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园记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闭门羹 销远手里提着食盒,额头上挂着汗水,下了马车就忙着到思明的车边,有些急切的说道,“三哥,你饿了吗?我给你带了饭,你明明最怕饿了。你先吃着,我进去找我爹评理去。” 要来害你的人,你偏偏仍是这样对我,思明心中又有些不忍,把饭盒递了回去,说道,“不必了,帮我和马叔说一声,我明天再来。” 销远本想拉住思明,又想着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也该累了,便说道,“你先喝口水,我一会儿去碧华阁里找你。”说着便把水壶递给了思明。思明也不好再拒绝,拿着喝了一口,便让阿武驾车走了。 销远提着食盒,去了堂屋里,看见父亲正在闭目养神,便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说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三哥前几天不回你,明显是在外面遇到难处了,你不去关心他也就罢了,还把他拦在外面。” 马斌并未理他,甚至眼睛都没有睁开。 销远又走近了一些,说道,“外面那么热,三哥要是中暑了,以后谁来替我家做事。” 戳到痛处上,马斌一手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我堂堂马家上下几百人,就他一人能用了吗?你看你这是什么出息,胳膊肘儿往外拐,这个家迟早要让你全送给了别人。”父子俩本就无所顾忌,销远也不是第一次挨这骂,可对于三哥的不满,父亲倒是第一次说。 “爹,三哥不是那样的人,他是真心希望我们家好的。” 马斌起身,背对着销远说道,“这个家能信任的只有你自己,就连靠山上吃饭吃了几代人的茶农,明天要是换了主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还觉得他一个破落户家里的孤儿真心为你好。” ···,销远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不管明天他会不会为我好,我只知道他以前对我好,我就也要对他好。” 马斌生气了,转身对销远说道,“他拿什么对你好,你吃我的,喝我的。他一个外人,哄你两句就是对你好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爹···。”销远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大的怒火,这次三哥叫了几次不来,确实有错在先,可他自己也在痛苦着有些事,实在没有必要连以前都否定吧。 “三哥,他明天来,还会把他拦在外面吗?” 马斌没有说话,又坐回了椅子上,不再搭理销远。 销远讨了个没趣,又出去坐着马车,去了碧华阁里。到时,思明正在后院里吃午饭,并没有什么愤懑情绪,甚至比前几天的情绪还要正常一些。 销远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小心的问道,“三哥,你没事吧?” 思明见是销远,放了筷子,笑着说道,“没事,你吃了吗?我让厨子再做些来?”销远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我本来在外面吃饭,是铭新派人来跟我说的,我才赶回来,正撑着呢。” “哦,我怎么没看见他?” 销远自己挪了根凳子来坐,说道,“他不敢让我爹知道,拉着刚好碰见的肖强来找的我。” “那倒是,过继的事还顺利吗?” 这一茬还真不好,销远有些不开心的说道,“四叔那边有意见,说三叔以前茶山的分红就没理清楚,这要把铭新那一份也加进去,就更荒唐了。” “他也说话了。” 销远见人吃饭,也有些嘴馋,拿了桌上的酥肉就嚼了起来,“三哥,你家这厨师,我瞧着比城里好多店都好吃。” “合你口味而已,喜欢就多吃些。”思明把酥肉往销远那里推了推。 销远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三哥,铭新来我们家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他还小小的,才七岁,跟在怡姐姐的身后,不敢出来见人,可是见着你又喜欢的很。” “嗯。” “这些年反而···,不说这些,幸好过继的时候,你没去,一片乱,七叔又闹起来了,说我们吃绝户,话说的可难听了。” “他说话还是那么冲。” 两人又像往常一样聊起天,只是谁也没再提梁恬的事,不多时,销远又问起城南房子的事。 “那里还需要翻新,等好了再带你去看。” 终于没了之前把自己拒于千里之外的感觉,销远也十分开心,说道,“等你入住时,我一定要送你一份大礼,现在还得去准备准备。” 只是销远心里又隐隐觉得三哥与以前有些不同,以前话虽少些,总有一分关切在里面,现在话虽多了些,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但幼时结下的朋友又很难再去怀疑什么,没过一会儿,销远便把这个想法抛到九霄云外了。 销远走后,思明又去东郊看了一圈,新来的伙计对东家还算殷勤,忙出来接着,端茶递水。这糕点铺一做起来,到真与街那头的周家铺子成了对手,时不时便有伙计过来探头,识得思明的人又都赶紧跑了。 这里面偏有个认得上面人的伙计,进了周记糕点铺,直往阁楼里面去了,那阁楼刚好坐着一人,这人正是姚华,周元成的外甥侄儿,年前父亲生意失败后,便从外地跑来舅舅这儿讨一份饭吃。 伙计进门便弓腰说道,“又是那王东家来的,没看见马家人过来,连伙计也不是马家自己的,只是公子说的梁姑娘也并未看见,晚上也让人蹲过许久了,没有异常。” 伙计说完,便也就退出去了,没过多久,唐华也从阁楼上下来,往城南去了。白地城里,城难向来好过城北,有龙家在,便足以让另外的地方失色,周家也在城南有个宅子,不知是何时置办的,等到他家有些名气时,便已经在城南住了许久了。 周家的宅子并不算大,但内饰还算小有富贵,看得见的家具都是淘来的高级品,也不乏出自名家之手的桌椅。 姚华一路进了屋,还没到书房,已能听见各式各样的鸟叫声,明明不是晨间,也还是喧闹不止,等人叩门进了书房,那些鸟方才安静了一会儿。 周元成好似怕人惊扰鸟似的,赶着唐华一路往堂屋里去了,还未坐定,已有仆人端来茶水。 姚华喝了一口,方才说道,“舅舅,东郊那里我派人盯了好久,也没见到梁家的三姑娘,只有王三儿出现过几次,也是为了打理店铺来的,这时扩店只怕是为了报之前茶会的仇。” “他与马家闹崩了的事怎么样了?” 姚华又回道,“据线人来说,王三儿吃了个闭门羹,到最后也没进了马家的门,但依我看,持续不了多久,马家也就是找场子回来而已,差不多就会得了。毕竟那马销远还和人好好的。” “这王三儿回头盯紧点,他有点不对劲。” “嗯,已经派了人。” 姚华又在堂屋里呆了一会儿,等到快要晚饭时,周元成邀他去吃,他却辞了,说道,“怀安叫我一块儿去吃饭,今天就不在舅舅这里吃了。”周元成听说是梁怀安,也便让他去了。 姚华与梁怀安本就姨表兄弟,只因姚华是在宁州生养,仅在过年过节时候才回来一趟,两兄弟并不算十分亲密,今年因着怀安大婚才走近了一些,到底还是连着亲,两人近来走动还算勤。 姚华生得儒雅,常作书生打扮,一把折扇常不离手,又因着嘴甜,惯会去哄小姑娘开心,来这白地城虽才数月,却已是好多小姑娘的心仪对象了。 怀安新过门的张娘子娘家,一门五娘子,除去嫁出去的大娘子和二娘子,还有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在家候着。 张家父亲是个爱打纸牌儿的闲散公子哥儿,给女儿取名也不爱走寻常的摘句,五姊妹辈分里为‘亦’,各取东西南北风一字,分别是亦东,亦西,亦南,亦北,最后的五姑娘实在受不了一个风字,自改了个琴。 看上姚华的正是这个从小便主意许多的五姑娘,今年六月刚满的十六岁,三姐姐和四姐姐虽还没个着落,但自己也想早点物色物色,便请了二姐亦西替自己做主,邀了姚华来此吃饭。 姚华还在堂屋里与怀安说事时,五姑娘亦琴便在屏风后面悄悄的看人,等到吃饭时,又坐了各自的对面,把头埋得低低的,一个劲儿的夹菜吃饭,连正脸都不敢看一个。 这场景,姚华自然早知道了张家娘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进门时,怀安有些歉意的说,小姨子也在这儿,姚华便已经知道了,只是有点摸不清从哪儿招惹了这么一个姑娘。等到吃饭时,才发现是在怀安成亲时,一直偷瞄的那个女子,这么几个月了,倒是个沉得住气。 当然了,姚华这猜测倒也不差许多,只是要说把五姑娘亦琴的心意往前推这么早,亦琴自己可是不答应的。 二姐成亲的那天,不过是到处瞧瞧,虽觉得这个有些儒雅的外乡人十分顺眼,可还是十分收敛自己的心意。到茶会时,在周家租用的凉亭看见这人,知道他是周家的侄子时,才另眼瞧了他一番,在小姐妹中风评又算不错,这才请了二姐搭线,只是主意虽多,脸皮却薄,是常见的家里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亦琴 各怀鬼胎的两人相对而坐,一个是落魄少爷处处留情处处无情,一个是待嫁闺女次次打算次次落空。 坐在首位的是做东的怀安,对面为新娘子张亦西。怀安从未做过这等替人做媒的事,单独与姚华时,还颇能聊天,四人将桌子一围,坐下来一起吃饭,又偏偏开不了话题,做不来东道主。 亦西倒还是个能说道的,可眼里又只有怀安,自嫁过来后,也不与其他人多搭一句嘴,更不用说这可能是小妹未来的夫婿,便也只拿眼睛看着怀安的举动。 姚华又因是客,又有入瓮的意味,也等着对面说话,因此宴席开到连汤菜都上齐了,桌上还没有聊出个所以然来。 到最后,怀安也觉得这饭吃的尴尬,便说起亦琴喜欢收藏墨宝的事。 原来亦琴虽在琴棋书画里给自己找了个琴字,但最爱的还是书法,自己写的字虽算不得好,却十分喜欢收藏墨宝,常常为了一副名家的字帖节衣缩食,这里面还闹出了不少的糗事。 “我家小妹别的爱好没有,对书法倒是喜欢,最爱收藏些名家的墨迹,亦西,你说是不是?” 新娘子见怀安开了场,也跟着附和了起来,说道,“可不是,前两年的时候,与人去抢一副一个并不有名的字帖还闹出过笑话。” 亦西正等着小妹接腔,可亦琴偏偏最不爱这事说与别人听,又把头埋得更低了,心想,这事怕又要就此结束了,觉得十分委屈,白来了这一趟。 可姚华是个什么样的人,并非像是思明这样矜持自闭的人,一向愿意给姑娘解围,朗声笑道,“那是个什么样的趣事呢,姚某倒想听上一听,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 亦琴见人有兴趣,虽还是扭捏着,但也将那事一五一十与人说了。 五年前,亦琴正是十一岁光景,对书法刚有了一些兴趣。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兴趣初起时,比别的细水长流更多了几分痴迷,几分疯狂。亦琴自然不例外,最初的那几天总爱去本地的书画市场淘些字画,可眼光自然不如那些常去的人老道,因此常买些废品回去,让姐姐们取笑。 亦琴自知熬夜通宵也补不回许多识鉴能力,便把眼光盯在了其他买书画的人身上,如果有别的人十分想买又买不起的书画,便趁那空挡买了下来,虽算不上什么体面的行为,倒也得了几幅厉害的书画,其中最有价值莫属从一个少年的手中抢回来的那副,只是当时陷入了被人揭穿的这件事有些窘。 亦琴盯了那瘦弱少年已有些日子,在店铺门前,一身素色衣裳,穿的有些发白,时常摆着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店里转了一圈,还是将眼光落在店铺角落里的一副字上,在那下面踌躇不前许多次。 亦琴虽也不太相信这少年的眼光,可想着那少年眼中的痴迷,忍不住想要把那字买下来,便在一个领了零花钱的日子,去店铺里让那店家将字贴取了下来,正要打算给银子时,却见那少年迎面而来,径直走向那幅字帖前面。那少年找不到那字,又往柜台这里来,正巧看见那幅字就在柜台上。 亦琴自然没想到会被人撞了个正着,本要催着店家快一点,这时也已经来不及,便装作自己也是看上了这幅字。 那少年见了这字,也是慌了,赶紧去问店家,“不是说给我留着吗?”店家却不回答,拿眼睛瞧着亦琴,好似在等她割爱,又好似在等她加钱。 “你自己不早点来,我已经定了这幅字,还不给我收起来。”亦琴也是恼火,走了这么许久的夜路,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抓包。 那少年见自己看上的字真被人要买了去,涨红脸,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作揖说道,“这位姐姐,小生实在喜欢这幅字帖,不知可否割爱···。” “不可能,你喜欢,我也喜欢。”亦琴并不打算让。 无奸不商,那店家见着这场面,自然开心,张嘴说道,“既然二位都喜欢这字,可字又只有一幅,不如各自出个价,价高者得。” 话音刚落,那少年已有些局促,这是仅仅只带了这幅字原来的钱。 亦琴见此,便觉得胜券在握,又在那字上加了五两银子。 过了一会儿,少年突然又燃起希望,将腰上戴着的玉佩取了下来,有些颤抖的说道,“这块玉佩,可否先当着。” 店铺老板却没有收这玉佩的心思,毕竟这里又不是当铺,但仍拿眼睛看着亦琴,希望她能再爽快一点。 “十两!”几乎翻了一番。 店家满意了,拱手对那少年说道,“马公子,下次赶早了。” 亦琴回去以后,便将这字挂了起来,有识墨的长辈看见,也说这字倒是不错,虽是不出名的书画家写的,颇有一番风骨在里面。亦琴经不住夸,便把如何与那少年抢字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只是把自己并不识得这字好在哪儿的这件事隐藏了起来。 这一说却让张父知道了,将五丫头的零花钱减了一半,又禁止她再去这些店里蹲着,五姑娘的书画事业从此只得转到地下去做。 不过得亏这一沉静,让亦琴能静下心来去研究字的好坏,渐渐也只买自己看上的字了,倒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姚华听了这荒唐事,倒笑了起来,说道,“琴姑娘倒是个有主意的,对字画的痴迷也让姚某汗颜。在下虽也喜欢字帖,还是不如姑娘舍得。正巧前不久,在下因缘际会得了一副吴退之的字迹,也不知是否为真迹,若能请姑娘鉴别一下,在下亦感激不尽。” 吴退之!这可是当世大家,千金难求一字,虽不是亦琴喜欢的类型,可只要对外提起,便没有不想要的。若不是真心喜欢,也不会特意去求一副来装点门面,这人当真是同道中人,亦琴心中自然十分满意,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自是听从公子安排。” 一时间郎有情,妾有意,假情真意,一拍即合,两人约定三日之后便去姚华府上拜访一番。 有了下文,怀安也放心了,好歹没辜负小姨子过来找自己一趟,叫仆人来收了早已吃完的饭菜,各自散了。 亦西与亦琴回屋说些私房话,而姚华跟着怀安去了书房。姚华此番前来自然不是为了单单的一个琴姑娘而来,到了书房以后,装作是不经意,提起了茶会的事情,感叹了一番这盛会真是让人难忘。 虽有盲夸的意味在里面,怀安却没起疑,与他说了几句,直到话锋一转,说起了梁恬,这话才有些收不住。 “那天晚上,我也第一次参加这事,人生地不熟。这还全亏三姑娘替我解围,给我安排了个妥当之处,才免得与那群酒鬼在一起打堆。只是后来竟再也没有机会感谢,我一直觉得可惜,不知表哥可否引见一番,也让我做东感谢当日解围之情。” 怀安自然没料到自己表弟那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没听梁恬提起过与自己表弟有过来往,这下为难了起来。 何况怀安也不知道那天恬妹妹从自家出去以后,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现在何处过着。早知她要跟着王思明私奔,自己是万万不会答应作掩护的,虽然后来老太爷也没把事情怪到自己头上,可怀安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本来想着帮王思明入赘梁家便是极限,没想到中间出了这么多岔子,不由得对他们两人的事打起了退堂鼓。 如今姚华又在问恬妹妹,也只得拿手掩着额头说道,“她最近有另外的事在忙,等过段时间闲下来了,我再帮你问一声。” “如此,那便谢谢表哥了。”姚华眼见着怀安焦躁,便觉得有戏,把折扇一开,捂嘴说道,“表哥,可知最近碧华阁的王东家得了失心疯一事?” 噗···,怀安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口喷了出去,过去问道,“他怎么自己回来了?”这事怀安确实不知,甚至连思明已经回了白地城也不知道,只道他与梁恬还在外面,本就是想着他们的事,突然听到另一个人的消息,一时间难以控制。 满意的反应,姚华随着怀安的举动后退了几步,装作无辜的说道,“他此前出去过吗?表哥怎么对他的事好像很清楚。” 怀安话出口时,便觉得不妥,收敛了情绪,心想不能再透露别的了,说道,“我曾与他有些交情,如今他出了这事,我竟不知道,既然他回来了,等明天我再去看看他。” 姚华又把折扇收起,笑着说道,“不过是些市井传言,我今天碰见他时,觉得也跟正常人无异。” “你认识他?” 姚华走到怀安一副挂画下面,随意说道,“茶会上见过一面。”又指着那画问道,“表哥这画是谁的手笔,意境非凡呐。” 岔开了话题,怀安又与他说了这画的事情,聊到月上树梢,也就从怀安府里出来,往自己住的地方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传话 姚华出了怀安府往东走,未走出二三里地,便见拐角处有一父女在争吵,斜眼一瞟,原是老熟人,钱东家和他的女儿钱婷婷。 钱东家是个极其抠唆的人,早些年与周家并未什么差别,但一直奉行不花钱就是赚钱的目的,不愿意扩大自家的茶园,连采茶工人也只请了自家的亲戚,这些年虽存了许多银子,却仍未有大的事业,这样的家庭并不在姚华的狩猎范围,便趁着月色,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不料,那闺女钱婷婷却是个不看气氛的人,见到姚华,就轻易的放弃了与其父亲争吵,向姚华这里跑来。 与她的父亲不同,钱婷婷是个极为豪爽的女子,零花钱虽是同类女子中最少的,但为朋友付出却是极为愿意的,最是一根藤上长出了另一个别样的瓜。虽然这一切也让钱婷婷看起来更可怜了。 “姚兄,你这是去哪儿,赶这么急?”为人豪爽,言行也是豪爽的一派。 这里还要说明的是,姚华躲着这父女不仅仅是因为未来没利可图,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已经贪了许多钱婷婷的小便宜。 听到这人喊自己,姚华只得停了脚步,回过身装作寻找声音的来源,晃了一会儿脑袋,才恍然大悟似的看见钱婷婷,说道,“原来是婷婷啊,我这正回家呢,你怎么也还没归家?” 钱婷婷指了指斜对角的一座破烂宅子,说道,“那就是我的家啊,要去坐一会儿吗?我给你沏茶喝。” 谁要你的茶喝,肯定又是一套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茶杯,姚华心里虽是这等嫌弃的想着,面上不得不做出一副柔和的样子,拱手说道,“不劳费心了,这么晚了,我今天便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登门拜访。” 后面的钱父正要将婷婷强行拉回去,听到姚华说改日再来,便觉得这年轻人十分上道,不会浪费自家的糕点了,便上前说道,“那就不远送了,姚公子。”说着便拉着婷婷回去,也不顾女儿想要再与姚华说说话的想法。 姚华走后不久,这地方又走过另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从东郊归来的思明,独自一人,也未乘车,步行归来。 明月当空,照的前路越发的亮堂起来,路上的行人渐渐稀疏,钱家父女吵架吵得够了,也回了家。思明从东郊归来,比昨天快活了些,连带着路两旁的水沟都变得可爱了起来,兴许明天就能见到她了。 夜半时分,从西北山上出来的人,果然应约而至。与昨天自黑夜里来,归到黑夜里去的铭怡不同,这人手持一个灯笼,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裳,大摇大摆的敲开了思明的大门。 而这人还算得上一个老熟人,至少是个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正是方勇,一身绸缎衣裳,比以前阔气了不少,连头发也新换了一个样式,显得贵气了许多。 初看时,思明还并未认出此人来,看那人咧嘴一笑,才知道是他,不由得皱了眉说道,“这是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了吗?” 方勇也并未恼怒,侧身进了屋,拱手说道,“以后还请王公子多多关照。” 哼了一声,思明并未接话,转身回了院子。方勇将大门关上以后,也跟着思明的脚步进了院子,看见满地狼藉,又难得露出了鄙夷的脸色,仅只一瞬,便回头谄媚的对着思明说道,“王公子,别来无恙。” 思明原以为会是梁怀安过来,却不料竟是个小伙计,心里自然有些不爽,又是梁恬旧时的跟班,这卖主求荣的行迹更让思明觉得可憎,当即对这来人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不悦的说道,“西北这是没人了吗?派一个跑腿的过来。” 不羞不恼,方勇又躬身说道,“我来便足够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若是别的场合也算的上不卑不亢。这真让肖建给说着了,这人是个毒牙,用的好了,是个对外的利器,用的坏了,便是个害人的毒牙。 思明也不想与这人逞口舌之利,说道,“我倒要看看,你来怎么就足够了。” 方勇从怀里取出一张信封,递给思明,随后说道,“老太爷说了,这信上的事,王公子做成一件,便能与三姑娘更进一步。若是都齐全了,三姑娘高兴了,自然会再与公子团圆。” 思明收过信封,皱眉问道,“她人呢?” “在家里呢,外面舟车劳顿的。”显然是有备而来,黑的也打算说成白的。 思明将信纸丢在一旁,说道,“让她来见我,不然这信上的事一件都成不了。” “她要能来,也不烦我来传话了。”仿佛真是梁恬的主意似的。 关心则乱,思明到底自乱了阵脚,略一皱眉问道,“她受伤了?”这一点马脚,倒已足够,方勇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王公子既然清楚,也不用我多说了。” 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受了伤,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她一个人去山上,本就十分危险,又没有任何的护身之术,身边只有一个自顾不暇的全贵儿,如果她真的命丧那里,思明不敢再想,收了信纸说道,“等第一件事完了,让我去见见她。” 方勇显得有些为难,说道,“等我禀明了老太爷,再来回王公子。” “你不必再来了,将信送到碧华阁里就行了。” “知道了。”方勇说完,便回头走了。 思明将信纸收了起来,并未拆开,又去厢房里搬了一坛酒,拿了两只碗出来,各自斟满,自拿了一碗来喝,喝完又去拿另一只碗,却被一人抢先拿去喝了。 抬头一看,那人却是施丛武,思明自嘲的笑道,“原来是你。” “不是我,还会是谁,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就算人姑娘喜欢你,也不会再回来了。”施丛武提了衣摆,也坐在凳子上,嫌弃的对思明说道。 “让兄见笑了。”思明又自倒了一碗酒,笑着说道。 只是悲伤的人,原本就没有多少理智,三杯的酒量,非要喝了个两碗,话音未落,思明已随着那酒碗跌落在桌上,趴着睡了起来,当真是个利于睡觉的好东西。 施丛武看着这逞强的人,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清酒来喝,一碗未尽兴,又再来了一碗,五碗过后,才一手提起思明,丢在了睡房里,自己也去睡了。 酒后乱性,本是与思明无缘的事,却偏偏有好事者,将人送到了一个破落户的床上。 清晨,刺眼的阳光,从破碎的窗户爬了进来,正是中秋将至的天气,阵阵凉风吹过,倒也不热。思明醒时,只觉得头胀口渴,便爬起来去找些水喝,看了看满地狼藉,也该动手了,等到她回来时,住成这样可不行。 思明起身脱了外衣,拿了毛巾,正准备去外面打一盆水洗漱,余光里,突然发现屋里有一些异样,此时,床上也极为配合的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呻吟。思明转头过去,发现有一个女子正睡在自己床上。看着女子还有些惬意的睡觉,思明的眉头快要皱到一块儿去了。 几乎是一气呵成,思明出了门,直往那厢房里去,一向好好睡在这里的施丛武,却早已不在,伸手去探被窝,还是热的。 “出来!”恼羞成怒也好,手足无措也罢,思明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推波助澜的人。 施丛武彷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思明身后出来,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问道,“哎哟,这是怎么了?昨晚上睡得可还好。” “好!好什么好!你为什么要放那些人进来,还让他们这么乱搞。”以前便有人说过,思明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这时竟也应验了,还真是白瞎了丛武尽心的护他周全,当然如果没有丛武特意给那些人开了后门,这一事也便成立了。 “又伤不到你,我自然没有拦着的必要,那女人可还好使?”本是个在山上呆了五年的和尚,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浑话,竟用的十分顺溜。 思明没再扯下去,说到底还是自己独来独往的祸事,又喝了酒,有人进来了,竟没有一点察觉。回了屋里,去柜子里找了件宽大的衣裳,盖在那女人的身上,自己去洗脸去了。 没过多久,屋子里传来一声女人的惊讶声,接着是叮叮咚咚的脚步声,思明转身,正好看见那女子一袭红衣出现,就这么阴魂不散。 那女子也是一惊,再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用手中的衣裳遮了下自己,问道,“是你去救了我?” “不是。” 那女子不信,又再问道,“那我怎么在这破庙子里,你又在这外面。” 破庙子?刚才真不应该手软,丢去山里喂野狗才是最上策。思明拧干了毛巾,转身对女子说道,“你要没事了,就自己回章城去,剩下的银两正好做你的盘缠钱,不过我劝你也去找人押押镖。” 那女子未听出思明的讽刺话来,说道,“我自己知道回去,不过回去路上就不揽活了,百兽堂不抢自己人的饭碗。” 思明皱眉说道,“我是说,找别人来保护一下你自己,免得再被人半路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红衣女子 从思明房里醒来的红衣女子,复姓欧阳单字一个莲,不知是哪儿的人氏,章城百兽堂的管事,受了思明的委托,从章城南下一直到了白地城,在码头时,就被人拦住了道,此后便一直被人丢在了小黑屋里,过着不知早晚的日子。 这次出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清晨的阳光,过了最初的慌张之后,便觉得这东边的太阳有些刺眼,又去找了个角落蹲着了。 兴许此趟出门真的有些被打击到,女子坐在角落里,双手抱臂,全没有初见思明时那副放荡无畏的样子,反像一个刚出江湖便被人劫了个倾家荡产的人。 思明收拾好了,便出了门,回来时拎回来一些用荷叶包着的早点,拿了一些去丛武的房里,便回来递给了那女子。 女子这几天本就吃的不好,见到这正常的早餐,不禁有些泪目,说道,“难怪你这么讨女人喜欢,原来最喜欢挑这种时候下手。” “你要不吃,可以还给我。”思明难得跟她掰扯,提着自己的早餐,去桌上吃了起来。 那女子倒也不客气,拿着早餐,坐在角落里吃了起来,吃着竟突然哭了起来,委屈的说道,“都怪你,押的什么烂镖。”自己丢了镖,竟怪起押镖的人来了。 ···思明无语,仍由她说去,当初要不是想着路上方便,也不会试也不试,便找了她,原来是个纸糊的老虎。 过一会儿,又觉得她哭得烦了,说道,“等我晚上回来,给你结了银子,你就回你的章城去,以后不要再接有关李铭的镖了。” 女子有些不服气,说道,“你真以为,我是被李铭派来的人捉住的吗?” “难道不是?还被捉了两次,不过幸亏,第二次你又被捉了,不然事情就难办多了,这我还得感谢你,会加在你的报酬里的。” 这还是人话吗?女子有些生气,要不是因为自己是百兽堂的人,那人不敢动,自己还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活,这人竟然轻飘飘的说,幸好被捉住了。 “你们这类人,还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思明倒没有否认,吃过早餐以后,又出了门,往碧华阁去了。 马家别院一趟,仍没有给开门,回去的路上,思明却又突然想起那女子说的话,没一个好人么,当真是的,为了能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连其他三个伙计的生死也不顾,说起狠心来,自己倒不如他。 照例走了一圈后,晚间又回了城南的宅子里,到家时,那女子还是早上的模样。女子本来只比梁恬矮一点,又长久以一红衣裹在身上,穿着思明素白的衣裳时,反而是另一幅模样。 思明突然觉得有些恼火,皱眉对那女人说道,“早上不是给你碎银子了,你怎么还穿着这一身。” 那女子嘟囔着,“我不想出去。” “那你午饭呢?就不吃了,你就在这儿呆着,我看你挨得了几顿饿。” 女子指了指厢房,说道,“我和那个人一起吃了些。” 这屋里又多了一个怪人,思明头扶了扶额头,转身回了屋,突然恨起来当时发了疯把门拆了的自己。 那女子跟了进来,有些扭捏的说道,“我晚上睡哪儿?” 睡!思明自然没打算继续让这女子呆在这儿,从袖口里取出李铭给的另一锭金子,给了那女人,说道,“回你的章城去。” 那女人却不去接银子,说道,“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随你去哪儿,离开这里就行。”思明看不惯那些碍眼的烂木头,便蹲下来收拾起来,图一时爽快,这时还是要自己来收拾烂摊子。 那女子也跟着来收拾,颇为讨好的说道,“你就让我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这屋里乱糟糟,你又早出晚归的,正缺一个人收拾屋子。” 思明停了下来,有些不爽的看着女子,问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我现在可不是什么龙尾的人,也没有白道的关系。” 那女子怯生生的说道,“厢房的那位公子···。” 瞧上那边了,还真是个善变的女人,但思明也没有给人搭线做媒的想法,仍对那女子说道,“拿着钱出去,我不可能留你在这里。” 女子当真是生气了,拿着银子,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将屋子收拾干净以后,思明又去关大门,却被大门边蹲着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一看,还是那人,当即有了火,说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才是,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我被他们关了那么久,哪能这么快就跟个没事人似的回去。一睁眼看见的就是你,又给我饭吃,现在却跟个铁石心肠的人似的。”话里的情绪不知道有几分真,卖可怜却是真的,不想出去也是真的,要是往常的那个大姐头,断然是不会被这点事难到,虽然那大姐头的身份本身就掺了许多水,硬撑着的。 “随你,我明天就叫人来翻修这屋子,你爱呆这儿就呆这儿,别跟人乱说话。”思明也不想与她多费口舌,转身回了屋里。 第二天下午,真有十来个木匠工人过来,见到屋里有别人也未多问,久了方才来问女子可否去打些水来解渴,再过了一天又将这要求提到泡茶的地步。 女子自认借住在别人家里,也慢慢的帮起忙来,等到第五天晚上才第一次见到思明回来。拖着一副显而易见的疲惫身体,见到女子也不再提还没走的事,脸色不如最初冰冷。 回到家后,过了一会儿,思明才过来与女子说道,“你明天和我去马家一趟,除了梁家的事,其他都按原本的来说,还有马家的三个伙计,就说是在出宁州的时候,被李铭的人弄死的。” “梁姑娘?”女子听了这话,才突然想起,回来时还有个痴心的女子同行,这次一直都没有见到,不禁有些纳闷。 这一问,却让思明生气了,低沉的说道,“敢走漏一个字的风声,就把你扔到河里去喂鱼。” 女子倒不受威胁,那群人都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龙尾,但仍然点了点头,说道,“我自然不会把你的那些风流事说给你主子听,跑江湖有跑江湖的道义,还有什么事,也一同嘱咐来,免得明天我说漏了嘴,你又生气。” 思明到没对女子再说别的要求,转而问了一句,“你娘就是‘花蝴蝶’?” 许是听了有趣的话,女子笑了起来,说道,“我都好多年没听到别人叫她花蝴蝶了,多俗的名字,过两天让她知道了,她得拿鞭子抽你。” 思明有些尴尬,扬了扬嘴角,又放了下去,回了屋里。女子好容易逮到人说话,自然不会让他轻易的逃了,也跟了进去,问道,“你可不可以让厢房的那个人指点我两招,我都请他喝了五坛女儿红了,他连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那你跪着求他去,别来烦我。”思明并不喜欢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对于他们之间的指点两招的事,也不太明白,更不会去上心。 女子仍不放弃,过来谄媚的说道,“那他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吗?”对症下药,自然是最好的。 思明突然想起那天早上的事,转身对女子说道,“他之前跟我抱怨,一个人行走江湖太寂寞了,连床都是冰凉的。”原以为女子懂了意思,会立马过去献殷勤。那女子却扭捏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能不能换一个?” “没有了。”思明讨了个没趣,开始去检查窗户起来,时不时推开,又将它拉了回来,还算好使,看了几个过后,又去了厢房看看。丛武正斜躺在软榻上看书,看见两人进来,也没有放下书,仍继续看着。 等到思明快要出门时,丛武方才朗声对那女子,说道,“要教你两招,也并非不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正主发话了,女子也没有缠着思明的必要,赶紧上前叫了声,“师傅。”嘴上到快。 丛武翻了个身,说道,“这可不是白交你,你替我看着他三月,我就破例指点你一下。” 好似一腔的热火,被一盆凉水浇灭,女子垂头丧气的说道,“可我娘要来接我回去,不让我再出来了,我在这儿呆不了三个月。” “那就算了,我看你也不需要这两招了。”丛武又捡起放在一旁的,看了起来,那女子也徒自出去了。 第二天清晨,那女子也不再缠着思明有关功夫的事,从外面提了早餐回来,分与思明与丛武吃了,又在那儿闲坐着。 思明看着桌上的早餐,又想起昨晚女子说的女儿红,不禁有些恼怒的说道,“既然出去过了,为什么不买衣裳,你们百兽堂连这点银子都要省着?” 女子红了脸,嗫嚅着说道,“你家门外又没有裁缝铺子,我找不到地方。” 碍于今天还要一起去马家,思明也不好再与她发火,看着桌上的早餐只说了一句,“等去了马家,你就赶紧回去。” “我知道,明天我娘就该到了,不会再麻烦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信任 吃过早餐后,思明便与女子一块儿出了门,先往东门边上的集市,买了一套成衣,仍选的是大红衣裳,穿在身上跟变了个人似的,又回到了那个经历过许多事的管事大姐头,只是多了几分娇俏。 两人又再一路去了城北的马家宅子。与前几日的冷遇不同,肖掌柜这回到先来接着了,笑脸盈盈的对思明说道,“王东家,老爷已等候多时了。”又对思明身后的女子说道,“这位就是百兽堂的管事,欧阳姑娘?”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还礼说道,“正是,小女这厢有礼了。” 肖掌柜侧身便请女子过去,三人一行去了堂屋,却没有人,肖管家先招呼着坐了以后,又叫来茶水点心招待,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中年男人过来,想必就是这家家主了。 女子起身施礼,说道,“见过马老爷。”出门跑江湖,这点眼力倒是有的,只是女子不明白带自己来的这人对自家的主子的疏离感,至少初见时,提起马家,这人还是十分护着,全没有今天这样的陌生。 一番客气以后,马斌才对思明说道,“你也该早点将贵客带来,无论事情成没成,她也是帮我们跑了一趟,怎么能一直放她一个人在宅子里呆着呢。” “是我考虑不周了。”思明微微躬身说道。 女子受到欢迎,本有些开心,看这中年男人为难思明,又有些不爽,过去拦着说道,“这与王公子无关,是我自己最近有些怕人,才一直推辞没来。”话音未落,女子便觉得被这中年男子莫名盯了一眼,一开始出现的不舒服又更重了一些。女子觉得不舒服,便往后退了退,连王思明都没有好脸色对自己,才知这是歪打正着,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女子突然有些后悔,昨晚没让人讲的更清楚些,现在更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后悔也不止她一人,连思明也十分嫌弃这人的眼力,若是正常的主仆关系,还需要她一个外人来解释些什么,这一护,成全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护犊心态,却把思明推到了更危险的地步。 好在马斌并未再继续追究下去,仍装作关心似的,问了许多女子在路上的事,从出了章城,到宁州,回白地城的事都一一问了清楚,尤其是将那宁州停岸的事,又再问了一遍。 女子也懒得再勾心斗角,只将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与中年男子说了,说道自己被李铭的人关着的时候,又着实的骗了一把眼泪,只是问道怎么被救出来的,却说不知了。 思明这才接了话,说道,“这也是全靠曾玲的一个江湖朋友,费了许多功夫,才能够找到李铭的藏人之处,又动用百兽堂的江湖关系才将人接了回来,只是那三个同去的兄弟早一步被李铭灭了口。” “就是你回来的那几天?”马斌并未十分相信,可那女子说起被关时,也不像有假,看见自家伙计被杀的事情,也不像有假。 思明的头埋得更低了,自责的说道,“都怪我,要不是我擅自回了家,他们也不会遭遇到这种事情,和我一起出去,回来的却只有我。” 马斌过来拍了拍思明的肩膀,关切的说道,“你不必自责了,你没事就是最好的,前几天是我错怪你了,不该对你发火,等你曾叔下半年再来时,我们再一起感谢人家。”安抚过思明过后,马斌又转身对女子说道,“这一路真是委屈欧阳姑娘了,听说令堂也是百兽堂的人?” 女子笑了笑,说道,“不瞒马老爷,小女不才,全仰仗母亲照料才做成了管事,这趟镖是我技不如人,等我母亲到了以后,自会登门道歉。” 这额外说的话,倒得了信任,马斌的眉眼明显比刚才舒展了许多,又让肖掌柜去备好午餐,等下给欧阳姑娘接风洗尘。 两人与马斌一起吃了饭,又絮絮叨叨了许多事,才让人从马家出来。出了马家大门以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女子拉着思明问道,“你被怀疑了?” 明知故问,若不是李铭搞鬼,把人弄死了,自己也不至于被刁难到今天。本来都打算把那三人的死安在别的人头上,那梁家人竟然打算弃车保帅,让思明将李铭供出来,这确实是好办了许多,但也要解决马斌对自己起的疑心。 若不是这女子横插了进来,自己也没有更快能再得到信任的办法,但是思明现在也不打算轻举妄动,毕竟越是这时,越容易被人逮住马脚。 女子见思明没回话,又再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回事啊,跟仇人似的。” 仇人,听到这个词,思明才回过神来,对女子说道,“你知道,那三个人为什么会死吗?” “为什么?”女子以为思明真要说个原因,便凑过去认真的听着。 “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这种事情,行走江湖这么许多年的女子自然会明白,但被思明这么一提,倒显得自己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脸上当即表现出不爽,随即说道,“得了,那就当我多管闲事了。早知道就不帮你说话了,明天我娘来了直接走人,看你们闹去。”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那我问一问,我怎么出现在你家的,总行了吧?是厢房里的那位高人救的我吗?” 思明瞟了女子一眼,有些想不起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了,没想到这人混熟了以后这么没皮没脸,便回道,“我刚才没说一句假话。” 实际每一句都是假话,思明从没想过去救这女子,她出现在他家里,不过是那边歪打正着的结果。女子本来就是李铭拿在手里的烫手山芋,毕竟他还没有能耐到能与百兽堂叫板,只能赶在百兽堂的人赶来之前将女子送出来,尽可能缓和一些关系。不然等时间久了,反会被思明当把柄抓着。自然这也是思明得知女子身份后的事,一开始到没有这种打算。 令思明有些在意的是,这女子倒是能耐,在别人地盘上睡得那么熟,连被挪了个地都浑然不知,甚至于出现在别人的床上也一点都未在意,可又不愿意以色示人,换个一招半式,倒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虽然女子自己对于会获救这件事深信不疑,但还是十分感激思明能去把她捞出来,毕竟李铭给的伙食实在太差了,再憋得久了,真怕自己为一点吃食引起江湖惨案。当即对思明说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能去找我,最主要是你还活着,他们对你有所忌惮,才不敢把我怎么样,不然就算我娘有通天的本事,也无从查起我被谁所害。” 突然的诚恳,倒是让思明吓了一跳,摆了摆手,说道,“以后别接镖了,也不是所有的雇主都能救你两次。” 我···,女子突然后悔说了那话,这人怎么这么欠打,对他客气一点,便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 第二天下午,女子母亲真的来了,抱着女子就哭了起来,直喊着,“我的幺幺啊,你真的是受苦了,他们打你了吗?身上留疤了没有?”一阵查看以后,才想起有外人在场,过来抱拳说道,“多谢恩公相救,我家幺幺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这次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思明原以为会是个更加明艳的妇人,却不料只是个随处可见的中年妇女,只是江湖习气重了些,到不知女儿身上的娇媚从何习来。 思明也做江湖人的样子,抱拳回礼,“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恩。” 女子见了娘亲,开始撒娇起来,前几天总在憋着的一股委屈,现在一起说了出来,把在李铭那里受到的委屈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如此怂恿了一番,这两家的仇也算是就此结下了。 思明在房里呆了一会儿,也觉得不便打扰她母女二人说私房话,干脆让出了屋子,给她们独处,一股气说个够。 等到太阳下山时,思明才从外面回来,脸上有着掩不住的高兴,见到女子一人在院子里,竟难得主动搭了话,“怎么就你一个人了?” “他们去客栈了。”女子却有些闷闷不乐,明明是个该高兴的日子。 思明到未注意到女子的扭捏,环顾了宅子一圈,也觉得这样窘迫的小宅子,请不起那一尊大佛,便准备回屋休息一会儿,再出去找点吃的。 还没走远,又被那女子叫住,递过来一个盒子,说道,“我娘也没带别的东西,只剩一颗这个了。”见过娘亲以后,女子倒是硬气了许多,之前仅剩不多的小心翼翼这时也完全不见了。 思明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颗明珠,嘴角一扬,便收了下来,送上门的银子没有不要的道理。 第二天,天还未明,思明便听见厢房有门开了的声音,随后是一阵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再之后便听不见了。 这因为那群人擅作主张送来的女子的事,自此便也告一段落了,思明的宅子又恢复了以往冷清的样子。没过几天,思明又请了一个煮饭婆子,简单做些吃食,收拾一下房间,这才让屋里又有了一些烟火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中秋 与别的地方不同,白地城的中秋可算得上是一个盛大集会。茶会一过,城里便陷入了酷暑,路上的人也少了,事儿也慢了,连跑来跑去的黄狗都拖着老长的舌头,颠来颠去时常找不到北了。 等到中秋时,却又不同了,天气渐凉,又少了些暴雨,该清理的与不该清理的事儿,基本都告一段路了,最是父母爱张罗年轻人的喜事儿时候。 姚华虽才来了不到一年,最是会入乡随俗,从清晨起,便不停的去赶趟子。中午去了舅舅的家宴以后,晚上便找了个机会出来,去张家吃饭了。 张家人还算喜欢这新来的年轻人,只是有些摸不清底细,也不知周家的舅舅能靠多久,便没怎么表态,这让姚华有些不爽,吃了饭便匆匆离去了。 正是没个去处的时候,被路上的朋友一块儿捡到浣花园里赏灯去,这倒让姚华有了另样的收获。 那天在怀安房里,与怀安说起梁恬之事,虽一半是试探,但也有一半是真,因着周家的关系,梁恬确实给他安排了一个寂静的位置,只是感谢之意不浓,想要接近一点,探探梁家人的虚实才是真的。 不想,在这等时候,真能让姚华又见到了她,着实惊喜不已。只是后面的那个少年却是没有见过,一身绸缎穿在身上也不适合,像是个刚赚了一点小钱的暴发户儿子,只是又十分粘着梁恬,让姚华找不到过去搭话的空隙。 姚华正想着的时候,被后面的一声拍打声吓了回来,回头一看,却是钱婷婷,还真是好的不来,坏的全中。 婷婷并不是个不上道的人,知道这时间来这里,多多少少是想有些缘分的,又看着姚华盯着对面的梁恬看,便说道,“你想去找我表妹?” 表妹?姚华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榆木脑袋,梁家人结得亲家不就是周家与钱家两个,这周家是怀安的舅家,那钱家自然是梁恬的舅家,这可不就是表妹。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压抑住心中的惊喜,姚华撑开了折扇说道,“哪有的事,我只是有点好奇三姑娘边上的那个少年,我来这么久,竟完全没有见过他。” 婷婷坐了下来,也有些疑惑看着对面,说道,“我也没见过,走吧,我带你去问问,我也许久没跟她说过话了。”说着便拉着姚华过去了。 姚华被婷婷一路拉着过去,虽有些恼火,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便仍由她一路领着,快到时才将人甩开,理了理衣裳,慢悠悠的跟了过去。 人在远处时,姚华还未察觉到什么,等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人已变了个模样。若上一次的梁恬算得上盛开着的鲜花,处处散发着芳香的气味,这一次却像是深秋里的白露,还没摸上去就觉得冰凉。她又是半倚在凉亭边上,眼睛直愣愣的瞧着湖中心,姚华自知不是个好时机,但已经来不及让前面的人停下来了。 “恬妹妹,你可想死我了,这么久怎么也不来找我。”时隔许久,再见到表妹的婷婷也是十分开心,可看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又抓了一个人来作陪,才敢前来。 梁恬还未反应,边上的少年已是护犊心态,将人拦在了前面,不让婷婷靠近了,直到后面传来一声,“你让他们过来。”少年才略有些不善的回了梁恬身边。 有气无力的声音,彷佛是大病初愈,梁恬勉强对婷婷笑了笑,说道,“表姐,你坐。”婷婷本就是个大度的人,不会与这少年一般计较,只是有些在意少年与表妹的关系,但也不好直说,便坐了下来,突然想起了后面的姚华,又起身去拉了过来,对梁恬说道,“这是怀安哥哥的表弟,姚华,恬妹妹已经见过了吧。” 梁恬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姚公子也请坐。” 寒暄过后,场子便显而易见的凉了下来,婷婷自然不知道梁恬经历的那些事,仍以为真像梁家传出来一般,是生了一场大病,才会如此。自知无趣过后,又与姚华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先后告辞了。 梁恬本就无心应酬,也就由他们去了。也许是天冷易凉,梁恬收了收单薄的衣裳,想要去马车上拿一件外套来披着,却被少年拦住,说道,“阿姐,我去拿,你先在这里等着。” 少年说完,便从后门跑了出去,直往外面的停着的马车去了。 ··· 人声鼎沸的堂屋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有脸的,没脸的,叽叽喳喳的说着些什么。梁恬好似几岁的小女孩,又好似已成年的女人,跪在祠堂里,听着堂屋里说话。 “我就说养了个白眼狼吧,跟人私奔了不说,还连人带银子都丢了,这真是丢尽梁家人的脸了,真不知怎么还有脸回来。”一个妇人说道。 “我当时就拦过她了,她不听,被那混小子迷昏了眼了,亏我还一直对她这么好。”又一个年轻的妇人说道。 咯咯,又有一阵笑声响起,“这家里还没出过这样的赔钱货,差点连命都赔在了外面。” 啊,怎么全都是女声。这意识刚才梁恬心里响起时,又多了个男的说话,“都怪你,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连个儿子都生不了,娶了你有什么用。” 紧接着梁恬又觉得胳臂上被拧了几下,一阵生疼,一个妇女大声哭着,指着梁恬说道,“都怪你,要不是你,这个家就不会成这样,我真该把你扔在水里淹死,养你有什么用。” 梁恬想要逃,推开祠堂的门,却跑到一个开阔的地方,分不清在哪儿,一个人影突然走了过来,梁恬看清了来人,赶上去抱着那人,却扑了空,那人俯视着梁恬说道,“你回去吧,我有我的事要做,不需要你了。” 醒时,泪已浸湿了枕巾,梁恬起身去点了灯,在桌边坐下,倒了一些凉开水来喝。没多时,便有一个少年赤脚进来,慌忙的抱住梁恬,半哄着说道,“又做恶梦了吗?” 梁恬没有回答,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流在那少年的脚背上,一阵冰凉。少年伸手出来擦了擦梁恬的脸,俯身说道,“阿姐,别怕,我还在。” 梁恬推开了少年,说道,“你也该回去了。”少年却不肯,轻声说道,“嗯,就快走了,你会大半年都见不到我的。” 明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偏偏要装个纯善的少年,来讨人欢心。 这份心情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梁蒙已不记得了,孤身一人长大的人,总渴望着有个姐姐,哪怕将自己的果糖零食都分一半给她,梁蒙也觉得没什么不可,如果她又十分想要,那就全部给她吧,只要她在我身边。 清晨,太阳升起时候,门外又有人来敲门,梁蒙并不想去管它,这几天会来的无非都是让阿姐回梁家的人,明明都已经听了爹爹的劝,带人回了白地城,这还不行,非得再回到西北山上。 不想,却有一个不长眼的婆子,自作主张的去开了门,梁蒙从躺椅上起来,想去把那婆子揪回来,门外的人却已跟着婆子,进了阿姐的房间。这群干饭撑的,偏偏在这种时候动作很快。 梁蒙趿拉着鞋子跟了过去,倚在门上,看哪个人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人接了回去。偏偏那个人是阿姐自己,说了几句以后,便让那人回了。 “单就我不招人喜欢,谁都不愿意和我一块儿住着。”梁蒙在一边愤愤地的说着。 梁恬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我总要回去的。” 仍嘟着嘴,梁蒙找了个地方躺了下来,似是与自己说,又似是与别人说,“那群人可不像我这样待见你,回去指不定还有没有地方呆着呢。” “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既然是老太爷让我回来的,自然会给我留张床,总不能睡大街上去。”梁恬突然笑了,这姨娘的养的儿子别扭起来倒是可爱。 “他敢!有我在的一天,就不会···。” 话音未落,梁恬便示意他不要说了,朝着外面努了努嘴,说道,“又说胡话了。” 梁蒙也跟着往外看,却是父亲来了,赶紧闭了嘴,起身回了自己屋里,躺在躺椅上,侧耳倾听这边的声音。 “昨天晚上也不回去瞧瞧?”梁晟本来就不是十分正经的人,对女儿说话也没有父亲的架子,一句责问的话,说的像是看星星一般平常。 梁恬欠身说道,“昨晚不大舒服,便没回去,等今晚就收拾回去了。” “这样最好。”梁晟说着,便要往自己的屋子里去,末了又再回头说了一声,“不要跟你娘说我又回来了,她闹得我烦。” “嗯。” 那天,从这家里跑出去以后,梁恬本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回来的一天,带着身家性命出了门,如今却又灰溜溜的回来,心里很不是滋味。路还是那条,人却已经变了,到底是人更无情些,还是这不变的茶山更无情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回 “你倒是舍得回来了。”本以为老太爷的话会再重一些,却仅仅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好似去外面淘气了一回,终于舍得回家一般。 梁老爷子煮茶的手,仍没有停,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这么一套煮茶的器具,泛着火光的炉子晃得梁恬眼睛生疼。 “爷爷,是我不守规矩,甘愿受罚。” 梁老爷子的水终于开了,又去屋里拿了茶叶出来,出来时看见梁恬还愣在那儿,便说道,“怎么,出了趟远门,连茶都忘了吗?” 不知道这老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梁恬索性不管了,也撩起袖子,说道,“我来吧,手艺该还没有生疏。” 好似就在等这句话似的,梁老爷子顺势将茶叶递给了梁恬,捶了捶因弯腰而有些劳累的背,又去一旁的躺椅上躺下了,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自顾自说着,“当年我点茶的技术,也不比你现在差多少,可惜人老了,渐渐做不动这些了。这一大家子总要吃饭,我就没日没夜的跑啊,操劳啊,到现在都还不得闲。” 天凉好风,梁老爷子也咳嗽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又才说道,“你大伯不争气啊,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操心他的那点破事儿。这不,得罪人了,又只能先送走,也不知道在那边有反省一点没有。” 这是翻旧话了,梁恬回头宽慰道,“大伯会明白爷爷的苦心的。” 老爷子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又从椅子上起来,嘲笑道,“他要能明白,也不会活到这个岁数了,还干出这样的蠢事。” “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我也不想再管那么多事了。可这一大家子,总要有个主心骨,你爹是没个正行的,早些年做了些糊涂事,即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们三个,这一点是他错了。可你做女儿的,也不要太怨他了,他总有他的难处。” ···梁恬握在手中的茶壶抖了一下,撒了一些茶水出去,又忙用毛巾去擦,弄完以后,端了一杯茶水过来,揭开茶杯盖子,给老爷子晾着。 待到茶要凉时,老爷子才喝了些润润喉,躺在椅子上,眯着眼说道,“怀安跟他爹太像,又比他爹还要再弱些,倒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到最后,这一家子人,也没个得用的,我在一天还能再守着一天,闭了眼也只能看你们的造化了。” “爷爷,这大半年,怀安哥哥也打理的挺好的。”梁恬未听过老爷子说这些话,也只得拿些场面上的话去敷衍。 老爷子眼中的不屑更重了,摆了摆手说道,“比他老子当年还要差点。” 过了一会儿,这话才终于到了正题,几乎不带波澜的,老爷子仍躺在躺椅上,问道,“这次出去都见到什么了?”好似真在问一个远游回来的孩子一般,没有一丝恼怒。 “只看了一些在水面上的浮萍。” 老爷子难得的笑了笑,说道,“好一个浮萍,没白跑出去一趟。李铭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所有人都是瞎的,才会暴露了这么彻底,连那边都惊动了,当时应该让梁蒙带你去看看的,那小子倒是护着你。” “是他救了我。” “他也只有这点用处了,有我在,你们娘三个就放心好了,他进不来。但是下次你想要出去走走的时候,得给家里说一声,不然那群人又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到处找人。”三盏茶尽,天已黑尽了,挂在树上的月亮比昨天更圆了,更像是个团圆时候。 “知道了。” 此后,梁恬也没再说话,准备再去沏茶时,被老爷子叫住了,摆摆手,让梁恬先自去了。 从老爷子院子里出来,已有伙计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了,梁恬也便这么坦然的受着,等到自家院子时,才将那人遣了回去。 还没进到院子里,已有一个黑影扑过来,在黢黑的晚上竟然想好好的看看梁恬受伤了没有,过了一会儿又才发现看不见,也索性不管了,抱着人哭道,“是二姐错了,那时真不该拦着你不去见他。” 命运往往弄人,若换了个时刻,换了个人,又是别样的结果了,二姐到底还是溺爱太过,连这些事情都要自责。梁恬轻抚二姐的背,说道,“都没事了,二姐,我这次能回来还要多谢二姐在背后替我周旋。” 梁悦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这些都不妨事,最重要的是你回来了,等下娘亲说话会重些,你听着就是了,不要太往心里去。”梁悦说着,便侧身给梁恬让了一条路,又推了她一把,小声说道,“我去给你收拾一下床铺。” 二姐走后,梁恬突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从幼时你便像护自己的幼崽一样护着我,到这个年龄了,竟还要你到处去求人,保我性命,这一生可怎么还得尽。 院子里倒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堂屋里的台阶有些太高,梁恬费了些力才上去了,迎面而来的是一张看不清表情的脸,背对着光线,与以前并无分别。 “跪下!”又是一样的声音。 梁恬并无过多犹豫,跪在了屋檐下,冰凉的石板咯的膝盖生疼,本就比以前更瘦些,不一会儿,便觉得有点难以忍耐,掩着裙子下面的腿轻轻挪了一下,又继续跪着。 兴许是有些满意了,那边终于发了话,“你可知错了?” “知错了。”梁恬顺从的回道。 “错在哪儿了?” “不该瞒着娘亲偷偷的跑出去。”梁恬回道。 “还有呢?” “不该不跟娘亲报平安。” 一盏茶杯从屋子里摔了出来,砸在了梁恬的面前,溅了好些碎片茶水在梁恬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妇人的黑脸,一手拧着梁恬的耳朵,大声说道,“什么叫不该偷偷的跑出去,你那叫不要脸,跟野男人跑了,还好意思回来,你怎么没死在外面,还回来碍我的眼,丢我的人,让别人都来笑话我,看我养了个什么样的好闺女。” 跪在屋檐下的身体,有些颤动,无声的流着眼泪,也没有辩驳什么。 那妇人仍不解气,又过来指着鼻子骂道,“怎么?那野男人不要你了,就让你这么一个人回来,你活该。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与通城那个野婆娘有什么区别,生儿子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个野的。我告诉你,没有明媒正娶,你休想让你的野男人跨进这大门一步,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这个家就得有一天的规矩。” 也不知道那妇人再骂了多久,梁恬只能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等到妇人终于有些累了,再大手一挥,让梁恬回去。 也许是跪的太久了,梁恬一手支撑着,竟有些起不来,又得用另一只手一同支撑着,脚上的麻木也一同传达到手上,手心里粘到的茶杯碎片虽有些咯着,但好歹不痛。起身勉强走了两步,又觉得头晕目眩,快要倒下去时,才有人来扶着,定睛一看,原是二姐,满脸泪花。 梁恬伸了伸手,想去帮她擦擦泪水,泪水滴落在手心上,才觉得有一股撕裂的痛,一直传到心里,“二姐,他不是野男人。”留着最后一丝清明,梁恬喃喃的对二姐说道。 梁恬再醒时,已是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瞧这屋子,还是刚走时的样子,几个月过去,竟还没染上什么灰,想必也是二姐在操劳着,再往外面一看,二姐正趴在桌上睡着。 嘶···,梁恬想支撑着起来,手心处却传来一阵疼痛,拿起来一看,已绑好绷带,原来不是不痛,是还未到时候。 在外面睡着的梁悦,听到里屋有声音传来,也赶紧进来,见梁恬执意起来,又过来扶着,说道,“你昨天也该再忍一下,何故去冲撞她,到底是生养我们的娘亲,总是为我们好的。你看这落得一身伤,又要养好久了,起身时也不知道护一下手心,好大的口子,一直滴血,把我可吓坏了。” “真是麻烦二姐了,费心来操劳我的事。”梁恬起身靠在围栏上,勉强笑了笑,对二姐说道。 “麻烦什么,你从小就不让我省心,看着柔柔弱弱的,骨子里可倔了,害得我也跟着挨了不少打。手这几天就不要沾水了,医师明天再来给你换药。” 梁悦见小妹终于有些精气神,也很开心,看她疑惑医师的事,又说道,“你不会以为这伤是我给你包的吧,二姐可没这么万能。那医师深夜被人叫起来,可不耐烦,要不是老爷子说了话,我都喊不动。你要觉得还有哪儿不舒服,我等下再叫人去喊他,靠梁家养着的,还敢挑三拣四,也该治治了。” “二姐,我没事,还有米粥吗,我有些饿了。”昨天本来就没吃多少,晚上还那么折腾了一宿,现在也觉得腹重空空。 梁悦愣了一下,随即说道,“瞧我这脑子,饿了好啊,人总要吃饭的。我去找厨房说一声,给你煮个粥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医师 第二天晚间,那医师终于姗姗来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长袍极地,腰带上系有一块鱼尾样的玉佩,右肩上挎着一个木制的药箱,从门外进来,拱手说道,“三姑娘,我来给你换药了。” 在软榻上躺着的梁恬,起身看了一眼,却不是往常的那个医师,便问了一句,“怎么不是周叔叔过来?”说着也从软榻上起来,想要穿上鞋子,又不方便,只得勉强趿拉着,去桌边坐着,将手摊放在桌上。 那医师也进了门,将木箱放在一旁,拿出纱布来,一边准备要用的药膏,一边说道,“三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师傅早两年就回乡下去了。今年的茶会还是我去守着的,三姑娘也忘了么。”说完,又将梁恬的手心朝上放在桌上,下面垫了个棉布做的垫子,熟练的用剪子拆了用旧的纱布。 说到这里,梁恬才有些印象,略带歉意的回到,“是我记错了,你别见怪。那时忙得我头昏脑胀的。” “不妨事,三姑娘今年的茶会安排的好,连我们也省了不少事。至于我嘛,本就不是什么起眼的人物,真让三姑娘记得了,那真是惶恐了。”医师嘴上说着话,手里也没停下,一路轻车熟路的换了药,顺便叮嘱道,“三姑娘这几天就不要沾水了,若要擦洗也就热水擦洗,敷一下周围即可,熬过这几天就没事了,手心虽不容易留疤,也得好生养着。” “那便有劳了。” 医师听到此话,也笑了,说道,“这不过都是些份内事,哪有什么劳不劳的,三姑娘,你动动手,看看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若是不便,我再替你调一调。” 梁恬动了动手,倒没什么不妥,又起身去拿茶壶,还是有些使不上力,本是个习惯的举动,到吓坏了一旁的医师。那医师赶紧过来,接了茶壶说道,“三姑娘,这刚包扎好的伤口,可别裂了,这些事情让婆子来做就行了,这几天可千万别再拿这些了。” 这倒真成了个娇娇小姐了,梁恬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多谢了。还没问过你怎么称呼,你知道我一向没机会去你们那儿。” “那可别有机会,并不是什么好去处,我姓秦,三姑娘乐意怎么称呼都行,这儿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有劳秦医师了。”梁恬说完,又让婆子送秦医师出去。 那医师走后,梁恬又回软榻上躺着了,继续看着刚才没看完的《莺莺传》,天下痴情的女子,虽各有不同,结局大都相仿。 梁恬伸手去翻书,却闻到纱布上的挂花香味,八月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有这香味也不稀奇。只是在这西北山上久待的医师,药箱里却有这味道,只怕是别有一番渊源,到底还是不要去探究了,大伯才离了这白地城,那边该不会这么猴急。 托医师的福,第二天早晨起床时,梁恬便觉得手上好了许多,已经能自己动手穿衣服了。二姐还像往常一样过来,端着熬好的稀饭,看见桌上已经狼藉的饭碗,不禁有些愕然,随即笑道,“你还是好的这么快,明明是个爱哭的人,偏偏这时候很倔,既不哭,也不让人多心疼一番。” “那下次得再伤得深些,让二姐好好的心疼一番。”梁恬开着玩笑,从梳妆台边上过来,散着头发,平时本就十分吃力了,这时更没法去梳洗了。 梁悦本来已经在吃着饭,看见小妹披头散发的过来,又想去帮她梳洗起来,又被按了回去,只好应道,“等我吃了这点吧,以前总是我给你梳,小时候手没个轻重,痛了你也不知道喊一声。” 嘻嘻,梁恬笑了笑,趴在二姐的肩上,撒娇道,“二姐梳得怎么会痛,倒是我自己没个轻重,头发都抓掉了,也梳不好。” 午饭过后,梁悦终于从外面回来,又带了些布匹,到梁恬房里,量了梁恬新的尺寸,又徒自去裁剪去了。 “二姐,又不是没衣裳穿,你怎么又做。”到底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又轻易的忘了许多事情,与二姐无所不谈了。 没过一会儿,正巧有个老熟人过来,在门外恭敬的候着,对着梁悦说了声,“二姑娘,老太爷唤你过去。” 梁恬听着声音耳熟,便把头凑了出来,一看,却是方勇,仍是以前的样子,低着头,有些狡黠的笑着,见了梁恬也唤了一声,“三姑娘。” “你不在园子里当差了吗?”等梁悦走后,梁恬坐在桌边,等着方勇来倒茶。 当了这多年的跑堂伙计,自然知道这些,进了门,娴熟的到了茶,又说着话,好像是给自己听一般,“那边做不下去了,便回了这里,以前好歹也在这边做过一段时间,都习惯了。” “不论这次的结果如何,我还是很谢谢你把那消息透露给我,本想给你留些东西的,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真是一点余粮都没有了。”之前这人将思明要走的消息,故意漏给梁恬,梁恬并非察觉不到,只是没得机会再感谢了。 方勇手上停了一下,笑着说道,“我不懂三姑娘的意思,什么消息不消息的,我只不过在做自己的份内事罢了。”茶水入杯,反照出方勇的脸,冷冷的,突然问道,“三姑娘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梁恬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晃了晃,望着房梁,想了一会儿,说道,“竹篮打水两头空。” 方勇一愣,说道,“三姑娘若是想要,自会心想事成的。”毕竟那时的男人与上一次见到已有些不同。 “还是一张巧嘴,若有机会,我会帮你谋个好去处,以前你说你想开个成衣铺子,我觉得倒是可行,这一趟出门,我可被衣裳给害惨了。”本就是熟人,也就无所顾忌了些,也不听老太爷的嘱咐,瞒一瞒别人。 “我这儿先谢谢三姑娘的厚爱了。” 正说着的时候,梁悦已从外面回来了,看见方勇还在,也不避讳,说道,“老爷子叫我们晚上去怀安家里吃饭,你去吗?” “那边怎么了?” 梁悦又坐在桌边,接着做刚才的衣裳,说道,“说是张娘子的诞辰,让我们几个小辈也去瞧瞧,他就不去了。”说着,抬头发现方勇还在一旁候着,便让去借马车去了。 “那医师昨晚来了?”没来由的一句。 梁恬抬头,回道,“嗯。”随后又觉得有些尴尬,扭捏的与梁悦说道,“二姐,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无事,我一块儿替你准备了。”梁悦头也未抬。 晚霞斜照在西北院子,梁恬随二姐一路出了门,到怀安宅子时,还没天黑。门房里的伙计见人来了,赶忙过来接着,又往屋里喊了一声,“悦姑娘,恬姑娘到了。” 不一会儿,便有怀安来接着,将二人引了进去,堂屋里到全都是些年轻人,只有张娘子的爹娘算是长辈,坐在上首位。 梁恬拉了拉二姐的袖子,悄声问道,“大娘怎么没来?”梁悦笑了笑,指着在角落里坐着的秦医师,说道,“那儿有人替她来了呢。”随后又是一声不屑。 梁恬皱了皱眉头,说道,“这算什么事,亏她做得出来!”两人正互相耳语的时候,张娘子也过来行礼,关切的说道,“许久不见恬妹妹,人都瘦了。” “可不是,可得好好养养。”二姐也附和道。 梁恬笑了笑,又将二姐准备的手镯借花献佛,到深得张娘子喜欢,又引着两人入席,与张家的小妹坐在一起。 三妹亦南生得俊俏,正与小妹亦琴打闹,互相拌嘴,四妹亦北安静些,单独坐了一个位置,双手拧着衣角,显得局促极了。 见梁家姐妹来了,亦琴最先起来,过来挽着梁恬的手,说道,“恬姐姐,怎么许久都不见你,前儿去园子里找你,都没见到呢。” 梁恬有些尴尬,喉咙也痒了起来,手捂着嘴咳嗽起来,旁边的二姐连忙解围道,“还不是茶会太劳累了,回去就病了,家母心疼,就留在山上多养了些时日。” 不一会儿,又有姚华,周家的兄妹过来,一席人,好不热闹。一席人吃得晚了,又宿在怀安家里,聊些女儿们的话题。 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突然说起城中男子的事,又将茶会上的事翻来覆去的说一遭,有说侯家的公子清泉兄弟的,也有提起马家公子销远。说到这些,亦北难得说了几句话,却被三姐亦南呛了回去,“人家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种小家小户的姑娘。”这话题倒是聊不下去了。 “恬姐姐不是与马家公子挺熟的吗?”旁边的亦琴机灵,又将话题引到梁恬身上。 自从外面回来以后,梁恬便极少再说那边的事,二姐也早已了然,赶了亦琴,说道,“这么几月没见,早就不熟了,妹妹们也别惦记了,还不知人家是不是早有婚约。”说着又将话题引到别的话题,说些别家闺女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陌生 一个月前,沙洲城内,某一家医馆迎来一个十分难办的客人。倒不是病人难治,而是这家属实在难搞,一进门便用一鞭子将其他人都轰了出去,抱进来一个昏睡着的女子,叫嚷着让馆里最好的医师出来。 医者父母心,倒没有与这少年多多计较,忙叫来最好的医师,与这女子把脉,探治,问到病人受过什么刺激时,少年更加不满了,随口说道,“被下山打劫的山贼惊吓到了。” 可这女子紧皱着的眉头,痛苦的样子却不似受了山贼惊吓这么简单,医师自去抓了副药,递与少年说道,“病人意识模糊,需要有人牵引,因什么病了,便用什么引,到晚间还没醒来,再过来施针疏通,若是醒来,便将这药熬制服用,一个疗程即可。” 少年越发的不满,将药包随手丢在一旁,恶狠狠的说道,“现在就施针,我要见到醒着的人。” “这···。”年老的医师摇了摇头,负手往后堂里走去,没过一会儿,又拿出一套器具出来,坐在软榻边上,与那女子施针。 少年见医师在施针以后,便出门去了,等了好久,才听得女子呻吟,痛苦的吼了出来,“思明,快逃!” 左一个王思明,右一个王思明,命都快没了,还想着那个薄情男人,梁蒙更生气了,一鞭子抽在站在一旁的汉子身上,嘟囔道,“去把马车赶过来,走了。” 也不管女子刚醒时的失措不安,少年又将女子抱回了马车,呼啸而去。 少年领着人,一路向南,遇到客栈也未停歇。醒来的女子对少年的施救并未领情,时常拿恶语相向,送过去的饭菜也被打翻在地,被人勉强塞嘴里吃了些,又更有力气与少年叫板了。 就这样赶了五六天路后,女子才越发的心慌了起来,改了态度,好好的让人叫少年过来。少年听了,以为她改了主意,便笑嘻嘻的过来了。谁知还是那件事情,仍是那晚绝望时抓起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 少年又扬起了马鞭,让队伍走得更快些了,到了第八天时,才慢了下去。 这天午后,后面的人终于有些忍不住,过来说道,“少主,三姑娘她一点东西都不吃了,塞也塞不进去了。” “一群废物!”少年又朝着马屁股上去了一鞭子,往马车处走去,撩开车帘,往里面瞧了一眼,已是皮包骨头的样子。 “今晚歇客栈。”一声令下,手下的人忙应了,跟着赶路。 不到天黑,果然有一处客栈,正在这一群人前行的路上。店里的老板,见这么大队人马,赶紧过来接着,又叫伙计一起来帮忙。 少年下了马,将绳子甩给了身后的汉子,又将鞭子别在背后的腰带上,去马车里将女子抱了出来,直往客栈楼上去了。 不一会儿,楼下又送了许多可口的饭菜,看得人眼花缭乱,梁恬斜靠在床上,别过头去,不看这些吃食。 少年又从怀中掏出一块西洋镜子,放在女子面前,说道,“你瞧瞧你现在这样子,谁会喜欢你。” 镜中人憔悴,形容枯槁,女子见了,低着头呜咽了起来,但仍不肯吃饭。 少年又将人面向自己说道,“阿姐,你何必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糟蹋自己呢。” “他不是!他说过他喜欢我···。”越说到后面,女子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了,连自己都没有底气。 少年有些生气,不满的说道,“你带着全部身家,跟着他跑到这千里之外的地方来,除了一心想要把你送回去外,他还做过什么?” “他说过,他要回去提亲的···。” 少年更不满了,起身端起桌上的酒壶,一口闷了许多,方才说道,“提亲?他倒是有脸,一个客栈的小东家,他拿什么去提亲,拿你的清白去提亲吗?还是打算入赘梁家,乘上东风,好替父母报仇,利用干净了再把你丢了,还回啐你一口,肮脏的梁家人。” ···被戳到痛处,女子没了话。 但少年并未停住,接着说道,“但凡有一丁点考虑过你,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回白地城,去面对一大家子人的责难,更不会在你要被山贼杀的时候,只顾着自己的家仇,陷你于死地。” “别说了。”女子哭了起来,将头埋得更低了。 “这就听不下去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带你去岷城吗,他要让你看见他背负的血海深仇,他要让你无私帮他,替他去手刃了他的仇人,不然你看看他还有别的办法与马家叫板?” “还有你说的提亲,你别忘了,他在老家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婚约,连你的身份都不敢挑明的人,你还指望他有一天堂堂正正的娶你回家。” “你知道你在家跟二姐绝食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吗?他在城里为了马家嫁出去的妇人买醉,第二天就去跟二姐回绝了你,你还觉得你在他心里有一点位置吗?” 少年说完,便出了门,又让人在外面守着。女子仍靠在床上哭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饭菜早已凉透,女子的屋里才传来一阵瓷器碰撞的声音,在外面守着的汉子,有些忍不住,怕出了事,便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往里面看去,见女子正在吃饭,当即高兴的跑下楼去找梁蒙。 梁蒙却正在马厩里给他的马刷毛,这可不是能去的时候,那汉子在一旁踌躇了好久,才硬着头皮过去,抱拳说道,“少主,三姑娘开始吃东西了。” 果然不是时候,迎面而来不是别的,而是少年手中的鬃毛刷扔了过来,直打在汉子的衣裳上,汉子轻舒了一口气,心想,还好不是额头上。 此后,随从们的日子好过了起来,马车里的三姑娘也不再闹腾,偶尔还会让人教教怎么骑马,又比喜怒无常的少主更容易亲近些,让整个队伍都变的热闹了起来。 最主要的是少主变得喜多于怒了。 ··· 可惜西北院子里三夫人到底当不了家,那个被她称为野男人的王思明,还是在梁恬回到西北院子的第五个晚上,乘着马车来了这西北山上。 入了秋的晚上,越渐的不清明,到处都是一片黑黢黢的,虽然那赶车的伙计已经十分轻车熟路,但也受了不少颠簸才到了山上。 下了马车以后,思明又整理了一番衣裳,擦了擦鞋上的灰尘,方才跟着引路的伙计进了屋,大门过后,连着两条小道,一条旧些,一条新些。再往前走,便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颗梨树,叶子早已掉了个干净,只剩下空空的枝头在那儿。 梨树下斜躺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眼睛闭着,人来时,才微微睁开眼来看,笑着说了句,“好俊俏的后生。” 再远处的屋檐下,坐着一个四五十岁光景的妇女,逆着光,思明看不清长相,但那人不善的情绪表露无疑,侧身坐着,不给思明一个正眼。 思明躬着背,对那躺椅上的老人拱手说道,“晚辈王思明见过梁老太爷,一点小礼,不成敬意。”说着便把手中装好的西洋参递了上去。 梁老爷子从躺椅上起来,接了西洋参,随意的放在一旁,又绕着思明看了几眼,方才说道,“王东家,我们终于见面了。” “不敢当,叫晚辈思明就好了,晚辈早就想来拜访老太爷,只是苦于找不到时机。”当真是个能屈能伸的,想的是自己委屈一点,能换她好过些。 “父亲是岷城人士,跟着父母逃难到白地城来,做了马家的茶农。母亲是以前的顾家小姐,拿着嫁妆跟着去了岷城。而你十岁前在那边,十岁后送到了马家,十五岁捉偷茶贼,十七岁去南边贩布,十八岁又回了马家。王东家,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思明仍躬着背,早知道梁家手里有探子,但也没想到已经能细到这种程度,这时说出来,怕是想给自己个下马威,别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 思明更恭敬了些,说道,“多谢老太爷关照。”还真是关照的彻彻底底,让人一点缝隙都找不到。 “哈哈,不要那么拘谨,来人,上茶。这时候怠慢了贵客,你们都想挨打了不成。”老爷子似乎十分满意思明吃瘪的样子,大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老爷子突然改了主意,说道,“去把三丫头叫过来,她沏茶比你们称手些。” 屋檐下的妇女不满的情绪更重了,朝着思明啐了一口,起身离了院子,往外面走了。不会一会儿,又换了个人回来,跟着提灯的光影,一步一步往思明这边过来。 “王公子,好久不见。”那人略微低了低头,朝着思明施礼。 思明望着她,愣了好久,方才拱手回礼,“梁姑娘,好久不见。”旧人相见,没有寒暄,互相行礼便罢。 倒是老爷子先注意到了异样,皱眉说道,“手怎么伤了?” “不妨事的,爷爷,已经好了。”梁恬说着便把绷带拆开了,露出手来,轻车熟路的去取了茶器出来,自去沏茶去了。 思明又坐了回去,胡乱与老太爷再说些别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分俸 “抓小偷!” 铭新从马家宅子里出来,正往城南去呢,却听到后面有女子传来一声‘抓小偷’的声音,还不等铭新反应,那疑似小偷的人已从铭新右边擦肩而过,将铭新撞了个踉跄,紧接着又有几个人跟着追了上去。 最前面的小偷跑得并不算快,没出百米便被后面的人抓住,摔倒在地上,疼的咿咿呀呀的叫,紧接着跟上去的是那个喊‘抓小偷’的女子。铭新站在女子的侧面,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嘴角勾起的幅度却十分熟悉,又是那个人! “敢偷本姑娘的银子,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追上去的女子跋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训斥那小偷。 铭新向来不喜惹事生非,赶紧离她远点,不由得走得快了些。还没走出几步,又被追上来得女子当街拦了,想躲也躲不了。 “马铭新,你跑什么跑呢,我又不会吃了你。”那女子是个不识趣的,见人躲她,偏偏要追上来,不仅要追上来,还要在言语上不客气。 “我···,我没有躲,有事正忙呢。”铭新更局促不安了,每次碰见她准没好事,从那幅字以后,就是没完没了的灾难。 “忙啥呢,又给你大伯跑腿,还不如去逛逛字画来的有意思。放着那么多的伙计不用,让你去跑腿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当真是无忧无虑的琴姑娘,没事儿就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儿。 话不投机半句多,铭新绕过女子,又赶路走了,不曾想,那女子又追了上来,铭新有些纳闷,若是往常,女子自会去找别的乐子了,今天这是不罢休了。 追上来的女子却扭捏了起来,拉着铭新一阵小跑,斜身进了一个巷子后,又停了下来。铭新向来习惯了她一惊一乍的样子,也没觉得什么,顺着女子的视角,往外看去,却是一个手持折扇的翩翩公子。 这是又花痴了,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倒真是个倒霉的。铭新更没有奉陪下去的必要,甩掉女子的手便要走开,又被拉了回去。 “你干嘛!我又不像你那么闲。”好脾气如铭新,也经不起女子一再的折腾。女子干脆将人拉到更里面去了,有些不开心的说道,“我爹不同意,说他靠不住。” 铭新将袖子抽了回来,理了理,方才说道,“我看他也不适合你,别折腾了,张伯伯会替你考虑的。” “你懂什么!小屁孩一个。”女子生气了,转身走了。铭新见人走了,也出了巷子,直往城南去了。 马家从城北起家,兄弟几人大多在城北安家,只有马家老四是个例外,住的远远的,竟住到城南去了,为此也没少挨老七的说。 铭新一路穿街过巷,正是为了去四伯家里,送去今年分成帖子。开门的四婶,是个侍佛的妇人,常年佛珠不离手,见是铭新来了,也只是微微点头,便又回屋里去了。 四叔是三爷爷家的独子,与大爷爷下面的大伯和铭新家都算不得很亲,同是一个宗室,却总有边缘的意味,只因是独子,有山上的一份,又有许多铺子,比别家到过得阔气许多。说起家产来,铭新家父母还在时,到与四叔家差不多,甚至还会多些,父母双双去了以后,分了一些给六姑、七叔家,其他都寄在大伯那里,才弱势成现在这样。 铭新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四叔才姗姗来迟,手里的茶壶倒是没有离过,见铭新等着也仅仅点了个头,又回了屋。 过了一会儿,换了身家常的衣服,四叔才到堂屋里来,踱步到首位上,坐了下来,拿了一旁的旱烟,扒拉了一口,才说道,“今年派你来送了。” 铭新起身叫了声‘四叔’,便过去把分成的帖子递了上去。四叔看也未看,放在一旁,对铭新说道,“去过你七叔家了吗?” “大伯让别人去了。”实际是姐姐不让去,铭新便顺从的推了,但又觉得这些话跟四叔说了,会不太得体,便换了个说法。 四叔也没再说些什么,旱烟熏了许久,才起身去拿了痰盂,将灰烬倒在里面。正当铭新无所适从,要起身告辞时,表姐马锦善过来看了一眼,瞧见铭新在一旁,便叫铭新去她屋里一下。 铭新早呆的腻味,也就跟了去,谁知屋里堆了一众的姐姐妹妹,认识的不认识都有,羞得铭新赶紧要逃。 自古冤家路窄,铭新要逃,偏有人正进来,刚好撞了个正着。 那女子被人撞了,又是额头,赶忙捂着,只看得下面的那双靴子,以为是个伙计,便张口要骂,“天杀的,哪个不开眼的伙计撞了本姑···。”话还没说完,后面的姐妹已笑作一团。 女子见架势不对,才松开手,睁眼来瞧,原来是刚才碰见的马公子,也并没有多少好脸色,说道,“你说的要忙,就是来这儿吗?” 铭新本来就觉得羞极了,又见到这人,更觉得今天倒霉,捂着额头便要往外走。后面的堂姐拿着一匹花样的布,跟了出来,与铭新说道,“你怎么就走了,这儿托你带个东西给你姐呢。” 不等铭新回答,有姑娘自先说了,“羞了呗,还撞了琴姑娘,这可得回去烧烧香,求菩萨保佑了。” 那女子听了可不得了,进屋就和多事的女子讲理,“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我又不是什么妖魔,怎么就要求菩萨保佑了。” 聚在一起的姐妹,向来没遮拦惯了,各自没放心上,又在屋里扭成一团,互相打闹了。 铭新不敢拿眼去看,在屋外接了布,便飞也似的逃了。 这让屋里的姐妹们更加开心了。 铭新抱着布,一路又回了北面,没往马家的宅子里去,而是再往北去了姐姐的家里。 安安向来喜欢舅舅,听娘亲说是舅舅来了,便开心的出来接着,铭新将布匹递给姐姐以后,又将小侄子一把抱起,往里屋走去。 “这是锦善姐让我给你带来的,她说前不久别人送的,就给你拿了一匹过来。” 铭怡拿了布匹看了一阵,又觉得眼熟,问道,“她说了是谁吗?”铭新眼神有些闪躲,小声的说道,“我怕说了,你不开心。” 铭怡愣了一下,收了布匹,笑着说道,“该给安安做一件体面些的衣服了,家里的衣服都小了。”出来时候,又看了看天,说道,“这时候了,今晚就别回去了,在这儿吃了吧。也不管什么过继不过继的,你始终都是我弟弟。” “嗯。”铭新把安安抱在一边的软榻上,又拿了拨浪鼓去与他玩,过了一会儿又问铭怡,“姐,咱东郊的那个铺子,大伯让我把契约拿回来给你,你说我是接还是不接。” 铭怡脸上本还有些笑容,听了这话,立马皱了眉头,有些不开心的说,“他真要送过来,先把这家拆散了再说。” 铭新本以为以前那事算过去了,毕竟连布都收了,才这么提了一嘴,谁知道还是惹了姐姐不开心,便嘟囔着说道,“那我不接了,还放他那儿。” “姐,姐夫这一去,啥时候回来?”铭新拿了桌上的橘子,剥了皮,喂给安安吃了一瓣。小孩子怕酸,一点酸都吃不了,又爱橘子的甜,一瓣橘子下肚,倒像是在刀尖上嗜血一样,即开心又难受。 “管他呢,非要熬到七月才出门,今年也不知道回不回来。不回来也正好,到时候把今年的年货让人送他家里去,我和安安也不用去遭那份罪了。”铭怡将布匹摊开来看,用手试探着,当真是个好的。 “那今年去本家过年吗?那边好歹热闹点。” 铭怡收了布,过来软榻上坐着,也剥了橘子来吃,“去呗,今年也该去热闹一番了,安安还没见过家里过节的样儿呢。” 本是试探一下,没想到姐姐这么爽快的应了,铭新开心的说道,“那我跟大伯说一声,他们肯定会很开心的。” 过了一会儿,铭新又扭捏了起来,说道,“那三哥···,他也该要去的。” 喂给安安的橘子突然停了,铭怡没好气的说道,“怎么,他去了,我们娘俩就不能去了吗?他吃他的,我吃我的,又不在一张桌子,还怕人说闲话了不成。” “这两年他也在主桌上吃了···。”铭新小心翼翼的说着,这事情现在要不说,只怕之后更说不了,这些年为了这点陈年旧事闹了多少事情出来了,铭新也不是没见到。 铭怡确实好几年没再去过马家的过年饭了,连这样大的事情都不知晓,过了好久才说道,“也罢,那我随你锦善姐他们一块儿坐就行。” “可···。”铭新到底没把姐姐应当坐主桌的事说出来,只低头在逗侄儿玩,到时候再找销远哥哥出出主意算了。 晚饭过后,铭新回了宅子,却在门口看见思明,只好上去打了声招呼,却听到思明说,“马叔让你明天开始跟我一账的事,你知道了吗?” “嗯···。”铭新下意识的应了,后来才惊觉是点账,又解释说道,“大伯还没跟我说,我明天该去茶山那里等你吗?” “东郊吧,马叔说那间铺子的契约给你了,你总得去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老宅 自姐姐成亲以后,铭新便很少去东郊铺子了。已有些破损的青石板,经不住马车的碾压,每过一处便噼里啪啦作响,在铺子前面,铭新下了车。 铺子上还挂的是马家的招牌,却是两间连通的铺子,来来往往的人还算不少,又多了许多面生的伙计,铭新有些拿不定,这还是以前的那间铺子么。 在铺子外面踌躇了许久,铭新也没敢进去,直到后面有人拍了铭新一下,才从这尴尬的境地中脱离出来。 回头却是阿武笑嘻嘻的脸庞,对铭新说,“怎么了,我的小东家,到自家门前,还客气起来了。”说着便拉着铭新进了屋,又让人上些点心茶水过来。 铭新本来吃过早餐了,在阿武的怂恿下,又再吃了点。本就是懵懂的被叫了过来,对面的三哥还一言不发,这让铭新更加局促了,小声的说道,“三哥,我们啥时候去茶山。” “等下先去看看账再走,这铺子的花费总要让你都过了一遍,免得被马叔问起时,出了岔子。” 铭新自知三哥与姐姐不和已是多年的事情,自己理所应当的站了姐姐的一边,与这个幼时照顾自己许多的人生了缝隙,但好歹还是能勉强处着,便客气的说了句,“那便有劳三哥了。” 不想,对面却有些不开心,皱着眉说道,“你倒不必处处都这么小心翼翼,你也是马家的人。” 等到思明将最后的糕点入嘴,起身离了桌子,踏着翻新的梯子,上了阁楼。铭新也在后面跟着,上去一看,早已不是旧时的布置,以前一起收藏的那些小玩意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清冷的一张四方桌,一架单人睡的软榻,此外便再也没了别的东西。 铭新那时还小,并不知道时光那么容易消散,本以为三个人可以长久的过下去。一天的日子可以是,去河边钓一钓河虾,临河而烤,撒一些家里的带去的盐,互相嘲笑着对方的嘴已经乌黑,一辈子也可以是这样。 知了褪去的皮不见了,河边的小石子不见了,姐姐熬夜做的刺绣也不见了,时光就像是一道沟壑,拦着三人中间。就连以前那些为他和姐姐太过亲密,将自己丢在一旁的小情绪都变得珍贵了起来,早知你这样薄情,还不如没有了好。 铭新有些呆不下去,抹着泪转身要走,却被后面的三哥拉住了,还低声说了一句,“你俩怎么都一个样。” 铭新自然知道,这两人指的就是自己和姐姐,不禁有些生气,也没了往常的怯弱,声音发颤的说道,“那也好过你无情,明明说好会好好珍惜的东西,现在全没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思明有些无奈,递了手帕给铭新,说道,“都这么大了,不要总是哭了,你姐知道了又该伤心了。有些事不是你我能选择的,只能去接受它。” 铭新将手帕甩开,又满怀抱怨的说道,“说得轻巧!你有梁姑娘了,自然不会再记得我们姐弟。我姐明明也有她自己的苦衷,你却把事情都怪在她头上,她一个人流了多少泪,受了多少苦,你怎么会知道,你只会一走了之,跑到南边去躲着。” 没想到那时只会躲在姐姐背后的小孩子,竟已经长得这么大,思明被他的一番话说的有些愣住了,若是那时三人说清楚,没有这许多的误会,只怕也不是现在这样的结局,可谁都回不去了。念着自己的错处,思明的心里更痛了,这些年便错了这么多事。 两人沉默了半响,还是下面一个帐房先生拿了账册上来,才打破了两人的僵局。思明拿着账册,又将隔壁的铺子的花费,这些天的进出都与铭新说了一次。 铭新本就无心听这个,又不太懂得这些,从怀中拿出手帕,擦了眼泪,伸长了脖子说道,“我今天不想听这个。你不是说我是东家吗?我今天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呆在这儿,你们俩一个比一个狠心,我却不是个没心的人,做不到你们那么坦然。” 面孔戴的久了,连思明都以为他已变了心性,做了个懂事的人,没想到遇事时,倒还是以前那副任性的样子,倒还是那个熟悉的小孩,便也关上账册,对铭新说道,“你若不想看,那就不要看了,这里狭小仓促,下面又有蒸笼,等到午间又该热起来了,你先与我一同去客栈吧。” 铭新本不想去,还是没熬过给自己留的一点希望,跟着思明一块儿出了铺子,往碧华阁里走去了。 “过继的事,是你自己的主意吗?”路上,思明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 “嗯。”铭新照旧回着。 “你倒不必瞒我,有些事情你们做的太明显,那边已经有所察觉了,你找个机会跟你姐姐说一下,提防一下那个新来的厨娘,最好找点错处把她打发了。”思明见小孩不露底,便先拿出一点诚意。 铭新有些转不过弯来,昨晚去姐姐家里,并未将三哥的事暗示给自己,他却好像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又怕他借着以前的关系来套自己的话,便打着哈哈说道,“三哥,你这是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那你回去与你姐姐商量过后,再来城南找我。”思明也不做强求,反而觉得这样也好,若不小心一些,被那边抢了先,只怕这姐弟俩的东西永远都别想再拿回来了。 “嗯···。”铭新下意识的回了,又觉得此后多做多错,便再添了个,“三哥,还是去点账吧,刚才是我太任性了。” 思明摆了摆手,说道,“不妨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 从城北马家宅子的侧门出来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用手背捂着流泪的眼睛,沿着小巷向右跑开,路过三个街口,再向左绕过一个幽深的巷子,尽头处是一条大街,穿过这条街,再向前走一些,有一座凋敝的宅子,大门上斜挂在一个牌匾,牌匾上的字体已有些看不太清,弯弯扭扭的勉强凑出一个‘马’字。 推门而进,院子里已长满了杂草,偶尔有鸟雀停留,但也只留下许多粪便而已。再往里面走些,又能听见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阵吵闹过后,才给这个不速之客留下一个空地。 哭花了脸的铭新,在连廊的一边勉强找了个位置坐下,也许是许久没人的缘故,地上总有些冰凉,可好歹还有天上暖阳,斜照在铭新身上。一开始本还期盼着,有人能早点找到自己,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来,渐渐的,铭新感觉有些倦了,眼睛一闭,竟睡了过去。 再醒时,铭新发现身上竟多了一件外衣,边上又坐着那个比自己大许多的伙计,望着天,面带着温暖的笑容。 许是注意到自己醒了,那人也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轻轻的说了句,“你醒了,小东家。” 铭新站了起来,抖了抖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裳,递回给了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姐生气了吗?” “没有,就要走了吗?你可以再待一会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又是这一句。 铭新本就不想这么早回去,听了那人的怂恿,又再坐了回去,那人又递了方巾过来,垫在铭新坐着的地方,说道,“地上凉,垫一下,免得回去又感冒了。” “我姐知道我在这儿吗?”铭新不死心,偏要看看姐姐还在乎自己没有。 “嗯。” 她果然知道,铭新有些生气,把头埋得低低的,嘟囔着,“那她怎么不来找我,总让你一个伙计来有什么用处。” “她总有些事情要忙的。” “忙!忙!你总说她忙!”铭新真生气了,起身一把踢开了总有些碍眼的杂草,又觉得不够解气,又把其他杂草也踢开了,转身看着那伙计,他却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仍笑着看着自己,手里拿着铭新想了许久的糖人。 铭新咽了咽口水,眼睛盯着那糖人,已有些化了,可铭新更想了,三步跨做两步,冲了过去,拿起糖人,舔了起来。 “算你识趣!” 之后的时光便快乐了许多,吃完糖人的铭新,也不再计较与姐姐的那点不开心,带着那个伙计去瞧老宅子的房间,姐姐住过的地方,自己起夜偷懒撒过尿的地方,这好像是两人永远结束不了的游戏。 到了夜间,两人才牵手回了大伯家的院子,姐姐倒没说什么,牵了自己的手,便回了屋子,睡觉时才问了些下午去哪儿玩的事。 ··· 快到碧华阁门口时,铭新突然停了下来,像是要求证什么,问道,“三哥,那宅子你还去过吗?” “嗯。” 铭新挥了挥手,勉强露了个笑容,说道,“那便够了,今天我先回去了。”说着,竟真的走了。 过了一天,铭新又去了铭怡家里吃午饭,却被那个不长眼的厨娘烫到了手,一向十分和气的铭新发了火,将厨娘赶出了家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速之客 马家新作坊落成之时,思明也去看了,一群人热热闹闹,剪彩揭红。宴席上又见到了那个许久不见的林亮,一身全新的衣裳,早已不是以前的浪子模样,要不是偶然看见他在年轻妇人的屁股上掐了一把,思明真以为他狗改得了吃屎,好好做事了。 同样看不惯这人的,自然还有销远,宴席过后不久,便拉着思明回了自己的屋子,好好透了口气,才对思明说道,“三哥,最近怎么总见不到你,去碧华阁那里时,阿武总说你在城南的宅子忙着翻修房子,那房子现在弄好了吗,也不让我去瞧瞧。” “嗯,等下这边完了,晚上你与我一起过去,在碧华阁里拿些酒菜,就在那边吃吧。”思明也不打算继续推辞,迟早要让他去。 等到晚间二人去思明新宅时,铭新也跟了去,拿了一副挂画,作为贺礼。宅子里清冷,只有一个厨娘来应门。 销远本就有些怕黑,进了院子,便觉得有些不自在,将厨娘给的灯盏挑亮了些,又与后面的俩人多说些话,才缓解些气氛。 穿过院子时,销远又始终觉得厢房里有人,忍不住问思明,“厢房里有客人吗?我怎么总听见里面有声音?” 思明纳闷,丛武该在前两天就走了才是,这时厢房该是空的,可销远直觉向来极准,这空空如也的宅子,竟然也有人惦记。 “哪有什么客人,该是什么野猫之类的,外面天凉,我们去屋里吃饭才是。”既然已经入瓮,思明也未打算在二人面前捉鳖,便提着食盒,到堂屋里去吃饭。 又叫厨娘来收拾了一番,一向爽快的厨娘,兴许是没见过这宅子来客人,说话做事都有些吞吞吐吐。 三人搬到堂屋里后,销远将一个荷包递给了思明,说道,“这块翡翠原石,我已经叫人看过了,是块好石头,随意做点什么都是好的。我的很多东西都是你从外面替我掏回来的,再送给你也不合适,这块石头是我偶然得到的,珍藏了好久,趁着这个机会,我就送你了,也不枉费我们好了许久。” 思明接过荷包,谢了销远,又推着两人小酌了几口,编了些此次去章城的事情。销远听过此路凶险,也替思明捏了一把汗,一直说今年要再给些银子犒劳思明。 说起银子,一直在一旁坐的铭新突然有了话,“六姑对今年分银不太满意,她说去年的没有补上,家里没法过日子了。” 这还是铭新第一次将这事说了出来,销远也很意外,关心的问道,“四叔家里有说什么吗?” “我去时,四叔并没有看,只问我去七叔家了没有,我说没有,他就不再说话了,也不知他看了以后会怎么说。”铭新如实说了。 思明倒没有插话,只在一旁吃些菜,等着销远接腔,销远偏偏最不会应付那群长辈,又眼巴巴的盯着思明,问道,“三哥,你说这怎么办?他们要是又像去年年会上那样闹,又不好收场。” “马叔总有法子的,你别想太多了,倒是铭新该早些说给马叔听,早做准备。”思明并不打算插手,一年有两个时节好用,一个是卖茶,一个便是分银,其他的就只能看命数了。 铭新领会了意思,便说道,“我也是怕大伯听了不开心,才一直没说,等晚些时候,我再与他说说。” “铭新,等明天我与你一起去,三哥,你明天会在吗。”销远向来十分依赖思明,逢事总希望他在一旁才能放心。 思明皱了皱眉头,有些难堪的说道,“明天正好有些事情要去忙,若是马叔没叫我,我就不去了。” 销远只得作罢,再说了些别的话,便与铭新回了城北的宅子里。 送走客人以后,思明终于有了时间来处理那个不速之客,提了灯盏往厢房走去,推开门来,正是一袭红衣,斜躺在从前丛武躺过的软榻之上。 看那厨娘的异样,思明便知道这厢房进了个自称的‘客人’,却没想到会是这个早说走了不再回来的女子。 思明也不打算再进门,斜靠着厢房的大门,说道,“哪阵邪风,又把你给吹来了。”女子笑了起来,起身出来说道,“敢情你把你们的老大叫做邪风?这要传出去,饭碗可就不保了。” “马叔?”思明皱起眉来,茶园这时也没有雇江湖人的必要,难道仍没放下疑心,派了人来监视自己,那眼前的女人是念着那点自以为的救命之恩,来报恩的么,就这样胡乱的想着的时候,那女子又笑了起来。 女子在思明脸上捏了一把,趿拉着鞋出了门,在院子里坐了下来,对思明说道,“你们还在互相猜疑啊,这是何苦呢,天都要塌了。能去我们堂里请人的,自然是龙家人,我跟着我娘来的,今天下午刚到的这里,晚上辞了兄弟们来看看你,明天就走了。” 女子轻飘飘的说的话,对思明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也顾不得女子捏脸的事,提着灯,过去坐了下来,问道,“龙家出什么事?” 女子定了定神,说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事儿我可不能乱说,对你也不行。原本厢房的那人呢,我都来了这么久,也没看见他回来,上次划拳输了许多酒给他,他也不要了么。” 思明向来摸不准这女子的想法,只能随她去了,回道,“前两天就走了,他来去无形,你也别想去追了。” “谁要去追他。”女子随意的答着话,将脑袋凑到石桌的底下,摸摸索索,掏出一坛酒出来,又叫来厨娘,给了些碎银去外面切些肉菜回来,一系列动作下来,倒是行如流水,宛如在自己家一般。 思明这才想起,这厨娘明明是后来请的,该不认识她,她怎么就能直接进来,这随便给人开门的厨娘,到底不能留了,抢过酒坛,问道,“你怎么让她开的门。” 女子不喜欢自己的酒被抢,不开心的回道,“我就说是你的朋友,你先把酒给我,这又不耽误说事。” 又是个嗜酒如命的,思明发现,但凡与江湖沾了点关系,别的事情可以放下,喝酒倒是头一等重要的事,还有那个喝了酒就开始发酒疯的表妹也是如此。 思明将酒又还了回去,却被那女子催着去拿碗。无法,只得去了厨房里,给她拿了一个碗出来。 女子看了,却不满意,不开心的说道,“怎么就拿你自己的,我的呢,这好歹是我买过来的酒。” 思明将碗放在桌上,说道,“我不喝,你喝就行了。” 女子刮了刮思明的鼻头,笑着说道,“扫兴,那我自己喝了,你到时候别馋。” 思明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她动手动脚,刚才的耐心都化作了云雾,消散掉,起身回屋子去了。 刚走到半路,又被那女子叫住,说道,“你这么急着去睡觉,也不怕错过酒后真言?万一我透露了个什么,值的可不止一颗明珠。” 拿鱼饵来钓,思明越发的不知道这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又回去看看她到底想说个什么。 “就知道你会回来。”女子说完又要来捏思明,却被思明握住了手腕,说道,“再这样,我就回了。” 女子收了手,正巧看见厨娘从外面回来,将剩下的铜板都赏了出去,接过肉菜,开始吃了起来,边吃边说道,“早知道你不吃,我就自个儿喝了,我从龙家那边才知道那个梁姑娘是你们的对家,上次在李铭那儿时,她也不惧,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要扯这些,你先说说龙家找你去做什么?” “偏你是个猴急,既是朋友聊天说话,总要慢慢来。”女子自斟了一碗酒,抿了一口,说道,“好酒!虽然龙家的酒也不错,还是自己的喝的自在。”说完,女子又将酒坛推给思明,痴痴的笑着,说道,“你替我斟,我有些醉了。” 思明接过酒坛,给女子到了一碗,又觉得她拿龙家的消息消遣自己,不由得有些生气,叫厨娘再拿了一个碗过来,给自己也到了一碗。 那女子见了,开心起来,拍了拍思明的肩膀,说道,“这才是待客之道,来,不醉不归。” 一碗下去,思明也有些飘飘然,红着脸将碗抱在胸口,说什么也不喝了,只一味催着女子说龙家之事,只是话也有说些不清楚,全在舌头上打转。 女子还没到兴头上,自然不肯说,又把思明的碗掰过来,给思明添了一碗,大声说道,“是男人就干了这一碗!干了就告诉你他们要做什么。” 本就已经晕乎乎的人了,哪经得起诱惑,一口将碗里的酒干了,站起来说道,“说!不说是小狗!”引得女子一阵嬉笑后,一把倒在了桌上。 见思明趴在桌上了,女子方才起身低声附耳,对思明说道,“他们和赵家杠上了,如果快的话,今年年底就会有个结果,你若想平安度过,还是年底出门再寻一个出路,免得到时卷入这漩涡里出不去。” 女子说完又再去喝了一碗酒,酒尽,再去推思明起来,发现他已趴在桌上睡着了,少不得将他扶到床上去,自己又去喝了剩下的酒,趁夜走了。 思明再醒时,已记不太清昨晚的事,去厢房里,也没有发现那人的踪迹,再问厨娘也只说昨晚连夜走了,喝酒最是误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锦善 白地城作为与铜安相邻的一个小城,除了在茶叶上相似以外,还有另一处也颇为相同,那就是都有着一个不算太小的画坊。铜安大些,聚集着许多已经小有名气的画师,而白地城小些,没什么名气的画师大多来这里找些活做。 这天下午,思明酒醒,去碧华阁、东郊铺子转了一圈以后,又坐了马车往城西的画坊去了。城西的画坊,与别的书坊不太一样,将字品陈列在室内,这画坊倒更像是个园林,依山傍水而建,甚至连名字也叫‘秀园’。 秀园很大,若是寻常散步,需要半个时辰才能走完。秀园向西倚靠着山,从山上斜斜的落下小一条小溪,歪歪扭扭的流进秀园的湖中,再向东的小岔路口流了出去。顺着湖水所建的是一条长长的连廊,有许多来卖画的画师,并无吆喝,看得上,付了银子便走。 思明进门时,被园外候客的伙计拦着,问了句,“贵客,是喜得做伯乐的,还是来吃口饭呢。”这里的规矩好懂,思明将早已备好的五个铜板,给了伙计,说了声,“看看画。” 伙计递了张备好的单子,给了思明,又更恭敬的说道,“今天园里这些值得一瞧。”一张薄纸,两头宰的画会,倒是便利了外行,少了些内行的趣味。 思明接过单子,看了一眼,往园中走去,走了一里多地,才看见今天要找的人。虽同是马家的闺女,那人却与铭怡不同,性格更豪爽一些,又因为是独女,常有一些任性妄为在里面。她两旁聚集的女伴见了思明,也自觉让出位置来,徒自走开了,留她在那儿等着人过去。 兴许是早就料到思明会来找她,那女子嘴角轻轻翘起,去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只拿眼睛瞧着思明,也不说话。 思明上前去,作揖行礼道,“锦姑娘。” 那女子瞧了思明一眼,有些不屑,笑着说道,“这礼,我可当不起。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是大伯让你来探口风的,还是销远求你来帮忙的,虽然对你来说差别不大,我这边却有些要紧。” 思明从袖口露出一副画轴的边角给那女子看了看,又说道,“为借东风而来。”女子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思明,又看了看周围,说道,“你可藏好了,让人知道你在园里私卖,可得折损一半的银子。” 思明使了个眼色,邀着女子一同出去,那女子也未说什么,与女伴打了个招呼,便与思明一同出了园,往城南的宅子里去了。 锦善也是才知道思明搬了家,这也还是第一次上门,与自家离得不算很远,进了大门,迎面而来的便是那颗大榕树,阴森得很,与这伙计倒是挺配。 “你倒是真的阔了,这宅子该花了不少银子吧,到不浪费在马家手里拿的好处。可我记得你一向不爱露财,这出去在阎王殿里走了一趟,也学着我及时行乐了吗?”锦善向来不喜欢这人的作风,无事不登三宝殿,每当他找自己便都是为了事情而来,偏偏开出的筹码让人拒绝不了,惯能投其所好。 “怪我没早参透。”思明向来会顺。 锦善也不管话里有几分真,去到院子里,坐了下来,等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上茶,便笑道,“有钱买了宅子,没钱请个烧茶的吗?” 思明笑了笑,也坐了下来,说道,“小家小户,请了个厨娘,也不敢与锦姑娘家的比眼色,这会儿估计正睡着呢。”正说着话,那厨娘才急切的拿着烧水壶出来。 锦善笑了笑,等那厨娘走开才说道,“去马家拨个伙计过来,又不是很难的事,何必这么委屈自己。还是说你们真闹了不开心了?” “这倒是瞒不住的。”思明有些无奈,摊了摊手。 本是寻常一问,那女子也没打算真当回事,见思明竟没有否认,赶紧凑了过来,再问道,“真闹起来了?为个啥呢,四年前借胆给你闹,都没闹起来,现在到去闹了。” “旧病新疾一起来了而已。”思明难得在人前露出悲伤,用手扶了扶额头。 锦善懒得管这些恩怨,只说了一句,“裁剪树枝可以,若是挪根,你就找错人了,就算外人怎样说我纨绔,也不会连这点都不分。” 思明拱手作揖说道,“这是自然,我没有大的能耐,也没有吃饭砸锅的心思。” 锦善哼了一声,说道,“你最好没有。”过后又换了副脸,让思明赶紧将画拿出来瞧一瞧。 思明从袖中取出画轴,递给了锦善。如色中饿狼,锦善迫不及待的展开画轴,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月色秋生图》,锦善惊呼了起来,又突然停了下来,不对···,这人物的袖口不对,书童的画法也与书中所说不同,再看落款,竟是个当世人,原是仿作。 但锦善却更满意了,如此难得的仿品,只怕也费了许多功夫才能找到,他做事向来这么用心。若是真品,锦善到不敢收,代价有些太大,反而惶恐。 锦善笑了笑,说道,“这次又要吹什么风,你要再用去年那副说辞可不管用,我们没道理再多等你们一年,有些事别想就这么息事宁人了。” “恰恰相反,我到希望锦姑娘这次什么风都不要吹,只将以前的火全拿出来再烧一遍,越旺越好。”思明作揖说道。 “为了你回来时的闭门羹?这事儿我大伯做的确实过分了些,你刚替他卖了命,没赏不说,还不体谅你一些。但是这倒没有必要在年会上给他难堪,让他下不了台。况且我爹也不是爱出风头的那个,你还不如去找六姑七叔。”一连找了许多个借口,偏偏没说答应。 “那如果我说明年的茶商没了个着落呢,想必锦姑娘不会不懂得这背后的意思。”胳膊肘一拐,往常想方设法瞒住的事,今年索性都不瞒了。 锦善收了画轴,半眯着眼看思明,怀疑的说道,“你又在谋划什么,不是说章城的那个茶商明年还来吗?” 见思明不回话,锦善又起身在院子里踱步,过了好一会儿,才过来问道,“那三个伙计不是死于意外?章城那边闹崩了?” 沉默···。 “这敢情好,我们省吃俭用的养着你们本家,就是这样对我们的,出了什么事都瞒着我们,前几年瞒着夏家的事,去年瞒着茶叶还在地窖的事,今年还要瞒着。要不是为这点破钱,怡姐姐家里去年至于闹成这样吗,你们还一直瞒着,当真对得起人!” 比预想中的效果还要好些,思明背过脸去,不让自己露出表情。 锦善又过来问道,“这事情,销远他们知道吗?” 思明摇了摇头。 锦善懂了,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耗了这么多年的事,今年也该有个结果。既然你特意来告诉我,选了这边,我也自会想一个将你撇清的法子,将这事捅出去。” “全靠锦姑娘周全了。”至此,思明倒还没有后悔找上这个人。 锦善大手一挥,说道,“客气什么,以后咱们得多走动走动了,这又做了邻居,又吃的是一锅饭。” 两人正说着的时候,那个厨娘又过来了,笑眯眯的说道,“昨晚的铭新少爷,来了。”偏偏这么赶巧,堂姐弟都到了这一座小庙。 锦善起身,往厢房里走了去,又摆手道,“这事儿还是先瞒着点好。”思明也起身拜谢,又随着厨娘去大门,将铭新引了进来。 铭新进了屋,更加的局促不安了,双手来回的搓着,像是做了什么错事,又是非来不可,带着决心。 “你还没去问过你姐吗?” “没···,不是,我自己已经决定了。”铭新慌乱的说着。 思明无奈的笑了笑,那时只把他当作小孩一般哄着,他竟记挂在心上,真的来依靠自己了,又让厨娘来收了锦善的茶具,给铭新换了一副。 “怎么了?” 铭新坐了下来,才定了一下急迫的心思,咽了口水,对思明说道,“我去六姑家的那天,她不仅是不满意,拉着我哭了好久,说我表哥不争气,把家产都赔光了,让我一定要跟大伯说说好话,帮帮她。” 思明笑了笑,说道,“自己养了个不成器的儿子,拉着你哭做什么?还想再来要一亩茶山么。” “他们也是为了生活,可我姐让我不要管···,三哥我是不是错了。”铭新心软,明明被人抢了自己的那一份,见人掉了几行清泪,又不忍看人落魄。 天高云淡,秋天的风正好,吹起铭新鬓边的碎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发黄,他就这样低着头,彷佛已经将大错酿成,等待着责罚。 思明想了许久,才对铭新说道,“过两日,你再随我去个地方,再来看看自己有没有做错。” 铭新走后,锦善方才从厢房里出来,伸了伸有些困乏的身体,懒洋洋的看着思明,说道,“还以为你们散了呢,这还连着丝呢。” 思明翘起嘴角,自嘲道,“都是天涯沦落人。”又再坐下,提起茶壶加了一杯茶水,喝了才说道,“从我来这里时,我就十分羡慕锦姑娘,十年都过去了,也只增不减。” “这我可受不起,被你羡慕总感觉不是一件好事。” 锦善从思明宅子里出来,往左走过一条街,推门而进,穿过院子,去了自己的书房,将画轴打开,又再瞧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又有伙计叫去吃饭,锦善往堂屋里走去,在外面懒得言语的父亲,这时也露出些开心的笑容,有些讨好的问道,“我的好闺女,这是去哪儿玩了,到这时才回来。” “还能去哪儿,还不是秀园。我娘呢,今天也不来吃吗?”锦善坐了下来,拿起大勺,舀起桌上的汤,对嘴喝了起来。 “今天还吃素,只有咱爷俩来喝两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梁蒙 自二姐梁悦回通城后,梁恬越渐在西北山上呆不下去。母女两个素来不和,又出了这么一遭事情,更常看见三夫人在饭桌上摔筷子了,引得一众下人战战兢兢,只得小心翼翼的过来劝三姑娘暂时离了这屋子,去别处寻个安静。 挑了个秋高气爽的天,梁恬拎着仅装有几身衣裳的包裹,离了西北院子,又往城里去了,往南行了一段路,还未进城,在西郊的一处宅子外停了下来。 来开门的仍是个婆子,见到梁恬有着难以抑制的高兴,回过身向里屋喊道,“少爷,三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已有一少年趿拉着鞋,从屋里飞奔了出来,一下扑到了梁恬的怀里,亲昵的说道,“阿姐,你一定是想我了。” 梁恬推开少年,自行往屋里去了,卸下肩上的包裹,丢在一旁,伸了伸懒腰,这里倒比在家里自在些。等自己终于舒服够了,才回头看向少年,问道,“之前让你去查的事,都查到了吗?” 少年刚吃了鳖,本就十分失落,听得有人来求,耷拉的耳朵又立马竖了起来,咧开嘴角,笑着说道,“天上的星星,我也能摘得到,那些个小事,不还是轻轻松松。” 听了少年的豪言壮语,梁恬也笑了,损着说道,“那你倒是去摘一个,我就在这儿等你,啥时候摘回来了,让爹封你个大红包。” 少年笑了笑,小声的说着,“我早摘到了。”说完也往堂屋里走,看了看身上粗布衣裳,觉得别扭了起来,突然说道,“阿姐,大漠苦寒,你能为我缝一身棉衣吗?” “我的针线活一向不好,你这倒是找错了人,这城里卖的棉衣也不适合大漠里用,不如等到了地方再买一身,总比我做的好很多。”梁恬当真考虑起来。 少年对婆子使了个眼色,又过来缠着说道,“店里卖的都是骗外地人的假货,哪有阿姐做的好,缝衣的婆子近来又把眼睛熬坏了,阿姐肯定不忍心我就穿这一身单薄的衣裳去,真是天可怜见的。” 少年见梁恬有些动摇,又将衣袖遮住眼睛,略带着哭腔说道,“可怜我还这么年少,头一次去大漠里,就得忍受这天寒地冻。等回来时,也不知道这双腿还使不使得,要是回不来了,也是个冻死的。” “呸,别说这些晦气话,我答应给你缝了,若是缝的不好,你可别嫌弃。”梁恬被磨得没法,本就仰仗着他做了许多事,近来又闲的发慌,只得勉强答应着。 少年得逞后,嘴角更加上扬了,忙点头说道,“阿姐做的,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丑呢。”少年正说着话,那婆子已将锦布与棉花都拿了过来,工工整整的放在一旁。 梁恬去看了看,摇了摇头,说道,“这东西,我是真不行。”那婆子笑了起来,说道,“三姑娘别担心,我给你起个头,上手了就快了。” 梁蒙怪婆子多嘴,拿眼睛勒了她一眼,又过去说道,“阿姐做成什么样都是好的。”谁知,梁恬谢了婆子,说道,“那便有劳了。”又转身找梁蒙,说道,“那件事的结果呢?” 梁蒙早知道没什么姐弟情深,这么赤裸裸的交换,却又不乐意了,转身躺在了太师椅上,说道,“总得要晚上,才有星星可摘,劳烦阿姐也等一等。” 梁恬到不在意这些,毕竟这人替自己办事,一向没出过差错,便放心的去找婆子说那缝衣服的事,反把少年冷落在一旁。 少年见人为了衣裳冷落自己,心里又酸又涩,将手搭在额头,闭上了眼,不一会儿,竟睡了过去。 ··· “私生子!”街口的小孩实在是爱胡闹,看见梁蒙一个人在门边玩耍,像见到一个稀奇的玩具,也不怕他家高耸威严的院墙,时常与他做些鬼脸,又做些从大人那儿学来的下流手势比给他看。 梁家的爹爹并不常来,来了之后也只是给些果糖,都吃腻了。袁叔叔也不常来,只是连果糖都没有,见到自己连一个开心的表情都没有。 娘亲过得很不如意,没有人来时,时常让自己去她房间里守着。心情好时,会说些自己还是小女孩的事,耳朵都起茧了,也是那几句车轱辘话,‘那时好玩的多了,可就是吃不饱,你小子是没有饿过,真应该让你饿饿肚子,才知道娘亲疼你。’ 心情坏时,说的话却多了,五花八门的,有说梁家的,有说袁家的,梁家的到底是要多些。 “那个丑婆娘最能占着茅坑不拉屎,要不是她拦着,我们娘俩早就能名正言顺的住进白地城的宅子了,虽然那地方小,偶尔去住住也是不错。” “那个老不死的就是不同意,也不知道还要活多少岁,就数他脾气最怪,事情最多,连我家蒙儿都没见过,有什么资格说蒙儿的坏话。”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就知道那个贼婆娘养不出什么好闺女,还敢欺负到老子头上去了,蒙儿,你以后见着她也要狠狠的欺负回来,替你爹报仇。” “你爹爹又欺负我,蒙儿你要替我做主。” 梁蒙幼时常被娘亲关在家里,不许出门,言行举止都与娘亲极像。到七岁时,梁家的爹爹终于受不了,将梁蒙送去一家全是男孩的武馆。功夫倒是学了些,性格却没有大变,回去反而招梁家爹爹喜欢,时常让人带着出去走走。 走南闯北,去了好些地方,梁蒙最喜欢的还是白地城。娘亲常说那里很小,又多云雾,不是个好去处,住还是要住在通城了。可梁蒙觉得在那里有活着的感觉,市井小店,酒馆小巷,都是梁蒙爱去的地方,喝的晕乎乎的时候,能到浣花园外偷偷瞧瞧阿姐是最幸福的事。 可惜的是,阿姐并不喜欢自己。 第一次见的时候,就不喜欢,眼睛里都是冷意,吓得梁蒙一哆嗦,赶紧躲在了爹爹身后。再出去看时,她已扭头走了。 无妨,远远的看着也就够了,不影响喝酒吃饭。 梁蒙并不常在白地城,时常要帮父亲去处理些事情,每次回来时阿姐总有新的变化,最不喜欢的是王思明出现的那次。可是当阿姐第一次惊慌失措,跑到通城的梁家找人时,梁蒙又开心到睡不着,也不枉自己已等了这么多年。 可惜李铭养的那群废物,被人轻松搞定,又让阿姐从手中溜走。 希望就像是鸦片,一旦上瘾,就很难再戒掉,只能靠得再近点,再近一点,才能解渴。 梁家爹爹传来消息,说要把阿姐带回去,换作另外一个人,倒还好办,绑了丢船上就回去了。可阿姐不同,她想做一只自由的鸟,我若绑她回去,定然会让她恨死我,唯独这件事是不允许的。 我劝她再出去走走,去见见我曾见过的天空,她真的应许了,只是并不让我跟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她的路线,一路跟着,像是与她同行一般惬意。 最担心的还是李家庄的那次,茶棚的小二并不知道我是与她同行的,说她时总是吞吞吐吐,绑起来一阵拷问以后,他总算老实了,说把人哄去李家庄了。 我不知道李家庄是干什么的,听到阿姐有危险,我就不能再忍,紧赶着马前行,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村子入口,可真是一个难找的地方啊。 往里面走了二三里后,才有一个像样的牌子,黑灯瞎火的,我让人去敲了第一家人的大门,没有见过阿姐,第二家,也没有,第三家,四家,五家,我有些急躁了,将刀抵在那人的脸上,一刀一刀的划开,仍是嘴硬。 到第十家时,那里人终于有了异样,派人搜了屋,却搜出来一个臭气熏天的女人,看不清容貌,但她肯定不是我的阿姐。她爬过来求我带她走,说她很痛苦,我本想帮她一刀了结了自己,却看见那双手倒真是像,便让人把她拉到雨里冲刷了一下,才有了人样。 后面仍是没有,我有些生气,让人随意挑了些人出来,刀放在他们脖子上,都是求饶,没有一个人知道我阿姐去了哪儿。 雨下得很大,手下在我耳边喊,“这里官府不好对付,三姑娘也许没有到这里,我们去前面的镇子里找找。”我最终还是放了他们的狗命,卸了几个胳膊就走了,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到了第二天夕阳快要落山时,我才在不远的一个镇子里找到了阿姐,夕阳斜照着的屋子,她倚在桌子上,像是一幅静谧的画。可是手下不长眼,竟在连廊中发出了声音,我躲进了隔壁的屋子里,突然想给她一个惊喜,爬过窗后,真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时,我又十分控制不住自己。 像无数次扑在爹爹身上一样,我几乎失了智一样,跑过去抱住了她,小小的身板,香香软软的,这就是全部的阿姐么。 ··· 梁蒙醒时,已是天黑,屋里的灯盏早已点了起来,灯下还有梁恬在穿针引线,一副已经娴熟了样子,不愧是我的阿姐,任何事情到了手里,没有应付不来的。 嘶···,这事倒是个念不得的,刚想着娴熟,又听到了被针扎的声音,梁蒙起身,三步跨做两步,过去拿起梁恬的手指放在嘴里吮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出来,紧接着便是脸上火辣辣的疼,与梦里倒是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走 晚间,青灯之下,只有梁恬一人在桌边吃饭,桌上的菜丰盛,不输西北宅子分毫,只是更冷清了一些。 旁边的婆子忍了许久,终于才上前说道,“三姑娘,你就委屈委屈,去叫一声少爷来吃饭吧,我们去了也只会被他轰回来,只有你的话他能听了。这天黑夜长,饿坏了肚子可不好。” 梁恬放下手中的筷子,看了一眼婆子,有些不悦,又想起下午时候的轻薄之举,没好气的说道,“那就饿着,都是让你们给惯的,才会这么没大没小。” “这···。”婆子口拙,也不再说话,干脆退了下去,也不在此伺候了。 过了好久,饭菜已经凉了,梁恬夹了一筷子,勉强入了肚,起身去一旁拿了剪刀,往梁蒙的屋里走去,屋里的灯很暗,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跌跌撞撞才走到梁蒙的床边。 那点微弱的光根本不足以看清梁蒙的脸,只有一双眼睛还算看得清楚,正直勾勾的看着梁恬,不知喜怒哀乐。 梁恬到底还是有些怕了,起身去将灯盏里的灯芯挑了起来,让它更亮了一些,又拿了过去,放在床边,对梁蒙说道,“下午打你是我错了,我没有过弟弟,不知道别的姐弟都是怎么相处的。上次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也愿意再认你这个弟弟,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父亲的孩子,没有理由跟你置气下去。” 梁蒙听了倒没显得开心,背过身去,说道,“我不稀罕。”说完仍不解气,扯过一旁的被子将自己裹了进去,连头也埋了进去。过了好久,连脸都闷得通红,喘着粗气,探出头来,对梁恬说道,“阿姐,我们可以这样一辈子在一起么?” 姐弟,可不就是这样一辈子的么,梁恬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才放下了,感觉有些解脱,将手中的剪刀收了起来,放在身后。 “去吃饭吧,菜都凉了。”说着,梁恬便起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梁蒙也从屋里出来,看见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动,又开心的坐了下来,吃了一口,却是凉的,要叫一边的婆子,却没人候着,又出门喊了声,“人呢!都死光了,也不知道把菜拿去热一下,没眼力见的。” 那婆子应声而来,端起桌上的菜就回了厨房,再回来时,两人又彷佛真成了亲姐弟一般,互相说着哪个菜喜欢与否。 深秋的夜晚,越渐的凉了,梁恬窝在软榻上看书,不一会儿,便觉得脚凉,正要起身去拿个薄被的时候,梁蒙已拿了床被子过来,好好的盖在梁恬身上,轻声问道,“要去床上睡吗?” “等下再睡,你要困了就先去睡吧。”两人倒都没有再提起下午的事。 梁蒙摇了摇头,又去躺椅上歇着了,躺椅随着躺着的人一前一后摇摇晃晃,发出吱呀的声音。 夜间的西郊巷子,十分安静,一有个风吹草动,便有狗吠个不行,一行人路过时,便响起一阵狗吠声,由远及近,直到在一座小宅子边,停了下来。 紧接着是一阵吱呀的开门声,院子里进来十几个壮汉,成一字排开,齐刷刷的在梁蒙跟前,单膝跪了下来,为首的那个呈上一封书信,说道,“少主,你吩咐的事,齐先生都写在这里面了,还请过目。” 梁蒙并未接着,使了眼色,让那人直接送去了梁恬手上。又大手一挥,让人都回去,为首那个吞吞吐吐,最后又再说了一句,“少主,老爷那边让你尽快出门,等那边结了冰,就不好走了。” 梁蒙本就不愿意听这话,这没眼力见的偏偏不知,脸上的不爽立马涌现了出来,压低声音,说道,“滚!我什么时候走,还需要你来安排不成。” 为首的挨了骂,逃也似的跑了,生怕下一刻就会吃鞭子。 五天过后,梁蒙还是出了门,带着梁恬连夜赶出来的棉衣,骑着马绝尘而去。 一个人住着,到底还是太过寂静,送走梁蒙以后,梁恬便时常去怀安的宅子里坐坐,怀安白日里常常不在,只有张家娘子在院子里,或做做针线,或养养花。 这天下午,梁恬正从怀安的宅子里出来,拐角处,却见有两人在鬼鬼祟祟的,高的那人看背影该是怀安,而矮的那人却完全被犄角的墙全挡住了,只有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看得见,叠在怀安的影子上。 那两人似乎也听见了梁恬的脚步声,还不等梁恬过去,矮的那个便已早早的走了,只留怀安一人在那儿。 “恬妹妹,你怎么这就回去了,不吃了晚饭再走吗?”怀安从拐角处过来,撇去了最初的不安,像个没事人一样,向梁恬走来。 梁恬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向干净磊落的怀安,却也有这种时候,嘴角抬了抬,笑着说道,“今天就不了,早上让婆子去捡了些治气虚的药材,这会儿也该好了。何况怀安哥哥已许久不在家里吃饭,今儿好不容易有个独处的机会,我就不杵在那儿,打扰你和嫂子相聚了。” “这是生病了吗?可着急么,虽说你在三叔的宅子里住着,我不该管。如果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说出来,我能帮忙的也尽量会帮忙,那件事是我有愧于你,让你与婶婶闹了矛盾。” 不说与自家娘子的事,反而只关心堂妹的安危,若是换作以前有人关心也会觉得欣慰,这时却只有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梁恬笑了笑,说道,“不碍事的,都是许久的毛病了,吃几副药也就好了。怀安哥哥赶紧回去吧,嫂子还在家里等着呢。” 怀安应了也就走了。往回走的梁恬,嘴角处浮出难得的讥笑,轻声说了句,“连你也变得这么快,可怜的张娘子,换你做了‘莺莺’。” 然而事情恰恰相反,怀安并不是变了的那个人,却是个变不了的人,拐角的那个女子,名叫周芸,小名唤作灵儿,是梁家曾经养在府上医师的女儿。 周医师原本是周家的远方亲戚,早年在京师做个小学徒,因脾气古怪,又不合群,在医师馆里并不受人待见,早早的回了白地城,也没个医馆肯收这未出师的医师,只得在乡下做个江湖郎中。 后因擅长治疗外伤被梁家相中,花重金请来养在家里,帮他娶了亲,生了一个女儿,也养在梁家,即算不得下人,也算不上主子。 因着一层远亲关系,大夫人对这医师的一家倒是和气,又因此女幼时便没了娘,大夫人早年也没了闺女,更愿意将这个远房的侄女养在家中,与怀安做个伴。 两人从小便是一块儿吃饭,一块儿入学,一块儿长大。这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自然与别人不同,怀安待她真如亲妹妹一般,去哪儿都随身带着,有什么稀奇玩意儿都给她备着一份。 只是这家里人难免太后知后觉,等到那女子眼中的情意都满溢出来时,才有人惊觉这两人的关系早已不是一般兄妹可比,慌忙把两人分开后,仓惶的连周医师都一并送回了乡下。 这一送反而出了问题,怀安终于才知道那亲如妹妹一般的女子,早不仅仅是妹妹,只是两人之间早已隔了山河,还没互诉衷肠便被分离两方。 那女子回乡下后,不久便嫁作了人妇,在家里硬撑着的怀安,得知这消息后,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枉然,也顺从了家里的安排,做好迎娶张家娘子的准备。 本已是尘埃落定的事,也不知是哪里的好事人,一封书信送到了女子家里,将两人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楚。从此女子婆家将人看得更紧些了,更是扬言,若不产下个一子半女,休想再回娘家。 只可惜那丈夫偏偏是个药罐子,勉强靠药水续着命。一不做,二不休,女子本就略知药理,此后在那药中,每方剔掉了一味药,又日日催命似的灌他,新婚不过一年半载,那短命丈夫便一命呜呼上了路。 再过了半载,女子也回了娘家,却得知怀安已娶了张家娘子,想喝了砒霜就此了却尘世,又被早早回家的父亲撞破,在家中关了两月才断了轻生念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村里人看尽了笑话以后,周医师又带着女儿搬回了城里,图个独门独院,没有三姑六婆来嚼舌根。 偏偏命运弄人,周医师为了妥当,明明已搬到东郊外面住着,却还是让女儿再碰见了他。 干柴烈火一相撞,自然会出些事情,两人又已尝过人事,比别人更肆无忌惮一些,凡事都没得收敛,才会有被梁恬撞到的那一幕,只是恰巧那女子只留了个影子,才互相留了点退路,没有拆穿。 怀安辞了梁恬,一人迈着步子,往家里走去,这几十步路对别人来说,兴许是十分平常的回家路,对于怀安却是十分艰难的路,一边是旧情,一边是新娘,命运偏偏如此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周娘子 怀安幼时,总以为世界只有家里的院子那么大,有母亲,有妹妹,还有踏着月光归来的父亲,将在炉子上温了许久的饭菜,再端上桌来,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到有些撑了,再到院子里去赏月,看星星,听父亲说些有趣的故事,到要睡觉时,再与妹妹相拥而眠。 再大些时候,家里请了个教书先生,隔壁院子里的那三个妹妹也过来一块儿玩,最大的妹妹骄纵,好歹心思不坏;中间的妹妹温婉,是个极好相处的;最小的妹妹接触的最少,总跟在二妹的身后,一步都离不得,也有趣得很。 就这样长到十二三岁,怀安开始与外面的人结交,虽总有些与自家有敌意的人,但来往的朋友大多友善,处处与自己方便,倒也没有许多难处。 可自从那个亲如妹妹的远房表妹离开以后,怀安的小院子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原本慈爱的母亲,也处处有些不耐烦,时常发些没来由的脾气,等到深夜时候,又来怀安屋里抽泣,说一定要原谅她。 一天一归的父亲,也偶尔不回来了,或是在深夜时候,喝得醉醺醺的,趿拉着满是污秽的靴子,从外面回来,随后又是与母亲的吵架声,不外乎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情。 这种时候,怀安就会特别思恋灵儿,想起她的一颦一笑,为了一根簪子,开心好几天的那些往事。 再后来,连怀安自己也变得麻木,时常飘浮在半空中,看那个像是被拎着跑来跑去的自己,他笑了,他大笑了,他的嘴角却一直翘不起来,像是一条被人抛弃的狗一样,一直耷拉着耳朵,不停的往前走。 走过漫漫人生路,等到年老时候,再来看这一个木偶,有一个叫灵儿的女儿时常回来看看躺椅上的自己,又回头与她兄长玩闹,那时,自己的脸上会有足够多的沟壑来留住老泪么。 本该是这样的,怀安在心里默念,颤抖不已的手,伸向正睡在软榻上的张娘子脸上,到底没能过去,停留在肩膀上,晃了晃睡着的人,说了句,“我回来了。” 张娘子醒了,正瞧见满脸忧伤的怀安,立马从软榻上起来,问道,“怎么了,可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没有。”怀安别过脸去,勉强的笑了笑,问道,“今天晚上吃什么?”说着又将穿的马甲脱在一旁,张开了双手,等着人来解开衣带,愣了好一会儿,才自己动手去解了。 一向敏感的张娘子这时竟什么都没察觉到,去门口叫人将炉子上的吃食都端了上来,是丰盛的四菜一汤。 “今天有什么人要来吗?”怀安不是没有察觉,可还是下意识的回避了那个问题,一个称职的丈夫应该在这时候装作不知道么。 张娘子本料理着吃食,听到怀安这么一问,将头一低,嗫嚅着想说些什么。本就是无声胜有声的时候,胃里一阵翻涌,张娘子捂着嘴,一副想要呕吐的模样,紧接着便跑出了门。 后面的婆子见了这场景,笑着说道,“恭喜少爷,少夫人这是有喜了。” “哦。”也不算失望,怀安却怎么也笑不起来,刚想起要追出去时,张娘子已带着一张虚弱的脸回了屋子,有些歉意,可那双眼睛闪烁着,又十分希望怀安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怀安抬了抬手,像提线人一样动了动,过去扶着张娘子,问道,“好些了吗?” 张娘子点了点头,轻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嗯,叫过医师来家里了吗?”一如既往的问候,不咸不淡。 张娘子含羞的点了点头,正如许多第一次知道自己将要做母亲的妇人一样,既羞涩,又十分惊喜。 可本该高兴的跳起来的父亲,这时候却重重的垂下了头,勉强的笑着,说道,“医师可有什么嘱咐?” “主要是些吃食方面的,有些禁忌,已经让婆子吩咐厨房。还有···。”张娘子欲言又止,一双眼睛痴痴的望着怀安。 “还有什么?”怀安与张娘子并排坐了下来,夹了些菜给她,又给自己夹了些来吃。 “···,我的脚最近有些肿胀,医师让多出去走走,不要总闷在院子里。”欲说还休,张娘子挑了个别的不紧要的说着。 “嗯,多带几个人。如果觉得闷,叫恬妹妹陪陪你。”怀安心不在焉的回着,桌上的一大桌菜又觉得吃不了,一味的替张娘子夹些在碗里,都快溢出来了。 沉侵在喜悦中的张娘子,自然不会去细究这些事,只觉得他也在爱护着她,心里更甜蜜了,能嫁给从小就倾心的人,和他又有了孩子,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两人吃了饭,又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甜蜜自不必说,等到歇息的时候,怀安也如往常一般随着张娘子回屋,又被张娘子含羞的拦在了外面。 “···刚才那么多人,我没好说。医师说不能做那个事了,为了宝宝好,这两三月最好分床睡。” “哦。”怀安突然觉得如释重负,转身便要出门,又被后面的张娘子环腰抱住,把头埋在背上,小心翼翼的说道,“你生气了吗?要么你还是睡这儿吧,我们都忍着点。” 怀安背过身去,将张娘子额头上的碎发拨弄在一旁,对张娘子轻声说道,“没有的事,我去睡书房吧,正巧最近也有些忙,总有些事要处理一下。等下我叫个添香来这儿守着,有什么事你就叫她。” 书房里,早有人点好了灯盏,放在一旁。进屋的怀安,有些不知所措,突然停下来的自己,有些找不到北。 怀安走到书房的软榻边,坐了下来,把头埋着,突然看见自己的脚尖,溅上了一些泥,蹲了下去,拿手去擦,仍还留有一些泥印子。怀安生了气,又用手去搓,仍有一块阴影在那儿,又因揉搓,新做的靴子,也起了褶皱,看起来更难看了。 怀安干脆将靴子脱了下来,丢的远远的,和衣倒在床上直接睡了。 呜呜···,怀安还未起时,已听到一阵哭泣声起,抽抽嗒嗒的,幽怨委曲极了,想要抬手为她擦去眼泪,又被门外的阳光刺得生疼,这老天便是晴的没完没了。 怀安挣扎了许久,还是睁开了眼,柔声问道,“怎么了?” 那妇人也不知是没想过软榻上的人会醒得这么早,还是不自觉自己的哭声已经足够刺耳,慌忙的擦了眼泪,背过身去,息事宁人一般,说道,“没事。” 没事!怎么会没事!双眼都快哭肿了,还是说没事,怀安起身,想要去穿靴子,才发现那双靴子早已不知道被丢到哪儿去了,双眼一闭,有些烦了这一切,又不得不踩着袜子,跟了上去,转过妇人的身子,问道,“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只一激灵,怀安突然真的清醒了,想到昨晚被人撞破的事,难道三妹一早过来说了那事情。 怀安警戒了起来,见张娘子不回话,又问道,“三妹来过了?”张娘子把眼泪抹了,稍微好些了,才说道,“昨天晚上是我错了,不该把你赶到这里来睡,你今晚再回去睡好不好。”说着又来撒娇,全然没有知道内情的样儿。 原是为了这事儿,怀安拿手拍了拍张娘子肩膀,说道,“没事,晚上我去屋里软榻上睡着吧,免得你再乱想。” “嗯。”张娘子点了点头,又低头看着怀安还没有穿鞋,又欢喜又心疼,将人推了回去,说道,“我让他们给你拿一身换洗的来,今天也要早去吗?” 怀安又坐了回去,摆了摆手,说道,“今早不去了,我在家里陪陪你,你不是想要出去走走吗?等我洗漱了,我和你一块儿去。” 张娘子还没出门时,已派了个婆子,往城外的西郊去了,兜兜转转绕了好久,才在一个路口处等到正往怀安家里去的梁恬。那婆子赶忙过去,行礼道,“三姑娘,真是让我好找,我家少夫人派我来跟你说一声,今天少爷要与她一块儿出门,三姑娘若要找她,得去城里寻她,就不要去宅子里了,免得白跑了一趟。” 梁恬谢了婆子,又转身要回宅子里去,过了三个街口,迎面而来一个算不得多么熟悉的人,看见梁恬远远的行了一个礼,梁恬也回了礼,离得近了,才想起这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正是怀安的表弟姚华,表面上是个君子,眼神却总带着些狡黠。 “三姑娘,这是往哪儿去?”那人行礼说道。 梁恬也回了礼,指了指前面的巷子,说道,“闲着无事,到处走走而已,倒是姚公子怎么大老远的跑到这西郊来了。” 本是个狡猾的鬼,偏偏说着人话,姚华摆了摆手,朗声说道,“替舅舅去做些事罢了,听闻三姑娘前些时候大病了,今天看着倒是大好,可是无恙了?” “好许多了,多谢姚公子关心。” 梁恬向来不喜欢书生气质的人,对面虽是十分客气,也不想多呆许久,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要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蚀把米 自梁恬回了这白地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避着人活着,除了与家里的几个姐妹说话,倒是很少在外与人搭讪,而这姚华偏偏三番五次来套自己的话,也不知有所图,梁恬与他聊了几句,干脆假装自己有些不适,要绕过他回去。 姚华自然想挽留一下,又再回身想要拦住梁恬,虽没有越礼之举,在远处看来却十分暧昧,两人正胶着,从远处跑过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壮汉,几步上前将姚华摔倒在地,又将梁恬护在身后,与他的主子梁蒙倒是一个做法。 这么许多天,梁恬才第一次见到这跟着自己的人长什么样,看了一眼被摔倒在地的姚华,扶了扶额头,又让壮汉走开,自己去将人扶起来。 也不知找到机会讹人,还是真的疼的钻心刺骨,一向十分自持的姚华,也痛得呲牙咧嘴起来,咿咿呀呀的叫痛起来。 “真是对不住姚公子,都是家里下人不懂事惹出来的。”梁恬见人站了起来,又使了个眼色,让那惹事的汉子去一边扶着,将人往最近的医馆里带了。 等处理过这事以后,梁恬终于回了家。那汉子知道自己闯了祸,也跟着梁恬进了院子,弯腰等着责罚。 梁恬自知没与这些草莽打过交道,并不知如何才能顺自己的愿,回了屋,便去桌边坐了下来,也不看着那汉子,冷冷的问道,“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可为难了后面的人,在一阵挣扎以后,终于跪了下来,抱拳说道,“随三姑娘处置。”本是个不费劲的差事,却让自己给搞砸了,汉子也没什么话可说。 这么听话的么,梁恬心里有了几分把握,随即问道,“你们有几人跟着我?” “连我,兄弟六人。” “跟了多久了?” 一向在外闯荡的汉子,自然不会不知道这是在探哥几个的底,若是说得多了,等到少主回来,只怕事情会更严重,便又抱拳说道,“三姑娘,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没理由连累几个兄弟,若有什么责罚,尽管说,不要再问下去了。” 本以为会顺利的梁恬第一次碰了壁,又换了一个方式问道,“不管我去哪儿,你们都会跟着?” “自然。”汉子想也未想便回道。 得了,梁恬起身拿了一锭银子,递给汉子说道,“那你去给我置办一身行头,我要去通城一趟。” “这···。”汉子为难了,这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又把银子双手奉上,颇为恭敬的说道,“三姑娘,请不要为难我了,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 接连碰壁,梁恬总算知道了,这小子留给自己的人完全不会听自己的,还要拦自己的去路,放了手下的茶杯,看着这汉子,似笑非笑的说道,“若我执意要去呢?你是不是还要替他来拦着我。” “三姑娘···,别为难我们了,这通城并不是个好去处,若是想要散散心,去哪儿都成,离这儿最近的铜安?”汉子倒是会讨巧,还知道铜安好玩。 口说无用,梁恬真生了气,这混小子倒是会管,连那婆子之前欺人的事也一并浮现了出来,这虽还是梁家,却不是自家的梁家。 银子也不接,梁恬进了屋,给那人留了句,“那你们自个儿去找周家人赔礼道歉去,别说是西北梁家的事,只说是你们主子的。” 进退两难,汉子为了难,出了院子,往小巷的尽头走去,正蹲着几个差不多样的汉子,只是年长了这人许多。 汉子哭丧着脸,对为首的那个说道,“大哥,我闯祸了。” 那为首的,不是别人,却恰恰是之前随梁蒙一起去过岷城的一人,拍了这惹事汉子的肩膀说道,“得了,这事情不是你能决定的,迟早会有这么一朝。三姑娘与平常女子不同,就算没有这公子哥儿的事,也迟早会找上我们,我看她是早打定了主意要去通城。若没有我们,她只怕也要想个法子去那边,与其之后束手束脚,不如去找少主周全一番。” “那别算上我,比起去惹少主,我还不如在三姑娘这儿挣扎一番。”另一个人搭了话,又有其他四个答应着。 为首的那个又说,“你小子真以为少主能拧得过大腿,三姑娘刚才拿梁家来压我们呢。”为首的说完,又对刚才从院子里出来的汉子说道,“你再回去走一趟,说是只要老太爷那边没意见,我们也只能从命,最好能拿个物件儿。”说完又让其他的几人最近看得更紧些,毕竟这人可是有过跑路的事情,只要不碰上王思明,一切都还可以周旋。 那事先反对的汉子,又再说道,“你想先斩后奏?我可不干,这通城我不回去,万一真让三姑娘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看你也不用再去通城,就这儿等着被宰了算了。”为首的汉子也不再理那人,又吩咐了别的人其他事。 ··· 再说姚华被人摔了以后,也不敢伸张,等梁恬走后,也不管医师的嘱咐,自己一瘸一拐的回了宅子。 这三姑娘倒真不是个好结交的,自己三番五次去找她,回回都是闭门羹,好不容易从张娘子那里得了一点她住宅的踪迹,今早去却是这般下场,又偏偏只能吃了这个闷亏,真让人知道自己因这事被人打了,只怕这白地城也没脸住下去了。 歇了两天后,姚华又去了周家舅舅那里闲坐,正巧遇上怀安过来,三人说了一会儿事,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又有一个年轻女人进来,弱柳扶风,面目苍白,大病初愈一般。 姚华来此快要一年,却一次也没见过这女子,而这女子又似乎对这里熟悉的很,行了礼便坐在了怀安一旁。 三人谈话倒没避讳姚华,直接在堂屋里说开了,那女子话少些,偶尔才能搭上两句,无非是全凭叔叔做主之类的话。 可能是怀安自己也觉得这事不光彩,没说许久,便带着那女子走了,姚华倒是仍被周元成留在堂屋里。 姚华本是在宁州长大的商人之子,自认眼界视野都比这小小白地城里的人宽阔许多,要不是生存所迫,也不会在这白地城逗留这么许久。偏偏这个答应母亲给自己庇护的舅舅,只提供了自己生活所需的银子,还总让自己去跑些见不得光的琐碎事情。 心里有了怨恨,事情做下来也就打了许多折扣,自茶会过后的,那盯人的事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错过了许多事。等这舅舅听完怀安的事后,又来问姚华马家那边的事情。 姚华也仅仅挑了些早已流传在市井的事情,什么作坊新成了,王思明得罪了马家家主之类的话。 这些话,周元成早听得起了耳茧,又想起早上的丢人事情,更不满姚华的行事了,闭了眼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又让外面候着的管家,拿了一锭银子端了上来,放在姚华的面前,说道,“既然你今天来了,这个月的分银,就不让人给你送去了,今天取了便是。” 姚华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虽不是个读书人,但自有一身傲骨在身,往常的银子都是派人送到府上,任凭自己挥霍,这次却像是打发叫花子,斜眼看了那银子一眼,又起身作揖说道,“承蒙舅舅厚爱。”人在屋檐下,倒不得不低头。 周元成一愣,没想到他竟然也受了,也缓和了几分说道,“马家那边暂时不要盯了,怀安的事你也听了,他要纳妾之事,我不能帮,但也不能让他闹大了。这事情棘手,稍有不甚便会让几家人结了怨。我思去想来,也没有别的人能依赖,让你去却是最好的。刚才的周灵儿,你也见了,你用我的名义,去稳住她便可,需要用到什么,仍从东郊那边拿,这事你自己多拿主意,不必一一说与我听。” 一个巴掌一颗糖,做事自由些,姚华倒也受得,更恭敬了些,说道,“小侄知道了,定不辜负舅舅的厚爱。” 过了一会儿,周元成又说道,“梁家的三姑娘早上来过了,送了些赔礼的物件儿,我已经让人给你送过去,这会儿也该到了。” 这···,姚华本以为刚才已隐隐压过这人一头,现在却又全都败了,连这事儿也暴露了,难怪刚才那样对自己,不仅仅是怠工的事情,还有这去招惹别家姑娘的事儿。 姚华更不喜欢这个小的可怜的白地城了,拢共就这么些年轻待嫁的姑娘,没个如意的也就算了,还互相通着气,多走一步都能听到冰碎的声音。 到底还只是个年轻的雏儿,终于也在这句话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受不住了,低头谢了舅舅,便要回走。走着走着,才想起银子没拿,回头看去,那人已跟了上来,笑脸盈盈的说道,“姚公子,我送你一程。” 送便送罢!谁不知你是去做监工的,连带着这个当初第一个来接待自己的管家,都不怎么想搭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酒后 被那么一激将以后,姚华倒是老实了几天,认真的去见了东郊的周灵儿,做出一心为她推心置腹的样子,不用几番言语便把女子想要去做偏房的事停歇了下来。 这事做得倒是顺利,可姚华心里却没有一点舒爽,只因那女子是个一心为怀安的痴心人,别说劝,但凡提点一下对怀安有益,刀山火海她怕是也要去一遭。 可这不舒爽也只得忍着,真要出了岔子,那个舅舅只怕要把自己赶回老家,那时候哪还有这么快活的日子可过。 这日傍晚,姚华在屋里喝了一些小酒,趁着酒兴便要出门去走走,寻常小巷不熟,一摇一晃正在大路上走着,自然会遇见些熟人,有些酒肉朋友,也有些闺阁女子。 天越渐的黑了,路上的人家都挂了灯笼出来,又有些大户人家派人在外面守着,遇见酒鬼就驱赶一下。姚华虽喝了些酒,却不在这被驱赶的行列,大摇大摆的走着,迎面又撞上了个人,正要与他理论,反被背后的女子拉开了。 姚华长得不算十分俊俏,一双小而肿的眼睛,过于高耸的鼻梁,有些凶相,好在平日里以书生打扮,才显得文雅些。 这时有些醉意,又与人有过冲撞,对那拉着自己的女子自然没什么好态度,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嘴角微微翘起,嘲讽的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张家的五姑娘,这是来管什么闲事来了?” 亦琴本就是好心,见他差点与人冲撞起来,才不要了矜持,拉了他一把,谁知好心没有好报,反而被他那么一说,立马羞红了双脸,也拿话去呛他,“要是喝醉了就在家里歇着,来大街上丢人现眼做什么。” 在姚华眼里,这五姑娘向来是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文静女子,本以为刚才那一句话便能让她哭着跑开,自己又能继续去找找乐子。 若是平时,姚华自然知道节制自己,点到为止。喝了些酒,便只觉得连这爱慕自己的女子也能来教训自己几句,又顺势将人拦在墙角,轻薄的说道,“怎么?连你也想来管我,可哪又怎么样,你爹也舍不得把你嫁我这个外乡人,这个管家婆你可做不了。” “你···。”亦琴原本倾心于此人,碍于家里不肯,早与他有些断了,却没想到他喝了酒却是个这么没遮拦的人,又羞又气,只想推开人一走了事。 可亦琴的力气哪里敌得过此人,推开不得,反被那人整个压在了身上。长到这么大,亦琴还没遇见过这种事情,原本是好心办事,却落得这么个下场,越想越觉得委屈,随即大哭了起来。 这一哭倒引起路上行人的注意,可都怕是小两口吵架,也不敢上去劝阻,渐渐的也都散了,只有人群中的另一个被人簇拥着的女子注意到了这事,让后面跟着的伙计,将姚华一把架开,仍由那大哭着的女子钻进自己的怀里哭泣。 “锦姐姐,幸亏你来了。”就算往常再能逞强的琴姑娘也十分怕这场景,见到有人来帮自己,立马跑了过去,趴在锦善的肩上哭了起来。 锦善拍了拍亦琴的背,柔声说道,“没事了,姐姐给你做主。”说着又让人把人架着往前走。大街上自然不是处理这事的地方,可锦善也不想将这酒鬼带回自己家里,污了自己的院子,走到拐角处,正巧遇见一个熟悉的院子,便带了人敲了门进去。 好巧不巧,这不是别人的宅子,正是前不久王思明买的宅子,刚还有些醉的姚华,这时也完全醒了,转而向那人讨饶,说道,“这位姑娘,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姚某计较这一次,都是我酒后糊涂,才做了唐突琴姑娘的事。” 这点三言两语怎么说得动锦善,等宅子里的妇人来开了门,锦善便带着人一拥而进了。数目相对,思明哪料到一个锦姑娘能带这么多人进来,可自己本有所求,又不得不把不满压了下去,过去问道,“怎么了?” “借你来唱出戏。”锦善低声对思明说道。 锦善摆了摆手,让伙计将人放开,又都遣了出去,院子里反倒只留思明和其他三人。思明看了看这架势,自然知道自己做了这两人的打手,只得配合人将戏唱到底,拿出了别在身后的匕首,一把扔在桌上,不悦的说道,“进了这门,你最好老实些。” 就算思明不认识姚华,可姚华却十分知道这人,无论是龙家让他查的底细,还是后来亲眼所见的东郊之事,都让姚华不想与他有任何关系。可如今这人就在自己眼前,还是因为一个极为发窘的事。 就因这先入为主的印象,姚华反被吓得更甚了,面上虽还过得,脚底已经有些发抖,拱着双手说道,“刚才都是姚某酒后误事,实在没有轻薄琴姑娘的意思。虽说如此,姚某错了便是错了,也愿意为了刚才的糊涂事做些补偿。” 锦善虽也觉得思明这院子极适合做这逼人就范的事,但也没想到这人竟是这么个怂蛋,这么快就认了错,便转身对躲在身后的琴姑娘说道,“你想要他做什么?” 琴姑娘早就对这人幻灭了,只想早点将他摆脱,抽泣着说道,“锦姐姐,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回家。” 真是一场闹剧,思明自然不知道自己在这场闹剧里起了个什么角色,只觉得来去都无趣,索性将那匕首收了回来,掏出怀中的方巾擦了擦,之前有丛武在这儿住着的时候,自己岂止是省了不少事,有些棘手的事处理起来都方便了许多,也不知他的事现在都忙得怎么样了。 思明心里有事,面上就凉了几分,锦善见得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后面的琴姑娘却被吓得更严重了,拉着锦善就往外跑,留了思明与姚华两个在院子。 姚华见状也要跑开,却听见思明说道,“姚公子,既然惹了事,你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么?” “王东家,我···。”话出口时,姚华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这是个有趣的,思明自觉还没有出名到一个陌生人能这么轻易的认出自己,还知道自己有个客栈,提了灯盏过去瞧了瞧这人,想不起来。 “你在哪儿见过我?” 姚华心里叫苦,本来是喝点小酒,出来找找乐子的事,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事情要捅了出去,舅舅那边可就没法交代,便扯了个慌,说道,“都是茶会上的事了,王东家坐在凉亭里,自然不会认识我这等人。” “那姚公子真是巧记,不过是一面之缘的人,在这么暗的灯光下也能一眼认出来。”思明虽有些不信,但也没有必要与这人结怨,又是个局外人,便招手让他过来坐下,“你好像有些怕我?” “没有的事,只是姚某觉得愧对琴姑娘,心情就激动了些。”姚华也不敢暴露什么,只得说些亦琴的事。 夜越渐的深了,两人等了许久,才等到锦善回来。 锦善算不得高,也算不得壮,可从门边走过来,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真把姚华吓了一跳,不由得站了起来。 像风声在耳边咆哮,又像雷鸣在脑中盘旋,等姚华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肚子已被锦善的手肘撞得生痛,啊的一声叫唤,姚华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好狠的女人!这是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撞碎吗。 好似这一撞还不解气,锦善又补了一脚,正踢在姚华的膝盖上,真是疯女人!再能忍耐的姚华,也有想要还回去的冲动。 思明向来不明白这样撒气有什么意义,又怕锦善打人太过会被反噬,赶忙上去拉住了人,对着姚华说了句,“还不快滚。” 锦善倒没有再追上去打人,反倒是等那人都走了以后,才蹲下去捂住了自己的脚,吃痛的说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拦着我,这人膝盖是铁打的吗,踢得我生痛。” “你这是何苦呢。”这倒比刚才那人有趣,思明强忍着笑,起身去将人扶了过去坐着,又去屋里拿了些跌打的药酒放在桌上,问道,“是我来帮你呢,还是锦姑娘自己动手。” 锦善本就是一时冲动踢人,将气都撒完以后,便只顾着自己脚痛了,见思明拿了药酒出来,没好气的说道,“你还真是什么都齐全。” “自然与锦姑娘不同,万事有人替你周全。刚才那人是谁?怎么好像认识我的样子。”思明坐了下来,把脸别过去,不去看锦善。 锦善脱掉鞋袜以后,又倒了药酒在疼痛的地方,一阵冰凉,再拿手小心的去揉搓,发出嘶的声音,还真是踢到了铁板。 “那人叫姚华,是周元成的侄子,好像是年前来的。你不认识很正常,人家也不掺和茶园的事,在我们这类闲散人里倒是混得开。”锦善一边揉着脚,一边后悔不该补那一脚,接着说道,“我那不成器的姐夫没走之前和他走得近,可能是那时候知道的你,没啥好话就是了。” 这时,思明才有些后悔刚才没踢上两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伙计 自思明回白地城与马斌生了嫌隙以后,马斌便一直将思明排挤在局势之外,各处需要的处理事务也都再用林管家的侄子林亮去做。 因着林管家的关系,林亮早年也在马家效力,偏偏在几年前的偷茶贼那里摔了个跟头,从此被马斌撇在一旁不用。 而那次偷茶贼的事情刚好是思明初露头角之时,因而这被替代的怨恨,全都算在了思明头上,自此结下了梁子。 这次林亮得了势,立马就把思明从马家拿到的便利全撤了个干净,就连碧华阁也三天两次被人找茬,要不是销远出面,那人还不打算收手,非要碧华阁关门了才算了事。 碧华阁里客流少了以后,阿武也时常来宅子替思明掌管些事情,让思明的生活倒是便利不少,可如兰那边却不乐意,时常拿银子的事束着阿武,催着阿武去结交些贵人,拿着家里的刺绣去兜售。 这天早晨,阿武驾着马车从碧华阁出来,往思明这里过来。一路上轻车熟路,只是心里面揣着事,几次都差点撞了人。 马车从侧门而入,进了院子,阿武才有些好,瞧那堂屋里,还是一片寂静,又去去厨娘东家在哪儿。那厨娘指了指堂屋,笑着说道,“还在屋里未起呢。” 阿武眼里的东家,却不是这么闲散的一个人,往常在东郊时,还是寅时,客栈刚开,屋里已点了灯,或打理些客栈的事务,或忙些马家的事,有时还会抽空考考自己的字认得怎么样了,怎么也不是会睡到太阳高挂之时的人。 阿武在灶上拿了稀粥,又从坛子里捞了些泡菜起来,穿过院子,直往思明的屋里去,到了门口,躬着腰,轻声喊道,“东家,我来送早餐给你了。” ···过了一会儿,屋里才响起一声,“进来吧。” 推门而入,思明坐在书桌边上看些铺子的招卖,这才阿武有些放心,将早饭放在桌上,说道,“东家,怎么不让那厨娘早些将早餐送过来,这都快一上午了。” 思明拿了一旁的镇纸压在一张纸上,过来桌边坐着,端起阿武送过来的米粥吸溜起来,“看着这边就忘了,客栈那边还好吗?” “好着呢,人又慢慢的多了,多亏销远少爷派人在那里坐了好几天,才把场子压住。”阿武站在一旁,踌躇了一会儿,又才说道,“东家,这事儿本不该我多嘴,可我在一旁又着急得很,那马老爷虽不待见你了,可销远少爷还待你如从前,这茶园到底要落在他手里···。” “嗯?”思明独来独往惯了,很少与他人商议事情,阿武偶尔说的肺腑之言,对于处在困境中的思明,常常有些益处。 阿武也不懂得茶园里的许多恩怨,常常只说自己看见的事,见思明没有制止,又接着说道,“前些时候,我听茶园的人闲聊,时常说道销远少爷,今儿又怎么了,明儿又怎么了,这在往年都是没有的,所以我想这茶园是不是就快要换人了。” 思明自茶会过后,确实极少能关注到茶园内部的事,听阿武这么一说,更有听下去的兴趣。 “那个林管家的侄子,也得意不了多久,好多人都对他不满呢。等销远少爷真的上来了,第一个肯定就是把东家换回去,我看销远少爷真是拿一颗真心对你的。” 拿一颗真心么,思明偏偏苦于这一颗真心,若是他真如外面传的更纨绔一些,思明也不至于犹豫到现在。 “你东郊的房子可起好了?” 这倒是个好事,阿武笑着说道,“托东家的福,早起好了,等过些日子就要搬进去了。” 阿武向来是个闲不住的,看见屋里杂乱挽了衣袖去收拾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从外面打了清水进来擦擦洗洗。 思明也专心的去做自己的事了,快到午时,方才出了堂屋,对正在厢房里清扫的阿武说道,“等下吃了饭,你把马车套一下,下午出个门。” 初冬的阳光就像是纸糊的老虎,虽还刺眼,却一点也不觉得热,打着人的身上,反而有一种被包裹的暖意,但还是不如春天里和煦,只觉得那阳光下习习而来的清风让人喜爱。 阿武一路乘风,将思明送到了城西的一处铺子外,便自找了个地方去歇着了,不想,过了一会儿却有一个稚嫩的小孩来搭话,问道,“你可是碧华阁的伙计?” 正百无聊赖之时,有人搭话,阿武自然愿意回答,何况这事情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便转过头去回道,“是啊。”原是一个黄毛丫头,不过十二三岁,还不怎么会绾头发。 “我家姑娘让我来问问你,你们东家是要买这铺子···”小丫头话还没说完,却被不知道哪儿冲出来的妙龄女子抓了回去。 阿武苦笑,这闹得是哪一出。 没过一会儿,那丫头又出来了,仍是直愣愣的,问阿武,“我家姑娘让我换个说法,你们东家···,嗯···。” 阿武见小丫头有些好玩,便把手揣着衣袖里,问道,“我们东家怎么了?” 小丫头发了窘,扭头就跑开了,边跑边说道,“我再去问问姐姐。” 这回终于能说个轱辘话,那小丫头像是背书一般,问阿武,“你们东家也对这铺子感兴趣吗,我家姑娘对这铺子颇有些看法,如果你们东家请我们吃一顿万香楼里的烤乳鸽,我们姑娘到不介意说一说。” 原是个来讨饭吃的,阿武斜着看了一眼躲在后面的姑娘,有些眼熟,但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衣着虽不如一般大户姑娘讲究,又与穷养长大的姑娘不一般,是个上得了台面的女子。 可阿武也不能去多管闲事,既不会这事说给东家听,还要让这人死心,便对那小丫头说道,“我们东家不买铺子,你让你家姑娘去找别人吧。” 又再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见东家从铺里出来,皱着眉头,低沉了脸,上了车又让阿武往回赶。 阿武并非没有察觉到,东家是对这家铺子感兴趣了,这满目愁云的是没谈妥呢,几次想要把那姑娘的事说出来,又觉得不妥,而车里的人又一路不说话。 几乎快要到家时,阿武又看见那主仆两个,在路的一旁走着,正往那钱家宅子里去,原来是钱家的闺女,也算是城里的大户了,怎么落得这么心酸,这些人倒不是能经常能碰见的。 “东家,城南的钱家这几年亏了么?”阿武到底还是有些在意。 思明正在后面愁着别的事,随口回道,“你听谁说的?” “也不是谁说了,只是觉得钱家的闺女怎么行事这么寒酸,明明是表亲,逊色了梁姑娘许多。” 听到梁姑娘,思明终于回过神来,“表亲?” 咦,阿武有些纳闷,这东家真是只关注自己在意的事情,这钱老爷不就是梁姑娘的亲舅舅么,虽行事低调了些,但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便回道,“梁姑娘的亲表姐,只是该没有很亲密,毕竟梁姑娘在东郊许久也没见她过来看看。” 许是感了兴趣,思明撩起帘子,探出头来,问道,“你在哪儿看见她了?” 阿武指了指夹角的宅子,说道,“刚看见人回家呢,东家要去找她吗?” “不了。” 思明下了车,往自家宅子走去,少见的去了一次厨房,问道,“上次你说钱家姑娘送过茶叶来?” 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厨娘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上次马家少爷来时,吃的就是她家的茶叶。” 这倒是个好茬儿,思明回去屋里,装了些不算贵重的饰品,又提了一壶酒,往那钱家宅子里去。 叩门后,出来一个小丫头开门,看见思明就乐了,转身回了屋了,边喊边说道,“姐姐,烤乳鸽来了。” 奇了怪了,这小丫头也太没礼貌了,思明心里虽然纳闷,也还是正了正衣裳,站在门前,等她口中的姐姐出来。 不一会儿真有一女子出来,也不扭捏,像是与思明很熟了一般,说道,“现在知道来找我了,准保你有用。”说着便把思明往屋里引,“我跟你说,要不是我爹回乡下了,我可没这么多机会去折腾这些事,等事成了,你可得给我一些好处,也不枉费我辛苦替你跑一番。” 事成?好处?思明这边话还没说,这姑娘就像是已经知道了一样,只是这种事情真能够这么明晃晃的说好处吗,但思明又回头一想,她们毕竟是表亲,若是商量了些什么,也不好与外人说,她既是主动要帮我,那自当该有些好处。 “那便有劳钱姑娘了。” 钱婷婷自然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上次东郊那茶叶铺就劝过父亲,自家的铺子缺的便是东郊的铺子,好不容易催着父亲去竟了一回价,却给了个上不了台面的价格,父女两个没少因为这事情吵架。 “东郊那茶叶铺最近可还好?”那时候气着了,也没去管这铺子的后续,如今遇见这当初买了铺子的人,也想了解一些近况。 可思明却以为这话是代梁恬问的,更觉得她可信了,便将东郊铺子的事都一一与她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变故 如果不是钱婷婷突然说起,那城西的铺子后面有一块漏雨的地方,思明也不会注意到两人说的事竟有许多对应不上的地方,真以为她是来帮自己与梁恬牵线见面的人。可思明仍不死心,非得再问一句,“钱姑娘可知道我来这儿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今天去看的铺子来的,我说你那伙计也太不懂事了,我好心跟他说我有办法,他竟然还回绝了我。” 思明原以为可以通过这亲的表姐,再一次见到梁恬,没想到来见的却是个痴迷于做生意的女子,虽有些眼光,也能助思明拿下那城西的铺子,可还是忍不住的失望,只一味的迎着她说话而已。 等到天快要黑时,那女子才有些要结束谈话的意思,一心要留着思明吃饭,还是被思明以有事为由回绝了。 回了宅子后,思明才知道销远下午来找过自己,等了许久也不见人,便回了城北。想起早间阿武的劝告,思明决定还是不要一直躲着销远,不然这茶园的风就真的吹不起来,自己所有的计划都落成一场空。 然而等着思明的却不是什么好事。 在家里匆忙吃过一些饭后,思明连衣裳也没换,接过厨娘递过来的灯笼,便一路往北边走去,路上风声呼啸,思明捏紧了衣裳领口,在不知不觉中,天已经渐渐的变凉了,路上的行人更少了,只有城中位置还有一些喝多了寻些乐子的人。 白地城本就是东西狭长,而南北聚拢的地势,不出一个时辰,思明便已到了城北,远远望去,马家宅子外面聚集了许多人,又有火把将外面照了个通明,除了几个认识的茶户以外,其他都是陌生面孔,思明心想,这才多久没来,宅子又被人围了。 思明正要避开人群,按以往的规矩,绕过大街,从侧门进去,却被后面的人拉住,不让思明往前。回头看时,却是铭新,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三哥,我可算追到你了,赶紧跟我走。”铭新说完,拉着思明又继续跑,一直到铭新以前的老宅子门前才停了下来,拿了钥匙,开了门进去,又让思明将灯笼吹灭。 思明正一头雾水,但看着铭新这着急的样子,也拿手去顺他背,说道,“慢慢来,是马家出了什么事了吗?” 等到铭新气终于顺了些的时候,将身上斜挎着的包裹取了下来,又给思明系上,说道,“三哥,来不及说了,你赶紧逃吧,从这儿的后门出去,我给你备了一辆马车,你先出了白地城。” 思明更加纳闷了,转身对铭新说道,“你先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马家前面聚集那么多人是在做什么。” 铭新见思明停下来不走,也着急了起来,又慌忙的说道,“我不知道,下午有官府的人派人到马家来,说是要去认尸。我姐让就我赶紧来找你,把你送出去,等这阵风头过了以后,再商量对策,你在这边的事务,我会去帮你看着的。” 尸首?难道是那三个伙计的,思明也突然慌了起来,这事情偏偏是最不能捅出来的,若要真查起来,李铭脱不了干系,自己和梁恬的事情也会暴露出来,之前做的很多事情都会功亏一篑。 思明拉住铭新说道,“我不能走,我不能就这么走了,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三哥,你不能再出去了,你就相信我们一次,我姐不好出面的事,我都会想办法的,你至少先出了城再说,你在这里迟早要被他们抓住的。” 黑暗中,两人正互不相让的时候,又是一声‘吱呀’声响起。看不清来人,思明和铭新都下意识往后面退了一步,等那门开到刚好够一个人进来时,又突然停了,接着便是进来的脚步声。 思明拔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却被铭新拦在了后面,说道,“三哥,不要。” 那人走得缓慢,探进来的影子,是铭新十分熟悉的,铭新跑了过去,小声喊道,“姐,你怎么来了。” 铭怡笑了笑,说道,“我想着你该是劝不走他的。” 关了门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初时的寂静,姐弟两人都是极熟悉这个宅子的,一路摸黑过来,倒也使得。 黑夜里看不清情绪,铭怡的脸上也不知是悲是喜,与铭新的着急不同,到是淡定许多,平静的说着,“我来送送你。” “我不走,人又不是我杀的,我要在这儿等着。”思明固执的说道。 “上半年惹事的童春生你可还记得?流放的时候可还有一寸好肉,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那儿。怎么?你也想尝一次吗。”铭怡往前走了些,字字如刀。 那人走时,思明是去见过的,身上被板子伺候的皮开肉绽,只是没想到仅仅不到一年,自己也将要落得那下场,不由得往后退了退,彷佛那板子也要落在自己身上。 平时锦衣惯了的人,怎么会不怕痛,何况是为了这本不是自己犯的事,思明心里有些胆怯,说话又软了几分,结结巴巴的说着,“我···不能走。” 铭怡当然懂得思明的想法,本不想再多说下去,只想着他怕了也就走了,没想到这时他还要倔,真是好一个梁姑娘啊,当时结交时却没发现你有这手段。铭怡又往前走了两步,明明咬着牙,偏偏还装的事不关己,说道,“你是怕你和梁姑娘的那点事被人发现?” “你知道了?”思明更慌了,原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总有个两全的法子。 铭怡敛了敛衣袖,不知喜怒,随意说道,“恐怕只有你自己觉得瞒得好了。”停顿了一会儿,又笑着说道,“不知道那边会不会有动作,你真要在这里等的话,我也该去准备些好酒了,你容易醉,想必不会太痛苦。” 铭怡还是那温柔贤惠的铭怡,只是这话却像是一道道催命符,催着思明要么去走独木桥,要么去地府。 见思明许久没有反应,铭怡又再说话了,只是声音已有些颤抖,不如刚才那般闲适,“巧哥,平日里你总能算,这时候竟算不到了么,你不在这儿,他们不会拿自家姑娘清白冒险,可你在这儿,他们会相信你吗?想要活着,想要梁姑娘,你自己应该清楚怎么选。” 过了许久,思明方才好好对铭怡行了礼,说道,“是我对不起你,往后烦你多操劳了。”思明说完,便转头与铭新一块儿往后门走去。 铭怡用手摸了摸脸颊,又将它放在嘴角边,润了润干涸的嘴角,等那两人都已走开了,方才回头,往大门边走去。 本不算长的距离,铭怡也走了许久。到家时,安安正在堂屋里玩耍,见铭怡回来,立马跑了过来,又仔细的看了看,方才环抱着铭怡的腿,说道,“娘亲不哭,安安给你吃糖。” “安安好乖。”铭怡蹲了下来,想哄一哄安安,又抑制不住自己,将安安抱在怀里,无声的留着泪。 过了一阵,铭怡稍微好些了,又将安安放回了软榻上,自己往里屋走去,看那铜镜里的自己,妆容已经全花了,脸上红一片儿,黑一片儿的。铭怡自嘲的笑了笑,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画,黑黢黢的晚上,他又能看见什么。 铭怡起身,打了些清水,将脸都洗干净了,才出去哄安安。 没过多久,一阵敲门声响起,铭怡放下安安去开了门,进来一个妙龄女子,穿着一身轻巧的男装,未施粉黛,笑靥如花,过来搂住铭怡,说道,“怡姐姐,我来了。” 铭怡将那女子推开,娇嗔的说了句,“怎么又穿的这么不正经,让邻居看见了,还不知道怎么嚼舌根呢。” 女子笑了笑,说道,“堂亲的姐妹,也不许来往了么。别说,穿裙子总没这身衣裳舒服,要真有人来嚼舌根,你就把我交出去给他们看看,这是哪家的俊公子。” 铭怡笑着,又推了那女子一把,“也老大不小了,还是这么不正经,我该不让你上门了,把我家安安教坏了,我可没地儿哭去。” 女子也不管铭怡了,进了屋去哄着安安,说道,“安安,姑姑来看你了。”安安倒没显得那么亲热,扭头对女子笑了笑,又继续琢磨自己的玩具了。 那女子与安安玩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他走了吗?” 铭怡点了点头,有些埋怨的说道,“你不该用这个法子的,万一他真出了事···。” 女子起身,过来挨着铭怡,撩起她的下巴,看了几眼,笑着说道,“你心疼他了?这杀人诛心,我即没杀他,也没诛心,怎么也轮不到我被埋怨吧。” “你···。”铭怡生了气,将头扭在一边,不起看那女子。 女子又来哄着,“好了,算我说错了,这事情我有法子捅出来,自然有法子收拾,等那边差不多,我就让我爹上门,好歹要个说法。只是先委屈了你的小情郎了,在外面转转再回来。” 铭怡这下真生气了,回过头来,对女子十分严肃的说道,“你再这样口没遮拦,我就不让你过来了。” 女子反而不哄了,找了个地方坐着,难得正经的说道,“我知道你们早没联系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别让他再回来了,茶山的这趟浑水,有他没他都差不远。”还说没做诛心的事,话里倒是句句诛心。 “我···。”铭怡又把头低低的埋了下去,不再说话了,两相沉默了好久,锦善才辞了铭怡,出了这宅子的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忆往昔 锦善出了铭怡家门以后,又让马车夫赶车出了小巷,上了大路,远远的看见那马家宅子外面还围着许多人,一片吵闹声,说什么的都有。 不一会儿,又有一人悄悄走了过来,到锦善车前,弯着腰,颇为恭敬的说道,“锦姑娘。” “那边怎么样了?”也未开帘,锦善已知道来者是谁。 那人回头看了看被照得通明的大门,才对锦善说道,“那三家人还在宅子外面哭,说要见王思明,找老爷要个说法,我爹也该撑不了多久了,等着里面出对策呢。后来又来了些别的亲戚,你也知道这茶园大多沾亲带故,人多眼杂的。” “官府那边来人了吗?” “下午来过一次,就没再来了,该是往王东家那边去了。听说那尸首毁的严重,几乎看不清原来模样,也是惨。之前说是回来的船出来意外,生死未明,赔些钱倒也罢了,这时尸首就在码头边上找到了,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咳咳···,正值换季时候,连一向健康的锦善也咳嗽了起来,好一阵后,才问车外的人,“销远呢?他在做什么。” 车外的肖强,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销远少爷去找王东家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锦善知道了情况,撩开帘子递了个锦袋给肖强,说道,“有劳了。” 肖强并不去接,又再行了一个礼,低头说道,“锦姑娘知道肖强此举是为了什么,还请收了回去。” 锦善将袋子收了回去,又放下了帘子,一边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你倒是个会打算的,就看有没有福气消受了。” “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无论成否。” “希望如此吧。”锦善说完,便让马车夫赶车回家了。 肖强又再此处呆了一会儿,方才回了马家的院子,正碰上销远也从外面回来,看见肖强,问道,“你派出去的人,找到我三哥没有?” “派去城南守着的人,还说没消息呢,王东家也不在碧华阁里吗?”肖强故意凑得近些,与销远说道。 一向不知愁滋味的销远,这时也愁了起来,紧皱着眉头,来回的踱步,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阿武说,未时三哥从城西坐了他马车回来,便把他支开了,没过一个时辰,我也去找他了,但没在家。等到酉时,我才坐马车去的碧华阁里,没有马车,三哥的脚力到不了那边,所以我去碧华阁扑了个空,东郊也没人,那他会去哪儿了呢。” 销远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问肖强,“你派的人真的到现在还没看见三哥回家?这不应该,这么晚了就算是宴请什么贵客,也该差不多回来了。难道是又去城西谈生意去了,你再派人去城西看看。” 肖强看见销远又要费周折去找人,干脆上前对销远耳语道,“兴许是王东家早听了什么风声出了城了,销远少爷还是先去堂屋里,老爷正等着你呢。” “我不去,他们根本不会管三哥的死活,他们不管我来管,难道连你也不帮我了?我让你派人去城西找人,你就赶紧去,等下我再去他宅子里看看。”销远今天真是碰够了壁,也无力太多了。 肖强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不是不帮你。”回头又出了门,一盏茶的功夫,才回来对销远说道,“人都派出去了,销远少爷真为王东家好,也该去堂屋里坐坐了,老爷那边生气,只会迁怒于王东家身上。” “我自然知道,我先进去看看,等一下你在外面给我使眼色,我就出来,你什么都不用怕,出了任何事,有我给你担着。”像个无头苍蝇一般,销远终于又回了堂屋。 马斌的脸色自然不会好,可算得上是黑透了,看着销远,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一会儿,一旁的林亮似乎懂了意思,低头过来,对销远说道,“远少爷,外边的事,还等着你来拿个主意。” 销远向来不喜欢这人,这时看他皮笑肉不笑,尽是谄媚的凑过来,已然有些不爽,把头撇在一边说道,“你有什么想法,说说来看。” 林亮嘿嘿一笑,说道,“那些人既然要找王思明,我就指了个路给他们,冤有仇,债有主,他们找了那边就不会在门口烦着了。” “什么叫冤有仇,债有主,他们是为我家做事遇的难,有主也是我家的主,关王思明什么事。你还真是鼠目寸光,这一出了事你就怂恿人往外面推,这以后谁还敢替我马家做事,谁还尽心替我马家采茶!” 林亮摊了摊手,说道,“那也是他们自己要找人,而且真相又只在那边,销远少爷何必对我撒气,不如让当事人赶紧出现,把这事儿给解决了,一直给东家添麻烦,他也不害臊,反正这事儿我是做不出来的。” “你···。”销远气他一出事便把事情撇得干干净净,不想与他争辩,越过林亮,直接对马斌说道,“爹,你相信我,这绝不是三哥做的事,我们不能把他交出去。” “那群茶农你打算怎么办?”马斌终于说了话。 销远嗫嚅着,半响没说出话来,最后打定了主意,说道,“有什么事,让他们冲我来。” “混账!滚出去,这是我的茶园,轮不到你来拱手让人。我养你十八年,不是为了养个吃里扒外的孽子。” 销远本是个一心为了茶园着想的人,哪有想过将茶园让人的事,得知这三个伙计为了自家茶园客死他乡时,自己也派人去沿河打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要给这些茶农们一个交待。 只是如今是官府先找到了尸体,又先入为主的认为是凶杀案,才闹得这样不可开交,销远到底还是相信思明的,觉得这三个伙计是在路上遇难。只是···,销远何尝没有察觉到父亲与三哥有事瞒着自己,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 ··· 销远幼时,身体很差,常常要请医师到家里来医治,治过夫人以后,又要再给少爷诊治,母子两人的汤药便从未停过。直到母亲终于在病床起不来,张着已经发白的嘴唇,对销远说道,“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你爹只有你了。” 那时销远也病得严重,连医师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过新年,最后到底还是活过了新年,又再活了一年,两年···。长到八九岁时,竟与一般健康的孩童无异了,只是那时少与外人来往,只黏着肖管家一人。 十岁那年,销远第一次去自家的茶山,扭扭捏捏的跟在父亲的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去看这些陌生人。 山上的茶农们还没见过小东家,便与他逗乐,见他腼腆的样子,更是哄笑开了,又因他比小女孩还要白皙可爱,更是笑他是养在深闺的女子。销远更窘迫了,可又不敢说些什么,看父亲也只是笑笑,并不帮他辩解。 等大家聚在一起,吃过早饭以后,茶农们便不再逗笑,戴上斗笠,背上背篓上山采茶去了。马斌让销远也去换一身采茶的衣服,跟着他们去看看,但不许销远去动茶叶。 销远生怕再被人笑,便去了最里面的屋子里,换了一身衣裳。再回来时,父亲身旁已站着一个不算很高的伙计,斗笠下只能看见了一双乌黑的眼睛,正直直的看着销远。 听到父亲让他带销远去看看时,那伙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再看了一会儿销远,才向销远伸过手来,示意要牵着销远走。 销远心想他也是把自己当小姑娘看,便撇开手执意不干。可那伙计又伸手过来,连父亲也在一旁不言语,销远拗不过,只好牵着手跟着他走。 去往茶山的路十分曲折,销远暗自庆幸没有任性到底,不然这山路可爬不上去。那伙计走得并不算快,又会偶尔停下来等等销远,因此两人到茶山时,别人已采了许多茶叶了。 他这时才转过头来对销远说,“你跟在我后面,不要跑开了。” 销远这才注意到他的声音还十分幼嫩,并不比自己大上很多,霎时间那人又矮小了许多,销远再看看周围的人,才注意到,他比一般茶农要矮上几分。 他采茶叶很快,不到半刻钟后面的背篓已经满了,便让销远在原地等他,他去把茶叶放了再来,走时又把身上的水壶递给销远喝。 阳光越发的毒辣了,销远感觉自己等了很久,他才赶过来,身后没有背篓,对销远说道,“我们回去吧,我舅舅托人来叫我回去了。” 销远有点失落,但也只好和他一起回去。原以为他会带自己去山脚的小屋里,然后离去,销远还在想等父亲来接自己的时间要怎么打发。 他却笑嘻嘻的去守房子的老人那里拿来销远换下的衣服,从马棚里赶来马车,让销远上去,等坐上马车后,他才把斗笠放下来,销远这才看见他的样子,比别的茶农要俊美许多,虽然被晒得有些黑了,但更好看了。 那后来,销远便时常能看见他,又经常与他来往,互相送些小物件儿,在父亲面前常常夸他,凡事都十分依赖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深 夜越深,销远心中的不安越重,又要出门时,却被伙计拦在了门口,颇为恭敬的说道,“少爷要去哪儿,交待我们去做就行了。” “怎么?我去看看门口的茶农还不行?”销远说着,便把那不识趣的伙计撇开,自行往大门走去了。 “少爷,人已经散了,回去歇息吧,夜深了。”那伙计仍要跟着。 销远怕他仍拦着自己,三步跨做两步,大步走到大门边,抽了门栓,将大门拉开来。门前果然没了人,甚至连个吃野食的麻雀也没有,从巷口吹来一阵冷风,直吹得销远的脸疼。 哒哒哒···,从巷子深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悠远空寂的巷子里击起阵阵回响。销远跑了出去,往那马蹄声处跑去。哒哒哒····,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反让销远越来越怕,那赶车的人并不是阿武,那下来的人也不是三哥···。 “销远哥哥?”铭新晃了晃愣住的销远,才让人从发楞中清醒过来。 销远抬了抬嘴角,勉强笑道,“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时才回来。”说着,便垂着头往家里走去。 铭新本还想着解释一番,见人走了,便知道这不算什么要紧的事,跟在后面回道,“去送了锦善姐回家,她去我姐那里说年末穿什么衣裳的事。” “哦,以后不要这么晚了,听说最近不太平,都出了几起抢劫案,连人也没抓到一个。”销远自是关心铭新的安危,只是心里有事,就忽略了些,过后又突然回头问道,“你知道三哥的事了吗?” “嗯?三哥怎么了。” “没事,这几天不要去茶山了,反正那边的事也差不多了,有空多出去玩玩,上半年都没怎么歇过,这都已经进入冬天了。”销远说完,又搓了一下手,当真是越来越凉快了。 铭新从未见过这么落寞的销远,有心想要拿话去安慰他,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把话都咽了回去,只回了一个嗯字。 兄弟两人一前一后回了院子,互说了些贴心话,又各自回了屋。 几乎夜半三更时,又有人从外面回来,往销远的屋子里去,回道,“少爷,城西那边还是没找到王东家,但是听说在落城门前,有相熟的人说是在那里见到过他。所以我想,王东家那边应该是听到一些风声走了。” 销远躺在摇椅上,没有回答,只有摇椅偶尔响起的吱呀声。 过了好一会儿,肖强才去橱柜里拿了一床棉被过来,盖在销远身上,正要离去时,又被棉被下面的手拉住,嘴里还在说着,“三哥,信我。” 还念着呢,肖强苦笑着,把销远的手又放了回去,吹了灯盏,出了房门,往自家走去了。 ··· 无尽的黑暗中,销远漫无目的的走着,脚下的路有时平,有时坎坷。也不知走了多久,销远看见前方有光出现,便迈开了步子向前走去。那光却像是被人引着一般,离销远越来越远,销远跑了起来。眼看着那光越跑越远,又奔上旁边的马去追逐那光。 可马越跑越快,颠的销远都要快要坐不稳了,等疯跑的马儿终于停下来时,销远却落入了一片火海之中,那火烧的旺盛,灼的销远眼睛发疼,喉咙发干,正要往回走时,却听到火的对面,有人在喊销远。 销远回头望去,正是三哥在对面喊自己,想着要怎么过去时,抬头发现有人正架着刀在三哥脖子上。销远急了,也顾不得那么多,出来。 若不是茶杯遮挡了销远的脸,这里的人该都能看见销远嘴角边的那一抹嘲笑。销远将茶杯放了下来,一双眼直盯着那伙计,若无其事的说道,“怎么?是什么我听不得的事么?” 林亮又踢了那伙计一脚,低声说道,“说。” 一向闭目养神的马斌,这时也看了一眼销远,嘴角露出一点难以察觉的满意,摆了摆手,示意那伙计说下去。 “官府那边传来消息,要捉拿王东家去府衙里问话,一队人去了城南,一队人往这边来了。”伙计得了令,也打算说,可说出来时还是结巴。 话出口后,几人都在等着销远的反应,却迟迟没有等到,再看时,销远已离了堂屋,往自己的屋里去了。 又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官兵果然来了,一大堆人守在门口,却只有领头的那个进了屋,直接往堂屋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应酬 那领头的捕快,唤作高银,家里世代替衙门做事,自有一番吃喝的手段,与马家倒是交好,又是高进隔房的堂兄弟。偏偏这人最看不惯的就是王思明,仗着有一副好颜色,在马家作威作福惯了,也该吃些拳头。 高银本早不管这些捉人的琐碎事情,因是思明的缘故,便在县令那儿请了令捉人,才会在这案子都还没个头绪的时候,前来捉人。 这高银进了堂屋,对着马斌还是颇为恭敬的作了揖,说了声,“马老爷,许久不见。” 这府衙里来的人,就算马斌再能托大,也还得恭恭敬敬的接着,也拱手回礼道,“高捕头。” 高银自是来惯了马家宅子,行礼过来,也不拘束了,不等别人来上茶,直接去了拿了马斌桌上的茶壶就嘴喝了,又拿了些水果点心自己吃了起来。 等吃饱喝足以后,才觉得屋里少了人,便问道,“销远兄弟呢,怎么不在这儿。” 林亮自高银进屋以来,便颇为上心,这时听了人问销远,也不顾自己与销远向来不对盘的事,主动请缨去接人过来。 一鼓作气跑到销远的房间外面时,林亮才有些怯场,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屋,看见销远正在屋里坐着,像是在等谁一般,失神的望着屋梁。 “少爷,高捕头来了,让你去堂屋坐一会儿。”自今早销远在堂屋坐过一阵后,林亮便觉得往常刺儿一样的少爷有些变了,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林亮说完便退在了屋外,也不敢再进去,好在没过多久,这小少爷便走了出来,难得对林亮有了笑脸,说道,“我这一身可还合适?” “合···合适。”林亮自是受宠若惊,赶忙回道,又立马往前跨了几步,替销远引路。 到了堂屋,还不等林亮回话,销远已上去搭着高捕头的肩膀说道,“高兄,你怎么来了,要喝酒到万香楼岂不更好?” 高银笑着说道,“这当差呢,怎么,今天晚上一起,我可好久没和你喝酒了。” “等什么晚上,就今儿中午,我这边都快闲出病来了。外面的弟兄们怎么也不进来坐坐,有什么事喝口茶再说,这家里别的东西没有,茶叶倒是管够。”与人应酬,销远倒是做的极顺手,往日本就有些交情,就更好说话了。 那高捕头自然懂得销远的意思,这明着说请进来,暗着却是不要让人在这儿候着了,略微思考了一阵子,决定卖销远这个面子,反正这人抓不抓得到不是最紧要的事。才转身对林亮说道,“你家少爷都发话了,还不快去,叫那群小子给我留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多谢高兄了。我最近得了一块别致的砚台,高兄可有兴趣去瞧上一瞧?”销远自是知道面子是互相成全的,不割肉也是不行。 这隔房的高家,虽走得是武夫道路,却也是爱好文房四宝之人,别的珠玉宝石反而没那么能讨这官老爷的喜欢。 众人酒足饭饱,再从万香楼出来之时,已经夕阳西下。销远迈着碎步,将银袋子扔给了林亮,笑着说道,“到没一个能喝,去把账结了。回去跟我爹说,我今晚就不回去睡了,去四叔家看看。” 酒醉成这样,还去四老爷家打搅,自然是不成体统的。林亮倒是想拦着,可哪儿敢,刚才那些人跟灌水似的猛喝,自己的酒全仰仗了这往常不待见自己的小少爷给挡了,这时要去拦人又有些恩将仇报的样子。 可林亮又不敢回去,在柜台上结了帐以后,只能跟着销远往城南走,边走边在后面跺脚,我的小少爷唉,这是要干啥去。 要跌了,要撞了,可快把林亮那颗小心肝儿给急坏了,又只能拦着后面的伙计,不让少爷发现后面一群人跟着,眼见着销远敲了四老爷的大门,只能更急了。 林亮在后面一狠心,一跺脚,留了两个伙计在这里守着,自己回了城北马家宅子复命去了。 再说销远这里,敲了门,却是个面生的伙计来开的门,见了销远也不认得,看他衣裳华贵又不敢得罪,只得毕恭毕敬的问道,“这位公子从哪里来?” 销远迈开腿,踢了那伙计一脚,说道,“怎么?连本家的主子也不认得了。” 那伙计倒是躲了过去,仅被销远的脚尖点了一下,又怕销远跌倒,赶忙来扶着,让一旁的人去通报一下。 没过多久,另一个伙计也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满脸铁青的马四爷,见着销远皱着眉,有些不满的说道,“在哪儿喝了二两马尿,来我家撒野来了。” 销远见四叔来了,也不管他说的话,凑上去笑呵呵的说道,“四叔,我今天喝太多了,来你这儿借一宿。” 倒还知道自己喝多了,马四爷有些狠铁不成钢,让伙计把人扶到客房的软榻上躺着,又让伙计倒了些醒酒的茶给他灌下去。 销远自是极乖的,捧着那醒酒茶就喝了下去,喝完又倒头去软榻上卧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销远再想起来尿尿时,却迎面撞上一张阎王脸,黑如碳。 本就只剩三分醉意,这时一吓,却也什么都没了,只得假装平静的说道,“爹,你怎么也来了。四叔也请你吃晚饭么?” “丢人现眼!”马斌早上才觉得这人有些长进,下午便干出这等荒唐事,对销远更没有好脸色,见人醒了,便让后面的伙计要架着销远回去。 “爹···。”可销远这时却扭捏了起来,在后面不愿意跟着走,见马斌要走,又大声说道,“我要小解!” 舒服的床,销远自然是没得睡了,只能拿了软垫去祠堂跪着,跪的累了又趴着躺一会儿,眼睛往后瞟时,却正看见林亮直直的站在那儿,比之前更加谄媚些了。 “你来做什么?”销远被罚跪,自然没有外人陪着的道理,而这人不还有好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去处理。 林亮往前走了两步,越发的恭敬的说道,“刚才是我没拦住少爷,才害得少爷被骂,我本该领些棍子,可老爷仁慈,只让我来这儿候着。” “呵,我犯的错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劝你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没什么用处。”这殷勤献得太过,自是没什么好事。 林亮却远远的对着销远跪了下来,又爬着过去说道,“我保证,我对少爷绝没有任何不轨的想法,我是真心想要伺候少爷的。” 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销远翻身一脚将这越礼的人踢开,恶狠狠的说道,“这祠堂不是给你跪的,滚出去!”这祖先长眠的地方,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人造次,销远真生了气,下脚更狠了些,直踢得林亮后退了好远,跌坐在地。 “是我越礼了。”被这么一踢,林亮倒是冷静了许多,起身拍了拍了衣裳上的灰尘,出了门,往宅子的侧门去了。 见林亮从祠堂里出来,随身的伙计立马前来接着,看见林亮嘴角的血迹和胸口的脚印便知道,这人又在少爷那儿讨了个没趣,可脸上却有着抑制不住的笑容,让这个跟惯了林亮的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是笑容,也是一脸奸计将要得逞的笑容,林亮擦了擦嘴角边的血迹,对那伙计朗声说道,“备车,我要去别院。” 马车一路呼啸而过,溅起一片尘土,再被马斌用上的林亮自是十分得意,又能处理王思明留下来的烂摊子,更是称心如意,最主要的自然还是一向对自己冷眼相待的少爷,也对自己有了几分笑脸,这往后的日子仍是我林家横着走。 前面赶车的伙计却是十分忧虑,想了好久,才对林亮说道,“亮哥,咱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明知故问,林亮难得好心情,对伙计说道,“叫人去给那三家人再吹吹火,别说王思明杀了人。但别的就随便说,去时克扣伙食啊,回来的时候又不给多的银子租坐好船之类,找几个会说话的去。” “还有今天在万香楼喝过酒的衙门人,一人包十两银子,问起就说是少爷孝敬的。催着那边早点结案,这事再闹下去,只怕另几位爷也要有意见了。” “嗯···。”这些事情,做起来自然是顺手的,可那伙计还是犹豫了,过了一会儿才结巴的说道,“亮哥···,可那三家人···。” “你给我拉什么稀,有什么事赶紧说。” “也不知有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明明说好的事,那三家人总是变卦,那天晚上本来都回去了,又被人怂恿回来,要不是半路有人看见了,只怕又要再去闹一次。 “哦。”林亮摸着被自己咬破的嘴角,笑着说道,“再派点人去盯着,我倒要看看这出戏是不是有人在贼喊捉贼。” 马车行到别院门口,林亮进了屋,直往门房里去了,迎面撞上正从屋里出来的林管家,欢喜的喊了一句,“叔叔,我来了。” 一向和气的林管家这时却没有常见的笑容,冷着脸说道,“又让人给打了?” 林亮把脚印位置藏了藏,笑着说道,“一点小事而已,还有吃的吗?可饿死我了。”说着便要往厨房里跑去。 “哇!是香酥鸭!”林亮立马将那鸭子从锅里端了出来,手抓着吃了起来。 林管家本不想管他这狼吞虎咽的事,又想着他最近到底又回了马家,又忍不住多嘴道,“你看你这成什么样,迟早又要让人给轰出马家去。” “怎么会。”林亮一边吃着,一边又在回话,又等过了一会儿,才对林管家说道,“少爷迟早需要用我。” “得了,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好好做点事挣点钱,早点把媳妇娶了,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在外面乱搞,东家就最不喜欢你这点。” 林亮仍在吃着,并不把林管家的话当回事,吃完了剩下的鸭子,又舔了舔手,才说道,“我哥生了那么多,还不够你们养吗?我这辈子就只能做个浪荡子了,我走了。” “你可别再去童春生家了,给你爹积点德吧。”林管家见林亮来了又走,赶忙追了出去,将人拉住。 林亮笑了笑,说道,“叔叔倒比我爹懂我,我去看看她,不用担心。”说着,真的出门了,留着林管家在后面急得跺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家长里短 吃饭、喝酒、逛书画,马锦善还是那个马锦善,靠着从太爷爷那里继承而来的茶园份额和铺子,已过了二十二年的逍遥日子。 从记事起,锦善便没有多少不如意的事,偶有不开心的,也总能很快过去,可生活却越渐没了兴趣,吃的饭没有了滋味,换了厨娘也有腻味的一天,喝的酒换了好几家酒家,仍没有一家如意的,买的书画,每次得到都会兴奋一阵,可总没有最爱的。 这天,马锦善从秀园里回来时,正碰上去收拾客房的伙计,便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客人要来么?” “是销远少爷来过,又被大老爷接回去了,老爷嫌那屋子酒味重,让我都去换了。”伙计回道。 “哦。”锦善转身往堂屋里去了,见母亲也在屋里坐着,便黏了上去。 四夫人礼佛,常年在后院的佛堂里呆着,除了自己出来,没人能请得动。这时出来了,自然也是因为惦念着自家闺女,筷子还没动,便念叨道,“今年你可不许再把人赶出去了,再不行礼,那边也不愿意了,那小孩看起来是丑了些,好歹有些才华,也正对你的喜好。” 还不等锦善回答,马四爷先说话了,“都怨你玩什么指腹为婚,那孩子也恁丑了点,在路上碰见我都不想理他。”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还不是天花闹得,能活下来都不错了,这大难不死之人,必有后福。”四夫人又宽慰道。 “他是有福了,苦的还不是我们家姑娘。要我说找个借口打发了算了,我可接受不了他还要在我面前晃荡好几十年。”马四爷对这个还没上门的女婿可是不喜欢的很。 “那你找个时间也把我打发了算了,反正我在这儿也碍你的眼了。”四夫人倒也不是喜欢,可即有婚约在,又不得不替那人多说几句。 锦善到底被吵得烦了,别过头说道,“好,明天就把人接进来住着,我去和怡姐姐作伴,反正姐夫也不在。” “好,我不催了,你别去给你怡姐姐添麻烦了,自她爹娘没了···,这些事我也不说了,你爹又该嫌我了。”四夫人心善,一向看不惯这茶园的肮脏事情。 锦善又转头去黏着四夫人,说道,“我不去,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们。” 一家三口又再吃了些饭,等饭吃完了,又各自找了个地方歇着,锦善斜卧在软榻上,正看着母亲给自己纳鞋底。马四爷躺在摇椅上,靠在堂屋的门边,看着外面的圆月,又敲了敲手中烟嘴。 冬天天冷,锦善没待多久便回了屋,正要关门时,却差点撞上父亲的额头,赶忙停了手,侧身出来问道,“你老这又来干嘛?大半夜鬼鬼祟祟的。” 马四爷也不进屋,去一旁的屋檐下蹲了下来,说道,“你最近该没有去招惹过销远?” 噗呲,锦善笑了出来,“我去招惹他做什么,几年都碰不到一次的人,他混另一个圈子,我连嚼舌根都嚼不到他那儿去。” “那茶园的事,你不要去碰,我们都不是那块料。让他们家自己去折腾去,有钱就吃好些,没钱就吃铺子,总不会饿肚子的。”知女莫若父,马四爷自然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才来劝解一番,只是这哪里管用。 “我才懒得去管。”锦善说完,便转身回了屋,关门睡觉了。 第二天清晨,锦善本约了张家的五姑娘亦琴来家里喝茶,可等到午时,都不见人。午饭过后,才一个人满面愁容的过来,还不等锦善问起,五姑娘便已把事和盘托出。 ··· 张家的四姑娘亦北是个文静的女子,在五姐妹中最貌不惊人,也没有别的拿得出手的手艺,只有一双鞋底纳的扎实,可惜手被磨粗了些,常被姐妹们笑是老婆子。鞋底纳的多了,家里人也用不完,便拿到铺子里去卖了存一些私房钱。 这天,四姑娘亦北又拿着刚做好的鞋底,往那城南相熟铺子走去,好巧不巧,远远的看着怀安往这里来。 亦北自是腼腆的,与怀安最不熟,本想绕道避开怀安,却在帷帽之下看见怀安旁边还有一个女子相随。 二姐成亲时候,亦北自然是去过的,坐在角落的一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却没有见过怀安现在身边的这位女子。那既然不是亲戚,这么亲昵相伴而行的人,便有可能是在外面养的人了。 亦北一时没了主意,只得拿着新做的鞋底往家里跑,却碰上正要出门的亦琴,本就是慌不择路的时候,偏偏遇见这个极有主意的人。 “四姐,你这是往哪儿去?” 亦北也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人,也不敢往外面乱说,一时慌张,连话都说不清楚,“我···,我忘拿鞋底了···。” 亦琴抢过亦北手上的鞋底,笑着说道,“昨晚不是说,就是这些了么。”说着便要拉着姐姐往城南去,“正好我也顺路,一块儿去。” “我···,我不去了,我有些不舒服。”亦北下意识的想要躲开掉那两人,连鞋底也不要,赶忙回了屋。 这下轮到亦琴不懂了,愣过一阵后,也跟着四姐回了屋,还没进门已听到四姐嘴里一直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四姐,你可是遇见什么事了?”看见四姐这样烦恼,亦琴也没有开玩笑的兴致。 本就是没经过事的小姑娘,哪里知道处理这种事情,这时连亦琴也因为自己回来了,倒像是亦北在为那两人隐瞒一般,亦北心里更懊悔了。 亦北咬了咬嘴唇,把帷帽放了桌上,拉起亦琴的手,说道,“等下,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做什么。”说完,便拉着亦琴往外面走。 一路穿街过巷,走了好长的路,又绕了许多巷子,才终于在一个不算偏僻的巷子里找到怀安与那女人,比刚才更为亲密了。 亦琴却是认得那女子的,幼时与二姐去怀安家时,便见过那女子,只是那时要显得更富贵些,不像现在这般寒酸。 要不怎么说,亦琴是个有主意的,当真没有喊什么,直接拉着亦北去了城西怀安的宅子,见亦西正在伺候花草,又忍了下来,与姐姐道了个万福,兜兜转转才回了家。 可对自家父亲又没有必要瞒着了,将姐妹两人今日如何遇见怀安的事,一五一十都说给了张父听,等着这个一家之主出主意。 “你二姐那边当真什么都还不知道?”张父握着手中的钢珠,不停的转着,早没有平时的闲散样子。 亦琴又再回想了一下与二姐打交道的时候,当即说道,“没有,以我对二姐的了解,她该是连一点风声都没察觉到。” 张父发了愁,想了好久才对亦琴与亦北两人说道,“等下我让人把二姐接回来,你们俩的嘴严实点,在你二姐面前什么都不要说。尤其是亦北,你最藏不住事,今天先去你外婆家,等明天这事结了,你再回来。” 亦北点了点头,便要去收拾行李了,又被张父叫住,“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这些事,你们不知道比较好,亦琴也跟着一块儿去陪你姐。” “那我三姐呢?要我也叫她一块儿走吗?”亦琴问道。 张父摆了摆手,说道,“让你三姐留在这儿,不然你二姐该起疑了。” ··· 夜间,怀安回家时,见堂屋里没人,桌上也没有吃食,便找了婆子来问,“少夫人呢?” “下午被张老爷派人来接回去了,少爷可是在家里吃?饭还在灶上热着。”那婆子回道。 女子回娘家,这本是个寻常事情,偏偏怀安最近时常患得患失,一有个风吹草动便惊慌不已,这一听说夫人被老丈人接回去了,便慌了起来,问道,“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那倒没有,上午两个小姑娘过来玩了一下,下午便派人来接了回去,可能是母亲想女儿了吧。”婆子回道。 “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怀安坐了下来,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婆子回道,“少夫人走时,只让我们看好花草,连最爱的月季也没带着,想着今晚该会回来。不过已经这个时辰了,少夫人身上还有一个,估计得明天了。” 怀安更拿不定主意了,这是唱得哪出戏,既没有说为什么去,也没说啥时候回,上次被梁恬撞到还惊了一场,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她也犯不着这时再说,只怕是那边知道了些什么。 如果知道了,那这一去又怕是鸿门宴,怀安真拿不定主意了,在堂屋里踱步起来。 一边的婆子见了,笑道,“少爷既然担心少夫人,便去接回来呗,想必张老爷也会体谅的。” 怀安到底做不到脸厚心宽,对新娘子不管不问,换了身青色衣裳,提了灯笼,便往张家宅子走去。 到张家宅子时,已有婆子在门边候着,笑脸盈盈来接灯笼,将怀安引了进去,边走边说道,“姑爷,我们家老爷等了你好久了,等下难免有些脾气,多多少少还望你体谅一下,受着些,过去了就没事了。” “嗯。”怀安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摊牌 张家的堂屋,怀安并不算少来,晚上过来却还是第一次。东北角的一处,放有一盏不大的油灯,一闪一闪,正发出微弱的光,堂屋里空寂,只有张父坐在方桌的上首位,逆着光看着怀安。 “岳父,我来接亦西回去。”怀安躬着腰,对张父恭敬的说道。 张父并未回话,只示意怀安坐下,又让人给了斟酒,连斟了三杯,怀安不知原因,可又不敢忤逆,便也连喝了三杯。 “天冷夜早,亦西已睡了,只剩我们俩说说话,贤婿最近在忙些什么?”张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自己喝了起来。 怀安不知缘由,便把最近的事都说了一遭。 逆着光的张父,更加看不清喜怒了,只有右手紧握着已经喝空的酒杯,久久不愿意松开。 “没了?”听完怀安的话,张父低沉着声音,又再追问了一句。 怀安心中一紧,不由得慌了起来,低着头向上瞟了一眼,那张脸更加看不清了,嗫嚅的说道,“没了···。” 哈哈哈,张父笑了起来,彷佛遇见什么好笑的事,这一笑吓到了怀安,更不知道怎么办了,早慌了阵脚。 “你们自五月成亲以来,我也没想过管你们的私事,今天你既然来了,我也该例行长辈之职,关心一下。亦西与你相处的可还和睦?”张父又问道。 怀安回道,“娘子怜我,没有不妥之处。” “亦西可有什么做的不对,违了你家规矩的地方。”张父再问道。 怀安惶恐,起身作揖,说道,“娘子没有什么不对,岳父大人若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那必是怀安的不是,辜负了娘子。” “亦西可做了什么得罪亲家母的事?” ···怀安更不知回什么了,只摇了摇头。 “呵呵。”张父哼笑了起来,右手拍在酒杯上,将酒杯拍了个稀碎。“风言风语?你倒是做的密不透风,若不是让人撞到,谁能想到你一个才娶了新娘子的人,就想着要招一门偏房了。你对得起你刚过门的妻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吗?” 怀安惊恐,下意识的跪了下去,哭着说道,“是我对不起亦西。” “爹。”与怀安的哭声一块儿的,还有从屏风后过来的张娘子,搂着她爹哭的声音。 紧接着出来的张母,指着张父的头骂道,“你个死老头子,你怎么这么心狠,早知道是这样的事,我就不该让亦西听到,这日子可让她怎么过。”说着也哭了起来,哭罢,又过去指着怀安说道,“你哪一次来,我们不是以礼相待,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家的亦西。” 亦西听见娘亲去骂怀安,又哭得更凶了。 张父何尝想让亦西知道这些事情,可与其让她蒙在鼓里,被这人骗一阵子,等那姨娘进了屋,才知道哭,还不如现在让她知道,逼那怀安良心发现,断了这念头。 张父拍了拍了亦西得背,安慰道,“没事,有爹爹为你们做主。”过了一会儿,又对一旁发呆的亦南说道,“把你姐姐扶进去,今晚先睡你房里。” 眼看着亦西往后院去了,怀安也着急了,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又被张母拦着了,不让他接近自家女儿。 “你也去,我一个人就够了。”张父又对张母说道。 “岳父,是我错了,我一时头脑发昏,没考虑到亦西的心情。”怀安求饶道。 张父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一块碎布过来,将带着血的酒杯碎片包了起来,走到怀安身边,将那碎片递给怀安,说道,“我们家五个姑娘,每一个都是我手心里的宝贝,我把亦西嫁给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这样待她的。这酒杯碎片你拿回去,什么时候断了那边,你再回来,我还以好酒待你。” “岳父,我···。”这选择若是那么轻易,怀安也不会犹豫至今了。 “怎么,割舍不开?”张父一把将那碎片抢了回来,对外面候着的婆子,喊道,“来人,送客。” 怀安这下真慌了,忙过去说道,“我断!我一定去断了!” “早几年你和周灵儿的事,我们也听说过,原想着过了这么多年,你又来迎了亦西进门,我便不与你计较这事。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与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妇人厮混到一起,你丢得起这人,我张家还要点脸面,在这白地城里过日子。”张父见怀安改口,便又苦口婆心的劝起来。 “是我错了。”怀安擦了擦脸上的泪,起身说道。 “明天,我派些人去把亦西的起居物拿回来,让她先在娘家过一段日子,等你那边断彻底了,我们再商量回去的事。”有劝解的话,自然也有威胁的话。 怀安自知没理,嗫嚅了一阵,到底还是不敢说什么,只得将事情一一应了下来,又打着灯笼回了家。 第二天清晨,怀安照例去了丁香苑,又往浣花园里走了一圈,往日里忙不过来的事务,却像是都溜走了一样,让怀安一时无法自处。 好不容易挨到夕阳落山时,又有一伙计来说道,“东家,周娘子那边派人来叫你过去。” 终是要去的,怀安坐了马车,轻车熟路的往那东郊行去,从侧门进了院子,便立马有一女子来接着,见到怀安便跑过来紧紧环抱着。 “怀安哥哥,你不是说中午会来和我一起吃饭的么?”怀中女子娇嗔,怀安无奈的抬了抬嘴角。 怀安牵了女子的手去堂屋里,见到满桌子的菜,不禁想到还在西北院子时,等父亲回来吃饭的日子,如果一切能留在那时该多好。 怀安哥哥肯在自己这儿吃晚饭,女子自然是开心的,见怀安坐着久久不肯动筷子,又夹了些他喜欢吃的菜到他碗里,却不想他却起身过来,抱着女子,带些哭腔说道,“灵儿,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欸···,怀安哥哥,不能怎样了···。”女子也慌了,早觉得今天有些不对劲,不想他却是来与自己告别的么。 ···怀安没有说话,女子更慌了,大颗的眼泪从眼中流了出来,浸湿了一片,“怀安哥哥,是灵儿哪里不乖了么?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怎么又要分开了。” “是我对不起你。”怀安抬头望着那房梁出神,想着那里有一尺白绫来引自己。 怀安到底还是走了,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便转身出了院子。 独留周灵儿一人在屋里哭泣。哭的久了,连泪也干了,才有老父亲从外面回来,喝的醉醺醺的,见堂屋里灯也不点,随口问了句,“又变卦了?我早叫你不要再去招惹他了,泼下我这老脸不要了,你们俩也成不了。” 周灵儿正到伤心深处,无处可发泄的时候,见这个酒鬼还来奚落自己,不由得火冒三丈,指着老父亲的鼻子说道,“你有什么脸!当初是谁没皮没脸把我送到他家去养的,让你来捡回去,你又来捡回去,事到如今了,你还觉着自己有脸?” “我···。”酒喝多了,舌头便不如往常好用,生生挨了骂,也没个还口。 “我什么我!” “你···,我再不管你了,是生是死随你的便。”周医师生了气,背着酒壶往自己的房间里睡去了。 周灵儿看见桌上这一桌菜,越看越不如意,索性掀翻了,谁都不吃,也自去躺床上睡了。 过了几天,周家的那个说客又来了,周灵儿并不算待见他,只是假意与他相合,想得到周家那边的支持,可没想到他也是个没用的,只知道息事宁人。 可不待见归不待见,周灵儿还是得起来梳妆好好招待人一番。毕竟周家是现在灵儿唯一能依仗的关系了,哪怕只是门远房关系,灵儿也隐约察觉到,父亲手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让那边不得不以礼相待。 只是这许久不见的姚公子,既不如往常儒雅,也不似往常心平气和,坐在椅子上,又几次想说些什么。 “华表哥,近来可好?”周灵儿啜了一口茶,笑着看着姚华。 姚华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和以前差不多罢了。” “可是惹上什么烦心事了?”周灵儿问道。 姚华怎么好意思说,前些时候酒后惹事的事,只挑了个不重要的事说。 各怀心事的两人,谈事自然不痛快,周灵儿想要知道怀安那边出了什么事,偏偏姚华心思只在怎么将前些时候丢的面子怎么找补回来。 闲聊时候,自然有时会会有些偏斜,说些不相干的人,周灵儿笑呵呵的说道,“华表哥东郊的铺子,想必也该不忙了,那一向与你对着干的王东家,近来惹的事,只怕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姚华因为最近一直失意于自己的事,倒没注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这时听周灵儿这么一说,才着急的问道,“他惹了什么事。” “华表哥不知么,东郊这边可是人人尽知了,那碧华阁的王东家惹上人命官司,这几天官府正派人到处找呢。就是竟还没有告示贴出来,这倒是很奇怪。”周灵儿掩嘴说道。 他果然不知,周灵儿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她也可能不知么,倒是可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启下 往后的许多年里,总有人说那年的雪来的特别早,银装素裹一片,将整个白地城笼罩在白茫茫当中。 雪天路滑,赶车的车夫不得不慎之又慎,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后面的主子摔了,自己的饭碗从此没了。 这还是初雪的第一天,一辆自西而来的马车,缓慢的往浣花园的方向驶去,地上的雪的并不算厚,薄薄的一层,不到一会儿便化成了雪水,流到各个沟壑里去了。 那马车在浣花园的后门停下,下来一个身披红色披风的女子,纤细的手指,抬起时,露出一双翠绿的手镯。 边上有熟识的伙计,见到女子,也是一阵惊讶,随即便回过神,恭恭敬敬唤一声,“三姑娘。” 那女子到不托大,又各自打了招呼,往园子里走去,绕过连廊,在一间小屋外面停下了,推开门,又有另一个女子在等着。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进门的梁恬,用着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说道,“原来是你。” 在房间里坐着的女子正烤着火炉,用她银铃儿似的声音,痴痴笑道,“是我岂不更好。” 梁恬倒也不与她嬉笑,解开披风,挂在一旁,也把手伸过来烤火。 “前几天倒还是艳阳天,没想到今天就下雪了,这雪可来得真快,也不知可怜的王东家能不能撑得过去。”像拉家常一般,女子随口说道。 眼见着梁恬的手明显一怔,随即是被火炉烫到,发出一声‘嘶’的声音,女子心中便知有戏。 梁恬收回了手,从袖口拿出一封信出来,放在桌上,问道,“你派人给我送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们都是蒙在鼓里的人,我来互相成全罢了。”女子笑道。 梁恬看了女子一眼,又想到了之前在怀安宅子外面的所见,问道,“那人是你?”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理所当然的语气,梁恬也有些明白怀安之前的反常事情,可最近怀安那里不说都已经断了,把张娘子接回家去了。这时还来找自己,是期待自己来做这牵线搭桥,暗渡陈仓的人么。 梁恬自然不会去做这等事情,先不论与张娘子的关系如何,这周灵儿与梁恬倒是从小就不对盘,在同一个教书先生那儿识字时,就没少闹过矛盾,偏偏她又极擅长与怀安撒娇服软,最后吃亏的总是自己。 “这事儿你找别人去吧,我不可能为你做任何事。”原是为这等无聊的事将自己叫出来,梁恬心中自然不满,说着便拿着披风,转身要走。 周灵儿见梁恬要走,当即起身说道,“你还真把自己养在深闺里,对这园子的事不想再过问了么。” “那又怎么样?” 周灵儿见人不吃这一套,又再说道,“如果我说王思明快要死了呢。” 那正要出去的人,突然一怔,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灵儿向前一步,靠在梁恬的肩上,轻声说道,“三姑娘这神情,可不像是没有关系,这事情都发生有半个月之久了,你竟然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吗?” “你想要做什么?”梁恬仍背对着她,说道。 周灵儿又坐了回去,啜了一口茶,对梁恬说道,“坐,我要什么向来简单的很,只是能打动三姑娘的条件却不多,我不知道我手上有的东西算不算。” 梁恬也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暖了暖身子,说道,“我劝你别想了,你俩要再这样继续下去,家里那边也该有动作了。张家虽不是什么大家族,在这白地城里,也是有着众多关系,家里不会为了你而去得罪那边的。” “我不管!我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天可怜我,让我回来,就不会再让你们摆布了。倒是三姑娘,我还没开出我的条件,你就拒绝我,是不是太着急了点。”周灵儿说道。 “有什么你直说。”梁恬对眼前这人的信任本就不多,自小起她便十分擅长撒谎骗人,把几人耍得团团转,自己在背后偷笑。 “我原以为你会对这园子更感兴趣一些,看你刚才的反应,该是对那个王思明更在意一些,可你身边的人竟瞒你这么深,他都消失快一个月了,你还一点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了。” 自从岷城回来以后,梁恬确实被看得很紧,别说是去见一见思明,就连其他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都被隔绝在外面,能去通城,也仅仅是因为老爷子默许自己去了解梁家的事。 这突然出来的周灵儿却不是可信的人,先不说以前的恶迹斑斑,这次她既已经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两相比较一番,骗自己的可能性也很高。 可一想,如果让她来搅进这摊浑水里,未尝不是一个出路,便说道,“他的事与我无关,倒是园子的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周灵儿倒是有些意外梁恬突然的变脸,明明刚才还是只为王思明有些动摇,这时竟主动来与自己谋园子的事,但有了回应,自己在梁家便有一个帮手,也不至于万事都是被动。 ··· 山里的风雪向来来得早些,在白地城初雪来临的几天前,便已经下了起来,不到半天光景,连绵的群山上已经白茫茫的一片,路上的行人不得不找个能遮风挡雪的地方休整,等晴天再走。 距离白地城不到百里的地方,有一个偏僻的村子,村里无人,只有些还未倒塌的房屋伫立在风雪中,一些野狗在到处揽些野食吃。 在村子东边的一处角落,有一个还未裹上棉袄的行人,正蹲在墙根下瑟瑟发抖,躲些风雪,晚间燃起的火堆,已越渐不暖和。 比起这寒冷来说,行人手臂上的伤更是骇人,满手的血污已经发黑,伤口处也仅仅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一有磕碰,又有鲜红的血流出来。 思明从白地城出来已有半个月之久,开始的路还算平稳。到了第五天,却突然遭了埋伏,一群不知道是从那里来的骑马人,不由分说,便要取思明两人性命。 思明有些功夫,好歹还能自保,翻滚出马车后,与那些人拼杀一番,只可惜那马车夫倒运,当时便毙命在那里,思明手臂上的伤,也是那时想要去救他时被砍的。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思明才从一人手中抢了匹马,飞奔而逃,日以继夜逃到了这荒无人烟的村子里,又赶上了下雪,不得不滞留在这儿。 天越渐的冷了,思明拖着左手,往火堆里再加了些干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些。马背上的干粮已没有了,来时的行李也丢在马车上,思明不得不盘算如何去往有余粮的人家。 自那日被人追着,逃进了小路,思明便离去铜安的大路越来越远,这两天虽也在努力的往回走,但又不敢太接近大路,生怕那一行人还在找自己,那时可再也没有什么能抵抗之力了。 等风雪再小些时候,思明又牵了马继续上路,一路上白雪茫茫,看不见有行人赶路,也看不见炊烟袅袅。前几天被人追着的时候,思明还有些慌忙,这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地只剩一人时,又觉得寂寥难忍。 再沿着小路往前走了二三里,上了一条大路,仍没有人影,思明走得累了,又爬上了马,手臂隐隐作痛,肚子又没有食物撑着,只得趴在马背上,仍由它往前走,一路上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有马蹄声来。 思明已独行了许多天,早已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等那马蹄声在思明身边停下时,也并未察觉,半睁着眼,看了看那个拍自己脸的女子,痴痴笑道,“原来是你,入我梦中。” 女子只看见思明张嘴,在嗫嚅着什么,却一点也未听清他的话,见他嘴唇干渴,又叫手下拿来水壶,想往思明嘴里灌一些,却灌不进去。 四处又没有一个能让他歇息的地方,女子也急了,吩咐人把他扶了下来,靠在自己身上勉强喂些水。兴许是许久没有喝过水了,意识模糊的思明,却丝毫没有抗拒,咕噜的喝了起来。 等到半壶水下肚,思明才有些清醒,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又闭眼说道,“我还真是在梦里。” 这话,女子倒是听清了,见人也有了意识,也不客气,狠狠的在思明的脸上捏了一把,大声说道,“这下,你再觉得在梦里么?” 思明手臂上的痛,远比被捏脸痛得多了,也不觉得什么,仍靠在女子身上,闭着眼歇息。 往常的思明可不是这个反应,女子也慌了,又要去晃思明时,一眼看见了他手臂上的伤,又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却还是单衣,脸上的温度也比自己烫了几度。 女子暗自懊恼,都怪自己一时忘乎所以,才没注意到这些事,叫人拿来披风给思明裹上,又换了匹马驮着思明,一行人继续往北行去。 风雪路上,一行人越往前走,路越渐黑了,直到黑雾完全笼罩了整个天空,才有一丝丝闪烁着的灯光在前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铜安城 兴许是因为有人照料,在路上徘徊了许多天,都还能勉强撑住的思明,自被女子接手以后,身上的病魔竟有排山倒海之势,一并发作了起来。 女子本想要星夜兼程赶回铜安城,早点向雇主复命,偏偏接到思明的时候,他已经病得意识不清,又不得不就近找了个城镇歇了下来,先让思明恢复些,再做回去的打算。 镇子里的医师,对这来求医的外乡人并不热切,稍微处理了一下刀伤,留下一包退烧用的草药便自顾自的走了。 留了一个人照顾思明后,女子便带着其他手下去镇子里打探情况,还算是一个清净的镇子,因着下雪的缘故,也没有什么外面来的人。客栈里除思明一行人外,也仅仅另住着一对兄弟,出来做些木材生意。 到第三天时,思明的病终于有些好转,能自己勉强爬起来吃些东西,只是手脚还是乏力,来去都不算方便。 清晨,思明正自己勉强挣扎起来,去桌边吃早餐,恰巧被进门的女子碰见。许是起身的动作滑稽,女子不来扶着,反倚着门笑了起来,说道,“我还以为你能自己走动了,就把人遣了下去,却还是这副滑稽模样。” 这人救了思明,思明本来还有些感激,见她奚落自己,又把那些想要感谢的话,都收回了肚子里,又坐回了床上,向她伸了手,等着人来扶。 女子倒也不跟病人计较,走过去将思明扶到桌边,坐下以后,也一块儿吃起早餐,边吃边问道,“你怎么在路上搞成这副模样?被仇家追杀?” “我不知道。”就算是再能想的思明,这时也想不出来,是谁要自己的命,也许是梁家,也许是对自己生疑的马家,也可能是其他时候结下的仇家。 女子见思明没什么精神,也不再拿这些话来为难他了,吃了饭,又出去走了一圈。再回来时,已是黄昏,有些急切的对思明说道,“我们得趁夜走了,有人在打探这边虚实。” 听到又有人来,思明沉下脸来,问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连我有八人,你可别想算计我的人,这些人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兄弟。”女子警戒起来,赶紧说道。 思明突然咳嗽起来,有些虚弱的说道,“我经不起颠簸,今天晚上不能骑马。” “别装了,你刚才那要杀人的样子,我又不是看不见,等我们到了铜安再帮你捉人,现在就不要拿弟兄们的性命冒险了。”女子说着,便去帮思明收拾他的行李。 在思明的旧衣服中,女子看见一个翡翠手镯,正要将它一起打包起来,却被人抢了过去,又放在了怀中。 “那你自己走,我要在这儿留着。”思明仍不死心,有点依仗,便一心想要把那天要自己命的人找出来。 噗···,女子笑了起来,说道,“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说着便招呼人进来,欺负思明大病初愈,直接将思明绑了出去,放在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女子看见思明眼睛里的愤怒,突然开心了起来,把客栈里的灯点燃,又关了窗,嘱咐楼下的伙计自己一行人还要再回来住,便出门上了马车,一同走了。 车上的思明,还在生着闷气,斜躺在马车里,背对着女子,也不说话,推他一下也没有反应。 哄了几次也不见好,女子也有些不爽,把头撇在一边,说道,“你的肚量怎么这么小,又不是不帮你查,等回去多叫些人查,岂不更快。” “等你再回去,人早跑光了,还查什么!送上门来的机会,让你给放跑了。”思明愤懑的说道。 女子仍坚持自己的判断,说道,“那我也不能拿兄弟的性命冒险,谁知道对面是不是什么不能惹的势力。可不是所有江湖人都会卖我们百兽堂面子,有些兄弟死了,连仇都没得报,尸体都捞不回来。” “对不起。”思明也觉得自己有些任性,去要求别人拿亲近的人性命做赌来帮自己。 女子摸了摸思明的头,说道,“我知道你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道,想去报仇。可冤冤相报何时了,人在江湖上,得看开些。” 可这偏偏是逆鳞,思明才有些缓和的语气,又大声了起来,说道,“你懂什么!你遇到什么事,横竖有你娘护着,现在来劝我大度?你的人我不用,你也别来管我。” 女子本心是想安慰他,却被他一顿吼,也觉得不爽,伸出脚来踢了思明一下,说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要不管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喂野狗呢,你这么有骨气,下次就不要一口气喝了我大半壶水。” “等回去,我还你一缸。”遇见这人,思明总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也赌气说道。 “那衣服呢,你现在还穿着我给你买的衣服,你给我脱下来,我再拿去换些银子回来买酒喝。以前还为衣服的事情凶过我,那时就该知道你这人心眼小,又是个白眼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在马车里吵了起来,外面的手下听到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冒着大雪继续赶路,这天可真够冷的。 一行人连夜赶路,沿着大路走了很远,才看见有一处客栈,休整了半天,又再花了一天时间,才到了铜安城。 白地城虽也产着岩茶,可在铜安的面前,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铜安城属于远近闻名的大城市,在前朝之时,便已经声名远扬,名噪一时了,除了茶叶以外,还以书画、瓷器闻名。 与白地城不同,铜安城的地理为西南高,而东北低,一条自西往东的无名河横穿铜安城外的铜安山,一条由北往南的安河又在铜安山脚下与安河汇成一条河流。 离安河不远处,有一簇依山而建的宅子,有大有小,各个宅子之间又互相连通,不分彼此。而思明一行人,便是在这许多宅子中的一个前面停了下来。 马车刚停,还不等思明下车,便有一个瘦猴似的人,在马车侧边迎着,说道,“莲姐,你可算回来了。” 下来的却不是他口中的莲姐,而是愤愤不平的思明,冷哼了一声,便往宅子里去了。紧接着才是一袭红衣的欧阳莲下来,对着那人说道,“他心情不好,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改天我让他跟你道歉。” 思明的冷眼相看还没使这男子生气,毕竟是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路人,欧阳莲的一席话反而让男子有些不耐烦,转身回了宅子,跟着思明去了。 到了堂屋里,思明却又换了副表情,拱着手,卖着笑,对坐在首位的花堂主恭敬作揖道,“多谢花堂主救命之恩。” 也许是因为上次思明也以礼相待,花堂主并未摆什么架子,赶忙前来接着,寒暄道,“来的路上奔波许久了吧,我在这儿也是客居,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借着龙家的光,请你先去梳洗休息一番,等晚上家主回来了,我再带你去见他。” “有劳花堂主了。”说完,思明才跟着人下去。 等到红衣女子欧阳莲进堂屋时,花堂主又换了幅慈祥模样,搂着女儿说道,“此行可还安全?本不让你去,你却偏要去凑个热闹,真是什么地方都关不住你。” “我老在这里呆着,都快发霉了,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何况你们又不大认识他,我去自然是最好的,我不能总在家里吃白饭,让兄弟们笑话。”红衣女子有些娇嗔的说道。 花堂主向来宠着女儿,责怪的话,多说一句也不肯,不一会儿便把话题绕到思明身上,说道,“我看他怎么有些精神不振,面容发黄,不如上次在白地城看着健康了。” 欧阳莲在外露宿了许久,回到家中,自然样样顺心,说到别的话也就随口应道,提起思明时,才过来说道,“他手臂上有伤,又在大雪中赶了这么久的路,能有现在这精神,也是他强撑着的,前两天还更虚一些。” “摔着了?”花堂主只当他是个寻常商贾人家,也没去多想。 这一说,倒逗笑了欧阳莲,笑着说道,“摔着他可能还好办些,他是遇上仇家了,我去接他时,还想着要回去报仇呢,好容易才给我劝了回来。”虽然欧阳莲口中的劝,是趁人虚弱,将人绑了回来。 “就你瞎说,挺和气的一个人,哪来那么多仇家。这挑在下雪天来劫道,不是非要他命吗?”花堂主还是有些不信,可又不像是假的,又叫来旁边的男子,让他多派些人料理,午饭也不必来堂屋里同吃,只在屋里好好休息便是。 “那可不是,我接到他时,就只剩一口气吊着了,也不知道想起了谁,一直说自己在做梦,还穿着单衣,他身上那身还是我在镇子里的当铺柜上淘来的。娘亲,我这可是为堂里花的银子,你要补我些。”欧阳莲说完,又来缠着娘亲要钱。 花堂主刮了刮女儿的鼻子,笑着说道,“我知道了,就你掉进钱眼里了,这么爱钱,真该让你去做个行脚商人,跟着我们刀光剑影的,图个什么。” “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事,那我可做不到,还是跑江湖来的自在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孤寂 自那天晚上,思明仓惶从白地城逃出来,已经一月有余,除去最初的几天,还算舒适,后来竟全在奔命的路上。 吃过午饭以后,思明难得在软榻上躺了下来,脚边放着火炉,不远处又有让人嗜睡的熏香点着,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 ··· 山里风雪很大,思明没来由的还在里面晃荡着,踩一脚下去,厚厚的雪,淹到思明的膝盖处,发出噼里噼里的声响。 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全被大雪压在了底下,白茫茫的一片,思明搓了搓发红的手,又放在嘴边暖了暖,牵了马继续往前走。 这群山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思明都觉得走得累了,也没有看见人烟,只有若隐若现的狼群吼叫。 思明艰难的向前迈着步,一步更比一步沉重,可身体却越来越轻,踩到积雪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竟重重的摔了下去。 醒醒!醒醒!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声音,思明艰难的睁开眼,阳光下映着的却是梁恬的脸,思明伸了手想去摸她,却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等再看时,梁恬早已走远,只留下一个背影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山中。 ··· 兴许还不太习惯,醒过来的思明,看着这满屋的布置,觉得十分陌生,起身穿了鞋,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的天井中央,放了一口水缸,上面漂浮着一些冰渣子,映着思明的脸,雾蒙蒙的。正看着这水缸出神的思明,身旁突然又有了另一个影子,转头看时,还是那一袭红衣的女子。 “怎么?这里面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吗?听说夏天这缸里会有荷花盛开,可惜我今年来得晚,也没看见。”红衣女子说道。 “没有。”思明说完便转身往回走,上了台阶,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盯着漫天的雪花飘落,想着那永远走不出去的山。 红衣女子也去屋里挪了个凳子出来,挨着思明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下巴撑着手上,也望着天,说道,“章城的河,这时也该冰封了,这边倒是暖和些。” 一个人呆的久了,身边突然多了个人,思明却并不觉得安心,反而有些聒噪,把椅子挪了挪,离那女子更远些,没好气的回道,“你是没事可做了吗?” 红衣女子想起,思明被救的那天晚上,明明特意留过人在屋里等他睡着再走,才时时陪着他,这时竟嫌弃有人陪着烦了,也回击道,“这河还没过,你就想拆桥了?” “你派人去查了?” 红衣女子转过脸来,看着思明说道,“我跟龙家那边的人说了,他们说不用我们管,他们自己会去查。” “你···。”思明更生气了,那天花言巧语,说好回来去查,这时又说让龙家去查,就这么宝贝这些人,一点也不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 想到这里,思明又想起几个月之前,这人莫名的来找自己喝酒,说要告诉自己一个重要的消息,结果把自己灌醉就跑了,还真是个怪人。 “你不是在帮龙家做事,怎么跑到山里去了?”思明虽也想过这该不会是偶然,可还是想问个清楚。 女子回道,“我去找你,就是在做事啊。别说,我都那条路上等了你半个多月了,也就是我,换作别人,早受不了山里湿冷天气回来了。” 原来是龙家人在找自己,难怪见面时,那花堂主说晚上要见龙家家主,该是那个龙平吧,上次全贵儿好像就是这么叫的他。 不知道阿盼会不会跟着一起来,思明也有半年没有见她了,往年在白地城时,倒还是习惯的,今年竟然会有些想她了。 大雪还似鹅毛一般,不停的飘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偶尔也会拌拌嘴,互相不理对方。近黄昏时候,雪才停了,在西边的山头上,冒出一些橘黄色的太阳光。 村东处,有一匹马踏着飞雪,正往思明住的宅子里,下了马也未通报,便直接进了屋,大声嚷嚷道,“我巧哥哥人在哪儿呢?” 屋里的武夫似乎都与她相熟,忙给她指了房间,引她过来,等到她看见思明那一瞬间,开心的大喊道,“巧哥哥!”,说完,又冲上去一把抱住了思明,。 顾盼的力气本来就比一般人更大些,这么大力的冲过来,差点让坐在椅子上的思明生生的栽倒在地,虽说没栽倒也好不到哪儿去,刚见好的手臂,又被挤得生疼。思明这时,十分后悔刚才的自己竟有一丝想她的想法。 “痛!”有伤在身,思明自然不会忍着,把顾盼往后推了推,赶紧捂住自己受伤的手,又想拆了绷带去看看是不是血崩了,没过一会儿,思明的猜想便成了真,那血漫过白布,又浸了出来。 顾盼见思明手臂上有血流出来,也急了,又大声去叫医师过来,一顿手忙脚乱的才把思明的血止住。 一旁的欧阳莲看了这滑稽的亲友见面现场,笑着对顾盼说道,“我刚救回来的一条命,又让你祸害了半条。” 顾盼与这人并不对付,用屁股去顶着她,将她赶走,自己坐在了思明的一旁,说道,“我救过巧哥哥那么多次,可以拿来抵一抵。” “你当你哥哥是九尾狐,还有几条命来抵。”欧阳莲虽然被挤到了一边去,可嘴上仍不饶人。 顾盼说不赢她,便拉着思明要走,“巧哥哥,我们回家。”又被欧阳莲拦住,“我接回来的人,你说带走就带走?” “怎么?之前还没输够?我带我哥走,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拦着我做什么。”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不知道是谁去把花堂主叫了过来,低声喊了句,“莲儿,回来。”欧阳莲便只能乖乖的跟在娘亲后面,生着闷气,看着思明道了谢,便跟着顾盼走了。 顾盼见到思明,自然开心的很,一路上蹦蹦跳跳的说了许多现在的事,但说来说去,又无非是些替龙家做护卫的事,在她口中倒是开心,思明却觉得有些不爽,好歹是表亲的妹妹,整天要跟着去做这些危险的事。 从百兽堂住的宅子,再往里走些,又有些更宽敞的院子,便是顾盼两父女住的地儿。宽敞倒是宽敞,总有些空落落的,院子中间的积雪也没人打扫,往堂屋里去,也只有顾文德一人在那里躺着睡大觉。 “爹!巧哥哥来了,你怎么还在睡觉。”兴许是在外面有了许多用处,顾盼对他爹更没有什么顾忌,相处起来便只图自己痛快。 顾文德被人惊醒,揉了揉眼睛,看见思明才连忙起身趿拉了鞋子过来,“你怎么变得又瘦又黑了,这半年多得受了多少苦?” 思明在外的事,顾文德是有所耳闻的,可自从五月进了这龙家的村子,便再也难出去了。无论是思明回了老家岷城,还是浑浑噩噩的到了白地城,都是顾文德从全贵儿那儿听来的,心里不免十分担心。 当年从鬼门关外接出来的小男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心思也藏得越来越深,越发的捉摸不透。 思明这次见面,倒没有像往常一样冷淡,拱手作揖,好好的喊了声,“舅舅。” “事情,我都听说了,我和阿盼都是相信你的。龙家也答应出手去了解这件事,等不久就该有个结果了。只是不知道等回去的时候,客栈还能不能开下去,如果开不下去了,我们就在这里再盘个店,你来开着。”好歹是个舅舅,遇事还是会来劝解一番。 只有顾盼听到要在这里开店时,十分开心,扭着思明的手说道,“巧哥哥,你就来这里吧,我总是没有时间去看你。这次本来说我去接你,他们又觉得我太小,不识路,容易碰不到你。” 两人劝解,思明并非听不进去,只是他有自己的事,非再回白地城不可,想到这里,思明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问道,“舅舅可还记得,外公的茶园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陈年旧事,顾文德自然是特意瞒着思明,才一次都没有说漏过嘴。这时更没有与思明说的道理,随即摆了摆手,说得,“陈年往事,你还提这些做什么。阿盼,快将你巧哥哥带来的行李,放到他房间里去。” 顾盼听了到顾文德说得话,也赶紧把思明往里屋领去。 思明不跟着阿盼往里屋去,反找了个椅子,坐在上面,颇为不善的说道,“行李?你在这里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别人都追到路上来灭我口了,你还觉得我能完好的到这里?”思明有些生气,干脆用了个激将法,看看舅舅的反应。 “不可能!他们接手顾家茶园的时候,可是亲口答应过我爹会帮我们的。”顾文德有些不相信,脱口而出。 哼!思明早知道是这个结果,那茶园果然还是他们家拿去了,往常知道你不说,我便不问,要问自然会找个你一定会说的机会。 “那我爹娘的事呢?”除了刚知道消息时的失常,思明后来便一直对周叔说的事有疑惑,只是那晚又遇见土匪来乱事,便一直求证不得。 “你不要总想着这些事,他们也不希望你一直活在仇恨中的。”顾文德有些无奈的说道。 思明就知道他会拿这些话来搪塞自己,干脆不理他,也跟着顾盼往里屋走去。却看见顾盼怔在那儿,见思明过去,低声问道,“我们和销远哥哥是仇家吗?” “他不是。”思明摸了摸顾盼的额头,笑着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再邀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夜黑得尽了,才有一辆马车从大路徐徐而来,马车夫披着蓑衣,赶着车,对车里的人喊道,“家主,今儿是先回家,还是去哪儿看看?” 车里的人劳累了一天,正闭眼休息着,直到前面的人再说第二次时,才说了句,“百兽堂那边不是把人接来了么,去看看吧。” “傍晚时候,盼姑娘又把王公子接去她那边了。”车夫回道。 车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也先去那边看看,阿盼又该是乱来了,之前准备的报酬送过去了吗?” “还没呢,现在就给吗?”车夫问道。 “这个与别的不同,等下你回去拿一下,我先去看看他们。”龙平说完,也不再说话,继续闭眼休息了。 再睁眼时,马车已到了百兽堂住的宅子外面,龙平从车上下来,看着大门边上挂的两个灯笼,在白雪之下,更显得红艳。 “东家,您回来了。”龙平刚一下车,便有人来接着,谄媚的紧,簇拥着龙平进了屋,众人正聚在一张大圆桌上吃饭,见龙平来了也都站了起来。 “花堂主,今天的事有劳了,我家小妹又给你添麻烦了。”龙平向前去,与花堂主寒暄。 花堂主倒不在意这些,转身看了看自家女儿,说道,“顾姑娘带自家哥哥回去,没有什么不妥的,东家倒不必为此来一趟。” 龙平又环顾了四周,说道,“花堂主果然海量,一会儿有人会送上这次的酬劳,还望笑纳。如此,我便不打扰诸位吃饭了。” 没过一会儿,真有一伙计送来黄金十两,这让堂里的兄弟十分开心,得到花堂主的许可后,三五几个便去后院里抬了酒出来,又让厨房再将前几日买来的猪肘子,拿去煮了白切来吃,好不热闹! 再说龙平出了宅子,又往顾盼的住处走去,一路上都有人来打着招呼,龙平也一一问候回去,真到了要去的宅子时,反而冷清了下来,连灯笼也没挂,一片黑黢黢的。 龙平扣了门,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慢吞吞前来接着,见了龙平又有些失望,转头回去,说道,“还以为送吃的,原来是你。” 龙平皱了皱眉头,往外面看了看,斜角边正有人提着食盒急切的想往这边跑,这群人还真是惯会看人下菜。 龙平抖了抖鞋上的雪花,又往里面走去,看着顾盼正在桌边坐着发呆,便笑着问道,“饿了吗?” “不饿。”顾盼又换了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龙家堡里,恐怕也只有这个在外养大的妹妹,才会这么毫不客气的回自己的话,龙平也没与她计较些什么,又问道,“你巧哥哥呢?我可是听人说你连铺子也不管了,骑马飞回来的。”明明都是哥哥,待遇倒是差了许多。 当真是差很多,听龙平问起思明时,顾盼才回过神,说道,“巧哥哥正在屋里生气呢,我又把他的手弄出血了。” 正说着的时候,思明已从里屋出来了,见龙平也在,便拱手作揖,说道,“龙公子,此行我能活着过来,全仰仗你了。” “哪里的话,都怪上次全贵儿没把你一块儿带过来,才会有这些糟心事,既然都已经来了,就顺势住下吧,也好和阿盼做个伴。”心里虽酸楚他俩的兄妹关系,还是要略尽地主之谊。 算起来这是龙平第二次邀请思明替他家做事,第一次也许还能算得上客套,第二次却有挟恩图报的意味在里面,思明不得不应承着,说道,“那便多谢东家抬举了。” 这句东家倒让龙平十分舒爽,却对思明之后说出的话有些不爽。 “只是在白地城中,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还望东家准我次年茶会过后才来。”思明把头埋得更低些,如果说马家尚还能周旋,这龙家却是完全惹不起的,可马家那边做了一半的事,不得不再去收个尾,尤其是这次自己被迫逃出来,肯定有人在后面做推手,必须得回敬回去才行。 “如果我不许呢。” “东家···。”思明为难起来,如果他不肯,倒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正当思明发愁的时候,龙平却笑了起来,拍了拍思明的肩膀说道,“你既然还有未完的事,自然是先做完再说。”说完又回头瞥了一眼正在外面候着的伙计,对那伙计说道,“我可不记得,曾有过让你们这么晚送饭过来的规矩。” 不过是个跑腿的伙计,厨房里给什么便送什么,哪知道会刚好碰上家主到这家宅子里来,还好巧不巧让自己给碰上了,只得赶忙跪着求饶道,“东家,是我一时偷懒,才晚送了顾老爷的晚饭。”这边得罪不起,厨房那边也不能供出来,只得先自己认错。 “你偷懒?这家里倒是尽养着些懒汉,连姑老爷的饭都敢克扣到这时候。你也甭自己担着了,谁烧的火,谁颠的勺,谁分的菜,都各自去柜台上说,这个月各扣二两银子,再让我碰见下一次,就别在这锅里吃饭了。” 也不知是不是杀鸡给猴看,这倒霉的伙计,正撞上了,便只能受着了,默默的退了下去,又去厨房里抱怨了一番,往后这姑老爷的饭竟真的没再晚点,次次都能正是时候吃到。 姑老爷顾文德有了饭吃,自然是开心的,又觉得思明瘦了,夹了许多菜在思明碗里,顾盼虽没有什么胃口,也好歹吃了些,只有龙平已经在外面吃了,也仅仅把筷子搁在一旁,喝些小酒罢了。 铜安比白地城的雾气更重一些,思明送龙平出门时,打的灯笼已不大看得清前方的路,只能注意到脚边的坑。 龙平走了一段路后,便不让思明再送,低声说道,“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明年开年出去帮我查一些事情。马家那边的事,等茶会完了,我派人帮你,比你自己去做要容易得多。” 这也殷勤得太过了,思明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龙平这么去惦念自己这点用处,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来邀请自己,一副非自己不可的样子,又让思明觉得有些后背发凉,没来由的害怕起来。 说身世,自己不过是一个破落家里出来的小子罢了,论才智,也仅仅有一点赚小钱的能力,并未什么大气魄,虽然也帮马家查过一些事情,可该是远远不如这龙家人养的掌柜那么老道可靠。 可思明又不能再拒绝他,只得说道,“请东家允许我再回一次白地城,最晚开春便会回来待命,那时这条命便仍由东家差遣了。” 龙平望了思明一会儿,接过思明手中的灯笼,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白地城的事,这两天也该有个结果了,等那边来信了,我也不多留你。”说完便转身要走,又回头说道,“这几天如果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去找欧阳莲吧,听说你们还挺熟的。” “谢东家惦记。”思明朝着龙平去的地方作了揖,也往回走了。 进屋时,顾文德正在给火炉里添些煤炭,见思明回来,也未抬头,问了句,“他是不是又留你了?” “嗯。”思明找了个位置坐着,把受伤的左手放在扶手上。 “那你怎么想?” “我又不像你们两个甩手掌柜,来去都无牵挂,白地城里还有我许多的家当,我得回去一趟。这次走得匆忙,碧华阁还没有处理,还有新买的宅子也有些不放心。”思明随口回道,这些琐碎的事说出来,他也该不会听。 “那马家呢?”顾文德到底只关心这个。 思明皱了皱眉头,起身说道,“这跟你没有关系,我回屋了。”说完便真的回去睡了。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明时,思明便听见顾盼屋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声,随后便出了门。 早饭时,也不见顾盼来吃,问舅舅,也只说是出门去了。 “她感冒了?我怎么不见屋里有药味。”虽然这龙家什么都会安排的周到,阿盼又算是半个龙家人,自然不会亏待她什么,可思明也还是得问一问。 顾文德却把头埋在瓷碗后面,闪烁其词,以惯常糊弄人的语气,说道,“哪有的事,可能就是冬天瞎咳嗽的,你不用管。现在她什么事,都有她哥操心,管你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思明虽也有些在意,可并没有放在心上,吃了早餐,便去一旁歇着了。 等到大雾散去,艳阳高照时,才有人来敲门,时响时停的。思明前去开了门,正看见一抹红色站在大门前面,以手抵着头,该又是宿醉了。 “既然头痛,就不要到处乱跑了。”思明说道。 欧阳莲看了看思明这讨厌样子,笑着说道,“东家叫我来带你去城里逛逛,我怎么好意思爽约。昨晚是喝多了一些,但也不妨碍,等下车上我再闭会儿眼,就好了。江湖儿女,才没有你们那么矫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城里 思明来龙家村子时,也还穿城而过,只是那时病痛在身,又生着闷气,并未多看铜安几眼,这一次随欧阳莲进城来,还是第一次认真去看这地方。 铜安的街道宽敞,来来往往能挤下两辆马车,一条算不得十分宽大的河穿城而过,河上又有许多游船供人租用,在白日里也有人纵酒放歌。 城里的房屋大都较白地城更高耸一些,有些酒楼竟有四五层之高,街边的铺子也多是一楼宴客,二楼住人,一排排,一座座,竟有直连至天边之势。 思明与欧阳莲从南门而进,守城的官兵并未多看,便直接让马车入了城。车里的欧阳莲还在闭眼休息,直到城里一处酒味飘香,欧阳莲才倏地一下睁眼,随即笑着与思明说道,“喝两杯去?这家的我喝过,味道还不错,就是菜品一般。”说着欧阳莲便要去叫赶车的车夫停下。 思明向来不喜欢没日没夜的去喝酒,见欧阳莲又要出去,便一把拉住了她,说道,“你若要去,我们现在就回去,让你在家一次喝个够。” 也许有些被思明的语气吓到,欧阳莲又退了回来,没好气的说道,“不喝就不喝,你闹什么脾气,就你这臭脾气,真应该丢在山里喂狼。” 两人又闹起了别扭,外面的车夫也挑了好时候,向车内的人问道,“莲姑娘,王公子,前面就是书市了,要停下吗?” “就这儿停,还麻烦在南门外等我们,东西买齐以后,我们便直接回去。”对车夫,思明好似还更客气些。 不等思明下车,欧阳莲便早已下了车,往书坊里走去。思明知道她还生气,便仅仅一路跟着,也不搭腔。 闹得久了,思明也有些累,在后面喊了一句,“等买了纸笔,就去喝一点,总行了吧。” 欧阳莲却回头,笑着说道,“我改主意了,等下你陪我去个地方,我们就不去喝酒了。” 总不会比喝酒更差了吧,思明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还说带着我来逛逛,倒只是满足自己想出来一趟的想法罢了。 思明买了笔墨纸砚过后,便仍由欧阳莲带着去她想去的地方了。也不知绕了多少巷子,穿过多少大街,两人走到一个颇为偏僻的地方,原本宽阔的大路也变得狭窄,干净的街道也不复存在,到处都是些贩夫走卒,歪歪扭扭的坐在各个角落。 两人的打扮,在这里也显得有些突兀,思明拉了拉欧阳莲的袖子,低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欧阳莲却丝毫不在意这些,自顾自的往前面走,看见前面有在卖炒栗子的,又在路边买了一包剥来吃,递给思明,见他不吃又自己开心的吃了起来。 这条巷子的尽头,欧阳莲终于到了她要去的地方,轻车熟路进了大门,再掀了门帘进了。屋子里烟雾缭绕,时不时传来几声‘大’‘小’之类的喊叫声,又有许多人失魂落魄的出门去。 欧阳莲正要拿银子去大干一场,却被后面早已忍受不了的思明拉着,低声问道,“你要来的地方就是这儿?” “对啊,就是这儿,你等我一会儿,还是你也想玩?”都走到这儿了,欧阳莲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发财的机会。 思明自然不愿意呆在这里,去闻这些汗臭味,和看这些人沉迷于显而易见的骗局当中,当即不爽的对欧阳莲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城里的雪似乎天然比山上化得更快些,也仅仅一个晚上再加上一个上午,便已经看不见多少白雪的痕迹,反倒是各处的水渠中,有流水走过的声音,还有凹凸不平的街道上,遍布着脏脏的积水。 思明找了块干净地方等着,想着她该不会玩很久,便会出来,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不见人出来,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没人出来。 思明有些不耐烦了,又再进了赌场,却发现欧阳莲正纠结一帮子人与那庄家扯皮,吵着闹着要检查庄家的筛子是不是有问题。 掰开人群,思明想要走过去,看看具体情况,却斜眼瞟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不会忘的!思明虽不是什么过目不忘之人,却总能记得那些与他结仇的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山里来拦路的人,本以为会是白地城的人,不想在这里还能看见。 那人也明显认出了思明,立马往后走去,不一会儿竟然又有另一个人也往这边看,却是之前没见过的人。思明越加的摸不清对面底细,怕那仇家再来一次,两人也招架不住。便不管欧阳莲是不是吵得正盛,思明一把冲到人群的最前面,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跑。 也许是来势汹汹,在场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思明已拉着欧阳莲出了门,往大街上跑去。思明本就不认识路,绕过几次小巷以后,便失了原来的方向,再回头望时,却觉得谁都像是来追自己的仇人。 正着急的时候,欧阳莲还在后面生气,说道,“你拉着我跑做什么,我要回去把那赌档给掀了,连我的钱也敢骗,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慌不择路的时候,便最容易选了一条错路,思明并未理她,又往巷子里绕去,却是一条死胡同,再看外面的巷子里,一个个陌生的面孔,都像是那人引过来的仇人。 到这时,欧阳莲也察觉到一些异常,小心翼翼的问道,“看见仇家了?”说完又看向巷子,下意识的将思明护在身后,好似平日走镖一般。 思明却觉得她那身红衣太过醒目,将自己的外衣脱了给她,说道,“先把你这身红色衣裳遮一下。我也不知道那人叫了多少人来,等下再出去时,你来带路,我们尽快往南门上去。” “又不是我的仇人,要我看,还是你那张脸才是最碍事的。”嘴上虽这么说着,欧阳莲还是将衣服披了上去,给了思明一个驼铃,说道,“等下以摇铃为号,你得跟紧我。”说着便出了巷子,示意思明跟上。 兴许是欧阳莲的话起了作用,思明也以袖子遮了遮脸,可这对有些人来说却是完全没有用的,两人还没走出多远,便被后面跑过来的少女抱住了,大声喊道,“巧哥哥,你怎么来了。” 听到这声音,思明也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一般,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去,对那少女说道,“阿盼,你怎么在这里?” 还不等顾盼回答,后面的欧阳莲已捂着嘴笑了起来,说道,“她可不就在这儿守着的?” 原来她都知道,合着刚才所说的什么摇铃为号,都不过是在逗自己玩,思明有些恼怒,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欧阳莲,又对顾盼说道,“你刚才可有看见什么行迹诡异的人跟着我们吗?” 顾盼想了想,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谁敢在这条街上闹事,到处都有人守着。”说着便指了几个角落,果然有人正往这边看着,冲着顾盼点了点头。 索性刚才的狼狈模样全让这些人看见了,思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问顾盼,这些人可否挪一些来用用,去找一个人。 顾盼为难起来了,扭捏的说道,“平哥哥说了,这个冬天不太平,这些人不能随便派到别的地方去。你要找什么人吗?巧哥哥,我和你一起去找。” 有顾盼跟着也好,思明便让欧阳莲再带着去了那赌场周围,只是绕了几圈以后,也没再看见那两个人。 午时将近,思明也不好再继续追究下去,只得和顾盼一起回了龙家的酒楼里,等酒饱饭足以后,才和欧阳莲一起回村子里去。 路上,思明自然还怄着气,并不去理她三番五次过来示好,想着刚才若不是顾盼过来,这人还要带着自己在那城里兜一圈,就气不打一处来,当真是把自己当猴耍了,连一直披在她身上的那件外衣也一起在嘲讽自己,改天自己再去买一身新的算了。 马车开进村子后,思明便自己回了屋,去书房时,却看见舅舅也在里面,见思明来了,赶紧把一本书放了下去。 思明走过去看,却是一本医书,略一皱眉问道,“你什么时候对行医有兴趣了?这书看了,又不能治病,看来做什么?” 顾文德尴尬的笑了笑,挠着头说道,“闲来无聊,随便看看。你去买纸笔了啊,怎么不直接去龙家库房里取,还要专门去城里一趟。” 这张油嘴里向来问不出什么事情来,若不是真逼到头上,他也只会打哈哈,思明也不在意他在做什么,只回了句,“他家的东西用着不舒服,自己买的自在一些。” 过了一会儿,思明又问道,“阿盼呆在这儿,好歹有些用处,你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姑老爷,在这儿吃白饭,也好意思?” “父凭女贵,你懂不懂!我在这儿吃他几十年的白饭都应该。”顾文德也不知道跟谁生气,说着便出了书房,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还有理了。”思明笑了笑,便自己去拿出砚台来,研磨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打猎·上 橘红色的夕阳,倒映在山间的溪水里,溪水两边的积雪,四处散落着,思明跟着前面的脚印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走。路上的积雪算不上厚,仅仅能将思明的脚背盖住,踩上去还能感觉到地上泥土的厚实。 走在前面的人兴致倒是很高,互相吆喝着,各自吹嘘着上次打猎收获了多少稀奇品,走在最前面的顾盼的兴致尤其高,背着还未开过的弓,与跟她一块儿走着的全荣说着话。 思明走在百兽堂那一伙人的后面,一起的还有龙平,虽是上山路上,却彷佛闲庭散步一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思明聊着天,无非是说一些,这铜安山的哪片茶叶是自家的,哪一片茶叶是别家的。 最后面的人,思明不认识,面庞看起来冷冷的,连对龙平时也没有许多谄媚,总有一种超然于世外的感觉。 说起打猎,思明还是第一次来,虽然也在盛情之下带了一张弓,可思明并不打算打点什么,最好不要有需要自己张弓的时候。 可前面的欧阳莲却时不时的在试弓,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又偶尔往思明这边看一看,让他去前面与她同行,等下一同打猎。 这种事,思明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凑上前去,何况龙平还在自己身边,已是给足了自己面子,这时要是驳了这东家面子,日后可就不好混了。 虽不能表现得太过谄媚,思明还是十分注意龙平说的每一个字,毕竟这以后都可能对自己有用,尤其是再也不能像早上去城里那样,被这狡黠的女子骗了。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着,有说有笑的,好似憋了许久的开心终于有了爆发的缘由,就连全荣手里牵的那条细犬也一路上蹦蹦跳跳的。 行至半山腰时,走在前面的全荣,过来恭敬的对龙平说道,“东家,前面路口右转有些动静,是否就走这边了。” 龙平点了点头,又回头问思明,说道,“今儿的头枪,你来试试?” 这第一支箭,思明可不敢放,拱手回道,“多谢东家抬爱,只是在下并不精于射箭,这等纳头彩的事还是让有能之人来吧,我在一旁喝个彩,已经荣幸。” 龙平以为思明客气,又要再推脱一番,便叫全贵儿取了自己的弓箭过来,说道,“你那个还没开过,恐有些不合适的地方。你用我的,上次阿盼便就是用这个拿的头彩。” 还不等思明拒绝,龙平的弓已被人夺去,回头看时,却是顾盼,笑盈盈的说道,“平哥哥,这头彩我替巧哥哥拿了,今儿想要个什么?” 这时龙平却是懂了,看了看思明,又对顾盼说道,“既然你来,那自然不能只拿个野鸡,兔肉鲜美可口。这时也正是回巢之时,不如就这个了。” 顾盼自然满口答应,又拉着思明往队伍的前面走去,神秘的说道,“巧哥哥,先在这里等我去拿了头彩,再把平哥哥的火铳哄出来给你玩玩。” 火铳?自本朝开朝以后,这武器就在民间被禁止了,就算还保留着前朝的生产旧址,也仅仅供给给天子及其附属使用罢了,就算是龙家这样的大商户也不允许私藏这武器。 思明自然知道里面的利害,忙对顾盼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东西不宜见外人,你可不要乱来,小心惹来祸端。” 顾盼却以一副‘我懂得’的眼神看着思明,随即让全荣带着细犬去前面探路,彷佛那兔子早已在自己的手中一般。 思明见顾盼往前赶了,也自觉往后退了些,正碰上到前面来看热闹的欧阳莲。兴许是为了在林子里更好躲藏些,一向舍不得那身红衣裳的欧阳莲,也换了件素色一点的衣裳,又将脸上的妆都洗了,露出一副白皙的面孔,倒比平时更易亲人些。 “怎么?她又要去拿头彩?”也不知两人是怎么对上的,百兽堂的其他人都还能好好相处的顾盼,唯独对欧阳莲不买账,时不时还会给她使些绊子,使她丢人。 欧阳莲也自觉没有什么地方惹到这人,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要来找茬,自己便一一接着。 “嗯。”思明回道。 思明到没兴趣插入她俩的意气之争,何况自己也不喜欢这欧阳莲,她总是跳脱于自己的意料之外,要么说些莫名其妙的事,要么去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你还真是冷漠啊,还在生气么?”欧阳莲也觉得早上的玩笑开的有些过火了,可当时看他那着急样,便忍不住想要去捉弄一番。一不小心过头了,这人竟生气到现在,还真是个小气包。 欧阳莲也走得快些了,往顾盼前进的方向跟去了,见全家兄弟正赶着狗在驱赶林中的动物,顾盼正在一旁擦拭箭头,见自己来了,刚抬起头又收了回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两兄妹都养成了这么副德行,对自己人倒是还好,对外人干脆连个笑脸都不陪,欧阳莲也有些不开心了,又往林子更深处去了。 夕阳已落入山腰,林间也有些起雾了,欧阳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前面又有树枝被抖动的痕迹,却不像是人弄出来的,欧阳莲往后退了两步,沉寂的山谷之中,连脚下踩到积雪的声音都特别刺耳。 见前方没有对自己发出的声音做出反应,欧阳莲又后退了两步,将背上的弓箭取了下来,张开弓,随时准备着。 比人还要高的树枝抖动,会是个大猎物吗?欧阳莲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脚也有些挪不动了,箭头直对着前面,手也有些发抖,如果是只大的,放出箭去,反而会激怒了它。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一直保持戒备姿势的欧阳莲也有些乏了,林间的雾更深了,已有些看不清人,而对面却始终没有动静,欧阳莲挪了挪身子,又往后退了几步。 “莲姑娘···。”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阵叫喊声,传到欧阳莲的耳朵里,对面也终于动了起来,却是往更远的地方去了,惊起一阵树枝拨动,落下一阵雪花。 欧阳莲终于觉得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弓,往后面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真有人过来,还是那全家兄弟,牵着狗,过来迎自己回去。 欧阳莲向全家兄弟招了招手,等全荣过来时,才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说道,“你让我撑一会儿,我有些站不稳了。” 欧阳莲虽不常以美貌傲然于人,可自去年夏天过后,来了这龙家当差以后,谁不想得一得这漂亮姑娘的青睐。 全荣虽常跟在顾盼的身后,与欧阳莲不常相见,可也会时不时从那百兽堂住的宅子里经过,能眼巴巴的往里面瞧一眼,或在外面听一听那银铃儿一般的笑声也好。 这时,那一双纤纤素手,竟搭在自己身上,全荣不由得身子一僵,连手上牵着细犬的绳索也松了,掉在地上,仍由那细犬像脱了缰的烈马,去追赶林中的鸟儿,雀儿。 “莲姑娘,这是遇着什么了吗?”全荣身子动弹不得,连嘴上也不太利索,嗫嚅了好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欧阳莲有些缓过神来,才把手收了回来,将身上的箭筒递给了全荣,说道,“不知道遇见了什么,估计是个大家伙,我没敢放箭。这事儿你可不要往回说,今天真是倒霉死了。” 全荣摸了摸肩膀,总感觉的那一处还是温热的,又吹了声口哨,叫回了细犬,拿了牵绳,笑着对欧阳莲说道,“我不说。莲姑娘要不要再歇一歇,反正那边也还没尽兴,我让发财给你去赶一赶,打几只山鸡回去也好。” 欧阳莲自然也不想就这样扫兴而归,可看着这越渐深邃的雾,又摇了摇头,说道,“我没那精力了,那边不急,我就再休息会儿吧,你要着急回去了吗?” “倒也不急,我在这儿等等莲姑娘,免得那东西又再回来,两个人也好有个办法。”全荣也停了下来,立在一旁,心里想着,可惜这儿没有个坐的地方。 欧阳莲见人不走,便找了个树干靠着,找了些话来说,“我记得你,常跟在顾姑娘的后面?” “嗯。不过也没多久,就在莲姑娘来之前不久。”全荣如实说了。 欧阳莲有些失望,像是自问自答,“那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老找我的茬了。” 全荣也不能算全不知道,只是这种事情却不好再说,看着那姑娘脸上失望的表情,又怕她再也不跟自己说话了,便在心里往前一步,说道,“盼姑娘向来不喜欢红色,越红便越不喜欢,我想是因着这个缘故。” 原是这样吗,可欧阳莲偏偏最喜欢穿红衣,无论淡些的红色,还是浓烈一些的,都是能入眼,这遇着一个不喜欢红色的小姑娘跟自己过意不去,倒是有些苦笑不得。 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聊了些别的事情,眼看着天也要黑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轰的一声,惊得林中鸟兽一阵乱窜,连欧阳莲也被吓到了。 一旁的全荣皱了皱眉头,笑着说道,“该是大石头之类得从山上掉下来了,莲姑娘,我们回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打猎·下 “对,就是这样。”龙平用右手握着思明的手臂,又俯身在思明的肩上,给他指了个方向,让思明的眼睛盯向那里。 而思明手上拿着的便是之前顾盼所说的火铳,正对着一头受伤的鹿,火铳的前面还冒着青烟,不一会儿便融入到雾气之中。 思明的喉咙抽动了一下,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接触这东西,往常总只是听说,却从来没有见过,刚才顾盼说起时,虽嘴上说着怕惹来祸端,其实心里也十分想上上手,看看这种上等玩意儿。 ··· 在顾盼挑来选去,将一只灰兔子作为头彩以后,一行人便跟着入了林中。树上白雪累累,一晃动便像落水狗甩动身子一般,惹得自己一身水。 白雪本是兔子的天然保护色,可也经不起猎狗的鼻尖,只轻轻一嗅,一追赶,便把那兔子惹得无处遁形。兔子出洞以后,顾盼也未闲着,从箭筒里取了箭,将箭搭在弓上,拽满弓,往那灰兔子要跑的地方射去。 只听得空中‘嗖’地一声,那箭便穿了出去,直往那兔子逃跑的方向回去,再看时,那灰兔已侧倒在前行的路上,灰白的毛也被血染了一片,箭头处还有鲜血汩汩而流。 全荣跑了过去,发出一声哨声,将细犬引了回来,又顺手将兔子提了回来,笑着对顾盼说道,“盼姑娘,好身手!” 顾盼用手刮了刮鼻子,说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从全荣手中接过兔子以后便往龙平那儿走去,“平哥哥,你看,兔子。” 这开了头弓,剩下的人便跃跃欲试了起来,一个个背着弓,三五成群的,去找些猎物来试试手,又各自牵了得用的狗,顿时分散了开来。 思明却没有往前走,仍还在原地候着,既不想去拉弓,也不想捡肉。同样在原地的龙平,想法却有不同,等那百兽堂的人都散开以后,便带着顾盼,又喊了思明,跟着全贵儿往山的更深处去了。 与北方的光秃秃不同,这里的冬天要暖和得很多,连树木也茂密得多,没走多远,便已经只看得见一团团影子在走动。 越往上的山倒是越显得陡峭,龙平也有些喘气,可还是时不时回头与思明说着话,又让全贵儿搭把手,拉自己上去。 “听全贵儿说,你们曾在沙州城里呆过一天?”龙平似乎对思明的回家之旅很感兴趣,自思明来了这儿之后,便时常提起。 “算起来在那里只停留半天,买了米便去了岷城。”思明老实回道。 龙平又问,“那里的米价如何了?” “是这里的两倍,二两银子一担,其他的小地方该要更贵些,我去时,那米店周围排了许多的米贩子,想必都是周边来的。”既然龙平有兴趣,思明便说得更详细些。 望着夕阳西下的位置,龙平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今年年初时,我也让人从江南运了些米过去,到这时也该差不多消耗尽了。等你明年再去时,也押些过去,比押银子过去更招人喜欢些。” 原来这龙家家主从白地城将自己接出来,是为了西北之事,思明心里又想,自己早对西北不甚熟悉了,能替他做些什么呢? “嗯,全凭东家安排。”思明好歹清楚了年后安排的地方。 也不知走了多远,龙平突然让前面跑得欢快的顾盼停了下来,又往一条斜插进来的小路走去。 也不知是龙平的耳朵异于常人,还是对前面的路有所预料,思明几人并未走出多远,便看见一头小鹿正在前面吃着积雪下面的枯草。 几人就着树枝的遮挡停了下来,观察那正在啃食的小鹿,兴许是听到了些细碎的声音,那小鹿边吃枯草,又边往四周看看。 龙平唤来后面蹲着的全贵儿,让他拿出在褡裢兜里装着的东西,却是一把火铳,黄铜做的圆管,在雪地里反出光来。 龙平晃了晃这稀奇东西,示意思明离他近些,又将火铳握在他手里,在他耳边说道,“我教你玩一玩这个。” 思明点了点头,仍由他指挥着自己的手怎么摆动,就像是婴儿学走路一般,把这前行的权力交给了他。 直到‘轰’的一声,思明才回过神来。伴随着一阵耳鸣,和小鹿倒在雪地的场景,思明被这稀奇的玩意儿震撼到了,原来这么小小的,像大烟管一样的东西,能有这样的效果,比顾盼手中的箭还好用些。 龙平见那小鹿已经倒地,便起身去看,等走得近了,那小鹿反而挣扎着起来了,一晃一晃的想要再跑。到手的食物,怎能让它逃跑,龙平快步向前,又将它倒吊起来,还真是一只小鹿,并不算重。 那小鹿却不打算就此罢休,还没有被龙平握牢,蹬腿便要跑开,挣扎时候,反溅了龙平一身血。 一直在后面跟着不敢上前的全贵儿,这时也顾不了那么多,赶忙上前去接了那鹿腿提了起来。 龙平对这血腥却丝毫不在意,转头对思明笑道,“倒真是只倔强的鹿,还再打些吗?前面该有个大家伙。” 思明还未说些什么,顾盼反而先不想去了,眼睛直盯盯的看着龙平身上的血污,喃喃说道,“平哥哥,我想回去了。” 龙平也似想起来了,脸上有些愧意,擦了擦身上的血迹,过去摸了摸顾盼的头,柔声说道,“那就回去吧,等下你先去房里歇着,我给你送些吃的去。” 一向闹腾的顾盼,这时也乖巧了起来,点了点头,跟着龙平下山去了。思明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落寞,与全贵儿一起也跟着下山了。 回了最初走散的地方,百兽堂的人已经在那儿了,还有些守着猎物的伙计,也殷勤的过来接着全贵儿手中的鹿。 思明正出神时,有一颗脑袋突然靠了过来,笑嘻嘻的问道,“刚才那声音是从你们那儿传来的?” 声音?思明这时才回过神来,强忍了惊慌,故作镇定的对欧阳莲说道,“什么声音?我怎么没有听见。” 见人否认,欧阳莲也不在意,锤了一下思明胸口,就像是得了肯定的回答似的,笑着走开了,去看看自家的兄弟打了多少猎物下来。 一行人走到半路时,又突然下起了小雪,跟随的伙计们,拿出了伞撑了起来。全贵儿递了一把给思明,说道,“王公子,此去沙州城还望多关照。” 又是这人,思明笑了笑,对他说道,“彼此彼此罢了。” 到龙家村子时,雪却停了。百兽堂的人兴致很高,要在院子开炉烤兔子,欧阳莲也来问思明,要不要去。 思明还想着顾盼,便辞了欧阳莲,回了自己的院子。顾文德正在堂屋里吃着饭,见思明回来,也来迎着,看着顾盼的样子,反而皱起眉头来,更对龙平没什么好脸色了。 思明也瞧出些端倪,追着顾文德去了他屋里,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顾文德自然不肯回答,背对着思明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竟小声的抽泣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是我对不起你。” 思明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去敲了敲顾盼的门,说是在睡觉了,便回了自己屋。 不一会儿便听到门外有人在敲门,却是欧阳莲,拿着用宣纸包着的兔儿腿,递给思明,又往屋里望了望,问道,“盼姑娘呢?下山的时候看她不太精神,我娘让我把这兔腿给你们拿来吃。” “她睡下了。你又喝了酒了?”思明闻着她又是一身酒味。 欧阳连的酒量倒是极好的,几碗酒下肚,也不觉得头昏脑胀,“即是开宴会,怎么不喝酒。这院子怎么黑黢黢的,他们父女都睡了么?我看你一人也孤单得紧,跟我一起过去吃吧,我让弟兄们少灌你些酒。” “不去了,你们自己喝吧。”思明摆了摆手,正要回屋,又被欧阳莲一把拉了出去。 路上的欧阳莲倒是开心,一边走着,一边笑着对思明说道,“你这人就是太把事藏心里了,说出来让朋友们替你分担一番不好吗?哪有那么多可想的不是,今天有一口酒,便要今天喝完,甭管明天的太阳还升不升得起来。” 思明并不去理会她说的酒后之话,只是也觉得心中苦闷不已,便随着她去了,还未进门,便有一阵热浪传了过来。 推门而进,里面一片喧哗,各式各样的装束,全围在一块儿,划拳喝酒,见思明来了,也要上来招呼,却被欧阳莲都轰开了,打闹着说道,“人家跟你们这群武夫可不一样。” 欧阳莲带着思明找了个安静角落坐着,又给思明拿了酒杯过来,满上了酒,笑着说道,“别皱着眉头了,今晚就暂时把那些事情忘了。”说着又用手熨了熨思明的额头。 兴许是看着其他人也喝着高兴,思明伸了伸腰,笑着对欧阳莲说道,“那便拿大碗来喝,这点小酒也不尽心。” 噗呲,欧阳莲可还记得这人三碗酒便醉的不省人事,特意给他备了个小杯,他竟然主动要大碗来喝,便遂了他的愿,叫人拿来大碗,又端来酒坛满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回白地城 “你能别走么?” 欧阳莲将思明扶到床上后,正要回去,却被被窝里的手拉住了,回头看时,却见到思明一脸落寞看着自己,脸上是平时没有的悲伤面孔。 将思明的手放被窝后,欧阳莲又去一旁拿了个垫子铺在地上,将角落里的火盆端过来给自己暖暖身子,在床边坐下来后,柔声对思明说道,“我不走,你睡吧。” 思明是真的喝得多了,本来就不算好的酒量,又比平时再多喝了两碗,被欧阳莲扛回来时,还与百兽堂的兄弟们打了招呼,下次再喝。 往常喝得多时,思明通常到头就睡了,这次却有些睡不着,兴许是起初被说中了心事,又受了许多怂恿,以往那些感受又再真切的出现在思明的脑中,急切的需要找个人来诉说。 思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觉得胃里难受,挣扎坐起来,靠在围栏上,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笑着问道,“我现在的脸是不是像个烧红的猪头?” ···,欧阳莲可还没见过形容自己像猪头的,看了看思明因为喝酒涨得通红的脸,又起身去一边柜子上搬了铜镜过来,对着思明说道,“除了红些,其他还跟往常一样。” 思明摇了摇头,并不去看镜中的自己,这几年的自己该长得越来越像那个男人了,喝过酒后也许就更像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敲门,欧阳莲便出了门,去大门处看看,原来是百兽堂的兄弟,来瞧瞧是不是这边出了什么事,被欧阳莲三言两语又打发回去了。 再回思明那儿时,却发现他已经从床上起来了,裹着被子,正蹲坐在门槛上,见欧阳莲来了,又眼巴巴的望着,看着像哭过一样。 “怎么了?不过是堂里的兄弟来问问。外面冷,回去吧。”欧阳莲有些看不得这场景,过去安慰道。 思明就这么看着,好似想起了许多事,过了好久才说道,“我想在这儿坐一会儿,你冷吗?过来这里,我分些被子给你。”说完,又往一边挪了挪,腾了个位置给欧阳莲。 这倒让欧阳莲有些发懵,斜着头半眯着眼看了看思明,过了一会儿,又去思明身边坐下,说道,“我不冷,你自己裹着吧。” 可哪有不冷的,本就是仗着自己喝了些酒撑着,没能熬得多久,便觉得手脚有些冰凉,挪了挪身子,也暖和不起来。 便是越不期待什么越来什么,沉寂许久的天空,又开始飘起雪来,屋里微弱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欧阳莲更觉得寂寥了,张了张嘴,问道,“去睡了罢,明天早上不还要进城吗?” “能再待一会儿么,我还不想睡。”思明的声音更软了,就像是一个讨糖吃的孩子一般,喃喃说道。 别说是撒娇,平日里的思明连一句软语都不肯说,欧阳莲这时听了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又想起早上逗了人家,便咬了咬牙,扯了思明的被子过来,说道,“那你得分我些被子,这天真冷得很。” 思明也挪了挪,将被子多分了些给她,又拉过来手来,放在自己胸口暖着,倒真是凉的,何必逞强。 “我爹还在时,也爱喝酒,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们早出晚归,总要喝到夜黑尽了才回家,一回来便骂骂咧咧的。开始还有婆婆留着灯等他,等到婆婆没了以后,我娘便带着我等他,大雪夜也等,蚊子乱飞的夏天也等。”分不清酒醉酒醒,思明絮絮叨叨的说着。 “也是这样的雪天么?”欧阳莲看着他,不禁有些心疼起来。 思明笑了笑,说道,“比这雪大的多了,那被子也厚的多,那时的我总被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我娘亲便把我抱在怀里。有一天晚上,我爹回的特别晚,雪都下过两三回,我也睡了两三回,隐隐约约做着梦,梦到他跌水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是不是特别没良心,竟然盼着自己的爹死。”思明有些无奈,带着几分苦笑。 欧阳莲自是知道思明仅有舅舅相依为命,只是没想到与那爹娘还有这样的事,怕他心中自责,赶忙说道,“我懂得你,一切都过去了。” 思明摇了摇头,说道,“我过不去,···我过不去了,周叔一家也没了,老房子也换了人家了,我再回去,没人再认得我了。我把他们放在心底,努力在这里活下去,他们却尽数都没了,我有时也不知道活着还能再做些什么。”说着竟呜咽了起来。 “别人总以为我还恨着我的爹娘,可我只是怕,我怕他们再回来,那这些年我的努力又算些什么呢。可我又怕他们回不来,留给我的仅仅是两座坟。所以我逃走了,一点也没有去找他们,甚至连问也没问。”带着哭腔,思明把头埋在膝盖上,浸湿了一片。 “人生便就是这样不能两全,我喜欢的人一个个都离我而去,她在我身边时,我没能好好珍惜,等到她真的回去,我又离不开了,你说这样的人,该是个怎么样的下场。” 这雪是真的越下越冷了,欧阳莲拢了拢身上的被子,轻声对思明说道,“去里面吧,再蹲下去,明天就该得风寒了。” 思明再起来时,欧阳莲早已回了家。 惨白的阳光下,顾文德倚靠在门框上,见思明醒了,好似随便聊起一般,说道,“你可别又去招惹一个,阿盼说的梁姑娘的事,可有个着落了?” 着落?梁家人都派人来灭口了,还来说这些做什么,思明摆了摆手,让他出去,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想起昨晚一股脑说了那么些事,思明自嘲的笑了笑,昨天晚上真是发了疯,跟她说那么多的话。 思明起床没过多久,便有龙家的全贵儿过来,带着好消息,笑嘻嘻的过来找思明,说道,“王公子,东家今天早上得了信,白地城那边的事儿妥了,想问你怎么打算?” 打算···,思明没料到,那里的事竟结束得这么早,不过自己也算出来一月有余了,龙家既然知道派人来接自己,想必也早介入了这事情,这时解决到不算奇怪。 “我想早点回白地城,也好早些回来,再替东家做事。”思明回道。 “东家也说了,明天一早有一批要去白地城的车队,王公子若是愿意,就帮忙搭把手,领个队。”全贵儿的话倒是说得好听,给足了思明面子。 思明也领会了,不管龙平打着什么主意,至少自己目前对他来说是可用的,便不推辞,对全贵儿说道,“那便有劳贵儿哥传话了。” 这一客气,倒有些吓到全贵儿,赶忙抬手说道,“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跑腿的,就算王公子也替东家做事,也该做个掌柜的,仍叫我全贵儿就行了。” 掌柜的···,虽然之前龙平说过要给自己一个掌柜的做做,可思明还没有自大到真觉得自己能做得了,之前虽也替马家出谋划策,可那局面比这地方可小得多了,这一上来便给自己一个掌柜做,只怕也不好服众吧。 不过将这些事暂且不说,思明的逃亡生活也该结束了,这笔账终究要回去算算,想了这么久,把这事捅出来的人,和路上来拦自己灭口的人,都该等着自己回去给个交待。 只是可惜来时身上随身带的碎银子,也只剩下回去的盘缠了,这次又受了百兽堂人许多照顾,思明只得拎着舅舅藏了许久的酒去道谢一番。 到门口时,又有些武夫过来与思明问好,约着再要喝酒,见到思明提着的酒坛,更是开心,提起坛子就往里面走,边看边说,“这是上次东家从地窖里搬出来的那批吗?” 思明也不知道这酒是怎么来的,见那人问起,又笑了笑,便是默认了。 那人到笑开了,这酒最是爽口,说着便招呼思明进去堂屋里,却只有欧阳莲正坐在一边,丢蚕豆吃。 虽还是一身红色衣裳,却比之前素雅了些,见思明来了,也不过来,仍坐那儿问道,“昨晚还没尽兴么?” 思明倒是一改往常对欧阳莲的态度,作揖说道,“在下是来告别的,近来受了莲姑娘许多照顾。” 听到此话,欧阳莲手中往上抛的蚕豆停了下来,手忙脚乱的喂到嘴里,又用一旁的毛巾慌忙的擦了擦手,才笑着说道,“照顾没有,麻烦倒是给我添了不少,什么时候启程,我让兄弟们送你一送。” “明天一早,我随东家的商队过去,就不劳莲姑娘相送了。”思明答道。 欧阳莲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别扭了起来,一口一个莲姑娘,往常也没见他这么客气,这么刻意拉开与自己的距离,是想撇清关系么,那也罢了,便遂了他的愿。 “即是一早,那就不相送了。”欧阳莲又吃起了蚕豆,一抛一接,倒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只是等思明出了门,才将手里握着的蚕豆尽数丢了回去,回到后院,找了个人练练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张娘子 向来如一滩死水的梁家宅子,最近也有些鸡飞狗跳的事,虽说这事闹得最凶的还是在西北宅子里,但要追根溯源,这事儿还得从搬出去自立门户的梁怀安说起。 自怀安别了周娘子,去岳父家里将张娘子接回来住,每日早出晚归,事事报备,已有一段时间了。 这天正午,怀安正坐了马车去浣花园里,路上却遇上有人来胡搅蛮缠,引了一堆众人来瞧。看热闹的到不嫌事儿大,被那碰瓷的人一怂恿,便非要后面坐着的东家出来评评理,是车夫鲁莽撞了人,还是他走错了道。 怀安向来仁厚,经不起人拾掇,三言两语便被人说下了车,与那人道了歉,赔了银子,请人开路。 那人好歹不是个难缠的,拿了二两银子,便真的走开,一摇一摆的绕过小巷子喝酒去了。马车夫千恩万谢又再对怀安说了一通好话,两人才就此上了马车,再上了路。 只是这车却再也太平不了,刚才趁着众人杂乱,车上无人可守,早有一人上了车,就等着怀安再回去。 等到怀安要撩开帘子,看见那藏在红色裙摆时,才明白了这原是一场戏,将帘子掩了掩,进去坐下后,便让马车夫继续赶车了。 车里两人无言,怀安将身子挪了挪,离那女子坐得远些,那女子又靠了过来,讨好着,泪眼婆娑,可怜巴巴的望着怀安。 怀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再来又是何苦?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 “怀安哥哥。”女子更可怜了,软软的喊着。 怀安揉了揉因失眠早已黑了一圈的眼睛,对前面的车夫说道,“把车赶去东郊,我有一点事要去做。” 马车夫得了令,便转了车头,往那东郊去了。车里的女子欢喜,一下扑在怀安身上,轻声说道,“我便知道,怀安哥哥最舍不得我。” 到了东郊街上以后,怀安又把车夫支开,避人耳目,与周灵儿往她家走去了。 “他们看得紧了,又在我身边安了耳目,你不该再来的。”到了家里,怀安才说话。 周灵儿却不管这些,早抱了上去,对怀安说道,“怀安哥哥,她凭什么这么管着你,你再不来见我,我都快要死了。” 怀安顺了顺周灵儿的头发,心里想着,是有些毛躁了,又说道,“你要真是我亲妹妹就好了,我便可以天天见你,对你好。这个月的银子,他们该没有贪扣吧?” “我才不要做你亲妹妹,我要嫁给你,与你生一个孩子,看着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周灵儿倔强的说道。 “灵儿···。”怀安将人搂得更紧些了。 ··· 夜间,怀安才从东郊缓缓而归,趁着不大清明的月色进了院子,正看见张娘子挪了把椅子靠着门,等着自己。 “回来了。”是疑问,又好似迎接之语,张娘子并未像往常一样迎了上来,仅仅坐在那儿,也未挪动。 怀安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又拢了拢袖口,走了过去,笑着说道,“回来了,还不去睡吗?今天是忙了点。” 张娘子仍未挪动,仅用瞥了一眼怀安,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沉着脸说道,“那东郊也在你今天忙的范围内吗?” 怀安便是知道,这张家的车夫自然会立马把这事说给张娘子听,回来的路上早想了对策,便柔声说道,“不过是去看看我表哥罢了,等哪天他来了,你一问他便知道了。” 听到这话,张娘子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点缓和,撑着腰试图从椅子上起来,怀安也松了口气,忙上去扶着。 张娘子本已站了起来,又朝怀安的方向偏了偏头,嗅了嗅,似乎是不经意的,问道,“园子里最近用上迦南香了么?” 不论是哪个园子,为了迎合风雅人士,向来用的便是麝香,怎么会用迦南,怀安有些不懂张娘子问这话的意思,便答道,“没有,还是用的···。”还没说完,怀安刚有些放松的心思,突然又紧迫了回来。 手上虽还扶着张娘子,怀安却把鼻子往自己的胸口凑了凑,想起那屋子里,是用过什么熏香,淡淡的,但该不是迦南香。 “用的麝香。怎么?娘子觉得用迦南香更好些么?”怀安打算把这事糊弄过去,每日见那么多的人,身上粘上些熏香味,也并非什么稀罕事,最紧要的还是心不能乱。 张娘子自是没想到怀安会这么说,咬着下嘴唇,也不再说话,撑着肚子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等到时,才扶着额头对怀安说道,“今晚你便睡书房吧,这软榻上睡着总不舒适,你的眼圈也越来越重了。” 没有拒绝,也没有再让自己安心,张娘子看着怀安离去的背影,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等那背影早在月光下消失,张娘子才允许自己哭出声来,往床边走去。 一阵干呕,张娘子本已有段时间不再孕吐,这时却有些忍不住,又只得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跑到屋子的角落吐了起来。 这一幕却刚好被进门的玲珑看见,赶忙过来扶着,又一边念叨着,“我的少夫人唉,你咋又开始吐了呢。” 张娘子伸了伸手,让玲珑递过毛巾过来,擦了擦嘴,说道,“去给少爷书房里添一床被子,别冻着了,这时节要感冒了,就好不了。” 玲珑抱着被子正要出去,又被张娘子叫了回去,说道,“再拿一身新的亵衣去书房里,旧的换下来扔了吧,也穿的太久了。” 等玲珑再回来时,张娘子已躺在床上歇息了,翻身有些艰难,勉强起来问道,“少爷那边说什么了吗?” “没呢,一直颓在那儿,觉得自己失宠了吧。”玲珑正收了软榻上的被子,又将自己用的换了上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少爷还问我,他身上是不是有伽罗香味,我就觉得奇怪,这在外跑过一圈的衣裳,什么味道不沾,尤其是我们少爷又那么多应酬。” 兴许是天真的冷了,张娘子咳嗽了起来,吓得玲珑赶忙过去扶着,抚着背说道,“这可别担心少爷了,少夫人保重身子要紧些。” 可这一说,张娘子竟更严重了,一向贴心的玲珑也没了主意,带着些哭腔,说道,“少夫人,你等等,我去叫少爷过来。” “别去。”张娘子拉住了玲珑,靠在围栏上,闭着眼。 清晨,怀安走时,张娘子还未起,等着日上三竿时,才勉强从床上起来,出来走走,吃过晨食,正巧梁恬过来看望。 张娘子总觉得梁恬自上次在家卧床一月之后,便有些变了,比以前更善谈些,又更神秘了些,后来再回了老家通城一次,这感觉便越来越强烈。 这梁家人里,张娘子也没有其他可说话的人,便时常把一些话拿来与梁恬商量,得了几次可行的主意以后,更愿意与这人商量了。 见人到了院子里,张娘子便上前去接着,又让人沏茶,端些果盘过来,好好的伺候着。 梁恬倒也受得,笑着对张娘子说道,“嫂子,这是又遇着什么了吗?”好似亲姐妹一般,关切来的自然而然。 张娘子叹了口气,说道,“到底是瞒不过你的,也不是别的什么事,只是有些话想问,又怕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讨得你烦我。” 梁恬进屋坐了下来,解了披风,放在一旁,又品了一口茶,笑着说道,“嫂子但说无妨,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梁恬这么爽快,张娘子反而犹豫了起来,这话可真不好问,不小心揭了人伤疤,得罪了这三姑娘,那这梁家自己便没了说贴心话的人了。 扭捏了好久,张娘子迈着碎步,走到梁恬身边,有些讨好的说道,“三妹妹,一会儿我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只当是个不要紧的话,没听见便罢了。” 这么扭捏,梁恬反而更好奇张娘子要说些什么了,这个一直在呆在屋里的新媳妇还能察觉到了什么不成。 张娘子离梁恬更近了,凑在耳边,悄声说道,“梁家是不是不许男人纳妾?” 这话一出,梁恬也大概猜到张娘子想问些什么了,便回道,“倒不是个成文的规矩,据我所知,是老太爷不喜欢,你看我爹不就只能在外面养着么。” 张娘子倒没想过,梁恬会这么干脆的说出来,退了一步,有些抱歉的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想在背后说三叔的,只是我才来也不懂许多规矩。” “不妨,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只要有老太爷还在的一天,外面的人便闹不出个什么名堂。”梁恬安慰道。 张娘子却没显得高兴,低着头说道,“如果我肯呢,也没个办法吗?”也许自己也没想过会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不敢拿眼睛去看梁恬。 “他给你脸色看了?”梁恬见事情不对,又上前去说道。 “没有···,只是我想如果我让步,能让这个家回到从前的样子,那便让她进来吧,正当些总比偷偷摸摸的好。”张娘子还是低着头,好像这丢人的事是自己做下的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合谋 雪后的阳光,明媚非常,白地城里的雪早已消失的干干净净,只有河水处还冒着青烟,给这山里的小城带来云雾。 梁恬别了张娘子后,便回了住处,往常偷偷摸摸跟着自己的护卫们,这时也大胆了起来,过了城门后,便堂而皇之的跟在梁恬身后走着。 “三姑娘,少主让我问你,新年有什么想要的物件儿?”去过通城后,护卫们也和梁恬熟了起来,在不违背梁蒙的吩咐下,总能替梁恬跑一些腿,虽大事上不可用,小事上又不得不用。 梁恬仍往前面走着,笑了笑,说道,“怎么,小小年纪就知道孝敬阿姐了,我倒是不缺什么,让他自己掂量着就行,有这份心意也便不错了。 “三姑娘宅心仁厚,给小的们指一条明路,我们也好向少主那边交差。”那护卫又近了一步。 梁恬停下来想了想,摸了摸下巴说道,“无非是平常用得着的东西,衣裳首饰之类的,你觉得我缺什么?”梁恬向来不太在意这些杂物,东西也是存着最容易换成银子的东西,可惜上次回来时,把那些存下的家当全丢了,怎么能不心疼。 “这···,小的明白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明白了,那武夫退了下去。 梁恬一人回了家里,发现家里的婆子正在院子里做晾咸鱼,便问道,“怎么?老家人都爱吃这一口吗?” 婆子见梁恬进门,手里也没有停,笑着说道,“少爷爱吃,我给他备一些,好在今天出着太阳,再不拿出来晒晒,就快发霉了。” “你来我们家多久了?”梁恬突然想起这婆子,真是特别宠着梁蒙,这是从小就跟在身边的么。 那婆子手上的活停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是跟着少爷搬过来的,来这儿五年了吧,就三姑娘第一次见少爷前后,夫人听说少爷在这边生了病,怕是水土不服,便让我过来了。” 梁恬皱了皱眉头,没想到那小少爷也有不适应的时候,看着他那天不怕地不怕骄纵的样儿。 从堂屋里搬出躺椅,梁恬便在屋檐下晒起太阳来了,没过一会儿,便有人前来敲门。那婆子皱了皱眉头,还是去开了门,堆着一张假笑的脸,对那敲门的说道,“周姑娘,又来了。” 周灵儿也不是第一次见这婆子阴阳怪气了,也不理她,往里面看了梁恬一眼,见她也没说什么,哼了一声便进去了。 “昨天你去找他了?”梁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躺在那儿。 周灵儿也去挪了个凳子,到屋檐下坐了下来,摆弄了一下衣角,笑着说道,“这还得多谢三姑娘提供的消息,不然我哪有这么容易能再见到他。” “你最好不要说什么多余的话。”梁恬警告道。 周灵儿却突然娇羞了起来,捂着嘴笑道,“哪有那么多的时间说话,仅够见一面罢了。” 梁恬见周灵儿这副模样,突然一阵恶心,挪了身子背对着她,“你那边的动作最好快点,别让张家人发现了,到时候这烂摊子,我可不会替你收拾。”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不是,三姑娘这边的事处理的如何了?”周灵儿问道。 梁恬并不太想在这婆子面前多说什么,只说道,“尽管去做你的事,后路我给你留着,但你要做不成,就别怪我了。” 还真是滴水不漏,周灵儿讨了个没趣,原先想要得瑟的事情也没舒爽,三言两语便出了梁恬的家门,雇了辆马车,往自家走去,到家时正看见周医师拿了个酒壶往家里走,满脸通红的。 周灵儿又想起自己这不如意的半生,全仰仗了这个酒醉的老头,便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说道,“又去哪儿灌了二两马尿,干脆别回来,宿在那儿得了。” 周医师自被梁家请回了家后,便就这么过着,早不在意这女儿怎么说了,拿着没喝完的酒壶又往自己屋里去了。 宅子不大,两人的房间离得不远,夜深人静时,周灵儿总能听到周医师的呼噜声,睡眠浅时,常常因此而失眠, 可这天晚上,也不知为何,下半夜后,周灵儿竟再也没有被呼噜声吵醒,一觉睡到了天亮,好不舒爽! 等煮饭婆子送过早餐,吃过以后,也不见酒**亲起来,想必是喝太多,终于要瘫在床上了吧。周灵儿也未去管他,出了门去城里溜达了一圈,置办了些要用的用品,又去丁香苑那边远远的看了一眼,这更难见着人了。 周灵儿左等右等也不见怀安出来,便提了东西往家里走,还不到东郊街上,便看见自家煮饭婆子着急忙慌的到处乱跑,看见自己时便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一般,向自己奔来。 “姑娘,大事不好了,老爷他没了!”煮饭婆子见了活人,吊着周灵儿的衣袖,久久不跟松开。 “没了,没了。大惊小怪个什么!”也不知怎么回事,周灵儿彷佛没明白煮饭婆子的话一般,只觉得她聒噪难忍,不管她说了句什么话,都一股脑的回了回去。 只等到这恼怒的劲头一过,周灵儿醒了过来,手上的胭脂水粉跌了一地,摇着煮饭婆子的手,问道,“你再说一次,老爷他怎么了?” “老爷他没了!”煮饭婆子又再说了一次,从怀中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沟壑间的泪水,又说道,“早上我就觉得奇怪,老爷竟没有找我讨些下酒的花生米,到中午隔着门去喊他也没人应,我才推了门进去,看见老爷就倒在那地上。”说着,煮饭婆子彷佛又见到了那场面,不停的念叨着阿弥陀佛。 这下轮到周灵儿失措了,又再问道,“你上前看过了?” “没呢,姑娘,这···,我···。”煮饭婆子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若是看错了,发错了丧,那这姑娘又要嫌自己人老不中用了。 周灵儿蹲下去将自己的胭脂水粉又捡了回去,快步向家那边走去,又转过身来恶狠狠的对着煮饭婆子说道,“你最好有点用。” 欸?有点用,周灵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句话,原来自己是希望那老爹去死的么,对啊!他死了,就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自己和怀安在一起的人。 周灵儿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由得走得慢些了,可越慢,那脚越像是灌了铅走不动了。 他原先也是个好父亲,会带着母亲和自己去逛花灯,又买些糖葫芦给自己吃,住在梁家院子时,又时常带些外面的稀奇玩意儿给自己,吃穿用度都托人每月给自己送来一份,才让自己在那宅子不显得那么窘迫,与下人家的小孩子有一些区别。 想起来,这些年来,自己敢这么折腾,不过是仗着还有人替自己兜底,连鬼门关也能赌一赌,可这最后的依仗却没了。 “我爹没了···。”周灵儿走着走着,眼泪突然流了出来,啪嗒啪嗒,打在自己胸口的衣服上,浸湿了一片。 周灵儿突然跑了起来,往自家屋子冲去,撞开并未关严实的大门,却看见一个人影在院子里晃动,擦了擦眼睛,再看的清楚一点,可不就是那个老不死的! “老不死的!你在院子里瞎转悠个什么!早饭也不吃,光吃那点花生米就管饱了么!”再看到这人又活生生的在院子里晃动时,周灵儿刚才的心情全都化成了怨气,又没好气的说道。 周医师却没有回她,自顾自的往堂屋里走去,佝偻着背。 当真还是老了,周灵儿也跟着进了堂屋,将那装炭火的火盆子拿着去灶里挖了些烧红的炭火过来,暖了暖屋子。 “来坐着吃些饭罢。”等那煮饭婆子把灶上热着的饭食端了过来,还不见老爹来吃,周灵儿便去请来吃饭。 周医师闭着眼,躺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过了好久,才沙哑着声音说道,“灵儿,我要去了,可惜不能见到你有个依靠了。” “说什么呢!什么去不去的,你的酒呢,怎么不拿出来喝了?今儿个的菜挺多的,一块儿吃吧,别老去外面吃,都是些油腻的东西,吃了怎么不坏身体。”周灵儿端起一碗饭,用筷子刨了起来。 “当年,我本不想让你去梁家的,可你娘没了,又找不到靠得住人看你,想着大太太好歹是个心肠软的,会好好待着你,我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会害了你。怀安是个好孩子,可那梁家的水太深,又走得太黑,迟早会有一次大灾,我不能再把你搭进去了。” “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做什么?”周灵儿手中得筷子停了下来,让埋着头,有些模糊的看碗中的饭粒。 “我知道你去找三姑娘了,不要再去了,她早在这漩涡里出不来了。如果怀安愿意跟你走,你们一定要往蜀地那边跑,找个小村子过几年安生日子。不要去南洋,更不要去北边,这几年连西北也去不得了。” “我不要你管!你不要再说这些了,等我走时,你也得跟着我走,不管去哪儿都有酒。”周灵儿丢了筷子,放在桌上不再吃饭。 “他若不跟着你走,你也要想办法离开这地方,在我枕头下面,有一封信,必要时,你拆开来看,也许可以救你一命。还有这宅子,等我去了,你把它卖了换些银子,还有我柜子里放着的一些银票啊之类的,你也拿着,人在外面走着总要几个钱贴身。” 周灵儿生气了,起身走到老父亲的边上,拉他过来吃饭,“你别说了,去吃饭。” 原本闭着眼的周医师,这时也睁开眼看着周灵儿,颤巍巍的说道,“等我死了,去找秦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周医师 “爹?爹?你不要吓我,你醒醒···。” 自周医师将那句“去找秦奋”的话说了出来以后,便把头重重的垂了下去,整个身子瘫卧在椅子之上。 周灵儿握着的手臂,隔着衣裳也觉得越来越凉,是这屋子的炭火不够了么。周灵儿有些心慌了,晃了晃老父亲的手臂, “你怎么不醒了···。我都听你的,我们去蜀地,你等我,我去找怀安,我们现在就去。”周灵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慌忙的从堂屋里出来,往大门方向跑去,要去找怀安。 周灵儿一路跑,跌跌撞撞还没出东郊街口,便有一人走过来,一身素色袍子,偏偏这么巧,遇见怀安过来。 找到怀安,周灵儿彷佛像有了主,拉着怀安便往家里跑,跑着跑着又停下来,甩开怀安的手,蹲在大街上,把头埋在膝盖上,结结巴巴的说道,“我爹没了,我可怎么办啊?” 怀安被拉着跑已有些懵逼,现在看周灵儿蹲下来更不知所措,靠的近了才听到‘没了,怎么办’的字样。 怀安伸出手环抱着周灵儿,安慰道,“别哭了,你还有我呢,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吗?” “我爹没了。”周灵儿又再说道。 ··· 周医师生前没人慰问,活得孤独,死后倒有不少人来。除去一直在灵堂前候着的怀安,还有些从乡下赶过来的亲戚们,多多少少都受过些恩惠,在院子里围成一团,或安慰周灵儿,或帮忙料理一些后事。 到底是原来的东家,当晚便有人往东郊这里的宅子来,是大夫人派来帮忙的,周灵儿一一谢过以后,却没有发现秦奋过来,问了领头的那个伙计。 那伙计恭敬的回道,“两月前,秦医师便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灵姑娘若有要事,只能去找大夫人商量。” 出去了,看来这人走得是父亲的老路,每一年总要出去几个月,回来时又绝不会透露在外面的一个字,周灵儿也算有些明白父亲说得去找秦奋是什么意思了,便随便与那伙计打了个茬,把事情岔开了。 等到第二天早间,又有姚华上门,这许久不见的远房表哥,终于现身了,又比上次来时更得意了些,身上的衣裳也换过新的,连配饰都换了新的。 见了周灵儿哭红的双眼,姚华才有些沉下心来,扮着伤感的脸,说得,“灵儿妹妹,逝者已逝,节哀啊。”说着便让后面的伙计将周家准备的银两递给了管事的人。 周灵儿行了礼,又领着姚华进了灵堂磕了个头,再出去寒暄些事情。姚华倒是个喜欢绕圈的,兜兜转转终于把话题绕到周医师的遗产处理上面。 “灵儿妹妹,咱舅去的时候,有没有说到一个信封或者册子一般的东西,当家的那边让我来拿一下,这是咱舅早先便与当家的说好的事,你可知道有那么个东西。” 若是没有周医师临时那一番话,周灵儿大概也就随他去找了那约好的信纸,去周家讨一份好处。可那临终遗言里,却丝毫没有提到周家,这就可能不是姚华所说的之前约好的事,不过是图个死无对证,来诓骗自己这孤儿寡女的。 周灵儿拿衣袖擦了擦早已哭得通红的眼睛,小声说道,“父亲走得急,哪有说什么信纸的事,这有什么要来找的东西,也得等我爹过了七七以后,才好去动。” 这确实不是个好时候,姚华提了一嘴,便也没有再提,再说了几句寒暄得话,也呆不下去,与周灵儿作别,自己快活去了。 晚间时候,又有梁恬乘着马车过来,带来梁家的一点心意,引着周灵儿到里屋说话。 到了里屋,梁恬便问道,“那事情你与他说了没有?” “没有,等我爹的事完了再说吧,我现在不想别的,就想好好陪陪我爹,他生前与我总是聚少离多,这下他终于不忙了,我也该尽一尽做子女的本分了。” 偏遇到这种事情,梁恬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的说道,“走到这一步,你想反悔了?” “不过是把事情推后一点而已,怎么算反悔了。三姑娘与我们一块儿长大,别人不清楚的事,你还不清楚么?还是说三姑娘有什么急切想要得到的东西,需要我这边帮忙的,说来听听,我也许能帮上些什么。”也不知这往后推的托辞是真是假,之前一往无前的周灵儿确实有些变了,开始懂得给自己留些退路,揣摩除怀安以外的人了。 “没有,当初是你来求我帮忙的,我不过是提醒你一下,也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什么时候都有闲心去做这些事。”见周灵儿想要揣摩自己,梁恬当即有些不开心,转身便要走。 “可我看三姑娘来帮我也不是为了什么闲心,是怀安拦着你的路了么,你就这么想让他在老爷子面前失宠。你明知道我们出不去这白地城,偏要怂恿我来走这一趟,我看要园子是假,想探一探自家这池子有多深的水才是真。”周灵儿在梁恬身后,毫不客气的说道。 “你从周医师那里知道了些什么?”梁恬侧过身来,低沉着脸,有些怒意,直盯着周灵儿问道。 周灵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到了,往后退了两步,又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沙哑,岔开了话题说道,“我随便乱说的,谁都知道我爹走得急,夜里就没了,他能跟我说些什么。” “你最好不要知道什么,那时候你就真的出不去了。”梁恬说着正要回去,突然又转身回来,说道,“对你来说,这里说不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是我看你也不会就这样过安生日子。周医师若有什么筹码留给你,你最好先来找我,不然我想那东西还没用出去,你就先去了。” 一个爹不爱,娘不亲的小女儿,有什么可得意的,周灵儿真不喜欢梁恬,从以前就不喜欢她这一副好似真的把人给看透的样儿,这时还来警告自己,无非是刚才真触动到她了。这倒正好,那番话对于局外人周灵儿十分受用,梁家该真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不劳三姑娘费心了,我爹留给我的不过就这一处小宅子,还能有什么身外之物。”周灵儿欠了欠身,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 本就是替人走得这一遭,梁恬也没打算与她耗下去,这出戏自己看着便也就罢了,若能早些自然是最好的。 出门时,天上又飘起一些飞雪,梁恬下意识将披风拢了拢,这里也是东郊,去那街上该是不远,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也跟今夜的天一样黑么。 “三姑娘,马车出了些问题,不知道那马吃了什么,这会儿正发疯呢,已经让人回去牵一匹过来换上,我们等等再走吧。” 梁恬往外面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无妨,我们先走着,等走到城门边,再雇一辆车便是了。” “可这下着雪呢,三姑娘,我们还是再等等···”还不等那人说完,梁恬已大步向前走去,直往那城门去。 从东郊往城门边去,一直都有人家住宅,门外的灯笼闪烁着微弱的光,时不时有小孩出来看雪。两人借着光,一前一后,往那城门走去,倒也没什么不可。 眼见着快到城门边上时,突然涌出一群没见过的人,往两人这边走来,后面的人往前快走了几步,下意识将梁恬护在身后,却还是被人群冲散了,慌忙之中,有人伸出手,拉着梁恬往小巷子里走去。 还没走出多远,那人便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吼,“松开。” 那人却冷哼一声,说道,“我要不松呢。” 可这话还没说完,后面的梁恬,已把手挣脱开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笑着说道,“王公子这是何意?”又摆了摆手让随从退下去。 思明的手臂仍像刚才那般放着,回头望着梁恬,冷了好久,才张了张嘴,有些嘶哑的声音,喃喃说道。“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这声音该是有多久没有听见了呢,停滞的时间又开始转动起来,可梁恬却与那时不同,转过身,不去看他,冷漠的说道,“王公子,趁着天黑拐走别人家的姑娘,可不是什么君子作风。” “我···。”思明总以为两人的感情并没有变,只要自己肯去找她,总能将她挽回,哪怕她家里人那时派人来半路拦他,也不是她的主意,可没想到她已是这副冷漠样子,是因为有人在附近守着的原因吗,还是不认输,又再问道,“是因为他们监视着吗?” “跟他们没有关系。”现在倒真是惜字如金了。 本来早已痊愈的伤口,思明又觉得痛了起来,那疼痛再蔓延到心里,扯得生疼,飞雪打在脸上,反而没有任何感觉,吸了一口气,又问道,“那路上要我命的人也是你吗?” 梁恬往前走了两步,嘴里有些模糊的说道,“是我。” 原先那么护着自己,愿意带着全部身家跟自己去任何一个地方的人,这时变得这么陌生,思明到底是不甘心,又追了上去,绕到梁恬前面,递了把匕首给她,低沉着声音,说道,“我在岷城本来就不想再活,你既然想要我命,那便拿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往昔 “六龙鹜不息,三伏起炎阳”。七月的天气炎热,一路往西北行去的三人,在道,“我家里太小,我领你们去前面的村长家里。” “有劳大娘了。” 老妇人一向健谈,笑着说道,“不妨事,像你们这样的过路人,一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的,夏天还好些,遇上冬天半个月都走不了。”老妇人顺势坐了马车的一边,注意到后面有人,才朝全贵儿的位置看了看。 “是我家的两位公子,回老家看看老人。”全贵儿解释道。 老妇人笑了笑,一副见惯不怪的表情,便引路带着三人,绕过草屋,往小路行去。没走多久,便一座两层的吊脚楼映入眼中。 思明撩开门帘往外面看了看,心想,这里又是这样的风俗了么,随即下了车,跟着老妇人往屋里走去。 进门后,便是露天的梯子,通向二楼的连廊,走廊上只有一人正在收晾晒的衣裳,见老妇人过来,忙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过来接着,又见到后面的思明与梁恬便了然于胸,将二人往屋里引。 “两位客官这是从哪里来?”晾衣服的妇人娴熟的将二人带进了屋,又不知从哪里端来冰块给两人凉凉手。 “从宁州而来,路上炎热,我们三人便要在此叨扰一晚,一切有劳嫂子了。”思明见人殷切,也以礼相待。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顽皮的小女孩一路跑着,一路过来,见到思明,竟害羞的躲到妇人后面,时不时拿眼睛出来看看。 等母女两个将思明二人安顿好,又出了门,这时小女孩才无所顾忌起来,问道,“阿娘,张婆婆说今晚有可以吃烤野猪是真的吗?” 妇人宠溺的摸着小女儿的头发,笑着说道。“瞧你,就记得野猪肉了,你怎么不记得是谁摸黑去替你打回来的。” 等那挂在天上的一轮红日下山,地上的人们终于迎来了一阵清凉,再晚些时候,又在空旷的地方点上火把,聚集着不少村民。 梁恬正在二楼的房间里歇息,见楼下喧哗,又伸出头去看了一眼,全贵儿早已融入那圈子里,随村民一起在火边翩翩起舞。 “这人真是到哪儿都融入得快,一会儿又该回来跟我们说他打听到的小故事了。”梁恬关了窗,回过头来与思明说道。 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对这欢乐事情有些兴趣,梁恬过来案桌旁,缠着思明说道,“我们也去看看么,那些人实在有趣。” 思明向来极少拒绝梁恬,见她有些兴趣,便搁了笔,收了东西,随着梁恬一块儿下去了。 与白天的燥热不同,这焰火通明的晚上,围着亮光散坐在四周的人,享受着山间吹来的阵阵凉风。 见有陌生人从楼上下来,乘凉的村民也往这边看了一眼,这一瞧,倒让许多人挪不开眼,三五几人交头接耳的谈论了起来。 思明二人刚坐下不久,便有下午的小姑娘送些烤肉过来,后面还有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跟着,手里提着一坛烧酒。 “来一点儿?”刀疤汉子晃了晃手上的酒坛,对思明说道。 梁恬却顺势将碗接了过来,说道,“来一点儿。” 刀疤男子有些讶异,还是递了碗给梁恬,笑着说道,“好气魄!”又让人搬了一方桌过来,将酒坛和鹿肉都放在上面。 两三碗酒下肚,梁恬脸上已有些红晕,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显得红润,只是见思明有些不悦,只得将酒碗推掉,连连说道,“这些就够了。” 住进客栈的都是客,刀疤男子又不好再劝,提了酒坛去与别人喝得尽兴了。 过了一会儿客栈的老板娘又来给两人添了些酒肉,在两人边上坐了下来,笑着说道,“他没有勉强你们吧,以前混江湖大碗吃酒惯了,劝人喝酒也没个分寸。” “没有,也就喝了点。”梁恬指了指已经空了的碗,笑着说道,见妇人也不防备,便问了一句,“嫂子是这儿的人么?” 妇人笑了笑,说道,“妹子倒是个眼尖的,我俩都是后来搬来的,托这儿人的福,住了下来,一边打猎,一边经营下客栈,讨点生活。” 梁恬往四周看了看,那刀疤男子虽长相凶了些,但在村民之中威望却是不小,若不是这妇人与其他妇人略有些不同,真看不出他们是个外乡人。 “他们倒是仰仗你们更多些,两位即有些才能,怎么不去更繁华的地方讨生活,这地方莫不是屈才了。”梁恬说道。 妇人善谈,又再说道,“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我们也烦了,来这里过些小日子也不错,我看你们二位性格恬静,在这深山野岭倒也适合,何苦再跑到那苦寒地方去。” 兴许因为是同道中人,梁恬往妇人的位置挪了挪,小声说道,“去他老家那里看看,并不是打算逃到那里去,他总叫我回去,可我哪里还回得去。” “回去?他叫一个跟他私奔出来的姑娘回去?这不在异想天开吗?”妇人有些忿忿不平,往思明那边看了一眼,有些不爽。 梁恬倒不是为了抱怨,见妇人为自己打抱不平,又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说道,“是我跟着他跑出来的,一开始本没有想跑这么远,一冲动就到这儿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什么事都要看他脸色行事。你跑出来,本来就很被动了,现在还不争取一下,管着他点,你这辈子只会被他吃的死死的。”妇人说起来,倒是十分有经验的样子。 见梁恬不说话,妇人又有些得意的说道,“我跟你说,我们家那个原先也是个不服管的,在我这儿吃过几次亏,上过几次当,就知道他应该听谁的话,替谁做事,现在还不是服服帖帖的。你要愿意听,等下来我屋里,我给你出几个主意。” 梁恬赶紧摇了摇头,说道,“谢谢嫂子好意了。”梁恬想的不过是用真心换真心罢了,若是再加上些利益斗争,那与旁人有什么分别。 “也罢,我看着他也并非不喜欢你,只是太注重失去之物,看不见身边有的,你以后多提醒他这点吧。”妇人说道。 “我也晓得这点,还是多谢嫂子提醒,小姑娘该是在找你了。”两人说着话时,下午的小姑娘也过来找阿娘了,妇人只得又随她去了。 两人再待了一会儿,趁着凉风,一起上了楼。思明从妇人那里拿了灯盏,挑了挑灯芯,伏在案桌上,正写些东西。 梁恬闲得无聊,想与思明算一算前几日的买卖账目,却一眼看见那信封上有几处熟悉的地名,便问道,“你这是在给谁写信呢?” “交代阿武一些事情罢了。”思明说着便收了信,又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了?非要避着我说。” “没什么。”梁恬摆了摆手,便去一边坐着了。 若是往常思明倒也罢了,近来与梁恬亲近的时候多了,便偶尔会有些忍不住,借着法子想与她靠得更近些,便走了过去,俯身贴耳,轻声说道,“说了什么,也和我说一下罢。” 梁恬向来经不住思明软磨,低着头,有些脸红的说道,“都是是闺房话,怎么好与你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不见 巷子里黯淡,仅靠斜角处一户人家的灯笼照亮,起先如尘埃般的小雪,渐渐的大了起来,如鹅毛一般,在微弱的灯光下,缓缓下落。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蜷缩着,指甲刺着肉,印出一个个印记,梁恬的身子微微挪了下,咬着下嘴唇,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要寻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梁恬又想转身逃开,却在不经意间对上思明那一双充满着孤寂的眸子,心下一动,到底停了下来,嗫嚅着说道,“你往后好好的过吧,别再来找我了。” “你让我怎么好好过。岷城的事是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会好好的。城里的房子我也布置了,你想要在这里住着,还是随我一块儿去铜安都行。”思明拉着梁恬,带着些恳求的语气。 仅那一瞬的柔情,梁恬又敛了身子,朝巷口走去,只留了一句,“自此不要再相见了,各自忘了吧。” 原来她已经这么不愿意自己纠缠她,到不如全断了,思明咬牙说道,“那你的银子呢,你不是说那是你的全部家当吗?三天后,我在浣花园里等你,想要就过来拿。” 梁恬却没有停下来,仍出了巷子,不一会儿便能听到马蹄声哒哒而走,越走越远。 这时,巷口的另一人也从阴影中出来,对思明说道,“王公子,请别忘了东家那边还需要你。” 思明又再看了一眼梁恬消失的地方,转身回头,有些阴郁的看着从阴影处出来的全贵儿,低沉着嗓子说道,“没事,我们回去了。” 他俩的事,全贵儿虽没有见到最初,却看到了最后,看着这满天飘舞的雪花,全贵儿拿了雨伞出来,与思明一块儿撑着,上了马车,回了城南的宅子。 城南的宅子灯火通明,门外又有伙计候着,见思明两人回来,又来接着,倒让一直清静惯了的思明有些不习惯。 这些人手自然不是思明手头有钱雇来的,而是身后的全贵儿从龙家带过来的,而思明只是受着这些人的伺候,并不能吩咐些什么。 思明从白地城出逃时,宅子没有人护着,时常有扒手翻墙而入,去房里顺点东西,还有家里的厨娘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让思明损失了不少以前的藏品。 东郊的碧华阁稍微好些,留在那里的东西大都还在,只是上门的客人越渐的少了,又有掌柜的来劝东家先将这客栈假意出手,换个东家来维持往日的口碑。 思明当真是烦了这些事情,早知道会损失些东西,没想到这结果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坏了几分,碧华阁是不能要了,就算能够找个明面上的东家,等到去铜安做事后,也顾不上这边了,还不如现在就放手,换作现银以后去铜安那边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在经历了这事以后,思明也算有些明白自己身处棋盘的位置,就算替马家鞍前马后做了这么多的事,还不是会凭生猜忌,弃之如敝屣。 新来的管家姓戴,原本是龙家跑腿的一个伙计,往年与全贵儿有几分交情,这次便主动来这儿当差,指望着靠着与东家有些沾亲带故的思明能离铜安更近些。 思明与全贵儿刚一下车,这管家也跟着出来了,递上一个单子给思明,说道,“这是宅子里还能找出来的物件,东家看看缺了些什么,拟个单子,我让人再去黑市上摸一摸。从那厨娘那儿也搜出了些东西,她又拿去当了些,等明天天亮便让人去赎回来,只是这厨娘要送官府吗?” 思明瞟了一眼单子,随口答道,“先不用,看紧她,这笔帐迟早要与她原先的主子一起算。”等走到院子才问道,“下午有人来过吗?” “有个自称锦姑娘的人来过,提了些东西过来,说是给公子接风洗尘的,我先给放客房里了,公子要去看看吗?” 本来要往堂屋里走的思明,又转身去了客房里,看着那桌上放着的一大堆文房四宝,别说用心,只是从自己书房搬了些过来罢了,只是这也太瞧不起自己的怒意。 冷哼一声,思明又回了堂屋,对管家说道,“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我不需要。”若不是龙家插手,将这事的来龙去脉与思明说了一番,思明也不知道当初那锦姑娘说的妥善之法,便就是这种要自己来铤而走险成全她的法子。 锦姑娘在背着自己筹划这事之时,竟一点情绪都没有给思明透露过,还装作以前的那样与自己相处,倒算得上这马家将自己埋得十分深之人。 以前的自己竟从来没有去深究过她,只当她真是个享尽父母安逸的大小姐,与母亲一般是个心善的姑娘,更不知道她竟这样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谈笑间便要害人性命。 “碧华阁那边有人来盘了吗?”到底是自己一手操办起来的客栈,思明还是想要亲手将它转出去。 戴掌柜顿了顿,有些摸不清新主子的想法,便照实说道,“还没有人来看,那边掌柜下午传信来,说明天会有人来看,是西郊的一个东家,只是那个东家人在外面,会派人来谈。” 西郊的一个东家···,吕家?秋家?不像是最近有闲钱的人家,西郊住的大多是一些靠着祖上薄产勉强度日的一些人家,哪里有盘个客栈连看都不来看的东家。 “是哪家人?”思明一时竟是想不到哪家人来盘这店铺。 “那边没有消息传过来,据说祖上是白地城,后来去外面发了迹回来的。”戴管家回道。 一个小小的客栈而已,还来这一出,思明皱了皱眉头,又觉得她今晚那么绝情,犯不着这样来折腾,便不再去想这可能,只当真是那掌柜所说是个衣锦还乡的商人。 “今天马家还有别人来吗?”思明前两天回来时,仗着龙家的队伍也算是好好的露了一回脸,再加上那场官司背后有龙家出手,早在城里传的的沸沸扬扬,说这人又攀上龙家的东风了。 “只有马家的大公子派人递了帖子来。”戴管家说着便把帖子递给了思明。 思明接过拆开来看,纸上写着的意思不过是请思明明天下午去浣花园。到底是有些感情的兄弟,贫富不管,都会先来看看自己,也不知那时,他是不是也站在自己这一边,相信自己不会去祸害无辜人的性命。 深夜的雪一直下个不停,思明又恢复了以往的作息,三更天时睡下,待到五更天便又起来点灯。 今早的思明却未在书桌前磋磨时间,吃了些糕点填了肚子,便打着灯笼出了门,也不让谁跟着,自己一个人往城北走去。 白地城的云雾向来不少,又是冬季的早晨,思明虽打着灯笼,那微弱的光也不足以照亮前路,全凭着对这条路的了解,思明才得以前行。往北走了一段时间后,雾渐渐有些散开,路上也有些赶早的行人马车。· 越渐喧哗的路上,终于迎来了冬日里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上,更显得苍白。 思明一路上走着,倒也暖和,眼看着快要到马家宅子时,又往小巷子一绕,往另一条路去了,到了一座破败的宅子前面,推门而进,里面早已有一十五六岁的少年在那儿等着。 “等很久了吗?”思明吹了灯笼,上前说道。 少年本来望着天,见思明来了才转过头来,笑着说道,“三哥,欢迎回来。” 思明也是一笑,也看了看瓦片上正盛开着的瓦松,已经比前几年密了很多,长得十分旺盛。 “那边怎么样了?我走时有给你添些麻烦吗。”向来被人依靠的思明,也总有需要别人的时候,只是那时候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道谢。 “没有,我姐说是肖建那边把这事揽了下来了,最近他们忙着应付别的事,也没有人注意到我。”铭新回道,过了一会儿又有些悲伤的说道,“吴叔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也派人去找尸体了。三哥,你不必太自责,下雪天遇上山贼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你逃脱了。” 思明点了点头,突然说道,“在路上时,他说他有个八岁的儿子?带我去见见吧,他总归是因为送我去铜安才会有这一横祸。” ···一阵沉默,过了好久,铭新才说道,“三哥,你还是不要出现了,那小孩若是知道这事,总会怨你的。赡养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了,三哥若是心里过不去,那就备些东西我替你送过去,尽一份心就好了。” 思明递了一张银票和一个玉佩给铭新,说道,“这样也好,你让他带好这个玉佩,以后若遇到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便是。” 铭新接了玉佩,看了看越渐清明的远山,问道,“三哥,你今天要去见大伯么?我听那个林亮说了。” “林亮?”这上位倒是快的,思明递过去的帖子这么快就让他知道了,连铭新也需要从他那儿得些消息。 “嗯,自你走后,他在大伯面前更得势了。只是我听人说,他还是那么不安分,又在茶园里搞了些肮脏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接班 山间的云雾不易消散,暖阳如照明一般,在雾中艰难的生存着。茶山下面,净土村里,有一户人家,在这闲时,也已点了油灯,悉悉索索的响成一片儿。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不到三十的男子出门,紧接着是一个小妇人追了出来,身上的衣裳也没穿好,倚在门上,说道,“今晚还来吗?” 男子往后面招了招手,头也不回的说道,“来不来,也不是我能决定,等那边忙完了,我就过来,不必替我留灯。” 男子出了村子,一路往马家的别院里赶去,进门时正碰上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看清这男子后,脸上一阵白一阵黑,没好气的说道,“你又去了?” “那也没办法,我爹都不给我留门了,我总得有个地方住不是,叔叔。”林亮仍是那嬉皮笑脸的样,好似真没有地方可去,不得已去别人那儿借住了一般。 “我不跟你扯,总有一天会有人要来收了你这混球,看你那时还能这么混不。”林管家皱了皱眉头,不想和这侄子扯皮,绕过人往作坊里走去。 “若真如此,那便好了。“林亮在后面嗫嚅,仿佛说给自己听。随后进了门,轻车熟路的往厨房里走去,端了稀饭出来,蹲在屋檐下,吸溜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伙计过来,在林亮耳朵边说道,“亮哥,新少爷又去他家的老宅子了,没过多久,又有兄弟瞥见还有一个人也进去了。” 嘶···,好酸!林亮咬紧了后槽牙,骂了一句,“哪坛子里的酸菜,这么酸!”又再顿了一会儿,才对那伙计说道,“少爷那边怎么样了,今天有什么安排没有?” 听到林亮问起,小伙计十分得意,嘴角一咧,说道,“上午在家里,下午要去浣花园里。” “哦。”林亮有些失望,埋着头把碗里的稀饭扒拉了干净,起身去厨房里放了碗,对小伙计说道,“备马去,我倒要看看这个人阔成什么样了。” 城北的马家宅子里,今天可谓是热闹得很,堂屋外面除了自家的伙计候着,还有几个龙家的伙计也在一旁站着,坐在主人位的马斌,脸上也堆满了笑容,与一旁坐在客人位的思明交谈着。 两人交谈的无非是些场面话,说什么这一趟去铜安十分幸苦了,什么顾盼父女可还安好之类的。思明心里敲着算盘,把过往的不悦强压在心里,堆着笑脸,与这个以前的主子周旋着。 不一会儿,又有销远过来,后面跟着一个眼生的伙计,并不是往常的肖强。思明才想起铭新所说肖强把事情揽了下来是什么意思。 “三哥,你可算回来了。这一路上可还安全?”销远还没进门,问候便已先到了,关切的过来看看,思明身上有没有什么受伤的痕迹。 思明嘴角往上扯了扯,笑着说道,“没发生什么事,过去都还算顺利。” 两人从未以这样的身份相处过,又碍于许多外人在一旁,更是生硬了许多,没说两句话,便凉了场子。 这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思明打定主意与马斌反目时,自然也不能继续与销远做兄弟,现在他还能来关心一二,等往后知道真相,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模样。 一屋子的三人,各自怀着不同想法,有来没往的诉说着往日恩情,好似真回到了以前,可谁都知道勉强维持着融洽的以前,与现在的虚伪场景并没有什么差别。 思明的心里更烦躁了,十年前的真相,要如何去查,若是在刚回白地城那时,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好,维持着以前的样子,现在能去查的地方,总要多些。 可是后悔也没有用,因缘际会得了龙家的助力,思明也只能考虑着以别的方式来调查这事,而上次回白地城时,马斌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心寒,他若真是导致自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也没有什么奇怪。 正想着的时候,一个人从外面佝偻着背进来了,一路走到马斌的边上停了下来,打量着思明,不是别人,正是林亮。 林亮在马斌边上耳语了几句,又佝偻着背退了出去。没过多久,马斌也让思明自处,跟着林亮出去了。 与思明相对而坐的销远也终于自在了起来,过来坐在思明旁边,问道,“三哥,你可有收到我昨天上午递过去的帖子?” “嗯。看见了,碧华阁那边有些事情,下午要去处理,就不便再也与你同去了。”思明说道。 “无事,你先忙你的,等忙过了我们再相聚。”销远倒是坦然,念着两人感情如初。 思明正要喝得茶,点了点,便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外面的伙计,突然对销远说道,“等今年一过,我便要动身去铜安了,往后的日子,不能再与你多相聚了,改天叫着铭新也来我家里吃吃饭,喝喝酒。” 销远本靠着思明这边倚着,听了这话,也缩回了头,看了看脚尖,过了好久,才说道,“等晚间铭新回来,我就与他说一声。” 天下到底没有不散的宴席,销远沉寂了一会儿,从椅子上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故作轻松的问道,“三哥,什么时候走啊,总要在这儿过了元宵吧,今年的花灯该也热闹得很。” “应该是在那之后,这里总有些事情要处理。” 午饭过后,三哥到底还是走了,销远换了件日常的衣裳,也往书房里去。书房里大多事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只是思明的位置变成了林亮,又堆着笑立在那里。 说不上讨厌,自林亮再被父亲拎回马家,替自家做事以后,这茶山的麻烦事确实少了很多。只是销远还是看不惯这人的行事,因着总是夜宿童家的关系,又给了童家许多好处,对别的人却是心狠手辣,一味的在这家里拉帮结派,将这宅子的风气都搞坏了。 一向跟着自己的肖强也不知道让他给支使到哪儿去了,可父亲竟然也默认了,一点也不让自己去提这事,去他家里找他时,又时常被肖建糊弄了回来,这家里的少主是自己,却样样事都轮不到自己来做主。 又是分银子的事!这几日在书房里议来议去便都是这分银子的事,林亮总是劝父亲,四叔与怡堂姐家的银子,今年少补些,用来填一填修作坊的窟窿。 这些事情,销远早说不上话了,只能干瞪着林亮,看他说出个什么花样来。可这林亮在销远面前却十分收敛着自己,说话便只说一半,剩下的便是马斌能懂,销远却不知情。 “四爷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探过口风,分银这事儿可以商量,只是对明年来贩茶的商人起了嘀咕。”林亮在马斌边上,颇为恭敬的说着,又在空当时瞥了几眼销远,看不出他在顾虑着什么。 明年的茶商,这是一个事儿。 自那三伙计尸体莫名出现在官府,除了思明的嫌疑最重,也有话传出来,说这三人是死于茶商李铭之手,以防他们透露某些消息。龙家帮思明洗清嫌疑以后,那官府不知为什么熄了火,也不来马家问话,只让家属去取了火化后的遗体,入土为安。 马家这边,因为林亮暗中使了些手段,拉拢了一些人,茶农们闹了一阵,也都不再多闹,拿了些银子,便也就罢了。 只是明年的茶商,还悬而未决。销远虽未从父亲那儿得到什么肯定的回答,可也察觉到父亲正在物色新的茶商过来,甚至有再要与夏家重新修好的想法,毕竟吃老本总要容易得多。 销远虽未直接参与到这些事里去,有时还被人特意瞒着,可也在一些蛛丝马迹中发现了所谓的真相,只是也须装作不知,让他们掉以轻心,让那漏风的口子继续漏着。 “老七那边呢?”马斌问道。 “七爷那边,说好办倒也好办,说难办也有些难办。前些日子,刚好有人···。”说到这里,林亮突然顿了顿,往销远那边看了一眼,低着头嗫嚅着说道,“瞧见七爷又去乡下买了一小伙计回家,跟个宝贝似的放在身边。若是老爷同意,这银子的事儿,七爷那边不会有意见的。” 马斌有些厌恶的啐了一口,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一般,说道,“把他嘴给封严实了,今年年会上,我不想看见他嚷嚷。” 林亮应了,也不等马斌再问,又接着说道,“六姑娘那边最近倒是缺银子的紧,表少爷又回来这边住了,拉了些外债,估计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欠了多少?” 许是有些不耻,林亮嗤笑了一声,答道,“二百两银子,都是去吃喝拉撒欠下的银子。”过了一会儿,又再补了一句,“这事儿新少爷也该知道,那时他去送的银,六姑娘该没有瞒着他。” 任谁也能听出这里面挑拨离间的味,销远有些不开心,大声说道,“这事儿我也知道,是我不让他说的。” “少爷···。”林亮本想说些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又再看着马斌,也不再说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买卖 却说思明在马家用过午饭以后,便乘了马车往东郊驶去。风雪过后的碧华阁,如洗净后的绸缎,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一向在门边坐着啜茶的茶农也不见了,在客栈里闲坐的旅人也不见了,跑堂的伙计也没了身影,只有掌柜的在柜台上百无聊赖的拨动着算盘。 思明踏进客栈里,也未引起掌柜的注意,只听得一句懒洋洋的话传来,“本店打烊了,住店吃饭请上别家去。” 思明在店里绕了一圈,又上了楼梯,遥望了二楼的客房,当真是空无一人了,连后厨里的谩骂声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掌柜的正奇怪这人怎么还不走,猛一抬头起来,却发现是东家回来了,又堆着笑过来说道,“东家,你来了,那人还没到呢,约的是酉时。” “没事,我过来看看,他们人呢?”思明问道。 掌柜的有些窘迫,一副欲言又止的,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都去寻别的出路了。” “后院的钥匙在你这儿吧?”看着这客栈空落落的样子,思明有些胸闷,便想着去后院看看,改天叫人来把东西搬到城南去。 掌柜的从柜台下面取了钥匙,便领着思明往后院走,彷佛在招待一位客人一般,一路上时不时回头笑笑,又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阿武却是走得最早的,过了几天又把钥匙送了过来,现在这年轻人,还真是没良心。” “是我准许他辞的。”思明看着后院小屋的位置,随口说了一句。 本想奚落几句,却讨了个没趣,掌柜的也不堆笑了,耸着脸往前走,等开了门锁,对着思明,才笑着说道,“东家,你忙着,有事儿叫我。”说着,便往客栈里去了。 思明却没理他,推开门后,一阵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又有几声悉悉索索的爬行声,一眼望去,屋子里像是还笼罩着早上没消散的雾一般,到处都雾蒙蒙的。 一阵凉风吹来,屋里的灰尘直往思明脸上窜,咳嗽了好几声后,思明才有些适应这霉气匆匆的屋子。 思明用袖子虚掩着脸,往里屋走去,屋了。 “是王某失礼了。” “无事,换作别人也会对此有猜忌,你我两人说开了,也就比别人更亲近些。” 本是个有些唐突的问题,思明却没想过她能如此爽快的回答,倒真是带着诚意来的,上次谈过以后,思明也觉得这人比旁人的眼光更好些,那西郊的铺子买与不买倒是其次,而这做生意的伙伴,却是可以结交。 只是这人与自己不过两面之交,思明向来谨慎,便打定主意,以这西郊铺子来试探这人一番,于是说道,“这铺子,我也并非没有兴趣,只是钱姑娘也该有耳闻,我如今替龙家做了事,又并非在这白地城里当差,就算我买了这铺子,这鞭长莫及,只怕要荒废了一家好铺子。” 这可发了愁,钱婷婷也摸着下巴,皱起眉头,为难的想着办法,一边想着一边说道,“西郊的铺子虽是个地址,可若不是得力的人来经营,也只怕落得与现在同样的局面,而这铺子好寻,靠谱的掌柜难得。” 思明看着她发愁的样子,也笑道,“钱姑娘若是有什么好的掌柜推荐,这事也就有了七八分把握。” “这···,这···,物色一个合适的掌柜,总要花些时间,可那铺子却不等人了。”钱婷婷当真急了起来,嘴里不断的念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说道,“王东家,你看我如何?” 倒真是表亲的姐妹,都是自荐而来,只是这人不过是想赚一笔跑腿费,却把自己算了进来,等回味过来时,也不知会不会觉得亏。思明摆了摆手,说道,“欸,这玩笑可开不得,不论怎么说,钱姑娘也是大茶户之女,哪能屈尊到一个小铺子做掌柜的,这不是在拿我开刷。” 钱婷婷轻轻咳了一声,起身对思明行礼,正色说道,“不用提什么茶户之女,这茶树不过是祖上传下来,让子孙享乐的甜点罢了。而我志向却不在此,买铺子、开茶楼这些事才是我的兴趣所在,我本想靠着自己积攒些本金,再去施展抱负。而这经验的积攒也犹为重要,若是王东家愿意出些本金,给我这个机会,日后定当涌泉相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旧人 纵使钱婷婷说的话已经十分诚恳,思明也仅仅推脱了一番,并不接受她来替自己管铺子的事,这买铺子雇掌柜都不是简单的事,用一个外行人的风险更是不小。再考虑一阵总是好的,即便如此,也不影响两人约定明天一早,去西郊的铺子再看看。 等到钱婷婷将茶几上的糕点都扫了个干净,拍拍手离去之后,在外面候着的戴管家终于走了进来,有些不屑的看了看桌上的空着的碗碟,走过去收拾起来。 “你认得她?”思明把玩着手中的杯盏,问道。 戴管家仍在收拾着碗碟,说道,“在万香楼做伙计时,见过几次,还有一个小丫头,每次就在门口候着,遇到个认识的人又去蹭些饭吃。我不知道她是公子的熟人,刚才有怠慢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不过有过一面之缘的邻居罢了。”思明摆了摆手,啜了一口茶,问道,“你觉得如果我在这边买了一间铺子,交给她来打理如何?” “这···。”戴管家手上的活停了下来,转过头,一脸认真的看着思明,说道,“我认为不可。公子之前买下东郊铺子,让梁姑娘来经营的事,我也是有所耳闻。可此次与上次不同,梁姑娘在浣花园里本就有些才能,能将东郊铺子做好,也能想得到。但是这钱姑娘却是个连自家的茶园都说不上话的人,平日里混迹的又不是什么成事之人,公子若是贸然给她来做,我怕公子折本。” 思明常年帮马家谋事,对这与马家无关的人群倒是一无所知,即不知上次的公子哥儿,也不知这茶户女。只是这龙家送过来的管家,倒是得用,这几天交给他做的许多事都还算妥帖,不由得产生了一个想法,便问道,“若是我另出一份钱,让你来做这西郊铺子的掌柜,你觉得如何?” 戴管家突然犹豫了起来,自己是由贵儿哥带过来伺候人的,宅子的事、主子的吩咐做到妥帖,便就罢了,可现在却让自己再去管理一个铺子。 “这事儿不该由我来决定,公子若认为这是我的份内之事,也不必再出一份银子,家主这边已经养着我们了。” 这倒是有些油盐不进了,思明放了茶盏,也抬头看着戴管家,说道,“这当然不是龙家的伙计该做的事,只是我的铺子正缺而已。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明早先去西郊看看,等回来时,你再说说你的想法。” 思明说完,便回了屋,去书架上取出上次那铺子的一些单子,有些事情总需要些时间来磨,空闲时候,思明也不想坐以待毙,多给自己积累些钱财总没有错。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又有人登门,听见戴管家报了名号后,思明皱了皱眉头,从案桌上走了出来,沉着脸往堂屋里走去。 回来的这几天的时间里,思明总有些云里雾里,明明那时不过是晚秋,晚上的也只是凉爽一些,这时却是刺骨的冷,连那榕树上最后的树叶,也已被人扫尽,只剩下干枯的树枝在院子里立着。 秋天的这里还有些牵挂,到冬日里也只剩白茫茫的雪挂在山头,久久融化不了。思明的心里怎么会不恨,自己从未有做过对不起这人的事,甚至有些地方还在相帮,视她为自己的一个朋友。 但凡她来与自己商量一番,让自己提前做些准备,哪怕仍是亡命的事,自己也并非不愿意去,可她偏不,非要推着自己走这一条路。 女子长得清秀,一双弯眉比寻常女子更粗些,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一张如桃花瓣的嘴唇,胭脂的颜色也更深些,一件天蓝色绸子衣裳,将本来就白皙的皮肤衬得发光,精神奕奕的。 思明与这人也算得上旧相识,只是这时却陌生的紧,看她那笑也不是真的笑,好似藏着刀,看她那弯腰行礼也带着看不见的敌意。 那女子却跟没事人似的,还来与思明套些近乎,说着什么‘回来这么久,也没能来看看’之类的话。 思明并没有搭理她,茶水点心也挡在了门口,将一干人等都遣了下去,独独一人在堂屋门口直勾勾的盯着马锦善。 “你知道了?”带着些试探,锦善的声音难得软了下来,囧着眉,好似被人知道什么尴尬的事一般。 思明哼笑了一声,跨过门槛,往屋子里走去,坐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锦姑娘倒是好手段,若不是老天爷还不收我这条命,这一石二鸟的计谋倒真是天衣无缝。” 锦善虽已从铭怡那里得知思明又在路上遇了险,可也不觉得是自己的原因,不过是遇见了山贼遭了些难,这会儿也好好的回来了。 见思明坐了下来,锦善也回去坐着,有些不在意的说道,“什么好手段,我又没打算害你,就是请你先在外面呆一会儿,等这事情结了就回来,多大点事儿。” 多大点事!思明真生了气,起身走到锦善面前,看着她,咬牙切齿的说道,“多大点事儿!肉没割到你身上,你当然不疼!” 思明突然过来,着实吓了锦善一跳,整个人下意识的往后一仰,力气用的有些大了,却把那椅子腿翘了起来,眼看着就要翻了过去,又被思明拉了回来,以脚抵住椅子腿,刚好维持椅子半仰着的样儿。 “你让我回去。”锦善有些生气,仰着头斜看着思明,没好气的吼道。 “那时你让我回来了吗?我在外面亡命的时候,你在做什么?逛园子还是看戏?好不逍遥!” 锦善到底是理亏的,本也是赔罪来的,软了声音说道,“是我没考虑周全,害你遇了山贼,险些送了命。可这事儿你也不能全算在我头上,我不过是把你送出去,也没想着会遇到这种事,要再去救你也来不及了。” 思明抬脚将椅子腿放了回来,往后退了两步,咧着嘴角,冷哼着说道,“你会来救我?好好的做你的大小姐吧,我看这茶园的事你也担不起来。” 锦善也站了起来,丝毫不在意刚才的窘境,仰头说道,“怎么就担不起了?我看你们做了许多年,也没做出什么名堂来,连茶商都失了。” “做生意出了本就是为了利子,锦姑娘拿别人的本钱下了本,利子呢?去哪儿收了?”见这人还一副不怕烫的样子,思明又再说道。 “再等些时候就好了,我都让我爹去催了,你急什么?”锦善忙说道。 思明越发的不耐烦,又坐了回去,没好气说道,“我看锦姑娘也别去催了,早点让四爷上门去赔罪,别伤了与本家的和气。” “你别瞧不起人了!这事我是势在必得,你要拿着这事情去大伯那儿告我,便尽管去,这茶山早就该换人坐庄了,哪能任由你们乱搞。”锦姑娘说完便要走,到门边才想起来,又再说了一句,“对了,我忘了,你已经算不上他们的人了,这事情就算是我去捅出来的,先放弃你的可是他们,我好歹还让人将你送了出去。” 思明的脸色越发的不好,死盯着出了门的锦善,恨不得将她盯出个窟窿来,咬牙说道,“我便要看看你们能互相咬成什么样。” 阴阴沉沉的天空,终于又有雪花飘落,远处群山上矮矮的茶树桩上,被白雪覆盖着,一阵北风吹过,像极了在被窝里乱窜的小孩。 没过一会儿,又有戴管家过来,说道,“公子,碧华阁那边来消息了,请你过两天去与他们东家当面谈一谈。” “他们东家?” “听说已经在路上了,过两天也就回来了,只是那边也说路上的事不定,若到晚了些,望公子谅解。” 既然是大老远从外地回来,再多等上一会儿也无事,思明揉了揉额头,想起最近这一大堆事就觉得有些烦,等戴管家要出门时,才说道,“遗失的单子,我已经列好了,你去桌上拿一下,那颗夜明珠找到了,跟我说一声。” 戴管家应了也便回去了,思明也出了堂屋,去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不一会儿才见全贵儿从外面回来,一身绸子衣裳,到比以前任何时候都体面一些。 “贵儿哥,这是去哪儿了?”思明突然起了兴头,笑着问道。 全贵儿本要去房间里换一身衣裳才出来,不巧迎面碰上了思明,也过来坐着,说道,“去见了见以前的老朋友,王公子怎么这么好兴致,在这儿赏雪呢。” “哪儿有什么好兴致,刚才让人堵了一回,这儿不舒服着呢。”思明说着,又用手揉了揉胸口,好似真的有什么东西淤积在那里一般。 全贵儿笑了起来,看了看天上的雪花,飘落在榕树下,偏着头对思明说道,“公子来一杯否?” “来。“思明转过头去,叫候着的伙计去厨房里打些酒来。 等伙计从屋里搬了炉子过来了,又将烧酒在炉子上热了起来,从灶上端了热菜过来,两人便在屋檐下相对而坐,喝起酒来,兴头处,又吟唱了几首相熟的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锦善 锦善也算得上一个骄傲的人,总算说服自己拉下脸去找思明,却自讨了个没趣,愤愤然,从思明宅子里出来。 一路大步向前走,往南门外走去,锦善埋着头,嘴里念叨,“一个小伙计而已,攀了个新主子便自觉了不起了么。” 刚出城门,上了一辆马车,又往南门更远处行去,路上风雪欲来,将马车的帘子吹起,锦善的眼睛盯着前方,脸上是与以往不同的认真表情。 马车往小路行去,再走了二三里,有一处低矮的茅草屋在路的尽头伫立着,锦善从车上下来,望着满天的风雪,拍了拍肩上的雪花,提脚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的人不多,散落的站着几个汉子,屋里又有几人围在一起打边炉,见锦善来了,也都起身行礼,好好的叫声,“锦姑娘。” 锦善摆了摆手,找了个干净地方坐着,一只手撑着腿上,问道,“那边还有动作没有?” 屋里的人有些为难,一个也不肯上前回答,等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向前走了两步,恭敬的抬着手,回道,“锦姑娘,自从这林亮来管事以后,那里面的消息越来越难知晓,你也不是不知道,最近兄弟几个都很难再摸进去了。” “我问的是这个吗?”锦善的手指在空气中敲打着,眼睛直盯盯的看着那个人,刚才往上翘起的嘴角,也重重了落了下来。 见情势不对,后面又有一个汉子走了出来,拱手说道,“锦姑娘,那边最近一直在试探我们的动静,故不得出去。” “他们发现了什么没有?”锦善又问道。 汉子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兄弟们近来收敛了些,除了最初被逮的两个兄弟吃了点教训,他们应该还没查到别的事。” “他俩人呢?” “从坡上下来时,摔了腿,在家里休养着。锦姑娘,他俩一个字都没往外面漏过,那边还该不知道是我们。”说道后面,汉子也有些不自信,声音也越来越小。 锦善的手指敲得越快,低沉着脸,不一会儿,从钱袋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来,递给答话的那个汉子,说道,“快过节了,那这些钱去买些好吃的,这几天就先散了。” 汉子接了银子,也高兴起来,见锦善往外面走了,掂了掂重量,又拿在嘴里咬了咬,才放进胸口,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到院子里去,朝着锦善喊道,“锦姑娘,有件事我不知道你有用没用,我听一个府衙的朋友说,去年被押去流放的童春生,从流放地逃了出来,不知所踪了。” 听到此话,锦善停了下来,一张脸看不出表情,等那大雪盖着的头发已有湿了,才转身出了门,上了马车。 ··· 锦善家住的宅子在城南算不得十分繁华的位置,从南门的大道往里走了一两里,又往小巷子再走一圈,才能看见锦善家的宅子。 推门而进,立马有伙计过来候着,弯腰说道“姑娘,老爷在堂屋里打边炉,让你回来就去吃一口热和的呢。” 锦善让小伙计先去回话,自己去屋里换一身衣裳,才往堂屋里去,屋里父母两人围着炉子下些肉菜。 靴子在雪地上行走,挤出来的噼里声,与火炉下柴火燃烧的声音并无两样。锦善走了过去,自拿了一双碗筷,坐在四夫人与马四爷的中间。 四夫人也坐了过来,摸了摸锦善冰凉的手,关心的问道,“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手这么冰凉?” 锦善回来之后,本来一直有些木木的,等到四夫人来握手时,才像是被唤醒一般,身上的感觉都有些回来,看了看外面的大雪纷飞,才惊觉这天气已经这么冷了,慌忙的把已经冻得通红的手,放在炉子边,感受一些温暖。 “还是家里风雪小些。”锦善一边搓着手,一边笑着说道。 马四爷最近却一直安静的很,听到妻儿说话,并未接下话茬,只一味的将菜往锅里夹,又夹了些给锦善,让她多吃些。 再说时,也不过是些家常话,等到边炉里的菜都吃了大半以后,四夫人才突然想起早就想说的一些事。 “幺幺,你替娘亲去送一样东西给你六姑。”四夫人不常出门,若有些东西要送人,要么遣伙计去做,要么叫锦善去跑一趟。 而这嫁出去又再回娘家的六姑娘的东西,便都是锦善亲自去跑,除去是长辈以外,还有这六姑娘并不算什么大度的人,若是伙计送去,常常刁难于人,指桑骂槐的说四哥家的人看不起人。 锦善夹起最后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了嚼,问道,“要送些什么?若是轻便,我一会儿便给她送去。” “都是些冬天用的,炭火、棉被之类的。明早再送吧,这刚下过雪,路滑,也不便去。”四夫人说道。 锦善皱了皱眉,问道,“我那不成器的表弟又过来了?” 四夫人敲打了锦善一下,说道,“你别这么说你表弟,他还小,等再大些懂事了,就不会惹这些麻烦了。你忘了你小时候,也总是惹了一身的祸端回来,把你爹和我都折磨的够呛。” “都是十八岁的人了,花起钱来还没个数,我说他两句还不成了么?”锦善自认与这表弟不同,把他拿来与自己比较简直是侮辱自己。 “好了,好了,这些话当着我们的面说说也就罢了,你六姑听见又该多心了,明天早点去早点回来。也不知道这雪啥时候停,明天都带两个伙计帮你拿些东西。”四夫人说道。 “晓得了。”锦善也不愿意继续说这事情,擦了擦嘴,便去一边歇着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爹,今年本家那边又想减些银子吗?” 马四爷正剔着牙,一个没注意,往里面戳了些,戳的牙龈生疼,嘶的一声,拿了竹签出来,才回锦善道,“随他们去吧,只要明年少出些事,让他们吃点便也就吃点。” “爹!你就是太不管事,才会让他们家一步一步霸道到今天这样,祖宗把这茶园分下来时,可是让子孙都吃得饱。结果现在呢,就他们一家吃香的喝辣的,别家的岁银好年景的时候给一点儿,跟打发叫花子似的。这白地城里,就他家一家敢称马家人,别的都是无名户。”锦善早就不爽这些事。 四夫人虽知道自己姑娘有些脾气,可没想打她这次竟直接将这些话说了出来,赶忙拦着锦善说道,“幺幺,你这是干什么呀,这些话说出来可伤和气了,你大伯有大伯的难处,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拿些银子也不错了。” “什么都不用做!是他不让我们做,只想一点点蚕食我们的份额,看看怡堂姐家,就知道下一个就是我们家了。”锦善又再说道。 “锦善!别说了。”马四爷听不下去,终于出声阻止了锦善。 锦善向来没被爹说过什么重话,这时竟为了这等事来吼她,心里的不满更甚了,起身提了裙子,便直接回了屋。 没过多久,又有人推门进来,小心翼翼的,软着声音说道,“我的幺幺,你还在生气吗?” “没!我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可气的!”锦善赌气说道。 四夫人知道这是真生气,摸着黑又往里屋走,“你爹他也不是对着你生气,你也知道本家那边不好应付,你说的这些话,让人嚼了去,那边又怕是要不开心了。” “那就让他们嚼去!有脸做这些事,没脸承认么!今年还说什么过继,我看过继是假,要三伯家最后的财产是真!” “唉哟,我的幺幺,你可别再说了,这事情让他们闹去,我们不去趟这摊浑水。”四夫人赶忙坐到锦善的床边嘘声道。 “等他们把眼光盯到我们头上,看谁还来趟这滩浑水,我爹就算再搬远点,搬出这白地城,还不是要让人把份额给收回去,或是年年找个不分银子的借口,吃掉那茶山。” “好了,还没完了,这事情你爹自然会有打算,你不要插手进去,你好好的过完这一生,我和你爹就没有别的牵挂了。”四夫人话里虽是严苛了些,手里抚摸着锦善的背,安慰着。 锦善说得够了,也闭了声,将头倚在四夫人身上,撒娇着说道,“娘亲,都是他们欺人太甚,我就是说说而已,该吃吃,该喝喝,明天还是个不务正业的幺幺。” “嗯,改天再接个书生进来,和你一起吃喝玩乐。”四夫人哄着说道。 “可他也太丑了,这怎么往外带呀。”锦善娇嗔的说着。 四夫人安慰道,“咱不嫌啊,那孩子品行不错,又有学识,只当是个朋友,今年无论如何也要见见了。” “那就见见,他要被我气走了,你可别怪我。”锦善说道。 到底会松嘴的,四夫人忙说道,“他要敢走,我们就把这事儿退了,另给你找一个乖一点的。”说道这里时,四夫人突然想起去年见时,那孩子的摸样,对锦善说道,“我去年怎么瞧着他的麻脸好了些。” “你又哄我。”锦善动了动,又往四夫人的怀里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年货 “小兔崽子!你昨晚又去哪儿偷牛去了!还知道回来。” 在城北稍偏僻的一个地方,有这么一处临街的房子,屋里的妇人穿着居家的衣裳,倚在大门上,一手指着外面的少年人,一手扶着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门外的少年站得累了,便在屋檐下,找了个位置坐着,摇了摇因宿醉疼痛不已的头,没好气的对妇人说道,“无非是和朋友喝了几口,骂什么骂?” 这人宿醉不归不说,还是这般不屑的语气,妇人更加气急败坏,转身去屋里拿了扫帚出来,便要来打那少年。 咯吱···,在那扫帚要落下时,斜对门的木门在一声古老的吱呀声下,缓缓而开,妇人忙收了扫帚,将屋檐下坐着少年赶了进去,笑脸盈盈,将木门收了回来。 “丢人!”妇人一边把少年往屋里赶,一边瞟着那街坊有没有注意到这边。 少年早习惯了这事,也惯会挑着这样的时机,进了屋,将身上穿的外衣脱了下来,随便仍在一处,扶着楼梯,便向楼上走去。 少年躺下还没一会儿,便听到楼下有人在说话,迷迷糊糊的起身,往下面探身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表姐——马锦善。 楼下叽叽喳喳吵过一阵,少年半睡半醒听了个大概,无非是那个好心的舅娘又送了些过冬的东西过来,姑侄两人倒是没有多做寒暄,匆匆一别罢了。 等那表姐走后好一会儿,少年才从楼上晃悠悠的下来,歪着头问道,“都送了些什么东西来?” 妇人往里拢了拢衣裳,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能有什么,无非就是些煤炭,棉被。每年都是这些东西,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少年却是不信,伸出手来,对妇人说道,“她肯定也给你带银子了,给我点,那掌柜的又催我还钱了。” 妇人赶紧摸了摸钱包,往后退了两步,咬牙说道,“没有,前几天才替你还了银子,你怎么又欠上了。” 少年又往前走了两步,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懒懒说道,“兄弟几个喝喝酒,买买单就花了呗,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又不是不还你,等我把那矿山的拿到,你这点银子,还不是一点点边角料的事。” 妇人厌倦了这些没完没了的空话,转身上了楼。那少年却也跟了上去,正要与妇人拉扯的时候,却又有人来敲门。 “六姑?”敲门声未停,门外的人又喊了一声。 听清这声音是谁后,妇人赶紧下了楼。与锦善来时的随意不同,妇人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理了理头发,换了一副笑容,走下楼去,将木门开了一条缝,颇为殷切的说道,“是销远呀,来找六姑有什么事么?” 销远指了指后面伙计抱着的东西,笑着说道,“家里置办了些年货,来给六姑送些。” 妇人看了一眼伙计抱着的布匹,顿时笑开了花,忙开了大门,将人都迎了进去,又往楼上喊了一声,“成哥儿,来给表哥拜个早年。” 沈成当真从楼上下来,笑盈盈的对着销远作了揖,说道,“销远表哥,恭喜发财。” 虽还未到年关时候,销远却知道自有这么一遭,便从袖口处取了一个装着银锭子的荷包,递给沈成,说道,“什么时候来的这边,也不上我那儿坐坐。” 妇人见了银子,更开心了,忙来搭腔,“才来不久,还没时间去看看你呢。”说完又对少年说道,“成哥儿还不快谢谢表哥,你小子又能吃几个糖饼了。” 销远摆了摆手,说道,“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成表弟今年在这边过年么?” “还是送回去过年,这儿可经不起他来折腾,销远侄子,这是送到第几家了?坐下喝口茶先。”妇人说着便拉着销远去桌边坐着喝茶,又把一旁拿了银子傻乐的少年赶上楼去。 销远看了一眼冷清清的屋里,也不打算给这年少便被赶回了娘家的六姑添麻烦,忙说道,“后面还有四叔和七叔家里需要去,就不在六姑家里多歇息了,改天再来叨扰。” 听了此话,妇人倒是松了口气,干站在那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既是这样,那我便不再留你了,改天一定要来六姑家坐坐,六姑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啊。” 又是叫冤叫屈,销远也不再多留,让伙计将带过来的年货放在桌上,行过礼,便带着人走了。 路上,有伙计凑上前来,与销远说道,“少爷,老爷不是让我们直接回了吗?这还去四老爷和七老爷家里吗?” 这没眼力见的,销远也不睬他,仍往家里走去,快到家时,正看见林亮在指挥伙计往家里抬些桌椅凳子。 这以前不都是肖管家来做的事么,销远也并非什么后知后觉的人,知道林亮把思明彻底挤出局后,便盯上了肖管家,不把别的可用人也挤出去,便不罢休。 “少爷,你回来了。”见到销远回来,林亮立马过来接着。 哼了一声,看也不看这人,销远便往院子里走了,只留着林亮与刚才跟着销远的小伙计面面相觑。 等看见销远彻底走开了,林亮才使了个眼色,将那小伙计招了过去,有些不满的啐道,“是不是那边又说了什么?” “没呢,送了那么多东西,还包了银子,连茶水都没一口喝。少爷虽没有生气,我瞧着也生气。”小伙计回道。 “路上遇见什么了?”林亮却不在意生不生气的事,又再问道。 小伙计不解,忙说道,“一路上平稳,没遇见什么人。” 这可就让林亮纳闷了,前儿的关系都还过得,虽也不太搭理自己,但没摆脸色给自己看过,今儿又是怎么了,这是哪里又得罪这小少爷了。 林亮在偏房处来回踱步,又让小伙计再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又再啐了一口,“算了,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个家里他最后能信谁。” 林亮踢了小伙计一脚,又让他继续去销远那里当差。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小伙计,却慌忙的跑了回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亮哥,少爷让你过去呢。” 这时叫自己过去,林亮心里起了疙瘩,沉下脸来,问道,“是什么事?” 小伙计慌了起来,小声说道,“少爷要我找一样东西,我没找到,他就生了气,说这个家里到底是谁做主,让我把你叫过去。”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刚才回来时也该是嫌自己手伸的太长了,林亮白了一眼这不中用的小伙计,让他在前面走着,先去谢罪,自己也随后跟上了。 林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承受了少爷所有的不满,对别人一向和气的少爷,到了自己这里,偏偏有诸多看不惯的事,连个笑脸都少有。 从院子里往销远的屋子望去,只看得见一双穿着靴子的脚掸在外面,随着躺椅前后摇晃,林亮吞了吞口水,给自己打了打气,低着头,便往房间里去。 “少爷,找我有什么事么?”明知故问,林亮低着头,不敢去看销远的脸。 沉默···,销远并未抬眼来看这人,对付这类在外面摸爬滚打惯了的人,静默便已足够让他明白自己的怒气,而后面的要求也就来得理所应当。 可这人却比销远预估的还要慌张,见销远连个脾气也不发,顿时没了主意,只得在一旁干着急,在寒冬腊月里,手心里却直冒冷汗。 最后竟是虚长几岁的林亮先沉不住气,咬着牙说道,“我今天就帮少爷找人去,明早之前就让他过来,还只照顾少爷的起居。” 销远本以为还要和他再周旋些时候,没想到他竟自己先说了出来,也做了些让步,对林亮说道,“你要做些什么,我不管。但是你别动我身边的人,不然我倒要瞧瞧,这父亲是我父亲,还是你主子。” “少爷···。”林亮有些难堪,又再说道,“我知道了,明天就让他们都撤了,还是原来那批人任少爷差遣。” 销远迟疑了一下,挥了挥手,随即说道,“让他一个人回来就可以了,别的不用再换了,变来变去搞得人心惶惶的。” 到底还是有些效果,林亮心里有些高兴,可又不敢表现出来,胡乱的应着,退了下来,便直往茶山那里去。 到作坊的深处,一个小火炉前面,终于看见了许久不见的肖强,一脸自在的烤着火,见着林亮来,也未挪开。 “明天你就回你的老地方去,不用在这边守茶叶了。”林亮的身上带着风雪,让这本来有些暖意的屋子,又复归了风雪。 肖强起身伸了伸懒腰,过来拍了拍林亮的肩膀,有些不屑,“我还以为你真能把这所有的事都揽下来呢。” “那倒不必,只要我胳膊肘不往外拐,就比某些人好了许多。别以为你与少爷一块儿长大,便能得他信任,把这碗饭吃一辈子。”两人本未共过事,每次见面却十分不友善,好似结了许久的仇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见 白地城到底是南边的小镇,并不是什么盛产梅花的地方,到了腊月时候,四周都是光秃秃的,除了几处常青的树,其他的一切都进入了深冬。 也偏偏有反其道而行的人家,此间没有梅花,便去外地引了些盆栽的梅,或放在院子里,或放在屋里供着。 浣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盛,倒映在一汪湖水里,更显得鲜艳夺人,与梅花一同成了湖中影子,还有一袭红衣的女子,手中握着茶盏,饶有趣味的看着湖中水。 没过一会儿,又有一男子过来,有些讶异的看着女子,随即也走到女子对面,将手中的包裹往桌上一放,坐了下来。 女子瞥了一眼包裹,伸手将要去拿,却见那男子将包裹往自己身边挪了挪,清冷的脸上也勉强撑起一丝笑容,说道,“也许事到如今,梁姑娘早已不期盼与我找一块僻静处安家,可我不是没有想过,找一个远离大路的地方,经营一处茶馆酒坊,丰收时与邻里饮酒作乐,无米时两人互相支撑。夏天,这天上总有大雁飞过,成群结队,影子倒映在这湖水中,成一字排开。有时候,我会想,它们要飞到哪里去呢,会在那里筑巢、安家过上安稳的生活么。” 冬天的湖面远比夏天安静,没有飞舞着的蜻蜓在湖面上踮起脚尖,搅起一阵阵涟漪,只是湖面上的水雾不散,总看不真切,这让梁恬十分恼火,皱着眉头,别过头去不去看这心烦的事。 湖面的水雾越来越重了,梁恬心里也越来越烦躁了,终于转过头来,直盯着思明,问道,“若是我现在便要,你就能抛下这一切与我同去么?” “我···,上次是我不对,以后也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不能再等等吗?等我把这里的事了了,存些银子再去。”思明说道。 冷哼一声,梁恬挪了挪身子,没好气的说道,“这包裹里的东西值多少银子,你也看过了,何必避重就轻,说要去赚些银子,上一次劝不住你,这一次我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如果不是现在,那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那些事,我没办法就让它这么结束了。”思明也有些不开心了,她总是一味的劝自己不要报仇,她没有这些仇恨,当然说得轻巧。 “把自己搭进去也在所不惜?” 这事情思明却是没有想过,自小便有人夸为‘神童’的思明,又因为长得有些不错,虽境遇坎坷了些,却没有多少不成之事,又因命里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之事倒是不少。 思明没有问答这个问题,反而说道,“至少父母之事,我要去查清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也不枉他们生养了我。” “说得好听!在龙家时,你也总说马家养你,不能辜负他的一片真心,不过是托辞而已,我看你也早想分了马家的茶山,将你外公的茶园夺回来,不过碍于世俗面子,没个好用的借口罢了!” 梁恬有些恼怒,气他这时候还一嘴谎言,见他一脸错愕,又再继续说道,“你口口声声说父母的仇,我看比起父母的仇,你反而更在乎你父母将你一人抛弃的事,不过把这份仇算在别人身上去了而已。” “胡说!”听了梁恬的话,思明也气急了,盯着梁恬的那双眼睛闪过一丝愤恨,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说道,“你不知道其中曲折,不要再揣测了。” 早知道他不会因为这点激将松口,梁恬也懒得再与他理论,伸手去拿回了包裹,又将里面的银票一分为二,递回一半给思明,说道,“贩米的事本都是你在做,路途上也赚了许多,这一半便给你做酬劳,自此不要再来找我了。” 思明看了看梁恬拿出来的银票,皱着眉头说道,“这些我不需要,你都拿回去。”说着便把银票推了回去。 梁恬却也没接,仍冷着脸,“你若不要,便散给在座的朋友,来日有人记得你,也给你行个方便。” 两人终究没有回旋的余地,思明也有些气急了。 “拿着便拿着。”思明伸手接过银票,又恶狠狠的说道,“父母的事我自会去查,便让你看看,我会不会把自己搭进去。你就去做你的梁姑娘,自此当没我这个人!要杀要刮便让你们家的那些人再来试试。” 思明出了门,迎面正碰上一个伙计过来,顺手便把手中的银票塞给了那人,说道,“你们三姑娘请客。”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那伙计再来敲门,却听见屋里有一阵呜咽声,只得在外面等着,等到屋里终于安静了,才敲了门进去,头也不敢抬,恭敬的递上银票,“这是刚才王公子留下的。”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双素手过来接着银票,又摆了摆手,让伙计退了下去。 梁恬也并未在园子里呆上许久,不过茶凉时候,便起身从后门回了西郊屋子。到家时,又有婆子过来,说道,“西北山上派了人来,请姑娘去一趟。” “什么时候的事了?”梁恬问道。 婆子手上的活停了下来,笑着说道,“三姑娘出门的时候,那边就派人来了,只让你去一趟,也没说是什么事。” 梁恬也不再回话,提着包裹,回了屋子,将那身夺目的红衣换下,穿了身素净的衣裳,出了门,往西北山上行去。 一向郁郁葱葱的山间小路,到了冬天也变得光秃秃起来,路上的行人几近于无,只有累累白雪覆盖在这个枝头,那个山尖,将山谷变得臃肿起来。 马车里虽然已加了厚厚的垫子,梁恬的脸还是被呼啸而过的风吹得生疼,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被白雪覆盖的茶树,想起年初与怀安同乘马车去白地城的时候,那时,这一切都还没开始,这一年倒是坎坷,原以为不用再看这些茶树,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山上的院子还是那般死气沉沉,梁恬下了马车,提着裙子,往屋里走去,门房里的火炉烤的正旺,递来一个汤婆子给梁恬暖暖手。 梁恬正要往老太爷的院子里走时,迎面过来一人,对着梁恬弯腰作揖,恭敬说道,“三姑娘,你回来了。” “里面怎么样了。”梁恬见是方勇,便悄声问道。 方勇摇了摇头,并不回老太爷那边怎么样了,反而指了指右手边,说道,“那边闹起来了。” 那边?梁恬皱起眉头,往大房的屋子看了一眼,心想,这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事了,便也没管,继续往老太爷的院子里去了。 老人怕冷,屋子里的四周各放了火盆,手里还踹了个汤婆子,窝在加了棉的椅子上,只露出一张脸来。 “爷爷,我回来了。”梁恬不知自己来得是不是时候,见老太爷双眼闭着,只得小声说道。 “嗯···。”似是醒了,又好像打了个瞌睡,那已有些不太中用的脑袋晃了晃,才睁眼来看梁恬,才问道,“你去见他了?” “见了,拿些留在那儿东西,这下两无牵挂了。”梁恬回道。 老太爷哼笑了一声,说道,“年轻人啊,总是这样天真。”过了一会儿,又再说道,“回来路上,看见怀安他们了吗?” “怀安哥哥?”梁恬不解。 老太爷见人不知情,也不再问,反说道,“前两天你也去葬礼上看过了,那丫头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几乎没有思考,梁恬脱口而出。 老太爷显然没有料到她这么干脆,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向上咧了一下,瞥了一眼梁恬,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无妨,她需要时,自会来找这里。” 既然早知道她手里有东西,还要自己去探口风,梁恬越觉得这老太爷难以应付了,自己被当作一颗棋子的感觉越加强烈了。还有思明说道这边有人派人去找他的事,只怕也是他在背后搞得鬼,表面上给了自己一些自主的事,可私底下没有一件事的进行有考虑过自己的心意。 这一切锊顺,这家里只怕还有更多瞒着自己的事,梁恬心里暗自推敲着这些事,不免没有注意到老太爷那边又再吩咐些事,干咳过两声后,才将梁恬唤了回去。 还不等老太爷再说,外面已有伙计往院子里跑来,像搬救兵一般,急切的滚了进来,大声说道,“大太太那边吵起来了。” 听了这话,梁恬倒是漠然,并未有多大的情绪,不料老太爷竟然挣扎着要起来,又让人将他斜靠在门边的拐杖拿过来。 “这真是要翻天了!”说着,老太爷便从椅子上挣扎起来,杵了拐杖往外面走去。 梁恬本不想去插这一脚,又不得不扶着老太爷,跟了上去,往大房的宅子走去。 还未到院子,便已听到里面的哭泣声,这声音,梁恬自然知道是谁,只是没想到前几天还想着要不要委屈一下自己的人,这时竟也到这里来闹起来了。 除了女人的哭声以外,还有一中年男子与妇人的吵架声,想必这就是这次问题的来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摊牌 张老爷本是个闲散随和的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耍泼的一天,日后再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时候真是失了体面。可他却不知道这事情的问题并非出在自己这里,那里早等着他去开场唱戏。 自怀安在城东新立了门户,大夫人的心里便十分不舒爽,隔三岔五派人去将怀安叫回家歇息吃饭,若是从了倒还好些,一旦推辞便要与人闹几天别扭才行。 近来一段时间,便是怀安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为园子的事,也为家里的娘子与外面宅子里的娘子的事,自然顾不上远在西北山上的娘亲。 这一来一去,更让将怀安呵护长大的大夫人心凉,不免多去找了几次张娘子的岔子,弄得婆媳两人的关系十分难处。 张娘子因为有孕在身,已经许多时日未来西北山上请安,被来往的婆子嚼了几嘴以后,也有些忍不住,只得回去求着爹爹与自己同去请按赔罪。 张老爷本也不是随便来叨扰亲家的人,何况这家里还只有亲家母一人住着。可自那周灵儿父亲去后,怀安便未在家中宿过一晚,倒日日夜夜在那边候着,颇有一副给那医师披麻戴孝的意思在里面。 这自然让张家人在亲属面前丢尽了人,兴许是周边的人一怂恿,外加上女儿又可怜巴巴的来求自己一同上门,便把头皮一硬,真往这边来了。 起初,倒还算好,俩亲家许久不见,举止都是客客气气的,请茶、互道天气冷暖。只是说到利害处,便有了明枪暗箭。 大夫人早知道周灵儿是鲠在张家父女两个喉咙中的刺,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聊的尚好时,说了一句,“我家的周灵儿真是命苦,年纪轻轻没了娘,正是需要爹爹撑腰做主的时候,又没了爹。” 听了这话,木椅上的张老爷怎么会没反应,手里的热茶往桌上一放,语气不似刚才热络,冷冷地说道,“她倒是命苦,周夫人心好,给些银钱倒也罢了,别让有心人看了笑话,耻笑这家里没个章法。” 外面盛传的‘旧时的兄妹做了连理’,大夫人并非没有听过,隔壁那合不来的三夫人也时常拿这事儿来弯酸自己,这时听得这亲家说起有心人,顿时觉得刺耳得很。 “那些闲着没事干的人就会嚼些可怜妇人的嘴,身正不怕影子斜,让别人说去,只是可怜灵儿才没了爹爹让些恶毒小人这么去嚼舌根。”大夫人说着,彷佛真可怜那灵儿一般,从怀里扯出一张手帕,往脸上抹,轻轻在眼皮子上停了一下,又放了下来,勉强带着笑对张老爷说道,“让亲家公见笑了,这灵儿是我从小带大的,有些脾气也随我,现在她娘老子都没了,也只能靠一靠我这半个娘了。” “周夫人心善,又有分寸,也会体谅我家闺女新做了娘亲,容不得卧榻边还有别的人鬼鬼祟祟的。”张老爷早有些不耐烦,又不得不再忍了脾性,低声说道。 张娘子还未过门时,拆开周灵儿与怀安的事儿便是大夫人一手做的,为的是给怀安稳住这门亲事,迎娶在城里颇有威信的张家,让怀安在这儿白地城更好立足。 而这张娘子已过门,前些日子又服了软,那将周灵儿纳进来做小的事,自然可以考虑一番,只当张老爷来此不过是来讨些价码。 “这是自然,亦西肚子里的可是咱们梁家的宝贝儿,自然不会让这些事扰了她的心。”大夫人笑着说道。 虽说这亲家母只在意亦西肚里的孩子,让张老爷心里有些不爽,可好歹看在亦西的名下将这事咽了下去,也笑脸盈盈的说道,“若是这样,我便放心了。只是我这女婿也在外面宿了几日了,就算周大夫于人有救命之恩,也差不多该归家了,莫让外面的人又有了话柄可说。” 大夫人也知怀安已有几天没有归家了,可做母亲的,心向着的都是自己的儿子,别说这些小事,哪怕再大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过了,只是这时亲家公过来讨些说法,又不得不与他周旋。 “亲家公说得是,怀安也是念着旧,才会在那儿多守了几天,我这就派人让他回来。”大夫人也正想见一见儿子,借着自家媳妇儿的旗子正好,便派了人去接怀安回来。 这伙计一去便是两个时辰,等回来时,这俩亲家已闹了些别扭,各自暗暗较劲。张老爷本也不想在这宅子里呆这么久,又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见到怀安,才等到现在。 可这怀安回来时,张老爷更不开心了,为着这不成器的女婿应承了许久,也不见他十分殷切来哄着张娘子,却只给娘亲请安,眼睛都不往这边瞧一眼。 “怎么?在外面宿的久了,都不认识夫人和丈人了?”若是平常时候,张老爷还会留着回家再说,可经过这煎熬的两个时辰,与大夫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时来了个脾气软的女婿,自然忍不住说了几句。 怀安本就理亏,这时更加窘了,呆站在那儿,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来。这一来引起大夫人的不满,心想你个丈人,跑到女婿家里来做客,还不留半点面子给人,当着这些下人的面辱没怀安,到底还是不给梁家面子。 大夫人有意要给老丈人难看,不等怀安过去,便将人拉了回来,笑着说道,“看看你这身衣裳,都脏成这样了。”说着,又给怀安理了理,便使了个眼色让人将怀安推到里屋去了。 张老爷想要伸手去拦,又碍着在别人家里,闹大了不好收场,到底将手收了回来,甩了甩衣袖,又跌坐回位置上,摆着脸色。 张老爷不开心,张娘子也更苦了,被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若是帮了婆婆,那势必会让父亲寒心,若是帮了父亲,那自己在这梁家兴许就再也好过不下去。 婆婆那边是惹不起了,张娘子往父亲那里使了个眼色,希望他能谅解自己一些,不要在这里闹开了,让自己难做。 可这巴掌不是一只手能拍响的,就算张老爷有心要息事宁人,也早触到了大夫人的逆鳞,等着张老爷这边出错,找个错处,进一步发作呢。 大夫人赶走怀安以后,又过来赔笑说道,“身上脏了,先去换身衣裳再来给亲家公请安。” 哼!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为了护着儿子连这些胡话都能说得出来,张老爷也不想多呆下去,拂袖便要离去。 也未走远,后来跑来一个人,踉踉跄跄的,却是刚脱了外面马甲的怀安,带着恳求的表情,说道,“岳父,请再留一会儿。” 这有什么好留!张老爷本就是来讨个说法,可那大夫人字里行间却总在暗示周灵儿身世可怜,往后总要有个去处。这去处只怕就是西门边的那家宅子,再看这怀安迷恋那妇人彻夜不归的样儿,以后自家女儿的日子可能更不好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妇人进门了。 “怎么?再留一会儿等着你请安不成!”张老爷说道。 怀安更加窘迫了,嗫嚅着说道,“岳父,刚才是小婿没顾虑周全。” “周全!你倒会周全,放着妻儿不顾,到别人家守着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边才是你的丈人呢!”这凑上来挨打的脸,张老爷自然不会留情 “这···。”怀安也知自己这事处理的十分不妥当,可灵儿那一双泪汪汪的眼儿,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便软了十分,不管不顾起来了,若不是母亲派人去请自己回来,自己恐怕一时半会儿真脱不了身。 可这事情也不能再拖,越拖便只会越出岔子,永远再说不出来,怀安咽了咽口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我想让灵儿住回来。” 一石惊起千层浪,怀安的一句话,好似在烧得正旺的火里再添几根柴火。 大夫人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赶忙使了个眼色让身边的伙计往怀安这边凑,以免这父女俩撒泼伤到怀安。 一阵发楞以后,张老爷终于回过神来,右手抬了起来,又放了下去,难以置信的说道,“你忘了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说的了?” “我没忘,只是灵儿她一个人在外面···。”怀安嗫嚅着。 张娘子也从椅子上起来,撑着肚子,小碎步急走了过来,眼睛直盯着怀安说道,“怀安,你刚才说什么,我坐在那儿,没怎么听清。” 怀安却不愿再说,别过头去,小声的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兴许还未落地的孩子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开始闹腾了起来,直踢得张娘子哇哇喊痛,蹲也不是,坐也不是,捂着肚子,就要向后面倒去。 身后候着的伙计却不敢去接,只有一旁的张老爷发现了女儿的不适,也顾不得那么多,上前去将人扶稳了。 怀安也有些察觉到,转过身来,想要去扶张娘子,却被张老爷将手打开了,只得讪讪的收回了手。 “你想怎么办,就随便你,闺女我接回去了。”张老爷说着,便拉着张娘子要走,迎面却撞上从正院子里赶过来的老太爷和梁恬。 梁恬一眼瞧见了张娘子因疼痛扭曲的脸,赶紧跑了上去扶着,又赔了个笑脸对张老爷说道,“我看嫂嫂脸色十分不好,先扶着上我那儿休息会儿吧。” 张老爷也看了看自家女儿的脸色,自知不妙,便松了手,歉意说道,“那有劳三姑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回家 一番折腾,在几个婆子的搀扶下,梁恬终于将张娘子挪到了自家的宅子里,看了一眼屋里没人,又才松了一口气,让人去给张娘子打些热水来。 不用说,梁恬也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张娘子这泪眼婆娑的样儿,想着该是怀安摊牌,要纳灵儿进屋了。 张娘子半躺在软榻上,捂着还有些闹腾的肚子,望着从外面端热水进来的梁恬,有些恍惚,喃喃说道,“她会对我的孩子好吗?” 梁恬正在脸盘边拧着毛巾,水哗啦啦的往盆里掉,没听清张娘子说些什么,又将耳朵凑了过来,抬了声音问道,“嫂子,你说什么?等下,这水有点烫。” 等梁恬拿了湿毛巾过来,张娘子的面色已经好了许多,肚子也不那么闹腾了,就着毛巾洗了洗脸,才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刚才多亏你了。” “哪里的事。”梁恬笑着说道,又把手轻轻搭在张娘子的肚子上,问道,“可还有什么不适?” 兴许是小孩儿一闹腾,吸引了注意,又或许是张娘子早知道会有今日这一遭,竟突然对这已折腾了许久的事释怀了,不去管明天的怀安是否还宿在家里,满心只放在肚里的孩子身上,这时他不闹腾了,便觉得世界都清净了。 “他倒是挺会挑时机。”张娘子自嘲着笑了笑,这时能抽身,不去管那摊子事,再好不过了。毕竟无论是婆家,还是娘家,都没有自己能做主的地方,就连对怀安的牵挂也一点点转移到孩子身上了。若是她要进来,便让她进来好了,只要不来伤害孩子,便一切都好。 这事儿自然轮不到张娘子做主,那边少了这么一个人,多去了个主事的人,进展倒比之前快了许多,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一伙计往三房里跑,在院子使了眼色,等梁恬出来。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那伙计方才在梁恬耳语道,“老爷子训了大夫人一顿,又让怀安少爷去祖先牌位下罚跪了,我看灵姑娘是回不来了。” 倒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当年自家父亲闹得那么出格,也没能往这家里带回来一个人,连那小子也养在外面,不曾踏进过这屋里,这时还会为了怀安破例不成。 只是那周灵儿却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两人说好她带走怀安,将这家里的生意留给自己,这时竟想着来这屋里做个女主人。 将伙计遣回去后,梁恬又转身回了屋,见张娘子已无大恙,便问道,“嫂子,这时回去,还是在我这儿再歇会儿。” 张娘子本就是暂歇,见有伙计过来,便知道那边也告一段落了,这时出去正巧能让父亲拿拿主意回娘家,还是西门房子,便与梁恬作别,出门去找父亲去了。 山上自然也留不住梁恬,等张娘子走后没过多久,梁恬翻了些旧棉袄出来,拿着也往西郊去了。 西郊屋里的老婆子今天似乎有些喜事,见着梁恬总是笑呵呵的,还不到晚间,便来问姑娘今晚想吃些什么。 梁恬没什么胃口,便让她随便糊弄些来了,自顾自的回屋歇着去了。 冬天日短,酉时未过,屋里便已是一片漆黑,梁恬起了火折子,将白天里拿来的包裹打开来看,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只是顺序变了些,那张字条不见了。 兜兜转转,这些东西还是原原本本回到自己手里,那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把身家都给了这个相识没有多久,却互相吸引的小东家。后来的事情,看似一步比一步不顺,却似一个奇迹一般,把两人牵在一起走了许久。 梁恬也知这旅程早晚要结束,每一步都在担心这小东家能不能活下来,有时也会期待两人从此终老山野,再也不回这白地城。 可到底都落了空,岷城那事情,两人没能过得去,分道扬镳以后,自己更没有去他身边的能力,哪怕有机会与他谋一番,只怕也不过是重蹈覆辙,何况又如何能勉强他放下家仇,与自己远走他乡。 咚咚咚,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将梁恬拉了回来,门外传来老婆子的声音,“三姑娘,东边的灵姑娘派人过来找你,是让他明天再来,还是你见见他。” 今天累了一天,梁恬也不想再与周灵儿扯些什么,无非说些怀安的事罢了,便让婆子将人遣回去,自己明天再去走一遭,好好算算她这几天不守信用之事。 冬夜来得很早,晚饭过后,梁恬便上了床歇息。 不过三更时候,往北的山间里,一队人马正乘着风雪往前赶路。马蹄过处,留下不大不小的几个蹄印,不一会儿又被风吹散。 为首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与肃杀的风雪不同,脸上洋溢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跑得更快了。 一行人不知道赶了多久的路,身上的衣裳早裹满了泥灰,见领头人加了速,又不得不一个个跟了上去,被迎面而来的风刮得脸疼。 一盏茶凉,飞驰着骏马的一行人,离城越渐的近了,青石板上的马蹄声更加清脆,哒哒声敲醒了远远近近的人家。 行至城边时,似换了一个世界,风也停了,雪也化了,只有静悄悄的小房子立在大路的两旁。少年突然勒停了马,转身问道,“你说,这时回去,我阿姐醒了吗?” 也是真巧,沉闷的巷子里传来更夫的打更声,正是五更天时候。少年的脸冻得通红,用手搓了搓发凉的耳朵,突然纵身下了马,牵绳而行。 远处偶尔有些灯光,在东边鱼肚白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惨淡,一行赶路的人,便就这般慢了下来,跟着少年往前走着,连马蹄声也变得悠远。 还是这条熟悉的路,延申到尽头处,再绕些弯,便能回到原来常住的地方,可梁蒙的心却突然柔软了起来,怦怦直跳,像极了初次见到雪山时的心情。 这样想着的时候,脚上的步伐不由得快了些,甩了牵绳,直往那宅子走去。一阵敲门声过,里面才有人说话,模模糊糊的,又带着许多甜腻,“齐妈,看看门外是谁来了?” 梁蒙的心更忐忑了,不断回想走时与阿姐关系,那时还算好么,这次回来也能亲密的说些话么。 吱呀的开门声,将梁蒙唤了回来,自己的突然出现惊住了眼前的婆子,少不得让她安静些,开了门放自己进去。 里屋的阿姐,尚不知道来客是谁,穿了披风出来看时,也愣了神。 梁蒙是爱笑的,喝酒的时候爱笑,骑马的时候爱笑,见到阿姐愣住时,更是乐不可支,咧嘴笑了起来,闪烁着双眼,说道,“没想到吧,我回来的这样早。” 没有盼望,也算不上什么惊喜,只那么一时的愣神,梁恬便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上次走时,不是说要在那里呆上一个冬天么。” “那里太冷了,天寒地冻的,明年再去。”梁蒙说着,便从门边过来,不过三四个月光景,竟又长了些个头,比梁恬高了些,又比以前瘦了些。 “那也好,这边过年该没有那么冷。”梁恬说着便把人往堂屋里引,赶了许久的路,脸上都冻得通红,将角落里的火盆端了过来,才发现已没有多少炭火了。 不等梁恬去叫,婆子已将从外面换了新的炭盆过来,又跟着几个小厮,送来早已备好的衣裳,热水。 原本要动手操劳的梁恬只得停了下来,无奈的摇了摇头,想起这本就是他的梁家,哪里需要自己来张罗。 梁蒙也跟着进了屋,搓了搓手,又在身上擦了擦,从腰间拿出一枚玉做的指环递了过去,咧嘴说道,“阿姐,这次路上没见到什么好东西,只从一个粟特人那里得了一个玉指环,你不要嫌弃···” 一向率直的少年,这时竟也扭捏了起来,梁恬笑着接过指环,看了看,竟不识得这是什么玉的花纹。 “那人说这是罗刹国那边产的玉,我也不识得,阿姐可识得?”梁蒙还没送过人什么东西,这时见人一脸疑惑的盯着这玉指环看,更加的窘了。 梁恬向来自视甚广,比一般人见识多些,年中出门见了许多稀奇物件儿,已是大收获,年末竟然又得了这么一个没见过的玉,不免多看了几眼,听到梁蒙说话,才有些不好意思将指环收了起来,笑着说道,“我也不认识,与和田玉有些相似,又有些不似,难为你路上为我收了这么一件稀奇物件儿,我很喜欢。” “喜欢···,喜欢就好。”腊月的天气,梁蒙的心里却是暖烘烘的,多余的双手这时也不知往哪里放,挠了挠头发,才想起舟车劳顿,身上该是很脏了,转过身去,嗫嚅着说道,“我去洗洗身上。” 都走出门了,又绕了回来,笑着对梁恬说道,“阿姐,一会儿你不出门吧?等等我,一起吃早点。” “嗯,去泡泡澡,解解乏吧。”梁恬未曾多想,便答应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摔倒 冬日里的雪花如小婴儿的啼哭声一般,这波才刚停了,那里又便起来,散落在白地城的大街小巷中。梁恬姐弟在堂屋里吃过早饭以后,便在堂屋里歇了下来。 冰天雪地里呆惯了的人,看着这稀稀落落的雪花,一时也不觉得冷,梁蒙解了才加上的棉外套,斜搭在身上,便在躺椅上歇了下来。 脚边的炭火卯足了劲儿供热,梁蒙正躺的舒服,虚掩着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来,吹过一阵凉风,吹到梁蒙的脸上直打颤。 “哪个天杀的!关门!关门!”梁蒙不开心了,抓起身边的东西就想砸人。 门外的人先是一惊,立马识趣的关了门,也不敢留,往大门那边跑去,与那个门边呆着的人说道,“三姑娘现在没空,让你们主子下午再来。” 那个替主子跑腿的人听了这话,脸立马垮了下来,耸拉着耳朵,用袖口掩了掩脸,冒着细小的雪花,又往东边去了。 这西郊的院门再被敲响时,已过了午时,梁恬手里的话本早已翻了篇,正要收拾着去房里歇会儿。门外的伙计,躬着腰,朝门里说道,“三姑娘,张娘子···,张娘子那边出了大事了。” 大事···,梁恬从软榻上起来,开了门,皱着眉问那伙计,说道,“她怎么了?” 事发突然,伙计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慌慌忙忙的回道,“张娘子在回宅子的路上,被人给推了,现在一群人不知道怎么办,我趁着个空挡才来给三姑娘送个信。” 梁蒙素来不与梁家人接触,自然也不知道什么张娘子、李娘子,见人来打扰自己与阿姐相聚,便想将人往外面撵。 刚一转身,却看见阿姐已披上出门用的披风,又拿了把油纸伞,一边对梁蒙说道,“我若是晚上还没回来,你就自己先吃,吃了歇会儿便去睡吧,不用等我。” “阿姐···。”梁蒙本再想留一留,看她匆忙的样子,又收了回来,只说道,“路上小心。” “嗯···。”梁恬撑开油纸伞急匆匆出了门,消失在细雪中。 梁恬走后,没多久便又有一人敲门进了院子,蹑手蹑脚的进了屋,抱拳说道,“少主,你找我。” 见人来了,正翻着阿姐的话本子的小孩,停下手来,转身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说道,“说说吧,我阿姐去通城都做了什么?” 进来的人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高大威猛的身躯,足足比梁蒙高了半个脑袋,这时却低着头,不敢多呼出半口气,声音有些颤抖的回道,“三姑娘只在老宅子里歇了几天,见了下大老爷,别的事便没有了。” “嗯?” 这是这个北方汉子跟着梁蒙的第三年,比不上最初跟着的人贴心,又比一般毛孩有资历,才在队伍里有些威严。汉子近身的事向来不多,并不算十分摸得准少主的脾气,不知道他喜怒无常的性格,何时会触到逆鳞。 “三姑娘体谅我们,再没有去别的地方了。只是在老宅子呆的几天里,缠着老掌柜说了些以前的事,我们离得远,也没听个仔细,有些听到了也不大懂。只是三姑娘好像对当年牙尖儿的事特别在意,好几次都听到他们在说这个。” “老掌柜都说了什么?” 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汉子哪里记得那么清楚,扭扭捏捏了许久,才蹦出几句‘当年闹得人心惶惶的,西北那边死了好多人’之类的话。 看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梁蒙有些不耐烦了,揉了揉眉头,正想着怎么处理他时,那汉子慌忙的跪了下来,急匆匆的说道,“少主,你再容我想想,这时间隔得太久。对了,三姑娘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十年前老爷在宁州的事,与老掌柜闲聊时说起,这之后,老掌柜就不怎么与三姑娘说这些事了。” 梁蒙突然警觉了起来,半眯着眼,斜眼看着门外飞雪,过了半响,才说道,“她去书房了?” 汉子也慌了,赶紧说道,“三姑娘在时,书房又派多两个人守着,绝对没有进去的机会。” 梁蒙突然笑了笑,起身走了出门,看着漫天飞雪,伸出手去接着,看它化了,才说道,“我大伯在那边过得还好么?” 汉子也从地上起来,佝偻着背,与梁蒙齐高,跟在后面说道,“大老爷适应不了那边的事,天天借酒消愁呢。” 梁蒙似乎更开心了,突然又问了一句,“刚才那伙计进来说,张娘子摔了,这人是谁?” “大房家的新媳妇,按关系来说,少主得管她叫声嫂嫂。三姑娘和她关系不错,少主不在这里时,便时常去那边打发时间。” “哦,原来是嫂嫂,大雪天摔了一跤而已,怎么值得这么兴师动众,阿姐连晚饭都不回来吃了。”话倒最后,竟有些嗔怨。 汉子自然听出了说话人的心情,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少主有所不知,张娘子有孕在身,这一摔只怕是生死未卜了。” ··· 冬日里的雪花也如春天里的细雨一般,将街道上的青石板湿润得滑溜溜的。张娘子乘着马车都快要到家门口了,突然想起前不久医师说的脚肿得厉害,要多走走路,便从马车上下来,由婆子掺着走路回家。 不曾想,这点缝隙竟让歹人钻了空子,趁左右不注意时,从背后一把将张娘子推到在地,便一跑了之。而这可怜的张娘子,身子猛地一下扎在地上,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一声闷哼以后,竟再也不省人事。 梁恬去时,医师已换了一拨,连在西北山上罚跪的怀安也在回来的路上,张家人更是齐聚在门外打转。 灵巧的五姑娘跟着母亲在房里帮忙,张老爷在屋外急得直跺脚,见梁恬来了,点了点头,客气的说道,“小女能得三姑娘关心,也是福气。” “都是自家的嫂嫂,过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张家四姑娘没甚主意,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帮忙,只得蹲在角落里默默的抹眼泪,见梁恬来了,也叫了声,“恬姐姐。”又继续抹眼泪去了。 “里面怎么样了?”梁恬走了过去,轻声问道。 张家四姑娘擦了擦眼泪,断断续续的说道,“二姐还没醒···。”又顿了一会儿说道,“小侄儿可能没了···。” 正说着的时候,外面又有一声嘈杂,原是张家三姑娘带着接生婆来了。趁着开门的空当,梁恬也跟了进去,尽量不添乱的往里屋走去。 床边堆了一群人,看不见张娘子的身影,跑前跑后的五姑娘不停的去换新的毛巾。还没到跟前时,到了床前的产婆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招呼婆子去准备东西,又把年轻的姑娘赶了出去。 张家娘子的两个妹妹虽也担心,但还是顺从的出了门,出门见到张老爷,一个个眼泪又流个不停。梁恬早知道事情严重,可也没想到这时还昏迷不醒,也不知道肚子里小侄子是生是死,张娘子的性命是否无忧。 张家人乱了套,梁恬却不能乱,不等怀安过来,便自去了门房,找了刚才守门的人问情况。 事情发生时,一群人只顾着将张娘子抬进屋里,也没个主事的人,那肇祸的人自然是没抓到。正当束手无策的时候,靠在角落里的一个伙计,怯生生的说道,“那人我认得,是城北山下老孙家的小子,前些年,我和我哥在路上就被他抢过银子。” 那伙计还没说完,便被旁边的人怂了一眼,明显不愿他与外人说这事,怎么也要等到大少爷回来再说。 可哪里会有傻傻呆在那儿等人上门去抓的人,这事只怕还有背后指使,若是那人拿了钱跑了,这张娘子就真的白白让人害了性命了。 这事不能再拖了,梁恬想着,便招了那人出来,便去与张老爷道了别,说有要事回西郊一趟,有什么需要便让人来西郊宅子里找她。 回去的路上,梁恬便在琢磨有什么人是自己可用的,怀安宅子里的人,自己是调遣不动了,城里的伙计也是怀安管着,浣花园还能周旋一番,离得太远反而误了时机,西北山上更是要老太爷才能做主。 想来想去,也只有梁蒙手下人能用,都是在江湖里混惯了的人,自然有些手段,最主要是离得近,能最快去追上人。若是梁蒙没有回来,可能还只是个举手之劳,替自己做些小事便也就做了,偏偏今早他回来了,少不得要与他说一番。 小伙计虽也想将那混混捉回来出气,可见梁恬一个人出了宅子,不曾带得个把打手,也有些怕了,小跑着跟了几步,才说道,“三姑娘,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不是那人的对手···,我们不再叫些人吗?” “等一下到了地方,你只管躲在后面认人便是,其他的你不用管。你现在再想想他会去哪些地方,若是能捉到人,你便立了头功。”梁恬知道小伙计担心什么,便将话敞开说来,让他安心做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扑朔迷离 梁恬进屋时,那汉子还未走,正恭敬的在梁蒙身后候着,交待些这几个月的事,见梁恬来了,赶紧闭了嘴,等着少主应承。 梁蒙见人回来,有些意外,笑着走了过来,说道,“阿姐,那边的事都好了吗?”一句话毕,看见梁恬后面又换了一个小伙计跟着,便想着还有别的事,当即有些不爽。 “哪里能有这么快,嫂子让人给撞了,你借我一些人,我去找找那人,看看是谁这么缺德,大马路上不好好走路,撞了孕妇竟然就这样溜了。”梁恬说着,便往堂屋里走,从水壶里倒了两杯热茶,自己抿了一口,又给梁蒙送来一杯,颇有些讨好的意思。 梁蒙接过热茶,却不饮下,握在手里,翘着嘴角说道,“家里那么多伙计,你找我借什么人?” “我哪里叫得动什么伙计,早就是个没什么用处的闲人了,你就借我些,处理一点小事,自当是完璧归赵。”梁恬说道。 也不知道是哪里说的不对,梁蒙突然有些不开心了,别过脸去,有些愤然的说道,“连处理这点小事的伙计都不分派给你,你还去趟这摊子浑水做什么?真嫌自己命大,什么地方都敢去一遭!” 梁蒙话音还未落下,便知道自己又说多了,拿余光瞟了瞟阿姐,脸色比之前难看了些,恐怕是又想到岷城之事了。 还真是没办法!梁蒙跺了跺脚,转身对那汉子说道,“阿姐让你去找人,还愣在这儿干嘛!” “又劳烦你替我做事了。”梁恬也知自己在家里没什么地位,现在能活得的这么自在,不过是仰仗着别人惯着。 冬天的茶水总是凉的很快,不过片刻功夫,握在梁蒙手中的热茶,已有些凉了,一口喝进肚里,到底还是有些暖意。 梁恬见那汉子出了门,也拿了刚褪下的披风,在堂屋里绕了一圈,准备出门,又被梁蒙拉了回来,推到椅子上坐下。 “阿姐,你就坐在这儿等着,底下人做事,哪还用你亲自去。我难得回来一次,你就当陪陪我。”梁蒙说着,又顺势接过披风,递给旁边的婆子。 “也是,我就是有些着急。”梁恬说道。 那跟着来的小伙计,也终于摸着了门路,只得赶紧跟着出了门,去追刚才的大汉去了。 一个一句话半天便能遍布的白地城,真要找起人来,真如大海捞针一般,不知道从哪儿入手。 小伙计带着一行人先去了孙老二家的茅屋,只见得大门敞开,地上也是一片狼藉,丝毫不见有人的样子,再问邻里乡间,更是摇摇头说不知道。 各派了人去东边水路,西边山路蹲守了一天,也不见孙老二的半个影子,这人彷佛在人间消失了一般。 领头的汉子本想在刚回来的少主面前表现一番,却恰巧碰到个看起来轻松,做起来难之又难的事儿。一行人钻了一天的巷子,早间信心满满的出门,到了下午归时,已是垂头丧气。 晚间,跑了一天的汉子只得空手而归,推门进了院子,看见屋里的少主正与三姑娘吃饭,嘴角噙着笑,高兴的扒拉自己碗里的菜,见自己回来,难得主动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正是这时候,才最坏了兴头,汉子也管不了那么多,赶紧求饶道,“少主,兄弟们找了一天,那孙老二就像消失了一样,到现在也还没找到。” 转瞬即逝的笑容,汉子早知道风雨要来,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却让一旁的三姑娘拦了下来,问道,“出城的路去找过了吗?” “都让人去盯过了,还是没有。上午还有人见到过他,急匆匆地回了城北,到午间过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一群废物!”梁蒙说道。 这人在梁恬身边倒已有些时日,做事比家里的掌柜还要稳当一些,他都这样说了,那自然是真没有了,梁恬心想,这人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不好!难道事情真不是偶然,确实是有人蓄意而成,这孙老二是被人过河拆桥了,梁恬皱了皱眉头,又再问道,“城北一些隐蔽的地方都找过了吗?比如说一些有泥土松动痕迹的地方。” 梁恬虽也算是经历过一些事了,但还是想不明白这青天白日里,就有这等行凶之事,于是凡事都说得含蓄些。 “三姑娘是说藏尸的地点吗?兄弟们白天不敢太过招摇,现在正打着灯笼去找,若有消息也该差不多了。”江湖人士说起话来,倒是百无禁忌,直白的将梁恬的话中之意说了出来。 人有时便是这样,越不想见到什么,便越有什么发生,这事儿还没合计多久,外面便有人回来,在汉子边上耳语一番。 “三姑娘,那人找到了,只是···,恐怕过不了今晚了。”看着这满桌子的菜,汉子实在说不出口,那人最后被找到的地方。 饶是有些猜测,梁恬也没料到,事情竟真是这样发展的,这背后的人好狠,两条人命的事。梁恬又想起还躺在床上的张娘子了,也不知到现在怎么样了,一天过去了,那边也还没来个人报信。 一时之间,梁恬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这事情是不是该报官,可又担心那衙门根本找不到始作俑者。 到最后,还是一旁沉默许久的梁蒙先让汉子去将孙老二安置,等这事情有了结果再来报。 若是这汉子再与梁蒙相熟一些,便知道后来的一言不发才是出了问题,等汉子走后不久,便又有人来,径直去了梁蒙的小屋里。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从屋里出来,往黑夜中行去。 ··· 昨晚深夜时候,在外浪荡了一天的孙老二,提着从店家那儿混来的酒水,一路上边喝边走,一摇一晃的往自家茅草屋走去,准备一觉睡到天亮。 还没到门口时,已看见门边有几个人影在等着,黑黢黢的一群,不像是善人,又是半夜上门,必定没什么好事。孙老二见势不好,转身就往巷子里跑,谁知他进巷子事便被人盯上了,这还没跑出几步路,便被人拖了回去。 一行人前后进了孙老二的茅草屋,黑灯瞎火的,撞得地上的锅碗瓢盆叮当响,不知是谁点亮了火折子,才给这茅草屋带来一点光。 孙老二趴在地上,被人擒着脑袋,只听得头顶上传来一句,“我们来做个交易。” 这架势还能是什么交易,孙老二在心里冷笑着,可又不得不扮着谄媚的样儿说道,“这位公子,有事儿尽管吩咐,若是有我能办得到,我孙老二定当竭尽全力为公子效劳。” 在市井里混惯了的人,自然有些眼水,这群人来者不善,必定没打算让自己好过。现在既然开口说是交易,那必定会先留着自己,等事情成了,自己这条小命就不好说了。 可孙老二是何等人也,那大门朝南开的县衙也进去过几回,还会被这几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吓到不成,这样想着,孙老二又给自己壮了壮胆, “西门张家的二姑娘,你可认得?”那人接着说道。 这怎么会不认得!张家在白地城虽算不得什么大户,但也是小有底蕴的人家,偏偏还有五个花一样的闺女,大女风风光光嫁到了刘家去了,二女出路差些,也是西北的梁家,还有三个待嫁的女儿,也是各有千秋,惹得城里众多公子哥儿们追逐。 “认得,认得。”孙老二赶紧点了点头,又往上瞟了一眼,阴影中的领头人,看不清面目,只有腰间的鱼尾玉佩晃晃荡荡。 “认得就好。”领头男人念叨着,突然问了一句,“你杀过人吗?” “这···,这···。”孙老二突然哑了,等回过神来赶紧说道,“公子,杀人偿命,我不能做啊。” 领头男人笑了笑,说道,“我想你也没有这个胆子,这是定金,等事成以后,还有一锭。”说完,便将手中把玩的银锭子扔到了孙老二的面前。 沉甸甸的,该有五十两!见钱眼开,孙老二心里一阵窃喜,这又能够自己挥霍过好多年了,富贵险中求,这事情到能替他走一遭。 “公子,说了这么久,不知是什么事让小的去做。”自家道中落以后,孙老二再也没见过这么大一锭银子,虽也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等到这明晃晃的银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又顾不了其他许多,铤而走险,再去那衙门一遭也值得。 开弓没有回头箭,等到孙老二被一男子带到怀安家附近的小巷子候着的时候,才突然惊觉这事儿,这可不就是要人命的事儿!可哪里还回得了头。 不会有事的,孙老二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前撞去。 等回过头来时,孙老二只觉得头上的星空耀眼,这荒废已久的茅坑正好做自己最后的栖身之所。也不知那个被自己推到在雪地的人怎么样了,孙老二不想去想,若是黄泉路上她来索命,那就再死一次吧,只是再不想这么痛了,那刀子入腹时,实在太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新掌事 凉飕飕的风,从巷口里吹来,梁恬借着手上的灯光,往城里走去。一阵风过,又换了一只手提着灯笼,那双冻得通红的手解放出来,便迫不及待地放在嘴边,哈出一口气来,暖和一阵子。 “这大清早的,路上本来就没什么旁人,还有几个人随时候着,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梁恬终于有些忍不住,朝着后面说了一句。 空空的巷子里,没人搭话,过了好久一阵,才有颗脑袋探了出来,有些调皮的笑了笑,说道,“阿姐,你果真不懂什么功夫么?每次都被你发现。” 梁蒙往前跑了几步,到梁恬身边,接过灯笼,边走边说道,“新过门的嫂子,我还未有幸见过,如今遇见这事,也让我去探望下吧。” “嗯···,那也行,只是等下还烦你收敛些气性,别让张家误会什么。”梁恬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说是看嫂子也是个借口,劝他无益,索性让他跟了来,并排走着。 梁蒙将灯笼往上面提了提,看着梁恬,笑着说道,“在阿姐心中,我就是个顽劣的小子么?” 也不等梁恬回答,梁蒙已跨步向前,低声与自己说道,“虽然这样也不错。” “哪有的事,只是初次见面,我怕他们计较一些小事,虽然与你没有什么关系,现如今他们家可不太喜欢梁家。”梁恬解释道。 就是因为这样,梁蒙才不喜欢这个梁家,总是夹着尾巴伺候好这白地城的老老少少,一点也不畅快,还是在老家让人又恨又怕来得舒服些。 “那我在门外等你好了,我不懂什么规矩,这嫂子不看也罢。”梁蒙倒是个容易放弃的,既然怕出错,那就不进去好了,反正也不稀罕。 该说是孩子气,还是率直呢,梁恬突然有些羡慕这弟弟的性子,想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学会在夹缝中取巧,又为了自己过得舒服些忍让了许多事。 “没事,我带你去看看怀安哥哥的新宅子,这宅子还是大伯在这里的时候买的,费了许多心思,也没住上几天,就被老太爷勒令闲置在这儿,怀安哥哥结亲时才拿出来用。上月我去通城看他,他还在念叨这座宅子。”梁恬一边绕过巷子,一边笑着说道。 原来你没打算瞒我回通城的事么,只那一片刻的停留,梁蒙嘴角咧开笑着,只回了一个‘嗯’字。 两人还未到怀安宅子时,便已看见门边的举起的火把,散落的伙计,三三两两分成一队,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 梁恬快步走了过去,绕过人群,正看见怀安在吩咐事情,等这些伙计散了以后,才终于到了怀安身边,问道,“怀安哥哥,这是?” 不过几日不见的怀安,这时的脸上也没有往日的光,一脸黯淡的看着梁恬,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岳父让我把肇事的人找出来送官,现在连人也找不到。” 梁恬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出去找人的伙计,摇了摇头,想着现在才去找人不觉得晚了么,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对怀安说道,“那人知道自己闯了祸,估计是自己躲起来了,这么多人去找,应该很快的。” 怀安也实在没有别人再商量了,见梁恬不像张家一口咬定是周灵儿在背后搞鬼,便拉了梁恬去一边说道,“恬妹妹,你觉得这人是···。”话到嘴边,怀安又不忍心再说下去,他知道灵儿向来任性,若是被人鼓动做了这事,也是有可能的,可他又不得不在张家人面前逞强硬撑。 梁恬摇了摇头,顺着怀安的心意说道,“我想该不是她,好歹是一块儿长大的人,她的脾气我们也都晓得,是张家误会了吗?” 怀安听到梁恬这么一说,终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往后面看了一眼,才瞟到梁蒙在后面站着,一身素色鹿裘袍子,头上一道。 “怎么了?”梁恬问道。 “没什么,聊了些开心的事罢了。”梁蒙回道,过后又说道,“他果然不怎么喜欢姓梁的,我只说了个自己姓袁,他便把所有坏话都抖露出来了。” 梁恬也知道因为怀安的事,两家只是脸上还过得去,背地里早就闹得十分不开心了,可还没听过那张老爷会怎么来说自己家的事,便问道,“他都说什么了?” “他让我谨慎和梁家结亲,这家人看着好相处,做事却总是出尔反尔。”梁蒙说道。 噗,梁恬也笑了,才想起这人偏偏利用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谁来套人话,说道,“你哄他这些做什么,等有一天在场面上再见到,我看你怎么解释。” “现在好玩就对了,我管那么多以后。”梁蒙倒是一脸无所谓,等到分岔路口时,才与梁恬作别,往北门去了。 西门外的马车专等着梁恬的到来,人刚坐稳,便飞奔上了大路,直往西北山上去。驰骋的赶马人,是个熟人,走到半路时,突然扯着嗓子对后面喊道,“恭喜三姑娘啊!” 突然这一嗓子,倒把梁恬吓了一跳,撩开门帘,问道,“你怎么了?” 方勇偏过头来,嘿嘿一笑,说道,“三姑娘还不知道么?昨天出了那事,大房那边还想瞒着,结果弄巧成拙,让老太爷知道了,大发了一顿脾气,让大少爷暂时不要管外面的茶园了,好好把家里那点事处理好了。”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梁恬问道。 “那自然是三姑娘又有机会大展拳脚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把我也捞出去,这西北的路还是比不上城里好走。”方勇又抽了一鞭子,赶得马儿跑的更快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三姑娘,通城老家那边来人了,过几天老太爷该是要你去接一下。” “是二姐吗?”梁恬这才有些疑惑,今年二姐往来的比前几年加起来都多,先是怀安婚礼,后来因为自己的事,一来一往大半年都在这边了,也不知会不会让婆家不高兴。 “不是二姑娘···。”欲言又止,方勇终于还是把话吞了下去,笑呵呵的说道,“等下三姑娘就知道了。” 可不就是知道了,梁恬从来没见过有这般笑脸的母亲,在门边接着自己,又笑着将自己迎进宅子里,“我的乖女儿,你可算回来,爷爷都等你好久了。” 梁恬本来已有些习惯今年来的变化,无论是下人门比往常更殷切了,还是爷爷比以前更多话可说,可独独不能习惯母亲突如其来的亲切。 若是你早恨透了我的出生,那就一辈子不要再来待我好,将我看成陌生人,看成仇人,我都毫无怨言,就当了却你的生恩。可你偏偏为了这么点,甚至转瞬便会化为乌有的蝇头小利,来讨好我,放低你的身段,让我看笑话。梁恬的心里突然觉得恨极了,这些年挨过的骂,受过的冷眼,像是把刚结疤的伤口又再被掀开,露出新鲜的血肉,异常的疼痛。 梁恬将手藏在衣袖里,握成一个拳头,握得紧了,连那指甲也嵌进手心里,只感觉到一阵锥心的痛。 “我知道了。”梁恬再没办法像往常一样淡然处之,短短的四个字,每一个尾音都在颤抖,极力的克制着自己溢出来的愤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旧时风光 梁恬幼时,身子长得不好,本就是兄妹间最小的一个,更加显得瘦弱可欺。长到十岁时的梁恬,瘦小的个子倒与七八岁的孩子一样,在人群中只到成人腰间位置。 那时家里请的教书先生还在,是个迂腐的老头子,眼睛已不大好使,时常被爱闹腾的大姐梁惜月、娇养的周灵儿捉弄。 兄妹几个课上的烦了,便时常趁着教书先生午休时,溜出教书先生的家里,去城里面玩。 那时,梁惜月也才刚定亲的年岁,从家里下人那儿得了夫家的位置,便带着弟妹几个去那附近瞧瞧。路上,几人贪玩,渐渐忘了初衷,越走越偏离了去王家的大道。 不经意间,几人已在外面逗留了一个下午,早已到了家人来接自己回去的时间,几个人也有些慌了神,毕竟这事只是教书先生知道,倒不是什么大事,若是让家里人知道,少不了一个人领一顿家法。 梁惜月带着几人往回走,可越走天便黑的越快,眼看着四周宅子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几人的肚子也越来越饿。 梁恬虽是最小的孩子,却不敢当着一伙人的面撒娇,只能够时不时扯一下二姐的袖子,委屈的说道,“二姐,我肚饿。” “再忍忍,等到家我们就能吃上饭了。”梁悦心里也是有些不忍,小妹的饭量一向都不小,走了一下午的路应该更加难受,可这地方连个卖烧饼都没有,去哪儿找点吃的。 两个自家的妹妹倒是体谅惜月,一路跟着往回走,隔房的兄妹就没那么听话,等到周灵儿也觉得饿了的时候,一行人便开始乱了起来。 怀安是个忍得的人,也劝过灵儿再忍忍,可又不忍心看着灵儿饿肚子,便在灵儿的怂恿下,半路上悄悄的带着人往小巷子里走去,找些食物来吃。 这事情倒是梁恬第一个发现的,扯了扯二姐的衣袖,小声的说道,“二姐,怀安哥哥他们往那边走了。” “姐,他们走了。”梁悦听到小妹说话,才发现这五人的队伍又只剩下自家三人,便赶紧跟惜月说道。 梁惜月本来一心想要回去,被人莫名打断真有些不开心,皱着眉,回头说道,“真不省心!早知道就不带他俩了。”随即又往前走了两步,才不情不愿的回头说道,“悦妮,你去叫他们回来,我和小妹在这里等你。” 梁悦本不想去,又不得不顺着梁惜月的心意,毕竟不可能叫小妹去找人,便嘱咐梁恬在这里不要走,再跟着那两人的走的方向去了。 一盏茶后,还不见人回来,梁惜月更不耐烦了,心想这三人肯定去偷吃东西了。眼见着这天越来越黑,梁惜月不由得有些胆颤,心里一横,对梁恬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他们回来。” 梁恬轻轻的点了点头,有些胆怯的送走了大姐,开始独自在大路边上等着。临近夜晚的大路,时常有一些路人走过,老老少少,形色各异。 开始倒还受得,踢一踢脚边的石头,又来回走了几步,做一个等人回来的小孩儿倒也不难。可夜黑得越深,梁恬内心的不安越甚,再看这来来往往的路人,更觉得夜色可怕,慢慢的,就被这种害怕的心理笼罩。 梁恬心想,只要往前面走一点点,有些光亮的地方等着他们应该也可以,便真的往前走了几步。可越走,梁恬内心越加不安,前进的腿也越停不下来,越走越远,越走越快。 只是那路太远,不到半程的距离,已把梁恬剩下的力气全部耗光。夜黑得更深了,远远近近的虫鸣声更甚,梁恬拖着两只早没了知觉的腿,继续往前走着,肚子也越来越饿,偶尔传来的菜香味更让梁恬难受。 梁恬突然觉得委屈极了,这王家也不是自己想去的,也老早说过想要回去,可他们总还是说要去,又把自己一个人留在那里等他们回来。 上次,上上次,每次他们让自己在那里等着的时候,最后自己等到都是一顿打,家里的婆子把自己抱回去,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打,好似所有的主意都是自己出的,而自己就是那个不听人话的坏小孩一样。 梁恬这次不等了,却走不回去,回家的路永远都这么远。梁恬心里虽然恨这些事,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边走边掉,久了连声音也不收敛,一路抹眼泪一路接着往回走,路上碰到谁也不在意了。 人一旦不管不顾起来,便容易遇倒些糟心事儿,在大路上边走边哭的梁恬也不例外,迎面便撞上了个黑影子,直把梁恬撞得后退了几步。被撞的那人也算不上成人,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好歹比梁恬更高些,见撞了些人赶紧过来扶着,生怕这瘦骨嶙峋的小孩儿摔着哪儿了。 “没事吧?”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问道。 梁恬本就十分委屈了,还遇到这样的事,慌乱中又被那人踩了脚,更加不开心了,没好气的说道,“你踩痛我了!”说着又蹲下去,隔着布靴揉了揉自己早已疼痛难忍的脚。 那人也慌了神,赶紧说道,“我不是故意的,伤的严重吗?”说着也凑过来看。 说来梁恬也是个怪人,除了二姐,任谁离得近了,都会觉得慌乱不爽,见那人凑过来看,赶紧往后退,抬头却撞见那双秋水明眸的眼睛,心跳当即停了半拍。 “嗯···。”小小年纪也分不清什么美丑,只觉得这双眼睛比天上的星光灿烂,梁恬悄悄的往后退了一点,掩住心里的悸动,小声的说道,“还有一点点痛。” 那人也蹲了下来,黑灯瞎火里也不知道自己踩到哪儿了,又再看了一眼梁恬,沉下心来,说道,“你家在哪儿?我背你回去吧。” “不用!”梁恬赶紧回道,让他接近本就是一种优待了,再背回去···,就算是教书先生那儿也难以说清楚,好歹男女有别。 梁恬往周围看了一眼,发现有阶梯可以供自己坐一下,便说道,“你走吧,我去那边歇一会儿就回去。” 那人却有些过意不去,满脸担心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不点儿,见人一瘸一拐的往那边走去,赶紧跟了上去,说道,“那我等你能走的时候再走吧,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我也过意不去。” 也许长得好看的人天生招人信任,也才第一次见面,梁恬却一点都没想过防备他,任由他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咕···,不过刚刚坐下,梁恬的肚子就开始不听使唤的叫了起来,一阵接着一阵,在家里这样还能忍着。可这挡着陌生人的面,一直咕咕叫,也觉得窘迫起来,扯了扯肚子边的衣裳,想掩盖住声音,支撑着要起身回去。 不想,那边却递来半个烧饼,小声的说道,“如果不嫌弃,就吃了它吧。” 偏偏是这个时候,梁恬咽了咽口水,又怯生生的看了那人一眼,才伸出手接过烧饼,犹豫着吃不吃。 “放心好了,这是我去给我外祖父上坟剩下的,你看我也吃的。”那人说着便吃了起来,只是这吃相实在夸张,好像是饿了许多顿饭一样。 见人爽快,梁恬也不好再扭捏,也掰扯出一些饼屑往嘴里塞,尝到食物滋味,才终于卸下防备,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路上?”兴许是觉得两人太过沉默,那人自顾自的开始搭起话来。 虽是阴差阳错,梁恬到底觉得受了这人一饭之恩,应该脸色好些,便回道,“我和姐姐们去亲戚家,迷了回家的路了。” “那你姐姐呢?怎么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不知道,可能回去了吧。”梁恬也不想去深究那一个个进了小巷的人,最后怎么都消失了,反正还不是像往常一样,绕了路回去,恰好把自己给忘了。 半个烧饼虽饱不了肚,力气也总算回了一点,歇得够了,梁恬拍了拍屁股上灰尘,起身说道,“我回去了,谢谢你的烧饼,可是我现在身上都没有带银子。” “没事,只是半个烧饼,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天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也不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梁恬总觉得这人十分亲切,甚至比照顾自己长大的二姐还要亲切一些,便总想着再见到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只有手上红绳绑着的玉石值钱。 几乎没有犹豫,梁恬将手中的红绳解了下来,放在他手上,说道,“你把这个拿着,明天在这里等我,我请你吃好吃的。” 还不等人推辞,突然一双大手将那红绳从小孩的手中拿了回来,又一把将小孩推开,并碎了一句,“哪里来的小子,看着小姑娘一个人,就来骗钱吗!” 梁恬这才转身看到那人,原来是家里的婆子,赶紧上前说道,“是我给他的,他没有骗我,你拿给他。”说完,又去掰扯婆子手上的红绳。 婆子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将梁恬一把抱在手上,说道,“三姑娘,我们回去了,夫人在家都生气了。” 梁恬的力气到底抵不过常年做粗活的婆子,挣扎了一番也只得任由她抱着自己往回走,看着后面的那人沮丧的样子,大声喊道,“明天我在这里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隐藏 等婆子翻越崎岖的山路,将自己带回去时,家里的母亲已经睡了有一阵子了,只吩咐家里下人,等梁恬回来先去祖先那儿跪着,明早再说。 婆子将梁恬小心翼翼的放在祠堂,又去厨房拿了些剩菜过来,悄悄说道,“三姑娘,你就将就点吃,夫人本来要饿你,这是我悄悄剩下了。” 借着祠堂里的光,梁恬看了一眼婆子端来的剩菜,清汤寡水的,没有一点油荤,这是母亲真生气了,连一点油荤的菜都不漏给自己。 也只能将就吃了,梁恬给祖先磕了个头,便起身端起碗,蹲在一边吃了起来。明明一直都是这种待遇,梁恬却突然觉得有些伤心,一个陌生人尚且能够分一半的烧饼给自己,母亲却总是想着法儿的不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三姑娘,吃饭时候就别哭了,以后会没福气的。”那婆子见梁恬掉眼泪,又用一双粗糙的手过来给她拂开。 “王妈,母亲为什么不喜欢我。”梁恬扒了几口饭,便不想再吃了,反正也饿不死,索性就这样吧。 婆子挠了挠头,讪笑着说道,“这我哪儿知道,三姑娘不要多想了,再怎样三姑娘也是夫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会差的。” 婆子说完便出了门,过了一会儿,又抱回一床被子,在供奉祭品的桌子下面铺开来,才过来叫梁恬过去睡觉,临走了,才说道,“三姑娘早点睡,明早夫人起床时,我叫你。” 这可怎么睡得着,梁恬早知道明早起来又是一顿打,可又没有任何办法逃得掉,除非父亲突然回来,哪怕一小会儿,也能救自己一次。 窗外的月光明净,透过缝隙,斜照在祠堂里的地板上,躺在地板上的梁恬伸出手来,将月光摊在手心里。 不过鸡鸣时候,睡梦中的梁恬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门边,却是二姐回来了。像是见到救星一般,梁恬连忙爬了起来,过去撒娇说道,“二姐,你昨晚去哪儿了?” 梁悦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声,而后才小声说道,“我们在路上碰见怀安哥哥的舅舅了,就顺势去了那边吃了晚饭。我本来想回去找你的,大姐说让你先回去了,母亲都知道了吗?” 梁恬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每次自己都是那个多余的人,可自己偏偏只有二姐一个可亲近的人了,也不好怪她,只得嗫嚅着说道,“母亲都知道了,还不知道等下醒了会怎么样呢。”说完又觉得担心,拉着二姐的衣袖说道,“二姐,你回来时禀报过母亲了吗?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躲吧,等她气消了就没事了。” “嗯,我知道,真是难为你了,每次都害得你这样。”梁悦勉强的笑了笑,又从兜里拿出一些糕点来递给梁恬。“等下估计又没你的早点了,你先垫点肚子,我一会儿就走了,今天要在教书先生那里帮你告假吗?” 梁恬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等下母亲火气消了些,我还是想下山去,二姐帮我说一声早课不去了。” 梁恬到底没去成教书先生那里,接连几天都在床上躺着,手上的伤好了一些后,又发烧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再出门时,已过了月余时间,那个眼睛如星辰的少年也没再见过。 ··· 恨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呢,梁恬以前不知道,只觉得再大的怨气总会随时间消散掉,就像是母亲打在自己手心上的疤痕一般,养上一段时间,甚至还会比一般姑娘家更加白嫩可人一些。 直到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妇人,笑眯眯的过来讨好自己时,梁恬终于懂得了,原来自己一直是恨她的。 恨她因父亲不愿和她伉俪情深,便把所有的气都撒在恰好出生的自己身上,又恨她把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可怜巴巴的去依附老爷子,把女儿都当作交易的筹码,最恨她的还是不把自己当人看,只当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用时就给些好处,无用时便甩在一边。 原来人在弱小时,连恨意都会藏起来不让自己看见的,梁恬翘起嘴角,自嘲的笑了笑,随即往老太爷的院子里走去。 不知何时,这宅子变得宽广了起来,藏在屋檐下的横梁变得明亮起来,只是显得旧了许多,看来这比自己年岁还要大一些的宅子也该换个新主人了。 “你回来了。”窝在椅子里的老太爷看起来更苍老了,沙哑的声音在喉咙里打转,有气无力的说着。 “嗯,爷爷找我有何事么?”梁恬问道。 尽管手脚已不灵活了,老爷子的那双眼睛还是少见的清澈,偶尔会被北风迷了眼,但还是能看得清身边人。 “怀安那边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些,他需要些时间去经历些事,而生意上的事却不会等人。等到开春时候,再忙起来,就没这么时间去处理一些该处理的事了。”老太爷说的倒比以往明白许多,也不像往常一样跟人兜圈子。 “这事···。” “你也不必推辞了,互相成全罢了,老头子虽然老了,但眼睛还没瞎完。只是没想到三个丫头,还是你最合适,若是你二姐···,不提也罢。”老太爷笑了笑,勉强起身去端了茶水来喝。 梁恬也笑了起来,看了一眼在另一边坐立难安的母亲,觉得十分滑稽可笑,“既然爷爷都已经这样说了,那孙女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了,过两天老家有只船队过来,你去接一下。里面有个姓齐的后生,是我老友家的小孩,你们也许能合得来。” 原来方勇说的就是这个么,梁恬也知道自己今年上半年闹了这么一出,这家里不可能就这样不计前嫌,让自己轻松的接了生意,必然会找个人来制约自己。 不过这时就到了,看来是老爷子早有打算了,若是怀安不出事,或是事情出的再慢些,那自己的棋落得便比老爷子慢了几步,误打误撞快了一步,只是初生牛犊的运气,那接下来便去会一会这姓齐的世交。 ··· 白地城算不得冷,偶尔积起的白雪,不过三两天光景也就散了,等到再起时,又像是重新来过一般,下着、下着就白了山头。还有那池子里隐约可见的冰渣子,迎上飘落的雪花,又凝在一块儿,活像一对冤家。 年年岁岁都是如此的小城,在住惯了的人眼中没什么区别,只是浣花园里最近有些热闹,从外地请了个琴师,换了些时新的曲子,使得城里的书生秀才争相去感受一番。 销远虽不是什么文人雅士,这等赶时髦的事,自然也少不了,趁着家里无事,便约了三五个好友,订了上好的位置,在浣花园里磋磨时间。 最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友中的一位,突然问起销远,“去年年中时候,你与梁家的三姑娘的关系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大半年也不见来往了。” 这倒是把许久不出来游玩的销远问到了,眼睛一骨碌,回想了一番,才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梁恬竟是茶会之后,此后竟再不见来往。 “我也不知道呀,来过这里几次,也不见人,想必总有要忙的事。”销远回道。 那友人却笑了起来,颇有些艳羡在里面,又去拿了桌上的点心来吃,过来一会儿正瞧见个熟人,便对销远说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到,那可不就是梁家的三姑娘。” 销远也探出头来去看,还真是许久不见的梁姐姐,见对方也在看向这边,便伸手打了声招呼。 兴许是那边也不忙了,见着销远打招呼,那人便从那里饶了过来,笑着说道,“马公子,还真是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谈不上好不好,了却了一些事,又再生了一些事,种茶家不都这样么,倒是近来一直不见梁姐姐,又是去哪里发财去了么?”销远起身让了位,背靠着湖心坐着。 “不过是回了老家一趟,哪里有什么发财的路子,倒是听说马公子家里今年赚了不少,又起了高楼。”有人让了座,梁恬便坐了上去,也当聊些家常般,与销远说说话。 “翻新旧宅子罢了,不值得一提。梁姐姐近日也忙着么?家里的堂姐前些时候还在念叨,你近些时候都不去她那里玩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些场面上的话,像是商量好了一样,谁也没好再提起思明。等到又有伙计来找梁恬时,短暂的寒暄便也就结束了,各自回了旧时样子。 再与友人坐了一会儿,趁着天色尚早,销远也坐着马车回了宅子,宅子里一片祥和,正在布置过节用的物品。 只是与往年略有不同的是,今年这一切便都是新上来的林亮在布置,跑前跑后,活似这屋子里的主人。 “少爷,你回来了。” 只是对自己的态度又十分谦卑,若是生在官家,这副谄媚颜色倒能讨得些好处,来我商家做事,反而显得奴才势利,是个大厦倒了随时会跑的梁柱。 “嗯···,等下你到我屋里来下罢。”销远迈过门槛后,才回头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痴怨 林亮怎么会知道这小少爷又要挑剔些自己什么,上次是身边的伙计用着不顺手,再上次是自己多管了一下王思明的客栈,倒真是什么都与一开始没什么不同。 林家是在马家刚得到这茶山时,从南面逃难到这里的,依附在本地一家寡妇家里,等后来家里孩子多了,田里的庄稼养不活时,才送到茶山上学些制茶的手艺。 两三代人后,反而是这茶山上的旁系过得最好,林亮隔房的叔叔便是这旁系的最后一个,子孙有了些本钱也都去外面开小店去了。 林亮生长在乡里,六七岁时,便跟着爹去田里插秧,等到九岁,跟着隔壁的老秀才识了些字,就被送到叔叔身边学些茶山的事。 生来就有些小聪明,林亮又格外的会讨好人,不过四五年光景,便成了茶山上的新宠,招老爷喜欢,与伙计们相处得来。 前几年顺风顺水的林亮,在叔叔的支持下,买了一间小宅子,将乡下的爹接到城里来住,又与乡下邻家的姑娘订了亲。 眼看着人生就要这么顺风顺水的过下去了,林亮遭受了人生第一次的碰壁,不过五岁的小少爷,竟然说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点名要另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伙计照顾。 至此,林亮与那小少爷结下梁子,只要一有空余时间,便悄悄的摸去城北的宅子里看他。看他摔跤了,看他生病了,看他事事不如意了,只要他过得不开心,自己那几天总是神采奕奕的。 可···,连这事情也慢慢的失去了乐趣,他生病的时候,像极了田里的秧苗,风一吹就跟着弯腰,附近的医师没什么主意,只能一碗碗的药水往嘴里喂。 不知在哪儿听来的消息,说是京城里有一味药可医这娘胎里带来的病。几番挣扎以后,趁着茶叶收获的季节,林亮在当铺里押了地契,就往京城里求药去了。 到了大雪时候,林亮才从京城狼狈回来,一身衣裳已破破烂烂,人也饿得没了形状,倒在自家宅子前,还是起夜倒尿壶的爹偶然发现,将自己接了回家,睡了个囫囵觉。 林亮并不喜欢做个隐姓埋名的大侠,可独独这件事情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使了些手段,悄悄地将这药送进了小少爷的嘴里。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药起了作用,开春时候,小少爷的病竟能离了药,与普通小孩的气色无异。 只是林亮自己就没那么幸运了,将地契押在当铺里的事,很快就被爆了出来,不过是一个月的利子没有还上,那当铺的掌柜喊了一堆人来收自家的宅子,最后还是叔叔出了钱摆平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偷偷把家里的宅子拿去当了,又消失了大半年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说受了女人的骗也有,说在花街住了几个月的也有,反正传着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事。 虽说自认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这事情却冤枉得很,林亮也不并打算去解释,任由那事情发酵起来,甚至还推波助澜了一番,多给了点把柄让那些人嚼去。 后来的事就容易说得多了,乡下未过门的媳妇是娶不到了,茶山上的活计也慢慢的被人取代了,在一次事件中彻底被赶到茶叶店里去跑堂了。 人生的下坡路总要比上坡路难走一些,林亮却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说什么顺风顺水,娶妻生子,那到底是与自己无缘的东西。 林亮本想在那茶叶店里终老这一生,将自己的命远远的系在马家,每到年底宴会时,躲在席位的角落里望一眼健康的小少爷就好。可今年茶会时候,老爷又来找了自己,让自己回去做事。 到底与以前不一样,五岁的小少爷已经长到比自己高一些了,又是少年意气,爱恨分明得很。其他人姑且不算,林亮最不能与小少爷相处,每一次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就连叹口气,都能让自己忍不住的紧张,想起初见时,那个顽劣的小童咧嘴笑话自己。人生还真是虚长了十岁啊! “四叔他们家主动提出今年的利银减半,是你在背后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老秀才曾经说过,三十六策,躲为上策,林亮应付不来的人,便就咬死了自己这张嘴不张开。 “是因为哪件事情?”销远却不管他,继续问道,见人没有答应,又再问道,“与童春生有关?” 林亮摇了摇头。 “茶商有关?” 林亮又摇了摇头。 “三···。” 还不等销远说出口,林亮已有些忍不住,求饶说道,“小少爷,这事情你还是去问老爷吧。” “不说也罢!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晓得么,四叔向来不趟这摊混水,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放掌心里疼着,我虽不知道你们背后怎么较劲,可这结果却摆明了是怎么回事。”见这人不说,销远也懒得再费口舌,横竖不过这些事,几家人互相过不去,在背地里做的手脚还少么。 这原本不是什么正事,销远找他过来自然是为了别的事情,父亲什么都瞒着自己,自己却不能不去分忧解难,多关心一下家里情况。 “明年的茶商定了去拜访哪几家了吗?”销远问道。 林亮愣了一下,心想,这事情就算是纸包不住火,迟早会让所有人知道,可这小少爷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凡事不去与自己的父亲商议,倒来为难起我来了。 只是刚才已蒙混过一件事,又再蒙混此事,只怕以后小少爷又对自己心生嫌隙,从此不用。本就比销远矮一点的林亮,低下头来,显得更矮些了,一双眼睛不停的转,过了许久,才终于叹了口气,敛了敛袖子,咬牙说道,“小少爷,这事情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在老爷那里提起,我们底下人一年挣几个幸苦银子不容易。” “这是自然,你若说的都是实话,我定不会亏待你。”既然肯说,那就一切好办,销远从躺椅中起来,走到桌子边,将茶杯翻了过来,添了些茶叶,冲了热水,又让林亮过来,坐下喝了茶再说。 林亮哪里敢坐,连忙推辞道,“宅子里还有些事等我去做,就不费少爷的茶水了。明年寻茶商的事情虽大,说起来也不过几句话,老爷让我去找的,是宁州城里的茶商,往年有过一些来往,去年为了避嫌,没有去成,今年就没这么多的顾忌了。” “宁州···。”销远低声念叨着,手上也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笑着说道,“若是我说我明年和你一块儿去,你看如何?” 还真是个不知世事艰难的小少爷!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林亮心里七上八下,早知道真不该为了讨好他,将这事透露给他,让他起了这心思,老爷知道了,非得把自己腿打断不成。 “少爷,这些事让我去做就好了,这些年不比以前太平,宁州虽远离边境,但路上山贼四起,最常盯着就是我们商家。” “这些事情我自然知道,每年来来往往的商人,还能不出门不成,你这话也就吓一吓小孩子,最重要是怎么说服我爹,你有什么办法没有?”销远起了兴头,又再问道。 林亮终于抬起头来,一张涨红的脸,梗着脖子,说道,“我没有,若是少爷执意要去,那就先让我去找老爷辞号,回乡下去了。” 威胁?完全算不上,林亮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地位,如果能自己走了反而是件好事。可那外面的凶险之处,自己是尝过的,大路上的熟面孔都是好走的,而这种看起来脸生的少爷是最好下手的,别说凶恶的山贼强盗,还有些看着良善的店家也来欺你。 只是让林亮没有想到的是,向来不喜欢自己的少爷竟然愿意退一步,好似没有这事一般,打趣着说道,“我不过是说来笑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这可不敢不当真,就算真如小少爷所说,这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林亮也得将这话接着,认真去想这话里的意味。 人在少年时候,总有股出门游玩的冲动,或是家里乏味待不住,或是一腔热血要洒遍天下,林亮也不是不能理解小少爷想要出门的心情,可又忍不住的担心,若是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这一生还怎么过得下去。 “这玩笑可不好笑,少爷自己心里明白,老爷就你一个亲生骨肉,这么多年好好的护着,不是为了让你像我们一样出去跑事情的。” 啊!话一出口,林亮就后悔了,本来就不讨人喜欢,还偏偏得寸进尺,教训起人来了。只怕是刚积攒起来的一点好感,也要消灭殆尽了。 果不其然,只见那小少爷将端在手里的杯盏,往那桌上一放,嘴角就往下垮,瞧也不瞧自己一眼,冷冰冰的说道,“你去忙你的事去吧。” “恩···。” 偏偏多了这一句嘴,林亮真想打自己几个耳光,本就是说什么也不管用的关系,还自以为是的去多那么一句嘴,讨那么一句嫌。 出了门的林亮也没什么心思去布置明天用的东西了,胡乱的交给别人去弄后,便将销远身边一个的小伙计叫了过去,交代了几句,才匆忙的往茶山赶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妇人 在白地城,再没有什么地方比春天的茶山更热闹,天刚微微亮的时候,便一大群茶农们从茅草屋里出来,三五成群,从一个个小村庄里聚集到茶山,开始辛勤的一天。也再没有比冬天的茶山更寂寥,一个个低矮的茶树桩,或淹没在云雾中,或藏匿在白雪里,隐没在茫茫的大山里,连最爱打闹的麻雀都不来作陪。 世人只晓得大漠孤烟直,却不知离人群不远的茶山脚下,那一缕青烟也寂寥。青烟下面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时不时又起身给火堆里添些柴火,将早已干枯的手,放在火边暖着。 到了冬天,茶山上少有人作客,清早从湿冷的床上起来以后,丁老头便就这么坐着,等到山下有人送饭来吃时,又挪一挪位置,等人走后,又依偎在火边。 丁老头也不是一开始就一个人,早年也有过妻女,甚至还收养过一个路边捡来的小儿,只是都没活得长久,留丁老头一个人还在人间。 人活着就得有一口饭吃,丁老头也不知道自己能再活多久,也许那天就埋在这山上了,当下有人送来饭菜,就多一口饭菜可吃。 只是今天送饭的这人实在不招人喜欢,明明都已经许久不再见了,今年他突然又开始活跃了起来。 逢人便先三分笑脸,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戏谑的看着你,真是让人讨厌!丁老头从那人手里接过装饭菜的篮子,提到火堆边,吃了起来。 “我说姑父,你就这么讨厌我么?咱们好歹亲戚一场,不至于这么深仇大恨。”那人却不识趣,偏偏要凑上来,靠在丁老头边上。 “得了,早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关系,你也别管我叫什么姑父,但凡你心里有一点装着你姑姑,也不会···。到底是她自个儿愿意的,怨不得别人,只怪我既没照顾好丫头,也没守好她。”最是往事磨人,丁老头也不是放不下,只是一想起又酸了鼻头,孤寡老头儿一个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送来的饭已有些凉了,丁老头也不着急,将碗放在一边,等它热一些,回过头来,发现林亮正百无聊赖的看着茶山。 “你要是真喜欢那妇人,就出些钱财送到童家去,将人接回家去住,不要三天两头的往人家里跑,惹别人来嚼舌根,东家也不喜欢你。” 本是个肺腑之言,林亮却咧开嘴,笑着说道,“姑父,也不是我不想将人接回去,我爹不让呢,连我都回不了家。” “哪有你爹不让的,我看是你自己没这心。要是我家那孩子还在,现在也该有个五岁大的孙子了。”丁老头念叨着。 “真要有个五岁大的孙子,又够得你累了。”林亮望了望火边的碗筷,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乐意。你现在还太年轻,到处跑得,等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只想儿孙绕膝了。”丁老头歇了一会儿,又将饭菜端起来,大口大口的吃着。 林亮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捡起地上的石子,往茶山那边仍去,没有一丝声响,转过头来问道,“姑父,这几天有没有什么人上山来?” “这时节,有什么人···。哦,前两天有两个迷路的小子,让我给轰下去了。我守了十多年的山了,不会有错的。” 林亮从丁老头手中接过空碗,放在篮子里,收拾好了,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迈步要走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说道,“姑父,晚点我再派两三个人上山来,你管着点,山上有什么事赶紧派人来说。” “老头儿晓得。别忘了你自己的事,你要有心,你童二叔那里我帮你去说。”丁老头在后面喊道。 “晓得了,改天请你喝满月酒。”林亮边说边往山下走。 比起伶仃一人的茶山上,马家别院边的作坊可要热闹许多,还不等林亮到呢,便远远有嬉笑声传来,“亮哥,你回来了。” 林亮快走了几步,一脚踢在那闹哄哄的人身上,啐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 那人挨了训,赶紧提着脚,一瘸一拐的跑开了,走了也不忘回头喊一句,“嫂子在里屋等你,我就先溜了。” 嫂子,这群人还真是着急,林亮摇了摇头,将提饭篮子放在大门边上,提脚跨过门槛,往里屋走去。 新起的作坊单造了一间起居屋子,本是供炒茶师傅晚上休息用的,到了冬天也就空了出来。这与无处可去的林亮倒是十分契合,顺水推舟接了这间屋子,放床被子,也够晚上用了。 推门而进,正有一妇人背对而站,听见开门声音便转过身来,向林亮走来,伸出手,说道,“给点银子过节。” 林亮也没应着,跨步绕过妇人,往床边走去,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块碎银子,在手里颠了颠,递给那妇人说道,“这些该够了。” 这爽快倒让那妇人愣住了,来势汹汹的脸上也有挂不住,将银子好好的放在腰间,才说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不是说了过节么?本来也是,过日子总归要些银子,给老太太买些好肉炖来吃吃。”林亮倒是释然,甩了甩袖子,便在一旁坐了下来,准备沏些茶来喝。 “她上次只是···。”妇人有心解释,又张不了嘴,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咽了下去。 林亮却似没有注意到一样,摇了摇空空的茶水壶,起身出门,一边走一边对妇人说道,“你等等,我去打些开水来。” 妇人本打算拿了钱立马就走的,这时见了人,又突然觉得有些话没有说完,见人出去了,便只得去挪了个凳子,在桌子边坐了下来,独自盯着这空荡荡的房间。 “喜欢喝陈茶吗?在地窖里放了二十多年了,还是上次修作坊时,账房先生搜罗出来的,他来得早,什么都知道,就剩这么几块茶砖,他一闻就知道是哪一年的。”林亮提了壶热水回来,又去一旁的柜子,蹲了下去,翻出一个白瓷罐子,从里面掏出一个纸包的茶叶。 “我···,我不怎么喝茶的。”妇人拧了拧衣袖,反而扭捏了起来,过了一阵又起身想走,到底下了决心,小声说道,“你以后都不去了吗?” 妇人的话倒是提醒了林亮,放下手上的茶水壶,难得正经的说道,“对了,我姑父说要给我两个做媒,你看怎么样?” “我···。” “你知道,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人,早些年又有许多不着边际的事,年龄也大了,不会说跟着我,你就立马有什么好日子过。我还好好活着挣银子的时候,你每月就有二两银子可用,等我没了,或是挣不了银子,你也可以甩甩手就走,喜欢去哪儿,跟谁都可以。” 噗呲一声,那妇人笑了出来,说道,“你倒是会说,好像多委屈你了似的,把你当作出银子的矿山吗。” “哪有一个月只拿得出二两银子的矿山。”林亮也笑了,倒了两杯茶,挪了一杯给妇人,又自饮了一杯。 “既然你提了,那咱们丑话得说在前头,一个月二两银子都是给我的,随便我怎么用?”到底不是头一次,妇人也不在乎别的,只管这口头上的话掺不掺水。 “那是自然,这二两银子是单独分给你的,你愿意自己用,或是养着老太太都行。等开春时候,有合适的小宅子,我凑些钱买下来,就搬进去住,村里的屋子湿气太重,老太太咳起来没完没了的。” “你倒是惦记着她。”那妇人说道,抿了一口茶,入口时觉得有些苦,到舌根又觉得有回甜,等进了肚子里时,又忘了这茶的味道,再饮一口还是如此。 妇人笑了笑,说道,“到底不是喝茶的料子,不知道这水有什么区别。我今天就先走了,你刚才若说的都是真的,就早点来上门,那个死鬼是要死在外面了,可我娘两个还得活着,也只能靠你了。” 林亮笑了笑,将妇人送出了门,又去了马家的别院里,正碰上来找他的伙计,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亮哥,有兄弟在城里看见童老二了。” ··· 童春生确实回来了,并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逃亡的路上伤了腿,混在一群难民里苟活着。 饭虽是吃不饱,草药却总是有的,难民里有个略懂医理的人,存了个菩萨心肠,路上捡到半死不活的童春生,便带在身边,遇见些稀奇的草药就让他试试,故腿上的伤时而好,时而坏。 难民们进不了城,便在东郊外的一座破烂寺庙里避着风雨,等着本地的大善人施粥,一顿饱一顿饿的。 等到童春生的腿伤终于好了一些,便趁着夜色朦胧,装作是起夜如厕,逃也似的从难民堆里跑了。 可跑出来的童春生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北面茶山熟人太多,走漏了风声难以收场,东面又是难民扎推,再回去只怕就永远没办法报仇了。 只有南面还算清静,是个好谋事的去处。春生在码头的废弃宅子里找到年初藏着的家当,便一路奔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