谁跟谁!” 正说话,又进来一人,安长风。他往屋里看了看,跟众人打过招呼,伸着懒腰,坐进了罗力虎那桌。 清点完人数之后,舒盅宝对上面说话,“樊大人,人都来齐了,快开始吧!” 闻言,樊大人却一摆手,有点不好意思,“没呢,再等会儿。” “怎么,还有人?”这次行动,除了龙虎门,舒盅宝没听说还有别人参合,“樊大人,您不会有什么瞒着我们吧?” 闻言,樊大人正不知道怎么开口,门口呼啦啦,涌进二十来位。但一见屋里的情况,也立马刹住了脚。 来的这伙人,没男的,一水儿的姑娘。都穿着便装,花花绿绿,什么颜色都有,显得多姿多彩。 领头那位挺漂亮:瓜子脸,眼睛不大,但风情万种,挺挺的小鼻子,粉嘟嘟的小嘴,肌肤似雪,白里透红;穿着淡粉色的齐腰流仙裙,扎着箭袖,踏一双织锦缎翘头鞋,手里拿着宝剑。 “樊大人,这怎么回事?”这女子貌似也被蒙在鼓里,边问话,边把屋里看了个遍,待见到舒盅宝,立马杏目圆睁,“这不是龙虎门的舒师兄吗?”敢情两人认识。 舒盅宝站起来,拱拱手,“我当是谁,原来是玉苍山的秋甜师妹!” 这伙人,正是北云四大派之一,玉苍山的门人弟子。 同属北云四大派,玉苍山与其他三派不同,该派一律只收女子。而作为掌门人,则终身不能婚嫁,只能孤独终老。现任大掌门,“绝命仙姑”姚亚男,位列龙蛇榜第二十位。二掌门,“无情菩萨”冉玉君,一对儿鸳鸯剑,一套“忘情剑法”,也自十分了得。 江湖上,谁都知道玉苍山与龙虎门是老冤家,向来水火不同炉。当下,一听对方名头,龙虎门的弟子纷纷推案而起,手扶兵刃。玉苍山的姑娘们也巾帼不让须眉,手中长剑微露寒光。看样子,一句话不对付,双方就要大打出手。 而之所以造成眼前的情况,大伙儿心知肚明:准是这临江道道员,樊大人出的主意。 一时间,舒盅宝与秋甜同时望向樊大人,只见他两面作揖赔不是,哄这个劝那个,最后才道出自己的苦衷。 这时候,掌柜跟伙计也早退下,屋里就剩他们一帮人。 据樊大人解释,因为这笔银两事关重大,那伙贼寇又十分了得,怕有个闪失,自己担待不起。这附近的江湖门派,就数龙虎门与玉苍山势大,两派离此又近,所以,为求十拿九稳,明知两派素来不合,也讲求不得,只好先瞒住两边,等合力剿灭贼寇,夺回失劫的官银,再去给双方赔不是。 听完这番说辞,两方人明显不大乐意。谁愿意跟仇人合作,又不是为自己。 见状,樊大人一拍巴掌,两个手下人弯腰驼背,抬出一口箱子。打开来,白花花的全是银子,映得众人两眼发光,屋中一片雪亮。 “为了答谢各位,同时聊表本官的歉意,”说到这儿,樊大人一伸手指头,“特赠谢每位,一百两纹银!” 黄橙感觉得到,这老小子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可见把他疼坏了。 还真行,这官算下了血本,仗没开打,每人先送一百两银子。当头的拿双份,舒盅宝和秋甜各拿二百两。秋甜说她有位师妹还没到,自己替她把银子领了,于是又拿了一百两。 这会儿再一瞧,两派门人子弟,个个喜笑颜开,也不像刚来那会儿似的,横眉立目,剑拔弩张。 “这买卖不错欸!”舒盅宝和黄橙开玩笑,“要多赶上几趟,我这老婆本就够了!”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樊大人用银子把两派门人稳住,这才说起了贼寇的事情: 据探子报告,那伙贼人劫去官银后,因数目太大,容易暴露行藏,所以迟迟没有离开这片地方,但具体藏身何处,又无从知晓。同时,也不知他们要如何运走银两,或者,会不会找地方埋起来,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偷偷回来挖取。所以,当前首要任务,便是找到贼寇的窝点。 众人听完,各自议论纷纷。 这时,官差请大伙儿安静,樊大人有话要说。 “如各位所见,本官手无缚鸡之力,素来不谙带兵打仗之道。正所谓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樊大人振振有辞,“为确保一战成功,咱们这么多人,也该选个领头的。由他发号施令,指挥调度。各位看看,谁合适呢?” 话音未落,就听龙虎门的弟子喊话,“除了舒师兄,别人,我不听!” 其余人也跟着附和:“对!没错!舒师兄!” 玉苍山的姑娘们不干了:“凭啥?要选,也只能是咱们秋甜师姐。” 更有人旧事重提:“别忘了,上次湘江论剑,秋甜师姐的手下败将是谁?哼哼,不就是你们舒师兄吗?” 吃人家一通冷嘲热讽,龙虎门的弟子个个哑口无言,纷纷朝舒盅宝投来询问的眼神。舒盅宝脸一红,强装镇定,听不到,也看不到。 “师兄,你真败给这娘们儿了?”黄橙觉得好笑,故意问,“你的功夫我清楚,要发个狠,不次三大门魁,咋回事呀?” 舒盅宝无奈一笑:“一句话,我是怜香惜玉,她是趁人之危!” 黄橙知道舒盅宝秉性,跟人动手没个稳当劲儿,有时候明明胜券在握,他却弄个一败涂地。“明白,明白!咱哥俩,谁跟谁!”黄橙打趣道。 “那就罗力虎,罗师兄!”也不知谁,来这么一嗓子。 黄橙扭脸观瞧,罗力虎还挺谦虚,朝四外连连摆手,他不摆手还好,一摆手,同桌的于飞虎带头喊起来,成了打暗号,“罗力虎!罗力虎……” 其余同门应声附和:“罗力虎!罗力虎……” 对面怎肯罢休,姑娘们嗓门又高,个个嗓子眼里搁了针尖似的,“秋甜!秋甜……”刺得人脑仁疼。 樊大人怎么招呼也没用,最后捂着脑瓜溜到屋外边去了,索性让这一帮江湖儿女吵个痛快。 这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喊着喊着,急了。两方人往中间一凑,难免动手推攘。就听哗啦一声,也不知谁,把桌子给掀了。接着噌噌噌,屋里打起一阵电闪,双方各自拔出兵刃,你瞪我,我瞪你,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罗力虎赶紧起身,一伸手,挡在众同门身前,与秋甜四目相对,俨然一副领头人的架势。 黄橙哥俩没动屁股,照旧坐着喝茶。丁雪娇蹦了两下,要去给罗力虎助阵,让木仇给拽住了。这时候,安长风笑嘻嘻坐过来。“舒师兄,你被篡位了。”他懒洋洋的开个玩笑。 “嗐!虚名!”舒盅宝把二百两银子露出来,“只有它最实在。”说完,与黄橙相视一笑。 那边,罗力虎正跟秋甜交涉。 “既然没商量,咱们干脆比武论输赢,谁赢了,听谁的!”罗力虎建议。 “正合我意!”秋甜毫不示弱,接着问,“怎么比法?” 罗力虎略微一寻思,“三战两胜,如何?” “就这么说定了!”秋甜一口应承,招呼一声,“姐妹们,咱到外面去!” “弟兄们,跟我来!”罗力虎振臂高呼。 哗啦啦,大伙儿跟盆水似的,泼出门外。丁雪娇领着木仇,相继跟上。一时间,人走屋空,就剩黄橙哥仨坐里头,品茶闲谈,一点没参合的意思。 片刻之后,外面刀剑交戈,金鸣之声阵阵传来。 “咱也出去看看!”舒盅宝提议。 三人随即来到屋外。黄橙个儿高,一眼望去,正好瞧见于飞虎让人一脚踹翻在地,登时,玉苍山的姑娘们爆出一片彩声,拔得头筹。打败于飞虎那姑娘,一身青绿短靠,布帕包头,紧趁利落,清秀苗条。正对秋甜抱拳,俩人一番客套,随即归入队中。 三人挤进人圈,这时就听秋甜发问,“罗师弟,这第二轮你打算派谁呀?” 罗力虎左看右看,忽然,把黄橙三人瞅住,“安师弟,第二轮就辛苦你一趟吧!” 闻言,安长风一愣,左右环顾,好像叫的不是他。 “别演了,叫你上呢!”黄橙说着,将安长风一把推了出去。 场中,安长风打完呵欠,把眼角的泪花抹掉,一脸不情不愿,叹了口气,“来吧!” 没想到,秋甜自己跳进场中。也难怪,这局一赢,龙虎门就得听玉苍山的安排。大概为免夜长梦多,所以她打算来个一锤定音。 “请!”说完,秋甜亮出宝剑,唰,一道寒光奔安长风扑去。 安长风一旋身,躲过剑锋,哗啦啦,顺势将缠于腰间的九节鞭取下。一甩胳膊,九节鞭迎风暴涨,一条银蟒相似,卷向秋甜腰身。 秋甜纵身跃起,一折腰腹,倒立半空,连使“仙女下凡“、“沉鱼落雁”两招,剑势迅捷,身法婀娜,急攻安长风肩头与前胸。 眼见对方从天而降,剑光泄银泼雪,安长风不慌不忙,手腕翻转,一招“灵蛇盘柱”,九节鞭在手中打起旋来,叮叮叮,一阵响动,火星跳闪处,将秋甜接二连三的剑招尽数格挡。 “好俊的手法!”秋甜飘身落地,柳眉微蹙,忍不住赞道,“看剑!”一扭腰肢,身形曼妙,手中“秋泓剑”青光荡漾,真如一泓多情的秋水。 变化腾挪之间,秋甜将一套“惊鸿剑法”缓缓施展,剑势翩然若舞,行云流水,加上她才貌出众,装束秀逸,更添一股迷人的风情。但见她举手抬足,犹如下临尘寰的仙子,迎风起舞,顾盼生姿,说是惊鸿一瞥,倒也非言过其实。恍恍惚惚,竟叫人有种怜香惜玉,甘愿受她屠戮的冲动。 见状,黄橙突然明悟,道,“师兄,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败给她了。” 没听舒盅宝答应,黄橙扭脸一看,好嘛,嘴里流着哈喇子,早看得发了痴。 面对秋甜这番撩人心弦的绮丽攻势,安长风视若无睹,一点没乱了方寸,“秋甜师姐舞跳得不错,可偏偏在下是个不解风情的俗人。”言罢,安长风向后划出一段距离,手中长鞭哗啦啦一阵变化,登时,如银蛇吐信,仙鹤点喙,来回击打秋甜身法不便之处。 霎时间,只见秋甜步法逐渐紊乱,跟着左遮右挡,一通忙活。先前婀娜多姿的身法,顿时烟消云散。 “这安师弟的武功,似乎不是咱龙虎门的路子。”黄橙看出点蹊跷,跟旁边的舒盅宝说。 因为龙虎门没人练这种软兵器,三位当家虽然会,但并不高明。而安长风到龙虎门才三年多,这点时间,可练不成这样一手好功夫。 “嗐!你不知道,人家可是带艺投师。”舒盅宝一针见血,“在来龙虎门之前,他在家就练了十来年,功夫自然错不了。” 正当两人闲聊的功夫,只见秋甜赫然改势,“秋泓剑”顿转凌厉,身法快似电闪,一剑抢过一剑,狂风骤雨般攻向安长风。 见对方剑势陡转,安长风并未惊慌,依然谈笑风生,稳稳当当。只见他身形一缓,九节鞭势走绵柔,来了一个以慢打快,以静制动。 “师弟,你看安师弟这招法如何?”舒盅宝问。 见师兄要考考自己,黄橙叉着嘴一乐,“于其说他‘慢’和‘静’,倒不如说‘少’和‘准’。” “哎哟!你小子还真行!”舒盅宝称赞道。“没错,安师弟减少了出手,但却愈加精确,像算好了,提前在那等着似的。你瞧,每一招都能将秋甜的攻势打乱,叫她的剑法根本发挥不出来。” 果然,一时间,任凭秋甜剑招如何快法,也攻不破安长风岿然不动的守势。 两人一个攻一个守,不知不觉到了八十多招,依旧难分轩轾。 但是,论体力,女孩子比男孩子到底要差些。 此时,秋甜攻势稍缓,貌似想要喘口气。安长风便瞅准这个机会,悍然发动雷霆反击,九节鞭如电闪当空,霹雳迅猛,将秋甜一下子罩在鞭法之中,让个楚楚动人的姑娘顿时惊慌失措,急得一身香汗淋漓,一时间,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忽然,一个没注意,“秋泓剑”遭九节鞭缠住,安长风运上内力一扯,宝剑立时脱掌而去。 一得手,安长风立马收招,放出秋甜,紧跟着,将“秋泓剑”双手奉还,笑嘻嘻道了声,“承让!” 顿时,龙虎门子弟一片欢声雷动,彩声如潮,玉苍山的姑娘们则个个紧咬银牙,气红桃腮。 “安师兄,真行!”黄橙半开玩笑的说。 安长风懒懒散散走过去,“好男不和女斗,惭愧,惭愧!” 待谢过安长风,罗力虎踏步向前,胜券在握的问道,“秋甜师姐,这最后一轮,由在下接了,你打算派谁呢?” 见状,黄橙笑骂,“罗力虎也太鸡贼了,这时候登场,那群姑娘当中,哪有人是他对手。” “嗐!有力使力,无力使智。”舒盅宝道,“秋甜这会儿没劲儿了,先前那位姑娘,罗力虎显然不放在眼里,唉……” “叹什么气呀!我们赢了不好吗?”黄橙调侃,“难不成你是对面的奸细?” “我倒想给玉苍山当奸细,可人家也得收哇!”舒盅宝笑道。 黄橙眼珠一转,坏笑道,“有一种轻功身法,名叫‘翩若惊鸿’,你没听过吗?” “嘿!你净盼着我断子绝孙啊!”舒盅宝也气乐了。 《翩若惊鸿》是一本绝妙的轻功身法,唯女子能修炼,男人若要习练,得先挥刀自宫。上一位修炼此功法的男子,便是命丧天王:你哪头的呀? 就见姑娘微微一笑,原地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对手招数,倒转头来,落在罗力虎身后。双脚一沾地,立马挺剑直刺罗力虎后心。 罗力虎跃身躲过,待转身,一屈腰,双脚一纵,使一个“猛虎跃涧”,发出一声咆哮,复又杀来。 “来得好!”一声娇叱,姑娘志比天高,手中银剑寒光乍起,好似一道白虹,腰眼一扭,飞也似的迎将上去,与对手杀作一团。 黄橙目不转睛盯着姑娘,越看,越觉得像。 “师弟?”舒盅宝蹦起来,拿手在黄橙面前晃荡,可算把他叫醒过来,“怎么还看呆了呀?” “她……”黄橙犹豫半天,“挺像我一朋友。” “谁呀?”舒盅宝挺好奇。 “不好说……”与其说黄橙犹豫,不如说是难以置信。人海茫茫,失散多年的故人,哪这么容易就叫自己碰上呢。 战局之中,两人一场酣斗,激烈万分,当真是互不相让,难分伯仲。 “虎鹤双形”乃前任门主马天力所创,罗力虎从老师齐天鸣那学来,本打算找舒盅宝报仇,一雪前耻,可一直没机会。功如其名,这套绝技既凶猛霸道,又灵动飘洒,可谓是刚柔并济,变化多端。这些年,罗力虎没少下功夫,练得那叫一个棒!一时间,就见他时而如饿虎扑食,凶猛无匹;时而若仙鹤起舞,轻快自若;每一招递出去,都恰到好处;收回来,也从容不迫。可谓是收放自如,随心所欲。 而那姑娘也不简单,手中一柄寒剑气势阴森,十分凌厉狠辣,一招一式,俱是夺命追魂的杀招,毫不留情。身法又快,胜似电闪,形同鬼魅,完全没有半点女孩子的矜持,活脱脱一个玉面罗刹,狠心仙子。 场中,两人兔走鹰飞,猫蹿蛇行,各自极尽招数变化,打了一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眨眼到了七十招,姑娘一剑横劈,罗力虎低身躲过,身后悬挂幌子的旗杆应声中剑,就见那幌子在空中摇了三摇,晃了三晃,轻风一吹,缓缓倒向场中。见状,众人立时翻身躲开。 罗力虎眼见空手不能取胜,趁机手插腰畔,将兵刃套上。立时,就见他右手多个虎爪,左手多个鸟喙,俱是精铁打制,日光下熠熠生辉,耀人眼目。瞅准机会,罗力虎一个虎跳,气势汹汹,直扑对手。 姑娘见他手上起了变化,于是运上内力,舞动锋芒,剑势暴涨,登时,一根剑飞出万道银蛇,狠辣刁钻更胜之前。飞身挺剑,将罗力虎的攻势接住,见招拆招,以攻代守,愈战愈勇。 两人这番接上手,打得激烈异常,十分凶险,完全一副拼命厮杀的劲头。叮叮当当,兵刃相击处火星四溅,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一晃来到一百多招,谁能想到,这姑娘体力充沛,十分耐战。反观罗力虎满头大汗,俨然有点吃不住劲儿了。 一个没留神,罗力虎躲得慢一点,嘭一声,束发金冠被姑娘一剑削去。他赶紧撤身,拿手一摸,头,“果然是你……”言罢,光天化日之下,把人家大姑娘搂进怀中。正要唏嘘感叹,突然裤裆一紧,疼得他单膝跪地,脸红脖子粗,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混蛋!”姑娘拔剑在手,杏目圆睁,气得胸脯子一起一伏,“你……你找死不成!” 见状,黄橙赶紧憋气,说了句,“是我呀!” “管你是谁,皇帝老子也不行!”姑娘一举剑势,“看剑!” “我是黄橙!” 一片惊呼之中,剑尖停在黄橙眉心前两寸地方。几个呼吸后,剑锋抖动起来,最后,哐啷啷,掉在地上。 姑娘走近几步,捧起黄橙的脸,痴痴看了半晌,然后一声呜咽,将黄橙抱进怀中。“是你,是你,我还记得你的眼睛。” “是我,是我,我也记得你的味道。”姑娘的哽咽萦绕在黄橙耳畔,带给他的却不是悲伤,而是无尽的喜悦,“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小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四十七章:青梅剿匪(四) 三娃失踪了,或者……死了。 “当时下着毛毛雨,衙役在后头撵,我俩正过吊桥,我在前面,他在后面。”昨晚,俩人坐在月下的牡丹亭内,王小忆向他如此回忆,“跑着跑着,就听见哎哟一声,等我扭回头,人没了。乍一看,正往河中掉落,我刚喊了一句‘三娃子’,一朵浪翻开,人跟着就不见了。眼看衙役快追到,我不敢多待,只好哭着跑了。”言罢,她哭了,可这回没跑,反倒靠得更近了。 “后来打听过吗?”黄橙问她,顺便把肩膀借出去,让她依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两百来斤的大胖子,哪能一点踪迹没有呢! 王小忆摇摇头,“附近的人,都没见过或听过,河里漂个活人或者……” “放心吧!”黄橙帮她擦去泪光,并安慰,“没见着死的,咱就当活的想。搞不好哪天就碰上了呢,就跟咱俩似的。” 当时说完,俩人情不自禁,一挪屁股,凑得更近了。黄橙能听到她的呼吸,感受到她逐渐急促的韵律,而她轻快呼出的气息,胜过他所嗅过的任何一朵鲜花。 四目相对,因为些许悲伤,她的面容在月下更加迷人。黄橙心说,这一次,自己可算准备好了。于是,他一嘴亲了过去,霎那间,像跌入温柔的河流一般,他享受着沉溺。 孰料,师兄舒盅宝的声音忽然传进耳畔,“木师妹,你看啥呢?” 闻言,黄橙打一冷颤,感觉自己跟做贼似的,叫人抓了现行。慌忙与王小忆分开,扭头一瞧,花丛后面,长廊下,正站一姑娘,不是木仇是谁! 月光苍白如雪,星光璀璨夺目,加上黄橙练暗器,双眼练得贼亮。星月下,只见木仇目光如炬,瞪眼瞧着自己,看样子像要哭,又像要骂。 黄橙张张嘴,想解释,可俩人的关系让他无从说起。一时间乱了方寸,看看王小忆,又瞅瞅木仇,夹在两双眼之间,让他备受煎熬。 “她谁呀?”王小忆也注意到了,并像头母狮一般缓缓起身,望向廊下,流露出明显的警惕与敌意。女人似乎都有这种嗅觉,能清楚辨认潜藏的威胁,尤其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黄橙想找师兄解围,打眼一瞧,舒盅宝正捂着嘴乐,且蹑手蹑脚,一步一步,轻轻向后退去,貌似要众人当他没来过。 俩姑娘盯着黄橙看了一会儿,然后杠上了。四只眼睛瞧在一块儿,黄橙只觉得滋滋冒火花。 王小忆挺鸡贼,因地制宜,轻轻往黄橙身上一靠,甜甜蜜蜜,跟着笑嘻嘻看过去。果然,木仇登时败阵,一甩袖面,扭头就走。 黄橙没敢追,就俩人似有若无的关系,说藕断丝连都牵强;湿里没自己,干里没自己,追上去说什么呢?他叹了口气,算是松快下来。 这时,王小忆发作了,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她是你什么人?跟你什么关系?” 即便练了“金刚劲”,皮糙肉厚,王小忆这一下可也真够疼的。黄橙一边揉搓,一边解释,“就是一同门!” “狗屁!”王小忆豪情不改,亦如当年,“你是不是喜欢她?” “哪来的喜欢?”黄橙慌忙中想起师兄诸葛龙吟,“人家名花有主!” “谁?”王小忆不依不饶。 “我师兄!” “得了吧!就他那歪瓜劣枣的模样,人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会看上他?” 黄橙知道王小忆会错了意,以为是舒盅宝,忙解释,“不是舒师兄,是诸葛师兄……”刚说到这儿,就见舒盅宝跟只蛤蟆似的,打花丛后面冒出个头来。敢情这厮没走,净躲后面偷听了。 “哎哎……我说你俩口下积德,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干嘛埋汰人呢?我是长得寒碜点,可也喜欢漂亮姑娘,怎么呢?”舒盅宝忿忿不平,“好白菜叫猪拱了的,多了去了……” 俩人一听,扑哧乐了。 见状,舒盅宝才反应过来,豪言壮语之间,又把自己埋汰一回。 据王小忆说,当年,一票儿伙伴各奔东西,黄橙、三娃子先后掉队,就剩她自己一人。辗转流离一个多月后,方才摆脱追捕,却也是身无分文,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于是,只好沿街乞讨。 当时已是寒冬腊月,没下雪,可已经打过几回霜,天寒地冻,她一孤苦伶仃的女子,又没个容身之处。最后,饥寒交迫之下,一个没抗住,倒头晕了过去。等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人救了。 救她的人,正是玉苍山的二门主——“无情菩萨”冉玉君。一番感恩戴德之后,冉玉君见她品貌出众,根骨奇佳,便把她收作关门弟子。自此,王小忆便投身玉苍山,成了江湖武林道的一份子。 正值大中午,天却阴沉沉的,搞不好要下雨。 “问你个事!”黄橙背着一对儿大铁锤,迈开大长腿,走在山路上,前方是一条缓缓向上的隘口。 旁边的王小忆骑着匹大黑马,“什么事?” “欧阳霸是你杀的吧?”黄橙也是随口一问。 “没错!”王小忆承认,“要不是他,大伙也不至于落荒而逃,你、三娃子,也不会……”又解释,“当时我以为你们没了,所以一想到欧阳霸,就恨得牙痒痒。” 黄橙心说杀就杀了,何必把人家脑袋给弄走呢,让人落个死无全尸,太狠点儿。“你把脑袋拿去干啥?” “祭奠你俩啊!” “你咋知道我就死了?”黄橙一乐,挺好奇,“你又是咋祭奠?“ “两三年间,没你一点音讯,打听之下,才知你当年杀了官差逃了。可究竟上了哪,谁也说不清。人海茫茫,只当这辈子再也见不着,可不就当你死了吗?”王小忆说起当初,“只好到滑牛岗,你落下去的地方祭奠一回。又到三娃子坠桥的地方祭奠一回。” “最后呢?”黄橙心想,这姑娘胆儿也太肥,揣着颗死人脑袋四处跑,“那脑袋你怎么处理的?” “祭奠完你俩,伸手就丢河里去了。”王小忆若无其事的答。 一场话说下来,王小忆半点没怵,黄橙却一身鸡皮疙瘩。“身上带个脑袋,你一大姑娘,就一点不怕呀?” “不怕!”王小忆很笃定。 “为啥?”黄橙挽起衣袖,给她瞧自己的鸡皮疙瘩,“我听着都瘆得慌!” 王小忆咯咯一乐,“有什么好怕的,他是仇人。报了仇,该高兴才对!” “照你这意思,咱俩还得喝一杯。”黄橙开个玩笑。 “没错!而且得你请客!” “这又是为啥?” “第一,给你报了仇,你不得谢谢我呀!”王小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其次,你‘死而复生’,不得庆祝庆祝,破破财,冲冲喜?” 翻上隘口,前边山洼里有一片村落,几处炊烟袅袅。天空上,西北风雷阵阵,似有千军万马滚杀而来。 “咱走快点,不然得成落汤鸡!”黄橙趁机转移话题,指着前方村落,“到前面歇歇,避避雨。” “抠门!”王小忆撅起小嘴。这时候起了风,头,“老人家,您别怕,这是我兄弟,虽然他品貌凶恶,长相丑陋,可却是好人呐!” 黄橙一听,嘿,这不是趁机埋汰人吗!没错,咱算不上英俊潇洒,可就这品相拿出去,那也够瞧的啦,一点不寒碜!算命的说过,咱这叫奇人异相。甭管心里怎么想,黄橙嘴上一句话没说,全瞧王小忆的了。 果然,听完这话,老头点点头,貌似觉得王小忆这番话在理,可把黄橙憋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对对对!人不可貌相。别看我人高马大,胆儿可小了,平日里连肉都不敢吃。”黄橙打趣道,王小忆憋着笑,转头白了他一眼。 “那……两位请进来吧!”老头终于答应下来,把门让开,伸手将两人请进院中,“你们在此等会儿,我进去给员外爷通报一声。”言罢,打着伞进去了。 “嗐!一个土财主,规矩还真多。”黄橙一边抱怨,一边拍打身上的雨水。 “人家有钱人过日子,你不懂!”王小忆讥诮道,“等将来你有了钱,也买下这么一座大院套,请上三五个仆人,你就明白了。” “哎哟!敢情这么些年,您是当富太太去了呀!”黄橙嬉笑着,反唇相讥,“小样儿,挺懂行!” 闻言,王小忆扑上去一顿掐,“你再说,你再说……” 黄橙肉烂嘴不烂,一边扭打,一边告饶,“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一边哈哈大笑。 两人闹得正欢,老头儿回来了,手里多两把伞。“二位请跟我来!”遂把伞递给两人。 跟着老头到了厅堂,里面挺宽敞,正中挂着一张“八仙过海”,画下面贴墙靠了两张太师椅,右面空着,左面坐了个半大老头,不用说,自是这家的主人。 这人年纪在四五十左右,三绺黑胡须,身穿员外袍,头戴员外巾,样貌长得挺阔气,正眉正眼,一瞧便知道是个乐善好施,慷慨大方的主。可就是精神头不大得劲儿,老头身子骨看上去挺硬朗,不像是有病,怕是有什么心事。 跟先前的老头一样,这位也盯着黄橙傻愣愣看半天,没说出话来。先前的老头大概是管家,上前提醒,“老爷!”闻言,这位才醒过味儿来,起身连连致歉。“小老儿让两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是我俩讨饶才是!”黄橙还了一礼,“敢问家老爷怎么称呼?” “老头儿我姓巴呀!”老头回答。 “原来是巴员外!”黄橙又给老头见了个礼,“小子我姓黄,这位是我姐姐。”没提王小忆的名姓,生怕露出马脚,再回过头来解释太麻烦。 见客人还站着,巴员外忙招呼两人坐下,下人又端上两盏热茶,给二人祛祛湿寒。黄橙把打哪来,到哪去,真真假假说了一通。 随后,巴员外得知两人没用午饭,便叫下人弄了点吃的来。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俩海碗面条,倒是搁了不少浇头,满满当当,有汤有水。没去别的地方,就在这儿客厅里,客气一句,两人就吃开了。 牛肉块吃起来挺香,酸菜,油辣椒也地道,还滴了不少藤椒油,麻辣酸香,三下五除二,黄橙吃出一头汗。 “哟!您不是胆小,不吃肉吗?怎么,这会儿忽然胆大了?”王小忆取笑他,“没喝酒啊?你这怂人胆怎么就壮起来了呢?” 黄橙不吭声,全当没听见,对着面条一个劲儿猛攻。王小忆没吃完,剩下大半碗全叫黄橙收拾了。这哪够呢。黄橙人高马大,饭量也大得吓人,一口气吃了五海碗,觉得还差点意思,旁边的王小忆跟众人都看傻了。 正想叫第六碗,忽见巴员外一阵摇头叹息,不知为个啥。黄橙没问,以为是嫌自己吃多了,害他心疼。心想,大不了待会儿给他几两银子,这会儿可得先吃饱。于是叫了第六碗。 连着冒雨跑了五六趟,下人也烦了,这第六碗,索性给他换了只小瓷盆,牛肉、酸菜、香菜叶子和葱花,跟座小山似的,满满当当,滴汤滴水的就给端了上来。 黄橙见了挺来劲儿,以为这是别人照顾自己呢。 刚把面条和开,夹到嘴边,正往里填,就听巴员外又一声叹。与之前不同,这一叹,叹得极为深沉,把黄橙给惊了,一不留神咬了舌头。登时,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黄橙不干了。“我说巴员外!巴老爷!至于吗?不就吃你几碗面条吗?能把你疼成这样?”边说,边喝茶漱口,把嘴里的血水清干净。 见状,巴员外貌似明白过来,知道黄橙误会了,忙解释,“小哥儿别多心,该怎么吃怎么吃!小老儿颇有些家产,不怕叫你吃穷了。”有心逗个乐子,可谁都瞧得出来,这叫强颜欢笑。 见老头这么说,黄橙便给王小忆打了个眼色,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王小忆微微一笑,明白了。 黄橙扭脸继续跟面条战斗,他是泥腿子趟过来的,知道穷苦日子,可不敢浪费粮食。 一边吃,黄橙一边把耳朵竖起来,片刻间,就听王小忆开了口:“巴员外,到底什么事教您这么为难,跟我说说呗!要能帮得上就帮,帮不上,您说出来也痛快一些。” 巴员外又一叹:“多谢姑娘一番好意,不过家门不幸,你俩怕是帮不了啊!” “都没说啥事,咋知道就帮不了呢?”王小忆继续劝说,“莫非您家里出了不肖子,与您为难作对不成?若这样,只管放心,我二人保证叫他服服帖帖,今后在您跟前恭敬孝顺。” 老头听了摇头,“姑娘不知,小老儿膝下唯有一女,并无子嗣,何来忤逆一说呢!” “噢?”王小忆挺机灵,见老头松口,便继续追问,“那为了什么?您老人家也不像我们姑娘似的,针尖大的窟窿,也能哭出一条河的眼泪。干嘛想不开呢?” “唉……”老头犹犹豫豫,“这叫我从何说起呀?” “事打哪来,就打哪说起呗!” 老头瞧瞧俩人,瞅瞅两人所带的兵刃,问道,“看您二位这打扮,怕是有点功夫吧!” “练过一点庄稼把式,算不上高明!”王小忆客气道。 孰料,老头听了这话,又是一叹,“这样啊!”看样子不大想说了,像是对二人的武艺不大放心。或者说,没听出来人家这是跟自己客气。 这时,黄橙把小瓷盆往桌上一蹾,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干净净,这盆简直都不用洗了。“巴员外,您是不是信不过我俩的武艺呀?“黄橙瞧得明白,开门见山。 闻言,老头犹犹豫豫,没否认,没承认,干笑了两声,“这个……”话没往下说,意思很明白。 黄橙也是脑瓜里面画地图,聪明绝顶的人,平日里跟舒盅宝一块儿显不出来,这会儿独当一面,可就要崭露头角了。“嘿嘿!您别不好意思承认。” 老头被他逼不过,才承认,“大概……有这么点意思。” “您这老头真有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大概呢!”黄橙一指门口,自己那俩大铁锤正蹲那儿看雨呢,“你猜猜,这一对儿铁锤多重?” 老头估摸一会儿,“轻不了,起码有个百十来斤!” 黄橙一听,直给他气乐了。“嗐!您还真是见高人不识高人,遇神仙不知神仙。”黄橙冲他比了个手势,老头一瞧,没言语,笑得挺客气。“不信是吧!今儿您要能找人,把那一对儿铁锤拿起来,我就跟您姓!您老不是没儿子吗,我给您当儿子!” 越说越不像话,把老头愣给说乐了。面上交代不过去,老头真叫来俩年轻力壮的棒小伙。“你俩试试!” 俩小伙胳膊挺粗,腰板倍儿直,看得出,有两把气力。头一个上去,往门口一弯腰,咬牙切齿好半天,没直起身子来。第二个上去,试了试,同样拿不起来。两人又一人一个,还是拿不起来。最后来到老头跟前汇报,“员外爷,这两铁锤太沉,单个起码也得三百来斤,我俩实在拿不动!” “哈哈!没错吧!”言罢,黄橙起身往门口走去,“看好了!”一弯腰,轻而易举,一对儿铁锤便拿在了手中,跟拿俩灯草似的,一点不费劲儿。还对着老头呼呼舞了几圈,双锤挂定风声,阵阵咆哮,愈发显得沉重。 这时,老头儿终于开了窍,双脚往地上一跪,咧着大嘴哭喊上了。可算是遇上了个救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四十八章:青梅剿匪(五) “就这点事呀!”黄橙大大咧咧,没当回事儿,“您老只管把心放肚子里,一切有我呢!” 旁边王小忆也微微一笑,眼眸更显柔情似水,“没错。老员外只管放心,有我俩在这儿,保你一家老小平安无事。” “他们人可不少,就你俩,行吗?”二人势单力孤,巴员外显得心里没底儿。 “草包饭桶,来个千军万马,又有何妨!”黄橙站起来撑个懒腰,由于个儿太大,椅子太小,坐久了,浑身难受,“对了,他们啥时候来?” “戍时就到!”尽管二人胸有成竹,巴员外依旧忐忑难安,“咱们要不要做点啥准备?” “不用!你就按照事先跟他们的约定,该怎么做怎么做,其余的别管。” 此处名叫青树岗,全村大大小小四五百户,算得上个大村甸。离村十六里地外,有个山沟,名叫蟒蛇沟。两年前,来了伙人,在里面占山为王,建了个贼窝,名叫“花蛇寨”,寨主张彪,绰号“大花蛇”。官府派兵剿了两次,没剿动,就此偃旗息鼓,不管了。乡民们一看,干脆,每月给山大王上点贡吧,也好保这一方水土平安。那伙贼人倒也通情达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此没骚扰过乡民,二年下来,两方面相安无事。 孰料,上个月,寨主张彪的老婆得了场病,没几天就死了。伤心难过一阵子,也不知谁出的主意,说巴员外家的姑娘秀芝,长得水灵俊俏,跟朵花似的,把“大花蛇”说动了心,于是派人过来提亲。巴员外自是不肯,为此差点吃顿暴打。最后没办法,强忍着委屈,把这门婚事应了下来。 女儿秀芝,听说自己要当压寨夫人,一天上了三回吊,都叫人救了下来。惹不起,躲得起。于是,巴员外带着女儿逃跑,可还没出村口,就叫人抓了回来,险些挨顿胖揍。自此,一家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女儿每天寻死觅活,巴员外愁得一点办法没有,整日唉声叹气,打不起精神。 雨快停了,清风在厅堂里打转,十分宜人。巴员外找女儿去了,打算把这事给她说说,以免她一个想不开,又干傻事儿。 黄橙解开头发,散散湿气,正打算重新扎好,王小忆凑了过来,“我帮你!” 把扎头发的红绳给她,黄橙坐好,任凭她的手指在发丝间游走。 “你说,这伙贼会不会就是抢劫官银那伙?”王小忆问道,手却没停下。 “不大可能。”她纤细灵巧的手指,比轻风更温柔,“若是他们干的,这会儿忙银子还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张罗娶媳妇。” 王小忆沉默片刻,又问,“你心里可有什么主意?巴员外说,他们来人不少,起码二三十号。到时候动起手来,你我虽然不怕,可保不齐他们拿巴员外一家出气,要这样,不就害了人家。” 黄橙扭头观瞧,一脸坏笑,“嘿嘿,有倒是有,但是得委屈委屈你。” “委屈我?”王小忆一脸狐疑,“你出什么馊主意呢?快说!”手一紧,把黄橙的头发向后薅住。 “温柔点!你得做个淑女,不能学泼妇!”黄橙疼得龇牙咧嘴。 “我要成泼妇,那也是你逼的!“王小忆又往后扯,“快说,不然你今天就得变秃子了!” “我说我说!”黄橙央告,“你快松手,除非你喜欢秃子。”昨晚牡丹亭一会之后,二人便少了许多羞涩。 王小忆松开手,继续给他扎头发。“快说!” “别急呀!你倒先给我扎好了。”黄橙语重心长,“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王小忆在他后背一推,“好啦!”退两步,欣赏着自己的手艺,“以后就这么扎,记住了。”黄橙的头发被她挽在一处,扎了个很精巧的发髻,一下显得爽利许多,平添几分俊朗。 没地方照看,不知道是个啥样子。黄橙伸手一摸,面露难色,“这也太难了吧!”这手法,小伙子们的确难以掌握。 “哪有简单的事!”王小忆驳斥。“快说!你在我身上打什么坏主意?” “你来!”黄橙一招手,王小忆把耳朵凑了过去,待一说完,姑娘狠狠掐了他一把,“你可真坏!我不干!” “别介呀!”黄橙苦口婆心,循循善诱,“擒贼先擒王,只要把‘大花蛇’制住,其他的土鸡瓦狗,立马就得投降。这么做,妥当!” “那也不行!”王小忆固执己见,“照我看,你干脆往酒菜里放点蒙汗药,把他们全放翻了,最妥当!” “我倒想,可咱哪来蒙汗药啊?”蒙汗药乃旁门左道,属于下五门的勾当,一向为名门正派所不齿。 “你这么坏,会没有?”王小忆倒像吃了一惊似的。 “我……”黄橙哑口无言。 忽然,王小忆灵机一动,俏脸堆笑,一招手,“你来,我也有个主意。” 黄橙一愣,“啥主意?”,心中揣揣不安,知道准没好事。王小忆趴他肩头咬了会儿耳朵,孰料黄橙听完,一下蹦起来,“瞎搞!” 王小忆咯咯一笑,声音婉转,“你答不答应?” “没门儿!”黄橙斩钉截铁,信誓旦旦,“绝对没门儿!” “是吗?”王小忆笑眉笑眼,露出点笑里藏刀的意思,“不考虑考虑?” “别想!趁早拉倒!”黄橙面不改色,威武不屈。可刚说到这儿,就见王小忆跟头母老虎似的扑了过来。“干嘛!哎哟!啊!……” 窗外,晚霞浓郁柔软。 梳妆台前,黄橙闭着眼,没敢往镜子里瞧。 “好了!”王小忆在旁边说,“你睁眼瞧瞧,多美呀!” “滚蛋!”黄橙低声咕哝,没敢叫王小忆听见。然后站起来,一转身,面前三个姑娘登时笑得花枝乱颤。 小姐秀芝,十七八岁,瓜子脸,笑眯眯的一对秀目,笑音婉转,纤细的腰肢,不高不矮的身段,十分婀娜动人,可说十里八村一枝花,难怪贼人见了眼馋。 旁边俩丫鬟,一个叫冬梅,一个叫夏娟,十五六岁,也都清秀素丽。 “你给我弄成啥样了?”一伸手,黄橙把脑袋上的东西摘了下来,好嘛,碗大一朵牡丹,粉艳艳的,那叫一个怒放。“啥呀!”说着,就要扔地上。 “别弄坏了!”王小忆忙把牡丹夺过来,“这是我特意给你挑的,为摘它,还叫刺儿给扎了一下。” “不会说瞎话就别瞎说。”黄橙可知道,牡丹花压根没刺儿,“带刺儿的,那叫玫瑰!” “我不管!反正就被扎了!”王小忆假话硬说。“蹲下!”黄橙半蹲下来,王小忆秀腕一翻,又把牡丹花插了回去。“仔细瞧看,你长得还真不算糟,可恨脸上这道疤坏了事儿。对了,你都没说怎么弄的呢?” “自己弄的!”黄橙挺气闷,撒了个谎。 “为啥呀?”王小忆问得挺认真。 “太帅!太招人喜欢!”黄橙一通瞎吹,“烦!” 姑娘们被他逗的滴滴娇笑。 眼下,自己究竟成了啥样,黄橙挺好奇。于是,鼓足勇气,往镜子里瞅了一眼,“我滴妈呀!”跟着一屁股坐到地上,“这谁呀?太恶心了!” 几个姑娘全乐坏了,俩丫鬟把他从地上搀起来。 皱着眉,他往镜子里二次观瞧,就见黄央央的铜镜中,自己浓妆艳抹,花枝招展,跟个鬼似的。“我说王小忆,你也太不厚道了,让我孤身犯险就算了,还给我弄成这样,怎么见人呐!” “你不也叫我孤身犯险吗?”王小忆止住笑,据理力争,“难道,你就一点不担心我吃亏,受欺负?” “你?受欺负?”黄橙反唇相讥,“谁呀?有这么想不开的吗!” 之前,黄橙出主意,让王小忆假扮新娘,心想,仗凭她的武艺,拿下个毛贼草寇,自然轻而易举。结果王小忆颠倒乾坤,让黄橙男扮女装,冒充新娘子。 “别生气呀!”王小忆打趣,“你这叫英雄救美!” “你这叫公报私仇!”黄橙脑子一闪,不对劲儿,“等等,新娘子不有盖头吗?” 王小忆想也没想,“当然!” “那我这整给谁看呢?”黄橙一针见血。 王小忆一愣,想了想,磕磕绊绊的说,“万一……他掀你盖头呢?” 黄橙给她气乐了,指着小姐秀芝,对王小忆说,“我说‘仙姑’,就咱这模样,再怎么画,也变不成她这样啊!人家是贼,一双贼眼够多亮,何况这……这都不用瞧!” “那就吓他一跳,你趁机将他制服!”王小忆继续胡搅蛮缠,“这叫出其不意,先声夺人!” 黄橙差点没背过气去,苦着脸,“那至少也得有件衣裳吧!”说着,他站起来,头几乎挨着房梁,伸手掐掐自己的身段,“秀芝小姐,你们家有我穿的衣裳吗?” 秀芝仰头摇了摇,“没有!” “你看……” “但有好几匹大红缎子!”秀芝立即补充。 “啥意思?”黄橙没明白,“难道俩时辰你还能做件嫁衣出来?” “你还真以为自个儿出嫁呢!”王小忆倒像明白了,接过话去,“咱随便缝补缝补,能把你遮住就行。到时候屋里不点灯,黑魆魆一片,他能瞧得出来?” 这个秀芝,活该嫁给山贼。“那我把脸洗干净!”黄橙说完要走。 “别呀!”王小忆把他拽住,撒起娇来,“人家帮你画了好半天,手都画疼了。” 黄橙挺郁闷,只好不解风情,“手疼!手疼找大夫去,我又不会看病!” “姓黄的!”王小忆立时翻脸,作势欲掐,“我说不许就不许!” 黄橙连连罢手,频频后退,“好好好!不许不许,你厉害,听你的!”这姑娘实在蛮横,幸好掐人的时候,没把内力用上。“遵您的法旨,我今儿就叫他见识见识,啥叫倾国倾城,闭月羞花!” 戍时刚到,人就来了。 老管家偷跑过来,向黄橙报告,“拢共三十几号,正在前厅吃喝。”屋里没点灯,挺黑,面对面看人,也只能瞧见一团黑影。 “他们骑马了吗?”黄橙问。 “就张彪起了匹大黄马。”说到马,老头挺兴奋,“那马挺特高大,十分神俊,也不知他从哪弄的。” “是吗?”黄橙正缺匹好脚力,“把马藏起来,别让人发现。” “您放心,王姑娘已经吩咐,早叫人藏好了。” “她人呢?”一个姑娘家,身处群莽,实在叫人有些担心。 “扮成个丫鬟,正在前面伺候呢!” 她还挺会玩。“行了,你回去吧,待会儿听我信号。” 老头儿走了,屋里陷入沉静。窗外灯火闪烁,前厅的喧闹越过屋脊院落,不时传来。 黄橙独坐空房,不禁有些困倦,估计那“大花蛇”得吃喝半天,便把盖头往头上一遮,躺床上,打了个盹儿。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间,黄橙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乱爬。心里一惊,醒了,这才明白,“大花蛇”张彪,不知啥时候摸到了床前。一瞅,自己盖头还盖着,也没揭,更没点灯,看来,这家伙挺心急,竟想美事儿了。 “美人儿!想死我啦!”张彪酒气熏天,可见没少喝。摸着摸着,他一下摸到黄橙的手,愣了一下,问,“美人儿,你这手也太大了吧!” 黄橙把嗓门一挤,细声细语,“讨厌,人家就是这么大嘛!” 张彪嘿嘿一乐,“大了好,大了抱娃娃方便!”又往下摸,摸到了脚,捧起大脚板来一看,更疑惑了,“这脚怎么也这么大呀?” 黄橙娇滴滴一乐,“人家手这么大,脚自然就大呀!” 张彪甩头眨眼想了想,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能娶到你这么一位奇女子,看来我张彪的福分不浅呐!”说着,站起来脱衣服,欲要翻云覆雨一番。 黄橙趁机坐起来,心说脱吧,最好脱个精光,待会儿有你好玩的。 忽然,有人敲门,劈里啪啦,连拍带踹。“彪哥!兄弟们来给你道喜了!”竟是来闹洞房的。 “妈的,这群王八羔子!”张彪起身披了件衣裳,“美人儿稍候,待我去把他们打发了,再来跟你逍遥快活。”一伸手,还在黄橙屁股上拍了一掌,然后几步过去,开门到了外面。 一阵嘻嘻哈哈,几句短促猥琐的笑语,不时传进屋中。偶尔,在门边上,三五个脑袋跟鱼似的,咕噜咕噜冒出来。 有的说:“嫂子,别急呀,彪哥一会儿就来‘走马上任’。” 有的说:“嫂子,别怕,彪哥人粗心不粗,下手很温柔。” 闹了一会儿,张彪连笑带骂,把他们赶走了,转身回到屋里。“美人儿,我来啦!”一抖肩,把衣服闪掉,三下五除二,解了裤带,登时,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连裤衩也没留着。“哥哥来啦!” 见他扑过来,黄橙一伸手,在半空把他拦住,顺势一撇,丢在床上,自己照旧规规矩矩坐着,一点没动地方,还学着女孩子娇滴滴笑了几声。 张彪本来就喝高了,再被黄橙这么一摔,更晕菜,“美人儿,你好大的气力呀!”傻呵呵一乐,“有气力好,我就爱这样的,够劲儿!” 想翻起来继续扑腾,黄橙忙把他摁住,“你躺着别动,人家送你个东西。” 张彪笑得挺淫邪,“东西?,好哇,且拿来我……瞧瞧!”双手一张,朝黄橙前胸抓来。 黄橙揪住他手腕,捺在床上,“别急呀!马上就让你开开眼界。”然后一弯腰,从床底下摘了支大铁锤,“你可接好了!” 屋里黑魆魆的,张彪又喝得迷迷糊糊,哪里瞧得清楚,“哈哈,是个大宝贝!” 黄橙忍住笑,“对对对,大宝贝!”怕把张彪一下砸死,他便拿着锤柄,慢慢往下放,最后落在张彪胸口,叫他用双手捧住锤头,问,“拿好了吗?” 张彪还傻呵呵乐呢,“拿好啦!” “可别歪了,这东西金贵,摔坏就太可惜了。”黄橙逗他。 “美人儿,你就放……”刚说到这儿,“心”字没出口,黄橙一松手,就听张彪闷声叫起来,“美人儿……太……太重了!” 见状,黄橙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张彪貌似也醒过味来,“你……是谁?” 一把摘下盖头,黄橙将蜡烛点上,走到床前,“你看我是谁?”把烛光往自己脸上一照,就见张彪魂都吓没了,“鬼呀!”这家伙想蹦起来跑,无奈叫大铁锤压了个结结实实,跟只翻了盖的王八似的,怎么扑腾,也动不了身。 “人家漂亮吗?”黄橙慢慢凑上去,一个劲儿抛媚眼。 “别……别过来!”张彪闭眼没敢看,带着哭腔央告,“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黄橙笑得前仰后合,真叫一个“花枝乱颤”。但他这模样不笑还好,一笑,比鬼都难看。“瞧瞧嘛!你刚才还说能娶到我,福分不浅。” “哇!”终于,张彪一个没挺住,吐了。同时,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怕他被活活压死,黄橙便把铁锤收起来,同时打开窗户,学了几声狗叫,老管家便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棒小伙走进来,找件衣服给张彪披上,跟着七手八脚,把“大花蛇”捆了个结结实实。最后,黄橙一伸手,把贼头扛在肩上,往前厅去了。 厅堂里,群贼吆五喝六,喝得正起劲,好几个东倒西歪,手扶门框哇哇直吐。 “来,喝一个!”一个家伙端着酒碗,摇摇晃晃,挡在黄橙身前。 黄橙接过来一饮而尽,借着这酒碗就砸他脑袋上了。“ “哎哟!”这人翻身栽倒,惊动群贼。霎时间,响起一片金戈之声,数十把雪亮钢刀晃着白光,把黄橙围在当中。 “他妈的!你谁呀!找死不成!” “兄弟们,剁了他!” “就是就是!” 黄橙嘿嘿一乐:“别急呀!你们看看,这人可认识?”肩膀一抖,“大花蛇”张彪,跟着摔在地上。这下可不轻,都把他疼醒了。 “当家的!”群贼一眼认出来,就要往上抢。 “别动!”黄橙手持双锤,一脚把张彪踩住,“谁动,我就一脚碾死他!” 可总有不信邪的。 “啊!“ 一声惨叫在黄橙背后响起,扭脸一瞧,一个毛贼正要挺刀刺自己后腰,却被王小忆一剑穿心,横尸当场。姑娘一旋身,两人背靠背,身处群贼围攻之下。 “嘿!他妈的,还真不信邪!”眼见这伙贼人性子挺凶悍,黄橙脚下便加重了分量。 登时,张彪可就。清了清嗓子,他跟着训开了,“你个毛贼,居然厚着脸皮好意思提亲,结果别人不答应,你就放抢。也不瞧瞧你自己什么模样,配吗?家里没镜子,倒是撒泡尿照照呀!” 黄橙劈里啪啦一顿说,把贼都听乐了。张彪哪敢接嘴,只一个劲儿应承。最后,等黄橙都说没词了,才想正事来。“我问你,这附近除了你们,还有没有别的贼?” 张彪一摇头,“没有,方圆百里之内,就我们一伙儿。” “是吗?”黄橙摸着脸上的疤子,想了想,又问,“最近可有什么外人到这儿来?” “外人?”张彪翻着眼想了片刻,神情一振,“有!” 黄橙一激灵,“在哪?” “青梅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四十九章:青梅剿匪(六) 在青树岗东南,二十里地外有座山,终年烟雾笼罩,气象绵润如雨,因此得名梅雨山。山上有座“青梅寺”,里面有十几个和尚,整日遵奉“西方白牙尊者”。由于受着附近几个村落的香火,这寺庙的境况倒也兴盛。 数日前,这寺庙忽然关闭了方便之门,谢绝各路香客朝奉。庙里的和尚解释,说寺里有和尚害了病,唯恐遗祸他人,所以才将门户暂闭。老百姓一听,倒也信了。 这座青梅寺和此地的各村甸一样,为避免“花蛇寨”贼寇的滋扰,便定下了每月缴纳供奉的约定。可这月到了交钱的日子,寺庙却没有派人来纳贡,等了两天还是没来。于是,寨主张彪就派了两个伙计,前去青梅寺责问讨债。不曾想,两名喽啰一趟回来,不但钱没讨着,还叫人暴揍一顿,差点没被打死。 待问明情况后才知道,两人到了寺庙,一脚踹开大门,径直往里闯,结果发现一伙人正住在庙中;约有二三十号,个个扎巾箭袖,佩刀带剑,看样子,均是武艺高强之辈。由于平日蛮横惯了,三言两语不对付,二人便开罪了那伙人,招致一顿毒打。完了,放二人回来给传个话,告诫“大花蛇”张彪近来别去“青梅寺”,否则他们就前来平山灭寨,杀他个鸡犬不留。 张彪是个老江湖,知道这伙人不是省油的灯,自己这百十来号人马恐怕不是人家对手。再者,他正忙着张罗娶媳妇,好事将近,不愿触这霉头。所以,即便吃了个哑巴亏,也只好退一步海阔天空了。 半个月亮与群星在枝桠的缝隙间不停闪烁,赤红色的天殇显得格外突兀,给林中的黑暗增添了一抹犹如梦魇的氛围。前路与后方被同一种暗沉所淹没,黄橙骑着黄骠马独自驰骋其间,十分恣意这种肆无忌惮的狂奔。 这马十分令他满意,因为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所骑的第一匹马;第一匹能拖得动他的马。黄橙给它取了一个名字——“黄大力”。因为它除了乌黑的鬃毛之外,浑身犹如一团凝练的黄铜;大脑袋,宽鼻子,暴睛缩耳,钢筋铁骨;四条腿,前长后短,蹄如盘钹,腰细若锥。所以,当它出现在黄橙面前时,即便如黄橙这般不懂马的门外汉,也能一眼认出它的神俊非凡。而要驮着黄橙与一对儿梅花亮银锤健步如飞,没有点天生神力,又怎能办到呢!所以,即便这名字不够显赫,甚至稍微有些土气,但名如其马,可一点不浪得虚名。 “不行!”当得知这马的名字时,王小忆十分干脆的反对,并给它取了另一个名字,“小黄”。而黄橙在目送王小忆离开后,自己翻身上马之际,它又再次变回了“黄大力”。“大力,记住了,好男不和女斗!咱这叫‘智取’!” 其实,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二次“智取”。因为黄橙当着王小忆的面,信誓旦旦保证自己绝不乱跑,一定在此等候援军,共商青梅寺之事。结果王小忆前脚刚走,黄橙便问明了路径,一翻身,上马直奔青梅寺去了。他想先行一步,前去探探虚实,搞清楚抢劫官银的到底是不是这伙人,别到时候费尽气力打一场,结果弄错了,那可冤得慌! 穿出林中山路,黄橙纵马过桥,下方的“巴寨河”水势奔腾,涛声滚滚,犹如一曲永无休止的壮阔夜籁。 黄骠马追风似电,二十里路在它四蹄之下也没翻腾几趟。“哟!大力,你也太心急了,我还没想好怎么耍呢!”一人一马停在野道之上,放眼望去,约莫一里地外,青梅寺的灯火正在梅雨山的半山腰处迷迷蒙蒙。 片刻之后,黄橙来到山脚下,牵马入林,找了棵歪脖子树,想将“黄大力”拴起来。不曾想,这马十分倔强,死活不让栓。“别人栓你就栓得,我栓你就栓不得?”可不论黄橙怎么说,这马就是不从。黄橙一想,觉得这马和自己还挺投缘,跟个朋友似的,心说不栓就不栓吧!于是便把缰绳归置好,一拍马屁股,索性放它自由自在。反正自己也到了地方,若跟它有缘无份,跑了就跑了吧,只能说明自己傻,而它呢,也不过一匹俗马,没灵性。“够意思就别跑,等我!”结果黄骠马一甩马尾巴,登时没了影。“我……” 沿着盘山的石梯子,黄橙来到寺庙外。远远看去,黑压压的寺庙跟头巨兽相似,正爬伏在夜色下啜饮天殇与星月的光辉。 院墙高约两丈,可就算它再高两丈,又有什么用呢? 一落地,黄橙立马把周围扫视一圈:院子挺大,中间地方有两排高大的树木,大概是槟榔,随风摇曳,枝叶簌簌;东西两侧均有花坛,里面花影憧憧,兴许是文殊兰,或是黄姜花,又或是缅桂花与涌金莲吧;在后方,是一座大殿,殿中青灯晃晃,隐隐有木鱼敲打之声传来。 黄橙贴墙而行,片刻到了大殿门口,然后偷偷探头往里张望,里面就一个侍奉“西方白牙尊者”的小和尚,正在手敲木鱼,口诵佛经。待瞧定形势,一旋身,黄橙便到了里面。 “谁?”念经的小和尚被吓了一跳,想喊,可没等他出声,黄橙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兀自剩一对惊恐的双目睁着,不知所措。 “别吵!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闻言,小和尚在黄橙怀中惶恐点首,表示遵从。“我问你点事,你们这是不是来了一伙人?快说!”于是,小和尚在他手里呜呜半天,黄橙才反应过来,忙把手松开。 小和尚比黄橙小个几岁,说不上面黄肌瘦,但明显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蓬勃朝气。 待喘了两口气,小和尚抬眼一望,“妈呀!”吓得一屁股坐地上,都忘了喊佛号了。他哪见过黄橙这种身量,就跟供桌后面的“西方白牙尊者”似的,高大威武,气焰汹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等喊了两声佛,小和尚稳了稳心神,方才答道,“施主,您说的那伙人全在后院。” “他们拢共多少人?”虽然从张彪那知道个大概,但黄橙想知道得更清楚,这有利于稍后大伙儿排兵布阵。 “二十四个!”小和尚回答。 “他们可曾带着什么东西来?” 小和尚抓抓光脑袋,想了想,“有十几口大箱子,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但看上去挺沉。” “噢,是吗!”黄橙估计这里面应该就是抢来的官银,“箱子在哪?” “也在后院,他们派人看着呢!平日里不准任何人靠近,谁要不听,抓住就……”小和尚站起来,瞧了瞧门外,“他们可杀人,杀完了,都不用埋的,直接就丢山沟里喂山猫野兽了。”显然,这庙里怕是有和尚已糟了毒手。 看来十有八九就是他们,杀人灭口,不就是怕走漏了风声吗! 随后将庙里的方位大概问清楚,黄橙嘿嘿一笑,“小和尚,委屈你一下!”话音未落,他便一掌拍晕了小和尚,接着,又扯下一条幔帐,当绳子把小和尚捆好,嘴里塞了布条,这才转身到了后院。 双腿一蹬地,黄橙飞身上房,利用丹田将气息上提,使得身体变得轻盈许多,不然他这二百多斤踩上去,啥屋道。 “什么!”王护法吃了一惊,其他贼寇也惶惑不安,“银子丢了吗?” “丢了两箱!”来人如实报告。 “啪”的一声,王护法气得把手边的桌案拍散了架,双钩哐啷啷掉地上,屋子里鸦雀无声,唯有兵刃震颤的余音在屋中缭绕。“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偏偏在节骨眼上来捣乱!” “会不会是庙里的和尚?”其中一个贼人问道。 “哼!哪个和尚能把‘十八’和‘二十四’给宰了?”王护法一边驳斥,一边解释,“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抬走两个七八百斤重的箱子?要有这本事,何至于忍到今天才动手。”又立刻吩咐,“老二,你现在赶紧带人把银子运到后山桥上;老三,你带人去把庙里的和尚……”说到这儿,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不好,这家伙要杀人灭口!”黄橙算不上什么侠肝义胆,但若是顺道,又在力所能及之处,那么做点好事,他还是很愿意的。何况只要自己稍微拖延一下,等大伙儿一到,事情就好办了。再说了,要真等他们杀了和尚,运走了银子,纵使大伙儿来了,可不也成了一场枉然。于是,黄橙没待多想,一翻身,便往院中落了下去。“贼子贼孙哪里走,爷爷在此!” “谁?”群贼闻声,纷纷从屋中奔杀出来,看观定势,呈燕翅儿形排开。 “你们这些个臭贼,走了走了,还要杀人灭口,也忒歹毒了点吧!”黄橙张嘴就骂。 这时,当头的那位王护法,手拽双钩从里面出来,一见黄橙,他微微一愣。黄橙看见他也是一愣,心说,“这人不就是年前在‘真味斋’撞见那位吗?当时还跟罗力虎做了下还真是副热心肠啊!”听声音是个男的。身形一晃,这人轻飘飘落在院中,跟片叶子似的。“王护法,银子都运过去了吗?”这人戴的面具挺别致,是张青面獠牙的鬼脸。 不用说,两人定是蛇鼠一窝,就不知是哪门哪派。来人的声音挺耳熟,黄橙像在哪里听过。尽管对方刻意改变了声音,却依然叫黄橙捕捉到了一丝不经意流露出的熟稔。 “你怎么来了?”王护法面沉如水,貌似对此人不大欢迎,“我可没接到门主的命令!” “为了以防万一,”面具男漫不经心的说,“就像眼前这样。” 王护法咬牙切齿,却一句话没说。沉默片刻后,王护法忽然一声耻笑,“这可是我的任务,你要掺和,可得听我的。” “唉……”面具男似乎挺无奈,“朋友,看见了吧!以后千万别做好人。”黄橙认为这家伙挺逗,而且越发觉得熟悉,可就是搞不清他到底是谁。这时,面具男又懒洋洋的对王护法道,“行!听你的,王大护法,现在咱们怎么办?” “杀了他!” 黄橙早料到了,当即攥紧双锤,屏气凝神,知道一开打,可比之前更加凶险万分。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人可不好对付。”话是这么说,面具男已把兵刃掏了出来;夜色下,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剑,如饥似渴般表现出了对鲜血的贪婪。 黄橙眯缝着眼,窥觑着惨白凛冽的剑光,单凭这把剑,他便知道,自己绝不是二人的对手。忽然,黄橙眼睛一亮,望向南面,“师父!你怎么来了?” 二人一听,登时大吃一惊,扭眼望去,哪里有什么师父,除了一阵风过去,啥也没有,空空如也。趁这机会,黄橙双脚一蹬地面,早已蹿上房要咋地咋地吧,真要害死小爷,等小爷变了鬼,非把你们一个个打个魂飞魄散不可。 忽然,他嗅了嗅鼻子,闻见一股尿骚味。循着味道找去,发现就在自己坐的这块地方。拿手一摸,旁边草木上沾着许多水珠,凑近一闻,果然是尿。“哪个狗日的到处乱滋,一点修养没有。”一边谩骂,一边把手上的尿液在歪脖子树上蹭了蹭,“真他妈晦气!这么大片树林子,偏偏叫咱一屁股坐上块‘风水宝地’,我……”心头一紧,他骤然想什么来,连忙把这棵歪脖子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摸瞧了一番。最后,他又一屁股坐在了“风水宝地”上,整个人都傻了。这块地方他来过,这泡尿,就是他自个儿撒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五十章:青梅剿匪(七) 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在烈日下恣意飞舞。当空盘旋的不是孤傲的苍鹰,而是一片黑压压的乌鸦,它们遮天蔽日,势若乌云。 黄橙眯缝着眼睛,任凭狂沙拍打脸膛,也不管乌鸦如何在头不定多少年后,在自己的遗骸之上,也会长出一棵一摸一样的树。等等,这些树会不会便是如此而来的呢?谁知道呢! “我可不想死在这儿!”或许只是不想变成一棵树吧!管他呢。总之,黄橙再次起身,而这一次,他拣了左边的方向。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占据黄橙眼帘的依然是昏暗与阴影。脚下的泥土也始终湿润、松软,踩上去十分软糯、舒服;恍恍惚惚之间,竟如腾云驾雾一般。 黄橙反复摇头晃脑,让神智保持清醒,因为他知道,这是个迷幻的陷进,自己绝不能掉下去。 但是,他实在太疲倦了,尤其在这样扑朔迷离的氛围当中,肉身显得格外沉重与累赘,似乎唯有魂灵才能够独享轻盈与自在。 忽然,黄橙磕膝盖一软,向前单膝扑到,与此同时,就听“啪”一声,几滴水珠溅到了他的脸上。黄橙一激灵,“水!”于是,连忙伸手在地上摸索,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那只是一个小得可怜的小水坑,里面的水原本就所剩无几,碰巧刚才又被他一巴掌拍散了。 “唉……”他郁闷的叹了口气,然后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干渴与闷热使双眼倍感黏稠,他便索性将眼睛闭上。然后在内心与自己交战:到底该继续前行呢,还是就此作罢……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个瞬间。隐隐约约之中,一阵细碎的声响意外传来,登时结束了黄橙内心正值胶着的“天人之战”。 “咦……”他竖起耳朵静静聆听,这一刻,即便与昏暗早已水乳交融的虫鸣鸟叫,也略显嘈杂。最后,他瞅准了某块阴影之处,霍然起身步去。 没走多远,他便伸手撩开一扇低垂的枝桠,所追寻的声响也愈加清晰,使得他更加确信和喜出望外。但还没有最终见证,所以,为避免白高兴一场,他竭尽全力压抑住兴奋,然后一步一步,寻声而去。 “哈哈!小爷有救了!”最终,他总算如愿以偿的欢呼起来。 一条丈余宽的小溪,正在这片昏暗诡异的林间孤独流淌,而它的源头,仿佛就是悬挂着昏暗与诡异的四面八方;它们,似乎也在静静流动,亦如紧贴石磨流出的浆汁。但与其特有的死气沉沉所不同的是,声音与滋润,使得这条溪水生机盎然,给人以希望。 黄橙无心细看,双手一掬,一饮而尽。这水不仅说不上甘甜,且略带苦涩。可眼下,对黄橙而言,毫无疑问,它赛过世间一切琼浆玉露。 一把一把的喝着不过瘾,黄橙索性往溪中一趴,跟头牲口似的,直接用嘴吸吮起来。 一通毫无节制可言的牛饮之后,黄橙作了几个深长的呼吸,将迷迷糊糊与颓丧一扫而空。瞅着哗啦流淌的溪流,他发出一声长叹,“唉……真该带个葫芦。”看样子,他还想打包带点儿。 “嘿嘿!”忽然,一记阴冷短促的笑声从某处传来,叫人立时毛骨悚然,仿佛藏匿已久的妖魔鬼怪,终于要露出面目了。 “是谁?”黄橙拽下双锤,旋身四顾,“他妈的!藏头露尾算个屁,有本事出来,看小爷不一锤子砸扁你!” “小伙子,干嘛那么大火气,有什么话,咱好好说不行吗?” 闻言,黄橙转向右侧,放眼望去,昏暗中,一道阴影正自晃动,好像在朝他招手呢。“你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鬼?”他不客气的问。 这人咯咯一笑,“你小子说话怎么一句好听的也没有。我要不是人,你还能跟我说话?真他妈是个榆木脑袋!” “你他妈才是榆木脑袋呢!”黄橙骂了回去,可也放下心来,知道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是个人,只要是人,那他就不怕。 打起十二分精神,黄橙拽着双锤,朝那人一步步走去。到了近前一瞧,模模糊糊一团黑影,正坐在地上,貌似也仰着脑袋看他呢。 瞧不出这人多大年纪,但根据先前的语气来判断,恐怕小不了。 “你谁呀?”黄橙站在几尺外问他,手里紧紧攥着大铁锤,一点没敢大意。“怎么跑这里坐着玩来了?” “瞧你说的啥话。好好的没事,咱能跑这儿来瞎溜达?”这人像给气乐了。“老夫我姓……”忽然一犹豫,竟像是想不起来了似的,“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至于怎么到了这里,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你有时间听吗?要是忙,那尽管自去。不过老夫提醒你,这林子可古怪得很。下回,你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说不定未等走出去,就得活活渴死,饿死。” 闻言,黄橙心说好嘛,自己真是一头撞进鬼门关,落个前程未卜,生死难料。不过听这人话里的意思,他貌似对这片林子很清楚,黄橙便打算向他询问询问,看看有什么出去的办法,于是,只好耐着性子,答道,“原来是位老前辈!小子黄橙先前多有冒犯,还请您老人家不要介意。”将双锤挂回肩背,朝这人拱拱手,“既然老人家肯赐教,小子哪有不爱听的道理。” 这人咯咯一笑,声音十分刺耳,“你小子倒是机灵。”忽然,绿光亮起,就见这人手里托着一颗绿珠,珠子有鹌鹑蛋大小,晶莹通透,放射出丈许光华,将周围照得一片幽碧。“这叫‘辟谷珠’,乃我练功所用的宝物。”这人轻描淡写便打消了黄橙的好奇。 碧惨惨的光亮之中,二人互相打量。 这人年纪约莫六十左右,蓬头垢面,头发胡子乱七八糟,跟一团乱麻相似,被绿光一照,又成了一蓬青翠的蒿草;衣服裤子糟烂得跟菜叶子似的,一块一块在身上耷拉着;背靠一棵三人合围的大树,盘腿而坐,两只脚细弱干枯,好似两根干柴火;眼窝子深陷,颧骨凸起来老高,皮包骨,瘦得不成样了,跟副骨头架子差不多少。可是两只眼倍儿亮,像两颗香火头,太阳穴凸凸着,一看就知道是位内力深厚,武艺绝强的高人。 “唉……”叹了口气,老头儿举头望向头,“就算帮您治伤,我也没有拔除内力的法子呀!” 老头儿笑得挺阴险,“这个你甭操心,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老夫自有治伤的法门传授于你。” “好吧!既然前辈坚持,小子遵命照办便是。”黄橙答应下来。 老头儿点头道:“你且盘膝坐好,待老夫将功法说与你听。” 黄橙依言坐好,就听老头念道,“气沉丹田,意守心开。”待黄橙运起周天,老头儿又说,“九曲东流,海纳百川。”这是走穴运气的术语,但凡练内功的,都知道。 “枕中云气千峰近,床底松声万壑哀,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这四句乃总纲要领,你能领悟多少?”老头问。 别的方面不敢说,但要说练武,没有黄橙不行的。“差不多吧!” “是吗?”老头挺惊讶,“你照着法门运动真气,让我瞧瞧。” 黄橙便按所领悟的方法运动真气,登时,一股漩涡似的力量在手心打转,他吓了一跳,慌忙停下。抬眼一看,碧光中,老头张着大嘴,哑然而笑,两排黑黢黢的牙齿十分丑陋可怕,弗如一头择人而噬的妖魔,叫人看了不由得起一身鸡皮疙瘩。“前辈,我练得可对?” 老头儿醒转过来,喜出望外,“好!太好了!你小子简直就是个奇才,一遍就会了。当年,老夫花了一个多月才领悟。”又一声喟叹,“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辈新人换救人啊!不可限量,你小子,不可限量啊!” “前辈过誉了。”这功法十分神奇,似乎有一种吞噬之力,不知是什么武功。由于黄橙想抓紧完事,赶快出去,便没多问。“下面要如何做,请前辈指示。” “掌握了总纲,往下就快了。”老头儿胸有成竹,“听好。中冲苍苍暗绝谷,劳宫百道飞来泉……” 待老头儿传功完毕,黄橙掌对溪流,按法门运动真气,只见一道水线,打着旋,从溪中飞起,撞进他的手掌之内,方一接触,便缘着手臂浠沥沥流淌下来。“前辈,您看如何?”他问道,并收了功法,就见水线一顿,随即溃散跌落。 老头儿面带讶异之色:“短短一个时辰,你便将这门功法彻底掌握,实在叫人难以置信……”然后又盯着黄橙打量半天,像要在他身上搜索什么秘密似的。 “既然如此,那咱们开始吧!”黄橙催促。 “嗯!”鄂迟狱坐直了身子,“你坐我面前来。” 黄橙依言坐下。 “与我掌心相对。”老头儿吩咐,二人随即对上手掌,“将内力沿着老夫的‘足少阳胆经’输入。” 闻言,黄橙把内力小心翼翼的输进老头儿体内,沿着“足少阳胆经”,一个穴位,一个穴位的往下走。当走到“环跳穴”的时候,忽然走不下去了,就觉得穴位上跟砌了一堵墙似的,硬生生挡在那儿,十分坚固。“前辈!”黄橙不知如何是好。 “别慌!”老头也面色凝重,“按老夫传你的法门,将这股内力吸走!” “是!”黄橙屏气凝神,对着那道镇压在穴位上的内力催动法门,登时,一股强劲的吞噬之力从自己体内涌出,一口咬在那股内力之上。 老头疼得一咬牙,“快!吸走!” 黄橙立刻变化法门,猛然提气,就听老头儿一声闷哼,像忍受着极大的痛楚,遂将那股内力吸走,纳入自己体内。顿时,黄橙只觉得浑身经脉一阵膨胀,十分难受。 “呼……”老头儿出口长气,满头大汗,看样子把他疼坏了。“傻小子,别把那股内力憋在经脉之中,快快引导至丹田,然后向‘十二正经’分流,再按小周天运转,炼化。否则,时间一长,你的经脉非破裂不可。” “是!”闻言黄橙吃了一惊,赶紧遵照老头儿的话,做完一遍,心中却登时一喜,“前辈……” “怎么样,是不是内力有所增长呀?”老头似乎早有所料。 “没错,正如前辈所言!”黄橙那个高兴劲儿,甭提了。 “嘿嘿!年轻人,这就是你的造化。”老头儿看着黄橙笑了,明明他是求助的,倒像成了帮人的。“加把劲儿,剩下的二十八道内力,全是你的。” “多谢前辈!”黄橙心怀感激。当真是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 犹如之前一般,黄橙将镇压在老头儿“足少阳胆经”上,各个穴位之中的内力,一一吞噬。每吞一个,他便炼化一个,内力便增强一分。这一高兴,来劲儿了,一口气吞了二十六道,最后,只剩下左右两个“阴窍穴”上的两道内力,待他拔除。 “等会儿,容老夫休整片刻!” 黄橙正要一鼓作气,攻城拔寨,老头却不行了,表情痛苦,又十分高兴。 “是!” 趁老头休整,黄橙把自己的内力仔细查看一番。完了挺激动,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增长的内力,便抵得上自己以往好几个月的苦修。“这买卖,真他娘划算!”他心想。 片刻之后,绿光中,老头儿骤然睁开双眸,目光炯炯,气满神足,看样子,已经完全缓过劲儿来。“小伙子,来吧!” “好嘞!”黄橙早等得不耐烦了。 二人掌心相抵,亦如之前一般,黄橙沿着老头的“足少阳胆经”,将内力探到老头儿双脚脚面上的“阴窍穴”上。“前辈!”黄橙提醒老头儿,自己要动手了。 “来吧!”老头面沉如水,显得极为谨慎。 登时,黄橙一变法门,一口气便将内力拔除,随即炼化,占为己有,当真有点大快朵颐的意思。老头儿先是嘴角抽了一下,依然挺疼,随即彻底放松下来。最后,二人手心相抵,各自舒了一口气。 “前辈如何?”黄橙问。 老头儿没答言,阴森森,直盯着黄橙发笑。 隐隐约约,这片碧光愈加阴沉起来。明明没风,黄橙却觉得后脊梁发凉,起一身鸡皮疙瘩。“前辈,咱该出去了吧?” “出去?”老头玩味似的说,“没错,老夫是该出去了。不过,你嘛……嘿嘿嘿!” 心说情况不妙。“前辈什么意思?”黄橙想要撤下双掌,起身退开,却猛然发现怎么也撤不下来,竟是叫老头儿反手吸住了。“老头儿,你莫非要恩将仇报不成!”黄橙神色慌张的说。 “恩将仇报?”老头儿嘎嘎大笑,跟只夜枭相似,“老夫送你早登极乐,是好事,怎么成恩将仇报了呢!嘎嘎嘎!” 可不明白为什么呀?“咱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谁也没把谁孩子丢井里去。我还帮你治伤,为什么反过来害我呢?你图个啥呀?” 老头儿嘎嘎大笑,喜不自胜,“也好,老夫便让你死个明白。”言语间,他的笑容转为狰狞,“你学了老夫这门功法,便是头一个理由。老夫绝不允许全天下有第二个人也会这门武学!” “这是你自己传给我的呀!”黄橙辩驳,“大不了以后我不用就好了,犯得着赶尽杀绝吗?” “活人的话永远没死人的嘴可靠。”老头不为所动。“再者,老夫困守此地十余年,正需大补之物,你这一身内力正好让老夫滋补滋补元气。你说说,老夫怎么舍得放你呀?”言罢,放声大笑。 听完前因后果,黄橙悔恨万分,明白自己这是遭了老头儿的算计。不知老头打算怎么做,但他很清楚,无论如何,得先跟老头儿分开。 趁老头儿得意忘形之际,黄橙瞅准机会,一振神力,将老头儿举起,欲朝后摔去。可刚把老头儿举到脑瓜点什么好。一低头,从裤裆上拾起一件东西,不是他物,正是数年前钻进自己体内的那块小镜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五十一章:青梅剿匪(八) 沿着小溪走半天,黄橙又转了回来。“真他妈邪门!”敢情这溪水的流向是个圈,不走东西南北! 周围一层不变的昏暗,令黄橙一筹莫展,屁股一掉,坐地上犯起愁来。 先前生死大战,黄橙九死一生,终于把老头儿给灭了,觉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到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委实高兴得早了点。“末了,小爷还得给他陪葬啊!” 肚子咕噜噜一阵叫唤,饿了。黄橙摸着肚子,心里一个劲儿发慌。忽然,怀里一膈应,他想起了战利品。一伸手,掏出辟谷珠。登时,丈许方圆内一片青光,映得人也好,草木也罢,阴惨惨,碧如幽物。 老头儿说这宝贝能扛饿,到底是真是假?他挺怀疑,打算试试。可刚送到嘴边,犹豫了。试想,这珠子搁老头儿嘴里十多年,到如今,这滋味……不禁打一个寒噤,他觉得挺恶心,便把珠子收了起来。 由于肚子闹灾荒,他才明白,自己在林子里面,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摸摸肚皮,掐指一算,这会儿,大概寅卯时分。一泄气,又自个儿骂上了,“跟只王八似的困这儿,还装他妈什么神机妙算!” 正自焦头烂额,怨天尤人之际,一声嘶鸣传来。黄橙一激灵,弹地而起。“什么声音?”连忙细心聆听。紧接着,嘶鸣之声二度响起,貌似越来越近。黄橙循声望去,就见几丈外,黑压压的草木一翻,奔出一匹大家伙。 黄橙吓一跳,登时拽下双锤,厉声喝问:“什么东西,速速报上名来!” 结果,却响起一声马叫。 天殇金光灿灿,活脱脱一个小太阳。此刻,在黄橙眼中,它远比太阳更加灿烂。半个月亮迷迷蒙蒙,却也远胜任何时候的明亮与圆满。 “哈哈哈!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黄橙骑着马,步出黑森林;死中得活,可把他高兴坏了,像重新投了回胎似的。“大力!从今往后,咱哥俩,没说的,生死之交!”先前,正是黄骠马进到林中,才把黄橙带了出来。“要没你,咱就栽了!”蓦然回首,这片高大茂密的黑森林,仿佛在对自个儿无声咆哮,貌似挺不甘心。“去你妈的!”黄橙冲它破口大骂。 片刻之后,一人一马二次来到青梅寺山下。“大力,你自个儿玩会儿,完事了,我叫你。”黄橙翻身下马,没栓缰绳,一拍马屁股,任马儿自去。 撒开脚丫子,黄橙大步流星,风风火火来到青梅寺外。一看,大门开着。里面火光攒动,杀声震响,知道大伙儿业已杀到,正与贼寇交战。 二话不说,黄橙拽双锤,冲到里面。一进院子,就见地上横七竖八死不少人,既有贼寇,也有两派子弟,还有几个手无寸铁的出家人。“这些贼寇,真是心狠手辣,连和尚也不放过。” 知道这帮匪徒凶悍,黄橙十分担心王小忆、舒盅宝、木仇等人的安危。当下,听声辩位,瞅准方向,直接跃上屋脊,三窜两纵到了战场。 放眼观瞧,后院里乒乓作响,火光与刀光剑影齐飞,百十来号人,分作两边,正杀得热火朝天,难解难分。 仔细一瞧,不知何时,贼人竟来了援兵,少说有二三十号。这伙贼人,身手俱是不弱,与前一拨贼人合力,跟两派弟子斗了个旗鼓相当。 可找了半天,黄橙也没瞧见木仇和王小忆的身影。一慌神,心说不好,他们该不会……不敢往下多想,纵身一跃,暴喝道,“爷爷到了!”举锤下砸。就跟打天上掉下一个雷似的,平地一声震天价响,登时击毙数名贼寇。 众贼寇吓一大跳,以为老天爷派下个天兵天将,结果一愣神的功夫,又叫黄橙舞动双锤,身子一旋,“啪啪啪啪”,拍西瓜似的,连毙数人。 “师弟!”舒盅宝拽着兵刃——一对儿铁牌九,凑过来,“你上哪去了?” “嗐!说来话长。”闻知身后恶风不善。“小心!”舒盅宝出声提醒。就见黄橙一扭腰,锤随身转,登时,将前来偷袭的贼寇砸翻。“那俩姑娘呢?”他忙问道。 舒盅宝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跟着又把脑袋一晃,“这我哪知道啊,早他妈杀乱了!” 这时,人影一闪,丁雪娇来到近前,“她俩奔后山去了!”只见她连声娇喘,香汗淋漓,白色衣裙溅染血花,好似寒雪腊梅,相交映衬。“贼人要把银子从后山运走!” 闻听此言,黄橙心说不好。眼下,贼头王护法与鬼面男子均不在此处,很可能在后山护送银两。若叫她俩撞上,如何是好。 当下,黄橙不敢耽搁,“师兄,我去后山助她俩一臂之力!”言罢,舞动双锤,一招“横扫千军”趟过去,杀开一条血路,就往后山去了。 沿山道奔出一段距离之后,黄橙停在岔路口,彻底傻眼。面前两条路,一条往东北,一条朝西北,他不知该往哪走。 正自犹豫不决,忽见从东北道上奔下一人。黄橙连忙纵身跳去,将他拦住。竟是之前大殿里的小和尚。自己不是将他捆上了吗,他又如何到了这里? 小和尚一瞧,又是这位煞神,吓得赶紧念佛。 “闭嘴!”黄橙厉声叱喝。“我问你,贼人们在哪?可是在运送银子?” 小和尚慌忙答言,“都在后山桥上了!是不是运银子小僧不知,反正十几个大箱子都在那儿!” 果然在运银子。“有没有瞧见俩姑娘?” “俩?”和尚一扑楞脑袋,“没有!就一个。是她放的我,我带她到的后山。这会儿正在桥上拼命呢!跟她动手的贼人可厉害得紧,乃是这伙贼的头儿,姑娘估计撑不了多久,你若要救她,就快去!” “在哪边?”黄橙来不及细问是谁,无论王小忆,或者木仇,他都不想有个三长两短。 “顺着这道往下走!” “多谢!” 黄橙施展轻功“八步赶蝉”,不消片刻,来到后山桥头。 小和尚没说错,贼人全在这儿,十几箱银子正堆在桥边上,搞不清楚他们要往哪里运送。桥下,激流奔涌的巴寨河水势雄劲,涛声在山谷间不停咆哮,格外喧腾。 一丈来宽的桥面上,一男一女正自搏杀。借着朦胧月光一瞧,黄橙看了个清清楚楚,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对自己爱恨难辨的木仇师妹。与她交手的那位,便是被自己一镖削掉耳垂的王护法。 眼见木仇抵挡不住,黄橙连忙纵身,跳到战圈之中,双锤一展,将木仇护在身后。“木师妹,你没事吧!” “是你!”木仇捂住肩头,脸上表情挺复杂,喜怒哀乐,什么都有。身形有些踉跄,明显受了伤。辛亏黄橙来得及时,否则就香消玉殒了。“走开,你来干嘛!找你的王师妹去,别管我!”嘴里气哼哼的说,身子还一个劲儿往上冲,看样子,是真不想活了。 敢情这丫头吃醋了,怪不得舒盅宝说黄橙有戏。麻烦的是,如今,戏台子就一座,戏倒有两出,真不知他黄橙往下怎么排演。 黄橙死死将木仇拦住,任凭她在胳膊上又撕又挠,就不放她过去。“木师妹,你且听我说嘛!” “有什么好说的!”木仇不依不饶,“你让开,赶紧找你的王师妹去,人家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不让不让就不让!”生死关头,这妮子还有心情争风吃醋,黄橙也真……挺开心的。“你给我安分点!怎么还没完没了!”他假装发脾气,倒把木仇给震住了。姑娘泪眼汪汪看着他,貌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今天还就找你,怎么着,不服气,你也找我啊!” “你……哼!”木仇一跺脚,把脸扭过去,自个儿生闷气。 见状,黄橙知道这妮子算安分了。于是,语气立马温和下来,声情并茂,“一听说你奔了后山,我差点没急死,杀开条血路就闯过来。辛亏到得及时,否则,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跟着就跳桥!” 扑哧,姑娘竟给他说乐了,又气又笑,转过脸来,“骗人,你这鬼机灵,巴不得我死呢!” “你这话儿可真叫人伤心。”为把姑娘稳住,黄橙掏心窝子似的说,“我要希望你死,那我找过来干嘛。来了,就证明我担心你,怕你有个好歹。”忽而一声感慨,“都说越漂亮的姑娘越傻。一开始,我不信,简直胡说八道嘛!这会儿,我服了,人家这话没错,金玉良言!你呀,最大的毛病,就是太-漂-亮!” 话一说完,不光木仇笑了,扭扭捏捏在他身上一阵踢打,连对面的王护法也乐了,忍不住说,“你小子真是人粗心不粗,哄姑娘挺有一手,比采花贼高明多了。人家偷身子,你偷心!” “嗐!偷心不犯王法,抢银子可是死罪。”黄橙乐呵呵道,“木师妹,你到旁边休息会儿,待我把他料理了,再到你跟前请罪。要打要骂,你随便!” “原来在你眼里,人家就这么蛮横,一点道理不讲。”木仇语态娇憨,似嗔非嗔。 “哪能呢!世上唯一能赛过你美貌的,便是你的睿智。”这话说得,黄橙自个儿都酸牙。接着,掏出个小瓶,递给木仇,“拿着,这是止血散,往伤口上涂点,把血止住。” 木仇接过止血散。“人家……”说着,转过身去,伤口在肩背,姑娘没法弄,得叫人帮忙才行。 黄橙明白。“那你忍会儿,等我把他收拾了,就给你弄。” 闻言,木仇颊飞红云,羞涩应声。拿着药瓶,退到后面。“你小心,这人十分厉害!”她没忘提醒。 “没事儿!”只要那鬼面男子不在,光这老哥一个人,黄橙便胜券在握。“手下败将罢了!” 这时,一名贼寇忽然禀报,“王护法,船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上游河面顺下两艘船来。夜色里,那一对儿船张着白帆,乘风破浪,顺流直下。奇怪的是,两艘船不分前后,而是并排而行,快慢得当,好似两只分波踏浪的怪兽一般。 “准备好!”王护法一声令下,就见那七八个贼人手扶木箱,作势欲推。每口箱子拿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显然是为了防止它破开。 “难道……”灵光一闪,黄橙明白了,敢情他们运送银两的法子,是把银子从桥上推下去,再由下面接住。“这……”可几十丈的高低落差,几百斤的份量,从空中落下去,一两贯一斤,一口箱子就得几千斤。这要砸上,别说人,船也受不了啊! 水势湍急,两艘船顺水行舟,眼看就快到桥下了。 待王护法瞅准时机,一声令下如山倒,“动手!” “是!”五名贼人一齐动手,“嘿!”霎时间,五口箱子栽着根头往下掉。结果,咚咚咚……接连翻起几朵大白浪来,竟没一口掉船上,全砸中间河里了。 黄橙看傻了,心说这啥玩法,愣把银子往河里丢,准心也太歪了点吧!正自百思不得其解,两艘船业已穿过桥下,来到另一侧。 此时,天殇苍白如银,月色黄润饱满,满天星斗光芒璀璨,照得河面千波万浪亮晃晃一片,好似白虹匹练一般。黄橙定睛一瞧,就见两船之间拉起一张大网,里面黑乎乎躺着的,正是那五口箱子。“嘿!跑这儿打鱼来了!”这才明白,人家是早有妙计。 “动手!” “是!” “嘿!” 黄橙方搞明白怎么回事,又有五口箱子,翻着个儿,掉下桥去。原来,自己一愣神的功夫,从上游又来了两艘白帆船。还是一样的套路,由下面的人用网把银子打捞上船。 两艘船刚过去,上游河谷一闪,又跟来两艘。“不好!”黄橙一看,桥上就剩七八口箱子,估计再有一两回,银子便没了。 念及此处,怎能不慌。 一纵身,黄橙朝推箱子的几个贼人杀去。他打主意,先把几人干掉,保住银两,转过头,再收拾这当头的。 “着钩!” 黄橙双脚刚落地,眼前寒光一闪,王护法的双钩就到了,逼得黄橙不得不撤身后退。 “老四,交给你了!”王护法点将授命,自己则专心对付黄橙。双钩一分,寒光凛冽,照着黄橙左一钩,右一钩,一眨眼,连攻了十八钩,将黄橙死死逼住,不得脱身。 黄橙力猛兵沉,身法又快,双锤呼呼刮风,以霆万钧的气势,与王护法杀了个难解难分。 “动手!”贼人老四令出法随,五口箱子照例落入桥下水中。 场内,王护法全力施为,招数诡异多变,实难预料。你以为他要快攻,他偏慢打,你以为他要慢打,他又快攻。快慢之间,陡转莫测,弄得黄橙好生难受。 眼看再往桥底下推一回,这趟可就白折腾了。 黄橙心里着慌,无奈对手武艺高强,百余招之内,自己绝难取胜。眼珠一转,他打起了主意。两人打着打着,就见黄橙脚底下一滑,摔出一个趔趄,双锤砸落桥面,震得人脚底下一颤。 王护法见势,拽双钩飞身杀去,想趁机将黄橙结果了性命。 估计对手来到一丈附近,黄橙身形电转,对准王护法,扬手一记“漫天花雨”,洒出一把金钱镖。 王护法大惊失色,连忙舞动双钩,如封似闭,抵挡迎面飞来的暗器。叮叮叮……金鸣处,火星四溅。王护法使尽解数,累得满头大汗,将金钱镖尽数格挡,这才堪堪逃过一劫。可没等他喘口气,第二波又到了,不光有金钱镖,还有飞蝗石。接着又是第三波,第四波…… “着镖!着镖!”黄橙将暗器绝活抖搂出来,边打边喊。霎时间,把个王护法逼得双臂齐摇,忙得不可开交,兀自一阵阵咆哮,给自己助威鼓劲儿。 黄橙身上的暗器有两种,九十九颗墨玉飞蝗石,九十九枚金钱镖。这两样东西比较常见,乃是他在门派里购置的。每颗飞蝗石,圆不溜秋,有鸽子蛋大小,放在腰间的鹿皮囊里。金钱镖呢,就是普通的铜钱,不过边角经过打磨,十分锋利,拿根绳串上,放在怀中衣兜内,用的时候一伸手,便能捋下,挺方便。 黄橙得势,左一把飞蝗石,右一把金钱镖,全把对手当成人肉靶子射。他手劲儿大,准头又好,王护法抵挡几波之后,再也遮不住身子,一个不留神,叫飞蝗石打中肩头。身形一晃,眼看就要命丧下一波暗器之中,可没等黄橙把暗器丢出去,边听木仇大叫一声“小心”!同时,一股寒彻毛髓的杀意,直逼黄橙脑后。 来不及回头观瞧,黄橙铁锤一翻,接连向后砸去。嘭嘭两声响起,双锤落空,把桥面砸出俩大窟窿。刹那间,木屑飞溅,残肢断块纷纷朝下坠入河中。 此时,那人到了黄橙头完,就听有人高呼,羞得她从黄橙怀里赶紧逃开。 “师父!”黄橙万万没料到。来人正是黄橙的老师——“巨灵龙”毛十开。 竖日清晨,黄橙在滑牛岗上,目送王小忆离开。“说好了!湘江剑会之后,你就到玉苍山提亲。”临别前,王小忆如此嘱咐。 “放心,一定去!”王小忆觉得不可靠,又逼黄橙立下重誓,方才罢休。“我就怕你师父不答应。”黄橙显得挺担忧。 “你别管!她不答应也不行,我非你不嫁!”王小忆倒是信誓旦旦,斩钉截铁。 昨晚,对黄橙擅自离开青树岗,夜探青梅寺的举动,王小忆狠狠发了通脾气,把黄橙拧得青一块紫一块。最后,挨打的没哭,打人的却哭了。黄橙赔礼作揖,哄了半天,才把她逗笑。心说,黑森林那段儿幸好没说,否则,我这身上就没块儿好地方了。 至于老师为何忽然现身此处,则是因为知道了一个名字——为护送这批官银而丧命的人——“神眼剑客”朱弃败! 显然,能杀死神眼剑客的人,怎么可能是一群默默无闻的草寇呢!其中必有高手。那么,这样的高手,仅凭这些门人子弟,如何能够对付呢!所以,龙虎门才立即派出两大魁首,“巨灵龙”毛十开与“奔雷虎”齐天鸣,火速赶来救援。 “哼!”樊大人为一己私利,故意隐瞒神眼剑客之死,让毛十开大为光火,“这个狗官,要不是你齐师叔拦着,我非把他脑袋扒拉下来不可!” 师兄弟二人左一句,右一句,劝了半天,毛十开才多少散了些火气。“所幸你二人没事,要不然,哼!” 待聊了些此行的所遭所遇之后,黄橙便找了个机会,向老师告假,说自己打算到江湖上游历一番,并保证赶在“湘江剑会”之前回山。毛十开略微沉吟片刻,欣然允准。 师兄舒盅宝也想一块儿,可老师没答应,并训斥道,“你这两下子,不赶紧回山修炼,瞎溜达个啥!小橙初出茅庐,缺乏江湖经验,正该闯荡一番。你倒是一点经验不缺,就是本领不济!“ 当然,在叙述这轮经历之时,黄橙可没把黑森林那段儿说出来。一是因为太过匪夷所思;二来自己杀人夺宝这事儿,可说不上正大光明,没准儿还得把宝珠交出去,自己白忙活一场。于是,索性一句没提,自个儿闷声发大财。 龙虎门众人在庆县休整一日后,次日一大早,便整队返回了二绝山。在送别老师与众同门之时,令黄橙没想到的是,木仇竟背着众人单独与他告别,并将随身的一缕红绳,系在了他的手腕上。“如果哪天你不……不喜欢我了,便把它解下来丢了吧!”木仇如泣如诉般,与黄橙定下了这个约定。 之后,黄橙背着大铁锤,骑着黄骠马,往路州方下县行去。虽然王小忆告诉他,自打当年大伙儿失散后,那地方她去过好几次,依然没有找到牛哼哼或者马哈哈。但黄橙心想,反正自己此番乃是游历,为的是增长见闻,走哪都一样,那么自己再去一次又何妨呢! 没一会儿,到了当年大伙儿分手的岔路口,黄橙拣了西北方向而去,想起当年那句暗号,他忍不住喊了出来,“路在何方,路在脚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号外: 泰山禅顶一战,“武林七绝”尽数毙命,轩辕氏荣登“武圣”尊位。自此,南北江湖进入“朝圣时代”,长达八十年之久。 七大绝世高手: 北云虎贲寺:“醉佛”千杯大师 北云玄真教:“赤冠子”绿眉道人 北云天王殿:“紫袍天王”铁衣鸣 北云兄弟会:“老大哥”欧阳云天 南沙天殇教:“天眼尊”金光上人 南沙浮屠门:“阿修罗”毗摩树 南沙穷家帮:“奉旨行乞”闻人二白 舒盅宝——《众说之下的江湖武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五十二章:铁云钢(一) “哼!好大的胆子!”听完铁云钢这一趟的所见所闻,云九霄愠怒乍现,气得把酒盏一跺,“猴儿酒”整个洒在桌面,酒香四溢,顿时弥漫在“猕仙居”的包房之内。他身穿白色丝绸长袍,腰系青玉带,头戴白玉冠,留着一指来长的青墨胡须,可谓是风流倜傥,英武不凡。但瞧他眼里怒焰兀自升腾,眉梢杀气隐隐鼓荡。“难道,这些江湖人士也想跟着造反不成!” “大哥,你急个啥呀!”同桌的铁云钢则漫不经心,俨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别说他们不一定造反,即便真造反,能怎么着?大不了,就跟当年打忠武候似的,由兄弟我带兵出征,一举平了他天威王便是!”他平日张狂惯了,此刻,几碗酒下了肚子,眼里更没谁了。 每次从外面回来,铁云钢必然先到猕仙居痛饮一番,等吃饱喝足了,才进宫见他大哥——白帝云九霄。知道自家兄弟有这点癖好,于是,在接到铁云钢回京的飞报之后,云九霄便提前在此设下酒宴,等着兄弟回来。 白帝的贴身小厮小宝,用一块青色丝巾,将云九霄面前的酒水拭干,然后立在主子身后,沉着脸,一动不动,神圣不可侵犯似的,叫人觉得有些滑稽。 “嘿!我说,你小子不就擦个桌子吗,咋还神气上了,唬谁呢!”这么些年,铁云钢没事就拿小宝打镲,大伙儿都习惯了。“来,坐下,咱俩可好久没喝了。你小子可不白给,上次差点没把我灌趴下。”也不管人愿不愿意,铁云钢一把就将小宝拽到了凳子上。 小宝哪敢跟主子平起平坐,这不等于大逆不道吗。登时,小脸都吓绿了,屁股底下跟长了刺似的,一个劲儿往上蹦,可被铁云钢一只大手按住,任凭他怎么蹦跶,也成不了窜天猴。“求云天王高抬贵手,您这不是折杀小子吗?”一面又向云九霄请罪,“陛下,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大合元年,白帝云九霄亲封御弟铁云钢为北云刀皇,赐亲王爵位,王号“云天王”。江湖上的朋友叫他刀皇,而到了朝野,文武百官,哪个不知道云天王呢! 铁云钢哈哈大笑,脸上的刀疤扭曲狰狞,更添一份粗犷豪迈。“至于吗!不就喝个酒吗!再说了,也没外人,你怕个啥?大哥,你说对不?” 云九霄笑着直摇头,貌似对兄弟这狂傲不羁的个性,也一点办法没有。“算了!叫你坐下就坐下吧!” “喳!”小宝遵命,心里那个忐忑就甭提了。 “对嘛,这多好!”铁云钢给他满了一碗酒,“来,咱俩走一个。”一仰脖,他干了。 小宝捧着酒盏,左看看,右看看,像找不到地方下嘴似的,好半天也没敢喝。“陛下,这……” “叫你喝你就喝!”云九霄见铁云钢戏弄小宝,直觉得好气又好笑。 “喳!”小宝战战兢兢把酒喝了,然后又赶紧给云九霄和铁云钢满上,自己的酒盏则空着,愣没敢倒。 “怎么?还想让我给你倒酒?”铁云钢说着就去抓酒坛子,小宝赶忙把他拦住,满脸谄笑,“天王爷爷,小子自己动手,您歇着吧!” 铁云钢再次放声大笑。“你小子,就是心眼太多!” 他们三人吃一阵,说一阵,不知不觉,太阳可就要落山了。没一会儿,小宝起身告退,屋中便只剩下哥俩和满目黄昏。 “大哥还记得吗?”铁云钢眼望落日,思绪沉浸在过往岁月之中,“当年,咱俩结拜那天,也是这么个光景。” “是啊!一晃,十来年就过去了。”云九霄感慨,“要不是兄弟你,为兄恐怕早成了一堆白骨。” “嗐!大哥提这事干嘛!”夕阳红光下,铁云钢一乐,嘴里新镶的大金牙,金光闪闪。当年为救云九霄,铁云钢一嘴叼住暗器“无常珠”,为此折了两瓣大门牙。前些年一直没补上,因为他觉得,不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东西,用着膈应。后来上了点年纪,想开了;再者,缺着个门牙,既不美观,也不方便;一说话,跑风,一喝酒,漏嘴。“要不是那场厮杀,咱俩还到不了今天这份上。说起来,这是咱老铁的福气,傍上您这么位大哥,后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不用愁!” 铁云钢怎么想怎么说,一点不遮掩,云九霄笑而不语,然后望着夕阳晚照,呆呆的出了会儿神。“她走的那天,也是这么个光景。”触景生情,云九霄忽然想起旧爱。 “怎么,大哥又想大嫂呢?”铁云钢听大哥说过,以前他有个相好,两人十分恩爱。然而,正当云九霄向她求亲之际,姑娘却毅然决然的走了。自此音讯全无,如同人间蒸发。“大哥要真想她,兄弟就去把她找回来。如何?” 二十年前,云九霄遭仇家暗算,身中毒镖,眼看就要吹灯拔蜡,幸亏及时遇见一位奇女子,这才捡回一条性命。女子自称南宫阳,精通医理,乃武林世家南宫家的大小姐。南宫家素以医术高明著称,乃是仅次于“医圣”端木回春的名门望族,江湖上的朋友没有不知道的。 南宫阳不光医术了得,人长得也漂亮;不施粉黛,脱俗超然,像泥潭里生出的莲花,更像打天宫贬下的仙子。那会儿,云九霄二十来岁,风华正茂,小伙儿长得也帅,由于出身皇室,收拾打扮,举止谈吐,自是不同凡俗。于是,两人就这么眉来眼去,耳鬓厮磨,日子一长,好上了。 但后来,俩人忽然闹掰了。原因竟是姑娘得知了云九霄的真实身份。此时,云九霄也才知道,这姑娘压根不是什么南宫阳,而是姓端木,名叫端木复青,乃前朝大青皇庭后裔,名副其实的冤家对头。 三百多年前,大青皇朝覆灭,国境分裂为北云、南沙二国。皇室端木一族决心复辟,前后闹了多少年,但今非昔比,事与愿违,此番夙愿愈发难以得偿。斗转星移,世事变迁,几代人过去,端木族人也自知回天乏术,复辟之事也就不再提及。但自此立下祖训家规:凡是端木一族后裔,皆不准侍奉两国朝廷,亦不许与其子嗣或女子通婚。 只叹造化弄人,天意捉弄。其时,端木复青已有身孕,怀了云九霄的血脉,可任凭云九霄如何恳求,端木复青却因身受国仇家恨,祖训家规的束缚,始终不肯答应留下。最后,姑娘一抹眼泪,挺着个肚子,一扭头,走了。 “找回来?”云九霄反复咀嚼此话。窗外,远山碧影,晚霞残照,仿佛万物都陷入了天地的胎盘之中,既美轮美奂,又血肉模糊。最后他叹了口气,“找不回来了。” “为啥?”铁云钢相信,只要一声令下,如山寺的怒衣卫,便能把整个北云国境翻个底儿朝天。 “她已经嫁人了。”事实上,自从云九霄登上皇位,如山寺便派出怒衣卫寻找端木复青,三年前,他终于得到了她的消息。“你可知她嫁给了谁?” “谁?” “惊云庄庄主——殷长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五十三章:铁云钢(二) “他奶奶的,总算到了!”铁云钢从没到过惊云庄,但眼下,它近在眼前。来此不为别的,专为给义兄云九霄送封信。这属于皇帝的私事,不方便张扬,所以没派外人,只好辛苦他一趟。好在铁云钢的性子跟头野马差不多,最爱三天两头到处跑,也算正中下怀。想起前些日子在天威王府,自己跟惊云庄庄主——“万里飞虹”殷长空交手的场景,铁云钢扑哧乐了。“都说不打不相识,这下可好,打出个……”脑瓜一愣,这关系算啥?他还真论不清!哈哈一笑,伸手摘下腰间的“仙人瓮”,仰头灌了几口“猴儿酒”,跟着两脚一夹马肚子,悠哉悠哉,朝十几里外的“问天,这么大的门户,山脚下应该有人占道把守才对,怎么一路过来,都上了盘山道,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呢?难道惊云庄还养不起几个闲人?“奇怪!”铁云钢搞不清楚,弄不明白,但这状况明显不符合江湖惯例,只这一点,便也足够叫他疑神疑鬼了。 脚下一加紧,铁云钢改走为跳,两脚一蹬地,跟只飞天大蛤蟆似的,窜起来几丈高远,一个劲儿往山不得话,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为点什么杀人?”铁云钢见他张张嘴,说不出话来,知道是叫脏东西堵住了喉管。于是抓住这人的脚脖子,一伸手,将他倒提起来,来到旁边的一个院子里,见天井当院有口大缸,里面有大半缸雨水,便把这人往里倒灌几下。此地山高水凉,这人经水这么一激灵,顿时醒转大半。“说,为什么跑到这里来杀人?” 这人咳嗽几声,答道,“大侠饶命!我们是奉令行事,其余的一概不知。”看起来挺凶,实则怂包一枚。 “惊云庄的庄主殷长空呢?”铁云钢对殷长空的身手记忆犹新,人家手中的一对铁扇子“玄翼”,可谓是神出鬼没,变化多端。“他人不在此地吗?”很显然,若殷长空在此,这些人压根不够看。 “他……他死了!”这人忐忑的答道。 “什么?”铁云钢难以置信,“你们杀的?” “不不不!小人们哪有这本事。”这人解释,“是左掌鬼使杀的,尸体还在大殿呢!” “左掌鬼使?”铁云钢听了个稀里糊涂,“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铁云钢以为他不想吐露实情,大脚丫子一用力,那人就受不了了,赶紧连声告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小人真不知道。” “你们蛇鼠一窝,狼狈为奸,你会不知道?赶快从实招来,要不然,今天非把你踩个屎尿齐流不可!”随着话音方落,铁运钢又往脚底下加了点份量,眼看那人白眼上翻,将要不行了,铁云钢方才松开脚,让他喘几口气,还还阳。“快说!” “大侠,您听我解释!不是小人不交代,他是这么回事呀!”恫吓之下,这人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鬼掌门底细交代了一遍。 鬼掌门是最近两年才兴起的一个江湖势力,没人知道它的确切地址,门徒多少。这伙人行踪不定,神出鬼没,仿佛无处不在,却又实打实的无迹可寻。只有它找你,你却是极难找到它。鬼掌门门主自称鬼王,平日里跟大伙儿一样,都带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没人见过他的真实相貌。在鬼王手下有两大鬼使,分别是:左掌鬼使与右掌鬼使,也都带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再往下还有六大护法,也是身份神秘,不知其人。 “嗬!净他妈装神弄鬼!”铁云钢把碑文斩挂回肩背,“我问你,殷长空他老婆可还活着?” 这人毫不犹豫:“死了!就躺在殷长空怀里。” 铁云钢一听,火上来了,伸手把这人拽到半空,眼放凶光,“他妈的!赶尽杀绝呀!害老子白跑一趟!”说着,就要把这人掼地上摔死。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生死关头,这人灵光一闪,急忙补充,“没死绝!还有一个活命的!” 闻言,铁云钢停手问道,“谁?” “殷长空的儿子,少庄主——殷飞力!” “殷飞力?”铁云钢一寻思,莫非就是我大哥的儿子?为了确认自己没猜错,他又问道,“殷长空有几个儿子?” “就一根独苗,没别的儿女。”这人十分肯定。 “这殷飞力多大?”铁云钢想进一步确认,要真是大哥云九霄的儿子,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把他找回来,叫他俩父子团圆;若不是,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这人想了想,遂答,“二十来岁左右。小伙子有两下子,仗着一口宝剑,愣杀出一条血路,折了我们不少人。不过这会儿,估计悬了。” “啥意思?”铁云钢一估算,年纪正合适,差不离就是大哥云九霄的亲生儿子,自己的大侄子。 “小人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惊云庄的两大弟子,‘烈火刀’秦火与‘寒水剑’智水,俱是我鬼掌门中的护法。而此刻,负责追杀殷飞力的,正是这二人。” “烈火刀”秦火,“寒水剑”智水,这二人的名声可不小,在江湖上也有一号。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要说能耐,比起龙虎门的三门魁,强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儿。 听到这儿,铁云钢也差不多明白怎么回事了。“敢情,你们这是里应外合呀!难怪咱一路上来没见着什么人。” “确如大侠所言。这惊云庄贵为西北地界的武林圣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要不是两位护法将大部分人手调离此处,又设下圈套,将余下的门徒聚集在大殿内一网打尽,咱们也不可能轻易拿下这惊云庄。”这人明明是贪生怕死,铁云钢倒觉得他是心直口快,一口气,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一群鼠辈!有本事就跟人家明刀明枪的干,竟耍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算什么英雄好汉!”铁云钢最讨厌这种阴谋诡计不过。“我问你,那小子往哪逃了?你们内部可有什么联络的方法?” “人往哪跑,小人可不知道。至于联络的方法……”这人挺犹豫,可铁云钢一瞪眼,立马又尽数抖搂出来。“有的有的!大侠只管留心每处镇店的客栈酒楼,若门口有一群要饭的花子,你从左往右数,第三个便是我们的眼线,附近的什么消息,都可从他口中得知。” “嗬!你们倒是五行八作的挺齐全!”一抖手,铁云钢抓住那人的后腰带,“你泄露了这么多秘密,你们内部会把你怎么着哇?” 这人咽了口唾沫。“杀无赦!” “真够绝的呀!”铁云钢一乐,“好在咱老铁向来心慈手软,平日里,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跟个出家人差不多!这样吧,咱也放你一条生路,可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啥意思?”没等这人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见铁云钢单手将他抡起来,甩了几圈,一松手,咻!真正一个飞人,眨眼穿出院墙,越过广场,跟着一头栽下了悬崖。“嘿!你倒是刹一脚啊,怎么自己就下去了呢,这可怨不得人。”铁云钢拍拍手,嘿嘿一乐,往正殿赶去。 殿门紧闭着,铁云钢一脚踹开大门,定睛一瞧,太惨了,横七竖八全是死人。提鼻子一闻,屋里隐隐有股异味,明白了,此乃江湖上“下五门”常使唤的手段——五鼓鸡鸣断魂香。于是,铁云钢忙把仙人瓮摘下来,喝了几口酒,避免熏香入体,迷了心窍。随后,一步一步,跨过尸体,往殿中深处走去。 这些人明显事先中了迷香,晕晕乎乎之中,没有什么反抗,就叫人收割了性命,当真死了个糊里糊涂。 到了底,有一座高台,上面一把虎皮金交椅,四平八稳端坐一人,不知道这人什么样子,因为脑袋没了,腔子里的血喷了一身,心口处一点红星,乃是致命的伤口。看来,熏香未能把他迷住,可见这人内力深厚,武艺不凡,而且明显跟人动过手,可惜最后被人一剑穿心,死于非命。这人自然就是惊云庄庄主——“万里飞虹”殷长空。 铁云钢盯着死尸手里的两把铁扇子“玄翼”,莫名的叹了口气,有点英雄相惜的意思。“帅老头,你说你怎么混的呀,把脑袋混没了。自己的徒弟,自己还看不清,真是不知道说你点什么好?” 殷长空怀里,同样躺着一具无头女尸,不用说,肯定是素未蒙面的老嫂子——端木复青了。 一个妇道人家,竟也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这叫铁云钢多少有些难过,毕竟俩人在名份上,还是有一点瓜葛。“放心吧,老嫂子,咱一定把大侄子找回来!” 铁云钢也不懂什么礼仪,便照着自己的意思,双膝跪地,给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老嫂子磕了三个头,然后一转身,出了大殿! 来到山下,铁云钢查看一番足迹,找准殷飞力逃亡的方向。然后掐住指头,吹起一声呼哨,片刻之间,一声高亢的嘶鸣从林中传来,随即,就见乌云追风兽破障而出,到得近前。 铁云钢翻身上马,眼望东南,一夹马肚子,“兄弟,出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五十四章:初会龙蛇(一) 路州奉天码头的火锅,黄橙可谓是垂涎已久。一口九宫格的大铁锅,里面搁着牛油、香料、辣椒,经过一番煞费苦心的熬煮,汤汁儿红亮,麻辣鲜香。菜品不多,俱都十分新鲜,而最有名气的,还得数这里的鱼:鲜活的江鱼切片儿,无需多费功夫,趁着那股鲜活劲儿,立刻入锅,稍待片刻,美味即成。 “嗯……”黄橙咀嚼着鱼肉,一时间有些忘情。江河的鲜味儿与本地特有的麻辣风味冲撞融合,在唇齿间活奔乱跳。明明吃的不过一片鱼肉,可品味出的,却是这一方水土的性情与禀赋。“绝啦!”他不由得赞道。 这里的吃客,多是码头上讨生计的脚夫,没那多讲究。认识的,不认识的,大伙儿一张桌子坐下,认准锅里自己的小格子,如同认准自身在世道中的位置一般,精确无误,绝无错乱。 他们逢人就侃,一开口,天南海北俱不在话下,把黄橙乐得前仰后合。这些人似乎都天赋异禀,同样一句话,落他们嘴里就跟变戏法似的,往往别出心裁;话里的意思不变,可叫人听了,硬能把眼泪水都乐出来。 他们皮肤黝黑,面容苍劲,挽着袖面,高卷裤腿,个个实打实的泥腿子,玩笑也往往粗鄙下流。咧嘴一乐,还大多一嘴黄牙。可笑声是爽朗的,笑容是真切的,这使黄橙打从心眼里愉悦与心安。 十几丈外,左湘江汹涌澎湃,恰似万马奔腾,气势如虹;浪涛拍岸,金鸣起伏,仿佛千军冲杀,所向披靡。恍惚间,涛声、笑声在黄橙耳轮中水乳交融,汇聚成眼前这锅翻滚的汤汁儿,在他的眼里,心里,反复熬煮,始终沸腾。 半个时辰后,黄橙牵着马,在江边候船,预备渡江。按照当年的约定,众人如若逃脱,便应当到路州方下县碰头。那有几个窝点,是他们曾待过的地方,黄橙打算统统找上一遍,虽然碰上的机会不大,也多少了却了一个心结。 这会儿,码头上人挺多,排出一条长龙。黄橙由于个头儿高大,引来不少注目,对此他早已习惯,见怪不怪,任凭百十双眼睛在身上打量,兀自岿然不动。 在他边上有位老婆子,用黑布背篼背着个小孩。小孩八九个月大,肥嘟嘟一张小脸,正是最讨人喜爱的时候。黄橙伸手拨弄小孩的胖脸,逗得小孩笑嘻嘻流一嘴口水,老婆子也乐了,一张嘴,牙齿跟小孙孙一样多。 忽然有人高喊:“船来了!” 黄橙循声望去,一艘宽大的乌蓬艄,自上游漂荡荡,荡漂漂,朝码头划来。 人群顿时兴奋起来,貌似沉闷许久的“长龙”,登时苏醒了似的,一个个不由自主的往前拥挤。“扑通”一声,干脆把头一位挤江里去了。 “哟!船还没靠岸,你急个啥!”也不知谁开了句玩笑,大伙儿全乐了。 幸好这一带的乡民临江生长,大多水性不错。那汉子在众人的嬉笑中骂骂咧咧,手足并用,不大会儿功夫,便游回岸上,跳着脚,指着众人一顿臭骂。大伙儿也不还嘴,只一个劲儿乐。 也是生平头一回,黄橙觉得挨骂是件可乐的事儿。 汉子浑身湿漉漉,活像只落汤鸡。一个妇女穿出队伍,走过去,貌似他老婆;打开包裹,拿出件干衣裳给他换上,夫妻俩才又回到队伍前头。 或许出于愧疚,大伙儿俱礼让那汉子三分,在他身后留出一块空地,使他有种独占鳌头的气势。汉子也挺豪横,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似乎在寻找敌手,明摆着拿大伙儿的客气当福气,变吃亏作专横,改憋屈为嚣张。 “让开让开!” 汉子正得意呢,队伍后头一阵咋咋呼呼,奔来一群家伙。黄橙正要扭脸观瞧,腰背却遭人猛推一把,顺势一个趔趄,他也推了前面的人一把,一个传一个,跟道大波浪似的,瞬间到了前端。那汉子扭头回望,眼见“波浪”朝他拍来,似乎知道在劫难逃,嘴里骂了声娘,两脚一蹦,自个儿往江里跳了下去。好嘛,新换的一身衣裳,白费! 大伙儿又是一阵哄笑。 “嘿!这人还挺自觉!”黄橙禁不住乐道。这时,他定睛观瞧,发现这伙来人挺奇特:装束一致,个头一致,脸貌身形差不多俱都一致。好嘛!哥儿五个,竟是一母同胞的五兄弟! 当头那位,三十五六的年纪,没留胡子。七尺七寸的身高,比一般女子略微高些。穿米黄色粗布短褂,腰缠青布带,倒卷千层浪的裤腿,蹬一双多耳麻鞋。头挽发髻,拿一条土黄色布带勒着,横插一小截枯树枝。短眉毛,大眼睛,蒜头鼻子,锥子把耳朵,一张鲇鱼嘴,门牙挺大,往外露着半截,像个兔子。后面那四位,除了门牙以外,具都一个模样打扮。 哥儿五个风风火火,张牙舞爪,一个劲儿往码头前面窜,这举动,属于公然插队。大伙儿敢怒不敢言,纷纷自觉避让。个别胆大的不肯干休,横身拦路,想要跟他们盘盘道理。可话没出口,就叫人家一扬手,丢江里去了。可见这伙人手底下有功夫,性情也自是粗野。 “还……还有谁?”扔人的这位也不知排行老几,朝众人瞪着汤圆眼睛,一张嘴,竟是个结巴。 见状,众人又笑又气,哪敢上前拦阻。一时间,哥儿五个所到之处,当真是“太公在此,诛邪避退”。 黄橙知道,结巴的人,一唱曲就不结巴了,就跟当年的糖人张一样。别看人磕碜,小曲儿一唱,立马叫人刮目相看。自此,给他留一印象,结巴的人,都会唱曲,且都唱得好。 “哎哟!” 为给这伙人让道,众人一阵拥挤,一不小心,把黄橙边上的老婆子给挤倒了。眼看大人小孩就快掉入江中,黄橙连忙伸手,拽住了老太太。“老人家,小心!” 老婆子重新站稳,平复心神,对黄橙一番感激。她背上的小孩挥舞双手,笑嘻嘻,对危险浑然未觉,以为大伙儿逗他玩呢。 这时,哥儿五个到了黄橙边上,俱都盯着黄橙,一个个看呆了似的,好半天没说话。 黄橙可没好脾气,一张嘴骂上了。“你们几个怎么回事?跟群畜生似的横冲直撞,一点做人的教养都没有!不是人愣充人,干脆,回你娘肚子里头再重造一回,免得出来丢人现眼!”见几人只顾瞧自己,对这番话置若罔闻,黄橙又接着骂,“瞧什么呢,跑这认祖宗来了不成!” 但凭黄橙如何叫骂,这弟兄五人依旧自个儿看自个儿的,仿佛聋子一般,岿然不动。 “大哥,这家伙怎么这么高啊?”其中一个楞头楞眼的问。 长得像兔子这位掐着下巴:“这家伙肯定不是人,是人不可能长这么高!”说着,还往黄橙身上摸了摸,惹得黄橙一阵怒骂。 “是人!是人!”另一个蹦着说,“你听,他正骂我们呢,要不是人,怎会骂人呢?” “那不一定!”又一个表示不同意,“你们没听说过吗?许多妖怪修炼成精后,便幻化人形,一张嘴,人话说得比人还溜,跟真的似的。”他手指黄橙,又进一步补充,“既然大哥说他不是人;人不能长这么高大。老五又讲他会说人话,知道骂人。那么,他肯定就是妖怪变的,否则,便说不通了。” 闻言,另外三人具都皱起眉头,苦思冥想,显得很是慎重,不敢轻易下判断的样子。“老三,你怎么看?“最后,龅牙大哥问向一直没言语的那位。 老三呵呵一乐:“大哥,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要弄清楚这事儿还不简单?” 闻言,另外四位为之一振,聚精会神,等着后半截话儿。 “嗐!还没明白呢!俺真是高看了你们!”老三显得有些失望,“直接问他不就得了吗!” 此言一出,那四位恍然大悟,纷纷朝老三翘起大拇哥,“高!实在是高!” 几人这一番玩闹,直把旁人乐得直不起腰来。黄橙够多聪明,一瞧他们的言谈举止,明白了,敢情这弟兄五个脑子有点问题。说傻吧,没傻实心儿,属于傻中带尖儿的货色,乍一看,还挺天真活泼,机灵古怪。 这时候,船停靠在了码头,队伍开始往前挪动。黄橙知道五人的德性,摇头一笑,便不打算再跟他们计较,准备牵马往前走,欲要登船渡江。谁知手腕子一紧,竟被那位老大拽住。“等等!咱还没把事情弄清楚呢,你就想跑?”龅牙老大耍起威风,“我问你,你是人不是?” “对,快说!你是人不是?”余下四人应声附和。 “我……”这话问得黄橙哭笑不得,心说怎么碰见这么群活宝。旁人一步步往前挪动,纷纷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更叫黄橙见了生气,心说你们他妈的就活该被人欺负死! 眼看众人陆续登船,船上的位置越来越少,黄橙便对黄骠马说了几句话,随后归置好缰绳,一拍马屁股,黄骠马便自个儿往船上走去。片刻之间,黄骠马上了船,打眼朝主人望来,显得十分殷切。 这一幕惊煞旁人,如此通人性的畜生,大伙儿貌似头一回见。 “哈哈!你们看,这家伙根本不是人,他是马变的,否则怎么能跟马说话呢?”先前怀疑黄橙是妖怪那位趁机说道。 “你他妈才不是人呢!”黄橙反唇相讥。“马儿既然能听懂人话,你怎么不说马儿是人变的呢?” “这……”那位登时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我说他是人吧,妖怪哪能这么聪明!”老五抢着说,“你们听,他刚才又骂我们了!”进而补充,“要不是人,绝骂不出那股狠劲儿,俺听着都有些生气!” “所以,你是人,对吧?”这时,老三一锤定音似的问道。哥儿几个顿时鸦雀无声,睁着大眼,看黄橙如何回答。 黄橙嘿嘿一乐,伸手点指他们,“你们是什么,我便是什么?” 老大:“我们是什么?他便是什么?” 老二:“我……我们……是……是什么呢?” 老三:“我们当然是人!” 老四:“那么他?” 老五:“也是人!” 哥儿几个自问自答,得出个结果,认定黄橙跟他们一样,也是人。随后你望我,我望你,瞠目结舌好半天,似乎难以置信。忽然,炸锅似的,几人纷纷跳起来,手舞足蹈。“他是人,他果然是人!”又手拉手,围着黄橙转圈,嘴里还唱起了曲儿: 老五:“我说他是人吧,果然就是人!” 老大:“谁说不是人呢?” 老二:“老四说不是人!” 老三:“幸好有我在此,才没冤枉人!” 老四:“谁叫他这么高呢,实在不像人!” 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围着黄橙唱了老半天。还真是,几人中,就数结巴老二唱得最好,嗓门忒大,嗷嗷的,跟头野驴差不多少。 “诸位……诸位……”这时候,渡江的人俱都上船,眼见乌蓬艄就要离岸,几人却始终不肯让路,一个劲儿围着黄橙又唱又跳。黄橙心头起急,便不愿跟他们纠缠,道一声“得罪了!”就见他屈身一纵,跳出人圈。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双脚方一落地,那几位身形一闪,又把他围上了,照旧是又唱又跳。 这时再瞧,江面上,船已离岸数丈远近,随着波涛起起伏伏。船上,众人对他指指点点,一副隔岸观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黄骠马兀自朝主人昂首嘶鸣,显得十分焦急。“他妈的!你们成心耽搁人是吧!”黄橙急眼了,真想动手。 “你们听,他又骂人了!”老五显得十分欢快。黄橙这才真正见识了,啥叫把挨骂当乐子;当真令他哭笑不得。 忽然,哥儿五个身子一顿,你瞧我,我瞧你,貌似想什么,然后异口同声的说道,“笔墨伺候!” 一声令下,五个人研磨的研磨,铺纸的铺纸,各自一阵忙活。等万事俱备,就见龅牙老大从怀里掏出根毛笔。那毛笔,跟兔子尾巴似的,都快秃没了。接着,他拿嘴把毛笔舔了舔,呸呸吐出几根毛。见状,黄橙算明白毛笔是怎么秃的了。随后,龅牙老大拉开架势,蘸饱了墨汁儿,对着铺成好的纸张一阵行云流水似的挥毫,可谓是一气呵成。黄橙抽眼一瞧,禁不住啧啧称奇。那字写得,才叫一个“神鬼莫测”,通篇几十字,黄橙竟连一个也认不出来。 写完了,哥儿几个各自把家伙收好,才一起看着这副玩意儿,一阵阵由衷赞叹。 “你们写的啥呀?”黄橙实在经不住好奇,把被耽搁上船的火气都给忘了,心说这玩意儿,是个人都不认识。“念给我听听呗!” “行呀!”几人挺痛快,欢欣鼓舞的一口答应下来。随后一张嘴,黄橙身子就是一栽歪,险些摔一跟头。 老五:“我说他是人吧,果然就是人!” 老大:“谁说不是人呢?” 老二:“老四说不是人!” 老三:“幸好有我在此,才没冤枉人!” 老四:“谁叫他这么高呢,实在不像人!” 好嘛,竟是他们先前唱的词儿。 唱着唱着,哥几个又围着黄橙跳起来,可这回没转几圈,停下了。黄橙以为他们又有啥惊奇之举,隐隐约约,还挺期待。 老大:“老五,你刚才说什么?” 老五:“‘我说他是人吧……’” 老大打断老五:“不是这句,往前捣。” 老五:“‘行呀’?” 老大摇头。 老五努着嘴想半天,忽然眼前一亮:“‘你们听,他又骂人了!’” 老大:“对,就是这个!” 随即,弟兄五个登时变了脸,当真比翻书还快。一个个对着黄橙横眉立目,咬牙切齿。这状况,黄橙都看懵了,心说哪跟哪呀?都他妈“轻舟已过万重山”了,你才想起这一茬来。 “大哥,他……他不光骂……骂我们这……这一回,先……先前骂……骂了好……好几回!”老二磕磕绊绊,也来秋后算账。 “对对对!一开始就骂上了。骂完,老五就说他是人!”老四显得记忆犹新。 老三照旧呵呵一乐:“不用争,待我问他一问便知!”遂转向黄橙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骂我们啊?“ “对!快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骂我们啊?”其余四人再次应声附和。 “我……”黄橙心说真是只听过没见过,啥叫后知后觉,这他妈才叫后知后觉呢!“没错,骂了!”黄橙大方承认,同时做好了交手的准备。 “哎呀呀!弟兄们,揍他!”龅牙老大一声令下,哥几个按照五行方位站好,把黄橙围在当中,跟着就动了手。 “误了我的船,老子还没找你们算帐呢!”黄橙一声咆哮,施展开鹰爪功与金刚腿,以为凭自己的身手,对付这几个怪家伙,应该不成问题。谁知道,刚一接上手,黄橙便暗自吃了一惊。 弟兄五个,分踞五方,连连对黄橙发动攻势,招式古怪刁钻,配合十分默契,完全不安常理出牌:有蹦在半空的,有在地上打滚的,有不停翻跟头和转圈的,还有穿来穿去不动手尽骂人的。这阵势,黄橙都没听过,简直都绝了。 来回不到十五招,黄橙一个躲闪不及,两条腿被踢中了磕膝盖后面的腿窝窝,跟着朝前一扑,爬在地上。接着脖颈与四肢一紧,已遭五人临空举起,很明显,对方这是要生生撕裂自己。 黄橙心说不好,连忙手掐法印,心意转动,将新学的邪门儿功夫施展出来。顿时,一股吞噬之力如眼前江水般奔涌澎湃,冲出黄橙体内。霎时间,牢牢攫住对手,肆无忌惮的吞噬着弟兄五人的内力。 “快松手!这家伙果然不是人,会妖法!”龅牙老大点醒数位胞弟,可无论弟兄五人如何攒劲儿,也无法挣脱开身去。 说实在的,黄橙没想弄死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倒觉得他们挺可爱,挺风趣,这在如今的世道里,十分难得。只是气他们不知为人的礼数,行为举止过于粗野鲁莽,一动手就要生撕活人,也未免歹毒了些。可为此,却又不必取他们性命不是。心念及此,便趁他们奋力挣脱的时机,将内力朝外一崩,立时将五人摔了个四脚朝天,其中三个位置不好,一气儿掉进了江里,急得岸上两人连番跳脚。敢情,他们俱都不会水,个顶个的旱鸭子。 岸上两人顾不得黄橙,俩忙解下裤腰带,里面也没穿裤衩,光着腚,便去拉扯自己的亲兄弟。见状,黄橙又好笑,又感动。眨眼拉上来俩,还有一个却越漂越远,两只手上下乱抓,在浪涛间一起一伏,眼看就要玩完。 “老五!” “停下!停下!” 哥几个在岸上对着兄弟和江水大喊,也不管兄弟听不听得见,江水更不可能听他们的,如何说停下就停下呢。 这时,只见黄橙拽开大步,跟着将身一纵,“嘭”一声巨响,砸起硕大一朵浪花来。然后手脚并用,三下两下到了老五身后。 江水滔滔,接连不断朝黄橙扑来,好似万兽狂奔。黄橙一伸手,将老五脖子抓住,往下一顺,将他腰带子拽牢。随后,运动法门,用内力冲击身下的水流,借得向上一冲之力,顺势一扬单臂,愣将一个大活人抛回了十来丈以外的江岸上。 见自己兄弟得救,哥几个连忙朝兄弟跑去,其中两位高兴得连裤子都不及穿好,拿手一提,又哭又笑,一路狂奔,险些没栽一跟头。 见状,黄橙哈哈大笑。 这时,肩背上,八棱梅花亮银锤越发沉重,黄橙连忙提起一股丹田真气,稳住身形,不致使身子在重压下沉入水中。 浪涛滚滚之间,黄橙抬眼一瞧,自己离此岸越来越远,再说回到岸上,搞不好还得和他们哥儿几个纠缠一番。扭转一看,对岸约莫还有七八十丈远近,于是便打算横游左湘江。 “就这么办!”心里拿定主意,黄橙一咬牙,伸开长胳膊长腿,同时催动法门,用刚吸来的内力推动身形。登时,就见他活如浪里白条一般,分波穿浪,一溜儿水线,朝对岸迅速窜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五十五章:初会龙蛇(二) 黄橙躺在浅滩上打了个盹儿,一睁眼,已到申时。 他一丝不挂,脖子以下全淹在水中,任凭江河的韵律抚慰身心。 江畔河柳下,黄骠马埋头啃草,不时打起一声响鼻。 先前一登岸,黄橙便直扑码头,付过船钱,将黄骠马牵回。码头上,大伙儿都看傻了,不知道这位怎么过来的,纷纷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说他不是妖怪成精,便是天神下凡。 想到这儿,黄橙乐了,敢情大伙儿跟那哥儿五个一个德行,都没把他当人! 鹅卵石遍布河滩,轻波细浪于此抵达尽头。黄橙头枕江岸,小铜镜在他胸膛上随波摇曳。 自与师门分别,一有空,黄橙便没少研究这小东西。可研究来研究去,照旧瞧不出个所以然。 盯住镜中的自己,黄橙甚感被动,猜不准它下回又有啥惊世骇俗之举。为此,总有些忐忑。 在黄橙体内养了好几年,小铜镜一扫斑驳,变得明净清晰,往人脸上一照,纤毫毕现! 每日清晨,黄橙总要对着它龇牙咧嘴,梳妆打扮一番。这倒也是个用处。 虽没什么新发现,但凭自己在几年间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也足以说明这东西奥妙无穷。可见,它的确是个宝贝! 为佩戴方便,黄橙专门找人作了条链子,从镜框他俩整天跟菩萨似的,一个子儿不花,倒把一摊子东西全享用尽了。后来,王小忆实在看不下去,给他俩一人买了几串,才算解了馋,圆了梦。 刹那间,当年的油烟仿佛在眼前升腾,伴着岁月在心底嗞嗞作响。旧日情景历历在目,只是朋友们早已各奔东西。念及此处,他唯有一叹。 申酉交际,黄橙手牵黄骠马,顺着盘山道拾阶而上。 此处名为观山,坐落江畔,乃是一处绝佳的望江所在。放眼看去,左湘江在群山间曲折蜿蜒,恣意穿梭,恍如一条咆哮的青龙,波澜壮阔,神秘威严。 山梯上,游人络绎不绝,商贩随处可见。一时间,骚人墨客的兴叹混杂着商贩叫买叫卖的吆喝,此起彼落,水乳交融,可谓雅俗共生,天然成趣。 黄橙甩开腮帮子,一路吃喝上去,几乎把各个生意口都照顾到了。什么凉粉、豆花、烤地瓜、酸梅汤、绿豆汤等等,一股脑儿,全进了肚子,他却连个嗝儿也没打。 来到岔路口,黄橙抬眼一瞧,左边一条道宽阔平整,属于大路,上上下下不少人,十分热闹。右边一条道弯弯曲曲,委屈得像根鸡肠子,畸形而落寞;山道上,除了野蛮的荒草,便只有呼啸的山风。 时下,虽日落西山,但离天黑起码还得一个时辰。黄橙也是心闲身自由,便拣了小路走去,打算另辟蹊径,独享胜景。 小道台阶是用各种粗大的石头垒砌而成,于其说是修的,倒不如说是凑的。这些石头形状各异,导致梯道凹凸不平,人马行于其上,当真高一脚,低一脚,所幸往来无人,倒也显得宽绰。 山道正中凹陷,可见乃多年承载人迹所致。黄橙猜测,这应该是条老路。 没走多久,左湘江已被山体遮住,难见首尾;山道外,绝壁千尺,陡峭险峻;崖下,林海随风摇曳,势如碧波万顷;晚照中,远峰无语,倦鸟归林,时有鸣啼远远递进耳畔,叫人平添一抹莫名的愁情。 黄橙驻足瞭望片刻,胸中涌动无数思绪,好似一锅大乱炖,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俱在其中沸腾、消融。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吧,一张嘴,却只有一声叹息。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黄橙终于走出小道,来到山,这到底是谁的不是?” “我……”事实胜于雄辩,黄橙秃噜半天,自然无可辩驳。“哼!”他不知不觉立了半天,两条腿早已十分酸疼,一撒气,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歇脚。 “怎么,说不出道理,打算撒泼耍赖不成?”青衫客明显在开玩笑,黄橙则闭口不答。 这时,白袍客忽然开口:“阁下真是费力不讨好,按理说,这位小兄弟该感谢你才对。若非阁下主动撤了真气,本王哪有机会侥幸取胜呢!” “如此说来,零王应该谢谢这位小兄弟才是。”青衫客趣语陡转,令白袍客放声大笑,遂对黄橙抱拳道,“小兄弟,多谢!” 黄橙一愣:“谢我干嘛?” “要不是为救你,龙大侠怎肯撤走真气,白白认输呢?”白袍客逐一解释,“他不认输,这一局,本王还真没把握赢得了。” 听完这番话,黄橙总算明白了。敢情两人看起来是在下棋,实则是在比斗内力、心智。难怪自己恍如置身沙场,原来是误打误撞,闯进了别人的战圈。经白袍客一解释,再想起先前遭遇,的确是由于一方忽然溃败,另一方趁机取胜,自己才得以从险境中脱身出来。“你是说,是他救了我?”他问向白袍客。 “不然呢?”白袍客愉快回答,“反正本王可没打算认输。“ 闻言,黄橙从地上爬起来,冲青衫客一抱拳,千言万语,谢过救命之恩。 青衫客谈笑风生,不以为然。“举手之劳而已!”随即他仰头观瞧,上下打量黄橙一番,啧啧称奇。“小兄弟英武不凡,威而不猛,又是个快意恩仇的性子,倒也真是条,“王驾千岁说得对,咱们都是江湖儿女!” 正说着,忽然亭子外面人影一闪,落下五个人来。“小子,你猜猜,咱们哥儿五个又是谁?” 话音方落,其余四人随声附和:“对!你猜猜,咱们哥儿五个又是谁?” 闻言,黄橙心里咯噔一声:这几位,不正是白天在对岸码头,跟自己争斗的五胞胎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五十六章:初会龙蛇(三) 这会儿,天殇由绿转红,赤光碧彩缭绕流转,十分好看。但黄橙知道,每日黄昏才是它最美的时节。 夜色下,哥儿五个披星戴月,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小子,你猜不出来了吧!”老大问道。 另外四人随声附和:“对!小子,你猜不出来了吧!” 闻言,黄橙放声大笑,步出亭台。“你们怎知我猜不出来呀!” 今晚一轮银盘似的满月,又大又亮,斗大的寒星撒满苍穹。星月映照之下,黄橙披银挂亮,跟个大号的夜游神似的,往五人跟前一站,遮住半天星斗。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瞧见黄橙,哥儿五个立马蹦起来。“原来是你小子!”老大惊道。 剩下四个跟着喊:“对!原来是你小子!” “没错!”黄橙抱住双手,“正是你家小爷爷!” 老大:“揍他!” 其余四人:“对!揍他!” 一声暴喝,弟兄五人将黄橙团团围住,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动手。 “干嘛!”黄橙知道这五胞胎不简单,但仗着邪功护体,也自是不怕,“这回要再让我吸住,你们哥儿五个一个也别想走!” 这话果然有威,弟兄五人拉开架势,结果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敢上。 “怎么,怕了?”黄橙以为十拿九稳,对方万不敢造次。熟料,话音刚落,结巴老二不干了,头一个扑过来。“怕……怕你娘……娘个腿!”一记“黑虎掏心”,直捣黄橙胸口。 黄橙侧身躲过,刚想伸手去抓人家手腕子,忽见四周人影恍动,呼呼生风,知道另外四个也扑杀过来,连忙伸手抬腿,敌住五人攻势。 霎时间,六个人斗作一团,拳来脚往,闪转腾挪,好似一道旋风,一会儿打到东面,一会儿打去西边,片刻不到,把山笑归说笑,可黄橙也不傻,对手这一变阵,明显起了股威势。 “嘿嘿!”老大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小子,待会儿就把你揍回原形!保管你亲娘捧着脸瞧,都认不出你来!” 剩下四人附和:“对!都认不出你来!” “哈哈!”黄橙嬉皮笑脸,心底可一点没放松,“看样子,你们哥儿五个到完全没这个顾虑!” 老大一愣:“啥意思?” 另外四位也没听明白:“对!啥意思?” “就各位这副尊容,你们老娘怕是想忘也忘不了吧!”黄橙笑道。 闻言,老大呵呵一乐,“没错!咱老娘一双眼,可尖着嘞!”星月下,大板牙闪起白光。 “对!可尖着嘞!”其余四个跟着叫嚣。 敢情哥儿五个没听出来,人家这是拿言语戏弄他们。 见状,黄橙眼哈哈一乐。“哎呀呀!你们几个活宝可真有一比!” 哥儿五个又一愣,不知所以。 “好似野驴得道,又像蛤蟆成精!”黄橙摇头晃脑,语态戏谑,“不知人为何物,快活世道一回!” 黄橙一通白话,哥儿五个彻底迷糊了。“他这是夸咱呢,还是骂咱呢?” 老三故技重施:“待俺问他一问便知!”遂望向黄橙,“你这是夸咱呢?还是骂咱呢?” “当然是夸!”黄橙一本正经,斩钉截铁,“又得道,又成精!你们个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吗!”像龙伴山这样的高手,自然深知战场临敌不比纸上谈兵那般轻松自如。若没有足够的功底,扎实的武艺,即便把道理嚼碎了吞进肚子,那也白搭,照样得挨顿揍!“黄老弟天赋异禀,基本功也扎实稳健,这鹰爪功与金刚腿可算一绝。不是龙某吹捧,但就这两门武艺来说,江湖上,就没见过比你高明的。”黄橙正要谦虚,就听龙伴山话锋一转,“唯独一点,你经验尚浅,阅历不足,所以先前才没瞧破对方五人招数来路。不过这也无须着急,只要多到江湖上走动,不出几年,见识也就上去了。” 普天之下,几个人能有福气得到“左龙”的指点,黄橙哪有不虚心受教的呢。 零王风度翩翩,点首赞同。想必黄橙的身手,他自是看在眼中。不提黄橙的身形禀赋,单这年纪,能把普普通通两门武艺练到这份上,哪有不叫人拍手叫绝的呢。“不知黄老弟师出何门何派?”云遮阳轻声问道。 “我呀?”黄橙笑答,“龙虎门的。我老师便是江湖人称‘巨灵龙’的毛十开是也!” 闻言,云遮阳睛光一闪,随即微笑道,“原来是龙虎门‘巨灵龙’的高徒,难怪这般了得!” 黄橙正跟云遮阳抱拳客气,哥儿五个接连从地上蹦了起来,伸手往身上拍了拍,喘上几口大气,便跟没事人一样,生龙活虎,活奔乱跳。 “哟!你们几个儿打人的功夫不怎么样,挨打的功夫倒是练得出神入化。”黄橙心知,虽然自己没使多大劲,可自己力气够多大?那几下也够瞧得了。但人家哥儿五个躺一会儿就没事了,他不由得有些吃惊。同时暗自做好准备,以防对方暴起伤人。“怎么,还要动手吗?” 哥儿五个一听,连连摆手。“不打不打!都叫人泄了底,打也打不过你,还打什么劲儿!”老大带头说话,四个胞弟跟腔,“对!还打什么劲儿!”明显是服了。 眼见哥儿五个认输,黄橙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别看他咋咋呼呼,好像对五胞胎毫不畏惧,但他清楚,这弟兄五个十分不简单,自个儿要没那手邪功在底下托着,也不敢跟他们动手。 不怪黄橙如此谨慎,这哥儿五个也的确了得,远非常人可比。弟兄五人心有灵犀,配合默契,联手之下,即便龙蛇榜上的高人,恐怕也不敢小觑,一不注意,就得栽他们手里。“你们不走,还打算干嘛?”眼见哥儿五个凑近,黄橙不禁问道。 闻言,弟兄五人朝龙伴山望去,老大伸着两瓣雪白的大板牙,没好气的说,“你算哪颗葱,人家跟咱们动手,你一看热闹的,倒跑这泄密来了!” 四人应声喝问:“对!倒跑这泄密来了!” 夜风中,龙伴山青衫拂动,神采飘逸,“是吗?我泄谁的密了?” “我们!” “你们是谁?” 五人在劲头上没刹住,闻言,合身一处,摆出个架势,异口同声,“逍遥五人众!” 听得几人名号,黄橙心头一动,貌似在哪听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竟是他们!”云遮阳微微一笑,似乎知晓五人名号。 龙伴山更是清楚不过,只见他放声大笑,“我当是谁,原来你们哥儿五个!”然后转脸问向黄橙,“黄老弟可曾听说‘榜上无名第一人’?” 经龙伴山如此一问,黄橙登时想起来了。几个月前,师兄舒盅宝著书;是一本关于江湖传闻的书籍,其时,哥俩闲聊,便提到过这“逍遥五人众”。 “这弟兄五个一母同胞,自幼形影不离,同吃同睡,同哭同笑,真个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个人撒尿,另外四个即便没尿,也要解开裤带,非逼出两滴不可!”当初师兄如此说道,“单独来说,他们每个人的武艺都稀松平常,可合在一处煞是厉害,会一种名叫‘五擒戏’的招数,一给叼住,无论谁,就都摆脱不得!当初‘诛仙剑’吴擎阳,便着了此道,被弟兄五个一把丢进鸣江,差点没淹死!” 黄橙可知道,龙蛇榜上,“诛仙剑”吴擎阳名列第二十九位。他前头,便是自己的老师——“巨灵龙”毛十开。 想起师兄当日所言,黄橙笑答,“略有耳闻。” “那你可知他们的根底?”龙伴山继而问道。 黄橙一晃脑袋:“这我就不知道了!” 龙伴山一笑,遂将五人来历说了一通。 哥儿五个乃北云青州人士,不知从哪里学来一生武艺,滑稽刁钻,自成一家。几人性情古怪,喜怒无常,自从得知龙蛇榜上没自己的名份,便开始四处找立榜之人;也就是传说中的“无名子”。可无名子神秘莫测几十年,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哪是这么好找的呢。弟兄五个找不到正主,一气之下,竟打定主意,日后专找龙蛇榜上高手的麻烦。巧了,头一个碰到的,便是“诛仙剑”吴擎阳,结果,大伙儿都知道。 可大伙儿不怎么知道的呢? 吴擎阳吃了亏,哪肯善罢甘休,回到万剑宗叫上师兄“弑神剑”叶渐秋,师弟“杀人剑”戴逊,也就是所谓的“万剑三主”,直奔青州抄水湾小王庄,找到弟兄五人。 两方见面,哪有什么好商量,直接动了手。经过一番较量,也不知输赢如何。反正哥儿五个屁事没有,万剑三主回到山门,自此不提复仇二字。 也就打这时候开始,他们弟兄五人声名大振,震动江湖武林。大伙儿捧场,称他们“榜上无名第一人”!听起来像个笑话,实则也是对他们武艺的一种肯定。 听完龙伴山对五人一番介绍,黄橙才彻底对上号。“小弟虽没跟龙蛇榜上的高人交过手,可这弟兄五人的身手确实厉害。倒也真担得起‘榜上无名第一人’的赞誉。”这话黄橙可实打实出自真心。他先前能跟五人斗个旗鼓相当,完全是因为对方慑于自己邪功的淫威,有些束手束脚。后来侥幸取胜,也全仗了龙伴山的指点。否则,今儿自己铁定得吃一大亏! 这时候,弟兄五人反应过来,明白自己让人给诈了。虽然一不输钱,二不输米,但他们这种性子,最爱较真不过。一对眼神,立刻把龙伴山团团围住。“你是谁,快快报上名来,若不然,今儿你就没个好!”老大威胁道。 四个弟兄一阵怪笑:“对!今儿你就没个好!” “看样子,你们还想跟我玩玩?”没多余的话,就见龙伴山把腰间的碧箫取将下来,搁手指头上转着圈。“黄老弟,待会儿可别又进去喽?” “啥意思?”黄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龙伴山将碧箫吹奏起来。 顿时,一阵仙音缭绕耳畔,整个人如坠身云间雾里,好似身轻如燕,不由得飘飘欲仙起来。 黄橙刚想要气沉丹田,澄心静虑,细细聆听,忽然明白龙伴山话里的意思,是让自己切勿如此,否则便如同起先那般撞入魔道,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于是,立马克制住冲动,打起精神,任凭箫声如何空灵曼妙,也兀自岿然不动,置若罔闻。 这时,黄橙打眼一瞧,身旁云遮阳竟闭目摇头,沉浸欣赏,手中折扇缓缓扇动轻风,缕缕华发随风拂动。云遮阳敢这么做,只有一个道理,那便是人家内功高深莫测,心智坚定,外魔难以入侵,自不怕箫声会乱了心神。 再往场中观瞧,黄橙登时咧开大嘴笑起来。如烟似水的箫声里,哥儿五个竟一脸痴迷,跟着音乐起伏而翩翩起舞。就见他们一个个脚尖着地,昂头挺胸,使劲儿往天上伸着脖子,那架势,恨不得把头飞出去才好。 哥儿五个长得就挺寒碜,装束打扮也十分滑稽,还都一副罗圈腿,这一跳,那真是要多膈应多膈应,要多可笑多可笑! 黄橙看得正来劲儿,忽然箫声一断,哥儿几个身子一软,跟一滩烂泥似的,立马倒在地上,竟都呼呼昏睡过去。 “妙!实在是妙!”云遮阳拍手称赞,“龙大侠的‘玲珑曲’果然名不虚传。本王今日既饱耳福,又饱眼福,当真佩服!佩服!” “零王太客气!有机会,龙某还想讨教讨教您的‘轮回剑法’才是!”龙伴山云淡风轻,照旧挂着笑脸。可即便如此,黄橙也能感受到话语间极为克制的杀意。 “哈哈哈!龙大侠放心,本王届时一定舍命陪君子!”云遮阳一收折扇,拱手道,“告辞!”话音方落,他二次打开扇面,潇洒而去。片刻之间,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望着云遮阳消失的方向,龙伴山叹了口气,遂转身对黄橙说道,“黄老弟,咱们今日有缘,相识一场,可说是一见如故。我打算跟你更进一步,不知意下如何?” 一听人家要跟自己套近乎,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好事,黄橙哪有不愿意的呢!“实不相瞒,我也早想跟龙大哥好好亲近亲近,就怕高攀不上。” 龙伴山笑道:“黄老弟说的哪里话!如若不嫌弃你这一穷二白的哥哥,咱们便在此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太好啦!”黄橙打从心眼里欢喜。 言罢,两人跪在山顶当间,捻土为炉,以星月为香烛,面朝黄灿灿的天殇,各自许下誓词,梆梆梆,磕完三个头。 待站起身来,黄橙开心的说道,“打今儿以后,你可就是我二哥啦!” 龙伴山一愣:“怎么,咱们还有位大哥不成?” “哈哈!”黄橙一脸兴奋,“正是!” “但不知大哥姓甚名谁?” 黄橙一字一句:“铁——云——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五十七章:初会龙蛇(四) 蜿蜒崎岖的山道上,黄橙信马由缰,兀自把玩手中玉箫。这是他新结义的二哥——龙伴山所赠。 “老弟,哥哥没什么好东西,”昨夜,哥俩在奕剑亭中,龙伴山掏出玉箫,递到黄橙面前,“此物名为‘芳心’,你留下做个纪念!” “二哥,您这不是逗我玩吗!”黄橙乐了,“就咱这模样,吹牛行!吹箫?还是算了吧!” “哈哈哈!”龙伴山笑道,“哥哥看人没走过眼,知道兄弟你粗中有细。”又开解,“不会没关系,为兄教你便是。凭你这聪明劲儿,一学就会!” 黄橙见龙伴山慷慨豪爽,自己若再推辞,反而不美,索性便收下了。“行吧!既是哥哥一片心意,兄弟便恭敬不如从命!” 玉箫长约一尺四寸,翡翠所制,青愣愣,均匀饱满,通体温润,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黄橙估计,起码值五百两! 古人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同时,他也明白,这玉箫即是龙伴山的随身之物,必然意义特殊,自己怎好意思白占人家便宜呢! 正不知回赠点什么好,抬眼一瞧,见龙伴山布衣草鞋,看样子不怎么富裕,略微一寻思,便把怀中那枚通宝符摸了出来,“二哥,这是兄弟一点心意,您可别嫌俗气!” 眼下,黄橙有钱!这里送出去一万两,山林子里还埋着一万两呢!再说,花点钱认下这么一位老哥,值!怎么算,黄橙也觉得自己赚了。 龙伴山走南闯北多少年,啥东西没见过。“兄弟你可真实在!”黄橙出手大方,对此,他挺赞赏,“不过,这‘通宝符’,哥哥万不能收!”又解释,“实不相瞒,哥哥不缺钱,就缺朋友!” 黄橙一听,有些不大乐意,以为人家瞧不上自个儿。“二哥要这么说,这东西兄弟便不能要了!”言罢,将玉箫递回。 龙伴山没接,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你我二人萍水相逢,义气相交,兄弟怎么算起账来了?俗气!”话音方落,忽然一叹,“其实,为兄之所以以此物相赠,除了赞赏兄弟的能为与品性,也有自己一点私心。” 黄橙一愣:“私心?” 龙伴山眼望苍穹,神情黯然,“这东西跟了我十几年,缘分早已尽了!丢了吧,舍不得;带着吧,又伤心。”静默中,他凄然一笑,“说起来是为兄送你点东西,实则却是兄弟帮哥哥摆脱了一番苦恼。” 敢情这里面还有故事,貌似把龙伴山弄伤了心。黄橙挺好奇,但人家不想说,他也不好意思问。“原来如此!”他摆出一副不懂装懂的样子。 “所以,兄弟可愿意帮哥哥一把?”龙伴山笑问。 “嗐!”闻言,黄橙收回通宝符,把玉箫别入腰间,一抱拳,“如此说来,这‘便宜’,兄弟倒非占不可了!” “哈哈哈!”龙伴山一拍黄橙肩头,“好兄弟,你就踏踏实实占了吧!” 也是猎奇心重,没等龙伴山教他怎么吹,黄橙便卯足了劲儿,一口气怼进去。箫一声没吭,鼻子眼倒一下挂出两条大清鼻涕! “兄弟,你真行!”龙伴山乐坏了,“这曲子是不是叫‘双龙出洞’?” 黄橙抹掉鼻涕,也笑了。“这叫‘神龙见首不见尾’!” 言罢,哥俩又是一阵大笑。 龙伴山教了黄橙一个时辰;宫、商、角、徵、羽,嘴要怎么吹,按这眼儿,放那眼儿;兄弟俩一个用心教,一个认真学,别说,黄橙还真有些天分。最后,龙伴山一撒手,黄橙倒也磕磕绊绊,能吹出个曲子。 末尾,龙伴山因有要事,兄弟俩只好各自分别。临行前,两人定下约会,今年腊月二十三,一起到十二连环坞,给另一位大哥——阎罗——武行恶祝寿。 “到时候,把铁大哥也叫上,咱们弟兄好好亲近亲近!”黄橙兴致勃勃,脑海中全是弟兄几人把酒言欢的场面。 “那自然最好不过!”龙伴山也一脸期待。“兄弟,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二哥保重!” 目送龙伴山离去之后,黄橙转眼一瞧,“逍遥五人众”躺地上呼呼睡得正香。他本打算一走了之,但仔细一想:此处虽然不是荒山野岭,可也保不准有什么山猫野兽,万一趁他们熟睡之际,把人给叼走了,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便将他们一个个唤醒过来。 哥儿五个揉眼的揉眼,伸懒腰的伸懒腰。等记起先前经过,立马呼着喊着要找龙伴山算帐! “得了吧!就你们几个货,也想找我二哥报仇?”黄橙讥讽道,“别说找不到,即便找到,也不过是跑人家跟前丢人现眼,再睡一觉而已。” 哥儿五个遭黄橙没鼻子没眼一通嘲讽,登时就要炸毛。“好小子!咱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四人应和:“对!咱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这会儿,黄橙对他们知根知底,心里也不着慌,微微一笑,“怎么,还想跟我动手?” 话音方落,哥儿五个忽然双膝着地,跪成一排,给黄橙磕了三通响头。 这事有些突然,黄橙以为他们又要耍什么花招,立马跳开一丈远近,拉架势候着。“来吧!小爷今天也来个‘三战群怪’!” 见黄橙误会,哥儿五个叩完头,忙起身解释,“恩公有所不知,我们弟兄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必须得同年同月同日死!”老大凸着大龅牙,说清缘由,“先前,您在江里救了老五,等于救了我们哥儿五个。从今往后,您就是咱们恩公,不管干啥,只要您一句话,天下就没有挡得住我们弟兄的东西!” 嗐!敢情这会儿想起了救命之恩,早干嘛去了?黄橙又好气,又好笑。“你们哥儿几个,绝啦!” 嘻嘻哈哈一阵子,彼此增进了解,黄橙越发觉得他们天真烂漫,单纯可爱。最后分手之际,黄橙问他们去哪,哥儿五个嘿嘿一笑,说先前一番较量,他们灵光一闪,得了些顿悟,打算回老家重新练一套拳阵,待修炼好了,再重出江湖,找龙伴山算帐! 一来,黄橙知道龙伴山武功深不可测,没什么好担心;二者,这哥儿五个虽然行事乖张,却不是什么奸恶之徒,他们行事光明磊落,即便真对上二哥,也犯不着不死不休。所以没多劝,任他们自去了。 五六月的天气,骄阳似火,黄橙骑入林间。树荫下,光影斑驳,草木清馨,阵阵清风拂面,使人顿觉舒爽。 黄橙吹箫吹得正欢,忽然,肚子叽里咕噜一阵响,心说不好,知道要跑肚!“肯定是昨天吃东西吃坏了!”他心想。跟着翻身下马,放马自去,然后孤身扑入林中深处。 片刻功夫,找到一片石砬子:地上矮矮的草,薅不着屁股;周围一圈半人高的灌木丛,正好遮羞。算是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此时,肚内十万火急,黄橙来不及多想,连忙解开裤带,往下一蹲,便是一阵连珠炮响。“舒服!”刹那间,黄橙内外通透,总算松了口气。“好险,好险!要再慢点,非崩在裤裆里不可!” “咦?”正来劲儿的当口,忽然,十几丈外出现一伙儿人,个个手拿兵刃,东一眼,西一眼,在林中好一番寻觅,不知找些什么。黄橙以为遇上打劫的了,心说真他妈会挑时候,这要杀过来,自己还真得束手就擒。 其间,个别之人嗅了嗅空气,吓得黄橙赶紧把屁股夹住。可喜,那伙人找了半天,啥也没找到,便就此离去了。 待那伙人走远,黄橙一松劲儿,肚腹内“惊涛骇浪”即刻奔涌而出,整个人顿觉轻盈。 “臭死了!”黄橙正轻飘飘的享受呢,旁边草丛兀自跳出个人来,把他吓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地上。“你小子吃的什么呀?这气味比毒瘴都厉害,熏得人脑瓜子疼!”这人劈头盖脸一通责怪,可见是熏得够呛。 黄橙定睛一瞧,来人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九尺五六的身高,猿臂蜂腰,白净子面皮,跟个银娃娃似的,十分好看。衣服倒也华贵,只是破破烂烂,有些褴褛,身上左一道口子,右一道口子,伤痕累累,十分狼狈。“你……你谁呀?”黄橙捂着屁股,生怕对方跟先前那伙人是一路的,但又觉得不像。“光天化日之下,咋跑这‘卧薪尝胆’来了?” 小伙站到上风口,换了几口气。“哼!”冷巴巴看黄橙一眼,不理不睬,扭身便走。 “去你妈的!”眼见对方离去,三晃两晃没了身影,黄橙不禁怨毒咒骂起来,“早知道你在旁边,小爷非崩你一脸不可!” 正说着,小伙忽然又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与此同时,后面紧紧追着十几个手拿兵刃的家伙,正是先前在林中翻找的那伙人。 离黄橙约莫十几丈远近,小伙被人截住,落入重重包围之中。 “少庄主,你可真能跑,一口气奔出两千里地,着实把兄弟们累得够呛!”当头的是个秃子,四十来岁年纪,怀中抱定一把宽背朴刀。“怎么样,就别让兄弟们费事了吧!” “呸!姓江的,少废话!”小伙张口啐道,“你们这群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东西,想抓本少爷立功,不怕死的,便拿命来试试!” “嘿!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呢!”秃子语带讥讽,“实不相瞒,你爹、你娘,脑袋都搬家了,门户也易了主。咱老江念旧,跟你客气几句,别不识好歹,否则,可不要怪咱不讲情分!” “你们一个个狼狈为奸,叛主谋逆,你还有脸跟本少爷讲情分!”小伙眉梢眼角卷起千层杀机,“接招吧你就!”言罢,双掌一晃,小伙率先发动攻势。 秃子一步跳开:“把他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如山倒,十几个喽啰舞动兵刃,从四面攻杀小伙。 小伙武艺不俗,有两下子,按理说收拾他们不成问题,可他有伤在身,看上去又十分劳累,所以渐渐有些独木难支。一个没留神,腿上中刀,没等叫出声来,胸口又被一脚踹中,登时四脚朝天,翻身栽倒。 “别动!”他刚想爬起来,众喽罗刀剑并举,早已压在他脖颈之间。 “哼哼!跟你死鬼老爹一个样儿,不见棺材不流泪。”秃子得意忘形,话越说越刻薄,越歹毒,“一家子全是贱种!” “我跟你拼了!”小伙儿气不过,打算自取灭亡,可没等他直起腰来,秃子抬脚踹他脸上,登时躺地不醒,鼻子口一个劲儿窜血。 “就你这模样还跟咱叫板?”秃子不屑一顾,一招手,“绑了!” 众喽啰一哄而上,七手八脚,正在捆绑少年。这时,黄橙一声暴喝,跟头野兽似的蹿出草丛,对准秃子一扬手,“接法宝!” 谁也没想到这茬,这伙人心中一惊,纷纷后撤观瞧。秃子眼疾手快,拔宝刀,向上一撩,将来物一劈为二,两片叶子应声落地,同时,就见他额头、前胸,还有钢刀,均沾上不少黑乎乎的东西,小风一吹,一股恶臭登时弥漫开来。 黄橙身高一丈三尺有余,跟半截铁塔相似,对面众喽啰都看傻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等回过神来,秃子拿手在脑瓜上一抹,凑近一闻,差点栽一跟头。他自然明白是什么东西,立时目眦欲裂,恩狠狠瞧向黄橙,一副要生吃活人的样子。 “怎么,没吃饱?”黄橙嘿嘿一笑,“打算加餐是吗?”先前见小伙落难,黄橙本打算不管,可秃子一说话,把他气坏了,这才决定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没来由“饱餐一顿”,秃子怒不可遏,旁边一票喽啰则拼命忍住,不敢笑出声来。“你是谁?”秃子强忍怒火,“惊云庄的事也敢插手,难道想死不成!” 闻言,黄橙暗吃一惊,知道事情不简单。“惊云庄”三个字,那可真叫一个雷天下响,南北两国武林,没有不知道的。但自己骑虎难下,说什么也不能叫人小瞧了。于是,他强定心神,反唇相讥,“小爷不想屎,阁下才想屎呢!” 此话一出,众喽啰再也忍不住,“扑哧”,全笑开了。见状,秃子脑门上的青筋嘣嘣直跳,也不管黄橙姓甚名谁,何方神圣。嗷一嗓子,蹦起来,举刀杀到黄橙跟前,当胸就是一刀。 “来得好!”黄橙一侧身,躲过刀锋,探双臂,使出鹰爪功,直取对方肩头。 秃子武艺不差,经验老道,不等黄橙招到,连忙向后一抽,立马横扫而出,就是一记“抽刀断水”。 “这家伙毛没几根,功夫倒真不赖!”见对方有两下子,黄橙便打算拿他练练手。一旋身,赤手空拳,鹰爪功与金刚腿罩住秃子连番施展。呼噜噜,跟刮起道旋风相似,黄橙越打越快,逼得对方身形滴溜溜急转,一个劲儿大喘气。 眨眼二十招过去,秃子明显力不从心,难以招架。果然,一个不小心,叫黄橙叼住手腕子,使劲一捏,秃子吃痛不过,松开五指,钢刀应声落地。 “给你加个餐!”瞧准先前方便的位置,黄橙一扬手,将秃子抛飞过去。黄橙手劲儿够多大,准头又好,于是,秃子栽着跟头就去了。吧唧一声,刚刚好,落在位置上,好半天没见他起来。 众喽啰一瞧,赶紧过去两个,要把秃子扶起来。结果两人站到旁边一扭脸,捏住鼻子,好半天才鼓足勇气,弯腰下去。待扶起来一瞧,秃子早已昏厥过去,一张脸乌黢麻黑,全是“好东西”。 那味儿忒大,黄橙也不禁捏住鼻子,心说自个儿也太造孽了点。“滚!”黄橙厉声暴喝,喽啰们哪敢多言,只得扶着秃子匆匆离开。 小伙儿也被踹晕过去,不省人事。这时,黄橙吹起一声呼哨,片刻之后,黄骠马从北面树林奔到眼前。 将小伙横身放上马背,黄橙也不牵马,兀自取出玉箫,呜呼呼,吹奏起来,径自往方下县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五十八章:初会龙蛇(五) “老板”黄橙放下银子,没等老板找钱,便转身离开了小摊。小烤串美味依旧,可黄橙愣吃不出当年那股香劲儿来。物是人非,不禁使他对岁月产生了疑惑。“乍回事呢?” 昨日傍晚进到县城,找地方住下后,黄橙又找大夫给小伙儿看过伤势,所幸俱是皮肉伤,不打紧。小伙儿瞌睡倒是挺沉,一直没睁眼。今儿一早,趁小伙儿还在熟睡,黄橙便出门,把曾经待过的地方统统找上一遍,不出所料,哪有什么朋友的影子哟! 故地重游,黄橙触景生情,鼻子一酸,眼睛跟着就湿了。他见不得这个,矫情!于是赶紧抹掉泪花,擤了把鼻涕,接着大嘴一咧,“嗐!真挺想你们。”一时间,当年分别情景历历在目,声声在耳,使他不自觉的呢喃,“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临尾,他终于吐出一口长气,一扭头,走了。自此,总算了却一桩多年的心事。 回到客栈,黄橙轻轻推门而入,定睛一瞧,床上空空如也,小伙儿不知所踪。“咦?”正发懵呢,忽然后腰眼一硬,叫人拿家伙来,你就是惊云庄的少庄主喽!” “正是!”这话,殷飞力说得挺痛苦。 “我就说你不是个普通人,原来竟是名门之后。”黄橙正要往下问,见殷飞力悲愤交加,忽然想起林中那位秃子所言,前后一寻思,登时恍然大悟:敢情,惊云庄变了天,老庄主殷长空,貌似叫人给杀了。“斗胆问一句,老庄主他……” 黄橙话没说完,殷飞力一拳头砸在桌上,茶水登时洒了一片。“这群狼心狗肺的家伙……”殷飞力盯住茶壶,两只眼睛都快瞪出血来,“我非把他们碎尸万段不可!” 见状,黄橙心头一紧,明白,自己这篓子捅得不小,不由得有些懊悔,愁得搓起牙花子。 正盘算今后该如何避祸呢,忽然,殷飞力两腿一弯,跪地上,梆梆梆,给黄橙磕了几个响头,仰脸说道,“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倘若大难不死,来日必当重谢!” 黄橙正发愣呢,整个没反应过来。 言罢,殷飞力起身要走,黄橙才回过神来,赶紧一把将他拉住,“别急呀!”知道自己的顾虑叫对方看出来了,他不禁有些害臊,又劝道,“你这模样能走到哪里去?不出几步,非叫人逮住不可!” “倘若命当如此,在下也只好认了!”殷飞力一脸决然。“还请恩公放我自去,否则连累了恩公,叫殷飞力于心何安啊!” 平日里,黄橙虽然鸡贼,但关键时候,那也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汉子,绝不贪生怕死。“这话说得。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趟浑水,咱蹚定了!” “这……”黄橙如此一说,殷飞力倒左右为难起来。 “来来来,坐下,咱们好好商量商量对策,看怎么个脱身才好。”好说歹说,黄橙终于把殷飞力劝住,方才问道,“不知少庄主从哪里来?有去的地方没有?” 殷飞力谢过黄橙此番恩义,抱拳答道,“在下从雷州一路奔逃到此,打算前往玉京避难。” “玉京?”闻言,黄橙不禁想起大哥铁云钢来,再过几个月,弟兄俩也要在玉京相会了。“那你跑偏了呀?玉京在北面,怎么奔南边来了?” 殷飞力无奈一笑:“在下也是叫他们追急了,顾不上哪是哪!” “也对!”黄橙瞅着殷飞力一身破衣烂衫,可知对方一路所受艰险,实为不易。“到玉京投亲戚?还是怎么着?” “实不相瞒,在下也不清楚。”闻言,黄橙一脸迷惑,这时,就见殷飞力摸出一块玉佩,递过来。“临别前,娘给我这枚玉佩,让我去玉京找一位姓海的公公,说只要见到他,把这东西拿出来,他就明白了。” 黄橙拿过玉佩瞧了瞧:寸许大小,形状是朵洁白的祥云,品质纯净,色泽均匀,少说也得二三百两银子。“这么说来,你京里有人。”黄橙将玉佩递回。 “大概错不了,否则,我娘也不会如此安排。”殷飞力把玉佩归入怀中。 黄橙摸住下巴,搓起牙花,略微估算了一下时日:今儿六月初四,到七月初七还有一个来月;此处到玉京少说也有一千里,从玉京到龙虎门就更远了,这一辗转,差不多三千里地;好在,自己胯下黄骠马,日行八百,要在“湘江剑会”召开前赶回门派,不是问题。心中拿定主意,黄橙给出建议,“咱们今儿休息一日,待会儿给你买匹好马,明儿天亮出发!如何?” 殷飞力闻言,点头表示同意,起身抱拳,二次谢过黄橙。 随后两人又谈了半天闲话,进一步增进彼此了解。对于殷飞力所遭所遇,黄橙也更清楚了,非但不怕,反而打定主意,保他一路平安。 次日清晨,二人骑马奔出北门,直扑玉京。他俩马不停蹄,一口气奔了二百多里地,然后坐船度过湘江,又跑了百余里,终于出了路州,来到鼎州境内,在大丰县找地方住了一晚。竖日,又一路骑行,来到永安府境内的蓝阳岗附近。 “黄老弟,再有八百里,咱们就到玉京了。”此时,艳阳高照,殷飞力意气风发。一路上,两人序过年齿,殷飞力虚长一岁,二人便以兄弟相称。在黄橙的资助下,殷飞力不仅添了快马,配了兵刃,还换了身行头:里面宝兰色丝绸长袍,外罩黑缎子大氅,脚蹬抓地虎快靴,扎巾箭袖,腰扎板带。小伙儿本来就挺帅,这一打扮,更添几分利落飘洒。“照这速度,最多三日!” 这两日一路同行,黄橙暗中没少拿自个儿跟人家比较,心说,他也就是比咱生得白点,鼻子精致点,眼睛传神点,眉毛整齐点,嘴巴小点,剩下的跟咱差不多。再说了,咱个头儿还高他一截呢!“到时候等你办完事,咱也去猕仙居喝一回‘猴儿酒’,尝尝是不是跟传闻一样,琼浆玉露,人间极品。”猕仙居的猴儿酒,名声可谓不小,但凡天下爱喝一口的,没有一个不知道。 “哈哈哈!”殷飞力笑道,“行啊!到时候,咱俩不醉不归!”这口气,似乎玉京近在眼前,翻过山头就到了。 黄橙放声大笑,脑中浮想联翩。 二人边说便走,没一会儿,策马进到林中山道,走了十几里后,放眼一瞧,前方不远处扎着一座野店,清风中,酒幌款款飘动,十分招人眼球。 “殷兄,咱到小店休息片刻如何?”黄橙提议。 殷飞力同意:“黄老弟言之有理,跑了一上午,也该歇歇了。” 说话间,两人便到店前下了马,殷飞力拴好马匹,黄橙放马自去。 小店不大,只有一个老头儿和一个姑娘,看样子是父女二人。里面摆着两副桌凳,背对外面坐着两人,看不清面目。由于天气晴朗,外面也摆了几桌,于是二人拣了外面一张桌子坐下,要了酒菜。 这地方偏远,没什么山珍海味,店里只有豆干、茶叶蛋、卤花生等等一些小菜,还有面条和馒头,酒是自家酿制的包谷烧,有些浑浊,挺烈性。 东西都是现成的,没一会儿,酒菜上齐了。二人正吃着喝着闲聊着,忽然,一票人马杀到店前,纷纷下马,仓啷啷,亮出兵刃,将小店团团围住。这伙人打扮挺奇怪,光天化日之下,个个戴了副青面獠牙的面具。 “嗯?”这面具黄橙见过,那晚在青梅寺,鬼面男子戴的便是这种面具。“难道是找我报仇来了?”他不禁猜想。 “黄老弟,咱被追上了。”殷飞力环顾左右,伸手按住兵刃,一副随时准备厮杀的样子。 “你认识?”黄橙不动声色,心中打起十二分精神。 “那日杀入惊云庄的便有他们!”殷飞力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事情愈发复杂,黄橙仿佛置身漩涡,知道这麻烦大了。可越是如此,他反而越不在乎。“管他妈谁呢,咱也不是泥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他暗暗发狠。 “少庄主海交呀,到哪都有朋友!”说话的,正是里面背朝外坐着的一位。 “这叫朋友多了路好走。”另一位随声附和。 言罢,二人缓缓转过身来,殷飞力一瞧,立马咬牙切齿,一副不共戴天的模样。“是你们!” “这俩货是谁?”黄橙问道。 “仇人!”殷飞力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烈火刀’秦火,‘寒水剑’智水。” 明白了,仇人到了。“那你该高兴才对。” 黄橙语出惊人,殷飞力听得一愣,“啥意思?” “嗐!”黄橙解释,“人家既然送上门来,咱便了结了他俩,帮你把仇报了。这不该高兴吗?” 闻言,秦火一声冷哼,不屑一顾,缓缓站起身来往外走。智水冷笑连连,跟着来到外面。 两人年纪不大,三十多岁。 “烈火刀”秦火是个黑脸,跟灶王爷差不多少;一脸络腮胡,炸毛似的,根根打卷,一拉,能拉得条直,一放,“噔儿”又立马弹回去;穿一身火红火红的战袍,跟团烈焰一般,横眉怒目,气势汹汹,这劲头儿,仿佛恨不得将一切化为灰烬;背一把五尺来长的“赤鬼刀”,重三十八斤! “寒水剑”智水比秦火矮半头,八尺二左右,也没秦火魁梧,是个细条身材;白脸,柳眉细眼,乍一看,跟个姑娘似的,笑盈盈,说话细声细语,生怕把谁惊着;身穿浅蓝色长袍,腰系丝绦,飘逸柔美;手拿白霜剑,这剑跟他人一样,又长又细,简直绝配。 随着两人一动,那三十来号蒙面人也愈发收紧包围圈。 殷飞力刚要亮兵刃动手,黄橙一把将他稳住。“别急呀!”他知道,这会儿不能冒失,且看对方如何动作。 这时候,秦火与智水走到桌边,也不过问,拉开条凳,入了席。 “哟!殷兄,你瞧,有人请客!”黄橙半开玩笑,并将殷飞力安抚落座。 “阁下真会说笑,咱们才是过来讨便宜的人。”智水也不客气,给自己和秦火各倒了两碗酒,一仰脖,干了。 黄橙大笑:“那你可看走眼了,咱老黄家祖孙三代,就没出过富户。” 闻言,智水笑得花枝乱颤,“既然如此,咱们做个生意如何?” 黄橙挺好奇:“怎么做法?” “这桌酒钱算我们的,”智水柔声细语,眼中风情万种,忽然话锋一转,盯住殷飞力,“少庄主也算我们的。” “那不行!”黄橙不同意,“这家伙身上穿的衣服,胯下骑的马,手里使唤的兵刃,都是咱花的钱,得多少银子?你一桌酒钱就把我打发了,这不是欺负我傻吗?” “恰恰相反,在下以为阁下聪明过人,才这么说。”智水道,“不过,在下好像看走眼了。” “你不是看走眼了,”黄橙往前一倾身子,几乎一字一句,“而是打错了算盘。” 话音未落,嘭一声,秦火扬手掀翻桌子,寒光一闪,赤鬼刀出鞘,直取黄橙脖颈。同时,那三十来号头戴面具之人,一窝蜂,举兵刃杀来。 电光火石间,黄橙一记“藏头缩脑”躲过刀锋,两脚一蹬地,向后跃出,人在半空,双手便往脑后一掏,拽出八棱梅花亮银锤。刚一落地,舞动双锤,立刻大显神威,将周围冲杀过来的群敌,砸了个脑花四溅,人仰马翻。同时,黄橙抽冷一瞧,殷飞力独斗“寒水剑”,刀来剑往,有来有回,一时三刻难分胜负。 忽闻一声暴喝,“烈火刀”二次杀到,刀势如烈焰喷薄,狂猛霸道,一刀紧似一刀,刀刀催命。“好厉害!”黄橙心中暗暗佩服,这功夫,明显更胜那日所战的王护法一筹,与鬼面男子不相上下。“盛名之下无虚士,‘烈火刀’秦火果然名不虚传!” 秦火、智水两人刀剑十分了得,旁人压根插不上手。于是,剩下的面具杀手手执兵刃,围成一圈,随着四人的拼杀,一会儿收缩,一会儿放大。 江湖传言,“烈火刀”势如燎原烈火,刀过处寸草不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儿一交手,黄橙方知此言不假。但凡刀锋所触,无不撕裂崩坏,沦为残骸:桌子、凳子、灶台、连着锅碗瓢盆,无一幸免。 “着!”秦火逼得紧,一记“火光冲天”,自下而上,撩黄橙面门。黄橙左锤下压,封住刀势,右锤猛砸对方肩头。不等锤到,秦火身形一矮,黄橙银锤走空,同时,刀法一变,下扫黄橙双脚。对方刀快,黄橙也不慢,赶紧向上一蹦,躲过刀招,趁势一纵,落到两丈开外。待脚踏实地,回身观瞧,就听咵啦啦一阵响动,木屋垮掉一半。那父女俩不知所踪,估计早躲开了。 “嗐!我说,你把人家吃饭的家伙弄坏了,可得赔!”黄橙义正言辞,说得挺认真。“杀!”身后风声一动,知道众敌攻来,连忙转动身子,一道旋风过去,又毙掉五六个,真跟虎入羊群一般,面具杀手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都别插手!”秦火一声令下,一票手下纷纷后撤观阵,哪敢再上去送死。 趁此机会,黄橙扭脸一瞧,不妙,殷飞力刀法渐乱,明显快撑不住了。“三十六计走为上!”黄橙不敢恋战,打算脱身。于是,将双锤挂回肩背,两手往腰间一掏,张手丢出暗器:飞蝗石与金钱镖。刹那间,就听“噗噗咚咚”一阵连珠炮响。两丈外,秦火舞动单刀,如封似闭,连连格挡暗器,刀锋上,火星飞溅,忙得他不亦乐乎。 黄橙手里丢个不停,转身到了殷飞力身边,用暗器将“寒水剑”逼退。“殷兄,快走!” “哪里跑!”秦火在空中一个跟头,眨眼到了黄橙头我看走眼了吧,果不其然,还真是个傻子。”智水话复前言。 “宰了他!”秦火人狠话不多,单刀在手,一个虎跳杀到黄橙跟前,举刀就劈。 智水也不慢,剑锋直指黄橙小腹。一刀一剑,几乎同时杀到。 “想死,小爷就成全你们!”没等两人刀剑挨上身体,黄橙便探开双臂,心念一转,运动邪功,登时一股吸力好似蛟龙出动,瞬间将两人兵刃牢牢吸在掌心。“这可是你们自找的!”话音未落,黄橙气势汹汹,如同恶鬼附体一般,一攒劲儿,疯狂吞噬起了二人的内力。 见状,两人惊愕不已,想要摆脱魔掌,却是万难,只得一阵鬼哭狼嚎,但除去惊恐与绝望,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也就十几个呼吸之间,两人在黄橙眼前逐渐憔悴、苍白、消瘦、呆滞,最后再也站立不住,栽倒在地,无声无息,眼神空洞,好似两具木偶一般。 “呼……”黄橙打完收功,见二人惨死在自己手中,不由得于心难安。这点不安于其说源自他善良的本性,倒不如说是出于对邪功的畏惧。“可别怪我,这是你们逼的。” 正给自己找理由释怀呢,忽然丹田一阵胀痛,黄橙一惊,没等反应过来,浑身经脉便如刀割般剧烈疼痛,似乎要将他从内而外,一寸寸撕裂。“怎么回事?”他心中惊骇万分,却毫无头绪与办法。慌乱中,一阵巨痛直冲天灵盖,黄橙一声惨叫,两眼一抹黑,就此昏厥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号外: 惊云庄存世七十二年,历经三代家主:殷雄、殷无尽、殷长空。其中,初代家主殷雄,绰号“左膀”,乃原先兄弟会“双拳”之一,追随“老大哥”欧阳云天三十载。 舒盅宝—— 人们在朱弃败的大喜之夜,最后一次欣赏了名曲——“何时明月”。随后,龙伴山“醉游南海”,从此再没登过“神威”镖局的大门。 舒盅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五十九章:王小忆(一) 刀光剑影之间,王小忆身形陡转,手中长剑当空刺出,恰如银蛇吐信,凌厉刁钻,不料,却是一招落空。“不好!” 没等她跳脱开去,师姐聂青芸早已旋身在侧,手中寒光一顿,刀锋便架在了她的脖颈之间。“王师妹,承让!”话音未落,聂青芸后退一步,撤下双刀。 这姑娘二十来岁,生得雪白雪白,瓜子脸蛋儿,白里透红,看样子有点吹弹可破的意思。一头青黑长发,跟丝绸一般,黑得发亮,直溜溜覆盖后腰。个头儿比王小忆略微高出一点,穿一身天青色右衽,手腕扎着铆钉箭袖,腰里刹着巴掌宽一条板带,英姿飒爽,美丽动人。 “多谢师姐手下留情!”王小忆笑意盈盈,手腕子一翻,归剑入鞘。“聂师姐的‘断情刀法’果然厉害!师妹我算是服了。” “王师妹客气。”聂青芸两手往腰间一插,“爱恨双刀”锋芒尽收,业已归入鞘中。“短短数年之间,师妹便有这般能为,可见天资聪慧,悟性过人,令师姐望尘莫及呀!” 闻言,王小忆忽然神情黯淡,低头一叹,“师姐又在安慰我啦!” “这是我的真心话,何来安慰一说?”聂青芸微微一笑,拉住王小忆的手,“你是不是因为师父不肯传授你‘忘情剑法’,所以才这般唉声叹气?” 王小忆没说话,可意思全挂在脸上了。 按玉苍山惯例,但凡门人子弟的入门功行一旦圆满,门派便该教授更为深奥的武学。如今,以王小忆的身手和资历而论,师父“无情菩萨”冉玉君,早该传她“忘情剑法”才对,可偏偏迟迟不见动静,甚至连提也不提。这状况,不光王小忆想不明白,连众同门也摸不着头脑。而王小忆身为晚辈,自然不敢去追问师父为何如此,于是连日来,只好自生闷气,似这般怏怏不乐。 “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聂青芸貌似知晓其中缘由,眼中闪烁,尽是一片羡慕的光彩。 “师姐此话怎讲?”王小忆心说这算哪门子福气,憋屈死人了,暗自嗔怪聂青芸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 没想到,聂青芸也是一声叹息,王小忆正不知所为何来,就听师姐问道,“师妹可知我们玉苍山历来继任者的规矩?” 入门数载,王小忆哪有不知道的呢。“这个当然晓得。“ 与大多数门派不同,玉苍山自开宗立派以来,皆由两名女子共同执掌,一主内,一主外。出于门派利益考虑,开山祖师立下门规,历代掌门不可嫁作人妻,违誓者,门人可共起而诛之。 说起来,贵为一派门主,人前显圣,傲里夺尊,自是风光无限。可百年寂寞,一世孤苦,谁又能真正了解其心酸滋味呢!所以,无论谁一旦被选中,成为继任者,这即是一种无上荣光,同时也是一生道无尽的凄楚。 玉苍山历来继任者,皆从数位亲传弟子当中遴选而出。这些亲传弟子,无一不是入门功行圆满,得以再授门派深造之辈。列如:“扶苏留影”顾青城、“迷情剑”秋甜、“浮萍无踪”聂青芸。 按王小忆的功行来说,本该同三位师姐一样,当再受门派深造,成为继任者的候选人之一。可眼下,她却迟迟不得传授,只能说明门派对她另有安排。参照玉苍山数十年的历史,这安排通常所指,便是联姻。 江湖武林除了讲究规矩和道义,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更是颠扑不破的道理,也是历史洪流的铁律。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一个人,乃至一个门派,都需要多交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嘛!于是,歃血为盟也好,磕头拜把子也罢,除了志同道合或者沆瀣一气,背后都是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回的保证,也是同仇敌忾,抱团取暖的方针。毕竟,要在血雨腥风里屹立不倒,孤胆英雄,十有八九是个悲剧。 与结盟、拜把子一样,通婚也只是个笼络彼此的手段。 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属于别家的人了,何必再传授她镇派武学呢,倘若叫男方学去,泄露机密,岂不愧对了祖师爷? “我听说……”聂青芸左看右看,确定没人在周围,方才悄声说,“我听说,师父给你定下了一门亲事。你说,这是不是福气!” 聂青芸一语道破玄机,本以为王小忆会惊喜,会害羞,没曾想,她却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什么?定亲!” “怎么了?”聂青芸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嫁人多好,师姐我倒……”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她没敢往下说,似乎怕泄露了自己深埋的心思。 一时间,王小忆深陷惊愕之中,不能自拔,对聂青芸不经意的表露置若罔闻。 “师妹!师妹!”聂青芸来回摇晃王小忆的肩膀,将她唤醒。“你没事吧?” “怎么办!怎么办!”王小忆愁眉苦脸,十分着急,泪水直在眼圈里打转,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师姐,怎么办呀!” “师妹,你这是怎么了?”聂青芸整个不知所以,慌忙问道,“什么怎么办呀?” “哎呀!”王小忆急得跺脚,来回走了三趟,左思右想之后,才决定把内中隐情告诉师姐聂青芸。“师姐,它……它是这么回事……” 玉苍山坐落湘江江畔,隶属路州境内,东临甘州,北靠鼎州,抵近三州交汇地带,水路便利,四通八达。 崖前“碧波”亭内,师姐妹二人眼望湘江,一个说,一个听。 一阵清风过去,带来花草芬芳,王小忆终于道尽情由。不由自主,她松了口气,仿佛卸掉好几十斤的担子一般,如释重负。 “你是说,你已经背着师父跟别人私定终身了?”尽管聂青芸向来遇事镇定,但得知实情之后,也不禁神色讶异,“对方还是咱们玉苍山的死对头,龙虎门的高足?” 王小忆紧抿着嘴,一声不吭,如同正在忍受什么磨难。 王小忆的沉默让聂青芸倒吸一口冷气。“师妹,你这不是找死吗!” “师姐,我……”王小忆想解释,可发觉这事根本无从说起,当真百口莫辩! “要是别人还好说,对方可是龙虎门的弟子!”聂青芸情不自禁,有些激动,“好巧不巧,恰恰还是‘巨灵龙’毛十开的徒弟。”她歇了口气,又补充,“你难道不知道,十年前那场‘湘江剑会’,师父的大弟子,咱们的大师姐——石敏,正是死在毛十开的大徒弟夏锦良手中的吗!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王小忆倔强又委屈。 “那你怎么还跟人家……唉!”聂青芸口打唉声,说不下去了。 “这不能怪我们呀!”王小忆辩解,“我们认识的时候,还在四处流浪漂泊,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料到会有今天呢!又如何知道这些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呢!” 本来嘛,盐打哪咸,醋打哪酸!这事儿往根上一刨,确实跟人家一点关系没有。可话说回来,以前没关系,现在出来进去,各自完,戴逊与冉玉君相视而笑。 “杀人剑”戴逊,年纪约在五十上下,算个半大老头儿。一头灰发,黑的多,白的少,玉簪别。 “师父!”王小忆连忙答应。 “你入门几年了?”冉玉君问。 师父怎么了?如何突然问起这个话来,王小忆心中隐隐不安。“回师父话,弟子入门至今已是第五个年头。“ 冉玉君点点头,没什么表示。“为师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也二十岁了吧!” 王小忆笑道:“待七月十九一过,就该吃二十一岁的饭了。 “不小了!”冉玉君竟自个儿琢磨起来,把徒弟晾在一边。 “师父?”知道师父话里有话,王小忆想问个明白。“师父如何问起弟子这些话来?” 闻言,冉玉君微微一笑,反问道,“先前那位王师兄,你觉得如何?” “王师兄?”王小忆心里一紧,想起师姐聂青芸给自己透露的事情,脸刷一下红了。“弟子不明白。” 冉玉君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实不相瞒,他呀,就是为师给你挑的丈夫!如何,可看得过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师父,弟子……”王小忆可知道老师的脾气,心里又怕又急,嘴上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蹦出几个字,“弟子……不喜欢他!” “喜欢?”冉玉君像听不懂人话似的,皱起眉头,盯着徒弟,“谁要你要喜欢了!” “师……” 冉玉君打断徒弟:“按照自古以来的礼数,儿女嫁娶皆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晚辈说三道四的份儿!”喝了口茶,她又继续说,“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上无父母,孤身入我门下数载,为师便如同你的亲生父母一般。你的终身大事,为师不做主,谁做主?” “师父对弟子恩同再造,当然该为弟子做主。”当年若不是冉玉君相救,王小忆早死在腊月天里了,哪里还有今天。“只是……”她吞吞吐吐,欲语还休,师姐的嘱咐响彻脑海。 冉玉君面露不悦:“只是什么?” “只是……”不能说,千万不能说! 见徒弟有话说不出来,冉玉君话锋一转,语气顿转柔和。“说到底,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为师操之过急了些,没有顾及你的感受。眼下,你要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咱们师徒二人好生商量。你看如何?” 见师父如此开明,王小忆心中一喜,觉得事情有了转机。“谢师父!”把思绪捋顺,她小心翼翼吐露了自己的心思,完全忽略了师姐的忠告。“禀告师父,弟子……弟子有喜欢的人了。” “噢!是吗!”冉玉君笑容不改,但她的瞳孔在刹那间完成了一个迅速的伸缩,“告诉为师,他是谁呀?” “他叫黄橙。”介于黄橙的身份,王小忆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不禁对师父察言观色,唯恐惊起她老人家的怒焰腾腾。“从前一起讨生活的伙伴。” “明白了!”冉玉君笑道,“青梅竹马!” 王小忆脸红了。 “他也是武林中人?”冉玉君步步逼近,“还是平头老百姓?” “是练武的。”不知怎地,王小忆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不顾师姐的劝告。但话说到这份上,只能顺嘴往下秃噜。 “何门何派?” “他……”这时候,她几乎可以预见师父火冒三丈的怒容,可自己却像中了邪似的,头脑一热,变得不管不顾,非要一吐为快。“他是龙虎门的,‘巨灵龙’毛十开是他师父!”说话的时候,她明明看着师父,可却觉得自己闭上了眼。 屋中鸦雀无声,就连一阵阵的穿堂风也变得蹑手蹑脚起来。 她好半天都没敢看师父,直到听见师父一出冗长的叹息,方才胆战心惊的抬起眼来观瞧。 “哼哼!“冉玉君的冷笑无疑预示了什么。 “师父……”此刻,王小忆知道自己天真了。 “别叫我师父!”冉玉君粗暴的打断徒弟,“想不到,本座数载心血,到头来给自己造个仇家!”事情在师父口中走了样,一句话跨在几件事的墙头上,哪哪都不在意思里头,又哪哪都挨着边。 “弟子知罪!弟子该死!”磕膝盖一软,王小忆给师父跪下了。“请师父责罚!” “责罚?”冉玉君语带讥诮,“你何错之有啊?” “弟子……”王小忆张口结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呀,自己何错之有呢!自己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整座大殿仿佛沉入了深海,压抑、窒息,还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好半天,师徒俩谁也没说话。老的只顾生气,小的只顾落泪。 最后,冉玉君率先打破僵局。“二选一!”她逼迫徒弟做出选择,“是要我这师父,还是要你的情人?你自己看着办吧!”话说得又胀又满,斩钉截铁,一点转圜的余地也不留。 “师父……”这简直把人架在火上烤。怎么选?离了谁,王小忆都没法活!不是说缺了谁,她就真活不下去,关键是这“左右为难”叫人揪心。挨别人一刀,和自己给自己一刀,都是一刀,感觉却大不相同;别人的一刀,叫意料之外,防不胜防;自己的一刀,那叫有意为之,越清楚越怕,越怕越不敢下手。二者的区别,就在这里!“弟子没法选!” “必须选!”冉玉君形同咆哮。 “师父……”一切都变得模糊,她的眼里已是一片泪花,唯独纠结与悔恨在心中愈加清晰可见。“活该,活该!”她一声不吭,只在心里咒骂自己的稚嫩和愚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六十章:王小忆(二) 大殿内,众人觥筹交错,有说有笑,场面好不热闹。王小忆则独自发起呆来,正如漂在沸水上的一片油花,无论如何翻滚,终究格格不入。 “我绝不嫁他!绝不!”她暗下决心,“哪怕……哪怕……”她没有把狠话在心里说出来,可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那晚,师父逼她选择;一个是恩师,一个是挚爱,要谁?不要谁?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在老谋深算的师尊面前,如何拿得定主意。除了哭,也只好听之任之了。但等回过味来,想起王如民的轻浮样儿,她立马又反悔了。可这回学精了,没敢明面上给师父说,而是在心里打起了主意。 今日,玉苍山来了许多客人,为一个月后的湘江大会,前来商量对策。这属于门派机密,只有位高权重的人物才能参与,像王小忆这般晚辈,自然无从得知与会的内容。待一切商量妥当,大掌门“绝命仙姑”姚亚男一声令下,便在玉苍山的议事大厅——“芙蓉殿”内,排摆盛宴,款待群雄。 芙蓉殿与其他门派的大殿略有不同。她没有雕梁画栋的梁柱,也没有精雕细琢的门窗,一切都十分质朴。大殿内遍布鲜花与芳草,人在其中恍若置身花园。比起别家的殿宇来,她少却许多近乎刻板的庄严与堂皇,多了几分生机盎然。 大掌门姚亚男和二掌门冉玉君位列高台,身前身后百花环绕,但没有哪一朵能赛过她俩的容颜。尽管她俩早已年逾五十。 “绝命仙姑”姚亚男一点不显老,肤白貌美,堪比二三十岁的年轻姑娘。一颦一笑自有风韵,顾盼之间撩拨众生,当真是个少见的尤物。 “无情菩萨”冉玉君,照旧素衣禅裙,一身尼姑打扮。而在朴素装束的映寸下,她淡施脂粉,更显风姿出尘,引人遐思。 二人各占一套白石桌凳,居中而坐。说是桌凳,其实就是几墩笨大的石头。可别小瞧它们,这哥儿几个年头不小,意义非凡,自玉苍山开宗立派,便蹲这儿了,几十年花开花落,愣没挪过屁股!乃历代门掌的权位宝座。 沿着两人下首各一长溜,坐了不少人,俱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有: 万剑宗的三当家——“杀人剑”戴逊 七绝门掌门——“黑脸判官”张照忠 螳螂门掌门——“铁臂苍龙”魏俊达 铁剑门掌门——“巨剑郎”曹万贤。 三江会大头目——“浪里蛟龙”卢海 斧头帮大哥——“拦路鬼”倪冲 火龙堂堂主“小火神”裴炎祖 宁州熘熘坝的唐家双煞——“操刀鬼”唐三;丧门星”唐九。 除了这些声名在外的人物,还有各路英雄好汉,也都在场。一句话,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同属一个阵营,以万剑宗与玉苍山马首是瞻,是龙虎门与六合帮的冤家对头。 “啥龙虎门!啥六合帮!”几杯酒下肚,“拦路鬼”倪冲立马气势如虹,心比天高!他身高八尺挂零,一对黑粗粗的胳膊,一脸络腮胡,暴睛突目,说起话来哇哇怪叫,真跟个恶鬼相似。“这次,谁也挡不住咱!” “倪帮主,说这话还为时过早吧!”对面的“铁壁苍龙”魏俊达,兜头泼了盆冷水。他是个灰胡子老头,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比旁边的“黑脸判官”张照忠,几乎高出半个脑袋。“都还没交手呢,咱可不能自吹自擂,自鸣得意。别忘了,五年前,倪帮主也是这般胸有成竹,结果呢?” 所谓说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一听这话,倪冲登时就火了。“放你娘的紫花屁!魏老儿,你跟咱不是一伙儿的吧!”五年前,在万剑宗的神锋大殿,倪冲掷地有声,誓要通过论剑大会重挫老对手金平寨,壮大斧头帮。结果,到了大会上一伸手,半寸地盘没挣到,反倒吐出去大半,致使斧头帮实力大损,一下沦为左湘江流域的二流势力。几年间,更是被同处一域的金平寨压得抬不起头来。“人家开仗图个吉利,你倒好,竟给自己人喝倒彩!” “我不过给你提个醒,咋还急了呢!”魏俊达一脸无奈,像受了多大的冤屈。 “呸!你当然不急!”见魏俊达服软,倪冲更来劲了。“你那一亩三分地又没输出去,哪里知道受人欺侮的滋味!” 倪冲一竿子打出去几十里,愣把一件事说成另一件事,哪里还跟他说得清呢。魏俊达当即不言语了,任他家长里短,自顾自的说个痛快。 倪冲也是情到伤心处,借着酒劲儿,委实掏了把心窝子,将这五年间的苦水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最后,他把自个儿说哭了,把大伙儿说笑了。但也可见,这几年,斧头帮的确受了不少委屈。 堂堂一个斧头帮的帮主,眼泪鼻涕花一脸,“拦路鬼”成了“爱哭鬼”,大伙儿也只好一边笑,一边安慰。 “倪帮主请放心!”这时候,“绝命仙姑”姚亚男开口说道,“这次,我们一定帮你出这口恶气!”言罢,她与旁边的“杀人剑”戴逊对望一眼,各自点首。显然,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人家绝不说这话。 “让各位见笑了!”吃了姚亚男的定心丸,倪冲抹了把眼泪鼻涕,端起酒杯,向众人喊话,“来!祝咱们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然后,一饮而尽。 大伙儿跟着他共饮一轮,又谈了半天闲话,说着说着,谈到了论剑的主角——四大派的小一辈。 “这几年,六合帮除了‘五虎’,没听说出什么了不得的门人弟子。”“黑脸判官”张照忠,一张锅底似的大黑脸,乌黑锃亮;浓眉毛底下一双虎目,虎虎生威;说话间,他面无表情,眼不看人,仿佛自说自话。可见,比起身旁的魏俊达来,这人绝不是个好招惹的主儿。“倒是龙虎门,除了三大门魁之外,近来又窜起几个十分厉害的年轻人,我们却要多多注意才是。” “噢?”张照忠另一侧的“巨剑郎”曹万贤,闻言略有诧异。“请问张兄,这几个年轻人俱都什么来头?有些什么过人之处?” “据近日得到的消息,龙虎门这次选出的九门徒,除了三门魁加一个舒盅宝外,其余五人都是新面孔。”张照中平静说道,“这五人当中,有两个年轻人格外突出。一个名叫安长风,另一个名叫黄橙。” “安长风?黄橙?”众人反复咀嚼这俩名字,陷入片刻的沉思。 “黄橙!”王小忆听得情郎的名字,又惊又喜,连忙向台上看去,正巧撞上老师“无情菩萨”冉玉君的凌厉目光,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安长风……”她身旁的秋甜,则意味深长的念起这个名字。王小忆记得,秋甜师姐是人家的手下败将。 “两人年纪都在二十上下,可谓后起之秀,大有作为。”张照中继续道,大伙儿听得津津有味。“安长风的老师,便是‘奔雷虎’齐天鸣。这小子使一条九节鞭,很不简单。而且据别的消息来看,这人多半深藏不露,远比表面上厉害得多。在下揣测,他的能耐,并不在三门魁之下。” 听完这话,大伙儿仿佛倒吸一口冷气,跟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龙虎门的三门魁多厉害,五年前要不是哥仨儿横空出世,他们这头也不至于输得那么惨!如今又添一个不相上下的人物,这怎么不叫人发愁呢! 也没见张照忠看谁,但大伙儿的反应全落在了他眼中,他笑道,“各位别慌!这儿还有一位呢,待在下说完,你们在发愁也不迟!” 众人闻言,方才重新安静下来,专听他如何介绍。 “比起安长风,这叫黄橙的年轻人,却要明朗得多,但也更为棘手。”张照中故弄玄虚似的说道,“这人乃‘巨灵龙’毛十开的入室弟子,身高过丈,力大无穷。练的乃是鸣西萧家的鹰爪功,虎贲寺的金刚腿,手舞一对八棱梅花亮银锤,当真的厉害得紧!在龙虎门小一辈当中,可谓风头正盛,一时无俩。若要较个真,这小子恐怕只在三门魁之上,不在三门魁之下!” 这话一说完,当场引起一片虚惊,大伙儿你望我,我望你,一个个显得惶惑不安,一点主意没有。 “哼!张掌门未免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这时,戴逊身后,他徒弟王如民站了起来。“这两人有多大本事,再厉害,能赛过我李师兄手中的一柄剑吗?” “小杀神”李闻凤,万剑四少之首。他老师,万剑宗大当家——“弑神剑”叶渐秋。李闻凤的大名,在各门各派小一辈当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说四大派最厉害的门人弟子,头一位,就得数李闻凤! 但李闻凤再厉害也就一个人。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否则,前一次,万剑宗也不会输去许多地盘和生意口了。 张照中朝王如民望去,又看了眼他师父戴逊,见戴逊不吭声,手捻须髯,明显是向着徒弟。高台上,两位玉苍山掌门冷若冰霜,一点笑脸没有,看得出,这二位对张照中的话不以为然,貌似十分不悦。 见状,张照中啜了口酒,分辨道,“王师侄说得不错,要论单打独斗,李闻凤师侄在四派小辈当中,真可说找不到对手。但比武论剑,并非一人一局定输赢。前后好几轮,一轮又有多少场。一个人再厉害,也架不住对手轮番上阵的车轮战呀!” “照张掌门的话,除了李闻凤师兄,咱们两大派及在座的各门各户当中就没有一个能上阵的弟子喽?”王如民有点得理不让人的架势。 “哼哼!”张照中可不比魏俊达,那也是个红脸汉子,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能叫一个晚辈给叫住了?“要论这个,玉苍二青,万剑四少当中的另外三位,自然也不白给。但有什么说什么,除了李闻凤师侄,任何一位对上这俩人,俱是凶多吉少。” “黑脸判官”张照中向来不是信口开河之辈,他能说出这番话,可见这二人的确非同小可。本来,大伙儿经过一番商量,觉得胜券在握,经他这么一说,立马吃不准了。但也有不信邪的,比如玉苍山的许多门人,以及跟着长辈前来见世面的各派弟子,俱同王如民一样,对张照中的话七个不服,八个不忿;都是年轻人,正是气盛的年纪,谁怕谁呀!而玉苍山的两位掌门,包括“杀人剑”戴逊,更是对这番话不以为然,不屑一顾。 “是吗?”王如民来,这安长风倒真有两把刷子!”他阴阳怪气的说道,明显不服气。“那另一个呢?难道咱们这头又有谁栽人家手里,叫张门主知道了?” 这话不光对张照中有失礼节,对秋甜更是有股奚落的意味,真是两头不讨好。 “这家伙,说什么呢!”王小忆本来就不待见他,这下更生厌恶,直替秋甜打抱不平。“他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领,这般目中无人。” “师妹稍安勿躁,且听张门主如何答对。”另一边,师姐聂青芸出声劝解。于是几个姑娘,立马将注意力放到了“黑脸判官”的身上。 “王师侄真会说笑。”张照中不紧不慢,也不看王如民一眼。“不过,要说谁败在这人手中,你倒是可以问一个人去。” “谁?”问话的并非王如民,而是姚亚男。 张照中咧嘴一笑,黑脸膛上挂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六合帮老幺,‘锦衣宝刀’箫玉荷。” “这事怎么要问箫玉荷?”王如民不解。 “因为败的,就是他!” “什么!” 此言一出,姚亚男惊了,冉玉君惊了,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戴逊也惊了,在场的人,没一个不惊的。 “锦衣宝刀”箫玉荷,六合帮老幺。虽不是龙蛇榜上的高人,但手中一把“七宝刀”,一套“龟灵刀法”,煞是厉害,闯荡江湖十余年,倒也罕逢敌手。素与李闻凤齐名,号称“宝刀残剑”。如今,这么一位成名已久的腕儿,却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里,如何不叫人震惊。 “你说,箫玉荷也败了?”王如民万难相信,“你这不是说笑吗?若此话当真,这人岂不是比李闻凤师兄更厉害!” 王如民只顾自己嘴巴痛快,一时忘了分寸,话说得更有几分无礼。“王师侄说话注意点,张某可是个挑理的人!” 张照中脸上杀机隐现,戴逊连忙开口训斥徒弟,“混账东西。怎么跟张门主说话呢,还不赶快磕头赔罪!” “师父……” “唔嗯!”戴逊不给徒弟分辨的机会。黑脸判官”张照中,手中一对判官笔,指哪打哪,翻脸不认人,动手不留情,也是个不死不休的狠角色。面对这么一个家伙,戴逊虽然技高一筹,可也不敢继续放任徒弟口不择言,拿小命开玩笑。“还不跪下!” “张门主大人有大量,小侄给您赔礼!”说罢,王如民恭恭敬敬给张照中磕头赔罪。 “王师侄快快起来!”张照中也是老江湖,知道有礼有节,不能得理不饶人。“戴师兄,在下不过是跟小侄儿开个玩笑,您何必认真呢!” “还不谢过张门主!”戴逊叱令徒弟。 任凭王如民心比天高,也只得听令行事。“谢过张门主!” 人家正消除误会,解除风波,王小忆却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谁!”王如民是个极骄傲的性子,本来就够窝火了,这一声笑,无异于火上浇油,登时叫他火冒三丈,一发不可收拾。只见他环顾左右,似乎定要将嘲弄之人揪出来不可。“谁在笑!” 他这一举动实属无礼,叫人看了不禁唏嘘,笑话,更令他师父戴逊脸上无光。“混账!当真没了礼法不成!还不给我坐下!” “师父……” 王如民正待告饶请罪,王小忆便从花丛中猛然站起,对他说道,“我笑的,你要如何?” “我……”王如民见是自己的未婚妻,也吭哧不出一句什么话来。只把一双恶毒的眼睛剜进王小忆身上,不知他打个什么主意。 王小忆最讨厌他这双母猪眼,小小的,眼眶不大,但里面胀满的恶毒与猥亵,却一个劲儿向外流淌。想到自己要嫁给他,跟他过一辈子,禁不住就汗毛倒竖,浑身如走电蛇。反正,她已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嫁,哪怕……忽然,灵光一闪,她对自己的困境有了主意。于是,一个鹞子翻身,王小忆到了场中。“姓王的,你做了可笑的事,还不准别人笑了吗!本姑娘偏要笑,看你能耐我何!”言罢,放声大笑起来。 她这一笑不要紧,大伙儿跟着也笑了起来。这下王如民哪里还按捺得主烈火般的性子。一个燕子投林,也立在了场中。“好个刁钻的女子,要不收拾收拾你,日后你还不翻天吗!” “你俩这是干什么!” “小忆!还不退下!” “如民!” 刹那间,姚亚男、冉玉君、戴逊各说各的,谁也不耽搁谁。 “师父,听说王师兄本领了得,弟子早想讨教一二了。望师傅成全!”王小忆向师父请命,要跟未婚夫比试一番。 “放肆!”冉玉君呵斥徒弟,“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分!快快退下,休得胡闹!” “王师妹的功夫我亦是仰慕已久,还请各位尊长成全,容我二人比试一番。”王如民正要拿王小忆出气,哪有不帮腔的道理。 “混账东西,好端端的比什么比!”戴逊也厉声训斥徒弟,“你俩不久便是一家人,日后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闻言,王小忆向上拱手,“戴师叔,请容弟子说一句。” “王师侄有何话,但讲无妨。” “实不相瞒。侄女素来仰慕武艺高强之辈,曾立誓非强过我的男子不嫁。若今日不与王师兄见个高低,侄女绝不心甘情愿嫁他为妻。” 王小忆刚说完,王如民也开了口。“即是这般道理,今日若不分个高下,咱俩家这门亲事怕也结不踏实。” “若你输了如何?”王小忆逼进一步。 “要在下输了,只能说明在下技不如人,咱俩的事,自然告吹!” “好!” “要王师妹输了又如何?”王如民反问。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王小忆有意无意,竟又损了对方一回。 “一言为定!”王如民倒没在意,一脸胜券在握,秋后算账的样子。 “无从悔改!”王小忆一锤定音。 “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话说绝了。虽是徒弟,但也都老大不小,当着诸位英雄好汉的面,岂能说话不算。末了,姚亚男、冉玉君、戴逊三人你望我,我望你,实在不好干预,只得听之任之,静观其变。“好吧!既然如此,你二人点到为止!”姚亚男嘱咐二人。 “是!” 言罢,两人便在场中拉开架势,亮出门户。周围的气氛为之一变,大伙儿立马精神百倍,目不转睛盯住两人,极想看二人动手。 为避免伤亡,只许两人赤手空拳,不可动用兵刃。 “王师妹,请!” “得罪了!” 王小忆手掐剑诀,并指如剑,一扭腰肢,到了王如民身侧,指如疾风,直戳对方腰眼上的“京门”穴。这一招叫“灵蛇出洞”,讲究的就是个先声夺人,出其不意。 “哼!”王如民也是练剑的好手,他贵为‘万剑四少’之一,一身功夫自然没得说。一拧身,王小忆一招落空,他反手就是一记“小鬼催命”,点向对方纤秀的脖颈,竟是非死即伤的杀招,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也没有,不禁看得高台上的冉玉君眉头一皱,现出些不高兴来。 王如民厉害,王小忆也不白给,她的功夫俱得老师冉玉君真传,加上她自己天资又好,又肯下苦功,短短数载,便在这套“灵蛇剑法”上有了不小的造诣。眼见对方反手一击,说到就到,王小忆身子一个侧翻,横转而出,双脚一着地,立马变换招式,二次杀回。 这一打,两对眼珠冒火,四条胳膊纵横,兔起蛇伏,龙翔凤舞,彼此咬定牙根,斗得难解难分,看得旁人不住的拍手叫好。 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凡一伸手,就得见输赢。两人你来我往,一眨眼,到了八十招,这时再看,王小忆就有些堪堪不支了。 “他怎么这般厉害!”原以为,凭借自己这套“灵蛇剑法”,定能将对手挫败,逃脱这场孽缘,熟料对方竟厉害得没边了,简直与师姐聂青芸不相上下。 比武动手,从来都是瞬息万变的事,哪里容得分心走神。 果然,王小忆脑袋这一溜号,便被王如民在电光火石间逮住了机会。一个“阎王叫号”,指锋横削王小忆双眼。王小忆慌忙向后一弯腰,躲了过去。但上面躲过去了,下盘可就糟了殃。 原来,王如民这一招是虚招,真正用意是要攻王小忆的下盘。于是,就在王小忆弯腰的瞬间,王如民手脚并用,手到脚到,一脚踹在对方迎面骨上,登时,王小忆身子一栽歪,翻身躺在了地上。 她心中不服,一个鲤鱼打挺,想要站起来再斗,但王如民先到一步,脚尖已点在她胸口上,就见她刚从地上弹起,结果又躺了回去,却是怎么也起不来了! 大伙儿看得明白,胜负已分! 啥叫机关算尽,枉费心机。这就叫机关算尽,枉费心机! 这时,场中哇一声,王小忆竟躺地上哭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六十一章:铁云钢 “一二三……一二三……”铁云钢来回数了好几遍,等瞧准了,才咧开大嘴,笑道,“没错,就是你啦!”跟着,他拽大步到了一家酒楼门前,伸手揪住一个叫花的衣领子,拎小鸡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来就走。 “你谁呀?快放我下来!”叫花吓坏了,手脚一阵扑腾,“救命!抢人啦!” 旁边的花子哪见过这个呀,都吓懵了;啥世道,连花子都抢!待回过神来,一个个跟躲瘟神似的,作一窝蜂散了;慌乱中,还碎了两只缺嘴的海碗。个别胆大的戳着杆子跟出去几步,也被铁云钢一回头给骂散了。 一路上,叫花一点不安分,光天化日之下,引得街上的老百对着铁云钢一通指手画脚,议论纷纷。加上他身上驳杂的气味,直熏得人脑浆子冒泡,使这份叫嚷尤为可恶。忍无可忍之下,铁云钢一巴掌把叫花削睡了过去。“他妈的!真是个贱骨头!” 城外野林子里,铁云钢找了块地方,一泡尿,把叫花滋醒了。叫花迷迷糊糊醒过来,砸吧砸吧嘴,竟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哟!好小子,海量呀!” 待定了定神,叫花伸鼻子一闻,脸登时就绿了,一张嘴,哇哇吐了一片。 “嗐!你还真不经夸。”铁云钢嘲弄道,“就这点好东西也叫你糟蹋了。” “大爷!您这是干啥呀?”待吐干净了,叫花才苦着脸说道,“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面都没见过,您何苦捉弄小的呢!” “真能演!”铁云钢从怀里掏出个物件,扔在地上,“这东西,你认识吧!” “这……”叫花看了一眼,脸色登时就变了。然后,就见他蹦起来,拔腿就跑。 地上的东西不是他物,正是鬼掌门徒所佩戴的鬼脸面具。 看着叫花逃遁的背影,铁云钢笑了。“跑?”一纵身,人已立在叫花跟前,截断了去路。“我劝你识趣点,别费事了,乖乖回答我几句话。”叫花哪肯听,一转身,正要施展纵跳功夫,刚离地蹦起来,脚脖子被铁云钢一把拽住,吧唧,往地上一掼,差点没把他拍化了。“嘿!真要让咱劳劳神?”一伸手,“棺材盖儿”到了手中,直在叫花眼前晃荡。“这东西分量还行,也就四百斤上下。再蹦跶,我把它拍你身上,看能不能把你的屎拍出来!” “英雄,饶命呀!”一见这阵仗,叫花才算认了栽。“有什么话,您只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多好呀!”铁云钢反手把“棺材盖”挂回肩背,“来,张嘴!” “啥?”叫花没听明白。 “让你张嘴!”这回听明白了,叫花赶紧把嘴张开,然后铁云钢手腕一抖,往他嘴里丢了个什么东西,跟着一拍他下巴,叫花便不由自主的咽了个喉咙,那东西“咕噜”一声,顺势滚进肚去。“这东西叫‘欢乐上西天’,三日之内若没有解药,中毒之人便开始狂笑不止,非活活把自个儿乐死不可,到闭眼都合不拢嘴,真个儿开开心心奔西天。怎么样?咱厚道吧!” “啊?”叫花一听这话,顿时都吓没脉了,嘴角一抽一抽,竟像是在笑呢。 “咦?你这刚吞下去就要发作?”铁云钢故意逗他。“看样子,你倒是挺心急!” “英雄,您放过小的吧!”叫花往地上一跪,梆梆磕起头来。“小的给爷爷磕头了!” “嗯,不错,不错!”见状,铁云钢咯咯直乐,心说哪他妈有什么‘欢乐上西天’,全是老子瞎掰的!“想活命不难。我问你个事,只要老老实实回答,咱老铁自然放你一条生路。” 叫花一听有门儿,连忙把腰杆一挺,跪得笔直。“爷爷问什么,小的说什么,绝不藏着掖着!” 铁云钢点点头,很满意。“我问你,惊云庄的少爷现在被你们追到哪去了?” “这个……”闻言,叫花不禁犹豫了一下。 “嘿!”一见对方竟犯犹豫,铁云钢一下急了,拉架势要上手,“咱也别等三天了,你就说你哪痒吧!” “蓝阳岗!”为躲铁云钢一顿拳脚,叫花啥也不顾,立马就招了。“四天前,在永安府境内的蓝阳岗附近,智护法和秦护法率弟兄们围住了殷飞力和另一个年轻人。熟料,一场恶斗之后,殷飞力逃了,两位护法俱都丧命。” “是吗?看来,这小子吉人天相呀!”铁云钢边琢磨边问,“你说有个年轻人,这人又是谁?跟殷飞力啥关系?”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叫花答话,“据推测,两人大概是朋友。听说,智护法和秦护法便是断送在这年轻人手里。” “噢!”铁云钢摸摸下巴,胡子茬挺扎手。“殷飞力往哪逃了?” “往北,看样子是奔玉京去了。” “嚯!他还挺会跑。”铁云钢估摸,十有八九,殷飞力是去找他亲爹云九霄。从永安府到玉京也就七百里不到,殷飞力年轻力壮,又是在奔命,这点路程哪够他跑呢。“如此说来,殷飞力已经进京了?” “这倒没有。”这话有些出乎意料。 “为啥?” “门主早料到他要奔玉京,路上全是我们的埋伏,殷飞力前进不得,被迫又逃进了宁州。一日前,又入了鸣江道,看样子,似乎要绕道上楚州。” “楚州?”楚州在玉京北面,这小子难道要绕个大圈。这下明白了情况,铁云钢不敢耽搁,当即吹响呼哨,片刻之间,乌云追风兽奔到林中,停在面前。 铁云钢翻身上马,正要飞驰,叫花忽地跪倒马前,哀声求道:“英雄,您老人家还没给小的解药呢!” 铁云钢扑哧乐了,本就是一通瞎扯淡,又哪来什么解药呢。这人也坏,没有你就照直说呗,他不。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这个毒药挺特殊,解药也挺特殊。我说,你仔细听着。” “诶!”性命攸关的事情,叫花一脸诚惶诚恐,哪敢有丝毫马虎。“小的认认真真听着呢。” “每天早上听得头一声鸡叫,你就赶紧起来,面朝东方跪好,然后放开嗓门,一个劲儿哭,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声儿越大,效果越好。”铁云钢使劲憋住笑,“就这么连哭七七四十九天,这毒药便算是解了。你可记住了?” 这种解毒方法闻所未闻,听得叫花直皱眉头,可他怎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呢。“小的记下了。每天鸡叫、面朝东方、哭、越大声越好!” “对喽!”趁着没露馅,铁云钢赶紧一拍马屁股,跟道疾风似的,笑哈哈,直扑宁州鸣江道而去。 鸣江发源于塞外,自北疆冰原一路向南流入北云国境,并在宁州南端的双龙镇与潇江合流,形成北云境内两大江河之一的湘江。 一夜马不停蹄,次日一早,铁云钢便上了鸣江道。 这会儿,旭日东升,照得山川一片分明。铁云钢沿着山道缓缓上行。在他两侧,右边是峭壁,左边是悬崖。悬崖下方是一道曲折延长的峡谷,蜿蜒东西两端。峡谷之中,不间断的传来鸣江轰隆隆的奔流之声,好似千军万马,临阵冲杀。 马背上,铁云钢一边饱览山河风光,一边在心中琢磨殷飞力的去向。往前四百里,便是沉苍府,鸣江道在那里分路:一条往东,奔楚州;另一条往北,走到底,便是朔廊关,出关口,就离了北云国境,进入北疆冰原的地界了。很明显,殷飞力不可能奔北走,只能往东进楚州,再转南入鼎州,最后直奔玉京。 想着想着,铁云钢已骑马上到山顶,放眼望去,上面竟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大平原,横刀立马之间,当真是一马平川。 这里土地暗沉,树木稀少,风起处,皆是飞沙走石。当然,比起南沙国境内的赤马川来,这里还算温和,毕竟,这里的风沙不“吃人”。 相传,南沙国的赤马川,从每年九月开始,便要刮起“血色沙暴”。这沙暴所笼罩之处,方圆数千里皆一片血红,真跟个人间地狱一般;前后要刮四个多月,直至来年立春,方才止歇。这期间,但凡活物只要一进去,那可真就人间蒸发,尸骨无存! “嗯?”正瞎琢磨的功夫,铁云钢忽然眼睛一亮,只见前方数里外,扬起一溜烟尘。尘起处,一人在前纵马飞驰,夺命狂奔,正面对面朝自己这方迅速赶来。在他身后,约有数十名骑手兀自紧追不放,其间,隐约有弓弩手不时施放暗箭。这两拨人一个奔逃,一群追赶,看样子,不是仇家,便是对头。 他们马速甚快,眨眼间便到了一里地外。 此时,前面奔逃之人忽然身子一栽歪,立时滚落马鞍,摔倒在地。很明显,这是遭了后方人的暗算。跟着,后面的骑手围拢上来,将那落马之人团团圈住。 “不好!”铁云钢也看不清那人是谁,但瞧这阵势,恐怕凶多吉少,自己必须得插一手。想罢,一纵乌云追风兽,大黑马四蹄怒奔,好似一道黑闪,几个呼吸,便到了人圈之外。“黑子,进去!”铁云钢一声令下,大黑马一个振奋,平地蹿起一丈多高,跃过骑手头顶,立时跳进圈中,恰巧停在那人身旁。 “小心!”仓啷啷,周围之人登时拔出兵刃,严阵以待。 铁云钢高坐马背,扫了这圈人一眼,笑道:“哈哈!真是冤家路窄呀!”原来,这圈人俱都戴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正是鬼掌门门众。那么,这位落马的人,十有八九,便是惊云庄少庄主,大哥云九霄的私生子,自己的小侄子——殷飞力! “阁下是谁?”其中一个当头的问道。这人嗓门挺大,声音洪亮,说话恶声恶气,手中绰一杆黑不溜秋的丈八蛇矛,看样子很凶。“无缘无故蹦进来,又是为何?” “嘿嘿!我呀,好说!”铁云钢清了清喉咙,“铁云钢就是我,我就是铁云钢!” “什么!他就是铁云钢?” “刀若奔云人如钢!龙蛇榜上第三位高人,当今天子白帝云九霄的御弟,王号‘云天王’的刀皇铁云钢?” 如今铁云钢的名号,那可真叫一个雷天下响;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不管练不练武,没一个不知道的。 “原来是铁大侠,久仰久仰!”当头的话挺客气,手里的丈八蛇矛却拽得更紧了。 “拉倒吧你!假客套啥呀!”铁云钢一点面子不给。 热脸贴了冷屁股,当头的强忍怒火,问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阁下为何插手我鬼掌门之事?” “鬼掌门算个屁!普天下但凡老子想插一手的地方,就没有伸不进去手的。”前有毒酒的账,后有惊云庄的事,铁云钢对鬼掌门那可真叫新仇旧恨。跟着,他手往地上一指,问道:“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人是不是殷飞力?” 此时,落马之人正面朝下趴着,铁云钢也瞧不清楚他的面目。 “是又如何?”当头的也横,“不是又如何?”言罢,数十位门徒挺兵刃、举劲弩,以助威势。 “哟嚯!你还敢跟老子叫板!行!有你的!”身处重围,铁云钢一点没放在心上,跟坐茶馆似的,嬉皮笑脸,挺悠闲。 也不管周围这几十号敌手如何应对,铁云钢一弯腰,探出长臂,抓住地上那人的腰带,举到面前一看:是个年轻人,二十岁上下,肩头上受了一箭,此刻业已摔昏过去。只瞧了两眼,他便乐了,心说:瞧这鼻子、眉毛、眼儿,简直跟大哥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错不了,这人准是殷飞力! 不错,这人正是惊云庄少庄主,白帝云九霄的私生子——殷飞力! “把人放下!”当头的厉声喝道。 “咋?急啦?”铁云钢笑道,同时把殷飞力横着搁在自己前面。为了彻底搞清楚,他又问了一句,“这人就是殷飞力,对吧?” “没错!正是殷飞力。”当头的也不避讳。“我劝阁下,还是莫要多……” 忽然,只见铁云钢手臂一晃,当空一道阴影闪过,电光火石间,只听得劲风呼啸,好似龙吟深谷,虎啸山林。再一看,那当头的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人却已翻身栽倒,弯弯曲曲侧躺在地上,跟条大蛆似的,一个劲儿抽抽,而他脖子以上,却是一片血肉模糊,仔细瞧看,脑袋竟是被铁云钢一“棺材盖儿”拍进腔子里去了。 “他娘的!原来也是个糟货!”铁云钢骂骂咧咧,“就他妈这样,也敢跟老子唧唧歪歪,真是活腻歪了!” 铁云钢这一出手,登时,周围几十号门徒个个跟见了鬼似的,估计脸都吓绿了。没办法,他们跟铁云钢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就是再来几十号绑一块,估计也不够拍!所以,这仗压根没法打! 这群人本事不济,眼力倒不差。毕竟,谁的命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几十年一口饭,一口水,能长这么大委实不容易。于是,纷纷调转马头,一打马鞭,顷刻间逃得无影无踪,徒留一片尘烟,在平川之上随风飘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六十二章:铁云钢(二) 两人在楚州歇了三天,等殷飞力的伤不碍事了,这才骑马往玉京走。 惊云庄的事,铁云钢老早便传信给了大哥云九霄,并把自己寻找殷飞力的打算也说了。两日前,怒衣卫传来云九霄口谕,若找到殷飞力,让他立刻带进凌霄城。 从楚州遂平县出发,到玉京也就六百里路,两人胯下又都是好马,不紧不慢,到第三天头上,也进了玉京地界。 落云峰还是那么高,那么白,参天玉柱似的直入云霄,千把万年没变过。不管谁,只要一到这儿,放眼望去,就数它最显眼,当真独领风骚! “那就是落云峰!”铁云钢手指远山,向殷飞力讲述,“当年,我跟你爹头一回来,在这儿,我叫他做皇帝,他还跟我急!” 殷飞力骑着黄骠马,只笑了笑,没接茬。 这几日,铁云钢快人快语,把殷飞力的身世一股脑儿全说了。他知道这孩子心重,那头刚死个爹,这边噔儿一下又冒出个爹,事情太突然,叫人措手不及,心里一下转不过弯,情面上多少有些别扭。 “对了,我还忘了问。你这马挺棒,虽然比黑子逊点,但也是千里良驹。既有这么一匹马,怎么又让鬼掌门追上了呢?”铁云钢借事把话题岔开。 “这马的确神俊非凡,日行八百不在话下。追,他们可追不上。”殷飞力道出缘由,“但和之前一样,就跟早料到似的,我这才从沉苍府出去,便中了人家埋伏。慌忙之下,只得往来路奔逃。本以为这回在劫难逃,不想,竟遇上铁大叔,这才拣了条性命。” 铁云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又问,“你们和鬼掌门有什么过节不成?看样子,惊云庄的事,乃他们一手策划。” 殷飞力摇摇头,忽然想什么:“之前我听爹说,鬼掌门派人来邀他入伙,说要一起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爹没答应。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才……” “大事?”铁云钢跟鬼掌门打了几回交道,认为这伙人没一个好东西,保不齐又打算在哪兴风作浪。“啥事?” “不知道。”殷飞力又一脸笃定,“但十有八九,爹便是因为这事,才招致他们杀人灭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边说边走,不知不觉便出了隘口。霎时间,“云泥大道”笔直的躺在脚下,大道尽头便是背靠落云峰山脚的北云国都——玉京城。 “这会儿,大哥估计还在上早朝。”铁云钢摘下“仙人瓮”,一仰脖,喝了个底朝天。“他上早朝,咱老铁也上‘早朝’!” 殷飞力听得云里雾里。“啥意思?” “待会儿你就明白了。”铁云钢故弄玄虚,跟着一拍马屁股,“黑子,走,上朝去!”言罢,大黑马急如星火,直扑玉京城门。 猕仙居的包间内,三个伙计一人搁下一坛猴儿酒,退出去俩,留下那个擦了把汗,毕恭毕敬道:“天王爷爷,您要的酒菜都上齐了。您老慢用!” “接着!”铁云钢随手一抛,一锭金子,正好落在伙计手里。“买件新衣服穿!” 伙计乐得跟什么似的,又叩头又作揖,对亲爹恐怕也没这么恭顺。 也不用什么酒盏,铁云钢抓起坛子,拍去泥封,来个嘴对嘴长流水,咕咚咕咚,直下去半坛子,他才大呼过瘾。这喝法,这气概,把桌对面的殷飞力都看呆了。 “小兄弟……”忽然觉得这称呼不对,自己跟他爹是把兄弟,照辈分他该管自己叫叔。“我说小侄儿,你别光看我喝呀!你也来!”一伸手,丢过去一坛子。 殷飞力可没像他似的牛饮,自己倒了半盏,举起来:“这碗酒,小子敬恩公救命之恩。” “嗐!你怎么又来了。”铁云钢不爱这个,“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咱们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不然,我可跟你急!” 殷飞力笑道:“那好,不说了。小子先干为敬!” 待殷飞力一碗下肚,铁云钢笑问:“怎么样,这猴儿酒不错吧!” “名不虚传。”殷飞力抹抹嘴,赞道,“果然人间极品,酒中至尊。” “这才到哪呢!”铁云钢有点摆谱,“真正的猴儿酒,何止比它美千百倍!那滋味,嘿,没法跟你说!” “真正的?”殷飞力看了眼酒盏,“难道说这酒是假的不成?” “假倒不假,只是不能比,一比就假了。” “这又怎么说?” 铁云钢遂将当年误闯山洞,人猴共饮的趣事说了一遍,殷飞力才明白。“敢情大叔还有这等仙缘口福,真叫人羡慕。” 铁云钢也是吃捧的人,听了这话,咯咯直乐。 “可惜呀,可惜!”忽然,殷飞力面露忧虑,好一阵惋惜。 “可惜个啥?”铁云钢不解其故。 “之前有个过命的好朋友,本来约好同到此处,共享佳酿,没曾想……唉!”殷飞力叹道,“说来惭愧,要不是为救我,他也不会横遭劫难。” 铁云钢听出点眉目,想起之前所闻,知道曾有个年轻人跟殷飞力搭伴,问道:“对了,我之前听说有个年轻人跟你一块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殷飞力便将如何与黄橙巧遇,又如何与黄橙分离的前后经过叙说了一遍。 “这年轻人不错,仗义,是条汉子!”听完殷飞力一番讲述,铁云钢不禁夸道,“难怪你这么可惜。” “是呀!若不是人家,小子早就交待了。”殷飞力面露愧疚,“不过眼下,他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吧!” “嘿嘿!”铁云钢一乐,“那倒未必。” 殷飞力眼睛一亮:“此话怎讲?” “这事你大概不知道吧,你们惊云庄那俩叛徒,一对儿全栽人家手里了。”言罢,铁云钢又把得知此事的经过讲了个大概。“所以,这家伙十有八九还活着。保不齐日后你俩还有碰面的机会。” 听完这番话,殷飞力长松一口气:“如此最好!” “说了这么半天,”铁云钢道,“你还没告诉我,这年轻人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哪里人我不知道。”殷飞力答道,“只知道他姓黄,单名一个橙字!” “啥?”这一惊,铁云钢下巴差点没掉地上,“他叫啥?” 殷飞力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二次答道:“他说他叫黄橙。” 未时左右,铁云钢领着殷飞力进了皇宫——凌霄城。 “没想到呀!没想到。”铁云钢感慨,“怎么这么寸,这么巧,偏偏你俩撞一块儿了!” “是呀!真是无巧不成书。小侄儿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铁大叔的结拜兄弟。”殷飞力又高兴,又激动。“这么说来,我还得叫他一声叔!” “哈哈哈!”铁云钢笑道,“各论各的,你们该怎么称呼,还怎么称呼。” 说话间,两人骑马到了“宣和门”,守门的军士连忙向前一步,拦住去路,跟着单膝跪下:“参见云天王,天……” “行了行了!别扯那没用的。”繁文缛节,铁云钢向来不喜。“赶紧把路让开,咱还要进去找大哥呢!” 按照皇城的尺度禁忌,除了皇帝,谁也不能骑马进入宣和门以内。但铁云钢不是一般人,好家伙,按白帝云九霄的话说,他自己是坐着的皇帝,兄弟铁云钢就是站着的皇帝,两人不分彼此。皇帝什么待遇,铁云钢就什么待遇。 “云天王赎罪。”军士面露忐忑,“您老人家进出无妨,只是这位……”指殷飞力。 “怎么?我还带不进去个人?”铁云钢也有不讲理的时候,“你可知道他是谁?” “王家千岁车马劳顿,辛苦!辛苦!”军士正不知如何作答,只见从门里面转出个人来,正是大内总管督堂——海福东。 几年间,老太监没怎么变,还是那么精神,还是那么干净,浑身上下一尘不染,总是香喷喷,粉嫩嫩,像朵大牡丹,直熏得铁云钢鼻子一个劲儿发痒,忍不住想打喷嚏。他头戴圆筒乌纱帽,一身锦缎子曳撒,拦腰玉带,手中端一把紫檀木柄的白鬃拂尘,又仙又妖,叫人难测深浅。 见是海福东,铁云钢连忙翻身下马,用手拍着对方的肩膀头,笑道:“海老儿,进来可好啊!”看样子,俩人挺亲热。铁云钢对这人印象不坏,当初多亏人家通风报信,自己才得率领援军杀进“玉飞宫”,帮大哥夺下皇帝宝座。 “有劳天王牵挂,小老儿让您费心,真是罪过,罪过呀!”海福东客气完,转眼瞧向一旁业已下马的殷飞力,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念叨,“像,真像!” 殷飞力站得毕恭毕敬,一丝不苟。他脸皮嫩,三眼两眼,竟被老太监看得耳根子发红,害起羞来。 “哟!海老儿真行,都把人瞧发烧了。”铁云钢打趣道,“可别把人瞧坏喽,到时候我要交不了差,跟你没完!” 铁云钢此话一出,殷飞力简直成了个大红灯笼。 “王家千岁真会说笑。”海福东笑道,“杂家要有这本事,保管天天来看望您老人家!” “哈哈!那你得把酒量好好练练,不然一进门就得爬下。” 两人闲扯过几句,海福东忽然凑近铁云钢跟前,悄声说道:“王家千岁能否给个方便,小老儿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殿下谈谈。” 铁云钢一惊,敢情这小老儿啥都知道。“这事你也知道?” 海福东笑而不语。 “人老精马老滑!”铁云钢笑骂,“海老儿真是手眼通天呀!”随即允了海福东。 “谢过王家千岁!”谢过铁云钢,海福东领着殷飞力进了宣和门,不知去了哪。 “啥事呀!整这么神神秘秘。”想起自己的差事,他忙喊,“待会儿领他到‘樽月斋’!” 樽月斋这地方铁云钢挺熟,他跟云九霄常在此处饮酒。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不见殷飞力前来,他可就有些坐不住了。“嘿!这老头儿,把人领去就没影了。”一起身,他朝外寻了出去。 一路走一路打听,知道海福东把人领到“羞花楼”去了,那属后宫禁地,除了皇帝,别人去不得。这地方,即便铁云钢也不方便进去,不是去不了,而是传出去不好听。所谓: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叔嫂之间,可经不住这种敲打。“这老狐狸,成心躲我呀!” 一边暗气暗憋,一边往“羞花楼”走,打算到门口叫个太监进去找找。刚打定主意,拐过一道墙角,忽然听见一阵喧嚷。铁云钢提耳朵一听,声音正打东面的“蟠龙苑”传来。 这是东宫太子的后花园。此时,园中一棵玉荣树又高又大,遮天蔽日,又正值花开满盖的时节,远远看去,白嫩嫩,粉嘟嘟,就跟天上掉下来一朵云彩似的,如烟似雾,亦真亦幻。 寻着声源处,铁云钢拽大步走了进去,门口守卫一瞧是这位爷,赶紧行礼让道。 刚进去没走几步,铁云钢便瞧见一个太监正掌掴另一个太监,旁边站着三五个人,几人中,殷飞力九尺五六的身材显得鹤立鸡群,铁云钢一眼便瞅见了。 二话没说,铁云钢大步流星到了几人边上。“住手!”他高门大嗓,底气又足,一声喊跟个雷似的,把众人吓一跳。“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狗威!” 打人的太监像是个当头的,竟楞着眼,不认识铁云钢。也难怪,铁云钢虽然常在宫中走动,去的地方却总是那么几处,很少上别的地方,毕竟这是有尺寸,有禁忌的所在,到底跟逛大街还是不一样,没法随心所欲,想上哪上哪。加上他又时常不在京城,所以,大多数人对他也只是听过没见过。 “你算个什么狗东西!”太监头子缓过神来,脸气得煞白,横眉怒目,挺厉害。“竟敢跟杂家这么说话!来人,抽他!” 一听这话,倒是铁云钢傻了,随即又气乐了。心说自己在这凌霄城进进出出多少回,今天还真碰上个不开眼的东西。 他正想着,已有两个小太监跳将出来,也是两个不开眼的货。二人蹦到铁云钢跟前,举手要扇嘴巴子,无奈够不到。铁云钢一丈二的个儿头,俩人才到他肚脐眼,跳着脚也打不着哇! “蹲下!”见状,太监头子厉声发令,威风比皇帝都大。 闻言,铁云钢只一个劲儿冷笑,岿然不动。 “嗐!杂家还不信邪了!”太监头子龇牙咧嘴,气坏了。“踢他,把他踢跪下为止!” “跪下吧你就!”两小太监得令,抬脚往铁云钢小腿肚子踢去,刚挨上,就听两人“哎哟”一声,各自抱着脚脖子乱蹦,看样子挺疼。 “嗐!连踢人都不会,还敢出来耍威风?”铁云钢乜斜着眼看他俩,“踢完了?那可换咱了。” 话音刚落,就见铁云钢轻轻一蹦,两腿朝外踹去,嘭一声响,俩人就跟肉枕头似的,“咻”一声,飞出去老远,直摔在二十丈以外的花园里,半天没见动静,也不知摔死了没有。 “啊!好……好大的胆子!竟……竟然……”太监头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时候,铁云钢一伸手把他揪住,跟拎小鸡似的。“快放手!你……你要干嘛!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他娘爱谁谁!”铁云钢够多横,哪管这个,“他娘的!咱在凌霄城进进出出好几年,你是头一个骂咱的,有种!”言罢,扬手对准假山便要丢,这一手若出去,太监登时就得万朵桃花开,脑浆迸裂。 “住手!” 忽然,从花丛后面转出一群人来。当头的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八尺六的身材,脸挺白,一身雪银华服,跟个银娃娃相似;眉宇之间英气逼人,举止形态雍容华贵,身前身后皆有百丈的威风,一看就知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殿下救我!”一见这人,铁云钢手里的太监立马精神百倍,并恶狠狠威胁道,“你完了,完了!” 除了笑,铁云钢啥也不说。 “小侄儿不知二叔驾到,有失远迎,还望二叔莫要见怪则个。”出乎意料,这人到得跟前,一弯腰,先给铁云钢施了一礼。 太监一瞧,立时吓傻了,干张嘴,说不出话,脸垮下去半截,跟面瘫一样。 “你说,咱俩谁完了?”铁云钢笑嘻嘻问太监。此时再看,太监那脸快扭成麻花了,估计都忘了自己是个人。旋即,铁云钢看向来人,“你小子前呼后拥,挺大个排场呀!这奴才是你的吧?” “正是!”小伙儿瞧了瞧太监,问道,“不知这狗东西如何冲撞了您老人家,惹得您如此大动肝火。” “嗐!小事儿。”铁云钢不值一提似的说,“这位挺好奇,问咱算个什么狗东西。正巧,你来了,劳烦太子告诉他,铁云钢到底该算个什么狗东西!” “啊?”一听“铁云钢”三个字,太监“吽”一嗓子,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了。 “哟嚯!天没黑你就睡啦!”铁云钢随手把太监扔地上,“算了,既然你小子来了,这东西你自己处理吧!” “谢二叔!”太子毕恭毕敬称谢,随即一点手,闪出两条大汉把太监架下去了。“不知二叔今日如何有闲心逛到小侄儿这里来了?” 太子云丛,云九霄明面上唯一的亲儿子。云九霄有一个皇后,三个妃子,太子乃皇后所生,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另外三个妃子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可惜,小皇子刚满月便夭折了。 数年来,云九霄整日励精图治,日理万机,对儿子的事似乎提不起兴趣,好像有一个就够了。这些都是外人的看法,铁云钢可知道,大哥之所以不想再要儿子,很大程度是因为自己当初夺位的经历,使他不想再看到手足相残的局面。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半路杀出个殷飞力,在整个事情的腰眼上横插一脚,把原本的按部就班全搅乱了。往后,真不知这一家子又会是个怎样的发展?铁云钢可想不到这些,他只认一个死理,大哥叫他干啥,他就干啥! “嗐!说起来,还不是为找他!”铁云钢手指殷飞力。 “这位?”太子哪里见过殷飞力呢。 “他呀?”忽然想起此行的初衷,铁云钢忙问向殷飞力,“你怎么跑这来了?” “这个……”殷飞力竟找不到个地方下嘴,只好拿眼看住被揍嘴巴那位太监。 “你说,怎么回事?”铁云钢问太监。 “回天王话。”太监的嘴发肿,活像塞了俩馒头,一说话声音挺闷,不仔细听还听不清楚。“小的奉命领这位公子去樽月斋,为图省事,便打算抄个近道。不想进来后,这位公子因见这棵玉荣树生得好看,便忍不住多瞧了两眼,正巧被先前那位撞见了。那位说话挺难听,一张嘴没个好词儿,三说两说说翻了,便要动手打人。小的怕把事情闹大,便求这位公子不要插手,自己情愿挨他们几巴掌,算得个教训,以后做事再不敢图轻巧。结果,还差二十下没打完,天王您老人家就到了。” “这么回事呀!”铁云钢笑道,然后掏出个金元宝递给太监,“你辛苦,拿去买点好吃的……”一想,嘴揍成这样,吃啥也不香,遂改口,“得了,你爱买啥买啥!下去吧,没你的事了。” “谢天王。”太监挨顿胖揍,得个金元宝,倒也划算,高高兴兴下去了。 “二叔,您还没给小侄儿介绍介绍这位朋友呢!”太子二次提起。 “他呀?” “皇上驾到!” 好嘛,铁云钢才张嘴,结果又没说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贺声中,众人立时跪倒一大片,就俩还站着岿然不动:一个铁云钢,一个便是殷飞力。 “大哥!”铁云钢手指殷飞力,得意的说道,“您就说像不像吧!” “大胆!”太子厉声训斥殷飞力,“见了圣上还不跪下!” 没等殷飞力说什么,云九霄先开了口:“云丛,不可无礼!” “父皇……”闻言,太子差点傻了。 “都起来吧!” “谢陛下!” 几年间,云九霄长了不少白头发,比当初老了些,可也因为这老,使他更添一股苍劲,像古松,像秋月,岳停渊峙,高深莫测。 数十道目光中,云九霄看着这个二十多年没见过面的儿子,殷飞力看着这个二十多年没见过面的亲爹,谁也说不出啥。沉默半晌,云九霄才说道:“云丛,过来,见过你大哥!” “什么!”这下,太子彻底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六十三章:云遮阳(一) 风箱的鼓动宛如恶魔的鼻息,正好契合他心底无言的诅咒。烈焰从炉口冲天而起,在他眼中化成一条条狂舞的魔龙。赤红火光的映耀下,他脸上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愈加狰狞可怖。此时,云遮阳早已汗流浃背,却始终没有向后挪动一步,因为,他不愿叫人小瞧了自己。 “它在咆哮!”与他并肩而立的烈炉堡堡主——“神手匠”金大间,正对着十几丈外的烘炉嘶声呐喊。“它在咆哮!” “是你在咆哮!”云遮阳直想骂娘。没办法,他的叫嚷实在太闹心了,远比眼前这座小楼般的烘炉更加使人焦躁。何况,它俩还一块儿起哄,怎能不催人肝火。“这炉子可比你要斯文得多!” “嘿嘿!”金大间望着炉火痴笑,不再叫嚷。“不是炉子,是火!火在咆哮!” “火?”云遮阳看疯子似的看着金大间,这位当今天下最高明的铸剑大师。此时,江湖上关于‘神手匠’的各种传言开始在他脑海中不胫而走,彼此间絮絮叨叨。“难道,他真的疯了?” 楚州烈炉堡堡主——“神手匠”金大间,一个干巴巴,脏兮兮的老头儿;秃完,就听炉中“嘭”一声,“什么声音?” 一听这声音,金大间身子便是一哆嗦,好半天没说话。最后,仰脸一声叹。“失败了!” “什么!”云遮阳简直没听明白,“失败了?” 待把剑坯取出来一瞧,果然没错,先前锋利无匹的神兵利器已断作了好几截。 “你可有啥说法?”云遮阳语气阴冷,透着杀气。两年中,这老小子前后失败了九次,所用的东西一次比一次昂贵,最后连大活人都用上了。以为这回算成了吧,结果,白高兴一场! “再信我一回!”金大间几乎咬着后槽牙在说。 “还信你一回?”云遮阳忍不住怀疑,这一切都是老小子的妄想。可笑自己还真信了,以为他真能造出一把足以媲美“沉香剑”的神兵利器。“算了!我还是信自己一回吧!”说完,云遮阳转身便走。 见状,金大间连忙闪到前面,拦住去路。“等等!” “你敢拦我的路!”云遮阳眼中寒光一闪,业已动了杀心。 咕咚一声,金大间竟给他跪下了。“或许,小老儿真的没法铸造一件能够媲美‘沉香剑’的兵刃。” “这件事,你已经证明了九回!”云遮阳心说这会儿你倒是坦率,早干嘛去了。刚抬脚要走,又叫金大间给拦住了。“你是要让我送你一程吗?”言罢,瞧准对方天灵盖,举掌要打。 “一柄胜过‘沉香剑’的利刃!”金大间放手一搏,一声大喊。 闻言,云遮阳的手掌没能落下。他并不觉得这事能成,可万一成了呢?于是,就为这一个万一,他松了口。“最后一次!”又补充,“你的命,也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人生也好,抱负也罢,金大间退无可退。“但是,我要一样东西!” “什么?” “永恒夕阳!” “……” “永恒夕阳”乃西方无垠草原之主——“天星圣宫”的镇派之宝。首先,别说那地方远在万里之外,即便到了那里,谁又能从双圣眼皮底下把宝物偷走呢?其次,即便侥幸得手,又如何能逃脱圣宫的围追堵截呢?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但是,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办到。即便失败了,这买卖,云遮阳也稳赚不赔! “大伙儿都说你疯了!”云遮阳连连摇头,“其实,疯的又何止是你呢!” “你答应了?” “永恒夕阳……”云遮阳笑道,“想不到,你一句话,倒帮了我一个大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龙蛇 第六十四章:云遮阳(二) “上次来的时候……”云遮阳坐在猕仙居的包间内,望向窗外,双眼随着落云峰的山势直入云霄,心思却一下飞到了数年前。 上次来的时候爹活着。 上次来的时候大哥也活着。 上次来的时候妹妹天真烂漫。 上次来的时候自己还叫林遮阳。 一阵酸楚袭来,跟着便是悲愤如万马奔腾。这时候,他赶紧一口酒下去,才没乱了方寸。 云遮阳虽然不是酒鬼,但也知道猕仙居的猴儿酒天下驰名。这酒入口绵软,醇厚甘冽,可下咽之后,他心里却怎么也不是滋味。 而且今日前来,也并不是为这一杯酒。 自从劫杀了“神眼剑客”朱弃败,夺了“花刀大将”韩力孝敬太子爷的生辰纲,麻烦便从四面八方扑来。韩力在找鬼掌门、太子在找鬼掌门、“阎罗”武行恶与“左龙”龙伴山都在找鬼掌门。一时间,当真四面楚歌,草木皆兵,但鬼掌门却也因此名声大振。 大伙儿: “嚯!可算捅了马蜂窝!” “厉害!鬼掌门不简单!” “我敢打赌,三个月之内,准得玩完!” 总之,江湖上有佩服的,有奚落的,各说各话,什么说法都有。 这些个对手当中,韩力最不成气候,尚无大碍。 太子却是个麻烦,所谓四海之滨莫非王土,天下都是人家的,真要杠上了,人家能端出的手段,可说层出不穷!即便不动用朝廷的爪牙,仅靠江湖势力,那也不可小觑。岂不知,传授太子武艺的老师,便是如今玄真教的当家人——“绝情子”辟尘道人!所以,人家是个官私两面儿通吃的人物,不是啥也不懂的二世主,公子哥! 可比起太子,最大的麻烦,还得说武行恶和龙伴山哥俩。 十二连环坞,北云境内头号大贼窝子,势力遍布三山两河;一句话,但凡吃绿林这碗饭的人,便要奉人家的旗号,听从人家的号令。几个月来,连环坞一声令下,北云境内的山贼水寇几乎全出动了,只要碰见鬼掌门,没说的,用刀的拿刀砍,耍剑的拿剑刺,反正就一个意思:格杀勿论! “杀他个一干二净,鸡犬不留!连墙缝里那没开眼的小耗子,也要给老子抠出来摔死!”这便是“阎罗”武行恶下的命令。 好在,鬼掌门素来神出鬼没,忽隐忽现,虽遭受一些损失,但也没有伤亡惨重。云遮阳一声令下,几天之内,鬼掌门在江湖上更是消声灭迹,简直跟人间蒸发差不多。任凭连环坞十几万匪众把腿都跑细了,也没再找到鬼掌门的蛛丝马迹。消息传回去,听说武行恶气得直跳脚,一拳头砸断根,太子也是练武的人,不至于这点仓促之间的应对也没有,或许,他是真的气糊涂了吧! 尽管太子是一身轻袍玉带的便装,但用料的考究,走线的精细,加上紫金冠上那颗鸡子儿大小的夜明珠,依旧让他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彰显得淋漓尽致。 紧随在他身侧的“小剑魔”尹飞鸿,既是他的同门师兄,也是他的贴身护卫。这人约有三十来岁的年纪,八尺八的身材,比太子略高些;一张长脸,嘴皮子发乌发紫,眉心处一道竖纹,一看就知道是个杀心极重的狠角色。这人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小,云遮阳早有耳闻,而在玄真教当中,尹飞鸿更是仅次于他老师“绝情子”辟尘道人,他师叔“青灯剑客”木心道人的第三号人物。龙蛇榜上,“小剑魔”名列第二十四位。 “你可真有本事,先抢本宫的银子,这下又给本宫弄出个兄弟来!”一见面,太子便脱口而出,可见这话在他心里不知转了多少圈。“你也知道没脸见本宫吗?把面具摘下来!” “殿下息怒。”鬼掌门主说的不紧不慢,“在下这面具摘不得。” “你敢违拗本宫口谕?”太子面露狰狞。 “非也!”鬼掌门主解释,“只是在下这张脸实在太丑,怕太子见了恶心。” “哼!正好,漂亮人物本宫早见烦了,正想找几张丑脸瞧瞧!” “遵命!”言罢,鬼掌门主摘下面具,结果太子一瞧,立马倒吸一口冷气,并连连甩手,示意他赶紧戴回去。 “你这脸怎么回事?”太子忍不住问道。 “火!一场大火!”鬼掌门主回答。 没想到,鬼掌门主这一亮相,太子的怒火明显少了许多。云遮阳看了好笑,心说:大伙儿都知道水能灭火,可谁会想得到,‘丑’也能灭火呢! “事到如今,你们打算拿这位‘鹰王’怎么办?”太子话归正题,问向重新戴好面具的鬼掌门主。 几日前,云九霄替殷飞力改名为“云回”,并亲封王爵,号“鹰王”。 “一切听凭太子吩咐。”鬼掌门主挺恭顺,一副随时听候差遣的姿态。 “杀了他!”太子咬牙切齿,俨然不死不休,明明是兄弟,却搞得像仇人。 “遵命!”鬼掌门主一口应承,像是有十足的把握。 “你打算怎么办?”太子问道。 “栖凤山围猎!”鬼掌门主声儿不大,却说得很清楚。 闻言,太子还在笑嘞,便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最后一次!千万别搞砸了!” 等人走远了,鬼掌门主才关上房门,转身朝身后的护卫抱拳施礼:“门主,属下可有不当之处?” 云遮阳笑道:“没有,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是!” 原来这位鬼掌门主是个冒牌货,正主乃是站在他身后充当护卫的云遮阳。 假门主刚走,“蝮蛇”公孙信便钻了进来。“太子走了?” “他来了?”云遮阳不用回答,但公孙信必须回答。 “来了。”公孙信答道。 闻言,云遮阳摘下面具,步出包间,来到楼下大堂。 这会儿不是饭点,客人不多,只见稀零零,东一屁股,西一屁股的坐了两三桌。云遮阳早瞧定了地方,只见他一路窜到西面靠窗的位置坐下。这张桌子,明显已经有人了,而且人家正举杯痛饮,好不快活! “龙大侠,好兴致呀!”云遮阳施礼问候。来人正是“左龙”龙伴山。 “哟!真巧,王家千岁也爱喝一杯?”龙伴山笑道,“还是在这儿会朋友?” “差不多吧!”云遮阳含糊其辞。 “没想到王爷也是海交,竟然跟太子爷都有交情。”显然,这些情况全落在了龙伴山眼里。 云遮阳笑而不语,他并不想再谈论这件事,因为跟龙伴山说不着。 见人家不搭茬,龙伴山便回到了正题。“王爷又是如何找到在下的?不是说三个月吗,这才过了几天,您就给在下找到差事了?” “从路州开始,阁下不一直跟在本王身后吗?”自从那日“奕剑亭”一会之后,龙伴山便跟踪在云遮阳周围,他上哪,龙伴山便上哪,怎么也甩不掉。云遮阳知道,龙伴山是想尽快把事情完成,好给义兄报仇。“之所以这么快请阁下前来履行约定,阁下难道还不清楚吗?本王可不相信阁下没有到过烈炉堡。” 龙伴山给云遮阳满了一杯。“去倒是去了。可铸剑炉太热,在下不比王爷,受不了这活罪,便独自在花园里睡了一觉。”说完,已是一杯猴儿酒下肚,“王爷该不会叫在下给你打铁吧?” “打铁?这种粗活哪用得着阁下。”云遮阳亦是一饮而尽,“本王不过是想拜托阁下幸苦一趟,帮忙取一件东西。” “东西?”龙伴山自斟自饮,“什么东西?” 云遮阳自己斟满,举杯回敬。“‘永恒夕阳’。” 闻言,酒杯在龙伴山的嘴唇上顿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