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 作品相关 关于致读者 -- 大家好 既然许多读者已经猜到啦,我就不藏了,我是酒徒。 从2006年5月离开,到2020年回来,整整十四年。中间过程不啰嗦啦,百度上都有。真假参半而已。 今天想要说的是,感谢读者朋友的热心支持。 感谢流浪的蛤蟆,血红、孑与2、香蕉,猫腻,卷土、会说话的肘子等各位大大的轮番推荐。 说实话,之所以披着马甲开书,是因为心里很忐忑,很怕扑街。毕竟离开这么久了,的读者口味,我早已不熟悉。 目前新书成绩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算是我能接受范围吧。 今天晚上把阅文的合同,打印出来寄回了上海。所以,投资本书的读者,不用担心投资落空了。至于入v,应该不会太早,算是对读者厚爱的一个回报吧。不过,路上需要一些时间,我被困在国外了,邮寄不太方便。 下面,给大家介绍一下,到目前为止本书的出场人物及其设定。。 主角:张潜,毫无疑问,他就是个小白。啥也不懂,没出校门,没接受过社会蹂躏的考研狗,因此,大伙别指望他杀伐果断啦。对他来说,需要成长的空间和时间。一下子就打遍天下无敌手,太难了。 女主角:马上就要出现了。因为涉及到历史人物,这两天正琢磨如何避开河蟹大神。不是紫鹃,紫鹃只是其中之一。 紫鹃:女2号吧,我的设想是《鹿鼎记》中双儿那种。但不会武功,并且因为幼年被卖,留下了很深心理阴影,所以对数钱极为痴迷。 女3,女4,女5……略。你们相信有就会有。 任琮:江湖人称任小五,主角的开山大弟子,仙侠迷。心地善良,对弟妹们友好,但不受继母欢迎。此人是个历史人物,大唐排得上号的富豪。跟随主角之后,他的能力会被逐渐挖掘出来,日后会成为主角的得力臂膀。 郭怒:江湖人称长安郭二,顶风臭八百里。父亲是黑道大豪,叔叔是地方刺史。叔伯兄弟姓郭,名子仪。这里不算剧透,毕竟郭子仪还没长大呢。郭怒因为体臭问题,自暴自弃,遇到主角后奋发。此人原型是历史上赫赫有名人物,郭万全,大唐玄宗年间数得着的富豪。 贺知章:酒仙,明哲保身的智者。算是主角某方面的老师了。 张若虚:酒鬼,主角的忘年交。 王毛仲:李隆基的家奴,心腹。滚刀肉一个。跟主角有多次冲突,皆被打败,最后成为主角的崇拜者。 今天故事中,主角不杀他原因,其实上一章说得很清楚。第一,打狗也得看主人,主角缺乏根基,惹不起王毛仲的主人。第二,就是不值得。为了别人的家奴,搭上自己的前程,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缺乏理性。第三,则是其兄长,对主角来说,是窥探大唐军方和骑术的桥梁。 啰嗦这么多,其实就一句话,求收藏,推荐,以及各种支持。 新书qq群:469673737欢迎光临讨论新书,有啥都能说,包括臭我。 酒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引子? 三大终极哲学问题和唯一的答案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据说这三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柏拉图整整一生。 然而,这三个所谓的西方哲学终极疑问,今天困扰了考研狗张潜连五分钟都不到,就被他参了个通透。。 一头青灰色的野狼,穿过齐膝深的杂草,悄悄地向他摸了过来! 为什么在二十一世纪的大学城附近,居然还有野狼这种生物,张潜想不明白。 正如三分钟之前,他同样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走路时看了几眼手机,竟然会在大学城的附近迷了路。 但是,在看到了野狼眼睛那一瞬间,他却清醒知道,如果自己继续蹲在老树下琢磨自己的身份和来处,可以保证,自己的下一个去处肯定是野狼的肚子! 身体如同被电到了一般,腾空跳起。左臂本能地摸向身后的树干,同时右手奋力挥舞,“去,去,去,滚开,滚开啊!”一连串带着战栗的声音,从他喉咙中喷射而出,冷汗顺着额头鬓角淋漓而下。 “东打一下,西戳一下,动物未必需要尖牙……”薛之谦的《动物世界》,很应景地在他的右掌心响起。 华为手机方便性不是吹出来的,预先设定好的晃动即打开默认音乐播放功能,也的确有效。但是,此时此刻,张潜宁愿自己手里拿的是一部陶瓷壳某米,至少后者着急时能当砖头来用。 双脚落地,被树叶和野草滑了一个踉跄。好在左手及时在树干上得到了支撑,才没让张潜摔了个仰面朝天。 “东打一下,西戳一下,动物未必需要尖牙……”手机的声音被自动放到了最大,让人欲哭无泪。 野狼显然也被这古怪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停止了继续向张潜迫近。紧跟着,前腿伏低,后腿紧蹬地面,整个身体弯成了弓形。 “去,去,去,滚开,滚开啊!”张潜的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手臂继续机械地挥舞, 两条大腿上的肌肉在肾上腺的刺激下,一条条绷紧,微微颤栗。 论身长,他足足是野狼的一倍半。论体重,他足足是野狼的三倍。在动物世界,这样的体型差距,足以给他带来碾压性优势。然而,在人类的野兽的对峙中,却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知道是适应了手机里的歌声,还是听出了张潜声音里的孱弱,野狼又开始慢慢向前挪动,十五米,十米,五米……,停止前进,前腿左右交替横向跨步,硕大的头颅如同铲车般紧贴着地面,两眼紧盯着张潜的喉结,亮晶晶的口水顺着牙齿的边缘滴滴下坠。 “系统开启!”忽然间福灵心至,张潜嘴里大声吩咐! 走路看手机都能走入陌生的世界,他怀疑自己穿越了,而随身附带的系统,正是穿越者的福利之一。 眼前没有任何弹窗出现,傍晚的阳光无比明媚。北温带特有的青蒿、鸽子花和蒲柳,在初秋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老爷爷救我!”翻转右手,用手机屏幕对准狼的眼睛,他继续大声高呼,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传说中穿越者必带的老爷爷没有出现,右手大拇指却不小心碰到了手机的屏幕,薛之谦的歌声戛然而止。 野狼停止移动,前腿伏得更低,身体再度绷成了一张弓,三角形的眼睛里,冒出两道幽绿的光芒。 “咔!”张潜嘴里发出一声大喝,果断使出最后的绝招。拧腰,全身发力,绕过树干,所有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双腿交替快如风车。 “救命啊——” 杂草,大树,山岩迅速被他甩在了身后。 野狼楞了楞,张开四条腿儿紧追不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一章 谁说知识不是力量 第一章谁说知识不是力量 “系统开启!” “老爷爷救我!” “救命啊——” 一人一狼,在傍晚的夕照下,你追我赶,惊起鸟雀无数。 “系统系统,赶快开启!” “老爷爷快出来!” “救命啊——” …… 依旧没有系统框,传说中的老爷爷也依旧没有出现,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呼吸声也宛若风箱。 “老天爷,我日你祖宗!” 五分钟后,求救声变成了咒骂声。 张潜确信自己真的穿越了。 不是因为脚下越来越崎岖的山路,也不是因为周围远比二十一世纪长安大学城附近茂密的植被。 而是因为,刚才足足狂奔了一千五百多米,他沿途竟然没找到一块砖头,一片儿烂瓦,一个人影儿! 这绝不是二十一世纪的长安大学城,也不可能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 二十一世纪的长安大学城虽然位置偏僻了一点儿,傍晚的时候,正在约会和走在去约会路上的学姐、学弟们却如过江之鲫。 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虽然卫生习惯大为进步,可草丛中残砖断瓦却仍然俯首可及。 而现在,他却找不到任何同类相救,也找不到任何趁手的砖瓦来自卫。 他甚至连一个塑料袋儿,一张废纸片儿都没在沿途中发现,更甭说昔日在草丛中散步,唯恐避之不及的杜蕾斯和占士邦。 而从小长在孤儿院,靠着好心人周济才上了大学的他,到现在为止还没用过最后那两样东西。 为了让自己活出个人样子来,他自打懂事儿那天起,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学习上。长大之后更是一边读书,一边做家教,没有时间,也没钱财去做任何“离经叛道”的事情。 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大错事,就是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结果,十分钟之前,当他从手机上抬起头,就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老天爷,我日你祖宗——”悲愤地叫声,继续在旷野之中回荡。继之,则是愈发粗重的喘息声。 因为是孤儿的缘故,张潜从小儿就不敢生病,所以一直在努力锻炼身体。在考上大学,找到第一份兼职家庭教师工作之后,他更是注意营养的均衡和身体的健康。所以,虽然看起来又高又壮,身上却没多少肥肉。 对于一个孤儿来说,高大强壮的外表,可以让他少受很多欺负。 对于一个大学生,发达灵活的四肢,也能让他在结束了兼职家教返回校园的路上,避免很多没必要的麻烦。 这也是他迟迟还没葬身狼口的原因之一。当然,也不能排除身后那头恶狼,在故意“遛”他,以便耗尽猎物的体力,在自己发起最后一击时,避免遭受垂死反扑。 无论原因是什么,结局似乎都早已注定。 在狂奔的三千多米之后,张潜跑不动了。 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腰部的肌肉又酸又痛,头上,脸上,手臂上,汗水汇流成溪,眼睛和喉咙却干得厉害,仿佛有两团火在烧。 “贼老天,我日你祖宗——”嘴巴里发出一声沙哑的悲鸣,张潜一个箭步跨向山路旁的岩石。 那是他在近五百米内,能找到的最大遮蔽物。高三米,宽四米,足以保证他不会遭到来自背后的进攻。岩石下,几块因为风化而脱落的石头,还有可能挖出来当做武器用。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英明无比,当他用后背靠上岩石,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了一块儿香瓜大小的石头,那只对它一直紧追不舍的野狼,畏惧地停住了脚步。 三千米的狂奔,几乎榨干了张潜的体力。对于野狼来说,同样也不轻松。 拱起的狼躯隐约在战栗,张大的狼口里,呼吸声同样沉重如风箱。而鲜红色的狼舌头,自打四只爪子停下来之后,就拖在嘴外边。口水或者是汗水的东西,沿着舌头边缘,淅淅沥沥淌个不停。 “去,去!”张潜努力挥舞了两下紧握石块的左手,同时用右脚快速踢向附近的另外几块儿石头。 野狼受到惊吓,迅速向侧面躲闪,动作远不及先前灵活。但是,观察到这个细节的张潜,心中却涌不起半点儿喜悦。 右脚尖处传来的痛楚,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老天爷再次玩弄了他。除了手中这块儿之外,周围其余几块儿适合充当武器的石头,都远比暴露在地面上的部分大。除非此刻手中有一把铁锹,否则,他根本没办法将这几块儿石头挖出来充当武器,对面的野狼,也不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徒手去挖! 而如果此刻手中有一把铁锹的话,他又何至于被逼得如此狼狈? 经历了最初的慌乱,紧张和绝望之后,此时此刻,张潜的身体虽然疲惫不堪,精神状态反倒比先前改善了许多。 换句话说,身为孤儿的他,神经远比同龄人粗大。基本上已经能够接受穿越这一现实,并且下定了决心,要跟野狼拼个你死我活。 “反正,拼输了,也不过是葬身狼腹,不会有人为我伤心,也不会有人记得我!”趁着野狼正在恢复体力,未发动进攻之前,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机塞进了随身书包。 这部华为是他攒了四个月的钱,才买下的,用来砸狼的脑袋,实在可惜。而留下它,万一将来被别人捡了去,说不定还能成为他曾经存在的见证。虽然从出生那天起,他的存在就没几个人在乎过。 手指关节处,传来一股纸张特有的触感。是书包里的《冰与火之歌》第七卷英文版。天可怜见,刚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居然没想起来,将如此沉重的儿丢掉。 事实上,即便想得起来,他也未必舍得丢。 这本书,是他辗转托了小半个月人情,今天下午才从终于一位海归留学生那里借到手。之所以借原版,倒不是因为他的英语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本书两个月前才面世,中译版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如果按照马丁大神最初的设定,这一卷,不该叫《春晓的梦想》,而是该叫《奔狼的时代》。刹那间,张潜再度被刺激得热泪滚滚。 如果早知道借一本《奔狼的时代》会遇到狼,他就该借那本《国王的宝藏》。说不定,刚刚穿越过来就等捡到一座金库,然后买一座巨大的庄园,娶上十七八个老婆,从此过上没羞没臊的纨绔生活…… “贼老天!”咬着牙发出一声诅咒,他将手机塞进书页中间,然后又快速蹲身,抓了一把碎石头片儿,塞进书包。 野狼被这个动作刺激向后退了几步,嘴里发出一串低沉的咆哮声。与狗一样,狼对弯腰捡石头的动作,也很警惕。这也许自于他们血脉中的遗传,毕竟,这东西从远古时代,就跟灵长类发生冲突,虽然赢多输少,但也被后者用石头和水果一次次砸得头破血流。 “贼老天!”发现野狼没有趁着自己弯腰时发起进攻,张潜右手挥舞了几下石块,随即再度快速蹲身,将更多的碎石头片儿塞进书包。 “咕咕咕……”被张潜连续下蹲捡石头片儿,却引而不发的举动激怒,野狼嘴里又发出一串低沉的咆哮。随即,后腿猛然发力,身体腾空而起,半空中,雪白的牙齿寒光闪烁。 “滚!”张潜果断将右手中石块向野狼砸了过去,却砸了一个空。野狼的进攻是虚招,目的就是试探他的反应速度和反抗能力。而现在,他唯一的石块,也脱了手。 “嗷嗷嗷——”欺骗得手的野狼,嘴里发出一声得意地长嚎。两条前腿交替横向跨步,寻找最佳进攻角度和时机。 下一个瞬间,它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压低身体,四条爪子交替快速后撤。 张潜丢掉了石块,却把书包背带抓在了手里。而书包本身则被那本《春晓的梦想》和碎石片儿所塞满,变成了一把大号儿流星锤。 义乌产的冒牌书包,比正品还结实。《春晓的梦想》,印刷精美,用纸讲究,分量也足够沉重。先前把书包当做武器,唯一欠缺的就是硬度。而刚刚仓促塞进去的碎石头片儿,恰好可以弥补这份缺陷! “来啊,咬我,来咬我啊!”将大号“流星锤”凌空甩两两圈儿,张潜嚣张地冲着野狼叫嚷。这一刻,宛若一只愤怒的小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二章 嘿嘿, 幸好这个故事老子看过 “咕噜噜,咕噜噜……”野狼又快速向后退了两步,咆哮声低沉且烦躁。 以它的智力,显然想不明白,猎物手中为何会突然多出一件武器来,并且武器的攻击力还让它感觉如此凶险? “来啊,咬我,来咬我啊!”见野狼被逼得连连后退,张潜盯着它的眼睛,叫喊声愈发嚣张。 能不能成功用书包将野狼的头砸烂,他不知道。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今天自己不把野狼吓退,就只能做野狼的食物。 而幼年和少年时在孤儿院的生存经验,也在心中清楚地告诉他,想要吓退那些欺负你的坏种,你只能比表现得坏种更凶,更恶,哪怕心里再怕,也必须咬着牙根儿死撑。否则,等待你的,肯定是一顿胖揍,和连续数日甚至数月的羞辱! “咕噜噜,咕噜噜……”野狼摸不清张潜的底细,咆哮着将目光移向左侧的树林,同时四爪交替,继续缓缓后退。 狼要放弃了!眼睛里的观察结果,令张潜刹那间喜出望外。然而,还没等他将紧绷着的神经约略放松,眼前忽然就是一花。那头野狼竟然斜着向前跳出了五六米远,随即再度腾空而起,血盆大口从侧前方直奔他的脖颈动脉! “啊——”张潜嘴里发出不受控制地尖叫,闭上眼睛,右手抡起书包,在本能的控制下向前乱挥。 狼的跳动轨迹是一条折线,所以第一下肯定砸在了空处,闪得他身体一个踉跄。腥臭的味道扑鼻而至,熏得他胃肠一阵翻滚。紧跟着,刺痛伴着帆布的撕裂声,瞬间从大腿传遍全身。 野狼也咬空了,因为他踉跄的缘故。但是,狼的一只前爪,却落在了他的左侧大腿上。结实的牛仔裤,瞬间被狼爪扯出三条长长的裂口,鲜血顺着碎布的边缘迅速渗出。 “啊——”在疼痛的刺激下,张潜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本能地再度挥动右臂,他将书包抡了个圈子,朝着身前奋力砸下,“砰!”重物与肉体的撞击声,令人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意。野狼的悲鸣声紧跟着响起,瞬间传遍整个旷野,“呜——” “啊——,啊——”张潜继续大叫,右臂挥舞着书包在身前乱砸。灌木,野草被砸得东倒西歪,野狼的悲鸣声却越来越远。 “啊——”他强迫自己把眼睛睁开,观察战局。野狼已经退到了十五米开外,一条前腿痛苦地缩卷在胸前,鼻孔,嘴角等处,血迹宛然。 但是,这畜生却迟迟不肯离去,用另外三条腿儿支撑着身体,站立草丛中,抬头望着他,两只幽绿的眼睛里写满了仇恨。 “滚,快滚!”张潜挣扎着向前走了几步,书包如流星锤般在身前挥舞。大腿上的伤口受到扯动,刺痛顿时将他扯了一个踉跄。 不敢继续向野狼靠近,他蹒跚后退,再度用后背倚上岩石。随即,强撑着检查大腿上的伤口。 因为不是什么国际名牌的缘故,牛仔裤的帆布结实得令人惊叹,竟然替他挡住了狼爪的大部分攻击!腿上的伤口主要来自狼爪尖部的撕扯,看起来非常可怕,但入肉却不太深,至少,不像是扯到了皮肤下的大血管。 “呸呸!”张潜毫不犹豫地朝着伤口吐了两口吐沫,然后扯了一片树叶,将吐沫迅速抹匀。 经验同样来自小时候跟人打架,在得不到及时消毒的情况下,吐沫至少能让伤口化脓的机会降低一半儿。虽然,虽然这样做,会令人感觉非常恶心。 狼既感觉不到恶心,也没趁张潜处理伤口的时候发动第二轮进攻。这畜生先前挨了一记“流星锤”,对书包的威力心有余悸。然而,对血食的渴望,又令它不愿就此放弃。所以,恋恋不舍地蹲在十五米外,怀着恨意用舌头舔拭受伤的右侧前腿。 “这畜生需要回复体力!”始终用眼角余光观测着恶狼的张潜,在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刚刚吃了一次轻敌的大亏,他不敢再期待对手知难而退。只能背靠着岩石,努力调整呼吸,活动手臂。以便抢在恶狼发起下一次进攻之前,尽可能地恢复体力。 一分钟,狼没有表现出进攻的动作。 两分钟,狼继续舔受伤的前腿。 三分钟,狼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但注意力还是在受伤的前腿上,仿佛前腿的狼毛里藏着巧克力或者味精。 四分钟…… 五分钟…… 更长时间,狼半坐于距离岩石十五米外,举着右侧前腿,添得如醉如痴。两只眼睛里不再有任何凶光,喉咙中甚至隐约已经响起了呼噜声。 “睡着了?”张潜眉头紧锁,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紧跟着,背后寒毛根根直竖! 聊斋志异里的屠户和狼的故事!从初中课本,迅速跳回到他的脑海。“……其一犬坐于前。久之,目似瞑,意暇甚……” 幸亏这个故事老子看过!顾不得伤口腾疼,张潜的身体像装了弹簧一般,一跃而起。三步两步飞奔到恶狼面前,手中书包在半空中抡成一架风车,朝着狼头狠狠砸下。 “砰!”狼头与重物撞击声,令人血脉贲张! 那畜生装逼装过了头,终遭报应。被砸得向左侧滚出两米多远,四脚朝天,悲鸣不断。 “去死,去死!去死!”张潜不敢对恶狼报以丝毫怜悯,追上去,继续挥动书包猛砸。一公斤重的图书,外加一公斤多的碎石片,在帆布书包的包裹下,反复捶击狼的脑袋和前胸。“砰,砰,砰,砰砰……” “呜呜呜,嗷嗷,呜呜呜呜呜——”悲鸣声凄厉急促,宛若诅咒。恶狼几次想要爬起来,发起反击。却都被张潜奋力砸翻在地。很快,鲜血从狼的鼻孔,嘴巴和眼睛里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地上的秋草。狼的两条前腿也彻底折断,碎骨刺破狼皮,红中透白。 “呜呜呜,嗷嗷,呜……”悲鸣声越来越低,最后戛然而止。 “去死!”唯恐恶狼又在装死骗人,张潜抬起自己没受伤的右腿,重重踩在了狼的胸骨处。“咔嚓!”骨头碎裂声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却没感到半点轻松。猛地回过头,挥舞着书包,直奔先前依托的岩石。 一头体型比先前那头略小的恶狼,恰好从岩石后绕了过来,半途中后腿发力,凌空扑向他的肩膀! 与最初那招一模一样,只要前爪能搭在张潜的肩膀上,狼的牙齿就可以将他的喉咙和动脉一并咬成两段。然而,以野狼的智商,绝对想象不到的是,张潜在跟上一头野狼拼命过程中,已经拼出了一些经验。 猛然停住脚步,他右手将书包抡圆,身体借着奔跑的惯性快速旋转。腿部,腰部,手臂等处的所有力气,都汇聚在了书包上,“砰——” 书包正中狼的左耳朵根部,砸得畜生在半空中折了半个圈子,重重地落在杂草丛中。张潜毫不犹豫地追过去,强忍着腿部伤口的刺痛和脑袋的眩晕,再度抡圆了书包,“砰,砰,砰砰……” “呜呜呜——”“砰!” “呜——”“砰!” “呜呜——”“砰砰!”“呼哧,呼哧,呼哧……” 恶狼的悲鸣声,重物和血肉之躯的撞击声,伴着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在肾上腺的强烈刺激下,张潜的四肢和身体,变得格外协调,格外敏捷。几乎每一记重击,都准确地落在了狼的脑袋和躯干上,任恶狼如何翻滚,躲闪,挣扎,都无济于事! “呜呜!”“砰砰!”“呼哧,呼哧,呼哧……” “呜呜!”“砰砰!”“呼哧,呼哧,呼哧……” “呜呜……” 悲鸣声,越来越弱,渐渐变声了乞怜声。第二头恶狼放弃了挣扎,四蹄朝天,向他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这是犬类动物投降的标准动作,张潜在纪录片里,曾经看到过。然而,他却不敢将自己挥舞书包的动作丝毫放缓。 “砰,砰,砰,砰砰……” “呼哧,呼哧,呼哧……” “呜……” 书包和血肉之躯的撞击声,伴着张潜沉重的呼吸声,连绵不断。恶狼的悲鸣声彻底消失,第二头恶狼的四肢缩卷在一起,头歪在一旁,全身上下血肉模糊。 挣扎着抬起右腿,张潜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踩碎了狼的胸骨。然后丢下第二头恶狼的尸体,跌跌撞撞地奔向岩石背后。 半风化岩石背后,一个巨大的土洞,直奔地下。如果刚才不是他反应及时,土洞被打通之际,两头恶狼就会对他发起前后夹击。 “怪不得刚才老子跑了那么远,都没将狼甩掉!”一只手扶着岩石,弯下腰,他大喘特喘。 很明显,最开始,就有两头恶狼盯上了他。追逐之时,两狼轮流上阵,消耗他的体力。而他,却是孤身一人,且没胆子回头检视身后。 “幸亏老子初中时背过古文!”危机解除,庆幸和疲倦结伴而至。 “吓任##%*&……!”隐约有人声顺着晚风传来,却不是熟悉的汉语。 正如电视剧中所描述,援兵总是在战斗结束之后“及时”赶来。 扭过头,张潜向声音来处张望。 来者有七八个之多,还骑着马,一个个打扮很是怪异,确是如假包换的人类! 他心情一松,眼前阵阵发黑,浑身上下的力气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三章 连说都不会话了 “歹势无肛&¥#!(大师勿慌)”马背上,有人大叫,听声音与汉语非常类似,但是,张潜却一个字都没听懂。 脱力造成的眩晕,让他也没办法仔细去琢磨对方究竟在说什么。踉跄半步,用左手挣扎着扶住了一棵老榆树。 老榆树粗糙的树皮,磨擦着他的手掌,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是,同时也有效地减缓了他栽倒的速度,至少,阻止了他的脸直接跟地面发生接触。 “歹势无缸&¥#!,我嘚忒地&&¥@……”(大师勿慌,我等特地前来相救) ”人虎,人路,干死赵唯,以发昂#@#……”(任五,任六,检视周围,以防…)救兵继续大喊着靠近,动作极为干脆利落。半途中,有两人策马脱离队伍,一左一右朝山道两侧的草丛和树林展开搜索。 “嘿!”用尽仅剩的一点力气,张潜朝树根处推了一把,将自己的脑袋和上半身反转四十五度,从狗啃屎的姿势变成葛优瘫。 依旧很狼狈,但至少,让他能够抬起头来,给救兵一个礼貌性地笑容。 “我没……”回应只说了两个字,就卡在了张潜的喉咙里。张潜的两只眼睛,瞬间不受控制地瞪了滚圆,一颗心也像灌了水银般,不停地向下坠,向下坠,向下坠,一直坠入万丈深渊! “老天爷,你没长眼睛啊!老子不过是走路看了一眼手机!”悲鸣声,从脑海里响起。这一刻,张潜知道自己的的确确穿越了! 虽然在这之前,他心里头隐约已经有了准备,但看到救兵们身上穿着的那一瞬间,他依旧被打击得失魂落魄! 姗姗来迟的救兵,一共有八位。都骑着马,但彼此之间的等级差距,却一目了然。 其中只有两人头上带着模样古怪的圆帽,一黑,一青。其余六位,则全都在脑袋上顶了一块灰扑扑的布头巾。 布头巾之下,是沾满了尘土的头发,像包子般缠成了一个髻子,中央还插横插着一根油脂麻花的木头棍儿。 两位带圆帽者身穿土黄色长袍,而其余六位,则全是一身灰青长褂和灰青长裤。 两带圆帽者,各自蹬着一双半高帮靴子,而其余六位,则清一色的脚穿布鞋。并且布鞋的样式非常丑陋,比张潜在大三暑假期间去青海乡下支教时看到的老棉鞋还要丑陋一倍! …… “歹势安炰!(大师安好)”还没等他看得更多,黑色圆帽双手胸前合抱,再度向他发出了问候。 “啊,啊,没事,我没事!”张潜的魂魄,迅速被对方的话语和动作拉回。 双臂用力支撑地面,他挣扎着将身体坐直了些,大声用汉语回应,也不管刚才对方问的到底是什么,听不听得懂。 对方说话时,左手搭在右手之上,轻轻合抱。这是抱拳礼,抱拳礼!标准的中国古代人打招呼的礼节! 张潜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过!上高中期间,有一年瘟疫流行,社会上还有人试图推广过这一礼节,以避免握手时传播病毒! 这让他一直下坠的心脏,终于跟深渊的底部发生了接触。没有一万丈深,撑死了也就两三千丈而已。 虽然穿越了,至少他还在中国,在地球上,碰到的也应该是汉人。没有穿越到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外星球,没有遇到猎头部落和食人族! “歹势磕缹受夯……”见张潜的举止终于正常了一些,黑圆帽儿从马背上低下头,一边打量着张潜身上的衣服,一边继续大声询问。 依旧是鸡同鸭讲,但是此人的表情和动作,却让张潜相信他对自己没有恶意。又挣扎着将身体坐直了一些,张潜将自己的左手搭在右手之上,轻轻合抱,“没事儿!多谢!” 黑圆帽儿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却看清楚了他的抱拳礼。风尘仆仆地脸上,立刻绽放出了友善的笑容,“¥@#歹势¥#@##&%¥……” 这句话,不是对着张潜说的,而是对着他身边的蓝圆帽和那些布头巾。话音落下,除了那两名策马沿着山路担任警戒任务者之外,其余所有人,全都跳下了坐骑,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张潜身边,合伙去搀他起身。 “没事儿,我没事儿。脱力了,休息一会儿就好!”很不习惯被人照顾的感觉,张潜红着脸摆手。然而,他的话,布头巾们可能一个字都听不懂。只管搀腋窝的搀腋窝,扶后背的扶后背,将他硬生生从地上拖了起来。 “嘶——”动作太急扯到了大腿上的伤口,张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声音,比先前所有客气话都好使。布头巾们立刻放缓了动作。那个头戴蓝色圆帽的家伙,则一人三步两步奔向他自己的坐骑。转身的瞬间,圆帽后露出两只短短的帽翅,上下跳动,宛若两只兔子耳朵。 “噗……”张潜强忍着没有笑出声音,赶紧将目光从蓝圆帽的后脑勺上,转向身边的布头巾。 布头巾们身上的灰青长褂,全都是右衽,长度超过了膝盖。这个发现,又让他的心又踏实了不少。 作为文科生,孔老夫子那句“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张潜可记得清清楚楚。这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皇汉情节,而是脑子里仅有的那点儿历史常识告诉他,在古代,农耕文明食物更充足,生活习惯更卫生,得了病后好歹有中药,而不是简单的放血或者跳大神儿。 然而,总计过了不到二十秒功夫,他就开心不起来了。 蓝圆帽从马鞍下取出一个葫芦,揪开塞子,随即将一种土灰色的粉末倒满了他自己的左手心。 就在张潜好奇那些土灰色粉末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蓝圆帽已经重新塞好了葫芦,三步并做两步又奔回了他身边,低下头,朝灰色粉末上狠狠吐了两口唾沫,“呸呸!”,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吐沫与灰色粉末的混合物,抹在了他的伤口上! “啊——”张潜大叫着躲闪,眼前再度阵阵发黑。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对方的举动。 躲闪无效!四个布头巾搀扶着他,足以抵消他刚刚恢复出来的那点儿力气。下一个瞬间,药粉的清香和口臭味道,同时钻入了他的鼻孔。 “他在给我上药,他在给我上药!他是出自一番好心,一番好心!古代地广人稀,没传染病,没传染病!不能打医生,打医生的生孩子没**儿!”张潜在心中努力安抚自己,以避免自己将拳头举起来,砸在替自己敷药之人的脸上。 “伤@#*&……%!”好心的蓝圆帽郎中,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鼻子,差点就被患者砸扁。用脏兮兮的手指在张潜的三道伤口上各自摸了一下,大声做出判断。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皮外伤,皮外伤!”张潜被摸得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扯开嗓子大声强调。 蓝圆帽郎中听不懂他的话,也没注意去听。目光痴痴地落在他的伤口附近,不肯挪动分毫。 “您歇会儿,我自己来,自己来!”张潜怕他再用新花样给自己“处理”伤口,赶紧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用祈求的口吻跟对方商量。 蓝圆帽郎中对他的祈求声,仍然充耳不闻,再度缓缓伸出手,用脏兮兮的手指,在伤口附近轻轻抚摸,仿佛在抚摸一件儿无价之宝。 “完了,遇到变态了!老天爷,我跟你究竟有多大的仇?!”虽然跟对方的手指,还隔着一层牛仔裤,更多的鸡皮疙瘩,却从张潜身上一排排冒出。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将全身上下仅剩的一点儿力量,集中在左腿,同时用膝盖悄悄瞄准“变态郎中”的鼻子尖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四章 穿来穿去 ,还在原地 “嗯,嗯,嗯哼!”就在张潜准备用膝盖给蓝圆帽儿重重一击的时候,黑圆帽儿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 一连串的咳嗽声,立刻挽救了蓝圆帽郎中的鼻子。后者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将手迅速从张潜的大腿伤口附近挪开,讪讪抱拳,“#&%%¥#!” “算了!”张潜能看出对方是想要表达歉意,悻然摇头。随即,用力晃了晃身体,将胳膊从四位“布头巾”手里挣脱。弯下腰,拾起自己的书包。 无论刚才蓝圆帽的行为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不想再跟此人发生瓜葛了。眼下他初来乍到,人地两生。万一对方真的像他先前猜测的那样,有什么特殊嗜好,他可是哭都来不及! 也不怪张潜敏感,身为一个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他这辈子接触过的恶意,远超过同龄人的想象。如果不是凭着这份敏感,一次次提前躲过了那些人面兽心者的窥探,他也许早就落入了某个怪蜀黍的魔掌。 “歹势¥%#@!”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羞恼,蓝圆帽郎中脸上的表情愈发尴尬。双手抱拳,再度大声补充。 张潜皱着眉头看了此人一眼,将书包放下,拱手向周围所有人致意,“多谢各位仗义援手,在下还有点儿急事,先走一步!各位再见!” 说罢,将装满石片的书包拎起来,踉跄而行。唯恐走得慢了,那蓝圆帽再弄出什么新花样来。 “歹势#%¥#¥#¥!”蓝圆帽见状大急,连忙伸手拦了一下,高声解释。 “你想干什么?”张潜被这个动作,刺激得寒毛倒竖。猛地站稳身体,横眉怒目,手臂和腰杆等处的肌肉瞬间又绷了个紧紧。 仍旧未从脱力状态恢复过来,但他却不能坐以待毙!如果对方继续纠缠不清的话,拼着被“布头巾”们打死,他也要像先前砸恶狼一样,用装满石片和书籍的书包,砸烂蓝圆帽儿的脑袋。 “歹势#%¥#¥#¥!”蓝圆帽被张潜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摆着手快速闪避。同时,红着脸大声解释。“#%¥#¥#¥!#%¥#¥#¥!” 他的话,张潜听不懂,也懒得去听。摇了摇头,拔腿便走。那蓝圆帽儿再度想要阻拦,却唯恐造成更大的误会,急得扎煞着两手,大叫不止:“歹势#%¥#¥#¥!” “歹势#¥#¥!#%¥#!”黑圆帽旁观者清,知道这样下去,双方之间的误会肯定越来越深。跳下坐骑,从马鞍下取出一个圆鼓鼓的皮袋子,双手递到了张潜面前。 “给我的,什么东西?”张潜本能地伸手去接,同时大声发问。 “睡觉,睡觉!”黑圆帽大声解释,随即,将手举起来,放在嘴边,仰头做倒灌状。 “睡觉?怎么不睡你老子去!”张潜眉头紧皱,怒目圆睁。随即,就明白了,自己误解了黑圆帽的好意。袋子里装的是水,或者是一种饮品,反正,打开看看就能知道究竟。 将书包放在脚边,他迟疑着解开捆绑袋子口的绳索,先朝着自己大腿上的湿乎乎药粉看了一眼,犹豫了再三,最终,仰起头,将袋子口举到了嘴巴旁,轻轻抿了一小口。。 袋子里的液体与他的舌头和喉咙发生接触,无声地滚入了食道和胃。 略微有些馊,隐约好像还带着一点点儿甜。张潜楞了楞,又轻轻喝了一小口。有股粮食发酵的味道,迅速涌入他的鼻孔。同时,一股柔和的暖意,缓缓从胃部涌起。 不是睡觉,是水酒!这该死的当地发音! 不对,也不能算水酒,顶多只能算作醪糟! 张潜在以前喝过的任何醪糟,都比眼下这一袋儿浓得多。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感觉自己喝到了玉液琼浆! 由黍米酿制的醪糟,含糖量,远远超过酒精。 而他刚刚脱了力,此时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补充糖分! 感激地看了黑圆帽一眼,张潜果断将嘴巴张大,对着皮袋子鲸吞虹吸! 三五口下肚,他的腿就不再哆嗦。七八口喝过,他的手臂就恢复了一小半儿力气。当小半袋子醪糟落入他的肚子里,他的胸膛不再发涩,头皮不再发麻,腰杆也渐渐开始挺直。 “歹势侯#&……%!”豪爽的喝醪糟举动,为他搏得了个满堂彩,也迅速拉近了他与众人的距离。 “歹势,歹势!”蓝圆帽也趁机凑上前,先用手揪起他自己大腿上的裤子表面,用手反复搓动。然后又指了指张潜的大腿伤口附近,红着脸挑起大拇指,“见识,寨个!” “你说的是牛仔裤的布料”张潜能看懂大拇指上挑是什么意思,目光迟疑着扫向了自己大腿上的伤口附近,刹那间,恍然大悟。 自己真的冤枉蓝圆帽了!此人刚才感兴趣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大腿,而是大腿上的牛仔裤。更准确的说,是制造牛仔裤的帆布! 换做蓝圆帽等人身上的衣服,恐怕落在狼爪之下,早就被撕成了布条。而自己身上的牛仔裤,却只被撕破了三条口子,并且有效阻挡住了狼爪的大部分攻击力! “寨个,寨个!”蓝圆帽郎中终于洗清了“罪名”,高兴得手舞足蹈。 “牛仔裤,放牛娃穿的裤子,帆布的!”心中对冤枉了好人深感内疚,张潜笑着将皮口袋交还给黑圆帽儿,指着自己的牛仔裤,大声解释。 “坚实!”黑圆帽笑着挑起大拇指,对牛仔裤的结实程度表示赞叹。对张潜话语里的其他内容,却好似充耳不闻。 “放牛用的,所以叫牛仔!”既然已经弄清楚了蓝圆帽不是个“死鸡”,张潜也就不着急跟众人分道扬镳了。蹲下身,抓起一块石头,龙飞凤舞地画了一个牧童和一头牛。然后,先指着牧童身上的裤子,又指了指自己的牛仔裤,大声解释,“放牛,放牛穿的,结实!” “坚实!”两位圆帽和众布头巾们,终于明白他话语中的第一个词,齐齐挑起了大拇指。 “帆!”张潜大受鼓舞,再接再厉,在地上画出了一只帆船,指着船帆,又揪起牛子裤上的布料,“帆布!” “翻帛!”众人做恍然状,满脸欣慰。 “我,在下!”张潜又画了个手指指向自己胸口的小人儿,然后做同样动作。“我!在下!” “恶!”众人手指各自胸口,齐声纠正。“寨下!” “你!“张潜越来越有信心,又画了个小人,手指指向对面另外一个同类。 “汝!”众人伸手指了指张潜,齐声纠正,声音里透着如假包换的兴奋。 “我,张潜!”有了开头,接下来双方之间的交流,肯定会越来越顺利。怀着无比的信心,张潜再度将手指指向自己。 “歹势!”众人后退半步,齐齐向他抱拳。 “歹势,不是!”张潜急得连连摆手,再度努力介绍自己的名姓,“歹势,不,张潜!” “歹势!”众人再度向他抱拳,坚决不肯重复他的名字。 “你才歹势,你们全家都是歹势!”张潜急得在肚子里里大骂,却拿众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歹势#&……%!”见张潜不再坚持,众人还以为他承认了“歹势”的叫法,好生得意,嘴里立刻冒出了一连串当地语言。 “老天爷!”张潜急得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悲催的一次穿越,没有老爷爷,没有系统,甚至连当地的话都不会说!老天爷,你干脆打个雷劈死我算了! “轰隆!”远处传来一声闷雷! 要下雨了,落日之前的太阳雨。山那边乌云翻滚,大伙的头顶上却还是蓝天如碧。 “老天爷,我日你祖宗!”受到雷声的刺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迅速从张潜心中涌起。大声咒骂了一句,他蹲下身,抓起一块石头当笔,在地上奋笔疾书“在下,我,张潜!” “&……%¥¥#!”布头巾们大吃一惊,叫嚷着纷纷后退,同时将目光齐齐看向黑圆帽。 头戴黑色古怪圆帽子的人,则大步上前,蹲身,望着地上的字,满脸诧异,“歹势#%¥¥?” 迅速意识到这样交流,是舍近求远。此人捡起另外一块石头,蹲在张潜的对面奋笔疾书,一个个,全是如假包换的繁体,“大师识字?残体字?大师名讳是张潜,抑或法号?在下长安任琮,这厢有礼了!”(注1) 能交流,就好,哪怕对方写的是繁体字,并且比常见的繁体字,还多了不少笔画! 刹那间,张潜幸福得几乎要蹦起来! 强压住放声大笑的冲动,他以石为笔,继续奋笔疾书,“在下不是大师,在下姓张,名潜。多谢任兄仗义援手!” “不是大师?张兄的头发?”任琮废了好大力气,才连猜带蒙地,将张潜所写的内容弄清楚。斟酌了一下,缓缓用繁体字回应。“在下多嘴了,张兄见谅。张兄不必多礼,在下来得太慢了,没帮上任何忙,不敢居功!” “请问任兄,此地是哪?”张潜对繁体字的辨识能力,远远强于任琮对简体字的辨识能力。待对方刚一写完,就立刻将话头切回自己急需知道的主题。 “此地,当然是山阴乡。张兄莫非失了路?”因为内容简短,任琮这次辨识得快,回答得也快。(注2) “山阴乡?山阴可是山北的意思?在下的确失了路,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汲取先前的教训,张潜尽量将句子写的短,并且尽量模仿学过的古文。 “山阴当然是山北!其实此地的路很好找。张兄向东折上三四百步,便可以看到香积寺的山门!子午道就在山门之下。兄台走到路中央,就能看到长安!”被张潜所写的话,弄得满头雾水,任琮写出来的字,明显变得潦草。 “香积寺?怎么可能?!老天爷,你玩够了没有!”张潜大叫着站起身,举目四望,满脸难以置信! 穿来穿去,自己居然还在香积寺边上! 这里,就是长安大学城(西安南大学城)的位置! 老天爷,你还是打个雷劈死我算了! 注1:残体字,即简化字。从魏晋时,古人为了书写方便,就将一部分字进行了非正式简化。称为残体字。 注2:失路,即迷路。 注3:香积寺建于唐初,地势当年相对高耸。寺庙规模也堪称宏大。在古代可作为明显的地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五章 耳光治疗痰迷心窍,这是偏方 “张兄,张兄你#¥@¥!” “歹势!歹势!” “歹势#¥&!” “苦也!歹势#@¥%……” …… 被张潜疯狂的举动,给吓了一大跳。任琮和布头巾们,伸手扶住他,用力摇晃。 心神被乱哄哄的声音,从九天之外拉回,张潜泪眼婆娑地四下张望。随即,就感到一股酒意上涌,天旋地转。本能地双手抱头,软软地蹲了下去! 今天的打击,来得太多,太急,也太为沉重。远远超过了他的精神承受力! 想当年,张潜之所以拿着比一本线高出足足三十分的成绩,却报考了陕西师范大学,一方面是因为看中了师范类专业可以减免学费,另外一方面,看中的就是该校的新区在距离终南山不远的长安大学城。 谁料报到道之后才明白,什么叫望山跑死马。长安大学城号称背靠终南山,实际上距离终南山开车都得走一个半小时!倒是大名鼎鼎的香积寺,就在大学城边上。出了大学城后一个屁就能崩到! 而刚才,任琮却告诉他,此刻他正在香积寺附近!某座山的山北! 这岂不是与长安大学城的位置,一模一样! 敢情穿来穿去,他其实还在原地,只是时间不知道向前推移了几百年,还是上千年?! 看过熊孩子怎么祸害昆虫么? 找个装可乐或者雪碧的玻璃瓶子,瓶口抹上薄薄的一层香油,瓶子里装三分之二冷水,然后瓶口朝上放在阳光下。 用不了多久,就有贪吃的昆虫闻着香油味道飞来,在瓶口附近爬来爬去。 然后,就会有昆虫不断失足滑落进瓶子里,在冷水中拼命挣扎,直到被活活淹死。 而现在,张潜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倒霉的昆虫。只是因为走路时看了几眼手机,就掉进了熊孩子老天爷设下的陷阱。 而他想要从瓶子里爬出去,重新自由的飞翔,却难比登天! “任全,大师怎么了?” “任全,你赶紧给张家仁兄看看,他怎么了?” “任全……” 一阵噪噪切切的声音,围着张潜响起,他依旧半句都听不懂。却是任琮和他手下布头巾们,见他双手抱头,痛苦不堪的模样,心生不忍,催促先前朝他伤口上敷药的那个“郎中”出手相助。 “应该是大喜大悲之下,动了痰气!痰迷心窍!”头上戴着蓝色圆帽的家将任全,伸手在张潜脖子上按了按,用只有后者听不懂的话大声说道。 “大喜大悲?大师悲从何来?!狼不都被他给打死了么?咱们如果想要抢了他的狼皮,早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一名留着络腮胡子的布头巾朝张潜看了两眼,对任全的医术水平深表怀疑。 “你没听说么,大师先前失了路,现在少郎君帮他找到了!”不待任全回应,另外一名脸上有疤的布头巾,已经抢着替他做出了“合理”解释。 “失路,失路的人多了,几曾见到有谁得了失心疯?!”络腮胡子明显有当杠精的潜质,立刻将头扭向疤瘌脸,大声反驳。 “这不简单么?大师肯定不是一般人!你们难道没还没发现,大师的穿戴,皆是吾等以前从来都没见过?!”疤瘌脸得意地仰起头,高深莫测地补充。(注1:这句话用古汉语说,应该是:大师非常人也,尔等莫非眼盲乎?大师身上所着……。那样写,读起来就太累了。所以笔者直接转为现代汉语。下同) 这句话,立刻引得周围同伴频频点头。 从第一眼看到张潜,他们其实就发现了对方的穿着打扮异乎与常人。但是一则因为双方之间关系陌生,二来,他们的少东家任琮还没开口,所以,大伙都默契地没提这个茬儿。 而现在,疤瘌脸将默契给打破了,众人立刻就失去了顾忌。了你一言,我一语,压低了声音对张潜品头论足。反正,他们都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张大师肯定都听不懂。 “别一口一个大师了,张小郎君说,他不是大师!” “不是大师他怎么头发那么短?!” “是大师,他怎么没穿袈裟,上身只着了一件里衣?!” “那不是里衣,你见过谁的里衣,用料如大师身上那么光鲜顺滑?” “即便不是大师,也绝非一般人。谁的裈(裤子)能挡住恶狼倾力一抓?” “大师刚才不是说了么,那是帆布,放牛娃穿的!” “大师说了你就信?比猪都蠢,大师那是谦虚!你看渭河上的行船,哪家船帆用过同样的布料?” “嘘,小声,任全说了,大师痰迷心窍!受不得刺激!” “还说我?你的声音比谁都大!” …… “行了,别吵了!”被周围乱哄哄的声音,吵得头大如斗。任琮猛地挥了下手臂,命令所有人闭嘴,“任全,可有办法给大师医治?!” “难,非常难!”先前一直没有参与争论的家将任全,摇摇头,满脸凝重,“秘方上说,用丹砂煅服,可缓解痰症。可眼下咱们手头没有丹砂,庄子里肯定也没有。” “这有何难?去城里买,马上!”任琮显然出身于大户人家,花起钱来毫不犹豫。 任全想了想,继续轻轻摇头,“少郎君!马上城门就要关了,现在去长安城里买也来不及。而耽搁到明天,大师的心窍,就可能彻底被痰气所堵塞,从此……” “说那么多干什么,任五,任六,你们两个,马上去城里买丹砂!”任琮听得好生心焦,不待任全啰嗦完,就果断作出了决定。“买到之后,找郭家二郎帮忙,不惜任何代价将丹砂送出城来!任全,还需要什么药材,你一并说给他们两个!” “是!”两名骑着马沿山路警戒的布头巾,齐声答应。原来,他们的名字不是“人五,人陆”,而是,任五,任六! “少郎君,且慢!”家将任全却不肯听凭自家少主人胡闹,皱着眉头大声劝阻,“长安城内前几天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乱,太子被废,数百人身首异处。这时候违反宵禁,深夜翻越城墙……” “我说了,不惜任何代价。”任琮看了他一眼,再度低声打断,“你莫非忘记了,咱们今日进山是为何而来?任某寻访名师多年,所遇到的不是骗子,就是疯子。今日幸得李道长指点,安排与高人相遇,若是再失之交臂,岂不抱憾终生?!” “这……”任全本能地想提醒对方,李道长就是个骗子!然而,想到自家少郎君任琮这些年来为了寻找高人所付出的代价,又叹息着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长安城白云观的李道长,也许是个骗子。然而,自家少郎君任琮寻访高人的心思,却丝毫没有作假。 自打八岁时起,少东家任琮就沉迷于各种奇闻异事无法自拔,每天都巴不得自己也能像传说中的那样,拜在世外高人门下,成为一个可飞来飞去,千里取人性命的剑仙。这些年来,为此吃尽了各种苦头,花费了无数金钱,却矢志不渝。 好歹老东家任琼生财有道,每年除了田庄的进项之外,还能从长安城内的商铺里,收获大笔利润。否则,家里即便有一座金山,也不够少郎君糟蹋! 而今天,少郎君得到李淳风后人的指点,说终南山内或可遇到高人。立刻点齐了心腹家丁,风驰电掣般杀进山来。大伙原本抱着出门游玩的心态,陪他一起胡闹。谁料才到了山脚下,就遇到了“张大师”! 比起以往少东家花大价钱请回家的骗子,眼下被痰迷心窍的张潜大师,少了几分仙风道骨,年龄也太小了些。然而,正如先前疤瘌脸等人所议论,张大师的穿着打扮,却是大伙这辈子都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的。 虽然,张大师谦虚,说他本人身上那条裈(裤子),乃是船帆所做。可作为任府的资深家将,任全这辈子随着家族的商队走南闯北,却从没见过若谁家船帆是用同样的料子所做。更何况,那裈上的针线之细密,远超过世间任何巧手裁缝所能!(废话,缝纫机缝的。) 事实上,若论对张潜观察之细细,任全超过了在场所有人,包括一心寻找高人拜师的少东家任琮!否则,他也不至于差点被张潜误会成“死鸡”! “任全,还需要哪几味药材,赶紧跟任五交代清楚!”见家将任全好半晌都既不说话,也不执行自己的命令,任琮的少爷脾气立刻犯了,皱着眉头沉声催促。 “是,少郎君!”蓝圆帽任全楞了楞,迅速从沉思中收回了心神。“属下不是有意耽搁,属下刚才想到了另外一个秘方!” 又迅速打量了几眼张潜身上模样古怪但干净顺滑的里衣(衬衫)和材料世间难寻的腰带(人造革的),他把心一横,快速向前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在任琮耳畔说道:“少郎君,丹砂虽然对症,但进城出城总需要时间,并且还有可能给府上招来麻烦。属下还记得另外一个偏方,对痰症同样有效,甚至有可能药到病除!” “那你不早说!”任琮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催促,“赶紧着!张兄肯定不是凡人。以往那些骗子,见了面就胡吹大气,唯恐本少爷不信。唯独张兄,巴不得我把他当成寻常人!” “此方,只有少郎君出手,才有效果!”任全扭头又看了一眼双手抱着脑袋痛不欲生的张潜,将声音压得更低,“偏方上说,痰迷心窍之症,在发病初时,找人抽他一记大耳光,就能收到奇效。张大师刚刚发病,少东家您现在出手正好来得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六章 高人,你考验我? “当真?”任琮听得将信将疑,将自己的左右两只手放在眼前,反复端详。 “真,十足的真!”家将任全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前年左家庄的五少郎,被痰迷了心窍,如同只猴子般四处乱钻,就是被他舅父张主簿,用两记大耳光抽醒的。从那之后,据说再也没犯过!” “嗯——”任琮低声沉吟,犹豫不决。 左家庄小五的事情,他隐约曾经听过几耳朵。的确是犯过痰症,也的确是被他舅父,万年县的张主簿狠狠抽了俩大耳光才给救了回来。但是,有关此事,乡间却始终流传着另外一种说法。 据谣传,那左小五看中了牛家二姑娘,色胆包天,半夜偷偷去钻人家闺房。不料却被牛家的家丁给抓了现形,想要扭送官府法办。亏了他舅父张主簿出马说和,才用十亩天字号好田了结了这场风流官司。 所谓痰迷心窍,是他舅父为了给他脱罪找的说辞。那两记大耳光,则是为了帮他爷娘出气,顺便让他这个败家子长点儿记性。 “少郎君,此事耽误不得!”见任琮迟迟下不了决心,家将任全果断提醒。“痰症就怕拖,拖得越久,治起来越麻烦。万一大师就此迷失了心神,少郎君可又错过了一桩大好机缘!” “是啊,少郎君,该出手是便出手!” “少郎君,救人要紧,别管那么多!” 疤瘌脸任七和络腮胡子任四两个,互相看了看,双双凑上前,小声催促。 在他们两个看来,打耳光是否能真的治好痰迷心窍,并不要紧。反正打不死人,一记不行,就多打几次,一直打到掌灯时分,城门彻底关闭才好。而不打张大师耳光的话,任五和任六两个,今夜就得违反官府的宵禁命令,冒险翻越长安城的城墙! 虽然长安城的朱二郎,是有名的手眼通天,以往不止一次半夜送人出入。可以往是以往,眼下是眼下。以往太子还住在东宫,跟皇后两个,还子孝母慈。而眼下,却是太子却被皇后逼得自杀谢罪,与东宫有牵扯的官员全都抄家的抄家,掉脑袋的掉脑袋,一个都没剩下。 这种时候,再翻越长安城的城墙玩,不是找死又是什么?万一被巡夜的兵丁逮住,当做废太子的同党,然后顺藤摸瓜,任家上下的男丁,包括奴仆在内,恐怕个个在劫难逃! “少郎君,属下觉得不妨试试任全的办法!”聪明人不止任七和任四,任五也不愿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赌上全庄子男丁的性命,牵着马走过来,小声帮腔。 “那就试试?”被家将和家丁们,劝得耳朵发软,任琮搓了搓手,小声嘀咕。 “试试,少郎君,别犹豫了。你越犹豫,大师越不容易醒过来!”众家丁齐声给任琮鼓劲儿,唯恐他再想起进城买药的茬儿来。 “那就试试,大师,张兄,任某得罪了!”任琮被鼓动得热血上头,用左手狠狠攥了下右手捏起的拳头,旋即,将右臂高高地扬起。 然而,没等手臂挥落,他就又泄了气。悄悄向后退了两步,小声跟任全商量,“要不,你来。你懂得医术,下手肯定比我准。而我,万一打得重了,大师清醒后不肯收我为徒,就又错过了一场机缘!” “少郎君您……”被任琮的怂样,气得连连跺脚,任全低声抱怨。然而,想到对方对修行的痴迷,他又不忍心把话说得太重。只好将头转向众人当中面相最凶恶的疤瘌脸任七,低声吩咐,“小七,你去!” “我?好勒!”任七痛快地答应了一声,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然而,才将袖口挽到一半儿,他却又飞速倒退而回,“少郎君,还是你来为好。大师识文断字,又生得白白嫩嫩,一看就是位贵人。属下连自己名字都不认得,这一巴掌打下去,早晚会遭天谴!” “你个瓜怂!”任琮气得飞起一脚,将任七踹了个大屁墩儿,“平时那份虎嗤劲儿都哪里去了?!关键时刻,居然连个娘们都不如!” “少郎君,贵贱有别,贵贱有别!”任七爬起来,一边讪笑着后退,一边作揖求饶,“就张大师这长相,这份白净劲儿,长安城内有几家能找得出来?少郎君打他,那是治病,他醒来之后肯定不会跟少郎君计较。而在下打他,就是以下犯上。万一张大师认真起来……” “滚!没胆子,就滚一边儿去!”任琮知道对方说得是实话,无可奈何地呵斥。 长安城内,自打大唐高祖那会儿起,等级和秩序就极为分明,寻常人轻易不敢逾越。而小张大师身上的穿戴,皆世间罕见之物。人又长得白净贵气,还能写得一手好字。即便不是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也应该属于官宦或者地方名门之后。 身为奴仆的任七动手打他的耳光,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有以下犯上之嫌。过后小张大师不追究还则罢了,若是追究,任七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而任琮虽然身为少东家,在这种事上,也不好给任七求情。除非,除非他自己豁出去跟小张大师翻脸,不再指望从对方那里学到任何东西! 想到此节,任琮也不再指望手下人替自己代劳了。任七没胆子打张大师耳光,任四,任五,任六也是一样。至于任全,虽然地位稍高一点儿,打了同样是以下犯上。 将左右手互相握几下,任琮咬紧牙关,再度将右胳膊高高地扬起。正准备对着张潜的左脸狠狠抽下去,却赫然发现,对方竟缓缓抬起了头,双目之中,不再带有半点儿迷茫。 “大师,张兄,你好了?!”刹那间,任琮喜出望外。赶紧收起胳膊,满脸讨好地大声询问。 问过之后,他才又意识到,自己的话,对方未必听得懂。赶紧又蹲了下去,抓起石头龙飞凤舞,“张兄,方才何故失魂落魄?急煞任某了!” “没事儿!”张潜强笑着向任琮抱了抱拳,然后再度捡起石子,缓缓写道。“先前酒喝得稍急,在下失态了,还请任兄见谅!” 这一行字,用词未必准确,但意思却表达得足够清楚。任琮看到后,愈发确定他的痰症已经好转,无须自己再冒险打他的耳光,顿时觉得全身上下一片轻松。抓紧石子,快速补充,“无妨,张兄客气了!山雨欲来,张兄可愿与任某结伴下山。任某家的庄子,就在香积寺西北五里远。” 刚一见面儿就拜师,肯定太唐突了,被“高人”拒绝的可能性也极大。所以,任琮故意留了个心眼儿,先把“张大师”请到自家庄子里,好酒好肉伺候起来。等对方对自己有了好感,再提拜师的事情,届时,想必能够水到渠成! 然而,非常遗憾的是,如此诚心的邀请,竟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见后者又笑了笑,用残体字,在地上缓缓写道:“初次谋面,不便叨扰,任兄勿怪!在下还想请教一事。今夕是何年?哪位圣人当政?” 这是张潜能从他自己学过的古文和古诗词里,找到的最恰当的语言。熟料想搜肠刮肚地写出来后,却让任琮好生失望。半晌,才非常用力地写道:“是神龙三年,也景隆元年。当朝圣人,讳显!大师,晚辈那是诚心相邀,万望大师勿嫌寒舍简陋!” 也不怪任琮少爷脾气发作,从小到大,他听说过迷路的,却没听说过迷年的。 放眼大唐,除了岭南山中蛮,其余人等,即便不知道今年的年号改做了景隆,也知道神龙三年这个年号,根本不可能有人对这两个年号都一无所知,更不可能有人不知道当今皇帝乃是李显。 “显?当今国号为何?”张潜丝毫没有察觉到任琮情绪的不对,强压着心中的震惊和失望,继续用石头写字咨询。 他刚才之所以能压制住了酒意,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是因为坚信自己的知识面足够宽,文科功底也足够好。哪怕到了古代,也能得足够精彩。 如果眼下是宋代,他说不定能考一名小官做,与苏轼,柳永等人把酒言欢。如果眼下是汉代,他说不定也能给霍去病当个军师,或者跟贾谊谈谈经济之道。如果眼下是唐初,那当然最好,贞观之治,四姨宾服,跟魏征谈谈反腐倡廉,跟秦琼探探健康养生……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任琮给出的答案里,竟然是两个完全陌生的年号,神龙和景龙。这是什么土鳖年号?眼下执政的狗屁显皇帝又是谁?没有苏轼,没有霍去病,没有魏征,也没有李白、杜甫,这狗屁穿越,还有什么滋味?! ‘装,你继续装!小爷今天就跟你耗上了,哪怕你学那黄石公!大不了,小爷就做张良去给你捡鞋子!’被张潜木然冰冷的态度,气得怒火中烧,任琮一边腹诽,一边执拗地咬紧牙关坚持写字做答:“国号,唐!皇帝陛下,乃高宗陛下第七子。事母至孝,曾禅位于太后。两年半之前,太后年迈,想起圣上的孝举,又重新传位于陛下!大师,山雨欲来,还是去晚辈庄上稍事躲避为好。”(注2:唐中宗李显曾经被武则天所废,后来武则天晚年,又改了主意,传位给他。景隆元年,即公元707) ‘大唐?我明白了,原来是他!’刹那间,张潜恍然大悟,随即,惭愧得无地自容。 作为一名文科生,自己居然没记住唐中宗李显的年号!还好意思问到底当今国号为何?真是丢死人了!好在自己已经穿越了,出再大的丑,都不会被历史老师知道。 想到这儿,张潜心中隐约竟涌起一缕庆幸。抓紧石头,在地上快速回应,“多谢任兄相邀,但张某今天着实不便打扰。长安不大,你我后会有期!” 写罢,投石于地,又解开书包,将里边的碎石片尽数抖出。站起身,大步踏上向东的山路! 狗屁事母至孝,唐中宗是被他妈逼着让位的,古人撒起谎来真不脸红。 狗屁又想起儿子的孝顺举动,那是被形势所迫,无奈之下的选择好不好?! 自己虽然不记得神龙是谁的年号,但历史大方向却还隐约记得。 眼下唐中宗都第二次当皇帝了,开元盛世还远吗? 大唐,我来了!李白,杜甫,张老师来打你们手掌心了!谁让你们写那么多诗,让老子从小背到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七章? 最怕不过自己骗自己 “张大师,你就这样走了?!”还等着张潜继续考验自己,却不料对方说走就走,任琮阻拦不及,气得一蹦老高。 除了“张大师”三个字之外,张潜听不懂他其余任何言辞。回头笑着抱了抱拳,继续大步流星地往积香寺方向而去。 “大师……”任琮又气又急,站在原地连连跺脚。 以往他请回家的那些高人,虽然事实证明全都是骗子,从没传授给过他任何绝技。但至少看在钱财和美食的面子上,会想方设法哄他开心。而今天这位张大师倒是好,居然连考验他的心情都没有,问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拔腿就走。 “少郎君,这位张大师绝对非同一般!”就在任琮犹豫着是否跳上坐骑追上去,先将张大师痛打一顿出气的时候,家将任全忽然低下头,在他耳朵边上小声提醒。 “废话!”任琮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立刻找到了发泄目标。冷冷地将头避开,低声咆哮,“这厮当然古怪,还用你说?!有失路的,哪有连年月都迷失了的?!这厮分明是在考验,分明是在戏弄任某!这厮,这厮也忒不知道好歹!任全,你给我追上去,先狠狠给他一个教训!管他高人不高人,任某今天拼着不拜师学艺了,也要先出了这口恶气!” “少郎君,少郎君息怒!息怒啊!”听任琮越说越不像话,家将任全赶紧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属下说他非同一般,不是说他迷失了年月,也不是说他故意冷落少郎君。属下是说,是说他非但穿着打扮都非同寻常,行径也异乎于常人。” “废话,正常人怎么会如此无礼?任某听到叫喊声,立刻冒险前来相救,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任某?!”任琮依旧气得满脸通红,但叫嚷声却小了许多,也没有采取更多的动作。 “少郎君请听我把话说完!”唯恐任琮惹是生非,家将任全用拉住他胳膊的那只手用力晃了晃,快速补充,“他手里那件东西,不是独门兵器,只是一件包裹,缝着带子包裹。里边原来应该放的是一本书,碎石头都是临阵塞进去的!” “那又怎么样,他想不被狼吃掉,肯定得找点硬东西塞进包裹里边!”不明白任全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任琮冲着他翻了翻眼皮,气哼哼地回应。 “狼被砸死了,两头。包裹皮儿却完好无损。里边的书,好像也没有烂掉!”家将任全的观察能力,比任琮这个阔少爷强出得多,继续耐着心思小声提醒,“刚才大师往地上倒石头的时候,属下偷偷朝他的包裹里看了一眼,里边还有许多夹层,每个夹层的口子上,都用成排的金钉儿封着,那金钉儿每一个却只有蚂蚁大小,彼此之间毫厘不差!”(金属拉链儿) 唯恐自家少郎君听不明白,他一边手,一边用另外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划“金钉儿”的模样。 然而,他这番努力,大半数都白打了水漂儿。那阔少任琮丝毫没觉得,蚂蚁大小,彼此之间毫厘不差的成排金钉儿,有多难得。反而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他的第一句话上,“那包裹真的没有丝毫破损,你可看清楚了?” “少郎君,属下保护老爷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这双眼睛就没看错过东西!”不满任琮怀疑自己的能力,任全红着脸大声提醒。 阔少任琮,却完全忽视了他的羞恼,将双手一拍,大笑着说道:“我知道了,那包裹是一件宝物!表面上用来装东西掩人耳目,实际上却是一件奇门兵刃!” “少郎君!”任全被气得哭笑不得,却无法否认自家少郎君的话有道理。咬了咬牙,主动托出自己想表达的真正意思,“那金钉儿即便不是纯金打造,能做成蚂蚁大小,彼此之间毫厘不差,也是极为难得。而里边缝着好几排金钉儿的包裹,大师却只用来装书和砸狼头,大师平素所过的日子,又是何等豪奢?!说是挥金如土,也不为过。还有,大师即便不食荤腥,那两头狼的狼皮,剥下来随便硝上一硝,也能换数百个通宝。但是,大师连看都没看,直接丢在了野地里!” “废话,用金钉子做包裹夹袋扣绊儿的人,又岂会看上两张狼皮?!”任琮肚子里的怒气,刹那间烟消云散,转头看着张潜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快速打起了算盘。 如果张大师从小就挥金如土的话,看不上他任琮的那点“诚意”,也情有可原。毕竟,任家在长安城附近,只能算是殷实。家中虽然既有田庄,也开着商号,却既没出过什么名士,又没出过什么高官。 而传说中那些高人,都是轻易不会与凡夫俗子发生瓜葛。并且本事越大,眼光越是高高在上。 想到这儿,张大师先前拒绝他的邀请,扬长而去的行为,也就不算冒犯了。俗话说,凤凰非梧桐不栖。他任琮请不到大师,只能怪自己诚意不够,自己家的庄子难入大师法眼。 可就这样错过拜师于高人门下的机会,任琮又怎么可能甘心?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能拿出什么来打动“张大师”,耳畔却又响起了家将任全苍蝇般的絮叨,“还有,少郎君。即便是属下,想要杀死两头狼,也必须用兵器不可。那张大师,却只用包裹就把狼给砸死了。他胳膊上的力气,恐怕整个任家庄,都找不到对手!” “我说过,那件包裹是一件宝物!”任琮正急着琢磨如何才能拜师学艺,不耐烦地数落,“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大师走了,连考验的机会都不屑给我!” “这……”任全被数落得面红耳赤,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补充,“可少郎君,刚才你也没提拜师之事啊!属下以为,大师未必是不屑考验你,而是不屑,不想与我等为伍!” “那还不一样?!”任琮跺了跺脚,委屈得两眼含泪。 他表面看上去长得颇为老成,实际上,却只有十八岁出头(古人算虚岁)。所以,初次被人拒之门外,难免灰心丧气。而那家将任全,却是个老江湖,见自家少郎君如此难过,立刻小心翼翼地安慰,“不一样,他拒绝了去庄上做客,却没拒绝跟你同行。少郎君带着我等跟上去,别再提做客的事情,只算是顺路,然后随机应变。依属下观察,小张大师虽然身份神秘,却不是个难打交道的人,待人接物也略显生涩。属下如果判断没错,他极有可能是初次离开山门。这种时候,少郎君如果能够主动给他提供一些帮助的话,对他来说,就是雪中送炭!” “对,少郎君,好女就怕赖汉子磨!” “别胡扯,那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 任五,任六等布头巾,也纷纷凑上前,七嘴八舌地给任琮出主意。 人最怕自己骗自己。二十一世纪的很多电话和网络诈骗,根本不怎么高明。可架不住有些人,自己主动替骗子补全所有漏洞,拦都拦不住。 放在八世纪的唐朝,道理也是一样。张潜行为和话语,都跟高人搭不上边儿。可架不住任琮求高人指点心切,而他身上的那些穿戴和随身物品,又样样都是任琮见所未见。 于是乎,在从被拒之门外的打击下缓过精神之后,阔少爷任琮大步流星向张潜追了过去。代步的坐骑,则丢个了任五,任六两个去照顾,唯恐自己骑了马匹后,会显得高高在上,引发高人的不快! “把小张大师请回去,即便他不是高人,将他身上的那些穿戴和随身物品的产地弄清楚,对任家来说,也是大功一件!若是能找到工匠仿制出来,家里头的生意,肯定还能再上一个台阶!”看着自家少郎君任琮那虔诚的背影,家将任全长长出了口气,满脸欣慰。“说不定庄主念在我劳苦功高的份上,立刻免了我的苦差,调我去长安城里做个掌柜!” 陪着任琮找了这么多年高人,他早就累了,倦了。任五,任六,任七等,也是一样! “嘎嘎,嘎嘎,嘎嘎……”几只乌鸦,觅食归来,在众人头顶飞过。一边叫,一边丢下数团鸟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八章 书上说的全是骗人的 “歹势,歹势,你才是歹势,你们全家都是歹势!”就在任琮绞尽脑汁,琢磨该如何做,才能给高人留下好感的时候,他眼中的高人张潜,却毫无形象地用脚踢着山路两旁的土坷垃,低声唾骂。 先前果断拒绝了任琮的邀请,选择跟对方分道扬镳,张潜可不是因为剧烈运动后喝了大量醪糟,酒精上头,做事欠缺理智。 更不是因为,心神受到剧烈刺激之后,方寸大乱,行事狂悖。 他之所以选择迅速跟对方分开,乃是因为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对一伙陌生人的防范之心。 初来大唐,举目无亲,又是位于荒郊野外,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把安危寄托于一群陌生人的道德水准上。 虽然那伙陌生人,是听到他的呼救声而来,并且还好心给他的伤口敷了药,请他喝了醪糟。可谁又能保证,那伙陌生人的邀请没有包含任何祸心? 况且他张潜又有何德何能,初次相遇,就被一位大唐朝的公子哥,待为上宾? 俗话说,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是以,先前任琮等人表现得越是热情,张潜的心里就越不踏实。 这种不踏实,与他个人的成长经历,有着极大个关系。也有一部分,来自于他对于任琮等人的谨慎观察。 他不止一次发现,那个头戴蓝色圆帽的邋遢郎中,在偷偷盯着自己看。从头到脚,每一件衣服,甚至连书包,皮带,和鞋带儿,都没放过! 那种目光绝对不止是好奇,还隐约透着一股子拼命掩饰的贪婪。仿佛随时想要将他的衣服剥光,让他赤条条地走在夕照里一般。 特别是在他清空书包的时候,蓝圆帽儿邋遢郎中,简直恨不得将脑袋钻进书包里头。而当时他的书包里,直接能被此人看到的,只有那本表面上沾满了碎石和泥土的《冰与火之歌》,还是英文原版。 张潜不相信一个唐朝江湖郎中,能看得懂二十一世纪的英文。他的历史老师死得再早,也不会告诉他,早在唐朝,丝绸之路已经连通到了英国!更何况,古代英语与现代英语差别之大,丝毫不亚于文言文和普通话! 既然确信邋遢郎中看不懂英语,张潜就更不放心与此人同行了。虽然他书包里没啥值钱的东西,并且拿着书包砸野狼时,那些东西还都可能已经破碎。可那些东西,无论哪一件,都是他曾经在二十一世纪存在过的见证。 当初买的时候都不值几个钱,现在对他来说,却件件价值连城! 想到书包里的物品可能被狼的脑袋咯坏,张潜心中猛地就是一抽。回头看看四下无人,赶紧停住脚步,将书包打开,借着傍晚的余光小心检视。 《冰与火之歌》的封面和封底儿全完蛋了,紧邻着封面儿和封底儿各有十几页书纸,也被石头磨得千疮百孔。但是,拜书的厚度所赐,夹在书页中央的华为手机,居然只是在屏幕左下角裂了细细的一条线,不影响除了与网络有关之外的其余任何正常功能。 这让张潜紧绷起来的神经,立刻放松了不少。随即快速拉开一道拉链,满怀希望地在两道带着海绵夹层之间,翻出了太阳能充电器。 电池板居然没碎!只是塑料壳子瘪了,将内部的印刷电路路板给露了出来,但印刷电路线路板也完好无损! 发自内心的巨大喜悦,让他热泪盈眶。轻轻抽了抽鼻子,他继续满怀希望地拉开另外一个暗包,将里边的东西快速掏了出来。 幸运好像倒此为止了,用来上晚自习补充能量的巧克力饼干,已经碎成了一包饼干渣儿。用来保护眼睛的墨镜,也碎成了一堆儿塑料和玻璃。 咬着牙撕开塑料包装,他将饼干渣儿全都倒进口中,然后不甘心地摸向书包里的下一个储物空间。钱包还在,里边除了几张红红绿绿的人民币之外,还有两张储蓄卡。储蓄卡也没断,里还存着学校定期打给他的困难补助,问题是,在大唐,他到哪去找atm机?在大唐朝,再多的人民币,跟废纸又有什么区别? ‘好歹留着是个念想。’不忍心将人民币和储蓄卡扔掉,轻轻叹了口气,他收好钱包,将手摸向下一个暗兜儿。一把只有小拇指头大小的义乌产瑞士军刀,一小瓶儿晚自习赶蚊子用的风油精。还有,还有一板万能神药百服宁,又名扑热息痛。两板昨天求了校医半小时,才给开出来的头孢! 前两者完好无损,后两者虽然全都被压扁了,倒是不影响疗效。 叹息着将除了饼干包装纸外的其余所有物件,各自放回原来的位置。他合上书包,再次检查自己全身上下。 一件混纺衬衫,一件儿纯棉背心儿,一条人造革皮带,一条内裤,一条被狼抓破了的牛仔裤,一双旅游鞋,还有,还有,一块义乌产的高仿绿水鬼劳力士! 这些,就是他的全部家当,接下来,他就必须凭着这些东西,在大唐立足,并且努力活出一个人样! “老天爷,你早告诉我一声,好歹我也带上玉米,辣椒和土豆儿种子!”从小就学会了不哭鼻子抹泪儿,苦笑着嘀咕了一句,张潜背好被狼血染红的书包,再度迈开脚步。 张潜记得任琮说过,香积寺就在附近,山门正对着的,就是子午道。 子午道可以直达长安城,而长安城作为大唐的首善之都,附近的百姓,见惯了世界各地的来客,应该不至于拒绝教他说几句唐言。 事实证明,他太一厢情愿了。 两分钟后,他的双脚才踏过上香积寺的台阶,寺院的大门,“咣当”一声,就关上了。紧跟着,清脆悠扬的钟声,就在寺院里响起,伴着袅袅青烟和郎朗诵经之声,向他宣告非请勿扰。 “什么做派啊,我又不是来蹭斋饭的!”隐约觉得鼻尖儿发痛,张潜低声咒骂着转身离去。 生气归生气,他却不觉得有多失望。如果和尚们热情好客,历史上就不会留下那句,“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了。他隐约记得,诗句里涉及的吝啬和尚,就是唐朝的。只是寺庙不在长安附近。 偷偷在肚子里,对天下僧侣大肆鄙夷了一番,张潜踏上子午道。沿着道路走到不到两里,他就看到了几户人家。 第一户,没等他走到家门口儿,就匆匆忙忙关上了柴门,动作比香积寺的和尚还要利索。第二户人家,他敲了好半天院门,里边都寂静无声。第三户人家的门,倒是虚掩着,然而他刚刚在门口停住脚步,手指还没等碰到门板,一头毛驴大小的看家狗,就从里边窜了出来! “别咬,我不是坏人!”没力气跟狗再打一架,张潜掉头就跑。一口气儿跑出了半里多远,才终于把看家犬给甩在了身后。 “妈的,说好的丰年留客足鸡豚呢?说好的把酒话桑麻呢?说好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呢?骗人的,书上说的全是骗人的!”双手扶着膝盖边喘边骂,张潜又一次欲哭无泪。 没人给他回应,只有连绵的狗叫声,响彻旷野。“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九章 办证吗,唐朝的 第九章办证吗,唐朝的 ‘妈的,早知道唐朝人如此刻薄,当初不如冒险跟姓任的多聊一会儿了。好歹问清楚,李隆基现在做什么,家门口朝哪边开!’接连几次闭门羹吃过,还差点挨了狗咬,张潜忍不住偷偷后悔。 姓任的那伙人虽然热情有些过了度,但迄今为止,尚未表现出任何恶意。而从积香寺开始一路走下来,张潜沿途遇到的所有人,却都将他当做了瘟神。两相比较,姓任的那帮家伙,立刻变得可爱了许多。 但是刚才走得那么潇洒,现在回头,张潜却有些抹不开面子。就在他喘息着直起腰,准备继续到下一家农户那里碰碰运气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歹势,歹势……” “我不是大师,我先前跟你说过!”张潜听得好生烦躁,扭过头大声纠正,目光所及处,却看到了任琮那满是汗水的脸。 没有带那些跟班儿,任琮这次是只身一个。也没骑马,略显肥胖的双腿,倒腾得飞快。唯恐张潜不搭理自己,一边跑,他还一边拼命摇晃手中的皮袋子,“歹势,睡,睡!” “谢谢!”有了上次经验,张潜已经知道皮口袋里装的是醪糟。心中立刻涌起了几分感动,笑着迎上前,伸手接过任琮专程送来的皮袋子,解开绳索鲸吞虹吸。 粟米酿制的醪糟,还是隐约带着一股子馊味儿,但落在张潜嘴里,却比先前更为甘甜。而在他喝醪糟的时候,任琮就站在旁边开心地看着,一对肉肉的眼泡弯成了两只月牙儿,仿佛自己也喝过了一般。 “这小胖子应该不是坏人!”张潜防范心比同龄人重,却非冷血动物。见任琮跑得浑身上下直冒热气儿,赶紧停了下来,用手在皮袋子口处抹了抹,笑着递了过去,“汝,也喝点儿!” “不,不——”任琮没太听明白张潜的话,却看懂了他的动作,连忙讪讪地摆手。然而,最终却没承受住口渴的煎熬和对方的坚持,谦让了几次之后,笑着接过皮口袋,嘴对嘴儿大喝特喝。 两个刚跑完了步的青年,对付一袋子醪糟,当然毫不费力。三分钟之后,皮口袋就彻底被清空了,张潜和任琮二人之间的关系,也被拉近了许多。 “他们呢,还有你的马?”抬头向四周望了望,渐起的暮色中,却没看到那个讨厌的邋遢郎中和其余布头巾,张潜笑着询问。 任琮依旧没听太懂,随着他的目光向四周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回答,“五雷藤,菜地乃这五雷藤!” “唉——”张潜急得连连摇头,只好又蹲下来,用石子在地上写道:“其他人呢,你的马哪里去了?” 这句话不符合唐代语法,一部分词汇也来自唐朝之后。但是,任琮反复琢磨了两遍,还是勉强弄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讪讪笑了笑,也蹲在地上,用石子缓缓写道:“笨,惊扰大师,远处,跟!” ‘原来在远处跟着。’再度从任琮的话语里,感觉到了善意。张潜笑了笑,迅速纠正,“不是大师,我姓张!” ‘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任琮看了张潜光秃秃的脑袋和怪异的打扮,心中暗道。手下,却继续笔走龙蛇,“此地,名为五里亭。朱雀门,不远。兄可是去长安。快,城门,关闭在即!” 没有任何标点符号,但是,他却小心地将词与词之间,句子与句子之间,都拉开了不同的距离。张潜一看之下,迅速就明白了什么意思。赶紧丢下石块儿,起身,拱手,“长安,先走!” “吾与兄,同路!”任琮也迅速站起身,主动迈步走到了前头。 明知道他不可能真的跟自己同路,张潜却无法再拒绝他的好意。只好快步跟上来,笑着点头,“多谢任兄。” 知道他听不懂自己的话,任琮轻轻摆摆手,随即继续抓紧时间赶路。然而,才走了七八步,又觉得这样走下去,实在没把握抢在长安城门关闭之前,将张大师送进城内。赶紧又停了下来,用石头在地上写道:“马,骑?” “不会!”张潜干脆利落的摆手。 这个肢体语言,任琮能看得懂,无可奈何的站起身,继续咬着牙加速前行,不一会儿,就又走得大汗淋漓。 张潜见他身胖体虚,于心不忍。干脆停下脚步,一边说,一边用石子在地上写道,“我走路,你骑马,让他们把马给你送过来!” “同,同行!”任琮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倔强地摇头。 这回,他没蹲下写字,张潜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主动放慢了脚步。 小胖子任琮,瞬间也发现,其实二人不用写字,也有希望做一些简单的交谈,顿时高兴得忘了疲惫。一边走,一边用手比划着问道:“歹势,张兄,傀庚?” “傀庚?”张潜楞了楞,但是没费多大力气,就明白了“傀”,其实是“贵”,笑着回答,“二十一,不,二十二了,按照你们这里的算法。” 唯恐任琮听不懂,他特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两个二,一反一正。 任琮听懂了,也看懂了,高兴的手舞足蹈,“吾,十八。吾幼,汝长!” 这句话,张潜直接就听明白了,于是微笑着点头。 任琮大受鼓舞,再度比比划划,“吾,长安。张兄,何处?” 张潜被问得心中一痛,抬头四下看了看,脸上又浮现了几分惆怅,“吾,石——,不,河间。” “河间?”任琮又楞了楞,很是怀疑,河间的口音,居然跟长安有如此大的区别?然而,他却没勇气对高人表示怀疑。犹豫了一下,主动岔向了另外一个话题。 这小胖子是存了要拜师于高人门下的念头,没话找话,以便跟张潜将关系拉近。而张潜,也希望能通过交谈,尽快学几句唐言。所以,二人倒是不谋而合,一路上,能比划清楚的就比划,不能比划清楚地就蹲下写字,越聊,越是顺畅投机。 毕竟比任琮大四岁,又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张潜在交谈中,尽量回避自己的来历。小胖子任琮几次询问,都被他以“很远”,“不便相告”等话,给含混了过去。结果,越是如此,越让任琮感到高深莫测,崇拜得几乎两眼火花乱冒。 而对于自己急需要了解的知识,张潜则尽量问得简单直接。小胖子任琮几度被问得心生疑虑,觉得即便是高人,也不该如此缺乏常识。然而,转念一想,这也许是高人对自己的一种考验,便又把自己骗了过去,老老实实地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如此一来二去,再对照脑子里仅剩的那些历史知识进行猜测,张潜总算对当前的大唐,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也终于知道了,为何先前积香寺的和尚和沿途百姓们,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长安城内,发生了一场血案。太子李重俊忽然被麾下心腹“劫持”,带领三百心腹,杀进了宰相武三思的府邸,将后者大卸八块。随即,逆贼们又“挟裹”着太子冲击了皇宫。 只可惜,区区三百人,力量实在不够看。结果,皇帝陛下出面一声断喝,三百“逆贼”就做鸟兽散。 太子李重俊,则被“少许”逆贼“挟裹”着逃到了终南山下。先是求饶,被韦后拒绝,然后幡然悔悟,怀着对父亲和韦皇后的歉意,寻了个机会,自挂东南枝。 皇帝乃圣明天子,韦后也“心怀慈悲”,当然不会牵连无辜。只是在城里稍稍惩戒了一下余孽,顺便派人到终南山接回了太子的尸体。即便如此,在“接回”太子尸体的时候,御林军难免要和逆贼们做上一场。 结果,城里血流的好像有点儿多。城外,则不知道多少人,就在终南山附近丧了命,血腥味道好些日子方才散去。 山脚下刚刚死了很多人,长安城的公子王孙们,自然不会再到积香寺附近观赏秋色。山里头的野兽们,则被血腥味道,全给诱惑了出来。 张潜早不迷路,晚不迷路,偏偏在血腥味道刚刚散尽没几天,就在终南山脚迷了路,吃惯了人肉的恶狼不追他,还能追谁? 而收留逆贼余党,乃是灭族之罪。积香寺的和尚和附近的农户跟他张潜一非亲二非故,不将他扭送官府,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怎么可能还让他进家门,好饭好菜招待? “张兄,莫管太多!”见张潜脸色越来越凝重,小胖子任琮明知道高人不该对凡俗之事,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应,依旧非常好心地提醒。 经过先前的磕磕巴巴,张潜跟他的交流已经顺畅了许多,笑了笑,轻轻点头,“吾知。吾不管。多谢任兄提醒!” “张兄,客气!”任琮笑着摇头,继续东拉西扯。 既然长安城刚刚血流成河,这个节骨眼上赶过去,似乎就不太理智了。张潜原本还想问一问小胖子:是否知道有个叫李隆基的家伙?眼下此人在做什么?门下是人才济济,还是无人看好?然而,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这样子,即便投奔到李隆基麾下,最大可能也是个炮灰,便又果断选择了放弃。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任琮聊着,忽然间,却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哨卡。赶往长安的百姓,无论乘车的,骑马的,还是挑着担子的,全都规规矩地在哨卡前排成了两条长队,一左,一右。 “这是在查干什么?太子余孽?”张潜楞了楞,本能地停住了脚步,遥遥眺望。 暮色中,他看到左侧骑马、乘车和头戴各色带兔子耳朵圆帽的人,纷纷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片,展示给哨卡中的官吏核验。右侧挑着担子,或者没挑担子,头上却包着布头巾的人,则扬起脸,被站在哨卡前的几位老汉,一一确认。(注:兔子耳朵,唐代帽子后边有两个翅膀。) “张兄,度牒,度牒,快!”唯恐耽搁时间太长,误了进城,任琮拉着张潜的手,一边绕过队伍向哨卡前凑,一边低声催促,“熟人,行方便!” “度牒?”虽然明白任琮是准备带自己去加塞儿,可张潜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需要度牒,皱着眉头再度停住了脚步。 “度牒,张兄无?”任琮迟疑着上下打量张潜,好半晌,才确信对方不是在故意装傻。跺了跺脚,用古怪的唐音低声补充,“过所,张兄,过所,核验!” “过所?”张潜已经能将少数唐音与二十一世纪汉语发音对照,却不明白过所指的是什么,犹豫着轻轻摇头。 “无,果真?”任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追问。 到现在,他真的有些怀疑,张潜并非什么高人了! 传说中的高人,要么是和尚,要么是道士。但是,张潜却没有和尚和道士所必须的度牒! 没有度牒也罢,毕竟传说中,还有许多隐士,平素隐藏于乡野,偶尔才出来转两圈儿,寻找有缘的弟子传授绝技!可张大高人,却好像连出行所必须凭借“过所”都没有! 没有当地官府开具的过所,又不是和尚道士,他怎么可能从河间来到长安? 沿途,他又是怎么过的关卡,怎么住的客栈? 恐怕没等离开家乡二十里,就得被小吏拦住,绳捆索绑押送回乡,然后再被里长们用鞭子将屁股抽个稀烂! “果真!”张潜被问得心里发慌,沉着脸,用力点头。 到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所是什么东西了!那玩意,就是明朝的路引。天啊,武侠小说真是害死人呐!大侠们走南闯北,可是谁都没带过那东西! ‘天,好在还没到长安城门口儿!这里只是第一道路检!’说时迟,那时快,抢在被关卡的士兵和官吏注意之前,任琮拉起张潜,转身就走,“张兄好胆!命不惜哉?!”(张兄胆子真大,你不要命了?!) “去何处?”张潜也意识到,拿不出过所来,自己今天恐怕会遇到大麻烦,不敢挣扎,任由任琮拉着自己迅速远离关卡。 “走!”这个时候,任琮也不管张潜到底是不是高人了,保证他不被官府抓起,拖累自己全家才是正经。 回头看了看,他果断将快走变成了小跑,“去吾家。过所,吾与兄谋之!”(去我家,过所,我帮你想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十章 任盈盈吗,我哥们儿是令狐冲 “杂种,没爹没娘的狗杂种!王倩的乐高肯定是你偷的!赶快认罪!”一群小霸王将七岁的张潜堵在教学楼后,挥动柳条乱抽。他挥舞着书包拼命抵抗,大腿处依旧被接连抽中,每一下都痛彻心扉。 脚下忽然被人使了个绊子,他仰面朝天栽倒,众霸王欢呼着一拥而上。就在此时,一个般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干啥呢?干啥呢这是?信不信我去找你们家长?!” 小霸王们一哄而散,下一刻,孤儿院的院长刘姨走到了张潜的身边,轻轻将他扶了起来,顺手拍去他身上的泥土,“行了,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 “姨,我不是狗杂种!” “不是!” “我爸我妈呢?他们为啥不要我了?” “没人会舍得扔掉自己的孩子,他们估计是不小心才把你弄丢了。现在正急着满世界找你呢?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做研究生,做博士。哪天他们能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就自己找过来了!”院长刘姨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那么温暖,温暖得如同止咳糖浆,让他很快就收起了眼泪。 一阵风吹过,院长忽然消失不见。 传达室的张大爷,忽然冲到十七岁的张潜面前,将一只旧奥派手机塞到他的手里,“你姨妈在医院,她想看看你。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看她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姨妈?”迟疑着看向手机,屏幕出现了院长那憔悴的面孔。四周围一片雪白,宛若初秋早晨的浓雾。 将手机丢还给张大爷,他奔向一辆自行车,跳上去,风驰电掣。 医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头狼忽然从侧面冲了过来,朝着他的大腿张开了血淋淋的大口。 自行车倒地。 医院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在他眼前崩塌,然后被风像纸片般吹走。 一张照片被风托着在他面前飞过,正是生病之前的刘姨,慈眉善目,短发齐肩膀。然而,照片的周围,却印着一个扎眼的黑框。 “刘姨——”张潜大叫着伸手去,照片却在他手指处破碎,化作漫天落英。 恶狼扑过来,对着他张开血盆大口。 “啊——”张潜大叫着坐起,睁开眼睛。 恶狼、自行车、漫天落英都消失不见,入眼的,只有被晨曦照亮的四壁,和古铜色的雕花木窗。 潋滟的阳光,透过一层薄薄的麻布窗纸,照进室内,在古铜色的木地板上,留下一张漂亮的画卷。 “唉——”叹息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张潜翻身下床,将脚伸向两片不分左右的木屐。 已经是来唐朝第五天了,大腿上被恶狼抓出来的伤口,也已经结了痂,他却依旧在与上大学时一模一样的噩梦中惊醒。 小时候被同学欺负的经历,中学时失去唯一亲人的经历,像老树上的疤痕一样,印在他的心脏上。不能去想,一想起来心口就又闷又痛。也无法忘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走入他的梦中,一次次揭开伤口,让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如果不是穿越到了唐朝,而是六年前多好!”努力活动了一下发涩的筋骨,张潜一厢情愿地想。 那样的话,他就能多陪伴刘姨几天,甚至还有机会,催刘姨提前去动手术,而不是非要等着他和另外几个孤儿参加完高考。结果,没等到他们走进考场那一天,刘姨,这个全世界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子,就香消玉殒! 有股热辣辣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上了他的眼角。努力抽抽鼻子,他将眼泪抽回肚子里,然后开始整理身上的衣服。 刘姨教导过他,男子汉流汗流血不流泪。教导过他,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活得坚强。教导过他,凡事求人不如求己。教导过他,无论身在何处,都别忘记做人的尊严,挺胸抬头。 张潜不会忘记这些,因为他知道,冥冥中,刘姨一直在看着他。哪怕是他穿越了时光,来到了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大唐! “歹势醒了!”一个糯糯的声音,忽然从门口响起,打断了他的忧伤与遗憾。 紧跟着,有个一米四五左右,鹅蛋脸少女迈着小碎步冲了进来,先冲他行了个礼,然后手脚麻利地将一件熨烫得整整齐齐的长袍抖开,服侍他更衣。 “我不是大师!”终究属于华夏语系,学起来远比英语容易,短短五天里,张潜已经可以用唐言跟当地人做一些基本交流。挣扎着向后退了半步,他低声纠正。“不要叫我大师。还有,衣服放在床上就好,我自己穿!” “是,咸湿(仙师)!”鹅蛋脸少女温顺地改口,却不肯停下手,先将外袍替他扯平,然后又帮他系上一条镶嵌着琥珀和琉璃的腰带。 “也不是仙师!叫我张先生,或者张少郎都好。”不敢用手将少女推开,张潜红着脸继续纠正,“其他就放下吧,我自己来!” “婢子不敢!婢子是少郎君指派给歹势的。能伺候歹势,是婢子的福分!”少女毫无芥蒂地跪下去,一边解释,一边信手拿起洗净烘干的布袜子,“歹势请坐,婢子伺候歹势着足衣!” 青年男子早晨起床时的自然反应,还迟迟没有消退,正对着少女的额头。一股罪恶感,立刻涌上张潜的脑海。劈手抢过布袜,他面红耳赤地横跨了半步,大声强调,“放下,放下,我自己来。都说几遍了,我不是什么大师,只是借住在庄子上的客人!” “咸湿恕罪,咸湿恕罪!”鹅蛋脸少女还以为自己叫错了称呼,才让贵客如此恼怒,吓得脸色发白,流着泪连连叩首。 张潜顿时被哭得头皮发麻,无可奈何地坐在了床沿上,交出布袜子,“算了,你来就你来!反正也劳烦不了你几天了!” “多谢咸湿!”鹅蛋脸少女如蒙大赦,用手背快速擦掉眼泪,将张潜的大脚丫子捧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套上袜口。 “我不是什么咸湿……”张潜本能纠正,随即悻然放弃,“算了,随你叫吧。咸湿就咸湿吧!反正歹势也没比咸湿好哪去!” “嗯!”少女柔柔地回应了一声,虽然满头雾水,却不敢问任何问题。继续捧起他另外一只大脚丫,替他穿好布袜,然后又跪在地板上替他穿软底儿鹿皮靴。 “我的鞋呢,还没晒……,算了,你继续!”张潜想问问自己那双杂牌旅游鞋晒干了没有,话到了嘴巴边上,却又悻然咽了回去。 跪在地上的少女,也就十三四岁模样。放在二十一世纪,只要不跟他一样,倒霉做了孤儿,肯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而在任家庄,少女却是最卑微的一类存在。包括身体在内,都所有一切属于任家。吃饭,走路,做事,都要严格遵照一整套规矩。稍有逾越,可能就会挨上一顿鞭子! 而张潜的旅游鞋,和他的牛仔裤,混纺衬衣,背心,内裤等衣物,却是连日来,被任家庄的管事任福,打着帮忙清洗的名义,陆续派遣仆妇给收了去。紫鹃根本没资格管,甚至连打听的资格都没有! 张潜一开始,还没太在意这些。但从昨天早晨起,他就隐约觉察到,这些衣物的清洗和晒干的时间,实在消耗得太长了些。 要知道,眼下正值秋天,风干物燥,即便是最不容易晾干的牛仔裤,也早就该干透了。更何况背心,内裤这种纯棉衣物?! 不过张潜也不是特别在乎,衣物的去向。据他陆续了解到的情况,任家表面上是耕读传家,实际上主要收入来源却是经商。任府的老庄主单名一个琼字,经商本事非同一般,名下似乎有很多店铺,并且好像还染指了与西域胡商的珠宝和香料买卖。 所以,张潜觉得,任家庄的管事,对牛仔裤,旅游鞋等衣物,见猎心喜,拿过去研究制做方式,用料,或者产地,再正常不过。于内心深处,张潜甚至期盼任福能在大唐境内找到同类产品。那意味着,他在大唐不是孤零零的一个。还有其他同类也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比他到得更早,对眼下的社会环境也更适应。 当然,如果小胖子任琮能主动跟他商量一下,或者过后解释一声,就更好了。张潜心里会舒服许多,对任家庄上下也会更有好感。 但是,据张潜连日来反复观察后得出的结论,小胖子任琮虽然为任府的少郎君,实际上在家中的地位只能算一般。很多事情,他根本做不得主。说出来的话,也没几个人听。甚至,连任全,任五和任六,对他的尊敬都只停留在表面上。 至于任家庄的管事任福,和其他高等级仆人,对小胖子任琮的态度更是敷衍。虽然耐于彼此的身份等级,不至于跟他对着干。但各自负责的事情,根本不准许小胖子插手。 而造成小胖子任琮地位尴尬的根源,完全出在他父亲任琼身上。据张潜从小胖子嘴里套来的消息,任家庄的真正主人任琼,平素根本不住在庄子上,而是跟任家其他人,住在城内的府邸。 小胖子的母亲在他没断奶时,就过世了,他父亲很快就又迎娶了一位姓薛的夫人。薛夫人不但治家有方,身体也非常强健,从第二年起,就接连给他生了一个妹妹,三个弟弟。 所以,小胖子任琼不来解释和商量有关牛子裤和旅游鞋的事情,张潜也不打算怪他。反正拖的时间再久,有半个月功夫,管家任福也该将衣物和鞋子还回来了。而到那时,张潜也应该已经完全掌握了唐音,拿着小胖子任琮答应帮忙解决的路引,正好从容离去。 “仙师,水来了,婢子伺候您净面!”耳畔忽然又传来了少女糯糯的声音,将张潜的思绪再度从远处拉回。 “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站起身,快步走向脸盆架。 白铜做的脸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装上了半盆洗脸水。不忍心剥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萝莉,张潜抢在对方动手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身体将脸盆挡住,然后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脸洗了个干干净净。 “仙师,婢子伺候您净齿!”婢女紫鹃没抢过他,只好迈着小碎步绕道他的对面,将一根沾满了盐沫的柳树枝,和一个竹筒做的杯子递了过来。 竹筒里也早就小心地装上了清水,柳树枝的前端,则是刚刚被紫鹃用牙齿小心咬散了的,以防扎到张潜“仙师”的牙龈。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天使用柳树枝刷牙,张潜还是被上面隐约的唾液痕迹,弄得一阵反胃。作为一个正常人,他可没有品尝别人唾液的癖好,哪怕对方是一个妙龄少女,吹气如兰。 正琢磨着,如何在不伤害紫鹃自尊心的情况下,悄悄将柳树枝上被她好心咬过的那部分折断丢掉,却忽然听见一声清叱,透窗而入。 “骗子在哪?带我过去收拾他!任全,任五,父亲让你们看着大哥,不要总是沉迷于这些荒唐的事情,你们就是这么看着的?!” “少娘子息怒,息怒!少娘子,这回大师保证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管家。少娘子,哎呀!”邋遢郎中任全的解释声,紧跟着响了起来。随即,是人体的倒地声和惊呼声。(注:小姐是宋代的称呼。唐代称为小娘子,少娘子。真别扭!) “是少娘子!”正在伺候张潜的紫鹃,吓得花容失色,用手指掩盖住樱桃小口儿,以蚊蚋般的声音快速提醒:“等会儿若是少娘子寻了过来,仙师您千万别动怒。她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是,是担心少郎君不务正业,才,才总是想管着他!总之,仙师您多担待一些,等少郎君闻讯赶过来,自有办法!” “少娘子,可是名叫盈盈的?”张潜早就从小胖子任琮嘴里,听说他有个名叫盈盈的妹妹。当初心里头还偷偷嘀咕:可惜了此任盈盈不是彼任盈盈,否则,一定跟她结识一下,顺便借机跟令狐冲拜个把兄弟。谁料,这么快,任盈盈就打上门来! “奴婢,奴婢不敢呼少娘子的闺名!”紫鹃用手指捂着嘴巴,快速后退,大眼睛忽闪忽闪,活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儿。 “咣当!”没等张潜出言安慰,外屋的门,被人用脚狠狠踢开了。有个身穿红衣的少女,火一样卷了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十一章 谁比谁傻多少 “少娘子,仙师正在更衣,不便见客!”危急关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少女紫鹃忽然扯开嗓子大声尖叫。 终究是个女孩家,哪怕生在唐朝,还没受到三从四德的荼毒,任家大小姐任盈盈也没勇气去面对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立刻停住脚步,用马鞭指着里屋的门帘儿破口大骂:“骗子,有胆子做,就要有胆子认!躲在丫鬟身后,你算什么东西?衣服还能穿一辈子?堂堂七尺男儿,干什么不好,偏要做这种辱没祖宗的勾当!我若是汝,早就……” “敢问任少娘子,骗子在哪?!又骗了你什么?”一声不软不硬的询问,将她的话拦腰打断。缓过神来的张潜掀开门帘,昂首阔步而出。 “你……”任盈盈被问了个措不及防,顿时语塞。 以往他家兄长任琮请回庄子的那些骗子,在身份被她问罪之时,要么急头白脸拼命辩解,要么故作高深闭口不言,可是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位短头发骗子这般,理直气壮地反唇相讥。而闻讯从城里赶过来得过于仓促,她却根本没顾上了解,自家兄长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眼下想要拿出证据来,难比登天。 “你不要装疯卖傻,骗子就是你!骗了任家少郎君什么,你心里心里还不清楚么?!”有道是,一个篱笆三个桩,见任盈盈被问得无言以对,又一个绿衣少女,从她身后冲进门,用马鞭指着张潜的鼻子大声帮腔。(注1:从现在起,直接用现代汉语了,免得书友们读的别扭。) 她和任盈盈都在豆蔻年华,身材高挑,眉目如画,红蓝搭配,相映成趣。然而,张潜却没半点心思欣赏她们的美丽,更不会因为她们两个是美女,就任由她们将骗子的头衔往自己脑袋上套。 童年时那些被人欺负,被人栽赃的经历,迅速涌入他的脑海,让他两眼发红,头顶刚刚长起来的短发根根倒竖。“闭嘴!你才装疯卖傻!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张某骗你财了,还是骗你色了,你冲上来朝张某乱咬?你们家大人没教过你说人话么,还是从小就没大人教?!” 这番话,虽然大部分发音都不是标准的唐言,但配上狰狞的面目和剧烈的肢体动作,将他的大致意思和真实情绪,却表达了个清清楚楚。 “你……”绿衣少女被骂得花容失色,含着眼泪连连后退。那任盈盈见状,也顾不上再跟他讲什么道理了,挥动马鞭,当头就抽。 从小到大,张潜因为不肯受小霸王们冤枉,不知道跟人打了多少架。而小霸王们栽赃不成之后,第一反应肯定是动手围殴。因此,他身体早已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没等任盈盈的马鞭落下,已经抢先抬起胳膊,狠狠掐住了对方的手腕。随即夺鞭,上步,横肘,一连串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将后者撞得“蹬,蹬,蹬……”倒退数步,脊背直接贴上了对面的墙壁。 这还是他在忽然意识到对方是女生之后,临时收了力,否则,任盈盈的后脑勺肯定得跟墙壁来一次亲密接触。饶是如此,少女也被撞得眼前金星乱冒,刹那间,尖叫声穿云裂帛。 “骗子,你还敢行凶!”那后进来的绿衣女子,也被吓得寒毛倒竖,挥动马鞭,在自己身前乱舞。 张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将刚抢来的马鞭掷落于地,“把鞭子放下,别逼着我动手!” “骗子,骗子!你骗了人家钱财,居然还敢打人!”绿衣女子大声尖叫,手中的动作,却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以免刺激到了眼前这位短头发“恶棍”,将自己也贴到墙上去跟任盈盈做难姐难妹。 “骗子,住手!”四名和紫鹃差不都打扮的丫鬟,挤站在外屋门口处大声尖叫,“来人啊,骗子打人了,骗子把少娘子和郭家(和我家)少娘子给打了!” “你再喊一句骗子试试?!”张潜不理睬诸位丫鬟,只管对着绿衣女子横眉怒目,用生疏的唐言厉声威胁。 那绿衣女子又被吓了一大跳,转过身,哭泣着落荒而逃。将门口正在喊人帮忙的丫鬟们,撞了个东倒西歪。 张潜见了,也不追赶,将目光转向正背靠着墙壁偷偷蓄力,准备给自己来一记窝心脚任盈盈,冷笑着道:“识相点儿,就别自己找不自在。别人让着你,张某可不会犯贱。” “大师,大师,误会,误会!”江湖郎中任全听到丫鬟们的求救声,匆匆闯入,先用身体挡在二人中央,然后冲着二人分别作揖,“大师,少娘子是误信了奸人挑拨,才冒犯了你。你大人大量,千万宽恕则个。少娘子,大师真的是高人,与先前那些骗子不是一路!” “是啊,大师,误会,误会!”任五,任六两个,带着一屁股尘土也冲了进来,脸上的错愕难以掩饰。 他们三个先前之所以没有跟进来劝解,一来是怕触怒了自家少娘子,遭受池鱼之殃。二则是坚信,以少娘子任盈盈的身手,旁边还有表少娘子郭绍兰,也就是那个绿衣女子助阵,无论是骂人还是打架,吃亏的肯定是那位来路不明,却带着很多”奇珍异宝“的张大师! 而让任盈盈和郭绍兰先给张潜一个下马威,他们再进屋子帮忙解释一番,接下来,想要拿捏张潜,就更容易了。至少,让张潜明白他自己此刻是寄人篱下,轻易不敢追回那些做工和质地都“天下无双”的衣物和鞋子。 当然,若是能逼着张潜将书包和书包里所藏着的其他珍宝,交给庄上揣摩一番,就更好了。这几天,任全可不止一次看到,张潜从书包里掏出个“宝物”来,在太阳下吸收日光精华。虽然每次吸收完了日光,张潜自己都没有立刻将宝物放进嘴里。但任全相信,张潜把“宝物”放在阳光下,绝非晒着玩儿。 然而,他们打破了脑袋都想不到的是,寄人篱下,连“过所”都没有的张潜张大师,居然敢跟少娘子动手。更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是,两位少娘子都有武艺在身,还带着丫鬟帮忙,居然一眨眼功夫就被缴了马鞭,大败亏输。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装作刚听见了呼救声,匆匆冲进来化解误会。以免再继续装傻充楞下去,让不讲风度的张大师,把自家少娘子打个鼻青脸肿。 “你,你……”终于有了依仗,红衣女子又是害怕,又是气恼,收起脚,眼泪滚滚而下。 “哭什么哭!”张潜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栽赃陷害,竖起眼睛,对着任盈盈大声喝问,“哭就可以不讲道理了?你说我骗了你家兄长,倒是拿出证据来!`若是有,张某立刻跪地向你赔礼道歉!” “你说你是世外高人,说要教兄长做剑侠!骗他胡乱吃那些乱七八糟和的东西,骗他出钱供你挥霍!”有了家将和家仆保护,红衣女子任盈盈胆气迅速恢复,流着泪大声尖叫。 “我几时说过,可有证人?”张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屑地撇嘴。“我骗他了什么,有谁看见?至于钱财,张某来贵庄五天,可曾拿了贵庄一个铜子?” 任盈盈只是按照以往的经验,信口指责。被张潜一问,立刻心里发虚,赶紧用眼睛看向任全、任五和任六,逼迫他们站出来指证骗子。 让她非常失望的是,任全、任五和任六,都快速将头低下去,谁也不敢挺身而出。 “先将骗子罪名扣在张某头上,然后再捏造证据,有意思么?”张潜也早就习惯了栽赃者理屈词穷后,胡搅蛮缠的做派。冷笑着大声补充,“倒是张某,现在想问问任郎中,张某的衣物和鞋子,什么时候能够浆洗完毕。其中时间最长的,已经被仆妇拿走四天,最短的也三天了,那些衣物再不容易干,也早该晒好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十二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第十二章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他先前明知道仆妇们将自己衣服、腰带和鞋子等物,打着浆洗的借口拿走之事,背后肯定藏着猫腻。却没有主动戳破,很大程度上,是看在小胖子任琮热心给自己帮忙的情分上。而大小姐任盈盈一清早杀上门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他是骗子,还试图拿他当奴仆教训的行为,却触了他的逆鳞。因此,该给小胖子任琮留的面子,就无法再留,只能立刻把盖子掀开,让任盈盈瞪圆了眼睛仔细看看到底谁在算计谁?! 结果,话音落下,家将任全和任五,任六三个,立刻藏颈缩头,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肯将目光跟他相接。 作为最早发现小张大师身上衣物并非“凡品”的人,他们三个几乎参与了所有针对后者的密谋。每个人心里头都清楚地知道,那些世间罕见的衣服和鞋子,是被庄子上的大管事任福特地送去了长安,交给任家旗下所有店铺的掌柜、买手和巧匠们,仔细追溯其制造工艺、所用材料,以及进货来源去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还得回来? 偏偏大小姐任盈盈,根本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还以为张潜所说的衣服鞋袜,不过是锦袍、绸裈、罗袜,皮靴等市面上常见的奢侈品。因此立刻又来了精神,单手掐住自己的小蛮腰,昂着头大声命令:“任全,把他的那些破烂儿还给他。咱们任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也不至于贪墨他的几件衣服。问问家中的仆妇,晒干后丢到哪个旧货堆儿里头了。还给他!他不是不承认自己是骗子么?赶紧还了他的破烂儿,请他走人!” “这……”任全,任五和任六三个,羞得面皮发紫,真恨不得地板上忽然裂出一道缝隙,好让自己能有个地方钻。 “怎么不吱声啊,你们哑巴了?难道你们真的贪了他的……”迟迟听不到家将和家丁们的回应,任盈盈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声音急速转低,“不可能,这里边一定另有隐情!是家兄,是家兄吩咐你们,给他找借口是不是,是不是?!” “张兄,张兄,我回来了。我把过所和手实,都给你弄好了,还帮你弄了一块永业田!”正尴尬得焦头烂额之际,小胖子任琮的声音,忽然从院子里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热忱,“户籍就落在渭南县。全是官府编了计账的,今后无论谁挑,都挑不出……”(注1:过所,就是路引,相当于走南闯北的通行证。手实,是户口本,上面写着姓名,长相,家属情况,以及永业田位置。计账,则是户口的官方存档。) 忽然间看到站在门外哭鼻子抹泪儿的绿衣女郭绍兰,以及四名灰头土脸的丫鬟,他的声音噶然而止。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外屋,朝着任盈盈急切地询问:“二妹,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跟我说一声?你,你没伤到张兄吧!他可是我请来的贵客,你……” 任盈盈先前原本已经收起了大部分气焰,听到兄长进门后,居然不问自己安危,先问自己伤没伤到外人,顿时再度火冒三丈。 当即,竖起一双柳叶眉,厉声打断:”贵客?怎么个贵法?连大唐的户籍都没有,还能贵到哪里去?!半个月之前,城里边才杀得人头滚滚,你难道忘记了?!这种来历不明的浮浪人,你都敢往家里领。你是嫌弃自己命长,还是嫌阿爷,阿娘我们,碍了你的眼?!”(注2:浮浪人,即地痞,黑户,唐代对流氓无产者的称呼。) 几句话,刀刀见血,几乎每一刀,都砍在了张潜最“要命”位置。 大唐乃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国,而长安则是大唐的国都。这年头,想要落户在大唐的高丽人、日本人、波斯人,犹如过江之鲫。谁要是能混上个大唐户籍,哪怕是一个农夫,父母在故乡今后都能仰着脖子走路。 而半个月之前,太子李重俊被属下簇拥着清君侧失败,自杀谢罪。数以百计的文武官员跟着掉了脑袋。这种时候,家家户户都对陌生面孔避之不及,只有傻子,才会将来历不明的人朝自己宅院里领。万一不小心收留了一个太子余党,傻子自己掉脑袋不说,全家上下都得跟着发配充军! 所以,一番话说完之后,任盈盈立刻觉得扬眉吐气。翘起嘴角,等着自家兄长像以往收留骗子却被自己揭穿时那样,低声下气地赔罪道歉。 谁料,今天的任琮,却好似”鬼迷心窍”,竟立刻瞪圆了眼睛,大声断喝:“胡说,张兄才不是浮浪人!他只是没有大唐户籍而已!他如果真的是太子的余党,怎么可能连唐言都不会讲?!阿爷把这个庄子交给我打理,这里就是我说得算!我请谁,用不着你来指点!” “不用我指点!若是没我替你看着,这个庄子里,早就被人骗得连门板都不剩了!”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极为容让的兄长,竟然变得如此“霸道”,任盈盈顿时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也不想想,你以前请回庄子里的那些高人,除了骗你给他们钱财,供着他们花天酒地……”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坚信张潜与众不同,任琮难得底气足了一回,铁青着脸高声打断,“这次,我不用你替我操心!” 说罢,又快速将身体转向张潜,长揖及地,“张兄,舍妹无礼,还请张兄宽恕则个!” “任兄言重了。是我在贵庄上叨扰得太久!”穿越到大唐仍旧因为没首都户口被人瞧不起,张潜心里头憋屈得好生难受。勉强笑了笑,轻轻摆手。 “你……”见兄长完全向着外人,而外人又不依不饶。任盈盈又气又急,眼泪滚滚而下。 正准备走上前去,好好跟对方理论一番,院子内,忽然又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络腮胡子任四惨白着脸冲进了客房,“少郎君,少娘子,不好了,郎君(老爷)来庄上了!” “你胡说什么?我阿爷来庄上,有什么不好!”任琮肚子里,正憋着许多邪火无处发泄,狠狠瞪着任四,大声呵斥! “不,不是!”任四一边弯着腰喘粗气,一边大声补充,“郎君是因为受了伤,才半途来的庄子上。他原本应该直接返回长安的,结果,结果走在路上,就昏迷不醒,所以二管事才做主,将他先送到了庄子……” “啊——”没等任四把话说完,任琮已经像兔子般窜了出去,双腿迈动,直奔后堂。 “为何不请郎中?我阿爷到底怎么受的伤?谁伤了他?!”关键时刻,任盈盈倒是比任琮冷静,一把扯住任四的胳膊,大声追问。 “已经……”警惕朝张潜看了一眼,任四咬了咬牙,用含混又快速的语调回应,“二管家说,在路上他就提前派人去长安城中请孙御医了,应该一会儿就到。老爷是奉保国公之命,去西边接一批红货。回来路上,商队在金城附近忽然遭到伏击。本来只是一处轻伤,谁料歹人居然在箭上抹过粪汁!” “御医……国公……伏击……箭……”正如他所期盼,以张潜的唐言水平,只零星抓住了几个词汇。然而,区区几个词汇,却在后者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任家到底什么来路?怎么还能请动给皇帝看病的御医? 保国公又是谁?好好地做生意,怎么会遭到伏击? 听起来,对手居然还动用了弓箭!做生意居然还要面对羽箭攒射,这任家庄,又怎么可能会是个正经地方?! “张兄,这个给你!”正疑神疑鬼之时,耳畔却又传来小胖子的呼喊声。猛然抬头,恰看见任琮顶着满头大汗跑了回来,“过所,手实,还有二十亩永业田的地契。家父受伤,我现在心乱如麻,无法跟你细说。你先别忙着走,回头,等家父脱离了险境,我再带你去渭南那边,补全最后一道手续!” 说罢,将手中的过所、地契等文件,朝张潜手里一拍,再度转过头,风驰电掣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十三章 拔剑四顾心茫然 第十三章拔剑四顾心茫然 “任兄,多谢了!”心中迅速涌起了一股暖流,张潜对着小胖子的背影,轻轻拱手。 无论庄子里的其他人对他怎么样,小胖子任琮对他,却称得上“仗义”二字。此刻手中还带着体温的桑皮纸文件,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任全,任五,你去把他的衣物找回来还他。顺便看看到底是谁眼皮子浅,连几件旧衣服都贪。打一顿,逐出门去,让他自生自灭!”已经带着丫鬟跑到后院门口儿的大小姐任盈盈,忽然也扭过头,冲着正打算贴着墙根儿溜走的任全等人大声吩咐。很显然,是心里还不服气,打算等自家父亲脱离危险之后,再过来找回场子。 对于这小辣椒话语里的威胁之意,张潜一笑了之。对方显然想多了,以为他还会赖着不走。而拿到了过所之后,他就可以在大唐各地来去自如,又何必非要躲在庄子里仰人鼻息? 而据张潜所了解的历史大致走向,中宗当皇帝,并没当多长时间。很快皇位就传到了李隆基手里。 李隆基执政的前期,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开元盛世。 在此期间,大唐一扫先前颓势,重新掌控了西域,打通了丝绸之路。威名、文化伴着商品,一道传播至万里之外。 在此期间,大唐民间殷实,国库充足,天灾人祸几乎绝迹,只要有手有脚,且肯努力上进,就不至于饿死在街头。 在此期间,周边诸国的百姓,都以说唐言,穿唐衣为荣,能移民到大唐,混上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当,在故国就是能让儿孙后代吹嘘几辈子的荣耀。 在此期间,任何人只要他肯遵从大唐律法,持刀为大唐而战,大唐就不会计较他的出身,国籍和民族…… 既然连外国人,都能在大唐立足,凭着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他张潜既不缺胳膊又不缺腿儿,还比外国人多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知识积累,凭啥都挣不来一口饭吃? 想到这儿,张潜心中忽然一片滚烫,迫不及待地来到桌案前,将手中的文件放在上面仔细观瞧。随即,心中的暖意就更浓。 正如他推测,过所,就是明代的路引,或者二十世纪的介绍信。上面写着他的名姓,年龄,籍贯,长相概述、身高等基本资料,以及需要通关的缘由,游学。在过所的下角,则还有里长的担保花押,和渭南县衙门的户籍管理部门,即户曹的盖章。 贴心的是,过所的有效日期,竟然是空白! 这意味着张潜从此之后,想去哪去哪,只要目的地不犯禁就行。而他想在外边游荡多少天,就可以游历多少天,只要有效期没填上去,就不用担心被关卡扣下。 比过所复杂十倍的,也珍贵的十倍的,是那份名为手实的唐代户口本儿!上面除了他的基本资料跟过所一一对应之外,还写明了他落户的时间和原因:神龙元年,大唐皇帝必须追思开国之不易,下旨重塑凌烟阁,赦免流散各地的诸位功臣之后,重新赐爵位于失爵者,不问缘由。并着令有司将功臣后人在京兆府授田安置。 好么,其实就是一次唐朝版的平反昭雪。在这次“浩荡皇恩”之中,邹国公张公瑾的后人也搭了顺风车,被皇帝诏令有司“所食实封,并依旧给”。 只是这位邹国公的后人有点儿多,再加上一部分嫡系下属和发迹后依附而来的宗亲,京兆府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出太宽广的土地集中安排。所以,经手官员们就想了一个折中办法,把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张氏子弟,分流去了渭南。 而一位名叫张君宝的邹国公旁支,刚到渭南就病故了。身后留下了三个儿子,其中一个当时还没成年,归其兄长供养。今年成丁后,请有司按律授田,单独立户。这个人,就是张潜! 至于那二十亩永业田,名为二十亩,实际上官府只能给一半儿。在渭河边上,与他两个哥哥张昇,张旭家的田产相邻。因为他要出门游学的缘故,田骨归在他的名下,田皮交给张昇暂时打理…… “这个人情,欠得好像有点儿大!”放下地契,张潜抬手揉了揉眼睛,微笑着想。 他原本以为,小胖子任琮会如二十一世纪那样,找个办假证的商贩,给他弄一个过所来应急。却万万没有想到,小胖子做事居然这么厚道,非但帮他把过所弄到了手,并且还把他的大唐户口也给办了下来。 从文件齐整性来看,这些东西很有可能是真的,经得住任何等级的查验!只要最后一到手续办完,张潜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唐人,再也不会有谁能拿他的户籍问题来找他的麻烦! 好吧,简单点说,其实就是小胖子任琮,托了关系,花钱从渭南那边给张潜买了一份户口。而张潜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多出了两个名义上的兄长,和十亩不用自己照看的,也拿不到任何收益的永业田! “让开,让开,快让开。御医到了,御医到了!”院门口处,又传来了一阵喧嚣声,打断了张潜的思绪。 揉了揉发酸的脖子,他跪坐在地上向窗外张望。只见一名身穿绿色袍服,头戴黑色有翅圆帽的老年男子,在三名提着药箱的青年簇拥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本应替他去找回衣服和鞋子的任全,任五等家丁,则小心翼翼地头前开路,仿佛院子里会突然冲出一个刺客,将老年男子格杀于当场一般。 “小公爷驾到!快开正门,要少郎君出来迎接小公爷!”还没等张潜看清楚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御医,到底长啥样,大门外,又传来了管家任福兴奋的呼喊声。仿佛来的是扁鹊华佗,可以施展妙手,让小胖子任琮的父亲药到病除一般。 随即,院子里就又是一片鸡飞狗跳。竟真的有仆人冲出去,快速打开了正门,又随即,小胖子任琮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张潜的视线内。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般,被几个家仆簇拥着,走向大门口儿。对着一辆双轮马车,深深俯首。 “这到底是来探望病人的,还是折腾病人家属的?!”张潜看得心情好生郁闷,站起身,抬手关好了窗子。 作为客人,他没资格去管庄子上的事情,更没资格为小胖子在这种时候,还得出门迎接某个狗屁小公爷,而愤愤不平。所以,干脆眼不见为净。 目光又落回桌案上,他蹲下身,将过所,手实,地契等物,小心地放回书包里。用不了几天,他就可以自由了。只要由小胖子陪着,去渭南那边走完最后的手续,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可接下来该做什么呢?下一个瞬间,身份问题解决的欢喜,在他心中不受控制地,被一股茫然的感觉所取代。 他当然知道,即将到来的开元盛世,是整个大唐的发展巅峰。并且这个盛世前后持续了好些年,一直到安史之乱爆发,才被强行打断。 正如他心目中某个应该被他用戒尺将手心打烂的杜姓小朋友在诗中所描述,在此期间,整个大唐“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然而,一个大大的然而。从现在的神龙三年到开元元年,究竟还需要多久,张潜却绞尽脑汁都想不清楚!唐玄宗怎么当上的皇帝,当皇帝之前干了些什么事情,结交了哪些朋友,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在张潜的记忆中,有贞观之治,有开元盛世,有安史之乱,甚至还有中国第一位女皇帝武则天的全部功业及存在的历史意义。关于武则天退位之后和唐玄宗即位之前这段,却是一片空白接着另外一片空白。 原因无他,前面四项,都是有可能出现在考卷上的重点。而最后这段,对各级考试来说,却都无关紧要。张潜并不是一个历史迷,考试注定不会考的内容,他怎么可能用心去记?! 如果张潜早生那么二三十年,也许他还能从历史剧《大明宫词》中,得到一些知识点,虽然这些知识点可能与正史在细节上对不上号。然而,非常可惜的是,张潜生得太晚了,当他开始有时间去电视台或者网上追剧之时,屏幕上流行的全都是美女们“穿到大清去争床”,与大唐无关,与他这个一米八的钢铁直男,更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就是只知道历史大致走向,却对具体细节两眼一抹黑的后果。想要找个合适的切入点,难比登天。 “要不,真的像过所上写的那样,我去游学一番?!”脑海中忽然灵光乍现,张潜满脸无奈地幻想。 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李隆基的大粗腿,他恐怕就不太容易能抱到。而抱不上李隆基的大粗腿,长安城就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无论是他不小心抱到了李隆基对面的那个人,还是只做一个普通百姓,双方冲突起来,他都无法保证自己不遭受池鱼之殃! 而远离长安,情况就会好上许多,至少,他不用担心自己在某个夜里,被杀红了眼的士兵闯入家中,顺手杀死。 只是,他现在“过所”是有了,身上却依旧没有一个铜钱。而这个时代,既没有火车,也没长途汽车。他就这个样子出远门的话,恐怕不死于猛兽嘴里,就得活活饿死在半路上。 “已经被人当骗子了,总不能连路费,都去找小胖子借!”幽幽叹了口气,张潜走到床头,开始打书包里那些物品的主意。 手机和太阳能充电器是不能卖的,百服宁(扑热息痛)和头孢得留着在关键时刻拿来救他自己的命。如今,他全身上下,能换点钱的,也就是那把小小的义乌产瑞士军刀和高仿绿水鬼了。虽然绿水鬼是电子机芯,但买家总不能当场拆开表壳查看。 “评书中,秦琼当锏卖马,就是这种滋味吧。”掏出绿水鬼,他用手掌反复摩挲。越摩挲,心中越是失落。 “咣当!”外屋的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 “谁?”迅速将绿水鬼塞进书包,张潜不快地扭头质问。只见小胖子任琮快速向自己走了过来,忽然双膝跪地,默默叩头。 一下,两下,三下…… 没等张潜伸手阻拦,血迹已经染红了地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十四章? 老夫看瓶子就知道此药不俗 我的天,看着都疼! 张潜看得好生不忍,心中刚刚涌起的那点儿不快,瞬间烟消云散。连忙伸出手,他用力扶住任琮的肩膀,“任兄这是怎么了?赶紧起来,起来!衣服和鞋子如果弄丢了,我不要了便是!身外之物,原本也不值几个钱。” “救命!请大师出手救我父亲性命!”任琮的话,跟张潜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一边哭,一边大声求肯。 “不是请了御医么?我真的不是什么大师啊,也从来没给人看过病!”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要求,弄了个满头雾水,张潜本能地选择了拒绝。 “大师,求求你,求求你。晚辈愿意为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救父之恩!”已经魔怔了的任琮哪里肯信?用膝盖往后倒退了半步,再度重重叩头。 “别磕,别磕,别磕!我真的不懂医术!”不忍心让他磕烂了脑袋,张潜再度伸手阻拦。谁料,那任琮却认定了他有办法救自己的父亲,将身体侧着又挪出了半米远,继续不停地叩头。 一边磕,此人还一边哭着求告:“大师慈悲,大师慈悲。我亲娘早丧,从小被父亲带大。如果他也没了,我,呜呜,呜呜呜……” “你别哭,别哭!”张潜自己就是一个孤儿,最清楚无父无母的滋味,顿时被任琮的哭声戳到了心中的伤疤,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满脸,“我先过去,看看令尊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听听御医怎么说!” 他不提御医还好,一提,任琮顿时哭得更加大声,“孙御医,孙御医说,回天乏术!大师,救救我父亲,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任何代价。” “你先带我过去!”张潜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硬着头皮吩咐,“别光顾着哭,世伯病了,你就应该是家中了你也不认识!” “段公爷!”被张潜的话语,气得胡子突突乱跳。孙御医毫不犹豫将头转向了小国公段怀简,请求对方主持公道。 作为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御医,平素找他诊病的,要么是皇族,要么是达官显贵。像任琼这种半农半商的草民,根本没资格请动他的大驾。今天他能乘坐马车赶到任家庄,完全褒国公府面子。如果任家上下,不立刻将那名不知道哪来的骗子赶走,接下来,他肯定要拂袖而去! “盈盈,刚刚进去的是何人?”段小国公做事非常沉稳,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再度将目光转向了任盈盈。 “家兄请来的……”任盈盈本能地想告诉对方,来人就是个骗子。然而,猛地顾忌到这样说,可能会对自家兄长造成的后果,她将下半句话,又硬生生掰了个巨大的弯子,“请来的客人,据说有一些奇异之处。” “回公爷的话,大师身上衣物,皆非世间所见!”任全咬了咬牙,主动插嘴。“在下连日派掌柜和伙计按图索骥,都找不到其产地,也查不出其用的是什么布料。至于裁缝手艺,更堪称巧夺天工。” 如果庄主任琼现在就撒手西去,家事肯定会落在其续弦夫人手中。别的仆人无所谓,作为一直贴身保护任琮的家将,接下来,他任全的日子肯定非常难过。所以,只要有一丝希望将任琼救活,哪怕是跳萨满,他也会建议全力一试。 “既然是异人,就让他试试也好,以免留下什么遗憾!”见任盈盈本人没有反对的意思,段怀简立刻就有了主张,顺着任全的话,笑着吩咐,“孙御医,还请您老进去盯一下。以免大师的举动过于不合常理!” “既然段公爷吩咐,老朽就进去看一看!”孙御医得不到段怀简的支持,更不敢得罪此人,无可奈何地拱手。 急着探望朋友父亲的张潜,哪里知道自己一句怼人的话,还引发了那么多故事。拔腿迈过了门槛儿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屋内的床榻前。 一股腥臭的味道,直冲他的鼻孔,熏得他五腹六脏阵阵翻滚。借着昏暗的灯光向床上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枕头上,气若游丝。 ”阿爷——”好不容易装出来的硬气,迅速消散。小胖子任琮跪在床边,放声大哭。 “哭什么哭,你哭,就能把他哭好不成?”张潜又是鄙夷,又觉得小胖子可怜。抬手将他扒拉到一旁,低下头,仔细检视病人的情况。 嘴唇干裂,脸色灰中透红,皮肤暗淡无光,露在被子外的脖颈,耳垂等处,褶皱非常清楚。很明显,任琮的父亲任琼,已经处于脱水状态,情况非常不妙。 伸手在对方额头探了探,有股滚烫的感觉,立刻顺着手指传了过来。再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映入张潜眼睛的,则是一根被布条裹成粽子般的胳膊。露在外边的靠近肩膀位置,已经肿得像大腿一般粗细,黑里透亮。 “把窗帘拉开,让阳光透进来,顺便窗户纸上戳两个洞洞通风。别让洞口冲着你父亲就行!”心中暗骂了一声庸医杀人,张潜果断大声吩咐。 六神无主的小胖子任琮,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收起眼泪,连声答应着扑到窗子边,一把扯烂了上面的窗帘。随即,他以右手的食指当棍子,朝着远离病床的那扇窗子戳去,“噗!”“噗!”两声,将窗纸戳出了两个大大的窟窿! “胡闹,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孙姓御医的声音,再度于张潜背后响起。却是此人奉了段怀简的命令,主动跟进来监督张潜如何行医。 “通气,否则病人即便没有病死,也被活活憋缺氧了!”张潜懒得回头,又冷冷地怼了一句。然后一边将盖在病人身上的两层丝绵被子掀掉其中一层,一边继续大声吩咐,“任琮,派人去取热水过来,加上两勺儿盐,放冷了后给你阿爷灌下去!” “缺氧,氧是什么?为何要灌盐水?”孙姓御医听得眉头紧皱,大声抗议,“他邪热不退,理应上喂参汤扶正,下以芒硝驱逐邪气才对。而他的身体又虚弱如斯,若是以芒硝釜底抽薪,恐怕没等邪热散去……” “不懂就站在旁边看着!”张潜才没功夫跟对方讲述,什么叫做电解质失衡,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大声命令。 也不怪他无礼,这孙姓御医,着实有些徒有虚名。张潜记得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一名同伴发烧不退,同样尸位素餐的院医,就是光想着给患者退烧,发汗,却丝毫没考虑他已经处于半脱水状态。结果,差点儿就要了患者的小命儿。 多亏当时还不是院长的刘姨发现的及时,自己出钱喊来出租车,将患者送进了儿童医院,才令此人最后转危为安。但那名差点一儿就草菅人命的院医,非但没为失误负任何责任,反而很快就走后门儿调去了老干部局。从此专门负责传授离退休老人养生之道,据说还极受老人们好评。 按照二十一世纪的经验,张潜觉得自己身后这位孙姓御医,十有七八也是走后门混上来的。而对于这种草菅人命的庸医,他没发怒将对方赶出去,已经够给对方面子了,才不会再给予对方任何尊敬。 同样对孙姓御医失去尊敬之心的,还有小胖子任琮。半刻钟之前,孙姓御医曾经亲口下了断言,他父亲回天乏术。而现在,他请回家来的高人,却一进门就指出了孙御医的两处谬误。这也许就意味着,孙御医先前的判断,并不准确。他父亲还有很大的希望,被高人从鬼门关口拉回来! 拔腿绕过被训懵了的孙御医,小胖子快速回到正厅内,安排人去取热水和精盐。才手忙脚乱地安排完毕,卧房里,就又传来了张潜的声音,“找把剪子来,把这些布条剪掉,血脉不通,即便医好了,令尊的这条胳膊也得废掉。” “若是通了血脉,邪毒就会逆冲而上,直入心肺!”孙御医忍无可忍,哑着嗓子大声咆哮。“你简直是在草菅人命!” “不懂就闭嘴!”一声呵斥迅速响了起来,将孙御医的咆哮瞬间就给压了下去。紧跟着,呵斥声再度变成了吩咐,“任兄,派人去我房里,把我的那个书包取来!” “哎,哎!”任琮大声答应,随即将目光转向任全,“你去大师房间里……” “算了,还是我去吧!”话说到一半儿,他皱了皱眉头,果断改口,“你留在这儿,听大师吩咐行事。” 很显然,纵使再心大糊涂,他也察觉到了,任全等辈打过张潜随身物品的主意。所以,为了避免这些人再动书包里的东西,触怒大师,还是他亲自跑一趟为好。 为了救父亲,做儿子不会在乎任何辛苦。迈动双腿一路飞奔,很快,任琮就把张潜的书包,双手抱在怀里给拿了过来。 恰好任五和任六也取来了开水和食盐,张潜立刻命任琮兑了一些盐水,用嘴巴吹凉了,快速给高烧昏迷的患者任琼喂了下去。然后又从自己的书包里取出来百服宁(扑热息痛),用剪子剪下了一粒,塞进了任琼嘴里,随即,狠了狠心,又剪下了第二粒,也塞了进去,自任琮手中接过了盐水,小心翼翼地将早就变了形的胶囊,从患者嘴巴冲进肚子。 能不能救命,他不敢保证。至少,他这样做,能让朋友的父亲,不再被高热烧得那么痛苦。至于肿成大腿一般粗的胳膊,他目前只能寄希望于头孢。 如果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头孢也不管用了,那可真的是回天乏术了。但是他也算尽了力,以后看到任琮被丧父之痛打击得一蹶不振的模样,他心中也不会觉得太内疚。 “你,你给他喂的可是丹药?”孙御医的声音,忽然又在墙角处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丝委屈和如假包换的战栗。 作为专门给皇族和高官看病的御医,他这辈子见过玉瓶装药,银箔裹丹,却从没见过,有人能把银箔弄得只有纸张的一半薄厚,更没见过通体发亮,还带着红白两色的灵丹! “你认为是丹药,就算是丹药吧!”张潜没功夫跟他说废话,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大半板儿百服宁,以及刚刚剪开的塑料壳,连同锡箔纸封,一道收进了书包,顺手又取出了那瓶风油精。 不是为了治病,只是为了让屋子里的味道能改善一些,以免自己被熏得头晕。信手拧开塑料瓶盖儿,他将风油精倒出了几滴,用掌心搓均匀了,缓缓抹在了任琼的太阳穴上。 有股清新的药香,迅速赶走了恶臭,伴着一声低低的呻吟,转眼传遍了屋里屋外。 “阿爷!”小胖子手一哆嗦,将装盐水的瓷碗直接掉在了地板上,摔了个四分五裂。不顾瓷片扎到自己膝盖,他扑到病床前,泪如泉涌。 “庄主醒了?好奇怪的药香!”原本在后堂正房危襟而坐小国公段怀简猛地站了起来,抽着鼻子左顾右盼。管家任福和大小姐任盈盈更是失态,三步两步直接冲向了卧房门口儿,泪流满面。再看那御医孙安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装风油精的透明玻璃瓶子,嘴巴张大得足以塞进一整个鹅蛋! 见过琉璃,也见过通体透明的琉璃瓶子。可做成婴儿掌心大小,仍旧空心能装液体的琉璃瓶子,今天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至于琉璃瓶子里的绿色东西,不用问了,肯定是仙家玉露,跟那两粒丹药同出于一处!否则,也不会两滴下去,屋子里的腥臭味道就被一扫而空。而早已经两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的任琼,外敷过之后,嘴巴里竟立刻呻吟出了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十五章 别看广告看疗效 张潜本人,也被患者的反应给吓了一大跳。 风油精他从小用到大,主要用途只有三个。第一是蚊虫叮咬后止痒,第二是昏昏欲睡时提神,第三,则是放在厕所里除臭。却打破脑袋都想不到,风油精还有将人从昏迷中唤醒的奇效。 不过回头想想自己刚才对患者的处理过程,张潜也就不觉得太震惊了。患者高烧脱水,还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缺乏新鲜空气供应。而自己进来之后,先命令任琮将窗子给戳了两个洞,又给患者补充了电解质和水分,再加上风油精对神经末梢的强烈刺激,患者从昏迷中恢复知觉,也是顺理成章。 “你先别忙着哭,需要做的事情多着呢,这才是第一步!”用脚尖儿轻轻踹了已经哭成了泪人儿的任琮一下,他大声吩咐:“刚才的那两粒药,主要作用是退烧和止痛。应该在二十分钟,就是一刻钟多一点儿的时候见效。你去找最烈的酒来,顺便再用开水化一大桶食盐水备用。如果药物退烧效果不够明显的话,咱们就得给令尊进行物理退烧。” 几句话,他都是用现代汉语表述,又是分钟,又是退烧,又是物理,任琮怎么可能听得懂?然而,小胖子亲眼看到自家父亲被张潜用两滴绿色的神药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对后者早已奉若神明。立刻纵身而起,冲着正厅里大声叫喊,“快,快,仙师说,把庄子里所有酒都搬过来,还有盐,所有盐都拿来化水!” “只要度数最高……”张潜气得两眼翻白,赶紧追上去,照着对方后脑勺狠狠来的一巴掌,大声纠正“不要那么多,只要最烈的酒,半桶就够。盐水也不要那么多,洗澡的木桶,用开水化上半桶。你亲自去,别在这里碍我的事。还有,下次无论谁进来,先用盐水漱口、洗手,洗脸!” “哎,哎!”此时此刻,即便张潜让他上刀山,下火海,小胖子任琮都决不会皱一下眉头。连声答应着冲出屋子,一路风驰电掣。 担心他忙中出错,家将任全赶紧跟了上去。任家大小姐盈盈,则抬手快速擦掉了脸上泪,走到屋门口,双膝跪地,大声认错:“仙师,小女子有眼无珠,先前误会了你,罪该万死。你只要能救活家父,小女子愿意任凭仙师处置!” “首先,我不是仙师。其他,则先等令尊真正脱离危险……”张潜皱了皱眉头,顺口回应。说到一半,又意识到对方可能听不懂,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转换成唐人习惯的语言,“其他先等令尊真正被救回了再说。还有,让人把我的衣服、腰带和鞋子找回来。我就那么一套,得留着给自己做个纪念!” “仙师放心,在下这就去找,这就去找!”管家任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迫不及待地在一旁答应。 如果早知道张潜是个货真价实的高人,他绝对不会授意仆妇们去扣下对方的随身衣物。比起自家庄主任琼的性命,那几件模样和用料怪异的衣服鞋子,即便被仿制成功,所能带来的利润,也微不足道! “仙师你的意思是,家父还没真正醒转!”大小姐任盈盈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张潜话语里的“真正”两个字吸引领过去,脸色瞬间又变得煞白,伸手掀开门帘儿,探进头来大声地追问。 “别乱掀帘子,当心带进病菌来!”张潜正准备用剪刀替任琼剪开手臂上那蚕茧般的绷带,听到门口的动静,迅速扭过头呵斥。 随即,又迅速意识到,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做病菌。皱了皱眉头,再度补充,“令尊这般模样,相当于半昏迷状态,呻吟声都是无意识发出。就是,就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在呻吟,也听不到你在说什么。能不能成功将他救回来,首先看能不能成功退烧。其次,看能否让他伤口上的感染,就是你们说得邪气,被药物化解掉。” 先前给患者喂药,他没觉得累。给任盈盈解释患者病情,却累得他额头见汗。好在屋子里头还站着“庸医”孙安祖,此人掌握的医学常识比任盈盈丰厚一些。听“仙师”解释得费劲儿,此人在一旁主动帮腔,“退烧,应该就是退去邪热的意思。令尊的箭伤本身没多严重,箭蔟也当时就被拔掉了。问题出在伤口化脓,邪气上逆污染了血脉。如果能退掉邪热,就等同于遏制住了邪气的攻势。但这只是治标,想要治本,还得用药物化掉邪气,让伤口不再流脓,让胳膊不再肿得这么厉害。仙师,晚辈这样解释,不知道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是向张潜问的,态度恭敬得无以复加。后者听了,虽然觉得只有一半儿理解正确,但也想不到更好的词语去纠正,只能苦笑着点头,“御医说得没错,先前晚辈心急,说话冲了些,还请您老见谅!” “折杀了,折杀了!”孙安祖闻听,吓得连连摆手,“仙师折杀晚辈了。晚辈医术不及仙师万一,能聆听教训,已经是三生之幸,断不敢对仙师有丝毫的怨言。” 这个年代的医生,跟道家都有扯不清的关系。他的曾祖父孙思邈,既是一位神医,同时也是一位闻名遐迩的道士。所以在他看来,张潜能拿出制造那么精良的仙丹,还只用两滴仙液,就将任琼从垂危状态唤醒,显然是一位得道高人。 而得道高人的年龄,是不能按照相貌推算的,据传闻很多上千岁的练气士,都能返老还童,看上去永远都是十七八岁的美少年。 眼前的张仙师既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又是一个美少年,想必也是返老还童的。如此一来,他孙安祖自认为晚辈,绝对不会吃亏! “我真的不是什么仙师,年龄也没你大!”被一个白胡子老头当做长辈来尊敬,张潜的头皮阵阵发乍。赶紧放下剪刀,大声解释。 “是,大师,晚辈明白!道途漫漫,达者为先!”孙安祖楞了楞,迅速又脑补出了另外一种解释。 道门传闻,有些奇人,生下来就打通了百会穴,十几岁就能顿悟大道,然后白日飞升。眼前的张仙师,估计就属于这一种。 “我也不是什么达者!”张潜急得直跺脚,然后,无可奈何地摇头,“算了,随你!反正我不承认自己是仙师,也不是什么高人。只是碰巧来到这里,身上碰巧带了几粒药物而已!” “晚辈明白。是碰巧,碰巧!”孙安祖想了想,郑重点头。 仙师不承认自己是仙师,那是要在红尘中历练,打磨道心。而几粒药物的意思,则是避免今后有俗人上门打扰,提前做了藩篱。此药只能赐给有缘者,无缘的来求,就是早已用完,爱莫能助! 人的思维一旦进了歧途,九头牛都拉不回。眼下孙安祖就处于这种情况,无论张潜说出花来,他都能找到跟仙道有关的解释。 ‘你明白个屁!你要是明白了,就想办法把我送回二十一世纪去,老子把现金和储蓄卡连同密码全给了你都行!’一看孙安祖的表情,张潜就知道误会更深了,气得在肚子里破口大骂。 然而,他却知道,此刻自己解释得越多,误会就越深。于是干脆不再浪费口舌,叹了口气,指了指屋外,对着孙安祖和任盈盈大声吩咐,“算了,你们两个,干脆过来搭把手。先去找盐水把各自的手和脸洗干净,然后把口也漱一下。等一刻钟之后……”,扭头又看了一眼呻吟渐渐停止的任琼,他继续发号施令,“一刻钟后,咱们想办法给他重新清理伤口。” 病床上,任琼的额头处已经隐隐冒出了水光,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十六章 能否活得长寿,全靠概率 第十六章能否活得长寿,全靠概率 不愧为有西方板蓝根之称的二十一世纪万能神药,百服宁的退烧效果没得说。没等张潜指挥着御医孙安祖和大小姐任盈盈两个,手忙脚乱地将任琼胳膊上的绷带剪完,后者的高烧症状已经开始消退,憔悴的面孔上,隐约也有了生命的光泽。(注1:如果在国外看家庭医生,最经常给开的就是扑热息痛,无论是啥症状。) 孙安祖原来之所以认定了患者无力回天,最大难题就在于患者任琼邪热难退,药石无用。此刻发现任琼的额头已经不再发烫,且汗出如浆,顿时惊喜莫名。握着剪刀的右手,不停地哆嗦,好几次,差点把剪刀戳在自己的左手上。 而大小姐任盈盈,先前听孙安祖解释过,只要邪热开始消退,就是药物遏制住了邪毒的攻势,心中更是惊喜得不能自己。没等将手里的脏绷带扔掉,就想跪下给张潜磕头。 “别,别,别,早着呢,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作为一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张潜最受不了别人动不动就跪,哪怕对方先前还辱骂过自己。因此,果断将身体躲在一边,连声解释,“出了汗,退了烧,只解决了表面问题,真正麻烦还在后头。你有给我磕头那功夫,还不如去外边催催,烈酒和盐水什么时候能到。” “仙师,仙师,烈酒到了,盐水也准备好了,都准备了两大木桶。一起给您摆在门口了!”小胖子任琮讨好的声音,在外边迅速响起,隐约还带着一丝哽咽,“先前,先前看您忙,就没敢打扰您。我阿爷情况怎么样,您刚才说汗发出来了?!” “退烧了,就是你们平常说的邪热。出汗是退烧的表现之一!”对于努力帮过自己忙的小胖子任琮,张潜的态度要好得多,想了想,尽可能地为他解释。“你要是不放心令尊,可以进来看看他。不过记得提前打了盐水洗手洗脸,顺便再用盐水漱干净嘴巴!” “哎,哎,我洗,我这就洗!”小胖子任琮喜出望外,连声答应。话音落下,又顺口问道:“仙师,你呢,你需要洗一下不?” “我?”张潜楞了楞,这才意识到,对别人提的卫生要求,自己一条都没遵从。顿时,脸色微红,讪笑着回应,“洗,麻烦你也给我弄个脸盆和杯子过来。好在绷带还没剪完,还没到为令尊处理伤口的时候。” “是,仙师!”没想到自己还能给张潜查缺补漏,小胖子激动得连声音都开始发颤。 “你们继续剪绷带,我出去一下。还有,不要叫我仙师,叫我张少郎,或者张公子,都可以。”扭头对孙安祖和任盈盈两个吩咐了一句,张潜迈步出门。 “是,张,张少郎君!”孙安祖和任盈盈两人都楞了楞,然后果断做出了正确选择。 公子是官宦之家儿孙才能有的称呼,平素如果周围没有外人,叫也就叫了。如今正厅里还坐着一位如假包换的小国公,该遵守的忌讳,大伙还是不要故意去犯。 “仙,张少郎君!”管家任福的反应,也不比孙安祖和任盈盈慢。抢在其他家丁“冒犯”高人之前,带头改口,“张少郎君要净面是吧?盐水已经给您打好了,任四,任五,任六,你们几个还不把脸盆和茶杯,给张少郎君拿来!” 立刻有家丁如众星捧月般围拢过来,端脸盆的端脸盆,端杯子的端杯子,伺候张潜洗脸,洗手,漱口。然后又拿来崭新的手巾,小心翼翼帮他擦干净了脸上和手上的水渍。 张潜依旧无法适应被人伺候,特别是被一群大老爷们伺候,硬着头皮坚持到漱口完毕,赶紧分开众人,转身直奔放在病房门口的两个木桶。“哪个里边放的是酒?” “这个,仙,张少郎君请看!”刚刚洗漱完毕的任琮,屁颠屁颠地凑上前,亲手为他掀开了一个木桶盖子。 “你还是叫我张兄就行!”张潜从旁边拎起一只木头勺子,一边舀酒水,一边吩咐。 “那,那怎么行。仙,张少郎君救了我父亲的命!”任琮却坚决不肯答应,摆着手连连后退。 “能不能救下来,还要两说着呢!”张潜瞪了他一眼,大声补充,“况且你先前帮过我,我帮你也是应该。除非你觉得,张某不配跟你攀交情!” “张,张,张……张兄,小弟这厢有礼了!”自家父亲的性命悬在别人手里,任琮不敢违抗,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儿,才终于又将“张兄”俩字叫出口。 “酒的度数不够!”张潜没功夫继续跟他在繁文缛节上浪费时间,瞪了他一眼,将酒水放在嘴边,仔细品尝,“闻起来就知道不够。你们这里没有烧酒么?烧刀子,三碗不过岗那种?!” “没,听都没听说过!”任琮绞尽脑汁拼命想,也没想出烧刀子是什么东西,只好老老实实地摇头。 “长安城中,最烈的酒,就是三蒸三酿的刘伶醉。但是距离张少郎君说的,三碗不过岗,还是差了许多!”小国公段怀简有心跟高人结交,主动在一旁补充。 “那就算了,只能用盐水了!”张潜丢下勺子,遗憾地摇头。 即便身为二十一世纪文科生,他也懂得一个基本的常识,酒精想要消毒,至少得达到七十度。而任琮精挑细选出来的酒,乃是粮食所发酵酿制,根本没经过任何提纯。 往高了说,这些酒也就能达到十一二度,跟后世的烈性啤酒差不多。给酒鬼解馋都嫌弃不够劲儿,更不用说拿去给伤口灭菌! 正郁闷间,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啊——”,紧跟着,就是任盈盈的求救声,“仙师,张少郎君,救命,救命,我阿爷,我阿爷手臂漏水了!” “不要慌!肯定不是水!”张潜听得哭笑不得,连忙转身,三步并做两步来到病榻前。只见包裹在任琼胳膊表面的绷带,已经尽数被孙安祖和任盈盈两个去除。早已看不出颜色的伤口处,正有暗黄色的液体,淅淅沥沥往外淌。 “去外边,拿个木盆来接着!”张潜也不知道那液体是什么东西,但是坚信人不会漏水。先大声命令任盈盈让开,然后从书包里取出义乌造的“瑞士军刀”,将其中一片最薄的小刀子打开,放在刚才忘记了熄灭的油灯上烧了烧,随即,便用刀尖儿轻轻去挑任琼胳膊上的伤口。 “蠢货,果然是在草菅人命!”不接触则以,一接触,他就又忍不住低声唾骂。 以他穿越之前在大二暑假去地震灾区做志愿者,被组织方临时安排给医生打过几天下手的水平,都能看出来,任琮的父亲之所以落到今天这地步,给他治伤的郎中,至少得负担七成以上责任。 伤口实际很小,长度绝对不超过两厘米,并且被人用烙铁之类的东西烫过,当时肯定有效地止住了流血。然而,不知道是处理伤口的人外行,还是故意,竟然只烙糊了伤口的表面。如此一来,血的确没有再往外流了,但箭蔟上的细菌却与淤血一起被封在了皮肉里头,时间久了,不发炎才怪! 然而,想想正厅里还坐着一位少国公,答案恐怕就呼之欲出了。这任老庄主的身份,绝非普通地主或者商人那么简单,从他受伤后,能惊动一位少国公和一位御医的情形上看,十有七八,此人就是后世日本等国家里存在的那种“白手套”。专门为达官显贵们经营他们不方便出面的生意,然后从中分一杯羹。(注1:说的是日本。河蟹退散!) 如此重要的人物,随行郎中给他用烙铁处理伤口之时,岂敢把他烫得太狠?结果,这一手下留情不要紧,把细菌也给留下了。再加上受伤后捂着不透风,才引起了急性炎症,差一点儿就要了他的老命。 “先前晚辈看过一次伤口,当时还没有流脓!晚辈看伤口表面完好,任庄主却被邪热烧得昏迷不醒。又看到有邪毒已经蔓延过了肩甲骨,才断定任庄主之病,已经非药石之力所能救治!”还以为张仙师是在骂自己,孙安祖红着老脸,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解释。 “真不知道武则天怎么活到了那么大的岁数!”心中偷偷嘀咕了一句,张潜对这个时代的医术水平彻底失望。随即,又摇了摇头,低声朝着外边喊到:“任琮,找个干净盆子,和一块干净布子,端盐水进来!” “哎,哎!”任琮的声音,贴着他的脊背响起,明显带着战栗。显然刚才就跟在他身后冲进来了,只是没敢凑得太近,怕打扰他救自己父亲任琼的性命而已。 “张少郎君,需要给任庄主用盐水洗伤口么?恐怕只能洗得再仔细,也无法将邪毒从肩膀那边抽出来!”见张仙师不搭理自己,孙安祖又在旁边试探地提醒。 “恐怕需要将烂肉从伤口里头全部挖出来才行!”张潜咬了咬牙,低声回应,“刮骨疗毒,你听说过吗?今天就算赶鸭子上架,也得勉强试试!” “刮骨疗毒?”饶是对张潜的神奇已经有了一定适应能力,孙安祖依旧大惊失色,“仙师,张少郎君会此奇术?晚辈听说过,在《三国志》里头有记载!但从那时之后,世人就再未见到此绝技施展第二次。” “那你知道麻沸散不!”张潜听得好生失望,却依旧有些不死心地询问。 扑热息痛有一定止痛效果,却未必能压制住割除烂肉时的剧烈疼痛。这点,他从自己小时候牙疼的经验中就能得出结论。所以,只能寄希望于传说中的古方。 “听说过,没有看到过方子,此方自魏晋时代,就已经失传了!”孙安祖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应。 “蒙汗药呢,你知道怎么配制吗?”古方不行,则只能求助于传说,张潜继续不死心的问。 “没听说过!”孙安祖明知道答案会让“张仙师”失望,依旧如实做出了回应。 “五麻汤呢?” “没听说过!” “曼陀罗花呢,总能找到吧?” “听说过,长安城里肯定没有!” “还魂草?” “没听说过!” “情花?” “回张少郎君的话,情花是什么东西?少郎君说的是催情草么?那是给牲口配种时用的,没有麻痹效果啊!” …… 接连将民间传说,影视剧,和武侠小说里的,各种麻药问了个遍,得到的答案却全都是否定。张潜终于彻底绝望,将小刀子往桌案上一拍,厉声喝问:“那你平素给人看牙或者清理伤口,总得止痛吧!这没有,那也没有,你平素到底用什么?” “金,金针!”孙安祖辈吓得连连后退,回答得好生委屈,“金针刺穴止痛。还,还有乌头草。每次不超过两钱熬服,毒不死人,只会让人昏迷上几个时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十七章 不要小瞧御医 第十七章不要小瞧御医 “你怎么不用砒霜?!”张潜终于明白,为啥古代皇帝没几个长寿的了。连乌头草都敢当麻醉剂用,平素有个头疼脑热就吃药,有毒有副作用的东西,还不知道吃进去了多少!倒是那些普通人,小病小灾吃不起药,只能靠身体去硬抗,说不定还能寿命长一点儿。 “砒霜?少郎君可是说的信石?”沉迷于医道中的孙安祖,丝毫没听出张潜话语里的讽刺意味儿,皱着眉头,非常认真地跟他探讨,“信石主要用来治疟疾,花柳和痔疮,做麻药却是第一次听说。少郎君可知用量几何?以何药为辅?若是切实有效,晚辈回头给人治病,倒不妨拿来试试!” “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学神农氏,自己去尝!”张潜彻底无话可说了,抓起高仿瑞士军刀,再度用灯火烤了消毒,“现在,烦劳孙御医用金针给他止痛,实在不行,发现情况不妙,你就把他直接打晕。我必须把伤口中的腐烂肌肉,给他尽快处理掉!” 说罢,拎着烤得滚烫的军刀,走到任琼耳畔,弯下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任老爷子,您刚才应该也听到了,孙御医说,不拔除了您体内的细菌感染,您肯定十死无生。而如果您死了,晚辈保证,任琮会被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轻轻叹了口气,他继续用普通话低低的补充:“所以,晚辈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等会儿一旦手重了一些,您老千万忍住了。万一碰到了血管引起了大出血,您老也别怪我庸医杀人。我即便失了手,您老好歹都能死得痛快点儿,换了他们,您老死前肯定受更多的冤枉罪!” 说这些,他纯粹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毕竟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他敢这样干,无论最后治疗结果如何,都难免要进局子里走一遭。而眼下,如果他不冒险一试,任老庄主就只能等死。而以小胖子任琮那怂样和其继母,管家、仆人们对他的态度,此人肯定难逃被剥夺继承权,扫地出门的命运! 孙安祖听不懂张潜所说的二十一世纪普通话,见他在任琼耳畔嘀嘀咕咕,还以为是施展刮骨疗毒奇术之前,必须念给患者的定魂咒。所以也不敢听得太仔细,只管命徒弟替自己从药箱里取来银针,一针针地扎在任琼的手掌、肩膀和脖颈等处,然后又点燃艾绒,放于针尾处缓缓熏烤。 这一手“伏羲神针”,乃是他师门绝学,他从小练到老。因此,整套动作施展起来宛若行云流水。而施针之后,任琼手臂上的皮肤和肌肉,立刻变得松弛了许多,很明显,针刺的确起到遏制痛觉或者舒缓神经紧张的效果。 张潜见此,对手术成功的信心,立刻又增添了许多。拿起瑞士军刀,第三次在火上烤了烤,旋即命令孙安祖帮忙压住任琼受伤的手臂,用刀尖儿轻轻朝已经化脓腐烂的伤口割了下去。 也许是任琼昏迷太久了,痛觉已经麻木。也许是百服宁和金针的效果产生了叠加。病榻上的患者,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就再也没做出任何动作。而被烙铁强行烙在一起的皮肤,被锐士军刀切开之后,先前伤口处冒出来的黄水儿,立刻变成了脓血,沿着刀刃滚滚而落。 “啊——”奉命端来木盆负责接“黄水儿”的任盈盈,低声尖叫。随即,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唯恐尖叫声打扰了“高人”施展奇术。 奉命打来盐水备用的小胖子任琮,则快速将头扭到了一旁,面颊,手臂,大腿上等处的肌肉,突突乱跳,冷汗也沿着额头滚滚而下。 第一次拿刀子切人肉,张潜其实也被污血刺激得头皮发乍。然而,患者的伤口已经被切开了,他会做也得做,不会做没理由停手。所以,干脆把心一横,牙关一咬,继续用刀刃往伤口深处切去。只要没把患者当场疼醒,就全当自己是在削木头。 好在任琼胳膊上的伤口,原本就没多大,附近也恰巧没什么动脉和静脉。因此,四、五刀轻轻切过之后,刀刃下已经能够看到鲜红色的肌肉。张潜将头扭向一旁,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心态。随即,又开始用刀刃剜那些腐烂的肌肉,不求动作绝对精确,只求做到除恶务尽。 这下,伤口处的血,就淌得多了起来。任盈盈看得花容失色,本能将眼睛闭上,浑身上下冷滚滚。再看小胖子任琮,虽然始终目光都没敢往伤口处多瞧,却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四肢瘫软,距离昏迷已经没多远了。 倒是御医孙安祖,这辈子处理过太多的各种伤口,非但积累了足够的经验,神经也早就被患者血肉模糊的样子,折磨得足够粗大。聚精会神看了一会儿,发现张潜握刀的右手一直在发抖,额头、后脖颈等处,都湿得宛若刚刚被泼了一大碗水般,便隐约猜到他以前没施展过几次同类的奇术。因此,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商量:“少郎君可是累了?如果只是单纯挖掉腐肉的话,可以放心教给晚辈。只是,如果邪毒不除,今日挖尽了腐肉,明日就会又有新的血肉再腐,一日日挖下去……” “你会切除腐肉?不早说!”张潜正累得头晕目眩,果断将高仿瑞士军刀递过去,大声说道:“你只管将腐肉挖尽了,小心不要伤到血管。至于病菌,就是邪毒,我还有别的药!” “如此,少郎君先去休息,让晚辈助你一臂之力!”听张潜说另有药物对付邪毒,先前见识过百服宁退烧之神奇效果的御医孙安祖,立刻精神大振。迫不及待地接过高仿军刀,弯腰低头,三下五除二,就将伤口处的腐肉给清理了个七七八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十八章 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正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道有没有。这两下,可比张潜刚才那零敲碎打模样,高明了太多。后者看得心里发虚,赶紧低声夸赞道:“孙御医好本事!早知道如此,就该让你来给他做这个手术!” “不是晚辈本事好,是少郎君的刀好!”孙安祖却不肯居功,摇摇头,低声回应,“晚辈以前给人处理伤口,从没像今天这般顺手过。” 说话间,他又侧过刀刃,贴着伤口边缘缓缓转动。将最后的薄薄一层受到感染的肌肉给剜了下来,然后抬起头,满脸期待地看着张潜,低声催促:“晚辈这边结束了,少郎君您若是祛除邪毒,还请……” “用盐水将伤口好好洗两遍,若是你有什么止血的药物,也可以给他涂上一些。”努力回忆着自己做志愿者时,看到过的伤口紧急处理流程,张潜大声吩咐。随即,将头转向书包,迅速掏出了一整板儿头孢胶囊。 这才是他真正的底气所在,生活于一个抗生素滥用的时代,一直到国家命令禁止“无处方买卖抗生素”之前,头孢胶囊,就是他这种孤儿的万能神药。小到呼吸道感染,大到打架受伤,没什么不敢用头孢胶囊来应付的,一板儿不行就再多吃一板儿。 而唐代的病菌,想必还没形成抗药性。所以,有头孢胶囊在手,他相信自己至少有一半儿的把握,压制住小胖子他爹体内的感染情况。 “仙师,这,这是……?”目光恰巧对着药板儿的正面,孙安祖被那透明的十个塑料壳和里边色彩鲜艳的胶囊,震惊得无以复加。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不是仙师,也不敢当您的长辈!您老,叫我名字就好!”鉴于对方刚才所展示的那一手漂亮的“刀功”,张潜不愿意在此人面前装神弄鬼,笑了笑,低声解释:“至于此物,虽然压扁了了些,却不影响药效,刚好可以用来对付伤口感染。” 说罢,迅速用剪子将药板儿剪断,撕开锡箔封纸,取出两颗已经压变了形的胶囊,塞进任琼嘴里。然后又取了一杯盐水,缓缓将胶囊送进了对方的喉咙。 “刚好,刚好,任老庄主好福气!”孙安祖拼命眨巴眼睛,努力劝自己不继续刨根究底。 邪热不退,就刚好有两粒丹药,在一刻钟内压制住了邪热。邪毒入体难治,就又刚好有了十颗丹药祛毒。这任老庄主,运气也忒好了些!所急需的救命之物,刚好张少郎君这里都有! 第一次照葫芦画瓢给人动手术,张潜早就累得筋疲力竭,没精力注意孙安祖的反应,一边翻看任琼的眼皮,观察患者的情况,一边顺口吩咐,“药大概一个小时,就是半个时辰左右见效!想要彻底清理干净了他体内的感染,估计至少得连吃三天。止血药上过了么?上过了就给他缝合一下。对了,伤口缝合您会吧?相应的针线都有吧!” “上过了,上过了!”再度被祛除邪毒所需要的时间之短,震惊得神不守舍,孙安祖像小鸡啄碎米一般点头,随即,才忽然理解了张潜的下半句话,再度瞪圆了眼睛,惊呼声脱口而出,“缝合,伤口也可以缝合?像缝衣服那样?” “当然了,你没缝过?”无法理解孙安祖的表现,张潜皱着眉头询问。 “没,没!”孙安祖像差等生被班主任家访一样心虚,红着脸,小声回应,“还,还请仙,还请少郎君指点。在下,在下以前都是用烙铁。” “没啥好指点的,就像缝衣服一样,把表皮尽量给他缝在一起,底部留个筷子那么大的缝隙,用来排除淤血。”已经失望很多次了,张潜对这个时代的医生不懂伤口缝合,也不觉得有啥奇怪。笑了笑,大声为对方讲解。 随即,又低头看了看双目紧闭,满头大汗的任盈盈一眼,笑着吩咐:“行了,把眼睛睁开吧,伤口基本上已经处理完了。你去帮孙御医找一副针线,记得用开水烫过了,再送进来!” “是,是,仙师!”任盈盈如蒙大赦,挣扎着站起身,缓缓向外走去。双腿才迈过门坎儿,就差点儿一头栽倒,多亏了任全在外面手疾眼快扶了一把,才避免了出丑。 “还有你,也起来吧,伤口处理完了!”被赶鸭子上架的一场手术,累得筋疲力竭,张潜没功夫去同情任盈盈。用脚踢了一下瘫痪在地板上,随时都可能晕倒的任琮,大声命令,“起来替令尊拿药,我顺便教你怎么用!” “哎,哎!”任琮呻吟着睁开眼睛,努力往起站,接连几次都没成功,只好用手拉住了张潜衣袖,“仙,张兄,我,我腿,腿麻!” “瞧你这窝囊劲儿!”张潜低声数落了此人一句,伸手将他从地上硬扯了起来。先扶着他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然后将剩下的大半板儿头孢,塞到他手里。“刚刚喂令尊吃过,每天早晚,需要各喂一次,每次两颗,吃完为止。用剪子从这里剪开,吃里边的胶囊。就是你们说的丹药!” “哎,哎!”小胖子任琮听得似懂非懂,只管连连点头。 “还有这个!”张潜从书包里掏出另外大半板儿退烧药,给自己留了两粒,狠狠心,将其余的也全都给了小胖子任琮,“每三个时辰一颗,退烧,也就是邪热彻底不再复发,就别再给令尊吃了。尽量省着点儿,我就这几颗,吃完了,就永远没有了!” “多谢张兄!”小胖子这才意识到,药物究竟有多珍贵,双手捧着两种胶囊,就要跪地给张潜磕头。 张潜见了,赶紧伸手扶住了他,笑着摇头,“别磕,磕了,以后朋友就没的做了。把药收起来,你赶紧出去擦擦脸上的汗,顺便让人给你送进一套干净衣服来换上。否则,令尊病好了,你就该病了。” “不磕,不磕!”小胖子又是感激,又是激动,哭泣着将药塞进胸前贴身口袋,转身,挺直了腰杆子大步走出门外。 从十二岁起,他就被全家上下当成了败家子,虽然钱财用度上没任何欠缺,却谁都没给过他任何尊敬。特别是在追寻“高人”拜师这件事上,更是被全家上下当成了笑话看待。只是除了他的同父异母妹妹任盈盈之外,其他人都不说破而已。 而今天,却是他无意间结识的“高人”朋友,施展妙手救了他的父亲,还将世间根本买不到的神药倾囊相赠。这让他如何能够不感激莫名?又如何能够不觉得扬眉吐气? “唉——”望着小胖子那湿淋淋的背影,张潜忍不住轻轻叹息。 他自己是个孤儿,没父母兄妹,但也没感觉到过亲人之间的倾轧。而小胖子,恐怕任家庄上下,除了他父亲之外,也就是小辣椒任盈盈对他好一些。其他人,几曾对他付出过一点儿真心? “仙,张少郎君,老朽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正感慨间,耳畔忽然又传来了御医孙安祖的声音。这回,却没有自称为晚辈。 “说罢,有啥不当讲的。”被对方问得满头雾水,张潜随口回应。 “那老朽就多嘴了!”孙安祖用盐水洗了洗手,郑重向张潜抱拳,“张少郎君,请问,你手头那种神药,还有多少?” “没了!”没想到对方竟然打起了自己手中胶囊的主意,张潜立刻提高了警惕,皱着眉头,大声回应,“您不是刚才看见了么,剩下的我都给了任琮!” “那就好,那就好!”孙安祖笑着又冲他做了个揖,然后转过身去,仔细检查患者的情况。从头到脚,要多认真有多认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十九章 敲锣打鼓做地主 第十九章敲锣打鼓做地主 事实证明,八世纪大唐的细菌,在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第四代头孢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当天傍晚,任琮就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原本黑中透亮的胳膊,也开始缓缓消肿。 第二天早晨,他的胳膊又“瘦”了一大圈儿,颜色也从乌黑变成了灰黄。到了第三天,胳膊的表面的颜色,竟然基本恢复了正常。而他本人,也能在儿女和仆妇的搀扶下,离开病床于屋子当中来回走动。 这期间,张潜又去探望了此人两次,发现炎症彻底被头孢胶囊抑制住了,而清理伤口附近皮肤和换绷带的活儿,孙御医干的远比自己利落。干脆就把收尾工作全都交了出去,静下心来在客房里看自己从二十一世纪借来的那本英文小说,同时等着任琮带自己去渭南,完成在大唐落户的最后一道手续。 谁料,任老庄主却是个急性子,才刚刚能下床走动,就立刻派儿子任琮,前来请救命恩公相见。张潜推脱几次不得,在任琮的软磨硬泡下,只好硬着头皮来到了正堂。一只脚刚刚迈过门坎儿,还没等他看清楚里边都有谁在场,“呼啦啦”,已经有三男一女,齐齐地跪在了他面前,纳头便拜! “仙师救我父亲性命,我等无以为报,以后只要仙师有事相招,我等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敢辞!”带头跪拜的,正是小辣椒任盈盈。原先对张潜的怀疑有多重,此刻她拜得就有多虔诚。 “起来,起来,举手之劳而已,当不起诸位如此大礼。况且张某也不是什么仙师!”拜二十一世纪深入人心的平等思维所赐,张潜来到大唐之后,最受不了的事情之一就是,别人动不动就跪下磕头。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大声推辞。 谁料想,他的后路却被小胖子任琮,用身体给堵了个死死。此人干脆就跪在了正堂外边的地砖上,将头磕得砰砰作响,“仙师再造任家之恩,琮没齿不忘。愿此生追随左右,听候仙师差遣,风里火里,绝不皱眉!” “啊——”张潜猝不及防,差点没被小胖子给绊倒。气得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直接将此人给拎到了半空中,“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懂不懂?!我都跟你说过一百次了,我不是什么仙师!你再拜我,我现在就走!” “别,仙师别走,别走。我不拜了,不拜了!”没想到张潜的力气居然如此之大,小胖子在半空中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单手挥舞,大声求饶。“这是替家父拜的。不是我们自己要拜的。父命难违,真的是父命难违啊。仙师切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不要叫我仙师!伸开腿站直了!”对这个幼稚中透着厚道的小胖子,张潜还真生不起气来。只好强做愤怒,将手放下,同时大声命令。 “是,仙,张,张兄!”小胖子双脚落地,吐了下舌头,迅速改口,“张兄请,家父原本想要亲自拜谢救命之恩。只是身体不便,所以只能由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代劳!” 紧跟着,又像献宝一样快速介绍:“里边是我大妹盈盈,二弟碧,三弟璋,四弟璜,他们也是奉我父亲的命令,拜谢仙,拜谢恩公!” 话音落下,屋子里,又响起了整齐的拜谢声,三男一女,如黄莺出谷,“谢恩公救我父亲性命,我等无以为报,以后只要恩公有事相招,我等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敢辞!” “赶紧都起来,各位客气了!”有了一些时间来适应,张潜也不像先前一样局促,按照刚刚学到没几天的唐人礼节,躬身还了一个长揖,“是令尊福缘深厚,而张某碰巧手里有药而已。当不起各位如此大礼。” “对仙师来说,是碰巧。对任某来说,却是起死回生。”屋子内,大病初愈的任琼,在一名中年美妇的搀扶下,缓缓迎了出来,“仙师在上,请受任某一拜。” 说这话,就挣扎着准备跪倒。张潜见状,连忙一个箭步冲进去,扶住了此人胳膊,“庄主不必如此。真的是凑巧而已。在下不是什么仙师,况且,况且他们已经拜过了!” 他从小为了少挨欺负,就努力锻炼身体。考上大学之后,又在业余时间里头学过几天自由搏击,因此身体协调性和力气,都远远超过了普通人。双手与任琼的胳膊发生接触,立刻令后者的身体再也跪不下去。 谁料,防住了任琼,却没防住任琼夫人。后者见自家丈夫一时半会儿没有跌倒的危险,立刻松了手,款款下拜,“感谢仙师救我郎君性命!请受妾身一拜!” “别,别,别……”担心任琼无法独自站稳,张潜的两只手不敢松开此人,更没胆子去搀扶任夫人,只好侧开身体,大声说道:“庄主夫人不必客气。在下不是什么仙师。之所以能凑巧帮得上忙,一则是任庄主命不该绝。二来,则是……” 看了看扶着门傻笑的任琮,他继续缓缓补充道:“二来,则是任小郎君待人厚道。当初发现在下遇到了难处,立刻施以援手。在下后来所为,不过是投桃报李而已。真的要谢,任庄主和任夫人,不妨谢他!” “嘿嘿,嘿嘿……”小胖子任琮这辈子,终于做了一件对父亲有帮助的事情,心里头好生得意,讪笑抬起手,轻轻搔自己的后脑勺。 没有做父亲的,不喜欢别人夸奖自己的儿子。任琼心里头虽然觉得像喝了蜂蜜一样甜,却强行板起脸,冲着小胖子任琮横眉怒目,“仙师是在跟你客气,你居然还当了真!还不滚进来给仙师上茶,难道还真的等着老夫给你作揖不成!“ “不敢,不敢,我这不是看您病好了,高兴,高兴么?”任琮立刻像被蝎子蛰了屁股般跳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屋内,亲自拎了茶壶,给张潜、自家父亲和继母倒水。 “孩子在为了你高兴,你别对他那么凶!”中年美妇任夫人,轻轻扯了自家丈夫衣袖一把,顺势站起身,“更何况,仙师说得有道理。这次郎君能逢凶化吉,多亏琮儿心诚,这么多年四处寻访高人。虽然屡屡碰壁,却始终百折不挠。” 一番话,说得甚得“太极拳”精髓,非但尽显身为母亲的温柔与慈爱,并且顺手就将张潜先前刻意为任琮邀功的举动,化解了个无声无息。 那小胖子任琮听了,还以为继母是在帮自己说好话,开心得嘴角都快裂到了耳朵上。而张潜身为外人,虽然听出了任夫人的话语绵里藏针,却也无法替他做得更多。只能在心中悄悄叹气。 正当他为小胖子的未来深感担忧之际,此人却已经喜滋滋地倒好了茶水。先将三个茶碗,小心翼翼地摆在两张不同的矮几上,然后笑着向张潜发出邀请:“仙,张兄,请上坐。阿爷,阿娘,你们也坐!” “任兄不必客气,先过来扶住令尊。他大病初愈,小心跌倒!”又悄悄在心中叹了口气,张潜将任琼的胳膊向小胖子推了推,笑着吩咐。随即,快速松开了双手。 “我来,我来,阿娘,您先坐。张兄,您上坐!”小胖子对自家父亲甚为依赖,大步冲上前,扶住任琼的胳膊。 “婉君,你先坐吧,让琮儿扶着我就行!”难得儿子如此有眼色了一回,老庄主任琼非常开心将肩膀依到了任琮的肩膀上,同时笑着向自家夫人吩咐。 “那我就不耽误你们父子两个亲近了!”中年美妇抿着嘴儿地调侃了一句,言谈间,温柔与体贴尽现。然而,却没有立刻落座,先目送张潜坐到了对面,又等着自己的丈夫也被扶着入了座位,才侧着身子坐到了丈夫的旁边。 张潜初来乍到,对唐人的礼节两眼一抹黑。见任琼执意要请自己喝茶,也就没有继续客气。而这个时代的茶,却是茶叶磨粉煮开,再加了香料和盐巴的,喝着又不怎么合他的口味。所以他只是象征性地抿了几口,就又将茶盏放下了,准备再说上几句没营养的废话,就起身告辞。 “救命之恩,任某不敢言谢。”见张潜放下的茶盏,坐在对面矮几后的任琼,也迅速放下了茶杯。努力坐直了身体,拱起手,大声说道:“本应亲自到客房叩谢仙师救命之恩,但孙御医说要避免受风。所以,只能命令琮儿将仙师请了过来。” “任庄主客气了,在下与令郎一见如故,断没有劳烦庄主去拜见晚辈的道理。”有心给小胖子长面子,张潜笑着拱手还礼。 “折杀了,折杀了,任某何德何能,敢做仙师的长辈?!”任琼闻听,立刻挣扎着准备起身,吓得小胖子赶紧用手将他肩膀按住,急切地强调,“小心,万一扯破了伤口,张兄可没有第二份丹药给你。你可以不做张兄的长辈,他却真心拿我当自家兄弟!” “你这孩子,就这么跟为父说话!”任琼扭过头,大声呵斥。然而,却终究不敢扯破伤口,停止了挣扎,轻轻摇头,“仙师跟你以兄弟相称,乃是他抬举你,你却不能无礼僭越。松开我,去替为父给仙师叩头。” “哎,哎!”只要任琼不乱动,小胖子任琮也不在乎多给别人磕几个头。连声答应着站了起来,走到了张潜所在的矮几之前,双膝下拜。 张潜哪里肯接受?赶紧起身阻拦。而那任琮却感谢他救了自己的父亲,诚心要拜。结果双方拉扯了半天,最终,还是任琮凭着眼泪和鼻涕齐飞的“真功夫”,占据了上风,坚持给张潜磕足了三个头,方才作罢。 “丹药难得,任某不知道价值几何,也不敢问,所以,只能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容日后有了机会,再报答仙师了!”任琼做事极为利落,眼睛刚刚看到自家儿子站起身,就立刻大声补充。 ‘别,别,您赶紧问,问完了赶紧给钱。我现在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虽然从没指望过收回药费,可听闻任琼不打算付钱了,张潜心中依旧忍不住大声嘀咕。 然而,嘴巴上,他却只能笑着说道:“庄主言重了,几粒药物而已。况且任兄先前帮我弄过所和手实,忙前忙后四五天,也没收我一文。” 话音落下,坐在对面的任琼立刻用力摇头,“他那才真是举手之劳而已!与救命之恩,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这几天,任某虽然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可心里却一直在想着,能为仙师做一些什么。跟仙师谈钱,恐怕会污了仙师的耳朵……” ‘不怕,你尽管污,尽管污,污得越狠越好!’张潜气得在肚子里偷偷大叫,却依旧拉不下脸来,将自己此刻身无分文的情况,直言相告。 正气得欲仙欲死之际,却听那任琼忽然把话锋一转,笑着补充:“刚好家里于前年春天入手了一个小庄子,位置就在渭河边上,与仙师落户之处仅有六里之遥。而任某常年在外,也顾不上去打理,乃至此庄子杂草丛生,破败不堪。干脆,任某就斗胆高攀,将此庄子,连同庄子里的佃户,一并转到仙师名下好了。等仙师在那边落下了脚,琮儿也好随时登门求教!” “啥?”猝不及防之下,张潜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老要赠送我一个庄子?” 随即,他就意识到对方不是在说笑话,赶紧站起来,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太贵重了,任庄主,几颗药,真值不了这么多钱!” “区区一个庄子而已,及不上救命之恩万一!管家,把地契和佃户花名册取来,现在就交与仙师。”任琼却坚持要赠,根本不打算给张潜拒绝机会。 一个庄园,即便真的像任琼所说,很小很小,也是长安城附近的庄子!放在后世,就相当于北京通州的一大块土地! 张潜再缺钱,也不敢收如此丰厚的礼物,坚持摆手推辞。而任琼,却报恩心切,执意相赠。争来争去,双方僵持不下。就在此时,小胖子任琮却忽然憨憨一笑,大声说道:“张兄,你就收了吧,我看你的模样,也不像个会种地的,又不肯承认自己是仙师。没个庄子收租,你今后岂不是得喝西北风。至于贵不贵重,我阿爷的性命,怎么着也比一个破庄子值钱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二十章 救人救出了大麻烦 第二十章救人救出了大麻烦 这张破嘴,怪不得任琮在整个庄子里都不招人待见。话音落下,就连张潜,都恨不得将他按在地上,狠狠痛打一番。 再看他父亲任琼,直气得剑眉倒竖,抬起腿,朝着他的屁股就踹了过去:“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阿爷息怒,阿爷息怒!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小胖子任琮想要闪开很容易,却担心自家父亲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只好向前迈了小半步,一边撅着屁股准备迎接下一脚,一边大声求饶。 如此一来,做父亲的反而打不下去了。悻然将鞋子尖在任琮屁股上沾了沾,低声呵斥,“滚远点儿,老夫一看这你就生气。仙师乃世外高人,当然不懂收拾庄稼!以后他庄子上的凡俗杂事,就着落在你身上。如果还敢像在家里一样啥都不着调,仔细你的皮!” “包在我身上,肯定得包在我身上。谁让我跟他是好兄弟呢!”小胖子如蒙大赦,欢天喜地的答应。 经他这么一搅合,渭河畔那个庄子转到张潜名下,就彻底成了定局。双方之间的交流,也立刻变得随意了许多。 “仙师通晓刮骨疗毒的神技,又有起死回生的灵药,却一再声称,自己不是仙师,不知所为何故?”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抓住张潜拒绝大伙叫他为仙师的机会,任琼很是认真地询问。 “我的确不是什么仙师,更没学过什么仙法。庄主称我一声贤侄也好,叫我张少郎也罢,大可随意!”刚收下了对方一个庄子,虽然还不知道大小和里面的具体情况,张潜对任琼的好感依旧大增。笑了笑,坦然解释道:“所谓神技,只是在同门师兄们施展之时,张某在旁边打过几次下手。而那些灵药,也是师门所制,这次凑巧带在身上的。” “只是在同门师兄施展之时,打过几次下手,就学得了如此神技?张少郎真是了得!换了犬子,恐怕手把手教上三年,都未必学得会!”任琼微微一愣,迅速挑起了大拇指,高声夸赞。 “怎么又扯到了我头上?阿爷,我没你说得那么笨吧!”遭了无妄之灾的任琮觉得好生委屈,抬起头,满脸幽怨地抗议。 “你要是聪明,就不至于读了七年官学,却连个明经都考不出!”显然是亲爹,任琼打击起自家儿子来从不留情,你看张少郎,绝世神技,看几眼就能学会!”(注1:唐代科举,明经是其中一种。相对容易。) “也不是看一眼就学会了,只是学了个大概。庄主当时情况紧急,不得不冒险一试。亏得孙御医在旁边,将大部分事情都接了过去。在下只是开了个头,然后基本上就交给御医了!”张潜被夸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赶紧将整个手术过程如实相告。 “张少郎知道该如何做,才是关键。”任琼丝毫不认为孙御医的医术,有资格跟张潜相提并论,笑了笑,轻轻摇头。“至于孙御医,只是手熟尔!此事好比两军交战,主将如何运筹帷幄,才是关键。冲锋陷阵者,顶多只能论次功!” “终究要仰仗孙御医!”张潜说任琼不过,只好笑着坚持。 “当然,孙御医能自降身份,来替任某诊治。他那边,任某肯定少不得一份谢礼!”任琼也不继续在同一个话题上纠缠,笑着补充。随即,又喝了几口茶汤,犹豫着询问道:“张少郎师门能制得如此灵药,想必声名赫赫。可任某这几天躺在床上苦思冥想,找遍释、道两家,竟然找不出一门一派,能精通药理如厮!有关师承,不知道少郎君可否明示?日后任某带着商队路过宝山,也好登门拜谢!” 唯恐引起什么误会,没等张潜接茬儿,他又快速补充:“如果不方便说,少郎君就不说就是。任某只是心中好奇而已!” “也没啥不方便说的!”连日来,总是被小胖子任琮缠着追问来历,张潜早就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编出一个来,否则,麻烦肯定会越来越多。 因此,他在暗中已经打好了几分腹稿。此刻听任琼相询,立刻笑着说出了最不容易穿帮的那一个,“只是说起来过于离奇,未必能取信于人而已。在下师门,非释非道,传承于春秋之时,墨家一派。战国之时,墨家三分,家师的这派被称为东墨,不容齐。无奈之下,四代矩子扬圣匹马入秦,献铸兵与造弩之技于惠王,大秦兵马,方称雄于天下。大秦一统中原之后,国运二世而斩,七代矩子因受始皇之恩,拒食楚粟,带领弟子披发入山,自此,东墨消失于世间。门内只用秦历,不再问外边是汉是晋。” 也不管周围的人如何瞠目结舌,喝了口水,张潜继续按照自己打好的腹稿,缓缓补充,“东墨传至家师,已经是第三十二代矩子。恩师姓刘,乃为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收张某入门之后,待如亲子。奈何张某愚钝,所学不及恩师百一。更无奈的是,张某数日之前奉恩师之命,出山门寻找灵芝入药,傍晚空手而归,竟再也找不到山门!而张某从入门之日起,一直没出过山,对外边情况,更是一无所知。亏得遇到了令郎,才不至于被官府当做流民给抓了去。” 这番话,前面那部分关于东墨的来历及传承,乃是经过史学大家郭沫若考证的,真的无法再真。可从秦国的国运二世而斩那句开始,就纯属胡编乱造了。反正终南山范围极大,唐朝人未必处处都去过。即便有心去搜,也可以归结于恩师本事高强,故意用奇术遮掩了山门来搪塞。 “怪不得你我初见那天,你居然连现在是何年何月都不清楚!”别人也许还对张潜的话有所怀疑,小胖子却抢先信以为真。得意地拍了几下手,大声说道:“阿爷还说你记性比我好,我从小到大,可从未没迷过路!”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被自家“傻”儿子气得七窍生烟,任琼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呵斥。随即,又想了想,继续问道:“听琮儿说,少郎君乃是河间人士。不知道家里头还有什么人么?父母可健在否?” ‘这话什么意思,不是想给我介绍对象吧?’张潜被问得心里发慌,看了一眼跪坐在中年美妇身边,脸色微红的小辣椒任盈盈,赶紧将目光侧开,“此事说起来,更为令人难以置信。张某很小的时候,就跟父母失散了,所以才被恩师带上了山。除了记得自己是河间人士之外,其余一概不知。这次失路无法再回山门,张某倒是想找个机会,去河间那边走走。万一能寻到亲生父母,也能承欢于膝下。免得二老为我终日牵肠挂肚。” 父母可能健在,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找不到亲生父母,就没法请媒人,更无法弄什么父母之命。至于那个小辣椒任盈盈,她爱嫁给谁嫁给谁去,根本不是张潜的菜!自古舔狗无人权,他更不是什么贱骨头,喜欢什么野蛮女友! 只可惜,他心里这些弯弯绕,全都落在了空处。任琼好像只是随口一问,旋即开始对张潜深表同情,“没想到,少郎君的身世,居然这般可怜。任家有商队往来河间,如果有机会,少郎君请赐给两幅令尊令堂的画像。任某让伙计们帮忙留意一下,说不定能让少郎君得偿所愿!” “多谢庄主!”张潜苦笑了一下,脸上不受控制地涌起了一丝哀伤,“不瞒庄主,父母长什么样,张某根本不记得。若是找,也只能根据张某现在的样子,先推测出一幅两三岁时模样,再去河间那边张贴,询问谁家二十年前曾经丢失过一个婴儿!” “有方向就好,说不定老天爷会垂怜少郎君!”任夫人听得心里难受,红着眼睛低声安慰。 “下次去河间的商队出发,任某就把任务给伙计们布置下去!”任琼倒是古道热肠,立刻大包大揽,“画像之事,也由任某请画师来做。长安城里头,正好有几个名家,跟任某交情不错。” 说罢,又想了想,试探着询问:“甚至还可以将少郎君现在的模样,派人画了,在终南山深处四下张贴。说不定,少郎君的恩师发现你久久不归,还会派师兄弟们出山门寻找。若是恰巧看到了画像,岂不美哉?!” “难,恐怕很难!唉——”张潜听了,忍不住又又低声叹气。 同一个时空虫洞,他不认为会在同样位置,出现两次。而他在二十一世纪举目无亲,失踪了之后,顶多会成为公安部门的一件悬案,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他是否还活着。 想到这,一股孤独感觉,在他心中油然而生。又长长叹了口气,他低声补充:“当初张某以为,是不小心迷了路。而现在想来,恐怕是家师嫌弃张某愚蠢,故意寻了个借口,将张某给丢出了门墙。否则,师兄弟们早寻来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张少郎君莫要多心,也许师兄弟们恰好跟你走岔开了呢!试试多贴张画像在山中,总之没有什么坏处!”任琼表现得甚为仗义,立刻大声安慰。 “那就有劳庄主了!”明知道贴告示没啥用,张潜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笑着拱手。 “无妨,举手之劳尔,这才是真的举手之劳!”任琼笑了笑,轻轻摇头。随即,又将身体努力坐直了些,大声说道:“张少郎君,莫嫌任某啰嗦。任某还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问?” “任庄主尽管问,张某知无不言!”还以为任琼从自己编造的师门传承或者家世来历中,发现了疏漏。本着亡羊补牢的想法,张潜笑着点头。 “那任某可就问了!”任琼忽然收起了笑容,正色问道:“前日所赐灵药,少郎君此刻身上还有几粒?那炼药之秘方,少郎君可否记得?” “呼——”一股秋风透窗而入,吹得张潜透心地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二十一章 ? 千年狐狸说聊斋 ‘他居然在打胶囊和配方的主意,怪不得这一大早晨,又是送庄子,又是送女儿!’心寒之余,一股无形的怒火,只冲张潜中宗皇帝是个有道明君! 什么偶尔总会冒出一两个不讲理的公子王孙,直到二十一世纪,韩国和东南亚各地,那些豪门子弟都不会跟普通百姓讲道理,强取豪夺乃是家常便饭,更何况是公元七百零几年的大唐! 对那些人来说,他们看上你的灵药和药方,是给你面子。你不乖乖双手送上,就是不识抬举。想要讨价还价,甚至还想敝帚自珍,简直是白日做梦! 到了此时,张终于明白为何孙御医那天会问他,手头有没有更多的灵丹?并且听他否认之后,立刻如释重负了。 原来,在他将百服宁和头孢胶囊拿出来救下任琼性命那一刻,孙御医就已经看出了此举即将给他带来的风险,所以才好心出言提醒他。只是,只是他当时根本听不出此人话中有话,而萍水相逢,孙御医也不愿意说得更多! 而现在,任琼将一切摆到明面上,掰开揉碎,他才赫然发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到的悬崖边縁。自己连续琢磨了好些天,才编造出来的那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出身,在真正的大唐人眼里看来,简直跟用来自杀的上吊绳儿没什么两样! 老天爷,在大唐,想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怎地就这么难! “阿爷,阿爷,你有办法对不对?你快说啊,张兄可是因为救你,才惹出这一大堆麻烦来的?”没等张潜从震惊与懊悔中缓过神来,小胖子任琮已经冲到了他父亲身侧,抱着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拼命摇晃,“您跟段公爷交情非同寻常,请他帮忙关照一下张兄行不行?当初我求张兄救你性命之时,张兄可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现在他……” “放手!你再摇下去,伤口就被你撕裂了!”任琼扭头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大声呵斥。随即,又迅速将目光转回张潜,微笑着询问:“张少郎君可有脱困之策?若是有,不妨说出来,任某帮你参详一二。若是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任某这边,倒是已经想到了一个主意,只是,只是需要看少郎君是否相信,任某不是那别有居心而已。” “任庄主说笑了。你把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开诚布公跟张某说,张某如何还能怀疑你的用心?!”终究是从小被打击到大的,张潜额头上的冷汗冒得快,消失得也同样迅速。摇头笑了笑,他向任琼郑重拱手:“晚辈初来乍到,不熟悉长安情况。如今遇到大麻烦,还请任庄主指点迷津!” “好,好!”没想到张潜这么快,就选择了无条件相信自己,任琼欣赏地连连点头,“既然少郎君如此爽快,任某就不绕什么弯子了。少郎君可知,幼儿抱着金砖过闹市,最危险是在什么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二十二章 老江湖与少郎君 第二十二章老江湖与少郎君 “什么时候?”张潜眉头紧锁,本能地喃喃重复。 这个问题虽然生动,对他来说,却有些“超纲”。 放眼二十一世纪的华夏,除了极少数跟他一样的倒霉蛋,谁家父母会舍幼儿独自上街?更不可能让幼儿手里抱着什么贵重物品! 而二十一世纪的西安城虽然治安比不上北京,上海,深圳等二十九个省会和直辖市,却也不会出现什么闹市抢劫的行为,更何况到处还都安着摄像头? “我知道,我知道,就在他刚刚离开闹市的时候!”同样问题,对小胖子任琮这个大唐土著来说,却简单至极,“在闹市上打劫,官府即便装模作样,少不得也要管上一管。而离开了闹市之后,就是哪个贼先下手,哪个贼谁先得,后下手的连汤都喝不上!” “就你聪明?!”任琼狠狠瞪了自家儿子一眼,低声呵斥。 小胖子吓得把脖子一缩,不敢再胡乱插嘴。而张潜,却已经从他的回答里,得到了足够的启示。单手轻轻在面前的矮几上拍了拍,低声说道:“庄主是说,只要那幼儿不离开闹市,贼子虽然惦记他的金砖,众目睽睽之下,也多少会有所忌惮。” “的确!”见他孺子可教,任琼欣慰地点头,“除非到了乱世,法纪崩坏,官府的威严荡然无存。否则,该要的脸面,官府总会要一点儿。哪怕只是为了做样子给寻常百姓看!” “噢!张某明白了,多谢任庄主指点!”张潜恍然大悟,笑着向任琼拱手,随即,迅速将目光转向小胖子,大声求肯:“任兄,麻烦再去一趟客房,把我的书包取来!” “哎,哎!”小胖子正听得满头雾水,楞了楞,答应一声,转身便走。 小胖子的父亲任琼,眼神却顿时一亮。旋即端起茶盏,细饮慢品,仿佛那加了香料和盐巴的茶汤,是琼浆玉液一般。 “张某听任兄说,庄主麾下,经营者多家商号,天下奇珍,无一不包?!”张潜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笑着询问。 “别听他胡说,哪里有许多家?只是三五家而已,并且大部分干股还是别人的,任某只是代为东主照看!”任琼的眼神,又是一亮,再度上下打量张潜,赞赏之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见过聪明的,没见过如此聪明的。自己只是稍稍点拨了一下,此人立刻就想出了脱困办法。而由张潜主动提起,可比他先提出来,给人的感觉又舒服了许多。至少,让他成功避免了巧取豪夺的嫌疑。 接下来的事实,也正如任琼所期待。听他没有否认任家名下有多家商号,张潜立刻笑着拱手,“张某有个不情之请,万望庄主考虑一二!” “只要任某力所能及,绝不敢辞!”客套话,还是要说一下的,哪怕说得时候,心里发虚。 “张某手里,有几样用不到的东西,想劳烦庄主旗下的商号代卖。至于该如何操作,宝号过后留多少,庄主可以自行决定!”仿佛是准备卖掉一件旧衣服般,张潜非常随便地提议。 “张少郎君能看得上鄙号,乃是鄙号的福气。放心,任某对天发誓,绝不让少郎君吃半点儿亏!”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任琼依旧激动地鼻梁发麻,用颤抖的声音,赌咒发誓。 神药的效果,他亲自体验过。说是生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而任家旗下的商号,拿到了神药的寄卖权,所赚取的可不止是区区经手费用。而是,而是让所有商号的档次,都直接拔高了好几个台阶! “那就有劳庄主了!”远不像任琼那样激动,此时此刻,张潜的表现,出人意料的非常平静。再度向任琼拱手,随即,把茶盏端起来,一边等待小胖子返回,一边仔细欣赏茶盏表面的窑变。 高仿绿水鬼,此刻就戴在他手腕上。华为手机,则习惯性地塞在贴身口袋里。如今书包中有的,只是当日分给小胖子后,剩下来的两粒百服宁,一板儿头孢,一把高仿微型瑞士军刀、一瓶风油精和一个太阳能充电器。 百服宁,头孢,军刀和风油精,在给任琼施救之时,就暴露过了,倒也不怕暴露第二次。至于太阳能充电器,说实话,即便是在他穿越之前,这东西也只是极少数电子发烧友或者想省电的“穷鬼”在用,正规厂家根本不屑生产。 除非大唐境内,此时还有另外一个经历跟张潜差不多的倒霉蛋,否则,他根本不用担心别人能认出此物到底是什么东西!(注1:太阳能充电器,好像只有某宝卖。正规手机厂家都不配。) “这小子好生了得,救命的东西,居然说放手就放手,倒真的有几分名门子弟风范!”发现张潜居然还有闲心端详茶盏上的花纹,坐在他对面的任琼,对他愈发觉得欣赏,“要是琮儿能有他三分从容就好了,老夫也不至于如此操心!” 作为长安商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任琼这辈子见过无数即将典当或者寄卖祖传之物的公子王孙,哭鼻子抹泪,或者如丧考妣的模样。而像张潜这般,听懂了自己的暗示,立刻果断将宝物出手,脸上居然不带半点儿难舍之色的,却是第一次。 这让他很是怀疑,今天自己的做法,是否依旧太短视了一些。虽然,虽然从他个人角度,他已经是在保证任家安全的前提之下,尽最大的可能去帮助张潜。 “要不,等会儿他拿出灵药之时,任某就请他把灵药收起来,然后向他承诺,任家会动用一切力量,确保他不会受到逼迫?”有一个瞬间,任琼甚至想改变主意,豁出自己所有,去报答张潜的救命之恩,同时也成全自家儿子与张潜的友谊。然而,眼角的余光看到如花美眷,再看看其他三儿一女,他又果断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掐死在了萌芽状态。 受人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和为朋友两肋插刀,都是市井传奇中,才有的豪杰。现实世界中,这种豪杰早死绝种了,至少,他任琼这辈子,从没见到过一个! 正犹豫间,门口却已经传来了沉重的喘息声。转头望去,恰看见他的儿子,小胖子任琼双手抱着一个模样古怪的行囊,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张兄,给你!”根本没注意到自家父亲任琼的目光,小胖子一进屋,立刻直奔张潜,将书包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 “有劳了!”张潜笑着接过书包,当着众人的面儿,将从外到里所有锁扣和拉链,全部打开。将两粒百服宁,一板儿头孢,一把高仿微型瑞士军刀、一瓶风油精和一个太阳能充电器,逐一掏出来,摆在面前的矮几上,然后又将书包倒置,用力抖了几下,才笑着说道:“给庄主褪去邪热之药,名为百服宁,张某只剩下最后两粒。给庄主清除体内邪毒之物,名为辟邪丹,如今还剩下十二粒,都在这里了。这两种药不能分,也只够再救一个血毒入体的病人。若是留在张某手上,肯定惹人窥探。故而,张某想将此两样药物,托付任庄主寄卖。至于价钱……” “十万吊,只收开元通宝,或者等值的金银。可以先付给少郎君一成为定金!”心中灵光乍现,任琼摒除一切杂念,毅然做出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任某独自吃不下,要联合宝昌昇,四海奇珍两家,一起寄卖。他们两家,背后靠山也足够硬,轻易不会受人胁迫。”(注2:开元通宝是唐高祖李渊时期铸造的,用料很足,所以是优质铜钱。不是唐玄宗铸的,虽然唐玄宗年号开元。) 可惜他这番努力,注定做给了瞎子看。张潜根本不知道那宝昌昇和四海奇珍两家商号,在长安城内是什么地位,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了那高达十万吊的药价上。“十万吊?是不是卖得太贵了些。毕竟只能再治好一个人……” “只能再救一个人,才是灵药贵的理由!”论起做生意,任琼可比张潜强太多了。摇摇头,大声解释,“张少郎君听我一句话,长安城内,只有出得起十万吊开元通宝的人家,才有资格保住此药。灵药卖得便宜了,才是害了买家!” “也罢,一切但凭庄主安排!”张潜的眼前,立刻闪现了某个中产家庭,倾尽所有买下了百服宁头孢,没等服用就被某个官n代抢走的悲惨画面,咧了下嘴,叹息着点头。 古诗有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由此可见,十万吊,绝对是个天价。放眼长安城内,能出得起这个数字的,恐怕不会超过两百家。而总计这不到两百家的少数人,却把持了整个大唐的运转,其他人,包括任琼这种“白手套”在内,恐怕只能抬起头来仰望前者如何翻云覆雨而已。 想到自己连仰望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张潜心中顿觉百无聊赖。微笑着强将百服宁和头孢一并交到了呆若木鸡的小胖子手里,大声吩咐,“劳烦任兄,把药物给庄主送过去!” “且慢!”没等小胖子做出任何反应,任琼已经大声打断,“救命之物,岂能如此轻易转手?孙御医还在庄子上,少国公也曾经说过,明天还要过来探望任某。张少郎君先将灵药收好,明天任某请他们二位做个见证,咱们当场立字据交割!” “也好!”既然已经决定将百服宁和最后一板头孢卖了换钱,张潜也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交割。笑了笑,将两样胶囊和茶几上其他物品,朝书包里胡乱一塞,起身拱手,“张某就先替庄主保管一天。庄主大病初愈,仍需要仔细保养,张某就不再打扰了。明日少国公到后,还请庄主派人叫我。” “好,好,少郎君慢行,慢行!”看见张潜将价值十万吊的“灵药”,如同塞抹布一般随便乱塞,任琼心疼得额头上青筋乱蹦。忍了又忍,才强行压住了命人将“灵药”抢下来的冲动,笑着拱手,“琮儿,还不替为父送送少郎君。” “哎,哎!”仍旧接受不了自己才只离开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内,父亲就跟张潜谈成一笔价值十万吊的大生意的事实,任琮晕乎乎地答应了一声,随即撒开双腿,踉跄着跟在了张潜身后。 “唉——”再一次明显地看出自家儿子,跟张潜之间的巨大差距,任琼忍不住低声长叹。 “庄主,真的要拉上宝昌昇,四海奇珍两家,一起发卖那两份灵药?”还以为任琼叹气,是因为付出的太多,管家任福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 “十万吊终究不是小数目。”任琼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即便只是十成中的一成,贸然拿出来,商号那边,恐怕很长时间,都要捉襟见肘!”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的意思是,褒国公府,夔国公府和谯国公给他遮风挡雨,也太便宜了他。”任福可不是张潜,对自家主人任琼付出的代价,视而不见。一边摇头,一边非常惋惜地补充,“属下刚才见他,表面故作大方,实际上,却始终没有回答庄主关于丹方的秘密……” “住口!你是疯了,还是唯恐任家败得不够快?!”一句话没等说完,已经被任琼厉声打断。向来对管家非常信任的他,一改平素宽容,手拍桌案,横眉怒目,“且不说他知不知道丹方。即便知道,他对任某有救命之恩,任某岂能对他逼迫过甚?!况且连一份救命灵药,任某都不敢独自吃下。他若是把丹方双手奉上,任家有什么底气和资格去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二十三章 凌烟阁上的诅咒 第二十三章凌烟阁上的诅咒 一番话,说得震耳发聩。令在场所有人,无不面色大变。 任家的确背靠着褒国公府,也的确在旗下有十几处商号,并且于长安城内城外都有大宅院和庄子,还不止一处。可任家却连豪门望族的边儿都沾不上,跟那些皇亲国戚相比,更是连灰渣都不如。 任家得到了“灵药”,立刻联手其他两家巨商一起发卖,既可以把危险甩出去,又可以彰显旗下商号的实力。然而,如果任家拿到了“灵药”的配方,却同样是婴儿捧着金砖过闹市!稍微处置不当,就会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 “庄主,老仆刚才鲁莽了,还请庄主责罚!”迅速理清了前因后果,管家任福额头见汗,赶紧长揖道歉。 “罢了,你也是为了任家!”任琼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随即,却又沉声追问:“张少郎君的衣物,已经归还给他了吗?可有损坏和短少?” “归还了,前天傍晚就尽数归还了,没有任何损坏和短少。”管家任福,顿时又被问得老脸泛红,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声汇报,“老仆还请人用织补的办法,把狼抓坏的地方,也都补好了!” ”归还了就好,他对老夫有恩,老夫不能让人笑话连恩人的衣服都不放过!”任琼吐了口气,再度轻轻点头。 闻听此言,管家任福脸色更是红得发烫,连忙小声解释,说自己当初误以为张潜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弄了一身古怪衣物,然后四下招摇的骗子,所以才试图追寻那些衣服的用料、工艺和产地,并非存心想要冒犯对方。 然而,任琼却不想听,轻轻摆了下手,低声打断:“你进取心甚强,能力也远远超过寻常人,只做一个管家,实在有些委屈了你。这样吧,褒国公府准备在金城那边开一个分号,连接西域和中原的货物流转,正缺一个有本事有担当的人。老夫以为非你莫属,等会儿给你写一份委任书,你拿了,赶去那边赴任吧。早点过去,早点把盘子扎下来,也好让国公他老人家安心!” “庄主!”管家任福惊得魂飞天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老仆真的是为了任家,才动仙师衣物的心思。老仆此举,没有半点儿私心。老仆可以对天发誓……” “起来,起来,叫你去独当一面儿,你怎么反倒像被扫地出门一般?”任琼站起身,走到任福面前,用没被伤口波及的那只手,拉住后者的胳膊,“换了别人,高兴恐怕还来不及。” “庄主!”任福怕扯动任琼的伤口,哽咽着缓缓站起,委屈得无以复加,“老仆知道错了,老仆可以交卸了管家差事,请庄主再给老仆一个机会,不要赶老仆走。哪怕是让老仆为您牵马坠蹬……” “胡说,牵马坠蹬,怎么用得到你!”任琼笑了笑,抬手用大拇指抹去对方的眼泪,“任福,我刚才说了,让你去金城,不是为了惩罚你。你进取心强,做事又杀伐果断,去了金城那边,刚好有用武之地。褒国公联合了几位头面人物,准备开拓西域商路,也正需要你这种有进取心的人才。而长安这边水深浪急,危险重重,需要的不是进取,而是一个“稳”字!宁可瞻前顾后坐视机会错过,也不该轻举妄动!” 转头扫视了一下妻子和儿女,他又将声音提高了些,叹息着补充:“老夫这些话,并非跟任福一个人说的,你们平素行事,也需要仔细斟酌,切莫觉得家里有了一些钱财,就主动招惹是非。这长安城,水深着呢,一不小心,就会祸及全家!想当年太宗皇帝追思群臣开国之功,在凌烟阁上塑了二十四位国公像,对诸位国公及其后人来说,是何等的荣耀?然而,前年圣明天子即位,追思大唐开国之不易,将诸位国公之后人重新从各地召还长安赐爵,恢复供给的,竟然高达十九家!” “凌烟阁二十四贤,以开国之功,尚不能保证儿孙富贵绵长。如今朝中争斗,一日烈过一日,咱们这种小门小户,再不谨慎一些,一旦被卷进去,岂不是立刻就灰飞烟灭?” 唯恐妻子和儿女不信,又叹了口气,他继续沉声补充道:“二十四功臣十九家获罪,咱们任家三代为之效力的褒国公府却不在其中,是为何故?第一,是初代褒国公过去得早,贞观十六年就仙逝了,没赶上后来太子被废,以及那些立储之争。第二,则是初代国公教子有方,只准老国公带着他昔日的老弟兄们闷头赚钱,却不准老国公掺和任何表面风光的事情。而在他过世之后,老国公也因为资历比不上长辈们,没了话事权,掺和不了什么大事儿。结果最后下来,褒国公段府,反倒因祸得福,成了二十四功臣家族中,过得最滋润的几家之一!”(注1:褒国公段志玄,到中宗时期,已经是三代国公,福泽绵长。其他大多数功臣,都两代而斩,是中宗为他们平反恢复政策。) “庄主料事长远,老仆知错了!”管家任福再也不敢说自己委屈,躬下身,长长给任琼作揖。“老仆去了金城,一定竭尽全力,给咱们任家,给东主褒国公府,经营出一个新的安身之地来!” “走的时候,账上多支一些钱财,免得到了那边捉襟见肘!”任琼心中忽然涌起了几分不舍,点了点头,郑重叮嘱。 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妻子和儿女们,继续低声吩咐:“这些话以前我没说过,以后也不会再说。时局晦暗不明,老夫宁愿你们一个个混日子,也不希望你们去出任何风头。从你们曾祖父那辈子开始,任家跟着褒国公府一路积累到现在,你们即便啥都不干,也够吃上好几辈子安稳饭了。而你们一旦走错了路,或者站错了队,死得恐怕就不是自己一个人,整个家族,都会被你们拖累!”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任盈盈和任璋四姐弟,听得似懂非懂,却齐声答应。 “怪不得琮儿醉心于剑侠和仙道,老爷你却不阻止他,原来所想是如此的长远!”中年美妇女则莞尔一笑,缓缓点头。 正准备再说上几句夹枪带棒的话,免得任琮因为救父有功,就把几个弟弟妹妹们全都比了下去。屋门外,却已经传来了小胖子气喘吁吁的叫喊声:“阿爷,阿爷,要紧事,张兄有一件要紧事,让我跟你叮嘱。那,那辟邪丹,服用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碰酒水。否则,药性与酒相克,服药者肯定性命难保!” “啊——”任琼惊得寒毛倒竖,刹那间,汗流浃背! 这墨家子弟,果然名不虚传!好在今天自己临时改了主意,并未逼迫此人过甚。否则,这句叮嘱,他肯定不会及时想起来。而自己一杯庆功酒下去,便会乐极生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二十四章 来自唐朝的好人卡 第二十四章来自唐朝的好人卡 天可怜见,张潜绝对没有故意留一手的意思。这点,他可以对着大唐高祖皇帝李渊的墓碑发誓。虽然,类似的誓言,后者基本说过就忘。 事实上,即便任琼今天对他的态度没那么客气,出的价钱没那么高,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他就不会产生利用头孢与酒精的相克作用,故意送此人去上西天的念头。 百服宁和头孢四代,虽然剩下的分量只够一个人服用,在他眼里,价值却远远不像任琼和孙安祖等人认为的那么高。 对于任琼和孙安祖两个来说,这是可以“起死回生”的神药。但是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从小吃头孢和百服宁吃到大的张潜来说,这两样药品却是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绝对不值得自己豁出去性命去占有,更不值得自己去故意杀人。 事实上,当他得到了任琼的提醒,发现自己会因为这两样药物惹上一大堆麻烦的时候,他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将这两份药物脱手。并且脱手的价格,能解决他目前囊中空空如洗的困境即可,根本没指望太高。 而任琼给他的开价,却是十万吊!即便没有寄卖成功,预付款也有一万吊之多。 这可不是武侠小说中的世界,大侠随便吃顿饭就五十两银子。据张潜连日来的观察和了解,在神龙三年的大唐,即便是长安附近,两吊钱,也就是二两白银,也能买到一亩好地。 十万吊钱,折合土地就是五万亩。 你能想象,一个二十一世纪,在西安灞桥区都买不起一个厕所的人,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在西安市西三环边上,继承了五万亩地是什么感觉么?能没当场喜欢的疯掉,已经算是张潜定力远超常人。 两粒百服宁和一板头孢四代胶囊,在二十一世纪的购买价格,大概是十块钱人民币。市场价格相当于两斤陈年小米儿。 眼下长安郊外的物价,据张潜连日来多方探听所了解,是一斗米六个半通宝。刚好相当于每个通宝可以买小米儿两斤。 一个通宝的本钱,一万万通宝的最终售价!这买卖,绝对做得! 如果能找到当初送自己过来的那条时空隧道,张潜恨不得每天都穿越一次,每次带着一卡车头孢四代和百服宁过来! 只可惜,那条隧道他看不见,这辈子估计也没机会再摸到。 所以,对着忽然把五万亩西安城西三环边上的好地,砸到自己头上的“福星”任琼,张潜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舍得让他用头孢下酒先前之所以没有提醒,真的只是高兴得过了头而已。 这不,刚刚在客房里缓过一点神,他就立刻把服用头孢的禁忌想了起来,并赶紧委派小胖子返回正堂,提醒他的父亲。唯恐提醒得晚了,任琼忽然想喝上一杯。 至于此举,是如何把任琼给吓了个半死,如何让众人觉得他高深莫测,则是附带作用了。根本不在张潜的预料之内,也不是他想要的后果之一。 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小胖子任琮早点儿带着自己赶到渭南去,完成自己的在大唐落户的手续。然后尽快收拾收拾,搬到自己名下的庄子里,做一个快乐小地主儿。 一座庄子,渭水河畔的! 十万吊钱,还是分量充足的开元通宝! 这日子,想想,就美得鼻子冒泡。 至于长安城内,眼下谁当皇帝,谁跟谁斗得鸡飞狗跳,为何太子他妈逼得他自杀,关他一个小地主屁事儿! 谁当了皇帝,他都不是一样的缴纳赋税? 谁在争斗中占据了上风,加官进爵的名单里,会轮得到他? 更何况,所有胜利者都注定是辣鸡!学过的历史知识早就告诉了张潜,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名叫李隆基。 李隆基即位之后,一直到安史之乱,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国泰民安。而这段时间结束之后,他张潜估计也奔着七十岁去了。人到七十古来稀,能快乐富足地活到七十岁,他还管旁人那么多闲事作甚! 人在开心的时候,就感觉不到时间如何流逝。只是随便在麻皮纸上写了几个毛笔字,又逗着小丫鬟紫鹃说了片刻渭南那边的风土人情,天就黑了下来。 虽然手机里存着几十个g的各种文学作品,八卦故事,甚至宅男福利。但是,为了尽量避免暴露,同时也为了尽可能地保证电池和充电器的使用寿命,张潜却没心思坐在灯下玩手机。草草地吃了一些宵夜,又在小丫鬟紫鹃的服侍下用盐粉刷过牙,用温水洗了脚,就躺在了床上。 因为没有什么工业污染的缘故,大唐朝的月光,远比二十一世纪明亮。很快,就水一般透过窗纸,照在了他的幔帐上。 做工精良,却没有经过化学药品漂白的幔帐,在月光的照射下,很快就变得朦朦胧胧。从枕头处扬起脸看,就像一团奶黄色的浓雾。 而每年深秋的早晨,长安大学城附近,经常被同样颜色的浓雾所笼罩。只是,二十一世纪的浓雾,总是带着汽车尾气和秸秆儿焚烧的味道,而现在,空气中却只有一缕缕幽香。 张潜最终,还是开始思念二十一世纪了。在他终于在唐朝看到了安顿下来的希望,在他摆脱了一个又一个麻烦之后,思乡之情,宛若潮水般,不受控制地吞没了他。让他手脚发冷,眼眶发涩,心脏处也闷闷地疼。 眼泪悄悄地顺着眼角淌在了枕头上,尽管,尽管,他既不知道自己的眼泪究竟为谁而流,也不知道二十一世纪,还有什么人和什么事情,值得自己留恋。 此时此刻,他就像一只失了群的孤雁,找不到同伴在哪,也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只能在岸边顾影自怜,却丝毫顾不上考虑,那水下是否藏着鳄鱼,身后的草丛中是否已经有猎人,悄悄地将羽箭搭上弓弦! “澌,澌,澌……”低低的抽鼻子声,忽然在门外响起,在这思乡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怎么了,紫鹃,谁欺负你了?”张潜的思绪,迅速被从二十一世纪,被拉回到唐朝,翻身坐起,对着外屋询问。 白天光顾着自己高兴,他根本没留意到紫鹃的情绪变化,更不知道对方会遇到什么事情。所以,乍一听到抽泣声,难免觉得诧异。 “没,没什么?只,只是鼻子不通气。打扰了少郎君安睡,婢子该死!还,还请少郎君不要生气!”抽鼻子声戛然而止,丫鬟紫鹃回答得小心而又孱弱。 “鼻子不通气儿,可未必是小事儿。找郎中看过了么?用不用去开,去吃点儿药?!”翻身从床上坐起,张潜低声询问,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在大唐有多么不正常。 “澌,澌,澌……”抽鼻子声再度响起,很快,又被强行压了下去。少女紫鹃哑着嗓子,低声回应,“没事儿,少郎君,婢子的身子骨结实,用不到看郎中。明天早晨起来去厨房要碗姜汤喝就会好!” “就你,身子骨还结实?”差一点儿被紫鹃的话给逗笑,张潜一边给自己披好外袍,一边打趣道,“风大一点儿就能吹个跟头。真不知道冬天时,你该怎么出门。” “真的不用。婢子,婢子让少郎君担心了。婢子,婢子只是个小丫鬟,庄子里没有给婢子看病的郎中。”紫鹃也被逗得笑了起来,鼻腔堵塞的声音愈发明显。 “孙御医不是在吗?”张潜想都没想,本能地反问。随即,迅速意识到这里是大唐,而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华夏。站起身,掀开门帘,绕过紫鹃晚上睡觉的地铺,大步流星走向外屋门口,“他不给你看病,就让任全去庄子外边找,费用我来出就是。任——” 早晨刚刚谈成了价值一万吊的“大生意”,他正财大气粗。而那任全连日来又跟只幽灵般,整天围着客房转悠,他也根本不愁自己喊了没人答应。 谁料,手指刚刚碰到门闩,身背后,却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他的后腰,“少郎君,不要喊郎中。婢子没事,婢子真的没事儿!婢子只是,只是想起了阿爷和阿娘……” 说到一半儿,她再也说不下去,将头埋在张潜的后背上,泣不成声。原来,刚才她根本不是在流鼻涕,而是跟张潜一样,在黑夜里悄悄地一个人流泪。 张潜的心脏,顿时又闷得厉害。停住脚步,伸手向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低声安慰:“别哭,别哭,你想你阿爷和阿娘了,明天一早,就去看他们呗!对了,你是怕管家不给你假是不?不用怕,明天,明天一早我替你去说!” “不,不是!”紫鹃再也控制不住,抽泣声音迅速变成了哭诉,“我,我阿爷和阿娘,早就没了。少郎君,你马上就要走了,是不是?少郎君,你是个好人。婢子能伺候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是一个好人?”忽然就收到一张好人卡,张潜收得满头雾水。 自己马上要走了,和自己是不是好人有啥关系? 自己统共在任家庄住了才几天,怎么伺候自己就成了别人的福分? “呜呜,呜呜……”身背后,紫鹃哭得愈发厉害,眼泪透过衣服,润在张潜的背上,有些烫,隐约还有一点儿疼。 “舍不得我走啊!”想到她年纪只有十三四岁,依恋大人实在属于正常。张潜又本能地笑着安慰,“那我就跟任琮说,在庄子里多住几天便是。乖,别哭了,夜间风冷,再哭,就真的感冒了!” “嗯!”紫鹃点头答应,眼泪却依旧流个不停,“少郎君,你是个好人!少庄主安排紫鹃来伺候您,您却,您却从来没有欺负过我。” “欺负你?我这么大人了,欺负你一个小孩子有啥意思?”被对方听起来没有没脑还极为幼稚话,逗得摇头而笑,张潜又拍了拍对方抱在自己腰上的小手,低声安慰,“行了,别哭了。赶紧点上灯,擦擦眼泪,否则,明天肿了眼睛,别人还真的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谁料,他不安慰则以,一安慰,紫鹃竟哭得越发厉害。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就像溺水之人忽然搂住了一根木头。 “怎么了,你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紫鹃,遇到为难事情就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到你!”张潜被勒得心口发闷,挣扎了一下,再度低声追问。 他不敢太用力,唯恐一用力,就将紫鹃甩出去,撞个头破血流。而感觉到了他的挣扎,紫鹃忽然将整个身体,都死死贴在了他的后背上,又瘦,又硬,还带着如假包换的颤抖。 “少郎君,你收了紫鹃吧!”唯恐张潜继续用力把自己甩开,紫鹃迫不及待的说道。黑暗中,声音沙哑而又绝望。“紫娟命苦,能被少庄主安排来伺候你,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你不收,日后紫鹃也得被安排去伺候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二十五章? 第一座奥斯卡小金人儿 “原来唐朝的“欺负”,跟二十一世纪汉语中的“欺负”,不是一个意思!”刹那间,张潜恍然大悟,随即,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直冲心头。“在大唐,做个好人也他妈的太容易了。没在第一时间将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给祸祸了,就行。” 然而,接下来,张潜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非常荒诞,又非常尴尬的状态。 明明用力掰一下对方手指,或者一个过肩摔就能解决的麻烦,他却根本无法下得了狠心。而紫鹃大概是说刚才那几句话的时候,已经将所有勇气用完了吧!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头死死抵着他的后背,同时双手如章鱼的腕足般紧紧搂住他的腰,仿佛稍一放松,张潜就会化作空气,从她的眼前飘走一般。 动心么?要说一点儿都没有,张潜肯定是在撒谎。 作为已经一个二十二岁,却还没找到女朋友的小处男,猛然遭遇一个女孩子的当面表白,那种冲击感,幸福感和骄傲感,交织在一起足以媲美于醇酒。 可是动手?与禽兽又有何异?! 张潜的脸皮,可是没厚到,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跟一个十三岁少女彼此一见钟情的地步。更不会因为施舍过一些好处,就认为对方的身体属于自己。 那通常都是留美海归博士干的活,而他只是一个学哲学的本科考研狗! 更何况,背后豁出去一切的紫鹃,能呼吸,会说话,有血有肉,并非电脑或者手机硬盘中的动漫卡通。 萝莉控情节,很多人都有,包括张潜也不能例外。 可大多数萝莉控,喜欢的都是屏幕上那些大眼睛,小鼻子,身材凸凹有致的二维卡通,或者自己脑补出来的虚拟美人儿,却不会将这种情节带入现实。 “紫鹃,紫鹃!”脑门上,想带紫鹃一起走的事情,才不至于引起什么误会。他稀里糊涂地沉沉睡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天光大亮。 翻了个身,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儿。睁眼看去,发现自己依旧睡在地铺上,而本该在床上的紫鹃,却静静地睡在自己身边,平平的胸口上下起伏,睫毛一动不动,又黑又长。 “啊——”低低的发出一声惊呼,张潜迅速坐起,头脑瞬间恢复了清醒。 随即,他用目光迅速检视身上的衣服,确信没有任何变化,而身体某个部位睡醒后的自然反应比昨夜更为明显。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苦笑着摇头。 小姑娘仍旧不放心,暂且只能由她。反正等到了自己的庄子上,会有足够的房间安顿她,也有足够时间,教她基本的生理发育知识。 还没等张潜想好,今后该如何将理论与实际相联系,才能更快地让紫鹃听懂。外边,已经传来了低低的叩门声,“笃,笃,笃,笃,笃,笃,紫鹃,张兄醒了吗?少国公一大早就过来了,想请他去正堂用茶。” “醒了,任兄稍等!”怕引起误会,张潜连忙答应着站起来,踩上左右不分的木屐,快步走向门口,先将门拉开一条缝隙,然后迅速闪了出去,信手将门合拢,“你稍等,我洗漱一番。少国公怎么来得如此早?我还以为至少得正午呢?” 任琮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他身后。 “怎么了?”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危险的感觉,张潜本能地回头。 门,不知道是他没合拢住,还是被风吹开了,明晃晃的阳光,将屋子内照得一片大亮。 少女紫鹃,双手捧着牙具站在阳光中,双眉微蹙,面色绯红,双腿半蹲着古怪地并拢在一起,将裙子挤出一道深深的折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二十六章 戏精怎地这么多 第二十六章戏精怎地这么多 ‘这小丫头片子,我昨天夜里没把你怎么着啊?!’张潜瞬间就看明白了紫鹃的心思,哭笑不得地连连摇头。 越是好看的女孩子,越会骗人,金庸大侠诚不我欺! 即便做了两世小处男,张潜也从电视上看到过类似的动作和形象。那分明是少女第一次跟心上人同床共枕之后,在独自娇羞地忍受破瓜之痛。 “恭喜张兄,抱得美人归。”仿佛唯恐他还不够尴尬,任琮的声音,在他耳畔迅速响了起来,带着如假包换的真诚。 “我……”张潜的脸,顿时烧成了红布,却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事情,肯定越描越黑。 除非他真的能下了狠心,要求任家安排仆妇立刻给紫鹃验身。而那样做,无异于将紫鹃推下了万丈深渊。任家过后无论出于保护自家脸面,还是给贵客一个交代,都不会再让紫鹃伺候他,更不会将紫鹃的卖身契拱手相赠。而在他离开之后,等待着紫鹃的,必将是严酷的家法和无穷无尽的羞辱! “少郎君,请净齿!”估计自己也知道做得实在有点儿过分,紫鹃用蚊蚋般是声音喊了一句,双手将牙具举过了眉梢。 “你……”张潜心中,顿时就是一软。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吩咐,“算了,放那吧,我一会儿进屋刷牙。你先去帮我打点水来洗脸!” 没必要将少女的小把戏拆穿了,她只不过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为她自己打上一个“有主儿”的标签罢了。而她这样做,也好。省得得自己一会儿跟任琮提出,要她卖身契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哎!”紫鹃抬起头,偷偷看了张潜一眼,确定对方没有真的因为自己的胡闹而生气。答应声立刻变得又软又糯。“婢子马上就去,少郎君您稍等。” 说着话,还没忘记向任琮敛衽行礼。只是身体一蹲一起的瞬间,仿佛在苦苦忍着某种不舒服感觉一般,又轻轻蹙起了柳眉。 “嘿嘿,嘿嘿……”任琮将脸对着张潜,一边笑,一边不停地挤眉弄眼。直到后者忍无可忍握起了拳头,才收了笑容,轻轻挑起大拇指,“张兄好福气!这妮子,原本是家父买回来,准备养上几年,送给我家二妹当陪嫁的。针线,性情,都是一等一。眼下虽然模样还没长开,但越是这般……” “一时荒唐,让任兄见笑了!”张潜被说得额头冒汗,连忙拱手打断,“不知任兄可否,可否……” 越说,他越觉得心虚,一时间,刚刚学到的那点唐言,又变得不够用。 好在任琮对同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更早就习惯了将美婢当礼物与朋友互相赠送。笑了笑,果断点头,“当然可以,当初小弟派他来伺候张兄,就是想让她给张兄暖被子。卖身契我早就准备好了,只是看你一直没碰她,还以为她不合你的胃口呢!” “多谢,多谢!”张潜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憋出来的油汗,再度向对方抱拳。 任琮侧着身子让开,然后抱拳相还。一张胖胖的圆脸,笑得如偷了油的狐狸般得意。 相交这么久,他终于摸清楚张仙师喜欢什么了。 不是钱财,不是美食,不是古玩字画,珍珠美玉。而是,而是这种又瘦又薄,风大一些就能吹跑的搓衣板儿! 这好办,任家的伙计走南闯北,沿途遇上过不下去日子,卖女儿救急的人家,挑模样俊俏的帮他买回来就是。反正他的庄子那么大,正缺人气儿填充。万一将来哪个“搓衣板”走运被又被他看上了,或者趁着当家娘子不备爬上了他的床,还能帮他们老张家开枝散叶儿! 来自二十一的张潜,哪里猜得到任琮此刻的想法?被他笑得无地自容,只好打着需要刷牙的借口,落荒而逃。 那任琮,也不再催他抓紧时间。继续倒背着手,在客房门前的柳树下来回踱步。仿佛这一带飘满了仙灵之气,多吸上几口,就能白日飞升一般。 足足踱够了二十圈儿,张潜才终于洗漱完毕。白净且棱角分明的脸上,也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窘迫。 兄弟俩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并肩而行,不多时,就来到了任家庄的正堂。少国公段怀简,御医孙安祖和庄主任琼三个,早就等得百无聊赖。然而,见卖家终于来到,却不立刻进行交易。只管先命人送入朝食,供在场各位充饥。(注1:古人吃两顿饭,早饭称为朝食,下午饭称作哺食。晚上有钱人吃宵夜,普通人家只能干挺着。) 一顿饭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方才作罢。随即,任琼又送上了,水果和茶水,供客人们品尝。宾主都像没任何事情需要做一般,谈天说地,又聊了足足一个时辰,眼看着太阳过了屋脊,才终于将话头转向了正题。 作为在场之中地位最高者,小国公段怀简少不得要说几句场面话。先恭维任琼耕读传家,为人方正贤良,做事仁义诚信。又夸赞张潜博学广闻,身怀绝技,刚离开师门,就施展回春妙手,救下了任琼的性命。然后,再称赞任琼和张潜两个,心忧苍生。由任琼差点重伤不治之事,推己及人,所以才决定,联袂将最后一剂救命灵药,交给瀚源汇,宝昌昇和四海奇珍三家商号联手寄卖。 整篇官面话语,从头到尾,都没提瀚源汇是最大股东就是褒国公段家,第二股东姓任。更没提,张潜听任琼建议,将一份“救命灵药”,标了十万贯的高价。 然而,在接下来的交割过程中,却每一步,都做到了在商言商。 只见他,先将立好的契约,交给任琼和张潜双方过目,待二人都确认无误后,才分头签字画押。 画押之后,也不急着交换契约。而是将“灵药”和“定金”,都摆在了明面上。在两位中人的见证下,由褒国公府派来的管家和张潜本人,互相确认了定金和数量和“灵药”都没有问题。才让他们分别将“灵药”和“定金”锁入各自身边的箱子。 最后,由交易双方,任琼和张潜两个,在上古三皇之一,神农氏的画像之前,共同焚香,立誓,你情我愿,互不相欺。接下来,又将契约彼此互换,才算走完了整套流程。(注2:神农氏是市场交易的创立者,所以古代交易敬神农。财神,关公,都是很晚的事情了。) 到了此刻,张潜才终于弄清楚了,先前说好的一万吊定金,看上去究竟有多少。 因为数额巨大,不方便携带的缘故,任家特地只将其中四十吊开元通宝,当场支付给他,供他支应临时开销。其余全都写在了一叠专门用于欠款兑付的账本上,如果日后他有所需,可以随时派人去长安城内瀚源汇,宝昌昇和四海奇珍三家商号之中任何一家总堂预约提取。饶是如此,光铜钱也装了满满一大箱子! 而开元通宝,在最初制造之时,为了方便使用,分量极为标准。每十枚通宝,恰好就是一两。唐代一斤十六两,四十吊钱,便是250斤!多亏了任琮体贴,交易完成之后,立刻派任五和任六帮忙将箱子送回了客房,否则,张潜一个人拿,还真需要花费些力气才能搬得动。 “居然没有交子,甚至飞票都还没有出现!”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唐代商业活动的落后,自家“腰包”又鼓得满满,从正堂告别出来的张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任琮闲聊,一边在心里偷偷嘀咕。 没有最原始的支票和汇兑业务,估计在大唐,银行资本金和资本充足率概念,目前也没形成。如果等到唐玄宗登基后,天下真的太平了,找机会在长安城里开一家票号,绝对能赚他一个盆满钵圆。 说不定,说不定,今后大唐第一首富就是自己。自己想要买房子,一买就是两栋大别墅,全是二环之内的,面积不小于两亩地。雇佣几个波斯人当账房,日本人当花匠,昆仑奴当护院。一栋别墅自己住,另外一栋专门买来摆在隔壁…… 白日梦正做得开心之际,身背后,却忽然响起一声暴喝:“呔!那个打我二妹的野和尚,你给我站住。长安郭二来找你报仇了!任小五,你给我闪开,今天我不把他打个满脸窜花,绝不罢休!” 话音落下,人也到了,甜瓜大小的拳头伴着一股酸臭气,直奔张潜的后脑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二十七章 打不过你,我熏死你 第二十七章打不过你,我熏死你 “二兄,误会!”任琮闻声扭头,扯开嗓子大声劝阻。 哪里还来得及?几乎是眼睁睁地,他就看到郭二的拳头砸到了近前,却根本来不及出手阻拦。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郭二的拳头即将与张潜的后脑勺发生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瞬间,后者竟忽然侧了下脑袋,紧跟着,转身,跨步,拧腰,一记右勾拳就砸了回去,“砰——” 饶是那郭二身手灵活,及时伸出左臂招架了一下,也被这一拳砸得脚步踉跄,攻势戛然而止。而张潜,从上小学那天起,就没有光挨打不还手的习惯,立刻又是一组摆拳砸了过去,直砸得郭二手忙脚乱,大声叫嚷着着连连向后退。 “二兄,住手,快住手!那天是绍兰和我二妹先找上的他。”任琮的第二声劝说声,这才响起,兀自一厢情愿地将张潜当成了吃亏的那方,不停地替后者求情,“他只抢走了我二妹的马鞭,就停了手,根本没……” 只劝到一半儿,他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儿。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张潜,嘴巴再次张大得如同能塞进去一个鹅蛋。 在他想来,张小仙师肯定掌握了许多秘法,力气也远超寻常人。但是仓促之间,在来不及像传说中的剑侠那样“掐诀念咒”召唤仙剑的情况下,肯定会被郭二给打个措手不及。 而那郭二,却是长安城内赫赫有名的黑煞星,这些年来仗着一身拳脚功夫和家中长辈庇护,不知道将多少纨绔子弟打得头破血流。此番蓄意前来,又是偷袭在先,怎么可能不让张潜吃个大亏?! 谁料想,发动偷袭的郭二,却一文钱的便宜都没占到!竟然被张小仙师打得双手护着脑袋连连后退。而张小仙师所使出的那套怪异拳脚,明显不是中原功夫,他任琮以前非但没有见到过,甚至连听说都未曾听说。 “野和尚,好打。郭某今天要不跟你见个高低,绝不罢休!”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之时,郭二的威胁声又传入了任琮的耳朵,比起先前那几句,明显向后缩了一大截。 记忆中,这货向来是输人不输阵,即便打不过,也会嘴硬到底,今天怎么缩得如此之快?顿时,任琮又是惊诧,又是好奇,连忙将目光全都集中在此人身上细看。 只见短短不过十几个呼吸功夫,郭二的两只胳膊居然已经被砸得满是淤青,左半边脸也肿起了一大块儿,嘴角处隐约还渗出了血痕。 “仙师果然是名门子弟,不用祭出宝剑,也能让郭二占不到任何便宜去!”任琮顿时心神大定,悄悄往后退开七八步,抱着膀子开始观战。 他哪里想得到,张潜这身打架的本事,并非来自什么师门绝学?张潜之所以能于对方偷袭在先的情况下,还丝毫不落下风,完全是由于生长环境所迫。 从进小学第一天起,张潜就是小霸王们的欺负对象。别的孩子被打得头破血流,家长还能去学校找老师,找校长,甚至一路闹到教育局。而张潜,大多数情况下,却只能把眼泪和血水往肚子里吞。 虽然每次挨打挨得狠了,刘姨都会主动替他去找学校。可刘姨毕竟不是家长,又领着体制内的工资,威慑力远不如别的家长大。找得次数多了,学校反而越不把张潜挨了小霸王们的欺负当回事儿。 所以一直到上高二之前,张潜想要不被小霸王们欺负,就只能发狠打回去。并且通常都是以寡敌众,久而久之,非但练出了一身打架的好本事,挨打的本事也出类拔萃。 而上了高二之后,周围同学们都开始成熟了起来,不再把欺负人当做乐趣,张潜却因为在网上看到传武大师们竟然被一个三流搏击高手打得满地乱滚,从而迷上了自由搏击。 结果连续数年业余时间练下来,张潜体力,耐力,协调性,反应能力,都大有长进。虽然未必能达到职业选手水平,对付个寻常地痞流氓,却不再话下。 这也是那天他被野狼追杀,最终却反败为胜的缘由之一。野狼见他体型远比常见的普通人壮硕,怕他垂死反扑,打起了“放羊”的主意。试图将他的体力耗尽之后,再从容咬断他的喉咙。而他一路狂奔数千米后,体力竟然还有剩余,再利用野狼的狡诈,反倒打了野狼一个措手不及! “郭家二兄,不要打了!张仙,张少郎君是家父的救命恩人!那天的事情……”一记高亢的女声,忽然在院子里响起,却是任琮的妹妹,小辣椒任盈盈听到了家丁的急报,赶过来替张潜求情。 同样,求情的话喊道一半儿,就卡在了她的嗓子里。定神看去,只见那号称双拳打遍东西两市无敌手的郭二,眼睛青了一个,嘴角也肿得如同包子般,脖子左右两侧,则落下了不止一片儿红印。一双满是寒毛的前臂,更是乌青处处,简直就找不到一块好肉。 而这厮虽然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嘴巴上却仍旧不肯认输,兀自扯着嗓子大声叫嚣:“野和尚,好打,好打。今天郭某不让你也吃上几拳头,绝不停手!” “张兄,张兄,别打了,别打了。郭二兄不是坏人。你的过所和手实,还是他给你办的呢!”还是任琮厚道,见郭二转眼间已经又吃了好几拳,赶紧大声劝阻。 不过,被他要求手下留情的对象,却变成了张潜:“张兄,别打了,听我说。我跟二兄约了,明天去帮你搞定最后一步!郭二兄,你也别再打了,张兄那天真的没碰到你妹妹一根寒毛!” 然而,郭二却仍然不肯听,继续双手护着左右两侧腮帮子,寻找还手之机,“不行,我妹妹回去之后,哭了整整一天,眼睛都哭肿了!我今天即便被他打死,也得替了我妹妹出了这口气!” “你让他先停手,躲我远一点!”张潜的回答,比郭二柔和许多,但是听起来,却有点儿气急败坏。 不是他怕郭二的死缠烂打,而是实在惹不起那厮的“化学武器”。那厮身体肥胖,体毛茂盛,明显是个汗腺发育过度的主儿。偏偏来的时候又可能骑马狂奔了一路。所以,狐臭的味道伴着拳脚的动作,扑鼻而至。 任琮等人距离远,并且跟那厮打交道习惯了,还不觉得如何。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张潜,简直就是在面对一只不停放毒的臭鼬。每多跟那厮交换一招,鼻子和眼睛就多受一次“化学武器”的冲击。短短三四分钟打下来,张潜拳头没挨上几下,却被熏得五腹六脏阵阵翻滚。 然而,他越怕什么,郭二却越跟他对着干。 听闻姓张的野和尚要求自己离他远点儿,那厮竟然猛地一躬身,豁出去后背和肩膀挨上几拳头,双手张开,直接抱上了张潜的腰。紧跟着,全身上下同时发力,臭气冲天而起,“我摔死……嘿!” “嘿!”从小打架打到大,摔跤是“必修”课。发现腰杆被对手抱住,张潜立即重心下坠,同时伸出右腿,去钩对手后脚跟儿,“去你的吧,呜——呃……” “噗通……”郭二被绊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气喘如牛。 再看张潜,接连后退数步,弯下腰,死死闭住嘴巴,屏住呼吸,喉咙不停地上下蠕动。只差一点儿,就把上午吃的朝食,全部从嘴巴里头喷出来。 “二郎君,二郎君!”郭二带来的家丁和任琮的仆人们,赶紧冲上去,扶住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郭二,大声安慰,“二郎君可受伤了?要不要喊郎中!” “御医,孙御医就在庄子上。二郎君别动,在下这就去请御医!” …… “站住,我没事儿!”那长安郭二,虽然人臭了些,却是个硬气汉子。大喝一声,制止了仆人们的马屁行为。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再度高声大叫:“你们都看见了,郭怒可是替我家二妹来讨还公道了!没有讨还到,乃是郭怒技不如人,可不是郭怒没有拼命!” “啊——”周围的所有人,连同任琮,任盈盈,张潜在内,全都目瞪口呆。愣愣半晌,才终于有人带头喊道:“看到了,看到了,郭二郎君尽了全力,跟张仙师大战一百多回合,难分上下!” “看到了,看到了,郭二郎君舍命相搏,只是仙师身法高明,所以才杀了一个平手。”其他仆人立刻心领神会,一边喊,一边忍不住将头扭开,放声大笑。 “二兄,我们给你作证,你尽全力了,只是仙师用秘法飘忽来去,你追他不上!”最后这句,却是任琮说的,也是忍了又忍,以至于说话之时,肚子都在不停地抽动。 那二郎君郭怒听了,立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敲砖钉脚,“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我都听见了。等弄完了给张小仙师落籍之事,你可得亲自去我家一趟。当着家父的面儿,将郭某为舍妹出气的行为,郑重告知!” “一定,一定,任某义不容辞!”任琮笑得肚子都疼了,却不敢拒绝,拱着手大声许诺。 “那就好!省得他们老说我不像个做兄长的材料!”郭怒奸计得逞,立刻抛开了任琮,大步走向张潜,隔着了老远,就涎着脸抱拳行礼,“张兄好拳脚,郭二今天领教了。郭二听舍妹说,仙师有一种神药,一滴就能驱逐所有异味儿。郭二不才,想请仙师赐我此药。所需几何,仙师只管说出来,郭某绝不还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二十八章 亲兄弟,明算账 第二十八章亲兄弟,明算账 “好说,好说!”张潜侧开身子,答应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不是因为看郭怒有多顺眼,而是实在受不了此人身上那股子味道。偏偏刚刚经过一场剧烈的运动,他还无法屏住呼吸。 而据小胖子任琮所说,他的过所和手实等事情,也都是姓郭的“臭人”一手操办。如果见到此人靠近就立刻转身躲开,实在过于失礼。所以,哪怕是只为了少吸几口臭气,张潜也不敢答应得太慢。 “多谢仙师赐药!”那郭怒,哪里想得到张潜之所以答应得如此爽快,竟是为了少挨一些熏。立刻又往前走了几步,长揖及地,“此恩此德,郭二没齿不忘。价钱……” 一股比刚才还浓郁了三倍的臭气,扑面而至。张潜再也承受不住,转过身,落荒而逃,“价钱郭少郎君看着给,我先去给你拿药。任兄,你尽管招呼郭少郎君,我去去就来!” “哎,哎!”虽然跟郭怒很熟,任琮也有点受不了对方的气味儿。半屏住呼吸上前半步,笑着作揖,“二兄,路上渴了吧,不如先去花厅喝茶。那边桂花刚刚开了,满树金黄,香气如蜜……” “不去,我最讨厌桂花的味道了!”郭怒摆了摆手,大咧咧地拒绝,“从小到大,我娘就在我屋里里,堆的到处都是桂花做的香囊。还有栀子花,我现在一闻到就头疼!我就在这里等,免得仙师觉得我不够心诚。小五,仙师刚才说,价钱我随便给。你给我出出主意,到底给多少,才比较合适?” “这,这我哪里知道啊?”任琮无可奈何,只好停在距离郭怒不远不近的位置,强忍痛苦给对方出主意,“毕竟这药是世间独一份儿。虽然不是救命之物,可光是那个装药的琉璃瓶子……” “好兄弟,真会说话!回头这单做完了,一定给你提成。”张潜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回过头,偷偷向任琮挑了下大拇指。随即,看到对方那想躲又没法躲的痛苦模样,心中顿时又充满了同情。 然而,同情归同情,让他回头去吧任琮替换下来,是万万不可能的。本着熏死道友不熏死贫道的“修行”要义,迅速将头扭回,张潜大步流星远离现场。直到进了客房的门,才终于将鼻子和嘴巴完全放开,靠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什么味道?”先前奉命帮忙抬铜钱回来的任五和任六,被累了够呛,此刻正坐在桌子旁喝水。双双狐疑地扭过头,低声向张潜提醒,“少郎君,你是不是踩到屎了?” “少郎君,你小心脚下!该死,谁又在院子里遛狗,却不收拾狗屎!回头一定请管家教训他!” “没,没有!”张潜被问得好生尴尬,连忙摆着手解释,“刚才遇到郭二郎君,跟他过了几招。哎,不说了,紫鹃,帮我把书包递出来!” “原来是郭二郎君!”任五、任六恍然大悟,看向张潜的目光,立刻充满了同情。“张少郎君怎么想起跟他过招来了?我家少庄主没提醒少郎君么。郭二郎君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跟人动手之前,自己先出一身臭汗。一旦僵持起来,别人受不了他的味道,他自然就赢了!” “我去!”闻听此言,张潜顿时后悔得直想拿头撞墙。敢情对方那身臭味儿,还有一大半儿是故意弄出来的,只是为了恶心自己!这他妈的是一个怎样的奇葩?任琮当初求谁帮忙不好,怎么偏偏求上了他?! “不过郭二郎君虽然喜欢恶心人,做事却仗义得很。”同情张潜刚才的遭遇,也感激他对自家庄主的救命之恩,任五想了想,又笑着补充,“他父亲郭刺史,掌管着长安最大的急递行,无论官方和民间,都非常吃得开。而他的叔叔,则是货真价实的渭州刺史,甚得皇上器重!” 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指点了,相当于直接告诉张潜,郭怒此人值得下力气去结交。哪怕一时用不上,对他也只有好处没坏处。 而张潜,也早不像初来乍到之时,对大唐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光听任五说,郭怒的父亲官拜四品刺史,却不耽误他继续开快递公司,还在黑白两道都有一些面子,就知道此人得罪不得。而再听到郭怒的一个叔叔还管着渭州,顿时愈发清楚,自己刚才那瓶风油精答应得不亏。(注1:刺史分为实职和虚职,有的刺史没职位也没俸禄,只挂个头衔。具体缘由,后文会提到,这里不剧透。) 恰好紫鹃从屋里取了风油精出来,张潜信手接过,然后笑着向任五、任六两人作揖致谢。随即,也不管二人如何不安地还礼,转过头,满怀悲壮地又往门外走去,看背影,要多决然有多决然。 “豁出去了,无论是为了户籍,还是为了将来在大唐多一个朋友!”趁着没人注意,张潜一边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儿,一边悄悄地拧开风油精瓶盖儿,朝自己左右鼻孔下方,各点了两滴。“不过是稍稍忍几分钟的臭味儿,又不是胯下之辱!想当年,越王勾践,可是连粑粑都吃过,比起他,老子……” 院子中,小胖子任琮和郭怒的谈判,已经告一段话。看到张潜这么快就折回,二人都喜出望外。争先恐后迎上前,大声问候:“张兄回来得好快,我们俩刚刚商量完……” “价钱以后再说!”既然已经在心中决定抱郭怒这条小粗腿,张潜索性好人做到底。隔着老远就停住了脚步,将风油精连同瓶子,抛向了郭怒的怀中,“郭二兄先拿去用就是!原本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 “多谢仙师!”郭二大声道谢,快跑两步,小心翼翼地接住风油精瓶子。迅速看了几眼,竟然无师自通,果断拧开了塑料瓶盖儿。 很显然,他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气味儿难闻,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去一试“神药”的疗效。然而,没等他将第一滴风油精从瓶口倒出,张潜的阻止声,已经随着风油精的幽香,一并传入了他的心窝,“二兄且慢!此物,用时还另有讲究!否则,你用了多少都是白费!” “啊?!”郭怒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又把瓶盖儿给拧了回去。瞪圆了一双金鱼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张潜,用目光乞求后者赶紧为自己指点迷津。 “用此物之前,需要先沐浴,更衣。然后将药水用手掌揉匀,涂在腋下,肩窝和左右两手腕子的血管处。都不用多,一滴就好。这一瓶,应该足够二兄用上大半个月!用完之后,如果二兄觉得疗效过得去,可以再来找我!”体谅对方等得心急,也为了让自己的鼻子能尽快舒服一点儿,张潜迅速且条理分明地给出了答案。 这其实是后世香水的用法,但目的都是为了祛除身体上的异味儿,或者增加体香。道理,也是一模一样。都是利用酒精成分压制腋窝处的汗腺分泌,利用肩窝和腕骨静脉两处的血液的温度,促进香料蒸发。 “多谢仙师,郭某先去沐浴。回头,再拜谢仙师赐药之恩。”那郭怒听得眼神发亮,向张潜行了礼,转身就走,“任五,请借你家浴盆一用!” “任全,带郭家二兄去左跨院儿的客房,顺便让人搬一个浴盆儿,给他装满热水。”任琮对“灵药”的效果,也非常期待,想都不想,就大声吩咐。 然而,话音落下,他和郭怒两人,却再度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张潜,一个兴奋得脸色发红,另外一个则紧张得嘴唇颤抖。 “张兄,你刚才说,你刚才可是说,郭二哥将此物用完了还可以找你?!” “仙师,这药,你,你会配制?你,你手里有配方?!” 问罢,任琮再也顾不上嫌郭怒臭。用身体将此人挤开,大声补充:“张兄,配方千万不能交予别人。此药水儿非救命之物,前途远大且无任何风险。你做生不如做熟……” “仙师,入股!我郭家出钱,出人,出地皮和药材,你只出方子。”身为大唐最大的一家私人快递“公司”的少东家,那郭怒岂肯任凭一座金山在自己眼前飘走?用身体直接将任琮撞了个趔趄,果断加价,“如何分账,你一言而决。” “郭二,张兄是我请回来的!”任琮大急,红着脸高声抗议。 “做人要知足!仙师虽然先到的你家,可那救命的灵药,从头到尾,我问都没问!”郭怒不甘示弱,立刻大声反驳,同时用双手将张潜挡在了身后,就像一头愤怒的母鸡,在护着即将孵化的鸡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二十九章 难道你也是穿越过来的 “装,你们两个使劲儿装!”不管任琮和郭怒两个争得多热闹,张潜坚决不开口,只管端起膀子做壁上观。 他算看出来了,这大唐,最不缺的就是戏精!任琮和郭怒二人,表面上一个憨,一个赖,骨子里,却都深得其父辈的经商真传。 眼下虽然这哥俩争得面红耳赤,差一点儿就要动起手来。但是,事实上,这哥俩都是在故意做戏给他看。否则,哥俩儿就应该先问问他张潜,是否愿意将配方拿出来跟人合作制造可祛除异味的“灵药”,而不是先为合作的资格争执不下。 而无论他最后选了跟谁合作,“灵药”都不再是他张潜的独家买卖。至于那哥俩私下里,将他让出来的股份如何细分,想必自有一套勾兑规则。 “小五,二郎,你们两个为了什么事情,竟然争执得如此热闹?”正看得高兴间,正堂方向,却忽然又传来了少国公段怀简的声音,关切之外还透着一股子狡黠。“不妨说来听听,让我给你们两个做一下仲裁!”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兄弟俩儿闹着玩呢!闹着玩儿呢!”郭怒和任琮齐齐打了个哆嗦,将头转向段怀简,回答得那叫一个异口同声,“惊扰到了少国公,还请少国公宽恕则个!” “原来是闹着玩啊!我还以为真的争起来了呢?!”段怀简身上,看不到丝毫上位者架子,行走间,却有一种看不见的压力扑面而来,“没事儿就好。我刚才听什么又是出人出地皮,又是做生不如做熟,还以为你们两个想做大买卖,在争出资多少呢?不如这样,你们俩也别争了,缺口是多少,由我来补上就是!” “这,少公爷,我们两个晚辈小打小闹,怎么敢惊动您?”任琮心中叫苦不迭,连忙干笑着婉言相拒。 连他父亲任琼,都是为褒国公府效力的大管事而已。他跟少国公段怀简合伙做生意,得拿出多大的股本来,才勉强获取一席说话之地? 再看那“臭人”郭怒,脸色比任琮还要“好看”十倍。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向段怀简作揖:“少国公在上,晚辈给你施礼了。晚辈不过是想跟张仙师合伙,赚几个零花儿,怎敢劳烦少国公出钱?” “是么,我刚才怎么还听人说,有一份救命的灵药,他也想掺和一脚呢?!”段怀简也是个妙人儿,抓住郭怒先前的话柄,穷追不放。 “少国公恕罪,少国公恕罪,晚辈口无遮拦,口无遮拦!”郭怒闻听此言,寒毛都竖了起来,赶紧连连作揖。 这下,味道可就大了。将段怀简熏得立刻停止脚步,皱着眉头骂道:“好你个郭二,又拿这损招来坑人!回头我一定登门拜访郭刺史,当面给你推荐一位严师。免得你屡教不改,将来惹祸上门!” “少国公,我只是说了一句错话,你不能赶尽杀绝!”郭怒嘴里发出一声悲鸣,夹着腋窝快速后退,“好歹你也是个长辈,按道理,我还得叫你一声三叔!” 话说到一半儿,他的语调迅速变软。又后退了两步,确定自己身上的味道,已经不会再熏到段怀简,才涎着脸,继续讨饶,“三叔,小孩子过家家玩意儿,您老就不掺和了可好。您老随便拔根寒毛,都比柱子还粗。我们又是您的晚辈,哪有胆子跟您讨价还价?!” 最后这句话,才是关键。那段怀简听了,立刻轻轻点头。然而,却不肯立刻答应改变主意,而是将目光转向抱着膀子看热闹的张潜,笑着询问:“张仙师,你意下如何?” “少国公请了,叫在下张潜即可!在下只是从师门里,学到了一点儿皮毛,断然不敢自称仙师!”张潜早就料到,皮球早晚会踢到自己这边,想都不想,笑着回应,“至于合伙制造这祛除异味儿的药水儿,在下以为,首轮只是尝试能否制造得出来,应该花费不了多少钱,不妨就让任少庄主,郭二郎君和在下放手一试。等药水试制成了,需要扩大生产之时,少国公再根据具体产量,来追投第二轮儿!” 一番话,尽管他已经努力按照唐人能够理解的语言去说,依旧让段怀简、任琮和郭怒三个,当场晕了头。 然而,毕竟家学渊源深厚。只晕了不到小半柱香时间,三人就陆续弄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个目光闪烁,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也好,毕竟我长了郭二和小五一辈儿!”段怀简对张潜提出了的多轮投资方案,极为感兴趣,并且迅速触类旁通,“不过,第二轮投入之后,如果还需要继续增加产量,是否还有第三轮儿?” “有,只要前两轮的股东达成一致!”张潜心中暗叫一声佩服,大声回应。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考研狗,他对天使轮,a轮,b轮乃至n轮融资的概念,有所涉猎,不足为怪。可段怀简身为大唐的少国公,居然也能这么快就弄懂其中精髓,却是难得。 并且听语气,此人居然已经把赚钱的目标,放在了一轮接一轮,击鼓传花般割韭菜上。这经商的天分,放在二十一世纪恐怕都是难得! “那就好!”段怀简令人叹服的地方,远不止一处。听了张潜的回应,再度笑着补充,“我以为,此物用途不止是在祛除异味儿。用在女子的日常妆容上,效果恐怕更佳。只是需要张少郎将配方调整一番,尝试制造出几种不同的香气来!” “善!”张潜忍不住用力抚掌! 如果说先前接受段怀简入股,还有迫于段怀简的身份压力的因素在。此刻在他心里,这些因素已经被对方的眼光和能力,冲击得丝毫不剩。 此人莫非也是穿越过来的? 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段怀简,越看,张潜心里越是怀疑。但是,很快,他就将这个想法,从自己脑海里驱逐了出去,并且为自己的幼稚想法在心中苦笑不止。 自己在大唐,实在太孤独了,所以潜意识当中,总是期盼着能碰到一个同类。 而这种愿望,恐怕注定要落在空处。哪怕遇到的那个人再聪明,对来自后世的知识,再一点就透。 有一个地方,周围的人,与他永远不一样。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仔细看,却明显如黑夜中的篝火。 那就是,大多数时候,他看周围的人,都是平等的。而周围的人,却本能地维护着各自所在的等级。 包括任琮,郭二,和段怀简。 甭看任琮,郭二两个,在段怀简面前装傻充楞,甚至倚小卖小。事实上,二人始终把握着尺度,不敢轻易逾越雷池半步。 表面上,他们是担心段怀简财力雄厚,试图婉拒此人的出资。但是,事实上,他们更担心的,却是此人少国公的身份。 表面上,四个人在协商合作,但只要段怀简不开口,他们就不敢抢先出声。 表面上…… “段某班门弄斧了!张少郎不要笑我就好!”仿佛在回应他心中的推断,段怀简确定了他自己所关心的事情,就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几个后生小辈身上,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飘然而去,“段某先行一步,静候三位佳音!届时,段某自然会派得力人手,与三位协商如何参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三十章 天使轮儿 第三十章天使轮儿 “少国公慢走!”任琮和郭怒两个如释重负,赶紧拱手恭送“瘟神”。 段怀简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让他们空有一身本事,却都没胆子发挥。而不待此人的背影消失在正堂门口儿,二人就又恢复了先前活跃。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随即默契地决定了开口次序。 “张兄,你答应拿出配方了,咱们三个先合伙试制?将来其他人想要参股,则将咱们的股本翻倍,再转让给他们,让他们跟着一起赚钱。但灵药的掌控权,却不会转让,对吧?”任琮的要求对低,所以获得了优先权,问题也相对简单。 “当然,否则,我先前又何必承诺郭二郎君,用完还可以再来找我拿?”张潜笑了笑,冲着他友善地点头。“至于将来,未必只是翻一倍,要看药水的初步销售情况。如果销量好,翻上几倍,甚至十几倍,也不怕没人愿意参股。至于掌控权,你说得没错,肯定不会丢。咱们三个,也必须齐心协力,不让它落入后来者之手。” 即便在商言商,小胖子也比别人更厚道一些。所以,他也愿意多说一些,给对方更多的指点。 “仙师,咱们三个先投第一轮,预计各自投入多少比较合适?”郭怒跟他是第一天认识,彼此之间没有太多交情,因此问得也就更为直接。“投入之后,所占股本儿又各是多少?” “不要叫我仙师!”张潜笑了笑,按照自己观察理解到的唐朝人习惯,大声建议,“我在家里应该排行第十三,二兄叫我一声张十三,或者十三郎就好。至于投入,张某出配方和场地,任小五和二兄各派十名信得过的人手帮忙,并且负责第一批货物的销售。而采购药材和打造器具的本金,先按三百吊算好了,咱们各自出一百吊。事成之后,第一轮股本,在下占六成,剩下四成,你和任兄对半分配!” 仿佛担心对方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笑了笑,他又快速补充:“在下之所以占六成,并非觉得配方和场地就值那么多,而是考虑到二位家大业大,这点儿小营生,日后未必有精力照顾得过来。而在下刚刚得了个庄子,正需要一份产业,收拢底下人心。并且,第二轮接受投资之时,具体如何操做,也得由在下来仔细谋划。在下多占一些,到时候说话也更为方便!” 如果任琮和郭二,都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哥,或者是什么侯爷,公爷,张潜肯定不会这样跟对方讨价还价。而既然任琮和郭二,都是豪商之子,并且都得了其父辈的真传,这时候张潜选择在商言商,就远比攀交情省事儿得多。 毕竟他跟二人都是萍水相逢,即便彼此之间再投缘,也投缘不到可以不分彼此的地步。而在商言商,哪怕是锱铢必较,只要做的不太出格,三方反倒都容易接受,友谊也更容易保持得长久。 果然,话音落下,任琮和郭怒两个,立刻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只不过,前者觉得自己占两成太多,而后者,则觉得自己在第一轮投入之中,出的本钱和力气太少。 张潜当然要讨价还价一番,最后,三人经过激烈而不失友好的“协商”,达成了一致。三百吊铜钱投资,任琮和郭怒各自出一百五十,张潜一文都不用出。而初始股本分配,张潜为了话事方便,可以拿五成二,任琮和郭怒各自拿两成四。至于第二轮融资需要接受多少投入进来?三方每人拿出多少股本来对外转让?届时每股定价多少钱?则由兄弟三个商量后一致,才能做最后决定。 “正好孙御医在,咱们一客不烦二主,就请他做见证,现在就立契约!”任琮改不了咋呼性子,达成了口头儿协议之后,立刻催促大伙着手落实。 “对,我先去沐浴。任小五,你去准备契约。等我沐浴结束,按照张仙,按照十三郎的吩咐,用了药水,咱们就去正堂立约!”郭怒十分看好三方的合作“钱景”,同时也怕夜长梦多,在一旁大声帮腔。“立完约后,我马上派人去买药材,打造相关炼药器具。咱们磨刀不费劈柴功。等十三郎落了籍,住进了他的新庄子。咱们就可以试着先做一批“灵药”出来!” “如二位所愿,契约可以今天下午就签署!”原本把风油精抛出来,张潜就是为了拉拢郭二,以便自己能更好的融入大唐。因此,也不矫情,笑着点头,“但所需药材,炼药器具和炼药步骤,颇为复杂,张某至少需要一个晚上,才能写得清楚,列得明白。” 迅速指指自己脑袋,他快速补充,“都在这里边装着,还请少庄主为我提供一份纸笔。另外,今夜除了紫鹃之外,切莫让任何人前来打扰我!” “放心,今夜,我和小五,亲自给你把风!”误以为他怕泄露制造药水的秘密,郭怒毫不犹豫地做主。 “张兄尽管放手施为,今夜,客房周围三十步内,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任琮则以为,他要施展师门秘法,也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就有劳两位了!”张潜心满意足,笑着拱手。 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翻看手机中的东西了。虽然连不上网,也不能用某没良心度。可他的手机内存里,却藏着一个庞大的论文资料库。 张潜清楚地记得,其中就有一篇论文,专门考证了风油精乃是清凉油的变种,最早出现于1870年前后的南洋。并且介绍了其中的主要原料和原始炼制方案。其中薄荷,冬青叶子等原料,中药铺子里肯定找得到。而其中的促进挥发性液体,则完全可以用酒精来替代。 至于提纯酒精的器具,就更简单了。郭怒和任琮二人,有着一个共同的优点,那就是,不差钱。让二人出资,用纯铜来打造一个巨大的茶壶,将壶嘴打成长长的铜管子,盘成螺旋状,通过一缸冷水,就成了自带冷却功能的蒸馏塔。 需要的时候,收购一些大唐最烈的酒桨,装入铜壶里,然后在铜壶下生火慢慢加热。利用酒精比水蒸发点低的特性,自然会有酒精从壶嘴末端滴出来。 如果一次纯度不够,就来两次,三次,乃至无数次。 反正是天使轮投资,后面还有人赶着抢a轮,大伙有足够的钱糟蹋! 不过,有关随便折腾的想法,在他晚上画蒸馏塔示意图的时候,就被背后的数钱声,给涤荡一空。 “……九百二十三,九百二十四,九百二十五……”紫鹃将穿好的开元通宝,一吊吊重新打开,数完一吊,又是一吊,唯恐任家的仆人故意使坏,在某一吊中掺了其他劣质铜钱,或者故意少给那么一两枚通宝。 “睡去吧,不会少的。四十吊呢,一枚枚地数,你得数到天亮去!”怜惜地放下自制的炭笔,张潜回过头,低声命令。 小丫头明显是穷怕了,对数钱有着某种着魔般的爱好。明明已经困得两眼发红,却依旧执拗地摇头:“少郎君没睡,婢子不能去睡。少郎君心肠好,婢子得替少郎君看着点儿,免得有人故意骗您。” “想骗我,也不会在这四十吊上骗!”理解不了紫鹃的幼稚想法,却依旧有一些感动。张潜笑了笑,继续低声说道:“看到那个账本没有,大头都在账本上记着呢。在兑取的时候,随便找借口拖延上几天,钱息就是几百文,远胜过此刻少给!” “什么是钱息?他们会拿少郎君的钱去放贷么?”紫鹃的眼神骤然一亮,整个人迅速恢复了清醒,“少郎君,咱们可不能由着他们那样做。等到了庄子上,少郎君赶紧派人把钱都兑回来!” “那么多钱,往哪放?你看着啊?”被紫鹃那满脸警惕的模样,逗得莞尔。张潜打量了一下她瘦瘦小小的身子,笑着打趣。 “挖地窖,放地窖里!把铜钱换成银子,就不占地方了!”紫鹃想都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地窖就放在婢子屋子里,上面铺上木板。婢子白天在屋子里干活,夜里就睡在地板上。谁想要偷少郎君的钱,除非从婢子尸体上跨过去!” “说什么傻话呢,你的命,还不值这点儿臭钱?”被紫鹃那随时准备慨然赴死的模样,给吓了一大跳,张潜忍不住轻轻摇头,“行了,早点儿去睡吧!以后事情,以后再说。这点钱,不值得你那么辛苦!” 说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将目光转向了图纸,拿起炭笔继续勾勾画画。 “不辛苦,婢子真的不辛苦!”紫鹃的声音,却忽然变得哽咽了起来,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又怎么了?”张潜困惑地再次放下笔,有些不耐烦地询问。 还没等他将头扭过去查看究竟,后腰处,却又被紫鹃给抱了个结结实实,“没事儿,少郎君,别生紫鹃的气,婢子,婢子不是故意要哭,不是故意惹您心烦。婢子,婢子……,呜呜……” “行了,别哭了,我不怪你就是!”感觉到背后那搓板一样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张潜心中的烦躁迅速消失。拍了拍紫鹃的手背,低声哄劝。 “嗯,不哭,婢子马上就不哭。少郎君,婢子,婢子是没想到,在你眼里,婢子的命,竟然这么值钱!”紫鹃努力想止住眼泪,低声解释,不料却哭得愈发厉害,“婢子,婢子是庄主花了五吊钱买回来的。他们,他们都说任庄主买贵了。婢子,婢子,婢子,呜呜,呜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三十一章 大唐最赚钱的买卖 第三十一章大唐最赚钱的买卖 五吊钱,可以买一个紫鹃! 四十吊的零花,可以买八个紫鹃! 一百吊,可以买二十个! 三百吊,可以买六十个! 十万吊,那是…… 来到唐朝这么久,虽然以前也将这里的物价,与二十一世纪的西安农贸市场,偷偷做过一些比较!但是,直到现在,张潜才终于对开元通宝的购买力,有了最直观的概念! 直观得让人心碎。 如果放在二十世纪,某个拿到天使轮投资的幸运儿,看到的不是一纸合同和银行账户上的一串冰冷数字。而是他的多少个女儿,或者多少个失学儿童,他绝对会加倍地珍惜这次机会和资方的信任。那样的话,无疑,他的事业成功率也会加倍。 同样的道理,对大唐神龙三年秋天的张潜一样适用。当发现自己随便浪费一下,就可能浪费掉三四个紫鹃之后,原本做事就认真的他,就更加精益求精。 当初为了写论文而专门下载的论文库,在紫鹃睡着的时候,被他翻了又翻。无论文科还是理科,只要手机存储器里能找得到的知识,或者他在脑子里还有印象的学问,被他反复综合。电池用得快没电了,就赶紧拿充电器充。夜里将充电器的能源消耗一空,白天就赶紧重新充满…… 人一认真干起活来,日子就过得飞快。 连续五、六日,张潜都将全部精力,集中于风油精的仿制生产筹备之中,甚至连前去完成最后的落户和领取“过所”手续之时,都有些神不守舍。 好在那些负责他落户和领取“过所”的小吏,都很给郭家面子,又都明知道所谓的张家老三分户另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所以,对于张潜在整个流程当中,神不守舍的模样,也不愿意太计较,拿了该拿的“喜钱”后,便听之任之。 倒是张潜的便宜大哥张昇,见他行动,说话是浑浑噩噩,随时都需要人提醒,很是为他的健康而感到担忧。在落户手续走完之后,特地找到了郭家专门派来盯着此事的管家郭球,郑重提醒:自家真正的老三,是个苦命的娃儿,没等长大成人就夭折了。张潜顶了他的位置之后,若是遭到什么不幸,可不能耍赖说受了老三命格的牵连。其家人更不能将十亩永业田的田皮收回去,否则,即便拼着挨一顿板子,张昇也会上衙门敲鼓,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抖搂个底儿朝天!(注1:田皮,即土地的使用权,古代国家限制土地兼并,民间想出的对策。把田产分为田皮和田骨。买卖田地之时,田皮归新主人,田骨仍然在旧主人手里。) “放心,你家三郎命好着呢,刚刚在渭河边上买下了一个大庄子,足足有一千三四百亩。”郭球气得直翻白眼儿,当场就用埋汰话话把张昇给怼了回去,“你就是把这十亩永业田的田皮倒送回去,人家都嫌你晦气!” 那张昇听了,也不生气,朝着提线皮影般的张潜看了几眼,又摇摇头,扬长而去。 张潜哪里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别人眼中的短命鬼?落户手续办完之后,将相关文件凭证往书包里一塞,他就立刻又将全部心思放在了研发土法上马风油精的具体工艺和设备上。 于是一干就又忘了时间,直到第六天,在将初步方案和草图推翻修订了无数版后,他才终于拿出了一个最有可能实现,也是生产效率最高的方案。 与此同时,他的田庄交割手续,也在任琮的努力安排下,全部宣告完成。 如此一来,倒也又节约了不少时间。郭怒和任琮两个,挑选良辰吉日,带着各自麾下的得力干将,热热闹闹地帮他和紫鹃搬了家。顺便着,也将炼制“灵药”的各类器物和配件都准备停当,在新庄子内,找两个处于核心位置的房子,小心翼翼地于屋内拼装了起来。 这年头既没有螺丝,又没有电焊。设备部件之间的拼装与密封,全靠铁锤、锡条和硼砂。故而又足足折腾了两天一夜,大伙才终于将一个用二十一世纪眼光看上去,土得不能再土的小作坊,给收拾停当。 作为整套设备的总设计师和全部生产流程的制定者,张潜当然不可能把配件设计草图往工匠身边一放,就做甩手掌柜。但是垒炉灶,拼装特大号超长螺旋嘴儿铜壶,和钎焊缝隙这些力气活,倒也不用他亲自动手。 在设备安装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只管动嘴指挥,就能达到令人满意的效果。特别是壶身,壶嘴儿,和外围冷却水箱的拼装焊接工作,工艺之精湛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他最初的认知。 几乎每一条焊缝,都只有头发丝般纤细,甭说大股大股漏水,就连渗气,都没任何可能。 不过想想此物的造价,张潜也就没那么震惊了。光是葫芦形状的铜壶、蔓藤形状螺旋缠绕的壶嘴儿和安装在壶嘴外边的冷却水箱,就耗费了整整两百三十吊钱之巨!(注:博物院中有类似实物,古代波斯人专门用来提纯烈酒。) 这其中还不包括工匠的佣金。用郭怒的话来说,工匠们都是家里头从小养着的,管吃管穿,逢年过节另有打赏,给什么佣金?谁要是这么做了,会被人从长安城里开始指着鼻子骂败家子,一路骂道终南山脚。 “张兄,小弟知道你心怀慈悲,师门更是悲天悯人的墨家。”而小胖子任琮,却难得见微知著了一回,竟然从张潜打算给郭府工匠开佣金的举动上,推断他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庄主。因此,找了个没有外人的机会,小心翼翼地提醒,“但张兄你既然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师门,就得学着入乡随俗。否则,非但长安城内外有钱人家会把你视为眼中钉,那些得了你好处的下人们,也只会笑你傻,绝对不会念你的好儿!” “好么,这才几天,你就长本事了,居然连我都敢教训了!”张潜被说得好生尴尬,故意板起脸来朝着任琮呵斥。“有这功夫,不如去看着工匠们清洗炼药壶。万一出了差错,费用全由你一人来承担!” 然而,呵斥归呵斥,他却清楚地知道,小胖子的提醒,绝对是出于一番好心。所以,从恼羞成怒状态恢复过来之后,他便非常认真地,跟任府派来专门保卫作坊的家丁头目兼江湖郎中任全,请教起掌管田庄的具体事宜来。 而那江湖郎中任全,在见识了张潜将自家庄主任琼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神妙手段之后,对他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正巴不得能帮他做一些事情,以便能够结下一份善缘。所以,干脆趁着作坊还没开始正式投产,主动充当了一回谋士,手把手地教导他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庄主。 按照任全的说法,掌管田庄,跟带兵其实差不多。做将军的,不可能,也没必要,去认识自己麾下的每一名士卒。做庄主的,出于同样缘由,也不必认识庄子里的每一位庄丁和佃户。 做将领的,只需要认识麾下的参军、司仓、和几个心腹骨干,就足够了。通过参军管好军律,通过司仓管好钱粮,通过心腹骨干们,层层管好士卒,如胳膊指挥手臂,手臂带动手掌和十根指头。 做庄主的,则通过管家,管好庄子内的秩序,通过账房,量入为出,通过几个心腹管事,管好庄丁和佃户,剩下的事情,就是对外应付官府的赋税,对内考虑如何让庄子变得日益富庶。 张潜名下这个庄子,因为任老庄主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在转让庄子的同时,也将管家,账房,大小管事,男女仆人,以及所有佃户,一并转让给了他。其中管家、账房和佃户算是雇佣,管事,仆人则是家奴。所以张潜只要抽空见见管家、账房和大小管事,认识一下他们几个长啥样,再说上几句勉励的话,就足够把今年对付过去了。 等猫完了冬,对这些庄子里的头面人物也熟悉了,再根据他们的才能,决定去留和任免即可。 当然,如果手头有余钱,张潜再给他自己买一个官身,就更为稳妥。不求能轮上实缺儿,走马上任。至少今后跟衙门里的小吏打交道,轻易不会被其颐气指使。偶尔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情,需要去面见县令,刺史,也不需要跪在地上,做那磕头虫儿! “什么,还能买官儿做?”张潜听得大惊失色,顿时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求教目的,瞪圆了眼睛追问。 “当然!”任全回答的非常坦然,仿佛早就司空见惯,“要不是这样,郭二郎君的父亲,怎么一边黑白两道通吃,一边穿着四品刺史的官袍!也就是在下从小就跟了老庄主,不需要用到这些。否则,在下有了钱,也会去长安城里买个侍郎做做!虽然一辈子未必轮到补缺,至少能够我让那早去的父亲在地下也觉得有面子!” “很贵么?一般从哪里去买?”张潜听得怦然心动,不为过一把官瘾,而是为了今后见了官员不必下跪磕头。 “起步价三万钱,也就是三百吊,不能算贵,也不能算便宜。经手者有三个,分别是皇后的哥哥韦将军,安乐公主,还有婕妤上官婉儿!真正的大股东,应该就是皇后本人。”任全笑了笑,轻轻摇头,“但三百吊,只能买个县尉,或者僧侣,道士的度牒。如果翻一倍的话,就可以买个县令。然后按品级水涨船高。少郎君要是想买个刺史做,大概是三千吊,如果想买到宰相可就贵了,按今年的行情,没八万吊拿不下来!”(注:以上为史实) “连宰相都能买!”张潜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追问声脱口而出。 这,绝不是他历史书上学到的大唐,更不是电视剧里看到的大唐。 他记忆中的大唐,是民殷国富,政治清明,武力强大,文化繁荣,即便在中宗时代可能出现了一些衰退,但也不该衰退到如此地步! 连宰相官职都能买,这哪里是大唐,即便大清,恐怕也没做得如此荒唐! “当然能买了,要不说天下最会赚钱的是皇后他们家呢?!”很不理解张潜惊诧什么,任全晃了晃脑袋,满脸羡慕地回答,“虽然郭二郎君他父亲,是赫赫有名的郭半城。可郭家的生意,跟皇后他们家比起来,根本不够看!郭家一年到头顶多也就是十多万吊的进项。而皇后随手丢出两个宰相位置,就能超过他家所赚,并且不需要任何本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三十二章 不好了,张兄掉钱眼儿里头去了 第三十二章不好了,张兄掉钱眼儿里头去了 有一句著名古话说,失败乃是成功之母。 尽管已经知道了大致的研发方向,尽管已经掌握了基本配方,张潜依旧跟成功他妈近距离亲密接触了数百次,才终于看到了成功这小子到底长啥样。 而时间,也从秋分,悄悄走到了寒露。 这期间,佃户们来交了佃租,官吏前来催了赋税,都由任琮出面帮他料理掉了。小胖子即便再不着调,也是熟门熟路,背后还靠着褒国公府这座不大不小的靠山。无论跟佃户打交道,还是跟小吏打交道,都比张潜这个外来户强出太多。 而另外一个让小胖子任琮愿意主动出马的缘由,则是他有点儿受不了张潜在“炼药”过程中,那种六亲不认的疯狂劲儿。 将任家和郭家精挑细选出来给他打下手的聪明伙计,指挥得像蚂蚁一般不说,对他和郭怒两个,也是动不动就劈头盖脸一顿呵斥。并且绝大多数情况下,郭怒和他没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只是说话声音稍微高了一些,或者距离炼制的半成品太近。 “都是任全害的!”不理解张潜的脾气与不炼药之时,判若两人,任琮就开始疯狂地找原因。结果,不找则以,一找,答案就昭然若揭。 张潜的脾气变化,是秋分之后第四天开始的。而在此之前一天,他跟任全讨教了如何打理田庄。任全那厮嘴欠,居然劝他去买官儿当。还说什么最会赚钱的生意属于皇后她们家,一个宰相虚职,够郭二郎家的全部产业忙活一整年…… 这个任全,真是嘴欠,你他妈的没事儿跟张仙师说这些做什么?结果这下好了,你嘴巴是痛快了,张仙师从那天起,就走火入魔了! 为此,小胖子任琮,这些天在私下里将任全给狠狠收拾了好几顿,要不是念着后者曾经陪伴自己多年的情分,简直恨不得也赶到金城那边去,与管家任福一起开拓商路! 走火入魔之后的张潜实在太难伺候,所以小胖子宁愿躲在外边,帮他打理田庄。也不愿意凑到炼药的铜壶前,让自己的耳朵遭受荼毒。倒是“臭人”郭怒,表现出了与其身份地位极不相称的韧性,竟然从始至终,对张潜的斥责和辱骂,都甘之如饴。 不过,所有的忍耐和付出,在寒露这一天,都得到了回报。 整整三大铜盆成药,每个铜盆都有五斗之巨,如果把里边的药液或者药膏换成水,每盆成药的分量,都是整整六十斤!(注1:唐代一大斗为6000毫升,一斗为十升,一升为十合,每合的容量是60毫升。) 三大盆,颜色、味道、模样完全不同的成药,散发着迷人的异香,静静地摆在葫芦装的炼药炉前,令人如醉如痴! “仙,仙,仙十三郎!这,这就是,就是风油精了?你,你上回赐给我的那种?”许久,许久,蓬首垢面,浑身上下满是油渍的郭怒,蹲在一盆晶莹如玉的翠绿色药液前,小心翼翼地询问。仿佛自己的声音稍微大一些,张潜就会像先前几百次那样,令人窒息地摇头一般。 非常幸运的是,这次,张潜没有宣告制造失败。而是瞪着通红的眼睛,轻轻点头,“不完全一样,但是药效应该差不多。从今天起,你不用省着了,洗完澡后,想往身上抹多少就抹……” “嗷——”一句话没等说完,铜盆前,已经响起了凄厉的狼嚎。再看那“臭人”郭怒,双膝跪地,双手捧着铜盆边缘,嚎啕得宛若一头受了委屈的婴儿。 而最后一刻才想起赶过来帮忙的任琮,则抓起一把量药的铜匙,迅速舀起一大匙风油精,递向了他自己的嘴边。 “里边用了冬青油,你吃下这一勺子,下半辈子肯定生不如死!”好在张潜手疾眼快,抢在任琮将风油精送进嘴里之前,一巴掌将铜匙拍在了地上。 “我,我只是想,想尝一尝味道,没,没打算喝完这一整勺子!”任琮满脸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快速解释。然后从地上捡起铜匙,用冷水涮了涮,再度奔向另外一个装满了药液的铜盆。 这盆药液,看起来比风油精还要诱人。风油精是绿色的,带着薄荷特有的冷香。而这盆被张潜提前命名为六神花露的药液,则是粉红色,散发着浓郁的桃花香。 “一合一贯!”张潜只用了四个字,就让任琮的双腿和双手,僵在了盛放六神花露的铜盆边缘。 “啥?”正在伏地大哭的郭怒,迅速抬起头,满脸难以置信,“十三郎,你,你刚才说啥?那,那六神花露,一合多少钱?” “这批我准备卖一吊钱一合(60ml)”张潜一边向六神花露附近走,一边笑着回答,声音平静得让人怀疑不是从人类的嘴巴里发出,“等将来从不同的花瓣里,提出不同的香油,调出其他不同味道和颜色,装在各种不同的瓶子里,价钱还可能卖得更高!” “这怎么可能?”不但郭怒和任琮两个在大声质疑,其他四名在最后阶段,有资格打下手的伙计,全都用眼睛死死盯着张潜,等着他承认自己刚才说的乃是一句玩笑话。 六神花露的最后配制过程,他们都亲眼看到过。说实话,比风油精简单得多,用料复杂程度和成本,也远远低于风油精。大伙身边这满满一大盆,不算以前失败所造成的消耗,成本绝对不会超过一吊。而张小仙师,却要卖每合一吊钱。一整盆六神花露,全部加起来就是五百吊!这哪里是在做生意,这是分明是在抢钱! “你们这样想啊!”在大伙疑虑且惊诧地目光里,张潜缓缓走到六神花露前,年青的脸上写满了疯狂,“能花一吊钱买一瓶儿六神花露的女人,在乎的是这一吊钱么?她在乎的是这股香味儿给她带来的与众不同,或者高高在上。所以,一吊钱只是起步,接下来,咱们换个瓶子,换个叫法,就可以把价钱加上一倍,两倍,三倍。甚至故意制造短缺,让别人有钱也买不到!” “坏了,张兄真的疯了!”看着张潜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觉得此人的瞳孔隐约已经变成了跟开元通宝一模一样的正方形,任琮急得扯开嗓子大叫,“去,去几个人把任全给我抓进来,老子要对他执行家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三十三章 营销之道 第三十三章营销之道 “别胡闹,我没疯!”抬手狠狠照着任琮的后脖颈给了一巴掌,张潜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身体和精神都很正常。 随即,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任琮和郭怒两个,正色强调:“若是连铜盆都端出去,一勺子一勺子的散着卖,当然无论如何都卖不到一吊。但是,如果接下来按照我说得做,张某保证,今后每合六神花露至少能买到一吊开元通宝。如若做不到,先前所有浪费的材料钱,以及所有打造器具的花销,张某全部独立承担!” “张兄说笑了,咱们先前讲好了的,是合股做生意!” “可不是么,十三郎,无论成不成,这点儿小钱儿,也没有让你一个人出的道理!” 见张潜说得郑重,任琮和郭怒,收起玩闹的心思,双双摇头。随即,又异口同声地表态:“接下来怎么做,张兄(十三郎)尽管说,我们哥俩但凭你调遣!” “首先,咱们得追加投资。先前那三百吊花差不多了,接下来再投一千吊,按照咱们三人所持股本比例,我出五百二十贯,你们兄弟俩一人出二百四!”仿佛早就经过了深思熟虑般,张潜略加斟酌,就提出了第一个要求。 “成!张兄说多少就是多少!” “没问题,小钱儿!” 任琮和郭怒两个,对张潜话语里头的一些词汇,甚觉陌生,但是,却都答应得毫不犹豫。 二百四十吊,对于这年头的普通人家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对于任琮和郭怒两个来说,却的确是一笔小钱儿,不用向家长请示,就能拿得出来。 此外,他们俩坚信,即便六神花露卖不到每合一吊钱的高价。卖到其成本的十倍,也不成任何问题。再加上祛除体臭的良药风油精,还有旁边那一大盆子,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油膏,大伙接下来投得越多,肯定也会赚得越多。 “第二,劳烦郭二兄马上派人返回长安,在最热闹的地方,租下一间铺面儿!”见二人都没有异议,张潜迅速提出了下一个要求。“记住,一定要引人注目,且宽阔,干净,最好让寻常人看上一眼,就知道里边东西自己肯定买不起那种!” “行,我马上去办,十三郎放心!买珠宝玉器的店铺,就是这么干的,我以前见过,自己照着葫芦画瓢。”郭怒为人虽然惫懒了些,心里头对商场上各类门道却是清楚得很。立刻理解了张潜想要干什么,用力点头。 “光卖六神花露和风油精么?是不是货物太单薄了些?”任琮也是半个行家,小心翼翼地在旁边提醒。 “不卖风油精,风油精咱们当药卖。只比成本高十倍即可,悬壶济世,不卖高价!”张潜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店里目前只卖六神花露,将来,可以再增加一些女人用的首饰,衣物,包裹、褡裢、靴子之类。但每一种,上面全都要绣上“六神”的字样,或者挂上“六神”的铭牌儿!” ‘对不起了,六神,提前盗用了你的品牌。张某这一世,就用让你名扬天下来偿还!’心中默默向六神公司道了一声歉,他继续朗声补充,“这些货,不需要多结实耐用,但必须好看,并且样子独特。最好是让人看上一眼,就忘不了那种!” 顿了顿,不待郭怒和任琮做出反应,他的声音陡然转高:“还有,必须贵,贵到同类货物的五十倍以上!” “这么贵?怎么可能会有人买?”饶是已经习惯了今天张潜总是口处惊人之语,任琮和郭怒两个,依旧双双被他说的价格给吓了一大跳,惊呼声脱口而出。 “那是接下来咱们三个要做的事情,只要你们二位按我说的办,就一定行!”张潜自信地看了二人一眼,回应得斩钉截铁。 “张兄尽管说!” “还是那句话,愿意唯十三郎兄马首是瞻!” 已经将三百四十吊开元通宝砸出去了,任琮和郭怒两个,不在乎再付出更多。咬了咬牙,继续大声表态。 “我接下来,会尽快多调出集中香味儿,增加六神花露的品种。”张潜摆摆手,示意二人没必要如此紧张,“而小五,你就负责去订做瓶子,白银的也好,玉石的也罢,统统只要能恰好装一合六神花露为佳,样子首先要好看,别管价格高低。让人一眼看上去,就相信里边的花露比瓶子值钱!” “用羊脂玉的话,恐怕不容易订到那么多。银子的,就太不惹眼了。我看,干脆用琉璃好了,长安王琉璃那儿,就能订到,并且五颜六色,非常好看!咱们的六神花露装进去,晶莹剔透,跟琉璃简直就是绝配!”任琮皱着眉头想了想,认真地给出了答案。 “长安城内就能订制琉璃瓶子?”这回,终于轮到张潜惊诧了,瞪大了眼睛快速追问。 “很久以前就行啊,就是琉璃太脆了,色彩斑驳,质地也远不如玉器那么剔透莹润,并且卖得价钱又高,所以大伙通常都不怎么买!”任琮立刻来了精神,如数家珍般将琉璃制品的弱点,说了个一清二楚。 “哦!我一直以为那东西是胡商带过来的呢!”张潜恍然大悟,顺口解释。 “胡商?他们的确也会带琉璃过来,颜色更纯净,做工也更精良。但是,每次货量都很小。”任琮越说越高兴,迅速接上了他的话茬儿。 “废话,多了就不值钱了!”郭怒显然比他更有商业天分,在一旁大声补充。“胡商不远万里而来,图的就是一个暴利……” 话说到一半儿,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个巨大的商机,兴奋地一蹦老高:“咱们可以把风油精和六神花露卖给胡商。他们返回去的时候,正需要价格高且不占地方的奇货。并且,他们身上还特别臭,比我当初还臭十倍!” “好主意!”对他的想法,张潜大加赞赏,然后又快速补充,“卖给胡商之时,可加上第三样物品,万金油,就是咱们顺手制造出来的那盆黄色的油膏!” “对,万金油,这名字听着,就值老钱了!”郭怒越说也兴奋,禁不住手舞足蹈,“十三郎,不如让小五去订制琉璃瓶子之时,顺便也给万金油和风油精订一些。咱们一并弄好了,一并出货!” “风油精用磁瓶子就好,不需要太贵。”张潜笑了笑,摇头否决,“至于万金油,用铁盒子。便于长途携带,不怕磕磕碰碰。” “那,倒也是!”郭怒的建议被驳回,热情迅速冷却了下来。 “小五就做这些,接下来,咱们再说你负责的事情!”张潜毕竟是师范出来的考研狗,心理学多少懂一些,先冲任琮点了点头,然后将注意力全部转向开始发蔫儿的郭怒,“除了前面所说,你马上安排得力人手,去位置显眼的地段租铺面儿,并且保证铺子里边要宽敞明亮之外,你还需要去雇上七八个彪形大汉,最好是练过武,看上去让人害怕那种,每天轮流在门外的台阶上站岗。” “哈!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把一合花露卖到一吊钱了!”郭怒立刻又来了精神,兴奋地连连鼓掌,“这主意好!先弄个漂亮铺面儿把人勾进来。谁要是进来之后光看了不买,就让壮汉们狠狠地揍他。揍到他答应出钱为止!以前东市角门儿那边有个卖糕的,用的就是这种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三十四章 赚了钱后买点儿啥 第三十四章赚了钱后买点儿啥 “别胡闹!”张潜被气得哭笑不得,抬起手也给了郭怒一个“脖搂儿”,信口数落:“在长安闹市里头绑票索赎。你以为你是天龙人啊?!” “哎,哎!”郭怒终于替他自己争取到了跟任琮一样的待遇,不再故意插科打诨,也不再叫张潜十三郎,手捂住被拍红的脖颈,憨笑着点头:“我就知道张兄不是这个意思。强买强卖获利虽然多,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别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安排他的女儿出来做事,总比每年专门拿钱出来周济他好!” “那倒是也行!”郭怒眨巴着眼睛,低声沉吟,“一旦奴仆做到了管事这个级别,哪怕是个小管事,通常他们的女儿就不能在当做家生丫头来看待了。而他们自己,偏偏又愿意将女儿送到家里头来,学一些规矩,以便将来能嫁个好郎君。”(注:家生丫头,奴仆的女儿,古代按规矩也属于主人的奴仆,称作家生子,或者家生丫头。) 叹了口气,他话语里竟然带上了几分无奈,“做爷娘的,都是好心,可我家那么大,兄弟们里头,难免会出几个喜欢沾花惹草的。家将和工头们,也不是每个人都安生。结果,每年都会惹出一大堆麻烦事情,害得我娘现在挑选丫鬟进府,都专门捡丑的挑了。如果能将那些漂亮的安排去店里头做伙计,还给她们按月发工钱,可就能让我娘省不少心!对,就这么干,张兄,这个主意好,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你的那些兄弟,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儿,还能怪丫鬟长得漂亮?!他自己洁身自好,丫鬟们总不能强奸了他!’张潜听得心中暗自吐槽,却懒得干涉别人的家务事儿。笑了笑,将话题继续向下推进,“我不管你雇谁,能雇得到就行。跟她们说好了,除了薪水之外,每多卖一件货物,就给她们,给她们二十个钱的提成,卖得越多,提的就越多!” “还有这种好事儿,说得我都想去做伙计了!”任琮听得好生肉疼,忍不住小声叫嚷。 “别眼皮子这么浅!想想她每多卖出一瓶六神花露,你能赚到多少钱!”张潜瞪了他一眼,笑着提醒。随即,又条理分明地补充道:“用上好的木头做一批号牌,每个买了六神的客人,都送一块。店里再做一个账本,不计名字,只记购买货物者的木牌号码。买一次,记录一次,同一个号码持有者买够十次,就免费送她一件新货的样品试用,让她用在那些买货少的人前头。还有……” 在二十一世纪,他没用过任何奢侈品,却没少读了那些营销方面的专著。如今照本宣科,倒也说得天花乱坠。而郭怒和任琮两个,受到各自的父辈影响,对于经营之道也不陌生,根据各自掌握的知识和眼下长安城里的现实情况,或者是质疑,或者是提醒,或者是补充,跟他配合得相得益彰。 兄弟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足足讨论了一个半时辰,终于拿出了一整套切实可行的方案。郭怒和任琮两个,迫不及待地就想去安排人手付诸实施,张潜却忽然又轻轻摇头:“不忙,小五,六神花露的样品,你亲自去褒国公国,当面送给段小公爷。二郎,你手中的那些样品,也亲自回去送给令尊。除了请他们帮忙,送给各自好友家的女眷试用之外,你们两个再分头请他们帮忙,找两家有余钱的朋友,问问愿不愿意入股第二轮。” “入股第二轮,咱们不是本金还很充裕么,不够的话,我们俩再凑!”任琮和郭怒顿时像被人抢了钱一般,手捂着腰包,大声否决。 “我知道本金还够,可六神花露如果按照我说得方法做起来,利润太高了。”张潜长长的叹了口气,正色解释,“这一盆下来,究竟耗费多少成本,你们俩都心知肚明。如果真的卖到每合一吊,就凭咱们三个,这份买卖都保得住么?与其做那个抱着金块在闹市上走的婴儿,不如把金块分出去一些,让大伙一起来承担风险。” “这……”任琮和郭怒两个,明知道张潜说得在理,却仍旧犹豫不决。 任家背后靠着褒国公府,实力不算太强,但在大唐绝对不能算是默默无闻。而郭家,则是长安城内能排在前百的豪门之一,家主郭行先文武双全,黑白两道通吃。二老爷则是实权刺史,如假包换的地方大员! 如果这两家联合起来,还保不住一个六神花露的生意。那对方得多大的来头?!恐怕至少是五姓七望才足够分量!(注:五姓七望,魏晋后形成了五大姓氏,七个望族。) “我知道你们两个的父辈都很有本事,但父辈是父辈,咱们是咱们。总不能事事都找父辈出面!”毕竟比郭怒和任琮都长了几岁,又是专业师范出身的,张潜稍稍一琢磨,就弄明白了二人的心思。笑了笑,换了个角度低声开解,“你们两个想如果给各自的父亲一个惊喜,或者让他们觉得你们已经长大了,可以提他们分忧了,就别老指望麻烦上门之后,再让他们出头。而是未雨绸缪。我这个办法,就是未雨绸缪的手段之一。表面上,咱们是把赚钱的机会,分了许多出去,内地里,却是拉了入股者替咱们遮风挡雨。今后这份生意赚得钱越多,他们就越会看重,越不能容忍更多的人染指!” “嗯,也是,就依张兄所言!” “张兄看得长远,小弟听您的!” 任琮和郭怒两个,终于被他说服,非常勉强地点头。 “放心,我不会白送他们赚钱的机会!”被二人便秘般的表情逗笑,张潜又摇了摇头,大声保证:“你们俩尽管告诉少国公和郭前辈,咱们这次,只会拿出两成股份来转让。每成分为十份,每份作价一千吊,他们愿意买就买,不买,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那岂不是每成要卖一万吊?花费一万吊,才只能买到一成股份?!张兄,你确定你是诚心邀请人入股?!” “张兄,一万吊!你不会真的傻了吧。这怎么可能卖得出去?!你这是干股,又不是朝廷的官缺?” 任琮和郭怒两个,大惊失色,惊呼声同时脱口而出。 “你们俩尽管按照我说得去做,样品只要送出去了,肯定会有人识货!”张潜冲二人挥了下拳头,浑身上下,王霸之气四射而出。“卖出了两成干股后,咱们兄弟三个就分钱。然后,每人拿出三千吊来,去买个官缺儿!至少从标价三千吊的刺史起步,再高各自随意!” 什么叫入乡随俗,这就是。 既然你卖官鬻爵,老子就去买个大的。 老子穿越来大唐,不是来做磕头虫的,更不是来任人揉捏的。 老子就不信,一个四品刺史,也会无缘无故就被人欺负上门! 如果那样的话,皇后他们家的卖出来的官缺儿,就彻底失去了价值。立刻就会从趋之若鹜,变成无人问津! 收拾一个无根无凭的张潜容易,敢砸皇后家的买卖,看谁如此胆大包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三十五章 采菊东篱下 第三十五章采菊东篱下 事实上,任琮先前猜得并非完全错误。至少有一点他猜对了,张潜的确是被任全那天的话,给刺激到了。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即便是对历史了解较多的文科生,他也没想到,自己曾经津津乐道,并且在社交媒体上作为华夏文明的曾经辉煌的明证,跟人打了无数次嘴仗的巍巍大唐,竟然曾经烂到过这般地步! 上至宰相,下至县尉,都明码标价,花钱就可以买到! 而由隋代创立,在唐初逐步发展起来,并且经过验证切实可行,也将中国封建社会推向巅峰的科举制度,在这会儿,竟然彻底被当成了摆设! 从“圣明天子”李显第二次即位,到神龙三年九月现在,在短短不到三年时间里,从皇后、皇后的兄长韦温,安乐公主和婕妤上官婉儿四人手中“批发“出去的大小官职,竟高达八千余!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只要有钱,你哪怕是个白痴,也可以混入国家管理者队伍! 这不仅仅意味着官员选拔制度的彻底崩坏,还意味着社会秩序也到达了即将崩溃的边缘! 诚然,科举制度与后世的高考一样,屡屡遭研究者诟病。 可科举制度的出现,却让决定人命运的不再仅仅是血脉。理论上说,它提供了一条从社会底层向上爬的通道。让即便出身不够“高贵”的人,只要凭着个人努力学习,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国家政策的参与者,与凤子龙孙们,一起坐而论道。 诚然,一张考卷决定终身,有诸多不足之处。科举制度,也未必能选拔出合格的人才。 但是,科举制度,在大多数情况下,却尽可能地,将蠢货排除到了国家管理者队伍之外! 诚然,科举制度,与后世高考一样,也会被很多人钻空子。 但是,科举制度,在这个时代,却跟后世高考一样,是中国身处社会下层和底层者的后代们,不通过暴力手段改变命运的最后希望,也是最后的公平! 而张潜从任全嘴里,听到的是什么?是有钱可以决定一切! 那些从皇后、公主和上官婉儿等人手里批发出去的“斜封官”,不仅仅是获取了等职候补资格。任全还亲口告诉他,只要花钱到位且运作得当,将候补变成实缺,也有很大可能实现。并且,还举出了若干现实中的经典案例!(注:斜封官,是当时正式官员,对买官者的称呼。) 你以为那些花了成千上万吊开元通宝,买到官职,又花了成千上万吊去运作上任的家伙,只是为了光宗耀祖,或者只是为了过一把当官的瘾么?怎么可能! 张潜哪怕不用问,都可以推断出来,那些花钱买到官职并运作到了实缺的家伙们,上任之后,必然会横征暴敛,将最初的花费,十倍,乃至百倍捞回去! 贪欲,会将他们迅速变成一群虎狼。 而这些虎狼吞噬的对象,绝对不会是那些五姓七望,也不会是王侯将相的后人,更不可能是李家的凤子龙孙! 那些花钱买官者最终收回本钱的目标,毫无疑问会是寻常升斗小民,特别是像张潜这些看上去较有油水,偏偏在大唐又举目无亲者! 从这种角度上说,张潜越是努力把他的小日子过滋润,就会越快成为虎狼的“猎杀”目标。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对巍巍大唐来说,眼前这些,都不过是“阵痛”。持续不了太长时间,等李隆基即位之后,就会迅速被拨乱反正。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李隆基即位之后,开元盛世紧跟着就会到来,然而,他却无法保证,自己能平安活到“阵痛”的结束! 那天,跟任全聊过之后,张潜立刻变得神不守舍,哪怕是紫鹃在门外数钱的声音,都无法再吸引他的注意力。 经过一夜辗转反侧,他最后痛苦且无奈地得出了三个结论。 第一,如果他想平安活到李隆基即位那一天,必须远离长安城。如果有可能的话,一次都不进城才好。 第二,除非扯旗造反,即便是躲在庄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也未必能躲过贪官污吏的猎杀。 第三,既然躲不过去,也没造反的本事。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把自己也变成一只“虎狼”,至少,得用最快速度,将自己伪装成“虎狼”的同伙。 综合以上,他想平安“苟”到李隆基做皇帝那一天,就必须尽快买到一个官职。并且官职还不能太小。太小了,仍旧是一条小鱼,不够被大鱼一口吞。 所以,辗转反侧的一夜之后,张潜就开始了疯狂的香水“研发”生涯。 通过香水,淘到人生第一桶金。 通过人生第一捅金,把自己混入“虎狼”队伍。 通过把香水事业带来的巨大利润,与其他既得利益者分红,尽快将一些别人轻易不敢招惹的“大鱼”,变成自己的同伙,至少对外造成自己同伙众多的这种假象。 通过众多“大鱼”的遮挡,自己躲在阴影里,苟起来,苟一个乱世平安! 这个计划不能算完美,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然而,这已经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在随身没携带老爷爷,也没系统开后门,更没侥幸生为皇太子的情况下,他能将这个计划完成一半儿,已经是创造了奇迹! 万里长城不是一天垒出来的。 万里长征,也不是一步就走完的。 即便心中已经为自己制定出了一个明确的人生规划,张潜想要将其实现,也需要按部就班。 所以,在成功制造出了香水和风油精,并且顺路得到了副产品,清凉油之后,他忽然就“闲”了下来。 不是他累坏了,想好好休息一番,而是唐代的办事效率,让他不得不放缓计划的推进速度。 这可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无论是需要购买什么,只要合法,都可以通过网络下单。只要付款及时,通常三天之内就能给你送到楼下。 光是装第一批香水所需要的琉璃瓶子,就得等待整整半个月才能到货。这还是在小胖子任琮,跟琉璃王的老板王元宝有交情,将瓶子订单提前夹了塞的情况下。 而装风油精的瓷瓶,装万金油的铁盒子,则需要等待整整一个月。前者必须先找窑主和巧匠,设计泥胚,单独开窑烧制。而后者,这个时代可没有马口铁与制盒机,只能靠着铁匠们用锤子一个个去慢慢砸! “算了,以后万金油干脆也用瓷瓶算了!”发现自己又犯了想当然的错误,张潜果断作出了调整。 饶是如此,时间也没省下来多少。而他想要趁着小胖子任琮和“臭人”郭怒两个去邀请新股东入股,不天天烦自己的空档,研发几样新香精的设想,更是一厢情愿。 任琮和郭怒,的确带着各自的任务去长安城里头忙碌了。 但是,张潜想要研发新香精,却买不到原料。 不像薄荷,冬青叶子、桃仁和干桃花这些,在中药铺子就能买到。眼下他想要买一些其他在二十一世纪常见,并且容易提炼出香精的花卉,却难比登天。 至于二十一世纪一买一大把,最容易被用作天然香精提炼原料的玫瑰花,天可怜见,此刻在大唐竟然刚刚开始被当做花卉,皇帝的御花园里都没几株,更不用想被他随便拿来“糟蹋”。 所以,在将主意从玫瑰,牡丹,芍药,荷花,茉莉依次打了一个遍后,张潜只能痛苦的接受现实,选择常见花卉之中含香精几乎是最少的菊花开始。随即,就又遭到了当头一棒。 因为唐人的独特审美观,菊花竟然以香味淡不可闻,甚至一点儿香味儿都没有为上品。又受限于器材,工艺以及他的个人动手能力,对几个常见品种菊花的香精提炼工作,很快就都相继宣告失败。 无奈之下,张潜只能背上采药的筐子,提上一把锄头,再挎上一把防身的腰刀,去做了一回采药郎。 紫鹃是一定会跟在他身边,跟他“同甘共苦”的。即便她瘦瘦的身体,与背后的药筐比起来,是那样的不伦不类。 张潜拒绝了一次,只换到了她两行眼泪,就只好听之任之。 小丫头以前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心里严重缺乏安全感。所以,像蔓藤依恋大树一样,依恋着张潜,片刻都不愿意远离。 唯一能将她本人和注意力稍稍从张潜身边吸引开的,恐怕只有铜钱。每当数钱的时候,她的面容就会变得极为陶醉,目光也会变得极为安宁。 可数钱,通常都是在晚上,张潜于灯下读书,而她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之时。在白天,比起数钱,她明显更愿意像尾巴一般跟在张潜身后。 同样甩不开的,还有家将任全。此人在挨了任琮几顿训斥之后,就认定了张仙师之所以行事风格大变,是受了自己当天那些话的刺激所致。 故而,负疚之余,此人发誓要将功赎罪。只要张潜一出自家院子大门儿,他就立刻会像影子般跟上来,距离永远保持在十步之内,不多不少,也不论张潜走得快还是慢。 “算了,随你!”赶来几次,只能让任全从自己身边消失不到一炷香时间,张潜也只好无奈地接受了此人的“赎罪”。 张潜对大唐不了解,对于大唐的郊外,更是陌生。有任全这个略懂一些武艺,还多少懂一些草药知识的打手跟在身后,也的确能增加许多安全感。至少,避免了很多登徒子,对紫鹃的骚扰。 从离开自家那个地主大院儿,到走入一片不算太高的丘陵地段,短短四十多分钟之内,至少有三波出来踏秋的公子哥,策马从张潜身边呼啸而过。 看到背着竹筐的紫鹃,公子们的目光就开始发直。然而,待看到提着刀,阴魂一样跟着张潜的任全,他们就清醒地认识到,张潜跟自己的社会地位可能差不多。立刻放弃了为美女“打抱不平”的想法,以免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俯身将一株闻起来香味浓郁的野菊花挖出,连根放进竹筐,张潜悠然自得地顺口吟诵。 终南山在东南方,其实离得很远,在晴朗的蓝天下,却仿佛伸手可及。 张潜从那里迷失,不小心来到大唐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最终将迷失在这里,慢慢变成一个唐人,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三十六章 再遇“庸医” 第三十六章再遇“庸医” 时值深秋,万山红遍,丛林尽染,风光端的让人心旷神怡。因此,张潜每走上一段路,就能碰到几位相伴出行的士子,或者吟诗,或者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一个个神采飞扬,不胜风流倜傥。 而相比之下,张潜、紫鹃两个,就显得有些不合群了。论相貌肤色,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张潜绝非一个采药的郎中。经常在野地里风吹日晒的郎中,长不了他那么白净。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也长不了他那么高大。 但是,平素锦衣玉食,长得白净高大的公子哥们,出来郊游,谁不是鲜衣怒马,前呼后拥?又怎么可能像他一样只带了一名丫鬟,一名家丁,徒步而行,身背后还扛着一个巨大的药筐? 换句话说,眼下张潜的打扮和举止,就像穿着缅裆裤去参加海天盛筵,吸引眼球是吸引眼球,却绝对不会迎来丝毫的欣赏,更不会有陌生人愿意跟他搭讪。 好在此番他自己出门的目的,原本也不是为了什么社交。因此一会在地上刨几朵野花,一会儿从树上钩几枚半生不熟的柿子,黑枣儿,倒也自得其乐。偶尔从脚边泥土里,刨出来一个造型还算完整的陶器,或者锈迹斑斑的铜钵,就更觉得此行不虚。 如是小半天下来,适合提炼香精的野花没找到几种。柿子,黑枣之类,倒是装了小半筐子。眼看着太阳开始往下坠了,而肚子里也开始发空,张潜便不再瞎兜圈子,跟任全和紫鹃两个打了声招呼,带着二人往回走。 回去的路全是下坡,虽然坡度不怎么陡,却仍旧让三人脚下生风。正走得神清气爽之际,却听见身背后,忽然有人大声喊道:“张仙师,前面可是张仙师,在下孙安祖,这厢有礼了!” “孙御医?!”没想到出来采野花,还能碰到一个熟人。张潜又惊又喜,赶紧停下脚步,快速转身,“怎么您老也在?恕晚辈眼拙,刚才光顾着赶路,没看见您!” “无妨,无妨,仙师客气了!”孙安祖飞身下马,以比年青人还利索的三倍的身手快步追上前,重新跟张潜见礼,“马上就重阳节了,被几个老友拉着出来赏秋。终南山那边,大伙去得次数太多了,所以就来到了城西北。没想到在此居然又跟仙师相遇,真是幸甚,幸甚!” “重阳节?”张潜楞了楞,这才发现,孙安祖忽然老来俏,竟在圆帽上插了一根带着红红果子的树枝。 想必,那就是茱萸了。 张潜穿越的时候,他的小学语文老师还没死,所以,那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他心中又被孤独所填满,却努力侧开身子,向孙安祖还礼,“孙御医太客气了。晚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您老。晚辈不是什么仙师,也没大唐的度牒。您老叫我一声张少郎,或十三郎即可。” “那十三郎也莫叫我前辈!”孙安祖做人甚为洒脱,立刻接着张潜的话头改口,“我是个郎中,也是在家修行的道士,十三郎可以叫我孙郎中,或者孙老道,免得彼此生分。” “孙居士!”张潜闻听,立刻按照唐人的习惯抱拳。 “十三郎不愧是名门子弟,学得好快!”孙安祖的眼前,迅速浮现自己第一次见到张潜,对方连唐言都说得磕磕绊绊的模样,大笑着点头,“你此番带着童仆出来,是采药么?究竟是什么神奇药材,还得你亲自动手采?若是寻常可见之物,以后十三郎尽管派人到城里找孙家医馆,都是炮制好了的,你要多少,老朽就白送你多少,千万不要客气!” “晚辈何德何能,敢领长者如此厚赐?!”没想到老御医做事如此大气,张潜心中感动,连忙笑着拱手。“并且……” “十三郎这么说,就见外了!”孙安祖大手一摆,如同江湖人般满脸豪爽,“当日十三郎传孙某缝合伤口的师门绝技,老朽一直没机会跟你道谢。若不是老朽知道十三郎乃师出名门,前途远大,早就该推荐你进太医院了。与绝技相比,区区几样药材算的了什么,不值得一提!” “孙居士这是哪里话来,那天清理并缝合伤口,分明是您老一力承担,晚辈连给您老打下手的资格都没有!”张潜听得脸红,赶紧笑着摆手。 “十三郎莫非不愿我再将你的师门绝技用于别人身上!”孙安祖微微一愣,脸色迅速变得沮丧,“如此,倒是老朽孟浪了。这些绝技,乃是你师门不传之秘……” “不是,不是,不是……”眼看着误会就要发生,张潜急得连连摆手,“老,老孙,孙居士您千万别误会。您能将此术,用在其他人身上,晚辈求之不得。只是晚辈觉得,指点二字,真不敢当。您老医术水平,远在晚辈之上。晚辈只是恰巧知道一个处理伤口的小招数,为您戳破了一层窗户纸罢了……” 初次见到此人之时,因为他“草率”地就断定了任琼必死无疑,所以,张潜就直接将他当成了混进太医院,尸位素餐的庸医。然而,随后又亲眼目睹此人处理伤口之熟练,张潜才开始意识到,并非此人医术平庸,而是在唐代,整体医术水平远不如二十一世纪,所以才让自己产生了误判。若放弃先入为主的观点,仔细去想,也许孙安祖的医术,在整个大唐都排得上号,只是受到了时代的限制,眼光和思维都被局限住了而已。 所以,听闻孙安祖有心将伤口缝合术推广开去,张潜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敝帚自珍? “对十三郎来说,是一层糊窗纸。对孙某来说,就是一堵城墙。若无十三郎一语道破迷津,孙某恐怕这辈子,都仍在用炮烙之术来处理伤口。根本想不到用针线来缝,即便想得到,也不知道还该留出专门的通道,让脓血自己淌出来。” 这是发自他肺腑的大实话,从炮烙伤口,到针线缝合,看似简单。实际上,没有张潜指点,全大唐的郎中再过一百年,都未必想得到。所以,在他看来,张潜能给自己指出方向,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施展的手艺是精湛还是笨拙,反倒仅仅是个熟练程度问题。 然而,他越是这样说,张潜就越没勇气贪功。斟酌再三,笑着解释道:“其实,其实炮烙,也有炮烙的好处。晚辈过后自己琢磨了一下,缝合只适用于伤口干净,并且有办法将细菌,也就是您老所说的邪毒,处理干净的情况下。而炮烙,却可以将邪毒一并烧死在伤口中。只是,只是最初给任庄主处理伤口的那位郎中,没忍心烙得太深,让细菌,让邪毒留在了伤口里,最后才险些酿成了大祸!” “细菌,你师门管邪毒叫做细菌?”孙安祖的注意力,迅速被张潜话语里的新鲜词汇吸引,皱起眉头,低声沉吟,“炮烙可以杀死邪毒,这倒是孙某初次听闻。怪不得自古以来,伤口全是用炮烙来处置。那用浓盐水清洗,就是为了清除邪毒了?想那寻常人家,吃盐都不容易,怎么可能用得起那么多盐水来反复清洗伤口?所以,前辈医者才推崇炮烙。用炮烙在止血的同时,还能将邪毒一并杀死,却是一举多得!” “正是如此。”见孙御医对待学术问题如此认真,张潜心中顿时对此人好感大增。“那天晚辈手中刚好有压制邪毒的良药,所以才敢请前辈为任庄主缝合伤口。今后没有此物,如果不能保证伤口干净,或者情况紧急来不及反复用盐水清洗,炮烙恐怕还是最好选择。”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孙御医的心神,依旧有大半儿留在对医理的思索上,木然感慨。 他光顾着跟张潜探讨炮烙与缝合两种医术的优劣,却把同行的三位朋友,以及仆从们,都丢在了山路旁。而那些人与张潜素昧平生,既不便过来插嘴,又不能丢下他孙安祖离去,等得好生无聊。忍了又忍,见他依旧没有丝毫结束交谈的迹象,终于难耐不住,相继低声咳嗽了起来,“嗯,嗯嗯,嗯嗯……” “前辈,你的同伴还在等你!”张潜也急着回家吃一天之中的第二顿饭,立刻笑着低声提醒。 “哦,那,那容我告辞!改天,改天再找十三郎讨教。”孙安祖这才回过神,先向张潜拱了下手,然后转过身,三步并做两步奔向自己的同伴。一边走,一边讪讪地解释:“季翁,规翁,存翁,三位见谅。张小友与我有传艺之恩。孙某一直没机会向他道谢。所以今日相遇,才多攀谈了几句。怠慢之处,还请三位兄台宽恕则个!” “他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那个,那个用四颗灵丹将任琼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张小仙师?好年轻!好一幅英俊皮囊!只是怎地生就了如此一幅黑心肠?!”话音未落,其中一人,已经将目光迅速转向了张潜,言语之中,带着如假包换的轻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三十七章 你这么说话可别怪我怼你 第三十七章你这么说话可别怪我怼你 “你这老丈,我家少郎君认都不认识你,你怎么开口就污人清白?!”在紫鹃心目中,张潜的心肠比全天下的人加在一起都善良十倍,岂容外人随便污蔑?当即,毫不犹豫转过头去,大声质问。 “紫鹃,走了!”无缘无故被人给骂做黑心肠,张潜也有些懊恼。然而他却不愿意让孙安祖太下不来台,更不愿意招惹是非,伸手拉住紫鹃,大步而去。 “少郎君,他污蔑你!”紫鹃斗志正旺,仰着脖子大声提醒。 “你这丫头,倒是忠心!”那孙安祖的朋友,也不肯就此罢休,望着张潜与紫鹃的背影,冷笑着高声奚落,“你家主人将十粒丹药,买出十万吊的高价,眼下长安城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还有脸说不是黑心肠?!” “你胡说,那是救命的药物,世间只剩下最后一份……”紫鹃再度扭过头,像一只刚刚长出羽毛的雏鸟般,挥舞着双臂反驳。却又被张潜一把拉了回去,拖着胳膊继续踉跄而行。 “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咱们又不认识他?”一边拖着紫鹃往回家方向走,张潜一边笑着数落:“我若真的是黑心肠,他不污蔑我,我也白净不了。我若是问心无愧,他污蔑我,只能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晚那些话,会落到他自己脸上。你现在反驳他,反倒等于帮着他遮羞。咱们跟他不认不识,何必这么好心?!” “规翁,规翁,你误会张小,张小郎君了!”孙安祖反应慢,到了此时,才终于拉住了自家朋友的胳膊,大声抱怨,“他若是真的想发黑心财,当初就不会用那神药去救任庄主的性命了。给任庄主喂药之时,他可没提一个钱字!” “非卢某误会。乃是孙御医你性子过于仁厚,看不穿他用的这些鬼蜮伎俩!”那被孙安祖称作“规翁”的老者,却不服气,皱着眉头大声反驳,“正是让你亲眼看到了丹药的奇效,他才能将另外十粒儿卖出个黑心价钱。这在兵法上叫做欲先取之,必先与之。” 说罢,自以为抓住了“张小骗子”的要害,摇头摆尾,好生得意。却不料,对方仍旧不肯接他的茬儿,只管一边拖着那个伶牙俐齿的漂亮丫鬟往远处走,一边低声呵斥:“有些人,天生就有认知障。你哪怕把山一样的道理摆在他眼前,他也会视而不见。所以,宁跟聪明人打一架,不要傻子辩高低。你又不是他的老师,没有义务教他变聪明。更何况,你也说不过他。你跟他讲道理,他会把你拉到跟他一样傻,然后再凭借丰富的当傻子经验打败你!” 这本是二十一世纪论坛上,最常见的对付“杠精”的说辞,放到大唐,效果却出人意料的好。当即,就把那个名字唤做“规翁”的家伙,怼得满脸漆黑,胡须颤抖,身体像抽了羊羔疯一般打起了哆嗦。 再看那孙御医和他的另外两个朋友,想要笑,却又不好落了“龟翁”的面子,一个个以手掩面,前仰后合,忍得好生辛苦。 而张潜,好好的出来采野花,却被一个陌生人追着骂个没完,也着实憋了一肚子火。拉着满脸不情愿的紫鹃,继续指桑骂槐,“咱们出门在外,有两种人千万不能惹。一种是糊涂的,一种是年纪大的。若是又老有糊涂的,那就更是要躲着走。他即便追着骂你,也千万不要还嘴。一旦你还了嘴儿,他理屈词穷,干脆就往地上一躺。那样,你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小子,你,你给我站住。你,你说谁是老傻子!”那“规翁”明知道说不过“张小骗子”,却拉不下脸来偃旗息鼓,手指对方,踉跄着作势欲追。 “别回头,紫鹃,任全,千万别回头。咱们回头,接下来他肯定就要往地上躺了!”张潜从小挨欺负挨出来的嘴巴功夫,岂是此人能比?一只手拉着紫鹃,一只手扯着笑得眼泪都淌出来的任全,大声警告。 话音刚落,那名字唤做“规翁”的家伙就再也承受不住,被气得眼前一黑,两脚拌蒜,果然一头栽了下去。亏得有两个反应快的随从已经追至,从侧面联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才避免了他被摔个狗啃泥。 “规翁,规翁,消消气儿,消消气儿,你,你这又是何苦?!”唯恐此人被活活气死,御医孙安祖也快步赶了上来,果断出手为其捶背捋胸。“你嫌那丹药贵,自己不卖就是,何必非要找张小友的晦气?我跟你说过,他师出名门,身怀绝技……” “老夫,老夫,老夫……”那名叫“规翁”的家伙被气得几乎要吐血,却仍旧不服,一边努力挣扎着将身体站稳,一边断断续续地大骂,“老夫才不相信,他是什么名门子弟。哪,哪一家师门,能,能教出,教出如此狂悖刻薄之徒。哪,哪一位名师,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我现在倒是真的信了,此人的确师从墨家!”孙安祖的另外一名被唤做“季翁”的朋友牵着坐骑跟上前来,笑着打断,“至少这份辩才,颇有传说中的墨家子弟遗风。” “季真兄,这份辩才,应该是纵横家弟子才对,怎么成了墨家!”与孙安祖一道出来赏秋的第三位朋友,先前被他唤做“实翁”的,也快速跟了上来,笑着反驳。看模样,竟然对差一点儿就被气晕过去的“规翁”,丝毫都不同情。 “到底是墨家子弟,还是纵横家子弟,一试便知!”那被唤做“季翁”或者“季真”的朋友,也不直接反驳。丢下一句话和坐骑缰绳,快步追向张潜,“小友,留步,请留步。老夫有一事求教,还请小友为老夫解惑!” “您老请说,解惑自是不敢,但晚辈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潜怼趴下了故意寻衅的“规翁”,心中的恶气也跟着散了。此刻,听这名老者言辞礼貌,便不想跟这伙人结怨太深,缓缓停下脚步,客气地向对方拱手。 自称为老夫的“季翁”,年纪其实只有五十上下,生得凤目蚕眉,仙风道骨。见张潜停下来向自己行礼,也立刻停住脚步,双手抱拳相还,“素闻墨子有云,“视人之身,若视己身”。小友却将十颗救命丹药,标出十万吊高价而沽,不知所谓何故?若有人邪毒入体,却无十万家资,岂不是要闭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买此药藏之于高阁,岂不辜负了制丹者济世活人之本意?老夫听孙御医说,你以此药救那任琼性命之时,不提分文,想你必非那黑心贪财之辈。而小友你既然不是那贪财之辈,为何又做出如此贪财之行径?实在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老夫斗胆,还请小友为老夫分说此中缘由!” 说罢,再度躬身行礼,竟不顾自己年龄被张潜大了至少一倍,虚心求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三十八章 谁知道桃花源在哪 第三十八章谁知道桃花源在哪 若是他跟先前那个“规翁”一样咄咄逼人,张潜自可以直接回他一句“管你屁事”,就扬长而去。反正张潜第一没拿大唐的工资,第二也没求着跟这些人做生意。 而他摆出了一幅认认真真地探讨姿态,张潜反倒不好意思直接开怼了。是以稍作犹豫之后,笑着侧身还礼:“老丈客气了,实不相瞒,在下也不知道此药该卖多少钱为合适。此药虽然数量还有十颗,却只够一人使用。如果老丈能替此药估一个妥当价格,让它最终能落入真正需要之人手里,在下愿意按老丈的主意,立刻将价格改回来!” 踢皮球,乃是他在大学里学到的辩论术之一。把问题踢回给最先提问一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招一出,当即,那名字唤做“季翁”的老丈,就着了道,铁青着脸冥思苦想半晌,最终,却只从嘴里发出了一声喟然长叹。 “季翁为何叹气?即便此药乃是人间独一份儿,卖五十吊已经是个天价。”名字唤做“实翁”的老者,还不明白自己的朋友为何一句话就败下阵来,皱着眉头在旁边帮忙。 话音未落,张潜立刻将身体转向他,躬身求教,“敢问老丈,若有人邪毒入体,却无五十吊家资,岂不是要闭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买此药藏之于高阁,岂不辜负了制丹者济世活人之本意?” 这两句话,最初都是出自先前那位“季翁”之口,张潜唯一的改动,就是将十万吊,改成了“实翁”所建议的五十吊,其他,则原样奉还。 再看那被朋友唤做“实翁”的老者,登时就被他问了个瞠目结舌。喃喃半晌,竟然找不出一个字来做答。 与二十一世纪的华夏一样,在八世纪的大唐,有出不起十万吊钱的富豪,自然也有出不起五十吊钱的中产。更有终日忙忙碌碌,每月收入都达不到一百文的赤贫之家。所以,除非是白送,否则,无论那十粒“辟邪丹”标价多少,肯定都会有人买不起。(注:按小米的购买力估价,一文差不多折合人民币十元。) 而买回家去藏之高阁,标价越低,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越大。从这种角度上看去,他那个“五十吊”的建议,简直馊得无可再馊。 “敢问二位长者,若有一人花费五十吊钱买了此药救其子,却另有一人出五千吊求他转让。二位长者以为,他会舍财而救子,还是舍子而求财?”唯恐那“季翁”和“实翁”,也跟“规翁”一样,跟自己辩论起来没完没了,张潜索性摆出一幅虚心求教的姿态,把自己当初面临的难题,也一并抛给了二人,“若是有一人花费五千吊,高价夺得此药,未来得及救其亲,却有人持了县宰之名帖登门,请其转让此药救县宰之父,二位长者以为,他可有胆子,将持名帖者拒之门外?若是来者持的不是县宰名帖,而是刺史,尚书,乃至更高,请问二位长者,此药最终会落入谁人之手?!” “这……”名字唤做“季翁”和“实翁”的两位老者,双双再度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若是大唐此刻海清河晏,君正臣贤,他们当然可以大声斥责张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此刻大唐百姓家家都“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他们当然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斥责张潜妖言惑众。而偏偏此刻大唐官场已经烂到了腥臭满堂的地步,至于大唐的民间,舍子求财者什么时候都不缺! 所以,除非闭上眼睛说瞎话。否则,他们根本无法否认,张潜刚才所谈到的情况,在现实中极有可能会发生。那样的话,张潜无论将药作价十贯,还是一万贯,此药都不会落在平民百姓之手。价格越低,反而会引发越多的争端。倒是一次将其标上个高不可攀的价格,放在长安城内,反而能免除很多麻烦。 大唐虽然富庶,眼下长安城内,可以轻松拿出十万吊却不伤筋动骨的人家,也不会超过五十户。而这五十户,要么出自五姓七望,要么背后靠着开国元勋和皇族。能花费十万吊买药之家,自然有实力让丹药不被某些官员巧取豪夺。如此算来,张潜将药价标到十万吊,非但不是黑心,反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善举。别人非但不该质疑他,反而应该为他的睿智抚掌赞叹! 名字唤做“季翁”和“实翁”的两位老者哪里会想到,“辟邪丹”的离奇定价,根本不是出自张潜这个年青人之手,乃是豪商任琼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论做学问和做官,任琼肯定不如他们。若论做生意,并且长袖善舞,任琼却能甩他们二十条街。 二人都是真正的饱学之士,没脸做出那种不顾事实胡搅蛮缠的举动。然而,让他们两个承认,张潜天价卖药乃是积德行善,也实在过于难为了二人。因此,面红耳赤地沉吟再三,“季翁”再度选择了喟然长叹。而那“实翁”,则讪讪地向张潜行了礼,迅速岔开了话题,“若是人间只此一份,老夫的确无话可说。但是,小友真的是墨家子弟么?老夫听小友言辞之犀利,可是丝毫不输于纵横家?”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辟邪丹”无论卖什么价格,他自己都不会去买。更不会像那“规翁”,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就四处找茬挑刺。人这辈子时间有限,他更愿意把有限的时间,花费在一些有趣的事情上,比如跟身边的这位老友“季翁”打赌,并且屡屡胜之。 “老丈何出此言?!”话题转换得有些猝不及防,张潜楞了楞,心中立刻升起了一股警惕,“谁说墨家子弟,被人往头上泼污水时,就不能自辩了?若是只有纵横家才擅长说理,战国之时,墨家先贤四处奔走化解兵戈,所凭借的又是什么?” 这几句话,可是全回答到了点子上,顿时,又让那名字唤做“实翁”的老者,无言以对。墨家主张“兼爱,非攻”,并且身体力行。在史料中能清晰看到的,被祖师墨翟和他的弟子们阻止的战争就有七八场,而那些没被记录入史料的,恐怕更多! 如果只凭着几件领先于时代的武器和几个人的满腔热血,恐怕墨翟和他的嫡传子弟们,早就死得干干净净了,根本没机会作为诸子百家中排在前五之一开山立派,并且薪火相传。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墨翟和他的嫡传弟子们,还是在“以理服人”。他们所掌握的舌辩之术,也跟手中武器一样,在当时数一数二。 ”此言甚是有理,实翁,你太执着于表面了!”见“实翁”被张潜问得无话可说,被朋友们唤做“季翁”的仙风道骨老者,心中的尴尬与愤懑,迅速被幸灾乐祸所取代。笑了笑,大声给张潜帮腔,“纵横家固然擅长舌辩,却多为诡辩和夸夸其谈,其本身既无根基,所求也只是一人之富贵。而墨家,却既能言,又善行,做事更是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准则。不会学那野草随风而倒!小友,老夫此言然否?” “老丈所言甚是!”既然冒认了墨家子弟,别人夸奖自己的师门,张潜当然不能否认。立刻笑着拱手,“多谢老丈夸赞,晚辈深感其荣!” “你先别忙着谢我!”谁料,那“季翁”,目的却不仅仅是跟老朋友“实翁”,争谁的判断准确。笑着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敢问小友,此药乃何人所制?真的再也制造不出第二份么?” ‘原来你也是奔着药方来了,亏我刚才还把你当成敦厚长者’张潜心中,警兆大起,皱了皱眉头,冷冷地回应,“此药乃师门所制,在下出山之时,身上带了两份。一份用在了任庄主身上,另外一份,此刻就在长安城中,如老丈所见!在下自己,既不知道药方,也不会炼制。事实上,张某巴不得有人能造出第二份。那样的话,张某会少了许多麻烦。至少,不会动不动就被人兴师问罪!” 说罢,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那个名字唤做“规翁”的家伙,再度迈动脚步。仿佛走得稍慢一些,就会被这伙“为老不尊”的家伙们拦路打劫一般。 那“季翁”虽然年近五十,眼睛却还没花掉,耳朵也不聋。被张潜如此明显的鄙夷举动,羞得脸色红得几乎滴血,却硬着头皮追赶了几步,大声解释:“老夫明白小友的意思。世间如果能多一份此药,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把目光落在小友身上。老夫,老夫并非想要胡搅蛮缠,更非想要图谋小友的药方。老夫,老夫只是觉得,既然小友师门能造此药,小友若是能够回去多取一些,更多的世人岂不会因此而获救?” 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他继续一厢情愿的补充,“小友自称为墨家子弟,墨家以济世救人为要务。小友……” “老丈此言甚是,只是,在下已经回不去了!”不等此人把话说完,张潜已经叹息着打断。 要是能够回到二十一世纪,他还会等到现在?且不说眼下大唐朝廷乱成了一锅粥,弄不好哪天就会殃及到他这条“池鱼”。眼下这种没有网络,没有羊肉串儿,没有电视,电影和小说,受了点儿小伤就可能因为感染而死的日子,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吸引力可言? 别人穿越,好歹还有系统可以升级,有老爷爷保驾护航!跺跺脚就有小弟纳头便拜,翘翘嘴,就有美女哭着喊着投怀送抱,并且美女们个个都九头身外加波涛汹涌?而他呢,从开始到现在,就遇到一个紫鹃,还是个未成年的小搓衣板儿,既不能看也不能吃。 “为何,老夫听人所说,令师门不是隐居于终南山里么?”看出张潜脸上的落寞,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季翁”老丈顿时无法忍耐心中好奇,皱着眉头刨根究底。“终南山虽然广阔,多派些人手去找,总有机会找到你师门所在!” ‘看来为了卖药,任庄主把我当初的话,全都给宣扬出去了!’以张潜的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对方如何会将自己的底细,摸得如此之“清楚”?于是乎,又苦笑着叹了口气,给出了准备已久的答案,“终南山的确不算广阔,可比起武陵如何?自陶渊明笔下渔人之后,可有人寻得桃花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三十九章 大佬,我先跪哪条腿合适? 第三十九章大佬,我先跪哪条腿合适? 这年头,只要是读书人,就没有不记得陶渊明那篇《桃花源记》的。 因为《桃花源记》中,不仅有他们对无为之治的美好想象,还包含了他们厌倦了现实中的黑暗与无奈之后,对隐居生活的一种期盼。 所以,自魏晋以来,试图去武陵寻找桃花源的读书人很多,却没几个人试图证明桃花源根本不曾存在。 所以,张潜今天把桃花源不可再寻这一话题抛出来,以证明自己的师门永远不会再被世人找到,效果立竿见影。 只见那“季翁”原本因为窘迫而发红的面孔,瞬间就开始发暗,发灰,仿佛遗失了一件绝世珍宝般,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愣愣良久,才遗憾地摇头,“唉——!你说得对,五柳先生(陶渊明的号)之后,世人谁曾觅得桃花源?想那世外秘境,也自有高人能挪移乾坤。此一入口在终南山,下一刻说不定是昆仑还是蓬莱?只可惜,小友你有幸入得山门,却又几乎空手而归。” ‘你老人家要是去写科幻小说,大刘都得拜你为师!’被对方强大的脑洞水平,惊得瞠目结舌,张潜在心中偷偷嘀咕。然而,表面上,却只能继续装出一幅因为被老者戳到了伤心处而失魂落魄模样,默默地拱了下手,继续怏怏赶路。 谁料,才走了两三步,就又听见那被唤做“规翁”的老家伙,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也不管别人爱不爱搭理他,扯开嗓子,大声叫嚷:“季翁,实翁,你们莫要听他花言巧语。什么桃花源不可再寻,分明是,分明他不愿意将丹药拿出来救助世人,寻找的借口。杨墨,自古以来,杨墨便不分家。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说得就是他们。此二教,向来同流合污,皆为我辈儒者之仇敌。无君无父,禽兽也,说得便是他们!” 如果这番话他在二十天之前说,张潜还真的未必听得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自从冒认了墨门子弟之后,张潜就开始努力弥补谎言的漏洞,连日来,又是翻手机中存下来的资料,又是搜肠刮肚,所以早就将有关墨家的许多轶事,牢牢记在了心里。此刻听了那“规翁”的话,立刻明白这厮,是借助孟子抨击杨朱和墨家的话,在借题发挥。(注1: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和后面无君无父,禽兽也,都是孟子对杨朱和墨家的抨击。) 没有听到师门受辱,却无动于衷的弟子。张潜越是冒牌货,就越得奋起反击。这涉及到他在大唐的立足根本,决不能因为对方没直接指着自己鼻子开骂,就装作听不见。 猛地吸了一口气,他冷笑着转身,三步并做两步,回到了那名叫“规翁”的老者面前。此人见他来势汹汹,还以为他要动手打架,吓得尖叫一声,就往“季翁”背后钻去。而此人所带的童仆们,则一个个如临大敌,大喊着围拢过来,将张潜的去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拔一毛而利天下,若是能拔一毛而利天下,甭说你将张某浑身上下的寒毛扒光,就是你将张某的血肉都拿去,张某作为墨家子弟,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冷笑着停住脚步,张潜手指躲在众人背后的“规翁”,高声质问,“若是拔光了张某身上所有,却与天下无半点益处,张某为何要由着你肆意妄为?!更何况,所谓利天下,根本就只是嘴巴上说说,只是打着为天下人谋福的幌子,行巧取豪夺之实!张某身体发肤,都是受之于父母。子曰,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张某自己都毁不得,凭什么任由你一个外人来随便糟蹋?!”(注2: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是孔子的原话。) 不待那人反驳,顿了顿,他又继续大声补充:“至于亚圣昔日对墨家的抨击,以张某之见,不过是一时误会。亚圣有云,“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昔日楚军兵临阳城,满城肉食者皆做鸟兽散,唯我墨家巨子孟胜与一百八十二先贤,迎战数万大军,至死无一旋踵。此举非亚圣所言“舍生取义”,又谓之如何?儒家立之以言,墨者践之以行,相辅相成。儒者非议墨家,等同于扬起手来,自己抽自己耳光。作为后世弟子,明知亚圣被一时流言蜚语所蒙蔽,才妄下断言,不去矫正,也就罢了。居然错上加错,真是贻笑大方!”(注3:墨家一百八十二壮士死守阳城,见于历史。) 事实证明,张潜连日来的努力,丝毫都没有白费。一番引经据典的话说出之后,非但再度将那“规翁”说得不敢接茬,也令“季翁”和“实翁”两个,也都再度对他刮目相看。 论对儒家十三经的掌握水平,“季翁”和“实翁”两个,肯定强过张潜千百倍。但像张潜这样硬是把儒家的经典言辞,跟墨家的经典壮举合二为一的行为,“季翁”和“实翁”两个却是这辈子想都没想过,更甭提去做。而偏偏张潜还将儒墨两家嫁接得天衣无缝,不由他们不觉得耳目一新。 “小友此言,老夫虽然是第一次听说,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那“季翁”应该是个非常厚道的学者,对于有道理的话,绝对不会昧着良心去否认。推开挡住自己目光的仆人,缓缓上前。 “儒家贤人对墨圣有传道之恩,我墨门子弟,皆不敢忘!”张潜叹了口气,郑重向对方拱手。(注4:指的是,墨翟曾经求学于儒家) 虽然全力捍卫了师门尊严,他却从学过的历史中知道,自汉之后,历朝历代都是儒家的天下。所以,非常果断地见好就收,坚决不把自己跟那“龟翁”的争执,扩大为两个门派的冲突。 那“季翁”见他如此知道进退,心中好感大增。笑了笑,拱手还礼,“小友客气了,墨家所为,既勇且智,的确为史书增色不少。只是后来墨家一分为三,各派势同水火,才导致墨家在后世日渐衰微!” 张潜对儒家理论的了解,还远在墨家之上。察觉到“季翁”应该是个饱学的儒士,干脆笑着引用孔夫子的名言,“子曰,时也,命也!墨家日渐势微,焉知不是天命?我辈顺天命,尽人力,便可了无遗憾!” “嗯,此言甚有道理!”仿佛被触动了心事,那名被朋友唤做“季翁”的老者,叹息着用力点头,“世事无常,我辈有时候,也只能顺天命,尽人力了……” 一句话没等说完,那“规翁”却又从仆人背后探出了脑袋,大声挑刺:“呵呵,墨门弟子不敢忘儒家贤人传道之恩,小子,嘴巴说得好听。你刚才却在指摘亚圣,冤枉了你们墨家!”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张潜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回答得掷地有声。 话音落下,三位老者的面孔齐齐变色。那“规翁”被怼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那“季翁”再度用力点头,若有所悟。而那被朋友唤做“实翁”的老者,却分开从人,上前几步,大笑着抚掌,“好一句,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有此一言,老夫倒是真的信你,乃是墨门子弟了。贺兄,这次,张某输得心服口服!” 后半句,却是对那个名叫“季翁”的老者所说。对方听了,立刻得意地手捋胡须,“怎么,终于承认老夫眼光强于你了?他若是纵横家子弟,怎么会有如此心性?!” “墨家子弟应该错不了,但老夫,却依旧不认为,他果真出自秦墨!”那被唤做“实翁”的老者,输人不输阵,继续笑着说道,“秦人言语,虽然因为斗转星移,与我大唐言语差别甚大。在张某看来,却非无迹可寻。其他各地方言俚语,甚至波斯大食诸国之语,也是一样。小友,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先前的话语,还请你用秦言,随便说上一段,以便让老夫分辩虚实!” ‘什么,让我说秦朝话?他居然能听得懂秦言?’没想到穿越到大唐,还会遇到一个语言学家!张潜大惊失色,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如何回应。 “好你个张兵曹,见猎心喜就说见猎心喜好了,何必胡吹什么自己能听懂秦人言语!”正当张潜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蒙混过关之际,那“季翁”却不客气地拆了“实翁”的台。“小友,别听他诈你。他是想从你嘴里,套几句秦人言语,作为今后琢磨各族语言和由来的参照。” ‘原来如此!’张潜恍然大悟,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的心脏,瞬间落回于肚内。正打算随口说上几句现代汉语,满足一下那“实翁”的收藏癖好。却看到,御医孙安祖笑呵呵地分开仆人向自己走了过来。 “十三郎,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见双方说话越来越投机,也有心替张潜拓展一下人脉,老御医站在张潜和大伙中间,笑呵呵地补充,“这位,乃是老夫的好友,衮州兵曹,姓张,名若虚,字实甫。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揣摩各国各地言语。十三郎,十三郎,你怎么了,好好的,你怎么还哆嗦起来了?!” “前辈,前辈,就是张若虚?!”根本听不见孙安祖后面的话,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张潜激动得浑身战栗,头晕腿软,声音虚弱得像一团烟雾。 大佬,这是真的大佬! 张若虚在唐朝也许会重名,但是在大唐中宗年间,做过衮州兵曹,且叫张若虚的,肯定只有一个! 此人在大唐,名字未必有多显赫! 在二十一世纪,谁若是不知道此大佬,就不配做文青! ‘看到大佬了,我先跪哪条腿合适?在线等,急!’可惜大唐没有网络,否则,张潜肯定会拿出手机,请求好友们给自己出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四十章 真,大佬 第四十章真,大佬 “小友莫非跟张某有什么渊源?”那被朋友唤做“实翁”的张若虚,也被张潜现在两眼冒光,如颠似痴的模样,弄得满头雾水。心虚地向后退了几步,低声补充,“张某乃扬州人士,早年在江南游学,后又去了衮州任兵曹……” 之所以心虚,乃是因为他年少时风流多金,又放浪形骸,曾经结下孽缘无数。若是在哪位官家女儿当年肚子里留了一颗种子,想想年龄,应该也跟眼前这个少年人差不多了。 而那少年,又偏偏姓张! 生得白白嫩嫩,高大英俊,隐约与他少年时,竟有几分相似。 万一对方今天给他来个当面认亲,他张若虚今天可就乐子大了。即便硬下心肠来果断拒绝,日后免不了也成为几位朋友,特别是身边这位损友“季翁”的嘲笑对象。弄不好,甚至会做上十几首诗,让他为此风流千古! 非常幸运的是,他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听到了他的询问,也看到了他的戒备模样。张潜楞了楞,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随即,长长吸了几口气,以舒缓心中的激动,正色作揖:“晚辈一时失态,让先生受惊了。晚辈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先生刚才想要听秦音,晚辈不敢拒绝。只是重复以前的话太没味道,不如就让晚辈诵读先生的大作……” 随即,也不管那张若虚答不答应,更不管其他人如何困惑,一串抑扬顿挫的普通话,从他嘴里泉水般冒出:“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 不再去想,自己这个冒牌的墨门子弟会不会穿帮!更没心思去考虑,万一张若虚听了之后,当场指出自己说的不是秦朝人的语言,自己该如何收场! 如渴死鬼遇到了萧敬腾,如通缉犯看见了张学友!此时此刻,张潜心脏,完全被当面与偶像交流的激动所占满,除了年近半百的张若虚和那首流传千载的《春江花月夜》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 再看那张若虚,起初还皱着眉,凝神识别张潜所说的言语,与唐言有哪些类似和不同之处。听着听了,眼睛就湿润了起来。随即,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胡须缓缓摆动,紧跟着诵读的节律。 ”他在诵读实翁的大作?”那“季翁”和“规翁”和孙御医三个,虽然听不懂张潜的普通话,却从每一句诵读的韵律和节奏上,隐约感觉到,张潜是在读一首绝世之作。一个个以目互视,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震惊。 在他们的印象里,张若虚精通多国语言和音乐,且武艺娴熟,可谓文武双全。然而,此人却不擅长作诗,平素也不怎么作诗。而今天,一个自称是从隐世墨门走出来的少年,却对张若虚的大作倒背如流,还为亲眼看到了张若虚本人而激动得几乎要癫狂,这,未免就太过匪夷所思了。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正惊诧莫名之际,张潜却已经将整篇《春江花月夜》朗诵完毕。抬起头,望着白须飘飘的张若虚,年青的脸上写满了如假包换的崇拜! “实翁,你何时写的这首长诗?为何不拿出来,也让愚兄拜读一番?”不明白就问,在那“季翁”眼里,永远是美德。所以,张潜的话音刚落,他就走上前,对张若虚连声催促。 “实翁,此诗听起来朗朗上口。隐约与乐府的旧节律合拍。可惜,卢某竟然没听懂一个字!”那个名字唤做“规翁”的老者,也暂时顾不上再找张潜的麻烦,果断给“季翁”帮腔。 “坏了!”闻听二人所言,张潜顿时打了个哆嗦。面见偶像的激动,瞬间在心中一扫而空。“他要是此时还没做《春江花月夜》,怎么办?这首诗到底算谁的?!他这辈子一共才有两首诗传世,我就给他偷走了一首。我,我这罪过可大了!” “不瞒二位,此诗的确是张某所做,沿用了乐府的旧题,《春江花月夜》。只是,只是当时张某形神俱疲,所以,就没将其拿出来,破坏各位的心情。”好在张若虚回答得及时,否则,张潜肯定会后悔得以头抢地。 约略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情,他又将目光转向张潜,笑着说道:“张某不知道你刚才用的是否就是秦言,但听声音的规律和词句的应用,可以确定的确与唐言出自一脉,而不是那倭言胡语。张某的拙作,乃是困于逆旅之时所写,过于伤春,实在不适合你这个年龄的人去品味。年青人理当如初生朝日,且不可学张某这等垂垂老朽,整天自怨自艾,锐气全无。” 很显然,激动之余,他把张潜当做了知音。所以,才用长辈的口吻来指点张潜,不希望他受了自己作品的影响,变得意态消沉。 “原来是用了《春江花月夜》的乐府旧题,怪不得听起来如此熟悉!”还没等张潜来得及做出回应,那“规翁”已经恍然大悟,非常失礼地在一旁抚掌而笑,“如此好诗,张兄为何不早些拿出来与我等共赏!卢某也好早点请些乐工和歌姬来,将张兄的大作传唱四方!” “还用得着你来献殷勤?”不满此人咋咋呼呼的模样,被唤做“季翁”的老者横了他一眼,笑着摇头,“张小友初出深山,都能将此诗倒背如流了。想必此诗早已流传甚广。只是你我,终日困于案牍,变得越来越孤陋寡闻而已!” 说罢,又快向将目光转向张潜,笑着求肯:“小友,一事不烦二主。你既然先前用秦言诵读了实甫兄的《春江花月夜》,可否再用唐言诵读一回?好让我等老朽,也能早些一解心中之痒?” “这……”面见偶像的激动心情已经平复,张潜便不敢再孟浪行事,扭头去征询张若虚的意见。 “小友,这位也是我的至交。乙末年的状元郎,太常博士,姓贺,讳知章。”没等张若虚回应,热心的孙御医抢先上前,大声向张潜介绍,“他叫你诵读,你就诵读好了。平日里,不知道多少年青人,以得到他的当面指点为荣幸!小友,小友你又怎么了,你,你怎么又哆嗦起来了?”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 换了你来试试! 刚刚见过了张若虚,你又告诉我,先前听我大放厥词的那个人,是贺知章! 前一个是文坛大佬。 这个,是大佬的平方! 你倒是提前让我做个准备啊! 好么,要么不来,要么成双! ……” 张潜心中大叫,嘴巴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到急得孙御医垫着脚尖儿上前来掐他的人中,才终于恢复了一些自我控制能力,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左手扶着膝盖,右手轻轻摆动。 “没,没事!让您老担心了。晚辈,晚辈做梦也没想到,今天能当面拜见张兵曹,和,和,和贺太常。二月春风似剪刀,晚辈这辈子,可是不知道背诵了多少回?!” “你这后生,嘴里莫非涂了蜜?”虽然前半辈子听到过无数夸赞,可从一个陌生的年青人嘴里,听到对自己作品的由衷推崇,贺知章依旧心情大好。摆了摆手,笑着奚落。“你才出山几天?怎么可能背过老夫的诗?还不知道背了多少回?!”(注:贺知章出生于659年,此时48周岁。) ‘我上小学时就背了!’张潜肚子里嘀咕不已,嘴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能讪讪而笑。 “这位,也是我的至交。出自范阳卢氏,讳藏用,字子潜。现为昭文馆学士。”就在此时,孙御医再度上前,将自己的第三位好友,被大伙称作“规翁”的老者,郑重向张潜介绍。“小友今后如果有心向学,不妨请他指点你一二。” “不敢当,不敢当!”“规翁”卢藏用站直身体,下巴微翘,轻轻摆手。 在他想来,自己虽然诗名不如贺知章,却也没差得太多。并且自己位居昭文馆学士,还出身于五姓七望中的范阳卢。那乡下张潜听了之后,肯定会更加激动才对,弄不好,会当场晕倒过去,醒来时还会立刻痛哭流涕,请自己原谅他先前的无礼。 谁料,等了半天,等来的只是张潜轻轻一揖,“原来是卢学士在前,常山张潜,这厢有礼了!” 语调,再平静不过。丝毫不见,先前听闻张若虚和贺知章两人名字时的激动。 作揖,也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 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卢藏用是谁? 他很有名么? 为啥我从来没听人说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四十一章 子曾经曰过 第四十一章子曾经曰过 气氛忽然变得有那么一丢丢儿玄妙。 还有那么一丢丢儿尴尬。 卢藏用脸色发紫,嘴唇发灰,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 而张潜的脸色,却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小友,子潜年龄虽然比老夫略小,文才却远在老夫之上!”还是贺知章为人厚道,反应也足够敏捷,察觉出张潜可能根本没听说过卢藏用的大名,赶紧笑着旁边出言化解尴尬。“去年他那句“飞萝半拂银题影,瀑布环流玉砌!”一夜传遍长安。满城士子,争相誊抄传诵,你只是出山太晚,才未能有幸目睹当时的盛况而已!” “哦,原来此诗乃是前辈所做!请恕晚辈孤陋寡闻!今日能当面向前辈讨教,幸甚,幸甚!”张潜迅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举动,着实有点儿不妥当,立刻做出一幅愕然模样,再度向对方躬身。 他总计才来大唐几天?能将唐人礼节学到如此地步,已经难能可贵。然而,这番生硬的客套举动,落在卢藏用眼里,却无异于存心抽自己的耳光。登时,后者就再也安耐不住,猛地一拂衣袖,扬长而去。 “小友,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一位长者!”御医孙安祖大急,冲着张潜抱怨了一句,赶紧迈步追赶,“规翁,规翁慢走。小心脚下……” 他不喊还好,一喊,卢藏用愈发觉得恼怒,走得也是越急。令为其牵着坐骑的仆人们,怎么追都追不上。结果,不巧一脚踩到了团儿狗屎,“噗通”,摔了个四脚朝天。 “老爷,老爷!”仆人们吓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地冲上去,将卢藏用搀扶起来。 孙安祖则屏住呼吸走上前,迅速为此人检查可否摔伤。而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原本还想数落几句张潜,给卢藏用消气儿,见他摔得如此狼狈,也果断双双闭嘴。免得此人真的恼羞成怒,立刻仗着自家的官员身份,去找一个年青后生的麻烦。 这一刻都发生在短短几个弹指之间,张潜根本反应不过来。更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经很客气地向卢藏用道歉说自己孤陋寡闻了,对方为何还要生那么大的气? 本着同情之心,他也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个瓷瓶,主动递给孙安祖:“孙前辈,拿此物给卢前辈擦上一些。可以化瘀,活血,祛除异味儿” 瓷瓶内,装的当然是万金油。有没有化瘀作用,还在其次,在张潜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可以暂时遮盖住狗屎的臭味儿,让大伙鼻子不再受罪。 果然,孙安祖刚将瓷瓶塞子拔出,一股清凉的幽香,就飘满了众人的鼻孔。再用小拇指挑出了一点儿,轻轻抹于卢藏用受了擦伤的手心,手腕,手肘等处,狗屎的臭味儿,立即又被冲淡了许多,至少,已经令大伙不用再屏住呼吸相待。 而那卢藏用,受了张潜的好处,却不肯念他的人情。兀自将头扭到一旁,大声冷哼。倒是孙安祖,既不想得罪了此人,又不愿太委屈了张潜。一边将装着万金油的瓷瓶重新塞紧,一边轻轻向张潜拱手:“多谢十三郎施药!此物味道与风油精甚为相似,却做成了油膏,更方便携带。不知……” “晚辈前几天,学着师门长者的手法炼制的。的确与风油精属于同类药物,药性也极为相近。”早就料到他会刨根究底,张潜也不隐瞒,将万金油的来历,如实相告,“前辈如果喜欢,尽管收着好了。此物炼制起来不难,只是需要一些材料和水磨功夫而已。” “那,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孙安祖喜出望外,先前心中因为担忧得罪卢藏用而对张潜产生的不满,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敢教前辈知晓,此药只能外敷,不可内服。主要用途是驱赶蚊虫,提神止痒。化瘀只是附带。前辈如果用的顺手,尽管去找任琮拿。晚辈最近闲来无事,可以多配置一些。”送上门的活广告,不打白不打,张潜又再度拱着手补充。。 “还可以再拿?不必了,不必了,有此一瓶,足矣,足矣!”孙安祖高兴得两眼笑成了一条缝隙,冲着张潜连连摆手。 他是个如假包换的药痴,能忽然得到一种新药,自然就忘了身边一切。而那卢藏用,刚刚摔了个四脚朝天,此刻心中正觉得委屈。见孙安祖居然被人用一瓶子不知名的油膏就给收买了,心中更是羞恼,索性一把推开童仆,大步奔向坐骑,然后飞身上马,抖动缰绳,扬长而去。 “规翁,规翁!”贺知章喊了两声没喊住,只好悻然作罢。 “你这少年人,也太不稳重!规翁的诗作,曲高和寡,你自己见识少也就罢了,竟然不知道虚心求教!”唯恐卢藏用恼羞成怒后,找茬儿报复张潜。张若虚趁着卢家的仆人还没跟着跑远,冲着张潜大声呵斥。“回去后,买几卷卢公的作品,仔细揣摩一番。下次再见到他,以免又闹出笑话!” “是,前辈教训得极是,小子遵命!”能感觉到隐藏在张若虚话语里头的回护之意,张潜强忍着笑意拱手。 “此事不怪张小友,他毕竟才出山没多久,并不熟悉大唐的礼节!”贺知章对谁都一样厚道,看着卢藏用的背影,故意大声补充。“俗话说,无心之失,不能算错。以卢学士的气量,肯定不会跟一个后生晚辈计较这些。” 目送对方的背影去远,他又迅速扭过头,低声数落张潜:“小友,长安并非山门之中,说话之前,务必三思。卢学士还是个气量宽宏的,若是碰到那些睚眦必报之辈,你少不得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晚辈,晚辈真的并非故意!”张潜双手抱拳,连声喊冤,“晚辈才出山没几天,诗也没背过几首,真的不是故意慢待那位规翁!” 这是一句大实话,虽然张潜是文科生,但他也没本事将大唐所有诗作全都倒背如流。除了李白,杜甫,贺知章,白居易、张若虚这些大家之外,他连贾岛的诗都未必能记得起三首以上,更甭提这个在唐宋诗人里原本排不上号的卢藏用? 这就好比每年高考,各省的文理科状元,大伙基本还能听说一下。榜眼是谁,就很少有人在关心。至于排名在三百开外的,恐怕除了他父母和同伴同学在乎,其他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了! 况且按照二十一世纪习惯,先前张显主动承认自己孤陋寡闻,哪怕对方真的是一位名人,也已经算给对方极大面子了。谁想到这位卢藏用,竟然把他自己看得那么高,非要跟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比肩才行! “没听说过别人名字,以后你只要说一声久仰就行了。没必要还装什么愕然,更没必要解释。”张若虚也将目光从卢藏用的背影上收回来,再度低声教训张潜。 “晚辈明白了,遇到寂寂无名却自视甚高之辈,说声久仰肯定没大错!晚辈谨受教!”知道对方出自一番好心,张潜再度笑着拱手。“然而,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卢学士乃儒家君子……” “嗯,嗯,嗯……”张若虚被问得连声咳嗽,果断侧开头,不再于同样的话题上跟他纠缠。目光之中,却分明又带上了几分狐疑。 ‘这小子真的不是纵横家的门徒? 老夫怎么越看,越觉得他是苏秦、张仪的嫡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四十二章 天杀的黄世仁 第四十二章天杀的黄世仁 “小友,你会炼药?”贺知章也不愿意,让卢藏用的偏狭行为,继续扫大伙的兴。想了想,果断岔开话题。 “只是在师门学了些皮毛,最近几天闲来无事,就顺手炼制了一些!”因为亲耳听到了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先前如何回护自己,此刻张显心中对这两位老前辈除了崇拜之外,还多出了几分亲近。干脆一边解释,一边笑着做出承诺,“此药名为万金油,用来对付蚊虫叮咬后的奇痒,疗效甚佳。两位前辈若是不急着赶路,就稍微走得慢一些。晚辈这就叫人回去拿些万金油,供两位长者试用!” 说罢,迅速将头转向任全,吩咐他立刻跑回去拿药,根本没打算给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人拒绝的机会。 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早就不止一次从孙安祖嘴里,听说过张潜师门秘制的“风油精”如何神奇。刚刚又听说万金油与风油精乃是“近亲”,可以止痒化瘀,驱逐蚊虫,并且还亲眼看到了卢藏用涂了万金油之后,全身上下狗屎味道瞬间被压制的实况,心中愈发觉得灵药难得。此刻,听张潜竟然愿意免费赠送,顿时有些喜出望外。随便客气了一下,便双双决定先笑纳了再说。 那任全立刻从孙安祖的随从手中借了坐骑,风驰电掣返回庄子取药。张潜与贺知章、张若虚、孙安祖三个,则继续谈谈说说,信步朝丘陵区外走去。途中三位老人,少不得又会问到有关张潜师门的一些问题,张潜近日来准备颇为充分,基本上全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借此难得的机会,张潜也认认真真地向三位老者求教,有关大唐当下的典章制度,风土人情,疆域覆盖范围,以及周围各国情况。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三人欣赏他虚心向学的态度,也都耐心地给予了他指点和解答。 当然,双方谈论最多,也最能找到共同语言的,依旧是对儒家典籍的理解。 若论对儒家学问的研究精深,张潜再学上二十年,恐怕也摸不到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人的后脚跟儿。但是,若论见识驳杂,眼界开阔,没受过二十一世纪填鸭式教育和互联网荼毒的三位老者,则插上翅膀也望不见张潜的项背了。 所以四人年龄虽然有很大差距,生长环境和人生阅历也完全不同,但彼此之间,却谈得甚为投机。不知不觉,就徒步走出了丘陵,来到了平原地带。 脚下的道路,渐渐变得宽阔。周围农舍星罗棋布,犬吠之声,也此起彼伏。 因为已经到了农历九月初,地里的所有庄稼都已经收割完毕,只留下了枯黄色的“柞根”。而靠近农舍处,则零星可见一片片萝卜,韭菜,芥菜之类,仍旧郁郁葱葱。 看看距离自己所居住的地主家院子,已经不算太远了。张潜心里头就开始琢磨,初次见面,邀请贺知章、张若虚两位大佬,到自己家里喝碗茶水,算不不算冒昧?当然,如果两位大佬喝得开心,顺手给自己题几个字,就更好了。自己将来无论裱糊收藏,或者传给儿孙,都不失为两件奇珍。 正犹豫不决之际,却听到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哭喊:“崔管家,崔管家,求求您,求求您了,别拉牛,别拉我家的牛。孩子他阿爷病了,下不了地。我家就指望着头牛来干活呢……” “别哭天抢地,就跟我们欺负你一般。你让乡亲们评评理,你家从开春到现在,跟庄上借了多少饥荒?”一个愤怒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又冷又硬,就像寒冬腊月的北风。“春天时让你家少佃几亩地,你家又不肯……” “崔管家,崔管家,您开恩,开恩!您开恩再宽限五天,不三天,三天内之内,我们一定将佃租如数送到庄主家仓库里头!” “三天?从秋收到现在,多少个三天了,你自己算?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官府禁止宰杀耕牛,买卖耕牛也得到官府备案。所以就拖着债务和佃租不还,谁都拿你没办法!告诉你,里正那边,我早就打过招呼了……” “不是,误会,管家您误会了。我还,我们还,别拉牛。牛拉了,我们全家就办法种地了!” “你家大儿子呢,为啥不让他下地。三岁牤牛十八汉,他也十七八岁了……” “我家儿子要读书……” “你看,你家连饭都吃不起了,还要供儿子读书。如果家家都像你,借了粮食不还,欠了佃租也不给,主人家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牛,我家的牛!” “松手,松手,不松手,小心吃鞭子!” …… 因为还隔着一段距离,哭喊声和叱骂声,都断断续续。但是,张潜却能清楚地判断出,是一个地主家的恶仆,逼债上门。准备拉了佃户家的牛来抵账。 “该死!”眼前迅速闪过歌剧《白毛女》中喜儿被黄世仁派管家和恶仆拉走的一幕,张潜低声骂了一句,迈开大步就朝声音来源处走去。 年青人原本就爱抱打不平,更何况此刻他身边,还站着他仰慕已久的两位诗文大佬。所以,即便拼着得罪邻居,张潜今天也想将此事管上一管。 心中藏了一团火,他脚步甚快,不多时,便来到了事发现场。隔着人群,就听一名农妇大哭着求告:“崔管家,崔管家,开恩,开恩那。孩子他阿爷,还病在床上呢!您牵走了牛,我们一家,明年让我们一家就没活路了啊!” “没了牛,让你家大儿子拉犁就是。主人肯把地佃给你家,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你不肯交租,还不肯还债,莫非还有理了去?!”管家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刀子,每一刀就戳子对方心口上。“若是别人都学了你,主人还佃土地出来干什么?不如一开始就荒着!” “管家,别拉我家的牛,我给你磕头了,磕头了!”一个稚嫩的哭声,紧跟着从人群中传来出来,听上去比紫鹃还小,害怕中透着凄凉。 “松手,你这妮子,信不信拉你去抵债?!”管家的威胁声,不带任何人间温度。 “管家,开恩,开恩!别拉我家的牛!求求你,求求你了!我,我让二丫跟你走!”那农妇也是被逼得急了,先求了几句,随即,毅然接下了管家的话头,“别拉我家的牛,我把二丫抵给主家。她已经十四岁了,什么都会做了。你现在就可以把她带走,从今以后,做牛做马,全凭主家处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四十三章 “黄世仁”姓张 第四十三章“黄世仁”姓张 “不——”没想到被拉的目标,从牛变成了自己。更没想到,在娘亲眼里,自己还不如一头牛,农家少女嘴里发出一声尖叫,抱着农妇的腿,苦苦哀求:“我不去,我不去。娘,别让他们把我带走!别让他们把我带走。我会干活,我下地,我下地拉犁杖!” “你这丫头,真不知道好歹,我家东主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你去伺候他,是喜鹊飞上了高枝儿,求都求不来的福分!”管家的声音再度从人群中传出,就像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王田氏,以女儿抵债,可是你自己说的,并非崔某逼你!” “娘亲,娘亲,我会干活,我下地,我力气大,我下地拉犁杖!”少女的哀求声,撕心裂肺。 然而,却没换回农妇的丝毫反悔,“我说的,管家,你带二丫走,把牛留下!” “唉——”四周围观的左邻右舍们纷纷摇头,不知道是在哀叹王氏一家命运悲惨,还是感慨王田氏对女儿的绝情。 “让一让,让一让!”已经来到人群之外的张潜努力向前挤去,却因为所处地形偏低,头上的斗笠和身后的竹筐耐事,迟迟无法挤入人群的核心。 “娘,娘,求求你,求求你别让他们拉我走!我会干活,我会织布,我织布织得快,五天就能织好一匹——”人群核心处,少女声音,透过人群,凄厉而又绝望。 “走了,走了,别耍赖!马上天黑了,爷们回去还有事情呢!”恶奴们声音宛若犬吠。 “娘——”尖叫声撕心裂肺。 “张仁,张富,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拉人,她再不走,就给她讲讲主家的规矩!”管家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仿佛再放着农家少女多求肯他母亲几句,便会耽搁自己升官发财一般。 “娘——”尖叫声愈发凄厉,伴着家奴们的咆哮声,“走了,走了,别给脸不要脸!再不走,爷们拿绳子捆了你……” “住手!”位置比事发核心稍低,眼前还总是隔着三四个大声叹气却不去阻止悲剧发生的农夫,张潜看不太清楚核心处的情况,急得扯开嗓子高声断喝。“光天化日下拉人抵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正在叹气的农夫们侧开身子,惊喜地扭头。待看清楚发声者只有孤身一人,还亲自背着个大大的药筐,心中刚刚涌起的希望瞬间又变成了无奈。 恶霸逼债上门,富家公子仗义相救,只会发生在皮影戏里。现实中,富家公子哪可能放着大路不走,却到村子里闲逛? 而眼前这位陌生的管闲事儿者,虽然生得人高马大,身上衣衫也算齐整,却肯定不是什么公子哥。否则,也不至于连坐骑和随从都没有,还亲自背着个大竹筐! “哎呀,谁的裤带没扎紧,露出个这么玩意儿来?!”比农夫们还只看衣服的不看人的,是地主家的恶奴。先被断喝声给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楚发声者只是一名背着竹筐的“采药郎中”,顿时心头怒火汹涌而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小子是哪个衙门的,多管我家闲事?!” “你他娘的眼瞎啊。我们又没逼她,是她娘把她给换了牛!”另外一名恶仆干脆迎上前,伸手去推张潜的肩膀。 “她家欠你们多少钱,我替他们还!”张潜一晃膀子,甩开恶仆的手掌。紧跟着跨步上前,横药锄在手,将少女、牛和少女的娘亲,全都挡在了自己身后。刹那间,宛若朱家附体,剧孟重生。(注1:朱家,剧孟,都是秦汉时期著名游侠,以扶危济困,仗义疏财而闻名。) 也不完全是热血上头,买一个紫鹃不过五吊,而张潜现在手里还有任家预付的九千多吊定金没有地方花销。腰包鼓了,底气自然充足。 也不是他喜欢多管闲事,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眼前正在发生的悲剧,与他以往所受到的教育以及所认可道德标准,都有着根本性的冲突! 更何况,他刚刚跟贺知章、张若虚两位偶像,谈了一路儒家的仁义,与墨家的兼爱!如果路见不平却绕着走,岂不是口不对心? 当然,如果此刻横在手中的药锄,换成一把剑就更好了。张潜绝对可以摆出一个最拉风的侠客姿势,让正从远处匆匆追过来的贺知章、张若虚和因为跑得慢已经快急哭了的紫鹃,欣赏一下他的墨门嫡传子弟风采。顺便还能再丢下几句掷地有声的话,加深一下贺、张两位老前辈,对自己的好印象。 只可惜,药锄不是剑,恶霸管家和恶仆们,也不给他机会! 就在周围的农夫们纷纷闭眼,以为爱管闲事的采药郎中今天肯定难逃一场胖揍的当口。先前对着农妇母女如同凶神恶煞般的崔管家,忽然如面条般将腰杆弯了下去,“东主,您怎么来了?为这点儿小事儿惊动了东主,老仆该罚,该罚!” “东主?”正抡起棍子准备朝“采药郎中”头上招呼的两名恶奴,张仁和张富吓了一哆嗦,立刻就将手中棍子丢在了地上,目瞪口呆。 他们早就知道东主换了成了前任庄主的救命恩公,他们的姓氏也习惯性地从“任”改成了张。然而,这位新东主却好像出奇地沉迷于“杂学”,庄子上的事情完全丢给了任琮,自己根本不露面儿。所以,作为家丁的他们,到现在还没资格进院子拜见新东主,更没机会去看一看新东主到底长啥模样?! 而今天,他们终于见到了。其中一个,还顺口问候的新东主的老子娘! ‘债主是我?是我让他们来逼债的?’ ‘是我授意他们拉负债人的耕牛和女儿?’ ‘他妈的,怎么可能?我啥时候让人逼债了?我啥时候变成了黄世仁?!’ …… 此时此刻,甭提张潜心中是什么滋味了!手中药锄哆哆嗦嗦,举起放下,放下举起,却不知道该砸向谁? 他可以否认自己对此事知情。 然而,他却无法否认,管家正是来自他的庄子。就在开始试制香水之前,他还在任全的指点下,召见过此人。还按照任全的建议,将庄子上的大事小情,全权相托! 至于那两个恶仆,当时按照任全的建议,他不需要也没功夫去召见所有奴仆。做庄主的好比军中主帅,能认识并使用好手下主要武将和谋士就行了,除非为了收买人心,否则没必要去认识一个“小卒”! “他叔,怎么回事?这是谁家年青人,怎么成了咱们的田东?” “你没看见死崔么,腰都快折到地上了。这东主肯定假不了!” “是东家,新东家原来长这模样!” “挺好看的,就是心黑!” “这是哪一出?先让管家出来逼债,然后他自己又来装好人收买人心么? “嘘,小声点儿。伪君子最恨别人当面拆穿他……” …… 议论声,在四周围纷纷而起。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和张家庄的佃户们,终于弄清楚了抱打不平的“采药郎中”身份。或者心中倍感荒唐,或者脸上写满了鄙夷! 这些议论声虽然低,落在张潜耳朵里,无异于毒针攒刺。 他想大喊一声“我冤枉!”,然而,嘴巴张了又张,却始终没喊出来。最后,只是化作了一身怒喝:“把牛和人都放下,回去!这家的佃租,一笔勾销!” “是,东主!”从张潜的脸色上,管家就知道今天自己捅了大篓子,毫不犹豫地抱拳答应。 而张潜,再也没勇气继续面对周围的目光,转过身,落荒而逃。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和佃户们纷纷让出道路,一个个脸上或者写着困惑,或者写满惊愕,甚至还有人将目光看向呆呆发愣的王田氏母女,脸上涌满了如假包换的羡慕。 “散了,散了,都散了吧!东家,您小心脚下!” “东家,筐子给仆,仆扶着您!小心狗屎!” 两名恶奴张仁和张富,唯恐被张潜秋后算账,摇头摆尾跟上来,替新主人开路。 “滚一边去,你们还嫌我丢人丢得不够么?”张潜正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地方消散,挥舞着采药的锄头打飞张仁和张富的手,厉声怒叱。 恶奴吓得缩在一边,不敢继续献殷勤。张潜肚子里的邪火,却丝毫没有消退。正羞愤得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走之际,偏偏贺知章、张若虚和紫鹃三个,已经气喘吁吁地追到了近前。 “小友勿怕,老夫来了!光天化日之下,谁家恶霸在仗势欺人?” “小友勿慌,老夫在此!老夫今天陪你跟恶霸干到底。即便是公子王孙,老夫也不准许他们如此胡作非为!” “少郎君,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咱们先回庄子里去喊人,喊齐了人再来跟他们理论!” 三个关切的声音,宛若三记大耳光,抽得张潜面色青紫,天旋地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四十四章 我看好你哦 第四十四章我看好你哦 今天这人,张潜算是直接丢到姥姥家去了。 关键还他妈的特别冤枉! 老天爷可以作证,自打接手了庄子,张潜就一直忙着鼓捣香水、风油精和万金油这三样安身立命的“法宝”,根本没顾得上过问过庄子上的任何事情,更不可能指使崔管家和恶仆,去抢佃户家的牛和女儿! 可无论有多冤枉,他都没地方去上告!更不可能拉着管家和两个恶仆,去衙门里头让三人赔偿自己的名誉损失! 管家是他雇的,恶仆跟他签的是一直到死的卖身契,甚至还包括恶仆的子子孙孙!眼下这三人无论做了什么事情,都算在他的头上,在大唐,天经地义! “误会,贺前辈,张前辈,还有孙御医,这是一场误会!误会!”哪怕羞愤得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往里头钻,张潜都只能硬着头皮,努力解释。 不求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位,完全相信自己无辜,只求别给对方落下一个“放债求利,欺男霸女”的坏印象! 这两位文坛宿老,也许眼下官职并不高,甚至根本管不到他张潜头上。可这两位的笔杆子在当下和后世的影响力,丝毫不亚于屠龙宝刀! 万一其中一位今天回家之后,写出一篇《渭南恶霸》来,他张潜甭说还想在大唐立足,恐怕今后一万年都得臭名远播。 “晚辈大概在上月中旬才接手的庄子,然后就忙着琢磨如何配置师门几样药物,所以,对庄子上的事情,就没怎么留意。没想到一时疏忽,竟然,竟然酿成如此大错。晚辈,晚辈……”背上的筐子好重,压得张潜几乎无法直腰,头,晚辈就不用费那么大劲儿跟你们解释了。话到了嘴边儿,又迅速改口,“晚辈早就提着礼物,登门拜访了!” “现在知道了,也不为迟!”孙安祖笑着了他一眼,轻轻摆手,“不说这些了!庄子是任庄主送你的吧!老夫就知道,他不会太亏欠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那厮虽然读书不多,生意场上也颇为杀伐果断,却是个知恩图报的,否则老夫那天也不会大老远特地从长安城赶过来救他的性命。不过……” 将话锋一转,他忽然收起了笑容,非常严肃地补充,“不过,既然庄子归了你,接下来该怎么打理,你自己就得多花些心思。以你的本事,老夫相信,不置办田产,在长安城内,也能坐拥一席之地。可有了这份田庄,就不能放任下面的人胡闹。否则,收益每年看不到几个,麻烦却是一大堆!” 话虽然说得严肃,张潜听了之后,肚子里的石头,却彻底落了地。赶紧后退两步,郑重道谢:“您老教训得是,晚辈多谢了。晚辈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整饬,绝不容忍同样的事情发生!” “如何,季翁,我说小友心性不错吧?!”对张潜的态度十分满意,孙安祖索性好人做到底,笑着向贺知章询问。 “毛躁,跳脱,急于撇清自己却疏于观察他人反应!”贺知章一改先前的宽容,板着脸,低声数落,“若是老夫的门生,少不得要打一顿手板,让他记住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不过——念在他刚刚离开师门,无依无靠的份上,刚才的进退失踞,倒也情有可原!” “谨受教!”张潜知道贺知章并非对自己吹毛求疵,恭恭敬敬地行礼。 “行了,季翁,他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儿,急得进退失踞,足见是个惜名若羽的人。”张若虚一直看着张潜比较顺眼,怕他被打击得太狠,日后行事太畏手畏脚,在一旁笑着插嘴,“人生在世,不需要太聪明,也不需要太老谋深算,但名声却一定要珍惜。否则,纵使出将入相又如何?权力失去之日,就是破鼓众人捶之时,倒不如活得真实一些,干净一些,至少俯仰无愧!” “你张实甫,总是有道理!”贺知章白了张若虚一眼,原本还想说的一些劝诫的话,也全都就此憋回了肚子之中。 “不是道理,而是感悟。如今之世,活得风光,远不如活得自在逍遥!”张若虚也不生气,笑着舒展了一下胳膊,举目四望,“小友的家,应该是距离这里最近的。这一路走得口干舌燥,不知道小友可否愿意请老夫等人,去你家喝一盏茶水,叨扰几颗点心?!” “晚辈求之不得!”再一次喜出望外,张潜感激得长揖及地。 贺知章和张若虚到我家吃饭了! 一次两位! 还是主动要来的,不需要我提出邀请! 这是多大的面子! 老天爷,谢谢你,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 …… 实在高兴得过了头,怎么走回自家宅院,先迈的哪条腿进门,以及进门之后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张潜都没有留意。 至于请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人留下墨宝,他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用完了茶水和正餐,又晕晕乎乎地送了客人香水,风油精和万金油,晕晕乎乎地跟客人告别,晕晕乎乎地返回自己家正堂,他的脑子,才终于恢复了一些清醒。 “少郎君,崔管家和张仁,张富三个来了,都在门外跪着请罪呢!”紫鹃袅袅婷婷入内,一边给他送上醒酒的茶水,一边轻声汇报。 每个字,落在他耳朵里,都格外清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四十五章 谁错了 第四十五章谁错了 “请什么罪?他们还有脸请罪?给他们每个人发三个月的薪水,让他们走人。”与偶像一起吃饭的兴奋感觉,迅速被厌恶和恼怒给驱散,张潜想都不想,就按照自己本心用力挥手。 “是!”紫鹃的答应声清脆,然而脚步却没有挪动。自顾弯下腰,用一把纯银打造的汤匙舀起一勺醒酒用的茶汤,缓缓送到了他的嘴畔。 “嗯?!”半仰坐在胡床上的张潜没有接受紫鹃的侍奉,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注1:胡床,一种宽背椅子。) 小丫鬟紫鹃的手,立刻晃了晃,赶紧收起茶汤和银匙儿,小心翼翼地解释:“少郎君别生气,紫鹃不是故意要违背您的命令。发钱,发钱和赶人这两种事,通常是让管家来做的。” “那你去通知管家就是了!很难么?”招待客人时喝了一些黄酒,张潜的反应稍微有些迟钝,听了紫鹃的解释后,用胳膊支撑起半个身子,不耐烦地吩咐。 “管家,管家就在门口跪着呢!”从来没被张潜呵斥过,紫鹃吓得放下茶盏,接连后退几步,含着泪敛衽施礼。“少郎君,您别生气。紫鹃这就去传话,这就去!” “算了!”张潜这才终于意识到,此刻管家正跪在门外跪着听候发落。满含歉意地看了一眼如受惊麻雀般的紫鹃,再度轻轻挥手,“你还是把任全喊进来吧!让任全去做。处理这种事情他比咱们俩都熟悉。醒酒汤先放这儿,等凉了我自己慢慢喝!” “是!”紫鹃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快步跑去喊人。临出门之时,不知道哪只脚在门坎儿上绊了一下,差点儿一头跌倒。 “姑娘小心!” “紫鹃姐姐小心!” “紫郡姐姐,需要帮忙么,交给我们就行了!” …… 门外,迅速响起了一连串关切的问候声,马屁拍得丝毫不加掩饰。很显然,作为张潜带过来的唯一亲信,如今“张家庄子”上下,已经没有人再敢把紫鹃当做丫鬟看待。无论大事小情,都有的是人争先恐后替她代劳。 “势利眼儿!”张潜在屋子里将仆人们的反应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撇着嘴耸肩。 作为一名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从没遭受过职场蹂躏的考研狗,他还没失去大学生特有的骄傲,很看不起这种马屁行为。而因为自幼孤苦伶仃,没少受同龄人欺负,他性子里,难免会有那么一点点愤世嫉俗。此刻,在黄酒和恼怒情绪的双重刺激下,这两种平素表现不出来的特质,竟表现得淋漓尽致。 白天亲眼看到的那一幕幕闹心的事情,也在黄酒和情绪的双重刺激下,依次在张潜眼前回放。越看,他越觉得肚子里有一股邪火在上下翻滚。 院子里的仆役们,都是些势利眼儿! 庄子里的佃户们,则都是冷血动物。白天崔管家带着张仁,张富两个去他们邻居家里逼债,他们居然只管看热闹,谁都没主动站出来为王氏一家说句好话! 还有,还有那王田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家里已经遭了难,居然坚持不让大儿子下地干活,却把女儿送出去抵债! 哪有这么当人娘亲的?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么?再重男轻女,也不能把心偏到肩膀上头去! 还有,还有王家的大儿子,你娘亲都要把你妹妹当牛送出去了,你倒是站出来说句话啊!作为家里的老大,你父亲还病着,你却…… “少郎君,任管事到了!”好在紫鹃带着任全回来得快,否则,再给张潜一点儿独处时间,他就有可能,把周围所有人的短处,都给翻上一个遍。 “这么快?”张潜迟钝地睁开眼睛,随即,连忙坐直了身体,笑着抬手示意,“请坐,任管事请上坐。张某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处理。你,你的头怎么了?怎么裹上了绷带?” “下午回来取万金油时,走得太急,被树枝给从马背上刮下来了!”任全站稳了身体,苦笑着作揖,“多谢张少郎君关心,都是些皮外伤,已经不妨事了!” “你被树枝从马背上刮下来了?”张潜又楞了楞,迅速从胡床将身体坐了个笔直,随即,抬起手,轻轻拍自己的脑袋,“看我这记性,居然全都给忘了。” 下午时,家丁任五骑着孙家的坐骑,半路接上大伙,代替任全送万金油的画面,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脑海。当时,他还有些生气,觉得任全做事太不靠谱。去拿点儿东西,居然需要耗费那么长时间,并且半途还要换一次人。 直到任五主动解释,说任全不小心从马背上掉下来了,他才终于明白为何从丘陵地段到张家庄这么近的路,居然骑着马也要走上一个多时辰才能往返。那一刻,他在觉得任全可怜的同时,心里又非常庆幸。亏得风油精送来得晚,否则,自己真的未必有机会,请贺知章跟张若虚两位大神到家里做客。结果,不小心高兴过了头,竟然转眼就将任全落马受伤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此刻回忆起来任全受伤的前因后果,张潜难免觉得有些内疚,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往起站,一边低声忏悔:“怪我,怪我,当时要不是我催着你回来取万金油……” “不敢,不敢,张少郎君千万别这么说!”任全的大手,立刻在他自己面前摇成了两只风车,“此事真的不怪您。那位,那位贺老丈,乃是,乃是乙末年的状元公,货真价实的文曲星老爷转世。平时,即便庄主请客……,不,不是,平时属下连远远地见他一面,都没资格。属下,属下今天能替他去跑腿儿,乃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属下当时一高兴,就抄了近路,结果,光顾着高兴了,没注意头顶上的树枝!” ‘原来你也是贺知章的铁粉!’张潜心中,顿时涌起了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跟任全惺惺相惜。然而,嘴巴上,他却继续苦笑着忏悔,“总之,是让你受了伤!紫鹃,去取两吊铜钱来,等会儿给任管事离开时带上。” “不敢,不敢!”任全又惊又喜,继续风车一样摆手,“可不敢受张少郎君的赏赐了。张少郎君救了我家老庄主性命,任家上下,对张少郎君都感激不尽。属下,属下即便为您去效死,都是应该。哪敢跑个腿儿,就要这么多赏钱?” 这是他的心里话。任家虽然看起来财雄势大,却全凭老庄主任琼一个人在支撑。任家的几个儿女,都远远没成长到可以支撑家业,或者独当一面儿的地步。而任家的内宅,却算不得安宁。如果那天任琼真的驾鹤归西,恐怕尸骨未寒,家里就得打成一锅粥。 而万一起了家产之争,以少郎君任琮的本事和心性,能把郊外那个庄子保住,都是奇迹!他们这些少郎君的嫡系,无论对任琮忠心还不是不忠心,在“战败”之后,都必然是被任夫人清洗的对象。要么给主人家打发到西域去开辟商路。要么,干脆被直接逐出门外,自生自灭! 只是这些话,任全不能明着对任何人说。所以,自打任琼被张潜从鬼门关门前拉回来之后,他对张潜的态度,就完全变了一个样。 以前他任全虽然一口一个“仙师”叫着,表面上也对张潜极为尊敬。内心深处,除了对张潜身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装扮感兴趣之外,更多的却是想糊弄自家少郎君任琮,让后者暂时有一个“仙师”对付着用,别再带着弟兄们继续去找满世界请别的骗子!那样的话,不光是少郎君任琮自己丢人现眼,他们这些做亲信的,也跟着灰头土脸。 而现在,任全却真心实意地,愿意尊张潜为仙师!感激他在关键时刻突然施展妙手,救了整个任家。也感激他“点化”了自家少郎君,让后者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做一件正经事情,而不是整天想着如何学会神仙咒语,千里之外飞剑取人首级! “任管事别客气,这不是赏钱,而是你的汤药费!张某对周围不熟悉,也不知道哪里有郎中。你拿着这些钱,自己去买点药,顺便买只鸡来补补身体!”张潜哪里猜得到,任全对自己的态度,前后还发生过这么大的变化?见对方坚持不肯收下铜钱,赶紧又笑着补充。 “买只鸡,哪里需要那么多?!”任全后退半步,继续躬着身子摆手,“张少郎君,您就不要再为难属下了。即便是长安城中,一只鸡,也卖不到四十个钱。属下是真心愿意替贺状元跑腿儿,也愿意为您跑腿儿。属下要是敢收您的赏赐,自己心里头不踏实不说,回头,我家少郎君,肯定还得狠狠收拾我!”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任琮那里,我跟他去打招呼!”答应出去的慰问金,张潜坚持不肯收回,笑了笑,继续补充,“并且今晚,我还有事情,需要你帮忙。直接跟你说了吧,刚才进来之时,你看到有人在门口跪着了吧!等会儿,你找紫鹃,给他们三个每人领三个月的薪水,帮我打发他们走!我今天不想再看到他们,紫鹃是个女孩子,也不适合出面。” “这……,多谢少郎君赏赐,属下给您行礼了!”听闻张潜有事情安排自己去做,任全就不敢再推来推去耽误时间。迅速拱起手,长揖及地。 ”任管事不必客气!”张潜侧开身子,然后笑着点头。 来到大唐这么久,他多少也有些了解了唐人的习俗。作为庄主,即便不是任全的主人,对方行礼,他也不能随便还礼。否则,就不仅仅是让旁观者感到别扭的事情了,还会让对方认为自己对其极为不满,准备想方设法施加报复! 而那任全,谢过了张潜之后,却没有立刻去执行后者的委托。而是上前半步,非常认真地提醒:“少郎君,请恕属下多嘴。今天下午的事情,属下已经听人说过了。属下以为,如果是因为管家带着家丁去催债,就开革了他,可能,可能有失妥当。” “他哪里去催债他分明是奔着别人家的牛去的!”头上的酒意已经散掉了一些,张潜强压着心中的不快,低声反驳。 “可是,如果他不施加任何惩戒的话,其他佃户,就可以效仿王家,都找理由拖延佃租。”知道张潜心地善良,任全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继续提醒,“虽然您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儿佃租。可口子一开,佃户们就会认为您软弱可欺。他们这次不交佃租,下次就敢去白拿桑田里的桑叶。紧跟着,就会打仓库里粮食的主意。反正借了,都可以不还,不借才是傻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四十六章 错哪了 第四十六章错哪了 “怎么可能?!”被任全的歪理邪说,刺激得头大。张潜眉头紧皱,本能地抗议。“佃户们怎么可能像你说得那么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可能都如此没有良心?!” “张少郎君,张少郎君,请听我说!丰年,人肚子能吃饱,谷仓里也有余粮,当然谁都有良心!”被张潜的单纯,逗得哭笑不得,任全无奈地连连拱手,“可最近两年,要么倒春寒,要么大雨下个没完。家家谷仓都见了底儿。饭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了,谁还顾得上良心?!崔管家今天,如果不杀鸡儆猴,属下敢保证,剩下那些家欠了庄子佃租没交的,一家都收不上来!不信你问紫鹃!” “真的会这样?”张潜迅速将目光转向紫鹃,额头上刚刚渗出来的汗珠,被灯光照得清晰可见。 “人总是得先顾自家饿不死,才会再想其他!”紫鹃心疼地走上前,一边仰着头,用手帕替他擦汗,一边小心翼翼地解释,“少郎君的庄子靠近沣河,旁边还横着好几道小山包,地势本来就低。这两年春天冷,夏天时雨水又太勤,田地涝得厉害。除了高粱之外,其他庄稼收成都不可能太好。而佃户不像家里的仆人,什么都属于主人家的。佃户自己家里也有地,只是不够种,才又佃了少郎君的田去种。所以,租庸调这些,他们都得按时向官府缴纳。交完了租庸调,再交了佃租,剩下的,才是他们自己家的。官府的租庸调,他们不敢赖。但是,少郎君家的佃租,他们手中粮食如果所剩无几的话,肯定会能拖就拖!” “租庸调,租庸调很高么?”明明紫鹃的动作无比温柔,张潜却仿佛被手绢擦疼了一般,下意识地躲闪。 “若是官府能将永业田和口分田,都按实数给庄户们分下去,的确不高。”意识到张潜刚刚出山,对大唐民间情况几乎毫无所知,任全换了个语气,非常耐心地为他解释,“每丁每年不过交纳二石粟米的租,布二丈五尺加麻三斤的调,另外,还得交六十尺绢的庸代替服役。可架不住,长安附近人口稠密,官府从来就没把永业田和口分田按足数分给到庄户头上过。而租庸调,却从不打折。”(注1:永业田和口分田,是唐初的善政。到唐玄宗之前,因为人口膨胀和土地兼并,已经维持不下去。) 叹了口气,他又摇着头补充,“遇到丰年还好,庄户人家勤快一点儿,忙活一年下来,把租庸调交完了,总还能剩下一点儿口粮。可最近年年洪涝成灾,哪里还能剩得下那么多?口粮不够吃了,就得想办法租庄子上的地种。如果租来的地,也没经营好,有人就会打歪主意!” “你是说,你是说,那王家是故意不交佃租,好给自己家留出足够口粮的?!”张潜终于给自己的善良与怒火,找到了一个立足点,轻轻推开紫鹃的手绢和手,试探着向任全询问。 如果那样的话,王家的行为,还是可以理解的。他张潜不差这几斗佃租,而王家却需要粮食活命。两厢比较,他张潜吃一点儿亏,就当积德行善了!说不定哪天善举感动了老天爷,还会开出一条时空隧道,将他再弄回二十一世纪的华夏去。 “不光是为了留下口粮,那王家是犯官之后,家里总是想让儿子考取功名,重振门楣。所以春天时就死乞白赖多佃了二十亩地,夏天时他家的男人又操劳过度,卧病不起。所以就又跟庄子上借了过几次粮食和铜钱救急。”任全显然在跟着紫鹃过来之前,下过一番功夫,回答起王家的情况来,如数家珍。“结果到了秋收之后,再加上利息,就彻底还不上了!崔管家先前派人好言好语催了好次,都没结果。所以今天下午才动了怒火……” “再动了怒火,也不该拉人家的牛,更不该拉人家的女儿!”张潜跺了跺脚,大声打断,声音听起来却非常底虚。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在华夏这片土地上,历朝历代,都天经地义。如果按照任全所描述,崔管家的行为就没多少不合理的地方了。然而,如果承认崔管家做事合理,他张潜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黄世仁第二”,跑都没地方跑。 歌剧《白毛女》中管家死崔找杨白劳逼债,也站住了欠债还钱的老理儿上。黄世仁向杨白劳放了高利贷,上一任庄主放出去的债,也不是免息!杨白劳欠债还不起,死崔就想拉走他的女儿。王家欠了他张潜的债,崔管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拉走王家的耕牛,然后又变成了拉走王家的女儿! 按照任全的说法,崔管家的举动,虽然有失粗糙,却无可厚非。按照同样的逻辑,白毛女中的管家“死崔”,岂不是也一点儿错都没有?至于杨白劳因为还不起债自杀还是跳井,那是杨白劳自己的选择,也一点儿都怪不到黄世仁头上! 酒意又开始朝头上涌,更多的汗珠,从张潜头上冒了出来,他的耳朵,也因为情绪激动,而嗡嗡作响。 任全的话语和逻辑,的确无懈可击。然而,却与根植在他心中二十余年的现代道德理念,格格不入! 作为债主,张潜理所当然应该接受任全的判断,理所当然不应该惩罚崔管家,因为后者完全是为了维护他的利益。然而,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正常人,他的心脏和灵魂却都无法接受任全话语背后的逻辑,哪怕对方的逻辑听起来无懈可击! “少郎君,你别生气,你先别生气!”敏锐地察觉到张潜的脸色和反应都不对劲儿,紫鹃赶紧给任全使了一个眼神儿,然后抬起手,再度担心地用手帕替张潜擦去脸上的汗水,“管家是不该拉人家的牛,更不该拉人家的女儿。这件事,管家做得过分了,败坏了您的名声!您罚他薪水就好,没必要为此气坏自己!” “岂止是做得过分,他差一点儿,就让我遗臭万年!”张潜有些不识好歹地拍开手帕,继续低声咆哮,“这还是碰巧被我看到了,如果今天我没看到,他岂不是真的要将别人的女儿拉回庄子中来了?!你让周围的邻居怎么看我这个庄主?你让贺前辈,张前辈他们怎么看待我?万一他们两个将此事写成文章,我以后还怎么在大唐立足?!” 紫鹃见他在气头上,不敢还嘴,退开到一边,抬手抹泪。任全心里不服,却也没资格跟他硬得越多,可能张潜越无法冷静。干脆决定先拖上一拖再说。 反正算着时间,任琮也该回来了。以前庄子上的事情,都是他帮张潜料理的。崔管家还是任家先聘用,后来才转给张家的。如果等他回来,张潜仍旧余怒未消,将崔管家扫地出门也好,打发去任家安置也罢,其实都是任琮一句话的事情。无论对错,都落不到张潜头上,庄子里的管事和奴仆和佃户,也不会就此看轻了张潜这个新庄主,惹出其他新乱子来! “少郎君息怒,婢子见那张老丈,对少郎君很是欣赏。他家庄子跟咱家庄子挨着,少郎君如果拿不定主意,不妨,不妨去问问他。”紫鹃也不愿意,再因为同样的话题,继续触怒张潜。擦了把眼泪,试探着将祸水东引。 以她的小脑袋瓜,自然认为张潜不肯听取她和任全的建议,是因为她和任全两个人微言轻。而同样的建议,从张若虚嘴里说出来,分量肯定不一样。并且,自家少郎君是当局者迷,那张老丈,却是旁观者清。 “对啊,我为啥要这么着急处理此事啊?”话音落下,张潜的眼神顿时就是一亮,紧跟着,心头的烦躁感觉,也消失了一大半儿。 自己缺乏经验,思维方式也与周围的人很难合拍。张若虚却没这些问题。并且,此老跟自己,还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自己放着这么好的老师不去求教,在这闭门造什么车啊?! 越想,他越觉得紫鹃的建议有道理,并且切实可行。如果不是顾忌到张若虚刚刚离开自己的家,他恨不得立刻就命人挑了灯笼,向对方登门求教。 然而,想到对方刚刚从自己家离开,先前酒席上的一些场景和话语,就不受控制地,再度于他眼前和耳畔重现。 今天,宾主双方谈得不可谓不投机,发现他的确是初出山门,对大唐的朝政和地方俗世都极为陌生之后,三位老前辈,都心照不宣地,给了他许多指点,甚至包括如何面对眼下的时局,都隐晦地给了他一些提醒。 然而,无论孙安祖也好,贺知章和张若虚也罢,居然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有关下午时,崔管家登门逼债,强拉佃户耕牛和女儿这个话题,仿佛此事根本微不足道。 “莫非几位前辈还想考考我,看我一个墨家子弟如何对此事如何处置?”一个荒唐的想法,迅速出现在张潜的心头。 “不可能!”随即,他自己笑着摇头否定。“几位前辈单纯是不愿意干涉我的家事而已。” 然而,否定归否定,有关墨家子弟该如何处理此事的念头,却仿佛一颗种子,在他心里快速生根,发芽,成长,随即变得他自己也无法遏制! 外界只过了短短几秒钟,他的脑海里,却已经是沧海桑田。 种子最终长成了大树,开花,结果。 果实落地,炸裂,化作一道闪电。 “咔嚓!”眼前仿佛有一道闪电滑过,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明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四十七章 佃户、管家、墨家和我 第四十七章佃户、管家、墨家和我 (四十六章结尾处做了大修,昨天看得早的书友,建议扫一眼。以免衔接不上) 虽然一直宣称自己是墨家子弟,并且今天在郊外还为了捍卫墨家的“荣誉”,跟卢藏用唇枪舌剑。然而,张潜在内心深处,却从没把墨家子弟这件事儿当真! 所谓秦墨子弟,只不过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穿越者身份,故意编造出来的一个谎言。事实上,他对墨家的大部分了解,都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网络。而对墨家经义和墨家诸多先贤事迹的了解,则大多数来自于手机里收藏的论文。 这些支离破碎的格言和故事,用来在酒桌上胡侃,或者对付卢藏用这种找茬者,绰绰有余。却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更无法指导他,如何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和社会制度下生存。 然而,除了最近一直囫囵吞枣所学习的墨家,眼下,张潜却已经找不到更好的理论,来支持自己的一意孤行。 内心深处,他在下意识地,排斥让任琮来处理今天所遇到的难题。因为他隐隐已经预料到,任琮回来之后,肯定会将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内心深处,他也不太愿意为了这点儿小事儿,去麻烦张若虚。当最初的冲动劲儿过去之后,张若虚的身影,在张潜的脑海里就跟他又拉开了距离。 对方跟他只是一顿饭,一瓶花露水,一瓶风油精和一瓶万金油的交情,并且后三样东西,还是前天临时找陶瓷瓶子灌制的样品,没来得及做任何精细化包装。他不敢奢求,对方为了几件礼物,就愿意掺和到自己的家事之中! 此外,内心深处,还有一股强烈的自尊,驱使张潜独自来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白天时刚刚自称是秦墨嫡传,还引经据典地在贺知章和张若虚等人面前,声称什么“儒家立之以言,墨者践之以行”,等到晚上该自己“践之以行”的时候,却掉了链子!今后还有什么脸面跟几位前辈来往走动,甚至坐而论道? 所以,今天这个问题,张潜必须自己来解决,解决的方式,还必须带着点墨家色彩,或者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比较墨家! 虽然,虽然张潜已经清醒地认识到,所谓前辈的考校,乃是自己想多了。 考校,并不存在,但是,却不妨碍他将今天的事情,作为自己来到大唐后的第一道考题。 这个想法,一经诞生,就于他脑海里扎下了根,再也无法遏制。 “紫鹃,取纸笔来!”在三分酒意,三分热血和四分不服输的执拗共同驱使下,张潜猛地一拍桌案,豪情万丈地吩咐。 “是,少郎君!”发现张潜忽然间判若两人,紫鹃楞了楞,回答得好生开心。 少郎君不再为如何处置管家的事情苦恼了,她就不用再为自家少郎君担心了。至于管家、家丁和佃户,究竟谁对谁错,关她小紫鹃什么事儿? “少郎君,您这是打算……”任全却被张潜忽然振作起来的模样,给弄得满头雾水,试探着向前凑了半步,小心翼翼地询问。 “做题!”张潜看了他一眼,回答得意气风发。 他不相信,自己连花露水和风油精都能研究一份山寨货来,今天下午遇到的这点破事儿,还真能把自己给难倒! 反正最差结果,不过是所有佃租都不收了,以后庄子上的土地也不佃给外人了,直接抛荒了养野花和蜜蜂! 每年收上来的那点儿佃租,跟花露水的收益来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为了这九牛一毛,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 而佃户们只要不在张家庄租地,再欠别人的债也好,活不下去也罢,就都跟他张潜无关了! 因果,因果,沾了才是因果。 如果连沾都不沾的话,自然就不成因果! “轰隆隆!”窗外真的响起了雷声,又要下雨了,神龙三年的雨水,特别地多! “少郎君,下雨了!”听不懂张潜说什么,也看不懂张潜的兴奋从何而来,任全扭头朝着外边看了看,陪着笑脸地提醒。“崔管家,崔管家他们,还在门口跪着呢!” “你出去,告诉他们都先回房间歇着吧,今晚,我没功夫搭理他们!”张潜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吩咐。 “是!”任全如释重负,立刻转身走向屋门。 他看出来了,张少郎君今天下午在贺状元跟前丢了面子,心中恶气难平,所以才想将崔管家和张仁、张富两个家仆一并扫地出门。 眼下张少郎在气头上,所以无论谁来劝,怎么劝,肯定都不好使。 而只要拖过今天,等张少郎君抱着紫鹃睡上一觉儿,肚子里的气儿,差不都就该消了。 气消了,自然也就会明白,管家是为了“杀鸡儆猴”,才去拉王家的牛。管家完全是为了保护庄上的利益,毫无私心。 明白了管家的良苦用心,张少郎君自然也就不会再对管家处置得太严厉了。起义者的。建议对方活活饿死,不要造反。) 窗外,雷声更低,雨声如鞭!声声急,声声催人老。 这就是最后结果,只要不改朝换代,庄主就永远是道貌岸然的乡贤。事实上,如果不是发生了革命,黄世仁也一样活得有滋有味儿,快乐逍遥! 喜儿放火也好,装神弄鬼也罢,永远无法伤害到黄世仁分毫! “啪!”猛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张潜迅速恢复了清醒。 在紫鹃和任全两个惊愕的目光下,他挥动炭笔,在“管家”那组词汇的末尾,迅速画出了一只猩猩头,然后,又狠狠地打了一个问号。 他比这个时代的人,多进化了一千三百余年! 他的确穿越了,但是,他却不能比古人还古人! 目光迅速转向最后一组词汇,“我”。 咬牙,扩胸,然后,他在“我”字下面笔走龙蛇! “轰隆!轰隆!轰隆!”雷声又来,由远及近。几乎就悬在他的头顶! 儒家错了,无论皇帝失德不失德,庄主都要尽可能地收取佃租,保证自己的利益。 墨家也错了,如果不能保证食物尽快丰足,财产尽快丰富。墨者再努力将食物和物质平均分配,大伙也不过是一起受穷而已! 没有人愿意长久地过穷日子。平分掉的土地,很快就会落入其中某个佃户和他的后代之手,然后,佃户又变成庄主,又会雇佣管家,然后,开始下一个轮回! 所有人都错了,无论佃户,管家,庄主,还是帝王! 整个时代都错了,包括老天! 而想改变这些,只能先改变眼前这落后的生产方式。 张潜是个冒牌的墨家子弟,却是货真价实的哲学系考研狗。并且在大学里的几乎三分之一上课时间,学的都是哲学中最犀利,同时也最没用武之地的屠龙术! 他不指望,也没能力,用学过的屠龙术屠掉巨龙。 他也没那个韧性和野心,去屠龙! 但是,他至少能依靠学过的屠龙术,改变自己所在的庄子!改变周围,这几十户人家! “轰隆!轰隆!轰隆!”窗外,雷声又来了,伴着疯狂的闪电,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碎,揉碎,然后重塑。 大唐,我来了! 一把屠龙刀,几个简体字,陆续出现在了“我”字之下。 “咣当!咔嚓,咔嚓,咔嚓!”风吹掉了一扇护窗,无数道闪电透窗而入。将张潜的身影,再度照得宛若狂魔! 任全和紫鹃两个,尖叫着冲向门外,试图重新安装护窗。张潜本人,却丝毫不为雷声所动。 仿佛被闪电劈碎了一层沉重的外壳。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无比轻松。 放下碳条,张潜在灯下缓缓露出了笑容。 从现在起,对于大唐来说,他张潜不再是一个旁观者。 从这一刻起,他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唐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四十八章 少郎君想谋反么 第四十八章少郎君想谋反么 雷阵雨,总是来得急,去得也快。 当紫鹃和任全两个,各自换了干爽衣服返回正堂,外边的雷声已经停了。老天爷好像终于消了气,或者是对某个妖孽彻底无可奈何,收起了狂风,豪雨和闪电,偃旗息鼓。 而先前手持碳条,笔走龙蛇的张潜,也早已坐回了胡床上,半瘫着身子,优哉游哉地品茶醒酒。先前他所描画的那部“天书”,则被他自己卷成了一卷,静静地摆在了桌案一角,仿佛是一只进入休眠期的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茧,化蝶。 看到张潜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也确定自己应该不会遭受池鱼之殃,任全得不好听,却是经过历史检验的事实。 “张少郎君,这头,您必须让他们磕。哪怕是您坐在屋里不露面儿,也得让他们磕!”任全又花费了一点力气,才接受了张潜的解释。随即,再度拱着手,坚持自己的观点,“否则,他们心里肯定不踏实。通常东家找佃户干活,能管饭就不错了,啥时候给过工钱?您虽然不给工钱,可也抵消了他们的佃租不是?!这份菩萨心肠,得让他们记一辈子。免得有人过两年忘了,做出什么狼心狗肺的事情来!不过……”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如果这样做的话,那些没欠您佃租的佃户,肯定心里会觉得不公平。即便他们不在嘴巴上说。” “也通知他们,来庄上干活。”张潜早就想好了对策,立刻痛快地挥手,“他们不欠我的佃租,我给他们发工钱,每天,每干一天活,给他们十,给他五个钱,再管他们一日三,一日两餐,你看如何?” 按照对小米的购买力,一枚开元通宝,张潜认为大概能抵二十一世纪的十元钱。而每天五十块钱,再加两顿饭的招工标准,在二十一世纪的西安,恐怕会被力工们直接喷一脸唾沫。所以,他在制定薪水标准时很是犹豫,随时准备根据任全的意见进行调整。 谁料,话音落下,任全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太多了,太多了,少郎君,不是属下多嘴。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您想给佃户们找条活路,帮他们渡过灾年,这份善心在下明白。可给的太多了,就会被人当成傻子,然后他们就要得寸进尺了。通常农闲,主家给佃户派活干,是看得起他们。一天管两顿饭,活儿结束时再给一双鞋,就足够了,谁发过铜钱啊?!您别摇头,他们的胃肠,可不像您,每顿只能吃一碗汤饼(面条)。他们如果敞开肚皮吃,一人一顿能造掉一斗米!” “五个钱还多?”没想到五十块人民币每天的工资,居然成了高薪,张潜将眼珠子瞪了个滚圆,随即,迅速改变主意,决定不听任全的劝告。“我不给他们发钱,他们拿啥顶我的佃租!行了,就这么定了。所有人,只要是来干活的,都是一天五个钱,无论欠没欠我佃租。足够统一结算。总不能让他们干一个冬天的活,到过年时,依旧没还清饥荒!” “那有的人家,可真还不上啊,我的少郎君!”任全咧着大嘴,继续连连摇头,“就比如说那王家,不光欠了您的米,还欠了您的债。即便您每天给他家开五文钱,他们家男人也得干上大半年才能还清。更何况,眼下他们家男人还在炕上趴着,一时半会未必能起得来!” “王家的债已经免了,我说话得算话!”张潜皱着眉头想了想,按照任全的提醒弥补疏漏,“其他人家,如果欠债欠得多的,就多来几个人干活,我工钱按人头给他们结算。不光男人,结过婚的女人也可以来,负责给干活的人做饭!” “那敢情好!少郎君,我先替庄户们给您作揖了!”对张潜又是佩服,又是感激,任全后退半步,又一次长揖及地。 “不必作揖,如果你觉得是一件好事,并且切实可行的话,明天就帮我张罗起来!”张潜摆了摆手,微笑着安排。 虽然最开始相识的时候,对任全印象并不太好。但是,交往的时间久了,他却从此人身上发现了不少优点。特别是做事干练,眼界开阔这两样,在仆人身上非常难得。所以,他很愿意把一些事情交托给此人来负责。 “少郎君看得起属下,属下一定竭尽全力!”那任全,也以能帮上张潜的忙为荣。双手抱拳于胸前,诚心实意地回应。 随即,他又上前两步,非常郑重地提醒,“少郎君,人好召集,属下也知道您是菩萨心肠,不在乎这些花销。可活儿呢,他们笨手笨脚的,能干些什么啊?您的那个炼丹房,可是不能随便让人进去!” “那不是炼丹房,那是生产车间!”好好的蒸馏工艺,楞给任全这厮给神秘化成了炼丹,张潜气得翻了个白眼,正色纠正。“刚刚招募来的人手,当然不能带到生产车间里,六神花露的销量,也用不了那么多干活的人。眼下我想,给庄子修一道围墙,土筑的就行。免得我下次出门回来,再管闲事管到自家头上!” 在他的设想中,六神花露将来肯定要走高端路线,风油精和万金油,暂时也要先来几波“饥饿营销”,然后再逐步扩大产能。所以,目前的生产人手已经足够,再多了,反而不容易保密。 而新招来的人手,也必须干上一段杂活,培养出一定组织性和纪律性,再淘汰掉其中偷奸耍滑者,才好作为真正的产业工人使用。届时,他肯定也能找到别的畅销产品,建起第二座原始“血汗工厂”。 谁料,这个主意,刚刚开了个头,就引发了任全的疯狂质疑,“啥,少郎君,您要给庄子修墙?把所有土地围在墙里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少郎君您千万别任着性子胡来!没院墙,叫庄子。有了院墙,把上千亩地圈在里头,哪怕只是土墙,那也变成坞堡了!敢在长安城边上修坞堡,恐怕第一板土墙还没筑好,万骑营就会杀上门来,问您一个谋反的罪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四十九章 大棒槌 第四十九章大棒槌 “至于么,我就是想给佃户们找点儿事情干而已!”被任全的话惊了个瞠目结舌,张潜懊恼地以手搔头。 “少郎君可不能这么说!这里距离长安城,骑马连半个时辰都用不上。”任全小心地向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解释得好生认真。“一千多亩地看上去没多大,可如果用来藏兵的话,藏上两三万人都没问题。” “藏两三万人,也得有粮食给他们吃啊!”张潜撇着嘴反驳,然而,转念想起大唐皇家的“优良传统”,心中也就一片透亮了。 这大唐,自打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干掉了自己的亲哥哥和亲弟弟后,皇家内部就像遭到了诅咒一般。每隔那么十年二十年,肯定就会出现一次“祸起萧墙”的惨案。所以,大唐不准许京兆地区出现坞堡,也是应该!否则,万一哪个凤子龙孙又不消停了,坞堡马上就会变成兵营!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旋即,再度将目光看向干笑不止的任全,虚心求教:“庄牆不能修,咱们围着庄子的土地种一圈儿树总可以吧?!树长得再大,彼此之间也有缝隙……” “有啊,少郎君您没看见么?您家的田地周围,早就种上了树,都有合抱粗了!”一句话没等说完,任全已经瞪圆了眼睛打断,仿佛在他面前,忽然冒出来一个傻子般,“除了树,还有界桩和界石,否则,怎么把您的地跟别人的地区分开呢?!” “早就种上树了?”张潜脸色迅速发红,讪讪地摇头,“我怎么没注意到?那就算了,我把自家的院墙修一修,总行吧!” “长安城墙高一丈八尺,渭南县城墙高一丈五尺,少郎君家的院子,是一个官宦人家子弟守不住祖业卖给我家庄主的,院墙高一丈二,已经是附近数得着的高墙了!”用怜悯的目光偷偷看了张潜一眼,任全耐着性子继续解释,“虽然官府没规定百姓家院墙的高度,可您想要将院墙再加高一板,恐怕也有点扎眼。至于表面敷设砖石,渭南城的城墙,都是黄土筑的……” 啰嗦了半天,归结起来就四个字,“别惹麻烦!”把个张潜气得两眼冒火,却无可奈何。张牙舞爪好半天,喟然长叹:“这不行,那不行,难道我还把人纠集起来跳广场舞?!” 话音落下,他自己把自己都给气笑了。跳广场舞,肯定是不行的。这年头,肯出来抛头露面的,还是以糙老爷们为主。一群糙老爷们集合起来,在打谷场上蹦来跳去,肯定会被人当成某个邪教头目在组织信徒跳大神儿! 至于旨在培养员工组织性和纪律性的军训,就更是想都甭想了。连修个庄牆都会被怀疑谋反的时代,你猛然拉出一支队伍来,行成排,动成列,不是寿星老上吊,嫌弃自己命长了么? “少郎君,听了您刚才的话,婢子,婢子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可以带着佃户们一起做?”关键时刻,还是紫鹃贴心。发现张潜绞尽脑汁都没想出一个好点子来,赶紧委婉地在旁边给他支招。 “什么事情,你赶紧说!”张潜顿时喜出望外,盯着紫鹃秀气的鼻子大声催促。 “排,排涝!”紫鹃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蚋,“就是,就是挖几道水沟,把庄田里所有积水,都排到前面那条小河里头去。这样,那些积了水的土地,明年就可以种庄稼。那些眼下没被积水祸害的土地,明年也可以免除洪涝威胁。” “哎呀,小紫鹃,你真聪明!”张潜如遭醍醐灌道:“桥,可以修。但排涝的事情,还要放在修桥之前。这样吧,庄子里最低洼的那一片土地,咱们不指望种庄稼了,挖成一个大大的池塘,养荷花,养鱼。其他所有庄田,都挖了沟渠与此处相连。让积水先排到池塘里,再通过另外一道总渠,连到庄子前那条无名小河!对,就这样,我画给你们看!” 说着话,他重新展开自己先前写的那卷“天书”。直接在末端截了一段白纸下来,用炭笔于纸面上迅速勾勾画画,“总渠与小河之间,再修一道石头堤坝。将池塘与小河隔开。然后,在堤坝上,架上一座风车。日夜不停地将池塘这边的水,提到河道那边去。” “少东家英明!少东家英明!”任全的眼睛闪闪发亮,随着张潜的手每画一笔,就大声称赞一句。接连称赞了十几声之后,又低下头,陪着笑脸询问:“如果用翻车的话,可是需要牲口来拉。庄子里,眼下的大牲口未必够用!” “翻车?什么翻车?我说的风车,用风来推动,然后把水提到河里头?”虽然已经有点习惯了此人说话时,总是在最后阶段拐弯儿,张潜依旧楞了楞,本能地顺口询问。 “风车?少郎君恕罪!在下只是听说过,可从没见人做成过。少郎君知道怎么做么?!”任全眉头紧锁,苦着脸反问。 “不,不确定!”张潜本能地想要承认自己不知道,然而,想想手机里的资料,却又给自己留了一道口子,“我今晚好好琢磨一下吧,以前在师门里,我曾经见到别人做过。但是却不知道其具体图样。这个不急,你明天先带人帮我挖池塘和沟渠,趁着秋天和冬天,先将积水排一部分出去。反正风车得等到堤坝垒好之后,才有地方架。即便造不出风车来,我还有其他办法,让河水不会倒灌!” 最后一句话,倒不是他在敷衍任全。在他上初中的时候,看过一篇堪称“远古”时代的穿越网络小说,里边就写了一种单向木制闸门,用于古代海边城市排水。城内水位高于海水之时,阀门被城内水流自动推开。而海水暴涨之时,又会从外边将闸门死死推紧。道理极为简单,即便他是文科生,也能吃得透。 而类似的穿越小说,他手机里还存着上百部。其中有个叫“酒徒”的远古老家伙,就多次写过风车的造法,还说荷兰人依靠风车,彻底解决了海水倒灌之苦。今晚趁着没人的时候翻上一翻此人的小说,也许就能照着抄过来。 “有少郎君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早就见识过了张潜的神奇,任全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那在下明天就去召集人手,挖池塘去了。外边的雨已经停了,少郎君早点儿歇息,在下先行告退!” 说着话,他拿起张潜刚刚画出的池塘与沟渠草图,就准备告辞。谁料,张潜却立刻拉住了他的衣袖,“你先别忙着走!任全,你跟任家签的是死契么?我这边老让你干活……” “少郎君指使在下干活,是在下的荣幸!”任全不敢挣脱,将身子迅速躬成了虾米。“但在下从父亲那辈儿,就跟了任老庄主。虽然我们父子俩,都被老庄主归还了卖身契,不算任家的奴仆。但父子两代,都受过老庄主厚恩……” “不是死契,就行了!”张潜来了大唐这么久,早已不像最初时那样两眼一抹黑,“等任少庄主回来,我就跟他说,让你过来跟我帮忙。他身边人手充足,不差你一个。而我这边,到目前为止,却只有紫鹃!” “少郎君喝茶!”紫鹃立刻两腮发烫,垂着眼皮上前,给张潜添茶倒水。 “放下吧!”张潜笑着冲她点了点头,随即再度将目光转向任全,“行不行,任全你痛快给我一句痛快话,别学小娘子般扭扭捏捏!任少郎君那边,我肯定会给他一个交代,不让他吃亏!” “如果,如果少郎君不嫌弃任全笨,任全愿意暂时过来帮忙。等少郎君这边人手充裕了,再回去报效老庄主和我家少郎君!”任全慢慢将衣袖从张潜手中抽出去,后退两步,缓缓躬身。 这,分明是已经答应了,虽然依旧答应得扭扭捏捏。张潜见此,立刻心情大悦。笑着追过去,双手托住任全的手肘,“你愿意就好,愿意就好,其他事情我来办。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从今天起,你来做张家庄的大管家。今后庄子上的大事小情,就拜托了!” “庄主,崔管家今天也是为了庄子!”任全大急,连忙扬起脸来劝阻。 “我不是罚他为了庄子着想,我是罚他笨。明明可以换个手法解决的事情,非要弄得天怒人怨!”张潜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我不会赶他走,也不会罚的薪水,更不会让人拿荆条抽他。以后,庄子上的事情,分分工。你做大管家,薪水拿崔管家的双倍。他做二管家,只管这座院子里的事情。院子外的事情,包括组织佃户们干活,全由你来管。将来再开了其他作坊,也是归你负责照看。” “那,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听崔管家不会被扫地出门,任全心中的担忧,迅速被喜悦取代。退开半步,再度给张潜施礼。 人都往想高处走,在任琮身边,任全虽然是家将,地位远高于普通家丁,距离管家却差着一大截。并且任琮的继母明显看他不顺眼,下面还有三个弟弟虎视眈眈。 而张潜这却是独自一人当家做主,既没有父母,又没有兄弟,并且眼瞅着就要快速崛起。两相比较,对他任全来说,该选择跟着谁干,真的一点儿都不难。 所以,虽然表面上不敢显得太高兴,此时此刻,任全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晕乎乎地向张潜表过态,晕乎乎行礼告辞,晕乎乎地提着紫鹃特地给自己取来的两吊汤药费,告辞出门。 谁料,两脚才离开正堂的大门几步远,半空中,忽然响起了一道风声,“呜——” “啊!”饶是武艺娴熟,任全也被砸了个措手不及。只堪堪将铜钱当做武器向身体左上方甩起了半尺高,额头裹着绷带处,就已经重重吃了一记。直被砸得眼前发黑,脚步踉跄,一头栽倒在泥水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五十章 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第五十章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噗!”“噗!”“噗!”“噗!”袭击者脚踩泥浆,快步踏上台阶,将昏迷不醒的任全丢在身后。随即,在台阶上站稳身形,猛然抬起右腿,“咣当”一声,将门板踹得倒飞而起。 “进屋,栓紧门!”一声断喝,同时自正堂内响了起来。却是张潜听到了外边的动静,将紫鹃推进了侧屋。紧跟着又一个箭步扑倒墙边,迅速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佩刀。 门板落地,砸出“咚!”的一声巨响。张潜手中的钢刀,伴着门板落地声,从侧面劈向来袭者,快如闪电。然而,那来袭击者却好像太阳穴上也长了眼睛般,看都不看,果断拧身挥臂,紧握在左手中的兵器地狠狠撩在了刀刃上。 “当啷——”钢刀与来袭者的兵器相撞,声音震耳欲聋。火星飞溅,刀刃处明显豁了一大块。精铁打造的刀身被撩得跳起两尺高,差一点儿,整把钢刀就要脱离张潜的掌控,飞上房梁。 饶是如此,张潜依旧被震得虎口出血,半边身体又酸又麻。不敢再指望用钢刀将来袭者杀死,他果断抽身后退,双腿快速绕向书桌。 “恶霸受死!”来袭者一招化解了张潜的反击,大喝着跨步上前,挥兵器就砸。 张潜躲避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招架。“当啷!”“当啷!”“当啷!”打铁般的声音,络绎不绝,转眼间,钢刀就变成了锯子,他额头上汗珠,也淋漓而下。 “救命,救命啊——”正堂侧面的屋子里,响起了凄厉的尖叫声。却是紫鹃,站在窗口,声嘶力竭地喊壮丁前来帮忙,“强盗,强盗进家了。强盗在正堂追杀少郎君,大伙救命!杀退了强盗,每人两吊开元通宝——” “小娘皮闭嘴,否则老子先杀了你!”那来袭者被喊得心烦意乱,丢下张潜,迈步冲向侧屋,抬脚去踹屋门,“轰!轰!轰……” “狗贼,看刀!”张潜哪里肯容忍他去伤害一个无辜小女孩儿,怒吼着从背后冲过来,双手举起已经变成了锯子的佩刀,力劈华山。 那来袭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立刻收起了踹们的右脚。闪身,挪步,拧腰,横扫,所有动作宛若行云流水,手中奇门兵器带着呼啸声,再度奔向张潜腰梁杆子。 这下如果砸中了,张潜即便不被当场砸得内脏破裂,下半辈子,也只能与病床相伴了。好在他的反应足够快,发现上当,立刻果断后跃,竟抢在被那奇门兵器砸中之前,堪堪避开了数尺远。随即,又胡乱朝着那来袭者劈了一刀,转身就跑。 “哪里逃!”那来袭者几次攻击了落空,未免气浮心躁。抡着奇门兵器紧随不舍。脚上的两只鹿皮靴子与地板接触,“噗嗤!”“噗嗤!”“噗嗤!”水声不断。 张潜甩他不脱,只好隔着书桌,挥刀迎战。然而,他虽然练过很长时间自由搏击,却从没练过兵刃,更从没有过拿着兵器跟人拼命的经验。所以,三下两下,就又落了下风,不得己放弃了书桌,拔腿奔向屋外。 “恶霸,别跑!”那偷袭者哪里肯放他离去?拎着奇门兵刃快步追进了院子里。本以为,脱离屋子内的狭窄空间限制,能迅速解决战斗。谁料,张潜兵刃使得不灵,拳脚也未必如他,但跑路的速度,却绝对不差。居然连蹦带跳,就冲出了十几丈远,眼瞅着身影就要消失在夜幕之后。 ”来人啊,抓强盗。杀退了强盗,每人两吊开元通宝——”紫鹃的呼救声,继续在二人背后响起,伴着潮湿的秋风,显得格外凄厉。 “恶霸,你再跑,我就进屋杀了小娘皮!”那来袭者追张潜不上,气急败坏。转过头,直奔窗口。把个紫鹃吓得,声音立刻卡在了喉咙中,手忙脚乱栓紧窗子,然后抓起枕头,被子等物,没头没脑朝窗口处乱堆。 这点儿杂物,怎么可能堵得住窗子?那来袭者挥动手中奇门兵器,“咔嚓”“咔嚓”两声,就将木制护窗砸脱了扣,随即,又是“咔嚓”一下,将雕花窗棱给砸了个粉碎。 “啪——”一团烂泥伴着风声砸了过来,正中此人头顶上方的窗框。紧跟着,张潜的怒骂也传了过来,“狗贼,欺负小女孩算什么本事?有种冲着你张爷爷来!” “恶霸休走!”那偷袭者想要翻窗进去抓紫鹃做人质,又担心张潜在自己后背捅刀。气得转过身来,再度挥舞兵器扑向今晚他想干掉的正主儿。 而张潜,担心此人恼羞成怒,殃及无辜。也不敢再光顾着逃跑,一边挥着着钢刀格挡,一边快速退入了正堂。 那偷袭者见张潜自寻死路,狞笑着追了进来。本以为,这下肯定能来一个瓮中捉鳖。却不料,张潜进了屋后,却不跟他硬拼,只管绕着桌椅板凳,柱子书架等家具,跟他藏起了猫猫。 学自由搏击,就这点好处。跟人打架未必能用得上多少,但反应速度,和对狭窄场地的适应性,却远远超过普通人。而那来袭者虽然膂力奇大,武艺高强,论步法灵活,却距离张潜差了老大一截。再加上靴子里进了水,脚下沉重。因此,虽然将张潜追得狼狈不堪,但关键时刻,总是让张潜逃脱开去,迟迟无法如愿以偿。 再看张潜,手中“锯子”使得不怎么样,嘴巴却跟双腿和身体一样灵活。一边绕着家具和房柱,跟来袭者“捉迷藏”,一边用语言展开犀利的反击,“笨贼,你再不跑,家丁们可就赶过来了!到时候,瓮中捉鳖,你可是没地方吃后悔药去!” “恶霸,我跟你同归于尽!”那偷袭者被他说得心情好生烦躁,咆哮着继续紧追不舍。 “我偷你钱包了,还是打你们家孩子了,你这么恨我?”张潜嘴巴快,双腿也不慢,一边继续绕圈子,一边连声质问,“张某才接手这个庄子不到一个月,按理,没功夫结下任何仇家。你恨我,总得有个理由吧?!” “我杀了你,别跑,有种别跑!”来袭者不肯回答他的质问,继续挥着奇门兵器咆哮。 “哪能不跑呢?不跑岂不是死在你手,手里了。老兄,荆轲刺秦王你懂不懂,秦始皇没练过武艺,全凭跑得快!当时情况,跟咱俩现在差不多。荆轲和秦王,就隔着一根柱子!”论兵器不是来袭击者对手,论嘴巴,他是宗师级别,对方却只能算战五渣!“行了,别追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是为了那姓王的一家而来的?你个蠢货,他们家的债务,我已经全免掉了。白天那么多佃户都可以作证!” “我杀了你!”对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继续喘着粗气,紧追不舍。 “你杀了我。我又没别的仇家,肯定怀疑到你到王氏一家头上。官府即便抓不到你,也会抓姓王的佃户给我偿命!”张潜不用看,光是用耳朵听,就能听出来对方的情绪,出现了极大起伏。一边躲闪,一边继续唇枪舌剑,“你姓王,还是姓田?我孤身一人,你杀了我,王氏全家从老到小,最差也得发配岭南。岭南在哪,你知道不?那地方蚊子比麻雀都大,咬你一口,你的血就被吸干了,直接变成了一具干尸!” “恶霸,受死,受死!”那来袭者越听越是着急,抬起脚,将凳子,矮几,接二连三朝张潜这边踢了过来。 这下,张潜可就吃了大亏。接连被砸中了好几次,疼得大声惨叫。 “救命啊,救命啊——”紫鹃在侧面屋子内,听得心如刀扎,不顾一切冲向窗口,再度大声呼救,“来人啊,王家人勾结强盗进屋了。快来救少郎君,打跑了强盗,一人五吊,当场发放!” “小娘皮,别费劲了!你今天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这个恶霸!”那来袭者被喊得心烦意乱,再度冲到门口,抬脚踹门,准备故技重施,将张潜骗过来,一棒槌砸烂脑袋。。 “破喉咙,破喉咙——”张潜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就像一只被抓住脖子的野鸭,“破喉咙,破喉咙——” 正堂内原本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瞬间垮塌。非但紫鹃愣住了,那一心想取张潜性命的偷袭者,也立刻转过身来,用兵器指着张潜,想笑不敢,欲骂无词,浑身上下的杀气立刻难以为继。 而张潜,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将手中“锯子”当做暗器,迎面掷了过去。随即,也不看“锯子”是否建功,双手抄起桌案当攻城锤,狠狠怼向了对方胸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五十一章 杀不得 第五十一章杀不得 “啊!”那来袭者躲开了飞锯,却躲不开宽阔的书桌,被怼了个结结实。魁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撞去,与侧屋的门板亲密接触,发出巨大的声响,“咣当——咔嚓!” 原本就已经到了支撑极限的门闩脱扣,屋门洞开。来袭者的后背失去支撑,被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厮的确是个狠人,胸前刚刚挨了一记,又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奇门兵器却始终没有离手。不待眼前金星散去,就猛地挥舞右臂,将兵器向自家身侧乱扫。紧跟着,脊背,屁股,双腿同时用力,将身体脱离了桌案的压制。 就在此人准备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继续追杀张潜之际。他的头顶上,忽然传来一连串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哗啦啦!”,紧跟着,一大串亮闪闪的暗器就砸了下来。 事发突然,那偷袭者根本来不及辨认暗器是什么,本能地挥动兵器磕去,只听“啪嚓”一声脆响,一大串铜钱被他磕飞。串钱的绳索断裂,黄灿灿的开元通宝满地乱滚。而那偷袭者双腿和腰部却因为手臂上动作,失去了协调性,鲤鱼打挺瞬间变成了咸鱼平摊。 “啊——”凄厉的尖叫声,震耳欲聋。刚刚“一掷千金”的紫鹃纵身跳起,一个箭步跳上了窗台。几乎与此同时,张潜的身体却已经绕过桌子,毫不犹豫地扑了下去,以自己的身体当做兵器,重重地压在了偷袭者肩膀上! “砰——”偷袭者的后脑勺,再度于地板发生亲密接触。第二次起身的努力,也瞬间被扼杀于萌芽状态。他本能地挥舞兵器前砸,右胳膊却被张潜用左手抓了个结结实实。他迅速挥动左拳去捅张潜的腋窝,却不料,张潜的速度比他更快,右手一记摆拳就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这一下,可是开了个水陆道场,铙儿,钵儿,钟儿,鼓儿,在他脑海里叮当乱响。他捅出去的拳头,也瞬间失去了力气,与张潜的肋骨接触,如同给对方挠痒痒。 而那张潜,学自由搏击时,可是专门练过同样的情况下如何趁机扩大战果。根本不需要用脑子去想,完全凭着训练养成了习惯,用左手继续牢牢控制住他的右臂,右拳出快如捣蒜。每一拳,都精准地落在他的耳廓、眼眶和鼻梁等处,将此人砸得满脸开花。 刹那间,又如开了酱菜铺子,酸的,咸的,苦的,辣的,一起往那来袭者脑海里涌。涌得此人哪里还集中得起气力反击?本能地抬起左手,去护住脑袋,以避免遭受更大的痛苦。 这下,可是彻底漏了怯。那张潜前面几拳还是出自于日常训练养成的习惯,根本没经过大脑考虑。待发现来袭者失去了反击之力,顿时勇气和智慧同时翻倍。左膝盖继续压住来袭者上半身,右侧膝盖却猛地换了个位置,“嘿”,死死压住了此人的脖颈。 明苏尼达式谋杀!当年张潜学自由搏击之时,教练曾经亲自演示过的禁忌招数之一。只要压实了,哪怕目标是个九十公斤级的拳击运动员,也能让他三分钟之内晕倒,十分钟之内丧命。而死亡原因绝对不是因为出招者的攻击,总是由于被压者恰好这个节骨眼儿犯了心脏休克、毒瘾、艾滋、新冠等一系列病症。 “抓贼,抓贼,抓贼——”也许是那偷袭者命不该绝,张潜才压了这厮不到两分钟,庄子里的家丁和花露水作坊的伙计们,就已经拎着棍棒,短刀、铁尺等物蜂拥而至,将正堂给堵了个结结实实。 待发现战斗已经结束,贼人被张潜压在膝盖之下,半死不活。众家丁赶紧放下兵器冲上前,拉胳膊的胳膊,抱后腰的抱后腰,先将自家东主搀扶到一旁,然后用绳子像捆猪般,将那来袭者捆了个结结实实。 到了此刻,张潜才终于感觉到了累和怕。将身体搭在家丁张贵的肩膀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小紫鹃,虽然被吓得脸色煞白,腿脚发软,却咬着牙跳下窗台,踉跄着走到墙边,将先前被自己当暗器砸过去,又被来袭者砸散了的开元通宝,一枚接一枚的收了起来。唯恐收得慢了,被哪个不要脸的家伙趁机揣进口袋里,有去无回。 “不是庄子上的佃户,也不是这附近的人!”家丁张富急着将功赎罪,拿布子沾了冷水擦掉来袭者脸上的血渍,用心查看。“好像是个逃奴,他耳朵后有刺青。应该是犯了罪,被官府发卖为奴的。这厮真的不惜福,当初他家里的人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才让衙门把刺青从额头改在了不明显的耳朵后。而看他这身装扮,其主人恐怕非富即贵!” “是个练过武的,这是金锤,寻常人根本使不得!”家丁张仁也不甘落后,将来袭者落在一旁的兵器捡了起来,献宝一般送到了张潜面前。 “金锤?就这玩意儿?”张潜对来袭者的身份毫无感觉,却被面前的实物和“金锤”两个字,刺激得瞠目结舌。 因为少年时的侠客情节,那句“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他背过不下一百遍。而电视剧里李元霸的擂鼓瓮金锤,更是令他记忆深刻。 张潜总觉得,既然叫锤,即便做不到跟西瓜一般大,至少也得跟倭瓜仿佛,谁料想,来大唐之后所见到的金锤,居然是一枚葫芦瓜!还是刚刚结出来不满一周,最适合清炒那种。(注1:古代作为兵器的金锤,通常的确只有五六斤重。)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鉴别,这葫芦瓜锤到底有几斤几两?那偷袭者,却已经被家丁张富给折腾醒了。发现自己被绳捆索绑,立刻急得破口大骂:“直娘贼,居然掐着嗓子装女人,不要脸至极!你怎么不把自己阉了,索性装个痛快。不要脸,没天良,哪只狗没拴住,居然日出了你这么一个下作玩意儿?!” “你半夜登门杀人,就要脸了?给我揍他,揍到他求饶为止!”张潜被气得火冒三丈,毫不犹豫命令家丁动手对此人是施加严惩。 众家丁大半夜睡得正香,却被此人吵了起来,并且还没来得及在家主面前表现。因此,一个个都憋了满肚子的火。听到张潜的命令,立刻拳脚齐下,眨眼间,就又将此人打了个满头是血。 “打得好,打得好,有种,你们就直接打死爷爷。看爷爷的兄弟们,过后会不会屠了你们全庄!”那来袭者手脚被捆,挣扎不得,却兀自嘴硬。不停地大声发出威胁,宁可被活活打死,也决不讨饶。 “放心,如果任全有个三长两短,我会亲手活剐你!”被此人的嚣张气焰,激发了心中那股子狠劲儿,张潜从家丁张贵肩膀上将身体挪开,咬着牙做出回应。 早有任府的伙计,从门外的泥地里,将任全抬入了正堂。此刻正解开了他头上的绷带,检查他的颅骨,以判断他是否还有一线生机。而那任全,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右手努力抬了抬,又无力地放在了身边,口中喃喃有声,“东主,东主,没,没死!不,不要杀他!” “任全,你醒了!”张潜顿时喜出望外,顾不上再理睬来袭者,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任全身前,急切地追问。 “醒,醒了!就是,就是暂时动不了!”任全脸色发红,回答声有气无力,“先,先前他们把属下抬进屋子里时,属下就醒了!没,没帮上东主的忙,属下实在,实在惭愧!” 原来任府的伙计动作太大,早就把这厮给折腾醒了。只是这厮心里觉得对不起张潜,所以先前故意没有睁开眼睛,打算用装昏迷的办法为他自己遮羞。 “别动,别动,小心脑震荡!”张潜却没心思计较任全刚才是不是装晕,赶紧按住此人的肩膀,柔声叮嘱,“我先检查一下,你颅骨受伤没有?如果运气好,你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过来。如果运气差,放心,张某养你一辈子!” “多谢东主!”听出张潜话语中的情义,任全心中好生温暖。先强笑着道了声谢,然后继续喃喃低语,“那,那厮打我,打我时,手上,手上留了力气!我脑袋,脑袋应该没碎!东主,不要杀他。打狗也得看主人。他,他的主人应该身份非同一般。送他,送他到渭南县衙就是,是杀是留,让县衙来决定,您,您自己别沾这份因果!” 一番话说得声音虽然低,却全都落在了那来袭者耳朵里。后者立刻一改先前嚣张,声嘶力竭地大叫了起来,“恶霸,不要脸的直娘贼!有种就现在杀了我!否则,老子伤好了,一定还回来找你。你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知道了,你放心养伤!”知道任全不会骗自己,张潜冲此人轻轻点头。随即,站起身,缓缓走向那声嘶力竭的来袭者,“你再来一次又能怎么样,这次老子能活捉你,下次你来了,还是送死的货!来人,把他吊到茅厕里,先熏一晚上。明天一早,与那王姓佃户全家,一起送去渭南县衙见官!老子就不信了,做善事还能引出一窝儿白眼狼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五十二章 兄弟 第五十二章兄弟 “狗贼,要杀就杀,休要牵连无辜!”听到张潜要把自己吊在茅厕里,那来袭者依旧满脸不在乎。待听到张潜要把王姓佃户全家跟他一起扭送官府,立刻像被蝎子蛰了屁股般大声叫嚷了起来。“某家今晚来杀你,乃是为民除害,与其他人无关!” “休要牵连无辜?这会儿,你又知道,不牵连无辜了?你刚才威胁紫鹃之时,怎么不这般说?”张潜低下头看了偷袭者一眼,冷笑着撇嘴,“至于为民除害,你倒是说说,张某这辈子究竟害过谁?” “你……”那偷袭者被问得面皮发烫,却无言以对 先前他因为追不上张潜,的确曾经试图抓紫鹃做人质,因此肯定没资格说什么“不牵连无辜”。而张的恶行,他只听说过一桩,只要说出来,就必然会将王姓佃户牵扯在内。 “说不出来是不是?”张潜又撇了撇嘴,一边轻轻活动自己的胳膊和大腿,一边低下头对着那偷袭者冷笑:“连张某的罪名你都捏造不出来一桩,还吹什么为民除害?!那就让张某亲口告诉你,老子总计接手这个庄子总共还不到一个月。老子至今连路都没认全。今天是老子第一天出门,唯一对附近邻居做的事情,就是免了那姓王的一家所欠的佃租和饥荒!” 说罢,抡开双拳,又朝着偷袭者招呼了下去。真是拳拳到肉,脚脚彻骨。把那偷袭者疼得,满地乱滚,嘴里却依旧不干不净地骂道:“打得好,打得好,有种你就打死老子,看老子的朋友是否杀你全家!” “这可是你要我打的!张某却之不恭!”听那偷袭者不肯服软,张潜更是打得毫不客气。拳脚齐落,专门捡着对方身上不致命却对痛觉特别敏感的部位招呼。 也不是他心狠,而是先前听了任全的话,知道偷袭者必然是某个有权有势人物的家奴,所谓打狗看主人,这种家奴,其主人可以随便杀,外人却根本杀不得!但是,如果将偷袭者送去官府,万一官府徇私,偷袭者恐怕在监狱里蹲不了几天,就又能出来四处招摇。 而以偷袭者今夜所表现出来的性子,明显是个极度自以为是,且犯下错误不知道悔改的家伙。如果不给狠狠给此人一个教训,估计此人出狱之后,很快就得再度打上门来! 届时,此人依旧是孤身前来还好,以张潜的身手,在狭小的场地内,还真的未必就怕了他。而万一此人又纠集了别的无赖,并且是在郊外宽阔处发起偷袭,张潜即便不死于非命,也会吃一个大亏! 所以,扭送此人去见官归见官,见之前,一定得将此人打到怕。至于怎么才能打到怕?张潜在学习自由搏击之时,曾经接触过专门的课程,教导学员避开人体关键部位,以免失手造成对方伤亡。此刻照搬过来,倒也算是活学活用。 只是如此一来,那偷袭者可就惨了。起初还能仗着自己皮糙肉厚,死撑着对张潜破口大骂。待挨了四五十几拳,外加十几大脚之后,便疼得无暇再骂街,只顾着仰着脖子厉声惨叫。“啊,啊,啊——” 没想到平素见谁都笑的张潜,还有如此凶狠的一面儿。周围的家丁和伙计们,一个个被吓得心惊肉跳。然而,害怕归害怕,他们却谁都不觉得偷袭者可怜,更不觉得张潜做得有什么过分! 道理很简单,正如张潜自己先前说的那样,他刚刚接手庄子,从没害过任何人,也没来得及跟任何人结仇。那偷袭者如果跟王姓佃户无关,今晚就是来谋财害命,被活活打死了也不冤枉! 而如果那偷袭者正如张潜所猜测,与王姓佃户一家有关联,就更该揍了。 今天下午张潜免掉王家的佃租和饥荒的决定,可是所有家丁都听说了。偷袭者不懂得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闯到院子里来行凶,如此恩将仇报的行为,活该天打雷劈,傻子才会对他当前的下场报以同情! 只有头上吃过偷袭者一棒槌的任全,唯恐张潜把此人打死了,惹上一身官司。挣扎着抬起胳膊,低声劝阻:“东主,东主,给他一个教训就行了,小心您脏了手。您是万金之躯,犯不着为了这种人坏了前程!” “他自己说,打得好的!”不想驳任全的面子,张潜又狠狠给了偷袭者一拳,站直了身体重新活动手腕儿和脚腕儿,“不信,你问他?!” “啊,啊,啊……”那偷袭者就像被放在砧板上的鱼一般,张着嘴大声喘气。却不敢再将目光与张潜的目光相接,更不敢再发出任何硬气的话语 心里再恨,也不能将此人活活打死,更何况张潜以前连鸡都没杀过。因此,见那偷袭者不再嘴硬,也就顺坡下驴,“来人,给他把脸上的血擦干净了,捆茅厕里头去!明天一早,跟那王佃户家一道送去县衙!” 谁料,话音未落,那来袭者竟然又有了力气,扯开嗓子,断断续续地叫嚷:“不要,不要牵连他人。今晚某家输给了你,你想打想杀,都可以随便,某家绝不皱眉。但,但不要牵连别人进来,今晚的事情,某家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外人无关!” “你说无关就无关了?”张潜不听则已,闻听此言,愈发认定了,此人与那王姓佃户一家,有着绝对脱不开的干系。因此,干脆咬了咬牙,恶人做到底,“想得美!来人,把这厮捆到院子里的树上去。然后去请王佃户。如王佃户仍旧病得起不来床,就请他老婆带着儿子过来,认一认与此人是否相识!如果他们说不认识,今晚的事情,张某绝不往他们身上赖。如果他们与此人认识,张某正好跟他们讨还一个公道!” “别去!”那偷袭者大急,挣扎着扬起半个头,高声叫嚷:“杀我,你杀我,推说我入宅抢劫,被你失手反杀就是!不要故意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无辜不无辜,你说得不算!”张潜冷笑着瞪了此人一眼,随即用力挥手。 众家丁们,早就因为拿王佃户故意拖欠佃租和饥荒,还害得崔管家吃了“挂落儿”的事情,看那一家人不顺眼了。此刻见张潜执意要去“请人”,个个欢呼雀跃。先七手八脚从地上拖起偷袭者,将此人拖到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牢牢绳捆索绑。随即,又打着火把,直奔那王佃户家而去。 “你感觉怎么样,头晕么?有没有想吐的感觉?坚持一下,天明之后,我就去请孙御医过来,他家恰巧就在附近!”不去管家丁们如何忙碌,张潜快步走回任全身边,关心地询问。 “有,有点儿晕,但,但不想吐!”任全的脸色,已经比先前刚苏醒之时好了许多。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东主不用替我担心,我结实着呢,躺两天就好。再说,孙御医都是给东主这样贵人看病的,才不肯过来看我。” “那就去请别的郎中!”知道对方说得是大实话,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想请御医给某个府上的管家看病,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即便御医自己不在乎,患者也得被人拿吐沫星子活活淹死。 “别的郎中,还未必比我高明呢!”任全笑了笑,无力地摆手,“算了,东主,属下命贱,不会被人轻轻敲一锤子就死掉。倒是您,今后一定要加倍小心。” “我不是已经答应不杀他了么?”张潜知道任全在担心什么,却故作镇定地摇头,“他的主人,不会为了一个恶奴,专门欺负上门来吧!那也太不讲道理了,难道大唐的王法都是摆设?!” “那倒是不会,但也不能不防着点儿。长安城太小了,随便丢块石头,都能砸到一个凤子龙孙!”任全咧了下嘴巴,继续摆手,“我是觉得这王家,恐怕来头不会太小。虽然眼下落魄到了给人做佃户的地步,可家中长子还在拼命读书,这突然冒出来的亲戚,又擅使金锤。” “擅使金锤怎么了,还不是照样被我生擒活捉?”不想让任全太伤神,张潜故意说得无比轻松,“你别想那么多,说不定,他根本不懂那棒槌怎么使,只是拎在手里装大头蒜!” “金锤是马上兵器,步下跟东主作对,三成威力都发挥不出来。”任全又咧下嘴,苦笑着补充,“庄主等会儿派人找找,附近是否藏着坐骑吧!如果藏着坐骑,就更没跑了。东主,能在马背上使得开金锤的,祖上恐怕非同一般。虽然后代不争气,但门生故旧却未必都不成。所以,东主能不跟他家结仇,还是尽量不结仇为好!” “已经打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无论任全说得多郑重,张潜只管笑着摇头。 如果在今天雷暴之前,察觉偷袭者来头非同一般,他也许真的会患得患失一番。而在雷暴在后,他已经明确了自己的人生方向。若是再遇到一点麻烦就想着退避三舍,这辈子,怎么可能达成自己刚刚设定的目标,又怎么可能不白穿越一遭?! “东主……”见张潜依旧拿豆包不当干粮,任全忍不住开口再劝。然而,一句话没等说完,却看到家丁张贵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东主,王,王毛伯被他浑家,被他浑家和儿子搀扶着,前来谢罪了。”张贵一边行礼,一边迫不及待地汇报,“仆,仆等刚出门,就遇到他们。他们,他们眼下就,就跪,跪在院子门口!那,那王毛伯说,生事的人,是他的亲弟弟。无论您要打还是要罚,他都愿意跟他弟弟一起承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五十三章 长兄如父 第五十三章长兄如父 “你说什么?那佃户叫王什么?”还没等张潜做出决定,任全猛地坐了起来,不顾一阵阵眩晕,急切地追问。 “王毛伯啊,管家春天佃给他地的时候,在账册上报备过的。”张贵被问得满头雾水,迟疑着低声解释。 “居然是他!”任全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软软地将脑袋垂到了胸前,“他居然已经沦落到租地种的份上。怪不得我今天听到金锤就觉得耳熟。该打,崔管家耳朵聋,居然不知道谁是王毛伯。还让他给家里当佃户。这一锤子,我算是挨的一点儿都不冤!” “任管家,任管家你怎么了?那个叫王毛伯的佃户,很有来头么?”张潜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了,却直到话音落下,才终于冲到近前,一把扶住任全的身体,“你不会记错了吧?赶紧躺下,快躺下,别为这件事了操心了!放心,我自有分寸。如果是你的熟人,我可以看在你面子上放他们一马!” “坏了,任管事被打傻了!”张贵终于恍然大悟,看向任全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任家虽然不是豪门巨宦,但也是长安一带赫赫有名的大户。任全做为少郎君任琮的心腹家将,还是官府上落了户籍的自由身,地位和前程都远远强于普通人。甭说寻常家丁见了他,需要仰脸儿提前施礼。就算在庄子里说一不二的崔管家,在庄子没改姓为张之前,见了他都得隔着老远就主动打招呼。 而如此“地位显赫”的任大管事,居然挨了佃户子弟的一铁锤,非但不想报仇,还觉得打得应该,他不是被打傻了,又是什么缘由? 据谣传在前往西域的路上,有专门拍花子的奴隶贩子,见到落单的旅人,就一棍子打在后脑勺上。等那旅人养好了伤,便会变得又傻又呆,无论被卖到什么地方做奴隶,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也不会再想着逃走。 “东主,我没事儿!”在张贵同情的目光里,任全挣扎着向张潜拱手,“这个王毛伯,我不熟,只是以前听过他们兄弟俩的事情。他父亲是高句丽人,做过大唐游击将军,实授果毅都尉,擅使金锤。但很早以前就战死了。给他们兄弟俩留下了五百亩地,一份散职,一个小庄子……” 因为头晕的缘故,任全将话说得很慢,偶尔还会颠三倒四。但基本逻辑,却还能保持清楚。所以,张潜听了几句之后,总算弄清楚了他先前所说,今夜吃铁锤吃得不冤枉的理由。 原来,那位王毛伯和此刻被捆在树上的不速之客,是一对儿亲兄弟。他们俩的父亲是高句丽人,因为作战悍勇,落了大唐户籍,官拜果毅都尉,还有着游击将军的散职,算得上春风得意。然而,在十六七年前的一次边塞之战中,这位王都尉却不幸以身殉了国。(散职,相当于军衔。) 那时还是武后当政,朝廷下旨善待烈士子弟。所以,官府就特意将王家兄弟,好好慰勉了一番,还给了王毛伯一个骁骑尉的勋职。而他们的父亲在身后,也给他们兄弟俩留下了一座有五百亩良田的庄子。(注2:勋职,官员晋升的一种指标。策勋十二转,就指的这种。) 如果兄弟俩都努力上进的话,这辈子即便都不出仕当官儿,也能舒舒服服地做一辈子小地主儿。只可惜,王将军去世的时候,王家老二才六岁。而王家老大王毛伯,又当兄长,又当父亲,难免手忙脚乱。 结果,长着长着,王家老二王毛仲,就长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败家子,人送绰号王大槌。挥金如土不说,还喜欢跟其他纨绔子弟结伴出游,四处惹是生非。 长安城里惹事,很容易惹大。在王毛仲十七岁那年,这群纨绔子弟,终于捅破了天。在野外打猎烧肉之时,一把火烧到了未央宫的柳树。(未央宫在唐代也是皇家园林) 而武则天当时已经年迈,正是疑心病最重的时候。暴怒之下,立即派出了御林军拿人。结果,一群纨绔子弟们迅速落网,全部要被秋后斩首示众。 眼看着自家弟弟尚未成年,就要身首异处。那王毛伯大急,找到父亲生前的上司和同僚帮忙,不惜代价上下打点,又冒死去长安城里敲了登闻鼓,向有司陈述他父亲当年的战绩,才终于让朝廷网开一面,将王毛仲以及其他几名从犯的死罪,变成了脸上刺青后,官卖为奴。 “属下就是那时候,听说的此人。当时周围朋友们都感慨,说所谓长兄如父,不外如此。”按着额头将来龙去脉说完了,任全继续连声叹息,“却没想到,王毛伯为了救他的弟弟,连袭荫的勋职都舍了出去,更没想到,那王家竟然破败到如此地步,王毛伯居然要靠佃田来种,才能养家糊口!而崔管家居然孤陋寡闻,连王毛仲的名字都没听说过,还做出登门逼债的蠢事来!” “什么长兄如父,他这么照顾他弟弟,想过他自己的老婆孩子了么?至于崔管家,先前也不是谁,死乞白赖替他求情来着?”张潜有些理解不了王毛伯的牺牲,没心没肺地在肚子里小声嘀咕。 此事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再把性别换一换,王毛伯肯定在网上被骂做伏地魔。至于他选择这样做的缘由,以及一个正常人在社会上无法自立到底该怪谁,骂街的人却从来没动脑子去想过。 然而,张潜既然来了大唐,他也不能显得自己太另类。于是,便挥了挥手,吩咐张贵去把王毛伯一家带进来。然后站起身,准备换了衣服之后,出去将今晚的事情,做一个彻底了结。 “东主,在下之所以说吃了一锤子不冤枉,主要有两个原因!”那任全却一心一意替庄子着想,待张贵的身影出了门,立刻挣扎着拉了张潜袍子一把,压低了声音补充,“其一,崔管家不该将地佃给王毛仲,既然佃给了,就不该去登门逼债。王家虽然败了,可王游击总有一些上司同僚没有死绝。崔管家想要杀鸡儆猴没错,却真的找错了人。其二,就是王毛伯这个人,有情有义。换了别的大户人家,弟弟忽然被官府捉了去,马上就要被砍脑袋了,还没牵连到自己,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即便是救,也顶多虚应故事一下,绝对不会像他这般不惜代价。” “嗯,他对他弟弟的确很仗义!”张潜不是很理解任全的意思,只管顺口敷衍。 “这个王毛仲,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奴仆,看打扮还颇受主人器重,东主你肯定不能杀了他。”任全被砸得脑袋发晕,没看到张潜的脸色,只管继续郑重提议,“放了他呢,又怕他没完没了来找麻烦。以属下之见,此人心中唯一在乎的,恐怕就是他的兄长。否则,刚才也不会宁可被你杀死,也不肯牵连他兄长一家。所以,属下建议东主你,不如卖王毛伯一个人情,然后,将王毛伯拉进府里来做个家将或者护院的武师。如此,王毛伯感激您放了他弟弟,做事自然会尽心尽力。而那王毛仲忌惮您对付他兄长,当然也不敢再来招惹您。此外……” 唯恐张潜不耐烦打断或者拒绝,换了口气儿,他迫不及待补充,“东主初来乍到,正缺人脉。那王毛伯虽然落魄到替人种田谋生的地步,其父亲留下的人脉却在,只是以前他这个人心高气傲,拉不下脸去求别人周济而已。东主你已经决定免除了他的饥荒,如果再给他个机会让他自食其力,时间久了,他自然还会跟他父亲的故旧们走动往来。届时,那些人见到您照顾了王毛伯,王毛仲兄弟俩,即便不念您的人情,至少也不会把您当做路人。” “这……”没想到任全考虑得如此长远,张潜犹豫着点头,“也罢,就依你。不过,我得先看看,那王毛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一句话没等说完,院子里,已经响起了一个尖利的女子哭骂声,“王二,你个杀千刀的。我们家究竟上辈子欠了你什么?都被祸害成这般模样了,你还没完?!昨晚念着你们兄弟俩多年没见的情分上,刚刚让你进了家门。转头,你又惹下这么大的祸来!你兄长他累死累活,支撑着这个家。你侄子起五更爬半夜地读书,就是为了重振门楣。你可好,当年败了一次家,害得你兄长连荫职都给了别人,居然还不够?居然还要回来再害我们一次?!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我们家即便欠这杀千刀的再多,也早就该还清了啊——” “行了,嗯嗯,这是庄主家,嗯嗯嗯,你在外人面前,嗯嗯,嗯嗯,给,给我跟他二叔留点儿颜面!”一个男人的声音,伴着剧烈的咳嗽,紧跟着传了过来。字字句句透着祈求和无奈。 “面子——”女子的哭骂声,瞬间变得更为凄厉,“他如果要面子,就不该回来找你。更不该回来之后第一天,就又闯祸招灾。王二,你看,你看你兄长都病成啥样子了。你到底有良心没有,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五十四章 打,打不过,跑也跑不过 第五十四章打,打不过,跑也跑不过 “行了,这些话回家说,行吗。喀喀,喀喀,喀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今天的确差,差点儿,差点儿就闯出大祸。但,但是,毕,毕竟,还,还没伤到庄,庄主,喀喀,喀喀,喀喀……” “半夜翻墙入户行凶,还被人家抓了现形,你还想他差多少?”那王田氏却是个难得的彪悍女子,揪住丈夫话语里的缺陷,穷追猛打,“你还想他真的杀了人,咱们全家替他去偿命啊!姓王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嫁给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害了我自己一辈子还不够,还要搭上两个孩子,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别哭,别哭,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喀喀,喀喀,喀喀喀喀……”想必是心里对妻儿极度负疚,王毛伯不敢呵斥自己的老婆,只是一味地咳嗽着小声央求,“喀喀,喀喀,喀喀,咱们回家,回家后你怎么收拾他都行,你是长嫂,长嫂如母。喀喀,喀喀,现在,咱们先拜见庄主,看看老二今晚到底把祸闯到什么地步。也好,也好,也好看该如何挽回!” “挽回,你还想帮他挽回?你自己都病成这样子了,拿什么替他挽回啊!”那王田氏既心疼自己的丈夫,又怕引火烧身。跳起来,将一个包裹狠狠砸向绑在树上的王毛仲,“这是你今天带回来的东西,都还给你,还给你。该怎么赔偿庄主,是赔钱还是赔命,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别再拉着我们一家子。” 包裹砸中了王毛仲的胸口,随即滚落于地,散开。刚刚下过雨的泥地上,立刻出现了几件亮闪闪的东西,有银盏,银壶,铜碗,铜勺,还有几锭黄灿灿的元宝和五六十枚铜钱。在火把的照耀下,每一件儿都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而那王毛仲,也不知道是先前被张潜打得太狠了,还是实在没脸见自家兄嫂。从其兄长入门那一刻开始,就垂着头,一声不吭。哪怕被王田氏用包裹砸,也未曾将眼睛睁开分毫。 那王田氏见他装死,心中更觉凄苦。上前几步,“噗通”一声跪倒于泥浆里,用力叩头,“王二,我们一家子已经够苦了,你就放过我吧!即便你兄长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也早该还完了。你不看你兄长,也不在乎我这个嫂子,你还有侄儿呢。他延续的可是你们王家的香火!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起来,起来,他在树上捆着呢,你逼他做什么?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见妻子越做越过分,王毛伯不得不冲上前,咳嗽着拉住对方胳膊,“祸已经闯下了,你就是把他骂死,也不能让祸事没有发生,咳咳,咳咳咳……” “又是这么说,你每次都是这么说,要不是你每次都这样,咱们家会落到如此下场……”那王田氏铁了心要从此跟王毛仲一刀两断,哭喊得声嘶力竭。 夫妻两个正拉扯个没完没了之际,正堂门口,张潜已经换好了一身夹了丝绵的长衫,快步走了出来。先朝着一张脸早已经被打成了肉包子,根本看不出颜色变化的王毛仲扫了两眼,然后笑着问道:“怎么了,贤伉俪怎么吵起来了?!你们就是绑在树上这厮的家人么?他先前忽然冲到了张某这里,拎着一把锤子想要张某的性命。张某一直没弄明白,到底如何得罪了他?所以才向派人请贤伉俪来,咱们究竟何怨何仇?!” 话刚刚开了头,那王田氏的哭喊声就戛然而止,那王毛伯也立刻松开了妻子,佝偻着腰站在了一旁,拱手为礼。待听张潜说王毛仲先前真的曾经拿着铁锤欲要人性命,夫妻俩脸色同时变得煞白。再听张潜追问,双方之间到底何怨何仇,夫妻俩的脸色,又迅速由煞白变成了紫红,双双躬下身,无言以应! “与他们无关,是王某听你白天想要拉走我家侄女顶债,所以才来给你个教训。”一片寂静之中,王毛仲却忽然又抬起头了,大声宣告,“他们知道你免了他们的债,心里对你只有感激。但王某却知道,那不过是你逼他们主动献上女儿的手段而已。只要借据还在你手里,想要反悔,对你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类似又想当王八,又不肯驮石碑的情况,王某见得多了,不差你一个!” “你闭嘴!庄主不是这种人!咳咳,咳咳,咳咳……”王毛伯又气又急,冲到树下,抬手就想抽自家弟弟一个大嘴巴。然而,待看到王毛仲已经肿成了猪头的脸,他的手臂,又迟迟抽不下去。 王田氏却不敢像丈夫一样心软,冲上前,对着王毛仲拳打脚踢,“你这蠢货,我们家二丫的事情,需要你来管?!切莫说庄主已经免得我们家的饥荒。就是庄主不肯免,我们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哪里用得着你来横插一杠子?!” 王毛仲依旧一声不哼,任由自家嫂子踢打。待对方打累了,也骂得累了,才又张开肿得只剩下一条线眼睛,看着张潜说道:“你也看到了,他们的确不知情。我今晚是趁着他们睡着的时候,跑出来找你的。如今既然落在了你手里,你杀我也好,送我去见官也罢,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再牵连他们!” “王二,这可是你说的!”王田氏的眼神立刻一亮,抓起自家丈夫的胳膊,就往门外拖,“走,咱们回家去。他已经二十二了,早该独立门户了。今天的事情,与咱们家无关。” “别闹了!你有完没完!”王毛伯虽然病得连站都站不稳了,两脚却仿佛在地上生了根般,任自家妻子怎么拖,都拖不动分毫,“他终究是我亲弟弟,即便独立门户,也切不断血脉相连!要回,你带着孩子们自己回,今天,他的事情我不能不管!” “好你个王大郎,你还长本事了!这些年要不是我给你做牛做马,你早带着孩子街边要饭去了……”没想到丈夫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训斥自己,王田氏楞了楞,松开手,坐在地上放声嚎啕。 “闭嘴!”那王毛伯做了第一次,就豁得出去第二次。冲着妻子大声喊了一嗓子,旋即咳嗽着将身体转向了一双儿女,“咳咳,咳咳,咳咳,小驿,二丫,扶着你娘回家去!别让她在这里胡搅蛮缠!咳咳咳咳,咳咳咳^” 随后,又是弯下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田氏担心着自家丈夫,慌忙收起眼泪,爬起来替他锤胸捋背。王毛伯却一晃膀子将她甩到了旁边,踉跄着走了几步,从泥地上将王毛仲傍晚时才带回家来的银盏,银壶,铜碗,铜勺,金元宝和铜钱等物,捡入包裹中。然后又踉跄着提起包裹,亲手将这些物品送到了张潜面前。 期间,他的儿子和女儿多次上前搀扶他,都被他用手赶开。直到走到了张潜身前三尺处,放下了包裹,他才不再拒绝儿女的搀扶。弯腰下去,长揖及地:“下午王元伯出门举债,并未在家,但庄主所作所为,王元伯却都听我浑家说了。庄主大仁大义,王家上下没齿不忘。今夜舍弟酒后失德,意欲加害庄主,罪该万死。王毛伯不敢替舍弟求情,只想先将这些身外之物,转送给庄主,以赔偿舍弟今夜打坏的家什,以及打伤的家丁。” 在他想来,自家弟弟武艺高强,又拎着祖传的金锤为兵器,即便失手遭擒,想必也是因为寡不敌众。所以,今夜张府被打伤的家丁,恐怕要数以十计。所以,先痛快地拿出财物,赔了被砸烂的家什,还有家丁们的汤药费,平息了众怒,才好继续想办法给他弟弟求情,以免张潜为了给家丁们出气,对他弟弟痛下杀手。 却不料,话音落下,没等张潜做出回应,他弟弟王毛仲,竟抢先扯开嗓子大叫了起来,“那都是我给你养家和养病的,怎么能全都赔给他?我今天只砸碎了他家一扇窗子,两道门,有一个金元宝就够了,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闭嘴!”王毛伯大吃一惊,却先转过头来,对自家弟弟厉声呵斥,“即便是只打碎了几扇门窗,赔偿多少,也是庄主说得算!你半夜翻墙来杀人,即便未遂,也是死罪,拿多少钱来买命也是应该!” “他想杀我,我受死便是!钱你留着,先看病要紧!”王毛仲不敢反驳,只是哑着嗓子,高声央求。“大兄,你就听我一句。我这辈子,欠你太多了。好不容易才回报你一次,将来未必还有别的机会!” 说着话,他忽然悲从心来,眼泪顺着肿成一条线的眼缝,滚滚而下。 “你闭嘴,你死了,我将来怎么跟爷娘交代!”那王毛伯,也是热泪滚滚。哑着嗓子呵斥了一句,随即,转身面对张潜,缓缓跪倒于泥浆中,“庄主,他杀人未遂,是死是活,都是您一句话。无论您如何决定,王毛伯都不敢心存怨恨。但是,王毛伯还是厚着脸皮,想请庄主开恩放他一马。从今往后,王毛伯这条命就是您的,您要我做家奴也好,做死士也罢,王毛伯都但凭庄主安排!” “大兄,不可,咱们家已经有一个给人当家奴,辱没先人的了。不能再有第二个!”王毛仲又气又悔,哭喊着高声劝阻。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王毛伯扭头看了自家弟弟一眼,声泪俱下。 “当家的,咱们究竟欠了他什么啊,什么啊!”王田氏再也忍受不住,又冲上前来,与丈夫和一双儿女抱头痛哭。 周围的家丁和伙计们,原本对王氏一家恨得牙根痒痒。见到此景,却纷纷红了眼睛,将头转到了一旁。 而张潜,此时此刻,心里却既是感慨,又是庆幸。 感慨的是,像这般兄弟深情,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恐怕都没机会品尝得到了。而庆幸的则是,多亏了老天爷没给自己安排王毛仲这种兄弟,否则,自己即便随身带着系统和老爷爷,都得被他活活给拖累死! 想到这儿,他心里愈发觉得王毛伯可怜。叹了口气,沉声吩咐:“行了,都别哭了,就像张某已经真的把你们兄弟怎么着了一般!” “张庄主您大恩大德……”王毛伯立刻从他的吩咐中听出了一线生机,跪正了身体,纳头便拜。 “等等,我得把事情问清楚!”张潜看了他一眼,声音迅速转高,“王毛仲,你刚才说,张某是耍手段,先假仁假义宣称免了你兄长一家的债务,然后再逼他们将女儿拱手送上。谁告诉你张某会如此无耻的?就因为张某没有当场归还了借据?你又不是一头猪,张某只是偶尔路过,身上怎么可能刚好带着借据?!如果张某当时就把借据拿出来,恐怕才是真的假仁假义才对!你也二十大几了,怎么就不知道用你的猪脑袋仔细想一想? “这?”王毛仲被问得一个字都答不出来,头拼命朝他自己胸前扎,恨不得直接扎进衣服大襟之下。 而王毛伯身边,始终没说过任何话的长子王驿,则忽然垂下了头,呼吸变得极为短促。 王毛伯是个练武之人,虽然病得半死不活,六识却仍旧非常敏锐。听到自家长子的呼吸声不正常,立刻明白,今夜是谁给自家弟弟拱的火,不由得心中大恨。 然而,再恨,他也不能把亲儿子交出去。只好继续俯身在泥浆之中,朝着张潜重重叩头:“庄主,王氏一家恩将仇报,实在对不起您。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舍弟一条生路。今后,王毛伯愿意卖身为奴,终生伺候在您左右!” “我可不敢用你做奴仆!”张潜将王毛仲、王驿两人的表现,都看在了眼里,冷笑着摇头,“你再对我忠心耿耿,你的弟弟和儿子以后来找我寻仇,难道你还忍心对他们下死手不成?” “庄主,我愿意改姓为张,从此,与舍弟一刀两断。”王毛伯知道张潜已经察觉到了自家儿子的所做所为,连忙继续磕头,“至于吾子,此后跟着他娘亲,也与王毛伯无关!” “当家的……” “阿爷——” 王毛伯的妻子和儿女,顿时全都慌了神,抱着他的胳膊,放声嚎啕。王毛仲,也是悔恨交加,背靠着大树跪倒于地,哭着求饶:“庄主,你杀我好了,杀了我,就没了后患。我哥,我侄儿,都是受我所累。求您放过他们,放过他们!” “我今天谁都不想杀!更不想毁了自己的名声!”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张潜笑了笑,轻轻摇头,“行了,王毛仲,看在你哥哥舍命替你求情的份上,今晚的事情,咱们一笔揭过。今后你悔改也罢,继续找张某麻烦也好,张某接招便是。但是,切莫伤及无辜!” 任全先前的话没错,这王毛仲乃是某个豪门的家奴,杀了肯定会引出巨大的麻烦。扭送官府也难免其过后纠缠个没完没了。所以,化敌为友,是眼下张潜的唯一选择。 当然,如果张潜有任琼的那种实力,杀也就杀了。问题他没有,并且不值得为了一个家奴搭上自己前程。 “谢庄主大恩大德!”王毛伯哪里知道张潜肚子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听他终于答应放过自己的弟弟,顿时喜出望外,立刻拉着妻子儿女行五体投地大礼。“小驿,二丫,娘子,赶紧给庄主磕头!” “你,你真的要放了我?!”王毛仲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将肿成桃子般的眼睛,张开一条缝隙,可怜巴巴地望着张潜追问。 “不放了你,我还怕你阴魂不散呢!”张潜既然决定收买人心,索性收买个痛快。从家丁手里抓过一把短刀,走到树旁,刷刷两下,将绳索全部割断。“行了,你可以走了!扶着你的兄长,顺便带着你的财物。对了,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下次再来,记得带上荷包,赔张某的门窗和桌椅!” “你不怕我报复你?找你讨还今晚这顿好打!”那王毛仲天生是个滚刀肉,明知道张潜不愿意再为难自己,依旧眯缝这眼睛反复提醒。 “你打得过张某么?”张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满脸不屑。 “你——”王毛仲被看得又羞又急,梗着脖子分辨,“今天是你使诈,还占了室内狭窄的便宜。到了外边空阔处,王某……” “来!”张潜又看了他一眼,继续撇嘴,“首先你得跑得过我!” “你——”王毛仲有心不认输,却知道自己肯定追不上张潜,气得咬牙切齿。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赢,你再来找我,不是自讨苦吃么?”张潜存心打击此人的自信,冷笑着奚落了一句。随即,不理睬此人如何张牙舞爪,转身走到王毛伯面前,将后者用力从地上拉了起来,“你也不需要拜我!更不需要卖身为奴。我喜欢练武,想学一些马上功夫,你病好之后,可愿意抽空过来指点我一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五十五章 任管家进村儿 第五十五章任管家进村儿 “他叔,你听说了吗?王家老二昨天夜里,被张庄主给收拾得老惨了!”农闲的时候,庄户人家中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没事情做。于是乎,将家里的牲口赶到河畔一撒,然后聚在一起扯八卦,就成了大多数老人的选择。 “怎么没听说呢,呃!”被称作他叔的人,朝食吃得有点急,一边打着野菜味儿的饱嗝,一边高声回应,“昨天王大从张家大院儿接那小子回来的路上,他可是扯着嗓子叫唤了一路。把我家狗都吓到了,躲在屋门口跟着汪汪了一整宿!” “这张庄主,也是够狠的啊。昨天下午时,我还觉得,那么白白净净的后生,怎么着应该是个读书人。”又一名放羊的老汉凑过来,晃动着脑袋大发感慨,“谁料到,居然能把王二给打得下不了床!” “读书人,读书人心才黑呢!大周女帝在位那会儿,姓来的,姓周的,还有姓张的,哪个不是读书人?眼下……”一名赶驴的老汉揪着柳条,一边无聊地抽打着溪水,一边念叨。(注1:来俊臣,周兴,张易之等,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狠毒之辈。发明了大量刑罚工具。) “嘘——”其余众老者齐声打断,然后纷纷向远走了四五十步,拉开与赶驴老汉的距离。 虽然村子距离长安挺老远的,官府通常也不会管小老白姓说三道四。可能小心些,大伙还是小心些为妙。免得真的被哪位路过的官差听了去,打着“妄议”的罪名找上门来,大伙即便最后不用去坐牢,各自家里的那点余财,也得被官差刮得干干净净。 那赶驴的老汉,也自知说漏了嘴。讪讪地将柳树枝丢进河水里,涎着脸努力向大伙靠近,“行了,不说了,不说了。这不是不小心嘴巴没管住么。咱们继续说王二,我以前好像从来没见过他啊。怎么突然之间就回来了,又突然之间被张庄主给打趴下了?!” “这事儿说起来就话长了。那王家老大,之所以搬到咱们这边来讨生活,就是被王家老二给闹的。唉……”一名年纪看上去最长的白胡子老汉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开始向大伙普及王氏一家的经历。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代入了进去,抬起手来轻轻抹眼角,“要不说呢,做兄长的,生在前头,长在前头,吃苦受累也在前头……” “怪不得王田氏那么刁蛮,她如同再老实一点儿,王家连最后几十亩地都置换不到,都早就被老二败掉了!”周围的听众们,也陪着他大发感慨。个个都觉得王氏一家可怜,而那王二的行径,着实欠揍。 “要我说,王二是遭了报应!活该被收拾!” “王大如果从小多揍他几次,他早就成才了。熊孩子,不打怎么行?!”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那张庄主,据说是什么魔门子弟。肯定学过什么秘法儿,掐诀念咒那种。王二被他半夜拘了去……” “不是魔门,是墨门,墨汁的墨。” “墨汁门,那岂不是更黑?!王二这回,可是遇到真的狠人了!” …… 既然王二欠揍,他被张庄主收拾得下不了床,就立刻变得大快人心了。至于王二为啥大半夜忽然去了张家大院儿,跟张庄主又是因为啥事情起的冲突,老汉们反倒没人愿意再去刨根究底。 反正无论是好人把坏人给揍了,还是坏人把坏人给揍了,昨夜总有一个坏人吃了大亏不是?大伙只管在旁边扯八卦看热闹就行了,没必要非得往里头掺和。 正八卦得热闹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铜锣声。紧跟着,众老汉就看见有个额头上裹着绷带,人高马大的家伙,在一群家丁们的前呼后拥下走进了村子。从第一家开始,挨门挨户开始敲门,转眼间,就将全村的狗全给惹得叫唤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那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不像是死崔啊?!张家的家丁,怎么归他管了?”赶驴的老汉被吓了一跳,瞬间将自家脖子伸得老长,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大鹅。 “还能是怎么回事儿,又来催佃租了呗!崔管家昨天办事而不利,给东家打发了。这回换了个新管家,新官上任三把火!” “怪不得王家老二被打得那么惨,原来是昨天夜里,老王家被张庄主算了总账!” “坏了,我家的佃租还没交呢!我得赶紧回去支应着!” “我的也没交呢,本以为看看老王家的情况,能多拖个三五天……” …… 众庄户们扯八卦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纷纷招呼起各自家里头的牲口,慌手乱脚朝村子里头跑。眨眼间,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只剩下晚秋的太阳,依旧像先前一样照在河面上,清冷而又宁静。 “这位大嫂,你先别哭,别哭,我今天不是来催佃租的,真的不是!”同样清冷的秋日下,头上裹满了绷带的任全,却被晒得口干舌燥,“我家庄主真的说了,要所有佃户,以工抵租。从明天起,只要去庄子上干活,管两顿饭,再给五个通宝做工钱。先拿工钱抵佃租,按五个通宝一斗粟米折算。等佃租和工钱折算清楚之后,剩下的钱,就可以自己带回家!” “真的?”那家中欠了佃租的农妇无法相信世间还有这种好事,含着满眼的泪水,大声追问。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自家尚未成年的女儿,慌忙转过身,将女儿推进了屋门,“我家丑奴儿不去,我家丑奴儿已经许了婆家,要在家里头学针线。管家,行行好,您老行行好。我家男人去城里头找活去了。您只要再宽限两天,不,等他回来,我马上让他去交租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哪个要拉你家丑奴儿了。我家庄主需要人手修渠,排涝,还想要修一修村子里的路!”没想到自家庄主一番好心,居然被佃户们当成了驴肝肺,任全气急败坏地跺脚,“我可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你家男人爱去不去!” 说罢,喘着粗气转过身,直奔下一家农户。才走出三五步,身背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妩媚的呼喊,“管家阿爷,管家阿爷,等等,等等。” “啥事儿?”任全迟疑着转头,恰看村口先前接到自己通知的第一家的主妇,拎着个陶壶从远处跑了过来。身背后,还跟着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 “管家,管家喝水,喝水!”那农妇生得膀大腰圆,却故意做扭捏状,左手放下一个陶碗,紧跟着,右手拎起陶壶,将陶碗倒了满满。 随即,她又把陶壶也放下了,双手将陶碗举到了自己的眉梢,“大清早就让您老这么辛苦,这,这点茶水,给,给您润润,润润嗓子。” “行了,有啥话,你直接说吧,我还赶着去下几家呢!”任全瞧了一眼陶碗边上黑漆漆的污渍,皱着眉头摆手。 “您老看啊,我虽然是个女人。可我阿爷从小就拿我当男人使唤!”那农妇立刻放下了陶碗,开始活动自己粗壮的胳膊,“我也去上工行不?跟我家男人一道儿。管家您放心,我绝不偷懒。男人能干的活,我保证干得比他还多!” “你要去上工?”终于遇到一个明白人,任全上下打量着粗壮的农妇,轻轻点头,“行,我家庄主说了,女人可以过来做饭。免费给饭吃,工钱,工钱一天两个通宝!” 他觉得女人干活力气小,所以,便自作主张,将张潜昨天计划开给女工的薪水,给降低了一大半儿。饶是如此,那粗壮农妇,嘴里依旧发出了一声欢呼,“谢谢管家阿爷,谢谢管家阿爷!我给您行礼了,我给您行礼了!” 说罢,学着大户人家女儿模样,敛衽蹲身。随即,便又快速将身体站直,低声祈求:“管家阿爷,我男人的工钱抵佃租,我的工钱,自己带回家行吗?马上就要入冬了,家里的被子还没着落呢!” “这……”任全立刻犯起了犹豫,不敢继续自作主张。然而,看了看农妇身后,那穿着开裆裤,满脸阳光的小男孩,忽然又有了勇气,“也罢,男人的工钱先抵佃租,女人的工钱,自己带回家!” 说罢,又迅速将目光转向刚刚从河边跑回来的一众老汉们,将声音迅速提高:“你们可都听清楚了,这是咱们张庄主,念在大伙都是同乡份上,许给大伙的好处!佃租可以用工钱抵,男人一天五个钱或者一斗粟米,抵完了,如果还有活干,剩下的工钱就可以带回家。一天一结,绝不拖欠。女人,愿意上工的,就去给男人做饭,打下手,一天两个钱。要去的话,今天就,今天就赶紧找张仁这边报名。只限今天,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张仁,张仁,你别跟着我了,就在这里支开摊子,给大伙报名儿!” “多谢管家阿爷(叔)!”四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感激之声,将张仁的回应,彻底吞没。 包括先前对任全的话持怀疑态度,甚至怀疑他图谋不轨的农妇们,都红着脸走出门来,遥遥地向他行礼。 “没,没欠佃租的,可以去吗?工钱怎么算?”赶驴的老汉先前跑得慢了,此刻挤不到近前,在别人背后,翘着脚,气喘吁吁地追问。“我家,我家没欠佃租。可,可东家不能只给欠佃租的人家好处啊!那样的话,岂不是奖孬罚善?” “姓吕的,你说的可是人话?”这下,可犯了众怒。周围的佃户们纷纷扭过头,冲着他怒目而视。 “都可以去,没欠佃租的也可以去!工钱一样,当天日落后结账,当天就可以带回家!”好在任全回答得快,否则,赶驴老汉非吃拳头不可,“欠了庄主佃租的,男人工钱抵账,女人工钱也可以全都自己带回家去,马上就要入冬了,我家庄主好心,不愿意看到乡邻们挨冻挨饿!” “管家阿爷英明!” “庄主真是菩萨心肠!” …… 四下里,欢呼声响成了一片。 “嘎嘎,嘎嘎,嘎嘎……”河畔芦苇丛中,过路的鸿雁受到惊吓,纷纷振翅飞起。在半空中迅速排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字,御风飞翔。 秋日的阳光,从半空中落下,晒在人身上,脸上,忽然间变得格外温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五十六章 看,那大唐的酒鬼们 第五十六章看,那大唐的酒鬼们 张潜可是打死都不会想到,他为了改变周围百姓生产方式而做出的微小变革,在第一次推出的时候,就被好心的任大管家,给偷了工,减了料。更打死都不会想到,即便是被任全偷工减料后的变革,也在村子里引发了一场快乐的旋风。 此刻的他,正在自己家中,起来惭愧!”张若虚为人特别实在,还没等张潜琢磨明白孙安祖的话,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扯起衣袖,在自己脸上扫了扫,做羞不自胜状。 “老夫这一代,人丁单薄,所以就多纳了几房姬妾。昨天晚上蒙十三郎以那六神花露相赠,老夫回去之后,随便让其中一名姬妾试用了一下,结果,内宅里头便生出了许多事端。老夫早晨起来,就被吵得头大,所以,只好厚着脸皮,前来问一问,那风油精和六神花露,可否多赠老夫几瓶。否则,家里头僧多粥少,老夫实在是不胜其烦!” “有倒是有,只是装六神花露的瓶子,还在订制途中。”张潜强忍着笑意,低声安慰,“前辈无须烦恼,一会儿晚辈就命令紫鹃腾出几个小葫芦,给前辈装一些试用。等晚辈的好友任琮把琉璃瓶子从长安城里订做回来,再专门派人给前辈送上另外一批。” “如此,老夫就不客气了!”张若虚闻言大喜,立刻笑着拱手,“今日虽然来得匆忙,老夫也让仆人提了一些江南特产来。十三郎有空可以品尝一些,若是觉得吃着还算可口,尽管跟老夫言语一声。反正你我两家离得近,老夫可以随时给你再送一些过来!” “前辈太客气了,晚辈受之有愧!”比起二十一世纪,大唐的食材绝对堪称匮乏。所以张潜闻听有江南特产吃,也是心花怒放。 “算了,他们两个老不羞,把能找的理由都找了,老夫就不跟你绕弯子了!”贺知章是个文官,还是少年时就得志的状元郎,比较爱惜颜面,所以,话就说在了最后。“老夫昨晚来不及返回长安,就借宿在实翁家里。夜半读书,读到畅快处,觉得无酒相佐,便抓着你那六神花露喝了两口。结果,此物一口入喉,直通肚脐,当真是不亦快哉!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催着他来找小友你,多讨一些回去,以慰腹中酒虫!” “什么,您老,您老把那六神花露给喝了?!”张潜大吃一惊,愣愣地看着贺知章,询问的话脱口而出。 “怎么,那六神花露喝不得么?”贺知章脸色微红,诧异地反问,“老夫见其颜色灿若朝霞,嗅之则宛若桃林春风,理当不是什么有毒之物。” “是啊,此物既然可以敷于手腕与腋下等处,若是有毒,岂不是会毒死许多人?”孙安祖迅速接过话头,笑着补充,“老夫昨夜用嘴巴尝了尝,其甘冽胜过刘伶醉十倍,且回味悠长。片刻之后,还有热气直达四肢百骇,实在输送药力的上上之选。若是能取一葫芦,以永州白花蛇晒干后泡之,应该对大风、挛踠、瘘疠等病症,有极佳之疗效。所以,老夫便迫不及待前来相求,却不料,在路上又遇到了季翁和实翁。” 说着话,竟同变戏法般,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偌大的葫芦。眼巴巴地递到了张潜面前。 ‘好么,把花露水给我当酒喝了,还打算泡了白花蛇当药酒!’张潜到了此刻,才终于弄明白了三位老前辈的真正来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二十一世纪的花露水,究竟用的什么液体做主要配料,他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他所“山寨”出来的六神花露和风油精,主要配料却是蒸馏出来的烈酒。所以,三位老前辈不约而同拿六神花露来解酒瘾,倒也没什么大错。 只是在张潜的设想中,准备开的是一家香水作坊,卖出六十毫升每一吊钱的暴利。结果香水生意还没等开张,却开起了白酒厂,实在过分偏离了他的初衷! 况且除了孙安祖之外,另外两位老前辈,在后世人眼里,一个号称“孤篇压半唐”,另外一个则为盛唐时代当之无愧的擎天巨柱,以文坛前辈身份提携过李白和杜甫,以书法意境高古指点过草圣张旭和画圣吴道子。万一让这两人因为喝酒过量,提前驾鹤归西。他张潜,恐怕再穿越二十次都难赎其罪! 要知道,为了保证花露水的挥发速度,他用蒸馏炉反复蒸馏了数遍才提纯出来的酒基,浓度即便达不到二十一世纪纯酒精的地步,用嘴巴判断,也与同学从内蒙古带回来的“闷倒驴”不相上下。三位老前辈以前喝惯了十多度的“花雕”,根本没接触过高度酒,现在却直接拿嘴巴对着容量在六七十毫升左右的瓶子吹“闷倒驴”,不喝出毛病来,才怪!(注2:闷倒驴,70度的白酒。) 想到饮酒过量可能产生的罪恶后果,张潜心里就一阵阵发毛。慌忙摆了下手,高声解释:“前辈,前辈,以后千万不要再喝六神花露。此物里边除了桃花精华之外,还放了一些麝香、冰片等药物。用来做酒喝,恐怕会伤身。” “竟然放了催情之物麝香,怪不得老夫昨夜品过之后,腹内燥热之意难去……”孙安祖立刻又表现出了药痴本色,沉吟着轻轻点头。随即,快速将眼睛看向了贺知章和张若虚二人,目光中充满了戏谑。 “老夫昨晚回家之后,将六神花露和风油精,丢给了爱妾惠娘,就睡下了。一觉便睡到天光大亮!”张若虚的老脸,顿时灿烂如桃花盛开,扭过头,欲盖弥彰。 “老夫读书之时,向来物我两忘!”贺知章狠狠瞪了孙安祖这老不正经一眼,大声宣布。 “放麝香是为了定香型,让花香味道儿留在衣服上的时间更久,并无其他意思!三位前辈不要误会!”虽然做了两世小处男,张潜毕竟曾经在藏了十几个g的宅男福利。立刻从孙安祖的古怪目光以及张若虚,贺知章两人随后的反应之中,感觉到了一股池鱼之殃的危险,连忙摆着手大声解释。 “麝香可令花香味道儿附着于衣物上更为持久?这是何道理?”孙安祖的注意力,立刻被他的说法所转移,皱着眉头,刨根究底。 ‘我哪里知道啊!我只是曾经从网络上看到过,区分高档香水和廉价香水,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看里边有没有放天然麝香。那些拿钱闹事儿的假动保们天天为了野猫野狗请命,却从没管过,每年多少雄麝为了他们身上的香水而死!’张潜被问得在心中连连吐槽,嘴巴上,却只能将一切推给师门,“晚辈也不知道其中道理,只是见到过师门中,有人用麝香来做六神花露,所以照着葫芦画了只瓢!” “又是照葫芦画瓢,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孙安祖心痒难搔,急得抓耳挠腮,“十三郎,这么多年来,你究竟学到了些什么?!别人做梦都求不到的机会,莫非你全拿来睡觉了不成?!” “孙御医,莫要对晚辈太苛刻!”张若虚立刻开始护短,主动替张潜辩解,“墨家之学博大精深,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过能吃透其中一门。张小友就算从三岁开始学到现在,也不过才学了十七八年,怎么可能样样都精通?” “你……”孙安祖急得胡子上下乱跳,却无法反驳。 而那张若虚,帮助张潜摆脱了孙安祖的指责之后,顿觉自己功劳巨大。陪着笑脸,低声跟张潜商量道:“贤侄,六神花露内放了麝香,的确不宜作为美酒来喝。那风油精是否喝得?我昨天品了品其味道,清凉甘甜……” “千万别喝!”张潜吓得头皮发乍,制止声脱口而出,“那东西里边放了冬青油,有毒!喝多了能要人命!” 话音落下,才又品出了张若虚后半句话的味道,赶紧一把抓过此人的手腕,当场把脉:“前辈,你真的喝了风油精?你喝了多少?现在感觉没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就那么一小瓶儿,两口就完了?我还能喝多少?”张若虚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紧张,皱着眉头低声反问。 “避开剂量谈毒性,等于吓唬人。”孙安祖也觉得张潜小题大做,在旁边轻轻摇头,“冬青油吃多了,的确会引起头晕,气短等症状,但是只取少量混在酒水中服用,却可以止痛,驱寒,化瘀,驱虫。你那一瓶风油精,充其量能放半钱冬青油进去,怎么可能让人中毒?” “应该没问题,老夫昨天也尝了尝。味道不如六神花露可口,却别有一番清幽……”唯恐张潜被吓得还不够,贺知章犹豫了一下,在旁边坦然相告。 “三位,三位前辈都喝过了?没,没全喝完吧!”天已经很凉了,张潜额头上却汗珠滚滚。带着几分侥幸,低声跟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三人核实。 “嘘——”三位老前辈齐声吁气,谁的目光都不肯跟他的目光相接,却一个个满脸意犹未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五十七章 会骗人的可不止是漂亮女人 第五十七章会骗人的可不止是漂亮女人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话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重阳节来得及么?季翁和老夫,打算在重阳节,叫一些年青人来庄子上赏菊。如果届时有小友提供的美酒,大伙作诗之时,便能平添几分才思!”张若虚酒瘾比贺知章略小,在旁边低声补充。 “你尽管炼,无论什么时候,老夫都等得起!无论多少,老夫都喝得下!”孙安祖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大葫芦,摆出一幅我吃定了你的模样,“但是今天,还请小友想办法将葫芦装满。你方才自己也说过,只是大半儿用在了六神花露和风油精上。那剩下的小半儿,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给我们三个分了它!” “三位前辈放心,今日定然不让三位空手而归!”张潜算是彻底服了三个老酒鬼,笑着用力点头。 “老夫就知道,小友性子淳厚,今日一定不会让我们三个老家伙失望!”不待孙安祖道谢,张若虚就笑着接过了话头,随即,快速走到门口儿,掀开书童手里的篮子,从里边取出来了一个硕大的葫芦。 “您老不是在半路上,跟孙前辈才碰到的么?”张潜忽然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劲儿,皱着眉头小声询问。 “凑巧,凑巧!”张若虚坚决不肯将目光跟他相对,一边将葫芦塞进他的手里,一边快速地解释,”其实老夫今天来,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六神花露。唉,家里头女人多了,就是麻烦。想要一夕之安宁,都不可得!” “那风油精回味虽然清雅,终究是个药物,怎能天天拿他来镇压酒虫?”实在不忍心再“欺负”晚辈,贺知章笑着揭开答案。同时,也快步走到门口,从恭候在那里的随从手中,接过了第三个酒葫芦,豪不客气地送到了某个傻小子面前。 “前辈,你们可是文坛泰斗,杏林名宿!”张潜终于知道,自己上了三个老江湖的当,顿时哭笑不得。 怪不得三人刚才说话之时,配合得那般默契。 怪不得自己说起冬青油有毒,孙安祖竟然满脸不在乎。 原来他们根本没喝风油精! 所谓喝风油精解酒瘾,不过是为了逼着自己主动揭开炼制烈酒的谜底,并且乖乖帮三人将酒葫芦灌满而已! 晕,白白多进化了一千三百多年,竟然被古人给糊弄了! 谁说古人厚道来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五十八章 遥知兄弟登高处 第五十八章遥知兄弟登高处 三分之一泡了野菊的烈酒,三分之一泡过橘子皮的烈酒,三分之一泡过桂花的烈酒,放在一只铜壶里摇晃均匀,分别倒入四只白瓷杯子,再往混好的酒水表面儿各点一滴桃红色的花露水增色,然后又在杯子边上各卡一片切好的橙子,大唐第一份鸡尾酒,就新鲜出锅。 至于酒里边为何要混入野菊花,橘子皮和干桂花等物,缘由其实很简单。张潜手中的烈酒,装满了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三人带来的酒葫芦之后,就见了底儿。而三位老前辈肚子里的酒虫却闹腾的正欢实,迫使他不得不将今天早晨才用于给不同花草做香精萃取研究的酒水,也贡献了出来。 不过,这样做也不算浪费。虽然他勾兑出来的鸡尾酒,跟后世真正的鸡尾酒相比,差了许多意思。用来装酒的瓷杯,也有些不伦不类。但误打误撞之下,还是为他搏了个满堂彩。 唐人喝酒忌甜,无论是胡商从西域贩卖来的葡萄酒,还是长安地区自产的黄酒,都以甜为劣。口味儿越甜,在酒鬼们眼里越不上档次。更何况,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这三位酒国神仙?而此时张潜的庄子里,既没有蜂蜜,也没有果汁儿,反倒让他歪打正着。 不像后世的华夏酒席,饮酒必须配以十多道,甚至几十道大菜。唐人下酒之物很随意,蜜饯,干果都可以。甚至像喝茶一样,什么都不佐,只要聊得开心,也能举着杯子喝上大半天。而主人亲自动手调酒,恰恰又暗合了主人亲自烹茶的待客之礼,因此,在感慨秦墨学问深厚,连杯中之物都能弄得如此雅致之余,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位老酒仙,愈发觉得张潜这个晚辈顺眼。 与后世一模一样,长辈万一看着晚辈顺眼了,接下来,晚辈的耳朵就要惨遭折磨了。只见那张若虚,先举着瓷杯悠哉游出抿了几口酒,然后,嘴巴里一边回味着野菊花和橘子皮的余韵,一边笑着问道:“十三郎,老夫观你模样,应该已经及冠了吧!不知道你的恩师,可曾给你赐了表字?你日后在这里住得久了,肯定要与朋友交往。若是没有个表字,称呼起来将会很不方便!” ‘“哦,劳前辈问,晚辈今年已经二十有三了。”已经来大唐快一个月了,张潜当然暗中做了许多准备。听张若虚问自己的表字,立刻放下酒杯,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端了出来,“三年之前行冠礼之时,家师曾经赐下表字,用昭。” “知潜而用昭,令师对你期许颇高啊!”在真正的文坛领军人物面前,根本装不了十三。他的话音刚落,张若虚就把表字的意思给点了出来。“此番让你出山,未必如你所说,是嫌你愚笨。依照老夫之见,此举十有七八,乃是有让墨家重新入世,扬显先贤绝学于人间之意。” ‘我自己胡乱安的,胡乱安的。这个名字的正主是明朝知府,山东进士,如假包换的儒家子弟,跟墨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张潜心中暗暗叫苦,嘴巴上,却只能顺着对方的口风回应,“恩师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晚辈也不敢胡乱揣摩其用意。但是,既然来之,只能暂且安之,然后再想其他!” “好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用昭如此年青,却有如此沉稳心性的,倒也难得!”人要是看对方顺眼了,哪怕对方脸上的疤瘌,都能看出非凡气概来,更何况,张若虚跟张潜还是同姓!因此,老酒仙立刻接过年青人的话,笑着夸赞。 “饭总得一口口去吃。”张潜被夸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拱手,“况且儒家也有,先正心,修身、齐家,而后才治国安天下之说。” “好一个先正心,修身,齐家!”见张潜始终不骄不躁,张若虚愈发觉得这个晚辈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再度接过话头,轻轻抚掌。“许多人初来长安,便恨不得一步登天。即便去终南山中隐居,也是为了待价而沽。依老夫之见,恐怕就是忘了正心,修身和齐家这儿三件事,光想着辅佐君王去治国平天下了!” 这话,打击面儿就有点儿广了。甚至将昨日与他同行的卢藏用,也给捎带了进去。要知道,后者正是依靠终南山隐居这一手段,才引起了朝廷的关注,随即把他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好在贺知章为人老到,发现了张若虚言语有失激烈,赶紧抢在张潜接茬儿之前,笑着将话题往旁边岔:“实翁,心怀天下,没什么错!我辈读书练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辅佐君王,治世济民么?!况且如你所言,用昭小友的恩师送他出山,未必不包含这层意思。如今朝廷虽然用儒家治国,可我儒家自古讲究兼容并蓄。但凡有识之士,都不会因为墨家之学不流传世间已久,就将其拒之门外!” “那是自然!”张若虚听了,迅速意识到自己的话,容易给张潜惹麻烦,笑着点头。随即,又抿了一口酒,带着几分熏然之意,低声说道:“世人皆爱牡丹,季翁和老夫,却都爱菊花之清雅。故而,买下了你家旁边那座庄子后,老夫就命人在自家院子内种了几百株不同的菊花。眼看重阳将至,花期已至,季翁不忍让那菊花白白绽放,便约了一些朋友和晚辈,在重阳节那天,来庄子上把酒赏菊。用昭你住得跟老夫近,又是秦墨在世间唯一传人,若是有空,不妨到庄子上坐一坐。老夫也好顺便介绍一些年青才俊,与你认识。” “这,多谢前辈相邀。只是晚辈初来乍到,唐言还没学说利落……”张潜在二十一世纪,就不太喜欢交朋友,对赏花,也提不起多大兴趣,因此,本能地想要婉拒。 谁料,话才说了一半儿,贺知章却轻轻将酒盏放在了桌案上,笑着打断,“让你去,你就去,年青青的,跟谁学得这般故作清高?!” 根本不给张潜解释机会,顿了顿,他又笑着数落,“你将来有心出仕也好,就想像现在这般逍遥一生也罢,多认识一些年龄相仿的才俊,总没什么坏处。昔日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终日采菊东篱下。到了晚年,还有王孺仲之子皆受其父所累之叹。你自己可以选择孤高,却不能为此拖累了儿孙!”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并且拿出了陶渊明和王仲儒两代著名隐士,作为前车之鉴。不由得张潜不躬身受教。 昔日王霸王仲儒也好,陶潜陶渊明也罢,他们的高洁志向固然令人佩服,他们儿孙,却为他们的避世隐居行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特别是王仲儒,当看昔日同僚的儿子,乘着马车前来探望他的时候,他的儿子,却自卑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导致他的信念,瞬间崩塌,不久之后便含恨而去! “用昭不是正愁秋季已至,找不到足够的花卉,提取其精华么?实翁那边,可是菊花满园。重阳节过后,花也就该谢了。与其任菊花在秋风秋雨中零落黄泥,哪如被你摘了留几缕芬芳造福世人?”孙安祖学问没那么高,却更懂得“物尽其用”,听贺知章把话说得太重,便笑着旁敲侧击。、 这下,张潜就更没理由推辞了。只能双手抱拳,感谢张若虚和贺知章两位前辈的热情相邀。并且郑重表示,届时自己定然会带着美酒一同登门,以免辜负了满园秋色。 “这就对了,年青人就该有年青人的样子,没经历几番宦海沉浮,胡说什么采菊东篱下?”见张潜知错就改,贺知章非常满意,举着酒盏一边在手里晃动,一边继续笑着补充:“还有,用昭说自幼被师门领入山中修行,但在世上肯定还有家人。老夫交游还算广阔,最近又闲来无事。你若有空,不妨将父母名讳,家门所在地段,以及儿时记忆中的情况,给老夫写在纸上。老夫遍请亲朋故旧,不惜功夫与时日,肯定能帮你找到家人,送你早日认祖归宗!” 在他想来,张潜即便本事再高,终究是孤身一人。如果没有家族在背后撑腰,今后的路,肯定很长时间里会走得非常艰难。而能找到家人,认祖归宗,就会方便得多。 哪怕张潜被其师父收入门内之前,只是一个佃户的儿子。只要他有了出息,闯出了名头,依旧会有同族的地方名宿,主动拿着家谱攀上门来。 谁料到,老人家的一番好心,却把张潜给吓了一大跳。愣愣半晌,才叹了口气,深深施礼,“多谢前辈关心,但是,晚辈家人,恐怕寻找到的希望非常渺茫。” 又长长叹了一口气,不顾三位老人脸上的震惊,张潜继续补充,“在下连日来,一直在努力回想幼年时的事情,并跟眼下大唐的风土人情互相对照。却发现,大唐的衣着,打扮,言语,习俗,居然与在下幼年时仅有的那些记忆,格格不入!想来,在下被恩师带入师门十八年,在山外,未必就是十八年。观棋烂柯,著书者羡慕有加。对观棋之人来说,却未必是一种幸运!” “观棋烂柯?用昭的意思是,你实际上,并非只有二十三岁?”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三个,都悚然而惊,差点把手中的酒杯直接摔在地上。 “我只有二十三岁,可山外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张潜咧嘴苦笑,不胜唏嘘。 “啊——”贺知章、张若虚,孙安祖三人手中的酒杯,不约而同晃了晃,几股酒水先后溅落于地。 大唐盛行道教,贺知章等三人虽然都有家有业,却同时都以红尘修道者自居。所以,对观棋烂柯的典故,非但耳熟能祥,并且深信不疑。(注:观棋烂柯,见于南朝典故。有樵夫入山砍柴,看到有人下棋,就看了一盘。结果,棋局结束,山外的时间已经过了百年,他的斧子都烂了。) 而张潜,待人接物的方式,语言习惯,甚至,看人的目光,都跟他们所熟悉的大唐年青人,完全不一样! 既没有权贵子弟的狂傲与自大,也没有普通百姓子弟身上常见的那种卑微。对待卢藏用这种官员也好,对待身边的家将任全也罢,总好像跟任何人都是同样的身份地位,彼此之间不分高矮。 两厢对照,观棋烂柯这个典故,用在张潜身上,再贴切不过。他以前根本不是个唐人,当然所作所为,待人接物,都与当下的世人,大不相同。 如此看来,张潜的身世,就有些可怜了。自幼跟父母失散,还有找到家人的一线希望。而观棋烂柯,醒来后却不知道已经过了几百年,父母兄弟,又到哪里去找寻? “呼——”秋风透窗而入,卷起淡淡的酒香,令每个人心里,都涌起几分醉意。 重阳节马上就到了。 每年这一天,大唐百姓,都喜欢结伴登高,观赏秋色。 出门在外的旅人,则头插茱萸,在山顶遥望故乡,以寄乡愁。 茱萸好找,野外伸手可及。 可张潜的故乡和家人,又在哪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五十九章 恶客登门,放郭怒 (上) 第五十九章恶客登门,放郭怒(上) ‘如果采用齿轮传动,齿轮材质就成了问题。铁齿轮铸造不易,木头摩擦消耗太大,铜倒是合适,那样的话,风车的造价就快赶上炼药壶了,太贵,放在水坝也招人惦记……’ ‘风车只是解决了动力问题。要想成功将水从低处抽到高出,倒是可以用风车带动水桶,如同翻车,不过效率也太低了一些,水桶也太重。如果不同水桶,而是某些穿越小说中那样,用风车带动一个管道抽水,原理上倒是行得通,问题是采用什么材料管道,如何保证密封……’ 一大早,张潜就拿着炭笔,在书房内不停地写写画画。作为一名文科考研狗,他初中时学的那点儿物理知识,已经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因此,被一个简单的风车抽水问题,搞得头大如斗。 几度想要放弃,将风车提水排涝,改成更容易实现的单向水门。然而,想想荷兰人在工业时代到来之前,就已经利用风车,硬生生从海平面下“抽”出来四分之一国土,他心中又好生不甘。于是乎,干脆拿出考研的态度来,跟碳条和桑皮纸展开了“斗争”。 斗争的结果,极为惨烈。 在“杀死”了整整七大卷儿长度高达十尺的桑皮纸,和十几根削好的碳条之后,终于有一张非常抽象的草图,呈现在了他眼前的桌案上。 只是具体细节惨不忍睹,如果用后世眼光去看,每一个部件,都画得比例失调,严重走形。而部件的标识,也缺胳膊少腿儿。如果就这样拿去给师大隔壁那所大学里的机械系老师看,后者绝对会当场大叫三声,吐血而死。 而西方一个“墨家大师”,墨菲曾经曰过:坏事这东西要么不出现,要出现就成双成对。费了足足两个半时辰画出了第一章草图之后,张潜就开始头疼零件的材料选择问题。 此时,大唐的制造业水平领先全世界,长安城制造业水平更是天下无双。然而,“领先”只是相对于这个时代,并且主要集中在兵器和天文仪器方面,而不是民用器具的制造。更没有将这种“领先”,普及到全国。 张家庄距离长安城的外城墙,虽然还不到二十里路,但张家庄附近的能工巧匠们,却已经不知道齿轮为何物。至于蜗杆,锥齿轮之类的“高端”概念,大伙儿更是两眼一抹黑。 无奈之下,张潜只能选择牺牲动力传输效率和机械精度,将大部分传动部件儿,换成了牛皮带。然而,用来吸水的管道,又成了摆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反复搜肠刮肚之后,他好不容易想出了用毛竹管,火烤套接,外加麻布桐油密封。简易抽水机的密封垫儿,却又成了下一个山头…… 头,越来越疼,眼皮,也越来越沉。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每一处关节,都开始抗议,仿佛刚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紧跟着又回到了期末考试现场。 “笃,笃,笃……”一串木屐和地板的相撞声,在他身侧缓缓响起,由远而近。 紧跟着,十根带着花香的手指,就轻轻按在了他的太阳穴附近,以顺时针方向,缓缓转动。 张潜浑身上下的疲倦,迅速消退,两眼本能地闭拢,身体缓缓靠向椅子背儿。 来的人是紫鹃,不用看,光凭身上的花露水香味儿,和走路的韵律,他就能猜得到。而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心情舒畅,饭菜营养也跟得上去,小丫头的手指,明显比以前肉多了一些,弹性也好了许多。按在人的太阳穴附近,柔软而温暖,而不像最初时那样,如同十根枯干冰冷的芦柴棒。 “怪不得后世很多人家都想要女儿,至少她长大之后,知道心疼大人。”嘴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张潜的肌肉更为放松,眉头舒展,有股困意迅速席卷了全身。“不像儿子,一天到晚就想着去讨好丈母娘!” 不过,这悄悄压向肩膀的布团儿是怎么回事儿?还裹得挺厚,少说都有七八层。 困意消退,肌肉紧绷,张潜的身体猛地坐直,脱离了跟布团儿的接触!正在偷偷用“布团儿”蹭他肩膀的紫鹃被闪了猝不及防,嘴里发出“嘤咛”一声,一头向侧前方栽了下去。 “你疯了!”好在张潜手疾眼快,才抢在紫鹃的额头与地板发生亲密接触之前,将她一把捞拉起来。有心再拍上两巴掌,好让她以后不要玩火儿,却发现她的脸早就红得像烧着了一般,两眼之中,也有泪珠盈盈。 “别胡闹,你才多大一点儿。”张潜无奈地翻了一记白眼,将紫鹃的身体顺手放下,“有那功夫,不如帮我去作坊那边看上几眼。” “刚刚看过啦,才从那边回来的,不信,你闻,你闻!”紫鹃的声音,就像猫叫。扭着身体再度凑上前,举着袖让他闻自己的手腕。 “好了,好了,我天天闻这东西,早就闻腻了!”张潜一把将那比嫩黄瓜粗不了多少手腕拍开,没好气的数落,”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么,小孩子家家,不要胡思乱想。“ “人家不小了,张都尉家的十三姨娘,比人家才大八个月!”紫鹃却不肯服气,嘟着嘴巴在一旁强辩。 “八个月也是大。还有,她是她,你是你。你以后少跟她……算了,她想到咱家来玩,你就陪着她玩儿。但是,别听她的那些歪理邪说!”张潜立刻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顿时愈发感觉头大如斗。 自从那天跟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把酒闲聊之时,他抛出了那句“观棋烂柯,著书者羡慕有加。对观棋之人来说,却未必是一种幸运”之后,三位老前辈就对他大为怜悯。 特别是就住在张若虚,干脆直接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晚辈。非但有事儿没事儿就过来转悠一圈儿,以同族长者的身份,指点他要努力读书上进,有两次还把女眷也一起带过来,跟紫鹃一起聊天玩耍。 而这些女眷,年龄相差极为悬殊。其中最长者已经四十出头,按照这个时代的习惯,做紫鹃的娘亲绰绰有余。而最幼者,居然只比紫鹃大半岁,却已经被张若虚纳入宅内一年有余。若非老前辈年领已经大了,又过于贪杯,弄不好很快就要替他们老张家传宗接代。 内宅女人们交往么,当然话题难免要扯到男人身上。紫鹃没被张潜收房之事,瞒得过庄子里的那些仆妇,却瞒不过张若虚的那些爱妾们。结果,这些女性“长辈”们,就纷纷替紫鹃着起了急,争相将她拉到屋子里,悄悄传授吸引男人的秘笈! “老师”教得尽心,“学生”也学的认真,只不过,今天第一次付诸实战,就出师不利。张潜非但没有成功被紫鹃给诱惑到,反而对她如此“不务正业”大为挠头。 “我都跟你说过了,人就像果树,花开得太早了,就长不大了。你去村子里看看,那些成亲早的女人,哪个不是瘦小干瘪,都活不过四十岁,并且生前百病缠身!”本着及时刹住歪风邪气的原则,他狠狠瞪了紫鹃一眼,继续厉声数落。 “可,可十三姨说,女人只有十四五岁时,才是含苞待放,最惹人喜欢。万一过了花期,男人就,就不屑一顾了!”这回,紫鹃胆子又变大了许多,竟然继续振振有词地反驳。 “都跟你说了,别听她那些歪理邪说!”张潜气得直挠头皮,却打也打不得,骂也不忍心。直到将头皮都快挠破了,才终于想起了一个绝招,“算了,我看你是闲得。没事儿干是吧,没事儿干就去背古诗!” “我只认识很少的字,郎君,你教我背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已经再也不敢了。我很聪明,保证不让你教我超过三遍!”紫鹃也从前辈面授的机宜里头知道,邀宠要讲究分寸。装出一幅可怜巴巴模样,低声央求。 “行,我教你!”张潜看了紫鹃一眼,心中暗暗发狠。 小丫头,不给她点苦头吃,早晚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所以,一定要找一首足够长的诗,好好难为一下她,顺便也帮她树立一下正确的人生观念。 哪一首合适呢?字数又多,又能教女孩子自强自立,不要总是想着以色侍人的。有了,这一首! 脑子里迅速将自己当年背古诗时,最遭罪的那几首一一回忆,张潜断然做出决定:“行,我教你。这首,古乐府,木兰辞。我念一句,你跟着我念一句。” “嗯,郎君念一句,紫鹃跟着念一句。”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张潜站直身体,做出一幅严师模样,踱着步,高声背诵。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清脆的女声紧跟着响起,听起来如同钟磬齐奏。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张潜轻轻点头,继续传授。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紫鹃收起心中娇羞,学得好生认真。 “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 “……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紫鹃越背越高兴,声音宛若黄莺出谷。“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 声音戛然而止,她低下头,迅速看了自己胸口一眼,刹那间,再度面红过耳。转过身,落荒而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六十章 恶客登门,放郭怒 (中) 第六十章恶客登门,放郭怒(中) “别跑,诗还没背一半儿呢!”被紫鹃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张潜追了几步,高声叫嚷。 紫鹃没有勇气回头,双腿迈得更急,一转眼已经进了后堂。张潜见此,心中愈发感觉困惑。以前他做兼职家庭教师的时候,也教过一些不爱学习的孩子,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像紫鹃这样当场“罢课”,并且还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他是个喜欢刨根究底的性子,立刻本能地皱着眉头回忆刚才的授课过程,于是乎,木兰辞中的句子,再度于他耳畔飘过。旋即,他恍然大悟,也瞬间觉得自己两只耳朵开始发烫。 这小丫头骗子,脑子里装的全是些什么?再早熟,也不能熟成这样?真该打,真气死人了! 然而,他又不能追上去解释,此处“长兄”就是做“兄长”讲,不能过度联想。否则,岂不是被小紫鹃当做欲盖弥彰?! 正哭笑不得之际,内宅通往前院的月亮门儿口,却又探出了一个包着厚厚绷带的大脑袋,像做贼一般,朝着里边东张西望。 “任管家,有事儿么?有事儿就进来说话?!”张潜立刻顾不上再去想《木兰辞》的真意问题,狠狠朝着月亮门儿处瞪了一眼,没好气地吩咐。 “哎,来了,来了!”包了一脑袋绷带的任全,斜着身体走了进来,距离张潜老远,就又主动停住了脚步,仿佛自己身上带着感冒病毒一般,“庄主,有客人来访!” “什么客人?将他们领去正堂那边等着就是。你今天没去工地上,还是水渠那边已经挖得差不多了?!”张潜又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回应。 “是,是一伙高原上下来的吐蕃人。拿着朝廷给他们颁发的准许采买文书,想,想买咱们庄子上的六神花露。”任全赔着笑脸,腰弯得就像一头被煮熟的虾米,“仆是在带着佃户们挖水渠时,看到他们找过来的。仆见他们人多,面相还极为凶恶,就,就先放下了手中活计,赶回来以防万一!” “吐蕃人,还带着朝廷颁发给他们的采买文书?”张潜听得满头雾水,随口询问,“吐蕃人很凶么?还是做生意名声很差?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他们还敢明火执仗不成?” 不待任全回应,他又悚然而惊,“他们怎么知道六神花露是咱们庄子所产?任琮和郭怒两个,分明还没把瓶子给订回来。” “应该,应该是在长安城里哪位贵人家中,看到了样品,然后一路打听着找上门来的。”任全想了想,低声判断。“吐蕃那边,风俗习惯与中原不同。明明是在咱们的地盘上,做生意的时候,却总想着按他们的规矩,所以,经常一言不合就跟别人打起来。明火执仗倒不至于,但起了冲突之后,官府碍于颜面,也不好管他们!” “碍于颜面,碍于谁的颜面?一群外族到了大唐的长安,打了大唐百姓,官府不管才更没颜面才对?怎么纵容外人欺负自家百姓,反而成了很长脸的事情?!”张潜眼前,迅速闪过后世某些高原下来的少数败类,在西安城里招摇过市的模样,嘲讽的话脱口而出。 毫无疑问,在二十一世纪,大部分高原人都很善良,也很守规矩。但架不住总有老鼠屎跳出来生事。而那些老鼠屎虽然数量不多,却因为打扮和语言跟中原百姓迥异,很容易就让大伙将他们的个人行为,与一个族群的整体形象联系起来。 “官府么,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且朝廷刚刚答应嫁一位公主给吐蕃人的大头领。老丈人家门口,怎么也不好意思打女婿的从人!”任全犹豫了一下,解释得满脸无奈。 “嫁一位公主入吐蕃?”张潜听得又是一愣,紧跟着,目光闪亮如电。“可是封号为金城公主的?她所嫁的人名字叫做赤德祖赞?!” 好歹文科生,历史老师死得再早,大唐两度和亲吐蕃的典故,张潜还隐约都能记个大概。 第一次和亲,出嫁的是文成公主,发生于贞观年间。第二次,出嫁的是金城公主,正好发生于唐中宗时期。而今年,刚好是神龙三年,当政的皇帝,恰好又是唐中宗李显。 “的确,皇上不久之前,刚刚给公主加了金城的封号。嫁得那个吐蕃头领,也的确叫什么德什么的……”任全的声音传来,让张潜感觉好生欣慰。 来到大唐这么久,终于能将记忆里的一个重大历史事件,跟现实世界对上号了。这种感觉,就像野外迷路的旅人,忽然在手机屏幕上看到wifi信号!只要顺着信号最强方向走下去,早晚,他自己能够重新回归人类社会! 然而,任全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好心情,迅速消失殆尽,“庄主,他们拿着朝廷签发的采买许可文书,不做他们生意,肯定与官府的心思相悖。但跟他们做生意之时,您可千万得加倍小心。那些人见识少,随便拿出一把干草来,都敢称作宝贝。如果你看不上他们拿出来的东西,只是说不需要就好了,千万别跟他们说,他们拿出来的那些东西不值钱!” “原来是这样!”张潜顿时恍然大悟,看来,老鼠屎不仅仅是二十一世纪有,八世纪也不怎么缺。“那你还来汇报什么?直接告诉他们,没货不就行了?!” “鸿胪寺典客署,有一位姓朱的主簿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任全觉得好生冤枉,拱着手,满脸委屈地解释,“仆原本已经推了一次,但那姓朱的主簿却说,咱们大唐乃礼仪之邦,不能怠慢了客人。非要仆进来请庄主亲自出去面见他们!” “妈的!”闻听此言,张潜嘴里立刻冒出了一句国骂。二十一世纪就有一帮子贱人,满嘴巴外交无小事,帮助外人欺负自家百姓,并且还引以为荣。没想到返回了八世纪,居然还是一个鸟样。 汉唐雄风呢?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呢!从李世民、徐世绩、李靖、到王玄策,那么多英雄豪杰给大唐打出来的底气哪里去了?怎么才到了中宗年间,某些人就开始软了腰杆子?! “庄主你让郭少郎君去打听买官的事情,的确高瞻远瞩。咱们六神花露的生意,还没开始,就已经有小吏找上门来了。等您将来真的把买卖做大了,还不一定会招来什么野猪狗熊!”很显然,任全对那姓朱的主簿吃里扒外的行为,也十分不齿,顺着张潜的话头,在一旁恨恨地补充。 鸿胪寺的典客署主簿,其实没权力管到地方头上。但姓朱的大小都是一头官儿。所以,眼下作为草民一个,对方要求他出去会见那群吐蕃人,张潜肯定不能拒绝。然而,见了之后,做不做对方的生意,做成多大规模,却是他自己说的算。 因此,打定了一拍两散的念头,张潜在书房里又磨蹭了足足一刻钟。然后才命人帮自己换了一套光鲜的衣服,慢悠悠地走到了自家院子的前门口儿。 那姓朱的主簿原本等得已经十分不耐烦,听到门内的动静,本能地就将面孔板了起来,准备先给此间主人一个下马威。然而,待看到张潜身上造价不菲的行头,立刻果断将肚子里的怒火压了下去。 只见此人,主动上前两步,先朝着长安城方向拱了拱手,然后笑呵呵地自我介绍:“有劳庄主了,本官乃是鸿胪寺典客署主簿,今日奉上命,带领吐蕃使者悉薰热的随从,拉拉万望商务官(吐蕃称为葱本)一行,采买返程时献给天神,以及其赞普和大相的礼品。拉拉望商务官,久闻贵庄特产一种香料,名为六神花露。认为此物最适合用来礼天敬神,所以,问贵庄存货还有多少,他准备全都买下来带走!” “原来是朱主簿当前,草民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张潜没有理睬对方话语里的狐假虎威之意,只管像接待普通客人一样,用身体堵着自家院子门,笑呵呵地拱手。“不瞒您说,这位拉拉菀兄,来得不巧了。最后两瓶六神花露,昨天都被在下送给了家中长辈的一位忘年交。目前,庄子上甭说库存,连制造此物的药材都没有!” “没货?”没想到自己又拉上鸿胪寺,又扯上了天神以及吐蕃赞普,对方却连报个价钱的心思都没有,朱主簿顿觉好生失落。竖起眼睛,沉声追问:“怎么会没货?你不是做生意的么?最后两瓶送给了谁?可否派个下人去追回来?” “朱主簿误会了,那六神花露,只是在下按照师门秘方,配制出来送给长辈和朋友对付蚊虫的,根本就没在市面上卖过,怎么能称之为生意?”张潜依旧礼貌地微笑着,向对方拱手,“并且,在下秉承祖训,耕读传家,也不是什么生意人。至于长辈的那位忘年交,姓贺,乃是早年的一位状元公。他就住在长安城里,如果朱主簿觉得六神花露,您非要不可。晚辈倒是可以写封信去,问问他老人家拿到之后,到底又送别人没有?” “贺状元,你说的可是贺太常学士?”朱姓主簿心里打了个哆嗦,话语的硬度,瞬间就下降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一,“已经送给贺学士的礼物,怎么能追讨回来?我刚才只是帮着拉拉万望商务官,顺口问问而已。不是自己想要,你手上没有,也就算了!” 说罢,又向张潜拱了下手,就准备赶紧起身离去,不再趟面前这摊子浑水。谁料,他身后的一位吐蕃官员,却大步挤了上来:“没了,怎么早不没,晚不没,偏偏我们前来买的时候就没有了?瞧不起人是不是?我们给钱,无论价值多少,都不会少你一文!” “呼——。”有股汗臭,体臭夹杂着畜皮没硝好的尸臭,直扑张潜口鼻。熏得他倒退两步,眼泪不受控制地就往下流。 “阿嚏,阿嚏!”赶紧侧过身体打了俩喷嚏,然后又掏出一只撒过六神花露的手帕,擦了几下鼻子。他才终于缓过了一口气儿,隔着老远,向对方拱手,“失礼了,失礼了。最近偶感风寒,为了避免传播给贵客,就不请诸位进门了。六神花露,的确没有了。诸位不妨留个住址,待在下做好了下一批,派人专门给诸位送几瓶过去,权当赔罪。” 说罢,又赶紧用手帕捂住鼻子,做欲打喷嚏状,以便能够让手帕过滤一下空气里的恶臭,让自己少受几分折磨。 不是他今天故意怠慢,对方身体上的味道,比郭怒故意恶心人时,还要恶臭十倍。并且郭怒身上的臭味,主要是汗腺分泌所致,只要他自己不故意糟蹋自己,每天洗完澡之后涂点儿风油精,就能减轻一大半儿。而门外那个名叫拉拉菀的商务官,却是各种臭味的综合体,就算泡在花露水里,都不一定管用。(注:这个恶臭商人形象,效仿了笔者好友,作家多一半儿的作品中人物。已经取得他的同意,特此备注。) “风寒——”那拉拉菀商务官,也被张潜的喷嚏声和随后的解释,给吓得寒毛倒竖。本能地迈动双腿接连后退。 在缺乏药材和郎中的吐蕃,风寒可是一件大杀器。每年秋冬之交和冬春之交,因为感染风寒而死的贵族和百姓,不知凡几。而风寒这种病,偏偏又传染性极为剧烈,甭说被患者打喷嚏恰好喷到,就是面对面说上几句话,都有可能在劫难逃。 然而,害怕归害怕,他却依旧不愿意放弃一个巨大的立功机会。于是乎,在接连退出了十步远后,努力站稳身形,遥遥地向张潜拱手,“敢问,张庄主能不能早点儿动手做,那六神花露的确对我等敬神之时有大用。或者,敢问张庄主可否转让六神花露的配方?拉拉万望,拉拉万望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 说着话,顺手自随从的战马上,取下一个巨大的皮口袋,将里边的石头,干肉,骨头,草药、金块儿,一并倒了出来。“这些,是玉石,不比和田的差。这些,是老虎的那活儿,炖汤喝,可以让你夜御十女,精神丝毫不疲惫。这些,是雪豹的骨头,可以强筋壮骨,抵御寒风。这些,是雪莲,吃了之后可以长生不老。还有这,金子,天神丢在河道里的,十足纯金,每块至少五两,可以都给你。只要你将秘方拿出来交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六十一章 恶客登门,放郭怒 (下) 第六十一章恶客登门,放郭怒(下) 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在二十一世纪做考研狗的时候,张潜见过摆在商场专柜中的金项链、金镯子,金耳环,但是,拳头大小的天然狗头金,却只是听说,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有机会看一看,那东西到底长啥模样! 按道理,他现在的身家也不算小了,即便“百服宁”和“头孢”胶囊因为标价太高始终无人问津,他手里至少还有任琼联合另外两家商号开给的一万吊定金。 然而,铜钱堆得再高,跟金块比起来,诱惑力都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那一万吊定金,只有四十吊换成了开元通宝,其余九千九百六十吊,还只写在账本上! 所以,没等拉拉菀商务官开始介绍,张潜的眼神就开始发直。然而,一直到拉拉菀将所有物品,一件件介绍完毕,他却仍旧没有点头。并且,眼睛里对狗头金的渴望,还慢慢地变成了纯粹的欣赏。(注:拉拉菀,北方一种杂草,学名叫桔梗。张潜听力差,大伙别笑话他。) 没错,就是欣赏!就像当年他走过那些黄金首饰专柜,隔着厚厚的玻璃,欣赏里边的项链、耳环、镯子以及其他饰品一模一样。 黄金的颜色给人感觉很温暖,黄金饰品的艺术之美,令人赏心悦目。然而,这些东西,当年却不值得他倾尽自己银行卡中所有积蓄去换。更不值得他为了获取此物,而搭上自己的前程。 而眼下,大块儿天然狗头金,的确具有非同寻常的冲击力和诱惑力,却同样不值得他交出花露水的配方。 即便不考虑花露水大规模投产之后所带来的滚滚红利,光是隐藏在花露水生产背后的隐形价值,就可以让他的头脑在狗头金的冲击下快速恢复清醒。 的确,他跟任琮已经是朋友,跟郭怒也算关系不错。可任家与郭家所能动用的那些资源,却跟他张潜一文钱的交情都没有。 的确,他曾经救了任琼的性命,可任琼已经拿身后这座院子和上千亩土地,还了他的救命之恩。任琼背后的褒国公府,跟他张潜没有一文钱的交情。 而张潜想要在大唐立足,想要实现自己心中那些愿望,哪怕是最基本的愿望,光凭着他自己跟任琮友谊,都远远不够! 如果他想让任家背后的资源,能在某些时刻给他提供支持。如果他想让郭家背后的人脉,能在某些时刻为他提供保护。如果他想让少国公段怀简,在需要的时候,也能像为任琼出头一样,帮他出头。如果他想通过任家、郭家和段家,结识更多朋友,扩宽自己的人脉!他就必须拿出有足够价值,并且可以源源不断为彼此之间的合作,带来动力的东西去交换。 目前,张潜能拿出来的,也最适合拿出来的,就是花露水产业。 成年人之间,特别是陌生的成年人之间,没有那么多一见如故和两肋插刀。脑子里的哲学和生活中的经历,都早就告诉过张潜,共同的利益,才是让陌生的成年人之间,维持“友谊”的最好纽带。 道理很冰冷,很残酷,却是如假包换。 所以,当拉拉菀将所有物品,一件件介绍完毕,并且抬起头,准备迎接张潜的“投降”之时,却惊讶地看到,张潜只是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狗头金上挪开,然后笑着拱手:“多谢拉拉菀商务官,六神花露的配方,乃师门不传之秘。请恕张某无法答应。” “不够,你觉得不够?”拉拉菀怒目圆睁,挥舞着双拳大声威胁,“你不要太贪心!那种花露,只要费些心思,我吐蕃的药师,也一定能配制得出来!届时,连这些……” 用脚尖儿挑起一根雪豹的骨头,直接踢到张潜身边,他继续张牙舞爪地补充,“你的配方,连这些都换不到!” “配方乃是师门不传之秘,即便只值一根草,也不会拿出来去换万两黄金!”张潜笑着将骨头踢了回去,回答得不卑不亢。 “你……”拉拉菀作势欲扑,然而,看到张潜身边抱着膀子冷笑的任全,又迅速偃旗息鼓。猛然转过身,他本向另外两匹战马,从马鞍后解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包裹,快速折返,“这些,这些也都给你,总够了吧?!” 说话间,包裹已经被他用力抖开,“哗啦啦”,虎鞭,豹骨、玉石、狗头金,掉了满地。 “嘶——”鸿胪寺典客署主簿朱亮,心疼得脸孔直抽。 如果刚才狐假虎威得逞,这三包玉石黄金等物,至少有一整包会成为他的酬劳。而现在,却全都归了张潜这个草民。并且,这厮好像还拒绝成交! 然而,心疼归心疼,朱亮却不敢冲过去,强逼着张潜答应拉拉万望商务官的要求。虽然,虽然张潜刚刚搬出来当做挡箭牌的贺知章,是个官场中著名的老好人儿,并且官职并不比他这个六品主簿高。 问题是,贺知章乃是乙未科状元,凭借策论第一而步入仕途。而他朱亮之所以能够出仕,凭得却是朝中某位官员的推举。 贺知章那届的进士里头,已经出了两个中书舍人。一个秘书少监。而跟他朱亮一道被举荐出仕的那批官吏,目前官职最高的不过是中县县令。 换句话说,他朱亮虽然眼下比贺知章职位高了一些,实权也大了一些。但前程跟对方却不可同日而语。 他朱亮这辈子,做个署丞就已经到了头儿。而那贺知章,如果做官认真一些,站队积极一些,成为一部尚书乃是早晚的事情,运气好,左右仆射都有可能。 所以,哪怕心疼的几乎要滴出血来,朱亮也坚决选择了继续置身事外。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状,权当地上的狗头金是土坷垃! “小子,不要太贪。这些东西,足够买,足够买一百个你身后的院子,五千,不一万头牦牛了!”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拉拉万望的咆哮声再度响了起来,强行将朱亮的目光,从天外拉回。 仔细看去,朱亮肉疼地发现,就在刚才自己修闭口禅的时候,拉拉万望已经将第四,第五包“宝贝”,打开放在了脚边。而他对面的张潜,居然仍旧丝毫不为那一块快狗头金所动,甚至做出了准备关门送客的姿态。 “张庄主,请留步!”不想得罪贺知章,同样也不想得罪拉拉万望商务官,朱亮硬着头皮开口,“拉拉万望乃是吐蕃王的心腹,对六神花露的配方,是真心实意想要购买。你如果觉得他拿出来的东西价值不够,不妨给他开个价!” “对,究竟要多少钱,你说!”那拉拉万望商务官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快速向前冲了几步,冒着被传染感冒的风险,一把拉住了张潜的袖子。“只要你能开价,哪怕是要一头牦牛那么重的金沙,我也想办法给你运过来!” “不是,不是金沙的事情,阿嚏,阿嚏!”张潜被熏得五腹六脏阵阵翻滚,赶紧侧开头,用打喷嚏为遮掩,以便拿手帕狠狠遮住口鼻,“实话跟你说,你别枉费心思了。配方不卖,无论多少钱都不卖!阿嚏,阿嚏,阿嚏……” “你瞧不起人!”那拉拉菀见张潜坚决不肯松口儿,把心一横,快速举起了拳头。“你瞧不起天神的子民,我打……” 这是他在长安市场上跟人交易失败时,最喜欢用的杀招。通常只要祭出来,对方要么服软,要么地方差役就会冲出来,帮着他压迫对方服软。而今天,这一招却有点儿不太好使。 没等他将拳头砸落,一直在门口全神戒备的任全,已经快速抓住了他的手腕。紧跟着,上步,反拧,勾腿,前推……,一连串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将他整个人像块砖头般推出了半丈多远,“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拉拉万望身后的那些随从,个个恼羞成怒,一边大声咆哮,一边从马鞍后抽出了钢刀。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没等他们发起进攻,身背后,却忽然响起了一串激烈的马蹄声,紧跟着,二十几名身穿黑色衣衫的健仆,簇拥着一个肩宽背阔的少年人如飞而至。 “哪里来的蟊贼,居然敢在长安城边上撒野,欺负我大唐没人么?”那少年大叫着拉开骑弓,人未至,箭与骂声已经先到,“全给老子把刀放下,否则,休怪老子箭下无情!” “嗖——”箭离着拉拉万望等人的头顶,至少五尺远位置掠过,不知去向。 而那少年,却紧跟着将第二支箭搭上了弓弦,“张兄,别怕,郭二来了。任小五带着他家的家丁,就在后面。今天谁要是敢跟你为难,老子就把他碎尸万段!” 说这话,又是一箭,依旧毫无准头,却把那拉拉万望商务官和他的随从们,吓得脸色煞白,叫嚣声戛然而止。 射得准不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厮真的敢对着人射。 而那拉拉万望,之所以敢在长安城内强买强卖,打架斗殴,就是吃定了大唐的底层官吏不愿惹事儿的心思,只要他们把冲突挑起来,就必胜无疑。 这回,遇到了一个敢玩命的,情况就彻底变了样。双方一旦就下了狠手,他拉拉万望身边的亲随们毕竟人少,即便一个个再骁勇善战,最后也是死路一条。 更何况,近年来,吐蕃连续几次入侵大唐,都大败而归。不得已,其摄政太后没禄氏才汲取前辈故智,希望通过为吐蕃王迎娶大唐公主的方式,再度获得大唐的全方位援助,以迅速提高自身实力。 如果今天真的打出了人命,即便迎娶大唐公主下嫁吐蕃的计划不受任何影响,作为节外生枝的拉拉万望,回到吐蕃后,也免不了被砍掉两脚,直接贬为奴隶的下场。 聪明人哪都有,根本不用等到郭怒带着家丁冲得更近,拉拉万望商务官果断扬起手,朝着身边随从的脸蛋子挨个抽了过去,“放下刀,放下刀。谁叫你们动刀子的?我跟,我刚才只是跟张庄主身边那位壮士切磋,切磋摔跤,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放下刀,否则,全都贬为奴隶,一个不饶!” “当啷,当啷,当啷……”钢刀落了满地。 不顾周围鄙夷的目光,那拉拉万望笑着走向鸿胪寺典客署主簿朱亮,以少有的态度躬身施礼,“朱主簿,误会,刚才真是误会。您一直在旁边看着,麻烦您跟张庄主和那位少郎君解释一下。吐蕃与大唐,乃是女婿和阿翁之亲。女婿的奴仆,怎么能跟阿翁的子民真的打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六十二章 比臭,谁怕谁 第六十二章比臭,谁怕谁 “你妈,这样也行!”鸿胪寺典客署主簿朱亮又惊又气,眼珠子差点儿瞪得直接脱眶而出! 天可怜见,最近一个多月,他朱亮为了确保拉拉万望等人不闹出大事儿来,到底花费了多少精力,背后又被多少人戳了脊梁骨?即便如此,依旧屡屡出现疏漏,害得上司多次将他叫过去,指着鼻子让他干不了就趁早滚蛋回家。 而今天,先有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家将狠狠摔了拉拉万望一个四脚朝天,又跑来长安恶少郭怒,朝着拉拉万望头上“嗖嗖”射了两箭,所有吐蕃人就立刻老实得如同绵羊! 早知道这样,大唐鸿胪寺典客署上下,包括他朱亮在内,还把吐蕃人当祖宗一般供着作甚?!从第一天见面那时起,就直接抄起小皮鞭,看着对方哪里不顺眼,抬手就抽,岂不是所有麻烦,都早就干净利索地消灭在了萌芽状态?! “主簿,主簿,拜托了!这里虽然是长安城外,一旦双方起了冲突,典客署的吴署丞,脸上也不好看是不是?”那拉拉万望见朱亮迟迟不做回应,只管用一双白眼球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心里愈发着急,弯腰捡起一块儿狗头金,双手举到了对方面前。 “早就跟你说,不要强买强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朱亮毫不客气地将狗头金抓过来,迅速塞进自家衣袖内的口袋之中,“你就是不听!怎么,这回踢到铁板了吧?我跟你说,来的这个人叫郭怒。他父亲是四品高官,他叔叔是的渭州刺史。六神花露,弄不好就是他们老郭家的产业。只是借助别人之手,先弄个花头出来,方便今后买卖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拉拉万望只求今天别起冲突,弯下腰,又捡了一根虎鞭,用力往朱亮手里塞。“烦劳主簿帮忙解释一下,我今天没,真的没打算强买强卖,真的,我可以对着天神发誓。只是,只是长安太热,所以,我们做生意时,性子稍微急了一些。” “嗯!我先帮你拦下他,至于此事到底如何了结,还得看你自己会不会做事!”前后收了十多年的贿赂,却是平生第一次,朱亮收得如此理直气壮。先毫不犹豫地将虎鞭塞进袖子中的口袋当中,然后快步迎向郭怒,“来者可是郭二郎君,鸿胪寺典客署朱亮,这厢有礼了。郭刺史最近可好?我可是有一阵子,没去拜会他老人家了!” 别闹,我知道你后台硬,但是,我认识你阿爷。得罪了我,我去你家找家长告黑状去! 潜台词,清楚得无法再清楚。抛出之后,郭怒的嚣张气焰,瞬间就降低一大半儿。 “你认识我阿爷?!”只见他,收起骑弓,翻身下马,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朱亮面前,抱拳施礼:“草民郭怒,见过朱主簿!请问主簿今日是什么原因,竟然带着一群异国野人,打上我恩师的家门来?!” “恩师!”朱亮屏住呼吸连连后退儿,一半儿是因为郭怒身上的汗味儿,另外一半儿,则是因为此人对张潜的称呼。 这年头的恩师,与后世为了收补课费,逼得孩子去跳楼的黑心老师不同。每一个被人称作恩师的,都要把所有本事倾囊相授。甚至要拿出自己所有一切,去关照弟子,给弟子铺好一条金光灿灿的前程。 而除了皇家之外,做弟子的,通常也都要把恩师像父亲一样尊敬。有谁欺负了别人家的恩师,就相当于欺负了别人的父亲,做儿子的哪怕当场拔出刀子来跟你拼命,都是天经地义。 “郭某虽然与张兄以兄弟相称,实际上,他却是郭某的授业恩师。”发现自己的话语里出现了纰漏,郭怒却面不改色,果断用更多的谎话来弥补,“他们是什么人?堵着我恩师的家门,到底打算要干什么?朱主簿,郭某记得,鸿胪寺的职责,是代替大唐教化宣抚夷狄。可没有领着夷狄欺负自家百姓这一项吧?!” 一边问,他一边像老鹰拍打翅膀一样,上下“拍打”自己的双臂。随时准备走上前,将朱亮搂在腋窝下,好好“亲近”一番。 “没有,没有,少郎君误会了,少郎君误会了!”朱亮吓得又快速退了两步,手摆得如同风车。“他们,他们是吐蕃使者的随从,不知道,不知道从哪打听得知,六神花露乃是令师所制。所里特地带足了钱财到令师这边寻求交易。不信,你看,这就是他们的订金!” 说着话,他将手指,迅速指向地面上的玉石、虎鞭、豹骨和狗头金等物,唯恐指得慢了,被那郭怒用胳膊夹在腋下,拉到旁边做终日之长谈。 “定金,定金,没有想要买配方,只想全买六神花露!”见朱主簿怕成这般模样,拉拉万望也一改先前嚣张,迫不及待地在旁边施礼,“这些都是定金,全都是买六神花露的。还请少郎君和令师尽快做出一些来,以便我们回到故乡去礼敬天神!” “这些,全买六神花露?!”郭怒心中大喜,表面上,却做出了一脸嫌弃模样,“这些野草烂骨头,能值几个钱?玉还是原石,开出来,还指不定是啥结果呢?也就狗头金,还凑合着能折点通宝,但纯度还有待检验!” 如果换个地方,换个人,敢这么贬低自己的财物,拉拉万望非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不可。然而,在长安城外的唐人庄子里,对着长安城赫赫有名的小霸王郭怒,他却一点儿火气都烧不起来。 努力压住心中怒气,他讪笑着弯下腰,抱拳施礼:“看您说的,不远千里来到长安,我们怎么可能带寻常的原石来。您尽管命人放心去剖,剖不出好玉来,我给您包退。至于狗头金,这东西主要图的是天神的眷顾,谁都不会真的拿去炼金子!”(注:狗头金里通常含银和铜等杂质,不是纯金。) “那是你们那边,捡块石头都当宝贝。我们这边,狗头金就是化了除去杂质,然后做金锭的。”明知道对方说的全都是实话,郭怒依旧继续满脸嫌弃地出言打击,“你们信天神,我们这边又不信。我们这边,信的是道君、先圣孔子和佛陀。这三位,只管你心诚不心诚,才不会在乎什么外物!”(听大伙建议,把至圣先师,改成先圣了。先圣是唐太宗给孔子的封号。) “那是,那是,大唐乃天下最富庶之国,不像我们那边,什么东西都匮乏。”拉拉万望不敢反驳,只管擦着脸上的油汗,一味地顺着郭怒的话往下说。 见他和朱亮都如此能屈能伸,郭怒反而不好做得太过分了。丢下二人,快步走向张潜,拱手请示,“恩师,这两个人该如何处置,还请您老示下!” “胡闹,既然他们是来订货的,处置他们作甚?!”当着一大堆外人的面儿,张潜也不好戳破自己跟郭怒只是合作关系,并非对方的什么恩师。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半屏着鼻子说道:“你又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臭?想作死么?赶紧去洗澡换衣服。别整天诚心恶心人玩儿!” “恩师,那人可比我臭多了!”郭怒双臂夹紧腋窝,满脸悲愤地抗议。端的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拉拉万望留。 “他又不是我的朋友。是臭是香,关我何事!”张潜横了他一眼,低声威胁,“你今后如果还想进这个门,就别故意恶心人。还有,该叫我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六十三章 我有一口井 第六十三章我有一口井 “是!我这就去洗,这就去洗,张兄别怕他们。谁敢惹你,我把他狗脑子打出来!”郭怒咧着嘴拱了下手,绕过张潜,晃晃悠悠地进门。那模样,竟然比受了夸奖,还要得意十倍。 崔管家立刻带着几名机灵的仆人,带着他去洗漱更衣。张潜也不用为如何安顿郭怒操心,倒着向后退了几步,笑呵呵地对拉拉万望点头:“张某乃耕读传家,不是生意人。但是大唐与贵部乃翁婿之亲,你诚心前来求我赠与几瓶六神花露,张某总不好让你空手而归。所以,今日看在你远道而来的份上,也看在朱主簿的面子,张某可以出手专门帮你炼制一些六神花露。记住,只是帮你炼制,不是生意,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不是生意,不是生意!”那拉拉万望商务官原本已经对拿到六神花露不报太大希望,忽然听张潜的话语里,似乎此事还有得商量,立刻如同小鸡啄碎米般点头。 “因为数量巨大,张某虽然是出手帮你炼制,却不能不收你一些本钱。”见他态度不再像先前那样嚣张,张潜也没有送上门生意却往外推的道理,笑了笑,继续补充。“等会儿我会派人专门估价,按照你放在地上这些货物在长安城内的真实价值,给你折算定金。放心,看在朱主簿的面子上,我肯定不让你吃亏。但是,六神花露炼制极为不易,至少得在一个月之后,你才能拿到。不知道你可否等得?” “等得,等得!”拉拉万望的态度,比先前好了一百倍,陪着笑脸,继续连连点头。 “张庄主大仁大义,朱某铭刻五内!”朱亮既得了便宜,又赚了人情,对张潜好感大增。也在一旁,连连拱手。 见二人如此识趣,张潜干脆“好人做到底”。皱着眉头想了想,迅速从脑海中,翻出了一个二十一世纪著名的营销案例,“敢教拉拉菀商务官知晓,张某先前之所以不卖给你配方,不光是为了保守师门秘密,并且还是为了维护师门的声誉。不愿意让你花费重金,却买回去一个根本不能用的东西。” 顿了顿,特意给了对方几秒钟时间去消化自己所说的内容,他收起笑容,极为认真地补充:“实话告诉你,我把配方转让给你,你也造不出同样的花露来。此物之所以贵,不但是其中药材难得,就连炼药的水,都必须是得到了天神眷顾的宝泉不可!” “宝泉?”此刻高原还是古教的天下,拉拉万望对天神和各种神迹的存在,都毫无怀疑。听张潜说得郑重,本能地开口重复。 “对,宝泉。我为何不惜代价,从前任庄主中买下这个庄子?就是观测山川与河流走势之后,发现这个庄子里,有一口古井,曾经得到苍天眷顾,水质最适合配制花露。”张潜举头四下看了看,满脸神秘,“若是没有这口井里头的水,你就是按照配方,凑齐所有材料,也不可能炼出一模一样的花露来!” 论忽悠,谁比得上后世的欧洲某些商家?明明是为了节约烘烤粮食的木材,影响了酒的味道,楞给忽悠出一个泥煤味儿来,还将价格翻上好几倍。明明用的是普通自来水,非要弄上一口井,然后再用科学手段,从井水中检测出含量几毫克每吨的微量元素来,然后骗光天下傻子的钱包! 有关揭露这种营销骗术的论文,张潜在学校时,每年从图书馆里都能读到一大堆。可论证再严谨的论文,也阻挡不了每年成千上万的所谓上流社会人士,争相给商家送钱。 以此类推,他就不信,同样的营销手段,在八世纪,忽悠不瘸几个高原上下来的奸商。更不相信,在没有任何科学检测手段的情况下,有人能证明,张家院子里的井水,其实与其他井水没任何不同。 至于张家院子里眼下并没有古井,这事简单。回头趁着天黑,赶紧找人挖一口就是了!周围的田地涝得连庄稼都长不好,地底下怎么肯能缺得了井水? 果然,宝泉之说一出,那拉拉万望商务官,立刻在心中彻底掐断了获取配方的念头。愣愣半晌后,叹息着躬身行礼:“多谢庄主将实话告诉了拉拉万望,否则,今天我肯定非犯下大错不可。高原到长安,往来非常不易,还请庄主看在我等乃是大唐皇帝女婿的奴仆份上,尽可能多做一些六神花露出来,以便我等回去之时,能够放在马背上带走,礼敬天神。” “好说,好说!”张潜笑了笑,轻轻点头,“大唐与贵部,乃是翁婿之亲,张某岂能慢待了你等?不过,六神花露,乃是凡间之物,更适合贵人用来擦拭身体,而非礼天。张某以为,礼敬上天,还是用油为好。我有一物,名为万金油,亦是清香扑鼻,并且颜色与黄金仿佛。更关键是,此物极为轻便。满满一大桶,不过两三斤重,每天神庙中抹上一钱,就足以驱散任何邪气。” “万金油?我听说过,但是,直到现在,却没缘分见到。”拉拉万望又惊又喜,躬着身子大声祈求,“如果庄主能赐予些许样品……” “有何不可!任全,去取一盒万金油来,装在木盒里的那种!”跟他越说越投机,没等他把话说完,张潜就笑着打断。 “是!”大管家任全一直在旁边强忍着不能笑,肚皮都忍得生疼。此刻听到张潜的吩咐,立刻如蒙大赦。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不多时,他又快步返回。手里托着张潜改了几次主意,直到昨天傍晚,才最后决定选择用木盒包装的万金油样品出来。像献宝一般,将其献到众人面前。 “这就是万金油了!”张潜信手打开盒子,从里边挑出些许万金油,先给自己鼻孔两侧各抹了一点儿,然后从任全手里,抓起木盒,上前数步,很客气地将剩余的万金油连同盒子一起,放在了拉拉万望手里。 只见盒子里的油膏,果然如同他先前所说的一样,金光闪亮,宛若黄金。而万金油的味道,比起六神花露,还浓烈了数倍。隔着老远,都令所有人鼻孔处空气焕然一新。 那拉拉万望也是个“识货”的,潜意识里,就觉得油肯定比水贵。而待闻到了万金油的浓烈香气,又看到了那油膏的尊贵颜色,顿时喜出望外:“多谢庄主,此物用来礼天,再恰当不过!” “嗯!”张潜却不多废话,冲着他点点头,然后双脚交替,缓缓后退。 受不了,实在受不了。哪怕鼻孔处抹了清凉油,他依旧被熏得头晕脑胀。真不知道终日跟在拉拉菀身边,为其忙前忙后的朱主簿,最近这些日子,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庄主,这万金油,您庄上还有多少,拉拉万望愿意全包了。”见张潜只是笑着后退,拉拉万望还以为他想要待价而沽。果断躬身下去,满脸诚恳地询问。 “不卖,张某乃耕读传家,不做生意。这样一盒,成本要卖四百个开元通宝!”粗略估算了一下每盒万金油的大概容量,张潜笑着给出了一个只比六神花露贵了一点点儿的价格,“我庄子上也没太多,大概还有五百多盒吧。但是不能都转让给你,得留下一百盒赠送亲朋好友。” “我全包了!”拉拉万望咬牙跺脚,大声发狠,“剩下的四百盒,我全包了。今天就带走!” “那可不成!”张潜乐得肚子里都开了花儿,却继续轻轻摇头,“此物制造之后,得先念上七天师门独传的密咒,才能保证香气始终如一。我的人才念了三天,还有四天才能结束。你五天后来,我保证你能带走四百盒。” 看到拉拉万望满脸不舍,想了想,他又笑着补充,“此物配制,比六神花露还要难一些,你如果想要更多,每次有人从高原上下来,都可以到我庄上求我帮你炼制。但我这边,今后却不要你的玉石,虎鞭,兽骨,药材和黄金。”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支付得起,尽管说!”在拉拉万望眼里,高原能拿得出手的货物,也就地上那几样。听张潜说一样都不想要,顿时就有些着了慌。 “牦牛!”张潜想都不想,立刻给出了蓄谋已久的答案,“你派人将牦牛活着赶到长安来,届时一头牛,我跟你换两盒万金油!” “当真?”拉拉万望的心脏,立刻被巨大的幸福充满,瞪圆了一晃布满血丝的眼睛,连声追问,“你当真只要牦牛,不要别的。我们吐蕃,牦牛遍地都是,不,不不,我们吐蕃,有足够的牦牛给你换万金油,到时,就怕你拿不出那么多万金油来!” 牦牛不能耕地,因此在大唐,根本卖不上价钱。哪怕赶到了长安,也只能当头猪来卖。每头卖二百个钱就顶天了,而张潜却要一头牦牛换两盒万金油!如此贴心的价格,怎么可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大唐与吐蕃,乃翁婿之亲!”笑了笑,张潜满脸赤诚君子模样,“既然是亲戚,就理应互相体谅。你们往来一趟不易,所以,一头牛,两盒万金油,我只收你成本,不索要你炼药的报酬。只要你能把牦牛赶到我家门口,来多少,我收下多少!” “成交!”唯恐张潜反悔,拉拉万望果断伸出了手掌。 “啪”张潜快速跟他击掌,随即,笑着点头后退。这一刻,他的鼻孔中再也闻不到任何臭气,代之的,乃是牛肉用各种手段烹制后的醇香。 牛肉,牛肉,自打来到大唐,张潜就再也没闻到过牛肉味儿。这年头,杀耕牛居然是重罪,仅次于杀人! 而牦牛不能耕地,杀了吃肉也没人管!一年有上个三五百头,想怎么吃就能怎么吃! 红烧,酱煮,肉干,涮锅,想想,张潜嘴里就满是口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六十四章 万金油的第二种用法 第六十四章万金油的第二种用法 “师父,高,真是高。有这么一口井,今后谁要是想打配方的主意,就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将井也搬走!”张潜刚刚送走了拉拉菀商务官和鸿胪寺主簿朱亮,郭怒就嬉皮笑脸地从院子里迎了出来,隔着老远,就高高地挑起了大拇指。 “闭嘴,谁是你师父?”周围已经没有了外人,张潜果断当场纠正,“任全,以后听谁这么叫,就直接赶出去,不要让他进我家大门。” “是!庄主!”起。摇摇头,沉声吩咐,“我不是你师父,你以后别胡乱叫。我自己刚刚出山门,还没资格收徒,也没心思收徒!” “师父,我错了,我改,我改还不行么。只要你告诉我错哪了,我马上就改!“郭怒大惊,再度伸出手,死死拉住张潜的衣袖,像个孩子般轻轻摇晃。 万金油的味道,掺杂着一股汗臭味儿,立刻钻入了张潜的鼻孔。与挫败感和对未来担忧一起,让张潜心烦意乱。 “行了,别晃了,你又不是小孩子!跟你说,我不收徒弟,就是不收!”用力甩了一下衣袖,将手臂从郭怒的纠缠下挣脱,他高声呵斥。“你要是想跟我继续往来,就喊我一声张兄。不想跟我往来了,就自己走便是。今后六神花露作坊运转起来,定期肯定少不了你的红利!” “师,张兄!”从没见张潜如此严肃过,郭怒吓了一大跳,后退半步,抬手揉了下眼睛,两眼立刻开始发红:“张兄这是哪里话来?我感激你传我本事,才诚心想拜你为师。你嫌我臭,就直说好了。我自己转身就走,保证以后再也不来烦你!” 越说,他声音越低。怕流泪丢人,他又迅速抬手去擦眼睛。结果,不擦则以,一擦,眼泪立刻不受控制地淌了满脸。 “哭什么?我又没说要赶你走?!”张潜被哭得心烦意乱,狠狠瞪了郭怒一眼,呵斥声迅速变成了解释,“我初来乍到,自己脚跟能不能站稳都很难说,哪有心思和资格收徒?再说了,你跟我原本是朋友,突然改成了师徒,你不觉得别扭,我还觉得别扭呢!”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郭怒顿时愈发感觉委屈,双手掩面,嚎啕出声:“你嫌我臭,就是嫌我臭,我知道,你们都嫌我臭,包括我阿爷,也嫌我臭,不想看到我。呜呜,呜呜……” “我不是嫌你臭,再说,你现在已经不是很臭了!”张潜被哭声弄得脸色发红,赶紧又低声补充,“况且,这东西是老天爷故意捉弄人,并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的品行有什么问题。我能在大唐有个正经身份,能毫无阻碍地接下任庄主给的这个庄子,不是全靠着你当初帮我落了户么?你这些日子和任琮两个忙前忙后,我都亲眼看到了。我即便再瞎,也知道你们两个都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真豪杰。这样的朋友,我求都求不到,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儿体味儿,就嫌弃你,把你往外赶?!” “呜呜,呜呜,你只是嘴上说,不想赶我走。其实,你根本看不起我。这世上,谁都看不起我,我知道,我心里清清楚楚!”郭怒哪里肯听,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抱怨,“我心里清楚,所以我就把自己变得更臭,让你们更有借口躲着我。我知道我阿爷嫌我丢人,就干脆不着家,让他眼不见为净。我知道兄弟们都巴不得我早点儿去死,所以我就故意作死,这些年,无论官面上的,还是市井间的,凡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我都跟着掺和一番。那天拿到你的风油精和六神花露,我本以为,从此可以跟你们大伙一样了,谁料,谁料你们还是不愿意搭理我,还是谁都恨不得我立刻从眼前消失!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别哭,别哭,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张潜的心脏,如同刀扎了般难受,走上前,轻轻扶住郭怒的肩膀。 没人搭理,被所有同龄人排除在外,被亲生父母当做灾星。为了引起关注故意去作死,作死失败,就变得更不受人待见,更加孤苦伶仃……。这些滋味,其实他在另一个世界,都品尝过。并且,丝毫不比郭怒品尝得少。 但是,他都走过来了。将所有轻视、疏远、怨恨,以及自暴自弃,全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如果不是因为低头看手机时,一脚踏入了时空虫洞,他现在即便没有成为一名哲学系研究生,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 他曾经在心里发过誓,如果自己做了老师,就会像刘老师那样,用最大的善意对待每一个学生。而现在,有一个学生,自己走到了他的面前,很多地方,跟他少年时一样,心脏处百孔千疮。 “行了,别哭了,我没有嫌弃你,我保证!”用力吸了下鼻子,张潜将泪水和回忆,一并吞落于肚。然后,笑着拍打郭怒的肩膀。“并且,这世界上除了极少数幸运的家伙之外,其余每个人,都不完美。你看任小五,忘性比记性还好。读了这么多年书,却还是一个白丁。你再看任全,笑起来满脸奸诈,明明挺好的一个人,却总被当成一肚子坏水儿。如今又包了满头绷带,活脱一个大食国来的奸商……” “噗……”被张潜对任全的描述,逗得破涕为笑,郭怒的哭声立刻难以为继。 然而,四下看了看,他又觉得好生没面子。赶紧将头转向了墙壁,继续用手去揉哭红的眼睛。 凭心而论,洗过澡,又涂过风油精和花露水之后,郭怒身上的体臭已经非常淡了。不刻意去闻,基本就能忽略不计。 “其实,有些事情真的是你自己想歪了!”张潜从背后靠近,再度用手搭住他的肩膀,柔声开导:“你阿爷如果嫌你丢人,就不会一下子拿出一万吊来支持你了。那些官面上,和民间的买卖,如果不是别人卖你阿爷的面子,或者你阿爷在背地里帮你,就凭你郭怒这张脸,可能摆得平么?”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柔软,“我听任小五说起过,你还能半夜帮人偷偷翻越长安城墙,那得多大的面子?你既不是官儿,又不是一呼百应的黑道大豪,没有你的叔叔伯伯们偷偷给你行方便,你做得到么?至于我,真的不是不愿意搭理你,我早就说过,咱们是朋友。做朋友,彼此之间可以无话不谈,我说错了,你也可以反驳。你做错了,我也不用考虑你的面子,就直接指出来。而做师徒,基本上就只能是,我说,你听了!” “我不怕,师父,以后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如果不是你,他们会嫌弃我一辈子。而自从认识了你,学着用你教我的本事开铺子,才开始有人拿正眼看我!”郭怒猛地回过头,等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大声保证。 “别人以前就很关心你,是你自己把自己隔离在人群之外了才对!”张潜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重申。 “师父说得对,是我以前,是徒儿以前,自己把自己隔离了起来,不想受人待见!”听张潜这次没有禁止自己叫他师父,郭怒喜出望外,毫不犹豫顺着张潜的意思往下说。 “别叫我师父!”张潜立刻察觉到了郭怒在给自己挖坑,果断表示拒绝,“你什么都不怕,我却还不想让别人当成老头子。” 看到郭怒脸上立刻涌满了失望,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你想学我师门的本事,没问题,可以叫我师兄,我以后代师传艺就是了!别哭,别再得寸进尺!否则,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 “是,师兄,请受郭怒一拜!”郭怒立刻破涕为笑,收起所有眼泪,长跪于地。 “起来,我们师门不兴跪拜之礼!”张潜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拉住郭怒的手,将他从地上扯起,“咱们师门,兴的是古墨之礼。讲究人人生而平等,即便是师徒。无论是谁,哪怕初次拜入师门,一个长揖就够了,无需屈膝。你的手怎么油腻腻的?该死,郭怒,你手上全是万金油!你刚才居然用万金油抹眼睛!” “不是,不是!我刚才是真哭,真哭!”眼看着狡计就要露馅儿,郭怒连忙挣脱了张潜的搀扶。后退数步,长揖及地,“拜见师兄,后进师弟郭怒这厢有礼了。谢师兄代师收徒,将我列入门墙。师兄,别打,我错了,我错了!” “我打死你这个奸贼!敢拿万金油抹眼睛来骗我!我今天不揭你一层皮,我就不配做这个大师兄!”发现自己再一次被古人给骗了,张潜“恼羞成怒”,追上前,不由分说,朝着郭怒身上肉厚的地方就是一顿乱捶。 “师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师兄饶命,饶命!哎呀,哎呀——杀人了,大师兄杀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六十五章 魔种 第六十五章魔种 “师兄,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哎呀,哎呀——,疼,疼疼疼!”奸计得逞的郭怒,一边躲闪,一边讨饶。终究没有张潜动作利落,接连挨了十几下,疼得杀猪般惨叫不止。 “行了,别装了。你想学艺是吧,我成全你!”张潜打得手臂发酸,却不解恨。咬着牙收了拳头,“十分钟,一刻钟后,到书房里来!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从今天起,我就传给你师门绝学!” 说罢,也不理睬郭怒不懂十分钟是什么概念,更不理睬郭怒如何卖惨,转过身,大步流星直奔书房。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居然又被古人给骗了! 刚才他光闻见了万金油味儿,却压根儿没注意到,那郭二哭之前,先用手抹了几下眼睛! 倘若那郭二是贺知章和张若虚的同辈儿也好,毕竟见了偶像就掉智商,乃至人类的通病。直到二十一世纪,还有在逃多年的通缉犯,明知道警方会趁机布下天罗地网,还怀着侥幸心理去听偶像张学友的演唱会。某人被贺知章、张若虚两大古代文坛巨星,联手骗得晕头转向,也有情可原。 可那郭二,只是又臭又赖的滚刀肉,年龄也跟张某人差不多大。张某人却被他给骗了个团团转!这口气,要张某人如何能够咽得下? 咽不下去,就一定得报复回来,同门之间,“仇”不隔夜。 而那郭二,皮糙肉厚,被打上几拳,根本不在乎。张潜也不能真的下死手去揍他。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对于一个师范大学毕业的考研狗来说,折磨学生不要太简单!趁着没人注意,在书房里打开手机,从论文库里随便翻出几篇文章,剪裁掉有关历史和人物细节,再拼凑出一些个人心得,“秦墨”三大绝学之一,有关哲学的入门篇,就誊抄于桑皮纸上。 “哲学是理论化、系统化了的世界观,或者说是人们世界观的理论体系。作为理论形态世界观的哲学,它是从总体上研究人和世界的关系的。而人和世界关系最本质的方面就是思维和存在,意识和物质的关系问题…… …… 罗子曰:哲学,乃是某种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的学问。它和神学一样,包含着人类对于那些迄今仍为确切的知识所不肯定的事物的思考;但是它又像科学一样是诉之于人类的理性而不是诉之于权威的,不管是传统的权威还是启示的权威…… …… 恩子曰:全部哲学,即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 思维和存在不仅是人和世界关系的两个最本质的方面,也是两个哲学上最高的范畴…… …… ” 通篇两千五百五十二个字,比《道德经》少一半儿,还都是白话。简单,通俗,绝不是故意刁难人。十天之内背完,每天只背两百五十五个字,肯定也不算负担过重! 只是,当郭怒满怀喜悦地来到了书房,又满怀喜悦地从大师兄手里,接过了《秦墨三大绝学之入门篇,哲学入门》后,他整个人,立刻变成了泥塑木雕。 纸上的每个字都认识,每句话之间,还非常贴心地标上了“师门独有”的标点符号。可所有字放在一起,他就如读天书。 “师兄,这,这上面的文字到底说的是什么啊?我,我一句话都没不懂!”保持了泥塑木雕状态足足半个时辰,郭怒终于接受了自己“太笨”的事实,顶着一头汗珠,讪讪请教。 ‘小样!我收拾不了别人,还收拾不了你?’强压着心中的笑意,张潜板着脸,沉声呵斥:“不懂就读,读完了背下来。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没听说过吗?什么时候,你能一个字不差,倒背如流了,我自然会给你解释。这篇,只相当于顽童开蒙用的《千字文》,如果你连这篇都参悟不透,还指望学什么咱们师门的三大绝学?” “是,师兄!”郭怒被训了个灰头土脸,捧着张潜刚刚专门给他誊抄的哲学入门,耷拉着脑袋向门外走去。眼看着一只脚踏上了门坎儿,却又不甘心地回头,“师兄,什么是师门三大绝学?另外两门是什么?也这样难么?” “师门三大绝学,曰哲学,曰数学,曰物理。”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张潜单手倒背于身后,缓缓回应。被日光照亮的面孔,宛若寺庙里的天神。“其中,哲学乃是教你聪明的学问,你哲学入了门,再学其他两门,就事半功倍。” “而数学,入门为数数算账,进阶则可算尽世间万物!精通,则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凡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不可算。” “至于物理,入门为知其状,测其形,得其内外结构。进阶为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精通,则大至宇宙,小至尘埃,皆可慧眼查之。地水火风,亦皆可究其内理。挥手之间,搬山蹈海,改天换地!” 忽悠,谁不会? 学哲学的人中,忽悠乃是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 以前张潜之所以没使出这门本事,一是因为初来乍到,对身边环境还不适应。二则是一直没得到施展机会。 而今天,郭怒想要拜入师门。他这个代师收徒的大师兄,自然要给师弟一个下马威。 事实上,即便他不使出杀招,郭怒也早就晕头转向了。待杀招使出之后,更是当场就又一次呆若木鸡。 “呼——”一阵秋风透窗而入,吹得张潜衣袂飘飘而动,仿佛他随时都可能破空而去。 “大师兄莫走!”郭怒瞬间惊醒,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大师兄,多谢教我师门绝学。我,我发誓,此生既入秦墨,生不离,死无悔!” 说着话,又松手退开,就要跪地赌咒。张潜看到了,赶紧收起了装神弄鬼的姿态,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不是跟你说过么,我秦墨,讲究世间人人生而平等。只跪天地父母,不跪他人。即便迫不得己,膝盖可曲,志不能弯。” “多谢大师兄教诲!”此时此刻,即便张潜让郭怒举刀自裁,郭怒都不会犹豫分毫。立刻收起膝盖,长揖及地。 “下去背吧,什么时候,能够一字不漏了,什么时候找我来解读!”一天连续忽悠了两场,张潜也有些累了,挥挥手,示意郭怒自行离开,“想住在庄子上,就找崔管家给你安排客房。如果想回长安,就趁着天亮赶紧走,别指望我专门给你安排宵夜。” “是,大师兄!”郭怒又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转身告退。一条腿迈过了门坎儿,却再度回头,“大师兄,如果任小五想学,我可以把入门篇,借给他看么?还是法不传六耳……” “狗屁法不传六耳,你以为,没人领路,师门绝学随便看看就能学会啊!”张潜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冲着他再度挥手,“任小五跟我认识,还在你之前。我今天既然代替师父收下了你,就不能厚此薄彼。如果他想学,就做三师弟,你给他抄一份一模一样地去背。今后……” 想想日后也许还有人仰慕秦墨的名头,过来凑热闹。犹豫了一下,张潜笑着补充:“今后除非惊才绝艳之辈,且咱们对他知根知底,我轻易不会再收第三个师弟。即便看着别人面子收,也由你们两个代师传艺,只能算外门弟子,不算入嫡传之列!” “知道了,大师兄!”听闻任琮也能一起学,并且以后轻易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列入嫡传,郭怒心花怒放,答应了一声,雀跃离去。衣袂飘飘,如乘秋风。 “现在高兴,将来有你叫苦的时候!”望着此人背影,张潜微笑着摇头。 哲学,数学和物理,这三大学科,甭说门门学到精通,就是其中一门学到进阶,都足以耗费许多人一辈子的精力。而郭怒数学和逻辑思考能力,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一世纪的小学生,想要其中一门学到进阶,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能将二十一世纪的东西方学问,提前在大唐埋下几颗种子,张潜心情还是非常愉快。 据他所了解,一直南宋灭亡之前,中国的自然科学发展水平,都遥遥领先于整个世界。而南宋灭亡,不仅仅毁掉了一个朝廷,同时也打断了整个华夏文明的发展进程! 文明的发展进程,被打断一次,就够倒霉的了。谁料,几百年后,随着大明的覆灭,华夏文明的发展进程,还又被野蛮打断了第二次。 后世英国,为何能凭着弹丸大小的国土,成为日不落帝国?自从1215年之后,虽然屡经战争,却没有任何外族,踏上其本土。 而文明的发展进程,一旦不被打断,光是凭借惯性,就足够对那些发展进程断断续续的对手,形成碾压。 华夏文明发展,为什么如此多灾多难? 生产力,经济实力,科技实力,都远超对手的南宋和大明,为何会被野蛮所征服? 宋、明两个朝代后期,重文轻武,只是其中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是,在宋、明两朝占统治地位的儒家思想,已经发展到了极限。 在长时间没有其他文化精华可供汲取的情况下,儒家思想,已经承担不了,指导华夏文明发展的使命。 而思想,是一个国家的大脑。 大脑僵了,四肢再发达,也不堪一击。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张潜不清楚。但是,如果将二十一世纪的哲学和科学,提前引入八世纪的大唐,无异于他亲手埋下了几颗种子。 给这几颗种子,五百七十年的发芽和成长时间,到了1279年前后,恐怕蒙古人就没任何机会了吧! 虽然张潜自己不可能活到那个年代,但是,想一想,他依旧感到心旷神怡。 两眼望着窗外,他忽然发现,外边的秋色好生潋滟。 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境,已经与数日之前,截然不同。 数日之前,他连安史之乱,都懒得搭理。因为那时的他,只是个外来户,旁观者。大唐的世界,就像电视机里的画面,跟他本人毫无关系。 而现在,他的根,却已经悄悄地扎在了这里。他本人,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无论将来长成野草,还是参天大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六十六章 群星闪耀时 (上) 给青年做老师,其实是一件非常令人心神愉悦的事情。 不用教给他们太多东西,就可以把他们指挥得像骡子一样,在实验室或者工厂里,把原本你自己该干的活全都干了。 心情好的时候,随便从手指头缝漏一点儿钱给他们,就能让他们对你感激涕零。 如果他们的研究有了进展,毫无疑问,都是老师的英明指导。如果他们的工作出现疏漏,是他们笨,没有领悟到老师传授的精髓,所有错误都与做老师的你毫不相干。 自从收下郭怒当师弟之后,张潜就成了这样一位老师!而在小胖子任琮哭着喊着成为下二位师弟之后,他的日子就越发轻松。 蒸馏烈酒的工作,已经全都可以交给两位师弟来负责。而作为代师传道的大师兄,张潜只需要偶尔去看一眼,用嘴巴鉴定一下酒精是否达到足够浓度就好。 提炼香精的标准流程,因为一直没有摸索完整,所以张潜还需要多花一些心思。但是,其中那些比较繁琐且耗费体力的前期准备工作,也都可以交给两位师弟代劳。 “秦墨”讲究知行合一,所以,繁重的实践工作,可以加快两位新晋师弟,对师门绝学的领悟。当然,哪怕工作再多再累,《哲学入门》还是要求尽快背熟的。 那是每一名《秦墨》门徒入门的必修课,任何人都不能马虎。如果连背诵两千五百字经文的智力和韧性都没有,怎么配被大师兄带着一起修行? 总之,除了不能在学生的论文上署名之外,短短几天之内,张潜就把后世“教授老板”的工作,全都给干了个遍。而他的两位“师弟”,非但没有像后世研究生那样,到论坛上控诉老师的剥削,反而双双蹲在花露水作坊里头,忙得乐不思蜀。 并且这两位师弟,还都属于动手能力甚强,资质出众那种。让张潜这个做“老板”的,每一天在惊诧之外,心神都极为愉悦! 心神愉悦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 几乎是一眨眼功夫,就来到了九月初九。 这天,眼看着时间已经接近了正午,张潜便命人将最近两日的“科研成果”,满满四大木桶高度酒,装上了一辆马车。然后自己徒步,让任全赶着马车,优哉游哉地前去张若虚家赏菊。 双方的院子其实距离没多远,出了属于张潜的土地,再穿过两大排隔离树,就到了张若虚的地头上。然后再沿着一条可并行两辆马车的土路走上七八百米,后者府门,就近在咫尺了。 作为菊花宴的主人,张若虚早就带着书童和家仆,等在了自家大门口儿。见到张潜到来,又隔着木桶闻到那浓烈的酒香,立刻眉开眼笑,“小友来得真及时,老夫就在刚才,还好生犹豫,是否要专门骑马去你家一趟,讨两坛美酒来以助宾客诗兴。却没想到,一转眼,你已经把美酒送到了老夫家门口儿!多谢了,多谢了,赶紧里边请,季翁刚才还跟几个老友,在里边说起你呢!” 说着话,他安排家仆将马车赶向了后门。然后上前挽着张潜的手,亲自将后者送到了院子里的二门口儿,才又停住脚步,将目光看向一位恰好从门内迎出来的英俊少年,笑着介绍:“季凌,这就是我昨晚跟你提起的用昭,秦墨的真传子弟,你昨晚赞不绝口的好酒,就是他用师门秘技所制。” 随即,又迅速将目光转向张潜,笑着介绍:“用昭,这位是老夫的好友之子,姓王,名之涣,表字季凌,这几天特地被老夫请来,帮忙招呼客人。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又都是少年英杰,日后理当多多亲近。” “绛郡王季凌,见过用昭兄!”那少年极为洒脱,立刻笑着向张潜拱手。 “久,久仰……”饶是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张潜仍旧被王之涣三个字,震得心神刹那失守。狠狠咬了好几下牙齿,才笑着还礼,“久仰季凌兄大名,今日一见,张某三生有幸!” 作为同龄人,彼此之间还素昧平生,第一次打招呼用词如此卑微,未免就太不合适了。好在那王之涣天性豁达,又曾经从张若虚口中,得知张潜是初出深山,不谙世事。所以,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就再度笑着拱手:“用昭兄说话真是风趣,王某不过是个仗剑游历的武夫,哪里来的什么名声?倒是用昭兄你,王某自打进了长安城,几乎每天都听人说起你的大名。” ‘武夫……’张潜又楞了楞,差一点儿再次心神失守。 在他记忆中,王之涣,子季凌,祖籍晋门,随长辈移居绛郡。以上几乎每一条,都跟眼前的王之涣,对应得严丝合缝儿。 只是,他记忆中的王之涣,乃是盛唐著名边塞诗人。一首《登鹳雀楼》千古传唱。两首《凉州词》光耀古今。而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王之涣,却口口声声以武夫自居,让他的大脑,如何还能保持运行稳定? “胡闹,学什么不好,小小年纪,学那不要命的游侠儿!”正精神恍惚之际,左耳畔,却传来了张若虚的斥责声,刹那间,如同醍醐灌顶,“你们王家乃是书香门第,岂容你如此任性?!好好休整几日,然后老实去四门学就读。否则,当心你父亲派人来拖你回去,剥你的皮!”(注:四门学,大唐的学府,专门收五品到七品官员的子弟。) “我知道了,此刻王之涣还小,人生道路还没确定!”张潜眼神大亮,差一点就“当机”大脑,终于又恢复了全部功能。 定神看去,只见那王之涣,生得凤目蚕眉,面如傅粉,修身长臂、熊肩狼腰,浑身上下,英气勃勃,哪里有什么半点诗人模样?去演二十一世纪网剧里的少年剑客,却根本不用再做任何化妆!(注:王之涣,按照史料记载,少年时的确做过游侠儿。此刻十九岁。) 与二十一世纪很多阳光少年一样,听闻很快就要去四门学读书,王之涣的脸色顿时就是一黯。向张若虚拱了拱手,有气无力地回应:“世叔教训的是,侄儿今日之后,就立刻开始温习功课。定然不教父亲和您失望!” “这就对了,年少热血,多读书,方能静心养气。”张若虚不管自己年青之时如何放浪形骸,却对晚辈要求甚高。“想荡尽天下不平,尽可等你做了宰相之后。届时,大笔一挥,便能让几十名贪官污吏身败名裂,岂不比用剑省事得多?” 说罢,又快速将头转向张潜,笑着解释道:“白云子老道与我约好了,正午必至。那老道向来守时,年龄又已经接近古稀了,所以,我还得到门口去迎他一迎。用昭是自己人,我就不再往里送你了!” “前辈尽管自便!”曾经被张若虚教导到头大,张潜唯恐此刻张若虚拿同样的话语,来督促自己上进,连忙向对方拱手。 张若虚正忙得脚不沾地,丝毫没留意到他脸上的庆幸之色,想了想,继续补充道:“酒水和席位都在花园里,来者不问官职、资历,皆为老夫的贵客。你尽管随便去坐,等会儿,老夫迎到了白云子,就过来招呼你。” 说罢,又向王之涣叮嘱了几句,请他务必将张潜安排妥当。然后向两个年青人拱了下手,转过身,快步走向大门。 王之涣顿时如释重负,笑着向张潜发出了一个请随我来的手势。 而张潜最近总是被张若虚以长辈身份训导,也是心有余悸。偷偷松了口气,笑着迈动脚步。 下一个瞬间,两个年青人又相视而笑。俱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六十七章? 群星闪耀时 (下) 张潜今年周岁二十二,按照大唐的算法,是二十三。但是由于热爱锻炼,穿越之前又终日憋在学校里很少出门的缘故,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许多。 而那王之涣,虽然刚刚及冠(虚岁二十),却因为喜欢仗剑策马做游侠儿,风餐露宿,年龄看起来比实际略大。所以,二人肩并肩一路行来,竟如同一对风流倜傥的双胞胎般,引得无数宾客纷纷侧头注目。 “今日酒宴,乃是贺博士和张叔联手安排。以饮酒赏菊为主,所以请客人都坐在了花园之中。”堪堪来到花园内,王之涣想了想,主动介绍:“仓促之间容不得精细,故而只能效仿胡人因陋就简,摆下十几个长桌和几十套胡凳,让大伙随意就坐!待会儿若是有不便之处,还请用昭兄见谅!” “季凌言重了,我与张前辈乃是邻居,用不着对我如此客气!”因为跟王之涣同病相怜,张潜心中的紧张感,就少了许多。笑了笑,轻轻摇头,“你一会儿尽管先去招呼别人,免得张前辈自己忙不过来,让贵客感觉受了冷落。” “那倒是,张叔从昨天见到我的面儿,提你的名字不下二十遍。”王之涣是个豁达性子,也不跟张潜更多客气,只管笑着点头,“那边有个凉亭,附近种了几株醉菊,花朵有碗口大小,颜色亦是极为难得的金红。如果张兄不嫌风吹的话,坐那里倒也方便。” “那就去凉亭!”张潜抬头四下看了看,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座木制的凉亭。下面摆着一张石头桌案,四五个石头圆墩,附近还有十多簇菊花开得正盛,便答应着挪步。 谁料,才走了不到十米远,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个胖子。一把拉住王之涣的胳膊,大声叫嚷:“好你个王季凌,刚才把我丢在一边儿,自己跑到哪里去了?大伙都说,张世伯预备下了极品佳酿,为何到现在还没见你安排仆人端上来?!” “好酒难得,现在就给你端上来,等会儿你再喝别的酒,就索然无味了!”王之涣一巴掌拍在对方手背上,将此人拍得呲牙咧嘴。“别闹,我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张用昭,单名一个潜字。贺博士和张世叔,都对他的本领极为推崇!” 随即,又快速向张潜介绍:“用昭兄,此人姓卫,名道,表字纲经,乃山东卫氏嫡裔。他父亲和我父亲一样,也是张世叔的故人!” “河间张用昭,见过纲经兄!”总算见到一个藉藉无名之辈了,张潜提在嗓子眼儿处的心脏悄悄落回肚子内,从容不迫地向那卫道拱手。 “你就是一粒仙丹让人起死回生的张仙师?”那卫道,却不像张潜这般从容。迅速退开半步,一边上下打量张潜,一边拱手还礼,“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似凡俗之辈。” “纲经兄过奖了!”张潜被卫道夸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觉得别扭,赶紧讪笑着解释,“传言通常都做不得真,我只是从师门里带了两份药物,刚好用到朋友的父亲身上罢了。那药根本不是什么仙丹,我也从没修炼任何异术!” “原来如此,我就说么,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那么多神仙鬼怪?!”那卫道是个自来熟,立刻大笑着摇头,“用昭兄来得正好,我刚才还跟伯高、子寿他们几个争辩,神仙之事,到底可不可信。你刚好帮我做个佐证!” 说着话,就要来拉张潜的胳膊。唬得张潜连忙逃开数步,笑着摆手,“纲经,纲经兄见谅。小弟初来乍到,与你说的伯高,子寿等英杰,并不熟悉。一入席就先帮你跟他们争论,实在有失礼貌!” “那倒也是!”卫道拉了一个空,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讪讪挠了一下脑袋上的纀头,笑着发出邀请,“那就先放过他们一马。季凌,你赶紧安排仆人上好酒来!也好让我见识一下,让贺博士赞不绝口的美酒,到底是怎样的琼浆?” “纲经兄莫急,且让我介绍用昭兄与伯高、子寿他们认识!”王之涣哪里肯陪着此人胡闹?挣脱他的拉扯,找借口继续带着张潜往花园深处走,“用昭兄,请随我来。子寿兄乃是长安二年的进士(702年),一直外放为官。今年任满,回长安来,接受吏部考核甄选。他的才华胜小弟百倍。文坛宿老张说曾经称赞他,文章有如轻缣素练!” “可是写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张九龄?!”张潜大惊失色,询问的话脱口而出。 ‘镇定,镇定!’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他一边拼命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儿。’这是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位泰斗级别大佬联袂举办的文坛大趴,来的客人,当然不可能是白丁!这才见到了一个王之涣,听到了一个张九龄,就惊掉了下巴。等会儿,还不知道要遇见哪位大佬。如果听一个名字就震惊一回,今天得震惊到何时才算是个头儿?’ 他只顾着努力掩饰,唯恐被人笑话。然而,王之涣却是见惯了别人听闻张九龄的名字,就心神大乱。所以,丝毫没感觉张潜的表现有什么奇怪,笑了笑,轻声回应:“正是,原来用昭兄也听闻过子寿兄那首望月怀古。我先前还以为,用昭兄避居深山,对外边的事情不闻不问呢!” ‘我不但知道这首望月怀古,对老兄你的登鹳雀楼,也背得滚瓜烂熟!’张潜在肚子里偷偷吐槽,脸上却努力摆出一幅非常自然模样,笑着解释:“早年在山中时没有读过,出山后,恰好在任家庄里看过别人誊抄的诗集。一读之下,顿时惊为天人!” “用昭居然有过目不忘之能,佩服,佩服!”王之涣不知道张潜是从小背唐诗宋词背大的,顿时对他的超人记忆力挑大拇指而叹。 张潜被夸得脸上发烫,赶紧笑着摆手。正想找借口将话题岔开去,耳畔却忽然听到一串“叮叮咚咚”的琴声,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刹那间,盖住了周围所有嘈杂 本能地循声望去,他看到一个红衣红裙,浑身上下打扮得如同火炭般的女子,正坐在不远处的一簇金黄色的菊花旁,信手而弹。徐徐秋风伴着琴声,从此女身旁吹过,将她的衣袂和秀发吹得飘飘而起,宛若画卷。 “你踩过的地方,绽几朵红莲。你立在风中,裙也翩翩,发也翩翩!”毫无预兆地,一首著名的现代诗,就涌入了张潜的脑海。 正准备抚掌赞叹几声,再询问一下那弹琴女子的名姓。耳畔却已经响起了卫道特有的公鸭嗓,“方才不知道是哪位幸运的家伙,抢先拿出了一首好诗。竟引得琴律大家,提前下场为他伴奏。唉,可惜卫某不精于此道,否则……” 言谈间,羡慕与忌妒不加掩饰! 话音刚落,风中的琴声,戛然而止。袅袅余韵中,却又见那红衣女子,从身边抓起一把宝剑来。也不用任何金属器物为槌,直接将宝剑拉出剑鞘,戳于身边泥地,用十根带着琴套的手指错落弹去,“叮叮当当”,声若急雨。 夹杂着菊花幽香的秋风瞬间变得凛冽,吹得人透体而凉。 那琴律左手弹剑,右手抚琴,竟然一心二用,将落珠般的琴声和急雨般的剑声,交织于风中,刹那间,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张潜的双手,一下子就僵在了半空中。紧跟着,浑身上下的寒毛,根根倒竖而起。 恰在此时,两名匆匆赶至的仆人,合力竖起了一块木板。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年书生,将酒杯朝身后一丢,大步上前,抓起毛笔,伴着琴声在木板上笔走龙蛇。 每一个字,都有笆斗大小。 每一个字,都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须臾,琴停,笔停,秋风亦停。 却有一缕菊香幽幽,萦绕于空中迟迟不散。 “好——”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带头喝彩。 刹那间,大半个花园又活了过来,喝彩声,抚掌声,宛若雷动。 “伯高兄好才气,也好福气!”王之涣目光炯炯,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我当是谁?原来是张旭张伯高动了墨兴!也难怪琴律大家二琴齐奏,为他笔下增色!”再看那卫道卫纲经,竟然连羡慕的力气都没有了。先悻然摇了几下头,然后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桌子旁,抓起一只酒壶,仰起头,鲸吞虹吸。 那一年,张九龄年方而立。 张潜二十三,张旭和琴律都与他同龄,王之涣刚刚过完二十岁生日。 那一年,秋风中,有花,有酒,还有琴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六十八章 斯人独向隅 (上) 第六十八章斯人独向隅(上) “原来那草圣张旭,也有如此年青时候!老天爷,张某此行着实不虚!”同样的热闹,看在张潜眼里,却与周围所有人,都大不相同。 以前在二十一世纪,他看王之涣也好,看张九龄、张旭也罢,都是上的几个没有生命的文字,或者一幅印在纸上的画像。 他崇拜也好,给这些人恶作剧般在画像上填上八字胡,自行车,飞行扫帚也罢,这些人始终都是需要他仰望的存在,就像夜空里亿万光年之外的寒星。 而现在,这些人却都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跟他同龄,跟他分享同样的美食、美景,同样的热闹! 接下来,这些人还有可能跟他凑在一起称兄道弟,喝酒撒疯。一起成长,欢歌,甚至并肩而战。一起见证即将到来的开元盛世,一起分享中华民族在中世纪的光荣和梦想! 这,将怎样的开心与幸运?稍微想一想,就让人热血为之沸腾。 他,张潜,将亲眼看着王之涣,从一个少年游侠儿,成长为边塞诗派中的擎天巨柱。他,张潜,将亲眼看着张九龄,从一个回京述职的九品芝麻官儿,成长为千古名相。他,张潜,将亲眼看着张旭,从一个热血书生,成长为华夏草圣,千古酒国传奇。他,张潜,将亲眼看着…… 他将看着他们。 他们也会看着他。 他已经成为,并且最终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一起光耀整个大唐星空! “老天爷,谢谢你!”偷偷扭开头,擦了一下眼角,张潜在心中默默致谢。 他决定彻底跟老天爷握手言和了。从此再也不动不动问候对方祖宗。虽然,虽然老天爷从来听不到他的骂声,也未必在乎他的感谢。 虽然,虽然老天爷将他丢进时空黑洞之时,没送给他可以随身携带的老爷爷和打怪升级系统。 正心潮澎湃间,耳畔忽然又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音乐。再度抬头看去,却是一名络腮胡子的年青人,正在弹剑做歌。声音洪亮明快,瞬间响彻云霄:“严霜封草树凋红。叶落满地小园空。溪上芙蓉今何在,篱边野菊笑秋风……” “王子羽这个人来疯,还让不让老子活了!”那卫道手捂额头,做痛不欲生状。 “子羽兄乃是急才,特别是手边有酒的时候!”知道张潜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诗会,王之涣非常贴心地在旁边小声介绍,“他是太原人,单名一个翰字。生性倜傥不羁,喜欢仗剑四处游历。去年曾经以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让在场所有才子,顿时都没勇气下笔!今日大伙把盏品菊,他又先行抛玉,接下来,恐怕想写诗的人,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拿出来的,是不是一块砖头了。” “原来是他?”张潜顿时就将弹剑做歌的络腮胡子,与脑海中的记忆对上了号。 只是记忆中的王翰,却远不如眼前的王翰鲜活有趣。竟然豪放不羁到,只管自己写得过瘾,不理睬后来者是否还有勇气下笔的地步。 以张潜在大学时跟同学交往所得出的经验,通常豪放不羁者,都不是什么心机阴沉之辈。所以在欣赏之余,他本能地就想再走得近一些,跟王翰碰上一杯酒,聊上几句闲天儿。谁料还没等他挪动脚步,却看到贺知章的书童贺俊,匆匆忙忙向自己跑了过来。 “张少郎君,张少郎君。我家老爷说,他想介绍几位前辈给你认识。自己脱不开身,所以让我过来问问你,眼下是否有空?”不待张潜询问对方的来意,贺俊就停下了脚步,非常客气地相告。 “贺太常找我?”张潜愣了楞,迟疑着扭头四下张望。很快,就在花园的另外一侧,一个颇为庞大的凉亭下,看到了贺知章举着酒盏,正在向自己遥遥示意。 不敢让对方久等,他连忙向王之涣,卫道二人告了一声罪,转身直奔大凉亭。堪堪才来到附近,就听见贺知章笑着说道:“来了,他来了!隆翁,道济,安之,这就是我刚刚跟三位提到的张用昭。虽然为墨家子弟,却对我儒家经义了解颇深。偶发一语,甚至可以视为他山之石。” 这就不能只算往张潜脸上贴金了,简直跟直接从头字。他的文章之中有浩然之气。你如果日后想要进学,不妨拿来反复揣摩。” “晚辈河间张潜,见过道公!”一天之中名人见得太多,张潜的心脏也就麻木了。大大方方地躬身,向眼前这位将来的开元时代名相行礼。 “用昭不必客气!”张说笑了笑,站起身,轻轻拱手。“季翁方才之言,实在将张某拔得太高。你若是有心求学,还是选他的文章揣摩为好。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状元郎!” “道济,你又拿老夫当挡箭牌!”贺知章立刻接过话头,笑着“谴责”,随即,将手伸向在场第三位长者,郑重向张潜介绍。 此人名为王适,字安之。也是一位文章大家。然而,张潜却没在历史和文学书上,注意到过他的名字。所以,心中未起任何波澜,大大方方向对方行礼,寒暄。 “今日品菊盛宴,你带了酒,可带了诗作来?”贺知章借张若虚的花园,邀请这么多年青人前来赴宴,原本就有趁机提携晚辈之意。所以,待张潜挨个与亭子内的长者们见过了礼,立刻笑呵呵地询问。 张潜早就被张若虚暗示了无数次,就差直接替他捉刀了,所以肯定提前做了些准备。此刻听贺知章问,赶紧厚着脸皮回应,“有劳这晚辈相问,晚辈并不擅长诗文。最近几天冥思苦想,勉强凑了一首。实在不敢拿出来污人耳目!” “什么叫污人耳目,作诗,讲究的是发自心声。只要是用心之作,便不妨拿出来一看!”贺知章不给他谦虚机会,只管笑着催促。 “那晚辈就献丑了!”张潜无奈,硬着头皮将手伸入衣袖,从里边的夹袋当中,取出了自己反复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才拼凑出来的诗,当面请贺知章斧正。 之所以宁可露丑,也不做那文抄公,倒不是他有什么道德洁癖,而是实在有些不忍心。 像张若虚这种惊才绝艳之辈,一生就留下了两首诗。被他抄走一首,就少了一半儿。随随便便就拿别人一半儿的成就往自己脸上贴,将来生了孩子肯定没屁p眼儿。 而大唐的医疗技术,又不发达,做不出人工肛门来。倒是二十一世纪那些盗版商和文抄公,不用有此担忧。个个赚得盆满钵圆之余,也给肛肠科,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而像诗写得多的,如十全老人的大作,张潜以前根本看不上。虽然那四万多首诗中,有关菊花的可以随便抓。但十全老人的大作,质量稳定得实在太可怕。几乎每首都与村头老童生的作品仿佛,没有一首能达到举人标准,更甭提哪首诗能够让人眼前一亮。 所以,与其抄这种诗,还不如张潜自己编。虽然他编得未必高明,可正如贺知章所说,作诗,讲究发自心声。只要是用心所做,质量差一点儿也不丢人。 至于他的“大作”,被贺知章读了之后,会不会当场揉成纸团儿。张潜就顾不得了。反正他的水平就是那样儿,再努力十年,同样入不了贺知章的法眼。 “观菊,诸位且听我念。”正当他准备接受迎头一棒之际,贺知章已经手敲桌案为伴奏,朗声将他写的诗给读了出来。“寂寞东篱下,稀疏两三丛,只为花开晚,不得报春风!”(注:诗是胡乱编的,班门弄斧,以博一笑。) 毕构和王适两人听了,轻轻皱眉,然后又点头而笑。很显然,张潜今天这一“斧子”,落在他们眼里,有些过于笨拙了。 而那张说,眉头皱紧之后,却没有立刻舒展开。迅速将目光看向张潜,沉声问道:“用昭今年多大了,心境怎么如此颓唐?若是少年故作悲秋之语,也倒罢了。若是真的有感而发,张某年纪大概长你一倍,倒是要劝你,平素多出来走走。多与张伯高、王季凌和王子羽他们交往,以免人未老,心先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六十九章 斯人独向隅 (中) 张潜连续好几个晚上,都在苦苦琢磨,该如何写一首绝句诗去交差,免得届时当场露怯。连续好几个晚上,满脑子想的都只是,诗写得出来写不出来,平仄差得是不是太多,哪里想过心境不心境问题?此刻被张说这个文坛和政坛双料行家一语道破,才蓦然觉察,自己苦苦编纂出来的这首菊花诗,最大问题根本不在于平仄,而是在于意境太丧!根本没有一名年青人应该具备的朝气! 反过来再对照王翰那句,“溪上芙蓉今何在,篱边野菊笑秋风……”。双方在意境上,至少差了四十岁。一个是阳光少年,一个是白发老翁! 正羞得汗珠乱冒之际,却又听那贺知章主动替自己辩解道:“道济何必责之太苛?年青人伤春悲秋,白发宿老豪情满怀,不正是人间常理么?!贺某二十岁时,写的许多文字,比这首观菊,还要颓唐数倍。倒是现在年近半百,却常常发些豪言壮语,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暮气。” “此言甚是!”王安之年龄跟贺知章差不多,也笑着在旁边帮腔。“吾读此诗,虽然平仄上微有瑕疵,意境稍嫌颓唐,比起太学之中大部分年青人之作,却已经高出许多!” “那是自然,否则,季翁怎么可能引他来咱们面前!”张说也不跟贺知章、王安之两个人争论,笑着轻轻点头。 “你们二位如果知道,他在一个多月之前,连唐言都不会说,恐怕就此诗的看法,会大相径庭!”贺知章却仍然不满意,继续全力替张潜出头,“况且他的师门,原本也不以文章华美著称于世。” “啊?”话音落下,不禁张说和王适两个大吃一惊,就连年纪最长的毕构,都悚然动容,“此话当真?他一个月前,真的还不会说唐言?!” “他从山中出来,总计不到两个月。贺某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说得磕磕绊绊!”贺知章笑了笑,轻轻点头。随即,略作迟疑,又快速补充:“墨家自古以来,便以制器见长。贺某上次去他家取酒,曾经看过他制酒的铜壶,端的可谓巧夺天工。二位先前都曾经在地方替圣上牧民,若是将来有用到各类器物之时,不妨派人来跟用昭做一番咨询。” “制器?你当真学过墨家的机关秘术?”张说的眉头一挑,双目之中,立刻射出了两道锐利的光芒。 “用昭,墨家机关秘术,你掌握了几何?可否为老夫出示一二?!”毕构年纪大,反应稍慢,却跟张说一样,用刀子般的目光重新打量张潜,满脸难以置信。 也不怪他们两个多疑。 自从卢藏用和他兄长卢征明两个“聪明人”,借着隐居终南山“避世”的手段扬名,成功混入大唐高官队伍之后。每年出现在长安附近的各类隐士和异人,就多得如过江之鲫。 而状元郎贺知章,又是众所周知的喜好提携晚辈,经常用一些过头的言辞,替他自己看好的晚辈扬名。(注:贺知章夸过很多人,最著名的就是夸李白,谪仙。) 所以,先前王适、张说也好,毕构也罢,都没怎么把张潜的墨门子弟身份当一回事儿。只是碍着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人的面子,跟着附和几句罢了。反正眼下长安城内外,打着各类古怪招牌求出身的年青人车载斗量,也不差张潜这一个。 而现在,贺知章抛开花样文章,直接提到了实用机关器物,毕构和张说两个,就不敢再敷衍了事了。毕竟诗文这东西,只要肯花钱,就能找到高人捉刀。而墨家机关,却是要实打实做出来看效果的,是真是假,用上一用,就能分辨得清清楚楚! “用昭小友,反正眼下客人还没有到齐,你不妨说几样师门器物出来,让他们两个孤陋寡闻的家伙,长长见识!”贺知章是何等的聪明,听到毕构和张说的问话,立刻就猜出了二人并不相信自己先对张潜的介绍,当即心里就憋了一股子火,笑着向张潜提出了要求。 张潜原本还想谦虚一番,此刻发觉事情已经涉及到了贺知章的颜面和信誉,当然不敢让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失望。因此,向前走了半步,笑着从桌案上抓起了一双筷子,比划着说道:“敢教各位前辈知晓,秦墨入山之后,便不愿再于杀人利器上下功夫,因此兵器方面,在下学得很少。但可用于改善民生之器物,在下却略微涉猎了一二……” 说着话,他将筷子竖起来当立柱,又拿了一个装水果的柒盘当闸门,快速演示:“诸位前辈请看,这便是一个单向水门的大致模样。晚辈见长安周围,有许多土地都遭受了洪涝之害。若是挖水渠与大河相连排涝,又需要时刻提防河水倒灌。而如果在水渠上,建这样几道水门。当农田中水位高时,闸门被洪水推开,水就能自行泄入大河。而当河水暴涨之时,倒推闸门,即可将闸门关得死死。届时,将无一滴河水,可灌回农田之中!”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毕构前几年因为得罪了当朝权臣,被打发到外地做刺史。而那张说,更是因为不肯附和权臣污蔑同僚,被武则天一脚给踢到了岭南的钦州。这两位做地方官员之时,都没少因为水患而挠头。如今见到了张潜的单向闸门,如何会想不明白此物的妙用?一时间,惊喜,惭愧和懊恼等诸多感觉毕至,双双恨不得站起来以头抢地! 惊喜的是,有了此门,大部分洪涝灾害,可以迎刃而解。 惭愧的则是,如此简单的一个木头门,自己冥思苦想多年,怎么就是想不到? 懊恼更是,如今自己回长安述职,却拿不出足够的钱来,给韦后的哥哥送礼,再想要补到实缺,不知道要等至何年何月?眼看着可造福万民的利器,却没办法亲自去推广,那与未见到过此物,还有什么分别? 张潜哪里知道,后世人眼里一层窗户纸般的科技进步,对于前人来说,就是一座高山!兀自觉得光拿出一个单向水门来,不足以替贺知章争气。将筷子和柒盘放下,又找仆人要了一套纸笔,快速画了一个风车,和一个简易管道式抽水机。 “几位前辈,可见过这两种物件?这个,乃是风车,下面的这个,晚辈称其为机井。若是用风车带动机井的摇柄,就可源源不断地将水,从低处汲到高处。若是在沟渠与大河之间筑一道堤坝,将风车架设于其上,两侧各接一根竹管做井管。洪涝之时,就可以将沟渠里的水,利用风车和机井排入大河。而干旱之时,则可以将大河中的水,提入沟渠。如此,除非遇到赤地千里或者洪水滔天的大灾,否则,小旱小涝,基本伤不到沿河两岸百姓分毫!“ “嘶——”话音落下,在座四位长者,瞪圆了八只眼睛,齐齐倒吸冷气。即便心思再沉稳,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风车,对见多识广的他们来说,并不新鲜。但利用风车和两根管子,将水从堤坝两侧随意汲放,却是他们闻所未闻。 至于张潜口里的“机井”,为何会有如此神奇功能?其中又是什么道理,他甭说听闻,甚至连做梦,都没曾梦见过! 而张潜,还唯恐四人不信,笑了笑,继续补充道:“晚辈的庄田,今年有很多处都受了洪涝之灾。所以趁着眼下秋高气爽,专门命令管家组织仆人和佃户,在挖渠,筑堤并择地架设水门、风车和机井。风车和机井,大约还需要一个半月时间,才能做好。但水门已经安装了好几个。四位前辈如果有兴趣,一个半月之后,便可到晚辈庄子上,亲眼看一看这些实物。” “这……”毕构、贺知章、张说和王适四个,终于停止了吸气。瞪圆了八只眼睛互相看来看去,都从彼此的面孔上,看到了无法掩饰的疯狂。 如果水门,风车和机井这三样东西,能出现在世上,并且推广开来。光是八水环绕的长安城周围,恐怕就能凭空多出数十万亩良田!而比长安更加涝的衮州、襄樊、姑苏、余杭等地,假以时日,恐怕全都会成为鱼米之乡,人间天堂! 许久,许久,张说第一个缓过神来。很是失礼地指着贺知章的鼻子,大声抱怨:“季真兄,这,这就是你的错了!有如此利器和奇才,为何不早日献与圣上?!张某知道你爱惜羽毛,可与天下苍生的福祉相比,区区羽毛,算个狗屁!” “我,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三样神器!”贺知章被骂得好生冤枉,红着脸高声自辩,“我若是在初次与他相遇之时,就见到水门、风车与机井,岂会把用昭推荐你?” “季翁,道公,两位前辈不要争执,且听晚辈一言!”见贺知章和张说两人,就要像小孩子般吵起来,张潜赶紧在旁边劝架:“水门,风车和机井,晚辈以前在师门中,也只是见别的师兄做过,自己并未亲自动过手。所以,在这三样器物的性能未得到证实之前,断不敢将其公之于众。季翁前辈在晚辈庄子上做客之时,晚辈尚未将实物造出,所以就没有跟他说起。如今,这三样器物,已经造得差不多了,晚辈才不敢再敝帚自珍。” “嗯,事关重大,谨慎一些绝对应该。”毕构年龄最长,用颤抖的手,捋着自家胡须,一锤定音。 “那就快点去造,早一天造出实物来,早一天造福万民!”张说仍旧不甘心,红着眼里,大声催促。“如果真的能像你所说那样,哪怕性能差上一半儿,你也不用再去四处投卷了。隆翁,季翁、安之和我,联手保你一份功名!” “投卷”这两个字,在大唐的意思是,把自己的文章送给达官显贵看,以求对方帮着自己扬名,或者推举自己步入仕途。 张潜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更明白,张说是把刚才自己拿出菊花诗来请贺知章斧正的举动,当成了向四位长者“投卷”,顿时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红着脸低声解释道:“多谢前辈。但是,晚辈斗胆教前辈得知,晚辈先前那首诗,是真心想要贺前辈指点,并非……” “行了,老夫知道你没投卷的意思。但是,老夫却有责任,不让明珠埋没于尘沙之中!”贺知章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皮,出言打断。 “小小年纪,怎地如此畏首畏尾?!”张说也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数落,“大唐包容四海,有本事的人,从来不用藏着掖着,故作谦虚!你既然有幸修得了一身奇术,拿出来报效父母之邦,理所应当!难道还真要闲居于林泉之下,直到白发苍苍,再大发感慨,只为花开晚,不得报春风?!刚才说你未老先衰,你还不服!哼,这回又让张某逮了个正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七十章 斯人独向隅 (下) 第七十章斯人独向隅(下) ‘编的,胡编的,我写诗的时候,根本没考虑什么心境不心境!’张潜在心里暗暗叫苦,却对几位长者的热情无可奈何。 然而,他总不能真的对眼前这几位长者说,李隆基没当皇帝之前,皇家内部杀得人头滚滚,大伙稍不小心就会遭受池鱼之殃,我劝你们还是能躲出多远就躲出多远为好。 他也不能真的跟眼前几位长者说,与其联名举荐自己出仕,不如说服朝廷给自己水门、风车和机井专利费,让自己今后啥都不用干,蹲在家中就财源滚滚。 他更不能告诉张说这位将来的开元名相,眼下自己正准备钻朝廷的空子,买一个正四品头衔来装点门面。而接受对方推举,自己了一半儿,却看到琴律悄悄地冲着自己竖起了眼睛。顿时,头顶寒气倒灌,只好将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任由那卢莛拉着,到一旁欣赏对方大作去了! 张潜刚才就结识了王之涣和卫道两个人,与其他年青俊杰们都没来得及打招呼。此刻见卫道被那姓卢的给缠住脱不开身,便不想凑过去一起受罪。 于是乎,他双腿悄悄绕了个圈子,转到外围的一处石头桌案旁落座,抓起仆人们早就预备好的黄酒,慢慢品尝。 才喝了两三口,耳畔却忽然又传来“叮”地一声,却是琴律失手,将古琴调断了弦,无法再替大伙弹唱了。众才子们大呼可惜,却依旧诗兴难以扼制。继续一个接一个上前,或者亲自提笔,或者请张旭代劳,将各自所写的咏菊诗,誊抄于同一卷桑皮纸之上。 眼看着周围年青人纷纷“交卷”,张潜的心里头就又发了虚。他提前准备的那首“观菊”,既然已经被张说批下了“颓唐”两个字,当然不能再次拿出来献丑。而现场再“憋”一首出来,他又担心抢了卢铮倒数第一的风头,传为左右读书人的笑柄。因此,思前想后,看看左右没人注意到自己,干脆站起身,直接效仿了汉高祖刘邦,尿遁而去。 然而,入园的时候,他是被王之涣领着,并未觉得张若虚家的宅院有多庞大。此刻自己偷偷往外溜,就立刻有些转向。 堪堪走过两道回廊,一座凉亭,仍旧没找清楚东南西北。肚脐下,却真的有一股尿意,悄悄涌了起来。 如此,张潜就不敢乱走了。慌忙调转头,偷偷向花园折返。本打算回到花园之后,立刻找个仆人,命令后者带自己去如厕。谁料想,明明刚才没走出多远,才子们的喧嚣声也近在咫尺,脚下的青砖小径,却始终通不到花园的门。 正惶急间,身侧的竹林后,忽然传来了几声的女子噎涕,不高,却与远处的喧闹格格不入。 张潜楞了楞,本能地就想绕过竹林,看看到底是谁在哭?才走出几步,却又迟疑着轻轻摇头。 这是张若虚的家,而竹林后的噎涕声,明显来自一位少女。张若虚姬妾众多,其中最小的一个,年龄跟紫鹃仿佛。若是此刻在竹林后抽泣的女子,是张若虚的一位小妾,他张潜跑过去嘘寒问暖,又叫什么事儿?! 管不得也,管不得也! 刹那间,酒意和尿意全无。张潜果断抽身后退,逃之夭夭。谁料,没等他的双脚返回青砖小径,身背后,却又传来了一个那少女低低的声音:“别怕,你爷娘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嘶——。他们肯定是遇到了迫不得己的事情,嘶——。” 伴着轻轻的抽泣,少女的声音,沙哑而又温柔。宛若一根针,从背后刺破张潜的衣服,刺透他的皮肤,骨骼,一路扎进了他的心脏。 “真的,相信我。天底下哪有爷娘不怜惜自家骨肉的。嘶——” “嘶——。你自己努力长大,长大后,就可以去找他们。嘶——,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不用着急,你能把日子过得好好的,他们想必,想必也会以你为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七十一章? 偶然 “天底下没有爹娘不爱自己的孩子,他们肯定遇到的迫不得己的事情。你自己努力长大,考大学,读硕士,博士。等你博士毕业了,就可以去找他们。甚至上网发通告,那时,他们想必会以你为荣……”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张潜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到过。 那时候,刘姨还年青,脸上没有一丝皱纹,黑发如瀑。 那时候,他相信刘姨说的每一个字,然后努力吃饭、学习、锻炼,努力长大。 直到高考摸底之前,他永远失去了她。 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了原地。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淌。然而,张潜却不敢回头,唯恐一回过头去,说话的少女就像梦中的天使一般长出翅膀飞走。 类似的好梦,已经破碎过无数次。每次,都是在他回过头,或者伸出手的一瞬,那个世界上最温柔,最美丽的女子,都会生出一双洁白的翅膀,在他梦里迅速飞离,飘散,无论他如何哭喊,如何挽留。 也许是短短十几秒钟,也许是漫长几个世纪,当全身的肌肉再度恢复控制,张潜猛地一咬牙,缓缓地向后退去。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完全凭着记忆和直觉,用后背贴着竹林,向抽泣声再度靠近。 无论说话者是谁,是魔鬼还是天使,他今天都一定要弄个清楚。。 他已经错过了一次又一次,今天,他必须抢在对方长出翅膀之前,将她的手紧紧拉住。 哪怕这一刻仍然是在做梦,他也宁愿陷进梦中永远不再醒来。 “表姐,表姐,你药来了!我把金创药拿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忽然把“好梦”搅得支离破碎。紧跟着,则是一连串愤怒的追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表姐小心,有登徒子!” 最后一句,明显是在提醒那先前偷哭的少女。后者瞬间跳了起来,手里抱着一只青灰色,只有拳头大小的兔子,踉跄后退。 而张潜,也果断转身,恰看见少女惊慌失措的面孔和哭红的眼睛。 不是刘姨!比他记忆里刘姨最年青的时候,还要年青许多!身材比刘姨高,目光也远没有刘姨当年慈祥。 因为工资不高的缘故,刘姨穿衣很素淡,也从没戴过什么首饰。而红眼睛少女,却身着一袭堪称华丽的淡蓝色唐代仕女装,头得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七十二章? 论诗 “这张世叔也是,好好的院子里头,修什么八卦阵。这里又不是桃花岛!”转过一个亭子,两个路口儿,按照张青蘅的指点,张潜终于找到了先前“出逃”时的角门儿,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在心中偷偷吐槽。 想到桃花岛,他又禁不住想起金庸笔下那个精灵古怪的蓉儿。可惜的是,聪明的女孩儿,才不会像黄蓉一样,给靖哥哥用两块压扁了的点心就骗了去。 人家不禁禁要靖哥哥的专一,还想要杨康的帅气,欧阳克的温柔体贴。如果你啥都不沾,最好自己躲远远的,别惹讨人嫌。 “不过,人家靖哥哥好歹还有一匹汗血宝马,搁在后世,那就是,自己不是提前准备下的?”王翰坚决不给他“偷懒”的机会,顺着他的口风敲砖钉脚。, “那小弟我就献丑了!”王之涣推辞不过,只好乖乖就范,“此诗乃是在河北所做,不能算是品菊,只能算送别。好歹,里边还占了一个菊字。” 顿了顿,酝酿了一下情绪,他的声音忽然转高,“送别。蓟庭萧瑟故人稀,何处登高且送归。今日暂同芳菊酒,明朝应做断蓬飞!”(这首王之涣的原作) “好!”话音刚落,隔着老远的卫道,第一个就跳了起来,大声喝彩。“今日诸位虽然各有名句,但在卫某看来,这首送别,虽然不是专门写菊,却当属第一。” 很显然,他是被“知己”卢莛给恶心得狠了,如果再不找机会脱身,恐怕不仅仅接下来会连续好几天吃不下饭,甚至要直接落一个“三个月不知道肉味儿”的下场。 张旭、张九龄、王翰等人,都是诗文行家,也跟着纷纷抚掌而赞。如此一来,原本看不出王之涣所做诗歌,好在什么地方的才子们,也没勇气挑刺了。大伙纷纷开口锦上添花,公然将这首《离别》,推为当日诗魁。 王之涣被夸的非常不好意思,赶紧摆手自谦,“各位兄长太抬举我了,我这诗,第一不是当场所做,第二也文不对题,真的不敢窃居榜首。倒是子羽这句,溪上芙蓉今何在,篱边野菊笑秋风。读起来让人唇齿留芳!” “子羽的《寻菊》和你的《送别》,各有千秋。但你的送别,既有重阳登高之意,又把今日桌上美酒给写了进去,如果我是考官,肯定点你为榜首,让子羽去做榜眼!”张九龄最近几年,仕途不太得意,所以心境更容易被《送别》一诗所触动,笑着在一旁补充。 周围的青年才俊们,又纷纷开口。反复对比《送别》与《寻菊》,最终,还是认为王之涣的《送别》略胜一筹。 正品得高兴之际,大伙耳后,却忽然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嗯!自古诗文,就没有个确定标准。如同百花,春兰秋菊,各自芬芳,你非要说那夏天的荷花是第一,未免有失公允。要依卢某之见,今日大伙所做,各有千秋,这首《送别》,远远算不上最佳!” 说着话,卢莛那肥胖的身体,就如同水缸般挤了进来,将周围的年青才俊们,挤了个东倒西歪。 张九龄年纪略长,又是宦海里沉浮过的,自然不屑与他争执。但王翰年纪跟张旭差不多,身后的太原王又不输于范阳卢,立刻忍无可忍。 当即,他在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笑着道:“春兰秋菊,当然各自芬芳。可如果旁边放一团狗屎,大伙鼻子再堵,也能闻得见其臭。至于诗文,虽然从古至今,也没一个固定的评判标准。但总不能自己说好,再拉上七八个半桶水帮腔,就宣称远超曹子建,不输骆宾王了!” 那卢莛原本还想,借机跟大伙赏析一下,自己那首大作的妙处,顺便再请琴律大家帮自己合上曲子亲自弹唱一番,以便留下个才子美人的风流佳话。谁料迎头被王翰敲了一顿棒子,难免要恼羞成怒。当即,抬起一根胡萝卜粗的手指,径直点向王翰的鼻梁,“竖子,你在说谁?” “我在说狗屎!”王翰稍微侧了下身子,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至于谁是那拉屎的野狗,就不要自己跳出来恶心人了。诗文写得不如季凌,王某承认。而如果非要王某承认,那条野狗把屎拉得很漂亮,呵呵,不知道他是羞辱王某呢,还是羞辱整个诗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七十三章? 说酒 “哈哈哈哈哈……”四下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众青年才俊们,笑得前仰后合,一个个直擦眼角。 胖水缸卢莛才能平庸,又没有什么自知之明,还一直企图癞蛤蟆吃天鹅肉,很多人其实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是耐着他父亲卢征明,乃是吏部侍郎,随便动动手脚,就能令大伙在仕途上平添许多坎坷,不敢轻易得罪他而已。 但是今天,王翰忽然跳出来仗义执言,大伙肚子里所憋的邪火,哪可能还藏得住?即便心中再畏惧卢家父子过后报复,自己书法好,那跟在孔夫子面前卖百家姓,还有什么分别?虽然贺知章先前说过,弄斧必须到班门。可至少弄斧者自己得把斧子耍到收发随心的水平,才够资格跑一趟。否则,就不是求高人指点,而是纯粹找抽了。 谁料,张旭却不肯准许他继续谦虚,上前半步,手指着他先前替王之涣誊写的那句“今日暂同芳菊酒”中的第一个字,笑着点评,“特别是此字,翩然挺立,好似白鹤振翅欲飞。在下曾经练习多次,却从来写不出此等韵味。” 汗,瀑布汗。一半儿是因为惭愧,另外一半儿还是因为惭愧。 前一半儿惭愧的是,送别诗加上作者名姓,一共三十三个字,结果只有一个“今”字,勉强能入张旭法眼。而那个“今”字,则来自张潜自己在二十一世纪读书时,反复临摹了不下百遍的《寒食帖》。此字带着苏东坡的三分皮毛,当然在行家眼里,与其他三十多个字,都大不相同。 后一半儿惭愧的则是,也就在张旭二十三岁,还远远没达到草圣境界的时候,自己敢壮着胆子给此人打个下手。等到张旭走到巅峰时刻,自己再像今天这么胆大,恐怕不被草圣的“粉丝”活活骂死,也会被其他同龄人拖出去砍了手指头。 “两位张兄,还不赶紧过来喝一杯?刚温好端来的菊花白,这已经是第三轮了,倒得晚了,肯定又是一滴不剩!”好在王之涣来得及时,用一杯酒,打断了张旭继续探讨书法的愿望。 不愧是杜甫笔下的饮中八仙之一,草圣张旭听闻好酒又来了,果断放弃了自己最爱的书法,笑着向王之涣拱手:“多谢季凌了,上轮我就晚了一步。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辜负了佳酿!” 说罢,又将头转向张潜,笑着发出邀请,“用昭兄,一起去喝一杯。张都尉家今日的佳酿,与寻常所见美酒,大不相同。” “伯高兄自便,我不善饮!”张潜拱下手,轻轻摇头。 酒是他自己提炼出来的,为了调味儿,还特意加入了刚刚蒸馏出来的野菊花香精,他当然知道此酒与众不同。但白酒这东西,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根本不是什么新奇玩意儿,也没什么吸引力。要是喝,他宁愿选择如今大唐市面上常见的刘伶醉,好歹还能品尝到几分幽幽古意。 “不善饮,怎么可能?不善饮,张都尉怎么会愿意与你结为忘年交?!”张旭却以为张潜又是在谦虚,停住脚步,笑着相劝。 “伯高兄尽管去,这酒,乃是他庄子上的特产,他当然不觉得稀罕!”不待张潜解释,王之涣已经抢先一步,揭开了答案。 “原来此酒,乃是用昭以师门秘法,指点下人所酿制,怪不得你对此物无动于衷!”张旭恍然大悟,一边笑着再度向张潜拱手,一边迈开脚步直奔距离自己最近的酒桌。“愚兄先去拿酒了,既然今日是菊花盛宴,没了这菊花白,乐趣就少了一大半儿!” 早就从杜甫的诗作中,知道他嗜酒如命,张潜也不耽误他的时间。笑着点点头,用目光送了他几步,然后将面孔转向了王之涣。 正打算问上一问,按照大唐的习俗,自己现在告辞的话,算不算失礼?却不料,耳畔忽然又响起了卢莛那令人心烦的叫嚣声:“什么绝世佳酿,尔等喝过从大食国运来的拂菻国英雄血么?那才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酒,通体殷红如血,盛放在夜光杯里,对着月亮或者灯烛,不用喝,光看和闻,就让人飘飘欲仙了!” 这,就有点儿太不在乎主人家的感受了。更何况,此间主人与贺知章联手举办赏菊宴,目的还是提携这些年青后进! 当即,与那卢莛同席而坐的几个老成持重的青年才俊,就把头低了下去。一个个只管对着菜肴和酒水发动进攻,谁都不肯接此人的话头儿。 而那卢莛,却兀自觉得自己出了风头。举着一杯白酒,继续高谈阔论:“况且此物,虽然清冽幽香,却失于过烈。须知,酒亦如人,过于寡淡,固然不招喜欢。过于刚烈,同样令人敬而远之。只有表面看上去热烈如火,接触起来却如一盏浓茶,才是君子之风。以此,拂菻国英雄血,当为酒国君子,而这菊花白,话,却塞不住在场所有人的口。” “卢兄误会了,季凌他只是怕你吃多菊花白,伤了身体而已!”张潜迅速接过话头,笑着替王之涣接招。“毕竟,此物,与英雄血一样,还有一个别名,叫做量心尺!” “量心尺?”卢莛喝得已经有些高了,哪里猜得出张潜是在故意给他设套儿,听对方说得新鲜,立刻本能地追问,“哪个量字?是良人的良,还是衡量的量?” “都可!”张潜从桌上抓起酒壶和干净酒盏,给自己倒了半盏,一边在阳光下转动瓷杯,一边笑着解释,“可做良心有无的良,也可以做测量心性的量。若做前者,解释则简单,喝了酒之后,却反过头来向酒主人鸡蛋里挑骨头的,则是缺了良心!” “哈哈哈哈……”周围有人恍然大悟,举着酒杯笑得前仰后合。 “竖子,你说谁?”卢莛又羞又气,一蹦三尺,“你说谁没良心了?你姓甚名谁,报上来,让老子好好教教你做人。” “卢兄,莫急,莫急,我是说酒,没说人!”张潜只是轻轻侧了一下步,就躲开了卢莛的攻击。随即,既不生气,也不还手,只管将目光看向张九龄,一边躲闪着卢莛的攻击,一边笑着补充,“至于测量心性,则是此物本意。如果是心忧天下的贤能之士,此物三杯落肚,心中块垒俱消。旋即可以抛却所有羁绊和烦恼,放手造福治下万民。量得结果,真君子者也!” 又轻轻转了身,躲开卢莛的撕扯,他一边快步向王翰,一边侃侃而谈,“如果是壮怀激烈的侠士,此物三杯落肚,则可拔剑上马,或斩尽犯我大唐疆域的胡虏,或荡尽占山为王的蟊贼。量得结果,真豪杰者也!” 单手拦住卢莛从背后砸来的拳头,将此人推开。然后再度挪动脚步,张潜像舞剑般端着酒杯,朝张旭遥遥致意,“若是光明磊落的读书人,此物三杯下肚,可以燃热血,涨才思,或泼墨作画,或提笔写字,留下传世大作,为后人欣赏膜拜。量得结果,真英才也!” “站住,站住,竖子,你少信口开河!”那卢莛越听越不是滋味,尾巴一把追在张潜身后大叫。 他只有一米六几的身高,却有将近一百七十斤的分量,又喝了许多酒,哪里追张潜得上?被张潜轻飘飘几个闪身,就给闪了一个跟头。多亏了那卫道怕他摔坏,及时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了他当场头破血流。 而张潜,却恨卢莛在张若虚家里闹事儿,迅速转过身来,冲着此人轻轻摇头:“如果是那没什么本事,却喜欢四处显摆的草包,此物三杯下肚,却可以令其原型毕露。或者胡吹大气,自吹自擂。或者惹是生非,四处寻衅。弄不好,回到家中,还会借着酒劲儿,找比自己弱小的妻儿撒疯。测量结果,人渣是也!喝再好再贵的酒,都不如喂狗!” “好,好一句人渣也!”王翰早就乐不可支,不待张潜话音落下,就跳起来,向在场所有年青人举盏相邀,“诸君,干了为此量心尺,各自量心!” “饮胜,以此酒量心!”张旭、琴律、王之涣等人,大笑着附和。一个个,觉得心里头好生痛快。 再看其他人,即便是张九龄这种年龄稍大,阅历最丰富的者,也笑得直擦眼泪。擦过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七十四章? 指点江山 (上) “好,好一句人渣是也,好一把量心尺!”酒杯未落,不远处,已经响起了一声洪亮的夸赞。紧跟着,贺知章、张若虚和毕构三位老前辈,缓缓走了过来。 很显然,三人是听到了这边的喧闹,特地过来查看情况。登时,卢莛的头脑就恢复了清醒,不敢再追着张潜撒酒疯。而张潜,也没想到自己为张若虚打抱不平的话,竟然被三位老前辈给偷听了去,顿时,迎上前不是,躲起来也不是,端着一盏白酒好生尴尬。 “刚才那几句话,是你随口说出来的,还是以前写过的文章?!”须发皆白的毕构,却不像年轻人那样瞻前顾后。先狠狠瞪了卢莛一眼,随即,笑着走向了张潜。 “晚辈刚才顺口说出来为大伙助兴的。”张潜躲无可躲,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晚辈并不擅长写文章。” “既然有如此才思,怎么能说不擅长写文章,年青人切不可过于自谦!”毕构笑着横了他一眼,非常霸气地吩咐,“回去誊抄出来,托人送到老夫府上。题目么,就叫《说酒》便好。写文章最重要的直抒胸臆,至于遣词造句,只要通顺即可,无须过于花哨!” “这……”张潜顿时头大如斗,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才能让毕老前辈不生自己的气。张若虚见此,立刻一脚踹了过来,“不知道隆翁的家在何处是吧!你回去后尽管写,然后送到老夫府上来,老夫亲自带你去找隆翁指点!” “是!世叔!”张潜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同时心中暗自嘀咕张若虚不仗义,早知道如此,自己刚才真不该替他出那个头。 然而,周围的众年青才俊们,却纷纷将目光看向了他,一个个,脸上的羡慕如假包换。 毕构近几年仕途再坎坷,也是做过一任中书舍人,替皇帝草拟过圣旨的官场老前辈。同时,此人在大唐文坛,也属于泰山北斗级人物,影响力丝毫不输于贺知章。别人去毕府投卷,能不能过得了门房那一关都很难说。而张潜,被毕老前辈亲口点了名要求送文章到府上,居然还想推三阻四,居然还得张若虚答应带路方肯点头! “不就是几句醉话么?咱们想说也说得。什么量心尺?黄酒、葡萄酒喝多了,效果还不是一个样?”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当即,就有人气愤不过,在桌子下小声嘀咕。 “那刚才卢莛闹事儿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站出来说醉话?”同桌吃酒的卫道,立刻将凳子挪得距离此人远了一点儿,冷笑着抬杠。“你要是有硬扛卢莛的勇气,现在毕中书邀请去他家送文章的人,就是你了!” 那不服气青年,被卫道怼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不敢再胡乱说话。而卫道自己,却将目光继续投向毕构、贺知章等人,看几位老前辈们,今天除了张潜之外,还打算提携谁? 果然,向仆人要了酒,虚虚地跟张潜对饮了一小口,毕构就将头转向了所有人,再度满脸豪迈地高声说道:“前一段时间在河东,老夫忽然读到一首《塞下曲》,里边有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堪称脍炙人口。不知道王翰小友今日来了没有?且容老夫敬你一杯!” 话没说完,王翰已经“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举着杯子躬身,“不敢当,不敢当。拙作能入前辈法眼,在下惶恐不尽!” “老夫也来凑个热闹!”贺知章友善地冲王翰笑了笑,也高高地举起了酒杯,“在老夫读过的边塞诗中,迄今为止,以此诗为最!”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读罢此句,老夫差点就赶赴边塞!”张若虚不甘落后,也举着酒杯邀请王翰共饮。 而王翰,再也无法保持先前的洒脱和从容。脸红得像火烧过一般,眼眶也微微发红。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只管将手中菊花酒举起来,鲸吞虹吸。 贺知章等人,陪着他抿了几口酒,又跟他聊了几句作诗的心得。随即,就将目光转向了张九龄。笑着夸张九龄那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必将流传千古。 张九龄出仕早,跟贺知章、张若虚都是旧交,跟毕构也曾经有过数面之缘。因此听了三人的夸赞,倒不像王翰那般激动。只是笑着谦虚说自己不过是苦吟多日,才偶然得了几句,当不起前辈们如此盛赞。然后又虚心地跟毕构请教了一些写文章的心得,便再次共同举杯,庆贺时隔数年,大伙又于长安相聚之幸。 这场盛宴,名为赏菊,实际上却包含了给年青人出头机会的意思在内,所以毕构、贺知章和张若虚三个,当然不能一直跟张九龄叙旧。很快,就又举着酒杯走向了另外一位名叫牧南风的青年才俊,将其最得意的诗句,当众开口点评。 那牧南风年龄跟王翰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在三位文坛宿老面前,怎么可能保持得了平常心?直激动得当场就落了泪,被张若虚笑着调侃了几句,方才恢复了镇定。 随即,贺知章等人,又转向另外几位最近风头甚盛的青年才俊,挨个跟他们攀谈写诗和写文章的心得。无论是夸赞几句,还是指点几句,都令对方受益匪浅。 而青年才俊这边,见身为主人的张若虚,已经下来走动。便开始四下串桌儿,彼此结识。其中一些心思活络者,甚至趁机串到了年长者的那一边,向张说、王适、司马承祯(白云子)等前辈敬起了酒。如此一来,花园中的气氛变得愈发热闹,大伙杯觥交错,喝了个眼花耳热。 张潜的社交能力虽然很是一般,但今日借酒品人,当众让卢莛出了丑,还有得到了毕构的青睐,难免就成为了大伙关注的焦点之一。不仅仅先前王之涣替他介绍过的张九龄、张旭、王翰等人,主动过来跟他举杯对饮一回,先前没来得及结识的牧南风、赵子孝、曹安石等才子,也主动找了机会上前,跟他饮酒闲谈。 大伙年龄相近,彼此之间又都没来得及发生任何误会和冲突,因此,谈得甚为投机,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 只有卢莛和少数几个货真价实的纨绔子弟,肚子里缺乏墨水,跟在场大多数文坛前辈和同龄才俊,都说不到一起去。而他们平素所炫耀的斗鸡走马,在今天又找不到人捧场。因此,越喝越没意思,一个个抓耳挠腮,只恨天黑得太晚。 “卢兄,那姓张的什么来头,怎么不光毕构对他青眼有加,白云子那老牛鼻子,竟然也主动奔着他去了?!”无聊的人,就喜欢惹事。一名纨绔偷偷拿手指捅了一下卢莛,低声询问。 “白云子?找他?”卢莛好不容易才消停一会儿,被此人一撩拨,立刻又开始犯混。目光迅速转向张潜,果然看见,后者跟老道士白云子两个,正举着酒盏谈笑风声。 周围人声嘈杂,所以,再好的耳力,卢莛也不可能隔着老远,听清楚张潜和白云子所说的每一个字。隐约只能捕捉到“孙御医,药酒,经络……”等,区区几个词汇。顿时,在忌妒之余,心中大感困惑,本能地拎起一只空酒杯,摇晃着凑了过去。 连续喝了至少有四两白酒,张潜已经处于半醉状态,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正在悄悄向自己靠近。听老道士司马承祯既不跟自己谈养生,又不跟自己谈修仙,而是一上来就大谈特谈他自己跟孙安祖两个,如何利用白酒远比其他酒浆浓烈的特性,承载药物去治疗疑难杂症,顿时对此人好感大增。 “道长所说的浓烈,师门有一个专用名词,为酒精度。”既然心生好感,对方又是诚心求教,张潜便不能胡乱搪塞了。接过司马承祯的话头,笑着跟对方探讨,“酒精么,道长理解为酒之精华,就可以了。通常,酒精度越高,则酒性越烈。嗯,以零到一百来标识吧,零就是没有酒精,白水一杯。一百么,则全是酒精,里边没有任何掺杂!” “嗯,这个办法倒是直接!”白云子司马承祯情商极高,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每句话,都接到了张潜最想表达的地方,“度数低的,含酒之精华少,化不开药力,也通不过堵塞的经脉。度数高的,则能更好地将药物精华化于其中,遇到堵塞的经脉,也如银针捅肉筋!” “什么是经络,晚辈不懂。但有些药物,的确更容易溶解于酒精!”难得有人跟自己不谈写诗和做文章,张潜心态大为放松,说得津津有味儿,“但给人饮用,酒精度却不宜太高。否则,容易伤身!” 道家的一些智慧结晶,虽然没有现代科学描述得那么精细,却也是仔细观察了自然界各种现象所总结,因此,不用张潜细说,司马承祯毫不吃力地就接受了他的观点,“当然,物极必反,乃天地间致理!” “总得有个大致范围吧?”卫道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撇着嘴在旁边嚷嚷,“白云子前辈说,包含酒之精华少了,会化不开药力。你又说,酒精多了,容易伤身。难道就不能取个中庸之道,既能化开药性,又不伤身体的?” “那就是你杯中的酒了,或者这杯中酒,含酒精再高一些。”张潜想了想,按照自己所知道的医学知识如实回答,“大抵,是含酒精七成为上限,再高就会对人体有害了。” “七成,如何才知道含酒之精华七成?用嘴巴品么?那怎么可能?”那卫道不愧表字为纲经,立刻皱着眉头跟张潜较起了真儿。 “对啊,用嘴巴品么?”卢莛正愁好不到机会报先前的“一箭之仇”,大笑着在旁边帮腔。“哈哈哈哈,张用昭真的长了一张好嘴!这酒之精华无色无形,与水混在一起根本难分彼此,你却硬要分出一杯酒中,包含精华几成来?怎么分,用嘴品么,你且给大伙品一个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七十五章? 指点江山 (中) 他身体胖,中气足,又故意将嗓门提到了最高,顿时就成功地将周围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正准备补充几句,让张潜出一个大丑。却不料,张潜忽然拿起两只酒杯,冲着他摇头而笑。 “若是卢兄,自然只能用嘴巴品!”不慌不忙地,将两只酒杯,其中一只倒满了自家酿的菊花白,另外一只,示意仆人帮忙倒上了清水,张潜笑着解释,“而张某,却用一把卖药的秤盘,两个同样大小的杯子即可。酒精的重量,恰好为白水的八成!一杯酒,含多少酒精,取同样数量的白水,对着称一下重量,就能算得出来。诸位不信,尽管拿了去称!” “高明!”白云子司马承祯修炼长生之道,每天都跟丹药和各种量具打交道,对测算物体的比重毫不陌生。听了张潜的话,立刻恍然大悟,“如此,今后再拿酒浆合药,就有参照物了!不愧为秦墨嫡传子弟,小友果然学识渊博!如此简单的办法,老夫居然一直都没想到!” “高明!张兄高明!”被卢莛用大嗓门故意吸引过来的一众青年才俊们,也纷纷点头。即便自己不擅长计算,也相信张潜的办法肯定行得通。 只有卢莛本人,依旧不服不忿,晃动着肥胖的手掌,大声狡辩:“高明?怎么一个高明法?杯子这么小,一杯酒和一杯水的重量能差多少?世间哪有如此准的秤盘?这么轻的东西,谁又能保证称得毫厘不差!” “卢兄测不准,别人就一定测不准么。一杯酒重量你嫌小,一升,一斗,又该如何?”张潜毫不客气接过话头,冷笑着反问。 对于张说、贺知章、张若虚等曾经光耀了华夏文明史的前辈们,张潜心里始终保持着几分尊敬。所以,即便被前辈们批评错了,也不会生气和争辩。但是,对于卢莛这种仗着自家长辈权势,横行霸道的纨绔,张潜却一点儿惯着对方的想法都没有,所以,抓到机会,就直接告诉对方:你是个蠢货,请接受现实! “刚刚还说的一杯,怎么又变成了升和斗?”卢莛却以为抓到了张潜的痛脚,嚷嚷得更为大声。 “卢兄,可以用升,也可以用斗。道理通了,量具大小都是一样!”实在不忍心看着他继续出乖露丑,赵子孝轻轻拉了他衣服一下,悄悄提醒。 “胡说,升和斗,跟杯子怎么可能一样?!”卢莛却不识好人心,梗着脖子继续强辩,“怎么个道理通了?给你个斗,你能测得出来酒重还是水重?” 见此人根本不知道好歹,赵子孝欲哭无泪,只得拱了拱手,讪讪退后。而其他学子们,则尽量将身体挪得距离此人远一些,唯恐动作太慢,被当成蠢货的同类。 华夏自秦汉起来,就讲究一个耕读传家。所以,大部分读书人家里都是地主。而地主家年年跟佃户收租子,怎么可能不常备着升、斗等测量容量的器具,和测重量的大称? 正如那赵子孝所说,小到一杯酒和一杯水的分量,测量起来的确容易出误差。可放大到一斗酒和一斗水,测量误差就基本可以忽略。而其中道理与用杯子,却是一样。当测量完了一斗酒和一斗水的重量,两厢比较,再结合纯酒的标准重量,自然就能得出具体的酒之精华含量。 “你们都知道怎么测?你们都相信他说的话?”察觉到连先前几个故意讨好自己的人,都在悄悄地远离,卢莛终于意识到自己又丢了丑。然而,他却不肯轻易认输,又跺了几下脚,迅速转换话题,“就是能测得清楚,又算什么本事!终究是毫无用处的歪门邪道!” “你是谁家子侄,怎么满口胡言乱语?!以酒合药,治病救人,又怎么是歪门邪道?!”司马承祯醉心于长生和炼丹,最不爱听的,就是“歪门邪道”四个字。当即,气得白须飘舞,用浮尘指着卢莛的鼻子厉声呵斥。 那卢莛一心想找张潜的麻烦,哪里想到自己竟然误伤了一个道士?本能向后退了几步,咬着牙强辩,“我说的不是你老人家,我说的是他!治病救人,是你老人家合出来的药酒。而他,弄出来的这菊花白,却是歪门邪道!此物乃是粮食所酿,里边含,含的酒之精华越多,想必酿制之时消耗的粮食也就越多。身为读书人,不思报效君恩,却弄这菊花白出来,从百姓口中夺食,不是歪门邪道,又是什么?” 这就是纯粹的胡搅蛮缠了,谁家平时还不喝几口小酒儿?假如菊花白是从百姓口中夺食,那黄酒和醪糟该算什么? 当即,就有人皱起眉头,打算替张潜仗义执言。然而,一时半会儿,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起。毕竟,酿制酒水的确需要耗费粮食。而大唐,的确还有很多百姓,每年都需要用野菜和榆树钱儿来渡过青黄不接的时光。 “卢兄莫非忘记了,此酒,还名量心尺?”正急得两眼冒火之际,大伙耳畔,却又响起了张潜那温和的声音,依旧保持着礼貌和耐性,仿佛在给顽童上课的夫子一般,“在愚蠢顽劣之辈眼里,酿制此酒,当然是平白浪费粮食。在心怀天下的智者眼里,酿酒非但不是浪费……” “你不要强词夺理,刚才有人说过了,总之是一个喝醉,喝黄酒,也是一样!”那卢莛汲取上次教训,坚决不给张潜发挥空间,抢过话头,高声打断。 “但此酒,还可以救人性命,你知道么?”张潜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也将声音瞬间提高了三分。 “救人性命?不加入任何药物,就凭此酒?”卢莛被吓了一大跳,心虚地向后挪动脚步。 “张某先前说过,酒精含量超过七成,就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伤害。同理,对于细菌,也就是医者口中的邪毒,酒精则是克星!”张潜笑着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如同巨人俯视着侏儒,“如果有人在战场上受伤,用含酒精量七成以上的烈酒清洗伤口,可让感染机会至少下降八成。即便是伤口已经化脓,及时用此物清洗,也有一大半机会,将里边的细菌,里边的邪毒杀死,让患者转危为安!” 妈的,文科生怎么了,文科生肚子里那点儿初中物理化学,拿到八世纪去,照样具备碾压性优势!更何况,今天张某人面对的还是一名八世纪不学无术的纨绔! 当即,那卢莛就变成了哑巴。仰着头,瞪圆了一双纵欲过度的肉眼泡,连连后退。仿佛作祟的妖魔忽然看到神明。 而周围的众人,包括最擅长炼丹配药的司马承祯,也同样震惊得一个个将嘴巴虚张,好半晌,都说不出半个字来。 要知道,这年头,任何小伤口,都可能导致化脓感染。而感染一旦失去控制,也就是医者常说的邪毒逆行进入血脉,就可以令人失去性命。 再看那些有过行伍经验的人,包括张若虚、王翰在内,更是如遭雷击。脸色一会青,一会白,一会红,瞬息万变。 在战争当中,大部分阵亡的将士,都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恶战过后的伤口感染!所以,任何一支军队,超过两成的伤亡,就会失去战斗力。伤亡率超过四成,就会被自家彩号硬生生拖垮,如果不及时撤退,便会面临全军覆没的下场! 如果含酒精度超过七成的菊花白,真的如张潜所说,能够让伤口感染机会下降八成。还能杀死已经化脓的伤口里边的邪毒,让患者痊愈的机会增加一半儿。那,就不只是救了几个人的性命,而是让整个大唐的所有将士,都脱胎换骨! 毕竟两军交战之时,决定输赢的,除了主将运筹帷幄之外,最关键因素就是军队中的老兵是否发挥了作用。 新兵即便身体再结实,也会因为紧张、害怕等因素,动作走形,错失战机,甚至如同没头苍蝇般四下乱撞。而老兵,却知道把握住大部分机会杀死对手,保护自己! 老兵全是新兵变来的。 新兵打过几仗,不死,不残,才能成为老兵。 如果能让伤口化脓感染的机会降低八成…… “用昭,此话当真!你真的不是为了教训这个蠢货,在信口乱说?!”片刻沉默后,张说的声音第一个从张潜身后响了起来,带着轻微的战栗和十足的期盼! “用昭,你想清楚了,事关重大!开不得玩笑!”即便再对张潜照顾有加,这个时候,张若虚却不敢有丝毫马虎,瞪着发红的眼睛冲过来,一把搬住了他的肩膀。“某曾经是衮州都尉,军中向来无戏言!” “用昭兄,你初出山门。大唐这边的器物,和你山中所用的,可能不太一样!”张旭最为贴心,连退路都给张潜找好了,以防他为了面子,死撑到底。 “道公,实翁,伯高兄,对张某刚才的说法,诸位无需置疑。诸位应该知道,张某并非那信口雌黄之辈!”很是感激大伙的关心,然而,张潜却没有借机退缩,先是挣脱张若虚的控制,然后笑着向张说等人拱手,“酒精含量测量之法,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回家帮忙炼制含量达到七成的烈酒。大伙随便找几只家畜来,用刀子割伤了它们的腿,再以各种办法弄脏伤口,然后用含酒精量七成以上的烈酒清洗,五天之后,自然会验证张某所言非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七十六章? 指点江山 (下) 静,鸦雀无声的静。 只有秋风吹着菊花的幽香,缓缓掠过人的鼻孔。 忽然,王翰快步走到张潜面前,长揖及地,“如此,王某不才,先替我大唐沙场男儿,拜谢张兄!” “张某不才,先替我大唐健儿,拜谢用昭!”张若虚楞了楞,紧随其后。 “……不才,先替我大唐军中子弟,拜谢用昭兄!”四下里,感谢声响成了一片。所有家中长辈在军中效力的,或者有志自己将来去军中历练的青年才俊们,纷纷冲着张潜拱手而拜。 除了少数几个脑子不太灵光者之外,没有人再怀疑浓度在七成左右的酒精,可以用来降低伤口感染几率的真假。因为张潜自己先断了退路,并且把验证方法当众公布了出来。以张说、毕构等人的谨慎,自然会派人按照他说的方法去检测。五天的时间不算长,绝对不够张潜变卖了家业,逃之夭夭! “雕虫小技尔,世叔不必如此!子羽不必如此。各位兄弟,真的不必如此。折煞张某了!”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来,并且在二十一世纪早就被淘汰的一种酒精的用法,居然会引发如此多的感谢,张潜顿时脸色又开始发红。连忙侧开身子,先团团做了个罗圈揖,然后双手将张若虚的胳膊托了个稳稳。(注:酒精清洗伤口会引发剧痛,所以早就淘汰了。但著于公元850到1050年间的阿拉伯《医典》里,却记述了这种用途。) “可让成千上万大唐健儿免于含恨而死,怎么会是雕虫小技?!”张若虚难掩心中激动,用颤抖的声音连连反驳,“用昭,你可知道,自打圣后听从奸佞之言,放弃经营西域以来,我大唐疆域向东缩减了多少?如今非但那大食人在步步紧逼,先前降服于我大唐的舒曼、塔哈斯坦、布哈拉等国,也蠢蠢欲动。而一旦朝廷决定用兵恢复西域,又有多少健儿将因为伤口感染,死于非命?用昭今日拿出酒精消毒之法,等同于让我大唐将士又多穿了一层铠甲。如此奇功,朝廷……。不说朝廷,请先受张某一拜!” 说着话,他再度长揖躬身。周围的才俊们也有样学样,跟着张若虚的动作,向张潜齐齐行礼。慌得张潜一蹦老远,然后讪讪摆手,“世叔,快快请起。诸位兄弟,快快请起。酒精消毒虽然有奇效,但具体如何实施,用量多寡,还得由郎中来摸索。张某只是戳破了一层窗户纸,当不起诸位如此大礼!” 在他学过的历史课本中,武则天乃是中国历史上仅有的一位女皇帝。此人在位期间不敢吹功盖秦皇汉武吧,至少也是超过了历史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性帝王。此人非但承接了永徽之治的繁荣,还引领了开元盛世的到来!哪有一个字曾经说过,这位女皇帝在位之时,大唐国力急剧衰退,甚至到了已经丧失了对丝绸之路东段掌控的地步? 所以,在张潜眼中,给伤口消毒,只是酒精的一种很普通用法。见证卢莛的愚蠢,才是将此用法当众抛出来的最大意义。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对于张若虚、王翰等“知兵”者眼里,在满怀报国热情的同龄才俊眼里,酒精消毒之术的出现,却意味着朝廷对外忍辱负重的时期即将结束,意味着老天爷保佑,想要整个大唐,恢复昔日的荣光。 “对用昭来说,是一层糊窗纸。对我等来说,却是隔着千山万水!”再拜之后,张说接过话头,向已经急得恨不得立刻逃走的张潜,唏嘘着解释:“如果菊花白和酒精消毒之法,早出来一年,我大唐兵马将乘胜直捣大非川,根本不会给吐蕃人喘息之机,更不会准许其派遣求婚使者入朝,借机查看我大唐山川地形,搜罗我大唐工匠、郎中,为其卧薪尝胆所用!” “啥?难道我军吃了败仗?所以,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和亲?”张潜大吃一惊,眼前迅速闪过吐蕃拉拉菀商务官,那愚蠢蛮横模样。 在他印象里,那拉拉菀的蛮横,多半儿都是大唐底层小吏为了自己“省心”,给纵容出来的。只要像朱亮那种小吏们,明白自己是大唐的官员,而不是吐蕃人的狗,大唐百姓就能狠狠给吐蕃人长长记性,根本无需劳烦朝廷做得更多。却万万没料想,吐蕃人之所以敢在长安横着走,不仅仅是因为朱亮这种小吏偷懒,而是朝廷大唐整体在面对吐蕃时缺乏底气! “用昭,休得口无遮拦!”担心张潜因为不了解局势,导致祸从口出。贺知章拎着酒壶走到近前,笑着向他解释,“我大唐兵马之强壮,天下无双,怎么会打输给吐蕃。从久视元年(700)起,吐蕃屡屡犯我大唐边境,就没讨到过任何便宜去!去年更是未等两军正式交锋,其兵马就自行溃散。只是因为吐蕃所处之地,都位于高山之后,并且气候寒冷,我军难以在野外久驻。而夏日进攻,弟兄们受伤后又容易感染,所以,领军主将,每次都只是给吐蕃一个教训,从未试图乘胜追击,将其犁庭扫穴!” 这番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却表达得非常清楚。最近十年来,吐蕃一直是进攻方,大唐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状态。虽然每次防守都赢了,却没有力气追入吐蕃境内。 究其原因,主要有两条。秋冬进兵,唐军无法适应高原的寒冷。而夏天进兵,则弟兄们的伤口容易感染。所以,每次唐军获胜,都不能扩大战果。而吐蕃人吃透了大唐不敢追入高原,所以有恃无恐,只要看准机会,就会再冲出来捞上一票! 这就有些让人恼火了,更让人气愤的是,就在几天前,那个吐蕃商务官拉拉菀,在张潜面前,还一口一个翁婿之亲。 原来翁婿之亲,就是这么结成的。山贼天天来庄主家抢劫,把对方抢得烦不胜烦,无奈之下,只好把女儿嫁给了他。 但强盗带走了庄主家的女儿之后,是否会约束属下,明年还来不来劫掠,却是未知数。 反正趁着迎亲的机会,强盗已经将老丈人家的地形地貌,以及院墙高矮摸透了,趁机还掠走了庄子里的郎中和铁匠。下次拿着老丈人给的嫁妆,置办齐了物资,打造好了兵器铠甲,说不定能将老丈人家一鼓而下! “张县尉,贺太常,二位之言,请恕晚辈不敢苟同!”就在张潜郁闷自己那天为何不将拉拉菀坑得更很一些之时,大水缸卢莛,却又挤到了他身旁。 只见此人,先是对张说和贺知章二人轻轻拱了下手,然后也不管对方愿意不愿听,自顾侃侃而谈:“昔日孟子有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诚服也!我大唐自立国以来,与吐蕃不下百战,却始终未得其寸土,何也?道路遥远,吐蕃人无法感受到大唐历代帝王之德也!故而吐蕃人才不服教化,每逢其土王以抢劫之利煽动,便呼啸而出。去岁之战,我大唐兵马即便趁机进入大非川,直捣吐蕃王宫,不过是杀其一王,立另一王而已。高原苦寒,我大唐兵马无法久驻,过后势必撤回来。待我大军一撤,吐蕃新王振臂一呼,以抢劫之利诱惑其百姓,瞬间便又能纠集起数万兵马,倾巢而出。相当于一切都回到了原样,我大唐胜与不胜,没任何分别,平白损兵折将而已!” 还甭说,这厮虽然是个草包,却也没少背了书。将其范阳卢氏的家传学问当众摆出来,还真把许多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即,很多人就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而卢莛一招得手,立刻再接再厉,“所以,依卢某之见,我大唐之所以拿吐蕃无可奈何,并非昔日兵甲不利!而是与吐蕃每战,胜得都如同鸡肋。而今年圣上和圣后高瞻远瞩,答应了吐蕃的和亲,威力远超过千军万马。卢某不才,却可以预见,金城公主入藏之时,必是我圣上仁德,被吐蕃上下感知之日。届时,吐蕃与大唐,将永止干戈。我大唐安西四镇,将再无侧翼之忧!” “嗯——”张说被气得胡子乱颤,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卢莛的话术有多高明,而是此人故意把唐军没办法追击吐蕃贼寇,跟大唐皇帝皇后是不是高瞻远瞩给扯到了一起。如果张说进行反驳,势必会被此人趁机引申为对皇帝和皇后不敬。而张说被贬谪到钦州下面做县尉数年,好不容易任满返回长安述职。这当口再被吏部抓到把柄,恐怕下一任就得赶赴天涯海角! “呵呵,呵呵……”贺知章虽然没有像张说那样生气,却懒得搭理卢莛,让此人借机扬名立万,只管拎着酒盏,冷笑而去。 那卢莛见张说与贺知章都不反驳自己,顿时觉得飘飘欲仙,将头迅速转向张潜,冷笑着补充,“是以,在卢某看来,酒精也好,酒精消毒之术也罢,终究是小道。有与没有,也没任何差别!须知,以德服人,才是正途。只要天子广修仁德,施恩于天下,纵敌国之民,也会归心。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今我大唐圣明天子与圣明皇后在位……” 正说得吐沫星子飞溅之际,却看到张潜将酒杯举了起来,在半空中轻轻摇晃:“卢兄,此物又名量心尺!” “以仁德……”心中的阴影瞬间被放大了数倍,卢莛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给他发作机会,张潜又晃了下酒盏,笑着说道:“卢兄此言,张某闻之,犹如醍醐灌道。然而,扭头四顾,他却没看到任何女子的身影。 只有斜阳西坠,烧得天也殷红,云也殷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七十七章 ? 大师兄的日常 头疼,真的疼。 也许是因为张潜自己提炼的白酒,比后世大规模生产出来的白酒,多了许多对人体有害的杂质。也许是因为,跟王翰、张旭、王之涣这些大唐酒仙们举杯的次数太多。当天,张潜连自己最后怎么回的家都没记住。趴在床上一觉睡到第二天正午,才终于恢复了几分清醒。 但是,他的脑袋却疼得像被斧子劈过一般,动一动,就天旋地转。 然而,他却不敢再睡。先叫紫鹃帮自己拿了一份醒酒汤,对付着暖了一下麻木的肠胃。然后就强打起精神,在家丁张义的搀扶下,去了花露水作坊。 作坊的大铜壶,正采取“水浴加热—冷凝”法,从收购来的黄酒中,蒸馏酒之精华(酒精)。而因为冷凝不够彻底的关系,整个作坊里,都飘荡着后世民间劣质烧锅的味道。长时间暴露于酒精蒸汽之下,包括任琮和郭怒在内,在场所有人面孔都呈酡红色,说话时舌头也有点儿大。 “师,师兄酒醒了?”见张潜亲自来“督促学业”,郭怒以比后世研究生见导师礼貌十倍的态度,蹒跚着迎上前,嘘寒问暖。 “醒了,赶紧把窗子打开,谁叫你们关着作坊窗子的?!”眼看对方差点儿就要撞进自己怀里,张潜赶紧一把将郭怒的身体扶稳,“任琮,先别忙着往壶里添黄酒,带人把所有窗子全都推开。记住,以后都敞开了窗子干活,千万别再闷着!” 说完话,放开郭怒,张潜自己迅速扭过头,推开屋门,一边对着凛冽的秋风大喘特喘,一边在心中庆幸不已。 亏得老子来的及时,否则,任琮、郭怒和作坊里的伙计们,今天非得都酒精中毒不可!而万一留下了后遗症,这么听话的“研究生”可不好找。今天答应送到张若虚家的医用酒精,也非得爽约不可。 “师,师兄。天冷了,开着窗子,酒热得慢,好半天也蒸不出多少来!” “味道,味道飘得满庄子都是。我怕开了窗子,别人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咱们在怎么做六神花露!” 任琮和郭怒两个,却丝毫没感觉到危险,双双跟过来,发出醉醺醺地劝告。 “没事儿,安排家丁在周围巡视,不准闲杂人等靠近此处四十丈内。”张潜果断摇了摇头,继续发号施令,“还有,提炼酒精之时,作坊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一个看火,一个盯着水位和酒的位置,一个专门负责接酒精就行了。多出来的人,分为三班。以后,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你们两个,每天在炼药壶旁,总停留时间也都不得超过三个时辰!” 亡羊补牢,永不算晚!趁着花露水还没大规模投产之时,把轮班儿休息的规矩先定下来,总好过今后看到了高额利润之后,再咬着牙缩短工人干活时间。 此外,整个酒精的生产流程,都没太大技术含量,也实在不需要任琮和郭怒两个,没日没夜盯着。 想到这儿,张潜又快速补充,“将窗子打开,伙计分好班次之后,你们俩拎上一桶蒸馏次数最多的酒精,跟我去书房。我教你们测量酒精的纯度,顺便调一桶出来,作为清洗伤口专用。” “哎,哎!知道了!是,师兄,我们这就好,这就好!”闻听有新本事要学,任琮和郭怒两个,就再也顾不上跟张潜争论打开窗户的坏处了。连声答应着,去执行大师兄的安排。 “一会如果还有空的话,找工匠再订做一只,算了,再去订做三只铜壶来吧。咱们四只铜壶一起炼,自然出酒精速度就快了。”回头迅速扫了一下伙计的人数,张潜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补充。“免得有人轮不到上工。如果以后人手不够的话,就从我庄子里抽家丁过来!” 六神花露定位在高端,产量不需要太大,一只铜壶的产能,就富富有余。然而,经过昨天在张若虚家那场赏菊盛宴之后,张潜估计,自己很快就得创办来到大唐之后的第二个产业,烧酒托拉斯了。所以,不得不未雨绸缪! 与六神花露不同,白酒这东西一旦上市,恐怕需求量很快就会冲到一个天文数字。而白酒的生产工艺,也肯定保密不了太长时间。在没有专利法的大唐,想要不被竞争对手击败,除了依靠官府之外,最好的办法就是拼质量和产能。 换句话说,短时间内,张家庄竖起的炼药壶越多,培养出来的熟练工人就越多。而培养出来的熟练工人越多,白酒的品质就越好,产量就越高。毕竟,现在整个大唐的酿酒工业,还停留在非常原始的阶段,短时间内,肯定出不了茅台、五粮液这种高端货,要教我们测量酒精的纯度……” “对,我们就拿装粮食的升,和买米的秤,作为器具。”张潜迅速放下茶杯,笑着吩咐,“你们先去找管家拿称盘和升。顺便再让人打一桶清水来!” “是!”任琮和郭怒两个答应一声,匆忙出门。趁着没人打扰,张潜从书橱深处,摸出一只手机,调出计算器,又拿出一卷白纸和一直炭笔,开始自己预习整个计算过程。 纯酒精的密度是789千克每立方米,而水的标准密度为1000千克每立方。而后世医用酒精的标准,则是百分之七十五。量具无法做到太精确,井水也不是纯水,所以张潜只能因陋就简,保证酒精浓度达到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七十五之间,就算大功告成。 如此,就简单了。取一个中间数,每立方米密度在860千克上下即可。只要重量为同等容积清水的八成六,勉强就能达标。 于是乎,当任琮和郭怒两个,兴冲冲地带着清水和量具返回。张潜已经在纸上,设计完了整个测量流程。在两位师弟的帮助之下,他一边操作,一边讲解,前后用了不到一刻钟,就测出了经历了第五次蒸馏之后的酒精纯度。竟然高达八成二,已经远超过了医用标准。 提炼难,把浓度降低,却简单无比。按照计算出来的数字,往里边直接加蒸馏水即可。这还是张潜讲良心,否则,直接加河水,估计也没太大问题。 于是乎,师兄弟三个,再次回到作坊,暂时停止蒸酒大业,先腾出炼药壶来,折腾出了一大桶蒸馏水,然后,按比例将蒸馏水往先前那桶“五蒸酒”里添加,重新测量,反复确认了三次数字都差不多后,大唐的第一桶医用酒精,就宣告问了世。 又亲自押着马车,与任琮,郭怒,任全三个一道,将整桶的医用酒精,送到了张若虚家,天色也就擦了黑。再三谢绝了长者留下吃宵夜的邀请,张潜告辞出来,拖着疲惫的身体,与大伙一起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虽然累得全身上下的骨头,几乎都散了架,肚子里头,也饿得不停地敲鼓。但酒醉后的头疼症状,却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趁着秋风还不算太冷,张潜舒展手臂,活动大腿,一边走路,一边做了几个自由搏击前的准备动作,不知不觉间,竟感觉到几分田园生活的安宁。 不过,这份安宁,只维持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就被人喊马嘶声,给搅了个支离破碎。 六辆双马挽拉的大车,在暮色中,快速驶向了他的家门口。 当先的那辆专门用来供人乘坐的马车上,有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子推开车门,跟着老远,向任琮用力挥手,“小五,小五,愚兄来看你了。你要的琉璃瓶子,都在后面的马车上。愚兄怕你不够,给你多做了一倍,价钱和原来说好的一模一样,多出来的这些瓶子,全都白送!” “是王琉璃亲自送瓶子来了,师兄,我去接他一下!”连续多日眼睁睁地看着六神花露越制越多,而装花露的瓶子却迟迟不至,任琮心里早就急得火烧火燎。此刻见瓶子终于到货,扭头向张潜低声交代了一句,迈步便朝马车狂奔,“多谢王兄,小弟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有失远迎,还望……”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五莫要客气!”那王元宝虽然胖,动作却极为灵活。一纵身跳出马车,双手拉住任琮的胳膊,“只要没耽误了你的事情就好,小五,你跟我来看,最后一辆马车上,哥哥还给你准备了别的宝贝!” 说着话,一边拖着任琮往最后一辆马车旁走,一边将声音迅速转低,“你说你师父喜欢前后都平平展展的雏儿,为兄可是记在心里头了。来,来,你先看看,是不是你师父喜欢的模样。第一次前来他庄子上拜见,为兄别的礼物也拿不出手,才特地从人牙子手里,搜罗了这对双胞胎来!可费老大力气了!不过,肯定物有所值!她们俩个,琴棋书画都是专门训练过的,无论出门带着,还是留家里暖床,保证都不会让你师父失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七十八章 ? 来,师兄教你墨家绝学 戴上紫鹃领着仆妇们连夜赶制出来的牛皮面儿丝绵加厚拳击手套,再戴上一只连夜请木匠打出来的头盔,将另外一副装备,顺手丢给任琮,领着他直奔后花园新开辟出来的练武场。 “师兄,师兄饶命!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您动手!”从昨天晚上就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任琮,毫不犹豫地认怂,双手抱着脑袋连声求饶。 “胡说,师兄我是在传艺。咱们墨家祖师,当年闻听楚国准备攻打宋国,从鲁地徒步狂奔十日十夜抵达楚国都城,最终制止了楚王出兵,你以为光凭着嘴巴?!”冷冷地横了一眼脸色发白的任琮,张潜笑着咬牙切齿,“咱们墨家最初几代矩子,奔走于各国之间,为百姓平息乒戈之祸,甚至不惜仗剑闯至诸侯营帐,当面斥责其过,没有一幅好身手怎么行?来,来,来,前一段时间师兄太忙,没顾得上教你,从今天起,咱们把这一课补上。” “师兄,师兄,我头晕,头晕!” “没事儿,吃我两拳就不晕了。来,把头盔戴好,免得一会儿师兄收不住拳,打到你的要害!” “师兄,师兄,我朝食忘了吃了!” “没事儿,练完了再吃,胃口更好!” “师兄,师兄,啊——,师兄饶命,师兄杀人啦——” …… “回来,继续打。任小五,如果你今天敢跑出后花园,以后就别进这个门!”五分钟后,张潜像拖死狗般,将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了的任琮拖了回来,再度丢进练武场。 必须打,否则难出心头这口恶气。昨天傍晚之时,王琉璃的话虽然声音小,却被张潜听了个一清二楚。 什么喜欢雏儿!还得是前后都平平展展的!大师兄是那种恶心痞子么?大师兄又不是小孩子了,即便想找女人,也是那种波涛汹涌,年纪相当,且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的…… 呸,呸!思路都被任琮这小子带歪了,还得跟他再打上一轮。反正这小子也是练过武的,虽然反应速度慢了一些,动作也太花哨,但抗打击能力还不错,再打两轮都不至于趴地上起不来! “师兄,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看你如此宠爱紫鹃……”两分钟后,任琮直接躺在了地上,双手捂住脸,来回打滚儿。 “起来,起来!我不是打你,这是咱们师门绝技,叫自由搏击。以后咱们秦墨能不能在世间重现当年的辉煌,就看你了。起来,师兄接下来教你如何提高抗打击力!”弯腰将任琮捞起来,靠在一根柱子上,张潜继续大声鼓励,“以你举一反三的聪明劲儿,肯定很快就能学会!” 对方不提紫鹃还好,越提,他越是来气。到现在,他才终于想明白了,为何崔管家听闻王田氏要拿女儿抵债,当时答应得那么痛快! 根子全在这里呢!是任琮这小子四下宣扬,师父喜欢前后平平展展的小丫头!那崔管家刚刚换了新东家,当然想对新东家表示一下忠心!结果,刚好王田氏舍不得她们家的牛…… 打,必须打,不打,任琮肯定长不了记性。 可怜张某人到现在还是个小处男,居然就落下个如此风评。连远在长安城里卖琉璃的王元宝,都知道张庄主口味特别了,近处这些左邻右舍,怎么可能毫无耳闻?! 怪不得这几天张大师兄早起跑步,路上遇到的全是半大小子和老头老太太,从来没见过一个女童呢。他奶奶的,附近就住着一个远近闻名的炼铜犯,试问谁家还敢把女儿放出来玩耍?万一被这恶霸庄主看上了,派了奴仆给抢走,做爷娘的岂不是后悔药都没的吃?! “师兄,师兄你喝口水,喝口水再继续教他!”郭怒在旁边看得头皮发紧,端着一个瓷杯冲上来,替任琮争取喘息时间。 不担心任琮被活活打死,从小就打下了一些武术底子的他,能看出来,从一开始,大师兄就没对任小五下死手。但大师兄打人,恐怕真的很疼。虽然隔着一层厚厚的牛皮和一层厚厚的丝绵,那任琮只要挨上一下,就立刻脸皮抽搐,站立不稳。 “多谢!”很久不跟人对练,张潜也有些喘了。摘下手套,笑着接过了杯子。 “师兄,早晨我在书房里,看到你写的那篇文章,读罢之后,觉得酣畅淋漓!”偷偷看了看张潜的脸色,郭怒又继续笑着大拍马屁。 “是专门写出来,请毕构前辈指教的。昨晚送走那王琉璃后,我写了小半夜。才勉强拿出了最后这一稿!”张潜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摇头,“但总觉得味道不太对,意思是表达清楚了,却仍旧拿不出手!” “是师兄刚刚出山不久,对唐言还不够熟悉的缘故!”用脚跟儿偷偷踢了一下任琮,郭怒侧身挡住张潜的目光,继续笑着跟他探讨文章,“在下以为,如果把第一句结尾加个“也”字,第二句写得精炼一些,“之人”改成“者”字,开头部分就会顺流许多。师兄,如果你忙的话,不妨让我试试。你事情多,犯不着在这“之乎者也”上浪费精力!“ “嗯?那敢情好。好吧,就拜托你了!”张潜正愁文章拿不出手,放下杯子,欣喜地拱手。 然而,眼角的余光,又看到了正呲牙咧嘴往外溜的任琮,他心中的邪火,顿时又熊熊而起。 差距,什么叫差距!好学生和差等生的差距,就在这里了。 好学生不等“老板”吩咐,就知道替“老板”将论文准备好,还不要求在上面署自己的名。而差学生,不能帮“老板”出科研成果不说,送个礼都不知道仔细揣摩“老板”的心思,还败坏“老板”的名声! “师兄,真的不是我,我真的没托那王琉璃帮忙给你买小美人儿!”即便背对着张潜,任琮依旧感觉到了威胁,立刻用手抱着脑袋,再度蹲了下去,“那王琉璃,是看好咱们的六神花露,买了两支股嫌少,所以才又专程上门来,想问您能不能继续扩股的。师兄,别再打了。把我打傻了,就没人帮你拉股东入伙了!” “我没打你,我是帮你活血通络,免得等会儿出现淤青!”已经追到近前的张潜,一把拉住任琮的胳膊,用手掌在此人脖子,肩膀、上臂等处,用力揉捏。 虽然败坏了张大师兄的名声,但在招股这件事上,任琮做得比郭怒强得多。后者为了图省事儿,把一万吊钱的股份,全都推给了他那黑白两道通吃的父亲。而前者,则扩股之后,咱们就去买官做。而我听那王元宝昨晚的意思,不光是自己想投第三轮儿,同时也想建议咱们在第三轮扩股之时,再拉更多的人进来,以免将来把产业做大了,遭到不明势力窥探……” “买,先把官职买了,顺便把新的炼药壶造好!”闻听此言,张潜立刻收起了玩闹的心态,满脸郑重地点头,“这几天,咱们三个分分工。小五盯着作坊那边,尽快把六神花露装瓶,顺便把风油精和万金油的包装也弄好。郭二你去找令尊帮忙,给咱们三个买官职,顺便请人帮忙打造炼药壶。至于我,则去张世叔家,把他家的菊花全都派人采摘回来,提炼精油。” “是,师兄!”听张潜说得认真,任琮和郭怒两个,也不敢再乱开玩笑,双双正色点头。 “还有,万金油的包装盒子,得换一换,分成两档!”眼前迅速闪过,前天在菊花宴上,张说等人提起吐蕃时,那激愤的面容,张潜咬了咬牙,低声补充,“对了,万金油包装分两种。卖到长安市面上的,简单用松木做盒子就好。卖到吐蕃的,要用上好的香樟木,外壳上还要请人雕花!总之,让人一看上去,就知道,虽然都叫万金油,但里边装得货物绝对不是同一档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七十九章 真香 “夫君,妾身今日去国子助教薛义家的后园赏菊,她夫人拿出一种名为六神花露的东西,异香扑鼻。据说身上点上一滴,味道就可数日不散。妾身特意讨了两滴,点在了手腕和胸口上,你闻,你闻……”长安城永平坊,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美妇,在灯下向在衙门中劳碌了一整天,刚刚下班回家的丈夫,娇滴滴地献宝。 “是么?——”须发皆白的丈夫,皱着眉头敷衍。旋即,眼神变得比墙上的蜡烛还亮,“果然是奇香无比。这哪里是什么花露?分明是大食国进贡的香水!圣后在位的时候,为夫曾经亲眼看到过,当时满长安城的命妇,都能为分得一滴为荣……” 话说到一半儿,他猛地一把推开面色已经潮红欲滴的少妻,横眉怒目,“那薛义只是区区一个国子助教,哪里来的钱财买如此贵重之物?这背后必有隐情。不行,老夫必须将此事查个清楚!” 少妇毫无防备,被推了个趔趄,红色的脸孔瞬间变得一片铁青。追过去,一把揪住丈夫的白胡子,“姓马的,你给老娘站住!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隐情,你整天就知道隐情,全大唐的官员全都是瞎子,聋子,就你一个精明人!” “松手,松手,夫人快松手!疼,疼死了!”那须发皆白的官员,比妻子足足大了三十岁,难免夫纲不振。一边连声呼痛,一边用手去推妻子,“我不查了,我不查了,我不查行了吧。这东西当年只在皇宫里流出来一点儿,黑市上卖到二十个钱一滴,还有价无市。姓薛的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 “哎呀,死老鬼,你往哪推!”耳畔的呵斥声,变成了娇滴滴的惊呼,将他的解释声彻底切断。 须发皆白的马姓官员抬头,恰看见一条粉红色的抹胸,与此同时,还有异香扑鼻而至。 心脏不受控制地一阵狂跳,他的手和胳膊,也紧跟着失去了控制。嘴里的解释声,迅速变成了呵哄,“娘子,对不住,为夫不小心。六神花露是吧,姓薛的都能买得起,咱们就买得起。为夫明天就派管家去买。即使翻遍了长安城,也要将此物给你买回来!” ”死老鬼,瞧你说的,哪用翻遍成安城?西市口,有一家新开的铺子,名为六神,就是专为这六神花露所开!”少妇抬起丰腴的手指,轻轻戳向白发丈夫的额头,“不过现在没有货,只有样品。需要先付订金,五天后才能去取。并且,不让男子入内,只准妇人带着丫鬟进去。” “没有现货,那姓薛的怎么拿到的?为夫不信,为夫一定……”声音越来越含混,渐渐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夫君,先别急着胡闹。你听我说!薛夫人的姑姑家的三女儿,嫁给的是金城坊郭刺史的大儿子。六神商号,据说是郭家所开。你对我好我知道,但是不要平白去跟那郭家结仇。左右不过是等上五六天的事情,哎呀,你个死老鬼,怎么连说句话功夫都等不得……” “等不得,等不得,为夫一刻都等不得。这花露叫什么来着,香,真香……” 红烛跳动,此夜雨疏风骤。 “娘子,你看为夫今天给你带回了什么?”同样的夜晚,休祥坊一处精致的院落内,四门博士郑义则献宝般,将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子,从贴身衣袋里掏了出来,放在了妻子面前。 “一个白瓷瓶子,能装什么好东西!”出身于清河崔氏的妻子,不屑地看了瓶子一眼,笑着撇嘴,“回来晚了,你说回来晚了便是。你是男子汉大丈夫,理应交游广阔。妾身才不会学那没见识的愚妇,为此跟你纠缠不清。嘶嘶,什么味道,好像桃花又开了……” “不要小看这瓷瓶子,里边装得可是六神花露。市面上根本没的买,我是跟少国公段怀简走得近,才得了这么一小瓶。”四门博士郑义满脸自豪,迅速将手指合拢起来,把瓷瓶藏到了背后,“算了,既然娘子你看不上眼儿,我明天拿去送人……” “你敢!”郑夫人一个杏眼圆睁,一个箭步窜到了自家丈夫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下了瓷瓶,“真的是六神花露,满满一瓶子。妾身今天下午见刘员外郎夫人显摆过,那个没见识的女人,居然说每次最多在手腕处滴两滴,香气就能三天不散!明天我请她过来吃茶,抹一脸让她闻个够!” “那可使不得!”四门博士郑义则笑着揽住自家夫人的腰,缓慢走向床榻,“为夫跟你说啊,你别丢丑。此物的确每次只需要点两滴就够了。一滴点在手腕这里,拿来,为夫教你。另外一滴么,要点在这儿才好……” 香气弥漫满屋,宛若桃花有盛开。 同样的时间,不同的灯火下,桃花,菊花,橙子花、茉莉花香气,在屋子里中弥漫。令无数男女,在熏风中沉醉。 “李长史,你听说了么?最近西市口上,开了一家很奇怪的店铺。里边只卖一种东西,目前还只有样品,想要货,得先付订金,然后耐着性子等!”另外一天清晨,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议论声纷纷而起。 “怎么没听说呢,唉!就为了那破玩意儿,我家夫人,为此都跟周主簿的夫人绝交了。”被问话的李姓长史,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回应。 “啊?跟周主簿夫人绝交了?周主簿夫人难道有办法提前拿到花露!”问话者先是咧嘴,随即满怀期盼的追问。 “周主簿的兄长,在市易署公干,据说手里拿了几份样品。结果我家夫人拖主簿夫人去问,主簿夫人居然拿捏起了架子!” “唉,这事儿闹的!至于么?女人家心眼儿就是小!李长史,您这是要去哪,今天不用去点卯么?” “还能去哪?去郭行先家!那老东西还欠我一个人情。六神花露,就是他家二郎君跟任琼家长子一起搞出来的。我就不信,他家也没样品了!” “等等我,等等我。李兄,别走。放心,我不拿样品,我只是看看能不能优先订货。第一批货,据说只有五百瓶儿,现在去铺子里订,估计得排到下月去!” …… “我的娘咧,别人以前跟我说,我还不信。这长安城里,真的是藏着金坷垃!”正午,任琮趴在书房的桌子上,盯着桌案上的长长账单,做目瞪口呆状。 四天,从设在西市口儿的六神商铺开业,到第一批一千百瓶六神花露被预定一空,只用了短短四天时间! 这还是在商铺中,只提供了瓷瓶装样品,不能提供任何现货的情况下。如果换成玻璃瓶装,四种颜色,十几种不同造型的正式商品,六神花露将会如何风靡,任琮不敢想象! 不是没见过大钱,事实上,一千吊的总销售额,对于任琮这种纨绔子弟来说,真不是什么大数!每年他父亲任琼所经营的商行,光利润都是这个数的上百倍。任琮本人的年度开销总额,也比这个数只高不低。 但是,那些利润,是动用了数十万吊本金,数以千计的掌柜和伙计,再加上褒国公府这棵大树的影响力,才赚回来的。而给各级掌柜和伙计们发完了薪水,再扣除掉上缴给国公府的份额和上下打点支出,最后落到任家就只有一到两成。 这一两万吊扣除一些必须的储备,支出,再除以十二月,每月任府能动用的“活钱”,也就是八九百吊的模样。而现在,同样数字的“活钱”,却就写在他眼前的账单上。 没错,这是活钱!换句话说,把这八九百吊钱,立刻花光,或者拿去买田置宅院,并不会对六神商行的正常运作,乃至发展壮大,产生丝毫的影响! 至于生产下一批花露的成本,根本不用任琮多虑。已经学会了如何用“水浴—冷凝”法提炼酒精,并且开始在张潜手把手指导下从花卉中提炼精油的他,对六神花露的成本,一清二楚! 他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和任家所有祖先的名誉保证,眼下长安市面上卖到一吊钱每合(60毫升)的六神花露,成本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个开元通宝!而眼下第二轮融资所得,整整两万吊开元通宝,还在账上趴着,一文钱都没往外支出。 实际上,任琮坚信,即便不进行第二轮扩股,光凭着张潜、郭怒和他三人的投资,将花露的产量扩大十倍,都支撑的起。然而,张潜却不肯那么做,并且三番五次重申,六神花露卖得越火,就越得早日启动第三轮扩股,否则,兄弟三人早晚会落一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任琮毫不怀疑这种说法。一方面,是因为张潜曾经救了他父亲的性命,并且让他从整个家中没人当一回事儿的浪荡子,迅速变成了几个妹妹和弟弟们的学习楷模!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父亲任琼,已经在私下里不止一次告诉他,大师兄的来历和本事,绝不止他现在看到的这么简单。 “你寻找高人这么多年,为父从未阻拦过你。如今你见到了真正的高人,要是没办法拜入他门下的话,以后就别怪为父对你严格了。老实去西域帮家里守着商路,将来我老了,少国公那边看我为国公府辛苦了一辈子的份上,也不会亏待了你!”当任琮数日前,拿着六神花露的第一批样品,找父亲帮忙分发的时候,他父亲任琼搬着他的肩膀,以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说道。 说这些话时,父亲眼睛亮晶晶的。任琮听了之后,自己眼睛也亮晶晶的,隐约有泪光闪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该长大了,更知道,今后的道路,该怎么走。 “怎么,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了过来,将纷乱的思绪,瞬间逐出了任琮脑海。 “二师兄,你回来了?”腾地一下跳起来,任琮顶着一双因为帮忙灌六神花露而导致的斗鸡眼儿,大声追问,“怎么样了,买官的事情,令尊找到眉目了么?” “唉,甭提了。正想跟大师兄说呢,他到底怎么得罪毕构那老东西了?那老东西,豁出去了性命,把这事儿给搅黄了!”郭怒脸上,不带任何发财后的喜悦,一边抓起毛巾擦汗,一边唉声叹气。 “什么?”任琮眉头紧锁,质疑声脱口而出,“得罪了毕构?不可能,大师兄前天还被张都尉带着,去毕府投卷呢。据说,还是毕构主动发出的邀请!” “怎么不可能?毕构昨天升任侍御史,当天就给皇帝上本,请求停止官职买卖。并且,请求清退天下斜封官!如今,整个京城官场都在骂他。几乎人人都恨不得他立刻从马车中跌下来摔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八十章 ? 福祸相依 (上) “毕隆择这是准备趁着自己尚未告老,做一回孤臣啊!”当天下午,听完了张潜的转述,张若虚手扶桌案,摇头而叹。 “孤臣?世叔的意思是,他在朝堂上,一个支持者都找不到么?”张潜听得似懂非懂,眨巴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低声追问。 对于政治,他是个纯粹的外行。而郭怒、任琮两个受年龄和阅历所限,也说不清楚个子午卯酉。所以,中午师兄弟三个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只能由张潜出马,就近求助于张若虚这个老前辈。 而张若虚眼下虽然已经辞官闲居,经验和眼光却远非几个年青人能比。见张潜好像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补充:“不算之前,光今年春天到现在,从韦大将军、安乐公主和上官婕妤三人之手,卖出去的官职,恐怕就有数千之巨。那些买官者花了钱,不就图个补上实缺,将来再加倍捞回来么?毕隆择这一把火烧将过去,相当于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和前程?!说是不同戴天之仇,都不为过!而韦大将军,安乐公主和上官婕妤,失去了卖官这个财源,又岂能不对其恨之入骨?所以,无论圣上最后接不接受他的谏言,他都把自己放在了众矢之的位置。唉,他这个侍御史位置,恐怕都没坐热乎,就得让给别人了!” “这?唉——”张潜听了,也忍不住长长叹气。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买官自保的谋划,没等实现,就遭受到了当头一记闷棍,同时也为了毕构即将面临的凄凉结局。 凭心而论,他跟毕构并不熟悉,也不怎么在乎对方对自己的赏识提携。然而,受五千年中华传统文化影响,从骨头里,他对清官和敢于为民请命的人,却都怀有一份尊敬。 按照他对毕构仅有的一点儿了解,此人好像多年贬谪在外,最近一段时间才因为任满,返回长安述职。结果,此人竟然丝毫不珍惜朝廷重新给予的机会,出任侍御史的第一天,就赌上了自家的性命和前程,将矛头对准了朝廷的卖官鬻爵的行为,并且试图凭借一己之力,将大唐的官员甄选考核诸事,拉回正轨! 此等壮举,恐怕跟后世林则徐舍命去销毁鸦片,有的一拼了。“*******,岂因福祸避趋之。”张潜自问没有同样的勇气,然而,却不妨碍他向勇士,致以最高的敬意! “用昭可是担心自己的前途?”听张潜叹息声甚为沉重,张若虚还以为他是为了投卷之事无疾而终郁闷。看了他一眼,迟疑着询问。 “世叔误会了!”张潜被问得脸上发烫,连忙正色解释:“晚辈并不擅长诗文,根本没指望过那篇文章能入隆翁前辈法眼。晚辈只是担心,隆翁的性命会不会受到威胁。他一下子得罪了那么多人,并且,并且……” 将声音迅速压低,带着几分犹豫,他快速补充,“并且主要得罪的还是韦大将军。” “隆翁为官一向清廉,只要在任上,没被人抓到把柄。别人想要治他个死罪,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听张潜并非为他自己的前程而叹,张若虚顿时大为放心。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分析道:“毕竟,毕竟当今圣上英明神武,纵使对韦大将军再信任,也明白隆翁此举并无半点私心。而朝堂上,某些人也做不到一手遮天!” “所以,性命之忧,隆翁暂时倒是没有!”顿了顿,他又苦笑着摇头,“不过,贬出千里之外,恐怕是避免不了的结局。上次是下州刺史,这回,恐怕刺史是当不成了,有个别驾,司马之类,就万幸了!” “噢!那倒是晚辈多虑了!只是不知道司马的年俸有几何?隆翁他老人家够不够用!”张潜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设身处地替毕构担忧起了贬谪后的生活。 “隆翁祖父是衮州别驾,父亲做过卫尉少卿,他本人更是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宦海沉浮多年直到现在。”张若虚白了一眼,没好气地数落,“你以为,谁都像你,出得山来身无分文,要靠制造那六神花露来谋生!” “我这不是打算,如果隆翁他老人家日子不好过,就想找个不让他尴尬的方式,周济他一下么?”张潜被数落的不好意思,讪笑着挠头。 “你倒是个有良心的。也不枉了他曾经试图举荐你入仕一回!”张若虚翻了个白眼,话语从数落,迅速又变成了褒扬,“不过,还是先顾你自己吧!你现在声名鹊起,家中又藏着六神花露这种日进斗金的重宝,如果受隆翁举荐入仕,还能减少许多窥探。如果还是一介白丁,恐怕将来少不得麻烦上门。那褒国公府虽然是棵大树,可你终究离着树干太远了一些。” 这,分明是真的拿张潜当自家子侄辈儿了,所以,才会说得如此直接。张潜听了之后,心中大为感动,连忙躬身施礼,“多谢世叔提醒!晚辈回去之后,就收拾行囊,去山中采药。等啥时候被世人忘记了,啥时候再出来!” 这是他中午听闻买官无望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对策。直接借鉴了后世某些上市公司老总的做法,只是不确定拿到八世纪的大唐,是否可行。 “这个办法倒也行得通。你这个正主不在,别人总不能无缘无故,就直接封了你家六神花露的作坊。而郭怒和任琮两个小家伙,凭借各自的父辈,自保绰绰有余。”听了张潜的对策,张若虚眉头皱了皱,笑着点头,“老夫前几天原本还想提醒你,实在不行,就去买个虚职先顶着。被隆翁这一闹,上官婕妤等人,肯定会收敛一些,买官这条路,短时间之内肯定是行不通了。所以,你出去躲一躲也好,等你的酒精和消毒秘法,引起圣上或者军中某位柱石之臣的重视,你再出来,肯定就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嗯!既然世叔也赞同晚辈入山采药,晚辈今天回去收拾一下,明早就出发!”见张若虚对世道的判断,跟自己不谋而合,张潜愈发觉得周围危险重重。笑了笑,果断作出决定。 “去吧,唉——”张若虚抬了下手,又软软地放了下去,刹那间,仿佛老了好几岁。“如今这世道,不做官,可能还活得更开心一些。老夫与季翁不同,季翁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总想着等待时机报效国家。而老夫,则巴不得周围的晚辈们,都能活得舒坦一些,开心一些。” “那,晚辈就先回去准备了!”张潜的心里,也空落落地好生不是滋味。强笑着站直了身体,向张若虚告辞。 张若虚自己,好像最近遇到了什么为难事,所以也没心情留他吃宵夜。站起身,披了件大氅送他出门。 一路上,看到宅院里菊花,蔫的蔫,秃的秃,老人忍不住又低声唏嘘:“只为花开晚,不得报春风。用昭当日这首观菊,意境虽然颓唐了些,其实倒也应景。这年头,不是不得报春风,而是春风吹不到。算了,世间寒暑,自有定数,草木与人,岂能干涉?!走吧,趁着秋高气爽,你四处走走也好,说不定山中自有风景!” “世叔也多保重!”虽然结识的时间不长,却难得有人真心实意将自己当做晚辈。所以,临别之际,张潜心中也涌起了几分不舍。“世叔以后缺酒了,尽管派人去晚辈的庄子上拿,晚辈会安排人随时备好。但是一定不要多喝,酒虽然解忧,喝多了终究伤身……” 正准备再多叮嘱几句,却看到任琮的身影,忽然在张都尉府二管事的陪伴下,打门口冲了进来。 也顾不上给张若虚施礼,见到张潜,后者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叫嚷:“师兄,师兄快回去。二师兄跟别人打起来了。你再不回去,我怕一旦他收不住手,肯定打出大麻烦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八十一章 ? 福祸相依 (下) “什么?!”张潜大惊失色,向张若虚拱了下手,拔腿就跑。 “站住,郭家二郎都搞不定的事情,你去了有什么用?”那张若虚,却以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敏捷,一边拉住了他的胳膊。 ”世叔!”唯恐将对方扯倒,张潜挣扎得不敢太用力,只好瞪圆了眼睛抗议,“那是我家,郭二在我家里头跟人打起来了,对方肯定是冲着我……” “郭家二郎表面上看着鲁莽,其实胸藏沟壑!”张若虚不肯松手,只管跟他大眼儿瞪小眼儿,“他既然敢动手打,肯定考虑过了他家人能否兜得住。即便没考虑,两军交战,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也不该你是这做主将的亲自出马!” 后半句话,可是说到了关键处,不由得张潜不停止了挣扎,“世叔,你说,今天来的只是个小卒?” “老夫不确定,但是,你总得先弄清楚了对方是谁再说!”张若虚松开手,冷笑着摇头,“你初来乍到,又能得罪几个人?眼下来找你麻烦的,估计不是为了那救命的丹药,就是为了这几天弄得满长安女人都趋之若鹜的六神花露。” 这是他凭借以往官场经验,而做出的判断。否则,实在解释不清楚,好端端的为何有人会打上门来找张潜的麻烦。谁料,话音刚落,就听见任琮大声否定,“不,不是。世叔,大师兄,那人是渭南县的工房书办。不是为了六神花露来的,是要拉大师兄去应劳役!说渭南县今年冬天要修渠排涝,大师兄已经独立门户,要充当本里之役长!” “工房书办?”这回,轮到张若虚茫然了,紧皱着眉头低声追问,“一个小小的胥吏,哪来的胆子故意刁难本地士绅?他是新来的么?还是你们今年缴纳田赋之时,没把代役的庸钱也交上?” 大唐自立国以来,就施行租庸调制度。近几年朝廷对外很少用兵,对内也施行无为而治,所以各地官府,都很少再抽调百姓去服力役。官吏们也愿意让百姓按照每天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标准,抵偿每年必须服的役期。 张若虚年纪已长,又是致仕荣养的官员,自然不用担心服役。而寻常乡间富裕人家,为了不受罪,也会每年在缴纳田赋之时,主动将力役钱,即庸,一并交给官府。在他想来,虽然张潜初来乍到,对大唐的各项规矩都两眼一抹黑,但有郭怒和任琮两兄弟帮衬,总不该在这上面出了纰漏才是。否则,郭怒和任琮这两个做师弟的,也太不用心! 果然,他话音刚落,任琮就气急败坏地给出了解释,“交了,怎么会没交呢!当时我亲自交上去的。正是因为早就把庸交清了,二师兄才会跟那书办打起来!” “怎么,县衙没将庸金入账么,还是有人从中贪墨,过后又诬陷了你师兄?”张若虚闻听,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一边跟张潜并肩快步往外走,一边刨根究底。 “入账了,然而今天又给退了回来!”他不问则以,一问,郭怒的两只眼睛又开始冒火,“那姓魏的工房书办说,当初渭南县收庸,是没想到秋天时会有秋汛,而现在,则是根据秋汛情况,未雨绸缪,替明年开春之后早做打算。所以,庸当初怎么收的,现在怎么退。五天后,大师兄必须亲自到衙门点卯应役,否则,休怪官府做事较真儿!” 这就是明显的故意上门找茬了,怪不得郭怒按耐不住火气当场发飙。然而,郭怒年轻气血方刚,受到一点委屈就发飙,有情可原。张若虚已经年近半百,却轻易不会被表面现象所蒙蔽。 当即,老先生又将脚步加快了几分,一边陪着张潜往回走,一边笑着摇头:“较真儿,怎么个较真儿法?真的要较真儿,他们当初又何必贪图钱财,给用昭落下户籍?依老夫之见,这不过是个借口而已。渭南县那边,估计是有人受了指使,要给用昭点儿颜色看看。或者是有人觉得,用昭这边,不该有发财机会,不带上他!” “带上他,那他也得够资格才行?”任琮小跑着跟上,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连段少国公那边,都是拿实钱入的股。他想要入股,难道就凭着一张嘴……” “不是姓魏的胥吏,是他后面的那个人,或者后面的后面。”张若虚毕竟见多识广,一边走路,一边剥茧抽丝,将隐藏“胥吏上门找茬”这团迷雾后面的真相,剥了个清清楚楚。 “这魏书办,只是个探路的石头子。他背后之人,要么凭的是“县官不如现管”,要么还有其他依仗。并且最后的那个依仗,来头已经大到了可以跟褒国公府,或者郭刺史家平起平坐的地步。但无论如何,用昭今天都不必亲自出马,先让郭怒打那姓魏的一顿也好。打完了探路的斥候,下一次,正主儿好歹也会派个牙将来。到那时,用昭不妨再见招拆招!” “是!”张潜甭看装了一肚子二十一世纪企业经营知识,对如何对付八世纪的官府敲诈勒索,却严重缺乏经验,所以,只能将张若虚的提议,照单全收。 “老夫估计,你一点儿好处都不给人分润,可定不行。可没见到正主,就把好处拿出来,对方肯定会得寸进尺不说,这些胥吏们,也会趁机从中揩油。所以么,镇定,镇定就好!”唯恐张潜等人年青毛躁,老先生又笑着继续补充。“来,走慢一些,老夫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咱们爷三个,先远远看一会儿热闹。说不定都没等郭怒将探路的打死,正主儿的下一波人马就到了!” 说着话,他停住脚步,弯下腰开始大口喘息。张潜和任琮两个闻听,心情也不再像先前一样惊惶,双双放慢速度,陪着老夫子积蓄体力。 而事实果然也如同张若虚所料,没等三人将呼吸调整均匀,通往张潜家的乡间土路上,已经又传来了一阵人喊马嘶。紧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八名差役的簇拥下,策马直奔张家大门而去。 本来料敌机先,张若虚应该开心才对。谁料,老夫子当即脸色大变,眉头直接皱成了一团疙瘩,“子寿?怎么会是他?” “是子寿兄,不可能!”张潜也从来者的背影上,认出此人正是未来的开元名相之一张九龄,果断用力摇头。 张九龄虽然跟他只有一面之交,但张九龄的名字,在二十一世纪的历史和文学书籍上,却是星光闪耀。此人如果是个大贪官,并且吃相还如此难看,就不会被后世称颂为,至正至直了。 张若虚的家,距离张潜家没多远,地势又稍高。所以,就在二人愕然不知所措之际,张九龄已经在他们的视线内跳下了坐骑,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张潜家的院子门口,对着因为他的到来,而暂停了撕扯的郭怒和另外一名中年男子,怒目而视。 “刷!”仿佛被照进了一道闪电,张若虚的眼睛,迅速就变得比镜子还明亮,“子寿今天穿的是深绿,腰间是银带,他升官了!升的可真是时候!”(注:深绿,银带,是唐朝六品官的正式服装) 旋即,他又手捋胡须,得意而笑,“呵呵,呵呵,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枉断肠。子寿今天,八成是为了那酒精消毒之术而来。呵呵,你们两个年轻人腿脚快,不用等我,赶紧回去。再迟了,恐怕那姓魏的胥吏,真的就要被吓死了!” 话音刚落,大伙已经远远地看见,那姓魏的书办趴在了地上,冲着郭怒连连叩头。而郭怒却理都懒得理他,快步冲入院内,亲手为张九龄打开了正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八十二章 ? 张兄,你割了 俗话说,不到长安,不知道官儿小。 还有一个笑话说,某日一辆马车在朱雀大街上失控,沿途撞翻了十个行人,其中八个是六品,另外两个是朝议郎。(注:朝议郎,正六品) 然而,六品官儿在长安城内虽然多得如过江之鲫,某些要害部门的六品,地位却与别处的六品不可同日而语。 张九龄最近,恰恰就刚刚升任了这样的正六品,大唐吏部员外郎。 所以,他在张潜家大门口一露面儿,效果立竿见影。久在京畿周边各县讨生活的胥吏崔某,光从袍服颜色和腰带的制式上,就知道这人自己惹不起。再看到张九龄手里捧着的丝帛轴套之颜色和样式,以及跟在张九龄身后的随从规模,便果断磕头认错,逃之夭夭。 “愚兄这回托用昭的福,苦尽甘来,被圣上擢升到吏部出任员外郎。今日恰巧无事,就主动请缨,把圣上封赏用昭的圣旨,给送了过来!”见了张潜的面儿后,张九龄也不绕弯子,直接用双手把丝帛轴套上的丝绦解开,小心翼翼地从里边取出了一份暗黄色的丝绸卷轴。 “子寿兄……”饶是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此人是为了那酒精消毒术的试验结果而来,张潜依旧大惊失色,用目光上下打量着张九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什么叫兄弟,这就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不算义气,为兄弟挥刀自…… “怎地,用昭兄没想到朝廷这么快就颁下封赏么?”被张潜看得心里直发毛,张九龄皱起眉头,小声询问。“还是没想到,是为兄来替圣上宣旨?” “没,没想到?都,都没想到!”张潜如梦初醒,从张九龄身上收回目光,然后左顾右盼,仍旧不知道该怎么接旨。 好在,他身边还有两个机灵的师弟。发现大师兄表现不对劲儿,郭怒果断扯开嗓子,在旁边高声欢呼,“草民郭怒,替师兄张潜,叩谢圣上隆恩。” “师兄已经感激得说不出话来了,天官勿怪!”任琮的反应也不慢,收起满脸的羡慕,紧随在郭怒之后。(注:武后当政时,曾经改吏部为天官。) 嘴里一边说这话,兄弟两个一边快速抬过来一张矮几,充当香案。随即支起香炉,点燃三柱清香。紧跟着,又一人拉起张潜的一支胳膊,像摆弄木偶一般,将他朝香案后面扯,“师兄,师兄,赶紧叩谢皇恩!跪,就像你平时跪坐一样,身体放直一些,不要这么硬……” “周围没外人,就算了!”看到这手忙脚乱的场景,张九龄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初次受封为官时的窘状,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股暖意,笑了笑,轻轻点头。 “多谢圣上隆恩!”郭怒和任琮两人齐声谢恩,然后又站起来,向张九龄行礼,“多谢天官!天官辛苦了,请上坐用茶。” “嗯,不急,等你师兄接了圣旨再说!”张九龄又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圣旨缓缓展开,“算了,我就不念了,用昭,你自己看。” “看,我看,我现在就看!”张潜抬手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镇定。然后双手接过圣旨,捧到眼前。 然而,他的目光却不往圣旨上落,迅速朝四下看了看,试探着问:“子寿兄,圣旨,不都是由太监来传达么?我记得你几天前……” “你还想太监来传旨,美死你得了!”刹那间,张九龄就明白了对方刚才为何发愣,不是因为欢喜过度,而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进了宫。气得绕过香案,挥拳便打,“张用昭,我是念在你初来乍到,怕你不懂规矩被人挑刺儿,才主动请缨来宣旨。你,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竟然……” “子寿兄,别生气,别生气,我不懂,真的不懂!”张潜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仗着自己抗打击能力强,结结实实用胸口硬扛了张九龄几拳,然后躬身道歉,“我只是听说,圣旨都是由太监来传……” “那是封公,封侯,货真价实的册授。你一个区区八品军器监主簿,给你个旨授,都是便宜了你。还想要太监来传旨!美死你!”张九龄气得短须上下乱跳,却知道张潜并非故意在开自己的玩笑。又狠狠捶了他几拳,侧过身体大喘特喘。 “天官,天官,我师兄不懂,他真的不懂。他连工房书办是官,还是吏,都分不清楚!” “天官,秦法,二十级爵位制。我师兄初出深山,根本弄不清楚大唐的规矩!” 又是郭怒和任琮两个,主动出马,替做师兄的“擦屁股”,才终于解释明白了,为何张潜先前会如此失态加失礼。 而张潜本人,也惭愧得面色通红。连忙捧着圣旨,朝着张九龄连连作揖。“子寿,子寿兄原谅则个,小弟并非故意开你的玩笑。小弟是真的不懂。任师弟,去,赶紧把刚刚烧好的菊花白,给子寿兄装上两大木桶,用马车给他送到府上去。” “四桶,外加二十支六神花露!”张九龄瞪了张潜一眼,决定狠狠敲对方一笔竹杠来解气,“为兄改日要宴请同僚故旧,庆贺苦尽甘来。两桶怎么够喝?” “六桶,六桶菊花白,外加五十支六神花露!”张潜心中觉得惭愧,同时也感激对方能主动前来传旨,避免自己丢丑,果断将礼物数字加码。 见他知错能改,张九龄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翻了翻眼皮,低声数落,“今天也就来得是我,换了别人,被你怀疑自宫去伺候圣上,肯定跟你不死不休!” “子寿兄大人大量,别跟小弟一般见识!别跟小弟一般见识!”张潜认错态度极好,只管继续躬身作揖。 唉,都是被电视剧害的!总以为传旨的肯定是太监。同时也是张某人自己蠢,以大唐的医疗水平,那张九龄如果挥刀自宫,少说也得养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走动,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出宫来传旨?! “算了,估计你也读不懂圣旨上的内容,还是拿过来给愚兄吧!”正当张潜在心中偷偷忏悔之际,张九龄已经彻底消了气儿,从他手里,重新抓起了圣旨,缓缓展开在香案上,耐心地向他解读。“在大唐,三品以上为册授,三品以下到从五品为制授,六品、七品,通常为敕授,由吏部推荐,尚书省审核,然后交给圣上用印。八品,九品,则由吏部直接拟官,然后填在统一格式的圣旨上……” 明白了,全明白了,张潜像傻子一样点头。 圣旨是早写好的,并且盖上了皇帝的大印,只是空出了名字。吏部看谁合格,就将谁的名字填上去。实际上,大唐皇帝李显,连自己手下,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臣子,都未必知道。 “圣上日理万机,但对酒精和酒精消毒之术,极为重视!”张九龄是何等的聪明,一看张潜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心中大概在想什么。赶紧笑了笑,低声安慰,“道公和愚兄,都是因为亲自验证了消毒术的功效,才苦尽甘来。他被擢升为工部侍郎,而愚兄则进了吏部。至于用昭你的名字和功劳,圣上也曾经多次亲口提起,只是因为用昭你以前未曾出仕,不便一下子拔得太高,所以才先交给吏部酌情安排到了军器监做一名正八品主簿!” “噢……”张潜继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八品就八品。子寿兄,八品官,可以不去服劳役了吧?!” “五监九寺与三省六部并立,直接听命于圣上。一个区区不入流的胥吏,吃了豹子胆敢欺负到你堂堂正八品主簿头上?!”张九龄气得放下圣旨,冲着他大翻白眼儿。“非但免一切赋税徭役,还免你家族四个男丁的赋税。除了俸禄之外,另外还有八顷地转到你的名下,但是只按每亩地,每年给你折算两斗粟。还有,朝廷认为你博学多才,又出身清白,加授了你一个武骑尉的散职,圣旨上第四句,说的就是这件事。也就是,除了八品官的俸禄之外,你还可以再领一份正七品武职的俸禄,如果将来正七品武职有了空缺,你可以优先补上去!”(注:五监九寺,是古代中央直辖的职能部门。主要负责天文,教育,司法与技术) “多谢圣上,多谢吏部各位上官!”只要暂时不被人欺负上门,张潜就很知足了,站起身,假模假式地朝着皇宫方向连连拱手。 “行了,别做戏了,这里又没外人,你做戏给谁看?!”张九龄又翻了白眼,,不屑地撇嘴,“官凭文书和印信,都在马背上,一会儿你派人拿进来。官袍样子说明,也跟官凭在一起放着。你自己去找裁缝量体裁衣,然后到军器监报账。对了,你这个主簿,直接负责军器监火药署。该署是军器监新成立的部门,按照常规,你还可以推荐两个九品监作帮忙。但无论推荐谁,本月底之前,他们也必须履任,否则,视为轻慢朝廷,今后永不录用!” “多谢圣上隆恩!”没等张潜琢磨明白自己到底该干什么,郭怒和任琮两个已经跳了起来,代替自己朝皇宫方向作揖。 九品监作是芝麻官儿,比起哥俩先前一心想买的刺史,可低了不知道多少倍。但九品监作却是实缺,而先前想买的那个刺史,想补上实缺,不知道得等至猴年马月! 并且,九品监作,还是京官中的实缺,级别等同于地方上的下县县尉。寻常人即便通过了明经,明算考试,也未必能补得上。而自家大师兄负责为国举贤,除了举荐他们俩,还能轮得到谁?! “你们俩,先别忙着高兴!”很是不满郭怒和任琮的跳脱,张潜皱起眉头,低声呵斥。随即,又快速向目光转向了张九龄,“子寿兄,请容我多一句嘴。酒精消毒术,不是治疗伤患之用么?怎么被归结成了火药?” “让你去太医署,整日跟着一群老头子背药方,你愿意啊?”张九龄第三次翻起了眼皮,没好气地回应,“还有,酒精除了给伤口消毒,还能用作什么,你难道自己心里就没个数么?” “你,你是说,放火?”又一次被古人的智慧,给惊了个目瞪口呆。愣愣半晌,张潜才试探着询问。 “你真的不知道?这酒精可是你们秦墨的绝学!”张九龄皱着眉头打量他,已经不算太年青的脸上,“怀疑”两个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是你故意不想说出此物的威力?前几天,太医署的刘郎中,按你说的,用酒精给牲口洗伤口,不小心用多了一些。然后又因为天色渐晚,点了火烛。当即,整个牲口棚子都被掀上了天。当场炸死了一只羊,两头狗,鸡鸭的损失则数以十计。刘郎中自己,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连下半辈子能不能再爬起来都是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八十三章 师兄当官儿 第八十三章师兄当官儿 “不知道!小弟从未涉猎!兵器早已非我秦墨所长!”想都不想,张潜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并且小弟在送酒精时,曾经附上过一份手写的说明,禁止靠近明火。那刘郎中难道不识字?还是有司把那纸说明给弄丢了?!” 否认三连,说啥也不能承认,自己知道酒精蒸汽还有爆燃这一性能!回头作坊里赶紧再追加一项,严格禁止任何人关窗炼制酒精。否则…… 扭头迅速看了一眼郭怒和任琮两个,张潜的脊背后,冷汗淋漓而下。 那天,亏得自己去作坊里头看了一趟,让人及时打开了窗子。 也亏得这两小子命大,没让屋子里的酒精蒸汽浓度达到爆燃点。否则,大唐第一场实验室事故,就得爆发在张家。现在于病榻上半死不活躺着的那位,就不会是刘姓郎中! “用昭不承认也好,免得有人再拿爆炸之事做文章!”张九龄对张潜的说法将信将疑,却非常婉转地提醒他,即便知道最好也予以否认。 羊,犬,鸡鸭都不值几个钱,刘姓郎中粗心大意,被炸了个半死,也怨不得别人。但太医署的位置,却紧邻着内宫。如果被有心人胡乱诬陷成试图对皇家不利,甭说张潜在大唐毫无根基,即便是出身于五姓七望,也少不得要人头搬家! “多谢天官!我师兄在家里,从没提到过酒精起火后还有如此大的威力!”响鼓不用重锤,在涉及到自保和洗清嫌疑方面,郭怒和任琮两个,都比张潜这个做大师兄的更有经验,果断在一旁躬身道谢。 “嗯,你们师兄弟不知道就好!”见郭怒和任琮两个一点就透,张九龄感觉非常欣慰,想了想,又继续透漏:“先前我所说的话,并非安慰用昭。圣上的确对酒精非常重视,特地给此物赐名,火药!军器监火药署的名字,就来源于此!” “啥?火药?”张潜的嘴巴瞬间张得老大,差点把下颏骨直接张脱了臼。 酒精的学名叫“火药”了,那旈,硝,碳摩尔比合成物,以后叫啥?还有,还有孙思邈老人家的火药呢,作为他老人家的嫡传儿孙,孙安祖难道不该立刻站出来捍卫祖先对火药的命名权?(注:孙思邈的火药,叫丹经内伏硫磺法,没以火药为名。) “当然是火药了,既可以发火,又可以做药用清理金创,避免感染!”弄不明白张潜的反应为何如此怪异,张九龄皱着眉头反问,“莫非用昭对如此命名有异议?陛下虽然贵为天子,却从谏如流,你若对此命名有异议……”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张潜毫不犹豫地摆手,又来了一个否认三连。 火药就火药吧,古代阿拉伯人还管黑火药叫过“中国雪”呢。黑白都颠倒了,也没影响火药一步步成为杀人利器。至于将来真的需要拿出这个大杀器,直接前面加一个黑字就行了。白火药和黑火药,一个液体一个固体粉末,倒也能区分得清楚。 “既然圣上已经亲口赐名,火药署也算打上陛下的标记了。你去上任之后,应该不会有人敢故意欺生!”知道张潜未必说了实话,张九龄也不刨根究底。笑了笑,继续耐心地指点。“但用昭你初次上任,还是尽量要低调一些,并且尽量学会和光同尘。说实话,愚兄当年中了进士之后,如果懂得做人,也不至于仕途如此坎坷。”(注:张九龄是长安二年(702)的进士,当年才二十五虚岁,起步很高,但此后很长时间都不得志。) “多谢子寿兄,小弟必然会牢记于心!”张潜在二十一世纪也只是个考研狗,最缺的就是社会经验,听张九龄说得认真,感激地肃立拱手。 “军器监官员不参与朝政,所以除了元日(大年初一)和冬至日之外,用昭你无须上朝。平素照例是十日一休,即便不到休沐之日,只要能按时完成上司交给的任务,也不用时刻在军器监里,我等也该给令爱添一些嫁妆。”张潜笑着接过话头,顺手又放下一块带有大秦字母的木牌儿,“此物,乃是庄子上下人们所制,专门为了长安城的仕女们,买六神花露方便。拿着此物,就可以去西市口儿的六神专卖铺子,优先尝试最新香味儿花露。” “我知道,贵宾牌儿,张主簿你真的太客气了!放心,做原料的酒水早就派人帮你订好了,每月十万斤,少一斤你拿我这把老骨头是问!” “如此,就多谢左少监了!” 笑呵呵地倒退着出门,张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拿出第三份装着“六神花露”的锦盒,去寻找下一个必须腐蚀的目标。 …… “弟兄们,加把劲儿!主簿说了,早把炉子拼起来,让酒精出了炉,月底,每人发一瓶六神花露,两斤菊花白!”与此同时,郭怒挥舞着胳膊,给工匠和帮佣们呐喊助威。 “有不想喝菊花白的没有,不想的话,过来登个记。回头帮你卖了换钱去!五十个钱一瓶,童叟无欺!”作坊另外一头,新上任的九品监作任琮,则提着毛笔,笑呵呵地诱惑。 “多谢主簿,多谢监作!”工匠和帮佣们,一个个两眼放光,精神抖擞。以比平时至少快了两倍的速度,将刚刚运至的青砖垒起来,慢慢垒成了一个巨大的灶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八十四章? 白发赤子 在六神花露的公关之下,在菊花白的激励之下,大唐…… 不,不,在大唐应天神龙皇帝的英明领导之下,在大唐顺天翊圣皇后的热切关怀之下,在军器署正监、少监等上级领导的指点与全力支持之下,依靠……(此处省略一万字)(注:应天神龙皇帝是李显生前的尊号。顺天翊圣皇后为韦后生前的尊号。) 总而言之,前后只用了短短二十余日,大唐军器监火药署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座炼药炉,就相继竖立了起来。 每座炼药炉的容量,都是张家庄子上第一座炼药炉的三倍,外形则满足了某人的邪恶趣味,与游戏中的炼妖壶一模一样。 壶体呈宝葫芦形,端坐在一口装满了开水的大锅上。利用酒精沸点低于水的特色,通过沸水煮葫芦,将酒精化作蒸汽,不断赶入纯铜打造的葫芦藤。 纯铜打造的空心葫芦藤,则在空中盘旋缠绕,充分利用空气的温度,将铜管藤蔓内部的酒水混合蒸汽快速冷凝。 第一只炼妖壶中的蒸汽冷凝后,可以直接倒入第二支炼妖壶。第二支炼妖壶重复“水浴冷凝”流程,将混合物再输送给第三只炼妖壶。如此反复,当四轮炼制完毕,只要作为原料的黄酒质量不差到一定地步,最后一只炼妖壶蔓藤中流出来的酒精溶液,浓度就能达到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八十之间,完全满足杀人放火的需要。 如果能保证原料和燃料都不间断供应,并且所有匠人采取倒班儿制,每天十二时辰轮番上阵。火药署每天的产能,绝对在一千斤以上,最多只需要十天,就可以完成朝廷当初制定的,月产万斤的目标。 但是…… 一味追求产量是不行的,毕竟一部分酒精需要当药物用来清洗伤口,浓度还需要做一些精确调整。 此外,眼下海清河晏,非国家危难时刻,决不能一味追求部门业绩,就打破长安城保持了上百年的宵禁传统。 第三,据某位为老婆拿了六神花露和vip卡后,喜出望外的甲胄署前辈同僚指点。朝廷交给的任务,不能一次超额完成太多,否则,必然会导致上头“索求无度”,而其他各监各署同僚也会心怀怨怼。 所以,即便想要给上头留下好印象,也应该把握个度。每月比上头给定下的任务目标,稍稍超额完成一点点儿就好,千万不能太多,更不能加倍。如此,本部门以后的业绩,才能不断进步。上头也不会一次性将任务目标订得太离谱。 第四…… 第五…… 总而言之,在竖起了四座炼妖壶,估算了每天全力开工的大致产量之后,张潜就果断将酒精的炼制时间,订在每天辰时半到(八点)到申时半(四点)。并且严格规定,每隔四天,停炉检修一次,以免意外发生,殃及整个军器监。 如此,火药署的月产能,就刚刚保证了在了达标线上。无论本署的官吏工匠,还是“兄弟单位”的同僚,都会非常满意。而张潜本人,每隔四天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休息一天,在家里研究如何改进全套的生产工艺,以便能将“火药”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当然,改进工艺,也离不开“兄弟部门”的全力配合。比如,张家庄乃至整个渭南县都没人会制造的青铜齿轮,在军械监的某些大匠眼里,就不值一提。 再比如,让张潜本人都怀疑是否能造出来的提拉式传动杆,在军械监某些大匠眼里,难度还不如给圆铜盘开齿。随便叫上俩徒弟,花了几个晚上的业余时间,就给敲了出来! 于是乎,在这些放在二十一世纪,都是国宝一级的工匠们的全力配合下,原本已经严重延期的风车和机井研发工作,又重新走上了“快车道”。几乎以跟“炼妖壶”同步的速度,完成了所有零部件的加工和制造。并且,比张潜预想中的,精度和耐久度,都得到了成倍的提高。 当然,这些部件,张潜都是自己出的原料,并且给了工匠们足够的工钱,每人两瓶六神花露。他绝对控股的六神商行,现在就是一头会拉金便便的毛驴,每天都能赚回成车的铜钱来。所以,他犯不着为了占公家几十吊钱的便宜,惹祸上门。并且,两个师弟,郭怒和任琮,也无比珍惜这次出仕机会,绝不准许包括他这个大师兄在内的任何人,毁了自己的前程。 “不在乎拿多少俸禄,关键在这身官衣!”郭怒从不在张潜面前,隐瞒他自己的真实观点,也从不掩饰他对张潜这个大师兄的感激,“那些买来的官,现在被人称作斜封官,即便花钱补上了实缺儿,终究来路不正。再被几个像毕构老前辈这样的孤臣折腾一下,早晚得一撸到底!而咱们,虽然是一身青,却是正经八本的旨授。除非捅了天大的篓子,否则,这辈子光是按部就班熬资历,早晚也能熬上个浅绯。”(注:唐代官员袍子标准,五品服浅绯,六品服深绿,七品服浅绿,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浅青。) 知道张潜不懂,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师兄,你甭看五监的官儿,没啥实权,一年到头也见不着皇上的面儿。可全天下,无数人打破了脑袋想往里头钻。为啥?消停!无论朝中如何风云变幻,都变幻不到咱们头上。另外,凡是甘心在五监混的,谁家没有几百顷地啊。每年就减免田赋和附带减免家族中几人劳役这两条,就远远超过了俸禄所得!” “可不是么,以前我后娘看不上我,恨不得我早点儿被我阿爷赶出去,自立门户!”任琮和郭怒一样,对当官儿的好处,感触极深,“而现在,我才上任总计不到二十天,她已经前后七次,派家丁赶了马车,请我回城中那栋宅子吃饭了。还一直暗示我,如果将来监里有了空缺,哪怕是不入品的小吏,也给我几个弟弟留意一下。不为了挣俸禄,就图个给朝廷效力的身份。” “行,我给你们留意着,有了空缺,先照顾自己人!”张潜笑了笑,会心地点头。 钱多,事少,地位高。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央企”待遇么?二十一世纪,张潜甭说考研究生,就是混到博士毕业,也未必有资格混得上,没想到在八世纪,凭着半吊子工科水平给混上了! 心中默默地感激了一下老天爷的眷顾,他开始给郭怒和任琮布置任务。让前者负责盯着炼妖壶的日常运转,后者负责抽样检测最终成品的浓度,并且调制浓度在七成到七成五之间的医用酒精。而他自己,则随便找了个理由,施施然坐着马车出了城,直奔家中而去。 张九龄那天指点的为官之道,并不完全正确。既然要求他“和光同尘”,就不该要求他不要翘班,以免皇帝想召见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事实上,根据张潜这些天来的观察,军器监上至正监,下至录事,就没有一个严格执行十天一休沐的。大伙每日点卯之后,就轮番溜走,才是常态。天天蹲在“办公室”里恪尽职守,肯定会被当成另类。 而担心中的皇帝召见,那更是比雷击还小的概率。皇帝身边有左右仆射,六部尚书,侍郎,哪可能向一个“八品绿鹦鹉”询问治国之策? 张九龄是纯粹报国心切,才总幻想着,会出现这种百年不遇的情况。但是,张潜当官不过是为了避免被小吏登门骚扰,才不会学他一样兢兢业业。 所以,在酒精炼制设备正式投入运行,并且摸清楚了本部门其他同僚的“上班”时间之后,张潜果断决定,要和同僚们保持一致,隔三差五,点完了卯之后就消失不见。 而今天,也是张家庄的排涝工程,最关键的一天。第一架风车和机井的组合体,即将竖起,作为总设计师和总工程师,张潜不可能不在现场。 长安城并没有后世的西安大,也不怎么堵车,所以,前后只花了二十分钟左右,他的马车,已经来到了自家的田庄。 拉开车厢前挡土的竹帘儿,远远地,张潜就看到大管家任全,带着几乎全庄的男丁,围拢在一个庞大的木制基座下。而基座旁,一辆简易的“吊车”,高高耸立。只待张潜这个庄主赶回,就立刻将风车的几大主要零件吊装就位。 吊车是张潜模仿后世塔吊设计的,只用了绞盘,滑轮组、固定吊臂和金属吊钩,没涉及其他精密部件。饶是如此,也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最近几天,不光张家庄的奴仆,佃户们,有事儿没事儿就到吊车前观摩一番。就连临近的张若虚、孙安祖两人的庄子上,也不断有人跑过来看个新鲜。 今天,张若虚好像又来了,远远地,张潜就看到了他那颇为健壮的身影。孙安祖好像也在,他的庄子也饱受洪涝之苦,如果张家庄的水利工程切实可行,他肯定也会原封不动照着抄。嗯?孙安祖身边,怎么好像还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比孙安祖略高,年纪也更大! 不待张潜看得更仔细,孙安祖身边的那个老人,已经将面孔转向了他。双腿迈动,以与其自身年龄极不相称的敏捷,快步走向了马车:“是用昭回来了么,赶紧将你的风车架起来。老夫已经等不及了!” 是毕构! 张潜楞了楞,赶紧命令车夫拉住了挽马,然后纵身跳出了车厢,快步迎了上去。 他在军器监,最近一直听人说,毕构因为请求皇帝驱逐斜封官的举动,遭到了各方势力的联手攻击,连小时候上树捅鸟窝的事情,都变成了罪名。如果不出意外,此人被逐出朝堂,已经成了定局。 张潜一直还在琢磨,找个机会,偷偷去给老人送送行。却万万没想到,毕构今天,竟然还有闲心,来看自己的风车和机井! “单向水门老夫已经看到了,的确巧夺天工!”毕构身上,丝毫看不到即将被贬谪的失落。一笑起来,白胡子上洒满了阳光,“老夫一直赖在长安,没主动请辞,就是等着再看一眼的风车和机井。用昭,装起来,赶紧让人把风车和机井装起来!如果,如果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日夜汲水不断。老夫,老夫即便明天就远窜岭南,也不枉在有生之年,又来了一趟长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八十五章? 没头脑与不高兴 据说,在不考虑成本和产量的前提下,即便是纯手工打造,也能将某一件机械产品堆到相当高的精度。 而张家庄的风车和机井联合体,便是这类产品的明证! 在军器监那些国宝级别的匠师加持下,这座主要部件为熟铁,精密部件则由青铜材质打造,只是在基座,外壳等无关紧要位置才使用了木材的的“烧钱机器”,未等组装完毕,就凭借其古朴的造型和几乎于完美零件配合,晃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而当“烧钱机器”正式组装完毕,由张潜亲手抽掉了卡死风车扇叶的阻尼之后,其富有韵律感的轰鸣声和强大的汲水能力,更令在场之人目眩神摇! 在西北风的吹动下,风车扇叶缓缓转动。齿轮迅速将风力转化成的动能,一级级加速传递,最后通过提拉式传动杆,将机井的活塞,反复提起下压。活塞周围的牛皮垫,迅速将水斗抽成了半真空。 浑浊的渠水在气压的驱动下,顺着密封竹管源源不断涌入位于堤坝上方的水斗,又源源不断被排入一个固定的水槽,然后汇流成溪,直奔远处的小河!、 “成了!”因为早就在脑海里,不止一百遍设想过这套“风车机井组合体”正式运行时的情况,张潜感觉不到任何激动,只是粗粗看了半分钟左右,就做出了最终判断。 工作效率仅仅相当于二十一世纪在中国农村都被淘汰掉了的手摇式机井,远不如电动水泵。而成本,即便以现在张潜的身家,想想也会感觉肉疼。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东西可以通过另外一个手柄,将堤坝内外的两根竹管随时切换。如此,涝的时候可以源源不断地将渠水排入小河,旱的时候就可以将河水源源不断地抽进水渠。 改进余地还很大,比如说着青铜齿轮,如果大规模制造的话,完全可以采用精铁铸造后再打磨。而风车内部大多数结构性部件,用硬木来代替熟铁,也不会影响到风车的效率。至于木材的使用寿命问题,完全可以通过定期检修和更换的办法来解决。否则,放眼整个京畿,舍得下如此血本制造此物的人家,恐怕不会超过三百…… “小友,小友,此物真乃神器,神器也!价值超过火药万倍!”还没等张潜琢磨完还有多少地方可以降低成本,毕构已经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这一刻,老先生身体在颤抖,胡须颤抖,说话的声音也颤抖得厉害,根本不给张潜谦虚的机会,就继续红着眼睛叫嚷:“此物若推广开来,我大唐的水灾旱灾,定能减少一半儿!千万灾民,将再不用卖儿卖女,流离失所。小康之家,也不用再担心因为多存了几斗粮食,被灾民打破家门,落一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说着话,他突然松开张潜的手,快速后退了两步,撩起外袍,就要双膝跪拜。“用昭,请准许老夫详尽书写此物,将其图谱及构造、作用,广传于天下。老夫愿替天下万民,向用昭叩谢活命之恩! 慌得张潜连忙冲过去,用力托住了他的胳膊肘儿,“别,别这样!求您老人家别这样。我准许你随便写,随便画,还不行么?这东西就在堤坝上架着,晚辈什么时候书不准人仿造了?!” “用昭大仁大义,请受张某一拜!”这厢光顾了搀扶毕构,却不料,另外一侧,张若虚也深深俯首。 “用昭大仁大义,孙某替自家庄上的佃户和仆从,谢过传艺之恩!”孙安祖凑起热闹来,从不甘于人后,紧跟着张若虚的动作,长揖及地! “三位,三位前辈,折煞了,折煞了!”张潜扶住这个,漏了那个,急得手忙脚乱。“不就是一个风车和机井么,我早就跟三位说起过?三位长辈若是喜欢,我给你们每人也造一套一模一样的就是!拿回去之后,你们是拆了琢磨,还是装好了汲水排涝,全都自便!” “用昭盛情,张某却之不恭,就笑纳了!”张若虚立刻收起了长揖,眉开眼笑地敲砖钉脚。 “孙某受之有愧,却不敢拒绝用昭的好意!”孙安祖也迅速站直了身体,笑着点头。 “嗯——”张潜心里发出一声闷哼,好悬没当场晕倒。 又上当了,又上当了,都在老狐狸手下吃了多少次亏了,自己居然不长记性! 这回可不是简单的几坛子白酒,而是两套“风车机井”组合体。每套造价,放在二十一世纪,折合成一辆法拉利都绰绰有余! 好在两个老前辈这回只是跟他开个玩笑,敲砖钉脚之后,便又相继笑着摇头,“孙某观此物,用到的铜铁颇多,不敢让用昭破费。该怎么备料,用昭尽管派人送个单子来,老夫会尽早给你备齐。” “老夫嫌麻烦,该花多少钱,用昭派人到老夫家取就是。只是希望用昭尽快将风车造好,也让老夫的庄子里,也平添一道风景!” “我就知道张叔和孙前辈你们俩,不至于坑起我来没完!”张潜偷偷松了一口气儿,在肚子里悄悄嘀咕。随即,将目光快速转向一直被自己死死托着胳膊肘的毕构,“前辈,您的那套,晚辈白送!不收您分文,算是晚辈对您的一点敬意。还有,相关图样,就在晚辈书房之中,晚辈会誊抄一份,尽快送到您的府上!” “老夫已经到了花甲之年,要那么多钱财还有何用?”毕构尝试了几次,都因为力气远不如张潜大,拜不下去,只好悻然作罢,“此番倚老卖老,硬逼着小友你将师门绝技拿出来公之于众,老夫已经很是过意不去。这风车和机井的费用,断不敢再让小友破费分毫。” 明明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张潜却固执地轻轻摇头。“前辈,我是真心要送!前辈最近做的那件事,我已经早有耳闻。我自问做不到前辈那般勇敢,却愿意为前辈送上一件礼物,以壮他日离开长安时行色!” 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和语言,来表达对毕构的敬意。虽然,虽然老先生谏言皇帝,停止卖官鬻爵,罢免天下斜封官的行为,直接断了他一步登天的捷径。 他自问把二十一世纪和现在的自己,加在一起,都无法像毕构这样勇敢,这样决绝,然而,他却希望在两个不同时代的官场之中,能多个毕构,少几个韦皇后和魏书办! 他不知道,在二十一世纪和八世纪,究竟有多少人,会抱着跟自己的想法。然而,他却清楚的知道,华夏之所以为华夏,就是千百年来,总是有毕构这样的人,前仆后继站出来,在关键时刻,将整个民族拉回正轨。 这些人也许名气不够响亮,也许道德不够完美无缺,但是,他们的身影和事迹,却注定要闪耀于史册,并且照亮后人的眼睛。 那天,毕构又拒绝了几次,张潜不记得了。 那天,是谁提议的设宴为毕构送行,并自作主张把客人带到了张家,张潜也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那天誊抄图纸之时,誊抄得无比认真。 他只记得,那天自己最终还是白送了毕构一整套风车机井组合体(承诺),一整套设计图纸,和一马车烈酒。 他还记得,毕构喝完了酒,带着图纸跳上马车时,那白发飘飘的背影。隐约之间,竟然有了与千年前,易水河畔同样的悲壮。 风萧萧兮易水寒。 那一刻,荆轲没头脑,高渐离不高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八十六章 有心无意 送走了毕构之后,张潜立刻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了风车改进之事上。, 他需要在毕构离开之前,拿出一个全新设计的,廉价版风车机井联合体,而不是现在这种每架至少花费三百吊以上的烧钱机器。 现在这种以青铜为机芯,熟铁为骨架的烧钱机器,适合他、张若虚和孙安祖在各自的庄子上“尝鲜”,却不适合毕构拿去在贬谪之地推广。 现在这种烧钱机器精密归精密,结实归结实,却不是寻常人家所能用得起。而跟据张潜本人对大唐的了解,眼下即便是寻常殷实人家,一下子拿出二十吊钱来也很吃力。所以,根本不可能有谁肯花费自家几代人的积蓄,去为全村人排解洪涝! 所以,风车和机井如果想要推广,精度可以打折扣,耐久可以打折扣,甚至性能也可以打折扣,但总体造价一定要低! 最好低到大唐的寻常小地主儿,咬咬牙也能置办得起的地步,此物才有大面积推广的可能!毕构离开长安之时,才能走得了无遗憾。 “师兄,这也太难了吧,又想用的好,又想少花钱,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儿?!”对于张潜的想法,郭怒非常不理解,咧着嘴巴给他大泼冷水。 “师兄,您有那时间,不如想想咱们怎么给六神商行扩股。眼下不禁王元宝在问,褒国公、夔国公府和谯国公府的管家,也都在问。”任琮则希望,换个方向另辟蹊径,“只要第二轮扩股结束,你就是白送给毕老前辈十套水车和机井,也是小事儿一桩!” “你们俩别忘了,咱们秦墨,也是墨家的一支。祖师爷当年制造各种器物,就是为了施惠于世人!”对于两位师弟的想法,张潜一向都非常重视,然而,这一次,他却选择了固执己见。“如果一种器物造出来,寻常人却用不起,咱们岂不是愧对祖师?!” “至于第二轮扩股,跟人打交道,并非师兄的擅长。你们两个看着弄就是。”故意不看郭怒和任琮两个呲牙咧嘴模样,想了想,他继续补充,“最后只要能够保证,咱们三个所持股本加起来,不低于五成一就行了。其他你们两个尽管放手施为。还是先前那句话,六神商行,是咱们的立身之本。此刻能多拉一份力量参与,咱们将来的路,走得就越安稳。” “是!师兄!”郭怒和任琮两个没勇气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拱手领命。 看出二人底儿虚,张潜又笑了笑,低声给二人鼓劲儿,“不着急,商行的发展壮大,可以稍微放慢一点儿,一切以求稳为主。咱们仨眼下虽然都是“绿皮鹦鹉”,但寻常小吏已经不敢上门,而其他人,并不知道花露的真正成本。犯不着为了区区几十贯的收益,干扰了酒精的炼制!”(绿皮鹦鹉,唐代八品,九品官员的自嘲说法。) 这是一句大实话,也是眼下他敢把大部分精力都“浪费”在“风车和机井套装”改良上的主要原因。 眼下,他虽然只是一个正八品主簿,但县令、县尉这种级别的地方官员,已经没胆子再找上门来逼他答应用嘴巴入股。 而皇帝将酒精赐名为“火药”,并且下令在军械监开设火药署等一系列举动,于某种程度上,已经代表了皇家对“火药”的重视。在不了解花露水的真实成本情况下,大唐的顶级权贵们,决不会为了每月区区几十吊利润的小生意,去故意给皇帝“上眼药”。虽然,虽然大唐皇帝的存在感极低,远不如他的老婆、女儿和大舅哥! 所以,趁着这段难得的安宁期,张潜想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无论是出于对毕构本人的尊敬,还是出于对大唐百姓的善意,都值得他去全力以赴。 他只是个八品“绿鹦鹉”,没资格参与朝堂上的议事,也没实力介入政治纷争。但是,他却可以让毕构在离开长安的时候,心中多几分对未来的期待。 他却可以,凭借自己所能,让大唐百姓,少受几分洪涝之苦,多吃上几顿粟米和高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对大唐回报。毕竟,这个世界接纳了他张潜,还让他过上了比在原来世界更舒服的日子。虽然,在这里,他偶尔会感觉形单影只。 “大师兄,那我跟二师兄就去张罗扩股的事情去了。酒精炼制的事情,你尽管放心。有我们俩在,肯定出不了问题!倒是您自己,千万别太累了。好歹您也是八品主簿,有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底下的工匠!” “大师兄,师弟说得对。如果不介意将师门学问外传的话,想让风车和机井都便宜下来,何不找军械监的匠师们帮忙?还有,将作监那边的匠师们,每天也都闲着没事儿干。看到咱们这边发菊花白,一个个馋得直流口水!” 见六神商行扩股之事,已经注定要交到自己头上。郭怒和任琮两个在“认命”之余,忍不住又开始给替张潜出主意。 二人只是随口一说,然而,张潜的眼睛,却瞬间放出了咄咄的精光。 “交给军器监的工匠?再拉上将作监?对啊,干嘛不拉上他们?!我可真笨死了!放着这么好的条件,都不利用!”猛地一拍自己脑袋,他拔腿直奔书桌。铺开一卷桑皮纸,抄起炭笔,右手龙飞凤舞。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不外如是。 降低风车和机井的制造成本,对张潜个人来说,挑战非常巨大,甚至丝毫不异于重新研制另外一套新的机器组合。然而,如果把此事当成一个科研项目,将项目拆分成若干子项,再拉上军器监的匠师们一起做攻关,难度立刻就会降低许多! 大唐的军器监,还有军器监隔壁的将作监,几乎聚拢整个世界手艺最高明的匠师。而自古以来,各监的能工巧匠们,就有在外边干私活的传统。只要他们能按时完成任务,各监的四品正堂,才没心思找一群工匠的麻烦。 放着这么一群“国宝”级别的工匠不用,自己关着门儿瞎琢磨,不是发傻又是什么?而比起后世来,眼下大唐军器监和将作监的能工巧匠们,对工钱的要求又低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每人一瓶六神花露,两坛子菊花白,就足以让他们废寝忘食! 于是乎,头一天,在书房将“项目”做了初步拆分之后,第二天,张潜就带着一大摞图纸,奔向了军器监火药署。 于是乎,第二天上午过后,凡是军器监中小有名气的工匠,和隔壁将作监比较“容易说话”的工匠,全都成了张主簿的请教目标。 于是乎,在大唐军器监和将作监的联合“攻关”下,张氏风车和机井的研发工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推进。 而风车和机井的成本,则一降再降。眼看着整体造价,就落到了六十吊左右,已经不到原来的五分之一。如果不是张潜坚持整个传动系统的零部件,都采用金属打造。成本甚至还可以再降低一倍,达到三十吊上下的标准。 “用昭,多谢了!”当张潜将最终的一整套设计方案,和一架缩微版风车机井模型,亲自用马车送到毕府之时,已经被贬为柳州司马的毕构,亲自打开正门,以迎接贵客之礼迎了出来。 这些日子,他因为得罪了韦后和全天下的斜封官,除了贺知章,张说等几个老朋友之外,其余同僚和故旧,都像躲瘟疫般,对他避之而不及。唯恐躲得稍慢一拍,就被视做他的同党,遭受池鱼之殃。 而张潜不过是听过他几句鼓励的话,却始终将他当个长辈来对待。甚至念念不忘兑现承诺,赶在他离开长安之前,将风车机井的模型和最新图纸相赠,怎么可能让他不感动? 只是他眼下也变成了一只“绿皮鹦鹉”,拿不出任何东西来回报张潜的善意。所以,大开正门以迎贵客,是最好的表达谢意方式。 此举,既代表了他毕构个人,将张潜当做了与贺知章一样的知己之交。也代表了大唐儒林中治世一派,对秦墨重新出山的态度。 当然,这些用行动所表达出来的善意和深意,毕构并不会宣之于口。而偏偏在大唐,许多不宣之于口的东西,才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小友,也许老夫太着急了些,有点儿对不起你了!”看到张潜单纯的面孔和双眼,毕构在心中默默地致歉,“但老夫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而你,既然为墨家派出来重新入世的先锋,也不应该这点儿压力都承受不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八十七章 同学少年 张潜哪里知道,毕构大开府邸正门迎接自己的举动,背后还包含着好几层深意。更不知道,自己的一时义愤之举,竟将自己送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见到毕构不顾年龄老迈,亲自出迎,他心中好生不安,连忙快步迎上前去,与对方相对着见礼。 其实即便知道,他也不会太在乎。 首先,他这个墨家子弟,是冒牌儿货。墨家作为一个整体,能不能在大唐政坛拥有一席之地,跟他其实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其次,别人之所以刻意疏远毕构,是担心受了此老的拖累,耽误了升官儿发财。而张潜之所以出仕为官,纯粹图的是当了官儿之后,可以避免贪官污吏的勒索。至于升迁与否,暂时在他心里真的没怎么当回事儿。 再次,凭着中学历史书上那些东鳞西爪的介绍,他坚信眼下任何高官厚禄,都是过眼云烟。大唐皇族之中,笑到最后的,肯定是李隆基。眼下官儿做得越大,看上去越威风八面,在李隆基上台之后,恐怕越要倒霉。与其苦心钻营,去做那南柯一梦。还不如像郭怒说得那样,求个消停!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刻的张潜,虽然对自己的未来,和大唐的未来,虽然都隐约有了一些期待。但是,他却还没想明白,这些期待的具体实现路径。换句话说,高官显爵,做帝王师,还没列入他的人生规划在内,他当然可以做到无欲则刚。 所以,别人对毕构避之唯恐不及,他却可以大大方方带着图纸和模型上门。别人跟毕构说上几句话之后,就唯恐跑得太慢。他进了毕构的家,却连喝茶带吃饭,直到红日西斜,才施施然告辞离开。并且在离开之时,还满脸喜悦,心情也仿佛放下了一副千斤重担般轻松。 人在心情好时,就看什么都顺眼。从毕构家一路走到城门口,沿途舞榭歌台,一栋栋都好像被夕阳镀上一层金箔般雍容华贵。而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也英俊的英俊,漂亮的漂亮,个个身上都朝气蓬勃。 到后来,就连秋风中的炊烟,都带上了几分幽幽清香,伴着肚子里的酒意,让人熏熏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正看得兴高采烈之际,左前方,忽然传来了一声呼唤,“敢问,这可是火药署张主簿的车驾?王某这厢有礼了!” “谁?”张潜迅速从远处将目光收了回来,隔着薄纱做成了车窗侧帘儿,恰看到王之涣和王翰两个,笑呵呵地朝着自己抱拳。 “二位兄台,你们怎么在这儿?”张潜又惊又喜,连“停车”两个字,都顾不上跟赶车的仆人吩咐,推开车门,一个箭步跳出了车外,“多日不见,张某正想着该到哪里去寻找你们!” 后半句可不是客套,眼看着六神花露越卖越红火,如何保持此物高贵神秘的身份,就成了一个无法绕过去的问题。而参考二十一世纪的营销案例,名人的广告效应和文化产品附加价值,则是排在最前面的两项选择。 眼下论在大唐文化圈里的名头和地位,王之涣,王翰、张九龄,显然都比不过贺知章和张若虚。但是,贺知章和张若虚的年龄,只适合为白酒“代言”,绝对不适合再碰六神花露这种偏于“年青向消费”的东西。 此外,张潜也没把握,说服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位老前辈,提笔写诗为白酒和六神花露鼓吹。所以,趁着王之涣、王翰和张九龄眼下名气还没那么大,先把他们三个“骗”到手,才是正理。 “你,想找我们?”王之涣和王翰两个,哪里猜得到,张潜真的在打自己的主意,还以为他只是顺口客套。笑了笑,双双摇头,“你找我们何事,莫非是家里的好酒喝不完了,想请我们帮你消耗一番?” “可不是么?用昭越来越会说话了!你现在可是朝廷的正八品主簿,找我们两个书生有何贵干?” “话不能这么说,两位王兄!”听出王翰的话语里有调侃之意,张潜赶紧讪讪地摆手,“张某庄子上的花露,日前可是刚刚制好,就请托张世叔,派人给二位送了过去。二位可是收到了,用过之后感觉如何?” 话音刚落,王之涣立刻苦了脸,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连连摇头。“唉,别提了。要不是那六神花露,小弟也不至于专程到这城门口儿等你的马车!” “小弟乃八尺男儿,要那花露何用?转手就给换了美酒。只是自打喝过你那菊花白之后,再喝别人的酒,总是觉得少了许多滋味!”王翰也不甘落后,上前拉住了他的另外一只衣袖。 这才是他们两个,跟张潜打招呼的目的。原来二人今日跟张潜根本不是偶遇,而是计算好了他“下班儿”的时间,专门前来相候。只是读书人爱惜颜面,没好意思去军器监那边堵,所以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城门口儿。 “季凌,这话怎么说,难道六神花露,还给你惹出了麻烦不成?”张潜听得满头雾水,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先对王之涣发问。 “唉——。我不是进学了么?”王之涣又叹了口气,满脸惭愧与无奈,“结果世叔家的仆人,就把六神花露,给我直接送到了四门学。两个家在长安的同窗,当场就好言相求,我抹不开颜面,就转赠给了他们。对不住,用昭兄,小弟真的没有轻慢你的意思。是小弟见识少,低估了那六神花露的价值。结果,从第二天起,凡是在六神商铺买不到花露的同窗,就全都求上了门来,有的,有的甚至还直接把自家妹妹带了一起过来……” “噗嗤!”眼前迅速闪过小鲜肉王之涣,被一群长安少女堵在教室里不敢露头的窘迫模样,张潜忍不住当场就笑出了声音,“对不住,季凌,我不是在笑你。对不住,哈哈,我是笑,我是笑那长安的女子,竟然如此大胆!” “岂止是大胆,如果再找不来花露,季凌的住所,都要被她们给掀了!”不愧为损友,王翰接过话头,毫不客气地落井下石,“至于其中有几个是为了花露,有几个是馋季凌本人,王某就不敢说了。反正,哈哈哈,哈哈哈,季凌,你别打,要打就是欲盖弥彰!” “就像你好到哪里去了一般!”王之涣捶了王翰两拳,却没对方身手敏捷,只好悻然作罢,“张兄,某人自吹跟你相交莫逆,可以轻而易举拿到菊花白。结果,却总是兑现不了承诺,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是在我那边借宿了。” “我是在贴身保护你,怕你害羞,才找了个借口而已!”王翰坚决不承认,只管揪着王之涣被一群少女给堵了家门这个把柄不放。 看到二人青春洋溢的模样,张潜眼前迅速闪过了自己的大学生活。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王之涣和王翰两个,也就是读大一和大二的小男生。而偏偏二人又才华横溢,英俊多金。不被素以大胆著称的长安少女们盯上,才怪! “花露有,菊花白也有的是,但都不在马车上!”想到大学时因为会写几首歪诗,被女生们众星捧月的校园诗人,张潜看向王之涣和王翰两人的目光,就多出了几分兄长般的温柔。 那些青春与爱情,在另外的世界里,都与他张潜无缘。然而,无论是在另外的那个世界,还是在眼前的这个世界,他都愿意祝福并且成全别人去拥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八十八章 不喜欢作诗的诗人 (上) “噢!”王之涣和王翰两个,目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仿佛丢了情书的少年一般闷闷不乐。 张潜看得心中好生有趣,赶紧笑着补充,“不过,我家里有的是。二位如果急着要的话,就跟我去家里取。反正距离城门关闭还有一段时间,我把马车借给你们,足够你们赶回城里来。” “多谢用昭兄!”王之涣和王翰两个,立刻喜出望外,齐齐向张潜拱手。“左右我今天没事,就去府上叨扰一番!” “多谢用昭兄,小弟最近也闲来无事。正想去府上拜访!用昭兄的马车,我们明天一早保证…… “马车送到军器监,给我师弟就好!”张潜心情正佳,毫不犹豫地向二人发出邀请,“上车吧,咱们顺路叫上张世叔,他最近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事需要打理!” 说罢,拉开车门,将王之涣和王翰两人,先后送入车厢,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吩咐家丁赶起马车,直奔张若虚家。 下午的时候,进城的人多,出城的人少,所以马车一路行来,畅通无阻。沿途中,兄弟三个难免聊起在最近一段时间,各自在长安的见闻,都是好生感慨。 原来,毕构请求朝廷禁止卖官鬻爵,却因此被贬谪到柳州的事情,在国子、太学,四门等学府,也传得沸沸扬扬。虽然有极个别家资百万,背景深厚的纨绔,为毕构被驱逐出朝堂而兴高采烈。但是,其他大多数学子,却都私下里为毕构的下场愤愤不平。 原因无他,从大唐开国之初就逐渐确立并完善的科举制和学府制甄选人才,虽然有许多缺陷。然而,却让大多数人感觉到公平。也让那些出身于小门小户的学子,看到了通过努力学习和个人才华打破藩篱的希望。 而最近几年才横空出世的卖官鬻爵,却打破了大伙梦想中的公平。非但堵死了小门小户出身者上升的通道。同时也让国子学、太学、四门学所传授的学问,统统成了摆设! 试问,如果花钱就能买官,然后再花钱就能优先候补的话。长安城内的几大学府,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特别是四门学,这个专取五到七品官员子弟及少量“庶人中俊士”的学堂,里边学子们当中,能够有几人的长辈,能一下子拿出上千吊钱财来为他们铺路?既然学了也没用,他们学得好,学得坏,还有什么意义? “奸佞当道,必损国运!原本以为,武后退位,朝政会迅速恢复清明,谁料想,到头来,竟然是这般模样!” “可叹那塞上健儿,还在为大唐舍死忘生。结果,他们血战十年,比不上别人千金一掷!” …… 王之涣和王翰,都是刚刚年及弱冠,按周岁算,还都不满二十。因此虽然才华横溢,却个个带着几分愤青倾向。说着,说着,声调就有些失去了控制。 反倒是张潜,一则年龄比二人都略大,二来多少知道一些历史的走向。怕二人祸从口出,不停地出言开解,劝二人目光且放长远。不要因为眼前一点点浮云,就丧失了对朝廷,对未来的信心。 王之涣和王翰两个,明白他是出自一番好意。抨击了一番时政之后,情绪也就慢慢稳定了下来。三人默契地转换话题,开始谈一些风花雪月,倒也其乐融融。 原因也很简单,最近长安城内最令人津津乐道的风花雪月之事,便是张九龄和琴律大家两人双剑合璧,在酒楼痛打前来闹事的突骑施小王子遮奴。 当事的一方,跟大家是熟人,另外一方则是异族。不用考虑,大家就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而冲突结果,也着实大快人心。据说,当日遮奴连同他的四名随从,被割碎了衣服,直接从二楼丢在了长街上,光着溜溜地跑了半里多远,才发现各自后背上,居然还用毛笔给写了一个“贱”字。(遮奴,突骑施可汗的第二子。唐怀德郡王之弟,勾结默啜杀兄自立,随后被杀。) “当日只看到伯高兄写了一笔好字,做得一首好诗,却没想到,他的身手也如此敏捷!”张潜听得心驰神往,忍不住抚掌赞叹。 “他啊,当日主要功劳就是写字。遮奴和他的四个随从,全是琴律大家一个人打趴下的。”王翰却不服气,酸溜溜地在一旁点评。“如果当时琴律大家身边换了其他人,结果其实也差不多!” “换了其他人,就未必打得起来了!”王之涣翻了翻眼皮,笑着反驳。“古语云,女为悦己者容。在咱们大唐,却是女为悦己者拔剑,巾帼不让须眉。换了个看不上眼的,琴律大家才不会为你跟人动刀子,只会看着你们双方打得鼻青脸肿,然后在旁边拍手叫好!” “你……”王翰被他噎的差点背过气去,瞪圆了眼睛擦拳磨掌。 “别动手,动手就是欲盖弥彰。这话刚才是谁说的来着?!”王之涣一边往车厢角落处躲,一边将王翰的先前的话原样奉还。 …… 说说笑笑中,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马车就下了官道,走上了同往张家庄的土路。 木制的车轮不具备减震功能,而土路又因为最近雨水过勤,变得坑坑洼洼。因此,车身颠簸得十分厉害,逼着赶车的张贵,不得不将速度放到了最慢。 眼看着自家庄子就近在咫尺,张潜便从车厢内探出半个头来,打算找一个熟悉的佃户带话给紫鹃,让她帮忙安排家宴。谁料,还没等他在路边看到任何熟悉的人影,身背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紧跟着,四五穿得花花绿绿,分不清男女的骑手,就从马车旁一闪而过。 “谁家子弟这么大胆?居然敢在村子边上把马跑得这么快,万一撞到人怎么办?!”张潜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将身体缩回了车厢内。还没等他吩咐车夫小心,耳畔却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咆哮,“让路,赶紧让路,兀那赶车的,别挡着爷爷们的道!” 话音未落,又是七八匹战马,从车边急掠而过。马背上一人嫌张贵躲得太慢,猛地抡起马鞭,狠狠抽在了挽马的眼睛上。 “唏嘘嘘嘘嘘——”可怜的挽马瞳孔被抽碎,嘴里发出一声悲鸣,痛苦地张开了四蹄。马车瞬间失去了控制,被挽马拖着,在土路上横冲直撞。 “张兄,季凌,跳车!”王翰经验丰富,果断拉了张潜一把,抬脚踹飞了车门。“你们先!” “弃车!”王之涣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随即,整个人如同鹞子般腾空而起,转眼间,就落向了路边的旷野。“张兄莫慌,地面是软的,朝我这边跳,我接住你!” “多谢了!我自己来!”张潜虽然被吓得寒毛倒竖,却终究没白练了那么长时间搏击。意识到马车随时可能翻掉,果断纵身跳向了另外一侧。 双脚落地,他立刻借势前冲,单手与地面接触,曲肘卸力,身体如面团般翻滚。然后又来了个干净利落的侧转,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不过几个弹指功夫,已经稳稳的站在了路边光秃秃的农田里。 再看王翰,竟踩着车厢门边的踏板,纵身跳上的车辕。随即,单手提起吓已经吓傻了的家丁张贵,一跃而下。如叼着羔羊的鹞子般,在半空中画一道长长的弧线,双脚稳稳站在八尺之外的地面上。 “快点,快点,别让刹里汪他们落得太远了!被朱蒙看轻了咱们!”蹩脚的汉话,从前方再度传来,每一句,听上去都无比的刺耳。却是那抽瞎了挽马的肇事者,在十多丈外,招呼随从赶紧跟上,从始至终,此人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求收藏,求推荐,求支持) “狗贼,你阿爷没教你如何骑马么?”王翰勃然大怒,丢下张贵,指着肇事者的背影,高声叫骂。 “汉家小子,你找死!”他的身背后,立刻有人咆哮着还嘴,却是那肇事者的另外几名随从,堪堪策马跟了过来。个个皆锦帽貂裘,做吐蕃打扮。冲着大伙张牙舞爪,嚣张不可一世,“我家世子看得起你,才只抽瞎了你的马。立刻下跪道歉,否则……”(注:小子,指的奴仆生的儿子。在古代是侮辱。) “胡虏骂谁?”在长安城边上被几个吐蕃人骂为奴隶,王翰怎么可能逆来顺受。眼睛一瞪,手就按在了腰间佩剑上。 唐人尚武,大唐书生皆有佩剑出行的习惯。但其中大多数人的佩剑,只能当做摆设,根本没开过刃,更甭说见血。所以那吐蕃肇事者的随从,见王翰准备拔剑,非但不觉害怕,反倒被勾起好胜之心。放弃去跟前面的同伙汇合,争相拉住坐骑,调整方向,准备冲过来狠狠给书生一个教训。 “砰!”还没等他们重新催动战马加速,一块拳头大的土坷垃,忽然凌空而至。不偏不倚,正打在一名吐蕃恶棍胯下战马的眼睛上。将那坐骑打得嘴里发出一声悲鸣,前蹄腾空而起,“唏溜溜——” “噗通!”马背上嚣张不可一世的吐蕃恶棍,没想到报应居然来的如此之快,像桩子一样被摔在了地上,头破血流。 “汉奴找死!” “砍了他,砍了他!” “砍了他给雾里热报仇……” 叫嚷声轰然而起、另外几名恶棍丢下皮鞭,抽刀在手,冲向刚刚发出土坷垃的王之涣。手中兵刃在夕阳下,耀眼生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八十九章 ? 不喜欢作诗的诗人 (下) “住手,当街袭击大唐官员,尔等想挑起战事么?”事发突然,张潜手头儿上却连一根儿棍子都没有。只好把心一横,冲上去,张开双臂挡在了吐蕃人坐骑的正前方。 虽然是八品绿鹦鹉,但终究是大唐的八品。对面的吐蕃武士楞了楞,叫骂着又将兵刃塞进到刀鞘里,重新抓住了悬在手腕处的马鞭。 用刀子在长安城附近砍杀大唐官员,他们的确不敢。否则,两国战事再起,他们即便不被愤怒的大唐军队砍了祭旗,回去之后也得被吐蕃摄政太后没禄氏下令五马分尸! 但是,让他们就此偃旗息鼓,也绝不可能。 常年以来,吐蕃在与大唐的战争当中,虽然屡战屡败,却都是主动发起进攻的那一方。打输了之后,也能带着不少抢来的财物女人返回高原。 所以,如今吐蕃上层虽然决定卧薪尝胆,以求娶公主的方式,获得大唐的工匠、农具、种子和书籍。底层的吐蕃武士们,却依旧对唐人怀着轻蔑之心。坚决不肯在与唐人的日常交往中,吃半点儿亏。 “独日勒,南德,呼喇,你们三个,这边!”只见其中一个头目打扮的家伙,用马鞭朝着左侧虚点,发号施令。随即,又快速将马鞭指向张潜身体右侧,“诺布,白喇,瑟尔更,兀牙,你们,那边。用鞭子抽烂那两个书生的嘴巴。给大唐皇帝留些颜面,别碰中央这个绿袍子!” “得令!”众吐蕃恶棍分成左右两拨,重新开始加速。手中的皮鞭再度高高举起,在半空中发出啪啪的声响。 张潜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怎么可能同时拦得住如此多的恶棍?只急得额头汗珠乱冒。正火烧火燎之际,却听到在自己的身体左侧,战马悲鸣声不断。 扭头定神细看,只见从左侧迂回包抄的两名吐蕃恶棍,一人额头被土坷垃砸中,坠落于地。另外一人,则是因为胯下战马被砸破了鼻子,失去对坐骑的控制,急得在马背上哇哇乱叫。 再看那王之涣,将身体躲在王翰的佩剑保护范围之内,连连挥舞手臂。每次或是丢出一块拳头大的土坷垃,或者是一块石头,竟然弹无虚发! 双方距离太近,几个吐蕃恶棍胯下的坐骑根本加不起速度来,只能凭借高度优势,用马鞭向王翰发动攻击。而那王翰,身材虽然高大,手脚却灵活无比。竟徒步绕着圈子,用宝剑或刺或抽,挡住几个吐蕃恶棍的去路,让后者的坐骑始终无法越过自己,靠近王之涣身侧。 说时迟,那时快。总计不过是七八个弹指功夫,已经有四名吐蕃恶棍,被王翰和王之涣联手打到了坐骑之下。而那领军的吐蕃恶棍头目,连续绕了两个圈子,坐骑都被王翰用宝剑逼开,气得两眼冒火。猛地把心一横,弯下腰,再度用马鞍旁抽出了钢刀。 “汉奴,受死!”砍张潜这个八品官员,他没胆子。砍王翰这个白面书生,他却只需要把握住分寸,别当场砍死就可。所以在恼羞之怒之际,立刻凶性大发。 本以为,这一刀下去,至少能卸到书生半条手臂。却不料,刀光过处,书生却消失不见。紧跟着,就觉得自家大腿根儿处一凉,钻心的疼痛从两腿之间直奔头顶。 “下去!”那王翰,可真是人狠话不多。一剑将吐蕃恶棍头目的大腿刺了个对穿,紧跟着,拔剑,纵身,腾空而起。双腿稳稳坐上了对方的马背,左手顺势奋力前拨。 “啊——”吐蕃头目疼得全身抽搐,哪里还有力气反抗?被他直接推下了坐骑,抱着大腿在光秃秃的农田里来回打滚儿。 夺了坐骑在手的王翰,却看都懒得多看此人一眼,双腿轻轻一磕马腹,催动坐骑迎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吐蕃恶棍,一剑刺破了对方正在拔刀的手臂。 “啊——”那名吐蕃恶棍嘴里也发出了一声惨叫,捂着流血的手臂,仓惶远遁。 剩下最后一名恶棍见势不妙,果断放弃了对王之涣的攻击,拨马就跑。哪里还来得及?只见那王之涣长啸一声,从背后快步追上。先一石头将他砸落于马下,再一个漂亮的纵身,稳稳地跳上了坐骑。 “张兄,快上马,前面的吐蕃奴转回来了!”抽了一把吐蕃人的钢刀在手,王之涣豪情万丈,“今天就让咱们兄弟三个,教教他们如何做人!” “张兄,快上马,当心吐蕃奴恼羞成怒!”王翰也拉着一匹空了鞍子的青海马,快速靠近,同时大声向张潜发出了警讯,“那些人发起疯来,可是不管不顾!” “上,我马上,马上!”张潜也看到了,先前抽瞎了挽马眼睛的那伙吐蕃人,此刻全都咆哮着兜了回来。结结巴巴答应一声,硬起头皮从王翰手里接过缰绳,努力抬起左脚往马镫上踩。 在二十一世纪,一匹好的赛马比宝马车都贵。一匹旅游区的驽马,每次骑乘至少也需要三十块钱。作为一个如假包换的穷学生,他哪可能掌握得了骑术?连续努力了三次,才终于将身体跨上了马鞍。双腿却根本夹不住坐骑,全凭身体的平衡性出色,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王翰和王之涣二人,家境都不差,自幼便开始学习君子六艺。因此,只看了张潜第一步上马的动作,就明白此人恐怕在马鞍子上坐都坐不稳,更甭提跟自己并肩而战。于是乎,干脆双双把缰绳一抖,主动向兜转回来的吐蕃武士们迎了上去。在加速的过程中,彼此靠拢,如两扇门板一般,将张潜死死挡在了身后。 “驾,驾,驾……”眼看着朋友去跟吐蕃人拼命,自己却成了累赘,张潜羞得无地自容。左手拉住缰绳,奋力抖动。右手高高地扬起了,拍打战马脖颈。 “唏溜溜,唏溜溜——”他胯下的坐骑吃痛不过,打着响鼻儿迈动四蹄。却又因为缰绳被拉得太紧,嘴角吃痛,无法大胆的加速。只好在原地不停地转圈儿。 张潜被转得头晕脑胀,愈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叱,“住手,喜多肉,立刻住手!他们三个有任何损伤,我都唯你是问!!” “是你?”张潜本能地扭头,恰看见,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面孔。 锦帽,轻裘,长发迎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九十章 ? 不会打架的酒鬼不是好诗人 还没等他看得更仔细,少女已经策马从他身边疾驰而过。手中长鞭挥舞,“啪!”地一声,将一名绕路冲过来的吐蕃武士,直接抽下了坐骑。 “嘶——”饶是小时候没少跟人打架,张潜看得心脏都为之抽搐。而那少女马不停,手臂也不停,一鞭接一鞭,抽向另外三名绕过了王之涣和王翰阻拦,试图上前擒拿张潜的吐蕃武士,鞭鞭见血,“住手,全给我住手。在长安城边上撒野,你们还把大唐皇帝放在眼里么?” 那三个绕路奔来的吐蕃武士,明明一挥兵器,就能将少女手中的皮鞭削做两段,却谁都不敢举刀,只是用另外一只手抱着脑袋,躲闪讨饶。“啊,别打,别打,朱蒙别打。我们,我们冤枉,冤枉!” “住手,朱蒙命令你们全都住手。否则,全都遣送回去,交给吐蕃大相处置!”就在此时,又有更多的少女策马追了上来,用马鞭朝着正在围攻王之涣和王翰两人的其余吐蕃武士,劈头盖脸狠抽。直将后者打得抱头鼠窜,刹那间,就无法再对两个书生造成任何威胁。 “真的是她?”危机瞬间解除,张潜却开始拼命眨巴自己的眼睛。实在鼓不起勇气,将不远处正在将吐蕃武士抽得皮开肉绽的少女,与数日之前抱着一只受伤野兔悄悄流泪的那位,合二为一。 然而,他的眼睛和耳朵,却清楚地告诉他:他两次看到的肯定是同一个人,听到的,也是同一张嘴巴里发出的声音。 只是,上次他不小心看到了少女最柔弱的一面。而现在,少女却将整个身体,包裹在华贵的锦帽轻裘之下,宛若从头到脚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 “别打了,别打了!”看自己麾下的武士,被抽得一个个鼻青脸肿,最初用皮鞭抽瞎了驽马眼睛的吐蕃武士头目喜多肉,大叫着冲向少女,“是他们先挑起来的冲突,朱蒙,你不能偏袒汉人!” “不服,不服!”其他吐蕃武士顿时就全找到了主心骨,手抱着脑袋,齐声喊冤,“是汉人先挑的事情,朱蒙,你不能光打我们!”(注:朱蒙,吐蕃人对王妃的称呼。王后是赞蒙。) “不服,不服……”先前被王之涣和王翰两个联手打下马背的吐蕃武士,也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冤,“是他们先动的手,是他们先骂了我们。朱蒙,你不能总是向着汉人说话!我们要喊冤,我们要向悉薰惹喊冤!”(注:悉熏惹,吐蕃求婚特使。) “对,朱蒙,冤枉……!” 一时间,抗议声汹涌而起,比夏天雷雨夜之前的癞蛤蟆叫唤,还要嘈杂十倍。 那少女显然以前没经历过这种阵仗,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张潜在旁边听得清楚,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用双腿夹着坐骑向前走了几步,大声断喝:“各位,睁着眼睛说瞎话,羞也不羞?我们三个,人数不及贵方十分之一,既无兵器又无战马,主动向你们寻衅,我们莫非都是傻子么?!还是贵部上下,全都是些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你找死!”那抽瞎了驽马眼睛的吐蕃头目喜多肉大急,挥舞着胳膊就往张潜马前扑。王翰和王之涣在一旁看得真切,立刻同时提了一下坐骑的缰绳。瞬间将各自的战马由纵转横,变成了一堵墙,将此人牢牢地隔在了十步之外。 “怎地,要灭口么?”骑在马背上实在浑身别扭,张潜索性拧身跳落于地,笑着朝前走了两步,继续高声追问,“我等好好坐在马车上,是谁故意抽瞎了拉车挽马的眼睛?我等差点儿因为翻车而死,是谁在前面幸灾乐祸?我质问肇事者是否会骑马,又是谁,凭借人多要用马鞭抽烂我等的嘴巴?我等以寡敌众,打翻了第一波有人养没人教的恶棍。又是谁,带着部属向我等发起了进攻?” “你胡说!” “你撒谎!” “不是我们!” …… 众吐蕃武士被他问得面红耳赤,却坚决不肯认账。一个个,继续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呵呵,人都说吐蕃武士光明磊落,呵呵,原来就是这么一个磊落法!”张潜从小到大跟人打过无数架,无论嘴巴,还是身手,早就锻炼得非同一般。见吐蕃武士们只管矢口否认,却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反驳,立刻摇头而笑。 “张某的马车就翻倒在前面,拉车的挽马也在哪里,马眼睛的伤口,总不能做得了假?而你们,呵呵,这么多人打我三个,打输了已经够丢脸的了。居然连承认主动挑事儿的勇气都没有,呵呵,还来帮着你家赞普求婚呢。我大唐公主,瞎了眼睛,才会嫁给这样的孬种!” “哈哈,如此孬种,不嫁也罢!” “哈哈哈,可叹我大唐公主金枝玉叶,却要终日面对这一堆堆牛粪!” 王翰和王之涣两个,原本就为朝廷答应和亲的举动,心存不满。此刻见众吐蕃武士有胆子作恶却没胆子认账,立刻将藏在心里的话都吐了出来。 “你,你敢侮辱我吐蕃赞普,我今天跟你不死不休!”那喜多肉被骂得恼羞成怒,举起钢刀,不敢找王翰的麻烦,却绕路扑向了张潜。 王翰和王之涣怎么可能给他机会?一左一右,刀剑并举。电光石火间,就封死了此人的去路,令此人疯狂咆哮着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靠近打张潜身侧十步之内。 其余吐蕃武士,也都羞得无地自容,全靠着天生肤色重,才看不出脸皮是黑还是紫来。少数几个心思机灵者,则互相看了看,齐齐策马转身,试图效仿那带队的头目喜多肉,绕过王之涣和王翰的阻拦,将张潜打翻在地上,把水彻底搅浑。 谁料,他们的战马才开始移动,那位被他们唤做朱蒙的少女,已经又高高地举起了皮鞭:“住手,全都住手。你们还嫌不够丢脸么?先在长安城边上挑起事端,又敢做不敢承认?明日我见到悉薰热,倒是要问问,是谁指使的你们?你们到底是来求婚的,还是上门来找茬打架的?!” “我们没有找茬打架!“ “是他们三个先骂了我们!” “我们……” 众吐蕃武士仍旧不服气,却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更不愿意被少女拉着他们,去见带他们一道来长安的吐蕃特使悉薰热。 “呼——”那少女见吐蕃武士们不敢再轻举妄动,也放下了鞭子,叹息着摇头。随即,强打起精神,跳下坐骑,向张潜快走了几步,敛衽施礼,“用昭兄,小妹驭下无方,给你添麻烦了!还请用昭兄看在小妹舅父张都尉的面子上,原谅小妹这一回!” “朱少娘子不必如此!”从吐蕃武士先前的鼓噪声中,张潜就听出了少女的地位尴尬,笑了笑,宽厚的地摆手,“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他们故意挑事,已经被我们三个给教训过了。你没有必要,替他们承担!” “我……”听张潜称呼自己为朱少娘子,少女本能地就想摇头否认。然而,转念又想到自己跟对方原本毫无瓜葛,今后也必然成为陌路,已经涌到了嘴边的话,又悄悄吞回了肚子,“我的奴仆做错了事情,当然是我这做主人的来承担后果。用昭兄大度,不愿追究,我却不能对他们的恶行视而不见。来人,留下四匹好马,赔偿用昭兄。然后一起过来,向他们三个行礼道歉!” “不,不赔!” “把马赔给了他们,我们自己就没马骑了!” “不服,不服!“ …… 四下里,又响起了凌乱的叫嚷声。众吐蕃武士各自拉住各自坐骑的缰绳,坚决不肯放手。然而,却终究有三匹坐骑,已经落到了张潜、王翰和王之涣三人手里,除非再打上一场,否则,不可能讨要回去。 “好,好,你们不肯奉命是不是,那我来赔!”那被吐蕃武士唤做朱蒙的少女,尴尬得两眼含泪。转身快走几步,拉过自己带着金鞍的坐骑,把缰绳远远地递向了张潜,“用昭兄,让你看笑话了。这匹马,乃是吐蕃太后所赠,今日就转赠给用昭兄,替他们的恶行作为赔偿!” “不行!不行!”众吐蕃武士大惊,齐齐开口阻拦。却想不出任何理由,直急得满头是汗。 而那带队的头目喜多肉,也知道今天自己一方绝对理亏。却不愿让吐蕃太后的赏赐,落到一个大唐底层官吏手中。眼珠一转,急中生智,“不行,绝对不行!刚才的确是我的马鞭,碰到了他家挽马的眼睛,但我并非故意所为。而他刚才,却故意借题发挥,羞辱我吐蕃赞普和赞普麾下的所有武士。所以,今天的事情,顶多是双方都有错。至于谁的错更多,谁该赔偿谁,得由上天来裁决!” “天裁,天裁!”众武士当中,不乏聪明者,立刻扯开嗓子在旁边帮腔。 所谓天裁,就是地上画一个圈子,争执双方一起走到圈子里决斗,不死不休。被打死的一方,自然就是上天认定的理亏者。 那喜多肉,乃是带队的武将,早就见惯了生死。他所挑战的张潜,却是一个文官。双方谁输谁赢,恐怕未战早已先定。 “天裁?亏你有脸说得出!”少女又羞又气,连连跺脚。却招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说出的话瞬间就被叫嚣声给吞没。 那喜多肉见了,心中好生得意。跳下坐骑,丢掉钢刀,大步走向张潜,“来,谁是谁非,让上天来裁决。汉家小子,你可有胆子跟我徒手一搏?赢了,战马归你,我的性命也归你。输了,就让你的人,跪地向我们道歉,然后赔偿我们所有人的医药费。不用多,每人五吊钱足够!我们吐蕃豪杰,从不讹人!” “哈哈,胡虏,你想找死是不是?老子成全你!”话音刚落,王翰已经从马背上飘然而下,三步并做两步,将张潜挡在身后,“来,来,来,马上步下,徒手持械,你尽管挑。十招之内放不翻你,爷爷姓氏倒着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九十一章 天裁 第九十一章天裁 他虽然做书生打扮,年纪也才二十上下,却肩宽背阔,还长了一脸络腮胡子。乍一眼看上去,可是比八品文官打扮张潜和同样做书生打扮的王之涣,都威风甚多。 而那吐蕃武士头目喜多肉,先前也曾经亲眼看到王翰策马持剑,以一敌三却丝毫不落下风的模样,自问绝对没有必胜的把握。因此,果断将身体后退了几步,蒲扇般的大手连连摆动,“不行,不行,我是吐蕃曹长,他是大唐官员。而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没资格跟我一起接受天裁!”(注:曹长,吐蕃兵制,相当于队正。) “放狗屁!”没想到打架还要讲究身份对等,王翰气得火冒三丈,“老子乃是太原王氏嫡支,祖父做过侍郎,父亲做过刺史,哪轮到你一个小小的曹长挑三拣四?!” 吐蕃官员全都可以世袭,父死子承,所以王翰的地位,按照吐蕃的算法,比曹长不知道高了多少级。然而,那喜多肉在长安城内混久了,早就将大唐的规矩摸了个七七八八。竟然立刻接过话头,继续用力摆手,“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我是官,你是民,民与官身份不同。如果各自有理,则永远是官对,民错,不需要接受上天的裁决!” 一边说,他一边拿眼睛朝张潜脸上瞥,吃定了区区一个文官,没胆子跟下场跟自己做生死决斗。而只要张潜不下场,自然就“证明”了,先前的冲突之中,吐蕃武士们才是占理儿的一方,不需要做出任何赔偿。 “季凌,什么是天裁?”张潜却兀自稀里糊涂,见那喜多肉一幅吃定了自己的模样,而王翰则一直想在方设法替自己迎战,忍不住向王之涣询问。 “用昭兄不要上他的当!”王之涣从先前张潜上马时的笨拙动作中,认定了对方不通晓丝毫的武艺,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让子羽是他打就是了。天裁是双方站在一个圈中,以性命相搏。谁打赢了谁有理,生死不论。只有诸胡和蛮夷才通行这种做法,咱们中原,早在战国时代就不准这么干了!” 话音落下,张潜的眼睛里立刻冒出了欣喜的光芒,“他要跟我决斗?还在一个事先画好的圈子里?他先前好像还说过,双方都是徒手……” “用昭兄切莫上当,徒手相搏,一样凶险万分!他既然敢提出来,肯定是此道的行家!”被张潜跃跃欲试的模样给吓了一大跳,王之涣赶紧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让子羽来对付他,实在不行我替你出战。今日……” “不必,我来试试!”张潜笑了笑,轻轻挣脱王之涣的羁绊,”子羽兄,别跟他啰嗦了。他既然吃定了我,我应战就是!” “不可!”没等王翰回头,焦灼的女声,已经在大伙耳畔响了起来。却是那少女“朱蒙”,快步挡住了张潜的去路,冲着他拼命摇头。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在这件事上很分明,根本用不到天裁!”不愿意给吐蕃武士们落下偏袒一方的口实,她又将目光转向众人,快速大声补充,“你们如果不服,回头尽管去找……“ “不必了,朱少娘子,我跟他一起接受天裁就是!”能看出来少女的位置非常尴尬,张潜快步绕过她,笑着打断,“子羽,让他尽管放马过来,我今天刚好想见识见识,这些吐蕃武士,除了能耍赖皮之外,还能拿出什么本事!” 说罢,他信手摘下了自己的黑纱纀头。随即,又将碍事的绿色八品官袍给解了下来,信手丢在了王之涣伸向自己的胳膊上,“季凌,麻烦帮我拿一下,放心,用不了太久!” 为了少挨点儿欺负,他自幼年时就养成了锻炼身体的好习惯,即便穿越之后,也没放下。因此,将侧重于体现雍容华贵的官袍脱掉之后,即便还隔着一套中衣,健壮的体型也立刻显示得清清楚楚。非但让王翰和王之涣两个人对他信心徒增,“朱蒙”麾下的少女们,登时一个个也开始两眼闪闪发亮。 “画圈子吧!你提出了的,圈子就由你的人来画!省得你输了之后,又找借口!”张潜也不啰嗦,一边按照二十一世纪的热身手法,活动胳膊和大腿上关节和肌肉,一边笑着向喜多肉吩咐。 “天裁,天裁!”吐蕃人向来热闹,众武士们见一个大唐文官,居然敢迎接自己这边知名勇士的挑战,一个个高兴得大呼小叫。不待喜多肉吩咐,就抓起钢刀,相互配合着,在没有了庄稼的农田里,画出了一个半径足足有四个人加起来长短的圆形决斗场。 “请了!”张潜学着武侠剧中的模样,朝着喜多肉拱了一下手。随即,快步走进了圈子。找了一处进攻防守都有足够空间的位置,继续缓缓热身。 “不行,不行!我还没把话说完!”喜多肉也早就发现了,张潜的身板儿,跟他预想中的文官身板儿,大相径庭。心中猛然打了个突儿,再度连连摆手,“今天这场冲突,虽然你我双方各自都有理,但幸运的是,没出人命。而你,又是大唐的官员,我如果失手打死了你,肯定会破坏大唐和吐蕃的之间的亲密关系……” “你尽管放手来战,生死勿论!我可以跟你签生死状!”张潜嫌他啰嗦起来没完,皱着剑眉厉声打断。 马背上搏杀,或者用兵器比试,他自认没任何把握。可徒手相搏,双方活动范围还限制在一个固定大小的圈子之内,他还真不畏惧眼前这个狗屁曹长。 原因无他,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他身高一米八五,而眼前这喜多肉,顶多也就一米七二左右。在彼此都接受过长时间训练,并且身体宽度也仿佛的情况下,除非对方真的会什么传说中的神功,否则,结果在三分钟内就可以见到分晓。 而那喜多肉,见他如此信心十足,愈发觉得底虚。连忙又摆了摆手,大声补充,“不能,即便立下了生死状,我如果失手打死了你,回头我的上司也饶不了我。这样跟你打,我放不开手脚,肯定吃亏。而你,却可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莫非还让我绑住一只手不成?!”张潜听得好不耐烦,冷笑着高声发问。 “打,喜多肉曹长,跟他打。不怕,是他自己走进的圈子,我们都给你作证!” “打,曹长,打死他,打死他,咱们大不了一起回吐蕃!” “打死他,打死他给呼喇报仇!呼喇的胳膊被他们给弄断了!” …… 众吐蕃武士,也等得好生焦躁。一个个挥舞着胳膊或者兵器,为喜多肉曹长呐喊助威。 在他们的设想中,喜多肉根本不可能输。虽然曹长在军队中的级别很低,但是,喜多肉这个曹长,和他们这些武士,却都属于常备军。远非平时野外作战的那些牧奴兵所能相比。 而对面的大唐文官,虽然看上去高高大大,身子骨好像也比普通人结实,却绝对不是行伍出身,也没杀过人。 虽然谁杀了人,都不会把死者的名字写在额头上。然而,在老行伍眼里,杀过人的和没杀过人的,气质上却有天壤之别。 “我的意思是,咱们不妨换个打法,只分胜负,不分生死!”被麾下的武士们催得脊背冒汗,喜多肉只好硬着头皮,小声补充,“我如果打赢了,不会要你的赔偿,你向我们认个错儿,今天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那你得先打赢了再说!”张潜用眼皮斜着夹了此人一记,冷笑撇嘴,“进圈子,别拖拖拉拉。” “进圈子,打死他!” “天裁,天裁!” “打死他,打死他……” 众吐蕃武士继续大呼小叫,然而,声势却比先前弱了一大半儿。很明显,其中有人察觉到了喜多肉心虚,开始担心万一打输了之后该如何收场。 “那我可是来了,打伤了你,不要告状!”喜多肉无路可退,咬着牙进入圈子,却不肯立刻向张潜靠拢,而是先拉开了一个狗熊抱树的姿势,继续啰嗦不停。 “尽管来!”张潜快速上步,试探着打出了一记冲拳。 喜多肉一个横跳,蹦出三尺远。双手在自己身前上下翻飞,“我不占你便宜,你也不能占我便宜。如果你侥幸赢了,不准拿朱蒙的马。我可以接受天裁的结果,把我的马赔给你!” “啰嗦!”张潜快速追过去,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直拳。 对方再度纵身避开,随即还了一记扫堂腿。虽然力度十足,速度却着实有些慢。张潜只是轻轻后退了半步,就让此招落了空。随即又是一记勾拳砸了过去,正中对方脖颈。 “砰——”拳头和肉体的接触声,令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一颤。然而那喜多肉,毕竟是个上过战场的老行伍,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之后,竟然没有立刻倒下。却被刺激得凶性大发,张开嘴巴发出一声长嚎,“啊,啊,啊啊啊——” 随即,跨步,前冲,拳脚并用,砸出了一阵旋风。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吐蕃武士们再度来了精神,挥刀的挥刀,挥胳膊的挥胳膊,给自家曹长呐喊助威。 “用昭兄,小心!” 王之涣和王翰的声音,也紧跟着传了过来,声势却比对方差了十倍。 ”用昭兄,小心!”一个细细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里边所包含的关切,却无法掩饰。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吐蕃武士们的叫嚷声,一浪盖过一浪。 在他们的助威声中,那喜多肉抖擞精神,拳脚打的虎虎生风。然而,大部分却都落在了空处,少数几下,也被张潜用躲闪和步伐卸掉了力道,迟迟无法建功。 就在他一口气用尽,准备换气儿再接再厉之际,对面的张潜,却突然上步,先用右肩膀硬生生受了他一拳,紧跟着就是一记突刺。 “砰!”喜多肉躲闪不及,被刺拳砸中了鼻梁,顿时被砸得眼前金星乱冒。 还没等他惨叫出声,张潜的拳头已经又至,下钩,左直,右钩,左右摆拳,拳拳到肉。 再看那喜多肉,被打得像沙包一样左摇右摆,不停地后退。好不容易才挨到张潜这波攻击结束,努力贴着圈子边缘停住了脚步,还没等他睁开被打肿了的双眼,半空中,却忽然吹过来道冷风,“呼——” “乒”一记腿鞭,伴着风声,重重地砸在了他脖子根处,将他砸得直接倒飞出去了半丈多远,木头桩子般摔在了泥地上,又打了个两个滚儿,随即无声无息! “打死他,打……”吐蕃武士的助威声,戛然而止。 刹那间,风停,人静,万籁俱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九十二章 青青子衿 “好身手,用昭兄,好身手!”足足过了五六个呼吸的时间,圈子外,才忽然响起了第一声欢呼,却是王翰从震惊中缓过了神,大笑着抚掌喝彩。 “打得好,用昭兄,打得真过瘾!”王之涣紧跟着也回过了神,开心地对着空气接连挥拳,“我终于明白,为何墨家当年敢跟六国诸侯对着干了!用昭兄,过瘾,过瘾!若是能再得打慢些就好了,我刚才根本没看清楚!” “好身手,这位主簿好身手!” “打得好,打得精彩!就该这样收拾他!” …… 四下里,喝彩声彻底被点燃。跟在“朱蒙”身后的小姑娘们,毫不掩饰各自的心思,一个个挥手鼓掌,兴高采烈。 而张潜,却打得意犹未尽,先笑着向大伙拱了拱手,然后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向周围目瞪口呆的吐蕃武士们发出邀请。“还有人要来吗?尽管入圈子!放心,今天只分胜负,不分生死!” 过瘾,真他妈的过瘾,好久没这么过瘾了! 自从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他打得如此酣畅淋漓。尤其是最后那一记腿鞭,换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他绝对不敢将腿起得那么高!而换成郭怒和任琮两位师弟,他又不忍心下如此狠招。只有喜多肉,打架的本事刚刚好,欠揍的程度也是一等一。 “不,不要了,没人了!”被张潜用目光扫中的吐蕃武士们,纷纷侧开头后退,谁也不肯上前接招。甚至,连拿目光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消失不见。 连骁勇善战的喜多肉曹长都没坚持得了三个回合,就被眼前的大唐八品“文官”一脚扫出了圈子,昏迷不醒。他们这些本领还不如喜多肉曹长的武士,又何必进圈子里去送死?! 更何况,天裁这种事情,规矩就是一局定输赢。怎么可能像击鞠一样,还论一个三局两胜?(击鞠,即古代马球,唐代极为流行的运动,男女皆可下场。) “既然输了,还不向别人赔礼道歉?!”见众吐蕃武士全都没勇气入场接招,少女“朱蒙”心头偷偷松了一口气,故意板起脸,朝着众武士们呵斥。 如果刚才张潜不肯接受喜多肉的挑战,或者打输了。即便她凭借身份特殊,强压着众吐蕃武士赔罪,后者也不会心服。说不定,回去之后,还会添油加醋向吐蕃使者悉薰惹去告她的黑状。 而现在,随着张潜那一记腿鞭,所有麻烦都烟消云散。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都是吐蕃武士们自己不争气,而不是她在故意偏袒娘家人。 ‘他的腿好长,那一招也真利索!’不由自主地朝着张潜偷瞄了一眼,少女将脸侧开,忽然觉得心头有小鹿乱撞。 ‘他不会发现我在看他吧?’忽然一个古怪的想法,伴着心脏跳起,刹那间,她的脸更红,将头扭得更偏。然而,耳朵却悄悄地竖了起来,仔细偷听周围的动静。 四周围,赔罪声早已经响成了一片。却是那些吐蕃武士,听了她这个主人的命令,正在向张潜躬身赔礼。 “我等知道错了,请各位大唐老爷宽恕!” “刚才的确是我等的错,请各位唐人老爷宽恕则个!” “我等错了,我等愿意赔偿!” …… 而张潜的注意力,此时此刻,则应该完全被吐蕃武士们的道歉声音和动作吸引,正在忙着跟武士们客套,估计根本没朝她这边看。 一点点儿小小的失落,又从她心中涌起。隐隐约约,还伴着一点点儿的委屈。 ‘想什么呢,杨青荇,你可真不要脸!’ ‘你现在是吐蕃的朱蒙,而他,他是大唐的军器监主簿。’ 委屈如同种子,迅速在心中发芽,成长,变成数条长长的藤蔓。 ‘是了,此刻的你在他眼里,是吐蕃武士的主人。喜多肉打输了,你这个做主人的,也应该有所表示。’轻轻摇了摇头,少女将心中的失落驱散,将蔓藤“扯”得七零八落。 随即,她用手再度拉起自己的坐骑,缓缓转头,尽情展示自己的高贵与端庄,“用昭兄,这匹马赔给你!还请你大人大量,不要再跟他们计较!” “这,算了,我那匹是挽马,可不敢要这么重的赔偿!”张潜楞了楞,连忙笑着摆手。“并且刚才那喜多肉曾经说过,如果他输了,他的人和战马都归我。反正不过是用来拉车,我拿那匹马抵账就好!” 说罢,又笑着向少女轻轻点了下头,快步走向喜多肉的坐骑。 周围的吐蕃武士们顿时如释重负,竟主动跑过去,七手八脚地将喜多肉的坐骑牵给了他。从始至终,没人再看那喜多肉一眼,仿佛后者已经死去了多年一般。 张潜见到此景,愈发相信,自己的选择没错。少女“朱蒙”自称是吐蕃武士的主人,跟吐蕃诸部的某个上层人物,关系肯定非同寻常。而少女的坐骑,又来自于那个什么吐蕃王太后,绝非普通的宝马良驹。 自己拿了少女“朱蒙”的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骑,顶多将其关在马圈涨膘。而万一少女拿坐骑赔罪的举动,引发了那王太后的不满,恐怕她就得独自承受吐蕃各方面的怒火。 聪明人之间的善意,其实不需要表达得太清楚。就在张潜从吐蕃武士们手里,接收了喜多肉的坐骑那一瞬间,少女的心中,已经是一片雪亮。 “用昭兄——”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儿热,身后的阳光,也热得厉害。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却又怕暴露了此时自己的软弱,三个字喊出口之后,便紧紧闭上了双唇。 心中刚刚“扯”掉的蔓藤,以比先前快了数倍的速度,再度“爬”得到处都是。并且长满了倒刺,让她每“扯”一次,都痛得深入骨髓。 “朱姑娘,真的不用客气。”张潜却没听出来,少女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拉着坐骑的缰绳,笑着反身而回,“这匹马也挺好的,看起来性子还挺温顺。好了,今天的事情,就这样过去吧!那喜多肉没有死,你派人把他带回去,养几天就能恢复。我刚才出腿之时,特地避开了他的要害!” 最后几句,纯粹是为了岔开话题,以免少女再坚持将坐骑相赠,双方退来让去,彼此都尴尬。谁料,话音刚落,原本躺在地上的喜多肉,忽然一轱辘爬了起来,不顾自己连站都站立不稳,冲到他的脚下,纳头下拜:“主人,喜多肉把自己输给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喜多肉的主人了。主人要喜多肉干什么,喜多肉就干什么。水里火里,绝不皱眉!” 不待张潜做出反应,他又迅速将身体转向少女,“朱蒙,喜多肉给主人做奴隶,是上天的裁定。还请朱蒙回去之后,告知悉薰惹,请他善待喜多肉的家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九十三章 悠悠我心 “这就不必了,真的不必了!我要你的人没啥用,要你的马就够了!”事发突然,张潜眨巴了好几次眼睛,才终于相信,喜多肉居然真的准备兑现承诺,连忙笑着摆手。 且不说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天生对奴隶制怀有反感。就凭他家的花露水、万金油和酒精等新生事物的制造工艺,也不能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入内。 万一这喜多肉,是受吐蕃某个大人物指派,故意想混进庄子里刺探几样新生事物的奸细,麻烦可就大了。 花露水和万金油还好,毕竟涉及到了植物精油提炼流程,目前只有他、郭怒和任琮三人才懂得如何操作。而那酒精提纯,却是行家一眼就能看穿的秘密,并且用铁锅,瓦罐和竹筒三样物件,就能模仿得七七八八,差得只是提纯效率问题。 “主人,您,您不肯要我?!”没想到张潜居然拒绝了自己效忠,喜多肉楞了楞,眼泪瞬间就淌满了肿胀的面孔,“主人如果不肯收留喜多肉,喜多肉,就只剩下自杀一条路可走了!主人,喜多肉会给主人养马,放牛,还会帮主人杀人放火。主人,求您,求您收下喜多肉,别让喜多肉心中就去死,呜呜……” 说着话,他居然裂开嘴巴放声嚎啕,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用昭兄,收下他吧!给你做奴仆,其实是他最好的结局!”那少女“朱蒙”终究心软,居然主动开口替喜多肉求情。 “最好的结局?他不过是输掉了一匹马而已……”张潜听得满头雾水,本能地反问。然而,看到少女轻轻向自己摇头,刹那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暗示。 喜多肉今天之所以千方百计想把事情搅浑,就是为了维护整个吐蕃使团的颜面。而被自己一脚扫出圈子之后,此人就成了让吐蕃使团丢脸的罪魁祸首。如果今天他胆敢活着回到驻地,恐怕即便不被吐蕃特使下令秘密处死,也会被砍断手脚,沦为奴隶或者乞丐。 所以,此人从昏迷之中醒过来后,立刻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把他自己输出去,这辈子再也不返回故乡。 甚至,此人在没开始打之前,就已经开始安排退路。打赢了固然扬眉吐气,万一输了,就把自己输给唐人做奴隶,以逃避那比当奴隶还要悲惨的结局。 想明白了此节,张潜便再也不怀疑喜多肉是间谍了。叹了口气,轻轻点头,“也罢,喜多肉,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好了。正巧,我庄子上还缺一名马夫!” “谢谢主人,谢谢主人!”哭声戛然而止,喜多肉向前爬了几步,双手抱着张潜的靴子,低头就吻。 张潜被吻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赶紧纵身跳开,大声吩咐:“别胡闹,赶紧站起来替我拉着坐骑缰绳。咱们大唐,没有动不动就啃人靴子的规矩!” “是,主人!”喜多肉一个轱辘爬起来,瘸着腿去牵原本属于他自己的坐骑,又青又肿的面孔上,看不到丝毫的恨意,相反,举手投足之间,还隐隐透出了几分轻松。 被他这么一搅和,少女终于有了足够的时间,将自己眼里藏着的泪水和心中疯狂生长的“蔓藤”,悄悄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而张潜,则更加没机会,去觉察到少女的复杂心情。双方对着点了点头,想说几句客套话,又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互相笑着轻轻拱手,“时候不早了……” 发现说话的内容和动作,都不约而同,二人顿时都觉得各自脸上发烫。连忙双双闭上了嘴巴。随即,又发现闭上嘴巴后,情况更为尴尬,赶紧再度相对拱手。 “朱姑娘,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吧。张某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终究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张潜心神先一步恢复了稳定,干脆利落地向对方告辞。 “如此,就不耽误用昭兄了!”少女笑了笑,温柔地点头。随即,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低声纠正,“敢教用昭兄知晓,我姓杨,不姓朱。朱蒙是吐蕃语,意思跟妃子差不多!” “你,你是金城,金城公主?”即便已经猜到少女跟吐蕃上层人物非同一般,张潜仍旧被妃子两个字,震得失魂落魄,惊呼声脱口而出。 是了,如果不是即将远嫁到吐蕃的金城公主,那天看到一只被父母抛弃的小兔子,她也不会那么难过! 那天,自己仗着酒劲儿,对朝廷和亲吐蕃之事,大放厥词,也不会在醉得人事不省之时,隐约听到她的声音! “用昭兄,谢谢你!”当时,那句话,张潜还以为是幻觉。而此时此刻,发现幻觉曾经真实发生过,他却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处,闷得厉害,痛得厉害,牵扯得胸骨和脊梁,都不堪重负。扯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无比地艰难。 ‘张潜,你瞎想什么?!’用手指偷偷刺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他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你跟她只见过两次面!她是公主,皇帝的女儿,未来的吐蕃王后!’ 白马王子娶灰姑娘,只是童话里的故事。 而公主下嫁给普通百姓,却连成为童话故事的资格都没有! 毒可以攻毒。 痛也可以止痛。 一想到就连童话故事里,都未曾写过公主下嫁普通人,张潜的心脏好像就不那么沉重了。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笑得看起来自然一些,他准备向金城公主谢罪。然而,在抬起头的刹那,却发现少女忽然对着自己展颜而笑。 “用昭兄可真会说笑话?!”她的笑容很明媚,宛若朝霞下带着露珠的醉陶,“公主乃是万金之躯,岂能像我一样在外边策马狂奔?”(注:醉陶,一种菊花名。) “你,你不是金城公主?”张潜的眼睛,再度瞪得滚圆。虽然胸口依旧又闷又痛,呼吸却不再像先前一样艰难。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知道! 这一刻,他也顾不上去想。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少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却期待,对方能跟自己说得更多。 “用昭兄又在说笑话,公主乃帝王之女,自然应该姓李。而我,却姓杨,是陪嫁的女官,也就是媵!”明显感觉到了他眼睛里的期待,少女又冲着他笑了笑,低声解释。 然而,紧跟着,她便发现这个解释非常多余。 多余得宛若一堵墙,拔地而起,竖立在两人之间,将彼此的目光和呼吸,都堵了个结结实实。 不是金城公主,又能怎样? 还是要远嫁吐蕃! 对于别人来说,赞蒙和朱蒙,又有什么分别? 努力笑了笑,她开始缓缓后退。随即,迅速转过头,纵身跳上了坐骑,抖动缰绳,疾驰而去,“我姓杨,是张都尉的外甥女,用昭兄,今日之事,青荇多谢了。小妹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张潜好像说什么话,都来不及了。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资格。只能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和痛楚,冲着对方的背影,用力拱手。 原来,她不是金城公主,而是杨青青! 不对,青青应该是二十一世纪才会有的少女名字。在大唐,应该是杨青荇! 到底是青荇还是青青?忽然间,张潜懊恼得几乎要发狂。他发现,自己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没听清楚。。 刚才,马蹄声太急,而少女走得实在又太匆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九十四章? 但为君故,翘班至今 到底是青荇还是青青? 接连很多天,张潜都被同一个问题所困扰,想忘,忘不掉。想解决,又找不到任何恰当途经。 找上门跟张若虚老爷子去打听,他外甥女到底叫什么名字,肯定行不通。 老爷子半生游戏花丛,而张潜在两个不同时空里,全部恋爱经验加起来都没超过三天。二人之间对待感情问题方面的道行差距,就像满级的boss跟刚刚注册完毕进入新手村的小白。 张潜有绝对的把握去怀疑,自己刚刚拐弯抹角,将圈子兜到对方的外甥女身上。张若虚老爷子,肯定就已经猜到了自己“图谋不轨”。 而这里是八世纪的长安,不是二十一世纪的西安。张若虚老爷子对他再欣赏有加,再拿他当晚辈看待,也不会支持他对已经跟别人订下婚约的外甥女,心存幻想。更何况,那个外甥女的订婚对象,还是吐蕃国的国王! 张潜也有绝对的把握去怀疑,只要自己在张若虚老爷子面前,露出半点儿对其外甥女的倾慕。老爷子就会立刻把自己打出门去,割袍断义。 而万一张老爷子被气出个脑淤血什么的,这个世界上可是没药能治,也做不了开颅手术。所以,为了让后世能有机会看到张若虚老爷子写的第三首诗,也为了跟老爷子之间的交情,张潜只能放弃这个最方便的途经,将目光转向第二个人选。 排在第二位的人选,就是喜多肉。 然而,这位刚刚投靠到张潜门下的马夫,白长了一幅花花肚肠,却全都没用在正地方。当张潜拐弯抹角又提起当天的事情,并且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话头引向“朱蒙”之时,此人竟然晃了晃刚刚消肿的大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朱蒙的父亲是个很大很大的官儿,应该也姓杨吧。什么,主人你没听清楚他的名字?她那天说过自己的名字么?主人你是不是听错了!仆当时怎么没听见?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反正到了吐蕃之后,太后还会重新给她赐名,以前姓啥叫啥,都一样!” “怎么会不重要?那是她父母给她的名字,也是她在大唐时的名字!”张潜听得又是失望,又是郁闷,皱着眉头低声反驳。 “大唐不是有句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喜多肉晃晃脑袋,对张潜的话不敢苟同。然后,看到张潜下意识的动作,立刻一纵身跳出了半丈远,“主人你别握拳头,我,我真的不知道朱蒙的名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曹长,按照吐蕃规矩,跟她说话时都不能拿眼睛对着她的脸,哪有什么资格去知道她的真名?!” 最后一句话,道理十足。不由得张潜不放弃了对他的追杀,悻然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而那喜多肉,却忽然福灵心至。从背后快速追了几步,隔着不会被张潜拳脚波及的距离,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提醒:“主人,你不会是喜欢上朱蒙了吧?那可不成,赞普虽然只有四岁,可毕竟是我们吐蕃的赞普……” “什么?赞普只有四岁?”张潜大吃一惊,瞬间将眼睛瞪了个滚圆。 吐蕃王今年只有四岁,金城公主和红宝石少女却要嫁给他做王后和王妃。两个大人哄着一个小屁孩喂饭穿衣,等小屁孩长大成人了,她们却芳华已逝。这个时代,男女的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出头,过了三十岁,男子已经可以自称老夫…… “当然了,主人你不知道么?”理解不了张潜为何如此少见多怪,喜多肉又向前走了两步,笑着补充,“赞普身上流淌着天神的血脉,所以从出生之时起,就可以定亲。主人,虽然赞普的妃子会有很多,他自己未必记得其中每一个。可若是被主人拐跑了一个,肯定会引发两国的战争。而主人你,又不是大唐的皇子……啊,别打,主人别打,我错了!我是真心替你着想,啊——” “砰”一记鞭腿,狠狠砸在他肩膀上,让他终于闭上了嘴巴。 “今天的话,如果你敢再提起一个字,我就将你送回吐蕃!”收起腿,狠狠瞪了躺在地上装死的喜多肉一眼,张潜咬着牙威胁。 “不敢,不敢!”喜多肉立刻用手捂住了他自己的嘴巴,金鱼眼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主人放心,这话我绝对不会跟第二个人说。其实很多人都喜欢朱蒙,但大伙谁都不敢说出来,更没胆子将她拐走!啊——,主人,别打,别打,我知道错了,我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这厮天生就欠揍,但是,他既然已经投靠到张潜门下,后者就不能再对他下死手。所以,随便给他“松”了几下筋骨,又逼着他以信仰发誓,不胡言乱语之后。张潜只能悻然而去。 第三个?好像没有第三个可靠人选了。 在返回书房的路上,张潜无奈地发现,除了张若虚和喜多肉之外,自己竟然找不到第三条可以打听红宝石少女名姓的途径。 的确,张若虚还有个女儿,名字叫青蘅,是红宝石少女的表妹,二人之间私交深厚。然而,张潜自己跟对方却只有一面之缘,总不能没来由忽然跑到张若虚家,要求跟老爷子的女儿私下一晤! 的确,金城公主的陪嫁女官,数量肯定有限。只要张潜继续花费心思,肯定能在名单里找出一个姓杨的女官来。但是,名单到底在哪里才能看到,他却一无所知。并且,他也不确定,朝廷真的颁布过这样一份名单。 还有,还有一个非常无奈的,又非常现实的问题是,即便弄清楚了红宝石少女,到底是叫杨青荇,还是杨青青,结果也仅仅是,将张潜心中的影子,和对方的名字对上号,而已。 而对上号之后,接下来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张潜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自己是爱上了她吗?张潜不确定! 在二十一世纪,爱情这东西对他来说就像鬼魂,很多人都说存在,然而他自己却从来没机会看见。 自己如果真的爱上了她,该怎么办?张潜同样不确定,也很郁闷。因为这个问题,除了让他每次想起来,心脏处就宛若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如果这份爱情真的存在,并且想要给这份爱情一个完美的结局。张潜恐怕唯一的选择,就是像喜多肉暗示的那样,趁着红宝石少女没陪着金城公主正式踏上出嫁道路之前,将她拐跑。 那样的话,他不仅仅要面对大唐皇帝和吐蕃王的愤怒,同时,恐怕也会因为挑起了两国之间的战争,永远活在负疚之中。 好吧,他可选择造船出海。 可以假设在他与红宝石少女一道扬帆而去之前,大唐的不良人们和满天下的捕快,都找不到他。 他也可以不为战争负疚。反正,即便和亲成功,吐蕃该入侵大唐的时候,一样会入侵。绝不会因为吐蕃赞普迎娶了大唐的公主,就错过任何战机。 然而,私奔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情,而张潜,所面临的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则为,红宝石少女是否也喜欢自己?! “她会喜欢上我吗?”趁着”炼妖壶”定期检修的时间,把工作交代给两位师弟,张潜蹲在家中的书房里,一遍遍在纸上涂抹。 他画了一艘大船,又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做船帆。然后,苦笑着轻轻摇头? 这个思考了好几天才得出来的答案有点儿酸,因为红宝石少女不喜欢他的可能,远远超过了喜欢他的可能。 对方那天匆匆离去之时,自报名姓,根本不能代表任何意思。否则,她何必不走得慢一些。又何必话都说得东一句,西一句,毫无顺序? 红宝石少女是金城公主的媵,即将随着公主一道远嫁吐蕃,然后顺理成章,去做吐蕃王妃。她现在的头衔,就是朱蒙,她的坐骑,还是吐蕃王太后所赠! 而自己,扭头看看挂在书房架子上绿袍子和黑纀头,张潜脸上的笑容变得更苦。 八品主簿跟一地之王,谁是更好的选择,不言而喻。虽然,虽然那吐蕃赞普,目前还是个玩泥巴的小屁孩。 他唯一能跟对方比的,恐怕就是从没有过女朋友,而对方,则注定会有一个庞大的后宫。但是,在八世纪,无论大唐还是吐蕃,好像都不讲究什么一夫一妻! 更何况,按照某些穿越小说的逻辑,即便是穿越到我大清的后宫做个“小答应”,也能一路斗倒才人,贵妃,皇后,最终俘虏四阿哥的芳心,整个过程都充满了刺激和挑战,足以让女方乐不思蜀。他将来不会开后宫,又能算什么优势?! …… 这就是没谈过恋爱的坏处了,对自己严重缺乏自信,也不懂得正确揣摩女方的心思。如果把张潜换成某些认为“女性接受男性邀请吃晚饭,就是答应跟对方上床”的油渣,他就根本不会如此患得患失。 他也许会立刻做出一个“完美”方案,让红宝石少女跟着自己私奔,然后再想方设法让红宝石少女的父亲,也把所有财产和影响力交给自己,甚至帮着自己去杀了大唐皇帝,辅佐自己成为千古一帝。 当然,这个“杀伐果断”的方案做出来之后,有没有实现的可能,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反正吹牛者东西,在八世纪和二十一世纪都不用上税。 “子寿兄,我师兄就在书房里头。您先请在客房喝茶,我这就去……”还没等张潜思考清楚,自己到底有哪些优点,可能回赢得红宝石少女的芳心,而不是单纯一厢情愿,书房外,忽然响起了任琮急切的声音。 “别耽误功夫了,都火烧眉毛了,哪有时间顾及那么多繁文缛节!”张九龄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随即,人也冲进了书房之内。 丝毫不顾的基本社交的礼仪,张九龄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满脸错愕的张潜身边,拉起后者的一只胳膊,转身就走,“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赶紧换了袍服,回军器监!圣上宣你,今天下午酉时追朝!”(注:酉时,下午五点) “追朝?找我?子寿兄,你别开玩笑!酒精刚刚投产才多久?圣上要看结果,怎么着也得等到月底。”张潜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边快速背过左手,将画着的帆船和写满了字的纸张快速卷起来,一边笑着用力摇头。 连军器监的少监,都难得有被皇帝召见的时候。自己不过是一个八品主簿,最近行事一直极为低调,怎么可能突然进了李显的眼睛? 不用问,肯定是张九龄这家伙发现自己总是上班时溜号,所以故意来吓唬自己,以免自己溜号溜成了习惯,被顶头上司不喜。 “大冷天,谁有功夫吓唬你玩?”张九龄一把将纸张抢了过去,狠狠丢在了旁边椅子上,“我跟你说过,你刚刚履任,不要学别人随便开溜,你就不听,就不听!这回好了,圣上询问风车和机井的事情,却谁都找你不到你的人影儿。赶紧换了衣服跟我走,若是连追朝也耽误了,张用昭,你就等着一撸到底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九十五章 祥瑞 (上) “圣上询问风车和机井?子寿兄稍坐下歇一歇,我这就去换衣服。”张潜终于确定,张九龄不是在诈自己,一边追过去将纸张重新收起来卷好,一边低声解释,“我真的不是在偷懒,我在家里,正琢磨怎样做,才能让酒精的产量更高,放火时威力更大。” “你这话,一会儿跟圣上说去!任琮,叫几个丫鬟进来服侍你师兄更衣!”张九龄气得直翻白眼,一边张罗着帮他收拾行头,一边低声数落,“刚上任一个月,就敢逃班,用昭,你厉害,比卢藏用当年都厉害。他当年不过是辞了差事,去终南山假装隐居,等待朝廷第二次宣召。你倒好,干脆学那三国庞孝直,不做正事,只管高卧酣睡!” “我哪有庞统那本事!”张潜被数落得脸红,却咬着牙不肯承认错误,“我真的在干正事儿。不信,你看……” 将卷好的纸张重新打开,他干脆将自己先前胡乱画的帆船呈现给了张九龄,“长安周围,八水环绕,却没有像样的船只。我这艘船,有上下两层,上层装人,下层装货。借助风力可以走渭水直入黄河……” 好吧,反正谁也不能否认,他画得的确是一艘船,并且外形还是后世享誉全球的西班牙大帆船。虽然以此时大唐的工匠水平,未必能造得出来,具体怎么造,他自己其实也一无所知。 “你刚才说的可是,在家里琢磨如何提高火药的威力和产量!”张九龄又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的谎言,“你跟我说什么都行,我管不到你!等会见了圣上,你可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迅速朝窗外看了看,趁着仆人们没有赶来之前,他将声音压低到只有自己和张潜两个能够听闻,“毕构走之前,专程去见了右仆射萧至忠,将你送给他的风车和机井草图,誊抄了一份,委托萧相献给圣上,并声言此物如果能大批制造,可以让大唐各地的水患和旱灾减少一半儿。今天刚好兵部尚书宗楚客与太府卿纪处讷两个,向圣上进献瑞兽。萧相就把你的风车和水车,也献了上去。朝堂当中,正有一些言官,为毕构的遭遇愤愤不平。于是,他们也跟着进言,说有利于国计民生的,才是真正的祥瑞。于是,圣上就对风车和机井感了兴趣,派人去火器署召你。亏得杨侍中那个老好人,知道你们这些五监里头的官吏,平时都是怎么干活的。出面提议先将此事押后到追朝,才让你逃过了一劫,避免偷懒被别人抓了个正着!”(注:唐代左右仆射,相当于左右宰相) 狠狠瞪了张潜一眼,他有些恨铁不成钢,“总之,你今天算是运气好,否则,一旦给圣上留下一个坏印象,你就等着做一辈子八品主簿吧!“ “瑞兽?宗楚客与纪处讷两个人献的?”张潜眉头紧皱,满脸懵懂。“他们献瑞兽就献瑞兽好了,怎么又能跟风车和机井扯到一起去?” 也不怪他对不起张九龄的一片好心,甭说军器监的八品绿皮主簿,就是六品监丞,一年到头能见到皇帝的机会,都屈指可数。而他,满打满算,上任都不到一个月,怎么可能会想到自己居然已经进入了皇帝的法眼? 更可怜的是,刚才张九龄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官衔和人名,他也全都对不上号。就知道,丞相萧至忠素有贤名,侍中杨綝是一个谁都不得罪的老油条,兵部尚书宗楚客与太府卿纪处讷两个,被毕构极为看不起。至于这几个人都长啥样,脾气秉性如何,却全都两眼一抹黑! “你,你,算了,我是服了你!”张九龄被气得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却不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张潜闯祸。跺了跺脚,低声补充,“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魏元忠,因为被人诬告跟太子谋反之事有染,这月初被贬谪为务川县尉。他尚书左仆射的位,就空了出来。宗楚客盯上了这个位置,想通过进献祥瑞,取悦圣上。而萧相一直认为宗楚客为人过于阴狠,不是宰相之材,所以得把他献的祥瑞给驳倒,就拿出了你的风车和机井。等会儿追朝之时,肯定会有人问你对祥瑞的看法,你可千万别跟着掺和。那东西,向来都是人定的。需要它是时,它就是,不是也是!” 终究是拿张潜当朋友,所以,一些原本不该透漏给张潜的秘密,他也提前交代了个清清楚楚。而张潜,听闻自己居然卷入了真假祥瑞之争,顿时被打击得眼冒金星。直到紫鹃带着仆人们把衣服帮他穿戴结束,跟张九龄一道跳上了马车,才终于缓过些神来,咧着嘴长叹:“这不是坐在家中,祸从天降么?!我好好地给自己家做个东西排水,又招谁惹谁了?” “福祸相依,你没听说过么?”张九龄又白了他一眼,趁着周围没有第三双耳朵,再度给他支招,“不过对你来说,未必全是坏事。毕构不是莽撞之人,更不是个书呆子。他在地方上做官多年,深知民间疾苦。此番临被赶出长安之前,他还敢把你的风车和机井委托萧相献给圣上,说明他已经认定了此物必有大用。而圣上既然传召你,肯定也看好了此物。所以,你等会儿参加追朝之时,说你最擅长的,至于你不懂的,就别跟着掺和!” “我最擅长的,就是哲学!还是马哲,问题是,李显他老人家听得懂么?”张潜在肚子里偷偷嘀咕,却不敢宣之于口。只好一边讪笑着点头,一边快速在心里琢磨该说些啥,才能达到张九龄叮嘱的境界。 “唉,用昭,要我怎么说你?”张九龄见了,再度忍不住叹息着摇头,“张某为官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一个像你这般不开窍的。算了,直接跟你说明白好了。你是墨家子弟,擅长的是机关绝学。等会儿追朝,你就只管盯着风车,机井、火药和炼药炉说,拿出你的本事来,将大伙全都说迷糊了,忘记了祥瑞的事情,你就能平安脱身。” “哦——”张潜终于开了窍,感激地连连拱手,“多谢子寿,你这么说,我就明白多了。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我现在就打腹稿!” 说着话,他也闭上了眼睛,收拾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开始琢磨在没有ppt演示的情况下,该怎么做,才能给客户一种高大上的感觉,心甘情愿掏空各自的钱包。 还甭说,在记忆里头的营销学中案例中,真有现成的东西可以借鉴。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某款国际大品牌无叶风扇,明明没采取任何新技术,噪音还大得出奇,却楞吹成了对抗酷暑的神器,直接卖出了空调价钱。 而他的风车和机井,虽然效率差了些,造价偏高,却绝对是跨时代的技术。凭啥就不能吸引客户的眼球和投资? 要是能搞成国家投资并且承担推广,公私合营就好了。哪怕一套风车和水车联合体,只赚五十个钱,将整个大唐铺满这两样东西…… 越想,张潜越高兴。越高兴,越收不住自己的思维。 转眼,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马车忽然变成了金銮殿,一个胖滚滚的男子,坐在御案后,笑容满面地询问:“用昭有大功于国,当策勋十二转,封开国公,侍中,平章政事……” “陛下,臣读书少,不敢窃据高位。愿陛下停止和亲吐蕃,放所有随嫁女子各自回家。”心中忽然一片滚烫,张潜双手抱拳,朝着御书案后的胖子深深俯首。 “你说什么,张用昭? “国家大事,岂容儿戏?!” “用昭,用昭,你喝多了?” …… 斥责声,惊呼声,规劝声,相继响起。刹那间,金銮殿中,如炸开锅般热闹。 “枉遣红颜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努力将身体挺直,环视周围衮衮诸公,张潜冷笑着开口。 热闹声统统消失不见,四下里,一片死寂。 隐约间,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而他耳畔响起:“用昭兄,谢谢你!” …… “醒醒,用昭,赶紧醒醒了!下马桥到了,赶紧下车,跟我一起去朝房里边候着。”肩膀处,忽然有巨力传来,推得他整个人倒飞而起,直接掉下了万丈深渊。 “嗯!”张潜痛苦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张九龄哭笑不得的面孔,“用昭,真有你的。这你也能睡得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九十六章 祥瑞 (下) “对不住,最近有点儿累!”张潜讪讪地用胳膊将自己支撑起来,抬手擦掉脸上的口水。 短短二十几分钟的车程,自己居然也能睡过去,今天真是出丑出大了。好在自己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否则…… “用昭刚才梦里好像做了一首诗!”张九龄的声音再度响起,紧跟着,信手推开了马车的门,纵身而下。“听起来很有滋味,一会儿候朝之时,不妨写下来,让为兄仔细拜读。” “诗,没有,肯定没有!子寿兄听错了,听错了!”刹那间,张潜窘得浑身发烫,一边快速往车下跳,一边用力摆手。“我根本不擅长此道,即便说了梦话,诗也肯定不是自己写的。子寿兄就别难为我了!” “不是你写的,那是谁写的?”张九龄听得将信将疑,皱着眉头反问,“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类似的词句。“枉遣红颜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不错,不错,与你酒宴上所说那番高论,相得益彰。却不知……” “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写的,子寿兄,走快些。马车内有点儿热,桥上秋风有点透骨!”张潜闻听,窘得愈发离开,逃一般加快脚步,将张九龄丢在了身后。 终于还是晚节不保,在梦里抄了别人的诗。好在原作者流传下来的诗句甚多,不至于被自己“偷”了两句,就从唐代诗人当中除名。 “用昭,慢一些,慢一些。你认得了路么,皇宫里乱窜,小心挨板子!”张九龄的话从背后传来,隐隐带着几分调侃。 “我认……”心中的负疚迅速被无奈取代,张潜停住脚步,讪讪摇头。 大明宫在二十一世纪,早就变成了大明宫遗址。他怎么可能认识里边的路。而眼前的房间,鳞次栉比,岔道儿也一条挨着一条,没头苍蝇般乱撞下去,撞到天黑,他恐怕也找不到哪里是朝堂。 “顺着脚下的路,径直往前走吧,两侧是左右执金吾的杖院。再往前,是东观和西观。”难得拿捏到了张潜的短处,张九龄满脸得意地追上来,笑呵呵地替他指点迷津。过了东西两观,是东西朝房,乃为四品以上早晨等候入朝的地方。过了东西朝堂,就不能乱走了,咱们俩现在都是文官,得走含元殿东侧的通乾门,然后再走日华门……” 一番介绍下来,没等说完,张潜已经被说晕了。只好老老实实地跟在他的身侧,亦步亦趋。 好在张九龄如今也算吏部里的红人儿,跟沿途的各处侍卫,都混得脸熟。拿出相关文凭来,说明自己是奉命传召张潜去参加追朝的,后者也没加以任何刁难,让他们兄弟两个一路顺风地走到了紫宸殿外。 因为并非朔望之日,所以今天的朝会,便在紫宸殿的前殿内举行。一则让皇帝在议事的间歇,可以暂且回到后殿休息。二来,对臣子们的礼仪要求,也都可以放松一些,不必像含元殿或者宣政殿朝会时那般一本正经地端着。 张九龄和张潜两个到的有点儿早,正式廷议还没结束。所以兄弟两个,便在一名内宫管事的带领下,先在紫宸殿右侧的一间厢房里头安顿了下来。按照张九龄的趣味,原本还想拉着张潜,帮他好好回忆一下梦里所吟的那两句诗,是否还有上下文。然而,后者却捂着脑袋,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做过梦。无奈之下,前者也只好悻然作罢。 既不能探讨诗文,又不准许大声说笑,等候“追朝”的时间,就显得有些漫长了。好在陆续还有其他奉命前来“追朝”的低级官员到达,大伙相互之间以前交往不多。彼此寒暄几句,各自报一下名姓和所在部门,倒也不至于过于无聊。 “子寿兄,在下听闻,今日有人向圣上进献瑞兽一只。高达两丈有余,龙首蛇颈,五色斑斓。在下孤陋,翻遍手头书籍,却从没见过如此神异之兽。不知道子寿兄可否详细说一下那瑞兽模样,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一堆深青、浅青袍子之间,张九龄的六品官袍,显得格外吸引眼球,很快,就有人凑上前,打着讨教的名义跟这位“吏部新贵”套起了近乎。 其余众人,或者对瑞兽感兴趣,或者对张九龄本人感兴趣,也立刻将目光看向他,笑呵呵地附和:“是啊,是啊,我等孤陋寡闻,还请子寿兄将那瑞兽模样描述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 “子寿兄,反正时候尚早,你不妨为我等分说一二。” “员外郎,在下是从洛阳而来,平素根本见不到……” …… 然而,张九龄却不愿意引火烧身,果断将话题转向了别人,“不瞒各位,在下今天也没看到那瑞兽到底是啥模样。今天不是轮到在下参加朝会之日,只是听到了上头的临时安排,才与各位一起等在这里。” “噢!”众人又是遗憾,又是羡慕,望向张九龄的目光好生复杂。 八、九品官员,每年能见到皇帝的机会不超过两次。偶尔被宣召追朝,更是烧香都求不到的福缘。而张九龄这个六品员外郎,非但平时每五轮正式朝会就能参加一次。还被上司如此器重,追朝时再多露一次脸儿。 你甭小瞧这一两次追朝的露脸机会,说不定,就因为那句话讲得恰当,被皇帝记在心里头。而吏部官员,又以升迁迅速而闻名。说不定,下次大伙再见到张九龄之时,此人身上的袍子,就变成了绯红色,腰间也横上了金带。(绯色,四品官员的袍服。) “祥瑞一事,还未定论。大伙有功夫打听这些,还不如各自想想,最近所负责之事有无疏漏。免得一会儿圣上垂询,答非所问。”张九龄曾经在外担任县尉数年,深知底层官员的不易。见大伙心思老放不到重要地方,忍不住低声提醒。 “多谢员外郎提醒,我等先前孟浪了!”众人心里打了个突,赶紧向张九龄拱手致谢。随即,却又小声交流了起来。 “司天监那边,最近看到紫薇晦暗,今年冬天,恐怕晴天不会太多。”一位八品主簿,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还用你们司天监看?自打入秋以来,雨水就没怎么停过。等到了冬天,当然是风雪交加!”一位上牧监的监丞,立刻接过话头,大发感慨。 话音未落,旁边的都水监主事,已经拍起了大腿,“那可就苦了,小弟我是都水监的。下雨下雪,各位可以躲在屋子里烤火。小弟却得披着蓑衣,四下巡视,每天都累得半死不活!” “累得半死,终究不会真死。周某和弟兄们在朔方那边,每当河面结冰,突厥人就会趁机南下劫掠。若是今冬风雪交加,反而能替大伙阻挡一下。否则,每次外出巡视,都不敢保证是不是最后一次!”门口处,有位武将打扮的汉子,忽然掀帘而入,瓮声瓮气地插嘴。 议论声噶然而止,众人全都将头转过去,对着此人上下打量。只见此人生得肩宽背阔,好一幅雄壮模样。只可惜被兵刃花了脸,有一道丑陋的疤痕,从左眼角一直斜通道右侧嘴唇,说话之时,疤痕如虫子般跳动,显得面目格外狰狞。 “突厥人又犯境了?”张九龄却顾不上管此人面目好看难看,上前一步,低声询问,“不是说,张总管一到朔方,突厥人就不战而退了么?” “那是大股突厥,当然不敢于与张总管硬碰。但突厥人以马背为家,来去飘忽。大股兵马走了,小股的却如同牛虻般,看到机会就扑过来咬你一口。此番张总管,是听闻朝廷这边新出了一种火药,可以用来烧死敌军,也可以用来清理伤口。所以,特地派卑职赶回来,请求兵部调拨一批去朔方试用。在下姓周,名建良,乃是朔方军中一名小卒。各位上官,谁在军器监就职,还请行个方便,跟在下介绍一番,那火药究竟是何物?!” “那你今天可真问对人了。”众官员见那武夫身穿七品别将服色,知道他肯定是朔方大总管张仁愿的亲信,纷纷将目光转向张潜,笑着替他介绍。“这位是军器监火药署的张主簿,火药炼制秘方和使用之法,全是出自他手。” “有劳张主簿替周某解惑!”周建良虽然是个武夫,说话却颇为礼貌。立刻躬下身子,向张潜抱拳施礼。 “周将军不必客气!”钦佩那周建良曾经为国受过伤,张潜也不推三阻四,站起身,笑着向对方介绍,“火药又叫酒精,顾名思义,就是从酒水之中提炼出来的精华。军器监做了两种火药,一种专门用来放火,另外一种用来清洗伤口。如果想让杀敌的效果更好一些,还可以……” “拦住它,拦住它,瑞兽跑了!” “别动兵器,瑞兽岂能用兵器斩杀,用手去捉!” “哎呀——” “不好了,王监门死了,王监门被瑞兽踢死了。” “小心,瑞兽奔这边来了。堵住他,堵住他……” 话才刚刚开了一个头,屋子外,忽然传来了几声惊呼。紧跟着,尖叫声,呵斥声,求救声,就响成了一片。 大伙纷纷扭头,紧张地向窗外看去,只见夕阳下,雕梁画栋之间,有一头身高两丈有余,马头蟒颈,牛皮豹纹,还生着一双短角的异兽,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所过之处,躲闪不及的侍卫,太监们,被撞飞的撞飞,踢翻的踢翻,惨叫着躺了满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九十七章 喂鹿 (上) “这个?是瑞兽?”此时此刻,屋内屋外,唯一丝毫都不感觉紧张的,恐怕只有张潜。 就在看到瑞兽的一瞬间,他就认出了对方是什么动物。并且差一点儿就喊出了此动物的学名,长颈鹿。然而,然想起了张九龄先前在路上的叮嘱,他只好拼命绷着嘴巴,将目光移开,眼观鼻,鼻观心,去做一具泥塑木雕。 “抓住它,用绳子,绳子套住它的前蹄!”一名身穿八品官服的牧监主簿冲了进来,指挥着四名手持绳索的马夫,准备以抓马的方式,将长颈鹿“擒拿归案”。却不料,那长颈鹿早已惊吓过度,凶性大发,看见有人向自己靠近,立刻迎面来了个对冲。(注:牧监,国营养马场。) “砰!”受官袍拖累,那牧监主簿躲闪不便,被撞得倒飞出去,又跟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刹那间,口吐鲜血,生死未卜。 马夫们吓得亡魂大冒,连忙丢下绳索掉头逃命,却被那长颈鹿从背后追上,一蹄子一个,全都踹得筋断骨折。(注:长颈鹿性子温顺,但发起飙来威力惊人,现实中有踢翻狮子的视频。) 又几名匆忙赶至的宫廷侍卫,果断弯弓搭箭。还没等将弓弦拉满,紫宸殿正门的台阶上,忽然又传来一声怒叱,“大胆,把弓箭放下。伤了瑞兽,你想给大唐惹来天灾么?” 再看那骂人者,大约五十多岁,头发花了一大半儿,却生得唇红齿白,柳眉杏眼,不是兵部尚书宗楚客,又是哪个? 当即,众侍卫们便纷纷收起了角弓,默然无语。而那长颈鹿,也许是发现了侍卫那边人多,也许是听到了宗楚客呵斥声,误把他当成了豺狗一类的捕食者。猛然掉转头,迈开四条柱子粗的长腿,直奔紫宸殿门口儿。 “救命——”兵部尚书宗楚客吓得亡魂大冒,尖叫着掉头逃入了殿内,“关门,快关门,皇上在里边!” “救驾——”一声暴喝,同时在张潜耳畔响起。先前向他请教“火药”具体细节和用法的朔方军别将周建良,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直奔长颈鹿的前腿。 入宫接受召见,他的兵器早在皇宫门口时,就交了出去。此刻所能凭借的,只有一双拳头。而那长颈鹿,看到有人朝着自己奔来,果断又扬起了前蹄。 “砰”抢在即将被长颈鹿踹中之前,周建良猛地来了一个斜纵。凭着无数次在生死之间打滚的经验,堪堪躲开了偌大的鹿蹄。而他先前经过的地面上,则被踩得碎砖乱跳,裂纹如同蜘蛛网般四下扩散。 “砰!”“砰!”“砰!”那长颈鹿受惊过度,又找不到可供逃离的方向,一击不中,立刻将距离自己最近的周建良当成了生死大敌,转动身体追着他,不停地抬腿狂踩。 “周兄,往高处跑,往高处跑,让开正面。长颈鹿全靠前蹄,不会咬人!”不忍心看到一条为国戍边多年的好汉,稀里糊涂死在受惊的鹿蹄之下,张潜本能地扯开嗓子,高声提醒。 然而,他的声音,迅速被淹没在一片慌乱的叫嚣声中。 “救驾,快救驾,全都给我过来,堵住宫门。皇上在里边,不能让这凶兽伤了皇上!” “你,说你呢,过来,不要躲!” 眼看着周建良随时都会命丧蹄下,几个太监和官员打扮的家伙,却不命令侍卫们去施以援手。反而跳着脚,扯开嗓子,将视野里的所有人,都喊去封堵紫宸殿的正门。 “把弓箭收起来,伤了瑞兽,唯你是问!” …… “那位疤瘌脸军汉,不要伤了瑞兽,想办法将瑞兽往外边引。引到含元店前的空地上,给你记奇功一件!” 最后这句话,终于涉及到了那朔方军别将周建良本人。却不是叮嘱他小心自家性命,而是怕他打伤了长颈鹿,耽误了某些人继续敬献祥瑞。 那周建良,赤手空拳,原本就已经被发了狂的长颈鹿,逼得狼狈不堪。全凭着对大唐皇帝的一片忠心,在苦苦支撑。猛然间,听到了太监和官员们的吩咐,气得眼前一黑,手和脚的动作,瞬间就慢了半拍。 而那太监和官员们口中的瑞兽,却不会因为听到了禁止伤害自己的命令,就放周建良一马。见对方躲闪的动作忽然变慢,加速向前冲了几步,两条前蹄扬起脸,如同铁锤般交替砸下。 “完了——”张九龄等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看那周建良被砸成肉泥的模样。 然而,惨叫声却迟迟没有出现。铁蹄砸地声,也忽然慢了下来,从宛若擂鼓,变成了有节奏的叩击,随即,又变成了迟疑的敲打,“砰,砰——砰——”,间隔许久,才重新出现一次。 众人诧异地睁开眼睛,只见那异兽,竟然放弃了对周建良的追杀,转过头,对着一个大伙都熟悉的青色官袍,迟疑地审视。 而那身穿青袍子的官员,则单手托着一个柒盘儿,将原本给大伙打发候朝时间的橙子,柑橘,以及蜜饯、干果等物,接二连三朝着异兽鼻子附近抛去。每一个动作,都轻柔无比。 “用昭!”张九龄的心脏,瞬间又提到的嗓子眼儿处,却不敢喊叫得太大声,唯恐惊扰了异兽,让张潜死于铁蹄之下。 而张潜,丢了几样水果蜜饯,干扰了异兽的注意力之后。竟然双手将整个柒盘举了起来,缓缓举过了头顶,隔着不到一丈远的位置,用非常温柔的声音,向那异兽发出了邀请,“来,别怕,吃吧。吃一点儿,我知道你饿了。来,不用客气,我请你……” “用昭——”死里逃生的周建良,看得眼眶欲裂,却咬着牙停住脚步,不敢去干扰张潜的心神。 “张主簿——”先前跟张潜一道等候“追朝”的绿皮鹦鹉们,也手捂各自的嘴巴,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唯恐自己嘴里发出了声音,让他功亏一篑。 而张潜,却根本没注意到周围人的动作。顶着满头的汗水,缓缓后退。一边退,一边继续向长颈鹿发出邀请,“来,吃一点儿,别客气。我估计不合你的口味,不过,凑合一下,总比吃草强。” 冲动了,又冲动了,原本只是想用食物干扰一下长颈鹿的注意力,却没想到,就那别将周建良一命。竟然把长颈鹿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自己这边! 别人不知道长颈鹿的攻击力,张潜可是清清楚楚。成年长颈鹿甭看性子温顺,可发起怒来,一蹄子可以踢断狮子的腰杆。 只是,自家的两条腿儿再快,肯定也跑不过长颈鹿的四条大粗腿。所以,虽然吓得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儿,张潜却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苦苦支撑,“来,地上,地上那些,都是好吃的。你来一点儿,消消气儿。这大冷天的,你也不容易。多吃点儿东西,能帮忙保证体温。你们,谁帮我一个忙,拿更多的水果和蜜饯来。最好带点儿咸味的,它,它难得吃到一次盐!” 后面的几句话,明显是对周围的人类所说,虽然声音很低,还带着几分颤抖,却被大伙听了个清清楚楚。 当即,那周建良就猫着腰,贴着墙根儿,直奔先前大伙儿等候“追朝”的厢房。而厢房内,张九龄等人,则七手八脚,将所有准备给官员们的零食和水果,都用盘子托着送了出来。 “来,吃一点儿,别怕。对,别怕,你看,我比你矮,手里也没刀子。”张潜顾不上看到底有谁听到了自己的求助声,一边集中的大部分注意力,盯着长颈鹿的反应,一边继续缓缓后退。始终跟后者保持好一蹄子远距离。 再看那长颈鹿,也许是发泄够了心中的愤怒,也许是的确饿得狠了。竟然缓缓跟了上来,低头去舔盘子中的水果和蜜饯。粉红色的舌头一卷,就清空了大半个托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九十八章 喂鹿 (下) “嗯!”嘴里发出低低的一声闷哼,张潜两腿发颤,差一点儿就转过身,落荒而逃。 只是他的反应稍微慢了半拍儿,那长颈鹿吃东西的动作又足够快,双方之间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时间差。而在鹿头抬起之后,笼罩于他头上的压力和恐惧也瞬间降低大半儿,才令他好歹稳住了身体,没有当场出丑。 不敢赌吃饱了之后,长颈鹿会不会再次发飙。他咬着牙悄悄向后退了两步,扭过头,朝着周围的人快速吩咐,:“让开些,都让开些,别惊到它。这厮是吃草的,轻易不会伤人。让开一条道路,我把它领出去。谁身边有水果,赶紧帮忙取一些来!” 说罢,也不算周围到底有没有人听自己的安排,他快速将目光又转向长颈鹿,一边用哄孩子般的腔调,跟对方轻声细语地商量,一边缓缓后退,“来,再吃一点儿,跟着我,去外边吃。别怕,他们也没恶意。” 那长颈鹿咀嚼能力甚强,三下两下,就将水果和蜜饯,连皮带核吞下了肚子。随即,又缓缓跟了两步,再度低头,粉红色的舌头又是轻轻一卷,将托盘里的另外一半儿水果,也卷了个干干净净。 张潜急得满头大汗,扭着头在四周围寻找可以替代水果的植物,以免长颈鹿下次低头之时,因为“贡品”没有及时供应得上,而大发雷霆。就在这要紧关头,周建良已经从侧面狂奔而至,双手将一盘子水果和蜜饯举在了自家头者无心,周建良却觉得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冲着长颈鹿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然而,气归气,他却不愿辜负张潜的救命之恩。赌气走出了十几步后,又绕着弯子跑向张九龄等人,将另外两盘子水果接过来,快速传向张潜。 “来,来,跟我走,咱们去宽敞地方吃。这地方,太窄,人又太多!”张潜连续伺候长颈鹿大爷,吃了两次水果和蜜饯之后,信心大增。继续一边小心翼翼地哄着对方,一边缓缓后退。 那长颈鹿连续吃了两口水果和蜜饯,应该也觉得味道不错。迟疑着跟了几步,再度低头进食,三口两口,就又清空了第二个盘子。 好在周建良回来的及时,将张潜头了,瑞兽吃草,不吃人!” “是!”众亲信听了,低低答应了一声,迅速分头展开行动。而那浅绯袍子则快速向前走了几步,冲着张潜抱拳施礼,“在下尚辇奉御李其,多谢主簿仗义援手。今日若无主簿,我尚辇局上下,百死莫赎!” “好说,好说,李奉御不必客气!”张潜虽然对大唐的官制了解有限,却知道尚辇局,是专门给皇家看管马匹车辆的地方。又见那李其说话礼貌,将托盘交给奉命前来接替自己的两名兵卒,笑呵呵地给对方拱手还礼。“其实,还是应该在下多谢李奉御才对。在下军器监火药署张潜,多谢李奉御先前指点迷津。” “张主簿才是真的客气了,要不是你,我等根本不知道,拿这瑞兽如何是好!”那李奉御职位虽然高,却是个专门伺候贵人的“司机班长”,所也没啥架子。笑着跟他客套了几句,再度将目光转向周建良,主动向对方见礼。 周建良先被瑞兽追着踢了好半天,随即连气儿都没顾上喘均匀,就又背着一口袋水果和蜜饯,给张潜打下手,此刻已经累得筋疲力竭。见李奉御给自己行礼,赶紧将口袋儿放在地上,侧开身子,喘息着相还。 那李其见了,连忙又安排人,接替他替瑞兽大爷扛水果和蜜饯。然后又安排张潜和他一道,去刚刚从执金吾那里借来的房间稍事休息。谁料想,那瑞兽居然认起了生,绕开李其专门派来伺候自己的两个英俊兵卒,紧紧跟在了张潜身后。 “果然是被人养熟了的,否则,也不可能从万里之外,运到长安来。”张潜见那长颈鹿一幅可怜巴巴模样,只好又停住脚步,从兵卒手里接过了装水果和蜜饯的柒盘。正准备教那长颈鹿与两位“新饲养员”互相适应,身背后,却又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张主簿怎么知道它来自万里之外?此兽到底是何物,可否与老夫分说一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九十九章? 老杨 “这东西老家在……”此时此刻,张潜的心思全都在长颈鹿身上,根本没功夫去想其他。听见有人发问,本能地顺口回应。 话说了一半儿,他忽然又意识到这长颈鹿的定义,可能涉及到了朝堂上的派系斗争,连忙转过身去,冲着老者用力摆手,“这东西老家肯定非在中原,否则史书上肯定会有记载。在下恐怕要让您老失望了,在下以前肯定没见过它,更不知道它从何处而来!” 临时改口好累,差点儿就不能将话头圆回来。好在张某人肺活量大,心思也足够敏捷,才避免了前言不搭后语。 再看那老者,显然没想到张潜改口改得如此顺溜,登时两只金鱼眼瞪得滚圆,雪白的胡子在胸前上下乱抖。 “尚辇局奉御李其,见过杨侍中!”没等张潜再解释更多,那李奉御已经迅速转过头,抢先一步向老者行礼。仿佛唯恐动作了慢了,就被此人当众训斥,或者过后给自己穿小鞋儿一般。“先前不知道侍中莅临,有失远迎,还请侍中见谅。” “侍中安好,我等给侍中见礼了!”周围的侍卫和马夫们,也纷纷放下了各自手头的事情,向来人行礼,看态度,竟然一个比一个恭敬。 张潜又是一愣,这才留意到,眼前这个须发皆白,长得慈眉善目的老者,衣服的颜色竟然是青红中透着一点淡黄,上面还绘有好几种不同花纹! ‘晕,竟然是个正二品,副国级!好在老子刚才改口改得快!’心中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双手抱拳,重新向对方施礼:“军器监火药署主簿张潜,见过侍中。先前不知道侍中驾到,唐突之处,还请侍中见谅!”(注:唐代官袍,二品为鷩冕。冕有八旒。青衣纁裳,绣有七章纹,银装剑。纁,是红透黄。) ”侍中安好,末将朔方军周建良,这厢有礼了!”周建良反应最慢,喊得却最为大声。 老者一个人,同时面对如此多的问候声,显然有点儿招架不迭。稍微楞了楞,才笑着先选择了其中官职最高的五品奉御李其,饶有意味地扫了此人几眼,侧开身体,拱手还礼,“你叫李其?老夫久闻大名。奉御不必如此客气。先前你带人拆门楼的模样,老夫都看到了。不错,反应相当果决!” “事急从权,还请侍中等会儿,在圣上面前帮忙解释一二!”不愧是领导的“司机”,李奉御非常会恭维人,立刻接过话头,再度向杨侍中躬身施礼。 杨侍中也不愧为传说中的老好人儿,即便面对李其这种管车马的小官儿,也非常客气,再度侧开身体避了避,然后笑着拱手还礼,“那是自然!刚才的情况,圣上其实都看在眼里了,尔等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说罢,又将目光依次转从张潜和周建良二人身上扫过,同时冲着二人微微点头,“还有你们,一个忠义无双,舍命护驾。一个智勇双全,冒死用水果将异兽引离紫宸殿。圣上,萧平章和在场的其他文武,都看在眼里头了。等一会紫宸殿那边安顿下来,圣上定然会召见二位,当众予以嘉勉!” 他是侍中,又曾经多次担任宰相和吏部尚书,说出来的话,分量绝对非同一般。那周建良听了,顿时心花怒放,赶紧再度躬身下去,长揖相拜,“多谢侍中提携,末将回到朔方去,必拼死杀敌,以报圣上和侍中的知遇之恩!” “多谢侍中!”没想到周建良生得五大三粗,却如此懂得拍上司马屁。张潜也只好有样学样,朝着须发皆白的杨侍中行礼致谢。 这回,侍中杨綝杨再思,没有侧身闪避。而是先手捋胡须,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们两个的感谢,然后又笑着点头:“唔,你们两个不必客气。为国举贤,乃是老夫分内之事。周别将,你……张主簿小心!” 正准备好言慰勉几句,激励二人今后更加卖力地为大唐效忠。却不料,那长颈鹿见半天没人理睬自己,竟然伸长脖子凑了过来,用舌头去舔张潜的官帽。吓得踉跄后退,嘉勉的话瞬间变成了提醒。 “侍中莫怕!它不咬人!”虽然知道长颈鹿不发飙时,其实性子非常温顺。张潜仍旧时刻提着三分小心,因此,不待官帽被那长颈鹿的渗透荼毒,就迅速跳开数步。随即,一边去重新举了装水果的盘子喂鹿,一边笑着向侍中杨綝道歉,“对不住,侍中。下官不是故意要失礼,实在是此兽过于黏人了,而下官又怕不搭理它,惹得它再次发飙。” “无妨!你尽管先喂它!”那侍中杨綝被长颈鹿吓得差点儿当众出丑,却一点儿都不生气。见张潜说得认真,重新站稳脚步,笑呵呵地摆手,“先安顿好了它,然后才好再去觐见陛下。今天亏得有你在,否则,这东西发起疯来,一脚一个,不知道还得踢死多少人。而当着圣上的面儿,侍卫们又不好让它血溅皇宫!” “是那些宦官和宗楚客,一直把它当做瑞兽!不准许侍卫们动用弓箭好不好,否则,这东西蹄子再硬,也早就被射成刺猬了!”张潜在肚子里偷偷吐槽,嘴巴上,却只能客客气气地谦虚,“侍中过奖了,下官只是歪打正着而已。此兽其实性子并不凶悍,只是先前受到了惊吓,才会横冲直撞。” “关键是,当时只有你和周建良两个人敢上前,而只有你一个人能歪打。其他人要么吓得往后缩,要么束手无策!”很是欣赏张潜毫不贪功的模样,侍中杨綝又笑了笑,低声点评。 这句话,对周建良和张潜两人的评价,比先前的“忠义无双”和“智勇双全”,恐怕还要高上许多。当即,周建良感激得就再度躬身行礼。 而张潜,虽然也跟着一道行礼,心中却陡然升起了一丝警惕,“他老人家把我夸上天去,不会是有事儿要我去做吧?张某人可得多加小心。大唐的老前辈们,个个都是人精。张某不能光上当,却不长记性!” 人都是吃一堑,涨一智。先前在任琼、贺知章和张若虚等老前辈们手里,连连吃亏。张潜早已不敢再看低古人的智商。所以,听到一个比毕构还大了许多的老前辈把自己夸上了天,本能地就认为这老家伙没安好心。 果然,还没等他重新直起腰来,侍中杨綝,就又走到了他身侧。一边镇定自若地抓了个水果,举在手里请长颈鹿吃,一边笑着刨根究底,“张主簿,你当时是怎么想到用水果来哄它的?此物颈若巨蟒,头上又生了犄角,按理应该是蛟龙之属,喜欢吃肉或者鱼才对?” ‘头上生了犄角,才是吃草的!没犄角的,才可能是肉食动物!’张潜心中,立刻就给出了正确答案。然而在嘴巴上,却坚决不肯再露出任何破绽,笑了笑,讪讪地解释,“下官,下官身边当时,当时就有水果和蜜饯,没有别的吃食。如果,如果当时有干肉,火腿,炊饼之类,肯定也会抓起来,一股脑扔给它,它选了哪样,就是哪样!” “噢,也对!”侍中杨綝想了想,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么个歪打正着,张主簿果然是个福将,居然手头有的,恰好是此异兽喜欢吃的。那张主簿又如何判断得出,它性情其实非常温顺呢,当时它左冲右突,可是伤到了不少人!” “在下家里,刚好前几天有匹马受惊了,也是左冲右突,见谁踢谁!”张潜心中早有准备,越说,谎话越是顺流,“并且当时情况危急,他即便性情凶残,又能如何?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别将被他活活踩死,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去威胁到圣上!” 问,你继续问。想拖老子下水,老子就不上当!你今天就是问上天去,老子也给你个一问三不知。 “嗯,此言有理,有理!”侍中杨綝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浓郁。“老夫忽然有个提议,既然张主簿能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降服这只异兽。而此兽眼下这般模样,又对张主簿颇为依恋,不如就让老夫出面,举荐张主簿去做下牧监的副监,专门替圣上照顾此异兽如何?它是异兽,你是奇人,你们两个,倒也是天生的……” “不可!”话没等说完,张潜已经果断表示了拒绝,“张某可么本事照顾此兽。况且长安这么冷,也根本不适合它生存。他今天之所以受惊,一方面是因为饿,另一位方面,恐怕就是因为冷得实在厉害……” 话说到了一半儿,忽然又意识到,对方的问话里,可能藏着一个圈套。眼前这老狐狸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去下牧监,祥瑞之兽,也不该放在下牧监饲养。顿时又急又怒,瞪圆了眼睛大喘粗气。 “侍中,张主簿擅长制造火药。在下在尚撵局,也早有耳闻。他如果去做牧监的副监,未免有些大材小用!”那奉御李其,非常仗义。见张潜反应如此强烈,还以为他不愿意去当一名“马倌儿”浪费生命,果断在一旁帮他说情。 “是啊,末将在朔方军中,也早就听闻了火药的威力和效用!张主簿如此大才,去,去养异兽,实在过于委屈了!”周建良虽然听得满头雾水,也跟着上前帮腔。 那侍中杨綝,却不肯接二人的话茬。只管拿一双圆溜溜的双眼,上上下下不停地张潜。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一百章 斗智 “老东西,我是扒你家房子了,还是偷你孙女了,你竟然如此坑我?!”看到那老侍中杨綝摆出了一幅吃定了自己的模样,张潜真恨不得一拳砸将过去,将此老砸个满脸开花。 然而,想想对方的偌大年纪和此刻的身体状态,再想想打死一个副国级干部在大唐会面临的惩罚。他只能强装出一幅镇定模样,笑着补充:“侍中请明察,下官刚才并非危言耸听。您老看这异兽,皮上的毛那么短,根本不抗寒。而它的脖子又那么长,轻易低不下来。所以,下官以为,它平素吃的肯定是高处的树叶儿或者水果。长安富庶,冬天时却白雪纷飞,连根青草都找不到,怎么可能有水果长在树上?所以,此兽必然生在极为温暖之地,根本无法适应中原的气候。” “嗯,原来如此!”侍中杨綝装作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连连点头,“怪不得好好的一对异兽,没等抵达长安,就在路上死掉了一只,原来是冻死的。可怜那负责运送异兽的官员,根本解释不清楚其中缘由,非但平白为此挨了一顿板子,还被上司下令直接剥夺了官职,赶回了老家!” 说着话,又笑呵呵地看向张潜,仿佛在无声地发出威胁。 “那负责运送异兽的官员,着实是被冤枉了!”张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好硬着头皮回应,“此兽勉强养在温泉附近,也会疾病接踵而生。若想留它一条性命,恐怕最好还是送它去南方。好歹那边暖和一些,冬天也不乏树叶和水果给它吃。” 说罢,借着给异兽喂食的由头,故意不再看老侍中杨綝那阴险的笑脸。免得自己一不小心没忍住,给老东西迎头来上一组摆拳。 “张主簿此言甚有道理,久闻广州都督府四季如春,且多产奇花异果。将此兽放到那边去,应该才是最佳选择。”李奉御终于察觉到,杨綝刚才的话语,好像每一句,都暗藏玄机,赶紧笑呵呵地又在旁边替张潜帮腔。 “末将也听说,南方酷热。想必正适合这异兽快活!”周建良是个武夫,观察没那么仔细,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实话实说。 那侍中杨綝听了,既不生气,也不出言反驳。只管手捋白须,继续笑呵呵地点头:“嗯,这倒是个好主意。放它去它该去的地方,免得不小心养死了,给大唐带来晦气。” “啊?”李奉御和周建良两人,俱被杨綝的话语给吓了一跳,不敢再给对方胡乱歪曲自己话语的机会,双双果断闭嘴。 那杨綝随手一招就让二人变成了哑巴,脸上好生得意。将目光转向专心喂养异兽的张潜,继续笑呵呵地咬住不放,“说起南方,老夫却又有一事不解。姑苏、余杭等地,已经是四季如春。而岭南诸州,更是酷热难当。为何那些地方,从未见过此异兽出现?张主簿博学,可否为老夫解惑?” 说罢,竟然不顾自己已经七十五岁的年纪,郑重躬身下去,向张潜长揖求教。 “别,别,您老别这样,千万别这样!”张潜再警惕,也不敢让一个七八十岁的副国级,对自己行如此郑重的大礼。慌忙将喂食的托盘丢给李奉御的下手,转身回拜,“您老言重了,这事儿其实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岭南虽然热,可世上却还有比岭南更热的地方。” “比岭南更热,那就是大海之南了!原来,用昭当初说得万里之外,是这个意思。”侍中杨綝立刻收起了长揖,用手扯着张潜的衣袖,刨根究底。“其家乡究竟在何处?还望用昭莫嫌老夫愚钝,为老夫解此疑惑!” “用昭真的知道此兽的来历?”那李奉御,终于明白了侍中杨綝,为何死咬着张潜不放了。瞪圆了眼睛,将信将疑。 他今年二十出头,在同龄人里边,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见识广博者。而张潜看长相,年龄跟他差不多大,怎么可能对万里之外的物产,都了如指掌? 除非,除非传说中的“墨家子弟入世”,真的不是为了走“终南捷径”,而专门编造出来的故事。或者,或者眼前这张主簿的学问,的确另有高明传承。 “怪不得用昭一开始,就知道拿水果吸引这异兽注意力,并且安抚其怒火!”周建良的反应慢了半拍,但是通过杨綝和李奉御两个人的话,也隐约猜到了真相,同样惊诧地无法合拢嘴巴。 不是他和李其两个少见多怪,要知道,这年头,连杭州都没大举开发,岭南更是烟瘴之地,除了治所广州之外,官员们只有被贬谪,才不得不前去走一遭。并且很多人只要去了,就再也没命活着返回故乡。 所以,哪怕是读书人和仗剑四处行走的游侠儿,对岭南的了解,都非常有限。更何况,比岭南还南的地方,甚至距离长安万里之外的所在? “侍中言重了,此事其实侍中只要派人,去问问异兽的最初出现之地是何处。并且看看那里是不是临海并且有异国商贩乘船前来交易,就清楚了!”被老狐狸和一双“猪队友”联手逼得没了退路,张潜只好实话实说,“先前张某听到有人提起昆仑奴,如果张某所料没错,那昆仑奴一定是皮肤漆黑,听不懂几句唐言,却老实异常。他和此兽,应该来自同一个地方。其故乡,距离长安,恐怕一万里都不止了!唉——” 想到那昆仑奴,竟然被长颈鹿活活给踢死了。而眼前这长颈鹿,即便送到广州去,恐怕很快也会因为水土不服而死,张潜忍不住又低声叹气。 那侍中杨綝听了,却顿时笑得比偷鸡得手的狐狸还要开心。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继续乘胜追击,“既然用昭知道此兽的故乡在哪,那此兽究竟是不是祥瑞,用昭可否直言相告?” “老东西,你就逮着我一个人坑吧,我是偷你钱包了,还是拐你孙女了?”知道自己今天肯定逃不过去,张潜肚子里偷偷骂了一句,认命地摇头,“看您老怎么说了。此兽,您说他是祥瑞,他就是祥瑞。说它不是,它就不是。都行!” “此话怎讲?”见张潜被自己逼到了墙角里,居然还在努力想办法自保。侍中杨綝大觉有趣,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继续刨根究底。 “此兽在它故乡,比兔子都多,当然算不得什么瑞兽!”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衣袖,从老家伙的手指中挣脱出来,张潜先退后半步,跟此人拉开距离,然后才无可奈何地给出答案,“但是,能从万里之外,被人运到大唐来,敬献给圣上,足见我大唐之盛,之威,天下无双。所以,张某今天当为圣上贺,为我大唐万民贺!” 说罢,也不看侍中杨綝和李奉御、周别将三人瞠目结舌模样,只管站直身体,冲着紫宸殿方向拱手。“愿我大唐盛世永在,国运永昌!” “愿我大唐盛世永在,国运永昌!”奉御李其年纪最轻,反应也最快。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果断学起张潜的模样,朝着紫宸殿方向拱手。 “愿,愿我大唐盛世永在,国运永昌!”周建良和李其的下属们,也迅速回过神来,争先恐后向紫宸殿方向拱手,仿佛大唐皇帝李显就在不远处看着大伙儿一般,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愿我大唐盛世永在,国运永昌!”没想到最后关头,张潜竟然从自己精心设下的语言陷阱里一跃而出。老狐狸杨綝楞了好一阵,才终于接受了现实。也跟着满脸堆笑,朝紫宸殿方向轻轻作揖。 “老狐狸,这回你满意了吧!是不是祥瑞,你们自己决定!”终于让老家伙也吃了自己一道瘪,张潜心中好生得意。“大不了,老子就去做那个什么牧监的副监。马倌儿怎么了,马倌儿也是国家干部!想当年,孙悟空还当过弼马温呢……” 他已经做好的准备,迎接侍中杨綝恼羞成怒后的报复,然而,对方冲着紫宸殿拱过手之后,却又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用昭果然见识广博,远胜老夫当年十倍。可惜,老夫的小孙女,夏天时被圣上抬举,作为金城公主的媵,一起许给吐蕃赞普了。唉,否则,老夫真的想问用昭一声,愿意不愿意成为老夫的晚辈,唉——” 叹息声虽然不高,却宛若晴天霹雳,砸得张潜眼前金星乱冒,全凭着身体强壮,才没有当场失态,被周围的人看出端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一百一章? 连升三级 方(慌),有一点点方(慌),非常非常的方(慌),就像偷偷亲某个闭上眼睛的美女未遂,却被美女他爷爷闯进屋子里来,抓了个正着一般慌! 到现在,张潜终于明白了。为何杨老狐狸身为堂堂一个正二品侍中,既不去处理国家大事,又不去安慰刚刚受到惊吓的皇帝,却偏偏绕了大半个大明宫,专程跑来给自己这个八品小主簿挖坑了。 换了别人家的祖父,察觉有人想偷走自己的孙女,恐怕也不会听之任之。 问题是,这事儿非常非常地冤枉!天可怜见,张潜到现在为止,都没弄清楚红宝石少女的芳名到底是青荇,还是青青?更甭说拉拉小手,亲亲一下! 然而,他无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跟杨老狐狸去解释,自己对红宝石少女啥都没干过。 更不能跟杨老狐狸说,自己拐走红宝石少女的想法,还都停留在纸面上,根本没有付诸实施。 张潜甚至都不知道,杨老狐狸是怎么察觉,自己在打他孙女主意的。毕竟这个时代并没那么多摄像头,杨老狐狸也不可能化身为黑客,入侵他那已经没有了网络可链接的手机。 ‘莫非,她真的喜欢我,并且把心事说给他祖父了听了?’片刻慌乱之后,紧跟着,就有一个大胆的假设,闪电般钻入了他的脑海,让他欣喜若狂。 ‘不,不可能!我跟她,我跟她加在一起,只见过两面。说过的话,总计加起来也不到十句!’下一个瞬间,欣喜就全都变成沮丧和怀疑,让他的胸口儿再度如遭重锤。 ‘那杨老狐狸怎么察觉我对她孙女有意思的?或者说,他是说者无心,我是自作多情?’更多的困惑,接踵而至,让他的头晕晕的,手和脚的动作,也变得笨拙而迟缓。 咬着牙鼓起勇气,他试图用目光,从杨老狐狸脸上探询一些蛛丝马迹。却又愕然发现,老人竟然抓着水果和蜜饯,专心致志地喂起了长颈鹿来! “你老人家到底是啥意思啊?说清楚点行么!”失望之余,张潜无比盼望,杨老狐狸能多跟自己说上几句,哪怕是像刚才一样给自己下套也好。如此,自己就能通过旁敲侧击地方式,从老狐狸身上,刺探一下此人是不是真的发现了自己对其孙女别有企图。或者,刚才真的纯属是年长者因为欣赏年青人,信口开的一句玩笑。 然而,一直到安顿好了长颈鹿,结伴返回紫宸殿,杨老狐狸都再也没多跟他提过同样的茬儿。甚至连长颈鹿到底是不是瑞兽,也不在跟他探讨了。偶尔说上几句话,全都是国家大事要闻,与其孙女扯不到一文钱关系。 倒是朔方别将周建良,察觉他一直心事重重,还以为他是在为被老狐狸举荐去当什么下牧监副监而担忧。趁着二人踏上紫宸殿的台阶后,因为跟老狐狸之间的级别差距太大,不得不重新拉开距离的空档,悄悄将耳朵俯在他耳畔,用极低的声音安慰:“别怕,用昭兄,那杨侍中是圣后的旧臣,虽然位高,他的话,却未必那么管用。更何况,你刚才舍命引开奇兽之时,圣上就在紫宸殿中。若是送你去养马,岂不是让天下忠义之士寒心?!” “多谢了,周兄!其实,养马也没啥不好!”张潜眼前一直闪动着当日红宝石少女跳上坐骑,匆忙远去的身影,无精打采地回应。 给穿着开裆裤的吐蕃王去做妃子,还远离父母家园。这滋味,恐怕不比贬谪千里好哪去。 毕构老爷子贬谪千里,身边好歹还有家人照顾。遇到麻烦,好歹还能跟妻子儿女一起商量着渡过难关。而红宝石少女,如果在吐蕃遇到麻烦,恐怕背后连个支招的人都找不到。 如此,也怪不得她那天看到一只跟父母失散的小兔子,会自伤身世了。 小兔子与父母失散,还有可能是一时迷路找不到窝儿。而她,却是因为皇帝一道谕旨,就被父母交了出去,并且有可能还深以将她奉献出去为荣。 “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想到红宝石少女,有可能是被皇帝作为一种对其家族的宠信,亲自点名作为金城公主的陪嫁和亲吐蕃,而其祖父杨綝身居高位,却没勇气阻拦。张潜心中就愈发感觉难过。唐人陈山甫以和亲公主口吻所写的那首诗,也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他心底。 如果嫁个女儿,就能平息战争的话,历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亡国之君了。而如果大唐的男人们不争气,嫁到吐蕃的公主,都未必有什么地位,更何况是一名陪嫁的媵? 心机多一点儿的,通过取悦丈夫,也许还能苟活到老。心机差一点,受不得委屈的,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稀里糊涂死去。而她的娘家,还不敢过问她的死因,权当从始至终,就不曾有过这个女儿! “用昭,站这边,你是文官,过来跟我们站一起!”正失魂落魄般地想着,耳畔,却又传来了张九龄那关切的声音。紧跟着,一只手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连扯带拽,将他从周建良身便拉开,一路拉到了对面的文官行列之中。 “噢,噢,抱歉,我是第一次,第一次追朝!”张潜被拉了个趔趄,终于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讪讪向周围的人拱手。 周围的一群青袍子和浅青袍子们,微笑着向他拱手相还。竟然谁都没发觉,他的表现异常。 很显然,大伙都是“年八辈子”见不到皇帝一回的小芝麻官儿,突然有幸近距离目睹天颜,心中都极为紧张和兴奋。今晚表现得进退失据的,远不止他张潜一个人。 相对表现正常的,除了负责招呼一众青袍子的吏部主事张九龄外,就是站在前排的七八位身穿青红中透着一点淡黄,或者黑红透黄的前辈重臣了。 然而,除了刚刚见过的白胡子老狐狸杨綝之外,其他几个,张潜全都跟名字对不上号。想必,对方也未必知道他张潜平时是模样,更不会将他刚才的失态太当回事儿。 “用昭,你刚才的表现,圣上都看在眼里了!”没想到平素极为沉稳,看起来还对名利甚为淡薄的张潜,关键时刻居然掉链子。张九龄还以为他是因为担心君前失礼而紧张过度,悄悄将嘴巴凑向他,以极低的声音给他鼓劲儿,“你带着异兽离开后,圣上还特别派遣内臣,问我你跟周别将的名姓和履历呢。你不用担心,圣上对你们两个的忠勇,甚为欣赏。今天哪怕你举止出格一些,也没人会对你深究!” “多谢了!”张潜深深吸了口气,一边将杂乱的思绪彻底赶出脑袋,一边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比起大学的礼堂和阶梯教室,紫宸殿其实并不算大。充其量,也就是容纳一二百人开会的模样。而大唐的追朝,也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郑重。文臣武官虽然各成一列,趁着皇帝李显还在后殿休息,同列的武官或者文臣们,全都在三人一堆儿,五人一伙儿地交头接耳。 并且,在御座的斜前方,甚至还分左右专门放了七八个包着锦缎的“墩子”。很显然,是给杨綝这种上了年纪的老臣,或者仆射、尚书这类亲信大臣们坐的,以免他们因为议事的时间太长,站垮了身体。 只不过,眼下大伙都是刚刚入殿,所以几位朝廷肱骨柱石,都没有在墩子上就坐。也像底下的八九品芝麻官一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正看得有趣之际,耳畔忽然听到有钟磬齐鸣,紧跟着,一个极为洪亮的声音就从御座附近传了出来,“圣驾到,群臣恭迎!” “臣等参见应天神龙皇帝,恭祝圣安!”前面几位柱石之臣立刻停止了交流,带头分两边站好,领着大伙向御座方向行礼。(注:应天神龙皇帝,是707年,韦后带头给李显上的尊号。) “圣躬安,诸位平身!”洪亮的声音由御座附近,来到了御座侧面,却是一个身材极为魁梧的宦官,扯着嗓子,替皇帝李显向大伙回应。 紧跟着,一个白白净净,五十多岁的胖子,就在几名小宦官的簇拥下,缓缓走到了御书案后。几位柱石之臣,立刻带领着大伙,再度对着胖子躬身行礼。那胖子竟然不心安理得的落座,而是笑呵呵地向大伙拱手还了个揖。 “这是上朝?”将皇帝和大臣们举动看在眼里,张潜差点举起手来咬自己的手指头。三叩九拜呢?山呼万岁呢?自己刚才还琢磨,跪下去是不是心里会很不舒服,居然没人任何人向皇帝下跪。而那胖子皇帝,好像也不怎么在乎,居然还“假惺惺”地向臣子还礼。(注:三叩九拜不是唐朝礼节,三呼万岁则是在一年中有限的几次大型朝会。具体追朝啥样,作者也不清楚。只能根据手头资料杜撰一番,行家勿怪。) 正愕然间,却已经听到那主持仪式的宦官,招呼大伙归列落座。紧跟着,张潜就发现几位柱石之臣,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墩子”上。而其他跟自己一样的芝麻官儿们,则纷纷跪坐于地,屁股贴着脚后跟儿,将上半身各自挺了个笔直。 这虽然称为坐,但是,比下跪也没舒服到哪里去。张潜左顾右盼了两眼,发现大伙都“坐”得挺利索,赶紧也跟着将膝盖曲了下去。然而,还没等他摆正自己的姿势,御案后的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已经笑着开口:“先前两位奋不顾身,替朕阻挡那异兽的周别将和张主簿可到了,起身上前,让朕和其他诸卿,仔细看看你们的英武模样!” “末将在!末将周建良,恭请圣安!”周建良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却以比先前勇斗长颈鹿之时,还利索一倍的动作跳了起来,上前数步,隔着大约三米远的距离,向李显长揖而拜。 “微臣张潜,恭请圣安!”有人带头,张潜的举动就自然了许多,也快速起身跟过去,向御座后的白胖子躬身行礼。 “二位贤卿免礼!”胖子皇帝李显今天说话的中气不太足,心情却相当不错。笑着向周建良和张潜两个摆了摆手,笑着吩咐。 “谢圣上!”周建良后退半步,躬身再拜。张潜见了,也跟着有样学样。 如此,倒也免去了很多麻烦,更省得张九龄再为他君前失仪而担心。而接下来的事情,也正如张九龄事先小声为他鼓劲儿时说的那样,李显对周建良和他二人今天的英勇行为非常满意。随便找话铺垫了几句,就以“阵前为国血战多年,积功甚多。忠毅勇猛,不畏强敌”等主诸多缘由,擢升周建良为从五品下果毅都尉,并且赐给了此一个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的散职。着令此人待公干结束之后,就返回朔方,继续归大总管张仁愿调遣。 至于周建良先前舍命阻挡异兽的壮举,则只是略略提了提,好似与这次升迁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一般。 一大群今天奉召前来参加追朝的小芝麻官们,原本就料到皇帝李显,会重赏舍命救驾的周建良和张潜两个,却没想到,赏赐居然重到了如此地步。竟然将周建良直接自那从七品下的别将,直接跳过了正七品,从六品,正六品三个大级,升做了从五品下果毅都尉。顿时,羡慕之余,一个个心中忍不住暗自后悔,为啥当时冲出去的不是自己?当时哪怕拼着被那异兽踩个半死,也能省去二十年在低级官吏位置上苦熬。 既然连周建良这种只是拼着性命不要,跳出去跟异兽比划了两下,并未取得任何实际战果的人,都能连升三个大级,若干个小级。先前舍命出去,用水果和蜜饯引走了异兽的张潜,岂不更是要青云直上? 于是乎,大伙在心里偷偷酸了几句之后,全都竖起了耳朵,等着听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将要赐给八品小主簿张潜,何等的荣华富贵?却不料,皇帝根本不按常理出招。示意喜欢傻了的周建良先行归列后,随即,又冲着张潜点了点头,缓缓询问:“张卿,朕见你引诱的异兽的手段,颇为娴熟。可是知道此兽的根底?若是知晓,不妨将此兽的来历,详细说给朕和诸卿听听,也好解朕和诸卿心头之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一百二章 山雨欲来(第五更) “启奏陛下,对此异兽的根底,微臣的确略知晓一二。此兽远产于南海之南的陆地,名为非洲。该地气候酷热,地广人稀……”张潜稍作犹豫,果断决定按照自己先前跟杨老狐狸“演习”过的答案去说,与此同时,心中也对老狐狸涌起了几分感激。 无论老狐狸先前那句“愿意不愿意成为老夫的晚辈”,是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还是别有用心。至少,在说出这句“玩笑”话之前,他用刨根究底的方式,向张潜展示了,一味的否认自己事先不知道长颈鹿的根底,绝不可行! 那样做,表面看起来聪明,话里话外,却总会露出一些破绽。而这些破绽,落在个别有心人眼里,就会被死死揪住不放。即便张潜最后能成功把谎话给圆回来,将破绽全部补上,也会给皇帝本人落下一个“巧言令色”的恶劣印象。 那样的话,他就会被瞬间打入另册,这辈子的前途,就彻底没了指望。或者说,至少在应天神龙皇帝李显驾崩之前,不会有任何指望。 而实话实话,在最后关头略加修饰,却可以让他在李显眼里,留下一个见识广博,且诚实可靠的印象。即便最后的结论,无法让一部分人满意,却谁都无法把怒火发泄到他头上。 毕竟,他最后关头,已经明白说了,长颈鹿是不是异兽,完全凭大伙决定。说不是可以,说是也很有道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实也证明,这个应对非常得体。当听到他说到,那异兽名为长颈鹿,产自一个叫非洲的地方,喜欢吃高处的树叶和水果,不吃肉食和鱼类。有几位坐在绣墩上的柱石之臣,脸上明显露出了尴尬之色。 然而,当听他说:那长颈鹿成年之后,四条长腿力大无比,与狮子单打独斗,也丝毫不落下风。并且即便在其故乡,捕捉起来也非常不易,驯化起来更为艰难。偶尔得到几头,便被视为奇珍云云。那几位柱石之臣,脸上的尴尬又迅速消失了许多。 当听他说道,那长颈鹿最初出现的地方,肯定靠近大海,并且经常有海商登陆与当地商贩交易,几个原本受到别人暗示,随时准备站起来反驳他的小芝麻官,立刻偃旗息鼓。 当他点明,那被长颈鹿发飙时踢死的昆仑奴,其实就是驯兽师,并且跟长颈鹿乃是同乡,要么是被海商和长颈鹿一起当做货物买来,要么是被海商当做奴隶从其故乡抓来。无论是前排锦凳上端坐的柱石,还是地上跪坐的“绿皮鹦鹉”当中,都有人愤怒地皱起了眉头。 而当又听他说,长颈鹿虽然在其故乡很常见。但是,能从万里之外,被人运到大唐来,敬献给圣上,足见我大唐之盛,之威,天下无双。前排就坐和地上跪坐的大小官员们,脸上都浮现了自豪的笑容,仿佛张潜刚才的话,是在恭维他们当中每一个人。 “咳,咳,咳咳……”因为笑得太开心,一口气儿没顺过来,老狐狸杨綝俯身下去,用手捂住嘴巴,轻轻咳嗽。 不待李显示意,便立刻有小宦官跑上前,帮老狐狸捶打脊背。而张潜,却瞬间从老狐狸的咳嗽声中,听出了一丝催促的味道。干脆把心一横,做戏做全套。躬身下去,高声称颂:“微臣有幸躬逢其盛,倍觉其荣。愿我大唐盛世永在,国运永昌!” “愿我大唐盛世永在,国运永昌!”刚才演习过的人,可不止是张潜一个。刚刚升任了果毅都尉的周建良,也心有灵犀地站了起来,对着李显长揖称颂。 “愿我大唐盛世永在,国运永昌!”有人带头拍皇帝马屁,其他老臣小臣,全都没法再强作清高。甭管愿意不愿意,也纷纷起身的起身,离座的离座,对着应天神龙皇帝李显,躬身拜贺。 而那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曾经被其母亲武则天强迫了禅让了一次。第二次登基之后,面对的又是一个岌岌可危的烂摊子,终日累死累活才勉强维持得住大局。因此,自信心和安全感,都极为缺乏。否则,也不会着迷于接受祥瑞和上好听的尊号。此刻听闻群臣,齐声称颂盛世来临,希望国运在自己的掌控下永远昌盛,虽然明知道大伙是在拍马屁,也照样心花怒放。 心花怒放之后,自然看着曾经舍命将长颈鹿引开的张潜,愈发地顺眼。故而,大笑着站起身,高声点评:“好一个倍觉其荣,好一个天下无双。我大唐能有今日,诸位爱卿都鞠躬至伟。那长颈鹿,虽然算不得祥瑞,但是,能不远万里被运到大唐,也是难得的奇珍。来人,着那上牧监的监正,将长颈鹿领出宫去,安置于骊山的汤泉附近,好生饲养。那敬献奇兽的广州良家子杨万峻,虽然见识不足,却忠心可嘉,擢升为卲州县尉。赏钱一千吊,绢两百匹,着令岭南官府即时予以兑现,不得克扣!” “陛下圣明!”带头敬献祥瑞的兵部尚书宗楚客和太府卿纪处呐两个,互相看了看,同时向李显行礼。表示接受皇帝的决断,并且顺坡下驴。 轻轻将兵部尚书宗楚客和太府卿纪处呐两个献假祥瑞的责任翻篇儿,大唐应天神龙皇帝想了想,又笑着将目光转向了争执的另外一方,右仆射萧至忠。先冲着此人点了点头,然后柔声说道:“仆射今日早朝时曾经对朕说,毕构所献的风车、机井两物及其图卷,皆出自张主簿之手。还说此物若是推广开来,必将使我大唐水旱两灾减轻过半。仆射还记得否?!” “启奏陛下,臣记得。”萧至忠为人甚为谨慎,见李显随便一句“见识不足”,就把宗楚客等人“勾结广州地方刁民,敬献假祥瑞”的罪责揭了过去,也不愿再穷追不舍。接过李显的话头,朗声回应,“臣已经将图卷和风车、机井的样品,交给了将作监去验证。据他们回报,功效尽如毕县尉所奏!” “既然已经验证过了,就交给工部负责推广于天下吧!回头你让工部那边尽快拟定一个章程出来,付诸实施!”很满意萧至忠的体贴,李显笑着向他点头。随即,终于又把目光转向了晾在一边,半晌没有搭理的张潜,笑着说道:“毕构不肯贪功,说两样有大利于国家器物及其图样,都是张卿亲手所制。而张卿乃是秦墨嫡传,身怀绝学,见识广博,且心怀报国之志。今日朕派人去问过火药的制造和产量,军器署上下,皆称月产万斤,绰绰有余,并启奏朕,张卿认真传艺,毫不藏私。朕心甚慰……” 一口气,说了张潜如此多的优点和贡献,很明显,是要着重嘉奖提拔了。登时,所有跟张潜一道等候召见的八、九品芝麻官们,全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们听到神龙应天皇帝李显的下文,文官队伍中央靠前位置,忽然有一名身穿从七品下官服,年龄却已经五十左右人,快速上前,高声劝阻,“陛下且慢!臣,殿中侍御史沙崇义,弹劾军器监主簿张潜来历不明,且有巧计疲国之嫌,还请陛下明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一百三章? 唇枪舌剑 这事儿,干得就有些不地道了。非但让皇帝李显和当事人张潜双双皱起了眉头,底下一干原本对张潜还有些忌妒的八九品小芝麻官们,也纷纷将头转向那殿中侍御史沙崇义,对此人怒目而视。 倒不是张潜人缘有多好,而是官场上自有官场上的一整套默契。今天宗楚客和纪处讷二人,跟萧至忠斗法。二人所依仗的“祥瑞”有假,输掉了这一回合,半点儿都不冤枉。 既然应天神龙显皇帝没有追究二人“欺君”,萧至忠也在皇帝的暗示下选择了点到为止。二人及其党羽就该立刻偃旗息鼓,以备下次再战。而不是明明输了,却试图从第三方身上寻找翻本儿机会,死缠烂打。 更何况,宗楚客和纪处讷两人之所以输掉,跟张潜的关系,微乎其微。 今天,即便没有张潜被皇帝点将,说出那长颈鹿的根底。那长颈鹿在开始发飙的瞬间,就注定失去了成为“瑞兽”的资格。 否则,把一匹将宦官和侍卫们踢死踢残十几个,还差点儿一头冲入紫宸殿,伤害大臣和皇帝的畜生,硬推到“瑞兽”的位置上,满朝文武怎么可能心服? 为了成全一头畜生,却对豁出性命来保护自己的侍卫和宦官们视而不见,李显的皇帝位置,又怎么可能坐得安稳? 然而,愤怒归愤怒,今晚跟张潜一道接受召见的那些八九品小芝麻官们,却谁也没勇气站出来,去反驳沙崇义对张潜的污蔑。 而李显,为了显示自己的帝王气度,也不能因为对张潜的欣赏,就喝令一位以监督百官为职业的御史闭嘴。只能强压怒火,笑着向那沙崇义点头:“侍御史此言何意?莫非这风车和机井,卿以为,其功效只是虚夸么?” “毕构乃是有名的诚实之人,萧仆射也专门派人验证过风车和机井的功效,微臣不敢怀疑他们二位所言有假!”那沙崇义,也不是一味的逮到谁都乱咬,避开他自己不愿正面招惹的仆射萧至忠和已经被贬谪出京师的毕构,集中火力专门针对张潜,“但据微臣核实,这风车和机井,造价奇高无比。即便殷实之里,集全里百户十年所得,亦不足置办其一。若是将其推向全国,要么令民间再无隔夜之财,要么令我大唐府库皆空。名为减我大唐水旱之灾,实则与那郑国献渠疲秦之计,如出一辙!” “你说什么?”李显听得悚然而惊,看向张潜的目光,立刻包含的几分怀疑。(注:献渠疲秦,战国是,有间谍说服秦王修郑国渠,以图消耗秦国实力。) 也不怪他耳根子软,换了谁,被亲生母亲从皇帝位置上赶下去一次,又被监视居住了十四年,几度差点丢了性命,都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更何况,即便后来被重新推上皇位,他的位置也不安稳,时刻能感觉到来自武氏一族的压力。 而那殿中侍御史沙崇义,利用的就是李显这种缺乏安全感。听到对方的反问,马上继续借题发挥:“臣以为,张主簿名为献利器于国,实为以诡计疲我大唐。而毕构沽名,不假查验就为虎作伥。萧仆射失察,光看到了风车和机井组合起来,可对抗水旱,却忽视了张贼的真正居心。故而,臣请圣上命令侍卫拿下张贼,拷问其背后主使者,将之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姓沙的,你血口喷人!”话音刚落,周建良已经忍无可忍,快步冲出来,指着沙崇义的鼻子破口大骂,“如果为国家献利器反而是包藏祸心,那将来谁还会把有用之物献给国家?难道全都学你,张着一个大嘴巴从早到晚四处喷粪,就能富国强兵?” 他生得人高马大,脸上还有一条丑陋的刀疤,顿时,将那沙崇义吓得连连后退。兵部尚书宗楚客见状,立刻皱起了眉头。正准备出言将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武将斥退,却不料,那周建良骂完了沙崇义之后,立刻换了一幅面孔,对着皇帝李显毕恭毕敬地行礼:“末将性子鲁莽,实在不忍再听佞臣攻击无辜,所以先前冲动了。末将知罪,陛下无论如何责罚,末将都甘之如饴!” “嗯——”李显被他气得脸色发黑,却不愿背上一个“辜负忠勇之士”的恶名。皱着眉头哼了一声,随即冲着他轻轻摆手,“周都尉乃是冲锋陷阵之才,有些脾气也是应当。但关乎国计民生的事情,周都尉就不要掺和了。下去好好休息,以免耽误了张总管的委托!” “圣上,不要赶末将走,末将还有一句话没说完!”周建良仗义归仗义,却不是真的脑子缺弦儿胡乱为朋友两肋插刀。听皇帝李显驱赶自己离开紫宸殿,连忙又陪着笑脸拱手,“末将这次回来,是奉张总管之名,向圣上请求调拨火药于阵前试用的。圣上若是受了那佞臣蒙蔽,处置了张主簿,末将火药就失去了着落,没法回朔方去跟张总管交差了。末将说得句句都是实话,还请圣上明鉴!” “这……”李显耳朵软的缺点,立刻又暴露无疑。看看一言不发的张潜,又看看满身正气的沙崇义,一时间,竟然好生为难。 酒精的制造方法和制造器具,全都是出于张潜之手。虽然军器监上奏说,张潜尽心传艺,丝毫没有藏私。可万一此人留了一手,处置了他后,大唐的军队,恐怕就立刻少了一件神兵利器。 而周建良之所以拼着刚刚倒手的官职不要,跳出来为张潜出头,则是因为张潜先前曾经舍命相救。作为区区一个武夫,他都能够不辜负别人的救命之恩。同样刚刚刚受到过张潜保护的大唐皇帝李显,怎么可能刚刚得了恩情就翻脸不认账?! “圣上,臣有一问,还想请沙御史当庭解惑!”就在李显愁得脑袋发晕之际,忽然间,张九龄从文官队伍里占了出来,笑着向他请示。 “张卿尽可发问!”李显巴不得能先让自己缓上一缓,笑着冲着张九龄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周建良,沉声吩咐,“周都尉先退到一边。朔方军的需求,朕会派人去专门处置!” “遵命!”周建良向张潜投了一个好自为之的目光,拱手后退。 而张潜,却好像所有争执都跟自己无关一般,也轻轻向李显行了个礼,缓缓退向了自己原来跪坐的位置。 这个举动,可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登时,沙崇义就有些下不了台了,转过头,厉声质问:“张贼,你往哪里去?!你图谋不轨,被沙某识破,莫非以为装聋作哑,就能平安脱身么?” “贼喊捉贼,才需要虚张声势。”张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继续缓缓而行,“至于是否图谋不轨,呵呵,自然有陛下圣裁。怎么可能全凭着你一张嘴来妄下断言?” “你……”沙崇义气得两眼冒火,抬起手,指着张潜的鼻子就准备开喷。谁料,在他身侧,却忽然响起了纪处讷的轻轻咳嗽声,“嗯咳,嗯咳嗯嗯嗯……” 刹那间,沙崇义就明白了,自己差点儿就被张潜这个毛头小伙子给带到阴沟里头! 对方遭到了自己的攻击,既不辩解,也不反咬,只管摆出一幅相信皇帝李显的姿态。如果自己继续紧追不放,就是不相信皇帝李显的判断力和智力。两相比较之下,李显该选择站哪一边,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想到这儿,沙崇义果断停止了对张潜的纠缠,转过身,冲着脸色已经发青的李显,躬身谢罪,“陛下,臣急于为国除奸,一时礼仪有缺,甘领陛下责罚!” 做御史就是这点好,无论犯了什么错,都可以说自己的出发点乃是为国为民。而那神龙应天皇帝李显,明明被沙崇义的举动气得要死,却耐于祖宗制度和自己的名声,无法对其深究。忍了又忍,终于轻轻摆手,“算了,卿也是无心之失。张主事说他有事向你请教,你先为他解惑便是!” “臣,遵旨!”沙崇义挨了一记软棍子,气焰立刻降低了三分。先毕恭毕敬向李显行了礼,然后将目光转向张九龄,“张主事,你有什么困惑需要向沙某询问?莫非你因为跟那张潜的私交甚好,就要替他遮掩罪行么?” 有理没理,先咬一口,这是御史的基本技能之一。沙崇义使出来,轻车熟路。本以为能逼着张九龄出言自辩,方寸大乱。谁料,张九龄却笑了笑,轻轻摇头,“我跟张主簿私交甚厚,一点儿都不假。但是,他没有罪行,张某为何要替他掩盖倒是沙御史这里,需要遮掩的事情有点儿多。据张某所知,那风车和机井的图卷和样品,都是今天早朝之时,萧仆射才进献给陛下的。除了将作监之外,陛下和萧仆射,并未将图卷和样品,给其他任何人核验。怎么沙御史连风车和机井的造价都知道了,并且坚信其高到需要百户人家十年所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一百四章? 回马一刀 “这……”沙崇义只是奉命除了咬人,哪里准备得如此详细?被张九龄抓到痛脚,立刻方寸大乱。 然而,他终究做了多年的御史,舌战经验丰富。迅速就重新镇定了下来,果断皱着眉头旁征博引,“没错,沙某的确没有见过图卷,也没试用过样品,但沙某却可以从军器监炼制火药的耗费上,推而知之。”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一边说,一边又将目光转向了张潜,“张贼,你可以有胆子告诉在场同僚,你那个火药作坊,光是打造炼药壶,就花费了多少钱?” 四座炼药壶及其附属部件,都是纯铜打造。很多人都去参观过了,不用问,就知道其造价低不可能太低。所以,沙崇义早就将其当做了一个把柄,记在了自己心中。本打算关键时刻再抛出来,杀张潜一个措手不及。谁料,今天却被张九龄逼得进退失据,不得不提前亮出了底牌。 即便如此,他依然相信,张潜只要把炼药壶的造价说出来,肯定会让很多人,放弃对他的同情和支持。 却不料,张潜听了他的质问之后,竟然直言不讳:“说你贼喊捉贼,你还不肯承认。那四个炼药壶,加上底下的铁锅,灶台等物,总计花费了大概四千吊吧。但是,张某以为,如此开销,绝对物有所值。” “只是为了区区四座炼药壶,你就花了四千吊。还说不是疲国之计?”沙崇义立刻如获至宝,抓着四千吊钱的数字大做文章。“而你这一个月里,火药又炼制了多少?不过是万把斤模样!每斤火药折钱将近半吊,如此耗费,又有哪支军队消耗得起?” “啊,这么多钱?”果然如他所料,没等他的话音落下,周围的一众八九品小芝麻官们,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虽然四千吊钱,对于钟鸣鼎食之家不算个大数字。可对于这些负责具体部门事务的“技术型”官僚,却绝对能让他们忌妒得两眼发红。 特别是类似于钦天监、校书监这类的清水衙门,每年全监的开支,恐怕都不够一千吊钱。而张潜的一个普通火器署,比监低了一大级,居然一个月就花费了别人四整年的经费,这让大伙心里头怎么可能保持得了平衡? 事实上,不但是这群负责具体事务的“技术官僚”们,被火器署的庞大开支给打击到了。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听闻一斤“火药”竟然折合五百个铜钱,也心疼得心脏只抽搐。 想当年,他被武则天从皇帝位置上推下去,做庐陵王的时候,家里头穷得都要靠王妃韦氏织布,才能换得起寒衣。现在虽然做了一国之主,家大业大,却也不敢容忍某个部门如此肆意挥霍。 心中浮现了“肆意挥霍”这个词,沙崇义先前那句“疲国之计”,就越发令他警惕了。当即,李显眉头就竖了起来,将刀子一样的目光转向张潜,等着看后者给大伙儿一个合理解释! 然而,让他火冒三丈的是,面对沙崇义的指控,张潜竟然摆出了一幅满不在乎模样,只管淡淡的耸肩:“四千吊,很多么?那炼药壶造好之后,至少可用二十年!四千吊分到二十年里头,每年折合二百吊花费,如此简单的账,难道沙御史都不会算?” “这……”李显楞了楞,刚刚冲上顶门的火气,瞬间一落千丈。 “你这只是造炼药壶的开销,以后工匠的佣金,酒水柴碳,还有日常打理,哪处不需要用钱?”沙崇义既然敢拿炼药壶的造价来说事儿,自然不会轻易就被驳倒。听张潜将造价平摊到二十年里,立刻开始跟他算起了其他成本。 “沙御史难道平素吸风饮露不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你总听说过吧。朝廷既然想用火药,难道人工、原料都不出,张某就能凭空变出酒精来?沙主簿如果会,不妨当场演示一番,张某肯定甘拜下风!”论诡辩之术,张潜自认不是职业喷子的对手,算账,他却不惧任何喷子。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沙崇义的指责给堵了回去。 “沙某乃是御史,监察百官,才是沙某份内之责。”沙崇义当然不懂得变戏法,却依旧一口咬定,张潜是故意铺张浪费。梗着脖子,高声补充,“而你,身为火药署主簿,却丝毫不知道节俭。利用陛下对你的信任,肆意挥霍公孥。区区一座炼药炉而已,用什么做不得,非要采用纯铜?若是五监各署,都像你这般挥霍,我大唐府库,得有多少积存才能支撑得下?” 火药署,只是军器监之下的一个子部门。像这样的子部门,大唐五监九寺里头,加起来恐怕有七八十个至多。一个部门花费四千吊不扎眼,若是四千吊再乘以七八十,绝对能让掌管朝廷度支的户部员外郎跳起脚来跟人拼命。 数字抛出,当即,又让皇帝李显的脸色一片阴冷。而再看那张潜,居然还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笑了笑,忽然低声反问道:“沙御史既然对我军器监火药署了如指掌,那你可会知道,火药署背后靠着什么地方?” “当然是皇城北墙!”沙崇义不知道张潜为何会有此一问,怀着警惕低声回应。 “那你可知道,圣上为何将酒精赐名为火药?”张潜冷笑着接过话头,继续紧追不舍。 “此物既能清洗伤口,又极其易燃!”沙崇义心中的警兆愈发强烈,快速回答了一句,随即反守为攻,“你不要东拉西扯,转移话题。火药因何得名,与你肆意挥霍,又有何干?” “你既然知道火药易燃易爆,军器监背后就是皇城的城墙。还要张某极力节省,到底是何居心?”张潜毫不客气接过话头,厉声反击。 被此人揪住不放,他纵使是个泥人,也早就憋出了几分土性。更何况,此刻还有红宝石少女的祖父在场。 所以,即便是为了向杨老狐狸展示自己的能力,张潜也不敢一退再退。将沙崇义拖进自己相对擅长的初中物理化学领域之后,立刻痛下杀手。 “这……”没想到,张潜居然还埋伏了如此一手,沙崇义被打了个措不及防,登时,脑子就有点跟不上节奏。 而张潜,一击得手,立刻按照以前练习自由搏击的习惯,穷追猛打,“军器监背后就是皇城,皇城内跟军器监只有一墙之隔,便是三清殿。酒精乃极为易燃易爆之物,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大火。张某以为,多花点儿钱换取皇城和三清殿的安全,理所当然。而你,光是想着搏一个节俭之名,却将三清殿置于危险之下,却不知到底安得是什么居心?!” 三清殿不是寝宫,但里边供奉的却是老子李耳。大唐皇家,偏偏又以李耳的嫡传后人自居。臣子为了省钱,把供奉皇帝老祖宗的地方,置于危险之下。那就不止是沽名钓誉了,根本就是没把大唐皇家当一回事儿。 顿时,紫宸殿内,从前排到后排,近乎有三分之二的官员,都像看傻子一样,将目光投向了沙崇义。鄙夷之外,还带上了几分同情。 而那沙崇义,被打得晕头转向,却兀自不肯松口。哑着嗓子,张牙舞爪,“你这是在花言巧语,沙某不信,不用纯铜打造炼药壶,就一定会失火。除了用纯铜打造炼药壶,用别的就炼制不出那火药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何皇城安全,怎么小心,也不为过。”轻轻用眼皮夹了这个“嘴炮党”一记,,张潜再度冷笑着轻轻摇头,“如果沙主簿想要便宜,也很简单,只要一口铁锅,一个坛子,一个盖子和一根竹筒,张某就能炼出酒精来。问题是,张某敢炼,你沙御史敢让张某你家屋子里开工么?前线将士拿了那粗制滥造之火药,敢往伤口上倒么?沙御史身为言官,却没事儿去揣摩我那炼药壶,所图为何?今日沙御史以造价高昂为由,非得逼着张某将炼制酒精的便宜办法拿出来公之于众,又是受了谁人指使?想要去为哪国工匠指点迷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一百五章? 意外之喜 话音落下,紫宸殿里,一片死寂。 包括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在内,谁也没想到,张潜不惜重金用纯铜打造炼药炉的举动背后,竟然包含着如此多的“深意”,一个个被惊得瞠目结舌。 而其中不少对沙崇义心怀不满者,在震惊之余,少不得就会顺着张潜的思路去想,姓沙的今天逮着张潜这个才入仕不到俩月的八品小主簿,咬起来没完,用心究竟是不是仅仅为了讨好宗楚客和纪处讷二人那么简单? 毕竟沙崇义的祖上,原本就是投靠大唐的突厥人。沙家虽然已经祖孙三代连续在大唐为官,沙崇义本人又做了纯粹的文职,但谁也保证不了,他与最近死灰复燃的西突厥势力之间,毫无关联。 突厥人当前居无定所,来去如风。即便听说了“火药”的强大用途,也没有足够的能工巧匠和足够安稳的地方,去打造火器署里的那种体型巨大的炼药壶。 可如果把纯铜炼药壶,换成铁锅,坛子和竹筒,突厥人获取“火药”的方式,就太轻松了。 一旦突厥人掌握了“火药”的用法,他们的将士受伤之后,死亡的几率就能下降一大半儿。而突厥的士兵,从来都不是训练出来的,完全靠实战中优胜劣汰。 当大批受伤又恢复的突厥老兵,回到前线,他们再向大唐边境发起进攻,肯定会变得更为难以对付。为了获取足够的粮食去制造米酒,他们流窜入大唐境内之后,对待大唐百姓的手段,也会更为凶残! “监察百官,乃,乃御史之责!你,你无凭无据,不能,不能信口雌黄!”数息之后,终于有人打破了沉寂。却是沙崇义自己,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今天这一口,究竟咬在了一颗什么样的铁蒺藜上,完,先前始终没参与任何话题的老侍中杨綝,忽然站了出来,冲着李显高声启奏:“圣上,沙崇义虽然有滥用御史权力之嫌疑,终究曾经为国效力多年。将其贬去崖州,未免处罚过重。臣以为,应当让他留在京师,就近任职。如此,一则可以免去他千里奔波之苦,二来,也省得将来火药配方及生产手段泄密,令他无端再受到猜疑和牵连!” “嗯?”没想到已经很久不问政事的杨綝,居然会替沙崇义求情,李显立刻开始有些举棋不定。 “圣上,老臣还有另外一个提议,火药生产,涉及我大唐安危,其制造工具以及制造方法,无论如何都泄露不得。臣恳请,圣上即刻下旨,严禁今日有关酒精简化制造之术外泄。凡民间有以简化之术制造火药者,官府定要全力追查其制造的手段源头,对泄密之人严惩不贷!” “臣附议!”话音刚落,纪处讷立刻大声在旁边帮腔。 “臣附议。”宗楚客巴不得将沙崇义留在长安,以便随时再找机会帮他官复原职,也跟着深表赞同。 他们几个一带头,立刻有七八个中下级官员响应。很自然就形成了一股声势。而那右仆射萧至忠,虽然跟宗楚客不是一派,却也觉得将沙崇义留在长安,就近派人监视,泄密的可能性更小于将其贬谪去地方。笑了笑,果断顺水推舟。“圣上,臣附议!” 如此一来,严禁用简陋方式生产酒精的提议,就成了定局。而张潜用纯铜打造炼药壶之举,也成了深谋远虑。谁也不能再指责他浪费公孥,哪怕是将来有人真的发现了更为省钱且高效的方法,也只能继续将错就错。 “这,这怎么可能!我真的不是在做梦?”耳听着一桩桩好处,陆续“砸”向自己,张潜恨不得转过身去,先狠狠咬几下自己的手指! 从黄酒中提炼酒精,技术含量极低。当窗户纸捅破之后,哪怕他动用所有钱财和人脉,都无法阻止土法提纯的白酒作坊,在大唐遍地开花。然而,今天朝廷为了保密,居然主动在“窗户纸”之外,狠狠钉了一层铁板! 可以预见,当禁令颁发之后,高度酒在大唐的普及速度,至少会被延缓五年以上。而没有高浓度酒精,民间想要破解花露水的制造配方和工艺,也难上加难。 破解不了花露水的配方,六神商行,就可以继续吃独食。 六神商行多吃一段时间独食,就能变得更为茁壮。当他变成了一只资本怪兽…… “嗯咳,嗯,嗯,嗯……”人老气短,刚才说话又说得有点多,侍中杨綝,忽然又弯下腰去,轻声咳嗽了起来。 好歹对方也是红宝石少女的祖父,张潜赶紧收起心中的狂喜,将目光投射过去,判断到底需要不需要自己出手帮忙。 然而,他却惊诧的发现,老狐狸将脸孔悄悄对准了他,两只满是皱纹的三角眼睛,眨巴得好生得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一百六章? 我来了,我就在这里,我将与你同在 (上) “高,真高!”趁着大伙的注意力还都集中在沙崇义等人身上,张潜悄悄将右手从衣袖里探出来,向杨老狐狸轻轻挑起大拇指。 佩服,真心实意地佩服!怪不得这位老人家在武后和李氏的争斗旋涡中,能平平安安活到七十多岁,屡屡担任要职,且没留下任何恶名。这做官的手段,真可谓出神入化! 此老先前看似有气无力地几句建议,却既卖了宗楚客一派的人情,又没得罪右仆射萧至忠,顺带着还把沙崇义给扣在了长安,断绝了其在愤恨之下,向西突厥人出卖国家机密的可能! 高,真高,比火箭都高!以无厚入有间,庖丁解牛不过如此。 更厉害的是,此老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张某人最担心的酒精土法提纯和花露水配方被逆向破解的口子给堵上了,效果虽然不如国家专利许可,却远远超过张某人连续数日冥思苦想出来的所有奇招! 并且,并且此老的出发点,还完全是为了国家,光明正大得简直令人要鼎礼膜拜! “他为什么如此下力气地帮我,莫非……”下一个瞬间,有个大胆的推断,迅速涌入了张潜的脑海。令他激动的恨不得直接一蹦老高。 肯定的,答案准确率至少在八成以上!老侍中杨綝帮他,是为了他的孙女,那个头上戴着红宝石步摇,不知道名字是青荇,还是青青的姑娘! 老侍中杨綝先前那句,“愿意不愿意成为老夫的晚辈”,不是无心而发的戏言,而是专门给张某人的暗示。 老侍中杨綝饶了大半个皇宫,不是闲得蛋疼,而是专门来给某个第一次参加朝会的八品蠢小子,提前做演习,免得他稀里糊涂卷进政治旋涡当中,被碾得粉身碎骨。 老人家猜到了自家孙女和张某人之间,暗生情愫!或者说,老人家看出来自家孙女,新欢上了某个官职低微,反应迟钝,却来历不明的穷小子,决定出手推上一把! 再换句话说,像穷小子对红宝石少女,念念不忘一样。红宝石少女心里,也有某个穷小子的位置! 幸福一浪接着一浪,不停地冲击着张潜的心脏和大脑,让他的呼吸,不知不觉间就变得粗重,眼圈儿也在不知不觉间,就红了起来。 她心中真的有我,张某人不是自作多情! 她一点儿都不想去吐蕃,做那个给四岁小藩王擦屁股的朱蒙!而是期待张某这个穷小子,能有本事将她解救出来,一起白头偕老。 她对我的感觉,和我对她的感觉一样强烈,已经到了瞒不住身边亲近长辈的地步,或者已经将心事跟她的祖父说了,并且请求她祖父给予帮助! 她,她…… 爱情不是鬼魂,它真正地存在!当你在恰当的时间遇到恰当的那个人,它就会瞬间绽放,不为时间、空间和悬殊的地位所阻挡! 而经历了两个不同时空张潜,在突然绽放的爱情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他也不想抵抗,任由心中一股股热浪推着自己的灵魂,脱离躯壳,飞起来,飞起来,飞起来!冲出紫宸殿的屋出来的话影响力越大,行动也越不受限制! 职位越高,盟友就会越多,从杨老狐狸那边的得到的支持力度也就越大。否则,以老狐狸的聪明,他今天能不着任何痕迹给张某援助,改天就会因为失望,不着痕迹地将援助抽走。谁都逮不到他的把柄,也都拿他无可奈何! “嗯,用昭倒是个坦诚之人,远比某些待价而沽的伪君子爽快!”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的声音再度从御案后传来,带着如假包换的满意。 “嘻嘻,嘻嘻,嘻嘻……”紫宸殿中,大笑声刚刚落下,窃笑声又起。很显然,有不少官员,也对来自终南山的那批“隐士”非常不齿,所以跟李显心有灵犀。 应天神龙皇帝今晚的心情显然大好,也不计较臣子们的失礼。先将双手在身体两侧平端起来,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大伙肃静。然后再度将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张潜一个人身上,“张卿博学多谢,忠诚勇毅,虽身居乡野,却矢志效力于朝廷。先敬献火药制造与使用奇术,解我大唐健儿后顾之忧。又制造风车,机井,解我大唐水旱之厄。朕……” “圣上,请三思!”嘉奖的理由,才说了一半儿,吏部侍郎卢征明忽然快步出列,“圣上,微臣先前听沙御史所言,那风车和机井,造价甚高,并不适合推广于民间。若是陛下因此两无用之物,予以张主簿重奖。非但张主簿受之有愧,民间佞幸之徒,不理解陛下千金买马骨之意,也会争相效仿,令陛下不堪其扰。是以,微臣恳请陛下三思!” “我啥时候又惹到了一个正四品!”张潜不知道此人姓卢,乃是卢莛的亲爹。楞了楞,皱着眉头向杨老狐狸用目光咨询。 明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杨老狐狸却根本不想帮忙。端坐在专门留给自己的锦凳之上,眼观鼻,鼻观心,宛若一位入定的高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一百七章? 我来了,我就在这里,我将与你同在 (中)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一百七章我来了,我就在这里,我将与你同在“老狐狸,还真是一点儿因果都不想沾!”张潜迅速猜到了杨綝对自己的期待,可能仅限于“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范围,或者,远不像自己先前想得那么高,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嘀咕。 正失望间,御书案后,却已经传来的李显的吩咐声,“张卿,卢侍郎质疑风车和机井的造价,非我大唐百姓所能承受。朕和萧仆射对此都不甚了了。将作监那边,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估算清楚。这两件利器,具体造价几何,张卿可愿意当众为朕解惑?” “圣上,微臣愿意!”既然有送上门来的表现机会,张潜当然不会往外推。笑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朗声说明,“这两件利器,最初造价的确极其高昂。微臣为了验证其功效,曾经特地在自家庄子里做了一整套。总计耗费,大概是四百吊开元通宝!” “嘶——”紫宸殿内,倒吸冷气之声响成了一片。除了右仆射萧至忠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都对那沙崇义涌起了几分同情。 四百吊的造价,的确是百户人家十年的积蓄,甚至有可能还不够。而按照这个造价,除非皇帝倾国库所有去支持,否则,放眼大唐,能用得起风车和机井组合的,恐怕都不会超过一万家。 张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待那个专门与自己为难的四品官员借题发挥,就笑着快速补充,“微臣发现此物造价高昂,我大唐百姓很难用得起。就发誓要就努力改进其工艺,降低其造价。在军器监和将作监一众同僚的齐心协力之下,在两位监正的极力支持下,如今,这两件利器加起来,造价已经不足五十吊,并且,如果朝廷准备大量制造,微臣还有办法,将其造价再压缩一半儿!” “啊,那岂不是二十五吊就够了!” “二十五吊,便宜!我家回头就造一对儿!” “造想得美!怪不得圣上专门点了都水监的人前来追朝,这东西,肯定得先由着都水监用啊!” “钦天监也有人在,这回,他们不用终日再像乌鸦般叫唤了!” “便宜了军器监和将作监的监正了,张主簿好会做人!” “陛下圣明!” “陛下洪福!” …… 仿佛冷水溅入了油锅,紫宸殿内,议论声,欢呼声,瞬间响成了一片。 再看那御书案后的李显,也喜欢得满面红光,恨不得冲下来,将张潜抱在怀里转上三圈儿。 太苦了,他这个皇帝太苦了!自从第二次登基以来,水患就没断过。长安城周围的膏腴之地,都因为水患而日渐荒芜。有人为此,多次议论说他不配做皇帝,他知道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而从今以后,谁再敢偷偷说他德不配位,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命令有司将此人捉拿归案,然后将此人绑在风车下,活活羞死。 “竖子,君前自古无戏言!”一片开心的议论和欢呼声中,吏部侍郎卢征明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比用刀片而摩擦琉璃还要刺耳。 “张某可当场演示此法,只要你能看得懂!”正愁在没有ppt的情况下,无法长时间吸引客户的注意力。张潜赶紧抓住卢征明主动递过来的机会,高声宣布。、 大规模流水线作业的效率,可不是手工作坊零敲碎打能比的。这个结论,在后世已经被无数次验证,拿到大唐,也一样适用! 张潜在军器监和将作监找人帮忙之时,就曾经无数次想把这种工作方法拿出来推广,只是碍于自己人微言轻,且初来乍到。 没想到,竟然有人如此贴心,在他瞌睡的时候,直接送了枕头过来! “圣上,微臣才疏学浅,肯请圣上召见将作监的监正和大匠,一起来核验张主簿的话有几分为真。”那吏部侍郎卢征明,怎么可能知道大规模流水线作业的概念?还以为张潜是为了骗取封赏故意吹牛,稍作犹豫之后,硬着头皮向李显提议。 “不必劳烦将作监了,萧某应该能看得懂。”没等李显做出决定,右仆射萧至忠已经接过了卢征明的话头,从锦凳上长身而起。“圣上,张主簿前面的话,句句属实。早在毕构来找臣之前,臣就曾经派人去张主簿的庄子上,看过他家的风车和水车,并估算过造价几何?臣拿到毕构送来的图卷和模型后,也找工匠大致估算了一下新的价格,的确能压缩到五十吊之内。” “微臣司天监主薄姜自用,愿意助萧仆射一臂之力!”一名受召参加追朝的八品技术官员,眼珠快速转了转,主动起身请缨, “微臣都水监主薄吴秋,粗通算术,也愿意助萧仆射,一道为张主簿做个见证!”另外一名先前跟张潜一起侯朝的技术官员,也笑呵呵地走出了队列。 “微臣工部主事胡楠,略通制器……” “微臣算学博士王俊,愿意……” …… 看到有人带头,今天受召来参加追朝的八、九品技术官僚们,陆续站出来一大片。唯恐动作慢了,错过让应天神龙皇帝李显记住自己名姓的机会。 也不是大伙不给吏部侍郎卢征明面子,而是这厮今晚做得实在太过分。 大伙儿除了一年两次大朝之外,难得见到皇帝一面。而大朝之时,因为品级太低,也得站在含元殿外的台阶之下,距离皇帝至少是八丈之外。所以,今天受召参加追朝,激动之余,都憋足了劲儿要有所表现。 而现在,眼看着追朝都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你萧大侍郎,为了阻碍张主簿升迁,竟纠缠起来没完了,还怂恿皇帝再去将作监调集新的人手。等把人找齐了,也就半夜了,你萧大侍郎倒是痛快了,大伙儿哪还有机会在皇帝心中留下名姓?! 更何况,那毕构是什么人啊?此老这辈子就没说过谎!他肯站出来给张主簿背书,风车和机井肯定就差不了。而萧仆射,明显打定了主意,要借助敬献风车和机井之功,将毕构从贬谪路上追回来。你卢征明跟毕构无冤无仇,为何非要坏别人前程?! “你们,你们……”见一下子站出这么多人来,要帮右丞相萧至忠验证张潜所言真伪,吏部侍郎卢征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非但阻挡不了张潜的前程,反而要成为对方向上爬的垫脚石了,直窘得满脸通红,额头上汗珠滚滚而下。 “既然诸卿都有助右仆射一臂之力的心思,朕当然乐见其成!”正窘得恨不得将先前的话吞回去之际,却听见皇帝李显,兴奋地以手拍案,“来人,取纸笔来,朕要亲眼见证,张卿如何一展绝技!” 酒徒注:关于李显,此人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极差。史书上甚至记载有他跟臣子说话,忽然忘记了言语的毛病。他在位期间,唯一的政绩,恐怕就是给开国功臣们平反了。所以千万别拿他跟历史上的雄主比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一百八章? 我来了,我就在这里,我将与你同在 (下) 在盲人的国度里,独眼儿便是王。 对于流水线式生产组织管理,张潜其实也仅仅知道一些皮毛。但是,这点儿皮毛,已经足够他忽悠对流水线从没有过概念的古人。 更何况,在努力降低风车和机井的生产成本之时,他还曾经在如何组建这两件利器的流水线方面,很是花费过一番心思。 “风车和机井体型都甚为庞大,运输不便。然而,其核心部件,大小却不到整体的四分之一。所以,微臣的第一步,就是区分外围与核心。”抓起宦官们递来的毛笔,在一大卷儿铺开的白纸上,粗略画了个“风车和机井组合体”的草图,他指着底座和外壳部分,笑着解释。 包括皇帝李显在内,众人都看得似懂非懂。皱眉的皱眉,捋须的捋须,说不出一个字来回应。 “外围的基座,机辞。太仆卿纪处讷忽然手捂嘴巴,低低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立刻,有小宦官冲过去,帮此人敲打脊背,疏通气血。而站在靠近门口位置,紧跟着就有一个身穿御史服色的人快步出列,“圣上,臣监察御史蒋岸,弹劾军器监火药署主簿张潜,勾结地方官员,伪造出身履历。还请陛下明察!” “怎么还没完了?”周围的”技术官僚“们,纷纷朝蒋岸怒目而视。应天神龙皇帝李显,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朝堂上有派系之争,乃是正常现象。作为皇帝的,有时候还巴不得朝臣们分成几派,互相挑刺,以更方便他驱策臣子出力卖命。 但凡事都得有个度,今天明明李显这个做皇帝的,已经多次示意,准备重用张潜。还有人不断跳出来拦阻,就未免太不把皇权当回事了。 并且,纪处讷身为太仆卿,却针对一个小小的八品主簿屡屡下手,实在也有些不顾身份,也过于违背常理。 然而,那监察御史蒋岸,明知道自己有可能犯了众怒,却坚持不肯回头。又向前走了几步,继续朗声补充,“据微臣所知,张主簿是三个多月之前,才从深山里走出来。然而,他却落籍于渭南,并且成了郯国公同族。此事,实在过于匪夷所思。其背后的种种舞弊之处,朝廷应该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嗯?卢卿,可有此事?”李显只知道张潜是墨家子弟出世,却不知道他曾经买过假户口,顿时疑心病就又发作了,看向吏部侍郎卢征明的目光,冰冷得宛若两把钢刀。 ‘你个天杀的记处讷!卢某为你鞍前马后不辞辛劳,你竟然背后捅卢某一刀!’卢征明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刹那间,在心中将记处讷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如果张潜的身份是伪造的,那除了他本人难逃严惩之外,吏部上下,也得为此吃不小的挂落。毕竟,张潜被旨授为军器监火药署主簿,是出于吏部的举荐。 而无论吏部当时有没有受过上意,基本为官资格考核这块,却是他们的职责,他们不能只是简单地走一个过场,就让张潜混进了官员队伍! 正当卢征明急得焦头烂额之际,吏部员外郎张九龄,却非常仗义地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蒋岸所指控,并非事实。张主簿三个月之前,才从山中走出来,此事不假。但是,他落户于渭南的手续,却清清楚楚。” “嗯?”李显的主意,一变再变。皱着眉头看向张九龄,等着他继续做更详细补充。 张九龄准备充分,丝毫不慌。换了一口气儿,继续补充,“今年夏天之时,陛下曾经有旨,大赦天下,着流民就地落籍,不限于大唐百姓。许多高句丽,突骑施、大食人,都深受此政之惠。而张主簿,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微臣曾经亲自去核查过其当时落籍的文书,每一份,都与官府给其他人的落籍程序,毫厘无差!” 这就是张九龄的高明之处了,基层历练多年的他,早在张潜刚刚当上主簿之时,就已经意识到后者的身份问题,会是一个隐藏的大麻烦。所以他干脆偷偷派人下去,神不知鬼不觉,将整个落籍手续,从头到尾给捋了一个遍。 如此,张潜依旧郯国公张公瑾的同族不假,两个便宜哥哥也仍然是他的便宜哥哥。但是,落籍时所依照的,却不是那份已经去世的张家老三身份,而变成了落实朝廷的安置流民政策! 朝廷对于高句丽,突骑施,乃至周边诸国跑到大唐谋生的百姓,还肯网开一面,定期准许他们通过入赘和拜干亲的方式,落下大唐户籍。张潜身为如假包换的华夏子民,又怎么入不得?!从此种角度来说,监察御史蒋岸今晚的指控,根本就是在无的放矢。丝毫不值得一驳,更不值得朝廷重视! 当即,那些八九品芝麻官儿们,齐齐松了一口气!而张潜本人,震惊之余,看向张九龄的目光当中,瞬间也充满了感激。 只是事关毕构能否被拉回长安,重新启用。纪处讷轻易不肯认输,所以,他麾下的爪牙蒋岸,也只能继续咬住张潜不放。 发现自己一击不中,此人立刻换位置下口,“即便符合程序,依然解释不了张主簿的来历与出山的目的。陛下,那秦墨乃是秦国镇国之学,早不出山,晚不出山,偏偏此刻才出山来,其居心何在?臣请陛下三思!” “嗯?”李显刚刚松开的眉头,再度紧皱。看向张潜的目光,又是欣赏,又是犹豫,变幻不定。 早就通过今晚的若干言行举止,发现李显这个人多疑善变,此时此刻,张潜也不觉得有什么郁闷和委屈。笑了笑,他主动向御书案拱手:“陛下,蒋御史所言,并不完全准确。其实,我秦墨在秦国覆灭之后,还曾经派人出过一次山。而正是因为那次出山的所见所闻,才导致我秦墨从此彻底沉寂,再也不愿过问世事!” “为何?”李显的心思,立刻又被张潜所讲的故事所吸引,竟不顾帝王威仪,主动开口追问。 “那次出山,前代矩子听到了一句话,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张潜故意叹了口气,然后声音急速转高。 “当时之世人,皆以身为汉家百姓为傲,已经记不起秦国一分一毫。我墨家再有本事,又能奈何?!当时之大汉,乃举世第一强国,匈奴,诸狄,纷纷远遁,谁人还敢逆天而行?当时的大汉,纳昔日六国之英才,政治清明,民殷国富,乃我墨家几代矩子,数代孜孜不倦所求的盛世,我墨家矩子,又怎么可能再因为怀念秦王相待之恩,就挑起事端,与天下人为敌?更何况,墨家之兼爱,乃是兼爱天下万民,非爱一家一姓,怎么可能因为私恩而废大义,舍本而逐末?!” “嗯!”李显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猜忌之色尽数退去,取而代之的,则是越来越浓的欣赏。 “陛下,臣来大唐虽然只有数月,在长安城中,却见到了火焰教,十字教和新月教神庙,与寺院、道观,相隔不到十丈,却各安其事。此等奇观,在世间其余各地,都绝无可能!”张潜冲着他笑了笑,继续侃侃而谈。(注,火焰教,即拜火教。不想惹麻烦,其他教,也都用了化名。) “臣曾在长安街头,看到波斯人,倭人,高句丽人,契丹人,突骑施人,奔波忙碌,说唐言,穿唐衫,饮食起居,都与我大唐百姓别无二致。臣还见到,商贩不远万里,将天下各种奇珍,运来大唐,只为赚取一把我大唐开元通宝。” 连日来,张潜可不是仅仅被世人关注。与此同时,他也在关注着大唐的一草一木,因此,说起来,声情并茂。 “臣更是见到,各国贫得无立锥之地,或者被其国官府和恶霸害得无法容身者,冒死前来大唐,只求一口饱饭,一夕之安枕。此等盛世气象,非但墨家历代矩子未曾见到过,墨家典籍上的大治之世,也不过如此!试问,微臣从没吃过秦国一口饭,一杯水,为何要坏此盛世,去怀念跟自己毫无瓜葛的大秦?” “嗯!”包括李显在内,紫宸殿中九成九的人,都骄傲地挺直了身体,感觉脸上极为有光。 张潜说得是他在长安城中的见闻,大唐其余地区,肯定达不到这种标准。但是,谁能否定,只要皇帝李显励精图治,只要诸臣恪尽职守,天下各地,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个长安? 而张潜,也越说越顺口,越说越掷地有声:“陛下,《尚书》上有语,有容乃大,我大唐之所以为大唐,便是因为,气度恢弘,包罗万象。而我大唐越是有纳天下学问为己所用,取天下之英才为己驱策的胸怀,我大唐国力越是蒸蒸日上!” “三个月来,臣看到,天下僧众,无论其念得是什么经,只要是求上苍赐福于大唐之民的,官府皆听之任之。” “臣看到,天下财货,只要能造福大唐百姓,就皆为我大唐所用!” “臣看到,天下有才能之士,只要愿意为大唐效力,哪怕他出身于高句丽,突厥,突骑施这种敌国,我大唐,亦以高官厚禄厚待之。” “臣亦看到,天下万民,只要他愿意穿唐衣,说唐言,来我大唐之土,守我大唐律法习俗,我大唐便会视为子民庇护之!” ”如此之大唐,谁人不愿居之?如此之盛世,谁胆敢毁之?谁人不愿亲眼目睹之,亲身守护之?”深深吸了口气,张潜将目光从李显兴奋的脸上挪开,转向同样自豪的张九龄,胡楠,王俊,蒋自用,甚至还有目瞪口呆的卢征明和蒋岸。 “大汉已经过去五百余年,天下百姓,依旧自称为汉人。塞诸胡,依然冒姓为刘!而张某有幸,来到大唐,躬逢其盛,心中对上苍更是感激不尽!” “是以,张某此生,愿意与诸君一道,为大唐所用!张某此生,愿意与诸君一道,守护我大唐盛世。让此后千年万年,生生世世,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哪怕是去国万里,都以唐人自居,以大唐为荣!” 说罢,双手抱拳,先向李显,再向周围诸人,长揖及地! 刹那间,紫宸殿内,一片寂静。随即,抚掌声与喝彩声交替而起,宛若涌潮。 在场所有人,包括一心想通过阻击张潜,来阻击毕构返回朝堂的纪处讷,都满脸潮红,手舞足蹈! 那一刻,夜风如酒,让每个人都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一章 红铜小火锅 “少监,少监,郭主簿又跟人打起来了!”火药署署丞王俊顶着一脑袋水汽冲进屋子,气急败坏地向张潜汇报。 “跟谁?”身穿正五品官服的张潜,将手中的一个纯铜打造,半尺方圆的炉台状器物放平,一边缓缓捻动侧面的机关,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 “是,是朔方军的周都尉,他今天来领火药。跟火药署的郭主簿话不投机,两人就在院子撕扯了起来。”刚刚从算学博士位置上,调入军器监任火药署署丞的王俊,眼睛迅速开始发直,死盯着炉台上齐齐升起的六根木棉纱捻儿,汇报声变得断断续续。 张潜闻听,愈发觉得放心,笑了笑,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药捻儿上。仔细观察其被酒精浸润的程度以及浸润之后的硬度、粗细变化。 “少监,这是……”王俊看得心痒,抬手在纯铜打造了炉体上摸了摸,小心翼翼地询问。 “酒精炉,火药的另外一种用法。主要是给为军中添加一个烧热水煮绷带消毒的物件!”张潜想都不想,大言不惭地给出了一个听起来极为正能量的答案。 虽然是个冒牌秦墨子弟,在他看来,拿酒精去放火,也纯粹是糟蹋东西。然而大唐皇帝已经以此缘由,亲口给酒精赐名为火药,他也没本事去纠正。所以,最近几天,就把心思,放在“火药”的使用开发上。 这不,由他亲自画了图纸,集中了军器监十多位能工巧匠们之力,刚刚试制完成的红铜小火炉,就是其中之一。 此物由燃料舱,火盘、灯芯调节装置和锅子四大部件组成。其中燃料舱、火盘、灯芯调节装置,在药舱中加满燃料后,可以嵌套组装在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多芯可调亮度式酒精灯,既可以用来照明,又可以用来取暖。 而将第四个大部件,铜锅也接架上去后,就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多芯酒精小火炉。火力猛,加热快,可烧水,可煮绷带,可以给手术器具消毒,当然,偶尔也可以用来涮涮羊肉锅! “少监心怀悲悯,属下佩服!”刚刚调入军器监的王俊,哪里知道张潜到底是什么脾性。听他说得认真,楞了楞,旋即满脸崇拜地拱手。 “小道尔!”张潜丝毫不客气收下了王俊的马屁,然后将灯芯捻到最短。盖上一个纯铜打造的炉盖子,倒置整个炉体,检查经过药捻和炉盖儿两层封闭之后,药舱里的酒精,还有没有向外泄漏的迹象。对院子里郭怒的大声呼喝,则充耳不闻。 “少监过谦了,将士们终日眠沙卧雪,能吃上一口热乎饭都不容易。有了此物,至少,至少生了病后,能有一口热汤喝!”王俊想了想,一边用目光继续盯着铜制的酒精炉,一边由衷地表示钦佩。 虽然跟张潜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是对于此人,他却是发自内心地佩服。 十天前,此人才因为舍命护驾和为朝廷献上了风车和机井等一系列功劳,被皇上当庭下旨,连升数级,成为军器监的少监。一转眼功夫,就又将酒精炉这等野外行军的利器拿了出来。 可以预见,酒精炉献上去后,即便朝庭为了避免升迁过快,不再给张潜加官进爵,至少,此人这个军器监少监的位置,是彻底雷打不动了。 而王俊作为张潜亲自调入军器监,又亲手提拔到火药署署丞位置上的“准嫡系”,当然位置也跟着稳固了下来。连带着刚刚升为火药署主簿的郭怒,刚刚升为弓弩署主簿的任琼,也都将大受其益。 能做事,会升官,还会带着下属一起加官进爵,这年头,如此好的上司,到哪里去找第二个?而王俊能忽然鸿运当头,还不是因为那天在追朝之时,壮着胆子给当时还是火药署主簿的张潜,锦上添了几枝花儿? 所以,能对张少监表达钦佩和感激之时,王俊的嘴巴绝不闲着。只可惜,大多数时候,张少监对这些夸赞之词都很麻木,基本上听过之后,立刻就忘。 这一回,很显然张潜又把王俊的夸赞,当成了耳旁风。盯着手头的酒精炉翻来覆去把玩了半晌,才换了另外一个半成品,一边亲手将部件组装起来,一边信口吩咐,“你去帮我问问杨监丞,甲杖署搬迁之事,准备得如何了。回来之时,顺便再去一趟任琮那边,看看弓弩署那边,搬迁之事准备得如何了。军器监整体搬迁去城外的未央宫那边,是一件大事,得有个仔细的人盯着。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你就多花些心思!” “遵命!”王俊恋恋不舍地从酒精炉上收回目光,肃立拱手。 传递命令和将各署的情况回报,按道理,应该是那些从九品下典事才干的活,张潜不该指使他这个七品署丞来干。然而,他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屈才。 这其中,当然包含了需要回报张潜知遇之恩的因素,更多的缘由则是,王俊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算学本领,在张少监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非但张少监本人在需要做一些复杂的材料预支计算时,不向他这个“明算”科甲等第三名讨教,就连郭怒和任琮,都不怎么把王某人的“算学”功夫放在眼里。 师兄弟三个,好像掌握着一门十分神秘的算学传承,几个古怪的数字,外加几个古怪的符号,就基本能将大部分日常需要的计算工作,在一刻钟之内搞定。 并且,师兄弟三个在使用这门绝技之时,从不避讳外人。而作为算学博士,王俊在旁边观摩了几次,除了能将那十个怪模怪样的所谓阿拉伯数字,与自己日常所用的数字一一对应起来之外,其他全都如看天书! “想学么,想学就拜入我们师门,做我的小师弟!”早就发现王俊对算学很痴迷,任琮曾经笑着提议。 对此,王俊曾经非常心动。然而,却不敢,也拉不下脸皮来,向张潜发出请求。 首先,作为下属,他才进入军器监没几天,就拜掌权的少监为大师兄,实在有拍马屁之嫌。其次,他也不确定,自己的“资质”,能不能进入张潜这个秦墨掌门大师兄的法眼。 毕竟,郭怒和任琮两个,虽然都没有通过科举。但一个家中长辈世代为褒国公府鞍前马后效力,另外一个父亲和叔叔都是四品刺史。而他王俊,却是实打实的寒门子弟,家中原本只有百十亩薄田,直到他考取“明算”出了仕,父亲在故乡那边才终于混上了士绅资格。 “还是好好表现一下,让少监知道,他没看错人吧!”怀着满腹的期盼和忐忑,王俊快步转身出门,还没等将双脚迈下台阶,就听到“噗”的一声闷响。紧跟着,便看到火药署主簿郭怒,像根木头桩子般,栽进了不远处的雪堆儿之中。 “臭胖子,你缺不缺德?”那果毅都尉周建良占了上风,却不敢趁势追杀。迅速后退出十几步,捂着鼻子破口大骂,“居然故意在炉子旁烤了一身汗,就是为了动手之时恶心人!” “疤瘌脸,有种去单挑我师兄!”郭怒最近每天不是守着火药署的炼制酒精炉子,就是守着张家庄的提炼植物精油药锅,导致两腋之下的绝密武器,威力大幅下降。 知道今天光凭着臭气,自己肯定熏不倒对手,他果断开始激将,“你打赢了我师兄,甭说一次领走两万斤火药,就是三万斤,郭某也拼着不睡觉,在你走之前给你赶制出来!” “打败你师兄?你能做得了他的主?”周建良听了,立刻跃跃欲试。 话音未落,门内却已经传出了张潜的呵斥,“打够了没有?打够了就去洗漱。然后上房顶把早晨刚买的那只整羊给搬下来。张某手把手教你们俩,火药炉子在野外该怎么用!” “好勒!”周建良和郭怒两个,立刻忘记了冲突的起因。双双跳起来,直奔炼药炉后面专门开辟出来,利用废水的洗澡堂,转眼间,就双双不见了踪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二章 鸣镝一响 “这俩家伙,就没一个省油的灯!”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张潜关上窗子,轻轻摇头。 周建良是一心想带更多的酒精回朔方军,郭怒是知道火药署的真实产能,真心想给他帮忙。然而,作为新上任的火药署主簿,郭怒却不敢,也不方便在刚刚上任之初,就把火药的产量提高一倍! 特别是前任主簿,还是自己这个师兄兼梦! 特别是到了冬天,黄河结冰,突厥人将军队分成多股,可以随时随地发起偷袭。而朔方军却苦于防线太长,处处被动。 朔方大总管张仁愿曾经多次上书朝廷,请求集中整个北方的兵力,一战解决突厥,都被李显以“国库空虚,无力支应过多兵马”为由拒绝。无奈之下,他又请求朝廷拨款,在黄河沿岸筑城,以扼守要地,朝廷也迟迟没有给予回应。 “守着聚宝盆,却连筑城的钱都凑不出,不是冤枉得慌么?”将组装好的第四个红铜小火锅,跟前三个摆在一起。张潜忽然笑了笑,转身去照看靠近窗子旁,正在煲着鸡汤的火炉。 火炉是熟铁打造的,因为一时还解决不了熟铁碾薄和烟囱卷制问题。所以这个由工匠临时赶至出来的火炉,模样十分丑陋。 但丑陋的模样,并不影响火炉的功效。特别是炉膛内装上专门供应给官员的香木炭之后,非但烤得整个屋子热浪滚滚,而且兼顾了新任少监大人的口腹之欲。 红铜小火锅只是给张仁愿这种主帅和高级军官的礼物,也是联络感情的障眼法。今天,他真正想要让周建良发现并求着自己赠送的,其实就是这个面貌丑陋的火炉。 此物工艺简单,造价低廉,适合大规模推广。进入朔方军后,立刻能解决掉困扰将士们多年的冬季防寒问题。 而此物一旦在大唐北方推广开,朔方军所驻扎之地,就立刻变成了金山。 亚洲最大的露天大煤矿,准格尔煤田,此刻就趴在朔方军将士们的屁股底下,浅到发洪水就能将原煤冲出地表。 至于劳动力,突厥人既然打过黄河来了,总不能让他们想走就走。与其每次抓了俘虏,都杀掉,不如让他们去挖煤。 而紧邻着矿区,就是黄河。以目前黄河水的充沛程度,除了壶口大瀑布处之外,其余大部分河段都可以通船。 “当装满了煤炭的船只一艘艘顺流而下……呵呵……”想到天天哭穷的朔方军,忽然变成大唐最富一支军队的模样,张潜脸上的阴云,就一扫而空。 到那时,即便张仁愿不想帮自己说话,朔方军中其他将士,也不会忘记是谁替他们指点迷津吧?更何况,煤炭运到了渭河与黄河交界处之后,想要变现,肯定离不开一个懂行的买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三章? 不请自来 (上) “羊来了,放哪?”周建良扛着一整只剥掉了皮的羊肉架子,浑身上下冒着刚刚洗完澡的热气,推门而入。 “这边,靠门口,门口冷一点。”张潜迅速站起身,迎上去,指着靠近门口位置的一张专门腾空的桌案说道,“二师弟,搭把手给他。三师弟,过来帮我!” “哎!”跟在周建良身后进来的郭怒和任琮两个,已经习惯了张潜的随意。答应着分头上前,一个帮助周建良将冻得不软不硬的羊肉往桌案上放,另外一个,则冲到张潜身边,陆续端起一只只铜碗。 张潜的手脚很麻利,将预先准备好的香葱、蒜末、香油分开在四个碗里,示意任琮端到屋子中央的方桌上摆好。然后又迅速从炉子上提起煮着老母鸡的铜壶,给四只红铜小火锅加满鸡汤。乳白色鸡汤与金红色铜锅互相衬托,立刻令人食指大动。 “折煞了,折煞了!”虽然同样是五品官,但周建良的从五品下果毅都尉,比起张潜的正五品上军器监少监,却差了整整两格。而军队向来又是最讲究等级尊卑的所在。所以,看到张潜居然动手替自己倒汤水,他赶紧将刚刚空出来的两只手合拢在一起,躬身行礼。“真的折煞了!周某何德何能,敢劳烦少监……” “是朋友就别废话,不是朋友就自己滚出去。这没你的地方!”张潜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儿,笑着打断。随即,转身将水壶加满冷水,重新放回火炉。 “这……“周建良不敢再客气,收起长揖,像跟杆子般站在门口,手和脚忽然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张潜见了,又笑了笑,信手从第三张桌案上,取了一把请工匠专门替自己打造的短刀,连着刀鞘一起丢进了此人怀里,“没事儿干就帮忙切肉,要薄片儿,最好像纸一样薄。三师弟,你过来帮我给锅子点火,二师弟,你继续给周都尉打下手!” “哎,知道了!”郭怒和任琮两个,答应着各自开始忙碌。 看到大伙都非常随意,周建良也不敢再过多客气。从刀鞘中拔出短刀,先在羊背位置割了一条长方形的脊肉来,然后在郭怒递过来的案板上,快速挥刀。 毕竟是战场上舞刀弄枪多年的老兵,他切肉的本事出神入化。转眼间,就将羊背肉切成了整整一大盘儿薄片。 而张潜,则推开郭怒,亲手递过了第二个柒盘儿,同时用目光示意他再来一盘而羊腿儿。随即,又用指了指羊的尾巴,示意他切一盘而纯白色的羊脂下来,供大伙佐酒。 …… 二人一个指挥,一个动刀,配合极为默契。不多时,就切好了六种不同部位的羊肉片儿。而红铜小火锅里的鸡汤,也在酒精炉的加热下,重新开始翻滚,“咕嘟嘟,咕嘟嘟”,将浓郁的香气,飘得满屋都是。 “军器监整个都要奉旨搬到未央宫了,所以目前条件简陋了些,还请周都尉不要介意!”张潜笑呵呵放下最后一个盘子,快步返回朝西的座位。将南侧靠火炉的位置,专门儿让给了周建良。 “少监不要客气,大冷天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周某感激不尽!”经过了半刻钟忙碌,周建良已经渐渐适应了屋子里的气氛。笑着回应了一句,快步落座。 屁股没等在椅子上坐稳,他的目光,已经被铜锅下面跳动的火苗给吸引了过去。侧开身体,歪着头,用目光盯着药舱和灯芯反复打量,直到被锅子内跳起的汤汁给烫了一下,才终于意识到此刻自己身在何处。 “来,先吃一点儿,垫垫肚子。张正监最近没功夫到这边来,咱们兄弟可以随便些!”故意不看周建良那写满惊讶的面孔,张潜用筷子夹了一片羊背肉,迅速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小火锅中,稍稍烫了几个弹指功夫,就捞了出来,蘸上汤汁大嚼特嚼。 纯用青草和粮食喂养出来的中国羊,鲜嫩程度根本不是二十一世纪那些饲料催大的杂交羊能比。火炉炖出来的老鸡汤,也滋味十足。只可惜没有芝麻酱和酱豆腐,所以只能用香油来对付一下。饶是如此,也让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一起吞落肚! 再看那郭怒和任琮,虽然都是见惯了山珍海味的。可像这种点着火的铜锅儿,却是第一次见到。迫不及待地各自夹起羊肉,学着张潜的动作,走完了整个流程。然后瞪起四只宛若铜铃般的眼睛,以手拍案。“绝了,大师兄,这才是羊肉的正确吃法。我们以前那种,简直是糟蹋!” “配上酒,小口喝,味道更佳!”冲着二人笑了笑,张潜举起自己面前的酒盏,笑着先定下规矩,“当值时间,不劝酒,免得误事。各自量力而行!” 说罢,自己先抿了一小口。然后放下酒盏,继续向羊肉发起了进攻。 来到大唐快三个月了,终于吃到了一口涮锅儿,要说张潜不觉得激动,那是肯定是骗人的。所以,再次开动之后,他就一点儿都不想把筷子停下来,也将自己原本谋划的“正事儿”,瞬间给忘了七七八八。 而背对着火炉就坐的周建良,表现得却比张潜还激动。学着师兄弟三人的模样,涮一筷子羊肉,,抿一口儿最近长安上流社会风靡的菊花白。然后歪着头看几眼火锅,再木然重复先前的流程。 直到把满满一铜盏,足足二两重,六十度上下的菊花白给抿光了。他才终于将眼睛从火焰上挪开,放下筷子和酒盏,冲着张潜轻轻拱手:“少监,此炉为何名?里装的是火药么?装药几何?如此一壶药,像这种烧法,又能持续多久?” “这东西啊,我叫它酒精炉。装酒精一斤半吧,持续多久,我还没来得及记录,估计至少能用一个时辰。我身后的箱子里,还有四个没来得及组装起来的酒精炉,是专门给张总管和你准备的礼物。你拿回去后,可以自己试!” “多谢少监!”周建良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弯腰长揖,“能,能有此物,大总管至少,至少能吃上几顿热饭。周某,周某替大总管身边的弟兄,一起给少监施礼了!” 也不怪他如此激动,张仁愿今年已经六十有七,却律己极严。行军打仗之时,从来不带与军旅无关人员随行。所以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跟弟兄们吃一样的军粮。偶尔开一次小灶,也只能因陋就简,远达不到令人食指大动水平。 而手头有了张潜专门打造出来的这种酒精炉,做饭做菜就会简单许多。只要能找到避风之处,亲兵们随时可以把火点起来。即便没有厨师的手艺,也能让老将军能及时喝一碗热粥。 “周都尉别客气,在下一直对老将军仰慕得很。这次你走得匆忙,否则,还能让工匠们多做几个酒精炉出来。”张潜在琢磨酒精炉之时,针对的“客户”目标就是长安城中的大户人家和军队中的高级将领,因此对周建良的反应早有准备。一把搀扶住对方的胳膊,笑着补充,“这东西,功用可不只是做饭和烧水。随军郎中的器具,和绷带等物,每次使用之前,都放在锅子里煮一煮,可以有效避免弟兄们感染!” 后边这两句话,其实纯是为了“入乡随俗”而找的借口。 酒精炉的高昂造价和酒精目前的高昂生产成本,注定的此物,不可惠及普通人。军中郎中煮绷带和器具,用柴火铁锅,也远比随身携带大量酒精方便得多。 然而,那周建良却是刚刚步入中级军官行列,身上还带着沙场男儿的质朴。根本不知道,长安城内官场无论做啥事情,都喜欢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听张潜说酒精炉还能用来煮绷带和给郎中的器械消毒,登时心中愈发感动,再度躬身下去,冲着张潜长揖及地。“足够了,足够了!在下何德何能,敢让,敢让张少监如此操劳?!” “操劳两个字,无从谈起!”张潜再度及时伸手,扯住了周建良的胳膊,稍稍用了一些力气,将此人重新扯回了餐桌。“张某佩服军中男儿,能为他们做一些事情,乃是张某的荣幸。来,周都尉酒量好,咱们兄弟对饮一盏!” 说罢,转身取了两只小盏,招呼郭怒帮忙倒满。跟周建良一人一盏,举起来,轻轻碰了碰,各自一饮而尽。 “周都尉,任某也来敬你一盏!”任琮旁边光是闻,就闻的酒虫上喉。赶紧也拿了一只小盏,冲过来凑趣。 周建良不喜欢摆官架子,也知道他是张潜的师弟,便笑着跟他对饮了一盏。郭怒见状,自然不甘落后,干脆起身凑足了一整轮儿。 因为只是简单从黄酒中提纯,又加了一些植物精油调制而成。所以菊花白的味道,与二十一世纪的“小烧”差不多,远不如二十一世纪的中端白酒。饶是如此,连续一大盏,三小盏白酒落肚,周建良也喝得四肢百骸都无比舒坦。 正准备在张潜的劝说下,再吃一些羊肉佐酒。却感觉到背后忽然涌来一阵阵热浪,刹那间,汗珠子就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少监,请问这又是何物?”即便再粗心,周建良也迅速发现了身后那座模样奇丑无比的铁家伙,是热浪的起源。楞了楞,用筷子指着炉子询问。“ “此物么,张某叫它火炉。是为了驱寒,让人随手打造出来的玩意!”明明想把火炉推销给大唐军方,张潜却故意说得云淡风轻,“这东西省钱,里边装泥炭就能用来取暖。每天十斤泥炭,能让咱们所在的这么大房间,始终温暖如春!” “泥炭,那东西不是有毒么?”周建良又楞了楞,纵身而起,围着火炉开始转圈儿。越看,越觉得这丑陋的东西,远比红铜小火锅顺眼。“我知道了,这是烟囱。张少监好心思,居然用烟囱将毒气排了出去。啊呀——” 实在是见猎心喜,他忍不住用手指在烟囱上摸了摸,立刻疼得厉声惨叫。连忙抽回手指再看,只见两根指头顶部,各自被烧出了一个黄斑,隐隐约约,已经散发出了肉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四章? 不请自来 (下) “赶快出去用雪擦一下,擦一下免得起水泡!”原本只想着让周建良近距离感受一下火炉的便利,却没想到差一点儿将对方的手指变成烤肠儿,张潜心中不禁有些内疚,连忙催促此人出去用积雪冷却的方式减轻烫伤症状。 谁料,那周建良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先将焦黄色的手指放进自己嘴里随便吮了吮,随即又退开半步,第三次躬身施礼,“用昭兄,可否将这火炉的图纸传予朔方军。在下代替全军三万将士,先给用昭兄施礼了!” “那有什么不可,这火炉构造极为简单。图纸就放在我身后的案子上,用过饭后,你尽可与火锅儿一起拿走!”火炉原本就是给朔方军准备的,张潜当然不会拒绝。笑着走上前,再度托住周建良的胳膊,“你我一见如故。当日紫宸殿中,张某还多次蒙你仗义援手。所以,周兄还是不要如此见外才好!三师弟,回头你再去甲杖署,打一套火炉给周都尉带上做样品。也省得他回到朔方之后,还得对着图纸从头摸索。” “是!”小胖子任琮不明就里,却答应得极为爽快。 那火炉的构造他看过,不过是几块铁皮敲一敲的事情,造价远远低于红铜小火锅。而这周建良,就说当日还在皇帝面前,替自家大师兄出过头。当然值得他任琮,也拿此人当朋友交上一交。 然而,周建良听了,却立刻扭捏了起来。红着脸挣扎再三,才顶着一脑门子汗珠儿解释:“用昭兄,张少监,周某,周某要这火炉图纸,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而是要找铁匠在朔方军中,成批打造,交予弟兄们使用。我知道这么做,对用昭兄很不公平。但周某是个穷别将,我家大总管,也一向清廉……” “周兄这么说就见外了,我既然把图纸给了你,你当然可以随便处置!甭说是用在军中,哪怕是让手下人造了去卖,都由你。自家兄弟,何必跟我解释这么多?!”对厚道人耍心眼儿,张潜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但是,为了自己和红宝石姑娘的未来,他依旧大笑着摆手。 结果,他越大方,周建良越觉得受之有愧。又犹豫再三,忽然把心一横,结结巴巴地许诺,“终究,终究不能让用昭吃亏太多!也罢,周某拿不出太多东西回报用昭。下次再与突厥人作战后,一定豁出脸皮去,跟大总管讨要一百颗首级,记在用昭名下!” “别,别,千万别!我要突厥人脑袋干什么?”张潜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松开周建良的胳膊,后退摆手。“周兄自己留着吧,那东西弄到长安来,我根本没地方搁!” “不是给用昭把玩,而是给用昭拿来晋爵!”周建良闻听,立刻知道张潜不明白那敌军人头的妙用。咧了下嘴,哭笑不得地补充,“你现在是正五品,却有职无爵。而大唐晋爵,以军功最为方便。一百颗敌军人头的功劳,应该足够为用昭搏搏一个开国男了。虽然比不上再升一级,但府邸和车驾,却可以上一个规格!如此,周某也不算亏欠用昭太多!” “如此,郭某就代替我师兄,先谢过周都尉了!”没等张潜弄明白周建良的话,到底什么意思,郭怒已经迫不及待地跳起来,跟周建良敲砖钉脚。 “若是师兄能晋位开国男,今后周兄想要什么样的铠甲,只管开口!”任琮也不甘落后,举起酒盏,在旁边大凑热闹。 三人各自举着酒盏,一饮而尽,然后相视而笑,彼此之间,好生默契。到了此时,张潜才终于琢磨过几分味道来,心中顿时好生感动,干脆自己也举起酒盏,狠狠陪了一大口。 原来那周建良,自有一番计算方法。那天他和张潜两个都立下了护驾之功,过后他升了三大级,而张潜则从正八品一跃成为了正五品。其中差距,在他看来,就是张潜还比他多献了一套风车和机井的图纸的缘故。 所以,张潜的火炉没有想办法先进献给皇帝,却免费赠给了他,并且准许他在朔方军中随便打造。在他算来,等同于朔方军拿走了张潜的一次晋升机会。所以,他能给张潜争取到的补偿,便是一百颗敌寇的头颅。 如今大唐的爵位,已经远不如贞观年间那么值钱。按照惯例,一百颗头颅的功绩报都朝廷之后,张潜只要稍加运作,一个开国男的爵位稳稳到手。如此,张潜就不算吃亏太大。他周建良今后想起今日此事来,也不会总是觉得内疚。 “用昭你不要觉得受之有愧。你这个铁炉子,拿到朔方军中,可是神兵利器!”无怪乎张仁愿会把周建良派回长安来公干,此人虽然心机不深,做事却绝对让人舒服。 唯恐张潜觉得一百颗头颅受之有愧,他放下酒盏之后,立刻主动解释:“朔方那地方,每年八月刚过,便大雪纷飞。纵使住在城里头,弟兄们手脚上也生满了冻疮。军中每年因为寒冷而受伤甚至病死的弟兄,数以千计……” 原来,朔方各地,冬天酷寒难当。周围又缺乏足够的木柴,供大军消耗。导致每年军中都会因为冻伤和冻病,大量减员。 当地最容易得到取暖物品,就是泥炭。但是,泥炭之毒,却无色无味儿。取暖用的地笼里如果放了泥炭,稍有不慎,一屋子的人,就会死于非命。故而,军中向来是严禁使用泥炭,宁可在缺乏柴草时苦捱,也不敢让大伙儿冒中毒之险。 如果张潜把火炉的图纸给了朔方军,并且准许军中大量制造。今后每一伙弟兄,宿营时住在一个大帐篷里,架起一个铁皮炉子,就可以用泥炭来取暖。 而那泥炭不仅烧起来温度比柴草高,还远比柴草耐烧。弟兄们装上一炉子泥炭,可以暖暖和和睡听到天亮。第二天早晨起来,无论是上阵厮杀,还是日常训练,都如同生龙活虎! “泥炭?朔方那边,泥炭很多是么?”张潜终于从对方嘴里,听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等周建良刚把话说完,立刻迫不及待地追问。 “多,靠近黄河那一带,有些地方,直接就露出在地面上。夏天的时候,甚至能被太阳晒着火。远远看去,浓烟滚滚,就像传说中的阿鼻地狱!”周建良心情高兴,将大手一摆,高声描述。 “既然如此,周兄为何不废物利用一番?”张潜听了,心中也越发高兴。拉住周建良的胳膊,再度将其拖回座位,然后用手指沾了些白酒,在桌案中央的空白处,迅速勾画了一个“几”字。 “如果我没记错,黄河应该是这般模样,而贵部如今所驻扎的胜州,就在几字的拐弯处。我曾经听周兄抱怨过,说大总管想沿着河岸筑城,但是苦于朝廷迟迟拨不出钱财来。既然朔方那边,泥炭就像黄土般随处可挖,为何不挖了装在船上顺流而下。一旦火炉被大量普通人家使用,每日泥炭的消耗恐怕得数十万斤。哪怕是一文钱十斤,也足够朔方军赚回……” “不可!”没等他把话说法,任琮已经大声打断,“师兄,千里贩货,只运金珠绸玉!朔方距离长安何止千里?泥炭运过来,价格恐怕要翻上五到十倍。” “大师兄说利用黄河水运!”郭怒听了,立刻皱着眉头反驳。 “壶口天险,船过不来。在那里必须倒一次船,所需人工无算!”说到长途畈货,任琮还真是个行家。想都不想,再度用力摇头。“更何况,泥炭那东西,不出京畿百里就有,只是挖起来需要费些人工。但远远低于千里贩运!” “啊?这样?”张潜的手指,僵在了桌案上,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第一次“地图开疆”,居然没等付诸实施,就被小胖子任琮给拍死在了酒桌上。他若是心中觉得好受,才怪! 而不能用利益将朔方军,跟自己捆绑在一处。将来他想借助张仁愿的力量为自己撑腰,就等于痴人说梦! 那张仁愿即便跟周建良一样厚道,也不会仅仅因为一个铁皮炉子,就冒着挑起战事的危险,去破坏大唐与吐蕃的联姻。更何况,周建良刚才已经答应了,回报给他一百颗敌寇的人头! “任主簿此言有理,却比起你师兄,差了不止一筹!”正当张潜郁闷得几乎要撞墙之际,他的耳畔,却忽然又传来那周建良那浑厚的声音,“如果铁炉能够被民间大规模使用,我朔方军,何须自己将泥炭运到长安?只要价钱足够低,并且保证沿途安全,挖出来后堆在空地里,自然有商贩前来购买。临近朔方的并州、汾州等地,冬日一样苦寒。当地百姓人口稠密,如果能家家户户点起一只火炉,我朔方军,就等同于驻扎在一座金山上!” 平素实在是穷得太狠了,忽然发现在朔方几乎随处可以见到的泥炭,竟可以挖出来卖钱,周建良激动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并且我朔方军每年捉那么多俘虏,大总管总是不忍尽数杀之。反倒要搭上几天干粮,好吃好喝一番,再送他们离开。今后他们再敢来犯,老子就抓了他们,去挖泥炭!” “砰!”说道兴奋处,他用力一拍桌案,震得火锅中的汤汁四下飞溅。 而郭怒和任琮两人,却顾不上去擦。一个飞快地将头转向张潜,笑着请求,“大师兄,王子羽出身于太原王氏。他虽然清高,却不会放着这么大的一个新财源,不跟家里知会。反正你那火炉的图纸是准备流传出去的,何不让我誊抄一份,转赠于他。如此,他王家卖得火炉越多,周都尉那边,卖泥炭的收益就越大!” 另外一个,则坐在座位上擦拳磨掌,“大师兄,京畿附近的火炉,尽管交给我任家。今年冬天,我保证至少有一万户任家,能装上此物!” “大师兄,那图纸,我也给我阿爷要一份。京畿附近,我家不跟三师弟争。我家去做东都,潞州和相州!” …… 接下来,基本就没张潜什么事情了。论做生意,两师弟就是家学渊源,比他这个大师兄内行的多。在短短不到一炷香时间内,就拿出了具体“分赃”方案。并且连今后如何联手给京畿千家万户供应泥炭,都讨论了个七七八八。 如此,张潜最初拉拢朔方军给自己做靠山的谋划,虽然打了一些折扣,却也还能继续往下推进。顿时,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把这口气儿舒完,屋子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紧跟着,署丞王俊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少监,尚辇局李奉御,想要见您。他人已经在院子里了,请问少监您是否有空?” “好香!”话音未落,一个不算太陌生的声音,已经在窗外响了起来,“张少监,这也是你的师门绝学之一么?在下尚辇局奉御李其,不请自来,可否有幸入内凑个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五章? 我有一个亲戚 十天前,张潜和周建良两人,之所以能成功地将发了狂的长颈鹿从紫宸殿前引走,有一半儿功劳得归属于李其带着一群侍卫和马夫,在头前为长颈鹿拆门楼儿。 所以,无论张潜还是周建良,对这位李奉御印象都相当不错。互相用眼神儿征询了一下彼此的态度,一起快步迎向了门口儿。 “李奉御速速有请。你能来,张某求之不得。只是最近军器监奉命搬迁,我这里乱了一些,还请李奉御不要见怪!”虽然年龄跟李其差不多大,官职品级也是一模一样,但是根据后世网络中学到的纸面儿经验,对于李其这位“领导的司机”,张潜还是努力给予了足够的尊重,拉开门后,立刻笑着拱手。 “张少监不必客气,李某那边平时更乱。”那李其甚会做人,立刻侧开身,以平辈之礼还了一个揖。同时,笑呵呵地说明来找张潜的目的,“今天,李某也是专门为了军器监搬迁之事而来!上头说了,此番军器监搬入禁苑,任务繁重,让尚撵局尽力提供支持。李某那边,别的没有,就是车多,马多,人多。什么时候需要用车用马用人,张少监尽管派弟兄过去知会一声!” “如此,就多谢李兄了!”张潜正愁东西多人手不够用,听李其居然奉命前来帮忙,顿时心花怒放。赶紧又向对方做了个揖,然后侧开身体,邀对方入内,“李兄里边请,刚好,今日有酒有肉,我等可以吃个痛快。” “如此,李某就不客气了!”李其笑着又向张潜还了一个礼,然后迈步入内。周建良、郭怒和任琮的级别都比此人低,少不得要一一上前拜见。而那李其,也不端什么“领导的司机”架子,笑呵呵地都以平辈之礼还了,才在郭怒临时让出来的位置,稳稳地坐了下去。 他虽然没有架子,可郭怒和任琮两个,却不敢再像先前面对周建良时那么放纵。一个挪开了自家的铜锅之后,连忙起身去帮助帮忙布置碗筷,另外一个,则赶紧拿了一大一小两个铜盏,顺手又帮此人在铜盏中倒满了菊花白。 “好酒!”李其说不客气,就是真的不客气。不待张潜把新的铜锅儿给自己准备好,先端起大号铜盏,报仇般狠狠吸了一大口。随即,将身体半摊在椅子上,长长吐气,“真是好酒,这才是给男人喝的东西。京师里什么这个醉,那个浆,简直都是喂狗的泔水!” “李兄这话千万别到外边去说,否则,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张潜一边麻利地组装第五个红铜小火锅儿,一边笑着提醒。 “那当然,你看我像那不稳重的人么?”李其又狠狠喝了一大口白酒,继续长长地吐气,“也就是在你这菊花白的主人面前,才敢实话实说。对了,丑话我可先说到前头,搬迁的事情,包在我尚撵局的弟兄们身上。但此等好酒,回头你可得帮我预备下几大桶。李某都跟弟兄们把大话说出去了,告诉他们,军器监守着炼火药的炉子,随便漏一点儿出来,就够大伙喝个痛快!” “好,一定。当天大伙管够!可以敞开肚皮喝,喝完了不过瘾,还可以带一葫芦走!”听李其说得毫无掩饰,张潜索性也答应了一个痛快。 对于他这种缺乏官场经验的人,事情就是这般简单。对方即便是奉命带领麾下弟兄前来给军器监帮忙,也不是欠了他张潜的。所以,该有所表示,他必须有所表示。 而李其能自己主动把条件提出来,反倒让他省了心思,再去琢磨拿什么回报尚撵局全体弟兄们的好意。 后者全都跟他一样,根本没品尝过茅台、五粮液之类的优质白酒是什么味道,随便将炼药壶提炼出来酒精稀释到六十度上下,再往里加一些植物精油便能对付。 顺带着,他还能向上头多报一些花账,将节约出来的酒精,偷偷让周建良带去朔方军。如此,既满足了一部分朔方军的需求,也不至于让皇宫里的李显提心吊胆。 “那李某就先替弟兄们,向张少监道谢了!”李其立刻心满意足,坐直了身体,向张潜轻轻拱手。随即,就将目光落在了周建良身后的火炉上,“此物也是张兄师门所传下来的利器么?如何称之?看起来虽然模样丑陋了些,却好生实用!” 不待张潜回应,他已经站起身,绕着炉子反复观瞧,“屋子里冬天时放一个这东西,可以少受许多烟熏。上面再放一壶汤水,既能随时解渴,又能给屋子加一些湿气,免得脸上终日干得厉害。就是不知道造价几何?寻常人家是否用得起?” “师门传下来过冬的小玩意,没想到也能入得了李兄的法眼。”张潜手指极为灵活,说话间,已经将红铜小火锅组装完毕。一边用茶壶巢子里的热水冲洗干净,一边笑着回应,“师门那边,叫此物火炉,做得比这多少精致一些。但是,眼下军器监做不出薄铁皮来,所以只能因陋就简。至于用途,的确跟李兄说得差不多。来,锅子洗干净,李兄请慢用。” 话音落下,铜锅已经放在了座位前的桌案上。随即,点燃灯芯,调节火焰高度,给锅子内加满鸡汤,一连串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师门里的简单吃法,上不得大雅之堂,李兄凑合着吃一点儿!” “这叫简单?”李其虽然见识颇广,却是平生第一次吃火锅。更是平生第一次,见到既不冒烟,又可以随时调节火焰强弱的酒精炉,顿时,就忘记了再仔细观察火炉,快步返回座位,两只眼睛瞪了个滚圆,“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估计也不过如此。” “那是你没见过曹雪芹笔下的美食!”张潜不敢接受对方的恭维,在肚子里悄悄嘀咕。然后笑着开始示范涮锅的吃法。 作为一个文科生,他可不止一次读过《红楼梦》。几乎每一次,都对贾府做食物的仔细程度和奢侈程度,心驰神往。所以,肚子里早就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句话,跟贾府美食画上了等号。万万不敢承认,随便涮个铜锅,就是食不厌精。 然而,那尚撵局的李奉御,在对待食物的表现上,却有点儿跟他“大领导的专职司机”身份不匹配。学着张潜的模样吃了几口羊肉后,竟然像个军汉般连声大呼过瘾。随即,一边下筷如飞,一边频频举盏,根本不用任何人劝,自己就吃了个风卷残云。 看到他胃口如此之好,张潜和周建良等人,顿时也被带起了馋虫。纷纷操起筷子,开始涮肉喝酒,一个个,很快又吃得面色潮红,额头见汗。 “今天不请自来,叨扰张兄,李某实在惭愧。!”两斤羊肉下肚,一大盏白酒喝干,李其拿起小盏,主动向张潜发出邀请,“来,我先拿此酒,恭祝张兄和周兄高升!” “折煞了,卑职何德何能,敢让李奉御敬酒!”周建良级别低,连忙长身而起,双手抱着酒盏向对方作揖。 “别扯那么多废话,张兄招待你,怎么没见你谦让?既然同席吃酒,就莫问官职高低。否则,你不痛快,我也不痛快。彼此都不痛快了,大伙又何必往一起凑?!”李其非常不满意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儿,随即,将铜盏中的酒浆一饮而尽。 周建良无奈,只好陪着他喝了。张潜见李其为人爽快,有心跟他交个朋友,也将铜盏中的酒水一口吞下。 二人正准备倒满酒盏,回敬李奉御。却见此人已经从郭怒手里抢过的装酒的葫芦,先给他自己面前的大盏小盏都倒满了。然后第二次将小盏举了起来,笑着补充:“这第二盏呢,就是专门敬张兄的了。李某今天过来,除了公事之外,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等会儿说出来后,还望张兄莫嫌李某鲁莽!” “李兄尽管说就是,只要力所能及,张某肯定不会推辞!”不知道对方的葫芦里,究竟准备卖什么药,张潜想了想,举起小酒盏,用目光示意郭怒帮自己斟满,同时笑着表明态度。 “也没啥大事儿!”李其自己先把盏里的白酒干掉了,然后才笑着补充,“肯定不会让张兄太为难。当然,如果张兄觉得为难,尽可以拒绝。” “李兄请讲当面!”见此人说得认真,张潜也赶紧喝掉了盏中的酒浆,挺直了身体,做洗耳恭听状。 “那李某就不客气了!”李其斟酌了一下词汇,笑着拱手,“李某有个亲戚,姓高,不那么争气。读书不成,种田也不成,所以只好去开了个店铺卖法烛!东市口上,高家老店,就是他的生意。张兄以前用过法烛么,估计那种寻常百姓才用的东西,你肯定看不上眼儿。就是将长安城内百姓穿破的草鞋,麻衣收拢起来,加上泥煤,锯末,黄泥等物,压成的干柴。烧起来味道不太好,但胜在价格便宜,火力也够足!” “啊?”张潜两眼瞪得又大又圆,嘴巴也迟迟合拢不上。 煤球,居然在唐代就有了煤球,还是绿色环保型的,充分利用了可回收材料!就是不知道,上面压没压出透气的蜂窝! ‘发明此物那个人,会不会也来自二十一世纪!’刹那间,一道闪电从他脑海中劈过,让他好生期待。 正准备问一问,发明法烛那个人,是否还活在世上,居住在何处。却听见郭怒的声音,从自己身侧响起,“东市的高家老店?敢问,李奉御的那位亲戚,可是高守义?前几年仗义救了窦氏一家,接手了窦家法烛产业的那位高老大?” “正是!没想到,郭主簿也知道我那位亲戚的名号!”李其笑着接过话头,将目光转向郭怒,“救人就算了,他当时也是看上了窦家这份产业有前途,才给了窦家一个好价钱。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谈不上一个救字。” “李奉御不必替高老大过谦,窦家这份法烛产业,已经做了三代。后代人早没有了前辈那种筚路蓝缕的心气。特别是窦公西去之后,撒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全靠着一群故旧的帮衬,才又多支撑了十几年。”不愧为曾经的长安小霸王,郭怒对市面上的事情,所知甚多。借着跟李其交谈的机会,三言两语,就将此人口中那位亲戚的根底,向张潜暗示了个清清楚楚。“如果不是高老大仗义出手,窦家这份产业,能卖上当时的一半儿价钱,都烧高香了!” 而张潜,听闻法烛生意,已经是第三代人在做,心中未免有些失落。待听闻第一代法烛的发明者已经作古多年,更是好一阵子提不起精神来。 而那李其,却没发现他神态有异。通过跟郭怒的一问一答,做足了铺垫之后,再度将话头转向正题,“张兄,我那位不争气的亲戚,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得知,六神花露的生意,乃是张兄的家人所开,并且已经接连在长安城内募了两次股儿。他消息不够灵通,实力也不济,前两次都没赶上。所以,特地托我来问问,什么时候募集第三次。下一次,可否也让他跟着搭个顺风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六章?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上) “又来一个窥探花露水生意的?”张潜眉头轻皱,心中警兆陡生。然而,还没等他想好该如何应对,郭怒已经不着痕迹地话头接了过去,“李奉御这可是找错人了,师兄只是提供了配方而已。他出自书香传家,商贾这种贱业,怎么可能亲自去操持?六神花露的生意,其实属于在下的一位亲戚。高老大如果感兴趣,尽可以私下里去跟他勾兑。” “哦,原来是郭氏家族的产业,无怪乎那花露刚刚一出来,就风靡了整个长安!”李其顿做“恍然大悟”状,笑呵呵地将脸转向郭怒,轻轻拱手,“那可否麻烦郭主簿帮我那位亲戚引荐一下?否则贸然登门,我怕他被打出来!” “好说,李奉御跟我师兄一见如故,高老大是你的亲戚,肯定好说!”郭怒也笑着拱手,不经意间,两只胳膊肘儿如同翅膀般轻轻煽动。“我让他去主动找高老大便是。刚好他那边,据说有人想出一些股份出来,如果高老大愿意接,他肯定求之不得!” “怎么敢劳烦郭主簿的亲戚去找他,改天我让高老大做个东,请你那位亲戚一起喝酒便是。”李奉御听得眉开眼笑,说出来的话愈发客气。“刚好,高家在东都那边,也有些生意上的问题需要讨教。你那位亲戚见多识广,不妨指点他一二。” 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短短几句话,双方已经心照不宣地敲定了交易的内容。郭怒的亲戚那边拿出一部分六神商号二期、或者三期的股份,转让给李其的那位名叫高守义的亲戚。而作为回报,高守义会拿出东都的某些产业,邀请郭怒的亲戚入股。 至于二人的亲戚出让和吃进的股份,最后又落在了谁手里,双方心里头都明镜一般,只是耐于大唐官员不得经商的传统,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虽然张潜是六神商行的最大股东,但自从商行开始创立一直到现在,他只动过几次嘴巴,从未亲自下场操持任何具体事务。而今天看到了郭怒与李其两人的“过招”,他才霍然发现,在大唐经商,好像也不是自己先前想得那么简单。 如果刚才不是郭怒及时站了出来,他要么会选择拒绝,要么会选择接受李其的请求。前者无疑会伤到李其的颜面,令双方之前关系变僵。而后一种选择,非但会让他非常被动,还会违背大唐官员的“道德规范”,损害他的名声。虽然名声这东西,张潜到目前为止并没积累起来多少。 而郭怒站出来之后,生意就变成了李其的“某个不争气的亲戚”和郭氏的“某个不争气的族人”之间的事情。谈得拢,谈不拢,都不损害李其本人和郭怒本人的颜面,更不会损伤李奉御和张少监之间的“交情”。 并且,李奉御、张少监和郭主簿,都视金钱如粪土,都像白莲花一样干净。 ‘原来,生意是这般做的!’非但张潜一个人在旁边看得暗自流汗,原本还打算回到朔方军之后,立刻带着弟兄们挖泥炭发财的周建良,也看得瞠目结舌。 如果按照他先前的想法,不但他这个新晋的从五品果毅都尉会变成泥炭贩子,他的出精辟的见解。偶尔借着酒意,来上几句清唱,更是余音绕梁,让人惊叹不绝。 “长安虽然是当世第一繁华所在,吃食,玩物,无一不精。我大唐的书法,画作,也令天下万国望尘莫及。然歌舞一道上,却甚为遗憾,雅得太正,每每拒人于千里之外。俗得又太俗,根本登不上正经人家之堂。”眼看着一整葫芦酒已经见了底儿,那奉御李其更是放得开,竟然一边拍打着桌案,一边大发起宏论来,“倒是波斯、拂菻诸国,音乐曲调变幻多端,男男女女的舞姿,也更为妩媚动人。甚至突厥和吐谷浑人,都比我唐人更精通此道甚多!” “那是你没见到过琴律大家的剑舞!”张潜也喝了有四两余白酒,头脑发热,口齿不清地反驳,“她的剑舞,柔中透刚……” 正准备吹嘘一番,那日琴律舞剑,张旭挥毫之盛况,却被李其醉醺醺地打断,“终究兵戈之气重了些,不如波斯人的舞姿柔美动人!” “这个,用昭你不必跟我争!”与二十一世纪那些喝高了的年青人差不多,李其根本没察觉他打断别人的话,有多失礼。大手一挥,做一锤定音状,“你墨家子弟虽然学识广博,却未必如我专精于此道。我从八岁修习乐器,一直到十五岁。呵呵,虽然做不到三国周郎那样,以耳辩误,但也差不太多。” “那我的确得甘拜下风!”张潜对于音乐歌舞的理解,仅限于皮毛,当然没胆子死撑。更何况,这东西也没争执的必要,立刻举起酒盏抿了抿,甘心认输。 谁料,那周建良却喝得有些酒意上头,竟然以手拍案,跟李其针锋相对:“兵戈之气,未必不好。要我看,我大唐兵强马壮,才是正经。把那些可汗,单于和他们的妃子儿女们,全抓来长安弹曲儿,跳舞。想啥时候看,啥时候看!跳得用心,唱得用心,哄爷爷们高兴了,就随便赏她们几枚铜钱。唱的跳得不用心,就赏她们一顿皮鞭!总好过,像波斯人那样,舞姿倒是柔美了,全国上下都被大食人抓了当奴隶,连王子都得一路要饭,才能逃到长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七章?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下) “善!此言大善!我大唐只管兵强马壮就好,唱歌跳舞这等事,尽管交给诸夷去做!”任琮听得热血澎湃,端起酒盏来一饮而尽。 郭怒却担心李其脸上挂不住,赶紧也端起酒杯,笑呵呵地打圆场,“海纳百川,海纳百川,咱们自己的若是有不如人家的地方,就虚心学习一下。学会了,再超越他们,才显我大唐上国风范!” 然而,那李其却根本没有在乎别人反驳自己,只管拿着酒盏,向周建良发出邀请,”好一个把那可汗、单于的妃子儿女们,全抓到长安来弹曲儿跳舞。此言壮哉!周兄,用昭,我等今日当为此言浮一大白!“ 说罢,也不管别人回应不回应,将酒盏举到嘴边儿上,鲸吞虹吸。 张潜原本还跟郭怒一样,担心那李其被扫了面子之后下不了台。此刻见到此人气度恢弘,心中再度对其好感大增。于是笑呵呵地举起酒盏,与任琮、周建良两个一道豪饮。 “周兄先前那句话,非但听起来豪气,细想起来,还真有几分道理。”人喝高了往往就话多,即便是逆推到八世纪,也不能例外。张潜这边刚刚放下酒盏,没等想好是不是再请周建良切点肉来。对面,李其已经又开始高谈阔论,“当年归义王来大唐后,每逢节庆之日,都带着妃子儿女为太宗皇帝献舞。其虽然生得又矮又胖,跳起胡旋舞来,却堪称一绝。如今平康坊那边,最大的一家青楼,还是归义王的儿孙所开。胡旋舞,依旧是其必备节目,每次都能博得豪客一掷千金。” “归义王?可是阿史那咄苾,曾经的颉利可汗?”来到大唐这么久,张潜终于又听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古人,带着几分忐忑笑着追问。 “不是他,还能有谁?”李其将手中刚刚填满的酒盏,朝张潜举了举,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好生自豪,“此人当年也算是一方霸主,曾经趁着我大唐实力单薄,起倾国之兵来犯。逼得文武圣皇帝忍辱负重,跟他签订了渭水之盟。然而,短短不过两年半,就被文武圣皇帝派遣卫公和英公两人,一战生擒,全家都给抓到了长安!” 听起来有点儿绕,但张潜依旧勉强能分辨出“文武圣皇帝”这个称呼,指的是唐太宗李世民。而卫公和英公,说得是李靖和徐世绩。于是,就又笑着举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儿,作为回应。 然而,周建良、郭怒和任琮三个,却全都听得热血澎湃。竟然同时抓起刚刚倒满的酒杯,再度一饮而尽。 “嗯?!”张潜看得好生奇怪,趁着别人不注意自己,抓起另外一只葫芦,将面前没喝光的酒盏直接填满。 但是,在清冽的酒浆倒入铜盏的刹那,他心中刚刚涌起的那点儿困惑,就一扫而空。 在座众人当中,周建良看着稍稍老相一些,但肯定不到三十。李其、郭怒和任琮,要么二十出头,要么未满二十。这种年纪,放到二十一世纪,也是最容易热血上头时候,更何况,此刻距离唐军荡平突厥,还不到一百年? “我只是离得时间远,感觉不到这份荣耀罢了!”怀着几分歉意,张潜在心中偷偷嘀咕。随即,也主动举杯,向众人发出邀请,“来,饮胜,为了大唐的荣耀!” “饮胜!”李其、周建良等人心情激荡,争相将酒盏倒满,然后齐声响应。 大唐在立国之初,就能荡平突厥,横扫西域。高宗时代,更是剪灭了宿敌高句丽,然后兵马顺着天山一路西推,最远甚至推到了波斯旧地,疆域之阔,是当下的两倍都不止! 而自从高宗眼疾发作,不得不让武后临朝辅政那时起,大唐的疆域就迅速收缩。如今,非但波斯、河中等地尽失,连陇右,云中各地,都时刻处在吐蕃和突厥威胁之下,百姓一日数惊。 偏偏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又是个“老成持重”的。即位之后,宁可送义女和亲,也不愿跟吐蕃开战。对来自北方的突厥兵马,更是醉心于防守,轻易不准边将反击。 如此无奈的现实,与大唐昔日的辉煌,对比是何等的鲜明?让人每每提起曾经的荣耀,就肯定免不了要扼腕长叹。 李其,周建良、郭怒,任琮四个,祖辈都做过武将。聊着聊着,话题就从过去转向了现在。当周建良说起,张仁愿夏天时几度试图出兵渡过黄河,给突厥致命一击,皆被兵部尚书宗楚客等人以“国库空虚,不宜兴兵”等理由所阻,大伙气得直拍桌案。如果不是碍着军器监跟皇宫只有一墙之隔,简直恨不得开口问候宗楚客的老娘。 而转头说起,朔方军在胜州眠沙卧雪,铠甲,兵器,粮草,被褥样样都缺,将士们却依旧舍命阻挡突厥渡河,大伙对宗楚客等人的恨意,就又变成了对勇士的尊敬。结果,也不知道谁趁着酒劲儿提议,干脆合伙鼓捣个商行,想方设法为朔方军略尽绵薄,竟然得到了所有人一致响应。 于是乎,四个唐代愤青,再加上张潜这个二十一世纪穿越者,干脆推开盘子和酒盏,开始谋划起了商行的具体细节。反正大伙当中,官职最高的不过是个五品,跟朔方军走得再近,也不至于被栽上一个拉拢边将,图谋不轨的罪名。 有了事情干,时间就过得飞快。当初步方略达成,又约好了改日去阿史那家开的慕天楼快活,周建良和李其两个终于各自心满意足地告辞而去。而此刻,外边天色早已经擦了黑。 张潜这才终于缓过一口气儿来,连忙叫手下人入内帮忙收拾残羹冷炙,同时将外套由官服换成皮裘,准备打道回府。 “今天去师兄庄子上住吧,大伙一起坐我的马车,我的车宽敞,里边还有暖炉!”那郭怒却喝得仍然不觉得尽兴,醉醺醺地替张潜向任琮发出邀请,“自从师兄做了少监,咱们三个也好久没一起用过饭了。刚好回去后,还能一起吃顿宵夜!” “不想回你自己家,你就明说。我升任少监,总共才几天?”张潜立刻翻了翻眼皮,笑着数落。然而,却终究不忍心拒绝,任由对方把自己和任琮拉上了马车。 郭怒原本就是个喜欢摆阔的纨绔子弟,最近不但做了官儿,又从六神商行内有了额外进项,当然用度就更为豪奢。同样是出行用的马车,竟然用了两匹纯红色的挽马。车厢也是用雕花鎏金,极尽奢华之能事。 如果不是耐着官职低,也没有爵位,张潜很是怀疑,自家这位二师弟,敢把车厢直接裹上一层金箔。那样的话,马车的造价比起二十一世纪的三股叉儿,恐怕也不逊多让了。 然而,郭怒请他和任琮一起回家,却不是为了向他们炫耀自己的车驾。当马车刚刚驶出了长安城门,此人就立刻收起了全身上下的醉意,对着张潜郑重拱手:“师兄,今天做师弟的越俎代庖,还请师兄见谅。那个李奉御,当时我怕你应付不来。我很怀疑,他出身于皇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八章? 夜奔 (上) “皇族?”张潜悚然而惊,血液里的酒精瞬间化作汗水,沿着全身上下的毛孔淌出了一大半儿! 现在的他,可不像当初刚刚坠入大唐时,除了几个简单的名词之外,对于大唐的现实一无所知。 实际上,几个月来,,他每天都会将极多的精力,花费在对大唐的了解上。而做了军器监五品少监之后,因为位置的关系,他接触到的信息更多。 越是了解,他心中越是惶恐难安 这大唐,可不是他在历史书中看到的那些风光。事实上,自从唐高宗与武则天夫妻俩联手搞二圣临朝那时起,每隔几年,就会经历一次动荡。每一次动荡,都会杀得血流成河。 而唐高宗死后,动荡就愈发频繁,杀戮也越发惨烈。为了确保别人不拿李氏儿孙做招牌,来威胁自己的皇位,武则天将李世民的嫡系儿孙,杀了个人头滚滚。到最后,唯一两支没有舍得下手的,只剩下了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李显和李旦。 而之所以不杀,也不仅仅是由于武则天身体内还残存的那一丝丝母性。而是李显和李旦,都极为柔顺仁孝。 特别李显,虽然被亲生母亲赶下了皇位,贬谪到庐陵软禁。他却丝毫没有怨言,并且在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逢年过节和他母亲的生日,都带着全家向长安遥拜母安。 结果,他的一片孝心,终于感动了武曌。后者在晚年之时,又将他召了回来,立为太子。而彼时,奸臣张易之、张宗昌兄弟依靠男色,专横跋扈,屡屡当面凌辱于他。李显都念在”亲娘晚年孤单”的份上,选择了一忍再忍。 那张易之,张宗昌兄弟,见李显老实,愈发横行无忌。结果终于恶贯满盈,惹恼了宰相张柬之。后者在神龙元年,联合崔玄暐、袁恕己、敬晖、桓彦范等人,趁着武则天卧床生病的机会,悍然召集人马入宫清君侧,将张易之,张宗昌当场诛杀,才逼得武则天还政于太子,自己去做了太上皇。 饶是如此,李显依旧对母亲极为孝顺。登基之后,对武氏一族百般融让。哪怕在武则天去世后,也也毫无缩减。竟让武氏一族,很快就从打击中恢复过来,重新执掌了朝中大权。 而张柬之、崔玄暐、袁恕己、敬晖、桓彦五人,自觉劳苦功高,行事越来越专横跋扈。竟然联手逼迫李显,将他们全都封了王。甚至因为对皇后不满,就四处宣扬,皇后与武三思有私情,弄得李显难堪至极。 无奈之下,李显只好又联合了武三思,经过一番龙争虎斗,将张柬之、崔玄暐、袁恕己、敬晖、桓彦五奸佞,成功赶出了朝廷,然后挨个追究罪责,这才重振了皇家声威。 也只有到了此时,李显才终于感觉到了一点儿当皇帝的乐趣,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武三思又大权独揽,令其每日如同芒刺在背。多亏了太子李重俊,在今年夏末秋初,发动冒险一击,率领三百“死士”将权臣武三思击杀死在家中,才避免又一次武氏夺政。 但是,那李重俊击杀了武三思之后,却野心膨胀,竟然就想做一回秦王。带着麾下兵马直奔皇宫。又一次无奈之下,李显只好站在了宫墙上,向参与叛乱的死士们“晓之以理”。死士们感念他的仁德,当场一哄而散。 太子李重俊逃出长安后,走投无路,自尽于终南山下。李显听闻太子死讯,先是痛哭失声。随即,“不得不”将太子废为庶人,诏令有司将武三思风光大葬。 再随即,有司追查“太子叛乱事件”的幕后参与者,顺藤摸瓜,就摸到了他的亲弟弟,相王李旦头上。 面对一大堆不知真假的证据,李显再度显示出了他的仁厚。竟然下令有司不准追究,这才终于又避免了一场手足相残的惨祸,也让相王一脉,逃脱了灭得放下了兵器,逃得逃,跪得跪,转眼烟消云散! 当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哪怕看出了李显是个“大阴阳师”,张潜也不能指责对方有什么错。 事实上,应天神龙皇帝李显,自打当年被他亲娘赶下皇位那一刻起,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说是为了活命而挣扎。而此人所遇到的挑战难度,比二十一世纪任何求生游戏,都高出百倍。 此人如果不够阴,就绝对活不到武则天终于想起他是亲生儿子。 此人如果不够阴,即便没死在武则天手里,也早就被张柬之等人给杀了,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利用武氏一族来为自己所用。 此人如果不够阴,驱逐了张柬之等人之后,也会死在武三思手里,根本不会等到他不是很喜欢的亲生儿子冒险发动政变,给了那武三思致命一击。 他如果不够阴…… 只是,明知道李显是个大阴阳师,还去跟某个皇族称兄道弟,甚至还搭伙一起去资助朔方军,今天大伙的行为,不是寿星老上吊,嫌自己命长又是什么? 并且,如果那李其是相王李旦的儿子也就罢了,哪怕不是李隆基,好歹跟李隆基也是亲兄弟。大伙今天冒一点儿险,将来也能看到回报。 而那李其,身为皇族,才混到个五品奉御,肯定不会是什么王公之子。按照张潜所知道的历史,此人将来也没有任何当场皇帝的可能。 大伙跟他称兄道弟,不仅现在容易惹李显的猜疑,将来还会惹李旦和李隆基的不痛快。张某人的脑袋最近究竟是被啥给踢了,居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 越想,张潜越是后怕。越是后怕,越觉得郁闷懊恼。肚子里残存的那点儿酒精,以更快的速度化作汗珠,顺着他的额头、鬓角和脊背,一滴滴渗个不停。 “但是,师兄也不必过于担心!”等了好半晌,都没听到张潜的回应,郭怒觉得好生奇怪,犹豫了一下,低声出言宽慰,“那高老大,背后虽然靠着皇族,行事却素来讲规矩。此人作为高老大的东主,想必也不是个做事太过分的。否则,在我答应了出让股份给他之后,他也不会立刻投桃报李,用洛阳那边的生意股份来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九章? 夜行 (下) “交换股份?!”张潜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揉了一把,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自己在担心沾上皇族之后,稀里糊涂卷进皇权争斗之中,死无葬身之地。而郭怒却仍然想着,跟那李其之间的买卖没有吃亏。这神经,也太粗大了一点儿吧?如果在下午时,他能早提醒自己这个当大师兄的一声,自己肯定会断然拒绝李基那个什么亲戚入股六神商行,哪怕当面然给对方下不了台,都在所不惜。 然而,转念一想,张潜也就明白郭怒为何不像自己这般紧张了。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教育里,脏唐臭汗清鼻涕,再强盛繁荣的封建王朝,都充满了丑陋和血腥。并且做为二十一世纪的正常人,平等观念已经深入自己的灵魂和骨髓,即便见了皇帝,也不觉得自己比对方天生就矮半截。 而郭怒和任琮,却是土生土长的大唐人。对皇权和凤子龙孙,有着与生俱来的崇拜。李其能按照商场的规矩,跟他们交换股份,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优秀品格。不由得他们两个不心生好感,甚至惊叹对方的慷慨与仁慈。 “是啊,交换股份。这说明,他知道咱们的六神商行的前景远大,股份金贵。不愿意仗着皇族的身份,占咱们的便宜。所以,除了钱之外,又尽量对咱们做了一些补偿!”郭怒的声音,很快就在车厢里响了起来,果然跟张潜猜测得差不多。 唯恐张潜担心六神商行的控制权被夺走,斟酌了一下,他又快速补充:“师兄你别想太多,我提醒你他有可能是皇家子弟,是不愿意咱们今后跟他交往之时,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至于高老大想买的股份,我把当初转让给我阿爷拿走那十股,分一半儿出来,按照最新一次扩股的价格给他。这样,我阿爷那边差不多赚了三倍,你跟李奉御这边也有了交代。至于咱们师兄弟三个原来的股本,都不会受影响。放心,我一直都记得你的话呢,咱们三个加起来,无论如何不会低于五成一。” 残存的酒精开始上头,张潜的脑袋嗡嗡作响,令他的思维明显比平时迟缓,所以,沉吟了好一阵儿,才低声做出决断:“这样?也罢,就按照你说得做!只是有些亏欠了伯父那边!” “没什么亏不亏的,我阿爷才不在乎这点儿收益呢。他当初只是想帮咱们。后来发现六神花露在长安城里那么风靡,他就一直跟我说,要把他当初买的那十股转让出去,给咱们拓展人脉!”郭怒轻轻笑了笑,很是为自己能有如此慈爱且强大的一位父亲而感到自豪。 “嗯!”张潜神不守舍地点头,脑子的反应依旧跟不上趟。 他想跟郭怒商量,有没有办法改口,推翻了这次合作。然而,除了“跟皇族的人交往,有可能遭受池鱼之殃”之外,他却找不出其他恰当理由。 在这时代,能跟皇族搭上的关系,很多人都视为荣耀!一位肯讲道理,守规矩的皇族子弟,更令人难以将其拒之门外。 更何况,这位皇族子弟,浑身上下半点儿架子都没有,下午的时候,刚刚跟大伙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并且还互相拍着肩膀称兄道弟。 “师兄你是不是担心,李奉御将来遇到了麻烦,牵连到咱们?”终于发现了张潜脸色和表现的异常,郭怒楞了楞,试探着询问。 “你最初主动替我出马跟他交涉生意上的事情,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么?我可看到你胳膊都开始像鸟翅膀一样扑楞了?”难得跟对方思路接通了一回,张潜瞪圆了眼睛反问。 “我最初替师兄你接招,是怕他拿嘴巴入股,一文钱不想出!”郭怒忽然笑了起来,胖胖的脑袋摇得像个大拨浪鼓,“而师兄你跟他是同僚,直接回绝了他,未免得罪人太狠。所以把我先冲上去,探探他的底儿。等我实在挡不住了,再让师兄你出马!” “啊?竟然是如此!”张潜听得心里好生感动,冲着郭怒轻轻拱手。 “师兄不必客气,如果不是你,我如今还整天在街头上跟别人打架玩呢!”郭怒又笑了笑,侧开身子,拱手还礼,“至于师兄你担心的事情,其实大可不必。李奉御才是个五品,哪有资格惹上大麻烦?况且皇族那么多,如果沾上点儿边儿,就受株连。这长安城里的人,早就被杀光了!更何况,不是师兄你跟他直接产生了瓜葛,是师兄你手下的人,跟高老大之间做的正经买卖。最近几年,跟高老大做买卖的人多去了,手笔都很大。咱们今天这笔交易,在他那边估计根本排不上号!” “也对,咱们在商言商,没牵扯其他!”张潜心中的紧张,终于缓和了一些。活动胳膊,长长吐气。 “这也是我为啥非得提醒师兄你,他出身于皇族的地方。”郭怒笑着接过话头,继续低声补充,“他把高老大抛出来,替他做生意,也包含了这个意思。双方彼此之间,只是搭伙做买卖,没有其他瓜葛。而咱们可以假装不知道他是凤子龙孙,继续跟他平辈论交。但是,对皇上的尊敬和礼数,咱们平常却绝对不能缺。特别是师兄你,恃才傲物,不拘小节。万一那句话,你本是无心之语,他听了后,却觉得是在讽谏,辗转给你传到皇宫里头去……” ”等等,等等,你说我恃才傲物,我怎么恃才傲物了?”受酒精和体力的双重影响,张潜的思路,又开始跟不上趟儿。皱着眉头自我反思,怎么反思,都没觉得自己待人哪里有过傲慢来? “师兄你自己感觉不到,但事实上,别人都能感觉到,只是没人想我这样提醒你罢了!”郭怒虽然酒量好,其实今天也有点儿高了,说话远比平时缺乏忌惮,“你看人的时候,眼神里总是不由自主就带上几分怜悯。哪怕对方官职比你大得再多,我都没见你主动讨好过人家。包括你一开始连户籍都没有的时候,见到少国公,你也只对他拱了拱手。这样态度做隐士,大伙都会夸你清高。但当了官后,再拿这种姿态对待皇上和皇上身边的人,皇上不跟你计较,别人未必都像皇上那么有肚量!!” “你说的人是我?”张潜脸色隐隐发红,却不愿承认郭怒的话正确。 而事实上,他也不是真正的恃才傲物。只是把二十一世纪任何人之间的交往习惯,带到了八世纪,一时半会儿根本改不掉而已。 “当然是你!”早就知道张潜不会承认,郭怒翻了翻白眼儿,轻轻耸肩。“算了,我不跟你争。反正我阿爷说了,你这军器监的少监,三年五载不会再挪窝了。除了皇上之外,倒也不怕得罪什么人!” “这话真是你阿爷说的?他说原因没有?”张潜立刻来了兴趣,向前欠了下身体,盯着郭怒的眼睛追问。 郭怒被盯得心里发慌,将身体挪开了一些,悻然回应,“前面那句,是我阿爷说的。后边这两句,是我说的。至于为啥不会挪窝,皇上之所以升你的官儿,不光是因为你的风车和机井,还因为你舍命引开了长颈鹿。这也是皇上在鼓励别人效仿你和周都尉,争做忠勇之士。但师兄你资历浅,年纪轻,又没家族做靠山。除非立下泼天大的功劳,否则,正五品已经是极限。再往上走,对你反而未必是好事儿。皇上也不会贸然再升你的官,以免你成为别人的靶子!” “嗯,回头替我谢谢令尊他老人家!这番话,让我茅塞顿开!”张潜眼前,迅速闪过当日自己参加追朝之时,纪处讷和卢征明等人的丑陋嘴脸,随即,又闪过李显那病恹恹,做什么事情都没个准主意的模样,笑了笑,再度向郭怒拱手。 李显这个大阴阳师,长期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所以多疑善变,心机深不可测。指望他全力支持某一个人,根本没任何可能。而自己…… 带着几分酒意,张潜再度检视自身。却遗憾的发现,自己好像除了能鼓捣点机关之外,也拿不出什么能让李显全力支持的干货。 《隆中对》那种级别的战略规划,自己肯定拿不出来,大唐目前也不需要。变法求兴,自己好像刚刚弄明白租庸调是怎么一回事儿。张家庄的原始工业化,也刚刚有个画了张草图,距离看到效果,还非常遥远。 至于肚子里的屠龙术,还是不要拿出来了吧!不让李显听见,自己还能多活几天。万一被对方听见,恐怕第二天,全长安的御林军就得打上门来。 “如果一直做个五品少监的话,想解决红宝石少女的远嫁问题,分量差得就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了。先前拉朔方军大总管张仁愿帮忙的计划,就还得继续执行……”人喝多了酒,思维就很容易飘忽不定。想着,想着,张潜的思维,就又飘到了今天请周建良喝酒的初衷上。 而想到朔方军和周建良,他就再度悚然而惊。 今天下午喝得眼花耳熟之后,大伙竟然约定合伙去开一个商行。专门做火炉和泥炭的生意,赚到钱之后,拿一部分来资助朔方军! 如果提议是周建良所发,还可以说大伙的初衷,都是赤心为国。如果提议出自李奉御,此人的心机,可就太深了。万一他真的想要借机染指军权…… 想到这儿,张潜再度眉头紧锁。反复回忆当时的情形,却偏偏想不起来,当时最初的提议,到底出自谁人之口? “师兄,师兄!”借着车厢内的蜡烛,看到张潜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郭怒心里立刻打了个突,赶紧向前凑了凑,关心地询问,“师兄怎么了,难道还在担心跟李奉御的生意不成?” “是!不是!是另外一笔!”张潜的话语因为紧张而凌乱,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是第二笔,咱们当时都喝高兴了,决定合伙开个新商行,帮朔方军弄钱的那笔!” “那笔怎么了,一样是各自派心腹伙计出马,咱们自己不用顶在前面啊?”郭怒听得好生奇怪,楞了楞,顺口回应。 “这个头当时是谁提出来的,我不记得,你还记得么?”张潜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起,摇摇头,哑着嗓子询问。 “我当然记得,我今天一直就没喝醉过!”郭怒终于发现自己比大师兄还强的地方了,刹那间,笑得好生得意,“是三师弟,他当时热血上头。然后是周建良在边儿上推波助澜。而那李奉御,当时反倒是被大伙赶鸭子上架,实在拒绝不得,才只好答应让他的亲戚高老大也进来参一股!” “我,我怎么了,二师兄,你别冤枉我!”任琮年纪最小,体力也最差,早已醉成了一团烂泥。隐约听到郭怒提起自己,在座位上翻了身,喃喃地抗议。 “没事儿,你睡吧,到家时我喊你!”郭怒伸手在任琮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像个兄长一般安抚。 “那就没事儿了,睡吧!”张潜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底却又涌起了更多的困惑。 拉开车窗,他将头探了出去,试图让夜风自己尽快将自己吹清醒。却看见,一串灯笼远远地挂在夜幕下,就像大海上的灯塔般,清晰而温暖。 快到家了。 漂泊了两个时空,他唯一的家,就在前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十章 醍醐灌顶 家,就是一个让人安心地脱掉铠甲和伪装,舒展筋骨,缓解疲惫的地方。 跟郭怒、任琮两个吃了一顿宵夜,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张潜肚子里的酒精就消散一空。然后又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他便再次生龙活虎。 按照李显的圣旨,军器监需要在近期搬到未央宫禁苑,事情颇为繁杂。但有郭怒和任琮两个得力臂膀在,张潜也没有天天都钉在那里的必要。所以,用过朝食,给两位师弟“面授机宜”,并将二人赶去上班之后,他自己就拎了两葫芦新调制出来的白酒,施施然朝着张若虚的庄子走了过去。 “呀,今天少监怎么有空来我这糟老头子家了?不怕皇上又宣你问话,结果宦官们满长安都找不见你的人影?”张若虚向来洒脱,也不喜欢摆什么长辈架子,一见面儿,就立刻没大没小地开起了玩笑来! “我又不是什么谢安石,皇上离开我就心神不宁?!再说了,这里距离长安城也没多远。”张潜笑了笑,将装酒的葫芦放在地上,躬身向张若虚行礼,“多日不见,世叔最近安好?!” “好,原本就很好,见了你的酒葫芦,就更好了!”张若虚侧开身子,还了个半揖。随即迫不及待地冲上前,一把抄起栓在两只酒葫芦中间的麻绳儿,“昨晚刚断了顿儿,正发愁该不该去你家讨要呢,没想到用昭居然跟我心有灵犀。来,来,去正堂,咱们去正堂支开桌案喝几杯。” “世叔自便,晚辈昨天刚刚跟朋友喝了一回,头有点儿晕,今天就不能陪您了!”张潜被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了两步,笑着解释。 跟张若虚这种酒鬼喝酒,怎么可能是几杯的事情?基本上一开喝,就得持续到葫芦里的酒水倒空,或者两人之中的一人倒下为止。 张潜年青力壮,倒下后睡一晚上就可以恢复过来。老酒鬼多倒下几次,估计哪天就真的长醉不醒了。 “怎地,做了少监,就看不起我这致了仕的糟老头子了?”张若虚却不理解他的一番好心,立刻假装冷了脸,连连撇嘴。 “世叔这是哪里的话?我若是看不起您,还会一大早不请自来么?”张潜闻听,赶紧红着脸拱手,“只是今天这两葫芦酒,乃是新口味,适合静下心来灯前小酌,而不适合多人对饮。您先收起来慢慢喝,如果喜欢热闹,改天咱们请上贺前辈、孙前辈和季凌,我再派人送一桶桃花酿过来,大伙儿一醉方休!” “新口味?”张若虚注意力,迅速被张潜话语转移。拔出葫芦塞子,凑在鼻尖儿处用力嗅了嗅,立刻眉开眼笑,“嗯,居然有荷花的清香。莲乃花中君子,的确不适合热闹。” 说着话,竟然安耐不住肚子里的酒虫。干脆嘴巴对着嘴巴吸了一小口儿。然后又闭上眼睛,回味儿片刻,才叹息着说道:“不如菊花白清冽,但胜在气味儿独特。回味么,不是我挑剔,用昭,这荷花酿,可是差了菊花白太多。” ‘三十八度的,水勾兑得多了,放的时间也不够长。’张潜立刻在肚子里偷偷嘀咕,脸上却堆起了佩服的笑容,“高,世叔果然高明。从昨天到现在,我总觉得这荷花酿有哪里不对劲儿,但就是没想起回味儿这块来!” “不过比起刘伶醉,依旧好出甚多,特别是冬天时候喝。”不愿意收了别人的礼物还乱挑毛病,张若虚笑着低声鼓励。 张潜见此,顿时心里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想了想,快速许诺,“世叔您如果更喜欢菊花白,我回去后,就让任全给你送一桶过来。” 荷花酿是他担心张若虚等人喝高度酒太多,身体承受不住,特地将酒精度调至三十五到四十之间的。却忘记了勾兑酒的最大缺陷,那就是水味儿太重。特别是喝过之后在舌头上的回味儿,极为明显。而六十度以上菊花白,却因为酒精含量高,反倒能掩盖住兑水的痕迹。(注:这个,老酒鬼都能喝出来。) “菊花白,当然是好,但总让用昭这么破费,老夫心里怎么能过意得去?!”张若虚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非常虚伪的扭捏。 “世叔喜欢杯中之物,晚辈当然要及时供应。我那边新炼药炉也竖起来了,每天能产上百斤呢,不差世叔这几口酒!”张潜立刻接过话头,笑着解释。同时,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目标。 算了,以后不再多次蒸馏出酒精,然后用水调低浓度了。回去之后想办法改进一下工艺,尽量保证两轮蒸馏后的酒,就能达到四十度,三轮达到六十度。这样,酒的好歹味道会醇厚一些,对得起贺知章、张若虚等老前辈们的舌头。 “用昭这么说,老夫就厚着脸皮收下了!”张若虚却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令某人良心发现,将大唐的白酒质量,给硬生生拔高了一个台阶。只管为张潜承诺的那一整捅菊花白而心满意足,“刚好,老夫故乡那边的晚辈们,最近派人给老夫送了一车腊鱼过来。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物,但胜在吃个新鲜。等会儿用昭走时,我让下人给你推上半车送过去!” “多谢前辈!”知道老酒鬼就是这种不肯占人便宜的脾性,张潜也不推辞,笑着拱手致谢。 “别老行礼,你不嫌腰疼,我还嫌还礼还的腰痛呢!”张若虚摆了摆手,又恋恋不舍地抿了一小口荷花酿,才用塞子重新将葫芦塞好,顺手放在了身边的书案上。 “世叔,晚辈刚刚出仕,很多地方都不明白,所以,还想请世叔指点一二。”知道对方的脾气秉性,张潜也不绕圈子,送完了礼物,立刻将话头转向了正题。 “指点?用昭这话何来?你可知道,老夫宦海沉浮半辈子,还没你出仕俩月的职位高!”张若虚听得好生意外,瞪圆了眼睛,苦笑连连。 他以前的实际职务只是衮州府的兵曹参军。致仕时才按照功绩,获得了一个骑都尉的勋职。但这个骑都尉的勋职,纯属荣誉称号。只是说出来好听,跟同僚交往时有面子,实际上却既没有岗位,也没有俸禄。 所以,让他指点一个八品主簿怎么做事,他老人家壮壮胆子还能凑合。指点一个正五品少监,那就是纯粹盲人指路了! 然而,张潜却不认为,品级代表人的智慧。笑了笑,再度拱手,“世叔不必自谦,我这个少监,是纸糊的,根本不能算数。况且我今天想请教世叔的,也不是军器监的事情。” “纸糊的?什么意思?”张若虚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张潜的描述给吸引了过去。皱着眉头,用极低的声音追问,“莫非你这少监还有假?我听季翁说,你当天可是舍命救了皇上的驾,在场所有文武都亲眼看到。” “少监倒是不假,但跟以往的少监不太一样!”张潜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情况,如实说给老酒鬼知晓,“我这个少监,虽然是五品官,却没有在兵部兼任任何职务。所以,不用参加朝会,只管给兵部打造弓弩,甲杖和炼制酒精。” “你得罪人了?只能干活,不能参与国事?”张若虚的反应很激烈,追问的话立刻脱口而出。 然而,说过之后,他又迅速意识到,这样问,对张潜的打击有可能过于沉重。赶紧笑着摇了摇头,将声音又迅速压低,“其实这样也好,能省掉趣多麻烦。你看季翁,这么多年,只管做一个太常博士,整日优哉游哉。上回托了你进献火药的福,朝廷将他升为秘书郎,他还嫌弃事情多,拖了很长时间才去赴任。” “贺前辈生性洒脱,当为晚辈楷模!”张潜原本也没觉得不能参加朝会,有多遗憾,立刻笑着点头。 “如今朝堂上,乱得……”四下看了看,张若虚将声音压得更低,“乱得跟粥锅一般,几派势力互相攻击,根本不问是非黑白。连毕隆择这次回来,都直接被打发到都水监做使者,围着京畿架设水车去了。你没根没基,又何必跟着去掺和?!老夫如果是你,能够不参加朝会,简直做梦都要乐出声音来!才不赶着上前去给自己找麻烦呢!需要知道这年头,说得越多,错越多。而在圣上面前,你又不能总装哑巴!” “世叔此言甚是,晚辈也觉得,少说话,多做事,才是正经!”张潜心中也有此感悟,再度笑着点头。 “你能想开就好!不容易,老夫如果像你这般年纪,心里肯定会非常不痛快!”张若虚顿时放了心,笑着低声夸赞。 然而,看到张潜的眉宇之间,始终带着一丝焦灼。犹豫了几个弹指功夫,他又低声追问,“莫非,用昭还遇到了别的事情。尽管说出来,老夫这辈子虽然没当过什么高官,却不至于对什么都一无所知。说不定,就能帮你出出主意!” “那我就劳烦世叔了!”张潜闻听,赶紧退开半步,认认真真向对方请教,“我遇到了一个同僚,可能出身于皇族。最近关系走得比较近,他还入了我的六神商行的股……” 有些事情,问郭怒和任琮,肯定不如问张若虚这种老江湖靠谱。当然,最靠谱的选择,应该是杨綝。可惜后者地位太高,张潜根本搭不上。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谁料,张若虚的关注点,竟然跟郭怒差不多。张潜刚刚开了个头,他立刻低声打断,“他出钱了没?还是光吹了几句牛皮,就骗了你的干股走?如果是后者,你可要小心了。人心向来不知足……” “他非但出了钱,还给了我补偿!“张潜咧了下嘴巴,苦笑着补充。随即,干脆从头开始,将跟那李其认识的经过,以及昨天喝酒时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给了张若虚听。 张若虚一开始,还皱着眉头。但是,很快,老人就将眉头舒展开来,笑容满面。待张潜终于将事情陈述完毕,并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老人干脆笑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晃着花白的胡须轻轻拍案,“用昭,到底谁告诉你的,跟皇家子孙交往就不得善终了?!自大唐立国以来,高祖,太祖的儿孙,恐怕已经数以百计。这还不算高祖那些兄弟和同族的。如果谁都不搭理他们,他们平时可怎么活?” “这……”张潜装了满脑子的九龙夺嫡,遗诏传国,顿时,被问得无言以对。 “放心,该怎么交往就怎么交往,你就是跟他拜了把子,都没任何事情。一个小小的奉御,估计顶多是高祖的哪支血脉。根本没有染指皇位的资格。”终于看到张潜“笨”了一次,张若虚越笑越是开心,甚至忍不住抬手擦自己的眼角,“即便有,又怎么样了。你是大唐的官员,凤子龙孙找你问话,你还能躲起来不搭理他们?更何况,张用昭,你有兵马大权么?” “世叔说笑了,我一个军器监少监,哪可能掌握兵马大权?”张潜被问得脸色发红,讪讪摇头。 “那你富可敌国么?”好不容易能“打击”到张潜一次,张若虚干脆死揪着不放。 “怎么可能!”张潜再度摇头苦笑,“我那六神商行刚刚开张。而寄卖的那份药品,到现在都无人问津!” “军器监的火药,甲杖,弓弩,你都能自己做主,随便拿出来给人么?”问话声继续传来,让张潜好生尴尬。 “酒精还没具体章程,其他都得定期送入入兵部库房。我没资格动用!” “那你足智多谋,一步十算?还是出入皇宫,能左右圣上决断?抑或精通占卜神课,能预知吉凶?”张若虚翻了翻眼皮,继续穷追猛打。 “都没有!”张潜被问得面红耳赤,老老实实地低头承认。 “那你不是杞人忧天么?!”张若虚踮起脚,用力拍了他一巴掌,笑得好生得意,“掺和皇家的事情,你得有那本事和资格才行。就凭你现在,一个连上朝资格都没有的五品少监,还让别人来拉拢你?快醒醒吧!你可真是敢想!有那功夫,还不如多酿些酒水出来,好歹能帮老夫解馋!” “那帮朔方军赚钱的事情?”张潜被拍得面红耳赤,却厚着脸皮,继续请教。 张若虚又拍了他一巴掌,刹那间,豪情万丈,“尽管去,皇上不满意,也只会对张仁愿不满,看不见你这种小虾米。况且你能为国家分忧,皇上嘉奖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因此处罚你?朝廷真的这么糊涂了,今后还有谁肯为国而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十一章 长发凌风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张若虚的剖析,虽然未必百分之百准确,至少,让张潜心中的压力减轻了一大半儿。而毕构已经被朝廷从贬谪路上召回来的消息,更是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我终究还是影响了历史。”走在回家的路上,张潜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得意,“哪怕只是影响了局部的局部,最后无法留下任何记录。” 在另外一个时空的正史上,毕构的结局究竟如何,张潜并不清楚。但是,在眼下他所处的时空之中,毕构却避免了被一贬千里,到柳州去与白花蛇为伴的命运。 至于回来之后,此人仍然进入不了朝堂参与国事,而是主动请缨去了都水监满世界架设风车和机井,在张潜看来,对毕构他老人家,真的未必是坏事。至少,能让脾气耿直的老人家,暂时避开朝堂中的旋涡,以免连都水监大使的椅子还没坐热乎,就又去了琼州!(注:海南岛,唐代官员基本去了就有去无回了。) 人心情好,就看什么都顺眼。时令虽然已经到了冬天,可无论远处群山顶上的积雪,还是尽处光秃秃的树枝,忽然都显得如诗如画。 甚至连半空中的阳光,都比前几天明媚了许多,照在人脊背上,令人感觉暖烘烘的,恨不得立刻引吭高歌。 “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静静地开吧,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丫……”前后看看,确认周围没有人,也确信不会把狼招来,张潜活动胳膊做了几个扩胸动作,然后低声吟唱。(注:老狼的《把我唱给你听》,流传了二十余年的经典) 云停,风静,阳光透过树枝洒在湿润的泥地上,斑斑驳驳,宛若鎏金。 轻轻对着雪融化后形成的积水,咧了一下嘴巴。他的声音渐渐转高,隐约带上了几分憧憬,“谁能够代替你呢,趁年轻尽情地爱吧……” 非常可惜,今天没有在张若虚家,看到红宝石姑娘的身影。原本,张潜走在通往张若虚家的土路上之时,心中隐约还带着一点点儿期盼。虽然,虽然他也清楚地知道,跟红宝石少女相遇的概率,其实跟大冬天里遭到雷击差不太多。 可除了张若虚家,张潜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还有机会与她相逢。 金城公主据说住在皇宫里,以他目前的身手,根本没有潜入进去的可能。而侍中杨綝家,也戒备森严,并且谁也无法保证,做孙女的,一定会跟祖父住在同一个院子内。 “我把我唱给你听,把你纯真无邪的笑容给我吧!我们应该有幸福的,快乐的,晴朗的时光……”猛地扬起头,带着浓烈的不甘,他冲着天空发出呐喊一般的欢歌。虽然确信,这一刻,除了自己,谁也听不见。 她知道自己见过了她的祖父么? 她知道自己在努力改变她的命运么? 她知道,自己从第一眼见到,就把她的身影刻在了心上,无法再忘记么? 她知道…… 答案,恐怕大部分都是否定的。可那又怎样?自己努力去做了,将来改变的,就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命运! 自己所求的,原本也不是让她知道,让她感动。自己只求,只求自己努力为她在做这些事情之时,感到快乐,且浑身上下充满了激情。 “嘎嘎,嘎嘎,嘎嘎……”几只寒鸦,被歌声吓破了胆子,振翅从树梢上飞起,惨叫着掠过了唱歌者的头顶。 歌声戛然而止,张潜哭笑不得地摇头。老子唱得有这么差么?好歹对着手机练过的几十遍的,虽然嗓子五音不全…… “嘚嘚,嘚嘚,嘚嘚嘚嘚……”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紧跟着乌鸦叫,传入了他的耳朵。凝神远眺,只见碧蓝的天空下,一串矫健的身影迅速由远及近。 红色,绿色,蓝色,白色,玫瑰色……,宛如一朵朵盛开的春花,在马背上轻轻摇动。 “是她?”张潜本能地停住了脚步,抬手揉眼,以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当手放下之后,马背上的身影已经近在咫尺。 是她,没错!红靴,白裘,长发凌风。在一大串鲜花般的少女队伍中,耀眼夺目。 又用力眨了几次眼睛,张潜终于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红宝石步摇依旧像初见那日一样,别在她的秀发间,随着马背的起伏上下跳动,宛若一段跳动的火焰! 他迅速将手举了起来,试图跟她打一个招呼。然而,手举到一半儿,却又迟疑着放了下去。 她身边跟着至少十个人,看打扮,要么是官宦之家的少娘,要么,是她的亲信随从。无论是前者和后者,举手打招呼的举动,都会清楚地落在她们的眼睛里。 对她来说,这个动作,不仅仅是唐突和失礼,还会带来一连串的麻烦,甚至将她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努力向路边泥地里退了两步,张潜收起胳膊,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陌生人。 努力不去看她,不去看所有少女,不去看风中飘舞的长发和跳动的火焰。虽然,虽然那团火焰,始终燃烧在他心脏深处,烧得他心脏又热又疼。 “前方是我舅父的庄子,咱们进去把坐骑让仆人帮忙喂一下,自己也喝点儿茶水养养精神!”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马蹄声的缝隙里传来,每一个字,都清晰异常。 “姐姐好主意!” “甚好!,甚好,我的马早就跑不动了!” “少娘子,我们头前去……” 山路上,响起一片清脆的回应,宛若黄鹂出谷。 ‘她没看到我,即便看到了,也不可能停下来!’低着头,轻轻吐了一口气,张潜努力侧转身体,缓缓走向自己的庄子,将马蹄声和黄鹂般的少女说话声,尽数留在了身后。 这里是八世纪的大唐,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华夏。他的歌,他的心愿,注定无法当着许多人的面儿,唱给她听。 虽然,虽然这一刻,他们都年少如花。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黄鹂般的说话声,也萦萦绕绕,最后悄不可闻。 “呼——”抬起头,对着蓝天白云,张潜长长地吐出一道白雾。然后咬紧牙关,毅然转身! 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错过了,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先前说要带着少女们,去她舅父家饮马。那么,自己现在去见张若虚,就有很大机会,跟她相遇。 到了舅父家,做外甥女的,总不能不去跟舅父打个招呼吧? 舅父的忘年交,与她凑巧遇到了,说句话总不算逾礼吧? 哪怕不说话,能多见她一次也是好的。至少,至少能让自己心中的影子,更为清晰! 哪怕…… 有股滚烫的热气,迅速涌满张潜的四肢百骸。迈开大步,他风驰电掣朝着张若虚家跑去。唯恐跑得慢了,再与红宝石少女失之交臂。 “嘚嘚,嘚嘚,嘚嘚……”跑着,跑着,就又有马蹄声,清晰地从对面传了过来。 “究竟是迟了一步!”全身上下的力气,迅速消失。张潜绝望地停住了脚步,愣愣抬头。 却看见,一匹青色的坐骑,快速从对面迎了上来。 马背上,有一名少女,红靴,白裘,长发凌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十二章 三年之约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 提起炭笔,在白纸上画了一串小碎浮萍。随即,又迅速勾勒出几朵小花,一湾流水,一个痴痴坐于岸边的钓鱼人。 摇了摇头,张潜看向窗外,满脸阳光明媚。 是青荇,不是青青,他终于弄清楚了对方的名字。只不过,过程有些丢脸。 昨天下午,当她轻轻拉住了战马,霞染双颊之际,他竟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青青姑娘,你是丢了东西吗?” 囧,囧到无法再囧! 两辈子所有尴尬加起来,恐怕都比不上昨天那一瞬间多。 好在,她比他在二十一世纪遇到过的所有女生都坦诚,微微愕然之后,竟然利索地跳下了坐骑,笑着摇头:“敢教用昭兄知晓,我叫青荇,不是青青。名字是舅父帮忙取的,据说出自《诗经》。” 刹那间,阳光潋滟,风也变得轻柔……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抬起笔,在画面旁写了几句诗,张潜笑得满脸幸福。 还需要更多的语言么,肯定不需要了。好歹也是文科生,《诗经》里的第一名篇,《雎鸠》他还是背过的。 于是,流浪了两个时空的心,再也不孤单。 其实他先前的话也不算完全错,她的确是借口掉了东西,支开了同伴与丫鬟,掉头跑回来的。 所以,昨天下午,留给她和他独处的时间,很短,很短。短到他刚刚鼓起勇气,拉住了她的手。她已经红着脸重新跳上了坐骑,消失在远处传来的呼唤声中。 我昨天真的拉她的手了吗?抬起手,仔细看了看,张潜的眼睛里,写满了似乎,可能,和不确定! 然而,手掌心处,却隐约还留着一缕余温。 “三年!”他再度提起笔,在钓鱼人身边,狠狠写下一个期限。然后,又长长吐了口气,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昨天留给她和他的时间虽然短,却已经让他了解到了足够多的信息。 少女叫杨青荇,出身于弘农杨氏。他父亲姓杨名矩,官拜鄯州都督。祖父杨綝,官拜侍中,还曾经担任过武则天时代的平章政事。 吐蕃遣使求婚,大唐国内部千疮百孔,无力同时应付吐蕃和突厥两家的纠缠。所以,今年四月,李显将嗣雍王李守礼的女儿,也就是他的侄孙女李芊芊,认为义女,封为金城公主,许给吐蕃王为皇后。 此时,金城公主九岁,年少孱弱。 为了表达大唐的耿耿忠心,嗣雍王李守礼至交好友杨矩,就将自己的小女儿献了出去,作为公主的媵,由大唐皇帝李显,一并许给了吐蕃王。 “用昭兄见谅,不是青荇不不知羞。没找你确认,就自作主张,将对你的感觉说给了祖父听!”红宝石少女杨青荇的话,温柔而又果决。“只是青荇,没有时间耽搁。所以,只能豁出去赌一次,你对我的感觉,和我对你的感觉,一模一样!” “不怪,不怪,我真的不怪。这些天,这些天来我一直在猜,猜你的心思。只是,只是不敢确定而已!”没相到唐代的少女,居然如此大胆,张潜当时的回答,有些语无伦次。 “祖父说,他使出全身解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确追了过去,紧紧拉住了她的手。仿佛这样做,可以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 而她的手,也紧紧地与他的手相握,刹那间,关节发白,身体瑟瑟发抖。 她知道,自己并不像刚才刻意表现出来的那么勇敢。 他也知道,天翻地覆并不容易。 但是,有些承诺,既然说出了口,就如同誓言,海枯石烂,永不更改! “呼——”又对着旭日长长吐了一口气,将脑海里的回忆,和心中的幸福与酸楚,一并收好。张潜放下笔,开始检视自己的资本。 药还在寄卖中,但是已经不属于自己。 高仿绿水鬼应该还能用几年,但是,除了换钱和看时间之外,能带给自己的帮助非常有限。 小瑞士军刀,用来修果皮和动手术,都是上上之选,用来杀人或者作战,简直就是笑话。 而手机和太阳能充电器,从最近几次充电时间的长度来看,张潜很清醒地意识到,这两件“法宝”,恐怕坚持不了三年。 “吁——”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张潜开始明白,为何老狐狸杨綝,对自己始终报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态度了。 与时代和国家相比,每个人都渺小得宛若一粒尘沙。 老狐狸之所以帮助自己,只是出于他心中对孙女的那份愧疚。从头到尾,老狐狸真正指望的,依旧是吐蕃人自己控制不住贪婪,在三年内兴兵来犯。而不是张某人这个毫无根基的八品主簿,能推翻国家的和亲之策。 如果三年之内,吐蕃忽然兴兵犯境。金城公主自然不用远嫁,杨青荇便能重获自由。届时,张某人的官职刚好不大不小,弘农杨家把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大龄的孙女嫁给他,也不算跌份! 而如果吐蕃真的控制住了贪欲,三年之内不再兴兵犯境。对于老狐狸来说,他也尽了心,可以毫无愧疚地将孙女送上远嫁的马车。对弘农杨家来说,即便是做媵,嫁的也是一地之王,双方也是门当户对。 “老王八蛋!”低声对未来的岳祖父骂了一句,张潜抓起炭笔,狠狠在砚台上研磨。 木炭承受不住压力,迅速碎裂。张潜用手指碾了碾,满意地点头。 炭唾手可得,硫磺和硝石,在药店里就有。是时候把大杀器造出来了,即便不马上用,至少有备无患才好。 想到这儿,他果断抬起头,准备以炼丹的名义,吩咐管家去自己买硫磺和硝石。却看到,小胖子任琮不知道什么候,已经悄悄地站在了屋门口儿。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找我有事儿?”张潜被吓了一大跳,眉头迅速皱成了疙瘩。 “刚到,看见师兄你在作画,就没敢出声!”丝毫没感觉到张潜的不快,小胖子任琮指了指桌子上的白纸,笑着解释。 “有事就说,以后不要像个鬼一般吓人!”知道小胖子是个没心机的,张潜无法对他发火,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声催促。 “师兄的画技,也是师门所传么?”小胖子任琮却只缩了缩脖子,以示畏惧。然后就笑嘻嘻走了进来,指着画面上的钓鱼人,继续刨根究底,“师兄这画得是什么啊?荇菜和花,我都认识。这旁边黑乎乎的一堆是什么,怎么看上去好像一只癞蛤蟆?!哎呀,师兄饶命!来人啊,大师兄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十三章 门庭若市? (上) “今天怎么没去军器监里头盯着,大早晨又跑到我这里来了?”揪住任琮给自己当了一会儿“人肉沙包”,张潜笑着收起了拳头。抬手给对方和自己各自倒了一盏茶水,笑着询问。 “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跟尚撵局的李奉御约了明天正式开搬。所以我就过来跟师兄汇报一声。”任琮笑呵呵地接过茶水,一边喝,一边眉飞色舞地卖起了关子“师兄,你猜,我刚才在院子门口儿,遇到了谁?” “谁?”张潜楞了楞,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诧异。 这年头儿,在任京官一般都居住于长安城内。像他这样当了五品少监,却依旧把家放在城外的,绝对是凤毛麟角。这导致他的社交圈子非常小,平素除了两个师弟之外,只有贺知章、张若虚、孙安祖三位前辈。而后三位,来他家做客,早已经不需要在院子门口等候通报,直接就会被二管家老崔给带到正堂。 “王毛伯!”见张潜果然被自己问得满头雾水,小胖子任琮笑得愈发得意。“正拎着礼物,毕恭毕敬等着崔管家带他进来呢。呵呵,这种人……” “我不是交代过了么,他家的佃租和债务全都免了!崔管家怎么又当成了耳旁风?”张潜闻听大急,立刻放下茶杯,大步流星往外走,“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崔管家……” “不是,不是,大师兄你别着急,你听我慢慢说!”唯恐崔管家被误伤,任琮赶紧追上前,一把拉住张潜的衣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说的话,崔管家有胆子不听么?是另外的事情,就是,就是先前你让王毛伯进庄子里当教头,教你练武!” “练武?”张潜又楞了楞,这才想起自己释放王毛仲的那天夜里,的确向其兄长发出过邀请。 而当初他之所以邀请王毛伯到自己家里来做事,一则是为了研究一下,骑在马背上厮杀与徒步肉搏,到底有什么差别。二来,则图的是王毛伯的父亲,跟大唐军方的渊源。 而后来因为王毛伯一直病得下不了床,张潜自己也为了酒精和风车机井组合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就把这个茬儿给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时隔两个多月,王毛伯居然又主动上门来兑现承诺。 如此看来,此人倒是个众诺守信的豪杰,值得一见。而崔管家故意拖延不替他通报的举动,实在有些狗眼看人…… “我就知道,大师兄将这个茬儿给忘了!”仿佛猜到张潜会因为崔管家刁难王毛伯的举止生气,任琮赶紧又快速补充,“我估计,任全见你忙,也没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你。那王毛伯硬气得狠,从庄子上回去的第二天,就拿他弟弟给他的钱财,还清了欠你的佃租和饥荒。然后就一直养病养到现在。师兄你现在已经是正五品少监了,如果随便一个乡亲,想见您就能见到您,你家的院子岂不得被挤成菜市场?” 他自以为解释得非常清楚,张潜却越听越是糊涂,皱着眉头,满脸茫然,“我家院子被挤成菜市场?乡亲们没事儿干,来见我作甚?我又不是管着他们的县太老爷?” “师兄,你可比县令大多了!”任琮听了,立刻哭笑不得地跺脚,“在大唐,只有京兆、河南、太原府三地的县令,才正六品。你比京兆府的任何一位县令,都高三级呢。虽然你管不到地方头上,可乡亲们觉得,能进院子里头来,沾沾你的福气也是好。况且只要见了你之后,出去就可以吹嘘,说跟军器监的张少监乃莫逆之交。以后再见到县衙们的六房书办,也不用犯怵!” “啊——”张潜升职以来,光顾着琢磨怎么去救杨青荇脱离苦海了,根本没功夫想其余杂七杂八。听任琮越说越夸张,顿时有些瞠目结舌。 而那任琮,见张潜不信,索性直接亮出了证据,“还有,师兄你是五品少监,圣上还赐给了你一个从四品太中大夫的散职,按照待遇靠上不靠下的标准,除了你自己的田产全部免赋之外,官府还应该给你补足七百亩职田,外加七十名仆役的工钱和伙食费用!” 狠狠喝了一大口茶,他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羡慕表情,“虽然京畿附近没有闲地儿,职田肯定只能给你折成粟米。可七十名仆役的名额,眼下你庄子里所有家丁和奴仆加一起,也凑不够。最近这几天,前来你家门口自卖自身的,带着田产来投报的,早就在后门那边排成了长队。亏得任全和老崔两个知道轻重,从来没对任何人开口子,否则,你哪天早晨起来,院子里肯定会见到一大堆陌生面孔!” “这……”甭说在二十一世纪连学生干部都没当过,即便在二十一世纪当过厅局级,张潜也不可能享受到大唐官员这种待遇。顿时,嘴巴张得更大,眼睛瞪得更圆,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怪不得古文中,范进中了举人后立刻高兴得疯掉。明清时代,举人就有了出仕资格。而只要当了官儿,待遇可就比二十一世纪公务员强得太多! 想想今后国家会出钱替自己养活七十名奴仆,张潜又顿时觉得压力山大。自己家里现在只有一口半人儿,怎么可能需要那么多奴仆?况且庄子里,又是花露水作坊,又是炼药炉,自己刚才还打算尽快制造一批黑火药来以防万一。到时候人多眼杂……(紫鹃:我怎么能算半个?搓衣板儿也有人权!) 正神不守舍地想着,耳畔却又传来了任琮兴奋且骄傲的声音,“你当初让那王毛伯来当教头,他一直借着养病的理由,不肯过来。如今终于舍得他家传的那点儿本事了,可五品少监家的教头,岂是人人都能做的?师兄你只要往人牙子那里放一句话,半天之内,就有的是沙场好手上门卖身为奴。本事只会比他高,绝对不会比他低。崔管家晾他一晾,那是知道师兄您仁厚,不愿意为此让师兄担上一个得意了就看不起乡亲的恶名。要是换了别人家,早就大棍子打过去了。他还想从前面的侧门进府,哼,做梦去吧。换了别人家,连后门儿,都不会给他开!” “别,别,还是让他进来吧!好歹知根知底儿,住的也近。”听任琮越说越得意忘形,张潜赶紧强迫自己从惊愕状态之中挣脱出来,出言打断,“并且,我要沙场好手干什么?我只是想多少了解一下马上作战基本技巧而已。就王毛伯正好,雇了别人,我还怕给自己招灾呢!” “那倒也是,外边的人,毕竟鱼龙混杂!”任琮想了想,心悦诚服地点头。“真要看家护院的话,咱们作坊里的伙计,比外边的人,也靠谱得多。” “嗯!”张潜笑着点头,随即,将目光快速转向书房之外,正准备喊家丁张贵,去通知崔管家放王毛伯进来相见,不料,他的衣袖却再度被任琮轻轻拉住,“师兄,师兄,我还有事儿想跟你商量。你别先急着召见王毛伯,他如果连这点儿气儿都受不了,你也没留下他的必要!” “有事儿?”张潜自动忽略了任琮的后半句话,诧异地回头,“有事儿你刚才不直说,非要跟我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作甚?任小五,你是不是真的想跟我学拳脚了?” “别,别,大师兄饶命,大师兄饶命!”任琮吓得双手抱头,快速缩向书房的墙角,“师门绝学,我这辈子能掌握一两样就满足了。拳脚功夫,您,您尽管传授给二师兄。我真的不学了,贪多嚼不烂,贪多嚼不烂!” “说,你一大早晨过来,到底为了什么事儿?”张潜向他迫近了两步,手指揉得咯咯作响,“你如果敢再绕弯子,可别怪我这当大师兄的清理门户!” “我说,我说,大师兄饶命,大师兄饶命!”任琮无处可躲,双手抱着脑袋连连躬身,“我,我昨天晚上,不是,不是回了趟自己家么?我阿娘,我阿娘就问我,能不能照顾一下自己的兄弟。刚好军器监里头,还有几个流外五等的典事位置空着。我就想问问,问问大师兄,能不能照顾我家二弟一个名额……”(注:流外官,唐代从九品之下,为流外官。流外官分为九等,相当于拿个干部身份吃公家饭,但没有文凭要求。干的好,可以升入正式官员队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十四章 门庭若市? (下) “照顾你弟弟一个名额?”张潜收起玩闹的心态,眉头轻皱。“是你阿爷要求你的么?” 据他刚刚来到大唐那几天的观察和直觉,小胖子在任家的地位,可是不怎么样! 虽然此人衣食无缺,花钱也可以随心所欲,可平素却住在长安城外的庄子里,轻易不敢踏入城内任府的大门。 而小胖子的那位继母,表面上看起来对他温柔慈爱,视若己出。实际上,却唯恐他得了其父亲任琼的半点儿欢心。仿佛小胖子将来会变成老虎,将下面几个同父异母弟弟和妹妹全都吃掉一般。 所以,如果是任琼向小胖子提出的要求,张潜认为勉强还可以考虑一下。毕竟双方在六神商行那块,还有保持着紧密的合作关系。而如果要求是任夫人提出来么,呵呵,那就得仔细斟酌一番了…… “是我继母求我帮忙的,她说我二弟任碧年纪也不小了,读书的悟性又一般。”小胖子被问得心虚,红着脸,低声解释。“我阿爷又去甘州那边了,开春之前不可能回来。我是家中长子,理应为父亲分担一些,免得他远在千里之外,还对家里的事情放心不下。” 这就是小胖子的弱项了,根本记不住别人的坏。张潜听得心中暗暗叹气,正犹豫是不是再提醒几句,却又听小胖子低声补充道:“我知道继母不喜欢我,但她毕竟没有学着别人那样,克扣我吃穿用度,不准我读书。我以前一心想去学剑,她也没死命拦着。所以这次她求我帮忙,我就没忍心拒绝。并且二弟毕竟也是我父亲的儿子,人品也还端正……” 张潜彻底拿小胖子没了脾气,只能翻着眼皮,低声答允,“如果你觉得你二弟还堪一用,就安排他去你二师兄手下做个典事吧。不要放在甲杖署那边。自己亲兄弟,自己肯定不好管!” “谢谢大师兄,谢谢大师兄!”任琮立刻如蒙大赦,一边作揖,一边笑着补充:“肯定是放二师兄那边,商铺里招学徒,都讲究互相换子侄相招呢。更何况,咱们这里还是九监重地!我二弟人很聪明,放在二师兄手下磨炼一番,将来肯定能有一番作为。”(注:换子侄相招,过去商人教育子侄的规矩,不带在身边亲自教育,以免做长辈的心软骄纵了儿子。而是跟同行好友交换子侄去做学徒。) ”连个明经都考不出来,再聪明能聪明到哪去?”张潜心中偷偷嘀咕,然而,却不忍心连小胖子都一起给打击,未宣之于口。 小胖子任琮了却了一桩心事,情绪高涨。忽然向前凑了几步,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师兄,周建良大后天走。我和二师兄琢磨着,后天在阿史那家开的青楼里请他和李奉御喝酒听曲子,看胡旋舞,不知道师兄你……” “你们自己去就好了,我最近几天心中略有所得,需要安静地把想到的东西做下来!”张潜眼前迅速闪过红宝石少女的身影,赶紧摆手打断。 “那我们就自己快活去了。”任琮狐疑地朝周围看了看,却没看到任何女人的影子,只好遗憾地点头。 在他眼里,大师兄刚才的反应,很像家有悍妇,夫纲不振。然而,据他所知,眼下师兄身边除了一个紫鹃,并没有第二个女人。并且,他现在早就弄清楚了,紫鹃那小丫头,其实连个通房丫头身份都是装出来的,哪可能有胆子管到大师兄头上。 正困惑间,却又听见张潜低声询问:“为朔方军的酒精都准备好了?一共能给周都尉带走多少斤?眼下天寒地冻的,他怎么带?” “朝廷给朔方补充了两千名骑兵,每个骑兵用皮袋子装十斤,两万斤轻松能够带走!”听师兄问到正事儿,任琮赶紧收起笑容,认真地回应,“但是朝廷只批给了朔方军一万斤酒精试用,周建良按照二师兄的指点,又去张正监那边磨了三千斤出来。总计一万三千斤,骑兵携带能力还有富裕。” “嗯!”张潜点点头,随即郑重吩咐,“把咱们家的菊花白,装两千斤给周建良带走。告诉他,这个是专门用来给将士们喝的,不是用来洗伤口和放火的!” “是,我就知道大师兄你会出手帮他!”任琮对此早有预料,答应得也格外兴奋。 “给朔方军带走的酒精,你让郭怒放一些硫磺粉进去。以后,就按这个惯例,凡是叫做火药的酒精,都稍稍加一些硫磺粉。”张潜稍稍犹豫了一下,又快速补充。 硫磺能够破坏细菌表面的有机保护膜,至其死亡。少量硫磺溶解于酒精之后,只会增加其消毒的效果,不会对人体产生任何危害。但加了硫磺的酒精,味道会变得非常差。即便再经过稀释,也不可能被人当成白酒来解馋了。 这也是他为了避免供应前线的酒精,被挪作他用,而未雨绸缪。毕竟,眼下的酒精,是从纯粮食酿制的黄酒之中蒸馏提纯而得。光计算原料成本,都是黄酒的十倍不止。如果没用在给将士们清洗伤口或者消灭敌军上,而只是满足了一部分军官口腹之欲,他这个最早将白酒蒸馏技术引入到大唐的人,罪过就大了! “放硫磺?”任琮的大脑,跟不上张潜的思维跳跃速度,琢磨了半晌,仍然愣愣地追问。“放硫磺作甚?放多少合适?” “让你通知你二师兄,你就通知。具体剂量,先按照每捅放一两试试。记得放硫磺粉,然后安排人用木棒搅均匀。”张潜略加斟酌,继续补充。“我说的是二百斤的大桶。不是你们调酒用的小桶!” “是,师兄!我记住了!”任琮不敢再问,点点头,抓起炭笔,将数字记在了纸上。 “这几天我会做一些东西,届时,可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你等会儿跟安排作坊里伙计,帮我在后花园挖一个大点儿的地窖。这样,响声会小一些,免得惊扰了邻居。”趁着任琮今天在,张潜干脆把试制火药的场地问题,也一并交给对方去解决。 “是,师兄!”已经目睹了太多自家大师兄的神奇之处,任琮早就见怪不怪,立刻答应着,在纸上快速记录。 “地窖挖两丈深,下去后,在底部单独扩出个房间来,用上好的木材支撑,以防倒塌。房间高一丈,长一丈五尺,宽度,大概也一丈五尺吧!”见他记得认真,张潜索性将“地下实验室”规格,也交代了下去。 正准备再交代一些进出地窖的台阶规格,以及取暖照明设备的细节,他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大管家任全,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庄主,庄主,有贵客!都水监毕大使和将作监的阎大匠来了。渭南县的方县令也来了。仆不知道该先领谁进来,还请庄主您赶紧示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十五章 百骑司 (上) “圣上,都水监大使毕构,将作监大匠阎务明两人,与渭南县令方拱,今日在军器少监张潜家门口儿不期而遇!”紫宸殿东侧的御书房,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半弓着身体,低声汇报。 “哦,他们去找张少监做什么?”正在批阅奏折的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抬起头,到一半儿,脑海里忽然响起了百骑司以前对张潜的汇报,他的声音顿时就小了下去,无奈地轻轻摇头。 也不怪张府的两个管家没见识,那张潜本身就是个没样子的。当初身为大唐八品主簿,居然摘掉帽子,脱了官袍,在泥地里跟一个吐蕃的兵曹拳脚相搏。 好在那天他打赢了,如果他不小心输了,大唐朝廷的脸面,至少整个军器监的脸面,都得被他给丢个精光! 不过,那厮也算得上文武双全。居然硬生生用拳脚,把一名吐蕃精锐兵曹给砸晕了过去。要是大唐文官个个强悍如此,以后沙场争雄,哪里用再派什么武将!一名四品刺史带兵出战就足够了,派十六卫将军出去,简直就是欺负人! “圣上,张少监与贺著作郎乃是忘年交,要不要通过贺知章那边,帮他安排个新管家进去……”察觉出李显的心情已经转阴为晴,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向前凑了凑,赶紧小声提议。 “罢了!”李显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贺知章是个有名的厚道人,你若是这样做,与逼他告老还乡,还有什么区别?罢了,慢慢来吧,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末将明白,末将让人继续努力!”郑克峻如释重负,赶紧躬身领命。 “按跟其他官员一样待遇就好,不用再专门派人盯着他。他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朕能察觉得到!”虽然看上去精神非常不济,李显头脑却很清醒。摆了摆手,笑着补充。 然而,没等郑克峻做出回应,他却忽然又用目光盯着对方的眼睛,快速追问:“他师门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有一些头绪没有?” “圣上恕罪!百骑司几乎搜遍了终南山,却一无所获!”郑克峻的脸色顿时红得发紫,低下头去,结结巴巴地汇报。“唯一线索就是,据香积寺的和尚说,张少监,张少监出现的那天,香积寺的大钟,不敲而鸣。同时,香火蜡烛的烟,皆指向了香积寺西侧某个方位,仿佛那边有东西在用力吸气一般!” “嗯?”李显刚刚放开没多久的额头,再度皱紧,苦思冥想,也想不清楚,究竟什么情况,才会出现如此怪异的现象。 那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非常擅长察言观色。见李显想得辛苦,赶紧又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补充,“圣上,这事儿,末将专门派人跟白云观的李道长旁敲侧击了一番。只是,他的话,未必可信!” “他怎么说,你学给朕听!是否可信,朕自有判断!”李显对佛道之事,一直持将信将疑的态度。见郑克峻说得神秘,忍不住有些心痒,便笑着吩咐。 “他说,佛家说藏须弥于芥子,道家说什么洞天福地,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很多名山大川,深处都别有冬天。一般人无缘得以进入,怎么寻都寻不着。但有时候洞天的入口开了,距离近的人和物件,就会产生感应。”郑克峻不敢隐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如实汇报。 “哦,这倒跟张卿自己的说法,对得上!”李显轻轻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是将信将疑。 郑克峻立刻不敢再多嘴,低着头,等着他做决断。足足等了有小半柱香功夫,才听见御书案后又传来了新的声音,“算了,既然查不到,就算了。天寒地冻的,你麾下的弟兄们也辛苦了。回头所有奉命追查此事的人,每人发两个月的薪俸。然后,停了此事,将过程和结果归档,封存起来,以备今后调阅!” “是,圣上!”郑克峻又松了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跟着舒展了许多。 虽然应天神龙皇帝是一位“仁君”,但是按照朝廷的规矩,总不能让一个来历都说不清楚的人,轻易就掌控了军器监这种要害之地。所以,自打张潜出仕以来,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就被上头指派了一个重要任务,查清此人的真实来历,并且,弄清楚此人出山的真实目的。 郑克峻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这回又接到了一个可以在皇帝面前大出风头的美差,连续几天,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然而,正式开始调查之后,他愕然才发现,美差居然变成了一团铁蒺藜。 不像以前那些走终南捷径的隐士,如卢征明,卢藏用兄弟。背后站着一个庞大的家族,百骑司只要用心去查,连二人小时候哪天读书不用心被先生打手板儿,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自称出身于秦墨的张潜,在与任琮相遇之前,居然没有在大唐存在的任何痕迹。籍贯,出生地点,左邻右舍,同学亲朋,全都是空白! 也不像那些来自天竺国的骗子,无论怎么装神弄鬼,图的都是一个字,钱。而秦墨弟子张潜,虽然发财的本事丝毫不属于天竺国的骗子。却从未,也不屑装神弄鬼。据百骑司调查,此人不止一次,否认自己是仙师,大师,甚至很讨厌这两个称呼,不惜为此跟人翻脸。 至于此人对做官的态度,据百骑司的侦查和郑克峻本人的推测,也是随意得很。因为护驾有功,被连升数级,没见他有多欣喜。当初献上火药和火药消毒之术,只换了个八品主簿当,也没人听见他说过一句怨言! 偏偏此人还不是什么谨言慎行之辈,否则,也不会脱掉官袍,跟吐蕃兵曹在泥地里打架。更不会刚刚做了军器监的少监,就跟一位皇族称兄道弟。 …… 如是种种,越查,郑克峻越迷糊,越查,就越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钻进了葫芦里的苍蝇。四周围黑洞洞的一片,啥都看不见。只能凭着感觉乱撞。撞得鼻青脸肿,晕头转向,却永远撞不出个结果来。 而今天,他终于解脱了。 应天神龙皇帝亲口吩咐他放弃追查,收队存档,他才不会再傻傻地去非要弄个明白。哪怕张潜的来历是假造的,背后藏着一个惊天的阴谋。能将出山之前所有痕迹,清理的如此干净,他背后的那个势力,也绝非一个小小的百骑司副总管所能招惹。 能放手之时不放手,等于嫌自己命长!在百骑司副总管位置上做了这么多年,身上还兼有李家和武家双重血脉,郑克峻非常知道把握分寸。 “他寄卖的那份灵药,你派人查过了没有?”正当他暗自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做葫芦里的苍蝇之时,御书案后,却又传来的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的声音。非常缓慢,又非常柔和,听起来不像是人在说话,而是天空中的神明突然开了口,“药效真的有那么神奇么?可以让将死的人,都转眼就又生龙活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十六章 百骑司 (下) ‘终究还是为了灵药!’郑克峻心中发出一声长叹,表面上,却依旧回答得毕恭毕敬,“回禀圣上,末将派人借着长见识为名,近距离察看过那两份灵药。的确看上去颇为神奇。但其功效不过是……” “两份”李显再度出言打断,双目之中,迅速射出两道精光。 “是两份不同的药,一份叫百服宁,功效在于缓解病人高热不退。”郑克峻犹豫了一下,声音不知不觉间开始变高,“另外一份,则是辟邪丹,功效只是解决伤口感染,与火药非常类似!末将还派人查证过商贩任琼,当初他的确是被涂了金汁的脏箭所伤,处理不干净,导致了伤口感染,邪气逆冲。前几天他又去带领大队伙计去了甘州,看上去身体与寻常人一样强健!” “只能用来治伤?”李显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声音中也透出了不加掩饰的失望。 “只能用来治伤。商行掌柜反复强调过,只有这一种功效。所以,才迟迟无人问津。”郑克峻老老实实地重复,不敢对“辟邪丹”的功效,做任何夸大或者缩小。“至于其他,都是以讹传讹!” “嗯——”李显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沉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是,也没有吩咐郑克峻退下。 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的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木然站在原地,心中百味陈杂。 如果连皇帝都需要使用“辟邪丹”来治疗金创感染,那敌军得打到什么位置?大唐的国力,又得衰败到什么程度?! 如果皇帝藏在深宫里,还被刺客所伤,那要百骑司还有什么用?他这个副总管和麾下的百骑,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想到这儿,他狠狠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提醒:“圣上,末将曾经拿监狱里的死囚,试验过火药的功效。几乎对于所有外伤都有用。只是涂的时候剧痛难忍而已。” “嗯!”李显嘴里再度发出一声沉吟,对郑克峻的说法不置可否。 郑克峻见此,只好又把心一横,再度低声补充,“启奏圣上,末将已经查明,那两样灵药,虽然由三家商行合力寄卖,但真正幕后的依仗,却是褒国公家。段氏一直事君忠诚,圣上如果希望他们献药,末将随时可以安排人去暗中指点一番。” “胡闹!”李显这回终于不再沉吟,紧皱着眉头,厉声呵斥,“朕需要巧取豪夺么?朕又不出宫门,要那灵药作什么?这种混账话,以后休要再提!” “圣上息怒,末将知罪,知罪!”郑克峻被骂得满头雾水,躬着身体行礼。 “下去吧!”见他满脸诚惶诚恐模样,李显顿时又觉得意兴阑珊,对着门口儿轻轻摆手。 “末将告退!”郑克峻如蒙大赦,赶紧又行了个礼,大步流星走出书房。临迈过门坎的时候,腿脚拌蒜,差点儿没一头栽在地上。 “哼!”将此人“落荒而逃”的模样全都看在了眼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更是气儿不打一出来,手扶书案,沉声冷哼。 他自问不是嗜杀之君,尤其比起他母亲。可自打太子斩杀武三思,又自尽于终南山下之后,身边的大多数人,见了他却如同老鼠见猫。 这让他在心里不舒服之余,还感到非常的委屈。仿佛一个连蚂蚁都没踩死过的和尚,却忽然被官府当成了杀人凶手一样。 天可怜见,他这个皇帝,当时可是什么都没干。包括那个逆子的死,也不是他这个做父皇的苦苦相逼。 那个逆子杀人杀红了眼睛,当夜竟然带兵冲击皇宫。作为正年富力强的皇帝,他当然不能命人打开宫门,放那逆子入内,然后自己去做一个什么不管的太上皇! 那样的话,非但平素跟逆子不合的安乐公主,皇后,还有其他几个皇子,会死无葬身之地。已经入土为安的“则天大圣皇后”,也会在梦里过来追问他,二十多年前说他不适合做皇帝的论断,是对是错!(注:则天大圣皇后,是武则天临终前给自己留的谥号。) “朕非昏庸之君!”眼前迅速闪过第一次被母亲赶下皇位时的情景,不甘心的咆哮声,立刻从李显的嘴里喷涌而出。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猛然抬起手,死死去捂自己的嘴巴。 这个动作,着实有些用力过猛。刹那间,他的心脏猛地一抽,剧烈的绞痛,顺着胸骨后迅速向肩甲,手臂等处弥漫。直疼得他眼前发黑,脸色煞白,汗珠顺着额头淋漓而下。 “圣上——”当值的太监高延福手疾眼快且经验丰富,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单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伸出另外一只手的食指,在他胸前的颤中,背后的至阳等处要穴用力急按。 一连串穴位按压过去,高延福被累得额头上汗珠滚滚。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脸色却明显缓了过来,心脏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注:按压穴位是心绞痛的急救诸多手法之一,的确有效。但不建议尝试,有病去医院才是正经。) “圣上——”其余太监宫女,这才发现情况不妙,纷纷尖叫着冲上前,替他送茶汤的送茶汤,揉胸口的揉胸口,乱做一团。 高延福不愿跟别人争功,迅速退了几步,躬身请示,“圣上,可否传太医入内诊治?老奴这几下子,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算了,这病,太医根本不会治!”李显的心脏已经恢复了正常,但精神却像霜打了的庄稼般蔫了下下去,挥挥手,有气无力地吩咐。 “圣上,孙太医曾经说过……”非常担心李显的身体情况,高延福低下头,小声劝谏。 “今天的事情,不准跟任何人说。你,给他们下封口令!”李显却不肯把他的话听完,皱着眉头打断。随即,闭上眼睛,将身体斜靠在御座上,拒绝再听周围的任何声音。 也不怪他如此绝望,这压根儿不是太医能治好的病,而是老天加在陇右李氏头上的诅咒!想当年,孙安祖的祖父孙思邈,都对此病束手无策。更何况,孙安祖的本事,还不到其祖父的十分之一! 大唐高祖皇帝李渊死于此病,太宗皇帝李世民也死于此病。他的父亲,高宗皇帝李治先被此病折磨的双目失明,最后仍然难逃一劫。 倒是他的娘亲,因为姓武,所以根本不受此病的困扰,熬死了他的祖父和父亲之后,将他这个当儿子的赶下皇位,自己开开心心做了二十一年女皇。 而他,从第二次即位以来,一直苦苦忍耐。直到斗垮了张谏之等五贼,又熬死了权臣武三思,才终于扬眉吐气。谁料,总计扬眉吐气的时间还不到五个月,诅咒就又落在了他的头上。 在萧至忠,毕构、贺知章等人眼里,他将张潜一口气提上正五品少监之位,是由于此人献火药,献风车和机井,又立下了护驾之功。 在宗楚客和纪处讷等人眼里,他重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是因为此人能言善辩,用一番令人热血澎湃的说辞,骗取了他的信任。 其实,这些都不完全正确! 李显自己心中明白,自己之所以看重张潜,除了上述缘由之外,就是因为,此人还让他看到了一丝摆脱诅咒的希望。 他不想死,至少,在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之前,不愿意死去。 哪怕还剩下一口气儿,哪怕像父亲最后那样,两眼不能视物,他依旧希望自己能活下去,活到永徽之治重现,活到大唐兵马重新荡平西域,将吐蕃人彻底赶回高原的那一天。 然而,那张潜,可以为收留了他的商贩任琼,送上救命的灵丹。可以为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毕构,送上风车和机井。可以为随便点拨了他几句的张若虚、贺知章两个,送上火药和菊花白。偏偏直到现在,对被他一口气提拔到五品高位的大唐皇帝,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感激! 偏偏,李显还不能派人去暗示,或者将张潜召进皇宫,问他秦墨师门有没有可以延年益寿,或者治疗心疾的灵丹。否则,肯定会在起居录上,留下一个“不看利国利民神器,只问个人生死”的笑柄。也肯定会让他在九泉之下的娘亲,笑得前仰后合! 不行,绝对不行! 李显可以不在乎起居录,也不在乎历史上留下昏庸之名。但是,他却不能不在乎来自他娘亲的讥笑! 当时,他娘亲武则天将他赶下皇位,根本不是他犯了什么错。而是他娘亲醉心与权力,不愿他这个当儿子的,脱离掌控。 如果他是皇帝,在这二十余年时间里,西域各地不会烽烟处处,河中不会丢,大唐内部不会叛乱迭起,国库也不会穷得比刚扫过的台阶儿还要干净。 如果他是皇帝,这二十余年里,突厥不会死灰复燃,吐谷浑不会叛降不定。吐蕃人也不会从高原一路杀到了肃州城下,将长安与安西的连接,硬生生压缩成一条窄线! 如果他…… 第二次即位这三年多来,他斗倒了把持朝政的五佞,熬死的武三思,给被父亲和母亲错杀的凌烟阁功臣们,全都平反昭雪,并且赐予了他们的儿孙令人羡慕的富贵荣华。 他废除了酷刑和告密,降低了税赋,理顺了朝堂,并且让国库里头重新出现了钱的影子,让大唐十六卫健儿,又有了敢战之心。 他已经逐步纠正了母亲当年所犯的错误,逐步让大唐恢复了元气,而上苍,却不愿意给他更多的时间! “这不公平!”将拳头迅速握紧,李显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行,两害相权,他必须取其轻。宁愿留下笑柄,他也必须找机会将张潜召到面前,问问秦墨有没有救治心肌的秘方,或者有没有相应的灵丹? 他需要时间,大唐也需要时间。所以…… “皇上,吃药了,乖!”一个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将他脑海里的所有思绪和决断,瞬间清理一空。 “嗯”睁眼看了看已经过了四十五岁,却依旧如牡丹般艳丽的妻子韦氏,应天神龙皇帝顺从地张开嘴巴,将对方用银匙喂过来的药汤,喝了个干干净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十七章? 紫鹃的野望 “郎君,吃药了!”紫鹃端着一碗棕黑色的药汁,悉悉索索地走到床榻边,用一根纯银打造的汤匙,在药碗中轻轻搅动。 “先放一边吧,我等会儿起来自己吃!”张潜额头上好看,只有郎君这里……” “少郎君!”张潜翻了翻眼里,有气无力地纠正,“我父母应该还安在呢!虽然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们!” “是,少郎君!”孝乃天下第一重道,紫鹃不敢再造次,悻然改口。然而,对于张潜的审美水平,却深表怀疑,“十三姨说,隔壁庄子里的张世叔,就喜欢这样的……” “张世叔已经快五十了,我才二十二!”张潜又翻了翻眼皮,声音依旧有气无力,“他老人家喜欢的,和我不可能一样。更何况,少女青春洋溢的笑脸,原本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妆容。” “是,少郎君!”紫鹃听不明白青春洋溢是什么意思,却听懂了张若虚和张潜两人之间的年龄和爱好差距,悻然放下药碗,起身朝屋外走去。脚下的木屐打在地板上,错落有声。 “找一双棉靴子穿上,免得脚上起冻疮!”张潜的目光迅速被木屐声吸引,瞪圆了眼睛,厉声呵斥,“大冬天穿什么木屐?万一被寒气侵入了骨头,将来有你好受的!” “是,少郎君!”明明挨了训,紫鹃却忽然开心了起来。转过身,又快速给张潜快速行了个礼,随即,小鹿般消失在了门外。 “真是有毛病!”张潜冲着她的背影嘀咕了一句,无奈的摇头。 对方年纪太小,让人除了单纯的欣赏之外,很难生起什么对异性的占有欲望。但对方不时发起的青涩试探和生疏进攻,又在提醒着他,双方之间的关系绝不是,也不应该是简单的主仆。 有时候,张潜自己也觉得,其实身边有这么一个模样好看又精灵古怪的女秘书,也挺不错。但有些时候,二十一世纪的道德观念又在他心中苏醒,让他瞬间就就得好生惭愧,好生负疚。 于是,很多时候,当惭愧劲头过了,张潜就干脆选择听之任之,“管她呢,等过上几年,她长大了,也许自己就改主意了。给人当妾,哪有嫁给喜欢自己的人,做正经夫妻好!” 然而,转念想想,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仍然有个“女权”主义者,凭着宣扬去给军阀做小老婆,收割了一大波流量和眼球,他又很是怀疑,当紫鹃真正成年后,会做怎样的选择。 “阿嚏!”有股浓郁的药草味道,忽然被空气送了过来,熏得他立刻打起了喷嚏。 心中那些乱七八糟和的想法,也随着喷嚏被打了出去。他的大脑忽然变得清醒,再度睁开酸涩的眼皮,观察放在床边小桌案上的汤药。 棕黑色,隐约还透着一丝暗红。算不上剔透,也算不上浑浊。随着屋子里的空气扰动,不停地将一股股藿香和柴胡之类的味道,送入他的鼻孔。 “管它呢,就当是藿香正气水吧!”狠狠咬了一下牙,张潜挣扎坐直了身体。然后屏住呼吸,将整碗的汤药,灌进了自家肚子内。 五腹六脏紧跟着就是一阵翻滚,但是,却不至于让他立刻呕吐。当翻滚的感觉消失之后,一股温热的感觉,便沿着小腹散向四肢百骸。 不知道是刚才被紫鹃给分散掉了注意力,还是药汤起了作用。张潜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像先前一样沉了,手臂和大腿的关节处,也不再像先前那般酸涩。 在肚子里悄悄向孙御医道了声歉,他挣扎着下了床,披上一件丝绵外套,将椅子搬到专门为自己家打制的火炉旁,试图利用炉火的温度,帮自己“发汗”。烤着烤着,上下眼皮就又打起了架来。 “笃笃笃,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忽然打碎了屋子中的静谧。 “谁?”张潜受到惊吓,迅速睁开了眼皮,然后将头转向外屋,隔着两道门,高声发问。 “庄主,是我,任全!”一个熟悉的声音,迅速从正堂门口儿传了过来,“王毛伯来了,说有个重要物件,想请您过目!” “王毛伯?他找我过目什么东西?”张潜迅速朝自己身上摸了摸,通过外套的温度和手指端传回来的触觉,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随即,挣扎着站起身,缓缓走向正堂。 “是个他自己打造的铁管子,他说前天骑马之时,听庄主您提起过,所以打了一根儿,想让您看看是不是您需要的东西!”任全的话,继续透过正堂的木门传入,带着如假包换的困惑。 “铁管子,他真的打出来了?你带着他进来,顺便让他把铁管子也带上!”张潜听得微微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无法掩饰的兴奋。 军器监和将作监的巧匠们,都解决不了的难题,没想到,自己听王毛伯说他祖上是铁匠之时,顺口提了一句,就被此人迅速给搞定了。此人,还真是一个隐居在民间的奇异之士,没辜负自己当初放了他们兄弟一马。 而有了铁管子,哪怕是不耐压的有缝铁管儿。用钎焊法处理过后,也能把最简单的土暖气管道搞出来。搞出了土暖气管道,火炉就可以变成暖气。加热效果,保温效果和卫生程度,瞬间就又能提高好几个台阶儿。 只是不知道,在这铁皮都需要用碾子去碾制的时代,此人是用了什么办法。将厚厚的铁皮,又变成铁管的。虽然,此人一直宣称,他祖上乃是南朝的铁匠,当年为了逃避兵火,才渡海去的高句丽。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正堂的屋门,已经被任全轻轻推开。紧跟着,王毛伯那远比实际年龄苍老的面孔,就出现在了门口儿。 “庄主,王某有幸制成了此物。愿意将制造方法献给庄主,以报答当初义释舍弟之恩!”不待张潜相迎,王毛伯就大步流星走到了他面前,弯下腰,将一根足足半丈长的铁管儿,双手托过了头顶。 “真的被你弄出来了?”虽然先前已经有了一些准备,张潜依旧高兴得瞬间忘记了病痛。单手抓过了铁管儿,放在眼前仔细把玩。 的确是有缝铁管儿,并且缝隙很不规则。虽然用钎焊法处理过,并且又用磨石磨平了焊缝,但是,看上去仍旧有些笨重丑陋,远不及二十一世纪的小作坊产品水平。 但是,对于八世纪的大唐来说,这却是一个难得的突破。至少,在此之前,张潜在军器监和将作监里,看到的所有粗细低于十厘米的金属管子,都是铸造而成的,没有任何工匠能够成功地用板材卷制。 “办法很简单,在下就不写在纸上了。”发现张潜已经认可了自己亲手打造的铁管儿,王毛伯斟酌了一下言辞,郑重汇报,“先铁皮烧红了,找一个角,从石头上的圆孔,用锤子敲打着塞过去。再将那个角,拿铁钩勾住,套在磨盘上。然后,一边加热并用锤子敲打铁皮,一边让人赶着牛拉磨。大概半个时辰左右,管子就从石头圆孔的另外一边,直接给拉出来了!” “这么简单!”没想到让自己翻遍了手机资料库,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居然被王毛伯用头牛就给解决了,张潜惊诧得两眼发直,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就这么简单!我家祖上原本就是铁匠,做过类似的东西。”终于还了张潜的一份人情,王毛伯身上感觉一阵轻松,脸上的表情,也瞬间生动了许多,“所谓锤技,其实都是打铁时摸索出来的。只是到了我阿爷这辈儿,觉得当兵吃粮,会比当铁匠更有出息,才千里迢迢跑到大唐来投了军!” “原来如此!”张潜听得又觉得有趣儿,又觉得造化弄人。抓起铁管儿,顺手在身前耍了一个棍花儿。 “哗啦啦!”一个半人高的装饰用瓷瓶,应声而碎,蓝蓝的白白瓷片,瞬间洒了满地。 “少郎君小心!”刚刚卸了妆返回来请张潜“验货”的紫鹃,被吓得花容失色,小跑着冲上前,双手搀扶住张潜的胳膊,“您还病着呢,别乱动。砸就砸了,快过年了,听个响儿也好。管家,赶紧叫人进来收拾,免得扎了少郎君的脚。王教头,你把铁棍带走,改天再来教少郎君练武。他今天刚刚吃了药,身体不能吹风!” “哎!”“哎!”看到价值不菲的瓷瓶,在自己面前被砸成了齑粉,任全和王毛伯两个心疼得神不守舍。竟然本能地选择了服从指挥,连声答应着各自去执行任务。 再看紫鹃,趁着张潜没反驳自己的机会,挽着对方的胳膊,就往卧房拖去。青春洋溢的面孔上,写满了对胜利的渴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十八章? 事业编? 半刻钟之后,紫鹃耷拉着脑袋,塌着肩膀,身体贴着墙根儿,如同打了败仗的小猫儿一样从张潜卧房里走了出来。 太失败了!太失败了!把从古到今的通房丫头排在一起,紫鹃可以确定,自己保证是最失败的那个。 十三姨手把手教的那些绝招,全都没管用!无论浓妆艳抹也好,素面朝天也罢,她都没成功地吸引起张潜对她身体的半点儿兴趣! 至于十三姨昨天指点的,“趁他生病虚弱把他推到在床上”,更不管用。生了病的张潜不愿意让任何人长时间靠近,理由竟然是他自己身体上带着病菌! 病菌是什么东西,紫鹃不知道。但是,她却知道,少郎君没有说谎,也的确是为了避免将病“过”到自己身上,才将自己赶出了卧房。 这让她感到甜蜜之余,愈发觉得自己“没吸引力”。换了别的通房丫头,甭说跟少郎君同床共枕,恐怕现在孩子都怀上了,而她,却至今没成功诱惑张潜主动碰一下她的身体。 “居然连根铁管子都不如!”想到“吸引力”这三个字,紫鹃忍不住朝自己专门厚厚垫了四五层的抹胸处看了看,然后沮丧在以手指抠墙。 一根光溜溜的铁管子,都让自家少郎君目不转睛地反复观察把玩。而自己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今天居然没能让少郎君的注意力,持续时间超过三个呼吸! 真的太打击人了,太过分了。铁管子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又黑,又凉,从上到下光溜溜的没任何差别。哪如大活人…… 从双脚到肩膀再度扫视自己毫无起伏的身体,她抠墙抠得越发用力,一不小心,手指甲就裂成了两瓣儿。血迹顺着裂开的指甲缝隙渗了出来,刹那间,殷红如豆。 “紫鹃,紫鹃,你在外边吗?”张潜的声音,也恰恰传来,立刻让手指处的疼痛消失不见。 “在呢,少郎君!”紫鹃低声回答了一句,将手指放进嘴里,一边用力吮吸掉指甲下的血珠儿,一边快速往卧房里返,“少郎君,您找我?” 令她瞬间欲哭无泪的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张潜的目光居然仍旧停在铁管子上,仿佛盯着的是一个西施或者昭君一般,“外边收拾好了没?收拾好了,你帮我把再王毛伯喊进来,我有事情找他!” “是!”回答声有点蔫儿,紫鹃转过头,耷拉着脑袋往外走,裂开的指甲处,钻心一般疼。 “最近六神作坊的收益不错,以后任管家每月的薪水上涨一吊钱,你替我通知他。”张潜的话,继续从身后传来,丝毫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是!”紫鹃的答应声更加有气无力,眼角处,隐约已经有泪水在悄悄打转儿。 “你帮我管私账,也辛苦了。以后每月拿三吊钱的薪水,自己从箱子里取,取完了自己入账!”又一声吩咐从背后传了过来,仍然不带多少温情。然而,紫鹃眼里的泪水,却瞬息消失不见。 “真的,少郎君?”猛然回过头,她瞪圆了水汪汪的眼睛,稚嫩且娇美的面孔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卖身契不是早就让你自己收起来了么?你现在算我的秘,算我的私人助理,当然要拿薪水?每月三吊,管吃管穿管住。干得好了,还可以加薪水。”张潜单手拎着铁管子,笑呵呵地补充,“直到你哪天不想干了为止!” “谢谢少郎君!”紫鹃立刻心花怒放,蹲身施礼。然后转过头,风驰电掣般冲出了屋门,仿佛稍稍跑慢得一些,张潜就会反悔一般。 “果然只是缺乏安全感!”冲着她雀跃而去的身影,张潜再度摇头而笑。 所谓爱慕,情难自已,主动逆推,都是男人的自我陶醉而已。紫鹃想要的,应该只是一份长久的安全感。而这份长久的安全感,却不一定要通过爬上男主人的床。能拿一份高薪,能自己支配自己的身体和生活,也是一样! “呜——”带着用理智洞穿了表面迷雾的满足感,他轻轻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将目光又落回铁管子上,反复观摩。 铁管子虽然造价不菲,但是,却不到铜管儿的十分之一。并且无论是压制铁板工艺,还是按照王氏秘法卷管成形工艺,都有极大的技术改进空间。一旦把风力和水力也用上,打造效率能提高几十倍。 而军器监的新地址,距离渭水已经没多远了。只要铁锭供应得充足,理论上,在春、夏、秋三个季节,利用水车提供动力,监里的工匠们,可以源源不断地将铁管儿制造出来。无论效率还是经济性,都远远超过开模具铸造。 铁管子的用途,可不仅仅在于土暖气。从性价比角度来看,机井的汲水管道,用铁管制造,就比竹管更为合适。特别是不同管段的衔接部位,用铁管配上简单内外螺纹和麻线,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而一旦能解决漏水问题,简单上下水系统,就成为了可能。来到大唐之后,张潜每天最怀念二十一世纪的时间,就是在上马桶和洗澡的时候。 没有下水系统,即便是做了五品高官,他想解决五谷轮回,也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去蹲院子角落里的土厕所。第二,去用专门洒了草木灰除臭的木制马桶。无论哪个选择,舒适性即便与后世大学里的公共厕所相比,都无法同日而语。 人对舒适生活的追求,是无法扼制的。张潜相信,一旦自己将土暖气、自来水和冲水马桶三样神器推出来,京畿一带的富裕人家,肯定会趋之若鹜。那样的话,在接下来的几年甚至几十年里,大唐民间对不同直径的铁管儿之需求,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先前因为人微言轻,他只好把能赚钱的风车机井制造事业,转交给了将作监。这一回,军器监的少监姓了张,正监偏偏又是对他颇为信任的兵部侍郎张说,他肯定要为军器监留住这个能下金蛋的母鸡! 军器监如今下设火药、甲杖、弓弩三个署,无论哪个署的产品,都是直接供应大唐军方。所以,铁管儿制造,放在哪个署的下面,都不合适。即便不影响三个署的正常运作,也会给那些鸡蛋里挑骨头的言官,留下把柄。 参加追朝时,张潜可是深刻领教了某些言官的无耻与无聊。所以,制造铁管儿这件事,他得单独开设一个新机构来负责。就像二十一世纪,某些政府部门,下面还会开设一些三产,负责为整个部门赚钱。这个机构,未来的性质也是一样。 专业的事情,就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王毛伯,无疑就是一个合适的选择。首先,这个人知恩图报,品质不坏。第二,此人在军器监里没有任何根脚,容易指挥得动。第三么,则是张潜刚才脑子里灵光乍现。 那王毛伯,如果以前不知道铁管子如何卷制,怎么可能一天时间就弄出了整套生产工艺?很明显,这套工艺不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是来自某个传承体系。 也许就像王毛伯自己说的那样,他祖上其实不是高句丽人,而是南朝人,在隋灭南陈时,祖上逃难去的高句丽。这样算来,至少在大隋兵马南渡长江那会儿,也就是公元588年前后,南陈的铁匠们,就已经知道了如何用厚铁皮来卷制有缝铁管儿。 为何到了一百多年后的景龙年间,大唐军器、将作两监的能工巧匠们,反而谁都不会这项技术?道理也很简单,第一,大隋灭掉南方诸国之时,将很多流传于江南的技艺连同工匠的肉体,给一道消灭了。第二,工匠们为了避免教会徒弟后饿死师父,轻易不肯将技术对外传播。 前一种因素,以张潜目前的能力,还没办法令其消失。但是,工匠们敝帚自珍的问题,在二十一世纪,可早就不成问题了。 “庄主,您找我?”正堂门口儿,忽然又传来了王毛伯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和忐忑。 “嗯,进来,我有事儿跟你商量!”张潜手拎铁管儿迎上前,笑着点头,“这种铁管子,用途极广,今后肯定需要成百上千根打造。秘方是你家祖传下来的,张某不能白拿……” “庄主这是什么话来?甭说在下曾经欠了你的大恩。就是没欠你的,区区一个打铁的方子,您也不用放在心上!”王毛伯心中的石头瞬间落地,赶紧满脸堆笑地摆手,“您尽管用,尽管用,能为您做点儿事情,是在下的荣幸。前一段时间因为卧病不起,在下怕把病气过给庄主,才没敢主动前来投效,如今在下的病已经好了,蒙庄主赏识……”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实在受不了王毛伯这种奴颜婢膝的模样,张潜皱着眉头打断,“我不是自己打,而是要在军器监里单独拉一批工匠出来,专门负责打造铁管儿。这批人,我需要一个人带着他们,刚好你身体已经无大耐了,所以就想到了你。” “庄主,您,您是说,要,要招我去军器监?”尽管张潜强调过不准打断,王毛伯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瞪着一双满是惊诧的眼睛,喃喃追问。 “对,我希望你去做一个录事,专门替我管这件事情。”张潜想了想,笑着点头。“级别么,目前是流外官,第五等!稍微委屈了你一点些。但薪水却不比在我这里做教头低。并且每打造一个管子,你还能拿一文钱的……” “噗通!”眼前的人,忽然矮了半截。膝盖与地板撞击声,紧跟着就传入了他的耳朵。 张潜话,再度被打断,低下头,愣愣地看向王毛伯,有点儿弄不明白对方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却恰恰看到,后者正泪流满面地向自己俯首。 “恩公,王某,王某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恢复官身!王某,王某每次梦见家父,都,都惭愧得整宿整宿无法安睡。”一边哭,王毛伯一边磕头,每一下,都无比地虔诚。“大恩不敢言谢,今后风里火里,恩公马鞭所指,王毛伯绝不皱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十九章? 又是秦法 “起来,赶紧起来!”张潜被磕得手忙脚乱,连忙弯下腰去,硬生生扯住王毛伯的胳膊。 他在二十一世纪没上过一天班儿,来到大唐之后,接触的也多是张若虚这种干着不痛快就立马致仕,或者贺知章这种升了官居然拖着不去履职的高人。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个流外五等录事,在普通人眼里有多珍贵! 而那王毛伯,虽然力气没有张潜大,却坚持不肯起身。挣扎着向后膝行了半步,继续重重叩头,“再造之恩,暂且无以为报。今后王家上下,愿意……” “别,别,你别发誓。你是你,你们王家是你们王家!两回事,两回事!”张潜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冲过去,第二次搀扶住对方胳膊,“你感激我,到了任上,努力干活就是。其余的话,没必要说那么多!” “是,恩公!”王毛伯这次没有继续挣扎着给他磕头,而明他所献的技巧,作用越大。当然应该让他拿到更多的钱!”张潜想都不想,按照自己所理解的“专利”之重要性,顺口回应。 “那,那如果改天我也能献一个有用的法子出来呢?”紫鹃不但瞳孔都开始变成了钱眼儿状,目光之中也散发出与开元通宝一样的色泽。 “也给,只要你献出来的技巧或者物件,以前没有,并且的确有用!”张潜被问得哑然失笑,抬头看了小财迷紫鹃一眼,笑着点头。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想,早晚能想出几个有用的东西来!”紫鹃被他看得小脸儿微红,侧开头,咬牙切齿地补充,“就是,届时希望少郎君能说话算话!” “我啥时候骗过你?!”见对方那一幅仿佛跟金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模样,张潜再度哑然失笑,“快去想吧,迟了,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我知道了!”紫鹃却没有立刻挪动脚步,而是眨巴着两只通宝般的大眼睛,做恍然大悟状,“少郎君你是在城门立柱!王毛伯就是那个第一个站出来抗柱子的!少郎君,以后别人问起,你千万不要承认这是秦法,否则,肯定有无数人跳出来,扯你的后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二十章? 秦法之失 “这是秦法!”七天后,当张潜终于将自己反复斟酌、修饰,觉得基本已经符合时代语言风格的公文,拿到了抽空前来新军器监视察的正监张说面前,后者只是轻轻扫了两眼,就果断表示了否决! “秦法并不全都是恶法!书同文,车同轨也是秦法。连接九州的驰道,最早也是秦时所建!”被当头一棒敲得有点晕,张潜红着脸,小声辩解。 向发明者支付专利,是他自从抵达大唐以来,第一次小心翼翼向世人思想领域伸出的触角。谁料,还没等试探出凉热,就被张说这个,这个专利法,可以在军器监内部试行?”张潜原本已经沉到水底的心脏,瞬间又浮上了水面,瞪圆了没有多少尘杂的眼睛,快速向张说寻求确认。 “不是法,是例!可为军器监内部试行之条例。这在你少监权限之内的,老夫才懒得管你!”张说翻了翻眼皮,很是为张潜的反应迟钝而头疼。 “多谢正监!”这回,张潜终于开了窍,激动地再度躬身行礼。 “拿什么谢?嘴巴么?!”张说翻了翻眼皮,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冷笑着撇嘴。 “这……”张潜红着脸,愣愣地看着张说,不知道今天已经是第几次无言以对。 “你这么笨,好在圣上没让你进入朝堂,否则,一个月之内,你肯定就崖州赴任去了!”张说扭头看了几眼,撇着嘴数落,好生怒其不争,“红铜小火锅,还有你这屋里的水炉子,给老夫各准备三十套,没有的话,原来那种铁炉子,也凑合。你这个少监可以吃独食,老夫却不能让别人说,军器监想自绝于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之外。” “是,正监,我这就让人去做。小火锅明天就给您送过去。土暖气,就是您说的水炉子,十天之内,保证全都给您准备好!”张潜的脸,顿时红到脖子根儿,顶着一脑门子汗,高声保证。 光想着红铜小火锅和土暖气试制成功后,可以交给六神商行去赚钱。却没想到,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犯下了“吃独食”的大错。好在还有张说这个正监,在后面替自己“擦屁股”。否则,自己这少监,恐怕坐不了几天就得给别人腾地方! “这里边装的是水,外边是铁,哪有什么土?”对于命名权的执着,张说丝毫不亚于神龙皇帝李显。指着张潜屋子里,还没来得及擦洗刷漆的暖气管子,高声强调。 “是,水炉子!”张潜没力气跟对方争论,果断选择了让步。 又一次成功维护了自己的正监权威,张说心满意足。看了张潜一眼,转身继续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不放心地叮嘱:“老夫这个正监,照例只是挂个名,具体监内大小事务,全由你这个少监负责。所以你千万好自为之,有些时候,宁可萧规曹随,也切莫标新立异。你因为护驾之功和献利国利民之器,而骤然登上高位,朝野当中,不知道多少人心内忿忿不平。万一被人抓到把柄,纵然是小错,难免会众口铄金!” “晚辈知道了!”张潜虽然不懂政治,却分得清楚好歹,跟在张潜身后轻轻拱手。 “但是也别失了进取之心,毕竟你还年青!”见他孺子可教,张说心情顿时变得大好,笑着侧过头,轻轻挥手。“只要闯祸的范围,限制在军器监内,老夫都会帮你兜着。有老夫在,别人也轻易动你不得!” “多谢前辈!”张潜心中觉得好生暖和,再一次认认真真地给张说行礼。随即,又壮起胆子,低声询问,“正监,红铜小火锅和水炉子,需要给圣上,给圣上各自送一套么?属下初入朝堂,不太懂规矩……” “你还知道自己不懂规矩啊?”张说停住脚步,咬牙切齿,好生恨铁不成钢,“自己想,想明白了为何这么晚,才想到圣上,再自己决定!有你这么个下属,老夫早晚得活活累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二十一章? 简在帝心 送,一定得送!张潜好歹也是考过研的,在张说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的确,大明宫里有专门的暖阁,李显想吃口热乎饭,御膳房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厨师候命。然而,你送了小火锅和水炉子入宫,李显可以笑话你野人献曝,你却不能不主动表达对他的一片忠心!(注:野人献曝,干活的农夫被太阳烤得热乎,就想把晒太阳的机会献给国君。用来嘲讽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 特别是在三省六部和九寺五监的大佬们,人手一只红铜小火锅儿,个个办公室里都架起了远比炭盆干净暖和的水炉子之时,如果单单漏掉了皇上他们家,张某人这个少监,可就真是主动找捶了。 所以,一定得送。不但要送,还得把上面的铜锅改成银锅。银子导热快,还能识别毒药,才真正适合皇家。至于以前没啥没想起把小火锅送进皇宫里头,乃是因为火锅的制造工艺还不成熟,安全性也需要经过严格的验证。 而小火锅下面的炉体,虽然可以直接用原来的铜炉,药舱部分却必须缩减到原来的三分之一,并且中间加两扇隔离板。需要之时,用旋钮将隔离板合拢,就可以阻断酒精跟空气的接触,熄灭火焰。 即便火焰无法熄灭,减了容量的药舱,也提供不了足以引发大型火灾的酒精。反正火锅这东西对于李显来说,顶多是吃个新鲜劲儿,不会像张潜等穷鬼那样,一整顿饭全靠火锅来解决。并且李显每次吃饭时,身边还有那么多宦官和宫女伺候着,万一吃到中途药舱里的酒精空了,不愁没人帮忙及时更换的新药舱。 既然给神龙皇帝专门打造的火锅用了白银,水炉子再用熟铁打,也就太寒酸了。同样为了保证安全和美观大方,经过”长时间检测和反复尝试”,最后送入皇宫的水炉子,除了应该有的功能性部件之外,又多出了许多装饰性的小零碎儿,并且所有装饰,都是纯铜打造,人手抛光,奢华程度直逼二十一世纪的塑料车标。 反正这年头“贡品”两个字,就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特供”鉴定书。无论花多少钱去买,最后都能加倍赚回来! 事实结果,也正如张潜所期待。在纯银小火锅和水炉子送进皇宫的第二天,皇宫中赫赫有名的监门大将军高延福,就带着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的中旨,来到了禁苑里的军器监。当众宣布了皇帝对新任少监张潜,以及军器监上下所有官吏的嘉奖。 虽然没给任何人升官儿,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总计赐下的绸缎玉器等物,加起来都不够半套水炉子钱,却让所有官吏都感激涕零。(注:中旨,不经中书门下而由内廷直接发出的敕谕。通常为皇帝办私事用,理论上不具备法律效力。) 与电视剧中那种满身阴气的太监不同,监门大将军高延福,竟然生得虎背熊腰,下巴颏上还飘着三缕干净顺滑的白色胡须。代表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接受了大伙的欢呼和施礼之后,此人便大咧咧地将圣旨朝张潜怀里一塞,顺手抓住了后者的胳膊,“火锅不错,咱家伺候陛下这些年来,很少见到陛下吃饭会吃得如此痛快。水炉子也不错,陛下让人按照你写的安装说明,装在紫宸殿左侧小寝宫里头,整晚上都感觉温暖如春。陛下说,张少监有心了,他非常满意。但今后,还望张少监把心思,尽数花在可令我大唐将士如虎添翼的利器上,如此,才不辜负军器监三个字。” ‘这算是夸我呢,还是在敲打我呢?’张潜听得好生困惑,却不敢多问,只管将手臂从高延福的手掌里挣脱出来,然后双手托着圣旨,做躬身受教状,“微臣张潜遵旨,陛下圣安!” “圣恭安!”高延福微微侧开身体,按照固定的礼仪套路回应。随即,再度伸出右手,抓住张潜的衣袖,继续笑着说道:“圣上还说,他家大业大,妻子儿女众多,不像普通百姓,一口锅,一个水炉子就够用了。宫里粗略估算,大概还需要五十套左右。” 不给张潜挣脱行礼的机会,笑了笑,他又快速补充,“圣上还说,知道张卿有钱得很,一份药就能卖十万吊,他就不跟张卿客气了。今年冬天又湿又冷,还望张少监动作快一些,切莫将送到皇宫里的东西,拖在最后!” “微臣遵旨,十日之内,保证将水炉子和银火锅做好!”张潜心疼得直吸凉气,却只能再度挣脱高延福的拉扯,硬着头皮躬身。 小心眼儿,李显果然是凤子龙孙,与他推倒魏征墓碑的亲祖父,一样小心眼儿。只是晚送了几天小火锅和水炉子,结果就恨不得把张某人罚个倾家荡产。并且还不肯说明理由,只管仗着皇帝的权威,放手开抢! 然而,那高延福,却丝毫感觉不到张潜的痛,竟然第三次跟过来,伸手扯住了他的胳膊,“圣上还说……” 张潜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欲哭无泪。早知道这样,张某人给水炉子上上加什么铜饰?!这回好了,五十套水炉子,光铜饰的材料钱,就得六十多吊,还没把人工算在里头。 “圣上还说!”故意停顿了一下,给张潜留出足够的惊吓时间,高延福笑着补充,“下月初五,他散了早朝之后,会亲自来锦苑这边,校阅御林军,并且顺路看一眼军器监搬迁之后的情况。期待张卿能像献火药和风车、机井那样,还能再给他一份惊喜!好了,其他就没有了,张少监,咱家先向你道喜了。咱家伺候圣上三年多,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亲自来九寺五监巡视。机会难得,你可千万要珍惜!” “谢圣上隆恩!”一连串打击下来,张潜被砸得晕头转向,不顾自己腰酸,再度退后行礼。 狗屁机会难得,今天都二十七号了,距离下月初五不到十天。短短一个星期功夫,让张某人拿什么出来,给应天神龙皇帝惊喜?更何况军器监刚刚搬迁到禁苑,连甲杖,弓弩的生产都未能重新理顺,这时候李显带着人前来视察,不是想怎么挑毛病,就怎么挑毛病么? 然而,肚子里嘀咕归嘀咕,张潜却不能跟高延福说,您老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告诉皇上咱们改天再约?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谢恩,领旨,然后强打精神,将虎背熊腰的老太监送出了门外。 “大师兄,简在帝心啊!你可真是简在帝心啊。这下好了,今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敢巧取豪夺你寄卖的那些灵药了!” “大师兄已经是五品少监了,哪还有人不开眼,敢抢他的灵药?要我说,分明是皇上想给大师兄加官进爵,却不能拿进献火锅和水炉子这种理由,所以才专门再来军器监转上一圈儿!” 与张潜的感觉完全不同,没等高延福的身影走远,郭怒和任琮两个,就一左一右凑到了张潜身边,争先恐后地向他道贺。 “你们两个,没听见高将军的话么,圣上要惊喜,要不低于酒精,风车和机井那样的惊喜?!”被两个心大的师弟,气得眼前发黑,张潜扭过头,咬牙切齿地追问。 “听到了?怎么可能没听见?”任琮挨打次数多,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发现大师兄语气不对,果断向后纵身,“咱们再抓紧时间,安装四只炼药壶上去,不就行了么?酒精产量提高一倍,难道不是惊喜?” “光是酒精,肯定不行!”郭怒兀自不知道大难将临头,晃着圆圆的脑袋,低声反驳,“已经有过的东西,不能算惊喜。大师兄得拿新东西出来,并且像风车、机井一样,利国利民。大师兄,反正师门里的宝物那么多,你随便再弄一个出来呗?说不定,皇上一高兴,就升你做了正监呢!” “对啊,大师兄,随便弄一件出来,不要心疼钱,材料钱,包在我们俩身上!”仗着自己躲得足够远,任琮笑呵呵地帮腔。 “你们以为我是机器猫?”张潜又气又急,将手指捏得咯咯作响。“走,校场去。好久没指点你倆武艺了,师兄今天心情好,咱们把课业补上!” “大师兄,甲杖署那边还有急事,我先走一步了!” “大师兄,炼药壶今天维护,我得去盯着!” 任琮和郭怒见势不妙,各地丢下一句话,撒腿就逃。一路跑出了张潜的追杀范围之外,才双双停住脚步,愣愣地扭头互视,“机器猫是什么东西?你听大师兄以前提起过么?” “管他什么东西反正在师门里头的,肯定不是凡物!不好,大师兄跟过来了,三师弟,我先走一步!” ”二师兄,二师兄等等我!大师兄,二师兄武艺好,适合做你的对手。我甘拜下风!” 一边大声叫嚷着,哥俩各自又迈开双腿,跑了个风驰电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二十二章? 墨家衣钵 (上) “你们两个给我等着!”有气无力地威胁了一句,张潜悻然停住脚步。 军器监终究不是自己家,他这个少监得注意形象。虽然打打闹闹,不会招来弹劾。但各署的匠人们,难免会觉得少监不够稳重,慢慢心生懈怠,影响到监中事务的正常运行。 等回到庄子上,就没这层担忧了。最近结合王毛伯所传授的葫芦瓜锤发力技巧,张潜自觉在搏击之道上进步甚快。刚好可以在两个师弟身上验证一下,以免长时间不练习,功夫生疏了,变成八世纪的马大师。 正咬牙切齿地发狠之际,他的耳畔,却又传来了火药署署丞王俊的声音,“少监,此事恐怕马虎不得。虽然高监门传达的只是口谕,属下建议您还是及时去跟正监汇报一声。他宦海沉浮多年,比大多数人都清楚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办。” 这倒是一句老成持重之言,立刻让张潜停止了玩闹地心思,认真地向他致谢。随即,将日常工作布置了一下,跳上马车,直奔长安城内的兵部衙门。 刚好张说今天不用去上朝,听张潜说明了来意,立刻笑着摇头:“用昭不必如此紧张,每年入冬和开春之后,圣上都会去禁苑校阅御林军。此番圣驾莅临军器监,不过是因为军器监刚好也搬到了禁苑之中而已。” “可是,可是圣上说他期待届时能有一份惊喜!”张潜心中的紧张,一点儿都没减轻,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醒。 “让甲杖署那边,弄几套结实好看的铠甲,或者弓弩署那边,把火药想办法装到床驽的弩杆上去,差不多就够了!”张说笑了笑,仿佛胸有成竹,“圣上只是为了督促你上进,才会那么说,实际上,并未奢求你真的能在短短几天之内,拿出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来。否则,高监门带给你的就不是口谕,而是正式的圣旨了。” 见张潜依旧忧心忡忡,想了想,他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酒精的功效,除了可以疗伤之外,其他都跟那猛火油差不多。但猛火油产自西域,只有大食兵马攻城时会使用,市面儿上难得一见。所以,发现你的酒精烧起来那么厉害,圣上才给它赐下了火药之名。你如果除了把火药装到弩杆上之外,还能想到别的办法,不妨也试试。总归让圣上觉得军器监上下都在尽心做事就好!” “是,正监,我回去之后立刻试着做几种出来!”张潜听了,茅塞顿开,立刻感激地拱手。然而,内心深处,却始终有一股忐忑的感觉挥之不去。 酒精在二十一世纪,根本不会被当做战争武器。所以,他能想出来的办法,无非就是如何将酒精易燃的特性,跟大唐目前的各种武器结合起来,以发挥更大的威力。这些办法,基本上,是个人花费点儿心思,都能想得出,很难达到让神龙皇帝李显惊喜的标准。 “用昭不必对自己过于严苛!”张说是个非常厚道的上司,特别是对于他所欣赏的属下,更是呵护有加,“你已经让军器监,从上到下焕然一新了。以前军器监是什么样,大伙心中都有数。虽然不能说所有人都在混吃等死,但基本上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你担任少监虽然还没几天,却又是架设风车,又是弄火锅、火炉和水炉子等物,让监里边每时每刻,都热火朝天!” “是正监一直在支持属下,换了别人,肯定会斥责属下不务正业!”张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笑着将“功劳”朝张说头上推。 土暖气目前还是在试制阶段,所以暂时没有交给外边的商行。但是火锅和火炉,他已经将打造技术,按照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转让给了郭家和任家名下的商行。这些“技术转让”换来的钱,他当然不会死板地全都上缴入库,大唐以前也没有上缴入库的先例。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军器监虽然主要在忙着搬家。但全监上下,每个官吏、匠师和学徒,却都意外发了一笔小财。 钱是调动积极性的第一法宝,无论二十一世纪,还是八世纪,都一模一样。发现跟着新少监干,大伙不但升官有望,收入也迅速上涨。军器监上下,当然士气爆棚。不但这回整体搬迁没有让张潜这个少监花费多少力气,就连日常生产的弓弩、盔甲和兵刃,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比原来上升了一个台阶! “不务正业?如果五监的少监少匠,个个都像你一样不务正业,另外四个老家伙,恐怕做梦都得笑醒!”张说为人爽利,也不跟张潜在客套话上浪费唇舌。笑着摆了摆手,开始给他布置任务:“最近这几天,你也别光忙着制造东西,先从上到下,把军器监所有人梳理一遍才行。将工匠们带进来吃闲饭的,身份没有记录在册的,还有那些来历看上去有疑问的,统统清理回家。无论最初人是谁安插进来的,让他们先回家休息一个月,等圣上巡视过了之后,再另做安排。此外……” 这就是涉及到帝王安全的大事了,张潜不敢怠慢,答应着取来纸笔,将对方的交代,一条条记录在了上面。 张说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又认真叮嘱了一些接待帝王时的礼仪细节,才站起身,亲自将其送上了马车。 而张潜心情,却觉得比没来拜见这位不定会跳下车来,给对方解决一下皮痒。然而今天,张潜才没功夫搭理这个莽夫,冲着家丁张贵吩咐了一句,顺手拉紧了车门。 王毛仲哪里肯放弃?猛地一夹马腹,催动坐骑,在车后紧追不舍。“下来,张少监,你对家兄有恩,在下绝不敢伤你。但是,到底是谁打不过也跑不过,咱们两个今日必须理论清楚!” “我打不过你,你厉害,行了吧!”张潜嫌弃此人麻烦,果断隔着车厢,承认武艺不如。 这句话不说则以,说出来,更令王毛仲觉得羞恼异常。竟然高高地举起的树枝,朝着车厢便砸,”出来,你不要走缩头乌龟。有种你今天别下车,否则,你去哪,王某今天就跟到哪!“ “咚咚,咚咚,咚咚!”木制的车厢在树枝敲击之下,不断发出令人心烦的噪音。 连敲了十几下,见张潜都没反应,那王毛仲仍然丝毫不知道收敛。竟然猛地一拉缰绳,策马绕向了车厢的侧面,“张少监,别以为你做了个官……” “贼子,休要撒野!”一声暴喝忽然从天而降,将他嚣张的叫嚷声,直接憋回了嗓子里。 “谁?”心中警兆陡升,王毛仲放弃对张潜的追杀,拉慢坐骑,迅速抬头。 还没等他看清楚暴喝者长啥模样,有根白花花的长棍,已经打着旋子凌空而至,“砰!”地一声,砸在了他的胸口处,将他砸得身体晃了晃,直接跌下了马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二十三章? 墨家衣钵 (下) “打得好!”已经将车门推开了一半儿,正准备跳出去给王毛仲一个教训的张潜楞了楞,喝彩的话脱口而出。 定神再寻出手之人,只见斜对面的土路旁,有一名中年道士和一名道童朝着自己微微而笑。那道童手中仍旧擎着另外一根丈二长的木棍,而那中年道士,则两手空空,交叉于胸前,似揖非揖。 “多谢了!”刚刚得了对方帮助,张潜少不得要打声招呼。刚刚将双手也抱在胸前,还没等低头,却又见那中年道士猛地将胳膊背后一探,迅速来了一记秦王拔剑,刹那间,竟如同变戏法般,从身后拔出了一根三尺长,大拇指粗细的秤杆儿,高高地举过了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王毛仲手里的金锤,就要跟中年道士的脑门来一次亲密接触。后者的身体,忽然向左侧跨了半步,紧跟着,手中秤杆就来了一记横扫。 “当!”王毛仲挥锤外磕,正中秤杆。刹那间,火星飞溅,金属撞击声清脆悦耳。那秤杆,居然也是金属打制,虽然看起来远比葫芦瓜锤纤细,却同样结实无比。 “牛鼻子,看锤!看锤!”没想到,竟然未能将对方的兵器砸断。王毛仲有些恼羞成怒,手中金锤化作一团金色的旋风,一锤接一锤朝着对方身上砸了过去,仿佛对方的身体,就是一张铁砧。 而那中年道士,虽然兵器没有折断。却被明显震得手掌很不舒服,竟然不敢再跟他硬碰硬,而是把金属秤杆儿,当成了一把短剑,一边迈动双腿四下游走,一边用朝“剑尖儿”朝着王毛仲的腋下,肋骨、前胸、喉咙等处连连狠戳。 “叮!叮!叮!叮……”双方的兵器仍然免不了相撞,声音却比先前低了许多。因为时近正午,阳光强烈的缘故,火星也迟迟不再出现。 “恶贼,吃俺一棒!”道童担心自家师父受伤,从侧面扑了过来,木棍瞬间化作长矛,狠狠刺向王毛仲小腹。 这一招极为干净利索,力道也用得十分巧妙,然而,却不幸遇到了王毛仲。后者只是一个侧身,就将棍锋贴着肋骨让了过去,紧跟着金瓜锤来了一记海底捞月,“砰”正中长棍中央。 “呀——”小道童力气不足,长棍瞬间脱手。而那王毛仲,又迅速飞起一脚,将长棍在半空中踢成了一只风车,横着砸向中年道士的胸口。随即,快速转身,金锤挂起一道旋风,直奔小道童鼻梁骨。 “贼子住手!”那中年道士吓得头皮发乍,顾不上打着旋子飞向自己的长棍,迈步前冲,用秤杆戳向王毛仲脊梁骨。 “砰!”长棍结结实实砸中了他的小腹,疼得眼前发黑,脚步踉跄。而那王毛仲,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大笑着迅速拧身,放弃对小道童的追杀,又一锤砸在了已经失去准头的秤杆上。 “当啷——”那不知道是什么金属所造的秤杆,迅速变成钩子,被砸得腾空而起。中年道士的右手虎口也被震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手掌。 而那王毛仲,奸计得逞,立刻乘胜追杀。高高抡起金瓜锤,再度砸向中年道士的肩胛骨。竟恨不得当场废了对方,让此人下半辈子,都去做一个独臂侠。 “呼——”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根白花花的长棍,忽然带着风声砸了下来,直奔王毛仲的后脑勺。 王毛仲不愿受伤,果断放弃了对道士的攻击,挥锤格挡。“啪!”木棍跟金锤接触,响声极为清脆。紧跟着,木根被高高地弹起,在半空中化作一条长鞭,再度砸向王毛仲脖颈。 “来得好!”不用看,王毛仲就知道是张潜捡了先前将自己砸下坐骑的那根木棍,试图围魏救赵。果断丢下中年道士和小道童,转身迎战。明晃晃的金锤在身前上下翻飞,仿佛一团滚动的闪电。 张潜根本没学过棍术,怎么可能是王毛仲这厮的敌手?只能仗着腿脚灵活,不断拉开跟对方的距离,然后抽冷子还击。 而那中年道士和小道童,一个抱着虎口开裂的右手,四处寻找被砸飞的秤杆儿。另外一个被吓得心惊胆战,竟然谁都没赶过来帮忙。任凭他一个人,被王毛仲逼得手忙脚乱。 “王毛仲,我家庄主是五品命官。你杀官造反,想被诛九族么!”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人。车夫张贵虽然不懂武艺,却忠心耿耿。停稳了马车之后,立刻拎着赶车的长鞭冲过来,劈头盖脸朝着王毛仲乱抽。 “胡说,我分明是跟你家庄主在切磋!”王毛仲虽然不怕张贵手里的鞭子,却着实有些忌惮张潜身上的官袍儿。动作瞬间慢了半拍儿,辩解的话脱口而出。 “老子才没功夫搭理你!”张潜终于松了一口气,趁机又跟对方拉开一些距离,将长棍当做长矛,朝着身前乱戳。 因为感谢他的举荐提拔之恩,最近一段时间,王毛伯传授他武艺,态度极为认真。非但将马背上平衡和作战技巧倾囊相授,并且为了帮助他尽快领悟,非常坦然地告诉他,王家的锤法,来自日常打铁。除了发力和控制锤身技巧之外,关键就在于“稳、准、快”三个字上。 发力和控制技巧,一时半会儿,张潜掌握不了。但是,光将“稳、准、快”三个字,发挥到五成以上,对于有过自由搏击功底的张潜来说,却不是很难。 因此,仗着周围空间广阔,他一边不停地后退,一边将长棍刺向试图靠近自己的王毛仲。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竟然令对方短时间内,急得哇哇乱叫,却始终将双方之间的距离,再缩短一步。 “王毛仲,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要不是我家庄主,你哥甭说做官,连做佃户,都没人愿意要!”张贵手上功夫不成,嘴巴功夫却不差。跟在王毛仲身后,一边用马鞭干扰此人的注意力,一边继续厉声数落,“换了我,能让我哥做官,甭说一顿打,就是把我打死,我也心甘情愿。你这厮就不知道个好歹,怪不得把你阿爷舍命挣下来的家业,几年就败了个……” “那我就先打死你!”王毛仲被数落得心头火起,放弃对张潜的追杀,转头扑向张贵。 这一招,张潜早就领教了无数次,当然不肯上当。冷笑着转过身,直奔自家的马车。“你有本事打死他,看最后谁来偿命!” “你无耻!”王毛仲分明已经冲到了张贵身边,一锤子下去,就能让对方脑袋变成习惯。却没勇气真的下狠手。大骂着掉转头,再度对张潜紧追不舍。 这下,可就有点儿过于托大了。那找回了秤杆的中年道士。见其身侧和背后空门大漏,从张贵手里抢过马鞭,一鞭子就朝他小腿卷了过去。 “啪!”王毛仲小腿上结结实实吃了一鞭子,疼得脚步当即就是一个踉跄。。 还没等他重新站稳身形,先前故意背对着他的张潜,猛地来了一个急转身。手中木棍化作一条白龙,“咚”地一声,正戳中他的肩窝。 “啊——”王毛仲胳膊,立刻如同抽了筋般,又疼又麻,手中葫芦瓜锤再也把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等着,爷爷早晚要打回来!”知道落在张潜手里,自己肯定又得挨一顿臭揍。此人竟然不去捡祖传的兵器,果断抱着肩膀,撒腿就跑。三步两步,就冲入了路边树林里,彻底消失不见! 知道此人是个滚刀肉,张潜也懒得追。收起木棍,冲着中年道士轻轻拱手:“多谢道长仗义相救,在下张潜,这厢有礼了!” “你果然是张潜,本矩子找得你好苦!”那中年道士,瞬间就像变了个人一般,两眼发光,浑身上下仙气十足,手中的马鞭,也迅速重新换成了秤杆,虽然还有些弯,看上去却无比神圣:“墨家第三十二代矩子洛怀祖,特地来见东墨大弟子张用昭。张用昭,你可认得本矩子手中之矩子令,速速……” “就这儿,人家丐帮的打狗棒,好歹也是跟仙竹吧?”张潜看着还没来得及完全捋直的“秤杆儿”,本能地向后倒退。随即,翻了翻眼皮,拉起张贵,转身直奔马车。“回家,别搭理他们。敢上门诈骗,给我直接打断了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二十四章? 迷雾重重 (上) “张用昭,你敢!”显然没想到张潜居然如此不给祖师爷面子,那中年道士气得脸色青黑,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张潜也不接他的茬儿,只管跳上了马车,催促张贵赶紧驱车回家。仿佛再多看此人一眼,就会被讹诈几百吊钱一般。 “张用昭,你要欺师灭祖么?”那中年道士骆怀祖大急,拔腿追了几步,一把拉住车厢门,“见了矩子令,居然不肯相认!” 车厢门承受不住他的臂力,被扯得四敞大开。一根寸半粗细,四尺多长,光溜溜的青铜长管儿,立刻从车厢内探了出来,正好对准他的胸膛。 手握铜管后端木柄的张潜仍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中年道士,目光又冷又硬,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你……”那中年道士骆怀组不认识青铜管儿是什么奇门兵器,却本能感觉到了危险,刹那间,寒毛倒竖,果断松开了拉住车门的手指。 “砰!”张潜放下青铜管,抬手关好车门,从始至终,没跟那中年道士说一句废话。 不是他曾李鬼见了李奎心虚,而是对方自打亮出了来意的那一刻起,就不值得他再浪费口舌。 甭说他这个秦墨大师兄,是个冒牌货,即便是真货,作为一个曾经在二十一世纪,每天至少接到五个以上诈骗电话的人,他也不可能看到一根秤杆儿,就相信别人说的所有话都是事实。 更何况,中年道士拿出秤杆之时,还摆出了一幅高高在上模样!他张潜如今的日子过得虽然不算完美,却也优哉游哉,何必没事干非给自己找个爹? “张庄主,张师侄,我不是骗子,我真的是当代矩子!”正冷笑着摇头之际,那中年道士,却又迈动双腿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解释。无论态度,还是话语,都比先前低调了许多。 念在他先前曾经帮助自己打退了王毛仲的份上,这次,张潜没有再拿铜管子对着他。然而,却依旧不愿接他的茬儿,全当外边是蛐蛐叫。 秦墨弟子,根本就是张潜那天灵机一动编造出来的。事实上,连墨家入秦之后,到底存在了多久,传承了几代,他都不知道。 即便他歪打正着编对了,秦墨的确传承了下来。从秦朝灭亡,到大唐神龙三年,中间隔着九百一十四年。连九百年前同一个祖先的宗亲,都不能算一家人。九百年前一个祖师的墨者,怎么还可能算同门?! “张师侄,张师侄,这是矩子令,肯定是真的,你可以拿去检验。”土路上坑多,马车不可能走得太快。那道士体力也好,竟然始终没有被落下。一边追,一边将秤杆儿抽出来,双手捧过了头顶。 张潜心里觉得好奇,隔着镶嵌在窗格中央的琉璃,迅速朝矩子令上扫了一眼。顿时,哑然失笑。 不仅仅是看起来像秤杆,那所谓的矩子令,原本就是一根秤杆。并且还专门簪出了计量刻度,以及象征着公平买卖的三排金星儿。 “虽然弯了,却不会坏掉!”虽然隔着车门,听不见张潜的笑声。那中年道士的目光却能透过镶嵌在窗格中央处的琉璃,看到他的笑容。顿时,就涨红了脸,迫不及待地解释。“此物乃是天上的玄铁打造,极为柔韧,绝非寻常人可以仿制。你既然为秦墨大师兄入世,在师门里,肯定听说过矩子令的神异!” ‘玄铁?’张潜听了,顿时觉得心痒,目光再度透过镶嵌在窗格中央处的琉璃,落于秤杆儿之上。 玄铁这东西,在武侠小说中,可是大大有名。虽然二十一世纪,武侠小说已经退潮。但是金庸老爷子的系列作品,却被一拍再拍。 所以,密度深不可测的玄铁重剑,被海沙帮煅烧了三天三夜,夹在里边的九阴真经却没烧糊的超级隔热屠龙刀,锐利堪比激光的倚天剑,还有能像面条一样随便拉长却始终不会断裂的玄铁镣铐,张潜都早已耳熟能详。 但二十一世纪哪怕是再擅长制造假货的商贩,都没本事将具备“玄铁”特性的金属给发明出来。更甭提造成刀剑模样,在网上贩卖。 所以,听闻矩子令乃是玄铁打造,张潜顿时有些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然而,仔细看了两眼之后,他就再一次哑然失笑。 狗屁玄铁!非但被王毛仲的葫芦锤儿给砸弯了。秤杆儿中央跟曾经跟金锤发生碰撞的位置,还被砸出了许多坑坑洼洼。很明显,这所谓的玄铁,只是柔韧性相对好一些的金属棒,或者某种不小心冶炼出来的合金棒,与“玄”字,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烤热后,用锤子敲一敲,敲一敲就好。”中年道士再度被他笑得面红耳赤,哑着嗓子高声强调,“寻常铁棍或者铜棍,这么砸早就折了。师门的矩子令,却从没折断过。从祖师爷当年,一直传承到现在。” ‘那是你们从没将它用大锤反复砸!’张潜肚子里嘀咕了一句,索性闭上了眼睛。 如果光求一个柔韧性,在二十一世纪,铝,铜合金,甚至某些低碳钢,都能达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中年道士手中的玄铁,跟上述金属制品比起来,毫无玄妙之处。 然而,转念想想,墨子所处的时代,还是青铜时代末期,铁制兵器刚刚诞生没几天。张潜心里就有了一丝明悟。 所谓玄铁,恐怕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铁陨石。因为纯度高,含碳量低,本身柔韧度就相当可观。而墨子所处时代,冶炼金属用的还是木炭,炉温很难升得太高。所以,铁陨石阴差阳错之下,就被匠人们炼成了某种低碳钢。当然柔韧性远非普通铁剑能比,而硬度又远超过了青铜! “师侄,师侄,你把马车停下来。你听我说!我找你没任何恶意,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先把矩子令拿过去,亲自检验!”车窗外,中年道士的声音继续传来,语气和姿态,放得更低。 张潜懒得睁眼,对中年道士的话,也摆出了一幅充耳不闻的姿态。 不是他性情倨傲,而是矩子令这东西,他只是在网络小说中看过。现实世界中,甭说此物长啥模样,就连听,都没听人说起过。 中年道士让他去检查矩子令的真伪,不是拿假验钞机验比特币么?谁真,谁假,他怎么可能验得出来? 更何况,即那矩子令是真的,他也不想跟中年道士,扯上什么瓜葛。 首先,他日子过得好好的,不需要有个师伯骑在自己头上发号施令。其次,中年道士来历和来意都不分明,张潜也不想给自己招灾惹祸! “师侄,师侄,你不会不认识矩子令吧?” “师侄,你们秦墨难道,连祖师都不认了么?” “师侄,你不认识我这个师伯没关系,但矩子令是咱们墨家的象征……” “师侄,我今天来找你,真的没恶意,也没想过难为你。咱们墨家如今日渐式微,需要有人接过矩子令,重振门楣……”(开新书不易,求收藏) …… 中年道士的话,越说越软,越说,越缺乏底气。 张潜被吵得不胜其烦,顿时有些后悔,自己为啥不利用朝廷拨给的专款,雇佣七八个亲随和侍卫贴身伺候了。 虽然真正遇到危险之时,亲随和侍卫们肯定不管用。但是,在平日出行,这些人至少能帮自己避免许多骚扰。尤其是,遇到像中年倒是这种,非要死乞白赖认同门的家伙,也可以直接按住丢到路边上,免得其像苍蝇一般纠缠个没完没了。 正烦不胜烦之际,车厢后,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王毛仲的嘲笑声,也迅速伴着马蹄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牛鼻子,你贱不贱呐?人家根本不想认你这个同门,你却非死乞白赖往上贴?!” “你!”中年道士追马车累得气喘吁吁,没力气再战,只能回过头,对着王毛仲怒目而视。 那王毛仲对道士的愤怒,视而不见。继续策马追了几步,与车厢并排而行,“张少监,用我帮忙把这来历不清的道士赶走么?只要你点个头,王某乐意代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二十五章? 迷雾重重 (中) “滚!”怒喝一声,张潜俯身将刚放下的青铜管子又抄在了手里。 管子内藏了一两半的火药和一枚半两重的铅弹,只有一次发射机会,必须当做保命的大杀器,轻易不能动用。然而,管子本身的长度和重量,倒适合当做一把冷兵器来对敌。 并且在车上作战,对目前的张潜来讲,远好过骑马。他不用考虑身体的平衡性以及与坐骑之间的配合,只管拿着青铜管子对准车门位置乱捅就可。 反正一时半会儿,王毛仲也破不了车厢的防。而前方再有几步远,就到了张少监家的庄子。届时,正带着庄丁和佃户们平整土地的任全,发现自家庄主“挨了欺负”,肯定会率领大伙儿一拥而上。 “滚?往哪滚。这条路,可没占你庄子里的半寸土地。”王毛仲虽然是个混不吝,却粗中有细。看到此处已经距离张潜家的大门没多远了,立刻放弃了砸车厢逼对方出来切磋的念头。撇了撇嘴,梗着脖子叫嚷,“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虽然是个正五品,却不能把整条路都霸占了,不让百姓通行!” 说罢,也不管张潜如何反应。再度将目光转向中年道士,嬉皮笑脸地点拨:“牛鼻子,看在你是张潜同门的份上,你刚才偷袭爷爷,爷爷就不跟你计较了。爷爷教你个乖,你直接堵上门去,说师门长辈没饭吃了,前来投奔,看他可有脸把你赶走!” “哼!”中年道士骆怀祖也发现了王毛仲是个混不吝,懒得搭理他,只是皱着眉头冷哼。 “你别哼,我真的是好心才指点你。你看你,穷得连朝食都吃不上了吧,还装什么大头蒜?”王毛仲是唯恐天下不乱,果断忽略了骆怀祖对自己的态度,继续煽风点火,“既然前来打别人的秋风,就别端着什么师伯的架子。你老老实实告诉他,无处容身了,为奴为仆,随他的便。他还真能把你当奴仆使唤啊?” “滚!”中年道士,再也受不了王毛仲这种混账货,停下脚步,低声断喝。 “哎呀,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好歹呢?!”王毛仲立刻又觉得丢了面子,猛地拉住了坐骑的缰绳,顺手又从马鞍下取出了刚刚找回来的葫芦瓜锤,“那可就不怪我没给张少监面子了,亮兵器吧,爷爷不占你便宜。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亮就亮,你真当老夫怕你不成!”中年道士骆怀祖在张潜身上受了一肚子委屈,正没地方撒。听王毛仲说得嚣张,立刻后退数步,双手斜捞做怀中抱月状。 “师父,接棍!”小道童捡了长棍,刚刚追到。看见此景,立刻将其中一根抛了过来。骆怀祖侧身接过,单手挽了两个棍花,随即,一脚前,一脚后,棍尖下探,棍尾上挑,刹那间,怀中抱月就变成了拨草寻蛇。 “罗家槊?”终究是纨绔子弟当中赫赫有名的王大锤,王毛仲这厮干别的不行,在武道方面的见识却不算太差。见了骆怀祖的起手式,立刻收起了戏弄对方的心思,拉着战马缓缓兜起了圈子。 不像二十一世纪,传统武技受小说影响,普遍往神秘化和嘴炮化发展。八世纪的大唐,武技还是男儿在沙场上博取功名和保全性命的最大依仗。所以,此时的武术技巧都简洁实用,能被世人认可的武学流派,也只有区区十几家。 而在这十几家武学流派之中,最受追捧,也流传最广的,便是罗家槊,俗称罗家枪。久经战阵的武将,几乎人人都揣摩过。 而其中缘由,也很简单。第一,罗家槊的原主人罗士信虽然威名赫赫,却死在了大唐一统天下之前。身亡的时候刚刚二十出头,身后没留下一个子嗣。无论谁练了罗家槊技,都不用考虑罗家后人登门来闹。 第二,则是因为罗士信传下来的这一套槊术,上手极为容易,并且掌握了精髓之后,威力大得惊人。想当年,罗士信在张须陀麾下,经常单人独骑赶着数十名流寇跑,而流寇们则宁愿被他从身后追上挨个刺死,也没有勇气回头一战。(注:此为史料上有记载的真实战绩) 第三么,则是罗士信当年好兄长秦琼、程知节、徐世绩等人的私心在作怪了。 大唐统一天下之后,瓦岗兄弟们除了宁死不降的单雄信和铁了心跟李密走到黑的王伯当两人之外,余者封公的封公,封侯的封侯,几乎人人功成名就。罗士信英年早逝,什么都都享受到。大伙就在军中将他的槊技传播开去,也免得世人早早就忘记了他的名姓。 而以徐世绩、程知节两人后来在唐军中的地位,和秦琼勇悍之名,他们几人联手推广一门武技,自然事半功倍。很快,这门武技在唐军中就生了根,几乎没有其他武技能够替代。 以至于到了神龙年间,徐家灰飞烟灭,程家风光不再,秦家的后人彻底由武将转成了文官。罗家槊和罗士信的威名,却仍旧如日中天。 所以,今日骆怀祖将起手招式一亮出来,王毛仲立刻就不敢在战马没有加速的情况下,靠得此人太近了。一边缓缓在外围兜圈子,寻找对方的破绽,一边将圈子半径螺旋状向外扩大。 如果道士在短时间内,就露出了破绽,他便从马背上一纵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战斗。如果道士在短时间内,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他也可以从远处策马加速,凭借坐骑的冲刺速度,占据绝对上风。 只可惜,才转了大半个螺旋线圈子,他的去路,就被张潜用马车给挡了个死死。后者虽然没有沙场争雄经验,也看不出他王毛仲的小心思。然而,先前得到过骆怀祖的帮助,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人吃亏。所以,只要能干扰到王毛仲的招数,就绝不嫌弃。 “怎么,你又想认这牛鼻子做师伯了?刚才不知道是谁,像乌龟一般多在车厢里不肯露头!”王毛仲无法拉开与骆怀祖之间的距离,胜算顿时就少了一小半儿。又担心跟骆怀祖动手之时,再次遭到张潜的背后偷袭。果断挥动葫芦瓜锤护住自己,冷笑着奚落。 “打架不要在本官门口打,你不嫌麻烦,本官还嫌麻烦呢!”张潜懒得跟此人理论,干脆直接摆起了官架子,“该去哪去哪,否则,本官就当你是欺凌上门,看谁能护得住你!” “你……”王毛仲顿时又羞又气,却无可奈何。 他再受其主人信任,此刻身份终究是个家奴。而张潜这个少监再有名无实,也是如假包换的正五品。张潜刚才一时着急,忘了摆官架子,他尽可耍横犯混,拉着张潜比试切磋。而张潜只要豁出脸皮去,将官架子摆起来,他甭说对着张潜挥锤子,就连大声吼叫,都可以被当做治罪的理由。 “我怎么了?”张潜先前只是还没摆脱二十一世纪的习惯,所以想不起来拿官帽子压人。忽然间发现,官帽子压人,居然效果立竿见影,顿时精神大振,“王毛仲,你想袭击本官么?还是想为你的主人找麻烦?我就不信,长安城内,哪家王公,敢纵容麾下奴仆上门欺负一名官员!” “你,你,你无,你如此做,岂是君子所为!”王毛仲被气得直哆嗦,手中的金锤,却不敢再随意挥舞。嘴巴上,也不敢再不干不净。将牙齿咬了又咬,忽然眼圈一红,拨转坐骑,落荒而逃。 “哪天想讨打了,喊上你兄长带着你,咱们空手切磋!”张潜顿时又觉得,此人除了可恨之外,还有些可怜。冲着此人的背影,大笑着吩咐。 “你等着,不过是个正五品而已。莫欺少年穷,早晚王某有把你踩在脚下那一天!”王毛仲扭头丢下了一声自以为很硬气的话,继续策马狂奔。唯恐跑得慢了,让张潜看清楚自己泪流满脸的狼狈模样! “这可是你自己找的,不能怪我!”没想到自己的话,居然会将王毛仲刺激得那么狠。张潜隐约有些不落忍,抬起手搔了搔官帽下的短发,苦笑着嘀咕。(注:其实在唐朝,跟普通人摆官架子,并不会被视为美德。杨綝为官平庸,但在史书留下的事迹就是,他身为宰相之时,被赶牛车的莽汉当面辱骂,却不愠不怒。) 转过脸,正准备关了车门回家。却不料,中年道士骆怀祖丢下了手中木棍,快步冲过了过来。二话不说,躬身便拜:“齐墨弟子骆怀祖,拜见秦墨张师兄。我们师徒今日穷途末路,还请张师兄庇护一二!” “啥?”没想到此人真的接受了王毛仲的建议,张潜顿时被拜了个瞠目结舌。 正搜肠刮肚,想要找借口拒绝,耳畔却又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咕噜噜,咕噜噜,咕咕噜噜……”,愕然低头,恰看到小道童手压小腹,满红耳赤的窘迫模样!却是真的没吃早饭,从清晨一直饿到了现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二十六章? 迷雾重重 (下) 那小道童,年纪大概在十岁上下,生得眉清目秀。虽然头发上全是尘土,脚上的靴子也破了个洞,却给一种“呆萌”的感觉。特别是努力拿手捂着肚子,想要压制饥肠辘辘的声音,却毫无效果的模样,更令人在觉得好笑之余,心生爱怜。 “你叫什么名字?上车来吧,叔叔带你去吃饭!”张潜是个俗人,自然见不得好好的一个漂亮孩子,被饿成这般模样。微笑着伸出手,向小道士发出邀请。 然而,那小道士却感觉给师父丢了人,抬手抹了把眼泪,用力摇头:“我们早晨吃了东西,只是刚才跑得太急,肚子里进了风。我不去,我要跟师父在一起。师父说,我们墨家子弟,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 张潜听了,愈发觉得孩子懂事儿且可怜。扭头横了已经尴尬得无地自容的骆怀祖一眼,低声吩咐:“你也上车吧,别饿着孩子!其他事情,回头再说!” “上车?”骆怀祖没想到自己好话赖话说了一大车,居然还没徒弟肚子里“咕咕”叫几声好使,顿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待发现张潜已经跳下车来,轻轻拉住了小道童的手,赶紧晃了晃脑袋,抱拳施礼:“多谢张师兄,齐墨和秦墨当年,也算是同气连枝……” “上车,别啰嗦。老辈子的事情,以后再说。”张潜狠狠瞪了此人一眼,没好气儿地吩咐。 “哎,哎!师兄先请,师兄先请。”骆怀祖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边连声客套着,一边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马车。然后又一把将小道童扯了上去,仿佛唯恐动作慢了,张潜会反悔一般。 张潜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纵身上车之后,立刻吩咐张贵将马车驶向了自己家。沿途,难免要闲聊上几句,安抚那小道童的情绪,顺便问问骆怀祖为何把他们师徒两个,弄得如此狼狈。 而那骆怀祖,经过试探已经发现,张潜根本没把矩子令当一回事儿。所以不敢再充大头蒜,稍作犹豫,便低声诉起了苦来:“师兄你有所不知,如今世道,乃是儒生的天下,墨家几乎寸步难行。你能被皇上提拔为将作监主簿,乃是墨者几十年来未有的奇遇。因此,江湖上很快传得人尽皆知。师弟我当时在青州那边闲来无事,就想带着小徒一起,到京师来一睹师兄风采。谁料路上开销竟然这么大,而齐墨门规又不准以武欺人……” 原来此人在青州一带听闻有一位秦墨子弟做了官,便想利用矩子令在自己手里的优势,也到京师碰碰运气。不料,却低估了路上的开销,以至于才走到洛阳就花光了全部盘缠。所以,只能靠在沿途给车队当护卫,或者给人算命混个半饥半饱。 好不容易抵达了京师,他找不到便捷门路,就学着儒生的模样,去四下“投卷”。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赏识他学问和观点的,一个没都遇到。反而连番遭人白眼,甚至因为“一点点儿”语言上的误会,差点没被某家高官的恶奴打断了腿。 无奈之下,今天一大早,此人只好带着徒弟来张家庄,投奔张潜这个秦墨大师兄。却不料,张府的大小管家,根本不准他进门。无论他拿出多少证据证明身份,说多少好话,对方都坚决认为他是骗子,勒令他立刻带着徒弟离开张家的土地。否则,就要扭送官府,打死勿论! “师兄,你家真大,我原本以为就是一个院子,谁料,这周围方圆好几里的田土,都在你的名下!”说到张府管家对自己的态度,骆怀祖立刻又委屈得两眼冒火,梗着脖子,低声抱怨。 “地盘是不小,但能派上用场的不多。今年将积水排干净了,明年应该才能种几亩高粱。”假装没听明白骆怀祖的言外之意,张潜笑着岔开话头。 就此人先前一见面儿就掏出根“秤杆”要自己跪拜的那幅鸟样子,张潜可以想象,管家任全究竟忍得多辛苦,才没命令家丁一拥而上将其打翻在地。即便换了自己本人在场,也不可能放他进来,于庄子里继续兴风作浪。 不过,既然自己现在回来了,小道童又生得呆萌可爱,让他们师徒进门吃顿饭,还是可以的。至于吃完饭后,能不能留下来再休息一晚上,就得看骆怀祖的具体表现了。 如果此人别再摆什么师叔的架子,别再拿出“秤杆儿”瞎咋呼,甚至给他一笔盘缠,张潜也觉得不是不能考虑。毕竟,张潜现在顶着的还是秦墨子弟名号,不能对找上门来寻求帮助的其他墨家子弟不闻不问。 至于骆怀祖的齐墨传人身份,张潜现在相信至少有七分以上为真。理由也很简单,首先,此人饿着肚子还能跟王毛仲打个平手,一身本事肯定经过系统性训练。其次,此人宁可饿肚子,也不肯把一身本事用在偷窃和抢劫上,的确符合传说中的墨家子弟所为。 至于另外三分假冒的可能,张潜就懒得计较了。反正他对于矩子令和齐墨都毫无兴趣,也没兴趣做全天下天下墨者的大师兄,当今世界上墨家的事情,基本都跟他无关。 既然在心中打定了不与墨家发生过多纠葛的主意,那双方之间的关系,就变得简单许多。完全可以等同于,上门来打秋风的远亲和发了小财却不愿意被家乡人说“忘本”的都市白领。 互相说话时都客客气气,招待的标准也很给“远亲”面子,但是,双方之间的鸿沟,却也画得清清楚楚。谁都轻易不能逾越半步。 努力回忆着二十一世纪网络电视剧中的案例,张潜从容地将骆怀祖师徒两个,带进了自家院内。先安排仆人带着他们梳洗了一番。随即,又命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招待他们师徒吃饱喝足。最后,还捧着茶水,不失礼貌,却没太多热情地,跟师徒俩聊了一会儿大唐各地的风土人情,传闻典故,就命家仆将二人带到了专门的客房安歇。 虽说没什么难度,但一整套流程折腾下来,也颇为消耗时间和精力。当张潜终于松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归自己的卧室,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如何满足神龙天子李显的要求,和怎样应付即将到来的视察,在他脑子里,却还没想出任何头绪。 “真是累,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直做个绿皮鹦鹉呢!”将身体重重跌在椅子上,张潜低声嘟囔了一句,习惯性的伸手去摸茶水。然而,手指落处,却摸了个空!非但没有早已经准备好的热茶,甚至连杯子和茶壶,都没有提前预备! “嗯?”已经被紫鹃伺候出了几分少爷习惯的张潜楞了楞,本能地皱起了眉头。刚要喊人进来帮自己端茶倒水,耳畔却已经传来了细细碎碎的数钱声,“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在夜幕和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声音,自打张潜做了“八品绿鹦鹉”之后,基本上就没再出现过。今天乍一闻听,顿时让他心里生出了几分时光倒流的恍惚感。 皱着眉头站起身,他试图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平素以爬上自己的床为目标和乐趣的紫鹃,此刻正躲外屋一个硕大的钱箱子后,瑟缩得宛若受惊的麻雀。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根本没察觉到张潜已经回来,更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张潜关注,紫鹃惨白着一张小脸儿,继续将以前获得的打赏,和最近才开始领到的薪水,一枚枚往面前的地板上摞。每摞够十枚开元通宝,就重新再起一摞,专注得宛若二十一世纪的考古学者。 “紫鹃,你怎么了?”清晰地看到了紫鹃的身体和手臂都在颤抖,张潜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保护欲望,走到近前,柔声询问。“遇到麻烦了?需要用钱的话,可以到账上自己支取。等以后,你什么时候攒够了,再一起……!” “少郎君!”紫鹃像被吓到了一般,猛地跳了起来,两只原本非常好看的大眼睛,这一刻,竟然布满血丝。“我不需要钱,少郎君,我不需要钱。我,我只是,只是害怕……” 害怕两个字一出口,她紧绷着的身体,瞬间就又软了下去。无力地跪倒于地,双手抱住了张潜的小腿,“少郎君,那个姓骆的不是好人!你赶他走,你一定要赶他走。我,我把所有钱都给你。少郎君,我以后再也不勾引你了,我对天发誓!” 说着话,她又猛地松开了双手。用膝盖当做腿,向后快速退了几步,将右手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少郎君,赶他走。他是一个魔鬼,凡是跟他交往的人,都落不到好下场。紫鹃绝不会骗你。紫鹃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有一个字是谎话,就天打雷劈!“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张潜下午时陪着骆怀祖喝过几杯酒,反应稍微有点儿迟钝。伸手拉住紫鹃高高举起的手掌,皱着眉头询问,“别胡闹,快起来!你以前认识他?他说他是齐墨掌门,来自青州……” “少郎君,他是魔,不是墨。我全家人都是因他而死。少郎君,紫鹃不会骗你。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不要相信他!以前凡是相信他的人,没有一个落到过好下场!呜呜,呜呜——”紫鹃挣扎着不肯起身,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二十七章 造反你去,逃命我来 “你们全家人,都因他而死?”张潜越听越吃惊,越听越觉得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本能地松开紫鹃的手,上上下下重新打量对方。 因为一直没把紫鹃当成自己的附属品,也一直习惯了二十一世纪时,人和人之间保持一些隐私和距离,所以他始终都没追问过紫鹃的过往。 而现在,听对方亲口说起,他才愕然发现,好像在自己身边就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任琼当初买紫鹃时花了五吊钱,远超过从人牙子手里购买普通丫鬟的价格;紫鹃识字,并且偶尔嘴里还会冒出一些成语典故,说明她以前应该生活在一个书香门第;紫鹃会算术,懂得基本记账方法,这样的女孩,也绝非普通农户有能力培养…… 几十个疑点,迅速从张潜眼前闪过,刹那间,令他竟然有些应接不暇。 这些疑点,其实在此之前都陆续多次出现过,只是他从来没怎么当回事儿。而现在,当这些疑点集中在了一起,伴着紫娟的哭声,顿是将彼此互相联系,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紫娟是钦犯之后,她的父辈犯了重罪,导致全家是被朝廷抄灭。只是当时她年纪小,还是个女孩,才逃脱了一死。或者抄家过程中,有小吏贪图将她卖掉后的收益,才网开一面,让她逃出了生天! “少郎君,紫鹃不是故意想要隐瞒。紫鹃不愿意想起过去的事情,紫鹃一直努力想把过去忘掉,但是,但是姓骆的阴魂不散!”紫鹃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每一句,都让张潜脊背上冷风乱窜! 她父亲所犯下的重罪,肯定跟骆怀祖有关。甚至两人原本是同伙,只不过紫鹃的父亲被官府抓到之后杀死,而骆怀祖逃离了法网。 如今,发现张某人秦墨子弟的身份,可被利用,或者可为某些阴谋提供掩护。骆怀祖才盯上了他,千方百计想要混到他的家中。 今天双方相遇,根本不是偶然,而是骆怀祖师徒被任管家当骗子赶走之后,故意等在了张某人经常出现的道路上。 姓骆的能知道张某人经常去张若虚家,说明他绝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刚刚到长安没几天! “少郎君,你不要让他留下,他会像魔鬼一样,一点点蛊惑您,给您饭菜里下毒药。这样,用不了多久,少郎君就会对他言听计从。我阿爷,我阿爷生前一直把他当最好的朋友……”哭声断断续续,像腊月里的北风,顺着耳朵直接钻入张潜的心脏。 连出行规律都被姓骆的摸得一清二楚,张某人却浑然不觉,张某人的心脏可真够大的。 今天,姓骆的一上来就摆出掌门师伯姿态,哪里是不通人情?分明是在故意试探张某人的底限,并且故意给张某人留下一个他很鲁莽的印象,以令张某人放松警惕。 今天,哪怕没有王毛仲在旁边给出坏主意,姓骆的也不会拂袖而去。他一样会想方设法缠上来,直到张某人将其接纳。 甚至,甚至连他和小道童清风两个没吃饭,饿得肚子咕咕叫,也是有意为之。图的就是张某人心肠软,见不得小孩子跟着大人一起受苦。 …… “我阿爷当年,姓王讳勔,泾州刺史。我们一家人原本在太太平平过日子,我叔叔还做了大周的凤阁(中书)舍人。但是,就因为我阿爷喜欢结交奇人异士,被姓骆的混到了家中。他最初只是拿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和侠客故事,哄骗我阿爷跟他学异术。后来,就开始哄骗我阿爷拿钱出来,供他去赈济灾民,扶危救困,最后,竟然怂恿我阿爷跟他一起造反,杀了大周皇帝,扶现在的皇上归位……”(注:凤阁舍人,即中书舍人。武周时期改为中书省为凤阁) 唯恐张潜不相信自己的话,重蹈自家长辈的覆辙。紫鹃不顾真实身份暴露之后,有可能被扫地出门,继续哭泣着补充。很快,就在张潜脑海里,勾勒出来另外一幅血腥的画卷。 泾州刺史王勔,喜欢结交奇人异士。齐墨掌门“骆大侠”看中了他和他弟弟王剧,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便主动投靠到他的麾下。先投其所好,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和秘术,拉近了彼此之间的关系,让王勔一步步失去了对他的防范之心。然后,又蛊惑王勔花钱帮助弱者,不断获取自我在道德上的满足感。 当泾州刺史王勔,越来越陶醉于成为圣人的感觉之时,骆大侠终于图穷匕见。将推翻武曌,还政于李显这个最高目标拿了出来。 结果当然不用说,当时“苟”字当头的李显,根本就不肯跟他们建立联系。而他们自己,做事又缺乏保密意识,被大周女皇武则天麾下的爪牙们迅速发现。 然后,泾州刺史王勔,凤阁(中书)侍郎李元素、夏官(兵部)侍郎等三十余人被诛杀,连累王勔那前途远大,差一步就做了宰相的弟弟王剧,也一起掉了脑袋。(注:历史上真实大案,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冤杀。) 可怜的是,为了避免这三十余人落下个李唐忠臣之名,十年前,武周在处死他们之时,所颁布的罪行,居然是他们集体相信了相术,准备推一个名叫綦连耀神棍为皇帝。而那綦连耀,当时身份不过是洛州的录事参军,甭说让三十几位四品到二品高官对他顶礼膜拜,就连当时王家的台阶,他都没资格踩! 以为准备不充分,或者毫无准备,泾州刺史王勔在被逮捕之时,手下根本没有一兵一卒。而姓骆的大侠和他平素总挂在嘴边上的那些悍不畏死的墨门子弟,也都迟迟没有露面儿。 结果,王家上下所有直系男丁,连反抗能力都没有,就被御林军抓了去,随即,杀了个血流成河。而家中的女眷,妻妾儿媳全部被拉到刑场,与男丁一起处死。已经出嫁的女儿和没出嫁的女儿,则一并由官府发卖为奴! 紫鹃当时只有六岁,因为长得好看,还已经识字,能卖上一个相对好的价钱,所以最早被人牙子买走。随即,又被人牙子多次转手,并更换了奴籍,隐瞒了钦犯身份。最后,才以五吊钱的高价,辗转落到了任家。 在这期间,紫鹃无数次期盼,父亲身边那个本事强大,又喜欢锄强扶弱的骆大侠,能出手相救。这样,她就能拜师学艺。待学成之后,飞剑砍掉武曌首级,为全家人报仇。 然而,她等来的,却是人贩子一次次转手,和人贩子们因为没有达成交易,或者没有卖到满意价钱,而对她没完没了地辱骂和鞭打。 现在,她终于过了几天安稳日子,本以为自己能够从噩梦里走出来。却不料,多年前蛊惑父亲造反,自己却消失不见的齐墨掌门“骆大侠”,又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你说此事发生在十年之前,你当时已经六岁?”当哭诉声渐渐平息,张潜心中的震撼,也渐渐放缓。顶着满头的冷汗,他本能地开始寻找紫鹃话语中的破绽。 对方瘦瘦小小,怎么看,顶多也只有十三四岁。特别是身上那几处能体现女子性别特征的部位,都平平整整,根本还没有开始发育,怎么可能已经及笄?(注:及笄,女子十六,及笄待嫁) “婢子当年的确已经六岁,今年刚好十六。只是中间有一次人牙子为了转手方便,才花钱疏通的官府,故意改掉了婢子的年龄、籍贯和本名。”紫鹃抬手抹了把眼泪,苍白的面孔上,终于现出了几分妙龄少女才会有的羞涩,“钦犯的后代,不容易卖上好价钱。而年龄不大不小的,才好被殷实人家,买回去当少爷的通房丫头培养。” 不待张潜继续发问,咬了咬牙,她挣扎着站起身:“少郎君,紫鹃以前不是不知羞耻。而是,总想着把身子给了少郎君,将来少郎君发现紫娟是钦犯后代之时,也许能多少垂怜一二。” “少郎君,你可以不信紫鹃的话,但是,请务必仔细提防,那骆掌门的一举一动!”又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她弯下腰,将地上的铜钱抓了一把,塞进自己怀里。然后,又指了指其余的所有,含泪而笑:“少郎君,这些,一共有八吊另三百四十七文,是紫鹃攒下的赎身钱。感谢少郎君几个月来的怜惜,紫鹃走了,你以后自己多保重。” 说罢,又给张潜行了个礼,低头绕过措手不及的他,夺路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二十八章 墨还是魔? “紫鹃——”张潜拉了一把没拉住,又气又急,喝问之声脱口而出,“站住!你去哪?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女孩子到处乱跑,被人贩子抓去算谁的错?” “少郎君,我,我是钦犯之后!”被张潜话里假设的后果,吓得寒毛倒竖,紫鹃却依旧头也不回,快速迈动脚步,“我,我不能让你蒙羞,不能耽误你的前程!” “狗屁个钦犯之后,现在国号都改回大唐了!”张潜朝地上啐了一口,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紫鹃的手腕,“到现在还没给你阿爷平反,该蒙羞的是朝廷。更何况你当年才六岁,大人做的事情,跟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关系!” “少郎君,你是朝廷的高官!”紫鹃力气没他大,却倔强地摇头,“别人知道你收留钦犯的后代,肯定会弹劾你!少郎君,你是个好人,紫鹃不能拖累你” “对啊,我是朝廷的高官?”忽然又收到了一张好人卡,张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把心一横,斜着眼睛开始发狠,“你还知道我是朝廷高官呢?本官让你走了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本官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 这话,可就不讲道理了。尤其是在他早就归还了紫鹃卖身契的情况下,对方理论上已经属于自由身,只差找个地方落下户籍而已。 然而,紫鹃偏偏就被他身上忽然爆发出来的官威,给吓得停止了挣扎和思考。僵在原地愣愣半晌,才用极小的声音辩解:“少郎君,卖身契,卖身契你都还了我三个多月了。你,你曾经说过,哪天我如果想走……” “对,本官是把卖身契还了你!也说过你想走随时可以走!”发现摆官架子,此刻比说任何话都有效果,张潜索性一摆到底,“但本官现在不想让你走了!你知道的东西那么多,本官担心你出去后泄密!老实回屋子里干活去,本官口渴了,现在需要喝茶!” “少郎君,你……”没想到张潜居然不讲道理,紫鹃瞪圆了水汪汪的眼睛,满脸惊愕。 “烧茶去,赶紧着,本官口渴!再瞎耽误功夫,仔细你的皮!”张潜用力将紫鹃的胳膊朝屋子里放下扯了一把,松开手,转过身,迈着四方步自己先行返回了屋子。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家丁和仆妇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再看小紫鹃,被扯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待重新站稳之后,脸上的眼泪没了,辩解的话也不敢说了,低着头,迈着细碎的脚步,像个受气包般一步步挪回了屋子,连关门的动作,都无比小心翼翼。 “茶多放点儿,记住我教你的泡茶方法,不准放香料和盐巴!”听到脚步声与关门声,一直在用耳朵关注身后动静的张潜,终于放了心。又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大步走向卧房,将自己的身体重重地丢在了床榻之上。 累,真他妈的累。 有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上,就够让人累的了。居然又被骆怀祖这个大骗子给盯上了。 被大骗子盯上,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身边的女助理忽然又变成了钦犯之后,还要闹着辞职不干! 跟别的一出世,就跟皇上称兄道弟,被文武百官众星捧月,并且全天下美女见了都走不动路的穿越者来比,自己这个穿越者,也太失败了。 失败到今后跟别的穿越者见了面儿,都不好意思主动打招呼。 可偏偏穿越这种事情,只有一次。自己不可能将时间拨回几个月之前,从香积寺下现身那会儿起,将穿越之后的所做的一切都推翻重来。 所以,眼下自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不停地见招拆招。跟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模一样,做过了,就不能反悔,也没机会像玩游戏一般存盘。 想到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他就立刻又想到了自己目前的顶头上司张说。 虽然张说现在还不是历史上那位开元名相,但其为人处世,已经透出了令张潜惊叹的成熟和圆润。放着这么牛的优等生的作业不抄,难道还让作业本而空着? “如果我是张说,该怎么对付找上门来的骆怀祖?”迅速将自己想象成一个聪明干练的唐朝官员,张潜努力从后者视角,去检视自己当前所面临的麻烦。 首先,将骆怀祖抓起来扭送官府,这一条肯定行不通。 骆怀祖怂恿泾州刺史王勔等人造反,是十年前的惊天大案。虽然当时武周朝廷,颁布的罪名是,王勔若干高官听信相士胡言乱语,准备推动一个叫綦连耀的录事参军当皇帝。但明眼人谁都知道,这是武周王朝在栽赃。 王勔等“钦犯”当中,官职高的是正二品,最低也是个六品。推一个录事参军去当皇帝,除非后者得手之后立刻将皇位“禅让”,否则,他们这些人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所以,即便旁观者再糊涂,都能猜到,这些人当时试图推出来取代武则天的人选,只能是李显和李旦两位废帝之一! 而随后没多久,武则天就改了主意,不再打算将皇位传给其侄子,而是决定在自己百年之后,还政于李。并且派人将李显接到了太原,重新册立为太子! 整个大案中,虽然参与者都被杀得人头滚滚,但现在的大唐皇帝李显,却是直接受益者。眼下如果有人将骆怀祖抓起来交给官府治罪,不是急着给皇帝上眼药么? 换句话说,骆怀祖之所以在东躲西藏许多年后,又有胆子出来招摇,依仗的也是这一点。李显为了顾及他母亲的颜面,可以不给泾州刺史王勔等人平反昭雪。却不能让有司继续追杀他这个当时的漏网之鱼。否则,就不仅仅是恩将仇报了,还会引起杀人灭口的嫌疑! “阴阳师,个个都是阴阳师!”肚子里偷偷对李显和骆怀祖两个吐了几句槽,张潜手扶额头,继续从真正唐朝人的角度,寻找其他解决方案。 其次,假装不知道骆怀祖以前的事情,将他留在家中,也绝对不行。 此人行事狡猾,心机深沉,张潜自认为根本不是其对手。将此人留在身边,等同于在身边安装了一颗“随机定时”炸弹。说不准哪天就“轰隆”一声,就将整个张家庄炸得灰飞烟灭。 而根据下午吃饭闲谈时的印象,骆怀祖这厮言谈举止,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对他产生亲近之感。不知不觉间,就想跟他成为好友,还是无话不谈的那种。 此外,骆怀祖这厮做事的出发点和手段,都极其具备正义性。提出来的要求,很难让人拒绝。 “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乃为墨家十训。下午在交谈之时,骆怀祖的大部分言论,和他偶尔提到的一切自身经历,都与“十训”契合得严丝合缝。 从某种程度上,此人很像古代西方的苦修士。精通宗教理论,并且私德上“几乎”毫无瑕疵!即便有,知道的人也早死光了,根本没办法拆穿他。 所以,也难怪当年紫鹃的父亲王勔,被此人忽悠得掉了脑袋,都毫无怨言。而紫鹃一直认为,她父亲是中了骆大侠的邪术,或者被骆大侠给下了药。 好在张潜这个墨家子弟,是个冒牌货。虽然将墨家“十训”和墨家先哲在春秋战国时的事迹,背得滚瓜烂熟,思维却没受“十训”多少影响。否则,如果换了个真正的墨家传人,跟骆怀祖今天下午一番交谈之后,即便不当场就被此人所持的高尚理念所折服,心中也会生出相见恨晚之感。从此受这厮影响越来越深,最后如同木偶般完全被其操纵! “不行,我明天一早,必须打发他走!”轻轻在床上翻了个身,张潜在心中果断作出决定。即便没有紫鹃的示警,他也不会再跟姓骆的交往下去。实在太危险了,也太容易被此人所利用。 而打发骆怀祖走,且不给外人留下话柄,说张潜这个墨家子弟不认同门,办法就简单了。 张潜目前虽然还算不上富裕,却早已不需要为钱而发愁。曹雪芹大神的《红楼梦》中,刘姥姥作为贾府的远亲登门打秋风,贾府当时拿了二三十两银子,一顿酒席,就让刘姥姥千恩万谢。 骆怀祖肯定不是刘姥姥,所求的也不是二三十吊铜钱。但张某人给他二三十吊铜钱,资助他自强自立,总没啥错。 而姓骆的处处以齐墨掌门自居,有了重新开山立户的本钱,就没有了继续死乞白赖寄人篱下的借口。 当然,如果此人拿了钱,还不满足的话,就别怪张潜这个秦墨大师兄翻脸了。秦墨和齐墨,已经分裂了一千多年。双方所秉持的理念,当初原本就有冲突。秦墨的大师兄为了维护墨家理论的唯一正确性,将齐墨的掌门打得满头是包,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同样信奉是西方十字教,人家旧教当年抓到新教的核心信徒,可是要直接拿火烤熟了的。按照这个模板,秦墨为了确立自己对“十训”的解释权,怎么收拾齐墨,恐怕都不算过分! “少郎君,茶煮好了!”紫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隐隐约约,还带着几分畏惧。 “放外边桌案上,等我去喝!”拿定了准主意的张潜翻身坐起,笑着走向屋门,“然后自己下去休息,明天早晨好起来继续干活!敢再提“离开”两个字,我打断你的腿!” “是!”紫鹃的身影,在门外晃了晃,隔着门帘,可以被看得一清二楚。 “把外边的钱收好,自己放起来。哪天本官心情好了,自然会准你离开。”努力憋着笑,张潜继续恶声恶气地耍横,“要是本官心情不好,你就等着做一辈子丫鬟吧!才八吊钱就想赎身,美死你!” “是!”紫鹃又低低的答应一声,放下将茶壶、茶盏和托盘,一并放在正房的桌案上。委委屈屈地走向了墙角。不多时,屋子里就又响起了张潜熟悉的数钱声,“叮,叮,叮叮……” “明天一大早,我会带着管家,给姓骆的一笔钱,打发他离开!”张潜将身体摊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小口,然后懒洋洋地补充,“我不管他是墨门,还是魔门。只要我在,就不会给他机会,让他伤害到这个家里的任何人。” “叮——,叮,叮……”数钱声顿了顿,随即又继续响起,让人的心情舒缓而又宁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二十九章 墨家绝学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二十九章墨家绝学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后,张潜就命管家任全准备了一辆马车,三十吊铜钱,然后派家丁张福去客房请齐墨骆掌门到正堂一起吃朝食。 之所以还多赠送一辆马车,不是因为他可怜骆掌门赶路辛苦,而是因为铜钱实在太沉。三十吊钱,折合成另外一个时空的标准,有一百好几十公斤。不给一辆马车的话,从长安扛回家去,足以把骆大掌门活活累死。 然而,出乎张潜意料的是,骆怀祖师徒却迟迟未至。等了又等,直到他都有些不耐烦了,奉命去请骆掌门的仆人张福,才带着崔管家一道进来回话。而后者的第一句话就是,贵客一大早儿就走了,跟守门的家丁张义交代说有急事,不便再等庄主醒来之后当面辞行。但是,此人却主动给庄主留了一封信和一个绸布卷儿,请家丁张义转交。 “庄主,老仆昨天见他跟您相谈甚欢,就没叮嘱底下人盯着他。老仆这就带着家丁骑马去追,无论他跑多远,都给您把他抓回来!”崔管家现在,对自己的管家位置可是珍惜得很。看到张潜脸上的表情好像不太愉快,立刻主动要求戴罪立功。 “抓什么抓?他又不是贼?”张潜横了他一眼,随即笑着摆手,“行了,你跟任全两个,带人把铜钱搬回库里去,把马车收好。他自己走了更好,反倒让张某省心了!” 说罢,又摇了摇头,信手展开骆怀祖留给自己信,定神观瞧。首先入眼的,就是一串不卑不亢的客气话:秦墨掌门张师兄亲启,昨日我师徒不请自来,甚为冒昧,却蒙张师兄盛情招待…… 很显然,对昨天张潜给予的礼遇,他非常满意。但是,接下来话,就不太客气了。非常“坦率”地告诉张潜,昨天通过交谈,他发现,张潜身为秦墨派出来入世的大弟子,过于热衷于朝廷给予的功名,并未把主要精力放在宣扬墨家绝学上。并且张潜说话做事,总以个人享受和个人喜好为先,不符合墨家“兼爱”、“非乐”和“节用”的祖训。 虽然作为齐墨掌门,他骆某人没资格管到秦墨的头上。却出于同门之义,想提醒张师兄,即便墨家早已一分为三,其“十训”,却是三个分支共同的行事守则。 墨家存于世上,一直是作为一个整体,而不是某个人。墨家所矢志追求的,是拯救天下万民于苦难,而不是个人升官发财享受……云云。 洋洋洒洒,留下了近一千字的“诤言”之后。骆掌门又笔锋陡转,夸赞张潜的风车和机井,尽显墨家学问之高深,隐然已经有了先圣当年在楚国都城,力克公输班之遗风。只不过这次张潜对手不是能工巧匠的祖师公输班,而是困扰了天下百姓的水患。 所以,在离去之前,作为齐墨当代掌门人,骆怀祖愿意将墨家四经之一,《机关总经索引图谱》誊抄版,暂时借给秦墨掌门大师兄揣摩。待改日他带着徒弟游历归来,再请张师兄归还。还望张潜这个秦墨大师兄,能善用此图谱,别辜负了先圣墨翟当年留下此图谱的初衷。 “靠,这厮真够聪明,不怪武周之时,百骑司和全天下不良人,竟然没抓到他!”张潜的目光缓缓从信笺上收回,同时在心中竖起了食指。 昨天姓骆的那厮,根本没见到紫鹃,即便见到了,恐怕也很难将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女,跟当年五、六岁时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 然而,此人却从张潜在吃饭时无意间流露出来疏远感,或者戒备感当中,发现死乞白赖留下,肯定达不到自己的目的。所以,干脆不待张潜这个主人设法送客,便主动飘然而去。 如此,双方之间的同门之谊,就算没有破裂。而假如张潜这个秦墨大师兄,有那么“一丁点儿”真,恐怕也会因为书信中的“坦诚”话语和此人飘然而去的行为,深感负疚。那样的话,下次此人再来,就又把握住双方交往的主动权。是更进一步,还是戒急用忍,都可以应变自如。 至于留给秦墨大师兄张潜的《机关总经索引图谱》,则是一份钓鱼的饵。如果张潜醉心于机关学,看到了图谱之后,肯定会心痒难搔。甚至满天下地去找相应的《机关总经》。届时,无论《机关总经》真的是出自墨家祖师墨翟之手也好,还是齐墨的某代矩子假托墨翟之名所做也罢,张潜都必然会求到骆怀祖这个齐墨掌门头上。 只可惜,骆怀祖这个大阴阳师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张潜这个秦墨大师兄,连半点儿真实性都没有! 张潜甚至根本没听说过,什么《墨家四经》。并且,后者这个军器监少监,也不是像官面上介绍的那样,依靠向朝廷进献风车和机井图谱而得。 张潜之所以升官速度快过弩箭,其中绝大部分人原因,是当天神龙皇帝李显被长颈鹿堵在了紫宸殿的危急时刻,他身边数十名文武官员里头,只有张潜和周建良两个人舍命冲了上去。 “想要在张某这里,先予之,再取之,你拿出来的东西,总得有点儿价值才好!”将信笺随手丢给站在一旁,噤若寒蝉的紫鹃收起,张潜笑着展开了画在绸缎上的图谱。 作为来自工业革命时代之后的人,他真的不相信,诞生于公元前的机关图谱,对自己能有什么吸引力。那时候,生铁刚刚出现,人类应用最广泛的金属还是青铜。生产工具大部分都是木制,取暖靠抖,交通靠走,通讯靠吼…… 然而,就在将图谱展开的刹那间,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一共有二十四幅图,全都是用丝线刺绣在绸布上的。线条简洁清晰,就像一幅幅简笔画。然而,每一幅简笔画草图,都冲击了张潜想象力的极限。 第一幅草图,是三辆独轮车。每辆独轮车都由两根木杆,夹着一只车轮构成。车身上面架着三块木板,车尾部竖着一根木头钉子。 最左侧的独轮车,是行进状态。钉子折叠于木杆之下,不影响人力推行。车身上面的木板一张横在正前方,另外两张向内翻折,竖在车身左右侧,刚好与横板一道,构成了半封闭式车厢! 如此,无论是用来推粮食,还是用来推货物,装车之时只要稍微注意一些,便不用担心所载之物在运输中途掉出。 中间和右侧的独轮车,则是停止状态。钉子放了下来,砸入地面,阻止车身前进或者后退。横在车前的木板位置依旧,翻折于左右两侧木板,则向前推平,与横板一道组成护墙。中间这辆独轮车右侧护板展开后,板尾部的凸起,与右侧那辆独轮车的左侧护板上展开后的凸起、互相咬合在一处,严丝合缝! 如此,两辆独轮车并排停放,展开护板,就能为六到八名士兵提供保护。如果二三十辆独轮车并排前行,便是一道移动的盾墙! 在此墙前,敌军的骑兵和草原民族精通的驰射之技,将毫无用武之地。而中原的战士们,却可以凭借盾墙的保护,镇定地从独轮车上取下强弓硬弩和利箭,对目标展开屠杀! 第二幅图,是三个木头箱子,上面各自连了两根长长的大毛竹。一根毛竹高高地竖起,一根横放。横放的毛竹用力下压,竖起的毛竹头部的圆孔处,便会将液体喷向高处的敌军或者敌方的武器。两根毛竹同时竖起,中间拉上绳网,便是一架带着底座的云梯。 两只箱子连同毛竹相对摆放,则可以构成一座简易桥梁,无视对方所挖掘的壕沟。如果是多只箱子稍加组合,则是一艘简易渡船,轻而易举地帮助士兵渡过华夏北方的大部分河流…… 第三幅图,好像是三辆木制的塔吊,不但可以吊装重物,互相组合后,能够变成压制城头上弓箭手的大型井欗。而部件稍变化,就是一辆投石机,或者说是另外一个时空中所说的旋风炮…… 第四幅…… 第五幅…… …… 每一幅上面的器物,都是简单的木头,绳子和毛竹等材质所造。但是,每一件器物,都达到了战国时代的科技应用极限。而个别器物之设计,则直接跨越了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的汉、唐、宋、明,触摸到了工业革命的边缘! 最后一幅图上,只画有一个器物,而不是几件器物组合。当张潜的目光移到上面,刹那间,他全身上下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大汗淋漓。 那是一个没完工的图谱,很显然,其设计者,也没有把握,自己的想法能否在现实中兑现。 图谱中,所用到的耗材,依旧是木头,竹子,绳索三样。 木头打造成了马车的车厢和小巧的车轮,竹竿组成了两只巨大的翅膀和两只小巧的翅膀,横着捆在车箱和车厢末端的上方。 而在车厢末尾,则由一组竹子做成了喷管。 喷管处,无声的火焰燃烧,将没有挽马的马车,直接推上了云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三十章 那扇门 “飞机!喷气式飞机!” “墨翟或者托名墨翟的这位《机关总经》的作者,是一个穿越者,他坐过,至少看到过喷气式飞机!” “在这个世界上,张某不是唯一的穿越者,至少,以前也有人来过,并且留下了他们的痕迹!” 张潜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尖叫,激动得无以复加。 然而,只是短短几个呼吸时间,他就又冷静了下来,心脏内,再度涌起了一股无言的失落与孤独。 不是飞机!这位《机关总经》的作者,肯定也没见过喷气式飞机的模样!此人是穿越者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喷气式飞机的动力,并不是由尾喷来提供。绸布上这幅由丝线刺绣成的简笔画,与其说画得是飞机,不如说画得是一只载人火箭! 并且还是单程的那种,有去无回。 以画面上所展现的材质,张潜有绝对把握相信,即便此人成功解决了燃料问题。“火箭”腾空之后,也会因为木材和竹子的强度不足,而迅速解体! 那么,等待着此人的结局,必然是粉身碎骨! 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这样的实例并非不存在。明代一个万户就曾经采用相似的设计,用黑火药将他本人和一把椅子,推上了天空。 当燃料耗尽,该万户被摔得粉身碎骨。数百年后,人类却在月球背面,将一片环形山脉,命名为“万户”! 失落和孤独感,又迅速消失。下一个瞬间,张潜心中,充满了对那位墨家先贤的崇敬。 在其他诸子百家朝秦暮楚,奔走于诸侯之间时。墨家的先贤,却已经将目光放到了天空之上! 当时的科技上限,束缚住了他的身体,眼界和执行能力。然而,却无法束缚住他的想象力! 再下一个瞬间,仿佛有一扇无形的门,在张潜眼前缓缓推开,让他的视线迅速抵达门后。 那是他在二十一世纪,曾经见到过的风景。但是,在细节处又与他曾经见到的风景,大相径庭。 在门后的世界,人类一样可以乘坐工具在天上飞,地面上的车辆一样可以不用牲畜驱动。河水中一样可以有日行数百里的大船,高山之巅一样可以有钢索拉着缆车快速上下…… “少郎君,少郎君!少郎君你快醒醒啊!来人啊,少郎君被姓骆的给害了!”紫鹃的尖叫声,不合时宜地在张潜耳畔响起,将他眼前的画面搅了个支离破碎。 门消失了,破碎的画面也迅速消散。愕然扭头,张潜看到了紫鹃满是泪水的眼睛和惨白的面孔。 仿佛被吓坏了一般,她死死用手指扯住张潜的衣袖,拼命摇晃:“少郎君醒来,少郎君你快醒来!我就说,要你小心那姓骆的。你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行了,别晃了,再晃,我就真要被你晃晕了!”知道对方出自一番好心,张潜笑了笑,低声吩咐。随即,又迅速将目光转向冲过来的任全、崔管家和一众家丁,笑着说道:“没事儿了,都下去吧。别听紫鹃一惊一乍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区区一张图谱而已,没那么大威力!” “是,庄主!”任全和崔管家等人,将信将疑。互相看了看,缓缓退向门外。各自的眼睛,却不停偷偷回望,以防自家庄主又像刚才那般着了魔,大伙救援不及。 “我真的没事儿,紫鹃,把这个东西收起来吧!”张潜又笑了笑,无可奈何地将图谱丢到桌子上,低声吩咐。“等下次骆掌门过来,也好还给他!” “是,少郎君。婢子把它锁起来!”紫鹃毫不犹豫地松开张潜的衣袖,一把抓起《机关总经索引图谱》,撒腿就跑。唯恐跑得慢了,张潜的目光又被那图谱所吸引,整个人紧跟着也再度“走火入魔”! “小心点儿,别摔倒。放心,一张图谱而已,真的没那么大威力!”张潜见了,感动之余,依旧忍不住连连摇头。一半儿为紫鹃的过度小心,另外一半儿,则为骆怀祖的“雪中送炭”。 紫娟的控诉,并非空穴来风。齐墨的确在蛊惑人心方面,很有一套。对于精熟制器之术,或者沉迷于打造各种新奇物件的能工巧匠来说,《机关总经索引图谱》,就是对症下药。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份《机关总经索引图谱》,不但展示了春秋时代科技的巅峰。甚至还包含了一些心理学方面的技巧。喜欢研究机械的人,只要粗粗看上几眼,目光就会被其吸引住,整个人也会很快沉迷其中。 然后,此人就会一天天无法自拔,一天天为了将图谱上的那些设计,变成现实中的实物,而绞尽脑汁。甚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作为一个喜欢把事情往最坏处想的人,张潜很是怀疑,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元顺帝和大明木匠皇帝,是不是得到过类似的一份图谱。 二人同样,在治国方面没展现出来任何能力,但是,二人却都在机械制造方面,达到或者接近了当时的巅峰! 不过,今天这份图谱,恐怕注定要明珠暗投了。作为一个从信息时代穿越过来的人,张潜见过的那些日常工具,比图谱上所展示的,精妙了何止十倍? 《机关总经索引图谱》,可以让他感觉到震撼,可以让他大发感慨并且赞不绝口,甚至可以极大地启发他的思路,打破那些在另外一个时空就已经于他头脑中成形的藩篱,为他推开一扇新的门窗。 然而,想要让他沉迷于其中不可自拔,分量却差了太多,太多! “来人,给我烫一壶菊花白!”朝着空荡荡的门口扫了一眼,张潜信口吩咐,随即,将身体轻轻坐到了专门打造的椅子上,开心地翘起了二郎腿。 “是!”看似空无一人的门口处,果然响起了大管家任全的声音。偷偷朝屋子里探了一下脑袋,确定张潜没事儿。此人迅速将屋门关好,撒腿就跑,“仆这就去,这就去,庄主您稍等。” 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向周围用力摆手:“好了,好了,大伙都散了。就是紫鹃瞎咋呼!咱家老爷是什么人啊,朝廷的五品命官。还能被一个连饭都快吃不起的家伙给治喽?散了,散了,赶紧去吃朝食。吃完了还得带着佃户们去挖池塘呢。马上快过年了,这点儿活怎么也不能拖到明年去!” “是!”家丁和仆人们哄笑答应,一个个心里石头都落了地,全身上下好生轻松。 常言道: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儿。他们的庄主张潜,虽然目前只是个五品少监。但是,已经足够他们这些人在渭南县扬眉吐气。而他们的庄主,待人又素来宽厚,非但从不打骂奴仆,有了钱,还会吩咐管家提高所有人的待遇。 这样的好东主,当然不能让坏人给害了。否则,大伙恐怕再也过不上同样的日子。所以,以后姓骆的还想来张家捣乱?做梦去吧!无论谁看到了他,都赶紧偷偷凑过去,给他一铁锹,让他这辈子都走不到张家大门口儿。 “雪中送炭,真的是雪中送炭!”此时此刻,张潜哪里知道,在家丁和仆人的心里,骆怀祖已经成了人人得而拍之的“野狗”?一边等着酒水送到,他一边在心中对骆怀祖的行为感激不尽。 神龙皇帝李显,想要一份不低于风车和机井的惊喜。 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未来的开元名相张说指点他,不妨在皇上钟意的“火药”上,多花些心思。 把前者视作甲方要求,后者视为能增加甲方满意度的设计精神。再结合《机关总经索引图谱》中所呈现出来的那种,将现有技术条件使用到极限的设计思路,一张并不复杂但堪称大杀器的设计图,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渐渐现出了轮廓! “庄主,酒来了!”管家任全用托盘端着一只银壶和一只小酒杯,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您慢用。厨房拿开水烫过的,冷热正好!我帮您倒上了!” “嗯!”张潜笑着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心中连日来心中所积聚的烦恼,迅速被烈酒涤荡一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三十一章? 玉树临风 头戴一顶“狻猊盔”,身披镀锡山纹铠,张潜带着军器监所有九品以上官员,肃立于军器监的正门处,恭候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的到来。(注:狻猊盔,唐代标准制式头盔的一种,额头处有个立体狻猊首样装饰。) 任琮、郭怒、王俊等人,也全都身披镀了锡的铠甲,做武夫打扮。在冬日的照耀下,整个队伍寒光四射。宛若一把刚刚出鞘的宝剑,随时准备为大唐斩尽天下寇仇! 时值隆冬,北风有点儿硬,透过铠甲和衣服的缝隙,吹在人的肚皮、后背等处,嗖嗖发凉。然而,整个军器监上下,却毫无怨言。大伙儿一个个努力挺胸拔背,将身体站得笔直! 此时此刻,即便平素再矫情的人,都不会于心中偷偷抱怨,他们的张少监烧包,放着好好的官袍不穿,却非要让大伙全都做武将打扮。 原因很简单:其一,大伙身上的盔甲,无论山文也好,乌锤、锁子也罢,都是军器监甲杖署所造。质量是好是坏,大伙打造盔甲时尽心不尽心,全凭别人去说,神龙皇帝李显根本没功夫看。而今天,既然圣上莅临军器监,大伙当然要把最好的产品拿出来供他亲自过目!(注:山纹,乌锤,锁子,都是唐代制式十三种铠甲之一。) 其二,大伙身上的盔甲,经过张少监在细节上微调之后,的确比文官的绿袍子和青袍子打扮人。即便是弓弩署大腹便便的黄胖子,顶盔掼甲之后,都好像年青了十岁。其他人穿好之后,更是风流倜傥,英姿勃发! 至于其三么?就不能宣之于口了。 如此郑重的场合,穿文官袍子,就免不了要给皇帝,仆射、尚书、乃至一系列当朝大佬行礼。即便每次只是躬身长揖,一整天下来,也得把大伙的腰折得又酸又疼。而顶盔掼甲,就能”恕属下甲胄在身无法行全礼”了,大伙又何乐而不为?! 事实也证明,张潜的这番安排,的确对路。虽然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刚刚校阅完了御林军,看惯了健儿们横刀竖马的威风模样。当他双脚踏出御撵的刹那,两眼依旧为军器监众官员们展露出来的形象而瞬间发亮。 干净,利落,整齐,特别是当张潜带领军器监的官员们,同时双手胸前交叉,山呼“臣等恭迎圣驾”之时,四十几名文官,竟然给人一种百战精锐之感。将护卫在御撵前后的那些千牛主杖们,立刻就比得黯然失色。(注:千牛主杖,千牛卫的基层成员,相当于皇家仪仗队。) “胡闹!”陪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前来巡视的队伍中,立刻有几个老成持重的文官,愤怒地皱起了眉头。然而,队伍中的武将们,视线却全都被张潜等人身上的铠甲所吸引,一个个登时心痒难搔。若不是忌惮着李显本人还没有动作,简直恨不得立刻扑上前,亲手将这批盔甲从郭怒等人身上扒下来,检验成色! “众卿免礼!”好在李显也没让大伙久等,稍稍适应了一下,就笑着对张潜等人摆手,“今日这番打扮,真的让朕耳目一新。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所为又是哪般?” “谢圣上!”张潜带头,按照事先演练过的套路,再度拱手齐呼。顿时,又是一阵铠甲铿锵,寒光闪耀。 待甲胄碰撞声渐渐平息,跳动的寒光也归于宁静。张潜这个始作俑者,才挺身出列,双手交叉抱于胸口,向李显郑重回禀,“启奏圣上,让所有军器监官员着甲相迎,是微臣的主意。为的是,等圣上入座之后,亲手向圣上演示,我军器监最近打造的神兵利器!” “神兵利器?”李显的注意力,果然像张潜事先期待的那样,迅速被他的话吸引。楞了楞,脸上瞬间涌现了一丝欣喜。 “陛下,请上座。兵器主凶,微臣不敢让陛下以身犯险。所以在附近搭了一座高台。陛下与诸位上官登台之后,便可以将臣等的展示,尽收眼底!”张潜含笑伸手,将李显的目光,引向不远处的临时看台,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干净利落。 “哦,有趣,有趣。张卿用心了!”李显看着新鲜,听着也觉得新鲜,目光转向高台,轻轻点头。 “嗯!”跟在御撵后的兵部尚书宗楚客,却有些不太高兴。轻轻咳嗽了一声,快步出列,“圣上,高台乃军器少监自作主张搭建,未经工部查验,也未经千牛卫搜捡……” “无妨,朕信得过张卿!”李显朝着张潜年青白净的面孔上看了一眼,笑着打断了宗楚客的劝告。“他所进献的风车和机井,已经长安周围架设了四十余座。迄今为止,还没一架出过问题。” ‘风车和机井都是毕构监制的,跟张潜毫无关系!’宗楚客心中偷偷嘀咕,却不方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跟李显硬顶。皱了皱眉,拱手退后。 见神龙皇帝今天看张潜如此顺眼,其余几个原本想借机在军器监内挑点儿毛病的官员,也果断偃旗息鼓。 军器监的少监位置,远不及六部中一个员外郎重要。而今天除非大伙儿能挑出无法弥补的疏漏来,否则,根本无法动摇皇帝对张潜的宠信。 既然是无用功,那还何必去做?弄不好,军器监这个鸡蛋里没挑出“骨头”来,自己反倒蹭了一身蛋黄蛋白,岂不是得不偿失? “圣上请恕微臣僭越,头前为您领路!”等了几个呼吸时间,见没有其他人再出言阻拦,张潜又笑了笑,果断为李显和诸位当朝大佬们带路。 “嗯!”李显今天心情甚好,立刻笑呵呵地点头。随即,一边在众多千牛备身和主杖们的护卫下,向高台走,一边笑呵呵地发问:“张卿今天的身上的山纹甲,似乎跟朕以前见到的山纹甲,略有不同?但具体哪里不一样,朕却没瞧出来。不知道张卿可愿意为朕讲解一二?” “能为圣上效力,乃是微臣的荣幸!”张潜肚子里早有备案,放慢脚步,侧转身,笑着拱手,“此铠乃是军器监甲杖署日常打制,微臣并未做大的改动。微臣只是仿照明光铠的样式,命人在甲环上镀了一层锡。以便在战斗之时,干扰敌军视线。此外……” 唯恐李显记不住,故意顿了顿,他笑着补充:“此外,就是在肩部,加了两块精钢护甲。一则给武将增添了一层保护,二来,护甲之上,也可以增添一些标记,以便将士们在战场之上,分辨彼此的身份和官阶!” “辨识身份?”李显的眼神又是一亮,顺口询问。 “陛下请看!”张潜停住脚步,半蹲了一下身体,以便李显能够看清自己的左侧护肩模样。那是一块光溜溜钢板,打磨得极为明亮。但钢板中央,却用红铜镶嵌了一道杠,一颗五角星,在银白色的钢板衬托之下,分外夺目。 “微臣是正五品文官,如果转行做武职,相当于郎将。故而,护肩上有一道金梁,一颗星。若是职位在微臣之上的武将,每升一大级,加星一颗。有梁为正,无梁为从!五角之星为上,四角之星为下。” 这些,其实是另一个时空之中,将校服上最基本的元素。他借鉴过来,丝毫不废脑力。而山纹甲,又是锁子甲的高级变种,相对柔软。增添一对儿护肩,轻而易举。 “咳咳……”宗楚客在近处听得真切,忍不住又轻轻咳嗽。 “圣上恕罪,微臣这只是一个构想,还没来得及上奏,也不会擅自付诸实施。具体该如何增加,还要等陛下今日过目之后,与群臣商议,再做决断!”张潜权当宗楚客是在好心提醒自己,果断补充。随即,抬起右手,非常简单地就摘下了左肩的护板。 “嗯!”听到了宗楚客的暗示,却没来得及站出来找张潜麻烦的卢征明,气得直哼哼。 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则见猎心喜,笑呵呵地从张潜手里接过护肩板,用手指轻轻摩挲,“有趣,有趣,虽然是小小的改动,却能增加许多便利,张卿用心了,你先穿戴起来。等朕回去之时,再交给朕仔细琢磨。” “遵命!”张潜拱了下手,接过护肩,干脆利落地重新装配停当。 他本来长得就高大白净,跟银色的铠甲非常“相衬”。而那护肩板,虽然只是窄窄的两小块儿,却将山纹铠的整体造型美感拔高了一大截,装好之后,更让他整个人显得玉树临风。 李显在近处看得真切,心神忽然微微一动,猛然回过头,看向身后队伍中某个位置,笑着点头。 而跟在李显身后的群臣中,也有几个家中有女儿刚刚及笄者,忍不住心中犯起了嘀咕。论前程,相貌,学问、做事能力,这张少监,绝对是一等一的女婿之选。只可惜,其出身不明,也不是真正的国公之后,将女儿许给他,未免委屈。 正在大伙于心中暗暗品头论足之际,张潜已经又迈动脚步,领着六十几名千牛备身和千牛主杖,先上了高台。反复走动,并且集体跳跃了几次,确定没有摇晃,坍塌的风险。才又带着大伙儿快步走了下来,躬请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登台。 见他如此小心仔细,李显忍不住在心中悄悄嘉许。随即,笑着向身后招了招手,带领萧至忠、杨綝、宗楚客、纪处讷等一干三品四上大员,沿着木制的台阶缓缓向上。 为了避免拥挤,张潜故意学着另外一个时空观礼台的样式,将看台搭建得极为宽旷。并且提前摆好了不同级别的座位,将留给李显的“龙椅”,众星捧月般围在了前排正中央。 因为辨识度足够清晰,根本不用张潜来领座,神龙天子李显和众文武大臣们,就迅速各就各位。而跟着李显身后一道看热闹,或者接受言传身教的几个皇子们,也很快在李显身侧,找到了专门给他们留出来的空位,纷纷落座。 令张显非常惊喜的是,他刚刚结识没多久的好友,尚撵局的李奉御,今天居然也来了。只是没有负责替皇帝赶车,而是做侍卫打扮,带着一伙弟兄,围绕观礼台散成一个圈子,暗中戒备。 看到张潜的目光向自己望来,此人立刻开始挤眉弄眼。刹那间,脸上的表情好生神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三十二章? 玩火 “李师傅是什么意思?”张潜楞了楞,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困惑。 按照他的理解,尚辇局是专门负责给皇家管理车驾和马匹之所在。李奉御就相当于后世给大领导开车的司机班长,并且此人还有可能是一位皇亲国戚。 所以,此人的职务无论高低,消息都绝对属于灵通人士。今天他无缘无故忽然向自己挤眉弄眼,肯定在暗示着什么事情。 然而,奉御李其却很快就将脸板了起来,眼观鼻,鼻观心,瞬间化作了一尊泥塑木雕。 “鸡贼,多给点暗示你会死啊?”张潜在肚子里偷偷嘀咕,然而,他却不能把神龙皇帝李显和萧至忠,杨綝、纪处讷等人都晾在台子上,去专门找一个奉御打听消息。只好先将心中的困惑搁置在一边,叉起手,向李显请示新武器展示是否可以开始。 “张卿尽管按照你自己的安排来,朕今天只负责看!”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对即将出现的新武器期待颇深,果断笑着点头。 张潜立刻以军中之礼致谢,随即,也向萧至忠、杨綝等一众当朝大佬们行了个拱手的军中之礼。转过身,快速跑下高台。不多时,就又带着二十几名军器监的同僚,从一处房子后走了出来。 只见这二十几名军器监的年青官吏,皆和张潜一样,做武将打扮。但是,谁都没携带兵器,只是两人一组,轮番推动一辆轻便小巧的独轮车,缓缓前行。并且像输送物资的民壮般,在行进间,排成了一条细细的长队。 那独轮车,只有三尺来窄,六尺多长,看模样极为轻便。车前,两侧,各装有一块木板,构成了一个半封闭的车厢。木板的表面,则用浓墨重彩,画了一只的睚眦! 不知道作画者水平有限,还是故意为之,睚眦画得丝毫都不凶悍,隐约还透出了几分顽皮可爱。 再看车厢内,则装着一个大大的木头箱子。箱子附近,还竖着一根长长的拉杆儿。而在拉杆下,则装着角弓,箭矢,长矛、横刀、干粮袋子等物,很显然,是推车的两名兵卒的随身所需。 “这是什么,武刚车么?”李显身边的群臣中,不乏识货之人,立刻皱起了眉头,低声跟身边的同僚议论。 “不像,这个车轮还没武刚车的两成大,横面儿完,耳畔却传来连串的“砰,砰,砰,砰……”之声。愕然细看,只见原本位于独轮车两侧的车厢板,竟然全都折向了正前方,与邻近展开的车厢板彼此咬合,将各辆车之间的空档,堵了个严丝合缝! 车阵,瞬间变成了车城。已经冲到近前的“吐蕃武士”无路可行,慌忙拉住坐骑,调整方向,彼此相撞,顿时乱做了一团。 而车城内,张潜却好整以暇地吹响了画角,将自己的命令,瞬间传入所有弟兄们的耳朵。已经事先演练过多次的任琮、王俊等人闻听到画角声,立刻俯身下去,奋力拉动了独轮车上那个控制木箱的横杆儿。 “噗!”十二道暗黄色的液柱,从一部分睚眦嘴里喷了出来,刹那间,喷了“吐蕃”武士们满头满脸。 “啊啊啊啊——”那带队的吐蕃兵曹嘴里发出一声惨叫,丢下兵器,拨马就逃。堪堪逃出二十几步,竟然直接从坐骑上掉了下来,痛苦地满地打滚。 “啊啊啊啊——”其余“吐蕃武士”,也纷纷拨马逃窜。但是,也跟那吐蕃兵曹一样,没逃出多远,就纷纷落马,滚在地上,做痛苦不堪状。 “那睚眦嘴里喷的是什么?”不但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和萧至忠等人觉得奇怪,就连左骁卫将军牛师奖这种真正的老行伍,也被弄了个满头雾水。一个个瞪眼了眼睛,左顾右盼。 “呼——”一阵北风吹过,将浓烈的酒香,迅速送入了每个人的鼻孔。刹那间,李显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用力抚掌,“妙,妙,此车甚妙。叫他抢,叫他抢,烧他个有来无回!” “原来是火药!” “怪不得画了睚眦!睚眦必报!” “要是点燃了喷到人身上……” “妙,妙!真的是神兵利器!” “妙,神妙!” “神兵,果然是神兵!” 议论声与喝彩声交替而起,刹那间响彻整个看台。 无论真看明白了,还是假看明白了,在场文武官员们争先恐后,表达自己的惊叹。谁都不想被李显当成故意装糊涂,在心中打入另册。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画角声再度响起,高亢悦耳,令人血脉贲张。本以为展示已经结束的众人俱是一愣,连忙再度定神细看。 只见倒在地上的“吐蕃武士”们,纷纷爬起来退走。而另外十几名军器监的官吏,则匆匆忙忙推着了一大批带着轮子的木马登场。 也有木头做人偶,骑在木马之上,皆做吐蕃打扮。被众官吏们,连人带马,迅速推至距离车阵十步远位置,结成一个侧冲阵型,仿佛随时会挽弓而射。 “驰射!”高台上,所有武将全都眉头骤紧,满脸冰寒。 驰射,是突厥、突骑施、吐蕃等族骑兵,最擅长的杀招。通过高速移动中发射羽箭,对目标区域进行覆盖,同时利用速度,避开对手的攻击。 只要训练得法,此招往往每次施展出来,都能给唐军造成极大的杀伤。 然而,今天情况却好像与以往大不相同。 当推着木马的官吏们刚刚离开,车阵之中,立刻有令旗挥舞。紧跟着,独轮车正前方的那一只只睚眦,再度张嘴,“噗——”,十二道金黄色的液体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化作十二条火龙! “啊——”虽然已经联想到“火药”会燃烧,却没想到,火药会被独轮车上的机关,喷出如此之远,看台上的所有人,顿时全都长大了嘴巴,齐齐倒吸冷气。 再看那队摆出驰射阵型的木人木马,被火龙的身体一卷,迅速变成了一只只火炬,转眼间,就难再分彼此,整体化作了一片火海! “神兵,果然是神兵!”骁卫将军牛师奖激动得情难自已,跳起来,手舞足蹈。 “神兵,神兵!”左右卫,左右骁卫的几个将军,纷纷挥舞着手臂附和,仿佛自己此刻已经身处沙场,正指挥着弟兄们用“火药”大烧四方一般。 “神兵,果然是神兵,圣上慧眼,这火药正如其名!”饶是兵部尚书宗楚客这种看着张潜不顺眼之人,此时此刻,也激动得胡须乱颤,满脸通红,拍着巴掌赞不绝口。 “恭喜圣上得此神兵利器!”太府卿纪处讷反应更快,带头大拍李显的马屁。 “恭喜圣上得此神兵利器!”登时,无数人群起响应,一个个脸上的振奋都无法掩饰。 “恭喜圣上……”庆贺声,连绵不断。这一刻,在场文武大臣,无论各自属于哪派,先前看张潜顺不顺眼,都暂时忘记了彼此的立场,沉浸于无法抑制的兴奋之中。 无论是忠是奸,他们终究都是唐人。 既然身为唐人,有谁能忘记太宗、高宗时大唐兵马所向披靡的荣耀? 有谁能受得了如今吐蕃日日侵袭,突骑施叛降不定,突厥人在大食人的暗中支持下,重新崛起,日日叩关? “嗯——”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明明也兴奋得热血沸腾,却故意装作一幅云淡风轻模样,微笑着轻轻点头。 火药在军器监手里,变成火龙车,这个结果着实令他既感觉兴奋,又感觉自豪。 “嗯,就叫火龙车,这个名字,听起来才够威风!朕就这么决定了,张潜无论给此物取了什么名字,肯定不如朕取得好。他当初,可是管火药叫做酒精!” 想起酒精两个字,李显脸上的骄傲,就有些掩饰不住。 他可是记得,张潜最初将火药进献给朝廷时,只叫此物为酒精,并且只说了此物是用来给伤口消毒的,半个“火”字都没提及。 是他,通过牲口棚被烧毁,发觉了酒精的真正威力所在。故而,才赐下了“火药”这个威风凛凛的名字! 不过…… 猛然又想起自己偷偷命人做过的那些火药试验,李显的眉头又轻轻皱起。 印象中,酒精燃烧是蓝色的火焰,远不如油脂猛烈,甚至还可以说有些弱。而今天,张潜用火龙车喷出去的火药,燃烧之时却是明亮的黄色,甚至亮得有些扎眼! “呜呜呜,呜呜呜……”龙吟般的画角声竟然又响了起来,瞬间让李显和高台上的文武官员们,忘记了心中的一切。 “居然还没结束?”齐齐瞪圆了眼睛,他们满怀期待地,想看一看军器监今天到底还能给大伙带来什么惊喜,恰看见,车城缓缓打开,独轮车的两侧车箱板迅速合拢。 车城化作了车阵,随即,车阵由圆型,变成了一个倒燕尾形。 居中那辆独轮车拖后,其余微微向前,彼此之间隔着三尺远,缓缓推向左前方一个临时搭建出来的砖石箭楼模型。 “呜,呜呜呜,呜呜呜——”画角声忽然变得霸气十足。 十二条火龙,从睚眦嘴里喷射出来。所及之处,砖石皆燃,整座箭楼瞬间化作一团火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三江感言 时隔十六年,又一次上三江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2004,那本书,叫《明》。 当时我还是电力工程师,很多读者也才刚刚走出校门。 而现在,当初的那批读者,都为人父,人母,年纪奔四或者奔五了吧? 时光如水,就是这样。 而我,比大部分读者都老一点。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写的还是架空。 我知道,许多读者喜欢家园,功贼那样的严肃文字。但今年酒徒肯定不写悲剧。原因无他,瘟疫之年,大伙已经够累了,酒徒不愿意让大伙心情沉重。 这本书,是轻喜剧,瘟疫之年,希望能让大家过得快乐一些,酒徒自己也会快乐一些。 酒徒已经快奔五了,所以,就甭指望酒徒每天更新几万字,跟少年才俊们拼体力了。不用问,肯定拼不过。 大家读着轻松就好。 本书预计八月一号上架,届时,希望您能给张vip票和首订。 不为别的,同期强者太多了,让酒徒不输得太难看就好。 特别鸣谢血红、流浪的蛤蟆、孑与2、肘子、卷土、香蕉等一干好友的倾情推荐。 特别鸣谢灯泡,九日遮天两位财主的白银大盟,以及一干小财主的打赏。 也特别鸣谢所有收藏和推荐本书的人。 大伙午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三十三章? 玩大了 (上) 刹那间,风停,云止,除了画角的回音和火焰跳动声,四下里一片沉寂。 看台上,包括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在内,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嘴巴微张,愣愣地看着那烈焰升腾的砖石结构箭楼模型。谁也不敢相信,石块和砖头,居然也能被火点燃! 而让他们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前后不过是十几个呼吸功夫,那砖头和石块垒成的临时箭楼,居然像融化了般,以肉眼可见速度,开始扭曲,变形,随即,“轰隆”一声,四分五裂!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骄傲的画角声,再度响彻云霄。将所有人的目光,从仍在熊熊燃烧的砖头石块处,吸引回到了独轮车上。 十二辆独轮车,被军器监的年青官吏们推着,缓缓撤离战场,随即,在远离看台却让看台上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的位置停了下来,摆成了整整齐齐地一排。 二十四名军器监的青年官吏,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独轮车,重新整理队形。排成双人十二列,在少监张潜的带领下,小跑着奔向看台前。 紧跟着,先前假扮吐蕃人的那些青年官吏,也排成了双列纵队,从远处快速跑向看台。两支队伍在中途汇合,随即横着打了个弯子,面对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拉成了一条四排横队。 ‘张少监又要玩什么花样?’接二连三的惊喜,已经让李显和看台上的群臣们都有些应接不暇了,见军器监的队伍还没解散,众人再度睁大了眼睛。 然而这一回,张潜所展示的,却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带领所有弟兄,一起向看台中央位置肃立拱手,“利器展示结束,臣等恭请圣上点拨!” 常言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张潜虽然自尊心很强,却不是什么连腰弯玩不下去的死板之人。既然今天打定了主意,要为自己和军器监争功,当然怎么能让李显开心怎么来。 而最能让领导产生满足感的,莫过于阅兵。否则,在另外一个时空,都到了二十一世纪,也不至于总有贫困县的县高官,不惜让政府负债,也要检阅当地民兵了。 不是这些人智力低下,而是当权力膨胀到一定地步,欲望非阅兵不能满足。 所以,当考虑新武器展示结束后,如何才能收一个“豹尾”,张潜立刻就想到了阅兵式。而凭着军器监这点儿“人马”,他当然搞不成什么多兵种轮番通过主席台。所以,只能因陋就简,将参与演示的所有弟兄们组织在一起,做一个简单的队列变幻。 事实证明,这一招效果立竿见影。虽然只是四十几个小芝麻官儿,列队行礼。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却仍旧激动得长身而起。三步并做两步来到看台的边缘,低头看着队列中的所有人,用力抚掌:“好,好,当得起神兵利器之名。朕,朕心甚慰。诸位,诸位爱卿都有心了。此物,必将扬我大唐国威,令敌酋丧胆,群丑辟易!” 听出了自己声音在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他继续说道:“诸卿之功,朕绝不辜负!此物——” 又吸了一口气,他终于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恢复了平稳,“张卿,神兵可曾命名?” “禀圣上!”张潜向前踏了半步,本能地就想实话实说:独轮车已经被军器监上下一致通过,命名为“火麒麟”。谁料,话没等说出口,却忽然看到了老狐狸杨綝,冲着自己轻轻摇头。 “禀圣上,臣等愚钝,没想出好名字来。所以,还请圣上赐名!”果断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张潜顿了顿,再度肃立拱手。 “臣等愚钝,请圣上赐名!”还做突厥人打扮的郭怒,反应最快,在张潜身后大声帮腔。 “臣等愚钝,请圣上赐名!”任琮、王俊等人,反应都比郭怒慢了一整拍儿。然而,大伙却都是读过书的,脑子远比寻常士卒灵活。也纷纷开口,恭请李显出马。 “好,好!”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对命名有着非常强烈的爱好。立刻毫不客气地顺水推舟,“既然诸卿还未给神兵想出名字,朕就赐其为火龙车!期待有朝一日,此车可以伴着我大唐将士,重返西域,将侵我疆土,害我百姓的蛮夷之辈,尽数烧个干净!”(车,这里发驹音) “谢圣上赐名!”又是郭怒带头,军器监的官吏们,齐齐向李显抱拳行礼。 “火龙驹就火龙驹,你是皇上,你说得算!”张潜怎么听,也没听出“火龙车”三个字,比“火麒麟”好在什么地方,却只能在心里偷偷嘀咕。 正准备命令大伙儿解散离去,却不料,李显竟然余兴未尽。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高声吩咐:“诸卿今日劳苦功高,且上台来。朕要仔细看看,我大唐军器监的英杰,都是什么模样!” “这?”张潜楞了楞,本能地向李显身边看去。却看到杨綝、萧至忠两个,在一起向自己轻轻点头。顿时,便不敢再推辞,连忙带领大伙向李显行礼谢恩。 谢过之后,自然有太监主动下了高台,将大伙分成四批,每批十人,轮番接受皇帝的召见。以免同时登台的人太多,造成高台不堪重负,或者引发其他意外风险。 这种时候,作为将作监的实际负责人,张潜就没必要去站第一批了。首先,他虽然不需要参加常朝,但一年当中,总有四五次大型和特大型朝会,他是躲不了的。 如此,他见到皇帝的机会,就手底下的八九品“绿鹦鹉”们多得多,犯不着跟手下人去争。 其次,将作监整体立了功,首功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别人身上。他争与不争,结果都是一样。而手下的弟兄们越被皇帝赏识,他也会越跟着水涨船高。 第三么,就是做官的技巧问题了。 这时候,让属下们先登台,不光会给朝中大佬们留下他谦虚的印象,手下弟兄们,也会感激他的仗义。而如果他自己抢着冲在前头,非但容易让大佬们觉得不稳重,手下弟兄也会觉得跟在这样的上司身后没奔头。 当然,这些都是张潜过后才意思到的。事实上,没等他想好自己该第一个登台,还是压阵的时候,老狐狸杨綝,已经用目光和轻微的头部动作,给了他足够的暗示。勒令他见好就收,不准再出任何风头。 对于老狐狸的担当,张潜不敢恭维。但对于老狐狸的做官本事,他却是一百二十个佩服。 能在武则天当政之时,一路做到宰相,手上却没有沾染任何血腥,并且还能被李显视为肱骨重臣的,除了杨綝之外,恐怕满大唐也找不到第二个。所以,他老人家的指点,张潜轻易不敢不听。 不过,在台下等待的时候,却未免有些无聊。张潜既不能跟身边弟兄交头接耳,也不能活动胳膊大腿舒缓筋骨,只能傻站着做泥塑木雕。 而山纹甲好看是好看,却不怎么挡风。张潜刚出过汗的身体,被腊月的小风一吹,那滋味,简直要多酸爽有多酸爽。 正被冻得想打哆嗦之际,看台上,却传来了李显的声音,忽然就比先前高出了许多:“郭卿,你为何要离朕如此之远?莫非朕凶名在外,让你不敢靠近么?” “不是,不是!”郭怒的回应,紧跟着响起,不但瓮声瓮气,并且带着明显的紧张。“微臣,微臣,微臣有腋臭之疾,出了汗之后尤其严重。刚刚,刚刚假扮吐蕃兵曹,出了一身汗。不敢,不敢靠得太近,对圣上不敬。” 因为先前演吐蕃兵曹演得太认真,他从马背上假摔下来之时,不小心碰到了鼻子。所以,说话之时好像伤了风,声音听起来平添几分古怪。 李显今天心情大好,非但丝毫不觉得郭怒带着鼻音的话语失礼,反而觉得此人憨厚可亲。立刻笑了笑,轻轻摆手:“无妨,将士们在边塞眠沙卧雪,身上的味道肯定都不会太好。朕不在乎,你尽管上前来,跟他们几个站在一起。” “谢圣上!”郭怒感动得连眼泪都快淌出来了,踉跄着上前数步,向李显肃立拱手,“军器监火药署主簿郭怒,愿意为陛下粉身碎骨!” 这下,味道可就大了。 咸鱼,臭鸡蛋,烂蘑菇,臭袜子统统堆放在一起,也不过如此。 而李显虽然年青之时没少吃苦,如今却已经做了三年大唐皇帝,哪里受得了如此滋味?刹那间,被熏得连呼吸都难以为继,忍了又忍,才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嗯,郭,郭卿言重了。你,你尽力做事就好!你们也是一样,可以告退了,只要尽心为国,朕保证不会让吏部忘记了你们的功劳!” “谢圣上!”众“绿皮鹦鹉”们齐齐拱手施礼,然后在太监的引领下,快步离开高台。每个人都恨不得揣上郭怒两脚,以消此时心头之恨! 而那郭怒,却丝毫没感觉出,自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兀自开心地曲着手臂,连连做小鸟振翅状,恨不得整个人立刻飞起来,直冲云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三十四章? 玩大了 (下) 当着如此多的文武官员面儿,李显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因此,目送着郭怒去远之后,他偷偷调整了十几次呼吸,才硬着头皮重新开始了下一轮接见。 这回,速度就比先前加快了许多。问了问每一个受接见者名姓,籍贯,官职,又集体勉励了几句,就算结束。 饶是如此,仍然让陆续登台的将军器监官吏们,一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告退走下看台之时,如果不是有千牛备身们在旁边照看,少不得会有官吏一脚踩空,摔个头破血流。 片刻之后,终于轮到了张潜登台。作为火龙车的设计者和军器监的实际掌控者,李显当然不能随便几句话,都打发了他。于是乎,先将他大大夸赞了一番,然后又问了一下火龙车连同里边“火药”的整体造价,以及一些杂七杂八,最后,则将语锋一转,非常自然地问道:“张卿今日所用之火药,似乎与朕以往见过的火药略有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又往里边添加了其他助燃之物?否则,怎么会威力如此巨大?” ‘这是公共场合啊,我的皇上!您老人家再相信身边的文武大臣,台子底下还那么多侍卫呢,谁能保证他们个个守口如瓶?’被李显的保密意识气得在肚子里偷偷嘀咕,然而表面上,张潜只能笑着拱手:“启奏圣上,微臣的确在火药里添加了一些东西。具体添加之物和添加数量甚为复杂,微臣愚钝,没有记住。但是,微臣都已经写成秘方,记录在案了。如果圣上需要检视,微臣这就可以去为您取来!” “不急,张卿有心了,等朕返回大明宫之时,你再帮朕誊抄一份带上就是!”李显清楚地听见了秘方两个字,眉头轻轻蹙了蹙,果断笑着摆手。 “陛下,微臣以为,秘方由陛下预览之后,应该立刻交百骑司封存。禁止任何人查阅。军器监内,也禁止任何人将此方外传,违者,必诛其三族!”仿佛担心李显意识不到“火药”配方的重要性,兵部尚书宗楚客忽然站了起来,郑重给张潜“帮忙”。 “嗯,宗尚书此言有理!”李显的眉头又蹙了蹙,目光扫向已经走下了高台的军器监一众“绿皮鹦鹉”们,若有所思。 “火药”在短短十几个呼吸之内烧榻了砖石箭楼的情景,他刚才站在高台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而突厥、突骑施、吐谷浑等部族,平素都是逐水草而居,怎么会用砖石打造箭楼? 放眼天下,用砖石搭造建筑物的,恐怕除了大唐,就是倭国和吐蕃了。万一秘方被突厥、突骑施和吐谷浑等部族偷了去,大唐可真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这儿,李显心中悄悄打了个哆嗦。随即,看向张潜和台下一众军器监官吏们的目光,变得愈发慈祥,“军器监为朕献上火龙车这等神兵利器,有大功于国,理应嘉奖。张卿,你回头呈一份名单给吏部,将参与制造火龙车的众卿和诸位能工巧匠的名字,还有他们的具体功绩,都报上来!” “微臣遵命!”隐约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张潜却因为缺乏应对经验,只能叉手领命。 微微向张潜点了下头,李显笑着将目光转向身后的一众肱骨大臣,“萧仆射,杨侍中,宗尚书!你们三个,一道商议给军器监上下的嘉奖,规格参照破敌夺城。其中表现卓越者,长安城内加赐以宅邸一座,以为后来者榜样!” “臣等遵命!”萧至忠、杨綝、宗楚客三人全都站了起来,躬身领命。 早就预料到的军器监上下今天肯定会受到重奖,却没想到,奖励如此之丰厚,其余文武重臣们,一个个羡慕两眼放光。 长安房价奇贵无比,买之相当不易。很多五品,四品官员们,兢兢业业干上半辈子,都未必能在长安城内买得起一套像样的宅院。而军器监内研制火龙车有功的“绿皮鹦鹉”们,却有可能一文钱都不用自己掏,就被朝廷赐予一套,位置肯定还不会太差。如此恩遇,当然让人羡煞!(注:历史上,白居易在长安一直租房住,到了晚年才终于买了一套老破小。:)) 只有少数两三个特别老成持重者,隐约猜出了“赐以宅邸”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偷偷看了兀自满脸茫然的张潜一眼,将叹息声藏在了肚子里。 你当皇家赐予的宅院,是那么好拿的么?且不说越靠近大明宫的坊子,宵禁越是严格,早晚出入极为不便。单是百骑司近在咫尺这一条,就足以让很多人战战兢兢。 而今天的恩赐,又与那火龙车和火药,息息相关。很显然,被赐予宅邸者,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百骑司的重点关注目标。如果有半点泄密嫌疑被百骑司抓到,或者干了其他什么出格的事情,不禁宅邸转眼就归了别人,全家老小,恐怕都跟着他一起去吃牢饭! “今日看到御林军兵强马壮,军器监上下做事恪尽职守,朕心甚慰!”提前对可能出现的危险,不动声色地布置下了预防手段,李显的心脏,终于又恢复了安宁。抬头看了看天色,笑着吩咐,“诸卿跟着朕从早晨跑到现在,想必也都累了。回宫,朕命人专门设下了酒宴,今日就与诸卿开怀畅饮,贺我大唐又添一破敌神兵!” “谢圣上!”众文武大臣心花怒放,顾不上再去羡慕或者同情别人,齐齐站起来,向李显躬身。 立刻有太监和千牛备身上前,簇拥着李显下了高台。然后又将文武重臣们,按照官职高低次序,缓缓领了下来。 尚辇局的车马,早已提前准备停当。李奉御带着他麾下的弟兄们,不多时,就将李显和文武重臣们,送上了各自的马车。先前略显拥挤的军器监,立刻就变得空荡荡,只有几团余烬,兀自缓缓冒着白雾,仿佛还在回忆着刚才的热闹。 “少监,老夫提前恭喜你了!”奉命留下来取“火药”添加物秘方的高延福,拉着张潜的手臂,笑呵呵地说道,“咱们大唐素重军功,”破贼夺城”这等奇功,可不是轻易能获取的。说不定,下次老夫再见到少监,就得改口称你为正监,或者叫你一声郡侯了!” “承您老吉言,真的有那么一天,晚辈一定装一车美酒,给您送到家里去!”知道这位监门大将军,是李显最信任的人之一。张潜不敢怠慢,笑着向对方施了个礼,然后双手冲怀中掏出一份绢帛,郑重转交了过去,“添加之物和每斤火药需要添加的分量,都写在这里了。先前人多眼杂,晚辈不便当众呈给圣上。等会儿,还请您老在圣上面前帮晚辈解释几句,请圣上千万不要误会晚辈是故意欺瞒!” “找打,圣上何等英明,还不知道你是一心为国?!”高延福笑着骂了一句,双手接过写满了字迹的绢帛,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就将其塞进了一个带锁的牛皮盒子内,随即,果断锁上盒子,收起钥匙。 “晚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确该打!”知道老太监的话没有恶意,张潜连忙笑着认错。随即,又把任琮喊了过来,从后者手里接过一个精巧的木箱,双手递到了老太监面前。“此物,是晚辈的一点儿心意,还请长者笑纳!” “这是何物?”高延福楞了楞,故意装作一幅惊愕的模样,皱着眉头追问。 “火锅!”张潜想都不想,快速给出答案,“晚辈看您老每天在外边跑来跑去,而外边又冷。所以特地命人给您老也打了一整套。这样,无论什么时候,您老只要想吃,都能吃上一口热乎饭!” “嗯,不错,不错,这东西又干净,又简单。的确方便得很!”高延福满意地将木箱接了过去,转手交给了身边的小跟班儿,“既然张少监如此有心,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早就该给您打一整套送过去,是晚辈最近忙晕了头,忘记了!还请您老勿怪!”对方的年龄比杨綝小不了多少,所以张潜不觉得自己送一套火锅做礼物,有什么唐突。笑了笑,顺口补充。 然而,老太监高延福,却从张潜的举止和对自己的称呼中,忽然品味出了一些温暖的味道,笑了笑,轻轻点头,“少监的确是有心之人,怪不得圣上一直对你青眼有加!走吧,进宫去赴宴。宫中规矩多,你如果有啥不懂的,路上尽管向老夫垂询便是。第一次被皇上赐宴,若是出了丑,可是会被同僚当做笑柄的,一说就是三四年。” “赴宴,也有我?”这回,轮到张潜发愣了,瞪眼了眼睛,呆呆地追问。 他记得李显那句话是,“诸卿跟着朕从早晨跑到现在……”,而他,肯定不属于从早跑到晚的那一批之内。更何况,当时跟在李显身边的,最低都是从三品。连张说这个军器监正监都没资格,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少监? “当然,你当时就站在圣上对面,难道还能把专门你踢出去?”高延福也瞪圆了眼睛,满脸不解地反问。随即,又笑着摇头,“得亏老夫多了一句嘴,要不然,你今天非曲解了圣上的意思不可。小子,饭可以不吃,圣上赐宴却不去的,你恐怕是全大唐有史以来第一个!” “晚辈知错,多谢长者指点!”张潜终于确定了自己也在受邀之内,讪讪地拱手,“劳烦您老到房间里稍等,晚辈去换一下衣服,马上就来。” “换什么换,就这样,这样就挺好!这身看着比官袍好着利索!”高延福果断伸出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你以为御宴,可以甩开腮帮子吃呢。主要吃的是一份恩典,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又年青力气足,穿这身儿铠甲,不至于累得走不动路。” “是,晚辈听您老的!”张潜在内心深处,也更喜欢穿铠甲。不为别的,至少能避免施礼时将腰弯得那么低。 “嗯,嗯!”高延福满意地点头,随即,上上下下打量张潜,欲言又止。 张潜被看得心里发毛,慌忙叉手行礼,“您老若有指教,尽管说,晚辈保证洗耳恭听!” “指教肯定没有,只是圣上想让老夫,问你一句话而已。此话要紧得很,你可想好再回答!”高延福收起目光,笑着补充,眼神忽然变得高深莫测。 张潜心中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收起笑容,拱手肃立。“高大将军请,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用那么正式,圣上问的是私事!也是对臣子的恩典!”高延福笑着叮嘱了一句,随即轻轻向后倒退两步,收起笑容,正色转述:“圣上问,张卿今年多大了,可曾娶亲或者定亲?家中长辈,还有何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三十五章? 脸呢 “世叔,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出身履历,吏部不是早就弄清楚了么?”问题实在来得太突然,直到第二天上午,张潜依旧觉得忐忑不安,特地跑到张若虚家,请这位前辈给自己指点迷津。 “还能有什么意思?圣上看好你,想招你当上门女婿呗?”难得见张潜慌到如此地步,张若虚心中大乐,毫无同情心地落井下石,“老夫跟你说,圣上年青之时,可是出了名的英俊。他膝下的几个女儿,个个都貌美如花。并且名下实封就没有低于两千亩的。你如果错过了,可是要后悔一辈子!” “世叔,小侄在问你正经事情!”张潜被调侃得哭笑不得,忍住不低声抗议。 ”我也跟你说正经的啊?”理解不了张潜为何如此着急,张若虚看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地补充,“尚公主还不好吗?除了成亲之后,轻易没法纳妾和逛青楼之外,其他对你来说,都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你天生就不是一个风流的,虽然白白浪费一幅好皮囊。” “世叔,你如果再调侃我,酒我可就带回去了!”张潜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发出警告。 “别,千万别。都带到家门口的东西,哪有再带走的道理?!”张若虚闻听,果断收起了笑容,装出满脸郑重模样强调,“况且,老夫真的不是故意开玩笑。用昭,你年龄真的不小了。如果不是官身,而是平民。再不娶亲,地方官府就可以给你强行配妻了。届时,无论是瞎的,麻的,还是瘸的,你都得接着。” “大唐还有这规矩?”张潜被吓了一大跳,登时将两只眼睛瞪了个滚圆。发现张若虚不似在说笑话,忍不住轻轻用手拍打自己胸口,“呼——,好在晚辈及时做了官……” “做了官,渭南县管不到你了。但是大龄不娶的话,照理还是有地方管的。”张若虚翻了翻眼皮,冷笑着补充。 “啊……”张潜再一次被惊得目瞪口呆,久久无言以应。 怪不在二十一世纪,那么多人都天天唱着梦回大唐。原来在大唐,只要娶不上媳妇的,官府就直接负责发!(注:唐代规定,平民百姓家到年龄的男女必须成亲。单身是罪,官府要强行婚配,并且当做地方官员的政绩来考核。) 只是,发来的媳妇,质量和感情,怎么可能有保证?说实话,不过是把男人和女人,都当成了牲口,强迫他们及时为大唐提供下一代劳动力罢了。 “不过,就凭用昭这幅好皮囊和如今的仕途前景,估计有司也不相信你娶不上媳妇!”看到张潜被打击的失魂落魄,张若虚终于过够了嘴瘾,笑了笑,将话头又兜了回来。“而圣上,也未必是想把公主嫁给你,而是帮别人问上一问。毕竟,圣上和圣后,也都不是独苗,后面皇亲国戚一大堆。说不定哪位皇亲国戚,刚好家里有女儿到了出阁的年龄。而做父母的,又担心女儿出嫁后,不容于公婆。所以,你就成了上上之选。” “是这样?”张潜听得似懂非懂,眉头轻轻皱成了一团疙瘩。 “嗨,老夫就是把女儿早早许了人,否则,老夫都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体谅他缺乏长辈指点,张若虚笑了笑,带着几分遗憾补充,“你想想啊,你才二十出头就做了正五品,前途不可谓为不远大。即便手头没啥钱财,光凭朝廷给你的俸禄和职田,也够你活得有滋有味儿。而眼下你最缺的,是家族支撑。对于那些皇亲国戚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事儿。至于你父母长辈都不在身边,在他们眼里就更是优点了。别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嫁给父母都在的,还怕受公婆的气呢。而嫁给你,却一入门就可以当家做主。” 这些都是大实话,只是怎么听,都怎么让张潜感觉别扭。正准备硬着头皮狡辩几句,却不料,张若虚又将话锋一转,再度郑重询问:“算了,不扯这些没用的了。你跟高延福怎么回答的?他当时可否给了你一些暗示?你不会拒绝了吧,用昭?那老夫可真的要佩服你了!”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就把话题岔开了!”回想了一下昨天去皇宫赴宴之前的情景,张潜轻轻摇头。 正准备将自己当时的回答如实相告,屋门外,却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跟着,张若虚的女儿张青蘅就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先大大方方向他行了礼,然后开始带着丫鬟,给自家父亲和客人,都倒上了热茶。 张潜心中,立刻涌起了几分期盼。一边向张青蘅还礼寒暄,一边在心中斟酌说辞。抢在对方没离开之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向张若虚汇报:“世叔,我当时跟高监门说,早在师门之时,曾经跟师妹定过亲。约好了三年后娶她。虽然眼下跟师门联络中断,男子汉大丈夫,却不能食言而肥!” “师妹,还约好了三年之后娶她?真的假的?这话你可从没跟老夫提起过?”这回,终于轮到张若虚吃惊了,紧皱起眉头,盯着张潜上下打量。 “师妹是假的,但三年之约却是真的!”张潜脸色微红,端起茶盏来遮挡心中的慌乱。 张青蘅放下茶壶,又向自家父亲和张潜轻轻蹲了下身,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随即,贴心地让丫鬟关好了屋门。 张若虚的心思,全都放在张潜的应对上,根本没注意到自家女儿的神态和动作。端着茶盏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他低声追问:“谁家的女儿有如此魅力,竟然让用昭非她不娶?噢!老夫明白了,你是怕娶了公主,受到约束!” “不对啊?”没等张潜回应,他又果断将结论推翻,“老夫刚才还说过呢,你不是个风流才子。莫非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子,跟你定下了三年之约?也不对啊,既然你喜欢他,她眼睛里也有你。直接娶了便是,为何还要等上三年?难道她父母是个势利眼,看你不上?可你现在都是正五品了,她父母看你不上,还能看上谁?即便是状元和探花,最初授官,也不过是个七品。” 张潜肚子里有苦不能说,只好沉默以待。那张若虚风流了大半辈子,绝非一个古板之人。猜来猜去,觉得答案都不成立,竟然将手一拍,大笑着说道:“老夫知道了,你喜欢的女子刚刚没了父亲。她想为父亲守孝三年,所以才跟你定下了三年之约!” “世叔,不用猜了,反正除了她之外,我这辈子不会娶任何人。”张潜再次被说得哭笑不得,干脆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态度。“晚辈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一问,我这么回答,会不会惹圣上不高兴。以及,他不高兴了,会有什么后果。” 按照另一个时空网络电视剧上所演绎,皇帝给谁指婚,后者如果敢拒绝,不死上十回八回,都不足以证明情比金坚。所以,昨天他将搪塞的话说完之后,一直在努力观察高延福的反应。而监门大将军高延福,却早已人老成精,当时竟然微微一笑,就将话头岔到了别处,从始至终,也没让他看出任何端倪,更没给他任何暗示。 然而,张若虚却对他的担忧,很是不以为然。“圣上为哈要不高兴啊?甭说只可能是圣上的一位亲戚,即便是圣上的亲生女儿,也不至于因为你这么回答,就对你另眼相待。” 唯恐张潜不相信,顿了顿,他又低声解释:“你曾经多次有大功与国,圣上怎么可能为了因私而废公?况且俗话说,皇上的女儿不愁嫁。每年指望着娶公主,郡主、县主的如花少年,能从长安东门一路排到西门。人家何必单单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那就好,那就好!”心中将网络电视剧的编剧们,鄙夷了无数回,张潜终于感觉到了自己头上云开雾散,“多谢世叔解惑,晚辈今天还有些杂事,就不打扰您了。今天的酒是添了桂花香气的,你先尝尝滋味如何?如果……” “别忙着走啊,你还没说是谁家女儿呢?!”张若虚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连新酒都顾不上品尝了,追着张潜连声询问。“赶紧说出来,也许老夫还能帮你在她家大人面前知会一声,让她尽早脱了孝服。女儿家老得快,春花般含苞待放的日子,一共也没几天。她想尽孝也不是这种尽法……” “世叔,您慢慢品酒,晚辈告辞了!”张潜已经把最可能给红宝石少女传递消息的途经利用上了,哪还肯再陪着老前辈扯自己的八卦。拱了下手,落荒而逃。 他腿长脚快,又跟张家上下早就混成了熟面孔。因此,不费吹灰之力,就摆脱了张若虚的“追杀”,来到了外边的小路上。 转眼又到了上次跟红宝石少女相遇之处,明明知道毫无可能,他仍然忍不住悄悄地举头四顾。恨不得少女再度策马来到自己近前,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终究能彼此看上一眼,以解心中相思。 然而,这回,老天爷却没成全他。从张若虚家磨磨蹭蹭地一路走回了自己家门口,甭说红宝石少女,就连个马蹄印记他都没看见。 心中正觉得有些失落之际,猛抬头,却发现自己家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人。男男女女,好似比过节还要热闹。 自打上回某个不开眼的小吏上门敲竹杠,却被张九龄给吓跑之后。张潜记得自己的门口,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热闹的时候。登时,他就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迈开大步走了过去。 “庄主来了!” “庄主来了!” “庄主终于回来了,看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还敢不敢乱放狗屁!” “分明是前来讹诈的,却找出这么好听的借口!” “去他奶奶的佛祖,佛祖从没保佑过咱们。倒是庄主,让咱们大冬天的都能赚到钱粮!” “庄主……” 围观的百姓们听到了咳嗽声,纷纷议论着让开道路,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期待。 “怎么回事儿,任管家?”从众人的议论声中,张潜隐约察觉到有恶客登门,警惕地放慢速度,皱着眉向位于人群中央的任全追问。 “施主,小僧慧岸,这厢有礼了!”没等任全开口,一个长得比尼姑还好看三倍的年青和尚,已经主动迎了上来。 “不客气!”张潜看了对方一眼,轻轻摆手,“你来我家何事?张某乃是墨家子弟,师门有训:莫闻莫见,则必以为无!” 此语出自墨家经典名篇,《明鬼》。相当于直接告诉对方,别拿佛陀鬼怪那一套来糊弄人。谁料,那小僧慧岸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又单手竖起,向他行了个礼,轻启朱唇,笑着说道:“墨子之贤,我佛门也甚为佩服。小僧今日前来,却非跟施主辩论鬼神之有无。而是想跟施主结一个善缘?” “善缘?”张潜又皱了皱眉头,侧开身体,坚决不给对方机会,“还是算了吧,我既不信,你我肯定无缘。” “施主说笑了!”慧岸展颜而笑,如同娇花照水。刹那间,竟然让人群中几个少女自惭形秽,“小僧听闻施主家中,有一口古井,集天地之灵气。所以专程前来,想借此井为礼佛之用。若是施主不吝割舍,今后三年之内,佛祖必然会保佑,整个渭南县凡是诚心礼佛之人,皆无病痛缠身,灾厄上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三十六章? 打之 “庄主,别上他的当,贼秃驴就是喜欢用这种手段,讹人钱财!” “庄主,和尚坏得狠。三年之内,他早拿着钱跑了,大伙根本没地方找他去!” “庄主,你不用搭理他。他如果不滚蛋,我们就抬着他扔到大路边去!” “贼秃,快滚,否则打断你的腿!” “揍他,揍他,别跟他废话。这种秃驴和天竺人一样不要脸,无论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赖成他自己的!” …… 没等张潜开口,四下里,已经响起了一片劝告和谩骂之声。众家丁,佃户们,谁都不肯相信那慧岸和尚的说辞,纷纷出言揭露此人的阴险图谋。 也有零星几个看热闹的庄户人家老汉,隐约觉得用一口井换全县的人三年无病无灾,是一件极为积德行善的事情。然而,想想眼下自家儿子还在庄主家找活干,而张庄主最近又是出钱修桥,又是出钱挖渠,带来的好处都肉眼可见,所以,他们都果断选择闭嘴。 而那慧岸和尚,佛法学到了几分精髓不知道,脸皮结实程度,却绝对超过了寺庙里的雕塑。被这么多人围着叱骂,竟然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微笑着又向张潜靠近了两步,柔声劝道:“舍一口井,以利阖县之民,乃莫大的功德。施主既为墨门子弟,又是朝廷命官,理应……” “没问题,舍,不就是几桶井水么,张某舍!”一整套大道理没等啰嗦完,张潜已经大笑着点头,“管家,传我的命令下去,以后慧岸师父前来挑水,不用通报,直接放行!” 说罢,用手将和尚的肩膀轻轻往旁边拨了拨,快步走向了自家大门。 “啊——”那慧岸和尚原本还准备了许多语言圈套,等着张潜往里钻。却不料,张潜根本不按预定套路出招。顿时被拨了个猝不及防,踉跄着转了大半个圈子,差点儿一头栽倒。 “和尚小心!”任全手疾眼快,连忙伸手将慧岸扶稳,“我家庄主答应你了,今后礼佛需要用水,尽可以自己来挑。要多少,我们庄子给多少,分文不收!” 其他家丁和佃户们,见张潜一招就破了和尚的陷阱,果断在旁边挤眉弄眼:“小和尚,保佑咱们阖县百姓三年无病无灾,可是你说的。如果有一人生了病,或者遭了难,老子可是要拿猪血泼了你的庙门!” “小和尚,担子和水桶有么,没有,我们施舍给你,也算一桩功德如何?” “小和尚,你的寺庙距离这里远么?远的话,可是要早点儿来。早晨第一桶水灵气最足,来晚了,就是你心不诚!” …… 也不怪大伙痛打落水狗。这京畿附近的和尚,最为无赖。特别是一些来自天竺的所谓高僧,行径简直跟骗子差不多。只要看上谁家的东西,就立刻凑上去,死皮赖脸劝人家舍了去礼佛。 若是对方不给,他们要么拿对方已经身故的长辈做威胁,说什么地狱受苦,或者轮回入畜生道。要么拿周围百姓的福报做舆论绑架,逼着对方低头就范。 而对方如果想摆脱纠缠,办法就只有一个。拿出足够的钱来,让和尚念经消灾。往往钱给了,经念过了,家中有佛缘的物品,就立刻变成没佛缘了。而念经的和尚,则带着钱财,再去寻找下一个敲诈目标。 “施主且慢!”一片酣畅的奚落声中,和尚慧岸努力站稳身体,快步追向了张家大门,“施主误会了,与我佛有缘的,乃是贵宅之中,那口能集天地灵气之古井,并非区区井水。井水不过是承载福缘之外物,水从井里打出来,没等送到寺庙里,灵气就在路上散尽了,岂可用来供奉佛祖?!” “和尚不要脸,把井给了你,我家庄主岂不是得搬家?” “和尚,你就直说,想要我家庄主的宅院就是了,何必找如此说辞!” “真是脸大,我家庄主乃朝廷五品命官,宅子说给你就给你?” …… 四下里,叱骂声瞬间又响成了一片。不用张潜自己开口,周围的家丁和佃户们,就将和尚心中的小算盘,揭了个底儿掉。 而张潜本人,早就猜到对方不会答应每天过来担水,更早就猜到,自己家中真正有“佛缘”的,恐怕不是自己蓄意编造出来的那口井,而是六神商行的干股。因此,丝毫不为和尚的无赖举动而生气,停住脚步,笑呵呵地转身,“佛祖看上了我家这口古井?没问题。传闻佛法无边,张某答应了。和尚你尽管施展无上妙法,将井搬走就是。张某现在绝不阻拦,过后无论井飞到了哪里,张某也不会报官!” “啊,南无阿弥陀佛!”再次又被张潜的话语,打了猝不及防。慧岸和尚楞了楞,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惊呼声从半途中给变成了佛号。 按照他预先想好的套路,张潜既然身为秦墨子弟,又素有能言善辩之名。想保住对六神花露之品质有决定性作用的古井,肯定会跟自己当众辩论一番。而只要自己将张潜驳得哑口无言,即便不能逼着他出让一大笔六神商行的干股,也能让他当众出个大丑! 而无论是让张潜破了财,还是出了丑,自己都是给真正的女菩萨施主,出了一口恶气。不用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了羞辱,愤懑落泪,而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哪知道,师门中从天竺国传来,用在大唐士绅、富户乃至官员身上都无往不利的招数,在张潜这里,却失了灵。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应对,先请自己挑水,再请自己施展法力搬井。每一次应对都是天马行空,坚决不跟自己做任何语言上的交锋! “大师,请快施法搬井,为了阖县百姓的福报,我家庄主把井舍给你了!”正在急得方寸大乱之际,慧岸和尚的耳畔,却又传来了任全阴阳怪气的声音。 “大师,请施法,我们在旁边给您加油了!” “大师,请施法,让我等好开开眼界!” “大师加油!” “孩子他娘,快回家给我搬个板凳来,我要看大师施法!” …… 四下里,家丁、佃户、乡民们,一个个兴高采烈,争相出言痛打落水狗。 即便反应再迟钝的人,如今也都看明白了。这慧岸和尚哪里是看上了张家的井水,分明是想逼着张庄主把整个庄子都白送给他,当做修建寺庙的地皮。 而张庄主如果舍不得,就必须出一大笔钱,请他念经,让佛缘转移到别的地方。否则,张庄主就是为了一己之私,视全县百姓的福报于不顾! 人对于过好日子,都有着本能的追求。张潜这个庄主虽然平素跟相邻们没啥直接来往,也从没出面说过什么教人向善的言语。但是,他拿出来的粮食和铜钱,可都实实在在落进了佃户和乡邻们的口袋里。 这个冬天,别家庄子上的佃户,每天所吃的两顿稀粥里头,都要混上野菜和糠皮。而张家庄的佃户们,吃的却是一稀一干,甚至晚上下了个工,还能跟老婆孩子们一起补几个干饼子做夜宵! 这种好日子,以往恐怕大伙做梦都梦不到。特别是眼看着低洼处淤积的雨水即将排空,庄前庄后又能多出上百亩农田,无论种麦子还是种高粱,每亩都能收上八九斗乃至一石,大伙就更不愿意日子再回到从前。 而和尚今天逼着张庄主舍了院子给他做寺庙,明天就能再骗张庄主将土地舍给他做庙产!如此,用不了多久,整个张家庄就换了主人。 家丁们可以跟着张潜这个庄主搬去长安城里享清福,反正朝廷对官员和官员的随从有专门的供应。寻常百姓,却从此要成为寺庙的佃户!那些一毛不拔的秃驴,怎么可能像张庄主一样大方?! 当看清楚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在哪,即便庄子上对佛教那一套的中毒甚深的老人,都知道自己此刻该帮谁。因此,一个个相继开口,对慧岸和尚极尽嘲讽挤兑之能事。 而那慧岸和尚,终究是靠得嘴巴功夫吃饭。虽然被嘲讽挤兑得面红耳赤,却依旧鼓足了精神,再度追向张潜的背影,“施主且慢,小僧修行时日尚短,无力施法搬走此井。但庄主若是真有慈悲之心,当让诵经之声日日响于水井之侧……” “没问题!”他反应快,张潜的反应更快。不待他把话说完,就又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任全,把距离水井最近的厢房腾出来,作为家庙,供慧岸大师修行。每日供米一斗,蔬菜两份,僧衣、芒鞋、念珠,佛像之类的开销,悉听大师取用。想必以大师的虔诚,定然不会做些花账来糊弄你!” “是,庄主!”任全立刻躬身领命,回答声格外振奋。 “阿弥陀佛!”慧岸和尚急得直念佛号,却无法从张潜的施舍中挑出任何不虔诚的地方来。 他要水井,张潜给了。他要让诵经声在水井旁日日不断,张潜也给了。还额外赠送了他一日两餐和僧衣芒鞋等物。他还有什么理由说张潜不拿全县百姓的福报当一回事儿。 只是,如果他来张家修行,又如何为女菩萨出了那口气?今后又怎么可能在女菩萨身边,跟她一起参禅论法,谈笑炎炎? 正急得火烧火燎间,却又听张潜笑着追问:“怎么,歹势莫非嫌张某家的庙小?张某可是记得,佛祖顿悟于菩提树之下,却没嫌弃那菩提树不够奢华。而我大唐,此时家中建了庙宇,供养高僧修行者,何止千家万家?如果庙小就不够虔诚,他们岂不是全都白费了香火和功夫?” “这,这,不是,不是,施主言重了,言重了!”慧岸原本准备说出来的挑剔话语,被卡在了嗓子里,顿时被憋得脸色发青,摆着手连连后退。“庙大,庙小,都是一样,都是一样!” 哪敢说不一样啊,敢说不一样,全天下靠富户供养的那些大师,还不得活撕了他?然而,想到某个女菩萨受了委屈之后那珠泪盈盈模样,慧岸和尚心中的勇气突然再度高涨,“施主,且听我一言!” “和尚尽管说,张某洗耳恭听!”知道对方该亮底牌了,张潜笑着转过身,轻轻活动手腕和手指。 “施主,你宅子里的古井有佛缘,则说明贵宅所在,乃是上上的弘扬佛法之福地。”既然所有圈套都套不住张潜,慧岸索性放弃了那些环环相扣的语言陷阱,直接拿出最后的杀招,“所以,为了阖县百姓的福报,小僧恳请施主施舍了此宅与我佛,建一座庙宇……” “啪——”一声脆响,将他的话拦腰打断。却是张潜抡圆了胳膊,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呼在了他的脸上。 再看那慧岸,整个人被打得横飞出半丈远。人没等落地,鲜血伴着几个白花花的牙齿,已经嘴里喷了出来。 而张潜,一巴掌呼完了,仍旧不觉解恨。快步追上去,单脚踩住慧岸和尚的胸口,弯下腰,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又是一连串大耳光。 “贼秃,张某已经一让再让,你居然连张某的家都想霸占?张某乃是朝廷五品命官,若是连家都被你夺走,又秩朝廷的体面于何处?”一边打,张潜一边大声叱骂,唯恐自己的话,周围的人听不清楚,“须知道,这天下终究是圣上的天下,不是你们这群贼秃的!莫说你们这群贼秃,管不了那轮回福报之事。就是管得了,也该是人间之事归朝廷,鬼神之事归神佛。无论你念的是什么经,信的什么教,都休想把手伸得太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三十七章 自己的孩子 (上) “好,打得好!打得痛快!连五品官员都敢讹诈,打死了都不冤枉!”当天晚上,紫宸殿东侧的御书房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放下密奏,拍案叫好。 专程来送密报的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而监门大将军高延福做事却没那么多忌惮,笑了笑,在旁边低声挑刺,“圣上,此举痛快固然痛快,却终究有失风度。他身为朝廷五品少监,即便对方再欠揍,也不该亲自动手……” “你懂什么?别人动手,哪里如自己动手痛快!”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看了高延福一眼,摇头打断,“换了朕跟他易地而处,这顿大嘴巴,也会亲自动手去抽!” “老奴愚钝,斗胆请圣上解惑!”高延福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立刻弯下了腰,虚心求教。 “由别人动手抽,跟自己动手抽,感觉能一样么?”李显心中,顿时满足感大增。翻了翻眼皮,摇头晃脑地解释,“并且由家丁动手打,自己在旁边训话。和自己一边打,一边将对方骂个狗血喷头,气势也大不相同。你听听这句……” 信手抓起密折,他指着上面的文字,模仿着年轻人的声音怒叱:“张某乃是朝廷五品命官,若是连家都被你夺走,又置朝廷的体面于何处?” 随即,又将声音降低了下来,笑着点头,“只有自己动手,才能把气势表达得淋漓尽致。若是让家丁打,反倒如同隔靴搔痒!” “圣上此言,让老奴茅塞顿开!”高延福装模作样将头凑上前,看了几眼,随即心悦诚服地拱手。 “还有这句,这天下终究是圣上的天下,不是你们这群贼秃的!”李显意犹未尽,兀自用手指关节在密折上轻轻敲打,“若是当时那贼秃被家丁按在地上,反而显得张卿仗势欺人了。而张卿自己打,一边打,一边骂,却是直抒胸臆。痛快,当真痛快!” “老奴明白了!”高延福再度将身体凑过去,笑着附和,“果然不一样。还有这句,人间之事归朝廷,鬼神之事归神佛。无论你念的是什么经,信的什么教,都休想把手伸得太长!” “嗯,这群贼秃,的确手伸得太长了!”李显手拍桌案,大声感慨。“朕前几年只是事情多,没顾得上收拾他们,呵呵,再这样下去,他们还真以为,大唐变成地上佛国了!” 这回,高延福不敢接茬了。借着帮李显倒茶的动作,避在了一旁。 知道此人行事素来谨慎,也不愿以落下个信任太监的名声,李显笑着摇了摇头,不逼迫此人出言附和。 随即,他又把奏折抓了起来,盯着上面那几句话,反复玩味。 “皇上,喝些热茶。高延福将茶盏放在御书案一角,小心翼翼地提醒。随即,也将身体退到了烛光的阴影里,静止不动。 今天的话,他已经说得够多了。足够对得起小家伙儿的那几声“前辈”,和那个小巧的银火锅。再说,就容易被神龙皇帝察觉,他刚才是在欲扬先抑,对他自己,对小家伙儿,都不好。 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哪里想得到,一辈子以谨小慎微著称的高延福,到老时,居然“毫无来由”地动了私心。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浓茶,然后继续用眼睛盯着密折,许久都不将目光移动分毫。 张潜打了和尚,是不是维护了朝廷体面?尚有可争议之处。但是,“这天下终究是圣上的天下,不是你们这群贼秃的”,和“人间之事归朝廷,鬼神之事归神佛”这两句话,可真的说到他心里头去了。 按道理,关陇李氏,自称为老子李耳的后人,道教应该在大唐占据绝对主导地位才对。然而,事实却不如此。 他的母亲“则天大圣皇后”在年青之时,对佛教的兴趣就远高于道教。而夺了皇位之后,为了尽可能地打击李家在民间的威望,更是对佛教扶植的不遗余力。非但前后以个人“脂粉钱”名义捐献给佛寺的财物,数以十万计。甚至动用国库里的钱财,续建了小半个莫高窟!(注:此处是历史事实。) 而那些和尚,拿了大唐国库里的钱之后,光是念经礼佛也就罢了。却放贷求利,购买民田,甚至公然贿赂地方官吏,为他们的坑蒙拐骗行为,大开方便之门。 结果,不但弄得民间乌烟瘴气,连地方官府的许多行为,都大受当地的“高僧”影响。甚至由高僧来直接左右案件的审判结果。 虽然他母亲“则天大圣皇后”在当政的最后两年,幡然悔悟,开始出手收拾一些做得太出格的“高僧”,他自己本人第二次即位之后,也尽量表现出了对佛教的冷淡态度,却终究有些迟了。冷淡的效果乏善可陈不说,他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们,也喜欢诵经礼佛,以求来世之福报。 所以,应天神龙皇帝李显,今天接到百骑司的密奏之后,压根儿就不奇怪,为何僧人会如此大胆,居然敲诈到了一名现任五品高官头上? 并且,他可以非常有把握地推测出,那僧人背后,肯定还站着一位顶级权贵。仗着权贵的撑腰,僧人平时恐怕比今天还嚣张,所以才会去主动招惹张潜这个官场上的愣头青。 他也不奇怪张潜的反应。才二十二岁,就官居正五品,心里头没有点儿傲气才怪!无缘无故,被一个和尚欺门赶户,反应怎么激烈,都理所当然。 李显奇怪的是,张潜痛殴和尚时,说的这些话! 好像是专门说给他这个当皇帝的听的,或者说,好像是专门针对大唐的时弊。 “这天下终究是圣上的天下,不是你们这群贼秃的!” “人间之事归朝廷,鬼神之事归神佛。无论你念的是什么经,信的什么教,都休想把手伸得太长!” 这两句,真的是掷地有声! 把贼秃换成道士、教长、以及蔓拉,甚至大儒,都一样适用! 如今大唐境内的寺庙,可不止有佛家的。还有道观,十字庙、火焰庙、新月庙……,林林总总,把各自的分支再加起来,恐怕不下四十种。 如果每一种都像佛家那样插手朝廷的事务,这大唐,究竟是谁的大唐?! 想到自己或者自己的儿孙,又可能变成某个教派的傀儡,李显顿时就觉得不寒而栗。落在密折上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明亮。 然而,盯着密奏反复看了片刻之后,他却果断将头抬了起来。看着站在烛光的隐形里,幽魂一般的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含笑追问:“郑总管,此折是何人所奏?百骑司的人,当时就在现场么,还是已经成功进入了张卿的宅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三十八章 自己的孩子 (下) 高延福的耳朵迅速动了动,就像一只睡觉时受惊的野猫。旋即,又快速放松了下去,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做他的泥塑木雕。 不能管得太多,除非他嫌弃自己命长。此外,他跟张潜之间,也没那么深的交情。更何况,派遣百骑司对来历不明或者位置特殊的臣子暗中监督,乃是皇家应该有的警惕。张潜刚好把“来历不明”和“位置特殊”这两条全都占了。 然而,他不想听,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的话,却不受控制地往他耳朵里头钻:“启奏圣上,张少监家至今为止,还没招一个外人。百骑司也奉了圣上的谕示,没有再向他家安插人手。但最近有个府学的学生,做了百骑司的侦听,他家恰好住在张少监的庄子附近。所以,末将就让他平素多留意了一下那边的动静。” “嗯!此人跟张少监可有瓜葛”李显的话,紧跟着传来,带着少有的谨慎和警惕。 “没有!”郑克峻回答几乎是紧跟着李显的问话响起,干脆利落到了极点,“那个庄子是一个叫任琼的豪商为了答谢救命之恩,转让给张少监的。张少监此前根本没在庄子附近露过面儿。而末将新发展的侦听,却是两年前,就同父母一道搬到了任家庄附近。” “嗯!”李显终于确定了,百骑司的人没有在故意替张潜说好话,心满意足地点头。 “惨了,张家小子以后麻烦大了!”高延福的耳朵又轻轻动了动,心中对张潜猛然涌起了几分同情。 大唐官学的学生,向来是对皇家最忠心的一批人。也是最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一批人。他们会把任何他们认为可能对皇家不利的言辞,视作图谋不轨。也会对贪污、受贿、好色、欺压邻里等任何不符合官员道德水准的行为,视为洪水猛兽。 总之,张家庄那个学生“侦听”彻底长大,或者明白“人无完人”这四个字之前,张潜的任何“出格”举动,都会很快通过百骑司,送到皇帝的案头。除非,除非张潜能做到让这些“出格”举动,不出自家院门! 然而,如果站在大唐皇家角度,郑克峻新发展的这位“侦听”,则是再合格不过了。想吃百骑司的饭,本事可以差,对皇家的忠诚,却必须绝对保证。如果在忠诚的品质之外,还能加上热血上头和嫉恶如仇,就堪称完美! 当然,如果张潜赤心为国,并且德行高洁,被这样一位“侦听”就近监视,也许未必全是坏事。有助于他更快地获得皇帝的信任和赏识,甚至平步青云。 像今天这种情况,就是很好的一个实例。虽然张潜打人这件事,只过了几个时辰,就被百骑司的那位新晋“侦听”,传递到了皇上案头。可张潜打人时说的那些话,也毫厘不差地落进了皇上的耳朵。 那些话在高延福看来,每一句,都说到了应天神龙皇帝心坎里。所以,也不怪谨慎的应天神龙皇帝,会怀疑百骑司的人已经被张潜发现并且收买,专门为他说好话。 而一旦证实了百骑司的人,没有跟张潜暗中勾结。那张潜打人时所说的话,就太讨应天神龙皇帝喜欢了。甚至比当面拍皇帝的马屁,效果还要强出双倍。 果然,还没等他在心中暗中夸完一句,“傻小子有傻福”。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的声音,已经又在御书房内响了起来,字字句句,带着如假包换的欣赏,“郑总管,朕承诺赐给军器监有功之臣的宅院,百骑司找好了么?” “回圣上的话,一共腾出了九处宅院。颁政坊一座,金城坊一座。普宁、长乐、胜业和义宁坊各两座。”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做事甚为利索,想都不想,就报出了结果。” “颁政坊就算了,里边住的不是开国公就是尚书,张少监贸然住进去,肯定不会太舒服。”李显笑了笑,非常体贴了吩咐。把金城坊的宅子,给他留出来吧。其他四个坊的宅子,每坊留一个给军器监的其他有功之臣就行了。你明天把所有地契,一并转到吏部去,他们那边会替朕安排。不能一次赐予得太多,否则,朕的赏赐就不值得珍惜了!” “遵命!”郑克峻躬身行礼,朗声答应。 “最近京畿和洛阳两地,民情如何?信佛的人还那么多么?”李显想了想,看似漫不经心地顺口询问。 “终于到正题了。圣上的耐心可真好!”高延福的耳朵以肉眼几乎不能看见的幅度动了动,凝神静听。 “启奏圣上,京畿和洛阳等地,入冬后雨水甚勤,民宅多有损毁。但好在今冬颇为暖和,而朝廷及时赐予民间的风车和机井,又让城里的内涝大为减轻。所以,民情相对往年,反而安稳了许多。至与信佛者,长安城内已经有所减少,但是洛阳那边……”郑克峻犹豫了一下,开始小心翼翼斟酌措辞。 “洛阳那边怎么了,你直说便是!”李显敏锐地察觉出了他的小心,抬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笑着吩咐。 “是,圣上!”好像立刻就有了勇气,郑克峻不再犹豫,将百骑司观察到情况如实汇报,“长宁公主兴建了一座寺院,刚刚开始动工,占地,东西南北,各占地一坊。奠基当日,有一百零八名高僧现场诵经,据说天降甘霖,云现佛祖形象!” “胡闹!”李显气得眉头倒竖,差点儿一巴掌直接将御书案拍翻。 也不怪他生气,整个长安城,只有一百零八个坊(后来变为际一百零九)。洛阳城的规划几乎和长安一模一样。拿出整整四个坊的土地来建寺庙,那寺庙的规模,恐怕都能抵得上四分之一个皇宫! 如此宏大的一座寺庙,忽然在洛阳城内破土动工,大唐各地“高僧”,当然会像闻见臭鱼味道的苍蝇一般冲过去。连带着整个洛阳城,都会转眼间光头云集! 而这件事,如果是别人做的,他这个应天神龙皇帝还能趁机利用一番,甚至寻个错处,将那些所谓的高僧一网打尽。而主导此事的,偏偏是他的亲生四女儿长宁公主。这就让他没法不投鼠忌器了! 建一座坊子那么大规模的寺庙,耗费恐怕在亿钱以上。这笔钱从哪里来?还不是靠着卖官鬻爵?而他这个皇帝之所以对韦后和几个公主联手卖官鬻爵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图的是迅速建立起一支与武氏以及李家自己的宗族,相抗衡的势力。 那些钱,是用来做事的,是用来巩固皇位的。换句不好听的话来说,万一哪天他因为心脏的毛病驾崩了,是用来让韦后、太子和公主们自保的。而不是让韦后和公主们把敛来的财富,全都花在没用的光头身上!(注:李显肯定算少了。长宁公主后来被赶出洛阳,光卖房子里的材料,就卖了二十亿个钱,用小米来折算的话,购买力是两百亿人民币。) “高延福,派人传朕的口谕给长宁,马上给朕停工。否则,就给朕滚出洛阳,爱去哪去哪。”将心中火气压了又压,李显的决定,终于从嘴里冲出。几乎每一个字,都带着如假包换失望。 “老奴遵旨!”高延福立刻从泥塑木雕状态,变得如苍鹰般敏捷。上前数步,躬身领命。 “今天去张少监府上勒索他的和尚,可与长宁有关?”挥手示意高延福去做事,李显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满脸疲倦地继续追问。 四女儿不省心就不省心了,反正已经嫁给了杨家。过几年,等自己的位置安稳了,再把斜封官的发售停掉,也就断了她胡闹的财源。 期待中的回应,却迟迟未至。李显忍住不睁开眼睛,对着郑克峻怒目而视,“说啊,怎么不说了,莫非,你们百骑司连一个和尚从哪里来,都查不到?” “启奏圣上,查到了!”郑克峻不敢隐瞒,一边抬起衣袖抹汗,一边以非常小的声音回应,“那,那和尚名叫慧岸,来自昆明池旁的白马昭觉院。安乐公主,安乐公主,供奉他为上师。” “你说什么?”李显猛地站了起来,瞬间眼前金星乱冒。 安乐公主,是他的第七个女儿!出生的时候,他正在“落难”中。所以,这个女儿几乎是他亲手带大,令他的软禁生活里,平添了许多乐趣。 而这个女儿,也从小就懂事。当初为了帮他拉拢武家,主动下嫁了武三思的儿子。今年武三思和他的儿子一道,被乱兵所杀。安乐公主恰好在宫中躲过了一劫,过后,却没做任何抱怨,照旧隔三差五进宫来看望父母,彩衣娱亲。 他本以为,女儿跟张潜同龄,而张潜又没有父母在堂,可以撮合成一桩好姻缘。而公主也看过了张潜,觉得相貌,本事,都很合意。谁料,那张潜居然没福气,坚持要守信等待自己的师妹前来相聚。 “哪里是没福气,分明是提前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努力站稳身体,李显不让自己露出任何衰弱之态。然而,心脏处,却疼得如同针扎。 昨天高延福将张潜的回应偷偷转述给他之时,他还笑张潜不知道错过了多好的机缘。而现在,他才赫然发现,不是张潜错过了一场好机缘,而很有可能是,此子为了打消自己赐婚的念头,故意找了一个漂亮的借口! 孀居在家的公主,养了个漂亮小和尚做上师。而上师听闻公主的姻缘无果,竟然主动打上男方门去,给公主出气! 这,和还不如敛财修寺庙呢,好歹不至于败坏了皇家的名声! 朕,朕非,非将那贼秃千刀万剐不可。否则,否则不足以泄心头只恨。 “父皇,你这是跟谁生气呢?来,不气,不气,先喝药!喝完了药,咱们一起去打他。”正咬牙切齿之际,耳畔,却又传来了女儿的声音,像小时候一样软糯而又娇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三十九章 山雨欲来 (上) 冬天还是原来那个冬天,树也是原来那些树,只是,走在树下的人,已经不再形单影只。 张潜赌对了,张若虚的女儿张青蘅,已经知道了他跟她表姐之间的约定。所以,第一时间就帮忙将消息传了过去。于是,穿针,引线,相约,巧遇,一系列后续进展都水到渠成。 “用昭兄难道一点儿都不后悔么?说不定,皇上准备嫁一位公主给你?”杨青荇转过头,笑着追问。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照在红宝石步摇上,点起一团跳动的火焰。 “怎么可能!”张潜想都不想,立刻摇头,“我连公主长啥样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情!盲婚哑嫁,将来才会真的后悔!” “那万一公主是个绝世美女呢?性子也是少有的温柔体贴?”杨青荇眉头轻蹙,继续笑着追问,宛若在谈论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头顶上的日光被树梢挡住了,身后吹来的北风忽然也变得有些凉。只有红宝石上的火焰和少女的笑容,依旧像先前一样明亮。 刹那间,张潜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停下脚步,果断摇头:“那也不关我的事情,我已经有了你,心中怎么可能再有地方装其他人!” 这句话,即便是在豪放的大唐,也有些太直白了。顿时,把杨青荇羞得就面如桃花,迅速将头扭到一旁,不敢再看张潜的眼睛,脚步也慌乱地加快。 张潜缺乏恋爱经验,还以为自己表达得不够诚恳,连忙迈步追了过去,郑重补充:“我不是在说瞎话骗你,我真的第一眼见到你,心中就有了你的影子。此后别人美丽也罢,温柔也罢,对我来说都是路过。你要不信,我可以发誓……” 说着话,他就迅速举起了右手。那红宝石少女杨青荇见了,连忙抓住了他的手指往下按,“不要!我信,我信。好端端的不要发誓,你昨天刚把一个和尚打得鼻青脸肿,万一真的被神明记恨……” 话说到一半儿,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主动去抓了张潜的手。慌忙又把手松开,将脸再度转到了一旁。 “和尚又不能代表老天爷!”张潜笑了笑,满不在乎的摇头。随即,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手指,隐约感觉到一缕温柔。想要凑过去,让对方再握一下,又怕此举过于唐突。笑容顿时变得有点儿傻,双眼里露出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渴望。 杨青荇不敢拿眼睛再看他,一边侧着头继续往前走,一边关心地叮嘱:“虽然你们墨家不信鬼神,但是,能不招惹和尚,还是不要招惹得好。那些人在大唐,早已自成了一派势力。背后不知道勾结着多少达官显贵。你虽然仕途顺利,却毕竟只是一个人。” “兵来将挡便是。这种无耻之徒,你越是迁就他,他越得寸进尺。”不想让对方为自己担心,张潜笑了笑,再度轻轻摇头。“况且,我也不是一个人。和尚的势力再大,目前也没本事跟朝廷硬碰硬。我昨天有几句话,是故意说给世人听的。只要能传开,和尚和他背后的同伙,肯定需要掂量掂量。” “什么话,你昨天打那和尚时,还说了些什么?”杨青荇的注意力,立刻被他的话语引歪了。扭过头来,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询问。 张潜笑着回忆了一下,将昨天的话,如实重复:“我说,张某乃是朝廷五品命官,若是连家都被你夺走,又置朝廷的体面于何处?这天下终究是圣上的天下,不是你们这群贼秃的!莫说你们这群贼秃,管不了那轮回福报之事。就是管得了,也该是人间之事归朝廷,鬼神之事归神佛。无论你念的是什么经,信的什么教,都休想把手伸得太长!” “好一句,人间之事归朝廷,鬼神之事归神佛!”杨青荇的眼睛里,瞬间涌起了一丝崇拜,停住脚步,轻轻抚掌。“用昭兄这话说得真好,直接就将和尚跟朝廷之间的界限给画了出来。若是这话能早出现几年……” 轻轻摇摇头,她自己否决了自己的假设。早几年,张潜不过十七八岁,又不是出自什么公卿之家,他的话,怎么会有人听? “我已经请人帮忙润色了奏折,想办法把这些话送进了皇宫里头。即便圣上看不见,萧仆射他们也能抽空扫上两眼。他们都是一时人杰,应该知道我的话对大唐有百利而无一害。”在心上人面前,张潜不敢表现得太没本事,犹豫了一下,又低声补充。 上帝归上帝,凯撒归凯撒,是另一个时空的欧洲,经历了漫长的神权之夜后,才从尸体堆中领悟出来的道理。从此,一步步厘清了宗教与世俗政权之间的界限,引领了近代政治和近代科学的诞生。 本时空的大唐,虽然受神权侵袭远不如另外一个时空的欧洲那么严重,但寺庙与和尚的泛滥,同样已经让国家不堪重负。因此,张潜相信,自己将“上帝归上帝,凯撒归凯撒”这个他山之石,改头换面推出来,肯定会在有识之士心里引起共鸣! “我回去之后,就想办法跟祖父提起你的奏折。”别人的情况不知道,很显然,杨青荇心中,对张潜的话共鸣极为强烈。竟然想都不想,就低声承诺。 “你祖父?”张潜愣了楞,这才意识到,对方的祖父也是朝中几位大佬之一。赶紧摆了摆手,讪讪强调,“还是不要了吧,我费这么大力气约你出来,可不是想要你帮忙做这些!” “我知道!”杨青荇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你约我时,和尚还没到你家去闹事。用昭兄,你约我出来,是想当面告诉我,师妹是假的,但三年之约却是真的,是么?” 明知道答案就是如此,话音落下,她心里却没来由一阵发虚。红着脸低下了头,不敢再与张潜目光相接。 “是!”张潜心中,顿时被豪情与勇气填满,响起跨了一步,轻轻拉住红宝石少女杨青荇的手指,“师妹是假的,但三年之约却是真的!既已承诺,绝不反悔。” “张兄!”杨青荇回以一声轻唤,脸色红得几乎滴血,眉眼之间,却充满了幸福。 张潜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松开,然而,掌心刚刚有所反应,却感觉到对方的手指,紧跟着握了过来。刹那间,心有灵犀,再度将手握了个紧紧。 有些话,已经不需要再说了。说了,反而显得多余且啰嗦。 她颤抖的手臂和坚定的动作,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因为经常骑马的缘故,她食指和中指和无名指等处,都有一些地方被磨得很硬。绝对不能用“柔荑”两个字来形容。然而,偏偏这种坚硬,却让张潜心中为两个人的未来,徒增几分信心。 因为最近一直摆弄硫磺、硝石、木炭等物,他的手指和手掌内侧表面的皮肤,都如同工匠一般粗粝。然而,这种粗粝,却让她感觉到了更多的安全。 …… “放心,三年之内,哪怕吐蕃不挑起战事,我也一定能将你从和亲队伍中解救出来!”许久,许久,当两个人的心跳声都慢慢恢复了平静,张潜看着红宝石少女的眼睛,豪情万丈地承诺。 “嗯!”她轻声回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两耳之畔,各有一团火焰跳动。 “呱呱呱呱………”数十只寒鸦从林梢飞起,酸溜溜地大叫着飞向远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四十章 山雨欲来 (下) “呱呱呱呱………”数十只寒鸦尖叫着,从距离大明宫不远的颁政坊中某处院子里飞起,在月光下绕着圈子,迟迟不肯散去。 “汪汪,汪汪,汪汪………”犬吠声此起彼伏,瞬间吵醒了半个坊子。然而,无论是攀墙晚归的二世祖,还是巡视报时的更夫,都挑着灯笼行色匆匆,谁都不肯朝寒鸦飞起的宅邸多看一眼。 那座宅邸闹鬼,很多更夫都这么说。并且据说还有更夫曾经看到过鬼魂成群结队在夜深人静时出入。而过后没几天,那个看到鬼魂的更夫,就在自己家屋子里上了吊,舌头伸出了半尺长!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儿,根本无法阻止。一些胆小且有钱的勋贵子弟,干脆直接带着全家搬去了别处,导致原本寸土寸金的颁政坊内,没人居住的府邸竟然渐渐多了起来。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越发显得阴气森森。 “唉——”一名被狗叫声吵醒的老开国公,叹息着翻了个身,瞪圆了眼睛对着天花板发呆。半晌,都不曾将眼皮眨巴一下。 他是整个坊子里,少数几个至今都不相信闹鬼之说的。也不相信,就凭武三思、武崇训父子俩那怂样,死后还能变成厉鬼。 武家那爷俩儿,玩心计,一个赛过一个。可说动武把式,哪怕那爷俩都变成了鬼,老开国公秦怀道,也保证自己三招之内就将他们全部放倒。 狗屁厉鬼,糊涂鬼还差不多!恐怕到现在,武家那以心黑手狠著称的爷俩儿都没整明白,他们到底死在谁手里。他们死的那一夜,为啥御林军、不良司和百骑司,都没能及时前来相救。 至于眼下经常出现在武三思旧邸那些“鬼魂”,在老开国公秦怀道眼里,更是一群废物点心。无论怎么折腾,除了让颁政坊的宅院价格一路走低之外,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 然而,已经致仕好几年的户部侍郎,历城县开国公秦怀道,却懒得去制止“鬼魂”们的胡闹,更懒得将真相揭开,公之于众。 苟段疯程糊涂秦,上过凌烟阁的开国功臣里头,能将富贵绵延到现在还没出现过任何中断的,一共也没几个。而其中活得相对滋润,甚至隐隐已经不输于当初老祖宗在世之时的,只有段、程、秦三家。 俗话说,有叫错的名字,没叫错的绰号。秦家老祖宗胡国公用性命拼来的富贵,之所以能安安稳稳地传到现在,就是因为“糊涂”两个字。对自家院子外的事情,哪怕就发生在隔壁,都会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不过,今天历城县开国公秦怀道,想要做到听而不闻,却稍微有点儿难。就在他的眼睛重新开始发涩,刚刚准备闭上的时候,狗叫声就又响了起来,一阵比一阵激烈。 “胡闹!”秦怀道低头看了看身边的老妻和外屋床榻上的美婢,顺手从枕头下掏出一幅丝绒耳套,用力盖在了自己耳朵上。 这回,他可以安心去睡了。至于外边狗怎么叫唤,才懒得管它。 “二哥,下次你少带几个人,弄得狗这么叫,小心惊动了百骑司!”事实正如秦怀道所猜测,已故梁王武三思的旧宅里,一个用黑布蒙着脸的“小鬼儿”,低声抱怨。 “没事儿,百骑司那帮胆小鬼,才没胆子盯着这里!”被称作二哥的,却没有蒙脸,光明这大地露着一张十分清秀,却已不再年青的面孔,“况且这座宅邸,至今仍在安乐公主名下。咱们来这里祭奠叔父和兄弟,谁能说出什么错来?!” “终究违反了宵禁之令!你就住在颁政坊,被抓到没事儿。而我,却是翻墙来的。”那蒙着脸的“小鬼儿”声音很细,听在人耳朵里,却极不舒服。 “早就叫你搬到坊子里来住,你不来又怪得了谁?!”清秀面孔撇嘴冷笑,对蒙面人的提醒,不屑一顾。“随便租一套,或者卖一套院子,对你来说,又不是花不起那个钱?” “不是舍不得钱,我是不愿意被人注意!”蒙着脸的“小鬼儿”梗起脖子,低声分辨,“那位看似耳软糊涂,却小心得很。如果咱们几家全都搬到同一个坊子里来住,我估计百骑司得立刻派人住在隔壁!” “你不搬进来,百骑司就不会注意你了么?”清秀面孔的笑容愈发冷傲,隐约还带上了几分不屑,“左右都是个注意,不如光明正大。” “二哥说得对,我们住在别的坊子,百骑司的人也会经常盯着。”见二人争执不下,一个蒙着面的“胖鬼”笑呵呵地坐起了和事佬,“不过,三哥也有道理,咱们住得分散一些,宫里头那位,就会睡得安稳一些。百骑司想盯着咱们,也得耗费更多的人手。” “老四,你啥时候能不和稀泥!”蒙面小鬼儿和清秀面孔,同时回头看向胖子,斥责得异口同声。 “现在,现在!”胖子笑着拱手,仿佛隔着蒙面巾,都能让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我的意思是,咱们没必要争论这些。二哥喜欢住颁政坊的贵气,尽管住颁政坊。三哥喜欢住平康坊的热闹,尽管住平康坊。咱们兄弟几个来一趟不容易,没必要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嗯!那就说正事儿!”清秀面孔一挥手,断然接受了胖子的提议,“军器监新任少监张用昭,打了白马寺首座的弟子慧岸的事情,你们听说了么?” “听说了,打得好,打得痛快!”这回,“蒙面小鬼儿”没有故意跟他对着话。犹豫再三,终于缓缓叉起手,朝着大伙躬身下拜。 “呱,呱,呱呱——”群鸦在院子里又鼓噪了起来,宛若发现腐烂的尸体一样兴奋。 月光如水,照进长安城每一处院子,始终都是一样的清冷。 群鸦腾空而起,“呼啦啦”用翅膀,遮住了月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四十一章? 黄雀在后 “小六子,别睡了!去看看,外边乌鸦叫得怎么如此厉害?”盯着满头青紫色的淤狠,白马寺首座的关门弟子慧岸,伸腿踢了趴在床沿上的小沙弥一脚,不高兴地命令。 “是!”小沙弥睁开惺忪的睡眼,跌跌撞撞往外走。却不小心,一脚绊在了门坎上,“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屎。 “咚咚,咚咚,咚咚……”隔壁房间里,立刻传来墙壁叩击声。紧跟着,呵斥声也迅速穿墙而至,“慧岸,干什么呢,还要不要让人睡觉了。” “慧岸,出家人,心要静。你若不是心不净,怎会给自己惹来如此灾祸?” “是,师兄!”慧岸和尚委屈得恨不能以头去撞床板,却只能强忍怨气,低声回应。 昨天那场冲突,他被打掉的可不止是几颗牙齿。回来之后,他在寺中的地位也直接掉了大半截。 身为首座的师父非但不肯替他出头,反倒将他狠狠呵斥了一番。而同门的师兄们,也嫌他过于嚣张,居然不跟任何人请示,就去招惹一个五品官员。 以佛门如今在大唐的影响力,当然不会畏惧一个五品官员。但是,佛门是佛门,长安白马寺是长安白马寺。甭说他慧岸没那个面子调动整个佛门为自己撑腰,即便他师父出面,也是一样。 更让慧岸难以接受的是,从他昨天带着满脸伤痕返回寺院直到现在,安乐公主居然只派了个侍女过来送了他一盒药膏。至于公主本人,甭说亲自过来探望,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让人帮忙带过来。 “薄情!”想到昔日跟公主言笑晏晏,以及师兄们对自己的众星捧月,慧岸在肚子里就忍不住偷偷嘀咕。 他这顿打,是为了给公主出头才挨的。他不信,以安乐公主的聪明,猜不出自己去找张潜的缘由。 他这顿打,也是为了白马寺的未来才挨的。他之所以拿水井做由头,是为了拿到那六神花露的股权。据他所知,那可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一旦能被白马寺染指,哪怕是只占半成干股,也绝对够每年给佛陀换一次金妆! 而现在,师兄们却全都不感激他,安乐公主也不念他半点好处。让他如何不觉得心冷? 脸上淤痕,以后可以散去。掉了牙齿的牙床,也会慢慢不再疼痛。而他发誓,经历了此番磨难之后,绝不会再主动为这些人做任何事情。 “除非,除非他们自己来求我!”想到安乐公主跪坐在自己身边软语相求的画面,慧岸就觉得心中一荡。 ‘师父说得对,老子是心不静。可如今佛门当中,哪个有资格称得上“心静”二字。别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事情老子不知道,老子之是懒得说出来而已。即便是师父自己,当年去宁国夫人家为其丈夫超度亡魂,不也把经念到了夫人的床头上……’ “砰!”正在心里偷偷地鄙夷着,耳畔却又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紧跟着,寒鸦声忽然变得兴奋,“呱呱呱呱呱……”仿佛忽然饿死鬼忽然看到一顿大餐。 “小六子?怎么了,你又撞到什么地方了?”慧岸被群鸦的叫声,吵得心烦意乱。挣扎着坐起来,抬头向窗外张望。 为了防寒,窗棱上糊了一层厚厚的草纸,目光根本无法穿透。而镶嵌在窗子正中央的蚌壳明瓦,又磨得不够平,因此,他只能看到隐约有个人影,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不是小六子,小六子笨手笨脚,动作不可能这么快?’迅速发现了情况不对,慧岸翻身下床,踢上芒鞋,三步两步奔向了屋门口儿,“谁在外边?来人啊,有贼!有——” “啊——”惨叫声冲天而起,将他的质问,直接憋回了喉咙之中。 外边那人,的确不是小六子。 小六子早就躺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而那人,则拎着一根钢鞭模样的兵器,将走出门来解手的师兄慧能,砸了个脑浆迸裂。 “咣当!”慧岸果断将才推开一半儿的屋门重新关紧,紧跟着,上闩,熄灯,推床顶住门板,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脸上痛楚消失不见,脑袋的眩晕感觉也一扫而空。他双膝下蹲,将身体缩进窗子附近的墙角,坚决不肯再发出任何声响。 这个动作,绝对聪明,让他立刻避开了持钢鞭者的注意。而他的那些不够聪明的师兄们,却全都倒了大霉。无论是谁,只要胆敢冲出去,立刻就被此人用钢鞭将脑袋打个稀烂。 “噗!”“噗!”“噗!”伴着沉闷的金属与肉体的撞击声,一道道血迹溅在窗子上,转眼间将窗纸润了个透。 “啊——” “啊——” “娘咧——” 惨叫声,透窗而过,不停钻进慧岸的耳朵,将他吓得两股战战,脚下瞬间就湿了一大片。 外边的那个持鞭者不是人,而是一个魔鬼,如假包换的魔鬼。小六子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他打死了。身强力壮的慧能也只发来得及出了一声惨叫。 而那魔鬼,却还不肯停止杀戮,拎着铁鞭,在继续追向他的其余师叔和师兄! “阿弥陀佛!”首座的声音,也在院子里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悲愤,“施主罢手,我白马寺如果该当此劫,还请由我一人承担,切莫再乱杀其他无辜!” 那魔鬼没有回应,只是低声冷笑,“呵呵,呵呵,呵呵……”。随即,脚步声响起,由近及远。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一连串兵器撞击声,迅速传入慧岸得耳朵,让他的身体打了个哆嗦,眼睛里瞬间涌起一股希望的光芒。 “杀了他!” “杀了他,除魔卫道!” “我佛虽然慈悲,也做狮子吼!” 呐喊声此起彼伏,令他的双腿忽然就有有了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扑向窗口。 被人血润透的窗纸,一捅就破。透过窗纸上的破洞,慧岸和尚清楚地看见,那个持鞭“魔鬼”的身影,与四个师叔和师兄站在一起,竟然丝毫部落下风。 不是张用昭!虽然张用昭的身手也很好,但是,慧岸却能看出来,外边的魔鬼比张用昭矮了小半头! 另外,此人的肩膀,没有张用昭宽。头发,却远比张用昭长! 唯一跟张用昭相似的,就是他的动作。竟然一样灵活得,令人的目光无法追上。还没等慧岸想好,该不该翻窗出去,从背后助师叔和师兄们一臂之力?半空中,忽然又传来了“当啷”一声,一把戒刀被砸得凌空飞起,直奔他的头顶。 “啊——”嘴里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呼,慧岸迅速缩了下脖子,再度藏身于窗台之下。呼啸而至的戒刀,从距离他头顶半尺远的位置飞致,“咔嚓”,将窗棱和窗纸扫得七零八落。 “噗”那手持钢鞭的魔鬼,一鞭将失去兵器的高僧定方砸倒在地。紧跟着,又一鞭将手持禅杖的和尚慧净砸得口吐鲜血,踉跄后退。 包围圈迅速被冲破,此人拎着钢鞭,再度奔向首座了空。 “阿弥陀佛!”首座了空自知在劫难逃,念了声佛号,闭目等死。就在此时,夜空下忽然传来几声呼啸,“嗖嗖嗖,嗖嗖嗖……” 一排羽箭凌空飞致,锐利的箭蔟,在月光下寒气四射。 “该死!”那手持钢鞭者,果断将钢鞭收起,顺势来了一记飞鸟投林,贴着了空的双腿,滚了过去,瞬间消失于墙角的阴影之中。 “啊!”“啊!”“娘——”惨叫声,再度交替而起。却是先前围攻“魔鬼”的和尚们,因为躲避不及,纷纷被羽箭误伤。一个个痛苦地倒在血泊之中,来回翻滚。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仗义前来相救!”死里逃生的了空,知道不能责怪放箭者误伤了自己的师弟和徒儿们,含着泪向羽箭飞来放向施礼。 然而,没等他将一句佛号念完,第二轮羽箭又至。将他本人和其余所有楞在院子里的僧侣,统统放翻于地。 “搜,那厮肯定还藏在庙中。老四,你带人周围警戒,发现巡夜者,立刻示警!”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不带任何属于人类的温暖。 “是,三哥!”有人小声回应,随即冲进了白马寺内。 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块黑布,手中横刀寒光四射。 受了内伤的慧净和尚,挣扎着试图询问对方来路。被黑衣人一刀就抹断了喉咙。中了箭的定性从血泊中爬起,踉跄逃命,被黑衣人追上,一刀捅了个透心凉。 紧跟着,是定直、慧众和慧己,还有沙弥小四,小五,小七。刀光不停地闪烁,血浆不定地跳起。一间屋子挨着一间屋子,不论屋子里,有没有供奉着佛陀。 “不要杀我——”耳朵听着杀戮声越来越近,慧岸和尚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翻身跳出窗子,大喊着夺路而逃。 一把横刀迎面砍来,正中他的胸口。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慧岸踉跄着倒下,在视线开始模糊的瞬间,他隐约看到一把飞镖从自己眼前掠过,正中持刀者的肩窝。 “叮,叮,叮当!”兵器撞击声,由远而近,又由近及远。 谁杀了谁,或者谁在追杀谁,慧岸全都看不见了。 他圆睁着双眼倒地,死不瞑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四十二章 无妄之灾 “黄掌柜,你听说了么?白马寺的那群和尚,昨夜被人灭了门?”长安城的宵禁刚刚结束,曲江池畔白马寺发生血案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怎么没听说,我三姑家四儿媳妇的五舅舅,就在那边当更夫。后半夜刚好路过那边,吓得直接瘫在地上。据他说,可老惨了!那血从寺里边流出来,染红了半个曲江池!”刚将门板扯起来的汤饼铺子掌柜黄老邪眯缝着眼睛,满脸神秘地回应。仿佛只要把眼睛睁开,就能看见遍地的尸体和血迹一般。 “谁干的啊,他就不怕佛祖降罪么?”一名送炭的小贩停住驴车,满脸惊恐,仿佛佛祖降罪,会牵连他也跟着遭受池鱼之殃一般。 “我哪知道了?我要知道,我就不开这汤饼铺子,直接去京兆府衙门当差了!”黄胖子没好气地怼了小贩一句,随即,眼睛瞬间又瞪了个滚圆,“木炭?怎么个卖法,便宜的话,这一车我全包了。”(注:京兆府,掌管京畿各地的治安及政务的衙门。这会应该叫雍州府,开元后才改的京兆府,为方便就统一为京兆府了。) “一文钱四斤,上好的柳木炭,您用来烧火,取暖,都是一等一的好使!”小贩也立刻顾不上恐慌,陪着笑脸从驴车上抓起一块木炭,跟黄老邪低声介绍,“您老自己可以掰掰看,要是有一点儿烧夹生的,我白送您十斤。” “一文钱四斤太贵了,这一车大概五百斤吧,我给你一百二十个钱好了!”黄老邪看都不看,推开小贩的手,开始讨价还价。 “一百二十个钱,我连本钱都收不回来呢。掌柜老爷您做这么大的生意,何必跟我这辛苦人争。一百二十二,不能再低了,剩下那三文钱,算我请您老吃朝食了!” “美死你!一百二,我给你再加一斤汤饼,不然就拉倒!” “中!一百二就一百二!汤饼分量给足,我这还饿着呢!” 二人都是做生意的行家,转眼间,便敲定了价格。小贩又是个勤快人,不用黄老邪招呼,就主动帮他将木炭往院子里里搬。一边搬,还一边念念不忘地打听,“掌柜,有人杀了和尚,佛祖难道不降罪他么?我们村子那边,去年有个法师路过,嫌王财主施舍的少,就说他为富不仁,肯定会招灾。结果王财主的小儿子今年骑马果然摔断了腿……” “京畿各地每年骑马摔断了腿的,没一千也有八百,难道都是香油钱施舍得少了?”黄掌柜被问得很不耐烦,但看在小贩勤快的份上,皱着眉头反驳。“那和尚嫌人施舍的少了,就出言诅咒,也不是什么好鸟。佛祖真的看得见的话,要降罪的也应该先轮到他!” “那倒也是。黄掌柜不怪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想得就是比我们这些乡下人通透!”小贩茅塞顿开,笑嘻嘻的奉承。 “嗯!”汤饼铺子掌柜黄老邪被拍得心里头舒服,迈着四方步返回屋内,开始给小贩数钱。不多时,把该付的钱就用绳子串成了串儿。随即,又吩咐伙计盛了满满两大碗汤饼,用大骨头汤浇了,外加两瓣白蒜,一并放在了靠近门口的桌案上。 那小贩儿搬完了木炭,也跟着走了进来。先从黄掌柜手里接过铜钱,快速数了数,迅速放进身后的褡裢里,然后端起木碗,三下五除二,就将两大碗汤饼吃了个干干净净。 随即,却不敢立刻起身离去。一边坐在门后避风的位置等着落汗,一边笑呵呵地向掌柜挑起大拇指,“够味道,您老家里的汤饼,我打小时候就爱吃。这么多年,味道就没变过!就是小子家里头日子过得紧张,难得有钱来解一次馋。” “以后多送几车木炭来,就像今天这般质地和价钱,每次老夫管你吃到饱。”听小贩如此推崇自己的汤饼,黄掌柜心情更好。想了想,笑着做出承诺。 “那可太谢谢您老了!”没想到一口气能谈成大半个冬天的生意,小贩高兴得一跃而起,冲着黄掌柜深深作揖。 随即,一边继续站在墙边上落汗,一边笑嘻嘻地问道:“掌柜的,您老见多识广,能跟我多说几句不?我回去之后,跟乡亲们也有个闲聊的由头?” “说啥?”黄掌柜警惕地看了小贩一眼,眉头慢慢开始皱紧。 “白马寺,白马寺的和尚。”小贩谨慎地朝周围看了看,确认暂时还没其他路人登门来吃朝食,聊几句也耽误不了黄掌柜的生意,才又陪着笑脸说道,“无缘无故,怎么被人给灭了门?这得多大的仇啊?巡夜的官差呢,官差难道就没听到半点儿动静?” “管那么多干嘛?还能耽误你卖了炭?”黄掌柜瞪了小贩一眼,没好气地数落。然而,又难得有机会炫耀一次自己消息灵通,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透漏:“官差向来不就是需要时到不了,贼走了才出现么?” “啊——”卖炭小贩将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滚圆,年青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这,这里可是长安城!” “哪还不一样?官差上有老,下有小,总不能为了每月一吊钱,就把命都搭上。”黄老邪朝四周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有些事情,我说,你听就行了。出了这个门儿,我一概不认账。那白马寺的和尚,是自己作死的,怪不得别人!” “嗯,嗯,嗯!”卖炭小贩点头如小鸡啄米,同时把耳朵竖得笔直。 “他们敲诈人钱财敲习惯了,这次竟然登门去敲军器监张少监的竹杠。”黄老邪又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继续低声补充,“你当那张少监是软柿子么,人家是邹国公的嫡亲曾孙。邹国公你知道不,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里头排第十八那位就是。虽然张家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可终究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富贵。一群花和尚登门欺负邹国公的曾孙,军中的将士,能饶得了他们么?” “啊——”赶车小贩听得目瞪口呆,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那黄老邪,兀自说得不过瘾。喝了口茶水,继续低声补充,“我听人说了,今天早晨捕快上门搜捡,在白马寺里,搜捡出不下四十件女人的衣服鞋袜。一群花和尚,佛祖估计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这次,干脆借着少国公的手清理了门户!” …… “听说没,白马寺的和尚,昨夜给人灭了门?” “怎么没听说呢,活该。一群色胚,充什么大师?这回遭到报应了。” 喜欢添油加醋传播八卦的,可不止黄老邪和卖木炭小贩而这一对儿。同一时间,京师大街小巷,都有人做着类似的议论。 “何止是报应,简直就是自己作死。你没听说啊,和尚前天都公然打到某个官老爷府上了。说是不准他去打公主的主意?” “啥,和尚跟官老爷争公主?这也太嚣张了吧?哪个官老爷?哪个公主?” “听说了没,和尚跟军器监张少监争公主,被张少监派人灭了满门?” “咋没听说呢,那张少监是邹国公的曾孙,先一个折子告到了皇上面前,随后就又到十六卫大将军府上哭诉。结果,当夜和尚们就全被杀了个精光!” “活该,当了和尚还想打公主的主意。佛祖都容不下他……” 谣言很快就变了味儿,并且带上了桃花般的颜色,令早起忙碌的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闲人们,都兴奋得两眼放光,手舞足蹈。 唯一两眼不放光的,恐怕就是当事人张潜。一大早,他就被京兆府少尹辛替带领五十几名随从给“请”到了京兆府衙门的一间客房里,协助查案。虽然不至于镣铐加身,却也房门都出不了,更甭提听人八卦京城中发生的风风雨雨。 而那京兆府的少尹辛替,显然是个查案的老手。根本不跟张潜透漏他到底被牵涉进了什么风波当中,只管端着茶水,跟他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从春秋时墨家与杨朱之间的学术争端,一路聊到前些日子所张潜进献的风车和机井图谱,直聊得人饥肠辘辘,仍然谈兴未减。 “我说辛少尹,想问啥你直接说不行么?我知道的,肯定告诉你。这么聊下去,你不饿,我还饿呢?”张潜实在被对方绕得有些头大,忍不住轻拍桌案,低声催促。 “没事儿,没事儿,弟兄们正在查,正在查。辛某是怕有人不懂事,冲撞了少监,才把您请到了这里躲个清净。”那京兆府少尹辛替虽然是个从四品,无论官职和实权都比张潜高出一截。然而,人却谦和的很,听了他的抱怨,立刻陪着笑脸表态。 “少监要是想吃朝食了,我等这就派人去置办。无论点心、小食,还是汤饼,少监想吃什么,尽管列单子出来。捎带着我等还能沾点儿光,大清早的就被折腾起来,其实我等也早就饿了!”另外一名参军打扮的官员,也笑呵呵地凑上前来,小声提议。脸上的表情,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他妈的,有我这么倒霉的穿越者么?没混上高官厚禄,倒混上双规了!”张潜气得在肚子里骂娘,却拿对方无可奈何。 请他来京兆府协助查案之时,辛替出示了一整套相关文件。程序上,他挑不出对方任何错误。而对方如同和尚念经般,陪着他聊天,也算是一种礼遇。他不能因为心烦,就跟对方翻脸,直接把人往外边赶。 正郁闷间,却又听那辛替笑呵呵地说道:“要不,咱们就来一份光德坊老黄家的汤饼?他家做朝食,可是有点儿年头了。很多早起进城公干的人,都喜欢在他家吃。顺便再来一份老杨家的糟鱼,也是一等一的老字号。他家的鱼,都是专门从曲江池里打上来的鲫花,据说沾了白马寺的香火气,味道与别家大不相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四十三章 护短 “行,再来一份光禄坊老孙家的酱羊肉和鸭蛋,顺便把务本坊老赵家的爽口小菜儿也点几份。”张潜根本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对方坚持要请自己吃朝食,立刻露出了吃货本性,果断将心中的困惑和烦恼暂时丢在一边,由着自己喜欢的口味开始点菜。 “好嘞,记下了。少监稍等,在下这就打发人去买!”那名参军打扮的官员,满口子答应着起身出门,临走之前,看向少尹辛替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同情。 审了这么多年案子,头一次遇到如此心大的吃货,京兆府少尹也郁闷得直想挠墙。然而,请客吃饭的话,是从他自己嘴巴里说出去的,他却不能立刻反悔不认。 所以,即便心里再郁闷,他也只能陪着笑脸,低声感慨:“没想到张少监对于长安城内的吃食,居然比在下还熟悉。在下虽然在长安为官多年,要不是你今天提起,却不知道光禄坊那边居然还有酱羊肉卖!” “应该是新开张没多久吧!少尹公务繁忙,没留意到也不奇怪。不像我,一天到晚基本没啥事儿。所以,把心思全都放在满足口腹之欲上!”张潜笑了笑,目光中忽然闪现了几丝怀念的味道。 在另一个时空的西安,美食的花样,可是比眼下的长安多了太多。并且味道也高出了不知道几大截。只可惜,他当年读书的时候,口袋里没多少闲钱,所以对着那么多美食,大多数时间只能偷偷咽口水。 而现在,他倒是有闲钱了,美食却只来得及诞生有限的几个花样。并且烹制水平还相当原始,只能勉强吃个“用料纯粹”而已。 而那少尹辛替,先前抛出“白马寺”和“曲江池”两个明显的地名,却没从他脸上探查到足够的情绪波动,正在心中觉得好生不甘。忽然发现,他的目光里似乎在追忆着什么,连忙顺藤摸瓜,“满足口腹之欲没啥不好,人生在世么,除了报效朝廷之外,还不就是为了一个吃穿?少监是不是又想起别的美食了,尽管说,在下请客,就当为一大早打扰少监而赔罪。” “买不到!”隐约感觉出辛替是在套自己的话,张潜心中郁闷,干脆故意选择了实话实说,“肯定买不到。我想吃酱牛腱子肉。最好是没干过活的黄牛,后腿小腱子。酱好之后,用刀切成片儿,能看到透明花纹那种!” 在另一个时空,酱牛肉绝对是大众性食物,网上买一份不超过四十块。然而,在眼下,却将那辛替听得胸口发堵,眼睛里火苗乱窜。 “这,这的确没地方买去。少监以前在哪吃过,能不能介绍一下,改天辛某也去尝个稀奇!” “没有,那我要一份卤牛舌,行吗?”明知道对方拿不出来,张潜却继续笑着询问。 “也没有,少监见笑了。”辛潜忍了又忍,讪讪拱手。 大唐禁止屠杀耕牛,即便在黑市上,牛肉都不是常见之物。偶尔出现一次,转瞬就会被抢购一空,除非专门派家仆盯着,否则根本买不到。 当然,这个禁令,肯定禁止不到公卿之家头上。问题是,公卿之家以各种名目把家里的牛宰了,却不会将肉拿出来卖。更不会将如此珍贵的食材,做成寻常街头巷尾都能见到的佐餐小菜。 “没有牛肉的话,马肠也行啊。风干马肠,味道也醇厚得很!”存心是不想被辛替一直掌握着交谈的主动权,本着气死人不偿命的精神,张潜继续将二十一世纪西安市面上常见的一些美食,挨个向对方提,“要不,牛蹄筋也行,或者骆驼肉干儿。” “买不到,肯定买不到。少监说笑了,那马和骆驼乃是旅人赶路的依仗,虽然朝廷不禁止杀,可谁舍得做成菜肴!”先前承诺得那么痛快,辛替却连他的一个要求都满足不了,又羞又气,红着脸接连拱手。 “张某平素喜欢练武,如果连肉都吃不上,可就苦了!”张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边遗憾地摇头,一边“勉为其难”地降低了要求,“要不,你帮我弄个铜火锅来吧,我的管家肯定还在外边等着,让他回去帮忙拿。顺便弄点羊肉回来。朝食就这么对付也就算了。哺食的话,总不能继续随便对付!” 他自己稀里糊涂地被请进了京兆府衙门,消息总得有人及时通知任琮和郭怒两个知道。然后两位师弟,才能想办法帮他弄明白,到底惹下了什么麻烦,再见招拆招。 而眼下最适合传递消息者,便是管家任全。只要此人以拿火锅的由头,返回庄子。自然就有的是机会和办法,与郭怒和任琮两个接触。随即就可以把二人知道的消息,及时传回到张潜这个事主的耳朵。 只可惜,这一招,落在辛替眼里,连小孩子玩尿泥儿都算不上。后者立刻识破了张潜的真实企图,用力一拍桌案,长身而起,“张用昭,你不要欺人太甚!辛某对你好言相待,是看在你曾经有功于国的份上。你如果再继续胡搅蛮缠,别怪辛某对你不客气!” “是你让我想吃什么随便点的?”张潜一摊手,满脸委屈,“现在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 “我……”辛替气得两眼冒火,却无法不承认张潜的委屈很有道理。将牙齿咬了又咬,沉声追问:“张少监喜欢练武是吧,不知道平素用的是什么兵器?辛某也喜欢练,希望将来有机会,能让张少监指点一二。” “我空手,不用兵器。主要是为了活动筋骨,免得血脉不通畅,未老先衰!”张潜想了想,继续如实回应,“最近在跟人学金瓜锤,不过刚刚开始,还没入门。” 这些,都是平素无数人都看见过的事实,即便他不说,对方如果认真点儿去查,想必也轻而易举。所以,在张潜认为,也没啥好隐瞒。 然而,听了“金瓜锤”三个字,京兆府少尹辛替,却立刻如获至宝,“金瓜锤么,不知道是什么形制?分量几何?张少监生得雄壮,想必一锤在手,当着披靡!” “大概这么长的柄,上面有个葫芦瓜状的锤子头。总计有四五斤重吧!我刚刚开始学,还用不熟练,能控制住不脱手就不错了,当着披靡可差得很远!”张潜笑了笑,谦虚地摇头。 “哦,原来刚刚开始学。”辛替心中涌上一份狂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道张少监师从何人,平素练锤之时,身边可有师兄弟一起陪着喂招?” “没有,我也没拜师。我庄子那边有个邻居,他父亲曾经在军中效力。他见他金瓜锤用得好,就让他在我庄子里做了教头,顺便跟他学了几手。他教得甚为用心,只是我学武的资质只能算作一般!”不像宋代那样重文轻武,在大唐,很多文官身手也非常好。所以,张潜也不认为自己向别人请教武艺,有什么不妥。笑了笑,继续轻声给出答案。 这个答案,距离辛替想要追寻的目光,可差得有些远了。此人顿时有些耐不住性子,皱起了眉头,沉声追问:“只是顺便学了几手?张少监切莫自谦。在下可是听人说过,你武艺高强,一锤在手,十步之内无人能当。” “谁说的?简直是胡扯!”张潜顿时心生警惕,皱着眉头反驳,“我总计才学了几天?再说了,我怕控制不住力气,平素根本不敢拿着金瓜锤跟人切磋……” 一句话没等说完,屋门忽然“咣当”一声,被人从外边踹开。紧跟着,军器监正监张说,就大步流星闯了进来。 根本不理睬少尹辛替的如何反应,此人冲着张潜怒目而视:“老夫一大早到处找你不见,你居然跑到这里跟人谈天说地?张用昭,你眼里还有老夫这个正监么?给我滚回去做事,若是月底火龙车交不足数,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张侍郎好大的官威?”甭看张说官职比张潜高,京兆府少尹辛替对他的态度,却远不如先前对张潜那般“客气”,立刻上前几步,与此人针锋相对,“你轻飘飘一句滚回去做事,就可以从京兆府带“疑凶”离开么?昨夜那么多人死于非命,他武艺高强且跟死者生前有仇……” “滚边上去!”张说一伸胳膊,将辛替拨出了三尺多远,“一百辆火龙车乃是圣上所交代,军器监做不出来,责任你来承担?!再说了,他家住在城外,个人武艺再好,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带着数十名家丁冲进城里头来?你当御林军是摆设,还是当百骑司里养了一群聋子和瞎子?” 说罢,干脆又向前走了两步,亲手拉住了张潜的手腕,转身便走:“你也是蠢,做了这么长时间官,居然连自己归谁管都没弄清楚!他们去抓你,你就乖乖跟着走!如果京兆府衙门权力这么大,还要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做什么?滚回去安心干活,月底完不成圣上交代的任务,仔细你的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四十四章 喋血长街 (上 求首订支持 ) “哎,哎,属下遵命!”张潜连声答应着,快步跟上,心中暖得如同揣上了一只小火炉。 有人罩的感觉,真好! 自己费尽心机跟京兆府的官员周旋了整整一早晨,甚至不惜装疯卖傻,只求能跟外部建立联系,却始终不能如愿!而军器监正监张说一到,却二话不说,拉起自己就走,让京兆府上下,只能大眼而瞪小眼儿…… 正熏熏然间,却看到那少尹辛替,又梗着脖子追了上来,高声叫嚷:“张正监且慢,他只是五品,理应归京兆府……” “他的太中大夫之职,什么时候撤的?京兆府什么时候能管到吏部头上了?”张说头都懒得回一下,冷笑着打断。 这就有些不讲理了。京兆府管不到四品以上官员的案子不假,但太中大夫只是个散职,有从四品等级、待遇而无从四品职务。如果按照官场习惯划分,张潜只能算是正五品,刚好处于京兆府的管辖范围的上限。 然而,没等少尹辛替准备好说辞,继续追上来据理力争。军器监正监张说却忽然又扭过头,狠狠横了此人一眼,冷冷地补充:“不要老想着争权,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昨夜的事情,至少有三伙来历不明的人参与,还动用了横刀、角弓和硬弩!你以为此事还在京兆府的管辖范围之内?老夫若是你,就赶紧去想想,为何宵禁之后,仍然有这么多人马携带兵器直扑曲江池吧?!免得圣上过问起来,你家京兆尹无言以对!” “这,这,是,多谢张正监点拨!”话音落下,京兆少尹辛替的胸脯和肩膀,立刻如同漏了气的猪尿泡一样塌了下去,拱着手退向了一旁,再也不敢做任何阻拦。 张潜却听得满头雾水,扭头看了面若冰霜的才稍稍放慢了脚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低声追问。 “晚辈昨夜就在家里睡觉,哪也没去。家中的仆人都可以作证!”张潜被问得满头雾水,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低声回应。 “哪都没去?”张说却不肯相信,一边走,一边扭过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继续刨根究底,“就在自己家?你年青青的,会老老实实在家睡觉?” “我家那么偏僻,不睡觉,还能去哪?”张潜被看得心里头发毛,皱着眉头小声嘟囔。 “嗯——”张潜闻听,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大笑着点头,“行,以后若是有人再问你昨天夜里去哪了,你就按照刚才说的这句话回答他!” “是,前辈!”张潜依旧如坠云雾,愣愣地答应了一声,随即再度小声发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大清早我就被京兆府的人给带到了衙门里,他们只管跟我东拉西扯个没完,却始终不透漏半点儿口风。” “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你?你刚才不是明知故问?”这回,轮到张说发愣了。随即,又气得破口大骂,“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疯狗,为了邀功,简直不择手段了。亏得老夫来得及时,否则,你非被他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骂罢,又带着张潜往外走了几步,简明扼要地补充,“白马寺的和尚,昨夜被人灭了门。疑凶至少分三波,彼此之间的联系,百骑司至今还没梳理清楚。那群和尚当中,有一个叫慧岸的,前天刚好去勒索过你。因此,有人怀疑是你怀恨在心,带领家丁行凶报复!” “冤枉!”张潜额头上刚刚干了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不待张说的话音落下,就高声喊冤,“那天是我把慧岸和尚打得满地找牙,要怀恨在心,也应该是他恨我才对。更何况,我已经上了奏折,痛陈僧众泛滥之害?!陛下如果准了我的奏折,肯定比让那慧岸去死更为痛快,我又何必急着去灭他的满门?” “废话,老夫如果不是看了你的那份奏折,才不会赶过来救你!”张说狠狠横了他一眼,叹息着摇头,““造寺所耗砖石,足建百座边城。养僧所耗钱粮,足供十万大军。而每逢大难,僧众却只知其教,不知有国!”张用昭,你让老夫怎么说你?!这些道理,难道只有你懂么?还是你以为满街的光头,别人视而不见?老夫觉得,你是觉得自己最近仕途过于一帆风顺了。所以巴不得被外放到那些偏僻之地,去体验一番民间疾苦!” 不待张潜解释,顿了顿,他又继续摇头,“若是你真的是在争风吃醋也好,年青人么,为情所困,做事偏激了一些,也情有可原!偏偏你又没打算去做驸马!” “正监,我那份折子,是不是上得太莽撞了?”张潜虽然缺乏做官经验,大致也明白了张说所表达的意思,带着几分惭愧,低声询问。 “如果放在昨天,的确太莽撞了。以往御史大夫连番上本,都是留中不发的结果。如今你一个小小的将作监少监硬掺和进来,岂不是蜻蜓撼柱?”张说想了想,先是点头,随即又轻轻摇头,“但放在今天看,又算歪打正着。你既然已经公然与天下僧众为敌,又何必亲自动手去杀白马寺那帮花和尚?” 说话间,二人已经出了京兆府的正门。远远地,就看到郭怒和任琮两个,各自带着十几名家丁,拎着水壶,布袋子、铜锣等物,快步迎了过来。更远处,则有王毛伯骑着一匹老马,如雕塑般一般,临街而立。 “你们年青人的事情,老夫就不跟着掺和了。回去后,只管用心做你的火龙车!奏折上所说的事情,还有昨晚的事情,都有老夫!”不愧是日后的开元名相,张说做事极有分寸。立刻松开了张潜的手腕,笑着叮嘱。 “是,前辈!”张潜心中暖得发烫,果断躬身下去,长揖相拜。 张说也不跟他客气,笑着还了一个半礼。转过身,三步并做两步上了自己的马车,飘然而去。只留下豪迈的笑声和一句殷切的叮嘱:“年青人不要主动惹事。但是,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也切莫总是忍着。须知,弯腰弯得久了,难免会变成驼背!” “属下恭送正监!”郭怒、任琮带着各自的家丁,冲着马车抱拳行礼。随即,不待张说去远,就笑呵呵了将张潜给包围了起来。 “大师兄,洗手。除掉晦气,步步高升!” “大师兄,洗完了手,低下头,我把米给你洒在头上。从此厄运远离,平步青云!”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铜锣被家丁们敲响,宛若有人高中了状元般热闹。而过往行人,却早已见怪不怪,纷纷加快脚步,笑着摇头。 每年被带进了京兆府衙门,又在其家人全力施救下,洗清了冤枉而走出来的幸运儿,不知凡几。几乎每个幸运儿出来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被其家人和朋友簇拥着洗手,洗脸,以米洒头,去除晦气。 张潜虽然不知道这套礼仪从何而来,也不相信清水和粟米,能真的起到什么作用。却不好扫了两位师弟的兴,只能笑着让大伙全力施为。 直到把壶里的清水和袋子里的粟米,都浪费得一干二净。他才一边在大伙簇拥下,向马车旁走去,一边笑着问道:“你们怎么全来了?我刚刚还在琢磨着,怎么让任全给你们传递消息呢!” “还用得到他?你还没等进京兆府衙门呢,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郭怒立刻接过了话头,满脸得意地回应,“都说大师兄你,为了安乐公主,一怒之下血洗白马寺。吓得我们俩魂都飞了,连脸都没顾上洗,就赶紧去求正监出手相救。” “大师兄,厉害!”任琮挑起大拇指,看向张潜的眼睛里全是崇拜,“无论昨夜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都厉害!这会儿,不知道多少闺中少女,都梦想着变成安乐公主,让你也为她们一怒拔剑呢!” “滚,你又皮痒了是不是?!”张潜被说得哭笑不得,伸手一把抓住任琮的脖颈,“什么叫是不是我干的都厉害?我昨天就在家里睡觉,哪都没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大师兄轻点,轻点,疼,真的很疼!”任琮立刻呲牙咧嘴,连声求饶,“大师兄昨夜肯定在家里睡觉,我们都知道这事儿不是你干的。可禁不住,有人主动替你出头啊。白马寺二十多个和尚,一个没留!此事过后,看谁还有胆子再打咱们那口水井的主意!” “终究是二十多条人命!”明知道任琮的话没错,张潜依旧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好生不舒服。不再跟对方打闹,叹息着摇头,“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了。我没那么狠,和尚们也罪不至死。唉——” 他能保证杀人者不是自己,却无法保证,白马寺的血案,真的跟自己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如果此案,真的与他跟慧岸小和尚的私人恩怨相关的话,那个替他出头,或者说故意拖他下水者的身份,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正当他准备多叮嘱郭怒和任琮两人几句,告诫他们最近谨言慎行,以免被别人利用之时,忽然间,耳畔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一转眼功夫,就已经近在咫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四十五章 喋血长街 (中 求首订)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四十五章喋血长街“少监小心!”王毛伯一直在全神戒备,发现来者似乎不坏好意,大叫一声,果断策马抡锤,将张潜挡在了自己身后。 “大师兄小心!”郭怒和任琮两个,反应比王毛伯稍慢了半拍,也各自带着家丁迅速结阵,将张潜四周护了个严丝合缝。 来人本想打张潜一个措手不及,见到此景,自知未必能讨得到什么好处,立刻陆续拉住了坐骑。随即,队伍缓缓分开,有一个身穿四品武官常服,长得宛若冬瓜一般的矮胖子,策马向前,居高临下地摇头冷笑:“呵呵,怪不得能一夜之间,屠尽了白马寺的和尚,果然训练有素!墨家子弟,名不虚传!只是,张用昭,你一言不合就灭他人满门,又将国法至于何地?!” 张潜自打升了五品少监之后,就忙着搬家和应付神龙皇帝李显的巡视,根本没顾得上扩大交际圈儿。所以,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此人姓甚名谁?正愕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之际,耳畔处,却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另外一支队伍快速由远及近。 只见那支队伍,规模虽然只有二十几人上下,排场却十分奢华。光是不同颜色和图案的旗子,就打了五、六面之多。队伍中,还有数柄镀了银的斧钺,高高地举在冬日阳光下,随着马背的起伏,寒光跳跃闪烁。 “少国公!”郭怒喜出望外,快步迎过去,朝着队伍当中的华服男子遥遥拱手,“少国公,怎么把你给惊扰了,真是罪过,罪过!” “不知道少国公驾到,我等有失远迎,还请少国公原谅则个!”任琮也立刻放下近在咫尺的威胁不顾,侧转身,笑着向新来的队伍行礼。 “没想到竟然惊扰了少国公,张某惭愧,惭愧!”张潜的眼神儿没两位师弟好,楞了楞,终于认清了来人身份,赶紧追了过去,长揖及地。 话音刚落,新来的队伍,已经从正中央分出一条通道。少国公段怀简,笑呵呵策马上前,拱手向郭怒、任琮、张潜三人还礼。 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他的回应声极为响亮:“三位这是哪里话来?段某跟你们乃是莫逆之交。你们有了麻烦,段某当然理应过来照看一下,免得某些不开眼的家伙,随随便便就欺负到你们头上来!” 说着话,飞身跳下了坐骑。三步两步走到张潜面前,双手托住了后者胳膊,“张少监不必多礼,是段某来得晚了,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但是你放心,从现在起,无论哪个不长眼再想冤枉你,段某全都替你接着!” “回避,回避!”不待他吩咐,他身前的亲信们,就高举着全套开国公府仪仗朝前走去,将第一批不速之客,逼得连连后退。 “多谢少国公!”知道段怀简的举动,已经严重违背了段家从不出头的祖训,张潜心中又涌起了一阵暖意,果断躬身下去,再度向对方施礼。 “少监不必客气,段某相信,你不是那心黑手狠之人!”段怀简侧身避让,认认真真地还了个平揖。 随即,他又转过身,快步走向第一批不速之客,“寿昌侯,段某这厢有礼了!张少监乃是段某的朋友,不知道他什么事情得罪您?如果事情不大的话,可否看在段某的面子上,今日先放他回家?” “不敢,不敢,少国公千万不要误会。贾某今日不是来找张少监麻烦的。贾某只是路过这里,听说张少监洗脱了冤屈,特地上前为他道一声贺。”先嚣张无比的矮冬瓜,忽然就变得慈眉善目,跳下马背,连连摆手。 “原来如此,那段某就放心多了!”段怀简笑呵呵地拉住矮冬瓜的手,像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般热情地拖着此人,温声细语地商量,“此处乃是京兆府衙门,你我的随从太多,太扎眼,容易招人非议。还是各自先走一步,好让张少监也早点回家休息,如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姓贾的矮冬瓜满口子答应,笑得比妓院里的老鸨子还要妩媚。 唯恐段怀简不信自己对张潜毫无恶意,他还又专门走到了后者身前,笑嘻嘻地道了贺。然后,才又在随从的搀扶下,艰难地重新爬上了马背,收拢队伍,讪讪离去。 “此人乃是寿昌县侯贾膺福,官拜羽林中郎将,不算坏人。但是全家上下都信佛,并且习惯将家中多余的钱财,交给和尚帮忙放贷,以求高利!”知道张潜缺乏准备,用目光押送着矮冬瓜离去之后,段怀简立刻低声向他介绍,“如他们这样的人,京师当中还有不少。而曲江池白马寺虽然小,却借了洛阳白马寺的名头,所以,应该平素没少吸引这种土财主放贷。” 抬头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他将声音稍稍放低,“人虽然不是你杀的,白马寺被灭门,却让贾膺福这种人血本无归。他们找不到账本,肯定要把怒气发泄在你的头上。所以,这几天,你能不进城,就千万别进城。等啥时候找到了真凶,或者风波平息了,再露面儿也不迟。” “多谢了!”张潜这才明白,自己为何成了矮冬瓜的仇人,哭笑不得地拱手。 “你先走,我带着家里的仪仗,远远地跟着你。咱们只算同路,免得言官找我的麻烦!”段怀简今天虽然难得违背了一次祖训,却仍然保持着谨慎低调的好习惯。想了想,低声提议。 知道对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帮助自己,张潜也不敢得寸进尺。又拱手向此人道了一声谢,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马车。 结果,还没等他将一只脚迈入车厢。身背后,已经又传来了两声熟悉的呼唤,“用昭兄,有惊无险,王某特地前来给你道喜了!” “恭喜用昭兄有惊无险,平安出了京兆府衙门!哈哈,我早就知道,灭门惨案与你无关。京兆府的人眼睛再瞎,也不能硬把罪名扣到你头上!” “子羽,季凌,你们俩怎么来了?”张潜又是吃惊,又是感动,停住脚步,笑着转身拱手。 “我们两个,一大早就听说了你的事情,根本不信!”王翰飞身下马,快步上前还礼,“但是,又怕你被众口铄金,所以,就特地去了贺世叔家里!” “贺世叔说,你肯定没事儿。但是建议让我们花点打点一下,免得你在京兆府衙门里受苦。所以,我们就又四处去寻了一下门路。”王之涣也笑着下了坐骑,一边走,一边扶额庆幸,“结果,那位能帮忙的长者却说,这事儿已经太大了,远超过了京兆府的管辖范围。所以,我们才又匆匆忙忙跑到这边来打听消息。” “多谢二位兄弟!”虽然知道王翰和王之涣两个,都没能力帮到自己。但对方的这份心意,仍然让张潜感觉眼睛发烫,偷偷抽了几下鼻子,向二人缓缓拱手。 “张兄不必客气!你没事儿,比什么都强!”王翰生性洒脱,先还了个平揖,随即一把扯住了张潜的胳膊,“走,去你家。咱们路上订一桌席面儿,让伙计送过去。然后一起喝几杯,为你洗去身上晦气!” “子羽兄,张兄这边好像还有贵客!”王之涣虽然年龄小,心却比王翰细,凑到近前,小声提醒。 “无妨,一起走吧。少国公并那非倨傲之人!”这时候还赶着前来趟浑水的,都是自己兄弟。张潜怎么可能厚此薄彼?连忙摆摆手,笑着发出邀请。 “那就走,你乘车,我们兄弟俩骑马为你护驾!”王翰的家族中,出过不止一个国公,所以从不怯场。见张潜的邀请并非虚情假意,立刻笑着做出了回应。 “那张某就不客气了!”张潜骑术一般,并且不愿惹人关注,笑着向二人点头致意,随即,纵身跳进了车厢。 待车门关上,马车开始缓缓向前移动,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感,立刻涌遍了他的全身。 从早晨到现在,虽然他一直有惊无险,并且最后还毫发无伤地离开了京兆府衙门。但是,他的神经却始终紧绷着,片刻都没敢放松。 而少国公段怀简刚才的提醒,更是让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俗话说,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白马寺的和尚一死,不知道多少放贷求利的富贵之家,都把血本无归的责任,归罪在了他头上。让他日后肯定防不胜防。 “该死的骆怀祖,老子招你惹你了?你要如此害老子?”想到最可能的那个嫌疑犯,张潜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低声诅咒。“那狗屁的墨家矩子,老子根本不会跟你争!如果不是当初撒了谎,圆不回来,老子才不稀罕这个墨家子弟的身份!” 然而,骂过之后,他脑海里,却又迅速响起了张说的声音:“昨夜的事情,至少有三伙来历不明的人参与,还动用了横刀、角弓和硬弩!” 即便硬弩是张说虚构出来诈那京兆少尹的,至少昨夜血案之中,动用了弓箭和横刀,并且不止是骆怀祖一个人有嫌疑,还有另外两伙势力也参与了进来!而弓箭和横刀,恐怕就是那两伙人当时的武器。 眼下长安城内,虽然不少纨绔子弟,都有本事违背宵禁,在夜间四处乱窜。可有本事带着横刀和弓箭穿街过巷的,却不会太多! 而这为数不多的势力,为何要去杀白马寺的和尚? 他们又跟张某人何怨何仇?非要趁着这个机会,把灭人满门的罪名,往张某头上安? …… 越想,张潜越觉得困惑,越想,他越觉得心累。 仿佛忽然间,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蜘蛛网里,无论怎么挣扎,结果都是网子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而那头蜘蛛,却躲在暗处,迟迟不肯出现。只等着他自己筋疲力竭之时,才会发出最后一击。 人在想事情的时候,就容易忘记时间。不知不觉,马车已经来到了长安城的门口儿。听到车轮通过门洞时的回声,张潜长长吐了口气,将身体瘫在座位上,强迫自己稍作休息。 然而,还没等他把眼睛闭紧,身背后,已经传来了一串嚣张女声:“停车,前面的马车,立刻停下来。张用昭,安乐公主口谕,命你跟我们前去回话!” “停车,停车,前面的马车听到没有。安乐公主口谕,张用昭速速前去回话!” “停止,马上停车,张用昭,你想抗命么?” …… “怎么回事儿?”张潜听得满头雾水,推开车窗,向外张望。 只见自家马车,已经驶出了城门之外。在身后宽阔却拥挤的官道上,十多名做武夫打扮的妙龄女子,骑着清一色的桃花骢,狂追不舍。 当前一女子,英姿飒爽,美艳中透着利落。手里抓着一支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令箭,眨眼间已经追到了马车旁,冲着自己高声断喝:“你可是张用昭,停下马车,下来跟我们走。安乐公主口谕,要你去她府上回话!” “公主,给我下口谕?”张潜是真心弄不懂,安乐公主到底有没有资格向自己发号施令?迅速将面孔转向了骑马掉头折回来的郭怒,用目光探询,自己该如何应对才为妥当。 就在此时,两道寒光,却呼啸而至。 “砰!”一道狠狠砸在车门上,瞬间将车窗砸出了个透明的窟窿。 而另外一道,则恰好被那传令女官的身体挡住,刹那间,血光腾空而起,溅了郭怒满头满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四十六章 喋血长街 (下 继续求首订支持)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四十六章喋血长街“咯咯,咯咯,咯咯……”那传令女官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插在自己肋骨下的羽箭,满脸难以置信。 更多的寒光飞来,砸在她的身体上和车厢上,如雨打芭蕉。 生命力随着鲜血的淌出,迅速消耗殆尽。女官丢下银色的令箭,伸开手,努力向前抓了抓,却什么都没抓到。身体如干草袋子般从马背上坠落,死不瞑目。 ”杀人啦,杀人啦——”其余做武夫打扮的女子们,平素飞扬跋扈,哪里见到过如此血腥场面?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同伴坠马而死,才忽然回过神来,尖叫着四散奔逃。 倒是那些排队准备进城的百姓,经验远比“女武士”们丰富。发现有人当街行刺,果断丢下担子、车子、大小牲口,抢在遭受池鱼之殃前,双手抱头滚向了路边。将宽阔笔直的官道,完完整整地留给了刺客和被刺杀的目标充当战场。 “师弟,朝马车后面躲,不要硬拼。张贵,跳车!少国公的仪仗就在后面!”张潜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嘶哑而又单薄。 虽然穿到大唐之后,他已经被现实给当头敲了无数棒子,并且一直于心里头提醒自己,在李隆基上台之前,长安城都不是一个安全的所在。 然而,习惯了二十一世纪良好治安环境的他,仍然费了老大的力气和相当长的时间,才强迫他接受了眼前血淋淋的现实! 有刺客当街行刺五品命官。 而那个倒霉的五品命官,就是他,刚刚晋升没几天的军器监少监张潜! 老天爷,这哪里是大唐,古罗马也不过如此野蛮! 好在他所乘坐的马车足够坚固,那名传令的女官又足够嚣张,才让他没有在缓过神来之前,就被羽箭和飞刀给射成筛子。而在缓过神来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命令郭怒和任琮想办法自保。 话音未落,车厢外,已经传来了一串愤怒的咆哮,“除魔卫道,无关人等闪开!” “除魔卫道!” “只诛首恶,余者不咎! …… 伴着咆哮声,五名面皮蜡黄,满脸横肉的恶僧,从路边的柳树后冲了出来,手中禅杖和戒刀寒光四射。 另有十多名年青的和尚,或者挽着角弓,或者举着飞刀,继续朝马车招呼。眨眼间,就将拉车的挽马,给射了个血肉模糊。 “嘘嘘嘘……”可怜的挽马悲鸣着跪倒,宁可被摔得筋断骨折,也不愿意拖累自家的主人。已经被吓瘫了的车夫张贵,被惯性甩出了半丈多远,摔在官道上生死不知。 车厢内的张潜,也因为惯性被向前甩起,脑袋狠狠地撞在了车厢顶上,眼前瞬间金星乱冒。全凭着身体素质好,他才没有被当场被撞晕。 而郭怒、任琮和二人麾下的家丁们,虽然努力试图策马反击,奈何却没有携带弓箭,被和尚们用角弓和飞刀压制得狼狈不堪,转眼间,就有一大半儿人的掉下了坐骑。 “恶魔受死!”说时迟,那时快,带头的僧人,已经冲到了马车附近,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禅杖,奋力下拍。 “砰!”一只刀鞘忽然凌空飞致,狠狠砸在了此人的胸口上。恶僧的动作受到了干扰,身体踉跄了了一下,手中禅杖贴着马车的边缘砸在地上,尘土飞溅。 “用昭兄赶紧下车!”王之涣大叫着策马从车厢后冲过,一边利用战马的速度,躲避和尚们射出来的羽箭和飞刀,一边将能找到的东西,接二连三砸向距离马车最近的凶僧,努力给张潜创造逃离机会。 “秃驴,受死!”王翰武艺高强,又是个曾经上过战场的,经验丰富。策马兜了个圈子,绕路杀向那些持弓箭和飞到的年青和尚,逼得两名正在冲向马车的恶僧,不得不回身阻拦,为和尚们提供保护。 然而,他们两个终究仓促迎战,缺乏准备,无法为张潜做得更多。而另外两名面皮蜡黄的恶僧,则冲破家丁们的阻拦,相继高高举起了明晃晃的戒刀,“恶贼,受死——” “当啷!”“当啷!”千钧一发之际,张潜将装着火药的铜管子举了起来,挡住了戒刀的连番攻击。随即,也顾不上再去找引火之物,强忍着头上的剧痛,挥棍横扫,“当啷啷——” 青铜打造的管子,强度不如精铁,重量远在精铁之上。被张潜双手挥起来,势大力沉,眨眼间,就将一把戒刀砸得倒飞而起。 “啊!”空了手的恶僧,嘴里发出一声短呼,迅速后退。另外一名僧人则冷笑着兜转刀身,狠狠砍向了张显的小腹。 “当啷!”又是一声脆响,火星乱溅。却是张潜竖起的青铜管子,挡住了恶僧的致命一击。 嗖嗖嗖!三支羽箭从他身边飞过,逼得他手忙脚乱。 还没等他重新将手臂蓄满力气,先前一禅杖砸到空处的恶僧,又咆哮着跳了起来。巨大禅杖带着风声,砸向他的头顶。 “小心——”已经无物品可扔的王之涣,大叫着提醒了一句,随即闭上了眼睛。 “轰!”马车碎裂声令人头皮发乍,紧跟着,则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王之涣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开,看向声音来源处。 猜测中的惨烈画面,却没有出现。张潜拎着跟青铜管子,跳出了半丈远。而那名志在必得的恶僧,则丢了禅杖,单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马车的碎片中,厉声惨嚎。 更远处,还有一根金瓜锤,在地上“骨碌碌”,“咕噜噜!”来回滚动。 “少监,定音一锤!”在关键时刻用飞锤砸烂的恶僧膝盖骨的王毛仲,换了把横刀继续扑向那名手持戒刀者,令其无法趁机向张潜发起进攻,同时,在嘴里高声提醒。 正拎着青铜管子不知道如何出招的张潜,眼神瞬间一亮。冒着被羽箭和飞到击中的风险,一个箭步冲回马车的残骸旁,高高地举起了青铜管子,奋力下砸,“趴——”,将那名膝盖受伤的恶僧的脑袋,打了个稀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上架感言 连续七十天,每天六千字无间断,将近五十万字公众版。 这次,酒徒是真的拼上老命了。 各位读者大大,能鼓励一下,给个首订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四十七章? 奇兵 (上 继续求首订支持) 刹那间,羽箭和飞刀,都突然一滞。紧跟着,哭喊声和怒吼声,交替而起。 “大师兄战死了!”“定难大师被恶魔杀了!”“杀了那个恶魔,为定难大师报仇!”“杀了他,除魔卫道……” 另外四名面皮蜡黄,满脸横肉的恶僧,抛开各自的对手,大吼着向张潜扑去。其中一个手中连兵器都没顾得上找,只管摘了脖子上念珠当做多节鞭。 而那些持弓箭和放飞刀的和尚们,也不顾胳膊酸软,纷纷将箭蔟和刀尖瞄准张潜,恨不得将他立刻射成一个刺猬。 再看张潜,一管子结果了某个恶僧之后,竟然像中了诅咒般,动作明显变得迟缓。甚至有好几次,因为移动速度太慢,刹点儿就丧命于羽箭和飞刀之下。 亏得王毛伯来援的及时,扯过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用马的身体,替他遮挡了两轮,才让他不至于当场血流五步。然而,战马却因为负伤过重,悲鸣着跌倒,血流如瀑! “找死啊,这节骨眼上发呆!”快速松开马缰绳,王毛仲单手扯住张潜,不顾双方地位悬殊,冲着他耳朵大叫。 从小长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生死关头,竟然也能溜号!因此怒不可遏。而张潜,却依旧神不守舍,被他扯得脚步踉跄,差点儿一头栽倒。 不是找死,而是因为心理受冲击实在太大,手和脚忽然都开始发木,无法完整地大脑发出的指令。 在另外一个时空,虽然张潜练过自由搏击,可主要是为了自保、强身和耍帅,根本没主动用所学的本事伤害过别人。 穿越之后,无论是对王毛仲,还是对喜多肉,他都没真正想过杀死对方。哪怕是那天明明知道王毛仲是前来行刺的,他都下不了狠心去结果此人性命。只能假装是接受了任全的劝告,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儿下,然后借着王毛伯来认错的机会,放对方离开。 而现在,他却亲手将一名和尚,给敲了个脑浆迸裂。试问,他的心脏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用昭小心!”王翰在远处看得真切,急得满头大汗。想要抢过来相救,前路却被和尚们用弓箭封了个死死。 “大师兄小心——”任琮和郭怒两个,也各自带着家丁,拼命冲上。半途中,却迎头遭到了一轮飞刀,不得不挥舞着兵器左躲右闪。 “定尘,定静,缠住这个使横刀的。我和定众来超度姓张的恶魔!” “二师兄尽管去,这个使刀的交给我和定尘!” 四名面皮蜡黄,满脸横肉的恶僧,也迅速发现了张潜神不守舍。立刻叫喊着做出了分工。其中两名僧人,用戒刀和念珠,在正面吸引王毛伯注意力。另外两名僧人,则从侧面向张潜迂回包抄。 “当啷,当啷!”张潜用青铜管子勉强招架了几下,依旧动作迟缓,步履蹒跚。而“墨家”先贤墨菲的定律,却又一次应了验。就在他被逼得险象环生之际,有支冷箭呼啸而至,“噗”地一声,正中他的左腿。 虽然隔着絮了厚厚丝绵的裈,中箭位置也很靠近边缘,锐利的箭簇,依旧穿透了所有衣物,直接将他左腿外边缘处的皮肤给戳了个通透。 血,立刻与箭尖一起,从左腿后侧冒了出来。正在努力移动身体的他,忽然打了个踉跄,又一次差点栽倒。而扑过来的恶僧定尘和定静,则看准机会,一个挥铲猛拍,一个挥刀横扫,发誓要将他击毙于当场。 “啊——”张潜疼得嘴里发出一声惨叫,猛地来了一个侧翻,躲开了两名恶僧的联手攻击。紧跟着,失去的魂魄,忽然全部归了原位。他的身体迅速从地面上滚起,单膝着地,左右两只手和腰杆同时发力,将青铜管子当做大棍,贴着地面儿来了一记横扫。 正挥舞着月牙铲子扑过来的恶僧定众,被扫了个猝不及防。脚踝处结结实实吃了一记,整个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噗通”一声,摔出了半丈远。 而另外一名持刀的恶僧见势不妙,慌忙横刀自保。却被张潜趁机又是一棍子捅了过来,正中心口。 “噗——”持刀恶僧定实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掉头就跑。得到喘息机会的张潜,单手抓住腿上的箭杆,奋力拔出。随即,咬着牙,一瘸一拐的跟在持刀恶僧定实身后,紧追不舍。 “放箭射他,快放箭射他!不要让他伤了二师兄!”定尘,定静担心自家同伙,赶紧丢下王毛伯,一边飞奔过来相救,一边向负责远程压制的和尚们发号施令。 众和尚们,也发现了情况忽然急转直下。纷纷调转角弓和飞刀,再度瞄准张潜施以攒射。 左腿处的箭伤钻心地疼,周围陆续有飞刀和羽箭掠过,而张潜,却忽然好像换了一个人般,对疼痛和危险不管不顾。目光死死咬住持刀恶僧,手中铜管子连砸带捅,一下不行,立刻换招再来。 这下,负责远程压制的和尚们,可就有些为难了。想要射死“恶魔”张潜,就得瞄准他的身体,并且估算好提前量。而“恶魔”张潜,跟他们的二师兄定实,却只相距一棍之遥。他们发出的羽箭和飞刀稍微偏上一点儿,恐怕就会先要了自家二师兄的性命! 好在定尘和定静赶过来得及时,联手向张潜发起了攻击,逼着他放弃对定难和尚的追杀。众弓箭手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转动脖子,寻找压制目标。 然而,还没等他们将这口气儿喘匀,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官道旁,瑟瑟发抖的百姓队伍当中,忽然跳起了两道圆滚滚的身影。 其中一人左手抓个木盆当盾牌,右手拎着个木头勺子当大锤,横冲直撞。另外一人,则将半满的荞面袋子,顺着寒风用力猛抖。刹那间,浩浩荡荡的荞面粉,就笼罩了弓箭手和飞刀手的头顶,将他们眼前变成了白茫茫一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几句话 看到有读者问,是不是卖了笔名? 说实话,虽然酒徒这个笔名,一直没大红大紫过。但是,如今能买得起并且愿意出钱买的,恐怕不多。 本书风格的确与原来不一样。, 原因我也说过,第一,瘟疫之年,我想写一个架空历史喜剧,让读者们都轻松一下。 第二,《家园》那种风格的书,我已经写了很多本,即便读者审美不疲劳,我自己也写得倦了。 虽然像以往那样写,我不用冒险,也会跟更轻松。 但人生呢,就得时不时折腾一下,挑战一下自己。是不? 如果大家喜欢看,来跟我说一声,我很感谢。 如果哪位读者不喜欢,就去看看其他大神的作品啊,好书其实很多,大家找一找,就能找到。 彼此也算认识多年了,我们没必要彼此伤害,对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四十八章? 奇兵 (下)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四十八章奇兵这几下偷袭,来得实在过于突然,和尚们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刹那间,眼睛被迷,羽箭和飞刀全都失去了准头。紧跟着,就被那用木盆的胖子撞了个东倒西歪。 “杀——”王翰先前被弓箭和飞刀压得东躲西藏,全靠着灵活的身手和路边的大柳树遮挡,才勉强没有受伤。此刻见到和尚们乱了阵脚,岂肯将报仇机会错过?嘴里发出一声轻叱,跳下坐骑,徒步飞奔而至,手中长剑接连闪动,将三名持弓箭的和尚刺翻在地。 “冲上去杀光他们!” “杀秃驴,被让他们跑了!” 郭怒和任琮两个虽然缺乏厮杀经验,却也看出来时机不可错过。双双呐喊着带领仅剩的身边几名家丁冲上去,用宝剑和横刀朝着和尚们乱砍。 弓箭的最大弱点就是不适合近战,而飞刀在近距离上,一样只能充当匕首。负责远程压制的和尚们,很快就支撑不住,被杀得抱着脑袋四散奔逃。 失去了同伙的支持,两名恶僧顿时心里也着了慌。先虚晃一招逼迫张潜踉跄招架,随即双双转过身,撒腿就跑。 哪里还来得及?非但王毛伯拎着横刀紧追不舍。不远处的城门口儿,也有一名小校,带着数十名兵卒手持刀枪赶了过来。根本不用区分敌我,看到光头,直接就拿兵器招呼。不多时,就将所有恶僧与和尚们,尽数放翻在地。 张潜腿上挨了一箭,没有力气去追杀敌军。因此,只朝着大伙喊了一嗓子,“抓活的”。随即,就找了棵大柳树后的避风处坐了下去,低头开始检视伤口。 不检视则以,一检视,他顿时就觉得头晕目眩。 前后不过是几分钟时间,鲜血已经将他左侧的裤管,给润了个透。而失去了生存的压力之后,痛觉也迅速变得敏锐。就像有一把小刀子,在贴着骨头剜他的肉! “怎么样?伤得严重么?”王之涣也对追杀丧家之犬毫无兴趣,快速跑过来,关心地询问。 待看到已经有鲜血,正从绵裈内部向外渗。顿时吓得头皮发乍,匆忙丢下一句话,就去翻动恶僧的尸骸。“和尚们有备而来,身上肯定带着金疮药。你千万坚持住,我去去就来!” “不用了,帮我捡一把干净的刀子过来!我得先想办法止血!”刚刚穿越到香积寺附近那会儿,张潜就见识过金疮药,对此物心有余悸。赶紧从背后叮嘱了一句,以免王之涣好心帮了倒忙。 后者年龄比他小,亦佩服他的胸襟与才气。所以对他的吩咐言听计从。迅速在官道上搜了搜,从那名枉死的女官儿尸体旁,解下一把根本没来得及出鞘佩刀,小跑着送了回来。 “行了,刀子留下。再麻烦你去看看咱们这边,还有谁受了伤。只要还有救治的希望,便全都帮我搬到这边!”张潜强忍疼痛和晕眩,向他点了点头,再度低声吩咐。 “哎,哎!”王之涣连声答应着,再度奔向先前的战场。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张潜拔出刀子,将绵裈的裤管儿切成“高叉裙儿”。然后,又在外袍上挑干净位置,割下了一长条绸布,咬着牙,系在了露出来的大腿根上。 伤口因为附近的肌肉和皮肤受压而被扯动,刹那间,疼得钻心。但是,血却明显有停止的迹象。“应该没伤到血管,否则老子早交代了!”心中偷偷嘀咕了一句,张潜再度从外套上割出一片儿衣袖宽窄的绸布,开始包裹伤口。 消炎暂时就不用想了,作为一名有自觉性的官员,他不可能在上班专用的马车上,还携带白酒。而铜管子里的黑火药,得留着做“杀手锏”用,眼下肯定不能让人看见。 好在现在是冬天,细菌和病毒都不活跃,倒也不着急现在就清洗伤口。但是回到庄子上后,重新受第二遍罪,恐怕无法避免。 想到黑火药,他就迅速意识到,自己手中这根“杀手锏”有多不方便。先前在马车没被砸烂之时,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打燃火折子,去点铜管上的引线。然而,直到他差点儿命丧于恶僧的禅杖之下,火折子都没打起来,更甭提用铜管里隐藏的黑火药和铅弹,给那恶僧雷霆一击! “早知道会穿越,当初就该考机械系。这会儿,弄不好连燧发枪都搞出来了,还用得着拎着根破管子和人拼命?!”心中偷偷对自己吐了一句槽,张潜又切了条丝绸带子,将“高叉裙儿”从外边扎紧,以免一会儿大伙都凑过来,欣赏自己白花花的大粗腿。 王之涣做事非常有分寸,故意拖延了片刻,直到张潜这边收拾停当了,才搀扶着管家任全和车夫张贵,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 也有其他受伤的家丁看到此景,相互搀扶着往张潜身边凑。转眼间,就在大柳树下,围成了一个圈子。张潜一个人分身乏术,只能教导他们互相施救。为彼此拔下扎在身体上的箭矢和飞刀,同时将外套切成绷带状对伤口做紧急包扎。 好在是冬天,大伙身上的衣服都比较厚实。所以只要是还能够互相搀扶着,凑过来请求张大师兄救命者,都没被和尚们伤到要害处,并且羽箭和飞刀入肉也不算太深。 而那些已经无法自己爬起来求救的,以眼下的医疗技术水平和医疗条件,张潜想要施救,恐怕也无力回天了。所以,他只能暂时硬着心肠选择视而不见。 不多时,王翰、王毛伯、郭怒和任琮,也带着其余侥幸没负伤的家丁走了过来。一个个,脸上恨意难平。不待张潜询问,就纷纷骂骂咧咧汇报;“百骑司的人和不良司的人,都来了,还有御林军和京兆府的人。” “带头的黄脸贼秃,包括被大师兄敲死的那个之内,一共死了三个,被生擒了两个。但是俘虏直接被百骑司接管了。其他用弓箭和飞刀的和尚,被咱们干掉六个,剩下的也归了百骑司!” “早不来,晚不来,等大局已定,就全赶过来分功劳了!” “妈的,京兆府的参军是个睁眼瞎。秃驴当街行刺,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刚才他竟然敢跟老子说是互殴!” …… “二师弟,你去看看,倒在地上的家丁里头,还有没有活着的!”早晨被关起来问话之时,张潜就已经隐约猜测到,京兆府里头恐怕有官员跟和尚们利益纠缠甚深。因此,听了大伙的抱怨之后,他也不觉得如何失望。笑了笑,就开始布置善后任务。 “三师弟,你带着几个人去接应一下,褒国公的仪仗,这会儿也该到城门口儿了。你替我跟他道声谢,请他赶紧回府吧,以免离开长安太远,安全无法保障!” “是!”郭怒答应一声,立刻带人去地上寻找其他幸存者。而任琮,却犹豫着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提醒,“大师兄,褒国公是怕有人在路上为难咱们,才特地带着全套仪仗出来……” “和尚都当街行刺了,还有人敢公开替他们出头?”张潜看了他一眼,冷笑着打断。 任琮想了想,轻轻点头。张潜没时间耽搁,迅速将面孔转向王翰,挣扎着坐直了身体,拱手谢罪:“子羽兄,把你和季凌也给牵扯了进来,张某真是对不住两位。好在两位没受伤,否则,张某今天肯定百死莫赎!“ “是朋友,就别说这些!”王翰立刻横跨了一步,坚决不肯受他的赔礼,“只恨王某身手太差,没给你帮上多少忙。我看那百骑司和不良司的差人,还在远处等着你问话呢。今天的酒肯定是喝不成了,我跟季凌先走一步。等你哪天伤口养得差不多了,再去寻你结了这场酒债!!” “二位肯来,张某荣幸之至!”张潜也早就看见了,有好几伙全副武装的陌生人,在二十多步远的位置盯着自己,所以也不敢出言留客,笑了笑,向王翰和王之涣二人抱拳告别。 目送二人离去,张潜再度举头四顾。恰看到王毛伯拎着把金瓜锤站在一边,形单影只。于是乎,又冲此人点了点头,请他赶紧骑马去自己庄子上,喊家丁多赶几辆马车过来。免得大伙一会儿跟百骑司那帮人录完了口供,却仍要带着伤骑马回家。 王毛伯天生就不是个喜欢啰嗦的人,默默地向张潜行了个礼,转身直奔坐骑。转眼间,就策马消失在了远处的官道上。 “你去帮我把那边的人请过来吧,就说张某有伤在身,无法主动前去向他们汇报了。他们如果有需要问的事情,还请迁就张某一下!”最后,张潜将目光落在任全身上,有气无力地吩咐。 任全先前肩膀和前胸处各挨了一箭,但是箭簇被衣服里的丝绵抵消了大部分力道,最后入肉都不足一寸。所以受伤不重,丝毫也不耽搁行动。 以他的阅历和口才,也的确是前去执行交涉任务的最佳选择。很快,就凭着一幅人畜无害的笑脸和三寸不烂之舌,将百骑司和御林军的带队校尉,不良司的带队主事和京兆府的一位参军,同时给请到了张潜面前。 那四人原本还以为,张潜是仗着官职比他们都高,故意摆架子。结果,走到了近处,却发现张潜脸色煞白,半条裤子都被鲜血润了个通透。顿时全都吓了一大跳,不敢再计较什么虚礼,异口同声地喊道:“张少监真的受伤了?赶紧去太医署。其他事情,咱们以后再补!” “不必了!”尽管眼皮一阵阵发沉,张潜依旧固执地摇头,“张某庄子上就有药,没必要劳烦御医。张某与那群和尚素味平生,不认识其中任何一个。他们今天所做的事情,官道上的百姓和城门口的兵卒,应该都看得清清楚楚。还请诸位早日抓住他们的同伙,以免让人觉得,我大唐的官员都是牛羊,随便一个和尚,就可以宣判他们的生死!” “张少监的话,百骑司一定会记录在案。然后严查到底,绝不让那幕后主使者逃脱追究!”百骑司校尉周润立刻拱手表态,对张潜的话,照单全收。 御林军的校尉赵安和不良司的主事黄临,见张潜身为官员,却差点儿命丧在一伙和尚之手,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果断出言,对周润的话深表赞同。 只有京兆尹衙门来的参军温用,兀自觉得刺杀案的前因后果,需要仔细梳理。犹豫了一下,低声回应:“照理,此案已经超出了京兆府的管辖范围。但此事毕竟发生于长安城门口,温某会带人协助百骑司一查到底。将来,如果有需要打扰少监之处,还请少监多多包涵!” “温参军尽管放手施为,张某绝不让你为难!”张潜听得肚子里怒火上涌,却强装出一幅大度模样,轻轻点头。 那姓温的参军,知道自己的话肯定得罪人。所以也不敢再继续啰嗦个没完,向张潜拱手道了声谢,第一个转身离去。 才走出三五步,就看到两个胖胖的男子,推开包围着他们的兵卒,跌跌撞撞朝张潜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般高声求救:“官老爷,官老爷救命!我们兄弟俩先前舍命帮你,如今这群当兵的却要拉我们去受审。我们俩是做小本而生意的,全家老少的吃食都挂在我们的炉饼车上。我们俩若是被他们带了去,家里头的老婆孩子可怎么活?!“ “各位,通融一下,不要为难他们。刚才若不是他们兄弟出手相救,张某没那么容易坚持到各位赶至!”张潜强行睁开沉重的眼皮,向周润、黄林和赵安三个,拱手求肯。 “不会为难,不会为难,张少监既然给他们作了证,我等留下他们的姓名和住址,就会立刻放他们走!”周润、黄林和赵安三个,唯恐继续耽搁下去,张潜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果断点头答应。 “多谢了!”张潜终于处理完了大部分善后工作,再也扛不住倦意,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养精神。却丝毫没主意道,百骑司校尉周润眼睛里,刚刚有缕得意一闪而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四十九章? 暗流汹涌 (大份,求订阅)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四十九章暗流汹涌“雨泽,白天这事儿干得漂亮!”百骑司二堂,灯火通明,副总管郑克峻将一块三寸见方的黑色木牌丢在校尉周润的怀里,叫着对方表字夸赞。 “属下不敢贪功,全赖总管料敌机先!”周润双手将木牌捧起来,满脸堆笑地向郑克峻抱拳,随即将身体躬成了一只虾米。 “不敢贪功,就把赏功牌还我,老子留着去赏给别人!”郑克峻脸上丝毫没有在李显面前之时的严肃,笑呵呵地伸手。 “总管,属下家里头人丁多,缺钱,缺钱得很!”周润哪里肯将刚刚得到手的木牌上交?一边左躲右闪,一边连声求饶,“属下家里的闺女,就等着属下得了赏赐给她置办嫁妆呢。总管开恩,发出来的赏赐,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狗屁,你闺女才七岁!”郑克峻身手灵活,三下两下就控制住了周润,将可以去领三十吊钱的赏功牌抢了回来,随即,又重新丢在了对方怀中。“以后再跟老子废话,就让你全家去喝西北风!” “不敢了,不敢了,属下真的不敢了!谢谢总管,谢谢总管!”周润抱着失而复得的记功牌,做千恩万谢状,与郑克峻之间的距离,无意中就又被拉近了许多。 郑克峻精通驭下之道,开过了一个玩笑之后,便不再二。迅速收起笑容,郑重叮嘱,“不是料敌机先,咱们百骑司,只是奉命为圣上解决隐患,并非与满朝文武为敌。并且,此番让武秋、武冬兄弟俩混入张家,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监视张少监,而是为了给他贴身提供保护。这点,接下来你安排武秋和武冬去投奔张少监之前,一定要跟他们兄弟两个解释清楚。别让他们兄弟俩贪功弄错了主次,坏了百骑司的名头!” “属下明白,属下一定会提前安排好!”周润听得心中一凛,赶紧也将赏功牌和脸上的笑容一起收了起来,然后郑重拱手。 “张少监的伤势如何?”满意地冲他点点头,郑克峻继续询问,脸上的关切不带半点儿虚假。 “贯穿伤,眼下又是大冬天的,应该不致命!”百骑司校尉周润的能力非常强,立刻将白天时亲眼观察到的情况,做出总结性陈述,“但是流了很多血,估计没十天半个月,缓不过元气来。” “和尚该死!”郑克峻眉头紧皱,沉声诅咒,随即,又迅速追问:“张少监身手如何,武秋,武冬兄弟俩,给你汇报过了吗?” “身手?”周润咧了下嘴,忽然间觉得有些为难,“武秋和武冬倒是汇报过了,但结论对张少监有些不太尊敬。” “尽管说来听听,怎么个不尊敬法?”郑克峻立刻来了兴趣,笑着鼓励。 “敢叫总管知晓,武秋和武冬哥俩,原本今天是准备冲到路上,被张少监的马车撞伤,以吸引他的关注。然后凭借做饭和烧菜的手艺,混到他家去做厨子的。没料想,和尚们却抢了先,在城门口对张少监发起了刺杀……”不敢做任何隐瞒,周润理了一下思路,开始从头到尾,讲述武家哥俩的经历和观察结果。 “这个我知道,捡主要地说就行,不必解释具体过程!”郑克峻听得心急,笑着低声催促。 “是!”周润拱手领命,接下来的叙述明显变得简略,“他们哥俩当时手头没带兵器,所以最初只能跟寻常百姓一样蹲在路边。据他们俩观察,张少监是明显练过武的,本事也不能算差。如果是比武切磋,他们哥俩即便一起上,在张少监面前,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但是……” 唯恐因为说得太多,给自己惹祸上身。顿了顿,他又快速补充:“但是,他们哥俩又说,如果是以性命相搏的话,他们哥俩随便一个,都能将张少监干掉。不过,此话只限于最近,将来不好说!” “什么意思?”被周润颠三倒四的话,弄得满头雾水,郑克峻皱着眉头追问。 “属下赶过去的时候,张少监那边,其实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周润性子极为谨慎,又快速解释了一句,才笑着给出了答案,“武家哥俩的意思是,张少监的本事全是演武场上练出来的,缺乏实战!所以只适合比武,不适合厮杀。如果不是那群和尚进攻不得法,将他骨子里的狠劲儿硬给逼了出来。在他击杀第一个僧人之后,对方至少有七八种办法,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当场击杀一个僧人,亲手么?”郑克峻的眉头又跳了跳,问话声陡然变高。 “据武家兄弟汇报说,是亲手。并且,击杀了第一个僧人之后,他立刻变得失魂落魄!亏得那个王毛伯忠心,否则,他今天肯定得死在其他和尚手里!”周润想了想,认真地点头。 “我就说么,他才二十出头,怎么可能杀性比百战老兵都重,一个人屠了小半个白马寺?”郑克峻终于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跟另外一件凶杀案对照,笑着撇嘴。“亏得案子已经不归京兆府管,否则,那群睁眼瞎,肯定要弄出一幢冤案来!” “京兆府的人向来如此,凭直觉做事,然后屈打成招!”百骑司与京兆府之间因为权力部分重叠,彼此之间看不上眼的情况由来已久,所以,周润果断为郑克峻帮腔! 一个面对面厮杀时将敌人干掉,都会被血气冲得失魂落魄的沙场雏儿,怎么可能半夜独自闯入白马寺中,将里边的和尚给干掉了一大半儿?他不被和尚们当场活活打死,恐怕就得算创造了奇迹? 所以,白马寺的案子,不可能是张少监干的。他根本没那本事!而京兆府,却死死咬住他不放,真是愚蠢至极! “得亏张少监不是小老百姓,否则,落在他们手里,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郑克峻兀自嫌踩得不过瘾,又追加了一句,才舍得将话头转回正题,“你还有其他发现没有?和尚们呢,除了他们自己招供的那些,狗屁“除魔卫道”的借口之外,是否还漏出了其他马脚?” “张少监手下的那个王毛伯,武艺很好。如果白天时没有他,结果可能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周润想了想,先捡自己有把握的情况汇报。“据属下派人查证,此人乃是……” 然而,郑克峻却对王毛伯的身份,非常不感兴趣,摇摇头,快速打断:“你不用管他了,我早就派人查过了他。他还有个弟弟,叫王毛仲,几年之前因为闯下大祸,被官卖为奴。此人如今身在临淄王手下,据说甚得宠信。” “属下明白,多谢总管提醒!”周润楞了楞,后退半步,满脸感激地行礼。 百骑司权力极大,知道的事情多,但是,不小心惹下的麻烦也多。所以,百骑司当中,早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坚决不插手皇族内部的纷争。免得一旦站队错误,过后招来清算,死无葬身之地。 而那王毛仲既然成了临淄王李隆基的心腹奴仆,百骑司中的聪明人,就不该再盯着他兄长王毛伯了。否则,一旦哪天王毛仲走了狗屎运,鸡犬升天,会遭到报复的,可不止是百骑司的个别人!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分寸!”见周润一点就透,郑克峻满意地夸赞。 “是总管栽培有方!”周润笑着拱手,随即又继续汇报:“和尚们是有备而来的,咬死了是听闻白马寺被张少监血洗,义愤填膺,所以想要除魔卫道,没受任何人指使。刺杀案,除了他们自己所在的新丰白马昭觉寺之外,和其他僧众无关。但是,属下却在带队的五个和尚的行囊中,都搜到了金刚散!” “金刚散?”郑克峻的瞳孔紧缩,眼睛里瞬间冒出了两道寒光。 作为百骑司首领,他对金刚散三个字,可是一点儿都不陌生。那东西乃是从西域传过来的一种奇毒,但是同时也是一种效果极佳的强身灵药。 此药服用后,可以令人耳目聪敏,肢体的灵活性和力气,都大幅增加。甚至传说可以帮助长期服用者练出金刚不坏之身。 同时,此药又极其容易上瘾。如果服用一段时间之后,突然断了供应,就会令服用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历史上一些野心极大的僧人和修行宗教的疯子,都喜欢用金刚散来制造和控制死士。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隋朝末年的“高昙晟”,趁着替怀戎县官具供的机会,此人带着回下八大金刚直接杀官造反,一跃成为三十六路烟尘之一! 而大唐一统天下之后,刻意抬高道教。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知道那些满脸慈悲的和尚,发起疯来会是什么模样! 只是,大唐的这项深谋远虑的国政,却在武则天登基后,无疾而终。 当时,为了打压李家,武则天竟然又将佛门又亲手给抬了起来!随着僧众和寺院的泛滥,金刚散散和伏魔金刚,自然也重现于世间。 虽然武则天晚年,已经意识到了僧众泛滥的危险,并且杀掉了不少图谋不轨的“高僧”。但佛门已经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其影响力,很难再从朝廷和地方官府当中,剥除干净。 如今,皇后和公主们,又像武则天一样“礼佛甚诚”,而她们又缺乏“则天大圣皇后”所拥有的过人掌控力,如果此刻有第二个高昙晟出现,并且已经积蓄了多年力量的话……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郑克峻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全身上下的寒毛根根倒竖。 “那五个带头的和尚,脸色和肌肤,都呈现蜡黄色。”周润的声音忽继续传来,很低,但是,落在郑克峻耳朵里,却宛若响雷,“所以,属下已经将被俘虏的那两名凶僧,用铁链锁在了墙上。并且禁止任何人给他们送外面的饭食。如果属下判断没错的话,两天之内,他们必然会犯瘾。届时……” “不够,远远不够!你马上去,将他们转移到百骑司的死牢。除了咱们的弟兄之外,不准外人再跟他们接触。除非,除非来人带有圣上的准许,和,和刑部尚书,或者大理寺卿的手令,快去,快去!”郑克峻狠狠推了周润一把,快速打断。声音嘶哑而又焦急,仿佛正有一团火,在他喉咙里烈烈燃烧! “紫鹃,帮我倒杯水。”喉咙里干得仿佛着了火,张潜挣扎着抬起头,朝着外边的屋子低声呼唤。 没有人回答他地呼唤,被吓丢了魂,又哭了整整一晚上紫鹃,这会儿应该是因为疲劳过度睡熟了。而出于习惯,这所专供她和张潜居住的正房里头,至今没有第三个人住进来。 “紫鹃,紫鹃……”又轻轻地叫了两声,依旧没得到回应。张潜苦笑着咧了下嘴巴,开始努力自己摸下床找水喝。 左腿上的伤口处,立刻传来一阵刀扎般的感觉。令他瞬间失去了力气,重重地跌在床板上,咬紧牙关接连倒吸凉气。 疼,真的很疼。从伤口处,沿着尾椎骨,一只窜上头顶。 疼得人汗水不受控制,脸上的肌肉也不停地抽搐。 但值得庆幸的是,羽箭当时射中的地方,是左腿外侧。如果换成内侧再偏移半寸,张潜估计自己接下来就可以跟监门大将军高延福,去谈谈继承此人衣钵的话题了。 “不过,老高虽然是个太监,身上却没啥怪味儿,并且言谈举止之间,丝毫都不带娘娘腔。”故意在脑海里非常不厚道地,将高延福年轻时的模样,与泰国特产对比了一番,张潜终于成功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伤口处转移开,然后用极为狼狈地姿势趴在床上,等待痛觉神经自己麻木。 这种方法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未必有啥效果。然而,在缺乏安全的止痛药,他又不愿意按照孙安祖的建议,尝试去用乌头碱止痛的时候,却也聊胜于无。 想到孙安祖的建议,张潜脑海里,就又迅速出现老人今天下午专程跑来帮他用酒精清洗并缝合伤口的场景,同时,哭笑不得的表情,也又在脸上浮现。 孙老爷子不愧出生于神医世家,对医道的探索精神,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短短几个月内,他就将当初从张潜手里学到的伤口缝合术,练习得出神入化。并且还无师自通地发明出了弧形针、蚕丝线、肢体固定架子等若干器具,让伤口缝合的速度和质量,都提高了数倍。 只是,孙老子缝合伤口时写在脸上的表情,让张潜实在有些不敢恭维。每次回忆起来,张潜都感觉孙爷子将自己的大腿当成一双靴子,或者一件斗篷。 而老爷子自己,则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裁缝,非但懂得如何织补靴子或者斗篷上的破洞,还懂得顺手在补好的部位绣上一朵花,或者几处山川河流,以掩盖“靴子”曾经破损的事实,并给破损位置增添几分艺术的美感。 “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几分钟之后,感觉到伤口处的刺痛已经变弱,张潜再度挣扎着下了床,拖着疼麻木的左腿,去找茶壶巣子。 然而,抓着水杯在屋里转了小半个圈子,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茶壶巣子放在哪,忍不住将身体靠在桌案上,再度苦笑着摇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此言诚不我欺!总计来大唐才几个月?张某居然已经习惯了被人伺候。这要是哪天紫鹃耍起小性子辞了职…… 心虚地朝外屋看了一眼,借助朦胧的灯光,他看到了对面床上的被子下,有个瘦瘦小小的隆起。刹那间,就感觉踏实了许多。 然而,一股熟悉的酒精味道,却悄然飘入了他的鼻孔,让他的眉头,又迅速皱了个紧紧。 大腿处的伤口,是下午时请孙安祖帮忙重新清理过的。并且在清理、缝合之后,就用干净的葛布做了包扎,按道理,酒精味道不该如此“新”才对。而现在,空气中的酒精味道,却是刚刚挥发出来的,时间肯定超不过一刻钟! 天天跟酒精打交道,又亲手调制过许多加了天然香精的不同度数白酒,张潜对酒精挥发后的味道变化,再敏感不过。而紫鹃不可能偷偷喝酒,更不可能放着味道好一些的菊花白不喝,却去偷喝添加了硫磺的七十五度酒精。 假装自己毫无察觉,他继续一只手端着杯子,另外一只手扶着桌案,缓缓将身体向床边儿移动,一步,两步,三步,近了,更近了,挂在床边墙上,专门用来装饰和辟邪的宝剑,已经伸手可及。 然而,没等他伸出右手,身背后,却已经响起了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听见的声音,“别拔剑,你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你此刻腿上有伤,行动不便!” “半夜入宅行窃,可不是墨者所为!”张潜不屑地回应了一句,却果断选择了放弃。回过头,朝着说话者冷笑不止。 来人是骆怀祖,张潜在听到此人所说的第一个词的同时,就判断出了其身份。而后者,也知道继续藏头露尾,没任何意义,索性一把摘到了脸上的蒙面,倒拎墨家的掌门信物铁秤杆,轻轻拱手:“事急从权,入室行窃,固然有违墨家门规,可天底下,除了武库、军器监和你家,骆某想不出,还能从哪里找到第四份火药出来!” “皇宫、太医署、朔方军!有火药的地方可是多了。”张潜一边用语言分散对方主意,一边快速在脑子里琢磨,如何才能在对方击中自己之前,逃出屋子去,喊家丁前来助阵。 “那些地方,戒备森严,我进不去!”骆怀祖倒也光棍儿,用秤杆轻轻敲了下桌案,低声回应,“就你这里方便,并且,你也是墨家子弟,我拿你的东西,可以算作同门之间互通有无。” “你受伤了?”张潜敏锐地发现,此人始终在用左手控制秤杆,笑了笑,对逃出魔掌的信心大增。 “背上挨了一箭,但是,哪怕是单手,也照样能打得过你这没杀过人的雏儿。”骆怀祖显然曾经到过刺杀案现场,将张潜当时的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笑了笑,非常自信地补充。 “怎么受的伤?”张潜装出满脸好奇模样,小声询问,同时缓缓给自己的右腿和右臂蓄力。 “白马寺的和尚,欺负你家门口了。你能忍,我们墨家却不能由着别人这么欺负。”骆怀祖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回答得言简意赅。“所以,我就抽空去了一趟,顺便收了一些利息回来。” “秦墨和齐墨,已经分开了一千多年!而我想报仇,有自己的办法,不需要借助他人之手。”张潜早就猜到,白马寺的灭门惨案,肯定与骆怀祖脱不开干系,因此也不觉得有多惊讶。继续一边用语言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一般在脑海里,策划最佳脱身方案。 左手掷出杯子,即便砸不中骆怀祖,也能将此人砸个手忙脚乱。然后跳过床铺,滚向外屋,顺势可以用右腿踢上门。 以骆怀祖这种喜欢装正人君子的模样,应该还做不出拿紫鹃当人质的事情来。而只要自己能逃到院子里,喊上几嗓子。家丁和伙计们就能赶来救援,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生擒或者赶走骆怀祖这个不速之客…… 计划完美无缺,只可惜,还没等张潜将脑海里的计划付诸实施,骆怀祖已经高高地举起了“秤杆儿”,直接将屋门封了个死死。 “太慢,并且你的办法,未必行得通!”缓缓向门口横跨了半步,此人冷笑着连连摇头:“张师兄,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思了,绝对得不偿失!此刻,你家附近,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半夜里,我忽然在你家出现,而咱们俩偏偏又是同门。倘若我因为灭门案,被官府捉了去,你说此案与你无关,看谁敢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五十章??交易 (大碗,求订阅)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五十章交易“无耻!”张潜将拳头握紧,却又无力的松开。 若是手头有一支火枪,他恨不能立刻扣动扳机,将骆怀祖的脑袋轰个粉碎。然而,此刻他却连把刀子都没有,并且腿上还带着箭伤。 “你就这么恨我?骆某可是看在同门之义的份上,一直在努力帮你,哪里做过半点儿对不起你的事情?!”常年行走在危险的边缘,骆怀祖对杀机极为敏感,立刻将手里的秤杆摆了个防御姿势,满脸委屈地抱怨。 “那我还要谢谢骆掌门喽?”张潜横了对方一眼,冷笑着撇嘴。手指愤怒地在大腿两侧开开合合。 自打穿越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杀入欲望。 以前遇到的王毛仲也好,沙崇义也罢,这些人对他的威胁都是一时的,并且综合实力远不如他。他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就能将这些人击败,然后再也不用担心这些人卷土重来。 而骆怀祖,综合实力却丝毫不逊,甚至远远强过了他,并且阴魂不散。他如果不能一劳永逸地除掉此人,就注定时时刻刻活在此人的威胁之下! “谢我倒是不必,我们是同门!”感觉到张潜可能会随时扑上来跟自己拼个鱼死网破,骆怀祖谨慎地向后退了半步,笑着补充,“但是你也不该恨我。首先,我的确是一直在帮你,你那火龙车,明显是出自我借给你的《墨家机关总经图谱》。其次,刚才你睡得那么死,我想杀你,只需要挥一下量天秤。” 一缕刺骨的阴寒,迅速从张潜的脚底直冲脊梁骨。让他背后的寒毛再度根根竖起,冷汗淋漓而下。 《墨家机关总经图谱》是骆怀祖故意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参考此图谱,解决李显布置下来的难题! 换句话说,朝廷之上,或者军器监之中,就有此人的眼线或者同伙,在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自己就像一只落到蜘蛛网中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在此人的算计之内,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此人冲过来一口吃个干净。 “我对你无恶意,否则,也不会主动帮你解决麻烦?”骆怀祖的声音继续传来,又冷又黏,宛若银环蛇在草丛中滑动,“虽然因为我杀了白马寺的和尚,导致了佛门对你的报复。但是,这对你来说,却既是危机,也是挑战。只要应对得当,今后大唐朝廷之中,将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然后,我就永远成为你的奴隶或者傀儡了!”张潜迅速看了一眼门外床上的紫鹃,同时在心中偷偷低估。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紫鹃的父亲身为高官,却被骆怀祖一个江湖人物所控制了。绝不仅仅是因为后者话术高明,或者此人与紫鹃的父亲志趣相投。 从双方一开始认识,恐怕紫鹃的父亲,就坠入了骆怀祖精心编织的大网之中。随即越缠越紧,越缠越紧,到最后,想挣扎一下都无能为力,更甭提破网而飞了! “放心,你的小美人儿,只是被我打晕后捆在了床上而已。”骆怀祖不知道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已经被紫鹃告诉给了张潜。见他在危急关头,还念念不忘去看一个丫鬟,顿时脸上就浮现了几分鄙夷。 “如此,倒是要谢谢骆掌门高抬贵手了!”不敢替自己辩解,以免给紫鹃带来杀身之祸,张潜苦笑着向骆怀祖拱手。 “不客气!墨者从不乱杀无辜!”发现自己可能又找到了张潜的一根软肋,骆怀祖精神顿时大为放松,笑着摆了一下秤杆儿,继续循循善诱:“佛门对大唐来说,已经成了趴在身上吸血的水蛭。一根两根还不至于要命,而多了,却会将大唐吸得形销骨立。所以,你站出来与佛门为敌,全大唐不知道有多少有识之士,会主动站在你这边。” 这话说得相当有道理,至少,张潜的话了,双手抱着伤口崩裂的大腿,闭目等死! “张用昭,你别以为,老夫怕了你们秦墨!”骆怀祖忍无可忍,抡起秤杆,在张潜身上乱抽,却始终避开了对方的要害。 张潜既没有力气反抗,也没力气躲闪,只管闭着眼睛,在地上缓缓翻滚,宁可被打的遍体鳞伤,也坚决不肯再接此人一句话。 那骆怀祖接连打了十几下,仍旧无法让张潜屈服。猛地咬了一下牙,蹲下身,冲着张潜的耳朵,沉声商量:“小子,你有种,老夫佩服!咱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如果答应,老夫现在就走!你如果不答应,老夫就先杀了你,然后杀了你的小美人,再把你庄子上的所有家丁仆人,挨个杀个干净!你别不相信,老夫说到做到!” “你是墨者!”张潜睁开眼皮,咬着牙提醒。 “你也是!”骆怀祖冷笑着回应,“咱们墨家,最讲究公平。我是齐墨掌门人,你是秦墨大师兄,咱们各自代表身后师门,做一笔交易,各取所需,然后互不相欠。你如果不答应,秦墨当初叛出师门,导致墨家三分,罪责就活该由你来承担!” “做交易,得你情我愿!”张潜连续努力的两次,都没成功干掉对方,已经没力气再去试第三次,只得皱着眉头,跟对方讨价还价。 “你初出山门,对大唐不了解,对官场更是两眼一抹黑。而你的两个师弟,全是做生意的材料,根本帮不了你什么忙。”骆怀祖折腾了一晚上,却毫无所获,也只能暂且放弃将张潜收服的念头,退而求其次,“老夫不敢说算无遗策,至少知道该怎么做,才对你最有利。老夫吃个亏,在你身边当一个谋士,给你出谋划策。” “你的谋划,我不想听,就可以不听!”张潜抬起头,谨慎地强调。 “当然!”骆怀祖毫不犹豫地答应,“做生意么,当然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那你要什么?”张潜知道此刻自己的生死皆在对方之手,也不敢为己太甚,看了骆怀祖一眼,低声追问。 “老夫想要让墨家复兴于当世!”骆怀祖想都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 “生意讲究等价!”张潜瞥他一眼,认真地提醒,“您老手里拿的可是秤杆!” “小子,如此污蔑墨家矩子令,有意思么?”骆怀祖大怒,红着脸抗议。然而,却终究不愿意就此跟张潜一拍两散,咬咬牙,低声补充:“此物,原名量天秤,不管你师门跟你说没说过,老夫今天郑重再告诉你一次。此称,乃是我墨家行走天下之准则,无惧天地鬼神和人间帝王,所求只是一个公平!” “既然只求一个公平,那我不妨直言相告,复兴墨家,与你给我当谋士,不等价!”张潜没兴趣了解墨家的老黄历,翻了翻眼皮,再度强调。 “你也是墨家子弟!”骆怀祖气得又打起了哆嗦,咬着牙提醒。 张潜既不否认,也不承认。闭上眼睛,继续等着自己全身上下的痛觉神经麻木。 “老夫只有这么多,你别逼老夫!”骆怀祖已经退无可退,再度紧紧握住了秤杆。 “五年之内,你不得向我提任何要求。五年之后,你可以提要求,但不能超出我的能力之外,也不能给我带来任何危险。”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张潜嘴里,终于做出了退让,一边喘息,一边快速说道,“至于复兴墨家于当世,可作为你我两人的毕生目标去努力,但目的地,却不一定放在大唐!” “什么意思?”骆怀祖楞了楞,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前面部分,他能听得出来,张潜是在施行缓兵之计。但是,他却不怕。只要张潜肯答应交易,他相信,早晚有一天,自己能让此人彻底落入自己的掌控,不争早晚。 然而,后半部分,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张潜这样提议的缘由。墨家祖先生于中原,根子也在中原,所有典籍,还是由中原文字写成。墨家不在中原复兴,还能去哪?难道去四周围的蛮荒? “你真笨,怪不得齐墨在你手里,一天不如一天!”张潜挣扎着翻身坐起,这次,却没试图向骆怀祖的身体发动攻击,“当年秦国,在你们眼里,也是蛮荒,最后一统天下的,却是大秦!如今这天下,除了大唐之外,万乘之国,不知道还有多少。天竺的和尚,都知道来大唐念经,你们齐墨却天天盯着中原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屡败屡战,难道就不觉得羞得慌?” “你,你……”虽然不是肉体攻击,骆怀祖受到的打击,却比肉体攻击还重。用量天秤指着张潜,刹那间,哆嗦得宛若风中枯叶。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张潜用手推开量天秤,循循善诱,“你连蛮荒之地,都征服不了,还指望什么大兴于当世?你帮我五年,尽心尽力别捣乱。五年后,我帮你找个地方,先放手一试。你是真心为了墨家也好,为了你自己的野心也罢,我都不问,只管尽自己所能为你提供支援。” “哪里?”骆怀祖的眼睛里,精光四射,坚持要张潜先说清楚让自己去放手折腾的地点。 多年来,屡战屡败,他不是没总结过经验教训。然而,今天张潜有关于先去蛮荒,成功之后再图谋中原的提议,却是他从来都没想过的,无异于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窗。 推开窗,才知道外边的天地之大。 另外一个时空的现代人如此,大唐的人如此。 “我记得,和尚们来的地方,叫做天竺。唐三藏去过,而王玄策,更是跟吐蕃借了三千兵马,就灭了其国!”综合两个时空的观察,张潜想了想,缓缓补充,年轻的笑容里写满了自信,“那里土地肥沃,风调雨顺,且盛产黄金。既然和尚能从天竺来大唐,我墨者如何又去不得天竺?师叔如果选此地,为墨家复兴之根基,五年后,张某非但愿意倾尽全力相助,还愿意将秦墨镇门经典相送,以壮师兄形色!” 骆怀祖是个大阴阳师,但此人如果用的好,的确可以帮自己避开许多风险。 而五年后,李隆基怎么着也该崛起了,大唐朝野应该不会再是一团浆糊。 另一个时空,曾经有个著名的论断。天竺比中国差了什么?答案则是,五部毛选。 五年后,如果骆怀祖敢去天竺,张潜就敢从手机里,把五部毛选誊抄出来,改头换面送给他,帮助他此去天竺之后,改天换地! “成交!”骆怀祖看不出陷阱在哪里,却也不怕,张潜能斗过自己。咬咬牙,果断伸出了右手。 张潜伸出右手,跟他当空击掌,“啪,啪,啪!”。随即,二人又将手掌握在一起,相视而笑。彼此间,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狡猾与期许。 “啪,啪,啪!”夜幕下,有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轻轻叩响了御史大夫窦怀贞家的侧门。 “谁?这么晚了,御史大夫睡下了,不见外客!”门房中当值窦府的家丁,被从睡梦中吵醒,恶声恶气地朝外边呵斥。 “贫尼了宁,乃是御史大夫的患难之交。奉人所托,特地来跟他做一笔交易!”斗笠下,有一个苍老的女声,认真地回应,丝毫不带任何半夜前来的打扰的内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五十一章 探病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五十一章探病“……臣本一芥草民,渭南种田为业。幸蒙圣上破格提拔,委以军器监主薄之职。到任之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才能不配高位,辜负陛下之信任……” 右手提着毛笔,左手拄着一根拐杖,一大早上爬起来,张潜就来到书房,开始绞尽脑汁炮制给神龙皇帝李显的奏折。 “幸得上下齐心,打造风车、机井、火龙车等有用之物,方不再寝食难安。正欲再接再厉,以得报圣上鸿恩之万一。却不料恶僧欺臣家室寒微,竟登门相辱于前,当街行刺于后……” “表忠”排在首要位置,“卖惨”紧随其后。虽然神龙皇帝李显这条大腿不怎么牢靠。但眼下这条大腿,却代表着国家。 而根据张潜在二十一世纪的认识,那些嚣张一时的放贷公司,无论规模大小,在国家机器的铁拳面前,都只有灰飞烟灭的份儿。就看执政者能不能下定决心让它灰飞烟灭而已。 至于奏折的文笔好不好,那都不重要。能让神龙皇帝李显看懂,“臣很忠心,臣很委屈,臣被恶僧欺负了,你得给臣出气。”这三层意思就行。 “少郎君,喝茶!”紫鹃端着一个茶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声音像小猫一样温柔。 昨夜她在睡梦中被骆怀祖打晕捆了起来,直到此人走了之后,才又被张潜偷偷地松了绑。所以并没有目睹到张潜与骆怀祖之间的在肉体与精神层面的搏杀。然而,也许是因为白天时被吓坏了的缘故,她现在的精神相当差。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刚被遗弃了的小动物般萎靡不振。 “放下吧,你也去睡一会儿。有事儿,我会喊管家和张贵他们进来帮忙!”看到紫鹃那憔悴的模样,张潜就立刻想起了骆怀祖第一次到庄子里来那天,她的含泪劝告。顿时,心里就有些发虚。笑了笑,柔声吩咐。 “是,少东家!”紫鹃弱弱地答应了一声,放下茶托,缓缓转身出门。瘦瘦的身影,单薄得宛若寒风中的芦柴棒。 “唉——”望着紫鹃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张潜转过头,继续搜肠刮肚地炮制奏折。不知不觉间,笔却停了下来,再度神游物外。 昨夜自己跟骆怀祖之间的交易,完全是迫不得已。在武艺和体质都不如对方,又不敢喊人进来帮忙的情况下,张潜连跟对方拼个同归于尽的资格都不具备,所以,只能先想办法将此人稳住,再以图将来。 将来,以自己的成长速度,张潜相信,应该用不了五年时间,就能拥有足够的实力,让骆怀祖主动收起那些祸心,老老实实成为自己的合作伙伴。如果不能,依靠军器监内那些国宝级的工匠,五年时间,也足够张潜打造出一把可随时激发的燧发枪了! 而骆怀祖,显然也清楚张潜对自己的承诺,有很多缓兵之计的成分在内。但是,除了立即将张潜杀掉之外,他当时也没有比“公平交易”更好的选择。 只有跟张潜做了“公平交易”,他才有机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给张潜布置下更多的圈套,让张潜越来越离不开他。而五年时间,在他看来,已经足够让张潜完全被自己所掌控。 所以,昨夜那场交易,事实上完全是双方之间的第三次搏杀。只不过,从肉体层面,转移到了精神战场而已。 凭借比骆怀祖更宽的眼界,和更足的底气,张潜终于在两次肉体搏杀失败后,于精神层面,跟对方打了个平手。勉强将双方之间的关系,由单纯被骆怀祖个人随心所欲地安排,变成了协商合作。 至于这种合作能维持多久?则完全依靠双方的实力消涨和忍耐力极限在哪。张潜不敢保证,骆怀祖哪天不会突然发难,一秤杆儿将自己脑袋敲个粉碎,然后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骆怀祖恐怕也不敢保证,张潜哪天会不会先布置下刀斧手,再将他骗到某间屋子里,乱刃分尸。 “暂时就这样吧,留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也好。免得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张某又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忽然又长长地吐了口气,张潜重新落笔书写奏折。 自打做了大唐的官员,不再担心被小吏欺负上门,折腾得倾家荡产之后,他的警惕性和防范心,就一直在减退。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而已。否则,昨夜也不会如此轻松地,就被外人摸到自己卧室里头。 而骆怀祖的存在,倒是可以随时给他提个醒,这里是大唐,还是历史上大唐最为混乱的时期之一。千万不要以为做了五品官员就可以高枕无忧。每一场政治争斗,都可能将人卷进去,最后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郭怀良,郭怀善,你们两个,负责带着家丁守在这里,如果有外人不经通报擅自闯入大师兄府邸,只管先让狗咬他,然后乱箭射杀。一切后果,老子替你们担着!”郭怒的声音透窗而入,带着不加掩饰的凶狠。 “汪汪,汪汪,汪汪……”狗叫声此起彼伏,将整个院子吵成了一锅粥。张潜写奏折的思路再度被打断,无可奈何地放下笔,架着拐杖走向窗口。 目光透过镶嵌在窗格正中央的琉璃,他能清楚地看见,四只黑红色的细犬,被郭怒和二十几名家丁带入了院内。家丁们则全都是弓在肩,刀在手,全副武装。而郭怒本人,则连明光铠和狻猊盔都穿戴起来了,仿佛随时准备赶赴战场。 “二师弟,这是怎么回事?”担心郭怒擅自出去闯祸,张潜推开窗子,高声询问。 “大师兄,你起来了。伤口怎么样,还疼吗?”郭怒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嘘寒问暖。“我还以为您正在卧房那边睡着呢,没想到您已经在书房里头了。” “我问你,穿这样,准备干什么?”双方彼此之间已经非常熟悉,以至于张潜一看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可能丝毫都不多余。皱起眉头,继续刨根究底。 “没准备干什么,没准备干什么。我只是担心和尚们行刺失败,到家里来捣乱。所以一大早就回了一趟长安城,跟我父亲那那边,要了四头猎犬过来!”郭怒坚决不肯吐露自己的真实目的,继续赔着笑脸东拉西扯。 “行,那就把猎犬留下。我正好需要它们!”想想昨晚半夜被骆怀祖摸到了身边的情形,张潜顿时觉得猎犬的到来,简直是雪中送炭。为了表达对郭怒的感激,他又快速笑着补充,“你进来,把三师弟也喊进来。最近我腿上有伤,出了不了门。刚好跟你们俩讲一下哲学的基本要义。” “大师兄!”郭怒嘴里发出一声哀嚎,脸上的笑容瞬间被委屈所取代。师门的学问里头,数学是他和任琮两个的最爱,物理学次之,而哲学,则完全可以视作惩罚。虽然张潜这个大师兄,将此门课夸得天花乱坠。 “快去,别推三阻四!”见了郭怒如此反应,张潜更加相信,自己的担心没错。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厉声催促。 “大师兄——”郭怒可怜巴巴地眨巴着肉眼泡,请求张潜收回成命。半晌,却毫无结果,只好耷拉下脑袋,准备去找任琮来一起接受“惩罚”。 而那任琮,其实就跟他隔着一道月亮门儿。远远地将张潜的话听了个真切,立刻飞奔过来,主动做起了“污点证人”:“大师兄,是二师兄跟他父亲借了两百家丁,准备杀到新丰县去,将白马寺拆成猪圈。我觉得这事儿不妥当,一直在劝他。但是,他比我大,还比我拳头硬,我劝他不住。” “你跟你父亲借了家丁,去拆白马寺?”张潜的眉头立刻竖了起来,盯着郭怒的脸追问。 昨天的情况虽然凶险,但细算下来,大伙并未真的吃亏。首先,将刺客杀得杀,擒的擒,没教任何一个成为漏网之鱼。其次,和尚们的行动,虽然表面看起来很痛快,却在政治上,将他们自己整体推到了一个非常被动地位,很难拿白马寺被屠之事做文章。 而如果郭怒带着家丁去拆了新丰白马寺,再打伤或者打死几个白马寺的和尚,则又恰好为和尚们抵消了这种不利局面。双方之间,就又变成了张潜自己跟某些和尚的私人恩怨,很容易就被有心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跟我父亲说,借点儿人保护你和咱们的作坊!”见到张潜神色不对,郭怒不敢撒谎,低下头,老老实实解释。“没跟他说去拆新丰县的白马寺。” 随即,又快速补充,“但我家向来都是这样,无论谁敢针对我家,立刻十倍地还回去!这样,才能震慑住其他人,免得被分而食之!” “你……”张潜气得两眼冒烟,却拿郭怒无可奈何。 不像刚来大唐那会儿,对四周都是两眼一抹黑。他现在早就了解到了自己这两位师弟的根底。 郭家开着大唐最大的急递铺,相当于另一个时空的顺丰。而郭怒的父亲,同时还是长安地下社会的扛把子。这样的家族,遇到的袭击,怎么可能选择忍气吞声?! “我就知道,二师兄做得不对,所以刚才一直在劝他!”为了不遭受池鱼之殃,被罚一起去学哲学,任琮果断在旁边落井下石,“但是我劝他,他不听我的。还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仇不能隔夜。” “胡说,你那根本不是劝!”郭怒大急,红着脸发起了反击,“大师兄,你别听他的。他刚才根本没劝我。他只是跟我说,现在去报复,和尚肯定有所防备。要过几天,等和尚们放松了警惕,再选个月黑风高之夜,去杀和尚们一个出其不意!” 不顾任琮拉扯,他顿了顿,继续补充,“他还说,光拆了新丰白马昭觉寺不够,得把长安周围,凡是带着白马俩字的寺院,全都推平了,才能杀出咱们墨家的威风,让以后谁招惹咱们,都先掂量掂量!” “胡闹,全都给脱了盔甲,进屋背文章。今天学习罗子三篇,不背得一字不差,不准睡觉!”张潜被气得脸都黑了,怒喝了一声,用力摔上了窗子。 虽然骆怀祖昨夜有些话说得难听,但一点儿都没说错。自家这两个师弟,都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在官场上和其他方面,真的不怎么灵光。 转头看看自己,张潜也只有摇头苦笑。两位师弟对政治不怎么灵光,自己其实也一样。最近日子过得一帆风顺,是因为自己活动范围,完全限制在了军器监,没牵扯进任何复杂的事情当中。而一旦牵扯进去,就变成了没头苍蝇。 就像这次,自己原本以为,痛打了惠岸和尚,再摆出一副不好惹的姿态,就可以吓住那些试图伸向花露水产业的黑手。却根本没想到,慧岸和尚身后,站的不是某个达官显贵,而是整整一个放贷集团! 自己更没想到,或者是因为最近日子过得太顺而忽略了一个事实,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当政时期,威望严重不足,根本压制不住下面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 假如眼下在台上的是李隆基,或者李世民这样的雄主,恐怕借一百二十个胆子,和尚们也不敢登门勒索官员,更何况是当街去刺杀这种事情!而郭怒再被惯坏了,遇到委屈,也会指望官府出面主持公道,而不是自己组织人马去血债血偿。 “师兄,我们来了!我们知道错了,请师兄责罚!”进了屋子后,见张潜眼睛一直盯着窗口,嘴里迟迟没有发出教训的声音,郭怒和任琮都愈发感觉忐忑,赶紧低着头,小声求饶。 “算了,我只是怕你们再出事儿!”张潜没有回头,抬起右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吩咐,“最近除了军器监之外,你们哪都不准去。每次外出,都必须乘坐马车,并且带足了家丁!” 眼下既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乱世,又距离盛世差得很远。张潜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应对。因此,沉吟再三,只能低声叮嘱:“什么事情,咱们三个商量着来,谁都别擅自作主张。我虽然懂得也不多,却终究是你们的大师兄。” “大师兄,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师兄,我们不是不跟你商量,是见你病着,不想让你耗神!” 只要能不遭受哲学的“折磨”,郭怒和任琮两人就心满意足,因此,回答得那叫一个争先恐后。 “那去各自去休息吧,我也累了!”张潜叹了口气,心烦意乱地挥手。 昨天折腾了大半宿,又因为伤口撕裂淌了不少血,他真的有些精疲力竭了。然而,还没等郭怒和任琮两个答应,管家任全却顶着一头热汗跑了进来,“庄主,御,御史大夫来探望您。他,他的随从通说他叫窦怀贞,这是他的名帖。” “窦怀贞?”张潜楞了楞,眼前迅速闪过一个五十多岁老帅哥形象。 虽然跟这位御史大夫素无往来,但是,在军器监中,张潜可是没少听闻有关此人的八卦。据说,此人的曾曾祖父,是太穆皇后的父亲。而其祖父,则是太宗皇帝的小表弟。他父亲窦德玄,也非常厉害,做过高宗皇帝的宰相,以学问高深,令许敬宗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到了窦怀贞自己,出名就不是靠家世和学问了,而是今年年初,他娶了皇后的乳娘做续弦,进而被皇后赏识,提拔到了御史大夫这一从三品高位。 因为大致还记得历史上唐中宗皇帝是怎么死的,所以,张潜对于沾上“韦后”俩字的人,都向来敬而远之。而窦怀贞作为宰相之子,大概也看不上张潜这种靠一两件奇技淫巧之物登上高位的“幸进”之辈。双方属于天然彼此产生不出好感型,所以平素根本没有任何往来。 “大师兄,这个窦怀贞,名声可不怎么样,要不,我替你出去告诉他,你昏迷不醒?”不过是张潜一个人觉得窦怀贞势利,郭怒也瞧不起这种出卖色相的家伙,犹豫了一下,主动请缨。 “还是见一见吧,他毕竟是来主动探病的。”任琮倒是一贯的厚道,立刻小心翼翼地反驳,“如果大师兄闭门不见,反而给人感觉小气。” “大师兄平素跟他不熟,他来探病,未必安着什么好心!”郭怒横了任琮一眼,低声争辩。 “前来探病的,不会只是他一个。大师兄总不能谁都不见。”任琮摇摇头,闷声闷气地反驳。“也不能保证,其他人全是好心。” 说罢,二人又都觉得自己的主意未必妥当,双双抬起头,望着张潜,等待无所不能的大师兄作出决定。 而张潜,却斟酌再三,才摇头而笑,“见,为什么不见。三师弟,你替我去迎接窦大夫,说我昨天流血过多,现在已经爬不起来了。请他宽恕则个,到卧房里探望。二师弟,你让人帮我准备冷水,姜黄等物,打扮一下。今天无论见到谁,都必须让他们知道,我被伤得很惨,没一两个月,根本下不了床!” 这一招,叫司马昭装病戏曹爽。 《三国演义》,恰好张潜也看过,并且清楚记得大致细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五十二章 进退 满头虚汗,脸色蜡黄,眼角和唇边皱纹交错。御史大夫窦怀贞进入张潜的卧房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凄惨形象。 “张少监受苦了!”脸上迅速涌起一缕同情,他迈步上前,就准备如同慈祥长者般去摸一下张潜的额头,然而,一股咸鱼、腐尸夹着茉莉花的味道,却迎面扑了过来。 “呕——”窦怀贞乃是正宗的老牌世家子弟,连蹲马桶之时鼻孔里都要塞上檀香木,哪里受得了这种味道?登时,五腹六脏就是一阵翻滚。 而那张潜的二师弟郭怒,却热情地从床边迎上前,双手交叉,躬身向他做了个长揖,“多谢大夫前来探望,师兄重伤在身,行动不便。郭某代替师兄向大夫道谢了!” “免礼,免礼,郭主簿客气了。”窦怀贞终于发现了那复杂的臭味儿从何而来了,侧开身体,屏住呼吸回应,同时努力收紧嗓子眼儿,以免自己当场将朝食吐出来。 太臭了,臭得天昏地暗。原来窦怀贞听人说,长安小霸王郭怒,能够活活熏死苍蝇,还以为是纨绔子弟们打架打输了,在故意糟蹋郭怒的名声。今天,才忽然发现,传言竟然是真的无法再真。 好在床上的张潜醒来的及时,嘴里发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询问,“谁来了?”才救了他老窦一命。然而,他却彻底忘记了去一探张潜病情的念头,以免距离郭怒太近,将自己活活熏晕。 而那郭怒,虽然素有“混不吝”之名,对自家师兄却极为敬重。立刻放弃了跟窦怀贞的寒暄,三步并做两步奔回床榻旁,低下头,小声汇报:“大师兄,是御史大夫窦公怀贞。刚才我和师弟跟你汇报过的。不料一转眼功夫你就又睡着了。” “啊,太失礼了,张某,张某原本,原本想等着,等着窦公进门之后,就立刻下床,下床见礼的!”张潜明显中气不足,费了老大力气,才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完整。“你,你怎么不,不叫醒我。扶,扶我起来。窦公,窦公乃是长者,德高望重。你我不,不能怠慢了他。” “哎,哎,大师兄小心,大师兄不要着急!”任琮也连声答应着,冲过去给郭怒帮忙。兄弟两人一左一右夹着张潜,才努力将后者扶稳,不至于半途中跌回床上,扯动伤口。 即便如此,张潜也累得虚汗乱滚。到一半儿,他忽然发现张潜的脸色不对,赶紧又自己主动停住了嘴巴。然后,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师兄,等待后者作出决定。 “炼药壶不忙着重新造,咱们要造,就造个更大更好的。”也没让任琮等得太久,很快,张潜就低声做出了安排,“先在我名下的田产中,选一处不方便浇水的向阳山坡,起个大大的院子。然后,用砖石磊屋子,充当作坊。至于新炼药壶的部件,我重新画了给你,你去军器监请工匠们帮忙做,材料和工钱,按规矩从商号里支出。” 工厂,早就该建起来了,产品,却不一定局限在酒精、花露水、风油精和万金油这四样。工人,也不能再局限于,任、郭、张这三家的奴仆!早在手头财力允许之时,张潜就想着跟六神商行的大股东们商量这些扩张的事,只是一直忙得没有腾出功夫。而今天作坊被大火所毁,却为他省掉了所有麻烦,刚好可以让他在白纸上重新做文章! “是!”任琮对张潜,向来是言听计从。立刻取了纸笔,将他的交代一一记下。而张潜,则一边起身,拄着拐杖活动筋骨,一边缓缓补充,“应急用的酒精,不能从军器监调。这几天我传授你一个简单办法,你找绝对可靠的人,找间房子偷偷炼制。虽然麻烦一些,但绝对供得上调制花露所需。此外,在军器监甲仗署里,尽快帮我铸造两口青铜大钟。规格我回头一并画给你。材料你也一并记下,铜八成八,锡一,剩下放白铅。” “是!”任琮不知道大师兄为啥要铸钟,并且材料要求还如此奇怪。却也不多问,只管认真地提笔记录。 “然后再帮我订三百斤硫磺,两千斤硝石,三百斤上等竹炭,一并放到地窖中。我有大用!”冲着任琮点点头,张潜继续低声吩咐,发红的双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骆怀祖说得没错,不能光指望朝廷,未必指望得上。而张潜又不能坐以待毙。那么,病装完了,麻痹敌人招数用过了,他的杀招也该早点儿准备了。 “啪!”被自家大师兄身上忽然散发出来的杀气,吓了一跳。任琮的手抖了抖,做记录的毛笔掉在了纸上,瞬间溅出了一个巨大的墨团。 ……………… “砰!”张若虚将一壶温好的菊花白,重重顿在桌案上,怒容满面,“张用昭家被和尚放火给烧了,你们俩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下棋?” “我们俩都是文官,能帮上什么忙?更何况,窦怀贞还在他家里没出来,我们总得等此人走了,再去看他!”毕构翻了翻眼皮,将一枚白字缓缓摆在了棋盘上,“该你了,季翁。” “等我喝上一口酒,暖暖胸口。”贺知章抓起酒壶,信手给自己倒了一盏,笑着回应,故意不去看张若虚那写满焦灼的面孔,“不急,棋才刚刚开始,想分输赢,还早着呢!” “那我也来上一口!”毕构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小口抿,一边轻轻摇头,“张小友是个谨慎的,老夫就不信,他昨天刚刚遇了刺,今天庄子里半点而防备都没加强。” “哼!”张若虚说二人不过,气得跺了下脚,转身离去。然而,没等二人将一局棋下完,却又怒气冲冲走了回来,“火已经灭了!你们两个老东西没良心,可周围百姓却有良心。一起帮着张用昭,将放火和尚抓住了,一个都没让漏网!” “理应如此啊,他这几个月来,又是修路,又是排淤,又是架桥,还实打实地给庄子上佃户发工钱。”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点,贺知章抬起眼皮夹了一下张若虚,老神在在地补充,“这么好的东家,哪找第二个去?庄户们不帮他,难道还去帮那些光会诅咒人下地狱的和尚?!” “可他家的白酒作坊和花露作坊,也烧没了!”张若虚抓起酒壶,不肯再跟两个“没良心”的老友分享,“我藏的也不多了,得省着点儿喝。用昭家遭了大难,这当口,我可没脸再去登门讨酒喝。” “就跟你以前去得少了一般!”毕构抢了一把酒壶没抢回来,翻着眼皮,冷嘲热讽。 “我只是要了他几桶酒,你隆翁,却要了他的风车和机井,还全靠着他的功劳,才得以从贬谪路上被招回来,重返长安!”张若虚关心则乱,没好气地回呛。 “所以,他遇到事情,老夫才拉着季翁,一道前来探望他啊。只是远远地看见了窦怀贞的车驾,不愿意跟此人同行,才先到你家暂时躲避而已!”毕构也不生气,一边继续落子如飞,一边笑呵呵地回应。 “光探望有啥用?这当口,他需要有人站出来为他撑腰!”张若虚拿着酒壶要挟了半天,没看到任何人服软,只好又主动将酒壶放了下来,“隆翁,我致仕得早,帮不上忙。可你,毕竟做过一任中书舍人,站出来……” “不急,不急,背后的正主还没露面儿,我现在站出来,就输定了!”毕构看了他一眼,继续轻轻摇头,“你也且放宽心,用昭虽然年青,却没那么容易被人打垮。更何况,他性子偏软,多承受几次压力,反而对他大有好处。” “你……”张若虚说他不过,气得呼呼直喘。 怕他过于着急伤了身体,贺知章用棋子敲了下棋盘,笑着帮忙解释:“实翁,你真是关心则乱。隆翁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如果没有隆翁暗中出手,以张侍郎目前的本事,怎么可能那么轻松,就把用昭从京兆府衙门领出来?!” “你是说,是隆翁与张侍郎联手,救出了用昭?”张若虚听得微微一愣,眼睛瞬间瞪了个滚圆。 “明天早朝,会有御史上本,劝说陛下消减天下僧尼度牒,并且消减佛寺占据的田产规模。吏部、工部、刑部,皆有尚书和侍郎附议。”终于逗弄够了张若虚,毕构瞪了他一眼,缓缓补充。“至于圣上肯不肯接受这份谏言,老夫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总之,老夫并未像你说得那样,光在旁边看热闹!” “啊——”张若虚又是震惊,又是内疚,嘴巴半天都无法合拢。 唯恐他内疚的还不够,毕构笑了笑,继续补充:“老夫估计,是不成的。圣上虽然有心抑制佛门,但圣后,礼佛之心却甚为诚挚。眼下,宗楚客和纪处讷两个,以及其他许多官员,也各自有大笔的钱财交由佛寺帮忙放贷求利。双方如果争执无果,用昭就成了双方较力支撑点。唉——,老夫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糟糕的时代,不完美的人 故事发生在一个很糟糕的时代,唐中宗执政后期,距离李隆基上台创立开元盛世,还有六年。 故事中写了一群不完美的人。 唐中宗李显多疑,善变且没担当。 主角张潜幼年在孤儿院度过,戒备心强,缺乏职场阅历,并且心理有些不够成熟。 配角郭怒因为体臭,不受待见,所以总喜欢大包大揽以显示自己本事。 配角任琮为了逃避家庭矛盾,醉心于寻找高人拜师修仙。 还有丫鬟紫娟,被转卖了无数次,为了摆脱待客工具的身份而孤注一掷。 总之,这是一个糟糕的时代,一群不完美的人,努力且快乐地活着的故事。 不那么热血,也不那么一路大杀四方。 酒徒知道很多读者喜欢看能够掌控一切的主角,酒徒自己也喜欢看。 酒徒也知道很多人喜欢李世民时代,酒徒自己也喜欢。 但是,吃多了鲈鱼燕窝,总有人偶尔喜欢吃一点儿清粥小菜吧。 酒徒自己,也希望换个思路。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个不怎么网络的网络小说《盛唐日月》 酒徒不敢逼着大伙喜欢。 如果大伙偶尔想换个口味,不妨过来看看。也许,会让你感到一些轻松。 无论喜欢这个故事的读者有多少,我想,我都会努力将这个故事讲完。 因为,讲故事让我自己快乐。 晚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五十三章 风雨如晦 (大碗,求订阅) 冬雨夹杂着雪粒子,打在御书房的窗子上,“噗噗”作响。 如果换作往年,雪粒子在将融未融时刻,就会与周围的雨水重新凝结成冰,将糊窗的绸布冻得宛若琉璃。但是今年,这种有趣的景色却不会再出现了。水炉子通过特制的生铁管道,将热水源源不断地送往暖气片中,又源源不断地将冷水带走。把整个御书房,变得每天十二个时辰都像晚春时节一般温暖。 应天神龙皇帝很喜欢热水通过管道的声音,这让他感觉非常宁静。 当年他被从皇位上赶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庐陵安置。而庐陵的冬天不但寒冷,并且潮湿,将他折磨得经常痛不欲生。 所以,每当天气变得寒冷潮湿的时候,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都会出现在他脑海里,让他的心情变得烦躁而又消沉。而今年,水炉子管道里流淌的热水,却将寒冷和潮湿一起驱散,留给他的,只有干燥和温暖。 这套水炉子,和皇宫里其余三十多套水炉子,都是他向军器监少监张潜“勒索”来的。还有十多套“勒索”来的水炉子和银火锅,则被他赐给了弟弟李旦,妹妹太平公主和其他几个皇亲国戚。 凡是被赐予两件物品的皇亲们,都专门写了表章向他谢了恩。并且在表章中对水炉子赞不绝口。而据他所知,如今长安城内,水炉子已经迅速取代了火盆,成为达官显贵们冬天取暖地首选。 这东西可以将炉膛安在室外,或者安放在另外的一间屋子里,将柴碳和烟气,都与居住者隔离。而热水,则将温暖送到任何需要的地方。既温暖,干净,又有效避免了碳毒被人吸入之忧,赞一声“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在内心深处,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对于此物的喜爱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风车、机井和水门。后三样东西组合起来,虽然威力巨大,为长安城内彻底解决内涝之忧。但受益者主要是南城百姓。大明宫从落成那日起,就没受过内涝的困扰,有没有风车、机井和水门,日子都一样! 不过,这话,李显心里想想就行了。无论如何不能当众说出来。否则,肯定有一大堆言官会争先恐后上本,喷他不知道民间疾苦。虽然,虽然那些言官们这辈子吃过的苦,未必有他这个皇帝多,并且很可能连韭菜和麦苗都区分不清楚。 “圣上,圣后派遣尚寝局女史过来请示,圣上今晚准备在何处安歇?”监门大将军高延福的声音,缓缓在李显身边响起,让他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不是因为高延福本人,而是因为皇后韦氏所问的那个问题。 屋子里头温暖如春,人也会跟着生机勃发。韦氏年龄比他小三岁,身体又因为经常练习瑜伽术,而柔韧强健。让他已经连续两年多,都觉得力不从心。虽然韦氏从来不抱怨什么,甚至还颇为贤德的推荐其他妃子为他侍寝。但是,每当欢愉结束之后,看到韦氏眼睛里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幽怨,他都倍感无力和负疚。 这种感觉,同样不能宣之于口,更不能求医问药。他做皇帝,已经被亲生母亲赶下台一次,被很多权臣污蔑说不够格。如果连做男人也得吃药来辅助的话,他这辈子就活得太失败了! “告诉女史,朕今天需要批改奏折,就在书房旁边的寝宫里安歇了。让皇后和尚寝局,不必安排任何妃子过来伺候。”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应天神龙皇帝背对高延福,笑着吩咐,唯恐被老太监看到自己脸上的痛楚。 而监门大将军高延福,最称职的地方就在于,从不窥探自己职责外的东西。听了李显的吩咐之后,立刻像平时一样躬身领命,随即,快步走出了御书房。 “朕只是累了,休息两天,就会好起来!”如同以感觉往力不从心时一样,李显自己用语言麻醉自己。然后拖着肥胖沉重的身体,缓缓挪向书案。 今天书案上的奏折,被整整齐齐地分为两摞儿。左边稍高的一摞,是仆射萧至忠、谏议大夫李景伯、监察御史裴漼等十多人所上,力数寺院奢华无度,僧尼泛滥之罪,劝李显将少监张潜遇刺之事,交给有司一查到底。打击佛门的嚣张气焰,并且从此制定下严格规定,限制寺院的数量、规模,以及度牒的发放。 其中甚至有官员列举出了具体数字,敦煌一地,男女百姓总计不过二十二万,却有佛寺二百八十余座。当地半数土地,都被佛寺侵占,百姓全都成了和尚们的佃户。而寺院从未给官府交过任何赋税,反而以各种理由,让百姓去为寺院白干活,美其名曰佛役。凡是有不肯遵从的百姓,轻者指使地痞无赖,将其从当地赶走,重者,则让其尸骨无存。 还有地痞无赖,则以佛门的在俗世的“行走”自居,坑蒙拐骗,包揽诉讼,无恶不作。官府派差役捉拿,这些人则朝佛寺中一躲。和尚们自然会出来,以佛门乃是清净之地,将差役统统堵在门外。 另外稍矮的一摞奏折,则是兵部尚书宗楚客、太府卿纪处讷和太常卿郑愔等人所上。与萧至忠等人针锋相对。坚持认为佛门有教化百姓之功,且每年都会举办大型法会为国祈福,不可轻动。并且认定了对张潜的刺杀案,只是私人恩怨,与佛门整体无关,也不代表着佛门不尊重朝廷。 每当朝堂上出现这种争执不下的情况,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向来是不会当场作出决断的。哪怕他已经在心里头,认可了萧至忠等人的观点,也必须缓上一到两天,再于某次朝会之时,一锤定音。 这是他母亲则天大圣皇后通过言传身教,让他领悟到的帝王之术。好处主要有两个,首先,避免冲动之下作出错误决定,过后又出尔反尔。其次,则是让群臣感觉到帝王的神秘,轻易不敢起把持朝政的念头。 “这江山终归是朕的!”将两摞奏折全部推到一边,李显百无聊赖地将手探向书案下的抽屉。那里边,都是他看过,并且感觉值得偶尔拿出来再看一遍,或者一时半会儿不急着处理的奏折,所以,每当没有要紧事可做的时候,他都会找几份出来翻翻。 信手抽出来的第一份奏折,就让他眼睛弯了起来,嘴角紧跟着微微上翘。那是水炉子的进献者,军器监少监张潜的告状奏折,无论行文方式和字体,都跟别人的奏折大不相同。“臣本一介草民,渭南种田为生,幸蒙圣上破格提拔……” “你种田为生,朕就没见过敢将一份药卖十万贯的种田郎!”轻轻将奏折丢在书案上,李显笑着摇头。 除了开头部分模仿出师表,有些不伦不类之外。奏折上所罗列的功劳,倒是货真价实。据李显所了解,不算此刻正在他身边“咕嘟嘟、”做响的水炉子,酒精、风车、水车、水门,还有眼下长安城中寻常百姓都用得起的铁皮火炉,无论哪一样物件,都堪称利国利民。 而最近当众展示的火龙车,更是让李显印象深刻。根据过后高延福拿回来的火药配方,李显专门命令人动用火龙车做过试验。所喷之处,烈焰腾空,水泼不灭,土压不熄! 秘籍,其实全在添加了固定比例的硫磺、面粉和菜油的火药上。新式配方的火药,不能再当药物清洗伤口。但燃烧时的威力却增加了不止一倍。丝毫不亚于西域诸国所产的猛火油,而对大唐来说,此物远比猛火油容易获取,价格也绝对能够承受得起。 “却不料恶僧欺臣家世寒微,竟登门相辱于前,当街行刺于后……”这句,写得也好。再度抓起奏折,又扫了几眼,李显点了点头,暗暗在心中做了决定。 无论与公还是与私,这口气,他都必须替张潜出。 此人是他这个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即便真的与白马寺的灭门案有关,也应该是他这个皇帝命令大理寺查明真凭实据,才能按律处置。几个和尚不分青红皂白当街行刺算什么事儿?朝廷的颜面在哪,大唐的国法又在哪?更何况,此事起因,还是和尚去堵门敲诈? “高监门——”想到慧岸和尚最初去敲诈张潜,很有可能是因为安乐公主而起。李显心中的火苗就开始翻滚,抬起头,高声向门口呼唤。 平素一喊就会出现的监门大将军高延福,这次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御书房的门,被两个宦官轻轻推开,他的患难之妻,大唐顺天翊圣皇后韦无双,在七八名宫女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高延福被臣妾赶去休息了!”顺手将一碗羹汤,从身后宫女手捧的漆盘上端起来,韦后如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妻子般,温柔地劝说,“圣上不要这么辛苦,有些事情,安排给萧仆射做,远好过自己劳心劳力。这份鸡茸羹,是妾身亲自下厨,按照你以前喜欢的口味熬的,圣上趁着热,赶紧喝一点而补补身体。” 说着话,又从漆盘上取了汤匙。将碗里的鸡汤,亲手喂给丈夫吃。 “无双,辛苦你了!”李显心中的怒火,迅速被妻子的柔情浇灭。笑着道了声谢,乖乖地张开了嘴巴。 汤里边加了鹿茸,党参等物,远不是他曾经喜欢的鲜味。但是,念在是妻子亲手熬制的份上,他也不忍拒绝。一口接一口,喝得酣畅淋漓。 寻常富贵人家,甭说做了公侯,恐怕一个开国县男的夫人,都不会再亲自下厨了吧!而韦氏,却从夫妻两个庐陵落难那时起,就为他做饭煲汤,一直坚持到了成为顺天翊圣皇后。 一股暖融融的感觉,从小腹直达胸口。李显脸上迅速露出了幸福且满足的笑容,不多时,就将羹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将碗和汤匙交给宫女收走,韦后又亲手给李显和自己,都倒了一盏茶。然后坐在李显对面儿原本给大臣问对所用的锦墩上,还是陪着丈夫处理“要事”。 水炉子又开始发出令人愉悦的“咕嘟嘟”声响,屋子里的温度,忽然变得更热。热得让人几乎穿不住衣服。原本就没啥“要事”必须在今晚处理的李显,顿时觉得有些烦躁。抬头向对面看去,恰看见妻子除掉了貂裘,原本不再年轻的身体,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珠圆玉润。 “都去外边候着吧,皇上需要的时候,我再喊你们!”老夫老妻之间,早就熟悉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感觉到丈夫发烫的眼神,韦后立刻摇了摇头,柔声吩咐。 “是!”宫女们低低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告退。不多时,书房内,就只剩下了夫妻两个。 “七郎,妾身最近学了一段新舞,你想不想看?”像二人新婚时一样俏皮地笑了笑,韦后缓缓起身,轻舒玉臂。 烛光摇曳,刹那间,帘外雨疏风骤。 当风雨初歇,夫妻两个在与书房相连的寝宫内,相拥而卧,彼此似乎都感觉到有些意犹未尽。 “朕不是在故意冷落你!”李显心虚已经成了习惯,半闭着眼睛,低声解释,“朕最近心很烦,有时候需要安静一下,才能想好该怎么处理朝政。” “臣妾知道的,是臣妾不好,时时刻刻离不开圣上!”韦后用玉石般洁白的胳膊,支起身体,随即抬起另外一只手,温柔地拔掉李显头上的白发。“特别是阴天下雨的时候,臣妾就感觉孤单。总不受控制地想起裹儿刚出生那会儿,几乎每天都是风雨如晦!” 一股无边的伤痛,迅速将李显吞没,让他的心脏,一阵阵抽搐,同时也更觉内疚。 “裹儿”是安乐公主的乳名。裹儿出生的那个冬天,他刚刚被贬谪到了庐陵。全家人都有可能被母亲的一道圣旨,夺走性命。负责监视他居住的地方官员落井下石,竟然连口粮和衣服都克扣大半儿。导致安乐公主出生后,没有衣服,只能从他的破外袍上扯下一大块绸布先对付着包起来…… “是妾身不好,又提起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该打,该打!”敏锐地感觉到了李显的身体在战栗,韦氏抬起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打自己的丰臀。 “无双不要胡闹!”李显心中的伤痛,被妻子的调皮动作驱散,抬起眼,温柔地摇头,“提就提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母后,母后今年也仙逝了!” “是啊,母后今年仙逝了!”韦后轻咬贝齿,叹息着道。让人听不出来到底是为了武则天的死去感到庆幸,还是悲伤。 “唉——”李显听得幽幽叹气,闭着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民间都说,虎毒不食子。武则天这个母亲,杀起亲生儿子来,却毫不手软。不提那些名义上的儿子,即便亲生的四个,也被她杀掉了一半儿。 当初,李显被贬谪到庐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每当有信使从长安到来,都被吓得汗出如浆。甚至有好几次,起了主动寻死的念头,就指望自己主动死了之后,母亲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的妻儿。 多亏那时妻子韦无双有主见,拦住了他,劝他听天由命。反正最终不过是一个死字,自杀和被杀,都是一样。并且不惜借了高利贷,去贿赂监视的官员,让他们在给武则天的奏折上多说好话,莫进谗言。 “那会儿,多亏了慧范法师,不仅借钱给咱们夫妻打通关节,还以佛祖慈悲为名,请他在长安的同门,劝母后对咱们一家放下了屠刀。”耳畔又有妻子的声音传来,将当年的一幕幕,重新送到李显的脑海。 “朕已经封了他为上庸郡公,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他在洛阳造圣善寺,耗费铜钱四十万吊,御史建议追查钱财来历,朕一直将奏折留了中。”心中的温柔和悲伤,迅速被警惕所取代,李显翻身坐起,斜靠在床头软枕上,郑重强调。“还有他的师兄,师弟,师叔,一共九人,无论当初是否真的向母后替朕求过情,朕全都封了公,还赐了他们五品到三品散职!” 他自问是个知道感恩的人,当年夫妻两个在庐陵,为了打点监督自己的那些官员,不惜向佛寺借贷。而慧范和尚,则冒着血本无归地风险,偷偷借给了他三万多吊。 这笔钱,不仅仅让他成功将监视自己的官员,全都变成了自己的保护者,并且还让全家老小,都暂时摆脱了冻饿之忧。这个人情,他李显一直记在心里。登基之后偿还起来,也丝毫都不吝啬。但人情归人情,国事归国事…… “圣上,臣妾没说你慢待了恩公!”韦后在被子下,朝李显挤了挤,最丰盈处,压在后者胖胖的身体上,留下了一团无法抗拒的温柔。 李显脸上的阴霾,立刻消散。笑着拍了拍自家妻子的香肩,柔声回应,“朕也不是怪你,那会而咱们夫妻两个落难,落井下石的人多,雪中送炭少。所以,你对高僧们的义举念念不忘,也是应该。” “谢圣上宽宏!”韦后的鼻孔里,发出低低的声音。随即,将身体压得更紧,滚烫的呼吸,吹得李显脖颈发热,心里发痒,“臣妾之所以提这件事,是因为,臣妾那会儿,曾经偷偷向佛祖许愿。如果佛祖能保佑圣上过了这个难关,重登皇位,臣妾就愿意带发修行,永为佛门子弟。” “无双,难为你了!”心中再度被温柔填满,李显抱住妻子,低声致谢。“那些日子,只有你,宁愿跟朕同生共死。” “臣妾现在也是一样,唯愿生生世世,与陛下生死与共。”韦后反手回抱住李显粗粗的脖颈,声音温柔而又决绝,“七郎,天下人都可以负你,唯独臣妾不会。臣妾,臣妾……” 说到动情处,她忽然语塞。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淌了下来,滴滴答答落了李显满肩。 李显被眼泪“烫”了一下,顿时心里有些发慌。赶紧用手将她抱在胸口处,同时轻轻抚摸她的脊背,“不说这些,不说这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喜欢礼佛,礼你的佛就是。朕又没阻拦过你?至于慧范,他难道又缺钱了么……” “没有!”韦氏太手抹了把脸,轻轻摇头,“他的钱,其实都是从通过白马寺放贷所得。咱们当初贿赂官员的钱,也是慧范从白马寺所借。全天下的白马寺,以洛阳白马寺为首,其实全是一家。佛门的大部分财产,都是交由白马宗打理。树大难免有枯枝,白马宗每月经手钱财上万吊,个别和尚,难免就动了凡心。” “他们不该刺杀朕的官员!”终于明白了妻子的意思,李显觉得自己心中一片湿冷。轻轻扶住对方的肩部,他的脸色又变得无比凝重,“皇后,这片江山是朕的,也是你的。朕当初答应过你,如果能重登皇位,一切都跟你共享。朕一直也没反悔过。但是,咱们得把这片江山留给咱们的后人,而不是外边那群和尚,无论当初,咱们欠了它们多大的恩情。” “他们的确不该行刺官员。可是,如果只是个别和尚犯了错呢?圣上,咱们不能让整个佛门来承担。毕竟,佛门的确庇护了咱们全家!”韦后抬起头,眼泪挂在脸上,表情却同样郑重,“虽然您不信这个,可当初臣妾求了佛祖之后,没多久,你就立刻时来运转。臣妾,臣妾害怕,你这次做得太狠,冥冥中真有佛祖降下大难……” “这……”李显头皮隐隐发乍,不敢说自己完全不信佛祖的存在,也不愿屈服于未经证实的威胁,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就在此刻,窗帘的缝隙中,忽然透过了一道亮光。紧跟着,铜锣声,尖叫声,就穿窗而入。“走水了,走水了,救火,救火……” “哪走水了,这么大动静?”夫妻两个顾不上继续争执,披上衣服,先后奔向窗口。 拉开厚厚的窗帘,目光透过镶嵌在窗棂正中央处的淡色厚琉璃,恰恰看到,一团巨大的火焰,在皇宫西南方向腾空而起。 “圣上勿惊,城西白马善德寺走水!距离皇宫甚远,下雨天,火势蔓延不过来!”高延福的声音,总是来得及时,迅速化解了李显心中的恐慌。 “这么大的雨,火怎么烧起来的?”韦后将信将疑,瞪起一双凤眼,向门外追问。 “老奴不知,老奴这就安排人去探查,请圣上圣后原谅老奴动作迟缓!”高延福低声回应了一句,随即,匆匆离去。 “圣上?”韦后惊魂未定,将目光转向李显,楚楚可怜。 “唉——”李显拉住她的手,叹息着摇头,刹那间,仿佛又老了好几岁。 不怕雨的火,他可真的见到过,并且就在不久之前。 那些加了料的火药,喷在砖石箭楼上,都能将目标付之一炬。更何况,大部分材料都是木头的佛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五十四章 乱上添乱 (继续大碗,求订阅)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五十四章乱上添乱大火烧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熄灭。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的脸色,在这一个多时辰里,也连续变幻了五六次,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恢复了平静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给百骑司,命令后者不惜任何代价,查清白马善德寺失火的缘由,若是有人故意纵火,指使者无论官职高低,皆严惩不贷。 随即,又传下圣旨,从即日起,京畿各地五人以上持械相斗,一律以谋逆罪论处。 百骑司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展开了行动,将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白马善德寺团团包围了起了,从外到内掘地三尺。 而仓促发出的圣旨,这次在中书省、门下两省,也畅通无阻。连续发生的凶杀与纵火案件,让当朝各位大佬,无论派系,都感觉到了一丝秩序即将彻底崩坏的危险。所以,先不问谁是谁非,把愈演愈烈的冲突强行压下去,对大佬们来说,才是首要任务。 圣旨颁布之后,效果几乎立竿见影。原本因为白马善德寺被大火焚毁和义愤填膺的“善男信女”们,立刻放弃了结伴去张家庄问罪的念头,骂骂咧咧地返回了各自的家中。 至于其回家是扎小人儿也好,写了张潜的名字挂在靶子射箭也罢,只要不让京师的治安变得更差,有司当然就管不了那么宽。 而因为张潜遇刺,对佛门产生了极大敌意的一些官宦子弟,以及想要暗中推波助澜甚至浑水摸鱼的某些势力,也果断调整了对策,不再将已经谋划好的方案付诸行动。 应天神龙皇帝李显耳软心活,做事没准主意,这一点几乎人尽皆知。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对朝堂掌控力不足,政令出了宫城就会打一半儿而折扣,这一点,京师里头的各方势力也都心知肚明。但是,只要李显没死,就始终都是大唐的皇帝。任何一方势力惹得他发起狠来,结局肯定是灰飞烟灭。 “郭主簿,在下得罪了。请把最近几个月,火药的生产记录和去向记录,一并拿出来,以便在下帮军器监洗脱嫌疑!”冲突强行压下之后,案子,还是要查的。所以正午刚过,百骑司校尉周润,就带着若干刑部、大理寺的问案高手,进驻了嫌疑最大的军器监。 “多谢周校尉。你们尽管放手查。来人,将账册,出入库记录,都给周校尉搬过来。然后再带着周校尉手下的弟兄,去看看每个时辰火药的产量!”难得郭怒没有故意扇动胳膊熏人,而是非常顺从地给予了配合。 跟着百骑司校尉周润同来的各方查案高手,互相看了看,果断开始分头行动,坚决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然而,令队伍当中某些有心人非常失望的是,军器监的账目,居然清楚得无法再清楚。 从火药第一天投产到当天上午,每一斤成品,都由两个人以上共同清点,造册,入库。并且每三天,就主动向兵部移交一次。迄今为止,军器监自己库房里的火药存量,从没超过一千斤,让任何人都很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拿走几百斤去白马善德寺放火。 “请问郭主簿,这些弯弯曲曲的符号是什么?”终于,有人在账本附件中,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顿时如获至宝。快速捧到郭怒面前,冷笑着追问。 “这个,我们叫的简化数字,我师兄觉得使用起来方便,就把他用在了记账上。眼下不光是火药署,整个军器监都在用。具体意思,那数字旁边就有标记。你们如果不信,也可以问王署正,或者各署的署正和录事。”郭怒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对方一眼,笑呵呵地做出了解释。 火药署署正王峻以前是个算学博士,刚调入军器监没多久,远算不上张潜的铁杆儿嫡系。而军器监这么大,张潜也不可能做到只手遮天。因此,立刻有办案高手,将那“简化”数字誊抄了一遍,分头到各署找录事核对。 结果,却愈发令他们感到失望。那弯弯曲曲的符号,正如郭怒所说,乃是一种简单化的数字。而用这种简单化的数字记账,比以往任何文字都要清楚。军器监上下,几乎都是主动求着少监张潜传授,后者才“勉为其难”地将这一项师门绝学传给了大伙。根本没有任何秘密记账的嫌疑。 “火药烧起来,酒味儿很重。哪怕隔着两条街,都能闻到!”见众人将军器监查了个底儿掉,都一无所获。郭怒的话语里,立刻开始夹枪带棒,“昨夜不可能没人救火,光看着白马善德寺在那烧吧?那和尚得做了多少缺德事儿,才让左邻右舍巴不得将寺院烧成废墟?如果有人救火,各位不妨找他们问问,半夜那会儿闻到酒味儿没有。如果没闻到的话,这火起得可就蹊跷了。” “郭主簿说得有道理,有道理!”周润等人全都抓不到军器监的把柄,没底气跟郭怒斗嘴,一个个红着脸答应着。 那郭怒,却不肯见好就收,笑了笑,又撇着嘴奚落道:“俗话说,捕风捉影,捕风捉影。总得先捕得到风,才好捉影子吧!如果诸位连酒味儿都没闻到,就怀疑是军器监的人用酒精放火,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这……”众人被问的无言以对,红着脸悻然收队。郭怒却仍然觉得不痛快,借着送人出门的借口,又追上来补刀,“早不烧,晚不烧,头天我师兄的庄子刚刚被和尚放火烧了,第二天夜里火就烧到了和尚们自己的地盘上!这是不是太巧了点儿?别是苦肉计吧?我要是诸位,就先去查一查,有没有和尚自己放火烧自己的可能?” “郭主簿放心,放心!该查的地方,我等肯定不会漏掉。”众人又是惭愧,又是恼火,连声应付着,跳上坐骑,匆匆离去。唯恐走得慢了,郭怒再从嘴里,冒出更让大伙难堪的话来。 同样毫无所获的,还有前往张家庄查案的队伍。这支队伍级别更高,由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亲自带队,后面还跟着大理寺少卿吴兢,刑部侍郎黄检,京兆尹少尹辛替,以及若干各部门抽调的查案高手。 然而,在亲眼看到了张潜因为伤口的崩裂血透绷带的凄惨模样,再看了六神作坊那一片废墟之后,队伍中大多数官员,都不愿再把白马善德寺的大火,硬跟张潜往一起牵扯了。 除非张潜真的会传说中的奇功,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拖着一条伤腿,半夜翻过长安城的城墙,把至少上百斤引火之物,泼到白马善德寺的大殿上。 而张家的家丁,如今有七成以上都是从郭家借来的,不可能半夜里有大队人马出入,那些借来的家丁,却全都没听到半点儿动静。 更何况,百骑司和京兆府,还都在张家庄周围,布置下了各自的暗桩。据那些暗桩们的汇报,昨天夜里,张潜的家中,甭说出动大队人马,就连一只老鼠都没露过头。想要火烧白马善德寺,除非张潜会掐诀念咒。 “老夫等人今天前来,也是为了证明张少监的清白!”既然查不到张潜涉案的凭据,少不得就得给张潜一个交代。队伍中,年龄最大,职位也最高的文官,大理寺少卿吴兢,豁出去老脸,笑着在病榻前说道,“张少监尽管安心养伤,刺杀与庄子上被纵火两案,大理寺绝对会追查到底。” “有劳各位了!”张潜今天一大早,就知道了长安城里距离京兆府衙门近在咫尺的白马善德寺遭人纵火的消息,所以也不奇怪有司会来自家的庄子查案,笑了笑,在床上艰难地拱手。 “不客气,张少监不必客气!此乃老夫等人分内之事!”大理寺少卿吴兢见张潜的模样实在可怜,赶紧用力摆手,“老夫回去之后,就会将今天的查证结果,汇报给圣上知晓。放心,只要你持身以正,任何人都无法将脏水朝你身上泼!” 这话,理解起了就容易出现歧义了。既可能是说,张潜清白无辜。同时也有可能是在说,如果张潜持身不正,早晚会露出马脚。然而,张潜却全当意思是第一种,只管再度拱手称谢。然后请告假在家帮自己招呼客人的三师弟任琮,替自己恭送各位上官。 郑克峻早就知道白马寺不是张潜烧的,所以来张家庄,纯粹是为了走过场。吴兢为人方正,也不愿意鸡蛋里硬挑骨头。唯独京兆府少卿辛替,兀自不甘心就这样离去,斟酌了一下,上前问道:“张少监昨天好像派人买了许多硫磺和硝石,不知道所为何故?寻常人家即便拿这两种东西入药,几两几钱也就够了,何必一买就是几百上千斤?” “制造神兵利器!”张潜想都不想,就将自己的目的如实相告,“张某受伤之前,正在琢磨一种武器,可以大幅增强我大唐将士的野战之力。不料却遭到了恶僧刺杀,暂时无法继续去军器监做事。所以就命人买些材料来,自己先在家琢磨。这种事,历来要靠运气,一百次当中,能成功一次就不错了。所以材料浪费了些,倒是让辛少尹见笑了。” “噢,原来如此!”辛替听得将信将疑,却只能装作恍然大悟半点头。正准备再寻一些其他由头,旁敲侧击一番,忽然间,却看到张府的管家任全,不顾一切闯了进来。“庄主,庄主,外面来了个叫做慧明的和尚,放话说要做七天七夜法事,除魔卫道!!” “做就做呗,关咱们什么事情!”不理解任全为何表现如此失态,张潜看了他一眼,顺口回应。 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考研狗,对这种扎小人儿画草靶的勾当,他是一百二十个不信。所以,根本懒得为此分神。 然而,管家任全,却气急败坏,也不管周围的客人是谁,官职大小,红着眼睛,高声补充,“庄主您觉得不关咱们的事情,和尚却不那么想。他们的法坛,就建在咱们庄子斜对面的小山坡上。经幡都竖立起来了,还有上百和尚坐在经幡下,正在对着咱们家门口念歪经!” “嗯?”这下,郑克峻、吴兢也好,黄检、辛替也罢,全都没心思继续在张家逗留了。铁青着脸向张潜告辞,随即带领各自麾下的人马,直奔张家庄斜对面的小山坡。 这个山坡原本属于另外一位姓刘的乡绅,距离张潜的院子,不过一千两三百步远,距离张家庄边界更近,顶多只有三百一二十步。两家之间隔着一条无名小河,因为张潜不久之前刚刚自掏腰包翻修了河上的木桥之故,两边往来极为便利。 但是,车马过了桥之后,道路却立刻变得狭窄崎岖了许多,一些在张家庄这边根本看不到的烂泥坑,大石头,也频繁出现,弄得郑克峻、吴兢和辛替三个麾下的人和马,都狼狈不堪。 转眼到了法坛附近,却发现周围已经挤满了人。却是张家庄的佃户和一些家里有人在张家帮工的百姓,拎着锄头草叉之类,正在跟一伙手持念珠的善男们理论。碍于没有人站出来带头,所以双方的冲突,目前还仅限于互相质问和辱骂阶段,距离械斗,倒是差得很远。 张家庄虽然在渭南县境内,距离长安城,却只有十多里路。如果此地出现械斗,第一责任虽然得由渭南县令方拱来背负,京兆府却也少不了吃挂落。所以,京兆府少尹辛替不敢怠慢,立刻命令麾下差役用乱棍将冲突双方隔开,紧跟着,翻身下马,一步一个泥巴脚印地向经幡下奔了过去。 “阿弥陀佛!”还没等他开口呵斥,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佛号,紧跟着,一个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高僧,快步迎到了近前,“家师正在做法事,还请上官止步。以免冲撞了佛祖,惹责罚上身。” “你是什么人?谁叫尔等在此地做法事的?速速散去,否则,休怪本官下令将尔等强行驱散!”辛替平素没少跟和尚打交道,岂能受得了对方如此嚣张?将眼睛一竖,浑身上下官威四射而出。 “阿弥陀佛!”高僧被官威吓得倒退半步,重新站稳的身形,自报家门,“敢教上官知道,贫僧定泰,乃是渭南白马上善寺住持。家师乃是圣上诰授的敦煌开国郡公,正议大夫,洛阳西明寺首座,法号慧明。” “这……”辛替楞了楞,身背后冷汗淋漓而下。 常年跟佛门打交道,他岂能不知道“敦煌开国郡公,正议大夫,洛阳西明寺首座”这三个头衔所代表的意思? 第一个头衔,乃是当今应天神龙天子,在神龙二年二月为了答谢他当初落难庐陵之际,佛门高僧的扶持卫护之德,特地赐予恩公们的封号。全大唐一共九位,最低的都是开国县公。 第二个头衔,代表着九人之中地位次序。首功慧范,是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正议大夫是正四品,紧随银青光禄大夫之后。 第三个头衔,则代表着此人背后的靠山是谁。那西明寺,乃是当今皇后出钱在洛阳重修的三座佛寺之一。与圣善、中天两寺,并称佛门三大圣地。就在上个月,圣善寺的佛像金身落成,韦后的哥哥还亲自到场祝贺。侍御史魏传弓上表弹劾圣善寺耗资四十万贯,钱财来路不明。表章却被留中不发。旋即,魏传弓本人在上朝途中马车倾覆,至今卧病在家。 正愣愣不知所措之际,耳畔却又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钟声。“当,当,当,当……”,紧跟着,上百名僧人同时转动念珠,将经文高声念诵,“四笸箩梨,夹破屎嗦,笸箩提提舍泥……”,一个个,宝象要多庄严有多庄严。 “要念经,哪里不能念,怎么能对着别人家?”辛替被吵得头大如斗,却又耐着大理寺少卿吴兢、刑部侍郎黄检和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两个也在场,不愿太给京兆府丢脸,顶着满脑袋汗珠,小声跟对方商量。 话音未落,周围忽然钟磬齐鸣,随即,十几名脸色蜡黄的“伏魔金刚”,抬起三尺多粗的木头柱子,一根接一根,怼进了经幡周围预先挖好的深坑当中。再随即,上百名男性信徒扛着木头从山坡另外一侧排队而上,将一根根上好的木料,整整齐齐地码摆在了柱子周围。 再看那些“伏魔金刚”,一个个既不诵经,也不说话,像没有灵魂的土偶木梗般,将信徒们送上来的木材,一根接一根与刚刚立好的柱子交错勾搭。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妙法,居然不靠任何钉子和榫头,就将横竖木材,牢牢地结合在了一处。 前后不过短短几十个呼吸功夫,一个纯粹木头搭建的莲花型法坛底座,就现出了轮廓。将京兆府少尹辛替看得瞠目结舌,愈发说不出什么有威慑力的话来。 而那高僧定泰,以一手佛门绝技,震住了辛替之后。立刻又变得慈眉善目,恭恭敬敬向后者行了个礼,认真地解释道:“上官,请容贫僧分辩。并非贫僧和家师要对着别人家门口诵经,而是此地山水形制,极为险恶,若无佛法镇压,日后必将有邪魔诞生。因此,家师才应渭南当地的善男信女所请,不远千里赶来,举办法会,降妖除魔!” 唯恐辛替不信,顿了顿,他又朗声补充。“至于法坛所在这片山坡,原本为刘姓居士所有。他深明大义,已经临近这三百亩山坡,全都捐给了白马寺。贫僧临来之前,已经在县衙为地契交割报了备。” “主持好算计!”平生第一次,觉得佛门中人如此可恶,京兆府少尹辛替,气得咬牙切齿。 什么深明大义,将三百亩山坡捐给了佛门?这种话,也就哄哄周围的愚夫愚妇!以辛替多年来的办案经验,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渭南白马寺的和尚,利用刘姓庄主跟张潜之间的矛盾,将山坡给骗了过来。 而那刘姓庄主之所以跟张潜生了矛盾,恐怕就是因为张潜花钱赈济了自家附近的百姓和佃户,而刘姓庄主没钱跟进,或者舍不得花那笔钱罢了! “阿弥陀佛!”那定泰和尚丝毫不在乎京兆少尹辛替的愤怒,再度高呼佛号。身背后,钟磬齐鸣,诵经之声宛若雷雨夜之前的蛙鸣,“四笸箩梨,夹破屎嗦,笸箩提提舍泥……” 伴着蛙鸣声,一队队善男继续抬着木材走上山坡,为法台增加高度。一队队信女,则用木桶提着泥鳅,鲫鱼、陆龟、冬眠的蛤蟆等物,走到小河旁,随手放生。 “尔等好自为之,圣上刚刚下了旨,五人以上持械相斗,等同于谋逆!”实在没力气再看下去,丢下一句狠话,京兆府少尹辛替,转身就走。 “上官勿忧,我佛慈悲,戒杀生害命,只诛妖魔!”和尚定泰送了几步,躬身合什,满脸慈悲。 其周围,众善男信女抬木头的抬木头,去放生的去放生,没有一人手持兵器。而其身后的法坛附近,所有和尚也只持着念珠,身上没有携带寸铁。 “郑总管,难道就由着和尚们如此肆无忌惮地折腾?”大理寺少卿吴兢,将辛替吃瘪败退的经过全都看在眼里,气得胡须乱跳。然而,却苦于大理寺没权处理地方上的事物,只好铁青着脸,向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求援。 “郑总管,和尚们太过分了!”刑部侍郎黄检的权力更小,也只能在旁边气哼哼地帮腔。 然而,那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却深知此事背后的水深水浅,坚决不肯出头。一边拨转坐骑,一边淡然说道:“地方上随便派几十个弓手出马,把桥头控制住,禁止两边往来就能解决的事情,出动百骑司,岂不是牛刀杀鸡?走了,走了,回去还得继续追查行刺案呢,这里不值得浪费功夫。” “哼!”吴兢和黄检两个,气得七窍生烟,却拿郑克峻的无可奈何。 而那京兆府少尹辛替,却瞬间觉得眼前一亮。立刻叫过两名亲信属下,让他们各自带着二十名不良人,将木桥给封了个结结实实。 张家庄过来理论的百姓,发现后路被切断,担心冲突起来寡不敌众,只好收了铁锹木叉,悻然返回河对岸。而法坛附近的善男信女跟和尚们,也不追杀,只管诵经的诵经,抬木头的抬木头,放生的放生,倒也井然有序。 “唉——”站在河畔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大理寺少卿吴兢,也不得不承认郑克峻的主意,有一定道理。悻然叹了口气,蹒跚着走向自己的马车。 作为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吏,他岂能猜不出郑克峻是因为不想卷入是非旋涡,才拒绝了自己的求援?然而猜得出归猜得出,甚至对郑克峻的选择也很理解,他心里头却总觉得被塞进了一团烂泥巴,堵得他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五品官员被一群和尚堵着门诅咒,而京兆府和百骑司却忌惮和尚们背后的势力,不敢为官员出头。这大唐,到底是谁的大唐?朝廷威严被如此践踏,文武百官又能从其中得到什么好处?! 正气得眼前金星乱冒之际,忽然,河对岸的道路上,又传来了一阵人喊马嘶。定神看去,大理寺少卿吴兢却看到安乐公主的全套仪仗,停在了张潜家的大门口。中央处,一辆包了银的车驾缓缓停稳,有个全身火炭般女子,从车上纵身而下。 “公主?她怎么来了?”不但大理寺少卿吴兢,正在策马准备返回长安的郑克峻和辛替两个,也全都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安乐公主的身影,在少国公段怀简的接引下,径直踏进了张家的大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五十五章 阴谋与爱情 (大碗,求订阅) “微臣有伤在身,不能远迎,还请公主恕罪?”张潜,她完全有能力替这位少侠担下! 然而,问题是,案子的确不是张潜做的。他也没有为了公主去杀人放火那种情怀。虽然,虽然安乐公主是他这辈子,在两个时空里所见过的,最最漂亮的美女。 唯恐公主不信,犹豫了一下,他又认真地补充:“下官的身手,其实非常一般。一对一跟人切磋,勉强还能应付。如果以一敌二,甚至更多的话,恐怕用不了几招,就被别人剁了,根本不可能灭了别人满门!” 这个解释,就更切实可信了。没有人能在性命攸关时刻还藏拙,而张潜在遇到刺杀时的表现,当时许多人都亲眼看得清清楚楚。两相只要对照一下,就可以非常轻易地得出结论,他真的不具备去灭了曲江白马寺的本事! “哦,是本宫误会张少监了!”安乐公主的眼神,刹那间,失落得令人心痛。然而,终究是帝王之女,她只是缓缓眨动了几下眼皮就将失落掩饰得无影无踪。随即,又笑了笑,再度轻启朱唇:“还要一件事,本宫听说,少监有一副丹药,正在寄卖。可以退高热,祛邪毒,不知此言是否为真?” “那是两种丹药。一种叫百服宁,另外一种叫辟邪丹!”见安乐公主终于不再逼着自己承认曲江白马寺的灭门案是自己所做,张潜心中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应。 然而,还没等他一口气松到底。却忽然看到,安乐公主的眼睛里,冒出了灼灼精光。 “本宫需要这两种灵丹有急用,但是,本宫却没有十万吊给用昭。不知道用昭可愿将丹药免费赠与本宫?!”温柔地询问,紧随在目光之后,在病榻前响起,每一个字,都无比地清晰。 “丹药是张某落魄之时委托三家商行寄卖,并且已经收了他们一万吊开元通宝做定金。”张潜不忍心拒绝那热辣辣的目光,然而,心中的直觉却告诉他,此事非常对不劲儿。犹豫了一下,委婉地表示了拒绝。 “一万吊定金,本宫替你赔偿。剩下的九万吊,算本宫欠你的人情!”安乐公主立刻展示出了她成熟的一面,毫不犹豫地给出了折中方案。 “这,不止是定金问题。毕竟当初下官跟商家立了约,还请少国公做的中人。不能因为此刻衣食无忧了,就失信于人。”张潜又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头将目光看向站在门口,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国公段怀简。 虽然任琼最初给百服宁和头孢这对组合,标出了十万吊高价。事实上,连续几个月来,这对药物组合只是名声传得响亮,却始终没有人拿出真金白银来购买。 所以,张潜早就打算赶在药效过期之前,将其降价卖掉,以免浪费。只是一直拿不定主意,降到多少合适而已。 而这次受伤之后,担心伤口发炎,张潜也想过将药拿回来,用在自己身上。只是,只是从受伤当天到现在,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来探望者也一波接这一波,让他根本没时间去跟人商量这样做是否合适。 今天,既然安乐公主说有急用,而商号幕后的大股东段怀简,还是跟安乐公主一起来的,很明显,二人之间先前就已经商量过药物的交易问题。张潜刚好,可以跟段怀简确定一下药物的出手问题,以彻底将寄卖之事有个了结。 “定金问题,用昭不必担心!”早就料到瞒不过张潜,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出声的少国公段怀简,快速向前走了几步,笑着摆手,“药物当初就是寄卖,你这个主人,随时都可以拿回来。无论怎么处置,都不算违约。” 说着话,他还没忘记偷偷给张潜使了一个眼色,暗示张潜答应了安乐公主的要求。 十万吊换公主的一个人情,很难说不划算。更何况,安乐公主还是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最宠爱的女儿!然而,就在明白了段怀简的暗示那一瞬间,张潜心中却警兆顿生! 眼下正值腊月,虽然八世纪的气温比二十一世纪高,但细菌却并不活跃。自己受伤第三天,伤口尚未出现明显的炎症。安乐公主所要救之人,受伤时间只会比自己早,不会比自己晚! “用昭,本宫从来没求过父皇和母后之外的人!”见张潜迟迟不做回应,安乐公主脸上未免有些挂不住了,想了想,郑重强调,“此丹对本宫至关重要,本宫欠了你的人情,将来绝不会赖着不还。或者,本宫现在就帮你,将外边的和尚全部赶走,并且让他们永远不会再来打扰你。” “不敢劳公主费心,和尚的事情,下官自己可以解决。”偷偷咬了一下嘴唇,用痛觉刺激自己,以便让自己的头脑保持高速运转。张潜拱着手,郑重拒绝。 好算计,真的是好算计。不愧为历史上留下一笔的大唐公主,这副头脑,比起她父亲李显,恐怕也不逊分毫。 “用昭,门外和尚人多势众。而圣上又刚刚下了禁止械斗的圣旨!”段怀简大急,抢在公主拂袖而去之前,小声提醒。 “他们只是念经除魔而已,张某又不是魔,怕他们作甚!”张潜冲着他笑了笑,轻轻摇头,随即,又快速将目光转向了安乐公主,缓缓发问:“此药,世间只剩最后一剂。下官并非舍不得相赠,只是不愿让其被白白消耗掉。所以,下官斗胆,想请教公主,准备拿此药为何人所用?” “本宫,本宫帐下的一位心腹女官。那天,那天用昭遇刺之时,也被和尚所伤。”没想到张潜居然会追问药物的使用对象,安乐公主也楞了楞,目光开始游移不定。“本宫不忍眼睁睁地看着她,伤口溃烂而死。所以,所以才想请用昭割爱相赠!” “公主仁德,下官佩服!”张潜立刻笑着拱手,刹那间,目光仿佛比外边的落日还要明亮。“少国公,可否麻烦你派人,将药从寄卖的商号取来?” “已经取来了,就待用昭做主!”段怀简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从身边随从手里接过一个漂亮的锦盒,双手捧到张潜的病榻前,“用昭,你的药,你自己做主。” 先前他还以为安乐公主白拿药物,是为了救一个重要人物。所以劝张潜舍掉潜在了十万吊收益,换取皇家的一个人情。却万万没想到,公主拿了价值高达十万吊的药物,只为救一个奴婢! 这对公主来说,有可能是义举。对他和张潜来说,却是不折不扣地羞辱。只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再反悔,更没有反悔的勇气! “敢教公主知晓,这两样药虽然灵验,却不能乱用。百服宁可以用来退烧,止痛。却不能用来祛除邪毒!”张潜脸上,却没有任何屈辱的表情。只管迅速打开锦盒,将百服宁和头孢胶囊快速拿了出来。然后,非常认真地向公主介绍。“辟邪丹可以用来祛除邪毒,却也不可以乱吃,万一吃错了,就是追命的毒药。当初,下官是见那任琼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才不得不冒险一试!” “啊?”公主大惊失色,赶紧将心中的愤怒与焦急硬压下去,集中精神听张潜的讲述。 “并且服药之后,切不可再饮酒。否则,也是致命奇毒!”张潜继续用手将头炮胶囊,一粒粒剥出,同时介绍得无比尽心,“但是情况紧急,下官没来得及细想。而过后,才忽然想起来,眼下细菌还没产生耐药性,伤者根本不需要吃那么多!” 说着话,他将其中两粒头孢放进了嘴里,迅速吞下。然后,趁着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之际,又取了四粒,放在了自己枕头边上。最后,才将百服宁和剩下的头孢胶囊,一并放回了锦盒当中。 “张用昭”安乐公主终于做出了反应,张牙舞爪就要往上扑。却不料,张潜单手举起装药的锦盒,毫不费力地,就将她的身体,牢牢地挡在了两尺之外。 “此药乃是下官潦倒之时,委托商行寄卖。”张潜用锦盒挡住安乐公主,继续笑着解释,脸上的表情,要多认真有多认真,“公主如果强行拿走,恐怕于名声有损。下官不愿毁了公主的清誉,愿意将剩下的丹药,现在就进献给圣上。剩下的药物,刚好还够救一个人。以公主的身份,不难求圣上将药物相赐。那时,公主想救谁就去救谁,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说罢,他将药物连同装药的锦盒重新往段怀简怀中一递,郑重请求:“少国公,烦劳你亲自将此物送入皇宫,进献给圣上。张某,张某体力不支,就,就不亲自去了!” “这,这……”段怀简如同抱了个火炉般,拒绝也不是,接受也不是,左右为难。 再看安乐公主,气得脸色雪白,身体颤抖。将银牙咬了又咬,猛地一跺脚,转过身,扬长而去! “用昭,你这又是何苦!”段怀简又急又怕,将盒子朝床上一丢,拔腿就追。 “何苦?”张潜用手按住装药的木盒,放声大笑,“少国公,你莫非真的以为,公主是拿此药去救某个宫女么?如果不是,最近几天,还有何人才会受伤?” “啊?哎呀!”段怀简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扭过头,愣愣地看向张潜,刹那间,额头上的冷汗滚滚而落。 最近几天,京畿连续发生了三件大案。依次是,曲江白马寺被屠,五品少监张潜遇刺,城西白马善德寺被纵火。 白马善德寺昨夜被烧,当时受伤的人没那么快就发炎。张潜遇刺之事,发生在两天前的正午,至今,张潜本人也没有发烧。而曲江白马寺被灭门案,行凶者到现在却身份未明。 如果公主求药,不是为了某个跟张潜同一天受伤的女官,那么,急需用药的那个人,受伤世间就只可能在张潜遇刺之前。 那就意味着,此人正是曲江白马寺灭门案的凶手,或者凶手之一! 而公主派女官找张潜,却是在遇刺案当天! 再结合公主刚才,竟然期盼张潜承认,是他出手屠灭了白马寺。并且暗示自己能保得张潜平安无事。 屠灭白马寺的凶手此刻藏在哪里,已经昭然若揭! 怪不得张潜会愤怒! 换了谁,这种羞辱也没法忍! 也怪不得张潜宁愿将丹药献入皇宫,宁愿丹药最后辗转再落入公主之手,也不肯直接相赠! 你公主明明知道凶手是谁,为了保护他,却不惜诱惑张潜来出来任何作用都没有。长长叹了口气,拱手告辞。 “少国公慢走!”任琮连忙起身相送,片刻之后,又匆匆忙忙折返回来,站在张潜的床榻旁,罢,他又很好奇张潜为何要铸那么多钟。犹豫了一下,低声询问“师兄,那钟,那钟莫非是什么法器,可以用来对付外边的和尚?” “你猜得没错!”张潜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丝自信的光芒,“对他们来说,就是法器。你尽快去铸,铸好之后,师兄让你见识一下,物理学之威!” 对付和尚,两口“钟”其实已经绰绰有余。 剩下三口,他是为别人预备的。希望,最好不要用得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五十六章? 鬼魅魍魉 一条十米宽窄,七拐八拐的小河,横在庄子外,将原野一分为二。 河南岸,是一片没有多少高度的土坡。左侧土坡姓孙,属于御医孙安祖。右侧土坡原本姓刘,如今被其主人捐赠给了渭南白马上善寺。和尚们在土坡上用木材搭建了一座巨大的法坛,遥遥正对张家的大门…… 油灯下,张潜提起炭笔,根据傍晚时分郭怒带领家丁收集回来的情报,在一张白纸上勾勾画画。他的画工非常一般,只能将获得的信息描述出一个大概。不过应对庄子周围相对狭窄简单的地形,倒也勉强够用。 小河距离张家院门大概是八百七十步,桥长二十五步,过了桥之后向左上方拐,大概还要走两百七八十步,才能抵达法坛。但是,如果画直线,法坛与张家之间距离,就会大幅缩短。法坛跟河岸之间的最短距离,也只剩下了五十多步远。 成年人一步差不多是一米五,八十步,则为一百二十米。再度提起笔,张潜在河北岸距离法坛最近位置附近,标出了两个点,写上了120字样。一左一右,恰恰能将法坛交叉锁死。随即,笑着摇摇头,又在两个位置上,各自画了一座简笔火炮。 没错,是火炮,不是钟!拉长版碗口炮!元末农民起义军在野地里搭炉子炼铜钱,都能铸造出来的那种,张潜不相信,集中了大唐全国最优秀工匠和最好生产条件的将佐坊,没本事照着葫芦画只瓢! 事实上,根据张潜对将作监技术底蕴的了解,铸造碗口炮,远比铸造铜钟简单。铸造铜钟,要求钟璧厚薄一致,并且钟璧自身厚度不超过半寸。而碗口炮的炮管厚度,却可以在三寸以上,并且不要求炮管厚薄均匀。 铸造铜钟,所用铜料动辄就是七八百斤,甚至上千斤。而他根据博物馆中看到的碗口炮所设计的加长版铜炮,预计了十多条,每一条,都是张潜以往根本没注意到的安全疏漏。把后者听得苦笑不止,汗流浃背。 而骆怀祖,兀自觉得不够满意,最后,又撇了撇嘴,大声说道:“别以为,光挨打不还手,就能熬过去。他们如果七天七夜都咒不死你,以后还怎么去吓唬别人?有些阴招,老夫也未必能想得到。总之,一味严防死守,肯定不如主动出击!” “如何主动出击?”既然对方是“专业人士”,张潜也愿意多听一些他的建议和意见。以免自己这边过于一厢情愿,向先前一样低估了对手。 “老夫有上中下三策,可供你选择!”骆怀祖将量天秤在胸前一摆,满脸得意地回应,“下策,就是让你的两个师弟带领家丁,明天一早就冲过河去,杀和尚们一个措手不及。反正杀死了人,过后也能拿家丁来过你,别总是跟你父皇对着干,你就是不听!先退下去吧,等你父皇气儿消了,你再入宫谢罪也不迟!” 说罢,从宫女手上接过一个药碗,缓缓走到了李显身边,“唉,妾身只是晚来了一小会儿,你们父女俩就吵成了这般模样!行了,圣上,别生气了。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好气的。来,吃药了,先把药吃了,咱们俩再慢慢教训她!” “嗯!”知道妻子一来,女儿无论犯下什么错,都无法再追究,李显长长吐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张开了嘴巴。 “啪啪,啪啪,啪啪……”窗外,霰雪宛若冰雹,越下越急,越下越急,转眼间,就将天地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五十七章 丧钟为谁而鸣 (上 大碗)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五十七章丧钟为谁而鸣当一碗汤药喝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的心脏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在高延福的帮助下,他步履蹒跚地走向了御书房后的寝宫,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裹儿今天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竟然惹圣上生这么大的气?她向来是个孝顺孩子,从小时候,就知道千方百计讨你这个当父亲的欢心。”顺天翊圣皇后韦无双也缓缓跟了进来,坐在床边,拉着李显一只手,温柔地询问。 “她今天去张少监家去强买别人的救命丹药了!”李显余怒未消,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回应,“还说她是君,对方是臣。君有所需,臣理应双手奉上!” “这孩子,说话真的不知道规矩!”韦无双楞了楞,眼前迅速闪过先前安乐公主抱着锦盒匆匆离去的身影,随即又笑着帮忙解释:“不过她也应该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张少监不肯卖,拒绝她就是了。怎么又把状告到了圣上这里来?” “她不是一时情急,她就是这么想的。她一直想做第二个母后!”李显横了妻子一眼,无力地摇头,“你不要老惯着她!她这种模样,早晚会惹祸上身!” “有圣上在,谁敢动她分毫!”顺天翊圣皇后韦无双立刻像被触了逆鳞的蟒蛇般,将眼睛竖了起来,俊俏的脸上,寒气翻滚,“圣上你会准许么?当初为了咱们,她可是刚刚及笈,就舍身嫁入了武家!” 后半句话,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大。应天神龙李显的脸上,立刻又泛起了无法掩饰的痛楚之色,刚刚恢复平稳的呼吸,也变得短促且沉重。 当年他被他的母亲,女皇武则天重新立为太子,随时都面临第二次被废黜的危险。而跟佛门借来的贷款,那时也差不多消耗殆尽。危急关头,是安乐公主与女皇最喜欢的侄孙武崇训未婚先孕,怀着孩子嫁入了武家,才让武氏一族彻底对他这个太子放了心。 换句话说,是安乐公主拿自己的一辈子幸福,帮他稳住了太子之位。否则,他很可能早就又被他的母亲废黜了,并且很有可能已经像他的两个亲哥哥一样,惨死在了母亲的屠刀之下。 此事,一直被他视为奇耻大辱。并且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所以,安乐公主平素再胡闹,再任性,他都舍不得给予半点而责罚。因为在他心中,自己的皇位有一半儿是女儿用身体帮他换来的,这笔债,他这个做父亲的几辈子都还不清! “况且以裹儿的身份,怎么可能做得了第二个则天大圣皇后!”明明看到了李显脸上的痛楚,韦无双却仍然不依不饶,“她也就是仗着你的宠爱,才能任性一些。等你百年之后,太子即位,朝堂内外,哪里还有裹儿说话的地方?” 这,就是李显心中第二道伤疤了。被自己的结发妻子故意戳中后,立刻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和韦无双伉俪情深,然而,却只生了一个儿子。并且,这个唯一的儿子,在十九岁那年,因为喝酒后跟他妹妹李仙蕙两个,非议女皇的面首张易之,被女皇下令一起处死。 所以,在他百年之后,无论哪个皇子即位,都不会跟安乐公主是同母所生。届时,安乐公主的地位和待遇,必然一落千丈。 “七郎,裹儿命苦,出生之时连件衣服都没有。”轻轻握紧李显的手,韦无双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而又哀婉,“你就多容忍她一下。再胡闹,她一个女孩子家,还能胡闹到哪去?不过是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做一做白日梦罢了。” “唉——”李显的心里又酸又痛,叹了口气,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淌了出来。“我当然可以容忍她,包括那丹药,我再生气,最后还不是一样赐给了她?可她这样任性胡闹,将来哪个皇子即位,能受得了?若是姐弟两个祸起萧墙……” 四根白皙的手指,迅速按在了他嘴唇上。皇后韦无双咬了咬牙,笑着摇头,“圣上,你一直做皇帝不就好了。只要你一直做皇帝,就不怕裹儿把天给捅破!” “怎么可能?”没注意到韦无双眼睛里刚刚一闪即逝的狠厉,李显闭着眼睛,疲惫地摇头,“自古以来,人人皆喊皇上万岁。但是,有谁见过不死的帝王?” “则天大圣皇后活了八十二岁,圣上肯定只会比她长寿。”迅速挥动手指,驱散鼻孔处的药味儿,韦后继续温柔地开解,“臣妾已经在洛阳圣善寺里,为圣上点了长命灯。有高僧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番诵经护持。灯火每持续一年,可为圣上添寿一纪!” “无双费心了!”李显看了妻子一眼,笑着点头。 对于和尚们这种所为的添寿把戏,他向来是将信将疑。但是妻子能为他做这么多,依旧让他感觉心里好生温暖。 他这辈子,被母亲嫌弃,被信任的人辜负,被权臣和外戚欺凌,可谓尝尽人间凉薄。唯独妻子,从没嫌弃过他,辜负过他。始终与他风雨相随,患难与共。 “则天大圣皇后,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却仍旧能活到八十二岁,就是因为礼佛甚诚。”知道李显对不相信长命灯的效果,韦后想了想,又低声补充。 这话,说服力可就太强了,不由得李显不闭着眼睛深思。 无论从一个儿子的角度,还是从一国之君的角度,他眼里的则天大圣皇后,都是古今少有的暴君!比起夏桀,商纣,都毫不逊色!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则天大圣皇后,运气和身体强健程度,都远远超过了他的祖父和曾祖父,更是将他的父亲甩得无影无踪。 如果真的有什么善行,可以为则天大圣皇后抵消杀孽,恐怕就是礼佛这件事了。毕竟礼佛礼到派毫无领兵经验的和尚去做大军主帅的地步,恐怕梁武帝都得甘拜下风。 “下午时慧范派遣其师弟慧重拜见家兄,说修洛阳圣善寺时,结余善男信女所捐献功德钱四万吊,想献给陛下以为年礼。”看看铺垫得差不多了,韦后轻轻晃了晃李显的手,用极低的声音汇报。 “你不要收了。圣善寺刚刚重修过,洛阳那边的寺院已经快比街巷都多了!”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的眉头迅速皱紧,睁开了眼睛,果断拒绝。 “他这次没提任何要求,是诚心进献礼金给圣上。”韦后也不失望,笑了笑,声音和先前一样温柔。 “没提任何要求?”李显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妻子的陈述,明显跟上庸公慧范以往的做派不一样。然而,很快他就将和尚们的作为,与最近的几件大事联系在一起,又皱了下眉,低声问道:“白马寺的事情和刺杀案,已经传到洛阳那边去了?不可能,即便传过去,慧范这么短时间里,也来不及派他师弟慧重过来!除非他和慧重两个,最近一直逗留在长安。” “也许佛门有什么秘法吧!”韦后笑着接过话头,低声解释,“谁知道呢?他们门内,向来有许多神通,轻易不会展示于人。” “嗯!”李显听得心中一紧,再度冷笑着摇头:“那也不要收了,这份心意,朕领了就是。还有,你以皇后的名义传一道口谕给慧范和慧重,让他最近约束佛门中人,不要胡闹。在朕的官员家门口设坛做法,真当朝廷不存在么?” 话,虽然说得重,但事实上,让皇后韦氏以个人身份下口谕,还是给足了慧范、慧重等人面子。然而,皇后韦无双却不甚满意,缓缓收起笑容,低声说道:“圣上,白马善德寺,可是昨夜才被大火烧掉……” “与军器监无关,放火者泼了很多猛火油!”李显难得在妻子面前认真了一次,坐起身,郑重补充,“白马寺的灭门案,朕也派人查清楚了,也与张卿无关。具体是谁干的,等会儿你把裹儿召到身边问问就清楚了。” “白马寺灭门案子,与裹儿有关?”这回,终于轮到韦后惊诧了一次。瞪圆了一双杏眼,满脸难以置信。 “你去问她,再问问,她是为了谁去讨的救命丹药?就全明白了!”李显看了一眼妻子,满脸严肃地摇头,“曲江白马寺的和尚,的确是自寻死路。此案涉及安乐的名声和武家,朕很难深究。但和尚们当街行刺官员的案子,朕却不能轻易放过。即便如你所说,树大难免有枯枝,枯枝也得剪掉,而不是光扔出几片烂叶子就想蒙混过关。” “那上善寺被人蓄意纵火,就不追究了么?”事关自己最喜欢的小女儿,韦后心中方寸大乱,却仍硬着头皮,继续替佛门寻求“公道”。 “有人试图将水搅浑,具体是哪个,百骑司还在追查!”李显又看了他一眼,脸色极为难看,“但这不能成为让朕放弃追究刺杀案的理由。更不是和尚借机生事的理由!朕是大唐皇帝,和尚堵了五品官员的家门口做法,没有任何官员会高兴。朕不能将所有折子都留中,也不可能躲起来,不见百官!” “圣上,臣妾遵旨!”韦后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了明媚的笑容。离开椅子,调皮地向李显蹲身行礼,“圣上不准臣妾收慧范的年礼,臣妾不收就是,何必把脸板得这么紧,好像臣妾惹你生气了一般?” “不是生你的气,而是希望你以后,离那些和尚远一点儿。你是一国之母,威严和地位,来自朕和朝廷,而不是佛门。”意识到刚才自己对妻子说话语气太重,李显歉意地笑了笑,放缓了声音解释,“并且,他们也该收敛一些了。他们对你我有恩不假,但朕却不能将大唐变成佛国!” “当然不能,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会任由佛门摆布?”如同哄孩子一般,韦后顺着李显的口风说道,心中,却对他提出的警告,很是不以为然,“臣妾明早就派人去传口谕给慧重。但是……” 故意做出一副犹豫了模样,她沉吟了片刻,才柔声补充:“陛下现在就让和尚们撤了法坛,是不是太早了一些?这点而小事儿,按理该交给地方处理,不该惊动圣上。况且和尚们刚刚找张少监的麻烦,陛下就急着替他撑腰,他那么年青,将来难免会恃宠而骄!倒不如让他难受几天,等被和尚们逼得走投无路了,陛下再拉他一把,也好让他彻底对陛下归心!” 几句话,正好抓住了李显耳软心活的弱点。登时,就让后者犯起了犹豫。 凭心而论,九寺五监的官员那么多,一个正五品少监遇到麻烦,的确不值得惊动李显这个神龙皇帝!他之所以急着想要和尚们罢手,纯粹为了避免事情越闹越大,让自己面临更多地麻烦去处理而已。 “圣上,恩威并施,才是驾驭臣子之道。张潜此人,臣妾平素也略有耳闻。才华的确过人,不枉圣上对他青眼有加。却也恃才傲物,好像陛下无论给他如何礼遇,都是他应得的一般。所以,借着这次机会,陛下不妨对他略加“雕琢”!”看出李显已经被自己的话说动,韦后笑了笑,继续柔声补充,“皇上如果不放心,就派百骑司盯着,一有情况,随时向圣上汇报。说不定,被和尚逼得狠了,他还能拿出更多真本事来,给圣上一个惊喜呢!” “嗯——”李显听得怦然心动,沉吟着缓缓点头。 正如他聪明体贴的皇后所说,在他心里,张潜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但是,为人却着实过分放任不羁了些,对任何人,包括自己这个皇帝,都缺乏足够的敬畏。所以,磨一磨他的性子,的确是应该的,否则,将来真的很难有人驾驭得了他! “圣上,夜深了,这里好暖和,臣妾不想回去了!”妻子的声音,再度传来,温柔而甜腻,得宛若春夜里的猫叫。 “不想回去,就留下。这里是朕的,也是你的。朕当年承诺过,朕说话自然算数!”李显立刻心领神会,迅速抓紧了韦后的手,用力将对方拉入自己的怀抱。 “咕嘟嘟,咕嘟嘟,咕嘟嘟……”管道里的水,又被水炉子烧开了。在特制的减压箱里上下翻滚,将浓浓的水雾和春意,散得满屋满室。 而门外,雪下得更大,更急。 …………………………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然而,地面上却没有积住半点儿,没等太阳出来,雪粒子就全都变成了冰水,将长安城内外,凡是有人走动的地方,都弄得泥泞不堪。 仿佛唯恐行人遭得罪还不够分量,日出之后,老天爷忽然又刮起了北风。这一招,可就太狠了。湿漉漉的水汽被寒风吹着,几乎无孔不入,吹得人脸色发青,鼻涕长流,身上的外袍内衣都又冷又硬,比铠甲还要沉重! 如此恶劣的天气,对于信奉“佛法无边”的善男信女们来说,绝对是个考验。张家庄对面的法坛周围,前来观礼、放生和帮忙的人数,比起昨天少了足足四分之三。而环坐在法坛周围的念经的和尚们,声势也明显弱了许多。并且每隔半个时辰,就得换下一批到法坛内烤火,以免没等除掉小河对面的魔,和尚们自己先卧病不起。 消息传回皇宫,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立刻松了一口气。而原本已经跟张潜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的官员们,发现天气如此恶劣,和尚也许会闹个大笑话,也都不再着急催促有司尽快去把和尚们驱散了。甚至还有一些年轻的官员,笑呵呵地开起了赌局,看是张潜显受不了和尚们的念经声,还是和尚们先忍受不住天气的湿冷。 这个赌局,非常无聊。接下来连续三天,气温忽冷忽热,法坛附近的善男信女数量,也随着气温的高低忽多忽少。然而,无论是河南岸念经的和尚,还是河北岸的张家,都没发生更多的变化。 双方仿佛彼此之间有了默契一般,你念你的经,我养我的伤,互不干涉。到了第四天早晨,为了避免百姓们与善男信女起冲突,张家庄的大管家任全,竟然带领一大堆家丁,将木桥上的桥板也给撬起来收走了。让两岸再想发生往来,至少得多绕十里路,相当于彻底切断了发生械斗的可能。 “你到底想怎么办?我的张大师兄?你以为你拆了桥,就能阻挡了和尚们半夜再摸过来?”对张潜的一味防御却不还手的举动,已经忍无可忍,换了身账房先生打扮的骆怀祖,冲到书房里低声质问。 “师叔!” “师叔!” 正在张潜的指导下,用厚纸和黑色粉末制造药捻的郭怒和任琮,双双站起来,对着骆怀祖非常尊敬地抱拳行礼。 因为此人的未雨绸缪,连日来,郭怒和任琮两个,已经带领家丁们,挫败了三次潜入下毒和一回半夜刺杀。所以,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齐墨师叔,二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此人能尽快帮忙拿个主意,给河对岸的秃驴们当头一棒。 “大冷天,守桥的不良人们也辛苦。把桥板拆了,他们就可以回京兆府衙门交差了!”张潜的表现,还跟四天前夜里一样地平静。只管继续拿着一把木头勺子,往事先割好的纸条上面放黑色的药粉,仿佛那些药粉全是金子做得一般,唯恐不小心洒掉半点儿。 “他们是不用辛苦了,可老夫如果想过河反击,就得绕上一大圈儿!”骆怀祖气得鼻子上卷,咬牙切齿,“老夫可不会一苇渡江之术,那都和尚编造出来骗人的把戏,水底下需要提前砸下木桩,而绕路的话,越远,越容易惊动周围的眼线。” “我都说过了,不会劳烦师叔出马。您老只管给我出主意就行了!”张潜笑了笑,将最后的一勺火药放在纸条上,同时示意任琮和郭怒赶紧把心思放回药捻上。 “那你倒是听我的主意啊。给你出的主意,要么你不听,要么改个乱七八糟。”骆怀祖又气又急,跺着脚抱怨。 “师叔,喝茶!”张潜放下木勺,笑着给骆怀祖和自己都倒了一盏茶,“虽然对师叔的主意略加改动,但总体上,还是遵循了师叔的意思。我事先跟您说过,我们秦墨,和齐墨已经分开一千多年了,彼此地做事方式,有很大不同。” “你……”明知道这句话是敷衍,骆怀祖却无可奈何。忽然间,目光落在张潜的身体上,眉头迅速皱紧,“你的腿没事儿了?今天居然可以不再依靠拐杖?莫非,你们秦墨,有办法飞跃河面,所以故意拆桥示弱?” “没有,只是疼得不那么厉害了而已!”张潜自己朝大腿受伤处看了看,笑着摇头,“还是跑不得,也不能跟人厮杀。师门里头,的确有很多办法飞跃河道,但是,我现在用不了。” “真的有办法?”骆怀祖大吃一惊,果断忽略了张潜连日来对自己的轻慢,低声催促,“说说,怎么样飞,如果你的办法可行,老夫今夜就替你到对岸走一遭。这次,不要你付出任何报酬。” “办法我可以教你,但是,不需要你去帮我冒险去刺杀和尚。师叔你,只要帮我想个办法,把庄子周围那些暗桩的注意力,都引开一段时间即可。”长时间跟此人打交道,张潜渐渐已经摸索出一条切实可行的门路,想了想,开口讨价还价。 “那不简单!”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在张潜看来非常麻烦的问题,骆怀祖一句话就给出了解决方案,“需要的时候,让你的管家带着家丁,牵着狗,以防备和尚捣乱的借口,在周围搜索。暗桩之所以是暗桩,就不能暴露在明处。他们为了躲避你的家丁和猎犬,自然没工夫把注意力,放在庄子这边。” “我的办法也简单!”张潜笑着抓起碳条,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翅膀。“师门叫此物滑翔伞,这里是龙骨,这里是把手。尤其适合师叔你这种武艺高强之人。龙骨用竹子,翅膀表面用厚绸布多糊几层。刚开始肯定不行,但只要多加练习,甭说村口这条小河沟,再宽上一倍的大河都不成问题。” “竖子,老夫诚心相待,你竟然又欺骗老夫?!”骆怀祖勃然大怒,瞪圆了眼睛厉声咆哮。然而,发现张潜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心中的火气又迅速一落千丈,“真的可以?老夫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此物?” “那份《墨家机关总经图谱》上,就有类似的东西,只是师叔你没仔细揣摩罢了!”张潜笑着在图上标出了大致尺寸,低声解释。 滑翔伞能不能用竹子和绸布做,他心里其实没任何把握。但以骆怀祖的武艺和反应速度,即便试飞失败,也肯定摔不死。所以,身边有这么一个高手,当然不能白白浪费。骗着此人替自己试验一些有危险的项目,也算人尽其才! 当然,一旦哪天试验失败,老家伙摔死了,就更好了。双方之间的合作,原本就是各怀鬼胎。老家伙有机会坑他的时候,也绝对不会轻易浪费! “那我改天去试试!不过,这回你又占了老夫的便宜。图谱是老夫借给你的,你却又拿老夫的东西,来跟老夫交易。”听闻《墨家机关总经图谱》上,也有类似的图样,骆怀祖的疑心,立刻大幅下降。一边在脑子里回忆着图谱上的具体内容,一边上前收起了张潜刚刚画好的草图。 张潜没工夫跟他掰扯,只管将目光又转回两位师弟身上,“我再说一遍要领,点燃捻子之后,撒腿就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记住了!”任琮和郭怒齐声答应,双双将目光转向了摆在外屋的铜钟。 三只铜钟,都按照张潜的要求,装在了独轮车上。随便一个成年男子推起来,都能移动自如。但是,就靠这三只铜钟和塞在钟里的东西,便能破掉河对岸的法坛?郭怒和任琮师兄弟俩,真的有些不敢相信。 “那就回去休息,等天黑后行动!”在场没有外人,张潜也不隐瞒自己的打算,望着窗外刚刚升到头顶正上方太阳,笑着吩咐。 话音刚落,天空中忽然就是一暗。紧跟着,院子里的大鹅疯狂的叫了起了,细犬也扯开了嗓子,狂吠不止。 楞了楞,端着茶盏,他快步奔向窗台。推开窗子向天空看去,只见天空中一片乌云都没有,但阳光却变得暗淡无比。 “坏了,天狗吞日!”骆怀祖的声音,紧跟着在他身后响了起来,紧张而又嘶哑。“和尚们的真正杀招藏在此处。念经是假的,他们推算出了最近几天,可能会有天狗吞日。所以先把妖魔的帽子扣在你的头上,等天狗吞日发生之后,就可以趁机坐实了你的妖魔之名!” “天狗?”张潜迅速低头,将茶盏里的茶水,对向天空中的太阳。茶水的表面上,迅速倒映出一个残缺的太阳,随着水面上下浮动,仿佛正在躲闪恶魔的追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五十八章 丧钟为谁而鸣 (下) 日食出现之时,大唐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峤,正对着笏板,痛陈佛门泛滥之害。 “臣观玄奘禅师所译经文,皆劝人慈悲为主,并无一字涉及虚饰。而如今大唐各地,珈蓝大造,极尽豪奢之能事。所需人力物资,皆来自百姓。美其名曰善捐,却多为强行摊派,数量倍于赋税。以至佛寺周遭数十里,戸戸家徒四壁。而寺僧食不厌精,衣不厌奢,出入前呼后拥,仪仗盛于刺史……” 刚刚开了一个头,他就感觉紫宸殿内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紧跟着,天地间,狂风大作! “又要下雨了?今年冬天这天气,真是邪门了!”几个昏昏欲睡的低级官员愕然扭头,将目光看向窗外,每个人心里都生出了几分厌烦。 今年冬天的雨,下得也忒勤了些!虽然因为风车和机井的陆续投入,长安城内外的洪涝灾害已经大为缓解,但潮湿的天气,却仍然给人带来了许多不便。特别是需要每天应卯的官吏,从暖烘烘的家里走出来的那一刻,简直被湿风吹得生无可恋。 然而,很快,这几个小芝麻官们的目光就被冻在了窗棂上。一个个两眼瞪得滚圆,嘴巴张大得可以塞进鸡蛋。 不是要下雨,外边的风虽然大,临近的屋善男信女们怒火难平,收不住手,也就是了。” “谨遵师父法旨!”定泰犹豫了一下,再度躬身领命,双目之中,却隐约露出了几分不解。 张潜死不死,跟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事实上,这些年来直接和间接死在佛门之手的“邪魔”多了,不差姓张的这一个。但圣后都交代要留张潜一命了,自家师父却仍旧准备除恶务尽,就多少有些令人费解了。 并且据他所知,白马寺的灭门案,其实跟张潜一点关系都没有。双方之间的冲突之所以闹到当下这种地步,完全阴差阳错而已。 “诛杀他,是宗主亲自下的令!”将定泰的反应全都看在了眼里,慧明唯恐他做事不尽心,压低了声音,迅速补充,“缘由不是白马寺灭门案,而是他给神龙皇帝上的那道折子。“人间之事归朝廷,鬼神之事归神佛。”若是应天神龙皇帝被他的言语所蛊惑,佛门两代人的努力,就要毁于一旦!” “弟子知道了!弟子这就去安排!”定泰终于明白,为何身份尊贵的师父,师叔,师伯们,不惜启动隐藏在浑天监的暗线,也要毁掉一个有名无实的五品少监了。并非牛刀杀鸡,而是此人自己作死,触及了佛门的底线! “我宗原本不叫白马宗,与洛阳的白马寺,更无半点儿关系。当年,大周天册金轮圣神皇帝在位之时,我宗本为大云宗,天下三百八十四州,州州有寺名大云。而白马宗,当时只是我大云宗为了防备万一,才建立的一个分支。只因当时的老宗主一是不忍,没及时杀死那个姓狄的。让此人后来天册金轮圣神皇帝的左膀右臂,才导致东土佛国计划功败垂成。”慧明禅师的声音继续响起,被外边的西南风还要寒冷。 “啊?”五年前才被纳入慧明门下的定泰住持,第一次得知宗门里还藏着如此机密,被惊得目瞪口呆。 “在姓狄的恶魔算计之下,大云宗分崩离析,老宗主也为此悔恨交加,愧疚而死。”知道自家这个弟子畏惧朝廷权势,慧明禅师想了想,继续低声补充。“如今,好不容易宗门才利用当年的这个名为白马的分支,浴火重生,并且扶植起了第二个圣后,绝对不能再让世间出现第二个狄仁杰!” “弟子明白,弟子一会亲自带队过河,除魔卫道!”终于彻底理解了自家师父的高瞻远瞩,定泰咬了咬牙,用力点头。 “把坛里的猛火油全都带上!”慧明满意地点头,随即,又抬起手,双手合十,满脸慈悲,“如果一时打不开他家的院门,就让点火烧掉整个院子,以防万一。” “弟子谨遵法旨!”定泰住持咬着牙答应,双目之中寒光四射。 “呜——呜呜——呜——”寒风透过木材的缝隙,将法坛内吹得又湿又冷,宛若十八层地狱。 天空中的太阳,已经彻底被“邪魔”给吞掉了,刹那间,整个世界漆黑如墨。 ………… “快点,检查引火的捻绳,然后尽力往后拉!”黑漆漆的河对岸,张潜坐在一辆四轮手推车上,小声催促。 “太黑了,看不清楚!”郭怒用手指摸索着铜钟尾部专门开出来的圆孔,低声抱怨。“太阳没得太快,眼睛根本无法适应!” “你把气死风灯用布蒙着,远远照一下,注意不要离得太近!”张潜稍做斟酌,随即快速给出了建议。声音带着少有的紧张和急躁。 一个日全食的周期中,从太阳光彻底被月亮挡住,到月亮移动,让太阳光重新照亮地球上的日全食发生的区域,通常是三到六分钟。虽然他打着敲钟驱赶天狗的名义,提前让郭怒、任琮和骆怀祖,将三门“铜钟”推到了预先规划好的位置。留给他的时间,也谈不上充裕。所以,他必须尽可能地争分夺秒。 “我来,我来,老夫的眼睛,夜里也能视物!老夫这边,已经检查完毕了!”骆怀祖的声音,及时地响起,隐隐带着几分雀跃。 到现在为止,他仍旧不相信,光凭着三口铜钟,张潜就能瓦解和尚们的所有阴谋。但是,却不妨碍他拿出最积极的态度参与。毕竟,这已经是张潜的最后一招。如果此招不管用,张潜就不得不求着他出手。届时,无论他提出任何要求,张潜恐怕都只能任他宰割! “别动,我自己也能看见了。我只是刚才不适应!”郭怒却不肯让骆怀祖代劳,用左胳膊挡住此人,右手继续在铜钟上摸索。 凭着以前摸索了上百遍留在脑子里的经验,以及眼睛对黑暗环境的快速适应,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先确定了引火用的捻绳一端,没有从钟体上预留的孔洞中脱落,随即,弯下腰,快速将挂在独轮车手柄上的捻绳,向远处拉去。 骆怀祖讪讪笑了笑,拉着自己手里的捻绳,退向了指定地点。随即,任琮也默不作声地完成了检查任务,快速跟上。 张潜坐在四轮车上,由任全推着,走在了最后。一路退出了十步之外,才重新把四轮车停了下来,然后冲着骆怀祖、郭怒和任琮三个低声吩咐,“把捻绳系在一起,点火!” “是!”三人答应一声,将引火用的捻绳系在了一处。紧跟着,郭怒亲手从张潜手中接过气死风灯,掀开蒙在上面的黑布,将琉璃灯的上口,迅速朝捻绳末端探了过去。 “嗤——”师兄弟三个亲手搓制的引火捻绳,冒出了绚丽的火花。随即,火花一分为三,根本不受寒风的干扰,直奔三门与独轮车一道斜放在地上的铜钟。 “跑啊——”焦急的大叫声,从张潜嘴里发了出来,让正在欣赏火花绚丽的骆怀祖,郭怒和任琮三人,齐齐回转了心神。紧跟着,六条腿快速迈动,直追已经被任全推着跑出了半丈远的张潜。 “砰——”一声惊雷,在河畔炸响,让郭怒、任琮和骆怀祖三人,再度忘记了张潜的吩咐,愕然回头。 只见一团猩红色的火球,忽然出现在了夜空中,流星般拖着短短的尾痕,直奔不远处灯火摇曳的法坛。 “砰——”“砰——”又是两声闷雷在河畔炸响。这回,三人看得更加清楚!两枚新火球伴着雷声,从左右两侧的铜钟口,呼啸而出,流星般划过半空。一枚迅速失去了踪影,另外一枚,则重重地落在了法坛上。 “轰隆!”第一枚落地的“流星”,在法坛左侧炸开,宛若夏日怒放的牡丹。 紧跟着,是第二枚,“轰隆!”,距离法坛至少有五尺远,开得绚丽,却没奈何法坛分毫。 第三枚流星,迟迟没有动静。三人不明所以,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张潜。而张潜,也从四轮车上将头回了过来,望着纹丝不动的法坛,两眼之中,漏出了明显的失望! 失败了,虽然临时又增加了一门铜炮,仍然失败了。参照碗口炮打造的原始火炮,威力太小,可靠性也太差。虽然采用了装满黑火药的陶罐做开花弹,却仍旧只将法坛左侧炸出了一个破洞,远没达到将法坛整体炸上西天的目标! “再来一次,我记得你还有好几个罐子!”从张潜的脸色上,骆怀祖就知道了结果差强人意,跺着脚,大声催促。 话音刚落,河对岸,却又响起了一声闷雷,“轰隆隆!”,刹那间,地动山摇。 骆怀祖愕然扭头,只见和尚们精心打造的法坛,化做了一个巨大的蘑菇,顺着西南风扶摇直上。四下飞溅烈焰,将小河两岸,都照得亮如白昼! “轰隆,轰隆,轰隆!”仿佛神明发了怒,更多的雷声,从原本属于法坛的位置响起。将火焰和浓烟组成的蘑菇,变得更粗,更高! 风,将一股在另外一个时空无比熟悉的味道,送过河岸,送入张潜的鼻孔。 “法坛里藏着汽油?”张潜楞了楞,旋即,眼睛一下子变得比火焰还要明亮。 不是汽油,但肯定与石油有关!他终于知道,长安城里的白马善德寺,是怎么烧起来的了。不是有人盗用了军器监送入兵部库房的火药,也不是第三方浑水摸鱼,而是和尚们放火自己烧了自己! “快走,趁着没人注意咱们!收了铜钟,快走!”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他哑着嗓子,快速命令,“任全,推我回家。把钟全吊在树上,让大伙敲钟驱赶天狗!” 没有人回应! 郭怒、任琮和骆怀祖三个,都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河对岸正在翻滚燃烧的烈焰,嘴巴张大,身体抖得宛若筛糠。 再看负责推四轮车的管家任全,更是不堪,非但两股战战,裤腿儿边缘,还有大股水流,在淅淅沥沥下淌。 “走了,铜钟不要了!再不走,就被人发现了!”张潜狠狠推了任全一把,大声催促。随即,又将没受伤的右腿伸开,狠狠踹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骆怀祖。 “啊——”骆怀祖终于恢复了神志,撒腿就跑。跑出了十几步后,又果断转身奔回河畔,拖起一辆已经快散架的独轮车,连带上面的铜钟,再度转过身,迈步向庄子飞奔。 “大师兄先走!”郭怒和任琮也终于回过了神,也学着骆怀祖的模样,跑向河畔。拖起独轮车,带着铜钟向庄子狂奔而去。唯恐将另外两门能够制造“流星”的神器,落在外人手里。 而日光,就在二人身影即将没入张家院子那一瞬间,重新从黑色的天空中冒了出来,随即,就照亮了整个世界! “当当当当……”片刻后,清脆的钟声,从张家庄响起,回荡在小河两岸。 风停了!阳光越来越明亮,并且一下子就有了暖意,万里山河,忽然变得无比明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五十九章 ?翻云覆雨 (大碗) 与前些日子的刺杀案一样,百骑司和京兆府的人马,在大火将近熄灭之时,才匆匆赶至。 见到依旧冒着红星和浓烟的法坛,以及法坛周围那被满地焦黑的尸体残骸,两波人马从上到下,都惊得面如土色。 “以法坛为核心,封锁周围三百步,不准任何闲杂人等再靠近!所有东西,两天之内,务必都保持原样!”终究是见过大风浪的精锐,百骑司校尉周润只花了七八个弹指功夫,就摆脱了震惊状态,强压下呕吐的欲望拔出横刀,厉声嘶吼。 “是!” “明白!” “是!校尉!” …… 四下里,回应声稀稀落落,大多数百骑司的弟兄,都做不到和他同样镇定。一个个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仍在冒着红光和浓烟的法坛,或者地上残缺不全的尸骸,头皮发麻,手脚僵硬,全身上下也提不起半点儿力气。 再看京兆府的官吏和不良人们,反应更是不堪。大多数都转过身去,背对着“法坛”呕吐不止。个别几个缺乏阅历者,甚至彻底瘫在了地上。双目无神,嘴角流涎,屁股周围还湿漉漉冒着热气! 百骑司校尉周润被气得火冒三丈,将横刀侧转,用刀背朝着身边的几个失魂落魄的副尉、旅率们猛抽,“都聋了么?以法坛为核心,封锁周围三百步!都给老子站起来,别丢人现眼,噢——” 才抽了几下,他的五腹六脏又被焚烧尸体的焦臭味道,熏得一阵翻滚。赶紧转身奔向河边去透气。不料才跑出了十几步远,就再也控制不住,弯下腰,将肚子里的朝食全都给喷了出来。 这下,更多的百骑司弟兄也瞬间失去了继续强撑的耐力,转身地转身,弯腰地弯腰,一个个大吐特吐。 太惨了,实在是惨绝人寰! 作为京城里无论任何大案要案,都会尽力第一个赶到现场的百骑司骨干,他们见到过张易之、张昌宗等人被诛杀后的遍地血肉,见到过前太子踏平武三思府邸后所留下的一片狼藉,却从没见到过,像今天这种惨烈的末世景象。 分布在法坛残骸周围的尸体,竟然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并且全都烧得焦黑,根本分辨不出来是人体哪个部分。甚至有很多尸骸,竟然碎到了巴掌大小,已经被火彻底烤熟,正在滋滋冒着油烟! “噢——”想到昨天晚上跟人一起吃的烤羊,百骑司校尉周润的胃肠就再度上下翻滚,眼泪、鼻涕和虚汗,也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一直到吐得腿软脚软,嘴里都出现了胆汁味道,才勉强停了下来。 “校尉,猛火油,属下在周围发现了猛火油的痕迹!”一名姓付的旅率话了! 甚至连日蚀为何会突然出现,都能好好“捋上一捋”!法坛刚刚建立起来,日蚀就出现了。法坛着了大火,日蚀就消失了。这里边的因果,难道还不够清楚么? “抓逃走的和尚,他们肯定清楚发生了什么!” “猛火油从哪里来的?必须查清楚!” “先封了渭南的白马上善寺!” “新丰白马寺也一起封掉,刺杀张少监的和尚,就是从新丰白马寺来的!” …… 聪明人,可不止周校尉和梁参军两个。很快,其他百骑司头目和京兆府官吏也围拢过来,跟二人不谋而合。 大伙都在京师为官,见得多,识得广,有些道理,嘴巴不说,心里头都门清! 至于河对岸的张家庄庄主,到底有没有纵火杀人的嫌疑?以及百骑司和京兆府提前布置在张家庄周围那些眼线,当时是否看到了什么?大伙儿现在都不想问。 那已经超过了案子本身范畴,也超过了他们所能插手的上限。他们才不想稀里糊涂把自己卷进去,哪天不小心落个尸骨无存! ……………… “别问了,道理很复杂,跟你说了,暂时你也听不懂!”此时此刻,河对岸的张家庄,张潜正坐在书桌旁,满脸疲惫地朝着骆怀祖挥手。 虽然前后之花了不到十分钟功夫,并且他一直坐在推车上。然而,先前那三炮,却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和精神。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霜打过的庄稼一般萎靡不振。 但是齐墨掌门人骆怀祖,却神采奕奕。竟然丝毫都不生气,一边满脸堆笑地替张潜端茶倒水,一边用温声细语请求:“我当然知道道理很复杂。你们齐墨当年,就以擅长打造兵器而闻名。又在山中隐居了这么多年,手段肯定比当初又精进了不少。我不是问你其中道理,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最后那个陶罐子,里头到底装了什么?威力怎么比前两颗大了十倍还多。竟然直接炸塌了法坛,还让大火一直烧到了现在!” “那可不是陶罐子的功劳!”向左右看了看,发现郭怒和任琮两人也竖起了耳朵。张潜摇摇头,非常认真地解释,“三个陶罐子是一模一样的,里边装的东西,也毫厘不差。法坛之所以被炸塌了,根本不是它的功劳,而是和尚们自己作死,在法坛里储藏了大量的石油!” “石油,石油又是什么东西?”骆怀祖饶是见多识广,对世界的认知比起二十一世纪的人,依旧非常有限,楞了楞个,立刻低声刨根究底。 “这会儿,应该叫猛火油吧!”张潜端起茶水,狠狠喝了一大口,脸上的表情更加疲惫。 “猛火油!怪不得当时我就闻见味道不对劲儿!猛火油我知道。军中以前有过。后来西域的商路被大食人所控制了,猛火油才被切断了来源!”郭怒不愧出身显赫,知道的秘密,远比任琮和骆怀祖两人多,立刻瞪圆了眼睛低声惊呼。 “猛火油!”任琮的眼睛,也瞬间瞪了个滚圆,哑着嗓子,快速补充,“是军中喷火柜专用的猛火油么?我记得咱们上次演示火龙车之后,有人在旁边提起过。说有了咱们军器监的火药,军中就再也不用发愁喷火柜无油可用了。” 话音落下,二人脸上齐齐白色,双双扭过头去,望着河对岸仍旧翻滚的浓烟,汗流浃背! 还好第三枚陶罐,阴差阳错引发了猛火油殉爆。否则,这会儿,储存在法坛中的猛火油,恐怕全都得泼入师兄家的院子里! 而那东西要是烧起来,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法扑灭。师兄弟三个,如果不想被活活烧成焦炭,就只能弃了庄子逃走。届时,根本不用和尚们亲自出手,光是被和尚们蛊惑煽动起来的善男信女,就能将是师兄弟三个,硬生生撕成碎片! “他,他们要,要放火烧庄?!”骆怀祖反应稍微慢了半拍儿,然而,想到和尚们储藏猛火油的目的,也感觉身背后寒毛根根倒竖。“奶奶的,这哪里是和尚,比咱们墨家当年都狠!咱们墨家当年如果有和尚们的一半狠劲儿,也不至于跟着其他各家,被刘彻小儿一道罢黜!” 说罢,他夸张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胸口,满脸庆幸地补充:“不过,也算报应不爽。和尚们算计来算计去,却把猛火油全都用在了自己身上。我估计,当初在法坛里的所有和尚,能逃出三成来,都是烧了高香!” “除非他当时不在法坛里边,否则,恐怕很难逃脱死劫!”张潜想了想,轻轻摇头,心中却感觉不到任何报复的快意。 蘑菇云腾空而起的壮观景象,至今在他脑海里还挥之不去。如此庞大的一朵蘑菇云,内部温度肯定在一千度以上。当时任何在蘑菇云波及范围内的活物,哪怕真的会什么盖世奇功,也绝对扛不住高温和爆炸的双重暴击! 只是,法坛内的和尚死了,眼下法坛外的和尚,数量却何止是法坛内的十倍,百倍? 佛门能把大唐军队都弄不到的猛火油,随随便便就拿出数百,乃至上千斤来,可见其实力,已经强大到何等地步!而自己这边,从和尚堵门建法坛到现在,身边却只有两个师弟,几十名家丁,和骆怀祖这个虎视眈眈的同门师叔! 从渭南县,到京兆府,所有地方官员和差役,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而朝堂上,肯为自己仗义执言的官员,远远少于替和尚说话者,更少于那些袖手旁观看热闹者! 这次,自己用陶罐做的开花弹,误打误撞引爆了整个法坛,粉碎了和尚们的阴谋。下次,自己怎么可能还能像这次一样幸运? 而不将佛门彻底打痛打怕,恐怕针对自己的阴谋,会一次比一次险恶,自己又拿什么去反击和提防? “这次多亏了你的陶罐火流星!”仿佛猜到了张潜在为什么而忧心忡忡,骆怀祖低下头,涎着脸跟他商量,“你有空再多做一些呗!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任别人采用什么阴谋诡计,你尽管拿火流星砸过去,“轰隆”一下,就像今天这样,什么诡计都得灰飞烟灭!” 张潜翻了翻眼皮,权当听青蛙在躁呱。 陶罐开花弹,制造起来的确没啥难度。黑火药,配制起来也的确简单至极。但这两样东西,却都是他的杀手锏。使用次数多了,难免就被人发现。 而发现了并且摸到了规律之后,再针对性地做防备,就容易多了。毕竟从点燃引线到铜炮开火,需要很长时间。而炮击的准头和开花弹的威力,也都乏善可陈。 “你要是嫌麻烦,我可以帮你做。”骆怀祖才不管张潜给不给自己好脸色,继续涎着脸商量,“我学东西很快,你只要在旁边指点一次,我就基本能出师。并且我也不白学,下次谁再对付你,我替你出手解决。有我在,你根本不用鼓捣那几口铜钟。把陶罐子给我,我就能点燃了偷偷塞进对方的被窝!” “我记得你背后那根矩子令之所以叫量天秤,是求其公平之意吧?!”伸手将对方即将要顶到自己身上的脑袋轻轻推开,张潜冷笑着撇嘴,“拿我秦墨的师门绝学,换你一次出手机会,符合咱们墨家的规矩吗?” “我,我不是跟你商量么?又没说你不可以还价!”骆怀祖的老脸,顿时涨了个通红,硬着头皮,低声狡辩,“你可以让我再添加一些齐墨的绝学,比如,比如《墨家机关总经》。图谱你已经看过了,知道其内容是真是假!” “图谱我已经看过了,总经就不需要了!”张潜想了想,再度出言拒绝,“不过是具体地制造细节而已,万变不离其宗。” “我还可以再加,再加!”骆怀祖闻言大急,一把扯住了张潜的衣袖,“替你出手一次不行,就十次。或者你自己说,需要我们齐墨拿什么东西来换,包括这把矩子令!” “我再想想吧!”对方越是着急,张潜越明白自己手中黑火药的价值所在,又笑了笑,轻轻摇头。 说罢,也不理睬骆怀祖如何祈求,如何撒泼耍赖。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出了屋门。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想办法去弄就是!”骆怀祖的声音,继续从背后传来,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咱们好歹都是同门吧?老夫帮你之时,从没推三阻四!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好歹呢?朝廷明显没把你当回事,你却总替朝廷操心。老夫拿你当个宝,你却对老夫不理不睬!” 张潜笑了笑,对着蔚蓝的天空轻轻吐气。 眼下大唐朝廷的确令他非常失望,佛门也强大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然而,他却不至于失望到将黑火药交给骆怀祖,任由此人去大杀四方。 他也不是非要拿热脸去贴朝廷的冷屁股,而是,这个朝廷终究属于大唐。 而这个大唐,属于他,属于王翰、王之涣、张旭、贺知章和张若虚。属于眼前和后世所有人,包括这个大唐的所有耻辱和荣耀! 而据他所知,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历史当中,从现在起,直到武宗灭佛之前的一百三十多年里,佛门即便一度猖狂到“天下财富,十有其七”,却始终未能像基督教在西方那样,将整个国家拖入“宗教长夜”之中。 即便没有他张潜的出现,在另外是一个时空的历史上,仍然有无数华夏先贤,前仆后继挡在了佛门面前,守护住了文明的火种,远的如大文豪韩愈,近者则有开元名相姚崇! “少郎君,小心着凉!”紫鹃拎着一件貂裘追了出来,轻轻披在了他的肩上。 “大师兄,小心摔倒!”郭怒和任琮也双双追至,一人扶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别担心,终究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次咱们能够大获全胜,下次也是一样!” “二师弟,找人帮我写一份奏折,我要继续进谏!”张潜笑了笑,年青的脸上忽然洒满了阳光。 的确,这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自己都赢了。下次佛门卷土重来,自己接招就是。总不能因为发现了对手的强大,就自己把自己给活活吓死。 “嗯,大师兄,我替你写,我虽章做得还算通顺!”任琮楞了楞,随即主动请缨。 这可不是张潜以前知道的那个,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愿意去面对,一心只想逃入山中做剑侠的小胖子。张潜暗自吃了一惊,旋即鼓励地看了他一眼,笑着点头,“行,你帮我写。主题只有一个,寺院收钱却从不缴税,佛田万亩,也从不纳赋,这对百姓不公平。建议朝廷按经商开店相同的份额,向天下寺院征税。而佛田,则纳入租用调体系,像百姓的口分田一样纳赋!” “得令!”亲眼看到大师兄用三口铜钟,镇压了佛门的法坛,任琮对自己和未来的信心都成倍增加,松开张潜的肩膀,后退半步,拱手领命。 “你去召集人手,重新起作坊。就在靠近河岸的位置!作坊盖好之后,用院墙四下围起来。旧的作坊被和尚烧了,这次,咱们做个更大的。”看了一眼在旁边跃跃欲试的郭怒,张潜想了想,笑着向对方发号施令。“作坊盖好后,就在本地招收人手,入作坊做工。每天管一干一稀两餐,伙计每天工钱五文,工头每天七文,管事加倍!” 和尚所能蛊惑人心的,不过是来世的幸福。而他能给大伙的,却是现世的富足。他就不信,凭借多出来的一千三百多年知识积累,自己还会输给一群天竺骗子的传人! ………… “来人,传朕口谕,让慧范先去驿站住下,改天再来吧。朕今天忙着看朔方军将士的捷报,没工夫见他!”紫宸殿内,重新返回来的李显,一改先前的颓废,冲着门口当值的千牛备身们大声吩咐。 百骑司的第一份密报,在百骑司大队人马赶赴现场之前,就送到了他的手里。而在日蚀最黑暗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城外渭南方向腾空而起的火光和浓烟。 “……法坛被从天而降的流星击中,引发猛火油爆燃。慧明禅师、定泰住持等三十余位高僧尸骨无存。其余僧人死得死,逃的逃,做鸟兽散!”密报上这样写道,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畅快。 更畅快的,是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此刻的心情。 慧明禅师立法坛除魔卫道,结果日蚀出现。流星砸烂了法坛后,日蚀立刻消息!这意味着什么? 城内白马善德寺失火现场,和法坛内,都出现了猛火油,此事怎么解释? 他的确欠过白马宗人情,但大唐却是他这个应天神龙皇帝的,不是和尚们的。 大唐皇帝,乃是上天之子,天子的权威,任何人侵犯之后,都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他早就感觉到了佛门尾大不掉,只是,始终找不到合适机会出手打压。而这次,眼睁睁地看着佛门出手刺杀官员,他身为皇帝,想要出手替自己的官员撑腰,却遭受各方势力擎肘,甚至差点因为一年当中第二次日蚀的突然出现,被迫下诏罪己。 他忍够了,也受够了! 现在,一切都逆转了。他如果还把握不住机会,就不是则天大圣皇后的亲生! 信心十足地向在场的三品以上文武们扫了几眼,应天神龙皇帝李显,难得果断了一回,清清嗓子,再度高声吩咐:“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卿,卿刚才所奏,甚合朕意。慈悲发自内心,并非香火泥塑。为苍生做有益之事,使苍生安乐,方是礼佛之正途!卿可愿替朕拟定具体裁撤寺院僧众之策,然后交予廷议讨论实施?!” “臣,必不辜负圣上所托!”大唐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峤躬身领命,刹那间,须发飞扬。 宗楚客,纪处讷、窦怀贞等人满脸焦急,额头冒汗。然而,却谁都没勇气站出来阻止,眼睁睁地看着,抑制佛门之策,成为今天庭议的定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六十章 历史的尘埃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六十章历史的尘埃“大唐景龙元年十二月,有僧慧明私筑法坛于渭南。日食突现,天降流火,毁法坛于一炬。银青光禄大夫、上庸公、圣善、中天、西明三寺主慧范觐见,欲掩其师弟慧明之罪。上怒,下旨削黜慧范,放于家!又以失察之罪,贬浑天监正监豆卢柄为衢州司马,少监王福重为桂林县尉。” “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峤弹劾僧众造寺奢靡无度,诵经者只知有其教,不知有其国。上甚以其言为然,乃令各州县清点地方珈蓝,非朝廷特许禁止再擅自营建。停发戒牒三年,以观后效。” ——《唐书-本纪四》 史学家手中的笔是冰冷的,也是睿智的。发生于神龙三年,也就是景龙元年十二月初的法坛爆炸惨祸,被他们以短短几句话,就一笔带过。至于法坛爆炸时的血腥,以及围绕着法坛筑建以及日蚀出现的龙争虎斗,皆略过不提。 而后世家的目光却是敏锐的,并且总是带着一丝温情。从史学家留下的字里行间,总能挖掘出令人兴奋,或者扼腕的内容,然后增补润色广为传播。 至于活在当时的人,大多数情况下,都顾不上考虑自己会在历史上留下怎样的痕迹,也不会考虑后世怎么演绎自己的想法与作为。他们只是努力为眼前的世界而活着,并且尽量不让自己将来再为此刻的选择而后悔,而已! 事实上,单个人对历史的影响力,也非常有限。历史的车轮每一次转向,都是当时许多人的合力在推动。这些来自不同人的力量,最初方向未必一致,甚至截然相反。然后互相组合,叠加,抵消,才让历史的车轮在原来的轨道上稍稍加速,或者稍稍偏离。 对此,作为时空穿越者,张潜感触颇深。 对照他所了解的历史,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大唐的下一次抑制佛门行动,也会发生在十年之内,李隆基任命姚崇做宰相之时。 他利用来自另外一个时空六百六十多年后,也就是元末明初时的碗口炮,轰烂了和尚们建造的法坛,让和尚们利用日蚀逼迫朝廷向佛门让步的计划,毁于大火。结果,也只是将这个抑制行动提前了几年而已。而抑制的力度,比起姚崇那次,却打了极大的折扣。 “救时宰相”姚崇的业绩,作为历史考试的一个重点,被张潜记得很清楚。此人做宰相之时,曾经一次就裁撤寺院上百座,勒令还俗僧尼一万两千余人。而张潜这次动用了超前六百多年的科技,还获得了张说、毕构、李峤、萧至忠等若干大佬的鼎力相助,也只不过是将建造寺庙的审批权收归了朝廷,并且暂时停发了三年度牒而已。 至于张潜委托任琮替自己给应天神龙皇帝上的那份,请求对寺庙征收赋税的奏折,则再一次幸运地享受到了“留中”待遇,连交付廷议的资格都没有,更甭提砸出一个水花来! “行了,你应该知足了!圣上这次能将慧范夺了爵位和官职,赶回家中思过,已经很出人意料了!”对于张潜的遗憾,张若虚觉得很不以为然。借着前来探病的机会,小声开解。“上一次侍御史魏传弓弹劾他,可是连他的一根寒毛都没弹劾掉。而那魏传弓随后便马车失事,到现在还病得爬不起床来!” “慧范被剥夺官爵的事情,与晚辈无关。晚辈是希望天下寺庙都不再受免除赋税的优待!”不愿意将两件事混为一谈,张潜摇摇头,非常认真地解释,“天下所谓信奉各种教义者,有多少是诚心?不过是贪图信教之后,所带来的便宜而已。让寺庙与商铺同等纳税,寺田与口分田同等缴赋。才是标本兼治的办法。” 这就是年青,资历浅的坏处了。这番话,他本该当面跟张说,毕构、贺知章等人去陈述。只要说服张说,毕构、贺知章等人,进一步就能在朝堂上推进自己的谏言。然而,作为一个晚辈,他却根本没有在张说、毕构和贺知章等人面前指手画脚的资格,所以,只能通过张若虚的口,先做一个迂回。 而让寺院缴纳税金和田赋,也不是他拍脑袋突然想出来的奇招。完全是参考了另一个时空某些国家对宗教的管理办法,并且总结了某些宗教食品泛滥成灾的教训。 只可惜,他的一番良苦用心,丝毫没得到张若虚的理解与配合。后者只是用了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迂回前进的念头,“这一招,你以为别人想不到么?则天大圣皇后当政的时候,就试行过。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 “则天大圣皇后执政时试行过,怎么会?”张潜听了,顿时就是一愣,质疑的话脱口而出。 在他看来,女皇武则天虽然凶狠残暴,但执政能力,却甩眼下的神龙皇帝李显不知道多少条街。凡是女皇想要推行的政策,几乎就没官员敢阻挠或者敷衍的,更不会有半途而废或者无疾而终的可能。 “寺院接受捐赠,根本没有账本,你让官府拿什么去收税?”难得能为张潜指点一次迷津,张若虚翻了个白眼,脸上表情好生骄傲,“至于佛田缴赋,和尚们又不自己种地。官府收多少,和尚们就将田赋转嫁到佃户头上多少便是。寺院到了秋天,一斗米的损失都不会有。还不如提高度牒价格,好歹还能让和尚尼姑们,先缴纳上一笔钱来!” “啊?”没想到自己精心考虑的抑制宗教泛滥之策,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张潜顿时就没了精神。而张若虚,却怕他受挫之后,失去了进取之心,少不得又在旁边笑着安慰:“你没在地方上历练过,所以缺乏经验,说话时难免有些想当然。等有空四处去走走,了解一下地方上的风土人情,自然就能补上这个短板。” 话音未落,又忽然觉得这么说,好像是在诅咒张潜要被贬谪去地方,赶紧又笑着补充:“我的意思是,在长安做官虽然有诸多好处,眼下圣上对你也颇为器重。但是,大唐的宰辅和六部尚书,却很少有未经历地方历练,就直接升任的。你若是将来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趁着年轻去地方上做一任刺史,或者上州别驾才好。手头有了治理地方的经验和政绩,回到朝堂上说话才会有分量。” 这,就是真的拿张潜当自己家晚辈,才会不避嫌疑地指点他官场沉浮之道了。否则,寻常亲戚朋友,谁肯如此推心置腹?! 而张潜,虽然听得似懂非懂,心中却没来由地涌起了一股退意。朝廷这么乱,皇帝也没担当,真不如离开长安,找个远离是非旋涡的地方安安心心苟着。苟到李隆基做了皇帝,再想办法回来一展身手。 但是,转念又想到自己只剩下两年多时间,去将杨青荇从陪嫁的队伍中解救出来,他又迅速将这股退意给压了下去。 自己刚来大唐之时可以苟,刚刚当上主簿的时候,也可以苟。但是,现在自己已经却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该有的担当,总得拿出来。 爱情的魔力就在于此,总是在需要的时候,给年轻人提供源源不断的斗志和勇气。前后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时间,张潜的眼神就亮了起来,整个人也又显得生机勃勃。 张若虚却被他身上突然迸发出来的英气,给吓了一跳。赶紧又在旁边低声告诫:“凡事都是欲速则不达。佛门经历这次打击,至少好几年缓不过元气来。你没必要追野狗入穷巷,逼得他疯狂反噬。” “多谢世叔!”发现自己无意间露出来的斗志,引起了张若虚的误会,张潜却无法澄清,只好收拾了一下纷乱的思绪,笑着向着对方轻轻拱手。 “朝中那么多仆射、尚书,都不想着一战而竟全功。你一个军器监的少监,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冲在最前头?”唯恐张潜年轻气盛,非要以一己之力去单挑整个佛门,张若虚又迫不及待地劝说。 “我不是非要冲在最前头,我是怕那群和尚没占到便宜,不肯善罢甘休!”张潜身边根本没有一个可靠的谋士,所以只能把自己所面临的困境,向张若虚这个不怎么靠谱的长者请教。 张若虚立刻瞪圆了眼睛,连连摇头,“佛门不肯善罢甘休?怎么可能!此番你斗法大获全胜,和尚们没找到破解你师门秘法之前,哪还有胆子再主动招惹你?!” “斗法?我什么时候跟和尚斗过法?”张潜被说得满头雾水,反问的话冲口而出。 “那毁了法坛的火流星,不是施展秘法招来的么?!”很是不满张潜对自己装傻,张若虚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反问。“你别告诉我,那火流星真的是老天自己降下来的,还不偏不倚,正砸在了法坛上!” “和尚们在法坛里,藏了大量猛火油!当日风大,有可能吹倒了法坛中的蜡烛。”发现自己不小心又踏上了神棍的道路,张潜连忙低声解释,脸上的表情,比刚刚到大唐,自己被误会为“仙师”之时还要认真。 “火流星不是你施法招来的?那邸报上怎么写了火流星?”张若虚将信将疑,眉头依旧皱地紧紧。 “我很怀疑,是有人看错了,误导了朝廷!”张潜分明记得自己在开炮之前,已经让郭怒派遣家丁带着细犬去搜索庄子周围,驱赶走了可能存在的暗桩。却不敢保证,当时没有任何外人看到陶罐从炮口发射出去后,带着引火线掠过半空之时所形成的暗红色轨迹,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补充。 张若虚仍旧将信将疑,却不想继续刨根究底。笑了笑,非常体贴地说道:“这话,倒是说得通!但是,你最好多做一些准备。虽然朝廷的邸报说,那火流星是从天而降。但相信是你施展墨家秘法招来的,大有人在。这几天朝廷忙着安抚人心,谁也顾不上来问你。可等把人心安抚差不多了,估计就该有人来问你了!” 这,等同于在暗示张潜提前编造好谎言,以便应付即将到来的盘查了。不由得张潜不再度拱手致谢。然后,又把自己珍藏起来准备陈上几年再喝的菊花白,给张老前辈装了两百斤用专车送到了庄子上,才算表达清楚了自己心中的感激。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就在张若虚给他提了醒的第二天,吏部员外郎张九龄就匆匆忙忙赶到了张家。进了门之后,连端到手边的热茶都顾不上喝一口,便让张潜屏退了身边的所有人,满脸郑重地询问:“用昭,你击败和尚那颗火流星,可是出自秦墨绝学?施展起来难度大吗?可需要什么天时地利为条件?” “火流星不是我施展师门秘法招来的,那天我也没看到什么火流星!”张潜这回已经有了准备,回答得更加条理分明,“子寿兄从来里听来的谣言?千万不要以讹传讹!河对岸,现在还能看到猛火油留下的痕迹,你自己去亲眼查勘一番,就知道是和尚自己作死,与他人无关。” “真的不是你?”张九龄瞬间如释重负,带着几分欣慰的口吻,继续追问,“但是有几个从法坛附近逃出生天的和尚说,他当时看到了会火流星。还一口咬定是你施法招来的!你可否有办法反驳?” “他不会是吓傻了吧!”终于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张潜楞楞,果断摇头,“我如果会招火流星,早在法坛建立起了的当天,就将火流星砸过去了。怎么可能被他们堵着门折辱!” “的确有两个已经彻底吓成了傻子,但是还有一个勉强还懂得回答盘问。”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张九龄的每一句话里头,都透出了很多张潜急需知道的关键信息,“他一口咬定,看到从你家方向飞来了十数颗火流星。而有司也查到,你那几天从军器监打造了五口铜钟,还买了很多硝石和硫磺。” 如此明显的暗示,张潜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因此,瞬间心中就有了主意,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铜钟是因为我家的作坊被和尚烧了,专门用来打造新炼药炉的,有谁若是不信,随便可以从我家拿走一口钟去琢磨。硝石和硫磺,乃是张某为了提高火药的威力所购。但是具体怎么添加,张某还在琢磨当中,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了结果。” “日蚀发生之后,你家曾经敲钟!”张九龄的脸上,再度浮现了欣慰的表情,笑了笑,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 “临时想到的办法,试试能不能驱逐天狗。当时村子里,很多人家都在敲打瓦罐和木盆。”张潜越回答越流利,跟张九龄仿佛心有灵犀。 “不是你招来的就好!子不语怪力乱神,朝堂上,无论是萧仆射这边,还是宗尚书那边,都不想刚刚摆脱了慧范,就又冒出第二个装神弄鬼之人来!更不希望儒家和墨家,再陷入无谓的争端当中。”张九龄愈发大放宽心,重重地坐了下去,喘息着补充,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一般。 “墨家十义之中,“明鬼”乃是其中之一。而秦墨早已不问世事多年,张某此番出山,完全是阴差阳错。并且师门在百年之内,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追随张某脚步!”张潜终于彻底明白了对方的来意,笑着地轻轻拱手。 这哪里是来盘问的,根本就是来替张某圆谎的!还派了跟张某最为熟悉的张九龄来执行。而对方的需求则是,张潜必须答应,不将怪力乱神,带入朝堂!也不替墨家在朝堂上张目! 正在心中偷偷嘀咕着,却又听见张九龄低声询问:“那关于法坛被焚之事,用昭可有别的说法?百骑司和京兆府,至今都弄不清楚缘由。流星天降,终究又过于玄虚。” “而据张某所知,猛火油非常容易爆燃。和尚们试图拿此物对张某不利,偏偏日蚀出现后,狂风大作。只要有半点烛火被吹到,就会引发一场灾难!”张潜心领神会,果断将自己准备好的答案拿了出来,“至于火流星,要么是和尚恶贯满盈,惹来了天罚。要么是和尚自己看错了,肯定与张某无关。” “噢!”张九龄立刻手扶额头,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和尚们自作孽,不可活!” “可不是么,张某从头到尾,都没敢还嘴!”张潜非常配合地做出一副委屈模样,低声诉苦。 “可叹那个侥幸脱险的和尚,竟然还不死心,想要拖用昭下水。”张九龄义愤填膺,用手轻拍桌案。 “之前城里白马善德寺也毁于大火,不知道现场可有猛火油的痕迹?张某听说,此物大唐军队中都断了供应,却不知道白马寺的和尚从哪弄来了这么多?”坚决不给和尚们翻身的机会,张潜果断补刀。 兄弟俩都是绝顶聪明之人,不用把话挑得太明,就各自交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张九龄,却不急着回去跟上司复命,端起茶杯,咕咚咕咚显先喝了几大口,才又终于恢复了平素的从容模样,笑呵呵地解释:“这几天,可不是我一个人着急。虽然明知道和尚是在蓄意攀诬,却有人总得听用昭亲口澄清过了,才能放心。有了用昭这几句话就好了,案子可以结了。和尚自己作死,怪不得任何人。” “前几天我家抓到了几个蓄意投毒的歹徒和一名刺客,已经送去了渭南县衙!此外,我家的六神花露作坊,连同里边的花露,也被和尚付之一炬!”总不能所有便宜都被张九龄的上司给占了,张潜想了想,笑呵呵地讨价还价。 “那都是京兆府的事情了,大理寺和百骑司,也会派人盯着。”张九龄挥了下手,好像在处理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总之,肯定会给用昭一个交代。” 说罢,仿佛唯恐张潜不满意,笑了笑,他又轻轻拱手:“愚兄提前恭喜用昭了,你上次进献火龙车的功劳,还有为朔方军提供火炉子,避免将士们受酷寒之苦的功劳,都已经送交吏部评议了。朔方大总管张仁愿那边,还专门在报捷文书里,为你请功。” “张总管在捷报上专门提到了我?”早就知道张仁愿派遣信使回来报捷,张潜却没想到,周建良在酒桌上给自己的承诺,真的会实现,顿时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非但专门提了,还提得非常详细。说若无你提供的铁炉子,将士们根本不可能在野地里长时间行军。无你出言指点泥炭的生火取暖之法,朔方军也不知道自己脚下,还藏着如此多的钱财。而突厥人之所以被杀得大败,也是因为突厥人知道我军受不了塞外冬夜的寒冷,所以根本没有做任何防备。”张九龄记性相当好,立刻将奏折上的内容,如实转述。“所以,虽然你没有跟随大军出征,这次斩获的首级,朔方将士却情愿分五百颗给你,以酬谢你相助和点拨之德。” “张总管真是太客气了!”张潜听得脸红,冲着北方遥遥拱手。 “用昭是个有福之人!”张九龄笑呵呵看着他,忽然脸上露出了几分羡慕,“圣上大悦,着吏部议功之后,按功劳赐爵于你。这次,一个开过县男是跑不了的,好一好,一个开国县子都够得上。估计圣旨和钦差这几天就会到,届时,你得认真准备一下。这次,可不是旨授八品主簿那回,你随便应付应付,就能糊弄过去。” “啊!”张潜又惊又喜,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处心积虑去送朔方军人情,为的是将来有实力将杨青荇从和亲队伍里“赎”出来之时,让朔方军大总管张仁愿助自己一臂之力。却万万没想到,张仁愿将人情还得这么快,根本不肯欠隔年的账! 张九龄见此,还以为他喜欢得傻了。赶紧拍了他肩膀几巴掌,然后开始指点他,迎接赐爵钦差的一整套礼仪,以及接到圣旨后的诸多主意事项。接连重复了两遍,直到张潜将每个步骤都弄明白了,才放心地告辞回去交差。 感谢张九龄对自己的帮助,张潜不顾腿伤未愈,坚持将此人送到了家门口。目送马车去远,转过身,刚要回去消化一番今天的收获,身背后不远处,却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张少监稍等,张少监稍等!”回头看去,只见御史大夫窦怀贞,在四名亲信的护卫下,策马狂奔而至。人没等离开马鞍,双手已经恭敬地合抱在了胸前,“冒昧前来打扰,还望少监多多包涵。” “御史找张某有事?!”张潜跟此人没啥交情,也不想有什么交情。侧开身体还了一个揖,毫不客气地当众询问。 “小事,小事!”窦怀贞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依旧像原来一样风度翩翩。先干净利索地跳下坐骑,随即快步上前,再度躬身,“上次幸得少监提醒,大德觉远禅师回去后,发现白马宗内,果然混入了大量宵小之徒。所以,他果断清理门户,将渭南,新丰,华阴,泾阳四地的白马寺,尽数关闭。寺院和佛田的地契都在这里,禅师自觉无面目向少监谢罪,特地托窦某带了过来,请少监随意处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六十一章 ?光与暗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六十一章光与暗吏部选院,水炉子发出欢快的“咕噜”声,将热水源源不断沿着铁制的管道,送入一间间空旷的屋子内。然而,却不能给屋子内带来多少暖意。 这座平素专供官员回长安接受考核的建筑,规模实在太大了。在寸土寸金的皇城里,简直就是一个异类。而今天整座建筑内,连当值的小吏也算上,都没超过二十个人。因此,里面愈发显得阴暗冷清,让人一走进正门,就觉得寒气透骨。 正对着正门的选院正堂,右仆射萧至忠,侍中杨綝、同平章门下三品李峤、御史大夫韦嗣立、礼部尚书崔湜、散骑常侍赵彦昭、兵部侍郎张说、都水监大使毕构、著作郎贺知章等九人,围成半个圈子,在各自的矮几后正襟危坐,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最近圣眷正隆、风头也正劲的吏部员外郎张九龄,在这里完全排不上号。只能外围的位置,找了把胡凳,然后手捧着一碗茶水,默默发呆。 茶水中,倒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了疲惫的面孔。 张家庄距离长安城没多远,他今天跟张潜的交谈气氛也非常轻松。双方都是聪明人,交情还非常不错,所以都聪明地避免让彼此难堪。然而,就这样一次轻松的探病之旅,却把张九龄累得筋疲力尽,直到现在,还没回复过精神来。 “子寿,他真的什么要求都没提。除了让人赔偿他的作坊和严惩刺客?!”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正堂中央传了过来,带着明显的怀疑。 “没有!”张九龄放下茶盏,红着脸起身拱手,“什么都没提,甚至对赐爵之事,都不是很热衷。” “子寿坐下说话,这里不是朝堂,老夫亦不是吏部尚书!”散骑常侍赵彦昭笑了笑,冲着张九龄轻轻摆手。 话虽然说得和气,却让张九龄愈发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犹豫再三,才硬着头皮补充:“依在下之见,张少监其实对功名并不如何热衷。对于墨家在当世的地位,看得也不怎么重!” “然而,他终究是墨家子弟!”仿佛早就料到张九龄会替张潜说话,散骑常侍赵彦昭又笑了笑,再度轻轻摆手,“子寿且坐!此番能将佛门势力逐出朝堂,张少监居功至伟。我等无论如何,都不会亏待了他!” “多谢奂翁!”张九龄讪讪拱了下手,缓缓落座,再度对着茶碗开始发呆。茶水中,倒映出他眼睛里的无奈与愧疚。 以他的耿直性子,其实并不适合代表儒家的去试探张潜的口风。然而,在座的几位儒林名宿,要么年龄已经直奔七十,要么早就将张潜视作了自己的门生晚辈,比他更不适合去张家跑那一趟。所以,只能赶他这只鸭子上架! “老夫还是先前那句话,张用昭乃是当世奇才,品行端正,心性坚韧,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我大唐的擎天巨柱!”仿佛要兑现自己对张九龄的承诺,散骑常侍赵彦昭扭下头,看着周围所有同伴,郑重说道,“但是,我等暂时却宜进言圣上,以厚禄显爵以酬其功,不宜让其进入朝堂参政。否则,一旦将来其他墨家子弟蜂拥而至,我等必将追悔莫及!” “当初薛怀义出任大总管之时,可没见有谁如此防微杜渐!”毕构立刻翻了翻眼皮,毫不客气地提醒。 薛怀义乃是僧人,却做过好几次大将军领兵出征。当时赵彦昭在朝中官职虽然不高,却是有资格向武则天进谏的御史。然而,那个时候,他却丝毫没考虑让一个和尚做大将军,会不会对儒家的主政地位产生冲击。而这会儿,他却以墨家子弟的身份为缘由,力阻张潜进入朝堂参与议政,未免有些过于前后不一。 “隆择!老夫知道你视张用昭如自家子侄!”俗话说,打人别打脸。听了毕构夹枪带棒的话,赵彦昭顿时面红耳赤,叫着对方的表字,高声咆哮:“正是因为择天大圣皇后将各种来历不明的人,硬塞入朝堂,我等无力阻止,才导致大唐的国运急转直下。而如今,我等既然有了能力阻止,就必须防微杜渐!” “然后,就让浑天监里塞满了和尚?国子监里,执教者几乎个个都是居士、善人?”毕构眼下的官职虽然远不如赵彦昭,影响力却丝毫不比此人差。又翻了翻眼皮,不紧不慢地反问。 这话,就更戳人肺管子了。不但让赵彦昭感觉十分难堪,执掌吏部的右仆射萧至忠,掌管御史台的御史大夫韦嗣立,还有礼部尚书崔湜三个,都红着脸,坐立不安。 若不是浑天监中有人这次配合僧人,故意隐瞒了日蚀将出现的观测结果,可能在座众人,根本都不会意识到,佛门已经对朝堂侵蚀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而随着高僧慧范被剥夺了封爵和官职,勒令回家思过,九寺五监、三省六部的主官为了避免浑天监的正监和少监的命运,落在自己头上,纷纷主动展开自查,众人才愕然发现,原来京官当中,有那么儒林子弟,已经变成了佛门、拜火教、十字教,甚至月牙教的虔诚信徒! 对于这种尴尬的情况,吏部和御史台肯定难辞其咎。而礼部,则是十字教和月牙教的重灾区。作为这三个部门的主官,萧至忠、韦嗣立和崔湜,无法感觉脸上不发烧。 “咳,咳咳!”侍中杨綝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做好人。发现萧至忠、韦嗣立和崔湜三个的尴尬,咳嗽了几声,笑呵呵替三人辩解:“隆择,火气不要这么大。虽然京官中,有太多的居士和善人,但其中大多数,只是求个心安。平素无论念的是什么经,都没忘记自己的是陛下之臣。即便浑天监出了几个不肖者,你也不能一杆子打翻所有人!” “既然平素无论念什么经,都可以做陛下之臣。为何墨家要被另眼相待?”冲着杨綝的年龄和从不害人的作为上,毕构对此老还保持了几分尊敬。拱拱手,笑着反问。“据毕某所知,墨家还是我华夏诸子百家之一。而您老刚才说说的那些教派,却全都来自蛮夷!” “隆择恐怕是误会了,老夫此语不是针对张少监!”老侍中杨綝的涵养不是一般的好,笑了笑,低声解释:“老夫的意思是,无论他们信的什么教,对圣上不忠心的,终究是少数。而老夫记得,张少监也曾经说过,大唐之所以为大唐,便是因为气度恢弘,包罗万象。吏部不因为有人信佛或者信什么教,就否认其才华;御史台不因为有人念了与我儒家不一样的经,就否认其贤能;礼部不因为他去了什么庙,拜了什么神,就对其另眼相待,才是我大唐气度!至于墨家,在老夫眼里,不过是跟拜火教,十字教,新月教一样的教派而已,只要其人的能对大唐有用且忠心,老夫才不想管他平素念的是什么经!” 这番话,说得可太有水平了。非但成功将萧至忠、韦嗣立和崔湜三个给解了套,让毕构听了之后,也连连点头。 然而,散骑常侍赵彦昭,却依旧固执己见。摇摇头,沉声说道:“对大唐来说,海纳百川当然没错。然我儒家想要维持董贤之后的正统地位,却必须防微杜渐。这回好不容易才将佛门的势力从朝堂上驱逐出去,决不能前门打虎,后门迎狼!” “若不是用昭将和尚的法坛砸了稀烂,就凭我等,恐怕再于朝堂上痛陈三天三夜利害,也无法阻止慧范进来逼迫圣上!”毕构撇了撇嘴,冷笑提醒。 “这才是墨家的可怕之处!”赵彦昭摇了摇头,做痛心疾首状,“隆择,老夫知道张用昭对你有恩,也知道你上次落难,老夫等人没有及时出手相助,你心里有怨气。但那些都是个人荣辱,而现在,老夫说得却是整个儒家的未来。” “儒家的未来,就靠恩将仇报,嫉贤妒能,打压异己,这样的儒家,能有什么未来?”毕构狠狠瞪了此人一眼,继续大声冷笑。 “老夫也不是想恩将仇报,毕竟散职和爵位,还是要建议陛下从优赐给他的!”赵彦昭被挤兑得再度面红耳赤,却坚持自己的意见正确,“只是不想让他参与朝政,也不想让墨家由此得到重新崛起的机会,威胁到我儒家的正统!” “那还不是打压?”毕构卡了他一眼,冷笑着反问,“况且你能打压得了他几天?你以为给他一份高高的虚职,一份显赫的爵位,就能将他养起来?以他的本事,怎么可能今后不再立新功。届时,你这招岂能坚持得下去?圣上又怎么可眼睁睁能看着你如此弄权?” 不待赵彦昭辩解,深吸了一口气,他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你今年已经六十有四,在座之中,除了子寿之外,谁还年青?咱们即便联起手来,全力打压,又能压得了他几天?而万一他被别人所拉拢,掉头与儒家为敌,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岂不都将是弄巧成拙?!” “这……”赵彦昭老脸通红,雪白的胡须因为生气而上下颤抖。 右仆射萧至忠,侍中杨綝、同平章门下三品李峤、御史大夫韦嗣立四个,则相对看着彼此的白胡子叹气,心中顿时好生烦躁。 他们都老了,而张潜还年轻。他们现在对张潜的打压越用力,将来张潜成长起了之后,大权在握,也会十倍百倍地还在他们的弟子门生头上。 而他们跟张潜之间,根本没什么矛盾。只是一方属于儒家宿老,而另外一方,却是墨家新锐! “唉,如果能让他将轰掉法坛那一招交出来就好了!”就在众人都忧心忡忡之时,礼部尚书崔湜忽然手扶额头,高声感慨。 话音刚落,立刻引起了一片苦笑之声。内圈端坐的所有大佬,都暂时停止了叹息,相互对着摇头。 无论张潜怎么解释,今天几乎在场所有大佬,包括一直试图阻止张潜参政的赵彦昭在内,都相信慧明和尚所建立的法坛,绝不是因为失火,或者天降流星所毁。他们其实都在怀疑,张潜手里,有一个可以召唤流星,指哪砸哪的杀招。所以,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才对儒家未来在大唐的正统地位,更加的忧心忡忡。 和尚们会用虚妄的转世福报之说骗人,会拉拢皇族为自己张目,会耍弄各种阴谋诡计。但是,和尚们的所有伎俩,却都在他们的理解范围,并且儒家对这些门道,其实也很擅长。而张潜被和尚们逼到绝路上之后所用的火流星,却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力! “其实我等没必要帮他遮掩。他如果真的有召唤火流星的秘法,不妨劝他献给朝廷。届时,哪怕老夫将礼部尚书的位置让给他,老夫都心甘情愿!”见大伙都光顾着苦笑,却谁都不接自己的茬儿,礼部尚书崔湜心里禁不住发虚,却硬着头皮补充。 “如果他不肯交出来呢,谁有本事去逼他?又拿什么理由去追他!”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位同僚的一厢情愿,兵部尚书张说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询问。 登时,众人全都面面相觑。 甭说大伙没理由逼迫张潜交出师门绝技,即便有理由,甚至请到了圣旨撑腰,谁带头去承受他的怒火?一旦把他逼急了,“轰隆”一颗火流星砸下来,谁有本事能够扛得住! 当然,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麻烦,大伙也可以摆下鸿门宴,骗张潜入内。然后再像吕后杀韩信那样,将他擒拿杀害。只是,这样做,却有违在场大多数人的心性,也绝对不可能取得毕构,张说和贺知章三个的同意。 “用昭是个心地良善的,老夫如果豁出去死皮赖脸相求,也许可以让他将师门秘技拱手相送。”见众人被自己问得都久久不再说话,张说忽然又换了另外一种语气,叹息着补充,“若是用昭肯交出来,我这个军器监正监,当然最为高兴。今后我大唐健儿再征讨四方,哪还用得到攻城车和投石机?人手发出一颗火流星,敌军立刻灰飞烟灭。” 不待众人笑出声音,顿了顿,他又快速追问,“只是,用昭将此法交出来之后,若不是人人都能学会怎么办?若是学此秘法,还需要什么生辰八字,命数血脉,今后我大唐选材之策,是不是也要跟着改上一改?” 后半句话,可是说到了最关键处,当即,令在场所有人,都宛如醍醐灌顶。 儒家之所以地位越来越稳固,最大原因其实在于。自汉武帝之后,无论科举制,还是察举制,选择出来的人才通常都是儒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其他诸子百家的门徒,几乎没有出头的机会。 而如果今天大伙非要逼着张潜把召唤流星的绝技公之于众,此绝技却又需要特殊的血脉条件才能学习,那今后大唐的人才选拔办法,就只能再增加一条,会不会发火流星了。 想到十几年后,科举不再考诗歌文章,亦不再考明经明算,而是一群年青人站在一起,比赛谁先召唤出来火流星,众人就全都额头冒汗。而张说,却仍嫌对大伙的棒喝不够,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此术人人可学,易学易用,恐怕后果更为不堪设想。大唐各地,也必将烽烟四起,血流成河!” “啊……”萧至忠、杨綝、李峤、韦嗣立等人,个个脸色大变,谁都不敢想象,召唤火流星的奇术泛滥成灾后,大唐所面临的惨烈场面。 只有一直默不作声的贺知章,还是平素那副天塌下来都当被子盖模样。笑了笑,轻轻摇头,“道济这话,未免太危言耸听。如果召唤火流星的秘术那么容易学会,秦墨早就派人杀出山来,改天换地了。怎么可能自秦后千余年,只走出来一个张用昭?!” 这话,可是太有道理了。换在场众人,如果门下有几十名子弟,个个擅长召唤火流星,早就鼓动应天神龙皇帝吊民伐罪,荡平眼睛可见范围内所有异族,顺便将儒家之绝学推行于全天下了,怎么可能再讲什么仁者无敌?! 而秦墨之所以这么多年没再出山,恐怕火流星这种奇术,在其门中,能掌握的人也没寥寥无几。所以秦墨才能安安心心地,在终南山中某处类似于桃花源的地方,一直隐居到现在。 正在大伙长长舒了一口气之时,却又听见贺知章笑呵呵地补充,“至于用昭本人出山,对我儒家来说,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他素来不喜欢以装神弄鬼,当然不会因为掌握了一门秘术,就像和尚那样出来招摇撞骗。而其人,又素重情谊,心中门户之见也不深,我等如果待之以诚,日后未必就不能让他成为儒家的栋梁。” “你是说,想办法拉他入儒家?”御史大夫韦嗣立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站起身,快步走到贺知章面前追问。 “短时间内不容易,天长日久,却未必太难。”贺知章笑了笑,非常自信地回应,“我与他相交颇久,越是交往,越觉得他身上,儒家气质反而更多一些,纵横家次之,至于墨家气质,却是少之又少!” “这……”韦嗣立顿时开始犹豫,在场其他宿老,也全都将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将张潜拉入儒家,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哪怕不能让他将召唤火流星之术,当做儒家的镇门秘技。至少,他本人和他那些制造器械的奇妙手段,能极大地增强儒家的实力。但一旦拉错了,后果也非常严重。毕竟,刚才毕构也曾经说过,在场众人,除了张九龄之外,全是垂垂老朽,而张潜,才二十出头! 隐约能猜到大伙在担心什么,贺知章笑着自言自语,“贺某读书,发现董贤之前的经典,与董贤之后,相差甚大。我儒家罢黜百家之时,想必汲取了诸子百家不少精华。” 这话,可是一点儿错都没有。在座众人,谁都反驳不了。儒家的五德终始之说,明显汲取自阴阳家。大一统之说,则来自法家。休养生息,更是明显来自黄老之学。甚至最近有些宿老著书立说之时,已经又融入了不少佛经中的道理。 大唐有海纳百川的气度,此刻的儒家其实也远比宋后更开明。而将秦墨的学问融入儒家,则恰好能弥补儒家长于著书立说,却缺乏解决具体问题,和缺乏济世救民具体手段的短板。 沉吟过后,萧至忠、杨綝、李峤等人,皆怦然心动。而御使大夫韦嗣立,却习惯性地保持了着一丝警惕。犹豫了片刻,沉声发问:“能将秦墨和张用昭,都纳入儒家当然是好。可万一将来张用昭本事太大,李代桃僵……” “我儒家子弟成千上万,而张用昭和他的秦墨,至今不过师兄弟三人。”贺知章摇了摇头,傲然而笑,“如果这样,还被他们师兄弟三个李代桃僵,那只能说,我儒家早就成了朽木沉船,怪不得别人!” “是啊,怪不得别人!”侍中杨綝、同平章门下三品李峤两个年纪最长者,叹了口气,同时点头。“著作郎之言有理,光防微杜渐,不是办法。想办法接纳他和秦墨入我儒家,才是正途!” “那就如实议功,然后交予圣上定夺!再按照官场规矩,把把此番清理佛门爪牙腾出来的位置,分几个出来给他和他的两个师弟,以酬他在关键时刻对法坛的倾力一击!”右仆射萧至忠性子原本就不是很强势,见杨綝和李峤两个,都同意了贺知章的意见,干脆决定从善如流。 说罢,又将目光看向贺知章,笑着拱手:“季真,主意是你出的。你跟他又是忘年交,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能再劳烦第二个人了。” “贺某荣幸之至!”贺知章忽然一改平素的懒散,长身而起,大笑着领命。随即,眼中浮现了几分憧憬。 很久没去张家庄讨酒喝了,当时听见酒坊被烧,心中觉得好生可惜。而如今,尘埃落定,张家的酒坊重建工作,也该提上日程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六十二章 新天地 (上)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六十二章新天地“张少监客气了,老夫就孤身一人,哪里喝得了这么多的菊花白?”监门大将军高延福迈着四方步从张潜家正门走了出来,笑呵呵地摆手。 “快过年了,这也是晚辈的一点儿心意。都是分开装的,每坛五斤。你老可以放在地窖里陈着慢慢喝,这酒,陈上三年左右,味道才更好!”张潜也满脸堆笑,一边解释,一边瘸着腿儿将高延福往外送。 腿上的伤口,其实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但是,“瘸”还是必须多装上几天。一则是不想好得太快,让人误以为自己先前被伤的其实没那么重。二来,则是可以凭借腿伤的理由,极大简化朝廷制授与赐爵圣旨抵达时的礼仪。 没错,是两道圣旨。还不是同时抵达的。逼着张潜将差不多的过场,走上两遍。虽然有任琮和郭怒帮忙,还以“腿伤未痊愈”为借口,偷了一些懒,却仍旧累得他筋疲力尽。 第一道圣旨,是制授加官。 虽然眼下张潜还被称作少监,却从正五品上军器监少监,变成了从四品上秘书监少监兼军器监少监事,正议大夫。与张说一样,变成了身兼二职。 并且张潜这个新官职,依旧非常体贴地“照顾”了他懒散的性子,绝对是位高、钱多、事情少。只是负责秘书监下属的著作局。而著作局本身,还有他的忘年交贺知章老前辈掌管,他本人除了定期在公文上签字和拨款之外,基本上不用操任何心。 第二道圣旨,则是赐爵和赐宅。 泾阳县开国子,实封三百户,赐永业田八百亩,长安城内金城坊的宅邸一座。加恩袭爵一代,而后依例减替。 换张潜自己的理解就是,他现在顶着从四品上秘书监少监的职位,拿着正四品上正议大夫的工资补贴和奖金,却仍然只需要干军器监少监的活。 此外,他还正式步入了大唐贵族之列,爵位开国子。可以享受五百户百姓上缴的赋税,并且有八百亩土地可以不交税,永远传给儿孙。长安城的房子他也不用买了,国家给他发,位置妥妥地皇城根儿下。在他死后,他的长子仍然是开国县子,孙子那辈才开始降到开国县男! 大手笔,这份封赏绝对称得上是大手笔! 要知道贺知章中了状元之后,宦海沉浮这么多年,才是个从五品上著作郎。而毕构出身于官宦之家,从风华正茂,给大唐卖命卖到了白发苍苍,至今也没熬上一个开国男。相比之下,大唐皇帝对张某人圣眷之隆,简直令人羡慕得想要拍案。 所以张潜在感激之余,自然没忘记给前来传旨的吏部官员和太监塞红包。前者年龄还不到五十,送他全系列不同味道的六神花露,外加一个高级不记名贵宾卡,才配得上他的翩翩风度。而对于后者,也就是今天前来传达赐爵圣旨的监门大将军高延福,张潜就又多花了一些心思。 二十坛五斤装的菊花白,连同装菊花白的马车,一并派人给高大将军送到家。同时还有新丰县两千亩的田皮,外加一座巨大的宅院。并且向高大将军郑重声明,此宅院原本是一座佛寺,和田皮一道,都是和尚们赔偿而来。张某人看不懂和尚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所以,请高大将军代为处置。 “用昭有心了!”眼看着拉酒的马车,都套上了挽马,为人洒脱的监门大将军高延福,自然不能再让张潜把酒搬下来。笑呵呵地捏了捏衣袖里的地契和房契,和颜悦色地点拨,“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和尚们做法事镇压你,结果自己的法坛炸了。说明他们对你的一切指控,都是污蔑,他们理所当然要做出赔偿。否则,甭说有司不会答应,圣上那边,估计也不会让他们轻松脱身。” “全赖苍天保佑,圣上赐福,和尚们的阴谋诡计,才反噬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张潜立刻心领神会,冲着皇宫方向遥遥拱手,“所以,晚辈还有两份谢礼,想委托您老帮我呈交给圣上。” “送礼,你居然给圣上送礼!张用昭,咱家在宫中当差这么多年,可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主动要给圣上送礼的!”高延福楞了楞,眼睛瞬间瞪了个滚圆,但是,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儿拒绝的表情。 “圣上富有四海,当然不会在乎我这点儿而礼物!”张潜脑子里心疼着自己的那五十套银火锅和加了大量铜饰水炉子,嘴上却说得格外谦卑,“但承蒙圣上的恩泽庇护,张某才没有被和尚们给活活咒杀,不能不感恩。所以,这里有华阴、泾阳两地的各一处宅院,和四千亩田皮,在下不敢收,还请大将军帮忙转交圣上,由圣上代为处置。” “还有两座寺院和四千亩田皮?和尚究竟赔了你多少?”虽然心里头早有准备,高延福却被张潜的大手笔惊了个目瞪口呆。楞了好几个呼吸时间,才诧异地追问。 “一共四处,每处都是一座寺院,两千亩田皮!”张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笑了笑,如实汇报,“张某自己把渭南的留在了手里,派人将寺院去改成了私学。准备将田皮改成了学田。以后私学老师的束脩以及伙食开销,就从学田里出。京兆各地凡是没钱进学,却喜欢读书的孩子,都可以前来听课。不过眼下刚刚派人去礼聘教书的先生,具体什么时候能够开学,还不一定。” “用昭果然是个有心之人。”高延福眼睛里,忽然冒出了一缕柔光,夸赞的话,也带上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语气。“老夫不能白拿你的礼物,老夫在渭南,也有一处庄子,平素根本顾不上照看。干脆送你做了校田,也算老夫替渭南的孩子们做了一件善事。” “晚辈哪能用您的庄子!”张潜听了,赶紧用力摆手,“晚辈的作坊重建之后,肯定不缺钱花。每年随便拿一些出来,就够补贴私学之用。您老如果想要帮忙,不如求皇上给私学赐个名。如此,晚辈就更有了力气将学堂办好,以后聘请教书的先生,也会更容易一些!” “请圣上赐名?”高延福听了,立刻开始犹豫。然而,看到张潜那热切的目光,他又把心一横,咬着牙道:“行,老夫就替你跟圣上求一个名字下来。不过,不能保证圣上会赏老夫这个面子。” “圣上肯定会赏您老面子,晚辈显多谢大将军了!”张潜笑了笑,轻轻拱手。“这些天来,晚辈一直在想,如果天下寺院都变成学堂,我大唐每年当增加多少栋梁之材?晚辈无力促成此事,却愿意从身边做起,还请大将军不吝出手相助!” 这回,高延福没有客气地侧身,而是面对面他受了他一揖。随即,四下看了看,用只有彼此能听见了声音提醒,“用昭,此话,心里想想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另外,此番和尚们作恶太多,遭了天谴,无论如何都怪不到你头上。但据老夫所知,最近街头巷尾有传言,和尚们做法坛意欲对你不利之时,你制造了五口铜钟……” “不是什么铜钟,是作坊被烧之后,重建用的几样器物。只是看起来像口钟而已,晚辈都是自己掏了材料和工钱的!”张潜再度心领神会,迅速摇头打断。“其实三口就够用了,多出来的那两口,原本就是备用。大将军如果好奇,晚辈这就给你装到车上。你回去之后,挂在树上倒是也能当钟来敲,就是模样不怎么讨喜!” “那老夫可就不客气喽。从用昭这里出去的东西,肯定都是好的,哪怕只当做摆设!”高延福手捋胡须,眉开眼笑。 “您老原本也不用跟晚辈客气!”张潜会心地点头,对老太监的提醒,好生感激。 他当时被和尚们逼得太狠了,不得不以最快速度把铜炮给造了出来,根本没顾得上考虑保密问题。而现在,无论他自己怎么掩饰,都很难让某些人相信,铜钟与法坛的毁灭,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偏偏作为某些人之一的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又是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眼下,除非张潜将火药装进铜炮里,亲手演示给他看,否则,即便说出花来,他也只会相信他自己的推算。 而交出火药是不可能的,在将燧发枪鼓捣出来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此物将是张潜最后的依仗。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刺杀和差一点儿就被和尚们当做邪魔烧死的他,可不敢相信,因为自己对李显忠心,或者对大唐朝廷有用,自己的生命安全就会有保障。 事实上,在他被和尚堵着家门“施法”的时候,朝廷也没给他提供任何保护。京兆府留下守桥的黑衣人,才守了两天,就因为受不了寒冷溜走了一大半儿。而渭南县的捕快和帮闲们,明显是站在了和尚那边。没主动带着“善男信女”向他家发起冲击,只是顾忌他头上的五品官帽。 所以,在不愿这么早就将底牌暴露的情况下,想要打消李显的疑心,张潜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铜钟”直接送给此人,让此人亲手去检测铜钟到底能不能召唤出火流星。 而刚好,当初铸造的五口铜钟,只用过三口,另外两口,非但内膛里头连一丁点而火药残渣都没有,钟璧上甚至都没来得及钻引火孔! 事实证明,张潜的判断,非常准确。亲眼看着任琮指挥家丁,将两口金灿灿的铜钟,从树上解下来,抬进自己平素乘坐的马车里,监门大将军高延福终于如释重负,笑了笑,又用稍微大了一点儿的声音,耐心地叮嘱,“马上要过年了,朝廷中也没啥大事儿。用昭腿上有伤,就没必要急着去上朝了。”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正愁最近该不该告假呢!”张潜闻听,立刻喜出望外,满脸堆笑的道谢。丝毫没有想到,先前有些人曾经为了阻止他上朝参政,差一点儿把脑汁都绞出来。 “嗯,还有啊,秘书监虽然是个清闲地方,你却不要太懒散了。”就是喜欢张潜这种头脑聪明且虚心好学的后生,高延福又笑了笑,快速补充,“前段时间犯了大错的浑天监,就在秘术监的管辖之下。浑天监这次被清理了一个遍,腾出来的空缺,肯定得从著作局抽调官员去填补。如此,著作局就又会空出许多位置,你得马上举荐贤才将它填补起来才好,免得将来需要做事,却找不到相应的人手!” 说罢,又朝着张潜眨了眨眼睛,转过身,干净利落地跳上了马车。 “前辈……”张潜听得似懂非懂,正想请对方再多指点自己一些,却发现车门已经关得严丝合缝。只好躬身下去,拱手相送。 “恭喜师兄,得赐显爵,光宗耀祖!”还没等车轮声去远,任琮已经迫不及待地冲过来,大喊大叫,那模样,简直比自己被赐了爵位还要高兴。 “恭喜师兄,得赐显爵,光宗耀祖!”先前一直帮着忙里忙外的郭怒,也匆匆冲上前,笑着给张潜道喜,唯恐落在了任琮之后。 “恭喜庄主!” “恭喜少郎君!” “恭喜老爷!” …… 门里门外,道贺声顿时响成了一片。由大管家任全带头,所有家丁、仆人们,争先恐后向张潜行礼,一个个笑逐颜开。 自家庄主升县子了,朝廷拨款供养的仆役名额,立刻增加了一倍。把庄子里所有家丁,奴仆全都补了缺,仍旧有不少空闲。而自家庄主又向来念旧,多出来的空闲名额,肯定会由家里的下人举荐,届时,大伙儿又能跟着得到不少好处不说,在亲戚朋友面前,也脸上有光。 好心情向来能互相感染,感觉到周围发自内心的欢乐,张潜的心情也大为放松。果断将脑海里的所有事情先放在一边,笑着向大伙挥手,“同喜,同喜!任全,给大家发喜钱,每人一吊,无分男女。本月所有人的薪水,全都加倍,也无分男女。” “谢庄主!” “庄主英明!” “少郎君步步高升!” …… 欢呼声宛若雷动,很快就将整个庄子,都淹没在了快乐的海洋当中。 张潜听了,心情更好,迈向书房的脚步,也更加轻松。 无论将来如何,至少跟和尚这一仗,他打赢了。并且从中获益匪浅。自己加官进爵,两个师弟也都跟着各自升了一级,从八品主簿变成了正七品上监丞。而根据老太监高延福临上马车之前的暗示,著作署这边,还有一大顿空缺,也属于自己的战利品,等着自己去安插私人! ‘这大唐的规矩,对斗争胜利者,也太照顾了吧!不过,张某喜欢!’心中很没品地嘀咕了几句,他跳过门槛,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与外部的喧闹和喜庆气氛隔离开来,然后冲着空气用力挥拳。 从四品秘书少监了,虽然还是个清闲官儿,可距离大唐的权力核心,又近了一步。距离自己的人生目标,也又近了一步。 金城公主是今年四月,被许给穿开裆裤的小吐蕃赞普的。当时两国的约定是三年后送亲入吐蕃。仔细算下来,自己还有两年零四个月,去推翻这桩联姻。 “一定可以!”又朝着空气用力挥了几下拳头,张潜信心十足。 如果能够成功,自己改变的,也许就不是杨青荇一个人的命运。甚至,可以改变那支和亲队伍中所有人的命运。 在张潜有限的历史知识中,无论另一个时空的史学家如何拔高,那场和亲都是失败的。公主入藏的第二年,吐蕃兵马就下了高原。此后双方战争不断,吐蕃每次打输了,都会以金城公主的名义写信给大唐皇帝,请求宽恕。稍稍喘息过来,就又“侵扰如故”! “师兄,师兄!”门外很快就又传来了任琮的呼唤声,将张潜的思绪再度打断。 “门开着,自己进来!”张潜快步走到书桌旁,从一大堆卷轴中,翻出昨夜临时誊写出来的元素周期表。 该给小胖子和郭怒增加点儿功课了,省得他俩老是没事儿干就来打扰自己。先让他们俩把元素周期表背熟,再指导他们把自然界中氧气和其他气体区分开来,自己就能又安静一段时间。 “师兄,礼部尚书崔湜前来道贺,车驾已经到了院子门口。”小胖子任琮,哪里知道师兄在偷偷谋划给自己加课,满脸兴奋地推门而入,笑着汇报:“他出身于清河崔氏,眼下的职位又略高于师兄。二师兄怕通报不及,慢待了他。所以已经命人打开了正门迎客。师兄腿脚不便,只管去正堂之前等着就好。” “礼部尚书崔湜?”张潜愣了愣,眼前迅速又闪过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花样美男,脸上同时涌起了几分困惑。 崔湜那是清河崔氏嫡传,祖父做过大唐的宰相,父亲做过大唐的户部尚书,自身又是礼部尚书。可谓根正苗红,前程似锦。跟张潜这种九寺五监的事务官,完全是两路人,不知道此番折节来贺,所图又是那般? 不过,很快,张潜就不困惑了。 礼部尚书崔湜人长得帅,做事也干脆利落。被迎入正堂后,先寒暄了几句,又随便问了问张潜的伤口恢复情况,就主动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少监勿怪老夫唐突,我清河崔氏,表面看似风光,事实上,受家族庞大之累,经常入不敷出。所以,此番听闻少监家的六神作坊重建,家族中几个不争气的晚辈,便想托老夫问问少监,他们能否参上一股?不求多,只求好歹让家族里头,今后能有一个新的进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六十三章 新世界 (下) ‘老子刚打跑了和尚,又来了一个世家!’张潜眉头一挑,脸色瞬间变冷,“崔尚书恐怕误会了,六神作坊的确建在张某的庄子上,却并非张某所有。而六神商行的股份,也是定期增募新股,并且还得所有大股东的意见取得一致才行。” 独自应付一个博陵崔氏的窥探,张潜肯定吃力。但六神商行的股东里头,好歹有三家国公和一位皇族。虽然这三家国公和一位皇族,都没多大影响力。可有人想凭着“空口白牙”来入股,他们肯定也不会逆来顺受! “不是崔某误会了,而是张少监误会了崔某的意思。”迎头碰了个软钉子,礼部尚书崔湜也不生气,笑了笑,彬彬有礼地纠正,“崔某并未想替族人白拿六神商行的股份,我博陵崔氏的家规,也不准许子孙做此巧取豪夺之事。崔某问得就是,六神作坊重建,商行可需要增募新股?如果需要,还望少监能让我那那几个不争气的族人,也能有个出钱入股的机会。” ‘不是白拿啊,那你不说清楚点!老子正琢磨着融下一轮呢!’张潜肚子里悄悄嘀咕,同时赶紧在脸上堆满了笑容,“敢教崔尚书知晓,张某只是为六神作坊提供了几分配方而已。真正的生意主人,却是在下师弟郭怒的一位亲戚。崔尚书的族人如果有兴趣,不妨跟他私下去聊上一聊。” “喔,原来是郭氏家族的产业,无怪乎转眼间就做起了如此规模。”崔湜做恍然大悟状,无论表情和话语,给张潜的感觉都似曾相识,“可否烦劳令师弟帮忙引荐一下,否则我的族亲也不好贸然登门。放心,一切在商言商。” “那是自然!”既然不是巧取豪夺,而是按商场规矩来,张潜立刻就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按照当日郭怒在酒桌上应对李奉御的套路,照搬照抄,“崔尚书留一个你那族人的名号,我让我师弟安排他的亲戚,主动去找他便是。六神作坊扩建,正需要现钱,崔尚书那位族人雪中送炭,郭家肯定不会往外推。。” “那就有劳张少监和郭署丞了。”崔湜笑着拱手,随即,从衣袖中掏出一个草鱼形状的绸封,双手递到张潜面前,“我那族人的名姓以及住址,就在里边写着。还请少监帮忙转交。此外,里边还有一份房契,是崔某给张少监的贺礼。渭南这边虽然风景宜人,可少监以后要参加早朝,住得太远了,路上难免辛苦。” “太贵重了,张某怎么担当得起!嘶——”张潜大吃一惊,赶紧站起身,用力摆手。却不小心扯动了已经愈合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张少监小心!”崔湜手疾眼快,立刻站起来搀扶住了他一只胳膊,“有什么担当不起的。只是一份区区贺礼而已。况且,你这次让和尚出了大丑,崔某心中着实觉得痛快!” “多谢尚书盛情,张某心领了,真的担当不起!”张潜坚决不肯收,强忍痛苦继续摇头。“并且圣上已经给张某赐了宅院,就在金城坊。” 他现在可不是刚穿越那会儿,对什么都两眼一抹黑。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了解,他早就发现,此时的长安,房价远远高于另一个时空的西安。像任家和郭家这种,城内城外都置办得起房产和庄子的,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大多数五品到九品官员,如果光凭着朝廷发给的俸禄,只能一辈子租房,或者将房子买在穷人住的城南一角。虽然大唐的官俸非常高,并且有很多官员的俸禄还是双份。 然而,崔湜却坚持不肯将绸封收回去,一边扶着他帮他重新坐稳,一边笑着说道:“张少监真的不必客气,一座崇仁坊的小院子而已,真的值不了几个钱。崔某也是真心,想要与少监相交。圣上赐给你的宅院,虽然比这大得多,不重新收拾一下,未必住得舒服。而这处院子,却是一直都有人在打理,少监你随时都能住进去!” 唯恐张潜继续推辞,眨眨眼,他继续笑着说道:“并且崇仁坊对面,就是平康坊。秘书少监是个清贵官儿,往来不是名宿,就是鸿儒。你平素跟人在平康坊应酬,无论多晚,都可以到对面崇仁坊的别院睡上一觉,第二天天亮,宵禁结束再回金城坊的主宅!” “张某就一个人,哪里用得到别院?!”张潜听得脸皮发烫,连忙又红着脸摇头。 平康坊是大唐业余生活最丰富的地方,每天从中午开始一直到宵禁,都热闹非凡。来自波斯、日本、新罗、吐谷浑甚至拂菻的美女,徘徊其间,将充满异域风情音乐、舞姿和身体,轮番呈现给客人。 甚至到了宵禁时间之后,有些背景深厚的青楼也不会打烊。客人自管可以喝酒赏花直到后半夜,然后睡在青楼里,等第二天日上三竿之后再洗漱回家。 崇仁坊跟平康坊就隔着一条街,而张潜现在虽然没啥实权,好歹级别也是从四品上。半夜玩够了从平康坊回到街对面的崇仁坊,守坊的更夫和巡夜的兵卒,自然也不会拿他跟普通百姓同等相待。所以,以他现在的年龄和眼下士大夫们的风流习惯,有一处位于崇仁坊的别院,实在是最方便不过。 只是,作为一个穿越者,张潜的生活习惯,还没完全被大唐同化。所以,乍听到崔湜如此介绍崇仁坊的便利,难免就觉得有些害羞。 而礼部尚书崔湜,看到他面色绯红的尴尬模样,心中顿时觉得好生有趣,忍不住又笑着调侃道:“这会儿用不到,将来未必用不到。人的需求随时在不断变化之中,未雨绸缪没什么不好。更何况少监才二十出头就有了封爵,才貌更胜宋玉。等病好了去上朝,不知道会惹多少女子夹道掷瓜相待。早备下一处别院,将来也会免掉很多麻烦。” 张潜听了,愈发面红耳赤,推辞的话,也更加说得不利落。而那崔湜,则抓住他年少脸皮薄的弱点,继续调侃不停。逼得他无力招架,只好先将“鱼封”收了起来。 “用昭虽然师出名门,但你师门终究距离长安太远。”崔湜如愿以偿,便不再乱开玩笑,想了想,换了幅认真的面孔,推心置腹地说道,“将来在长安城中,无论遇到什么麻烦需要帮忙,都不妨派人跟崔某打声招呼。我博陵崔氏虽然已经大不如前,却也不至于怕了一伙和尚。” 这,已经隐约带上了想要结盟的意思,张潜哪里敢随便答应?慌忙拱起手,连声道谢:“多谢尚书提携,下官感激不尽。不过长安城乃天子脚下,首善之都,想必也不会总是出现那种大麻烦。” “反正承诺老夫已经做出了,不会再收回来。用昭啥时候需要,尽管派人过来传话!”崔湜故意装作听不懂张潜的回绝之意,板着脸强调。 对方是来探病的,还送了一份贵重的贺礼,张潜总不能因为几句话就翻脸赶人。因此,只好坐直了身体,笑着拱手道谢:“如此,尚书的好意,在下就记在心里头了。不知道尚书可曾留意,今年冬天,长安城内很多人家都用起了水炉子?” “当然!老夫家现在几乎每栋房子,都装了一座水炉子!”不知道张潜为何忽然把话扯到了水炉子上,崔湜想了想,笑着回应,“此物也是出自用昭的师门吧,比炭盆和地炕,可是便利太多了。夜间根本不用再担心碳毒。只是价格太高了一些,寻常人家未必用得起。” “寻常人家可以用火炉,直接将泥砖砌墙做烟囱即可。也不用烧木炭,即便是泥炭,烟气一样能排出屋子之外。”张潜笑了笑,认真地解释。 “泥炭?这个老夫倒是没注意到!”崔湜依旧不太明白张潜扯这些东西目的何在,楞了楞,顺口回应。 “对于水炉子和火炉,泥炭其实比木炭取暖,更为好用。”张潜终于掌握了交谈的主动权,笑着低声解释,“其实在下之所以提起这个,也是听尚书刚才说,族人想要开辟新的财源,才会想起来。那泥炭在渭北山里,据说就能找见。虽然价格便宜,可挖的时候,也不需要多少成本。并且消耗量极大,随着水炉子和火炉在大唐各地越用也多……” “渭北山里头就有?”崔湜终于悚然动容,坐直了身体,郑重打断。 “有!”张潜在前一段时间跟任琮、郭怒两人,讨论从朔方运送煤碳到京畿之时,就了解到了长安附近一些煤矿的位置,所以转手“兜售”给崔湜,丝毫都不吃力,“并且不仅渭北有,贵乡博陵那边,应该也有。寻常百姓无力组织人手去挖掘,坐视宝山只能扼腕长叹。但是对于五姓七望,想必都只是举手之劳!” “张少监果然是范少伯在世!”崔湜听了,佩服得连连拱手,“随便点拨一下,便让崔某受益匪浅。这份情谊,崔某记在心里头了。他日张少监有事,尽管招呼,崔某只要力所能及,绝不推三阻四!” “张某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真的成不成,还要看令族亲自己的本事!”张潜侧开身子,笑着还礼,同时心里感觉到了几分轻松。 崇仁坊紧挨着太极宫,距离大明宫也比金城坊近许多。崔湜代表博陵崔氏无缘无故就送了一栋院子给他,令他感觉压力山大。而将一条发财路子指给崔湜,就等于还了对方的人情。他即便今天拒绝了对方的结盟要求,也不算将对方得罪得太狠。 果然,接下来崔湜对他的态度,就变得不再像先前一样咄咄逼人。而是真的如同非常合得来的同僚一般,开始跟他谈天说地,品古论今。每每说到热闹处,都妙语如珠,将一个老牌世家子弟的底蕴,展示得淋漓尽致。 作为一名曾经的文科考研狗,张潜对所有知识,掌握得深度都很一般,但是在广度方面,却甩了八世纪的读书人不知道多少条街。因此,无论崔湜将话题转向何处,他都能接得上话,偶尔根据考试要点发一句评论,也能令对方眼前一亮。 结果,双方越说越投机,足足扯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各自尽兴。那崔湜顾忌张潜身上有伤,不愿打扰更多。再三谢绝了张潜留下吃哺食的邀请后,笑呵呵地告辞而去。 他官拜礼部尚书,又是博陵崔氏的嫡支,出行的排场,绝非张潜这种侥幸快速崛起的“土鳖”能比。光是头前开路的亲信护卫,就有十六人之多。马车外表,也是喷银饰金,奢华不输于皇亲国戚。 然而,马车之内,陈设却极为简朴。只有一个横案,两张固定在车厢内的软凳,和一张瑶琴而已。 因为车窗挂着厚厚的帘子,车厢内光线很暗,需要点起蜡烛,才能照清楚瑶琴的琴弦。然而,抚琴女子的眼睛,却十分明亮,就像夜空中的两颗寒星。 “请代崔某回复镇国太平长公主,药饵已经送出!”一改在张潜面前气定神闲模样,抬手抹了几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礼部尚书崔湜喘息着向抚琴女子拱手。 “怎么,以崔尚书之本事,对付区区一个年青人,还会累得筋疲力尽?”抚琴女子缓缓挪动套着长长甲套的手指,一边让琴弦发出高山流水般的声响,一边信口询问。 “他可不是寻常年青人,崔某差点儿连宅子都没送出去。而现在,呼——”长长发出一声喘息,崔潜苦笑着补充,“宅子倒是逼着他收下了,却很难说,谁欠了谁的人情。” “怎么?数千吊的宅院,居然打动不了他的心?”抚琴的手指停了停,琴声随即换了个调子,宛若潇潇秋雨。 “他可不是缺几千吊铜钱的人!”崔湜缓缓活动自己的胳膊,以驱赶不断上涌的疲惫,“他那个六神商行,说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也不足为过。而崔某虽然今天送了他一栋价值两千多吊的宅院,他当场回赠给崔某的点子,恐怕价值更多!” “嗯?”琴声渐转急促,宛若雨打芭蕉,抚琴女子姣好的面孔上,缓缓涌上了几分凝重,“是么?此人倒是个聪明的,还懂得投桃报李!他回赠了你什么点子,让你如此心折?” “不是心折,而是,而是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够点石成金!”崔湜半瘫在车厢上,喘息着补充。 正准备将开发泥炭的前景如实相告,忽然间,又想起了对方背后之人,镇国太平长公主那庞大的胃口,和博陵崔氏如今的真实情况,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果断咽回了肚子里! 经过了武则天时代的反复挤压,昔日财雄势大的博陵崔氏,早就像他所乘坐这辆马车一样,徒有其表了。族中嫡系子弟,凭借官职和俸禄,还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风光。而族中的旁支,仅靠着佃租和家族控制的生意,却难免僧多粥少。 如果把今天张潜给他出的点子,完全汇报给太平公主,即便最后泥煤生意,依旧落回博陵崔氏之手,其中大部分收益,也得上缴到公主府中。而如果博陵崔氏自己来做,凭借家族庞大的人力和眼下他本人在官场中的影响力,也许用不了十年,家族就会重现辉煌。 “砰!”琴声戛然而止,却是琴弦断了,将抚琴者的手腕,抽出了一个细细的血口子。 而抚琴女子,却丝毫不以为意。歪头看着崔湜,柔声追问:“说啊,怎么不说了,究竟怎么个点石成金法?” “狸姑,你听我说,眼下风靡长安的水炉子和火炉,都是出自此人之手。”崔湜楞了楞,迅速给出了和心中所想完全不同的答案。 “这个我当然知道,长公主也早就知道,还夸过他心思灵活!”抚琴的女子不满地瞪了崔湜一眼,冷笑着撇嘴。 “眼下长安城中,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安装水炉子。而小门小户,用不起水炉子,却也会安上一只铁火炉!他叫我眼睛不要只盯着长安,趁早派家人打造水炉子和火炉卖向外地。而我崔家名下刚好由几处冶铁炉,做这个极为方便,只需要花费很少的钱,就可以从军器监买到完整的水炉子和火炉打造之法。” “就这?也叫点石成金?”抚琴女子狸姑眼睛竖了起来,目光亮得宛若刀锋。作为镇国太平长公主身边的心腹,她平素过手的钱,动辄以千吊计,实在看不出来,成本甚高,打造也颇为费事的水炉子和火炉,能有多少赚头! “你别看不起这个点子!”崔湜咧了下嘴,回答得愈发有气无力。“水炉子和火炉,都远比炭盆干净。还可以避免碳毒的危险。哪怕一套只赚十文二十文,全天下推起来,都是个极大的数字。” “终究慢了些,没三年五年见不到成效!”,那名为狸姑的女子听了,却摇头而笑,很是看不起崔湜为了这点儿蝇头小利,就失魂落魄,“不过作为家族生意,倒是个细水长流的买卖,只是动手需要趁早。” “是啊!”崔湜心中的石头轰然落地,立刻笑着点头,“所以我准备今年就让族人开始动手。越往北,冬天越长。博陵,涿州,蓟州一带,火炉大有可为。甚至高句丽和新罗,也可以试上一试。” “那你尽管去试好了!”狸姑用手抹去腕子上的血珠,一边低下头去换琴弦,一边继续询问,“他可答应你入股六神商行。” “这个答应得很痛快,毕竟是在商言商的事情!”崔湜努力将身体坐直,笑着回应。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在商言商?”狸姑撇了撇嘴,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冰冷,“既然他答应了,就尽可能的多买一些,不惜任何代价。” “当然会尽可能的多买一些!”崔湜将身体坐得更直,脸上的表情也忽然变得极为郑重,“但我建议最好只是当做一桩寻常生意,在商言商。而不要试图反客为,鹊巢鸠占。否则,我怀疑他会拼命。” “就凭他?”狸姑笑着撇嘴,手指轻弹,指套如刀子般飞了出去,“哆”地一声插在了崔湜耳畔的车厢板上,深入盈寸。“还有他拉上的那些股东?!段家敢真的为他出头么?另外两家所谓的国公,有替他撑腰的本事么?还有临淄王,跟他交情有那么深么?” “那倒是!”崔湜迅速侧头躲闪,然后苦笑着点头。很显然,已经对狸姑的行为见怪不怪。“不过,上次和尚堵他家的门之时,也觉得吃定了他,结果,至今慧范都没弄清楚,那颗火流星是怎么掉下来的!” “砰!”刚刚换好的琴弦又断了,狸姑抬起头,看向崔湜的目光一片冰冷,“那你可查清楚了,他到底用了什么妖法?他正当得意之时,难道就没透出任何口风?” “没有!”崔湜想都不想,用力摇头,“我跟他是第一次接触,他不可能什么都跟我说。他是秦墨子弟,想必用的是某些师门秘术,以前根本不为世人所知。就像火药,世人天天喝酒,就没有谁,能想到将酒多蒸上几次,便能炼制出军国重器!” “倒也是!”狸姑皱着眉头,反复斟酌。最终,却又低下头,再度换上第三根琴弦。 “崔某以为,在弄清楚他到底用了什么秘术之前,不宜跟他结仇。”唯恐对方不知道轻重,坏了太平公主的大事,崔湜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强调,“为了一个商行,就跟他结仇,不值得。更何况,圣上一直很器重他。” “依你!”狸姑尝试了几次,终于将琴弦换好。继续信手而弹,转眼间,就让“叮叮咚咚”的琴声,压住了两人之间的说话声,“你惜才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重视一个人。” “何止是惜才。如果可能,崔某甚至想亲自将他举荐给长公主!”崔湜叹了口气,眼睛中流露出了许多遗憾。 “他这么有本事?比你自己如何?”存心试探崔湜的真实想法,狸姑抿起红唇,两眼中流露出一丝妩媚。 “你哪天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崔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继续摇头而叹,“也就是安乐公主那种瞎子,见了他之后,还会为了武延秀,跟他结怨!” “安乐公主那个蠢货,连自己的权力来自什么地方,都不清楚,怎么可能不瞎?!”狸姑翻了翻眼皮,对崔湜的话深表赞同。 随即,又用手指在琴弦上一画,声音宛若裂帛,“你说不动他的六神商行,就不动!有他收下宅子这件事,已经足够做文章了!早晚,他会亲自走到镇国长公主面前,求着长公主将商行收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六十四章 ?秘书少监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六十四章秘书少监车厢中,烛光跳了跳,暴起一团明亮的火花。 烟味儿忽然变得有些重,让原本就有些闭塞的车厢,愈发显得像一口移动的棺材。礼部尚书崔湜赶紧站起身,用银剪刀去剪蜂蜡上的烛花,结果却忘记了自己长得有多高,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车厢了一半儿,他的手臂已经被张潜牢牢托住。再看后者,脸色微红,,老夫怎么可能不帮你?!”当即,贺知章就再也不顾上尴尬,红着脸,郑重许诺,“还有,老夫这次找你,一是为了探病,二来,正是要跟你商量在著作署的人员安排。只要用好了人,就不愁在秘书监里站不稳脚跟!” “还请前辈不吝赐教!”闻听此言,张潜立刻松开了对方的手臂,后退半步,敲砖钉脚。 那贺知章,原本就是一个洒脱的人。先前只是因为心中负疚,而觉得愧见忘年交而已。此刻发现自己能够给换种方式来弥补,立刻解开了心结,笑着还礼,“老夫肯定会全力而为,只要你不嫌老夫啰嗦就好。” 说罢,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上了张潜的当。神情登时就是一愣。旋即,又笑着摇了摇头,跟张潜并肩走向了正堂。 他老人家爱书成痴,好酒无度,天性就不爱跟人相争。故而,以状元身份出仕这么多年,官运一直都不怎么亨通。但是,做官和做事的经验,他却无比地丰富。因此放下心结之后,对张潜的每一条建议,都说在了点子上。 在他老人家看来,秘书监这个地方,最容易出漏子的部门,就是浑天监。非但多年前由李淳风住持制定的《麟德历》急需修订,其他星象、天文观测器具,也急需增补。但是,因为浑天监刚刚犯了大错,接下来肯定会被秘书正监韦巨源亲自盯着。新任浑天监正监迦叶至忠也是一个仔细的人。所以,反而不需要张潜这个少监去操什么心。 张潜真正需要花费力气去理顺的,就是当前贺知章担任著作郎的著作局。因为是一个清水衙门,很难熬出头,所以著作局的人手原本不甚齐备。而最近浑天监因为出了事儿被清理,又就近从著作局抽调了一批骨干去填补空缺,导致著作局的人才愈发凋零。 故而,张潜这个少监履任之后,先想办法将著作局的官位上,都填满了人,才是第一要务。只要用人得当,即便很难拿出军器监那边的业绩,也不会轻易被上头挑出什么毛病来。 此外,就是钱的问题了。秘书监是个清水衙门,在国家大事上没啥发言权。自然拨款就少。而大部分款项都得用在浑天监那边,导致著作局的日常用度,就更加捉襟见肘。如果张潜能跟上司为著作局请来足够的资金,自然就会让所有下属归心。如果让著作局一直穷下去,底层官吏们即便个个安贫乐道,每年需要重新整理归档的典籍,恐怕也“不肯答应”。 “著作局缺钱?”张潜原本听得连连点头,忽然间,却扭过头,愣愣地看着贺知章,满脸难以置信。 按照贺老人家的介绍,这大唐秘书监著作局,简直就是另外一个时空的出版总署兼图书总局。天然具备垄断地位,还守着一座书山,却让日子穷得叮当响。那原来负责著作局的少监,得无能到了何种地步? “怎么会不缺,户部每年的拨款,都是武德年间的定数。而武德年间的物价,跟现在又如何能比?”贺知章被问得微微一愣,解释的话脱口而出,“并且早年藏书,都以竹简为主,不少都是孤本。最近二十年气候潮湿,竹简非常容易腐烂发霉。每年都要成库成库地抄写整理,才能防止典籍断了流传……” “为何不把孤本重新印成纸书,交给商人贩卖。如此,著作局可以获得钱财,孤本也不再是孤本。”张潜摇了摇头,低声打断。 “有人试过,成本太高,买得人也少。”贺知章想了想,也跟着摇头:“抄一卷书,不算纸张墨汁的损耗,光人工,至少都得二十文……” “不能印刷么?”张潜又楞了楞,犹豫着追问,“雕版印刷,总该有人会了吧?” 他不了解大唐的印刷术发展水平,但从自己买过的几卷诗文来看,雕版印刷术已经在民间广泛使用。没理由,大唐官方反而对此技术一无所知。 “那更贵!”涉及自己的职责所在,贺知章想都不想,便快速给出了答案,“印佛经,倒是可以。信众多,卖得也快。印书,特别是古代典籍。能看得懂的人全天下都没多少。也就是名门望族,会买一些传给儿孙。手抄的话,运气好,还能回本儿。雕版印制,肯定连木材钱都收不回来!” “这样啊,前辈,我倒是有个办法!”终于又回到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张潜忽然眉开眼笑,“前辈不用担心,等过完年,我就去著作局一趟,保证让它不再是清水衙门!” “用昭真有办法?”贺知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拉住张潜的衣袖,刨根究底,“赶紧拿出来。不要等到过完年。我这个著作郎,上任虽然没几天,胡子都快愁掉了,就为了能及时弄到钱。” “办法真有,不过稍微有点麻烦,还需要前辈,张世叔,王翰、王之涣、张旭、卫道、牧南风他们一起配合!”张潜沉吟了一下,缓缓列出一长串自己在菊花诗会上记住的名字。 贺知章说要提拔自己人,充实著作局。可如果没有切实的功劳和理由,他随便就往著作局里塞熟人,肯定容易被抓到把柄。而先组织一批人手,为著作局做一件大事,却没任何问题。等大事做好了,自然也就有了将众人留在著作局充任各种职位的理由。 “好说,好说。除了张实翁那边之外,其他人,老夫明天就替你去召集!”贺知章原本喜欢推荐人才,听张潜要用的,全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立刻没口子答应。随即,却又心痒难搔,拉了一下对方的衣袖,再度低声催促,“到底是什么办法。用昭,别人都说你有本事点石成金。” 张潜却不肯回答,继续笑着缓缓安排:“那就烦劳前辈,请他们后天一起来我家赴宴。一则,感谢前段时间我养伤之时,大伙前来探望之情。二来,我有件事情,需要拜托大伙。如果做得好,非但著作局,今后会财源滚滚。今后天下凡有书籍处,都不会落下大伙的名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六十五章 小学 (上) 如果将天底下最赚钱的买卖排一个号,张潜认为,出版业肯定能排进前五十。特别是出版那些不用付给作者任何稿费的书籍,在他原来那个时空,利润直追放高利贷。 他初中时,曾经亲眼看到学校门口的推三轮卖故事书的老板,短短年时间里就将三轮车变成了大吉普,而后又变成了一栋上百平方米的门脸。而等他自己终于拥有了第一部手机,才发现老板所卖的故事书竟然全是从网上直接扒下来的,根本没给过作者一文钱稿费。 而大唐秘书监下属的著作局,坐拥从上古直到现今的数十万卷书籍,其中不少还是孤本,却每年都为了维护竹简的开销而发愁,就太不应该了。 把那些孤本拿出来印刷成书,卖掉后,不就是钱么?那些孤本的儿孙,难道还能为了数千年前的祖宗,来向你讨要稿费? 把最流行的那些经典名篇,编纂一下,印刷成册,卖掉不是钱么?只要作者亡故五十年以上,就不怕作者的后代来打版权官司。 把教育蒙童识字的《千字文》印一下,还愁卖不出个几千本? 把每届科举考试中的优秀文章汇总印刷,装订成卷,还不就是八世纪的《高考满文作文集锦》? 实在不行,缺德一点儿,把《明经》考试常用到的十一套儒家经文,整理成填空题,做一份《明经题库》出来,宣称以后《明经》试题全从题库里出,天下学子还不是要抢疯掉? 还有…… 总之,只要你肯去想,赚钱办法可就太多了。要知道,大唐著作署身兼另外一个时空的新闻出版总署,新华书店总店和国家大图书馆三种职能,对知识和出版业的垄断早已经到了令人发指地步。这种占据绝对垄断地位,自己还可以随时更改规则的部门,居然穷得叮当响,放在二十一世纪,绝对可以当做笑话来听! 而贺知章所担心的雕版成本太高,在张潜眼里,根本不是问题。 雕版印刷成本高,可以采用活字。宋代发明活字印刷的毕昇,只是一个普通匠人。而大唐军器监和将作监,可是集中了全国的工匠精英。 据张潜自己对军器监技术水平的了解,铸造半厘米见方,二厘米长短的青铜柱体,对军器监的工匠们来说,跟玩一样简单。而在金属表面錾刻阳文,对于工匠们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为了保证印刷的清晰度,甚至可以暂时将活字规格定在半寸见方,一寸长短。而这样一根长方体青铜柱,以张潜的估算,每根造价肯定不会超过十文。 另一个时空,常用汉字是三千到七千个。往宽裕里头估算,大唐加一倍,唐代常用汉字算作一万四。全部造成铜活字,再加上火耗,总花费也就是十五万文。 而十五万文,不过是一百五十吊。作为普通工匠的毕昇出不起,民间寻常书商拿出来也吃力,对于大唐任何一个中央机关来说,却都不会是大数目。更何况,还可以通过调整青铜中含锡的比例,降低活字的造价,甚至直接使用价格远远低于青铜的铅! 张潜之所以不打算采用铅活字,主要因为是他不知道铅的毒性到底有多强。而为了给著作局打造一套强大的班底,他准备把王翰、王之涣、张旭、张若虚等人全拉上。如果为了节省几十吊钱,就让这些曾经照亮华夏文明史的璀璨明星们中了铅毒,他肯定会良心不安。 于是乎,两天后,当卫道和牧南风两个抵达张潜家的正堂之时,就看到这样一幅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比他们俩早到场的贺知章、张若虚、张旭三个,每人提着一把錾刀,正在聚精会神地给小青铜柱子上刻字。而正堂中央,王翰、王之涣、琴律和张九龄,则围在一张巨大的车轮旁,窃窃私语。 再定神细看,那车轮其实也不是车轮,而是一张车轮状的桌案。桌案上刻着若干条细细的轮辐和圆圆的纬线,由轮辐和纬线交叉而分隔出来格子,则全都凿成了一寸多深的凹槽。每个凹槽之中,还放着三三两两的长方体铜柱,被透窗而入的阳光一照,金灿灿地晃得人眼发花。 “这是什么?”卫道看得两眼发直,顾不上跟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位长者见礼,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车轮旁,大声追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王翰手里拿着一个青铜打造的盒子状东西,向王之涣和琴律发出邀请。后两人,则快速转动车轮,从不同的凹槽里拣出数枚表面已经刻好字的铜柱,相互配合着放进了青铜盒子里。 牧南风比卫道行事稳妥,倒是先主动跟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位长者打了招呼。然而,两位长者注意力,此刻却全都在各自手中的錾刀上,回应得很是心不在焉。所以,反而弄得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想了想,干脆追着卫道的脚步来到了车轮旁,躬身向在场年轻人中年龄最长的张九龄请教:“子寿兄请了,敢问,诸位在琢磨什么稀罕器物?这车轮和车轮里的铜柱,又做何用?” “铜柱为活字,车轮为拣字轮。我们也是刚刚听用昭介绍了几句,这会儿正在自己琢磨。你和纲经先看看就知道了!”张九龄头都没抬,拎着一只刷子大小的毛笔,快速回答。 “活字?”牧南风听得满头雾水,本能地低声重复。然而,却不好继续刨根究底,只能耐下心来仔细观瞧。 这一次,他还真看出一些门道来。 那些放在凹槽里的铜柱,总数大概有三百枚上下,都是表面已经錾出了阳文的楷书,与武德年间颁发的开元通宝上面的文字同属于一脉。 那铜柱侧面,也不是直上直下。而是在正中央位置,刻了一条深深的凹槽。每当青铜盒子的铜柱放够一列,王翰就能操纵盒子上一根细细的铜线,将整列铜柱牢牢卡死。 如是,当一百五十枚左右铜柱依次放进青铜盒子后,便纵成列,横成排,组成了一篇文字。仔细读去,依稀是儿童开蒙的《千字文》。 正看得津津有味之际,却听那王翰忽然喊了一声,“好了,用墨!”。紧跟着,张九龄就用刷子大小的毛笔,从地上一个形状特别的黑色盒里,沾了些黏糊糊散发着松香味道的墨汁,轻轻涂在了青铜盒子内的所有铜柱的表面上。 随即,琴律和王之涣两个,以比舞剑还敏捷的动作,铺开一张白纸。王翰翻过青铜盒子,两手各自抓住盒子背后的一根木柄,稳稳朝白纸盖了下去。 “噗,噗,噗,噗……”一口气盖了七八下,王翰才终于停了手。然后,站在铺开的白纸旁,单手拎着青铜盒子,大喘特喘,仿佛刚刚在沙场上经历过一场生死对决一般。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在场中,最气定神闲地便是卫道。不需要任何人邀请,便自作主张地将白纸上刚刚印出的文字读了出来。 “好清楚的印品,可比雕版印刷强出太多!”终于明白王翰和张九龄等人刚才在干什么了,赞叹的话,从牧南风嘴里脱口而出。 虽然王翰练过武,膂力和手腕的灵活程度,都远远超过普通人。但扣除这层因素,青铜表面錾刻阳文印出来的文字清晰程度,依旧能够将雕版印刷出来的佛经,甩开十几条街。并且青铜沾了墨汁后,还不会变形,耐久程度,比木材更是强了上百倍! 然而,没等他话音落下,卫道已经又习惯性地开始抬杠,“清楚是比雕版印制清楚,但造价终究太高了些,即便用来印佛经,寻常商家,都不可能用得起!” 王翰也不反驳他,只是撇嘴冷笑。随即,快速拨动机关,将所有铜柱释放。紧跟着,又将其中若干铜柱捡出来重新排列增补,变成了另外一页文字。 依旧是张九龄帮忙涂墨,但接下来,操作青铜盒子的,却变成了琴律。只见她,峨眉轻蹙,嘴巴微张,如同跳舞般轻舒手臂,随即,迅速将手臂下压,“噗,噗,噗,噗……”,也一连串在白纸上盖了七八页文字,才心满意足地将青铜盒子交给王之涣,自己则看着白纸上印出来的文字,微笑点头。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卫道又不待任何人邀请,摇头晃脑地朗读,声音兴奋而高亢。 “并不需要每印一本书,就雕一次版!只要弄一套活字出来,天下之书,就无不可印。用昭兄真乃当世奇才,这番灵巧心思,王某拜服!”王之涣松动机关,一边将刚刚用过的铜活字,从盒子中释放出来,摆回车轮上原来的凹槽,一边低声感慨。 “如此,就不用再费力气抄书了。特别是最常用的开蒙书籍,一次印上它几千册,寻常小门小户,咬咬牙也能买得起!”张九龄想得更长远,手捋下颏,连连点头。一不小心,就将下巴抹成了漆黑色。 “即便不印千字文这种容易卖的书卷,将不同的书,都集中起来开印,成本也远低于雕版。并且印得越多,越是节省。铜活字只需一套,雕版的话,却是每页书必须一板!”王翰的总结,也很精辟,斜眼看了看卫道,将话头转向他先前提出的问题。 卫道被他看得脸上发烫,本能地梗起脖子,低声反驳,“我看未必!诸位都是读书人中的翘楚,自然做什么都一通百通。而寻常伙计,即便识字,从成千上万的铜活字中,挑出几百个来组成一篇,也得耗费一整天光阴。如此,看似节省了雕版的本钱,印一本书,花费的时间,却成倍地增加!” “纲经,此言差矣!”贺知章刚好放下了錾刀走过来看热闹,听了卫道的话,立刻笑着摇头。 说罢,不顾年纪大,他自己快速走到车轮旁,轻轻转动。沿着一根表面烫着拂菻字母“w”和汉字“乌”的车辐,将手指由内向外移动,最后落在一根表面烫着拂菻文“ei”和汉字“欸”的纬线上。在车辐与纬线交叉处右上方的凹槽内,找到了一个卫字。 随即,又快速转动车轮,以同样的手法,找出了十几个字,塞进了王之涣手指的青铜盒子里。 张九龄快速给盒子中的铜活字表面涂色,王之涣笑呵呵地在白纸上盖印。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时间,一篇新文字却已经跃然纸上。 “卫道,字纲经。年少好学,博闻强记。然天生爱与人争辩,并终日以此为乐。有道士慧眼观其魂魄,只见一门闩隐约于其脑后,……”琴律抿着嘴,将白纸上的文字一一朗读。才读了一半儿,就乐得直不起腰来。 再看卫道本人,被羞了个面红耳赤。却不敢跟身为长者的贺知章去抬杠,讪讪地拱起手,低声说道:“世叔教训的极是!晚辈的老毛病刚才又犯了。此物用来印书,的确远比雕版方便。只是……” 习惯性地抬了一下,他随即就意识到了自己又犯了老毛病,赶紧用手捂住嘴巴,连声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只是什么?”贺知章却不肯轻易放过他,瞪圆了眼睛追问。 “只是,只是这车辐和纬线上的文字,又做何用?”卫道反应极快,果断将话头引向别处,“晚辈刚才看到,世叔是先沿着车辐找,然后又从内向外寻找纬线。应该是一种快速捡字的法门。不知世叔,可否能为晚辈解惑?” “你倒是狡猾!”贺知章明知道他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却笑着瞪了他一眼,不再继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让他难堪,“此物,名为转轮捡字排。这车辐和纬线,乃是两日来用昭和老夫共同所为。想法主要还是来自用昭,老夫不过在旁边给他查缺补漏!作用,类似于前隋陆法言的韵书。但使用起来,却简单了许多。” 唯恐大伙听不懂,故意留出了十几个呼吸时间,他才又笑着缓缓补充,“用昭将文字,分为二十三声,三十九韵。分别用铭刻于辐线与纬线之上。以同音文字和罗马文简化标记。声与韵相切,便是一个字的本音。而老夫以为,此法并不能将我大唐所有文字涵盖,所以增为二十八声,四十二韵。以凹槽盛放同声同韵之字,再以音调升降区别之,则可将大唐文字,涵盖九成以上。剩余一成不常用之字,则留待日后继续酌情增补!” “如此,可就简单太多了。只要识字,便能用得了这铜活字。”卫道听得心悦诚服,在一旁连连点头。然而,却努力压了又压,才将自己想要说的后半截话,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想说就说,只要你说得有道理!”贺知章见了,顿时觉得他好笑又可怜,又瞪了他一眼,主动放宽了对他的要求。 卫道立刻如蒙大赦,赔着笑脸追问,“晚辈,晚辈只是,只是不解,为何还要用这拂菻文字。我大唐的文字不是够用么?何必多浪费一份精力?” “问得好!”贺知章笑了笑,嘉许地点头,“老夫也曾经问过用昭。他说,拂菻文字,不是给你看的,而是给一个字都不识的蒙童看的,称为简韵!儿童开蒙之初,先学会了二十八声,四十二韵,以后再看到文字,皆可用声母和韵母标注,如此,无论读还是记,都事半功倍!” 话音落下,喝彩声立刻响彻整个大堂,“善,大善!早有此法,儿童开蒙,能少吃多少苦头?!” 原来众人开蒙之初,都是吃过大苦头的。全凭着毅力过人,死记硬背,才将先生所教的文字读音,给硬记了下来。但是大伙的族人之中,因为记性不好,或者毅力稍差而辍学者,每年都不知凡几。若是早有一本简韵,开蒙就会变得极为简单,家族中的读书人,也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翻上数倍! “怪不得用昭在请柬上说,有事情拜托我等去做!”卫道终于杠无可杠,拉起衣袖,跃跃欲试,“原来要用铜活字,填满这转轮上的凹槽,做天下第一印书神器。恰好卫某也学过几天金石,不如从今天……” “此事可不敢劳烦卫兄!”话才说了一半儿,却已经被人从身后打断。正接了最后两位贵客,毕构和张说,陪着他们一起走进大堂的张潜。 四下看了看,张潜笑着向大伙拱手,“感谢各位莅临,寒舍今天蓬荜生辉。今日请大伙来,一则是感谢诸位前一段时间殷勤探望和鼎力相助,二来,则是为了集所有人之力,共同编制一本《小学字典》,以为我大唐读书人日常所用。至于这部转轮活字印刷机和铜活字,只是为了印制《小学字典》所造,并不在今天的主题之内。” “不在今天的主题之内?!”没想到被大伙惊为神器的活字印刷机,居然只是个添头,除了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早就知情者之外,其余所有客人,都惊得瞪圆了眼睛。特别是来得最迟的毕构和张说,望着金光闪闪的活字,再看看刚印出来的书页,双双如堕云雾。 “诸位不要着急,且看张某演示!”知道大伙需要时间理解自己的话,张潜也不着急给出解释。而是带着张说和毕构两人,来到转轮捡字排前,将刚才王翰、王之涣等演示过的排版印刷流程,从头到尾再度演示了一遍。然后才又笑着说道:“既然根据声和韵,即可拼出一个字的读音。所以,张某便想集诸位之力,将天下文字,与其读音、意思,一一对应起来,编纂成一本书,类似于《说文解字》,称为字典。” 故意停顿了几个呼吸,以便众人有时间去理解。他又继续补充:“与《说文解字》不同,此书,以读音,部首两种方式来检索文字。无论用那种方式检索到文字,都可以查到这个字的基本意思。如此,人们在读书时,看到一个生僻字,便可以根据其部首,先在字典上查到此字,明白其意思,再根据声母韵母,拼出它的读音。反之,在写字之时,遇到某个字不会写,也可根据这个字的读音,在字典中找到它,进而学会如何去书写,并理解其意。此书若成,今后全天下读书人,皆不再为遇到生僻字无人可问,或者提笔忘字而烦恼。而参与编写此书者,亦足以名传千古!” “善,大善!” “此书若成,功德无量!” “功德无量,这才是功德无量!用昭,你有心了!” …… 四下里,喝彩声又响成了一片。包括毕构和张说,都激动得脸色发红,胡须上下乱颤。 特别是张说,先前还多少还有些担心,将张潜这个墨家子弟引入朝堂,会不会铸成大错。而此刻,却坚信,当日自己和毕构的坚持没错。张潜将来哪怕真的念念不忘其秦墨师门,就凭借这本《小学字典》对儒家贡献,也足以让当日那些试图打压他的人汗颜。 只有卫道,虽然杠无可杠,却仍然没忘记高声询问:“用昭,字典就字典了,为何要在前面加上小学两个字?” “小学,是与大学相对而言。”张潜冲着他笑了笑,非常耐心地解释,“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小学,则是为了开蒙,解惑,使人获取最基本的学问,以更好地在世间立足。以我等当下之能,想要做一部包罗万象的《大学字典》,实在是力有未逮。所以,先做一部《小学字典》,让人读书识字,知道字句的基本意思。古语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等先从小学做起,若是他日,《小学字典》能风靡于天下,而我等学问皆有所成,再静下心来耗十年之功,做一部《大学字典》,也不为迟!” “善,大善!”闻听此言,众人没等喝酒,心已经醉了。一个个摩拳擦掌,高声叫好,恨不得现在就能开工。 而张潜,心情虽然也很激动,头脑却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做一本《唐语大字典》,太难了,以他的能力和资历,根本不可能推得动。而做一本简单的,只用来查字和识字的小字典,却容易得多。无论动用的资金,还是人力,都恰好还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 在另一个时空,啥书能比《新华字典》发行量更大啊?编纂一次能用五十年,年年重印,从来不用为销路而发愁! 可以预见,小学字典一成,著作署年年入不敷出的情况,立刻就能得到扭转。 而由此诞生并摸索成熟的活字印刷技术,更是能让著作署年年都赚得盆满钵圆。 至于王翰,王之涣和张旭等人,参与编纂完了《小学字典》之外,留在著作署任职,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即便再擅长挑刺的言官,恐怕都不能从鸡蛋里挑出什么骨头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六十六章 小学 (下)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六十六章小学“用昭兄,并非卫某鸡蛋里挑骨头。那说《说文解字》,以字形为索引,每字必解释其意,才收集了一万字出头,就已经高达十五卷,每卷还分上下两部,携带起来极为麻烦!你的《小学字典》,比《说文解字》又多了字音一项,想做到音、形、意相对应。你本意是为人方便……别拉我,我在向用昭兄请教!”酒宴过后,某个杠精又原形毕露,拉着张潜喋喋不休。 “纲经,纲经,其他客人都走了,咱们再不走,等城门关闭,看你怎么进城?”牧南风拉着卫道的胳膊,白净的额头急得全是汗珠,“况且用昭兄才华是你我十倍,你能想到的问题,他肯定早已想到。” “南风,此言大谬!”卫道毫不客气挣脱了他的拉扯,醉醺醺地反驳:“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思必有一得。用昭兄才华是卫某人十倍不假,却不一定什么事情都想得面面俱到。” “那也不用急着今天说。”牧南风拖他不动,气得连连跺脚,“用昭兄都说了,编纂字典,是年后的事情。届时,你再一条条陈列出来,跟大伙当面探讨便是。” “年后,卫某怎么保证自己还记得这些?”卫道歪着头,冲他轻翻眼皮,“况且有话不说,如鲠在喉。从现在憋到年后出了正月,岂不是将卫某憋出毛病来?” “你问,你问,最好问到天黑,然后住在用昭兄这里!”牧南风无奈,只好抱着膀子在旁边嘲讽。 “那有何不可?刚好还能多向用昭兄讨教一些。”卫道却毫不在乎地摇头,随即,又双手抱拳,向送客人出门的张潜行礼,“用昭兄勿怪,实在是不将话说出来,小弟会憋得难受。那《说文解字》上下共计三十卷,携带起来已经非常麻烦。你的《小学字典》,想必只会比其字数多,不会比其字数少。若是高达五六十卷,岂不是与你最初为天下读书人提供便利的本意背道而驰?!” “纲经兄可见过店铺所用的账册?”知道卫道这人其实没啥坏心眼,只是天生喜欢跟人争论,张潜笑了笑,将自己的设想如实相告,“一卷卷携带,的确非常麻烦。所以字典准备像账册般,分割成页,每页都跟你今天见到的青铜版廓同样大小,下角写好页码,再用麻线装订。如此,字稍微印得小一点儿,字典就差不多能做到两块青砖厚薄。随便找个袋子装好,就能随身携带。” 在另一个时空,线装书发明时间不详,但于宋代已经风行于天下。所以在八世纪的大唐,想做一本线装书,技术上已经没有任何难度,并且已经能在日常生活中找到雏形。 所以,当张潜把账册这个雏形一拿出来,卫道立刻恍然大悟。“用昭兄果然大才,这种办法都能想得出来!这回卫某终于可以安心回去睡觉了。”随即,将面孔快速转向牧南风,又笑着问道,“几句话的事情,可拖拉到了天黑?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你我虽然不是古人,但心中没了困惑,才好安心睡觉。” “对,你有理,你永远有道理!”牧南风没有力气跟他争论,更没勇气跟他纠缠不休,撇了撇嘴,转身奔向坐骑。 “南风兄此言差异。非卫某永远有理,而是理在彼处,卫某必往之!”卫道却不肯轻易放过他,晃晃悠悠追过去,翻身跳上自家坐骑。“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而从之,择其不善而改之。吾若将话憋在肚子里不问,焉知其善与不善?” 说话间,人和马都已经去远,却仍然有声音不断顺着风传过来,“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吾若不问,如何知之?若以不知为知之,则误己。若吾不知,人却以为吾知之,则人与己皆误……” “这人说话做事,倒也有几分柏拉图之风,却不知道为何没在青史上留下名姓?”张潜听得有趣,望着夕阳中的背影轻轻点头。 转念一想,其实也未必不是卫道在历史上没留下任何痕迹,也许只是此人名字没被写在教进教科书里,或者不是考试必考内容,他又禁不住哑然失笑。 就像毕构这种儒家大佬,他记忆里头,也找不到丝毫痕迹。而曾经被他忽视的卢藏用,他现在倒是能想起来了。原因却并非此人文章写得多好,本事多大,而是姓卢的名姓,与成语“终南捷径”,有直接的关联。 借着几分酒意,又想到待《小学字典》编纂成功之后,卫道和牧南风,肯定会因为参与了编纂工作,而留名于史册。而王翰和王之涣的仕途,也会比自己记忆里另外一个时空的他们,顺畅许多,又有一种改变了历史的满足感,在张潜心中油然而生。 自己终究还是改变了一些人和事情,虽然历史的惯性是如此之沉重,自己做出的那点儿改变,对历史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白来这一趟,至少,自己让身边的人,命运都在越变越好。 只可惜,这股熏熏然的感觉,才持续到他返回正堂,就消失殆尽。忘年交张若虚特地留在了正堂,正一边喝着醒酒茶,一边在等他。在重新看到他的第一眼,老人家就站起身,笑着说道:“用昭,有一件事,老夫刚才忘了跟你说。老夫开了春之后,要返回故乡去祭祖。小学字典的编纂之事,就不能参与了。还请用昭勿怪老夫懒散,不肯留下来帮你的忙。” “世叔,这话从何而来?是不是晚辈有什么举动怠慢了您老?如果有,还请师叔原谅则个!”张潜听得一愣,慌忙躬身行礼,心脏处,刹那间好生酸涩。 自从相识的第一天起,张若虚就拿他当做晚辈对待。并且通过赏菊盛宴,与贺知章一道,将他正式引荐给了毕构和张说。同时,让他有了机会跟张九龄、张旭、王之涣、王翰等人相交,进而第一次,对大唐有了归属感。第一次,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唐朝人。 甚至,连他跟杨青荇的认识,都跟张若虚有关。而他最近几次跟杨青荇之间传递消息,也是通过张若虚的女儿。从某种程度上说,老人家张若虚就像一个锚点,让张潜这只在时空长河中飘荡的小舟,终于找到泊位。而现在,正当张潜准备大展拳脚,同时给予老人家一些力所能及的回报之时,老人家却打算飘然离去! “胡说,你怎么会怠慢老夫?”张若虚回应,从对面传来,带着七分欣慰,三分遗憾,“用昭对老夫的尊敬,老夫能感觉得到。用昭提携老夫重新出仕的意思,老夫也能感觉得到。但老夫不是伯高,季凌和子羽,他们三个之中年纪最长者,才跟你同龄。而老夫,却已经年近半百。常言道,三十婚而不婚,四十仕而不仕……” “世叔,您可不是四十还未出仕,您原本就是折冲都尉。况且昔日廉颇年过七十,还能上马而战!”确定不是因为自己表现得过于得意忘形,而惹了老人家生气,张潜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一些。连忙堆起笑脸,小声央求,“况且您也应该能看出来,晚辈身边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如果您老都不肯出山,晚辈这个秘书少监,恐怕用不了一年就得让贤!” “别胡说,哪能这么咒自己?用昭是个有大才和大气运之人,早晚要出将入相的,区区秘书少监算得了什么?”张若虚听得眉头紧蹙,果断出言喝止,“况且你想找人出主意,也不能找老夫。老夫当年只是一个区区兵曹参军,都尉乃是致仕之时,朝廷赐予的虚职,根本当不了真。你若只是一个县令,老夫给你当个幕友,还能勉强而为。以你现在的职位,老夫再给你出主意,恐怕是十谋九不中,反而等于故意在害你!” “世叔不要自谦,你以前帮我出的主意,每次都恰到好处。”张潜岂肯放对方离开,干脆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况且,我这次也不是想请您做幕友,而是想请您进秘书监,协助贺前辈一道主持字典的编纂。编纂字典的事情虽然不算太大,但是贺前辈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而伯高,季凌和子羽,终究年轻了些。” 张若虚却坚决不肯答应,笑了笑,轻轻摇头,“老夫有几斤几两,老夫自己知道。更何况,老夫当初,就是知道自己不适合做官,才主动请辞。若是受了你的邀请,重新出仕,难免会被当年的同僚们当做笑柄。而别人知道咱们两个的关系,也会弹劾你任人唯亲。” “用昭,你不必再劝。老夫是真心拿你当晚辈,才提前告知你,免得走了之后,你心里觉得失望!”唯恐张潜继续央求个没完,更担心自己在功名富贵之前把持不住,不待张潜开口,老人家又快速补充,“况且老夫不是季翁,他生性豁达,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该闭嘴之时就懂得闭嘴。老夫如果做了官儿,哪怕是个九品校书郎,遇到不顺眼的事情,也难免会叫喊几声。届时,万一老夫被贬谪千里,这把老骨头就得交代在路上。还不如守着个都尉的虚职,好歹还算全身而退!” “世叔,那您也不用回乡啊!”听张若虚态度如此坚决,张潜也不好再强拉他出来做官。亲手拎起茶壶,先给对方倒了一盏茶,然后又将对方按回座位上,最后,才用商量的口吻,缓缓劝说,“您老可以只参与字典编撰,不出来做官。晚辈保证,过后没人会勉强您老。而咱们这个字典,虽然名为小学,却可能成为世人开蒙之后必备工具之一。您老与贺前辈若是做了主编者,即便千年之后,恐怕世人也不会忘记二位的名姓。晚辈知道您老志向高洁,不贪图功名富贵。可人生在世,总得留下一个痕迹。否则,后人提起您老,除了“风流倜傥”四个字之外,却什么都说不上来,岂不可惜!” 这话,可说得有点昧心了。在另一个时空,《春江花月夜》响彻诗坛,谁人提起唐诗宋词,能绕得开张若虚?谁有计较过,张若虚娶了很多美妾,年少时还留恋花丛? 然而,张潜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得昧心,张若虚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在后世的名声,会那么响亮。听到“风流倜傥”四个字的评价,再想想自己年少时的荒唐,顿时老脸就有点发烫。沉吟半晌,才咬着牙点头:“也罢,你说得有道理。老夫就去给季翁打一回下手。不过,老夫跟你提前说好,不要打提携老夫重新出仕的主意,否则,你等于在坑害老夫!” “不敢,不敢,您老的话,晚辈什么时候当过耳旁风?”张潜心中石头,终于落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喘息着保证。 “你当耳旁风的时候还少么?老夫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却拿个三年之约来搪塞老夫!”张若虚不屑地翻眼皮,却知道有些话,自己说了也没用。又摇摇头,主动转换话题,“老夫原来还有些担心你窜起太快,有失稳重,想劝你早日打造自己的班底,现在既然你已经着手做了,老夫就不在多嘴了。” “也不算打造班底,世叔您高看我了!”张潜闻听,赶紧又笑着摆手,“伯高、子羽和季凌他们,才华都在我之上。能拉着他们一起做些事情,是我的荣幸。此外,他们的才华,也不该白白埋没了,晚辈手头刚好有了一些机会,当然要优先想起他们。” “真心话?”张若虚用眼皮夹了张潜一下,笑着追问。 “至少一大半是真心!”张潜脸色微红,讪讪点头。 “有一半儿真心,也很不错了!”张若虚也笑了笑,低声夸赞,“旁人若是提携他们,恐怕巴不得将他们一辈子都绑在自己的马车上。其实他们三个的性子,都不太适合为官,至少不太适合在长安任职。否则,隆翁和张侍郎在赏菊宴上认识了那么多才俊,也不会单单对你一个人青眼有加!” 知道张潜肯定听不懂,笑了笑,他又将声音迅速转低,“有才华和会做官,是完全两回事。子羽、伯高和季凌,都棱角过于分明。地方为官,遇到麻烦,他们来听听!”张若虚警惕性甚高,立刻笑着回应,“能做,老夫自然不会搪塞你。若是老夫做不来,你也不要觉得老夫是故意不帮你的帮忙。” 有这句承诺,张潜已经心满意足,立刻笑着给出了答案,“小学。佛门赔偿了晚辈四座禅院和四块各两千亩的佛田。晚辈将其中一座连同佛田送给了人,另外两座寺庙连同佛田送给了圣上。最后一座寺院,就在渭南,晚辈将其改成了小学,准备拿佛田的佃租,来供应学校的开销。如今,小学正缺一个校长,晚辈自己才学不足担任此职,也没时间照管学校太多。所以,请世叔您务必帮晚辈这个忙!” “小学?你准备开设学堂,将你秦墨学问广传于天下?”张若虚既没立刻答应,也没立刻拒绝,而是皱着眉头,低声追问。 “不是,世叔千万不要误会!”张潜想都不想,就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之所以叫小学,就是只教识字,算数,和做人的基本道理。让读过书的孩子,将来长大之后,能够轻易不被他人所骗而已。若是能够让读过书的孩子,将来能对苍生增加一点儿悲悯之心,对同类生出几分共情之义,则喜出望外。其他,晚辈暂时还真不敢奢求太多!” “只教识字,算数,和做人的基本道理?”没想到张潜将办学的目标,设定得如此低,张若虚迟疑着低声重复。 “佛门赔给晚辈的,晚辈收了,则嫌其来路不正。拒绝,又平白便宜了和尚。便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知道自己的秦墨弟子身份,办学容易招来误解,张潜想了想,又笑着解释,“晚辈以为,世间多一所学校,未必能令大唐多一个栋梁。然而,世间少一座寺院,却能减少上百名愚昧之徒!” “这……”张若虚听得眼神一亮,全身上下的酒意,瞬间一扫而空。 ………… “圣上,张潜在渭南开了一座私学,想请圣上赐名。”紫宸殿右侧的御书房,监门大将军高延福,趁着李显心情高兴,弓着身子低声进言。 “嗯,学堂,还想请朕赐名?朕记着呢!高将军,他托你求朕,可给你好处了?”李显皱了皱眉,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询问。 “圣上英明,他的确给了!”高延福也不害怕,笑了笑,朗声回应,“他从佛门手里得了四处寺院,八千亩田皮!老奴去传旨那天,他请老奴把两座寺院和田皮,献给了圣上。一座寺院和田皮,则给了老奴做跑腿费!” “嗯?”李显楞了楞,这才想起来,自己早在赐封张潜为开国子的当天,就收到了对方的谢礼。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继续询问:“那最后一座寺院呢,他自己留下来了,还是送给了别人?” “最后那座寺院,他准备拿出来做学堂,用佛田的佃租,来给先生们做束脩。”高延福早有准备,继续笑着补充,“老奴之所以斗胆替他求圣上为学堂赐名,不是因为收了他的好处。而是因为,他当时曾经跟老奴说了几句话。” “什么话?”李显的兴致,立刻被勾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刨根究底。 “他说,世间多一所学校,未必能令大唐多一个栋梁。却能减少上百名愚昧之徒!”高延福收起笑容,非常认真地转述,“他还说,若是有朝一日,世间学堂多过寺院和各类神庙,则圣人之治可期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六十七章 阴阳 (上)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六十七章阴阳一番话,虽然是转述,听起来依旧掷地有声。然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听了之后,却忽然笑了笑,低声询问:“高将军跟佛门有仇?还是他们最近也得罪了你?” “启奏圣上,老奴与佛门没仇!”早就习惯了李显的多疑,高延福也不觉得如何失望。躬着身体,郑重回应,“事实上,佛门对老奴,还算有大恩。否则,老奴根本没资格来伺候圣上。” “此话何意?”李显的注意力,立刻又被高延福的话所吸引,皱了下眉头,继续询问。 “老奴出身于殷实人家。很小的时候,长辈带着老奴去大云寺求签。签文上写得是,“休看田头苍耳小,得遇真龙可凌云”。寺里的和尚解签说,老奴的命格,大凶大吉。如果是养在家里,肯定活不过十岁。”高延福咧了下嘴,很少有情绪波动的面孔上,忽然流露出几分凄凉,“老奴这辈子,只能与真龙为伴,才可以化凶为吉。所以,家人就出钱疏通了门路,将老奴送进了皇宫。然后,老奴才得以遇到圣上,享受到了小时会做梦都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这?唉——”李显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报以一声长叹。。 监门大将军,在后宫的宦官和宫女里头,是数一数二的高位。高延福现在走到外边去,通常也会群臣们尊称被称一声“内相”。这,的确是一份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大富大贵。然而,想成为监门大将军,首先就得成为宦官。再大富大贵,也没有后人可以传承,所以,很难说,当初解签的和尚,到底是高延福的恩公,还是仇家?! 叹息声刚落,却又听高延福低声补充,“老奴受到大圣皇后赏识,得授内宮显职后,才从族人嘴里得知,原来和尚是收了我叔父的贿赂,才故意如此歪解的签。而老奴的叔父,当年之所以不惜代价想把老奴送入皇宫,乃是因为老奴的父亲,只有老奴这么一个儿子。老奴入宫之后,如果混不出个人样来,老奴父亲这支就算绝了后,家业就可以全部落到叔父手上!” “该杀!”受自身经历影响,李显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谋害亲族之辈,当即听得心中就是一痛,叱骂声脱口而出。“令叔父该杀!高将军,朕准你去报仇!这种坑害亲族之辈,罪不容恕!” “谢圣上替老奴住持公道!”高延福深深施礼,然后苦笑着摇头,“老奴的确想过报复他,但老奴有了报复他的能力与资格之时,我那叔父已经因为卷进了针对大圣皇后的谋反案,全家被伏诛了。当年亏得大圣皇后知道,老奴是自幼入宫,才没让有司牵连到老奴。” “这,唉——”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楞了楞,随即,再度摇头长叹。 很显然,这又是一笔糊涂账。高延福的叔父为了从其兄长手里夺取家产的继承权,勾结和尚胡乱解签,将亲侄儿阉割入宫,显然是个虎狼之辈。然而,这些年来,针对他母亲则天大圣皇后的谋反案,大多数却都是打着为他本人讨还公道的名义,参与者,都算得上是大唐的耿耿忠臣! 他最近两年,为了巩固李家的地位,多次下旨母亲当政时的“谋逆者”平反,弄不好,高延福的禽兽叔父,就列在平反名单之内。而高延福如果表态反对,就是不忠不孝。心中的苦涩可想而知。 “老奴其实并不恨佛门!”高延福的话继续传来,苦涩而又坦诚,“但老奴也觉得,多一座学堂,肯定好过多一座寺庙。佛祖可能真是慈悲善良,愿意普度众生。但寺庙里的和尚却良莠不齐。而学堂里教出来的学生,至少能够分辨基本是非,不会轻易再受坏和尚的蒙骗!” “嗯,的确如此,再好的经文,也禁止不住歪嘴和尚念。而读书,却可以令人摆脱愚昧。”李显点了点头,终于明白并且相信了高延福的良苦用心。 然而,他却依旧没有急着给张潜的小学赐名,而是又犹豫了片刻,低声询问:“白云子和李仙宗看过了那两口铜钟了么,他们两个怎么说?” “启奏圣上,此事,一直由郑总管跟进,老奴回宫之后,就将铜钟交给了他。”高延福非常知道自己的行为界限在哪,主动低声提醒。 “宣郑克峻入宫问话!”李显的眉头又皱了皱,轻轻挥手。 “遵旨!”高延福答应一声,快步而去,很快,御书房里就安静了下来。只有水炉子管道内的热水,偶尔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仿佛在提醒着他此物为何人所献。 “呼——”烦躁地长出了一口气,李显将胖胖的手指递到嘴边,轻轻啃噬。利用牙齿啃咬手指边缘带来的痛楚,让自己保持清醒。 赐名和题字,都是举手之劳。作为自幼受到名师教导的大唐皇帝,他还不至于连个响亮的学堂名字都取不出来。 然而,成功因势利导,砍断了佛门伸向朝堂的手臂之后。当日毁灭了法坛的那颗流星,却像炭火一样,一直在他心里闪闪烁烁。让他每想起来,都被烧得心烦意乱。 那颗火流星,真的存在么? 如果存在,它真的是偶然出现,并且凑巧砸进法坛里么? 如果不是偶然,是谁召唤出了火流星?用的又是什么法术? 法坛是因为藏了大量的猛火油,而灰飞烟灭。如果没有猛火油的话,那颗火流星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召唤它出来难不难?是不是召唤出来它的人,想砸哪就能砸哪? …… 所有问题,他都需要一个准确答案。 虽然,虽然与火流星出现关系最大的那个人,对他一直忠心耿耿。曾经舍命保护过他,还刚刚送了他两座禅院和四千亩良田! 作为皇帝,李显名义上富有四海,然而,国库里的钱,跟私库之间却要分得清清楚楚。否则,上朝之时,他肯定要被言官们没完没了地劝谏。更何况,他母亲留给他的大唐国库,当时早就空得大白天能跑耗子。 所以,两座禅院和四千亩良田,让李显收得心花怒放。然而,心花怒放归怒放,该有的警惕性,他却一点儿都不敢放松。 天底下没有绝对的忠臣。这点儿,他的母亲武则天曾经亲口告诉过他。而他自己,也用无数次血淋淋的经历,证明了此话绝对属实。 张谏之等五人,当初舍命推他上位,成功将他母亲逼退,应该算是忠臣。然而,这五个人,很快就勾结起来,拿他当成了摆设。 武三思当初在他母亲的暗示下,帮他一起对付张谏之等五权臣,也曾经算是对他忠心耿耿。然而,武三思杀死了张谏之等人之后,却立刻开始把持朝政。 还有,还有他的亲生儿子!杀死了武三思之后,居然一晚上都不愿意等,直接带兵扑向了皇宫! 如果连亲生儿子,都不忠心的话。让李显,怎么可能再去完全相信一个外人?! 火流星如果是使用法术召唤来的,那么,这次能砸烂和尚的法坛,说不定哪天也能砸烂他的寝宫。 …… “圣上,郑总管来了!”一声呼唤,从书案对面传来,将陷入沉思状态的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给吓了一跳。全凭多年练就的定力,才让他没有站起来逃走。 “来了就来了,用你献殷勤?!”恼怒地瞪了正躬着身体向自己汇报的高延福一眼,李显沉声吩咐:“直接让他进来!你去给朕再去准备一些热茶和点心,不要事事都必须朕来提醒!” “遵旨!”高延福又躬了下身体,快速走向门外。苍老的脸上,不敢流露出半点儿委屈。 伴君如伴虎,这点,从他第一天进宫时起,就知道了。这些年来,当初同一批进宫的小宦官们死的死,沦为贱役的沦为贱役,唯独他始终逆流而上,凭得就是这副良好心态。 事实上,在他的心里,应天神龙皇帝比起则天大圣皇后,已经算是仁君。虽然多疑善变,喜怒不定,却轻易不会杀人泄愤。而应天神龙皇帝的母亲,则更像一个传说中的神明,高延福不能从她心中看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感情。也不敢保证她什么时候想杀人,谁不会成为她的屠杀目标! “大将军……”站在门口的郑克峻,将李显呵斥高延福的话,一字不漏都听在了耳朵里。看到高延福的双脚迈过了门坎儿,赶紧迎上前,小声嘘寒问暖。 “圣上命你现在就入内觐见!”高延福轻轻冲他摆了摆手,低声传令,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却又迅速给他使了个眼色,提醒他多加小心。 郑克峻感激地拱手,随即小跑着冲进御书房。一转眼间功夫,就来到了李显对面五步处,停稳身形,小心翼翼地行礼“末将郑克峻,恭祝圣安。” “免了!”李显天天受人同样的礼,早就烦不胜烦。摆了下手,快速将话头转向正题:“白云子和浑天监李正监两个试过铜钟了么?结果如何?” “回圣上问,白云子司马承祯道长前日用七星引雷阵法,试了整整三个时辰。最后累得口吐鲜血,却毫无所得。”郑克峻犹豫了一下,决定如实汇报,以免不小心站错了队,遭受无妄之灾。“前浑天监正监李仙宗道长,是昨天上午接到的铜钟。他以三种不同阵法试了三次,也毫无所得。” “废物!”李显听得眉头紧皱,低声叱骂。“他们两个,不都自称早已得道了么,怎么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得?!” “回圣上问,白云子司马承祯道长,对末将解释说,隔行如隔山,他修的是长生道法,杀伐之事并非其所擅长。勉强为之,只会伤及自身。并且,他不敢确定,以铜钟为媒,真的能引来流星!”郑克峻犹豫了一下,继续如实汇报。 “李仙宗呢,他怎么说?”对这个答案,显然不甚满意。李显皱了皱眉头,继续追问。 “回圣上问,前李仙宗道长说,他的确从铜钟之中,感觉到了玄妙之意。然而,想要引流星从天而降,天时,地利,阵法,灵媒,缺一不可。除非……”郑克峻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接下来话该怎么说才更委婉。 “除非什么?”李显却没有耐心等他组织词汇,瞪了他一眼,低声催促。“你尽管如实道来。” “除非施法之人,是他的祖父!但是,也得在日蚀再现,白日可见星斗之际,借天地之力为之。否则,绝无成功的可能!”郑克峻无可奈何,只好将李仙宗的话如实转述。末了,却念念不忘补了了一句,“末将不知道他这话是否是在给他自己的失败找借口,所以,准备过些日子,再找其他有名望的得道之士,继续验证。” 然而,这番努力却全都白费。李显直接忽略了他最后摘清关系的那几句话,盯着他的眼睛,沉声追问:“他说什么?怎样才能成功?” “李道长说,他虽然得道,却实力不济。除非施法之人,是他祖父李淳风,或者比他祖父法力还高。”郑克峻被看的头皮发麻,低下头,再度如实汇报,“并且,需要日蚀再次出现,白天可以看到星斗之时,借助天地之力,才能引来火流星。否则,绝无成功的可能!” “呼——”李显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笑了笑,轻轻摆手,“郑卿辛苦了,寻找其他得道高人之事,你可以慢慢来。但是切记,消息不要外传。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末将明白!末将不辛苦,末将愿意为圣上赴汤蹈火!”郑克峻也偷偷松了口气,赶紧高声向李显表忠心。 百骑司副统领这活,根本就不是人干的。看似深受皇帝信任,吃挂落的机会也极多!万一哪个应该汇报的情况,未能及时汇报,过后偏偏又出了事,难免就要遭受池鱼之殃! “嗯!”很显然,对郑克峻的态度非常满意,李显嘴里发出舒心的长吟。“你做事,向来让朕放心。最近长安城里还有什么新鲜事,一并说来给朕听听!” “启奏圣上,马上要过年了,街市上极为热闹。”郑克峻不用猜,就知道李显想了解的不是什么新鲜事,想了想,用极低的声音汇报,“其中有一批大食人,在西市发卖琉璃。其中有一盏琉璃走马灯,分内外两层,内层灯壁上配有图画。点燃里边的蜡烛之后,画就可以自行转动。此灯售价高达三千吊,最后据说是被一位高僧买了去,准备挂在寺院礼佛。” “高僧?花三千吊就为了买盏灯?哪位高僧如此有钱。”应天神龙皇帝显然对购买者的身份更感兴趣,立刻笑着追问。 “是慧范禅师的师弟慧明。”郑克峻想了想,快速补充,“据百骑司的飞骑汇报,他买了这盏灯后,并未拿去礼佛。而是送入了刑部员外郎崔节府中。” “崔节?”李显楞了楞,花了一些力气,才终于从脑海里,找到了一个满身正气的中年人模样。然而,这位平素在他面前满身正气的刑部员外郎,显然手脚不怎么干净。只是不知道是谁给此人的胆子,居然在这当口,还敢接受慧范的贿赂?! “崔节出身于博陵崔氏!”声音不带半点而感情,郑克峻继续汇报,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做能说话的木偶,“按辈分,他乃是礼部尚书崔湜的族侄。但双方并非同枝。” “又是博陵崔!”李显气得用力拍案。 五姓七望的人,他母亲在世时,找借口不知道杀了多少。然而,杀到最后,朝堂里却摆脱不了这些家族的影子。 和尚伸向朝廷的手臂,他斩了也就斩了。和尚连他手下的一个军器监少监都咒不死,显然那一套福报之说,是在糊弄人。此外,他现在皇位渐渐稳定,也不再需要和尚的资金支持。 然而,五姓七望却不一样。虽然大唐已经开展了科举考试多年,很多重要位置,却依旧被五姓七望,或者与五姓七望有联系的人把持着。原因也很简单,寻常人家读书缺乏传承,很难成材。每届科举考试,其中名列前茅者,仍旧以世家子弟居多。 “圣上,茶来了。”监门大将军高延福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跑了进来,带着满身的寒气汇报。 “放下吧,高监门。”李显忽然觉得高延福好生顺眼,笑着敲了下桌案,柔声吩咐。随即,又冲着郑克峻轻轻点头,“你派人继续盯着崔节,看看,最后那盏走马灯到底归了谁。一有消息,随时向朕汇报。” “末将遵命!末将这就去安排。”郑克峻肃立拱手,转身快步离去。 “你,给朕准备纸!”不待此人背影走出书房,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就又将目光转向了高延福,“朕已经想好,该赐予张卿的那所学堂什么名字了!” “是!”高延福喜出望外,立刻小跑着去取来白纸,双手铺在了御书案上。 “既然开的是学堂,不为国培养贤才怎么行?就叫成贤书院吧,朕等着看张卿,能给朕培养出什么样的贤才出来!”李显一边说,一边提起笔,在白纸上龙飞凤舞。 下一个瞬间,“成贤”两个大字,已经清晰地照进了高延福的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六十八章 阴阳 (下) 平心而论,李显的书法水平只能算做一般。特别是在他第一次被赶下皇位之后,因为常年生活于死亡的阴影之下,写出来的字,更是凌乱虚浮,筋骨皆无。 然而最近数月,随着武三思被杀,佛门伸向朝堂的手臂被打断,唐军在朔方大获全胜,他身上渐渐就生出了几分帝王气度,书法也慢慢有了看头。 特别是今晚,当他又忽然从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嘴里得知,召唤“火流星”需要特定的天象和时机,刹那间,压在心头的石头尽去,写出来的字,也愈发地“遒劲丰润,韵足神完”。 既然召唤火流星需要特定天象,下次日蚀的时候,把张潜支远点儿就行了。一道口谕就能做到的事情。相信以君臣之间的情义和张潜聪明,还不至于公然抗旨。 而经历了这次清洗,相信浑天监也能安生很多年,轻易不会再出现故意隐瞒日蚀不预报的情况。 “好名字,好笔力!张少监的学堂是何等荣幸,竟然让圣上寄予如此厚望!”拍马屁,向来就是一门学问,高延福显然就是其中大师。不待李显停笔,就迫不及待地在旁边高声惊呼! “嗯!”李显也觉得自己今晚写字特别有状态,放下笔,得意洋洋了欣赏了片刻。然后才笑着吩咐:“拿去裱起来,然后你再替朕给张卿送过去。顺便告诉他,两座寺庙,四千亩田皮,朕就收下当润笔了!下次他如何需要朕赐名题字,还可以此为例!” “那他可占到大便宜了!”敏锐地感觉到李显的心情大好,高延福继续笑呵呵地恭维。仿佛李显的字,收藏价值真的已经远超了王羲之一般。 “这种便宜,朕巴不得他多占几次!”李显笑了笑,嘴里忽然发出一声轻叹,“唉,若是他一年能占朕上百次便宜,非但朕手头会宽裕许多,世间也能多出上百所学堂。朕又何乐而不为?!” 这,对张潜的期待可就太高了。高延福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茬。而李显,也不需要他接自己的话茬,笑了笑,又轻轻摇头,“谁做到朕这个位置上,不想着成为当世尧舜?只可惜,尧舜之君,也得有尧舜之臣才行。朕不急,朕还有足够的时间!高监门,通知尚寝局的女史,今晚朕要去上官昭容处安歇,让她提前去替朕做好安排!” “遵命!”高延福楞了楞,随即满脸欢喜躬身。 应天神龙皇帝,居然有心情宠幸妃子了,并且宠幸的还是跟皇后不怎么是一条心的上官婉儿,这可真是一件难得的喜事!这说明,应天神龙皇帝的精神情况和身体情况,都在大幅的好转。无论对于大唐,还是对于他高延福这样的后宫内臣,都绝对大有好处。 在高延福看来,神龙皇帝李显虽然不如则天大圣皇后那样杀伐果断,却不会轻易迁怒于人。大唐朝廷的混乱情况,最近一年来,也在逐步好转。而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应天神龙皇帝在位,他高延的福荣华富贵就不会低于当前。而万一龙椅上换了别人,他高延福立刻就得靠边站。 转念再想想李显身上这些变化出现的时间,以及让李显心情大好的缘由,高延福心中,就越发觉得,那个叫张潜的后辈,值得自己深交。能任事,会赚钱,还有很强的自保之力,更关键的是,此人一直把自己当做普通长者看待,从没在乎过自己是太监。如此好的后生,他将来的前程不远大,才没道理! 哪怕将来神龙皇帝驾鹤西去,换了别人坐了皇位,也需要有本事且脾气好的臣子,替他干活。而张潜,则是最佳的选择,没有之一。 高延福没有后代,他叔叔也因为参与了针对武则天的谋逆案被灭了族。然而,他却还有族侄,外甥,外孙。俗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已经做到监门大将军位置的他,自然也不会缺了亲戚。 所以,无论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他的那些晚辈,高延福都需要趁着自己位高权重之时,主动向一些官场上的后起之秀示好。这是一种可以将享受荣华富贵大幅度向后延长的智慧,也是一种非常隐蔽的政治投资。一般不会有人教,但聪明人,却能无师自通。 高延福恰恰就是这种能够无师自通的聪明人,所以,综合考虑各种情况后,他果断增加了“投资”的力度,在拿到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手书后的第二天,就摆起监门大将军的全套仪仗,大张旗鼓地将手书送到了张潜家中。同时,还以助学为名,将自己曾经向张潜提起过的那个庄子,不由分说落在了成贤书院名下。 张潜推辞了一番没有结果,也只好代表义学接受了老太监的馈赠。他原计划参考另一个时空义务教育制度而兴办的小学,也只能改名称作成贤书院。虽然教学内容和教育目标,还是他本人计划的那些,但是,落在外人眼里,小学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般模样。 结果,还没等张潜来得及将李显所赐的手书变成匾额,渭南白马上善寺即将变成一所学堂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原本因为“张少监仗势欺人,强占了四座寺院”而愤愤不平,甚至打算有所作为的善男信女们,立刻全都偃旗息鼓。原本在暗中擦拳磨掌,准备核实清楚张潜“霸占寺院和佛田”事实就联手发难的言官们,也全都将精心准备好的弹劾奏折,丢进了家中的水炉子里。 而原本就因为佛门“斗法”失败,觉得幸灾乐祸的人,则愈发感觉扬眉吐气。和尚们不是口口声声说佛法无边么?你拥有无边佛法,怎么连一个受伤卧床的官员都没拿下,反而遭到了术法的反噬?反而令法坛和做法的僧人一道灰飞烟灭?! 和尚们平素之所以敢为非作歹,不就是靠几个公主和皇后的族人在撑腰么?但皇后和公主再大,还能大过皇上本人去?如今连皇上本人,都给义学赐名了,大唐朝廷对佛门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可想而知! 还有一些不过两位师弟,只好选择了从善如流。 事实上,他自己都没发现,潜意识里,他拉拢那些“乡贤”的愿望,并不十分强烈。比起一个真正的八世纪人,他有时的确显得过分善良和迂阔。但是,他的善良和迂阔,大多时候都是针对那些真正的弱者。面对这个社会的强者,甚至庞大的佛门势力,他的表现往往跟面对弱者之时判若两人! 这些,其实都与他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有关。如果没有刘姨的保护和言传身教,以他的成长经历,性格非常容易变得狭隘且偏激,也非常容易将心中对社会的不满,发泄在无辜者和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身上。然而,刘姨却用自己的生命,照亮了他另外几个孤儿的心脏。让他们在看到了人生的黑暗之后,却始终守住了心中的光明。 不向强者献媚,不向弱者龇牙。看得见黑暗,守得住光明。这是刘姨馈赠给他们的宝藏。 他收好了,并且为此受益终身。 所以,在准备开办一所小学之时,他才对张若虚提出来:除了启蒙之外,若是能够让读过书的孩子,将来能对苍生增加一点儿悲悯之心,对同类生出几分共情之义,自己一定会喜出望外。 读书能够让人免于愚昧,却不能让人变得更善良,更不能教会人对同类心怀悲悯。但老师的言传身教可以。 一个褊狭,市侩,贪财且媚上的老师,也许能培养出省级高考第一名,却很难培养出一个善良,正直,诚实,守信的学生,这是张潜在另一个时空亲眼所见。 所以,在选择小学的校长之时,他心中的第一人选,就是张若虚。 哪怕现在小学变成了书院,还挂上了皇帝亲手书写的匾额,张若虚仍然是他心中最佳山长人选。 原因很简单,张若虚也许不会做官,也许放任不羁,也许缺乏深谋远虑。但是,张若虚的身上和平素的行为之中,他却看不到半点儿恶毒! 对于这个选择,只有一个人,表示了不满。那就是,齐墨掌门骆怀祖。 “你准备广收门徒,传播你们秦墨绝学?”就在张潜送走了县令方拱的当晚,骆怀祖就又像只鬼魂一般瓢进了他的卧房,背靠者一面墙壁低声询问。 对这位新任二账房的行为,紫鹃已经见怪不怪。熟练地说了一声“我去烧茶”,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外屋。而张潜,则放下刚刚抄在手里的青铜管子,笑着摇头,“怎么可能,我们秦墨的绝学,从不轻易传授于人。书院就是一所蒙学,只是不收束脩而已。你不要想得太多。” “你别拿管子口对着我,我身法很快,肯定不会给你机会点火!”骆怀祖被吓了一跳,迅速侧身闪避,同时低声警告。 自从那天亲眼目睹了张潜用三门铜钟,轰碎了和尚的法坛之后。他就拒绝被任何管状物品正对,特别是在跟张潜一起的时候,哪怕一根毛笔,都能引起他的警觉。 而张潜,原本也没有拿青铜管子里的火药对付他的想法,笑了笑,顺手将管子竖在了墙角。 骆怀祖见此,终于稍稍将警惕放松了一些。皱着眉头,继续刨根究底:“不为墨家广招门徒,那你开书院干什么?钱多得没地方花么?” “和尚赔给我的寺院和田皮,怕烫手。”跟骆怀祖这种人打交道,说假话的效果,远不如实话实说,所以,张潜也不做任何隐瞒,“其次,给这个世界一点回报。” “回报,这个世界?”骆怀祖的脑子里,显然没有世界的概念,皱着眉头思索良久,才试探着询问,“你指的是大唐?你觉得大唐收留了你,并且对你还不错,所以想为大唐做一些事情?” “基本就是这个意思!”张潜摊开手,示意自己手中没有任何火种。然后,尽量远离青铜管子,“刚出山之时,我只期望能有一个地方睡觉,有一个大唐户籍。而现在……” 目光窗口,又扫向屋子里虽然简单却足够精美的日常所用之物。他继续笑着点头,“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期待。坐吧,我腿伤尚未痊愈,外边也没埋伏。” “我天天就在你家里住着,当然知道没有埋伏!”骆怀祖脸孔一红,走到椅子旁,大马金刀入座,随即,又撇着嘴补充,“你腿伤即便痊愈,也不是我的对手。” “那你为何还如此小心戒备?”张潜翻了翻眼皮,满脸不屑。 “谁知道你还藏着什么杀招?!”骆怀祖脸色更红,硬着头皮强辩,“你小子看似老实,心却黑得狠。老夫杀了一辈子人,从没像你那样狠过。只是“轰轰轰”三下,就尸横遍野!” “没你杀得多吧,况且我是被迫自卫!”紫鹃还没回来,张潜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顺手也给对方倒了一杯,“不提这些,你找我有事?” “如果你开办书院,不是为了重振你们秦墨门楣。那就让老夫来做书院的山长。”骆怀祖接过水杯,狠狠灌了自己两口,咬牙切齿,“你给朝廷进献了那么多东西,李显就给你什么荣华都是应该,你不用念朝廷的好处。但咱们墨家,却是人才日渐凋零,需要……” “山长已经有了人选。”张潜想都不想,果断拒绝。“我请了张世叔,他也答应了。” 就骆怀祖这动辄灭人满门的心态,把书院交给他,还不是得变成“恐怖分子”培养基地?得了吧,张某还想睡个安稳觉呢,可不想某一天,睡觉时候就被墨家门徒割了脑袋。 “张若虚,他能教出什么好门生出来?除了喝酒,他还会做什么?”骆怀祖顿时觉得很受伤,哑着嗓子低声抗议。 “他的《春江花月夜》……”张潜本能地就想普及一下,《春江花月夜》在唐诗中的地位。然而,看到骆怀祖那气急败坏模样,又果断放弃,“秦墨不是齐墨,我这次出山,也没打算重振墨家门楣。” 跟满脑子只有杀戮和阴谋的人,谈诗歌简直是糟蹋。还不如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无权指手画脚。 “那你师门派你出来做什么?”骆怀祖立刻放弃了对张若虚的语言攻击,皱着眉头反问。 “我跟你说过了,是失误。我不小心迷了路,才出现在终南山下。”张潜早就习惯了别人如此询问,熟练而又自然地给出了答案。 “咱们墨家如今式微,再不想办法,早晚会彻底断了传承!”骆怀祖斥责张潜撒谎,却苦于没有任何凭据,只能继续陈说墨家所面临的窘迫情况。 “那是你们齐墨。秦墨自从大秦亡国后,就避居深山。传承永远不会断绝,另外两家墨门分支如何,也不关秦墨之事。”张潜才不会上他的当,笑着端起冷茶,细品慢饮。 “你……”骆怀祖气急败坏,却没有任何办法反驳张潜的说法,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秦墨不断,则墨家传承就不能算断绝。而另外两家墨门分支亡了,对于秦墨来说,反而有利于确定自身地位的正统。 “张若虚是我的同姓,也是我来到大唐之后,对我最好的一位长者。我视他如叔父!”知道骆怀祖是个什么品性,也怕他求做山长不得,采取非常手段,张潜毫不客气地提前发出警告,“如果你敢伤害他,我有的是办法杀掉你,然后再把你们齐墨所有人都挖出来,挨个干掉。不信,你尽管去试!” “我现在就……”骆怀祖心里的打算被戳破,顿时恼羞成怒。站起身,作势欲扑。 然而,看到张潜那冷冷的眼神,他心里头就开始发虚。果断停止了动作,气喘如牛。 杀张潜,不难。但是,杀了张潜,等于他亲手掐灭了墨家重新崛起的希望。并且,他本人肯定又要被朝廷爪牙没完没了地追杀。 而张潜的师门,肯定也不会放过他。那三口铜钟所展示出来的威力,绝非一个寻常门派所能拥有。无论张潜的秦墨弟子身份,是假是真,他杀张潜,都等于引火烧身。 打张潜一顿,根本没用。对方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性子却犟得狠。单纯使用武力,很难将他压服。而一旦真的惹得他反噬,骆怀祖还真没把握,除了那晚上火流星,张潜会不会再弄出一个防不胜防的大杀器来! “你如果想传承你齐墨的学问,可以去书院里当一名教习。”对骆怀祖张牙舞爪的模样,视而不见,张潜笑了笑,给对方指明出路,“专门教授射,御二术。等六年之后,学生毕业。如果你觉得哪个学生的资质品性都适合传承你齐墨衣钵,我也不会阻拦。” “六年后?你答应过老夫,五年之后,就助老夫去天竺传道!”骆怀祖立刻发现了此言当中的陷阱,皱着眉头高声抗议。 张潜看了他一眼,回答得不急不慢,“到时候,你可是自己选,是多等一年,还是直接离开。或者,如果有学生愿意提前追随你去天竺,我同样不会阻拦!” “这……”骆怀祖犹豫着在心中估算利害得失,眼神飘忽不定。 而张潜,则稳稳端着茶杯,耐心且从容。 他忽然发现,那三炮轰过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骆怀祖对上他,多了几分忌惮。而他自己,再度面对骆怀祖之时,却已经渐渐掌握了主动。 真理隐藏在大炮射程之内,此言诚不我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六十九章 公平 (上) 紫鹃拎着一壶刚刚烧滚的热茶,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为张潜和骆怀祖两人倒上了茶水。已经约略有了一些少女莹润感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下去休息吧,这里没什么事情了!”能感觉出她心中的紧张,张潜笑着用手指轻轻叩打桌案。 “是!”紫鹃很显然听懂了他的暗示,然而,眼睛里却依旧闪过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担忧。蹲身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顺手轻轻关上了外屋的门。 张潜知道紫鹃在担心什么,笑了笑,端起热茶,继续慢条斯理地饮用。茶水中,倒映出他自己写满疲倦却仍然坚定的面孔。 对于骆怀祖这种人,他想打,却打不过。想赶,也赶不走。想杀,亦没有一次就成功的把握。而一旦杀此人不死,却被此人逃之夭夭。接下来,张家庄中的男女老少,全都会成为此人的报复目标。 所以,眼下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先想办法将对方稳住,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双方相处了这么久,张潜对骆怀祖,已经不像最初接触之时那样毫无了解。除了紫鹃所指控的那些恶行之外,张潜已经大致摸索到了一些此人行事的风格,思维的脉络,以及生活习惯细节。并且,越摸,越相信,此人就是一个墨家狂信徒。 不像张潜这个冒牌秦墨大师兄,只是把墨家经义誊抄出来放在书房中,需要时才临阵抱一回佛脚。骆怀祖即便是在张家庄中,以二账房的身份掩饰行踪,仍然努力恪守着墨家子弟的行为标准。 按理说,这厮刚刚洗劫了曲江白马寺没多久,连和尚们放高利贷的账本都拿到了手,肯定不至于对寺中的浮财视而不见。然而,此人大冬天却依旧布衫布鞋,全身上下不见任何丝绵皮毛。平素去伙房取用饭菜,明知道自己可以享受账房先生待遇,每餐却只取一荤一素。住的屋子也不需要仆妇帮忙打扫,自己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对家丁们的态度虽然冷淡,却从不高高在上。 对于大唐皇帝,达官显贵和往来名流,此人在跟张潜交谈之时,言语中却不带丝毫的尊敬。不尊敬到有时候张潜甚至都开始怀疑,此人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从其他时空穿越而来?特别是对大唐皇帝李显,张潜自己都做不到完全平视,而此人,每次提起来,脸上的鄙夷却都如假包换。 不过,在面对郭怒,任琮两个,甚至包括大管家任全,骆怀祖又会迅速展切换成另外一幅脸孔。尊重,客气,彬彬有礼,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自家人的亲近,让对方总是感觉如沐春风。如果不是因为此人出现得太突然,而张潜本人对此人的态度又太冷淡,真的非常容易就让郭怒、任琮和任全,将他误以为是张潜的一位远房长辈,然后在所有事情上对他大开方便之门。 为了避免郭怒、任琮和任全三个被骆怀祖的行为所蒙蔽,张潜已经特意强调过,齐墨与秦墨,绝非一家。双方已经各自单立门户一千多年,彼此之间的关系,比自己此刻走在长安城中,随便遇到一个姓张的陌生人都远。 郭怒、任琮和任全三个确定了张潜的态度,自然不敢再跟骆怀祖走得太近。而骆怀祖,则气急败坏地找到张潜,质问他为何要故意将两家之间的关系说得那么疏远。张潜的应对则是,笑而不答。 结果,此人却很快从张潜的日常行为中,推测出了一些端倪。振振有词地解释说,自己以前所杀之人,没有一个无辜。为官的,做吏的,做和尚道士教士的,十个里头九个恶贯满盈,自己杀他们或者利用他们,不过是在还世间一个公平。 “骆掌门别忘了,张某现在也是一个高官!”听了对方的歪理邪说,张潜当时就毫不客气地点明自己现在的身份。 而骆怀祖,却依旧振振有词地宣布。张潜身为墨家大师兄,当官乃是为了振兴墨家的一种手段,与其他官员只为了荣华富贵截然不同。 “你总不能,把天下官吏全都杀光了吧。这世界上,终究还是要有人出来管事。”张潜听得哭笑不得,果断指出对方话语里的疏漏。 而骆怀祖当时则大笑着回应,不破不立。眼下的官员们都死绝了,墨家才更好发扬光大,墨家所追求的兼爱之世,才更有机会实现。 ………… 作为一个曾经的哲学考研狗,张潜坚信,无论什么宗教和政治理念的狂信徒,寻常人最好都对他们敬而远之。这种人,容易成为圣人和苦修士,也很容易成为疯子。凡人身上的七情六欲,在他们身上非常淡薄,即便有,也左右不了他们的行动。 这种人,对你表现出来的是和气也好,愤怒也罢,大多数情况下都属于伪装,完全为他们的最终目的服务,并且随时可以按需要切换! “老夫对你没半点儿恶意!”果然,发现无论是拿振兴墨家为目标说服,还是拿张若虚的生命安全来威胁,都无法达到将书院握在手里的目的,骆怀祖在反复斟酌后,开始改变战术。 “我对你也没恶意!”张潜放下茶盏,笑着回应,目光要多坦诚有多坦诚。 “老夫和你都是墨家子弟。”骆怀祖也放下了茶盏,郑重提醒。 “张某跟张世叔,都姓张。”张潜笑了笑,强调得非常认真。“据说,只要是同姓,上溯五百年,彼此之间的距离都不会太远。” “你……”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张潜这么说,骆怀祖依旧气得两眼冒火。然而,他却知道自己发怒根本威胁不到张潜,咬了咬牙,强行压住肚子里的火气,再度强调:“武艺乃是我齐墨的镇门之技,你让老夫去书院传授射、御,等于将我齐墨镇门绝学公之于众。” “你可以只教一些皮毛,让学生们能骑得了马,开得了弓,不至于成为手脚软绵绵书呆子就行了,无需传授你的镇门绝学!”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讨价还价味道,张潜笑呵呵地给出了回应,“别的教习只教一门课,月薪四吊。射和御各算一门,总月薪八吊。” “那岂不是比县令还高?你疯了!”骆怀祖大吃一惊,质问的话脱口而出。然而,转念一想,张潜办学的钱财全是从和尚手里拿回来的赔偿,立刻就又没了脾气。咬咬牙,低声补充,“既然被别人称呼一声师尊,就不能随便拿皮毛来糊弄。我可以听你的安排,就教射、御两术,但是,你光拿月薪,对我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你肯还价就行。’张潜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嘴上却故意装作不理解对方的意思,“这已经是最高月新了,山长不过月薪十吊,并且张山长还未必肯收。” “老夫说得不是钱。”骆怀祖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横眉怒目。然而,很快,他就又发现,再这样谈下去,自己肯定会越来越被动。果断把心一横,漫天要价,“老夫可以把我齐墨的镇门绝艺,倾囊相授,甚至也可以手把手教你。但是,你得拿当日那种填在铜钟和陶罐里的黑色药粉的配方来换。至于月薪,老夫可以一文不取!” “师叔,你腰间别的武器叫什么名字?”早就料到骆怀祖对黑火药的配方念念不忘,张潜斜斜地瞅了此人一眼,低声提醒。 “量天秤!”骆怀祖想都不想,就立刻给出了答案。随即,脸色又涨了个通红。 墨家以量天秤为矩子令,寓意就是以公平为己任。骆怀祖拿传授学子武艺之事,来交换张潜手里那种可以击碎百步之外法坛的“神药”配方,和强抢,已经没了什么分别。二者根本不等价,至少在八世纪的大唐,完全不等价。这种交换,与墨家的理念,完全是背道而驰。 “月薪八吊,好歹你也有个正经差事掩饰身份。书院乃是圣上亲笔赐名,大唐不良人,想必也没胆子去书院里核实每一位教习的过所。”将骆怀祖的脸色,全都看在眼里,张潜继续陈述当教习的好处。 跟狂信徒或者圣人打交道,就不能谈什么情分。双方以理性对理性,直接做利益交换,才最简单。 果然,听到“掩饰身份”四个字,骆怀祖的脸色又微微一变。随即,却冷笑着摇头,“老夫不需要掩饰身份,老夫如果想走,天下哪个不良人,能拦得住老夫?至于你那药粉,老夫劝你还是不要敝帚自珍。老夫查过你家前一段时间的物资出入,硝石和硫磺,都不是个小数。” 一边说话,他一边观察张潜的脸色,希望能看到一些情绪的波动。然而,听到硝石和硫磺两个词,张潜却只是摇头而笑。“师叔既然能查到我家购买了大量硝石和硫磺,想必距离摸索到药粉的配方,也没多远了。你继续摸索便是,张某绝不阻拦你,也不会拿配方跟你交易,免得你过后又以为张某讹诈。” “肯定有硝石,硫磺,并且份量之比,大概是十比二。”不信自己连秘方的边缘都没摸到,骆怀祖咬着牙继续加料,“既然药粉为黑色,老夫从发黑的东西里找就是,百草霜,铅粉、玄土之类,老夫挨样尝试,也未必有多难!而配制此药,所需材料不可能超过七种,老夫已经七得其三,再找出另外几种轻而易举。” 张潜闻听,又是微微一笑,干脆端起茶杯喝水,不再接此人的话茬儿。 甭说骆怀祖没预料到,黑火药其实就包含三种成分,并且第三种成分还是极为常见的木炭粉。就算他把木炭粉,也给推测了出来,距离推测出黑火药的实战威力配比,也差着上百年的功夫。 要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从唐初孙思邈发现黑火药的雏形,“硫磺伏火法”,到元末明初实战用黑火药的基本定型,至少差了七百年。而到了黑火药的威力最大配比被发现,则至少是九百年。 所以,骆怀祖说得越多,张潜心里越踏实。到后来,干脆给骆怀祖也倒了一杯热茶,示意此人可以先润润嗓子,然后再继续。 这下,可把骆怀祖给打击狠了。推开茶杯,长身而起,将量天秤,飞刀,袖箭等物,从身上不同位置取出来,挨个往桌案上丢,“你那黑药对老夫有大用,你想让老夫拿什么跟你交换,尽管开价。量天称和这些保命的武器,齐墨掌门,甚至包括老夫本人为你做家奴,都随你开!” “师叔你武艺这么高,想要杀谁,用不到我那黑色药粉吧?!”没想到对方连卖身为奴的狠心都能下,张潜楞了楞,缓缓发问。 “我想杀谁,你不用管。你只管给老夫一句痛快话,换,还是不换?”骆怀祖难得气浮心躁了一回,咬牙切齿地追问,“老夫还可以再加上黄金百两,玉璧五对,珍珠三斗。每颗珍珠都有樱桃大小,表面毫无瑕疵!” “原来师叔你这么有钱!”张潜上下打量骆怀祖的穿着,无论如何,都将此人与其报出的财富对不上号。 “老夫跟你说正经事!”骆怀祖气得直翻白眼,却知道发怒没有任何效果,“老夫乃是齐墨掌门,吃穿用度,当然要给全天下墨家子弟做出表率。你到底换还是不换?觉得不够,老夫还可以再加!” “不换!”仿佛唯恐他不能被活活气死,张潜笑着摇头。“我不缺钱。以师叔你的本领,却无法接近,还需要借助黑色药粉去行刺的,官职恐怕不会低于四品。我不能给自己招灾惹祸!” “那厮手上血债累累!”骆怀祖气得身体都开始哆嗦,却努力控制自己不扑过去,将张潜活活掐死,“老夫杀他,是为了给那些因他枉死的人,求一个公平。老夫不需要你的铜钟,只需要你的黑药。老夫用手掷,也能将药罐子掷出三十步之外。黑药到目前为止,只有五个人知道,朝廷过后肯定怀疑不到你头上!” “那也不换!”张潜想了想,继续笑着摇头。同时,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果断后退,“师叔,住手!否则,更没得谈!” “你”已经扑到一半儿的骆怀祖,努力收住身体,两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星。 “五年!”张潜已经试探清楚了对方的想法,知道不能再继续激怒此人,笑着竖起手掌,“五年后,你去天竺之前,我给你配方。这五年之内,你去书院教学生射、御二术,教到什么程度,你自己把握,我不干涉。此外,你必须答应受我一回差遣,并且竭尽你的全力!” “你想得美!五年时间,足够老夫自己摸索清楚配方了!”骆怀祖张牙舞爪,满脸不服。 张潜笑了笑,走回桌子旁继续喝茶。骆怀祖见状,顿时又没了底气,咬了咬牙,继续讨价还价:“五年就五年,但是,老夫走时,需要带走一口铜钟。另外,每月薪水,你必须照付!” “成交!但是铜钟不准在大唐境内使用!”张潜笑了笑,轻轻竖起手掌。 “可以!”没想到张潜答应得如此痛快,骆怀祖楞了一愣,旋即快速伸手与他击掌。仿佛稍微慢一些,张潜就会反悔一般。 张潜笑着端起茶,继续细品慢饮。 而骆怀祖,终于得偿所愿,也不再多啰嗦,拱了拱手,告辞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当中。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张潜再度放下了茶杯,单手握拳,在半空中挥动。 他终于暂时稳定住了骆掌门这个安全隐患。虽然花费了不少力气,还搭上了火药的配方。但是,五年时间,已经足够他摸索清楚黑火药的颗粒化方法了,比起没颗粒化的黑火药粉,前者无论稳定性还是威力,都至少增加了三成。 而为了加强将杨青荇救出和亲队伍的把握,他身边的确也需要一个武艺强悍的高手,骆怀祖,恰恰符合这个要求。 “大师兄,我和师弟可以进来吗?”门外,忽然又响起了低低的呼唤声,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进来就是!”张潜眉头轻轻一皱,迅速就想明白了,郭怒和任琮两个,为何会半夜不请而至。 门,轻轻被推开,全身披甲的郭怒和任琮,快步走入。身背后的阴影里,隐约还有数十名家丁。很显然,刚才紫鹃出去,不止是烧了一壶茶。还顺带着悄悄去搬了一趟救兵。 “师兄,要不要我们把他睡觉的屋子堵了……”轻轻摆了切的手势,郭怒双目之中,寒光乍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七十章 公平 (下) “没必要。此人对我已经没什么威胁!”张潜笑着摇头,看向两位师弟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再说,你们也未必杀得死他。你们刚刚赶过来之时,就已经被他发现了。” “我们在前院,还预留了人手。四下里……”郭怒眉头紧皱,不明白张潜为何要对一个敌我难辨,且随时有可能泄密的人物手下留情。如果换了他父亲站在与大师兄同样的位置,早在炮击法坛的当天夜里,姓骆就被塞进麻袋里沉到渭河底下去了,根本不会留此人到现在。 “二师兄,大师兄说的是,没必要!”任琮跟张潜交往的时间长,对他身上的变化,也远比郭怒敏感,轻轻扯了下后者绊甲丝绦,低声打断。 “没必要?”郭怒扭过头,满脸不解地看着任琮,小声重复。随即,眼睛里也放出了灼灼的光芒。 大师兄心肠软,甚至有一些滥好人。这一点,他和任琮两个都清清楚楚。但是,今晚的事情如果换做以前,大师兄一定会说,“别杀他”,而不是“没必要”。虽然这两句话,能达成同样的效果。但说话者的心态,却完全不同。 前者,只是出于善良的本性。而后者,却透出了能将危险控制在有限范围之内的把握。 “让弟兄们都回去休息吧,今晚大伙辛苦了。你们两个,安顿晚弟兄们,换了衣服,再去书房找我,我有东西给你们!”正又惊又喜间,张潜的话再度传入了他的耳朵,听起来还是充满了自信和从容。 “是,大师兄。”郭怒和任琮两个答应一声,连忙带着家丁们下去安顿。足足忙碌了一刻钟,才各自重新换上了日常穿的衣服,来到了张潜的书房。而他们的大师兄,则早就等在了书房里,对着一幅写满了密密麻麻数字的凹形草图,脸上的追忆神色清晰可见。 “大师兄!”任琮站在张潜身侧对着凹形草图看了好一阵儿,也没看明白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忐忑不安地呼唤。 郭怒则确信,大师兄今晚准备传授新的师门绝学,兴奋得脸色通红,两眼亮如烛火。“大师兄,我刚才检查过了,保证周围没有第四个人……” 话音未落,门却在外边被轻轻推开。紫鹃用漆盘托着茶水和点心,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少郎君,吃些宵夜吧。都是婢子亲手做的。” 这下,郭怒顿时可就抓了瞎。想将紫鹃赶走,却又担心将来被吹枕头旁风。不赶的话,师门之密就有外泄的风险,而他自己刚刚吹过的牛皮,也实在破得有些难看。 好在紫鹃只是过来送茶水点心,放下后,又向张潜行了个礼,就缓缓退了出去。而张潜,似乎也不怎么关心泄密问题,先端着茶水喝了几口,随即就将画着草图的白纸拿了起来,信手递给了任琮,“这张给你。” “多谢大师兄!”任琮紧张的声音都变了,双手接过草图,躬身道谢。 “这张给你,一模一样的。”张潜笑了笑,从书桌上拿起第二张画着凹形草图的白纸,信手递给了郭怒,“你们俩先收好,然后找时间背下来。这是师门三绝学之一,物理学的进阶内容,关于世界物质的组成。师门称其为元素周期表。” “谢谢大师兄!”刹那间,郭怒脸上写满狂喜,身体也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 大师兄曾经曰过,秦墨有三大绝学,哲学、数学和物理。哲学可以让人聪明,数学可算尽世间万物,而物理学,学到精深处,挥手之间可以搬山蹈海,改天换地! 这话,原本他和任琮两个,还觉得可能有些夸张。然而,在日蚀出现的那天,亲眼目睹了大师兄用三口铜钟,隔着至少一百步远,将一座巨大的祭坛和祭坛里的僧人们一道送上了西天,他和任琮两个,就再也不敢对师门绝学的威力有丝毫的怀疑! 三包黑色的药粉,三枚装满了药粉的陶罐子,药捻子还是他们兄弟两个帮忙搓的,火也是他们亲手点的。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当时的情况虚假。而正是因为从头到尾参与了整个炮击过程,祭坛被炸碎之后,对他们两个的冲击力才更强烈,强烈到二人随后连续几天做梦,都梦见自己扛着一口会喷火铜钟,大杀四方。钟口所指,无论是神仙还是鬼怪,都灰飞烟灭! 而现在,大师兄竟然准备将改天换地的学问,倾囊相授,试问,郭怒和任琮两个,如何能够不激动?只可惜,这种激动的感觉,只持续了不到十个呼吸时间,就消失了。代之的,则是深深的挫折感。 大师兄所讲的话,每一个字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只有前几句话,他们俩勉强能听明白,接下来,就如闻天书! “世界是物质的,物质不仅仅是“金木水火土”这五种,还可以细分,师门目前发现了92种元素,都写在了你们俩手中的表格上,将来还可以找到更多。目前这92种,师门将其归纳为七主族,七副族,第八族和零族……” 留给两位师弟一些时间去发懵,张潜端起茶水,大口大口灌了下去。短短十分钟课,上得比刚才跟骆怀祖两个勾心斗角一个小时还累。 虽然在另外一个时空,他读的是师范大学,还专门学过心理课和教学技巧课,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真的不适合去做老师。 初中时,老师讲元素周期表,总计也没用多长时间,全班同学就都听得明明白白。而自己,事先备了课,居然还把并不算笨的郭怒和任琮,听了个大眼瞪小眼儿。 不过,转念想想,另一个时空二十一世纪初中生接触到的信息量,张潜看向郭怒和任琮两个的眼睛里,又充满了同情。 另一个时空随便拎一个华夏国的初中生,恐怕都是从就与电视和网络为伴,该掌握不该掌握的知识,每天从早到晚,如海潮般往脑子里涌。而八世纪的华夏,识字率不到百分之十,读得也多是儒家那些经典,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几乎停顿在了西汉时期,怎么可能一下子理解得了元素的概念和同族元素化学性质相近? 但是,张潜同情归同情,却一点儿不替任琮和郭怒两人着急。比起另一个时空的初中生,接触到的信息量小,是二人的短处。但受从小学习儒家经典,就全靠死记硬背所赐,二人的记忆力,却都被锻炼得甚有学霸潜质。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的东西,不耽误他们背熟,背熟之后,在“试验课”当中边学习边理解也不迟! 而试验课,张潜也早就准备好了。从琉璃王家定制的细口琉璃瓶子和曲颈甑,虽然做不到无色透明,瓶璧也太厚,不过,用来演示燃烧的纸条缺氧熄灭和氧气的存在,却仍然能满足要求。 至于加热生成氧气的材料,则更好找。最近常来给张潜处理伤口兼白拿酒喝的孙安祖,可是孙思邈的后人。此老家里头藏的丹砂,铅丹,三仙丹不要太多。为了弄清楚这几种药的差别,张潜还专门偷偷做了几次加热试验,最后发现价格最便宜的铅丹,效果反而最好,才终于决定选其为演示氧气存在的主材。 事实也证明,无论是在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还是本时空的八世纪,试验课远比理论课更受欢迎。当张潜命令任琮和郭怒两个,将元素周期表收起来,将自己准备的课文誊抄下来拿回去背之时,二人的嘴巴全都抽搐成了包子。而当张潜从书橱里取出了小型酒精灯,玻璃瓶子和曲颈甑,二人的眼睛,顿时就又开始灼灼放光。 试验过程很简单,结果也很容易接受。特别是当张潜把氧气与道家日常宣称的阳气,氮气和其他气体,与道家日常宣称的阴气,互相对应起来之时,郭怒和任琮激动得手舞足蹈。 这回,他们俩不费吹灰之力,就听懂了。并且,隐约感觉到了一种揭开了世界组成秘密的快乐。 “东西都在书房里,你们俩想自己操作的话,随时可以进来。注意别引起火灾就行!”感激两位师弟今晚的及时前来相救,同时,也想起了二人前几天所提出,给各自的家族指点赚钱法门的要求,张潜在郭怒和任琮两个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收起了曲颈甑和窄口琉璃瓶。随即,又拿出了一个小铁锅,一个漏斗和一个大碗。 “接下来我教你们做的事情,叫做粗盐提纯。学会了这招,你们会发现,市面上的价格昂贵的青盐,做起来轻而易举。”一边说,张潜一边指挥二人动手,将又黑又脏,还掺杂着沙子的官卖粗盐,融化在水里。然后又指挥二人用葛布反复过滤掉盐水中的杂质,直到盐水已经和冷水差不多清澈,才将其放进了铁锅之中。。当郭怒和任琮两个,亲手点燃酒精炉,眼睁睁地看着铁锅中的盐水被蒸干,最后变成一堆纯净的白色粉末。二人激动得拳头紧握,额头的青筋根根乱蹦 在大唐,质地优良的青盐,一直被当做奢侈品卖。即便是任家和郭家,也只敢用其来给家中的主人刷牙,不会拿此物来炒菜。而今天,二人却亲手把官卖的粗盐,变成了质量远胜青盐的奢侈品! 大唐的食盐官卖,私人不准染指。但郭家和任家,却都有足够的能力,大批量购买粗盐。而将粗盐提纯之后,再当做奢侈品卖出去,非但能够绕过盐铁专卖禁令,所能获取的利润,也将是一个吓死人的数字。 “这一招,你们可以传授给各自的家人。至于家中长辈怎么赚钱,你们俩就别跟着掺和了。”张潜见了郭怒和任琮的表情,也不觉得有多惊诧,笑了笑,低声提醒。 “真的?”郭怒和任琮两个,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待看到张潜轻轻点头,并且脸上毫无痛惜之色。二人紧握的拳头双双松开,整个人都像虚脱了般蹲在了酒精炉旁。 “记住了没有,没记住,就自己亲手再来一遍!”张潜贴心地叮嘱了一句,转过头,开始洗手收拾摊子,准备休息。“不懂的话,可以随时问我!” 这个赚钱手段,其实比花露水简单得多。但是,他以前却迟迟没勇气拿出来。原因无他,没有足够的实力,却去染指食盐买卖,等同于找死。 而现在,他的花露水生意已经渐渐稳定,以他的地位,别人再想将六神商行抢走也没那么容易了。食盐提纯这个需要消耗过多政治资源的赚钱手段,对他来说就非常鸡肋了。 所以,张潜自己不做,却通过两位师弟,将这个点子转送给郭家和任家,最为合适。 首先,郭家和任家,或者说郭家和任家,有足够的实力和政治资源,去抵御并化解粗盐提纯这个买卖所带来的风险…… 其次,前一段时间跟佛门的冲突之中,郭家和任家虽然没有公开站在他这边,却没有阻碍郭怒和任琮带家丁过来相助,这份善意值得回报。 最后,在双方目前合作愉快的基础上,张潜愿意让这两个家族多一条赚钱的捷径,进而,将彼此之间关系拉得更近。这样,张潜自己将来遇到麻烦之时,这两个家族帮忙的动力才会更足。 “再滤一遍,大师兄刚才虽然也让咱们滤了三遍,但是水的颜色比这次清!” “刚才就滤了三遍,多了怕是画蛇添足。” “叮!当!” …… 窃喜私语声和金属撞击声,在张潜脚下响起。却是郭怒和任琮不敢掉以轻心,趁着他还没离开,开始重复整个粗盐提纯试验流程。 “嗯!”张潜笑了笑,轻松地点头。 当老师的,不怕学生反应慢,就把学生懒且好面子,硬拿不知当知之。至于促使任琮和郭怒两个如此认真好学的动力,他才不在乎。 两位师弟都出身于商贾之家,看不出藏在粗盐提纯试验背后的利益,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至于任、郭两家之间的利益分配问题,就像当初投资风油精产业一样,郭怒和任琮自己就有一套默契的办法去搞定,更不需要张潜这个当大师兄的插手。 然而,这种轻松惬意的感觉,连第二遍试验结束都没持续到,就被院子中突然出现的脚步声,给搅了个稀烂。 ‘“谁?”郭怒像被动了食物的狮子般跳了起;来,三步两步冲向门口。而任琮,则默契地走到了窗子旁,将宝剑抽离了剑鞘。 师兄弟俩瓜分利益,可以客客气气。如果有第三人想要窥探,他们却坚决会给予致命一击。哪怕这个人进内院的时候,并未惊动院子里的大鹅。 “郭少郎君,是我!任全!”回答声,很快传入屋子内,让任琮立刻松了一口气。 然而,紧跟着的下一句话,却又将他的心脏给提到了嗓子眼儿,“任少郎君也在我家庄主的书房里吗?他家派人送来急信,琉璃王设在新丰县的琉璃作坊失火了,烧死了好几个伙计,琉璃王本人被抓进了新丰县衙!” “什么?”话音刚落,不但任琮大急,郭怒也两眼冒火,迎上前,一把扯住了任全的胳膊,“你说什么?多会儿的事情?新丰县衙门为何要抓王富贵?” “琉璃王的琉璃作坊炸窑了,就在今晚。新丰县衙为啥要抓琉璃王,应该是作坊死了不少伙计,怕他跑了之后没法给苦主交代!”任全一边喘息,一边快速回应,脸上急得全是汗水。 也不怪他惊慌失措,作为张潜的大管家,他对庄子里的六神花露生产流程,了如指掌。同样是散发着香味的液体,六神花露能比风油精卖得贵十几倍,还让人趋之若鹜。美轮美奂的琉璃瓶子,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让人肉眼一看,就知道瓶子里装的东西非常高档,绝非装在瓷瓶子里的风油精能比。 而因为需求量不高,六神作坊用来分装花露的琉璃瓶子,一直由琉璃王独家供应。瓶子的样式和大小,也有严格规定。而现在,琉璃王家的作坊被大火付之一炬,琉璃王本人也被官府抓进了大牢,六神作坊,肯定会因为琉璃瓶字供应不上,而损失惨重。 “你先不要慌,咱们的作坊还没重新建好,想要投产也是年后的事情。”院子之中,唯一还保持着镇定的,就是最后一个从书房走出来的张潜。上前轻轻拍了下任全的肩膀,笑着安慰。“制造琉璃瓶子,又不是什么难事,实在找不到人提供,咱们自己开作坊也能造出来。” “庄主你也知道怎么造琉璃?”任全又惊又喜,脸上的焦急之色瞬间消失不见。“那就好,那就好。马上庄子里的道路和水渠都修整完工了,开个琉璃作坊,刚好能让庄丁们有点儿事情干。” “大师兄,琉璃王是我的朋友。我必须去新丰那边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任琮的脸上,却没有出现半点儿轻松的表情,向张潜行了个礼,郑重请求。 见到他连粗盐提纯的利益都可以暂时放下,张潜立刻明白了,王富贵这个朋友在任琮心中的分量。笑了笑,轻轻点头,“这么晚了,你现在赶过去,也见不到新丰县令。不如先想办法派人去新丰县大牢疏通一下,免得琉璃王在里头受罪。至于抚恤伙计和其他善后问题,明天你一早赶到王家,先替他应下来。他既然是咱们六神商行股东之一,遇到麻烦,商行不能不管!” “是!大师兄!”任琮心乱如麻,却知道张潜的安排更为合理,想了想,用力点头。 “疏通衙门的事情,我派人去吧,我比你熟!”见到他这副神不守舍模样,郭怒也顾不上继续折腾粗盐提纯了,想了想,在旁边低声提议。 说罢,不待任琮回应,又迅速将头转向张潜,“大师兄,琉璃王是个人才,哪怕他这次没撑过去,生意倒了。也值得咱们花点儿力气拉他一把。” “行!你们兄弟俩商量着办就是!”对于生意场上的具体操作,张潜自认不如郭怒和任琮在行,果断笑着点头,“如果那琉璃王没干过什么坏事,名声也还过得去。在需要的时候,就把我的招牌也打出来,新丰县衙那边,说不定还会给我几分面子!” “多谢大师兄。”任琮闻听,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模样,迫不及待地给张潜施礼。 “就知道谢大师兄,我这个二师兄就活该替你干活是吧?”郭怒立刻妒性大发,推了任琮一把,低声抗议。 “多谢二师兄。”任琮哭笑不得,只好又向他拱手道谢。待将腰重新直起来,心中的焦虑感,又被驱散了许多。 兄弟俩说做就做,立刻分头展开了行动。原本以为,只是个简单的作坊失火,只要绰号琉璃王的王富贵,肯出钱赔偿伙计们的家属,将此人从监狱里头捞出来,应该不会太费事。谁料,接连折腾了三天,兄弟俩都没能如愿,到最后,郭怒无奈,干脆直接搬出了自己的父亲郭巨先出面担保,才勉强让新丰县令王祖德松了口,却又逼迫王家留下了三千吊保金,以免王富贵戴罪潜逃。 而王富贵本人,在监狱中虽然没受到什么大罪,却也被折腾得形销骨立。上了任琮专门为他准备的马车之后,立刻“噗通”一声,瘫在了车厢里。在妻子儿女的召唤下,此人好半晌才终于缓过气来,随即就命人停了车,三步两步追到了骑马护送自己回家的任琮和郭怒两个面前,双膝跪地:“二哥,小五,大恩不敢言谢,下辈子,王某做牛做马,也一定要报答你们!” “说什么呢,王胖子!咱们兄弟谁跟谁啊,还用得到如此客气?”任琮和郭怒当官没多久,身上还未摆脱纨绔子弟气味。见王富贵居然行如此大礼,连忙笑着跳下马背搀扶。 “我不回家,二哥,小五,求你们送我去京兆府,我要状告新丰县令!作坊根本不是失火被烧的,他抓我,只是为了包庇那纵火之人,让此人有机会逃之夭夭!”那王富贵却不肯起身,咬着牙,泪落如雨,“作坊我不要了,剩下的家财,也够我老婆孩子活下去。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给自己和伙计们讨个公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七十一章 挖坑 “任全,组织家丁和佃户,按照我昨天给你的图,去挖土坑吧!然后让崔管家去买两万斤泥炭和两万斤木炭回来。”王元宝出狱的当天下午,张潜站在庄子前的小河畔,听完了任琮的描述,叹息着吩咐。 “是,庄主!”经历了日蚀那天的炮击法坛事件,任全现在已经彻底将张潜当成了仙人,答应一声,小跑着去执行任务。 “师兄,你也不看好王元宝能打赢官司?他可是请动了夔国公替他出头。”任琮的心中,却立刻打了个哆嗦。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求教。 “你二师兄怎么说?”张潜又叹了口气,笑着询问。 “二师兄,二师兄说,除非纵火者是临时起意,否则人家既然敢动他,就早已把夔国公的实力算了进去。”任琮楞了楞,脸上的表情好生失落,“可如果是临时起意的话,新丰县令王祖德就没有包庇纵火者的道理。” 说罢,他心中又觉得好生不甘。上前一把拉住了张潜的衣袖,轻轻摇晃,“那王元宝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认了。他真的很冤枉。他那琉璃作坊我去看过了,火肯定是从外边先烧起来的。并且对方明显是想置作坊里的所有人于死地。”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现在的问题在于,他状告新丰县令王祖德,缺乏真凭实据。至于拘押他三天,对方完全可以推说,是为了查清案情,同时避免他跑路,赖掉应该给死难者的抚恤金。”张潜看了看他,非常耐心地解释。 类似的案子,在另一个时空的网络上,也不罕见。旁观者义愤填膺,口诛笔伐,但往往都是徒劳。枉法的官吏,会娴熟地将他们自己的行为,控制在规则和法律准许范围之内,满足一切程序正确。任谁去查,都查不出任何问题来,除非告状者有能力另辟蹊径。 “王祖德肯定是收了别人好处!”见自己最佩服的大师兄,都束手无策。任琮心里好生失望,急得连连跺脚,“王元宝说,七八天之前,曾经有一个叫马蛤蟆的找过他,想出两万吊卖他的琉璃作坊和琉璃铺子,被他拒绝了。而马蛤蟆一直做的是大食琉璃的生意。王家的作坊被纵火的当天,也有人看到马蛤蟆带着伙计,在新丰县城附近出现过。” “他手里有马哈蟆纵火的证据么?或者王祖德收马哈蟆贿赂的证据?”张潜又看了任琮一眼,轻轻摇头,“你想帮朋友,是好事,但是不是这种帮法。你先去跟你二师兄一道,给王元宝的家人换个安全住处,解决掉他的后顾之忧。然后再把我教你的粗盐提纯办法,给你阿爷带回去,顺便问问你阿爷,这种事情怎么解决最好。你阿爷纵横商场这么多年,遇到的事情多了,随便指点你几招,都比你在这里干着急强。” “这……,是,师兄!”任琮楞了楞,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为王元宝的事情跑前跑后,差点忘记了将一条发财捷径转告给家人。赶紧行了礼,转身便走。 “还有,记得每天都去军器监坐一坐,哪怕是装个样子!”张潜追了几步,在他身后小声叮嘱,“虽然甲杖署有没有你这个署丞坐镇,都不耽误干活。但是,你刚上任,别让人抓到把柄。” “是,大师兄,我记住了!”任琮脸色一红,停住脚步,躬身施礼。然后,才又快步离去。 “唉”望着他慌慌张张的模样,张潜叹息着摇头。 自己这位三师弟,善良,单纯,古道热肠。作为朋友,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但是作为大唐的官吏,眼下就有些不够合格了。 不过,也难怪小胖子任琮做官吏不合格。在跟自己相遇之前,小胖子一直被其继母当“废物”来养着,而小胖子本人,又为了逃避跟继母之间的矛盾,醉心于寻访高人去做剑仙。因此,对世间俗务,除了经商之外,都严重缺乏涉猎。更甭提有什么经验。 而另外一位师弟郭怒的处世态度,就比小胖子积极得多。同样是不受家人待见,郭怒摆出的则是一副耍浑充楞的攻击姿态,无论谁敢招惹,都先恶心对方一通再说。久而久之,反而给他自己折腾出一片天地来。 所以,眼下遇到麻烦,张潜宁可让小胖子任琮自己去摸索解决,也不愿意替他拿什么主意。哪怕在摸索中吃了亏,对小胖子任琮来说,都是在为将来积福。更何况,在缺乏足够的信息情况下,张潜自己也拿不出太好的主意。 对于王元宝,他的了解仅限于,此人做生意极其有眼光,早在六神花露还没正是开售之前,就看出了此物的前景,毅然投入了大笔资金进来,并且尽可能地想多买一些股份。其他方面,则毫无所知。 而王元宝提供的琉璃瓶子,张潜也仔细研究过。比起后世晶莹剔透直追天然水晶的艺术玻璃,眼下的琉璃产品在无论在质量上,还是工艺上,都差得非常远。厚度超过了啤酒瓶底儿不说,颜色也相当浑浊,而其价格,已经接近于相对常见的岫玉,怪不得始终无法大规模在民间普及! “庄主……”管家任全兜了圈子,又绕了回来,望着张潜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不用憋着!”知道此人以前曾经是任琼麾下的得力臂膀,经验比自己和任琮两个加起来都丰富,张潜笑着吩咐。 “您让挖的坑,仆已经安排张富带人去挖了。泥炭和木炭,也安排崔管家去买了。”任全赶紧走到近前,媚笑着拱手,“庄主您别嫌仆多嘴,仆总觉得,王琉璃作坊失火这件事,恐怕未必只是针对他一个。” “嗯?”张潜眉头轻皱,不置可否。 琉璃瓶只是六神花露的包装,一时供应不上,并不影响花露的生产。而自己之所以安排人挖坑并储备煤炭和木炭,就是未雨绸缪,以便在琉璃瓶子供应不上之时,直接尝试土法生产玻璃。 “庄主您学究天人,懂得如何制造琉璃。但是别人却不知道,庄主懂得。”任全的话听起来很绕,却句句都令人警醒,“如果仆是一个有钱有势的坏人,一直窥探庄主您的六神作坊。仆肯定准备了不止一招。把王琉璃干掉,让瓶子供应不上,只不过是开了个头。就像两军交战之前的试探。如果您毫无察觉,接下来,仆才会全力出手,以求一战而竟全功!” “你是说,对方明着是在抢王元宝的琉璃作坊,实际上是准备抢六神商行?”张潜听得悚然而惊,一时间,却有些不太愿意相信任全的推测。 他再不济,眼下也是个从四品了,搁在另一个时空,少说也是个厅级。六神商行虽然规模不算大,却也联合了三家国公,一位皇族和若干实力派做股东。跟更何况,他刚刚将堵门生事的和尚,给炸了个尸横遍野,这种时候再上来招惹他,对方得多大的实力和胃口? “庄主您别嫌仆啰嗦,仆以前跟着任庄主为褒国公府做事时,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于危言耸听,任全想了想,继续补充,“咱大唐,毕竟不准官员经商。所以无论谁家有多大产业,都得记在底下人头上。而对方,无论怎么折腾咱们的六神商行,也都可以推说是底下人在胡闹。只要不针对您本人,你就没法对他直接出手,只能跟他在官的言官,在商的言商!” “那就在官言官,在商言商!”张潜被说得心头发堵,咬着牙,低声发狠。 就在三日之前,他还曾经开心地以为,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在窥探自己的六神商行了。自己可以放开手脚,将心中的一些想法付诸实施!没想到到,这么快,就又有人有找上门来。 如果任全的预测没错的话,年前年后这段时间,对方的攻击会接踵而至。而自己,除了小心备战,见招拆招之外,恐怕也没有其他选择。 好在,眼下自己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而六神商行,也远比刚刚成立之时底气更足。 “磨出来了,磨出来了,真的磨出来了!”不远处,有人在大呼小叫,就像挖土忽然挖到了元宝一般兴奋。 “怎么回事?”张潜的思路被打断,皱着眉头询问。 “仆去看看,庄主您稍等!”任全丢下一句话,拔腿朝声音来源处冲了过去。不多时,又满脸堆笑地跑了回来。一边擦脸上的汗水,一边兴奋地比划,“庄主,神了,真神了。庄主您前天让属下把两个车轮般的磨石,连到风车上去,看能不能带得起来。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做了,刚才,正好王毛伯有空,就帮忙装好了最后一个零件。然后张贵拿了一袋麦子去磨,果然磨出了白面来,又快又细,可比用驴子拉磨,省事得多!” “已经弄好了,这么快?!”张潜楞了楞,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来河畔的目的,刹那间,心中刚刚浮现的阴云一扫而空。 “磨盘和磨石都是现成的,您前天给的图纸又足够详细,安装起来当然事半功倍?”任全不敢贪功,只管大拍自家庄主的马屁。 “过去看看!”张潜听了,心情愈发觉得放松。迈开双腿,大步流星走向风车。隔着老远,就看到一群男男女女,如同赶集般站在风车周围,手舞足蹈。 而他自己花费重金打造的那座风车,则在南风的吹动下,快速旋转。桨叶边缘处的钉子,在倒映着阳光,卷起一圈圈儿绚丽的华彩。 快立春了,天气已经渐渐转暖,风也渐渐不那么刺骨。 “轰隆,轰隆,轰隆……”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莅临,风车下刚刚装好的磨盘,忽然开始加速,两片车轮般的磨石,在磨盘上旋转而行,碾碎面前一切阻挡。 ……………… “轰隆,轰隆,轰隆……”烛火产生的热气,推动走马灯旋转,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听得人心烦意乱。 “灭了它!”礼部尚书崔湜,没丝毫心情去鉴赏走马灯的精巧与神奇,皱着眉头,沉声吩咐。“大白天的,屋子里这么亮,点灯做什么?” “是!”丫鬟不敢违抗,拿起扇子,轻轻朝灯口扇去。蜡芯上的火焰被风吹灭,走马灯立刻停止转动。玻璃做灯罩内,转眼间就涌满了青烟。 礼部尚书崔湜心中,却余怒难熄。皱着眉头,继续低声抱怨:“就为了这么一盏破灯,你就派人烧了王琉璃的作坊?你可知道,那王琉璃烧制出来的琉璃瓶子,大部分都供应给了六神商行?!而那王元宝本人,还是商行的几个大股东之一?!崔某那天奉命去张少监家里接洽入股六神商行之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原本就对扩股不是太热衷……” “崔尚书是要教妾身怎么做事么?”一声冰冷的反问,在对面响起,将崔湜的抱怨,瞬间给憋回了肚子里。身上裹了一件雪白色的貂裘,却将膀子和胸口都露在了外面的狸姑,迈者小碎步缓缓走到了崔湜面前,双目之中秋水潋滟。 “我?”崔湜心中的怒气,顿时就下降了一半儿。低下头,咬牙切齿地解释,“我不是教你怎么做事,而是需要你提前跟我打个招呼,让我也有一些时间做相应调整。六神作坊的股东,包括张潜在内,原本就对扩股不是太热衷。你这边又……” “他们不热衷的原因,是六神花露价格太高。这时候,每进来一个新股东,无论拿多少钱入股,分走的都是他们将来的利益。”狸姑翻了翻眼皮,双脚围着崔湜缓缓转圈,脚下的木屐落在地板上,发出节奏均匀的声响,“如果六神花露忽然变得不那么值钱了呢?你说,他们是不是立刻就愿意扩股了?那时候,崔尚书的人再去谈,谁敢把你的人,当做上门要钱的乞丐!” “你,你在我家安插了眼线?”走马灯早就停止了转动,崔湜的脑袋里,却仍旧有摩擦声响个不停。顶着一头缓缓渗出了冷汗,他咬着牙追问。 屋子里的气氛,急转直下。丫鬟们害怕遭受池鱼之殃,纷纷找借口告退。而狸姑,却依旧围着崔湜转圈子,仿佛一头野猫,在寻找该从猎物身体上何处下口。 “你,你在我家安插了眼线?”迟迟没得到对方回应,崔湜硬着头皮跺脚。 “犯不着,我只是推测!”狸姑忽然停住脚步,挑衅般扬起殷红色的嘴唇,缓缓说道,“你现在派人去谈,是从别人手里掏钱,自然像个乞丐。而等我这边攻势发动起来,你再派人去,就是雪中送炭。” 崔湜的目光被狸姑的红唇吸引,然而,心中却涌不起半点儿占有的欲望。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皱着眉头回应:“说得轻巧,那六神作坊背后,又不是没有任琼这种行家里手坐镇。就算除了王元宝,没人能够为商行提供琉璃瓶子。他换个玉石瓶子或者瓷瓶来……” “如果陶瓷或者玉石瓶子用了,也有同样效果,六神作坊,为何一开始选择贵且不中用的琉璃?”狸姑垫着脚尖向前追了两步,让自己的视线跟崔湜持平,娇艳的红唇,宛若两瓣盛开的牡丹。 “如果恰好有一批正宗大食花露,在过年之后于长安市面上发售呢?” “如果,大食花花露用的也是琉璃瓶,却更晶莹剔透十倍呢?” “如果同样琉璃瓶装的大食正宗花露,价格只有六神花露的一半儿呢?” “如果,今后长安城内,除了大食人,再也没有任何作坊,能给他制造琉璃瓶子呢?” “如果,六神商行当中那些股东里头,有人不再看好商行的前景,或者忽然急着用钱,想要将股权脱手呢?” “如果……” 接连说了六七个如果,每说一句,她如同狸猫捕食般垫着脚尖,向前迈进一步。将崔湜逼得接连后退,直到脊背撞到了墙上,才终于退无可退。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喃喃追问:“大食花露?大食不远万里,怎么可能运送许多花露过来?大食人的花露,也用琉璃瓶子装,怎么会这么巧?那大食国的花露,已经多少年没在长安城露过面儿,怎么六神花露才出现几个月,大食国的花露也到了?那大食人的琉璃做得再好,终究距离远了些,价钱高了未必有人买,价钱低了也低不过市面上已经有的那些琉璃……” “所以,半年之内,长安城的东西两市上,不会再有其他琉璃出现!”终于将崔湜戏弄够了,狸姑伸出一根芊芊玉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喉咙。然后转过身,嘴里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至于大食国的花露,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你读了那么多书都弄不清楚,我一个女流怎么清楚?但是,我只明白一点事,这船琉璃和花露,来得恰逢其会!” “恰逢其会?”崔湜喃喃重复,随即,恍然大悟,“所以,你就派人去烧了琉璃王的作坊,还禁止新丰县衙门追查纵火者。你不止打掉了一个琉璃王,你要掐断长安市面上所有琉璃供应。你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入股六神商行!你派崔某去跟张少监接触,只是一个幌子!你准备击垮它,然后把它全都控制在自己手中。” “你错了,崔尚书!不是我,是镇国长公主!”狸姑一边在屋子里旋转起舞,一边笑着摇头,“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只是长公主的一个贴身婢女,也是你的一名外室而已。哪里做得了长公主的主?我曾经跟你说过,凡是长公主看上的东西,对方早晚会乖乖双手送到长公主面前,求着她收下。你莫非不记得了?” “你,你……”屋子里很暖和,崔湜背靠着墙壁,却冷得身体微微颤抖,“你就不怕惹祸上身?那张少监可不是普通人,你若是把他给逼急了。他拿出对付和尚那一招……” “对付我一个奴婢,他可是朝廷的秘书监少监?传扬出去,他不怕被人笑掉大牙?”狸姑展颜而笑,姣好的面孔上写满了得意,“至于逼他,我何时逼迫过他?跟他生意上起了冲突的,可是大食人。放火烧了王元宝琉璃作坊的马哈蟆,也是大食人的后裔。我从头到尾都没沾过这件事,他凭什么要冤枉我?打狗,他也得看看我背后的主人是谁吧?至于最后收购出面六神作坊,也是你崔湜去,不需要我露头。即便他最后发现是我,我也只是雪中送炭,他感激我还来不及,怎么能连好歹都不分?!” “你,你,你,唉”崔湜无法接受对方的说法,然而,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喃喃半晌,最后只能报以一声长叹! “你知道大食国的商贩,运送一船琉璃制品和香水到广州,路上会翻掉度多少同样的船,死掉多少人么?”那狸姑,却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继续笑着翩翩起舞,举手投足,都轻盈灵巧,宛若一只玩弄老鼠的狸猫,“你知道一船琉璃制品和香水,从广州运到长安,路上又得碎掉几成?长公主刚刚想要将六神商行收归旗下了,偏偏大食人的香水和琉璃就都运到长安来了,你说巧不巧?崔尚书,则天大圣皇后曾经说过,镇国长公主像她,到底什么意思,莫非你现在还没弄懂么?凡是圣人在世,都是有大气运加身的。崔尚书,你是礼部尚书,应该知道得比我多。则天大圣皇后当政之时,连年风调雨顺。自从圣上登基,则连年水灾,一年双日蚀!到底所为何故?” 崔湜没勇气接茬,背靠着墙壁,汗出如浆。 他是太平公主一手提拔起来的不假,曾经跟公主有过肌肤之亲也没错,但是,他却从没想过,支持天平公主去做下一个武则天。 这件事,成功率实在太低。即便侥幸得手,他最后不过也是从尚书变成右仆射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不支持长公主成为女皇,他继续在李显手下熬资历,早晚也是左仆射加“同中书门下三品”! “崔尚书,你害怕了?”狸姑的声音继续传来,每一声,听在人耳朵里都销魂蚀骨,“别怕,圣人当世,自有气运推着前行。这大唐,注定由女子为帝王,才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你我不过是附在圣人靴子上的两只蚂蚁而已。只要抱紧了圣人的靴子,有朝一日,必将凌云!而如果半路掉下去,下场可就不好说了,轻则自己被踩个粉身碎骨,重么,也许就会祸央三族!!” “不怕,我不怕。我崔湜什么时候,退缩过?!”崔湜的眼睛,迅速发红。猛地扯下了衣服,朝着狸姑仆了过去,恨不得立刻将此人压在身下,蹂躏个粉身碎骨! 手机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七十二章 人间烟火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七十二章人间烟火临近年关,长安城内,人流如织。劳累了一整年的京兆府百姓们,趁着难得的空闲日子,全都涌进了城里头。 东西两市,从上午辰时一直开到傍晚申时三刻,都挤满了客人。从价格高昂的金银珠玉,到价格低廉的针头线脑,只要伙计们能将货物摆出来,就不愁找不到销路。连带着坊市入口处支着炉子卖羊杂汤的生意,都比平时翻了一番。让炉子后的掌柜孙大,乐得嘴巴都无法合拢,好几次,差点儿就把口水滴进汤锅里。 “孙老板,发财了!”卖柴碳的小贩柳根宝,用驴车拉着大半车碳,艰难地从羊汤摊子前走过。人和驴,看上去都筋疲力竭。 “发财,发财,大家一起发财!”孙大立刻抬起头,用同样的吉利话回应。 做生意的人不是读书郎,从来都不觉得将“发财”俩字挂在嘴上有多难堪。而他跟柳根宝,又是自幼相识,所以“发财”这两个字,说出来更是充满了祝福的寓意。 发现对方好像精神不济,孙大顺手从身边的笸箩里抓起了一把前半夜就切好的心肝杂碎,几块肥肠,狠狠放进面前案子上的木碗里。随即,又狠狠舀了一大勺子滚烫的羊骨头汤浇在了杂碎上面,“来,小宝兄弟,吃口热乎的。这碗,算我这做兄长的请你!” “不了,不了,早晨吃过了,吃过了!”卖木炭的小贩柳根宝,立刻拼命摆手,“真的吃过了。大兄,我现在一点儿都不饿,真的,不饿!” 话说得虽然硬气,但是,他的肚皮,却不争气地“咕咕咕”叫了起了,顿时,把他给羞了个面红耳赤。而他身边的驴子,也仿佛贪恋炉火的温度一般,“咴,咴,咴”地小声抗议着,不肯再继续前行。 “行了,吃吧,客气啥啊,我还不知道你!咱俩可是从小玩着尿泥一起长大的!”孙老板原本就为人仗义,特别是手头宽裕之时,更见不得朋友受苦,笑了笑,嗡声嗡气的劝告,“你兜子里装得是炒黄豆对吧?吃完了羊汤,给你的驴赶紧也喂上一把。老话说,人肚子里可以亏,牲口肚子不能亏。今天你亏了它,改天车就得自己拉!” “这,这不合适。孙大,你也是小本儿生意!一年到头,就好赚这么几天。”卖柴碳的柳根宝坚决不肯接受对方的请客,红着脸继续摆手。随即,又迅速从身上的褡裢里掏出一把炒黄豆,先朝自己嘴里丢了几颗,然后,将剩下的全都送到了毛驴嘴巴旁。 毛驴有了食物,便不再抗议了。伸出热气腾腾的舌头,三下两下,将柳根宝手掌中的黄豆,舔了个干干净净。 而柳根宝,也攒足了力气。用手紧了紧裤腰带,站直了身体,笑着向孙大拱手,“大兄,我先走了。这日头刚上来没多久,我还得赶着去给人家送炭呢!” “别走,别走啊,小宝,羊汤还没喝呢!”孙大闻听,赶紧伸手去拦。然而,恰好又一波置办完了年货的百姓走了过来,在羊汤摊子前停住了脚步。无奈之下,他只得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继续劝说,“我说小宝,你怎么跟我客气上了呢。各位父老乡亲,汤不要钱,白送。连汤带杂碎两文,你加一文,我再给您放一两肥肠……” 价钱其实不算厚道,但是快过年了,很多客人们也不在乎这仨瓜俩枣儿。纷纷将铜钱丢给站在一旁帮忙的孙家大嫂,随即,自己拿了木碗,找孙大放杂碎浇汤。 待这一波客人散去,炉子前,早已不见了柳根宝的踪影。卖羊汤的孙大摇了摇头,抄起丝毫没动过的木碗,将已经放冷了的汤和杂碎,一并倒回了汤锅里,然后低声长叹,“唉——,小宝他们家,这个年难过喽!” “那能怪得了谁来?”孙大嫂早就对丈夫随便送人喝羊汤的行为不满,皱皱眉,低声回应,“上个月,你就好心提醒过他,城里很多人家现在都把火盆改成炉子。木炭肯定会越来越难卖,他还以为你是为了压价,在故意吓唬他。还跟你说……” “行了,别老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孙大听得心里头很不舒服,冲着自家妻子低声呵斥,“他当时,也是为了多赚几个钱,给他娘治病。唉——” “这哪里是陈芝麻烂谷子,总计也没过去两个月!”孙大嫂耿起脖子,白眼乱翻。 自家丈夫是好人,能干,厚道,待双方老人也都孝顺。但是,自家丈夫的毛病也太让人生气。明明没啥大本事,却习惯照顾所有认识的朋友。仿佛他是一个传说中的盖世大侠一般。 若是二人刚刚成亲那会儿,这些小毛病孙大嫂也就忍了。那时二人还没孩子,不用替后代操心。而现在,老大已经快十岁了,怀肚子里的老二,半年后也要降生。有些小账,就不能不算清楚一些了。 “那还不是陈芝麻烂谷子?况且当时咱们不是没买他的木炭吗,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很不高兴婆娘把一些小事儿放在心上,孙大低声教训。 “不是我念念不忘,而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孙大嫂越说越生气,嗓音渐渐转高。 “他哪里可恨了,做小本儿买卖的,谁还不行讨价还价?你这小心眼的毛病啊,可是得改改。否则……” “咕嘟嘟,咕嘟嘟,咕嘟嘟……”身边瓦锅里的羊骨头汤又被烧滚了,热气推动着被煮白了的羊骨头,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声响。 孙大顾不上再跟自家媳妇拌嘴,将瓦锅搬开,手忙脚乱地用大块泥炭将炉火压小。 这铁壳火炉子啊,好用是好用,就是里边的泥炭火太硬了一些,容易烧坏锅。不过,看在泥炭远比木炭便宜的份上,倒也忍得。反正,铁炉子和铁锅钱已经赚出来了,等今天下午不忙的时候,就可以去西市转一圈,搬一口三尺宽的铁锅回来。届时,羊汤味道散得更快,来喝汤吃杂碎的客人肯定更多。 几个衣衫华贵的浪荡子从摊子前走过,厌恶地用手捂住鼻孔。以免被羊膻气熏得作呕。然而,却有更多的人被羊杂汤的味道吸引过来,在孙大的招呼下,掏出一枚枚通宝。 孙大和自家婆娘再也没空争执,一个舀汤放杂碎招呼客人,一个收钱,忙得满头大汗。 “当家的,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待二人又重新闲下来,孙大嫂已经彻底忘记了先前的不快。一边给今天赚到的铜钱穿上绳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 “啥事儿?你想添置个镯子?等几天,等我把瓦锅换成铁锅,看看能不能剩下钱。”孙大对朋友仗义,对媳妇也不抠唆。一边将瓦锅放回炉子上,一边瓮声瓮气地答应。 “镯子不着急,我这里天天烧火切杂碎,身上不是灰就是油,戴了镯子也糟蹋!”虽然舍不得花钱去买镯子,孙大嫂心里依旧觉得甜滋滋的,笑着摇头,“我是想,我今天早晨买菜的时候听人说,渭南县的白马寺,已经改成学堂了。不管是什么人家的孩子,报名就收。咱家大宝打小儿就聪明,他快出生那几天,我老做梦窗前有紫光……” “对,差点取名叫小紫,也不看看我姓啥!”孙大扭头白了自家妻子一眼,一边抓着勺子给新走过来的某位客人舀汤,一边没好气地数落。“读书当然是好事儿,我也不想让他种一辈子地。本来永业田和口分田就减半了,将来村子里人越来越多,分的地肯定越来越少。问题是,渭南那个学堂,每年要给先生多少束脩钱,你打听过么?如果少,咱俩趁着过年这几天还可以给他赚出来,如果动辄几百或者一两吊……” “好像说,不要钱!”孙大嫂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还管一顿干饭!” “啥?怎么可能?”孙大被吓了一跳,舀在勺子里的热汤,差点儿没全泼在自己的脚上,“你没听错吧?哪有不要钱还管饭的学堂?那还不得挤破了脑袋瓜子?” 在他记忆里,只有地方上那些名门望族,才可能给本族子弟开设学堂却不收束脩。但是,也没听说,学堂还会管学生一顿干饭。而新丰老孙家,哪怕往上数到汉朝,都没出过一个贵人,子孙怎么可能有免费读书的福? “没听错!我特地问了好些人呢!”嫌丈夫一惊一乍丢人,孙大嫂轻轻用手指掐了一下对方大腿,小声补充,“就是不要钱,但是学生得八岁以上,十四岁以下。入学时,先生还要考孩子是否足够聪明。咱家大宝,反正也还不能下田帮你种地……” “那岂不是得挤破脑袋瓜子啊?!”孙大嘴巴微微张开,却不是因为被掐得疼,而是臆想中学堂招生时的盛况。“真有这种好事儿,京兆府这边,得多少人把孩子送过去?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光一天一顿干饭,就得多少钱啊!” “对咱们来说是大钱,对开学堂的张少监,可真未必是!”消息灵通的,可不止孙大嫂一个,刚刚走过来喝羊杂汤的客人,忽然笑着插嘴,“我听说,那改成学堂的白马寺,是和尚们斗法输了赔偿给他的,连同学堂周围的上千亩地!” “多少地?”孙大的手又哆嗦了一下,本能地低声追问。顺手,又免费给客人加了一把蒜芽。 “上千亩,具体是多少我也不知道。反正,渭南白马寺的佛田,现在全归了他!”客人的自尊心,立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笑了笑,继续补充,“我要是有孩子,就赶紧带着去报名,免得去晚了连号都排不上。哪怕读书不成,跟着张少监沾点福气也好,” “那是,那是!”孙大听得心花怒放,笑呵呵地向客人拱手,“我下午收了摊子……” 眉头忽然一皱,他迅速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媳妇,“早晨这波客人已经差不多了,我自己忙得过来。要不,你现在就回家,带上小宝去报名?反正渭南与新丰没多远,你报完了名,日落之前还能带着小宝赶回家。” “那我就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儿!”孙大嫂得偿所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正准备收拾一下摊子就赶紧回家,耳朵里,却忽然听到一阵怪异的管弦声。紧跟着,一队身穿淡蓝或者淡绿色纱衣,赤足,裸臂,胸前只着了一个肚兜儿,却用黑布蒙着整张脸的波斯舞妓,就伴着音乐声走了过来。 在波斯舞姬的队伍之后,则是一大队通体漆黑的大昆仑奴。每两人一组,抬着数十个巨大的木头箱子。箱子内,琉璃瓶,琉璃盏,琉璃灯,琉璃耳环,项链,步摇,还有五颜六色的香水,全都随便堆在一起,宝光萦绕。 再往后,则是一块巨大的牌匾,足足有一丈宽,五尺高。由八个大昆仑奴一起抬,才能跟在队伍末尾缓缓移动。牌匾上,依稀写着几十个大字,一半为汉文,一半儿为大食文,每个字都涂了铜粉,被太阳一照,金光闪耀。。 天气刚刚开始转暖,风也没有多少温度,然而,那些波斯舞女却丝毫不觉寒冷。一边走,一边像画上的飞天般舞动肢体。手腕,脚腕,腰间等处的铜铃伴着舞姿,不停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落在人耳朵里,勾魂夺魄。 孙大每天从早到晚跟羊下水打交道,几时见过如此奇异且香艳的景象?当即,两只眼睛就失去了转动能力。而炉子周围站着喝羊杂汤的客人们,也全都将嘴巴张得老大,脖子伸得像鸭子一样,手里的汤汁撒了满大襟,却全都不顾上去擦。 “一群妖精,有什么好看的?”孙大嫂身为女子,对波斯舞姬的正在扭动的身体毫无感觉,将手放在自家丈夫腰间,用力狠掐,“再看,还看!你一天到晚累死累活,才挣几个钱啊?够不够人家身上一颗铃铛?” “啊,哎呀,疼,疼!”孙大被掐得痛呼出声,顿时魂魄就回归原位。红着脸,高声叱骂,“你这狠心的婆娘,我看一眼又没花钱?” 待看到自家婆娘沾满油渍的头得好,给儿留家资万贯,不如给儿孙留一箱子书…… “滋啦!”一不留神,瓦锅里的羊汤溅了出来,满是油脂的汤汁落进了炉子内,青烟夹着灰尘扶摇而上。 “咳咳,咳咳,咳咳……”孙大被烟尘熏得连声咳嗽,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然而,他的脸上,却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 “咳咳,咳咳,咳咳……”浓烟滚滚,熏得郭怒大声咳嗽,鼻涕眼泪齐流。 “少郎君,您不用在这盯着!小的来,有小的在,您放心好了!”工头郭四用沾满了水的麻布遮住鼻子和嘴吧,快速跑上前,高声请求,“您是朝廷命官,用不着这么作践自己。有小的在,您站远处指挥就行了。小的保证不会出半点儿纰漏!” “没看见我大师兄还在么?”郭怒抬手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泪,瓮声瓮气地回应,“他都没躲得远远的,我躲了,成什么话!” “这,这,小的疏忽了,该打,该打!”工头郭四抬头看了看,目光透过翻滚的浓烟和水汽,果然看到不远处,自家少郎君的大师兄,当朝从四品秘书少监张潜,正拿着一根铁管子,在地上乱戳。每戳一下,地面上都会出现一个深深的孔洞,大量的浓烟和水汽,紧跟着就从孔洞里冒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张潜的咳嗽声,也很快传入了二人的耳朵。随即,就是一连串流水般的命令声,“任全,带几个人下到旁边的明坑里,踩风馕,让木炭烧得更旺一些。张贵,张富,你们两个带人,在我面前这个地沟处多戳几个透气孔,注意用蘸了水的麻布遮住鼻子了脸,以防把烟尘吸进身体。张仁,张升,你们把左边那个地沟上的所有孔洞,用湿土盖起来……” “是!”众家丁们和伙计们,拿铁锹的拿铁锹,扛风馕的扛风馕,在周围忙忙碌碌。有人快速沿着事先挖好的台阶,下到一个土坑中,从侧面给几个巨大的灶堂鼓风。有人则给一块两丈长,五尺宽,正在冒着白雾的地沟,打洞散热。还有人,则将另外一处同样宽窄,冒着浓烟的地沟,盖上一层厚厚的湿土,仿佛地沟里,随时会有火龙要钻出来。 “大师兄,大师兄,你歇一歇,这里有我!有我在,你放心好了!”丢下工头郭四,郭怒绕过地沟跑到张潜身侧,用先前郭四劝自己的话语,喘息着劝告。 “没事儿,马上就好了,你先撤!”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张潜笑着摇头,原本白净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煞是“好看”! “那我等大师兄一起撤!”郭怒不肯离开,与张潜肩并肩站在一起,抬手抹汗。 大师兄为什么要挖坑和地沟?为啥要把泥炭埋在地沟里,然后从侧面用木炭火闷烤?他一点儿都不懂。但是,他却坚信自家大师兄无论做什么,都肯定不是在胡乱折腾着玩。 这个信心,来自数日之前,大师兄带着他和三师弟搓药捻子。当时,他和三师弟,也不知道那药捻子搓出来有啥用?更不明白,那五口花费重金打造的铜钟,到底能给和尚造成什么伤害? 然而,三根药捻子系在一燃后,三口铜钟喷出的流星,却让河对岸法坛灰飞烟灭! 最近几天,面对大食商人一连串咄咄逼人的攻势,大师兄丝毫也不着急。只管在庄子里好整以暇地带人挖坑。想必和上次一样,准备在关键时刻,祭出某样法宝,给那大食商人致命一击。届时,恐怕那群自以为稳操胜券的大食商人,连哭都来不及。 “行了,大功告成!”又仔细检查了几处地沟内的泥炭的焦化程度,张潜笑着拉住郭怒,一起大步流星撤向不远处的水渠,“应该可以了,再这样烧上几炉子,五千斤焦炭总能凑得出来。浪费虽然大了一些,总比烧不出来强!” “大师兄你在烧焦碳?泥炭烧出来的东西,叫焦炭对么?就像木柴烧出来的木炭一样?”郭怒听得似懂非懂,一边快步追赶,一边满脸激动的求教。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一旦大师兄张潜开始解释为什么这样做了,就是准备将本事传授给他和任琮了。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要面子。不懂就问,大师兄绝对不会生气。而不懂装懂,回过头来被大师兄发现了,肯定免不了会被拉出去练拳。 果然,张潜脸上没出现半点儿不耐烦的表情,而是扭过头来看着他,满脸喜悦:“对,跟木柴变成木炭,其实是一个道理。泥炭用熏烤的办法去掉杂质,最后得到的就是焦炭。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做,所以只能带着你一起摸索。好在,大致方向我还知道一点儿,所以,咱们没折腾几次就大功告成了!” “焦炭是不是火很硬,就像木炭火比柴火硬一样?”郭怒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总是能举一反三,“然后是不是咱们就能烧琉璃了?大师兄,你最近几天没进长安城,不知道那些大食商人有多嚣张!” “还差一些材料和器具,得你三师弟帮我买回来,咱们就可以放手一试!”张潜笑了笑,轻轻点头,“焦炭燃烧后所能达到的温度,的确比木炭高很多。用你的话来说,就是火很硬。而烧琉璃最大问题,就温度不够。具体如何做,我现在只有一个大致方向。等你三师弟买了东西回来,咱们三个一起试,我估计,失败个十次八次的,总能摸到一点儿皮毛。然后再一边总结一边继续……” 话才说了一半儿,他忽然又停了下来,将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小路。郭怒楞了楞,连忙朝着同样方向看去,只见自家三师弟任琮,搀扶着一个蓬首垢面的乞丐,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而那乞丐,跟自己和大师兄还跟着足足十五六步远,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张少监,王元宝对不起您。有人从我婆娘手里,买走了我所持有的六神商行干股!他们接下来肯定要对付您的六神商行,您可千万要小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七十三章 ?釜底抽薪 “王元宝!”张潜眉头紧皱,目光瞬间变得如同针尖般锐利。 记忆中,对方是个圆滚滚的胖子,逢人未语先笑,脸上从不见愁。而现在,跪在他面前哭天抢地的王元宝,却瘦得形销骨立。 “王元宝,你说什么?你婆娘卖了你所持的干股?”郭怒受到的震惊,丝毫不比张潜来得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揪住了王元宝的衣领,“任小五不是专门安排了院子,把你的家眷全都藏起来了么?别人怎么可能找得到她?” “我,我婆娘,我婆娘是,是官宦之后。”被衣服领子卡得喘不过气儿,王元宝却不想挣扎,只管那姓佘的女子,是不是报了假名和假住址。即便她报的是真名和真住址,以张潜目前的实力,也不可能登门去找一位皇族的麻烦! 而郭家,虽然有一真一假两位刺史,同样为王元宝出不了这个头。更何况,这位皇族的侧室,买王元宝的干股之时,还不能算是巧取豪夺,而是给王元宝留了赚头,并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大师兄,王元宝今天回到家后,就发现了事情不对。随即就立刻带着对方给他的马蹄金,找到了我家。”上前扯了扯张潜的衣袖,任琮小心翼翼地替王元宝求情。 在他被家里人当做废物之时,王元宝算是为数不多真心拿他当朋友的人之一。所以,他非常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然而,王夫人的愚蠢举动,却有可能给六神商行带来极大的麻烦。此刻,无论自家大师兄怎么出手对付王元宝,都不能算过分。 “张少监,我知道自己对不起您,我罪该万死。这批转让干股的钱,我全都给您带来了。还有,还有我的炼制琉璃秘方!”王元宝忽然又磕了个头,声音透着无法掩饰的绝望。 对方有可能是冲着六神商行来的,他和他的琉璃作坊,只是不幸被殃及池鱼。这一点,其实他在回家之后见到黄金的那一瞬间,就确信无疑。 然而,越是这样,王元宝才越是害怕。张潜和郭怒两个,以及六神商行的其余股东,也许惹不起皇族,碾死他王元宝,却比碾死一只蚂蚁都轻松。特别是秘书少监张潜,能让佛门吃了那么大的亏之后,都暂时只能忍气吞声。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让他王元宝全家消失,岂不是跟玩一样简单? 如果他全家被张潜用法术杀死,那些从他婆娘手里买走了六神商行干股的人,绝对不会替他出头。说不定,还会因此害怕了张潜,断然决定见好就收。而张少监,杀对方任何人,都可能引起无法预料到的后果。唯独杀他王元宝全家,刚好能够杀鸡儆猴! “大师兄,王元宝真的不知情。我可以替他担保。大师兄,他愿意把琉璃秘方交出来,他这个人知道好歹!”见张潜迟迟不做声,任琮心中也非常忐忑。又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继续低声求肯。 任琮只是厚道,却不傻。知道两军对垒,最容易成为双份打击目标的,就是王元宝这种立场不坚定的家伙,无论后者是有心还是无意。而以自家大师兄目前的权势和地位,收拾王元宝,根本不需要动用那三口铜钟。 也许是他的求情真的起了效果,也许是张潜自己终于理清了思路。就在任琮都快哭出来之时,他终于听见了自家大师兄的声音。很慢,但非常镇定,并且直接忽略了王元宝一家的责任,直奔另外的主题,“你到底买了多少股?你先别急着回答,仔细想想。我是说,除了正常购买之外,你是不是还从别人手里收购了更多的股份?” “对啊,你是不是瞒着我和小五,偷偷摸摸又把别人的股份收了不少?否则,买你所持的股份,应该犯不着动用黄金!”郭怒恍然大悟,再度伸手狠狠揪住王元宝的前大襟。 事到如今,即便把王元宝全家杀了,都于事无补。更何况,他们全家也是受害人。但是,王元宝稀里糊涂转让了多少股份给对方?必须尽快查清楚。否则,根本无法判断对方接下来能给六神商行造成多大的伤害。 “最初,最初任小五找我募股之时,我买了三千吊的。后来每次扩股,我都出钱买了一些!”王元宝的头,几乎耷拉到了郭怒手上,声音里,也充满了负疚,“上个月,有人觉得赚够了,想退出,我又出钱陆续接了一些。总计,总计花了两万四千多吊吧。大概,大概能占到商行总股数的半成,或者比半成还略高一些,但我可以发誓,肯定没占到一成以上!” “我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郭怒忍无可忍,抡起拳头就往王元宝脑袋上招呼。 对方竟然一直在偷偷摸摸增加持股数量,而他和任琮两个竟然毫无察觉。好在自家大师兄警醒,一开始就画出了兄弟三个总持股不能低于五成一的底线,否则,再让王元宝偷偷摸摸折腾上几年,商行还不得姓了王? “肯定没超过一成,肯定没超过,我一直小心着,小心地给自己画着线呢!啊呀,郭二爷饶命,饶命!”王元宝自知理亏,双手抱着脑袋,大声求饶,“商行的前景那么好,我不买,那些干股肯定也会落在别人手里。我,我真的只想搭车赚点安稳钱儿。我就是一个草民,你们都是官,我胆子再大,也不敢从张少监手里抢走商行!哎呀,少监饶命,任五爷,救命啊!” “算了,别打了!”张潜听他说得可怜,叹了口气,上前再度抓住了郭怒的手臂,“是咱们一开始制定规矩的时候,疏漏太多。被钻了空子,也怪不得别人。再说,他现在也全都为人做了嫁衣!” “王胖子!”任琮难过的浑身直打哆嗦,也走上前,一把拉住了王元宝领子,“你跟我现在就一笔笔算,你到底买了多少股?什么时候买的?从谁手里买的?我跟你对账!” “我,我有账本,肯定,肯定没超过一成,我真的只是想搭个顺风车!”王元宝自知对不起任琮,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抽泣着从怀中逃出一只鱼封,双手捧到了任琮眼前,“里边还有烧琉璃的配方,小五,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张少监。金子和配方,我都可以交给你。我的性命你也可以拿走,求求你,求你放过你嫂子和侄儿,她们,她们真的很无辜。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他自己又泣不成声。 “你帮我当成什么人了?”任琮劈手夺过鱼封,同时破口大骂,“我什么时候说要对付你老婆孩子了?你这厮,自己做事昧了良心,居然还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坏。老子当初真实瞎了眼睛,才拿你当朋友,有什么好事情都想着拉上你!” “三师弟给你家人安排住处,目的是防止你告状时,别人报复到你家人头上。你不念他的人情也就是了,居然还以为他准备拿你的家人威胁你!王元宝,你到底有没有良心?”郭怒心思转得快,在一旁大声呵斥。 王元宝既没脸皮还嘴,又没胆子还嘴。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放声嚎啕。任琮见了,愈发觉得心里难受。抬起腿,狠狠将此人踹了个跟头,继续大骂:“哭,你还有脸哭?!老子如果想害你,还用费那么大力气将你从新丰县衙捞出来?老子如果想害你,还用费那么大劲帮你老婆孩子找地方藏身。老子……” “算了,三师弟,你先计算他究竟持了多少股!!”不想让任琮太难过,张潜故意给他安排任务,“然后,有空再回一趟你家,问问令尊,你最多可以调动多少现钱。” “是!”任琮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用颤抖的声音答应。 “三师弟,别为这种人流泪,不值得!”郭怒比任琮年龄稍长,知道遭朋友欺骗的滋味。走到他身边,轻轻拍打他的肩膀,“并且,大师兄说得对,咱们一开始制定的规矩,就没禁止股东互相收购手里的股权。他的行为不够厚道,但是也算不上出格。” 说罢,又自任琮手里将已经打开的鱼封接过来,从里边取出剩下的一张厚纸。迅速扫了几眼,双手递给了张潜,“大师兄,这是王元宝造琉璃的秘方。” “嗯!”事到如今,张潜也没理由再跟王元宝客气。接过秘方,快速浏览。不求能直接参考配方练出琉璃来,至少期待自己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 结果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顿时又大失所望。那王元宝的炼制的琉璃秘法,根本不是他所期盼的原始玻璃制造工艺。而是一套脱胎于烧瓷与铸钟之间的特殊流程,可以算是另辟蹊径,也可以说是误入歧途。 首先,烧琉璃的材料不是价格低廉的河沙,而是道士们日常吞服,以求长生的纯石英粉。需要工匠们用烧砖的黏土,将石英粉裹起来,放在砖窑里煅烧。 如此煅烧出来的产品,只能称为粗料。需要持续炼制四到五天时间,才能出一窑。出窑之后,还需要将黏土外壳小心剥除,将粗料砸碎,重新研磨成粉,添加不同颜色,才能称为细料。而细料烧融之后,加工成各种形状,方能称为琉璃。 至于琉璃器皿的制造,则更为古拙。竟然也跟铸造青铜一样,先用“失蜡法”做了模具。然后再将细料和草木灰过滤出来的水,一起放进黏土坩埚里熬制,带细料被熬成融化状态,便倒入模具中整体铸造。 待铸造成基本型状的琉璃器皿之后,再用铁钳子夹着琉璃器皿放在火上烤软,通过拉伸,缩口,箍方、揉圆等手段,增加器具的美观程度和造型细节。如果想要制造高档货,最后还需要再增加一道打磨,一道抛光工序,才算大功告成。 如此高昂的原料成本和复杂的制造工艺,怪不得琉璃制品的价格直追岫玉。也亏了六神作坊的花露前一段时间的产量不高,王元宝的琉璃作坊,才能保证琉璃瓶子的及时供应。如果将来花露的产量增加一倍,其实根本不用外人破坏,琉璃瓶子产能不足的短板,就会立刻暴露无遗! 如此看来,那个正在算计六神商行之人,愈发显得高深莫测了。用另一个时空的行话来说,此人所出的第一招,就打断了六神花露的供应链。而按照王元宝提供的制造琉璃秘方,哪怕六神商行发现无处购买瓶子之后,第一时间就组织人手自己烧制琉璃,从收购砖窑到制造出成品,至少需要三到四个月。有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那些所谓的“大食正宗香水”,吞掉原本属于六神商行的消费市场。 “我的作坊虽然被烧了,但,但细料还有上千斤,主要工匠师傅也都在。如果现在就组织人手开工,还来得及赶在年底之前,作出几个百个瓶子来!”蹲在地上哭了一会儿,偷偷观察到张潜的脸色很难看,王元宝果断停止了哭声,挪到他身边小声提议。 “你敢回新丰县招募人手开工?”张潜低头看了此人一眼,冷笑着询问。 王元宝立刻缩起了脖子,含着泪连连摇头,“不敢,我刚刚状告了新丰县令王祖德,虽然没人肯替我做主,他肯定也恨我入骨。但是,少监,我可以写信,帮您把人手都召集到这里来。我王元宝的确贪财,却从未出卖过朋友。任琮这么帮我,我如果不帮他将瓶子做出来,我死也不瞑目!” 话音刚落,他的小心思,就被郭怒当场戳破,“呸,你是怕我大师兄收拾你,所以想要显示你还有用,想要戴罪立功!” 说罢,他又将一份账单交到了张潜手里,快速补充:“大师兄,我跟三师弟算过了,他虽然钻了空子,但还算知道收敛。大概只持了总股本的百分之八左右。除非收他股本那个人,还能联合其他股东一起要求退股,否则……” “不是除非,而是肯定会!”张潜摇了摇头,笑容有些发苦。“你往那边看,是谁的车驾?已经快到庄子门口了!” “啊——”郭怒闻听,立刻惊诧地扭头,果然看到,数十名衣着光鲜的侍卫,簇拥着一辆白铜装潢的高车,径直驶向了张家大门口儿。 “是少国公段怀简的车驾!”任琮那么脏,赶紧去干活!”张潜一巴掌,将他也拍出了三尺远。然后笑着大步走向家门,也不在乎,自己此刻脸上脏得宛若鬼画符。 如果对手以权势相压,他还真的未必支撑得住。毕竟,他这个秘书少监还没履任,手下也没有任何班底做支撑。而他本人掌握的东西再多,也没实力与整个大唐的官僚体系为敌。 然而,对方既然跟他玩在官言官,在商言商。他应对起来,就容易多了。即便输个精光,不过是将六神商行输出去。 像类似于六神花露般的赚钱捷径,他脑子里还有一大堆。用不了半年,就能卷土出来。 “呼——”南风呼啸,吹动他的衣袖。飘飘荡荡,宛若两只刚刚长出羽毛的翅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七十四章 游戏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七十四章游戏快过年了,往日都笙歌不断的平康坊,变得愈发热闹。从每天中午开始,赌钱的,听曲子的,看歌舞的,玩角抵的,还有只是过来满足口腹之欲的人,就络绎不绝。 而坊内各家青楼楚馆,为了抓住贵客们的钱包,也使出了全部解数。几乎每天都有新奇菜肴推出,每天都有新鲜的歌舞登场,每天也有新入行的“清倌人”,等着恩客的发掘和捧场! 可无论各家青楼楚馆玩出多少花样,每天赚钱最多,门前所停马车最华贵的,永远都是位于坊子深处,属于阿始那家族的媚楼。这处占地足足有三十亩,由四座彼此相连的小楼,一片水榭和回廊组成的建筑群,永远都是全大唐风流公子们,最向往的“圣地”。甚至有传言,来长安却没机会进入大明宫当官,算不得遗憾。没进入媚楼当一夜恩客,才是白白到京师走了一遭! “其实媚楼也就是那样,里边菜肴过于油腻,乐子不多,小姐们的长相,也远不如旁边的楚楼、明楼、湘楼漂亮!”也有去过的人,对传言表示不屑一顾。然而,往往这话才说出没几天,只要朋友振臂一呼,他又会屁颠屁颠跟着往媚楼跑,全然不顾同伴们的取笑。 原因无他,媚楼能提供的很多东西,永远是其他各家青楼提供不了的。比如说,长安城内最及时最准确的信息!这些信息对不需要它的人来说,也许只能当个乐子听,对于需要他的人来说,往往价值万金! “四哥,该你了,该你了!”媚楼春风阁的三层甲子号房,几个衣衫华丽的公子哥儿,借着酒劲儿大呼小叫。在他们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名金发碧眼的波斯女子,操着不熟练的汉语拼命鼓掌,仿佛被称作四哥的中年人胖子,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一般。 “就来,就来!”被称为四哥的中年胖子,推开坐在自己怀里的波斯舞女,站起身,笑呵呵冲大伙拱手。随即,抄起五根两尺长短的圆头金簇箭,笑呵呵地朝着八步外的青铜长壶掷去,整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 “叮!”第一支长箭入壶,发出悦耳的声响,宛若编钟。 “有初!”众公子哥齐齐抚掌,为胖子四哥的开门第一投喝彩。 胖子四哥向众人点了点头,笑着将第二支长箭朝青铜长壶掷去,又是“叮”的一声脆响,箭镞稳稳地投入了壶心。 “连中!”喝彩声愈发响亮,众公子哥们看向胖子的目光中写满了佩服。 投壶游戏看似简单,但对于眼力,臂力和手腕灵活度,都有极高的要求。特别是在大伙都喝酒喝到半酣的情况下,五支能中其一已经非常不易。而胖子四哥却轻轻松松拿了个“连中”,可见其身手是何等的高强。 而那胖子四哥,居然丝毫都不骄傲。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三支箭,毫无停顿地般朝青铜长壶投去,只听“叮”,“叮”“叮”一连串脆响,竟然一支不差,皆落入了壶内。 “全壶,全壶!延寿兄好手段,竟然又是一个全壶!”众公子哥和波斯舞姬们齐齐拍手欢呼,一个个兴奋得如醉如痴。 “叮咚,叮咚,叮咚……”长壶侧对位置,负责计分的乐妓,也立刻舒展玉臂,敲响了编钟。刹那间,肃穆的古代雅乐与波斯舞姬生硬的欢呼声响在一处,令人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须臾,编钟声停止,余音绕梁。众公子哥们齐齐举杯,向那胖子四哥庆贺。而那胖子四哥,也不矫情,先抓起酒盏满满干了一盏,旋即,就把目光看向另外一个身材跟自己差不多宽窄,却生者蓝色眼珠的胖子,“阿诺,武某静候赐教。” “阿诺,阿诺!”舞女们齐齐鼓掌,用生硬的汉语为蓝眼珠阿诺鼓劲儿。看向此人的目光,一片滚烫。 “阿诺,阿诺。”公子哥们则一边鼓掌,一边给蓝眼珠支招,“来一个三连双贯,然后罚四哥喝酒!” 按传统规则,投壶五箭全中,已经是满分。但是公子哥们为了增加乐趣,又自行设定了“四连一贯”,和“三连双贯”两个挑战等级。所谓四连一贯,指的是四支长箭投入壶中,最后一支从铜壶的持耳处穿过。“三连双贯”,则是连投三箭入壶,最后两支长箭,一左一右各自穿过壶耳。 只可惜,大伙喊得热烈,那蓝眼珠阿诺却未战先怯,讪笑着站起身,朝着四周围连连拱手,“四哥技艺高超,我能追到一半就知足了,双贯耳,不敢想,不敢想!” 说罢,也抓了五支长箭朝着投壶掷去,果然,只有第二箭和最后一箭勉强入壶。其他三箭,都歪歪斜斜偏离了目标。 “唉——”众公子哥们失望得以手拍案。在场的波斯舞姬们,也都将目光挪开,不忍心看蓝眼阿诺满脸通红的窘迫模样。 “怎么了,阿诺殿下,你今天可是有失水准!”唯独胖子四哥武延寿,知道那蓝眼睛的投壶水平,不至于跟自己相差得这么大,犹豫了一下,关心地追问。 “没事儿,今天有些不胜酒力而已!我输了,认罚!”蓝眼睛阿诺端起面前酒盏,将里边的葡萄酒一口气吞了个干干净净。随即,又让身边的波斯舞姬给自己将酒盏倒满,再度一饮而尽。 这个豪爽的举动,又为他赢了一个满堂彩。众公子哥们鼓掌欢呼,纷纷向阿诺的赌品和酒品致敬。随即,又开始鼓动下一位酒友起身挑战胖子四哥武延寿刚刚创立的记录。 而那胖子四哥武延寿,心思远却比其他人仔细。趁着大伙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的机会,笑着举起酒盏跟阿诺碰了一下,低声询问,“最近有人欺负你了?!要不要我叫几个兄弟……” “不用,四哥,你的好意,小弟心领了!”阿诺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好生苦涩,“都是我祖父那辈子的恩怨了,我只不过是偶尔想起来,心里头难受而已。” “你祖父?”胖子四哥武延寿眉头轻皱,随即双眼之中寒光闪烁,“是大食人欺负上门了,奶奶的,反了他们!这里是大唐的长安,不是疾陵城。还轮不到一群大食人横着走。你把那厮的名字给我,今晚我就……” “四哥,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蓝眼阿诺感动得眼泪围着眼眶打转,却咬着牙摆手,“这是国仇,打翻一两个大食人,无济于事。我只是,只是最近看着那些大食人拿我波斯御用工匠制造的琉璃器具,当做他们自己的珍宝在长安贩卖,心里不是滋味而已。” “哗啦!”坐在阿诺身边的波斯舞姬,不小心打翻了装酒的铜壶。将殷红色的葡萄酒洒了满地。然而,她却非常失礼地站起身,掩面匆匆而去。 蓝眼阿诺见此,心中愈发悲不自胜。将酒壶抓起,嘴巴对着嘴巴,鲸吞虹吸。 临近席位的几个公子哥见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好装作视而不见。 最近一二十年,大食军队在安息旧地所向披靡,灭国无数。像阿诺这种波斯王的儿孙,亡国后还能逃到大唐来苟延残喘,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其余若干国家的王子公主,要么成了大食人的奴隶,要么成为狮子的口粮,下场惨不忍睹。 “停下,停下,阿诺,你别先别急着把自己灌醉!我有事情问你?”不愧为一群公子哥的主心骨,到了这种时候,胖子四哥武延寿,居然还有办法开解波斯王孙阿诺。一边用手抓住酒壶,一边小声刨根究底:“你说大食人最近带来的琉璃,全是你们波斯御用工匠制造的?那你知道怎么造么?大食人不远万里运来琉璃,价格肯定居高不下。如果咱们在长安起个作坊,制造出同样的琉璃来按本钱发卖,保证让那些大食人血本无归!” “这……”波斯王孙阿诺的眼神一亮,缓缓放下了酒壶。“我不懂,但是我可以找人问。当年跟我祖父一起逃难来长安的波斯贵族中间,应该有人知道。” “那就去找啊,找到后,咱们一起出钱,安排底下人去做。那些大食人,个个都是财迷。你让他们配个血本无归,肯定比他杀了他全家,还让他难受!”胖子四哥口才了得,立刻不遗余力地给蓝眼波斯王孙阿诺打气儿。 在场之中,也不乏其他聪明人。立刻有一名姓裴的公子哥端着酒盏凑过来,笑着祈求:“四哥,四哥,又有啥好事儿了。带上我,带上我。我家别的拿不出来,就是工匠多!” “别胡闹,未必能赚到钱,我只是想帮阿诺出口恶气!”胖子四哥一把将对方推开,满脸仗义地强调。 “一起,一起!”裴姓公子哥却不肯放弃,继续端着酒杯往前凑,“钱财乃身外之物。给阿诺殿下出了这口恶气最为重要。” “什么事儿,什么事儿?带上我,带上我!”另外一位姓赵的公子哥反应也不慢,紧跟着凑过来,笑呵呵地举杯。“四哥,我可一直唯你马首是瞻!” “那就一起,阿诺先去找懂得制造琉璃的工匠。等过了年,咱们再约个时间,决定具体细节!”胖子四哥武延寿向来爽快,见裴七和赵公子坚持要加入,果断举起酒杯,跟二人相碰。 兄弟三个随即相视而笑,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开元通宝的光芒。却不约而同地忽略了波斯王孙阿诺的想法,仿佛此人就是一只土偶木梗。 “四哥,裴七,你们最好还是谨慎一些!”一位姓刘的公子哥喝得有些高了,在旁边善意地低声提醒,“那群大食人敢跟六神商行打擂台,背后未必没有贵人撑腰。我可是听说,褒国公,夔国公和谯国公三家,眼下都从六神商行撤了股。” “咱们又不是现在掺和?等咱们找到了工匠,把琉璃窑建起来。这波针对六神商行的打压,早就看到结果了!”胖子四哥武延寿笑了笑,不屑地摇头,“那群大食商贩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粪叉子而已,粪都铲完了,谁还把臭粪叉子天天拎在手上?” 这个比方,虽然肮脏了些,却足够生动。登时,引得周围的人哄堂大笑。随即,众人连新一轮投壶结果都不看了,凑在一起开始对最近大食商贩与六神商行之间的“擂台战”议论纷纷。 那胖子四哥武延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管一边插科打诨,一边不着痕迹地,将话头往自己需要的方向引。很快,就挖掘出了更多至关重要的细节。 剔除那些糊弄朝廷规矩的障眼法,六神商行的真正大股东,主要有九到十家。其中七家,目前已经被大伙打探清楚。分别为,还没赴任的秘术少监张潜,军器监火药署丞郭怒,军器监甲仗署丞任琮,褒国公府,夔国公府,谯国公府和原长安城的大富豪王元宝。 而最近,有神秘人物忽然出手,先一把火烧掉了王元宝的琉璃作坊,断了六神商行的琉璃瓶子供应。随即,又支持大食商人,拿出数量庞大的琉璃制品和正宗大食花露,跟六神商行打起了擂台。再跟着,则又将王元宝手中所持的六神商行干股,尽数收购。 在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六神商行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前天中午,据说褒国公府的少国公段怀简,又亲自去了秘书少监张潜家,代表褒国公府,夔国公府,谯国公府,将三家以前投入的资金,尽数撤回!直接给商行来了个釜底抽薪! 这下,其他原来入股的小股东,可是彻底撑不住了。纷纷赶往商行,堵着明面上的掌柜郭仁义,要求撤资。把郭仁义逼得手忙脚乱,差点儿当场拔出刀来,抹了自己的脖子。 好在郭怒的父亲郭巨先还算仗义。不肯让自家儿子失信坏了名声,主动拆借了一笔资金过来应急,才让六神商行得以苟延残喘。可明眼人谁都能看得出来,曾经在长安城内名噪一时的六神商行,就只剩下了易主和关门两条路可走。无论走哪一条,对六神商行真正的幕后主人张潜来说,打击恐怕都不会太轻。 “也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居然有如此大的手笔!”众公子哥们越交流,得到的信息越是完整。越完整,对出手之人越是钦佩。一个个,对着窗外的夜空,连挑大拇指。 对于即将遭受重大打击的张潜和差点儿家破人亡的王元宝,大伙却谁心中都没有半点儿同情。 长安城的贵人圈子里,向来有自己的游戏规则。那张潜无论凭着什么手段钻了进来,也得找准自己的位置,遵守圈子里的规矩。他既肯不拜山头,又不肯主动找一个大佬上香,就难免会挨上一顿教训! 挺住了,今后长安贵人圈子里,才有他的一席之地。 挺不住,他被踢出去,也是活该。 说实话,那位出手之人仅仅毁掉或者夺走他的六神商行,已经是看在他背后的师门和应天神龙皇帝面子上。否则,等待他张潜的,岂止是破财?弄不好,象郡县尉的位置,都得走上一遭! ………… “也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出的手,这招数,一环套着一环!”消息既然到了媚楼,就不可能再成为秘密。很快,在长安城内的一些深宅大院里,也响起了一连串啧啧赞叹声。 “那六神商行已经关门了?还是已经拿不出钱来,退还给各位股东了?”颁政坊历城开国县公府,老国公秦怀道竖起眼睛,瞪着自家刚刚从媚楼吃酒回来的孙子秦家恒,沉声质问。 少国公秦家恒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收起脸上的佩服之色,小声解释:“没,还没关门。阿祖,我也不是幸灾乐祸。毕竟,无论是谁,遇到同样的打击,都很难讨到好处。我是佩服,那出手之人高明,不动则已,一动起来,就雷霆万钧,丝毫不给张少监喘息之机!” “那六神商行已经关门了?还是已经拿不出钱来,退还给各位股东了?”对自家孙子的解释,充耳不闻,秦怀道继续竖着眼睛,厉声质问。仿佛跟六神商行有不共戴天之仇,非要亲眼看着其倒闭,才能安心一般。 “没,没有!”秦家恒又被吓得楞了楞,赶紧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询问,“阿祖,难道六神商行还能翻身不成?据说出手的那位贵人,可是……” “没有,就先别忙着替另外一头叫好,无论他是谁!”秦怀道狠狠瞪了孙子一眼,沉声打断,“另外,别人倒霉,咱们秦家也得不到半点儿好处。你没必要如此开心!” “是,孩儿知道错了!多谢阿祖教诲!”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秦家恒仍然像个孩子般,红着脸认错。唯恐反应慢了,家法就会落在自己屁股上。 “人生在世,切忌幸灾乐祸,更不要落井下石,尤其是对自己没任何好处之时。”依旧嫌孙子的认错态度不够端正,秦怀道抬腿朝对方屁股上踹了一脚,咬着牙数落,“咱们秦家,从你曾祖父那辈起,就不指望儿孙再建功立业。也没指望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对于儿孙的要求,却是不要自以为聪明,特别是在外边的时候。你蠢一点儿,。人啊,遇上啥事儿都慢点反应才好。太快了,未必就能看得明白!”老国公秦怀道这才放下心来,倒背着手,狗搂着腰,向门外走去。看上去,就像肩上扛着万斤重担一般。 “阿祖!”虽然嫌弃自家祖父唠叨,秦家恒却从不敢小瞧祖父的经验与智慧。追了几步,推开家丁,亲自伸手搀扶住了祖父的胳膊,“您的意思是,张少监肯定能过了这关,对吧?!您为何这么看好他?他以前好像没啥家底儿,在大唐也举目无亲。” “你曾祖父当你,也不过是个县尉!隔壁程家的曾祖父,当年只是个乡下土财主。”秦怀道翻翻眼皮,有气无力地回应。 “是,是!”秦家恒无法反驳,只能连连点头。然而在心中,却坚决不愿意将侥幸爬上秘书少监位置的张潜,与自己最钦佩的曾祖父秦琼相提并论。 仿佛猜到了自家孙儿心中的想法,秦怀道叹了口气,第三次提出同样的问题,“那六神商行已经关门了?还是已经拿不出钱来,退还给各位股东了?” “没,没有,也不知道,他从哪变出来的钱!”秦家恒又楞了楞,满脸困惑地摇头:“按说,那任家的产业,实际是褒国公的产业。褒国公自己都撤资了,任家就不可能拿出多少钱来支撑他。而那郭巨先,虽然有钱,可家中儿孙一大堆,也不可能把宝都压在郭怒一个人身上。除了郭家和任家,他在大唐……” 话说到一半儿,他忽然眼前一亮,“阿祖,你的意思是,段怀简没有撤资,而是假装给别人看。不可能,“苟段”可不是白叫的!” 秦怀道翻翻眼皮,不置可否。 “那就是,还有人在背后支持他!这人宁愿得罪镇国长公主,也要跟他共同进退?谁这么大胆子,不要命了?”秦家恒犹豫着摇头,自己都不肯相信自己的推断。 “嗯,嗯!”秦怀道轻轻咳嗽了几声,甩开孙儿,大步流星向后院走去。 自家这个孙儿,什么都好,就是太笨了些。不过,也好,儿孙笨一点,对于秦家这种人家来说,儿孙笨,是福! ………… “嗯,嗯!”得意洋洋的咳嗽着,王毛仲终于靠着自家主人和兄长的面子,从大门进了张家,一路走到了张家正厅,顺手将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重重地放在了张潜的脚下。 “你的主人,是李奉御?”虽然已经跟管家任全一道,反复检验过了王毛仲先前递进来的名帖,张潜依旧不愿意相信他的话,皱着眉头继续盘问。 “临淄王,我家主人是临淄王,也是你们六神商行的股东之一。他的名讳,我就不说了,你出去自己一打听就知道!”王毛仲志得意满,下巴几乎翘到了天上,“我家主人不方便过来,所以派我以探望兄长的名义,顺道来给你送一份年礼。” “多谢你家主人了!”张潜早就知道李奉御是个皇族,只是对方自己不主动说破,他也乐得装糊涂。此刻听王毛仲自报家门,只好站起身,皱着眉头朝长安城方向拱手。 这几天,大小股东纷纷退股。李奉御没理由不知道六神商号所面临的窘迫情况。然而,此人却没有跟风,反倒偷偷亮明了身份,并且派了王毛仲前来给自己送礼,所为又是那般? 正困惑间,却看到王毛仲双手将一封带着体温的信,捧到了自己面前,“这是我家主人给你的信,你看了就知道了。他说,箱子里的金子,不是年礼。你学究天人,这当口送你钱,反而是看不起你。箱子里的金子,是他借给你应急的闲钱。你如果用不到,过完年再还给他就行。如果不够用,你还可以随时开口。他既然做了六神商行的股东,就没有遇到麻烦,让你自己扛着的道理。” 说罢,又一拱手,扬长而去! “你……”张潜肚子里原本憋了一大堆话要问,然而,看到王毛仲那摇头摆尾的模样,又直接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师兄,这个李奉御,仗义!”任琮悄悄凑上前,不等王毛仲的脚步声去远,就高挑着大拇指感慨。“我以前真没想到,他居然连镇国长公主都不怕。” “是啊,仗义!”张潜笑了笑,看着自己手上的一枚羊脂玉扳指,轻轻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七十五章 不眠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任全卖力地摇动风葫芦的摇臂,将不算有力,却十分稳定的气流,源源不断送入面前的火炉当中。 虽然内部衬托了一整圈厚厚的陶砖,无形的热浪还是一波波穿透炉璧,烤得周围的人满脸通红,汗流浃背。然而,大伙却谁都顾不上擦汗,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架在炉火上的黑色龙虎丹鼎,仿佛那黑色丹鼎是纯金打造的一般。 类似的丹鼎,墙角处已经堆了十四五个,无一例外,都是因为耐不住焦炭的高温而变形或者炸裂。好在丹鼎内的琉璃细料已经融成了粥状,所以即便丹鼎碎裂,损失也不大。换一个新鼎,把琉璃粥收集在一起,重新熔炼便是。 “噗!”龙虎丹鼎内的琉璃粥忽然冒出了一个气泡,吓得周围的人都迅速后退。随即,忍无可忍的郭怒伸出右手的手指,用力狠掐王元宝腰间的皮肉,“王胖子,这办法到底行不行啊。都这时候了,你可不要藏私。如果这次输了,老子豁出去被砍头,也活剐了你!” “没藏,没藏,我对天发誓。”王元宝举起双手,对天赌咒。被烟火熏肿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我把全部家产连同亲仁坊的宅子,都押上了,再坑,我也不能坑自己!。” 后半句话相当有力,让郭怒无法再怀疑他还会给自己藏后手。然而,看到墙角处那一个个碎裂的丹鼎,郭怒又无法压制住心中的烦躁。再次轻轻掐了王元宝一把,继续低声追问:“那配方里头,是不是有所遗漏。我师兄……” “没有,保证没有!”王元宝哭丧着脸,手摆得如同风车,“我以前浇筑瓶子,都是把琉璃细料烧成粥状,就可以了。张少监非要化成汁。琉璃汁,郭二哥,我做了这么多年琉璃,可真的没见过琉璃能化成汁。另外,我以前用的是木炭火,要烧很长时间,琉璃才会融化。并且里边加的是小灰水。而张少监用的是焦炭,火太急。加的还是碱石粉。” “火不急着点儿,什么时候才能把瓶子做出来?!我师兄加碱石,一定有加碱石的道理。”郭怒不准许对方怀疑自己的大师兄,瞪着眼睛,低声呵斥。然而,心中却难免一阵阵发虚。 丹鼎不贵,张家庄斜对面住着的孙御医本身也是一位道士,家中藏着各种各样的丹鼎,随时可以借几个来应急。然而已经连续失败了这么多次,肯定事出有因。要么是配方不能随便改动,要么是丹鼎的耐热性不足以支撑住那么“硬”的火焰。 “噗噗噗……”又是一连串轻微的冒气声,从丹鼎中响了起来,郭怒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连忙将目光重新集中到了鼎身上。 没有裂纹,没有变形!这次,道士们声称能直接将青铜融化成汁的龙虎丹鼎,真的撑住了焦炭火的高温。而鼎内的声音,也证明了琉璃粉正在进一步融化,一举突破了王元宝的经验范围。 “三师弟,帮我扶稳模子!张富,把丹鼎盖子掀开!任全,加把劲鼓风。坚持不住就换人!”张潜的声音,忽然从炉子斜上方传来,带着明显的欣喜。 “是!大师兄!是,庄主!我不累,不用换!”任琮、张富、任全等人又惊又喜,七嘴八舌地答应。随即,各自按照命令展开行动。 沉重的丹鼎盖子被张富用悬挂在房梁处的铁链拉上半空,露出鼎内正在翻滚的琉璃细料。已经张潜所愿,彻底融化成了汁,颜色也远比王元宝以前提供的琉璃瓶子纯净。而炉膛内的无形的热浪,还在继续炙烤着鼎底,将更多的杂质从琉璃汁中驱赶出来,像泡沫一样悬浮在了液体的边缘。 “真的成了!”郭怒眼睛一亮,肚子里边的焦虑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按照大师兄事先给他和任琮两个人的描述,温度越高,琉璃的液体性质表现得越会明显。而想要快速制取琉璃制品,就不能采用王元宝的浇筑法,必须另辟蹊径。 蹊径,此刻就握在大师兄手里!郭怒迅速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高坐在一个木头架子上的张潜,眼皮都不愿意多眨,宛若一个幼儿,在看戏法表演。 而张潜,则用一根五尺长的铁管子,居高临下地探进了龙虎丹鼎,小心翼翼地搅动,搅动,忽然,就像筷子搅蜂蜜一般,搅起了一团琉璃汁,快速放进了被任琮用两根长长铁扶手扶稳的模具之中。随即,用嘴对着铁管的另外一端,缓缓吹气。 “呼!”泛着红光的琉璃汁,被吹得快速膨胀了起来,瞬间填满了整个模具。而张潜,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一边继续吹气,一边继续转动铁管子,直到模具口部,冒出了一个泛着红光的圆秋。 郭怒的心脏,迅速抽紧,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家大师兄的一举一动。他看到,铁管被大师兄一寸寸提出了模具。他看到,圆球被拉长,有许多琉璃汁也跟着铁管被提了起来,在半空中越拉越细,越拉越细,渐渐形成了一个漂亮的琉璃袍。他看到,琉璃泡在空气中慢慢变暗,慢慢变暗,变得晶莹剔透。他看到,张富拿起一把铁剪子,将琉璃汁拉成的细泡,贴着模具口,轻轻剪成了两段。 “咔!”已经变硬的琉璃泡,被张潜用手中的铁管子,重新带回了龙虎丹鼎中,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郭怒心脏又是一哆嗦,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再看任琮,任全,张富,一个个也额头青筋直冒,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模具,仿佛自己的目光,能给模具里的琉璃制品降温一般。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很慢,甚至几乎要停顿。模具中琉璃的颜色由红转粉,由粉转无,仿佛一块冰,在慢慢融化成水。 就在大伙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张潜的声音,再度从木头架子上传来,带着明显的战栗。 “应该成了,三师弟,把模具打开,看看里边的瓶子成色如何?” “嗯!”任琮的回应声,也带着战栗。额头,脖颈,下巴等处,汗落如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通过长长的扶手,哆哆嗦嗦地拉开了模具。刹那间,一只如同水晶般剔透的琉璃瓶子,出现在了大伙眼前。 “嘶,嘶……”吸鼻涕声,此起彼伏。郭怒抬手抹了一把脸,手掌心处,立刻沾满了泪水和汗水。 他发现自己居然在哭,并且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带着几分尴尬扭头看去,却欣慰地发现,在哭的,不是自己一个人,任琮,任全,张富,也全都泪流满面。而王元宝,早已瘫在了火炉旁,双手抱着脑袋,放声嚎啕,“呜呜,成了!呜呜,真的成了!我不用死了,我不用死了,呜呜,呜呜,呜呜……” “瞧你那怂样!”郭怒弯下腰,将王元宝拉了起来,顺口数落。“哪个说过要杀你?不就是个琉璃瓶子么?我早就知道,大师兄一定做得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王元宝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哭泣,仿佛是一个受到了委屈的婴儿。 “行了,有哭那功夫,你不如跟我大师兄学学,怎么吹瓶子!”郭怒非常不屑地追加了一句,随即,又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两把,将眼泪和汗水,全部抹了个干干净净。 “大师兄,我来试试,我来试试!”任琮这次,反应比他快。竟然站起身,双手去接张潜手中的铁管子,“我来吹,大师兄你歇歇。二师兄,你替我扶着模具!” “美死你!”郭怒气得直翻白眼儿,却笑呵呵地抄起了模具扶手。 “小心点,吹气时用力不要太猛!”张潜也笑着交出了铁管子,起身让出位置给任琮,然后走到正在冷却的琉璃瓶子旁,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的吹制成果。 比起另外一个时空的艺术玻璃,差距依然巨大。但是,比起王元宝所提供的琉璃制品,却已经是跨时代的飞跃。 厚度至少降低了三分之二,透明度增加了至少三倍,颜色也变得干净且单一,至于光滑度,则是天壤之别,吹制出来的瓶子,表面根本不需要再加任何打磨和抛光。 更关键一点是,瓶子的制造速度,提高了恐怕一百倍都不止。粗略估算,只要有五名左右的工匠,吹制上千只玻璃瓶,也就是一夜的时间。再加上局部调节塑形和瓶口打磨,总时间花费也不会超过两天! 而从现在到上元节,还有十七天。十七天的时间,足够他利用手中的琉璃细料,做出更多的东西,给那个暗中操控大食商贩的女人,当头一棒。 “大师兄,明天咱们派几个人,抬着制好的香水,在街上走一圈……”郭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将模具交给了王元宝,悄悄走到张潜身边,低声提议。 “不用!太便宜了对方!”张潜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全神贯注制造琉璃瓶子的众人,轻轻摇头。 上次轰碎了和尚们的法坛,这次,对手就不轻易不敢再想害他的性命。 如果这次,让对手赔个血本无归呢?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隐约了摸到一点儿,与大唐各方势力相处的门道。 “那大师兄,咱们等上元节,突然再将香水拿出来?”郭怒的建议声继续传来,带着明显的期盼味道。 “嗯!”张潜轻轻点头,随即,看了一眼手上的羊脂玉扳指,低声安排,“你明天派人,偷偷去少国公家一趟。告诉他,他的钱保住了,咱们没辜负他的信任,请他务必继续散发撤资的消息,以麻痹对手。顺便,你也回家跟你阿爷汇报一声,让他老人家放心。” “嗯!”郭怒抬手抹了抹眼睛,用力点头。 “顺便再吩咐郭仁义,让他以六神商行的名义,给所有贵宾发邀请函。请她们上元节当日或者上元节过后,来商铺看新货。保证不会让她们失望!”张潜想了想,继续低声发号施令。 “嗯!”郭怒再度点头,心中豪气干云。 “还有。”张潜犹豫了一下,忽然眉头紧皱,用极低的声音询问“你家有死士么?可以为你家不惜付出性命的那种!” “有,大师兄你想要杀谁?”郭怒被吓了一跳,然而一转眼,脸色就恢复了平静。 此番被大食人欺负得这么狠,他早就想着反击了。只是不愿意给自家大师兄留下残暴好斗的印象,才一忍再忍。而以郭家的本事,杀掉几个大食人,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只要不落下真凭实据,即便是镇国长公主,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只可惜,张潜的回答,很是让人失望。笑着瞪了郭怒一眼,他低声补充:“别老想着杀人,有时候,杀人是最笨的解决办法。我有一件危险的事情,需要交给绝对可靠的人去做。做了之后,他也许会减寿二十年,并且这辈子永远不得再离开你家。” “这,简单,随便一名家生子就能做到!”没想到张潜对死士的要求如此低,郭怒皱着眉头回应,“大师兄你稍等,我这就从来帮忙的家丁里头挑!” “嗯?”张潜楞了楞,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想当然的错误。眼下是封建社会,不是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连殉葬的陋习都没完全杜绝,想找个愿意为家主牺牲一切的奴仆,容易得没法再容易。 “我需要你给我找两个手巧且忠心耿耿的死士,我会传授一门技艺给他们。他们学会之后,全家人几辈子都能锦衣玉食。代价是,他们自己减寿二十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交代,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郑重。 大食人也掌握了琉璃制造工艺,并且技术水平未必太差。他想让对手赔个血本无归,就必须将玻璃的价格,降到普通大唐中产人家也可以接受的范围。 而将玻璃价格降到中产人家可接受的范围,六神商行就无法从中攫取足够的利润,来维持先前的成长速度。虽然这场风波过后,即便六神花露依旧会大受追捧,因为出现了大食香水这个竞争对手,其价格下滑也是必然。 所以,他必须推出一个利润比低于香水,而生产工艺比香水还要简单的产品。这类产品,与玻璃相关的,恰好就有一个。 在另外一个时空十三世纪的欧洲,此产品价值,远远超过了同等重量的黄金。无数堪称经典的间谍战,围绕其生产工艺发生。甚至差点引发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血战! “你再给我找个碾子来,不需要太大,人手能推动的碾子就行!”深深吸一口气,他继续补充,这一刻,他的两只眼睛,比炉膛里的火光还要明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七十六章 ?看戏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七十六章看戏轻轻扭动灯璧上的旋钮,让灯芯缓缓升高,看着黄豆大小的火苗快速成长成一片“树叶”,随即又将旋钮倒转,看着树叶大小的火苗,慢慢缩成一粒“黄豆”,应天神龙皇帝李显脸上,写满了快乐与惬意 这盏青铜酒精灯,是他最喜欢的年礼之一。虽然价格不见得有多昂贵,灯火所发出来的光芒,也远不如蜡烛明亮。 原因无他,一切尽在“掌控”二字。蜂蜡的火焰再明亮,味道再好闻。点燃之后亮度却缺乏变化。而面前这盏青铜打造的酒精灯,李显却想让它变亮,它就会变亮,想让它变暗,它就会变暗,只要旋转一下旋钮,就能随心所欲。 “窸窸窣窣……”御书案前,忽然响起了老鼠走路般轻微的脚步声,却是老太监高延福躬着身体,悄悄将案头已经放冷了的茶汤,换成了热茶。然后又倒退着走向门口,将残茶连同杯子和漆盘,一并交给了负责伺候膳食的宫女,从始至终,都没有让李显感觉到任何干扰。 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欣赏得就是高延福这种眼力架。笑着放下酒精灯,用手轻敲桌案,“高监,给朕准备纸笔,朕想作画。” “是!”高延福的眼神一亮,赶紧小跑着去执行命令。年龄虽然早已过了花甲,动作看上去,却比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还要利落几分。前后只用了短短七八个呼吸功夫,就将作画所需的全套用具,都摆放到了李显满意的位置。 “嗯!”李显冲着高延福点点头,抓起已经喂饱了浓墨的毛笔,信手朝纸上勾去。不多时,一头负重前行的老牛,已经跃然纸上。 比起他的书法,他的画功明显更胜一筹。虽然没有涂抹任何颜色,但老牛疲惫身体与坚韧的眼神,却表现得一清二楚。而牛身后的险山恶水,和牛前方的一片坦途,也令观画者,心中立刻涌起一股轻松与快意。仿佛自己刚刚渡过了一道难关,从此前程万里一般。 “圣上好笔力!”高延福看得好生佩服,立刻开口夸赞。仿佛说得声音小了,就不足以表达清楚自己心中的真实感觉一般。 “嗯!”李显笑了笑,继续提笔,在画面上添加了乌云、太阳和彩虹。让整幅画卷更为生动,也更清楚地展现出了过往的不易,和未来的可期。 过去三年里,他自己就是这头牛,背上背着的,则是大唐。他用尽全身解数,甚至付出了一个儿子为代价,终于摆脱了五大权臣,干掉了武三思,顺手还将佛门的势力从朝堂中连根拔除。接下来,等待着大唐和他的,必将是阳光万丈。 “圣上好笔力!”高延福又及时的称颂了一句,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 “嗯!”李显鼻子里也隐约有些发酸,放下笔,笑着摇头,“笔力好也罢,坏也罢,朕都尽全力了。延福,替朕将画裱起来,就挂在朕的书房里。朕……” 努力装出一张轻松的笑脸,顿了顿,他继续补充,“快过年了,朕也得给自己一点奖赏。你说,是也不是?” “圣上必然是千古明君!”高延福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选择了俯身下拜,高声赞颂。 “千古明君不指望喽!能将母后交回来江山,收拾得像那么一回事儿,就算没辜负我父皇的期待!”李显长长吐了口气,再度笑着摇头。 事关皇家恩怨,高延福不敢接口。只好走到桌案前,假装仔细欣赏画作。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言语,有失帝王气度。笑了笑,果断岔开了话题,“高监,你近日带人出宫去采买,东西两市的热闹与繁华程度,比起去年如何?” “启奏圣上,繁华与热闹,更胜去年!”答案早就形成了套路,无论真实情况如何,都是一样。然而,同样的话,从高延福嘴里说出来,却带上了浓烈的自豪情绪,让人一听,就感觉到他所言非虚。 “嗯,比去年更繁华就好!”明明早就预料到从高延福嘴里会得到怎样的答案,李显仍旧高兴地点头。随即,又顺口询问:“可有什么新奇货物?或者以前不常见的奇珍异宝?唉——,朕自打做了皇帝,想离开皇宫一步都难,也只能从你们嘴里听听民间的消息了。” “即便离开皇宫,下面的官员,也不会让您看到实情!”高延福肚子里悄悄嘀咕了一句,嘴上却回答得非常郑重:“回圣上的话,我大唐富有四海,以前不常见的奇珍异宝,市面上暂时也没出现。不过,快过年了,新奇的日用货物倒是出现了不少。除了宫里有已经有了的水炉子,火炉,还有一种能鼓风的风葫芦,比风馕好使得多。用手摇上一摇,风就源源不断。” “风葫芦,朕以前可真没见过,你买进宫里了么?”李显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了,瞪圆了眼睛笑着追问。 “回圣上的话,不用买。那风葫芦是军器监为了给炼药炉吹风,专门琢磨出来的新花样。眼下凡是外边卖的,肯定都没军器监自己打造得更精良。而军器监,也给宫里御膳房直接赠送了一批。”高延福想了想,笑着解释。 “哦!”李显满意地点头,对军器监上下,越发感觉欣赏。 “还有,还有大食商贩卖的一种枣子,像蜜饯一样甜。”偷偷看了一眼李显的眼色,高延福继续汇报,“还有一种雪花盐,质量尚在青盐之上,半点儿苦味儿都没有。还有一种天竺棉布,又白又软,光滑宛若丝绸……” 一口气说了数十种,每一种,都是今年市场上新出现的货物。难得的是,每一种,恰好都落在李显稍稍琢磨,就能猜出大概模样的范围之内,甚至不用琢磨,就将其颜色,形状,用途等方面,猜个七七八八! 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听了,心情愈发放松。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低声跟高延福商量:“高监,若是你找一些可靠度商贩,在太液池畔摆摊子卖货如何?过年了,朕也想体会一下民间之乐!” “圣上,此事老奴可不敢做主!”高延福被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应,“老奴只是监门将军,圣上想与民同乐,需要先与左右仆射商量,然后经三省官员协调,制定出具体章程。老奴这边……” “算了!”李显顿时被兜头泼了一身冷水,意兴阑珊地打断。“萧仆射那关,朕肯定通不过。” “圣上如果只是想增加一些过年的气氛,老奴倒是可以让小宦和宫娥们,摆几个摊子。货物全按照市面上常见的来,价格也参考外面!”高延福顿时又开始担心李显过年期间闲着没事情做,又弄出什么新花样折腾自己,连忙小声在旁边补充。 “这主意不错,你下去后马上落实。朕在过年的当天,要带着圣后一起赶集!”李显立刻眉开眼笑,双手搓动着跃跃欲试。 “奴婢遵旨!”高延福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赶紧拱手领命。 李显的逛街兴致,却难以快速平息。顺手指了指书案上的砚台,笑着询问:“市面上可有此物,价值几何?” 那是一块青州红丝砚,市面上早就有价无市。高延福却不敢以实话相告,斟酌再三,低声回应:“启奏圣上,这是青州砚乃是贡品,民间肯定没有流传。但次一等的货,市面上却不难找到。大概是两百到五百文吧,其中品相特别好的,也许能卖到三吊以上。” “这么贵?”李显楞了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庐陵之时,全家每月吃穿用度加一起,都超不过十吊。如果买块砚台就花三吊钱的话,显然一家人早就喝了西北风。 “这砚台既然能做贡品,贵一些也理所当然!”高延福肚子里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笑着解释,“若是寻常百姓,烧陶制的砚台其实也能用得。价格不过十文二十文,远比各种石砚便宜。” “哦!”李显终于恍然大悟,沉吟着轻轻点头。随即,又抓起毛笔、汞纸、松墨等身边常见物件,一一询问市场上的售价。 那些物件,大多都是专供皇家的贡品,市面上怎么可能随便买得到?但是,高延福却不得不根据生活常识,编造一个说得通的价格出来,以满足他的好奇心。结果,李显越问越高兴,越问越好奇,指指点点,竟然将屋子里能看到的东西,几乎全都问了一个遍。直把个高延福累得头晕脑胀,汗流浃背。 “这件铜灯呢,市面上售价几何?”几乎问得无可再问,李显心中依旧有余兴未消,顺手将青铜酒精灯抓在了手里,笑着询价。 “启奏圣上,这个,民间可没地方买去!”高延福实在累得支撑不住了,果断选择实话实说。 “买不到,为何?”李显微微吃了一惊,摩挲着光滑的灯璧,刨根究底。 在他看来,青铜酒精灯又好看,又方便,燃烧之时还没啥油烟味儿。在市面上应该非常畅销才对。而进献此物给自己的张潜,又素有“小范蠡”之名,没理由看不到此物的美好“钱景”。 “启奏圣上,此物好用是好用。但那火药,却只有军器监才能制造,并且一直没向市面上发售。”总算有一件东西将李显的注意力吸引开了,高延福抹着额头上的汗珠补充。 “哦,朕将这茬儿忘了!”遗憾地放下了青铜酒精灯,李显笑着摇头,“张少监的家中,不是也有一套炼药炉么?难道炼出来的火药,也尽数送入了兵部库房?” “启奏圣上,他家的炼药炉,月初之时就被人给纵火烧掉了。新的炉子,至今还没造好。”高延福判断不出李显的关注点,究竟是在青铜酒精灯无法之世上流传上,还是在张潜家的火药是否私卖上,犹豫了一下,再度选择了实话实说。 “烧掉了?”李显又是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张潜家曾经遭到过佛门的偷袭,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硬,“朕居然将此事也忘了!他现在腿伤养得如何了?这次他委托他师弟来给朕送年礼,可曾经对朕有所请求?” “回圣上问,张少监的腿伤无大妨碍了,只是走路还有一些瘸!”高延福努力揣摩李显的用意,却发现徒劳无功,只好继续如实汇报,“所以,他专门给圣上写了奏折,请求继续在家休养一些时日。其他请求,老奴暂时倒是没听他师弟说起过。” “嗯,他告假的折子,朕已经准了!”李显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居然有些不甘。 随着对外朝掌控力的日渐增强,他的消息,也越来越灵通。早就得知了,自家妹妹太平公主,借助大食商人之手,打压六神商行的事实。并且还通过百骑司,调查到了很多外人根本想不到的细节。 作为一国之君,对于臣子们之间这种“低级别”的争斗,他早已见怪不怪。并且只要双方没演化召集亲信,束甲相攻的地步,他通常就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当事一方,是自己的嫡亲妹妹。 毕竟,群臣之间存在矛盾,才有利于他发现大伙有没有尽心为国做事。而群臣之间一团和气,反倒会让他视听闭塞,进而面临被高高架起来做傀儡的风险。 而这次,他却准备破例替张潜撑一次腰。不为此人总是能做出一些利国利民的器物,帮自己排忧解难。即便为了此人是大唐的臣子,而自己的妹妹太平公主,却站在了异族商贩的背后,也值得他出手住持公道。 只可惜,从腊月二十三一直等到腊月二十八,眼看着朝廷各衙门都封好官印放假了,他依然没接到张潜的求救。甚至连辗转请求调停的口信儿,都没接到过一个。 这让他非常不解,又心痒难搔。作为皇帝,臣子不来求自己帮忙,李显总不能主动出手。否则,非但容易让外界误会他对太平公主下死手,也容易让张潜以后恃宠而骄。 “圣上,请容老奴先行告退,去准备宫内开集之事!”终究不是李显肚子里的蛔虫,高延福再聪明,也猜不出李显为何而感到遗憾。在旁边犹豫了片刻,低声请求。 “嗯,你下去吧!快过年了,你也不用每天都在朕身边跟着,安排个有眼力的替你就行,”李显对自己信任的人,向来比较照顾,笑了笑,顺口吩咐。 然而,还没等高延福谢恩,他忽然又快速询问,“六神商行遭到打压的事情,你听说了么?朕可是听说,那是张少监的产业。他向来视你如长辈,总不会遇到了麻烦,也不跟你说一声吧!” “启奏圣上,老奴心中,只有圣上,没有晚辈和家人!”高延福被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躬身剖白。待发现李显没有驳斥的意思,才又小心翼翼地补充,“六神商行之事,张少监从没跟老奴提起过。老奴只是,老奴只是在圣上前几天召郑总管问话之时,在旁边听到了几耳朵。老奴以为,即便自己真的是张少监的长辈,此刻也没必要替他出头。更何况,老奴只是见他平素为圣上做事还算尽心,才高看了他一眼。” “为何?”李显不理睬高延福的撇清,只管笑着询问导致他袖手旁观的缘由。 “他是圣上的臣子!”发觉李显不是在生气,高延福揣摩着对方心思,满脸坦诚地解释,“圣上对他的赏识,才是他最大的依仗。至于六神商行,再日进斗金,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即便没了,圣上随便赏赐他一些,也够他几辈子吃喝不愁,何必舍近而求远?!” “哦!朕对他的赏识,胜过他的商行?”李显被拍得好生舒服,楞了楞,哈哈大笑,“的确,朕随便赏赐他一些,就够他几辈子吃喝不愁了!哈哈,就是这么个道理!朕说为何他不来求朕帮忙,却又赶着给朕送年礼呢?原来都是因为这儿!” “老奴只是实话实说,实话实说!”高延福低着头,连声表白,仿佛自己是天底下最诚实的人。 “实话实说就好!朕就喜欢听人说实话!”李显心情甚悦,微笑着冲他挥手,“你去准备宫内集市吧,朕这边没你什么事情了。记得多安排一些人手和货物,朕说不定哪天会带着三品以上官员也进宫采购一番,免得他们做官做久了,不知道民间疾苦!” “老奴遵旨,老奴告退!”高延福的肚子里顿时苦水乱冒,却只能硬着头皮下去准备。 “朕对他的赏识,才是他最大的依仗!”将目光收回到书案上,李显越是咀嚼,越觉得高延福的话,特别对自己的胃口。 如此算来,让张潜在太平公主手下,吃一次大亏也好。就当他花钱买了个教训,知道同时做官和做生意,没那么简单。他身外的羁绊越多,越容易被别人找到打压他的机会。还不如放弃这些身外之物,简简单单做一名忠臣。 不过,当张潜将这个大亏吃过之后,自己该给他的安慰,也不能少。免得他年青经不起打击,对皇家彻底寒了心。而太平公主那边,的确又该敲打一下了。她跟武三思暗中勾结的事情,自己手中又不是没有掌握真凭实据。只是不想学母后那样,屠杀至亲,才在有人替她分辩之时,顺水推舟放弃了追究。而她呢,这才老实了几天?居然就又跳出来搅风搅雨? 想到这儿,李显的好心情尽数消失,代之的,则是一阵难以遏制的烦躁。 他的亲妹妹太平公主,性格最像他的母亲,对权力的欲望,也不在他的母亲之下。虽然因为在皇族和群臣中,得不到足够的支持,尚无法对他的皇位构成威胁。但一直任由其胡闹下去,早晚都是麻烦。 而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家人之间骨肉相残。他的两个哥哥死在他母亲手里,他的长子和最懂事的一个女儿,也被他母亲下令杖杀。他这辈子,已经看到了太多亲人之间反目成仇,他对自己的母亲武则天越恨,就越不愿意做一个跟武则天同样的暴君。 “圣上,是谁又惹你不开心了么?!说给臣妾,臣妾跟你一起想办法收拾他!”皇后韦无双的声音,忽然从书案对面响了起来,将李显的思绪,瞬间打断。 “没什么不开心!”李显看了妻子一眼,强笑着摇头,“太平在倚仗权势欺负一个臣子,朕刚才在琢磨,该如何处理此事!” “是太平啊,不知道这次是谁倒霉,又撞到了她的刀刃上?”事关丈夫的妹妹,韦后即便再不喜欢此人,也多少要先装出一副两不相帮模样,笑了笑,柔声询问。 “是太平,又看上了张少监的六神商行!”李显被问得脸色微红,很是为自己的妹妹而感到在妻子面前丢人。 “啊?她也太过分了!”韦后夸张地瞪圆了眼睛,随即,就迅速抬手盖住了自己的红唇,“那她可未必能得偿所愿,那张少监,可不是个一般人。” “再不是一般人,他也经不起太平的算计!”李显知道自家妻子,还在因为前一段时间佛门被张潜击败的事情而耿耿于怀,笑了笑,低声回应,“我那妹妹,做别的事情不灵,算计起人来,却是一环扣着一环。” “那圣上准备制止太平么?”两方都不喜欢,但是,比起那个惹了自己女儿,还阻碍了佛门跟自己合作的家伙,韦后还是觉得太平公主更亲近一些,所以,干脆笑呵呵地向李显提议,“臣妾倒是觉得,圣上不妨缓一缓。那张少监心气极高,圣上这时候帮他,他未必会感觉到圣上对他的器重。而太平那边,也会觉得圣上身为兄长,却帮了外人。” “嗯?”虽然这个提议跟李显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李显却依旧回以一声沉吟。 “反正还未见分晓,圣上不如再看看。说不定,那张少监,还能给圣上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自从经历了佛门被打击之事后,韦无双就有点把握不住自家丈夫心思,犹豫了一下,继续低声补充。 “嗯!”这回,李显终于轻轻点头。略显肥硕的面孔上,忽然写满了疲倦。 ……………… “二哥,六神商行掌柜郭仁义,派伙计给各位贵宾送了邀请函,请她们上元节那天或者之后莅临,说是有新货要拿出来,酬谢贵宾对商行的支持!”颁政坊的废弃宅院内,胖子四哥武延寿扬起圆鼓鼓的面孔,笑着汇报最近收集到的消息。 “什么新货?能打听到么?”大病初愈的武延秀脸色苍白,目光却锐利如刀。 “不清楚!”武延寿笑着摇头,“目前只知道,所有手持着贵宾卡的主顾,都收到了邀请函。而据家丁们观察,六神商行,依旧在接受花露的预订,并且看不出来半点儿即将转手或者关门的迹象。” “死撑而已!”一名带着蒙面的武家子弟,在旁边不屑的插嘴。“反正他又没说是什么新货。到了上元节那天,随便拿出一样东西来虚应故事就是。然后,再能多拖一天算上一天!” “应该是死撑一下,然后争取转手时,不被太平公主的人压价太狠!” “太平公主看上的东西,还没拿不到的先例!只可惜,太平公主一向喜欢吃独食!” “嗯。段怀简都亲口承认,他撤资了。夔国公府和谯国公府,都是前年才被重新赐还的封爵,更没实力招惹太平公主!” …… 议论声交替而起,所有前来聚会的武氏子弟,都不看好六神商行的结果。只是为自己无法从中捞到任何好处,而略感惋惜。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令人揪心的咳嗽声,忽然响起,将嘈杂的议论,瞬间搅了个支离破碎。 众人皆将目光朝咳嗽声起源看去,只见武延秀手捂嘴巴,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然而,他却拒绝武延寿上前帮忙,强撑着将咳嗽的欲望压住,随即低声吩咐“太平公主未必会赢。老四,原来的计划先停下来。” “停下来?”即便一直对他言听计从,胖子武延寿也无法理解这个决定,问话声中充满了怀疑。“二哥,你凭什么认为太平公主会输?” “停下来,坐山观虎斗!然后,谁赢了,咱们就站在谁那边!”抬手抹去嘴角的一缕血迹,武延秀的面目,忽然变得好生狰狞, “怎么可能?哪怕六神商行赢了这一回,也逃不过公主的报复!” “二哥,太平长公主,可不是一个能吃亏的主。她顺利赢了还好,万一输了,肯定拿出全部本事对付张潜。” “二哥,你疯了不成!” “二哥,虽然你吃住了安乐公主。可也不宜现在就跟长公主结仇!” 周围的武家子弟大急,纷纷出言抗议! 而武延秀,却狂笑着摇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太平公主不是个能吃得亏的人!可万一她输了,这事儿才更有意思!她吃不得亏,才会主动去刨他们李家的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呱呱,呱呱,呱呱……”一群寒鸦被惊得振翅而起,乌云般,遮住头顶的星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七十七章 镜子 景龙二年正月初六,上幸玄武门,与近臣观宫女拔河。又命宫女为市肆,公卿为商旅,与之交易,因为忿争,言辞亵慢,上与后临观为乐。 景龙二年正月初八,宫有言皇后衣笥裙上有五色云起,上令图以示百官。韦巨源请布之天下;从之,乃赦天下。 景龙二年正月初九,以杨綝为中书令,韦巨源、纪处讷并为侍中。 景龙二年正月初十,朔方道大总管张仁愿遣使报捷。朔方军再破突厥,斩首一万三千余级,缴获越冬牛羊马匹四万余头。 景龙二年正月十二…… …… 正月历来是全年里最热闹的一个月,春节刚过,长安城内各种新鲜事情就接连发生。这些事情,要么涉及到了宫廷秘闻,要么涉及到了官场人事变更,要么涉及到了边境安危,然而,却没有一件,能引起百姓们的持续关注。 全长安的男女老少,注意力几乎都被吸引到了新开的大食商号“珍宝阁”和长安当地名店“六神”之间的争斗上,每日为了最后鹿死谁手而争论不休。 特别是在初八那天,阿始那家族的媚楼,忽然为此事开设了赌局,宣布接受投注之后,民间对此事的关注热情,瞬间就又被推上了新高。很多手中有些闲钱,却百无聊赖的老少爷们,都一窝蜂地往媚楼里头扎。甚至有一些巾帼豪杰,也不让须眉,将整箱的铜钱,成车的绸缎,都摆到了赌桌上。 尽管媚楼开出了5比1的赔率,但是,大部分赌客,依旧果断将赌注压在了珍宝阁这边。原因无他,珍宝阁的实力,无论是展现在明面儿那部分,还是隐藏在黑暗中那部分,都对六神形成了碾压性的优势。特别是当一些消息灵通人士,悄悄将“镇国长公主”六个字传开之后,大部分赌客都坚信,自己这边已经稳操胜券。 然而,也有一少部分不信邪的赌客,执拗地将赌注压在了“六神”上。至于原因,则是各种各样。 有的是天生赌性重,喜欢以小博大,看中了媚楼为“六神”获胜所开出来的惊人赔率。 有的是不满珍宝阁或者其背后主人的霸道,宁可输钱,也要给“六神”撑一下腰。 还有的,则是单纯地热血上头,认为“六神”乃是大唐自己的商号,无论如何也不该眼睁睁看着它被大食人的“珍宝阁”欺负。特别是在大唐的长安城之中,更不能由着那群异族人耍威风! 最后这种赌客,竟然占了押注“六神”的所有赌客一半以上。并且其中八成以上,都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过,他们能拿出来的钱都不多,所以气势上明显输给了把赌注压在“珍宝阁”上者一大截。 然而,就在正月十二这天,情况却突然发生了变化,有几个官宦之家的女儿,竟派遣自己的婢女坐着马车,将几整箱首饰,押在了六神这边。 消息传开之后,太学、国子学和四门学里头的年青学子们,顿时群情激愤。纷纷拎起荷包,争先恐后朝着媚楼杀去。只花了一个下午,就让押在“六神”这边的赌注,翻了四倍。虽然总金额仍旧不及对面的三成,气势上却已经隐隐有了持平之势。让那媚楼掌柜阿始那金牛想临时更改赔率都来不及,第二天早晨起来,嘴唇上面长满了水泡! 难道“六神”真的有一战之力?那张少监难道还能在短短十几天内,变出和氏璧来不成?看到长安学子们死撑对手,先前在“珍宝阁”上下了重注的某些赌客,心思终于开始动摇。私下里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 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如果换了别的幕后股东,这会儿早就乖乖向镇国长公主输诚了。跟皇族的人斗,哪怕是五姓七望,都得仔细掂量一番。那张少监虽然去年官运亨通,可身后既没有庞大的家族,也没有金山银山,怎么可能有任何赢的机会?! 既然没有任何赢的机会,就不应该死撑。只是输掉了一个前景相当不错的产业而已,又不会要命?主动认输才能更显贵族风范。没人会为此笑话输的那一方,长安城的贵族们,都在遵从这种规则,输赢早就司空见惯。 而输家输得越有风度,赢家也越不会对他赶尽杀绝。说不定,双方通过这场明争暗斗,分出了高下之后,还能化敌为友。 可偏偏姓张的小子,不按传统规矩来,这,就让一些经验丰富的赌客困惑了。常言道,疏不间亲,姓张的再受神龙皇帝宠信,跟皇帝的关系,还能比皇帝的亲妹妹更近?更何况,这种在商言商的争斗,他和镇国长公主都只能站在幕后,纵使神龙皇帝,也不好出面拉偏仗! 还有,姓张的哪来的钱财?年前那么多股东找他退股,竟然没有一家遭到拒绝。而六神商号,居然还有余钱在洛阳城内,又开了一家新分号。其装潢之奢华,据说还跟长安这边一模一样! 还有,六神商行发给贵宾的邀请函,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输于花露的新鲜货,这家商行以前除了各色花露之外,从不染指其他产业,怎么新产品说推出来就能推出来?哪个作坊这么大胆子,居然冒着被长公主盯上的风险,在为六神商行赶工? “不会是他跟镇国长公主联手做局吧!”百思不解之余,有赌客就突发奇想,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观点。 结果,不到三个呼吸时间,这个观点就被驳得体无完肤。 想跟镇国长公主联手,至少得是五姓七望,或者开国公级别。姓张的连开国男的爵位都没捂热乎呢,哪可能入得了镇国长公主的法眼?就算给镇国长公主打下手,他都没有资格。虽然他长得不难看,可长公主喜欢的是风流才子,绝非他这这种连诗都不会写的工匠头! …… 越是想不明白,赌客们就越心痒难搔。结果,从正月十二之后,很多人几乎是一眼不眨地盼着上元节到来。而更有甚者,干脆在珍宝阁和六神商号附近的酒楼里订下了座位,只图争斗结果出来之时,自己能先睹为快! 这下,可把两家商号附近的酒楼掌柜们给乐坏了。特别是六神商号斜对面的临风楼掌柜胡二,一连三天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打心眼儿里期盼类似的争斗,每年多来几次才好。那样的话,哪怕酒楼里的菜肴味道再差,酒水的味道再寡淡,自己也照样能帮东家赚个盆满钵圆! 在上万道期盼的目光中,上元节终于姗姗来迟。上午巳时刚过,临风楼内,就坐满了客人。大伙或者叫了酒水和小菜,或者叫了茶水和点心,一边小酌,一边等着见证“六神商号”悲壮结局,或者期盼奇迹的诞生。 而那临风楼的掌柜胡二,也破天荒地仗义了一回。非但没有在酒里头掺水,并且还派遣了三个机灵的伙计,将珍宝阁那边的情况,一波接一波送上了楼来。 “巳时二刻,西市珍宝阁开张,首批上架货物是大食正宗花露,琉璃瓶装。每合售价六百文,买二送一。并且与六神商号一样接受预定,保证六个月之内就会有新货从大食那边送到!”第一名传递消息回来的伙计何三,跑的满头是汗,一进门,就扯开嗓子,高声向所有客人通报。 “嗯?”酒客和茶客们早就在街头展示中,看到过大食人带来的所谓花露,甚至有些门路广的人,年前就用上了大食花露,所以丝毫不为伙计何三带来的消息而兴奋,反而一个个意兴阑珊。 “对面的六神商号,还没开门。说是要按照老规矩,午时准点开张。”本以为能拿到一些打赏的伙计何三楞了楞,讪讪地补充。 有客人看在他跑得辛苦的份上,在桌角摆了一到两枚通宝做赏钱。但大多数客人,都继续喝茶喝酒,连瞧都懒得多瞧他一眼。 从前一段时间六神商行的反应来看,光是一个大食正宗花露,可未必能将其打垮。大食人即便将花露卖得再便宜,运输路途遥远,却是个致命弱点。并且,大食花露的香味儿并不比六神商行的花露更好。 而六神商行只要能撑过这几个月,早晚能找到新的琉璃瓶子供应。甚至将花露的包装换成岫玉或者铜瓶,也样一样能吸引大批的女性客人。 “多谢客官打赏,小的给您作揖了!”伙计何三大失所望,连继续汇报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上前挨着桌子收了打赏,转身讪讪离开。 还没等他的脚步去远,第二名回来传递消息的伙计又至。没等进门,就高高地举起了手臂,“西市珍宝阁,今日推出了琉璃盏,琉璃杯,琉璃壶,琉璃拼花窗格。价钱最高者不过八百文。如果今天就买,直接打六折!” “这么便宜?大食人疯了!”酒客和茶客之中,当场有人悚然动容。皱着眉头,向传递消息的额伙计苟四反复确认,“你没看错,最高不过八百文?大食人万里迢迢把琉璃运到大唐这边来,能赚到本钱么?” “琉璃拼花窗格最贵,八百文。其他都在三百文以内!还有一种鸡蛋大的琉璃珠子,每枚只要一百五十文!”抬手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伙计苟四气喘吁吁地回应。 “嘶——“”有人倒吸一冷气,也有人,迅速将目光转向对面的六神商号。却愕然发现,六神商号依旧大门紧闭,仿佛东西两市的珍宝阁,对自己造不成任何威胁一般。 “吏部卢侍郎的管家,定了四十面拼花琉璃窗格。其他琉璃物件,也都买了全套。总计花费四十吊上下,珍宝阁专门雇了马车,送货上门!”故意压低了声音,苟四继续补充,仿佛自己的话被外人听到了,会惹来灭门之祸一般。 “理所当然!”有酒客一边笑呵呵地点评,一边将七八枚通宝,摞成一摞,放在了桌子角上。 “也不看看,当初是谁将他们兄弟俩推荐给了圣上!”有人立刻笑呵呵地接茬,也拿出七八枚通宝,轻轻摆到了桌角。 卢正明和卢藏用兄弟俩,之所以走“终南捷径”能够走通。太平长公主的力荐,在其中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所以,珍宝阁开张,他们兄弟俩理所当然要带头捧场。 “多谢客官打赏,小的这就去再探消息,然后如实报来!”苟四学着军中斥候的模样,向客人们肃立抱拳。然后拿出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小葛布袋子,将摆在各张桌子上的赏钱一扫而空。 敢去媚楼下注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差钱的主儿。因此,大家对苟四的行为,全都见怪不怪。笑了笑,继续将探寻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六神商号。 这次,他们终于看到了十几个人影。却是六神商号最具特色的女伙计们,陆续下了马车,手里拎在一只只秀气的小皮包,袅袅婷婷上了门前的台阶。随即,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咋咋呼呼地在门口站起了岗。仿佛还有谁会稀罕商号里的东西一般。 “都啥时候了,居然还没忘记摆谱!”临风楼中,有客人皱着眉头,小声嘀咕,对“六神商号”的淡定,好生不满。 然而,也有几名坐在靠窗位置的女客目光敏锐,立刻低声交头接耳,“她们手里拿的是什么?装钱的荷包么?那也太大了些,不过倒是好看。” “未必只装钱啊,装口媒子,银梳子,脂粉,甚至花露,都行。以后出门,就不用丫鬟专门提着篮子了。自己背一个小包,或者交给丫鬟拎着,省事得多!” “未必省事儿,还是好看!” “当然好看第一,省事儿第二。” “朱家姐姐,我记得你有贵宾卡。开了门后,赶紧去问一问,那小包肯不肯卖!” “我娘也给了我一张贵宾卡,咱们一起去!” “按规矩,每张卡可以带多两人入内,这里有两张卡,咱们姐妹同去!” “要去就早点儿,省得去晚了排队,还未必能拿到第一轮!” “同去,同去!伙计,结账!” …… 转眼间,靠窗的桌子就空了出来。几个继承了祖辈豪放之风的女中豪杰,丢下酒钱和赏钱,在丫鬟的簇拥下,大步流星走下楼梯,直奔对面的六神商行。连阿始那家族那边的赌盘走向,都懒得再管! 几个老成持重的男性酒客,则看得连连摇头。然而,他们却全都默契地将“败家娘们”四个字,憋在了肚子里。 在长安城内,想活得安稳,全靠眼力价。那几个女子虽然穿着打扮都不算奢华,可其中一人身后的丫环,腰间却挎着双刀。在长安城里,丫鬟挎双刀随时准备跟人拼命的,除了绰号“疯程”的卢国公府,就找不到第二家。 街对面的六神商号,显然也知道“疯程”的威名。居然破天荒地没等到午时,就提前将少女和丫鬟们接了进去。然而,这几位少女和丫鬟,却全如同着了魔一般,进去之后,就迟迟不见出来。急得想要探听“六神商号”究竟推出了哪些新货的老少爷们儿,全都从窗口将脖子探出老长。 正好奇得恨不能生出千里眼之际,第三名探听消息的伙计柳五,已经狂奔而回。连汗都顾不上擦,就气喘吁吁地汇报,“东市,东市,大食人,大食人把货物全摆出来了!各种灯,走马灯,水晶琉璃灯,八宝琉璃灯,还有琉璃步摇,琉璃项链,琉璃佛珠,以及各种琉璃把件,都在东市的珍宝阁摆出来了!最贵的一盏八宝琉璃灯,有,有半人高,由三百二十片十色琉璃拼成,售价四千二百吊!还,还有,还有一只琉璃孔雀,转动机关之后,便可以开屏!用了四百八十片指甲大小的琉璃,颜色至少十六种,每换一个角度看,都是不同模样。” 一边说,他一边比划,唯恐大伙想象不出,半人高的八宝琉璃灯和琉璃孔雀,是何等的奢华! “喔!”酒楼中,有几个在珍宝阁一方下了重注的赌客,欢呼着站起身,击掌相庆。 前段时间大食人基本就已经占据了八成赢面。而今天,琉璃孔雀和八宝琉璃灯一出,几乎立刻锁定了胜局。而六神商行即便将刚才女伙计手中的小包算上,顶多也是围绕女人的饰物做文章,拿出来的货物售价再高,恐怕也比不上琉璃孔雀的一根脚指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午时的鼓声,忽然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将酒楼内的气氛,瞬间推向了高潮。 六神商号即便装得在神秘,现在也到了正式开门的时候了。而只要负责打探消息的酒楼伙计,能隔着窗子朝里边看上几眼,就能将最终消息传回来,让所有人立刻判断出,赌局的输赢。 “伙计,添酒!”“添酒!”“添茶!”“……” 激动之下,有赌客已经迫不及待地摆出了大把赏钱,冲着柳五高喊。 “来喽,来喽,来喽!”柳五高兴得两眼放光,冲到一张张桌案附近,将赏钱快速收紧口袋里。随即,双手抱拳,冲着客人们连连作揖,“多谢客官打赏!东市珍宝阁那边,今天卖出了三只走马灯,打六折!马上就要断货了,要买从速!” “再探!”给了他赏钱的客人们大笑着挥手,一个个,仿佛凯旋归来的将军般,神采!飞扬! 而那些押注在六神商号方面的赌客,则急得连连搓手。恨不得对面的商号,立刻打开大门,推出一件惊世异宝来,扭转乾坤。 仿佛听到了他们心中的期盼,对面的六神商号,竟然真的打开了大门。紧跟着,最先进入门内的几个少女,兴高采烈地走了出来。跟在她们身后的丫鬟们,则手里抱着大大小小不同的锦盒,每个人都激动得眉飞色舞。 “什么新鲜货,让她们这么高兴?”酒楼中,包括掌柜胡二在内的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凝神细看。 然而,除了少女和丫鬟们脸上的喜悦和激动之外,他们却只看到了一堆不同款式的锦盒,至于锦盒里边所装的是何物,却依旧是一个谜! “掌柜,掌柜,不好了!输定了,输定了……”第一个跑回来传递消息却没拿到几文赏钱的伙计何三,忽然惨白着脸从六神商号门口跑了回来,冲着掌柜胡二,连连跺脚。 “镇定!”胡二一巴掌拍过去,将何三拍了个趔趄,“谁还不知道六神商号输定了。老夫当初让你押珍宝阁赢,你偏偏自称是长安人,要撑自己的乡亲。你也不看看你长啥样,神仙打架的事情,跟你……” “不是,不是,掌柜,我当初听了您的,没买六神商号赢,但是也没买珍宝阁!”何三唯恐遭受池鱼之殃,躲出五六步远,才跺着脚补充,“是珍宝阁输定了,六神商号里边,有很多,很多琉璃……” “你胡说什么?”掌柜胡二一个箭步追上去,拎住了伙计何三的衣服领子,“王元宝的作坊早就被烧了,六神商行哪里来的琉璃?!即便有,仓促之间,怎么可能比大食人做得更好!” “掌柜,掌柜,我,我隔着门,看见了。不信,你自己去看!虽然不让男宾进,可是,有几样货物,即便站在门外也能大概看得很清楚!”何三被衣服领子憋得喘不过气来,一边挣扎,一边比划。 就在此时,街对面忽然传来几声尖叫。却是几个特地赶来给六神商号撑场子的贵妇人,按捺不住激动,商号内惊呼出了声音。 胡掌柜的脸,顿时开始发白。松开何三,冷笑着摇头:“能做出来怎样,终究不如大食货正宗!也未必……” “掌柜,放在门口有一对儿走马灯,我看到了标价!”何三却不记仇,又向远处躲了几步,用极低的声音汇报,“四吊,一对儿!” “多少钱!”没等胡掌柜做出反应,二楼上,已经冲下了七八位贵客。每个人都伸出一只手,去揪何三的脖领子,结果“刺啦”一声,将他的外袍扯了个稀烂。 “各位客官,小的,小的过年才有这么一件新衣服穿!”何三立刻苦了脸,连声哀告,“各位客官,街道这么窄,您自己走过去隔着门看一眼不就行了么。扯碎了了小人的衣服,叫小人回去之后,怎么跟娘子交代啊?!” “赏你了!”有人毫不犹豫从荷包里拿出一颗银豆子,重重拍在了何三手里,“你都看到了什么,赶紧说!” “哎,哎!”何三立刻顾不上哭,攥紧了银豆子,快速补充:“琉璃灯,琉璃盏,琉璃物品,还有各种女人的琉璃首饰。最贵的,标价不过四吊。比大食人的那些,还要剔透好几倍!” “胡说!”七八双手同时推过来,将何三当场推了个倒栽葱。更多在珍宝阁一方押了重注的赌徒,则快速从何三身边冲过,直奔对面的六神商号。 六神商号雇佣来摆谱的壮汉们,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立刻迎上前,用身体组成了一堵肉墙,“止步,今天只招待女客。眼下有好几位郡夫人在里边,冲撞了客人,你们自己掂量这办!” 众赌徒们吓了一哆嗦,立刻恢复了清醒。快速换了几个角度,从侧面朝六神商号内张望,目光绕过人墙,果然,在门口处看到了大摆放在地上了几件琉璃。标价正如何三所言,没有一件超过五吊! “啊呀!”有一位年纪稍大的赌客受不了刺激,大叫一声,仰面朝天栽倒。多亏了身边的其他赌客手疾眼快拉了一把,才没被摔得头破血流。 再看其他在珍宝阁一方押了重注的赌客们,一个个脸色发白,身体颤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门内,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真的是四吊!四吊一对儿!”几个先前赌气押注在六神商号的年轻人,忽然当街跳了起了起来,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上,洒满了阳光。 “四吊的东西,居然有人花好几千吊钱去买,傻子!” “哈哈,傻子,真是傻透了,无药可救!” …… 嚣张的笑声,很快在酒楼内响了起来。所有押注在六神商号的客人们,激动得手舞足蹈,热泪盈眶。 押一赔五!大伙原本已经认为拿不回来的赌本,居然赢回来了五倍的红利!试问,谁人能够不高兴?更关键的是,大伙非但赢了钱,还亲眼见证了对手愚蠢。以后,凭着今天的经历,就能笑那些赶着去大食珍宝阁买琉璃的家伙们一辈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酒楼下,二十几个押注珍宝阁,但是还算老成持重的赌客,一边摇头,一边踉跄后退。坚决不肯相信,眼前的情景为真。 四吊钱一对琉璃走马灯,六神商号怎么做到的?即便是亏本赚吆喝,他们也应该卖到一千吊以上。否则,即便家里有座金山,恐怕也不够姓张的赔。 仿佛还担心它们被震惊得不够惨烈,门口处,壮汉们的队伍忽然一分为二。紧跟着,四名伙计,抬着一个蒙着红色丝绸的物件,缓缓走了出来。六神商号的掌柜的郭仁义,一边在头前开路,一边嚣张地高声叫嚷,“借过,借过,各位贵客请借一条路。这面镜子,是进贡给圣上的。各位麻烦让一让,千万别碰了?” “镜子?”众赌客愕然扭头,看向绸布下半人高的物件,满脸难以置信。 镜子算什么好东西?在长安城居住的,谁家用不起一面铜镜子?即便做得再大,送进皇宫里去当贡品,岂不也会被笑掉大牙? 还没等他们开始交头接耳,忽然,郭仁义“一不小心”,踩到了红色绸布的一角。顿时,整块绸布,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刹那间,一面半人高,两尺宽的琉璃镜子,就出现在了大伙面前。比最好的铜镜,还清楚了十倍。将街道上每一张面孔和面孔上的表情,无论惊诧还是绝望,都照得毫厘必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七十八章 ?春天的若干个瞬间 “叮,叮,叮……”大唐应天神龙皇帝李显从箭盒里抽出圆簇长箭,一支接一支朝着十步远的青铜投壶掷去,将壶璧砸得响声不绝。 他身体略胖,四肢协调性也非常一般。烦躁之下投箭,投中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直憋得额头青筋乱跳。然而,紫宸殿中的宦官和宫女们,包括最受他宠信也最会说话的高延福在内,谁都不敢上前劝他稍做歇息。 打完折后价值还要一千八百余吊的走马灯,东市珍宝阁不到半刻中,居然卖掉了三座。而其他价格高昂的琉璃制品,也被一些官员的管家,成车成车地往各自家中拉!这说明他那个不省心的妹妹太平公主,在高官队伍之中,影响力仍在急剧膨胀。而他这个做皇帝的,除非效仿他母亲那样对亲人痛下杀手,否则,对此根本无能为力! “报,圣上,百骑司送来最新消息,六神商号……”百骑司副统领郑克峻小跑着匆匆而入,满脸兴奋地冲着李显拱手。 “出去,朕不想听!”李显迅速抬起头,圆圆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这,是!”郑克峻被吓了一跳,躬身给李显行了个礼,一边倒退着缓缓走向宫门口,一边用目光向高延福求救。 将珍宝阁和六神双方今天的“战况”第一时间汇报入宫,乃是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在今天早晨巳时亲口给百骑司布置的任务。当时,皇帝陛下明显摆出了一副看热闹的姿态,准备坐山观虎斗。而现在,怎么还没等交手双方分出胜负,皇帝陛下突然就改了主意? 高延福眉头紧皱,脸上的表情好生为难。然而,犹豫再三,他依旧低下头,蹑手蹑脚地凑到李显身侧,一边般给对方递箭,一边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圣上,是六神商号的消息。以张少监的本事,未必会轻易向大食人认输!” “朕当然知道他不会轻易认输,但是……”李显劈手夺过一支长箭,看都不看,就朝十步外的铜壶掷了过去。 张潜不会轻易认输,这一点,他早就知道。否则,先前他也不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命令百骑司给自己随时传递消息。然而,张潜再有本事,也只是一个没多少根基的后起之秀。太平公主那边,却站着十数位高官和望族宿老。无论双方能调动的政治资源还是财力,都不可同日而语! “叮!叮叮叮……”长箭入壶,发出一声悦耳的撞击,瞬间跳跃而起,紧跟着再度落入壶内。箭镞和箭杆相继撞击壶璧,发出的脆响连绵不断。 旁边负责计分的乐师,赶紧快速敲响了编钟,“叮咚,叮咚,叮咚……”,刹那间,高山流水般的钟声,就在紫宸殿内响起,让所有人的心情顿觉一松。 “中了?”李显楞了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会忽然变得这么好。 “恭贺圣上,得中骁箭!”高延福立刻装出一副兴奋模样,手舞足蹈。 李显的目光瞬间闪亮,仔细看向投壶,果然发现箭杆还在沿着壶璧微微弹跳。顿时心情开始逆转,冲着郑克峻招了招手,低声命令,“你回来,把话说完。六神商号开张了,他们是如何招架的。” “是!”郑克峻赶紧小跑着返回到近前,满脸堆笑,“启奏圣上,六神商号也推出了各种琉璃灯和琉璃制品,最高售价五吊!走马灯今日特价,四吊一对儿。” “多少?”李显双目圆睁,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吊一对儿!其他琉璃制品也有,价钱最高者不超过五吊。”郑克峻低着头,继续快速补充,不敢再流露出任何表情,以免跟李显的态度发生冲突。 下一个瞬间,他就发现,自己的谨慎很是多余。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竟然不顾仪态地放声大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吊两只?”高延福性子稳重,趁着神龙皇帝李显不注意,快速将目光转向郑克峻,以极低的声音确认,“你麾下的飞骑没看错,那可是琉璃!” “四吊,四吊两只。并且接受预定,永远是这个价,要多少有多少!”郑克峻想都不想,笑着点头,“消息传出来后,当场有人就昏了过去。那些押注大食人稳赢的家伙,个个输得血本无归!” “呼——”高延福心里头长长舒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外边的阳光好生明媚。然而,嘴上却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四吊,一对儿。那些花了一千八九百吊买了一只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显却没有这种忌惮,继续大笑着连连抚掌。心中比一口气儿喝了半斤菊花白还要畅快! 几千吊的钱财损失,对那些与太平公主关系密切的大臣以及世家望族而说,可能只是毛毛雨。然而,此事对那些人威望的打击,却不可估量。今后无论那些人再站出来煽动什么风波,肯定都会令旁观者想起他们曾经花费两千吊钱,将原本价值两吊钱的物品买回家的蠢事,进而对他们的观点表示严重怀疑。 而经过这场惨重打击,也让他们会郑重斟酌一下,太平公主到底值得不值得他们追随?这次输给张潜,他们损失的只是钱财和威望,而如果下次输给别人,恐怕就不一定是破财和丢脸这么简单了! 正笑的痛快间,却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一名校尉打扮的百骑司飞骑,快步踏上了紫宸殿台阶,冲着当值的千牛们连连拱手。 “郑总管,去问问什么事情,是不是又有新消息来了?”李显毫不犹豫地将转向郑克峻,笑着吩咐。 “遵命!”郑克峻答应一声,快步出去接人。须臾之后,又满脸喜悦地折返了回来,“圣上英明,果然是新消息。六神商号还推出了一种比铜镜清楚数倍的琉璃镜子,轰动全城。张少监准备将其中最大的一面半人高的琉璃镜子,进献给圣上。此刻正由六神商号的伙计和长安不良人一道护送着,前来大明宫。” “嗯?!镜子?送朕?”李显眉头一挑,脸上的喜悦立刻变成了惊诧。 “这张少监,可真是野人献曝。只要他对圣上忠心就是了,圣上啥时候还能缺了镜子!”没见过琉璃镜与铜镜效果差别,高元福也不知道此物价值到底有多高。撵着兰花指,在旁边小声替李显数落。 “那么将出去拦下他们?”郑克峻也没见过琉璃镜子到底是什么模样,所以觉得张潜的举动很是奇怪,想了想,犹豫着向李显请示。 “不必!”李显却已经脑补出了一整套理由,笑着摇头,“出动百骑司,替朕将镜子接进宫来。免得路上被人弄坏了!” “是!”郑克峻藏了一肚子困惑,却不敢多问,行了个礼,转身便走。 “且慢!”李显的表情,却忽然变得好生郑重。先开口叫住了他,随即冲着高延福轻轻点头,“高监,你也去。顺便去给张卿传个口谕。这礼物,朕收下了!让他安心养病,等伤好了,尽快去秘书监履职。不要因为自己年轻,就不敢放手施为。告诉他,一切有朕给他担着!” “老奴遵旨!”高延福心领神会,躬身行礼,然后快步追上郑克峻,与后者并肩走出了紫宸殿的大门。 春天已经来了,门外,阳光明亮且温暖。 …………………… “本店的琉璃乃是采用一千年前拂菻古方所造,由大食人从四万八千里外运来大唐。路上要经过三千里火焰沙漠,然后在阿登上船。再穿过风暴之洋,香料之洋和硫磺之海,方能抵达广州。至此,一万匹骆驼所载的货物,已经不足三百……”一刻钟之前的阳光下,东市珍宝阁掌柜麻六福,用琉璃盏捧着一盏茶,对着七八个高门显第的管家侃侃而谈。 拂菻和安息在哪,他不知道。大食的骆驼怎么凭借肉掌走过三年里火焰沙漠却没被烤熟,他也不知道。至于风暴之洋,香料之洋和硫磺之海,他更是连名字都是前几天刚刚编造出来的,然而,这却并不妨碍他口若悬河。 而那些豪门显第的管家们,也是一个个满脸堆笑,做洗耳恭听状。并且不时在嘴里发出配合地感慨声。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显示自家主人急于购买货物的心情一般。 “诸位请仔细看门口那只孔雀,其尾羽从不同角度,看到的颜色绝不不同。如果诸位把眼睛眯一下,还能看到琉璃上的宝光!”麻六福见此,谈兴愈发浓郁。抬起胖胖的左手指了指摆放在门口的琉璃孔雀,笑呵呵地继续补充,“长安城附近几家卖琉璃的老店铺,虽然拿出来的东西也叫琉璃,但绝对做不来这么纯净。并且,也不会有这种宝光。大食琉璃的珍贵之处,就在这里。凭着这层宝光,可以让使用者逢凶化吉,益寿延年。” “哦!”“啧啧!”“真有,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有,的确有……”众管家们按照麻六福的说法眯起眼睛,却根本看不到所谓的宝光在哪里。但是,嘴巴上,却都争先恐后地啧啧称奇。 俗话说,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能在高门显第做管家的人,哪个对官场上那一套不是门儿清。今天他们代表各自的主人前来购买琉璃,根本不是因为大食琉璃有多名贵,而是为了代表各自身后的主人,对镇国长公主表示支持。 既然目的不在琉璃本身,那么,无论麻六福怎么吹牛,众位管家当然都没有戳破的必要。上千吊开元通宝都一眼不眨地砸出去了,谁还会在乎再多说几句奉承话? “诸位再看这八宝琉璃灯,所谓八宝,指的不是上面镶嵌了八种宝石。而是宝物的八种作用,招福、避厄、照奸……”客人太多,琉璃又是易碎品,装车很费工夫。所以东市珍宝阁掌柜麻六福继续舌灿莲花,吸引管家们的注意力,以免大伙等得太过无聊。 正说得高兴之际,门口处忽然传来了几声嘈杂。紧跟着,太常少卿府的家丁,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根本不顾地上动辄价值千吊的珍宝琉璃,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本府的管家郑少冬面前,低声耳语:“福伯,家里有有点儿急事。主母喊你赶紧回去。珍宝阁的琉璃,明天一大早再回来买!” “主母喊我?”太常少卿府管家郑福楞了楞,两只眼睛瞬间瞪了个滚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家主人郑愔去年秋天刚刚没了大夫人,眼下几个小妾为了争夺主母的位置明争暗斗,尚未分出胜负。哪里可能有个主母,站出来冲他发号施令。 然而,聪明如他,根本不用细想,就知道家丁不敢随便欺骗自己。赶紧冲着麻六福客气地拱了下手,跟在家丁身后,快步冲出门外。 还没等二人的腿迈下台阶,东市珍宝阁外,跌跌撞撞又跑来了五六个家丁。每一个都跑得满头大汗。却谁都顾不上擦,推开门口打招呼的伙计,直接闯入阁内,拉着各自府上的管家,争先恐后地说明请其赶紧回府的理由。“忠伯,主人刚才摔了一跤,昏迷不醒。家中无人做主,主母命令你速速回府坐镇!” “寿老,主人头疾复发……” “德老,二姨娘今天腹痛,有可能是动了喜脉,主人让你回去……” …… 说辞各式各样,但目的却不约而同。都是放弃购买琉璃,改日再来。 仓促之间,珍宝阁掌柜麻六福留得住这个,留不住那个,几乎眼睁睁地,看着满屋子的客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福伯,寿老,德老……”好在麻六福也是老江湖了,虽然心里清楚遇到了大麻烦,却临危不乱。笑呵呵地拱起手,冲到门外,目送众位管家上马的上马,登车的登车。 “掌柜,掌柜,不好了。六神那边也卖琉璃灯了,每只,每只两吊!”一名负责打探对手消息的伙计,顶着惨白的面孔出现在他身侧,用极低的声音汇报。 “什么?”麻六福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下台阶。 怪不得各府的管家都逃得唯恐不快,如果六神的琉璃灯只卖两吊钱,这当口,再花一千倍的价格从珍宝阁给自己主人卖琉璃,就不是向太平长公主示好,而是把自家主人的脸皮和太平长公主的脸皮,一起按地上搓了。过后,即便他家主人心软放过他,太平公主那边,也不会让他落到好下场。 然而,此时此刻,前来撑场子的各府管家可以撤,珍宝阁掌柜麻六福却不可以撤。咬着牙站稳身形,他正准备说几句场面话,稳定“军心“”,忽然间,却发现刚刚走出去不到三百步远的一辆装满琉璃的送货马车,开始歪歪斜斜在路上走起了醉步。 紧跟着,有刀光一闪,左侧车轮瞬间缺了半截。沉重的车身猛地一倾,“哗啦啦”,将里边总价值数千吊的琉璃灯,琉璃摆件,琉璃首饰全都摔在了青石地面上。 刹那间,碎琉璃倒映着日光,绚丽夺目! …………………… “哗啦!”镇国长公主李令月挥动宝剑,将号称价值三千吊走马灯,斩落于地。刹那间,双层琉璃灯璧碎裂,大大小小的琉璃渣子被阳光一照,色彩绚丽夺目。 旁边伺候她的婢女们,个个噤若寒蝉。谁都不敢上前相劝,以免一不小心就成了她手中宝剑的下一个攻击目标。 眼前这位镇国长公主,非但长得像已故则天大圣皇后,脾气、心胸和秉性也是一模一样。对底下人好起来,可以将对方当成亲生女儿疼。而如果在气头上有谁招惹了她,即便是亲生女儿,她也照杀不误。 “哗啦!”就在婢女们吓得两腿发软之时,又一只价值接近五千吊的琉璃孔雀遭了殃。被李令月斩得“羽毛”乱溅,骨架七零八落。 紧跟着,又是“哗啦!”“哗啦!”数声。琉璃盏,琉璃高瓶,琉璃窗格等物,全都被宝剑砍碎。整个屋子里,凡是能跟琉璃沾上半点儿关系的,包括一瓶大食香水,皆不能幸免于难。 破碎的琉璃渣子在半空中横飞,不小心擦过两名婢女的额头,瞬间血流如注。而那两名倒霉的婢女,却依旧大气儿都不敢出,站在原地,宛若泥塑木雕。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宫收拾!”毕竟已经是四十四岁的人了,连续砍碎了二十多件跟琉璃有关的器物之后,太平公主李令月,终于没了力气。将宝剑戳在地上当拐杖,喘息着朝着婢女们怒吼。 “是!”婢女们齐声答应,迅速跑出门外。随即,拿笤帚的拿笤帚,拿簸箕的拿簸箕,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遍地狼藉。其中两个被琉璃渣子溅伤了额头的,还找机会偷偷洗掉了脸上的血,用金疮药止血之后,再用头发将伤口遮盖了起来。以免被太平公主看到,给自己带来不测之祸。 这个细心的举动,救了她们自己的命。当二人拎着簸箕,最后一波返回正堂之时,恰看到,镇国长公主李令月,将宝剑从一名姐妹的小腹处抽了出来。 “愣着干什么,将尸体拖出去,跟琉璃渣子一起埋了!”根本不屑解释自己杀人的缘由,李令月冷笑着朝其他婢女们吩咐,早就不再年青的面孔上,写满了疯狂。 她母亲则天大圣皇后当年曾经亲口告诉过她,上位者能让底下人唯命是从就行了,不需要向底下人解释自己做事的理由。如此,才能始终保持神秘感和威慑力,永远高高在上。 当年,她学得很认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七十九章 阴影重重 (上)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七十九章阴影重重不得不说,太平公主李令月的心理素质非常强大。小半柱时间之后,她已经整理好了妆容,坐在自家正堂内,与贵客谈笑风生。 客人是一位尼姑,法号了宁,年龄已经有五十多岁,但是眼角额头等处,却没有任何皱纹。举手投足间,也透着浓郁的雍容华贵之气。 然而,此人嘴里所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却极为苍老,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烟熏火燎一般,“公主勿忧,我师伯请贫尼转告公主。此番公主府所蒙受的损失,白马宗将如数赔偿。绝不让公主帮了宗门的忙,反而落下一大,名震长安。想必从今往后,我大唐境内,再无大食琉璃的立足之地。而那六神商行能把琉璃卖得如此便宜,想必已经琢磨出了更好的烧制琉璃之法。从今往后,其六神花露,各种琉璃,还有可照清楚人脸上毛孔的镜子,势必行销天下。因此……” 顿了顿,他终于将思路彻底理顺,也避免了自己因为呼吸错乱而活活憋死,“因此,无论公主手中拿了多少六神花露的股份,今后获利都必将在百倍以上。而按照六神商行的章程,每次扩股,大股东都可以优先认购。以公主的财力,尽可徐徐图之!” “嗯?”从来没打这个角度,看待过先前派人从王元宝手里抢来的那批六神商行的股份。太平公主楞了楞,肚子里的怒火,立刻难以为继。 崔湜看到了她的表情,心神立刻大定。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将声音放缓了些,继续补充:“狸姑先前仓促决定对六神商行动手,微臣原本就曾经极力劝阻。然而,她却假借公主的名义,不肯听微臣之言。好在此番虽然损失了两家珍宝阁的投入,却赚回来了一份六神商行的干股。倒是也算得上失之桑榆,收之东篱!” 镇国太平长公主的眉头紧皱,脸色阴晴不定:“收之东篱?哪那么容易?本宫今日的损失,又岂在金钱上。本宫……” “公主请听微臣一言!”崔湜迅速感觉到一丝不妙,连忙拱手打断,“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若不经历一场风波,怎么知道别人对公主是否忠心?而今日之事,有人对公主疏远,公主不过损失一些颜面。若是他日公主到生死关头,有人再弃公主而去,公主损失的,恐怕就不是颜面而是性命了!” “嗯?谁敢?!”镇国太平长公主柳眉倒竖,牙关紧咬,微胖的脸上写满了狠厉。 “今日六神商号以四吊两只的价格推出琉璃走马灯之后。在东市珍宝阁购物的各府管家们,立刻做鸟兽散!”崔湜也不反驳,只是一一地列举已经发生的事实,“正在往买主家送货的马车,路上也莫名其妙地翻了好几辆。而那些已经接到货,来不及反悔的买主,恐怕也会推说,是家中女人或者晚辈任性胡闹,才擅自做主,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堆废物回去。敢问公主,若是再发生一次神龙革命,这些人家中,哪个会像上次一样,只要公主振臂一呼,就舍命披甲相随?” “这……”镇国太平长公主又楞了楞,脸色忽然变得好生凝重。 自打受封为镇国长公主以来,她只在亲哥哥李显手下吃过亏。因此,心中早就形成了一种错觉,无论自己干什么,那些受到过自己恩惠和提拔的人,还有那些与自己平素走动密切的世家大族,都会选择不遗余力地支持。 而今天崔湜将珍宝阁战败后,自己那些支持者的表现一一列出,她才蓦然发现,这种的支持是何等的脆弱! 那些临时改了主意不再买琉璃的,还可以说是为了保全双方的颜面。那些把琉璃买回了家,又推说家主豪不知情的,也可以说为形势所迫。而那些半路上故意弄坏了马车,让货物永远送不到自家的,恐怕将来在她遇到麻烦之时,不背后捅她一刀,都算对得起良心了。怎么可能会选择跟她风雨同舟? “这些,其实公主自己也能想到,只是,公主方才在气头上,没时间细想而已。微臣以为,既然此刻珍宝阁败局已定,公主就没必要为其再耿耿于怀。将精力花费在梳理手头力量,并且观测京师内各方反应上,才是最佳选择。”偷偷看了一眼太平公主的脸色,崔湜越说,话越流畅:“而六神商行的主人,虽然根基浅薄,最近却圣眷甚隆。公主如果继续追着他不放,恐怕会被人误会,是故意跟圣上作对。万一再有御史趁机煽风点火,纵使圣上对公主再信任,恐怕也不得不做一些惩戒,以塞天下悠悠之口!” “这……”太平公主的心里乱得厉害,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崔湜哪句话对,哪句话不对,额头上皱纹深如沟壑! “微臣不才,愿意替公主去留心外边各方势力的表现,以便公主能够及时得到消息,从容应对!”崔湜在肚子里长舒了一口气,拱起手,主动请缨。 “去,速去!”太平公主李令月闻听,立刻不耐烦地挥手。 “微臣遵命!”崔湜行了个礼,转身匆匆而去。唯恐走得慢了,自己也跟那狸姑一样,被当众抽得皮开肉绽。 “都是你这个蠢货!”太平公主心中的烦躁无处化解,猛地俯身,又抄起了地上的皮鞭。正准备命人用冷水将狸姑泼醒,再狠狠抽上一顿,双腿忽然被狸姑轻轻抱住,“主,主人,崔湜对主人不忠。主人千万要对他多加小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八十章 暗影重重 (下)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八十章暗影重重“你说什么?崔湜敢对本宫不忠?”太平公主脸上的怒气,立刻变成了杀气,蹲下身,用皮鞭托着狸姑的下巴追问。 “奴婢派人查过崔湜,他家里最近有人在做泥炭的生意,规模甚大。”狸姑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像一只小猫般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平公主,低声汇报。 “嗯!”太平公主的手腕加大了力度,将狸姑的下巴挑得更高。 对方的话,算不得什么证据,像博陵崔这种大家族,名下没有几十个能够赚钱的产业,才不正常! 纵使整个崔氏家族都倒向了太平公主,族中长老,却也不可能将家族内部运作细节,全都拿出来向她请示。否则,太平公主就成了崔氏一家的族长了,哪还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掌控别的事情? “奴婢派人查过,长安城内泥炭兴起的原因,是去年开始大量使用火炉和水炉子。”狸姑被挑得半边脖子都歪成了树杈,却依旧满脸讨好,“而如今做泥炭生意的,主要有三家。一家背后的主人姓郭,一家背后的主人姓任,第三家背后的主人就是崔尚书。并且,崔氏泥炭开张最迟,差不多已经是去年年底。但是,却没引起另外两家的任何打压!” 既然火炉和水炉子,都是军器监率先推出来的。两家泥炭行分别姓郭和姓任,就再正常不过了。而跟军器监没有一文钱关系的礼部尚书崔湜,却能很快发现这项新商机,并且派人投入其中且没受到郭氏和任氏的联手排挤,可就太不正常了! 事务反常必然为妖,连大食人开珍宝阁卖琉璃和花露,都懂得下死手去打压王琉璃和六神商行。崔家忽然在长安城内贩卖泥炭,不可能不触犯郭氏和任氏的利益。而另外两家,却没有联手对付它,其背后的原因,怎么可能不引人警惕? 刹那间,太平公主眼前,就出现了一条清晰的脉络,每一个关键点,都没有任何证据。偏偏这条脉络,又“合理”得几乎无懈可击! 崔湜背着她,跟张潜达成了某种交易。所以,张潜才给崔家指明了贩卖泥煤发财的路径,并且帮他说服了郭家和任家“让开道路”。甚至,甚至还有可能请郭家或者任家派遣熟手,带着崔氏的伙计一起入行! 所以,作为回报。崔氏在协助狸姑一起对付六神商行之时,才不肯尽心。甚至,他还有可能暗中向张潜泄露消息,导致珍宝阁这边处处被动,未战先输! “你为什么不早向本宫汇报此事?”遭到背叛的羞恼,迅速涌遍了全身。双手将皮鞭环在了狸姑脖颈上,太平公主咬牙切齿。 “主人,奴婢没有证据。不敢,不敢胡乱汇报。崔湜毕竟是礼部尚书在朝堂上对主人还有大用。奴婢,奴婢不敢让主人和他之间,出现间隙!”狸姑双手撑着地面,小声回应。反复根本没意思到,自己已经大难临头。 “你……”太平公主的手背上,青筋乱蹦。却终究没将皮鞭勒紧。 狸娘的话没错,崔湜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奴,自己不能对其随意处罚。双方之间的关系,虽然类似于主公与臣子,事实上,却是合作,或者说互相利用的成分更大一些。如果自己这边没有确凿证据,就会崔湜进行斥责或者打压,肯定会使得此人离心,最后彻底脱离自己掌控。 此外,即便现在自己有确凿证据,证明崔湜与张潜等人在暗中往来,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动辄拿其本人和其父亲的性命来做要挟。首先,兄长不似娘亲,轻易不会再将臣子抄家灭族。其次,自己现在的影响力,也远不如娘亲做皇帝之时! “主人,崔湜自己蠢,您可千万不要生气!”狸娘用头蹭了蹭太平公主的手,无论动作和声音,都像一只乞怜的狸猫,“为了这个蠢货生气,不值得。张潜那边,不过能让他发一笔小财。而主人您能给他的,才是他最需要的。他现在不知道珍惜,今后早晚还会跪下来求主人!” “嗯,你倒是聪明!”太平公主用手在狸娘头上摸了摸,沉吟着站起身,“来人,抬她下去敷药。顺便找个郎中给她看一下,别伤了筋骨。” “是!”门外噤若寒蝉的婢女们,小声答应着冲入。抬起狸娘,转身便走。 “谢谢主人不杀之恩!”到了此时,狸娘才终于确定,自己彻底逃过了一劫。艰难地抬起头,向太平公主道谢。随即,两眼一翻,再度昏迷不醒。 “贱婢!不准死,否则本宫必将你挫骨扬灰!”太平公主的心里,终于涌起了一丝怜悯。横眉怒目,高声威胁。 没有人能够做出回应,昏迷不醒的狸娘被婢女们迅速抬走。偌大的书房立刻变得空空荡荡,透窗而入的春风,隐约也带着一丝清冷。 感觉到风中的寒意,太平公主心中愈发觉得郁闷。崔湜是她亲手推上礼部尚书位置的得力干将,这些年来对她一直忠心耿耿。如果连崔湜都对她起了异心,那么,其余受过她恩惠和平素信誓旦旦唯她马首是瞻的家伙,恐怕更不会比崔湜可靠多少。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他的亲兄长,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当初为了取得她的支持,一起去对付张谏之等“五王”,李显不惜赐予他镇国长公主的头衔,随时出入皇宫,随意举荐官员的权力,以及见了皇后都无需下拜的超然地位。而在“五王”被干掉之后,李显却不动声色地将大部分特权都收了回去。如今留给她的,除了一个镇国长公主的空头衔之外,其他全都所剩无几! 如此想来,崔湜离心的原因,就更好解释了。六部尚书再往上,就只剩下同中书门下三品,左右仆射、门下侍中等屈指可数的官职。在自己对朝堂的影响力远不如从前的情况下,崔湜继续追随自己,已经无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自己对他的控制力,自然会大幅下降。 而跟张潜交好,虽然同样不能让崔湜升官,却能给博陵崔氏带来大笔的钱财。手头有了足够的钱,崔湜当然可去讨好别人,甚至直接拜入韦无双那个蠢女人门下。 “奴婢参见定王!” “王爷留心脚下!” “王爷小心台阶,奴婢为您开门!” …… 屋门口,忽然响起了婢女们七嘴八舌的问候声,让太平公主的心情,瞬间变得愈发烦乱。 不用问,她也能猜得到,来的人是她的丈夫,定王武攸暨。夫妻两个虽然成亲多年,并且名下有二男二女。然而,彼此之间的关系,却远谈不上亲密。 想当初,因为她想嫁给武攸暨,她的母亲武则天,直接赐死了后者的原配。而嫁给武攸暨之后,因为后者故意对她冷落,她很快也移情别恋。身边陆续又有了张宗昌,高戬、崔湜等情人,令婚姻很快变得徒有其名。 但是,因为武李两个家族的特殊地位,她和武攸暨,也无法像寻常百姓那样合离。所以,二人默契地选择了各不相扰。 平素,家里的正堂、书房和主人卧房,全归她单独使用,武攸暨非经邀请,坚决不会到访。武攸暨所居住的后花园那边,大大小小四十几间房屋,无论是夜夜笙歌也好,修仙炼丹也罢,也都与她无关。 而今天,武攸暨却在她刚刚吃了一个大亏的时候,忽然跑到书房里来找她,怎么可能怀着善意?恐怕,即便没本事落井下石,也要当面嘲笑她一番,以获取某种虚假的满足! “夫人好用功,这么好的春光,居然在书房手不释卷?!”事实好像正如她所料,武攸暨入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就又酸又硬,没有半点儿夫妻间的温情。 太平公主的浓眉,顿时就倒竖而起。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冷笑着回应:“亡羊补牢而已,没想到让定王看笑话了!妾身以前正是因为读书少,才容易被人骗。所以,今日痛定思痛,才临时找几卷书来翻翻。” “被人骗了?夫人乃大唐镇国长公主,谁人敢欺骗你?莫非,他吃了一斤豹子胆?”能清楚地听出太平公主话语中的敌意,武攸暨也不生气。笑了笑,继续柔声调侃。 “他吃没吃豹子胆我不知道。但有人今天的胆子,可是大得有些没边儿!”冷冷地瞪了武攸暨一眼,太平公主继续撇嘴。“怎么,想问妾身一个败家之罪?还是你那边炼丹和扶植亲族的钱又不够用了,想暂时找妾身拆借一些?” “不敢,不敢。夫人做什么事情,都自有夫人的道理,为夫以前从未过问,今后也绝不会过问。”武攸暨笑了笑,头摇得宛若拨浪鼓,“至于炼丹的钱么,呵呵,为夫去年就已经将丹炉尽数敲碎,发誓不再服用任何丹药了,怎么可能钱不够用?” “倒是夫人这边!”故意顿了顿,他收起笑容,脸色忽然变得凝重,“如果需要钱财应急,不妨跟为夫说一声。虽然为夫麾下没人懂得操持产业,但毕竟为夫的实封还有一千戸,还顶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散职!” “哦,你想借钱给我应急,呵呵,真是稀罕?”仿佛忽然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太平公主笑得前仰后合。直到肚皮都开始抽搐,才松开抱在一起胳膊,抬手去擦笑出来的眼泪。结果,不擦则已,一擦,眼泪竟然又淌了满脸。 无论是她,还是武攸暨,这辈子其实都没缺过钱。所谓拆借,完全是夫妻两个在互相挤兑。武攸暨喜欢炼丹,又喜欢周济亲朋,挥霍无度。但武攸暨散职是从一品,爵封定王,每年的俸禄、封戸和职田三项收入加起来,数额非常巨大。只要不去赌博,根本不可能把收入花完。 而她,非但有俸禄、职田和封户,还掌控着许多产业,更是钱多得只愁没地方花。怎么可能需要外人周济? 只是,二人成亲十八年来,武攸暨一直对她不闻不问。而今天,却终于想到拿钱给她,让她怎么可能不感到委屈?! 没想到动辄拔剑杀人的太平公主也会哭,武攸暨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愣愣半晌,才低声问道:“怎么了?不就是两家珍宝阁么?即便把里边的货物也全赔上,不过十万二十万吊的事情而已。还至于让你这么难过?” “呜——”太平公主听了,愈发悲从心来,竟然直接哽咽出声。与先前女霸王模样,判若两人! 武攸暨见此,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扎煞着两手又楞了很久,方才柔声说道:“算了,破财免灾而已。孩子都有封爵,还都是实封,用不到你我给他们留钱。至于你自己,还有我呢,我已经不炼丹了,总缺不了你的日常花销。” “不是,不是!”太平公主又是委屈,又是怨恨,抬手在脸上抹了两把,用力摇头,“对方背后,有我皇兄给他撑腰。我输了这次,想要赢回来都未必还能找到机会。” 虽然恨崔湜对自己不忠心,而事实上,崔湜临走之前的一些劝告,她却全都听了进去。六神商行大张旗鼓地送镜子入宫,明摆着就是想请借皇帝的手给自家撑腰。而无论其是否在狐假虎威,只要镜子被李显收下了,短时间内,任何人想再找六神商行的麻烦,就等同于在扫神龙皇帝的颜面! 此外,自打五王被铲除,武三思也被太子火并掉之后,她这个镇国长公主的地位和存在的意义,已经大不如前。偏偏她还不能冲进宫里头,用马鞭指着自家兄长李显鼻子,骂对方赖账!无奈之下,她也只能把委屈和愤怒,都算在张潜头上。 “皇兄给他撑腰?你说得是张潜么?”武攸暨当年,也是一位风云人物。虽然后来因为妻子的惨死,不问世事。但是其头脑和眼光,却没有蜕化。听了太平公主的哭诉,立刻笑着摇头,“那有什么好委屈的?你等于输给了皇兄!况且秦墨蛰伏了上千年,才派他一个人入世,肯定会给他备足了后手。把皇兄的力量算进去之后,你这边实力原本就不占优势。并且连知己知彼都没做到,怎么可能赢?” 听武攸暨如此一说,太平公主心中的委屈立刻减弱了许多。抽了抽鼻子,低声解释,“不是,不是我没想到皇兄会帮他。而是,此人实在奸猾!明明手里有便宜制造琉璃的方法,却不肯早些拿出来。非要骗得我入了局,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才忽然反咬了我一大口!” “他不是故意要咬你,而是秦墨需要找人立威。上次是白马宗,不小心跳进了他的陷阱里,以数十条僧人的性命为代价,帮他见证了秦墨的本事。而这次,他刚挖好的陷阱,你就迫不及待跳了下去!”武攸暨笑了笑,继续出言开解。目光明亮而又平和,仿佛早已洞穿了世间一切。 “你是说,六神商行,原本就是他故意抛出来的一个诱饵?”太平公主大吃一惊,眼泪戛然而止。 从这个角度上剖析,一切就更“清楚”了。怪不得张潜明明懂得如何制造琉璃,却将花露的瓶子,外包给王琉璃来供应。 怪不得六神商行,从开张到濒临倒闭这段时间里,都只有花露一种货物在卖,而今天,却忽然凭空冒了出数十种新奇花样。 怪不得六神商行的入股和扩股规则,都制定得那么粗疏。原来,是故意想吸引外人来窥探,然后通过打断那支伸过来的手,竖立起“惹不起”的威名,一劳永逸! 怪不得…… 而越是看得清楚,太平公主对张潜的恨意就越无法遏制。 堂堂镇国长公主,曾经亲手将皇帝推上位,亦曾经让各部尚书退避三舍,如今,却被一个毫无根基,只会打铁炼琉璃的工匠头,给玩弄于股掌之上!这口气,如何忍得?! 若是张潜这个工匠头,出身于五姓七望也罢,好歹看在其背后家族份上,公主做了他的垫脚石,也不算太丢人。偏偏他又是一个连父母都记不得住在何处的乡下野小子,走到这步全凭赤手空拳! “你呀,这么多年了,性子居然还是一点儿都没变!”终究在同一处院落,做了十八年的夫妻,无论是否有名无实,武攸暨对太平公主的脾气秉性,都不陌生。从她的忽然变得锐利的目光中,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因此,笑了笑,他轻轻摇头。“何必呢,咱们都不年轻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全凭皇兄宠信,才爬上高位,未必能站得稳。根本不用你报复,说不定哪天他自己就跌下来,摔个粉身碎骨。而此刻你越是急着出气,皇兄反而越会护着他。” “话是这么说,可这口气我忍不下去!”太平公主银牙紧咬,眉头倒竖,右手不知不觉间,再度握紧了剑柄。“还有,如果不收拾他。说不定别人会欺负都我头上来!” “谁敢啊,你可是镇国长公主!”武攸暨却不肯对她的说法表示支持,只是继续劝她息事宁人,“你虽然在商场上输了,可朝堂上却不一定。你的优势,原本就在于朝堂。你跟他在商场争斗,等同于以自己之短,击他人所长!” “朝堂?”仿佛忽然被醍醐灌顶,太平公主的两只眼睛,瞬间就冒出了咄咄精光,“在朝堂上收拾他?倒是的确可行!不过,他的秘书少监,是个清闲位置,根本不用做任何事情,很难犯错。更何况,到了朝堂上,皇兄随时都能给他支持。” “看你这性子,我是劝你不要跟他再斗。你是玉,他是块臭石头。你拿玉器砸石头,怎么砸,都没便宜!”武攸暨大急,皱着眉头摆手。 “不行,我一定得砸。否则,我就不是镇国长公主!”李令月却不肯在丈夫跟前丢了面子,反而愈发坚定了要报复到底的念头。 “哎呀,我是真的服了你!”武攸暨苦劝无果,只要叹息着摇头,“你要报复,也不一定非但打压他啊?他那么年轻有为,难道就没更好为国效力的地方?当年,武延秀惹了你,你动动嘴巴,就让母后打发他去突厥和亲,差点就让他一去不归。怎么现在,却变成了一根筋!” “送他去和亲?”太平公主听得满头雾水,皱着眉头沉吟。旋即,双眼之中,精光四射,“你是说,找机会捧杀他!或者借刀杀人?这个办法好,本宫刚才居然没想到!” “你是当局者迷!”武攸暨却不肯居功,笑了笑,叹息着摇头,“而我呢,是旁观者清。你我之间,终究还是夫妻。你被别人利用了,我不能继续在家里藏着。” 说罢,又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向太平公主挥手:“好了,别难过了。坐在你这位置上,想杀谁不过举手之劳?没必要气坏了自己。我今天是不放心你,才过来看看。既然你已经有了给自己出气的主意,我就回去修行了。白云子道长给我布置的课业,我今天还没静下心来去做!” “你,你,你这就走了?”太平公主本能地伸出手,去武攸暨的衣袖。却扯了个空,楞了楞,眼泪刹那间又涌满了眼眶。 “你,你没事了,我,我就别留下了吧!否则,弄不好又得争执起了。让孩子们知道了,也跟着一起难受!”武攸暨扭过头,看着她讪讪而笑。随即,对着天空长长吐气,“走了,你自己保重。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尽管来找我。我别的忙帮不上,也就出个主意还行。” 说罢,转过身,加快脚步,再也不肯回头。 “你……”一股突如其来的歉意,立刻涌满了太平的心脏。她以手抹泪,心里又酸又疼。 看背影,武攸暨依旧如当年二人初次相识一般挺拔。然而,他脑后的头发,却已经完全变成了纯白色。被门外的春风一吹,忽然亮得刺眼。 对方的话没错,自己性子的确太强势了一些,而对方,又过于执拗。所以,十八年来,大多数日子里,双方只能做挂名夫妻。距离远一些,反而多念一些对方的好。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当年的她,绝不会跟自己母后武则天提,自己喜欢武攸暨。 当年的任性,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 “当年的事情,我发过誓,一个都不会原谅!”当双腿迈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武攸暨的身体忽然踉跄了一下,缓缓蹲在了地上。 屋子里的陈设,极尽奢华。完全符合一名亲王的身份。然而,他却对所有奢华视而不见。挣扎着站起身,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踉跄着走向床头走出。缓缓从枕下摸出一个香囊,含着泪而笑,“快了,就快了,阿茹,不要急,武家的人快死绝了。李家的人,也快死绝了。大周也好,大唐也罢,到了那天,都会为你殉葬!他们都会来向你谢罪,我也会来。你再等等,再等等!你会亲眼看到,母子相残,夫妻反目,兄弟相对举刀。你会亲眼看到,这座城池中,所有人,一个个全都死无葬身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八十一章 ?好春光 ?(上)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八十一章好春光阳光透过拼花琉璃窗,将书房内照地温暖而又明亮。 “王元宝先后投入资金两万四千三百五十吊,琉璃熟料一千七百斤,琉璃配方一份。”张潜拿起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白纸,笑着宣布,“现退还资金两万四千吊。从即日起,王元宝出任六神商行旗下琉璃作坊掌柜,占琉璃坊股份两成。另外,获得六神商行半成不可转让干股,直至其退出商行……” “太多了,太多了!”王元宝腾地一下跳了起了,用力摆手。眼泪顺着瘦削的面孔,大颗大颗地往下滚,“配方是张少监您自己的,我那配方根本没管任何用。一千多斤琉璃熟料,也折合不了几个钱。少监您看得起我,让我做您旗下的掌柜,我已经心满意足。作坊和商行股份,王某实在没脸拿!” “都是你应得的。没有你的配方,我也想不到用熟料做琉璃。没有你的钱,我也没办法让郭怒派人去媚楼下注!”张潜笑了笑,小声安慰:“原本作坊和商行的干股,还应该让你占得更多一些。但是考虑到你的自保能力有限,才不敢给你太多。”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四下里,响起了会心的笑声。凡是知道六神商行在媚楼押注数额者,脸上的喜悦和兴奋,都无法掩饰。 “已经太多了,太多了!”王元宝却对笑声充耳不闻,红着脸继续摆手,眼泪根本控制不住,“那两万四千多吊钱,大部分都是我卖了六神商行干股换回来的。少监您能把钱退给我,已经是大仁大义。王某实在没脸再拿新的干股!” “新的干股,你只有议事权和分红权,不能再随意转让。等你将来想养老了,可以根据那时的行情,卖回给商行。”张潜又笑了笑,继续小声安慰。 然而,王元宝却坚决不肯收。一边哭,一边继续陈述坚称自己这次能保住家产,还能继续做琉璃,已经是祖宗保佑。再拿六神商行的干股,必遭报应。 “让你拿你就拿着,被耽误工夫!”郭怒听得心烦,竖起眼睛,厉声呵斥。“我家大师兄做什么决定,哪里轮到你来质疑?!” “呃!”王元宝被训得打了个哆嗦,眼泪和哭声同时戛然而止。 “拿了干股之后,如果再耍小心眼儿,仔细你的皮!”郭怒攥起拳头,冲着王元宝的鼻子晃了晃,继续厉声威胁。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王元宝虽然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在郭恶少面前,却完全没有发挥余地。只好擦了把眼泪,老老实实地上前接过了代表持股凭证的字纸。 “作坊选址渭河畔,距离军器监没多远。是我新购买来的无主荒地。今后咱们的作坊,除了花露和酒精之外,其余都会安排到那边去。”张潜用手拍了拍他的肩部,将自己对琉璃坊的安排和短期期待,一一补充,“除了目前已经有的产品之外,平板琉璃,是作坊今后的主要生产和研究方向。研究,就是想办法将其做得更好的意思。现在用碾子延展成型,太慢了,并且过后还需要打磨抛光。我希望你能尽快想办法作出不用打磨,表面就像镜子般平滑的琉璃来。此外,原料不能再用石英粉,直接用河沙。这样造出来的琉璃,颜色可能差一些,但安在窗子上却不影响透光。还有,对外卖的琉璃,暂时也不需要做得太大,反正当下大多数窗户都是拼花,窗格本身就很小……” 这些,都是他暂时能够想出来的技术手段和发展方向,略有些凌乱,但是兑现起了却没多大难度。尤其对于王元宝这种做琉璃的行家而言,很多地方,都只隔了一层窗户纸。 所以,王元宝最开始,还是习惯性地点头称是。听着听着,两只眼睛就冒出了咄咄精光。苍白的面孔,也迅速开始发红。肩膀越挺越直,手指关节在不知不觉间,攥得咯咯作响。 “以后商行这边,有了关于琉璃和琉璃的新点子或者新工艺,都会直接交给你。算是商行对作坊的持续投入。你无论遇到任何麻烦,也可以找商行帮忙。另外……”将能想到的东西,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张潜又轻轻拍了拍王元宝的肩膀,笑着许诺:“另外,改天你自己花钱,去买一个官职。甭管几品,第一,今后跟人交往方便。第二,万一下次再遇到什么麻烦,我就直接让你在军器监,张潜非常果断地驳回了他的意见,“我会定期亲自去巡查,看你们俩是否按我要求去做了。如果你们俩胆敢阳奉阴违,我会把这个作坊收回来自己管,并且将你们逐出师门!别拿泄密的事情当借口,如果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你们俩还什么资格,再跟着我做别的事情!” 受条件限制,他推出来的琉璃镜子,采用的是最原始的锡汞齐工艺。制作过程当中,,会有大量的水银挥发出来。而水银被人吸收入体内之后,会给吸收者造成持续的伤害。如果不采取一定措施防范和补救,凡是参与了这道工序的匠人,最后的下场一定惨不忍睹。 “这,是,大师兄!”郭怒遭了当头一棒,只好委委屈屈的拱手领命。 “大师兄放心,我替你看着二师兄!”任琮最喜欢看郭怒被大师兄教训,满脸得意地在旁边保证。 “镜子虽然利润高,可眼下毕竟不是家家户户用得起。”笑着瞪了郭怒一眼,张潜低声点拨,“远不像泥炭,可以细水长流。任郭两家的泥炭行,商行持股维持原来的三成不变。但以后也不会继续增加。要求只有一个,两家泥炭行将来无论发展到多大规模,都切忌同室操戈。” “怎么可能!有我和小五在呢!” “大师兄放心,我回去后,就把这话跟我父亲和弟弟们交代清楚!” 郭怒和任琮一个咧嘴,一个拱手,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张潜的要求。 在场其他几个人,如王元宝,王毛伯和王毛仲,则全都楞了楞,旋即笑着摇头。显然,先前谁都没料到,原来京师里最近生意最红火的两家泥炭行,背后都有六神商行的影子。同时,大伙对六神商行的实力,也愈发感到叹服。 笑着向两个师弟点了点头,张潜继续说道,声音很轻,却让在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接下来说六神商行本身的事情。这次,因为有人退股。所以,收回来的商行干股,全部重新分配。分配之后,当下的占股比例是,咱们师兄弟三个,一共占五成二。少国公府占一成二,临淄王府占一成。任世伯和郭世伯,各占半成。王元宝占半成。从王元宝手里拿走了的股份那位,甭管是谁,今后不都具备议事资格。还剩下不到半成干股,则由十几家小股东持有,持有者也不参与商行议事!” “就按大师兄说得办!” “没问题!” “少监高明!” …… 郭怒和任琮两个眉开眼笑,其他列席的几个人,也纷纷挑起大拇指,对张潜的决定表示赞同。 与太平公主支持下的珍宝阁一战,非但彻底竖立起了六神商行“不好惹”的形象,同时也将商行的广阔发展前景,展现在了股东们面前。让所有股东都坚信,手中所持的商行股份,价值将来会有几十倍,乃至上百倍的飙升。因此,巴不得有话语权的人越少越好。 “接下来,商行会出资在琉璃作坊和镜子作坊附近,起一座冶铁作坊。专门打造水炉子所需要的铁管,以及各种钢铁器具。”放下手中具有合约性质的白纸,张潜不动声色将话头带向下一个议题:“具体由任管家负责,王录事帮忙解决打造过程出现的问题。任管家和王录事,可以各自占有作坊一成股份。剩下八成,归六神商行!” 郭怒和任琮两个互相看了看,都在彼此眼睛中看到了困惑,却谁都没有出言表示异议。大师兄做事,很少无的放矢。他这么抬举王毛伯,肯定有足够的理由。此外,比起开发贩卖泥炭、雪花盐和打造镜子,打铁的利润微不足道,也不值得兄弟俩开口去争。 然而,应邀列席的任全和王毛伯两个,却激动得眼睛发红。双双站起身,摆手表态。保证用心干活,坚决不肯收冶铁作坊的干股。 “这是定例!”张潜笑了笑,高声说出自己的理由,“眼下商行所属的作坊少,大家彼此都熟,所以有没有干股都一样会用心做事。可将来如果商行规模越做越大,底下的作坊和店铺越来越多,没有干股,怎么可能保证负责之人都会竭尽全力?所以,就拿你们俩,给后来人做个样子,我这也算千金买马骨!” “如此,在下就多谢东主了!”任全闻听,只好红着脸拱手。 “多谢少监,属下保证不负所托!”王毛伯知道继续推辞下去,也不会让张潜改变主意,也只好红着眼睛道谢。 张潜笑着向二人还礼,随即,迅速将目光转向了在一旁抓耳挠腮的王毛仲。“王兄请了,这是证明六神商行一成二干股的文凭,和当初你家主人送来的黄金,还请王兄一会回去之时,转交给你家主上!” “仗义!”在自家兄长身侧,王毛仲不敢表现得太随便。却依旧竖起大拇指,高声赞叹:“早知道你是如此仗义的人,当初就不该前来找你麻烦。实话跟你说,我那晚上其实还留着力气,只是想给你一个教训,没真心想要杀……呜呜呜呜……” 话才说道一半儿,他的嘴就被自家兄长王毛伯用一块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巾子给堵住了,直急得两只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 “敢再说废话,回去我打断你的腿!”王毛伯如今做了官,也找回兄长的威风。双手控制着王毛仲的胳膊,厉声呵斥。 “不说了,我不说了!”王毛仲挣扎着摆脱了自家兄长的羁绊,抬手从嘴里掏出颜色发黄的巾子,拱手讨饶,“我保证不说了,大兄别生气!” 说罢,又赶紧跑上前,从张潜手里接过了股权文凭。随即又搬起了装黄金的箱子,连看都不看,朝自家肩膀上一扛,转身就走,“多谢了,张少监。你是家兄的上司,又对他这么好,王某记在心里头了。今后有用到王某的事情,尽管说一声。风里火里,王某如果皱一下眉头,就是乌龟王八蛋!” “站住,怎么跟少监说话呢?”王毛伯气得站起身,作势欲捶。王毛仲身手比他灵活数倍,哪里肯老实挨打?扛着箱子,三晃两晃就冲出了门外,转眼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少监,舍弟无礼,还请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见怪!”王毛伯追他不上,只好返回书房,向张潜赔礼。“下次抓到他,一定要带他来,向少监负荆请罪。” “王录事不必如此,令弟的性子,其实很对张某脾气!”张潜笑了笑,轻轻摆手。“你若有闲暇,还是仔细琢磨一下,如何在渭水上架设水车。天气马上热起来了,风力未必稳定。而渭水却不可能轻易断流。如果能用水车提供动力的话,无论做铁管,还是推磨,转风葫芦,效率都能提升十倍!” “这……”王毛伯的注意力,顿时被张潜的想法所吸引。顾不上再想如何抓弟弟回来赔罪,低下头,苦苦思索将风车变成水车所需要的细节。 张潜则在肚子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开玩笑,自己之所以单独开了一个冶铁作坊,除了想要通过烧制琉璃同样的方法,摸索坩埚炼钢的可能性之外。就是要通过王毛伯,将他弟弟王毛仲绑上六神商行这辆战车。怎么可能还去计较,后者言语上的一点儿犯浑? 关于王毛仲的未来发展前景,虽然张潜了解得不太清楚。然而,王毛仲的主人李奉御,却是大唐的临淄王!而张潜的历史知识忘得再快,也不会忘记了。大唐中宗时代,只有一个临淄王。那就是未来开辟开元盛世的李隆基! 是李隆基,不是李其。这厮藏得好深! 天可怜见,前一阵子张潜天天琢磨,怎么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抱上李隆基的大腿,却毫无头绪。万万没想到,李隆基居然就是跟他一起喝酒瞎侃,相约去一起逛青楼的“李司机”! 既然李隆基自己主动入了六神商行的股,张潜当然对商行的未来更加信心十足。从手指上摘下一枚羊脂玉扳指,轻轻递给了任琮:“褒国公府那边,我最近不方便去。你一会将扳指,当初咱们借用的黄金,还有六神商行的股权文凭,给少国公送过去。顺便替我再跟他说声谢谢!” “是,师兄!”任琮双手接过扳指,仿佛捧着一只价值连城的重宝。 “好了,没事了,大伙可以散了!”张潜抬手看了看腕子上的绿水鬼,笑着吩咐。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走向门外。 快到正午了,他要赶着去见一个人。当面感谢她对自己支持,感谢她在没有任何把握的情况下,还毅然将所有首饰押上了阿始那家族的赌桌,大振自己这边的声威。 而屋外,此刻春光正好,风也温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八十二章 好春光 (下) 从头到脚收拾整齐,再拎上两葫芦酒,张潜直奔张若虚的庄子。后者是他的长辈,即便年已经过完了,多走动几次也是应该。而两家庄子距离这么近,安全得很,也不需要什么家丁跟随。 至于过了两个庄子之间的界树之后,张潜再往哪边走,就没人注意得到了。八世纪的长安,天气比另一个时空的西安温暖许多,已经长出的新叶的树枝,像青纱般遮住了他的身影。 一阵清脆的銮铃声,在乡间小路上响起,“叮当,叮当”,宛若高山流水。不用回头,张潜就知道马背上坐的是谁,将空着的左手向后摆了摆,双腿迅速转弯,走进了附近的一片树林。 銮铃声继续,马蹄击打地面,发出轻快的节奏。转眼间,两人一马,就来到了树林深处的一棵盛开的梨花下。默契地停住脚步,一个回头,一个下马,四目相对,未及开口,忽然有微风吹至,刹那间,漫天落英宛若飘雪。 “你还好吧?拿那多么首饰去媚楼,过后有人找你麻烦没有?”原本想说一声谢谢,话到了嘴边,却忽然觉得“谢谢”两个字过于生分。张潜果断改口,却发现,说出来的话,好像更煞风景。 “我与几个闺中密友一起吃酒,不愿意看到大食人在长安耀武扬威。便拿了自己的首饰去争一口气,关别人什么事情?”杨青荇却不嫌弃张潜嘴笨,笑了笑,两只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倒是你,以后千万要加倍小心。长公主不是一个能吃亏的人。你让她珍宝阁输得直接倒闭,等于当众打了她的耳光,她肯定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光天化日之下,她总不能带着兵马杀上门来!”张潜当然知道太平公主不好惹,却不愿意让对方替自己过于担心,想了想,笑着摇头,“至于其他招数,我只要见招拆招就好。你放心,我平素连长安城都很少进,她想找我的麻烦,并不容易。” “可你总不能一直称病不去上朝!”杨青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担忧,“我听祖父说,长公主在朝堂上党羽甚多。” “我不用每天都去上朝。即便偶尔去了,也躲在角落里不说话,她的人,总不能因为我不说话,就栽赃我对大唐心怀不满吧?”张潜想了想,笑着拉住了对方的手,“行了,真的不用替我担忧。你只需要照顾好你自己,等我哪天请了花轿上门去接就是。其他的,全都交给我!” “花轿上门?”杨青荇稍微愣了一下神,才弄清楚张潜这样说的意思。刹那间,面红过耳,迅速将手从张潜手里往回抽,“赖皮,哪有还没请媒人,就说成亲之事的。我……” 然而,轻轻抽了两下没有抽动,她却又果断用自己的手轻轻反握住了张潜的手,“你其实没有必要如此狠地得罪她。当时只要能保证花露供应不断,就已经赢了。我们都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快,就把琉璃灯也做出来,并且还做出了琉璃镜子!” “不打得狠一点,怎么能杜绝今后其他人以同样的手段,窥探六神商行?!”张潜想都不想,笑着摇头,“一次把贼手打断,总好过天天防贼!” “一次把贼手打断?”杨青荇对张潜的说法,很是感到新奇。歪着头,仔细琢磨。 对方的话语里,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与她以往的经验、见识,都格格不入。然而,对方的这种稀奇古怪,却总是能让她耳目一新,或者茅塞顿开。 这也是对方的魅力所在。只要跟张潜在一起,她无论行动还是思维方式,就不都会被常规和世俗观点所局限。很多世人眼里的藩篱,在张潜这边,仿佛根本就不存在。或者单薄得像一张白纸,轻轻一扯,就能扯得支离破碎。 “最开始,我并不知道窥探商行的,是镇国长公主!”张潜的话继续传来,带着无与伦比耐心和坦诚,“但是,无论是谁,她既然针对六神商行痛下杀手,就必须付出相应代价。如果不让她输得血本无归,就无法避免其他人继续打商行的主意。而让她狠狠吃一次大亏,其余人再想做同样的事情,自然会掂量一下,到底值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 “当然是不值得!”杨青荇抬起眼睛看了看他,目光湿润而又温柔。 “更何况,太平公主如此强势,即便我将商行双手奉上。她也未必会念我的好处。而其他人,却会认为我软弱可欺!”冲着她自信地笑了笑,张潜继续补充,“我想要在朝堂上立足,肯定不能一味忍让。否则,哪怕官职再高,说出来的话,恐怕也没多少分量!”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握在他手上的手指忽然紧了紧,杨青荇的说话声音带着颤抖。“否则,你根本不用这样急着出头。我祖父最开始说,六神商行,对你而言,只是身外之物。原本可有可无。输给了长公主,说不定还能结下善缘。而事实上,你却……” “别这么说!”张潜将她拉近,面对着面,郑重否认,“我愿意为你做很多事情。但这次,却真的不是为你。我只是……” 看到她眼睛里的波光,没来由,张潜的语气又是一软,“至少,不是完全为了你。我从小就不愿意被人欺负,所以,无论谁欺负我,我都会狠狠打回去。慢慢地,别人虽然不喜欢我,却也不敢轻易再招惹我了。我在大唐举目无亲,在朝廷中也没任何根基。越是一味地忍让,也越难拥有一席之地。所以,还不如放手一搏。” 轻轻抬手扫落对方发梢处的花瓣,他继续补充,每一句,都坦诚而又认真,“而等我打出一席之地来,再说任何话,就会有人肯认真听了。想阻止你去吐蕃和亲,也会更容易一些。” 这些话,听起来就太缺乏柔情蜜意了,也怪不得某人在另外一个时空,找不到女朋友!然而,话音落下,杨青荇的目光,却更是温柔。 作为恋爱中的少女,她当然希望对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然而,作为中书令杨綝的孙女,节度使杨炬的女儿,她却清楚地知道,如果张潜真的一切都是完全为了她,才更不可靠。 自家祖父此番再度出任中书令,与其说是载誉荣升,不如说是被高高地架了起来,以便给别人腾出位置。从今往后,自家祖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只会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到最后彻底“功成身退”。 而在自己与张潜之间的关系根本无法对外明确的情况下,自家祖父能给予张潜的帮助,必然少之又少。张潜必须尽快凭借他自身的本事,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并且拥有一席之地,才有可能,插手和亲之事。否则,他连半点话语权都没有,如何去兑现将自己从和亲队伍中救出来的承诺?由此可见,眼下,他将话说得越甜,未来的遗憾也就越多! 苟段疯程糊涂秦,这句话,长安人都耳熟能详。但是,有几个人能够想明白,“苟”、“疯”和“糊涂”,正是段、程和秦三大家族的生存之道?以张潜的资历和底蕴,“苟”和“糊涂”,恐怕都没资格。学一学那程家的“疯”,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用昭兄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相信你!”不知道自己能为张潜提供什么支持才能让他所承担的压力稍微轻一些,杨青荇忽然展颜而笑,同时将手指握得更紧。 “你既相信,我必不敢辜负!”鬼使神差,张潜忽然开了窍。低下头,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 这话,终于有几分誓言的味道了。少女脸色顿时飞红,羞不自胜。却坚定地不愿低下头,而是努力踮起了脚尖。 恰恰一阵春风拂过,半空落英缤纷。刹那间,挡住了两颗越来越近的脑袋瓜儿。 当花瓣被风吹远,两人手挽着手,在树林中缓缓而行。彼此的脸上,都写满了快乐与幸福。 “用昭,能跟我说一说你的师门么?祖父说,你所获得的传承,其高深与复杂程度,都远超过了一个单独门派的极限。很有可能,当年与秦墨一起遁入深山的,是整个秦国最有学问的一群人,然后以秦墨的名义,传承并且延续至今!”轻轻晃了下张潜的手臂,杨青荇与另一个时空坠入爱河的少女一样,当与恋人关系近到一定程度,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对方的一切。 “你祖父,是我见过最睿智的人!”张潜点了点头,对老杨綝由衷地表示钦佩。 在此之前,哪怕是对他了解最深的张若虚,都只是感慨过,秦墨在制器之道上,的确另辟蹊径。却谁都没试图推测过,他的学问并非来自秦墨一家,而是综合了多家传承。 “祖父真的猜对了?”没想到自家祖父居然一语中的,杨青荇瞪圆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这么说吧,你可以把我学习的那个地方,看成跟大唐国子监一样的所在。”张潜也希望彼此之间增进一些了解,略作斟酌之后,才尽量以对方能够明白的语言解释,“里边不仅仅传授墨家的学问,儒家,纵横家,法家,兵家,也都会教。只是,我能力有限,只学了其中极少的一部分!” “只学了极少一部分?你就能召唤火流星?”杨青荇的眼睛瞪得更圆,嘴巴也张成了好看的“o”型。 张潜心里,立刻又涌起了一股吻上去的冲动。然而,却又怕此举过于唐突。轻轻咽了口唾液,低声回应,“火流星只是讹传,其实那是另外一种手段。相关物件,我没有带在身边,等你下次有时间,我亲手演示给你看。” “别,千万别拿出来。”杨青荇想都不想,果断摇头,“我知道你有这种本事就行了。用昭,那是你保命的手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没事,你不是外人!”一股暖暖的感觉,迅速涌满张潜的心头。笑了笑,他低声许诺,“你下次提前在树林这边做好标记。我看到标记之后,就按约定时间过来。类似的手段,我学过不止一种。先挑一些简单易学的传授给你,也能让你对咱们的未来,多一些信心。” “我还没嫁入你家呢!”杨青荇心里好生甜蜜,却坚决不肯接受。“用昭,不要拿出来。至少,在确定我不用再去吐蕃和亲之前,不要拿出来。” 毫无来由地,张潜的心里就涌起了一丝凄凉。他迅速低头细看,果然看到对方眼睛里,隐约又闪起了泪光。 他立刻明白了,自己心里忽然涌起的那份凄凉来自何处。同时,也更清楚地感觉到了,萦绕在对方心头,那挥之不去的绝望。 连做中书令的祖父,都无法改变的命运。却交到了自己这个既没有权力,又没有根基的秘书少监手里,有几分改变的可能?!恐怕,她每次前来跟自己相见,都需要努力忘记命运的安排,努力展示出最快乐的笑脸。而每次分别之后,就又会与绝望为伴。 “明天,还是这个时间。你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轻轻将对方揽入怀中,张潜努力用自己胸口,去为对方提供温暖,“你祖父料得半点儿都没错,我师门极为强盛。我学艺虽然不精,眼下却有足够的手段开山裂石。至于将来,我不敢保证太多,至少,可以保证没有任何人能够逼迫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 “用昭兄!”双手抱住张潜,她如同海绵般,想要从对方身体总汲取一些勇气和力量。却发现,此时此刻,自己孱弱得宛若风中的野草。 “不用怕,咱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张潜身体又宽又壮,像大树般,替她挡住了略带凉意的春风,“两年时间,可以让我做出很多东西。师门里有一种甲胄,可以正面挡住弩箭的攒射。师门有一种兵器,可以在百步之外,杀入于无形。师门还有一种自行车,不需要马匹来拉,双脚一踩就可以快速前行。师门里还有一种巨大的气球,可以直接飞上天空,带着你我远遁万里……”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让她摆脱恐惧和绝望。所以,尽量捡自己知道大致原理,并且以本时空工艺水平,有希望能制造的器物来列举。结果,越说,发现自己的思路越是开阔。 事实证明,这些话的安慰效果相当好。 半刻钟之后,杨青荇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一刻钟之后,杨青荇的眼睛里的恐惧,全都变成了惊叹。 …… 半个时辰之后,杨青荇的脑子,已经停止了转动。两眼直直地看着张潜,仿佛在看着一个神仙或者妖怪。 “师门里,还有一种叫作高速列车的东西。可装载上千人,以电为动力,在铁轨上每个时辰可跑一千四百里……” “用昭兄,什么是电?” “电,就是日常说得闪电。其实是一种看不见的能量。这个其实很好展示,你来看……”张潜轻轻松开对方,从衣袖里掏出一把琉璃梳子,笑着在自己的丝绸外袍上擦了几下,然后弯下腰,缓缓将梳子靠向地面上的干花瓣。 四五片干燥的花瓣,迅速被琉璃梳子上的电荷吸引,竖立而起,随着他的手,来回移动,仿佛精灵在翩翩起舞。“这就是电,如果能把它集中起来,通过铜线输送。就可以驱动高速列车。” 杨青荇缓缓蹲了下去,一眼不眨地看着花瓣舞动,好奇得宛若刚刚开始观察世界的婴儿。“用昭兄,你真的没在梳子上施加魔法?” “这把梳子,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你可以自己试。用任何琉璃摩擦丝绸,都能产生电荷。”张潜笑着将梳子递给对方,笑着补充。“如果你冬天时,同时穿了丝绸和皮裘,经常能听见“啪”“啪”的声响,那也是电荷相互碰撞所发出的声音。 “我的确听到过!”杨青荇恍然大悟,一边用梳子摩擦自己的外袍,一边轻轻点头,“有时甚至能看到火花,就是以前没把它跟天空中的闪电联系在一起。” 说着话,她也学着张潜的示范动作,用梳子去吸引花瓣。果然,同样看到了干花瓣和草屑,在梳子下翩翩起舞。 “你回头改用纸屑,也能吸得起来!”见对方学得认真,张潜当老师的瘾迅速发作。想了想,用鼓励的口吻说道:“还有,如果你用两根琉璃棒,分别摩擦丝绸和皮毛,然后将玻璃棒互相靠近,在黑暗的屋子里,立刻能看到非常漂亮的火花!” “真的?”杨青荇已经完全忘记了烦恼,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求知的渴望。 “你回去试试就好。明天我给你带琉璃棒。”担心对方在野地里蹲得太久,被风吹伤了身体。张潜伸出手,用力将她拉了起来。随即,又迅速从衣袖内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只包装精美的锦盒,“这个,也是送给你的。目前是全天下独一份!” “什么东西?”杨青荇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地面上挪开,双手接过了锦盒。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张潜故作神秘,轻轻点头。 少女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乖乖地打开了锦盒。刹那间,巴掌大小的镜子,从锦盒中自动竖起,照亮了她姣好的面孔。 镜子中,她脸上的惊讶和喜悦,都一清二楚。 镜子中,他的身影,快速走到了她的身后。轻轻弯下腰,将面孔贴向她的面孔。 两张年青的笑脸,迅速在镜子中汇聚在一处。忽然,又一次福灵心至,张潜快速从怀中摸出很久不敢再用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再度将头贴向杨青荇的肩膀,指挥对方与自己一起看向手机的摄像头,随即,手指迅速下按。 “咔嚓!”刹那间,两张幸福的面孔,在手机屏幕上成为永恒! ……………… “刷,刷……”正午的太阳下,剑光闪烁,照得人眼花缭乱。 终南山中,一块已经踩硬了的地面上,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宗师司马承祯一边踢罡步斗,一边不停地挥舞宝剑,口中同时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稍远处,大唐前浑天监李仙宗,则拎着一把桃木剑,目不转睛地盯着司马承祯的一举一动,略显苍老的面孔上,写满了期待。 “敲钟!”猛地停住了脚步,司马承祯厉声断喝。 “当当当……”三口铜钟被小道士们奋力敲响,声音清脆悦耳,惊得一群野斑鸠腾空而起,呼啦啦遮住了小半面天空。 “大师,白云子道长琢磨出一些眉目了吗?据百骑司汇报,那天在小张家庄附近的弟兄,可是在法坛起火之后很久,才听见的钟声!”在李仙宗身旁十多步远的一棵柳树下,最受大唐皇帝喜欢的女儿,安乐公主轻轻拉了拉一名白发苍苍老道士的衣袖,低声提醒。 “嗯!”被称作大师的白发苍苍老道士,闭上眼睛,右手的拇指在其余四根手指上反复掐算。半晌,才迟疑着解释:“公主,各家有各家的秘法,钟声响于火光之后,或者火光之前,都只是表象。关键要看火光能不能出来,能飞多远。白云子师兄乃是我茅山派法力最强者,既然受了公主委托,就会竭尽全力。至于这次能否成功揭开那天的关键,还是要看机缘。毕竟,日食乃是至阳至阴交汇,而现在,却是只有至阳,没有至阴。” “哦?!”安乐公主礼貌地点头,目光中的失望,却不加掩饰。 铜钟是半个多月之前,她通过她母后,从皇宫里“暂借”出来的。先交给佛门高僧琢磨了很多天,都毫无结果,不得已,又求助于已经隐居终南山的司马承祯。 而从目前结果上来看,司马承祯恐怕连激发流星的门口在哪,都没摸到。更甭说破解张潜当日召唤火流星的秘密! “公主勿急,白云子师兄学识渊博,既然今日愿意出手一试,心中肯定就已经有了一些把握。”那老道士被安乐公主的目光,刺激得脸色发红。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补充,“也许只是需要一些……” “呔,去!”话才说了一半,忽然间,耳畔传来一声断喝。二人双双扭头,恰看到白云子以宝剑指向两丈外的树荫。而树荫下极暗处,则猛然有蓝色的火焰一闪,旋即,冒出了滚滚白烟! “当当当……”清脆的钟声再度响起,欢乐如万马奔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万家灯火 第八十三章 ?新苗 阳光下,大明宫肃穆巍峨。 就在与大明宫只有一街之隔的光宅坊内,某座生满了槐树院落,却显得阴气森森。 不久前刚刚被剥夺了爵位和散职的高僧慧范,拎着桶清水,蹒跚走在花园里。用葫芦瓢舀了水,沿着畦子的边缘,缓缓浇下,将刚刚冒出地面的新苗,浇得青翠欲滴。 “师兄,师兄,师兄!”高僧慧明一溜烟儿冲入花园,苍老的脸上写满了狂喜,“破解了,破解了,受安乐公主委托,司马承祯……” “稳重!”慧范头都没抬,低声提醒。手中葫芦瓢稍稍倾斜,里边冷水均匀地分摊给五棵相邻的新苗,没有一滴溅出菜畦之外。 “是!”慧明的脸色立刻涨得通红,垂下头,合十受教。 “说!”慧范丢下一个字,继续用葫芦瓢舀水灌溉。仿佛全天最重要的事情,都比不上眼前的新苗一般。 “是!”慧明沉声答应,随即,满脸惭愧地补充,“前天中午,安乐公主委托司马承祯,破解了火流星的奥秘!已经确定无误,所谓火流星,乃是雷术,源自道家的五雷正法。激发条件极为复杂,并且需要长时间念诵咒语。” “确定?”慧范看了自家师弟一眼,拎着空桶,蹒跚走向远处的池塘。动作略显老态,步伐节奏却始终如一。 “确定了,司马承祯演示了两次。李仙宗又按照同样的方法演示了一次,都成功催发出了火光。但是……”稍做犹豫,慧明低声补充,“但是催发出的火球,都只出现在十步左右的位置。无法飞得更远。” “哦!”慧范笑了笑,继续蹒跚着向池塘而行,不对慧明的回答,做任何评价。 “师兄!”慧明心中忐忑,快步追上去,弯下腰帮忙。慧范扭头看了他一眼,从池塘中舀起一瓢水,奋力向远处泼去。“哗啦啦!”六七步远的位置,水花飞溅,被透过树梢的阳光一照,金光闪烁。 “我知道,我知道距离太近了一些!还没师兄一瓢水泼得远。”慧明的脸,再度涨成猪肝般颜色。犹豫了一下,小声解释:“但张魔头当日催发火流星之时,用了五口铜钟。并且是在日蚀出现,至阳转为至阴的刹那。而司马承祯和李仙宗,都是前天正午时分做的法,只有至阳,没有至阴!” “距离终究差了十倍,威力恐怕也如此!”慧范拎着水瓢,有条不紊地将木桶装满。随即,拎起木桶,继续去浇灌新苗。对于司马承祯和李仙宗二人的研究“成果”不屑一顾。 “是,是近了一些,威力也小。”慧明大急,一边迈步追赶,一边用极低的声音提醒,“可是师兄,这已经足够了。知道了火流星的催发条件,就可以不给那魔头催发机会。一拥而上将其斩杀!” “安乐公主建议你的?”慧范将水桶放在菜畦旁,直起腰,用双手敲打自己发酸的后背。 “是,是她的提议!”慧明不敢隐瞒,红着脸,低声回答,“但我以为,咱们必须及早将那魔头铲除。眼下非但皇帝和圣女,都对咱们白马宗日渐疏远。那些原本将钱财委托给宗门打理的官员和世家子弟,也有人开始找借口撤出资金。从慧重师弟不幸被魔头所噬到现在,前后不过才一个月时间,宗门所掌控的资金已经下降了十四万多吊。再这样下去……” “钱财乃身外之物。”慧范斜了他一眼,再度抓起水瓢。一边灌溉,一边缓缓补充:“别人将钱财放在白马宗,委托宗门帮忙打理,乃是信任我白马宗能以钱生钱,并且做事讲究规矩。而不是信任我白马宗有多大的权势。否则,他们何必不将钱财交给某位贵人。” “是,是,师兄教训得极是!”慧明不敢得一模一样。早在汉代就有人种。但最近几年风行的,是波斯种和汉种混接,每年可以从春天开到入冬,并且入冬后搬进屋子里,烤上火盆,也能继续照开不误!” “就是它,就是它!跟你那朋友商量一下。他有多少,咱们买多少。在我的庄子里,先种几十亩出来。再种几百棵在花盆里,冬天好挪进屋子!”张潜兴奋得直搓手,命令声也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从去年秋天找到现在,他终于把做提炼精油的最佳原材料给找到了!怎么可能不激动莫名。 要知道,玫瑰花的精油含量,是菊花的上百倍。并且只要温度合适,养分跟得上,此花一年四季都能盛开不断。 “几十亩,恐怕弄不来那么多花苗。”跟着张潜做了这么久花露,郭怒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大师兄为了一个花苗而激动到如此地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应,“大师兄,这个玫瑰,精油会很特别么?” “有多少你要多少。然后,请他帮忙收集玫瑰。这东西是插枝的,从枝干上剪下一条来,插到湿泥里头,就能生根。非常好种!”张潜心中兴奋未消,毫不犹豫地摆手,“至于精油是否特别,等花开之后你自己提炼一些,配成花露就知道了。可以说,有了它,花露才能真正成为花露!” 这话还真不是他信口胡柴。根据他去年刚开始做花露之时,查到的资料。玫瑰花精油,堪称精油之王。非但气味而浓郁可人,并且天生就具有令人精神愉悦和催情的双重功效,用来调制香水的话,再合适不过。 并且,玫瑰精油还具备除痘、消炎和减轻雀斑颜色的功能,直接满足了女士们的多方面美容需求。把此物加入六神花露之中少许,就能让花露的档次迈进一个新的台阶。而那些加了迷迭香的所谓大食国正宗花露,届时恐怕降价到二十文一合,都未必还会有人问津。 “这东西喜阳不喜阴,也不喜欢黏土,还怕涝。种在远离河岸的坡地上才好!”谈起种植,王毛伯可比郭怒和张潜两个加一起都在行,在旁边听得心痒,忍不住低声插嘴。“另外,这东西需要鸡粪。根部放了鸡粪,花开得才更香!” “你以前种过?”郭怒和张潜诧异地扭头,齐声询问。 “没,我家地少,以前种粮食都不够吃,哪有胆子种花。但是见别人摆弄过!”王毛伯咧了下嘴,讪讪地摆手,“长安周围,很多大户人家的花园都有。这花生得最多最密集的地方,是未央宫。具体位置,距离咱们的军器监没多远。未央宫在汉代就是禁苑,里边奇花奇草极多。眼下虽然割出了一小半儿做了御林军驻地和军器监,但很多草木都在地里生了根,哪怕没人管,春天时照样会抽叶发芽!” “你说什么?”张潜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圆了眼睛,高声追问。 如果未央宫里也有很多玫瑰的话,自己可真是想种多少亩,就种多少亩了。 作为一名不贪图享乐的皇帝,李显对未央宫毫无兴趣。除了春冬两季校阅御林军之外,其余时间根本不会在未央宫露面。而因为军器监就座落于未央宫内,自己出入未央宫,却跟出入自己家一样简单。花点钱,请照管未央宫的农圃监丞,剪千百条玫瑰枝回家插种,简直易如反掌。 “玫瑰,月季,种得太多,都容易生病。最好跟不同花草间隔着种,才会长得更好!”最近受张潜的恩惠比较多,王毛伯已经彻底对他死心塌地,因此,凡是自己知道的,都如实相告,“那样话的,占地可就广了。少监家的地虽然多,可如果不种粮食,光种花,肯定会引来言官的弹劾!” “种粮食啊,怎么可能不种?你刚才不是说,玫瑰喜阳,还怕涝。我在庄子高处种玫瑰,低洼处种粮食,不就没人能挑毛病了么?”虽然早就领教过大唐言官的无聊,张潜依旧满不在乎回应。 “低洼处,只能种高粱,还长不太好。哪怕已经排过了淤,但地里存着碱,至少两三年之内,只能种高粱!”王毛伯笑了笑,极为内行地,指出了张潜的一厢情愿。“而家中的庄稼大部分都是高粱,虽然言官不会挑毛病,却难免会有无聊者,将此事当做笑谈。” 长安人喜欢吃面,实在没钱的人家则吃粟,高粱向来不受欢迎。只有家中土地实在过于贫瘠,或者管家和庄户们太懒,才会胡乱种一些高粱,看天吃饭。 而张潜身为从四品高官,一言一行,都会被很多双眼睛盯着。家里成片成成片起了青纱帐,省事儿是省事儿了,粮食自给自足就成了问题。如果家中有上千亩土地,还要从外边购买粮食吃,毫无疑问,会被父老乡亲们,偷偷鄙视为败家子! 然而,对于王毛伯的提醒,张潜却丝毫不当回事儿。略作沉吟之后,立刻做出了决定,“无妨,玫瑰种在向阳的缓坡上,尽可能地多种。低洼处,还有刚刚排过淤,不适合种麦子的田地,全都种高粱。高粱这东西,原本就不该用来当饭吃,酿酒,才是它的最佳出路!” “酿酒?”这回,轮到王毛伯惊诧了,瞪圆了眼睛,喃喃追问,“高粱能够酿酒,那么涩的东西?” “酿米酒肯定不成,酿白酒么,却是上上之选!”张潜笑了笑,信心十足地握拳。 击败了有长公主做靠山的珍宝阁,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大笔的财富。同时,也让他心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很多原本会小心翼翼的事情,他不再小心翼翼。而许多需要反复考虑才付诸实施的步骤,他开始悄悄地加快了实施节奏。 作为张潜的师弟,郭怒对自家师兄身上的变化感觉很直接。犹豫了一下,就准备出言提醒。然而,还没等他斟酌好说辞,就看到崔管家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东主,郭少郎,王主事!”一改数月之前那种冰冷凶悍,如今的崔管家,无论见到谁,都满脸堆笑。先向张潜、郭怒和王毛伯拱手行礼,随即,笑呵呵地汇报,“启禀东主,学堂今天入学,张山长问您,是否有空过去看看。顺便说上几句话,鼓励一下学童们上进之心!” “去,当然要去!”张潜闻听,果断笑着挥手。“师弟,毛伯兄,要不要一起去!” “求之不得!”郭怒天生就爱热闹,而王毛伯,则担心张潜再遇到不测之事,有心贴身保护。所以,双双笑着点头。 兄弟三人,笑呵呵出了书房,跳上马车和坐骑,一路向东而行。不多时,就来到了原本的白马寺,现在的成贤书院之前。 由于张若虚担任了山长,并且由神龙皇帝李显亲手题了匾额,张潜原本担心的那种无人前来就学的情况,根本未曾出现。相反,渭南,新丰、霸陵等地许多不需要节省饭钱和束脩的殷实人家,也把适龄子弟送了过来。 故而,计划中第一期八十个入学名额,根本不够用。甚至有人专门托了孙安祖的关系,往里边塞人。害得张若虚不得不将名额提高到了一百二十人,才堪堪满足了要求。 闻听深受皇帝宠信的秘术少监张潜,准备给学子们训话。许多送孩子前来就读的家长,也纷纷停住了脚步。大伙聚集在书院前的空地上,翘首以盼。都期待那位传说中极为会做官的张少监,能给自家子弟面授机宜。或者虎躯一震,福气四散,让孩子们也将来也能有机会,跟他那样平步青云。 然而,当张潜终于走到了台阶上,开始训话。不少家长,却大失所望。原因无他,第一,张少监的话,居然非常通俗易懂,让人只要听在耳朵里,根本不需要细琢磨,就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第二,张少监对学子们的要求,非常低,低到已经对不起匾额上的题字。 “……所谓小学,我曾经说过,乃是与大学相对。不讲如何治国安邦,也不讲如何代天子牧守一方,只是为了开蒙,解惑,使人获取最基本的学问,以便更好地在世间立足。”目光扫视书院前,那一张张稚嫩,或者已经老去的面孔,张潜笑着,重复自己的心愿。 因为站的位置较高的缘故,大人们脸上的失望,他能看得一清二楚。孩子们脸上的喜悦和困惑,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隐藏在人群后的宦官和百骑司飞骑,他同样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今天,他却不想迁就任何人, “你们当中,也许有人将来会转到其他学堂。也许有人长大之后,会出将入相。也许有人,这辈子都过得很平庸,甚至默默无闻。但是,成贤书院,却依旧愿意,成为你们每个人,共同的家园。”略过那些市侩、兴奋或者麻木的成人,他把目光集中在孩子们身上,就像看着一棵棵新苗,“我这里对你们的希望不多,只期待,你们读了书之后,对是非善恶,都能有最基本的判断。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为了显示自己特立独行,而特立独行。希望你们能学会思考,凡事能多问几个为什么?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如果你们将来心中能对苍生保留一点儿悲悯,对同类生出几分共情,则我一定会以你们为荣。因为,那是本书院建立的意义所在,也是本书院与别家书院最大的不同!” 忽然心中有些激动,他笑了笑,冲着台阶下的所有人,轻轻抱拳。 他忽然感觉到,纵使穿越时空,其实自己也从未孤独 因为,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注视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并且深深以自己为荣! 第二卷万家灯火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一章?水车 “一二,一二,一二……”王毛伯喊着号子,指挥三十几名工匠和学徒,将巨大的水车部件,用绳索和滑轮,缓缓安放在河畔石头垒就的底座上。 一层楼高的桨叶,与水面发生接触。桨轴开始缓缓转动,却被止动卡榫所限制,发出一连串不甘心的“吱嘎”。 王毛伯丝毫不为这噪声所动,继续指挥着工匠和学徒们,将传动齿轮、传动杆、减速齿轮、蜗杆、双轮竖立式石磨等部件,逐一安装到位。然后又逐个卡紧,上油,矫正。随即,又反复检查了三遍,待确认所有部件都具备了运行条件,才小跑着奔向了河畔一座木制的凉亭。 “放手去做!”凉亭内,张潜笑着挥手,“不用过来问我,大不了拆了重来,反正能够回炉!” “是!”才跑到一半儿的王毛仲挺住脚步,感激地抱拳。随即,又是一个快速转身,撒腿奔向水车,亲手推动杠杆,将止动卡榫一个接一个拔起。 “吱嘎嘎嘎……”足足有一层楼高的木制桨叶,被清澈河水一片接这一片推出水面,又从另外一侧重新如水。 表面包裹了一层青铜的桨轴被桨叶带动着缓缓旋转,尾端的齿轮与传动轮相切,带动一根足足有两丈长的传动杆。无形的能量,迅速传递到传动杆不上来!”王毛伯很是厚道,主动出言替王元宝遮掩。 王元宝也赶紧堆起笑脸,快速解释,“我,我这不是见水车推动石磨,压制琉璃很是方便么?就想趁着琉璃作坊没有建起来之前,赶紧订制几架安上。免得等作坊建好之后,还得重新调整地方!” “那好办,王毛伯,你尽管帮他订制。”在水车研制之时,张潜心中早就想好了利益分配方案,笑了笑,立刻做出了回应,“这个水车,我准备交给冶铁坊。算是冶铁坊除了铁管之外的第一个产品。至于专利费用,由冶铁坊出钱向军器监购买,一次性付清。这样,冶铁坊无论将来打造多少水车,都与军器监没了关系。而军器监得了专利费,除了按比例分给发明者和参与者之外,剩下的部分,还能继续研制其他利国利民之器。” “这,多谢少监成全!”王元宝喜出望外,立刻笑着向张潜躬身施礼。 “多谢少监!在下一定尽心尽力,不坠了六神冶铁坊的招牌!”没想到困扰了自己好半天的难题,被张潜如此轻易就解决了,王毛伯也满脸佩服地拱手。 “别光着压琉璃,铁水融得如何了,试试铁水!”从正月中旬忙碌到三月中旬,张潜可不只是为了看水车压制琉璃板。三两句话解决了利益分配问题之后,立刻向王毛伯提出了新的要求。 “我马上去拿,任署丞就在地炉那边看着。”王毛伯高声回答了一句,转身直奔不远处土坡。 “我也去,我也去!”王元宝屁颠屁颠跟在了王毛伯身后,兴奋得声音都带着颤抖。 三十步外,一座位置稍高的土坡上。任琮正在指挥着数名学徒,用风葫芦给一座半人高的地炉鼓风。地炉下,燃烧的焦炭被风吹得红星翻滚,将热浪源源不断送上炉不是你这边的问题,应该是我哪里没弄明白!”张潜笑了笑,轻轻点头。 按照手头能找到的资料,任琮无意间花钱从大食逃奴手里买来的炼铁法,应该是古印度炼钢术的分支。也就是另一个时空文艺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大马士革钢的炼制方法。然而,也不知道是任琮所买的技术不全,还是出售技术的那个大食逃奴有意藏私,自己这边连续几炉,炼出来的都只能算是熟铁。 虽然坩埚熟铁的品质也很好,但比起传说中的大马士革钢来,价值可差了不止一百倍。前者顶多让郭家和任家所生产销售的炉子烟囱,变得更轻,更薄。而后者,却可以将全大唐的兵器品质,拔高一到数个等级! 不过,今天张潜肯定没时间弄明白,到底问题出在何处了。还没等任琮继续发问,人群后,已经响起了张九龄的抱怨声:“用昭,用昭,可真有你的。偌大的秘书监,居然都放你不下。害得我还要跑到渭河边儿上来找!” “子寿兄,你找我有事?”张潜很惊诧地皱了下眉,放下铁锤,缓缓起身。满是灰尘的面孔,被汗水冲得黑一道,白一道,好生滑稽。 “废话,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说不去上朝就能逃掉?”张九龄看的又是好笑,又是钦佩,上前一把拉住张潜的衣袖,不由分说朝人群外边走,“不是为兄多嘴,你好歹也是秘书少监,总不能秘书监那边,连面儿都不露。整天到晚都在军器监这边蹲着跟人打铁!知道你的,明白你是希望一展所长,为大唐多打造一些神兵利器。不知道你的,还以为你想学那嵇康呢!” 话音落下,他又忽然意识到嵇康这个名字很不吉利。赶紧笑了笑,果断改口,“别人是大隐隐市,你可好,干脆大隐隐于朝堂了。” “秘书监那边的事情,我都交给贺著作了!”张潜被说得脸色发红,连忙讪讪地解释。“印刷问题早已解决,编制字典是个水磨工夫,我远不如贺著作他们内行。况且,还有伯高,季凌和子羽他们,在给贺著作打下手。” 这是一句大实话,原始活字印刷,根本就没多少技术含量。在不惜代价采用了铜活字,并且通过添加松脂的办法,解决了墨汁的附着度难题之后,剩下的,只是操作是否熟练! 而编著字典这种纯学术工作,张潜在其中能发挥的作用,跟贺知章、张旭、王翰、王之涣等文化大牛小牛们,也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将拼音法推荐给大伙之后,他立刻完全放手,才是最明智地选择。勉强参与进去,反而容易自曝其短。 很显然,张九龄也知道,让张潜蹲在没啥事儿干的秘书监养老,纯属浪费他的生命,故而,随便抱怨了几句之后,就将话头迅速切回了正题:“等一会儿见了圣上,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可以禀告圣上,你最近军器监事情多,所以秘书监那边,就无暇分身。但是,不能说秘书监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否则,可是不止一个人会找你的麻烦。” “圣上召见我?!”张潜这才意识到,张九龄是专门赶过来找自己,而不是顺路来看热闹的。楞了楞,询问的话脱口而出,“什么事情?中书,仆射,同平章门下三品不是都在么?”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张九龄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撇嘴,“好在这里距离军器监没多远。赶紧洗把脸,去军器监内换了朝服,跟我抄近路去大明宫。今天常朝你没参加,宗楚客与秘书正监韦巨源两人争执起来了。所以,圣上特地派我来通知你,去参加追朝!” “他俩争执起来了,关我什么事情?”张潜越听越糊涂,眉头也皱得越紧。 “怎么不关你的事情?你这秘书少监,唉——!”知道张潜上朝时爱溜号,根本不会仔细留意朝堂上的动向,张九龄无奈地叹气。随即,少不得又认真地解释给他听,“秘书正监韦巨源虽然人老糊涂,但好歹也是你的顶头上司。他被宗楚客弄得当众下不来台,你作为秘书少监,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噢?他跟宗楚客不是关系挺好的么?”张潜依旧似懂非懂,皱着眉头刨根究底,“宗楚客今天为何要揪住他不放?” “还不是因为越来越不准的事情!”张九龄又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去年日食出现,就不是在初一。而今年更狠,上元节那天,月亮缺了一小半儿。到了正月十八九,才勉强月满。很明显,出了问题。而浑天监隶属于秘书监,理当对做出及时修订。从正月到三月中旬,整整两个月,浑天监正迦叶至忠,连个大致方案都拿不出来。韦巨源居然今天还厚着老脸,根据,来上奏下月十五会有月食。” “这事,似乎不怪宗楚客!”虽然去年第一眼见到宗楚客,张潜对此人印象就极差。但是,在的问题上,他却真的没办法替自己的顶头上司说话。 原因无他,经过六十几年使用后,缺点暴露得已经非常明显。有关日食,月食的预测,基本就没怎么准确过。与农历对应的月亮亏盈,也越来越对不上号。 “我当然知道不怪宗楚客,只是谁来解决这个麻烦!”张九龄终究心软,不愿张潜稀里糊涂卷进政治旋涡,主动向他交代,“改历法,涉及的可不只是历法精确与否。很多命数、气运、天象等相关的东西,特别是与皇家相关的说法,都得一一着修正。韦巨源未必是真糊涂,而是觉得自己年事已高,能不揽这个摊子,就不揽这摊子。而迦叶至忠又没本事揽。” “哦!”张潜终于明白了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召见自己的意思。上头的秘书监正监老糊涂,底下了钦天监正监才不堪用。自己这个少监,不偏不倚,刚好拉过来应急。 正哭笑不得之际,却发现,张九龄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凝重。紧跟着,又听对方压低了声音,用蚊子哼哼般的幅度,郑重提醒,“我总感觉,宗楚客这节骨眼儿上揪住的问题不放,未必是出以公心。所以,用昭,你今天,千万好自为之!有些事,不做,未必是错。做了,反而未必有功。” 呼,风从河面上吹过,带来一股透体清凉。 张潜立刻心知肚明,在风中冲着张九龄,轻轻点头。 ………… “呼——”晚春的熏风,吹过光宅坊内某座院落,槐树花如同纸屑般,纷纷扬扬。 “师兄,人马已经准备就绪,这回,保证万无一失!”高僧慧明快步从槐树花下穿过,身影宛若鬼魅。 “除魔!”高僧慧范双手合十,沉声命令。脸上的皱纹,交错宛若刀疤。 “是!”慧明躬身答应,转身离去,背后留下一片郁郁葱葱菜畦。 池塘畔的菜畦内,曼陀罗已经长到了两尺多高,停在枝头的花苞,宛若以一支支高耸的鬼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二章?朝会 温暖的阳光透过刚安好没几天的拼色琉璃窗格,照进紫宸殿内,在半空中留下几道明显的光柱。 有细碎的灰尘在空气中飘浮,尤其在光柱范围内,可以看得极为清楚。特别是每当有人走动,或者高声说话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灰尘像水流一样翻滚。 秘书监少监张潜,跪坐兵部侍郎张说身侧不到两尺的位置,一眼不眨地看着灰尘在光柱范围内的变化,年轻且白皙的面孔,就像寺庙里的塑像一般平静。 不是他故意溜号,而是朝堂上正在讨论的内容,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什么白经、黄经、入宿、去极,全都是他以前听都很少听说的名词。而“天火地水相交,阴阳既生”之类的古代天文理论,更是让他不明觉厉! 在张潜看来,日历就是日历,另一个时空当中,无论华夏人以往习惯用的农历,还是世界通用的公历,都一种标记和计算时间的工具而已。除了能让人记住一些特殊日子和展示节气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更不代表任何高深内涵。 而此时此刻,朝堂上的其余所有人,恐怕都不会赞同他的观点。特别是那些以宗楚客为首的“修历派”,已经将历法准确与否,上升关乎到国运兴衰的高度。仿佛再出现几次月食或者日食推算失败,就会导致上苍降下灾难,让大唐顷刻覆灭一般。 以韦巨源为首“维持派”,则列举大量的事例,证明《麟德历》,仍然具备当世任何一部历法,都无法超越的优点。特别是在推算节气和金、木、水、火、土五星位置方面,推算出来的结果与浑天监实际观测结果之间的差别微乎其微。 “什么叫做微乎其微,不过是因为距离远,即便位置出现变化,在浑天黄道仪上,也观测不出来罢了。”卢藏用不知道得了谁的暗示,忽然站了出来,对“维持派”的证据发起了猛攻。 这话,可是有些犯众怒了。浑天黄道仪乃是四十多年前,由李淳风带头,浑天监与将作监精诚合作的结晶。此物由内外三层青铜圆环构成,可以极为方便的观察和测算天空中大部分星辰的位置变化,甚至可以推测并且提前展示月亮的位置。制造成功之后这么多年来,周边诸多国家想要仿造,却因为无法保证圆环的同心性,不得不相继放弃。 而今天,卢藏用一句话,就将浑天监和将作监几十年来最引以为自豪的神器,给否定了,浑天监和将作监的官员们,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当即,纷纷将矛头对准他,厉声呵斥,“胡说,卢侍郎,你不懂可以,但是切莫信口雌黄!” “呵呵,卢侍郎,你所长并不在此,还是不要随便开口了吧!” “卢侍郎,这可不是作诗,也不是山中辟谷?” “卢侍郎,终南山里的杜鹃又开了一茬了。昔日山中隐士,如今何在?” …… “从月宫所在位置,就能知晓,卢某此言非虚!”卢藏用半数本事,都在一张嘴巴上。因此,毫不犹豫地就展开了反击,“为何浑仪观测到的月位,与麟德历所推算的结果,屡屡出现不同。原因无他,月宫距离地面近,位置变化容易看得见。而五星,待尔等在浑仪上能看出其位置与往年的不同,恐怕其去原位已经不止万里也!” 话音落下,四周围,立刻又响起了一片反驳之声。浑天监的官吏们,简直恨不得一起用口水,将卢藏用活活淹没。 “这厮虽然惹人讨厌,所说的话,却很是在理。”张潜听不太懂浑天监官吏们在说什么,所以,只能根据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判断争执双方谁对谁错。 毫无疑问,站在纯科学角度,卢藏用的话更有道理。月亮距离地球,的确比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都近得太多。这在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几乎是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根本不需要争论。 然而,张潜却不想开口帮卢藏用说话。原因很简单,第一,他知道五大行星距离地球都比月亮远,却不知道如何去证明这一点。第二,早在前来参加追朝之前,张九龄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提醒。 据张潜所知,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张九龄好歹也曾经做过一任宰相。所以,他相信,张九龄对政治的敏感度,远远超过了自己这个官场小白。既然张九龄已经怀疑,宗楚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忽然揪住《麟德历》的缺陷不放,有可能是别有居心。他就犯不着自己稀里糊涂硬往旋涡里头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三章?连环 (大碗求订阅)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三章连环光柱里的浮尘如沸腾了一般翻滚,回声绕梁,张潜的瞳孔伴着回声迅速缩成了一根针。 他忽然发现,朝议好像不那么无聊了,也终于摸索到了一些政治的门道。 先前“修历派”连续发起攻击,看似火力猛烈,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造势。而到了此刻,势已经造足,“维持派”一整天都在疲于招架,早已经焦头烂额。“修历派”才终于祭起了准备已久了杀招! 这个杀招,就是《九执历》。 张潜虽然还是第一次听到此历法的名字,却从纪处讷自信满满的话语中听得出来,此历法与天象变化的契合度,应该远远超过了大唐正在运行的《麟德历》。所以,只要以韦巨源为首的“维持派”敢答应比较,“修历派”就稳操胜券! 目光迅速转向一众“维持派”,张潜很是期待这些人的反应。却失望地发现,大多数“维持派”,甚至包括浑天监正监迦叶志忠本人,都垂下了头,不敢做出任何回应。 唯独年纪早就过了古稀的同平章门下三品,秘书监正监韦巨源本人,兀自出来!朕就知道,中书令老马识途,定然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谢圣上!”杨綝又向李显行了个礼,随即,笑着补充:“老臣方才追思历史,自汉代以来,已经有至少十五部历法被采用。其中使用之间最长者为四分历,前后大约是三百年上下。而使用时间最短的大业历,不到两年便遭废除。可见修历乃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不值得大惊小怪!” “嗯?”李显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以宗楚客为首的“修历派”,也没想到老狐狸杨綝居然这么快倒向了自己这边,顿时一个个全都喜出望外。而以韦巨源为首的“维持派”和以萧至忠为首的慎重派,则全都皱起了眉头。 然而,还没等他们想到该表态支持或者反对,狐狸杨綝却抢先又将话头拉了回来,“但是,萧仆射的担忧也有道理,民以食为天。那《九执历》毕竟来自天竺,万一水土不服。让老百姓饿了肚子,想必也不是宗侍中的本心!” “得,正的反的,又全让您老给说了。您老还真是谁都不得罪!”张潜听得暗暗纳罕,目光看向杨綝,心中的感觉说不出来到底是佩服多一些,还是鄙夷多一些。 仿佛察觉到了他地注视,老狐狸杨綝忽然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挑。随即,又轻轻咳嗽几声,继续补充,“历法上应天象,下引农时,世间不可一日缺之。宗侍中先前建议,引入天竺历法,以应天意。留下《麟德历》,以顺地气,此法神妙。然而,老臣却以为,与其让两套历法并行,不如将其合二为一!” 这个观点,确实新颖,登时,令很多人的眼神都为之一亮。然而,亮过之后,大部分人的眼神却又快速暗淡了下去。 合二为一,说起来极为简单。实施起来,却难比登天。首先,两种历法一个依托于《易经》,一个依托于《佛经》,指导思想有着根本性差别,怎么可能强行捏合得起来? 其次,两种历法对星辰的标定,也不尽相同。《麟德历》观测天象,依托于浑天黄道仪,定位依靠天空中肉眼可见的星辰。而那《九执历》,按照先前双方争论的内容,却在天空中假设了两个位置恒定但是肉眼看不见的星球。 第三,则是差不多大伙都听明白的事情。《麟德历》中的圆,根据汉代以来的传统算数,为三百六十五度。而《九执历》,却标定圆的度数为三百六十整。双方计算天体位置之时,角度,弧度,参考数值,都大相径庭。强行统一,必然造成巨大的混乱! “修订新的历法,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想当年,以李淳风之能,集大唐所有智慧之士,还花费了足足数年时间方才完成。”仿佛已经猜到了大伙在想什么,杨綝故意换了一口气,用极为缓慢的节奏,喘息着补充,“是以,老臣以为,此事不宜急于求成。以免出现新历还不如旧历准确,民间无所适从的灾难!” “所以才不能轻易强行捏合两种历法,以免铸成大错!”宗楚客终于抓到了反驳的机会,皱着眉头在旁边高声否决。 “不急,不急,宗侍中,让老夫把话说完。老夫这么大一把年纪了,有点,有点缓不过气来!”杨綝看了对方一眼,喘息着摆手。 “嗯!中书令请!”宗楚客气不得也急不得,只能拧着鼻子回应。 “多谢宗侍中体谅,人啊,就怕年纪大。”在一片质疑或者钦佩的目光中,老狐狸抬手轻轻锤了自己的腰眼几下,声音依旧不紧不慢,“是以,咱们不妨将这个修字,做两种解释。第一种,修订新历,以备于将来启用。另外一种,则是以《麟德历》为基本做出修补。换句话说,就是取《九执历》之长,补《麟德历》之短,令其变得更为精准。” “《麟德历》当年也不是凭空跳出来的,而是集先前数代历法之大成,又加上了太史令李淳风前辈,自行创造的诸多运算方法。如今,再引入一部分天竺算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九执历》对天象的解释,依照老夫之见,就没必要了。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而从之。可没说要邯郸学步。万一邯郸步没学好,自己连路都不会走了,可该咋办?!” “这……”处心积虑准备的一轮进攻,居然被老狐狸给轻松一分为二,宗楚客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双肉眼泡眨了又眨,却迟迟想不出合适的应对之策。 按照杨綝的提议去修订历法,《麟德历》准是准了,可天象的解释权,却仍然留在了浑天监,他很难如愿拿到手。即便勉强拿到,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去解释。道理很简单,朝廷里熟悉《易》学的人,一抓一大把,他如果胡乱牵强附会,根本不会被众人接受。 而不同意杨綝的提案,他又在短时间内,找不到足够的理由。毕竟先前对《麟德历》发难的借口,就是准确度问题,而不是《九执历》比《麟德历》更优秀。 如果不考虑对天象计算和推测的精度这一关键因素,《九执历》的优势就降低了一大半儿,并且还因为其出身于天竺的缘由,很难被大唐的官员和百姓们接受。 “宗侍中,你让老夫把话说完!”仿佛根本没看出来宗楚客的真实居心,老狐狸杨綝缓了口气儿,再度向李显拱手:“圣上,老臣观那《麟德历》,最大的缺陷是定朔不准。让浑天监参考天竺人的定朔方法和实际观测结果,重新定朔,应该不难。而重新定朔之后,再综合两方所长,重新推算日食,月食的出现时间,也花费不了太长时间。以此类推,哪里不准,就修订哪处。” “甭管是天竺人办法,还是大食人的办法,只要能被我大唐所用,就是大唐的办法。在此过程中,发现那种办法更好用,也可以用于新历法的制定。一边修补,一边制定新历,如此,麟德历勉强再支撑个五六年,应该不成问题。而五六年之后,新历修完,则以新历替换旧历,也水到渠成!” 话音落下,四周围,一片寂静。 无论是以韦巨源为首的“维持派”,以萧至忠为首的稳健派,还是以宗楚客为首的“修历派”,都愕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只有张潜,虽然不懂天文,却第一个理解了杨綝的建议。忍不住在衣袖朝着老杨綝的背影,偷偷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怪不得经历了那么多风浪,位置却始终稳如泰山。” “这老狐狸虽然是个唐朝人,如果不小心穿越到另一个时空,能做个大公司ceo也绰绰有余。他提出来的方法,不就是另一个时空的给操作系统打补丁么?旧系统上面,一个个补丁打下去,管他是买来的,还是抢来的,天下所有皆可被我用作补丁。一个系统修修补补,至少能用七八年。一边打补丁一边开发,等新操作系统开发出来,就可以直接升级!” “诸位卿家,朕听了中书令的建议,有茅塞顿开之感,不知道诸位感觉如何?”根本不打算给各方势力,留下足够的时间去权衡利弊,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忽然笑着询问。 “圣上,臣亦觉得如醍醐灌话者正是中书令杨綝,赶紧强打起精神,低声询问。 “走走?”老杨綝拉着老马,从阴影里走出来,笑着发出了邀请。身背后,居然没有带任何侍卫。 “您老就一个人?”张潜大吃一惊,顾不上再生老狐狸的气,赶紧迎上去,从对方手里接过了坐骑缰绳,“您老胆子真大,马上就宵禁了。您这么大把年纪,又是孤身一人。即便巡夜的兵卒认得您老,万一哪个地痞无赖没长眼睛……” “长安城的治安,有那么差么?宵禁之后,老者就不敢在街上行走?”杨綝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打断。 “那倒是没有!”虽然已经下了班,可对方毕竟是个中书令,张潜不能瞎说大实话。看了一眼自己已经痊愈的左腿,笑着摇头。 “老夫一大把年纪了,即便没人行刺,也不可能长生不老!”杨綝也忽然笑了起来,同时轻轻摇头。“老夫这辈子,都没结下任何仇家。别人再嫌弃老夫碍事,也不会连两三年都等不及!” “您老千万别这么说!”听老杨綝的话,隐约带着几分伤感,张潜连忙小声安慰,“您老心胸宽广,处世公允,大伙尊敬您还唯恐不够,怎么可能嫌你碍事?至于长寿,以您老的身子骨,活到百岁以上,肯定没啥问题。” “你小子,嘴巴可真甜!”老杨綝听得好生开心,笑着连连点头。“怪不得我家孙女,一天不见你,就失魂落魄。换了老夫是那妙龄少女,也抵挡不住这张抹了蜜的嘴巴!” “您老可是当朝中书令!”张潜羞得迅速扭头,发现没人跟上来,才又压低了声音抱怨,“您老怎么开起自家晚辈的玩笑来了?我如果天天对青荇冷眼相待,您老难道还能放心?” “那样的话,老夫做了鬼,也会从棺材里头爬出来跟你小子拼命!”杨綝立刻竖起眼睛,做怒不可遏状。随即,又叹了口气,向张潜轻轻拱手,“这小孙女,是老夫看着长大的,真的不忍心她所托非人。所以,今天的事情,老夫先向你赔个罪。老夫是心急了一些,但是你千万不要因为老夫心急,就迁怒于她!” “您老这话说的,我根本没生您的气,怎么可能迁怒于她?”张潜见状,赶紧侧身闪避。随即,又毕恭毕敬地施以晚辈之礼,刹那间,心中对老狐狸的不满消失殆尽,“更何况,我还是兼职修历,前头您还为我扯来了张侍郎遮风挡雨!” “老夫是希望,你能早点具备在朝堂上大声说话的资格!”杨綝也不多客气,理直气壮地受了他一拜,然后小声补充,“而修历,谁出力最大,谁就对天象的解释权越大。用昭,历朝历代,无论谁当皇帝,都讲究一个顺应天命!” “晚辈明白。”张潜立刻意识到,老狐狸是希望自己能多掌握一个改变杨青荇命运的机会,笑了笑,认真地点头。 “但是老夫此举,也不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见他一点就透,杨綝欣然而笑。随即,却又收起笑容,郑重询问,“用昭,实话实说,你出山这么久了,对大唐的感觉如何?” “大唐,还不错吧,至少对我不错!”张潜不明白老人家为何会有此一问,想了想,如实回应。 “那就是马马虎虎了?”杨綝又笑了起来,,目光变得像个孩子一般单纯,“用昭,如果有一天,你又可以返回师门了,你会带老夫的孙女一起走么?” “当然!”张潜想都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就好,那就好!”杨綝如释重负,抬手轻拍自己胸口。“如果,刚好那天大唐需要你留下来,你会留下来么?” “应该吧!大唐对我不薄。青荇,您,贺著作和张叔,也都在这里!”张潜虽然不明白老狐狸为何今天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却笑了笑,继续实话实说,“其实,我在师门那边,亲近的人还没这边多。” “那老夫就更放心了!”杨綝继续手拍胸口,做如释重负状,“老夫胆小,在大唐做了一辈子太平官,被人戏称捣糨糊的宰相。老夫这辈子终日修修补补,就希望大唐能像老夫少年时那样,重新变得强盛无比,四夷宾服,刀兵不兴。民间纵使小门小户,亦不愁隔夜之粮。老夫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机会看见那一天,但是,有用昭在,那一天应该不会太远!” “您老,您老太高看晚辈了!”没想到杨綝对自己的期待如此深,张潜楞了楞,心里好生感动,“晚辈只能说,竭尽所能。其实大唐的情况,已经在日渐好转。其实,即便没有晚辈,您老的心愿,很快也能实现。” 这是一句大实话,在另一个时空,即便没有他这个穿越者。李隆基即位之后,也很快将大唐重新推向了巅峰。粟米三文一斗,小门小户过年亦能食鸡,乃是历史上空前的繁荣。而开元盛世之后,华夏民间重现这种富裕,则需要再过一千两百四十多年。 “倘若真的如此,老夫即便无法亲眼看到,亦含笑于九泉之下!”杨綝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不掺尘杂的高兴,“用昭,老夫还有一个问题问你?” “您老尽管问,晚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感觉到老人心中对大唐的赤子之意,张潜的回应里,不知不觉间就带上了几分尊敬。 “用昭,你学识渊博,可否告诉老夫,何为天意?!”老杨綝的脸色,再度郑重了起来,盯着张潜的眼睛,沉声询问。 “这……”张潜是大半个无神论者,还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搜肠刮肚,正努力从哲学角度,寻找答案。却听见老杨綝笑着自己补充:“所为天意,其实就是民心。什么祥瑞星象,要老夫看来,纯属扯淡!” 顿了顿,老人声音陡然转高,丝毫不忌讳被人听见,“为政者弄得民不聊生,上天给予再多的吉兆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照样在史书上留下一片骂名,甚至成了亡国之君?而天降大雨,水淹九州又如何?为政者只要勤政爱民,照样让百川归海,陆地重生!用昭,老夫不知道你师门究竟为何派你来这里,或者老天为何让你出现在大唐。但是,既然来了,就请你仔细看看这里。看看这里的人,值得不值得你为他们做一些事情。看看这个大唐,值不值得你为它施展一些本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老夫都希望你,不虚此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四章??自投罗网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四章自投罗网穿着一身柔软光滑天竺棉长袍,斜枕在一名波斯舞姬的大腿上,胖子四哥武延寿双眼眯缝,肚皮上下起伏。 媚楼,春风阁内,距离武延寿身前七尺远的位置,一名衣衫极少,手腕和脚腕上都带着银铃铛的突骑施舞姬,伴着丝竹声翩翩起舞。每当她的动作稍微剧烈,便会引发一阵清脆地金属撞击声。仿佛微风拂动了挂在少女窗前的风铃。 一名小巧玲珑的东瀛舞姬,提着一只黄铜打造的冰桶,款款走上前来。先将冰桶放在距离武延寿三尺远的矮几旁,然后双膝跪地,轻轻从冰桶内拿出一只琉璃盏,双手举到了武延寿的嘴唇旁,“四爷,英雄血来了,请您品鉴。” “嗯!”武延寿连眼皮都没有睁,扭开嘴巴,满脸不快,“竹君,这小丫头是新来的么?没教好规矩就来伺候本公子,你就不怕本公子命人砸烂了你的场子?!” 东瀛舞姬吓得花容失色,双手捧着酒盏,战栗不止。而那名正在跳舞的突骑施舞姬,却毫无畏惧地走上前来,先从东瀛舞姬手中接过了酒盏,然后笑着解释:“四爷误会了!不是没人教过她规矩。而是按照规矩,这种新来的小丫头,除非四爷准许,否则,她若是敢主动勾引您,妾身就用刀花了她的脸。” 说罢,轻轻吸了一口酒,将火焰般的红唇凑向了武延寿,同时鼻孔里发出勾人心魄的嘤咛。 胖子四哥武延寿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用嘴巴娴熟地将红唇吸住,将突骑施舞姬度过来的“英雄血”一饮而尽。 “唔!”那名为竹君的突骑施舞姬,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抬起头,又吸了第二口“英雄血”,向武延寿度了过去,柔媚的脸庞,灿若桃花。 武延寿迅速将第二口“英雄血”喝干,闭着眼睛,轻轻摆手。 波斯舞姬竹君笑着将酒盏放回冰桶里,身体半贴着武延寿的肩膀侧坐,高耸且柔软胸口缓缓起伏摩擦,“四爷,这酒味道滋味如何?妾身专门让人给四爷预备下的。打开酒桶之后冰了半个时辰,才敢给您端到跟前来!” “酒的味道一般,人的味道很好!”武延寿抬手握住一捧柔软,回应声里充满了淫邪味道。 “唔嗯!”竹君嘴里又发出一声轻吟,身体却靠得更紧。鲜红细长的舌头从嘴里吐了出来,轻轻去撩武延寿的嘴唇。 武延寿乃是欢场老手,毫不客气将竹君的舌头吸进了嘴里。随即二人双唇相贴,身体拥抱在一起,缓缓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翻滚,宛若两条交缠的蟒蛇。 身体刚刚停止战栗的东瀛舞姬,瞪圆了一双泪眼在旁边观看,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与恐惧。而先前用大腿给武延寿当靠枕的波斯舞姬,却嫉妒地将身体也贴了过去,用鼻子轻轻蹭武延寿的耳垂儿。 武延寿生得虽然肥硕,手脚却极为灵活,干脆将波斯舞姬也拉到自家怀中,左拥右抱。那东瀛舞姬没接到离开的命令,只好继续跪坐在旁边,一眼不眨地旁观,不知不觉间,脸色就红润欲滴。 “叮咚,叮咚,叮咚!”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 丝竹声连绵不断,伴着竹君身体上的起起落落铃铛声,宛若春夜雨疏风骤! “咚咚咚!”狂躁的脚步声,忽然在外面的楼梯上响起,转眼间,就来到了春风阁门口。紧跟着,是小龟奴娇滴滴的声音,“敢问这位客官,您找哪个?请稍候,四爷在里边正有……” “滚!”一声怒喝宛若霹雳般炸响,随即,人体倒地声,惨叫声,重物从楼梯上滚落声,接连而起,“噗通!”,“啊呀!”“来人啊,有人袭击四爷!”“通,通,通通……” “谁?”胖子四哥武延寿一下一个,果断将竹君和波斯舞姬推开,怒喝着站起身,直奔墙上装饰用的宝剑。被欲火烧红的面孔上,有两团肥肉不停地跳动。 虽然武家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可他头上毕竟还顶着一个燕国公的封爵,并且还是实封。而大唐又从来不禁止官员眠花卧柳。好端端的在媚楼玩耍,却被人打上门来羞辱,这口气他如果忍下去,将来还如何在长安城中立足? “我!”还没等他的手指触及到剑鞘,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经在他背后响起,“老四,你耳朵可真好使,竟然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二,二哥?”武延寿脸上的怒火,顿时化作了尴尬,扭过头,向来人讪笑着询问,“你怎么到媚楼来了?就不怕有人到公主面前说你的小话?!” 来者并非外人,而是他的亲二哥,大唐左卫中郎将,桓国公的武延秀。后者脸上,丝毫没有打扰了别人好事的歉意,皱着眉头,仿佛武延寿欠了自己数万吊开元通宝一般,居高临下地命令:“别扯这些没用的废话,让外人退下,我一些事情问你?” “我还不是想提醒你一声!”武延寿脸上的尴尬快速变成了悻然。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将面孔转向竹君,轻轻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我二哥找我有事。他是个正人君子,从不来青楼。” “是,妾身知道了!”春风阁的女管事,突骑施舞姬竹君温柔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带领波斯舞姬和东瀛舞姬,一起向武延秀、武延寿兄弟俩行了个礼,转身,蹑手蹑脚离去。 众乐师也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转眼间,春风阁内就变得冷冷清清。 “二哥,请用茶!”武延寿迅速收起全身上下的淫邪,像换了个人一般,快步走到矮几前,给自己和武延秀都倒了一杯春茶,笑着发出邀请。 清幽的茶香,立刻将酒气冲散。武延秀的脸色,也随着茶香味道的飘散,变得柔和了许多。跟上前,缓缓跪坐于地,低声奚落,“你倒是会享受!这是雀舌?市面上刚推出来就被抢空了,很多人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不是我会享受,而是这里的主人手眼通天。只要舍得花钱,世间有啥新鲜东西,阿始那家族弄不来?”武延寿难得谦虚了一回,笑着摇头。 “那你还赢阿始那家族的钱,并且一次就是上万吊!”武延秀眉头轻皱,冷笑着提醒,“刚刚赢了别人上万吊,转头又来媚楼吃酒狎妓。你就不怕别人在酒里给你下泻药!” “多大个事情啊,谁还会从正月记到四月底?更何况,阿始那家族,又不是输不起?”胖子四哥武延寿耸耸肩,对自家二哥的担忧不屑一顾,“我继续在这里喝酒狎妓,招待宾朋,用不了一年,年初赢走的钱,就又回到了阿始那家族的库房里。他家因为恼恨我赢钱,不肯用心伺候我,才是傻子!” “你总是有道理!”武延秀无法赞同胖子的“歪理邪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眉头再度缓缓皱紧,“那次你怎么知道,姓张的肯定会赢?当初几乎所有人都压的都是珍宝阁?” “二哥是因为这事特地前来向我问罪么?还是觉得我当时应该压李令月那个**赢?”武延寿忽然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独狼一般,收起了笑容,将肥硕的身体缓缓崩直。 迅速意识到,对方不是自己的下属,武延秀努力放松自己的表情,抬起手,主动为武延寿续水,“你误会了,老四!我今天找你,是有别的事情。只是好奇,你当初判断为何如此精准?至于那个**,我巴不得她赔得去卖身还债才好!” “怎么可能?她可是圣上的亲妹妹!”武延寿用胖胖的手指,捂住自己的眼睛,做不忍目睹状。随即,又将手迅速挪开,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笑着补充:“当初我私下里跟你说过的,珍宝阁未必稳赢。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姓张的有多少手段,能调动多少钱财,咱们当时可都不清楚。而珍宝阁那边,虽然攻势凶猛,招数和底蕴,却早都摆在了明面上!” “你跟我说过?”武延秀眉头再度紧皱,绞尽脑汁,也没想起自家四弟什么时候,提起过太平公主并无胜算这一话头。然而,他也无法否认,自家这个四弟,当初对珍宝阁和太平公主一方的信心远不及自己和其他兄弟强烈。 “我说过很多次,并且提议过,你也压六神赢,以小博大!”武延寿笑了笑,非常耐心地提醒,“你当时还说我,赌性太重,不管不顾!” 话音刚落,武延秀就想了起来,随即漂亮的眼睛瞪了个滚圆,“你是说正月十三那天?你,你当时怎么不说得明白一些!” “我当时并没有绝对把握!”武延寿耸了耸肩,笑着补充,“我天生赌性就重。感觉到珍宝阁连知己知彼都没做到,就把赌注压在了六神那边。而二哥你,行事素来谨慎,不会像我这般好赌,并且……” 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变得非常低沉,“并且,二哥你对张潜非常敌视。本能地就希望六神输到倒闭才好。我说得再明白,你当时也不会当回事儿!” “这……”武延秀漂亮的面孔上,迅速飞起一团殷红,刹那间无言以对。 “二哥!”武延寿的脸色,却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给对方添了一些茶水,用非常沉重的语气补充,“你才华本事,都是我的十倍。咱们武家这一代,无人能超过你。但是,有些事情,你却太看不开了。那张潜拒绝了安乐公主,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又何必将他视作眼中钉?” “嗯——!”话音落下,武延秀的脸色立刻变得更加红润,呼吸同时也迅速变得沉重。 对方的话,每一句都在理。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别人弃之如弊履的女子,自己却当个宝贝哄上天,这种感觉,真的让武延秀很抓狂。更何况,安乐公主在他面前,还动辄就会提起此人来,虽然每一次都恨得咬牙切齿,话里话外,推崇之意却无法掩饰。 “二哥,他不是咱们的仇人。”看到武延秀的表情,武延寿就知道此人解不开心结,犹豫了一下,继续低声劝告,“咱们也没实力,跟不相干的人结仇。与其把精力花在争锋吃醋上,你不如想想,怎样做才能尽快将公主娶回家。” “她不想嫁给我,至少现在还不想!”武延秀脸上的惭愧,迅速变成了羞恼。咬了咬牙,快速回应。 “怎么可能,她分明已经被你吃定了?”武延寿被吓了一跳,反问的话脱口而出,“我看她那样子,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跟你腻在一起不下床!” 这话说得很脏,但武延秀却毫不介意。又咬了咬牙,沉声补充,“她最崇拜的人,是则天大圣皇后。而我,在她眼里,不过是张昌宗!” “这?”武延寿的金鱼眼再度瞪圆,胖胖的脸上,惊诧和钦佩交织,“牛!不愧是则天大圣皇后的亲孙女。问题是,她的本事和手段,跳起来都摸不到则天大圣皇后的一根脚指头!” “所以我才必须帮她!”武延秀抬手揉了一下自己发烫的脸,继续咬牙切齿,“这样,才能尽早给父亲和叔父报仇,重振武氏门楣。她如果真有则天大圣皇后一半儿本事,我早跑了,怎么可能留在她身边等死?” 说罢,又端起茶杯,狠狠灌了自己几大口,喘息着补充,“我今天找你,不是为了此事。我想知道,正月那会儿,在六神方面下了重注的那几个女子,都来自谁家?” “是安乐公主要你查的?她啥时候变聪明了?”知道自己的劝告,武延秀一句都没听进去,武延寿也不敢硬劝。笑了笑,连连摇头。 “算是她自己想到的吧,怎么了?此事很难查么?”被他的表情弄得微微一愣,武延秀坐直了身体,正色回应。 “不难,但阿始那金牛肯定不敢说实话!”武延寿看了自家二哥一眼,脸色忽然带上了几分嘲讽,“你如果去查,他肯定说带头的,是程家的几个女儿。” “嗯?”武延秀修长的眉毛倒竖,宛若两把斜插的宝剑,“那岂不是等于没说。长安城里谁不知道,程家人做事,想起一出是一出?” “二哥,听我一句话,你别帮公主查。以她那脾气,查明白了,肯定又要树敌。”武延寿收起脸上的嘲讽,郑重相劝。 “你说给我听吧,我自己斟酌,该不该让她知道!”见他说得郑重,武延秀立刻猜出带头押注之人的来头肯定不小。犹豫了一下,低声请求。“否则,我心里也不踏实。” “是杨家,弘农杨氏!”武延寿迅速朝周围看了看,声音低得宛若蚊子哼哼,“中书令杨綝的孙女。并且,我听人说,杨綝前几天,还跟张潜一起,在路边馆子里喝过酒!两人都没带随从,相谈甚欢!” “两脚狐杨綝杨再思?”武延秀楞了楞,英俊的面孔上写满了震撼。“那厮这辈子都没提携过什么人,姓张的怎么会被他看对了眼!” “唉,也许是为自己身后而谋吧!”武延寿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姓张本事不差,还甚讨宫里头那位欢心。而老狐狸,已经一只脚迈进坟墓里了,当然要结个善缘。” 武延秀没有接茬,修长手指在面前反复交叉开合,圆润的指甲,不停地倒映出水波一样的油光。 如果是杨綝偷偷站在了张潜身后,他的确需要考虑一下,继续找张潜的麻烦,是否值得了。毕竟,安乐公主再受宫里头那位皇帝的宠爱,却不是太子。而从古至今,没听说哪个皇帝,会为了给女儿撑腰,去强压宰相低头! “别跟公主汇报此事,她知道是杨綝给姓张的撑腰,也不会罢手。说不定还会主动去挑衅杨綝!”武延寿犹豫了一下,苦口婆心地劝告,“二哥,你利用她可以,但是,却别把自己当成她手中的刀。” “嗯!”这回,武延秀终于听进去了一点,叹息着点头。 “二哥,还要一件事,不是很准。我正在查。”武延寿忽然将头向武延秀靠近,肥胖的脸上再度写满了淫邪,“你心里有个数就好了,现在不要告诉任何人。将来,也许这个秘密对咱们来说有大用。” “什么事情?”武延秀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果断将耳朵凑向了对方的嘴巴。 下一个瞬间,魔鬼的低语,在他耳畔响起,迅速传入了他的脑海。登时,他的眼睛瞪得更圆,比大多数女人还鲜艳一些的嘴唇,也张成了一个鸭蛋形。 “当真?”足足有了半刻中的功夫,他才从震惊中恢复了心神。深深吐了口气,稳稳坐正了身体。 “正在查,没证据!”武延寿笑了笑,轻轻摇头。“那厮自恃身手高明,去幽会之时,根本不带侍卫。我是从吐蕃人那边,才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那厮好胆!”武延秀心中,忽然涌起了几分佩服,咬牙切齿地赞叹。 “所以,二哥你没必要恨他!”武延寿嘴角上翘,冷笑着说道:“太平公主如果抓到这个把柄,肯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只要在旁边看热闹就好了,何必跟太平公主抢着杀人。” “我如果早知道此事,当然不会再恨他!”武延秀点点头,笑着叹气。不知不觉间,心中对张潜竟然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不过……” 猛然想起今天自己急匆匆来找武延寿的目的,他又迅速将话头转向了正题,“老四,我还有其他事情问你。六神商行背后的股东,你都清楚了么?当初是谁给商行提供了钱财,让商行竟然能顶得住那么多股东的退股?” “退什么退?”武延寿撇了撇嘴,满脸不屑,“段怀简前脚代表三家国公府退了股,后脚,就拿他自己的私房钱,把三家的股权全都买了回来。还利用这个人情,顺手从姓张的那里,赚到了一个炒青茶的方子。眼下长安城内风行的雀舌,全都出自他自己名下的商行。” “他,他好胆!”武延秀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惊得目瞪口呆了,愣愣半晌,才又迟疑着追问,“这可有违褒国公府的家训!” “褒国公府是褒国公府,他是他。更何况,他又不是成心跟太平长公主作对,而是在商言商,从张潜那里赚到了足够的好处!”武延寿耸耸肩,低声冷笑。“两头下注而已,长安城中,哪个大户人家不会?太平公主即便知道了,也早就应该习以为常了,根本不可能放着正主不去追杀,反而咬着他不放!” “太平公主的确是那种人!”武延秀轻轻点头,随即,又低声发问,“那姓段的,这回岂不赚得盆满钵圆?!” “六神商行的大股东之一吧,如果把任琼手里的股份加上,据说仅次于张潜!”武延寿日日混在媚楼之中,绝对不光是为了眠花问柳。想都不想,就满脸佩服地补充。 随即,他又觉得有些好奇。看了自家二哥一眼,低声追问,“你怎么又对六神商行背后的股东感兴趣了,这也是安乐公主让你打听的?” “不是!”武延秀的笑容有些苦,叹息着回应,“是我自己想要知道。我原本以为,只要姓张的一死,咱们兄弟,也许就有机会将六神商行趁机抓在手里。那可是一头会生金犊子的牛,只要归了咱们……” “你说什么?姓张的近期会死?”没等他把话说完,武延寿已经长身而起,绕过矮几,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安乐要对他动手?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么,不用你动手,他也活不了几天?你何必非要去结这种死仇?” “不是我,是安乐,还有白马宗!”从没看到自家四弟如此着急,武延秀被吓了一跳,本能地自辩,“是白马宗那群放高利贷的,觉得他断了自己的财路,所以非要除之以后快。我只是在旁边听说,根本没做任何事情。” “阻止她,二哥,阻止安乐!”武延寿用力扯了一下武延秀的衣服,气急败坏,“这种时候动手,等于替太平公主开路。那太平公主,可是比安乐难对付得多。万一让她再掌了权,你我想要重振武家,难比登天!” “来不及了!”武延秀轻轻分开自家四弟的手指,苦笑着摇头,“姓张的奉旨,以秘书少监之职,参与重修《麟德历》。为重新标定日晷并推算二十四节气修订后的日期,他今天上午已经赶去了阳城。” “你是说,修历之事,从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只是,只是为了将他骗出京师?这是谁的手笔?有本事动用半个朝廷的力量,直接栽个罪名杀了他就是,又何必绕这么大弯子?”这下,终于轮到武延寿失态了,拎着自家兄长的衣服,手指苍白,肥胖的圆脸不停哆嗦。 “怎么可能!”武延秀抓住武延寿的手腕,用力下推,“老四,你怎么了?你跟他又没啥交情!替他操哪门子心!修历是修历,对付他是对付他,两回事。凑巧碰一起了而已。不过,既然他一头扎进来,就不要怪别人顺手完成了安乐的请托,找由头把他送出了长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五章?狩猎 (上)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五章狩猎天上的阳光很炽烈,旷野里,却刮着凉飕飕的小风。 这种天气,最适合出去打猎。只要带上一黑风寨那群蟊贼啃不动,就是白王寨的老营精锐倾巢扑上去,也休想奈何车城的大门分毫! “走侧面,走侧面用铁钩和套索,将马车拉翻。”终究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两眼从车城上扫过之后,白富贵果断给黑风寨出主意。“他们的铁甲兵不多!护不住整个车城!” 根本不用他提醒,随着一声暴躁的号角,黑风寨的喽啰们,已经在其二当家杜仁杰的带领下,从左右两侧,扑向了目标。而车城的正对面,则有四十几名骑着马的黑风寨精锐,对铁甲怪物的进行牵制,只要后者敢分散开去照顾车墙,就策动坐骑从正面长驱而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初夏日光温暖且明亮,牛角号声却冷得宛若腊月里的北风,让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伴着凄厉的牛角声,三百多名喽啰分为左右两支,迈开大步,迅速向车城两侧靠近。手里的兵器在阳光下耀眼生寒。 山坡很平缓,对跑步速度影响微乎其微。然而,却有不少喽啰跑着跑着,气力就开始不济。还有一些喽啰,则停在原地,挥舞右手的钢刀,击打左手中木制盾牌,同时嘴里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 他们是在给车城内的民壮制造压力,同时,也给冲在队伍最前方的同伙鼓劲。而冲在队伍最前方的黑风寨精锐,大部分身上都穿着皮甲,手中的兵器质量,也远比原地助威者精良。在这群精锐之间,还藏着数十名没携带任何进攻兵器,手里只有挠钩和绳索者,全都表现得极为低调,只管低着头,迈开脚步向车城靠近,嘴里坚决不发出任何声响。 “咚咚,咚咚,咚咚……”激越的战鼓声,忽然在车城内炸响,瞬间压制住了牛角号的悲鸣。下一个瞬间,数以百计的羽箭,从车城内腾空而起,“嗖嗖嗖嗖嗖嗖”,让天空都为之一暗。 不到五十步的距离,被羽箭高速掠过。锐利的箭镞迅速下扎,在极窄的区域内,制造出一场灾难。 凡是不小心踏入这个区域的喽啰,无论身上穿着皮甲,还是只有布衣,全都成为了羽箭的靶子。锐利的箭镞无视甲胄与布衣的防护,径直撕裂喽啰们的皮肤,肌肉,深入体内数寸。 “啊,啊,娘——”车城左右两侧四十步到五十步之间,各有二十几名喽啰惨叫着栽倒,血流满地。其余的喽啰楞了楞,脚步瞬间变慢。而第二波羽箭已经再度脱离弓弦,掠过湛蓝色的天空,将第二场灾难,送到他们的头顶! 没有第三波,两波羽箭过后,黑风寨的喽啰们就崩溃了。丢下受伤和死去的同伙,掉头就跑。绳索,挠钩,盾牌,钢刀,丢得满山坡都是。黑风寨二当家杜仁义大怒,挥刀砍翻两名溃退者,带领亲信试图重整队伍。一支冷箭忽然凌空而至,正中他的脖颈。 “呃——呃——呃——”杜仁义嘴里发出一连串绝望的悲鸣,身体如喝醉酒一般,来回踉跄。兵器坠地,他两手都伸向自己的脖颈,试图将羽箭拔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却从他的嘴巴和鼻孔里同时涌了出来,将他的呼吸彻底阻断。 “二当家——”一名亲信哭喊着上前,试图将他的身体抱住。“嗖——”,又一支羽箭破空而至,正中那名亲信的眼窝。 几个弹指后,杜仁义的尸体,和亲信的尸体同时栽倒。四周围的其余亲信,全都做鸟兽散。 “不是民壮,绝对不是民壮!也不是普通家丁,绝对不是,绝对不是!”本以为可以抢个头筹的黑风寨大当家杨坤,站在羽箭射程外的枯树下,连连摇头。两只眼睛,宛若即将燃尽的油灯般,暗淡无光。 对手肯定不是民壮或者家丁,面临突如其来的围攻,即便没经过严格训练的官兵,都早就该崩溃了。而此时此刻,先崩溃的却是他的黑风军。 虽然两轮攻击失败后,黑风军总计损失也没超过三成。但是,“全军”上下,都已经被杀没了胆。如果不赶紧退入山中整顿,接下来,随便一名大唐的地方都尉,带领两队官兵,就能将黑风军给犁庭扫穴! “别,你别难过。有我,有我和龅牙黄!我们两个,绝不会跟狗官善罢甘休!”看到杨坤那失魂落魄模样,白王寨大当家白富贵,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几分兔死狐悲之意。咬着牙,大声安慰。 话虽然说得响亮,他的目光,却偷偷向身后瞄。随时准备调头去与白王寨的三当家卢方圆汇合,然后带着所有弟兄们撤离战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支队伍“及时”地出现在了他的退路上,号角声宛若虎啸。 黄叶寨大当家龅牙黄,骑着一匹大宛良驹,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前方。在他身后,是二当家周牛皮,三当家刘歪脖,以及五六百名喽啰。再往后,则是齐齐整整两大群僧人,每人的脸色,都是黄得宛若刚刚涂过一层蜜蜡! “伏魔金刚?”白富贵心里打了个哆嗦,刹那间,整个人如坠冰窟。 伏魔金刚他知道,了苦和尚身边,经常就跟着四个同样的怪僧。平时这四个黄脸怪僧很少说话,只管默默诵经,让人很是怀疑他们已经读经读得走火入魔。然而,有一次了苦去某个大户人家催债,而对方却试图将他扣下来赖账。结果,四名怪僧暴起发难,当场将那名大户给分了尸。然后又挥动禅杖冲入后者的家丁队伍当中,杀了一个血流成河。 买通三家山寨,出动上百名伏魔金刚,只为了除掉某个官员!如果早知道是这种情况,三个月之前,白富贵绝对不会接受了苦的定金。 需要出动上百名伏魔金刚,才能杀掉的目标。即便目标本人身份并不尊贵,其身后的势力,也一定强大到足以跟整个白马宗分庭抗礼的地步。此人死后,报复肯定会如雷而至。届时,白马宗能够抵挡得住,白王寨上下一千余男女,却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到了此刻,他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正在向他靠近的黄叶寨队伍之中,忽然分出了两支骑兵,每支虽然只有五十人上下,攻击力却超过了整个黑风军。只见他们嘴里发出一声唿哨,兵分左右两路,快速兜向了溃退中的黑风寨喽啰,手中横刀上下翻飞,眨眼间,就将逃得最快的喽啰们,尽数砍杀殆尽。 随即,众骑兵又是一声唿哨,像赶羊一般,将剩余的黑风寨喽啰,朝着其大当家杨坤身前赶了过来,凡是有不服从指挥或跟不上队伍者,皆乱刀砍成碎片。 “白当家,你麾下的弟兄们呢?可否调上来助贫僧除魔卫道?!”就在白富贵吓得欲哭无泪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的战马前响起。 低头看去,高僧了苦双手合十,满脸慈悲,浑身上下都不染尘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六章?狩猎 (下)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六章狩猎“奶奶的,这帮家伙胆子真大,居然连府兵也敢调动!”周建良放下角弓,义愤填膺地唾骂。 “府兵?怎么可能?”郭怒个子比他矮,踮起脚尖儿,伸长了脖子朝车墙外张望,右手像鱼鳍一般左右滑动。 “小心对方有强弩!”周建良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随即,俯身抓起一面木盾,将他鼻子之下的身体,给挡了个严严实实。“不用踮脚,你仔细看那两伙骑着马的山贼。如果不是来自府兵,老子把眼珠子抠出来给你当泡泡踩!” “府兵扮成山贼?专门来杀我大师兄?”郭怒能看出那两支正在驱赶土匪的骑兵,的确训练有素。却无论如何看不出来对方为何不是土匪。刹那间,眉头紧皱,困惑写满了胖胖的面孔,“私自调动府兵,那可是谋反的大罪。他们就不怕被圣上知道……” “把咱们杀光了,不就没人知道了?!”王翰将另外一张角弓放下,撇嘴冷笑,“过后甚至还可以顺手剿了外边的所有土匪,给咱们报仇。这样,对朝廷的交代有了,调动府兵也事出有因。至于时间顺序,山高皇帝远,动一下手脚又有何难?” “这,这……”郭怒两眼瞪得滚圆,铁盔的边缘处,隐隐滚下几滴汗珠。 作为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恶少,他自诩黑白两道通吃。到了今天,才终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黑白两道通吃!自己先前玩的那些,跟别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不用担心,这些肯定在张少监的预料之内。”见他被震惊的神不守舍,王翰心中顿时又涌起了几分不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部,小声安慰。“不信你去问他。他既然敢以身做饵,就不可能不料敌从宽。” “嗯!”郭怒答应着,用目光寻找张潜。却看到自家大师兄正站在一辆马车一点而都不紧张害怕,那才是骗人。然而,心里头再紧张,再害怕,此时此刻,他也不能将身体往车厢里缩。否则,即便周建良麾下的那几十名边军精锐不笑话他,一路同行的郭、任两家的家丁们,也会士气大降。 “大伙检查一下角弓,仔细挑选羽箭,尽量都插在身边的泥地上,这样用起来方便!”见张潜不肯听从自己的建议独自躲藏进车厢内,周建良眉头又是一挑。然而,却没有出言催他,只是飞快地将头转向了车厢后的众家丁。 出发之前,张潜特意从郭家和任家借来的两百名家丁,此刻皆做民壮打扮。但是,每个人胸前,都用皮带挂上了一块亮闪闪的铁板。原本只有一块葛布巾子遮土的头得算的,可不是他们大当家白富贵,而是一名法号定方的和尚。他们的大当家,则老老实实地被四名黄脸和尚“保护”着,走在整个右翼进攻队伍的正中央。至于他们那个总是疑神疑鬼且喜欢跟别人唱反调的二当家王春秋,则早就躺在了山坡下的土沟里。前胸后背各挨了数刀,死不瞑目! 跟二当家王春秋一道被和尚们杀死的,还有白王寨和黑风寨的十几个中层头目,全是因为对今天的任务产生了怀疑,所以被立刻执行了“军法”。至于山寨之中,什么时候有了军法?军法的哪一条规定乱说话会死?所有大小喽啰都不清楚。 他们现在唯一清楚的是,如果不按照了苦和尚的命令去做,混在队伍当中的黄脸和尚,会立刻宰了他们的大当家,然后,再对他们痛下杀手。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变得更为焦躁,大当家白富贵,在四名黄脸和尚的保护下,策动坐骑加速。白王寨的喽啰们,也被带着跑得更急。原本看上去好似正方形的队伍,转眼间被拖成了曲曲折折的一个长条。 左翼黑风寨的队伍,也被拉成了长条。在号角声的刺激下,两个长条形队伍,像剪子的上下两刃一般,快些剪向车城。车城内的防御者,全都将身体缩在了车厢后,既不反击,也不叫骂,仿佛已经听天由命。 距离车墙一百步,喽啰中的弓箭手将羽箭搭上弓弦,一边跑,一边朝车墙内抛射。稀稀落落的箭杆,从队伍中飞出,半途中被山风吹歪了一大半儿,徒劳无功。剩下一小半儿则成功射在了车厢板上,发出冰雹敲打窗棂般的声响。 车墙后防御者依旧没有进行任何反击,任由羽箭一波接一波落下。这种情况很怪异,甚至有些令人惶恐。然而,白王寨和黑风寨的喽啰们,已经不顾上思考。在号角声的刺激下,他们继续迈开大步,向目标靠近,短短七八个呼吸,就将双方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了五十步之内。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雷鸣般的战鼓声忽然在车城内响起。天空中猛然一亮,白云迅速离去,阳光下,羽箭如瀑。 已经通过同伴战死,汲取了一定经验教训的黑风寨大小喽啰们,不约而同放慢脚步,或者举起盾牌,或者奋力将兵器或者弓臂,在各自身前快速扫动,准备迎接从天而降的箭雨。 这个动作,救了很多人的命。伴着鼓声而至的羽箭,虽然又快又急,却被盾牌挡住了一大半儿,个别幸运儿,甚至恰巧用兵器和弓臂,扫中了箭杆,尽管吓出了一身冷汗,却成功逃离了一劫。 再看白王寨的大小喽啰们,却没如此幸运了。因为不了解对手的情况,他们听到战鼓声之后,只有极少的人及时做出了防御动作。结果,至少有三十余名喽啰,被羽箭命中,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血流如注。 侥幸没有被羽箭射中和成功挡住了羽箭的山贼们,嘴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叫,双腿猛然加速,以更快速度朝目标狂奔,试图尽快开始短兵相接,摆脱对己方不利状态。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滚圆,所有人都跑得嘴角白沫飞溅。 第二轮羽箭再度破空而至,又在左右两翼,各放倒了三十几名喽啰。白王寨和黑风寨两支队伍当中,都有数十名喽啰当场崩溃,掉转头,仓皇逃命。 倒品字底部的黄叶寨队伍中,立刻有两支骑兵策马冲出,明晃晃的钢刀在阳光下,亮成一排锯齿。伴着急促的马蹄声和战鼓声,锯齿高速在山坡上急掠而过,将逃命的喽啰,全都砍翻在血泊之中。 后退即死,前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所有喽啰立刻做出了选择。一排接一排,尖叫着继续扑向车墙,再也不畏惧凌空飞落了箭雨。 又有数十名喽啰,死在了第三和第四波羽箭之下。但是,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两家队伍,仍然各自有三百五十名以上喽啰,成功扑到了车墙下。 因为距离太近,弓箭都失去了作用,攻守双方,隔着车厢开始用短斧和投矛互相打击。转眼间,短斧和投矛也失去了作用,少数几组喽啰用挠钩和绳索拉住车厢,奋力后扯。大多数喽啰则直接爬上了车厢顶,或者俯身钻入车下。 数十杆长矛从车城内举起,交替着刺向不同的车顶。几名喽啰躲闪不及,被长矛刺中,惨叫着滚落。与此同时,数十杆长矛,刺向车底,将试图钻入墙内的喽啰,一个接一个钉死在地面上。 战况瞬间变得惨烈,车厢上下,血肉横飞。无数具尸体滚落于地,将地面染得一片通红。鲜血和死亡,为进攻方赢得了足够的时间。被挠钩和绳索拉住的车厢开始倾斜,忽然,轰隆一声,有辆车厢被拉翻,里边装载的测量用铜器具四处乱滚。 “车城破了,车城破了!”白富贵兴奋得大声喊叫,催动坐骑,直扑麾下喽啰们用性命换来的豁口。 身侧负责监视并挟持他的四名黄脸伏魔金刚,反应比他更快。竟然同时跃下了马背,三步并做两步,就冲到了车城豁口处,手中禅杖带起四道狂风! 一整排长矛从豁口处刺出,将抢先冲进豁口的白王寨喽啰,相继刺翻。挡在伏魔金刚们前面的障碍,瞬间一空,第一个冲到豁口处的伏魔金刚,将禅杖奋力横扫,“咔嚓!”“叮当!”数声,五六支矛头冲天而起,持长矛的防御者们失去了兵器,四散闪避。 “阿弥陀佛——”佛号响亮,第一名伏魔金刚顺利冲进车城,身影消失不见。紧随其后的另外三名伏魔金刚大受鼓舞,加快速度联袂而进。就在他们即将冲进车城的一瞬间,豁口处,却忽然迎上来七八名家丁,每人身前,都有闪起了一团寒光。 “小心弩箭——”白富贵嘴里发出一声大叫,果断将身体坠向战马身侧。一道寒光贴着他大腿扫了过去,将包裹在大腿外侧的皮甲,轻松扫了个对穿。 “噗噗噗……”金属射入血肉声,听得人头皮发乍。三名联袂冲入车城豁口的伏魔金刚,低下头,看向各自胸前的弩杆,随即,圆睁着双眼栽倒。 逃得一死的白王寨大当家白富贵,不敢细看豁口处的战况。果断一扯马缰绳,凭借娴熟的骑术,将战马拉了个圈子,落荒而逃。 “噗噗噗……”弩箭射入身体的声音,在车墙几个豁口处相继响起。率先冲入豁口处的进攻者,无论是伏魔金刚、山寨头目还是普通喽啰,挨个被射成了筛子,相继栽倒于血泊之中。 进攻方原本就非常低迷的士气,瞬间崩溃。大小头目和喽啰们,潮水般后退,以最快速度远离车墙和豁口,以免自己成为弩箭的瞄准目标。已经攻入车城的几名伏魔金刚和山贼头目,瞬间失去了支持,被防御方团团包围,乱刃齐下。不到三两个弹指功夫,就全被砍成了肉泥! 外围负责督战的进攻方骑兵,再度上前拦截溃退的喽啰,却拦得住这批,拦不住那批,被携裹着一路向下。而车墙内缓过手来的防御者们,则从容抓起角弓,瞄准马背上的骑兵发射羽箭,将四、五名骑兵先后射成了刺猬。 骑兵们不敢再冒险,主动撤出了羽箭攻击范围。无人阻拦的喽啰们跑得更快,转眼间,就全都退下了山坡。 “将尸体全都丢出去,恢复车墙!”周建良将血淋淋的横刀朝地上一戳,大声吩咐。 “遵命!”朔方军的弟兄们齐声响应,走到近前,从他脚下抬起一名伏魔金刚的尸体,快速奔向豁口,随即奋力抛出了老远。 “遵命!”“明白!”“是!”任家和郭家的家丁们,也乱哄哄答应着,将车城内的伏魔金刚和山贼尸体抬走,随即,七手八脚将被拉翻的车厢扶正,将散落在地上的青铜测量器具重新装上了马车。 整个过程,没有受到丝毫的干扰。包括没遭受任何损失的黄叶寨山贼和做强盗打扮的府兵,也缓缓向后退去,不再心存任何侥幸。 第一轮进攻,原本目的就是试探。付出了两百多名山贼的性命为代价,他们已经试探出了车墙内防守一方的真正实力。接下来,会针对性调整战术,发起致命一击。 “点狼烟!”跳上高车,用简易望远镜朝进攻方扫了一个遍,周建良从容下令。浑身上下,写满了军人的骄傲。 眼前的战绩也的确值得他骄傲,上一轮交手中,敌军伤亡加在一起,已经超过了两百五十。如果不是有府兵和伏魔金刚联手压阵,三支山贼队伍当中至少有两支会彻底崩溃。而防守一方,战死和受伤者,全都加在一起还不到二十人。 这主要得益于大伙身上的新式铠甲和头盔。虽然头盔的样式极为丑陋,铠甲也只是光溜溜的铁板,缺乏任何美感。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张少监出事,否则,大帅能放过周某,朔方军弟兄,也得拿唾沫将周某活活淹死!”抬手敲了敲自己身上的铁背心,再看看正在缓缓活动筋骨的张潜,周建良心中暗暗发誓。 铁背心只有明光铠的三成重量,厚度也只有一分上下。至于头盔,薄得给人感觉就像一顶草帽。然而,铁背心和头盔的防护力,却远远超过了所有人对它们的期待。 周建良亲眼看到,从半空中落下的箭矢,被头盔轻松弹开。而贼军隔着车厢掷进来的飞斧和投矛,砸在铁背心上,也只能留下一个白点儿。 自己这边的伤亡,基本全都发生在缺口出现之后。为了封堵缺口,临近处的家丁们不得不结阵与进攻者短兵相接。而率先冲入缺口的敌军,要么是山贼中的绝对精锐,要么是佛门专门培养出来的伏魔金刚,无论战斗力和作战经验,都远远超过了家丁。 “呼——”狼烟在他背后腾空而起,被山风迅速吹成了一条翻滚的乌龙。周建良纵身跳下高车,快步走向默不作声的张潜,脸上的疤痕缓缓跳动。 二人凑在一起商量如何调整战术。山坡下,了苦和尚和山贼打扮的府兵校尉赵青,也凑在一起,重新整理队伍,调兵遣将。 扶摇而上的狼烟,让了苦的心情很是烦躁。而府兵校尉赵青,却对狼烟不屑一顾。 “你尽管放手施为,柳河县只有二十几名捕快和弓手,绝对不敢出来找死!”为了让了苦安心,他耐着性子解释,“绛州府那边,即便派兵过来,少说也得走两个时辰。” “阿弥陀佛!”了苦低声念了一句佛号,信心陡然增长了一大截。两个时辰,就是拿人命堆,也把车城堆开了,更何况,他手中还握着一个更大的杀招。 信心大增之后,调兵遣将就愈发顺畅。流水般的号令传下去,不多时,就将所有兵马重新组合在了一起,排出了一个巨大的三叠阵。 损失最大的黑风寨人马,被排在了整个队伍最前方。损失第二严重的白王寨人马,排在了第二攻击序列。损失微乎其微的黄叶寨人马,则与伏魔金刚、骑兵一道,放在了第三叠。大部分兵器,都直接对着前面两叠人马的后心。 因为大量头目已经被杀或者战死,黑风寨和白王寨匪徒们,都组织不起有效抵抗,只能低头认命。不多时,暴躁的号角身再度响彻原野,了苦和尚猛然举起戒刀,指挥着所有人马一起扑向车城。 这一次,喽啰们走得更快,只用了二十几个呼吸功夫,就进入了防守方的羽箭射程之内。一排接一排的羽箭,从车墙内腾空而起,将大量喽啰放倒在地。但是,没有中箭的喽啰们,却被后排跟上来的和尚,用兵器推着继续向前加速。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血流成河,尸体堆成了一条前进的通道。就在黑风寨和白王寨两家山贼即将崩溃之际,猛然间,号角声一变,“呜呜呜呜——”,宛若冬夜里的怪兽咆哮。 负责督战的骑兵们,忽然策马超过了一众喽啰,兵分两路并朝着车墙冲去,数十支飞爪借着战马的速度奋力掼出,狠狠钩住了车墙的边角。 “哗啦,哗啦,哗啦……”变化突然,车墙内的家丁们,根本来不及将飞爪后的绳索割断。几乎眼睁睁地看着做土匪打扮的骑兵们,借助坐骑的速度和力量,将组成车墙的马车,拉了个东倒西歪。 比上次多了三倍的豁口,迅速在车墙上出现。最大一个豁口,足足有两丈宽。张潜大吃一惊,果断冲上前帮忙封堵敌军,就在此时,瑟缩在中央那辆马车边的右翊卫旅率陈恒,忽然跟了上来,一刀捅向了他的后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七章?报复 “小心!”白刃如电,很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想要阻止,却都来不及! 然而,就在尖叫声响起的刹那,张潜却忽然横着跨出了半步,恰恰让开了锐利的刀尖儿。紧跟着,“叮,嗤嗤嗤——”金属碰撞声与摩擦声接连响起,白刃割破外袍,漏出一片光滑的铁板。 “他穿了铁背心,在外袍下!”右翊卫校尉陈恒心中立刻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果断抽刀后退,同时嘴里发出一声大喝:“动手!” 哪里还来得及?张潜的身体迅速回转,右手横刀顺势来了一记斜劈,将他手中的兵器磕飞。左手盾牌化作一堵高墙,狠狠拍在了他的脸上。 “碰!”右翊卫校尉陈恒被拍得整个人倒飞而起,昏迷不醒。而其麾下那些亲信刚刚举起兵器,就被郭怒带着家丁团团包围,长枪大棍齐下,转眼间就全都被放翻在地。 “别耽误功夫,叫大伙把火龙车推过来,堵住缺口!像在军器监训练时那样!”张潜没功夫再去管陈恒的死活,嘴里发出一声大叫,提盾持刀再度奔向车墙豁口。 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冲不过去,前路早已被周建良和他麾下的朔方精锐们死死挡住,而这些朔方军弟兄,虽然人数不多,配合却极为娴熟。五六个人组成一个小梅花阵,就能周遭让一丈宽的范围内,无法通过任何活物。 “嗖嗖嗖——”任五和任六,各自带着一队弩手从两侧发起攻击,将豁口周围的山贼们,又放翻了一整排。 “投矛,断其后路!”家将郭有福高声断喝,带领着麾下家丁们,将三尺长的投枪朝距离豁口十步远位置投去,刹那间,就将山贼的队伍砸成两段。 更多的羽箭从车墙后飞出,肆意收割敌军的性命。巨大的压力之下,山贼们的士气再度一落千丈,只剩下少数最为悍勇者,依旧试图跟朔方军纠缠。其余绝大多数,则纷纷转身后退,宛若海水碰上了礁石。 而任、郭两家的家丁们,因为常年押送货物走南闯北,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类似的阵仗,所以丝毫都不因为车城出现缺口而感到慌乱。继续用弓弩和投矛,为朔方军精锐提供支持,与后者一道,令贼人迟迟无法突入车城半步。 “砰,砰砰砰——”数十支短斧,忽然从半空中落向车墙上最大的豁口,将正在节节败退的山贼和五六名朔方精锐,同时砸倒在血泊之中。 豁口处瞬间一空,山贼们彻底崩溃。而封堵此处缺口的两个朔方军梅花阵,也因为人员受伤过半,难以为继。 “砰,砰砰砰——”又是数十枚短斧落下,再度给朔方军造成了惨重的伤亡。周建良看得双目欲裂,不得不忍痛下令,停止封堵缺口,将所有活着的弟兄,尽可能地撤到了临近的车厢后。刹那间,敌军的前方,就出现了一条血肉组成的通道。 “阿弥陀佛——”八十余名伏魔金刚嘴里齐颂佛号,高举着禅杖、戒刀、斧头,冲向豁口,气势如虹。在他们身后,策马兜转而回的不明来历骑兵们,也重新整队,随即在两名队正的带领下,朝着缺口处果断加速。 “把伤号拖走,豁口让给他们,火龙车,沿着豁口两侧列阵!”佛号声刚刚落下,车城内,张潜的声音快速响起,每一句,听起来都咬牙切齿。 周建良带着二十几名家丁和弟兄冲向豁口,抢在伏魔金刚们冲进来之前,尽可能地拖走受伤的袍泽。 他没指挥过火龙车作战,所以,关键时刻,果断选择了对张潜无条件信任。 “嗖嗖嗖嗖嗖——”王翰带着一群家丁,不甘心地射出数十支羽箭,试图减缓伏魔金刚的前冲速度,却收效甚微。 除非直接致命,否则,哪怕受了重伤,那些伏魔金刚也感觉不到疼,只管继续高举着兵器向前猛冲 脚步声如雷,伏魔金刚们越冲越快,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疯狂。 马蹄声如鼓,装扮成山贼的骑兵,高高举起横刀,仿佛车墙内是异族寇仇! 二十几辆独轮车,忽然出现在豁口两侧,沿着左右呈“v”字型排开。车扶手快速落地,车厢板娴熟地向两侧展开。发出清脆的声响。与战场上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随着机关锁死声,豁口左右两侧各辆火龙车的车厢板,彼此牢牢地链接在了一起。转眼间,就又变成了两道包裹着铁皮的木墙。 “阿弥陀佛!”已经杀进豁口的伏魔金刚们,没想到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条“死胡同”,楞了楞,却无法停下脚步,一边被身后的同伙推着继续快步前冲,一边挥舞着各色兵器,朝着木墙乱砸。 “砰砰”声不绝于耳,躲在木墙后的郭怒和军器监弟兄,却毫无畏惧,按照先前操作过不下一百次的流程,咬着牙压下了横杆。 数道金黄色带着浓烈酒香的液体,从火龙车前方画着龙嘴位置高速喷出,将冲进“胡同”里来的伏魔金刚们,全都浇成了落汤鸡。 一团火星,无声地落下。 刹那间,烈焰腾空而起,v字型死胡同内,忽然出现了一道火焰河流。全身着火的伏魔金刚们,终于感觉到了疼痛,丢下兵器,惨叫着转过头向外逃命。而后面跟上来的伏魔金刚却不清楚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兀自高叫着佛号向前推进。 “啊,啊,娘咧——” “阿弥陀佛——” 惨叫声,佛号声,此起彼伏。火焰河流迅速向外喷涌,将更多的伏魔金刚,卷入死亡之焰。跟在队伍最后的和尚们,终于发现情况不对,连忙向两侧闪避。慌乱之中,却跟冲上来试图发起致命一击的骑兵们,撞在了一起,人仰马翻。 “啊,啊啊啊啊——”几名全身是火的伏魔金刚,终于从豁口内冲了出来,挥舞着胳膊向周围求救。 没有任何人敢于上前救他们,无论是悍不畏死的伏魔金刚,还是士气崩溃的喽啰,纷纷掉头闪避。唯恐跟他们接触之后,自己也变成一个火人。 两名骑兵队正见势不妙,赶紧传令侧转马头,不要自蹈死地。然而,牲畜怕火,却是本能。超过一半儿的战马,被腾空而起的烈焰,和从烈焰之中陆续踉跄冲出来的火人,吓得魂飞魄散。悲鸣着高高扬起前蹄,甩掉身上的主人,四下乱窜。 “啊,啊啊啊啊——”最先逃出来的几名伏魔金刚,没得到任何帮助,惨叫着倒在地上死去。其身上的火焰却依旧不肯熄灭,如同一只巨大的蜡烛般,随风摇曳。 “啊,啊啊——”一名毫发无伤的伏魔金刚,忽然推倒身边的同伴,大叫着向山坡下逃去,宛若疯魔。 “啊,啊啊——”仿佛疯魔会传染,另外四五名伏魔金刚,也大叫着逃走,沿途无论遇到树木还是人,都一头撞过去,直到自己头破血流。 “啊,阿弥陀佛!”高僧了苦,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喃喃念着佛号,踉跄后退。 完了,全完了。白马宗培养了多年的伏魔金刚,半数以上都被他带到了此地。本以为能“除魔卫道”,谁料想,那姓张的魔鬼居然弄出了地狱之火。 在那地狱般的火焰前,任何武功,都丝毫派不上用场。佛门金刚伏魔秘法,也阻碍不了死亡的降临。八十多名势在必得的伏魔金刚,竟然有五十多名被火焰相继吞没,剩下的三十多名,虽然只是轻伤或者毫发无伤,却彻底失去了勇气,今后再也无法派出去替宗门催收债务,宣扬佛恩。 “的的,的的,的的——”马蹄声响如奔雷,远处,一支规模上千的骑兵忽然出现。像拉网一般,将山坡包围了起来,将四散逃命的土匪们,一批接一批砍翻在地。 车墙内,激越的鼓声响起,刹那间,响彻天地。 周建良带着身边朔方精锐,推开车厢,快速杀出,将做土匪打扮的骑兵们,或擒或杀,摧枯拉朽。 王翰骑着一匹拉车的驽马,从另外一个缺口冲出。手中长枪上下翻飞,将几名忽然回过神来垂死挣扎的伏魔金刚,挨个超度上了西天。 更多的家丁,在任五和任六的带领下,也冲出车城,对敌军展开报复。尤其是对黄脸伏魔金刚,无论后者选择逃命还是选择求饶,都毫不犹豫乱刃齐下。 “饶命,饶命,我投降,是白马寺的了苦收买我的。”被四下围拢而来的朔方骑兵,逼得走投无路,白王寨大当家白富贵,高举着双手,策马逃回车城附近。“我愿意作证,愿意作证,了苦和尚还勾结了官兵,柳河县城里的郭班头……” 两队家丁从他身边匆匆跑过,长矛斜刺,将他挑离马鞍。而长安与河东口音相差又太大,家丁们根本分辨不出,他刚才在说什么。而商队的护卫与盗匪之间,向来就是要么不动手,要动手就不死不休。 其余被驱赶回来的土匪见此,再度做鸟兽散。家丁们则继续追亡逐北,如虎添翼。 “阿,阿弥陀佛”了苦和尚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念珠也不知道去向,夹在一群土匪中间,东奔西走。 马蹄声从他的身侧响起,一队朔方军骑兵从斜刺里冲了过来,切断这群人的退路。了苦和尚被迫与众土匪一起转身,朝骑兵出现的相反方向狂奔。才逃出二三十步,周建良已经带着七八名朔方精锐,从山坡上冲了下来,刀矛并举,喊杀声震耳欲聋。 “投降!”白王寨三当家卢方圆走投无路,猛地伸出手,从背后揪住了了苦和尚的衣领,“我们投降,我们愿意立功赎罪!”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已经被了苦死死握住。紧跟着,后者弯腰拱臀,来了一记达摩摔象,将他从肩部上摔了出去,“噗通”一声,摔了个头破血流。 而那了苦,一招得手,立刻快步跟上,抢在骑兵和家丁们冲过来之前,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钢刀,一刀切断了卢方圆的喉咙。 紧跟着,又拧身挥臂,使出一招秋风扫落叶,将其余试图戴罪立功的土匪们,逼得纷纷后退。随即,嘴里高叫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翻转戒刀,一刀抹断了自己的喉咙。 “呀,奶奶的熊!”正准备冲过来抓活口的周建良,差点被溅了满身鲜血。楞了楞,惋惜地命人将了苦的头颅割下,用僧衣兜着返回车城。沿途中,不断有家丁押着俘虏或者拎着贼人的首级兴高采烈地返回,让他的心情愈发觉得遗憾。 作为朔方军大总管张仁愿的绝对心腹,他平素受后者言传身教,眼界与经验,都远远超过了同级别的武将。因此,深知了苦和尚的价值。 如果能将此人生擒,然后再顺藤摸瓜,绝对能给白马宗致命一击。而了苦一死,线索就断了一大半儿,证据的力度也大幅降低,即便大伙抓到的伏魔金刚再多,也很难避免白马宗又把罪责推到个别“败类”身上。 “怎么了周兄,你受伤了?伤在何处?”未等他走到车城之内,张潜已经快步迎了上来,询问声里充满了关切。 “没有!”周建良将还在滴血的僧衣与了苦和尚的首级,一起丢向张潜脚边,悻然回应,“带队的和尚自尽了,我没来得及阻拦。这下,白马宗又可以壮士断腕了。” 谁料到,张潜却不太在乎了苦和尚是死是活,向旁边跳开了半步,笑着摇头:“周兄没必要过于对自己过于苛责,即便活捉了带头的和尚,结果恐怕也是一样。白马宗与其说是佛门的一支,不如说是一伙打着佛门名义,放高利贷的奸商。朝廷内外,不知道多少人都指望把钱放在他们手里吃利息呢,怎么可能舍得让白马宗一下子就垮掉?” “那倒也是!白马宗没了,他们也跟着血本无归!”周建良听了,心中的遗憾稍微减轻了一些,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愈发凝重。 快速向四周围看了看,他稍作犹豫,压低了声音,向张潜询问,“那个带队的府兵头目抓到了么?谁的手下?” “抓到了,王翰亲手生擒回来的。姓赵,单名一个青字。正如周兄所猜测,是潞州的府兵校尉!”张潜咧了下嘴,叹息着回应。“那厮没等审问,就招供了。他亲叔叔都尉赵良正,是府兵都尉。叔侄俩都欠了白马宗不少钱,所以这次杀我是为了还债。事先根本不知道我是哪个。” “真的假的?”周建良不敢相信,作为一名将领连对手是谁都不了解一下,就轻易带兵出击。然而,想到大唐府兵制度已经濒临崩溃的现状,又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王翰还在继续审他,他们都是河东人,说话口音相同。”张潜犹豫了一下,笑着补充,“但此人知道的,恐怕非常有限。等我把告状折子递到朝廷上,再由朝廷向潞州问责,恐怕他叔叔的尸骨也早就凉了。” “嗯……”周建良听得心里发堵,右手本能地握向腰间刀柄。随即,又无可奈何地叹气。 他在押送“火药”和“火龙车”途中,发现求救狼烟,顺路击败了一伙土匪,凑巧救下了张潜,这个故事无论怎么讲,都能讲得通。可如果他再顺路带着弟兄们去一趟潞州,将府兵都尉赵良正给抓起来,就等同于造反了。届时,即便朔方大都督张仁愿再护短,也保不住他的脑袋! “今天浪费掉的火药,我会尽快派人给你补上。有两台火龙车,因为后撤不及时,也给烧掉了,回头我把图纸拿给你,你到了军中可以找工匠按图打造。”不愿意把周建良拖进旋涡更深,张潜果断转移话题,“铁背心稍微麻烦一些,需要用到水车和大型竖轮水磨。我先把地炉、水车和水磨的图纸给你,你到了朔方之后试试能不能自己造。不行的话,等我这边有了熟练工匠,可以再派几个过去帮你。” 周建良闻听,立刻红着脸摆手,“不必,不必。火药和火龙车,我可以报损,算在土匪头上。至于铁背心,黄河在朔方那段水流太急,河岸又高,我很怀疑能不能成功把水车架起来。” 也稍微犹豫了一下,他迅速朝周围看了看,将声音压得极低,“用昭,我是个粗人,有些话,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你先凑合着听。你与其在长安做那没啥实权的秘书少监,不如主动请求到军中来历练。军中虽然不像在朝堂上那么风光,也很难见到圣上,可至少不用天天担心有人要你的命!” 唯恐自己的暗示还不够直接,顿了顿,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你做火药,做火龙车,还指点了朔方军挖泥炭自给自足的路子。从大总管以下,我们都念你的情。最近大总管筑受降城,也没有朝廷出一文钱。你如果能来,别的不敢保证,至少没人再敢动你。除非,除非想杀你的,是圣上本人!” 这个建议很有诱惑力,特别是在张潜发现自己成为好几方势力的必杀目标之后。然而,只犹豫了几个弹指功夫,张潜就笑着拱手:“多谢周兄好心收留,但是,我这边还有自己的安排。” “我哪有资格收留你?要收留你,也是张大总管。”周建良脸色微红,轻轻摇头。正准备再多劝上几句,却听见一串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扭头,恰看到郭怒那张气急败坏地面孔,“大师兄,姓陈的也招了!” 不顾周建良在场,咬了咬牙,他继续高声补充,“是一个姓钱的女官,指使的她。那女官是金城公主的侍女,跟他有过肌肤之亲。答应如果做成此事,让他五年之内升为将军。并且告诉他,不用担心退路,会有大批土匪在场。事情结束之后,官兵就会将土匪杀得一个不留。刺杀你的罪责,自然有土匪来扛!!” “竟然是金城公主?!”虽然心中早就猜到,背后指使土匪截杀张潜的,未必光是白马宗一家,周建良依旧被郭怒的话吓了一大跳,追问的话脱口而出,“用昭,你到底怎么得罪了公主?竟然让他她连皇家的脸面都不顾了?!”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张潜的回答,无奈中透着苦涩,“抱歉,周兄,我并不是存心想把你拖你下水。” “是自家兄弟,就别说这种话。即便你不求我,发现你遇到危险,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周建良撇了撇嘴,不屑地摇头,“否则,即便大总管不治我的罪,弟兄们也会用手指头戳我一辈子脊梁骨!” 说罢,又按耐不住心中好奇,犹豫了一下,他再度用极低的声音发问:“不过,明知道是金城公主要杀你,还特地派人来给你示警。那位兄弟,也真仗义。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能不能将来聚在一起喝上几杯?” “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张潜笑了笑,无奈地摇头,“信是我在黄河渡口等官船之时,送到我师弟手上的。然后送信人匆匆忙忙就跑了,连问话的机会都没给我。等我安排人去追,早已无影无踪!” ………… “老四,你到底想干什么?!”媚楼春风阁,武延秀又一次推开龟公的阻拦,长驱直入,手指着武延寿的鼻子,暴跳如雷。 “怎么了,二哥,谁又惹你了?让你来找我撒气?”武延寿慢吞吞地从突骑施舞姬胸前抬起头,满脸委屈地询问。 “你,你不要装傻!”武延秀见此,愈发怒不可遏。然而,当着如此多外人的面儿,他却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直气得脸色发黑,额头青筋乱蹦。 “行了,你们先出去。竹君,安排大伙领赏。你看着帮我给,钱记在账上!”武延寿摆了摆手,示意竹君带着一众舞姬和乐师回避。待确定众人走远了之后,又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漫不经心地宣布,“行了,二哥,现在可以说了,到底又是谁,在你我之间下蛆?” “没人下蛆,我问你,你前几天,是不是派武东出了长安,给人送信?”武延秀终于不需要再忌惮外人,走上前,劈手打翻武延寿的水杯。“你疯了,居然派人给姓张的示警?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帮我赢了很多钱,我舍不得他现在就死,二哥,这个理由,你相信么?”武延寿翻了翻眼皮,俯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回答得依旧不紧不慢。 “你,你……”武延秀当然不信,手指着武延寿,气得直打哆嗦。 “有一种人情,叫做顺水人情!”武延寿放下水杯,又顺手给对方也倒了一盏茶,肥肥脑袋,缓缓摇晃。“不用我送信,他也死不了。那杨綝可是三朝元老,人称两脚狐,既然看好张用昭,就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别人谋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八章?龙眼 蟠龙盔很漂亮,每一片麟甲都錾得清晰可见。一只蛟龙脑袋图案,恰巧俯在盔虽然不多,如果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理由,他却休想让圣旨通过中书、门下两省。 “如今大唐四海升平,圣上无需亲自披挂上阵!”连问都不用问,李显就知道,如果自己提出组建一支玄甲军,萧至忠、宗楚客等人会如何反驳。虽然这俩人平素势同水火,在限制他这个皇帝动用国库钱财的问题上,却经常态度出奇地一致。 而大唐的国库,也的确匮乏得很。三年多之前,他刚刚即位的时候,大唐国库就穷得能跑耗子。而现在,情况虽然已经大幅好转,凭空多出十八万吊开销,也足以让户部尚书手托纱帽伏阙,求他收回成命! “圣上,此甲原本就不是给寻常兵卒所用!”察觉到李显的情绪不对,高延福犹豫再三,咬咬牙,小心翼翼地补充,“价格虽然与明光铠差不多,其防护力却远超过明光铠。十步之外,可挡住强弩偷袭。至于寻常箭矢,根本没破甲的可能。除非,除非弓力超过了两石半,并且也是在二十步内发起的攻击!” “嗯!”李显的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却仍旧满脸落寞。 高延福的意思,他能听明白。大唐常用的十三种铠甲,原本就分着严格的等级。其中明光、光要、细鳞、山文、乌锤这五种造价高昂的铠甲,别将以下,除非做到了主帅的亲卫,或者一军之先登,否则根本没资格穿。 所以,指望镔铁甲与皮甲同样造价,根本没有任何可能。而别将以上的军官,俸禄丰厚,即便朝廷不给他配发新式镔铁甲,发现此甲性能优越,他也会自己掏钱购买。 只是,如此一来,他打造一支玄甲军的愿望,想要实现,更是遥遥无期。他这辈子哪怕做得再出色,想要超过父亲和祖父,基本也看不到任何可能。 而那样的话,等他百年之后,重新见到了他的母亲,又凭什么理直气壮告诉对方:当年是你错了,朕做皇帝比你更合格。你是完全为了自己的私欲,才不顾母子之情,将朕赶下了皇位。你当初废掉朕所声称的那些罪名,全是捏造和罗织! “圣上,老奴听那甲杖署的任署丞说,他们还打造出了一种便宜的头盔和胸铠,用得也是镔铁!”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李显开心一些。高延福搜肠刮肚半天,再度硬着头皮低声补充。 “造价几何?防护力与皮甲相比,相差多少?如果差得许多,光便宜又有何用?”李显皱着眉头扫了他一眼,话语里的沮丧意味清晰可辨。 “造价据说能低到十吊以下,头部和正面上半身防护力,不亚于明光铠。”高延福想了想,笑呵呵地汇报,“但手臂,下半身和后背,却只与皮甲相当。” “嗯?”李显眉头紧皱,满脸困惑,“怎么会差这么多?” “据说,是打算专门给骑兵用的。所以只有上半身的前面和头盔是镔铁打造。而后背、大腿,手臂等处,护甲的材料全是用油浸泡过的厚牛皮。如此,一整套铠甲的份量比皮甲重不了多少。而骑兵冲锋,全凭着一口锐气,从不会用后背对着敌军!”高延福又笑了笑,将任琮找自己向皇帝进献铠甲之时的话,原样转述。 “那种甲在哪,你可否给朕找一套来。朕要亲自眼看!”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的脸色,顿时比刚刚穿上镔铁铠时还要激动,推了高延福一把,低声催促。 “那种铠甲,军器监进献了十套,说是给千牛卫试用。模样实在过于丑陋,老奴担心污了圣上的眼睛,就没拿进来!”高延福连忙后退几步,躬身告罪,“圣上稍待,老奴这就去取!” 话音刚落,李显就迫不及待催促,“你这个老货懂什好看不好看?军器监敢将盔甲献给朕,品质肯定不会太差。” “奴婢遵命!”高延福不敢辩解,答应着小步跑出御书房。前后用了不到一刻钟,就又捧了一个木制的盒子匆匆而回。 李显等得心急,立刻命令他打开了盒子。低头细看,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 盒子中的头盔和铠甲,果然像高延福事先预警的那样,难看至极。盔,这套铠甲造价低于十贯,造价能低到多少?”猛然停止敲击,李显将目光再度看向高延福,胖胖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这个问题,可是把高延福给难住了。迟疑半晌,才吞吞吐吐地汇报:“启禀圣上,军器监的任署丞当时没说太仔细。他只是说,铠甲之所以结实,是因为按照张少监传授的法子,炼出了镔铁。但镔铁目前刚刚开始炼,价格一时半会儿降不下来。等将越炼越熟,建起更大的炉子,价格就降下来。” “这镔铁不是从大食商贩手里买的?”李显楞了楞,手指敲打铁盔,“铿锵”有声。 因为有过做很长时间庐陵王,他对民间许多事情都颇为熟悉。知道镔铁原产自波斯和天竺,并非中原所有。比起灌钢,镔铁质量要出色许多,当然,价格也超过了灌钢的数倍。 曾经有中原巧匠,苦心孤诣琢磨了十数年,都没能成功将镔铁的炼制秘密揭开,没想到,张潜就任军器监才几个月,就将此物直接给炼了出来。 高延福通过察言观色,揣摩到李显对镔铁的重视还在铠甲之上,果断选择实话实说,“启禀圣上,不是买的,是军器监自己炼的。任署丞说还说,蟠龙铠和圣上手中这套骑铠,都是张少监安排他打造的。只是因为要进献给圣上,就多花了一些心思,所以才没能赶在张少监离京之前打造好。” “朕就知道,这铠甲出自张少监的手笔。”李显点点头,忽然展颜而笑,“既然是炼制得越多,价格降下来的越快,那就炼。你传朕口谕给任署丞,让他给朕定制三千套草帽头盔和这种铁板胸甲。朕用来装备御林军。具体多少钱,他自己算,朕从内孥拨给他!” 十八万吊和三万吊,差距还是很明显的。御林军突然增加十八万吊开销,中书、门下两省肯定会极力阻止。可他从内孥里拿三万吊出来资助御林军,却没有任何臣子敢在他面前多嘴。只是,只是他自己想起来,偶尔会肉疼而已。 “奴婢遵命!”高元福心中暗暗替张潜感到高兴,连忙躬身领命。 “且慢,这种草帽头盔和镔铁板甲,应该还没名字吧?”李显对命名权格外在乎,又低声将高元福喊住,笑着补充,“朕看这盔沿,平整光滑,能倒照人的影子,就叫照影盔好了。至于这甲,也像镜子一般,叫镜光,不妥,不够威武。叫,叫……” 正搜肠刮肚之际,御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嘈杂,“这位兄弟,圣上可在书房里。百骑司有急事……” “去看看什么事情?”李显的思路被打断,不耐烦地吩咐。 “遵命!”高延福答应一声,快步走向门外。随即,又带着百骑司副统领郑克峻和另外一个陌生面孔的飞骑,急匆匆走了进来,“圣上,百骑司从河东传回急报,说张少监……” “张少监怎么了?!郑克峻,你说!”李显大吃一惊,果断将面孔转向百骑司副总管郑克峻。 “是,圣上!”郑克峻知道李显的脾气,上前两步,躬下身体,以最简略的语言汇报,“张少监在去阳城测定朔日的途中遭到大股土匪袭击……” “土匪?大股?哪里来的土匪?张少监可曾受伤?”几个呼吸之前,还在念叨张潜的好处,此刻忽然闻听他遭到了土匪的袭击,纵使身为一国之君,李显也有点儿接受不了这个噩耗,刹那间,脸色铁青,右手本能地握住了腰间剑柄。 郑克峻的话被扑面而来的杀气打断,踉跄后退两步,才重新站稳了身形,快速补充,“圣上,张少监有惊无险。当时刚好有一队押送“火药”的朔方军路过,看到狼烟,赶过去剿灭了土匪!” “有惊无险?真的?”李显又惊又喜,脸上的杀气瞬间消失殆尽,“你没探听错?张少监真的没事?他在哪里遇到土匪?刺史是谁,县令又是哪个?如果他少了一根汗毛?朕饶不了当地的所有官员!” “启禀圣上,张少监没有受伤,此消息千真万确。朔方骑兵距离他只有二十里,赶过去不到半个时辰。”郑克峻偷偷松了一口气,赶紧放缓了声音,补充具体细节,“具体是在柳河县到阳城之间的官道上。土匪一共三家,两家来自太行山,一家来自王屋山。都不是本地的。柳河县的县令姓丁,具体名讳百骑司没有探听。属于绛州府治下,距离府城很远。百骑司在府城的飞骑,是听到警讯之后立刻赶过去的,等到了地方,战斗已经结束。然后兵分两路,一路飞马回报圣上,一路护送张少监去了阳城!” 几句话,既给百骑司表了功,又没得罪地方官员,还将李显想要知道的消息,反馈得清清楚楚,也真是难为了他。 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听罢,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内。阴沉着脸,继续追问,“既然土匪都不是当地的,为何会不约而同,绕路去柳河截杀朕的秘书少监?太行山和王屋山,在哪个府的管辖范围?为何出现了这么大股的土匪,官府居然听之任之?” “启禀圣上,王屋山是泽州府管辖。太行山从南到北有八百余里,乃是河东与河北的分界,许多州府都可以管辖得到!”郑克峻不敢怠慢,继续如实汇报。“至于三家土匪,为何同时去了柳城,据俘虏交代,是一名法号叫做了苦的高僧给了各家山寨一大笔钱,请他们杀一个仇家。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要杀的人竟然是朝廷的秘书少监。” “该死!”李显眉头紧锁,怒火在眼睛里翻滚,“了苦抓到了么?张少监才来大唐几天,能跟他有什么仇?” “了苦在土匪战败之后,畏罪自尽了。但,但是,俘虏里还有十几个僧人招供,他们,他们来自河东道的几个座不同的白马寺!”郑克峻低着头,回答声变得吞吞吐吐。 “砰!”李显抬起脚,一脚踹在了柱子上,震得房梁簌簌作响,“又是这群秃驴,他们还没完了?!高延福,立刻带领百骑司的飞骑,去抓慧范归案。朕这次,看他怎么蒙混过关!” “老奴遵旨!”高延福答应一声,转身快步出门。李显目光再度转向郑克峻,声音又冷又硬,“百骑司还探听到了什么,一并给朕说清楚。别绕弯子!” “末将,末将遵旨!”郑克峻的额头,缓缓冒出汗珠。迟疑再三,硬气头皮强调,“其他消息,还没经过证实,末将也不知道准不准!” “教你说,你就说!”李显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之中似乎藏着两把刀。 “遵命!”郑克峻推脱不过,咬着牙执行命令,“启奏圣上,俘虏之中,还有一名府兵校尉,来自潞州府兵。一名负责护送张少监去阳城的右翊卫旅率,在土匪来袭之时,试图行刺于他,也被生擒活捉!” “什么?”李显拒绝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的话脱口而出。“消息确定?不是贼人假冒?” 治下出现土匪,他能接受。毕竟他真正掌握权力还不到一年。大唐朝廷以前的“欠账”,得慢慢还。可潞州府兵与右翊卫,一起与土匪联手袭击朝廷四品高官,却是大唐立国以来都未有过丑闻,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 “没,没确认身份,也许是山贼为了活命,假冒府兵校尉和右翊卫旅率!”案子背后的水实在太深,郑克峻也不想乱趟,顺着李显的话,果断回应。 然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却冷笑着摇头,“呵呵,呵呵,朕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不用怕,继续说就是。是谁指使了潞州府兵?又是谁给那右翊卫旅率的胆子?朕受的住!朕这辈子,什么稀奇事情没见过?!还会怕再多出这点丑?” “圣上息怒,消息没经证实之前,未必是真的!”郑克峻抬手擦了一把汗水,脸上的表情愈发忐忑不安。 有道是,疏不间亲。自己和张潜再受宠信,毕竟是外人。而指使凶手刺杀张潜的,却是皇帝的至亲。自己今天实话实说,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将来,万一…… “你说!”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等得不耐烦,一把推开郑克峻,向与他同时进来的飞骑下令。 那名飞骑年龄只有二十五六岁,缺乏官场经验。又策马跑了上百里路,精疲力竭。猛然得到直接向皇帝回话的机会,哪里想得起瞻前顾后。立刻躬身及地,结结巴巴地回应,“启,启奏圣上。潞州府兵那个校尉,据说也是欠了了苦和尚的高利贷,还不起了,才被他拉去给土匪助战。而右翊卫旅率,据说是受了一名公主府的女官指使!” “什么,哪个公主?”李显的身体又晃了晃,眼前金星乱冒。却努力站稳身体,用手撑在了柱子上。 “圣上小心!”郑克峻立刻冲上前,装模作样地扶住了李显的手臂。同时,向那名属下横眉怒目。 “报,圣上,金城公主请求见驾!”还没他属下那名飞骑,理解他的暗示,当值的千牛备身刘景贵急匆匆走入,哑着嗓子躬身汇报。 “让她滚,朕没这样的女儿!”李显立刻知道是哪个公主指使右翊卫旅率行凶了,强忍着杀人的冲动,厉声呵斥。 “遵命!”千牛备身刘景贵不敢抗命,行了个礼,转身就走。才走出三五步,书房外,却已经响起了悲戚的哭声,“父皇,女儿驭下无方,特地前来负斧质请罪了!女儿手下的女官钱翠囍,指使凶手行刺朝廷命官。女儿今天得知消息,前去找到她质问之时,她已经服毒自尽。女儿知道自己这次即便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楚了。女儿,女儿,情愿一死,以维护朝廷威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九章?星光 (上)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九章星光“那支朔方骑兵,为何会恰巧出现在柳城附近?带队的将官是谁?他跟张潜有什么关系?”镇国太平长公主李令月坐在一张阔背胡床上,声音出奇地平静。 暴风雨之前的天空也是如此。屋子内,大唐礼部尚书崔湜、吏部侍郎岑羲、御史中丞贾膺福、秘书丞李猷四人,皆低着头,手捧茶盏,默不作声。以免哪句话说得不合适,成为太平公主的发泄目标。 “诸位都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本宫?莫非是本宫失德,让诸位离心了么?”李令月见状,心中愈发恼怒,涂满白粉的面孔上,隐约能看到乌云翻滚。 “启禀公主,据兵部留档,那支朔方骑兵乃是押送“火药”和火龙车前往受降城。”秘书丞李猷第一个受不住压力,硬着头皮起身解释。“而柳城乃是通往朔方的必经之路。带队的是一位果毅都尉,姓周,名建良。此人因为作战勇敢且为人懂得变通,甚受朔方大总管张仁愿器重……” “我问他跟张潜有什么关系?你提张仁愿那老匹夫作甚?”一句话没等说完,就被李令月怒气冲冲地打断。紧跟着,呵斥的话劈头盖脸而至,“你既然看过兵部的留档,为何不及早告知本宫?若是早些让本宫知晓,姓张的这回怎么可能有机会逃出生天?那朔方军又不是没火药就不会作战了,早一天将火药送过去,晚一天送过去,有什么区别?你及时把消息给本宫送过来,本宫有的是办法让姓周的在路上耽搁,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多管闲事?!” 崔湜、岑羲两个,偷偷看了一眼李猷,目光之中充满了同情。而后者,脸上却没有漏出丝毫的委屈,拱了下手,认真地解释:“启禀公主,在下也是听闻有一支过路的朔方骑兵,碰巧救下了张少监,才去偷偷翻阅了兵部的留档。平素,在下虽然负责归集整理这些留档,却不能随便翻看,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必然会惹陛下发雷霆之怒!” “嗯,这么说,你倒是有心了?!”镇国太平长公主极少被人!” “该死!”镇国太平长公主银牙紧咬,杀气再度透体而出,“真以为本宫不问朝中之事,就好欺负了呢?!本宫倒是要看看,他张说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岑羲、崔湜和李猷三个,皆果断闭上了嘴边,等着太平公主发号施令。然而,先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崔湜,却站起身,轻轻拱手,“长公主,在下以为,如今之际,我等还是应该先将自己从截杀案当中摘清楚,然后再谋其他。” “你这话何意?”太平公主迅速将目光转向了他,脸上的笑容好生冰冷。 崔湜被看的头皮发麻,却依旧认真地提醒,“公主,虽然收买土匪的是白马宗,调动赵氏叔侄出马,公主通过的也是了苦和尚,从头到尾,都没派遣自己身边的人。但那了苦和尚生前,却未必没留下任何曾经与公主有联络的蛛丝马迹。” “那又如何,难道本宫没事儿去拜拜佛,还违反国法了?”太平公主眉头紧皱,继续低声冷笑,仿佛崔湜是自己的政治对手一般。 “公主息怒,且听崔某把话说完!”崔湜被笑得心里发堵,却依旧耐着性子补充,“可当初为了把姓张的调出京师,公主在背后也动用自己的人脉。而圣上性子素来谨慎,又爱安乐公主甚重。哪怕只是为了将安乐公主从此事当中摘出来,他也会下令寻找可疑的人出来,会引起什么后果!” “啊呀,你还涨脾气了!”太平公主被的委屈,顿时从心底直接冲上了太平公主的鼻梁。将皮鞭重重朝地上一丢,她迅速转过身,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满脸。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是谁惹你气了?!”武攸暨顿时有些慌神,连忙端着琉璃瓮,快步入内,“别难过,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奶奶的,敢欺负镇国长公主,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没人,没人!你可以走了,继续赏你的鱼去。”太平公主听了,心中愈发觉得难受。擦了把眼泪,抽泣着摇头。 武攸暨哪里肯信?将她搀扶到椅子上坐下,一边命令婢女倒茶给她喝,一边低声开解,“我看你,性子就是太要强。咱们夫妻两个,又不缺钱,又不缺权势,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没必要往心里头去……” 话说到一半儿,顿了顿,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莫非又是因为那个姓张的小子?我上次不是给你出主意了么,你没按照我的办法去做?还是做了,但是依旧对付不了他?” “没,不是,是,是没来得及!”太平公主被问得心虚,委屈的感觉立刻变淡了许多。犹豫再三,才挥手赶走了婢女,小声向武攸暨解释,“你的主意,当然是最好的。可一时半会儿,我却很难找到机会。而最近,刚好安乐公主想要找他报仇,我就顺水推了一下舟……” 难得有人可以倾诉,话匣子一打开,太平公主就有些收不住。断断续续,将自己如何暗中发力,与安乐公主的人一道,将张潜推进了“修历”的旋涡;如何逼着张潜不得不亲自前往阳城,校订下月的朔日;如何通过高僧了苦之手,指使土匪半路截杀,并且安排潞州那边的爪牙,扮成土匪参与其中;以及截杀被张说给搅黄的过程,从头到尾给说了个遍。 末了,又将自己想要动手报复张说,却被一位心腹极力阻止的委屈,也简略地做了交代。只是本能地,避开心腹的名姓。 虽然她没提崔湜的名字,却有些担心自家丈夫好奇心重,因此愈发觉得心虚气短。而武攸暨,却连那位心腹的名字都没有询问,笑了笑,便只管就事论事:“你误会人家了。此人的话,虽然是书生之见,却着实是在为你考虑。咱们那皇兄,生性多疑。你这会儿组织人手去收拾张说,的确容易引火烧身!” 听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跟崔湜也持一个论调。太平公主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可能冤枉了崔湜。然而,她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擦干了眼泪,咬着牙强辩,“了苦和尚已经自杀了。姓赵的都尉,也被白马宗派人灭了口。他那个被活捉的侄儿,什么都不知道!” “问题是,安乐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武攸暨虽然很少过问世事,说出来的话,却一语中的,“她把知情者也都灭了口,然后推说是被人栽赃嫁祸。你说,皇兄会不会相信她?” “这……”太平公主顿时回答不上来了,被泪水打花了的面孔,隐约透出几分殷红。 “即便不信,皇兄也舍不得杀自己的女儿,所以,他会逼着他自己相信,安乐没有指使了苦和尚,没有勾结山贼。而四品高官外出做事的路上遭到截杀,在大唐立国以来,恐怕也是第一回。那姓张的哪怕表明态度不愿追究,皇兄少不得也要给群臣一个交代。”武攸暨笑了笑,说出来的话,愈发条理分明,“这种时候,别人想躲还嫌躲得慢呢,你又何必冲出去给安乐当替罪羊?!” “我刚才不是正在气头上么,况且我又没有实施!”太平公主的脸色愈发红润,低着头,讪讪地自辩。“并且,官员外出遭到截杀,也不是第一回。刚刚立国那会儿,被杀的也有好几个,其中包括……” “你呀,这个脾气可是得改改。我记得,咱们都年轻的时候,你没这么大脾气!”武攸暨看了他一眼,摇着头数落,“再这么下去,你小心手下人离心离德。” ‘还不是因为你害的?’太平公主心中忽然又涌起一股委屈,眼泪和鼻涕瞬间同时淌了满脸。 谁年轻时候,没做过温柔少女?可她的第一任丈夫薛绍,却被她的母亲下令给活活打死了。她的第二任丈夫武攸暨,又恨她母亲杀死了前妻,进而将她当成纯粹的摆设,成亲这么多年不肯跟她同房。换了谁跟她易位相处,脾气能好得起来?! 只是,以她的脾气,这些话,绝对不会当面说给武攸暨听。哪怕有些时候,心里难过得宛若刀扎。 “别哭,别哭,我这不是正帮你想主意呢么?”武攸暨听不见太平公主的心声,顿时又被哭了个手忙脚乱,“我真的在帮你想主意。你那个心腹的主意,稳妥是稳妥,但也的确委屈了你。哎,有了——” 猛地一拍自己大腿,他快速站了起来,双手捧起了琉璃瓮。一边笑着轻轻转动,一边高声补充,“就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先前居然没想到。你想要报复,根本没必要去打击张说。而是应该反其道而行之,也许会一石二鸟!” “如何反其道而行之?”太平公主从小就受她母亲熏陶,对政治手腕极为着迷,立刻收起眼泪,低声催促。 “你发动你的人,替张潜叫屈,叫得越大声越好!”武攸暨将琉璃鱼瓮交在左手上,右手轻轻竖起食指,在半空中像宝剑一般虚刺,“如此,姓张的哪怕不想大张旗鼓地追究凶手,也由不得他了。而皇兄,肯定舍不得让人伤害到安乐,一定会尽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此,你哪怕留在外边的破绽越多,也会被皇兄一起捣了糨糊而!” “这,只是替我解决了隐患,没伤到两个姓张的分毫啊?”太平公主听得似懂非懂,皱着眉头追问。 “你忘了皇兄的性子了么?!”武攸暨迅速朝四周看了看,声音忽然变得极低,“外面闹得再群情激昂,他也舍不得动安乐一根汗毛。他只会拼命捣糨糊!” “而捣完糨糊,他心里又难免会对张潜感到愧疚。安乐从小到大没吃过亏,过后,必然会查那周建良为何会凑巧跟张潜走到了一起。你今天能查到的线索,安乐届时肯定也能捋个一丝不落?!” “查明之后,安乐能不往皇兄跟前闹么?以皇兄的性子,发现原来是张说提前给自己女儿挖了坑,他会放过张说?而张潜,肯定也会被他怀疑。” 稍做停顿,他一边笑,一边发狠,“以皇兄的性子,他既问心有愧,又开始怀疑张潜的忠诚,肯定巴不得再也不要见到此人。届时,你按照我上次的主意,轻轻一推……” 左手一不小心没端稳,琉璃鱼瓮落地。“哗啦!”摔了个粉碎。 先前还游得欢快的赤鳞鱼,在琉璃渣间拼命挣扎。却被琉璃渣将身体刺破,血与水迅速混在了一起,鲜艳如火。 “高明,夫君这招果然高明!胜过那崔湜十倍!”太平公主对地上挣扎的赤鳞鱼视而不见,兴奋地一跃而起。 话音落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武攸暨面前提崔湜的名字,顿时,又感觉好生尴尬。 而那武攸暨,却仿佛不知道崔湜是谁一般,笑着摇头,“好了,对你有用就好,别生气了。为这点而小事儿就气坏了身子,不值得!你休息吧,我去喊人进来收拾了琉璃渣。” 说罢,快速转身,抢在太平公主挽留之前,施施然走出了门外。 注:前两章不小心将安乐公主,写成了金城公主,抱歉。已经更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十章?星光 (中)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十章星光御书房的门,被宫女轻轻地推开,顺天翊圣皇后韦无双,亲手捧着一钵羹汤,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跪在门口的安乐公主趁机放声大哭,韦无双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到了全身披甲的李显面前,柔声劝告:“圣上,喝一些莲子羹吧!大热天儿,怎么把甲胄都披上了?来人,伺候圣上更衣!” “不需要!”李显没好气地瞪了围拢过来的宫女们一眼,声音中带着清楚的喘息,“朕这样穿,挺好!免得哪天有人不开心了,也派刺客来给朕一刀!” 说罢,迈开大步,铿铿锵锵返回了书案之前,把蟠龙盔也扣在了脑袋上。又无师自通地触动机关,“咔哒”一声将面甲也拉了下来。刹那间,没人再能看清楚他脸上的喜怒哀乐。 做了这么多年夫妻,韦无双却根本不需要察言观色,就能将李显的心思把握得一清二楚。微笑着跟过来,先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汤钵,随即,又温柔地从宫女们手中,接过漆盘、银碗,汤匙等物,一一摆在了书案上。从头到尾,只字没有询问自家丈夫是提防谁行刺,也没有替跪在门口的女儿求半句情。 李显心脏,立刻被妻子的柔情包围,怒火顿时有些难以为继。然而,扭头又看到书房门外背着一把没开刃的斧头,贵地请罪的安乐公主,刹那间,又恨得牙根发痒。 收买刺客谋害当朝大臣,只因为对方在数月之前,曾经扫了她的面子,没将救命的灵药双手奉上!这哪里是公主应该做的事情?强盗的女儿,都不会山寨中的头目如此蛮横!更何况,那名“头目”,做事还一直尽心尽力,对“山寨”的发展,几乎不可或缺?! “你们都退下去吧!”韦无双有意活着无意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恰好挡住了李显的视线。随即,一边亲手朝银碗里舀莲子羹,一边柔声吩咐。 “是!”宫女们答应着,躬身告退。原本站在书房中不知所措的郑克峻,也赶紧拉了自己那位愣头青下属一把,借机逃之夭夭。 “父皇,母后,孩儿冤枉,冤枉!”见没人理睬自己,安乐公主顿时哭得越发委屈。 李显的双眉迅速皱紧,手指用力扶住了桌案。韦无双虽然看不见他的额头,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抢先一步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亲手关上了厚厚的木门。 哭声被挡住了大半儿,李显顿时不再感觉像先前那么烦躁。而韦无双,则袅袅婷婷走回书案旁,亲手舀了莲子羹,先用嘴巴尝了尝冷热,然后笑着将银汤匙举向李显的面甲,“圣上,这面甲做得可不好,至少,应该把嘴巴留出来,好让臣妾喂你喝汤。” “斧钺在侧,哪有工夫喝汤?!”李显无法辜负妻子的柔情,抬手将面甲又推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回应。 “纵然是孙武和吴起,也是要吃饭的。”韦无双故意装作听不懂他话中所指,笑着反驳了一句,随即将汤匙送到了他的嘴边,“圣上,喝一点儿汤水消消火。臣妾亲手熬的,足足炖了两个时辰呢,里边的银耳已经炖化了。” “嗯——”李显心中的怒火,又被柔情浇灭了一大半儿。沉吟了一声,顺从地张开了嘴巴。 夫妻这么多年,韦无双对他的所有习惯都了如指掌。像伺候孩子般,一匙接一匙,将莲子羹喂向他的嘴边,直到钵里的莲子羹被消灭了一大半儿,才缓缓放下了银汤匙,笑着从漆盘上抓起一只汗巾,为他擦拭嘴角。 在莲子羹与夫妻之情的双重“围剿”之下,李显心中的怒火已经所剩无几。不忍心继续端架子,他怜惜地看了韦无双一眼,叹息着接过了汗巾。先自己胡乱在嘴边擦了两下,然后轻轻摇头,“你别想着替她求情。她这次祸闯得太大,朕如果再放过她,满朝文武都会寒心。朝廷的法度和秩序,也必将荡然无存!” “啊?”韦无双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红唇微张,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啊什么啊?”李显翻了翻眼皮,没好气地回应,然而声音却不是很高:“即便是朕,想要杀哪个臣子,也得以国法之名。她可好,通过白马宗召集了大批土匪截杀当朝官员还不算,居然还收买了护送对方的右翊卫旅率半途行刺!” “什么?!”刹那间,韦无双眼睛瞪得更圆,如寻常百姓家父母听到子女犯了案子一样,本能地表示拒绝相信,“不可能!安乐不可能!你说她顽皮胡闹,仗势欺人,我信。说她买凶行刺,还勾结土匪,绝无可能!她,她孀居在家,无权无势,能给别人什么好处?!那白马宗,又凭什么听她的调遣?!” 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的心脏,被“孀居在家”四个字,深深地刺痛。用手一拍桌案,长身而起,“她无权无势?她最近半年多来,卖了多少官职出去,你当朕不知道么?朕迁就她,是念她可怜,却不是默许了她为所欲为!” “七郎,你说什么呢?卖官鬻爵,不是希望替朝廷广纳天下英才么?无论是科举还是推举,有几个能绕过天下有数的那几十家人?”韦无双被吓了一跳,却仰起头,含着泪申辩,“而区区一个虚职,就将有才能却没门路的英才,尽数网罗在圣上麾下,对大唐有百利无一害。如果这也是罪名,妾身这边卖出去的官职,可是安乐的三倍!妾身失德,请七郎下旨废了妾身,以正后宫!” 说罢,狠狠抹了一把泪,做势欲跪。登时,就让李显慌了神。顾不上再跟自家女儿生气,绕过书案,双手相搀:“无双,无双你这是做什么?朕几时指责过你卖官鬻爵来?朕是说,朕是说,唉,你先起来,卖官鬻爵,是朕默许的,朕不该赖在你头上!” “圣上,圣上厚爱,臣妾,臣妾粉身碎骨无以为报!”韦无双没有李显力气大,娇娇弱弱地站起身,哭得梨花带雨,“可,可裹儿无辜,她生下来就命苦,这些年,为了咱们夫妻两个,又豁出去以身饲虎!她,她虽然娇惯任性了一些,却绝非那毫无理智之人。她恨谁,最多打上门去。有你给她做主,她也不需要勾结土匪。更不需要去买凶行刺!” 一席话,说得李显愈发心如刀割。 安乐公主之所以乳名叫李裹儿,是因为出生之时,李显被贬谪庐陵监视居住,夫妻两个穷得连婴儿衣物都置办不起,只好拿了李显的一件旧袍子裹了她,以免她活活冻死。而安乐公主为当初不惜采用未婚先孕的手段,嫁给武三思之子武崇训,也是为了替李显这个做父亲的,稳固太子之位! 如果李显在张潜当初婉言拒婚之时,就替女儿出了这口气,将此人贬谪千里,就不会有小和尚登门挑衅之事,后来他与公主,以及与白马宗之间的一切冲突,就不会发生。 如果李显在张潜拒绝了献药给公主之后,也果断站出来当一个昏君,替女儿撑腰。哪怕是只是下旨斥责张潜几句,安乐公主也能找回面子,不再对张潜怀恨于心。如此,刺杀与勾结土匪之一系列举动,也找不到任何动机。 而李显在前两次关键时刻,都努力去做了一个“有道明君”,现在安乐公主选择铤而走险,他再秉公处理,未免就太对自家女儿不起! “七郎!”韦无双不用看李显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抬手抹了一把泪,继续悲悲切切的补充,“如果咱们的裹儿,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罪在不赦。你是皇帝,臣妾也不能因私废公。可是,七郎,臣妾不求你网开一面,只求你念在当初咱们夫妻两个,走投无路准备自杀之时,裹儿那几声哭号,给她一个自辩的机会。七郎,当年如果没有她,早就没咱们两夫妻俩了,更不会有今天的应天神龙皇帝和顺天翊圣皇后!” 说到伤心处,她又一次声泪俱下。再看应天神龙皇帝李显,也早就泪湿铁铠。 想当年在庐陵,被负责监视他们的官员,百般羞辱。夫妻两个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一死了之。然而,在二人将脖颈伸进了绳索,正准备把脚下凳子踢开之际,却猛然听到了女儿饥饿后的悲啼。 夫妻两个,不忍心让女儿在襁褓中就失去父母,抱头痛哭一场,又咬着牙活了下来。如此,才有了后来的翻身机会,才有了今天的皇帝和皇后。 如果做皇帝和皇后的代价,就是杀死自己的女儿,这皇帝和皇后,做起来还有什么滋味?!如果做了皇帝,就要踏在亲生儿女的尸骨之上,那李显这个皇帝,与当年则天大圣,还有什么分别? “来人,把那个惹祸精给圣上押进来!”猛地擦了一把眼泪,韦无双扭过头,冲着门口厉声吩咐。 “是!”早有准备的宫女们,立刻答应着搀扶起了正竖着耳朵偷听的安乐公主,装出满脸严肃的模样,将后者“拖”进了御书房。 而安乐公主,则老老实实跪在了李显脚下,双手抱着他的大腿,泣不成声。 看看火候已经差不多了,顺天翊圣皇后韦无双先示意宫女们退下,关紧书房门。随即,低下头,狠狠拧住了安乐公主的耳朵,“哭什么哭,做了错事,还有脸哭?!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指使白马宗的和尚,勾结了土匪?是不是你收买了右翊卫的旅率,刺杀当朝命官?” “冤枉,女儿冤枉,娘亲救救女儿,女儿毫不知情!”安乐公主立刻惨叫着,大声喊冤,“父皇,女儿唯一知道的,就是女儿宫中的女官,与那右翊卫的旅率之间有私情。其他种种,女儿一概不知!父皇,你不信,尽管派百骑司去查,如果查出坏事是女儿所做,女儿情愿受国法处置。如果没有任何凭据,就处罚女儿,女儿死不瞑目!” “犟嘴,你还犟嘴!”韦无双硬生生扯着耳朵,将安乐公主从李显脚边拖开。然后松开手,抬起脚,朝着后者身体所上肉厚的地方“猛”踢。 “救命,父皇救命,救命!”安乐公主立刻像被杀的猪一般哭喊求救,声嘶力竭。 李显听了,心中顿时觉得女儿可怜。抬手先在自己脸上擦了两把,然后低声求情:“行了,你即便把她打死,也于事无补。” “我把她活活打死,也好过她自己蠢死!”韦无双却不肯停脚,一边继续朝安乐公主身下的地板上“狠”踹,一边哭泣着回应,“杀人灭口,这么简单的伎俩,你能骗得了谁?百骑司去查,百骑司之中,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你是一国公主,做了,就要敢承认。做了之后,还妄图欺骗你父亲,才罪该万死!” 安乐公主既不争辩,也不躲闪,只管趴在地上,继续哭喊“父皇救命”。把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听得肝肠寸断,又抬手抹了两把眼泪,用颤抖的声音吩咐:“行了,别打她了。无论是不是她做的,朕替她担下了便是!” “谢父皇!”安乐公主一骨碌爬起来,冲到李显身边,双手抱住了他的肩膀。眼泪滴滴答答落在李显的肩膀上,隔着铁甲,都隐约“发烫”。 应天神龙皇帝心里,如同明镜一般清楚。百骑司那边所谓没有经过核实的口供,才是真相。白马宗,土匪,刺客,都跟安乐公主有脱不开的关系。然而,作为一个父亲,他却舍不得将女儿交给国法处置,所以,只能含着泪,幽幽叹气。 看到李显的态度,终于如自己预期那样彻底软化,韦无双偷偷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低声吩咐,“松开你父亲,有点儿人样!他披着铁甲,已经很沉了。哪还有力气支撑你。” “是,母后!”安乐公主娇滴滴地答应,旋即松开李显,顺手将自己背后的小斧子也解了下来,轻手轻脚放在了书房门口。 “圣上,那遇刺之人,可是张潜?!”看了一身轻松的女儿一眼,又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丈夫,韦无双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询问。 “明知故问!”李显冲她翻了翻眼皮,转身,缓缓走向了书案。 妻子刚才打女儿,完全是在打给他看。那句“百骑司谁有那么大胆子,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也是专门说给他听。还有,还有女儿的求救声,恐怕十有七八,也是预先练习过的,否则,不可能与妻子的动作,配合得那样默契。这些,他都知道,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头跟镜子一般,可此时此刻,除了装糊涂之外,他别无选择! “父皇,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套战甲,看上去,隐约跟画像中的曾祖父有七分相似!”安乐公主返身折回,看着李显的蟠龙甲,大拍他的马屁。 如果换作平时,有人说自己像太宗皇帝李世民,李显肯定龙颜大悦。然而,今天听了自家女儿的马屁,他却又竖起了眼睛,“回去之后,闭门思过两个月!非朕的旨意,你不得离开家门半步。” “父皇——”安乐公主不知道自己为何又惹了李显生了气,登时,眼泪又在眼眶里转圈儿。 “七郎,又怎么了?”没想到李显忽然又翻了脸,皇后韦无双也被弄了个满头雾水,走上前,轻轻拉住自家丈夫的手指。 “你是朕的女儿,朕不想自残骨肉,但是,朕却不傻!”李显却不想再给妻子和稀泥的机会,抬起另外一只手,径直指向门口,“怎么,朕的话,你不打算听么?回去闭门思过!杀人灭口,谁不会。满朝文武,随便拉一个人出来,恐怕做得都比你干净十倍!” “父皇息怒,女儿遵旨就是!”安乐公主委屈得满脸是泪,蹲身行了礼,掩面而去。李显心中的愤怒无从发泄,抓起书案上的银碗,狠狠砸向了她的背影。 “叮当当当当——”银碗与地面接触后跳起,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回声。李显又迅速将手探向的瓷钵,却看到了钵中妻子亲手熬制的莲子羹,楞了楞,将手硬生生按在了书桌上,气喘如牛。 韦无双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对丈夫心态的掌控,楞了楞,不敢多问。缓缓走到李显身后,轻轻抱住了对方的后腰。 李显隔着铁甲,依旧感觉到了妻子的柔情和不安。脸上的怒火再度缓缓熄灭,半晌之后,抬起手在对方的手背上拍了拍,轻轻叹气,“行了,不关你的事情。朕不给安乐一个教训,她早晚得自寻死路!” “臣妾知道你是为安乐好!”韦无双将头贴在丈夫的后背上,嘴里发出猫叫般的回应。“是臣妾,平素对她太娇纵了。” “不怪你,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李显轻轻挣脱妻子的拥抱,转过身,拉着对方的手,低声补充,“希望她知道收敛吧,否则,唉……” “要不,给她找个丈夫,早点让她再嫁了?!女人么,有了丈夫,自然就没心思再惹是生非了!”韦无双心里清楚地知道,安乐公主肯定不是无辜,犹豫了一下,果断拿家务事来分散李显的注意力。 “嫁给谁?武延秀?那就是个夸夸其谈的草包!”李显果然忘记了继续跟安乐公主生气,皱着眉头,不屑地回应。 “做了皇家的女婿,草包一点儿有什么不好?”韦无双却不赞同他的意见,笑着轻轻摇头,“安乐性子强势,武延秀草包一点儿,二人婚后才好相处。况且,有陛下在,还能少了他们夫妻俩的荣华富贵?他们夫妻俩以后什么都不做,只管吃喝玩乐,才是正理。努力上进,反倒是麻烦!” “嗯——”李显的眼睛一亮,沉吟着点头。 按照他眼里的英才标准,武延秀肯定差着十万八千里。可如果按照皇家女婿的标准,武延秀身上的缺点,反倒算不得什么了。甚至,有可能还是优点! “如果圣上不反对,臣妾就着手安排他们婚事了?”终于再次清楚地摸到丈夫的心思,韦无双又偷偷松了一口气,笑着询问。 “你是皇后,这种事情,原本就该你做主!”李显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点头。 “七郎是一国之君,总得先让七郎满意才行!”韦无双眉开眼笑,柔声回应。随即,目光又扫向李显身上的蟠龙铠甲,笑着夸赞,“七郎身上铠甲从哪得来的?裹儿刚才其实一点儿都没说错。七郎穿上它,隐约有太宗之风!” “军器监自己炼出了镔铁,所以就打造了一套铠甲给朕。还有书案上那种骑兵战甲,也送了十套给朕的千牛卫试用。”有股怒气,再度涌上李显心头。咬了咬牙,他低声给出了答案。 “镔铁是什么铁?”韦无双敏锐地感觉到了怒火存在,故意装傻分散李显的注意力。 “就是一种波斯或者天竺那边的精钢,因为花纹特殊,所以东晋以来,皆称其为镔铁。价值原本与白银仿佛,打造兵器之时,能在刃上用一点,就可以令兵器脱胎换骨!”李显心态,果然又被她成功“牵引”,耐着性子,低声解释。“打造铠甲,就像朕身上这套,二十步之外,强弩无法穿透!” “啊?!”韦无双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惊喜的表情。迅速蹲下身,向李显道贺,“臣妾恭喜圣上,又得一镇国之宝!今后,我大唐将士,人人身披镔铁甲,手持宝刀宝剑,旌旗所指,敌军如土鸡瓦狗!” “哼!”李显听了,忍不住又怒火上撞,“就在前天,那个摸索出炼制镔铁秘法之人,差点死在咱们的女儿手里。朕此刻穿着他进献的铠甲,却琢磨着,如何给自己女儿开脱,朕,唉——” 除了叹气,他的确无其他话还有脸说出来。如果想做一个有道明君,他就不该寒了忠臣之心。然而,比起做有道明君,他却更舍不得自己的女儿。 “又是那个张潜?!”韦无双终于明白,为何刚才安乐公主提起铠甲,会让李显火冒三丈了。换了自己,当时肯定也会觉得亏心。 然而,没等李显再度数落自家女儿的过错,她却嫣然一笑,低声说道:“此人倒是个有心的,不枉七郎一直对他青眼有加!” “换了任何人,能做出他做的那些事情,朕也不会亏待!”李显知道自家妻子想表达什么意思,想了想,悻然回应。“甚至,会赏赐得更多,也更为器重。” “他与国有功不假,可即便是太宗皇帝,也不可能像七郎这样,短短半年之内,三次擢升一个人。从布衣,一路擢升为秘书少监。”韦无双不肯附和丈夫的意见,笑着摇头。“不信,七郎可以举一个例子出来?” “这……”李显脑海中,迅速出现了苏定方、马周、薛仁贵等名字,却不得不承认,韦后的话没错,张潜的升官速度,的确太快了一些。不知不觉间,就超过了大唐立国以来的所有名臣。 “的确没有,无双说得对!”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喜欢赖账的人,发现自己错了,立刻苦笑着点头。 “那他遇到截杀和行刺之后,可否派人向七郎告状了?”韦后却忽然又换了一个话题,低声追问。 “没有。他将擒获的犯人,全都交给了柳河县,然后就继续前往阳城公干了。”李显心中觉得愈发内疚,叹息着回应。 “那就对了,他果然是个知道感恩的,不枉七郎以国士之礼相待!”韦后又笑了起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轻松。 李显的心情,迅速受到妻子的感染。也笑了笑,轻轻摇头,“他是文官,遇到风险,自然会上报有司,不向朕告状是应该的。与知道不知道感恩,能有什么关系?” “以臣妾看来,他是不想让圣上难做!”韦后忽然换了个称呼,郑重回应,“毕竟,他这次是有惊无险,而俘虏又蓄意攀诬了安乐。他如果跟着捕风捉影,会将圣上置于何地?所以,他干脆装起了局外人,也好让圣上随意处置此事。” “是这样?”李显将信将疑,却希望张潜真的能如此体贴地替自己着想。 “他又没真的遇到什么危险?”韦后笑了笑,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冰冷,“若是一口咬住咱们的女儿不放,就是一个忘恩负义之徒。更不值得圣上为他主持公道。” “嗯!”李显点点头,觉得妻子的话虽然蛮横了一点儿,但似乎也很有道理。 张潜如果死了,或者受了重伤,自己的确应该给他报仇。而张潜活蹦乱跳去了阳城,自己却非要处置安乐,就有些小题大做了。想必,过后他也不会觉得安心。 从这个角度想来,李显心中立刻不再像先前一样内疚。手摸着铠甲上故意隆起并加厚的左胸,轻轻点头。 “圣上,臣妾忘了一个好消息告诉你?”韦无双终于替自家女儿理清了隐患,笑着转换话题。 “什么好消息?”李显也不想继续在同样的话题上浪费时间,立刻笑着追问。 “慧范感激圣上的照顾之恩,准备向圣上进献四十万贯,以充实内库!钱已经都准备好,就待圣上恩准!”韦无双眉飞色舞,高声宣告。 夕阳透过琉璃窗,照在她的身上。这一刻,她从头到脚,洒满了纯金色的光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十一章??星光 (下) “多少?”饶是富有四海,李显也被白马宗的大手笔吓了一大跳,确认的话脱口而出 “四十万吊开元通宝。慧范禅师愿意献入内库,以回报圣上多年来的照顾之恩。”早就料到李显会做出如此反应,韦无双微笑着轻轻点头,声音里充满了愉快的味道。 “这胡僧,可真有钱!”李显抬手扶额,高声感慨。无意间,臂甲与胸甲相碰撞,又发出了一连串悦耳的铿锵。 就在一个多时辰之前,他还为拿不出十八万吊钱来武装三千玄甲军,而感到沮丧异常。但是现在,慧范和尚一抬手,就许诺给了他四十万吊。足以让他打造六千套全身镔铁甲胄,还能再富裕四万吊去武装数千轻甲骑兵! 如果这样一支军队,由张仁愿带着出现在朔方,阿始那墨啜恐怕只有望风而逃的份儿,怎么可能有胆子再偷渡黄河? 如果这样一直军队,交给金山道行军总管郭元振,突骑施可汗娑葛也只会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怎么可能有胆子再勾结突厥,窥探安西四镇? 如果……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结实的蟠龙铠,然后再抬头看看眉开眼笑的妻子,李显脸上的表情好生为难。 白马宗毕竟在他们夫妻两个陷入绝境之时,曾经雪中送炭。他年前借着白马宗与张潜的冲突,将佛门的力量清理出朝堂,已经有些“恩将仇报”的味道。而四十万吊,即便对于天子之家来说,数目也不能算小。 只是,拿了白马宗的四十万吊进献,白马宗收买土匪截杀朝廷官员的罪责,肯定就得不了了之。自己刚刚决定放过安乐,随即又下令放过白马宗。消息传开之后,给自己进献蟠龙铠的张潜,会何等的寒心?! “圣上,树大难免有枯枝。白马宗也不是慧范一个人的,下面人做什么,他未必尽数知情。”韦无双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温柔而又妩媚。 “嗯——”李显继续以手扶额,脸色阴晴不定。 “圣上,只要世间有闲钱,就肯定少不了放贷的佛寺。当年则天大圣皇后盛怒之下,将怀义和尚挫骨扬灰,又斩杀怀义的师兄师弟数十人,最后,也不过是让大云宗换了个名字,借白马之名重生而已。”双手轻轻搬住李显的肩膀,韦无双将头探到他的耳畔,以更低,更温柔的声音补充。嘴巴里呼出来的气体,不停拂拭李显耳垂。 李显咧了下嘴,长长叹气。 妻子的话没错,只要世上有闲钱,就少不得有人把这些钱收集起来放贷生息。而佛门凭借其在民间的影响力,在吸引财主将钱交给他们放贷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所以,当年以他母亲,则天大圣皇后的狠辣,都做不到将大云宗连根拔起。 杀了怀义和尚,不久就又出来一个法明。死了法明,然后就又出来一个慧范。大云宗变成了白马宗,寺院还是原来的那些寺院,僧众大部分也是原来的僧众。而他母亲武则天,非但没从佛门拿到一文钱,反而让白马宗开始偷偷扶植自己这个太子! “圣上,臣妾听闻,臣妾听闻,太平前一阵子拿了很多钱,借给白马宗生息。”韦无双的话继续传来,低得宛若蚊蚋在哼哼。 李显却如同听闻惊雷,身体僵了僵,脸上乌云翻滚。 即便他下旨将收买土匪截杀官员之事追查到底,庄主你此行可能会遇到风险。然后就逼着我一人三骑,星夜追到了这里。结果,庄主你倒是没遇见什么危险,我自己刚才差一点儿就被人用强弓硬弩射成筛子!” “谁叫你不肯停下来接受询问的!”发现对方真的跟张潜认识,周去疾脸色一红,没好气地数落。“如果不是弟兄们刚才放箭之前先示警于你,你早就躺下了,哪有机会见到少监?!” “黑灯瞎火的,老夫哪里知道你们是敌是友?!”骆怀祖心中不服气,悻然还嘴。“老夫还以为,我家庄主身边只有家丁。” 说罢,他猛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劲儿,迟疑了一下,目光沿着山坡四下扫视。仿佛生了一双夜光眼,能看清观星台周围的所有布置一般。 “各位兄弟辛苦了,他的确是我府上的二账房!”张潜也不解释,笑着向周去疾等朔方军弟兄拱手。 周去疾乃是周建良专门留下来保护张潜的心腹,此刻既然确定了骆怀祖不是刺客,便懒得再跟此人纠缠。向张潜拱手行了个军中之礼,转过身,匆匆而去。 “边军?上过沙场的?”骆怀祖看得心痒难搔,不顾身上的疲倦,轻轻拉扯张潜手臂,“你从哪里借来的边军?还全是上过战场的精锐?!刚才如果不是老夫及时表明了身份,差点就死在这帮王八蛋手里!” “修历事关重大,我刚刚又在路上遭遇过土匪。跟熟人借点儿弟兄来保护一下观星台,总是应该。”张潜笑了笑,低声回应。“你真的没事吧?别死撑。这里除了我和郭怒之外,没第三个人认识你!” “没事,没事,一群寻常兵卒,怎么可能奈何得了老夫?”骆怀祖的嘴巴微撇,满脸不屑地摆手,“老夫刚才发现他们可能是自己人,才主动停了下来。否则,完全可以直接杀到你面前!” 话虽然说得响亮,却不料摆手的动作稍大,顿时,疼得眉头紧皱,嘴角不停地上下抽搐。 张潜看的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连忙转身从躺椅下抄起一个酒葫芦,亲手递给了对方,“先喝点儿米酒活一下血吧,吃宵夜可能还需要等一两个时辰。大伙需要确定,今晚到底能不能看到月牙!” “嗯——”骆怀祖疼得龇牙咧嘴,却强撑着不肯喊出声音。挣扎半晌,才有力气接过酒葫芦,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一边低声抱怨:“这帮王八蛋,下手没个轻重。我都说是你府上的二账房了,他们还是争先恐后拿刀鞘往我身上招呼。哎呀,嘶——” “没见血吧,伤在何处,我马车上有酒精和绷带!”张潜见状,顿时笑不出来了,连忙伸手扶住此人,再度低声追问。 “没,没事!我都快冲破阻拦了,却不小心踩中了他们布置下的绳套,嘶,嘶——”骆怀祖红着脸,轻轻摆手,“早知道你身边兵强马壮,我就不来了。当时任琮那小子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非说你可能遇到危险,身边却只有家丁……” 话说到一半儿,他忽然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上上下下打量了张潜几眼,用极小的声音追问,“这些边军怎么会跟你在一起,你师弟任琮却对此毫不知情?” “半路凑巧遇到的!”张潜不愿意让对方知道太多,笑了笑,含混地回应。 “凑巧遇到的?”骆怀祖生性谨慎,根本不肯相信张潜的话。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短短三五个呼吸之后,脸上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小子,够狠!”咬着牙向前凑了凑,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又低又急,“你,你是故意离开的长安,骗别人来杀你,然后反手杀之?你,你此行根本不是为了观星,而是以身做饵……” “噢,噢,噢,成了,合朔无误,今日当是初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猛然在观星台上响起,将他的低语彻底淹没。 “日月黄道相合,日落无月……诸星皆在正位,可定朔无误!” “果然,大小月相隔,四年一闰才是正理。” “这部紫金历果然精妙,什么九执历天下最精,天竺人就爱吹牛皮……” …… “骆掌门,看破不说破,才是聪明!”趁着没人注意自己这边,张潜笑着推了骆怀祖一把,转身走向众人。 水钟轻敲,浑仪缓缓转动,今夜星光格外灿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十二章?艾草 五月初五,宜饮雄黄酒,艾草浸水净手脸,避五毒。 公鸡刚刚叫过头遍,王九成就爬了起来,推醒正在呼呼酣睡儿子润水,将五色丝线朝后者手腕子上一缠,父子俩就背起柳条筐,直奔村前的泽水河。 泽水河畔,艾草生得到处都是。然而,只有采自五月初五清早,并且带着晨露的艾草,才是端午节洗脸的上上之选。原因无他,艾草这东西,新从地里采下来之时,会散发出一股清雅的幽香。离开泥土时间一长,味道就从幽香,变成了浓郁的蒿子味儿。如果接连在家里放上三天,就不用再以此物浸水洗脸了,直接晒干了熏蚊子才是正途。 作为庄户人家,王九成原本没这么讲究。五月初五早晨下地收拾庄稼之时,随便从田埂上抓一把艾草朝脸上揉一揉,就把端午节过了。然而,三年之前,他却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大秘密。那就是,泽州城的城门,即便是端午节这天,也是辰时三刻才能开启。 换句话说,住在城里的老爷夫人,少郎少娘们,肯定无论如何来不及出城采带露水的艾草。哪怕家里头有再多的奴仆也不成,除非他们愿意冒着被官府找麻烦的危险,派遣奴仆半夜翻跃城墙! 而据王九成推算,越是有钱人家,过日子越讲究。他们如果有带着露水的新鲜艾草可用,肯定不会用头天傍晚留下来的蔫货。于是乎,从四年之前开始,王九成在五月初五这天早晨,就赶在天色刚刚放亮时爬起来,去河畔去采艾草。 等他将背上的大柳条筐装满了,天也就完全放亮了。待他再背着艾草走到泽洲城门口儿,城门刚好开启。然后,他就可以走街串巷,将平素绊了跟头都没有人看的艾草,以两文钱“一小把”的高价卖出去,赚个盆满钵圆。 一筐艾草大概能抓三百多把,一趟下来,就是六百文。若是运气好,能在采艾草之时,捡到一窝野鸭蛋,或者抓到几只青蛙,则会赚得更多。 不像长安、太原等大地方,啥都贵。泽州是个小城,粟才五文一斗,六百文的收益,已经可以买十二石粟了,相当三亩好田的产量。故而自从发现了卖艾草给城里人这条“财路”之后,连续三年,王家的日子,都过得蒸蒸日上。 虽然从去年开始,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效仿他,在五月初五这天采艾草进城去卖。但是,凭借以前积累下来的口碑,王九成的收益依旧很可观。此外,他所卖的艾草,也的确比别人的艾草质量跟更好。非但叶子更加饱满苍翠,味道也更清新。 秘密肯定是有的,王九城坚决不会告诉任何人,除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今天,他就会去带着儿子去见证秘密的存在。 虽然父子两个起得很早,但是在路上,依旧能碰到三三两两的早行人。为了避开邻居们的窥探,王九成本能地加快了脚步。身边的儿子年纪虽然只有十二岁,却颇为懂事。也不问自家父亲为何要走得如此急,背着柳条筐,一路小跑紧紧跟上。 父子俩先装模作样到了河畔,然后沿着河畔继续向东急行,又七拐八拐,将早起到河边采艾草、折柳枝、挖野菜、下网子捞泥鳅的百姓,都甩没了影子,才终于喘息着放缓了脚步。 “给!”扭头看了一眼才到自己肩膀高的儿子润水,王九成将一颗鸡蛋顺手递了过去,“先垫垫,然后走快点儿。咱们要去的地方,还得再走一刻钟。” “嗯!”王润水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根本听不见自家父亲说什么,接过鸡蛋,在嘴边横竖一转,就吞了个干干净净。 “小心噎着!”王九成被吓了一跳,赶紧又将腰间的水葫芦解下来递了过去,随即,抬手就照着儿子的后脑勺就来了一下,“小王八蛋,急什么急,又没人跟你抢!” “呃,呃!”鸡蛋黄的确很噎人,王润水原地蹦了几个高,才重新喘过气来。一边喝水,一边红着脸东张西望。 “看什么看,老子打你,天经地义。还怕人笑话了?”王九成又一巴掌拍过去,大声数落。随即,又担心儿子被水呛到,快步绕至对方身后,用手轻拍儿子的脊背,“知道怕人笑话了,就不知道吃东西慢一点儿?唉,就你这个吃相,长大之后甭想娶媳妇!” 王润水还不太理解娶媳妇对人生的意义,只是嘿嘿憨笑。王九成见了,又是忍不住又朝着儿子屁股上踹了一脚,高声数落:“笑个屁,小心呛水!赶紧喝两口继续赶路,等卖完了艾草,咱们爷俩去吃汤饼!今天让你敞开肚皮吃个够!” 这厢数落着儿子,那厢里,他自己肚子里却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声。顿时,他不敢再多耽搁,转过身,大步流星继续前行。 做儿子的,这才意识到,父亲把唯一的一个鸡蛋给了自己,顿时心里涌起了几分负疚。赶紧背好柳条筐追上去,不多时,就跑了个满头是汗。 这次,即便再心疼儿子,王九成也没停下脚步。一口气沿着河畔走了好远,又转到了一个支流,再沿着支流往上急行,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座规模庞大的佛寺之后,才放慢了速度:“看到没,白马寺,这周围上万亩地,都是寺里和尚的。咱们要采艾草,就在白马寺后门对着溪流的位置。那边风水比别处都好,艾草天天被听佛经,长得也远比别处水灵。” 王润水对父亲的话将信将疑,却只剩下了点头的力气。一步一捱,跟在王九成身后绕过了佛寺,来到了正对后门溪畔。 果然是一处风水宝地,非但艾草长成了一大片,黄花蒿子,醋溜儿草,也长的远比泽水主干那边茂盛。王九成立刻忘记了饥饿和疲惫,一头扎过去,抽出腰间拔出镰刀开始收割。直到将背上的柳条筐装了一大半儿,才又将身体直了起来,一边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腰,一边向儿子面授机宜,“你看清楚了,别像打猪草一样乱采。每株艾草,只取最尖处半尺长部分。再低就不能要了,味道太重。太矮也不能要,没长开,卖相不好……” 眉飞色舞介绍了一大堆经验,却没得到任何回应。王九成楞了楞,皱着眉头四下扫视,“润水,小水子,你跑哪去了?!太阳马上就起了来了,咱们爷俩可没时间耽搁……” 依旧没有回应,儿子的柳条筐躺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被晨风吹得缓缓滚动。这下,王九成可真着了急,顾不上再采艾草,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儿子的柳条筐旁,高声呼唤,“小水子,小水子,你跑哪去了?小水子,你……” “阿爷,我在这儿!”一个极低的声音,忽然从泽水支流的河道中传了过来。隐约还带着几分战栗,“阿爷,你别喊那么大声。赶紧过来,河里头有钱,很多很多钱,还有,阿爷,好像还有银坨子……” “你说啥?”王九成吓得一哆嗦,拎着镰刀直奔声音来源方向。“你再说一遍?你是谁,不要害我儿子!否则,老子跟你拼命!” 乡间一直有传说,山精水鬼想要害人,就会用各种方式,迷惑人的眼睛。骗人自己跳下水里淹死,或者走进深山被猛兽吃掉。而小孩子身上阳气不够旺,最容易成为山精水鬼的目标…… 抱着跟山精水鬼拼个鱼死网破的打算,王九成发疯了一般,冲到了自驾儿子身旁。然而,却没发现任何妖邪,只有自家儿子,用衣服兜着一大堆黄灿灿和白亮亮的东西,冲着他吃吃傻笑。 “臭小子,你先上去,上岸去。”王九成用镰刀在半空中虚劈数下,以确定没有山精水鬼在儿子身边隐形。随即,用沾满了艾草汁水的手,用力揉自己的左眼。 左眼受到刺激,立刻流出眼泪。闭上右眼,透过绿色的泪光,他努力向儿子怀中看去。依旧是金灿灿和白亮亮一大堆,如假包换。再低头看向脚下的河水,却发现河水只到自己小腿肚子高,想淹死一只老鼠都难,跟更何况是十二岁的半大小子! 没有山精水鬼作妖,铜钱和银锭都是真的,就在河道中!强烈的幸福感,让王九成头晕目眩。顾不上再搭理已经走到岸边的儿子,他旋风般冲回自己的大柳条筐前,将里边的艾草兜底儿倒空,然后又旋风般冲回河道之中,弯腰快速捡钱。 大部分是通宝,只有很少的银锭。但是,王九成却不挑剔,无论是黄的还是白的,只要肉眼能看到,就尽数收入筐子中。转眼间,身边的铜钱和银锭就被捡得干干净净,他瞪圆了发红的眼睛,喘息着向上游扫视,旋即,就发现了更多的铜钱和银锭。 “把你兜着的铜钱和银子,先放进筐子里,然后下来帮忙!”扭头朝着儿子发出一声怪异的大吼,他迈步向铜钱和银锭走去,呼吸声沉重如牛。 然而,王润水却再一次违背了父亲的命令。手指着更上游的河道,身体抖得像筛糠,“阿爷,有人,那边有人。是,是死人,是个死和尚。” “什么?”王九成吓了一哆嗦,手中刚才捞出来的铜钱,全都又掉回了水里。直起腰,快速顺着自家儿子手指方向看去,一具和尚的尸体,迅速进入了他的视线! “噗通!”他将装着铜钱和银锭的柳条筐也丢在水里,哆嗦着迈开双腿,跌跌撞撞走向上游的尸体。随即,就发现了更多。 横七竖八的尸体,水中岸上都有,从河道中央一路排到寺庙的后门,全都是光头,身上背着大包小裹。掉在溪流的铜钱和银锭,只是其中很少一部分。靠近寺庙附近的血泊中,更多。 那些血泊已经发黑,周围挤满了乌鸦和苍蝇。听到王九成的脚步声靠近,“轰”地一声,乌鸦和苍蝇腾空而起,刹那间,天昏地暗! ……………… “刺史,东郊白马寺昨夜被屠,寺中大小和尚,被杀了个干净。”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个炸雷般的消息,就传入了泽州。 “消息属实?你,你们没弄错吧。这,这大端午的,可别听风就是雨!”泽州刺史吴良谋手扶桌案,欲哭无泪。 太倒霉了,真是倒了八辈子邪霉!他花了四千多吊买到刺史的官职,又花了三倍的价钱运作,直到今年三月,才终于补上了一个中州刺史。还没等开始往回收本儿,治下居然就发生一件惊天大案! “没错,刺史!”录事参军姜楠哭丧着脸,连连摇头,“州衙的马快已经核实过了,东郊白马寺,从住持了嗔以下四十二名有度牒的和尚,全部被杀。全寺上下,只有两个刚刚入寺不到半年的小沙弥被凶手留了下来。” “那,那还等什么?把,把小沙弥抓起来拷问啊!凶手如果不认识他们,为啥会对他们俩网开一面?!”吴良谋猛地跺了下脚,气急败坏地下令。“一定是小沙弥勾结了强盗,弄不好,那两个小沙弥,就是强盗故意送进白马寺的卧底,然后趁着别的和尚睡着之时,偷偷给强盗开了山门!对,肯定是这样。没人比我更懂里应外合了,快抓,快去抓那两个小沙弥,把他们的嘴巴撬开,不惜任何手段!” “刺史英明!”司马夏延,录事萧健、胡列,以及七曹参军,全都躬身称赞。然而,却谁都没有主动上前接令。 不同于刺史吴良谋,他们的官职,要么是靠真才实学考上来的,要么是靠扎实的政绩,从底层一步步熬上来的。所以,大伙根本无需用脑子去想,也能知道自家刺史所下达的,是一道乱命。 小沙弥死里逃生,早就吓傻了,根本不用去抓。如果衙门能提供给他们一个地方暂住,哪怕是监牢,他们都会感恩戴德。至于从小沙弥嘴里问出来的情况,肯定都是强盗故意留下的线索,按照那些线索去查,最后结果保证是徒劳无功。 “那就去啊!”吴良谋用力跺脚,连声催促,“抓了小沙弥,问出强盗是谁,住在何处,立刻请都督府发兵剿灭!圣明天子在位,海清河晏,岂能容忍盗匪胡乱灭人满门?” “启禀刺史,小沙弥已经指证过凶手了。山贼来自白王寨,由四当家齐墨带着,说是要给他们大当家,二当家和三当家报仇!”录事参军姜楠厚道,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吴良谋出丑,继续哭丧着脸汇报。 “白王寨?白王寨在哪?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好生耳熟?”吴良谋楞了楞,皱着眉头追问。随即,猛地用力拍打桌案,“哎呀,老子,老夫想起来了。白王寨,不是前几天谣传截杀秘书少监张潜,却倒霉踢到了大铁板的那伙山贼么?带队的那三位强盗头子,不是死在朔方军手里么?怎么又赖到白马寺头上了?!” 没人回答他的话,连最厚道的录事参军姜楠,都无奈地退到了一旁,低头装起了哑巴。 且不说山贼截杀秘书少监张潜的案子,目前只是“传言”,还没经过官府邸报证实。哪怕传言为真,将东山白马寺的案子,与这个案子硬往一起联系,也不是什么聪明选择。 管辖区域内发生一幢灭门案,即便追查不到凶手,最差结果,也不过是让刺史和县令的考绩难看一些,多花点钱打点,三年任期满了之后,不耽误转任或者升迁。而把灭门案,与截杀在任官员的案子搅在一起,最后结果,就彻底脱离当事者的掌控和预料了。 自打大唐立国以来,强盗截杀在职官员的案件,一共才发生过几次?哪一次,背后没涉及到派系斗争。而派系斗争这种旋涡,向来就不分是非,只问输赢。原本无关的人一头扎进去,运气就好倒是可能连升三级。万一运气差,站队错误,后果可能就是抄家灭族! “怎么,老子,老夫说错了么?”迟迟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吴良谋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外行话,皱着眉头,低声追问。“老夫如果错了,尔等尽管直言就是。老夫又不会记仇,尔等没必要装聋作哑。老夫自问上任一来,该发的钱,一文都没少过诸位。衙门里的各种规矩,老夫也都秋毫无犯。你们总得用点心,帮一帮老夫,否则换了别人来做刺史,尔等日子未必比现在好过!” 这话虽然糙了些,却非常实在。当即,在场众官吏就开始用眼神快速交流了起来。片刻之后,司马夏延叹了口气,缓缓上前,向着吴良谋拱手,“刺史,这事儿,您还是认倒霉吧!能不破案,比破案还好!” “认倒霉?什么意思,本官已经够倒霉的了,还能怎么认?”吴良谋被弄得满头雾水,瞪圆了一双“无辜”的眼睛追问。 “属下不能胡乱猜测,只能假设一下。未必是真的,您就当咱们是在说闲话。”司马夏延犹豫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极低,“假设,假设刺史您前来赴任途中,有人买通山贼截杀您。您虽然毫发无伤,过后会咽下这口气么?” “怎么可能,老子一定要找到买凶之人,将他剥皮抽筋!”吴良谋又用力一拍桌案,咬牙切齿,“否则,谁能保证他没有下一次?!” “就是这个道理啊,谣传跟山贼们死在一起的,有一个和尚,法号了苦。”夏延苦笑着咧了咧嘴,缓缓补充。“而东山白马寺的住持,法号了难!” “你是说,你是说,张少监,张少监冒充强盗报复!”吴良谋虽然官职是买来的,可智商却不低,立刻瞪圆了眼睛,倒吸凉气。“天——,他胆子可真大。他,他,也对,朝廷到现在,也没给他个说法,换了老子,也得自己讨个说法出来!” “刺史英明!”夏延已经尽到了责任,拱手行礼。 “英明有个屁用,老子谁都惹不起!”吴良谋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重重跌回了椅子里,“算了,你们说的对,老子认倒霉!来人,封锁白马寺,然后将案子当无头案上报。老子没本事追查凶手……” 话说到一半儿,他猛地又站了起来,目光如刀子一般盯着麾下众官员,“凶案现场保护得如何?有人破坏没有?” “启禀刺史,僧人多金。凶案传开之后,周围百姓纷纷进入寺内翻箱倒柜,现场已经凌乱不堪!”司法参军张宝升咬了咬牙,高声回应。 “该死!”吴良谋装作懊恼地拍头,随即,又快速追问,“那两个小沙弥呢,他们知道凶手是谁么?” “小沙弥吓疯了,前言不搭后语,供词不足做为凭据!”录事萧健心领神会,在另外一旁高声回应。 “那就上报吧,本官无能为力了!”吴良谋长出一口气,再度重重坐回椅子。 “刺史英明!”众官吏齐声称颂,一个个满脸肃穆,宛若寺庙里的神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请假一天,整理思路 (九月20) д ηд· 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十三章?当年明月 月光如水,照亮卫州白马寺的重重院落。大雄宝殿内,青烟缭绕,佛像巍峨庄严。 方丈了至带着两名小沙弥,缓缓走在佛像前,用干净的抹布,将落在莲花台上的灰尘擦净,然后又打来清水,认真地擦拭地上的金砖。 同样的工作,他已经做了三十多年,从一个小沙弥,一直做到住持。期间寺庙的名字换了三次,佛像的金身重新镀了五回,宝殿门外的柿子树,也由六棵变成了两棵。唯一没变的,就是宝殿后那座善库的青石大门,三十年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即便每天都被开启关闭好十几回,都丝毫不见磨损。 善库内,放的是卫州各地乐善好施人家寄存在卫州白马寺中的善款。按照白马宗的规矩,了至许诺给了施主们每年一分的利息。如果有人周转不灵,或则遇到麻烦,需要向白马寺借贷,支付给寺庙的利息则是三分到五分不等。 因为靠近黄河渡口,来往商家众多,所以,卫州白马寺的收入,在整个白马宗里都能排得上号。远远超过了同在河北道的蓟州白马寺和博陵白马寺,隐约已经能追上虎牢和扬州。 寺里的收益高,僧人们的待遇自然就好,连带着敬佛的高香,都比别人家粗上三分。每逢晚课,僧人们的诵经声整齐而又神秘,能远远地传出三里之外。给卫州白马寺的院墙和大门,平添几分威严。 然而,今天又到了晚课时分,诵经声却低了许多,并且听上去有些断断续续。方丈了至几度想要停下手头的工作,去经房里呵斥一番。最终,却都强行忍了下来。 修行首要是修心,卫州白马寺僧人众多,却不是每个出家人,都会像他一样,早就修炼得荣辱不惊。很多悟字辈、通字辈弟子,入寺时间短,经历的风波少,最近听到一些有关宗门的谣传,难免会心神不定。 但是,风波再大,早晚也会过去,白马寺却不会挪地方。等风波过去了,这些缺乏阅历和定力的小和尚们,自然会明白他们现在的想法是杞人忧天。 作为白马寺的方丈,同时也是全寺最老的僧人之一。比眼前更大的风暴,了至也见过许多。而即便风暴大到吹破天,对寺院的影响,也不过是换个名字而已。十多年前,白马寺名为大云寺,二十多年前,大云寺又叫至善寺,无论名字和匾额怎么换,佛像还是原来的佛像,善库还是原来那座善库。只要黄河渡口不改地方,这座寺庙就注定了会烟火鼎盛。 “方丈师兄,泽州白马寺被恶人屠了。”首座了诸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明,半个月前的定朔完全准确,浑天监从秘书监独立出来后,改称司天监的第一战,在观星台上所有人的努力下,也即将以全胜而告终。 唯一差的,就是月食了。如果今晚月食也按期出现,对《麟德历》的修订和对《紫金历》验证,就可以暂时宣告一段落。修订后的《麟德历》,正如最初朝廷预期的那样,再坚持用个五六年毫无问题。而有五六年的光景,足够大伙把《紫金历》彻底吃透,并且按照《易经》,解释得清清楚楚。 至于先前呼声甚高的《九执历》,该哪凉快就哪凉快去吧!连最基本的望日和朔日都没标对,先前所谓的精确,完全是天竺人在吹牛皮! “来了,来了!”斜对着月亮高高竖起的琉璃镜子之前,忽然有官员兴奋的大叫。“半影食始,月光由明亮如日,转向晦暗不明。” 观星台上,顿时人声鼎沸。所有司天监的技术官吏,或者通过镜子里的倒影,或者凭借肉眼,观测圆月的变化,每个人脸上都兴奋莫名。 “初亏,初亏!报时,亥时一刻三分!与浑仪推算,相差,相差只有五分!天!真的只有五分!”叫喊声,继续响起,带着如假包换的激动。 有人拿出毛笔,在白纸上迅速记录。有人则转动不同的镜子,将镜面紧跟月亮的移动。还有人,则高高地扬起脖颈,一眼不眨地看向缺了一角的月亮,双拳挥舞,泪流满面。 连续多次预测日蚀和月食失败,让司天监的上下,在其他部门的同僚面前,说话越来越没底气。而他们平素艰苦的观测和计算工作,也被一些嘴巴恶毒的御史,讥讽为“装腔作势”。 大伙心中早就憋着一口气,想要翻身。然而,却根本找不出翻身办法,也抓不住翻身的机会。这次好了,朔日重新标定,望日也完全得到了验证,而月食,用新方法计算,居然精度从天,变成了刻和分! “来了!”朔方军旅率周去疾快步走上台阶,避开周围兴奋的人群,附在张潜耳畔低声汇报。“斥候在三里之外,发现了可疑人影。总数不到五百,装备以长矛和横刀为主,携带了部分角弓。” “你自行处置,家丁也全由你调遣,按照咱们事先说好的。不用管我这边!”张潜放下特大号单筒原始望远镜,冲着周去疾轻轻点头。 周去疾拱手行礼,然后快步离去,从头到尾,没惊动司天监的任何官员。 作为观星台上少有的几名与司天监无关的人员之一,骆怀祖却凭借直觉,发现了情况有异。快速向张潜身边凑了凑,手搭着身上铠甲的机关,小声询问:“真的来了?他们好大的胆子,连观星台都敢攻打,真的一点儿颜面不想给朝廷留了!” “有恃无恐,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张潜笑了笑,对着初亏的月亮轻轻吐气。 从最开始遇到截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朝廷至今,没对白马宗做任何处置。而是谁在暗中勾结白马宗,给土匪创造条件,朝廷也没给出任何答案。仿佛整个截杀行动,从头到尾,都是了苦和尚独自谋划并付诸实施的,与其他人都毫无关系一般。 这让张潜感觉心里很凉,虽然他早就看出来了,李显这个人当皇帝当得不怎么称职。作为一名穿越者,他还是曾经期待,应天神龙李显能够及时站出来,给他一个说法。哪怕这个说法,做不到完全公平。 而现在,他能看到和能做的,却是与仇家各自施展手段,束甲相攻。虽然在周去疾和骆怀祖等人的帮助下,每一次搏杀,他几乎都稳操胜券。但是,他心里却非常不舒服,甚至越来越觉得遗憾。 这不是他在另外一个时空,曾经向往过的大唐。大唐绝对不该是这种模样!如果官员之间有了矛盾,就各自带着家丁举刀互砍,朝廷存在不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如果连最基本的秩序,都无法保证,开元盛世怎么可能如期出现?大唐又拿什么让四夷宾服?! “你要不要披甲!”骆怀祖的声音再度于他耳畔响起,隐约之间,带着几丝兴奋。“我把铠甲还给你,凭我的身手,别人想伤到我不容易。” 最近这几天过的日子,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日子。而去书院教毛孩子练武,对他来说,完全是折磨。他是墨家子弟,墨家子弟被人拿刀砍了,只会拿刀砍回去。才不会哭哭啼啼找别人做主。 “不用,贼人杀不上来!”张潜的心神,终于被骆怀祖的问话,拉回到了眼前世界。想了想,笑着制止了对方的脱甲动作,“你穿着吧,我嫌铁甲硌得慌。真的遇到紧急情况,你封住上观星台的入口台阶就行了,不用管我!” “嗯!”骆怀祖想了想,郑重点头。 观星台只有一个铺着台阶的通道可供上下,而通道的宽窄,才不过六尺,刚好可以被他一人一刀封得严丝合缝。 如果等会儿真的有贼人突破朔方军那个旅的封锁冲上,他骆怀祖,就成了观星台上所有书呆子们的保护神。当然,这个保护神不能白当,张潜如果想要他尽全力,怎么着也得付出百八十斤黑色药粉为代价,或者直接告诉他黑色药粉的配方! “呜呜,呜呜,呜呜……”观星台下,隐约传来了几声号角。非常轻微,很难分辨出到底来自敌我双方中的哪一方。正在观察并记录月相变化的司天监技术官吏们,吃惊地向台下张望,除了密密麻麻的树枝和树叶之外,却什么都看不见。 迅速收回目光,大伙看向张潜。随即,就全都把心脏放回了肚子里。官职远比他们高的张少监,居然连铠甲都没穿!还在继续拎着他那个能看得非常远,却看什么都变形的望远筒子东看西看。这说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大伙根本没必要紧张! “你们继续观测月食,其他事情有我!”张潜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众位官吏的不安,笑着向大伙挥手,随即,又将原始望远镜举了起来,对准声音来源处,努力调整两片透镜的距离。 在层层叠叠的树枝和树叶干扰下,他却什么都看不见。月光太暗了,根本不能照见树林中的人影。而观星台附近,号角声却越来越清晰,隐隐约约,还夹杂着兵器的撞击声和人喊马嘶。 “那边,那边有火光!是火箭,有人在射火箭照明!”骆怀祖心痒难搔,在旁边用力推动张潜的肩膀。 张潜睁开没被望远镜遮挡的左眼,快速扫了扫他,随即就将望远镜转向他手指所示。刹那间,几团跳动的火光和数十个扭曲的身影,透过镜片,迅速进入他的右眼! 是土匪!或者是打扮成土匪的府兵!数量不止数十,没被火光照亮处,还有不少身影在晃动。但是,他们的数量优势,却没对战斗的结果,产生任何影响。 无论是朔方军那一百名弟兄,还是郭、任两家的家丁,在周去疾的指挥下,都没与土匪发生直接接触。而是躲在黑暗处,不停地向土匪头只有区区四五百人,即便数量再增加一倍,此战的结果也是一模一样! “食甚!报时,亥时七刻二分。”观星台上,有人尽职地大声报告观测结果。 天上的明月彻底消失不见,明亮的星斗全部显现了出来,每一颗,都仿佛近在咫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十四章?渡河 (上)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十三章渡河张潜等人在阳城停留了二十三天,这期间,他和司天监的技术官吏们,重新标定了朔日、望日,成功将月食的预测精确到了一刻钟之内,顺带着还重新标定了阳城的纬度,并且正式将圆周为三百六十度这个概念给确定了下来。 前几项工作,虽然耗费了一些时间,但是,由于观测目标都非常直接,所以结果很容易就被大伙所接受。但是后两项“顺带”产品,说服司天监的技术官僚接受,却让张潜花费了不小的力气。 原因很简单,这个时代人们的数学概念,完全来源于对自然界的观察。在地球和太阳的相对运动之中,将地球视为静止点,太阳饶着地球转动。则全年为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天阳每天在黄道上的位置变化,刚好标记为一度。 所以,古人以为,周天为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之一,乃为正圆。天竺僧人提出来的圆周为三百六十度,则为歪理邪说。 张潜虽然职位比那些七、八品技术官僚都高,资历和威望,却不足以强行压着别人接受自己的理论.更无法用实际观测结果来证明,地球公转轨道是一个椭圆,而不是纯圆。所以,在一开始时,他极为头大。然而,当他将三角函数引入了计算当中,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任何一个时代,科技工作者都是最较真的一批人。然而,当他们发现了某个新概念或者技术,能带来巨大便利之时,他们往往又是最不固执的一批人。在尝试着用张潜拿出来的三角函数理论,重新计算了一些天文观测结果之后,司天监的技术官吏们,很快就被这个理论所征服。于是乎,周天与圆周有别之说,就被官吏们自动“领悟”出来。 如此强悍的变通性,令张潜这个穿越者,都佩服得直挑大拇指。 按照司天监官吏们的领悟,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之一,乃是自然,几近于道,没有任何错误。但是,圆这个概念,却是人为设定。人为设定的东西,注定达不到自然之完美,所以,标定圆周为三百六十。 于是乎,圆周为三百六十度,三角形的内角和,则刚好为一百八十度。如此,计算日影,圭距,星差,皆事半功倍! 于是,在场的司天监官吏们一致决定,对太阳黄道同时采用三百六十五度四分之一和三百六十度两种标称,以示对上天的尊敬。而大伙今后在其他各种天文计算和观测之中,则果断向三百六十度标定方式靠拢。 这一变通令历法修订工作一日千里。《麟德历》很多偏差,通过改变圆周度数,就能直接修正。而修正后的结果,与《紫金历》即便不完全相同,差别也小到可以容忍范围之内。如此,用来解释《麟德历》的《易经》理论,就可以直接往《紫金历》上套。两种历法之间的偏差,只能看作计算参数和观测精度上的差别,“指导理论”却可以认为完全一致。 如此一来,《麟德历》的使用寿命,又可以大幅延长。而《新历法》的修订速度,也可以大幅加快。毕竟,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精益求精,工作量远小于另起炉灶。 作为这次天文测算任务的组织者,大部分实际工作,张潜都没有亲自参与。但是,他在司天监这帮技术官吏当中的威望,却与日俱增。特别是当大伙根据他的指点,第一次将月食预测精度,推进到了一刻钟之内后,很多须发皆白的技术官吏,对他的尊敬程度不亚于授业恩师。 懂技术,不胡乱插手,还尊重属下意见的上司,在任何时空,都值得尊敬。更何况,张少监身上除了具备这三项优点之外,还懂得珍惜手下人的性命。 察觉可能会遇到截杀,他立刻找借口让大伙晚一天渡河,自己带着家丁和测量器具,头前探路。 至于那些贼人到底是不是府兵假扮,背后受谁指使,他却对大伙只字不提。很明显,是不想把大伙拖进旋涡之中,遭受池鱼之殃。 即便是技术官僚,也并非个个都不懂得人情世故。 发现张潜有意将大伙与他本人正在面对的旋涡分隔开,众司天监的官员们在感激之余,做事都加倍认真卖力。结果,原本预计要花费整整一个月才能完成的工作,只花费二十三天,就完成了。并且每一步观测数据和运算过程,都整理得极为干净利落。 在这前后整整二十三天里,张潜半步都没有离开阳城。每天的生活都极为规律,城外观测台和城内驿站,两点一线。阳城县和司天监的官员们,都可以为他作证。 然而,在这二十三天里,却有三座白马寺被屠,两座白马寺被大火烧成了白地,还有一座白马寺和尚们杀了住持,瓜分了庙里的全部金银铜钱后,不知去向。 期间,还有一小股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蟊贼”,据说因为窥探观星台上的青铜器具,试图偷袭观星台。结果,被埋伏在观星台周围的百余朔方军,给杀了个落花流水。 那次战斗远称不上激烈,朔方军无一人阵亡,任、郭两家的家丁,总伤亡加在一起都没超过二十。而被他们击败的“蟊贼”,总伤亡人数也只有七十几个,剩下的全都趁着夜幕和丛林的掩护,逃之夭夭。 但是,那次战斗带给周围各方势力的震撼,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战斗结束后第二天,泽州府兵都督于金,就将旅率以上的军官,全都召回了军营。严令任何人不得外出,否则军法惩处。 临近几个州的府兵都督,很快也相继采取了类似动作。以免再有底层军官受到金钱诱惑,跑去阳城观星台下找死。 对于不肯听劝,非要找死,还要拖累大伙的“愣头青”。各位府兵都督也冒着得罪某位皇亲国戚的风险,断然采取了措施。反正这年头想弄死一个人很容易,过后只要矢口否认,那位皇亲国戚,自然会把账算到张潜头上。 而距离阳城战马一天能赶到的范围之内的山贼草寇们,则果断选择了搬家,以免观星台上那位张少监,报复起来不分青红皂白,让自己遭受池鱼之殃。 江湖人都要脸面,即便是主动跑路,也得给自己找足了理由。牛犊寨老大付元,就是这样的人。前脚刚刚离开山寨,后脚他就开始跟身边的亲信们嘀咕了起来,“咱们不是怕了姓张的,而是没必要趟这池子浑水。跟他动手,打赢打输,得到便宜的都是白马宗那群秃驴。咱们又不是白王寨,平素从没跟秃驴有过来往。这个节骨眼上,没必要给别人挡灾!” “大当家说得对,咱们跟姓张的,井水不犯河水。他想找别人报仇,咱们没必要挡着!”立刻有喽啰凑上前,大声附和。仿佛只要自己这边出手,就能改变战局一般。 “可不是么?咱们跟姓张的无冤无仇,没必要给白马寺的秃驴挡刀。白王寨的白老大,就是拎不清,结果把他自己的性命送了不算,那么大个绺子,一下子也败了个精光!”有人比较实际,回头看看渐渐被抛远的山寨,战战兢兢地嘀咕。 “要说那个白老大,死得可真不冤。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居然去招惹一个会法术的魔头!结果对方随便念一句咒,身边的随从就全都刀枪不入。他白老大不但自己把性命搭上了,连带着整个白王寨都一起陪了葬!”立刻有人根据传言低声附和,仿佛自己当初就站在白老大身边,亲眼目睹了整个战斗经过一般。 话匣子一打开,主题随时都会歪掉。转眼间,山贼们讨论的重点,就不再是自己为何跑路,而是周围的几家江湖同行们,在前一段的遭遇。 “可不是么,姓白的只看到了和尚给他的钱,也不打听打听,那张少监到底惹得起惹不起!” “唉,白老大死就死在缺见识上,那张潜可不是一般人。他的秘书少监官衔,其实唤做秘术少监更为合适。年前趁着日蚀,招来了流星,“轰隆”一声,就让堵门挑战他的那群尚们连同法坛一道灰飞烟灭!” “都说佛法无边,可那么多和尚,却被张魔头一个人给灭了。谁得法力更高,还用再问?” “啊呀,我知道左家三郎,是怎么死的了。”有人抬手扶着自己的额头,高声大叫,“月食,前天晚上有月食啊!日食的时候,张少监能够施法召唤火流星,月食不也一样么?” 话题再度跑偏,从白王寨,转眼间又跑到了某个假扮山贼的府兵校尉身上。 “他死得更不冤!仗着自己做了个府兵校尉,这些年不知道来害了多少无辜。这回算是恶贯满盈了。” “他啊,就死在一个狂字上。从上个月底这个月中旬,白马宗求了多少人出手。别人都知道姓张的惹不起,偏偏他要赶着去找死!” “可不是么,找死也不挑地方。居然扮成了咱们绿林好汉,去偷袭观星台。那观星台,是容易偷袭的么?那张少监是李淳风的嫡传,观星占课便知吉凶。我估摸着,他早就通过观星术,算准了姓左的哪天到,然后提前就开始步罡踏斗!” “还用步罡踏斗做法?会占星就够了!没等打呢,姓左的底细就被他全看光了。接下来,他想要姓左的怎么死,姓左的还不是就得怎么死?!” “嗨,别扯这些了,赶紧走吧,瘆得慌!” “是瘆得慌。反正,我是不会招惹这些会法术的。给多少钱都不去!” “的的,的的,得的……” 正说得热闹间,大伙身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登时,所有人吓得头皮发乍,立刻撒开双腿,跑了个狼奔豕突。 牛头寨大当家付元有马,跑得自然比手下的喽啰们更快一些。一口气足足跑出了四十里,直到胯下战马嘴中吐出了白沫,他才不得不拉住了马缰绳,将颠散了架的身体,趴在马脖子上“回气儿”。 “的的,的的,的的……”还没等将一口气喘均匀,身背后,已经又传来了马蹄声。登时,将付元吓得眼皮一翻,软软地落下了马背。 “付大当家,是我,小六子,王家庄的小六子!”非常幸运的是,追上来的,并非官兵,而是跟他有过多年“销赃”交情的朋友之子。后者见他被吓得已经快瘫在地上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带着两名心腹庄丁,飞身下马将其扶住,快速补充,“我阿爷说,姓张的走了,今天一大早就走了。没事儿,你不用躲了。赶紧回去,他想跟你商量,如何回应罗大侠的英雄帖!” “走了,你说谁走了,张少监么?观星台上那个张少监?”刹那间,牛头寨大当家付元的魂魄,就又回到了体内,努力站稳身形,快速追问。 “不是那个灾星还有谁?”王小六想都不想,立刻给出了肯定答案。“不光咱们盼着他走,阳城县的官员也盼着他早点儿滚蛋。所以他前脚接到返回长安的圣旨,后脚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圣旨,你是说,皇上下旨把他召回长安了?”付元楞了楞,平生第一次,觉得应天神龙皇帝,居然如此英明神武。 “不是皇上,还能有谁管得了那个煞星?传旨太监,很多人都看到了。乖乖,真的没长胡子,脸圆的像个鸭蛋一样。就是走路的样子很怪,还动不动就喜欢翘兰花指!” “不会是使诈吧?” “不是,我阿爷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派人在背后偷偷跟着。直到他的人马出了县界,才又回来报信。” ……………… “李显这么着急把你召回去,到底为了什么事情?”骑在一头缴获来的大宛良驹身上,身后还跟着另外一匹,骆怀祖一边赶路,一边将头凑到张潜身边,刨根究底。 实话实说,他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让张潜这么快就返回长安。留在阳城多好啊,山高皇帝远。连泽州刺史的官阶,都比张潜矮一级。谁都管不到这支出来修订历法的队伍头上,并且当地官府还得保证这支队伍的日常供应。 而他骆掌门,想跟在张潜身边充当二账房,就充当二账房。想出去当罗大侠,就出去当罗大侠。永远不用担心身份暴露。即便遇到麻烦,只要躲入观星台范围之内,就没有任何势力敢于继续跟踪。 此外,最近这段时间,也是他骆掌门入账最多的日子。虽然张潜曾经反复要求,一旦对白马寺的攻击得手,他就要尽可能地将寺庙里的浮财撒在周围,以吸引更多的江湖人士,去攻击其他白马寺。但是,却没有禁止他中饱私囊。 因此,看到特别值钱又便于携带的“浮财”,比如黄金,宝石之类,骆怀祖就顺手抓了几把。结果一来二去,他的行囊就背不动了,只能专门腾出一匹马来驼。 “我也不知道他找我什么事情,圣旨上说得很含混。要我无论修历有没有进展,都立刻返回长安。”张潜用望远镜四下扫视,回答很是心不在焉。“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了,回就回吧。继续留在观星台上,也不会再有人前来送死了。” “不会是先把你骗回长安去,然后捉拿下狱,替白马宗那群秃驴出气吧?!”向来不忌惮以最恶的恶意推测李显,骆怀祖皱着眉头提醒。 “那倒是不会,圣上既然不能追究白马宗和白马宗背后那些人,自然也不能追究我。”张潜对李显的为人,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笑了笑,轻轻摇头。“此外,无论我怎么报复白马宗,对朝廷和圣上本人来说,都没啥危害。甚至,还可能非常有利!” “那你还……”骆怀祖迅速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偷听,压低了声音提议,“那你还称他为圣上?他哪里有半分圣明的样子?既没魄力,也没担当。就会躲起来使阴招算计别人,哪怕你有大功于国,只要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他未必是个圣明天子,却对我不薄。”早就提防着骆怀祖忽悠自己去步紫鹃父亲的后尘,张潜毫不犹豫地打断。“此外,我也不喜欢造反,更对重振墨家门楣不感兴趣。所以,有些话,休要再提!” “你……”骆怀祖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却没得到机会陈述,顿时憋得脸色有些发青。咬着牙喘息了好一阵儿,才重新振作起精神,继续低声说道:“我不是劝你造反,你贪图富贵和享受,那种冒险的事情,对你来说的确不合适。但想要谋害你的人,一个是李显的亲生女儿,一个是他亲妹妹,只要他不肯出面替你主持公道,你这辈子都甭想安生。” “那就来呗,反正来一回,我报复一回。”张潜微微一笑,年轻的脸上,忽然写满了自信。“说实话,比起做仇敌,我更怕的,是跟她们俩将关系处得太近。” 这句话,一下子就超出了骆怀祖的理解能力。不由得此人不低下头,苦苦思索。然而,把脑袋都想疼了,此人也没想明白,张潜到底从哪来的信心。忍不住瞪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追问,“你懂观星占命?或者鬼谷秘术,能预知这两人都得不到好下场?” “我不会!”张潜想都不想,果断否认,“《非命》乃是墨家必修之篇,师叔莫非忘记了?” 《非命》乃是墨家祖师墨翟的传世名篇之一,作为货真价实齐墨掌门,骆怀祖当然不可能忘记。然而,看到张潜忽然拿祖师爷的著述,来否认懂得占星和卜卦,他反倒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猜到了真相。于是乎,皱了皱眉,低声说道:“祖师所做的非命,主旨是教导世人奋进,不相信命中注定便有贵贱之分。而不是否定占星卜卦。你们秦墨避世多年,未经战乱,留下一些别家传承,也是应该……” “我真的不会,也不相信这些!”张潜最忌惮地被人当成神棍,毫不犹豫地打断。 “那你怎么会算到,本月十五那天,有人会扮成土匪,偷袭观星台?”骆怀祖依旧不相信他的话,揪住一个具体事例,刨根究底。 这个问题非常好解释,张潜笑了笑,不紧不慢给出了答案,“白马宗只是一伙放高利贷的恶棍,不是强盗。第一次截杀我失败之后,想要再召集人手,肯定需要时间。而我出来验证的目的,是验证朔日,望日和月食,即便没有圣旨相召,任务完成之后,肯定也得回长安了。京畿之地,估计没人有胆子假扮强盗截杀官员。所以,他们必须赶在我离开河东之前下手。两厢对照,土匪要么不来,要来,肯定不能太晚。并且,这年头夜盲很多,想带领人马夜袭,只能选月光最明亮的那几天!” “嗯……”骆怀祖依旧不愿相信,然而,却发现张潜的回答,几乎无懈可击。沉吟半晌,又迅速将话题转向了下一个自己始终感觉困惑不解的地方,“那份《紫金历》,是你从师门里拿出来的吧。既然知道其肯定准确无误,你又何必非跑阳城这一趟?派别人来,结果不是一样么?老夫总觉得,你是事先知道有人会截杀你,才故意跑出来做诱饵一般。如果你不懂占星的话,怎么猜得如此准?你才做官几天,肯定没有这种本事。而张山长和贺知章,他们俩耍弄谋略,恐怕还不如你。” “这个……”张潜的眼前,迅速闪过杨綝那苍老却睿智的面孔。摇摇头,笑着回应,“您还是当我懂得占星吧。李淳风的《德林历》错误那么多,都号称上下两千年无所不知。我拿出的《紫金历》比《麟德历》准确数倍,肯定知道的比他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十五章?渡河 (中)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别扭。先前张潜说自己不懂占星卜卦,骆怀祖不肯相信。现在张潜被逼无奈,承认自己懂得占星卜卦了,骆怀祖又觉得智力受到了侮辱。冲着张潜的耳朵怒吼了一声:“老夫这些天为你出生入死,竟然换不来你一句实话。”随即一抖缰绳,如飞而去。 “唉——”望着此人孤零零的背影,张潜难免有些内疚。 凭心而论,如果没有骆怀祖仗义出手,对白马宗的反击行动,绝对收不到当下这种显赫战果。反击的范围,也会被局限在距离阳城观星台五十里之内。再远,就不能保证家丁们能及时撤回,也不能保证行动的隐蔽性和成功率。 然而,内疚归内疚,张潜却坚决掐灭了对骆怀祖交代实底的念头。原因很简单,此人对建立绝对公平的墨家理想社会,有着某种近乎于疯狂的执著。他会利用一切看得到的机会,怂恿甚至逼迫熟悉的人去造反,将眼前的世界砸个稀烂。他不惜牺牲一切,包括朋友,家人,乃至他自己。而对如何才能实现墨家的理想,他却毫无头绪。 如果让骆怀祖知道,自己这次前来阳城,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将仇家引出来,予以重创。此人一定会刨根究底,寻找布局者是谁。而万一被此人发现,老狐狸杨綝其实对朝廷也没那么忠心,此人一定会想方设法贴上去,不惜任何手段,逼迫老杨綝做得更多。 张潜虽然很不喜欢眼前的大唐,但是,张潜却不想把它砸烂。首先,张潜自己知道自己没有将大唐打烂之后迅速重建的本事。其次,张潜清楚地知道,骆怀祖所追求的那种绝对公平社会,至少在目前的生产力水平之下,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再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张潜清楚地知道,眼前的昏暗与无序是暂时的,“李司机”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恐怕用不了几年,就会成为大唐玄宗皇帝。自己喜欢并且向往的那个开元盛世必将到来。 这也是张潜虽然对李显失望,却不怎么担心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也不急着跟二人拼命的原因。据他脑子里那有限的一点儿历史知识,安乐公主和太平公主,用不了几年就会先后死在李隆基之手。除非是脑袋被马蹄子踩过,否则,谁会在没有绝对胜利的把握下,去跟两个死人较劲儿?! “你什么时候,能把黑色药粉的配方给老夫?”骆怀祖的声音,忽然又在耳畔响了起来,打断了张潜纷乱的思绪。 知道自己掉头返回来,有点儿没面子。不待张潜回应,骆怀祖就又咬着牙小声嘀咕,“老夫答应过你师弟,贴身保护你,直到你返回长安。老夫许下的承诺,向来不会反悔。” “他付出了什么代价?”张潜立刻意识到对方可能利用任琮对自己的担心,占了后者一个大便宜,忍不住眉头紧皱。 “那是老夫跟他之间的交易,不用你管!”骆怀祖翻了翻眼皮,没好气地回应。随即,再度低声催促:“黑色药粉的配方,是你答应过老夫的。老夫这次为你出生入死,既然换不回你一句实话,你就应该给老夫报酬!” “我们说好了是五年!”张潜想了想,轻轻摇头。随即,将目光迅速转向身后另一匹马的马鞍。 “那是些金子,是老夫应得的!”骆怀祖脸色立刻开始发红,却咬着牙强调。“老夫不是要推翻先前的交易,老夫怕你这个样子,活不到五年。” 说罢,他又意识到这话有些像诅咒。犹豫了一下,悻然解释:“你得罪的可是李显的妹妹和女儿,随时都会遇到危险。留下配方给我,好歹也能给你们秦墨留下一点传承。并且,我将来也好有理由给你报仇。” “报仇倒是不必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张潜笑了笑,丝毫不以骆怀祖的话为意,“至于黑火药的配方,放心,我如果遇到危险,肯定会提前写出来给你看。以你的本事,独自一个人跑路肯定没问题。” “那东西叫黑火药?与你火龙车里装的火药,是一种东西?”骆怀祖立刻从张潜的话语里,挑出了对自己最有用的部分,瞪圆了眼睛低声追问。 张潜也立刻发现,自己上了骆怀祖的当,冲此人不屑地翻动眼皮,“火龙车里装的火药,我师门那边叫酒精。我以前就告诉过你!至于黑火药和酒精之间的关系,比咱们两家师门相距还远。” 这话听起来可是有点儿伤人,骆怀祖立刻再度拂袖而去。然而,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他却又兜了回来,开始跟张潜为了酒精当中添加物的配方,讨价还价。 张潜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应付得愈发小心谨慎。如此,二人在路上倒也都不寂寞。斗智斗勇斗嘴巴,从阳城一直“斗”到了黄河渡口。 八世纪的黄河,水量远比二十一世纪的黄河充沛,宽度也是二十一世纪的数倍。而八世纪的渡船,哪怕是最大官船,载重也只有一百料上下,根本装不了太多的人。因此,在送别了周去疾和一百朔方兄弟之后,张潜便将身边的官吏、家丁和设备编成了三队,轮番乘坐官船过河。他自己和骆怀祖,郭怒,则带着五十名精锐家丁走在了最后。 “还真的像你预测的那样,白马宗在河东,已经凑不出足够人手来了!”连续好几天都没看到半只土匪的影子,骆怀祖掌心发痒,对着空荡荡的河面,低声感慨。 想到回渭南之后,自己又得去书院里去教小毛孩子们练武强身,他巴不得渡船不要起航才好。结果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阵纷乱的嘈杂声。紧跟着,郭府的家丁头目郭敬,就气喘吁吁地跑上了栈桥,“少郎君,少监,有一个法号叫慧缶的老和尚想要搭船。弟兄不让他过来,他却说,是衮州张都尉的至交好友。手里拿着衮州张都尉的酒葫芦!” “秃驴,居然拿张世叔来做要挟。”郭怒大吃一惊,手按刀柄,纵身就准备往岸上跳,“给我将他拿下,不管他身边带着多少人!” 然而,他的肩膀,却被张潜牢牢按住。后者脸上乌云翻滚,说出来的话却无比的平静,“别轻举妄动,小心忙中出错!他既然敢在渡口等我,肯定有恃无恐,你拿下他,不拿下他,结果都是一样。” 说罢,又迅速抬起头,朝着声音嘈杂处眺望,同时快速向郭敬询问,“那老和尚身边可有随从?除了酒葫芦,他还有没有其他凭证?” “没有!”郭敬摇摇头,如实汇报,“他就一个人,除了酒葫芦,再没其他凭证。他也没带兵器,我让弟兄们搜过他的身。” “有胆色,难得!”骆怀祖闻听,顿时就来了精神。十指交叉发力,将关节活动得咯咯作响,“你让他上来,问问他张都尉此刻身在何处?只要他能给出地方,我负责去救人。放心,三天之内,必然将张山长全须全尾地给你找回来。” 除了掌握着黑火药秘密的张潜,他其实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然而,白马宗趁他不在,绑架了他就职书院的山长,却等同于打了他的脸。所以,哪怕这次不让张潜支付任何代价,他也打算管上一管。 “那就请他到船上来一叙,你跟他说,我在客舱里备好了茶水等他!”事关张若虚的安危,张潜不可能镇定自若,然而,却知道此刻自己表现得越慌乱,越容易被对手所乘。干脆咬着牙吩咐了一句,然后大步走进了船舱。 郭敬答应一声,快步离去。郭怒和骆怀祖两人互相看了看,默契地一左一右,迎在了供乘客上下船只的舷梯口。 本以为,那慧缶和尚胆敢孤身一人前来跟张潜谈条件,肯定是个身怀绝技的“荆轲”。谁料想,待对方走到近前,才发现是一名老态龙钟的苦行僧。身上的葛布袈裟打了许多补丁,脚上的麻鞋,也早就露出了趾头。倒是被他当做凭证的那只酒葫芦,从上到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很显然是被其终日拿在手里把玩惯了的,以至于表面都包了浆。 “阿弥陀佛,有劳二位了。还请二位,带贫僧去见张施主。”那老僧慧缶虽然模样老迈,说话的中气却很足。前脚刚刚踏上甲板,后脚就笑着向郭怒和骆怀祖吩咐。 “船马上就开了,上来之后,想下去可不容易!”不满意对方托大,骆怀祖皱着眉头,一语双关。 “无妨,贫僧原本目的就是搭顺风船过河。至于拜见张少监,其实只是顺路!”老僧慧缶笑得如同刚刚偷到了鸡的狐狸一般,对扑面而来的杀气,竟然毫无感觉。 宛若一拳砸中了空气,骆怀祖被闪得好生难受。然而,却不愿丢了面子。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老僧慧缶笑呵呵地跟上,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没皮没脸地套近乎,“这位壮士如何称呼?贫僧看你好生眼熟,却想不起来在何处曾经相遇过……” “姓罗,你叫我罗大好了。至于眼熟就免了,罗某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和尚。”骆怀祖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冷冰冰地回应。 “和尚太多,难免良莠不齐,被人讨厌在所难免。”老僧慧缶倒是好脾气,明知道骆怀祖讨厌的就是自己,也不生气。只管顺着对方口风,笑呵呵说道。“但好人坏人,却不能光看穿没穿僧衣。否则,天下三百六十行,罗施主挨个行当看过去,就没有不讨厌的人了!” “别的行当,我都不讨厌。”骆怀祖斗嘴,这辈子只输给过张潜,才不会轻易被一个老态龙钟的和尚驳倒。耸了耸肩,冷笑着道:“唯独讨厌穿僧衣的。十个里头,有九个难脱红尘。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心中想的却是男盗女娼,好酒好肉。” “十个里头,九个难脱红尘,太少了,罗施主说得太少了!”老僧慧缶,丝毫不以骆怀祖的话为忤,笑了笑,轻轻摇头,“天下持戒牒的僧尼数以万计,依贫僧之见,甭说十个里头九个心思不在修行上,一百个里头能有一个看破红尘的,都是高估了。” “嗯?”仿佛又一拳砸到空气上,骆怀祖再次被闪得好生难受,眉头挑了挑,冷笑着质问,“呵呵,你这和尚,倒是坦诚。若是一百个和尚里头,九十九个都看不破红尘,天下还要那么多寺庙作甚?哪如全都拆掉盖学堂!” “妙,妙!”慧缶闻听,立刻大笑着抚掌,“天下那么多学生,考中进士、明经,明算的学生,加起来都百不足一,还要学堂作甚?哪如全都拆了,盖成猪圈?” 没想到自己刚刚说出去的话,竟然被老和尚改头换面后直接送了回来,骆怀祖顿时被怼了措手不及。眼睛瞪了又瞪,一时半会儿,竟然根本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反击。 就在此刻,他脚下的甲板忽然晃了晃,却是郭怒有心吓唬拿老和尚,悄悄地命令船夫解开缆绳,扬帆启航。 骆怀祖武艺高强,双腿和双脚稍稍发力,就不动声色地让身体保持住了平衡。而那老和尚慧缶,却被晃得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心!”见到老和尚被摔得凄惨,骆怀祖心中大乐。却装模作样伸出一只手,摆在距离甲板三尺高处,做势欲搀。 “多谢施主,啊呀!”老和尚慧缶挣扎着伸出手,去抓骆怀祖的手腕,却因为胳膊太短,抓了个空,再度重重地摔了下去,又一次四脚朝天。 酒葫芦“咕噜噜”地,在甲板上滚出了老远。恰好走过来的郭怒看到,立刻弯腰抢在了手里,仔细分辩。 那老和尚慧缶,躺在甲板上没人拉,反倒不着急往起站了。仰面朝天冲着郭怒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帮忙。此物乃老友张翁若虚年初时所赠,表面还有他亲手烫下的字,摔坏了未免可惜。” “嗯?”郭怒将信将疑,低头细看。果然,在葫芦表面,看到了“解忧”两个大字。分辨笔迹,确定为张若虚手书无疑。 “你说什么?这葫芦你是什么时候得到的?”骆怀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时间不对,弯下腰,一把拉住了老和尚的手腕。 “哎呀,小心,施主小心老僧这把老骨头被你拆了。”老和尚借着骆怀祖的拉扯,轻飘飘站了起来,高声抱怨。仿佛真的在骆怀祖手里,吃了很大苦头一般。 “你说,这葫芦是什么时候拿到的?张山长在哪?”骆怀祖没心思再跟他绕弯子,用力将他扯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追问。 “年初,不是正确二十,就是二十五吧。”老和尚慧缶仿佛被吓了到了一边,满脸委屈地回应,“怎么了,这个葫芦要不得么?张山长又是怎么回事?啊呀,老僧想起来了,他说过,要去学堂里当山长。” “别打岔,张山长此刻在哪?”骆怀祖坚决不肯上当,无论老和尚是满脸委屈,还是装作恍然大悟。 “他当然在渭南当他的山长啊,老僧有段日子没见到他了,正准备过去看望他,顺便将酒葫芦装满!”老和尚慧缶瞪圆眼睛,满脸无辜。 “你,你没有绑他的票?”骆怀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握在老和尚手腕处的手指,却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许多。 “绑票?阿弥陀佛!”老和尚慧缶趁机将手腕挣脱,后退两步,低声宣念佛号,“此话施主是从何而来?老夫跟实翁相交有三十余年,怎么可能起如此歹意?更何况,他每日无酒不欢,老夫绑了他的票,用不了三天就被他给喝穷了,哪有可能绑他小半年!” 甭说半年,二十几天之前,骆怀祖还亲眼看到张若虚在成贤书院教学生读书,顿时,就知道大伙误会了老和尚。然而,他却不肯认错。跺了下脚,低声抱怨:“你这和尚,既然是张山长的至交好友,为何刚从不说明白一些。老夫差一点儿,就拿你当了绑了张山长,前来讲数的恶僧!” “阿弥陀佛!”慧缶又宣了一声佛号,满脸委屈,“施主冤枉贫僧了。贫僧先前说了不止一次,是张山长的朋友,想搭一个顺风船。并且还拿了那位施主手中的葫芦为证。” “禅师勿怪!是我等误会禅师了。”郭怒被说得满脸通红,赶紧将葫芦还给了慧缶。“先前多有得罪,还请禅师见谅。” “无妨,无妨,你们也是关心则乱!”慧缶将葫芦单手托起,宛若拖着一枚威力巨大的法宝,“若是实翁知道,诸位如此担心他,恐怕高兴之余,又好多喝好几大碗。” 郭怒听了,顿时愈发觉得愧疚。而骆怀祖心中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笑呵呵伸出手,去抓慧缶手上的葫芦,“山长最近忙着书院事务,酒已经喝得少多了。这么大一葫芦酒,以前他只够喝两天。现在,恐怕十天半月都未必喝得完。” 本以为慧缶肯定会躲闪,却不料,竟然轻松将葫芦抓在了手里。摇晃之际,还隐隐听见了从葫芦里传出来的水声。 “酒是穿肠毒药,能少喝,当然少喝一些为妙!”不知道是真没看出来骆怀祖在检查葫芦,还是故意。老僧慧缶笑呵呵地点头。 “那禅师还对山长家的酒念念不忘?”骆怀祖不动声色打开葫芦塞子闻了闻,确定里边装得的确是水,笑着反问。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僧慧缶忽然收起了笑容,双手合十,满脸慈悲。 骆怀祖反应极为敏锐,果断迈步后退。正准备与那老和尚放手一搏,谁料对方念完一句口号之后,迅速又回复了先前的笑面弥勒模样。伸出手,低声求肯,“罗施主,葫芦还请还我。你拿它无用,贫僧拿了它,却是装酒装水两便!” 骆怀祖彻底弄不清楚,老和尚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犹豫了一下,就准备将葫芦递还。就在此时,身后的船舱门口,却已经传了张潜笑呵呵的声音:“既然是世叔的熟人,怎么还能让葫芦空着。罗账房,把葫芦给我师弟,去装满了菊花白。等下船之时,给禅师带着走!” “是,东主!”骆怀祖心思灵活,立刻明白了张潜的意思,答应着将葫芦抛给了郭怒。而后者,虽然在心里头,早已确定和尚不是白马宗的帮凶,却果断接过了葫芦,快步跑进了底仓。 “多谢张施主!”老僧慧缶眉开眼笑,先双手合十向张潜行礼,随即又笑着夸赞,“早就听实翁说起过,张少监慷慨好施,待人赤诚,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禅师过奖了!”早就将此人跟骆怀祖、郭怒两个的对话听在耳朵里,张潜知道张若虚没有被绑架,心神大定,脑子也转得像平时一样灵活,“既然是世叔的酒友,张某理当好好招待。河上浪大,禅师小心去安歇。张某晕船,就不陪禅师喝茶了。” “张施主且慢!”没想到,张潜连说废话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慧缶肚子里的安排瞬间被打了个大乱,赶紧迈步凑上前去,沉声说道:“贫僧有事,需要跟施主商量。” “禅师想要搭便船,如今人已经在船上了!”张潜笑了笑,头也不回,“禅师喜欢喝酒,在下也让师弟去装了。至于其他,张某与禅师素昧平生,禅师还是不要提的为好。” “这……”碰上一个不按常理出招的,老僧慧缶方寸大乱。想要继续追赶,却被骆怀祖死死挡住了去路。不得己,只好咬牙跺脚,高声叫嚷:“少监见了实翁的酒葫芦,就担心他被人绑票。莫非见不到酒葫芦,就认为他肯定高枕无忧了么?天下僧尼,数以万计,少监做事不留半点儿余地,莫非就不怕和尚里边也出几个蛮恶的,报复到你的家人和朋友身上?” “你这秃驴,果然是白马宗的同伙!”骆怀祖终于确定了老和尚的身份,拔出横刀,迎面就砍。 慧缶一改先前老态龙钟模样,身子如猿猴般轻松避开了刀锋。随即,一边徒手与骆怀祖周旋,一边继续冲张潜叫嚷:“施主,听贫僧一句话。贫僧并非白马宗的人,对你也无丝毫恶意。但施主做事,却不能太绝。否则,即便白马宗报复不得你,也会报复到你关心的人身上。届时,你肯定防不胜防!” 本以为,这番话说过之后,至少能让张潜犹豫一下,然后给自己陈述利害的机会,谁料,话音刚落,张潜的回答声,已经响彻了甲板,“尽管来,杀我一个亲人,我以十倍报复之。杀我两个,我以百倍报复之。杀我三个,张某定人让全天下,再看不到一座白马寺!不信,你尽管来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十六章?渡河 (下)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十六章渡河“阿弥——哎呀!”被张潜杀气腾腾的话,打击得方寸大乱,老僧慧缶双腿上的动作明显出现迟滞,被骆怀祖一刀将僧衣扫去了小半截。 而那骆怀祖,自打跟张潜交往以来,还没如此痛快过。一边挥刀追着慧缶的身影猛剁,一边扯开嗓子大声喝彩:“好,痛快!这才是我墨家子弟应有的模样!哪怕是帝王将相,敢欺负到头上来,都一刀杀之。还能怕了他一群秃驴?!” “阿弥陀佛,误会!两位施主不要误会,贫僧并非白马宗的人,刚才的话也不是威胁!张少监,你且听贫僧一句话。你不可能一人灭掉一宗。冤家宜解不宜结,趁着现在双方还有和解的可能……虽然没有受伤,慧缶却吓出了一身冷汗。躲闪的速度更快,解释的声音也更高。 “这不是威胁又是什么?”郭怒带着七八名家丁从底舱冲上,在四周围弯弓搭箭。“射他,他跟白马宗是一伙的。射死一个算一个!”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老僧慧缶吓得魂飞天外,一纵身翻到了船外,单手搭着船舷的边缘,高声大叫,“张少监,贫僧真的不是白马宗的人,贫僧是张若虚的好友。贫僧少年时跟他一起逛过青楼!你杀了贫僧,他即便嘴上不怪你,也肯定伤心难过。” 后两句话,每一句都说到了关键处,张潜闻听,立刻果断吩咐,“师弟,不要放箭。罗账房,先不要砍他,拉他上来!” “是,大师兄!”郭怒朗声答应,随即,带着家丁围成半个圈子,与老和尚所在的位置遥遥相对。而骆怀祖,则快步走上前,单手拉住了老和尚慧缶的胳膊,奋力上拽,“上来!别装死!” “阿弥陀佛!”老僧慧缶终于松了一口气,借着骆怀祖的拉扯,鹞子般“飞”上了甲板。双脚没等站稳,就又高声抱怨,“少监好大的杀性,亏得实翁还夸你心地良善仁厚。” “对良善之人,张某自然良善。对于蛮恶之辈,张某也不忌惮以暴制暴!”张潜冷笑着走近,声音不高,却能保证每一个字,都可以清清楚楚落进对方的耳朵。“他白马宗既然敢谋害张某,就该准备承担后果。想要谋害张某却不准张某报复,那是白日做梦!” “我墨家行事,最讲究公平!”骆怀祖撇嘴摇头,在旁边高声帮腔,“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绝不仗势欺人,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也绝不忍着!” “阿弥陀佛!”慧缶和尚再度词穷,红着脸高宣佛号。 既然来做说客,他自然要提前下一番功夫,将张潜的脾气秉性、喜好忌讳以及生活习惯等方方面面摸上一个透。如此,才能保证自己的话说出来能引起张潜深思,进而接受他的“劝诫”。 谁料想,他摸到的情况,竟然与真正的张潜,差了足足十万八千里! 按照他事先的了解,张潜虽然掌握了一身鬼神莫测的本事,性子却非常谦和,甚至有一些软弱。年前那次,张潜召唤来火流星,轰掉了白马宗堵他家门而设的法坛,过后只让对方交出了四座寺院和佛田,便放弃了乘胜追杀,就是充分的证明。 而张潜因为独自一人远离师门,所以极为重视情谊。这一点,从张潜对待张若虚、贺知章、王翰和王之涣等长辈和朋友的态度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他出山这大半半年多来,凡是跟他走得近的人,都得到了莫大的好处。而每次他遇到危险,却巴不得这些长辈和朋友躲得远远的,以免受到自己的牵连。 所以,慧缶和尚本以为,这次自己出面替白马宗做说客,劝张潜罢手,十拿九稳。 虽然这次白马宗指使土匪截杀在先,教唆府兵攻打观星台于后,吃亏的却全是自己一方。从头到尾,没伤到张潜分毫。他只要以张若虚朋友的身份,点明利害,告诉他白马宗并非毫无还手之力。肯定能让张潜有所忌惮。然后,再讨价还价一番,劝双方各退一步,也是水到渠成! 只可惜,眼前的事实,与他先前的想象,大相径庭。“利害”他是努力点明了,效果却是火上浇油。白马宗的还手之力,甚至可能的还手方式,他也都说得很坦诚,效果却是,无形的杀气,从张潜的身上蓬勃而出! 那张潜,性情之中哪里有半分软弱,分明比刀子都硬。而情谊虽然被他看得很重,却远未能成为他的羁绊。 “师弟,麻烦你带人看着他。别让他偷偷搞事,我先去睡一觉!”见老僧慧缶只管红着脸独自沉思,张潜笑了笑,顺口吩咐。 对方的来意,他已经弄得一清二楚。无非是想借着张若虚的面子,算准了自己不会杀他。所以想给白马宗做一回说客,劝自己见好就收,不要对白马宗赶尽杀绝。 然而,世间哪有如此便宜之事?若是自己这回再轻松放过了白马宗,那群和尚怎么可能长记性?而站在白马宗身后那些谋害自己的人,发现代价这么小,又怎么可能会心生忌惮。 事实正如他所料,话音刚落,佛号声,就又响了起来。只见老僧慧缶,一改刚刚登船时的淡定从容。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合十行礼,“张少监,请听贫僧一言。白马宗也不全是恶人,先前死在你手里僧人,对截杀你和攻打观星台之事,未必知情。” “和尚慎言!”张潜的眉头迅速皱紧,冷笑着摆手,“张某连续二十三天,未离开观星台半步。僧人死在谁手里,都与张某无关。至于白马宗上下,恶人多也好,善人多也罢,既然出自同一个宗门,就别称自己无辜。否则,那些明知同门作恶的,为何不早日与之划清界限?总不能,分钱分好处之时,便是同门。闯下担不起的大祸,才又忽然想起来区分,谁是害群之马,是在一心礼佛!” “这……”慧缶和尚再度无言以对,愣愣半晌,才又硬着头皮说道:“总不能让白马宗的僧人,都退了宗!况且只要世间有闲钱需要放贷求利,必然就会有放贷的僧人和寺院。即便改了名字,所做的事情也都差不多。” “那就先让白马宗改个名字好了。”张潜毫不犹豫地接过话头,冷笑着回应。“没参与谋害张某之事者,单独出来改立新宗。参与谋害张某之事者,继续留在宗内等死,免得张某误伤无辜!” “张施主,非老僧故意跟你拌嘴,此事真的做不到。”慧缶和尚楞了楞,真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俩嘴巴,“白马宗是诚心想要言和,还请张施主看在实翁的面子上,画一个可能接受的道道出来!” “张世叔可没出面替白马宗求情。”张潜笑了笑,轻轻撇嘴。见老僧慧缶的气焰,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嚣张,他又笑着补充:“也罢,既然你是张世叔的朋友,张某也不让你白跑一趟!白马宗截杀张某一次,指使他人攻打观星台一次,这笔账张某记得很清楚。想要张某罢手,就拿出十六座白马寺,三万两千亩佛田,然后再交出十名参与者的人头。否则,就请他们把所有白马寺的大门关好,等着祸从天降!” “阿弥陀佛——”再度被张潜的强硬态度,给惊得方寸大乱,老僧慧缶高声宣唱佛号,“施主,你这哪里是罢手?分明是逼着白马宗跟你死拼到底。” “那就死拼到底好了,看他白马宗和尚的脑袋硬,还是我墨家子弟的刀快!”跟张潜交往这么久,骆怀祖还是第一次看对方如此顺眼。走上前,抢先替他回应。 他是个杀星,这辈子光是直接死在他手里的江湖豪杰,就数以十计。因此,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杀气却直冲霄汉。把那老僧慧缶逼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重新站稳身形,高宣佛号,“阿弥陀佛——”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串凄厉的海螺声,忽然从上游传来,将他的佛号拦腰切成了两段。 众人皆惊愕地扭头,只见浩浩荡荡的水面上,忽然冲下来二十几艘渔船。每一艘都有三丈长短,上面站满了头裹红巾的水匪。一个个,手持利刃,张牙舞爪,宛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秃驴,这就是你说的诚意?!”骆怀祖大怒,举刀就要朝老僧慧缶头上招呼。后者见势不妙,果断纵身蹿到桅杆之后,一边摆手,一边高声辩解:“施主切莫误会,老僧跟他们不是一伙。老僧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来路。张施主,如果你有需要,老僧可以出面为你一探究竟。” 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张潜问的。打定了主意,想先让张潜欠自己一个人情,然后也好继续自己未尽的说客大业。 反正,从他的角度,来者如果是普通水匪。肯定以求财为主,杀人次之。自己凭着身上的袈裟和嘴里的舌头,去做个中人,让张潜这边破财免灾就是。来者如果真的是白马宗所派,更是验证了他先前那句话,白马宗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刚好劝双方握手言和! 至于城下之盟不城下之盟什么的,就没必要考虑了。江湖也好,朝堂也罢,哪里有永远的仇敌? 只是,张潜地回答,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面对汹汹而来的“水匪”,张潜竟然好整以暇地对其师弟郭怒说了一句,“交给你!”,随即,就低头进了客舱。 而那郭怒,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明明官船上的家丁,还不到敌军的三成。却毫不犹豫地将家丁们调上了甲板,大咧咧地调兵遣将。 五十名家丁,连两侧船舷都站不满,能调遣出什么花样来?无非就是兵分三路,两路守住船舷,阻止水匪靠近。一路作为后备队,随时给前两路人马提供支援。 还没等郭怒这边调兵遣将完毕,渔船船已经靠近到了二十步内。船上的众水匪,一个个弯弓搭箭,照着家丁们兜头便射。 再看郭府的家丁们,也都是伴随着商队走南闯北的行家。居然与其少郎君郭怒一样,丝毫不见慌乱。相继蹲下身体,借助船舷躲避羽箭攻击。随即抽冷子用角弓还射,竟然与水匪们打了个有来有往! 河面上风大,渔船又没有官船高,所以土匪们射出来的羽箭虽然又快又密,却全都白白浪费。而郭府家丁虽然人少,手中的角弓却极为精良,彼此之间的配合也极为娴熟,三五个人一组,每组都是瞄准同样的目标齐射,不多时,就将水匪给射翻了二十几个,令距离官船较近的每一艘渔船上,都出现了伤亡。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拖后压阵的水匪头领见状大怒,亲自吹响了海螺,调整战术。 众水匪听了,便不再徒劳地开弓放箭。而是操起船桨,给渔船加力,借着水流,转眼间就将渔船与官船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了五尺之内。 “砰!”一艘渔船冲得太急,船首与官船相撞。船身立刻开裂进水,船帆快速向右倾斜。船上的土匪们见势不妙,纷纷跳河逃生,转眼间,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没等官船上的家丁们发笑,“砰砰,砰砰,砰砰……”撞击声又起,却是水匪们将系着绳索的飞抓,丢上了官船。转眼间,官船的速度就被拖得慢了下来,而艘渔船上的水匪们,却兵分两路。一路操起船桨,控制渔船和官船之间的距离,避免撞击。另外一路,则沿着绳索快速朝着官船爬了过来。 “阿弥陀佛!”慧缶看得头皮发乍,果断上前一步,就要主动请缨去替双方讨价还价。然而,所有人却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只见那郭怒,忽然喊了一声:“掷”。带头将手里的陶土罐子,朝下面的渔船砸了过去。罐子上,燃烧的布条,拖着亮黄色火焰,宛若白昼里的流星。 “砰砰,砰砰,砰砰……”十余只拖着火焰的罐子,砸在了不同的渔船上,刹那间粉身碎骨。火焰随着碎裂的罐子,溅得满船都是,浓烟滚滚而起。 “掷!”郭怒的声音,再度响起,紧跟着,又是十五六只罐子,落向渔船。更多的火光和浓烟跳起,瞬间将渔船的甲板变成了一只只火炬。 “砍缆绳,砍缆绳!”几名机灵的渔船头目,不肯继续将座舟拴在官船上吃火罐子,大叫着发出提醒。 缆绳上爬到半路的水匪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主动跳河求生。甲板上的水匪,则不顾一切地举起刀和斧头,将缆绳砍断。大部分渔船,都冒着浓烟跟官船脱离了接触。船上的水匪们,想尽一切办法灭火自救,再也顾不上继续攻击官船。然而,仍然有四艘渔船,因为反应太慢,被彻底变成了四个大火炉,烈焰伴着浓烟扶摇而上。 “继续射,别留情!除恶就是行善!”骆怀祖不知道从谁手里,抢了一张角弓,站在船舷边,向水中放箭。每一次弓弦声响起,就让水面上出现暗红色一团血迹。 众家丁士气大振,也纷纷开弓放箭。依旧是三人一组,五人一伙,对着同样的目标齐射。眨眼间,就让河面上又漂起了近二十具尸体。 “砰砰,砰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再度响起,这次,却是来自船底。家丁们楞了楞,顿时一个个脸色开始发白。而齐墨掌门骆怀祖,却大笑着丢下了角弓,脱掉了布袍和长靴。双腿微微用力,抓着量天秤,纵身跳进了黄河。 河水浑浊,谁也看不见他的身影。然而,短短三个呼吸之后,一团红色血迹,就在贴近船身处冒了起了。紧跟着,又是红色的两团。 凿船声瞬间停止,河面上上,数道水波,从官船底部向四下分散。而一个更快的水波,竟然从后边追了过去,如同大鱼捕食小鱼一般,让前面的水波挨个消失。 血迹从水波消失处,接连涌起。仍在河水中的土匪们,再也不敢靠近官船,一个个争相逃命。站在船舷后的郭怒和家丁们,放声大笑。用角弓和羽箭追着那些逃窜的身影,将更多的水匪送上了西天。 “呜呜,呜呜呜,呜呜……”海螺声又起,宛若悲壮的哭号。蓄着络腮胡子的水匪首领,气急败坏,踩在一艘没着火的渔船甲板上,左手持盾,右手持大斧,向官船发起了决死攻击。 郭怒和家丁们,纷纷弯弓攒射。却被络腮胡子和他身边的喽啰们,尽数用盾牌挡住。眼看着渔船越来越近,大伙重新举起陶罐,正准备点燃了掷出。身背后,却忽然响起了张潜的声音,“且慢,让我试试。” 众人齐齐回头,恰看到,张潜抓着一根等身高,手臂粗,尾部装着木托的青铜管子,走到了船舷旁。用管子前端,对正已经靠近到十五步远的络腮胡子,管子尾部的木托,牢牢顶住自家肩膀。随即,他左手扶稳管身,右手轻轻扯动木托上的细绳,“嗤——” 细胜迅速收紧,在铜管子中部凸起处,拉出了一缕青烟。紧跟着,“砰——”的一声巨响,管口处,轻烟缭绕。再看那络腮胡子水匪头领,忽然倒飞而起。鲜血和碎肉,从半空中纷纷而落。 刹那间,船上船下,鸦雀无声。 官船在风帆和船舵的控制下,继续向南而行。水匪们的渔船,无论起火的,还是完好无缺的,都放慢了速度,不敢再向官船靠近半步。而渔船上大小水匪,一个个身体僵直,两股战战,再也没有人敢举起兵器,更不敢向张潜所在位置,多看一眼。 “等等我,等等我,别把我丢下!”骆怀祖像江豚一般,从河面上钻了出来,冲着船舷用力挥手。 甲板上,所有人终于都回过了神。或者跑向船尾,要求船老大放慢速度,或者丢下长长的缆绳。 而那骆怀祖,作为唯一一个没看到青铜管子发威的人,当然也丝毫没感觉到震撼。加快速度游了数丈远,抓住大伙抛下来的缆绳,快速爬回了甲板。一边抬手抹去脸上的黄色河水,一边得意洋洋地向张潜炫耀:“先在水下干掉了三个,后来又追着杀掉了五个,当初老夫说让你跟我学本事,你还看不上。今天若是没有老夫……” 话说到一半儿,他忽然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太对劲儿。楞了楞,手指着青铜管子,低声询问:“你怎么又给这东西装上了个木柄,好生难看!这棍不棍,矛不矛的,天底下哪有如此奇门兵刃。用来砸核桃,都未必顺手。” “你先去换衣服吧!小心着凉。”张潜笑了笑,也不跟他计较。抓着青铜管子,缓缓走向了客舱。 水匪的出现,丝毫没出乎他的预料。 过了黄河,就进入了京畿地界,大规模土匪不可能在京畿出现。所以,仇家想要杀他,最后的机会,就是在半渡之时。 正是因为事先预料到有可能遭到截杀,他才将司天监的官吏和设备,交给王翰带领家丁保护,提前运过了河。他自己则和骆怀祖、郭怒一起,带着五十名精锐家丁断后。 整场战斗过程,也完全没有超出他的预料。缺乏训练,又不了解混合酒精性能的土匪,来得再多,也只有仰着脑袋挨烧的份儿。 出乎他预料的,是青铜火枪的威力和后坐力。别人没看清楚,一直盯着水匪首领的张潜,却亲眼看到,对方的胸口处,被打出了一个西瓜大的破洞。五腹六脏,有可能都被铅弹搅了个粉碎。而木制枪托在铅弹发射那一瞬间传回来的后坐力,宛若重槌。砸得他半边身体至今还在发木,每走一步,肩膀处都钻心地疼。 郭怒和家丁们,显然被他手中的青铜管子吓坏了。纷纷让开道路,唯恐不小心激发了他手中的“法器”,也被轰上天空。而老僧慧缶,却咬了咬牙,顶着一张惨白色的脸,跌跌撞撞地追了过来,“张施主,张少监,请借一步说话。” “大师找我何事,在这里说就无妨!”张潜将青铜管子做拐杖,撑着自己的身体,努力让自己显得好整以暇。 “贫僧……”老和尚慧缶,又咬了咬牙,忽然打起了机锋,“搭便船,渡河,渡己,也渡人!” “如此,这河,张某可否渡得?”张显想了想,瞬间若有所悟,笑着询问。 “少监说笑了,少监原本就在对岸!”老和尚慧缶想了又想,躬下身,合适为礼。 对岸,已经快到了。河岸之上,便是京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十七章?在路上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十七章在路上车轮滚滚,沿着宽阔平坦的官道驶向长安。 队伍中央,一辆看上去丝毫不见奢华,却加了特制减震结构的马车内,大唐秘书少监张潜闭着眼睛,昏昏欲睡。而特地凑过来跟他同车的郭怒,却像个见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般,将加了木托的青铜管子摆来摆去。 结构其实很简单,在将青铜管子拿到手后一刻钟之内,郭怒就弄清楚了这件“法宝”基本情况。跟当初大师兄用来轰飞法坛的铜炮差不多,都是一根管子,里边装了黑火药和弹丸。只不过,这次弹丸用的不是加装了黑火药的陶罐,而是实心铅弹。 ‘管子长度七尺,管粗三寸,内径一寸,壁厚半寸。加上木托,总重量大概有六十多斤。亏了是大师兄,否则,一般人拿起来还真得费点儿劲儿!’凭借长时间跟随张潜学习物理所养成的良好习惯,郭怒甚至很快就目测出了“法宝”的大致数据。但是,他却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不到二两重的铅弹,隔着那么老远,还能将一名壮汉打得倒飞而起。 如果用绳子拉的话,将一百五六十斤的木头拉得飞起来,至少也得四、五百斤的力气。而参照大师兄装火药用的厚纸筒,每筒火药最多也就是一两半。一两半火药加二两铅弹,打出四五百斤的力气,传说中的“四两拨千斤”,也不过如此。这背后,肯定还藏着其他秘密,而这个秘密,恐怕才是师门学问的精华所在。铜炮和铜管子,都是表象! “大师兄,大师兄,黑火药燃烧,会产生很多烟对吧?”轻轻拉了一下张潜的衣袖,郭怒的声音,就像讨要糖果的小孩子一般妩媚。 “是产生大量的气体!”对于两位师弟的求知欲,张潜一直持鼓励态度。在心中迅速计算了一下,睁开眼睛,笑着解答,“至少是黑火药体积的一万倍,瞬间将铅弹从管子里推出去,你可以想象力气会有多大。” “啊?”虽然已经将原理猜了个大概,但是,郭怒依旧被一万这个数字,惊了个目瞪口呆。 “火炮的道理,也是一样。同样分量的黑火药,管子内径越细,产生的推力越大。前提是你的管子能承受得住!”张潜笑着从郭怒手里接过青铜管子,用挑剔的目光看着管口,低声点评。 太重了,管壁也做得太厚。作为实验室产品,勉强还拿得出手。作为实战兵器,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否则,打造一支火枪兵出来,光青铜管子的造价,估计就得把大唐国库给花个底儿掉! 而郭怒,却又被张潜的动作,给吓了一哆嗦。赶紧将管口推歪,满脸紧张地提醒,“大师兄,小心,黑火药和铅弹,都已经装在里边了!” “没事,关键在这里。”张潜笑呵呵将青铜火铳交给郭怒,俯身拉开座位下一个隐藏的暗盒,从里边取出一枚只有筷子头大小的铜管。然后又示意郭怒将青铜管子竖立起来,亲手将“筷子头”,卡进了青铜管子中后部的空心凸起当中。 整个过程,郭怒都一眼不眨地看着。唯恐错过了任何一个步骤,以至于学无所得。这种认真的态度,令张潜非常满意,干脆用手敲了敲带木托的铜管儿,笑着为他讲解:“我把这个,叫做拉绳火铳。与火炮的最大区别,就在于火炮需要点火,而这个,只将引火管,也就是这个筷子头大小的东西,塞进引火孔里,然后拴上绳子,拉燃。” 说着话,他又俯身从暗盒里取出另外一枚“引火管”,轻轻拨开,将里边的构造和装填物,展示在自己的掌心。 引火管由上下两部分管子嵌套而成,底部带孔,,这段路是整个大唐最安全的所在,甚至远超过长安城内。 “大师兄,这个引火管,可以用在火炮上么?”郭怒的求知欲极为旺盛,将引火管反复拆装了三遍之后,眼巴巴地追问,“如果可以的话,火炮即便在下雨天,就也能使用了。” “可以,只要雨别下得太大。”见对方孺子可教,张潜顿时又找到了师范生的感觉,笑了笑,鼓励地点头,“咱们师门的学问,魅力就在于此。只要掌握了原理,你就先动手做一个差不多的东西出来,不怕粗糙。然后再慢慢改进,不断提高。用无到有,是个突破。从点火到拉火,也是一个突破。将来如果能想出办法,不用这个拉火管,而是用火石和齿轮,在火铳引火孔处直接打火,则可以让火铳的射击速度增加数倍,甚至快过弓箭!” “快过弓箭……”郭怒瞪圆了眼睛,机械地重复,手臂因为激动而微微战栗。 那日站在渔船上的水匪头目,身手恐怕不在骆怀祖之下。然而,却被自家大师兄隔着十多步远,一铳轰飞。如果青铜火铳发射速度可以快过弓箭,将来的人还练什么武功啊?除非练成传说中的剑仙,否则,再强的武功,也抵不过火铳迎面一击。 “事关咱们的生死,所以,我今天教给你的东西,除了任琮之外,五年之内,不得外传给第四个人知晓。”轻轻拍了拍郭怒的肩部,张潜收起笑容,郑重吩咐。 在他看来,弹簧钢的问题不解决,燧发枪的问世日程,就遥遥无期。而没有燧发枪之前,青铜火铳和火炮,只能当做师兄弟三个的保命绝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被仇敌发现青铜火铳,实际上只打一次就必须重新装弹药。每次重新装填时间至少需要七八个呼吸,威慑力就会大幅下降。而威慑力下降之后,那些针对师兄弟三个的阴谋,就又会接踵而来。 “我知道,大师兄放心,我懂!”郭怒也收起了笑容,郑重点头。 这句话,绝对不是敷衍。想当年,郭家的先人为了保住家族名下的急递铺,明里暗里不知道跟别人厮杀了多少回。而花露,吹制玻璃、水银镜子这些产业,哪一项的利润会比急递铺子低?如果没有压箱底的绝活自保,师兄弟三个将六神商行做得越红火,恐怕死期越近! “这次白马宗的赔偿,我会拿一半儿出来补贴成贤书院,剩下的一半儿,扣除给家丁们的抚恤和赏金之外,咱们师兄弟三个平分。”不愿意让郭怒感觉压力太大,张潜想了想,笑着补充。 “不成,不成,太多了,太多了,还是放进商行里……啊呀。”即便从小锦衣玉食,郭怒也被张潜的大手笔给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用力摆手,结果头一不小心撞到了车厢。甚至还主动承诺,白马宗不会再对张潜和他身边任何人出手。如果将来有人再谋划对付张潜,白马宗也坚决置身事外! 如此痛快的态度,让郭怒很是怀疑慧缶的诚意。所以,一得到机会,就提醒张潜不要掉以轻心。而张潜,却再度笑着摇头,“不会是缓兵之计,反正,又不是慧缶的钱。他只要能劝得我罢手,无论花多少钱,白马宗都必须欠他的人情。而继续打下去,哪怕我每月只干掉一座白马寺,白马宗的放贷生意也会一落千丈!” “那白马宗的损失,恐怕就不是几万吊了!”郭怒恍然大悟,叹息着点头,“这群秃驴,也真是贱!本来上次的事情已经了结了,他们却非要再多讨几顿打,才肯老实。” “上次他们输得不甘心!”张潜笑了笑,低声剖析,“觉得我没资格让他们吃亏。而这次,则是终于知道,咱们的确有实力将白马宗干趴下了,所以换一种姿态,争取与咱们相安无事。” “哦,怪不得那慧缶跟你说,师兄你已经在对岸了。”郭怒的脑子很聪明,再度低声感悟。 长安城到什么分寸,才不至于把郭怒吓坏。脚下的马车却忽然放慢了速度,紧跟着,车门外就响起了家丁郭敬的声音,“少监,有皇亲的车驾打着全套仪仗,从对面走过来,咱们可能需要给对方让路。” “那就让!”只要别人不主动找自己的麻烦,张潜还真不在乎一些虚礼。想都没想,就低声吩咐。 马车缓缓停在了路边,张潜坐车也坐得累了,索性推门跳了出去,跟郭怒两个一起在路边的大树下舒筋活血。 才刚刚摆了几个架势,却看到,迎面走来的庞大队伍中,忽然冲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地,就冲着自己抱拳行礼,“张少监,这个真太巧了。我家主人刚才还在念叨你,没想到转眼间,就在路上与你遇了个正着!” “王毛仲?”张潜楞了楞,迅速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你家主人不是临淄王么?他这是要……” “这边说话,这边说话,我家主人说,既然碰上了,就刚好跟你告个别。我们刚过来的地方,是灞桥驿。我家主人已经亲自过去安排酒菜了,派我过来问你有没有空跟他喝上几杯。”王毛仲还是一幅混不吝模样,根本不听张潜说什么,自顾提出自己那边的要求。 “如此,就多谢你家主人了!张某和师弟马上就过去。”没想到在回长安途中能遇到李隆基,张潜意外之余,也感到有些兴奋,笑着回应了一句,随即拉上郭怒一道,徒步走向远处的驿站。 郭怒对李奉御的感觉一直不错,更何况,对方如今还是六神商行的大股东之一。因此,也不推辞,兴冲冲地跟着张潜结伴赴宴。 不多时,师兄弟俩进入到了驿站之内。而那临淄王李隆基,早就命人摆好了茶水相候。见了面,不待张潜行礼,此人就大笑拉住了他的胳膊:“用昭回来了?路上又遇到什么麻烦没有?我就知道,区区几伙山贼草寇,奈何不得你们兄弟俩分毫!如今一见,果然连寒毛都没被碰歪一根!” “有劳临淄王记挂,张某惭愧,惭愧!”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是未来的唐明皇,张潜就不敢表现得太随便,笑着挣脱出手臂,躬身行礼。 “别,别行礼。你现在官儿比我大,你行了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李隆基嗖的一下跳出数尺远,遥遥地以平辈之礼相还。“还不如继续拿我当奉御李其,咱们俩都省得别扭。” “那如何使得,你终究是圣上的亲侄儿。”张潜心里当然巴不得跟李隆基平辈论交,但是在嘴巴上,却依旧说得极为恭谨。 “你别拿我当临淄王,我也不拿你当秘书少监。”李隆基笑了笑,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否则,我就自称下官。” “也罢,就依殿下!”张潜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答允。 李隆基却立刻轻松了起来,走上前,再度拉住他的手臂,“我排行第三,应该比你年长一些,你叫我一声李兄,或者三郎都行。我呢,就叫你用昭。否则,论公,你是从四品少监,我是从五品下别驾。论私,我这个临淄王,还是你那商行的小股东。咱们俩肯定越论越生分!” “也罢,就依李兄!”张潜原本因为知道了李隆基身份,而感觉到的那一点儿拘谨,尽数消散。笑了笑,果断向李隆基拱手。 “在下郭怒,见过临淄王!”郭怒却不敢像自家师兄一样托大,规规矩矩在旁边行礼。 “你也一样,叫我一声三郎,或者李兄。否则,上次灌我喝酒的事情,我可不会当你不知道我身份!”李隆基把眼睛一瞪,笑着威胁。 郭怒无奈,只好也像张潜一样,托大叫了一声李兄,重新施礼。李隆基说不端王爷架子,就不端王爷架子。先冲着郭怒还了半礼,然后笑着请二人入座。 驿站的管事极有眼色,立刻亲自捧来了热茶。随即,又指使着手下弟兄,把这个季节能找到的新鲜水果,一盘接一盘地送了进来。 比起张潜曾经生活过的二十一世纪,这些水果的颜色和形状,都差得甚远。但胜在没有经过化肥、农药和远距离运输的摧残,因此滋味反倒更足。 张潜和李隆基年纪差不多大,郭怒比二人小一些,但也没超过五年。因此,三人边吃边聊,倒也不愁找不到共同语言。很快,彼此之间就再也没有了距离感,说话时的表情和姿态,也都越来越随意。 “李兄这是要去哪里公干?光护驾的亲卫,恐怕就有六七百。”郭怒好奇心重,聊着聊着,就开始询问起了李隆基的目的地。 “唉,还不是你们师兄弟俩闹的?”他不问还好,一问,李隆基立刻把嘴巴一扁,悻然抱怨,“前一阵子,你们兄弟俩俘虏的那批蟊贼里头,有好几十人,都是潞州府兵假冒。圣上知道后大怒,把潞州刺史、别驾、府兵都督一起给撤了,叫他们回长安听候有司讯问。李某刚好官职不大不小,就被一脚踢到潞州去做别驾,协助新任的聂刺史,一起收拾烂摊子!” “啊?”郭怒裂开嘴巴,忽然觉得好生尴尬。 在大唐,五品以上官员外放,哪怕是升一级任用,都会被当作贬谪。而中州别驾只是正五品下,比正五品奉御,还低了半级。是以,李隆基这次调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能算是走运! 然而,同样的话语,落在张潜耳朵里,却完全是另外的结果。只见他,笑着坐直了身体,以茶代酒,向李隆基道贺,“李兄去潞州做别驾?如此,张某倒是要恭喜李兄了。此番前去,宛若白纸作画,刚好放手施为。” “用昭果然生了一副九孔玲珑心!”李隆基闻听,顿时眉开眼笑。也端起茶盏,与张潜遥遥虚碰,“说实话,长安好是好,住久了,未免憋闷。出去走走,正合我意。” “李兄过奖,张某只是觉得,以李兄的本事,走到哪,哪里都是天空地阔,不在乎潞州还是长安。”张潜笑着回应了一句,抬起头,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 “就借用昭吉言,李某此去,刚好随心所欲地做个痛快!”李隆基也笑着将盏中茶水喝干,随即,又笑着摇头,“只可惜,此行路途遥远,再想喝到用昭的菊花白,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菊花白,我马车上就有,如果李兄想喝,我这就去取来。”虽然知道李隆基此去,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调回长安,听对方说得诚挚,张潜心中隐隐也觉得有些遗憾。想了想,笑着站起身。 “师兄,我去,我去!”郭怒见状,赶紧主动请缨,“你和李兄都年长,理应我来跑腿儿。”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三步两步,就冲出了驿站之外。 张潜阻拦不及,只好笑着由他去了。而李隆基,却巴不得身边没有第三双耳朵。目送郭怒的背影去远,又找了个由头支走了王毛仲和其他闲杂人等。随即,将身体向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快速透露:“用昭,回到长安之后,能有机会外放,就外放吧!最近,朝堂上风云变幻,躲远一些,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嗯?”张潜听得微微一愣,旋即,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几分感动。 平心而论,他跟李隆基并不算很熟。只是一起吃过几顿小火锅,酒醉后一起指点过几次江山而已。但是,上回他被太平公主打压,在别人纷纷撤资之际,李隆基却主动派王毛仲带着一箱子黄金来给他撑腰。这次,双方半途相逢,李隆基又主动向他示警,提议他远离朝堂! “圣上身体偶然小恙,常朝已经改为五天一次!”唯恐张潜听不懂自己的话,李隆基迅速朝周围看了看,继续以蚊蚋般的声音补充,“而十天前,他又下旨夺了李峤的同平章门下三品,让他专心去做司天监监正。随即,又以受贿的罪名,将礼部侍郎崔湜,赶去了襄州做刺史。紧跟着又提拔了宗楚客为左仆射,韦嗣立、纪处讷为同平章门下三品。迦叶志忠献诗《桑韦歌》十二篇,歌颂皇后之德,圣上命人谱写了曲子,编入乐府。今后,皇后祀先蚕则奏之!” 话虽然说得东一句,西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然而,每一句,所包含的信息量,却都堪称巨大。 李峤是个中间派,与萧至忠两人关系甚好,他被剥夺同平章门下三品,等同于被赶出了决策核心。而新补上来的韦嗣立,虽然有贤能名,却是韦后的同族。今后遇到事情会支持谁,不言而喻。 宗楚客原本韦后的亲信,他兼任了左仆射之职后,实权已经在萧至忠之上。纪处讷与宗楚客穿一条裤子,从没反对过宗楚客的任何意见。 至此,朝堂行拥有相权的五个人,已经有三人是韦后的嫡系。萧至忠哪怕有杨綝支持,也无法再占到上风。而那杨綝,又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不可能豁出去一切,与萧至忠联手。 至于吏部侍郎崔湜遭到贬谪,明显是在敲打太平公主。让她趁早收敛,别逼李显对她本人直接动手,伤了所剩无几的兄妹之情。 最后,也是最关键一处。那迦叶志忠虽然是个马屁精,政治嗅觉却极为敏锐。此人所献《桑韦歌》,明显是抄袭永徽年间,唐高宗李治为了支持妻子武则天替自己掌管朝政的故技,没有任何新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十八章?恩威 她梦见自己的脊背上,长出了一双巨大的翅膀,乘风翱翔。整座长安城都匍匐在她的脚下,人小的得宛若棋子,街道纵横,宛若棋盘上的经纬。 而大明宫,在她脚下,则彻底变成了一只蝈蝈笼子,肥胖的兄长李显挺着油肚,坐在笼子中央叫得声嘶力竭,却不知道,她只要随便踩下一脚,就能让笼子和里边的蝈蝈同时粉身碎骨。 李令月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因为人不会飞,长安城也不会那么小。然而,她却尽力不让自己从梦中醒来。 醒来之后很无趣,太平公主李令月知道。 家里头死气沉沉,孩子都跟她不亲近,丫鬟仆人最近见了她,如老鼠见猫。唯一还能偶尔说几句贴心话的丈夫武攸暨,最近却又迷上了烧制琉璃,终日流连于城外的作坊不归。 丈夫说要替她出气,所以花费了重金,从波斯王子手里买来了烧制琉璃的古方。原料只用沙子。而据她派心腹刺探来的消息,王元宝那边,每天用得最多的原料,除了泥炭之外,也是沙子。只是,王元宝那边琉璃生意越做越红火,日进斗金。而她丈夫武攸暨这边,到现在为止,烧出来的东西还是惨不忍睹的一大坨。 “公主,公主,慧范禅师求见!”一个蚊蚋般的声音,钻入她的梦境。将她从天空中,硬生生拉回了地面。 棋盘般的长安城消失不见,蝈蝈笼子和笼子里的蝈蝈,也无影无踪。身下的床榻热得宛若蒸笼,皮肤上正在滚动的汗水,则如同数十条虫子在爬。 毫不犹豫从枕头旁抓起一只木盒子,李令月闭着眼前朝声音来源处丢去。“啪!”盒子碎裂声清晰入耳,蚊蚋般的呼唤声,立刻变成了恐慌的谢罪声,“公主息怒,婢子不是存心打扰您。慧范禅师求见,说有要事跟您汇报。崔湜也在花厅里候着跟您辞行!” “谁,崔湜,他还有脸来辞行?”太平公主李令月猛地睁开了眼睛,双目之中,寒光四射。 跪在地上的婢女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如实汇报:“是,是狸姑陪着他一起来的,听闻您在休息,他们二人就等在了花厅里。公主不想见他,奴婢这就去替公主赶他走。” “谁说本宫不想见他了?”太平公主却忽然又改了主意,挣扎着坐起来,横眉怒目。“让他继续等着!人都哪里去了?过来伺候本宫更衣。” “是!”地上的婢女答应一声,站起身,逃一般离去。同时,有四名婢女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一边打了扇子,为太平公主扇凉风,一边轻手轻脚地伺候她更换会客用的衣服。 六月的长安城很热,扇子扇过来的风,也不带丝毫凉气。反而令她身上汗水更黏。太平公主烦躁地站起身,踩着木屐向外走去,双脚刚刚开始移动,就看到了地上碎裂的木盒与玻璃镜子。楞了楞,脸上再度阴云密布。 木盒与镜子是一整套,里边还有腮红,口媒子之类,结构非常巧妙,携带和使用都极为方便。价格据说高达十多吊,然而,刚才却被她亲手摔了个粉身碎骨。 太平公主不愁钱,特别是逼着白马宗交出了一成干股到自己名下之后。然而,她却至今没有六神商铺的贵宾卡。这个檀香木梳妆盒,还是春天时她手下一名心思灵活的官员,特地托自己的夫人出马,从六神商铺买来进献给她的。她虽然嘴上不屑一顾,却经常拿在手里把玩。而今天,居然稀里糊涂就给砸了个稀烂! “该死的六神商行!”不肯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悔意,太平公主李令月在心中诅咒了一句,昂首阔步,从镜子的碎片上迈了过去。环佩叮当,衣袂随着手臂的摆动飘飘荡荡。 婢女们不敢拦阻,一路追出门外,用沾了冷水的巾子伺候太平公主净面。然后又取来脂粉,在院子里,快速给她画了个一个淡妆。冷水带来的凉意,让太平公主心中的烦躁减轻了不少,扭头四下看了看,她忽然将手朝院子里的梧桐树下一指,大声吩咐:“放一张矮几,两把椅子。带慧范来这里见我!” 院子中会客,肯定非常失礼。然而,婢女和仆人们,却依旧无人敢于劝谏。纷纷按照她的指示行动,不多时,就将矮几和椅子摆好,将白马宗宗主慧范带到了内院。 那慧范看上去老态龙钟,脸皱得宛若风干后的寒瓜叶子。然而,脑子却非常灵活。看到太平公主居然在梧桐树下召见自己,立刻蹒跚着上前,笑着躬身:“镇国太平长公主在上,贫僧这厢有礼了!贫僧何德何能,敢教公主于梧桐树下,以醴泉相待?真是折煞,折煞!” “嗯?”太平公主微微一愣,旋即,笑靥如花。 传说凤乃百鸟之王,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按照这种角度解释,她在梧桐树下请客人喝茶,非但不是轻慢,反而是对客人的特别尊敬。 “此树沾染凤鸟福泽,隐约已有祥瑞之气蒸腾其上!”那老僧慧范口才真是了得,一语化解了自己的尴尬之后,继续笑着称颂,“贫僧先前在路上原本热得汗流浃背,刚来到树下,就觉得凉风透体,飘飘欲仙。” “禅师真会说话。”太平公主明知道慧范是在拍马屁,却也觉得全身上下的燥热感觉迅速消退,隐隐约约,好像真有小风隔着衣服,吹干了自己身上的汗水。 “阿弥陀佛,出家人从不打诳语!”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把瞎话当真话说,慧范双手合十,轻念佛号。 太平公主闻听,心中愈发觉得舒坦。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吩咐慧范入座。然后又命婢女们给大师倒茶,以解酷暑。 慧范和尚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太平公主打交道,早就摸透了她的秉性。因此,也不过多客气,道了声谢,坦然落座。 双方又说了几句废话,然后,就慢慢将话头拉回正题。那慧范,再度站起身来,向着太平公主缓缓施礼,“贫僧惭愧,此番前来,是特地向镇国长公主汇报,白马宗上下,已经一致决定,接受那魔头的条件,以避其锋芒。此举虽然……” “什么?”虽然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丝准备,太平公主也没想到,白马宗居然怂得这么快。楞了楞,质问的话脱口而出,“六万吊,贵宗就不犹豫一下?即便是做生意,也总得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吧?更何况,他还要贵宗一次交出十名“了”字辈高僧去蹲牢狱。如果贵宗也答应下来,下次再想对付他,宗门之中,谁人还愿担此重任?” “长公主问得极是,贫僧此刻,惭愧得几乎无地自容!”临来之前,慧范和尚已经做足的功课,因此,憋红了脸深施一礼,用不甘心却无可奈何的口吻解释:“但是,魔焰太盛,我宗只能先求保存元气,以期将来时机成熟,再雪今日之耻。” “魔焰太盛?他不就依仗朔方军在背后撑腰么?”太平公主双目圆睁,不屑地连连撇嘴,“他已经在返回长安的路上了,那张仁愿老贼,总不能日日派一支兵马护着他。宫中那位,圣上也不会准许有人擅自调动边军!” “公主所言,我宗当然也想过。”慧范叹了口气,继续无可奈何地补充,“可我宗畏惧的,却不是边军。” “不是边军,还畏惧什么?”太平公主眉头紧皱,脸上的失望清晰可见,“你上次说想跟他握手言和,本宫还以为,是各退一步,刚好本宫当时也有事无暇分心,所以才未反对。没想到他却狮子大开口。既然他给脸不要,就休怪……” “公主,请听贫僧一言。那魔头只适合智取,不适合以力降之!”慧范忽然胆子变大,没等太平公主将她的计划说完,就低声打断:“本宗第一次对付他,本以为稳操胜券,结果他却凭空召唤来了火流星!本宗第二次对付他,动用了近千山贼,志在必得。结果,他手中忽然拿出了刀枪不入的镔铁甲,周围还凭空冒出了数千边军!五日前,本宗最后一次出手,赵护法还没等杀到他身边,他忽然拿出了一支法器,“轰隆”一声,将赵护法胸口打了个稀烂。如果本宗不答应他的条件,继续出手,公主,贫僧真的不知道,他还会拿出什么样的法宝来!”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论背后的权势,如今明着站在张潜这边的,只有一个张说,一个毕构,跟站在白马宗背后的两位公主,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论手中的力量,白马宗能调动的钱财不下五十万吊,只要时间充足,能收买的山贼和府兵,数以千计。论底蕴,白马宗虽然换过几次名字,却是始终都是佛门的重要一支,而那张潜日后的师门,却已经上千年没露过面…… 然而,白马宗上下,甚至包括佛门中一些“德高望重”的禅师,却谁也想不出来,张潜手中到底还有多少没被大伙看见的“法宝”和杀招! “嗯——”太平公主眉头紧锁,再度心烦意乱。 虽然,出面跟张潜讲和的是白马宗,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人提及她。但是,同意白马宗与张潜握手言和,她的威望,必然会遭受重击。特别是在她的追随者眼中,她不可战胜的形象,肯定会蒙上一层沙尘。 然而,继续冲突下去的话,结果正如慧范所说的那样,谁也弄不清楚张潜还能拿出多少杀招和法宝来!虽然那些杀招和法宝,暂时都不会伤害到她本人。但一次次动手无果,却损兵折将,肯定会严重打击自己一方的士气,甚至导致一些人离心离德。 “公主,贫僧知道这样很委屈。但是,那张潜,乃是贫僧这辈子所见过最强大的魔头。”唯恐太平公主固执己见,影响到其他各方利益,慧范犹豫了一下,忽然将声音压得极低,“赵护法的尸身,宗门特地请仵作检验过。胸骨,内脏,甚至脊骨都被打碎了,差一点直接将尸体打成两段。这种伤,仵作说相当于直接被攻城椎迎面砸了个正着,绝非人力所能做到!” “胡说,仵作少见多怪!夸大其词!危言耸听!”太平公主李令月听得心里头打了个哆嗦,一连串咆哮声脱口而出。“那种乡下地方,能找到什么好仵作?他一见尸体就吓得傻了,自然怎么可怕怎么说。若是……” 慧范不敢再多废话,后退三步,合十静立,心中默诵经文。足足把一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默念了二十遍,耳畔才终于重新恢复了清净。 “公主,本宗已经损失了七座寺庙。献给圣上四十万吊,也只换了将贫僧从监牢里放出来,居家自省!”偷偷看了一眼太平公主的脸色,慧范又说出了白马宗所面临的另外一个困境,声音中隐约透着几分幽怨。 “你是怪,本宫拿了你们一成干股,却没能保护到你们喽?”太平公主立刻敏锐地察觉到,慧范是在变相表达对自己的失望,敷过白粉的脸上,乌云翻滚,“本宫可以退出来,你们自己拿回去就好。” “不敢,不敢!贫僧绝无此意,公主误会贫僧了!”比被别人烧了十座寺庙还要着急,慧范的额头上,汗珠滚滚,“贫僧只是陈述,本宗现在即便想继续与那魔头张潜为敌,气力也难以为继。所以……” “你不用找借口了,本宫答应了!”太平公主忽然咬着牙,沉声打断。“钱财是你白马宗的,人也是你白马宗的,你白马宗都愿意认栽了,本宫何必拦着。” “多谢公主!”慧范刹那间喜出望外,抬手直抹冷汗。“但是,从今往后,公主这边……” “本宫也不会派人再跟他动手!”早就预料到,慧范会要求自己这边也统一行动,太平公主冷笑着点头,“本宫有的是办法对付他,用不到派人与他正面厮杀。你可以走了,本宫累了,需要静一静!” “贫僧多谢公主体谅,贫僧告退!”慧范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又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临出内院门的瞬间,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太平公主李令月,却丝毫不觉得慧范可怜。喘息着抓起茶杯,一杯接一杯地,将茶水倒进了自己的肚子。 婢女和仆从们,吓得噤若寒蝉。只管继续替她添水送茶,却谁都没胆子相劝。直到院子外的太阳坠向了树梢,才终于听到自家女主人的喘息声,再度恢复了平稳。 “把崔湜和狸姑叫过来!”恢复了平静之后的太平公主,先命贴身婢女重新给自己补了妆,然后笑着吩咐。 “是!”婢女们答应着去喊人,不多时,就将需要的人带到。太平公主一改下午时的暴躁,先微笑着接受了崔湜和狸姑二人的见礼,随即,用手轻指对面,“崔刺史,请坐。来人,给狸姑也搬一把椅子!” “不敢,不敢,公主面前,哪有崔某的座位?!”崔湜和狸姑两个,都受宠若惊,同时连连摆手。 太平公主却坚持要二人入座,直到新的椅子搬来,二人都欠着屁股坐了椅子的一个角,才柔声说道:“下午时本宫有要紧事,就让你们俩久等了。也就是自己人,知道你们两个不会怪罪,本宫才敢这么做。否则,少不得要派人知会一声,要二位明天再来。” “不敢,不敢,公主此言,折煞下官了!” “公主,婢子等得心甘情愿!” 崔湜和狸姑两个,又双双站起身,红着脸连表态。从头到脚,看不出丝毫被冷落之后的不满。 对二人的态度非常满意,太平公主李令月想了想,继续柔声说道:“此番皇兄迁怒于澄澜,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待本宫得到消息,再努力斡旋,已经完全来不及。所以,就只能暂时让澄澜受些委屈了。好在襄州距离长安还不算太远。澄澜在刺史任上,只要做出点儿动静来,很容易就被皇兄知晓。然后说不定哪天就有了机会,重新返回朝堂。” “多谢长公主鼓励,下官此去,肯定不负公主期待!”明知道,自己这回被贬谪出长安,除了李显的有意打压之外,太平公主没有尽力为自己提供保护,也是主要原因之一。但是,崔湜依旧第三次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表态。 “你耐心等我的好消息!”太平公主有心想给崔湜一个教训,免得此人忘记了富贵因何而来,笑了笑,低声许诺,“这次,我让狸姑跟着你。一则,她心细手巧,可以贴身照顾你。二来,也可以及时帮你传递消息给我。” “多谢公主安排,下官不胜感激!”崔湜早就知道自己反对也不会有效,认命地拱手。 “她虽然是外室。去了襄州,你却不能让你夫人欺负他。否则,本宫肯定不依!”太平公主,忽然又变成了狸姑的长辈,笑着叮嘱。 狸姑的脸色飞红,低头不语,看模样,仿佛真的成了崔湜的小妾,而忘记了自己肩负的任务。而崔湜,心中偷偷叹气,表面上,却只敢毕恭毕敬地保证,“公主尽管放心,下官待狸姑,向来与发妻一模一样。哪怕是去了外地,也绝不会让人轻慢她分毫。” “那就好,那就好,那样,本宫就放心了!”太平公主笑了笑,满脸慈祥地用手抚自家胸口。随即,又站起身,来到狸姑身边,轻轻拉住对方的手腕,“你伺候本宫多年,本宫脾气是什么样,你也知道。着急起来,控制不住打你几下,在所难免。但本宫每次打你之后,自己心里头都很后悔……” “公主折煞奴婢了!”狸姑两眼发红,流着泪跪倒,双手抱住太平公主的大腿,“奴婢,奴婢是公主的人,挨打也好,受奖也好,都是公主的恩泽。奴婢只恨,不能一分为二,留一半在公主身边,随时伺候公主。奴婢……” 说着说着,心中不舍之情泛滥,眼泪顺着她的两腮淋漓而下。 太平公主见了,眼睛也开始发红。低下头,先用手指将狸姑脸上的眼泪抹掉,然后又用力将此人拉起,“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就跟本宫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一般。这个……” 抬手从头上取下一支金凤凰步摇,她不由分说插入狸姑发髻,“这个,你带上,做个防身之物。今后谁敢欺负你,就把这个拿给他看。” 凤乃是皇家女儿的专用标志,虽然朝庭对民间的禁令已经不那么严格,但敢明晃晃将金凤凰戴着出门的大户人家女儿,却依旧寥寥无几。登时,就将狸姑感动得身体发软,一边推辞,一边哭着又往下跪。 太平公主却死死将她拉住,含着泪吩咐:“不准跪,也不准再哭。今天本宫送你凤簪,是酬谢你多年来用心做事之功。你要跪,也得等你陪着澄澜回长安,届时,他得到爵位,可以一妻多媵。本宫再送你一套凤冠霞帔,让你风风光光地进他家的大门!” 这句话,隐含的祝福可太高了。大唐男子通常只能娶一个正式妻子,其他女人嫁入家中,只能做妾。但是对于有爵位者,在妻之下,妾之上,却还可以再娶一到数个嬴。并且,万一丈夫立下大功,封妻荫子,嬴也可以跟正妻一样,得到一份封爵。 当即,崔湜心中也涌起了几分期待。双手抱拳,诚心实意地向太平公主施礼道谢。而那太平公主,则笑着放开了狸姑的手,柔声对他问道:“谢我就不必了。本宫听闻,崔氏最近开了许多泥炭矿,收入颇为可观。不知道本宫可否有资格,也派人跟着崔家学上一学?” “这……”宛若大晴天忽然听到了一声霹雳,崔湜被劈得眼前金星乱冒。好半晌,才硬着头皮拱手:“公主,请容卑职禀告。虽然崔氏从去年冬天,就开始做泥炭生意,但是,却与其他两家,毫无往来。卑职本人……” “好了,就是一句玩笑话而已,谁不知道你崔氏家大业大,正需要一些钱财来弥补亏空!放心,本宫不跟你家抢这个辛苦钱!”太平公主忽然笑着摇头,随即,又缓缓跟崔湜商量:“至于你跟谁来往,本宫向来也不干涉。但是,本宫这里有一良策,可替本宫洗雪当日受辱之耻。然而,此策却失于过于粗糙,本宫一直无法将其付诸实施。崔刺史,不知道你可否愿意,帮本宫详细谋划一番,将此策落到实处?!” “这——”仿佛又听到了一记闷雷,崔湜被劈得脸色煞白,大颗大颗地冷汗,从额头上落了下来。 太平公主也不逼迫他立刻表态,只是拉着狸姑的手,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直到,夕阳的余晖彻底被黑暗吞没。 当四周完全陷入了黑暗,崔湜终于下定了决心。惨笑着拱起手,郑重发誓:“公主,请将良策示下。卑职,愿意全力替公主谋划具体实施细节,绝不辜负公主所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十九章?苍生 (上)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十九章苍生全文分为上下两卷,每卷收录汉字七千五百余,共收录汉字一万五千六百三十二。这就是《小学字典》的初版校样了。至于字典的大小,预计采用线装方式成书之后,每卷长一尺,宽八寸,厚五寸。着实有点吓人,但比起《说文解字》,使用起来却已经便利得多,至少装在书箱里可以背着走。 “前辈,真是辛苦你了!”目光从《小学字典》的校样上抬起来,张潜笑着向贺知章拱手。内心深处,充满了尊敬和佩服。 不愧为证圣元年的状元,在贺老前辈的率领下,王翰、王之涣、张旭、牧南风、卫道等人,前后只花了五个多月时间,就将《小学字典》编纂完成。其中,王翰在最后一个月,还被张潜借去了司天监,没参加最后的修订。 如此高的工作效率,恐怕放在二十一世纪的科研机构,都是一等一。更何况,贺知章等人全凭着两只手和一支笔,根本没有计算机之类的辅助工具可用! 然而贺知章,却丝毫不敢居功。谦和地拱了拱手,笑着回应,“是少监想出来的办法好,且保证了充裕的钱财供应,下官等只是因人成事而已。倘若……” “前辈,您老怎么突然拘束起来了。莫非我走了这一个月,秘书监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张潜被突如其来的尊敬,弄得好不适应。站起身,双手将贺知章按回自己对面的绣墩上。 “那怎么行,此处终究是官衙。”贺知章没有他力气大,只能坐在绣墩上,固执地摇头,“出了门,你我之间,怎么称呼都成。在秘书监里,下官却必须带头遵守规矩,否则……” “前辈,最近庄子上白酒产量很低。”张潜看了对方一眼,低声打断。 “少监,此举非君子所为!”贺知章大急,瞪圆了眼睛抗议。然而,想想市面上那些“三勒浆”、“刘伶醉”之类的黄酒,与陈放了半年的菊花白之间的悬殊差别,顿时就失去了底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低声认输:“也罢,没外人之时,老夫就继续托个大。但是,有外人之时,老夫却不能再叫你用昭。” “为何?”张潜眉头一挑,本能地追问。 “不合规矩!再者,言官看到了,肯定也会挑刺。”贺知章却不肯将话说得太明白,笑着给出了一个非常笼统的理由。“另外,用昭现在也算木秀于林,大伙在日常时候都谨慎一些,总是没什么坏处。” 张潜听得似懂非懂,却知道,贺知章肯定是出于一片好心。想了想,轻轻点头,“也罢,有外人的时候,就按前辈说得来。还有,《小学字典》编撰工作,烦劳前辈做个功劳簿,把参与者都做了什么事情写进去。如此,我向圣上汇报之时,也能有个凭证。” “已经着手在做了,只待用昭将《小学字典》清样过目完毕,下令开始正式印刷,就能拿出来。”贺知章为官当年,当然知道做好了事情必须有所回报,所以也不客气,笑呵呵地回应。 “给大伙先发一笔钱,具体按七品官员的两个月薪俸来吧。如果库上没有钱了,我来想办法!”知道参与字典编纂人中,不是嗜酒如命,就是有收藏癖好。张潜想了想,继续笑着补充。 “有,还有许多。上个月,任家的商行刚刚给著作局结算了一笔字模费和专利。”贺知章笑着点头,看向张潜的目光里,忽然就又多出了几分钦佩。 把铜活字印刷机制作方法传授给任家,再从每一部卖出去的印刷机上,收取“字模”费和“专利费”。而著作局这边,所需要付出的,只是让自己和张旭两人,将所有常见字誊写一遍,以供匠人刻字之时作为参照! 如此轻松的赚钱手段,也只有张潜能想得出来。虽然专利费还要被军器监分去一半儿,但剩下的钱,却足以让著作局一举摘掉“大唐最穷衙门”的帽子。非但贺某人这个著作郎,说话变得更有底气。麾下的各位僚佐,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想到张潜出仕以来,所创造的一系列奇迹,贺知章猛地把心一横,正色说道:“用昭,老夫在编纂这《小学字典》之时,忽然有了一些感悟。想跟你谈上一谈!” “前辈请讲,晚辈洗耳恭听!”张潜微微一愣,果断笑着点头。 “这本字典虽然简单易用,但缺陷也恰恰是过于简单,只收录了一万五千多字,并且每个字只有正音和基本意思,对于其来历,演变,在不同语境之中的意思变化,都没做涉及。”贺知章立刻进入了学者状态,收起笑容,认认真真地补充,“对于不常用的文字,还有一些生僻字,也没收录。过后老夫细想起来,未免觉得愧对先贤。因此,老夫一直在想,等《小学字典》完成之后,可否再编纂一部包罗万象的《大唐字典》,将我华夏文字尽数收录在内,一个个详注其音,详解其意,甚至连其来历,演变,以及各种用法,都罗列于字典之中。如此,势必能令后来做学问者,大受其益。我著作局上下人等,也不至于像原来那样,终日无所事事。” “前辈想做康熙,做一部《大唐字典》?”没想到贺知章编纂字典还编纂上了瘾,张潜又楞了楞,差一点就把《康熙字典》四个字直接说出来。 好在他反应快,半途中立刻改了口。随即,又迟疑着点头,“好是好,秘书监将来也不会缺这笔经费。但是,想真的达到前辈那种目标,恐怕至少需要五六年苦功!” 据他所知,《康熙字典》是在明代《字汇》和《正字通》两部字典的基础上,由文华殿大学士张玉书带队,半个翰林院的人参与编纂。如此,还花了六年半时间。而现在,贺知章却要在没有任何前人著作可供参考的基础上,编纂出一部类似的巨著,所花费的时间,怎么可能短得了?! “十年能成,老夫就心满意足!”贺知章却是豪情满怀,手捋胡须,朗声宣告。“能够成此一部《大唐字典》,老夫也足以昂首挺胸告老还乡了。而用昭,凭此一部《大唐字典》,足以胜过他人著述等身!” “世叔还要拉上我?”再一次出乎意料,张潜愕然询问,“光带着子羽,季凌他们几个还不够?” “这么庞大的一项事业,老夫一个人带队怎么可能?老夫年纪在这摆着呢,万一半路驾了鹤,这一摊子事情交给谁?”贺知章摇了摇头,理直气壮地回应,仿佛跟人生死在编著《大唐字典》的大业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发现张潜眼神有些僵直,顿了顿,他声音陡然转高,“此外,这么庞大一项事业,肯定少不了钱财支持。老夫可没用昭那种点石成金的本事,也没把握能一直跟朝廷要来拨款。所以,你来带队,老夫给你当副手。咱们两个,拉上子羽,季凌、伯高、南风和纲经。不求编纂得有多快,只求精准广博,十年不成就十五年,二十年。只要《大唐字典》最终能够完成。便是不朽之功,足以让所有参与者的光耀千古!” 儒家有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再次有立言。如果真的能编纂出一部包罗所有华夏文字,并详解其来源,演变、正音、意义和用法的《字典》,至少能达到三不朽之中的两条,立功,立言。所以,也无怪乎贺知章说到激动处,声音都变了调。 但是,张潜却从贺知章略显夸张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上,隐约读出了一些特别的味道。所以,他并没有立即做出回应,而是选择了单手扶着桌案,静静沉思。 他早已不是初入官场,屁都不懂的雏儿了。经历了那么多风浪,眼下他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已经习惯了多想一层。而多想的这一层,恰恰能揭开很多隐藏的事实。 拨开重重迷雾,他能清楚地看到,贺知章前辈不是真心想要拉着他做《大唐字典》。事实上,做学问,张旭,王之涣、牧南风等人里头,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他更适合给贺知章当副手。甚至包括整天缝人就杠卫道,都比他更适合查缺补漏。 贺知章前辈的真正目的,恐怕是想用做《大唐字典》这件大事,将他从朝堂之中拉出来。免得他一不小心卷入某个旋涡,被碾得粉身碎骨。 对于朝堂上最近风向的看法,贺知章前辈与李隆基,几乎没有任何不同。二人的选择,表面上大相径庭,其实骨子里也差不太多。 前者是通过醉心学问以避祸。后者,则选择了跑去潞州做别驾。前者希望拉着他一起醉心学问,而后者,则主动示警,并且建议他寻找机会,远离长安! “贺叔!”心中缓缓烫过一股暖流,张潜低下头,看着贺知章的眼睛,笑着回应,“做一部包罗万象的真正《大唐字典》这事,我肯定支持。无论要钱,还是要人,只要贺叔您提出来,我都一定满足您的要求。至于我本人带队,晚辈真的没勇气,把名字列在贺叔您前头。况且晚辈还有修订新历法的事情正在做,短时间内,也不宜给自己再揽新活。” “这……”贺知章原本就不是一个很强势的人,见张潜说话时的态度认真,犹豫着沉吟。 “晚辈修订新历,需要测定一条子午线。估计用时也不会太短,不可能一直留在长安城里!”知道贺知章是在为自己担心,张潜想了想,又眨巴着眼睛补充。 “测定子午线?”贺知章刹那间心领神会,浑身上下都开始放松,整个人看起来顿时容光焕发。 “既然还要编纂《字典》,贺叔就推荐子羽、季凌他们几个出仕吧。”知道贺知章已经放了心,张潜想了想,笑着补充。“如此,贺叔再用他们也更方便一些。” “既然用昭觉得他们可用,老夫就去做一回顺水人情!”贺知章巴不得将王之涣等人都拉到自己身边看管起来,以免他们不小心卷入旋涡,立刻笑着点头。 一老一少相视而笑,都觉得跟对方共事,着实轻松惬意。正准备再详细聊一下,接下来秘书监内的各项事务安排,屋门却被人轻轻推开,紧跟着,监门大将军高延福的声音就在门外传了进来。“秘书少监张潜可在,圣上口谕,宣你即刻到御书房觐见!” “下官遵旨,躬祝圣安!”张潜被吓了一跳,连忙朝着紫宸殿方向拱手。 “圣躬安!”高延福笑呵呵地回应了一句,随即冲着贺知章轻轻点头,“贺著作也在呢?事情急么,不急的话,就让张少监先跟咱家前去面圣。” “不急,不急,高监门尽管带着少监走就是。下官改天再来找张少监请教!”即便再有急事,贺知章也不敢让皇帝等,因此,笑着退开数步,拱手行礼。 “那就走吧,张少监!”高延福迅速又将目光转向张潜,笑着数落,“咱家在宫里行走这么多年,就没见你这样的。回来不去拜见圣上,还需要圣上派人前来相召!” “不是,不是,在下并非有意怠慢。实在是以为,明天就又该上朝了,所以昨天只给圣上递了个折子!”张潜被数落得面红耳赤,连忙再度向着紫宸殿躬身行礼。 “走吧,老夫跟你开玩笑的!”高延福翻了翻眼皮,笑得好生得意,“你即便求见,差不多也得排在今天这个时候。回来之后,知道递了折子向圣上问安,已经足够!” 说罢,头前带路,缓缓而行。张潜抬手抹了一下没有汗珠的额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沿途九监五寺六部的官吏们,纷纷将目光窗口探出来观望,一张张苍老或者年青的脸上,五味杂陈。 除了上朝之外,别的官员想要觐见皇帝,需要走上四五道手续不说,能不能被皇帝恩准,还在两可之间。而张潜这厮,居然前天刚刚从河东返回长安,今天下午就被召去了御书房!若是这厮,真的著作等身,或者学富五车也罢,大伙比不起,只能服气。偏偏这厮,连首绝句诗都写不好,之所以能得到圣上的赏识,凭借的完全是一些奇技淫巧! 而张潜此时,却顾不上管别人对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才走过了宣正殿的侧门,确定周围没人偷听,就立刻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打探,“前辈可知圣上找我何事?晚辈刚刚从外地回来,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君前应对失矩,未免会让圣上失望!” “老夫哪里知道,圣上为啥要召见你!”高延福扭头看了他一眼,将脚步放得更缓,“老夫只管替圣上传达口谕,可没胆子替你打探消息。” 说罢,又偷偷向张潜挤了挤眼睛,用更低的声音补充,“应该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你尽管从容应对就好。河东那边发生的事情,圣上都知道了。杀得好,圣上不会怪你!” “多谢前辈!”张潜闻听,立刻笑着向高延福拱手。然而,心里头却丝毫没感觉到轻松。 李显不去处置白马宗和那些与白马宗联手截杀朝廷官员的人,肯定就不会处置张潜这个受害者,这一点,张潜四月底离开长安之前,就已经推测得清清楚楚。 但是,他却根本推测不出,接下来李显要做什么,大唐究竟要走向何方? 他脑海中仅剩下的那一点儿历史知识碎片,也与眼前的人和事,越来越对不上号。甚至,完全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而到底是因为历史书写错了,还是因为是自己的到来,引发了蝴蝶效应,张潜却根本无法确定。 在他脑海里的历史知识碎片中,李显是个非常平庸的君主,甚至可以算是无能。李显执政最后几年,朝政完全把持在韦后,安乐公主两人之手。而韦后却仍嫌弃李显碍事,干脆毒死了他,以便自己做第二个武曌! 但是,张潜亲眼看到的事实却是,李显非但不平庸无能,甚至可以称作老谋深算。在“借势”一道上,更是炉火纯青。 此人先借助张谏之等五人手,逼得武则天退位。然后又借助武家对张谏之等“五王”的仇恨,成功摆脱了张谏之等五人的控制,将他们先后贬谪出京。随即,此人又利用太子,杀掉了权臣武三思,将旁落在朝臣中的权力,成功一一收回。再随即,此人利用太子谋反之事情,成功逼退了威望极高且与相王李旦关系亲密的左仆射魏元忠…… 就连张潜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也被李显给利用一回。去年他跟白马宗僧人之间的冲突,李显先是选择不闻不问。待他用‘火流星’轰掉了和尚们的法坛,立刻利用佛门威望大降的机会,一举将白马宗的势力驱逐出了朝堂。 就这样一个大阴阳师,如果还说他昏庸,张潜认为,按照同样的标准,满堂文武,肯定有一大半儿,可以被看作白痴。而这位大阴阳师,最近又开始亲手布置,试图将韦后捧出来替他自己主持政务,张潜怎么还敢相信,自己记忆里的那些历史碎片,全都准确无误?! 既然是李显亲自将韦后捧起来的,那么,张潜记忆里的历史知识碎片之中,有关韦后架空李显,把持朝政的描述,就不成立。而既然是被李显亲手捧上了圣位,韦后再去毒死自家丈夫,也变得毫无必要,甚至是蠢得没了边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某的蝴蝶翅膀,真的这么快,就将历史扇得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李显前一段时间,明明还在打压韦后的爪牙,防备韦氏一族趁机做大。怎么转眼间,就又改弦易辙?! 李显到底想干什么?自打武三思死了,他才终于不再被权臣所制,怎么才当了不到一年真正的皇帝,就忽然心甘情愿地准备退居幕后? …… 无数个问题,在张潜脑子里徘徊不去,让他精疲力竭,整个人都显得蔫蔫的,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然而,当他走入御书房的刹那,盘旋在脑海里的一大半儿问题都迎刃而解。 李显正坐在御案之后等着他,依旧是像几个月之前那样白白胖胖,满脸福相。但是,李显的嘴唇和嘴唇四周,却呈现出了明显的乌青色,即便涂了胭脂,都遮挡不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二十章 ?苍生(下)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二十章苍生“臣张潜参见圣上,恭祝圣安!”心中猛然涌起一股酸涩之意,张潜前行数步,向李显行常朝礼。 李显的身体垮了!这点,即便没学过医术,张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在死亡的阴影下挣扎了二十二年,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和女儿被武则天下令活活杖毙却不敢发一言相救的男人,在成功熬死了他的亲生母亲,又斗垮了所有政敌之后,自己终于也被耗得油尽灯枯!从现在起,此人的生命之火,随时随地都可能熄灭,根本用不到别人来下毒! “张卿平身!到近前来说话,高延福,给张卿搬个座位!”李显的表现,跟以往相比倒是没太大变化。点了点头,笑着吩咐。 “谢圣上,微臣站着说话就好!”张潜闻听,赶紧收起心中的同情,再度躬身给李显行礼。随即,笑着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御案五尺远的位置重新停下来,肃立垂手,等待回答李显的询问。 “坐吧,这里又不是朝堂!”很满意张潜能够不“恃宠而骄”,李显笑着向他吩咐。说话时,嘴唇上故意涂抹的胭脂,与嘴唇边缘青黑的底色,对比愈发鲜明。 张潜看在眼里,心中不由自主地又是一阵难过。 他一直习惯于尽量记别人的好,而忘记别人的坏。所以,李显对他的种种好处,此刻都历历在目。 实话实说,李显虽然算不得一个有道明君,但是,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墨家子弟”,却相当不错。不到一年时间内,就让他从需要买户籍的“外来户”,变成了从四品高官,并且还赐给了他一个泾阳县开国子的爵位。 虽然他这个从四品少监,平素干的都是六品的活,在朝堂上一直也没啥存在感。但他的地位却是货真价实的,俸禄也是货真价实的。有些荣耀,寻常官员努力一辈子都得不到。而他,却总是手到擒来。 此外,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皇家威严不容侵犯。去年十一月,他当面拒绝了安乐公主的献药请求,李显过后连问都没问。今年正月,他跟太平公主在生意场上斗得天昏地暗,李显也是只看热闹两不相帮。甚至,明知道他献更衣镜入宫是为了狐假虎威。却依旧笑呵呵地收了下来,直接掐灭了太平公主商战失败之后恼羞成怒的可能。 “朕让你坐,你就坐。怎么出去走了一圈,回来之后忽然变得扭扭捏捏了起来?”见张潜迟迟没有入座,李显看了他一眼,低声催促。 “臣,谢圣上隆恩!”张潜哑着嗓子道了声谢,缓缓坐了半个绣墩。 “卿给朕的奏折,朕看过了。很好,卿辛苦了!《麟德历》修订之后还能继续用,很是出乎朕的预料。否则,无缘无故,换一套历法,无论朝廷,给出什么样的理由,百姓都容易,心生不安!”李显的声音继续从御书案后传来,带着明显的夸赞味道,但是,中间却多出了好几处没必要的停顿,并且夹杂着低低的喘息。 “多谢身上夸赞,微臣只是尽份内之责,算不上辛苦。”张潜听得心中不忍,斟酌了一下语言,低声回应,“《麟德历》原本就是一份良历,虽然有疏失之处却瑕不掩瑜。而古往今来,大部分新历法,都是从旧有的历法上修订而成。所以,圣上不想改历法的话,《麟德历》可以一直修订使用下去,直到哪天圣上以为时机合适。” “嗯,朕也是如此考虑。”觉得张潜的应对顺耳,李显笑着点头。“朕听说,这次修订《麟德历》,参照了你师门的历法?” “师门的《紫金历》,是在秦历上反复多次修订而成。前后也换了七八个版本。”张潜拱起手,认认真真地解释。“但师门的《紫金历》,却未必完全适合用于当下,所以臣只敢将它做个参考。” “新历法你也准备如此?”李显想了想,继续低声询问。 “新历法也是如此,一切以在大唐的实际观测为准。并且,微臣以为,不急着推出新历法,新历法要等到多年观测无误,并且圣上觉得有必要时,再推出来!”张潜回答得很快,基本上没做任何犹豫。 内心深处,他已经隐约摸到了李显的一点想法。越是感觉得自己身体孱弱,李显的忌讳就越多。而改年号或者改历法,却很容易让人与新皇帝登基联系起来。对李显本人而言,很不吉利! 果然,听他说不急着推出新历法,李显的心情变得更好。笑了笑,低声道:“嗯,新历法未经验证之前,的确需要慎重。你预计,需要多长时间去观测验证?还需要去阳城么?还是在龙首原上就能完成?” “启奏圣上,天文观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也不可能只在一处。微臣打算,南至崖州,北到碎叶,取十二或者二十四个位置作为观测点,多次观测,彼此对照,来修订并验证新历!”张潜也不隐瞒,按照实际科学观测需要向李显汇报。“具体多长时间,微臣目前不好估算,但至少,得八到十年吧。” “这么久?”李显微微一愣,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张潜忽然有些动情,笑了笑,柔声回应,“圣上视微臣如腹心。微臣无以为报,所以,想为圣上制定一部可以使用千年以上的历法。如此,圣上给新历赐名之后,新历之名,便可以借助圣上的福泽,荣耀千古。” “嗯——”李显又愣了楞,刹那间,满脸荣光焕发。 他的身体情况,御医已经跟他说过。虽然御医的话都非常委婉,但是,他依旧听得出来,自己如果再像先前那样劳心劳力,恐怕时日无多。而不像先前那样劳心劳力,他就无法证明,自己是个合格帝王,更无法证明,当年武则天废黜自己的那些说辞,全是借口! 现在,张潜却忽然将另外一个捷径,送到了他面前。他不用在任何事情上都证明自己优秀,他只要拿出一部可沿用千年的历法就够了!只要历法由他来命名,并在他的全力支持下完成。这部历法使用多久,他的名字就会被传颂多久! 秦始皇是暴君,却留下了一条万里长城。隋炀帝是暴君,却留下了一条大运河。而千载之后,谁还记得秦始皇的父亲是谁,到底有哪些功业?!杨广的名字,也注定会远远响亮于杨坚! 想到这儿,李显的脸色忽然变得红润,嘴唇周围的乌青,瞬间也消散了许多。手扶桌案,缓缓往起站,不知为何,右腿却没使上劲儿,差点儿一头栽倒。 “圣上小心!”高延福一个箭步冲上去,用自己的肩膀做拐杖,架住了李显的腋窝。 “没事儿,坐的太久了,朕的腿有些麻了!”李显固执地推开高延福,站稳身体,缓缓而行。自己觉得动作与往常一样便利,在张潜眼里,却能明显看出两腿之间配合失去了协调。 “圣上走得缓一些!”笑着站起来,张潜走向李显,跟对方保持三步远的距离,以便随时能提供支援。 “张卿,修订这样一部历法,需要的钱和人手很多么?”李显慢慢走了几步,再度停稳身体,笑着询问。 “每次有个两三百吊就够了。这是个水磨功夫,也不需要太多的人,司天监目前人手足够!”张潜在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回应。 “那就按你说得办,朕准了!”李显大受鼓舞,笑着挥手。 “谢圣上!”张潜连忙躬身行礼,随即,又笑着补充,“臣会尽快安排下一次出行,趁着天气暖和,先在长安周围测。然后再去远处。” 本初子午线的长度,对他来说其实是个常识。紫金历的准确性,其实也不需要太多验证。但是,既然李隆基躲去了潞州,贺知章要躲起来编纂《大唐字典》。他也得给自己找一个随时能够离开长安的借口,以备不时之需。 “去,朕不懂天文,你尽管自行安排!朕会给李峤传一道口谕,让他全力支持你!”李显对修订新历有些迫不及待,继续轻轻挥舞手臂。 不待张潜谢恩,他又快速补充,“你师门的历法,叫做《紫金历》,大唐原来的历法,叫做《麟德历》。朕这部新历法,嗯,就叫……” 以让张潜和高延福两个心惊肉跳的速度,走了三个圈子,他单手扶住殿柱,声音兴奋且嘶哑:“就叫《神龙历》,朕不等它正式诞生了,朕现在就为他取好名字,神龙历,就这么定了!” “微臣遵旨!”张潜郑重躬身,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吸干鼻孔中的清水。 李显是怕他自己死得太早,来不及看到新历法的完成,所以提前给新历法留下了名字。这个心愿,张潜没理由不去满足。如果有可能,张潜真的希望自己能救李显一救,哪怕是只让李显多活个三五年。然而,纵使身为穿越者,他也无能为力。 正当他为自己穿越之前没有学医而感到遗憾之际,李显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气短,且隐隐透着几分心虚,“有人截杀你,并且偷袭观星台的事情,朕已经命令百骑司严查到底了!泽、潞两州的官员维护地方治安不利,朕也撤了刺史、别驾和府兵都督的职。白马宗那边,跟朕解释说,说是底下出了害群之马,宗主慧范毫不知情,并且愿意做出赔偿。朕不是很相信,但目前拿不到什么把柄,所以,朕想问问你的意思。” “微臣全凭圣上做主!”张潜心中偷偷叹了口气,然后笑着拱手。 在进入御书房之前,他心中原本对于李显不及时处置太平、安乐公主和白马宗,还有许多怨气。而现在,他已经不想再计较这些。 李显没多少时间了,他不想让打垮李显那最后一记重击,出于自己之手。 此外,太平公主是李显的亲妹妹,安乐公主是李显的亲生女儿。李显如果真的有杀掉亲妹妹和女儿的那份狠劲儿,就不至于把他自己累得心力交瘁了。 这是李显的性格使然,不是故意针对任何人。而只要李显继续选择不闻不问,张潜也相信,在跟两位公主和白马宗的争斗中,自己还会继续胜利下去,无论对方如何出招。 “朕不会轻易放过白马宗那群和尚!”见张潜如此好说话,李显心中愈发觉得有愧。想了想,又继续补充,“但慧范上次已经就被朕剥夺了所有官职,这次没有拿到他曾经亲自参与的真凭实据,朕只能责他一个治宗无方,却不能杀了他。不过,朕已经下令,他和他师弟慧明,此生不得再进入长安。他在长安城的宅院,朕已经下旨充公!” “圣上英明!将他驱逐出长安,比杀了他,还让微臣感到快意!”明知道李显是在和稀泥,张潜依旧做出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拱手称颂。 他不知道白马宗又拿出多少代价来,“说”服了李显不予深究。但从白马宗答应赔偿自己六万吊的手笔来推算,恐怕至少得多拿出两倍来活动,才能让李显满意。如此,七座寺庙,外加十八万吊的损失,也足以让白马宗疼上一阵子。今后再想招惹自己之前,慧范等人肯定会仔细掂量掂量。 “朕听闻你回来路上,又遇到了一次截杀?谁干的,抓到俘虏没有?”既然张潜已经表了态,李显也不想在一个让自己尴尬的话题上,没完没了。犹豫了一下,笑着询问。 “遇到了一群水匪,没抓到俘虏。微臣当时在官船上,身边没人懂得水战,所以不敢乘胜追杀!”张潜早就知道,自己在河面上遭遇水匪的事情,肯定瞒不住李显的耳目。所以,只管实话实说。 “不懂水战,还能大获全胜。卿如果懂得水战,岂不是要将天下水匪,都犁庭扫穴?”李显接过话头,笑着调侃了一句。随即,又柔声许诺,“无妨,朕命人去追查。敢在黄河上截杀朕的官员,朕要是不派兵沿着黄河梳理一个遍,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谢圣上!”张潜再一次躬身道谢,内心深处,却对李显的承诺,不抱任何希望。 水匪大当家,被自己用火铳轰死了。其余水匪逃离战场之后,要么被别的寨子吞并,要么继续向更远的地方逃窜,才不会等着官兵来追剿。而官兵即便追剿,又有什么意义?干掉的全是小鱼小虾,对背后指使水匪的真凶,依旧不可能奈何分毫! “朕听说,在关键时刻,你拿出了一项法器,杀死了水匪大当家?”李显的声音,再度从对面传来,带着明显的试探之意。 “启禀圣上,是微臣来大唐之时,师门赐给的防身之物,名为火铳。算不得什么法器!”早就知道,自己身边藏着百骑司的眼线,张潜丝毫不觉得紧张,想了想,笑着回答。 “朕听闻,此物威力巨大,可将人的身体直接轰碎?”李显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继续笑着询问。 “威力的确很大,不亚于强弩。但是,只能用一次。微臣来大唐之后,一直想要仿造,却始终不得其法!”张潜继续回应,声音丝毫不带慌乱,“火铳就在微臣的马车上,如果圣上感兴趣,可以派人去取来一观!” “只能用一次啊!”李显的脸上,露出了清晰的遗憾表情。摇摇头,叹息着道:“朕还指望,能多用数次。然后,派卿带着此物去沙场斩将夺旗呢!可惜了!” “如果圣上给臣拨一批将作监的好手,臣带着他们一起琢磨。耗费五年之功,应该能造出第二支来!”张潜早就知道李显对大威力武器的偏爱,想了想,低声鼓动。 苦于自身水平有限,他虽然知道燧发枪的大致工作原理,却迟迟造不出合格的弹簧钢。所以,青铜火铳只能采用拉火管引发。而拉火管制造工艺复杂不说,在拉动过程中还容易引发枪管晃动,干扰射击的准头。 如果李显准许他随意调遣将作监的工匠,五年之内,即便研制不出燧发枪,至少能将火绳枪“堆”出一批来。而在这五年时间里,工匠们还可以帮军器监和六神商行,解决大量的工艺难题。 只可惜,李显根本没有耐心等那么久。听到“五年”两个字,脸上的遗憾立刻变得更浓。犹豫片刻,笑着摇头:“将作监的好手,你如果需要调用,尽管去跟将作大匠商量就是。朕不好管得那么仔细。况且,你又要修订新历,又要制造火铳,朕也担心你会分身乏术。” 犹豫了一下,他又缓缓补充,“你想造,就继续造,朕也不会阻止你。朕不怕慢,朕等得起。” “微臣一定竭尽所能!”张潜原本也没想这么快将手中的底牌打光,想了想,拱手答应。 “用昭的师门,简直就是一座宝山!”李显笑了笑,忽然大发感慨,“火药,火龙车,耀星铠,每一样拿出来,都让朕又惊又喜。” “可惜臣学艺不精。”张潜不太明白李显想要说什么,只管笑着谦虚。 “够了,已经够了!”李显满意地冲着他点头,“你这样子,还学艺不精的话。朕的国子监里,岂不是养了一群废物?还有那个辟邪丹,你上次托段怀简献给朕,朕已经赐给了别人。当时立刻救了他一命。唉,可惜只有一剂,用完就再没有了!” “辟邪丹在微臣师门,也不是常见之物。”张潜心中悄悄打两个突,赶紧笑着解释,“微臣如果能够找到回去的路,将来也许还能再厚着脸皮跟家师讨上几剂。可微臣寻找至今,却根本不知道当初来大唐的那条路在何处!” “朕知道此药珍贵,否则,你当初开了十万吊的高价,朕就不会问都不问了。”李显笑了笑,轻轻摇头,“朕今天提起此事,只是想问问张卿。你在师门,可曾提说过延年益寿的丹药。也不需太过神奇,有三五年效果就好!” 说罢,两眼直勾勾地望了过来,肥胖的脸上写满了期盼。 “这……”立刻明白了李显今天从火铳开始,就一直在跟自己绕弯子。真正目的,只是想问一问,能否有办法让他多活几年。张潜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他不想让李显失望,然而,延年益寿的药品,在他穿越之前,都没有一家制药公司能够生产。更何况,李显的身体状况,也根本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药物所能解决。 “怎么,用昭的师门也没有么?”迟迟得不到张潜的回应,李显的目光立刻开始黯淡,苦笑着咧了下嘴,低声自嘲,“看来,是朕贪心了。” “圣上,师门的确没有此药。但师门那边,人均寿命却将近七十岁。高寿者,活到一百岁也不罕见!”不忍心让李显放弃求生的欲望,张潜咬了咬牙,沉声回应。“而师门也曾经总结过,想要长寿,除了药石之外,还有一些切实可行的办法。” “什么办法?”李显的眼神瞬间亮得宛若蜡烛,灰白的脸上,也重新出现了生命的光泽。 “少烦,少忧,多运动,早睡早起莫操劳。”心中带着几分怜悯,张潜将二十一世纪人尽皆知的老年人养生秘诀,大声念了出来。“还有,圣上,微臣这里,有一套类似于五禽戏的东西,名曰“太极拳”。如果圣上不怪微臣僭越,可以派人到微臣家里学会,然后手把手教导圣上。此拳用来与人搏杀,未必好使。但经常打,确实可以舒筋活血,益寿延年!” 太极两个字,出自老子。而大唐皇帝一家,自认为是老子李耳和飞将军李广的嫡系血脉。所以,听张潜说“太极拳”可以益寿延年,李显几乎想都不想,就选择了完全相信。 只见他,连张潜的官名都不称呼了,走上前,拉住对方的手,直接叫起了表字,“用昭,真的有此奇术。如果不难学,你可否现在就传授给朕?朕,朕有些迫不及待!” “既然圣上有旨,微臣就僭越了!”张潜轻轻挣脱李显的拉扯,后退数步,躬身行礼。随即,按照当年学自由搏击时候的顺带了解,将太极拳的基本套路,一招一式地打了出来。 他原本就生得高高大大,腿长手长,又有非常好的搏击底子。因此,一套表演专用太极拳虽然打得缓慢,却给人一种飘然出尘之感。非但将李显这个门外汉,看的两眼发直。就连武学行家高延福,也兴奋地在一旁连连抚掌。 “太极非常容易上手,三五日功夫,就能掌握。但想要学到精髓,却需要每天都揣摩练习。微臣不便长久留在宫中。微臣回去之后,就可以画下图谱。还请圣上早日派人前去,跟微臣学此拳法!”不知道李显终究得了什么病,但每天适量做一些运动,心里再存着一些希望,总比让此人在绝望中等死好,因此,收了拳架之后,张潜立刻催促。 “老奴去学,老奴去学,学好了再传授,不,再跟圣上一起炼!”高延福喜出望外,立刻在旁边主动请缨。 对于李显的病情,他恐怕比御医都了解得深。知道缓解心情,舒筋活血肯定会有一定效果。然而却苦于自己只懂得杀人的拳法,不懂得任何道家导引养气之术。而今天,张潜展示的太极拳,却可解燃眉之急。 即便太极拳没有任何益寿延年效果,借着学拳的由头活动一下筋骨,都比直接等死强。更何况,人心里有了希望,求生欲也会大增,对缓解病情有百利而无一害! “善,就依高监门所请!”对于溺水之人,连根稻草都会抓在手里,更何况,太极拳的架势原本就极为有“说服力”?当即,李显就欣然点头。“你尽管去学,最近宫里的事情,可以暂时交给别人。” 心里有了希望,他自觉精神头好了很多。晚上吃宵夜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命人多添了两次。吃完宵夜之后,还有了力气,按照御医的叮嘱,在御花园里缓缓散了大半圈儿步。 作为相伴的多年的妻子,顺天翊圣皇后韦无双,对自家丈夫的变化,最为敏感。惊喜之余,忍不住走上前,扶着李显的肩膀柔声询问:“三郎,今日可有什么喜事?精神好似比昨日又健旺了许多。” “哈哈,张潜教了朕一套拳法,名为太极,据说可以延年益寿!”李显正需要人分享心中的喜悦,立刻笑着给出了答案,“朕已经命令高延福跟着学了,学会之后,朕每天打上两回,说不定,身体很快就又会像原来一样灵活自如。” “太极拳?这名字听起来就是不俗!”韦无双美目放光,满脸欢喜,“列祖列宗保佑,圣上乃是老子嫡传后裔,这太极拳,不正应了圣上的姓氏么?想必是祖先有灵,不忍圣上受苦,特地假借他人之手,提前将此拳传了下来” “嗯!”李显笑了笑,得意地点头。“朕也觉得,朕与此拳有缘。只是,张卿屡屡立下大功,朕现在真愁该怎么奖赏于他。” “他今年才二十三吧,圣上如果加封他为同平章门下三品,可太早了点。”知道自家丈夫心情好,韦无双笑着调侃,“不过,估计也用不了太久了,也就是三五年的事情。不到三十岁的同平章门下三品,可是太宗以来未有之事,足见陛下之英明。” “他如果做了同平章门下三品,是他的本事,关朕英明不英明什么事情?”明知道妻子在哄自己开心,李显依旧故意装作满脸困惑的模样,笑着追问。 “圣上莫非没听说过‘英主临朝,群贤毕至’这句话么?”韦无双抿着嘴,低声提醒。随即,又笑着摇头,“不过,如果圣上真的有意将他作为储相之选,光让他打造一些神兵利器和修订历法,可不成!那些虽然都是利国利民之事,却过于琐碎,且仅仅局限于一隅。圣上还需要多给他一些历练机会,让他学会放眼全局才好!” “此言甚是。但朕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事情,让他去独当一面!”李显心情甚好,丝毫不怀疑妻子的用心,只管笑着点头。 “那圣上可需要抓紧了!”韦后的眼睛转了转,依旧笑面如花,“有人可一直想着,将他收入夹袋之中呢?” “谁?”李显生性多疑,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臣妾也是刚刚听说,却不知道做不做得准!”韦后早就摸透了李显的脾气,想了想,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回应,“臣妾听闻,早在去年,太平就送了一栋崇仁坊的宅院给他。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为何后来又闹得势如水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二十一章 ?高粱红了 “东主,今天打算去哪边?”车夫张贵殷勤地拉开车门,满脸堆笑地询问。 “河边作坊区!”张潜想都不想,低声吩咐。随即踏入马车,将自己跌进铺着软垫子的座位里,将双手枕在脑后闭眼假寐。 车门轻轻合拢,车轮缓缓移动,不多时,就从金城坊的泾阳子爵府,驶上了长安城内的主街。马蹄声叩打青石板地面,与銮铃声一道,穿透加了一层铁板的车厢,陆续传入人的耳朵,错落有致。但是,张潜的心情却一点儿都没有变好的迹象,整个人也蔫蔫的,就像被冰雹砸过的庄稼。 回到长安之后这半个多月来,他几乎没听到过任何能令人开心的消息。而根据他在这大半个多月里的肉眼观察,以及对各种小道消息的汇总,可以轻易得出结论,神龙皇帝李显,患上了非常严重的心脏病,并且已经到了动辄昏厥的地步。李显的右腿,也受到了心脏的影响,与身体其他部位配合无法协调。 这种病,放在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恐怕也需要进行大手术才有治愈的希望。放在八世纪的大唐,基本就属于不治之症。御医们虽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是,张潜几乎可以确定,汤药和针灸只能延缓李显走向死亡的时间,却无法逆转这个结局。 至于老年人养生用的太极拳,张潜早在大半个月之前,就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高延福,并且将以前道听途说来的太极拳理论,如“意气合一”,“动静兼修”等,也原样转述。据高延福反馈,应天神龙皇帝陛下修炼了太极拳之后,精神明显变得健旺,气色看起来也大为好转。但是,这到底是精神作用,还是实际效果,至今张潜也不愿仔细想。 内心深处,他殷切盼望太极拳的确有效,至少能起到减轻痛苦的作用。这样,无论对李显本人,还是对满朝文武和张潜自己,都是好事。动物世界里,行将就木的老狮子,攻击欲望最为强烈,因为其自身越是感觉到时日无多,就越会将外界对自己的威胁无限放大。而人类的世界,大抵也是如此。 与武则天不同,感觉到危险的李显不太喜欢杀人。但是,他却会尽可能地,将他自己认为会威胁到他的人,赶得远远的,甚至赶去天涯海角。张潜回到长安这大半个多月来,皇宫里一共只举行了三次常朝。但是,被赶出朝堂,前往地方降职使用的六品以上官员,却高达十七个。包括去年在京畿各地治理水患有功的毕构,这次也没逃过,被直接赶去了益州。 与毕构同一天被贬谪的,还有太常少卿郑愔和刑部侍郎冉祖雍,罪名都是受贿。但根据张潜私下里综合各种信息,前者被贬谪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与李显的庶子李重福相交甚密。而后者,则是太平公主的铁杆嫡系。 紧跟着倒霉的,是直学馆学士宋之问,这位张潜在二十一世纪就听说过鼎鼎大名的文豪,遭到贬谪的真正原因,竟然是数年前曾经写诗歌与武三思唱和! 一连串暴风雨般的打击下来,太平公主的势力大为收缩。而与此相对,韦后的嫡系,如韦后的乳娘的新丈夫窦怀贞等,则青云直上。害得张潜每次去参加常朝,半路上都会遇到几张新面孔。他既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又跟对方没有共同语言,尴尬异常。 上朝百无聊赖,在秘书监里头,他又做不到像贺知章等人那样埋头研究学问。所以,除了跟杨青荇偶尔相约之外,这世界上还能让他心情放松的事情,就只剩下了去渭河旁的作坊区里,继续研究改进火铳。 那一片作坊,距离军器监很近,几乎正对着上林苑。所以如果朝廷有事情找他,他随时都可以返回军器监换了衣服,然后抄近路穿过上林苑,从北门进入皇宫。而军器监的官吏们遇到问题需要请示,也可以随时来河边作坊。 此外,为了充分利用水车提供的动力,军器监自己也有两个作坊,开设在了渭河畔。与六神商行的作坊群,相距只有一里远。很多工匠,平素都更喜欢来河边作坊,验证自己的一些新点子,而不是闷在上林苑磨时间。 “到了,东主!”马车在一片巨大的建筑群前,稳稳停了下来。跟随在马车周围的众家将,七手八脚拉开车门,刹那间,一股浓烈的泥煤味道,就钻入了张潜的鼻子。 没错,就是另一个时空被吹上了天的泥煤味儿,张潜在八世纪的大唐,就轻松实现了。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后腰,他起身跳下马车,抬眼望去,恰看到一溜沿河排列的水车和烟囱。 最左边的三辆水车和三支烟囱,都属于琉璃坊,正应了那句老话,术业有专攻。自从去年底学会了用“坩埚纯碱法”炼制琉璃之后,王元宝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就完成了对大唐琉璃制造业的彻底颠覆。 眼下六神琉璃坊一天的产量,已经超过了京畿地区其他所有琉璃作坊加在一起一个月的总和。而六神作坊的炼制琉璃工艺,也早就简化到了只用沙子、石灰、纯碱和少量其他添加物,就能直接出成品的地步,根本不用再去烧窑生产琉璃粗料和细料。 中间两根烟囱和一辆水车,属于冶铁作坊。王毛伯负责兼管的冶铁作坊,如今已经不满足于地炉炼制镔铁,还开始探索焦炭炼制生铁和熟铁的工艺。虽然眼下生铁、熟铁和镔铁的产量,都没形成规模。但因为同时采用了焦炭提升炉温和水力机械鼓风技术,产品的质量,却稳居大唐第一。 特别是熟铁,因为纯度高,柔韧性好,无论拿去制造水炉子专用的铁管,还是碾压成铁皮,极为方便。结果,几乎产出一炉,就被买走一炉,严重供不应求。 而用地炉法,也就是陶土坩埚法生产出来的镔铁,眼下则根本不对外销售。每天的产品,都直接送进了不远处的军器监甲杖署作坊。 任琮负责的军器监甲杖署,如今根本不自己生产镔铁。完全从六神商行的冶铁作坊收购现货。而收购来的镔铁,还没等完全冷却,就在甲杖作坊里重新加热回炉,待其再次变软之时,立刻利用水力碾子,碾压成铁板,然后再由能工巧匠剪裁精制成李显专门赐名的耀星铠,或者骑兵专用的铁背心。 紧挨着炼铁作坊,是制造镜子的作坊。不需要任何烟囱,但水车却也竖了一座,作坊的占地面积,也极为宽广。 而六神作坊区域内,最后一辆水车和一根烟囱,则属于研发作坊。任琮、郭怒,王毛伯和王元宝,以及军器监的工匠们,无论谁有新想法,都可以申请在这里展开试验。张潜自己,平素最常停留的地方,也是这里。每当听到齿轮咬合声与机械碰撞的轰鸣声,他的心脏都会变得无比宁静。 作为一名文科生,他原本应该更喜欢风光秀丽的上林苑才对。然而,不知道为何,自打第一辆水车在渭水畔架起来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迷上了机械的轰鸣。每次跨过研发作坊的大门,他就感觉自己又跨越了一个时空。而自己距离故乡,也不再是一千两百多年那么遥远! 今天的情况也不例外,当他在家将们的保护下,进入了研发作坊之后,脸上立刻就有了光泽。双腿也变得轻松有力,每走一步,仿佛都踏着与机器轰鸣声同样的节拍。 家将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纷纷摘下头盔,卸掉外袍和外袍下的镔铁背心,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和精神。而车夫张贵,则很机警地去头前开路,以免有哪个工匠琢磨东西琢磨得过于痴迷,不小心冲撞了自家少监。 事实证明,他的机警完全不是多余。还没等走到张潜日常最喜欢停留的房间,王元宝已经端着个黑乎乎的大瓮,从斜对面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王掌柜,小心!”张贵见势不妙,赶紧伸出胳膊扯了一把。结果王元宝被他扯了个趔趄,双手却牢牢地将大瓮抱在了自家肚皮上,宁可摔个头破血流,也不肯让黑色的大瓮受损分毫。 “小心!”张潜手疾眼快,也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扶住了王元宝的身体。后者依旧有些神不守舍,瞪着猩红色的眼睛,大声叫嚷:“成了,果然成了。我就知道,这样能成。少监,我成了,这这回彻底成了!” “成了什么?”张潜被王元宝的怪诞行为,弄得满头雾水。伸出手指弹了大瓮一下,随口追问。 “叮!”大瓮虽然是人工烧制,却发出了金属般的声音。紧跟着,王元宝双手抱着大瓮,快速扭动身体,仿佛在护着一个无价之宝,“别弹,别弹,你力气太大,坩埚刚冷下来!” “坩埚?”张潜眉头紧皱,目光瞬间变成了两道闪电。 “坩埚,少监上次给我布置下的任务,加了墨石粉烧成的坩埚。”王元宝唯恐张潜继续弹,一边躲闪,一边高声回应,“是少监说的,不叫丹鼎的,改叫坩埚。还说加了墨石粉,会更经烧。我做了不下三百个,这次终于成了。可以直接放在火上,将里边的铁粉融化。倒出铁水,再让风吹冷了之后,还能继续使用,上面,上面连一道裂纹都没有!” “真的成了?”张潜眼睛瞪得滚圆,双手扶住黑色大瓮,上下打量。 果然是刚刚用过的,瓮还有些烫手,王元宝居然一路抱到现在!而瓮的内部,隐约还能看到一些冷却后形成的铁珠,很显然,在倾倒铁水的时候,没有倒干净。而从瓮口到瓮底,没看到任何开裂或者变形的痕迹,说明此物受热膨胀很均匀,耐热性也远超过了以前用过的龙虎丹鼎。若是今后拿来炼制镔铁和琉璃,非但效率会大幅提高,成本也会显著降低! “王元宝,一大早晨,你又作什么妖呢?!”郭怒恰巧赶过来与张潜见礼,看到王元宝抱着口大瓮爱不释手的模样,忍不住低声数落。 “不能给他们,少监,你当时说过的。要我的琉璃作坊试着制造墨石坩埚,制成之后,让郭署正,任署正和王主簿,都从我这里订!”王元宝最怕的人就是郭怒,然而,今天忽然胆子变大,抱着石墨坩埚连声强调。 “什么,这口大瓮是墨石烧成的。你真的弄出来了?”郭怒也顾不上再打击他,一个箭步窜上前,双手托住了瓮底儿。 “看可以,不准拿走。你以后想用,必须得花钱来买,咱们亲兄弟,明算账!”王元宝胆子暴涨,继续高声强调。 “亲兄弟明算账!亲兄弟明算账!”郭怒答应得毫不犹豫。 不多时,任琮和王毛伯,也从临近的作坊闻讯赶来。大伙围着黑乎乎的大瓮,都啧啧称奇。 墨石耐热性好,大伙都一清二楚。然而,如何将黏土和墨石粉混在一起,烧成能用的丹鼎,大伙却全都没摸到半点儿头绪。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材质,加水混在一起之后,要么黏度太差无法捏合,要么烧制时开裂变形,几乎没有顺利出炉的可能。 “火候,烧窑的时候,要控制好火候。先用柴碳烘,烘干,然后再小火焖烧。最后再加大火力,用焦炭。”趁着张潜也在,渐渐从激动中平静下来的王元宝,开始得意洋洋地介绍经验,“另外,就是配方,除了黏土,墨石,我还加了……” “行了,你回去之后写出来给我,包括配方和流程。但是,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张潜轻轻拍了他一下,笑着打断,“今后其他作坊用到石墨坩埚,全从你的琉璃作坊买。每卖掉一只,扣掉本金之后,你提半成做专利。” “哎,哎!”王元宝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待听到自己有半成专利之时,又赶紧拼命摇头,“少监,不敢,少监,我真的不敢。配方最初是您提出来的,我,我做的全是力气活。我已经拿得够多了……” “我只是说了个大致方向,具体配方,还是你摸索出来的!”张潜笑了笑,再度打断,“要你拿,你就拿着。别为了跟我客气,子路受牛,你没听说过么?” 王元宝虽然是商人出身,却博闻强记。立刻明白了,张潜想要让发明者享受专利之事成为定例。咧了下嘴,用力点头,“那,那我就不跟少监客气了。我,我家里孩子多,得给他们存钱娶媳妇。” “行了,别捡了便宜还卖乖了!”郭怒笑着抬起手,狠狠拍了王元宝一巴掌。却不料,王元宝被吓得手一松,石墨坩埚失去控制,直接掉在了地上。 “叮,当当当——”伴着一连串的脆响声,石墨坩埚在地上跳动震颤。登时,让郭怒和王元宝两个追悔莫及,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幸运的是,一直到手疾眼快的王毛伯将坩埚重新拎起来,坩埚表面,依旧没出现任何裂纹。当即,又令王元宝喜不自胜,擦着冷汗,低声叫嚷:“娘咧,吓死我了。好在没摔碎,否则,我根本不知道,几时能够烧出第二个来!” “啊——”众人楞了楞,这才明白,王元宝的成功,完全属于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忍不住纷纷摇头而笑。 琢磨过新产品的人都知道,只要记住了配方和制造流程,有第一次碰巧成功,就一定会有第二次。以此类推,就会有第三,第四,乃至第无数次。所以,大伙丝毫不担心,王元宝造不出第二只石墨坩埚来,并且都愿意给他足够的时间和各种力所能及地支持。 连日来盘旋在张潜头过,这高粱能用来酿酒,对吧?”任琮的话,很煞风景地在车窗外响起,期盼的味道不加掩饰。 “能!”张潜毫不犹豫地从车窗里探出身体,冲着他轻轻点头。“你回头去请几个酿黄酒的师父来,咱们过几天收了高粱,立刻试着酿酒!后半段工序应该跟咱们以前提炼酒精差不多,前半段,咱们一起摸索!” “好勒!”白天看着王元宝和郭怒俩轮流表功,自己却拿不出啥东西来,任琮正觉得心中遗憾。此刻听大师兄要带着自己一起琢磨做高粱酿酒,立刻眉开眼笑。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雷声。紧跟着,一片乌云,贴着刚刚收过没多久的麦田,快速向大伙这边压了过来。乌云之前,数名陌生的骑手,策马狂奔。每个人都是披发左衽,满脸桀骜不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二十二章 盛筵 “保护少监!”“保护庄主!”刹那间,呼和声在马车周围响起,家将和家丁们按照平素的演练,迅速摆出了一个燕尾阵形,将张潜所乘坐的马车,牢牢护在了身后。而郭怒、任琮、王毛伯等人,也各自拔出佩剑、横刀,严阵以待。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们是特地送牛来的。给前面那个庄子送牛的!”迎面策马而来的那伙胡人速度极快,转眼工夫,就到了八十步距离之内。抢在张府的家丁没有开弓放箭之前,高高地举起了双手,“我是吐蕃葱本拉拉万望,我跟前面那家庄子的主人去年有过约定,用牦牛换他的东西。今年特地赶了牦牛过来!郭署丞,是你?!张少监在吗?我给他送牦牛来了!” 后两句话,是专门对着郭怒说的。很显然,这位吐蕃商务官拉拉万望非但眼神儿极好,消息也足够灵通。 “拉拉菀!”郭怒也终于看清楚了,带队的胡人是一张熟面孔,赶紧收起了佩剑,大声吩咐。“不要放箭,让他过来。” 众家将家丁们的心神俱是一松,定神细看,才发现远处沿着收割过的麦田滚滚而来的,根本不是什么乌云,而是一大群模样怪异的动物。足足有八九百头,模样看着像牛,叫声却好似猪,浑身上下生满了肮脏的长毛! 那吐蕃葱本拉拉万望,也命令身边的吐蕃武士停住了坐骑。他自己则跳下马,快步走到郭怒面前,大笑着张开了双臂。“郭署丞,好久不见,你可安好?!” 一股怪异的羊膻夹杂着汗臭味道扑面而至,熏得王毛伯等人纷纷屏住呼吸扭头。而郭怒却不甘示弱,一纵身下了马,与那拉拉万望像好兄弟般互相拥抱,同时用手狠狠拍打对方后背。 接连拍了三次,抱了三回,二人才终于见礼完毕。随即,互相拖着手,双双来到了张潜的马车前。 “在下吐蕃葱本拉拉万望,拜见大唐秘书张少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指点,拉拉万望就换了另外一套做派,松开郭怒,双手交叉抚胸,对着车窗深深施礼。 “拉拉万望商务官客气了!”既然对方表明了官方身份,张潜也不便托大,推门下了车,单手虚搀,“商务官这一年来可好?带着这么多牦牛从吐蕃那边过来,路上辛苦了!” “很好,很好,也不算辛苦!”拉拉万望顺着张潜的搀扶动作,快速直起腰,满脸堆笑,“只是路上太热,牦牛水土不服,死掉了一小半儿。不过,好歹还剩下了九百九十九头,还请少监派了奴仆清点接收。” 张潜一听九百九十九这个数字,就知道拉拉万望实际上一路放牧赶到长安的牦牛数量,远不止这些。却仍然装作一副震撼的模样,低声惊呼,“那张某岂不是要吃上十年才吃得完?真是太辛苦商务官了。” “不多,不多。张少监可以宰了做卤肉,肉干,肉肠还有肉粉。”拉拉万望笑了笑,得意地摆手,“还可以将牦牛转送给亲戚朋友,让大家一起来尝个新鲜。唯独不能养起来,牦牛不服水土,得尽快杀,否则,越养越瘦!” 说起牛肉的若干种吃法,张潜可就不困了。笑着点了点头,低声回应,“如此,张某就多谢拉拉万望商务官了。按照约定,一头牦牛两盒万金油对吧?拉拉万望是个实在人,张某就不派人清点了。等会儿你跟着我师弟去我家,我让管家给你兑换两千盒万金油!” “不不不!”拉拉万望闻听,立刻将双手摆成了风车,“这批牦牛,是白送的,白送的!祝贺张少监接连升官,还授封为子爵。至于万金油,悉薰热特使说了,让我回吐蕃之时,用金子和铜钱在市面上买!” “嗯?”张潜的眉头皱了皱,也笑着摆手,“白送?张某可不敢收这么重的礼!拉拉万望商务官,还是将牦牛赶去别处吧!万一被人弹劾张某受贿,张某可是生出一百张嘴,都讲不清楚。” “不重,不重,在我们那边,有毛带皮的,都不值钱!”拉拉万望大急,红着脸继续用力摆手,“本来还该再送少监一些更珍贵的礼物,但我家特使说,少监是全大唐最有钱的人,送您牦牛,您还能吃肉。送您别的东西,您肯定不屑一顾!” “那我也不能白拿你的牦牛。并且长安市面上卖的万金油,都是绿色的,低档货。给你礼佛用的,却是金色版,高档货,配方完全不同。你不在我这里换,回去时候恐怕会有些麻烦。”张潜一边在心里高速推测对方的意图,一边笑着补充。 去年跟拉拉万望订下一头牦牛两盒万金油的合约那会儿,他要价的确狠了一些。但是,过后为了区别礼佛所“专用”万金油和百姓擦了止痒提神的普通版万金油,他特地将后者调制成了与风油精一样的翠绿色。如此,即便有人发现市面上的万金油,价格远远低于礼佛专用版,也无法指责他黑心。并且,更无法通过染色或者提纯手段,将翠绿色的普通版,转换成金黄色的专用版。 这原本是另一个时空手机商家的常用商业套路,拿到八世纪的大唐与吐蕃,丝毫都不超前。那拉拉万望一听,顿时脸色开始发苦,愣愣半晌,才呻吟一般说道:“真的不一样?那为何叫同样的名字?闻起来味道也差不多?” “当然不一样?绿色的那种,原本叫做万精油,人们以讹传讹,就成了万金油。”张潜最近心情一直郁郁寡欢,此刻,却被拉拉万望给逗得摇头而笑,“至于味道,没见过世面的凡夫俗子们,只会用眼睛看和鼻子闻。但真正用贵族,却能感受出二者在灵魂上的差别。” 这就属于“装十三学”范畴了,复杂程度丝毫不亚于另一个时空的名酒品鉴,或者跳大神。当即,拉拉万望就意识到,自己有些自惭形秽。犹豫再三,才又低声说道:“那,那万金油也太贵了些。牦牛不能下地干活,我当猪来卖,在长安市面上,也能卖个五六百文。而一盒绿色的万精油,市面上才不过十几文钱。” 万金油和风油精,都是六神作坊在生产花露时的副产品,张潜当然知道如今此物在市面上价值几何?因此,立刻笑了笑,再度摇头,“不一样,从盒子上,就也能看得出来。并且我这边卖给你的万金油,一盒的分量,比市面上绿色那种三盒都多。你如果怕吃亏的话,这样,我不能收你的礼物,这批牦牛,还是给你兑现两千盒万金油。而你回去之时,再去市面上买那种绿色的,想买多少买多少,我也不干涉。等你把两种万金油都带回吐蕃,那边的僧人和贵族,自然会告诉你,他们更喜欢用哪一种。” “真的?”拉拉万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只眼睛立刻瞪了个滚圆。 上次跟六神商行签署的合同,他认定自己吃了大亏。又鉴于张潜现在已经步入高官行列,不宜得罪。所以,他才宁愿送给张潜九百九十九头牦牛,让双方的合同作废。 而张潜把牦牛收下之后,却按照原合同给了他两千盒万金油,并且不阻止他将剩余的牦牛卖掉,自己去买绿色低价的万精油。里里外外,等于让他多赚了一大笔,如何让他喜出望外?! “真的!你一会儿跟我师弟,就是他来交割便好!”张潜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拉过郭怒,与拉拉万望相对,仿佛自己根本不懂得做生意一般。 事实上,他却坚信,只要拉拉万望将两种不同颜色的万金油带回吐蕃,穷奢极欲的吐蕃贵族和僧侣们,肯定不会为了省钱,而选用绿色的低价版。这种“贵族”消费心理,在另一个时空,早就得到过充分的验证,压根儿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推翻。 “贵人,张少监,你是真正的贵人!”终于确定,自己平白占了一个巨大的便宜,拉拉万望感动得张开双臂,直接给张潜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必,不必,咱们在商言商。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剩下的事情,你跟我师弟两个接洽!”张潜一纵身躲出半丈远,心有余悸地拱手还礼。 随即,又命令家丁喜多肉走到牛群之中,先挑了两头看上去最肥最健康的牦牛,快速带回到自家院子。 大唐不准宰杀耕牛,所以即便是任、郭这种豪富之家,平素也很少能吃到牛肉。而底下的家将家丁们,更是连口牛肉汤都没资格喝上。因此,发现有不怕官府追责的牦牛肉可吃,大伙人人都兴高采烈,根本不用张潜下令,就迅速帮他安排好了一切。 而当第一头牦牛变成牛肉和牛骨头,众人才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麻烦。天太热了,牦牛出肉量也太大。一头牛至少能罢,再度将目光转回了张潜这边,冷着脸补充:“你若是自己托了人,急着去沙场建功立业,老夫也不拦着你。只是战场上刀枪无眼,即便是行军长史,也未必永远能躲在别人身后。老夫更不可能,因为是跟隆翁又旧,就专门分神保护你的周全!” “张某没有托人!”张潜心中又是吃惊,又是恼怒,铁青着脸否认。“张某最近一直忙着在秘书监做……” “如果你没托人举荐过你,就好好想一想,这种好事,为何会突然落在你身上。如果想不明白,老夫劝你,趁着圣旨没下来,赶紧想办法抽身!”牛师奖也不听他解释,继续沉声补充,“老夫这边,不缺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人,来做行军长史。而你原本前程远大,也没必要,去冒这种险!” “给圣上上表,请假!”毕构想都不想,果断替张潜做主,“你在军器监,对大唐将士的助益,比去做这个狗屁行军长史高出十倍!无论是谁,这个节骨眼上举荐你,绝对都没安好心!” “圣旨到——,请通报张少监,让他出来迎接钦差,入内宣旨!”话音刚落,一个怪异的声音,已经在大门外响起。不算太尖利,却刺激得所有人头皮发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二十三章 将行 (上)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二十三章将行“任管家,拿着这个方子,去安排人手烤肉干。记得多放盐和调料,一块肉干用水煮了,能直接当肉汤喝,才算够味儿!”从桌上抓起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白纸,张潜笑着吩咐。 “是,庄主!”任全上前接过秘方,快步而去。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却又传来的张潜的声音,“且慢,把秘方誊抄两份,分别送给任家和郭家,请他们一起帮忙做,十天之内,我要两万斤牦牛肉干。” “是!”任全又答应了一声,脚步愈发匆忙。 冲着他背影点点头,张潜抓起第二章写满了字的白纸,“崔管家,拿着这张方子,去做炒面。用熬制出来的牦牛油炒,每一百斤面里,再加五斤炒芝麻,五斤干果。一共也要两万斤,十天之内凑齐,不惜本钱!” “放心,庄主!”崔管家红着眼睛上前,接过秘方,随即一路飞奔而去。 “嗯!”张潜略作沉吟,抓起昨天夜里写好的手令,一条接一条传了下去。 “张贵,你带几个人去选购马匹。不要跑得太快的骏马,要能驮东西,好养活的。十天之内,加上家里面原有的,凑够四百匹!” “张仁,你持我的名帖,去求见孙御医。请他帮忙配置五百份行军散,以解暑热。” “张宝,你去收购黄豆和黑豆,烤熟了做战马的精料。” …… 家丁们答应着,纷纷离去,一个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沉重。 自家庄主被朝廷点了将,即将作为安西镇行军长史,随左骁卫将军,安西道大总管牛师奖远征碎叶。这个消息,对全庄上下所有人来说,都无异于晴天霹雳。 自打庄子改姓张以来,大伙的生活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管家到家丁、仆妇,每个人的收入都翻了好几倍不说,身份地位也像风筝一样扶摇而上。如今几个跟在庄主身边伺候的亲信,如张贵,张宝等,出门在外,都有人以郎君称之。而任管家和崔管家,在路上见了县令,也不用主动下马。 此外,上至管家,下至家丁仆妇,几乎每个人,都有亲戚在六神商行的作坊里打工。收入是别处作坊的数倍,每天还只需要干四个时辰。连续干上一年,攒下来的钱,就可以直接回家起宅院说媳妇。并且,作坊里一些精细活还专门招收女娃子干,收入比男人还都高。让很多原本以为家里养了赔钱货的家丁和仆妇们,如今个个都扬眉吐气。 此外…… 变化,是方方面面的。不光是钱,还有尊严、秩序和希望。以及,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家丁和仆妇们不像读书人那样能说会道,心里却都像明镜一样清楚。在过去的一年里,整个庄子连同庄子里的所有人,都在脱胎换骨。 自打换了庄主之后,崔管家就没再无缘无故抽过任何人鞭子。而去王家逼债,也是家丁们所做的最后一次狠心事。如今,张家庄范围内,已经没有任何人,还欠着庄子上的饥荒。也没有任何佃户,需要用野菜来果腹。 多年的积水被机井抽得干干净净,废弃的低洼地里,长得不再是灰灰菜,而是成片的高粱。庄子里的路,比原来宽了两倍,所有坑洼都没填得平平整整。庄子前的水塘里,荷叶已经连成了片,野鸭和鸿雁,在水面上肆意来往。 如今,十里八乡的百姓们,谁提起张少监所在的张家庄,不羡慕得两眼放光?谁不知道,凡是居住在张家庄的,无论家丁,还是佃户,日子都富得冒油?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张少监做庄主。万一哪天张少监不在了,呸呸呸,这不可能。但真的老天爷不长眼,让张少监遇到点儿麻烦,大伙肯定又要退回原来那种苦日子,眼前的繁华,也会迅速变成荒芜! 有庄主在,好日子才会继续。意识到危机来临的家丁和仆役们,果断作出了选择。非但齐心协力,将布置下来的任务,以最快速度去执行。还有二十几名家中牵挂较少者,干脆到任全那里主动请缨,要陪着庄主一起出征。 大伙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虽然任、郭两家,昨天傍晚就各自送来了一百五十名家丁。但是,庄主是自家的,不能老由任、郭两家的家丁来保护。 虽然任、郭两家的家丁,作战经验丰富且身手高强,可毕竟拿的不是庄主的钱。真的到了关键时刻,忠心未必靠得住。而张家庄的家丁和奴仆们,却早就跟庄主命运绑在了一起,危急关头,自然比外人更为忠心。 对于家丁和奴仆们的善意,张潜这回没有拒绝。听了任全的汇报之后,他果断要求,庄子里出钱给请缨的家丁和奴仆们备齐铠甲、兵器和马匹,以免再增添大伙儿的负担。并且给每位请缨的家丁和奴仆,都发还了卖身契,将其身份,从奴仆改成了雇工。 雇佣他们的,不是张潜本人,而是六神商行。如此,即便他们在沙场上受了伤,下半辈子生活也不会失去保障。 对于任、郭两家各自送来的一百五十名精锐,张潜跟任琮和郭怒商量之后,也采取到了同样的办法。以六神商行名义,将这三百名家丁的卖身契给赎了出来,归还给了个人。同时,又将他们全部招募为六神商行的“保安”。每月薪水,平时与商行里的工匠一模一样。出征在外,则比工匠高出一倍。。 如此,没等出发,张潜身边,已经多了三百二十多名保安。个个都生得膀大腰圆,生机勃勃。战斗力到底能有多少,无法评价。至少卖相,比那些传统将门的嫡系,没差太多。 这就是穿越者的福利了。张潜虽然不懂兵法,对如何组建并且训练部队,也是一个门外汉。但是,他却知道封建时代军队演化,或者说堕化的必然结果,那就是私兵! 大唐末期,李克用凭借几千私兵,就能压得朱温退避三舍。而大明晚期,李成梁凭借两千家丁,也能稳坐辽东三十余年。 比起大唐目前所实施的府兵制,家丁制或者私兵制度,未必是一种进步。但是在小规模战斗,或者大型战役的局部,给养充足,且武装到牙齿的家丁,绝对能将三倍于己的府兵赶了羊。至于战斗力和装备还远不如府兵的部族兵,在双方规模相差不到五倍的情况下,家丁肯定能将对方打得满地找牙。 “大师兄,大师兄,你看我这套耀星铠!”任琮穿着一身镔铁甲,铿铿锵锵地走进书房,像孔雀开屏般在张潜眼前乱晃。 刚刚给家丁们分派完任务的张潜抬起头,诧异地看了任琮一眼,笑着数落:“大热天儿穿什么铠甲,小心中暑。赶紧脱下来放一边去,我还有事情安排你去做!” “大师兄——,上次去阳城,二师兄可是跟着你一起!”任琮立刻鼓起嘴巴,撒娇般提醒。 “阳城是阳城,碎叶是碎叶,能相提并论么?更何况,这一走至少大半年,你让我把军器监交给谁?”张潜狠狠瞪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掐灭了他的念想。 军器监是师兄弟三个在朝堂上立足的根本,当前这个节骨眼儿上,绝度不能丢。所以,在昨天傍晚接到圣旨的刹那,张潜心里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次前去安西,郭怒、任琮、王毛伯三人,他一个都不会带。 特别是任琮,年纪小,武艺也稀松平常。去了之后非但帮不上任何忙,反而会牵扯他分心。而留在军器监,任琮和郭怒两个凭借财力和人脉,却可以源源不断为前线提供物资支持。 “大师兄,你可以安排二师兄兼管甲杖署和火药署!”任琮仍不甘心,继续小声央求。 “你二师兄还得兼管家里的花露作坊,继续提炼玫瑰精油。”张潜瞪了他一眼,回答得斩钉截铁,“别啰唆,脱了铠甲,回甲杖署去盯着。我以安西道行军长史名义定做一百领耀星铠和三百领骑兵铁背心。你如果做不过来,可以分一部分活给王毛伯那边,算甲仗署从六神商行的铁器坊定制!但是,十天之内,必须交付,如果耽误了大军出征,我拿你是问!” “这……,是,大师兄!”任琮彻底没了脾气,只好耷拉着脑袋往外走。 才走到门口,却一不小心,跟冲进来的郭怒撞了个满怀。兄弟俩全都站立不稳,双双栽倒,身上的“耀星铠”互相碰撞,又是一阵“铿铿锵锵”。 耀星铠,就是任琮当初奉张潜之命,送入皇宫的那种全身镔铁甲胄,只是除掉了上面的蟠龙装饰。李显试用之后,亲自给此铠赐名为“耀星”。 这种铠甲,重量还不到明光铠的二分之一,但防护力却提升了至少五成。羽箭基本无法穿透,擎张弩的话,至少也得靠近的二十步之内才能危害到披甲者的安全。大唐将士穿上耀星铠,绝对是如虎添翼! 此甲唯一的缺点便是造价是在高昂了一些,即便眼下镔铁炼制技术已经越来越成熟,一套不带任何装饰的耀星铠打造出来,成本也在三十吊以上。但是,对于张潜来说,价格已经不再是问题。 “都给我把甲胄脱了,谁都别啰嗦!”张潜快步走过去,一手一个,将任琮和郭怒从地上扯了起来。随即,又照着二人的屁股,一人“赏”了一脚,低声呵斥,“哪个敢再提一句陪我出征,直接去做二百道物理题。” “是!”任琮垂头丧气,不敢再啰嗦。怀着跟他同样目的而来的郭怒见势不妙,赶紧赔着笑脸解释,“大师兄,大师兄,你听我说。我不是来请缨出征的。我只是给你推荐,推荐几个去西域的可靠帮手!” “名字留下,你自己的名字除外!”张潜坚决不肯上当,看了他一眼,低声吩咐。随即,又摇了摇头,用极低的声音安慰:“你们俩不要以为,我此番前去碎叶,九死一生。其实风险没那么高。去安西,我好歹知道敌人是谁,不用再整天提防身后!况且风险自古就跟机遇一体,你们俩帮我看好家,等我回来的时候,情况肯定截然不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更不动了,休息一天 (10月2日) дд · 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二十四章 将行 (下)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二十四章将行这话听起来颇有道理,至少表面上如此。 以张潜目前的级别,再加上毕构的人脉,想探听出某项决策的具体出台经过,根本不用耗费多大力气。所以,在昨天晚上入睡之前,他们就理清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率先提出他适合做安西道行军长史的,是吏部侍郎岑羲。最终推动且极力促成此事的,却是韦后的奶公,刚刚出任同平章门下三品的窦从一。中书令杨綝曾经以“阅历不足,毫无行伍经验”为由,极力反对。而萧至忠和宗楚客二人却认为,行军长史这个位置原本就不需要指挥作战,张少监为人机敏,做事用心,且以前与各方都毫无交往,正适合去弥合周以悌与郭元振两位将军之间的矛盾,令三路兵马能一致行动。 换句话说,张潜这个行军长史,主要任务,既不是给安西大总管、左骁卫将军牛师奖出谋划策,也不是保证左骁卫的粮草军械供应,而是去做和事佬。说服周以悌与郭元振两个,暂且放弃前嫌,与牛师奖这边互相配合,统一行动。 从这种角度上看,他此行非但不会遇到任何风险,反而是个“捞资历”的良机。所以,也怪不得昨天下午,牛师奖怀疑是他主动托关系走后门,才拿到了这个差事! 并且,行军长史也不需要单独领兵作战。如果带上全副武装的三百多名家丁,张潜这个行军长史还死在了敌军之手,估计左骁卫即便不全军覆没也差不多了。而以娑葛实力,想要将左骁卫全歼,简直是白日做梦!除非左骁卫贪功冒进,主动跳下了对手精心布置的陷阱,而周以悌和郭元振两人,届时都选择了见死不救! “话虽然这么说,但大师兄你跟岑羲没任何交情,跟窦怀贞也只是打过几次照面。真正有好处的事情,他们为何要照顾你?” “关键是,大师兄你根本没上过战场。第一次出征就做了行军长史。指挥不动多少兵马,责任却不比总管小多少!” 郭怒和任琮两个,没从张潜的话语里得到半点安慰。相继开口点明了问题所在。 “岑羲是岑文本的孙儿,素有忠直无私之名。”张潜想了想,又笑着安慰,“他推荐我,应该是因为我官职刚好不高不低,并且与周以悌,郭元振以前都无交往,处事可以不偏不倚。而郭元振做凉州都督之前,也没曾领过一天的兵!” “嗯?”郭怒和任琮两个对这个解释无法接受,却也无法反驳。 岑羲以前为人极其低调,在吏部主持官员考评之事,也深负公允之名。他推荐张潜出任安西镇的行军长史,无论于程序还是于道理上,都无可挑剔。而朝廷以没有丝毫经验文官执掌武事,也并非从张潜这里开始。早在武则天执政时期,就有和尚薛怀义领军出征。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也是从礼部掌管与周边各族酋长交往的主客郎中位置,一跃成为凉州都督。 近的,还有朔方道大总管张仁愿。此人在担任吐刺军监军之前,只是一名侍御史。也是对武事毫无所知。但是,此人很快就从监军位置,一路做到了幽州都督,左屯卫大将军,朔方道大总管! “如果圣上想杀我,根本不用费这么都周章!”见二人脸上的忐忑不安表情始终无法消散,张潜笑了笑,继续补充,“至于其他人,既然逃避不得,咱们将事情变得对自己有利就行了,管他们的初衷是善意还是恶意!”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得出来的结论,郭怒和任琮两个听了,眼神立刻俱是一亮。 张潜本事再大,大唐皇帝想要杀他,恐怕也是一道圣旨的事情。所以,从神龙皇帝李显本人角度,肯定没想过要他的命,!”张潜看了他一眼,小声数落,“别想那么长远。之所以选择挤压成型,是因为这样做,可以减轻铸造时产生的火耗。” 看到郭怒那旺盛的求知欲,犹豫了一下,他又低声透露,“私自铸钱违法,咱们不能干。但外人如果想用咱们的银饼,可以五百文开元通宝一枚卖给他。然后在各地的分号回收,只要银饼周围的这些锯齿没有被磨平,就可以原价回收。如果有人赶远路做生意,也可以照这个价格兑换金饼,然后异地找咱们六神商行的分号再原价兑换回去。但这都是非常遥远的事情的,具体能不能行得通,得看咱们六神商行的发展情况,还有咱们师兄弟三个,将来的能不能罩得住!” “师兄你放心,肯定能!”郭怒收起笑容,双手交替互握,将手指握得咯咯作响。 “我知道了,师兄,放心!我就是不吃饭,也把这个弄出来!”任琮的反应虽然慢,却能够耐下心来认真琢磨。而越琢磨,他浑身上下就越充满了干劲儿。 大师兄说得对,的确,自己想要帮大师兄,不用去沙场。自己这点儿本事,上了沙场,估计还得让大师兄分心来照顾。而如果能按照大师兄的指示,尽快将螺杆,螺栓,螺母和锻压机做出来,就等于将一把刀,直接扎进了白马宗的心窝。 白马宗之所以敢在大唐搅风搅雨,却始终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他们能够吸金放贷,异地存取钱款。而和尚的信誉再高,也高不过货真价实的金饼。如果能把金饼和银饼的异地兑换搞起来,今后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人,恐怕有一半儿,会选择携带金饼和银饼,而不是和尚给的那张三寸宽的纸条! 当白马宗的吸金和放贷业务,难以为继。这个恶贯满盈的宗门,自然就垮了。再也不可能随便换个名字,就原地重生! “饭要一口口吃,先做螺母,螺栓和螺杆,再想锻压机。”张潜和气地向任琮点点头,低声吩咐,“不需要太急,你还不到二十,我和你二师兄,也才二十出头。而咱们的对手,全都垂垂老矣!” “嗯!”任琮似懂非懂,却再度用力点头。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张潜将目光转向满脸期待的郭怒,“你手上的东西,比三师弟这边复杂,甚至还有点凶险,所以你千万要小心。” “大师兄,不怕,我机灵着呢!”郭怒早就等得心痒难搔,立刻高声保证。“发现情况不对,我撒腿就跑。” “对,保命第一,其他都可以放弃!”张潜欣赏的就是郭怒这份机灵,笑着点头,“提炼玫瑰精油的方法,我重新整理了,具体能不能实现,还要看你。另外,我不在长安的时候,需要你去找一种叫作绿矾油的东西。炼丹的道士手里,有用煅烧石胆的方法制取绿矾油。我需要你试试,能不能自己制造出来。此物不能沾人,沾上,轻则肌肉烧烂,落下终生残疾。重则致命。所以,你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明白,大师兄,我在旁边看着,指使死士去做!”郭怒立刻有了主意,在旁边大声答应。 如果换作平时,张潜少不得会教训他一顿。但是今天,张潜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将手稿从郭怒手里拿出来,快速翻动,“绿矾油在咱们师门,叫做硫酸。制取之后,你将它用蒸馏水稀释,然后放入硝石,会看到硝石溶解。当硝石不再溶解之时,得到的就是硝酸,而放入精盐的话,最后得到的,就是盐酸。这三样酸,都可以存放在玻璃器皿里,我不在长安之时,你争取摸透制造工艺,然后每样各做出两三百斤来。” “就做这些?”郭怒觉得比起任琮,自己的任务要轻松许多,皱着眉头小声抗议。“大师兄,我还可以……” “剩下的,就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了。你抽时间做,看看能不能赚钱。”张潜笑了笑,继续翻动手稿,“比如这个,把石灰沙子一起煅烧,可以得到水泥。而水泥与沙子、冷水混在一起做泥巴,凝固之后几乎跟石头一样坚硬,用来搭桥造屋,挺上几百年都不成问题。还有这个,用硝石和铜盆,制造冰块。除了三种酸之外,手稿里提到的其他东西,你试制成功之后,都可以转让给你们两家名下的商行。让他们按照原来的方式,支付专利费就好。” “哎,哎!”郭怒立刻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你造的那些,也可以传给任家,郭家,还有六神商行下的作坊。也是,让他们缴纳专利费就行!”张潜从不厚此薄彼,立刻又向任琮吩咐。 “放心,大师兄,该收的钱,我一文都不会少!”任琮早就知道,大师兄发财的时候,从不会落下任家和郭家,也笑呵呵地保证。 “那就全都赶紧出去做事!”张潜也过够了当老师的瘾,笑着将两位师弟赶出了书房。 “哎,哎!”终于能帮上大师兄了,郭怒和任琮心满意足,连声答应着离开。书房门被轻轻合拢,张潜端着水杯喝了几口,然后对着窗外翻滚的乌云,轻轻叹气。 事实上在,这次出征,幕后情况远比他跟郭怒和任琮两人说得复杂。 也许,此去他真的就一去不回。但是,把一整套原始工业资料和化学三酸地制造办法留了下来,即使他本人真的回不来了,安史之乱,应该也没机会发生了吧! 做这些,他不是为了回报李显的知遇之恩。而是为了大唐。为了自己在二十一世纪,梦中的那个强盛,繁荣,世间人人向往的大唐。 乌云无声散去,阳光照在他年青的面孔上,落寞清晰可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二十五章 礼物 “如何,我早就跟你说过,李显那厮……”骆怀祖简直就是个魔鬼,总是在张潜心情灰暗的时候出现,这次也不例外。 双手轻轻一按窗台,他就习惯性地准备翻窗而入。双眼却忽然在窗子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果断改变力道翻身后仰,“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心!你没事儿吧!”张潜推开镶嵌了大块平板琉璃的窗子,笑着问候。对方却又一跃而起,将手指探向窗子,“没事,没事,你居然把所有窗子都改成了大块琉璃板的?那得多少钱啊!你,你可真是……” 想说一句张潜挥霍无度,然而,转念想到此物乃是六神商行旗下的作坊所产,价格已经一路走低到百十文一大片,到了嘴边的话,就又说不出来了。两眼瞪着张潜,呼呼直喘粗气。 “改成这种大片玻璃板,屋子里会更亮堂。也省得某些人看都不看,就翻窗子。”张潜笑了笑,信口解释。随即,又诧异地询问:“你怎么来了,今天书院里没有课么?” “有课,请人代我上了。只是教小孩子们打打拳,活动一下筋骨,是个人都会!”骆怀祖翻了翻眼皮,一边绕向屋门口,一边悻然解释,“你要去做安西镇行军长史的事情,书院里已经传开了,教书的先生们一个个都人心惶惶,所以托我过来探听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心惶惶?我要去做行军长史,关书院什么事?”张潜楞了楞,询问的话脱口而出,“我刚刚又补了三万吊进去,书院十年之内都缺不了钱粮。” “这不是钱粮的事儿!”骆怀祖的声音先前还从外屋门口传来,转眼之间,人却已经出现在了书房门口,“来书院做事和就读的,至少有一大半人,是冲着你这个秘书少监来的。如果你不幸战死在西域,他们还指望抱谁的大腿?还不如赶紧另寻出路。” “噢!”张潜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半晌,才苦笑着摇头,“我那只是个小学,教人读书识字明理的,原本也不是什么做官的终南捷径。如果有人为这个原因来读书,早晚都会失望,现在走了也好。” “恐怕只有你和张山长这么想,那些送孩子来读书的家长,有几个是真正管不起孩子饭的?又有几个,不是希望孩子将来,能以你张少监的门下弟子自居?”骆怀祖翻了翻眼皮,继续悻然摇头。 唯恐对张潜的打击力度不够,想了想,他又继续补充:“况且,万一你战死在了西域,以张山长的人脉了本事,能不能保住这个书院,也得两说。校舍和学田,当初你怎么得来的,估计,张山长就得加倍给人还回去。” “听我一句话,想办法推了这差事!”不待张潜回应,他已经直接给出了对策,“李显耳软心活,向来没个准主意。趁着大军还没出发,你装病也好,给他送礼物也好,花钱上下打点也好,或者干脆承认自己没本事,只要能把行军长史的差事辞了,不必在乎手段。推荐你的那个人,肯定没安好心!你只要去了,他们后续就有无数办法,让你永远也回不来!” 张潜苦笑着咧了下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李显耳软心活,这点他早已经领教过了。包括这回,头几天还好好地跟他说,想要做一份可以沿用千年的《神龙历》出来,一转头,就派他去做了安西镇行军长史。然而,想要通过送礼物或者上下打点,就让李显改变主意,显然就太小瞧这位能把张谏之等“五王”生生玩残的神龙皇帝了。 至于装病和自认没本事这两个选项,则从没进入过他的考虑范围。一则未必行得通,二来失了锐气,接下来必然处处被动。 “李显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他派你去送死,你也心甘情愿?!”见无论自己怎么劝,张潜都不为所动,骆怀祖心中着急,说出来的话立刻变得非常难听。 “我是大唐的秘书少监,国家有事,派我出征,我当然义不容辞?”张潜看了他一眼,淡然回应,“总不能拿好处时奋勇争先,遇到危险就往后缩吧?我去西域是送死,那别人去就是活该么?骆掌门,你腰间那支量天称,不是这么用的吧?” “你?”一提到量天称所代表的墨家原则,骆怀祖立刻无言以对。 墨家圣物之所以名为“量天”,就是表明要追求绝对的公平,哪怕是老天爷意思,也会放到秤杆上量一量。而按照这个原则,张潜做了大唐的官,为大唐而战,就是理所当然。遇到危险就往后缩,才有违墨家门规。 “我这次去安西,不需要你陪着。”友善地向骆怀祖笑了笑,张潜柔声叮嘱,“书院的事情,你多费心,张山长性子太软,遇到外人来惹事,你就……” 一句话没等说完,骆怀祖却猛然伸出手,低声打断,“黑火药配方给我,我替你守住书院,五年,我不能白干。哪怕你这次有去无回。” 本以为,张潜肯定还要推三阻四,或者讨价还价一番。他心里甚至想好了讨价还价的具体让步底限,却不料,张潜居然想都没想,就从书案中找出了一张折好的纸,轻轻递在了他手里,“给你!”。 “这是什么?”骆怀祖被吓了一大跳,根本不敢相信如此轻易地就得到了黑火药配方。手指哆嗦着,将纸张展开,却发现,上面写满了鬼画符般的东西,自己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这到底是什么?”下一个瞬间,他气得脸色发青,用手点着纸上的硫磺,碳和硝酸钾燃烧公式,厉声质问。 “黑火药的爆炸原理。上面的东西,我的两个师弟都懂。如果我真的一去不回,你可以问他们,我会叮嘱他们给你解释。如果我能回来,你也可以当面问我,我会亲自解释给你听。无论哪种情况,都不用你再等四年。”张潜的回答声音非常平静,仿佛在交代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一,二,三,四,五……,这上面,是五种东西,对不对。我已经找到了两种,剩下三种不难找!”骆怀祖气得两眼发红,咬着牙分辨化学公式。却将代表着硝石的硝酸钾,当成了三种不同的物质。 张潜也不解释,想了想,又低声说道:“但是,等你拿到黑火药配方之后,我希望你想一想,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到底值得不值得。” “这话什么意思?”骆怀祖立刻顾不上再生气,一边快速将写着化学公式的纸张折起来收好,一边皱着眉头反问。 “这份黑火药,是师门一位姓孙的贤人所创立,名字恰好与创立千金方的孙医圣相同。”不愿埋没了黑火药的最初发明者孙思邈,也不愿意骆怀祖继续毁人毁己,张潜在脑海里迅速搭配出了一个故事,笑着讲述,“他之所以创造出此物,乃是因为肩负血海深仇。而仇家位高权重且身手不凡,他凭借寻常手段,甭说讨还血债,想靠近仇家都难。所以,他花费了数十年工夫,终于创造出了黑火药。只要操作得法,隔着三五里远,取他人性命易如反掌。哪怕仇家藏在深宅大院里,周围有数千护卫,也禁不住他用炮一轰!” “君子报仇,是年不晚!”骆怀祖亲眼看过法坛被火炮轰飞的场景,咬着牙点头,“那位孙思邈,当得起一个贤人称呼。” “但是,当他将黑火药造成之后,找到了仇家。他却忽然选择了放弃,长叹一声,转身返回了师门!”张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快速补充。 “为什么?”骆怀祖大吃一惊,追问的话脱口而出。“难道他怕过后被追杀么?我墨家子弟,岂有如此贪生怕死的孬种?不对,你的话有问题,他如果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可能数十年如一日,去创造黑火药?” “不是他失去了报仇的勇气。”张潜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而是他发现,仇家已经病入膏肓。即便他不杀,也活不了几天了。又何必为了报仇,去殃及无辜?!所以,他转身返回了师门,此后再也不问世事。” “仇家病入膏肓?”骆怀祖跟不上张潜的思路,愣愣地重复。“仇家病入膏肓?就没必要报仇了?那他这些年来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没有意义啊,人总不能为了报仇而活着。他娶妻,生子,研究学问,传授学问于弟子,不都是意义么?”张潜笑呵呵地看着他,目光中隐约流露出几分期待,“甚至包括找个地方去实践心中所想的那个公平之国。总不能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搭上这一切?!” “你是说我?”骆怀祖忽然打了个哆嗦,目光变得无比凶悍。声音也变得尖利而冰冷,“你知道我的仇家是谁?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快要死了?你怎么知道他快要死了,你……” 无论他的神态多狰狞,张潜的回答都一样的平静,“骆掌门身手高强,且不乏拼将一死的勇气!而据我这大半年来观察,这世界上,你拼了性命也进不去的,恐怕只有皇宫。更何况,你提及皇宫里的那位,从没用过一次敬语,比我这个刚来大唐的外人,还要无礼。” “他快要死了?他快要死了?你没骗我?你怎么知道他快要死了?你,你说过,你不懂观星!”骆怀祖心神彻底失守,目光中的凶残不再,声音里也隐约带上了哭腔。 有一个秘密,他从来没跟张潜说过。 他认识李显,并且彼此之间算得上熟悉。十多年前,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他曾经四处奔走,联络心怀李氏的忠臣义士,共推李显复位。以图李显登基之后,自己能位极人臣,影响大唐的施政方向。 然而,就在他已经看到了成功的希望之时,消息却忽然走漏。一夜之间,无数人被抓,随即,无数参与者举家蒙难。而他本人和数十名亲信弟子,也受到伏击,差点身首异处。全靠着一身武艺和一点点运气,才侥幸杀出了重围。 在他躲起来养伤那段时间,武则天派遣百骑司大索天下。凡是沾上半点参与“谋逆”嫌疑的人,全都难逃一死。而大伙共推的英主李显,却毫发无伤,并且很快就被重新被武则天立为太子。 伤好之后,他再试图联系李显,却又引来了百骑司的重兵追杀。亏了当时多留了一个心眼儿,留下了假地址,他才又一次死里逃生。 至此,将大伙出卖给武则天的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为了报仇,为了替当年那些暗中支持李显复位,却死无葬身之地的人讨还公道,他东躲西藏十几年,付出代价无数。而现在,在他终于看到了复仇希望之时,李显病入膏肓! 那他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得到了黑火药配方之后,一炮轰下去,只会让李显解脱,连在绝望中挣扎的滋味都不用品尝! “不可能,不可能!”喘息声越来越沉重,骆怀祖站立不稳,眼泪与冷汗,同时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张潜是在欺骗自己。 然而,仅有的理智却告诉他,张潜不会撒谎。 张潜既然像托孤一样,将黑火药的配方传授给了他,就不可能再为此事撒谎! “你坐一会儿,不要急。喝点儿水。你不能为了报仇而活着,记得咱们之前的五年约定,你还要去天竺,建立你的墨家之国!”张潜的声音继续从耳畔传来,像提线一般,将骆怀祖“提”到了椅子旁,木然坐稳。 早就料到,骆怀祖的心神会受到冲击,却没想到,此人会被冲击得如此之惨。张潜心中,忍不住又生出了几分同情。犹豫了一下,慢慢从书架深处,取出一本厚厚的,亲笔誊写的手稿,笑着递到骆怀祖面前:“这是一位先辈的毕生心血,在师门之中,地位相当于儒家《论语》。我捡其中可能有用的,誊抄了第一卷,希望对骆掌门有用。” “哎,哎,多谢了!”骆怀祖的心神依旧没有能恢复正常,木然接过手稿,随口回应。 “你随便翻翻,如果觉得没用,就还给我!”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张潜收起笑容,郑重说道。 “行!”骆怀祖楞了楞,眼神终于有了焦点。低下头,将信将疑地翻动手稿,然而,才看到不到二十页,他的头就快速抬了起来,目光再度明亮得宛若两道闪电,“这,这是何人所写?!如果,如果早让骆某得到此书,骆某何至于,何至于……” 忍不住将手高高地举起,他站起身,仰天长啸。啸过之后,再度泪流满面。“不,不是骆某,我墨家,我墨家早就该大兴于世,还有那些儒生什么活路?!” “有用的话,你就收起来慢慢参详好了!”张潜却远不像他那样激动,只是微笑着叮嘱,“切忌外传,此书如果用错了地方,恐怕会天翻地覆。” “你错了,此书用对了地方,才会天翻地覆!”骆怀祖将手稿紧紧捂在自己胸口,刹那间仿佛又活了过来,“此书是哪位圣人所著?此书为何名?告诉骆某,骆某愿为此人徒子徒孙,终生追随不渝!” “书名不能提。”张潜脸上的笑容很是骄傲,同时也又带上了几分寂寥,“先辈的名字,也不能提。但是,他著作与功业,却惠及生前与后世,永远不朽。” 在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他所学的哲学,毕业之后等同于屠龙术,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然而,其中一些经典理论,在八世纪,却稍加调整,就能够学以致用。特别是在对手还没学会控制舆论颠倒黑白的情况下,这套屠龙术施展起来,更是所向披靡。 作为天天琢磨着如何建立绝对公平社会,却四处碰壁的墨家狂信徒,骆怀祖最缺的,就是将理想转化为现实的具体手段。因此,粗略看了几眼,就立刻发现了这套“屠龙术”的价值。然而,他却不相信张潜会对自己这么好,又抱着手稿愣愣发了一会呆,又试探着询问:“无功不受禄,你把此奇术传授给了骆某,想要骆某为你做什么?说吧,只要骆某力所能及,绝不皱一下眉头。” “我不在长安的时候,帮我守着书院。其他,等我回来之后再说吧,现在好像我还没想到。”张潜略作沉吟,然后笑着摇头。“如果我真的一去不回,就算白让你占一个便宜。好歹咱们两个都算是墨家子弟,也没便宜外人。” “成交!”骆怀祖想都不想,干脆利落地点头。正准备伸出手来,与张潜击掌立约。窗子外,忽然又出现了管家任全急匆匆的身影。隔着老远,就高声叫嚷:“庄主,庄主,有人给你送了一匹飒露紫,货真价实的飒露紫!” “飒露紫,谁送的?”立刻顾不上再跟骆怀祖啰唆,张潜迅速将头从窗口探出去,高声询问。“人呢,请他直接到书房里来叙话。” 来大唐这么久,他对于坐骑的认识,早已不再动不动就是什么汗血宝马、大宛良驹。他早就知道,真正的宝马,都是代代挑选,专门培育的良种。而飒露紫,正是关陇世家所掌握的六大优良马种之一,市面上平素甭说买,连看都很难看到。 “管他是谁送的,收下。有了此马,战场上能追上你的敌人屈指可数!”骆怀祖对飒露紫三个字更为敏感,不顾自己的客人身份,凑到近前,高声提醒。 “来人用布子蒙着脸,没报名姓!”隔着窗子发现有外人在,任全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犹豫之色,想了想,非常委婉地补充,“他说梨花落处等庄主,看样子,住得应该距离庄子不远。” “我知道了!”张潜的心脏,迅速被幸福和甜蜜充满,笑着纵身跳窗而出。“骆掌门,张某有急事需要去办,失陪了。” 说罢,也不管骆怀祖在背后如何目瞪口呆。迈开双腿,如飞而去。 任全机灵,立刻笑呵呵地拦在了书房门口,用语言拖住了骆怀祖。以免此人没有眼力价,跟上去一探究竟。 送马之人是个妙龄少女,即便将她自己遮挡得再严实,也瞒不过他的眼睛。而舍得送一匹“飒露紫”伴自家庄主出征的,一颗芳心会落在何处,不问可知! …… 恋爱之中的青年男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累。双腿如飞一般跑过刚刚收割过的麦田,穿过两个张家庄之间的界林,再快速向南转了个弯子,绕过几百棵野树,张潜就来到了一株挂满了果实的野梨子树下。 杨青荇正在野梨子树下等着他。双眉弯弯,眼睛笑得像两枚月牙儿。不待他靠近,就主动将双手伸了过来,与他轻轻相挽。 “你,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小心路上遇到歹人。我,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你有没有留暗记给我,下次……”张潜跑得有点喘,却迫不及待地询问。 “嘘——”杨青荇没有回答他,而是轻轻将左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将手指竖在了红唇边缘。随即,再度将左手送回他的手里,抬起头,向他凝望。 作为老狐狸杨綝的孙女,她知道张潜有机会拒绝出征,她更清楚的知道,张潜为什么不去拒绝。所以,她来了,不在乎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 而这些话,说出来未免过于肉麻。她来了,让他看见自己,看见自己的眼睛,就已经足够。 “青青!”张潜看到了,也刹那间就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的一切。低下头,他轻轻发出一声呼唤,然后吻住一片柔软的红。 风停,树静,两只麻雀互相依偎着低下头,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与羡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二十六章 出玉门 红唇温柔地抬起,宛若盛开的牡丹,张潜刹那间心有灵犀,迅速低头…… 下一个瞬间,红唇消失不见。牛屎味儿,马尿味,羊粪味儿,还有臭脚丫子味道,交织在一起,钻入他的鼻孔。熏得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挣扎着伸手,从充当枕头的马鞍下,抽出涂了风油精的棉布,捂住自己疲倦的面孔。 当风油精的味道,迅速将各种臭味儿驱逐殆尽,他也彻底恢复了清醒。叹了口气,挣扎着从临时木床上爬起,缓缓活动酸痛的肢体。 嘴唇的柔软感觉仿佛还没散尽,而他,人已经到了玉门关。经验丰富的新任安西镇大总管牛师奖担心将士们因为长途跋涉生病,特地命令大军在玉门关内休整三日,顺带补充给养。作为行军长史,张潜的责任就是督促各级参军履行职责,保证弟兄们接下来,从玉门关一路走到疏勒,都有充足的食物供应。并且鼓舞士气,避免有第一次出征的新兵因为远离家乡,心中积存下过多的离愁和恐惧,进而导致“营啸”的发生。 各级参军都是追随牛师奖多年的老行伍,根本不需要张潜这个行军长史来督促,就将分内的事情做得井井有条。而鼓舞士气这种事情,各团校尉,也远比张潜内行。所以,最近两天,张潜只需要坐在营帐里听取汇报,就能完成全部分内工作。然而,他依旧被累得筋疲力尽。 作为一名菜鸟,他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从选择行军路线,到保持行军速度同时兼顾将士们的体力,再到合理分配物资,再到处理各种层出不穷的矛盾,再到…… 说实话,张潜现在一点儿都不奇怪,为何听闻自己做了行军长史,牛师奖会半点儿情面都不顾地打上门来。 行军长史这个职位,用另一个时空的眼光来看,就是参谋长兼政委再兼后勤保障负责人,如果换一位有经验的将领来做,牛师奖至少能省下一大半精力,去琢磨如何破敌夺城。而现在,牛师奖却要把主帅和行军长史的活,一个人全担负起来,让老将军如何能够气顺? 不过,以老将军的涵养,当得知行军长史的职位,并非张潜自己花钱活动而来,并且木已成舟之后,倒也没再故意刁难人。特别是在张潜派人送上了二十套耀星铠,并且亲手检测了此铠的惊人防护力之后,他干脆坦然接受了现实。 张潜作为行军长史,肯定不合格。可张潜做了行军长史之后,左骁卫,也就是现在的安西军,在军械供应方面,却再也不用发愁! 且不说张潜的军器监少监职位,一直保留着没人接替。就凭他跟兵部侍郎张说之间的关系,今后在军械补给方面,谁还敢慢待了安西军? 此外,张潜本人,也是制造各种军械的行家。去年初冬的时候,牛师奖曾经陪着神龙皇帝李显,一道在未央宫检验过那些构思巧妙且威力巨大的新军械。把张潜带在身边,相当于带上了一只百宝箱,今后无论遇到高山还是大河,安西军肯定都如履平地! 至于军中诸事,牛老将军也算得很清楚。排兵布阵,临阵指挥这块,他根本不要别人出主意,因此,一个屁也不懂的行军长史,反而让他做决策之时不受擎肘。而其他方面,他可以派人手把手地教,相信以张潜的聪明劲儿,不至于怎么教都学不会! 所以,坦然接受了张潜这个菜鸟行军长史之后,老将军牛师奖,于心里就把自己摆在了“掌柜”的位置上。而张潜这个“学徒”,也的确虚心好学,不懂就问。结果一路行来,双方的关系相处得极为融洽。只是做“学徒”的着实辛苦了一些,几乎每天都累得只要一沾床榻,就鼾声如雷。 “长史,请净面!”亲兵张仁端着一盆暗黄色的冷水,推门走了进来,低声说道。 比起有单独帐篷和简易床榻休息的张潜,他脸上的疲倦之色更浓。额头和耳朵等处,也因为长时间在日光下赶路,而被晒暴了皮。黑一块,白一块,看上去甚是可怜。 “放下吧,张贵、张富他们怎么样?”张潜笑着点点头,一边从木盒中取出猪鬃做的牙刷和精盐粉,一边关切地询问。 “张贵和张富,按照您的吩咐,喝了奶茶之后,已经不再拉肚子了。明早天开拔时,应该能够跟上队伍。”亲兵张仁脸色微红,站直身体,小心翼翼地回复。目光之中,充满了歉疚。 他和其余二十四名被归还了卖身契的家丁,如今都成了张潜的亲兵,个个忠心耿耿。但是,大伙一路上的表现,却实在有些“孬”。才出了距离长安没多远的阳关,就拉肚子和拉肚子,中暑的中暑,非但履行不了亲兵的职责,还需要张潜专门派人去照顾。而郭、任两家送来的那些家丁,却全都出惯了远门,到现在为止,一个个还生龙活虎。 “那就继续喝,反正咱们有足够的马奶和茶砖!”对于家丁们的表现,张潜倒是没怎么觉得失望,笑了笑,和颜悦色的吩咐。 张家庄的家丁们很少离开庄子,第一次出远门,水土不服是必然现象。而奶茶的作用,则是同时补充盐分、钙质和维生素,可以极大缓解患者的状况。 这个办法,如果持续验证有效的话,张潜准备将其献给牛师奖,进而推广到整个安西军。根据他的观察,眼下安西军中,也有许多新兵身上出现了各种状况。而眼下的大唐官军,还主要由府兵构成,每一伙,配备有六匹驮马,其中不少都是母马。光供应病号的话,奶源基本能够有保障。 “多谢长史!”亲兵张仁的脸色更红,道谢之后,转身离去。临出门之前,却又停住了脚步,期期艾艾地汇报:“长史,最近弟兄们之间,一直有一种说法,小的不知道您听到没有?” “什么说法?”张潜眉头皱了皱,低声询问。 “弟兄们说,弟兄们说……”张仁四下看了看,声音变得宛若蚊蚋,“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跟娑葛是一伙的。左骁卫这次去,主要是防备郭元振。此人坐镇甘凉多年,门下爪牙无数。一旦谋反,就能直接切断西域与长安的联系,自成一国!” “胡说!”张潜的眉头迅速挑起,不怒自威,“谁说的?把他名字告诉我?” 张仁被吓了一跳。却不敢隐瞒,继续用蚊蚋般的声音补充,“好多人,好多人都在说。咱们这边的弟兄只是跟着听一听。牛总管那边的亲兵,才传得有鼻子有眼。他们还说,还说朝廷先前之所以派周以悌做安西经略使,而拿掉了郭元振检校安西大总管的头衔,就是担心他跟娑葛之间有勾结!” 既然传谣的是牛师奖的亲兵,张潜就不便再去追究了。他跟牛师奖虽然关系处得不错,却远没到可以随便动对方亲兵的地步。但是,在提醒牛师奖注意之前,他却不希望自己的亲兵营这边被谣言影响太重。因此,沉吟了一下,低声强调,“突骑施十帐加在一起,不过才三四十万人口。并且其中一大半儿,还跟娑葛不是一条心。娑葛再折腾,也折腾不出一个国家来。而出了玉门关再往西,几百里见不到一个人影,郭元振连粮食都不能自给,他拿什么去谋反?出去之后,你替我把这话传给郭敬和任齐,告诉他们,我的亲兵营里,不准传播任何谣言。否则,即便牛总管不处置他,我这边也容他不得!” “是!”张仁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肃立拱手,然后转身离去。虽然挨了训,精神却比先前好了许多。 “呼——”张潜偷偷叹了口气,低下头,开始用牙刷和精盐清理牙齿。水盆中,倒映出一双疲倦的眼睛。 形势不会像张仁刚才说得那样严重,但谣言,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如果周以悌和郭元振能够齐心协力,哪怕娑葛得到到突厥的支持,原本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可惜,如果终究只是如果。现实却是,武夫出身的周以悌,对原本文官出身,功劳大部分都来自于安抚地方的郭元振,极为瞧不起。而郭元振与娑葛的父亲乃是相交莫逆,娑葛在人前人后,都以叔父称之。周以悌在娑葛与阿始那忠节二人发生冲突之后,收留阿始那忠节入碎叶城,郭元振当然不会高兴。 不高兴的结果就是,当周以悌在碎叶城下第一次击败娑葛之后,郭元振非但没有遣人道贺,反而上表弹劾周以悌处事不公。当娑葛在突厥人的支持下,再度向碎叶发起进攻之时。郭元振也没有“来得及”派一兵一卒相救。 原安西经略使,右威卫将军周以悌丢失碎叶城之后,矢志报仇。再三上血书给朝廷,请求派遣精兵平叛,并且提出了扶植阿始那献为十姓可汗,以胡制胡之策。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则针锋相对,坚持认为与其扶植阿始那献,不如承认娑葛的为十姓可汗,反正二人都是突骑施人,无论谁做了十姓可汗,都不会对大唐绝对忠心。 朝堂的几位拥有相权的重臣,大部分倾向于接纳周以悌的意见。如果造反之后一点惩罚都没有,今后西域各族土酋肯定纷纷为娑葛为榜样,大唐对西域的控制势必摇摇欲坠!但是,眼下距离周以悌最近的一路唐军,就是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所部的左武卫。郭元振本人与周以悌意见相左,派他去支援后者,他未必肯尽全力。 此外,郭元振也是一位著名的儒将,擅长治地抚民和据城防守,并不擅长野战。无论其以前在做凉州都督期间,还是金山大总管的任上,主要功绩都是筑城和结交各族头领,使地方兵戈不兴。让他去跟娑葛决战于沙场,也的确是以短击长。 于是乎,安西大总管的帽子,才会落到牛师奖头上。鉴于牛老将军熟悉西域情况,且跟你郭元振、周以悌关系都不错,萧至忠、宗楚客、纪处讷等当朝大佬反复商量过后,才决定做两手准备。先派遣老将军牛师奖和张潜这个新晋少监带领一万精兵,去“调停”娑葛与阿始那忠节之间的冲突。顺势,劝郭元振和周以悌二人,放弃个人恩怨,以国事为重。 如果娑葛肯借着台阶退兵,归还碎叶城,朝廷非但会既往不咎,还肯定会考虑接受郭元振的提议,封娑葛为十姓可汗。然后调阿始那忠节和他麾下的部族内迁,前往瓜州和沙洲一代休养生息。如果娑葛给脸不要,则由牛师奖带领左骁卫精锐,与周以悌、郭元振两人一道,重夺碎叶城。届时,甘、凉两州的兵马,牛师奖可以全权调遣。 如果单纯从旁观者角度看,朝廷这个决策很稳妥。周以悌的忠心可嘉,但是他的提议,的确没考虑到,对大唐来说,阿始那献与娑葛,其实没任何差别。而郭元振的提议虽然看似解决了眼前问题,却严重缺乏远见。 但是,如果把眼光稍微放具体一些,或者从局内人角度看,朝廷的决策,就大有问题了。郭元振坐镇甘州和凉州多年,地方将领,大多数都出自他的门下。他极力主张招抚娑葛,牛师奖未必能从甘凉二州调得动多少兵卒。 而牛师奖虽然受封为安西大总管,却跟郭元振平级,他如果“调停”失败,准备武力收回碎叶,根本没有资格向郭元振发号施令。 届时,牛师奖只能依靠行军长史张潜,去说服郭元振与自己统一行动。至于郭元振会不会给张潜这个面子,却难以预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二十七章 烽火 “问题是,我拿什么去说服郭元振,让他主动配合原本职务在他之下的牛师奖?”一时走神,刷牙的力气稍大,牙刷擦破了牙床,张潜的嘴里,立刻泛起了浓郁的血腥味道。精盐随即渗入伤口,疼得他连连皱眉。 牙刷和精盐,都是郭家旗下的作坊所造,基本上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技术的极限。但是,比起后世的牙刷来,舒适性和安全性,却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张潜在长安之时,曾经屡屡试图改进牙具,却无能为力。手机在他生活中起到的作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越来越小。手机中那个资料库包罗万象,却不会包罗到像牙刷如何制造这么微小的技术。同样,在临行之前,他曾经冒着电池失效的风险,连续多日翻看手机中的资料,对于景龙二年发生于西域的这场冲突,却毫无所获! 比起发生于长安城中的历史大事,发生于西域的冲突,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所以,根本不值得后世学者过多去关注。而无法了解这场冲突的过程和结果,张潜就无法做事后诸葛亮。更无法找到事情的关节节点,去顺势而为,或者改变其走向。 眼下他想要解决问题,就只能和普通唐朝人一样,完全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去收集一切可能收集到资料,找到其中相关每一个当事人的部分,剥茧抽丝。然后尽量站在对方的角度,判断问题,做出各种选择。然后再互相比较,挑出其中最大的一种可能。 而在大唐没有互联网,资料不可能“一搜即就”。所以,到现在为止,他对如何周旋于周以悌,郭元振、牛师奖三人之间,让三人齐心协力去对付娑葛,毫无头绪。 他只了解到,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善于抚众,深受突骑施、大小勃律、葛逻禄、乃至西突厥各部首领的拥戴,甚至连对葱岭以西虎视眈眈的大食人,对其也极为尊敬。而周以悌的辖区,其实还在郭元振的背后,距离长安更近。 “虽然娑葛打出的旗号,是只找周以悌和阿始那忠节复仇,不反大唐。但是,如果于阗和姑墨两地长时间被他所掌控,他随时都可以切金山道与长安的联系。”脑海里忽然有灵光乍现,张潜楞了楞,伸向脸盆的手迅速停顿。 他好像有点理解,为何郭元振始终坚持招安娑葛,而不是剿灭了。眼下凭着他跟娑葛的私人交情,金山军还不能算一支孤军。而万一朝廷兵马征讨娑葛不利,或者长时间混战,来自中原的补给,就再也无法平安抵达疏勒。届时他的金山军,就要同时面对大食人和娑葛两个方向的攻击,随时都有覆灭的风险。 但是,这样做,除了鼓励反叛之外,金山道却难免受制于娑葛。以郭元振领军多年的经验,应该不难看出这一点。所以,想要劝说郭元振同意发兵配合牛师奖,绝对不能从什么大局着手,而是要让他看清楚,娑葛的狼子野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还没等张顺着这个方向梳理出一个大致思路,军帐外,已经传来了低沉的战鼓声。震得脸盆里的清水波纹荡漾。 中军擂鼓聚将!校尉以上听到鼓声后,半刻中之内必须赶到中军帐,违者军法处置。随军一路行来,张潜记得最多最清楚的,就是各种规矩。所以不敢怠慢,立刻随便用巾子蘸着冷水擦了把脸,然后拎着外袍和皮冠向中军奔去。 一边跑一边穿,待人跑到中军帐门口,外袍和皮冠也穿戴得整整齐齐。左骁卫的大小将领们先他一步赶到,看见自家行军长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模样,脸上立刻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作为牛师奖麾下的老班底,他们在行动上,本能地排斥张潜这个被朝廷强塞进来的行军长史。然而,在内心深处,他们却不觉得张潜这个行军长史有多讨厌。 原因很简单,首先,张潜长得讨人喜欢,做事说话又从不端架子,甚至每每以晚辈自居,大伙很难从礼节上挑他的毛病。其次,张潜为人豪爽,出手阔绰,凡是有需要大伙帮忙的地方,过后肯定会给予丰厚回报。曾经有人在回答了他的疑问之后,以试探的态度向他讨取耀星铠,结果他连眉毛都没皱,就连铠甲带头盔和护腿,送了一整套。 再次,张潜还不喜欢多管闲事。自从做了行军长史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向大伙学习,讨教,对于自己不懂的地方,绝对不装明白,更不喜欢指手画脚。 还有…… 总之,与诸多优点相比,张潜在军事上的外行,众将校反而不太在意。大军远征,朝廷派监军或者行军长史随行,乃是大唐立国以来的惯例。与其让朝廷派一个什么都懂,却鼻孔朝天,处处指手画脚的老家伙来,还真不如张少监这个性子随和的门外汉,至少,他不会故意给大伙制造麻烦。 “好,人已经到齐,挂舆图!”牛师奖对于张潜的看法,如今也是欣赏多于排斥。先友善地冲着他点了点头,随即大声吩咐。 “是!”几名中兵参军答应着,快速将牛皮舆图用绳子拉起,刹那间,几道弯弯曲曲的黑线和数个红色的圆点儿,清楚地落入大伙眼底。 是陇右道全舆图,包括从沙洲到咸海的所有战略要地。甚至还包括早已失去多年的昆墟、写凤和波斯都督府。 比起后世动辄一比数千万的高精度地图,眼前这幅画在牛皮上的舆图,只能算作小孩涂鸦。不过,凭借最近一段时间对西域地理知识的恶补,张潜还是很容易地在舆图上,分辨出了玉门关、疏勒、碎叶、龟兹、于阗、播仙等城池的位置,以及药杀水、乌浒水与赤河! 所有的城池,都位于河道旁。每一条河流改道,都必然引起一座城市,甚至一个小国家的灭亡。大唐与西域各族,乃至跟大食人的战争,都围绕着这些河流进行。控制住一条河流,就等于控制住了沿河的所有城市和绿洲,以及生活在绿洲上的所有部落。 大唐在十六年前,相继失去了对药杀水和乌浒水流域的控制权,所以在舆图上,月支都护府和大宛都督府,与写凤、波斯都督府一样,也都被涂成了灰色。而原来的安西都督府,则从药杀水流域,内迁到了赤河流域。 著名的安西四镇,彼此之间距离非常遥远。其中疏勒和龟兹,靠近赤河主干,于阗则位于赤河的一条支流上,靠近天山。而大唐刚刚失去的碎叶镇,地理条件其实最为优越,旁边就是碎叶湖,还有一条碎叶河,从北方奔流而来,给碎叶湖源源不断注入活水。 从舆图上看,郭元振与周以悌两人之间的矛盾,也愈发清晰。数月之前,周以悌兵败碎叶城,却没有引领残军向距离碎叶较近的疏勒靠拢。而是沿着赤河的支流,一路向南败退了上千里,先去了于阗固守,随即又从于阗退向了播仙。 “捷报,右威卫将军周以悌与阿始那忠节一道,七天之前,重新夺回了于阗,打通了与疏勒的联系!”牛师奖的声音,再度从帅案后传来。刹那间,就引发了阵阵欢呼。 左骁卫的将校们,高兴得手舞足蹈。都觉得周以悌此番反击,解气而又及时。当娑葛发现,光一个右威卫,他都未必对付得了。此刻左骁卫也赶到安西,娑葛自然会仔细掂量,是继续打下去自取灭亡,还是接受朝廷的“调停”,见好就收。 此外,赤河流域那些墙头草小部落,向来是永远站在胜利者那边。娑葛遭到这次失败后,各个部落,肯定又会争相向大唐示好。对于左骁卫来说,这意味着更及时的消息,更充足的补给和更顺利的行军,大伙如何能够不开心? “今天召集尔等,老夫想说两件事!”牛师奖是一名宿将,早就做到了情绪不为外来消息所左右。将手向下压了压,继续高声宣布,“本帅决定,先取道且末河,赶赴于阗。虽然此行是为了调停娑葛与阿始那忠节两人的冲突,却必须是在娑葛主动退向碎叶之后,才有调停的可能。否则,只会鼓励娑葛的气焰,让他愈发嚣张!” “大帅英明!” “先打了再说,打痛了他,自然什么的能谈!”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现在提出调停,等同于示弱!” “阿始那忠节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至少眼下对大唐毕恭毕敬。” “大帅尽管下令,我等莫敢不从!” …… 刹那间,回应声响彻中军。将校们摩拳擦掌,巴不得早点赶到战场,给娑葛当头一棒。 “第二件事!”牛师奖又将手向下压了压,笑着补充,“此行携带了大量辎重,足够我左骁卫用上一整年。兵贵神速,本帅想要去支援周以悌,肯定不能携带如此多的辎重。所以,需要有人押着大部分辎重,取道菖蒲海,沿着赤河前往龟兹。并且与龟兹守将常书欣一道,提防娑葛狗急跳墙!” 中军帐内回应声,立刻消失不见。所有人将校都将目光转向了张潜,希望他能主动请缨,担任起押运辎重的任务,前往龟兹。 “大总管,张某不通军务,去了于阗也帮不上忙,愿意为大伙押送物资!”张潜原本也不是一个喜欢抢功的人,笑着站起身,向牛师奖抱拳请示。 “既然长史有心,牛某就不跟长史客气了。”非常欣赏张潜这份眼力架,牛师奖满意地点头,顺手从帅案上抓起一支令箭。然而,还没等他将令箭交到张潜手里,中军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一名浑身是泥浆斥候,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报,大总管,突骑施土酋娑葛,突厥部将阿始那朅禄,联手东进。阿悉言,僻具罗两城失守,龟兹城危在旦夕。常将军请求大总管,速速派兵支援,否则,他势必独木难支!” 中军帐内,立刻鸦雀无声。所有将校都愣愣地看着斥候,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 只有牛师奖,脸色虽然变得极为难看,头脑却依旧没失去冷静。快步从帅案后走了出来,亲手扶起了斥候,柔声吩咐:“你慢慢说,说仔细些。老夫肯定会去救援龟兹,但是必须了解那边的具体情况。” “娑葛,得到了,突厥土酋墨啜的全力支持,纠,纠集了了骑兵两万,各部仆从三万余众,冒死东侵。”斥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努力将军情描述完整,“阿悉言,僻具罗两城原本就没多少守军,城内的突厥人,又纷纷趁机作乱。所以,两城都坚持了不到三天,就相继失守。” “常书欣呢,他干什么去了?老夫记得,他手中还有一万五千多人!”牛师奖气得两眼发红,咬着牙继续追问。 “常将军想趁娑葛立足未稳,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斥候低下头,不敢与牛师奖对视,“本来常将军已经锁定了胜局,结果,突厥部将阿始那朅禄,又带着五千骑兵从背后杀了出来。常将军腹背受敌,不得不退回了龟兹。随即,突骑施和突厥联军,就杀到了龟兹城下!” “该死!”牛师奖低声唾骂,也不知道是在骂常书欣的糊涂,还是在骂娑葛的无耻。 口头上喊着找阿始那忠节和周以悌报仇,不是背叛大唐。娑葛却连夺碎叶,于阗还不满足,又挥军打到安西都护府的核心龟兹!接下来,大唐还有什么脸,去“调停”? 而那常书欣也是蠢货,明明凭借一万五千弟兄,足以守住龟兹,却非去城外与娑葛野战。这下好了,野战没打赢,守城的兵马也不够用了!! “大总管,龟兹城内,如今只有五千残兵,守不了几天!”见牛师奖骂了一句之后,就没了声音。斥候又跪了下去,重重磕头,“大总管,疏勒,于阗两个方向,都送不出消息!大总管,只有您,只有您这边能救龟兹了。如果您不去,一旦城破,城内十余万汉家男女,肯定全得遭到娑葛的毒手!” “救,老夫这就领军去救!”牛师奖咬着牙点头,目光缓缓转向张潜,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既然娑葛带领倾巢之兵进攻龟兹,于阗那边,领军者就不可能是娑葛本人,兵马也不可能是娑葛的主力。换句话说,周以悌之所以能重新夺回于阗,完全是由于娑葛改变了作战方向,而不是右威卫作战得力。 而他先前兵分两路的决策,却完全建立在被捷报误导的基础上,所以肯定不能继续执行。只是,立刻改弦易辙的话,牛师奖自己倒是不在乎脸面,却必须考虑张潜这位行军长史的态度。 而张潜的表现,却远比牛师奖期待得更为内行。非但没继续纠缠先前的分兵决策,并且主动高声提议,“救兵如救火,大总管带领将士们去救龟兹。在下取道且末河,前往于阗和疏勒,联络周以悌和郭元振,分头攻击姑墨和尉头两州,威慑娑葛的后路。这边冬天来得早,只要坚持过了第一场雪,娑葛在野外无处避风,就只有退兵一条道路可选。” “如此,就有劳张长史了!”自打离开长安以来,牛师奖还是第一次,真心将张潜当做同僚对待,点点头,郑重拱手。 军情紧急,已经容不得他再从瓜、沙两州临时抽调人马。而左骁卫目前的一万将士,与五万突骑施人野战,也没有任何获胜的希望。所以,他即便现在赶去龟兹,也只能杀入城内,固守待援。 所以,此战的关键,不在于龟兹,而在于周以悌和郭元振两个,能否及时给予配合。如果周、郭二人,能主动出击,分散掉娑葛的一半兵力,则龟兹城固若金汤。而突骑施各部向来穷困。这次跟着娑葛攻打龟兹没捞到本钱,下次,娑葛就很难纠集其如此多的兵马,与唐军沙场争雄! “大总管多派斥候,虽然龟兹危在旦夕,但是,小心娑葛围点打援!”张潜虽然对军事一窍不通,却明白忙中出错的道理,想了想,又小声提醒。 牛师奖将张潜的提醒,认认真真听进了耳朵里,随即再度郑重点头,“老夫省得,张长史也多加小心。咱们先同行到蒲昌海,然后你取道且末河向于阗,老夫取道赤河向龟兹!” 既然主帅和行军长史二人,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其余将校们,当然谁也不会再出言反对。于是,大伙齐心协力,先将辎重分成了大小不同的两份。小的一份由将士们随身携带,大的一份,则交给牛师奖族侄牛守义,由他带领民壮,押往距离龟兹不到两百里的轮台城存放。 随即,各部兵马迅速整顿行装,用过朝食之后,启程出发。先结伴前往蒲昌海,然后再兵分两路! 此时的玉门关,乃是旧关,位于沙洲之西,兴胡泊畔,距离蒲昌海不过四百里路。左骁卫将士有足够的马匹代步,在不珍惜坐骑性命的情况下,只花了两天半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 知道接下来难免会遭遇突骑施人的阻截,牛师奖不敢轻敌,强压下心中焦虑,吩咐大伙在蒲昌海畔扎下营寨,休息了一下午外加一个晚上。随即,与张潜挥手道别。城,大约是八百里。从播仙城到于阗,还有将近九百里。而从于阗到疏勒,则是六百里整。在这两千三百里长路上,有数十个敌我难辨的部落盘踞,还有大量的马贼出没。运气稍微差一些,自己就可能“凭空消失”,今后再也不会回到长安去碍别人的眼睛。 切莫说历史学得很是一般,即便学得再好,张潜也未必知道,在另一个时空的同一个秋天,大唐派往于阗安抚阿始那忠节的御史中丞冯延宾和前来处置四镇民事的侍御史吕守素,就因为行踪泄露,与专程迎接他们的阿始那忠节一道,遭到了娑葛重兵偷袭。 那个时空中,冯延宾战死,阿始那忠节和吕守素被生擒。随即,娑葛将阿始那忠节斩首,将吕守素绑在阵前,千刀万剐。而大唐朝廷过后,却听从了郭元振的提议,加封娑葛为十四姓可汗,双方化干戈为玉帛! “长史,后面有人追上来了!”亲兵校尉郭敬忽然凑到张潜的身侧,低声示警。 “多少人?叫所有弟兄停下,准备结阵!!”张潜迅速俯身,从旁边的驮马背上,取出另外一只原始望远镜,朝着身后仔细观察。 “不用结阵了,告诉弟兄们原地休息一刻钟,来的是自己人!”下一个瞬间,他又改变了主意,同时,笑容涌了满脸。 望远镜里,一共有三个人,十几匹马。马背上的三张面孔,他都熟得不能再熟。 当先领路的,正是齐墨掌门骆怀祖。而跟在骆怀祖身后,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则是两位不喜欢写诗的著名诗人,王之涣和王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二十八章 下棋者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二十八章下棋者青石刻就的棋秤上,经纬纵横。黑子、白子交错而落,看似杀得难解难分。而下棋的人和旁边观棋的人,却都有些心不在焉。 “你说,用昭他们现在到哪了?”沉思良久,贺知章才终于放下一颗白子,将身体向椅子上靠了靠,低声询问。 “你是朝廷的著作郎,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来问我这个乡野之人!”张若虚信手应了一粒黑子,悻然数落。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如此心神不宁了!”贺知章举起茶盏狠狠灌了自己两口,脸上的表情更加焦虑,“从长安到玉门关两千七百三十里。长安这边收到的消息,至少都是那边在七八天前发生的事情。而出了玉门关之后,书信难通,即便是上报给朝廷的文书,也是半个月一送。我想查到用昭他们眼下到了哪里,更是难上加难。” “那上次的文书送来之时,他在哪?”见贺知章心思完全不在棋上,张若虚自觉胜之不武,也端起茶盏来,一边喝,一边耐着性子询问。 “文书上写的是蒲昌海,我跟你说过!”贺知章放下茶盏,烦躁地用手搓自己的额头。刹那间,显得头上的华发愈发稀稀落落。“但文书送到长安之时,他早就不在蒲昌海了。按照传给朝廷的文书,他在那里跟牛师奖兵分两路。然后,俩人就全都没了消息。唉,老夫现在真是怀疑,去年推荐他入仕,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选择。” “这?唉——”张若虚楞了楞,也喟然长叹。 去年九月,他跟贺知章两个在家中举办赏菊盛会,趁机将张潜推荐给了毕构和张说。随即,才有了张潜因为进献“火药”有功,被封为军器监主簿,然后一路青云直上的奇迹。 一年多来,张潜屡建新功,毕构和张说两个在官场之中,也都获得了慧眼识珠的美誉。贺知章本人,更是因为举荐之功,荣升为五品著作郎。并且在张潜的全力支持下,带领一群年轻人编纂出了有史以来第一部《字典》。 虽然字典谦称为小学,质量和功效,却都远胜前朝的《说文解字》,两个多月之前一经推出,就卖得长安纸贵。让贺知章这个主编者声望,于大唐文坛一时无两。 然而,不同于去年九月的热闹,今年九月,张家却格外冷清。从重阳到现在,也没超过三波客人。眼看着已经进入十月,菊花的花期将过,去年表现最耀眼的那几个年轻人,却全都渺无音讯! 如果张潜、王翰和王之涣三人,真的如流星般消失在西域。贺知章肯定到死都无法释怀。 张潜最初根本没表现出多少追逐功名之心,是他自作主张,认为张潜人才难得,不该被埋没于乡野,才硬将此人拉进了仕途。而两个多月之前,王翰和王之涣向他辞行,说编书编久了想要出去游历,他明知道二人是想去找张潜,却念在这样可以让后者多两个得力帮手的份上,未有做任何阻拦。 “我说你们俩,到底还下不下啊?!”旁边观棋的孙安祖等得心焦,自己抓了一颗白子,替贺知章摆在了棋称上。然后,又快速抓了一粒黑子,替张若虚应招,“隔着四五千里远,你们俩就是把头发都愁掉了,也帮不上用昭的忙。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替用昭看好书院,免得他有后顾之忧。” “我已经请了韦巨源前来书院讲学!”贺知章点点头,看上去比先前多了一点儿精神,却依旧愁眉不展。“过些日子,萧仆射也答应有空来书院转转。成贤书院除了启蒙之物以外,教的都是儒家典籍。他们两个都没有理由推辞。” “那还差不多,有他们两个出来镇场子,可以令许多人打消窥探之心!比那个来历不明的骆某人强多了!”孙安祖笑了笑,用力点头。“还有你,人家一口一个世叔叫着你。你与其坐在这里犯愁,不如想想,怎么当好这个山长,让全天下读书人,将来都以能进书院为荣。至于其他,要我看,你们俩烦也没用,还不如把心放在肚子里,安安静静等着用昭的好消息!” 前面几句话说得都好,但是最后这句话,可有些太打击人了。登时,就惹得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齐齐对他怒目而视。 而那孙安祖,却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季翁说后悔推荐用昭入世。那我问你,用昭这份家业,他如果不入仕的话,你们两个能替他保得住几分?” “这……”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都额头见汗,无言以对。 如果张潜只是酿点儿白酒,或者多买几百亩田皮收租,他们两个凭借人脉或者官职,还能护持一二。可张潜折腾的,却是六神花露,镜子,琉璃和镔铁这些日进斗金的产业,他们甭说替张潜护持,光是在一旁看着,都难免觉得心惊肉跳! 作为大唐的现任官员和致仕官员,他们可是太知道那些皇亲国戚和世家豪门的吃相了。远的不说,就看长安东西两市,有多少家商号,背后的股东都是太平公主?再看那首创用废麻鞋和泥炭做“法烛”的窦氏,数十万贯的家业,为何只传了两代就败了个精光?还不是背后的靠山倒了,而韦家提出入股之时,窦氏又反应过于傲慢? “别人试图谋夺他的花露作坊之时,你们俩近在咫尺,用昭都不需要你们帮忙。”仿佛唯恐对二人打击力度不够,孙安祖一边继续替二人下棋,一边撇着嘴继续数落,“如今隔着几千里远,更用不到你们替他瞎操心!” 转眼间下了十几手,局势已经面目全非。他却仍不肯停,继续一边下一边念叨,“他可是墨家派出来重新入世的弟子,没点儿本事,师门能派他出来?这一年多来,多少次咱们都觉得他已经被逼入绝境了,哪一次,他不是随便从口袋里掏出件法宝,就直接翻了盘?” “可他师门给他压箱底的东西,总有用完的时候。”张若虚被说得脸色发红,却依旧忧心忡忡地说道。 “没那么快!”孙安祖对张潜的信心,远比张若虚和贺知章充足,摇摇头,继续笑着说道:“你们俩啊,是关心则乱!或者说,太小瞧了他的师门了。在他出现之前,辟邪丹,火药,琉璃镜子等物,大伙甭说见,恐怕听都没听闻过。而他,却一样接一样往外掏。这说明什么,说明在他眼里,这些东西根本不算什么稀罕物件,犯不着藏藏掖掖!” 又快速放了几个子,他将一盘棋做成了尾局。然后抢在被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人抗议之前,继续笑着补充,“而真正的保命东西,他才不会轻易被别人看了去。咱们都知道是火流星击毁了和尚的法坛,但火流星从哪里来的,怎么召唤过来的,有人知道么?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比火流星更厉害的奇术?” “要我说,眼下这种时局,用昭留在长安才更危险,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即便有杀招也不方便使出来。而去了西域,天空地阔,他再也不用顾忌,谁再想去害他,就是耗子添猫胡须,自己找死!好了,收官,收官,这盘棋,白子已经赢定了!” “收官?”贺知章与张若虚二人惊诧地低头,这才发现,原本势均力敌的棋局,在某个臭棋篓子的胡乱摆弄下,已经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 “收官!二哥,认输吧,钱拿来!大局已定!”胖子四哥武延寿大叫着将一枚黑子点在棋称上,非常没有风度的张牙舞爪。 “还早着呢吧?”大唐驸马武延秀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即便局面明显对自己不利,依旧镇定自若,“我还可以在此处发起反击。” 一枚白子,被他放在棋盘左下角。棋称上的局势,立刻发生了一些变化。黑棋依旧占优,却未能将白棋彻底压垮,而白棋在左下角站稳脚跟之后,接下来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二哥这手应得妙!” “二哥好棋!” “四哥,你得意忘形了!” …… 周围观棋的纨绔子弟们,争先恐后地高声夸赞。仿佛不这样喊,就不足以显得自己跟驸马武延秀关系亲近一般。至于死胖子四哥武延寿,在他们的心愿里,当然是输得越惨越好!当初他赢大伙钱时,可是从没给任何人留过情。 死胖子四哥武延寿,却丝毫不受叫嚣声干扰,又快速朝棋称上摆了一枚黑子,然后笑着夸赞,“二哥的棋力,最近的确见涨。常跟人下棋么?哪位高手?能不能改天带来让我也跟他切磋一番!” “哪有什么高手,我自己下,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己跟自己左右互搏。”武延秀脸上迅速闪过一丝痛楚,然而,却回答得云淡风轻。 “自己跟自己下,二哥就是二哥,做什么事情都不拘于俗套!”武延寿楞了楞,钦佩之色溢于言表。 武延秀没有接他的茬儿,继续缓缓落子。虽然下得慢,但是每一颗子却都经过了反复推算。而武延寿,则好像三板斧全部砍完,后劲儿明显不足,接连几颗子都下得有失水准,转眼间,就将先前的优势丢了个精光。 不过他为人却比武延秀干脆得多,发现自己赢面甚小,干脆投子认输。随即,亲手将面前两大块银饼子推到了武延秀面前。 在武延秀身上下了注的纨绔们眉开眼笑,纷纷上前“落井下石”。胖子四哥武延寿也不找恼,又命令自己小厮到楼下马车中取来银饼和铜钱,跟大伙结账。然后,笑呵呵地站起身,端着一杯清茶去窗口观赏风景。 虽然背后大股东是阿始那家族,媚楼的庭院内,却是完全按照江南风格布置。从后窗望去,一石一树,都别具匠心。特别是斜卧在池塘上方的那几颗红枫,叶子仿佛跳动的火焰,被秋风一吹,火焰缤纷落向水面,转眼间,水面上也有“火焰”开始闪烁,夏日里盛开的荷花。 “老四,最近遇到麻烦事情了?”武延秀也端着一杯清茶跟了过来,用极低的声音询问。 “没有的事情,二哥!”武延寿立刻摇头否认,肥胖的脸上邪气翻滚,“有二哥和七叔在,谁敢找我的麻烦?更何况,我又无心于仕途,从不碍别人的眼!” “那你下棋之时,怎么心神不宁?”武延秀从小就看着自家弟弟长大,才不信对方说的是真话,笑了笑,继续追问。 “真的没什么事,我年初起的那座琉璃作坊,彻底黄了。虽然买了波斯人的配方,做出来的东西却又贵又难看,赔着本儿都卖不出去。”知道自己隐瞒不过,武延寿摇摇头,悻然解释。 “赔得多么?我这边刚好有几笔闲钱。需要的话,我拿给你!”武延秀又笑了笑,非常痛快地做出了许诺。 “不是钱的事情,是觉得丢了面子!”武延寿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愈发沮丧,“至于钱,年初在媚楼赢的,还有一大半儿没动呢。不至于手头紧。”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又压低了声音追问,“倒是二哥你,怎么自己跟自己下棋?你可是刚刚新婚哎,总不至于家里头连个陪着下棋的幕僚都找不到。” “公主不喜欢我那些幕僚,都给辞掉了。她自己又不懂棋!”武延秀朝周围看了看,英俊的脸上,忽然写满了无聊与无奈。 在与安乐公主成亲之前,他就知道对方懂得东西很少。但那时,对方的皮囊和面孔,好歹还值得他贪恋。而成亲之后,终日滚在一起,皮囊和面孔,很快就对他失去了吸引力。如此,二人之间联系纽带,就只剩下了原始的动物本能。 安乐公主脾气差,控制欲强烈,动辄对他呼来叱去,与其说是他的妻子,不如说是他的是单!”“五吊,压双!”“十吊,我压单。”“还有要玩的没有,玩就抓了棋子过来下注!”…… 带着几分厌恶,武延秀扭过去,恰看到一名卷发小胖子,将手掌张开,露出五六枚棋子。而周围的纨绔们,也纷纷作出同样的举动。随即,大伙将所有人掌心处的棋子放入空盒,仔仔细细数了起来,“一,二,三,四……” 原来,这群无所事事的家伙,嫌弃下围棋决胜负太慢。居然拿棋子赌起了单双数! “双!果然是双,承让,各位兄长,承让了!” “双,又是双!” “谁还来,谁还来,这次还压双!” “各位兄长,承让,承让了!” …… 坐庄的卷发小胖子身上,隐约有武延寿年轻时的三分风采,凭着过人的运气,转眼之间,已经连赢了五局。每一局,压得都是双,将对手赢得面如土色。 “此人是突骑施酋长、怀德郡王娑葛的弟弟,名为娑蜡。”仿佛能猜到武延秀心思,不待他追问,武延寿就笑着在他耳畔小声介绍。“最近才跟我认识的,为人很是豪爽。在各部落派往长安的年轻一辈质子中,威望极高。” “娑葛的弟弟?”武延秀的眉头猛地皱紧,双目之中,隐约有寒光闪烁。 “牛师奖没出发之前,朝廷对娑葛做抚和剿两手准备的消息,就已经在媚楼这边传开了!”再一次跟武延秀心有灵犀,武延寿笑着补充,仿佛是在旁观一场棋局,“他还有个兄长名为遮孥,应该是个庶出。也在太学里进过学,算是个出类拔萃人物。去年借着奔丧之名回西域了,就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有种!”武延秀点点头,目光里忽然露出了几分欣赏。“据公主说,二十多天前,娑葛起倾族之兵,攻打龟兹。其弟遮孥正式领军十大将之一。” “是有种!”明知道是娑蜡探听到了大唐这边的安排,提前将消息传回了西域,才导致娑葛先下手为强。身为燕国公的武延寿,却丝毫都提不起举报此人,或者替朝廷将此人擒拿归案的兴趣,只是用欣赏目光的望着此人,轻轻点头。 “怎么,这回你不打算帮姓张的了?”武延秀忽然又将目光转向了胖子四哥武延寿,不无担心地询问。 “上次是个顺水人情,原本他就是故意离开长安,骗别人去杀他的。我报不报信,结果都一样。”武延寿摇摇头,撇嘴冷笑,“而这次,他已经死定了,我帮他,死人会念我的好?” “还有要玩的没有?二哥,四哥,来玩!这次,我改押单!”突骑施酋长的弟弟,卷发小胖子娑蜡越战越勇,大叫着向武延秀和武延寿兄弟俩发出邀请。 “来就来,谁怕谁!”武延寿露胳膊挽袖子,大步上前,丝毫不以对方的好运气为惧! “你们玩,我看看就好!”武延秀却笑着轻轻摇头,然后转过身,继续欣赏窗外的秋色。 起风了,红叶漫天,却不知道西域那边的秋风,是不是一样的萧瑟! ………………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伴着秋风,响彻萧瑟的旷野。 斥候策马狂奔而回,将遭遇敌军的消息,传入队伍。装载补给的马车,迅速被车夫们赶向整个队伍的前方,排成一个整齐的燕尾型。郭敬、任齐各自带领一队熟悉的弟兄,从马车上取下铠甲,从容披挂。骆怀祖、王翰两人,则各自持了一根长槊,一左一右,护卫在了张潜身侧。 “西北方,全是骑兵。看旗号,应该有十五个百人队。带队的打着两尾羊毛大纛,认旗表面绣着银狼头,应该是个特勤!”王之涣从一辆专门留出来的瞭望车顶飘然而下,双手将简易单筒望远镜交还给张潜,同时高声汇报。“其他各个方向,暂且没看到烟尘,应该没有敌军。” “特勤,突骑施人还是突厥人?”张潜眉头轻皱,脸上的困惑远远多于紧张。 突厥主力远在河套以北,按理不会有特勤级别的将领出现在西域。而突骑施人目前打得还是反周以悌不反大唐的旗号,有资格打特勤旗帜的,只可能是娑葛本人。 不过,他很快就不用困惑了。敌军来得像风一样快,几乎是在与弟兄们换好铠甲的同时,就到达了他的视线之内。 主动与车墙保持三百步的距离,敌军纷纷拉住坐骑,在大箭们的指挥下,重新整理队形。与此同时,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突骑施贵族,在二十多名亲信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向了车墙。 “大唐怀德郡王娑葛之弟,叶支开国县公遮孥,久仰张少监大名。特奉家兄之命,前来迎接少监去碎叶城做客。”在距离车墙一百步位置,重新拉住坐骑,年轻的突骑施贵族,自报家门和来意。一口长安官话,说得字正腔圆! ……………… “啪!”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白棋大龙被屠,瞬间一败涂地。 “你输了!”太平公主李令月手指轻敲桌案,朝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说道。涂满脂粉的脸上,写满了疯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二十九章 ?大风 “那天风很大,阳光亮得扎眼……”很多很多年后,被誉为大唐边塞双璧之一的王之涣,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闭着眼睛对儿孙们回忆。 作为同中书门下三品,瓜、沙、伊、西、庭五州节度使,检校兵部尚书,他的战功和他的诗作一样耀眼。然而,他这辈子最爱在儿孙面前提起的,却是在前往疏勒路上那一战。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上战场,表现只能算中规中矩,功劳也只是一个三等。然而,却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梦想。让他从此投笔从戎,在儒将的路上一去不回! 他这辈子都不会承认的是,那天,他其实非常紧张,腿一直在哆嗦,手臂也远不像平素写诗之时那样灵活。而偷眼四下看去,周围将士们,也一样紧张得要命,脸色发白,汗珠顺着鬓角缓缓下滑。 即便紧张得无法呼吸,王之涣却咬着牙,帮助任五和任六等人,将几部简易投石机,从马车上拖了下来,然后又帮助大伙,以最快速度将投石机竖稳。随即,又在旁边陪着大伙一道,用摇橹、绳索和滑轮配合,将投臂悄悄拉到了待发位置,调整好了标尺。 四周围的弟兄们,也互相配合着,以最快速度将火龙车从马背上卸了下来,对着燕尾阵的正前方和正最后方,结成两道活动的车墙。每个人都紧张得脸色发白,呼吸宛若耕牛一样沉重。 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但是,前几次,他们身边都有经验丰富的朔方军撑腰,距离城市也不算远。而此时此刻,他们却是一支孤军,距离于阗三百里,距离疏勒,走最短的路也还有三百里。 与大伙的紧张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专程赶过来截杀张潜的突骑施将士们,一个个都好整以暇。趁着主将遮孥向对手发出邀请的时间,他们自动将队伍一分为三。九百余人在正面继续耀武扬威,另外两支各三百人的队伍,则从两翼像流水一般朝车阵侧后方迂回。打定了主意,不让唐军一人生还。 “吱吱咯,吱吱咯,吱吱咯咯,吱吱咯……”车阵中,响起了低低的齿轮咬合声。一部份弟兄,提前用摇柄拉开了擎张弩。 这种臂力高达三石的弩箭,原本需要壮汉用脚踩着才能上弦,因此名为擎张。然而,就在出发之前那半个月里,张潜却用一个简单的摇柄齿轮组,将脚踩上弦改成了手摇。 虽然改进之后的擎张弩,比原来重了一斤多,举起来颇为费劲儿。但上弦速度,却提高了至少三倍。并且对持弩者的膂力也不再像原来那样要求严格。任何普通成年男子,只要举得平弩,就能使用。 “叮,叮,叮当……”正前方马车附近,又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迅速吸引了王之涣的视线。 是八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弟兄,穿好了耀星铠,拎着陌刀在重新整队。陌刀柄长达两尺半,刃长三尺。镔铁打造的刀刃,锋利得能拦腰斩断一头活猪。这种兵器,王之涣以前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今天,却亲眼看到它在自己面前,映日生寒。 如果骑兵跑不起速度来,遇到陌刀……。眼前迅速度闪过一个血腥的画面,王之涣激灵灵打个冷战,随即,有一股自信从心底油然而生。 张用昭是个擅长创造奇迹的人,他以前非但听说过,也亲眼见到过好几次。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 目光透过刀从,他再度看向整个队伍的前方。恰看到,张潜、骆怀祖、王翰仨人,徒步挡在遮孥的战马前。 三人都不是矮个子,尤其张潜,在唐人之中,属于典型八尺男儿。但是,比起端坐在宝马良驹上的遮孥,此刻的他,看起来却矮小且卑微。 遮孥显然很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自认为稳操胜券的他,表现得非常有风度。隔着三十几步远,就在马背上单手抚胸,再度深深俯首,“久仰少监之名,今日得见,实乃遮孥之幸。家兄在碎叶城中摆下了美酒好肉,还请少监在百忙之中,拔厄一叙!” 因为位于下风口,面向西北的缘故,王之涣很清楚地听见了遮孥的问候声。然而,张潜的回应,却不像遮孥那样,故意说得那么大声。所以听起来断断续续,隐约应该是表示了拒绝,并且劝对方兄弟俩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 “我兄弟俩,何曾负大唐分毫?!周以悌那厮,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上门!”遮孥声音里,立刻带上了怒意,手臂在半空中挥舞,宛若螃蟹高高举起的钳子。“家兄不得已,才起兵夺了碎叶。但随即已经向神龙皇帝上了奏折,陈述冤屈。而大唐,却至今没有任何回音,并且又派牛师奖率领大军前来相逼!” “遮孥是聪明人,就不要说这种无趣的话了吧?”张潜回应声终于提高了一些,让王之涣能够清晰地听见。但气势上,却依旧比对方差了许多。“突厥汗庭距离碎叶,恐怕不下三千里!你兄弟俩对大唐忠心耿耿,前脚跟周以悌起了冲突,后脚突厥骑兵就赶过来帮忙了,莫非他们会飞不成?” “是,是凑巧!”遮孥的动作一滞,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突厥人也想偷袭碎叶,但是见我军抢先一步拿下了碎叶,就立刻退了兵。” “突厥人白帮忙,没拿任何好处么?”张潜的头歪了歪,问话声中又变得高了一些。让一百步后的所有自己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阿始那墨啜背叛大唐已久,你兄弟二人没辜负大唐,为何当时不尾随击之?!” “这,这,他们,他们走得太快!我和家兄,又忙着追周以悌和阿始那忠节!”也亏了遮孥脸皮厚,被抓住痛脚,却依旧能够坚持编谎。 “是么,然后你们兄弟俩来去攻打龟兹,突厥人又恰好与令兄弟不谋而合?”张潜手上没有任何动作,声音也没对方高,但整个人,忽然间就变得气势十足。 “是,是凑巧。反正,是大唐辜负我们兄弟在先。我们……只打周以悌和牛师奖,不,没反大唐!”遮孥的话,却变得断断续续,即便是顺风,也无法再让大伙听得清楚。 “少监应该骑着他那匹飒露紫!”王之涣对着张潜的背影,遥遥地地点头,然后低声感慨。 飒露紫是精心培育的良驹,个头丝毫不输于遮孥胯下的那匹胭脂红,而毛色更为光鲜。如果张潜骑在马上跟遮孥对谈,肯定是居高临下。再配合上张潜的犀利言辞,对方恐怕没等交手,气势就先输了七分! “少监去年才学的骑马,一旦双方谈不拢打起来,肯定吃亏!”有人在王之涣身后小声解释,话里话外透出了几分遗憾。 王之涣恍然大悟,随即苦笑浮了满脸。突骑施人在西域逐水草而居,一年之中至少迁徙两次,男女皆不到八岁就开始学习骑马,所以个个骑术精湛。而张潜学习骑术的时间还不到一年,策马出行没问题,一旦跟对方厮杀起来,身手肯定大受影响。 “那遮孥根本没诚心跟少监谈,他在拖延时间,好让他麾下的喽啰有机会包围咱们!”又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车队中响起,让王之涣悚然而惊。 迅速侧头四顾,他发现,就在张潜和遮孥两人用言语交锋的时候,兵分三路的突骑施武士,已经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三角。而大伙的车阵,则被死死地包围在了三角中央,进退两难。 “别废话,准备作战!”又一个声音响起,瞬间压住了所有窃窃私语。是亲兵校尉郭敬,他跟任齐两个,从去年冬天就奉命带领家丁保护张潜。最受张潜信任,也对张潜最有信心。 王之涣脸色微红,收起胡思乱想,再度将目光转向正前方。他看到,遮孥的手臂焦躁的挥舞,就像一头愤怒的螳螂。而张潜还是原来的模样,双手垂在身边,气定神闲。 忽然,遮孥从腰间拔出了刀,居高临下指向的张潜的鼻梁,声音又粗又急,就像野狗的咆哮,“姓张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老实跟我走,你手下这些弟兄,遮孥保证一个不伤。如果你再推三阻四,你来看……” 弯刀高高举过头里,鬼神多得数不过来。而传说中的鬼神,也很少能从半空中留下火流星,将人和马一并炸个稀烂! 那种不属于人类的力量,砸在了他们头上,意味着老天对他们降下了惩罚。面对老天的怒火,他们越是反抗,死得会越惨,所以,还不如乖乖承受。 车阵中,也有很多亲兵失魂落魄。他们在每天休息之时,都曾经亲眼目睹,任五,任六等人,用投石机练习发射拳头大的铁弹丸。他们也曾经在睡觉之时,隐约听到附近的山谷里,响起过雷声。然而,他们却万万没想到,任五和任六带着那五十多名弟兄,平素练习的,却是天降流星这种杀招! “追啊,敌军崩溃了!”王之涣反应,比亲兵们快得多。当死亡的压力消失之后,他迅速朝着投石机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火流星从何而来。随即,不由分说抢了一个带着捻子的铁弹丸抓在左手,右手挥动横刀,大步冲出了车墙。 正在按照计划保护张潜回撤的郭敬和任九,都被王之涣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二人带头停下了脚步,望着张潜哈哈大笑。 为了防备不测,张潜在离开长安城之前,就制定出了一套完整的作战计划。用火流星惊吓敌军的战马,原本只是作战计划中最靠前面的几招之一。然而,谁都没想到,火流星没炸死几个敌人,突骑施兵马居然被直接吓崩溃了。 既然突骑施兵马已经崩溃,大伙当然没必要继续按部就班地执行原来的作战计划了。赶紧追亡逐北扩大战果才是正经!因此,笑过之后,张潜一声令下,陌刀队全军发起了反击! 王之涣身上只穿了一件铁背心,所以把陌刀队,遥遥地甩在了身后。一名正站在同伴尸体前呆呆发愣的突骑施武士,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大叫着举起兵器。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横刀斜扫,干净利落地将此人扫短了半截。 另外一名突骑施武士转身逃走,被他从后方追上,一刀砍翻在地。不远处,有惊魂稍定的坐骑大声悲鸣,王之涣快步靠近,翻身跳上马背。将铁疙瘩往铁背心里一揣,左手抖动缰绳,右手抡刀,直扑下一名敌军。 沿途敌军跪地投降,他懒得去砍,继续追向更远处追去。没有任何骑着马的敌军,肯停下来与他交手,哪怕被他追上,从背后砍下坐骑。被他当做宝贝一般揣在怀里的铁疙瘩,没找到任何发威机会。反倒害得他不时地要用拉战马缰绳的左手去调整位置,以免因为马背颠簸,将此物丢失去,回去之后无法对张潜交待。 此时此刻,同样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成了累赘的,还有耀星铠和陌刀。 耀星铠可以忽视二十步之外的任何羽箭,陌刀锐不可当。但是,投入反击之后的陌刀手们,却一个个哭笑不得。 车阵周围,至少还有三四百名突骑施武士,然而,陌刀队却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对手。 侥幸没从坐骑上掉下来的突骑施武士们,全都逃得比兔子都快。从马背上掉下来,却侥幸没有被战马踩死的突骑施武士们,也不肯迎战。要么转身逃远,要么双膝重新跪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逃走者,陌刀队追不上。跪地闭目等死者,陌刀队不屑去杀。结果,大伙铿铿锵锵在战场上冲了数百步,却连二十名敌军都没杀掉。直累得一个个满头大汗,摇着头连喘粗气。 “把投降者全都缴了械,然后押着他们去收集战马。”张潜对砍杀那些主动放下了武器的敌人,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丢下一句话,转身再度返回车墙内。 遮孥来得实在太巧,不早不晚,刚好卡在了自己从于阗前往疏勒城的半路上。而自己抵达和离开于阗的时间,除了身边这些弟兄们之外,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你回来的正好,赶紧过瞭望车那边去看看吧!那小子,那小子好像被吓傻了!”骆怀祖迎上前,满脸幸灾乐祸。比起张潜离开长安之前那段日子,此人脸上的“阴气”明显减少,眼神当中,偶尔竟然也有了几分属于人类的温度。 “吓傻了,不是装的吧?”张潜不用问,也知道骆怀祖说得是谁。加快速度,来到位于车阵中央的瞭望车旁。 王翰正手按刀柄,满脸怀疑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遮孥。察觉到张潜到来,他立刻苦笑着摇头,“这厮,好像是真的给吓成傻子了。无论问他啥,他都只管求饶。” 话音刚落,遮孥已经将头抬了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看向了张潜,“饶命,神仙爷爷饶命。别劈我,别劈我,我改了,我真的改了!我再也不尿床了,我再也尿床了,我改,我现在就改!神仙爷爷饶命,别拿雷劈我,我真的改了!” “既然已经吓傻了,留着也没啥用途。给他一个痛快算了!”张潜向后退了几步,满脸厌恶。 “也好!”王翰叹了口气,弯下腰,单手拎起了遮孥的衣领,拔腿就走。 才刚刚拖出了五六步远,遮孥猛然伸出双手,死死抱住了一根车辕,“饶命,张少监饶命!我没傻,没傻!我对天发誓!饶命,饶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三十章 老将 热门推荐: 水炉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将热浪一波波送进金山道大总管行辕正堂。 窗外白雪飘飘,行辕正堂内,却暖如初夏。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手捧着一盏清茶,优哉游哉地站在琉璃窗前看外边的雪景。 茶叶从申洲特地运过来的,水里边还添加了来自大食、天竺和西域本地的香料,喝在嘴中,有一种醇厚且雅正的味道。水炉子则是长安城今年秋天才出现的新款,比春天时的旧款做得更大,也更精致,低调中透着奢华。 琉璃窗,却不是来自长安,而是距离疏勒更近的波斯。驻扎在葱岭对面的大食将军马哈麻得,尊敬郭元振的学识与德行,在去年他过生日之时,特地派遣工匠带着琉璃过来,为他打造了这扇价值万金的拼花窗。虽然从今年初开始,琉璃价格一落千丈,但能让敌国将领记住生日并且尊敬如厮,据郭元振所知,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三国时代的羊祜。 郭元振是个儒将,喜欢纵横捭阖,远胜过冲锋陷阵。但是,由文转武以来,他的战功,却丝毫不比那些喜欢冲锋陷阵的家伙少。当年出镇凉州,他利用吐蕃与突厥互相忌惮,未放一矢,就将凉州南北疆界,各扩展的七百多里。而他任满离开之时,甘凉两地的各族百姓争相骑马相送,道路为之断绝三日。 在检校安西都护期间,他曾经多次亲自前往突骑施酋长乌质勒的大帐,与后者把盏言欢。一手促成了乌质勒率领突骑施各部,重新归附大唐,并且遣两子入长安为质。吐蕃人试图北上安西,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乌质勒的支持,“劝”得对方主动放弃。而大食人对西域的蚕食,更是因为他的到来,止步于葱岭。 虽然自从乌质勒病故后,突骑施人在娑葛的带领下,夺取了大唐的碎叶城,并且多次挑起事端。但是,郭元振却坚信,局势还在自己掌控之中。突骑施十姓加上突厥四姓,总计不过二十几万人,根本不足以建立一个国家。并且突厥可汗黙啜和高原上的吐蕃太后,也不能容忍安西出现一个新的国家。所以,只要大唐朝廷能暂时忍下一口气,摆在娑葛面前只有两条路,迷途知返或者自取灭亡。 在郭元振看来,招抚娑葛,大唐所付出的代价,与战火连绵将西域打成一锅粥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西域各族慕强而凌弱,只要娑葛能保持目前的军力,即便大唐不封他为十四姓可汗,各部也会唯他马首是瞻。而右威卫将军周以悌的西域经略职位,原本就是靠贿赂宗楚客得来的,此人上任之初就逼反了娑葛,早就该削职下狱,严惩不贷。用此人的脑袋平息娑葛的怒火,简直就是废物利用。 至于娑葛所占据的碎叶,姑墨等城,娑葛本人都重新效忠于大唐了,他占据的土地和城池,还能不算回归了大唐么? 而突厥可汗黙啜现在给娑葛多大支持,当娑葛重新归附大唐之后,他就会有多愤怒。届时,突厥与突骑施交战,乃是必然。大唐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就能看到突骑施和突厥两败俱伤! “父帅,葭芦馆的突厥兵马退了,退了!”一个年青的声音忽然在窗外响了起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目光透过不算太明澈的拼花琉璃窗,郭元振看到了自家唯一的儿子,金山道大总管府折冲都尉郭鸿,快速从辕门口冲向正堂。 郭鸿文武双全,骁勇善战,且待人赤诚。但是,郭元振却对这个儿子很不满意。“文武双全,骁勇善战、待人赤诚”这些优点,做一个折冲都尉足够了,想要继承他的衣钵,让河北郭氏家族的富贵继续保持下去,或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差得太远,太远。 以大唐当下的疲弱,一位文武双全,骁勇善战、待人赤诚的将军,最容易战死沙场。而战死的将军,也最容易成为上司和同僚们争相推卸责任的对象。 倒是作战不够勇敢,才能平庸,且喜欢偷奸耍滑的家伙,更容易在官场中生存。只要生存的时间足够长,论资排辈,也能够稳步升到同平章门下三品。 “父帅,父帅,葭芦馆的突骑施兵马退了,退了!”年轻人腿脚快,转眼间,郭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大总管行辕正堂之内。对着自家父亲的背影,他继续高声报喜。 “老夫听到了!突骑施兵马不擅长久战,盘踞在葭芦馆小一个月,都没从我军头上捞到任何便宜。再不退兵,难道他们准备冻死那个土堡里么?”不满意儿子的大惊小怪,郭元振缓缓扭过头,瞪圆了眼睛反问。 “不,不是!”被自家父亲的积威吓得后退半步,郭鸿红着脸连连摆手,“父帅容禀,据斥候说,葭芦馆的突骑施兵马,不是整军撤退,而是散了架子,各奔东西了!” “散了架子?”郭元振眉头皱得更紧,狐疑的神色瞬间写了满脸。“斥候呢?他可查探清楚了?双方根本未曾交战,突骑施兵马怎么会自行散了架子?” “我已经派斥候带着亲兵出去抓俘虏了,如果能抓到,就可查明缘由。”郭鸿想都不想,兴奋地连连挥舞手臂,“父帅,如果情况属实,末将请缨,率部尾随追击!” “大总管,末将愿陪少将军同行!” “大总管,末将愿率部追杀敌军!” “大总管,末将熟悉周围地形……” …… 行辕正堂门口,陆续冲进来几名年青的将领。一个个插手肃立,迫不及待。 被五千突骑施兵马,堵在疏勒城中将近一个月不敢露头,大伙的肚子都快憋炸了。此刻敌军不战而溃,如果大伙不趁机砍他七八百只首级回来,怎么对得起平素领得那份军饷?! 然而,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却持重得一如既往。缓缓扫了大伙两眼,果断摇头:“小心有诈!遮孥用兵素来阴险,我军一个月来闭门不战,其极有可能佯装退兵,吸引我军出城追赶,然后再掉转头,杀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郭鸿和几位年轻将领楞了楞,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金山军将近一万五,城外的敌军却一共才五千人。即便遮孥使诈,五千人埋伏一万人,也有心无力。更何况,这五千敌军之中,还有一大半儿,是娑葛和遮孥兄弟俩从突骑施各部强行征发来的牧民,战斗力低下不说,也很难做到令行禁止。带着他们先诈败再掉头反击,难度远超过了寒冬腊月翻越天山! 然而,作为部将和儿子,他们却不能指责郭元振没常识。事实上,大总管郭元振非但熟读兵书,领军经验也极为吩咐。他的很多决断,以前很多人私下里都表示过不敢苟同。但事情过去之后,大伙却往往愕然发现,大总管的决策才是最英明的,只是当初无法将原因对大伙明说而已。 “报,大总管,遮孥兵败被擒!葭芦馆的突骑施兵马不战自溃!”就在大伙进退两难之际,行辕门口,又传来一声兴奋的喊叫声。紧跟着,果毅都尉荀立六族土话,大总管,小人留下来,肯定对您有用!” “大总管,此人能够主动前来报信,忠心可嘉。”镇将王虎听李长乐说得可怜,忍不住在旁边低声替他求情。 “是啊,大总管,此人也是一时情急!” “大总管息怒,他会说六族土话,也算人才难得!” …… 在场其他年青将领,也纷纷开口。不想看到李长乐挨了打之后,被丢在城外,活活喂了野狼。 “既然尔等为他求情,就改为十鞭子,然后留在城内服苦役一个月!”郭元振对底下将领,向来宽厚。想了想,轻轻点头,“但是,派人看好了他。以免他心怀怨恨,再去投靠敌军!” “是!”众将领已经仁至义尽,齐齐拱手。 自有亲兵从门外冲进来,拖走多嘴的李长乐。然后,亲兵们又在校尉郭巨的指挥下,取来干粮和马匹,好言好语送走了那几名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老弱突骑施牧民。 “我部乃仁义之师,岂能效仿那化外蛮夷?”郭元振心里余怒未消,铁青着脸,开始发号施令。“王虎、荀立、侯东、包畅,你们四个,各带一千弟兄,去肃清疏勒周边的敌军。最远,不能超过五十里。如果遇到敌军主力来袭,立刻返回疏勒,不得轻敌浪战!” “遵令!”被点到名字的几个将领又惊又喜,赶紧上前接过令箭,然后狂奔而去。 “嗯——”咬着牙又抓起一支令箭,郭元振嘴里,却迟迟没有新命令发出。 失控了,情况彻底失控了。 他先前之所以选择坚守不出,避免跟突骑施人交战,是为了留下足够的缓和余地,待西域局势被周以悌、牛师奖等人弄得不可收拾之时,自己再出面去劝说娑葛见好就收,力挽狂澜。 而娑葛虽然没有跟他明着派遣信使往来,却也认可了这种默契,将突骑施主力尽数带去了龟兹那边,只派遣自家弟弟遮孥带领五千兵马对疏勒进行佯攻。 而现在,随着遮孥被张潜生擒,战局瞬间就脱离了他预计的走向。消息传开之后,牛师奖、周以悌两人那边,士气必然大振。而娑葛生性多疑,肯定不会相信,遮孥被生擒的事情,与疏勒这边无关。 一旦娑葛恼羞成怒,即便牛师奖和周以悌两人,能够趁机联手将他击败。此人势必也会彻底倒向突厥,甚至在情急之下,全族接受大食人的招揽,改信月牙教。从此,整个西域将再无宁日! “父帅,刚才突骑施牧人交代,蔚头城内,突骑施守军还不到一千!”郭鸿求战心切,主动凑上前,低声提醒。 “你带两千弟兄,去迎接张长史。”郭元振横了自家儿子一眼,“务必将所有人,包括遮孥,全须全尾接入疏勒,不得延误!” “是!”郭鸿脸上的失望无法掩饰,却依旧接过了令箭。 正准备转身出门,却看到,亲兵校尉郭巨的身影疾冲而入。不待任何人询问,就高声向郭元振汇报,“启禀大总管,张,张长史到,到城外了。还,还押着遮孥等三百余突骑施俘虏!” “来得好快!”郭元振楞了楞,感慨的话脱口而出。随即,手扶桌案,继续向自家儿子吩咐,“你去,把他麾下的兵马接入校场附近安置。然后,跟他说,老夫在中军行辕这里摆下酒宴,为他接风洗尘!” “是!”郭鸿肃立拱手,回答得格外响亮。 ………… “庄主,卢藏用持贴求见。”长安城外,傍晚,渭南大张家庄,管家蹒跚着走上前,向张若虚汇报。 “卢藏用?他来干什么?”张若虚眉头轻轻皱起,满脸困惑地沉吟。然而,犹豫再三,却终究拉不下脸来拒对方于门外。只好无可奈何地吩咐,“请他去前院客房用茶,老夫过去等他。” “是!”管家答应一声,蹒跚着离去。过了好一阵子,才将不速之客卢藏用,领入了张家专门用来接待陌生人的客房。 张若虚跟卢藏用一直没啥交情,只是因为双方都跟孙安祖相熟的缘故,跟后者结伴出行过一次。所以,表现得也不是太热情,只是命人摆好了茶水点心,静待客人说明来意。 而那卢藏用,却一点儿都不当自己是外人。先喝一会儿茶,又东拉西扯了好半天,才笑呵呵地从怀里拿出一份最近的诗集来,请求张若虚指点。 张若虚见此,更觉得乏味。耐着性子看了几眼,见满纸都是富贵吉祥之言,并且多为在安乐公主家饮宴时所作,便笑着放下了诗集,低声说道:“不瞒子潜,张某已经多年没动过笔墨,根本分不出诗作的好坏来。你与其在我这里问道于盲,还不如去寻韦公巨源,萧公至忠他们,好歹他们见识广博,远胜过我这闭门不出的乡下老翁!” “实翁莫要如此自谦,当今之世,几人敢说,自己的诗作能及上你那首《春江花月夜》?”卢藏用原本的来意就不是探讨作品,笑着收起诗集,轻轻摆手。“你只是生性淡薄,不愿意动笔而已。” 说着话,又从衣袖里掏出一份请柬,笑呵呵地塞了过来,“安乐公主久仰实翁大名,一直遗憾不能当面请教。所以,特地托卢某邀请实翁,五日后去她府上夜宴。届时,长安城内文人雅士毕至,实翁刚好一展身手。” “安乐公主,请我?”张若虚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询问。随即,站起身,快速摆手,“子潜切莫开老夫玩笑,老夫这把年纪了,太阳一落山就困得睁不开眼睛,如何去得了夜宴?还请子潜替老夫向公主告个罪,就说老夫福薄,不敢叨扰。这份请柬,还是送给子潜这样的英才为好!” “实翁,公主真的仰慕你已久。”没想到张若虚拒绝得如此干脆,卢藏用站起身,红着脸又将请柬往他手里塞,“他虽然跟用昭有过误会,却从未窥探过用昭的家产。如今用昭远在西域,家中正缺人照应。你去了,不过是做一首诗,却能让公主与用昭化解掉误会,从此彼此相得,又何乐而不为?!” “原来是为了用昭!”张若虚后退半步,冷笑着摇头,“那老夫就更不敢接了。蒙用昭看得起老夫,叫老夫一声世叔。老夫总不能丢了他的脸,去吮痈舔痔!管家,老夫倦了,替老夫送客!” 说罢,一转身,拂袖而去。把个卢藏用丢在客房内,捧着请柬呆呆发愣!chaptere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三十一章 墨家子弟 ?(上) 比起播仙的闭塞,于阗的破败,疏勒简直繁华得令人惊叹。城墙高大巍峨,建筑鳞次栉比,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如果不是头顶上一直飘着白雪,张潜简直要怀疑自己此刻已经回了关中,而不是身处西域。 虽然中原地区的口分田和永业田,因为人口的急剧膨胀而大幅缩水。但汉家百姓留恋乡土,肯到疏勒这边做生意和开荒的,并不多见。因此,在城中一路行来,张潜所见到的大部分百姓,都是异族面孔。 特别是那些衣衫华贵、大腹便便的商贩,十个里头,至少有八个是做大食打扮。见了张潜带领亲兵在郭鸿的陪伴下入城,也不怎么害怕。或者坐在路边的骆驼脊背上,或者坐在沿街酒楼的窗子前,对着将士们指指点点。 偶尔有人跟郭鸿相熟,还会大着胆子上前搭讪。郭鸿也不端少将军架子,凡是有上前施礼者,全都认真地在马背上拱手还礼。脸上的笑容要多谦和有多谦和。 “家父到任之后,一直在带领军民在河道沿岸开荒。虽然这边气候寒冷,无论什么庄稼都只能种一季,但两年下来,依旧让疏勒成为方圆三千里粮食最便宜的地方。”对于疏勒城的繁华和安宁,折冲都尉郭鸿一直引以为傲,只要找到机会,就见缝插针地解释。 “无论商人从大食那边前往大唐,还是从大唐前往大食。因为更容易买到粮食,疏勒都是他们补充给养的关键一站。有些聪明的商人,干脆在城里开了店铺,西边买东边卖,也能赚到一笔不菲的差价。” “商贩有了钱,百姓家里有了余粮,就怕被人抢。再让他们出钱出力修补城池,就不怎么抗拒了。城外的一些大户,还有一些部落的长老,也愿意搬到城里来居住!” …… “令尊的抚民本事,张某远在长安都有所耳闻。来西域之前,途径甘、凉二州,看到牛羊遍地,甚为惊叹。而甘、凉两州的驿站官吏,至今犹然在称颂令尊之德!”好不容易等到郭鸿的炫耀告一段落,张潜拱了拱手,由衷地夸赞。 他冒着生命危险赶了两千多里路,是来劝说郭元振出兵配合牛师奖,一道平定叛乱的,而不是前来巡视,更不是专程前来给对方挑刺的。所以,该说的恭维话,一句都不能吝啬。更何况,郭鸿所陈述的,全都是事实。 作为曾经专门处理外交事务的主客郎中,郭元振非常擅长跟各族酋长打交道。无论是当年在凉州都督任上,还是在现今的位置上,他的辖区之内都兵戈不兴。疏勒和凉州,都是丝绸之路的关键节点,没有战火干扰,过往商贩自然愿意停留下来休息,补给。各族百姓也愿意向这里汇集,求金山军庇护安全。 而用另一个时空的眼光看,当地方政府有了宽裕的税收和足够人口,无论垦荒、屯田,还是发展特色经济,都事半功倍! “能得张长史夸赞,在下倍感荣幸!”没想到张潜如此会说话,郭鸿立刻开心地连连拱手,“其实自古民心思安,家父也只是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张潜年龄跟郭鸿差不多,很容易理解对方的心思,笑了笑,继续低声夸赞,“比如游泳,人人都知道要借助水势。然而,善泳者横渡大江毫不费力,不善泳者,却在三尺深的河沟中都能淹死!” “啊?哈哈,哈哈……”没有做儿子,不喜欢听人夸赞自己的父亲,更何况,张潜的比方,说得实在生动,当即,折冲都尉郭鸿就眉开眼笑。 宾主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极为融洽。天色虽然已经渐渐变黑,头顶上的雪也越来越大,双方却都丝毫没感觉到寒冷。只是,煞风景的人随时都可能出现,今天也被不例外。就在大伙谈笑炎炎之际,遮孥却趁人不备,拖着手铐脚镣从马车上滚了下来,一轱辘滚到了郭鸿坐骑后,大声求救:“大兄救命!大兄救命!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求大兄救我一救!” “嗯?”郭鸿脸上的自豪,立刻变成了尴尬。扭过头,看着趴在雪地里哭喊求救的遮孥,厉声呵斥:“郭某为何要救你?你自己犯下了何等大罪,难道心里没个数?前几天如果不是担心有大食兵马跟你配合,从西边来攻,郭某早就率部杀出城去,砍了你的狗头!” “滚起来,滚起来。装什么可怜?!” “你和娑葛在碎叶屠城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率部谋反,当诛九族。今天才想起来不敢了,不是太晚了么?!” …… 陪同郭鸿一起出来迎接贵客的几名金山道将领,也纷纷扭过头,对遮孥奚怒目而视,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愤怒。 被遮孥用五千兵马堵在城里,一个多月都没敢露头,要说大伙不觉得屈辱,那绝对是自欺欺人。而在张潜这个外来者面前,他们却必须维护大总管郭元振的光辉形象。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金山军上下对娑葛、遮孥兄弟俩,心中怀着丝毫的畏惧或者同情。 大家反应都足够迅速,然而,那遮孥在路上,却被骆怀祖给折磨得怕了,恨不得立刻就逃出生天。根本不听大伙的话,趴在雪地上,继续连连磕头,“大兄,大兄,我对你们父子没任何恶意。此番我来疏勒之前,娑葛就叮嘱过我,只要你们不去支援龟兹,我这边就不动城内城外一草一木!大兄,救命,救命,别让我再上那辆马车。他们全是魔鬼,魔鬼!” 他曾经在长安做人质兼读书,因此能说一口地道的大唐官话。郭鸿和周围的金山军将士听在耳朵里,顿时一个个羞得几乎无地自容。 好在张潜身边的亲兵反应快,立刻追过来,用一根马嚼子勒住了遮孥的嘴巴,才避免了此人说出更多让人无地自容的话来。但是,从郭鸿以下,所有金山军将士却全都失去了继续给自家大总管脸上涂脂抹粉的勇气,一个红着脸,默默将张潜等人领向校场附近的临时军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三十二章 ?墨家子弟 (下) 这个打击,对郭鸿等人来说,实在有些沉重。直到晚上的接风宴开始,他们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而张潜,在临时营地里洗漱更衣过后,却愈发显得英俊挺拔,风流倜傥。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从容与豪迈,更是让很多人自惭形秽! 同样是二十几岁年纪,张潜走了两千多里路,仅凭着两百多亲兵,就击溃了十六倍于己的突骑施人,并且将遮孥生擒活捉。而他们,却被遮孥堵着门羞辱一个多月,都没敢放一箭反击! 刚才张潜不提路上的事情,不提城外突骑施人退兵的缘由。郭鸿还能拿他父亲“抚民”功绩,给金山军上下遮羞。而遮孥从马车上往下一滚,却将遮羞布瞬间给扯了个稀烂! “张少监初到西域,就生擒敌将,真是应了那句话,后生可畏!”与郭鸿等年轻人的反应完全不同,大唐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却从头到脚,都没表现出任何惭愧与局促,见面寒暄过后,就笑呵呵地开始劝酒,“来,来,老夫先敬张少监一杯,祝少监威震西域,再立奇功。饮胜!” “多谢大总管,但跟大总管以往的功绩相比,在下这点儿微末功劳,真的不值得一提。”多少有些不习惯郭元振的热情,张潜从客位的矮几后站起身,举杯响应,“张某是晚辈,不敢让大总管敬酒。今日先借杯中酒水,敬大总管坐镇疏勒,令各族百姓衣食富足,安居乐业,四野兵戈不兴!” ‘张少监真会说话,怪不得才出仕一年多,就做到了从四品!’郭振身侧,几位追随他多年老将互相看了看,然后暗自点头。 而那大总管郭元振,无论资历,职位还是出身,都远在张潜之上。当然不会跟一个毫无根基的后起之秀没完没了地客气。见张潜说得真诚,便笑着再次端起了酒盏,“兵戈不兴,郭某可担不起如此盛赞。但老夫却期待如此,有朝一日,西域各地再无烽烟,各族百姓,皆能服从王化,安居乐业!来,为了此景的早日出现,饮胜!” 说罢,先将杯中葡萄酒干了,然后笑呵呵地看张潜的反应。 “饮胜!”张潜旅途疲惫,原本不该喝酒。然而,却不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让大伙感觉自己对郭元振不够尊敬,因此,干脆也举起杯,将里边的葡萄酿一饮而尽。 郭元振酒量甚好,不待张潜品尝清楚,此时的葡萄酒,与另一个时空的葡萄酒有何异同,就又笑着第二次举盏,“西域山水险恶,地广人稀,盗匪马贼多如牛毛。少监赤心报国,不惜己身,只带了区区两百多名亲兵,就辗转三千里来到疏勒,老夫即便年轻二十岁,自问也做不到。来,老夫再敬少监,助少监早日封妻荫子,史书留名!” “大总管过奖了,若不是知道大总管带着诸位将军在疏勒坐镇,甭说只带两百多名亲随,就是再多出二十倍人马,张某也没胆子在西域招摇。”张潜喝酒喝得有些急,但头脑却依旧保持着清醒,想了想,笑着回敬,“所以这第二杯酒,还是得在下来敬大总管!祝大总管出将入相,青史名标!饮胜!” 说罢,干脆自己主动将第二盏就先喝了,然后笑着向郭元振致意。 郭元振现在是金山道大总管,正三品上都护,怀化大将军,的的确确符合了“出将”这一条祝福。而郭元振早年又高中过进士,做过文官,也堪称文武双全。下一步,如果再升,至少头上要加一个同中书门下三品头衔,自然也算得上“入相”。 所以,张潜的祝福,刚好说到了他心里头,让他老怀大慰,也举起酒盏,将里边的葡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晚辈在长安之时,曾经代师收徒,将泾州刺史之侄郭怒,收归家师门下。临来西域之前,他特地赶到晚辈家,请晚辈替他向大总管敬酒。”不敢总是让年长者先向自己敬酒,待面前葡萄酒刚刚被人倒满,张潜就果断举起酒杯,笑呵呵说道:“此盏,祝前辈富贵绵长,儿孙更胜父祖!饮胜!” “饮胜!”郭元振被说得心中好生舒坦,毫不犹豫举起杯,将第三盏葡萄酒鲸吞虹吸。 他虽然自称为河北郭氏子弟,但河北郭氏,却是太原郭氏的一个分支。而郭怒则出于太原郭氏的另外一支。郭怒的父亲和叔叔,都跟他是同辈,并且彼此相识。所以,细算下来,他跟张潜之间的关系并不遥远,被对方叫一声前辈,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是自己人了,郭元振就不再亲自劝张潜喝酒了。而是笑呵呵地,将在座的武将和文官,一一向张潜介绍。转眼间,被介绍到的刺史、副都护,折冲都尉,果毅都尉,长史,录事,参军们,纷纷起身,与张潜举杯互敬,宾主之间喝得眼花耳热。 张潜这边,今日特地请了王翰和王之涣相陪。二人唯恐张潜没等说起正事,就被灌得醉如烂泥,赶紧以安西道行军长史帐下参军的身份,替张潜回敬。仗着年纪轻,体力好,倒也跟对方敬了一个旗鼓相当。 而二人又都出身于太原王氏,虽然一个是嫡枝,一个是分枝,却也都称得上名门子弟。因此,很快就跟郭鸿,荀立等年青将领,打成了一片。 酒到酣处,郭元振身边掌书记荀颍达轻轻击掌。立刻,有两队身穿不同颜色纱衣,金发碧眼的女子,鱼贯而入。先用生疏的动作和汉语,向在场所有人行礼问候。随即,就面对面扭动起了身体。 大唐民风原本就开放,而西域各族的民风,比大唐还开放三倍。两队女子个个丰乳肥臀,长腿细腰,伴着明显带有波斯风格的音乐,做出各种诱人的动作,唯恐输给对手。转眼间,便很多年轻将领,看得面红耳赤。 王翰和王之涣两个,虽然都算世家子弟,见多识广。可毕竟气血方刚,片刻之后,呼吸声也全都变得又粗又重。 张潜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处男,毫无男女方面的经验,此刻反倒显得镇定一些,但是口干舌燥却在所难免。连忙将目光转向郭元振,想请对方换一个节目助兴,却发现老将军一手拎着酒盏,一手轻敲桌面,气定神闲。 “呼——”刹那间意识到,郭元振是在变相给自己“下马威”,张潜偷偷吐了一口气,也学着老将军的样子,坐直了身体,手指轻轻敲打音乐的节拍,目光追随舞姬们的身影,权当是在看一场内衣走秀! 说来也怪,当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时空内衣模特走秀的画面,八世纪的纱衣,立刻变丑了许多。非但颜色过于单调,样式设计,也差了不知道多少个台阶。拖累得一众舞姬的身体,诱惑力跟着大幅降低,转眼间,就不再令人觉得心浮气躁。 “怪不得朝廷会选此人做牛师奖的行军长史,此子的定力,天下少有!”将张潜的表现全都看在了眼里,郭元振身边的亲信们,偷偷交头接耳。 “那当然,秦墨避世千年,才派一个弟子出来!” “酒量也不错,少说有两三斤下去了,居然眼神不乱!” “可惜来得不是时候,否则,就凭他跟大总管的族侄为师兄弟,大总管也不会难为他。” “嘘,小声——。大总管也是为了长远计,才一忍再忍。” “没事,距离远,他听不见!” …… 正议论得热闹之际,却忽然看见张潜大笑着抚掌,“好,人皆说西域女子,能歌善舞,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难得的是,虽然二十余人共舞,动作却如此整齐,与节拍毫厘不差。却不知道是何人所训,若是用于练兵,足以视为他山之石!” 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登时,非但将郭元振的亲信们,惊得两眼发直。郭元振本人,也哭笑不得地摆手,“好了,好了,让舞姬们都退下领赏去吧!张少监英俊多金,又前程似锦,长安城内出入,估计掷果盈车,这些西域粗鄙女子,是在难入他的法眼!” “是!”掌书记荀颍达气得两眼发蓝,却不得不吩咐舞姬退下,再看向张潜目光里,充满了羞恼。 有求于郭元振,张潜不愿意得罪金山道上下任何人。谦和地向荀颍达拱了下手,笑着解释,“荀书记勿怪,在下于长安之时,也很少欣赏歌舞。所以刚才诸胡女的舞姿美妙无双,奈何张某是外行,根本分不出其好坏来。” “张少监客气了,西域乃偏僻之地,歌舞如何能跟少监在长安城中所见相比。”那荀颍达听了,心中懊恼稍解,强笑着拱手还礼。 按照他的经验,酒、色两样,乃是少年人的天敌。寻常少年男子无论报着什么目的,带着什么任务而来,十几盏葡萄酒下肚,再看上一场乳波臀浪,肯定会乐不思蜀。 而届时,自家大总管郭元振该送酒就送酒,该以胡姬相赠就以胡姬相赠,宾主双方,一定会相见恨晚。 当少年人把酒喝够了,胡姬也睡了,自家大总管这边,无论说什么话,效果定然都成倍增加。甚至可以让少年人彻底忘记了原来的任务和目的,心甘情愿地站在金山军这边,一切按照郭大总管的安排行事。 而张潜,偏偏就是个例外。眼瞅着有两三斤葡萄酒下了肚子,脸上却没露出多少熏然之意。以前无往不利的“飞天舞”,也白白跳给了“瞎子”看,没收到丝毫的效果。 “长安城中,最有名的歌舞,据说出于媚楼!”今晚的“瞎子”,显然不止张潜一个。王翰的眼神,迅速就恢复清明,在张潜身边笑着帮腔,“媚楼中跳舞的女子,最多是来自波斯,其次就是西域各族。跳得其实不比刚才那些女子好。但我等以前去媚楼,都是奔着寻欢作乐而去,所以看得安心,也有心思分辨其好坏。而今天,张少监带着我等,却是为了搬兵求救,所以舞姿再美,也味同嚼蜡。” “的确如此!”王之涣偷偷擦了擦手心处的汗水,也红着脸帮腔,“荀公,实不相瞒,少监带着我等,辗转数千里,为的是请郭总管发兵去救龟兹。是在没有勇气,在这里欣赏歌舞。” “大总管请恕罪,下官的确是无心欣赏歌舞!”既然王翰和王之涣,都帮着自己把话题挑明了,张潜也就不愿意继续等下去了。笑着站起身,向郭元振郑重施礼,“十天之前,周以悌将军与阿始那忠节,已经率部离开于阗,沿着玉河径直杀向姑墨。但他们二人所部,都是新败之师,战斗力非常有限。所以,张某斗胆,想请大总管发兵五千,攻取疏勒东方三百五十里外的孤石山,以壮他二人声势!” “张少监放心,牛总管乃是百战之将,有他在,龟兹固若金汤!”郭元振笑了笑,淡然摆手,“西域天气寒冷,这场雪过后,野地里能将人冻成石头。娑葛最多再坚持一个月,届时,如果再不退兵,手下将士肯定不战而溃!” 在郭元振面前,张潜不敢冒充内行,胡乱反驳,因此,只好拱着手,列举龟兹守军的种种弱点,“问题在于,牛总管手中,眼下只有一万兵马。并且远来疲惫,既不适应西域的天气,又缺乏跟突骑施人的交手经验。若是长时间得不到支援,士气必然大降。届时,牛总管即便是孙武复生,恐怕也很难令弟兄们死拼到底。” “那就放弃龟兹,转往轮台好了。龟兹距离长安有四千多里远,牛师奖根本没必要争一城一地之得失!”郭元振嘴角轻挑,对张潜所说的情况不屑一顾。 “龟兹城内,还有数万百姓。而那娑葛,刚刚屠了碎叶!”一股怒火从张潜心中涌起,然而,很快就又被他强压了下去。继续满脸赔笑,他低声陈说厉害,“西域原本就没多少汉家百姓,如果龟兹再遭屠戮,恐怕今后二十年内,不会再有中原百姓愿意前来。届时,大总管在疏勒,四下里全是诸胡,岂不寝食难安?!” “娑葛屠城,乃是谣传。他只是杀了一些反抗激烈者而已,其余全都迁去了冻城!”郭元振的眉头也挑了挑,冷笑着反驳,“而龟兹城距离轮台只有二百余里,牛师奖素来忠厚,若是撤退,肯定也会让百姓先行离开。至于老夫,只要疏勒不失,老夫自然有办法,让群胡相继臣服于大唐。” ‘臣服于大唐,然后像娑葛这样,顶着大唐郡王的名号,攻取大唐的城池,屠杀大唐的百姓?’一股怒火,再度烧穿张潜的心脏。然而,他却用了两个深呼吸,将怒火再度压了下去,将冲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咽进了肚子内。 “大总管,据娑葛之弟遮孥招供,孤石山那边,只有几百突骑施人驻守。如果大总管觉得出动五千兵马,会影响疏勒安危的话,借张某两千兵马也可。”努力让自己的态度显得毕恭毕敬,他继续跟郭元振苦苦求告,“若胜,战功全归金山军。若攻山不利,责任由张某一力承担!” “张少监勇气可嘉!”郭元振却根本不为他的话语所动,只管笑着摇头,“孤石山乃是西域一等一的要塞,两千兵马怎么可能拿得下来。而给你五千兵马,万一大食人从西边杀到,老夫拿什么来替圣上守住疏勒?!所以,借兵两个字,切莫再提。” “大总管刚才还说,天寒地冻,娑葛顶多在野外停留一个月。那大食兵马眼下都在葱岭之西,即便现在出发,走到疏勒城下也得一个月,哪还有力气再攻打疏勒?!”王翰气愤不过,在旁边高声提醒。 “此言听起来的确有道理,然而,老夫却不能赌那大食人一定不来。”郭元振用眼皮夹了他一下,继续摇头冷笑。 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张潜,再度摆手:“用昭,既然你与郭怒是师兄弟,老夫就托个大,给你做个长辈。站在长辈角度,老夫劝你,不要意气用事。周以悌和阿始那忠节,都是娑葛手下败将,你让他们去攻打姑墨,他们不见到娑葛旗帜还好,一见到,肯定又溃不成军。反而拖累了牛师奖,不得不分兵援救。” “至于老夫这边……”长长叹了口气,他满脸无奈地补充,“老夫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防止大食人继续东侵上,根本无力再管其他。娑葛也好,阿始那忠节也罢,他们都是圣上的臣子,他们两个谁输谁赢,都无力将西域割离大唐。周以悌原本应该坐山观虎斗就好,根本没必要亲自下场。” “周以悌纵使有过错,娑葛也该上本弹劾他,而不是勾结突厥人,直接攻打碎叶。”张潜忍了又忍,最终,却喘息着反驳。“更不该得寸进尺,又去攻打龟兹!” “周以悌不离开西域,他无法安心。而攻打龟兹,则是因为宗楚客糊涂,打着调停之名,又让牛师奖带着兵马前来威胁他。”郭元振仿佛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臣子一般,高声替娑葛辩解,“若是当初听了老夫的话,将周以悌调往别处,将阿始那忠节交给娑葛处置,老夫此刻,已经不费一兵一卒拿回了碎叶,怎么会有今年秋冬兵火连绵?” “阿始那忠节,可是一直在为大唐而战!”张潜气得眼前发黑,却继续好言好语地劝告,“如果为大唐而战的人,却被大唐出卖。造反的人,却加官进爵,今后谁还敢为大唐尽忠?” “话,的确可以这么说!”郭元振也有些不耐烦,懒懒地挥手,“但事情,却必须按照老夫说的去做。如今大唐国力如何,用昭应该比老夫清楚。若一味用强,而不是因势利导,早晚西域不复为大唐所有!” “大唐国库是不宽裕,但国力却不见得就差了。”对军事的确不如郭元振内行,但说起大唐国力,张潜可丝毫都不陌生,“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冬天,朔方军与突厥人大小二十余战,从未输过半场。如今突厥王帐已经离开了河套,迁往乌德健山。接下来,朝廷已经决定,全力经营西域,只要安西三镇齐心协力,根本无须畏惧一个突骑施!” 这也是,他始终对李显保持了几分尊敬的原因之一。在他看来,神龙皇帝李显没担当归没担当,善变归善变去,即位之后,却一改武则天当政时的那种血腥。而大唐只要没内乱,哪怕皇帝啥正事都不干,国力都会一点点恢复。更何况,眼下朔方军凭借河套地区的煤矿和铁矿,已经做到了以战养战? “突厥王帐已经离开了河套?”郭元振将张潜的其余话全部忽略,只抓到了其中一个关键点不放,“此话为真?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下不敢欺骗大总管,这是今年夏天的事情。”以为对方终于肯改变主意,张潜将怒火压了又压,沉声回应。 “怪不得突厥人开始支持娑葛,原因全都在这儿!”郭元振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摇头,“用昭,那老夫就更不能发兵了。娑葛不灭,突厥人西迁,肯定会经过他的地盘,届时,双方必然拼个玉石俱焚。而老夫现在解决了娑葛,安西的诸胡就会群龙无首,突厥人大举西迁后,他们必然投靠过去。若是大食人再趁机挥师向东,老夫前面是狼,身后是虎,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你……”张潜再度被气得七窍生烟,却终究势单力孤,拿郭元振无可奈何。咬了咬牙,决定再退一步,“老将军久在疏勒,考虑得肯定比晚辈周全。晚辈不敢再求老将军借兵,还请老将军准许,晚辈在疏勒城中,招募一千壮士。” “招兵,在疏勒城中,你粮食给养从何而来?”没想到在自己连番打击之下,张潜竟然还不死心,郭元振楞了楞,皱着眉头追问。 “晚辈自己带了一批金子,路上击溃遮孥,缴获了一千多匹战马。之后,又侥幸找到了遮孥存放给养的营地,得到了足够一千人吃三个月的粮草。”张潜喘了口粗气,实话实说。 “贤侄真是一员福将!”郭元振听得又惊又喜,摇着头继续追问,“粮草辎重和马匹呢,怎么没看你带过来?” “晚辈急着求救,先赶了过来。另外安排人带着辎重在路上慢慢走。”张潜犹豫了一下,仍旧选择实话实说。“晚辈手中只有两百多亲兵,肯定不够攻打孤石山,所以,请大总管准许,晚辈在疏勒募兵。” 说着话,他绕过身前矮几,快步走到郭元振面前,长揖及地,“晚辈此去,如果侥幸获胜,功劳尽归大总管。如果不幸失败,疏勒城也毫无损失,晚辈也绝不再来跟大总管喋喋不休!” 他不再看郭元振的眼睛,目光紧紧盯着地面,以免让对方看出,此时自己心中已经快要压制不住的愤怒。而四周围,郭鸿、荀立、王虎等金山军中的少壮派,则全都红着脸,眼巴巴地看向郭元振,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天色晚了,贤侄车马劳顿,先下去休息吧!”郭元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疲倦地挥手。“至于募兵的事情,老夫需要想一想,明天一早才能答复于你。” “大总管!”张潜忍无可忍,向前走了半步,再度躬身不起,“救兵如救火,还请大总管早做决断。” “老夫累了,鸿儿,替老夫送客!”郭元振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挥手。 “大总管!”张潜心中彻底绝望,摇着头直起腰,缓缓转身。还没等他迈动脚步,行辕正堂门口,却忽然冲进来一个满身寒气的将领。当着他的面,就高声汇报:“大总管,属下去提审遮孥,却被张长史的属下所拒。他们说,遮孥是他们捉到的,没有张长史的手谕,他们宁可杀了,也绝不交给外人!” “张长史留步!”郭元振的眉头,立刻皱起,目光瞬间也变得无比冰冷,“遮孥乃是老夫说服娑葛重新归顺大唐的重要棋子,老夫失礼,还请张长史将他交出来,由老夫派人看押!” “大总管说什么?”仿佛没听清楚郭元振的话,张潜缓缓转身。 “老夫需要利用遮孥,去说服娑葛重新归降大唐。”郭元振缓缓站起,手中酒杯在烛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还请贤侄顾全大局。俘获遮孥之功,老夫绝对不会跟你抢。但人,老夫必须将其留在疏勒城中!” 门外,忽然传来了甲胄撞击声,不高,落在张潜耳朵里,却格外清晰。 掷杯为号,然后伏兵四出。这个典故他懂,李密杀翟让,就是这么干的。他唯一不明白,为何郭元振到现在,还没将酒杯掷落。 不过,他不想再问了,在看到听到甲胄撞击声的刹那,他仿佛放下了万斤重担一般,冲着郭元振展颜而笑,“大总管,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双方隔着五六步远,还隔着一张矮几,周围全是自己的人,郭元振却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危险。向后退了半步,他眉头紧皱,怒目圆睁,“张长史这话什么意思,莫非要在老夫的中军行辕,威胁老夫?” “我是墨家弟子!”张潜又笑了笑,快速给出了答案。 “墨家弟子?什么意思?”郭元振听说过,张潜乃是秦墨的传人,却不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意义。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冷笑着撇嘴。 他看到,张潜在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愤怒再也不加掩饰,他看到,自己的儿子和军中少壮派,痛苦地低下了头。他看到,几个心腹老将,遗憾地叹气。他冷笑举起酒杯,准备掷落于地。却又看到,一点红星,忽然从王之涣手里跳了起来,快速落向了正堂门口。 “轰隆!”红星落处,响起一道炸雷,数名随时准备接受他暗示冲进来拿下张潜的亲兵,被掀翻在地,生死难料。 刹那间,屋子里所有金山军将士,全都目瞪口呆。而张潜,却一纵身跃过了眼前矮几,单手卡住了郭元振的脖颈。另外一只手顺势拔出了此人的佩剑,狠狠架在了此人的脖颈上,“就这个意思,大总管,出兵,还是逼我做朱亥,你自己选!” “当啷啷……”郭元振手中的酒杯终于落地,四下翻滚。 “轰隆!”门口处,又响起了第二声炸雷。试图冲进来营救郭元振的两名亲信,被炸得倒飞而起,四分五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三十三章 焰火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三十三章焰火“不要叫你的人继续送死!”张潜将剑刃下压,吩咐声里带着明显的颤抖。手腕稍微用力过大,立刻将郭元振的脖颈压出了一道细细的血口子。 未受过专业训练,无论是他,还是王翰、王之涣,都不是合格的刺客。事到临头,难免紧张得手脚不听使唤。所幸,郭元振过于托大,摆“鸿门宴”算计自己人这种事情,又太上不了台面,才让他们三个抓住了机会,将老家伙一举成擒。 “不要进来,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好个郭元振,做事绝对“光棍儿”,不待张潜吩咐第二次,就扯开嗓子,高声吩咐。 这个决断,救了许多人的命。 原本埋伏在大总管行辕正堂周围,等待掷杯为号,就入内擒杀张潜的死士们,再也不用冒着被炸得粉身碎骨的风险,硬往堂内冲。刚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正准备伺机从张潜手里夺回自家主帅的金山军将领们,也纷纷停止了动作,手持佩剑,原地待命。 “姓张的,你把我阿爷放开!”唯独少帅郭鸿,关心则乱,竟然不听郭元振吩咐,提着宝剑找张潜拼命。 王翰果断举剑封住了他的去路,王之涣则毫不犹豫将第三枚铁疙瘩的捻子,靠向蜡烛。张潜手中的剑刃,也再度下压,殷红色的血珠,立刻从沿着剑刃滚滚滑落。 “孽障,住手,你想害死老夫么?”郭元振却顾不上呼痛,果断再度开口,冲着自家儿子高声断喝,脸上肌肉抽搐,目光中的愤怒也如假包换。 “阿爷……”郭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中宝剑失去掌控,被王翰直接撩上了房,我没有,我跟娑葛之间,没有任何密约!”郭元振终于失去了镇定,扯开嗓子高声反驳,“姓张的,你要杀就杀,休要血口喷人!” “张某手里,可是有遮孥的亲笔供词。”张潜摇了摇头,低声冷笑,“张某从于阗赶来疏勒的路线和时间,知道的不超过十个人,大总管恰恰是其中之一。大总管为了夺回遮孥,不惜布置下埋伏,取张某性命。你说,你跟你娑葛没有密约,谁信?” “我没有,没有!”郭元振双腿发力,试图站起身,脖子后却又传来一阵剧痛,被张潜用剑刃硬压着趴了下去。 “我没有,我没有勾结娑葛!你血口喷人!郭某对大唐的忠心,天日可鉴!遮孥没骨头,你逼他招认什么,他自然招认什么?”不顾脖子上淋漓而下的鲜血,他红着眼睛,高声自辩,每一句,都努力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你为何要试图杀死张某?你可敢说,是谁指使的你?”张潜的声音,比他低得多,却令在场所有金山军将领都悚然而惊,大伙纷纷将目光看向郭元振,期待他能给出一个清楚的答案。 年轻将领们,包括郭鸿,对于郭元振摆下鸿门宴之事,从头到尾都不知情。而一些心腹老将,也只是隐约知道,郭元振此举是为了留下余地,好在日后收拾残局,或者包含着一些争功的私心。但是,大伙却谁都没想过,郭元振会跟娑葛勾结,背叛大唐! 让大伙非常失望的是,原本还高声自辩的郭元振,忽然将头耷拉下去,久久,都未能给出任何解释。 倒是少帅郭鸿,不顾王翰的威胁,扯开嗓子大喊大叫,每一句,都带着哭腔,“没有,我阿爷对大唐忠心耿耿。他肯定没有勾结娑葛,没有!你不能冤枉他!张少监,你已经赢了,你想借多少兵,你自己说了算就是,你不能如此羞辱我们郭家!” “羞辱你们郭家的,从来不是张某。张某今天,一直在苦苦哀求郭总管出兵,没打算用半点强!你刚才,曾经亲眼目睹。”张潜叹了口气,低声回应。随即,又将目光转向郭元振,沉声询问:“大总管,谁指使你杀张某,张某不想知道。你到底跟娑葛有没有勾结,张某也不想知道。你不想身败名裂,张某也不想死。咱们各退一步,你意下如何?” “刀在你手,你说得算!”郭元振彻底成了斗败的公鸡,想都不想,悻然点头。 他知道自己没有勾结娑葛,他也知道光凭着遮孥一个人的供词,张潜搬不倒他。但是他却无法,也没勇气,将指使自己对付张潜的那个人,公之于众。 而不将太平公主的名字供出来,他就无法向麾下将士们解释清楚,他为何试图除掉张潜!就打消不了,将士们对他勾结娑葛的怀疑!那样的话,如果张潜真的以勾结娑葛之名,杀掉他,取而代之。愿意不惜代价给他报仇的将士,恐怕会屈指可数! “五千兵马,连同这五千弟兄三个月的补给,给我准备好,我今晚就带着弟兄们出城!”见郭元振已经屈服,张潜也不为已甚,笑了笑,高声将自己的条件公之于众,“遮孥留给你,你愿意拿着他要挟娑葛,还是愿意待之若上宾,张某不管。” “五千弟兄容易召集,但可供五千兵马使用三个月的粮草,却不是小数目。郭某没有两三天功夫,肯定无法拿出来给你!”郭元振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应。 “那就三千兵马,两个月的粮草辎重。我给你一夜时间准备,明天一早我再出发。今晚,我的亲兵进驻大总管行辕,你的亲兵全都撤出去!”张潜跟牛师奖学了一路用兵,因此知道郭元振没说假话,想了想,主动让步。“但是,令郎需要跟我一道同行。” “老夫就这么一个儿子!”郭元振大怒,瞪圆了眼睛抗议。 “我跟你走,别难为我阿爷!”郭鸿却猛然抬起头,高声承诺。 他的举动,有点儿出乎张潜预料。后者想了想,再度轻轻点头,“好,既然少帅愿意跟张某一道去救援龟兹,张某当然求之不得。少帅本领高强,一个算十个。三千兵马里,所有校尉,都可以退出。张某只带旅率及旅率以下的弟兄,如此,金山军随时都可以把这三千缺口补起来,战斗力不受丝毫影响!” “也罢!你说得算!”郭元振看了一眼满脸羞愤的自家儿子,又看了看周围的将领们,缓缓点头。 “那你下令吧,派荀公去召集三千精锐,准备粮草辎重。我让我的亲兵跟着他。”张潜担心夜长梦多,也不跟郭元振废话,将宝剑从郭元振脖子上收起,沉声吩咐。 王之涣毫不客气将一枚铁弹丸靠近蜡烛,随时准备点燃。骆怀祖则快步上前,取代张潜,用横刀指着郭元振的后心。而郭元振,则彻底打消了拼个鱼死网破的念头。从正堂内部的小厅里,找出令箭和纸笔,快速写了一道手谕,跟令箭一起交给了掌书记荀颍达。 “骆师叔,你带两名弟兄,陪着荀书记去!”张潜不放心,果断点了骆怀祖的将。随即,一边提着宝剑监视郭元振,一边向任五下令,“任旅率,发信号,喊弟兄们到这里聚集。沿途敢于阻拦者,杀无赦!” “是!”任五答应一声,快步冲出门外。将从怀里掏出一支竹筒,凑到灯口点燃,随即,将竹筒高高举过了头罢,也不管郭元振如何发呆,抖动缰绳,带着三千借来的兵卒,踏雪而去!天空中六出飘飘,很快就遮断了他的身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三十四章 ?力量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三十四章力量鹅毛大雪不停地落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三千多人的队伍,在一望无际的雪野上,单薄得像一群蚂蚁。队伍所过之处,雪野被马蹄踩出一道醒目的黑线,热气萦绕。然而,很快热气就被寒风吹散,黑线也被白雪重新掩埋,天地之间,不再有任何痕迹,仿佛他们从没有来过一般。 如此大的雪,张潜却不用担心迷路。并非得益于他的向导本领高强,而是得益于道路的简陋。那是商人们用骆驼脚掌踩出来的通道,始终沿着,也必须沿着河岸。即便河面已经结冰,且被大雪覆盖。河道与周围地形的区别,依旧非常明显。 他也不用担心天气寒冷,昨夜骆怀祖逼着郭元振的掌书记荀颍达,拿出了足够的帐篷和冬衣。而下雪不冷化雪冷,在西域乃是常识。 他甚至不需要担心沿途遇到敌军袭击,据遮孥和被俘虏的其他突骑施将领交代,为了一举拿下龟兹,娑葛几乎抽空了突骑施十部。因此,在西、南两个方向只有两支疑兵。随着遮孥本人被生擒,西路这支疑兵不战而溃。从疏勒到孤石山这三百五十里路,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张潜最需要担心的,是郭元振变卦,豁出去其儿子郭鸿的性命不要,带领疏勒城内剩余的所有人马前来追杀。如果那样的话,刚刚借来的三千兵卒,肯定会一哄而散。只带着二百余弟兄与一万多金山军野战,张潜这边半点儿获胜的希望都没有。 幸运的是,据斥候不断传来的消息,郭元振没有派兵来追。张潜不敢大意,以每二十里路一歇,每天八十里的速度,接连赶了三天路,到了第四天上午,发现已经走出了落雪的范围,才将当天的行军距离降低了一些,只走了六十里,就下令安营扎寨。 西域最不缺的就是马匹,因此将士们一路行来,全都依靠坐骑代步,倒也不怎么疲惫。但是,整支队伍的士气却无限接近于零。特别当金山军的将士们得知,他们是被张长史通过武力劫持的手段,从郭总管那里硬“借”出来,并且即将去跟娑葛的拼命之后,更是斗志全无。 若不是张潜抢先一步,将队伍总的校尉,旅率和队正,全都换成了自己的亲信,而个人离开大队之后,很容易成为狼群的捕猎对象,在他第一天将队伍停下宿营的时候,就可能出现逃兵。即便如此,当队伍第四次扎营休息之时,也濒临了溃散的边缘。 “姓荀的偷偷在队伍里安插了郭元振的心腹,这几天一直在鼓动哗变!”王之涣心细,悄悄安排弟兄们查访,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当初就该宰了那姓郭的,取而代之!”骆怀祖气得咬牙切齿,手中横刀却找不到劈砍目标,只能朝着空气乱挥。“那厮根本就不是一个好鸟,你只看到他离开甘凉之时,各族百姓夹道相送。可我跟子羽、季凌路过甘州之时,就没听到有汉人说过那厮一句好话。” “甘凉那边汉人多,从汉人手中多盘剥一些粮食钱财出来,讨好其他各族。当然各族酋长都对他交口称赞!”王翰叹了口气,在旁边点头证实。 随即,他又快速调转了语锋,“不过,用昭不杀郭元振是对的。毕竟,得有人镇守疏勒。而杀了他,军心必然大乱不说。大食人得到消息,明年春天必然趁机来攻!” “杀了他,咱们就真成了造反了。弄不好,朝廷会下令牛师奖、周以悌和娑葛放弃前嫌,联手‘平叛’!”王之涣满脸苦笑,在旁边幽幽叹气。 “不杀他,如果他上本诬告,再加上太平公主颠倒黑白,咱们弄不好,也得被当做叛军!”骆怀祖不服气,只管往最坏情况说。 按照他的意见,斩将夺军,才是痛快。眼下张潜的选择,却既没有掌握住足够的兵马,又没有摆脱郭元振的威胁,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 “如果咱们打赢了,他就不会诬告,反而会主动将用昭劫持他的事情遮掩起来!”王翰看了他一眼,颓然摇头,“毕竟,剿灭娑葛,是一场大功。而用昭刚刚立下大功,即便他上告,朝廷也不会深究。如果咱们打输了,或者跟娑葛打了个平手,就不好说了!唉——” 说到最后,他脸上的笑容明显带着苦涩,声音里,也充满了无奈。 在离开长安之时,他和王之涣的想法是,既然已经通过参与编纂《字典》而留名于史册。接下来,不妨效仿班定远投笔从戎,跟在张潜身后做一番热血男儿事。谁料,来到西域之后,才惊愕地发现,他们需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娑葛! 如果当初郭元振能跟周以悌齐心协力,娑葛即便得到了突厥人的支持,也翻不起任何风浪。如果一个多月之前,郭元振能够及时出兵,拿下孤石山,威逼姑墨,娑葛也没胆子冒着腹背受敌的风险,去攻打龟兹。如果不是朝廷中有人暗中指使,郭元振也不敢设下鸿门宴,来对付安西军的行军长史。如果郭元振身边,不是有人与娑葛暗通款曲,大伙在前往疏勒的途中,也不会遭到遮孥的重兵截杀! 如果……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边对付前面的敌军,一边还要提防自己人在背后下手,这种滋味,让人怎么可能不心寒?以王翰的性子,若不是念着跟张潜之间的情谊,早就拂袖而去了。他现在既不缺钱,也不缺名望,根本没有必要在西域这滩浑水里折腾。关键是,无论怎么折腾,朝廷都未必念大伙的好处。 然而,每当看到张潜那始终挺直的身体,就又有一种更强烈的愿望告诉他,自己应该留下来。不为博取功名,不为封妻荫子,而是为了见证下一个奇迹的诞生。 张潜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人,在王翰过去与张潜的交往中,已经不止一次见证。每次,都让他感觉热血沸腾。那种热血几乎要烧起来的感觉,如此让人迷醉,远远超过了以往的各种冒险,包括在边军中挥舞横刀,与将士们一道冲锋陷阵。 今天,他在无奈与沮丧之余,也期待着奇迹的出现。而张潜,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只是皱着眉头稍做沉吟,就立刻有了解决办法。 “若思,你去通知各领兵校尉,哺食之后,带着麾下的弟兄,依次来中军领钱。每人四百文,算作这四天的军饷。”点手将亲兵校尉郭敬叫的身边,张潜笑着吩咐。“顺便让各领兵校尉告诉麾下弟兄,以后跟着张某一天,就发一百文。五天发一次,绝不拖欠。遇到敌军,破之,则参战者当日军饷增加一倍。全歼或者俘虏其主帅,参战者再加一倍。破城,与俘虏敌军主帅相同!” “嘶——”饶是出身于太原王家,王翰也被张潜的大手笔,给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三千二百五六十名将士,虽然人数听起来很少。可每人每天一百文,就是三百二十余吊的开销。如此一个月下来,即便不作战,张潜也要支付将近一万吊。一年下来,就是十二万吊,家里即便有座金山,恐怕也不够他糟蹋。 “用昭,这跟你给我那本手稿里,说得不一样!”骆怀祖同样被吓一大跳,在一旁本能地提醒。 张潜给他那本手稿,他一直视为重宝。只要有闲暇,就拿出来读一读,甚至亲笔誊抄其中精妙段落。虽然总觉得,张潜给的东西不全,有些地方明显被切割掉了,而有些地方,又明显被做了曲解。但他依旧觉得手稿里边的很多观点,能够当做圭臬。 “放心,今天花出去多少,我以后就从娑葛身上取回来多少,绝不亏本!”张潜笑着冲王翰点了点头,年轻的面孔上信心十足。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了骆怀祖,低声补充,“我给你那本手稿里,有一个重要的观点,就是不能照本宣科。嗯,应该是第八,不对,是第七篇,不信你自己去翻。” “嗯?”骆怀祖楞了楞,眉头紧皱,满脸狐疑。然而,很快,他的脸色就开始发红,对着张潜悻然拱手。 他来西域,不是为了张潜。至少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如此。他从没欠张潜什么,反而张潜欠了他一大堆人情要还。他之所以不远千里而来,是担心墨家绝学断了传承。 同样按照他自己说法,秦墨和齐墨虽然已经互相独立多年,但张潜所拥有的学问,却属于整个墨家。特别是张潜给他的那卷无名手稿,价值远远超过了黑火药和酒精!而手稿肯定不只有张潜已经拿出来的这卷,必然还有后续。 虽然,秦墨不可能只有张潜这一个弟子。可迄今为止,骆怀祖却只看到了张潜这一个秦墨嫡传。所以,在张潜将手稿其他各卷,默写誊抄出来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张潜死去。否则,他骆怀祖就是整个墨家的罪人。 不过,他给自己定的这个任务,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接下来,张潜的决定,就让他急得直跳脚。 “若思,去传令吧,顺便让各校尉通知弟兄们,明日抵达孤石山下,即刻攻山。届时,各团只需要在山脚下看着就好。第一仗,本长史带着亲兵去打!”笑着看了一眼被惊呆了的郭敬,张潜柔声吩咐,仿佛不是在说一场战斗,而是一场马球比赛。 “且慢,用昭,你疯了不成!”没等郭敬做出回应,骆怀祖已经大叫出声,“孤石寨中,虽然据遮孥招供,只有五百人驻守,可毕竟是一座土堡。你若是选择强攻,至少得拿出守军三倍以上兵力……” “师叔,相信我!”张潜冲他眨了眨眼睛,低声打断。随即,再度冲着郭敬轻轻挥手,“传令去吧!顺便再交代一句,如果各团弟兄,有愿意明日主动参战者,也可以向各自的校尉报名。” “是!”郭敬向来对自家少监信心十足,拱手领命之后,转身飞奔而去。 “师叔,子羽,季凌,你们三个到这边来。”张潜想了想,从临时书案上,抽了一张发潮的白纸,笑着用炭笔勾勾画画,“孤石山上的堡寨,乃是夯土而建,城墙的高度只有两丈二,里边的守军也不是娑葛嫡系,士气不高,在人数远少于我军的情况下,拼死之心也未必有多强。如此……” 打仗,他其实是一个外行。 带兵,他也是一个外行。 但是,幸运的是,对于目前所遇到的困难,他的记忆中,却有现成的例子可供参照。 另一个时空之中,那支被百姓视为子弟的王者之师,他自问学不来。但是,向后退上几步,曾国藩组建湘军的经验,他却可以照葫芦画瓢。 想当年,曾国藩也不懂兵法,但是,凭借丰厚的军饷,愣是组建起了一支湘军。而湘军的钱财,却从不是来自曾国藩自己的腰包。 这一招,在中原不能使用,在西域,面对疯狗一样的娑葛,张潜施展起来却没有丝毫思想负担。 而想打造一支百战百胜的精锐,光有丰厚的军饷,远远不够。在不能将现代军队的思想灵魂原版照抄的情况下,张潜也只能继续退上几步,依靠不断的胜利,来建立麾下这支军队的凝聚力和信心。 所以,明天这一仗,他只能带着亲兵和愿意参加的人去打。并且,必须赢得干净利落。幸运的是,敌军数量很少,并且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事实证明,在封建时代,曾国藩的办法简直就是对症下药。当张潜不辞辛苦,亲手将四百文钱,挨个发在弟兄们手中。整个营地内,抱怨声和叫苦声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有人偷偷找到了任五、任六、郭褀等新任校尉,将郭元振留在队伍中的暗桩,挨个给指了出来。 也不怪这些人眼皮子浅,被区区几百文钱就给收买了。郭元振是标准的士大夫,待身边将领很厚,却很少关心普通士卒的死活。而这个时代的府兵制,只是免除服兵役者家庭的赋税和劳役,却不会发任何军饷。所以,在富人眼里的区区四百文,在苦哈哈的大头兵眼里,已经是一笔从天而降的横财。 而郭元振一直引以为荣的军屯,也是只肥了将领和疏勒城的官库,对寻常兵卒来说,等于除了作战之外,还要免费给郭大总管当佃户,早就让大伙不堪其重。如今刚刚离开的郭大总管的掌控,就从张少监手里拿到了沉甸甸的开元通宝,两相比较,傻子都知道该选择谁! 人的心里都有杆称,当衡量完了利害得失之后,很多弟兄,都巴不得一直被张长史“借走”,永远不再回到郭元振麾下才好。其中一些胆子大,身体也颇为强壮者,索性按照校尉的介绍,主动报名要求参加明天的战斗,以便在日常军饷之外,再多拿一倍。 对于这些主动请缨者,张潜都吩咐郭敬果断接纳,直接将他们编入自己的亲兵团。然后单独立为一个旅,只负责在一旁配合,不打头阵。而负责充当先锋者,却还是亲兵团的老班底。 在分散出一百多人去担任校尉,旅率和队正之后,张潜的亲兵团,如今只剩下了一百四十六个人。凭借这一百四十多人,他却准备强攻有五百突骑施武士驻守的孤石山城!消息传开之后,刚刚拿到军饷将士们,全都感觉难以置信。 “张长史应该用的是激将法,明天作战的时候,他肯定还会要求大家一起上!”带着几分困惑,很多兵卒在心里偷偷嘀咕。“上就上吧,三千人打五百人,总么着也不会输。” “拿人钱财,与人卖命。同样是作战,总比一文钱都没有强!”也有人,看在钱的份上,决定即便张潜今天的话是在哄大伙继续跟着他走,明天作战之时,也多卖一些力气。不求能将孤石山一鼓而克,至少别让张少监太失望。 然而,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全都大吃一惊。张潜居然不是在激将,也不是为了哄大伙继续跟着他。他在队伍抵达孤石山下之后,真的就带着一百四十多名亲兵,毅然杀向了山顶的堡寨。 昨晚主动请缨的那一百多名弟兄,则在任齐的带领下,策马走在了第二梯队。除了任齐这个旅率之外,队伍之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忐忑。 一百四十个人,够攻城么?恐怕连城上的羽箭,都压制不住。而压制不住城上的羽箭,就无法竖起云梯,竖不起云梯,怎么才能翻越两丈二尺高的城墙?! “不对,他们没带云梯!”有人走在半路上,忽然发现一个事实,然后,惊呼出声。 其余将士,也全都目瞪口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张潜的背影,无法相信,主帅连这种简单的错误都会犯。 然而,想要再回去打造云梯,却已经来不及。发现张潜只带着百余人,就从正面发起了进攻,守卫堡寨的突骑施撒昆叶逊,气得火冒三丈。果断带领三百属下,冲出了堡寨大门。 山坡很平缓,最近也没落雪,特别适合骑兵居高临下。以三百骑兵居高临下向一百多名步卒发起冲击,叶逊有足够把握,在对方的大部队赶过来救援之前,将对手解决掉,然后扬长而去。 只可惜,现实却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没等他冲到对手的一百步距离之内,对手的面前,已经竖起了整整齐齐的一道木墙。紧跟着,羽箭于木墙后腾空而起。 “加速,加速,冲到十五步内向左侧转!”叶逊心中暗道一声不妙,果断举起包裹着双层皮甲右手臂,护住自己的面孔和脖颈。同时左手快速抖动缰绳,双脚用力磕打马镫。 马镫上的马刺,在战马肚皮处扎出一串血珠。战马吃痛,悲鸣着继续加速,任由羽箭在自己身边嗖嗖而过。 叶逊身后的突骑施武士,做出跟主帅一抹一样的动作,压榨出坐骑的极限速度,努力向木墙靠近。 十五步,只要冲到距离木墙十五步内,他们就可以拉马策旋,利用驰射之术,杀死木墙后的对手。凭借高度,人数和速度三重优势,足以让他们在第一轮驰射没完成之前,就锁定胜局。 有武士不幸中箭坠马,立刻后面冲上来的坐骑反复踩踏,转眼间变成了一团肉泥。然而,没中箭的武士,却是绝大多数。凭借娴熟的骑术,他们继续加速,加速,再加速。寒风从耳畔呼啸着吹过,却让马背上的人感觉不到半点儿寒冷。死亡近在咫尺,却也只让马背上的人感觉到兴奋!这一刻,他们每个人的内心当中,都充满了杀戮的渴望。 八十五步的距离,战马只需要四个弹指就能冲过。而四个弹指,只够木墙后的唐军,发射一轮羽箭。从开战至今,突骑施撒昆叶逊的决策没有任何错误,并且反应也足够迅速果断。然而,就在他将马头向左拨偏,侧转身体举起骑弓的刹那,盾墙上,却忽然跳起了数条纤细的火龙。 “唏嘘嘘嘘——”胯下坐骑本能地向前飞跃,带着他躲开了一条火龙,同时,也让他的羽箭彻底失去了准头。“畜生,你在干什么?!”叶逊气得破口大骂,一边努力控制坐骑,一边扭头观察自家弟兄的情况。随即,他的两眼瞪得滚圆,松开手,任凭坐骑带着自己逃之夭夭。 除了他本人,依仗胯下的坐骑反应机敏,勉强逃过了一劫。冲在最前方的十几名突骑施武士,无一幸免,全都被半空中落下的火龙,连人带马一燃!陆续冲过来的战马害怕烈火,本能向左右两侧转身,却因为事发突然,相互之间缺乏协调,彼此撞成了一团。 而更多的火龙,从木墙上飞出来,继续落向骑兵们的头顶。将所有靠近木墙二十步内的目标,无论是人,还是坐骑,全都烧成火炬! “停下,停下,撤回堡寨!”有大箭扯开嗓子高喊,却无法让队伍服从自己的命令。沿着山坡往下跑马,容易加速,惯性也大。然而,无论想拉住坐骑,还是想改变方向,却都需要更多的空间做缓冲。更何况,他身后的同伴,还在努力前压。 更多的火龙从天而降,将更多的战马和武士,卷入死亡陷阱。 没有人计算总计是多长时间,灾难开始之后,人和马的动作,就好像全都变得缓慢而笨拙。 不停有人冲出火场,被烧得焦头烂额。 不停地有人被同伴撞下坐骑,随即被马蹄踩成肉泥。 不停地有人成功转身,避开了火焰,却被火焰后射过来的弩箭命中,绝望着张开双臂,缓缓从马背上坠落! “唏嘘嘘嘘——”几匹被点燃的战马,悲鸣着倒地,化作一道火墙。陆续有突骑施武士冲入火墙,变成新的“燃料”,但是,凭借动物怕火的本能,仍旧有许多幸运儿,被坐骑带着,逃脱了火焰陷阱。 带着满脸的惊鸿和茫然,幸运儿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而下一个瞬间,几点流星从天而降,“轰!轰!轰!”闷雷翻滚,人和马的肢体,伴着泥土和碎石四下飞溅。 “唏嘘嘘嘘——” “唏嘘嘘嘘——” …… 刚刚遭受了一轮火焰惊吓的战马,又被雷声炸了个七荤八素,悲鸣着四下奔逃。将背上的主人,一个接一个甩下马鞍,摔得头破血流。 侥幸没有被摔下坐骑的突骑施武士们,也惨白着脸,任由坐骑带着自己逃走。没勇气回头再看火墙后的唐军一眼,更没勇气去弄清楚,炸雷究竟是由何处而来。 原始黑火药炸弹的杀伤范围只有三步左右,第一轮爆炸,杀死的骑兵连同战马都没超过五个。却成了压垮突骑施武士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包括撒昆叶逊本人,都不愿在战场上再多停留一个弹指,任由坐骑带着,或者主动催促坐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黑洞洞的堡寨大门,四敞大开,根本没人想起来去关闭。留在堡寨内的两百多名突骑施武士,愣愣地看着外面的战场,一个个面色惨白,两股战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夺城啊,愣着干什么?还真想白拿今天的赏金?!”看到时机已经成熟,亲兵旅率任齐按照张潜的布置,果断扯开嗓子,朝身边的弟兄们高喊。 “夺城?”已经目瞪口呆的第二梯队将士们本能地回应,随即,就看到自家旅率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绕过盾墙后的张长史、骆主簿和两位王参军,直奔堡寨大门。 “夺城!”有人本能地大叫,随即热血上头,策动坐骑,紧随任齐身后。 “夺城,夺城!”呐喊声,刹那间响彻天地。一百多名昨晚主动报名参战的大唐男儿,全都策动了战马,旋风般绕过了忙着整理火龙车和简易投石车的第一梯队,冲向山顶的堡寨。沿途遇到突骑施武士,无论对方是选择投降、逃命还是顽抗,全都挥刀砍成肉泥。 堡寨内,终于有突骑施武士从惊慌失措中缓过神,咆哮着试图关闭大门。任齐策马直冲而入,手中长枪上下翻飞,将两名上前堵路的突骑施武士,刺死于门洞之内。 更多的突骑施武士向他冲来,却被他单人独骑,就杀得手忙脚乱。后续跟过来的大唐男儿们,纷纷举起横刀闯入,转眼间,就将城门口的敌军,杀了个抱头鼠窜。 当山坡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孤石山上的土堡,也彻底换了主人。大唐的战旗,插在了土最高处,迎风招展。斜阳西坠,将天空和地面,染得一片殷红。 “唏嘘嘘嘘————”飒露紫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骄傲的咆哮。 “唏嘘嘘嘘————”堡内堡外,数千匹骏马同时响应,伴着萧萧晚风,传遍整个旷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三十五章 轻取 “长生天,请接受您的奴仆的申诉。金狼神,银狼神,东南西北四方神明,请睁开眼睛。”济浊馆的夯土城墙上,突骑施萨满拔悉古噜托双膝跪地,双手高高地举向天空,满脸悲怆地祷告。 “长生天,请接受您的奴仆的申诉。金狼神,银狼神,东南西北四方神明,请睁开眼睛。”埃斤拔系德,小箭拔悉越班、拔悉丹罗、拔悉乌拉喝等人,也双膝跪地,闭上眼睛大声重复,每个人的脸色度无比的虔诚。 “魔鬼从东方而来,又从西方而至。杀我兄弟,夺我堡寨,掠我子民……”突骑施拔悉萨满古噜托双眼含泪,大声控诉,仿佛遭受了莫大的委屈。 “魔鬼从东方而来,又从西方而至。杀我兄弟,夺我堡寨,掠我子民……”埃斤拔系德,小箭越班、丹罗、乌拉喝等人齐声重复,个个悲愤莫名。 孤石山、岐山、谒者馆、济浊馆,以及这四城之间大片草原,都是三个月之前突骑施大可汗娑葛赏赐给左厢拔悉部落过冬的。而如今,冬天才刚刚开始,却有一名魔鬼带着唐军接连将孤石山、岐山、谒者馆、抢了去,并且一路杀向了济浊馆。如果济浊馆再丢失,拔悉部必须整体向珍珠河以北迁徙不说,还要随时面对娑葛的怒火。 娑葛如果发了怒,可不是交出几百头牛羊那么简单。弄不好,整个拔悉部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都要被屠尽,所有女人和孩子,都要并入别的部落,成为最最低等的牧奴! 拔悉部不是没有抵抗,事实上,拔悉部已经尽了全力。然而,那魔鬼法力太高强了,已经非人力所能阻挡 驻守在赤河北岸孤石山堡寨的撒昆叶逊,率领三百勇士出城迎战,却当场被杀掉了一百多人,叶逊本人也在逃命途中不幸掉进了赤河上的冰窟窿里,直接冻成了一座冰雕。 驻守在赤河南岸岐山堡寨的另一个撒昆呼伦汲取教训,坚守不出。可堡寨大门却被魔鬼直接引来魔火烧垮。随即,三千来自疏勒的唐军长驱而入,将呼伦连同他麾下的两百勇士给杀了个精光。 随即,那魔鬼就带着三千唐军,又杀向了谒者馆。沿途,有一支突厥骑兵收到拔悉部的请求,对唐军展开偷袭,却被唐军正面击败,然后尾随追杀了二十余里,屠戮殆尽。随后,驻守在谒者馆的撒昆赛迦带两千拔悉部勇士迎战,被魔鬼的随从直接打落于坐骑之下。两千拔悉部勇士当场战死三成,被俘虏一半儿,成功脱离战场逃回济浊馆的还不到四百! 打不过!当撒昆赛迦兵败身死的消息,随着溃兵一道抵达济浊馆之时,拔悉部上下,立刻清醒地认识到了一个冰冷的现实。但是,就此放弃刚刚到手的膏腴之地,他们却又不甘心。所以,他们只能请求神明来主持公道。 至于这片膏腴之地原本属于谁,他们却不想提,也不希望天上的神明过问。 只是,请神是需要代价的。所以,突骑施萨满拔悉古噜托忽然睁开眼睛,将手臂从身后向前挥舞,“我献上骏马,我献上牛羊,我献上最好的馕和最洁白盐巴……” “我献上骏马,我献上牛羊,我献上最好的馕和最洁白盐巴……”几十名部落勇士,齐声重复着,将一匹桃红色的战马,两头强壮的公牛和三匹肥胖的绵羊,从步道拉上城头。 十几名突骑施美女用头得太多去,反而会被人怀疑没安好心。 不过,张潜本人,显然没有将郭鸿与荀颍达两个,相提并论。这一路上,只要涉及到西域的问题,无论风土人情,还是天文地理,他都会主动向郭鸿求教。从不因为他是郭元振的儿子,就怀疑他会故意把自己引入歧途。甚至有两次制定作战计划之时,都主动向他请教,让他帮忙查缺补漏。 这让郭鸿在感动之余,心中愈发觉得惭愧。同时出言也愈发谨慎,以免自己的经验和想法,会干扰到张潜的决断。 在他看来,张潜抵达西域之后,所走的每一步,都不能用以往经验衡量。特别是张只潜带着一百四十几人,就去哄骗孤石山守将出击那次,如果用以往的作战经验来看,纯属找死。而事实却是,张潜不仅仅大获全胜,还一战就赢得了所有将士的拥戴。 从那时起,身后这三千兵马的士气,就开始节节上涨。每次跟敌军交手,各团都争先恐后。郭鸿甚至怀疑,即便张潜不给出每天一百文的军饷,弟兄们依旧愿意跟着他眠沙卧雪,且毫无怨言。 所以,郭鸿以为,自己过去的经验。大多数时候都未必能帮得了张潜,反而容易对他形成误导。与其那样,还不如闭口不言。 不过,今天张潜所请教的问题,并不在容易产生误导范围之内。所以,郭鸿拿着望远镜朝着济浊馆的土墙上粗略扫了几眼,就给出了准确的答案,“拔悉部被你打怕了,在杀三牲祭天,请求长生天和鬼神帮忙赶走你。我估计,他们准备紧闭城门,死守待援了。毕竟这里距离姑墨州只有一百七十里,距离大石城也只有一百五十里。那两个地方的守军,随时都可能赶过来支援!” 好像是在印证他的判断,话音刚落,济浊馆的土墙上,就响起了一阵温柔的号角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与求战的角声完全不同,更类似于奶狗的求饶。紧跟着,十多头火牛,上百只活羊,就被守军从城墙上用绳子顺了下来,一道雪白的旗帜,也高高地在敌楼上竖起,来回摇晃。 “拔悉部弱小,愿意臣服于大唐。特献上牛两头,羊一百,请求将军放过!”有十多个大嗓门的部族武士,站在白旗下齐声高喊。汉语虽然说得极为生硬,不战的意思,却表达得清清楚楚。 “啊?”没想到拔悉部的酋长、贵族和萨满们,在城头上跳神请仙,弄得鲜血淋漓,最后的选择却是主动示弱,张潜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巴本能地张了老大。 “这是试探,看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英雄!”郭鸿不忍心看着张潜被拔悉部所骗,主动低声提醒,“如果你接受了这些牛羊就离开,他们便会把你当做马贼之流。今后只要发现机会,一定会狠狠咬你一口。”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主动开门投降?”张潜毫不犹豫接过话头,郑重求教。 弟兄们远道而来,需要时间恢复体力,所以他不可能现在就对济浊馆发起进攻。与其百无聊赖地等待,不如试试,能不能兵不血刃拿下此城。 “他们如果开门投降,今后就没法向娑葛交代了。娑葛如果腾出手来,拔悉部的埃斤拔悉德全家必死无疑,部众届时也会被突骑施其他各部瓜分!”郭鸿十分内行,一句话就打消了张潜的梦想。随即,又皱了皱眉头,快速补充,“但你可以降低他的斗志,让我军攻城之时,遭遇到的抵抗不会太过激烈。” “怎么做?”张潜想了想,再度低声求教。 “漫天要价,然后给他机会讨价还价。当双方无法达成一致之时,再动手攻城。届时,只要我军展示出足够实力,他们投降就有了理由!”郭鸿又皱着没有思索了几个呼吸时间,然后小声回应。 “我去,小心对方有诈!”王翰在旁边听得真切,果断请缨。随即,纵马持槊,冲到距离敌楼一箭范围之内,用槊锋指着敌楼中,衣着最光鲜的那名突骑施人,高声断喝:“用两头牛,就想贿赂我家行军长史罢兵,白日做梦!我家行军长史有令,拔悉德部参与叛乱,罪在不赦。念其有迫不得已原因在,所以,准许尔等交出全部财物,带着城中所有突骑施人离开。否则,一旦城破,全族上下,皆以谋反罪惩处!” 他长得高大英俊,又从小就练习骑术和武艺,因此纵马挥槊的动作,风流倜傥,味道十足。登时,就让城头上的拔悉德等人的心中,生出几分仰慕之意。纷纷拱起手,可怜巴巴地解释:“上差容禀,上差容禀!孤石山,岐山,谒者馆和济浊馆,乃是怀德郡王赐给我部的过冬之地。如今天寒地冻,其他三地又尽数被张行军长史所夺,如果我部再交出济浊馆,就,就只举族冻死这一条路可走了!” “上差,娑葛是大唐皇帝钦封怀德郡王,我等都尽归其节制。他带着我等打冤家,我等不敢不从!” “上差,我等并未背叛大唐,乃是听信怀德郡王的调遣。上差兵强马壮,理应去与怀德郡王分出高下。攻打我部,实在有辱上差英名!” “上差,我部愿意再交出四头牛,二百头羊,外加十匹骏马。只求上差放我部一条活路!” …… 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句话。牛羊马匹可以给,济浊馆在张潜跟娑葛两个分出胜负之前,坚决不会交出。 王翰哪里肯依,先背对着张潜打了个手势。随即,继续举起长槊,指着敌楼中的突骑施拔悉部的埃斤,大萨满和长老们大骂,逼迫对方打开城门,迎接王师入城,并且拿出更多的牛羊物资劳军。 而趁着双方讨价还价之机,骆怀祖也带着斥候们,将济浊馆的防御情况,一一查明。原来,为了避免城门再像岐山堡寨那样被烧毁,突骑施拔悉部在唐军杀到之前,抢先用石头和泥土,把东西两座城门全都堵了个结结实实。而由于数月之前娑葛是依靠偷袭拿下当的此地,济浊馆全部防守设施,如床弩、钉拍、滚木、油锅等,也都保存完好,随时可以投入使用。 “师叔,你去悄悄通知王翰,这边已经准备好,他不用再跟拔悉德耗费口舌了!”张潜听罢,立刻为王翰捏了一把冷汗。赶紧吩咐身手最高强的骆怀祖上前,接王翰返回本阵。 然而,得知城头上有威力强大的床弩,王翰却毫不畏惧。硬是镇定自若地跟拔悉德等人又讨了三轮价,将对方需要交出的劳军物资,又增加了一倍,才因为对方实在支付不出更多,毅然宣布谈判破裂。 即便谈判破裂,济浊馆的突骑施拔悉部上下,也没生出太强烈的战意。目送着王翰和骆怀祖两个策马走出来羽箭射程之外,未发一矢偷袭。 “咚咚咚咚咚……”战鼓迅速被敲响,已经休整完毕的唐军,从正面向济浊馆展开了强攻。这次,不再是张潜带着他的亲兵,而是九百余名从郭元振手里借来的弟兄,在郭敬、任五和任六的率领下,担任大军的先锋。 城头上的拔悉德等人当然不肯坐以待毙,立刻下令部族中的弓箭手展开拦截。然而,射出来羽箭却绵软无力,大部分都被寒风吹歪,只有很少一部分抵达指定区域内,却被唐军用盾牌挡住,毫无建树。 “嗖,嗖,嗖——”敌楼两侧,床弩也开始发威。然而,无论射速还是准头,都乏善可陈。习惯于骑在马背上冲杀的突骑施武士,操作起床弩来,动作极为笨拙。只发射了两轮,就被唐军逼近到了距离城墙二十步之内。 “嗖嗖嗖嗖嗖嗖嗖——”唐军手中先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擎张弩,忽然展开齐射。刹那间,就将让城墙上再看不到一个站立的人影。而唐军队伍中弓手们,也果断仰起上身,将羽箭向城墙垛口后洒去,一轮接着一轮,宛若狂风暴雨。 城墙上的拔悉部武士们,大骂着竖起盾牌。一边遮挡从天而降的羽箭,一边努力用弓箭还以颜色。他们手中的各种木弓和骑弓,远不及唐军手中的角弓精良,但是占着居高临下的便宜,一时间,气势倒未落下风。 只是,站在城下与他们展开对射唐军弓箭手身上的铠甲防护力极好,即便中箭也很难受到致命伤。而拔悉部武士这边,只要不小心挨上一箭,就会彻底失去战斗力,甚至直接一命呜呼。 “妈的,拔悉德到底想干什么?”小箭拔悉越班骂骂咧咧地扑向弩车,试图组织人手,用弩箭狙杀城外的唐军将领。然而,当他和他的手下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将弩车装填完毕,却愕然发现,城外的唐军要么躲在弩车射程之外,要么因为角度问题,已经无法再被弩箭瞄准,他的所有努力,都是白忙碌一场。 “好在唐军远道而来,并未携带攻城车和云梯!”气急败坏之余,小箭拔悉越班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从血泊中抓起一张木弓,继续朝城下发射羽箭。 一串带着红星的铁疙瘩,忽然飞上城头。大约七八只模样,威力很小,除了将某个倒霉的武士脑袋砸出了血之外,没取得任何战果。然而,下一个瞬间,铁疙瘩们相继炸裂,气浪携带着铸铁碎片在城头横扫,每一枚铁疙瘩周围三步之内,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着的人影。 侥幸没在落在爆炸范围之内的拔悉部武士们,吓得亡魂大冒。丢掉木弓,盾牌,争先恐后朝敌楼和步道上跑。然而,敌楼很快也不再安全,数个冒着火苗的陶土罐子被唐军用简易投石机甩入,落地,碎裂,添加了菜油、面粉和硫磺等物的酒精带着火苗四下流淌,将木制的敌楼,迅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 唐军的大队兵马趁机靠近,用铁锹、撬棍和独轮车,开始拆除城门洞里的石块和泥土。敌楼中早已没有活物,敌楼两侧也热得站不住人。每当拔悉部的武士企图向城门两侧的城墙上靠拢,就立刻有冒着火的陶土罐子和铁疙瘩,落向他们的头顶。两轮过后,他们就彻底失去了送死的勇气,眼睁睁地看着城门洞中的泥土和石块,被唐军一车接一车掏走。 “投降!交出一半财物和马匹,所有人可以平安离开!否则,一旦城破,人芽不留!”王翰骑着骏马,再度出现,嚣张地报出唐军的最新条件。 “投降,投降!”不待拔悉德埃斤和大萨满作出决定,拔悉部的小箭们,就纷纷扯开嗓子回应。 白旗换了位置,重新扯起,在浓烟和寒风中,格外扎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三十六章 夺城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三十六章夺城“放了这么多盐巴,你想毒死我么?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突骑施叶护摄图将一碗奶茶狠狠掼落于地,大声咆哮。 “饶命!饶命啊,叶护!奴婢这就给您换一壶新茶,这就去换……”伺候了他足足三年,并且曾经跟他有过无数次肌肤之亲的宠妾托亚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拼命叩头。然而,叶护摄图却始终不为所动,像一只即将老去的狮子一般,烦躁地围着桌案踱步。 棕色的奶茶,在价格高昂波斯大花地毯上缓缓流动。几名侍卫匆匆冲入,将宠妾托亚像抓羊羔一样抓了起了,倒拖着向外走去去。不多时,门外传来一声惨叫,求饶声彻底消失不见。然而,突骑施叶护摄图心中的烦躁感觉,却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他继续皱着眉头,用一双三角眼睛寻找任何可以撒气的目标。 周围的婢女们,吓得一个个噤若寒蝉。门外的侍卫,也都吓得连出气都不敢大声。唯恐将叶护摄图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头上,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人呢,都死哪去了,进来惊愕,把地毯换掉!”接连在屋子里转了二十多个圈子,摄图找不到新的发泄目标,将目光转向门口,厉声吩咐。 “来了,来了!”几名男性仆役答应着冲入,卷起价值数十吊,却被奶茶弄脏了的波斯大花地毯,就准备往外抬。叶护摄图,却嫌弃仆役们动作太慢,走过去,一脚一个,将仆役们踹得满地乱滚。 当最后一名仆役也被踹翻在地,摄图的心情终于痛快了一些。走回桌案旁,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将还没来得及撤走的铜壶拎起,嘴对嘴鲸吞虹吸。 这一回,他却不觉得咸了。直到大半壶加多了盐的奶茶落肚,才又站起身,喘息着询问:“济浊馆那边有消息么?斥候回来没有?已经两天了,为何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启禀叶护,斥候还没回来!济浊馆那边还没最新消息!”达干渠黎小跑着入内,躬着身子低声回应,“但济浊馆的城墙远比其他几城高大,又是拔悉部最后一座避寒的居所,唐军未必能轻易打下来!” “十天前,你也是这么说,结果呢?!”叶护摄图狠狠瞪了达干渠黎一眼,没好气地数落。 达干渠黎无言以对,红着脸低下了头。 十天前,唐军兵出疏勒的消息传到了姑墨,当时,只有叶护摄图一个人认为,情况不妙,并且力排众议向大可汗娑葛发出了警训。而他和姑墨城内的其余埃斤、吐屯们,却全都以为,郭元振只是做做样子给大唐皇帝看,不会真的冒险跟突骑施十部大可汗娑葛撕破脸。 并且,孤石山、岐山都易守难攻,只要驻守在两地的突骑施将领,能坚持到原本去支援遮孥的突厥援兵赶至,以郭元振软弱性子,肯定会不战自退。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却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唐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接连夺取了孤石山和岐山,随即,又在野地里与两千突厥兵马遭遇,将后者直接正面击溃! 而两天前,又有新的噩耗传来,拔悉部撒昆赛迦被唐军阵斩,谒者馆也跟着丢失。情况比叶护摄图当初预料到的还坏,并且还在朝更坏的方向发展! “娑葛那边,有给我的新指示没有!”叶护摄图此刻气儿已经消了大半儿,念在大敌当前的份上,并没有连渠黎一起打,而是主动将话题转到了另外的方向。 “没,还没。除了,除了五天前那封文书!”渠黎感觉到的压力,却丝毫没有变轻。继续低着头,不敢与摄图的目光对视。 五天前那封用快马接力送来的文书里,娑葛以大可汗的身份,狠狠训斥了摄图叶护。认为此人对大唐过于畏惧,所以才稍微听说点儿变故,就自乱阵脚。并且勒令摄图叶护,无论谁来攻打,都必须守住姑墨州,守住姑墨州内的粮草辎重。否则,就别怪他这个做侄儿的不顾亲情。大唐律法之中,对丧城失地之将如何处置,突骑施一定会原样照搬。 这封文书,导致摄图的情绪彻底崩溃。随后短短五天之内,他处死三名美妾,两名奴仆,还有一名嗓门太大,吵到他休息的小箭。将达干渠黎、埃斤克蒙、吐屯洛伦等下属和同僚,也动辄就骂个狗血喷头。 然而,无论如何愤怒,如何疯狂,摄图叶护,却始终没有勇气违背娑葛的命令,只管像疯狗一样逼迫着城内所有人,都拿出十二分精神来,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 “报,叶护,城里的汉人都集中到一起了。还有一千二百四十名男女,大部分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工匠、郎中和兽医。”议事堂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就像夜枭嘴里所发出的嘶鸣。 是摄图的心腹小箭罗布罗,此人在十多年前,曾经被唐军射瞎了一只眼睛。故而,心中对所有唐人都恨之入骨。巴不得战争永远打下去,直到突骑施兵马攻入长安城。 “关起来,从今天起,不要再给他们任何饭吃。如果唐军打过来,就将他们分批押上城头处死!”摄图叶护想了想,大声吩咐,仿佛是在吩咐管家准备宰杀牛羊。 “是!”小箭罗布罗兴奋地大叫,随即,拔腿狂奔而去。达干渠黎则听得心惊肉跳,将胆子壮了又壮,才冒着被摄图殴打的风险,小心翼翼地提醒,“叶护,如果当着唐军的面屠杀唐人,以后,双方就再没有讲和的可能了?” “你以为现在就还有可能么?”叶护摄图猛地将面孔转向他,双手挥舞,声音里充满了凄凉,“我的好达干,自打娑葛攻向龟兹,咱们跟大唐,就已经不死不休了!” “不,不是已经宣告过,只反周以悌,不反大唐么?”达干渠黎心里叹了口气,却强打精神安慰。 “你当大唐皇帝是傻子么?还是大唐官员和将领,个个都是郭元振!”叶护摄图撇嘴冷笑,连连摇头,目光中,充满了绝望与疯狂。 达干渠黎没法回答这个问题,讪讪地低下了头。数月之前,娑葛召集所有贵族议事,摄图曾经当着大伙的面儿,劝阻娑葛见好就收。可那时包括渠黎在内的大部分贵族,都站在了娑葛那边。而现在,龟兹城迟迟无法攻下,于阗和疏勒的唐军,又从突骑施人的侧翼和背后扑了上来。 “如果十天前,听闻疏勒那边的唐军杀过来,娑葛听我的话,退向碎叶,咱们突骑施,还有机会背靠突厥,寻找一线生机。”仿佛感觉到了渠黎心中的悔意,叶护摄图继续挥舞着手臂,连声冷笑,“而现在,哈哈,要么咱们全死在这里,要么让安西彻底脱离大唐,除此之外,绝对没有第三种可能!” “咱们,咱们不会死在这里。咱们在城里的粮食和辎重,至少能吃上两年!”达干渠黎心里头打了个哆嗦,却不认为形势有摄图说得那么严重,“姑墨的城墙有三丈高,四门都带有铁闸。城内的各部武士加起来还有七千多,而敌军据说却只有三千出头。” “周以悌呢,你把他算上了么?他十多天前,就跟阿始那忠节一道,抵达了三河口。只是突破不了特勤尼禄的阻截,所以暂时停在了那里。等到他跟尼禄分出了胜负,你说接下来他会向哪里发起进攻?!”叶护摄图继续双手挥舞,头发像久未梳理的马尾巴一般,乱蓬蓬地来回甩动。 “这……”达干渠黎再度语塞。 大唐太大了,唐人也太多了。单独对付牛师奖、周以悌、郭元振三人所率领的大军之中的任何一路,突骑施都胜券在握。然而,一旦这三路大军之中两路联手,突骑施人不依靠外援,就根本看不到任何获胜的可能。 而现在,西域的三路唐军却来了两路半!至于为何疏勒来的是半路,达干渠黎到现在都没想明白。然而,他却知道,有关郭元振是被迫出兵的谣言,绝不可信。否则,那三千唐军的战斗力不会那么强,士气也不会那么高涨! “娑葛不听我的话,已经屠了碎叶。这里,于阗,俱毗罗,阿悉言的汉人,他也只留下了工匠、郎中和手艺人。”声音忽然转低,叶护摄图手扶自己额头,做追悔莫及状,“屠城的消息如果不传回长安,咱们还有希望通过郭元振,陈述当初起兵的缘由是被迫。屠城的消息传回长安,大唐皇帝必然恨咱们入骨。而汉人素来记仇,城里这些一千多人,虽然表面恭顺,一旦唐军杀到城下,他们肯定会想尽一起办法里应外合!” 话说得东一句,西一句,毫无逻辑可言。然而,达干渠黎却叹息着点头。 突骑施十部跟娑葛走到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杀不杀城里这一千多名手艺人,结果都是一样。 眼下,再向碎叶撤退,也已经来不及。而阿始那墨啜那边,在明年开春之前,却没办法派来更多援军。突骑施人想要逃过唐军的报复,办法只有一个,打败牛师奖,打败周以悌,打败背后突然杀过来的这三千唐军,彻底切断大唐与安西四镇之间的联系! 如此,继续跟大唐讨价还价也好,举族投靠突厥,或者举族投靠大食也罢,突骑施十部才有足够的本钱!否则,当初欠下多少血债,今后就得加倍偿还! “明天一早,无论斥候回不回来,你守城,我带领四千弟兄,去济浊馆,救援拔悉德!”叶护摄图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随即,果断作出决定。已经不再年青的眉宇间,隐约又透出了他兄长在世之时的几分英武。 “不可!”达干渠黎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出言阻止,“从疏勒方向杀来唐军,未必像传言那样,只有三四千人!甚至,有可能都不是金山军。金山军的战斗力没那么强,郭元振用兵也没这么凶猛!” 这是他听闻突厥人在野战中被数量相差不多的金山军正面击溃之后,就在心里得出的结论。先前之所以没说出来,一是担心会影响士气,二则是担心判断再次出错,被摄图抓自己的小辫子。而现在,为了阻止摄图带兵主动出城与唐军野战,他只好选择实话实说。 “我也觉得不是金山军!”摄图的反应,再度出乎他的预料。笑了笑,咧着嘴摇头,“我甚至怀疑,郭元振那厮,花钱请了大食人来帮忙!但是,我不能继续在这里等下去,等着两路唐军在姑墨城下汇合。相信我,眼线咱们俩心里头有多乱,城内的各族武士们,心里就有多乱!” “这……”达干渠黎红着脸站起身,郑重拱手。 不等两路唐军汇合,摄图还有机会将其分头击败。而一旦两路唐军汇合在一起,摄图就只能死守姑墨。以眼下城中将士的士气,达干渠黎真的没把握推算,大伙能守多久? “还是记住我刚才的话,我走之后,只要唐军出现在城外,你就下令杀光城里的汉人,以免他们跟唐军勾结!”轻轻冲渠黎点了点头,达干继续吩咐。两手互相紧握,关节咯咯作响。 “我去巡城!”达干渠黎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悲凉。红着眼睛,快速转身,以免眼泪被对方看见。 突骑施各部,本来不必如此的。他们数年前就在郭元振的斡旋下,归附了大唐。大唐对待突骑施各部,也向来优厚。从未收取各部一文钱的赋税,还定期赐下各类粮食和药材种子,以便各部牧民能够自食其力。 而老可汗死后,一切都变了。老可汗的儿子娑葛在长老们的支持下,成功击败了摄图,登上了汗位。随即,就开始野心勃勃地准备将西域各族纳入掌控…… “叶护,叶护——”迎面有人冲入,差点跟渠黎撞了个满怀, 一股紧张的感觉,瞬间笼罩了渠黎全身。他用力抓住来人的胳膊,厉声呵斥:“别叫,镇定,怎么了,济浊馆那边有消息了?” “没有,但是,但是,拔悉德埃斤,拔悉德埃斤带着他的族人,已经逃到城外了。请求,请求叶护放他和他的族人进姑墨避难!”小箭夫罗得出来! 凭借本能,叶护摄图果断纵身后退,将自己藏于嫡系武士的保护之下,同时,嘴里发出一声断喝,“他不是拔悉德,杀光他们,关城门!” 一颗铁疙瘩,从“拔悉德”手里飞起,拖着红星,落向他的头顶。“轰隆!”凌空炸裂,将他和他身边的武士,一起吞没在硝烟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三十七章 不同 只装填了三两黑火药的原始点火式手雷,威力其实非常一般。即便张潜命令工匠制造弹壳之时,特地在弹壳表面锯出了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纹路,手雷爆炸所生成的破片通常也很难超过八瓣儿,有效杀伤范围,也只有三米出头。 然而,同样的武器,使在骆怀祖手里,威力却能增加一倍。此人膂力奇大,掷弹又远又准,并且胆子大得没边儿。将手雷引线点燃之后,总是会等上一两个弹指才肯投掷。结果,第一枚手雷凌空爆炸,叶护摄图和他身边两名侍卫的脑袋就消失不见,周围一整圈的人,也被爆炸产生的气浪和声波,直接震倒在地,痛苦地抽搐翻滚。 而打扮成拔悉部埃斤的骆怀祖,却丝毫不敢手下留情。果断又将第二枚手雷掷向了达干渠黎头顶。后者吓得亡魂大冒,双手抱着脑袋奔向敌楼。“轰隆”一声,手雷在此人身后五步远位置凌空爆炸,又将躲避不及的突骑施武士放倒了一小片。 负责抬担架的任五、刘二、方明、史谨四人,飞快地从担架下抽出横刀。将胆敢靠近担架的突骑施武士尽数砍翻;被迫空着双手进城的“拔悉部武士”们,则像变戏法一般从腰间抽出匕首,短刀和铁链子,以担架为核心快速结阵。城外还没来得及入内的其余“拔悉部武士”,则捡起兵器,一拥而上,将门洞及城门附近的突骑施人全都剁成了肉泥。 “轰隆!”“轰隆!”第三,第四枚手雷炸响,将马道上突骑施武士又放翻了四五个。其余侥幸没被爆炸波及的武士,大部分吓得跪倒余地,双手抱着脑袋大声求饶。少部分则转身奔上城墙,然后沿着城墙向南北两侧仓皇逃窜。谁也鼓不起勇气去直面第四次爆炸,更没勇气找正在乱丢手雷的骆怀祖拼命。 “控制马道、敌楼和城门,投降者不杀!”郭敬和任齐两个各自带领一队弟兄冲入,手中长矛挥舞,将挡在路上突骑施武士,无论仓惶逃命的,还是跪地等死的,尽数刺翻。大队唐军手持兵器尾随其后,开始清理通往城头的马道。而刚刚立下大功的真拔悉部武士,则在小箭拔悉乌拉喝的带领下,从尸体旁捡了趁手的长兵器,向城内扩大战果。 为了避免误伤到自己人,骆怀祖只能暂时停止投弹,仰着脖子四下张望。就在此时,一支冷箭忽然凌空而至,“当”的一声,正中他的胸口。 纵使有镔铁板甲保护,骆怀祖也被推了个趔趄。既不做任何迟疑,也不看冷箭从何而来,他果断双腿发力,侧身斜纵,眨眼间,人就到了半丈之外。 另外两支冷箭接踵而至,在他原本停留的担架上,射出两个窟窿。而骆怀祖也终于看清楚了冷箭来自敌楼,撒腿朝敌楼狂奔了十多步,纵身而起,将一枚手雷从窗口掷了进去。 “坏了,忘记点火了!”手雷飞出,他也发现了自己忙中出错,懊恼地用手掌拍自己的头盔。然而,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敌楼中,达干渠黎带着几名心腹,狂奔而出,谁也不敢留在里边等死。 已经走上了马道的王翰挺槊迎了上去,用槊锋挡住了达干渠黎的去路。跟在王翰身边的大唐健儿们,则快速结成小三才阵,向达干渠黎身边的亲信发起了攻击。达干渠黎得不到亲信的支援,想要逃走也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挥刀,与王翰战在了一处。他久经沙场,身手灵活,自信能够在临死之前“赚”回本钱。然而,两招过后,他就明白自己错得实在离谱。 虽然“世家”这个名字,在大唐的分量已经越来越轻。但一名太原王家子弟从到大所接受的训练和所能接触到的资源,也远非一个西域部落小贵族能比。而王翰偏偏又是王家子弟中排在前十位的翘楚,来西域之前,还在边军中专门接受过历练。 因此,双方交手第一招,达干渠黎就被晃得失去了重心。第二招他不得不转攻为守,左脸却被王翰用槊刃撩出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明晃晃的槊锋转瞬又至,他横刀招架,却架了一个空。他果断张开嘴,大叫了一声“投降”,就准备束手就擒。而王翰却已经来不及收手。冰冷的槊锋捅穿了达干渠黎的心脏,将他挑得倒飞而起,直接甩下了城墙。 数百名突骑施武士,忽然在一名吐屯的带领下,大叫侧面的房屋后跳出来,试图杀唐军一个措手不及。任五和任六早有准备,立刻带领弟兄们用擎张弩封路。三排明晃晃的弩箭倒映着火光飞出,如同冰雹打庄稼般,将冲在最前排的突骑施武士射翻在地。其余的突骑施武士楞了楞,攻势立刻停滞。骆怀祖和王之涣两个,双双将手雷掷向突骑施武士的头顶,将后者炸得人仰马翻。 没等手雷的硝烟散开,拔悉部酋长拔悉德,就亲自带着族人冲了过去。见到突骑施武士,甭管是已经被炸死的,还是被吓傻的,全都一刀砍断喉咙。虽然同为突骑施人,今晚过后,他们与娑葛的本部,却已经结下了不死不休的血仇。所以,此刻多杀一个娑葛的追随者,拔悉部今后就会安全一分。 张潜骑着飒露紫,出现在了城门后。负责把守城门的将士们,纷纷欢呼着向他行礼,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兴奋与骄傲。而已经进入到城内的弟兄们,则无暇回头,继续在各自的校尉带领下,按照战前制定的计划,向姑墨城核心地区稳步推进。 即便加上拔悉族的武士,唐军的数量,其实仍然远不及城中的突骑施武士多。然而,因为叶护摄图和达干渠黎相继战死,城内的突骑施人却乱做了一锅粥。 隶属于娑葛的铁杆嫡系,因为多次参与屠城,自知失败之后举族都不会落到好下场,所以挺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就在将领们的组织下,努力发起了反扑。而被娑葛强迫或者携裹着反叛大唐的其他突骑施部落武士,发现形势不妙,却全都收拾起抢来的细软,准备开溜。 在失去了统一指挥,并且没有仆从军配合的情况下,娑葛嫡系部队的每一次反扑,都堪称悲壮。他们仓促之间射出的羽箭,连张潜亲兵身上的铁背心都穿不透,更无法耐耀星铠分毫。而唐军手中的擎张弩,却可以像戳纸一样,轻松将他们身上的牛皮甲戳个对穿。 锐利的弩簇在戳穿了皮甲之后,余势未尽,继续戳透皮甲下的血肉、骨头、内脏。凡是被射中者,全都惨叫着倒地,无人能够幸免。每当娑葛嫡系的反扑被弩箭遏制,简易手雷就会出现在他们的头顶,将他们的队伍彻底炸散。而拔悉部的突骑施武士就会趁机扑上去,做最后的血腥收割! 唐军的推进的速度不快,并且是沿着主街推向原本的姑墨州衙位置,固定甚至有些死板。所以,不甘心失败的娑葛嫡系,总是能找到机会发起大大小小的反扑。只是,每次反扑的结果都是一样,除了展示他们的勇气和忠诚之外,别无所获。 连续几次反扑都宣告失败之后,娑葛的嫡系部属们,无师自通地选择了巷战。城中的汉家百姓已经被屠杀殆尽,空出来的房屋,都可以成为娑葛嫡系的保护所。厚实的土墙,可以替他们挡住擎张弩射过来的箭矢。而为了防寒,西域的窗户都特别窄小,刚好可以被他们当做箭孔。 几十只羽箭从屋子里射出来,将正在忙着割敌军喉咙的拔悉部武士射到了七八个。剩下的拔悉部武士惊慌失措,大叫着向后撤退。大唐健儿们,则顶着乱箭前冲,先将拔悉部武士驱赶回战场,然后用火把点燃包裹着牛油的麻布,从窗口丢进娑葛嫡系藏身的房屋。 牛油不仅能吃,这个时代,也是做低价蜡烛的材料。失去主人的房间内,家具很快起火,娑葛的嫡系武士们烤得无法立足,纷纷从藏身处逃出。手持擎张弩的唐军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立刻扣动了扳机。下一个瞬间,娑葛的嫡系挨个被射倒,惨叫着在血泊中乱滚。 战场继续有条不紊地向州衙方向移动,沿途中,凡是胆敢发起突袭者,全部被杀。拔悉部的武士们,杀起同族来,远比唐军残忍,坚决不放过一个活着的敌人。因为有唐军撑腰的缘故,很快,他们遭遇到偷袭之后,也不再畏惧。一边举起门板、盾牌等物抵挡羽箭,一边学着唐军的模样,将可燃物丢向敌人的藏身之处,将对方从屋子里逼出来,然后挨个剁成肉泥。 抵抗迅速减弱,发现反扑等同于送死之后,即便最勇敢的娑葛嫡系武士,都失去的斗志。又一次无师自通,他搜刮起身边的钱财,借着夜色的掩护,快速奔向姑墨城的东门。而姑墨城的东门,不知道何时已经四敞大开,先行一步逃走的各部贵族和武士们,沿途将相对笨重的铁锅、铜盆、瓷碗等物,丢得满地都是。 当郭敬和任齐,各自带着弟兄,将负责的城墙清理干净,在城东侧的敌楼上重新汇合到了一处。城内的战斗已经基本宣告结束。那些非嫡系的突骑施部族武士们,大部分都跟着部落贵族逃进了旷野,从此之后,至少是在唐军跟娑葛分出胜负之前,他们绝对没有勇气再返回战场。而娑葛的嫡系,则有上千人战死在了城内,剩下数百人则趁着唐军没有封闭城门之前逃向了距离姑墨不到五十里的阿悉言城,将姑墨州失守和拔悉部倒向唐军的噩耗,同时向东方传播。 那些来不及逃走的普通部族牧民,突骑施贵族,还有十几名发战争财的各族商人,则果断选择了向胜利者投降。按照以往的经验,大唐的官员,比任何一位部落酋长都慈悲。获胜之后,他们会善待被俘虏的各部贵族,善待普通牧人,对于商贩的盘剥,也不会太狠。 但是,这次他们却押错了宝。唐军不需要牧奴,已经传开的屠城消息,也让大唐健儿心中充满了愤怒。所以,张潜下令,被堵在城里没来得及逃走的突骑施人,除了各部贵族之外,全都被剥夺了财产,赏给了拔悉部。而拔悉德,却是地道的突骑施酋长。按照部族之间争斗的规矩,他会将所有俘虏打成牧奴,凡是胆敢反抗者,皆当场斩杀,坚决不留隐患。 “你们中间,凡是在娑葛屠城之时,收留过大唐百姓的,都站出来!”当拔悉德带着张潜的手令,千恩万谢去搜捕城内的牧人之后,张潜将目光转向了十几名发战争财的商贩,铁青着脸吩咐。 “我,我,在下……”商贩们争先恐后向前走,仿佛各个都变成了大善人。然而,张潜的下一句话,又把他们全都推进了绝望的冰窟窿。 “我会派弟兄,去你们各自的家中去核对。哪怕是奴隶也算,只要收留过一个汉人,就饶恕你们全家。而如果没有,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饶命——”一名粟特商人双膝跪地,连连磕头,“将军,娑葛太凶残,我们不是不想收留大唐百姓,是不敢,不敢啊!” “饶命啊,将军,我们无辜,无辜!” “饶命啊,大唐来的将军!我们不是不想,是不敢……” “饶命啊将军,我愿意出钱,出钱赎罪!” …… 其余商人纷纷跪地,叩头如捣蒜。争先恐后控诉娑葛的凶残,同时陈述自己的无奈。 “把他们带到院子里去,让获救的大唐百姓指认。凡是追随娑葛伤害过大唐将士和百姓的,按谋反罪论处。”张潜叹了口气,沉声吩咐。随即,又快速补充,“搜索全城,凡是抓到的各部贵胄,也照此处理。曾经保护过唐人的,哪怕是把唐人收留在家里当了奴隶,都可视为我张潜的恩人。反之,杀无赦!” “饶命,将军饶命!” “将军,我们是被逼的,被逼的啊!” “饶命——” …… 求饶声,再度响成了一片。几个没来得及逃走,已经被唐军押到衙门里面见张潜的部族贵胄,瘫在地上,苦苦哀求。 郭敬带着亲兵们走进来,将瘫做一团的突骑施贵族挨个架走。有人自知恶有恶报,默默地低下头,任由大唐健儿处置。有人吓尿了裤子,拖着双腿拼命挣扎。还有人梗着脖子,高声抗议,“这不公平。郭总管从来不会这样对待我们。我等追随娑葛也是迫于无奈。你如此对待我们,今后没有部落敢投降……” “尔等杀西域的汉人之时,可否考虑给他们一个公平?”张潜的眼睛忽然开始发红,冷笑着着高声质问,“尔等投靠娑葛为虎作伥之时,可否考虑过郭总管的恩德?尔等追随娑葛迫于无奈,尔等抢劫汉家商铺,火烧汉家宅院时,有谁逼着你们?至于今后,只要张某还在西域一天,规矩就是,凡杀我汉家男女者,必血债血偿。帮凶者,同罪!” 众部族贵胄无言以对,继续哭喊求饶。郭敬、任齐等大唐健儿们,则个个扬眉吐气,将前者像拖猪一样拖到州衙之外的空地上,询问完获救大唐百姓的态度之后,挨个斩首。 而那些获救的大唐工匠、郎中、兽医和手艺人们,则不停地抬起手,用牙齿咬自己的手背。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而不是在做梦。 中原百姓不愿意来西域讨生活,一方面是由于故土难离。另外一方面,比故土难离还关键的因素,就是由于官府为了维护表面上的太平,很少,甚至根本不会为汉家百姓做主。 汉家百姓与当地部族牧民一旦起了冲突,官府肯定会要求汉家百姓忍气吞声。而汉家百姓被对方欺负了,却根本无处申冤。甚至有时候被部落贵族活活打死,也只能自认倒霉。只要家里没有人当官,官府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此外,一旦发生大的变故,如娑葛反叛,汉人就是被斩杀和抢劫的对象。过后,朝廷即便出兵平叛,只要那些部落头人和贵族们选择投降,通常也会既往不咎。而死在部落头人和贵族手中的汉家男女,则全被官府忘记了,仿佛他们从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 所以,今晚能够获救,这批中原百姓已经喜出望外。根本没指望过,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那群恶人,还要血债血偿!而当大伙将手背咬了又咬,发现眼前的事情,真的在发生,而不是自己在做梦,一时间,内心里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当即,就有人冲到尚未被杀的突骑施贵胄身边,又打又咬。还有人跪在血泊里,用手沾了仇人的血,疯狂地大笑。更甚者,干脆主动冲到队伍前,指着某个突骑施贵胄,控诉此人的罪行,字字血泪。 张潜没有接受骆怀祖的建议,趁机走出衙门去收买一波人心。而是抓紧时间,处理手头的一系列琐事。 娑葛的大部分粮草辎重,以及第二次起兵以来的劫掠所得,都存在姑墨城中。这些东西,立刻能交给粟特商人变现的,只占很少的一部分。其余大部分,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化干净。而据大伙的判断,娑葛得知姑墨州丢失之后,肯定会放弃对龟兹的继续攻打,不顾一切掉头而回。 光凭三千多大唐健儿肯定守不住姑墨城,哪怕坚持到牛师奖和周以悌两人率部前来支援都不可能。而牛师奖最多也就能动用一万兵马,守城勉强,野外与娑葛交战,基本上毫无胜算。 “季凌,你去替我传令,今晚弟兄们缴获,五成上交,五成留给自己。告诉大伙不要留太重的东西,以免耽误行军!”思前想后,唯一可以借鉴的例子,还是湘军。张潜抓起令箭,开始布置任务。 “是!”王之涣毫不犹豫地接过令箭,快步离去。既不问张潜为何要这样安排,也不对战利品的分配比例做任何质疑。 自打来到西域,他就发现自己完全换了一种活法,并且活得一天比一天痛快。所以,干脆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学徒的位置上,虚心接受一切新鲜或者陌生的东西。 “子羽,还得麻烦你跑一趟,给那些跟在咱们身后的粟特商人传个话。城里的一切,包括粮草辎重,我给他们三天时间去搬。让他们派人来,把能搬走的东西,除了武器和草料之外,给我估计一个总价。过后,能支付多少,他们就支付多少。支付不了,可以打欠条,然后将来慢慢还给我。” “遵命!”王翰同样问都不问,答应着接过令箭,转身就走。 “张少监,那些粟特商人走不了多远,你把粮食卖给了他们,回头粮食就得又回到娑葛手里!”先前一直默不作声的郭鸿忽然开口,提醒张潜小心让敌军占了便宜。 “娑葛不会付给他们钱,我会!”张潜冲他笑了笑,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自信。“而他们,被娑葛抢了之后,肯定恨不得娑葛立刻就死。届时,能帮他们实现这个愿望的,只有我!” “这……”郭鸿楞了楞,眼睛眨巴了半晌,才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脸色忽然又涨得通红一片。 他父亲郭元振,从来没这样做过。更没教导他,跟异族打交道,还可以用这种办法。而现在,张潜的所做作为,却跟他父亲完全不同,甚至有些地方还截然相反。 作为儿子,他不愿意承认自家父亲错了,然而,他却能看到,弟兄们在张潜麾下,个个都仿佛脱胎换骨。他也能感觉到,弟兄们对张潜发自内心的崇拜与尊敬。还有,弟兄们那高涨的士气和强大的战斗力,都是他以往在金山军身上从不曾看见。 “师叔!”张潜又抓起一支令箭,交给了今晚破城的头号功臣骆怀祖,“你去告诉外边那些获救的百姓,如果还想继续报仇,就跟我走。我给他们每人发一把刀,一匹马和一副皮甲,无论男女老幼。如果已经不想再报仇了,我会给他们每人一匹马,二百斤粮食和一百个钱,请他们速速前往疏勒,或者返回中原。此地,不能久留!” “好!”骆怀祖想了想,伸手接过令箭。随即,却又皱着眉头询问,“你准备弃城么?也对,失地存人,才是上策。我军斗志虽然旺盛,比起对手,人数终究太单薄了一些。” “我准备给娑葛一个惊喜!”张潜冲他笑了笑,笑容里忽然带上了几分神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三十八章 业火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三十八章业火橙红色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却不带丝毫的暖意。寒风料峭,敌楼,在最初张潜强行借走三千兵马之时,他根本不看好对方。虽然那个冒失鬼的狠辣与奸诈,都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可战争结果却是凭军队的整体实力来决定的,主将和狠辣与奸诈,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在郭元振的预测中,即便没有荀颍达安排的那些弟兄从中捣乱,张潜凭借三千士气低落的兵卒,也很难拿下孤石山上的堡寨。而一旦那支兵马停顿于孤石山下,迟迟不得寸进,他就可以重新跟姓张的冒失鬼过一下招了。 是以兵势威逼也好,是从朝廷那边发力也罢,他肯定能占尽上风。至于鸿门宴和给遮孥传递消息,则完全可以解释成是姓张的冒失鬼多疑。反正有太平公主一手遮天,而姓张的冒失鬼既没完成牵制娑葛,救援龟兹的任务,又当众威胁了他这个唯一可以收拾残局的人,罪孽深重。 让郭元振打死都想不到的是,姓张的冒失鬼,居然一路势如破竹。那三千被他强行借走的金山军弟兄,非但没有士气低迷,军心溃散,反而在姓张的冒失鬼手中脱胎换骨,甚至在野战中,正面将一支数量跟自己差不多的突厥骑兵直接击溃! 这怎么可能?!最初接到战报之时,郭元振一直以为张潜是在吹牛,也希望张潜是在吹牛。而随着他派出去的弟兄,相继接管了孤石山,岐山,并以八百里接力的方式送回了最新战报,他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一系列热辣辣的现实。 “拿下谒者馆就可以了,应该见好就收了!” “谒者馆距离娑葛囤积粮草辎重的要地姑墨只剩下三百里了,已经足够让娑葛感觉到压力,分兵回防了!” “不能继续往前了,真的该见好就收了!只要娑葛分兵回防,对龟兹的威胁就会大为降低。以牛师奖的老练,已经有八成以上机会,确保龟兹城不失了!” …… 每次接到捷报,郭元振在心中,都试图从大局考虑,替张潜谋划。但是,顾忌到自己的颜面和对方的态度,他又让这些谋划,全都烂在了肚子里。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他完全低估了张潜的野心与疯狂。在拿下了谒者馆的当天,后者居然就直接率部扑向了济浊馆。 三天前,信使送来的最后一份捷报。张潜所部的金山军偏师,迫降了突骑施拔悉部,拿下济浊馆。然后,那支偏师就袅无音讯。 从那时起,郭元振就彻底无法安睡。每天不待天亮,就会站在敌楼中,期待信使或者自己派出去弟兄传来最新消息,然而,每天从早盼到晚,却只盼来了越来越凛冽的寒风。 他唯一的儿子,在那支队伍中。虽然据信使和细作的汇报,少将军郭鸿没有遭受半点苛待,并且跟张潜想处得极为融洽。但是,他却相信,张潜既然已经拿下了济浊馆,就绝不会像自己想的那样,就此按兵不动。 已经被胜利烧红了眼睛的张潜,肯定会扑向姑墨城。这点,郭元振不用想就知道。而姑墨城,却是西域数得着的重镇,里边粮草器械充足,兵力也不单薄! “张潜能将姑墨城也拿下么?如果他进攻受挫,有多少机会撤回济浊馆?如果拔悉部降而复叛,张潜岂不是要腹背受敌?如果他在济浊馆也站不住脚,他下一步会退到哪?如果他兵败身死,鸿儿……” 郭元振不敢继续想,每次想到这儿,他眼前就是一片血光!为了让自己宽心,他努力推测最佳结果,张潜运气爆棚,抢在娑葛派兵回援之前,击败叶护摄图,拿下姑墨!那样的话,龟兹之危就彻底解了,娑葛的覆灭,就指日可待了。但是,张潜和鸿儿,以及二人所带的那三千弟兄,恐怕全都要有去无回! 发了疯的娑葛,肯定会不顾一切回扑姑墨。而为了保证城里的粮草辎重不再度落入娑葛手中,张潜肯定会选择死守。而牛师奖为了避免被围点打援,未必能够及时率部赶过去相救。周以悌和阿始那忠节都是娑葛的手下败将,肯定没力量相救。至于自己这边,从疏勒到姑墨,有八百多里远,即便现在出兵,都未必来得及…… “大帅,大帅,马,马!是信使,是咱们的斥候!咱们的斥候和张潜的信使,一起回来了!”正心里揪得难受之际,忽然间,郭元振感觉到自己的肩部被人用力拍了一下,紧跟着,掌书记荀颍达的声音,就传入了他的耳朵。 “在哪?”郭元振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用手一边揉眼睛,一边努力向外眺望。 果然是自家斥候和张潜的信使,从背上高高竖起的认旗,他就能分辨得一清二楚。信使显然已经跑脱了力,需要用绳索将自己绑在马背上,才不至于掉落于地。而他麾下的斥候们,则紧紧保护在信使的身侧,宛若护着一件稀世珍宝! “开门,放他们,不!接他们进来!老夫亲自去接!”下一个瞬间,尖利的叫嚷声,从郭元振嘴里发出。猛地一转身,不顾自己的年龄和身体状况,他迈步沿着马道飞奔,转眼间,就来到了城门洞内。 城门,被兴奋的弟兄们推开。几名亲卫担心郭元振的安全,快步迎出城外,挡住斥候的去路。然后和斥候们一道,七手八脚地将信使从马背上抬了下来。 “大捷,大捷,我家行军长史于本月十七日傍晚,夺取姑墨州,斩杀姑墨守将摄图及其麾下一千三百余人,其余突骑施部众溃散!”信使已经累得无法站立,却依旧坚持着从背后的竹筒里,取出一份带着火漆的文件袋,亲手举到了郭元振面前。 “哪天?”郭元振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 这是他预测中最好的结果,同时也是最坏的结果。到了这一步,张潜和郭鸿两个,几乎一只脚就踏入了鬼门关。 “十七日,傍晚!”信使喘息着重复,唾液和血水,顺着嘴角不受控制往下滴。 那是三天前,不,是三天三夜之前!郭元振强行压下去心中紧张,默默推算。来不及了,事到如今,他真的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听天由命。 用颤抖的手,拔出横刀,割开火漆封着的文件袋,他取出里边的捷报,快速浏览。希望,自己能够从张潜送来的捷报中,看到自家儿子和那三千弟兄们的一线生机。 捷报带着明显的张氏风格,完全由数字和事实构成,不带半个华丽的辞藻。但捷报中的每句话,都让郭元振心脏抽得更紧。 姑墨城中,果然存放着大批的粮草辎重,甚至还有非常珍贵的猛火油!而张潜,果然不肯让这批物资,再回到娑葛之手。他肯定没有能力组织人手,在娑葛回扑之前,将物资运走。但是,接下来打算如何做,他却在捷报中却只字未提。 带着最后的期待,郭元振的目光迅速落向捷报的最后,一行霸气的字迹,迅速进入他的眼睛。“粮草难以为继,娑葛军心必乱。机会难得,郭总管切莫错过!” 郭元振的心脏又抽了抽,眼前阵阵发黑,随即,浑身上下一片轻松。 将文件迅速收进信封,他咬着牙,沉声吩咐:“颍达,替老夫修书给娑葛。告诉他,如果他现在解散部众,跟老夫一道去长安负荆请罪,老夫还可以保住他的妻儿和族人。若是继续执迷不悟,老夫必将尽起疏勒之兵,将他本族上下犁庭扫穴,望他好自为之!” 随即,用力挥刀虚劈,浑身上下霸气尽现。“擂鼓,聚将,兵进孤石山。老夫要跟娑葛一决雌雄!” …………………… 夜幕下,距离姑墨城不到五十里的阿悉言城,战马悲鸣声不绝。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白发苍苍的粟特族通译,奉娑葛的命令,将一份唐军斥候射进城里来的战书展开,高声朗读。 “尔乃蛮夷,有地不过一村,拥众不过百户。既无尺寸之功于国,又无才德服众。大唐皇帝不嫌汝卑鄙,封汝高官显爵,赐汝种子器具。乃是千金市马骨也!”粟特族通译脸色煞白,声音也越来越低“汝却,却贪心不足,得寸进尺。欲以萤火与日月争辉,豺狗,豺狗与蛟龙同列……” “别念了,欺人太甚!” “该死,姓张的罪该万死。早晚老子要抓住他,挫骨扬灰!” “抓住他,押到龟兹城下去,千刀万剐!” “抓住他,押到龟兹城下去点天灯!” ……… 四下里,骂声此起彼伏。娑葛帐下的特勤、叶护、啜、埃斤、达干们,一个个气得两眼发红,嘴角白沫飞溅。 眼看着龟兹城被攻破在即,大军却因为存放粮草辎重的姑墨城被抄,不得不掉头回扑,他们原本肚子里就憋满了无名业火。而现在,姓张的居然胆大包天,把战书直接射进了阿悉言城中,更是让他们忍无可忍。 阿悉言城距离姑墨州还不到五十里,如果不是娑葛念弟兄们长途行军辛苦,担心被姓张的半路偷袭,突骑施大军现在已经杀到姑墨城下,将姓张的狗贼包围起来,乱刀砍死。哪有可能,让此子派人登门挑衅,趁着天黑,将写满了字的战书射得到处都是?! “继续念!”唯一保持着冷静的,只有自封为突骑施十姓可汗的娑葛本人。仿佛喜欢挨骂一般,他放下手中茶盏,从容命令。 “是!”粟特族通译不敢违背,继续对着战书,小心翼翼地宣读,“春天时念汝初犯,大唐不欲不教而诛,给汝机会迷途知返。而汝却不知道感恩,反以为我将士懦弱。夏末,汝又倾巢而来,先夺姑墨,再犯龟兹。杀我百姓,毁我农田,焚我房舍,污我学校。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某奉朝廷之命,起三千铁甲,半月之内,连连光复数城,断汝后路。汝积年劫掠所得,以及粮草辎重,此刻尽数落入张某之手。汝若理智未失,当知自己大势已去。尽早自缚手臂来降,张某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保证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汝若执迷不悟,张某必提三尺剑,斩你于马下,然后挥师直捣汝,汝之巢穴。” 粟特通译的声音再度停止,脸色更白,顶着一头冷汗抬头观望。 “继续念,怎么不念了?!”娑葛狠狠瞪了他一眼,厉声催促。 “小的,小的不敢!”粟特翻译两股战战,不停地抬手擦汗。 “叫你念,你就念。否则……”娑葛等得不耐烦,手快速抓向腰间刀柄。 粟特通译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继续朗读,“突骑施各部埃斤见此书后,若提娑葛人头来见,前罪尽赦,大唐以娑葛之爵封之。突骑施各部埃斤若不尽早与娑葛割席,娑葛覆灭之日,亦是尔等身死之时!届时,尔等麾下勇士,杀特勤者为特勤,杀叶护者为叶护,杀埃斤、吐屯者,大唐皆以……” “停下,别念了!”娑葛忽然失去了冷静,站起身,一脚将通译踹出了半丈远。 粟特族通译口吐鲜血,却不敢喊冤,趴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自封为突骑施十姓可汗的娑葛,却忘记了先前是自己坚持让通译念的战书,摆摆手,命令武士将通译拖下去处死。然后咬着牙,厉声向四周询问:“尔等看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不,不,没听清楚!” “听清楚了前面的,没,没听清楚最后几句!” …… 四下里,回应声五花八门。他的嫡系将领,敢实话实说。而那些仆从部族的埃斤,吐屯们,却唯恐说出来的答案无法让他满意,立刻遭到池鱼之殃! “我不管你们听清楚了多少,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们,在大唐皇帝眼里,咱们都是一群蛮夷!这份战书里说得好,他以前对咱们好,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没有一丝一毫出自真心!”不愧为一代枭雄,即便被骂得狗血喷头,娑葛依旧没忘记从战书里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部分,去煽动仆从各部,“他今天怎么骂我,明天就会怎么骂你们。哪怕你们对大唐皇帝再忠心耿耿,到头来,也只是他家养的一匹马,或者一条看门狗!” “该死!” “欺人太甚!大唐皇帝欺人太甚!” “杀回姑墨去,把粮食抢回来!” “杀姓张的,点天灯!” …… 众埃斤、吐屯们,这会儿无论心里如何想,都红着眼睛挥舞手臂,做怒不可遏状。 “他其实说的没错!”知道麾下这些埃斤们,都是些什么货色。娑葛咬咬牙,继续高声补充,“他说的其实没错,我本部族人,的确只有千余帐。我原本所拥有的牧场,的确大不过中原一个村!但是,我,突骑施的可汗娑葛,今日对天发誓。宁死,不再为大唐鹰犬!我,突骑施男儿娑葛,宁战到最后一息,也绝不为奴!” “绝不为奴!” “突骑施男儿,宁死不屈!” “突骑施男儿绝不为奴!” …… 议事堂内,呐喊声响成了一片。娑葛麾下的特勤、叶护、埃斤、啜、达干、吐屯们,无论是不是他的本族,都双目含泪,指天发誓。 知道光是煽动还不够,娑葛忽然将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噤声。待呐喊平息之后,又骄傲地询问,“马伦特勤,你告诉大伙,咱们从龟兹城撤离之后,唐军可有胆子来追?” “没有!”娑葛的同族兄弟,被他封为特勤的马伦,立刻心领神会,站出来,骄傲地宣布,“牛师奖被吓破了胆子,只派了十几名斥候出城。发现咱们留下的断后兵马,立刻吓得逃了回去,四门紧闭,再也不敢露头!” “哈哈哈哈……”娑葛的嫡系将领们嚣张的狂笑,对龟兹守军的反应极为不屑。 “且拙叶护,你来告诉大伙,周以悌和阿始那忠节两个,在三河口那边做什么?”娑葛撇了撇嘴,继续高声询问。 被他点到名字的叶护且拙,也心领神会。站出来,骄傲地拱手,“禀大汗,跑了,前天就跑了!发现咱们从龟兹撤离,周以悌和阿始那忠节两个,担心咱们掉过头来去打他,吓得逃进了大沙漠。这大冷天,等他们穿过沙漠从另一边走出去,麾下兵卒至少得死掉三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仅娑葛的本部将士在狂笑,其余仆从部落的埃斤,吐屯们,也一边笑一边摇头。 周以悌和阿始那忠节,早就被娑葛杀破了胆子。此番装模作样前来救援龟兹,前锋却始终没有渡过赤河。空有上万大军,除了给龟兹城内的牛师奖壮胆之外,其他一点儿作用都没起到。 如果唐军都是这种战斗力,甭说来一两万,就是再增加五倍,突骑施人都可以将他们杀个落花流水! “阿斯兰叶护,你呢,你一直驻扎在这里,告诉大伙,姑墨城中,有多少唐军?”快速扫视一圈儿,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娑葛继续点将。 被点到名字的叶护阿斯兰笑着站起身,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禀大汗,只有三千人。若不是狗贼拔悉德跟他勾结,带领部众混进姑墨城中,谋杀了摄图和渠黎,他们根本不可能拿下姑墨。” “就区区三千唐军,敢抢了姑墨城还不逃,还敢主动给我下战书。你们说,我该怎么办?”看看火候已经足够,娑葛再度用目光扫视全场,同时高声询问。 “打过去!” “打过去杀了他!” “夺回姑墨,夺回粮草辎重,然后掉头再攻龟兹!” …… 众突厥将领士气大振,完全忘记了此刻自己一方的所有不利条件,齐齐振臂高呼。 “既然他自己找死,本可汗就成全了他!”娑葛自己,也热血上涌,红着脸,高声号令,“众将士,即刻回营收拾部众。一个时辰之后,兵发姑墨。明日早饭,我要拿张狗贼的心肝下酒!” “得令!”嫡系的特勤、叶护们带头答应,其余各部将领也纷纷抱拳。对明日一战,充满了期待。 “马伦特勤和阿斯兰叶护留下。”娑葛点点手,叫住两位正准备跟众人一起去整顿兵马的心腹爱将。 被叫到名字的二人迟疑着转身,快步来到他的近前。娑葛则压低声音,对二人面授机宜,“马伦,你带领五千兵马,悄悄返回俱毗罗城。牛师奖绝对不会看着咱们去杀张潜,他只要领兵来援,你就杀他个措手不及!” “是!”特勤马伦拱了下手,领命而去。 迅速将目光转向另外一位心腹,娑葛继续布置任务,“阿斯兰,你提前出发,绕过姑墨,拿下济浊馆。拔悉德为姓张的立下大功,姓张的肯定会分很多粮草给他。姑墨城未必能一天拿下,咱们先拿下济浊馆,屠尽拔悉部,把拔悉部的粮草夺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是!”阿斯兰也肃立拱手,正欲迈步出门。议事堂门口,叶护且拙却狂奔而入,“大汗,不好了,不好了,烧了,军粮全都烧了!” “烧什么了?哪里的军粮烧了?”娑葛楞了楞,一把抓住叶护且拙的脖领子。摇晃着追问,“说清楚,敢乱我军心,我将你大卸八块!” “姑墨,姑墨城!姑墨城中的军粮!”叶护且拙脸色惨白,喘息着将手指向窗口,“您看,天,天都烧红了!” “啊——”娑葛的身体晃了晃,松开手,两眼直勾勾地看向窗外。 窗外,火光已经照亮了西方的天空。 是夜,残月染血,西边的天空也是一片殷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三十九章 惊喜 白河西岸,安西军大总管临时行辕内,弥漫着酒精和药材味道。明亮的灯火下,文职官员们小跑着进进出出,每个人的身体都像上了发条一般不知疲倦。 而武将们,则瞪着通红的眼睛围在一张巨大的桌案前,对着用碎米堆成的简易舆图指指点点。 “大总管,牛油炒面二十万斤,肉干五万斤,已经运入大营之内!”司仓参军陆明远匆匆忙忙来到帅案前,喘息着向牛师奖汇报,“此外,金创药两千斤,箭矢十万枝,投枪两万枝,明天辰时就能送到。” “大总管,各部弟兄已经将战马检查完毕,迄今没有发现伤病。此外,王都尉派信使送来消息,从轮台送往龟兹的马料也已经启运,三日之后就可抵达。”另外一名参军的是实话,作为武将,征战一生毫发无伤,并且没死于内部权力倾轧,在老得不能动弹之前马革裹尸,的确是一种幸运。而老将军之所以急着追杀娑葛,却不仅仅是为了取此人的首级,告慰无辜枉死者的在天之灵。同时,也是为了报答张潜的救命之恩。 如果没有张潜奔走数千里,联络周以悌和阿始那忠节两人进兵三河口,威胁娑葛的侧翼,大伙真的不敢保证,能否守到最后。而如果不是张潜在数日之前忽然抄了娑葛的后路,拿下了突骑施人存放粮草辎重姑墨城,娑葛也不会匆匆忙忙的退兵。 突骑施人原本隶属于突厥,各方面,都严重受到突厥人的影响。所以,作战能胜不能败。此番娑葛未如愿攻下龟兹,不得不退兵而去,对他的声望和影响力,绝对是一个沉重打击。短时间内,此人很难再召集起如此多的兵马,前来攻打大唐的城池。 而娑葛如果不及时将姑墨城夺回,或者不能及时打几个胜仗的话,那些追随娑葛的部族,也会陆续弃之而去。所以,从龟兹撤离的娑葛,眼下正处于最危险,最好战的状态。只要看到可以攻击的目标,他就将不惜代价地展开进攻,以此拯救自己的威望和颜面。 正因为看到这一点,周以悌和阿始那忠节,才毫不犹豫率部撤离了三河口。以免被娑葛临死之前狠咬一口。但是,张潜却缺乏与部族酋长打交道的经验,未必会选择果断抽身。所以,接下来他肯定会成为娑葛反咬地首选! 所以,安西军必须尽快追上去,咬住娑葛的尾巴,让他无法全力去追杀张潜。否则,龟兹城安稳了,西域没事了,张潜却死在了娑葛手里。那样的话,牛老将军这辈子,都会觉得负疚。 “捷报,大总管,孙将军从俱毗罗城送回捷报!我军前锋攻破俱毗罗城。全歼城内贼兵!”一名亲兵小跑着冲入,双手高高举起一支传信用的竹筒。 四周围,欢呼声响若雷动。曾经被娑葛堵在龟兹城内打了一个半月的将领们,全都兴奋得手舞足蹈。 “信使在哪,给老夫带进来!”牛师奖脸上,却依旧像先前一样平静。抬手接过竹筒,同时吩咐。 “是!”亲兵答应着退下,不多时,就将一名满身征尘的信使带了进来。后者是一名校尉,也是牛师奖的老部下之一,深知自家大帅不喜欢听人吹牛皮。所以,行过礼之后,就将安西军前锋部队收服俱毗罗城的经过,毫不注水地如实汇报。 俱毗罗城里,只有两千多突骑施人留守,并且不是娑葛的嫡系。战斗力和战斗意志,都不怎么强悍。担任安西军前锋的孙良佐将军出于谨慎,先肃清了俱毗罗周围的敌军散兵游勇,然后向城头发起了试探性进攻。结果,弟兄们才在东侧竖起云梯,敌军就从西侧开了城门,集体逃遁。好在孙良佐准备充分,暗中在城西也布置了伏兵,才将敌军迎头拦住,然而尽数全歼于城西五里处的白驼山。 “逃了?没等我军的先登攀上城头就弃城而逃?莫非娑葛那边又出现了什么变故?还是周以悌又掉头杀了回来?”牛师奖身经百战,立刻从信使的汇报中,发现了情况不对,皱着眉头沉声追问。 “没!”信使想都不想,就用力摇头,“没等我军登上城头,敌军就跑了。周将军也没掉头回杀。孙将军连夜审问俘虏,得到了一个消息,但是还没经过验证,属下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么消息?”牛师奖越听越觉得奇怪,皱着眉头吩咐,“你且说给我听,甭管是真是假!” “遵命!”信使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振奋的表情,拱了拱手,回答得极为响亮,“禀大总管,据俘虏招供,两天之前,张潜火烧姑墨。将来不及运走的粮草辎重,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啥?”牛师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按在矮几上的手臂,微微颤抖。 “你说啥,此话当真?”正围拢在“沙盘”前的将领们,也一个个喜出望外。争先恐后冲到信使身边,七嘴八舌地追问,“真的烧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早不烧,晚不烧,怎么等到娑葛快到的时候才烧?” “如果烧了,就太好了。娑葛搜刮了多少城池和部落,才搜刮出这点粮草。一把火烧个干净,饿死那群王八蛋!” …… “我家将军正在派斥候确认!”信使被问得额头见汗,赶紧四下拱手,“没确认之前,不敢当真。但俱毗罗城的突骑施人主动逃走是真。俱毗罗距离姑墨州有点儿远,中间还隔着一个阿悉言城,我家将军怕耽误事,先派在下回来告捷,同时将传言带给大总管。” “烧得好,烧得好。就是当着娑葛的面儿烧,才能让追随娑葛的那些部落,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牛师奖手指关节发白,脸色却变得异常红润。 从突骑施人弃城而逃的表现推算,他相信传言是真的。而早不烧,晚不烧,非要等到娑葛马上杀到姑墨城下之时,烧给此人看,也的确符合张潜的行事风格。 跟张潜一路从长安结伴走到蒲昌海,牛师奖已经多少了解了一些前者的禀性。此子虽然总是对弱者心怀悲悯,却不会轻易向强者低头。每当受到的威胁越大,他反击得也会越狠辣果决。而娑葛起兵造反以来,连屠数座大唐城池,气焰嚣张至极。所作所为,恐怕正触了张潜的逆鳞! “报,孙将军从俱毗罗城送来第二份急报!”又一名亲兵举着竹筒快步冲到中军帐门口,高声叫嚷。 还没等牛师奖做出反应,另外四名亲兵扶着一个累脱了力的信使,已经出现在了他视线之内。后者顾不上失礼,扯开嗓子高声汇报,“大总管,烧了,姑墨城被行军长史给烧成了白地。娑葛军中缺粮,正在血洗思浑河两岸的各部族!” “烧得好,烧得痛快!”牛师奖抬起手,兴奋地拍打桌案。“如此,娑葛再不灭亡,简直没有天理!” 突骑施人随身携带的粮食辎重,已经在龟兹城下消耗得七七八八。失去了姑墨城这个补给的希望,对军心的打击会非常沉重。 而血洗思浑沿岸的各部落,虽然能够让娑葛获得一些补给,解决燃眉之急。但是,洗劫一百个胡人部落所能获得的粮食,也不如洗劫一座大唐城池多。更何况,各部落都习惯逐水草而居,根本不会盖房子。发现娑葛的大军杀红了眼,肯定会主动拔起帐篷躲避,根本不会停在原地等着此人继续洗劫。 此外,那些追随娑葛的部落,也不会一直跟着他做强盗。发现大势已去,很快就会各寻出路。娑葛对思浑河两岸的部落洗劫得越狠,他的根基就越单薄。 “启禀大总管,孙将军请求,继续向阿悉言城发起进攻。牵制娑葛,不让他专心抢劫。同时逼迫那些追随娑葛的突骑施部落早做决断。”信使喘息了片刻,又仰起头,高声请示。 “善!”牛师奖用力挥手,随即,抓起一支令箭,交给自己的亲兵校尉,“牛胜,信使太累了,你替老夫去给孙将军传令。告诉他,老夫许他便宜行事。但只准袭扰,遇到大股敌军,立刻向老夫靠拢,不准跟人拼命。” “是”亲兵校尉牛胜答应一声,接过令箭就走。 “张长史呢,你们可有他的消息?!”强忍住因为兴奋而引起的眩晕,牛师奖将目光再度落向累瘫在地上的信使,沉声追问。 “没,没有!”信使想了想,轻轻摇头。“孙将军一直派斥候试图联络行军长史,却一直跟他联络不上。而据抓回来的突骑施斥候招供,娑葛也一直在找他。但是,就是找不到他的踪影!” “嗯?”牛师奖低声沉吟,眉头又皱了个紧紧。 “应该是奔疏勒去了,大宗不要担心!”周围的将领们见状,连忙出言安慰,“张长史是个聪明人,既然下得了狠心火烧姑墨,肯定不会再给娑葛咬住自己的机会。” “从姑墨城出来,无论是向西还是向南,都有河岸可以当做道路。只要他不主动停下来,娑葛的人肯定追他不上!” “接下来,不用打,娑葛也快亡了。张长史学究天人,分得出轻重。此刻要么循着赤河退向了疏勒,要么循着玉河退向于阗。无论走那条路,他在沿途都能得到自己人的接应!” …… 明知道众将的话,都出自好心。牛师奖却对这些话充耳不闻。迈开大步,三步两步来到舆图前,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作为开国老将牛进达的后人,即便远在西域,他能看到的东西,也比麾下众将多得多。早就从张潜只“借”了三千兵马从疏勒一路杀到姑墨的“疯狂”举动中,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因为与郭元振之间联系断绝,而张潜几次派人冒死送来的书信,都以汇报战况为主,只字没提具体“借兵”经过,牛师奖推测不住张潜与郭元振两人交涉的细节,然而,却本能地猜测出,即便这三千兵马,郭元振恐怕也“借”得不情不愿! 如此,张潜火烧姑墨之后,就不可能掉头向西。他不相信郭元振会派兵接应自己,也不屑让郭元振派兵接应。而向南的话,沿玉到于阗,要纵穿图伦碛。除非找到熟悉大漠的向导带路,否则,一场沙暴下来,就能将他和他麾下那三千弟兄直接活埋。 西边不会去,南边去不得,向东的话,有可能与娑葛迎面碰个正着!那样的话,留给张潜的只有两条路了,要么在姑墨附近找个地方藏起来,要么挥师向北! “传令!”猛地打了个了哆嗦,牛师奖手拍舆图,高声吩咐,“一个时辰准备,一个时辰拔营,全军赶赴俱毗罗城!” “大总管!”众将猝不及防,全都瞪圆了眼睛。 以目前的形势,安西军主力不与娑葛靠得太近,静等后者众叛亲离,才是最明智地选择。而全军进驻俱毗罗,却要时刻提防娑葛在临覆灭之前,冲过来跟大伙拼个玉石俱焚! “进驻俱毗罗,接应孙将军!”牛师奖看了大伙一眼,继续缓缓补充,“大伙的命,都是张长史救的。在确定张长史脱险之前,老夫不能坐视娑葛为所欲为!” …………………… “传令,斥候向大石城,三河口和济浊馆三个方向,加大搜索力度。得到张少监消息之后,立刻回报!”同一个时间,金山军的大总管行辕,郭元振面对着舆图,高声吩咐。 “是!”掌书记荀颍达答应一声,下去细化并且分派任务。其余文职幕僚们,则互相看了看,低头不语。 大总管心乱了。自打数日之前,他得知自家儿子张潜带领三千弟兄,拿下了姑墨城,他的心就乱了。而今天下午又得知张潜火烧姑墨城之后,他更是乱上加乱。 换了参军们当中任何一个,跟郭元振易位相处,恐怕也镇定不下来。眼前的情况变化实在太快,也太复杂了。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复杂得也令人无所适从。 从疏勒出发之时,大伙听到的消息,还是张潜成功拿下了姑墨城。而抵达孤石山之时,消息已经变成了张潜火焚姑墨,带着弟兄们不知所踪。 亲眼看到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粮草辎重被付之一炬,娑葛肯定会发了疯一般找张潜报仇。而张潜为了保证麾下弟兄们的行军速度,肯定也不会随军携带多少补给。两支都没多少粮食的军队,在思浑河沿岸捉迷藏,不用想,大伙就知道情况有多凶险。 而大总管唯一的儿子,却跟在张潜身边。如果张潜被娑葛的人马找到后围攻,郭鸿肯定也无法逃出生天。如果张潜不顾一切带领这队伍向孤石山这边逃遁,接下来,等待着金山军上下的,则是一场以前从没遇到过的恶战。 “大总管,有一路兵马正在向这边靠拢。”中军帐门口,一名斥候狂奔而入,喘息着,向郭元振汇报。 “今夜谁当值?立刻率部出去拦截!”郭元振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瞬间恢复了平素的镇定,“擂鼓聚将,准备应变!” “是!”斥候高声答应,随即又快速补充,“今晚当值的是李都尉,刚才来不及请示,他已经点兵出营。” “咚咚咚咚咚咚……”聚将鼓随即被敲响,震得人头皮发紧,脊梁骨处寒毛根根倒竖。 金山军中五品以上的将领,全都丢下手头事务,朝着中军帐狂奔。别将,校尉、旅率等低级军官,则迅速整理麾下队伍,随时准备接受调遣。正当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之际,军营的大门,却被人用力拉开,紧跟着,消失了多日的少将军郭鸿,在当值都尉李肃的陪伴下,纵马狂奔而入。 根本顾不上管军营里不得纵马的规矩,二人旋风一般冲到了中军帐门口,才双双跳下了坐骑。随即,在李肃的搀扶之下,已经累得快散架的郭鸿,跌跌撞撞向门内跑了几步,高声汇报:“父帅,我,我回来了。我,我带着突骑施拔悉部,一起回来了!” “鸿儿,是你……”郭元振又惊又喜,眼泪差点儿直接从眼眶里滚出来。连忙迎上前,双手托住自家儿子的胳膊,“你怎么回来了?张潜呢?他借走的那些弟兄们呢?” “弟兄们受伤和生病的,都跟着我一起回来了。拔悉部得罪了娑葛,不敢在济浊馆等死,也跟着我来了,他们请求您在疏勒城旁画一块草场,供他们安身!”郭鸿喘得像风箱一般,说出来的话,却条理分明,“我,我和张潜当时需要他们帮忙诈取姑墨城,就替您答应了他们。还请父帅勿怪我自作主张!” “不怪,不怪!你能回来就好,为父不怪任何人!”郭元振终究未能忍住,抬手悄悄擦泪。 一刻钟之前,他还在怀疑,自己再也见不到儿子。现在,儿子却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眼前,虽然累得筋疲力尽,却浑身上下没带半点儿伤!这,如何不让他激动落泪?至于拔悉部的要求,对他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疏勒城旁边空地多的是,随便画一块出来,就够拔悉部修生养息。 “父帅,我没想到,您竟然亲自来了孤石山!”能活着跟自家父亲相见,郭鸿心情也非常激动。然而,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轻向自家父亲拱手,“既然来了,您能否带领弟兄们继续向东推进。不用太远,坐镇谒者馆即可。那座城池虽然小,但是足够容纳两万大军!” “进驻谒者馆?为什么?是张潜的要求你跟为父提议的么?他人呢?怎么不来跟为父汇合?”郭元振楞了楞,心中顿时涌起了一丝警惕。皱着眉头,一连串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牵制娑葛,让他无暇分心!”一改以往对父亲的唯唯诺诺,郭鸿收起笑容,正色回应,“您多虑了,不是张用昭要求的,是我期待您这样做。他本人,六天前就离开了姑墨。留下来放火烧城的,其实是我和拔悉德!” “什么,在姑墨城放火的是你?!”比先前看到儿子活生生地归来还要吃惊,郭元振抬双手抓住了郭鸿的左右肩膀,一边摇晃一边上下打量。 他没看错,对方的确是他的儿子郭鸿。只是,比走之前,身上少了几分骄横,却多出了几分持重和镇定。 “是我!”郭鸿轻轻推开父亲的手,继续正色相告,“张用昭在拿下姑墨的第二天就走了。他让工匠连夜做了大量的雪橇!算时间,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到了冻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四十章 绝望之城 冻城位于热海南岸,天山以北,距离姑墨州不到七百里。与碎叶城,隔着贺猎,叶支两座堡垒和一座大湖。 严格地说,冻城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巨大的监狱。 娑葛拿下碎叶城之后,为了宣泄心中的不满,同时也为了夺取粮食和财物以供自己加速扩张,对城内百姓,无分汉胡,一律采取了缴纳钱粮赎身之策。凡是交不出两吊钱或者一石米麦赎身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都当场砍死。 而对于能够缴纳出两吊钱和一石米麦的人,则又区别对待。血脉纯正胡人收归突骑施本族,胡汉混血和纯正的汉人,全都赶到了冻城,当做了突骑施长老的牧奴。 所谓牧奴,工作并不只限于放马养羊。打铁、做泥坯、屯垦、砍柴、捕鱼这些重活,也都由他们承担。至于每天的任务多少,则全看长老们派下来的那些庄主的心情。 牧奴的财产,劳动收获,包括将来的子女,都属于突骑施各部长老。长老身份尊贵,没时间也没心情,跟下贱的牧奴打交道,所以会派出庄主来代管。庄主们根据娑葛的准许,在冻城周围,依靠着热海划出大片了土地、树林和牧场,为长老创造利益。而具体劳动者,则是关在冻城里的牧奴。 牧奴们白天在庄主和庄丁的带领下,集体离开冻城,外出干活。日落之后,则再被庄主和长老的族丁们带回城内看押。如果干活不认真,或者无法让庄主满意,庄主可以随便砍杀。牧奴如果胆敢逃走,不但他本人被抓回来之后会处以极刑,他的所有亲戚,包括左邻右舍,都会被一并处死。 虽然冻城的城墙只有两丈多高,白天时,城门会四敞大开,田野里也没多少看守。但是,大半年多来,却很少有牧奴敢偷偷逃走。即便偶尔出现一两个勇敢的另类,在茫茫旷野中,空着肚子也很难走得太远。 而看守冻城的扎伊伯克和他手下突骑施武士们,一旦听庄主汇报有牧奴逃走,就会立刻策马追出。凭借手中的猎鹰和猎犬,他们很容易就能追上逃命者,将其用绳子拖回去当众千刀万剐! 当亲眼目睹连续七八名逃命者,都被突骑施看守抓回来剐成了骨头架子,并且还连累了跟他相熟的邻居之后。冻城内的牧奴们,就都认了命。这座巨大的监狱里,几乎每天都有人因为饥饿和劳累而死,却越来越难听到哭声。所有人都绝望了,渐渐变成了行走的工具。死亡与继续活下去,已经没有了多少分别。有时候,死去,其实还是一种解脱。 一个人绝望,对周围的气氛造不成多大影响。然而,当整座“监狱”里六千多牧奴,全都变成了行尸走肉之后,冻城内的气氛可想而知!非但负责给牧奴们分派任务的庄头,看管牧奴的族丁们每天心情抑郁,就连伯克扎伊和他麾下的突骑施武士们,大多数时间也都高兴不起来。每当日落,就赶紧关上了城门。然后钻进点着火盆的屋子里,蒙头大睡。 冻城的冬天非常寒冷,漫漫长夜里,狗都冷得不愿意出窝。偶尔听到外边的动静,也只是努力抬起头,应付差事般“汪汪”几声。 “汪汪,汪汪,汪汪……”一串狗叫声,在黑夜中响起,令人心情烦乱。 “狗怎么叫了,出去几个人看看!”当值的小箭麦盖烦躁地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哑着嗓子向外屋吩咐。 “是,这就去,这就去。估计是看到老鼠或者夜猫子了!”挤在外屋地铺上的武士们,有气无力地答应。然后挑起灯笼,瑟缩着推开敌楼的木门。 “呼”一股寒风立刻扑面而来,吹得众人踉跄后退,全身上下热乎气瞬间消失殆尽。众人激灵灵打了个哆嗦,骂骂咧咧地探出半个身子,借着头过,破城不难,难的是带这些人平安离开!”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张潜的救人计划在执行中会出现问题,骆怀祖一边揉着生了冻疮的耳朵,一边冷笑着数落,“四周围这么空旷,有血性的,早在几个月之前,就想办法逃走了。即便不成功,结果大不了也只是一死。而留下来苟延残喘的,都是些没血性的!他们不肯自救,你总不能抬着他们走。” “多给他们一点而耐心和时间,我不信,有人天生喜欢做奴隶!”张潜的思想,从来都不像骆怀祖那么偏激,笑了笑,轻轻摇头。“用不了太久!他们都长着眼睛和脑子,自己会看,自己会琢磨。” “那咱们得有时间才行。冻城里的粮食,早就都运到碎叶去了。庄头们担心大伙吃饱了有力气反抗,每家每天只发二两粟米!”骆怀祖眉头紧皱,继续低声补充。“再说,娑葛也不可能永远想不到,咱们会杀向他的老巢这边。万一他不顾一切回师……” 他说得全都是事实,离开姑墨之时,为了保证行军速度,弟兄们也只带了自己的二十天份干粮。如果把干粮分给城里的六千多百姓,大伙自己就得饿肚子。而娑葛在思浑河沿岸迟迟找不到大伙的踪影,早晚都会率部返回老巢这边。万一娑葛杀回来,而大伙还没带得及撤离,两军就得迎面相撞! “我知道哪里有粮食!”张潜四下看了看,忽然将声音压得极低,“也有办法,让城里的这些人尽快振作起来,跟着咱们共同进退。师叔,你可否再帮我一次忙……” “我欠了你的?!”不待张潜把话说完,骆怀祖像被踩了尾巴一般跳起来,高声抗议。然而,他脸上却没有多少怒气,“帮你拿下冻城还不够?你居然还想打碎叶的主意。那里可不是冻城,城墙比这边高一倍!守军人数虽然不多,但绝对不比咱们这边弟兄少!冻城跟碎叶之间,还隔着贺烈和叶支两座堡垒。等你一个个啃过去,碎叶城中的突骑施人早有了防备不说,娑葛也该杀到了你身后!” “我有办法,绕过叶支和贺猎,三天之内直达碎叶城下。”张潜笑着看了他一眼,声音中充满了诱惑,“咱们手里,还有很多黑火药和猛火油,足够用来破敌。等拿下碎叶城后,如果材料齐全,我就手把手教你配置黑火药,这回,绝不藏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四十一章 浴火 “那天,张少监在我们每个人面前放了一把刀,二斤油炒面,让我们自己选!”六十岁的寿宴上,大唐月氏大总管,左武卫大将军逯得川举着一杯酒盏,对着身边的老兄弟们,低声回忆。 老兄弟们都白发苍苍,却像孩子一般红了眼睛,每个人脸上同时都露出了自豪的笑容。他们都是那天选择了跟张潜走的人,无论当时走的是豪情万丈,还是心里头一直打着哆嗦。 几十年腥风血雨下来,那天在冻城跟他们做出了同样选择的弟兄,还活着不到原来的三成,但是,他们永不后悔! 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十年,当时的情景,他们每个人回忆起来,都历历在目。 在处死了恶贯满盈的庄头和族丁之后,那个和他们一样年青,却已经做了秘书少监的“高官”,站在突骑施庄头的尸体旁,命令弟兄们拿出一部分口粮和上千把横刀,放到被强迫集合起来的“奴隶”们面前。 “突骑施庄头给你们每家每天二两粟,我给你们每个人二两,并且一次发够十天的量。愿意继续给突骑施人当奴隶的,你们尽管选择油炒面,按原来的量吃,足够吃到娑葛回来。”张潜的声音不高,却像针一样,扎入了逯得川等人的心脏。 如果有选择,他们谁愿意当奴隶?!被关在冻城每天生不如死,是因为他们被大唐抛弃了,而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周以悌吃了败仗之后,一路逃去了于阗,把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全都丢给了娑葛!而娑葛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立刻将碎叶人,杀了个血流成河。 逯得川的父亲是个书生,家中除了他,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然而,他全家把所有财产凑在一起,也只被娑葛手下的爪牙评定为价值两吊。两吊钱,只够一个人继续活命。然后,逯得川就被自家父亲锁进了里屋。当他哭喊着将门砸开,全家就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 王德宝是他的邻居,因为家中开着偌大的米店,所以全家得以幸免。但是,在冻城的第一个月,他的商人父亲就因为干活太慢,被长老的族丁一刀砍死。他的母亲和妹妹,很快也因为饥寒交迫,病死在田头。 塔尔呼是楼兰人和汉人的孩子,不符合娑葛的入族标准…… 盖择是母亲是突骑施人,父亲是个汉商,家产凑不够六吊…… …… 在冻城的前三个月里,逯得川等人每时每刻,都在盼望大唐王师打回来,救他们脱离苦海。然而,周以悌所率领的王师却从于阗,又退向了播仙。疏勒城的王师,就在冻城西南五百里。但金山道大总管,却没向北方发过一兵一卒! 等了一个月有一个月,有人在等待中死去,有人在等待中绝望。 当他们已经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的时候,“王师”却突然来了,打破了冻城这座牢笼!王师只有区区三千人,却试图带着他们六千多老弱病残一起离开! 一旦被突骑施的兵马追上,王师肯定又会像上次一样,自己逃之夭夭,将他们再度丢给娑葛!这回,他们可是连两吊钱都拿不出来! 那天,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口粮上,逯得川也不例外。已经被饿了大半年,即便选择了横刀,他也没力气用,还不如趁着临死之前,再吃一顿饱饭。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才不会像原来那样,每天只吃两碗稀粥。只要拿到粮食,立刻吃一顿饱的,然后走到旷野里,自己去死。 这样,他就不会再被大唐抛弃一次,也不会再被突骑施人当做奴隶。这样,他至少是个饱死鬼,下辈子可能托生在长安或者洛阳! 然而,张少监接下来的话,却瞬间点燃了他心中最后的热血。逯得川记得每一个字,这辈子都不会遗忘! “如果你们不想做奴隶,就拿起刀。我不会带着你们一起逃走,我将带着你去碎叶城,拿回属于你们自己的东西!”张潜当时说话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如同火星般,跳入了很多人的心脏。 有的火星打了一个滚之后,就熄灭了。有的火星,却变成了熊熊大火。逯得川记得,米店少东家王德宝,第一个跳起来奔向了横刀。紧跟着是失密、诺丹、塔尔呼和他,然后,又陆陆续续走过去更多的人。 张潜说完那句话之后,就返回了中军,故意不看,或者是没时间看,究竟会有多少“奴隶”选择横刀,而不是油炒面!但是,逯得川清楚地看到,至少有两千多人,跟自己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在拿起刀的第一天,被集中起来,编成了八个团。每个人都吃了一天的饱饭。 他们在拿起刀的第二天,就跟着张潜一道出发,去攻打碎叶。从此,再也没有人回头。 从冻城到碎叶,还有将近四百里路,中间卡着贺猎和叶支两座城池。逯得川相信自己一定会死在其中一座城池之下,所以腿肚子一直打着哆嗦。但是,他却希望活着的同伴,能坚持杀到碎叶城内,替他告诉他父母和弟弟,妹妹,他和王师一道回来了,他来替他们讨还血债了。这种死法,比他吃饱一顿之后就去自杀,会让他安心一百倍! 然而,张少监却没有带着他们,绕热海而行。 出了冻城之后,一千五百多匹身体最强壮,蹄子上打了带刺铁掌的高头大马,就被赶上了热海。每匹马身后,都拖着一只巨大木板,木板下,则钉着两根包裹着铁皮的硬木条。 逯得川所在队伍的伙长,管此物叫做雪橇。当战马稳稳地冰面上开始加速之后,上面派来当伙长的老兵,就带着大伙跳了上去。随即,逯得川惊讶地发现,原来热海,在冬天可以横穿! 严格地说,是斜穿! 六千多弟兄连同辎重乘坐雪橇,五千多匹战马空着鞍子紧随在雪橇之后。大军从冻城出发,二十里一停,当天夜里,就抵达了热海对岸。沿途,拉雪橇的马,吃的是鸡蛋、熟豆子和奶酪,而逯得川等人,和老兵伙长一样,吃的是雪和油炒面。 没有谁抱怨人的待遇不如牲口。首先,油炒面非常好吃,里边放了足够的盐,且肉味十足。其次,张少监在休息时宣布,新兵每天也有五十文钱可拿,转正之后,每天就是一百文。最后,马吃得好,才能跑得更快,大伙才更有可能,杀碎叶城里的仇人一个措手不及! 弟兄们在热海北岸找了个避风处宿营,明知道可能会战死,当夜睡在帐篷里,听着外边的寒风呼啸,逯得川依旧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大伙继续乘坐雪橇,贴着热海北岸前行,正午时分,在叶支城守军眼皮底下,抵达了碎叶川北岸。 驻守在叶支城内的突骑施人被惊动,呼啸着策马冲向了碎叶川河道。却因为马掌上没有特制钉子,相继摔成了滚地葫芦。 逯得川当时笑得格外开心,一边笑,一边擦眼泪。握紧手中的横刀,他乘坐雪橇继续风驰电掣,抢在叶支城的示警斥候抵达碎叶之前,杀到了碎叶城下。 碎叶城头,狼烟滚滚。驻守在城内的突骑施叶护朅丹,毫不犹豫地带着两千骑兵杀了出来,试图趁唐军立足稳,杀大伙一个措手不及。逯得川本能地抓着刀,就想上前拼命。然而,伙长张三,却一把拉住了他。 “站着别动,少监的规矩,打仗新兵只管在后面看着,然后打扫战场。老兵先上!”张三说这些话时,声音里明显带着颤抖。然而,却让逯得川等人,凭空又多出了几分自信。 张少监的确是想带着他们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张少监没有欺骗他们,更没有打算拿他们当牺牲,去消耗敌军的体力!打仗时,是张少监的亲兵和老兵先上,新兵只能站在一旁摇旗呐喊! 过了好几个月之后,逯得川才知道,老兵张三,是在姑墨城才入的伍,只比他早了六天。但是,在他眼里,老兵张三,却是自己永远的兄长。 他的很多本事,都是老兵张三教的,包括如何给牲口看病和如何射箭。但是,老兵张三教给他的第一份,也是最重要的一份本领,却是站直了身体,去面对汹涌而来的敌军。尽管,当时老兵张三的大腿和胳膊,也一直在打哆嗦。 两千突厥骑兵,直冲过来的气势,宛若山洪暴发。当时,逯得川记得自己脚下的土地,都被马蹄踩得上下起伏。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浑身上下勇气尽失,非常想转身逃走。然而,老兵张三的话,却又在他和他身边的同伴耳畔炸响。 “别跑,谁敢跑,老子先射死他。咱们肯定能赢,我保证,我亲眼见到过少监如何杀死突骑施人!”老兵张三的前半句话,胁迫味道十足。后半句,却充满了自信。 逯得川没跑,也来不及再逃跑,因为就在这一眨眼工夫,突骑施骑兵头,都是浴火重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四十二章 ?通达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四十二章通达水车在渭水的推动下,缓缓旋转。将充沛的动力,源源不断送入临河而建的厂房。 厂房内,齿轮撞击和摩擦声震耳欲聋。但是,人们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烦躁。所有工匠和管事,都将目光落在任琮面前一架模样怪异的机器上,殷切而又紧张。 机器构造并不复杂,由一架镔铁底座,一对模具,一根螺杆和一个中央带着螺纹,外围带着锯齿的压盘构成。只是螺杆足足有人的手臂粗,而齿轮压盘的直径也大得如同脸盆,且厚度高达五寸。 “咯咯,咯咯,咯咯……”齿轮压盘在一枚直径比其小了五十倍的精钢飞轮推动下,缓缓转动。每转动一圈,就沿着螺杆向下压半寸。 精钢飞轮转动一百次,齿轮压盘下压一寸,推动着镔铁模具也彼此靠近一寸。被夹在上下两个模具之间凹槽中的二十余粒亮黄色的金属球,被挤压得缓缓变形。由纯圆变成扁圆,又由扁圆快速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圆饼。 “咯咯,咯咯,咯咯……”噪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上下模具在齿轮压盘的推动下,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终于,二者紧紧闭拢于一处,严丝合缝! “停!”满头大汗的任琮高高地抬起手,远处,立刻有人拉动闸厢。将水车传动杆与变速齿轮组分离。“砰!吱吱,咯咯咯……”噪音连绵不断,在场每个人的脸上,却写满了狂喜。 “别动,我自己来!”喝止住一个心急的属下,任琮将一个带着内齿的铁扳手,套在齿轮压盘上部的方型螺丝保护套上,奋力前推。 齿轮压盘松动,然后顺着他的手臂用力方向,缓缓上旋,最后被取下来拿到一旁。两名工匠徒手将模具抬起来,也放置到旁边的厚麻布垫子上,快速分离,竖起。 任琮抓起一根细细的钢丝,在模具上的凹槽中小心翼翼地钩了几下,二十余枚压制成功的纯圆形,周围还带着浅齿的金饼,相继脱离模具,在麻布垫子上缓缓滚动。温暖的金光跳动,照得人两眼发花。 成功了!完全成功了!任琮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浑身发软,差点没有直接坐在地上。身边的工匠手疾眼快,赶紧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随即,又递过来一只装满了糖盐水的葫芦。 顾不上嫌弃葫芦表面的油污,任琮拨开盖子,大口大口地吞下糖盐水。这是大师兄离开长安之前,传授给他的绝招,用来补充体力,效果立竿见影。不多时,任琮的精神头就好了许多,用镊子夹着一枚圆形金饼,对着阳光轻轻转动,目光里充满了痴迷。 含金八成,铜两成的金饼,在阳光下,看起来比纯金还要漂亮。金饼正面压着一只憨态可掬的貔貅,一丛毛竹,和一个繁体壹字。金饼的背面,则是巍峨的高山和长城。 足足看了一炷香时间,任琮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金饼。然后命人换了另外一套模具,重复先前的操作。 这次,他要压的是二十四枚银饼。因为密度低于黄金,而重量同样是半两,含锡一成半的银球,看起来比金球大了不少。相应在模具上的凹槽,直径也大了许多。不过,压制的工序,却跟先前一模一样。 这回,大伙都轻车熟路。短短半刻钟之后,二十四枚银饼也压制成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少郎君英明!如果用这种办法替朝廷压制通宝的话,那火耗可是省老……”一名管事打扮的人,笑呵呵地上前,低声提议。 他原本想拍任琮的马屁,不料,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后者立刻竖起了眼睛,高声吩咐: “铜不要动,只压制金饼和银饼。今后六神商行和任郭两家的商行,都用金饼、银饼和开元通宝跟人结算。传我的命令下去,谁敢打铜钱的主意,就打断他的腿,然后扫地出门!” “哎,哎!”管事砰了一鼻子灰,讪讪退下。任琮叫过一名家族里的老工匠,低声吩咐此人继续带着大伙压制金饼和银饼。然后叹了口气,用镊子夹起一枚银饼对着窗外的阳光发呆。 银饼正反两面的图案,也是大师兄设计的,正面是一只扛着萝卜的兔子和一个“壹”字。反面则是大海和星空。 大师兄临去西域之前,跟他交代说,只压制金饼和银饼,然后用银饼跟铜钱兑换,不准压制铜钱,也不准他将压制铜钱的想法,跟朝廷中任何高官提起。 他当时还听得满头雾水。而现在,没了大师兄在前面遮风挡雨,他自己开始用心观察身边的环境,才赫然发现,大师兄的目光是何等的长远。 用锻压法制造金饼和银饼,火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制造铜钱,显然也是一样。而朝廷指定的几个铸钱署,每年的火耗却是一成半甚至高达两成! 朝廷每年铸造的铜钱数以亿计,一成半到两成的火耗,足以压垮一名实权尚书。这其中涉及的,绝对不是几家几姓的利益,而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伙,其规模和实力,都远超过了白马宗! 刚刚起步的六神商行,招惹不起这种大神。把任家、郭家和段国公的实力加上也不够。而大师兄显然也不想跟那么多人为敌,所以,宁愿放弃丰厚的利益和立功表现的机会,只管压制不会跟任何人引起冲突的金饼和银饼。 因为压制的力度极大,银饼表面的图案,与金饼表面的图案一样清晰,并且光滑得看不到任何毛刺。如果不知道锻压机这种神奇器械的存在,全凭手工打造。这样漂亮的金饼和银饼,完全可以被当作奢侈品,其售价会高于本身的成本的数倍。 而只将其当做同等重量和黄金和白银使用,虽然金饼和银饼的纯度都不到九成,任琮也相信,它们必将大受商贩欢迎。首先,它们分量标准,携带方便。其次,它们有六神商行的信誉背书。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仿制起来会非常困难,除非拥有同样的锻压机、水车和模板,否则,光是仿制所需要的人工费用,就远超过制造假货所带来的利润! “大师兄走一步能看十步,而某些人,跟大师兄比起来,就是一群猪!”轻轻放下银币,任琮抬起头,目光再度看向窗外。 最近一段时间,很多人都以为大师兄不会从西域回来了,所以争先恐后将手伸向了以往无人问津的军器监。虽然在正监张说全力坚持下,少监的位置依旧给张潜留着,可监丞,主簿等位置,却依旧被塞进来好几个新人。 这些新人急于立功表现,把军器监内搅得乌烟瘴气。害得任琮、郭怒和王毛伯三个,平时在监里头根本无法安心做事,所以干脆全都搬进了渭河旁边的作坊区。 这片作坊区的规模,夜以继日地在增长。在张潜走后这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六神商行的水车又增加五台,却还是不够用。而从军器监购买了水力压制铁皮的专利之后,任、郭两家把水炉子和火炉作坊,也搬到了这边。 军器监中,同样跟新来的官吏说不到一处的工匠和一些录事、司仓,令史们,也喜欢往军器监的作坊里钻。结果,让军器监的那些作坊,在白天之时,比本部官署还要热闹。倒是设在未央宫中的官署,经常看不到几个人影! 新钻营进军器监的官员们,当然不会对这种情况听之任之。他们想要像张潜那样平步青云,光会拍马屁送礼可不成。他们至少得拿出跟张潜在军器监之时差不多的成绩,比如打造某些利国利民的神器,或者可以让大唐将士如虎添翼的神兵。比如风车机井,比如火龙车和火药等。再不济,他们至少也得折腾个类似于铁皮炉子级别的东西出来,才好让其背后的人,能够厚着脸皮替他们说话。 这个要求,说实话对他们有点儿高。所以,“聪明”的他们,就迅速将主意打到了张潜曾经的左膀右臂上。特别是最近一个月,因为天气寒冷,瓜州沙洲那边暴雪不断,西域与长安之间的通信断绝。一些军器监的新锐们,胆子就愈发膨胀。从暗示,拉拢,已经渐渐转向明面儿逼迫,要求任琮和郭怒两个表态并拿出干货来,向他们效忠。 “奶奶的,大不了老子这个署丞不做了!”想到某些人的嘴脸,任琮就觉得气儿不打一出来,抬起手,重重拍打桌案。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勾心斗角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继母挤兑得,缩在城外的庄子里混吃等死。而现在,没有大师兄的军器监,让他感觉如同鸡肋一样无味。哪怕别人许诺的前途再光明,都让他提不起任何兴趣和精神。 “谁又惹你了,小五!”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机器的轰鸣,传入了他的耳朵。紧跟着,则是浓郁的玫瑰香味和体臭。 不用回头,任琮都知道是郭怒来了。耸耸肩,冷笑着回应:“还能有谁?老子就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子,竟然认为自己有本事取代大师兄?” “还能有谁给他们胆子,朝堂上跳得最欢的,永远是那几个!”郭怒笑了笑,跟着任琮一道耸肩,“反正圣上最近一直没上朝,他们只要哄好的皇后,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说宗楚客和纪处讷?”任琮眉头皱了皱,然后轻轻叹气。“大师兄又没得罪过他们,并且,这样做对他们有啥好处?!” “没得罪过,但是大师兄也没主动拍过他们的马屁!”郭怒撇了下嘴,继续耸肩,“对他们来说,不拍马屁,就是罪过。更何况,还有两位公主,把大师兄视为眼中钉。” “鼠目寸光!”任琮低声唾骂,脸上的表情更为沮丧。 周围机器轰鸣声很大,所以,兄弟俩不用担心自己的话被外人听见。说起来,就有些肆无忌惮。很快,话头就从自己身边的事情,转移到了朝堂之上和宫廷之内。 应天神龙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很少再临朝了。而韦后虽然有做第二个则天大圣皇后的心思,却连则天大圣皇后的一成本事都不具备。最近这几个月里,除了不断利用各地的“祥瑞”给她自己造势和提拔亲信之外,几乎没任何作为。 而韦后所提拔的那些亲信,也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根本无法帮助他稳固对朝廷的控制。并且,其中几个明显脚踏好几只船。比如窦从一和岑羲,虽然最近深受韦后赏识,却跟太平公主暗中来往不断。 …… “这么看,大师兄去西域,真的未必是坏事!”忽然,任琮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羡慕,“我现在真的很嫉妒子羽和季凌,想走就走,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也羡慕!”郭怒笑着点头,随即,又将身体向前凑来凑,压低了声音补充,“不过呢,也快了。咱俩的窝囊日子,也快到头了。我家里有人从西域带回了消息。大师兄在一个月前,将刀子架在我那远房伯父的脖子上,强行从疏勒借了三千兵马走!” “你远房伯父,你是说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任琮楞了楞,这才意识到,郭怒不是过来跟自己一起发牢骚的。皱眉紧皱,用颤抖的声音追问。 “除了他,还有谁?为此,我叔父跟我阿爷,今天早晨都吵起来了!”郭怒又笑了笑,咬牙切齿,“我叔父觉得我阿爷当初就不该支持大师兄,却不看看,大师兄给我家带来了多少好处?更不肯仔细想想,以大师兄那种性子,如果不是被逼急了眼,怎么可能在我远房伯父的老巢之中,跟他白刃相向?!” “那,那大师兄呢?他带着借来的三千兵马,去哪里了?!”任琮却不想关心双方闹翻的具体缘由和细节,瞪圆了眼睛,继续追问。 “大师兄带着他们去抄娑葛后路了!成与不成,应该最近就有消息。”郭怒收起笑容,郑重回应,“我叔父担心大师兄吃败仗,逼我阿爷跟大师兄划清界限。我阿爷却说,他会望气,知道大师兄这辈子肯定是大富大贵。所以,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为大师兄雪中送炭!” “伯父会望气,真的假的?”任琮早就认识郭怒的父亲,知道此人黑白两道通吃。却从没听说过,此人居然还会道家奇术,能看见别人的未来。 “我阿爷就是那么一说!”郭怒笑了笑,再度点头,“糊弄我叔父的。但是,他跟我一样,相信大师兄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至于我那远房伯父,嘿嘿,自从做了主客郎中后,就唯恐我阿爷沾他半点儿好处。他被大师兄收拾,实属活该!” “可大师兄终究只有三千兵马,军心也不稳定。”任琮听得好生是我,忍不住又低声叹气。 “大师兄生擒娑葛的弟弟沙孥,只用了两百家丁!”郭怒对张潜的信心,明显比任琮高得多。想了想,用极低声音透露,“沙孥现在关押在疏勒,在我那个远房伯父手里。这个功劳,牛师奖和周以悌应该也知道了,我那伯父未必敢贪。而大师兄去抄娑葛的后路,哪怕仗打得不好,有生擒沙孥的大功在手,也足以……” 一句话没等说完,已经有人急匆匆闯入了作坊。隔着老远,就扯开嗓子高声喊道:“少郎君,任署正,大捷,大捷。张少监奇袭姑墨,一把火将娑葛的军粮烧了个干净!龟兹转危为安,牛总管率部追杀,与郭总管会师于思浑河畔!!” “什么?消息可是真的?!”郭怒和任琮双双跳起,不顾一切冲过去,一左一右,抓住了报信家丁郭南的胳膊。“你再,再说一遍?大师兄在哪?他真的把,把娑葛的军粮烧了?” “烧了,千真万确!娑葛没粮,自己退兵了!捷报,已经送到皇宫里去了。信使走一路喊了一路!牛师奖与郭元振会师,正在合力追杀娑葛!”家丁郭南龇牙咧嘴,连连点头。“疼,少郎君,任署正,疼!轻点,仆的胳膊被您捏断了!” “奶奶的,老子就知道,娑葛不是大师兄的对手!”郭怒松开手,在半空中用力挥拳。“哪怕大师兄身边只带了三千人!” “大师兄呢,我大师兄在哪?”任琮却没有松手,继续拉着郭南的胳膊追问。 “不知道,信使没喊,我家老爷也还没看到捷报!”郭南楞了楞,轻轻摇头。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催促,“少郎君,老爷说,让你赶紧想办法打听打听,捷报上都说了些什么?张少监眼下在哪?究竟立了多大的功?这念头,光有功劳不行,该花的钱还得花。你们两个做师弟的,赶紧想办法联系靠得住的人,一起推张少监一把!” “知道!”郭怒和任琮齐齐点头,刹那间,觉得窗外的阳光格外明媚。 ……………… 冬日的阳光,透过大片玻璃窗,照在紫宸殿内,明媚而又温暖。 与外边的传说不尽相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精神和气色,其实都比数月之前好很多。特别是在翻看刚刚送到的那一大叠战报之时,两只眼睛不时就会发出冰冷、愤怒或者喜悦的光芒。 萧至忠、杨綝、宗楚客、纪处讷、韦嗣立、窦怀贞、赵彦昭七名有宰相之权的重臣,在绣墩上静坐等候。前一段时间替李显临朝处理政务的韦后,则默默地看着自家丈夫,目光里充满了温柔。 李显的阅读速度很快,前后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将所有战报浏览了一遍。随即,抬起头,笑吟吟地发问:“诸卿可都看过了?需要再看一遍么?如果需要,尽管自己上前来拿。” “回圣上,我等刚刚传阅过了!”萧至忠带头,其余几位重臣齐声附和。每个人脸上,都努力展现出一丝喜悦。 “那就说说罢,朕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了结这场战事,让西域长治久安!”李显原本也是随口一问,听大伙回答得痛快,便将战报往御案边缘推了推,笑着询问。 七位重臣互相看了看,谁都不肯率先回应,每个人心里,都波涛汹涌。 十几份战报,最早一份,比最晚一份,足足早了二十四天。但是,却全都在同一时间送到了长安。若深究其原因,光是瓜州和沙洲入冬后暴雪不断,绝对说不过去!而深究的话,恐怕就又要影响到朝堂上好不容易才有的“太平”局面!甚至,有可能又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萧仆射,你可良策教朕?”见大伙全都不肯开口,李显眉头皱了皱,果断点将。 韦后的眼睛,瞬间就是一亮,随即,轻轻颔首。 而被点了将的萧至忠,脸色顿时开始发红。犹豫再三,才站起身,低声说道:“微臣不敢。启奏圣上,牛师奖初到西域,就遭逢恶战。先力保龟兹不失,又能果断转守为攻,其忠心、战绩皆可嘉。臣以为,当按照今年对待张仁愿的惯例,晋大将军,赐显爵,加同平章政事三品衔,以鼓励将士们尽力为国而战!” 这话听起来条理分明,却全都是漂亮的废话! 牛师奖原本就是左骁卫将军,跟大将军只有一步之遥。而左骁卫大将军的职位空缺多年,早晚都是牛师奖的,差得就是一场战功。至于显爵,加衔,也是朝廷对于大将军的一贯套路。既然张仁愿有了,牛师奖就没理由不给。 当即,李显的脸色就阴了下来,冷冷地看着萧至忠一眼,继续追问:“就这些么?可否有其他良策教朕!” “微臣不敢!”作为郭元振的背后支持者和力主招安娑葛的人之一,此时此刻,萧至忠心中,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连忙又向李显行了个礼,低声补充:“臣以为,娑葛失去了军粮,其众必散。牛师奖与郭元振合兵一处,胜券在握。圣上可以派御史出发,巡视安西四镇。待娑葛授首之后,安抚各部酋长之心。并处理积弊,疏通驿道!” 这话,比先前稍微有了一些意思。但依旧隔靴搔痒,没一句“挠”在正地方。特别是对郭元振先前按兵不动,而张潜生擒沙孥的捷报迟迟送不到长安这两件事,根本没做任何涉及。 李显的脸色,立刻变得更加阴沉。果断将目光从萧至忠身上挪开,看向宗楚客,“宗仆射,你呢?你可有良策教朕?” “微臣不敢!”宗楚客迅速起身,毕恭毕敬地行礼,“启奏圣上,郭元振乃是主客郎中出身,善于安抚各部酋长,却不善于领兵作战。先前西域没有战事,其弱点尚未显露。而此战之中,却暴露无遗。是以,微臣肯请圣上召回郭元振,另派良将,坐镇金山道!” “嗯!”李显笑了笑,满意地点头。 宗楚客精神大振,果断趁热打铁,“圣上,周以悌忠勇敢战,早在去年,就察觉到了娑葛的狼子野心。今年又果断拒绝了此人追索阿始那忠节的狂妄要求。虽然他春天时一时不慎,被娑葛和突厥人联手所败,却始终未忘报仇雪耻。此番龟兹遇到攻击,他接到张潜传信之后,立刻率部横穿大漠,威逼娑葛侧翼……” “然而却无尺寸之功,春天时一路从碎叶败退了到了播仙。这次,又是得知娑葛军粮被烧,第一时间果断退兵避其锋芒!”赵彦昭忍无可忍,在旁边冷笑着插嘴。 这下打脸打得可有点儿狠。 周以悌是宗楚客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素以忠勇敢战而闻名。而此人先输给了娑葛,兵败一千余里,连弃数城。这次,又因为担心娑葛垂死反扑,率部遁入了大漠,怎么说,都与“忠勇敢战”四个字,搭不上一文钱关系。 “他终究收复了于阗!”宗楚客被气得两眼冒火,咬着牙提醒。 “于阗春天之时,也是他主动放弃的!”赵彦昭撇了撇嘴,满脸不屑。 “总之,郭元振不适合在坐镇疏勒!”宗楚客被逼得急了眼,果断撕开了众人先前极力回避的问题,“他在甘凉瓜沙四州经营多年,又领兵坐镇疏勒。西域有事,只要他不动,朝廷连及时得到消息都成问题。老夫也曾经去过阳关,那边冬天的确经常下雪,但下整整一个月的大雪,整个城池早就该被雪埋掉了,怎么可能还有活人!” “那也不能任用周以悌。郭元振可以换,周以悌无才无德,不足以取而代之!”赵彦昭也不跟他争论,只管陈述自己的观点。 郭元振是萧至忠的人,背后可能还站着太平公主。周以悌是宗楚客的嫡系,背后还可能攀上韦后,两边来头都不小。他没必要往死了得罪。但是,却不会支持任何一方继续坐镇西域。 “圣上,微臣以为,郭元振久驻边塞,劳苦功高,宜召回朝中,任礼部要职,荣养其身,并尽展其所长!”韦后的本家韦嗣立不愿让二人没完没了争论下去,叹了口气,果断挺身而出,“而甘凉瓜沙四州,乃联络中原与西域的要地,理应派单设一道,派遣良将驻守。微臣以为,右卫大将军,广平郡公程伯献,忠勇善战,堪当此任。” 话音落下,争论立刻停止。宗楚客、萧至忠双双眉头紧锁,不知道韦嗣立究竟是在帮谁?! 按道理,韦嗣立是韦后的同族兄长,又因为韦后而得势,当然应该支持周以悌。而他,提出来的坐镇甘凉瓜沙四州的,却是程咬金的孙儿程伯献! 那程家,谁不知道是赫赫有名的“疯子窝”。自打太宗年代,就谁敢招惹便咬上去没完。咬了尉迟敬德咬李世籍,咬了侯君集再咬长孙无忌,四处树敌。几十年下来,非但朝堂上没人再愿意跟其交往,在民间,都少有人愿意跟这家人联姻!韦嗣立推荐程伯献坐镇四洲,非但会惹韦后不痛快,自己也休想得到程家的任何感激! 然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却果断以手轻轻拍案,“善,韦卿此言甚善!杨尚书,替朕拟旨。命程伯献为河中道大总管,坐镇甘凉瓜沙四洲。随时准备支援塞外与西域!” “臣,遵旨!”尚书令杨綝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行礼领命。那幅老态龙钟模样,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去长眠不醒。 韦后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不快。然而,看到自家丈夫难得的振作模样,犹豫了一下,又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微臣以为,右卫将军常元楷,熟知兵事,可代郭元振出任金山道大总管。”韦嗣立丝毫没感觉到韦后的不满,待杨綝落座之后,又继续向李显进谏。“此外,郭元振之子郭鸿,此番与安西军行军长史张潜并肩杀敌,战功赫赫,且英勇不输其父。理当留在西域,为一城之守!” 韦后的眉头又皱了邹,还是没有说话。常元楷给她的印象不错,平素对她也多有“礼敬”。但常元楷却远不如周以悌让人放心。另外,常元楷也没多少作战经验,骤然放到防御大食人的一线,难免会耽误国事! “嗯!”李显轻声沉吟,也没有立刻作出决定。 在他印象里,常元楷虽然勇悍不如张仁愿和牛师奖,却是难得的稳重之人。大唐最近也没足够的实力收复波斯和大宛等地。所以,把常元楷放到边境上驻守,倒也妥当。但韦嗣立的后半句话,却让他不甚满意。 的确,郭鸿曾经跟张潜并肩而战,一起拿下了孤石山、谒者馆、姑墨州等地,抄了娑葛的后路。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些功劳,是张潜分给他,或者他父亲郭元振硬从张潜手里抢来的。让他坐镇一城,能够安抚他的父亲,却对稳定西域没任何好处! 另外,还有接下来对张潜的酬劳。如果郭鸿凭借蹭来的功劳,都坐镇一城。真正立下赫赫战功的张潜该怎么嘉奖?还有,郭元振所上呈的战报中,说张潜“打造神兵利器,连克数城,势如破竹”,到底是什么意思?郭元振还说他出奇兵去攻打碎叶,忠勇无双?为何牛师奖送回来的战报当中,却对这两件事情都只字未提? “捷报,末将有捷报求见圣上!安西军行军长史张潜……”正迟疑间,紫宸殿外,又传来了一阵喧嚣。紧跟着,监门大将军监门大将军高延福,小跑着冲到了御案前,双手将一份带着火漆的竹筒举过头顶,“圣上,大喜。安西大总管牛师奖派人飞马传来捷报,行军长史张潜攻克碎叶,全歼城内守军!” “什么,快呈给朕!”李显大喜,瞬间忘记了心中所有猜疑,站起身,一把夺过竹筒。 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缓缓坐回龙椅。然而,却挣扎着打开竹筒,抽出里边的捷报。求救般,递向了妻子韦氏,“皇后,念给朕听。碎叶回来了,朕即位以来,未失寸土。朕,朕心,朕心甚慰。” “圣上!”高延福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去,用食指按压李显胸前和后背要穴,替他疏通血脉。 皇后韦无双则含着泪起身,将捷报上的每一个字,认真诵读:“臣安西道大总管牛师奖告捷,奉圣上旨意,安西军行军长史张潜……” 阳光明媚,李显嘴角含笑,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淌了满脸。 他是个合格皇帝,他比他娘亲强。他当年是被武则天冤枉的,他没有辜负父亲的血脉。他,即位以来,大唐没有再失去一寸国土。即便失去了,眼下也再度被忠臣良将们血战夺回。他,即便今天就死去,也没太多遗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四十三章 碎叶 (上) 阳光明媚,却不带丝毫的暖意。天空中没有风,但寒气却无孔不入。透过皮裘、铠甲、丝绵战袄和人的肌肤,一直渗入人的骨髓。 “娑葛到底想干什么?”跟在张潜身后,骆怀祖一边朝城外张望,一边满脸困惑地追问。如此冷的天气里,巡城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走着走着,呼吸产生的水雾,就在人的头盔边缘、眉毛和睫毛等处,凝结成霜。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等待援兵吧!”张潜摇摇头,低声回应。随即也举动四望,除了茫茫雪野之外,却看不到任何人影。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西域的雪野,令人看上几眼,心中就豪情万丈。而碎叶城的城墙,早已变成了纯白色。夯土而成的墙体,此刻被冰瘤子和雪完全包裹,宛若一块巨大的琉璃。 “我总觉得,娑葛不只是等待援兵这么简单。天寒地冻,突厥人想要派兵过来支持他,也得等到明年三月之后。”王之涣踩着马道上的台阶逐级而上,身上的皮裘晃晃荡荡,将他的体形扩大了一倍,看上去就像一只准备冬眠的狗熊。 他说的是事实,无人能够反驳。但王翰的声音,却紧跟着响了起来,“拔换河谷被娑葛派人堵住了。这么冷的天,郭元振和牛帅的兵马,根本无法绕远路。想要支援咱们,至少也得等到明年三月。” 这同样是事实。从姑墨通往碎叶道路只有两条。一条是穿过拔换河谷,一条是翻越勃达岭。无论哪一条,都是易守难攻。特别是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防御方只需要几百个人,就能挡住进攻方的上万大军。而进攻方万一遇到暴风雪,就可能全军覆没! 大伙能够偷袭冻城得手,是依靠速度和运气。当时娑葛正带领着突骑施人的主力狂攻龟兹,从姑墨一直到碎叶,都已经是娑葛的大后方。沿途没有多少兵马驻守,并且也没人想到,张潜放着相对近的拨达岭不走,却率部穿越了拔换河谷。 而娑葛失去了姑墨州存粮之后,突骑施人的攻势立刻变成了守势。自然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阻止牛师奖和郭元振两人乘胜追击。所以,勃达岭与拔换河谷的防守,立刻被娑葛加强了数倍。甚至连疏勒那边通往冻城的土路噶山口,都娑葛派遣死士堵了个结结实实。 如此,在明年开春之前这段时间里,张潜所部这支偏师,就只能独自应付娑葛。所以大伙每天都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做得不好,就重蹈了周以悌在春天时的覆辙。 “噗通!”一名亲兵脚下打滑,一头栽倒。全靠腰间的绳索,将他另外两名同伴拴在了一起,才避免了他直接滚下城头,摔个筋断骨折。 走得位置相对靠后的王之涣,赶紧伸出手去,将摔倒者拉了起来。然而,紧跟着他自己也两脚打滑,前仰后合,多亏了被王翰一把抓住了皮裘腰带,才避跌出城外。 骆怀祖果断伸手抓住了王翰的肩,张潜则伸出左手扶住了骆怀祖,另外一只手扶住了城墙垛口。几个亲兵从左右两侧一拥而上,用身体挡住张潜,然后大伙一起摇摇晃晃地站稳,相对着哈哈大笑。 如此光滑的城墙,甭说架设云梯往里爬,恐怕用翅膀飞上来,都无法立足。但城墙上的冰雪,却不是张潜故意派人泼水制造的,而是老天爷主动帮忙! 早在唐军拿下碎叶城的第三天,张潜还在犹豫是焚城而去,还是猫在城里过冬之时,鹅毛大雪就从天而降。 比起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眼下西域的气候,湿润许多,也温暖许多。大雪接连下了一天一夜才放晴,随即就是一次暖阳。日光将城头上的积雪先晒化,变成水滴,顺着高处缓缓而下。而低处的积雪,却还没有升温到融化点。于是乎,水滴就被积雪重新冻住,一起附着在墙面上,不断攀高,将整座碎叶城,变成了一座妖异的水晶宫。 转眼,第二场大雪又悄然而至,城墙的厚度就又增加了一层。当娑葛终于带着人马赶到了碎叶城下,他面对的,就是一座巍峨的冰城。而城里的唐军,也彻底放弃了离开的想法,在张潜的命令之下紧闭四门,准备在碎叶与他决一死战。 然而,战斗却迟迟没有爆发。兵力依旧占据绝对优势的娑葛,只是试探性地在城外叫嚣了一番,发现城墙上连搭云梯的位置都不可能找到,就退向了一百多里之外,碎叶川注入热海处的叶支城。 纵使经历了姑墨和冻城两轮紧急扩编,此刻张潜麾下的兵马总数也只有六千出头。凭借暂时威力还没被突骑施人完全弄清楚的原始手雷,大伙守住碎叶城的把握很大。但是,主动去攻打兵力超过自己一倍的叶支,胜算却未必能超过三成。 所以,娑葛不来攻打碎叶,张潜暂时也没有力气去攻打叶支。双方在都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不得不暂时做了“邻居”。 原本不共戴天的仇敌,忽然变成了“近邻”。让将士们,很不习惯。而根本就没管理过任何城市,先前也没做长期驻守碎叶打算的张潜,更是手忙脚乱。好在上一战缴获甚丰,而娑葛在春天时拿下碎叶之后,一直将此地当做老巢来经营。因此,城中的粮食足以供唐军上下坚持大半年。 有了粮食,将士们心中就能够安稳许多。而碎叶城内,娑葛本族长老又个个富得流油。将他们储备的木柴,草料、金银等物收缴充公之后,也足够唐军不干任何杂活,就顺利熬过这个寒冬。 “突骑施人与突厥相类似,打仗输不起。娑葛这么拖下去,对他自己其实没任何好处。”当笑声渐渐平息,王之涣向张潜身边走了几步,继续低声提醒,“按道理,速战速决,才符合他的利益。如果不能速战速决,他弃了碎叶,向西迁徙才是上策。西边无论俱兰,怛罗斯还是白水城,都没有人能挡得住他!而大唐的兵马,如果追到那边却,就得冒与大食人开战的风险。” “那边的小国,的确他见一个灭一个。靠抢劫,就能让自己重新富得流油!但是,他未必敢去,他手下那些人,也未必支持他往西走。”张潜皱着眉头,一边努力避免自己滑倒,一边低声回应,“哪怕拿不下碎叶,最后被咱们和牛、郭两位总管率领人马团团包围,只要突骑施人及时投降,死最多是娑葛本人和他的老婆孩子。而去了白水城那边,惹怒了大食人,他和他手下的喽啰,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你是说,娑葛听命于大食人?”王之涣楞了楞,眉头皱得紧紧。两排冰碴,立刻从他的眉毛之间缓缓滑落。 “不能完全算听命,至少大食人是他的金主之一!”张潜抬手预防性地抹了自己的脸一把,攥着满手霜末儿,笑着摇头。“否则,碎叶城和姑墨城的仓库里,不会有那么多大食金币、弯刀和猛火油。” 这个答案,让骆怀祖勃然大怒。随即,又不屑地摇头,“郭元振真是个废物,亏得李显如此信任他。那李显也是,派一头废物来西域坐镇还不够,还又派了周以悌这个莽夫!” “郭元振未必是废物,他本人是文官出身,手中全部兵马加在一起也只有两万出头,当然轻易不愿意跟周遭任何势力交恶。而西域这么广阔,却没有多少汉人。今天打掉了突厥,明天就会崛起铁勒。只要不将大食人的东扩野心打掉,西域就很难得到真正的安宁。”张潜叹了口气,回答声有些沉重。 当生存危机解除之后,回过头来再仔细琢磨,他就发现了很多以前不曾注意到的问题。郭元振的应对之策很消极,却并非毫无理由。西域的汉人实在太少了,少到只能集中于几个重要城市里。而这些重要城市之间的广袤土地上,则生活着数以百计的部落。 这些部落逐水草而居,今年居住于疏勒附近,明年可能就去了于阗。大唐官府,根本无法对其进行有效统治。只能通过扶植起几个大部落的酋长,代替官府进行羁縻。而大部落的酋长们,依靠大唐官府的支持,竖立起自己的威望之后,野心就会迅速膨胀。 在大食人没有大举东进之前,西域各部酋长野心虽然膨胀,却找不到外部支援,很难翻起大的风浪。而大食人大举东进之后,却立刻解决了酋长们的后援问题。 西域各部族缺乏优质的兵器,大食人不缺!并且大食在吞并波斯之后,还完整地获取了地炉钢的制造技术,以及古波斯地区优质的铁矿。随便让商队偷偷运几批刀剑过来,就能让某个酋长麾下的勇士如虎添翼。 西域各部族缺乏钱财鼓励士气,大食人不缺!抢遍了古波斯,并且已经将前锋杀入天竺的他们,随便搜刮几座土王的皇宫,就能装满东去的骆驼队,然后让酋长的胆子壮大一倍。 西域各部族缺乏组建军队,训练兵卒和指挥作战的技巧,大食人照样能够为他们提供。从四十年前进入波斯都督府开始,一路向东扩张到葱岭。大食人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对于如何利用酋长们野心煽动叛乱,也是轻车熟路。 酋长们想建立自己的汗国,大食人想要向东扩张却忌惮唐军的武力。两家的目标在某个方向出现了一致,彼此勾结就成了必然。而大唐如果改变不了目前对西域各部的控制方式,剿灭一个野心勃勃的酋长之后,赢来的安稳期根本不会超过三年。几乎眨眼工夫,就又有新的酋长站出来,重演上一轮崛起、膨胀、叛乱、覆灭的流程! “少监,土硝已经按照您教的方法熬出来了,第一锅出了三斤七两。今天大概还能熬二十锅出来!”任五带七八名白发苍苍的工匠兴冲冲走到马道旁,仰起头,故意汇报的非常大声。 “好!所有工匠,每人发二十个钱,不要钱的,直接给两斗米。算是奖赏,这几天的工钱照旧发!”张潜立刻顾不上再考虑大唐西域政策的得失,笑着宣布嘉奖。 “多谢少监!”任五高声致谢,随即,冲着身后的工匠们用力挥手,“走,跟我找郭校尉领赏去。老子先前就跟你们说过,少监跟别人不一样,绝不会说了不算,你们还不信!这回,先让你们落袋为安!” “多谢少监!” “多谢少监!” “少监大老爷大富大贵!” …… 工匠们有的生着灰眼睛,有的生着蓝眼睛,有的生着和唐军一样的黑眼睛。此时此刻,表现却没多大分别。一个个明显如释重负,或者拱手,或者手扶胸口躬身,乱哄哄地谢恩,然后跟在任五背后,一溜小跑直奔官衙。仿佛自己去得晚了,奖赏就会不翼而飞一般。 而正在城墙下清理积雪的一群力夫,则停下扫帚,满脸羡慕地看着工匠们兴冲冲地去远,然后一个个垂头丧气。 “别看了,谁让当初你们选了油炒面而不是刀子?!”带队的工头立刻瞪圆了眼睛,高声呵斥,冻得发红的脸上写满了不屑。“好歹你们每天还有两文工钱,如果不好好干,就两文钱都没有了,自己去做乞丐要饭!” 力夫们有老有壮,全都讪讪地拿起扫除,继续卖力地清理积雪,谁也没脸说出半句抱怨的话来。 他们和那些负责熬硝的工匠,原本都是冻城的囚徒。而在别人选择跟张少监一起攻打碎叶之时,他们却选择了二十斤油炒面儿。虽然听闻碎叶城被唐军轻易收复之后,他们立刻后悔了,并且冒着被冻死的风险绕路赶过来投奔。他们依旧失去了为唐军效力的机会,只能留在城里做力工。 在张少监麾下,做正兵,每天军饷是一百文。做新兵,则是五十文。哪怕做新兵没有通过考核,被涮了下来,还可以做随军工匠,每天也有二十文钱能拿。而做力工,每天却只有两文钱! “如果谁心里不服,下次征兵之时,就去报名。只要能通过考核,立刻去拿五十文,还管吃管穿!”发现张潜就在附近,工头抖擞精神,呵斥的愈发卖力。 力工们中间,几个年龄小一些的,干活动作顿时变得利索了许多。娑葛就在叶支,早晚还会打过来。那时,他们就可以去投军了。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下次机会来临,他们一定会好好把握。 “大唐官府但凡对汉人好一点儿,西域的汉人也不会越来越少!”骆怀祖忽然有了感悟,再度提起先前的话头。“汉人多了,朝廷自然就不用哄着那些部落酋长了。而郭元振所为,纯粹是舍本逐末!” 这次,张潜没有反驳他。而是笑了笑,沿着刚刚清理出来的街道,默默朝府衙走去。 碎叶城中居民很少,此时走在街上的,大部分都是轮换休息的老兵和新兵。弟兄们每战必胜,且口袋里有了钱,因此一个个走路之时都将胸脯挺得笔直。而唐军收复碎叶之后,经过审核没犯下什么罪行,被准许留在城里的商贩们,则卖力地从窗口探出脑袋,将手里的货物拼命向老兵新兵们兜售。 看到张潜,老兵们立刻停住脚步,毕恭毕敬地行礼。在冻城才入伍的新兵们,则紧张地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一个个目光中充满了崇拜。 “等开春之后,你写一封信,让你那两个师弟,招揽点人手过来吧。哪怕是二十文一天的工匠,应该也有不少人愿意来。”骆怀祖跟上几步,再度低声提议。 黑火药的完整配方,他已经拿到了。并且亲眼看着,张潜将硫磺、硝石和木炭粉按照配方混合在一起,装进铁罐子里制造出了手雷。然而,他却再也没提去找李显报仇的事情,仿佛自己从没说过那些话一般。 “那能招募得到多少?来了之后,如果换了郭元振这种人做碎叶的镇守,大汉估计最后还得失望而去。”王翰摇摇头,对骆怀祖的提议深表怀疑。 “只要将汉人和部族的人区别对待,这个麻烦就永远解决不了!”王之涣也摇了摇头,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跟张潜一路走来,边走边看,他们都不再是以往那个热血上头的书生。他们能看到大唐在西域的很多弊政,然而,如何去纠偏,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答案。 “我在想,当年那么多诸侯国,为何大伙后来全成汉人!”张潜忽然停住脚步,非常认真地说道。 骆怀祖楞了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而王翰和王之涣两人的眼睛,却同时眼睛一亮。扭头四顾,快速扫过街道上的老兵、新兵、商贩、力夫,忽然觉得雪后的碎叶城好生美丽。1603351279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四十四章 碎叶 (下) 战国七雄中,秦与楚,都曾经被视为蛮夷。而自汉代之后,从中原到荆楚的百姓,却全都以汉人自居,彼此之间的分别渐渐消失,纵使某人族谱写着是齐王、楚王之后,心中却也生不出恢复故国的念头,为何? 这个问题很复杂,至少对于张潜、王翰、王之涣和骆怀祖是这样。他们一时半会儿都想不出确切答案。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是解决西域困局的方向。否则,光凭着从中原远道而来的府兵,永远无法让西域保护安定。而万一大唐出现内乱,大食和吐蕃又趁机入侵或者煽动,西域就会像当年的波斯、大宛、安息一样,彻底从大唐脱离。日后大唐恢复强盛之时再想将其收回,代价将是目前的百倍。 王翰、王之涣和骆怀祖三个,只是隐约能感觉到这个危险结果。而张潜,历史学得再不好,也不会忘记,安史之乱后,大唐西部边境瞬间缩到了距离长安不到六百里的泾州。 当西域丢失之后,吐蕃、回纥就将长安城当做了提款机,缺钱花时就来上一趟。而被困在瓜沙二州的安西军后人,却苦苦东望百余年,直到柴荣建立后周,依旧心怀不甘! 刚到大唐那会儿,张潜只是个看客,他当然只想着“斗鸡走马过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而现在,他已经把根扎在了大唐,他所爱的人,他的朋友,他的子孙后代都将在大唐生存,繁衍,他当然不能容忍另一个时空曾经发生的悲剧再度出现! “秦一统六国之后,书同文,车同轨,算是为汉奠定了基础。”一路议论着走回了碎叶城的州衙,王之涣连皮裘就顾不上脱,就继续慷慨陈词,“而眼下朝廷在西域的政令,却是纵容,甚至鼓励各部族与汉人相异!” “关键是各部族居无定所,也不识字,书无法同文。至于车,他们连路都不肯修,哪来的轨?”王翰耸了耸肩,一边在亲兵的帮助下,解自己的兜鍪,一边笑着点出王之涣的一厢情愿。“更何况,秦二世而斩。可见书同文,车同轨,并未让六国百姓归心于大秦。” 兜鍪表面温度极低,与屋内的热气接触,表面立刻凝结了一层白霜。亲兵一不小心没抓牢,就掉在了地上,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王之涣愣了愣,无言以对。坐而论道总是简单,真正实施,面临的问题往往却复杂百倍。 “要我说,简单办法,就是告诉各族百姓,大唐官府是为他们做主,一起对付那些酋长,长老而来。酋长和长老,是双方共同的敌人。干翻酋长和长老,他们就可以平分其财,官府不取一文!”骆怀祖将身上的铁背心接下来,放在椅子上,冷笑着在旁边提议。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张潜低声咳嗽。随即,自己也笑了起来,讪讪摇头。 这一招他是偷师于张潜给他的那部无名经书,其实未必无效,但是,眼下根本没有实施的可能。首先,此举会激起所有部落酋长们的反抗,西域必将大乱。其次,以目前大唐朝廷的执行能力,根本无法将这个政令,传递到各部百姓耳朵中。即便传到了,各部百姓也习惯听酋长、祭司和长老的,未必肯信。最后,大唐朝廷,也不可能下这样一道政令。因为万一控制不住,就会引火烧身。 甚至在碎叶,他这个提议都得不到任何支持。王之涣和王翰都出自太原王氏,肯定不支持百姓吃大户。张潜倒是孤家寡人一个,可张潜手里的钱,恐怕比眼下大多数官员几十年积蓄都多。谁想均贫富,张潜第一个不干。 “不指望朝廷对来西域的汉人有什么优待,至少应该做到一视同仁!”讪笑过之后,骆怀祖想了想,终于又说了一条现实点的提议。 “在碎叶城,咱们能做到。”不想让骆怀祖感觉太尴尬,张潜笑着接过话头。“其他地方,我目前可管不着。特别是郭元振那边,还不知有多恨我呢。我插手他地盘上的事情,他肯定跟我拧着来。” “那倒未必,你虽然在他脖子上划了一刀,把他给吓了半死。但是龟兹解围之功,至少也让他分走了一小半儿。”王翰笑着接过话头,低声分析,“顺势,你还帮他儿子郭鸿扬了名。细算下来,其实姓郭的占了大便宜!我要是他,此刻心中对你的感激绝对超过恼恨!” “那可未必,如果用昭不逼他借兵,他即便坐视龟兹失陷,朝廷怕彻底失去对西域的掌控,也不敢拿他怎么着!甚至会接受他的提议,尽数满足娑葛的要求!”对郭元振半点儿好印象都没有,王之涣冷笑着摇头。“如此,以后西域这块,基本上就成了他和娑葛两人的地盘。只要他们俩勾兑好了,朝廷再想派任何将领过来,都得先看他愿意不愿意答应!” “有这种可能,并且很大!”王翰楞了楞,随即果断承认自己刚才把郭元振想得太善良。 “恐怕可能性在九成之上!”骆怀祖向来不忌惮从最坏的角度推测人性,在旁边冷笑着撇嘴。“朝廷习惯得过且过,粉饰太平。这一仗若是被娑葛打赢了,恐怕朝廷捏着鼻子,也得封此人为十四姓可汗。那郭元振是唯一可以在朝廷和娑葛之间穿针引线之人,他手下的金山军也成了大唐留在西域的最后力量,重要性瞬间上升十倍。” 话音落下,屋子中所有人脸色是一变,旋即,每个人心中都涌起一阵后怕。 如果当初没能从郭元振手中“借”出兵来,即便郭元振将大伙连同那两百五十多亲兵一道给灭了口,然后毕恭毕敬的礼送遮孥回家。娑葛拿下龟兹之后,朝廷为了顾全“大局”,也不会给郭元振半点儿责罚,甚至还会将其加官进爵! 如此,大伙就全都白死了,并且还可能背负身后骂名。与周以悌,阿始那忠节和牛师奖一道,成为破坏西域“安宁”的罪人。 这就是历史学得不好的坏处。如果张潜历史学得好,他早就应该想起来,在另一个时空的八世纪初,郭元振的确坐视牛师奖战死,阿始那忠节被杀,大唐派往西域的使者吕守素被娑葛千刀万剐,却按兵不动!而大唐朝廷,过后竟然果断接受了郭元振的提议,加封娑葛为十四姓可汗,将周以悌撤职流放白州!然后,郭元振因公,官拜安西大都护,同中书门下三品,顺利达成了出将入相的美梦,风光一时无两! “好在遮孥是个软骨头,在路上就把郭元振给卖了。而大伙,不得不做出了两手准备!”后怕过后,大伙心中,又暗自庆幸。 从蒲昌海一路向西,大伙几乎每天都走在刀刃上,直到现在,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安全。而安全的日子,能持续多久,大伙却全都不清楚!碎叶城内和周围,没多少汉人,这是事实!各部族百姓只知道有长老和酋长,不知道有大唐,也是事实! 眼下娑葛的仆从兵马虽然已经散去了大半儿,其嫡系损失却不大,仍有一战之力。而不尽快解决掉娑葛,明年开春之后,此人就有可能在大食人和突厥人的支持下,恢复实力,兵临碎叶城下。 届时,大伙的实力增长有限,粮草却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牛师奖不能及时率部来援,大伙能不能守得住碎叶,还很难说! 屋子里的气氛迅速变得沉闷。先前被张潜无意间岔开的话题,迅速又跳回了原点。 西域的汉人,或者说唐人太少了。从长远上看,没有足够的唐人,则大伙这次的所有胜利,都将是昙花一现。而从近处看,没有足够的唐人,就无法扩军,大伙的安全就没有保障。碎叶城也可能再度被娑葛夺走。 “其实情况也没这么坏,很多部落酋长和勇士,还是心向大唐的。契苾何力曾经为大唐立下战功无数。而当年谁敢说黑赤常不是唐人,他会拔出刀子来跟你拼命!”四人之中,王之涣年龄最小,思维也最为活跃。忽然笑了笑,低声说道。 “那是因为彼时大唐国力鼎盛,而他们投奔大唐之后,都有许多好处可拿!”骆怀祖翻了翻眼皮,悻然说道。 话音落下,所有人全都一愣,旋即,眼睛立刻闪闪发亮。 六国百姓之所以全都忘了故国,以汉人自居,甚至连匈奴人也刘渊也立国号为汉,不仅仅是书同文,车同轨之功,也不仅仅是因为大汉武力强盛。还因为,成为汉国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给大伙带来了切切实实的好处。 成为汉国人,意味着更安稳的生活,更低的赋税。 成为汉国人,意味着更好的农具,更好的兵器和铠甲,更领先的各种技术。 成为汉国人,意味着更好的医疗条件,更多的读书识字机会。 成为汉国人,意味着可以相对而言更公平法律,更宽阔的上升空间。更多的希望,更多的荣耀、欢乐与满足。 成为汉国人…… 而如果诸多政令,都与此相反。成为汉国人就意味着更高的赋税,更窄的发展空间。就要在法律面前遭受委屈,就要被部落人欺负了也必须忍气吞声。最终结果,恐怕就是眼下西域这样,汉人越来越少,心向大汉的人也越来越少。 “干脆,我以安西军行军长史名义,给碎叶人落唐籍。无论长得什么样,以前归属哪个部族,凡是在碎叶城居住满三以上,并无犯下任何过错者,皆入唐籍。入籍之后,哪怕是逃奴,他以前对长老和酋长的隶属关系,直接注销!”眼前忽然有灵光闪过,张潜笑着说道。 “不够,入籍之后,碎叶川和热海沿岸,每人可获得永业田一百亩。是放牧,耕种,还是租给别人,他们自己随便!”王翰向来手笔大,在旁边迅速补充。 “那也不够,得改改郭元振的规矩。碎叶这边,凡大唐百姓与非大唐百姓相争,大唐百姓皆先占理三分。官府必须先给自己人撑腰,然后再问是非曲直!” “再修一座小学堂,就像在渭南时那样。凡入唐籍者,子女免费入学。”骆怀祖不甘心居于人后,将以前的经验,照搬照抄。 “还得加一条,凡加入唐军者,即刻入籍,不受三年限制。一人加入,只要作战勇敢,每立功一级,可以带一名亲戚入籍。”王之涣两眼放光,摩拳擦掌。 “还得加一条,无论唐人进城,还是出城,都不收城门税,非唐人一次一文。城里做生意,唐人三十税一,非唐人十税一。”骆怀祖反映极快,立刻举一反三。 “再加一条,西域各部,凡杀我唐人者。安西军别部必杀凶手全家为他复仇。如果有哪个长老、酋长敢于包庇凶手,或者扯什么族规,以谋反罪论处。” “再加一条,唐人五十以上膝下无子女奉养者,官府养之,必不使得他冻饿而死。唐人……” “再加一条,种田,唐人十税一,非唐人十税三。放牧,唐人八头牲畜交一条后腿,非唐人按照过去部族里的规矩,每四头牲畜交一条后腿。” “再加一条,唐人屯垦放牧,官府可以借给种子器具……” “再加一条,凡是为大唐立下大功,哪怕没有从军,也可以立刻入籍,不受三年时间所限。无论其原本属于何族子弟,大唐待他与中原子弟无异!” …… 很多提议,都是跟郭元振原来的政策,反道行之。或者与眼下大唐地方官府对待西域各部族的政策,完全对立。但是,无论张潜、骆怀祖,还是王翰,王之涣,都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当。 反正碎叶城山高皇帝远,碎叶城又是大伙亲手打下来的。大伙事急从权,制定一些临时政策,不能算越权。至于这些政策临时到什么时候,张潜会在西域停留多久,将来接替张潜的人会不会萧规曹随,大伙暂时顾不上,也不想去考虑。 于是乎,在外部压力和内部动力的双重作用之下,一份大唐立国以来从没有过的,就宣告出炉,并且在三天之内,就贴遍了碎叶城的大街小巷。 王翰和王之涣两个,官场阅历不足,也没精力瞻前顾后。而骆怀祖的心思,却比二人复杂得多。又单独找了个机会,凑到张潜身边询问,“你怎么胆子突然就大了起来?就不怕朝廷那边,说你有不臣之心?” “我以前有胆子大的本钱么?”张潜看了他一眼,笑着反问。“更何况,郭元振如此明目张胆的折腾,朝廷都不敢拿他怎么样。怎么可能到了我这里,反而吹毛求疵?” “你暂时不想回长安了?你想留在西域?”骆怀祖对这个答案,却不十分满意,皱着眉头四下看了看,再度压低了声音询问。 “造反,我不会。你也别劝我!”立刻猜出了骆怀祖的小心思,张潜笑了笑,果断将可行性堵死,“但是,我近期的确也不会想回长安了。那边一团乌烟瘴气,还不如西域。好歹在这里,我知道谁是敌人,刀子从哪个方向捅过来!” “我早就该猜到你不想回去了!”骆怀祖用力拍了他自己的头一下,做恍然大悟状,“只是,为何?” 他本是随口一问,根本不在乎答案的真假。然而,张潜想了好一阵儿,却回答了一句让他满头雾水的话。 “师叔,我想试试,人究竟能不能改变历史。”那一刻,张潜脸上的表情极为郑重。仿佛在诉说平生所愿! 人能不能改变历史,这话题太大,短时间内得不出答案。但张潜那道,对碎叶城的影响,却几乎立竿见影。 跟着他前来的西域的亲兵和他在疏勒借的那些金山军弟兄,都是唐人,丝毫不受的影响。但是,在姑墨和冻城两地加入唐军的新兵和随军工匠,却瞬间找到了归宿。 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汉胡混血,还有一部分是纯粹的胡人。然而,按照,他们却立刻全都变成了唐人。并且有了分永业田,减税,子女读书和无子女者官府养老等资格。虽然眼下天寒地冻,并且敌军近在咫尺,分给他们地,他们也不可能去耕种放牧。而按照这个时代的人的平均寿命和西域的严酷天气,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活到五十! 受到鼓舞的新兵和随军工匠们,扬眉吐气,走路带风。那些生活在城里的商贩和力工们,也个个心痒难搔。 去从军,很多人依旧没胆子,或者说受年龄,身体条件所限,不满足条件。然而,上,能快速入籍的路径,可不止是从军这一项。 当很多人开始为一个目标动脑子之时,效率会非常高。在颁发下去的第五个晚上,几名用貂皮披肩裹着脸的人,悄悄地走到了碎叶州衙的侧门,求见安西军行军长史张潜,说有要事相告。 本着千金买马骨想法,张潜穿好了耀星甲,在大堂召见了这些人。却不料,一见面,众人就同时跪倒,争先恐后地说道:“我等承蒙长史宽宏,能留在城内继续做生意,感激不尽。” “据我等所知,那娑葛背叛大唐,早就不得人心,只耐着他的积威,族里的长老不敢反抗而已。” “碎叶,叶支城两城,都是大唐工匠修建的。当时按照长安那边的情形,给两城修建了排水渠,连通碎叶川,防止内涝。” “碎叶这边雨下得少,水渠在秋天和冬天,基本都是干着。小老儿画了一张城里的布置图,献给长史大老爷。” “长史大老爷只要下令,赦免突骑施各部长老,只问娑葛一人之罪。叶支城内,必然上下离心。” “长史大老爷可以派精锐从排水渠杀进去,杀娑葛一个措手不及!” “娑葛如果死了,城内突骑施人必然大乱。届时,长史大老爷只要将旗子往叶支城下一竖,按照突骑施规矩,很多勇士都会立刻向您效忠!” …… 他们的唐言说得很差,但张潜聚精会神地听了片刻,倒也基本能听明白他们想表达的意思。 皱着眉头略加沉吟,他果断作出决定:“你等肯为大唐效力,忠心可嘉。本官这就派人去查验,如果情况属实,无论能不能将叶支城攻破,都准许你等立刻入籍。来人,记下他们的名姓,住址,然后送他们从侧门悄悄离开!” “小老儿是苏啜部,不,小老儿姓苏,单名一个石字。对,姓苏,名石,不是鸡蛋的蛋,是石头的石,家住药材坊。” “小老儿姓萧莫贺,小老儿姓萧,名莫贺!家住米坊。” “启禀长史,在下姓元,名业,字有道!家住……” …… 众人兴高采烈报上名姓,地址,躬身道谢。然后被亲兵们带着,从后背门悄然离开。而碎叶州衙门,在他们走后,立刻热闹得像开了锅。 碎叶城的确有一条非常宽阔的排水明渠,上面还有一道铁栏杆做的闸门,用来隔绝城内城外。在防备娑葛打过来之前,张潜就发现了,并且还命人将水渠出口用冰雪堵了个结结实实。却没想到,叶支城那边,有着同样的一条。 “我替你潜入叶支城里,去刺杀了娑葛。给我二十枚手雷,我有七成以上把握!”骆怀祖很久未操旧业,正手痒得难受。对着萧姓老者留下的叶支城内部布置图,跃跃欲试。 “如果娑葛死了,短时间之内,突骑施各部肯定群龙无首。只是要当心有诈,那个叫萧摩诃的,肯定在娑葛手下做过事,否则,不可能对叶支城内的房屋官舍位置,了解得如此清楚。”王翰却一改平素的豪迈,皱着眉头低声提醒。 “如果我一个人去,即便有陷阱,也容易脱身!”骆怀祖眉头轻皱,继续补充。很不满意王翰的谨小慎微。“如果回不来,我也不需要你们去救。你们如果不信,我可以立下字据为凭。” 说罢,就准备去寻找纸笔。然而,张潜却忽然笑着阻止了他。笑着摇头,“师叔稍安勿躁。在我眼里,你的命可比娑葛珍贵多了。你如果落在娑葛手里,我即便豁出去放弃碎叶,也会派兵救你。所以,既然是冒险,咱们还不如赌上一把大的!” 1603448752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四十五章 血与火(上) 夜黑如墨,天空中彤云密布,旷野里,北风的声音大得宛若牛吼。 叶支城一年四季中最痛苦的日子已经来临,白昼短得只剩下了四个时辰。太阳一落山,气温立刻变得滴水成冰。而寒风却总是将雪沫子和冰渣,从碎叶川和热海表面吹起,纷纷扬扬撒入城中。将空气中的最后一点儿而热量带走,将城内所有建筑,都变成一座座冰雕。 比天气更冷的是人心。自打撤入叶支城内以来,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已经有超过三百人被处死。其中一小半儿是逃兵,而一大半儿,则是十姓可汗娑葛麾下的长老、将领和二者麾下的铁杆亲信。 虽然其中有几个长老和将领,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但是,果断且血腥的杀戮,却成功地将所有叛乱都掐死在萌芽状态。迄今为止,娑葛的地位依旧固若金汤。虽然他在夏天出兵之时,向族人们承诺要在龟兹城内过冬。而现在,大伙非但又退回了热海之畔,并且连碎叶城也丢给了那支忽然冒出来的唐军。 那支唐军的主将很阴险,最近十多天来,总是派遣斥候,悄悄地朝城里射箭书。劝说长老和将领们,杀死娑葛向大唐投诚,避免全族尽灭之祸。 不像原来大唐官方的文告,总是让人读得满头雾水。这些箭书上的文字通俗易懂,并且都配有非常夸张,却又极为生动的图画,让即便不识字的人捡到,也能看懂。然而,这些箭书所起到的作用,却微乎其微。除了让十姓可汗娑葛很生气之外,在城内根本没翻起多少浪花。 有勇气和有实力,背叛娑葛的长老和将领们,早已经被娑葛抢先一步干掉了。剩下的要么是他的铁杆嫡系,要么手头直系部曲只有区区几百人的弱枝,有心无力。而娑葛,懂得也不仅仅是杀戮。血腥清洗了潜在了政敌之后,他立刻将全部抄掠所得,尽数分给了支持者们,自己几乎毫厘未留。 这个慷慨的举动,为他挽回了不少人心。三天前,族中最后的几名长老和将领,在祭司夜摩的带领下,歃血盟誓。突骑施人不会像突厥人那样没出息,谋害自己的可汗,以换取大唐皇帝的宽恕。他们将血战到底,直到最后一个男人倒下! “那也得有足够的粮食才行啊。否则,不用血战,大伙全都得饿死在城里。”小箭莫贺将头缩在羊皮得勒里,小声嘀咕着走上城墙,心中充满绝望与无奈。 他身后,是他自己本部的十名弟兄,一个个也穿着满是油污的羊皮得勒,体形臃肿,行动迟缓。每个人脸上,都生满了冻疮。耳廓、后颈等处,还缓缓渗着黄水,很快,就将皮得勒的帽子,润得又湿又冷。然而,他们却谁都不敢将脚步停下,更不敢躲进敌楼内偷懒。 上一支畏寒没去巡逻的队伍,已经被娑葛下令集体斩首。尸体被丢进了碎叶川的冰窟窿里喂鱼,脑袋用绳子拴着挂在了城墙垛口处。在寒风和湿气的交互作用下,那些死不瞑目的头颅,很快就被冻城了一只只大冰坨。谁也看不清死者的模样,但冰坨却能保存三个多月不融化,而随着死亡被娑葛强行塞入大伙心中的恐惧,也是一模一样。 “莫贺,莫贺小箭,有动静,在城外!”身后的一名弟兄忽然将身体向前倾斜,哑着嗓子低声汇报,“左前边,左前边城外的雪地里头。” “你说什么?”,莫贺吓得身体一哆嗦,差点儿摔倒。随即迅速下蹲,一只手扶着城墙垛口,另外一只手哆哆嗦嗦从怀里往外掏示警专用的牛角号。然而,牛角号掏到一半儿,他那双生满了冻疮的手,却卡在了皮得勒里。 示警很容易,只要他把牛角号拿出来吹响就行了。住在附近暖和屋子里的大箭耶达,听到第一声牛角号之后,立刻会以牛角号做出回应。并且将警讯一级级传到州衙,传入娑葛的耳朵。但是,万一全城的人都被吵醒之后,野外却没有敌军,问责下来,他的脑袋,恐怕就会跟城墙上挂着那些脑袋做伴了! 积累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的娑葛,才不会管一个小箭发出了错误警训,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戏弄于他。他只会让惹他生气的人付出最大的代价。 “尼克,你可听清楚了,别瞎说!这种冻死狗熊的天气,谁会深更半夜在城外?”其他几名弟兄,也纷纷蹲在莫贺身旁。一边提防遭到冷箭袭击,一边七嘴八舌地向最初示警的同伴提醒。 “就,就在左前方,城外,是踩雪的声音。我肯定没听错。我耳朵一向好使!”先前向小箭莫贺示警的突骑施小兵尼克惨白着脸,哑着嗓子回应。“并且不止一声。” “现在呢,你再听听!”小箭莫贺将信将疑,把带着体温的牛角号掏出来,握在手里,同时低声吩咐。 “嗯!”被唤尼克的小兵低声答应,随即,将皮得勒的帽子摘下来,竖着红肿的耳朵,缓缓转头。 这回,足足听了三十个呼吸时间,他却没听到任何新动静。不得不又将头低下,红着脸解释,“莫贺,没动静了。估计是偷偷往城里射箭书的唐军斥候,发现咱们注意到他,自己抢先一步跑掉了!” “在哪?你说的异常动静从哪来的?你站起来,指给我看!”小箭莫贺松了一口气,将牛角号迅速塞回皮得勒下,沉声吩咐。 “这边,这边!”尼克的脸色顿时也不像先前那么苍白了,站起来,躬着身体,带领同们在城头上朝距离声音来源处最近的位置走去。“就这,城外!” 最近总是有唐军的斥候偷偷往城里射箭书,但负责巡夜的士兵,却很少发现他们,更没机会跟他们交手。夜色太黑,双方都无法保证羽箭的准头。并且唐军的斥候,脚下踩着两片长长的木板,被发现后,只要将手里木矛朝地上一撑,就能在冰雪上滑行如飞。根本不会给城头上的巡夜士兵,留下射第二箭的时间。 “该死的唐人!”小箭莫贺嘴里骂了一句,第二次蹲下身体,从怀中摸出一根带着体温的火折子,同时用极低的声音吩咐,“火把,带油的那种。尼克,你准备放箭!” “是!”一名弟兄答应着,从自己的皮得勒下,取出一根裹着麻布条的火把,递到了莫贺眼前。借助城墙垛口挡风,莫贺迅速擦燃了火折子。被猛火油泡过的麻布条,立刻被火折子点燃。莫贺丢下火折子,抢过火把,在站起身同时,奋力挥舞手臂。 “呼——”火把打着旋子从城头飞出,一路落向二十步外。沿途的雪野,迅速被照得通亮,平整光滑,宛若镜面! 没有,啥都没看不见。连个脚印或者滑行的痕迹都没发现,更甭说是大活人。手持弓箭,正准备狙杀唐军斥候的尼克,脸色顿时窘得像一块红布,嘴巴反复嚅嗫,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没事儿,一支火把而已。”小箭莫贺却颇有担当,没地尼克做任何指责,反而主动伸出手,去拍此人的肩膀,“继续听,无论任何动静都告诉我。咱们机灵点儿,总好过让唐军摸进城里来!” 话虽然说得大气,但是,他和其余几名弟兄,却都不相信,如此寒冷的天气,会有大股唐军杀到叶支城下。 首先,叶支和碎叶隔着一百好几十里路,唐军即便有那种名为雪橇的东西帮忙,至少也得走上一天一夜。其次,如此冷的天气,除非唐军能把炭盆架在马背上,否则,没等抵达叶支,就得冻病一大半儿。再次,也是最重要一点,那伙唐军没多少人,即便倾巢而出,也未必是城中守军的对手。与其主动来叶支这边送死,还不如老实在碎叶城里蹲着,等待天山南边的其他唐人赶来增援。 丢在城外的火炬,烤化了积雪,随即被雪水浸泡,迅速熄灭。城墙外,立刻变得比原来更黑,更冷。小箭莫贺从城外收回目光,捡起火折子,然后带着麾下弟兄们继续沿着城墙蹒跚而行。身材臃肿,步履蹒跚,一个个如同冬眠前的长尾旱獭。 当他们的脚步声渐渐去远,紧贴着城墙根儿,忽然有一块白雪翘了起来。紧跟着,又是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沾满了白雪的羊皮下,骆怀祖从怀中摸出一只极为小巧的琉璃瓶儿,拨开塞子,轻轻晃动。 琉璃瓶内,专门从动物烂骨头上熬制出来的油膏。与空气接触之后,立刻冒起幽兰色的光芒。很微弱,却足够让远处树林里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树林里,张潜用同样的手段,做出回应。随即,一名擅长口技的弟兄,用手捏着嘴巴,发出连串的乌鸦叫声,“呱,呱呱,呱呱……” 寒鸦声穿透北风,传入骆怀祖耳朵里。后者笑了笑,塞紧琉璃瓶的塞子,将其藏进怀中。随即,披好故意沾满了白雪的羊皮,继续贴墙根儿而行。郭敬和任齐,则带着二十多名精锐中的精锐,紧随其后。转眼间,一行人就来到了叶支城的排污渠出口。 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排污渠里根本没有水,被风吹来积雪却跟渠沿齐平。骆怀祖一脚踩下去,整个人就不见了影子。然而,他却不慌不忙,将身体后仰,同时轻轻扯动系在腰间的绳索。 同样披着沾满了白雪的羊皮,腰间系着绳索的郭敬立刻感觉到了他的求助,站在渠沿上,手脚并用向远处爬行。弟兄们纷纷上前帮忙拉扯绳索,转眼间,就把骆怀祖从积雪中拉了出来,像一艘船般在雪面上滑行。 向郭敬打了个一个停止的手势,骆怀祖再度将身体站直,重新溜进雪坑。然后手脚并用,迅速在排污渠中刨出一条通道,直达隔绝城池内外的铁栅栏下。那铁栅栏极为结实,上面还挂着铜做的铃铛。然而,铜铃铛却早已被冰雪冻了个结结实实,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骆怀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于自己身边清理出三尺宽的区域,露出相邻的四根生铁栏杆。随即,从羊皮下取出一只葫芦,他娴熟地拨开葫芦嘴儿,自里边抽出两根用油浸泡过的牛皮绳索。一左一右,轻车熟路地将绳索各自绕在左右两侧的栅栏杆上,两两成对儿。 任齐悄悄地跳下来帮忙,用粗大的木棍,绞紧绳索。随着木棍的转动,看上去粗大结实,用铁锤都很难砸烂的铁栏杆,居然慢慢变了形,最终,在栅栏上生出了两条三尺宽展的通道! “我先进去探路,你们在这里稍候!”骆怀祖向任齐笑了笑,解开腰间绳索,独自一人钻进了城内。积雪在他身边迅速分开,宛若两条被劈开水波。 郭敬,任齐,还有其余二十几名披着羊皮的弟兄,屏住呼吸等待。时间忽然变得无比缓慢,也许是短短几个弹指,也许是半柱香或者一炷香。忽然,骆怀祖顶着一头冰渣,再度出现在大伙视野中,冲着大伙轻轻招手。早就不年青的脸上,写满了得意。 郭敬带着二十几名亲兵迅速滑入排污渠的积雪之中,随即,钻过变形了栅栏。与骆怀祖汇合在一处,拔刀警戒。任齐则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子,站在铁栅栏旁,重复骆怀祖先前的动作。 幽兰色的鬼火,在排污渠位置快速闪烁,王之涣在树林里用鬼火和寒鸦声响应。紧跟着,张潜带着三百名精心挑选出来的弟兄,甩开披在身上,挂满了冰雪和寒霜的羊皮。借着夜幕的掩护,快速滑向城墙,一个接一个滑入排污渠,消失在铁栅之后。 “呼——”寒风呼啸,卷起雪沫和冰渣,遮住他们留下的痕迹。 今夜,叶支城格外宁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四十六章 ?血与火(下)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四十六章血与火叶支城内的排污渠挖得又宽又深,同样堆满了积雪。 骆怀祖和郭敬两人带着精锐中的精锐,在头前蹚出一条通道。张潜与其他弟兄,沿着通道鱼贯而行。所有人的脑袋,都在地平面之下,除非巡夜的突骑施士兵,举着火把,来到排污渠旁,否则,根本无法发现大伙的身影。而天空中呼啸的寒风,则轻而易举地就遮住了脚踩积雪发出的声响。 大伙沿着排污渠中一路向前,肩膀挨着肩膀,胸口贴着后背。走了足足两百步,直到彻底远离了城墙,才用绳索和飞抓套住了排污渠旁的几棵老榆树,然后扯着绳索,陆续返回了地面。 叶支城只有碎叶城五分之一大小,城里边却显得极为空旷。从南到北的主街上,没有一个人影子。街道两旁的坊子里,也是一片死寂。 天黑后不得随便出门,是娑葛订下的规矩,敢违背者早就被他杀光了,剩下的人都老老实实地躲在家里熬冬。而滴水成冰的天气,也让负责巡夜的部落武士们鼓不起勇气长时间在外边挨冻,大部分巡逻,都是纯粹地走过场。 “骆师叔带路,郭校尉带领二十名弟兄,负责解决沿途遇到了巡逻兵。能用弩箭和刀子,尽量别用手雷。其他人,跟紧我,去取娑葛性命!”迅速向从排污渠中爬出来的弟兄扫了几眼,张潜用极低的声音吩咐。 “是!”大伙迅速回应,随即展开行动。沿着空旷的街道,快速前推,直扑叶支城中心处的州衙。沿途没有遭到任何阻拦,甚至连巡逻队都没碰上。有几只牧羊犬,在坊子里厉声咆哮,却遭到了其主人严厉训斥。连日来,敢夜间成群结队行动的,只有娑葛的铁杆嫡系。狗主人不想惹火烧身,更不想死得稀里糊涂。 大伙的脚步越来越快,包括张潜在内,都紧张得心跳如鼓。州衙的轮廓,转眼间就出现在大伙视线之内。那是整个叶支城内,唯一还大规模亮着灯笼的地方。挑在墙头各处的“气死风”灯,将橘黄色的光芒均匀地洒在府衙周围,照亮大部分死角。东、南、西、北,四座高耸的望楼中,值夜的武士抱着角弓和画角,昏昏欲睡。 不进入州衙,根本没有爬上望楼的可能。所以,张潜果断放弃了解决掉敌楼中守夜武士的打算,带领弟兄们加快脚步,直扑叶支城的府衙正门。战靴跑动的声音,瞬间响若闷雷。 “谁?”府衙左侧望楼中的值夜武士率先被脚步声惊动,探出半个身子,用突骑施语厉声喝问。五把擎张弩同时发射,呼啸的弩箭,射入此人的身体,直没及尾。尸体和血浆一道从半空中落下,途中带落了一盏“气死风”灯,令临近的墙角瞬间就是一暗。 右侧的望楼中,也有守夜的突骑施武士被惊动,果断吹响画角示警。郭敬带着弟兄们用弩弓招呼,将号角声拦腰掐为两截。下一个瞬间,左右两侧望楼中,同时有羽箭射出,正中任齐和他身边几名弟兄的胸口,将套在外袍内的铁背心,砸得“叮当”作响。 镔铁背心的高超防护力,令望楼中射出来的羽箭毫无建树。郭敬带着二十名弟兄,用擎张弩展开压制,将敢于从望楼中探出身体的突骑施武士,接连射成刺猬。 “任齐,你带着五十名弟兄,去封堵后门。顺便解决后侧的望楼。不要放一个活人逃脱!”既然已经暴露,张潜索性不再隐藏踪迹。扯开嗓子,高声分派任务,“师叔,拿火药炸门。其他人,注意躲避,不要被误伤!” “是!”回答声响亮而骄傲。任齐带着五十名弟兄,绕路奔向州衙后侧的角门。骆怀祖带领另外四名弟兄,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惊魂稍定的张潜,则大声吩咐二堂内的弟兄全部撤出,然后抓起一支火把,狠狠丢进了屋子内。 得到启发的弟兄们,从贴身的口袋中取出装满了猛火油的葫芦,拨开塞子,丢进二堂。转眼间,火光冲天而起,窜遍二堂内每一个房间和每一处角落。七八名躲在二堂内阴暗角落里,试图寻找机会,再次发动偷袭突骑施武士被火焰逼得无法立足,尖叫着冲出门外。郭敬毫不犹豫带着弟兄们施放弩箭,将武士们挨个射死在台阶前。 刚刚带着弟兄们搜查完正堂内残敌的王之涣,毫不犹豫转过身,将火把也丢进了正堂。紧跟着,七八只装满了猛火油的葫芦,被拨开塞子,接连掷入。烈火伴着寒风腾空而起,转眼间,就将州衙的正堂,也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火炬。 “咯咯咯——”前门两侧的望楼,相继被烧塌。望楼内的突骑施武士们,尖叫着从半空中跳下,摔得筋断骨折。 没有人为他们的悲惨结局哀叹,战斗州衙后院内在各处进行,每一个弹指,都有新的突骑施武士死去。而整个州衙,都被两栋燃烧的建筑照亮。黑暗处,再也藏不住一个人影。 张潜与郭敬、王之涣汇合在一起,带领弟兄们继续向州衙深处推进。沿途遇到漏网之鱼,全都被弟兄们干净利落的杀死。 没有人想过留俘虏一命,唐军今晚潜入城内的人数太少,没时间,也没能力留任何俘虏。而叶支城内,大部分突骑施人,此刻都已经被火光和爆炸声惊醒。示警的号角接二连三在州衙的后院和附近响起,声声急,声声令人心烦意乱。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叶支城的敌楼和城墙上,也响起了慌乱的画角声。今夜当值突骑施武士们,一个个手端兵器,紧张地扑向城墙垛口后,不知道先去救援州衙,还是先抵御来自城外的进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叶支城外,号角声宛若虎啸龙吟。一排排火把伴着号角声接连亮起,夜幕下,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唐军,随时准备给城里的突骑施人致命一击。 “莫贺,莫贺小箭,怎么办,怎么办啊?!”敌楼附近,突骑施小兵尼克惨白着脸,向顶头上司请示。 “莫贺,莫贺,你快拿主意啊!”其余小兵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抱着兵器原地转圈儿。 “当然是先去救大汗!”扭头看了看烈火翻滚的州衙,小箭莫贺回答得斩钉截铁。随即,挥舞着兵器,带头冲向马道。然而,一连串闷雷般爆炸,却让他迅速停住脚步。迟疑着回头,他的眉毛拧成了一只疙瘩,“咱们今晚的职责是守城,城外来了大队的唐军!上城墙,原地坚守,等待劼其大箭的号令。” 紧跟在他身后冲下来的突骑施小兵们,也迟疑着停住脚步,东张西望,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惶恐。 临近几支冲下马道的队伍,同样停住脚步,原地观望。谁也不想再稀里糊涂地去自寻死路。“掌心雷”是碎叶城中那支唐军的标志,据谣传,凡是被此雷击中者,尸体都四分五裂,死状惨不忍睹。他们不确定,自己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救出自家可汗! 而即便他们能及时赶过去,从唐军的打击下救出娑葛。等待着他们的,恐怕也是死路一条。今晚当值的是他们,唐军却神不知鬼不觉翻过了城墙,杀进了娑葛的被窝。娑葛被唐军杀死,他们还有机会逃过一劫。娑葛如果活下来,他们恐怕个个都难逃死罪!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求救的号角声,再度于州衙后院响起。隐隐约约,已经带上了哀求意味。 距离州衙最近的一座兵营内,几名大箭带着麾下的弟兄,紧张地翘首,却谁都没有带头,去营救娑葛。而一名平素德高望重的老将,则在全副武装的亲信簇拥下,站在军营门口。苍老且憔悴的面孔,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他现在赶过去不惜代价营救娑葛,并非毫无希望。然而,唐军射进城里的箭书上说得明明白白,背叛大唐的是娑葛,下令屠城的也是娑葛。娑葛死,则全部突骑施人都可以向大唐投降。而娑葛不死,所有突骑施人就只能为他陪葬。 “关紧坊门,今晚谁敢出去,我先杀了他!”距离州衙只有两百步的一座坊子内,某个白发苍苍突骑施长老拎着长矛,挡住家中所有年轻武士的去路。 突骑施原本由近百个依附于突厥的小部落组成,最近二十年,经过了多次整合,才汇集成了十姓,一统于娑葛的父亲乌质勒旗下。每一次整合,都不是依靠嘴巴说服和钱财收买。每一次整合,都充满了阴谋与死亡,杀戮与背叛。 今夜的杀戮,不过是以往整合的重复罢了!在见多识广的长老眼里,娑葛和那个传说中会法术的唐人将军,没任何区别!经历了这次惨败,娑葛已经不可能再给突骑施各姓,带来更多的利益。而投靠那名唐军将领,却可以让各姓突骑施人,获得一段喘息时间,不至于被西域其他族群扑上来生吞活剥。 “着火了,着火了!快看,州衙着火了!”一群牧奴站在低矮的窝棚下,望着腾空而起的烈焰,指指点点。他们中间,谁也没有跑出去救火的欲望,更没心思去保护十姓可汗娑葛。突骑施的兴起,他们是奴隶。突骑施衰亡,他们还是奴隶,不过换一个新主人去伺候。娑葛家着火了,关他们屁事?! “轰隆,轰隆,轰隆!”爆炸声宛若滚雷,打断号角的哀鸣。 叶支城州衙,一段被家具堵住的院墙,被装满了黑火药的箱子炸塌。月亮门后,负隅顽抗的突骑施武士们,被爆炸形成的冲击波,震翻了二十几个。剩下双手捂着耳朵,四散奔逃。 “轰隆!轰隆!轰隆!”州衙后角门处,也传来几声巨响。十几名试图从角门逃走的突骑施武士,簇拥着一个女人,掉头奔回,身上包裹散开,金银珠宝掉得到处都是。 “姓张的,出来!不要用法术,有本事跟娑葛决一死战!”自封的突骑施十姓可汗娑葛走投无路,抬手扯开头上的女人斗篷,举起兵器,大叫着在自己面前虚劈。仿佛刀上能冒出光来,将二十步外,被大唐健儿团团护卫着的张潜,砍成两段一般。 “就是他,他就是娑葛,没错!” “就是他,他是娑葛,化成灰我都认得!” “娑葛,你也有今天!老天开眼,老天爷,你终于开了眼!” …… 跟在张潜身后,几名在姑墨和冻城入伍,来自不同族群的大唐健儿,齐声指认。每个人的声音,都激动得带上了哭腔。 “我就是娑葛,没人敢假冒!姓张的,可否有胆子出来跟我一决雌雄!”娑葛汉语说得极好,立刻接过众人的话头,耀武扬威。 张潜看都没多看他一眼,轻轻挥手。几十支弩箭迅速飞至,将此人射成了一支刺猬。骆怀祖追着弩箭狂奔而出,手起刀落,割下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投降,投降!”四周围,侥幸还没战死的突骑施武士们,纷纷丢下武器,双膝跪地,祈求活命,没有任何人再多做一丝犹豫。 “投降,投降!”娑葛的几个可敦,也纷纷在地上,低头乞怜。从头到脚,看不到多少仇恨。 突骑施长时间依附于突厥,语言,文化以及各种生活习惯,无不受其影响。突厥人崇拜狼,狼群之中,老狼王被挑战者杀死,所有成员都自动成为挑战者的下属,天经地义! “将娑葛和首级和尸体挑在长矛上,用手雷开路。咱们杀出去!”对投降者同样懒得多看一眼,张潜沉声吩咐。 “是!”弟兄们齐声答应。随即,任五带领三名弟兄,用长矛挑起娑葛的尸体。任六带着三名弟兄,用长矛挑起娑葛的脑袋。州衙的前院,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大伙无法掉头而回。所以干脆从角门鱼贯而出,跟外边负责封堵角门的任齐等弟兄汇合在一处,准备且战且退。 按照张潜事先制定的作战计划,这一阶段战斗会非常艰难。所有弟兄,心中都做出了随时留下来舍命为大部队断后的准备。然而,让大伙惊讶的是,他们竟然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包括一大群已经冲到州衙附近的突骑施武士,看到娑葛的尸体和首级之后,立刻潮水般退到了路旁巷子里,再也没人向大唐健儿发出一根羽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四十七章 ?捷报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四十七章捷报“大唐景龙二年十一月癸未,安西军行军长史张潜率五百死士奇袭叶支城。斩突骑施酋长娑葛、萨满夏哒、特勤马伦、叶护阿斯兰等数十贼。挑娑葛尸首而出。城中突骑施将士万两千人,俱两股战战不知所措!中兵参军王之涣叱之:汝等不早降,以期圣上宽恕,更待何时?突骑施将士乃降,安西四镇遂定!”———《新唐书卷一百二十四》 在大唐的所有内外战事中,叶支城平叛,无论规模、影响力和激烈程度,都排不上号。所以,后世历史学家笔下,只是用了一百三十多个字,就概括了整场战役以及善后的过程。具体主帅如何谋划,健儿们如何舍生忘死,当时的天气如何恶劣,以及一万两千多突骑施人为何会两股战战不知所措,还有为何劝率先突骑施人投降的是王之涣而不是张潜,都略过不提! 历史永远严肃而冰冷的,就像长安城头青灰色的城砖。而当事人的回忆,却生动且鲜活。 许多许多年后,当儿孙们问起瓜、沙、伊、西、庭五州节度使王之涣,为何会忽然喊出那句令无数少年人热血沸腾的话?后者放下酒杯,苦笑着摇头:“扯淡,老夫当初才不是那么喊的。老夫当初喊的是,娑葛已死,投降免罪!” 至于为何会这么喊,王之涣在公开场合则回答曰:“西域原本就没多少人,总不能把他们都杀了!更何况,老夫当晚也杀累了。” 而私下里,特别是酒后,他却会苦笑着回答:“老夫当时就会那一句突骑施话,还是出征之前现学的。一紧张,当然顺口就喊了出来!” 原来,平生经历大小战事不下百场,写下过无数热血诗句五州节度使王之涣,也会紧张!后辈们第一次听到王之涣的秘密,都惊诧得两眼滚圆。而随着接触到的秘密越来越多,他们就不再惊诧了,并且对自己的人生越来越有信心。 历史学家不会告诉后辈,但当事人会告诉:每个人都有青涩的时候,那一次经典的夜袭,其实从谋划到执行,都充满了疏漏和意外。如果老天爷当时没有开眼,如果娑葛的统治不是那么残暴,如果突骑施人,不是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当晚纵使大伙能成功将娑葛斩首,也很难全身而退。 历史学家不会告诉后辈,但当事人会告诉:那一次,安西军别部其实付出了非常巨大的代价。从碎叶出发时一共五百人,一千多匹战马,并且还带着五百多只可以在野地里使用的,烧猛火油的简易取暖小火炉。到了叶支城外,还能够参战的弟兄,也只剩下了三百二十七人。 因冻伤引起的减员,高达三成半。并且这三成半里头,有将近一成留下了终身残疾!也就是因为当时安西军别部连战皆胜,士气爆棚,并且每个月军饷能几句场面话,且拙等人连连点头。 “镇守,我马上就派一个。你们三人,且拙来做叶支县的县丞,负责辅佐镇守兼县令,处理日常政务。万俟以前做过伯克,知道如何管理部族。就出任县尉一职,负责叶支县及方圆百里内的治安。莫雷么,就做戸曹好了,以后黄姓部族的赋税,由你负责统一征收,递解到碎叶。税率按照原来规矩,非唐人为四匹牲畜取一条腿,唐人减半。若是发生诉讼,无论涉及双方是何族,一律归镇守负责,你们三个不得过问。” “是!”且拙、万俟和莫雷三人,齐声答应,脸上没有露出半点儿犹豫。 在他们看来,所谓县令,县丞和县尉,都不过是个称呼。黄姓突骑施内部如何控制,当然还是他们三个说得算。即便新来的县令兼镇守,是张潜的铁杆嫡系。没有他们三个的配合,也只能做个牌位而已,说出来的话根本不会有人听。 然而,接下来张潜的话,却让他们心中,迅速涌起一缕不祥的预感。“叶支城内,还有唐人奴隶么?如果有,就全都给我送到碎叶城里来。你们原来在娑葛麾下所犯的错,张某可以不追究。但是,从今往后,任何人家,不准蓄养唐人为奴,否则,张某必然夺其家财,将其子女尽数贬为奴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帅,大帅有令,我等,我等自然要遵从!”三名突骑施长老愣了愣,同时叩头。 随即,又愣愣半晌,且拙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结结巴巴地解释,“但,但奴隶由来已久,并且很多都是混血。我等,我等一时半会儿,很难区分哪个是唐人,哪个不是唐人!” “这个很简单,眼下先这么区分。”张潜心中早有答案,立刻笑着高声命令,“能说三十句以上唐言者,皆可视作准唐人,你们且都给张某送到碎叶城里来!具体再如何仔细分辩,张某自然会派人负责,不需要尔等操心。这件事,放在通知各部大埃斤来碎叶听从号令之前去做,不得耽搁。张某会派一队人跟着你们三个回叶支城去监督。如果张某派去的人,在叶支城里或者路上出了意外,张某则视为开战!” “不敢,不敢!”且拙、万俟和莫雷抬手抹汗,惨白着脸答应。 与张潜开战,甭说他们很难得到族人的支持。即便能够得到,也没有丝毫取胜的希望,并且会便宜了周围其他部族。而交出所有会说唐言的奴隶,对黄姓突骑施人来说,损失却远比开战小,至少不会令整个部族伤筋动骨。 “同样的话,也传给其他九姓。他们如果愿意照办,张某自然会给他们一些好处。他们如果坚持要跟张某对着干,明年开春,张某必定带领麾下弟兄登门问候!”用手轻拍桌案,张潜继续笑着宣布,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自信,“此外,张某这里,有一份《碎叶唐人保护令》。你等可以拿一份回去传阅。还是那句话,看完此令之后,尔等仔细权衡利弊,依旧愿意归降大唐的,张某既往不咎。若是觉得此令让尔等委屈,尔等自可再度举兵反叛,张某随时恭候与尔等放手一搏!” 西域没有多少唐人,然而,西域有的是奴隶。当奴隶们因为唐军的到来而获得自由,他们会永远记住大唐的恩德,并且为自由而战。除非,他们天生是喜欢做奴隶贱骨头,或者天生没有良知! 任何时代,没有良心和良知的贱骨头,都是少数。 对此,张潜深信不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四十八章 格局 在张潜的记忆中,另一个时空的每一次奴隶解放,都必然与杀戮和战争为伴。旧的奴隶主不愿放弃高高在上的地位和奴役人类带来的快感,哪怕有更好的生产方式和赚钱手段,也一定会不惜代价去维护奴隶制的延续。而一些眼瞎心也瞎的所谓文化人,还会为奴隶主大吹法螺。于是,奴隶主和解放者之间的冲突必然愈演愈烈,直到其中一方的血液流尽…… 为此,张潜已经做了最坏打算,甚至准备迎接十姓突骑施再度结伴反叛的噩耗。反正娑葛已死,无论是居心叵测的大食人,还是不甘寂寞的突厥人,暂时都找不到新的扶植目标。而十姓突骑施,也很难做到齐心协力。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他将麾下所有将士成功融合到一体,刚好挨着部落找过去,跟以战养战。 然而,黄姓突骑施长老们的生存智慧,却让他刮目相看。回去之后不到十天,且拙、万俟两个就又来了,同时还携带了四千多名奴隶,另外一名唤做茶戈的长老,以及莫雷长老的首级。 “启禀张大帅,莫雷试图对您委派去的王镇守不利,所以我等将他击杀了。”同样是见了面之后,不等张潜发问,且拙就趴在地上,双手举起一只木头盒子,高声汇报。“他的首级就在盒子里,请大帅验看。” “拿下去,挂在城墙上吧!”张潜提前了三天,就得到了临时叶支城镇守王之涣派人送来的紧急密报,因此也不觉得如何震惊,笑了笑,轻轻摆手。 “叶支城内,今年才被抓来做奴隶的,和三代之内可能有汉人血统的,一共四千三百八十二人,属下全给您送过来了。因为路上寒冷,冻死了十个。属下回去之后,就从本族子弟中挑选二十个来,赔偿给大帅。”不愧为追随了娑葛多年的叶护,且拙做事非常干脆。要么不投降,投降了就将新上司的命令贯彻到极致。 “等会儿先送入校场,向郭都尉清点移交,至于你的赔偿就算了。”既然对方态度如此积极,张潜也不逼迫过甚。笑了笑,轻轻摆手,“你们黄姓今年战损太重,总得留一些年青力壮的看家,以免遭受他人窥探!” “多谢大帅!”且拙顿时做出一副感动模样,红着眼睛叩首。随即,又将黄姓突骑施部新“推举”出来的第三长老茶戈,向张潜引荐。 为了拉拢人心,张潜少不得要和颜悦色,对茶戈长老鼓励了一番。随即,又问起了黄姓突骑施部的过冬物资准备情况,以及部族今后发展打算等。那且拙长老有求于唐军的庇护,所以也不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越冬物资还算充足,特别是交出了这批奴隶之后,部落里又省出了不少口粮。而突骑施人向来不忌讳吃鱼,实在没粮食,将热海表面凿一些冰窟窿出来,自然有鱼主动往冰上蹦。 至于来年,黄姓突骑施就只能在叶支城方圆百里内游牧了。太远,就容易跟别的部族起冲突。如果对方规模小还好,彼此之间有了矛盾还可以协商解决。如果对方规模庞大,冲突发生后,就有可能给黄姓突骑施部带来灭话,一边踩动踏板,一边弯腰用左手抓起新的羊毛,与右手里羊毛续在一起。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娴熟,短短二十几个呼吸之后,一个巨大的羊毛线团,已经出现在小滚轮儿外。 缓缓停下踏板,他静静地等待滚轮停止转动。然后将羊毛线团从滚轮上取下来,笑着放到一个竹筐里。随即,又拿了三根长长的筷子,从羊毛线团上挑出一个线头,手指夹着筷子迅速移动,转眼间,就将线团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圆筒状织物。 放下“筷子”,他将圆筒状织物递到且拙手中。随即,又打开一个箱子,从里边拿出同样材质的几件织物,挨个递给三位突骑施长老。 有短衣,帽子,手套,袜子,每一件,都由羊毛线编织而成。虽然比起麻布厚了几倍,也远不如丝绸光滑,给人的感觉却柔软且温暖。 且拙哆嗦着跪了下去,紧跟着,是万俟和茶戈。不敢让手里的织物着地,他们将手全都举过了头得非常清楚。而聪明的王翰,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抱着粗毛料和装信的漆桶,快步离去。 望着王翰的背影,张潜点头而笑。随即轻轻用手指叩打桌案,敲出一串溪水奔流般的节奏。 长安那边,他暂时不会回去了。而西域这边,他想做的事情刚刚开了个头,也不宜中途离去。所以,他必须以最快速度,在碎叶城扎下根来,并且以最快速度,积聚其足够的力量。 只有掌握了足够的力量,他才能给这里带来安宁,才能让自己的设想变为现实。而碎叶城的人口和自然环境,又不准许他按部就班去发展。所以,他必须寻找一条捷径出来,哪怕从另一个时空二十一世纪的角度,这条捷径是饮鸩止渴。 碎叶寒冷,穷困,人烟稀薄,物产也远算不上丰富。但这里却有一个别的地方比不了的好处,那就是山高皇帝远! 无论他在碎叶选择任何捷径,都不用担心朝廷上有人擎肘。所以,他才将煮羊毛,抽毛线和编织毛衣的技术,传授给了黄姓突骑施部。而他自己,连日来,琢磨的却是如何才能像纺麻一样,将羊毛纺织成布。 娑葛反叛之后,几乎杀光了碎叶、姑墨等地的唐人,却依照部落习惯,将工匠们留了下来。在这些工匠的帮助下,张潜将织麻布机器,很轻松地就改造成织羊毛布的机器。虽然织布的效率不是很高,织出来的羊毛布,也又糙又厚,远不如麻布、葛布舒服。但保暖性,却远远胜之。 碎叶川的水流很充沛,一旦在碎叶川上架起水车,张潜可以保证,纺织机的效率会提高三倍以上。而毛纺业的巨额红利,肯定会对各种初级工业产品带来巨大推动。任琮,各种冶炼作坊的陆续出现,就是必然。当碎叶城的百姓,有三成以上,从牧人、农夫,变成产业工人。这座城市的活力,在整个西域都无其他城市可以超越。 而哪怕是高污染高能耗,残酷严重到了羊吃人地步的原始工业化文明,对周围的游牧文明,也能形成绝对碾压性的优势。届时,成为唐人的好处,就更显而易见。被吸引来各族青壮,会趋之若笃! 然后…… 这里是西域,不是长安城外的张家庄。 在张家庄,他无论做点儿什么,都需要瞻前顾后,还得提防别人的抢夺。而在这里,他不去抢别人已经是行善了,有娑葛的例子在前,短时间内,谁有勇气再来抢他? 此刻的西域,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不毛之地。而在他眼里,却是一张白纸,刚好信笔画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四十九章 ?安西 (上)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四十九章安西“此物真是羊毛所造?所耗人工几何?成本几何?”七天后,在大石城,安西大总管牛师奖抚摸着一卷毛布,脸上的惊喜无法掩饰。 “回大总管的话,此物用了九成五的羊毛,半成草棉。草棉来自粟特商人,张长史已经命人四处搜购此物及其种子。明年开春,便会在碎叶川沿岸试种。”王翰身穿一袭湖蓝色绸袍,躬身呼应。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风流倜傥。“至于人工,据晚辈亲眼所见,织一匹毛布,与织一匹麻布一模一样。而成本,在西域肯定远远低于之!” 稍微顿了顿,给了牛师奖一些时间去接受这些信息,他又笑着补充:“而据长史所说,碎叶川解冻之后,水流颇为充沛。刚好可以架起水车来织布。届时,同样的人手,无论纺纱,还是织布,速度都可快四五倍。” “水车也可以用来纺纱和织布?”牛师傅奖不懂纺织,却见过渭水河畔属于六神商行和军器监所有的那一排巍峨壮观的大水车,顿时,惊喜溢于言表。 西域缺人,却不缺大河。特别是赤河,从西到东有蜿蜒三千多里,最宽阔处几乎与黄河仿佛。而疏勒、碎叶、于阗、龟兹、播仙等重镇,除了龟兹之外,其余全是临河而建。如果每座城池,都可以开设一座用水力推动的毛纺作坊,安西四镇今后的军装被褥,就可以自给自足。再不要让朝廷千里迢迢地派遣民壮运来。 “张长史说,水车不但可以用来织布,打铁,造兵器,锯木头,也能用到。”早就猜到了牛师奖的表现,王翰笑了笑,不慌不忙地回应,“而西域各地,最适合架设水车的,却不是碎叶川。赤河、药杀水、乌浒河的水量,都是碎叶川的数倍。” “那就把赤河上的水车先架设起来。姑墨州已经被他一把大火烧成白地了,干脆直接南迁到三河口去。届时,拔涣河、玉河和赤河,他想用哪条就用哪条。”牛师奖听话听音,果断作出决定。“至于药杀水和乌浒河,老夫这辈子,估计看不到其重归大唐版图了。若是将来你家长史有本事将水车架过去,老夫即便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他举杯相庆!” 药杀水和乌浒河流域各地,虽然只是在高宗皇帝当政之时,曾经短暂归属于大唐。但是,大唐军人,却一直将饮马药杀水,视为最高荣耀。那意味着领军将领的功业,已经远远将汉代的霍去病甩在了身后。跟饮马药杀水比起来,封狼居胥,只能算是小孩过家家! 作为军中宿将,牛师奖当然盼望有朝一日,自己能亲手将药杀水和乌浒河,重新收入大唐版图。然而,作为安西大总管,他却清醒地知道,以大唐目前的实力,能保住国境线不再向东收缩,已经极为不易。想要挥师向西,短时间内,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只是,眼下没有可能,将来却未必没有。特别是亲自体验了火龙车,耀星铠,镔铁背心这些新式武器装备的出色性能之后。作为百战老将,牛师奖清楚地知道,随着这些兵器在军中大规模配备,唐军的战斗力必然能再提高一个台阶!而大唐当年之所以放弃葱岭以西的国土,甚至在安西也采取了收缩防御之策,也不完全是因为战斗力输给了大食人,而是因为距离遥远,粮草辎重运送消耗太重,国库无法长时间支撑如此庞大的开销。 如果安西四镇能够大量装备上火龙车和镔铁背心,再做到物资自给自足,不让朝廷增加负担……想一想,就让牛师奖觉得心中热血沸腾。以他的年龄,可能赶不上将来的雪耻之战,但是,他却可以为了这个目标,尽可能地提供一些方便。 “老夫上次接到张长史斩杀娑葛的捷报之后,已经向朝廷为他表功,并且推举他为安西镇副总管。”想到这儿,牛师奖索性不在绕弯子,直接了当地向王翰通报,“如果不出意外,最迟两个月之后,朝廷的册授文书就会送达军中。届时,老夫希望他不要光顾着碎叶城,把姑墨,大石城济浊馆、谒者馆、三河口这一块,也都管起来!包括姑墨州的重建!凡是他治下之地,他想把水车架在哪就架在哪!” 这就是明显地授权给张潜,让他放手施为了,王翰听闻,如何才能不感到欣喜若狂?连忙整顿衣衫,躬身行礼,“晚辈先替我家长史,多谢大总管。无论朝廷如何安排,晚辈和军中所有弟兄,都感激大总管的厚待之恩!” “你倒是会说话,怪不得用昭派你来面见老夫!”牛师奖手捋胡须,轻轻点头。随即,又收起笑容,正色补充道:“行了,不用跟老夫客气了!老夫的性命都是他所救,为他做一些事情,不是应该的么?不过……” 他也稍微顿了顿,以免话题转换太快,王翰反应不及,“龟兹解围,收复碎叶和剿灭娑葛的功劳,加起来实在太大,老夫不能将功劳全部归他。所以,分了一大半儿出去给别人,甚至还分了两成以上给了郭元振。你回去之后,跟他说一声,叫他心里如果有怨气的话,尽管来找老夫,不准记恨别人!” “多谢大总管。”王翰的反应,远超牛师奖预料。既然既不惊诧,也不愤怒,反而再度向他躬身行礼,“我家长史说了,我等都还年青,一切单凭大总管做主。能让他坐镇碎叶五年,不令此番平叛之战弟兄们的热血白流,他就心满意足!” “是啊,他还年轻,你等也正年青!”牛师奖自动忽略了王翰的下半段话,揪住最重点一句,笑着感慨。 即便将大部分功劳都分出去,朝廷论功行赏之后,张潜、王翰、王之涣三人之中,职位最低者也不会再低于五品,张潜本人,甚至有可能封伯封侯。而张潜和王翰两个,年龄不过二十三、四,王之涣今年还不到弱冠! 不到弱冠的五品将军,二十出头的开国侯,类似的先例,只是在高祖、太宗时代有过。高宗之后,就再未出现。而现在,却又活生生地摆在了世人面前,凭得还是实打实的战功,而不是皇帝或者某个公主的恩宠!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新的一代将领,已经在军中开始崛起。这意味着大唐有可能迎来下一个盛世。这还意味着,有些年青人会在四十岁左右,就抵达老一辈将领无法企及的高度,让然后辅佐英主,让盛世至少能持续二十到三十年! 从永徽元年高宗即位,到显庆五年高宗皇帝因为头疾频繁发作而让武后辅政,上一个盛世不过持续了十一年。而大唐在这十一年里,就灭掉了高句丽,永远解决了朝鲜之患。同时消灭了西突厥,设蒙池、昆陵两个都护府,将咸海以东各地,尽数收归大唐版图。如果盛世能够持续二十到三十年,大唐的兵马能打到哪,牛师奖简直不敢想象! “我家长史说,当初被逼无奈,他对郭总管多有得罪。所以,最近不敢亲自过来拜见大总管,以免跟郭总管相遇之后,彼此觉得尴尬。”不想让牛师奖因为分配功劳之事感觉负疚,王翰主动岔开话题,“而当初跟郭总管借的三千弟兄,我家长史与他们都情同手足,暂时也舍不得归还给郭总管。所以,还请大总管代为斡旋一二。” “好说,好说!”官场上总是少不了交易,即便在军中也不例外。因此,听了王翰的要求,牛师奖非但丝毫不感觉为难,心中压力,也瞬间为之一轻。当即,就大笑着点头,“这么冷的天气,碎叶和叶支两城又是刚刚平定,他每张犁,每天至少可犁田五十亩,几乎是牛耕的十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五十章 安西 (中)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五十章安西“多少?”牛师奖悚然而惊,追问的话脱口而出,“你说多少倍?此梨造价几何?用昭他有几分成功把握?” “我家长史说,至少是牛犁的五倍!”王翰想都不想,回答得无比自信。“造价晚辈不是很清楚,但我家长史以前想要打造的东西,还没有失败过。” 这话说得实在狂妄至极,比先前声称准备一年垦荒四十万亩,听起来还让人感觉不靠谱。然而,牛师奖却没有反驳,只是两手撑在桌案上,呆呆发愣。 他知道王翰不是在吹牛,在制器一道上,天下无人能出张潜之右。而张潜,也的确不是好大喜功之辈,此人以前所打造的那些器物,每一件实际效果,都比他自己介绍得还要强大数倍! 其中让牛师奖体验最深的,就是火龙车。平心而论,龟兹城之所以能在娑葛的疯狂进攻下,坚持一个半月巍然不动,火龙车居功至伟。每当贼军架着云梯开始“蚁附”而上,火龙车迎头“滋”一股黄色的火焰下去,登时,连娑葛的人带云梯,全给它“滋”成一只火炬! 如果马犁的功效,真的是牛梨的五倍,那张潜明年可能开垦出来的新田,何止是四十万亩?西域这地方,马比牛便宜太多,拉车的挽马也不值钱,更不缺无主荒地!而作为一名曾经带领着麾下弟兄屯过田的行家,牛师奖却清楚地知道,屯田数量的上限由什么因素决定! 大唐开国之初也不缺无主荒地,而朝廷却规定成年男丁每人只授“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何故?就是因为一人一牛的耕种极限为四十亩,八十亩则是极限之倍,可让田主采用轮耕的办法,避免减产! 而如果马犁的功效真的能达到牛耕的五倍,则一个成年男丁的耕种极限就能扩大到二百亩。即便将其打个对折,也能耕种一百亩!。 屯田四十万亩,这个数字看似庞大。可如果按人均一百亩算,碎叶城只要出动四千农夫就能做到。而碎叶城明年新增的人口,又何止四千! “老夫这就派人送信给瓜州那边,让他们运种子过来。明年开春,你尽管让用昭派人来老夫这里取种子,他需要多少,老夫就给他多少!”足足楞了一刻钟,牛师奖才缓过神来,强压下心中的炽热,咬着牙承诺。 “多谢大总管!”王翰喜出望外,认认真真地拱手。“我家长史秋收之后,定然十倍奉还!” “老夫不需要他拿粮食来还。”牛师奖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要多认真有多认真,“老夫要他,拿你说的那种马犁来还。种子按市价,马犁他也可以按市价,两厢折算。老夫不需要他立刻付清,但一年之内,老夫在龟兹,至少需要见到五十架马犁。” “没问题,末将可以替我家长史担保,五十架马犁,明年年底之前,一架不少送到龟兹!!”王翰犹豫了一下,郑重点头。“如果少一架,大总管可以拿王某是问!” 五十架马犁,在碎叶川打造,很难完成。可把图样送回的六神铁匠作坊,得郑重,王翰也收起笑容,郑重回应。 “还有,火龙车很好用,就是里边的火药太难得了。老夫从长安带过来的那些火药,早就见了底儿。如同用昭能在碎叶那边炼制一些,就尽快炼制一些给老夫送过来,以备不时之需!眼下驿路已经畅通无阻,如果你们写信让长安那边送耀星铠和镔铁背心,也别忘了给老夫送一些过来。只要有货,无论运过来多少,老夫都要,价钱可以随行就市!”牛师奖也不客气,笑着提出了一系列新要求。 “末将遵命!”王翰想都不想,再一次干净利落的答应。 聪明人之间,说话非常省劲。双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干货十足,很快,就把彼此的责任,义务和需求,都梳理了个清清楚楚。牛师奖心情高兴,命心腹爱将周恒、高保义、哥舒道元、常书欣、牛守义等人设下酒宴,替自己招待王翰。第二天早晨,又亲自起身,带领亲信们将急着返回碎叶复命的王翰送出了城外。 时间已经临近年底,寒风透骨,然而,老将军心中却热血澎湃。如果张潜在碎叶城实施的那些举措,能够见到成效,安西四镇对于大唐来说,就不再是负担,而是不可或缺的战略要地! 当盛世来临,唐军就能以此为基地,随时向西发起反攻,将波斯、大宛等地,再度纳入版图。而如果老天爷不长眼睛,让武周代唐那种混乱时代再度出现,一个能够自给自足的安西,也可以成为大唐的屏障,将大食军队及那些满嘴谎言的传教疯子,死死地得算,朝廷无论想干什么,都得看他脸色的恶劣情况!” “这……”牛守义听得额头见汗,本能地抬手去抹。 “这什么这?”牛师奖笑了笑,叹息着摇头,“你以为老夫这个安西大总管,光懂得打仗就行了?朝廷什么时候派人坐镇一地,不是反复权衡,先保证武将不会拥兵自重,然后再考虑其他?你啊,需要学的东西多着呢?别老盯着别人手里那点而宝贝,将老夫有的这些,学会了,已经足够你将来独当一面!” “是,叔父。侄儿明白了!”牛守义双手交叉,做虚心受教状。无意间,却忽然发现,自家叔父鬓角的白发,比困守孤城之时好像又多出来许多,并且白得极为扎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五十一章 安西 (下)(超大碗,求月票)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五十一章安西“圣上,别动,别动。”大唐顺天翊圣皇后韦无双拿着一把纯银打造的镊子,在李显身后低声命令,就像一个母亲在命令不听话的孩子,“就一根,臣妾帮你拔下来就好。别动,别转头。” 李显听话地停止了转动脑袋,青灰色的脸上,写满了幸福。他的双腿,已经彻底无法再行走,上半身看起来也愈发肥胖。而因为长时间缺乏运动的缘故,他的两腮和脖颈上,竟有好几层肉褶子出现,一笑起来,整个人就像寺庙里的弥勒。 几根白发被韦无双迅速拔掉,藏进了宫女手里的绸布袋子中。明明感觉到了连续数次疼痛,李显却故意装作毫无察觉,手扶桌案,笑着问道:“好了没有?就一根白发,让它长在那里便是。你每天都要替朕处理那么多奏折,不要把精力都花在朕的头发上。” “就好,就好!”韦无双迅速拔下了另外几根白发,然后用手轻轻在李显脑后拂动,尽量用黑发将剩下的白发遮盖住,以免被灯光照得分外明显。“马上过年了,奏折上除了歌功颂德的马屁话之外,没什么正经内容,所以臣妾今天一点儿都不忙。” “又要过年了啊!”李显楞了楞,话语之中,忽然充满了感慨,“今年,过得可真快,几乎一眨眼工夫,就到年底了。朕还记得,年初时候,你跟朕商量裹儿的婚事呢?一转眼,她都嫁了这么久了。裹儿呢,他最近过得好么?” “当然好,否则就不会连宫都很少进了。”韦后笑了笑,轻轻点头,脸上的欣慰,与寻常人家的父母没啥两样,“武延秀不是个有出息的,但性子却好,处处懂得容让。裹儿跟他,算得上天造地设的一对。” 话说得很轻松,脸上的欣慰也如假包换。然而,有一抹忧虑,却在她眼底若以若现。安乐公主再嫁,是夏天的事情,而她丈夫李显,却将此事记成了年初。 “重茂呢,他最近学业如何?”李显虽然记忆里衰退得厉害,却没忘记关心自己的孩子,提完安乐公主之后,就又提到了最小的皇子李重茂。 “一直很好,臣妾最近跟左右仆射商量了一下,请窦怀贞入东宫,教导他修习《周礼》。”韦无双的眉头皱了皱,继续柔声回应。 最近一段时间里,大部分政务,都是她替李显处理。虽然每天都将她累得筋疲力尽,但是,跟一言九鼎所带来的快乐相比,疲惫所带来的痛苦,简直微不足道。唯一遗憾的是,李显总对册立太子之事,念念不忘。而二人的亲生儿子,又早早死在了武则天之手。 没有的亲生儿子,又拗李显不过。韦无双只能选择年纪只有十五岁的李重茂,来让李显安心。然而,年龄再小的孩子,也终究会长大成人。届时,这个不是她自己亲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像李显对武则天那样,言听计从?甚至连被撵下皇位都不敢做任何反抗! “不好,不好!”李显背对着自家妻子,根本没注意到韦无双的表情,沉吟了片刻,忽然轻轻摇头,“窦怀贞学问不错,但性子过于阴柔。我儿理应做盛世明君,窦怀贞不是恰当的少师之选。你改天找个理由,换掉他,换,换……” 合适的人选名字,就在他嘴边上,然而,他却死活都说不出来。反复念叨了好半晌,才又低声补充道:“他虽然不是你亲生,但是,却一直事你如母。少师的人选,你多花些心思。不光学问要好,人的性子也要开朗,须知,言传不如身教。” “岑羲如何?如果圣上满意,臣妾明天就用岑羲换掉窦怀贞!”韦无双的眉头又轻轻皱了皱,念在自家丈夫是出于一番好心,并且对自己一向鼎力支持的份上,耐着性子询问。 “也不好。岑羲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方正,实际上私心极重。本事比起其祖父岑文本来,也差了不止一点半点。重茂的老师,品行,品行必须放在第一,学问放在第二。此外,也应该懂得一些武事,不该光是个柔弱书生。我记得我以前考虑过,是谁来着?哎呀,看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张仁愿,是最合适人选!让他当少师,对,无双,换掉窦怀贞,让张仁愿给重茂做老师!” “圣上,张仁愿眼线正在河套,追杀突厥可汗墨啜呢!”实在受不了李显瞎指挥,韦无双偷偷耸了下肩膀,强压着心中的烦躁提醒。 “对啊,突厥未定,张仁愿那边脱不开身。”李显的脑子,忽然变得清醒了起来。抬起手,拍了自己一下,讪讪摇头,“朕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他回不来,重茂的学业却不能耽误。这样,无双,你干脆让杨綝来辅导重茂吧。杨再思虽然是个老狐狸,但品性不坏,这辈子没主动害过人,并且此人的自保手段也相当了得。重茂跟着他,即便能得三分真传……” “杨綝病了,据说病得很厉害。”韦后皱着眉头,小声打断,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已经非常明显。 李显的话,当然没错。可李显对最近朝堂上实际情况的了解,却远不及她清楚。窦怀贞性子阴柔,岑羲人品也不怎么样,可窦怀贞和岑羲两个,却是她的坚定支持者。而其他学问好的臣子,在李显生病这段时间里,却经常联合起来违背她的意思,甚至故意跟她对着干。 至于老狐狸杨綝,表面上谁都不得罪,实际上却最不可掌控。谁都吃不准,这老家伙到底会站在哪一方。更吃不准,这老家伙会在什么时候出招,怎样出招!好在这老家伙已经行将就木,动辄生病,否则,韦无双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此人活活气死! “杨綝病了,啥时候的事情?”李显的注意力,瞬间从自家小儿子身上转移到中书令杨綝身上,皱着眉头低声追问。 “已经病了有小半个月了吧。冬天冷,他年纪又大,还喜欢啥事都胡乱插手。”韦无双皱着眉头权衡了片刻,耐着性子给出答案,然而,声音里却没有带多少感情。 “派重茂去看望他,或者让裹儿夫妻俩去!”忽然听出了妻子话语里的敷衍之意,李显皱了皱眉,沉声下令,“杨綝辅政多年,几度为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他病了,你不闻不问,别人会说皇家凉薄!” “臣妾不是不闻不问,臣妾是忙不过来!”韦无双听得好生委屈,双手抱在胸前,红着脸反驳。 “无双,辛苦你了。”李显楞了楞,主动退让,“我不是指责你,而是,希望在能帮你之时,尽量多帮你一些。我现在这般模样,说不定哪天就该去见父皇了。你的本事不亚于我母后,可你却没有我母后的根基。” “不,圣上不要这么说自己!臣妾不准你这么说自己!”韦无双听得心中一酸,所有委屈和烦躁,瞬间消失不见。松开紧抱在胸前的双臂,她用手搂住李显的肩部,眼泪顺着两腮滚滚而下,“圣上洪福齐天,这点儿小病,肯定就能治好。臣妾已经派人为圣上在庙里立了长生牌,佛祖会保佑圣上,让圣上尽快好起来!” “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原本练那个太极拳,还有了几分起色。却不料,两腿忽然失去了力气!”李显抬手拍了拍韦无双的手背,笑着摇头。随即,又叹息着补充,“你别嫌朕烦,朕真的不放心你。你性子太强,俗话说,过强易折,纵是皇家,也不例外。” 韦无双眉头轻皱,然而,念着丈夫身体状况欠佳,并且力排众议支持自己临朝问政的份上,她再度强忍着怨气,低声补充,“既然圣上说了,臣妾这就吩咐裹儿去一趟就是。裹儿最近反正也没啥事情。” “你不要嫌弃他倚老卖老!”李显看了妻子一眼,幽幽叹气,“如果是寻常人家,杨綝就是咱们的老管家。即便老得已经不能动了,有他在,家里的其他奴仆婢女,就不会乱来。朕这身体,不知道还能支持你多久。杨綝是个老狐狸不假,可万一将来有人试图对你和重茂不利,他至少能提前给你提个醒。” “嗯,臣妾知道了。圣上放心,臣妾会叮嘱裹儿,像孝敬自家长辈一样,去问候他。”韦无双红着眼睛,低声答应,心中却对李显最后一句话,很是不以为然。 当年张谏之等人逼宫,杨綝未必不知情,然而,他却没有向武则天发出任何警训。神龙三年,太子谋逆,杨綝也未必毫无察觉,然而,当夜杨綝却躲在家里呼呼大睡。既然前两次老狐狸都选择了置身事外,将来再遇到有人试图谋逆,老狐狸怎么可能就改了性子,主动替自己和李重茂遮风挡雨? “你做事比朕有主见,这是你的长处!”做夫妻这么多年,李显对韦无双的性子再了解不过。想了想,继续不放心地叮嘱,“但为政者,却不能一味地杀伐果断。有时候,做事稍微犹豫一些,反而能看得更清楚。” “嗯,臣妾知道,亏得圣上一直在旁边指点,否则,臣妾有时候还真的容易把事情做冲动了。”韦无双强笑着点头,却不希望李显继续在同一件事情上,指手画脚个没完。灵机一动,干脆直接将话题岔向别处,“就像前一阵子,安西那边的布置,如果不是圣上拿捏得稳,臣妾差点儿就把事情弄砸了。” “安西那边如何了,郭元振肯奉诏回来么?”李显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吸引开,顺着韦无双的话头追问。 “他不回来,也没理由了。张潜带领三百死士潜入叶支,把娑葛给宰了。支持郭元振的人脸皮再厚,也不能说什么“剿抚并用”,才是彻底安定西域之道了。”韦后立刻眉飞色舞,笑着回应,仿佛当晚的奇袭战,出自她的运筹帷幄一般。“如果他胆敢不奉诏,谋反之心就昭然若揭。牛师奖和周以悌两个,就可以……” “娑葛被斩了!张潜干的?什么时候的事情?张潜过后可曾脱险?将士们伤亡如何?”李显反应,比没生病之前慢了可是不止一点半点儿。韦无双都开始说起郭元振当下的尴尬处境了,他却才因为娑葛被斩,又惊又喜。 刹那间忘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他双手按住龙椅,本能地想站起来,载歌载舞。然而,接连努力了好几次,他的两腿却使不出丝毫力气,身体反而差一点儿从龙椅上直接摔落于地。 “圣上小心!”高延福手疾眼快,赶紧冲上前,迅速弯腰,将自己的脊背,挡在了李显胸前。 李显的手,用力推在了高延福身上,将后者推了个趔趄,同时他自己也跌回了龙椅里。丝毫感觉不到沮丧,他喘息着高声吩咐,“捷报呢?安西军那边,可曾有捷报送来?高延福,你为何不早点儿拿给朕看?” 高延福不敢回应,低着头缓缓后退。韦无双却笑着扶住了李显的肩部,柔声解释:“圣上,冬天气候多变,沿途风雪交加,捷报昨天夜里才送到了皇宫。臣妾怕圣上听了之后,又高兴过了头,所以才决定找机会亲口告诉您。圣上,圣上,您怎么了?您听见臣妾说什么了吗?高延福,赶紧……” 忽然发现李显状态好像又开始不对劲儿,她紧张得大声尖叫。李显却笑着举起了右手,在她眼前轻轻摆动,“没事,朕听到了。你做得对,朕的确不该再大喜大悲。把捷报给朕拿过来吧,朕想亲眼看一遍,才会,才会更安心!” 说着话,他用自己有些浮肿的手,再度轻轻拍打妻子的手背。示意对方放心,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绝不会像上次那样,听到碎叶城被光复,就高兴得心神失守,口吐鲜血。 韦无双拗他不过,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命人将捷报拿了过来。却不是昨夜才到,而是已经到了好几天。 李显心情大好,也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打开捷报,一字字仔细阅读。反复读了三四遍,才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缓缓调整呼吸。 韦无双不敢打扰他,忐忑不安地将目光看向高延福,希望后者能确保李显的状况别再出现题。高延福则犹豫着轻轻点头,随即小心翼翼地上前数步,轻轻用手指按摩李显后背和肩膀等处要穴。 “呼——”足足用了一刻钟时间,李显终于让自己的心情彻底平静了下来。长长吐了口气,随即,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你说得对,这下,郭元振彻底没理由留在西域了。给他个显赫且清闲的职位,让他回来荣养吧。这些年,他做事辛苦,朝廷理应给予他一些补偿。” “臣妾跟几位辅政重臣商议,让他回来做礼部尚书,加同中书门下三品衔。”韦后对此毫无异议,笑着低声回应。 “让他做秘书正监,礼部尚书位置,给韦嗣立。”李显皱了皱眉,果断提出纠正。“娑葛一死,西域震动,接下来,肯定有许多首鼠两端的土酋,来长安向朕摇尾乞怜。以郭元振的性子,肯定又是怀柔为主,甚至让那些酋长们得到比造反成功还要多的好处,那样的话,会让将士们非常失望!” “圣上英明,臣妾也觉得郭元振去做秘书正监更好!”韦后笑了笑,顺着李显的意思说道,“秘书正监,位置足够高,却没有多少事情要做。刚好让他好好休养些日子!不过韦嗣立去做礼部尚书……” “韦嗣立虽然性子耿直了一些,却对朕忠心耿耿。”李显想都不想,笑着打断,“无双,他对朕忠心,就会对你忠心。至于性子,太宗陛下之所以能开创贞观之治,魏徵于其中居功至伟。” “臣妾知道了,就按圣上说的安排!”礼部尚书位置高,权力却没多大,韦无双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李显争论,更不想让李显在大喜之后,情绪出现剧烈变化,将身体情况变得更糟。 “嗯!”李显满意地点了点头,闭着眼睛假寐。片刻之后,又睁开了眼睛,低声吩咐,“郭鸿留在疏勒,就任金山道总管,去掉大字。郭元振掌军多年,金山道上下多是他的故旧。留下郭鸿坐镇,免得有人趁机生事。” “圣上英明,臣妾也是这么安排的。”韦无双笑了笑,有些自得地轻轻点头。 “将金山道,改为二等军府。总管为正四品。加郭鸿从三品下云麾将军衔,封开国县男,郭元振封开国县伯!”李显想了想,继续低声指点。“免得他们父子两个抱怨,朕不念旧时之功。” “臣妾明白!”韦无双在心里,将李显的指点与自己原本的安排比较了一下,发现差别不大,再度温柔地点头。 “周以悌你打算如何处置?!”李显人逢喜事精神爽,紧跟着又过问起了其他善后安排。 “臣妾准备,让周以悌出任安西道副总管,辅佐牛师奖……”韦无双犹豫了一下,回答声里,带着明显的不自信。 果然不出她的预料,李显立刻否决她的主张,“周以悌春天时丧城失地,罪不容恕。虽然后来收复了于阗,并且全力救援龟兹,但功过却无法相抵。你明天下令,撤销所有职务,勒令他回长安听候处置。” “圣上,周以悌一直对圣上和臣妾忠心耿耿!”韦无双眉头紧皱,红着脸争辩,“他春天时兵败,也并非作战不利,而是没想到突厥人忽然会杀过来。” “他既然身为主将,连敌军到底有多少都判断不清楚,如何还能继续带兵?”李显看了妻子一眼,用力摇头,“无双,这件事,你不要跟我争。安西那边,宁可用郭元振这种老好人,都不能用周以悌这种莽夫。至于的他的忠心,朕知道。你把他放在长安冷上几天,免得有人再拿他战败的事情兴风作浪。等风波差不多过去了,再提拔他到万骑营中做将军。他的能力,把守国门差一些。他的忠心,却刚好可以替朕把守宫门。” “这……”韦无双心中觉得好生不舒服,然而,却明白丈夫的安排,比自己的安排更为合理,犹豫再三,无可奈何地点头,“就依圣上,臣妾明天早朝,就将圣上的口谕传达给中书省,让他们尽快落实。” “你再选一个有本事的将领,去接替周以悌,做于阗道总管,受牛师奖管辖。”李显知道,妻子韦无双喜欢用“自己人”,想了想,果断把机会留了出来。 韦无双脸上立刻露出了喜悦的神色,然而,心中却仍旧觉得不是很舒服。犹豫再三,才强笑着回应,“谢圣上,臣妾这里,刚好有个人选。左金吾卫折冲都尉韦播,勇力过人,又是臣妾的姻亲。刚好可以调任于阗道,替圣上驻守国门。” “你自己做主,于阗靠近吐蕃,如果有事,让他尽快向牛师奖求救,切莫逞强。”李显笑了笑,轻轻点头。 接连处理了好几件事情,他脸上明显出现了困乏之色,却强打精神,继续询问:“张潜呢,你准备对他如何安排?他这次接连立下奇功,按理说,封上将军都够了。而他的年纪实在太小,资历又实在又太低了些。” “臣妾准备将他召回来,继续主持修历。至于封赏,左右仆射和几位同平章门下事,都以为,短时间内,不宜再升他的官,以晋爵为主。可晋升开国伯,荫一子。如果他将来成亲,妻子封郡夫人!”韦无双心中早有答案,笑呵呵地做出回应。 “为什么不把他留在西域,威慑各部酋长?”李显却立刻又提出了异议,皱着眉头追问,“郭元振的功劳,连他的零头都没有,却可以升为同平章门下三品。他力挽狂澜,却只是晋爵一级,将士们闻听,岂不寒心?” “圣上,臣妾与左右仆射议论过此事。他们一致认为,张潜的官职,不宜升得太快,以免将来升无可升。”韦无双满脸通红,低声强调,“至于晋爵,如果圣上觉得亏待了他,可以晋升为开国侯,然后厚赐其实封。” “你说得也没错,他的确升官太快了。这都怪朕,去年本以为,他不会这么快就又立新功。以前,也的确没人立功立得像他这般频繁!”李显想了想,轻轻点头。随即,继续低声询问,“不过,为何要调他回来?当初不是你力主他去西域历练的么?对了,当初你为何要让他去西域?朕怎么想不起来了?” “这……”韦无双面红过耳,手指也在身边轻轻开合。半晌之后,确定李显不是明知故问,才硬着头皮解释,“当初,当初是臣妾误信谣言,以为他跟太平暗通款曲。所以想打发他离开京城,去外边为陛下尽心做事。” “噢,是这样,朕想起来了,朕想起来了。”李显楞了楞,然后再度以手轻轻击额,“但是后来呢,他跟太平之间的关系,你梳理清楚了么?朕一直以为,以他的性子,不可能甘心受太平掌控。” “臣妾查清楚了,太平借着崔湜之手,送了他一套崇仁坊的宅院。但是,他从没进去住过一天。连管家,丫鬟,仆人,都没换过,只是定期送些钱,让那些人自生自灭。”韦无双不想撒谎,红着脸回应。随即,却又梗着有些发福的粉颈,快速补充,“但是,臣妾调他回长安,却不是为了他可能跟太平暗通款曲。而是另外一件事,让臣妾不放心他继续在外领兵?” “何事?”李显天性多疑,立刻满脸警惕地追问。 “军中一直谣传,他在与娑葛作战之时,使用了一种名为掌心雷的神器。此物抛出之后,随即,平地生雷,人马在其附近者,皆会被炸得粉身碎骨!”为了证明自己的决断正确,韦无双也不隐瞒,干脆将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百骑司派往西域的百骑,也送回了消息,证实他的确使用了一种可以平地生雷的秘法。然而,他自己送往京师的捷报中,对“掌心雷”却只字不提。甚至连作战的经过,都写得极为含糊。” “竟有此事?朕没想到,张用昭这么快就学坏了!”李显眉头紧皱,手指在桌案上反复敲打,发出一连串令人烦躁的声响。“笃,笃笃笃,笃笃……” ‘张潜学坏了,以前他虽然对自己有所隐瞒,却会把一切摆在明处,敞开了给自己看。而现在,他却将“掌心雷藏了起了来,唯恐朝廷强抢了的保命根本。’ 然而,张潜是什么时候学坏的,李显却不知道。为何会学坏,更是满肚子疑问。在他记忆中,张潜是个难得的淳朴人,凑头到脚几乎透明,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想什么,在乎什么。在他记忆中,张潜对自己这个皇帝,也是极为尊敬,根本不会像别人那样虚情假意。也很少做那种待价而沽的事情。 但是现在,张潜却把“掌心雷”藏了起来,并且算准了,朝廷即便知道他拥有此神器或者神技,为了避免引发混乱,也不敢强迫他将此物上交。 “他对裹儿,对臣妾,都无多少尊重之心。仿佛皇家无论如何厚待他,都是理所当然。甚至恨不得跟裹儿平起平坐。”熟悉丈夫的脾气秉性,韦后想了想,继续低声数落,“他之所以敢跟太平冲突,也是因为心中缺乏对皇家的尊重,而不是真的宁折不弯。臣妾还听说他,喝了酒之后,跟临淄王称兄道弟!” “呼——”李显双手抚额,低声叹气。 他想明白,张潜为何会变“坏”了。不怪张潜,而是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逼着他一点点学会了藏私,学会了留下自保的本钱。他立下那么多功劳,朝廷却从没让他掌握过任何实权。他已经做了四品少监,性命却仍旧没有任何保障。太平、安乐暗中指使人截杀他,朝廷过后却未给他讨还任何公道,甚至连明着出手的白马宗,都没有深究。 “太平想要谋夺他产业的时候,他手里却凭空变出了许多钱财,怎么花都花不完。臣妾当时还很奇怪,他莫非会点石成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临淄王,派人偷偷给他送去了真金白银!”韦后咬牙切齿,越说,对张潜越是不满,“臣妾此番力主调他回长安,是为了就近派人看着他。如果按照萧至忠的意思,让他坐镇碎叶,臣妾怕他将来羽翼渐丰,就又是另外一个郭元振!甚至辜负圣上的恩德,做第二个娑葛!” 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丈夫肯定会理解自己的难处,并且给予自己最强烈的支持。谁料,李显听了之后,先是闭着眼睛长时间沉吟不语。直到所有人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才忽然将眼睛睁开,沉声说道:“不妥,无双,掌心雷是秘法也罢,是神兵也罢,都是他自己的东西,大唐从没规定过,臣子的东西,全都属于皇家。而此物,如果真的存在,无双,放在西域去对付异族人,永远比放在长安为好。” 没想到,李显苦思冥想,居然依旧做出了于自己截然相反的决定,韦无双又急又气,连连跺脚。正欲开口争辩几句,李显却抢先补充,“你别生气,听朕先把话说完。朕刚才反复琢磨他出仕以来的一言一行,都看不出他又丝毫的不臣之心。因为他手里有一件保命之物,就怀疑他的忠心,甚至有功不赏,绝非为君之道。” “他品行不端,还勾引金城公主身边的陪嫁女官,破坏大唐与吐蕃的联姻。臣妾只是顾忌朝廷的脸面,才没有声张。如果此时被吐蕃那边知晓,恐怕两国立刻就得兵戎相见!”韦无双忍无可忍,皱着眉头厉声指控! “他勾引金城公主的陪嫁?竟有此事?哪个女官?有朕的裹儿好看么?怪不得他说心有所属!原来根子在这!”李显楞了楞,却没有生气,脸上的表情好生古怪。 “是杨綝的孙女,名为青荇,已经被吐蕃聘为朱蒙!生得比寻常男子都高,长相连裹儿三分都不如!”韦无双满脸厌恶,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得尖利且嘶哑。 “怪不得,怪不得!”李显依旧不怎么生气,只是恍然大悟般点头,“怪不得杨綝在关键时刻,总是向上推他一把。怪不得他血气方刚,身边却只有一个婢女。怪不得他做事不辞辛劳,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也要去联络周以悌和郭元振,援救龟兹!怪不得他明明稳操胜券,却还要冒险去取娑葛的人头,原来全是为了这!” “怪不得什么?圣上,你说他到底为了什么?!”韦无双听得满头雾水,眉毛紧蹙,沉声追问。 “无双,你处置得对,此事,不得传扬!”李显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猛地拍了下桌案,断然作出决定,“你立刻着手准备物色新的人选,换下杨綝的孙女。张潜与国有大功,朕就让他得偿所愿!但是,不是现在。” “圣上,和亲之事岂能如此儿戏?吐蕃那边若是知道,肯定会心生怨恨,甚至可能起兵犯境!”实在跟不上李显的思路,韦无双急得连连跺脚。 “那就让他放马过来!”李显撇了撇嘴,用手轻拍桌案,“和亲之事,本来也不是朕的意思。朕当时刚刚摆脱了五王,但朝政却又被武三思把持,根本无法自己做主。朕现在肯履行承诺,已经是给了吐蕃那个老女人颜面。如果她胆敢为此事挑起战端,朕也不吝跟吐蕃人老账新账一并清算!” “这……”很少见到自家丈夫如此霸气的模样,韦无双一时无法适应,瞪圆了眼睛呆呆发愣。 “吐蕃不是过是另外一个突厥,张仁愿已经打得墨啜不敢应战了。朕就不信,吐蕃还有胆子跟朕继续张牙舞爪。”李显越说越有信心,再度用手轻拍书案,“换掉,找个由头,把杨家孙女换下来。这件事,无双,你亲自去做,朕不出面。将来,找个恰当机会,你亲自去撮合他们的婚事。无双,张用昭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你成全了他,今后,麾下就能添一个文武双全的臂膀,比花力气拉拢一堆庸才,强出百倍!” 这番话,说得实在太急,情绪又过于亢奋。结果,他的脸色又开始发紫,一双眼睛,也亮得好生怕人。 韦无双知道李显的身体情况,不敢再跟他争论。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点头,“圣上,你歇歇,臣妾都记下了,臣妾马上着手安排。” “不急,慢慢来,也做得不要太着痕迹。为政者,最重要的是用人。无双,朕,朕把他留给你。忘记他跟裹儿之间的不快。你是裹儿的娘亲,维护女儿没错。但是,你也是朕的皇后,将来还要替朕辅佐太子,治理这如画江山!”李显也知道自己激动过了头,闭上眼睛,尽量放缓呼吸。 “嗯!”能感觉到丈夫话语里的拳拳之意,韦无双心中发酸,用力点头。 “西域那边,还得再变动一下,趁着朕还有力气帮你。”当感觉自己的心情平缓下来之后,李显又将眼睛睁开,喘息着吩咐:“重开安西都护府,为一等都护府。下设碎叶、疏勒、龟兹、于阗四镇。改金山道为疏勒镇,改郭鸿为镇守使。以牛师奖为安西都护府二品大都护,直辖龟兹。张潜为安西都护府行军长史,兼碎叶镇守使,晋开国县伯。郭鸿为疏勒镇守使,韦播为于阗镇守使,他们三个,皆受安西都护府节制。无双,下次朝议,朕与你一起,落实此事,以免有人故意擎肘。” “这……”韦无双措手不及,却无法阻止。楞了楞,低声答应,“臣妾遵旨。”紧跟着,一股莫名的烦躁又从她心底涌起,如潮汐水般,刹那涌遍了她的全身。 她的任何决断,李显都能轻易推翻,无论她之前做了多少功课,花费了多少心思!她的一切权力,都是李显给的。李显什么时候想要拿走,就能拿走! 此时此刻,她终究是皇后,不是女皇! 第三卷关山飞度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东望长安 第一章?迷城 (上) 盛唐日月第一卷初来乍到第一章迷城西域的春天,要比中原迟到许多。时令已经到了三月末,杏花却依旧未开,杨柳枝头,绿意也只是隐隐约约。倒是商队的驼铃声,从二月中旬开始,就已经“叮叮当当”地响彻了原野。 去年春天娑葛发动叛乱,先联合突厥人攻破了碎叶,又沿着拔涣河一路南下,所过之处,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各国商贩们自然也不敢拿性命去赌,乱军单单会放过自己。整个西域,自然商贩绝迹。 而今年,听说娑葛已经被杀了,大唐重设安西大都护府,统辖疏勒、碎叶、于阗、龟兹四镇。消息灵通的各国商贩们,自然又赶着骆驼,汇集成队,踏上了前往长安的丝绸古道。 丝绸古道,在西域其实一共有三条。最短的一条,便是中线。这条道路,从葛逻岭山口进入大唐地界,先到疏勒换了通关文书,然后沿着赤河北岸一路向东,走三河口、穿渠黎一路抵达蒲长海,再从蒲长海出发直奔敦煌。 过了敦煌,商贩们就彻底可以放心了。沿途非但盗匪绝迹,各路中原的商号,也能“接下”商贩们手中的大部分货物,让他们赚个盆满钵圆。 以往各国商贩前往长安,九成以上都喜欢走中线。虽然路上的关卡多了一些,可胜在安全便捷。而今年,却有两成嗅觉最灵敏的商贩,选择了北线。也就是进入疏勒之后,先去碎叶转上一大圈儿,然后再返回渠黎,继续向东。 原因很简单,短短一个冬天,碎叶城里,居然凭空出现了一种叫作毛料的货物。穿起来没有丝绸那么舒服,却比葛布柔软,比麻布舒适,还不带任何怪味儿。做成衣服之后,也特别有型。并且此物颜色花样极多,从玫瑰红,太阳黄、柳叶绿直到石榴紫,只要商贩们以前在别处见过的绸缎颜色,碎叶城的工匠,几乎全都能染得出来! 商贩都是无利不起早的物种,没有足够的好处,才不会多向北兜上千里的大圈子。从碎叶城买了毛料,不光可以去中原卖,沿途所有部落,都能成为他们的销售目标,也许根本不用走到沙洲,就已经赚回了本钱,剩下的,无论在中原卖到什么价格,都是纯赚。 而中原百姓手头宽裕,以前又没见过毛料,肯出的价格理应更高。即便中原百姓因为不喜欢羊毛扎在身上的感觉,导致货物“压”在手里。毛料分量轻,又不会烂掉,入秋后,商贩将它与中原货物一起运回大食去卖,照样不耽误赚钱! “赚钱是小事,关键是,咱们需要仔细看一看,这条商路有没有可能走得长。”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的商队首领,奥德雷沙巴凭借的可不止是嗅觉灵敏。走在路上,就向身边的几名年青头目低声交代,“如果新的碎叶城主,能坐得稳。咱们甚至可以分成两队,一队带着货物继续前往长安,另外一队,则带着毛料原路返回疾陵。如此,大伙以后就多了一份唐货,还少走了一大半路程。” “新城主能如此迅速地杀掉娑葛,应该能坐得稳吧?” “路的确可以少走一大半儿。可如果只是跑单程,好像也不是很合算。碎叶城就那么大一点儿,咱们货肯定卖不出去多少。” “关键是,碎叶城到底能提供多少毛料?如果一年总计才产几千匹,咱们未必能买得到现货。那就不值得跑了!” “新城主会打仗,是一回事。能不能坐得稳,是另外一回事。大唐不比别处。别处城主全凭实力,在大唐,皇帝可是随便下一道命令,就能让他放弃碎叶,率部返回长安!” …… 几名年青的商贩头目,来自不同的家族,凭借各自的人生经验,在旁边七嘴八舌地回应。其中绝大多数,都觉得此番前去碎叶,大伙只是顺路赚一票快钱,不指望还能收获更多。 西域太乱了,近二十多年来,基本上没怎么消停过。突厥人,吐蕃人,大食人,都想将这片土地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下,进而掌控丝绸之路上最关键的一段,从中攫取庞大的税收。而一些原本臣服于大唐的当地部族,也在大食、突厥或者吐蕃的支持下,纷纷做起了化族为国的美梦。在这种情况下,某座城池忽然换了主人,或者忽然消亡,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娑葛只做了几个月碎叶城的主人,就身首异处,没人会感觉奇怪。同样,新的碎叶城掌控者被大唐皇帝调走,或者死于某次部族叛乱,也很正常。而生意人,追求的不止是高额利润,同时也追求最大的安全保障。一个频繁更换主人的地区,即便能提供再高额的收益,也不应该被大伙当做长久经营目标。 “所以,咱们这次才需要看得仔细一些!唐人有句老话,听别人说一百遍,不如自己亲眼去看一遍。咱们总得先看过,才能决定接下来怎么走。”明明听出一部分年轻头目话语里的反对之意,商队头领奥德雷沙巴也不懊恼,只是又笑着丢下了几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将身体缩在骆驼的双峰之间假寐。 几个持怀疑意见的年青商贩头目互相看了看,停止了议论,然而,每个人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不服气。 行走丝绸之路的商队,通常都不是属于一家一姓的。而是由许多家方向相同,目的地相差也不太远的商号,自发形成的联盟。商队的首领,通常也不是由官方任命,而是群体中几个实力最强的商号,联手推举。 所以,奥德雷沙巴这个头领,权力非常有限。遇到需要做重大决定之时,比如临时更改路线和目的地这种情况,都只能靠说服大伙跟随自己,而不是强行命令。很显然,在绕路前往碎叶这件事上,奥德雷沙巴对大伙的说服不是很成功,虽然让大伙同意跟他一起去绕路。队伍中有好几个实力雄厚的年轻头目,却不像他一样,对此行寄予除太高的期待。 旷野里的春风乍暖还寒,队伍中的气氛也有些冷。一些年长,实力却只能算一般的老商贩,看向奥德雷沙巴目光里,忽然充满了同情。而一些刚刚被家人送入商队历练的纯粹学徒,则不知道应该相信哪一方的判断,神不守舍地东张西望。 乍暖还寒时候,周围风景单调重复,着实没什么值得一看。然而,东张西望,总好过不小心卷入商队中新老势力的冲突。 不过,看着看着,就有几个学徒,发现了新风景。纷纷用手指着右前方的旷野,低声喊道:“沙巴大叔,沙巴大叔,快看,那是什么?马车上面居然没有车厢车后好像还拖着两把大刀。” “带刀的战车?”奥德雷沙巴楞了楞,从骆驼背上张开眼睛,举头四顾。果然,在距离自己大概一里之外的旷野里,看到了一辆模样古怪,却极为庞大的马车。需要四匹挽马,才能拖曳而行。两边的木制车轮,都足足有七尺高。车轮之间的车轴上,却没有架着车厢,而是简简单单的两张椅子,就算了事。 在椅子后方,有两条向后探出了车辕。粗大的车辕之间,则是两把巨大的弯刀。每一把,看上去都足足有三尺宽,弯向地面的刀尖儿,在阳光下耀眼生寒。 “怪不得新城主能打败娑葛,原来使用了这种威力巨大的战车!”几乎本能地,奥德雷沙巴就将模样古怪的马车,与去年战争联系到了一处。然而,还没等他说出自己的猜测,坐在马车上的两名御手,却同时忽然站了起了,合力推动面前的一个横杆。紧跟着,“砰地”一声,拖在车后的两把弯刀同时落地,雪亮的刀尖刺入底下不知几许,被马车拖着继续前行,转眼间,就在旷野上翻起两条又深又长的垄沟! “不是战车!”一名见多识广的老商贩在骆驼上坐直了身体,大声否定,“应该是一种用来耕地的新器物,就像犁铧……” “呵呵呵呵……”哄笑声,立刻在他周围响起。很多商贩同行,都连连摇头。常年行走于丝绸之路,他们足迹横穿数十个国家,上百座城市,见过的犁铧也有十好几种。但是,谁也没见过,犁铧会造成这般模样。 不算挽马,挽马在西域不值钱,累残了可以直接杀掉吃肉,然后再用新马替换。就是那两把“大刀”,就需要多少铁来造?哪怕大伙距离远,没看清楚,“大刀”其实主要是由木头造的,刀刃和刀尖儿,至少得是铁的吧?并且还得是非常结实的镔铁,甚至好钢! 那得多少钱啊?有这么多好钢,都能打上百把弯刀了!拿两三百把弯刀的造价,去打一副犁铧,得什么样的败家子,才能干得出来?!换了葱岭以西的那些小国,即便是皇帝或者国王的亲儿子,敢这么干,也得被他父亲活活打死,更何况是以节俭为美德的大唐! 然而,笑声未落,很多人眼睛,就瞪成了鸡蛋。只见那两道垄沟,越拉越长,越拉越长,短短七八个呼吸之间,就拉出了上百步远。而马车上的御手,却仍不满足,居然抖动挽绳,嘴里发出一连串呵斥,“挝,挝,挝……”。很快,就让四匹挽马原地转了个圈子,朝先前相反的方向快步向前走去,不多时,就又拉出了另外两条笔直的垄沟。 “一百步,来回顶多只需一半柱香时间。”奥德雷沙巴坐在骆驼背上,不停地倒吸冷气。 四周围,笑声戛然而止,代之的,则是一连串的吸溜声。 如果前面不远处跑的那个怪模怪样东西,真的是犁铧的话。犁开长和宽都有一百步的荒地,顶多需要一上午时间。如此算来,一天能犁的地,足足有八十亩,比他们以往见过的任何犁铧,速度都快了不止十倍! 铸剑为犁,奥德雷沙巴忽然明白,这句唐言的意思了。如果是这种犁,甭说用三百把弯刀的铁料去铸,就是五百把弯刀换一部犁,都不能说浪费!一天八十亩,西域的春季再短,可供农夫翻地的时间也有十几天! 两个农夫,四匹马,十几天功夫,长生天,那得多少开少地出来,种多少粮食。此犁如果能买到几部,运到一些地广人稀的国家,又该卖到什么样的天价?!特别是天竺一带同样以农耕为主的小国,如果通过仿制并使用眼前的巨犁,省下大量的农夫,再将空闲下来的农夫,武装成士兵,其国力,转眼就能提高数倍! “买这个!沙巴大叔,买这个!”先前还对奥德雷沙巴不怎么服气的一名年轻商贩头目,忽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红着脸促动骆驼,来到他身边,低声求肯,“沙巴大叔,咱们必须买一部这个巨犁。只要能够买得到,我的货物,原价给你。我带着这个和毛料,立刻回头。” “沙巴大叔,买这个,买这个犁车,不惜代价。我的货物也给你了,我只带着个回家!”另外一名年轻的商贩头目,也压低了声音跟他却商量,暗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 “买,估计很难买到。即便买到,估计也不准带出大唐去。不过,如果大伙觉得,不惜任何代价的话……!”奥德雷沙巴沉吟着点头,然后,迅速将头转向身边的同伴,征求所有商贩的意见。 商贩们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齐齐点头。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同样的疯狂,无论年青还是年老。 不用再问了,奥德雷沙巴已经知道了大伙的意思。轻轻抖了抖骆驼缰绳,就准备先去犁车附近跟农夫套近乎。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驼队,。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激越的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紧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如飞而至。带队的军官手擎短弩,遥遥地指向他的哽嗓咽喉,大声断喝:“站住,尔等从何而来?手中可有关税结契和通关文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