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事》 第1章 上学去 第一章 1 上学去(一九六五年早春二月) “阿巍,阿巍。快起床了!” 阿婆一边叫,一边来掀我的被子。 这是阿婆的一贯做法,也是她近来总结出的经验教训,她知道光凭动动嘴巴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所以她叫我起床一般不超过三次。第一次轻轻呼唤,和声(风)细语(雨)。第二次就一板一眼,语调有点不客气了。如果我没动静,如果她还有耐心,对不起,调头高八度,音量也放大一倍。要是我还是充耳不闻(阿婆的话就是我耳朵聋脱了),就行动代替了。当然,这行动相当有分寸,力量恰到好处。力小了掀不开,力大则被面弄不好要破,她有过一次教训。 “阿婆,你就再让我睡一分钟吧。” 我一边咕哝着,一边紧紧拽住被子,像一只死活不肯被挤出壳的皮虫。我想睁眼,它们不听指挥,半开半关。现在我是半睡半醒,也就是说我能说上几句,身体还有点僵硬,这又像一条还没从冬眠中完全苏醒过来的蛇。要是阿婆硬把我拖起来,我就彻底苏醒,要是她只动口不动手,我又会睡死过去,接着冬眠。 “不行,我不能再惯你这条懒惰虫了,今天你再迟到试试看,昨天的教训你忘了?” 阿婆这么一说,我松了手。按以往的经验,再要赖床就是不明智的选择,我把头伸出被窝,扒开被眼屎紧紧粘住,相当有份量的两张眼皮,脸上睡意朦胧,斜着眼瞄了瞄墙上的电钟。 “看什么看,七点早过了!等着吃生活 (沪语:挨揍) 吧。” 不行,我屁股现在还隐隐作痛,这就是昨天迟到的恶果。今天再迟到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能想象得出,那简直就是“不堪设想”。伤痕累累的屁股如何再添新伤,不行,要避免吃生活只能自己救自己了。真是的,德明他们跟昨天一样,也不上楼来叫我一声。我一骨碌爬了起来,下了床,三下两下就把衣服穿上了(阿婆说在床上不能穿衣服)。 要说迟到,昨天也就是那么几分钟,而且还是进校时间,离上课早着呢。昨天就是阿婆没动手,害得我又睡过了头,再搭上一顿臭打。你别小看这几分钟,在睡梦里可它是好长好长的呀。昨天的晨梦我从新年开始,一直做到放暑假,经历了许许多多开心和不开心的事。最后还是自己醒了过来,一看电钟,只多了睡几分钟。俗话说夜长梦多,而我却要说晨短梦长,而且它使我对“黄梁一梦”有了切身的体会。 天已大亮,不知为什么我又睡过了头。严冬刚过,初春清晨,寒冷异常。厚厚的窗帘早已拉开,一缕阳光射进房间,那光柱里希希拉拉的小灰尘在上下飞舞,闪闪发亮。窗外北风呼啸,虽然门窗紧闭,没了窗帘挡道,冷空气趁机偷偷地穿过窗门的缝缝,挤进屋里来暖和一下,使得屋里有点寒气逼人。难道还嫌屋里不够冷,没看见玻璃窗结了一层美丽的霜花?这是不是书上说的“春寒料峭”?我迅速回忆着在哪本书了读到过的这句成语,看看用在眼前的情景是否恰当。 说我是懒惰虫实在冤枉我了。事实上我这个人打小就早起早睡,每天夜饭后立刻洗脸洗脚,六点钟准时上床,春夏秋冬,雷打不动,弄得像个庄稼人的孩子。清晨总是赶在外滩海关大自鸣钟敲六响之前起床,钟点之前敲得是什么曲子我就不知道了(后来才知道这是一首英国古典名曲:威斯敏斯特) 。当然,弄堂里那几只饥寒交迫,中气不足的公鸡打鸣是弄不醒我的。但凌晨弄堂那头远远传来的画眉叫声,有时却能把我唤醒,这是什么道理? 那时我还幼小,好像只有两、三岁。每天天没亮,绝大多数人还在梦乡里,弄堂里就传来了“笃笃笃,卖糖粥” 的竹筒声。那敲击声在宁静的弄堂里悠悠回荡,它音量并不大,只是告诉要买粥的:我来了。它吵不醒贪睡的人,反而有催眠作用,我只要听到笃笃笃很快又睡着了。阿婆买好粥,就把我和阿哥叫起来,说粥要趁热吃。我只记得粥里还有赤豆和桂花白糖等。现在卖糖粥的老头不见了踪影,也不知他去了哪儿,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已成自然。 除了卖糖粥的,前几年弄堂里还有卖菜的摊头。天还没亮弄堂里人声鼎沸、吵吵嚷嚷的买菜声此起彼伏,反正一开称,买菜的和不买菜的一道弄醒。特别是到了热天,弄堂里就有鱼腥气、肉膈气(肉快要腐败的气味),苍蝇乱飞。弄堂里人写信反映情况,想把菜场赶出去,但上面一直拖着没办,那卖菜的要吃饭吧。弄堂菜场是吵,但对我们小孩来说却有它的好处,因为收摊后那柜台就是我们小孩的活动场所。大家爬上高低,打乒乓,拉单杠,捉迷藏,打牌,下棋,翻麻将牌,反正大家把它当成儿童乐园了。后来有个小孩练轻功,从柜台上跳下,不慎跳断了脚骨,于是大家再联名写信到办事处,终于将弄堂菜场赶了出去。 再说了,就算自己醒不来,那还要先过三道关,才能续我好梦啊。 首先是送牛奶的。每天五点不到,外面漆黑一片,她就慢慢悠悠推着一辆铁轮小车来送奶了。她轻手轻脚地打开订奶户门前的小木箱,取出空牛奶瓶,放进当天的牛奶,再上锁。阿婆订了一瓶光明牌甲级牛奶,一角六分一瓶(半磅,零售价),乙级的便宜两分。那铁轮碾着水泥地,声声刺耳。在静得出奇的弄堂里,那无疑是响亮的起床号。第一批人被她吵醒了。我有点弄不明白:弄堂水泥地没铺铁轨,牛奶车没有必要装铁轮子。 黎明时分,一声嘹亮的吆喝声从远处传来:“夜壶哎……” (“马桶拎出来”,各地的吆喝略有不同)。那是马桶车来了,催着人家出来倒马桶。倒马桶的不一定被她弄醒,不倒马桶的全都睡不下去了。她那中气十足,调头极高,带有苏北腔的吆喝,像一把利剑,刺破安静了一夜的天空,惊醒了不少梦中人,就像在催他们快起床,好准备上班了。还好,她只叫两、三次,来的时候吆喝一声,中间叫一次,走时再催一下。 一时间,前楼好婆、亭子间嫂嫂、后房间老太婆、小媳妇和阁楼里佣人,揉揉眼睛,擦擦面孔,拎起马桶,直奔马桶车。那马桶车,正长方形,全身披柏油,乌黑发亮,上有方形盖子,正前方下端有一只出口,凡尔(开关)控制。马桶车以前是手推的,现在装在三轮车上。 马桶由她倒进粪车,还要用水冲一下,那马桶里的米田共(大粪)就像粮食,一点也浪费不得。装满后,她把马桶车踏到嵩山路上南市区体育馆隔壁的公共厕所(我们称之为“嵩山茅坑”),把粪倒掉。听人说,她每倒满一车,就能领到一枚像老虎灶的竹筹子,凭竹筹子结账拿钞票。 有一次,我看到她马桶车上挂的筹子竟有十枚之多。我想她每天把一只只马桶拎上放下,跟举重运动员陈镜开(第一个打破世界记录的中国运动员)也差不多了,手臂上的肌肉一定发。要是小家庭,小半桶大粪,也有十来斤。要是大户,满满一桶,是啥分量。我想倒马桶蛮辛苦的,做苦力的不算,还要闻遍百家的大便。 我还记得幼儿园小班时,一辆马桶车凡尔失灵,满满一车大粪像救火会(消防队)水龙头喷射出来,摊面饼一样铺满了整个操场。吓得几个在厕所里的女孩哇哇大哭,直喊救命。老师在地上摆砖头,铺木板,费尽周折才把她们捞出来。那个倒马桶的花了一整天,才把操场打扫干净,自来水倒霉了。整整一个礼拜,操场臭得像粪坑。 阿婆和我们家的马桶都包给了里弄服务站,由阿姨来倒掉和刷洗,所以没有必要早起。听阿婆说每只马桶清洗费每月一块钱。 而后,弄堂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一阵阵哗啦啦淘(刷洗)马桶的声音,那可是声势浩大的晨间交响曲。洗刷马桶,服务站的阿姨别出心裁:她们一字排开,一堆毛蚶壳,放进马桶里,刷子在马桶里飞快地旋转,如同上了发条,好像在比赛淘马桶。马桶是刷干净了,但这音量完全可以和你床头边的闹钟相媲美。此刻,该醒的和不该醒的全都睁开了眼睛。你要是还能睡你的觉,那就要有些过人的能耐了。洗刷声过后,服务站的阿姨把马桶盖掀开,靠墙而放,等凉干后主人自会把它们拎回家。 今天不知怎么我又顺利地闯过了那三道关。这是不是刚刚过了一个舒坦的寒假,多睡了几天懒觉?还是像我阿婆说的那样,是“春困秋乏”了?或者像古诗里说的“春眠不觉晓”?不对啊,立春才刚刚过了两天,我怎么就犯困了呢? 漱洗完毕,奔到饭桌,滚滚烫的泡饭早就凉在桌上。阿婆经常讲“热粥难为菜”,意思是粥、饭太烫,菜就吃得多。我早饭是两个大饼,一大碗泡饭和一碗淡豆腐浆,泡饭上是一小撮什锦酱菜(三分好买小半碗)。大饼是阿婆刚刚从大饼摊买来的,讲讲是大饼摊,但它也做油条,下午点心时还卖油氽糖糕。不少摊头大饼、油条、粢饭和豆浆都做,但我们都叫它大饼摊。早饭小菜有时是油条加乳腐,来板(偶尔)有花生酱、肉松,但当家的是酱菜:老卜头、香莴笋、大头菜、紫香大头菜、白糖大酱瓜、白糖小酱瓜(和大排一样贵,九角六分一斤)、糖醋大蒜头、螺丝酱菜(形如螺丝),什锦酱菜最便宜。 我胃口大得出奇,我吃牛奶要反胃,放起屁来像连环炮,被人听到了太尴尬。再说太贵了,吃不起,只好用三分一碗的豆腐浆来灌满肚皮。又是泡饭又是豆浆,每天早上我吃得肚饱气胀。肚皮一饱,我精神就充足,眼睛就明亮,脑子就灵活。不过上午第三节课的下课铃还未响,我肚皮就会咕咕吱吱地直叫,好像小老鼠在笼子里玩转轮一样。肚皮一空,我上课会走神,思想集中不起来,脑子不管用,课就听不进去了。 “今天怎么又没油条?” 什锦酱菜不配我胃口,我一边抱怨,一边狼吞虎咽。 “还想吃油炸桧 (油条) ?昨天你要了四分钱去看小人书,我还没向你妈讨回来呢。” 我心里格登一下,阿婆这下招击中了我的要害,我只好不响,省得节外生枝,再添麻烦。几口就把剩下的豆浆灌了下去,一手抓起没咬完的大饼,一手拎起没还扣上的书包站到了阿婆的跟前,饱嗝不断(吃杯热开水便能缓解,现在来不及了)。这是每天的必修课,阿婆说穿衣服一定要穿出派头来才好出门。她嫌我衣服穿得不好,丢她的脸,所以每天出门前,她都要帮我把衣服弄服贴了才放我走,好像我不是去上学,而是去做客人。 她利索地从衣领整到裤脚,还顺手拍拍我的口袋。 “绢头 (手帕) 带好了吗?” 我从书包里掏出那块干干净净的手帕让阿婆捡查。从幼儿园起我们每天都要带干净的手帕,那时把手帕用别针别在胸前(防止丢失,便于检查)。读书后,手帕还是要带,不用别在身上了(小儿科)。其实我一天也用不了几次手帕,不像阿哥,一个上午手帕里便涂满了黄浓鼻涕,他吐痰都用手帕(不知跟谁学的,太讲卫生了)粘糊糊的。 “书包给我看看。” 这是老一套,她是怕我把玩的东西带到学校去,被老师骂。我早已作了防备,自己还没笨到这个地步,便大大方方把书包递了过去:“看吧。” 见我如此爽快,阿婆挥了挥手:“今天就算了,快走吧!” 出门前我又瞄了一眼电钟,离进校还有一分钟。排队地点离我家约一百多米,这对我来说足够有余了,一分钟我好跑几个一百米啊。 说是阿婆,其实她和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她和我们同住一幢房子,一人独居,住三楼前楼,大家都叫她前楼阿婆。她带了我之后,对我像亲孙子一般,大家便叫她巍国阿婆了。她人可好了,非常乐意帮助别人。当年我阿哥出生没几天,每天夜里哭个不停,嗓门大得可怕,像只大雄鸡(我妈说的),吵得我父母整天晚上不得入睡。阿婆对我妈说,孩子晚上那么吵,要影响你们白天上班,夜里就让他和我一起睡吧。爸妈求之不得。这样,阿哥从产院出来没几天,阿婆就带他了。到了我,出仁济医院第一天,阿婆就把我抱到她房间。 她待我们像亲孙子,我也对她最亲。其实阿婆一点也不缺钱,她就是喜欢我们俩。为了我们,她放弃了许多。我一岁多一点的时候,老爹(她男人)死了,在香港的子女几次三番地要接她去香港住,让她享清福,她都拒绝了,她是舍不得我们啊。 不过我阿哥人小志大,他要培养自己什么独立生活的能力,说将来要进住读学堂(即好学堂),十岁光景便下楼独自一人去睡了。 从我哥开始,阿婆陆陆续续给人家带过六、七个小孩。时间长的有四五年,短的也有一、两年。阿婆的手势好,孩子个个都是白白胖胖的。带孩子,阿婆在我们这里是出了名的。有的孩子刚来时,瘦得像个猴子,就是养僵了(没长好)。到了阿婆手里,不出个把月就能让他胖起来。有的孩子浑身都是奶癣,结了痂,有股奶腥气,看到就头痛,没人肯带。阿婆就收下来,当自己的孩子来养。她用茶叶水给他们擦身洗头,几个礼拜的功夫孩子身上的奶癣就退尽了,那效果比看医生都好。不过有一点我很看不惯,就是阿婆喂孩子奶糕和粥时,总要先在自己的嘴里滚一滚再喂。我问她,她说这样就不会烫着孩子了。 现在不少老人和家庭妇女都在给双职工家庭带孩子,一是解决人家的后顾之忧,二来也能挣点钱贴补家用。而钱对阿婆来说不是主要的,阿婆带孩子是因为她爱孩子,这是她最可贵的地方。阿婆带过的孩子,不论时间长短,都和她非常亲热。每当一个孩子要走,她都要大哭一场,好像领走的不是人家的孩子,而是她的亲生骨肉,因为他们的感情已经很深了。 我的体会是,刚会迈步的男孩最好玩,他们皮厚,骂不生气,打不哭,傻呼呼的。当然,五岁以上的男孩就要做规矩了。照阿婆的说法不打他们就要“上房揭瓦”。女孩就不一样,骂不得,碰不得,一碰就哭,哄起来很麻烦,我看到就触气(不顺眼)。 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小组 我快步下楼,房子微微颤抖,楼梯隆隆作响,要迟到,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奔出后门。我家后门直对太仓路吉益里的大弄堂,大弄堂又宽又长,房子三层高,红砖钢骨水泥砌成,大小卫生,,漂亮又大方,听说马上要装管道煤气了。弄堂口的大房子(太仓路嵩山路,洋房) 现在是卢湾区嵩山街道办事处。一个冲刺便到了第二条横弄堂,向左急转弯,一路小跑便是黄陂路的同益里,上海市卢湾区党校就在它的弄堂口(解放前是大洋房)。 出横弄堂就是黄陂路,过马路,我班集合地在一大会址入口处。只看见同学们早已四人一行排好了队在原地踏步,两条胳膊整齐使劲地左右甩动着,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齐声高唱:“学习解放军,爱国爱人民,紧握手中抢,练好真本领……” 他们好像不是去学校,而是像解放军上前线打仗,无往不胜。而旁边三班和四班的队伍则参差不齐,拖拖拉拉,无精打采,中气不足,好像早饭没吃饱。这样的兵上了战场肯定吃败仗。 班主任周老师站在队伍的后面,不时地看着手腕上的表,她又要看我的好戏了。不行,这次我要让她失望。我把书包背背好,双手捂住口袋,朝南一个三十米冲刺到了队伍的后面。“周老师好!” 我吐出的白气又粗又长,就像火车头上冒的烟。 天虽然冷,但我不戴口罩和手套,戴上脱下太麻烦,呼吸困难。其实我既有口罩也有手套。再说了,德明从不戴,从他嘴里口罩成了“狗罩”,口罩是娘娘腔戴的。班里晓萍的大口罩最白,她妈妈是医生,最讲卫生。那只口罩很大(医用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睫毛很长,还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特别招人眼。还有几个娇滴滴的女生也戴,她们的脸皮太薄,怕被冷风吹破。从她们身上我发现了个有趣的现象,只要戴上口罩,眼睛会变得更大,脸蛋会变得更漂亮(塌鼻、弯嘴等统统一盖了之),这是不是像阿婆说的那样,“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学校规定从唱歌踏步开始,口罩手套一律摘掉,戴了口罩还有什么声音。所有戴口罩的已全部摘下,塞在自己胸前的衣服里,只有两条白线露在外面。 不知什么原因,这些天马路上戴大口罩的女人也多了起来(也就是像后来说的那样,街上流行大口罩)。后来晓萍小叔告诉我,这是学(野火春风斗古城)里的王晓棠。电影里的王晓棠演银环,两只大眼睛在大白口罩上忽闪忽闪,迷死人了。 “把手伸过来。” 周老师每天都要检查我们的个人卫生状况,如:指甲剪了没有,脸和手洗干净了没有,衣服、手帕是否整洁,等等。我们练习簿的背面都印着“三要三不要”,来督促我们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当然,我们男生是主要的检查对象,好像讲卫生只是我们男生的事。 我熟练而且非常自信地把衣袖往上一拉。她把我双手翻来覆去,反复地查看,想看出点什么名堂来。今天她的愿望又落空了,我的手和手臂可以说是全班男生中最干净的。阿婆每天晚上都要给我的脸、脖子、双手和两臂擦肥皂,她说要干净每一天。个别同学的手不干净,周老师只要用大母指用力一搓,你就漏陷了。她就要你回家洗干净了再来。好在我们都是就近上学,一个来回加清洗三分钟就足够了。 “把袖子拉好。你再晚到半分钟,我很想听听你还能编出什么样的理由。” 她找不出什么破绽,有点不甘心,一脸严肃,用一种听上去很不满意的口气对我说。 我低头不语,钻进了队伍,跟着大家唱了起来。 五十年代出生的孩子特别多,德明妈说一解放上面就鼓励多生孩子,因为人多好办事。小孩一多,原来的小学就挤不下了,所以想办法,把一天拆成两半,小学分上下午制。这星期上午上课,下午全班分成四五个人一小组,在某个住房比较宽敞的同学家里做作业和复习。我们称之为课外学(自) 习小组。下星期则上午去学习小组,下午上课。 上海卢湾区八联民办小学座落在兴业路上“纪念馆”(□□一大会址)的树德里(现在的新天地)。这条弄堂四通八达。东临黄陂路,南面兴业路,西靠马当路,北通太仓路。这里有青砖地、石板地、石块地 、水泥地和外面少见的“弹格路”即卵石铺成的地板。它是我们玩耍和游戏、特别是官兵捉强盗的好地方。这里各式各样的新、老石库门,连洋房都有。其中有幢大房子很特别,它有十几间屋子,楼梯通道很多,七拐八弯的,好像特为捉迷藏设计。听大人说,它以前曾是药房。 我们的回家作业都很少(和现在比),一般在小组里就能完成,好像快乐的游戏就是我们校外时光的全部。童年的游戏是那样的丰富多彩,那些生动有趣的游戏,给了我们多少难忘的经历和快乐。游戏中,我们度过了幸福的童年;游戏中,我们增强了体质,学到了知识;游戏中,我们获得了最初的友爱。 我、德明、小黄和两个女生,晓萍和丽华分在一个小组。丽华任小组长,在德明家办小组。德明的妈妈在里弄生产组工作,平时能把活拿回家做。这样,她一只眼睛就可以放在我们身上,我们也就乖一点,周老师要的就是这一点。 所谓里弄生产组,就是由一些家庭妇女组成(男的极少数,一般有残缺),里委出一两间房子,现在的生产组原先是弄堂里的卫星食堂(□□期间起的名称,前两年关了门)。生产组大多做一些简单加工,技术要求不高,不识字也能做,也没有什么机器,最多是几部缝纫机,几部简易冲床。给枕头秀花,踏衬裤,还有糊信封,剥云母片和外发拆纱头等生活,因大多数是手工生活,所以工资低。前一阵子组装拉线开关,其实就是用螺丝刀给零件上螺丝,我们都会做。最近德明妈做出口生活,给发夹上颜色,涂金粉银粉,我们都玩过。上颜色晓萍干得最好,她心细,耐心好。 其实德明家的房间不大,只有二十平方米。他家七口人,两个哥哥和两个弟弟,住得非常拥挤。后来他阿爸就请人搭了一个阁楼,两个哥哥睡。不过那阁楼很低,人要躬着腰,行动不便,这还是张妈(德明妈)的意思。德明告诉我,如果阁楼里能站人,房管所就要算面积收房钱了(张妈说的)。 我家倒有好几间房,一到三楼都有,还有个天井,但周老师就是不让在我家办学习小组,因为我父母都是早出晚归,阿婆又管不住我们。我阿娘(宁波话:祖母) 除了叫我干活,基本上是不管我的 (告状除外) ,她说我是捣蛋鬼 (读ju: 沪语) ,因为我是阿婆带大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小书摊 小书摊 昨天张妈病了。她很少请病假的(请不起),非常珍惜这八角钱(一天的工钱,还是技术工),要好好休息。她嫌我们烦,因为在哪家办小组哪家就倒霉,家里半天不得安宁,下午小组停了一次(大好事)。我们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便叫了班里另一个男生大铭去小书摊看小人书。我们是从幼儿园同一个班,一起升到小学同一个班,又是一条弄堂的,所以特别要好。像当时不少其它男孩一样,我们四个也学着三国的桃园结义,拜了结拜兄弟(照现在的说法,就是铁哥们),整日形影不离。 我们四人各有所长:我阿爸是果品公司经理,我妈在中学干事。不知什么道理我书看得最多,读书也好,在四人中也算博学,见多识广吧,所以我鬼点子、坏主意最多,也就是书里说的“足智多谋” 。但丽华却污蔑我是一肚子坏水,晓萍对我好一点,说我是“军师”(前面没加“狗头”两字)。我胆大心细,遇事不慌,还喜欢管闲事,敢于出头打抱不平,而且是个摔跤王,所以四个人中我是名符其实的头。 小黄读书不行,但动手能力强,做啥像啥,能工巧匠一个。他阿爸是大型机械厂总工程师,妈妈是总会计师,家里条件好,穿得瞪样(体面)。他爸从小就培养他动手能力,就拿积木来说,我们幼儿园玩的都是木头的,用来搭搭房子、城墙、台子凳子偶尔也搭搭大卡车。而他爸给他买的却是铁的,有螺丝、螺帽、螺丝刀、小扳手、老虎钳等。搭的是机器、卡车、大吊车和飞机,还在读幼儿园的时候,他就玩得像模像样了。而我们的手都比他的笨,读二年级了还搭不好。家里那只小闹钟,被他拆了装,装了再拆,德明家那只小闹钟就是他弄好的。 德明阿爸复旦大学毕业,大银行行长,妈妈(农村嫁过来的)则在里弄生产组工作。他玩意儿最多,但大部份是他舅舅和哥哥送的,不过他也能做几件像样的东西。弄堂里的各种游戏他样样在行,他特别喜欢赌输赢的游戏,是个高手。此外,他胆子最大。和我一样,他特别讲义气。凡事都想跟我比个高低,但除了弄堂游戏,他没一样比得过我。他恨读书,成绩下游,爱和别人打架,骂起人来特别有一套,特别新鲜。那些词连我都不知道怎么写,词典里也找不到。这些新潮的骂人话是从他小舅那里学来的,相当精彩,经常花样翻新、变化多端。所以他生活(被打) 吃得最多,是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因而他也最耐痛,骨头硬,长大了做叛徒的机会最小。我俩一岁左右就玩在一起了,那时刚会走路,还穿着开裆裤,因为德明妈经常来阿婆家串门,阿婆也常常带我去德明家玩。 大铭的阿爸是大厂长,妈妈是全国劳模,家里的钱用不完。相比之下,他除了人长得高大和好看些外就没有别的长处了。他人胖,身上都是肉,有点像(小兵张嘎)里的小胖子,除了能吃还有就是他奶妈的奶水太多。俗话说,能吃能睡会长肉。大铭又能吃又贪睡,一天到夜在长肉。我和德明虽然能吃,但不愿多睡,所以胖不起来。他奶妈天天逼他读书,所以他整天捧着一本书,一付埋头苦读的样子,但成绩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不过他人很忠厚,是我们三人的“跟屁虫” 。和德明一样,我和大铭进幼儿园前就是好朋友了,那时她奶妈经常向阿婆和阿娘讨教,大铭人长得漂亮,又听话,阿婆很喜欢,而且她奶妈和德明妈也走得很近。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讲义气,重友情,乐意助人,团结一致。我们四个人拧成一股绳,班里谁也不敢惹我们。当然,要是班里哪个同学被人欺负,我们一定出面,为他出气。 我们先到自家的大康坊弄堂口(顺昌路)隔壁的烟纸店去买一点零食。那烟纸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平时看店的只一人。小店只有一开间门面(一个门牌号),但供应的货色却相当多,有小百货、小文具用品、零食、香烟自来火(火柴)、各种面油、人丹、痧药水、一刀刀黄色的草纸(手纸)整齐地摆在柜台边上,在这家烟纸店还可以另拷火油(煤油),两角四分一斤。有的烟纸店还卖老酒酱油等,说白了就是一家小杂货店。零食更是丰富,几排铁架子上的大玻璃瓶里,有盐津枣、盐津条、咸老卜干咸橄榄、奶油桃板、鱼皮花生、白糖杨梅、话梅,还有弹子糖、棒头糖、花生牛轧糖,样样要钞票。常有小孩在烟纸店里东看西看,想买又没钱,只好看看,解解馋。 我们每人出三分钱,花两分钱买了一小包盐津枣,四人分着吃。余下的一角可以看十本小人书。在小书摊一分钱可以看一本或两本。大人的书贵一点,还可以借回家。德明二哥就经常来借掉眼泪的书,借到好书几个要好同学一天二十四小时轮流看(省钱)。 烟纸店隔壁就是小书摊。主人是我班阿明的阿爷(宁波话:爷爷),住同一条弄堂。他瘦瘦的个,脸上没有四两肉,阿婆讲过的。他两个腮帮子凹进去,好像后边的牙齿全掉光了(其实全健在)。脸瘦,两只眼睛却是水泡的,皮肤白白的,跟小孩差不多。那油光发亮的秃顶上倒还省下几根又长又白又细的软发,我想他应该只留三根在头顶上,其余的全拔光,这样看起来反而会有趣些。他的喉结是有大又尖锐,而且在脖子上滑上又滑下,像什么我形容不出,我想总有一天它要戳破皮肤穿出来。他还整天拿着两个核桃捏来捏去,手上的青筋是根根突出,如同花盆里露出的树根。我经常为他担心,那露出皮肤的青筋万一断了怎么办。 小书摊一般都很简陋:一间街门面房子,放七八条长板凳,书架靠墙,品种繁多。进来就付钱,自己拿书看。看书的多常客,加上是街坊邻居,和摊主都很熟。看书的都很守规矩,付多少钱就看多少本书。不过也有人趁摊主不注意,悄悄地和别人换书看,这样一分钱就可以多看几本。但如果被摊主捉住,就会把书收去。有时还要告诉你的父母。 除了固定小书摊,也有挑着担子的流动小书摊,就是书的品种少一点。除了小人书,还有几个长长的小矮凳。出了钱的坐着看书,没钱的这时就可以拆外快(占便宜),站在人家后面看,摊主一般也不赶你走,因为这里不是他的地盘。 小人书图文并茂,文字简洁,故事精练,通俗易懂,就算有几个生字,看看图画,意思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所以小书摊是我们十来岁孩子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我们四岁起就到来这里看小人书了,那时只是看看图画,猜猜意思,很多礼拜天就是这样打发的。不少家长把小书摊当托儿所了。是小人书激发了我们要认字识图的愿望,养成了热爱看书的好习惯。 我们已把(西游记)看完了,今天是来看(三国)的。平时放学后看(三国) 的人多,连集的很难拿到,要等。现在正是小书摊的空档,这下全借齐了。因为我们和阿明爷爷很熟,他还另外给我们加了两本,当然,我们换书看阿明爷爷是睁一眼,闭一眼。 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关公的神勇,赵子龙百万军中救阿斗,杀它个七进七出,诸葛亮七擒孟获,这些都深深地吸引了我们。小人书的魔法真是太大了。从那些小人书中,我们懂得了做人要讲义气,守信用,重友情,助人为乐,长大了要为国家效力,尽忠报国。报纸上天天宣传的英雄人物是黄继光、邱少云等,我们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真正崇拜的还是(三国)、(岳飞)、(扬家将)和(水浒)中的英雄好汉。 小书摊撒满了阳光,太阳是那样招人喜爱,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就像报纸上说的:像春天一样温暖。我们美滋滋地、一粒一粒地抿着盐金枣,尽量延长享受的时间,全神贯注地看着那画面精彩的小人书。对我们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突然,德明问我:“阵前两员大将撕杀,双手拿刀、握抢、使鞭或抡锤,又不是单脱手,如何腾出手来勒马缰,战马如何知道主人的意图?如何进退和躲避,难道任它自作主张?战马配合得不好头就要搬家。” 我再仔细看,果然如此,德明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把我难倒了,我狠命想了想,哪里想得出。 但我必须让他明白,我比他懂得多:“有两种可能,一是在撕杀时战马不用勒马缰,它知道怎么走步和躲避刀枪。” 糟了,第二种可能我还没想好。 “那第二种呢?” 他想看我的笑话了。 “第二… … 可能是画小人书的人自己也不知道。” 我强词夺理。 “我就知道你是万宝全书缺只角。” “看你的书,这用不着你关心。你读书这样细心就好了。” 我搬来了张妈平时训他的话。 我们就这样一直看到小书摊打烊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就像张妈说的那样:要是读书这样卖力就好了,功课和明天要背的课文早到九霄云外了。 为了便于阅读,现附上人物表 德明—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上海东台路古董事场个体户,收藏家 小黄--阿巍领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崇明农场职工顶替进工厂,开贸易公司 大铭--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大工厂,私营企业老板 阿巍—由阿婆带大,与德明他们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读技校,大型百货公司上班。考入大学读英语,毕业后大学任教 晓萍--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小黄同桌,电脑专业,某工业局白领 海伦—由阿婆带大,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早年参军当文艺兵 丽华--阿巍邻居,小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德明二嫂 林媛--阿巍邻居,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大铭同桌,中学毕业去黑龙江,七七年大学生,国家机关工作,后下海成大企业总裁 福民--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参军,回沪后提干 勇强--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 李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后去日本留学谋生 亚洲--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阿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徐敏—阿巍小学同桌,留级生,小学同学,脑子有毛病,照顾进生产组 小凤—德明小学同桌,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与亚洲结婚 王海珍—小学中学同班同学,冷美人,有小缺陷,照顾进环卫所工作 振宇—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月亮疤--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小阿三--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周老师—上海市卢湾区八联民办小学语文老师,班主任 王校长—捣蛋鬼的克星,学校撤消后成卢湾区嵩山街道干部 陆老师—算术老师 陆老师—英语老师 王老头—传达室工作 阿婆—前楼阿婆,带大阿哥,阿巍和海伦 阿娘—宁波到上海,家庭妇女 外公—退休在家,原住上海西区乌鲁木齐路 阿巍阿爸—果品公司经理,著有为 (学术月刊)撰写的 (谈谈大城市卖西瓜的哲学问题),(一九六五年)。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五日人民日报刊载,第二天(五月十六日)全国各大报纸转载。任一九六六年上海赴北京观礼工农代表团副团长。 阿巍妈—中学人事干部 阿哥—中学期间当兵 阿妹—华师大毕业,大学教师 大伯—家住重庆路淮海路 二伯—南市区工人,家住南市区金家坊 四叔—工作不详 小叔—交通大学学生 张妈—德明妈,苏州嫁到上海,里弄生产组工作 德明爸—复旦大学毕业,大银行行长 大哥—光明中学六七届高中,留沪工作 二哥—格子中学 六八届初中,苏州家乡插队,后顶替回沪,丽华丈夫 四弟五弟—八十年代大学毕业 德明叔叔—复旦大学毕业,复旦教授 小黄阿爸—大厂总工程师 小黄妈---大厂总会计师 小黄哥—鸽子爱好者,六七届初中,留沪工作 小黄姐—六九届初中,因病留沪工作 大铭阿爸—大企业厂长 大铭妈—蔬菜公司采购员,全国劳动模范 吴妈—大铭奶妈,绍兴人,视大铭为亲生儿子,享大铭福养老 大铭阿哥—高中生,黑龙江插队 大铭阿姐---初中生,云南插队 晓萍阿娘—信佛,姜家当家人 晓萍阿爸—公司经理 晓萍妈—医生 晓萍大伯—无业 晓萍小叔—社会青年,经人介绍进上海电影厂当临时工拍电影 晓萍两姑姑—六六年前大学生 海伦阿爸—工人,六七年造反成局革委头头,后与海伦妈离婚 海伦妈—纺织厂工人,文艺爱好者,能歌善舞兼报幕主持 林媛父母—工作不详 林媛阿姐—农村插队 丽华阿爸—五十年代初山东到上海谋生,码头工人 丽华妈—家庭妇女,做汰衣裳阿姨 丽华大妹—和我们同龄,分上海工作 丽华小弟—捣蛋鬼,小流氓头子,后靠炒股票发财 丽华三妹、四妹—八十年代大学生 江湾伯伯—阿婆的大儿子 丽娟—江湾伯伯的女儿 摔跤师父—上海市摔跤队,六七初参加“上体司”,教阿巍德明摔跤 阿明阿爷—小人书摊主 阿根阿爷—弄堂扫地,解放前弄堂看门,一身好武艺 弄堂口小皮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香烟牌子赌博游戏 香烟牌子 回到弄堂,见丽华的小弟(五岁)和小伙伴们在玩飞香烟牌子的游戏。他从小就跟着德明玩,别看他人小,师傅的手段学得精。在同龄人中,他算得上一位高手了,长大了跟德明一样,是赌鬼(沪语,音:ju)。小弟人高大,长得虎头虎脑,两只耳朵是又大又厚,肚皮突出像弥勒菩萨,身上的肉一堆一堆好像没地方放,他妈说这是福气好。今天他上身还是那件新年做的棉袄,但早已添上了不少的补丁,棉花从几个破洞钻出来,已成灰色。他拦腰扎了一根草绳当皮带(买不起),那条洗得快发白的劳动布裤子快缩到了小腿肚子,清楚地告诉大家他里边什么都没穿,他身上肉多耐冷。鼻孔下拖着的是两条黄脓鼻涕,像双龙吐须,缩进缩出,不肯滴下来。两只袖口刷了好几层鼻涕,像刚刚刷了油漆,油光滑亮。 没想到这些孩子手里竟还有几张像样的香烟牌子,德明就想把它们弄到手,他在集香烟牌子,这是他的一项爱好。 香烟牌子是一张放在香烟里的长方形彩色硬纸片(有广告功能),有的纸质上乘,画面精美,制作精良,有的上面还涂有一层蜡,画面各色各样的都有。而我们最喜欢的是(三国)、(水浒)和(西游记) 的人物像。我们最早是从香烟牌子里认识(水浒) 中的一百零八将的。不过这些好东西到了现在早已被像德明大哥这样的大人收了起来,作为收藏品。这些小孩玩的,大多是纸质和画面比较粗糙的香烟牌子,这些香牌子在“什锦老头摊”、有的地方叫“老头摊”(就是推着小轮车的小贩,但摊位固定,专卖小孩的东西)有卖,按质论价,一分钱一张、两分一张的都有,也可买一大张,自己剪开,便宜一点。除了卖,那老头还收老香烟牌子,再倒卖。 德明是什锦老头摊的常客,买进卖出,淘到几张好的自己收藏,钞票就用赢来的抵。这样几年下来,他收藏的香烟牌子就蛮有看头了。 赌博游戏分两种,真的和假的。如是来真的,那是真刀真枪,刀刀见血,输了不能哭。男孩大多喜欢赌真的,因为刺激。那花样就多了,花钱买的有:弹子、香烟牌子、橡皮筋、香烟壳子(老头摊有卖)和麻将牌等(这等于赌钱),不花钱的有:汽水和啤酒瓶盖子、棒冰雪糕棒头、糖纸头、橄榄核和电车票等,自己做的有,豆腐格子和一把抓(这些以后详细介绍)等,反正很多东西都可以充当赌资的。要是来假的,游戏结束后赢家要把赢来的还给输家,空欢喜一场,兴趣就不高。我们这里女孩不像别的地方,是不玩这些赌博游戏的,我有点不理解,难道我们男孩生来就好赌? 这些孩子玩得兴致勃勃,不过他们玩的最简单的一种:在墙上用粉笔或玉石划一条线,赌的人把自己的香烟牌子紧贴在线下面,然后手一放,香烟牌子就会翻滚着飞下去。谁的香烟牌子飞的最远,谁就赢,把飞得近的香烟牌子统统吃进。小弟嬴得最多。其实飞香烟牌子没有什么技巧,主要是将香烟牌子放得水平,这样飞起来就成直线不会偏,飞得远。但如有风,运气就差。眼看自己手里的香烟牌子越来越少,那些孩子着急啊。他们弄不明白,小弟到底靠什么法术能屡屡得手呢? 再看那些孩子,人人双手玩得墨黑,裤腿上沾满了灰尘。有的鼻孔里拖的是清水鼻涕,有的是黄脓鼻涕。上下口袋里塞满了宝贝,除了香烟牌子,还有汽水盖头、橄榄核、弹子、豆腐格子和橡皮筋,都是些本钱。手里的香烟牌子失而复得,摸出摸进,心情随着口袋里香烟牌子的多少时好时坏。有两个小孩一边玩,一边用墨嚓黑的手捏住半粒盐水片(一种西药,可当零食,有点酸咸,老头摊有卖,一分一粒),抽空往舌头上舔几下,也是一种享受。小弟口袋里有半只大饼,趁空挡,咬两口。在他看来,香烟牌子比大饼更重要。 德明今天要教他们另一种玩法:括香烟牌子(实际上是拍香烟牌子)。先决定谁先括,后括的人把自己的香烟牌子放在地上。括的人用力把香烟牌子拍在地上香烟牌子的旁边,靠拍下去的气流把它翻过身来,那张香烟牌子就归你了,再接着往下拍。如果地上的香烟牌子翻不过来,则把自己的放在地上,让后面的人拍。德明在教他们,我们一旁观战。 括香烟牌子,没啥技巧,通常是将香烟牌子弯点弧度,拍下去风就大一点。放在地上的则要平整服贴,翻身机会就小。只见德明用大母指夹住香烟牌子,顺着风向狠狠地拍了下去,那手掌都快着地了(手掌碰地算犯规),手掌比香烟牌子大多了,风就大多了,那些孩子哪知其中的奥妙。德明是一拍一个准。那些小孩眼睛睁得大大的,在他们眼里,德明比他们爸妈和老师伟大多了,他们佩服师傅啊。 没多少功夫,香烟牌子统统归了德明。他把看得上眼的几张留下,其余的都还给了他们。就这样,那几个孩子玩得十分开心,手头的香烟牌子一张不少,一点也没有被骗的感觉。虽然天寒冷,虽然肚子饿,他们心中充满了快乐和温暖。 就这样他们一直玩到天墨墨黑,肚子饿得直叫时,大家才想起回家。这时,已是万家灯火,弄堂里充满了烧菜做饭的混杂香味,家家户户都在忙着一天中最重要的晚餐。至于今天的回家作业到底是什么,因为肚子饿,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为了便于大家阅读,现附上人物表 德明—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上海东台路古董事场个体户,收藏家 小黄--阿巍领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崇明农场职工顶替进工厂,开贸易公司 大铭--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大工厂,私营企业老板 阿巍—由阿婆带大,与德明他们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读技校,大型百货公司上班。考入大学读英语,毕业后大学任教 晓萍--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小黄同桌,电脑专业,某工业局白领 海伦—由阿婆带大,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早年参军当文艺兵 丽华--阿巍邻居,小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德明二嫂 林媛--阿巍邻居,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大铭同桌,中学毕业去黑龙江,七七年大学生,国家机关工作,后下海成大企业总裁 福民--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参军,回沪后提干 勇强--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 李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后去日本留学谋生 亚洲--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阿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徐敏—阿巍小学同桌,留级生,小学同学,脑子有毛病,照顾进生产组 小凤—德明小学同桌,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与亚洲结婚 王海珍—小学中学同班同学,冷美人,有小缺陷,照顾进环卫所工作 振宇—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月亮疤--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小阿三--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周老师—上海市卢湾区八联民办小学语文老师,班主任 王校长—捣蛋鬼的克星,学校撤消后成卢湾区嵩山街道干部 陆老师—算术老师 陆老师—英语老师 王老头—传达室工作 阿婆—前楼阿婆,带大阿哥,阿巍和海伦 阿娘—宁波到上海,家庭妇女 外公—退休在家,原住上海西区乌鲁木齐路 阿巍阿爸—果品公司经理,著有为 (学术月刊)撰写的 (谈谈大城市卖西瓜的哲学问题),(一九六五年)。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五日人民日报刊载,第二天(五月十六日)全国各大报纸转载。任一九六六年上海赴北京观礼工农代表团副团长。 阿巍妈—中学人事干部 阿哥—中学期间当兵 阿妹—华师大毕业,大学教师 大伯—家住重庆路淮海路 二伯—南市区工人,家住南市区金家坊 四叔—工作不详 小叔—交通大学学生 张妈—德明妈,苏州嫁到上海,里弄生产组工作 德明爸—复旦大学毕业,大银行行长 大哥—光明中学六七届高中,留沪工作 二哥—格子中学 六八届初中,苏州家乡插队,后顶替回沪,丽华丈夫 四弟五弟—八十年代大学毕业 德明叔叔—复旦大学毕业,复旦教授 小黄阿爸—大厂总工程师 小黄妈---大厂总会计师 小黄哥—鸽子爱好者,六七届初中,留沪工作 小黄姐—六九届初中,因病留沪工作 大铭阿爸—大企业厂长 大铭妈—蔬菜公司采购员,全国劳动模范 吴妈—大铭奶妈,绍兴人,视大铭为亲生儿子,享大铭福养老 大铭阿哥—高中生,黑龙江插队 大铭阿姐---初中生,云南插队 晓萍阿娘—信佛,姜家当家人 晓萍阿爸—公司经理 晓萍妈—医生 晓萍大伯—无业 晓萍小叔—社会青年,经人介绍进上海电影厂当临时工拍电影 晓萍两姑姑—六六年前大学生 海伦阿爸—工人,六七年造反成局革委头头,后与海伦妈离婚 海伦妈—纺织厂工人,文艺爱好者,能歌善舞兼报幕主持 林媛父母—工作不详 林媛阿姐—农村插队 丽华阿爸—五十年代初山东到上海谋生,码头工人 丽华妈—家庭妇女,做汰衣裳阿姨 丽华大妹—和我们同龄,分上海工作 丽华小弟—捣蛋鬼,小流氓头子,后靠炒股票发财 丽华三妹、四妹—八十年代大学生 江湾伯伯—阿婆的大儿子 丽娟—江湾伯伯的女儿 摔跤师父—上海市摔跤队,六七初参加“上体司”,教阿巍德明摔跤 阿明阿爷—小人书摊主 阿根阿爷—弄堂扫地,解放前弄堂看门,一身好武艺 弄堂口小皮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背课文 背课文 上课时间实在是太难熬了。要我和德明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坐上四十五分钟,对我们来说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因为我们天生好动,只要两分钟不动就浑身酸痛。一天要上四节课,就是四乘四十五分钟,三个钟头,在我们眼里这跟死也差不多了。你想啊,就是老和尚念经也要歇口气,喝口茶,上趟厕所,松松筋骨。我和德明只要一节课坐下来,全身就发硬,脑袋就发胀。所以我很想知道其它同学,特别是那些好同学到底靠什么样的功夫,怎样才能把这四个四十五分钟熬过来的。 上午共四节课,我最头痛的要数第二节周老师的语文课。周老师很厉害,全班同学都有点怕她。说她厉害,其实也就那么几招。要是你课文背不出或功课拆烂污(胡乱应付),那就请你站起来,让大家看看,时间有长有短,全凭她心情。对我和德明那简直是小儿科,罚站早在幼儿园就是家常便饭,再说了我们坐最后一排,给谁看啊,最多是练练脚劲。如你上课做小动作,讲废话,对不起,惩罚升一级。自己到教室前头,面对墙角(立壁角)立正,一动不许动。众目睽睽之下,比较难看,一般只有男生享受此待遇。有一次我和德明作业晚交,双双罚站。时间一长,我浑身骨头痒,站不住了。便和德明眉来眼去,打手势、发暗号。周老师不露声色,一边讲解课文,一边向我们慢慢靠拢。突然,两只冰冷手,一只塞进我的后头颈,另一只塞进德明后头颈,双手提小鸡一般,拖到教室前头讲台旁,一人一只角立好示众。 谁要是上课捣蛋,影响课堂纪律,问题严重了。周老师就要与你谈谈,放学后请你到办公室坐坐(关夜学)。这招对我和德明很奏效,因为我们饿不起,一般坐不到十分钟,便低头认罪,回家吃饭要紧。至于把你推给教导主任和校长,周老师倒不常这样。如你还不听话,她还有狠的一招:家访,美其名曰:来看望你父母。好像不是来告状,而是走亲访友。跟你父母谈笑风生,谈优点多,缺点少,关键时候点一点,让你自己坦白。其实目的只有一个,让你吃顿生活(挨父母揍。当时老师上门告状,大多数父母棍棒伺候),长长记性。 其实周老师一开始并不教我们班。刚进校时是另外一个姓张的老师,她没有什么手段,根本摆不平我们这帮捣蛋鬼,因为一年级的小学生最难管,最难教,也就是吃力不讨好的生活。在班里,我和德明是最调皮捣蛋,也是最让人讨厌的一对活宝。在我们的影响下,班里一半男同学都是不安分守己的猢狲(猴子)屁股,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太平不到两分钟就屁股痒痒,不做点小动作,讲点废话,好像比死都难过。没上过幼儿园的分成两半,幼儿园毕业的也分成两半,一半十分听话,上课规矩,作业认真。另一半便是捣蛋鬼了,特别是读过幼儿园的,自以为了不起,见过市面,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幼儿园里那些惩罚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像什么罚站,立壁角,关夜学(等家长来领)、关小阁楼(有点像关禁闭)和告状等都奈何不了我们。两个星期不到她便打退堂鼓,要王校长另请高明。 王校长调来精兵强将,周老师便走马上任了。她刚接手时,我们几个捣蛋鬼还老老实实,想看看她有什么高明手段。这样安静了没几天,我们的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周老师既不上门告状,也不推给王校长,而是和你推心置腹地谈心,让你自己认识错误,自觉改正。我们在她面前一个个败下阵来。虽然现在我们几个装作不怕她,但心里却真正地敬畏她,敬佩她。 今天要背课文,贪玩的同学都有点紧张,生怕被抽到,所以大家比平常更乖些。我更是担心,心里就像有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昨天一下午都在看小人书,今天上午又睡过了头,压根就没翻过书。现在满脑子都是关公、张飞和赵子龙,而且还在寻找战马缰绳的答案,要我背课文,不是要我的命? 我还在开小差呢,周老师笑吟吟地走进教室,看来她今天心情不错。今天教新课文,大家把双手整齐地叠放在课桌上,坐得毕挺,认真听讲。我眼盯课本,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其实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脑子里还在研究战马缰绳的问题。周老师上课讲了些什么,我基本上没听进去。后来才知道,绞尽脑汁去考虑这个问题基本上是吃力不讨好的生活(这个问题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也没解决)。讲完课文,她要大家把课文背出来,把课文里的词组抄几遍,然后再造句。 老规矩,下课前一刻钟是留给背课文的。周老师照例要大家先把课文朗读一遍,并关照背得出的同学可以把书合上。按以往的经验,我料定她会挑书本打开的背。今天我也要学学诸葛亮,唱一出空城计,蒙她一下,混过这一关再说。我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显出熟记在心的神情,不仅把书合上了,而且还塞进了书桌。 “预备齐。”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 全班同学模仿着周老师的腔调,齐声地朗诵着。几个有准备的男生想表现自己,读得特别响,而且快,这正好给我打了掩护。我动着嘴巴,跟着别人滥竽充数地嚷嚷着,眼睛不时地偷偷地瞟向周老师,看看她有没有在注意我。我心里明白,自己的嘴巴比别人慢了小半拍,有时大半拍。还好,周老师的眼光没投向我这里,看来今天我是安全的。 背课文了。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像德明这样贪玩的,都学驼鸟,低着头,眼不见,心不烦,一直念道菩萨保佑(没策略)。而我却昂首挺胸,就像能倒背如流一般。周老师的眼光毒得很,谁没背好课文,她一目了然。一些好学生和作了充分准备的倒是大大方方地看着周老师,盼望给他们有表现的机会。 周老师一连叫了四个男生,菩萨保佑,我心里的水桶落下了一大半,因为每次背课文的人数一般不会超过六、七个,而且男女各半。不过周老师的脸色由晴转阴,我忐忑不安起来:今天男生背得不好,我会不会被抽到。接着她挑了两个女生。不知什么原因,女生背得特别顺,她才满意起来。 “林媛。” 周老师亲切地叫着副班长的名字。我的水桶就要落地了。 林媛是周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她不仅人聪明,而且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两根又长又粗的辨子,一笑就是两酒窝,加上一副银铃般的好嗓子。为此不少女生都有点妒嫉她。不过她也有缺点,就是爱告密。她人没我高,周老师却安排她和大铭同桌,坐在最后一排,以便监视大家。谁上课讲废话,做小动作,她就报告,害得我们经常受到训斥。还有要是谁在校外做了坏事闯了祸,对不起,第二天周老师准会得到情报,所以不少男生背地里称她是密探。 密探用她那清脆动人的嗓音,抑杨顿挫地背完了课文,周老师很满意。我还在念道快响铃下课呢,“下一个,” 周老师一边叫,一边往左后排看。第八个了,已经破例了。我的水桶全落地了,因为我坐在右后排。 “周巍国。” 完了,这下完了,落地的水桶一下回到了喉咙口。我两只耳朵顿时一起嗡嗡作响,大脑缺氧,眼前一片白光,脑子一片空白。我一脸尴尬,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后悔刚才没有仔细听别人背,就是临时抱抱佛脚,也比现在要强啊。 “周巍国,你书背了没有?” 那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背过的。” 和她的声音比,我的像蚊子叫。 “开始吧!”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周吴郑王…… ” 这些词都是我刚才听别人背的,下面的词我哪里知道。 “后面呢?” “后面是…… ” “昨天下午你看了不少书吧!” 她严厉的目光使我全身紧张起来。 “没,没多少。 ”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我说的是小人书。” 糟了,谁告的密?她怎么全知道了? “我想今天早晨背的,但又睡过了头。 ” “中午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 这是一道命令。我不知道事今天自己的表现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吃中饭辰光,办公室里还比较闹猛(热闹)。每只办公桌旁都站着一个捣蛋鬼,通通是关夜学的(不能按时回家吃饭)。我的待遇比他们好多了,周老师请我坐下来,自己先想一想。她去泡杯茶叶茶,她讲得太多了,口干舌燥。 “周巍国,你这是第几次忘记背课文了?难道读书太忙?” 我懂这是反话,也就是说我读书太空。 “我想一早背的,又睡过了头。” 我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小组不办,在自己家做功课,这是规矩。你人聪明,背课文也就十来分钟,我想这点时间你还是有的。” 我不敢回嘴,赶紧点头。 “下次注意,我明天要查的。快回家吃饭吧。” 周老师相当体贴自己的学生。 令我吃惊的是,她这次并没有难为我,只要我明天补背一次,这应该算是格外开恩了。也许是她昨天向我父亲告了一状,害得我挨了一顿揍。不管怎样,我多少还是有点感激她。 回家后,我一点也不敢怠慢,花了刻把钟像老尚念经一般,把新、老课文全背得滚瓜烂熟。第二天便轻松过关了。 从那以后每次小组丽华都要检查我们背课文和作业,免得再出洋相。她们女生做作业时集中精力,全神贯注,认认真真,都想得五分(那时采用五分制),心太黑;而我们几个则打打闹闹,粗枝大叶,天南地北,开开小差,胡思乱想,这样时间就过(混)得快。 大家埋头做作业,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在功课上。只见晓萍一边埋头写,一边叽叽咕咕。 “晓萍不要自说自话。我作业做不出了。” 德明抱怨起来。 “自己做不出,不要怪人家,她又不是今天才这样的。” 小黄忙替晓萍打抱不平。 “她一嘀咕,我心就定不下来。她也好改改了。” “啊呀,你们不要讲了,都是我不对,我把嘴闭上就是了。” 我最喜欢听晓萍说“啊呀”了,从她嘴里说出来特别好听。 晓萍从小就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原因是她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没人和她玩,非常孤独。她父母给她买了许多白相官(玩具),她也只好自己玩,对着洋娃娃说话。无奈之下,她父母只得将她送到托儿所,这样她就会有伴,不再寂寞了。晓萍不像有些孩子,不肯去托儿所和幼儿园,还要哭,她却十分开心。 在托儿所,她和同座小黄成了好伙伴。他们办起家家来是像模像样的,挑绷绷一挑就是大半天。挑游戏棒,则是他俩的拿手好戏,尤其是晓萍,特别心细,没人玩得过她。进了幼儿园,我也和小黄一样,成了她家的常客。晓萍最开心的,就是我们去她家,陪她去公园玩。时间一长,我们三个人就像亲兄妹一样。 作者简介:周卫国,1956年生。1984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外语系,上海大学文学院外语系任教。97年移民新西兰,取得会计专业证书。就职于奥克兰一家大型拆迁公司,任会计至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我们的女生小伙伴 我们的女生小伙伴 星期二小组结束后,林媛、海伦和大铭来找我们,她们要和丽华、晓萍一起跳橡皮筋。 女生中她们四个最要好,都喜欢唱唱跳跳。林媛、晓萍和海伦和我们还是一个幼儿园同一个班的。我们七个人在幼儿园同一个班一起呆了四年,所以特别要好。升大班的时候,由于我们这七个人是“小月生”(九月一号以后出生的),就留了一级,中班读了两年。如今,我们又在小学同一个班里念书。童年无忌,我们七个人之间的交往就比别人多一些,深一些。 林媛家最有钱。家里有钢琴、冰箱和电视机(六十年代年上海私人电视机极为稀有),我是在她家才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她父母平时很严肃,也不怎么和邻居来往,有些神秘兮兮的,至于是干什么的,我们谁也不清楚,所以我们很少上她家去玩。听大人讲,她家国外有人。 一进小学,周老师就让她做副班长。很快,她的才能证实了周老师的先见之明,而且大大超过正班长,但正班长必须是男的(什么道理我们不清楚)。 书林媛读得最好,门门拿五分。每次老师提问,第一个举手的总是她,好像答案只有她一人知道,害得人家没机会。当其它同学还在翻翻小人书、(小朋友),看看(儿童时代)和(少年文艺)的时候,她已经在阅读(收获)杂志了。学校里她穿得最体面,又有点洋派。夏天,她总是第一个穿上花裙子和丁字黑皮鞋。加上她待人接物很有一套,所以深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林媛是个天才,她有理想、有抱负,一般女孩不能比。四人中,她算得上是位大家闺秀了。 晓萍是独养女儿,长得十分讨人喜欢,彬彬有礼。她从小就梳童花头,配上那动人的小脸,非常好看,那前柳海和大眼睛更是招人喜爱。她爸爸是经理,妈妈是医生。晓萍平时闷声不响,怕和人打交道,胆子小,还爱哭。也许是独生女的关系,她的言行举止要比我们天真两、三岁,在同龄人中显得非常可爱。在我们眼里,她就像个小妹妹。其实,她早就把我们几个当她的兄弟姐妹了。 他们是个大家庭,祖母、叔伯,姑姑住一起。晓萍是这个大家庭里唯一的孩子,他们的掌上明珠。她祖母信菩萨,每天要烧香拜佛。大客堂里供了许多佛像,像城隍庙。在她影响下,晓萍善良,心肠最软。听她祖母说,他家祖上在清朝做大官,非常风光,只是近几十年才落魄。不过现在他们也算得上殷实。这样看来,晓萍就是个小家碧玉。 和林媛和晓萍不同,海伦的父母都是工人。她妈妈年轻时很有音乐、舞蹈和表演天份。她想进音乐学院,不知怎么老考不上。生了海伦之后,便立志要女儿来实现自己的心愿。海伦很小的时候,她就教海伦唱歌、跳舞和弹琵琶。可惜后来海伦生了一场病,把金嗓子给病没了。她妈妈就专门培养她跳舞,每星期都要带她去少年宫和老师家里学跳舞。 海伦十分平常,平时要么扎个马尾辫,要么把头发分成两半,用橡皮筋一扎,成两个马尾辫,弄得像古时候女孩子。和我一样,她刚懂事就由阿婆带了。现在中饭还包在阿婆家里,和我同桌吃饭,交往最多。 她从小就在弄堂里唱唱跳跳,微笑挂脸上、很甜,又大方,弄堂里大人小孩都喜欢她,说她将来一定是个大明星。在大家的眼里,她就是个人见人爱的邻家女孩。 丽华的爸爸是山东人,刚解放就从山东来上海找工作。他在码头工作,人很老实、厚道。她妈妈当时还是个农民,丽华爸在上海落了脚之后,她就来了上海,生了丽华(按现在的提法,丽华就是外来民工的子女了,当时我们跟本没有这个概念。事实上,在我们这一代人五十年代生,现在时髦的说法就是五十后,有很大一部份人和丽华一样,都是在上海出生的第一代)。 丽华妈身体不好,没工作。按理说,丽华爸在港务局工作,工资也不会低到什么地方去。问题是他这点工资,除了养家里七口人之外,还要赡养双方父母,每月按时寄回,负担沉重。这样一来,家里非常拮据,所以丽华要经常帮她妈妈做事挣钱和料理家务。 丽华最吃得起苦,也乐于助人。小组里她虽然对我们凶一点,但大家都愿听她的。她比我们大一岁,我们都把她当姐姐看。邻里中,大家已不把她当孩子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跳橡皮筋,练软功 过年时晓萍小叔给她买了一大包彩色橡皮筋,今天她特地带了来。这些五颜六色的橡皮筋串在一起,鲜艳夺目,不少女孩做梦都想要一串这样的彩色橡皮筋。 我们这里几乎所有的女孩都会跳橡皮筋。我还知道,上海某些地方一些有娘娘腔的男孩(有点像现在是伪娘)也和女孩一起跳。我们这里男孩是不跳的,不过有的会帮女孩拉橡皮筋,而德明和大铭就经常充当这样的角色。当然,我们男孩也玩橡皮筋,但不是跳而是弹,弹中了人家的橡皮筋就归你。好的橡皮筋一分两根,所以弹橡皮筋也是一项开消蛮大的赌博游戏。 橡皮筋跳起来花头是蛮透的,规则也多,我们男孩不感兴趣,也不懂。简单地说,就是用脚和小腿把橡皮筋按不同的花样绕来绕去。完成了一套固定的动作后,拉橡皮筋的人就把橡皮筋往上升一节,从脚腕、膝盖、腰、肩、一直升到头顶,难度也逐渐加大。一边跳还一边唱,唱的最多的是“马兰花开二十一…… ” 跳橡皮筋一般是用单根橡皮筋,有时也用两根橡皮筋一起跳,难度更高。 接下来她们要挑人分组。论水平,海伦第一,依次是林媛、丽华和晓萍。游戏中如要分组,一般用“乒东里乓琅齐”(沪语),有的地方作“乒令乓琅齐”,即用手心手背来分组,比较公平。来的时候,大家一起喊“乒东里乓琅齐”,每喊一字,双手就拍一下自己大腿两侧,调整自己的节奏,大家保持一致,当喊到“齐”,大家一起出手。出手过早或过晚都算犯规。如果她们是两手心和两手背,这样一次就分好了。如果是一手心,三手背,少数的出局 ,剩下的三人再来一次,第二个出局的和第一个出局的人成一组。结果是海伦和晓萍分在一组,这样两组的实力相当,今天她们要跳双根的。 德明和大铭老老实实、但又不十分心甘情愿地拉着橡皮筋。她们四个跳得正欢呢,我和小黄拿了林媛的两块球板,在一旁打起了三毛球。顾名思义,它有三根羽毛,插在一个橡皮头里。三毛球打起来会转,速度比羽毛球慢,所以适合小孩打。最主要的是它比羽毛球便宜,场地要求不高,我们都喜欢。 这样你来我往打了没几个回合,我们浑身是汗了(对抗性太强),便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我回家拿了根细竹竿,和小黄练起了跳高。这是我的强项,全班第一。听体育老师讲,原因是我身高,体轻(因为骨头轻),肌肉弹性好,最主要的是我人聪明,悟性高,动作技巧掌握得快。老师在学校教的是横跳(横式),但我已会俯卧式(腹式)跳了。有一次,老师要我们领教一下最新式的跳法,说这是跳高运动员倪志钦打破全国记录的跳法(后来他用这种跳法打破了世界记录)。我没几次就掌握了腹式的要领,德明胆子大也能跳腹式,但技术不到家,和我差一大节。至于其它同学,则只能在一旁看看罢了。 在弄堂里是不能跳腹式的,因为没有大垫子,容易出事。我先压压腿,然后在原地直立跳了几下,再用双手用力搓搓小腿和大腿。这是准备活动,等会儿跳起来就能看出它的效果,我们每次上体育课都是这样先做准备活动。小黄拿着竹竿,我从德明的记录起跳,墙上都刻着各人的记录,很轻松地飞了过去。第二跳我要小黄升两块砖的高度,约十公分,我要气气德明。我原地跳了几下,再起跑、加速,一跃而过。德明睁着小眼睛,呆呆地看着。 接着我们练起了竖蜻蜓(倒立),头往下,双手往地上一撑,双脚便翻到了强壁上。不过我们水平有限,只能把双脚靠在墙上,不能腾空。德明竖蜻蜓的本领最高,他不但能倒立,而且还能用两手撑地走好十几步呢。我们倒立着,小黄说倒着看跳橡皮筋蛮有趣的,我这才仔细地观察她们来。 这时,橡皮筋已经升到了两位男生的肩头。晓萍已经输了,被关了起来,要海伦救她出来(跳橡皮筋的一种规则)。只见海伦用手扶了一下橡皮筋,然后腿轻轻地往上一伸,两腿就成了一字形(这是跳舞的动作),一下就踏住了橡皮筋。绕上一根橡皮筋后,接着一转身,一只脚勾住了另一根橡皮筋,又是一转身,跳了起来,嘴了里还念念有词。我们眼花缭乱起来,就翻身下来,站在一旁观赏了起来。 海伦的腿特别长,那跳舞的腿,跳橡皮筋对她来说是小事一桩。她节奏感强,弹跳力好,技巧高超。也许和跳舞有关,她跳起来双手也有些舞蹈动作来配合(手不能碰橡皮筋,否则犯规)。你看那根橡皮筋往上弹起,她的右手及时上举,单手投降,手腕还来回转动(就像小时候她跳美丽的哈瓦那),左手自然放下。弹下时右手放下,左手举起。她双手一上一下,时左时右,同时两条小辫子也随着双手上下左右跳动,与腿部动作一配,就像跳舞一样,非常优美(比现在舞台上的伴舞好看多了)。她轻盈的身体随着节拍转过来再转过去,她把自己绕进了橡皮筋,我还没看清,她又绕了出来。我认为看海伦跳橡皮筋就不会觉得厌烦,还有她跳起来眼睛是不看橡皮筋的,这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因为跳舞要很强的记性)。 不过我觉得奇怪,她的脚如何勾得住那弹上跳下,忽左忽右的橡皮筋,她凭什么知道它们的位子,难道她是个妖精,浑身上下长了眼睛?这个问题我一直思考到比赛结束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看来它超出了我能力范围之外,我还要多看(十万个为什么)。 最后一轮,海伦和晓萍赢了。经过几轮比赛,她们满头大汗,精疲力尽,便靠在墙上休息。 这时德明脚痒了,要我们帮他拉橡皮筋,他也要试试。大铭说他站累了让我和小黄拉,我俩不愿干。海伦愿意,但我们男生也要出一个人。我和小黄你推我让,争执不下。晓萍建议我们“猜东里猜”(沪语,即石头、剪刀、布)来决定命运,这正中我下怀。要胜小黄,我十拿九稳,我能猜出他要出什么(“猜东里猜” 包含了深奥的心理学)。 德明要丽华来教,丽华懒得理他,晓萍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德明的教练。一开始,德明还能勉强跟着晓萍跳两下。接着,就像刚才海伦一样,晓萍一只脚绕上一根橡皮筋,一转身,用一只脚勾住了另一根橡皮筋。德明绕上橡皮筋后,一转身就绕不出来了。 “好了德明,不要再现丑了。人家跳橡皮筋快五、六年了,你一天哪能学得像?我不拉了。” 说完小黄就把橡皮筋放了下来。 “今天就到这里。” 丽华想回家了。 “你们再陪我一会儿呀。” 晓萍急了。 “时间不早了。” “啊呀,我身上的汗还没干呢。我阿娘知道了要骂我的。” 晓萍道出了她的理由。 “好,我们再玩一会儿。” 德明没玩够:“海伦,你在少年宫练舞蹈和练功,能不能露两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好,我先给你们看一下软功,这是跳舞的基本功。” 海伦说完她就把左腿往后脑踢去,用双手抓住脚背往肩上一放,再拗下来,看得我们心惊肉跳。有时海伦也在阿婆家练软功,把腿和手东弯弯、西弯弯,做出许多你想不出的奇形怪状,跟妖怪差不多(就像现在的瑜珈?),我看她是吃饱饭没事干,自找苦吃。不过有闲功夫时,我也会跟她凑凑热闹,踢踢腿,弯弯腰,拉拉韧带,因为她说韧带松了,人就长得高。也就是这么几下,弄得我浑身骨头酸痛。 “海伦,这个太难了,弄不好骨头要断掉。做个简单一点的,我们也练练。” 德明说。海伦站直了,把腰往后弯下去,双手掌碰地,像一个拉足的弯弓。 “这个也不行,我玩个往前弯的。” 德明急于想表现自己,他把腰弯了下去,不过他只是手指触地。“阿巍,你也试试。” 凡事他总想和我比个高低。让他吃惊的是,我两只手掌轻而易举地合在了地上。 德明呆了一会儿,突然找到了挽回他面子的理由:“不对,阿巍。你的腿看上去比人家的短。来比一比我们的腿,看谁的长。” 想不到我的腿竟比德明的短上一块砖的厚度(约两寸)。 “你拿块砖来。” 我站在砖上,手掌照样触地,因为我韧带松。这下德明服气了。 “阿巍,弄了半天你原来是矮脚夫王英 (水浒梁山一百零八将之一,脚短人矮) 。” “你没阿巍高,他矮脚夫王英,你算什么?” 丽华抢白他。 “海伦,海伦,摆个‘一字开’ (现在叫一字马) 让大家看看。” 晓萍忙把话题岔开,免得德明再出我的丑。 海伦将两腿往前后一伸,身子就慢慢地沉了下去,两腿就很轻松摆成了一字。 照着海伦的样子,丽华和林媛都摆成了一字开(当时的女孩都有这么几下子)。德明也成功了。接着晓萍也学着把两腿一伸,当身子离地面半尺的时候就再也下不去了,也起不来。丽华走上前去,双手放在晓萍的肩上,用力往下一摁。 “啊呀,疼死我了。” 晓萍摆好了一字开,可自己爬不起来了。 “海伦,拉我起来吧,我腿酸死了。” “自己起来,没人帮你。” 丽华拦住海伦。 “阿巍,你来拉我。” 帮晓萍是我的职责。想不到她人小体重,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拉起来。 “晓萍,你怎么那样重啊,有多少斤?” “我也不知道,以后称了告诉你。” “她身上都是五花肉,能不重吗。” 丽华说完,随手在晓萍的胳膊上拧了一下。 “啊唷哇。我阿娘讲胖比瘦好,我可不想做‘排骨精’。” 听她这样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们那个年代,大家都以壮实为健康的标志,小孩子一般不胖也不瘦。胖了,就要被人叫“小胖子”,瘦了,则是“排骨精” 了。丽华是我们几个中是最瘦的(按现在的标准,她也只能算有点苗条。如果按现在的女孩追求所谓的苗条和骨感美,露出骨头形状,在我们那时要被骂成“排骨精”或“白骨精”的)。 “好,大家再见。” 丽华回家心切,她要帮妈妈做家务 (不是做功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猫吃老鼠 捉老鼠 今天我起得特别早,第一件事到晒台上刷牙。和德明不一样的是,我特别费牙膏,从牙刷的一头挤到另一头。德明告诉我这点牙膏他好刷差不多一个礼拜。我知道每天早上张妈给德明和老四老五挤好牙膏,就像一粒小黄豆,其实就是不让他们多用。 牙膏用得多嘴里的泡沫也就多。有时我在底楼刷牙,经常到门外,让邻居看看我满嘴的牙膏泡沫。除了费牙膏,我刷牙的方法也些特别。人家是把牙刷左右来回刷(现在看这种姿势不正确),我是脑袋和手一起工作。牙刷朝右运动,脑袋往左转,牙刷向左滑动,脑袋向右转。这样做的功就是人家的两倍(后来才知道,这样更伤牙肉) 。海伦说我刷牙很滑稽。 我正起劲地摇着头,有点头晕。突然,远远看见我班同学福民朝我家奔来。我想他准是冲我而来,便探出身子,向他挥手。他见了立刻向我招手。我飞奔下楼,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哭丧着脸告诉我,他那只小花猫昨夜不知被什么东西咬死了,他是来借捕鼠的笼子。听说他家的小花猫死了,便说先到他家里去看看。 那小花猫五颜六色,非常好看,是他的宝贝。它十分调皮、可爱,一只乒乓球可玩上半天,撒起娇来你赶都赶不走。那是福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从亲戚的邻居那里讨来的。福民一个月的一半零用钱都花在这宝贝身上,他每隔一天要去小菜场刮鱼鳞摊头买一分钱鱼头鱼尾鱼肚肠,再加些剩饭一起烧了当猫食,有荤有素,营养丰富,那小花猫长得又胖又好。它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吃好饭后总要把舌头伸出来,把自己的小脸舔得干干净净,再把四个爪子也弄得清清爽爽,一尘不染,比我们的手干净多了。 小花猫对人都很亲近,只要见到我们,都要在每个人的裤脚上蹭几个来回,要你弯下身去抚摸它几下,它才肯离去,实在讨人喜欢。就连晓萍也敢把它抱在身上和它玩,想不到它竟遭如此毒手,我心痛也。 经细查,我们发现它的脖子上有两个牙洞。我对福民讲,这不像猫的牙齿,猫两个虎牙分得很开,而这两个洞却挨得很近。再说,哪有如此狠毒的大猫,来害死一只如此可爱和无辜的小猫呢。说老鼠咬死的吧,也不大可能。我们一直叫它小花猫,但它长得很大了,只是太调皮而已。我猜想是黄鼠狼,因为我们附近确实有鸡被黄鼠狼偷吃掉。经我这么一说,福民也认为是黄鼠狼捣的鬼。 我告诉他,鼠笼太小,黄鼠狼钻不进,小黄有捕黄鼠狼的弹簧钩针。前几天他在菜场的地摊上看到了一种新式的捕鼠器:弹簧钩针。原理很间单:当老鼠吃钩针上的诱饵时,钩针会突然弹开,钩住老鼠的嘴巴,像钓鱼一样,吐也吐不出。他回家照样做了一个,一试,效果不错,还真钩住了一只。过段时间我和他要去江湾乡下,他就做了一个大一点的,想用它来钩黄鼠狼。 课间休息的时候,福民把这件事在班里说了。大家恨得是咬牙切齿,都说要抓住凶手,为小花猫报仇,晓萍更是气得直跺脚。经过一番争论,大家一致认为:用小黄自制的弹簧钩针来捉黄鼠狼,试一试这新式武器。商量停当(好),下午小组后去福民家按装弹簧钩针。我要福民准备一块硬一点的精肉作诱饵,但福民妈今天没有买肉。晓萍自告奋勇,将她爱吃的五香鸭珍肝献了出来。 大家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献计献策,连上课铃声也没听到。直到老师进了教室,大家才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安静了下来。 晚饭前,我和小黄上福民家,把弹簧钩针按在楼梯口,这是必经之路,再把鸭珍肝紧扣在机关上。一一关照好福民后,我们才回家。 “阿巍、阿巍,醒一醒。” 阿婆轻轻地推我。 从好梦中惊醒,我赶忙起身,一看电钟,快七点了。“阿婆,我又要迟到了? ” 我担心起自己的屁股来。 “现在是夜里,有同学来叫你。” 福民在楼梯上,说老鼠抓住了,要我带上老鼠笼子去帮他。我穿好衣服,拿了笼子,直奔他家。“捉住了一只老鼠精。” “什么,是老鼠,不是黄鼠狼?” 我揉了揉眼睛,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只老鼠大得出奇,你看了就知道了。” 到了他家,只见大家围在楼梯口,七嘴八舌地在议论。有的说,打死算了;有的讲,用开水烫;还有的出主意,把它装进笼子,用水淹死。 我一看,倒抽一口冷气,这只老鼠是成精了。它的身体足有一尺长,加上一根长尾巴,看上去就像一只黄鼠狼,比猫也小不了多少。它的嘴被弹簧钩针给钩住了,那两只长长的门牙,却露在嘴外,一副凶相。就是这两只恶毒的门牙,咬死了我们的小花猫。小花猫涉世不深,毫无经验可谈,在鼠王面前栽了个大跟头。 “阿巍,先把它弄进笼子里。” 福民在催我。 用手抓,我有点怕那两只门牙。用火钳,我怕钳不牢。突然,办法来了。我把绳子解了下来,穿进笼子,再用力一拉,这老鼠精就像牛魔王一样乖乖地被牵进了笼子。那老鼠实在是大,在笼子里连身都转不了。我再叫福民拉紧绳子,那鼠嘴就只得朝外。我用力把弹开的钩针并拢,从老鼠的嘴里拿了出来。这只恶鼠顿时就神气起来,在笼子里吱吱地叫,还朝我呲牙咧嘴,意思要我放它出去。老鼠你别凶,我要你死得难受。我第一个想法就是拿一壶特特滚(沸腾) 的开水,来招待这恶鼠,一解我们的心头之恨。 至于如何收拾这只恶鼠,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要乱棍打死,有的要用水淹,有的要用火刑。最后大家达成一致:老鼠最好的归宿,就是被猫吃掉。明天送到米店,让猫来收拾它,也让它尝尝那只老虎猫的利害。 猫吃老鼠 今天上午的课是大大地打了折扣的,大家都等着看好戏呢。一放学,我们这帮人撒腿就奔福民家。晓萍、丽华她们女生跑不过我们,便直接去了米店(兴业路,顺昌路口)。 我们朝米店奔去,远远就看见那老虎猫神气十足地站在人行道等我们呢。它知道只要是这种脚步声,就是给它送饭来了。 我们这里的米店都养猫,用来捉老鼠保粮食(不是宠物)。可这只猫却与众不同。它是一只老虎猫,身上有灰色条纹。据说老虎猫最会抓老鼠,它的捕鼠技巧高超,其它的猫远远不及。除了上树上墙,它还会轻功,高处跳下如玩耍(猫有九命)。米店的人几乎不喂它食物,全靠它自己捕鼠吃。不仅米店的老鼠不见了踪影,就连附近居民家中的老鼠都成了它的腹中之餐。 老虎猫有个习惯,每次捉到老鼠它总要叼在嘴上,在米店的师傅跟前来回遛达,意思是它不是吃干饭的。有时它闷得慌,它还会跟老鼠玩玩,开开玩笑。它有意把捕到的鼠放走,那老鼠以为捡了一条小命,撒腿就逃。没几步又被它一爪子逮了回来,接着再放走。这样几个来回后,那老鼠是筋骨酥软,肝胆破裂,再也挪不开腿了,它才慢慢地享用起猎物来。还有一种玩法更有意思,它把老鼠当翻麻将牌的子,左手(爪)惯出,右手接牢。就这样,老鼠在它的左右手倒来倒去,如同耍杂一般。没等它玩够,那行将被吃掉的老鼠灵魂早就出窍,急水急污(沪语,临死或恐惧时拉出的屎和尿)拉得干干净净。 除此之外,三天两头还有人给它送来抓到的活老鼠,来领教一下它捕鼠本领。可能是种的关系,加上它只吃活食,这只猫的体形硕大,比一般的家猫要大一倍。两只眼睛虎视耽耽,就像一只小老虎,堪称猫中之王。(三国)说,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我就可说:猫中老虎。 这猫很通人性,知道送老鼠来的,都想领教一下它的拿手好戏。它也不负众望,每次都在众人面前露几手它的看家本领。它总是在离笼子一米开外卧着,盯住笼子里的老鼠,只要老鼠一窜出,它的利爪便大显神威,没有一只能逃脱。有时人们想看看它的速度,有意把笼口朝外。它也知道这是有意要考考它,等老鼠窜出两米多,它才一跃而起,以几倍于老鼠的速度,将它拿下。有一次,一只老鼠在梁上爬,它只一声叫,那只老鼠便吓破了胆,应声落地,昏死过去。 可今天我们送来的是一只老鼠精,一个身经百战、老奸巨滑、咬死过猫的鼠王,它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知道今天开饭前有一场恶战,老虎猫精神抖擞地站在人行道的中央,尾巴略为上翘,浑身的毛微微竖起,看上去比平时更壮大,望着笼子里的大老鼠,猫的眼睛都有点发直了,今天要吃大餐了。 虽然在笼子里困了一夜,那鼠王仍然气势凶凶,鼻子上翘,向它的天敌威胁似地露出了两只锋利的大门牙。 看来,双方都准备好了一场殊死搏斗。 来看热闹的不仅仅是我们小孩,还有吃饱饭没事干的青年人、中年人和老年人。大家都远远地站着,等待好戏开锣。米店的伙计轻轻地打开了鼠笼,关了一天的鼠王出来了。它没有像其它的老鼠一样先逃命,也许它明白,就是去见阎王,也要博一博,逃跑意味着死路一条,以死一拼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老鼠们面对老虎猫,绝大多数是战战兢兢,四脚僵硬,只有极少数能做到故作镇静,像鼠王那样沉着应战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猫是老鼠的天敌,终生捕鼠和吃鼠是猫的天性,今天哪能放过你。不过,那老虎猫显出了猫王的风度,不急于进攻。你不是在笼子里关了一天吗,那我就让你活络活络筋骨,准备一下,不然的话,我就要背上小气的骂名了。那老鼠死到临头还要耀武杨威,它站直了身子,张大了嘴巴,两只鼠眼恶狠狠地盯着老虎猫,作好了应战的准备。 突然,老虎猫撕心裂肺地怪叫一声,吓了我们一大跳,那是攻击的信号。这叫声在鼠辈们的耳朵里,无疑是河东狮子吼了。要是一般的老鼠,听到这么一叫,早就吓得屁滚尿流,连逃命都找不到方向。那不愧为是鼠王,竟毫无胆怯,它低下身子,准备迎战。 猫扑了过去,那鼠王迎头张嘴就咬。猫在空中一侧身,用爪子狠狠一击,那老鼠被打翻在地。还没等它四只脚站稳了,老虎猫就在它的后腿上狠命地咬了一口,也不知这是什么招式,快如闪电,反正它武艺高强。那老鼠疼痛难忍,悲惨地叫了几声,它终于尝到了那利刀般牙齿的苦头。但它没有退却,转过身来就朝猫的脖子咬去。 那猫想,你居然敢咬我的脖子,我那高贵的脖子,怎么能让你臭得熏天的大板牙咬住呢,咬住了我就完蛋。它又是狠命一爪子,那老鼠被扇得晕头转向。它从地上跳起来,再次向猫冲去,这貌似进攻,实是逃跑。知道自己不是老虎猫的对手,鼠王便虚晃一枪,夺路便逃。 见老鼠逃命,那猫又是一声叫,一个饿虎扑食。见猫从后面杀来,那老鼠急回头,不管不顾地张嘴就咬。那猫只是虚晃一下,老鼠什么也没咬到,可它那致命的脖子却全暴露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老鼠还没来得及把脖子转回去,那猫锋利的牙齿就深深地嵌进了鼠的喉管。老鼠拼命地蹬腿,想把猫蹬开。挣扎是徒劳的,老虎猫怎肯松口,它把头晃了几下,老鼠无助地扑腾着,这显然已是最后的挣扎。再一晃头,挣扎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那猫换了一下口,这只老鼠已经不再动弹,断了气,已经死得非常彻底了。这场战斗前后也不过一分钟,却精彩至极。 老虎猫叼着那巨大的肥鼠,环视一下周围的人,好像武松打死了大老虎,仿佛在说:怎么样,这下你们满意了吧?我要开饭了。米店的师傅拿了一个米袋,铺在柜台下面,这时它才叼着老鼠,到那里去享受大餐了。 看完了这场惊心动魄的猫鼠大战,见老虎猫替小花猫报了仇,我们才出了口恶气。这时,大家才发觉肚子饿得不行,便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吃中饭去了。我家今天有好吃的。 作者简介:周卫国,56生。84年毕业于上海师大外语系,上海大学文学院外语系教师。97年技术移民新西兰。现任奥克兰一大型拆迁公司会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咸酸饭 咸酸饭 昨天就听外公讲他要烧上海崇明猪油咸肉菜饭,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成了“咸酸饭”。外公烧的菜饭最好吃,没人能和他的比。阿婆有时也烧菜饭给我们吃,佐料也放得多,但味道差远了。饭不是烧焦就是隔生,青菜的绿颜色烧得一点也不省。阿婆还在饭里加酱油,菜饭就成了酱油色。阿娘的菜饭烧得也好,但里面的佐料太少,主要是猪油放得不足。猪油一少,菜饭的香味就不重了。 张妈的菜饭也有特色,但放的不是咸肉而是广东香肠丁,香气足但味道不浓。缺点和我阿娘一样,就是猪油加得少。有一次他家吃菜饭,张妈盛好饭后,德明并没有急着吃,而是到了灶头间(又叫灶陂间,灶根间,沪语、宁波话:厨房),打开菜橱,拿出一碗雪白的猪油,勺了一点在菜饭里拌匀了。这菜饭立刻变得油光铮亮,油香扑鼻。我尝了一口,才知道好吃的菜饭是一定要拌猪油的。 我们太平桥小吃摊也有卖猪油菜饭,但饭里没肉,只浇点肉露,五分一两。要吃浇头自己加,红烧大肉(一两上下,浓油赤酱)一角一块,红烧酱蛋一角一只,大素鸡四分一块。外公烧的菜饭要比太平桥的好吃多了(很久以后才知道,在上海摊崇明猪油咸肉菜饭最有名) 。 我一到家便叫起外公来,比平时要亲热多了,我要花花(讨好)外公。外公对我笑眯眯,他正在烘饭呢。只见他把锅子放在炉子的边上,一点一点地转动。他的烘饭技术高,这饭才好吃。今天他还烧了一沙锅黄豆脚爪汤,那是昨天晚上焐过夜的,一到嘴里就化。用阿娘的宁波话来说就是塌塌酥了。现在整幢房子都是香喷喷的猪脚爪,害得我口水直往外淌。外公平时都用小锅子烧饭,他胃口小,老酒才是他的饭。今天他换了一个中锅子,要吃菜饭的人多啊。 海伦洗好手就坐着,不急着盛饭,她也在等。我扔掉书包便下楼去,人还没到灶头间就嚷了起来:“外公,咸酸饭烧好了吗 ?我肚皮饿死了。” 看到我这副急相,外公知道他今天菜饭是吃不太平了。 “再等一等,不要急,菜饭要烘透才香。” “外公,我好久没有吃你烧的咸酸饭了,你烧得最好,我最喜欢了。” 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哄外公高兴,等一会儿他盛起饭来就会大方一点。 菜饭终于烧好了。外公立刻把饭锅放在草窟,也有叫捂窟 (草焐子) 里,外公的锅子小,草窟里还垫了一件破棉袄,这样我妈晚上回家时,那咸酸饭还是热的。我递给了外公一只饭碗,他盛了满满的一碗,还用饭勺压压紧。我把菜饭给了阿婆,拿了一只碗又到了外公房间:“外公,吃好饭我帮你去拷老酒。” 外公搬来好多年了,不知为什么,他几乎不差我做事情。 “小鬼,还有啥花样精?” “外公,盛一点黄豆汤给我。你讲过的呀,吃咸酸饭一定要吃黄豆脚爪汤的。” 没办法,他自己说的,外公只好盛给我一小碗黄豆汤,外加两小块脚爪(一只脚爪可切成六块)。谢过外公,便回到阿婆房间。阿婆已把那碗菜饭分成浅浅的两小碗,我和海伦一人一碗。你看那菜饭,青菜碧绿生青,鲜肉白咸肉红,米饭粒粒晶莹剔透,油光饱满,香气扑鼻。还没开吃,我已满嘴口水。但外公讲,以前在崇明老家用大灶头烧出来的咸酸饭,这才叫好吃。用钢精锅子、小煤炉烧出来的没法和它比。我想崇明的咸酸饭我是吃不着了,听外公讲崇明的房子因为缺钱早就卖掉了。 老规矩,吃菜饭前海伦要阿婆先尝一口,还要问她好吃不好吃。我端起碗就朝嘴里扒饭,外公用的是上好的大米,这菜饭咸香鲜美,油而不腻,吃口好而且口齿留香,也就是三口两口,这碗饭就倒到肚皮里去了。照海伦的讲法,就是味道也没尝出来。我拿着空碗一转身又到了外公房间,他什么也没说,又给我添了一碗。 除了猪油咸肉菜饭,外公烧的香莴笋叶(莴苣)菜饭,也很合我胃口。那个莴笋叶香啊,邻舍隔壁全闻得着。我可以把外公的一小锅子饭全倒进肚子里(也就是现在人说的大胃王),可惜的是外公只给我一小碗尝尝味道。不知什么原因,外公烧的崇明菜饭特别好吃,特别配我胃口,大概我是半个崇明人。外公的饭量小,一顿只吃一小碗,老酒才是他的主食。他一天三顿老酒,从早吃到夜。他吃小菜省,一块小肉在他嘴里能嚼上老半天,大概钞票都去买老酒了。 吃好菜饭,我就向阿婆提要求:“阿婆,以后烧菜饭,把米和料佐给外公,叫他帮你烧。我来给他做事。” 阿婆笑了笑,并没有答应。我只好心里在盘算,算算还有多少日子外公再会烧咸酸饭,我再饱饱口福。 附人物表 德明—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上海东台路古董事场个体户,收藏家 小黄--阿巍领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崇明农场职工顶替进工厂,开贸易公司 大铭--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大工厂,私营企业老板 阿巍—由阿婆带大,与德明他们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读技校,大型百货公司上班。考入大学读英语,毕业后大学任教 晓萍--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小黄同桌,电脑专业,某工业局白领 海伦—由阿婆带大,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早年参军当文艺兵 丽华--阿巍邻居,小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德明二嫂 林媛--阿巍邻居,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大铭同桌,中学毕业去黑龙江,七七年大学生,国家机关工作,后下海成大企业总裁 福民--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参军,回沪后提干 勇强--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 李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后去日本留学谋生 亚洲--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阿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徐敏—阿巍小学同桌,留级生,小学同学,脑子有毛病,照顾进生产组 小凤—德明小学同桌,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与亚洲结婚 王海珍—小学中学同班同学,冷美人,有小缺陷,照顾进环卫所工作 振宇—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月亮疤--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小阿三--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周老师—上海市卢湾区八联民办小学语文老师,班主任 王校长—捣蛋鬼的克星,学校撤消后成卢湾区嵩山街道干部 陆老师—算术老师 陆老师—英语老师 王老头—传达室工作 阿婆—前楼阿婆,带大阿哥,阿巍和海伦 阿娘—宁波到上海,家庭妇女 外公—退休在家,原住上海西区乌鲁木齐路 阿巍阿爸—果品公司经理,著有为 (学术月刊)撰写的 (谈谈大城市卖西瓜的哲学问题),(一九六五年)。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五日人民日报刊载,第二天(五月十六日)全国各大报纸转载。任一九六六年上海赴北京观礼工农代表团副团长。 阿巍妈—中学人事干部 阿哥—中学期间当兵 阿妹—华师大毕业,大学教师 大伯—家住重庆路淮海路 二伯—南市区工人,家住南市区金家坊 四叔—工作不详 小叔—交通大学学生 张妈—德明妈,苏州嫁到上海,里弄生产组工作 德明爸—复旦大学毕业,大银行行长 大哥—光明中学六七届高中,留沪工作 二哥—格子中学 六八届初中,苏州家乡插队,后顶替回沪,丽华丈夫 四弟五弟—八十年代大学毕业 德明叔叔—复旦大学毕业,复旦教授 小黄阿爸—大厂总工程师 小黄妈---大厂总会计师 小黄哥—鸽子爱好者,六七届初中,留沪工作 小黄姐—六九届初中,因病留沪工作 大铭阿爸—大企业厂长 大铭妈—蔬菜公司采购员,全国劳动模范 吴妈—大铭奶妈,绍兴人,视大铭为亲生儿子,享大铭福养老 大铭阿哥—高中生,黑龙江插队 大铭阿姐---初中生,云南插队 晓萍阿娘—信佛,姜家当家人 晓萍阿爸—公司经理 晓萍妈—医生 晓萍大伯—无业 晓萍小叔—社会青年,经人介绍进上海电影厂当临时工拍电影 晓萍两姑姑—六六年前大学生 海伦阿爸—工人,六七年造反成局革委头头,后与海伦妈离婚 海伦妈—纺织厂工人,文艺爱好者,能歌善舞兼报幕主持 林媛父母—工作不详 林媛阿姐—农村插队 丽华阿爸—五十年代初山东到上海谋生,码头工人 丽华妈—家庭妇女,做汰衣裳阿姨 丽华大妹—和我们同龄,分上海工作 丽华小弟—捣蛋鬼,小流氓头子,后靠炒股票发财 丽华三妹、四妹—八十年代大学生 江湾伯伯—阿婆的大儿子 丽娟—江湾伯伯的女儿 摔跤师父—上海市摔跤队,六七初参加“上体司”,教阿巍德明摔跤 阿明阿爷—小人书摊主 阿根阿爷—弄堂扫地,解放前弄堂看门,一身好武艺 弄堂口小皮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装半导体 半导体 最近一段时间,我也迷上了组装矿石收音机。这主要是中了阿哥的毒,我每天见他拿了一只电烙铁,东焊焊,西焊焊。从矿石机开始,一直装到现在的三管、四管收音机(半导体收音机)。这小东西可以拿来拿去到处听,不像无线电收音机(电子管的),只能放在家里听。 阿哥是个无线电爱好者,其迷恋程度已到了不可药救的地步(按现在的流行说法,他就是一个标准的超级发烧友了)。他花在这上面的钱,我是想也不敢想的,爸妈也舍得给他。在我的记忆中,他兴趣狭窄,前几年他爱上了航模,花掉了不少钱。现在除了半导体,也没有什么其它的爱好了。弄堂里的游戏也不玩,一天到夜呆在家里摆弄这些东西,亏他也坐得住。不像我,文的武的多多少少都会一点。 前两年,阿爸在淮海路重庆路上的淮国旧(淮海国营旧货商店)淘来一只无线电。虽说是旧货,它却有短波。那东西是个长约一尺半,高一尺,厚一尺不到一点的长方形木盒子。大小和外公屋里的那架老式台钟差不多。它正面是已退了色、嵌有金丝的绒布,有一个我叫不出名的商标,不知是哪国造的。外壳由一种浅棕色的硬木做成,做工精细,样子优美。这么好的东西肯定是哪家穷疯了才拿去卖给旧货店的。 听阿婆讲,解放后当店都关了门,缺钱用除了向别人借,只能上旧货商店。旧货商店有两种收法,一种是给现钱,当然价钱低一点,这和当店没多大区别了;另一种是寄售,这样就能多卖几个钱,成交后旧货商店收约百分之七的客密薪(佣金)。所以现在的旧货商店就是解放前的当店。不过听阿婆讲,上旧货店买卖的不一定都是穷人,一些有钱人也常常逛逛旧货店、旧货摊,碰碰运气。一些有钱的女人在穿衣上喜新厌旧,新式样穿了没几天便往旧货店一送,因为式样新,也亏不了多少钱,所以她们身上都是时髦货。另外一种女人要面子,赶时髦,但钞票少,买不起新潮的高级衣服,便去旧货商店淘两件半新不旧的来套在身上,没人知道是旧货。 那无线电平时放在客堂间,大家听听。礼拜六小叔一回家,便把它捧到二楼亭子间,关起门来和他同学听短波,还以为我不知道。他特地关照我,动一下短波,就打烂我屁股。你越是不让我碰,我偏要听一听。 有一天机会来了,阿娘出去买东西,家里没人。我们四个溜到客堂间,前后门窗统统关紧。我开了无线电,等了一会儿,里边的灯热了,声音慢慢地出来响了起来。我先把音量调到最低,大家看好刻度,听好后再调回到原处,阿娘就发现不了。 电台正好在唱宁波滩簧,阿娘的保留节目。旋扭动了一动,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在播国家新闻。听短波要紧,小黄将旋扭调到短波,里边传来了电流声,还夹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就像电影里特务在发报。我慢慢地拨动旋扭,就听到有人在讲外国话,可惜我们听不懂。再拨,终于在一片电流声中传来了断断续续娇滴滴的中国话(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干挠),那个女人的声音要比我们电台里的嗲多了。她先是说出某地方某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在找人。听着听着,那女人说到什么总统、民国,吓得我立刻关掉了无线电,那是台湾的敌台广播啊。我们害怕极了,就像电影里美蒋特务收听台湾情报,又像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收听延安消息。小黄说以后还是不听的好,德明却说没人知道就不碍事,听他大哥说后弄堂那个□□大学生就经常听外国广播的。我的意思还是省点电吧。 虽说我们和阿婆家里都有无线电(可惜阿婆家的没有短波),却舍不得多听,原因是一架普通的六灯(六只电子管的)无线电,耗电约六十瓦,是家里最大的电老虎。我阿爸只是听听新闻,阿婆、阿娘喜欢听宁波滩簧(甬剧)。周末姚慕双、周柏春的滑稽戏阿娘是一次也不会错过的。我们则听听少年儿童节目,像“小喇叭广播”,还有就是广播剧。所以我也想拥有一架属于自己的收音机,想听什么就听什么,这想法应该是很不错的。 打定了主意,我就伸手向我妈要钱。谁知她不肯,让我去找阿哥,说他不用的零件我可以利用。我知道,装收音机是一项十分昂贵的爱好,没有一点钞票是玩不起来的。比如一只最简单的活动矿石要卖到一角九分,一只最差的处理品三极管 ,价钱是两块零三分(好买两斤特级肉,肉膘有一寸厚),一副耳机竟要你十来块钱,我是三年也存不到那么多钱。 听说我要装矿石机,阿哥很高兴,他终于有了追随者(也可以说是跟屁虫)。他给了我一本无线电杂志,让我先了解一下它的基本原理。没几分钟,我就不耐烦了,便把书扔了回去:“看懂了,拿零件来,我现在就装。” “你看懂了?” “太简单了。” “那你讲讲它的工作原理。” “矿石机,顾名思义,就是以矿石为主要元件的一种最简单的收音机。它用一根外接天线来捕捉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的无线电波。利用矿石的金属特性把这些电波进行检波,讲的简单一点,就是把收到的电波转变成电台里的声音,再用耳机一接,就可以听了。它的最大优点就是不用电,制作成本低。” 我尽量把书上的东西背得完整一点。 听了我这一番大论,阿哥没再说什么。他给了我一根粗铜丝,用作天线。一块很小的矿石,有点像碎银子,作检波用。一只破耳机(是他组装的),没有夹子,听起来相当麻烦,要用手拿着。 我把那根铜丝放到了三楼亭子间窗口的外面,当作天线。我没用电烙铁,它要用焊锡和松香,太麻烦,接线都是用手拧拧紧算完事。线全部接好后,我用一根细铜丝,在矿石上擦来擦去。它好像有意跟我作对似的,耳机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我一时也找不出问题所在,又不好意思去问阿哥,只怪我刚才大话已出口。趁他不注意,我偷偷地把那本书拿了回来。一查看,自己太粗心了,竟忘了接地线。我把地线接在自来水管子上,耳机里就传来了电台的声音,但是这声音太小,而且有点串台。我知道,要是矿石好一点的话,收听效果肯定会提高。 我就再向妈要钱,告诉她,阿哥太小气,好的东西不肯给我。我拿到了两角钱,就到淮海路、黄陂路上的无线电商店,买了一只一角九分的活动矿石。它像一只透明的日光灯“斯达特”(启动器),一头固定了一块矿石。另一头是一个小旋钮,连着一根金属探针,与矿石相接触,转动旋钮就可以选台。它的效果虽然比矿石好,但缺陷也不少,它不是按频率选台的,只能选到哪个算哪个,就像瞎猫捉死老鼠。再有就是有时机器一移动,或隔一段时间再听,电台就逃掉了,只好重新再选。 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阿哥经常带我到牛庄路无线电市场,浙江北路一带的“云北”等无线电商店去淘零件,那里的东西便宜。有时我们还去中央商场淘零件。在一家无线电商店,我看到了林媛家的电视机(苏联货),牌价是八百元,我要几辈子才能存到这笔钱。 买来零件后阿哥就教我用漆包线绕园筒形线圈,后来又绕磁棒线圈。他还指导我做耳机、耳塞。我也学会了给胶木板打洞,上铆钉,焊线路,自己做线路板。买不起现成的,只好自己动手,没办法,我穷啊。 阿哥送我一只二级管(替代矿石),一只空气单联(都是阿爸的钱),用来调电台,最后我将蜘蛛网天线架在烟囱上。我还用三夹板敲了一只像无线电一样的壳子,再画上刻度。就这样,一架有点像无线电的矿石机总算大功告成了。 从无线电杂志中,我知道了什么是电阻、电解电容、单联和双联,了解了二级管、三级管的工作原理,还明白了什么是来复式和外差式半导体收音机。 装好矿石机后,我就向妈提出申请,我也要装单管机(用一只三极管),拿钱来。我妈说我人小,等一、两年再装。我就跟她讲道理:有志不在年高,阿哥玩半导体时和我也差不多大(他比我大三岁)。没办法,她只能同意,但只给了我很少的钱,说很多零件我阿哥都有,我没有必要再花钱了。 阿哥给我的都是一些掏汰的元件,像一只普通的电阻,他给我的比两个小炮仗还大,足有一寸半,而同样的高级电阻,只比一粒仙米大一点。再说那只淘汰下来的单联,体积大于两只自来火盒子。如此的一只单管机肥皂盒子里是装不下的,装在皮鞋盒子里还差不多,捧着皮鞋盒子听,要被人家笑话的。 我只好在讨钱上多下点功夫,和我妈磨。可她却把钱交给了阿哥,她怕我大手大脚,乱花钱。阿哥拿到了钱,却先替自己装备起来。他把不用的零件折价处理给我,我也没办法,有总比没好。没多时,一架单管机就在我手中诞生了。我为之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装半导体在我们这样年龄的小孩中,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了。 事实上,我很早就想拥有一只单管半导体收音机了。一天,我们几个到林媛家玩,她拿了一个像肥皂盒子一样的东西给我们看。我们问她是什么,她说这是半导体,当时我们根本不懂半导体是什么意思。林媛把耳塞往我耳朵里一放,我就听到了电台里的人在唱歌,而且贝司十足。我立刻被这小小的、可以行走的无线电给迷住了。接着大家都试了试,他们都说这东西非常希奇。我问林媛这要多少钱,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从那时起,这半导体就成了我为之牵肠挂肚的东西。 我自己一手装好了单管半导体收音机,实现了我小时候的愿望,我对半导体的热情也慢慢地冷却了下来(阿婆讲我做事情没有长性,有时讲我三分钟热度),主要原因是它费钱、费时,而我喜欢的则是户外活动(白相)。 是我最先玩起矿石机的,很快,这股热情就传染了给小黄和大铭。其中小黄迷得最重,简直是走火入魔了。实际上,他家里什么都有,像什么高级无线电(可收短波)和电唱机。他爸有一架非常高级的七管四波段半导体收音机,还有一架鲜为人知的磁带录音机,那都是外国货。这些东西太高级,我们连做梦都不敢想拥有。 小黄读书不灵光,但人聪明,动手能力特别强,没多少时间,就赶上了我哥,也装起了四管机。当然,他家雄厚的经济实力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除了钱,他家里的工具,从电烙铁到万能电表,一应俱全。他的梦想是自己组装一台发报机,至于派什么用场,他也不知道。 第三章 1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献给妈妈的小红花 (一九六五年三月) 献给妈妈的小红花 今天是三月八号。最后一堂课周老师她领来了一些红绢纸,留出了半节课的时间,让我们做小红花送给妈妈。班里约有一半的同学会做绢纸花,因为我们读过幼儿园。小班的时候,每人发一朵,带回家献给妈妈。从中班开始,我们就自己学着做这种小纸花。三年下来,我们都能做得像模像样了。 没多少时间,大家都做好了。大铭有点特别,就是每年三八妇女节,他都要做两朵,分别给他奶妈和亲妈。他亲妈也就是谢他一声,从来不戴。他奶妈却要戴上好几天,然后藏在自己的箱子里,大铭给她的东西,她都当宝贝。 周老师提醒大家,献花的时候要讲一句祝福的话,向妈妈问好。再就是帮她做点家务,让妈妈休息。林媛还为我们朗诵了一首小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念完了,她还为我们作了讲解。她说妈妈的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她要我们行动起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替妈妈分担,用优异的成绩来报答母亲哺育的恩爱。还有千万不能再惹妈妈生气,因为我们已经是懂事的孩子了。全班同学都很感动。我很想知道,这首小诗她是什么地方弄来的,我们看的小人书里没有啊。我们知道林媛六岁就开始学诗歌了,还要背什么唐诗三百首。除了吟诵,有时她吃饱饭没事干,兴致来了,还会写几首小诗。 中午放学,上街沿(人行道)上到处是回家吃饭的的小学生,人人手里一朵小红花。太阳照耀着孩子们红彤彤的脸庞,手里的小红花格外鲜艳,愈加美丽,宛如鲜花盛开在人群中。虽然我们叫不出这小红花的名字(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小红花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康乃馨),但我们知道,这是用来献给妈妈的。 我就想,我今天能为妈妈做些什么,用什么来报答她呢?扫地倒垃圾本来就是我的差使,再说其它的家务活我也干不了。德明也这样问我,看来这个问题有点难。 突然,我想起了张妈经常对德明说的一句话,“你今天只要不闯祸,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就等于:只要我们今天乖一点,不找麻烦、不闯祸,最好在家里装出一副埋头苦读的样子给她们看看。这就是献给妈妈最大、最好的礼物,因为今天是三八妇女节,妈妈的节日。 喝姜茶 昨天晚上海伦练舞蹈出了一身汗,回家时经冷风一吹,今天鼻塞感冒了。今天一大早阿姨就把海伦送到了阿婆家,只见她戴了个口罩,像一只霜打的茄子萎脱了,无精打采,哭哭啼啼。阿婆要她把口罩脱掉,海伦却说要传染给我的。我就讲:“要生病一起生,我还好请一天假。” 阿婆又讲我没出息,想逃学,还问我屁股是不是又痒了。阿婆错怪我了,我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阿婆要阿姨放心去上班,如果海伦发高热,她会送海伦去医院的。阿姨写了一张假条,让我交给周老师,便匆匆地去上班了,赚钞票要紧。 阿婆把小床铺好,还冲了个汤婆子,海伦最怕上医院打针,只能乖乖地钻进被窝。每次打针,她总是有哭没哭地(总要)嗷上几声,就像上什么大刑似的。每次打针,阿婆就摁住她屁股,叫她闭上眼,打好针阿婆就会买些零食慰问她。我问她有什么好哭的,你哭针就不打了?因为我知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的回答使我有点吃惊:“我是假哭哭,这样医生的手脚就会轻一点。” 我打针是从来不哭的,因为阿婆讲我是个男人,要勇敢,再说了打针一点也不痛。因为我经常闯祸的原因,所以屁股很经打。 小时候只要我们生病,阿婆就要我们立刻上床睡觉,吃饭也不让起来,这样一天睡下来,病一般就好了,这是她的法宝。那时候海伦好像喜欢生病,这样就可以整天呆在阿婆家了,最重要的是阿婆会给她买甜的咸的零食吃。因为海论一生病,她就说嘴巴苦,没味道,要吃东西。我就说她生的是巨龙(食品店) 病。安顿好海伦,阿婆要我看着点,说她去去就来。 离开小组还有一段时间,我便坐在了海伦身边,她却要我离她远一点。我安慰她,说感冒只要睡一觉就好,回家作业我给她带回来。一会儿的功夫阿婆就回来了,她从巨龙食品店买了几包发汗的姜汤茶,是粉末状的,一冲就好喝了。那姜茶六分钱一包,口味不错,比汤药好喝多了。只要我们被雨淋了或着了凉,阿婆就弄姜茶给我们喝。她说有句老话:家备生姜,小病不慌。她还买了一角一包的太仓肉松和一只一角一分半的咸蛋(两级的,一级要一角三分一只) 。我经常想,这两级品咸蛋为什么不卖一角一或一角两?而偏偏要卖一角一分半呢?目的是什么呢?这半分怎么算?我想不出个所以然。而海伦关心的是阿婆到底付了一角一,还是一角两。但有一点是不出我所料的,阿婆还花了两角钱买了一包奶油话梅和一包桔红糕(一种糯米颗粒团,浅红色,有股桔香,味甜软糯)。 海伦生了病饭吃不下,零食却能吃一大堆。今天海伦的午饭是大米粥加咸蛋和肉松了,只要她一生病,阿婆就弄这些给她吃。而我生了病是没有机会吃咸蛋和肉松的,阿婆只叫我多吃饭,因为她说我是个男人。 趁阿婆泡姜茶的功夫,海论把那包桔红糕塞给了我。我打开三角包,拿出几粒放在口袋里。那奶油话梅我是不碰的,要酸牙。阿婆端来了那碗姜茶,要海伦趁热喝下去。海伦吃中药是个老手,那姜茶更不在话下。小时候她发高烧,把嗓子都烧哑了。听人说只有中医才能治好那病,就这样,她吃了半年的中药,那嗓子才慢慢发出声来。那中药一定是很苦的,只要阿婆一煎药,整幢房子都是苦辛味,有病没病的大家一起闻。一开始她不敢喝,除了苦,那药里还有知了壳和玉蝴蝶(实际上是一种植物种子,质地像玉,形似蝴蝶)。阿婆就叫我勺一小调羹绵白糖,再放上一小块巧克力,然后紧紧捏住海伦的鼻子,海伦看着那块巧克力和绵白糖,把那碗苦得要命的汤药喝了下去。这样半年下来,她吃起中药来就像喝白开水。她那只塌鼻子就是从那时慢慢地变得挺拔起来。 老规矩,喝完姜茶,阿婆往海伦嘴里塞了一小调羹绵白糖(其实姜茶除了辣还有点甜)。阿婆替海伦把被子捂得是严严实实,还要她闭上眼睛,说只要一发汗,这病就好了。见海伦睡下,我便拿起书包去德明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踢毽子 踢毽子 今天下午小组活动是踢毽子,再过三个礼拜,就要举行踢毽子比赛了。说心里话,几个男生喜欢踢毽子?那是女生玩的。不过德明除外,他踢毽子、跳绳都很在行。要知道,丽华踢毽子是第一啊,那他也不能落在后面。 在班里,数丽华踢得最好。听她说,这是她爸传给她的绝技。为了这次比赛,丽华特地做了一个新毽子。那四根漂亮的鸡毛是她老家特地为她捎来的。德明给了她一个铜板,还从弄堂口的小皮匠(修鞋的)那里讨来两块小皮子。经丽华的巧手一弄,一只让女孩人人都羡慕的毽子就做好了。 踢毽子和跳绳,都是国家提倡在学校中开展的体育活动,它和广播体操一样,是用来锻炼身体,提高健康水平。毽子踢法多种多样,有正踢、反踢、交叉踢等。比赛的形式有单人踢、双人踢和多人踢。不过我们男生踢的是最简单的一种,即用脚的内侧踢。 毽子较难的踢法是“打拐”,既用脚外侧反踢。丽华可以在原地踢上几十个拐,那毽子是跟她人走。她还可以踢出很多花样来,像什么磕(用脚跟踢) 、蹦(用脚尖踢)等等。她还能把这些踢法组成一整套花样动作,不过她的一些踢法在学校比赛项目中是没有的。踢毽子,丽华技压群芳。海伦和林媛踢得还可以,可晓萍就不行,没有打上几个拐,人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今天练习的是“十样锦”,即十种不同的踢法编在一起。正如所预料的那样,丽华第一个完成全套动作。只见她轻轻地把毽子往上一抛,就左一脚,右一脚,前一脚,后一脚地踢了起来。她身体轻盈,脚法娴熟,那毽子就像一只彩蝶在她的前后左右飞舞,缠身绕腿,翻转自如,出神入化,煞是好看。我们几个虽然对踢毽子不怎么感兴趣,但看看丽华踢,还是蛮有意思的。轮到晓萍踢时,那毽子就不听她的话了,她被毽子牵着鼻子到处跑。 “哎,我说晓萍,你就不要踢了。你代表我班去比赛,当心丢我们的脸。” 德明在一旁冷嘲热讽。 “啊呀,是我没有穿棉鞋。” 晓萍抱怨起自己的皮鞋来。 “自己踢不好,不要怪鞋子。到比赛时,天也热了,你带一双棉鞋去比赛,人家要笑掉牙的。” 德明一点也不顾晓萍的面子。 “德明,有种就和晓萍比打拐。” 徐敏替晓萍打抱不萍。 “她敢吗?” “比就比,你以为我怕你啊。” 晓萍也不甘示弱。 “输了不要哭。” “那你输呢?” 徐敏问。 “如果我输,我把自己的头摘下来给你们当毽子踢。” “我来当裁判。” 林媛说。 晓萍先踢,她今天是出人意料的顺,一口气打了八个拐,这应该是她的最高记录了。大家都准备看德明的洋相了。德明从林媛手中接过毽子,放在手中惦了惦,然后往上一抛。今天他也踢得非常稳当,前五个他几乎就在原地踢。女孩的游戏他怎么玩的那么精啊,照这样下去,晓萍必输无疑,大家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因为她输不起。 我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让德明踢过八个。当德明踢到第六个的时候,丽华咳了两声。丽华这么一咳,就是给德明一个信号。他不得不尊重丽华的意愿,是不是要他饶晓萍这一次,免得她哭一场。他这一分心,脚就不听使唤了,七个还没踢到,毽子就着地了。 “哦,德明的头让我们当毽子踢。” 徐敏是我班的留级生,和我同桌,有点傻乎乎的,她怎么就听不出德明的话,他怎么真舍得把自己的头摘下来呢。 “徐敏!你不要痴头怪脑 (疯疯癫癫) ,有本事我和你比。” 德明是有气没地方出。徐敏看看我,便不出声了。 晓萍努着小嘴,侧目而视。德明愣着,一脸尴尬,这对他来说是很没面子的事。咳嗽的是丽华,要是换了别人,他早就跟你急了。 “好了,这次不算。现在我们两个组来比赛吧。” 林媛经常要开开国语,她父母是北京来的。我知道,她是照顾德明的面子。 这种玩法也不知道是谁的发明,规则视情况而定,反正玩起来要比单踢要有劲得多。先划出一块场地,再划出一条中心线。在中心线上拉上一串橡皮筋或一根细竹竿当网,毽子在自家的场地踢三下(每人只能踢一次)必须过网,不过网或出界均算输(有点像排球规则)。 我们组多一个人,晓萍要我上。我不想参加,就和小黄相互谦虚,。这倒不是我们不想踢,只因为水平太低,上了场也是个摆设,一场下来,脚也碰不到几次毽子。如果毽子在自己的脚下失误,还要招来德明一顿骂,得不尝失。小黄争不过我,就站到了场子里。我拉起橡皮筋给他们当网,顺便做一下裁判。 别看晓萍和德明平时是死对头,在场上他们配合却相当密切。一、二、三,毽子就过去了。不一会儿,林媛那组就输了一局。 交换场地再战,双方的比分是交替上升。看他们比得如此地扣人心玄,我的脚也开始痒了起来。这时,德明的五弟匆匆跑来,对德明耳语了几句。德明就让大铭来拉橡皮筋,叫了我一起去帮丽华小弟的忙。 阴沟里的五分钱 我们跑出弄堂,就看到小弟和另外两个孩子站在大同戏院隔壁的巨龙食品店阴沟旁,在相互嚷嚷着。原来,刚才有位阿姨不小心把五分钱掉进了阴沟里,盖子又打不开,就对围着的小朋友说,谁能拿到就归谁。小弟要想办法把它弄出来,另一个不让,说钱是他的,因为他先看见。五分钱对这些小孩来说,应该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问清原由,德明便对那小孩说,谁能拿到就归谁,这是主人说的。即然你先看到,就让你先拿,他在你后面。德明叫老五回家去拿一根细竹竿。那孩子找来一根小木棍,掏了好久,那五分钱就是不出来,他只能“望钱兴叹” 。 老五一会儿就回来了。德明给了小弟一分钱,叫他到旁边的“什锦摊”去买一分钱芹糖(麦芽糖)。小弟手拿两根小竹签,把芹糖饶来绕去,随手就交给了德明。德明在竹竿的一头涂上一点芹糖,省下的小弟和老五一人一半。 德明叫小弟将竹竿伸进阴沟,对着分币用力一按,那五分钱就被芹糖牢牢地粘住了,这是夏天粘知了的方法。那小孩眼巴巴地看着五分钱到了小弟手里,他不甘心啊。德明还开导那孩子,要他今后好好读书,多动动脑子。 小弟拿了五分钱,转身就到巨龙食品店买了一包德明爱吃的糖东瓜,他分了一半给德明,又给了老五一些。那孩子看着我们分东西吃,谗得张大了嘴巴。小弟拿了一根糖东瓜,塞到了他的手里:“我就住在对马路的大弄堂里,以后来玩,我们就算认得了。” 那孩子拿了糖东瓜便走了。 回到弄堂,林媛告诉我们,参加踢毽子比赛的两个男生已经定了下来,一个是德明,另一个是福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上海新城隍庙 新城隍庙 春天是个迷人的季节,大地从沉睡中苏醒,万物开始生长,大家都盼着春天的到来。 春回大地,冰雪消融。春风吹绿了柳树梢,天渐渐地暖和了起来。班里大多数男生都脱下了厚厚的笨头笨脑的棉袄,而棉裤男生一般都不愿穿,怕被别人笑话。而我就不同了,阿婆告诉我“十层单不抵一层棉”,棉裤是必穿的。还说早春二月(农历) 还乍寒乍暖,不让我像别人一样换下棉袄、棉裤,还说这是“春捂秋冻”,不易得感冒。意思是,到了春天不要过早地减掉衣服,这是“捂”;到了秋天,则要慢慢地加衣服,这是“冻”。 虽然早春的寒风仍然凛冽,但已不刺骨,而阿婆要到阳春三月,才让我换上夹衣夹裤(就是普通的上衣和裤子里再缝上一层夹里,它比一般的衣裤挡风)。这几天棉衣在身,我一折腾就浑身是汗。一上课汗就收干,一下课又是一身汗,这样来回几趟,身上就有股汗酸臭。海伦就抓我小辫子,说我不讲卫生,影响她嗅觉。阿婆还没管我,她倒起劲了,真是多管闲事。 礼拜天一大早,大铭和我约了德明去新城皇庙(现在的连云路一带)买东西。上海有两个城隍庙,老城隍庙和新城隍庙。新城隍庙在我们那里,庙已关门,做了工厂。商店倒有不少,但跟老城隍庙不能比。听老人说当年跟东洋人打仗,去老城隍庙不方便,便在连云路一带建了个临时城隍庙,香火倒也旺过一阵,后称新城隍庙。打仗结束,香客又到老城隍庙拜菩萨。新城隍庙才逐渐冷落。 我要去买支竹笛,大铭要去买兰花。他奶妈姓吴□□兰,吴妈是浙江绍兴一带的人,她特别喜爱兰花(很久以后才知道兰花是绍兴的市花),也特别会服侍和摆弄。 大铭家的兰花,有春天开花的、有夏天开花的,也有秋天开的。有的是草兰(普通的),还有一些是我叫不出的名贵兰花。每年春天一到,他家里就弥漫着幽幽的兰香,就是你不知道这香气是从什么地方飘来的。其实兰花的叶子并不好看,像草似的,但用来养兰的花盆却非常精致,大多数是宜兴的紫沙盆,而且全是高盆。盆上刻有图画和诗句,配起来就很别致。 前几天,我们在德明家看了一本小人书,讲的是笛王陆春龄的故事。他自幼家境贫寒,为了维持生计,他做过杂工还踏过三轮车。童年时他跟离家不远的一个小皮匠学吹笛子,由于他勤学苦练,技艺大长。解放后他成了笛子演奏家,被称为笛王。 大铭有一根笛子,是吴妈给他买的。她天天逼着大铭练,不过他吹得一点都不好听,吹了半年多,连一首像样的曲子都吹不出。为了这,吴妈经常要训斥他。有一次我问她,吹笛子有什么意思,因为我听阿婆说起过“叫化二胡讨饭笛”。吴妈说一个男人总要学一、两门手艺,老话讲得好,家有万顷良田,不如薄技在身。我想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也弄一种乐器玩玩,万一将来我书读不出,会吹笛子就能讨口饭吃,也不至于汗流浹背地去踏三轮车。我想阿姨要海伦学跳舞也是这个意思。 其实我们这里有不少人在学乐器。前弄堂有个人在什么乐团工作,每天下午要吹上一、两个小时,有一段特别好听的(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四小天鹅。德明大哥说那是黑管,但我们不知它是什么样子)。晓萍小叔弹得一手好吉它(那时有人它称为黄色乐器) 。德明大哥会吹军号,二哥会口琴,吹的多是苏联歌曲,德明鼓起腮帮子也能吹两下。林媛练钢琴好几年了,就连晓萍也会跟着她大伯自得其乐地拉几下二胡。 听我说要学笛子,我妈很爽快地给了我三角。她说我是初学,买根最便宜的,等吹得好了,再换根高级一点的。 我们从黄陂路上(近淮海路)的“孝和里”(革命烈士王孝和的故居)横弄堂穿进去,再从金陵路上的“孝和里”大弄堂口穿出来,就到了连云路。弄堂口有家卖鸽子和麻雀的小店,鸽子多少钱一只我们懒得问,但一只老麻雀却要三角钱,我说贵了,新城皇庙市场只卖一角五,店主却说是用来治病的(傻瓜才会买)。这里就能远远看到一个个摊头前人群熙熙攘攘,悦耳的鸟鸣和一阵阵花香随风而来。 鱼摊头地上放满了脸盆和木盆,有各色各样的小鱼和水草。乡下来的小贩则用水桶来装鱼。卖鸟的摊头更是人头济济,有的人在观赏笼中的小鸟,有的则和摊主在讨价还价。 我们直奔花木摊头。那里放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花草草,有的是盆装的,而更多的则是刚从土里挖出,根上带着泥团,兰花的根却都洗得干干净净。有的摊头只卖花盆和花仔。 大铭和我蹲在地上仔细地挑选我们所要的春兰(一种春天开花的草兰)。摊主就是个绍兴人,大铭会几句绍兴话,异乡遇故人,那小贩和大铭是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机。在吴妈的熏陶下,大铭对兰花算是在行了。谈起兰花经来头头是道,如何浇水上肥,修剪分盆,兰花品种等等,我和德明只好在一旁听听。摊主见我们年龄那么小就喜欢兰花(兰花一般是大人才养的,而且要非常懂行才养得好),就给了我们一个大便宜。我和大铭各花了五分钱买了好几筒(束) 。对于其它花花草草,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买好兰花,我们便到卖鱼的地摊去看看。那里有金鱼、穿条鱼、鳑鲏鱼(雄鱼肚皮上有五色,宛如天上的彩虹。雌鱼的肚子底下有一根长长的管子,用来产卵)、斗鱼和小虾等。热带鱼我们养不起。德明要买几条小斗鱼送给丽华的小弟。他挑了两条小斗鱼,摊主只收了他一分钱。 新城隍庙并不大,从弄堂口穿进去,只见两边的玩具店铺是一家接一家,生意还是蛮兴隆的。有的店铺还当着顾客的面加工玩具,画“野胡脸”,给游戏棒上颜色,加工木制大刀和宝剑等。德明说大刀和宝剑的材料煤球店也弄得到,二分钱就解决问题,以后自己做,至于油漆,他小舅能搞到。城隍庙在大弄堂的尽头,好像已经改为工厂了,城隍菩萨也不知搬到了哪里。我们先在专门制作玻璃鱼缸的小店里呆了一会儿,它也带卖金鱼和热带鱼。在那只漂亮的鱼缸里,有好几条大水泡眼金金鱼在笨拙地游动,那水泡眼睛像两只红灯笼在头的两边晃来晃去,我真担心什么时候要掉下来。我们再到卖炮仗的店铺里逛逛看看,店里炮仗的品种相当的多,其中一只大蛋糕(小焰火)竟要十几块。德明说今年就到这里来买炮仗,弄点新花样。至于其它店铺,我们不感兴趣,买笛子要紧。 我们到了那家乐器店,一看最便宜的笛子卖两角四分,我叫营业员拿出来瞧瞧。这是根短笛,我让大铭试试,好像声音不好听。我要营业员把旁边的一根也拿出来,它长了一点,看上去光头足一点,卖四角,当然五角以上的就没有必要看了。我问他这两根笛子有啥区别,他告诉我便宜的那根是用来初学的,那四角的就能上台表演了。说完他把两根笛子都吹了几下,那贵的声音清脆欢快,相当美妙,动听多了。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德明说就买四角的,省得以后再换。“买这根我要贴一角,要是讨不回来,我不是做浊本(亏本)生意了吗。” 还是德明的主意:“就说这一角是向大铭借的,还怕你妈不还?这叫‘先斩后奏’。” 我咬了咬牙,拿出一角先垫上。那营业员替我开了张□□(以前买东西我们从来不要□□的)来证明,还给了我一张笛膜备用(想不到我这根笛子后来真的派上了用场)。 我来这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看看今天一个卖酸辣菜卷的老头来了没有,我一想起那菜卷满嘴就渗口水。我好久没有尝到这种菜卷了,所以非常想念他。这老头经常挑着担子在人民大道(人民广场)、新城皇庙和公园门口人多的地方叫卖。 菜卷是用生卷心菜放在特殊的调料里做成的。大的比春卷小一些,二分一个;小的只有大的一半,一分一个。这种菜卷又辣又酸又有点甜,非常清脆、爽口,味道相当好(现在的酸辣菜和蔬菜色拉不能和它比。两年后我再也没有看到它,失传了?)。今天这个老头正好也在,我掏钱买了三个小的,请大铭和德明尝尝。他们吃了都说好。大铭也买了四个,我们一人一个,一个带回去孝敬他奶妈。在那老头旁边,还有一个老头在卖焐酥豆,有不少人在排队。我们每人凑了一分钱,买了一小包尝尝味道。听那老头说,这焐酥豆做工相当道地。先要把干蚕豆放在水里发两三天,再用饭锅子煮,加盐糖味知素五香粉胡椒粉等,小火焐过夜,最后放在木桶里,卖三分一包,如三角粽子大小。那豆真是酥答答、香喷喷、甜绵绵、辣蓬蓬,味道好得我讲不出。 德明说在他南市小舅那里的老头摊,他吃过用一种胡罗卜丝、卷心菜丝等做成的九味菜,两分一小酒盅,撒上九种调料,味道好极了(现在都失传了,可惜啊)。大铭和我都说哪天带我们去尝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弄桑叶,我们的零用钱 弄桑叶 这几天我火柴盒里蚕宝宝的卵有点发黑了,再过一两天小蚕宝宝就要出壳。害得我三日两头跑新城皇庙花鸟市场,但小贩说桑叶还要过几天才能上市,因为蚕宝宝还没上市。刚孵出的小蚕宝宝一天不吃桑叶饿不死,它们靠吃卵的壳能活上一、两天,但时间一长就不行,为此我伤透了脑筋。 昨天我们几个到太仓路淮海公园后门,扒在围墙上,看看里面的桑树是否长出了嫩叶。那两棵高大的桑树是某些养蚕人粮店。在平时买三分钱桑叶(一分钱五张)够几条蚕宝宝吃一个礼拜了,也犯不着花三分买门票到公园里去偷偷摸摸地弄。但现在不行,再弄不到桑叶,孵出来的上百条小蚕宝宝就会饿死。至于到公园弄桑叶,不能算偷,不必在心里和自己过不去,我们是出了钱的(买了门票)。叶子是有寿命的,再说刮风下雨就能放倒很多嫩叶,命再长,活到秋天也就到头了。没听说过秋风扫落叶吗,我们只是把秋风提前了一点。 在公园弄桑叶不能爬树,目标太大,用弹弓弹是最佳方案。这只有德明干得了,他的弹弓最好,水平也最高。我们知道德明的小舅是个神射手,有百步穿杨的绝技。德明的技术就是他传授的。弹弓不是枪,没有准星,弹起来全凭感觉,真功夫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就的。那只弹弓就是他小舅送的,它弹死过无数的麻雀和其它小鸟,当然还有鸽子。他说这只弹弓粘满了他小舅的仙气,他弹起来十分顺手,因为它战果磊磊。不过在我看来,它杀死过无数生灵,应该说它是一只很不光彩、劣迹斑斑或者是罪孽深重的弹弓才比较合适。当然,德明还用过它来弹过冤家的玻璃窗(为此没少挨揍)。 下午小组结束后,我、小黄和德明一起来到淮海公园。大铭被他奶妈逼着做功课,出不来。路上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我和小黄出钱买了门票,一进门,就直奔那两棵桑树。公园里春风荡漾,空气清新,但近黄昏,游客稀少。我和小黄在桑树的前后两头“放哨”,德明干活。 德明从兜里掏出小石子,拔出插在后腰上的弹弓。只见他拉开弹弓,像一个技艺娴熟的射手,稍微瞄了一下,就开始连射,弹无虚发。小石子一颗颗地飞了上去,小桑叶一片片地飘了下来。十分钟不到,我们已经收获了好多嫩叶,这些可以吃上五、六天。“德明,不要再弹了,这些够了!” 我担心被纠察看见。 “再弹几下,不然九分钱太不划算了。” 德明一面回答,一面继续弹射。 “妙呜。”小黄那边传来了一声猫叫,这是有危险的信号。德明利索地将弹弓插到后腰上,我也迅速地将装有桑叶的小袋子藏进了上衣,然后我们三人若无其事地朝着来人走去。他们是公园的纠察,在做关门前的例行巡逻。为了这九分钱,我们还要爬爬公园的小山,再兜上一圈,然后在亭子里坐一会儿。 我们这里许多男孩都养过蚕宝宝。不过大多数人养了一两年就没兴趣了,很少像我们,养了四、五年还是热情不减。我们从幼儿园就开始养了,那时幼儿园为了培养我们对小动物的兴趣,除了每年秋天去西郊公园观赏动物,还要养些蚕宝宝、小蝌蚪、小金鱼和小乌龟,有一年还养了两只小兔子。 蚕很便宜,花几分钱在新城皇庙的摊头上就可以买好几条。行情是这样的:最小的,大约有一公分长,身体还有点发黑,一分钱买四、五条;一寸左右的,一分钱买两条;再大一点的,一分钱一条。管理也很方便:一个装鞋的纸盒可养二十来条,每隔一两天把蚕粪倒出来,桑叶吃完了就添几张,一点也不麻烦,而且它们很干净。缺点就是不好玩,情趣不大。所以很多人养了一、两次,知道了怎么回事后也就没兴趣了。 每隔一星期左右,蚕宝宝就蜕一次皮,每蜕一次皮,就长大许多,身体就变得白一些。脱了四次皮后,当身体变得白里有点发青时,它们就要开始吐丝作茧了。这时,只要把事先用棒冰棒头扎成的三角架放到盒子里,它们就会爬上去,在里面作茧自缚了。 大多数人养蚕就到此结束。他们把蚕茧剥下来,玩玩看看,几天后就扔在一边,不再理会它们了。如果这时他们在养小麻雀,不少人就把茧里的蚕蛹拿出来喂小麻雀,那营养是相当丰富,是鸟儿们的高级食品。 我的做法是这样的:等蚕全部作好茧后,把盒子清理一下,铺上一张草纸,在盖子上戳几个通风和透光的洞,不要去动茧子,把它放在大橱顶上让蚕蛹变化。到时候蚕蛾就会咬破茧子钻出来。它们不会飞,雌雄蚕蛾打雄(□□)后,雄蛾就死去了;雌蛾产卵后不久也会死去。到了明年开春,这些卵就会孵出小蚕宝宝来。 在公园的小亭子里,我们决定了那些小蚕宝宝们的去处。小黄,德明和大铭各十条,再给丽华小弟十条。我自己留二十条,其余的都将陆续地拿出去和别人换桑叶(一条换三张)。这样在整个养蚕过程中我就不必再花什么钱了。 小黄又提醒我,这次去江湾乡下玩别忘了他。这是我早就答应他的。 “德明,以后有机会我也带你去。” 我知道他也很想去。 “我没钱。” 他面有难色地说。 “钱你不要但心。” 我赶忙安慰他。我知道,我们四人中他的零用钱最少。 讲到零用钱,那主要是父母和长辈给的。有的家庭零用钱是固定的,每个月或每个礼拜几角到一块的都有。有的家庭是不固定的,要买什么东就向父母要。小黄和大铭从来不愁零花钱,他们家有钱。我手头则有些紧张,而德明的状况就更糟些。 只要是正当的要求,我讨起钱来就理直气壮,而我妈一般都会满足我,如买书、看电影、游泳和买体育用品等。到现在我家已有成套的(破除迷信小丛书),(小朋友),(儿童时代)和(少年文艺)和其它小人书籍。很小的时候她就带我们去上海自然博物馆,现在印象已淡薄,只记有入口处几条大鲸鱼标本。看了一场蝌蚪找妈妈的动画片,她便给我买了五分一只大青蛙,五分一只大口瓶(玻璃水果罐头瓶),还花了两角钱买了一本只有四页的青蛙彩图画册(在当时那是很贵的)。 如要买零食和其它的东西,给钱的时候就不那么爽快了,全靠我的脸皮和磨功。再要多拿,那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我们常用的手法有克(剩)和扣。 比如说洗澡吧,离我家不远的普安路上的日新池,底层便宜的是一角五。我们就向父母要一角五,然后就到在济南路上的一家浴室,只要一角。这样洗一次澡就能克下来五分钱。再说理发,一般理发店要一角五到二角五。我妈给我一角五,我就到对马路的“兰香里”服务站去理,他们只收一角钱,这样五分钱又进了自己的腰包。这时如果弄堂里来了个挑剃头担子的老头,就再能省下两分,叫他剃个头只要八分,因为他不洗头。 再说扣,这种方法不少孩子都用过。当大人差你去买东西,你把小找头扣下来归自己。如给你一角钱买两根油条,两分钱找头就当走脚钿。 短斤缺两也是一些人的惯用手法:大人要你买一毛钱的东西,你只买了八分,两分钱就归了自己,但这种手法有时会被戳穿。有一次,张妈要德明去买一斤上好的红酱油(两角七分一斤),德明却买了两角四分一斤的。张妈把酱油瓶一晃,连瓶塞头都没打开就知道他耍了花招。但德明还另有高招:每当家里来了客人,他就会当着客人的面大声地向张妈讨零用钱。这种方法通常是很奏效的,因为张妈死要面子。还有,张妈叫他做家务,常常会赏他工钱。当然,要是德明闯了祸、功课做得不好,张妈就罚他做家务,这是白干的。 而我的手段有些与众略为不同:我是先向阿婆借,让阿婆去向我妈讨。后来我妈告诉阿婆,不能给我垫钱,要钱直接向她要,她要先问问清楚。这么一来,我这条财路就断了。不过,我的办法层出不穷,因为我肯动脑筋,所以钱总是有的。 德明也借钱,而且看人头借。首先向他大哥借,数额一般不超过五分,那是有借有还,下次不难。但大哥要收利息,也就是叫他干点零活,所以说大哥是他的小银行。有时他到期还不上,便奉上自己收藏的香烟牌子、玉石品等抵债,这跟上当店也差不多了。向他二哥借,是只借不还,多借少还,能拖则拖,能赖则赖,因为二哥脸皮太薄。每次向德明讨债总是红着脸,低声下气,好像欠债的不是德明而是他自己。最后二哥没办法,只能请张妈出面,从下个礼拜的零用钱里扣。德明从来不向四弟五弟借,而是□□裸地要他们进贡。五弟人小零用钱少,对三哥是服服贴贴,一个礼拜就象征性地收一分。四弟读书好,零用钱比德明还多,得一只五分张妈还有额外奖励。德明气不过,就收他三分一个礼拜,也就是一只大饼的铜钿。四弟不服气,一天他仗着张妈也在,问德明凭啥收他钞票。德明小眼睛一瞪,二话没说上去就是后脑一记:“弄堂里有人敢欺负你吗?” 四弟摇摇头。德明再朝他屁股上一脚:“你有事体还不是阿哥帮你摆平(按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在收保护费)。” 见张妈没动静,四弟就不敢再响了。 这时公园关门的铃声响了起来,我们带着战利品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公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小组活动,新上海人 小组活动 今天小组开到一半,周老师就来我们小组检查了。看到我们都规规矩矩地在做功课,她很满意,使本来心情就好的她心情变得更好了。她先询问了小组活动的情况,又查看了我们几个的作业簿。她觉得今天我们都很自觉,但有点不正常,便对丽华说:“希望你们再保持下去继续努力,把这星期的小组红旗拿下来。” “好!” 我们五人一个声音。 “那我再到其它组去看看。” “周老师再见!” 我们如释重负。 周老师右脚刚跨出门槛,我们三个男生便迫不及待地把书塞进了书包。 “要做啥?” 丽华朝我们瞪着眼,摆出了小组长的威严。 “我们想帮你拆纱头。” 德明经常这样讨好丽华。 “不要找什么借口!” 丽华一点也不领德明的情。 “不找借口、不找借口,既然周老师已经走了,我们总不能闲着吧。” 我赶紧为德明解围。 “你们作文都写好了吗?” 丽华又明知故问了,没有什么新鲜的。 “我只有一个人时才写得好。” 小黄又搬出了他的理由,陈词滥调。 “我睡觉前脑子最好。” 德明马上跟进,老一套。 “反正我们准时交就是了,一定不丢你组长的脸。” 我信誓旦旦地向丽华保证,这句话不知反复了多少遍。 “晓萍,请你和丽华到小台子上去翻麻将牌。小黄要和我下军棋,上个礼拜他连输三盘,憋不下这口气,今天他想翻翻身。” 晓萍看了一眼小黄:“丽华,我们去那里玩吧,这里让给他们。” 晓萍总是向着我。 丽华把嘴一噘:“我不管你们了。” 这就是她放我们一马了,但我最喜欢看的还是丽华噘她的小嘴了。 军棋又叫陆战棋,是我们十来岁孩子最喜爱的棋子。因为我们对斗兽棋、飞行棋和跳棋已毫无兴趣,小儿科,而象棋和围棋则玩的人不多。 与其它棋子不同的是,军棋是一种暗棋。也就是说双方都看不到对方是什么棋子,只有到拼打时才让“公证人” 裁决,看谁的子大。 军棋的布阵很重要,这是战略,这当然要看对方是谁,包括你对他排兵布将的熟悉程度,阵布得好就有了五成胜算。走棋子是战术,下军棋时,三十六计中的许多阴谋诡计都能用上,像什么“声东击西、暗渡陈仓”…… 等等。所以在我看来,象棋和围棋的高手靠的是精湛的棋艺和过人的智慧;而军棋的长胜将军则大多是“阴险狡诈”之徒。 这里,我们四只眼睛死死地盯住对方的棋子,一副急吼吼的样子,生怕对方混水摸鱼。小黄举棋不定,按兵不动,让我进攻。没走几步,我就摸清了对方的兵力布署,便开始向大本营猛攻。不一会儿,我大军已兵临城下,我这是用“围点打援”的计策。小黄把兵力布得十分均匀,发现我集中兵力攻他的大本营时,才急忙调兵遣将。调兵时最容易漏陷,他的好几个大子不是被我吃掉就是被我炸掉。 这时我已胜券在握,对方回天乏术了。公证人德明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我们说他不公正。 那边,和我们一边倒的形势不同,晓萍和丽华则玩得不分胜负。 我们这里的女孩都会玩翻麻将牌这种游戏。其用具很简单:四个或六个麻将牌和一只一寸半见方的小布袋,里面塞满米、沙或木屑,这是子。玩法是这样的:先决定谁先来。先玩的人把麻将牌往桌上一掷,然后把子往上一扔,用一只手以最快的速度将麻将牌的正反横竖四种样子都翻一遍。同时不能让子掉下,一定要接住。四种样子全翻过后,再抓起牌和子一起接住。这要靠接子和翻牌的技术:子要惯得高,翻牌的时间就长,但又不能偏离方向,不然接起来就难。翻牌要快而准确,这样才能用最少的次数把牌抓完。总之,翻麻将牌要眼明手快。 突然,丽华叫了起来:“这次不算!这次不算! 我的子碰到了房顶。” “啊呀,为什么不算啊?” 晓萍的声音好听多了。 “这里的天花板太低了,上面是个阁楼。德明,大台子让给我们。” 丽华看着德明。 “你们过来吧,我不玩了,今天手气不好。” 小黄没等我和德明点头,就自作主张,找个台阶下下。 “好好,我也想看看你们谁更强。” 德明又在讨好丽华了。 我敢忙把棋子收好,又把大桌子往旁边拖了一点,因为桌子的正上方有一盏电灯。 她们两个比了起来,我们三个在一旁观战。前三轮,她俩打了个平手。接着哓萍很出色地完成了第四轮。该丽华了,她将手中的麻将牌轻轻地往台上一掷。 “全黑!丽华要赢了。” 德明忍不住叫了起来,因为拍丽华马屁的机会又来了。 “不要瞎起哄。” 小黄用肘子顶了他一下,他是晓萍的支持者。 还是丽华嬴了最后一轮。丽华是名符其实的翻麻将牌王,晓萍虽然也是个高手,但和丽华玩起来总是处于下风。 “让我们也玩一会儿。” 德明伸手把牌和子抢到手里。女孩喜欢的东西他都要来一下。在我看来,翻麻将牌就是将子扔上扔下再接住,一点也没觉得好玩。看她们如此聚精会神,专心致志,我真的有点弄不懂。让我更不理解的是,德明对翻麻将牌竟如此感兴趣。 正当我们几个吵吵闹闹不可开交,丽华突然叫了起来:“阿姨好!” 嗓音非常甜美。这种声音只有张妈在才能听得到,我们知道德明妈从生产组回来了。 “阿姨好。” “好,好。丽华,小组开好了?” 张妈问。德明妈姓张,只有我叫她张妈。只要有丽华在,张妈总是眉开眼笑的。 “丽华,你妈这两天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阿姨。” “听说这几天是你在帮她洗衣裳?” 丽华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丽华妈没有工作,靠帮人家做家务来挣钱(按现在的说法,她就是在做钟点工)。丽华是长女,除了要管三个妹妹和一个小弟弟外,还经常帮她妈洗衣服和拆纱头来贴补家用。 “哎,” 张妈又叹起气来:“你看德明,什么忙都不肯帮我,还给我添麻烦。我真是没有福气。” “阿姨,今天你有没有带发夹来,我和晓萍来上颜色。” 在我们看来,丽华是个非常泼辣的女孩,怎么在大人面前,她就成了讨人喜欢的乖乖女了呢?怪不得张妈这样喜欢丽华了。当然,张妈喜欢丽华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新上海人 张妈和丽华妈是好姐妹,她们都是从农村嫁到这里的。丽华的爸爸是山东人,当时在上海做临时工,丽华妈还是农民,没有上海户口。有了丽华后,她就在上海住了下来,接着又生了丽华的大妹。丽华从小就很懂事,帮妈妈干这干那的,非常讨人喜爱,张妈非常喜欢她。 按当时的政策,丽华妈是要被动员回乡的,以此来减轻城市的压力,所以很多像丽华妈一样的农村来的,都被动员回到老家了。是张妈到处奔走,帮她出主意,替她说话,回乡的事才一再被搁了下来。街道干部来动员她回乡时,她就按张妈的来话对付这些干部:不住在上海怎么能生孩子。人家听听也有道理,再说两个小孩也需要妈照看,只能等她生好孩子再说。其实,丽华妈是想生个男孩,她才敢回山东老家见公婆,不料接下来两胎都是女孩。后来,街道干部再来动员她回乡时,张妈替她设计了这样的口号:“不生儿子,不回山东!” 不久,张妈和丽华妈都怀上了第五胎。她们有个约定:如果丽华妈第五胎还是女孩,张妈就用她最不喜欢的德明来换丽华。后来她们俩生的都是男孩,丽华没换成,张妈对此一直心中不快。丽华妈则欢天喜地,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她安慰张妈:将来把丽华嫁给德明。 事也凑巧,本来除了丽华和她爸有上海户口外,丽华妈和三个小女儿都没有户口。生了儿子后,政策有了松动,他们五个人竟全都报进了上海户口。丽华妈就认为这是小儿子给她家带来的好运,从此就越发宠她的小儿子,这连我们都有点看不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路上的恶狗,好吃的馄饨 路上的恶狗 中午放学后,我们四个像往常一样快步往回走,家里有可口的饭菜正等着我们呢,她们四个照例在后面小跑似地跟着。今天阿婆给我和海伦包馄饨吃。 突然,前方不知从哪儿窜出一条大狼狗来,这儿嗅嗅,那儿闻闻,气势凶凶朝我们跑来。这狼狗竟有半人高,两只削尖的耳朵像狼一样竖着,吐着舌头,满脸阴险而凶残,怪吓人的。它的背上的毛是黑色的,尾巴也是黑色的,肚皮和腿上的毛则是黄色的,和德明邻居胖头家里那条狗皮褥子差不多。我在江湾乡下看到过狗,也知道一些狗的脾气。不过那些土狗的个头还不到这只狼狗的一半,而且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凶。 见到这条恶狗,路人纷纷向两旁躲避。我小声对身后的她们说:靠边站,不要跑,不要大声喊叫。我们几个男生赶紧靠边,让开一条路让狗通过。这时,在后面的晓萍却吓得不行了。她赶紧跑到我的身后,一手紧紧拽住我的后背,一手紧紧拽住丽华的后背,躲在我俩后面,把我们当挡箭牌了。 那狗跑过来,先嗅嗅我的裤腿,又闻闻丽华的脚。只见丽华双眼紧闭,一动也敢不动。说来也怪,它不叫,也没咬我们,只是抬起头,看看我,又瞧瞧丽华。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们每一个人,令人难以捉摸,好像凭它的眼光和鼻子就能把坏人从好人堆里捉出来。它脸上露出类似冷笑,但又不是满脸奸笑,高深莫测的表情,让你猜不透它在想什么。我知道,狗是靠鼻子,通过气味来认识我们这个世界的。这时,我才发现狗的脖子上有一个皮圈,上面挂着一个圆的小铜牌。我明白了,它要闻我们身后的晓萍。 “晓萍,不要怕,别出声,让它闻,它不会咬你的。” 我关照后面的晓萍,晓萍“噢”了一声。我感觉得到,拉着我衣服的手在抖个不停。还好,那狼狗闻了闻晓萍的腿,便往后跑去,去闻别人了。 “放开,放开我衣裳,狗跑了。” “吓死我了。是谁家的狗啊,怎么没人管啊。” 晓萍这时才睁开眼睛。 “它有块牌照,好像是只军犬。” 德明说。 在上海,城里几乎没人养狗。我们这几个人全都吓得变了脸色,毕竟是第一次在马路上碰到那么凶猛、没人管的大狗。不过,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林媛。只有她才真正做到遇事不慌,沉得住气,有大将风度。她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那狗的头,那狗竟向她摇起尾巴来。我就想林媛确实和一般的女孩不同,将来必成大器,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突然,晓萍拔腿就跑。“哎,那狗已走远了。” 丽华在后面喊。 “我尿快憋不住了。下午小组见。” 晓萍一边说一边跑,连头都没回。 我们都知道晓萍的胆子最小,早在幼儿园到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多少年了还是没有改过来。那时候我们都怕狼。只要一声“狼来了”,再吵闹的小孩也马上变得乖乖了,那是大人的法宝啊,因为我们听到的全是大灰狼和狼外婆的故事。记得小时候有一天晚上听到弄堂里有人摇着铃在直嚷嚷什么,要大家把门窗关关好。阿婆告诉我是淮海公园马戏团里的老虎和大灰狼逃了出来,要我早点上床。以后晚上只要听到摇铃的,小孩都统统乖乖地上床睡觉,那难道大人们串通好了用同样的故事骗自己的孩子?还有一次,老师让我们看一张大灰狼的图片,她要晓萍上去把狼的眼睛找出来,晓萍用手指着狼的眼睛时,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以后她就再也不敢看狼的图片,也不敢听大灰狼的故事了。这回她真的见到了大狼狗(像狼),所以把她吓得够呛。 好吃的馄饨 今天中午吃馄饨。一大早阿婆买来了一级五花肉(油水足) 和荠菜。荠菜是从自由市场买来的,新鲜的就像刚从野地里挖出来,嫩绿嫩绿、水灵灵、香喷喷。我知道荠菜都是野的,不要钱,只要花点功夫去挑(挖)便是。其实包馄饨并不比烧饭做菜麻烦,只是开销大一点而已。但阿婆就不同了,包一趟馄饨馄饨那动静就大了。阿婆先斩肉酱,先把五花肉切成一条条,再向阿娘借把菜刀。双手一起一落,乒乒乓乓十来分钟便将肉剁成红里透白的一团肉酱。我问阿婆为什么不直接从菜场买点肉酱回来,这样省事。阿婆说菜场的肉酱不干净,货强(货物)不灵。而弄荠菜,则要等到包馄饨那一刻,这样吃起来更鲜嫩。阿婆把野荠菜用开水烫一烫,再剁碎,和肉酱拌匀了再加点麻油胡椒粉什么的(香啊)。 要提醒你的是,每次阿婆包馄饨,只要我们不上学,海伦总是逼我帮着一起包,好像我不包这馄饨就不鲜,而且她吃起来心里不舒服(什么心理?)。如此这般,几趟馄饨吃下来,我馄饨包得比海伦漂亮多了。她还不服气,说这并非是我手艺好,而是我的手势就是如此,再说还有她的一半功劳。真是岂有此理。 海伦和我最喜欢吃阿婆包的荠菜大肉馄饨了。那是肉比菜多、而且个个饱满。我知道好吃的馄饨是一定要放荠菜的。每次包馄饨吃,阿婆总是要端几碗给邻舍隔壁尝尝。德明家只是偶尔包几次馄饨,但张妈要是包了荠菜大肉馄饨,是一定要送一碗来给阿婆,其实就是给我和海伦的。 到了家,阿婆马上烧水,等锅里的水上下翻腾了,阿婆放了二十个。生馄饨三三两两地跌进锅中,几分钟后便一个个白白胖胖地浮起来。馄饨盛在大碗里,我和海伦每人十个,不过我一顿要吃二十五个。阿婆在碗里加了一些肉汤,我问阿婆这是什么汤那么香,她说这是咸肉和鲜肉笃(熬)的汤,明天她要烧“腌笃鲜”(用咸肉、鲜肉和竹笋加百叶结熬成的汤,鲜美无比)给我们吃。 我端起碗就要吃,海伦马上提醒我:“等一等,当心你嘴巴里的皮烫掉。” 我这个人心急,吃东西快而且不怕烫。有时一不小心,吃馄饨、生煎馒头的时候上颚总要烫下一层白白的薄皮来。海伦经常要提醒我。不过提醒归提醒,我嘴巴里的皮照例要烫下来一点。 海伦把馄饨端到了窗口的风头里,再用调羹不停地翻动馄饨来散热。老规矩,吃馄饨前我总是把裤带松一松,海伦吃馄饨前总要阿婆先吃一个,好像阿婆不吃,我们就不能动嘴巴。我一口咬下去,那野荠菜碧绿生青,清香就弥漫开来,还有几分嫩和脆。如果用青菜来包,不仅没有这清香,吃口不好,味道差远了。那肉馅红嫩鲜美,馅子略咸(阿婆总是多放盐)而汤则显得淡了点。那么好吃的馄饨,我速度就上去了,吃得是满头大汗。不知是馄饨太烫太滑还是我心太急,有几只馄饨好像不是我把它们吞下去的,而是它们自己滑进了我的喉咙,连滚都没有在嘴里打一个,就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肚子。 海伦又要我慢慢吃,要细细品尝。还说她这样吃就是在享受,生活才有意思,而我这样吃却是在糟蹋,味道尝不出,就享受不到。这是什么话,我只知道吃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吃了才有力气,才白相得动,读得进书,说得简单点就是为了活下去。再说了,我吃什么都是美味,和嘴巴如何工作没什么大的关系。反正她总是好,我总是一塌糊涂。我讲不过她,便不跟她多噜嗉(几年以后才懂得:吃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是为了吃。如此简单的哲理我当时怎么就跟她讲不清楚呢?)。 我两碗馄饨下肚了,海伦还在细嚼慢咽,好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我碗还没放下,就连连打起了响亮的饱嗝,馄饨的味道从肚子里冒了上来,那可是鲜香无比的荠菜肉馄饨的味道。 阿婆把剩下的馄饨煮好,然后在冷水里漂一下,放在淘箩里凉干。“海伦,小组后拿十个馄饨回去当晚饭吃。” 每次烧好吃的,阿婆总要海伦带些回去。 吃好馄饨,我们没有急着去小组,而是在等饭后的水果。阿婆把一个洗过的苹果带皮一切两,我们每人半个。现在正逢青黄不接,水果贵, 每天一人只能吃半个。在幼儿园时吃生梨和苹果都不削皮,老师说营养都在皮里。那时不少同学在家里吃不到水果,吃点皮算不了什么,就是生梨的皮有点难咽,不过四年下来,我们也习惯了。 海伦把她的苹果再一切两,递给了阿婆:“阿婆你吃,我吃得太饱了。” 我们俩啃好苹果,拎起书包开小组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民办小学 民办小学,课间休息 “嘀铃,嘀铃……” 第二节课终于熬了过去。我们学校没钱装电铃,这铃是门房间(传达室)王老头手摇的。第二节的课间休息时间要长一些,有十五分钟。铃声一响,大家都往外冲,急着去抢占地盘。 我们是民办小学,条件不能和公办的比。那只小操场长只有三十来米,宽约十五米,能派啥用场,也就是升升国旗,做做早操,下课白相相罢了。操场的西面是一排矮平房,有十来间小教室和老师办公室。这条弄堂只有我们学校有矮平房,也不知以前是派什么用场的。东面是居民楼,老式石库门弄堂,一只门牌号进去底楼全部是我们教室,有大客堂、南北厢房和后房间等。不过在民办小学中,我们学校比下是有余的,学校再小也有个操场,有围墙和门房。听堂哥说,他们那里的民办小学条件更差,一个学校的教室分散在好几个地方(分部?)。教室也不正规,五花八门。有□□后关门的公共食堂,工厂腾出的仓库,居委会办公室,过街楼,居民让出的客堂间、后厢房、三层阁,思想好一点的把客厅献出来,独缺操场。 新年过了没多久,大家都是新衣服,人也比平时要胖一些,当然玩的劲头也就更足一些。 今天是大太阳。现在操场上是一片喧闹声,一年级的小男生抢不过人家,只能在玩耍的人群中钻来钻去,互相追逐,自娱自乐,叫喊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最有意思的是一堆小男生一个个紧靠墙站着,然后两头使劲地往中间挤,想把中间的人挤出来。被挤出来的再跑得边上去挤别人。他们就这样挤人家,被人挤,嘴里还直嚷嚷:嘎杀(挤死)老娘有饭吃。他们饭吃得太饱了,有劲没处使。有好几个一年级的小女生,躲在角落里玩“造房子”和“老鹰捉小鸡”。在我们眼里,这是在幼儿园才玩的游戏,看来他们还没长大。一年级小同学现在主要是看看高年级怎么玩,然后自己学,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男生玩的游戏花样繁多,但总没长性,随着年龄增长,更替、变换得很快,而女生的游戏则相对地稳定。 操场上女生玩的最多的是跳橡皮筋,一边跳还一边唱。其次是跳绳和踢毽子。跳绳又分长绳和短绳。长绳是集体活动:两个人甩一根绳子,大家从绳子中间跳过。也有甩两根绳子的,一正一反地甩绳子,当然难度要大得多,跳的人要有胆量。跳长绳的花样很多:有一人跳一次的和几次的,有五六个人一起跳的,还能做一个又一个好看的花样,还有对着穿梭的,那难度就更大了。 短绳主要是个人项目,这是德明和海伦的强项。海伦不仅跳得快,而且还能连着跳双飞。她还能跳出花样精,像绞手跳,即把两手交叉起来,放在胸前,用交叉的双手甩绳子,还一会儿交叉,一会儿放开,很是精彩。德明不仅能轻松地跳双飞,有时还能跳出个三飞来,这是他最拿手的。不过他最得意的,是在他跳的时候,把绳子放得很长,两手敞得很开,晓萍和丽华从前面跳进,海伦和林媛从身后跳进,四个女生围着和他一起跳。 操场的另一边,有一群女生在玩勾脚跳:十来个人围在一起,用脚勾住自己身后人的脚,形成一个很大的圆圈,然后大家就一起绕着圈子跳,一边还唱着儿歌来和拍子。 操场上仅有的两只篮球架子早被高年级男生给霸占了,根本轮不到我们。说是篮球架子,也只是两个框子,没有篮板,框子直接装在了墙壁上,真有点寒酸相。场地小,他们只能打半场子。用的球,也不是正宗的篮球,是那种又好扔又好踢的皮球。学校规定不能踢皮球,这一来要伤人,二是要打碎玻璃窗。 抢不到篮架的男生只能玩“传球”的游戏,像打篮球一样,三到五人一组,球在自己队员中传来传去,只是不投篮。如球被对方截走,便算输一分。 操场上还有不少人在打三毛球,羽毛球对我们来说还有些奢侈。一些男生在玩拉绳子的游戏:两个人一根绳子,双方用右手紧握绳子的一端,绳子从身后左腰上饶出来,对方也是这样。玩的时候看准时机把绳子抽紧和放松,使对方失去平衡,谁的脚先动移,便算输。拉绳子主要是看谁反应快,平衡好,更灵巧,我们男生都喜欢。 一些不愿到户外玩的女生,则躲在教室里翻麻将牌和聊天。教室里还有一些男生在比扳手腕。 不过现在教室里的日光灯都关了,有些昏暗,反正下课铃声一响,值日生便关灯。因为老师要我们节约用电,养成随手关灯的好习惯。再说了,哪个傻瓜下了课还想用功啊。 第二节下课大休息时,学校的乒乓房对外开放。说是乒乓房,其实是学校的唱歌教室。这个教室比一般的要大一点,里面放了个风琴。教室里放的不是书桌,而是长板凳。两个崭新的乒乓台靠墙而放。乒乓球是全国老百姓都喜欢的运动,各级领导都很重视。我们学校是穷一点,电铃装不起,但乒乓台是一定要买的。一到第二节下课,长板凳立刻被请出教室,那两只台子就撑出来,这就是我们的乒乓房。 由于乒乓台少,班级多,学校规定乒乓房各班轮流使用。我们两星期轮到一次,而且只有十五分钟,所以大家把这十五分钟看得比什么都珍贵。那可是标准的乒乓台,比我们在弄堂里用洗衣板(用来刷衣服,不是搓衣板)搭的台子要正规多了。 我们学校是民办的,操场小,条件差,基本上是平房教室,教室小而且采光不良。由于场地小,许多班级只好在弄堂里做课间操。但对我班来说,影响却不大,因为我们有自己的小天地。我们的教室是居民楼底层的大客堂,二楼和三楼都是居民。这是一幢很大的石库门楼房,客堂的外面是个大天井,可以跳橡皮筋和跳绳。因为我班是在弄堂里做广播体操,客堂的大前门是不上锁的,我们便乘机去弄堂里玩,有时我们还能回家一趟拿东西。自从我们搬到这个教室后,就再也不用去操场玩了。 我们教室的两旁是两间厢房,分别是三班和四班的教室。厢房是又窄又长,坐在最后两排的,视力起码要一点八才能看清黑板上的字,好在他们班里视力二点零以上的也大有人在。不过,我们学校唯一的“四眼”(带眼镜的,还是远视眼。老师没有一个戴眼镜的) 也在他们班里。由于厢房细长,只能把三张课桌椅连起来,六人一排,只有一条走廊,弄得像电影院的椅子一样,进进出出很麻烦。四班的教室有一扇门可通客堂,有时四班女生也到天井来和我班女生一起玩。去年,我们和四班的男生打了一架,成了冤家对头,她们女生之间的来往也随之断绝了。 客堂里还有个楼梯间,用作储藏室。它的门在我们教室里,里面有几块坏了的大黑板。一到大休息,那大黑板就成了我们男生的乒乓台。由于人多,我们只好玩“大小王” ,即小王丢一个球就下台,而大王则要输两分。黑板当乒乓台也有它不足的一面,就是弹性不足,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兴致。 课间休息时,学校的两只保暖桶前就排起了长队,大家嘴巴都干了。现在我们每人都要带个小杯子到学校。用个茶杯套,系在书包上。等到了夏天,学校开始供应沙滤水,就不用再带杯子了。你要喝水,就奔到饮水器前,用手按下开关,那清凉甘甜的沙滤水(有点像现在的矿泉水)就会自动向上喷出。我一般是先漱漱嘴巴,再吃到饱。那水是从一个大缸里来的,我曾看到学校老师清洗那缸里滤水的沙棒内胆,胆内装满细沙。那胆的表面有很细小的孔,过滤后的水就从孔中流出,可以直接饮用。 丽华是劳动委员,每逢星期三大休息,她就和其它班的劳动委员一起,为学校做粉笔。他们把各班从黑板下面一条沟沟里收集起来的粉笔灰,搀上水,像面粉一样搓成一条条,凉在木板上,等干了以后,就是再生粉笔了。其实粉笔很便宜,两支才一分钱。我们学校如此节约,可见穷到了什么地步。 我们这些人,都要在如此简陋的学习环境里,渡过六年小学生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放风筝 放风筝 不经意间,已是三月中旬了。三月的天风和日丽,最适合放鹞子(风筝)。上个礼拜天,我们几个带着晓萍,到人民大道(人民广场)去看人家放风筝。在上海,人民大道是放风筝的风水宝地,那里云集了各路高手,品种繁多,千姿百态。 蓝得相当可爱的天空上飞着各色各样的风筝,其中要算昆虫和鸟类型的最多。有飞蛾、蜻蜓、蝴蝶,还有一只七星瓢虫。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条长长的蜈蚣了。我有点弄不明白,前几种都是在天上飞的,而蜈蚣没有翅膀,只能在地上爬,为什么要它到天上去飞呢? 天上的老鹰和燕子同样招人喜爱。你看那只老鹰,在放飞人的控制下,就像活的一样,在空中盘旋着,两只鹰眼骨碌碌地搜寻着地上的猎物,好像几天没有开饭了。那燕子是一对,用一根细细的竹丝相连着,它们轻快地扇动着翅膀。那个放飞高手轻轻地抖动手中的线,那两只燕子就上下飞舞起来,就像在互相嬉戏,喃喃细语,谈谈朋友,非常逼真。晓萍说她最喜欢这两只燕子,讨厌那只凶恶的老鹰。 天上还飘浮着一条墨墨黑的小科蚪,那根尾巴却大得出奇。旁边那条美人鱼缓缓地在蓝天里遨游,它其实并不复杂,就是画得很漂亮。还有一只像一段粗竹筒的风筝,静静浮在天空,这倒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人们的想象力实在丰富,把蓝天看作大海。 在广场边上有不少孩子,拉着自制的特别差劲的风筝在飞奔,盼望他们的风筝也能飞得高高的。此时对他们来说,风筝能高飞就是最大的快乐,就好像他们自己在天上飞一样。 本来,我们打算做好了风筝,也来人民大道放飞,轧轧闹猛(凑凑热闹)。今天领教了满天的风筝,才知道了天高地厚,我们怎么还敢拿到这里来献丑呢。 除了放风筝,广场的东端也是热闹非常,那里早已有人划出地盘在踢足球了。大人的场子比较正规,有边线还有禁区,球门是竹竿加橡皮筋,用绳子和石块固定。更多的场子则简单的多,在地上放上两堆衣服便是球门了。小孩子抢不过大人,他们的场子只能选在石子地,摔一跤皮肤很容易擦破,但是为了踢球他们也就顾不了这些了。 广场的中央有不少人在学脚踏车,这里没有汽车行人又少,你可以放心地踏。我和小黄在这里学了两次,就能踏得四平八稳了。东面靠近西藏路有一蔟堆人,鸽子市场,买进卖出,配对改良品种,新手进鸽,相对便宜,天落鸽(捕获的鸽子)卖出,赚点外快。天再热一点,买卖小麻雀的就来扎闹猛,我和德明每年必来。 突然,我们看见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老大,几个人扛着一个巨大的海龙王风筝,它足有一米多宽,好几十节。大家蜂拥而围。四、五个人扛着龙王走到了另一边,那老大自己不动手,有个手下的在旁边放线,这线比鞋底线都粗,打过腊的。那几个人把龙王伸展了开来,它竟有二十多米长,他们手持龙王,等待命令。这时,风筝的线交到了老大手里。 一阵风吹来,老大吩咐了助手一声,只见他手臂一举,那几个人便同时把那巨龙轻轻地抛了起来。海龙王迎着风慢慢地升了起来,那龙王的眼睛还翻来翻去,意思是让老大放它回东海。老大把线拉了几下,那海龙王就爬高了一点,那助手就放一点线,老大再拉了几下,它又飞高了一点。当那海龙王飞得很高时,那线又到了助手那里。 老大掏出一盒烟,他手下的立刻给他点上。他坐了下来,猛吸一口,慢慢地把烟吐了出来。让我吃惊的是,那缕缕青烟刚刚从嘴里冒出,就立刻被嘴上的两个鼻孔吸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再把由鼻子回收的烟从嘴里慢悠悠地吐出,还吐出了两个圈圈。他吐出再吸进,这样一口烟就能享受两次。他是个左撇子,因为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熏得焦黄,一看就是个老瘾头。不过他吸烟的姿势却十分的优雅,最后几口还翘起了兰花指,这些小动作令我佩服。他吸着烟,还不时地对手下的人吩咐几句。德明的小眼睛睁得大大的,也呆呆地看着。我数了数,周围竟有好几十个人在看他们放飞 。 回到家,我和德明立刻动手做风筝。我们从弄堂口修竹器的老头那里讨到一块竹密爿(竹片),自己动手削成细竹条,用来做风筝的龙骨。这以前我们都是用废弃竹帘子上的细竹条。今年现成的竹帘子没有搞到,只好自己削。 我削了四根,准备做一只王字形风筝,我也只会做做这种蹩脚(差劲)的。它制作最简单,先用线把竹条扎好,再用一张薄的牛皮纸用浆糊粘上去,下面加上两根飘带就成了。最难的是两根牵引线,两根线的距离和角度要恰到好处。牵引线装得不好,风筝就飞不稳,容易翻跟斗,弄不好还要一个倒栽冲,让你丢人现眼。德明告诉我,他今年要做一个新式的。我问他是什么,他诡秘地一笑,说做好我就知道了。 今天德明把他的那只风筝拿出来亮相了。那是一只非常好看的风筝,画得很漂亮。但我却说不出它是什么,说是飞蛾,它却有一双燕子的尾巴,说是鸟,它有两只昆虫的眼睛和两根卷着的须,长着蜻蜓翅膀,有点四不像。德明却说我没有一点想象力,只晓得死读书。 晓萍告诉我们,她大伯去老城隍庙给她买了一只燕子风筝,还问我们今天能不能帮她放。说放就放,德明拔腿就往大铭家跑。只一会儿的功夫,他就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小组后上大铭家的四楼晒台放风筝。 一会儿,我们几个人就在晒台上了,丽华还带了小弟来看我们放风筝。大铭家的晒台是在三楼的过街楼上,和屋顶一样高,放风筝既方便,又安全。与德明和晓萍的相比,我那只王字风筝太寒酸相了。 站在晒台上往四处观望,天空上有十来个风筝。大路货王字形的占多数, 那都是只敢在自家屋顶上放放的货色。三月里放风筝的人很多,但既做得式样漂亮,又能飞上高空的却寥寥无几。这几天马路电线杆和树上总挂着几个倒霉的风筝,大煞风景。但要把风筝的残骸从电线杆上弄下来,不但相当难,而且看来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这等事只有消防队干得了。我想只有让风筝经风吹雨淋,等风筝竹条上的线烂掉,就会自然掉下。 还是先放我这个不灵光的。小黄帮我把风筝拿到晒台的另一头,手擎风筝。风一来,他便松手,那风筝就一下子飞了起来。我学着那老大的样马上抖手、放线,那风筝越飞越高。我开始得意起来,晓萍还直叫好。她话音还没落,只见风筝像中了风似的,又像电影里美蒋敌机被我军击落一个倒栽冲往下跌。德明大叫:“放线,抖抖手。” 可那只风筝照跌不误,一下子钩在了屋顶边的水落管子上。不到一分钟,我就没戏唱了。 德明爱在女生面前充英雄,说要帮我把那只风筝救出来,我说还是我自己去。林媛拦住了我们:“谁也不准去,这太危险了。” 晓萍、海伦马上附和:“太危险了,不准爬屋顶。” 我拉住德明:“林媛讲得对,不值得。还是看你的。” 说完就把风筝的线扯断了,海伦帮我把线绕在洋线团(绕线的木芯子)上。还好,线一点也没损失,那可是缝被子的棉纱线,很结实的。 德明不要人帮忙,他手拿虫子,风一来就往上一抛。他一拉一放,风筝就飞得很高了,非常的稳当。一阵大风吹来,那只虫子照样是斯文不动。原来,风筝的两只蜻蜓翅膀下面没用竹丝固定,风一大,翅膀的下半部分像飘带一样哗啦啦地扇动了起来,吃风面就小了,怪不得这样稳当呢,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高明。一会儿,那只筝就飘在很远很高的天空中,像一只小虫子。放得很稳当的时候,德明就让大家来过过放风筝的瘾了。 做风筝,爬屋顶,放风筝,主要是我们男生的事。女生虽然有时也和我们一起放,充其量也就是做个观众和帮帮忙什么的。徐敏先拉了几下风筝的线,接着她们几个都象征性地拉了几下,就算放过风筝了。最后,线就到了小弟手里,因为今天放好后,他就是这只虫子的主人了。在收风筝前,照老规矩德明要发个“电报”给他的风筝。 所谓发电报,就是用一张圆的小纸片,中间挖个小洞,把它穿在风筝的线上,借着风力,小纸片就会飞到风筝那里。电报发好后,德明就开始收线了,丽华在帮他绕线。 接着晓萍就把她那只燕子拿了出来,它做得非常精致、小巧玲珑。晓萍让我帮她放,德明自说自话(自作主张)就拿了去。我把风筝拿到晒台的另一头,只见德明把线一拉,这只燕子就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它的线二十来米都不到,德明不过瘾,要给它加些线。我告诉他,在人民大道,燕子风筝都放得不高,可能是燕子喜欢低飞的原故吧。 他只要一抖手,那燕子就上下扑腾起来,像活的一样,真是绝了。我拉了拉线,只觉得很轻。男生都试了试,感觉都很好。德明牵着线,在卖弄他的放飞技术。晓萍向他要了好几次,他才让晓萍放,好像那燕子是他的。晓萍拉着线,见那燕子在她的操纵下,自由自在地飞翔,她简直是开心死了,她终于能自己放飞风筝了。接着,她把线交给了丽华她们,让她们也分享一下放飞的快乐。 大概站在屋顶的风头上,加上刚刚拉了几下燕子,林媛的诗兴又被吹了起来:“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凤放纸鸢。” “林媛,放鹞子就是放鹞子,没必要讲放纸鸢。这鸢字怎么写?再说现在是小组散了,不是放学。现在刮的确实是东风,但有点偏南。” 德明还没说完,丽华就训起他来:“这是古诗,你懂吗?” 不知不觉一个多钟头过去了,吴妈上来催我们回家,晓萍求吴妈再让她放一刻钟。这时,德明警告她:“当心倒载冲。” 经他这么一吓,晓萍又将线乖乖地交到了德明手里。 从大铭家出来,晓萍要我和小黄礼拜天再陪她去人民大道放风筝,她还没放够,说风筝的线一直在德明的手里,我们只好答应她。 附人物表 德明—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上海东台路古董事场个体户,收藏家 小黄--阿巍领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崇明农场职工顶替进工厂,开贸易公司 大铭--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大工厂,私营企业老板 阿巍—由阿婆带大,与德明他们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读技校,大型百货公司上班。考入大学读英语,毕业后大学任教 晓萍--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小黄同桌,电脑专业,某工业局白领 海伦—由阿婆带大,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早年参军当文艺兵 丽华--阿巍邻居,小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德明二嫂 林媛--阿巍邻居,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大铭同桌,中学毕业去黑龙江,七七年大学生,国家机关工作,后下海成大企业总裁 福民--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参军,回沪后提干 勇强--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 李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后去日本留学谋生 亚洲--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阿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徐敏—阿巍小学同桌,留级生,小学同学,脑子有毛病,照顾进生产组 小凤—德明小学同桌,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与亚洲结婚 王海珍—小学中学同班同学,冷美人,有小缺陷,照顾进环卫所工作 振宇—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月亮疤--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小阿三--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周老师—上海市卢湾区八联民办小学语文老师,班主任 王校长—捣蛋鬼的克星,学校撤消后成卢湾区嵩山街道干部 陆老师—算术老师 陆老师—英语老师 王老头—传达室工作 阿婆—前楼阿婆,带大阿哥,阿巍和海伦 阿娘—宁波到上海,家庭妇女 外公—退休在家,原住上海西区乌鲁木齐路 阿巍阿爸—果品公司经理,著有为 (学术月刊)撰写的 (谈谈大城市卖西瓜的哲学问题),(一九六五年)。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五日人民日报刊载,第二天(五月十六日)全国各大报纸转载。任一九六六年上海赴北京观礼工农代表团副团长。 阿巍妈—中学人事干部 阿哥—中学期间当兵 阿妹—华师大毕业,大学教师 大伯—家住重庆路淮海路 二伯—南市区工人,家住南市区金家坊 四叔—工作不详 小叔—交通大学学生 张妈—德明妈,苏州嫁到上海,里弄生产组工作 德明爸—复旦大学毕业,大银行行长 大哥—光明中学六七届高中,留沪工作 二哥—格子中学 六八届初中,苏州家乡插队,后顶替回沪,丽华丈夫 四弟五弟—八十年代大学毕业 德明叔叔—复旦大学毕业,复旦教授 小黄阿爸—大厂总工程师 小黄妈---大厂总会计师 小黄哥—鸽子爱好者,六七届初中,留沪工作 小黄姐—六九届初中,因病留沪工作 大铭阿爸—大企业厂长 大铭妈—蔬菜公司采购员,全国劳动模范 吴妈—大铭奶妈,绍兴人,视大铭为亲生儿子,享大铭福养老 大铭阿哥—高中生,黑龙江插队 大铭阿姐---初中生,云南插队 晓萍阿娘—信佛,姜家当家人 晓萍阿爸—公司经理 晓萍妈—医生 晓萍大伯—无业 晓萍小叔—社会青年,经人介绍进上海电影厂当临时工拍电影 晓萍两姑姑—六六年前大学生 海伦阿爸—工人,六七年造反成局革委头头,后与海伦妈离婚 海伦妈—纺织厂工人,文艺爱好者,能歌善舞兼报幕主持 林媛父母—工作不详 林媛阿姐—农村插队 丽华阿爸—五十年代初山东到上海谋生,码头工人 丽华妈—家庭妇女,做汰衣裳阿姨 丽华大妹—和我们同龄,分上海工作 丽华小弟—捣蛋鬼,小流氓头子,后靠炒股票发财 丽华三妹、四妹—八十年代大学生 江湾伯伯—阿婆的大儿子 丽娟—江湾伯伯的女儿 摔跤师父—上海市摔跤队,六七初参加“上体司”,教阿巍德明摔跤 阿明阿爷—小人书摊主 阿根阿爷—弄堂扫地,解放前弄堂看门,一身好武艺 弄堂口小皮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办公室受训 办公室受训 星期二我们四个早早就来到了排队进校的地方,冒充积极,想给周老师一个好印象。想不到周老师根本不吃我们这一套,毫不客气地抓起我双手一翻,就要我回家把指甲剪好了再来,算我倒霉。昨天忘了叫阿婆帮我剪了。从小到大,我的手指甲都是阿婆替我剪的。德明就讲我手笨,他说的也没错,不要说剪指甲,我读一年级时(八足岁了)连鞋带都系不好。鞋带松脱都是德明或海伦替我系上的,他就讲我是“衣来伸手”。 我匆匆往家赶,刚到弄堂口就碰到了她们四个。晓萍问我,我说回家剪指甲。我人还没到家,海伦就追了上来:“阿巍,我来帮你剪指甲,阿婆去买菜了。” “你会剪吗?” 我有点不放心,因为平时她的指甲也是阿婆剪的。 “我有指甲钳,很方便的。” 到了她家,她拿出了一只小巧的指甲钳给我剪了起来,剪好后还用指甲钳反面的锉刀把指甲锉光滑。看到这小东西这么好使,我就说让阿婆给我买一只,海伦却说要我妈买。看来我又要和我妈磨嘴皮子了。 星期二轮到我班到乒乓房打乒乓。第一节是体育课,这是我和德明的强项,只要是体育课同学们都对我们刮目相看。在班里体育老师最喜欢的就是德明,这除了他体育好之外,就是上体育课他从不捣乱,还帮老师干这干那的。 我们的体育老师,疏着两条小辫子,使你猜不透她的年龄,整天眯着两只小眼睛,好像她总没睡醒,使你发现不了她到底在看什么。但她跑得快,跳得高,山羊、跳箱样样在行(运动员出身),教我们体育绰绰有余,而且讲起理论来是一套又一套。就说短跑吧,她告诉我们短跑嬴在起跑至关重要。她是这样教我们的,听到“各就位”,十指撑地,右腿后伸,重心在起跑线。“预备” 屁股翘起,身体重心过起跑线,人就像搭在弦上的箭。心里默数1、2、3,数到2双手离地,2到3 之间往前冲,后脚离地 (起跑) ,因为发令员两秒内必打枪。班里能理解的人跑不快,跑得快的又理解不了,又能理解又跑得快的(如德明)速度却不及我,所以短跑我是常胜将军。 今天要练跳山羊,然后是短跑测试。跳山羊和我们的弄堂游戏“撑骆驼”差不多。跳山羊不仅要技术好,而且胆要大,这是跳山羊的关键。低的山羊大家是一跃而过,到一定高度时,不少人就畏缩不前了,他们怕摔倒。山羊放到最高时,只剩下我们俩了。也是德明到了在全班面前出风头献丑的时候,他要求把跳板放到离山羊很远的地方。只见他起跑、加速再飞身一跃,身体几乎成了水平,就像猛虎越山涧一样,非常漂亮,连老师都为他鼓起掌来,可惜的是我校没有体操队。 接下来的短跑,则是我的拿手好戏。我们操场的长度三十米都不到,测验只能到附近的马当路进行(这在当时是很平常的做法)。这条马路很宽敞,除了人力车外,很少有卡车开过。老师用□□划出一块地盘,再放上标志物,这样就很安全了。 测试的结果再次表明,我大王的地位不可动摇。德明几次向我挑战,都以他败北而收场。除了胆子之外,他的速度、爆发力和出发技术都不及我。上完体育课,老师照例要在全班面前夸奖他一番,还要大家向他学,好好锻练。 第二节课是唱歌课,班里有不少男生对唱歌不感兴趣,认为唱唱跳跳是女孩子的事,而且爹妈没有给他们多少音乐细胞。体育课后大家是一身的汗,心一时还定下来。特别是德明,刚才得意了一阵子,就忘乎所以起来。 老师很年轻,很漂亮。她还是个新手,也就是说她不久前也是个学生,还没学出师,所以对学生凶狠不起来。有些人便认为她好吃吃(好欺负),不把她放在眼里。今天教新歌,照例是她唱一句,我们跟一句。一开始,大家还算认真,但坚持了没多久,一些人的屁股就痒了,坐不定了。突然,德明有意走调,发出了一种你从来没听到过的怪音,引得大家是哄堂大笑。 德明带了坏头,捣蛋鬼便出来了。接着,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不时地会冒出几个不和谐的音调。课是上不下去了。老师站了起来,走到我们面前:“哪个同学再走调,我就叫他到前面来,我个别辅导。” 德明把手举了起来:“老师,刚才一句我唱不好,你再带我一下。” 班里要算德明的皮最厚。他站到了风琴旁,面对着大家。这次,他的音唱得倒很准,但唱的时候,他嘴巴张得非常夸张,还闭上小眼睛,把脸拉得很长,如同一个歌剧演员唱得很投入,很陶醉的样子,又像拉大便有点困难,全班又是哄堂大笑。 这时,林媛举手要发言:“老师,我想说两句。” 这位小老师总算盼到了救星,说实话,在班里林媛的话要远远比她的管用。 “同学们,我希望大家能配合老师上课,不要受个别人的影响。周德明,别忘了你是个少先队员! ” 林媛讲话怎么和周老师是一个腔调啊。林媛这么一说,德明便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下半堂课太平多了。 下课了,我们乒乓台还没撑好,文艺委员小莉就要我们几个五音不全的家伙去办公室坐坐,是周老师请我们。我知道,这次不是林媛告的状,她下课后她没离开过教室。 课间大休息,是各班班主任给班长部置工作,找学生谈话的好时机,当然大部份都是找去挨训的。在办公室,你可以经常看到一些捣蛋鬼,人人站得毕端毕正,个个老实巴交的样子,谦虚而又认真地在伶听班主任苦口婆心的教诲,这十五分钟就是他们在学校最难熬的时光了。随着天气的转暖,进办公室的捣蛋鬼渐渐地多了起来。有些人在春天要发发老毛病,因为大冷天棉袄棉裤束缚了他们的手脚。 德明是办公室的常客,到那里受训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上茶馆店。他是极少数几个不怕王校长的宝货(老师称特别调皮捣蛋的为宝货),在老师的眼中,他是属于屡教不改的那一类。我则偶尔被请去办公室小坐一番,杀鸡给猴看,给个下马威,教我识识事务,让我受受教育。 一些班主任自己没有本事,压不住学生,还不肯死心,便跳过教导主任,直接往校长那里一推。那些捣蛋鬼最怕的,就是我们的王校长了。只要王校长找他们谈话,他们立刻就变得胆小如鼠、规规矩矩、老老实实。 王校长找你谈话,让你人先站直了,再要你看着他的眼睛。他先不开口,而是用他那双略微鼓起的金金鱼眼睛狠狠地盯着你,不消一分钟,你就受不了了。这双眼睛深邃无比,像两把利剑,刺穿你的心,使你心里发虚,不寒而栗,是王校长克敌制胜的法宝。它们比起有些父母的棍棒要厉害多了,一些意志不够坚强的,长大了就是浦志高们,小说(红岩)中的叛徒,认起错来就像鸡啄米一般,赶紧认错走人,他们是从来不敢正视那双眼睛的,他们胆小啊。没胆量就不要捣蛋嘛。 王校长找过德明谈了好几次。第一次,德明还有点害怕。可第二次,德明就不怎么怕他了,他能经得住这种考验了。 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排上王校长谈话的黑名单。当然,我最怕的是他找我爸告状,那我就要受皮肉之苦了。 德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进办公室了,他的脚骨就有点痒了(不干点坏事他不舒服)。 到了办公室,才发现门口有不少同学要进去呢。办公室的门比普通的门要窄上一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多放一个办公桌。 我们跟着小莉鱼惯而入,来到了周老师面前。只见李明的同桌陈好正低着头掉泪呢,她是个乖乖女啊,怎么也堕落到像我们到办公室来坐坐?见我们到了,周老师便让陈好先回去。后来才知道,周老师找她谈话是要她改掉咬指甲的坏习惯。陈好有个爱好,一有空就要吃指甲。可怜那十只手指头上指甲都快让她给吃光了。一开始大家讲她,她还能住手,到后来这样的劝告便成了耳边风。指甲是她的命啊,一天不啃就活不下去。她整天把手指放在嘴里像啃猪脚爪一般,津津有味。有一次德明挖苦她,问她手指甲啃光了,她是不是打算上课把脚翘上来吃脚指甲。她父母也拿她没办法,只能求助于周老师,因为陈好只听周老师的话,而且周老师纠正坏习惯很有一套。就拿我班杨平来说吧,他从小就是个伦子(结巴、口吃),他爸妈也给他看了不少医生,但就是断不了根。这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周老师头上,周老师叫他对自己要有信心,讲话要慢一点。但周老师真正的绝招是让他讲普通话,练朗诵。这样练了没几个月,杨平的口吃不见了,国语讲得和林媛也不差上下,而且还在朗诵比赛上得了什么奖,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北京人呢。 “是现在谈呢,还是放了学再谈?我可以奉陪。” 周老师倒很通情达理。 “现在谈,现在谈。” 我的声音很谦虚,样子很诚恳。看来今天打乒乓要泡汤了。 “好吧,那说说今天唱歌课是怎么回事?” 这是周老师的一惯做法,让学生自己坦白。 “噢,周老师,今天教的歌比较难学,我们几个比较笨,音乐细胞又少,一不小心便走了调,同学们就嘲笑我们,出我们的丑。” 我装出一副很无辜又很后悔的样子。 “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找他们来谈话了?” 周老师故意这么说。 “不,不。是我们不对,今后上课一定要认真动脑子,这样唱起来就不走调了。” “周德明,你今天的表演最出色。在这里给我们表演一下怎么样?” 周老师相当风趣,和她谈话心情不会很糟。 德明不吭声,我连忙朝他看了一眼。他知道我的意思是要他赶快认错。“周老师,你看我下星期的课,如我再这样,随你怎么罚我。” “好,看你们的行动。快上课去吧。” 周老师的话刚完,那讨厌的上课铃声又响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刻花,迷路,文艺青年 刻花 前几天堂哥送我一张关公刻花。那关公横刀立马,威风懔懔,十分精美。可惜有两处刻断了,不过没关系,只要把它印下来,再重刻一张就可以了。今天小组后,他们都要来我家印那张关公。如果我们有了一张好的刻花,好朋友之间都是印来印去的。 刻花和剪纸一样,也是一种手工艺。顾名思义,它是用刀来刻的。我和德明早在幼儿园就开始刻花了,一直刻到现在。礼拜天新城皇庙就有卖刻花的摊头,也有人拿着自己的刻花来卖或让你印的。一般的是一分印一张,好一点的价钱就贵一点。 刻花的工具很简单:一把锋利无比的刻刀、一块垫板、一支木工(粗芯)铅笔加上从纸张店买来刻花纸(正面是谈红的,反面是白的),腊光纸也可以。刻刀是我们自己做的:到脚踏车行或修自来水管子的摊头去捡一把断了的钢锯,先用老虎钳子把钢锯折断成斜面,然后开出刀刃,再用磨刀石把它磨锋利,最后用破布将握刀的地方包住。刻刀磨得越快越好,这样刻起来不会拉纸头。 阿婆讲刻花能培养一个人的细心和耐心,这话我有点“不敢苟同”。刻花除了手艺外,最主要是细心和耐心,一走神就要刻断。我刻花已好几年了,但还是一点耐心都没有,没刻上几刀,我就要站起来走走,一张刻花要刻好上几天。阿婆讲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强词夺理:鱼网一定要晒干,不然的话鱼捉不多(十万个为什么)里讲过。但阿婆的话却应在了德明身上。我和德明,就像我阿婆讲的,是猢狲(猴子)屁股一分钟也坐不定。但德明刻起花来,他一屁股坐下去就是一两个钟头,专心致志,不把东西刻好,这只猢狲屁股是不会离开凳子的。这点连林媛和晓萍都做不到,所以德明的刻花手艺最好,他就是不把心思放在读书上。怪不得张妈说,德明只要把一小半玩的心思放在读书上,他就能少吃很多生活(挨揍)。 不一会儿,他们就在我家欣赏起我的刻花来。我把申报纸(那时我们统称报纸为申报纸) 剪成和大卡簿一样大小,再用鞋底线装订好,最后在两面糊上牛皮纸,就成了集刻花的簿子。到现在我已有五本这样的簿子了,收藏了近五十张各个时期的得意作品。我还写上刻花的来源和成品时间,这样欣赏起来更有意思。当然,德明他们也都有这样的簿子。 他们一看那张关公,便赞口不绝。德明说,他能刻得一刀也不断,再做一些小改动,比这张还好。这话我们相信,他是刻花高手。印刻花最容易,把刻花纸反面朝上,复盖在要印的刻花上,用手按住,再用粗芯铅笔来回涂抹,刻花的线条就会凸现出来。印刻花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刻花纸移动,一动就有迭影,这张纸就算报废了。然后你按照凸现的线条去刻,最好是一条线一刀刻完,不拖泥带水,这样刻出来的东西漂亮。如用两刀或三刀的话,刻出来的线条就可能有刀印,影响其美观。 我们印得正起劲的时候,海伦匆匆地来了,脸上没有往日的笑容,一进门便对阿婆,她妈妈晚上要来,有事告诉我妈,说完便匆匆离去了。他们印好后,便急着回家去刻了。特别是德明,你现在叫他出去玩,他也不会答理你。 不一会儿,晓萍又回来了,我以为她丢了什么东西。“晓萍,你忘了什么东西?” “不。我想问你,海伦妈为啥找你妈?难道你做错了什么,欺负海伦了?” “啊呀,我能做错什么呀?” 再说了我哪有胆子欺负海伦,我倒是经常受她欺负。这次轮到我说啊呀了。 “哼,你做了什么坏事,不要瞒我。” “我没做什么,再说她妈要讲啥我怎么晓得。” 我最讨厌晓萍这样疑神疑鬼地问我了。 “不是你的事,是谁的?” “可能是她爸妈的事吧,海伦只不过要阿婆传个话给我妈。” “这我就放心了。不要怪我哦,阿巍。我走了,再会。” “再会。晓萍。” 在她们四人中,我和海伦交往最多。这除了阿婆也带过海伦好几年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海伦妈。说起海伦妈,她还是我的恩人呢。 这还要从我进幼儿园说起。我和我哥在同一所幼儿园,我入园的时候他读大班。一年后,他要毕业了,幼儿园为他们举行了毕业典礼,地点在复兴中路、淡水路上的一个(礼拜堂)教堂里。 教堂很大,毕业生坐在最前面,其它的小朋友都和自己的父母坐后面。由于我哥是毕业生,我妈也是个老师,便被选为家长代表,要坐到台上去。她关照我,散会后坐在位子上,千万不要走开,她会来接我的。散场了,看到其它同学都跟着自己的父母走了,我一害怕,就跟着大家往外跑,一看,哪里有我妈的影子。这时才想起我妈的话,赶紧往回跑,但里面只有几个人在扫地了。 我看到班里的同学和他们的家长都往一个方向走,我认得这是向东,有二十四路无轨电车的电线为证,我就跟着他们。可走了一段之后,他们有的往北,有的奔南,各自散开,我也不知跟谁才是对的。突然,我看到林媛和她爸正走在我的前面呢,林媛住的离我家不远,只要他们到了家,那我也到家了。打定主意,我便跟着林媛。没走多久,他们跳上了一辆电车,我也只好跳了上去。车到了一条大马路他们就下车了,我也跟了下去。他们怎么不回家啊,我心里在想。突然,他们转身走进了一家饭店(大陆饭店,在西藏中路、近延安路),我也想进去,看门的把我挡了回来。 这下我可傻了,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再说我一个人也不敢在这里久留。听阿婆说,晚上有拐子在马路上专门拐骗迷路的小男孩,把他们卖到乡下或深山里。一想到这些,我就慌了起来,便哭着,喊着妈妈往回走。路上行人很多,有的人回过头来看看我,有的就好像没看见似的。 没多时,一位阿姨路过,便问我能不能让她送我回家。我当然说好了,就把自家地址告诉了她。那时的孩子,只要一会说话,大人就先教你说自家住址。因为小孩都是像羊一样放在外面,容易走失。 我跟她跳上了一辆电车,几站路我们就下车了。我一看是太平桥,便对阿姨说我已认得回家的路,可以自己走了。可阿姨说不行,她一定要送我到家。 一到家,只见后门大开,灶头间和客堂是灯火通明。阿婆、我爸妈、阿娘、外公都在焦急地等着,他们已到处找过我,并报了派出所,我小叔现在还在外面找我呢。“阿巍回来了,阿巍回来了。”他们见到我都高兴地叫了起来。 “阿婆、妈妈。” 回到家里我很开心。我告诉他们,是这个阿姨送我回家的。大家忙向这阿姨道谢,阿婆说阿姨是个好心人,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费老师。” 阿姨突然叫了起来。“你是?” “我是您的学生啊,费老师。” 我妈也认出阿姨了。师生见面,我妈和阿姨亲切地叙起旧来。谈话中,我得知这阿姨就是海伦的妈妈,而且海伦阿爸也是我妈的学生。我妈要我向阿姨学习,长大了要助人为乐。 第二天,阿婆买了一篮水果上阿姨家道谢。见了海伦,我给她讲了自己迷路的经过,海伦还怪我为什么不跟她,不然的话就不会走丢了。阿婆和海伦妈拉起了家常,海伦妈在一家厂里做工,每个礼拜有两、三天要去市文化宫,很晚才能回家。她男人也是早出晚归,所以有时家里很晚才有大人。 本来海伦外婆就住在附近,海伦和她弟弟就由外婆照应。后来海伦的大舅在杨树浦买了房子(私房),她外婆就搬了过去和大儿子一起住了。海伦爸去找他妈,想让她来带孩子。可海伦的阿娘说,她身边已有两个孙子了,只能再带一个孙子,孙女就顾不着了。这样一来就苦了海伦,年记小小脖子上就挂了把房门钥匙,幼儿园放学后就一个人呆在家里,有时要很晚才能吃上晚饭。 那时快放假了,她正愁没人带海伦呢。阿婆就说她可以帮着带海伦,放学后海伦可以在我们这里吃了晚饭再回家。阿婆告诉海伦妈,我也是她带的孩子,并不是亲外孙。这样,阿婆就带起了海伦,从此,我俩就成了很要好的小伙伴。阿婆经常对我说:你一定要对海伦好,要是没有海伦妈把你领回家,说不定现在你正在田里种地或在山里砍柴呢。 海伦妈人长得漂亮,是个业余演员,她能歌善舞,会表演,还能报幕。逢年过节,不少公司和厂家搞联欢会和庆祝会都要请她去,有时周末晚上她也经常出去演出。这样,对家里的照应就少了。时间一长,俩口子经常为之吵架,鸡零狗碎(张妈说的)的磨擦不断。加上海伦妈交际广、应酬多,她穿着时髦风度好,像电影明星,走在马路上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对于这些,弄堂里不免有些风言风语,讲阿姨“风流”。她曾经对阿婆说,她这样做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海伦。阿婆则劝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猴子满山走。大人的事我们孩子不懂,但我相信海伦妈,站在她一边。 现在海伦父母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我妈作为老师,经常调解他们之间的磨擦。我想这次海伦妈要说的,大概也是他们吵架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春雨种蓖麻 春雨 (一九六五年四月) 这几天天气糟透了,春天的小雨总是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现在一切都是湿答答的,风是湿的,房子是湿的,树是湿的花也是湿的,就是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好像是湿的,一种湿漉漉的感觉,一片灰蒙蒙的色调。上海的春雨是有点让人讨厌,但田里的庄稼、城里的树木和小草要靠它才能茁壮成长。一场春雨过后,第二天你就会发现,树上的嫩叶一夜就长大了许多,同时又迫不及待地冒出许多新的嫩芽来。“下吧下吧,我要发芽。” 书上就是那么说的。大弄堂口街道办事处的那课玉兰树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叶子一片油亮,让人看了舒心。 清晨,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这是它们生儿育女前的大合唱。经过冬天的百花凋零,迎春的枝条上怒放着无数黄黄的小花,带着清清的花香。那被繁花压弯了的支条,随着微风轻轻地向路人点头,好像在告诉人们:春天来了。 接连数天下雨,害得大家整天呆在屋里,户外游戏只得暂停下来。大家心情都有点糟,最明显的就是反映在学习的态度上。大家无精打采,不知如何来来打发这日子,哪里还有心思来用功。我望着窗外的小雨,总觉得那连绵的雨丝就像鸟笼的根根竹丝,把我们几个牢牢地关在屋里。小组里大家都觉得不自在,做完功课,便无所事事了。丽华和晓萍这几天一直在看(少年文艺) 和翻麻将牌。我们几个更是觉得时间难熬,除了下棋外也没有什么可玩了。无聊之余,德明拿出一本写完的作业簿,他要折纸玩具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像什么纸人、纸田鸡(青蛙)、纸飞机、纸驳壳枪、纸球、纸鸟、纸船和纸亭子等。 丽华叫德明帮她做几个纸笔套。德明把簿子的封面撕了下来,把纸一对折,放在铅笔上一滚,再用他那双巧手一弄,一只漂亮、硬硬的纸笔套就做好了。别看那笔套是纸做的,其实比我那只三分钱买来的铁皮笔套还要管用。 铅笔套是用来防止铅笔芯折断的。当铅笔短到手握不住的时候,套上笔套,那笔就再能用上一阵子。丽华的几支笔都不到一寸了,但她舍不得扔掉,也舍不得买一个笔套,而是用废纸来做。班里不少同学都在用自己做的纸笔套。 这时,晓萍从铅笔盒里拿出一支短铅笔递给了丽华: “丽华,拿去用。” 晓萍不会用刀片削铅笔,她用的是卷笔刀。 “晓萍,这笔还能用啊。” “啊呀,这是给你大妹的呀。再讲我不喜欢用笔套。” “谢谢你。” 我也赶忙拿出一支短铅笔:“丽华,给你二妹。” “她有新铅笔,我给你个笔套,你再用。” “哎,丽华,你是不是嫌我的铅笔差?” 我用的是激将法。 “没有,没有,她还没用过‘长城牌’呢。那我替她谢谢你。” 丽华姐妹用的都是一分钱一支毛坯铅笔。为了省钱,我和德明也用过。大概是我们的手势重,笔芯老要断。后来我们就改用五分一支的“长城牌”,而小黄和晓萍用的都是一角一支的“中华牌”高级铅笔。我们知道,班里丽华最节约。她们三姐妹合用一把刀片,每天都是丽华帮妹妹削好铅笔。二分一块的小橡皮还要一分三。有时丽华还自己做练习簿,她把张妈给她弄来的废旧包装纸画上格子,再用旧练习簿的封面封底装订好。周老师也不讲她。所以每到学期结束,我们几个都把没用完的练习簿纸送给她。 做完纸笔套,德明开始折纸玩具。这些都是幼儿园学的手艺,我和小黄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到现在也只会折折纸飞机、纸船和豆腐格子而已。而德明却一点都没有忘,还学会了许多新花样。这方面连晓萍都自叹不如,我们只好跟他重新学习折纸玩具了。 他折的纸鸟,你只要把它的尾巴轻轻一拉,鸟的双翅就会上下扇动,就像在飞一样。纸田鸡也很有趣,在它的屁股上一揿,它就会向前跳去。最有意思的是他把亭子的角剪下来,然后插进亭子的底部,再捏住亭子底部的两个角,上下一扭一扭。这只角就会慢慢地从亭子的底部爬上来,这叫猴子爬山。 接着,我们玩起了斗田鸡的游戏。我们把田鸡的头往下折一点,这样就不会轻易地被对方拱翻。我们把田鸡放在桌上,用嘴去吹自己的田鸡,它就会上下跳着朝前拱去,以撞翻对方为胜。这主要靠吹的技巧,当对方的田鸡一跳起来,你把自己的田鸡吹得拱在对方的下面,对方就可能被你的拱翻。这当然还要看田鸡的大小和重量,越大越重,撞翻对方的机会就越大。 德明是个老手,没一会儿我和小黄的田鸡都归了他。 种蓖麻 前几年上面鼓励大家种篦麻,支援国家建设,因为它是一种高级油料作物。在乡下很多家庭都在房前屋后种上了篦麻。它很粗放,不用管,到时候收它的仔就是了。篦麻仔是长卵园形、光溜溜的,上面有小黑点,和黄豆一般大。 这股风也刮到了城里。一些有条件的中学种上了篦麻,种子免费发放,作为科普活动,增加一些植物学常识。让天天关在教室里的中学生干点农活,活络活络筋骨,免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成书呆子。不少工人新村的底层居民也种,想增加点收入。去年,德明二哥在一个烂木桶里种了一棵篦麻,放在晒台上。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的,他把烂菜皮、鱼肚肠加上小便,放在一个酒瓶里发酵,弄得臭气醺天。不过臭归臭,那肥料非常的灵,篦麻长得是又粗又壮,比我还高,当年就结了很多的仔。不过篦麻仔有毒,出过小孩误食中毒事件,加上城里有泥土的地方不多,种篦麻最终没成气候。 他二哥特别喜欢种东西,什么花啊草啊,反正他有的是闲工夫。去年他还种过向日葵,想看看它的花是否真的向太阳,因为课本里说朵朵葵花向太阳。他每天给它松土,每隔几天施点肥。由于肥水充足,那株向日葵一天天长高,茎粗叶大,叶片和茎秆上的刺又长又硬,一点都碰不得。那硕大的叶子随风起舞,哗哗作响。到时候那花盘便开出了耀眼的金黄色花朵,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十分美丽,很有看头。美中不足的是它只有一个花盘,我想要是有一片向日葵,一起朝着太阳怒放时,该是一种多么美丽的景色啊(很久以后才知道,有幅名画就叫向日葵)。 我也做过同样的试验。(十万个为什么)说小苗的叶子总是朝太阳生长。我想看看这是否正确,便种了几粒黄豆在小花盆里,放在屋内,每天浇水。十天就出苗了,先是两片子叶,就是黄豆芽。子叶长不大,里边全是营养。第一对叶子从子叶里伸出来,长到如南瓜子大时我便做试验。我把花盆朝阳光,十分钟不到,两片叶子连同嫩芽便朝太阳弯去。接着我把叶子背向太阳,差不多五分钟,那叶面再转向阳光。德明说他能感觉到叶子在转动,就像活的一样,太有意思了。 今天小组时,德明拿出了好多篦麻仔,问我们要不要。晓萍问他这篦麻仔有什么用,德明告诉我们,篦麻仔榨出来的是高级润滑油,精密仪器和飞机上都用得着,但到底是干什么的,谁也说不清楚。国家收购篦麻仔,价钱很贵的。听说收了篦麻仔可以买钞票,我就起劲了:“给我几粒,我也要种。” 他给了我三粒,还问小黄:“你也拿几粒去种。” 小黄摇摇头,他对花草不感兴趣。 小组散了后,德明跟我到家去种篦麻了。前几天我已在晒台的大花盆里种下了喇叭花(迁牛花) 仔,再过几天喇叭花就要出苗了。那时就要准备几根细麻绳固定在墙上,喇叭花是爬藤的。一到夏天,它就会依次开出无数像小喇叭一样的花,迎风摇曳、颤抖,有红色的、兰色的和紫色的,非常美丽,惹人喜爱。不过喇叭花也有缺点,就是它只在夜间到清晨开花,太阳一出花便关闭,要看花等明天一大早。 我俩正在我家天井花坛里搞清理工作,准备挖土种篦麻仔。突然,一个老头跌跌冲冲地从外面闯到了客堂间,一屁股坐在了藤椅上。我问他:“老伯伯,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也不答理我。 德明走上前去,“你快过来看,他衣服上有字。” 我上前仔细一看,上面写着他的住址和联系电话,还说他是老糊涂,而且是个哑巴。他家离这里很远,打电话联系,我们哪有钱,到公用电话间打一次电话就要四分钱(但那时通话没时间限制,随你讲),那可不是个小数目,但接听电话或电话间阿姨传个话只要三分。这老头用手做着要喝水的样子,我忙给他一大杯水,他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看来是走累了。 “知道他是老糊涂,还让他在外头跑。” 德明抱怨起来。 “我们还是把他送回去吧。” “太远了。” “送到街道办事处,他们应该管这种事。” 我们做雷锋的机会来了。 我们俩扶着老头,把他送到了办事处。 “他又来了。” 传达室的人认识这老头。看来,先前已有人送他来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吴妈的故事1 吴妈的故事 今天小组里没有多少正经事可干,再说周老师也来检查过了。大家正发愁呢,这时大铭来了,要我们去他家,他奶妈要请大家吃她做的酥饼(千层酥),我们男生一起欢呼了起来。我最喜欢吃她做的酥饼了,她做的酥饼油酥充足,质地松脆,清香可口。她告诉我们,这是以前老家一个大师傅亲手教她的。而她做的梅干菜更是一绝,真是又鲜,又嫩,不是很咸,还有一点甜斯斯的,大概是专门做给大铭当零食吃的。不像我阿娘做的或买来的,咸得要命,只能用来下饭。 吴妈每次请我们吃东西的时候,都要讲一段她自己的身世,而我们也是百听不厌。 解放前,她跟着妈妈逃荒到了绍兴乡下。一个财主见她妈妈长得漂亮,就收留了她们。她妈妈成了财主的小老婆,她也过上了好日子。可是一解放,她当地主的继父被关了起来,她妈妈也成了地主婆。土地和大部分家产被没收了,她们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那时吴妈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那个水灵啊,连女人都要妒嫉。十六岁那年,乡长的儿子看上了吴妈,她不依,因为这小子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而且是个酒鬼。乡长就找上门来,对她妈说,只要她女儿愿意嫁给他儿子,他就想办法摘掉她地主婆的帽子。她妈没办法,只得把女儿嫁了过去。 不久吴妈给他们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她公公大喜,便在家里大办喜庆酒席。她男人在酒席上喝得是酩酊大醉,被人搀扶到床上便不省人事了。晚上睡觉时候,这只死猪的一只手搭在了儿子的脖子上,可怜这孩子,出生只有三天便早早地离开了人间。吴妈哭得是死去活来,她寻死觅活,一会儿要上吊,一会儿要跳河,闹得是天翻地覆。 这时有个老乡从上海厂里回来探亲,他的厂长(大铭他爸)托他在绍兴乡下找个奶妈,他便找到了吴妈。吴妈一口答应,说这日子早就没法过了。不管公婆,男人答应与否,拎起一个包裹,和她母亲说了声,便跟着老乡到了大铭家。 大铭的爸爸是个大厂长,一天忙到夜。大铭妈是疏菜公司的采购员,经常要去外地采购。一年里有六个月在外面跑,日晒雨淋,走在路上就是个农民阿姨。她工作勤奋,成绩突出,好几次被评为市里的劳动模范。有一年她当上了全国劳模,和□□还有合影。 由于工作关系,大铭父母都顾大不上家里头的事。要命的是,生了大铭后,她一点奶水都没有。偏偏大铭又不能吃牛奶,一吃就拉肚子,全靠喝米汤,人瘦得像个小猴子,整天哭个不停,他们就想到了要给大铭找个奶妈。 吴妈一进门,一看到大铭,就说大铭和她的孩子长得是一模一样,还说他们是一个时辰生的,是天生的一对,大铭就是她的亲儿子。她抱起大铭,在这以后的一个礼拜里就再也没有放开过。大铭的父母以为吴妈痛失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神经有点错乱了,担心她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来。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和害怕是多余的。 就这样,大铭一连七天都睡在吴妈的怀里,醒了就吃奶,睡的时候也含着吴妈的□□。不像别的孩子,只能叼着橡皮□□睡。一个礼拜下来,大铭就胖了起来。不过,他也养成了要含着吴妈的□□才睡得着觉的坏习惯。吴妈的奶水又多又好,大铭吃不了,他二岁的姐姐和五岁的哥哥都吃上了吴妈的奶。张妈说,是大铭整天叼着吴妈的□□,她的奶水才会这么多。 其实我和德明都吃过吴妈的奶。有一次我们去大铭家玩,看到大铭趴在吴妈的怀里吃奶。我们就括起了他的老面皮(羞他) 。可吴妈说,大铭是吃了她的奶才长得如此高大和漂亮。这话不假,我和德明的个头在同龄人中也算是高大的了,但和大铭比,还差一截。大铭的父母长得都不好看,特别是他妈,又黑又瘦。而大铭却长得像吴妈,又白又漂亮,真是吃谁的奶就像谁(好久以后才弄清,此话不对。现在有那么多小孩吃牛奶粉,你见过几个长得像牛魔王的?就是长着牛眼的人也极少)。他们一家人外出,外人都以为大铭是吴妈生的,而在后面拎着大包小包的亲妈,则是刚从乡下来的娘姨(佣人)。 吴妈告诉德明,他小时候也吃过她的奶。当时张妈生了病,有好几天不能喂奶,是吴妈每天挤一大杯给德明吃。德明说他知道这件事,不过他怎么也记不起吴妈的奶是什么味道了。吴妈说,上海的孩子断奶早,半年、一年就不吃了,长大了根本记不起吃妈的奶是怎么回事。乡下的孩子吃到四、五岁的都有,已能懂得母亲哺育的恩爱,所以跟妈都特别亲和孝顺。德明对吴妈说他想再吃几口吴妈的奶,吴妈一口答应。她撩起衣服,先是德明吃了几口,接着吴妈让我也尝了几口。吴妈的奶温温的、甜甜的,真好吃。那年我们快三岁了,已经有了记忆。 吃吴妈奶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在我们的记忆里,大铭好像从来不生病。不像有的人,过一段时间就要上医院,打针吃药。再就是大铭不怕冷,寒冬蜡月,别的孩子早就穿上了棉衣棉裤,而大铭下身只穿一条夹裤,上身只穿一件吴妈给他织的毛衣。还有就是大铭力气大得出奇。人家都说用吃奶的力气,大铭七岁还在吃吴妈的奶(以后吃不吃,我们就不知道了),所以他的力气最大。 有一次幼儿园打预防针(哪一年记不得了),大铭人胖,肉结实。他一紧张,针没扎好,弯了。大铭死活也不肯再打了,两个老师也摁不住他。这时正好放学,吴妈来接他了。老师就请吴妈帮忙。吴妈二话没说,解开衣服就让大铭吃奶。大铭一吃到奶就什么也顾不上了,针打好了也全然不知。后来我们拿这件事开他的玩笑,说只要叼着吴妈的□□,他开刀都不用上嘛醉。 我们几个快步朝大铭家走去,还没到门口,迎面扑来一种像烘鲜肉月饼的香味,我还嗅出了糖藕的甜香,口水快要从我嘴里滴出来了。 “吴妈好。” “你们好。请到楼上去坐,马上就好。” 吴妈在灶头间烘酥饼,丽华进去帮忙,我们便上楼去了。晓萍拉了拉我的衣角:“阿巍,等一会儿吃的时候,你要慢一点哦。” “知道了。” 我这个人吃相有点恶劣,那都是在幼儿园里养成的坏习惯。他们都知道我的这个毛病,不会说我什么。只有晓萍会提醒我,免得我出洋相。 吴妈端着一盘子刚烤好的酥饼上楼来了,每人两个。她还特地泡了一壶茉莉花茶,她知道我们喜欢吃(喝)茶。说到吃茶,别看我们这几个人年纪小小,但吃茶都有一段时间了。 我爸喜欢吃茶,特别是他写东西的时候,一杯茶一支烟,悠在悠在。他绿茶、红茶都喜欢,哪种便宜就买哪种,他经常买的是茶末子,一角一分一两。不过我喜欢红茶,它味道浓。我爸泡茶的时候,我也倒上半杯,再加些古巴沙(从古巴进口的沙糖,黄褐色的),那味道就更好了。 德明爸只喝碧绿春。张妈是苏州人,每年春天新茶一上市,苏州就有人来上海给她送茶。那可是上等的碧绿春,可到了德明的杯子里,大多都是泡了第二次了。现在,德明也像他爸一样,已到了非碧绿春不喝的地步。 晓萍是跟她大伯学的,喝的是龙井,她已会品茶了(就是说得出道道来)。林媛平时不喝茶,但她知道很多种茶和它们的故事,她除了炒青、龙井和碧绿春,还知道铁观音、高山茶和云南红茶等,我是听也没听到过(按现在的概念,这应该就是茶文化了)。 我们吃着吴妈做的酥饼,喝着热茶,真是快活。徐敏是第一次吃吴妈做的酥饼,更是赞口不绝(她嘴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吴妈的故事2 吴妈的故事 吴妈今天给我们讲的,是她继父让她读书的故事。妈妈是个睁眼瞎,她到继父家时才五岁。继父有两个儿子,都比她大一点,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吴妈看到两个小哥哥每天在家里上学,她也吵着要念书。她继父没办法,只好也让吴妈去,不过跟她讲明,去了一定要读好,不许偷懒,吴妈一一答应。 那绍兴师爷可厉害了,只要谁书背不出,字、文章写不好,就要用板子打手心。吴妈读书刻苦用功,从来没有挨过老师的板子。老师很喜欢她,并告诉她继父,将来一定要送她去上海或杭州读书,她肯定会有出息的。 “吴妈,当时你们读的都是些什么书啊?” 晓萍问。 “那多了,象‘三字经’、‘神童诗’ 还有‘千字文’都读过,我还专门读了‘女儿经’。” “吴妈,什么是‘女儿经’啊?” 徐敏傻乎乎地问。 “现在‘女儿经’不时兴了。简单地讲就是一个女孩从生出来一直到老,她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以前读书的女孩都要读‘女儿经’的。” “你继父是不是管得很严?” “那当然了,他把读书看得比啥都重要。他经常对我们讲,‘万般届下品,唯有读书高’,只有书读好了,将来才能出人头地。他还讲‘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 ……” “什么是颜如玉?我怎么听不懂?” 徐敏又问。 “林媛就是颜如玉。” 德明说话有点不大看山水,不轧妙头 (不会察言观色,口无遮拦) 。其实他也不全懂。 “就你懂,胡说八道 。” 丽华又教训起德明来。 “吴妈,你没进学校念过书?” 林媛问吴妈,德明的话她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女孩里,林媛的气量最大。 “我继父死后,我家就落魄了。家境不好,加上我是女孩,我妈就没再让我继续读书。我当时就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我的孩子读好书,为我争气。” 这下我明白了,吴妈为什么要盯着大铭读书。在吴妈的督促下,大铭成绩是比不少男生要好,他能经常拿五分。不过我看大铭读得有点吃力,有时成绩不好,就要受到吴妈的训斥。 有一次,大铭作文得了三分,吴妈一边训着他,一边哭,说要是成绩不好,将来怎么能赚钱养家,因为大铭是她的依靠。她又是鼻涕,又是眼泪,还直跺脚,而且是连跳,嘴里嚷着要回绍兴老家。只见大铭紧紧拉住她,发誓下回一定拿五分。离开吴妈他怎么活。吴妈讲一条大铭答应一条,约法十几章,吴妈这才罢休,收起眼泪鼻涕。我和德明躲在门外偷看,要是看到别人那样跺脚,我们早就笑出声了,可是在吴妈面前,我们一点也笑不起来。吴妈是那样的伤心,她把大铭的学业看得比什么都重,吴妈真是比他亲妈还亲。大铭自己的父母从来都不过问他的学习情况。成绩报告单,学生手册都是吴妈签的字,连家长会都是吴妈代劳的。 同样是要孩子好好读书,吴妈用的是眼泪,而张妈的手段是打,因为她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她知道眼泪根本感动不了德明,她自己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当然教不了德明,却对德明的功课问长问短,指手划脚。德明不买她的帐,所以打是她的主要手段(就像现在的虎妈?)。在她眼里,不打如何成才。当然,打德明必须要帮手,主要是大哥,二哥打不过德明。除了打,张妈还另有高招,就是不让德明出门,逼他做功课,自己拿了把鸡毛掸子坐在旁边。对德明来说,这是比要他死还难过。要是让我看到了,我就会顺着张妈,劝德明好好做功课,做好了我们才能玩啊。这一手比张妈的还灵,所以张妈很“喜欢”我,说我懂事。 小黄的爸妈更是与众不同,因为他们是高级知识分子,采用的是“说服教育”,也就是只动口,不动手。要是他读书成绩不好,或着做错了什么,他们就让小黄面壁站着反省。这时间有长有短,直到他悟出了提高学习成绩或改正错误的办法,他父母再和他谈谈心。反省不深刻或措施不当,就要再接着闭门思过。这听起来蛮文明的,其实说服教育也不是好受的。你想长时间一动不动地面壁站着,这跟受罪还有什么区别! 其实对于我的学习和功课,我爸妈倒是放任自流,从来不检查我的作业。这点我福气就比德明他们好多了。他们只是要我好好读书,听老师话,再就是问我在学校里有没有捣乱,老师批评了我没有。所以在学校里,“皮大王”轮不到我,但好学生也沾不到边。让我最担惊受怕的就要算家长会了,那是周老师告状的好机会呀,因为她要找到我的差错易如反掌,也是到了我屁股大吃苦头的时候了。对我惩罚,还要看他们(主要是阿爸)是否有闲工夫,工夫多,我就触霉头,时间少,打几下便告结束,大家爽气。 我们把成绩看得并不是很重,这也许是我们还没有到毕业的时候,用不着为考什么学校而发愁。 接着,吴妈拿出了她当年的毛笔字,那是她每天的功课。晓萍立刻说出了这是什么体,这方面她是行家。吴妈的毛笔字,是比一般人的强。她告诉我们,虽然她家成份不好,家里穷,但她妈妈咬咬牙,让她的两个哥哥继续上学,大哥大学毕业,在北京工作,二哥高中毕业,在县里工作。高中毕业生,在乡下也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知识分子。高小毕业就是个文化人了,初中毕业回乡,一般就不种地了。 徐敏一听,便对吴妈说:“吴妈,我读到小学毕业算了,去做学徒,早点工作挣钱养父母。读书对我来讲太吃力了。” “小学毕业工作难找,只好做一点力气生活。要是找不到工作,就要做‘社皮’,小心被人家动员去新疆。” 德明又拿话急徐敏了。人们叫那些考不进初中、高中和大学而在家吃闲饭的人称为社皮(社会青年,有点像现在的待业青年)。 徐敏听德明这么一说,又急了:“我在你们进学校前,已经留了两级,幸亏留到了你们班,碰到了这么好的老师、同学。大家都愿意帮助我,不嫌弃我,我才能够和大家一起升上来。不然的话,我早就不想再读书了。” 徐敏小时候发高烧,脑子有点烧坏了。 这几年,街道里都在动员这些社会青年去支援新疆建设。上个礼拜天,街道里的一些社会青年到我们弄堂来动员人家去新疆。他们都有点残缺,所以可以赖在上海不去新疆。一个阿姨特矮(现在称侏儒),而且还是突胸。一个男青年是驼背,即后背顶了锅子,还是大号的。两个瘸腿,还有一个脸上有两个啤酒瓶底。他们拉了横幅,手挥标语旗,又是唱,又是跳,又是喊口号,其中有一首歌叫(新疆是个好地方)。德明就讲,新疆是个好地方,他们自己为什么不去?所以两年里,我们弄堂只有一个人去了新疆。 这时林媛开口了:“徐敏,只要你努力,成绩一定会上去的。你放心,我们都愿意帮助你。我们一起小学毕业,一起进中学。” “对,徐敏,大家一起帮助你。不要恢心,你一定能读到中学毕业的。” 晓萍也安慰她。 吴妈说,小孩子上学读书是正路,别的都是歪门邪道。女孩最好要初中毕业,这样将来也好教教自己的孩子。女孩读不读大学没关系,因为学问再大也是人家的人,找个好男人就可以了。男孩就不一样了,要出人头地就要读好书,没有文化就找不到好工作,就赚不到大钱。听到这,晓萍努了一下嘴角,林媛她们却不露声色。 我们几个又感慨大话起来。我想当一名科学家,因为我喜欢看(十万个为什么)和(科学家谈二十一世纪),有时我还偷偷地拿小叔的(科学画报)来看。不过我也知道自己的份量,能读到初中毕业,找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就不错了。自己“才疏学浅”,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作为,所以不用为什么理想和前途费心劳神,因为听我阿爸讲,他高小还没读完。德明就说我觉悟太低,胸无大志,目光短浅,只晓得死读书。而他将来要做一个造高楼大厦的工程师,这样钱就能比别人赚得多。理由是他阿爸复旦大学毕业,大银行行长。丽华马上就刻薄起他来:“做工程师,异想天开,你没在做梦,说胡话吧。” 帮德明是我的职责:“只要踏踏实实,异想天开的事也是可以办得到的。你看过(科学家谈二十一世纪) 吗?里边全是些异想天开的事。” 德明的脸皮比我的更厚:“我头脑很清醒,精神很正常。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们走着瞧。” 丽华肚子里的货色少,只能用恶言恶语数落德明。但同样是骂人,从晓萍嘴里讲出来就好听多了,她形容德明是“志大才疏”。 故事讲完后,吴妈又端出了一盆糖藕,每人一片。那藕的每个孔里都塞足了糯米,好像是糖浆里捞出来一样,黏黏的,上面有好几朵小小的桂花,糖浆还往下滴,就像我的口水。那糖浆看看就像蜜,咬一口就甜到心。这是我第一次尝吴妈做的糖藕,它甜糯可口,有韧劲,和阿婆从小贩那里买来的味道是大不一样的。吃着那美味的糖藕,就想起了林媛说的古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吴妈,这藕怎么那么甜?和我阿婆买来的不一样啊。” “我是用芹糖 (麦芽糖) 烧的。” 吴妈的酥饼和糖藕实在是好吃,当然,吴妈借题发挥教育大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学雷锋 学雷锋 最近学校搞起了学雷锋活动,各年级、班级之间展了开学雷锋、做好人好事的竞赛。这两天唱歌课上不管低年级高年级老师都在教(学习雷锋好榜样),她省力了。像我们这样穷的民办学校,也买了许多雷锋的宣传画,每个教室分到两张。在□□的画像下还贴着“向雷锋同志学习”。学习黑板报上都是学习雷锋的报道,这几天教室和操场好像比平时干净,特别是男厕所,也不知放了什么东西,味道好多了。反正这几天好像在过什么节日。 周老师不愿落在别人后面,总想搞出点名堂来,得个奖什么的,不然她有点不甘心,因为她样样要争第一。她要我们以小组为单位,深入里弄调查,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做的好人好事,如帮助军烈属做家务,为里弄打扫卫生,给孤老打扫,扶老人过马路等等,名目繁多,这样评奖就有了老本。 德明拍丽华马屁的机会又来了。小组里他提议,帮助有困难的同学家做务,帮丽华拆纱头,大家一致同意。大铭他们要给烈属鲍家阿婆打扫卫生,班长那一组去清洗弄堂里的小便池,福民他们去擦洗警察岗亭,其它小组也都找到了各自的服务对象。周老师要大家注意安全,下星期各小组写一篇报道,用来评比。 所谓拆纱头,就是将工厂加工下来的针织品边角小料,拆成纱线状,即回丝,再卖给工厂做擦机器的材料。拆纱头并不难,就是钱太少,拆一斤一角钱都不到。一些经济上有困难的家庭向里委会申请,拿一些纱头来拆,好贴补家用。丽华和几个妹妹平时口袋里都装上一些纱头,有空就拿出来拆,这样积少成多,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收入。前一段时间,张妈还从生产组给丽华家弄来了勾台布、剥云母片和糊信封的生活,我们小组都帮丽华干过。她家穷,我们要帮她一把。 今天小组提前结束,我们高高兴兴地来到了丽华家,拆纱头比做作业痛快多了。他们住底楼的后房间,比德明家还小。由于弄堂狭窄,这房间一年四季都晒不到太阳,冬天冷,夏天热,春天一过就非常潮湿。夏天一有太阳,她家就要翻晒东西,搬进搬出,忙得不亦乐乎。 小小的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大一小。她爸妈睡小床,她们四个姐妹挤一个大床。她爸在床上敲了一个木架子,再放上铺板,她们的小弟就睡在上面。有一次,小弟晚上翻了个身,翻过挡板,从上面摔了下来,重重地压在了他二姐身上,把她的两根肋骨压断了。这下把他几个姐姐吓得半死,晚上睡觉时一眼闭一眼睁,时刻准备着,怕他再摔下来。小弟太胖了,少说也有八十斤,掉下来就是个重磅炸弹。 丽华妈去别人家做事了,三个妹妹和小弟都在家。小弟人胖得像一个小财主似的,再看他的四个姐姐,一个个都是瘦不拉肌的,四个人脸上的肉还没他一个人多。我们知道她爸妈重男轻女,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全都给了这个宝贝儿子。丽华曾告诉我们,她爸妈特地为小弟烧的菜,她们四个姐姐是不能动的,我一听肝火就上升,拳头就捏紧。 我们几个分了工:丽华和晓萍开布头,我们男生拉纱头。大妹叫小弟也一块帮着拆,他不肯,说他不是这个命。我气得差点想揍他,这肯定是他爸妈说的,小孩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在家里,这小赤佬只怕丽华一人,把爸妈和三个姐姐都不放在眼里。不过他很怕我,因为我有时看不过去,会给他点惩罚,不像德明那样讨好他。我毫不客气,抓了一把碎布,扔在他前面,眼睛一瞪:“拆!” 丽华忙说: “听话小弟,拆好这些,就去玩。” “那帮我开个头。” 他哭丧着脸说。 这小子倒挺精怪。拆纱头,关键就是开头,布头开好了,纱头拉起来就顺。头开得不好,拆起来就很费时间。 丽华和晓萍用汽水瓶盖子把布头开好,我们三个男生拉纱头。大家拆着纱头,有说有笑,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 不一会儿,林媛他们从鲍家阿婆那里回来了,他们也要帮着拆纱头。这样一来,这间小屋有点坐不下了。晓萍忙给徐敏让座,这里只有她是客人。别看徐敏读书不行,人有点木头木脑,拆纱头可在行了,她开的头是又快又好,我们几个男生有点跟不上了。林媛告诉我们,徐敏干活很认真,和大铭配合得很好,她要向周老师汇报。 “哎,鲍家阿婆好吗?” 我问林媛。鲍家阿婆和我阿娘是老朋友,她们是从宁波一个地方到上海的。 “她很好,就是说起她那死去的儿子,她很悲伤。今天她给我们详细地讲述了她儿子是如何牺牲的。” “快告诉我们。” 我们几个只知道她儿子牺牲在朝鲜战场上,仅此而已。 “她大儿子入朝前是解放军某部警卫连的连长,□□员。入朝参战不到一年,就立了好几次战功。他机智勇敢,好几次在他的带领下,排除了险情,确保了首长的安全。” “有一次,他随首长去开会,他在外面按排警戒任务。突然,敌人的一发炮弹呼啸而来,他手下都是有经验的老兵,都迅速就地卧倒。这时他发现,离他不远有个兄弟部队的新兵还愣站着,没有反应。他飞奔过去,把那战士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飞来的弹片。那新兵安然无恙,可他却身负重伤。有一块弹片,将他的天灵盖削去了一块,脑浆都流了出来。” “啊!” 晓萍惊叫了起来。 “讲下去。” 德明在催林媛。 “他被送到了后方医院,按当时的医疗条见,他是没法医治的。但首长指示,无任如何也要维持他的生命,直到他的父母见上他一面。见到儿子,鲍家阿婆和阿爷是呼天喊地,想唤醒儿子,但他睁着双眼,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医生说,他永远失去了知觉,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父母见上他一面。一天后,他们的儿子就牺牲了。” 大家静静地听着,晓萍的眼圈照例红了起来。林媛凝视着,望得很远很远。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战火纷飞,炮声连天的战场。“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我们耳边回响起那雄壮的抗美援朝歌声。 “鲍家阿婆儿子和邱少云一样,也是英雄啊,怎么没在报纸上看到过啊?” 晓萍有点不明白。 “鲍家阿婆给我们看当年的报纸,有她儿子的事迹报导,只是那时我们还没有生出来罢了。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有无数像鲍家阿婆儿子一样的英雄,他们为了祖国的安全,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就是在和平年代,祖国也是英雄辈出。前几天我们看的小人书(向秀丽),就是为抢救国家财产,用身体挡住火焰,而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她就是和平时期的邱少云”。 “我长大了也要去当兵,为国杀敌,精忠报国!” 德明又感慨起来。 “还当兵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书读好,没有文化,没人要你的。” 丽华又在说德明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些纱头拆光。” 我对丽华说。 林媛指着那一堆纱头:“来,我们加把劲,把这些东西消灭掉。” 大家加快速度,拆完纱头,就可以出去玩了。 至于写汇报,大铭那组肯定是林媛抢着写;我们这一组,则毫无疑问是晓萍的差使。评选结果是,林媛小组得奖,她的报道最动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瞎话蒙人爆米花 爆炒米花,瞎话蒙人 礼拜天一早放下碗筷,我便兴冲冲地下楼,急着出去玩。我这个人走楼梯脚头重,速度快。特别是下楼的时候,人像摔下来一样,这声音如打闷雷,整幢房子都会微微发抖。这不能全怪我,应归罪于我们的房子用料单薄。阿娘经常要讲我,说听到我这样下楼梯,她就要发心脏病。我白相(玩) 心切,把今天是什么号头 (日子) 给忘了。我从三楼滚到了二楼。只听见阿娘在问,啥人摔下来了。我赶忙急刹车,可惜晚了。 小叔站在二楼亭子间门口,把我给堵住了:“跑得这样快,房子着火啦?” 我摇了摇头。 “去啥地方?” “去玩。” “一大早就去玩,功课都做好了?” 大事不妙,他要找我麻烦了。 “做好了。” 我几乎不假思索,但要命的是,回家作业是什么我都记不起来了。好像周老师不是给全班同学布置作业,而是给除我之外的其它同学。 “拿来我看看!” “噢。”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我爸妈都不查我的作业,要你瞎起劲做啥。 还没到三楼,借口就想好了。等会儿告诉他这星期的回家作业都交了,反正今天晚上他要回学校去,看他把我怎么样。我把“盐书包” (阿婆讲我不好好读书,这只书包就是盐书包) 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语文和算术两本书外,什么也没有。练习簿和铅笔盒子也不知所终。突然,我看到了放在墙角落里的大揩簿,我抓了起来翻了翻。谢天谢地,我总算松了口气,那真是救命稻草啊。 原来周老师批我们大揩时,只在最后一张写上日期,哪个字写得好,她就用红笔画个圈。我们每次交三张大揩,除了最后一张不能用外,画过圈的也不能用。我找到了五张可以用来蒙小叔,他就是火眼金睛也是白搭,这绰绰有余了。此时我把周老师想象成我的大救星,平时她不给我圈我还不服气。可再一想,我才是自己的大救星,要是我字写得好,每张都有几个红圈圈,我今天就要遭难了。 我拿了这五张救命的大楷,胆战心惊,“抖抖豁豁”(战战兢兢)地递给了小叔。 “怎么都是撕下来的,大楷簿呢?” “我把写得不好的都撕掉了,这几张写得好,明天交上去。” 我一脸坦然、诚实的样子,老吃老做了。 他眼睛一瞪:“你讲什么! 这算写得好?” 他把这几张纸在我面前抖了抖,“去,再给我写五张,一定要比这几张好,晚饭前交给我。” 说完,他把大楷纸撕到一半,还了给我。我心里在笑他:这几张我已经派过用场了,你撕也白撕。 总算混过了这一关。我轻手轻脚地下楼,没想到刚到后门,就被阿爸给截住了,我跟他到了客堂间。坐定后,他要我讲实话,这个礼拜做过什么坏事没有。我眼睛扒瞪扒瞪(眨了几下),快速地回忆着这礼拜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实在想不出做了什么“坏事”,这叫我怎么回答,好事坏事各人理解不同。我自作聪明,打定主意,十分自信,摇了摇头。 “你还要赖! 当我不知道。礼拜一,在弄堂里跟人打架 。礼拜三,不在家好好做功课,跑到弄堂里放炮杖,把人家做夜班的吵醒。礼拜五,把人家晒的年糕干打翻了一地,不给人家拾起来,也不给人家道歉,害得人家告上门来。你没有一天不在给我扦头皮(宁波话:丢脸) 。” 阿爸数了我一大堆罪状。 “我没有给你丢脸,我们是打着玩的,炮杖也不是我放的,我只是凑凑热闹,年糕干是谁打翻的,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 我知道,这都是阿娘告的状。其实这些都是些小打小闹,阿爸实在没有必要这样肝火上升,大动干戈,兴师问罪。奇怪了,二四六的事情阿娘怎么不知道? “你还要嘴巴牢 (顶嘴) ,我问你,这礼拜你扫过几次地,倒过几次垃圾?” 阿爸光起火来 (大怒了) 。 我立刻闭上了嘴,阿婆经常告诫我,顶嘴就是讨打。见我这样,阿爸稍微消了些气:“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来和我谈。” 我拖着沉重得几乎迈不开的双腿,一步比一步艰难地蹬向三楼,就像登山运动员吃力地攀登珠穆朗玛峰一般。看来,今天我日子又要难过了。不行,我要想想办法……。 到了自己房间,我脑子像上了发条,琢磨着如何对付阿爸的问题。我整整考虑了十分钟,连一条像样的计策都没有,心事重重,正在发愁呢。 这时,海伦跑上楼来,嘴里直叫阿婆。我知道,她又要出什么花头精了。我赶紧跑到晒台上,不想让她见到。 “阿婆、阿婆,爆炒米花的来了,让我去爆年糕干吧。” 那年糕是过年省下来的,我辛辛苦苦把它们切成薄片,海伦一直惦记着。不过这是留给她的,海伦最喜欢吃爆年糕片。阿婆给了她一角钱、三粒糖精片、一调羹油和一只大锅子。海伦拿了这些东西,到了晒台:“阿巍,跟我一起去爆炒米花。” “我没功夫,要去你自己去。” 我心烦意乱,闷闷不乐,没顾得上对她的态度,因为平时我不敢这样对她说话。 “不去就不要想吃。” “就要吃,年糕片是我切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到了晒台上:“你自己撞了祸,挨了骂,不要把气出在我头上。” 说完就下楼去了。大概阿婆把我挨骂的事告诉了她。 我回到房间,阿婆要我向海伦道歉,还说是我脾气不好。反正我和海伦拌嘴,无一例外都是我的错。这时我听到公用电话间的阿姨在叫我阿爸去听电话,我的盼头来了,心中的不安随之消失。 我阿爸是果品公司的经理。他每天早出晚归,一天到夜为工作忙,有时礼拜天都要去上班。果然,他从电话间回来后,和阿娘、我妈打了声招呼,便骑上那辆老坦克(年代久了的脚踏车)出去了。我还知道不到天黑他是回不来的,当然我的烦恼也随着那辆脚踏车而去了。 我悄悄地下楼,溜了出去,一出门便往大弄堂口奔去,爆炒米花的老头在那里设摊。 本来那老头每个礼拜天都要到弄堂里来摆一次摊,其它爆炒米花的从来不抢他的生意。后来弄堂里的一些人礼拜天要睡懒觉,他也很识相,便把摊头摆到了弄堂口。每次来的时候,他就到弄堂里,扯开嗓子吆喝几声:“爆炒米花欧。” 接着,等了他一个礼拜的孩子就像有了什么大喜事似的,四处奔走,相互转告。一转眼,他的炉子前就会排起长长的队伍。 炒米花是很普通的零食,小孩都喜欢,好一点的有爆玉米花、年糕干。但是年糕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供应,而且是配给的,所以有剩余的人家不多。不过我认为,爆黄豆最好吃,换牙齿的时候,阿婆经常买黄豆来爆,给我和海伦吃,她说吃爆黄豆对牙齿有好处。 到了那里,只见地上依次放着装米的搪口(瓷)杯、洋米袋(米袋)和装炒米花的菜篮头等,不少孩子围着在看他爆炒米花。 晓萍也在那里,一见到我,海伦就抢先笑着和我打招呼:“阿巍,快过来,帮我看年糕干,我和晓萍要踢毽子。” 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也就是海伦,气量大,要是换了晓萍,我这样对待她,她眼睛会红上老半天,起码要三天不和我讲话,我要好话说尽,她才会原谅我。 “海伦,刚才是我脾气不好,你不要生气。” “刚才什么呀,只要你不生气就可以了。” 海伦脸上照样带着微笑。 “你刚刚欺负过海伦啦?” “没有,没有。晓萍来,踢毽子吧。” 她俩在一旁踢起毽子来。爆炒米花我从小看到大也不知有多少回了,但今天为了让海伦高兴,我还得看。 那手推车上都是吃饭的家生(什,干活的工具):一头是一只木风箱,边上是一只木箱,装了一些煤。另一头是炉子,比家用的稍微大一点,风箱和炉子的中间有根送风的皮管子。炉子上有两个铁架子,用来架住小铁炉。那铁炉有点像个腰鼓,一头装着一个压力表,还有一个摇手柄。铁炉的盖子很厚实,因为压力大。 那老头又高又瘦,额头上有好几条不浅不深的皱纹,脸色和地上那只黑嚓嚓的麻袋差不多,那双手大得和他瘦瘦的身材极不相称。炉子已生好。他先把小铁炉在火上空转几下,大概是先预热一下吧。接着他站起身,打开盖子,把米、糖精片和油倒入,盖紧盖子,再用一个铁搭钩似的东西把盖子锁住。然后他再坐下,右手摇动手柄,那小铁炉就转动起来,同时左手拉动风箱。 大约十分钟左右,铁炉里的压力足够了。他站起来,戴上脏兮兮的手套,把铁炉子从铁架上套出来,拎起那只的大麻袋,套在炉口上。再用一个铁管子,套在铁盖的一个柄上(原理像板手一样),然后提醒旁人:“要响了!” 看热闹的小孩立刻散开,有的还捂住耳朵逃到一边。他用力一板,只听“膨”的一声,铁炉里的米花全都爆进了麻袋里。通常,从第一声“膨”开始,就一直要响到天黑。 这时丽华带着小弟也来了,她今天要爆的是黄豆。她们三个便在一旁玩了起来,我就帮她们排队。我要等到丽华爆好,我喜欢吃爆黄豆。老规矩,丽华爆好后会给我们每人一小把。 年糕干爆好后,我照例是两口袋装得满满的,要分给他们一点,海伦也不管我。阿婆把这些年糕干分装在两个饼乾箱里,这样可以防潮。我和海伦一人一箱,阿婆还特地关照,不让我吃海伦的。 当海伦还有大半箱的时候,我的就完了。见我这样,海伦就讲我是猢狲不盖宝(猴子藏不住好东西)。然后,她会把自己饼乾箱里的再分一点给我。她还规定我每天只能吃几片,说这样吃,时间就可以长一些。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我又是吃海伦的,又是拿海伦的,如何不见她矮三分,处处让着她。 为了便于大家阅读,现附上人物表: 德明—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上海东台路古董事场个体户,收藏家 小黄--阿巍领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崇明农场职工顶替进工厂,开贸易公司 大铭--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大工厂,私营企业老板 阿巍—由阿婆带大,与德明他们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读技校,大型百货公司上班。考入大学读英语,毕业后大学任教 晓萍--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小黄同桌,电脑专业,某工业局白领 海伦—由阿婆带大,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早年参军当文艺兵 丽华--阿巍邻居,小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德明二嫂 林媛--阿巍邻居,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大铭同桌,中学毕业去黑龙江,七七年大学生,国家机关工作,后下海成大企业总裁 福民--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参军,回沪后提干 勇强--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 李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后去日本留学谋生 亚洲--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阿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徐敏—阿巍小学同桌,留级生,小学同学,脑子有毛病,照顾进生产组 小凤—德明小学同桌,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与亚洲结婚 王海珍—小学中学同班同学,冷美人,有小缺陷,照顾进环卫所工作 振宇—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月亮疤--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小阿三--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周老师—上海市卢湾区八联民办小学语文老师,班主任 王校长—捣蛋鬼的克星,学校撤消后成卢湾区嵩山街道干部 陆老师—算术老师 陆老师—英语老师 王老头—传达室工作 阿婆—前楼阿婆,带大阿哥,阿巍和海伦 阿娘—宁波到上海,家庭妇女 外公—退休在家,原住上海西区乌鲁木齐路 阿巍阿爸—果品公司经理,著有为 (学术月刊)撰写的 (谈谈大城市卖西瓜的哲学问题),(一九六五年)。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五日人民日报刊载,第二天(五月十六日)全国各大报纸转载。任一九六六年上海赴北京观礼工农代表团副团长。 阿巍妈—中学人事干部 阿哥—中学期间当兵 阿妹—华师大毕业,大学教师 大伯—家住重庆路淮海路 二伯—南市区工人,家住南市区金家坊 四叔—工作不详 小叔—交通大学学生 张妈—德明妈,苏州嫁到上海,里弄生产组工作 德明爸—复旦大学毕业,大银行行长 大哥—光明中学六七届高中,留沪工作 二哥—格致中学 六八届初中,苏州家乡插队,后顶替回沪,丽华丈夫 四弟五弟—八十年代大学毕业 德明叔叔—复旦大学毕业,复旦教授 小黄阿爸—大厂总工程师 小黄妈---大厂总会计师 小黄哥—鸽子爱好者,六七届初中,留沪工作 小黄姐—六九届初中,因病留沪工作 大铭阿爸—大企业厂长 大铭妈—蔬菜公司采购员,全国劳动模范 吴妈—大铭奶妈,绍兴人,视大铭为亲生儿子,享大铭福养老 大铭阿哥—高中生,黑龙江插队 大铭阿姐---初中生,云南插队 晓萍阿娘—信佛,姜家当家人 晓萍阿爸—公司经理 晓萍妈—医生 晓萍大伯—无业 晓萍小叔—社会青年,经人介绍进上海电影厂当临时工拍电影 晓萍两姑姑—六六年前大学生 海伦阿爸—工人,六七年造反成局革委头头,后与海伦妈离婚 海伦妈—纺织厂工人,文艺爱好者,能歌善舞兼报幕主持 林媛父母—工作不详 林媛阿姐—农村插队 丽华阿爸—五十年代初山东到上海谋生,码头工人 丽华妈—家庭妇女,做汰衣裳阿姨 丽华大妹—和我们同龄,分上海工作 丽华小弟—捣蛋鬼,小流氓头子,后靠炒股票发财 丽华三妹、四妹—八十年代大学生 江湾伯伯—阿婆的大儿子 丽娟—江湾伯伯的女儿 摔跤师父—上海市摔跤队,六七初参加“上体司”,教阿巍德明摔跤 阿明阿爷—小人书摊主 阿根阿爷—弄堂扫地,解放前弄堂看门,一身好武艺 弄堂口小皮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清明,宠物,十万个为什么 清明(一九六五年四月) 天渐渐地暖了起来。柳树已成荫(也就是书上说的“万条垂下绿丝绦”),其它的树木也都长满了绿油油的嫩叶,地上的小草拼命地往上长,就像雨后春笋(没见过,课本里这么说的),到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雨后走在外面就能感受到春天蒸腾的湿润泥土气息。 书里说到春天,一般总是用绿意盎然、春暖花开、春光明媚等好听的词语来形容。然而在现实中,春天并不总是那样尽人意的。温暖的春风有时吹得人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上课容易打瞌睡。身体里总有些烦躁不已的东西来捣乱,弄得你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心里烦恼。所以说春天是容易闯祸(打架、骂人、上课捣蛋) 的季节,其结果就是多吃生活,多受惩罚,多做家务。听大人说春天容易发神经病,还有许多的病在春天也容易复发。看来春天是个不妙的季节。 这几天就是清明节了。听大人讲,在清明那天要扫墓祭老祖宗,还有就是踏青,即春游,再有就是种树了,因为在清明前后,树苗最容易成活。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这句话讲得太对了,两个礼拜前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到现在就没有停过。 上海一年四季都下雨,但每个季节的雨都有自己的特点。春天里是绵绵的细雨而且下个不停,有时白天黑夜一连下上一个多星期,这也算是细水常流吧。天天要带雨伞和穿套鞋(橡胶雨鞋),烦死你。夏天的雨就不同了,初夏是梅雨,也就是上海人说的黄梅天。黄梅天天气潮湿,温度适合长霉菌,家里的东西容易长霉。反正很多人对黄梅天没有好感。到了盛夏,那下的就是雷阵雨了,爽气,还能降温,冲洗弄堂和街道,礼拜四的公共大扫除就可免了。不过雷阵雨下得大了,弄不好就会发大水,造成灾害。秋雨这个名字就很好听,它是下下停停,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出太阳,弄得那些家庭妇女手忙脚乱,心烦意乱,晒的衣服到底是收还是不收,弄得不巧一天的衣服白晒(现在的话就是纠结)。于是凉晒的衣服拿进拿出,反正她们吃饱饭没事干,时间不要钱。在我们的脑子里,冬天下的应该是雪,可老天爷偏偏是下雨多下雪少。这问题就来了,穿套鞋(雨鞋)脚太冷,穿棉鞋要弄湿,不舍得,穿棉皮鞋(可防小雨),买不起。 在我的印象中,清明节在我家好像没有什么动静,它对我来说也就是吃几只青团。听阿婆说,人们把清明前后摘下的麦叶弄成墨绿墨绿的汁液,用它做青团。那清香非常的浓郁,吃过青团的嘴巴还会有一股清香。不过,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倒是去年海伦妈从王家沙买来的那几只青团,我才尝出点像阿婆说的那种味道,一种很特有的清香。 对晓萍家来说,清明才是一个节了。清明节晓萍家就会有“活动”,清明前一两天,她大伯就带上全家老小,携带酒食果品、纸钱等到外地去上祖坟,祭拜老祖宗,想借借老祖宗的光。那些好吃的祭品供在祖宗墓前,再烧纸钱,清理一下墓地,纸屑等垃圾如数带回。叩头行礼后,他们就吃掉酒食,然后回家。 小乌龟 今天一放学德明要我一起去他二哥的同学嘉龙家,去看一只小小的金钱龟。他是个动物爱好者,家里有许多养动物的书籍。他养了只猫,老鼠就躲到别人家去了。养了三只鸡,一雄两雌,天天有蛋吃,闹钟钱也省了。他的鸡不是放养的而是箱养的,弄得像个鸽棚,每天打扫,干净卫生,减少了邻里矛盾。他家有三笼鸟,蜡嘴、芙蓉和麻雀。他还养金鱼,品种繁多,再加上热带鱼,有孔雀鱼、红绿灯、黑玛丽和两条很好看的神仙鱼。到了冬天,要在鱼缸下面烧炭结(一种无烟煤饼)来加温。他春天养蚕,秋天养虫,一年四季什么也不拉下。听他二哥说,他会繁殖热带鱼,一年下来也有近二十块收入,用来维持他其它的爱好。我们热爱小动物,多半是向他学的。 我俩养乌龟有好几年了,那年我们在人民公园小河旁的草堆里发现了一窝乌龟蛋(到底是乌龟还是甲鱼蛋我们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德明说那些蛋能孵出小乌龟来。回家后,我在饼干箱里垫上些破棉花,弄成个窝,把那两只乌龟在放在里边。德明比我更道地,晚上还还把饼干箱放在煤炉旁。可十天过去了,那些蛋什么动静也没有。德明大哥把蛋用灯光一照,便说那些蛋已死了。他告诉我们,乌龟不像鸡,它不孵蛋。乌龟蛋是靠自然界的温度自然孵化的。他说这些在(十万个为什么)里都能找到答案。我们是后悔万分。从那时起,我们对(十万个为什么)发生了很大的兴趣,再遇到不懂的事,就去翻(十万个为什么)。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妈陆陆续续给我买齐了整套的(十万个为什么)。 从(十万个为什么) 里我们学到了很多科学知识,也知道了牛顿、爱因斯坦、达尔文、瓦特、爱迪生、巴普洛夫和居里夫人等伟大的科学家,是(十万个为什么)逐渐培养了我们爱动脑子,喜欢问为什么的好习惯。 后来我和德明在新城隍庙每人花了一角钱买了一只比鸡蛋大一点的小乌龟。我把它养在一个小水缸里,平时喂它些米饭和菜叶。那小乌龟长着一对绿豆小眼睛,全身披着一层厚厚硬硬、浅咖啡色的盔甲,真有点刀枪不入的意思。那小家伙动作慢悠悠的,看上去有点傻,但它也是通人性的。时间一长,它就跟我熟了。只要我一出现,它就会伸长了脖子向我讨吃的。我有闲功夫的时候,就把大洗澡盆放满水,让它在水里游泳,那小家伙见水就兴奋,游起来比爬快多了。 有时我看它闷闷不乐,就把它从缸里拿出来,给它放放风,让它在晒台上自己爬着玩。不幸的是有一次我忘了把它拿回缸里,它从晒台的落水管冲到了底楼,也不知道被谁捡去了。 德明的那只就比我养的好,那乌龟伙食是有荤有素相当丰富,荤的有活蟑螂、螺蛳肉、黄鳝肚肠和小鱼小虾等,那小东西看到这些腥气十足的眼睛就大放绿光,胃口极大。两年的功夫,它就长得如小碗一般大。不过乌龟是越小越值钱,像核桃一般大的小乌龟要卖一角五分,而在太平桥菜场,一只像小碗大的乌龟只要一角。外公经常去买一只来当下酒菜,一样大的甲鱼也就两角一只。 在嘉龙那里我们第一次看到了金钱龟,说白了它就是比一般的乌龟小一点,只有五分那么大,那背上的条纹是淡黄色的,有点像黄金。它看到我们是一点都不害怕,不像我那只,看到生人就做缩头乌龟。嘉龙一个礼拜只喂它一次,这样它才长得慢。嘉龙说这是他大伯送的,他大伯养了许多乌龟,每年生蛋孵出小乌龟(就像现在的养殖专业户?)。其中有四只大乌龟,不是养在水缸里,而是压在四只床脚下,就像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一年放一次风,让它们活动一下筋骨,个把月喂它们些肉丝和菜叶。 嘉龙劝我再养一只小乌龟,还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养只小乌龟可以伴随你一生,不像别的小动物,没几年就死掉,令你伤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春游,上海长风公园 春游 一年一度的春游到了,今年我们整个年级的八个班要去游览长风公园。对大多数男生来说,春游最大的好处就是这天不用上学了。再说学校不组织春游,我们自己也能去上海那些著名的公园,如西郊公园(现在的上海动物园)、和平公园、虹口公园和中山公园等。自己去玩的好处是没有约束,不限时间,玩的尽兴。糟糕的是筹钱比较困难,一般要掏自己的腰包。而女生一般还不敢自己结伴出游,所以她们更盼望学校的春游。当然,周老师是不会白白地让我们去玩的,好像春游是花她的钱,她的时间,其代价是一篇关于春游的作文。 春游的费用在我们交纳的学杂费中扣除,自己要带的只是午饭和零用钱。大多数同学都自带干粮和水,这样就不用再花钱了。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一般要等到春游才有机会买个面包尝尝,家境差点的就买几个三分一只的咸大饼。也有不少人用饭盒装点冷饭剩菜就对付过去。 晓萍带了两角一只二两的奶油鸡蛋甜面包,像个小枕头,稍微像样点的食品店都有卖。包装纸油光十足,油纸上的图案是一瓶牛奶、两只鸡蛋和几根麦穗,那诱人的奶油鸡蛋香甜味还是从油纸里钻出来。她还带了一只红苹果,现在是青黄不接,水果贵。海伦妈给她买了只奶油甜面包(□□票,一角六分一只,奶油味十足),油纸图案上的两只鸡蛋拿掉了,阿婆给她买了一包奶油话梅(我没有,但塞给我一角钱,和她扯平)。林媛书包里有两只八分一只的“苏旦”面包和几块“华夫”饼干,班里也只有她带这种饼干,不过我她会给我们几个尝尝味道。一些男生都买奶油咸味面包(一角三分一只,实惠),班长李明买的是一角一只的“罗宋” (苏联式,装在纸袋里) 面包,硬得要命,而福民的面包最大,是三角一分半斤一只的奶油咸味面包。 张妈做的是甜面饼,又甜又香,德明还买了二两粢饭,里面包了些白糖。除了吃的,德明今天还带了一张肥皂纸(就是一张纸上涂上一点肥皂,可随身携带,那时这是很时尚的东西),说要让丽华她们试试。丽华带的是自己做的葱油薄饼,最实惠。这两种饼我们都尝过,一致认为丽华的薄饼更好吃些。 我、小黄和大铭每人只带三角钱,一身轻(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潇洒)。花一角五、三两粮票买一客盖浇饭,就是一盘饭上加一些菜,有荤有素(放在今天那就是盒饭了,但用盘子装)。一角三买一瓶正广和的柠檬汽水,不过我喜欢沙水,(汽水的一种,颜色像可乐,味道有点像咳嗽药水),可阿婆却把汽水说成华莱水(荷兰水,好多年以后才知道,这华莱水是从荷兰进口的)。省下的两分买两杯水喝。 星期六一大早,大家就来到了学校。周老师又一次宣布了游园的纪律和安排,再三强调要注意安全,特别是划船和爬山的时候。 一会儿大客车就来了。女生先上,男生随后,一些男生在女生面前逞强,都不肯坐。我站在司机的后面,这样既可看司机如何驾驶,又可观赏前方的风景。我知道司机座位旁那突出的长半圆型铁壳里面就是发动机,司机将钥匙插入孔中再一开,车就发动了,振动相当厉害。我还知道开车时间长了发动机就会烫手,夏天司机就是坐在火炉旁(那时不知空调为何物)。他将排档前后板了几下,大客车慢慢跑了起来,他把排档再推了一下,路旁的景色便快速向后退去。 一些男生虽然站着,但是书包和水壶都扔给了同桌的女生。车开了没多少时间,不少站着的男生不声不响地找个空位坐了下来。小黄和德明也被晓萍和丽华叫到了各自的身旁。 突然,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林媛,晓萍唱一个!” “好!” 大家一起鼓起掌来。我们知道,她俩为这次春游准备了一首二重唱。 周老师也发话了:“林媛,先唱给大家听吧。” 林媛很大方:“来,晓萍,给大家唱一遍。” “让我们荡起双桨……” 车厢里回荡起那优美的歌声。林媛的嗓音清脆、明亮;晓萍的则柔和,两人和在一起就是绝妙的二重唱。大家随着歌声打着拍子,而此时,我们的心早已飞向了那碧波荡漾的银锄湖。 今天风和日暖,大家兴致极高,不读书心里就畅快。游园的第一项活动是爬铁臂山,为什么叫铁臂山我们不得而知(好几年以后才知道,它名字和银锄湖一样,来自□□的一首诗:送瘟神 )。周老师要我们以小组为单位,按顺序爬山,男女生要相互照应。任课的张老师手擎大队棋打前阵,各小组紧随其后。我手持小队旗,轻松地走在小组的前面,晓萍和丽华的书包和水壶则挂到了小黄和德明的肩上。 没有多少时间,我们就站在山顶上了。据说它是上海市区最高峰,远处瞭望,国际饭店,淮海路上的高楼,连外滩的大楼都看得清清爽爽。苏州河两岸的大小烟囱,有点杀风景,但看看也不错。因为我们家附近没有几只烟囱,要数南洋桥杀牛公司的最高,但跟这里的比,只能算小阿弟。 四月的天是最美的,那是百花盛开、青山绿水的季节,春光是那样的明媚,春风是那样的和煦。山下是一片绿绿葱葱的树木和草地,春天里开的花,大都是一簇簇、一片片的,有许多是我们叫不上名的。不少色彩斑斓的鲜花点缀在绿色丛中,鲜艳夺目,更加好看。那银锄湖更是令人神往,微波粼粼的湖面上荡漾着无数的小船,满园春色。说来也怪,同样是下面的景色,从山上往下看,就比在山下看迷人得多,道理我讲不出。 不到半小时,我们就下山了。周老师要我们围坐在草地上休息一会儿,大家觉得没劲,以为又要玩丢手绢之类的游戏,这次她要我班准备的文艺节目表演一下。 首先上场的是丽华,她唱的是(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她嗓音明亮、圆润而且非常甜美,和她平时训我们时的嗓门完全是两回事,我认为她的嗓子比林媛好。果然,她一开口,犹如银铃声,把周围的游客都吸引了过来。一曲完毕,大家都使劲鼓起掌来。接下来的是海伦表演的独舞。她舞姿优美,脸部表情丰富。她的表演赢得了一片喝彩和掌声,围的人也越来越多。后面的节目有班长李明和林媛的诗朗诵(等我们长大以后) 等。 随后,女生跳起了橡皮筋,男生则打起了三毛球,这样的自由活动比排好队游览有意思得多。公园里充满了朝气,草地上到处是飞奔、相互追逐的小学生。老人好像也受到了我们的影响,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德明弄来了一段筷子般粗的柳枝,他要丽华做一支柳笛,全班只有丽华会做,她是从家乡的小伙伴那里学会的。丽华先将柳叶摘光,再用李明的小水果刀在柳枝头上割一圈,然后像开牙膏盖子一样轻轻一拧,那一小段皮就被拧了下来。丽华咬住柳枝的根部,用力一捋,那皮就整条脱下。她先将空心柳枝皮的一头刮去青皮,再捏捏扁,一枝柳笛就成了。可她吹出来的却不怎么好听,像羊叫。丽华说由于柳笛的粗细不同、长短不等,吹出来的声音也就各不相同。她刚说完,不少男生拔腿就奔向那一排焕发着勃勃生机的柳树,我们也想试试。但林媛喊住了我们,她要大家遵守游园纪律。大家这才悬崖勒马,这多少使我们有些扫兴。 但德明的花头精还没完:大家去拾一些碎瓦片、小石块,到湖边去比打水漂。因为打水漂不是能经常玩的,打水漂宽阔的湖面最好,小河就差一点。当然,在公园里是找不到碎瓦片的,但只要下功夫,扁平溜圆的小石片还是有的。没多时,大家到了银锄湖边,手里都捏有四、五块这样的小石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湖水绿得宛如岸边的翠柳。湖的一角露出了一大片荷叶和尖尖的荷叶角,鱼儿在水中嬉闹,满湖春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 望着如此美丽的湖光山色,对着那片绿油油的荷花叶,林媛就发起诗兴来。林媛有事没事要发发诗兴,特别是外出搞活动人多的时候。 德明先来,只见他用大母指和食指捏住小石片,拉开架式,弯下身去,对着水面狠狠地将石片甩了出去,那石片快速旋转地飞了出去,那石片在水面像蜻蜓点水般轻快地跳跃着向前,水面上发出嗖嗖的声响。大家一起帮他数着水漂,他的石片在水面上弹起了五次。接着大家学着他的样,用足力气地将手中的石片甩了出去,但很少有人超过三个水漂的。 接着他要我打一个给他看看。我学着他的样子,把石片扔向水面,但这石子一点也不给我面子,在水面上只蹦了两下便一头栽了下去。德明又讲我手笨了。这时晓萍向我要了一块石片,她也要试试。只见她随手将石子一扔,只听咚的一声,那石子便无影无踪了,男生嘲笑声一片。然后我们男生一字排开,大家奋力将手中的石片扔向水面,看看谁的石子在水上弹跳的次数最多。那石片轻轻而快速地在水面上跳,湖面上留下了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涟漪,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让我们开心,使我们陶醉。 林媛走了过来:该吃午饭了,下午还有好多活动。大家看在肚子的份上,才住了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春游2划船,前弄堂后弄堂 划船,前弄堂后弄堂 午饭后就是划船,每个小组一条船,租费是一小时四角,可乘五人。除了晓萍,我们四个人都抢着要划桨。小黄说让德明和丽华先划,等他俩划累了再让我俩。德明求之不得,丽华却不怎么满意,她想和晓萍一起划,她认为我们男生能做的,她们女生也一定能做到。我独自坐船头,晓萍和小黄坐中间。 不一会儿,我们几条船都划到了湖中央。大铭提出要和我们比赛,看谁先划到对岸。我们当然接受挑战,我要丽华把桨给我,她说什么都不肯。大铭说,他们也是一男一女划船,这样公平,另一支浆就到了徐敏手里。 比赛开始没多久,我们就落后了。丽华的力气比不过徐敏,德明的臂力也不及大铭。加上丽华和德明划浆的力量不均匀,行船的路线有些弯。大铭他们赢得很轻松。不过我发现大铭和徐敏都有点气喘吁吁了,而德明和丽华则还有余力。 丽华不服气,提出要再比,而且是全程,大铭一口答应。我让丽华和德明换个位子,这样充分地使用两臂的力量。晓萍和小黄还一起喊拍子为他们加油。果然不出我所料,赛程过半,两条船已齐头并进了,分不出胜负。快到终点的时候,我们的船已领先他们半个船身。 突然,晓萍叫了起来:”要撞船了,要撞船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左面有一条船在使劲向我们划来,想撞我们的船。他们是高年级男生,也不知是哪个学校的。虽然德明和丽华在拼命划浆想冲过去,但终究力不从心。“砰”的一声,我们船尾被撞了一下,船就来了个九十度转弯。再要调过头来赶上已经不可能了。 “为啥撞我们!” 丽华喘着粗气。 “大家一起比赛呀。” 对方嬉皮笑脸。 “想得美!” 丽华的嘴从不饶人。 这时,他们中的一个人用浆压我们的船身,船摇晃起来。德明也不示弱,用浆回敬了他们一下。他们靠了上来,用手来摇我们的船。 “大欺小,不要脸 !” 丽华叫了起来。 听丽华这么一叫,德明立刻把手中的浆举了起来:“再摇船就不客气了!” “嘿唷,要打架?” 他们仗着身材高大,想欺负我们。 “我们都是红领巾,不应该打架!” 丽华喊了起来。 “好,打就打,没啥了不起的。” 德明是什么胆子啊。我站了起来,从丽华手里拿过木浆,不慌不忙地说,“有种就让女生先上岸,我们三对三在船上打,打到水里算输,怎么样?” 我心里清楚,凭我和德明的水性,我们两个对付他们三个绰绰有余,看样子他们不会游泳。要是在岸上,那我们就不是对手了。 “不要打,不要打。快来人那!救命啊!” 晓萍一边喊,一边向大铭他们召手,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我暗暗好笑,她怎么喊起救命来了,问题没有这么严重。 大铭和我们学校的好几只船都围了过来,为我们壮胆。张老师他们也划了过来。那些家伙见势不妙,自知理亏,便划船溜走了。 张老师问了事情经过之后,表扬了其它班级的同学有相互帮助的精神,说有了情况大家 要团结,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 大家散开后,我们的船相互靠拢,好有个照应。但晓萍还是心有余悸:“阿巍,你知道我不会游泳,怎么还要和他们到水里去打?” “你跌到水里,我就来救。你死不了,这里水深一米都不到。” 德明说。 “都是你,让一让人家就好了。要是真的在水里打起来,今天谁也不要玩了,弄不好要出人命。看周老师和阿姨怎么收拾你!” 德明顿时成了哑巴。 “阿巍,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他们也是好水性,我们就要吃大亏了。” 小黄在转移话题。 “我早就看出他们是些色厉内荏的家伙。不然我也不敢这么讲。”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大铭问。“他们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而且都有些紧张,这说明他们不会水。要是在陆地上,凭着他们个头,早就冲过来打我们了。 ” “就你行!” 丽华一个也不放过。“我就这点本事,不然的话我们三国也白看了。不过,要真的打起来,就要靠你和晓萍来帮忙了。” “我们又不会打架,能帮什么忙啊?” 晓萍有点茫然。 “晓萍,别理阿巍。他又要挖苦我们了。” “丽华就是聪明。晓萍,有你们两个女生在船上,他们就不敢动手。再说就是打起来,只要你一哭,丽华一叫,还怕没人来救我们?” “阿巍,再这样我和晓萍就不理你了。你们仨人中就你会欺负俺。” 丽华一急,山东话都出来了,她边说边用浆向我拨水。“不敢了,不敢了,丽华姐。” 我知道她在家里大姐当惯了,就想当老大。再说,她确实比我们大一岁,因为当年她延误了上学的报名时间,是隔年才报上的。 大铭转过身来对我说:“阿巍,刚才四班的振宇是第一个冲过来助威的,四班的男生差不多都来帮我们了。” “我看到了。刚才有点慌乱,没顾上和他们打招呼,应该去当面谢谢他们。” 振宇是四班的头,四班男生和我们作对快一年了。 起因很简单:那天我们几个到后弄堂打弹子。那里有块地方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是打弹子的风水宝地。四班的同学大多住在后弄堂。没一会儿,振宇他们几个过来也要打,要我们走开,说这是他们的地盘。我们偏不让,没争上几句,德明就和振宇干了起来。振宇是丽华的邻居,和丽华也很谈得拢,德明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想和他干一场。 没几个回合,趁德明一个破绽,振宇把德明摔倒在地上。见德明吃了亏,我喊了声:“一起上!” 我们五个人就冲了上去,他们也上来五个,捉对撕杀。有的扭成一团,有的在地上翻滚。不一会儿,见了分晓。除了大铭和我,其余四人都被对方压在了身下。四比二,我们输了,只得撤退(公平竞争)。德明的手出了血,衣服也撕破了。小黄灯芯绒茄克衫也拉了一条口子。对方的情况也和我们的差不多。 补衣服只能求丽华了,她缝补浆洗样样在行。茄克衫被她补得看不出破绽,德明衣服的口子太大了,丽华的手再巧,也无济于事。当然,我们四人少不了被丽华训了一顿。 我们和后弄堂的孩子打架,往往他们占上风的多。至于谁对谁错,很难说得清。本来小孩打架,打过就忘,不记仇,过不了多久就像没事一样,大家仍然是好朋友。但只要大人一搀和,问题就会复杂起来。 前弄堂是新式里弄房子,三层高、红砖外墙、钢骨水泥砌成,有大小卫生设备,房间大楼梯宽。它主弄堂笔直宽畅,有东西三条对称的横弄堂。住前弄堂的一般家境都比较好。不少人是经理、工程师什么的,有些还是当官的。后弄堂则是老式里弄黑砖房子,只有两层,屋顶是铺的是小黑瓦片(乡下房子用的都是这种小黑瓦片),弄堂狭窄却有这里不多见的青砖地。一幢房子有好几家住户,条件较差(相对的)。我和德明住的那条弄堂不前不后横在中间,说是前弄堂它不够格,因为它没卫生设备,说是后弄堂也冤枉了它,因为它也有三层,虽然是黑砖墙,但屋顶铺的是和前弄堂一样的大红瓦片。 听阿娘讲,建造我们和后弄堂的是两兄弟。老大造我们这条弄堂,那包工头偷工减料,虽然是三层,但用料单薄。特别是朝南的墙壁只有一块砖的厚度,力大一点的一脚便能将它踹倒。我们的房子还没造好,那包工头在家乡却盖起了三进的大宅子。吸取了老大的教训,老二用同样的钱只盖二层,亲自监工,所以后弄堂造得宽敞、结实。 本来前后弄堂有堵墙隔开,□□期间被拆掉了(那时流行打通弄堂,方便走路和交通?)。弄堂打通后,前后弄堂的人也就是穿穿弄堂,抄抄近路,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并不怎么来往。 但总有些人瞧不起后弄堂的,张妈就是其中一个。这次看到她儿子吃了亏,便找上门去讨公道,硬要振宇向她儿子道歉。振宇爸为了息事宁人,便要振宇向德明道歉。振宇不肯,说是德明先动的手。最后振宇是被他父母按着头向德明道歉的。 临走时张妈警告德明:“你再跟这个小霸王有来往,我就打断你的脚骨。” 振宇妈也在教育自己的孩子:“听见了没有,人要有志气,跟这种人打交道是要触霉头的”。 从此,我们两个班的男生就断了来往,井水不犯河水,明里暗里都较着劲对着干。现在想起来,是我们不对的地方多,对不起他们。想到这里,我对大铭和德明说:“快划船,追上振宇他们。” “振宇,等等我们。” 大铭喊了起来。听到我们的喊声,他们都停了下来。 “振宇,” 我先开了口,“刚才多亏你们帮忙,不然我们就要吃大亏了,真要好好谢谢你们。” “有什么好谢的,谁让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再说我们是前后弄堂,我们不帮谁帮?” “振宇说得好!前后弄堂就应该是朋友。” 大铭不失时机地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振宇,大铭说得对。我们本来就是朋友。过去是我们不对,应该向你们道歉。” 我赶忙接上大铭的口。 四班的小阿三说:“我们也有错,应该大家一起玩的。” 这时,丽华朝德明努了努嘴。德明对振宇说:“对不起,振宇,那回是我不对,让你受委屈了。今天真的要好好谢谢你。” “怎么谢啊?” 丽华开口了。 德明睁大了他那双小眼望着我。我知道他没词了。 “振宇,听说你这一年球艺大长。哪一天我们两个班比一比,我很想领教你的直板横打法。” 我找到了话题。 “比就比。你们定个时间。” “月亮疤” (头上有疤,像弯月) 心急了。 “这样吧,等哪个礼拜天小姚爸爸值班时,请大家到他单位打上半天球,玩个痛快。” “好!一言为定。” “现在我们两个班比赛划船吧!看谁先到对面。” 丽华说。她的建议赢得了一片赞同。 我们两个班的八条船一字排开,请张老师做裁判。他一声令下,大家奋力划浆,你追我赶,好不热闹。当然,这次全是男生划浆,女生喊拍子为我们加油。我和小黄刚才是以逸待劳,现在劲头十足,我们和振宇最先到达终点。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丽华高兴得站了起来,向后面的船只使劲挥手。不一会儿,其它六条船也都到了。我们这些划浆手,个个气喘虚虚,满脸通红,人人头上冒着热气,有的捂着肚子,有的则把浆扔到了水里,一副狼狈相。 十六支浆都到了女生手里。她们划浆实在不怎样,小船不是你撞我、我撞你,就是在原地打转。也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先笑了起来,接着女生全都笑了起来。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跟着傻笑起来。我注意到,丽华笑得最开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理发,洗头 理发 近来天公不作美,今天又是一整天的毛毛雨,空气也是潮乎乎、湿答答的。黄梅天还没到,天就变得这么“乌苏”(不舒服)。小组后,我便早早地回家,老老实实用功起来。还没写上几个字,海伦就轻手轻脚地上来了。 她告诉我今天阿婆要用皂角给她洗头,我想屋里怎么会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呢。海伦三日两头要出花头精(新想法),她经常看到吴妈用皂角洗头,洗过的头发是又软又滑。吴妈还告诉她,用皂角水洗后,头发黑,不长头皮屑,皂角水还可以用来洗毛衣,保证不会褪色,所以她也要试试。我知道,皂角以前是乡下人用的,那时没肥皂或是没钱买。现在也就是一些年纪大的女人用用,再说皂角也不是经常能买得到的。不知阿婆什么时候弄来了皂角,她把皂角敲碎了,放在锅里煮,等水有点粘滑了,再把皂角的碎屑虑干净,就好洗头了。 女生不像我们男生,头发可以经常洗。前几天, 阿婆带我和德明到淮海路上的白玫瑰理发店去剃头。我还知道,附近的淮海路上还有一家红玫瑰理发店,价钿差不多。我们弄堂口那家剃头店要两角五分,我想白玫瑰至少要三角以上,因为淮海路比我们这里要高级,穷人一般不到淮海路来剃,所以这里不要排队。果然,白玫瑰要气派多了。我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店门口的红兰白三色圆柱形旋转玻璃灯箱。我知道,只要是理发店,不管高级低级,门口都有这样一盏一直旋转不停的三色灯(吸引顾客?),阿婆说这是法国式,但到底派什么用场,她也说不准。 因为天热,两扇大弹簧门被拉开了,门帘是一串串五颜六色,十分好看的珠子。撩开门帘,进入眼帘的是两边对称摆开的可转动的理发专用皮椅子,有气派。椅子上方吊着一只十分笨重的吊扇,转得很慢却晃晃荡荡,我总担心哪一天它掉下来把顾客的头削掉。椅子前面是一块大镜子,镜子下面是一长条搁板,摆着形状不一的木疏,剪刀,剃头刀(推子),胡子刀,爽身粉和一些我叫不出名的洗发膏发蜡油膏等。对面也是这样的一面大镜子,镜子照镜子,我看到有十几个我,一个比一个小。小时候看到镜子里的我我我,觉得很好奇,现在知道答案了。 到了这种地方,我和德明就变得乖(文明)多了。阿婆和门口的嘀咕了几句,我们就被两个理发师领到了各自的椅子上。给我理发的是个年轻漂亮的阿姨,也不知道她满师几年了。她身着一件白大褂,像个医生,但身上散发出一种混合香味,香皂、香水、发膏发腊,反正她天天要用,化妆的钞票省下来了。看到她,我就想起了电影(女理发师)(王丹凤主演)里的那个女理发师。当然,她赶不上那个漂亮的电影演员,比上不足,比下肯定是有余的。 她拿起一块迭着的围布,展开,然后用力“啪啪” 抖了两下,接着还要在我的左边抖两抖,右边再抖两抖。真是多此一举,我又不是西班牙斗牛。那围布上的头发倒抖得一根也不剩,我怕痒。系围布的时候还捏捏我头颈,把我脑袋摆摆正,问我紧不紧。她拿起一把挂在搁板上电推子,一边剃头还一边问我和剃头毫无关系的问题,一心两用。到底回答还是不回答,我左右为难。和她搭腔,头剃坏算谁的?不回答,她会不会不高兴,头也会剃坏,所以只能随口敷衍她几句,同时密切注意她手中的剃头刀的是如何工作的。果然,我感觉到她不是一点一点往上剃,而是自下而上从头颈上的发根一直推到头顶心,我担心起来,是不是她也像(女理发师)那个阿姨,剃头时在想男朋友,要把我的头剃坏。我急了:“阿姨,我不是来剃和尚头的,给我头上留一点头发。” “你外婆关照过,你头发又硬又粗,一长就像只刺猬,要剃得高一点。” 要死啊,今天我出剃头店就变和尚了。说话间,我头上一束束乌黑发亮的毛发,飘飘洒洒地落在了雪白的地面上。头像变戏法似地光亮起来。 剃光头最省事。既然快成了光头,剪刀工作大大减少,嚓嚓几下就完事。最后她抄起一把胡子刀,在一条牛皮磨刀布上用力来回刮几下。望着那阴森森、明光光,锋利无比的刀子,我心里害怕起来:“阿姨,我还没长胡子,胡子刀你派什么用场?” “你外婆讲你发际长得底,将来是个劳碌命,衬衣领头没几天就磨坏。” 说完她又把我头摆摆正,像刮和尚头一样把我的发际刮得很高,摸上去光溜溜的。 接下来是洗头。洗头我比较喜欢,因为只要我两天不洗,头皮就发痒,还有一种令人讨厌的气味。阿姨从一个瓶子里刮出一点洗发膏,香气逼人,泡沫丰富。她十只细嫩的手指在我头皮上轻轻地按摩起来,相当适意,我闭上眼睛也享受一番,因为这只和尚头值三角五分。 “阿姨,重一点。” 这次她没理我,但回答我的却是行动。她开始用手指上的尖指甲狠狠地抓起我头皮来,真有一点吃她不消的感觉。还好,这样抓了没几下,洗头工作便告结束。 我们俩被剃了个平顶头(小平头),头发剪得很短,半公分都不到,跟光头也差不多了。阿婆说这样洗头方便。我们好动,每天玩得是满头大汗,好在头发短,我们自己也能洗,两分钟的功夫,头发就干了。那天全班男生排着队打我俩的头忒(用手掌打后脑),还讲“新剃头勿打三记触霉头”,这是谁想出来的。于是,那两只光头便堂而皇之成了被人欺负的借口。 去年阿婆让我和德明在弄堂口那家理发店剃了个飞机式(阿飞式),那两个小徒弟把我们当考卷,做满师考试,还上了发蜡,我们头发硬,没吹几下便定了形(没收吹风钱)。那两只飞机头在弄堂里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丽华就说那是小流氓头,电影里解放前南京路、淮海路上小流氓都是剃这种头的,晓萍觉得还是小阿飞头比较好听。真是少见多怪,当然,我们是不会跟她们计较哪个好听哪个不好听的,反正一洗头那飞机式就没了。 我知道她们四人中,只有丽华自己会洗头。海伦长着一头长而茂密的头发,洗头对她来说是件大事。从幼儿园开始,她的头发就由阿婆洗。海伦妈不是不会洗,只是她回家太晚,海伦的长头发干不了(那时没有几家有吹风机)。阿婆说女人晚上头发不干就睡觉,将来要头痛的。有时海伦练跳舞弄得一身臭汗,回家晚了也不敢洗,第二天她的头发就有一股气味。为此我经常要讲讲她。 阿婆先把海伦的头发用蓖子(一种很密的梳子)蓖上好几遍,头皮粒屑及垃圾纷纷掉下。然后让她躺在小床上,头露在床外,下面放了一个凳子,凳子上放个大脸盆。我试了试这皂角水,确实有点肥皂水的感觉,滑滑的。平时,阿婆都是用檀香皂给她洗头。这块肥皂是阿婆特地为海伦备着的,不让我用,她说男孩不能用香皂。 阿婆把海伦满头乌云一般浓密的秀发放在盆里搓揉,还用木疏疏。一边洗,一边和海伦说话。 “阿婆,吴妈洗头时最漂亮。她把头发放下来,人就显得很年轻,像个女孩子。” 吴妈三十岁都不到,却把头发盘得好样子,像阿娘、阿婆一样,中间插进一根白白的玉簪子。现在上海人四、五十岁都不盘头。 “哎,她的命苦,孩子生下来没几天就死了,不过现在东家对她是蛮不错的。” “阿婆,吴妈疏头和你一样,也用刨花水,那头发是又黑又亮。” “她是绍兴人,绍兴人用刨花是很讲究的,等一会我也给你上点刨花水。” 我问阿婆,那刨花是不是从箍桶或者木匠那里讨来的。她告诉我们刨花是从一种特殊的木头上刨下来的,绍兴就出这种好木料。 不一会儿,头洗好了。皂角水虽然也有泡沫,但用它洗过的头发,用清水漂洗一、两次就可以了,不像肥皂,一定要冲洗干净(现代人说这就是天然植物,很安全)。 阿婆拿出一个梳头的盒子,里边有各色各样的木梳,那盒子的盖子一撑起来,就是一面镜子。阿婆拿出了早上就泡好的、滑嗒嗒的刨花水。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在头发上涂刨花水,一边还夸她:“我的海伦最漂亮,最聪明。” 经刨花水一涂,海伦的头发又粗了点,更黑了点。 听了阿婆的话,我觉得好笑。海伦最漂亮?那林媛、晓萍往哪里放。说她聪明,她读书也就比德明好一点。 要说漂亮,海伦在班里也只能倒着数。也许她知道自己的弱点,海伦从来不和人家争强、计较,对人都是和和气气的,所以她的人缘很好,大家都愿意和她交朋友,就是德明也从来不惹她,这点海伦就比她们强。 林媛虽然漂亮、聪明,但她事事好强,训起人来跟周老师一个腔调。晓萍是讨人喜欢,可是人不够大方,扭扭捏捏的,有时还要动气(生气)。丽华的嘴从来不让人,训起德明来比张妈都厉害,甚至还有点尖酸刻薄。我们都有点看不过去了,但没办法,谁讲得过她呢。 “阿婆,我以后赚了钞票给你用。” 在海伦心里,阿婆对她最亲、最好。 “要给你爸妈用。” “噢,不过我爸没有。” 海伦对她爸没有好感。 疏好头,阿婆叫她坐一会儿,等吃了点心,头发干了再走。海伦走到我跟面:“来,闻闻看。我头发还有气味吗?” 我细细一闻,那头发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呢。 这时,刘铁过来要和海伦玩。海伦之后,阿婆还带过不少孩子,海伦都很喜欢他们,一有空就来帮阿婆照看孩子。刘铁有一半外国血统,长得很好玩,海伦就和他玩起了玩具算盘。接着,又教他唱起歌来:“我家小弟弟,半夜笑喜喜,问他为什么……” 小铁晃动两只胖笃笃的小手,跟她唱了起来,样子十分可爱。但海伦的嗓子太粗了,一点也不动听。 海伦在,我功课是做不好了。我便问起她爸妈的情况。海伦告诉我,他们是没有一天不吵架的,她烦都烦死了。 这时,阿婆买了两客生煎回来了。“阿婆,你怎么没买咖哩牛肉汤?吃生煎是一定要吃咖哩牛肉汤的。” “省下一角五一碗牛肉汤,可买六只生煎。” 阿婆还没开口,海伦却先替她说话。我不和她噜嗉。老规矩,我和海伦一人一客,海伦说她两个就够了,要阿婆也吃两个。阿婆说她不饿,海伦不依,一定要阿婆吃。 见她们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海伦,你吃不下,就给我。” “不给!” 阿婆拿来一只小碟子,里面是些醋,海伦最喜欢吃醋了,反正酸的东西她都喜欢。海伦硬是塞了一个给阿婆,又将另一只捣捣碎,让刘铁吃。海伦要我吃得慢一点,要“瘩瘩味道”(慢慢品尝)。四只生煎,对我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阿婆就这样看着我们吃。 “海伦,今天晚上你吃什么菜?” 阿婆怕海伦晚上吃不好。 “我妈昨天晚上烧了一锅红烧肉。” “海伦,把中午吃省的煎带鱼带回去。” 阿婆挟了四大块放在碗里。 海伦把两块挟了回来:“阿婆,两块就够了。多留点给阿巍。我现在就回去,阿巍要做功课了。” 这就是海伦招人喜欢的地方,她总是先替别人着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打弹子 打弹子 今天小组还没结束,德明就拿出“磨沙石”(一种从翻沙厂拾来的沙石),开始磨起他的弹子来。弹子打久了,表面就会有斑斑疤疤。有时候打重了,还会掉下一小块来。这时你一定要把它磨光,不然的话,这粒弹子人家是不要的。磨弹子很容易:先在磨沙石上弄个小坑,把弹子放在上面,用大母指拨动着磨。磨过的弹子虽然表面光滑,却不像新的一样光亮透明,有点像磨沙玻璃。 丽华今天却不管德明,她朝我看看,意思要我去管,叫我做恶人。她又小瞧了我的脑袋瓜。德明对我是言听计从,但我怎么会去管这种事呢,所以要我去管德明就是白搭。就像丽华说的,我和他是“一票里货色”(一伙的),合穿一条裤子(这她说对了,有时德明出门做客人,张妈经常向阿婆借我的罩裤,即长裤),用一个鼻孔出气 。德明最怕的就是丽华,没办法,丽华是受了张妈之命来管他的。丽华是小组长,又是小队长,在小组里是她说了算。 小组后我们要去后弄堂和振宇他们打弹子,我们好久没有去那里打了。今天当然是来真的,因为有输赢,来起来就比较有劲(刺激),所以去的人很多,不过大多数是去凑凑热闹的。我们这里女生是不打弹子的,不像有的地方,女孩也和男孩一起玩。再说打弹子要有一定的技术,不是“阿狗阿猫”(人人)都可来真的。像我和小黄这种水平,玩玩还可以,要是跟人家来真的,那买弹子都来不及。 在什锦老头摊,花一分钱可以买一粒里面没有花瓣的玻璃弹,我们称之为“水晶弹”,或者买一粒乳白色不透明的石头弹子,我们叫它“野胡弹”,因为它像白眼乌子(一种眼病,眼珠呈乳白色)。“西瓜弹”(玻璃弹嵌有彩色的花瓣)就值钱了,弹里有一个花瓣,称一瓜,两个花瓣,就是两瓜。一瓜弹要卖两分,两瓜三分,依次类推。 弹子本身就很好玩。小时候我不会打弹子,有了几粒漂亮的“西瓜弹”,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上课时“手贱”(手不停),拿出拿进,最后被幼儿园老师没收。 我们这里绝大多数男孩都打过弹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是谁发明了打弹子。它是我们最喜爱的游戏,而且打弹子的年限也最长。我们从穿开档裤开始(年幼时穿的,方便大小便,只要蹲下□□就开) 一直玩到现在,不少中学生还在打呢。而且它没有季节性,只要天好,一年四季都可以玩。不像别的游戏,如滚铁圈,抽贱骨头(陀螺)等,我和德明玩了没几天,就把它们扔在一边,兴趣全无了。 打弹子形式有多种,有“笃壁” 和“打洞”等。我们玩的主要是“笃壁”,先沿墙壁划出一块地盘,有一条出界线。玩的人依次将自己的弹子笃(扔)向墙壁,反弹后处于最远的人先打,击中对方为胜,对方的弹子即归你所有。谁的弹子“笃”(扔)出界,就要放在离墙壁很近的“老(第一)壁洞” 里 (很容易被他人击中),第二个出界的人则放在“二壁洞”。它可以多人同时玩,这不排除有人暗中“夹伙”(合伙),但这不碍大事,要赢主要是靠技术 打弹子时,右手握拳,将大拇指伸进拳头,约到中指,弹子就嵌在食指和拇指之间。左手或握拳、或用五指撑地用作支撑(像打落弹一样),拇指从拳心中用力弹出,弹子就飞了出去。这是击,技巧好的人可打中两米开外对方的弹子。如碰到地面凹凸不平,就要采用“吊”的技术。吊的时候,右手离开地面,一般在一尺(或以上),凌空弹射。弹子那么小,要击中一米开外的目标,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我们几个要数德明水平最高,他经常一个人在弄堂里苦练,时间一长,练就了一双“好眼火” (瞄得准),水平自然比人家高出一节。 今天我们出三人:德明、大铭和福民,后弄堂也是三个:小阿三、振宇和“月亮疤”。几圈以后,大铭和福民就退出了战场。没多久,小阿三和振宇的弹子也光光了。最后省下德明和“月亮疤”单打独斗,德明最善长一对一,但“月亮疤”的水平也不在他之下,这场弹子打得就精彩了。 轮到德明先笃(扔),他笃得很远,离边界只差一点。看看没有机会超过德明了,“月亮疤”便轻轻一笃,弹子就滚到了离德明两米开外的一个凹洞里。按以往的经验,德明知道要击中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便放弃了,把机会给了“月亮疤”。 “月亮疤”伸出手来对着德明的弹子,眯起一只眼睛,大拇指一翘,等于□□的准星,又像造房子测量。他朝自己的弹子吹了几口(仙)气,再把弹子擦擦干净,不拖泥带水,左手五指撑地,右手紧握弹子,算整弧度,定了定神。只见他大拇指一发力,手中的弹子像流星,又像导弹一样飞了出去。“啪”的一声,不偏不倚,击中目标,大家一起叫好。要是“月亮疤”参军当炮兵,开起迫击炮和大炮肯定是一把好手,立功就像吃白开水。就这样,他们你一来我一往地较量着,双方都有输赢。 这次“月亮疤”也把弹子笃到了好地方,德明正在盘算往哪儿笃。只听到“月亮疤”说了声:“我不玩了。” 拔腿便跑。 德明抬起头,“月亮疤”早不见了。按规矩,地上的弹子就归他。可德明不希罕这一粒,他要跟“月亮疤”一决雌雄,分出胜负呢。这时我们才发现“月亮疤”的阿爸拎了一个网线袋,下班后买好小菜回家了。男人买菜一般都用网线袋而不用菜篮子(现在看来这种东西既方便又环保),而且是下班顺路。他们嫌菜篮子难看,丢他们的脸,再加上挤公交车不方便。 “月亮疤”眼尖,逃命要紧。因为功课没做好,阿爸查起来不得了,弄不好又要吃一顿生活,屁股比弹子重要多了。这场弹子打到此便结束了。 分手时振宇特地关照我们:尽早安排乒乓比赛。我让他别急,因为我们很快就可以分出高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江湾农村1,□□,杀猪 江湾农村1,□□,杀猪 这几天我和小黄天天晚上守着无线电听气象预报。阿婆说了,天一好我们就去江湾,如果下雨就再要等。听了没几天,我们便发觉气象预报一点都不准。它预报明天要下雨,可到时候偏偏是艳阳高照;报天气的人说今天是晴天,可外面却正下着大雨呢。我们觉得很好笑:报气象的人太傻了,为什么自己不到外面来看一看走一走呢。昨天晚上阿婆说了,礼拜六下午我们就去江湾,住一晚上。我告诉阿婆,气象预报说这两天都要下雨。阿婆说听她的准没错。 礼拜六早晨还有些零星小雨,到了上午天就放晴了,阿婆说的比气象预报还准。她烧了一大方五花夹心肉,再带上五分一包红小米,到了江湾给我们烧酱子肉吃。阿婆给她儿子挂了个电话,我们就准备出发了。只见小黄匆匆地跑来,一手拿一只约一米长的潜望镜,另一只手拿了一只袋子,里面装了一些米。阿婆问他带米干什么,现在乡下又不缺粮。小黄说这是他一天的口粮。 我们从前弄堂穿出到嵩山路,过兴安路便是淮海路,在大东食品店门口乘五路有轨电车,花五分钱乘四站路便到北火车站,再换五十一路公共汽车,买一角五车票到江湾。在等候发车的几分钟里,就有好几个小贩上车来。有卖报纸的,卖零食和点心的。而我要买的,是那诱人的冰糖山楂。冰糖山楂,酸甜可口,不仅好吃,而且很好看。红红的山渣楂穿在竹签上,很是惹人喜爱。 不一会儿,一个老头扛着一根扎有稻草桩子竹杆上了车,上面插满了一串串冰糖山楂,就像一棵小果树。阿婆花了两角钱给我们每人买了一串,小黄说我们俩吃一串就够了,省下的一串给江湾伯伯的女儿丽娟吃,这样我又少吃了半串。 江湾伯伯本来是住在上海的,而且也有工作。可是他们夫妻结婚多年却一直生不出孩子,他们便想去医院领(收养)个男孩。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一看摸样挺不错,就是有点小缺陷(六指头),他俩有点犹豫了。 这时另外一对领了女孩的夫妇就找上门来,想用女孩和他们换男孩。这女孩长的是眉清目秀,江湾伯伯他们一看就喜欢。便言明,男孩子有点小缺陷,若是换了,今后不能反悔。对方一看这男孩,就对江湾伯伯说,这点小毛病不碍事(可到大医院切掉,如有劳保,花不了多少钱),就是缺胳膊断腿的,他们也愿意换。 江湾伯伯一是怕对方后悔,二来担心邻居多嘴,便狠狠心,从上海搬到了江湾乡下。他和女儿是城镇户口,他在一个废品回收站当主任。江湾妈妈本来就没有工作,到了江湾她的户口便落在了人民公社,成了农民,他们才有了自留地,也有了造房子的宅基地。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就在江湾安了家,过起了安逸的乡村生活。 汽车一过虹口体育场便到处是农田,到了逸仙路,公路两旁躺着不少劳作了一天的耕牛,大部分是水牛。它们不紧不慢、很悠闲地咀嚼着先前吞下去的草,慢慢地将再次咀嚼后的草咽下去,胃里又有一团新的草涌上来第二次加工,这是因为牛是反刍动物。小人书里给我们的印象是,一位个头矮矮的牧童,坐在高高的水牛背上,悠闲地吹着短笛,别提多神气了。 路旁还有一些山羊,有的在啃青草,有的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晒太阳。田里是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煞是好看。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农宅,点缀在公路的两旁和田野的深处。汽车在宽阔的公路上飞驰,远处的煤气包在慢慢地转着向我们移动。 不一会儿,我们就到站了,江湾妈妈和丽娟在车站等我们。 “江湾妈妈好,丽娟好。” 我和小黄马上和她们打招呼。 “丽娟,他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小黄,和海伦一样,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海伦也来过江湾好几次,和丽娟成了好朋友。 “看这个孩子,长得多好啊。” 江湾妈妈夸起小黄来。 丽娟和我们同岁,白白嫩嫩的,长得很漂亮,从穿着打扮上根本看不出她是农家的孩子,她本来就是城里人嘛。 天气特别的好,太阳照在绿绿的田野上,大地上蒸腾、弥漫着乡间农作物特有的香气。路边和田埂上到处开满了黄色的小野花。阳光,翠绿的麦田,温暖的风。突然,一股沤熟了的大粪气味,和着暖洋洋的春风,从田野里吹来, “这是什么气味?” 小黄好像是第一次闻到。 “是稻花香。” 只要我闻到这种气味,我都这么说。 “小黄,不要听阿巍的。这是大粪气味。” 丽娟连忙解释。 “没有大粪臭,哪来稻谷香。” 我大约是受了这种说法的影响。没走多少路,我们就看到了一只水泥砌成的大粪坑,它直径约三米,深两米,里面全是黑里带绿沤熟了的大粪。我想这很危险,要是哪个小孩不小心掉下去,那可要被臭得发昏的大粪淹死,那要比跳黄浦江难受多了,喝的不是河水而是人拉的屎啊。 这时小黄好像发现了新大陆,那是一只国民党留下来的钢骨水泥碉堡。我们还特地跑过去看个究竟,碉堡的铁门锁着,里边什么都没有。我告诉他,江湾有不少这样的碉堡,因为附近有一个军用机场。 “哎,阿巍,丽娟长得有一点像晓萍。” 小黄悄悄地对我说。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她俩还确实有点像,我平时还真没看出来。 到家了,小黄把米袋往桌上一放。江湾妈妈忙问这是干什么,小黄说这是他一天的口粮。江湾妈妈笑了笑,说明天还是让他带回去,现在农村不缺粮食,还说今天晚上要烧一锅新轧的大米,让我们城里人尝一尝。 喝了口水,我们迫不及待地带上家伙便出门了。先到隔壁的福根家,在他家猪圈旁挖几条红蚯蚓作诱饵。我要在小黄面前露一手,让他领教一下我的拿手好戏。想不到小黄对哪几头争着吃食的猪发生了兴趣,也顾不得臭哄哄,站在猪圈旁看个没完。那猪八戒的吃相太恶劣了,哼哼声大了不说,还摇头摆耳,你争我抢,嘴巴里还不停地滴着脏兮兮的口水。 一只身强力壮的(大概是公的)用鼻子拱着猪食挑好吃的,同时还用长着两只鼻孔的嘴巴把两旁忙着抢吃的兄弟姐妹们拱开,它要一个人闷吃(吃独食)。突然,一只瘦得前胸贴后背,心情烦躁,饿得不顾死活,而且还是只不自量力的僵猪冲了上来和它争食。它用那强有力,如同大象砍了鼻子的嘴巴轻轻一拱,那可怜巴巴的家伙便翻滚到猪圈的角落里,躺在了一堆猪粪上。它爬了起来,尖声嚎叫着头头转,就像发神经病。它饿昏了,便吃起地上铺的稻草,这样总比饿死要强。福根对着那个逞凶霸道家伙的鼻子狠命一拳,那只该死的猪后退了两步,用两只贪婪无厌加上恶狠狠的猪眼瞪着福根,眼睛里充满了对人类的仇恨,也许它知道早晚要被人吃掉,所以在上断头台前拼命吃个饱,死也不做饿死鬼。猪圈暂时恢复了秩序。 我看那猪食像是米泔水加些稻草和烂菜皮烧成,“清水光荡”(内容少)的。小黄问丽娟猪食里还有什么东西,好像有股香味。丽娟告诉我们猪食里加了酒糟,猪就爱吃。怪不得那头僵猪要发猪癫疯,吃酒糟等于吃老酒,度数而且还不低。她还说这里的人家洗碗刷锅的水都舍不得倒掉,都用来喂猪。难怪这几头猪瘦得要命,肋排骨是根根凸出,吃这种东西怎么会长膘呢。但我肯定,割下两只猪八戒的耳朵就能切成一大盘。 我告诉小黄,去年冬天在这里我看过杀猪。说来也怪,那过年时的猪只只肥,而且皮毛发亮,就像年画里的一样,也不知道给它们吃了些什么。那杀猪的(屠夫) 身高马大、虎背熊腰,满脸胡腮,有点像猛张飞。他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杀猪时全家一齐上,四个儿子摁住四条腿,那女儿抓住猪尾巴 。那猪知道要上断头台了,便拼命地挣扎嗷叫,那不管用啊。那老子拿了把闪着寒光、锋利无比的杀猪刀,我看足有一尺半长,那白刀子对准猪的喉管直刺进去。拔出的就是红刀子了,那血便喷射出来。他老婆用一个木盆接着。那猪叫得更惨烈了,叫得越凶血就喷得越急。如果你对什么是杀猪般的嗷叫理解不够深刻,到这里来听一听便全明白了。没多时,猪血就凝住了,就像菜场里买来的猪血。等血放光了,他先将猪头割下,然后剁去四蹄。接着他换了把寒光闪闪的牛角刀,从猪肚上割开一刀,再慢慢地剥开整张猪皮,那全是技术加力气活。最后开膛破肚,掏出五脏六肺(腑)。 猪还没杀完,那屠夫已是两眼通红,满脸杀气。我想他杀贯了猪,哪一天一不小心他会不会杀人,杀人可要比杀猪省事多了。 福根家的那只狗“阿黄”围着我头头转,就像见到了老朋友。它只对我吼过一次,福根哥要我把手让它舔一下,从此它就对我亲热起来,对我是摇头摆尾。我拿出一块用来钓龙虾的碎肉塞到了它嘴里,它嚼都不嚼,直接就吞到了肚里。小黄便说这猪和狗吃东西跟我的腔调差不多,我也没功夫跟他争。这时福根家的几只白乌驹(鹅)“昂昂”叫着,像是在厉声斥责我们,又像是在赶我们走。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冲了过来,伸长了鹅头颈,用宽大的翅膀拍打我和小黄,并用嘴来啄,相当严肃,意思要我们滚开。看家护院是狗的职责啊,有你鹅什么事。再说了,去年福根已经把我介绍给你们了,成了老朋友,难道半年功夫就忘了,记性也太差了。“阿黄”对它们吼了几句,那些白乌驹这才不是十分心甘情愿地呆一边去了。 路上小黄一不小心踏到了一只癞□□。那只癞□□被踏扁了却没死,它疙疙瘩瘩的皮肤上渗出了白色的液体。它静静地伏着,睁开一只眼睛绝望地斜视着我们,看看是不是真的要它的命。确定了我们不是恶人,它才慢慢地爬走了。我们在田里、路旁和树荫下发现了好多癞□□,虽然长得难看,相貌丑陋,遭到不少人的厌恶,但它们却性格温和,而且只会爬,不会跳。它们时而在悠闲地爬行,时而停下来歇口气,当你走近它,那癞□□便一动不动地静伏着,捉起来很方便。不像青蛙,你还没发现它的踪影,它猛地跳出来,三下两下便逃之夭夭。小黄癞说癞□□木头木脑的(笨拙),怎么捉得牢害虫,我从(十万个为什么)得知,癞□□捉害虫主要靠它的伪装,它的皮肤跟泥土色差不多,不易被发现,等虫子走进了,便弹出长长的舌头粘住害虫,一口吞下。 他问我,为什么在新城隍庙拳头般大的青蛙要卖五分,而同样一只外形丑陋的癞□□也要卖五分。我告诉他人家买癞□□是为了做药,就是那白色的东西,至于治什么病,我就不知道了。 路边的坡地上拴着好几只山羊,颈上的绳子约有两米,它的另一端系在地里的一个大铁钉上。两米一圈的范围里青草已被啃得精光,地上洒下了稀稀拉拉像黑豆子一样的羊粪,散发着阵阵羊臊臭。一路上不断有蝈蜢(蚱蜢) 从我们的脚下腾飞逃窜,要是在上海,这立刻会引起我们极大的兴趣去捕捉,但现在它们变得不屑一顾了。我们的注意力全放在成群的燕子上,它们在暖洋洋的和风里不知疲倦地飞过来又飞过去,忙着捉虫吃。 为了便于大家阅读,现附上人物表 德明—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上海东台路古董事场个体户,收藏家 小黄--阿巍领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崇明农场职工顶替进工厂,开贸易公司 大铭--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大工厂,私营企业老板 阿巍—由阿婆带大,与德明他们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读技校,大型百货公司上班。考入大学读英语,毕业后大学任教 晓萍--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小黄同桌,电脑专业,某工业局白领 海伦—由阿婆带大,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早年参军当文艺兵 丽华--阿巍邻居,小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德明二嫂 林媛--阿巍邻居,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大铭同桌,中学毕业去黑龙江,七七年大学生,国家机关工作,后下海成大企业总裁 福民--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参军,回沪后提干 勇强--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 李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后去日本留学谋生 亚洲--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阿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徐敏—阿巍小学同桌,留级生,小学同学,脑子有毛病,照顾进生产组 小凤—德明小学同桌,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与亚洲结婚 王海珍—小学中学同班同学,冷美人,有小缺陷,照顾进环卫所工作 振宇—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月亮疤--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小阿三--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周老师—上海市卢湾区八联民办小学语文老师,班主任 王校长—捣蛋鬼的克星,学校撤消后成卢湾区嵩山街道干部 陆老师—算术老师 陆老师—英语老师 王老头—传达室工作 阿婆—前楼阿婆,带大阿哥,阿巍和海伦 阿娘—宁波到上海,家庭妇女 外公—退休在家,原住上海西区乌鲁木齐路 阿巍阿爸—果品公司经理,著有为 (学术月刊)撰写的 (谈谈大城市卖西瓜的哲学问题),(一九六五年)。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五日人民日报刊载,第二天(五月十六日)全国各大报纸转载。任一九六六年上海赴北京观礼工农代表团副团长。 阿巍妈—中学人事干部 阿哥—中学期间当兵 阿妹—华师大毕业,大学教师 大伯—家住重庆路淮海路 二伯—南市区工人,家住南市区金家坊 四叔—工作不详 小叔—交通大学学生 张妈—德明妈,苏州嫁到上海,里弄生产组工作 德明爸—复旦大学毕业,大银行行长 大哥—光明中学六七届高中,留沪工作 二哥—格致中学 六八届初中,苏州家乡插队,后顶替回沪,丽华丈夫 四弟五弟—八十年代大学毕业 德明叔叔—复旦大学毕业,复旦教授 小黄阿爸—大厂总工程师 小黄妈---大厂总会计师 小黄哥—鸽子爱好者,六七届初中,留沪工作 小黄姐—六九届初中,因病留沪工作 大铭阿爸—大企业厂长 大铭妈—蔬菜公司采购员,全国劳动模范 吴妈—大铭奶妈,绍兴人,视大铭为亲生儿子,享大铭福养老 大铭阿哥—高中生,黑龙江插队 大铭阿姐---初中生,云南插队 晓萍阿娘—信佛,姜家当家人 晓萍阿爸—公司经理 晓萍妈—医生 晓萍大伯—无业 晓萍小叔—社会青年,经人介绍进上海电影厂当临时工拍电影 晓萍两姑姑—六六年前大学生 海伦阿爸—工人,六七年造反成局革委头头,后与海伦妈离婚 海伦妈—纺织厂工人,文艺爱好者,能歌善舞兼报幕主持 林媛父母—工作不详 林媛阿姐—农村插队 丽华阿爸—五十年代初山东到上海谋生,码头工人 丽华妈—家庭妇女,做汰衣裳阿姨 丽华大妹—和我们同龄,分上海工作 丽华小弟—捣蛋鬼,小流氓头子,后靠炒股票发财 丽华三妹、四妹—八十年代大学生 江湾伯伯—阿婆的大儿子 丽娟—江湾伯伯的女儿 摔跤师父—上海市摔跤队,六七初参加“上体司”,教阿巍德明摔跤 阿明阿爷—小人书摊主 阿根阿爷—弄堂扫地,解放前弄堂看门,一身好武艺 弄堂口小皮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钓青蛙龙虾,落水,日落 钓青蛙龙虾,落水,日落 那个幽静的小池塘就躲在一大片高大茂密深绿色的芦苇后面,芦苇丛中夹有茂盛的杂草。突然,一群比麻雀小得多的黄褐色小鸟从芦苇丛中飞了出来,发出老鼠般吱吱的鸣叫声,四处逃散。另外两、三只鸟伴随着嘹亮的叫声像火箭蹿上了半空,不知飞向了哪里。后来向福根哥打听,才知道这小巧玲珑的鸟叫黄腾。又突然,一只橘黄色漂亮的小动物钻进了芦苇丛,不知是狐狸、黄鼠狼、刺猬或别的什么小动物。 池塘里散发出阵阵水草的气味,与芦苇和野草气味混在一起,好闻极了。 池塘边翠柳依依,水面静静地躺着浮萍、小荷叶,水中一簇簇水草清晰可见。池水清澈见底,水中的小鱼在窜来窜去,一会儿游到东,一会儿朝南,一会儿往西,一会儿又窜到北。这使我想起了春游时林媛给我们朗诵的那首鱼戏莲叶的小诗。我们现在看到的,就和那首诗里描写的差不多。 池塘边是青蛙最喜欢呆的地方,那有节奏的“呱呱”叫声就像一首欢迎曲,在我们耳朵里很动听呢。池塘水面平如镜,明媚的阳光将天上的朵朵白云清晰地映在池塘里。几只雪白的鸭子在池塘中央轻轻地拨着绿绿的水,那红红脚掌像浆一样划水,很悠闲地游动。我想这就是林媛背的古诗,“白毛浮绿水”了。这几只白毛鸭子在我们眼里就算鹅了。鸭子们不时把头埋进水里,屁股朝天翘,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动西来填饱肚子。这样就搅动了水面,也搅乱了水面上的倒影。见我们两个陌生人到了,便嘎嘎地叫着拍着翅膀快速游到岸边,拍着翅膀跳上了岸,一摇一摆地呆一边去了。一对燕子轻轻地鸣叫着,绕着池塘在快速一上一下地飞行。水面上还有几只蜻蜓,其中有一只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的红蜻蜓,在一跳一跳地飞,像在跳舞,又像在跳水,构成了一幅美丽的水彩画。这里真是充满自然野趣的地方。 我倒愿意老天现在就下场雨,因为乡村的雨天和上海的不一样。我喜欢看池塘水面被雨滴打出的一个个水泡泡。 江湾有好多这样小池塘,实际上就是田野里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里边积了点水,要是坑再大一点就是小湖了。但这些坑是如何形成的,坑里的烂泥谁拿了去就没人知道了。我发现这里的池塘都是圆形的,令人猜想。而我就简单多了:再去翻翻(十万个为什么)。江湾妈妈说这里以前到处是池塘,有大有小,后来为了种庄稼吃饭填掉了不少。 丽娟吃着我们带来的冰糖山楂,在一旁看着。我先把蚯蚓切成一寸左右,把它扎在钓鱼竿线上。“你不用鱼钩,喂青蛙?你傻啊” 他有点看不懂了。在他看来,这是一种最傻的方法,没有钩怎么钓得住,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说,它却是一种最可行有效的方法。我要让他知道这样做的高明之处。 “看我的。” 我将蚯蚓悬在离水面上约两尺左右的地方,然后轻轻地抖动鱼竿,这蚯蚓就上下跳动,像一只飞舞的虫子。突然,一只大青蛙从草丛中跳了出来,伸出长长的舌头,一下就把蚯蚓卷到了肚子里。说时迟、那时快,我急忙收线,可怜那青蛙还没来得及把蚯蚓吐出来,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有点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还是让我来试试吧。” 小黄一边说,一边把鱼竿抢了过去。没多少时间,大口瓶里已挤满了五只大青蛙。丽娟不让我们再捉了,说青蛙专吃庄稼上的害虫,捉多了种地人要不高兴的,要招老天报应的。这五只青蛙全身翠绿,肚子吃得圆滚滚,里面全是害虫,背上有两条小黑点,貌似微笑的大眼珠子向外突出,眼圈金黄闪亮,好像总是盯着它们的猎人。我们端详着它们,心生敬畏。 “阿巍,我想捉龙虾也是同一种方法吧?” 小黄问我。 “不完全一样,一个在空中,一个在水底,不过两者都不用钩子。” 而后我们到了一条水比较浑的水沟,因为龙虾喜欢呆在水脏的地方。我把碎肉像蚯蚓一样绑在线上,把它沉到水底。过了没多久,我就觉得线被什么东西拉着走,我急忙把鱼竿拉起,一只大龙虾就上来了,这个蠢家伙哪里知道这么贵的肉不是孝敬它的,只是诱饵而已,还紧紧咬住肉不放,张牙舞爪,摆出一付拼死吃河豚的样子。 就这样,我和小黄你一只,我一只轮流地钓龙虾。没多少功夫,丽娟带来的小竹篓快装满了,可我们觉得还不过瘾。小黄说这比在弄堂里白相有劲得多。那是肯定的,打弹子、括豆腐格子等游戏怎能和钓鱼、钓青蛙和龙虾比(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档次不同)。 这时他轻声地对我说,现在咬住肉的好像比龙虾要重得多,会不会是条大鱼。我告诉他,这种水沟里一般不会有大鱼的。丽娟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有把它拉上来才能知道。她关照小黄:拉的时候动作要快,尽量往后面拉,因为没有鱼钩,鱼容易逃脱。小黄猛地将鱼杆往后一甩。那线带出一串水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和水珠一起被拉出水面的是一条足有一米多长,比晾衣竹竿还粗,像蛇一样的东西,从小黄的头上向后甩去。 “是条蛇!” 我惊呼起来。听我这么一叫,小黄吓得把鱼竿扔了。 “是一条大黄鳝。” 还是丽娟眼尖。那黄鳝这时已松了口,在草地上一扭一扭地向水沟游去。我们立刻冲了上去,用手去抓,不想让到手的猎物逃掉。可这黄鳝身上滑滑的,好几次都让它滑掉了。 “让我来。” 只见丽娟把竹篓的口对着黄鳝的头,用两手堵住竹篓口两旁的去路,这黄鳝自己就游进了竹篓。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丽娟想回去了。 五只青蛙,我们一人一个,另一只给丽华小弟。我们把龙虾和黄鳝倒在一个木盆里。这是条很大的黄鳝,连阿婆都说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黄鳝。江湾妈妈说,今天晚上就烧黄鳝吃。我们留下十个最大的龙虾,其余的江湾妈妈剁碎了去喂鸡鸭。这种龙虾在上海的自由市场里也有卖,三分钱一只,不过大多数人是不吃的,嫌它长在臭水沟,吃腐烂的尸体,不干净,买回去只是给孩子玩玩罢了。 处理好战利品,我们便到屋后的河边去看行船了。这条河东西惯通,河道不宽,水也不深,远处有一座石桥。河水不分昼夜地向东流淌,有时也向西涌去,河水倒也干净,我也不知道它最终会流到哪里。领教过黄浦江和苏州河,它在我们眼里也就是条小河了。这次我们看到了一条很大的铁壳船,后面拖着十几只大木船,突突地顺流而下,真是乘风破浪,浩浩荡荡。从船尾飘来的蓝色烟雾里,我们闻到了浓浓的柴油味。我看见不少船上有人在做饭,有的还在船上养了鸡,还有的竟养了几只小猪。这种船在黄埔江和苏州河上也能看到,不过今天看得最清楚,因为这条河也就二十来米宽。相反行驶的是一条小蓬船,一个船工在奋力地摇着橹,另一个在用力地撑着船,船头拍打着缓缓的水流,发出清脆的啪啪声,艰难地逆流而上。河面上还有几张烂菜皮在随波逐流。看着那条小蓬船,我明白了逆水撑船不如顺水推舟的道理。 令我感兴趣的,是河斜对面的一个老翁。他头顶草帽,手持一根竹竿,盘坐在河边的石阶上,像老和尚念经。我知道竹竿的下面是一张鱼网,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布网的水面。过了一会儿,他把网拉起来,我们这才发现这张网约有两米见方。有时他会网住一、两条鱼,当然大多数是空网,我们也不清楚他凭什么知道下面有鱼。网到鱼后,他把大的装进鱼篓,小的放回到河里。 小黄说,明天我们也到这里来钓鱼。我告诉他,他做的鱼钩只能在小池塘里钓钓。这河里的都是大鱼,要用大钩子,而且一定要有倒钩,不然的话上钩的鱼也容易逃脱。我还告诉他明天我们要去赶集市,那里有卖各种各样的鱼钩,一、两分钱就够了。 河边有几幢房子依水而建,粉墙黛瓦。家门口的石板阶梯一直延伸到水中,洗衣洗菜很方便。我小时候到过河边的一家人家,坐在窗前看着静静流淌、清悠悠的河水,听着吱吱嘎嘎摇橹声由远而近,感觉房子就像船一样在逆水而进。瞭望远处,便是石桥和人家。风景是好,但我总有点担心,这要是发起大水来怎么办,还是离河边远一点的好,这样逃起来方便啊(阿婆说过,有钱不买河边房)。 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喊涨潮水了,小黄也叫了起来:“阿巍,涨潮了!” 只见河的那一头潮水滚滚而来。那潮水也就是两寸高,但水流一下子变得湍急了。记得小时候在这里的石阶梯上玩水,也是一声“涨潮了”,我便转身往岸上跑,不料慌乱中竟滑倒了,掉进了河里。我不想死,便拼命蹬腿划手,喝了好几口有点甘甜的河水,总算把头露出了水面。我一边喊救命,一边想抓几根救命的稻草,但什么也没抓住。沉到了河底,那里黑洞洞一片,但我头脑非常清醒。只觉得□□里有鱼在游动,我哪里顾得上摸鱼,性命要紧。既然到了河底,我连忙狠命地一蹬腿,人就像鲤鱼跳龙门一样蹿出了水面,抓紧时间又是几声救命。这样扑腾了没几下,就被一个大人一把头发从河里揪了上来。事后被阿婆痛骂了一顿,说我被水冲走了,她也不想活了。水的无情我总算也领教过了。从那以后我就下决心要学会游泳,那是活命的本事(现在的口号是:为生命而游泳),我六岁就能游得像模像样了。 这时邻居福根哥摇着小船来了,他要去两里地外的公社小卖部送货。说是邻居,他家和丽娟家也要离开十几米远,乡下的房子都是一家一户独立的一幢。不像城里,房子是一家挨一家的,拥挤得很。丽娟知道我要乘这种船,还想摇摇橹,就要福根让我们乘到小卖部,福根一口答应。这船约有五、六米长,宽约一米多一点,船的两头是甲板,中间是货舱,如下雨,上面可以装上篷来遮。摇起橹来船有点摇晃,我和小黄有点站不稳,但一会就适应了。 过一会儿,我就问福根哥,可不可以让我也来摇几下橹。他就教我怎样摇橹,摇橹不难,有力气就行。我照他说的去摇,船是在往前走,可速度慢了下来,可见是我的力量不够。小船缓缓地向前,丽娟上来帮我,她摇动系着橹的绳子,我俩齐心协力,船的速度又上去了。浪花在船头不断地形成,又消失。到了小卖部,才发现它是个杂货店,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小百货等。谢过福根哥后,丽娟说我们走回去,让我们也兜兜乡间的小道。那是一条烂泥小路,路边开满了各色的野花,以黄色的居多。青翠的小草自由地生长,各种蝴蝶和昆虫围绕着鲜花飞舞。路过一小片桑田,空气新鲜,一股清香。田野里洒满了夕阳。 这是个温暖和煦的黄昏,余辉映照在大地上,到处是一片金灿灿,暖烘烘的。麦苗碧绿,油菜花黄,野花缤纷。燕子高飞,鸟儿歌唱。大地十分平坦,极目远望,就能看到大地尽头的地平线。西边的天际升起了桔红的晚霞,一会儿聚拢,一会儿又散开。田野里农舍白色的墙壁、黑色的瓦顶,青色的炊烟,都因血红的夕阳改变了颜色。我们漫步在蜿蜒的乡间小路,欣赏着秀丽的乡村景色,眺望那彩云、夕阳和袅袅升起的炊烟,真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我们放慢了脚步,望着那美丽的农家炊烟随着微风,由浓到淡,渐渐地散去。 突然,我们发现电线上整齐地站着一排飞累了的燕子,它们的头都朝着一个方向,有的在梳理羽毛,有的在轻轻地鸣叫。在上海,我们有时在公园里也能看到燕子的身影,但这种场景肯定是看不到的,我们静静地站着,默默地看着那些可爱的小鸟。 “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 路的那头飘来这美妙的歌声。朝着歌声望去,只见三个小男孩,比我们还小一点,看样子也就是八九岁的年纪,边唱边朝我们走来。这是一首电影插曲,这电影我们还没看过,它的曲子倒是听过了,林媛也能哼上几句。我们觉得很奇怪:乡下的孩子是如何学会这首歌的呢(那时没有录音机)? 这时,那火红火红的大太阳慢慢地西沉,好像要砸在地球上似的。“阿巍,快看,太阳快下山了。” 我们再次停下了脚步,我们望着大太阳(已不刺眼),它碰到了天边的地平线,好像又跳了起来,然后再缓缓地沉了下去,随着日落,天慢慢地暗了下来,西边的晚霞更红了。这是我们看到的最美丽的日落(很久以后,在大山,在海边我看过无数次日落,但在我看来,怎么也比不上在江湾看到的美丽) 。 那个幽静的小池塘就躲在一大片高大茂密深绿色的芦苇后面,芦苇丛中夹有茂盛的杂草。突然,一群比麻雀小得多的黄褐色小鸟从芦苇丛中飞了出来,发出老鼠般吱吱的鸣叫声,四处逃散。另外两、三只鸟伴随着嘹亮的叫声像火箭蹿上了半空,不知飞向了哪里。后来向福根哥打听,才知道这小巧玲珑的鸟叫黄腾。又突然,一只橘黄色漂亮的小动物钻进了芦苇丛,不知是狐狸、黄鼠狼、刺猬或别的什么小动物。 池塘里散发出阵阵水草的气味,与芦苇和野草气味混在一起,好闻极了。 池塘边翠柳依依,水面静静地躺着浮萍、小荷叶,水中一簇簇水草清晰可见。池水清澈见底,水中的小鱼在窜来窜去,一会儿游到东,一会儿朝南,一会儿往西,一会儿又窜到北。这使我想起了春游时林媛给我们朗诵的那首鱼戏莲叶的小诗。我们现在看到的,就和那首诗里描写的差不多。 池塘边是青蛙最喜欢呆的地方,那有节奏的“呱呱”叫声就像一首欢迎曲,在我们耳朵里很动听呢。池塘水面平如镜,明媚的阳光将天上的朵朵白云清晰地映在池塘里。几只雪白的鸭子在池塘中央轻轻地拨着绿绿的水,那红红脚掌像浆一样划水,很悠闲地游动。我想这就是林媛背的古诗,“白毛浮绿水”了。这几只白毛鸭子在我们眼里就算鹅了。鸭子们不时把头埋进水里,屁股朝天翘,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动西来填饱肚子。这样就搅动了水面,也搅乱了水面上的倒影。见我们两个陌生人到了,便嘎嘎地叫着拍着翅膀快速游到岸边,拍着翅膀跳上了岸,一摇一摆地呆一边去了。一对燕子轻轻地鸣叫着,绕着池塘在快速一上一下地飞行。水面上还有几只蜻蜓,其中有一只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的红蜻蜓,在一跳一跳地飞,像在跳舞,又像在跳水,构成了一幅美丽的水彩画。这里真是充满自然野趣的地方。 我倒愿意老天现在就下场雨,因为乡村的雨天和上海的不一样。我喜欢看池塘水面被雨滴打出的一个个水泡泡。 江湾有好多这样小池塘,实际上就是田野里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里边积了点水,要是坑再大一点就是小湖了。但这些坑是如何形成的,坑里的烂泥谁拿了去就没人知道了。我发现这里的池塘都是圆形的,令人猜想。而我就简单多了:再去翻翻(十万个为什么)。江湾妈妈说这里以前到处是池塘,有大有小,后来为了种庄稼吃饭填掉了不少。 丽娟吃着我们带来的冰糖山楂,在一旁看着。我先把蚯蚓切成一寸左右,把它扎在钓鱼竿线上。“你不用鱼钩,喂青蛙?你傻啊” 他有点看不懂了。在他看来,这是一种最傻的方法,没有钩怎么钓得住,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说,它却是一种最可行有效的方法。我要让他知道这样做的高明之处。 “看我的。” 我将蚯蚓悬在离水面上约两尺左右的地方,然后轻轻地抖动鱼竿,这蚯蚓就上下跳动,像一只飞舞的虫子。突然,一只大青蛙从草丛中跳了出来,伸出长长的舌头,一下就把蚯蚓卷到了肚子里。说时迟、那时快,我急忙收线,可怜那青蛙还没来得及把蚯蚓吐出来,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有点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还是让我来试试吧。” 小黄一边说,一边把鱼竿抢了过去。没多少时间,大口瓶里已挤满了五只大青蛙。丽娟不让我们再捉了,说青蛙专吃庄稼上的害虫,捉多了种地人要不高兴的,要招老天报应的。这五只青蛙全身翠绿,肚子吃得圆滚滚,里面全是害虫,背上有两条小黑点,貌似微笑的大眼珠子向外突出,眼圈金黄闪亮,好像总是盯着它们的猎人。我们端详着它们,心生敬畏。 “阿巍,我想捉龙虾也是同一种方法吧?” 小黄问我。 “不完全一样,一个在空中,一个在水底,不过两者都不用钩子。” 而后我们到了一条水比较浑的水沟,因为龙虾喜欢呆在水脏的地方。我把碎肉像蚯蚓一样绑在线上,把它沉到水底。过了没多久,我就觉得线被什么东西拉着走,我急忙把鱼竿拉起,一只大龙虾就上来了,这个蠢家伙哪里知道这么贵的肉不是孝敬它的,只是诱饵而已,还紧紧咬住肉不放,张牙舞爪,摆出一付拼死吃河豚的样子。 就这样,我和小黄你一只,我一只轮流地钓龙虾。没多少功夫,丽娟带来的小竹篓快装满了,可我们觉得还不过瘾。小黄说这比在弄堂里白相有劲得多。那是肯定的,打弹子、括豆腐格子等游戏怎能和钓鱼、钓青蛙和龙虾比(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档次不同)。 这时他轻声地对我说,现在咬住肉的好像比龙虾要重得多,会不会是条大鱼。我告诉他,这种水沟里一般不会有大鱼的。丽娟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有把它拉上来才能知道。她关照小黄:拉的时候动作要快,尽量往后面拉,因为没有鱼钩,鱼容易逃脱。小黄猛地将鱼杆往后一甩。那线带出一串水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和水珠一起被拉出水面的是一条足有一米多长,比晾衣竹竿还粗,像蛇一样的东西,从小黄的头上向后甩去。 “是条蛇!” 我惊呼起来。听我这么一叫,小黄吓得把鱼竿扔了。 “是一条大黄鳝。” 还是丽娟眼尖。那黄鳝这时已松了口,在草地上一扭一扭地向水沟游去。我们立刻冲了上去,用手去抓,不想让到手的猎物逃掉。可这黄鳝身上滑滑的,好几次都让它滑掉了。 “让我来。” 只见丽娟把竹篓的口对着黄鳝的头,用两手堵住竹篓口两旁的去路,这黄鳝自己就游进了竹篓。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丽娟想回去了。 五只青蛙,我们一人一个,另一只给丽华小弟。我们把龙虾和黄鳝倒在一个木盆里。这是条很大的黄鳝,连阿婆都说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黄鳝。江湾妈妈说,今天晚上就烧黄鳝吃。我们留下十个最大的龙虾,其余的江湾妈妈剁碎了去喂鸡鸭。这种龙虾在上海的自由市场里也有卖,三分钱一只,不过大多数人是不吃的,嫌它长在臭水沟,吃腐烂的尸体,不干净,买回去只是给孩子玩玩罢了。 处理好战利品,我们便到屋后的河边去看行船了。这条河东西惯通,河道不宽,水也不深,远处有一座石桥。河水不分昼夜地向东流淌,有时也向西涌去,河水倒也干净,我也不知道它最终会流到哪里。领教过黄浦江和苏州河,它在我们眼里也就是条小河了。这次我们看到了一条很大的铁壳船,后面拖着十几只大木船,突突地顺流而下,真是乘风破浪,浩浩荡荡。从船尾飘来的蓝色烟雾里,我们闻到了浓浓的柴油味。我看见不少船上有人在做饭,有的还在船上养了鸡,还有的竟养了几只小猪。这种船在黄埔江和苏州河上也能看到,不过今天看得最清楚,因为这条河也就二十来米宽。相反行驶的是一条小蓬船,一个船工在奋力地摇着橹,另一个在用力地撑着船,船头拍打着缓缓的水流,发出清脆的啪啪声,艰难地逆流而上。河面上还有几张烂菜皮在随波逐流。看着那条小蓬船,我明白了逆水撑船不如顺水推舟的道理。 令我感兴趣的,是河斜对面的一个老翁。他头顶草帽,手持一根竹竿,盘坐在河边的石阶上,像老和尚念经。我知道竹竿的下面是一张鱼网,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布网的水面。过了一会儿,他把网拉起来,我们这才发现这张网约有两米见方。有时他会网住一、两条鱼,当然大多数是空网,我们也不清楚他凭什么知道下面有鱼。网到鱼后,他把大的装进鱼篓,小的放回到河里。 小黄说,明天我们也到这里来钓鱼。我告诉他,他做的鱼钩只能在小池塘里钓钓。这河里的都是大鱼,要用大钩子,而且一定要有倒钩,不然的话上钩的鱼也容易逃脱。我还告诉他明天我们要去赶集市,那里有卖各种各样的鱼钩,一、两分钱就够了。 河边有几幢房子依水而建,粉墙黛瓦。家门口的石板阶梯一直延伸到水中,洗衣洗菜很方便。我小时候到过河边的一家人家,坐在窗前看着静静流淌、清悠悠的河水,听着吱吱嘎嘎摇橹声由远而近,感觉房子就像船一样在逆水而进。瞭望远处,便是石桥和人家。风景是好,但我总有点担心,这要是发起大水来怎么办,还是离河边远一点的好,这样逃起来方便啊(阿婆说过,有钱不买河边房)。 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喊涨潮水了,小黄也叫了起来:“阿巍,涨潮了!” 只见河的那一头潮水滚滚而来。那潮水也就是两寸高,但水流一下子变得湍急了。记得小时候在这里的石阶梯上玩水,也是一声“涨潮了”,我便转身往岸上跑,不料慌乱中竟滑倒了,掉进了河里。我不想死,便拼命蹬腿划手,喝了好几口有点甘甜的河水,总算把头露出了水面。我一边喊救命,一边想抓几根救命的稻草,但什么也没抓住。沉到了河底,那里黑洞洞一片,但我头脑非常清醒。只觉得□□里有鱼在游动,我哪里顾得上摸鱼,性命要紧。既然到了河底,我连忙狠命地一蹬腿,人就像鲤鱼跳龙门一样蹿出了水面,抓紧时间又是几声救命。这样扑腾了没几下,就被一个大人一把头发从河里揪了上来。事后被阿婆痛骂了一顿,说我被水冲走了,她也不想活了。水的无情我总算也领教过了。从那以后我就下决心要学会游泳,那是活命的本事(现在的口号是:为生命而游泳),我六岁就能游得像模像样了。 这时邻居福根哥摇着小船来了,他要去两里地外的公社小卖部送货。说是邻居,他家和丽娟家也要离开十几米远,乡下的房子都是一家一户独立的一幢。不像城里,房子是一家挨一家的,拥挤得很。丽娟知道我要乘这种船,还想摇摇橹,就要福根让我们乘到小卖部,福根一口答应。这船约有五、六米长,宽约一米多一点,船的两头是甲板,中间是货舱,如下雨,上面可以装上篷来遮。摇起橹来船有点摇晃,我和小黄有点站不稳,但一会就适应了。 过一会儿,我就问福根哥,可不可以让我也来摇几下橹。他就教我怎样摇橹,摇橹不难,有力气就行。我照他说的去摇,船是在往前走,可速度慢了下来,可见是我的力量不够。小船缓缓地向前,丽娟上来帮我,她摇动系着橹的绳子,我俩齐心协力,船的速度又上去了。浪花在船头不断地形成,又消失。到了小卖部,才发现它是个杂货店,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小百货等。谢过福根哥后,丽娟说我们走回去,让我们也兜兜乡间的小道。那是一条烂泥小路,路边开满了各色的野花,以黄色的居多。青翠的小草自由地生长,各种蝴蝶和昆虫围绕着鲜花飞舞。路过一小片桑田,空气新鲜,一股清香。田野里洒满了夕阳。 这是个温暖和煦的黄昏,余辉映照在大地上,到处是一片金灿灿,暖烘烘的。麦苗碧绿,油菜花黄,野花缤纷。燕子高飞,鸟儿歌唱。大地十分平坦,极目远望,就能看到大地尽头的地平线。西边的天际升起了桔红的晚霞,一会儿聚拢,一会儿又散开。田野里农舍白色的墙壁、黑色的瓦顶,青色的炊烟,都因血红的夕阳改变了颜色。我们漫步在蜿蜒的乡间小路,欣赏着秀丽的乡村景色,眺望那彩云、夕阳和袅袅升起的炊烟,真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我们放慢了脚步,望着那美丽的农家炊烟随着微风,由浓到淡,渐渐地散去。 突然,我们发现电线上整齐地站着一排飞累了的燕子,它们的头都朝着一个方向,有的在梳理羽毛,有的在轻轻地鸣叫。在上海,我们有时在公园里也能看到燕子的身影,但这种场景肯定是看不到的,我们静静地站着,默默地看着那些可爱的小鸟。 “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 路的那头飘来这美妙的歌声。朝着歌声望去,只见三个小男孩,比我们还小一点,看样子也就是八九岁的年纪,边唱边朝我们走来。这是一首电影插曲,这电影我们还没看过,它的曲子倒是听过了,林媛也能哼上几句。我们觉得很奇怪:乡下的孩子是如何学会这首歌的呢(那时没有录音机)? 这时,那火红火红的大太阳慢慢地西沉,好像要砸在地球上似的。“阿巍,快看,太阳快下山了。” 我们再次停下了脚步,我们望着大太阳(已不刺眼),它碰到了天边的地平线,好像又跳了起来,然后再缓缓地沉了下去,随着日落,天慢慢地暗了下来,西边的晚霞更红了。这是我们看到的最美丽的日落(很久以后,在大山,在海边我看过无数次日落,但在我看来,怎么也比不上在江湾看到的美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大锅饭,天吃星,练胆量 大锅饭,天吃星,练胆量 回到家,和江湾伯伯打过招呼,我们就去洗手准备吃晚饭了。丽娟拿了个脸盆,从水缸里滔了两勺水,让我们洗。 江湾没有自来水,一般人家都在屋后的那条河里淘米、洗菜和洗衣服。夏天男孩子都在河里洗澡,做饭烧菜和吃的都是用自家水缸里经过沉淀的水。这里每家每户都有一只大水缸,水用完后,再挑水装满,然后放些明矾,经一夜沉淀后,水就很干净了,像上海的自来水一样。要是直接吃河里挑来的水,我们城里来的就可能要水土不服,身上起红点点,很痒的。 天还没黑透,就有无数的小鸟飞到屋后的那片小树林,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我还知道,明天一大早它们还要叽叽喳喳。 洗完手,我就坐好了等开饭,肚子早饿了。小菜有大块桔红的酱汁肉,江湾妈妈烧得和杜六房熟食店买来的没两样,其味香甜,酥而不腻,入口即化。我知道这是阿婆买的五花肉好。一大碗白炖黄鳝汤,汤如奶汁,香味扑鼻,其味鲜美。一碗普通的菜节,却比上海人家放味知素(味精)要鲜得多。喷了白酒的草头,是江湾妈妈刚从自留地里摘来的,鲜嫩无比。那蘑菇豆腐羹好吃得我就形容不出了。看到这些平时少见的菜肴,我一个劲地咽口水。 别看江湾伯伯穷,家里全是老红木家具。我们吃饭的这只大八仙桌,实心红木,实蹬蹬,两个大男人抬都抬不动。讲讲是八仙桌,挤一挤可坐十二人。红木雕花大床、大橱和马桶箱(放马桶,盖子密不透风而且好看),全是老古董。 这里烧的是大灶头,用的是柴草,火是旺旺的,那可是正真的大锅饭。锅盖一开,一股新轧大米特有清香扑鼻而来,再看那米饭,油光铮亮。这米涨性不好,一斤米也只能烧成两碗饭。江湾妈妈在盛饭,她家用的饭碗,和我家的大碗差不多大,可见种地人的饭量比城里人要大得多。这正配我胃口,我饭量大得惊人。 大家坐好后,江湾伯伯说了声:“吃吧。” 我就像赛跑运动员听到了发令枪,起跑我最快,拿起筷来大口地往嘴里扒饭,饭太好吃了,我连菜也顾不得,吃得香喷喷。阿婆、江湾伯伯和江湾妈妈看着我们,并没动筷子。因为在客人家里,小黄吃起来斯斯文文的。丽娟刚吃了一口,我一碗饭早下肚了,丽娟吃惊地看着我,我想我吃得太急了。其实,我刚吃的时候,小黄已在桌下给了我一脚,提醒我。那饭实在是香,加上饿,把阿婆叮嘱全忘了。阿婆给丽娟挟了一块酱汁肉:“快吃吧,不要看阿巍,他是饿死鬼投胎,天吃星,吃相难看。” “看阿巍吃饭,我觉得好玩。” 江湾妈妈又给我盛了一满碗,只一会儿的功夫,碗又见底了。江湾伯伯把他那碗饭扒到了我碗里,我知道锅里已经没有多少饭了,忙说我吃饱了。江湾伯伯说我还没吃菜呢,我这才慢慢地吃起来,享用起如此美味的佳肴。江湾妈妈再给我盛了一大块锅底的饭粢,那是我最爱吃的。那是大锅饭的饭粢啊,它是厚厚的一层,金黄色的,又硬又脆,就像油里氽过的一样。 我这副吃相是有来头的,那是在幼儿园养成的臭毛病。那时正值□□年代,幼儿园包我们一顿中饭,不少人有时在家里吃不饱,而在幼儿园却每天能填饱肚子。那菜也比一般的家庭要好,德明曾告诉我,他家在礼拜天才能吃到像幼儿园一样的小菜。菜是一人一份,饭是一人一小碗,如班里还有剩饭的话,你就可以再添一点。 入园的头几天,我们饭刚吃到一半,就看到一些高班同学在门外排队等着,只要我班有剩饭,老师就会分给他们一点,我们称之为“讨饭”。小班经常会有剩饭,而中班和大班的饭锅只只朝天。 我把这事讲给阿婆听。阿婆告诉我,我是提前一年进幼儿园的,钱和粮票和别人交得一样多。她要我吃得快一点,吃完了再去添。她还说,男人吃饭要像“打老虎”,要快;女人吃饭则要像“数珍珠”,要慢 。 我把这事和班里的同学说了,他们都不愿让人家来吃我们的饭。就这样,吃饭时我筷子不停地扒,嘴巴使劲地咽。大家学我样拼命吃饭,饭越吃越快,不怕噎死,吃完了再去添,所以我们这个班饭吃得最快(我们那时才四岁,不懂事)。只一个礼拜的功夫,我、德明和几个饭量大的同学就到别的班要剩饭去了。除了这,我们还比赛看谁吃得快,得第一,因为吃完饭才能到操场上去玩。我和德明是天吃星,饿死鬼投胎,嘴里口水多,白饭咽得快,喉咙越来越粗,噎也噎不死。四年下来,造就了我们惊人的饭量和进食速度(用现在的流行话来形容,都是自然灾害惹的祸,五十后有不少人具备这副吃相)。 记得有一次我生病发热,老师叫阿婆把我领回,同时带回家的还有满满一小锅子咸肉菜饭(至少有满满的两大碗,约八两)。一到家我便要出去玩,阿婆不让,说只有我把菜饭全吃了,她才放我出去。我就想,把这锅子饭吃下去,还怕我毛病不好。不料这锅子饭下了肚,我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一觉醒来,热度竟退了。以后只要生病,我就拼命吃饭,就像人家说我的那样,嘴像无底洞,肚皮通马桶,从此便得了个饭桶和饿死鬼的雅称。 饭吃得多,好处是明摆着的。我和德明身材高大,体质好,运动能力比一般人强得多。全班四十四个同学,我是第四十号,实际上是排名第三,如把留级生徐敏除外(她比我们大两岁以上),则我是第二,在大铭之后。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德明、大铭和我是留级生呢。 吃好晚饭,天就黑了。这里已装上了电灯,但江湾妈妈平时舍不得开,都点煤油灯,客人来了才开电灯。她告诉我,煤油比电便宜,两角四分一斤,一斤点得省可用两个月。而电也是两角四分一度,一度却只能用一个月。可我们要江湾妈妈点煤油灯,城里的孩子对它更感兴趣。那盏煤油灯,开得最亮时和一只十五瓦的灯泡差不多。不过它有一股煤油的气味,小黄说这气味他蛮喜欢的。 趁天黑之前,我们将捕黄鼠狼的弹簧钩针按在鸡窝旁,放上一小块肉作诱饵,就等它上钩了。刚才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没多久就停了,雨后月色朦胧,阴冷潮湿。突然,我心血来潮:“小黄,你敢不敢跟我去田间地头走走?” “走就走,有什么可怕的。” 虽然天还没全黑,但路上早已不见了人影。月色下一切朦胧,失去了白天的真面目。 我们穿过那条东西走向宽阔的烂泥路,便是大片的农田。这里的大田地势低洼,比马路矮两尺左右。月亮又露了脸。我们跳了下去,沿着田埂走向田野的深处,田野里一片寂静,小河弯弯曲曲,被纯静的月光照得波光闪闪,流水悄然无声,晚风清凉,天色愈暗。 我告诉他,要是在夏天,在这里就可捉萤火虫了。那小东西在草丛里、小树中飞进飞出,也不知它们在忙些什么。萤火虫的屁股上会发出黄绿色的萤光,在夜空中高低不一地跳跃,一闪一现。那忽隐忽现的萤火虫就像天上的星星,给安宁的乡村夜晚增添了几分美丽。为了看萤火虫,我几乎每年夏天都要来这里。有一次福根哥给我抓了好几只萤火虫,关在小瓶子里。晚上我躲进蚊帐,用萤火虫当电灯泡来看书(想省煤油)。但现在如看到有小亮点在飘荡,那可不是什么萤火虫,而是坟墩头里飘出来的鬼火,那是死人的魂魄在夜色下游荡。 一听到有鬼火,小黄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天上月光淡淡,田野里黑洞洞、冷嗖嗖。那些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房子看起来好像离我们很近,就在眼前,可走起来却有相当一段路。我们不紧不慢地走着,总感觉身后有影子,像有人跟着,有无数的眼睛在监视着我们。我们不时地回头看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月下的池塘和我们白天看到的的完全不一样了,宁静得可怕,黑暗中荷叶随着微风在翻动,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会从水里蹿出来吃掉我们。 黑洞洞的田野,总是给我们很多的联想。一有联想我们就走得越快,就越感到不安全。没多久我觉得阵阵凉意,心砰砰直跳,头皮发紧,大小手臂上瞬间爆出了鸡皮疙瘩。我们到了一片小树林前(其实没有几棵树),那些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树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知道,它的后面是一家人家,这些树就是他们种的。“我们穿树林吧。” “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的声音跟平常的不一样。 他越是这样,我越想在他的面前显显自己的胆量,充充英雄:“别怕,跟在我后面。” 进了树林,里面漆黑一片。此时远传来几声狗叫,接着就是悉悉嗦嗦的声音,也不知是树叶或别的什么发出的声响,在静静的月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这更加深了林子的神秘。我心里直念叨:但愿不要是蛇。突然,“嗷嗷”两声,那叫声凄厉,令人胆寒,把我们吓得半死。一只大鸟轻轻地飞了出来。我没看清,猜想大概是夜猫子,即猫头鹰,因为猫头鹰像猫,夜晚出来捉老鼠。 我想一直走穿出去,但没几步就有树挡了道,只能走叉道,没几步又是一棵树,再转向。就这样我们在林子里转来转去,还不时地被树枝钩住,可总走不出去,难道真的碰到了鬼,进了迷宫。那一棵棵树在夜色的衬托下,它们都成了怪人的影子,面目狰狞地盯着我们,还伴有各种各样的怪叫,哭不像哭,笑不像笑(风搞的鬼,其实风也不大)。 “阿巍,等一等,看清方向再走。” 小黄的话提醒了我。我们定下神来,往四处探望,终于从密树林的缝隙中看到了一线亮光。朝着灯光,向着光明急走,没几步我们就出了林子。这时星光闪烁,月亮露出了全脸,高挂在天空,清冷的月光照得那片小树林一片银光。 一回到家,哪顾得惊魂未定,我俩直奔茅坑而去。 第二天一早,我们特地去查看,发现这小树林还没一个篮球场大,跟昨天夜里看到的已完全两样了。树林稀疏,但它却从四面八方引来了各色各样的鸟,成了鸟们的住所和天堂。现在枝头上群鸟跳上跳下,忙着抓虫,欢歌鸣唱。我们百思不得其解,我们怎么就出不来呢?看来又要去查(十万个为什么)了。 这里的人一到天黑就睡觉,也就是古人说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我看来,这既可省煤油,又可省粮食(晚饭不必吃到饱)。可我们太兴奋了,哪里睡得着。天刚黑时,天空中飘来丝丝小雨,田野里传来了青蛙的叫声。开始是一两声,也不知是哪只起的头。接着忽东忽西冒出几声“呱呱”,这边无声息了,那边就“呱呱”起来,就像拉歌一样。最后那蛙鸣连成了一片,一会儿悠长,一会儿急促,“呱呱呱……咯咯咯……” 就像大合唱一样动听。 阿婆和江湾妈妈在拉家常,我和小黄则在计划明天的活动。让我们发愁的是选送人的小礼物,德明、大铭的礼物根本不用担心。晓萍和丽华早知道我们要来江湾,晓萍说了好几次要我带些东西给她,她从小就这样,只要我们外出,就要我们带东西给她,也就是小礼物,同时也证明我们去过了。她有,则丽华也要。海伦的礼物我肯定是要买的(当然是阿婆付钱),有她的份,那林媛也不能例外。海伦和晓萍最好弄,我们买什么她们都会满意的。丽华的问题也不大,就是林媛有点头痛。她见的市面多,眼界高,要使她称心不容易。最后我们分了工:我买海伦和林媛的礼物;晓萍和丽华的归小黄负责,每人的礼物不超过五分钱。德明和大铭的青蛙也值五分,这样男女平等。 由于床不够,我和小黄只能睡铺板。看到家里有许多稻草,我就嚷着要睡地铺。江湾妈妈说睡地铺湿气大,这里的房子都是泥地和砖地,阿婆说可以多放一些稻草垫子。我们先把铺板放在泥地上,放上一层草垫子,再将一捆一捆的稻草铺在上面,最后再铺上草垫子和棉花胎。这样地铺就算打好了,放上皮头铺盖一试,还真松软,有点像弹簧床垫(席梦思),而且有一股稻草的特有清香。 我有点弄不懂,现在是春天,还没有蚊子,怎么家里的两只红木大木床都挂着蚊帐。我问江湾妈妈,她告诉我这里一年四季都挂蚊帐,夏天有蚊子的时候就把蚊帐的帐门放下来。没有蚊子时就把蚊帐拉开,挂在帐钩上,睡觉时再把蚊帐放下,这样既可挡风,又可挡灰尘。江湾妈妈说得没错,晚上睡觉时总觉得一股风在头顶上窜来窜去。我想这是因为乡下的房子大,四面门窗都透风的原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茅坑,赶集 茅坑,赶集 第二天天还没亮,根本用不着鸡叫三遍,那此起彼伏的头遍鸡叫就把我们彻彻底底吵醒了。同时,家里的拉线广播喇叭大声地播放起歌曲(社员都是向阳花)(郭兰英演唱)。乡下人穷,几乎没有无线电,一路上我只看见一家屋顶上架有矿石机的天线。国家新闻和公社里的通知都靠有线广播。它的好处是不要钱,缺点是它让你听什么就听什么,连音量都不能自己调。 江湾妈妈一大早就扛着锄头和其它社员一起出工了。农民只要天好礼拜天照样出工,只有出工才能挣工分(工分是公社社员参加劳动的记量单位,一个标准劳动力工作一天为十个工分)。要不是今天赶集,我和小黄肯定会和她一起出工,弄点农活干干。 我们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鸡窝。一看,哪里还有什么钩子的影子,只剩下一段被咬断的麻绳了。是老鼠、黄鼠狼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干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也就是说,那东西咬上钩子后逃不了,是它的同伙帮它咬断了绳子,它才得以脱身,不过这个钩子它们是弄不下来的。是什么东西那么聪明?我们后悔没把钩子放在离地面高一点,这样,它们就咬不到绳子了。 不一会儿,小黄想大便了。他不习惯用马桶,我们就去屋后的茅坑去拉屎。那茅坑实际上就是在地上挖个坑,放上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大缸,上面放上踏板,中间留有约一尺宽的空间,周围有遮掩物,正面是畅开的,没门。几家人合用一个茅坑,也不分男女。 现在的茅坑就是有点臭。到了夏天,苍蝇就成堆地在茅坑里嗡嗡地飞舞,你必须用扇子不停地扇,不然的话,那成群结队、脚上沾满粪便的苍蝇就会叮满你的屁股。我有点不明白,追腥逐臭的苍蝇,怎么也对干净的屁股感兴趣。 小黄怕女孩也来用茅坑,便求我为他站岗。我等了好一会儿,却还不见他出来。 “唉,你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快点让我吧。” 我有点不耐烦了。 小黄说看到下面一条条堆如小山的大粪,他就拉不出来了。他出来,我进去,不到一分钟,我就轻松好了。我的体会是:蹲茅坑要比坐马桶舒服畅快多了,至少节约一半时间,因为那大粪的气味没有几个人能忍受得住。蹲茅坑的另一个好处是腿不会发麻。有时我大便要看小人书,时间一长,两腿发麻,迈不开步,走不动道,就像一个风瘫的人。可见我读书有时也是“如饥似渴” 的。 茅坑里的大粪是公社的财产,归人民公社所有,私人是不能用的。有的人家用马桶,也要倒在公社的粪坑里。就是洗刷马桶,也要在指定的地方,真是所谓的肥水不外流。听江湾妈妈说,城里的大粪是很贵的,要一角七分一担(一百斤)。但上海人荤菜吃的多,拉出来的屎更臭,肥力更足。 我们语文书里就有一篇课文,专门描写农村的孩子在放学路上为公社拾粪的故事。对农民来说,大粪是个宝。“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 课本里就是那么说的。 去年冬天,我就帮江湾妈妈给自家的青菜浇过大粪。她先用小刀一样的铲子把青菜苗从地里挖出来,然后种在屋前的那块自留地里。我也种了几棵,蛮好玩的。到了中午,那些菜苗就躺倒了。我担心它们会死去,便问江湾妈妈。她却说这没关系,下午浇点大粪它们就精神了。她用一个长长的勺子掏了一勺浓粪水,再兑上七八勺水。她告诉我一浅勺粪水可浇三棵苗,而且要浇在根上。我好奇地干了起来,阿婆不让我干,我哪里肯听。也就是半个多钟头,把菜苗都浇了一遍。虽然这是脏活,但我是第一次干,还是觉得蛮新鲜的。第二天一早,喝了大粪的青菜竖得毕挺,好像长大了不少。江湾妈妈说大粪浇得足,青菜就是甜甜的(那时化肥贵,农民舍不得用。现在看来很环保)。 望着自家的自留地,我又想起了和丽娟一同摘棉花的情景。那是去年秋天,国庆后两三个星期,这块自留地上开满了像天上云朵的白棉花。我想如果大田里种的全是棉花, 那现在眼前就是一片云海了,那是手摸得到的天上白云!江湾妈妈说到了摘棉花时候。我好奇,便跟着丽娟去摘棉花了,她在腰间系上个有口袋的大围兜,我们便出门了。秋天阳光足,随着轻轻的北风,棉花一朵朵争相地开放,也许它们知道,天一下雨,它们就要烂,身价就大跌。所以天一好,丽娟就去摘几朵。 在我的眼里,摘棉花最容易了,它不像割稻、割麦那样苦(我没玩过)。可丽娟却不这样认为,摘棉花要细心,要整朵从棉花壳里摘出了,不能有破碎。还有就是把落在地上的棉铃(也就是长僵了的棉花) 也拾起来,回家把它们剥出再撕开,它的等级很低,但也能派用场。丽娟告诉我,自家的棉花比买来的要好,但地小收上来的只能添添补补。今年她要做一件新棉袄,替换下来的旧棉絮再做一双棉鞋。没多时,棉花就摘得差不多了。我知道,棉花开完后,就要将棉花梗□□当柴烧,不过这个苦差使轮不道我了。 回到屋里,早饭已摆在桌子上了:大米粥和一碗江湾妈妈自己腌制的黄芽菜邦子。这大米粥酽酽稠稠,小黄说这样好的粥他是头一次吃到。那米粒全开了花,白稠稠的,喝到嘴里,有一股子淡淡的香甜。不过我记得,小时候从“笃笃笃、卖糖粥”老头粥桶里盛出来的粥也是这样好吃的,一般的上海人家是烧不出这样好吃的粥来。我问江湾妈妈,她是什么时候烧的粥,我怎么没看见。她告诉我,昨晚我们一睡着,她就开始烧粥,烧好后用柴草灰一直焐到今天早上。阿婆要我们快点吃,我们还要去镇上赶集呢。 小黄有点奇怪:怎么这里一清早就大门敞开,要到很晚才关门?我说,这是为了方便燕子进出,这时他才想起屋里有燕子窝。 吃玩早饭,我们收拾碗筷,拿到灶头上去洗。突然,小黄叫了起来:“阿巍,快来看!” 只见一只奇大无比的螳螂,爬在灶头的墙上。我知道,这是冬天进屋来过冬的老螳螂,天再暖一点,它又要出去抓虫吃了。这只螳螂足有半尺长,两只前肢就像两把大铡刀。小黄刚要用手去抓,它那两把威风凛凛大铡刀就“呼”的一下举了起来,摆出一副挡住你去路的架式。看见它,我就想起了“螳臂挡车”的成语。又使我联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我设想小小的黄雀在如此巨大的螳螂面前还能逞什么威风,弄不好小脑袋喀嚓一下就被大铡刀砍下,如同关公温酒斩华雄简单利索。 “不能用手捉,那两把大刀可锋利了。我的手被它割出过血呢。” 我拿来了网兜,一下就把它逮住了,让它在纸盒里呆着。 出门时,红日初升,玫瑰色的天空。田野里冒出淡云般的雾气,到处是露水,人仿佛走在飘浮的云海里。我们沐浴着初升的阳光、和煦的春风,呼吸着田野上特有的新鲜空气和油菜花的芬芳,漫步向小镇走去,心情特别舒畅。 在江湾你随处都能看见五颜六色的小野花,盛开在田间地头、小河旁池塘边,要是在上海它们早就被人们移到家里做盆花了。走了没多久,我们的鞋子都被露水打湿了。还好,我和小黄脚上都是“解放牌”跑鞋,橡胶底橡胶低鞋帮,防水又经穿。 走了没多时江湾镇便到了。它由三、四条小马路组成。主路(柏油路) 上百八十米集中了镇上的主要店铺,有米店、酱油店、小百货店、布店、邮局、饮食店 (大饼摊) 、小南货店、肉铺等,还有一家小浴室。有一次吃好中饭,我和江湾伯伯到这里来洗过澡,每位一角五。中午特别空,就我们俩,池水清得就像面汤。集市就设在这条马路上。 到了集市,才知道有那么多人来赶集。路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那喧哗声是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总的来说比新城隍庙要热闹得多。乡村的生活安逸但枯燥乏味,这里也没有南京路和淮海路,所以每逢集市,有事的和无事的都要到这里来逛逛看看,凑凑热闹,解解闷,这里就是江湾的淮海路。我和阿婆说好了,她和丽娟买好东西先回去,我们要多呆一些时间。 这集市和文庙的差不多,有店铺、摊头,但更多的是地摊。摊主们都忙着热情地招揽顾客,同时也起劲地吹嘘着自己的东西。昨晚我告诉小黄,集市里有个卖野鸡(锦鸡或山鸡)毛的摊头。所以一进市场,我们就直奔那鸡毛摊头。小黄要给晓萍买野鸡毛做毽子,她们平时踢的都是丽华和林媛的,晓萍很羡慕 ,早就想自己做一个,就是苦于没有好看的鸡毛。 摊头里的野鸡毛种类繁多,有长有短,颜色花样各异,鲜艳夺目。好的自己挑,一分两分一根。大路货的五分一包,约十来根。我们都看花了眼,最后小黄挑了三根近一尺长的鸡尾毛。那几根长长的尾巴毛,有着很好看的斑纹,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了金属般的光芒。一般家鸡的尾毛没有那么长,而且大多都是黑不溜秋的,他非常满意。我们都想,这下晓萍一定会称心如意的。 我也很快为海伦挑好了礼物:一个和种子糖一般大的香囊。它香味奇特,下面还吊着一个结,做得很精美,而且只要五分钱,比新城隍庙的便宜。海伦最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她的床头上吊了许多这种小东西。 不一会儿,我们的目光被一个旧货摊吸引住了。这些都是走街穿巷收来的旧货,有不少还是古董,很多人蹲在地上观赏着那些玩意儿。突然,我们看到了十几个红木麻将牌,小黄就想买四个送给丽华,她是翻麻将牌王。她们平时玩的都是大路货竹背麻将牌,红木麻将牌我们是第一次看到。我对他说,不能让摊主知道我们要买那红木麻将牌,不然的话,他就要敲我们的竹扛了。 我们装模作样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装出一副什么也看不上眼的样子。只一会儿,我拉起小黄就走。 “喂,这两位小朋友,你们要买什么?” 摊主见我们要走,便叫住了我们。在他摊头看东西的,也就我们两个是孩子。 “我们只有五分钱,能从这里买走什么啊?” “五分钱,那你们只能到斜对面的旧货摊去看看,我这里全是古董。” 我拉起小黄又要走。 “别走,别走 。看看这个怎样?” 我一看,这是一只用橄榄核雕刻成的小船,两头有篷,篷是雕空的。中间有个鱼翁在划船,人是泥做的,再用胶水粘上去。看上去十分精美别致,小巧玲珑。要不是我口袋里所剩无几,我早就掏钱了。小黄摇摇头,他只想买这几只麻将牌。 摊主随手抓起两只麻将牌:“五分钱两只,拿去玩吧。” “两只麻将牌,玩什么啊?” “嗨,这是古董,玩够了,压在箱子底下,将来可值钱啦。” “翻麻将牌,至少要四个,两个没用 。” “拿八分来,算两分钱一个。” 那摊主装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小黄想掏钱了。 “不行,我贴他一分,六分拿走,多一分都不行。我们还要乘车回上海呢。” 那摊主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 “唉唷,今天我第一笔生意就亏了。” “你亏不了。” 我们赶忙挑了四个,小黄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拉着我离开了旧货摊。 这时,阿婆和丽娟正要回家呢。阿婆买了一付新鲜的猪大肠,这是她儿子喜欢吃的,还给丽娟扯了一块花布做罩衫。我对阿婆说,我们还要再兜一会儿,然后自己回去。 我们在一个摊头上看到了一张精美的刻花,那是一个从天上飞向人间的仙女。它花样新颖,线条优美,刻工极为讲究。这样的上品在新城皇庙也不多见,我一看就喜欢。一问,才六分钱,便毫不犹豫掏钱买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给林媛选礼物了,我们在集市里己来回兜了好几圈,还是没有看上满意的东西。小黄有点急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呢。我们来到一个旧书摊,便停下来看看有没有我们中意的东西,因为林媛最爱看书。虽说是旧书摊,但不少也算得上是好书了:有线装的(三国)、(水浒)、(聊斋)和(红楼梦)等,还有许多古代小人书。想不到这里的人家还有这些东西拿出来卖,怪不得一些收旧货和古董的都往乡下跑。 突然,我看到了放在边上的几盒书签。我想书签林媛一定喜欢,我便叫摊主拿出来看看,那些书签上印的都是古代美女,一角钱一盒,有十张。这些城皇庙也有卖,这里就是便宜一点。我告诉摊主我是送人的,问他有没有一些与众不同,而且有纪念意义的书签。他立刻拍起我马屁来:你这孩子爱读书,将来肯定有出息。他拿出了一本书,里面夹有许多叶子书签,每张两分起。这些叶子大多数我都是第一次看见,今天算是开了眼界。送叶子书签,应该算是有点别出心裁了。 最后我选中了两张,一张是红枫叶,颜色鲜艳欲滴。另一张是银杏叶,它的特点是硕大无比,宛如半个大饼。但一问价钱,却把我吓了一大跳:红枫叶两分一张,那张银杏叶要八分,大大超出了我们原先的计划。 “买不起,买不起,太贵了。” 我直摇头。 “一毛钱,两张拿去。” “我只好买一张,就那张银杏叶。” “好眼力,我就这一张,是银杏叶王,八分。如果你在这个市场里找出比这张大的,我就奉送。” 他说得像真的一样。 我摇了摇头,伸出了一只手:“五分。” “不行,不行。你还是挑些别的吧。” “我就要这张。” 我牛脾气上来了。 “好了,好了。我也贴他一分钱,六分我们拿走。” 小黄在一旁催促。 小贩犹豫了一下:“好!看在你的朋友份上,就六分钱。你送给谁,要不要我给你写几个字,在叶子上写要专用毛笔,不多收钱的。” “好。” 小黄说。 “不用了。我送的东西,人家替我写字,恐怕林媛会不高兴的。” “那小朋友,你自己写吧。” “算了,算了。我这几个蟹爬字,林媛看了肯定头疼,给人家看到了,她会觉得丢脸的,还是不写好。” 东西买好后,我们松了口气,觉得在集市里收获很大,玩得很开心。 我们快步往家走。太阳正在往高爬升,大地一片灿烂。春日里,微风和煦。田野里,满目翠绿。绿油油的麦田一望无际,那金灿灿的油菜花,镶嵌在麦田中,各色野花把大地打扮得分外妖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钓鱼,回上海 钓鱼,回上海 回到家收好东西,我们便拿起鱼杆、网兜,又要出门,这才想起刚才忘了买鱼钩。现在也只能凑合着用大头针做的鱼钩了。路过一小块油菜花田,有好几只“嗡嗡”作响的蜜蜂在辛勤地劳作,还有几只在上海不常见的黄蝴蝶,在黄灿灿的油菜花上忽上忽下地翩翩起舞,小黄和我想捉几只,一路追着,但一接近它们,这些黄蝴蝶就“飞入菜花无处寻”了。 我们和丽娟到了一个小池塘,她手提竹篮,拿着小铲,在一旁挖起野菜来。我知道,她挖的是马兰头和荠菜。春天里暖风吹拂,万物生长,一场春雨,乡间的田埂、地头和沟坡上便长满了野草和野菜,马兰头和荠菜便是其中的宝贝。荠菜,特别是那些嫩头,都躲在野草丛中,要仔细地寻找。宁静的池塘边除了我们三人外,还有几只麻雀在草丛中跳上跳下,好像在抓虫子给窝里的小麻雀吃。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小池塘,水面倒映着翠柳,春风拂面,送来淡淡的泥土芬芳,无比的温暖。 我告诉小黄,我们以往在花鸟市场买的拿摩温(蝌蚪)长大了都是癞□□。癞□□的蝌蚪都是在水面上游,而青蛙的蝌蚪都在水底游,而且游的很快,很难捉到。小黄说,他顾不了那么多,捉些回去交差就是了。他见水面上有一群乌黑发亮、摇头摆尾的小蝌蚪,一网下去就兜住了十几条。这样几个来回,小蝌蚪就捉得差不多了。我发现有些水草上有青蛙的子(卵),就把它们拉了起来,想看看它们要多少时间才能孵出小蝌蚪来。 轮下来就是捕小鱼了,但想不到我们这个网兜派不上用场。池塘里有不少小鱼,大多是穿条鱼,即柳条鱼。它们一会儿聚拢,一会儿散开,一会儿又一齐向前游去,好像有意地在逗我们。还没等你把网兜伸到水里,那些小鱼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我们只好作罢。突然,我发现在池塘边的水草里有不少小鱼在慢慢地游动,我赶忙一网下去,终于网到了一条像小扁鱼一样的红眼睛小彩鱼。这就是鳑鲏鱼,在花鸟市场雄的卖一分一条,雌的(没颜色)一分两条,不过鳑鲏鱼活不长,个把礼拜就死去。 就这样,我们带来奶粉瓶(能装一斤水)没多久便关进了十几条鳑鲏鱼。接着我们拿出自制的鱼钩,开始钓起鱼来。这鱼钩一放下去,浮标就动个不停,但鱼就是不上钩。一会儿浮标就没动静了,把鱼杆拉上来一看:傻了,鱼饵被啄光了。一问丽娟,才知道这池塘里只有小鱼小虾,它们吞不下鱼钩。 丽娟把我们带到了一条小河,说这里可能有些大鱼。我们重新装好鱼饵,我要他坐得离我远一点,我们来个钓鱼比赛,看谁钓得多,钓得大。钓鱼不像钓龙虾,一,两分钟就是一个,钓鱼需要耐心。我俩席地而坐,目不转睛地盯着浮标。天蓝蓝,水清清。那弯弯曲曲的小河在田野间静静流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使我们眼睛发花。不一会儿,我就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真有一种怡然超脱的感觉。人们说钓鱼能培养耐心,改善人的心情,现在看来这话很有道理。 “唰”的一声,只见小黄迅速地拉起鱼杆,一条三寸大的河卿鱼,喂猫还可以。有小的,肯定有大的。我赶忙再撒些饭粒在水里。没多久,我的浮标也下沉了,一拉,也是一条小猫鱼。就这样,一上午我们收获也不小,一共钓到了十几条小河卿鱼,大的有四寸左右。小黄还钓到了一条浑身金黄、两鳃有刺的鱼,身上粘糊糊的。丽娟说这是昂子(刺) 鱼,无论红烧还是煮汤都鲜嫩无比。我们一直钓到丽娟来叫我们回去吃中饭,我们才罢手。 到了家里,我们留了几条小鱼,大一点的都让江湾妈妈烧葱烤河卿鱼了。那诱人的鱼香,在屋子里弥漫,就如香甜诱人的果子,想把我肚里的馋虫钩出来。 小黄和我要看看江湾妈妈烧大灶头和炒菜,他是第一次。那灶上有两口锅,一大一小。小的比上海的大锅还大一圈,大的如同太平桥煮汤圆的铁锅。中间有个风箱,一拉风箱火头就更旺。灶头上还供着灶王爷画,下面两支蜡烛,左右两条对联。在上海常年供灶王爷的已不多见。听外公说以前在崇明老家,除了挂灶王爷画,还请人在灶头前画“灶花”。无非是些“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之类的画,说白了就是拍拍灶王爷的马屁,请他在玉皇大帝面前替主人说说好话。 那炒菜的铲子很大,用来挖土绰绰有余,只铲两下锅里的菜都翻了个遍。那大锅菜味道当然是格外的好。江湾妈妈从厨房堆柴草的地方随手抓来一把金黄色、散发出清香的稻草,用手一拗,便塞进了炉膛。我也凑热闹,捧来几根柴(小树枝、棉花梗等),往炉膛里添,随后便拉起了风箱,好玩啊。这时炉膛噼噼啪啪作响,灶火熊熊,十分亮堂,映红了江湾妈妈黑黑的脸庞。 不一会儿,菜就摆满了一桌:有葱烤河卿鱼,红烧大肠,荠菜肉丝豆腐羹和马兰头伴香豆腐干。那鱼的美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令我难以忘怀。马兰头则最受小黄的欢迎,他告诉江湾妈妈,他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菜。丽娟说,她已挑好了两袋马兰头,小黄和海伦一人一袋。 吃完中饭,我们便想看看那燕子窝。江湾伯伯的房子是平房,但房顶很高,那燕子窝筑在横梁上,家里也没有梯子,我们带来的潜望镜根本够不着,我们也只好作罢。江湾伯伯说现在窝里没有蛋,两只老燕子早出晚归。如有了蛋,一只在窝里孵蛋,另一只就要忙着飞进飞出喂它了。 说话间,一只燕子轻巧地飞了进来。它嘴里衔了什么东西,随即放在窝里,然后在窝里挪动了几下,把东西铺铺好。燕子从窝里伸出头,用那漆黑明亮的小眼睛,打量着我们两个陌生人,好像在对我们说:我可不认识你们。 这时丽娟把福根领来了,他要带我们去拷浜。这是一种捕鱼的方法,每当过新年,人们把鱼塘、池塘或小河的水抽干了,这样水里的鱼一条也跑不掉。捕完鱼后,还要清一下塘。先把钻进泥里的黑鱼全捉光,因为它专吃其它的鱼。然后放上石灰之类的东西,消消毒(天然消毒品,那时不用抗生素)。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将鱼苗放进鱼塘,第二年就可以再捕了。 我们带着家伙来到了路边的一条水沟,它大约宽一米多一点,深一米左右,与一条小河相通。福根先把小闸门关上,套上橡皮裤子,跳进沟里,用铁锹把泥块筑成一个小坝。接着他就用木桶把坝里的水往外掏,这是力气活。他把水掏起来,我们把水倒掉。半个钟头后,沟里的水就只有半尺深了,福根在沟底再挖出一只小坑。这样,沟里的水就都流到了小坑里,再掏。不一会儿,水就见底了,鱼儿在窜来窜去想逃命。 见到了鱼,我们兴奋不已,我撩起裤脚跳了下去。福根用我们的网兜在泥水里来回兜了几下,然后交给小黄。他在水沟的清水里漂几下,等泥水漂走后,网兜里竟有好十几条小鱼虾。那些小河虾身体透亮,两根长须晃东晃西,十分漂亮,在新城隍庙一分买一只。就这样,我们把沟底的泥水全都网了一遍,沟里的鱼无一漏网。有各色各样的鱼,还有不少泥鳅,我们还意外地捕获了一只比五分钱大一点的小甲鱼,非常可爱。今天我们发大财了。 我对福根说,那只小甲鱼归他。他说什么都不要,还说以后有机会带我们去放钩子钓甲鱼。我们拎着装满小鱼的水桶,兴高彩烈地回家了。 一到家,阿婆让我们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要回上海了。我对小黄说,我们现在就去挑水,缸里的水快用完了。江湾妈妈说我们是客人,不让我们挑水,再说我们也不会挑水。我们哪里肯听,拿起水桶和扁担就往外跑。 到了河边装满水,把水桶挂在扁担的两头。这时对岸有一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姑娘挑着两桶水,她大步流星,扁担上下跳动,桶里的水竟一滴也没溅出。我学着她的样,把自己的肩头放在扁担的正中央,双手抓住两只水桶的绳子,摆出一副老挑扁担的功架。我腰还没挺直,这两桶水就告诉它们有多少份量。这我是第一次挑扁担,就像德明大哥练挺举一样,好不容易站稳了,但走起路来东摇西晃的,那挑扁弹性十足,一走它就弹上弹下,没几步就桶里的水只省一半了。小黄说这样不行,还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来扛吧。我们把水桶放在扁担中间,我们两人就扛了起来,这样稳当多了。这使我想起了阿婆说过的“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扛水吃 。” 离别的时候到了。江湾妈妈要小黄把那袋米带回去,小黄无论无何也不肯,说这袋米如带回去,他以后就不能再来玩了,这是他妈说的。他还没玩够,以后还要来,所以这袋米就得留下。听他这么一说,江湾妈妈只好收下。 江湾妈妈和丽娟一直把我们送到车站。再看我们俩,四只手全是瓶瓶罐罐,大包小包,真是满载而归。开车的时候,丽娟依依不舍地望着我们,要小黄以后一定要再来她家玩。 一回到上海,小黄立刻奔晓萍家献宝去了。我也把香囊和马兰头给海伦送了过去,那小香囊海伦是爱不释手。 谁知我刚回到家,晓萍就上我家来了。一进门就问我:“我要你给我带东西,你怎么让他给我买呢?我要你买的呀。” “谁买还不一样啊?是他先挑为你和丽华买。海伦和林媛的我买。我们最称心的就是这几根鸡毛了。” “你给她们买了什么?” “海伦是一个香囊,林媛是一张叶子书签。” “你看看。你买的都有意思的。而小黄买的,都是玩的。” “香囊和叶子已经送给她们了。” “反正我要你给我带东西。” 晓萍一脸不高兴。 “哎,不要不开心。我还买了一张上好的刻花,你喜欢就拿去。” 我把那张仙女刻花拿了出来。 “啊呀,真好看。多少钱啊?” “不要问。你欢喜就拿去。” “给我啊?那我给你印一张,再帮你刻好,保证刻得一模一样。我俩一人一张,不过要答应我,不要再给别人印。不然就不算送我的了。” “好。明天还要分小鱼和青蛙,你要就带个瓶子来。” “那我回去了。阿巍,再见。” “晓萍,明天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写大揩,骗老师 写大揩 今天上午我们几个都在忙着应付写大楷,头特别痛,因为下午要交差了。我们一星期要交两次大楷,对于回家作业,我们几乎要拖到最后一刻才会去做要交的作业。我们信奉的是:今日事今日毕。明天要交的作业没有必要放在今天做。我们把玩耍、游戏放在第一位,作业是其次的,这样日子过的才有意思。像林媛那样提前两、三天就做完作业的,我想全校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说到写毛笔字,班里晓萍和林媛写得最好。尤其是晓萍,两个毛笔字特别漂亮,横看竖看都漂亮。她的字是有来头的,这和她那个老古董家庭有关。她家里墙上挂了不少名人的字画,当然,大多数是出自她大伯的手笔。我们也看不出谁是谁的,不像晓萍,讲得出道道来。我喜欢的是其中一幅因年久而掉了一些色彩的西洋油画,这是一幢绿树环抱,有竹篱笆的外国小洋房(就是现在被形容为很温馨的那种),要是我能住在里边该多好啊。听晓萍说,这是大伯用一张中国画跟别人换的。 她大伯是老法人,有时我们会看到他在家身着一件不合时宜的长衫,在我们弄堂里,也只有他穿长衫了,一副老不溜秋样子。特别他考虑问题时遇到了麻烦,便倒背着手,在大客堂里渡来渡去,哪样子是很有趣的。他写得一手好字,画画也很在行。他不上班,整天在家里用读书,写字,作画来打发时间。他经常给人家写毛笔字,特别是逢年过节写对联。这对联有的是人家写好再请他写上毛笔字,更多的是人家讲大概的意思,他写成对联,当然这学问大了去了。 有一次他对我们说,写字作画能“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修身养性”,这我知道,就是修炼成精,“陶冶情操”嘛,我就讲大不清楚了。不过我弄不明白,写写字,画画图会有那么大的法道? 客厅的雕花红木大写字台上摆着文房四宝,好几块安徽墨,红木大砚台,笔架吊着大小不一的毛笔,笔筒里还插了几支,比大揩纸还大的毛笔纸和用来压纸的红木块。我看到这些东西头就要痛,条件反射。不过案头上的那盆绿茸茸的文竹盆景,我倒是看了又看,十分眼养(喜欢)。它文静大方,仿佛是棵小小树,相当可爱,招人喜欢。见我对文竹有那么大的兴趣,晓萍就向大伯讨,大伯答应分盆时送我一小株。大伯很喜欢我,因为我懂礼貌,加上晓萍把我当她的阿哥,只有我才能享受这种待遇。 晓萍的毛笔字就是他教的,他每天要晓萍写毛笔字,还教她这个体那个体的,晓萍每天至少练上一个小时以上。她写字有坐相,认认真真,手到心到,一笔一划像模像样,字写得不好就会一直写下去。我看她写毛笔字,肚肠骨就要痒(不耐烦)。去年晓萍的字就在学校里获奖了,今年少年宫也展出了她的毛笔字。 除了晓萍,我们四个人的毛笔字是脚碰脚(差不多)。德明和我是半斤八两,不过我偶尔还能得几个圈圈。周老师认为你哪个字写得好,她就用红笔把这个字一圈。可德明从来也没有吃过圈圈。他就认为周老师对他有成见,故意克他,所以想用别人的字来蒙蒙她,看她会不会给他圈圈。 大家先磨墨。晓萍用的是高级砚台,还有个红木盒子,那块安徽墨只要磨几下,墨汁是又浓又香,写的字一点都不花,光头十足。她和小黄用的是一块多一支的狼毫笔,还有个铜笔套。德明和我用的是七分钱一支的羊毛笔,墨是三分一块的烂泥墨,磨出来的墨汁像烂糊泥浆。而且我用的是一只橡皮砚台(摔不坏),磨墨比石头砚台要费力。 写毛笔字,晓萍坐得毕挺,握笔和运笔内行一看就知道是规矩和讲究的。我和德明坐没坐相,身子斜过来又斜过去,好像不是坐着写字,而是在受煎熬,又像在乘公共汽车。 不一会儿,晓萍和丽华就写好了。德明是写了撕,撕了又写,总也不满意,他说自己的毛笔不好。丽华说她用的是一样的笔和墨,自己字写不好不要怪毛笔。 接着,他要晓萍写几个字让他照着写,晓萍就给他写了几个。谁知这就闯下了大祸,周老师的火眼金睛,一下子就把他的小把戏给识破了。 下午第四节是周老师的语文课,她要讲解前两天交上去的作文和今天交上去的大楷字。照例是林媛的作文写得最好,周老师夸奖了她一番之后,开始讲作文的要点。说老实话,到下午第四节课我们的肚子早饿了,因为隔壁那家食堂里飘出了特有的饭菜香把我们的灵魂都勾走了。我和德明早已听不进课了,想早点回家去吃点心。 周老师接着表扬了林媛和李明的大楷。老规矩,他们俩人的字要贴在墙报上,让大家学习。我觉得奇怪:这次怎么没有晓萍的字,她的字才是最好的。 突然,周老师提高了嗓门:“今天我很生气,我班竟然有人穿通一气作弊,用别人写的字来蒙骗老师,太不像话了。周德明,你站起来。这全是你写的,还是别人替你写的?” 周老师把大楷给德明看。 “我自己写的。” 德明脸不改色心不跳。 “你还要撒谎。你写得出这样的字来?” “姜晓萍,你给我站起来。是你帮他写的吗?” 晓萍还没站起来就先哭出声来。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点了点头。 “姜晓萍,我看你平时闷声不响,老老实实的,想不到你竟敢和别人穿通一气,来蒙骗老师,是什么居心?这件事我要向校长回报,一定要严肃处理。” 我们知道帮人作弊是件很严重的事。 “周老师,这不能怪姜晓萍,是我要她写的。要罚就罚我。” 虽然德明想把事往自己身上揽,但也救不了晓萍。 “你闭嘴,刚才你是怎么说的!” 周老师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是晓萍和德明穿通一气的呢。这时,我朝丽华看去,丽华也正好向我看来。我知道,我俩必须有一个人要站出来为晓萍说话,这太冤枉她了。按理说,丽华是小组长,还是小队长,她的话要比我有份量,而我在周老师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要蒙人编瞎话,除了我还有谁。这事我不出头,谁出头,救晓萍要紧,我马上把手举了起来。 “你站起来说。” 我从容不迫、煞有介事地将现编的故事搬了出来:“周老师,这事你不能怪姜晓萍。小组写字的时候,周德明有几个字写不好,要姜晓萍写几个让他照着写。姜晓萍随手在纸上写了几个,并关照周德明这张纸不能当作业交,要他重写一张交。周德明是知道的,不知怎么他把这张交了上去,也许是搞错了。你可以问小黄,他们是知道这些的。” “黄沪生,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周老师。” 小黄毕端毕正地站着说。听小黄这么一说,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姜晓萍,你坐下吧。不过字是你写的,你也有一定的责任。周德明,你给我站着,下了课到我办公室来。” 德明就这样站了半节课,没有上去立壁角就是他的福气了,反正他坐最后一排。对他来说,罚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也不怎么在乎。 放学的路上,晓萍又伤心地哭了起来,她委屈受大了。我们知道劝也无济于事,她从小就爱哭。有一次,她竟为算错了一道题而哭了半天鼻子。德明说她眼泪就像自来水,一开就来。不过我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停下来。 “你要谢谢阿巍。” 林媛对她说。 我想,林媛已经猜到了我在编瞎话蒙周老师了。 “谢谢你,阿巍。” “德明要倒霉了,一顿毒打正等着他呢。” 我有意这样说,我知道,晓萍的心肠最软了。 “啊呀,阿巍,你说他爸妈要把他怎样?” 晓萍有点急了。 “明天你们看着吧,他屁股要打烂了。” “这么说,是我的字害了他?” “他活该!自作自受。” 丽华和晓萍是两种人。 “啊呀,丽华,你不要这样讲嘛。听阿巍的意思他可能是交错了。” 这时,晓萍的眼泪早就干了。 “你还真信他。” 丽华把德明是看透了。 “他有意这样的,想看看周老师是否对他有成见。” 小黄也在一旁说。 “好了,好了。快回家吧。” 丽华急着要回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 茶馆店 茶馆店 礼拜天晓萍大伯带晓萍和我去孵茶馆店(喝茶)。大伯养了一只画眉鸟,已好几年了,但是叫声不够美,而且相当吝啬,也就是一两声。听别人说,这是他鸟“冲”得不够,意思就是要他经常去溜溜鸟。溜鸟的地方很多,公园和人民大道都可以,不过她大伯不愿去那里,他就想到了茶馆店。 这家茶馆店在我们家附近,靠近吉安路菜场。有时我跟阿婆去那里买菜,常常被楼上鼎沸的人声和悦耳的鸟鸣所吸引。我很好奇,想上去看个究竟,但我一个人不敢。前几天,我在小组里说起这家茶馆店,说我很想去。丽华告诉我,她爸爸只去过那里一次,是人家请客的。他平时有空,都是在老虎灶的茶摊头上喝茶。德明却说茶馆店主要是白相人和吃饱饭没事干的人去的,而且这种茶馆店泡的都是蹩脚(差劲)的茶叶,像他阿爸吃的高级苏州碧绿春这种茶馆店是拿不出的。 想不到几天后,晓萍就告诉我她大伯要带她去那茶馆店。茶馆里全是男人,她有点害怕,所以要我陪她去, 她大伯会买早点心给我们吃的。我知道是我要去,她才这么做的。 一清早我匆匆吃好早饭,便到了晓萍家。只见她大伯在给鸟加食和水。那只画眉在笼子里活蹦乱跳,就像和我打招呼:今天我要去会会我的同伴了。那是一只很漂亮鸟,特别是那两只眼睛,像描出来的一样。我问大伯给画眉吃些什么,他告诉我每天要给它吃十来条皮虫加蛋米。没有活虫的时候就喂它点瘦肉酱。我吓了一跳,冬天大的皮虫一分只好买两只,十来条皮虫是什么代价啊。 我们从顺昌路三十弄穿出,它直对崇德路。几分钟茶馆店就到了。一上楼,我算是开了眼。大厅里有十来张八仙桌,座无虚席。桌子上方挂着一、两只鸟笼。沿马路窗全开着,也都挂着鸟笼。笼子里大多是画眉、百灵和绣眼,其它的鸟我就叫不上名了。有一种小鸟胸脯上的羽毛血红,两只小眼睛漆黑又明亮,叫得相当婉转。关画眉和绣眼的是小笼子,笼子上还有蒙布。百灵鸟都是关在大笼子里,有的笼子很高。最让我看不明白的是,一只几乎和麻雀一模一样的小鸟,其鸣声一串连一串,相当悦耳,有点像百灵鸟。难道它像八哥一训练出来的?后来养鸟老法师告诉我,这不是麻雀,是山麻雀。 一个跑堂的走过来和大伯打招呼,把我们领到了一个靠窗的桌子。桌子上已坐了四个人,相互打了招呼,大伯就把鸟笼挂了上去。刚坐定,茶就送了上来。环顾四周,在座的全是大人,没有一个女人。看来今天只有我和晓萍两个是小孩了。晓萍不习惯这种地方,低着头在偷偷地往四处看。 现在茶馆里是热闹非凡,鸟鸣声嘹亮悦耳。百灵的叫声多变化而且经久不息,有的一边唱,还一边张开翅膀跳起舞来。耳闻目睹,我才明白了“百灵鸟自由歌唱”的含义。画眉鸟的歌声激昂悠扬,有的清脆婉转。大家好像在唱歌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叫得响,一个比一个唱得动听。但在我耳朵里,还是晓萍大伯养的一只跟长得麻雀差不多的芙蓉鸟叫得好听,那声音轻柔,婉转悠长。 再看那些茶客,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有的一面观赏着笼鸟,一面笃悠悠地品着茶;有的围在一起吹吹牛皮,谈谈山海经;两三个靠窗而坐的茶客好像是手不释卷的读书人,一张报纸一本书,对那喧闹声是充耳不闻。我真佩服他们,这种地方还读得进书。不过,这些茶客都有个共同的地方,就是他们吃(喝)起茶来就像我外公吃老酒,是一口一口地咪(呷),好像这茶要一块钱一杯似的。 一个跑堂的拎了一个铜吊子(铜水壶),微笑着穿梭于八仙桌间,不用茶客打招呼,他就会给空茶壶里添上开水。他把水壶拎得很高,壶嘴离茶壶很远,却能十分准确地冲进很小的壶口里。我知道他是有意这样现现丑,不过我有点奇怪,他怎么知道那些茶壶是空的呢?不一会儿,就有人提着竹篮来叫卖早点了。那篮子里有羌饼、蟹壳黄、葱油饼和油条,大概是有人预先订的。我知道这些东西来自斜对面点心店,他们的蟹壳黄、葱油饼和羌饼的生意很好,以前我也去过他们那里买羌饼。 大伯要了二两羌饼,三根油条和三个蟹壳黄,我忙说我已吃过早饭了。晓萍说我胃口大,要我再吃一点。照着别人的样子,我和晓萍也慢慢地喝起茶来。咪一口茶,咬一小口蟹壳黄,听听鸟叫,再看看那些在谈山海经的茶客,我觉得这里蛮有意思的。 大伯说到茶馆店可以长见识,因为这里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都有。不少人来这里就是为了听听小道新闻,打听逸闻趣事和明白人情世故,看看花鸟鱼虫,还有的是为了忘掉烦恼,改善心情而来。但我觉得到这里来主要是喝茶吃点心和听听鸟叫,别的我就不怎么感兴趣了。 大伯和同桌的人攀谈起养鸟经。这时,一个长得肥头大耳、满脸雀斑、挺着一个大肚子的拎了个鸟笼,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他头上一顶黑色密席草帽(电影里汉奸和黑社会戴的),一身黑香烟沙衣裳,胸前吊了一根怀表的链条,黑色布底圆头鞋,手拿一把大折扇(天还没热),十足的白相人。同桌的人叫住了他,他便在我们这里坐了下来,他把草帽一摘,我眼前顿时一亮,原来是一个光秃秃的大脑袋。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得知他是个养鸟的行家。 他听了大伯的介绍后,就叫大伯把鸟笼的蒙布掀开。那鸟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吓得惊恐万状,在笼里乱窜,它怕生。那人马上把布蒙上,只掀开一条缝,再把笼子挂到了窗外,便大谈起养鸟经来,同桌的人听了都不住地点头。我想,等我有了钱,我要养一只百灵鸟,它的叫声比画眉更动听,而且寿命也长。听那人说,百灵鸟养得好可活二十年。 我胆怯地问那老法师:“你刚才晃动鸟笼,就不怕笼中的鸟像晕船一样要头晕呕吐吗?” “小阿弟,鸟在树枝上栖息时也是随风不停地晃动,这不仅不会头晕,而且可以练它脚筋,让它有一种在野外的感觉。” 没多久,挂在窗外的鸟叫了几声,一会儿又是几声,时间比第一次长。这样几次下来,它就像其它的鸟一样唱了起来,不过声音比人家的要轻,唱的时间也比别的鸟短,但这毕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看来今天不虚此行。我对大伯说,这里的鸟叫得是动听,但太响了,要是坐上一天,耳朵有点吃不消。大伯说,在大自然,鸟的鸣声是很悠然的,要是在乡下或山村,你就能体会到“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这意思我和晓萍能想象得出,但“林愈静、山更幽”,在城里怎么能体会出来(九十年代初我在杭州商学院进修,在安宁的九溪十八涧和云栖竹径,我呼吸着山间的清新的空气,聆听着画眉鸟、蝉的鸣声和潺潺流水才使我领略到了那种意境,实在是太美妙了)。 就这样,我们在茶馆店坐了近两个钟头,晓萍就想回去了。大伯付了账,那养鸟老法师的茶钱大伯就请客了。路上大伯说以后有机会带我们去老城隍庙九曲桥湖心亭孵茶馆店,要比我们这里有意思的多。坐在楼上喝着茶,尝尝茶馆特有的小点心,看看楼下的九曲桥池子里成群的金鱼和行人,就很有情趣了。我拎着鸟笼,学着那养鸟老法师的样子,轻轻地摇起鸟笼来。听他说,这样可以锻练鸟的脚筋,还可以炼它的胆子。 还没到顺昌路,就远远看见横弄堂口的老虎灶前摆了两个大方桌,十来个人坐在那里喝茶聊天。平时我们经常路过老虎灶,谁也不会去注意那两个大方桌,我想在老虎灶喝茶一定很便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 我们的太平桥 我们的太平桥 下午第三节课间休息,大家开始讨论吃什么点心。我们顺昌路上太平桥点心摊在上海是小有名气的。晓萍说她好久没有吃到老虎脚爪了,她很想再尝尝,但不知附近什么地方有卖。本来,每天下午总有一个老头来学校附近设摊卖老虎脚爪,不知什么原因,他好长时间没来了。我告诉她,黄陂南路上就有一家做老虎脚爪的小店,不过离这里较远,在建国路附近。晓萍就要我带她去买,听我们要去买老虎脚爪,许多同学都要和我们一起去,大家都想再尝尝。 我们下午都要吃点心的。读幼儿园时,每天睡好午觉,我们总是先喝一杯开水,然后每人发两块滴上几滴鱼肝油的饼乾或糕点之类的东西,吃好点心后还要做口腔操(用舌头舔牙龈)。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很难改掉。每当下午上课的时候,肚子饿得特别快。所以有时大家下午放学后会一起去买点心吃。 当然,只有像晓萍、小黄、大铭和班里几个有钱的人才能经常去点心店或摊头上买吃的。大多数人只能在家里弄点吃的。像我和德明,下午肚子饿的时候只能拿点冷饭,用开水一泡,再弄点酱菜之类的东西,将就着填饱肚皮就满足了。照德明的讲法,这就赛过活神仙了。丽华经常吃的点心是炒麻粉,炒麻粉是她自己做的。即把面粉放在铁锅里炒,炒到了有点焦黄就好了。有时,她在炒麻粉里加些黑洋酥和糖,再用开水一泡,那味道就非常香甜可口了。 你只要有三分钱和一两粮票,就可以到摊头上买点心吃了。三分钱的东西是用来骗骗嘴巴,点点饥的,像大饼、老虎脚爪、酒酿饼、米饭饼和淡豆腐浆,都是三分,一两粮票就够了(豆腐浆只收半两粮票)。当然,肚子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美味。要是有四分,除了点点饥外,还可以小饱口福,如油条、油煎糖糕、脆麻花,糕团店里的赤豆糕、黄松糕等,都是四分钱。如口袋里有五分,那你的选择就更多了:葱油饼、甜大饼、油墩子、粢饭糕,小肉馒头、咸豆腐浆、羊肉粥、条头糕、双酿团等。还有食品店里的糕饼点心,有不少都是五分钱一只。要是有一角、两角的话,在太平桥,你就可以大吃一顿了,什么生煎馒头、春卷、小笼、锅贴、大小馄炖、油豆腐细粉汤、鸡鸭血汤和各色汤面、炒面等随你挑。可惜的是,我和德明能存到一角、两角的机会不多。 不料这次德说明他没钱,去不了。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心疼起口袋里仅存的几个小角子(分币),我还要用它们派别的用场,就推托起来:“德明不去,我也不去了。” 晓萍一听急了:“啊呀,德明,你就陪我们去吧 。不买没关系,我‘哈点’(小孩间讨吃的用语:分给)给你就是了。” “走,走,德明。大家分你一点。” 我们都这样说。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大家像小鸟一样飞出了校门,我班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从黄陂路向南行进。丽华没有去,说要帮妈做家务,这我们理解。林媛说她要看书,也不能去,我们就有点想法了。她根本不缺钱,就是不想让别的同学看到她和我们一起在马路上吃东西,她认为这样不雅观。 经自忠路、复兴路、合肥路,一过建国路便到了那小店,发现炉子前没有几个人。店主见我们那么多人来买他的老虎脚爪,顿时眉开眼笑,忙说马上再烘一炉,很快就好。烘老虎脚爪和大饼是同一种炉子,这家店上午做大饼油条,下午才烘几炉老虎脚爪。除了形状之外,它们的区别就是:大饼是咸的,上面撒上些葱花和芝麻。老虎脚爪则有些甜丝丝的。 那店主熟练地将一只只面团用手掌摁成圆形,在面团上划几刀,再用糖水把面团刷一遍,最后把它们像大饼一样贴在炉壁上。一会儿的功夫,一炉老虎脚爪就烘好了,出炉后,再用糖水刷一遍。大家都说它有点像老虎的爪子,其实,我们谁也没有仔细地看过老虎的爪子。 晓萍要买一只给德明,德明不要,说只要一点就可以了。晓萍、海伦和我们三个,每人给他一爪,他倒吃上了五爪。 晓萍说,这老虎脚爪味道并不怎么样,没有米饭饼好吃。海伦说蛮好吃的,要调调口味。不过,大多数的同学认为要比大饼好吃。我说以后带他们去买海棠糕,里面的馅料多,比老虎脚爪好吃多了,不过海棠糕要贵一点。 我们啃着老虎脚爪往回走。突然,晓萍喊住了我们:” 当心地上!” 我往地上看去,并没有什么东西,便问:“当心啥?” “别踩到地上的药渣,要倒霉的。” “为啥要把药渣倒在地上啊?” 我问晓萍。 “我阿娘告诉我,路过的人踩上药渣,就会把病气带走,那病人才会好得快。” “都是迷信。” 勇强不理这一套。虽是这么说,但大家怕踏了招晦气,都绕道而行。 “谁这么缺德啊,要人家代他生病,还要害人滑倒。” 海伦气愤地说。 回到合肥路,德明突然对大家说:“我带你们去拾毛坯(不是最后的成品)刀片怎么样?” 我们都点头同意。他要海伦和晓萍先回家,晓萍却说她也要去看看。合肥路上有家刀片厂,门前有个大铁箱子,里边都是报废了的刀片。 这时,有个工人拉着一辆黄鱼车从厂里出来,车上有几筐报废了的刀片。他把筐里的刀片倒进了铁箱里,不少撒落在箱外,他也懒得去捡。我们一哄而上,地上刀片的品种比文具店里的还多。而我们要捡的是那种五分一把的小刀片,它比小折刀更锋利,削起铅笔来更顺手。我们每人都捡了好几把,那看门的老头也不管我们。其实那些刀片只有一点小毛病,回去稍微弄一下就可用了。 合肥路上还有一家煤球厂,我们又在那里呆了一会儿。它的厂房很高,有好几部机器轰隆隆地劳作。只见煤球从机器里吐出来,传送带将它们送到厂房外的一座煤球山上,几个黑得像从烟囱里爬出来的工人手拿铁锹奋力地将煤球铲到一个个方形的竹筐里。我知道一筐约重五十斤。有好几辆黄鱼车和拖车在等着装车,一辆小卡车也在等。除了几台煤球机,还有一台煤饼机,它有好几排煤饼摸子,一排约五、六只。传送带源源不断地朝模子里喂煤屑,模子里竖着约十来根圆铁条,模子上方,一只只有洞洞眼的圆铁饼冲头,随着机器转动一上一下地将模子里的煤屑捣实。压好的煤饼五只一排由传送带送出来,一个工人快速地将煤饼整齐地装进一个浅木格子。听人说,上海的煤饼大多由这家厂生产。 到了复兴路顺昌路,也就是到了太平桥。这里商家林立,星罗棋布,是一家挨一家,而几乎每家商店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顺昌路复兴路上的那家邮局外墙漆得碧碧绿,邮递员一身绿装,一部绿脚踏车,一只绿包,反正一片绿。我们很少来这里,因为我们不写信,就是寄信,也没有必要到此,马路随处可见绿色的信筒,一天收信四、五次。就是收小包裹和汇款单,也是由邮递员送上门(这有点像现在的快递),只要另给五分赏钱就行。 转弯角上的那家点心店我一次也没进去吃过,太平桥点心摊的点心既便宜又好吃。在我们的眼里,它只不过比店心摊干净一点,天热有风扇,天冷吃不到西北风。但晓萍说这家的生煎馒头味道还可以,和太平桥的有一比(想不到三十年后,这家丰裕生煎名声远扬)。 往北几步便是一家西药房,我来也就是买买阿司匹林、咳嗽药水、痱子粉、阿婆的胃痛粉等,小时候却经常来买盐水片当零食。紧挨着的是一家糕团店,经营各种糕团,过年时桂花糯米糖年糕是一定要上这里来买的,海伦只认这里的糖年糕。隔壁是家棉花店和废品回收站。去年我妈在这家棉花店给我和阿哥买了两条黑嚓嚓、质地很厚绒线裤,七块一条,穿在身上很暖和但羊毛粗,刺得大腿直痒痒。张妈说,隔壁废品回收站把收来的烂绒线,送到厂里打一打,再纺成绒线,由于颜色杂七杂八,只好染成黑色,再织成绒线裤送到棉花店来卖。 那家废品店我是没什么机会来的,家里的旧书旧报纸破布头,废铜烂铁废电池,鸡毛鸭毛,吃省的肉骨头,鸡胗皮都由我阿哥包销,阿娘不相信我,说我要揩油(贪污)。德明运道就比我好,他家的废品大都由他来卖。我常常想,张妈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让常常要扣克钞票的德明来卖,是不是有意让他多拿几个钱。而每次上废品店,德明都要叫上我,我也好借借光,尝尝甜的咸的。 再往北是一家有些年头的南货店(我们不知它的店名,懒得看招牌),有三、四开间门面,讲讲是南货店,它南北山货都经营,有时还卖正宗的宁波年糕。阿娘讲这里的货强(货品) 货真价实,所以她常常舍近求远,差我到这里来买南货。我记得每逢过年买年货,这里生意比我家附近的巨龙食品店要好得多。 南货店的对面就是顺昌路菜场。它是一家半室内菜场,就是有屋头顶没围墙,能免受日晒和雨打,大冷天刮起西北风,那卖菜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比起附近几家露天菜场,它的条件好多了。那一方方水泥砌成的柜台美观大方,又便于清洗。想象力丰富的我们把它们看作迷宫,而柜台下面的空挡,那是我们小时候玩捉迷藏的好地方。现在菜场里没有多少顾客了,所以许多柜台正准备收摊。菜场只有开称的时间,收摊就不定时了,菜卖光就回家。只见菜场前的空地上堆满了一筐筐饭碗大小的乌龟和甲鱼,闻着杀鸡杀鸭留下的血腥味,一只只缩紧乌□□,遑遑不可终日。 那块空地上有好几个小贩在设摊。一个样子像农民的在卖龙虾(乡下臭水浜里有的是),三分一只,生意还不错,一般都是买回家让孩子养着玩。有个老太在卖芦根,一根根黄里透白的芦根整整齐齐地躺在一个扁竹篮里,也不知道几分钱一根,但我知道芦根是用来清热去火的,能治喉咙痛。 有个老头在卖老鼠和蟑螂药,还起劲地一边吆喝一边唱。他吆喝起来吐沫四溅,唱的时候满脸通红。不少人围着他在看热闹。地上摆满了死蟑螂,足足有几百只,而地上那只老鼠却是活的,而且还是洋老鼠(白鼠,毛白眼红,就像西游记里的白毛鼠精),它东溜溜西逛逛,还不时地闻闻摆着的老鼠药,就是不肯亲口尝一尝。我对德明讲,这只笨头笨脑的洋老鼠都不肯吃,狡猾无比的黑老鼠怎么会上当受骗,他为什么不弄几只死老鼠来呢。 德明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问那老头:“你这只洋老鼠死也不吃,这老鼠药会不会是假的?” “不要瞎讲小阿弟,老鼠药是真的,不相信你吃一点。这只洋老鼠是家养的,它当然知道这是毒药。” 看着这只洋老鼠,我在想它和西游记里的白毛鼠精有什么关系呢,还能不能变回女妖精。那西游记里的女妖怪美丽异常,相当迷人,怪不得唐僧也差点被她迷了去。要是换了我,早就留在无底洞做我的乘龙快婿了。 至于地上几百只死蟑螂怎么来的我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如果是被蟑螂药毒死的,我想他家里最多也就十几只,早就被他斩尽杀绝了。那么他是如何弄到那些死蟑螂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蟑螂是他专门养的,用来骗骗人。 我们看了好一会儿热闹,也没一个人掏钱,谁也不肯花这冤枉钱,因为卫生站经常到里弄来免费发放毒老鼠和蟑螂药。这时来了一个市场管理所的人,要那老头跟他去办公室。看来这个老头要倒霉了。 走过菜场便是那家纸张店。这里我们倒是经常来逛逛的,以前来买蜡光纸,后来买刻花纸、包书纸和开花纸(比普通的纸厚得多、硬质,有点粗糙,用来做模型飞机和船等)。有时也来买道林纸,它比普通的纸硬一点、白一点、滑一点、光头足一点,当然价钱也贵一点,其实就是高级一点的印刷纸。这里还有卖文具店里的复写纸,我们称之为蓝印纸(其实复写纸也有红色的)。因为那复写纸是蓝蓝的一张,纸的两面有深蓝色油墨,摸上去有点粘粘的。商店开两联三联□□时就靠它,把蓝印纸衬于两纸之间,写好后就可得到两份一模一样的□□和存根。当然,蓝印纸用得最多的是写字间里的誊写员,抄写一次就能得到三、四份稿件。印得一一模一样,又快多了。 去年张妈在这里买了好几卷印有万花筒花样的墙纸贴在墙壁上,朝南的房间便更亮堂了,真是“蓬荜生辉”。张妈说贴墙纸比刷石灰省力而且掸灰尘方便,但要是楼上人家拖地板漏水,那墙纸就遭殃了。 纸张店隔壁的棉布店,我们从来是不屑一顾的,照德明的讲法,那是女人逛的地方(想不到十年后,我就分在徐家汇的第六百货化纤柜台)。小时候,我和海伦跟阿婆来买布,布的花头我是不看的,感兴趣的是五六条柜台上方通向账台的铁丝。营业员收好钞票布票,往铁丝上的夹子里一夹,用力一推,那夹子便滑到了那高高在上的账台。两个人坐在上面收好钞票敲好图章,再轻轻一推,夹子就滑到你面前。等到阿婆布买好,我也看得差不多了。 顺昌路自忠路转弯角子上的那家百货店,规模不大,品种却齐全。有牙刷牙膏香肥皂,毛巾绢头(手帕)压发帽,搪瓷面盆痰盂罐,短衫短裤棉背心,拖鞋套鞋塑料鞋,雨衣阳伞雨布伞,枕头床单皮夹里,随你挑来随你选。它是我们这里普通人家买日用品的第一选择,虽然淮海路、南京路百货店不计其数,但大家偏爱这家,可能是店小更亲切吧。 我们这帮人穿过顺昌路到了东面,这是一家名称起得很好的中药店,叫“岑良心”的中药房,它古色古香,但店堂有点昏暗,中药味道重,加上店里的老头子只只面孔铁板,所以海伦怕来这家药房。海伦吃的中药,都是我来抓的。隔壁天禄食品店平时没有必要来,但八月半的鲜肉月饼是一定要上这里来买的,生意很不错,常常要排队。因为它做工相当道地,味道相当可口,而且附近只此一家能做鲜肉月饼。天禄隔壁的弄堂口有家小吃店,专营回族点心。它的牛肉线粉汤、牛肉煎包味道很不错,生意好,因为附近吃不到。除了它,要尝回族食品,只好去浙江路一带。 过了自忠路,我们在大新春饭店前停下了脚步。有个带草帽的人用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系着一个扁扁的小畚箕在路中央的阴沟里掏东西。我们好奇地围了上去。“阿叔,你在掏什么啊?” “小阿弟,我在掏饭店里流出来的下脚水。” 那人抬起头看了看我们。我们这才发现他已是个老头了,皮肤黝黑,满脸都是皱纹,身旁还有部脚踏车,后轮上挂了两个大铁桶,里边是黏乎乎、脏兮兮的下脚水。 “这下脚水派什么用场,喂猪啊?” 我想起了丽娟邻居家的猪圈。 “卖给厂里去炼油,做肥皂。” “这两桶下脚水能卖多少钱啊?” “没多少,小阿弟,混口饭吃吃。” 后来德明告诉我们,他小舅说这种人一天好赚很多钱。这两桶下脚水能炼出不少油来,油要多少钱一斤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 描写文,养洋虫 描写文 蚕宝宝出壳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天,胃口越来越大。今年还好,丽华爸在厂区了发现了几棵桑树,他每隔几天都要采一些带给我们。这样一来,我和德明桑叶的钱就省了下来。 星期一周老师要各小组观察一种小动物,然后写一篇作文来描写它们。这种描写文我们已经写过好几篇了,如描写小猫、小鸟、鸡鸭和小金鱼等。我就建议我们小组写蚕宝宝,他们都同意。 第二天上课时,各小组都上报了自己的选题,林媛他们选的同我们一样。周老师要大家先一起仔细观察要描写的动物,讨论一下,然后再动手写。主要是描写它们的形态和动作,也可以自己发挥,谈一下感受。 今天小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蚕宝宝。德明把蚕宝宝拿到桌上。我和小黄都觉得没意思,倒是德明像丽华和晓萍一样,兴趣十足地观察了起来。晓萍还问了德明不少关于养蚕宝宝的事,德明是有问必答,像个养蚕专家。 它们快两寸长了,全身雪白。身体的中央有一条浅蓝色的线,随着心跳一闪一现的,大概是它的血管。德明加了一张新鲜的嫩桑叶。一条蚕宝宝爬到桑叶边上,用头上的牙齿咬出一只缺口,然后像点头似地一点一点地吃下去。蚕宝宝吃起桑叶来津津有味、沙沙有声。只一会儿的功夫,叶子的一只角就到它肚子里去了。就这样,它不停地吃,还拉出了一粒像盐金枣一样的蚕屎。 突然,德明叫了起来:“大家仔细看,蚕宝宝的头面,像不像四班的阿七头?” 我看了看不响,晓萍也不响。小黄和丽华都说有点像。“我晓得你只会死读书,没有一点想像力。”德明又是一句口头蝉。“阿七头的五官都挤在一起,就像蚕宝宝的头。” 我仔细一看倒真的有点像,他的想像力也太丰富了。 “你想像力丰富,作文只只是五分?” 晓萍照样为我辩护。 “没踏到你尾巴上,你小姑娘不要瞎帮忙。” “大家都别说了” 丽华开了口,德明只能作罢。 这时德明小心翼翼地抓起一条放在了桌子上,让它爬。蚕宝宝爬起来身体一躬一躬的,速度很慢。德明要晓萍也用手来抓,吓得晓萍忙躲到丽华身后:“德明,不要吓我,我怕毛毛虫。” “它又不是毛毛虫,很干净的,不咬人。” 丽华说着,用手把它抓起来放回了盒子里。 “一定要晓萍用手捉一捉,不然她文章写不出。” 德明想捉弄晓萍。 “不捉我也写得出的。” “哎,晓萍,不用怕,你看我。” 我把两条蚕宝宝放在手心里,“来,摸它一下,很好玩的。” 晓萍慢慢地把手伸了过来,还没碰到,马上又缩了回去。 丽华捉了一条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用手指抚摸了几下。照着丽华的样子,晓萍也摸了几下蚕宝宝。 “来,把它放在你手心里。” 我鼓励晓萍。 晓萍把手伸了过来,我把蚕宝宝轻轻地放在她的手心上。那蚕宝宝在她的手心上爬了起来。 “痒,痒。快点帮我捉掉。” 突然,德明大叫一声:“蚕宝宝要咬你了。” 这一叫,吓得晓萍把手一甩,人逃到了门口,嘴里直喊救命。 这一甩,蚕宝宝就不见了踪影。这下德明急了:“蚕宝宝摔死了要你赔。” “赔个屁,晓萍吓坏了,还要找你算帐呢。” “摔死了我赔你两条,现在大家还是来找一找。” 奇怪的是,我们五个人一起找,可就是找不到。也就是这么一点地方,再说蚕宝宝又不是蚂蚁。 “晓萍,会不会在你的头颈里?” 德明还要吓晓萍。 “丽华,快帮我看看。” “不要听他的。” 还是小黄的眼尖:“蚕宝宝在阿巍的屁股上。” 虚惊一场后,我们几个坐下来开始动手写作文。像往常一样,晓萍又轻声地自说自话起来。德明把头凑了过去,想听听晓萍在说些什么。丽华用铅笔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德明忙把头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德明发起牢骚来:“阿巍,这题目你选得也戳克(难)了,蚕宝宝爬起来慢,没有特点,又不好玩,太难写了,什么东西不好选啊。” 这次,小黄也附和他:“是难写。” 丽华刚写了几个字,就擦掉重写,“阿巍,看来是选错了题目,我不晓得从啥地方开始写了。” “你们现在全怪我,当初为啥不讲?” 我觉得有点冤。 “啊呀,不要怪阿巍了,其实这个并不难。” 晓萍总是向着我。 “那你讲讲看,该怎么写?” 德明又想投机取巧。 “你不是天天服侍蚕宝宝吗?应该知道它怎样从小长到大的,然后再谈谈自己对蚕宝宝想法,一篇文章就不是出来了吗?” 晓萍的话启发了我们,大家又安静了下来,动起笔来。 没多少时间,德明就坐不定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子,我们几个都把头凑了过去,里面有许多洋虫。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在我们一样年龄的小学生中,兴起了养洋虫。洋虫是一种体形很小的甲壳虫,比一粒米大不了多少,甲壳是黑里带点棕色。有的老头摊有卖,一分两只,也有卖幼虫的,一分好几条。但我们朋友间都是讨来讨去的,用不着花钱。去年我也养过,但海伦说它们脏,阿婆便把洋虫连盒子一起扔掉了。 别看德明没有几个零用钱,喂洋虫可全是高级的东西,像什么红枣、莲芯、桂圆和核桃等,这些都是他趁过年时偷偷藏下的。德明在盒子里放满了棉花,怕洋虫冻着。孵出幼虫像小的米虫,它们都躲在莲心和红枣里大吃大喝呢。到底为什么养洋虫,我们也不怎么清楚,大概是好玩吧(用现在的话来套,这小虫子就是宠物了)。 “养洋虫有什么意思啊?” 晓萍什么都想知道。 “你小姑娘啥也不懂。洋虫的屎有点甜的,可以治头痛等,成虫泡在酒里,是很补的。” 德明不知从哪里听来这些。不过我和德明确实吃过活的洋虫,有一次我和德明打赌,看谁的胆子大。我和他一人吃了一个,其味道有点辣辣的。 “你吃一只给我们看看。” “吃就吃。来,阿巍,一人一只,吃给他们看。” 德明硬要拉上我。 “阿巍,你不要吃。” 晓萍忙阻止我。 德明早已捉出两只洋虫,塞给了我一只。自己伸出舌头,把虫子放了上去,然后吃了下去。我没办法,只好把手放到了嘴里。 “啊呀,阿巍,我不要和你讲话了,我不要和你讲话了,太肮脏了。” 晓萍一脸的不高兴。 德明见我咽了下去,就说再一人来一条幼虫,他要见个高底。我对他讲,把他盒子里的小虫统统捉出来,我一口就咽下去,就当吃米虫了。见我来狠的,德明就缩了回去,他知道我做得出,最主要的是他心疼这些小虫子。 “好了,好了。该写作文了。” 丽华在催我们。见组长发了话,大家才定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地用笔敲了敲晓萍的腿,示意她不要出声,给她看一直捏在我手指上的洋虫,她的脸这才阴转多云。 突然,德明“嘿嘿”地笑出了声来。大家都抬起头,看着他。 “有啥好看的,不认得我啊?” “请不要影响别人。” 组长又发话了。 “好,好。都是我不对。” 说着,德明把作文簿收了起来。 “你想做啥?” 丽华瞪着眼。 “时间差不多了。我心情不好,写不出。不过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交。现在我肚子有点饿了。” 听德明这么一说,我和小黄也把簿子收了起来。今天下午,我们要去太平桥熟食摊买吃的。晓萍见状,忙问我们去干什么。 “我们男生的事,你小姑娘不要瞎起劲。” 德明今天的心情的确是糟糕。 “嘿,德明,你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不理就不理,谁希奇 (罕) 你了。” 德明刚说完,晓萍的眼圈就红了起来。 “晓萍,不要理他。我们去买点心吃。” 小黄忙安慰晓萍。 “晓萍,我们走。去找林媛她们。” 丽华瞪了德明一眼,拉起晓萍就往外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 熟食,补碗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们四个人喜欢上了与众不同的零食:熟食。这大概与生活水平有关,因为大家肚子里缺油水。当然,好东西我们吃不起,只能买最便宜的,像什么猪头肉、兔子肉、肺头、大肠和猪什锦等。一角钱好买一大包,特别是五分一只的兔子头,好啃上大半天。吃熟食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不要肉票。有时候熟食摊还卖马肉和驴肉,我们都尝过。这些东西既解馋,又增加营养,是一般的零食所不能比的。 熟食摊是一座小木屋,三面是玻璃窗,很干净,它紧挨太平桥点心店。熟食的品种很多,生意也很好,有时还要排队。像这样的熟食摊,在太平桥就有两家,可见熟食是很受欢迎的。这主要是省时,而且一般人家也烧不出像熟食摊一样的味道来。 今天没有兔子头,我们就称了一角猪头肉,一角肺头。这些都是熟食摊的大路货,每天必备。猪头肉有一股特别的香味,放在盘子里的都切成了条状。耳朵略透明,里面有软骨。下巴是活肉,精肉多。而猪鼻头,整天拱来拱去,更是香,有些人特别爱吃。 老规矩,我们把这些一分四,大家便津津有味地品尝起佳肴来。德明他们喜欢吃耳朵,认为脆。猪耳朵里的软骨头在他们的腮帮子里发出了格格的声响,也就是说他们嚼得香。我则喜欢下巴肉,它精肉多。肺头是又鲜嫩,又滑爽。买肺头吃,原因是家里不常吃。我看这主要是烦,在我的记忆中,家里烧肺头不超过两次。 前两年,海伦在外婆家吃了一回肺头汤,她上瘾了。回来后,缠着阿婆要吃肺头汤。肺头是买回来了,我看阿婆洗了足足有一个钟头。阿婆先把里边的什么东西拿掉,肺里全是血,阿婆换了好几脚桶的水,血水还没洗净。于是,阿婆就把肺头的气管套在水龙头上冲。两个肺叶涨得是又大又胖,就像充气球一样,水从肺叶的小洞洞里渗了出来。这样冲了好长时间,才算洗干净。肺头汤是很鲜美,海伦高兴得不得了,我也借了她的光,尝到了肺头的美味。 就这样,我们一路上吃吃看看,没到家便两手空空,我们权当是点心了。想起刚才小组里的事,我就对德明讲,不能这样对待晓萍,应该向她道歉,而且丽华也生气了。大铭却说晓萍是小鸡肚肠、“碰哭精”(一碰就哭),不要当她一回事。小黄则说她是真的伤心了,还是去给她道歉一声好。也许是刚吃好猪头肉,德明一口答应。 回到弄堂里,只见晓萍、丽华、林媛和徐敏她们在打三毛球。我们在一旁闷声不响地看着,丽华、晓萍也不理我们。这时,徐敏的球打到了德明跟前。德明捡了起来,走到晓萍跟前,把球给了她:“晓萍,刚才我太凶了,是我不对,现在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晓萍经他这么一说,眼圈又红了起来。丽华走了过来:“你可以改改这臭皮气了。” “我们刚才已经教训过他了。” 大铭忙为德明说话。 “晓萍,罚他一下,让他拉橡皮筋。” 经我这么一说,徐敏还真的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串橡皮筋。大铭跟着倒霉,只能和德明一起拉。看到晓萍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们才放下心来,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 补碗 她们正跳得欢呢,弄堂那一头传来了“吾点碗”的吆喝声,这是补碗的来了。要是在以前,补碗的个把礼拜就来一次。现在大家的生活改善了,碗打碎了就添新的,生意自然就少了。不过,要补碗的人总还是有的。 “阿巍,帮我把补碗的叫来,我大伯要补个狮子缸 (一种和饭锅一样大小的有盖瓷缸,用来存放食品或水) 。” 晓萍自己忙着跳橡皮筋,却差我去叫住那补碗的。 我把那人叫来后,德明和大铭就解放了,大家都要去看补缸。那补碗的挑了一付担子,两头都挂着一个小箱子,还有个小长凳。 晓萍大伯有个青花瓷器小缸,据说是乾隆年间的,算起来也是个老古董。一天,晓萍不小心把盖子摔成了三爿。她大伯舍不得扔掉,就找补碗的。没想到找了好几个,他们都不敢揽下这瓷器活,因为他们没有“金钢钻”(硬技术)。 那人看了盖子后,便口出狂言:“今天你算是找对了人。在我们这个行当里,现在敢接你这活的已经没有几个了。这缸我认得,是老古董,值钱货。” 大伯把自己的要求跟他讲了,那人一拍胸脯:“包你满意。” 他们谈好了价钱:八角。 德明一听:“那么贵啊。上次我妈补个大碗才一角。” 丽华马上抢白他:“你懂啥,这是碗吗?再讲谁要你瞎操心。” 德明把头一低,没了声音。我就想,要是有一种胶水能胶瓷器就好了,破碗自己也能补,把那些补碗的饭碗敲掉,统统老老实实回老家种地。 那人接过破盖子,细细看了一下,然后用长布条把它按原样裹好,那破盖就重圆了。可惜有两处小碎屑找不到了,晓萍问他有什么办法。补碗的告诉她,等补好了,请她找一找在什么地方。 他把盖子放在凳子上,用两腿紧紧夹住,然后操起一把牵钻,在盖子的裂缝旁钻起来。他拉起牵钻的动作和拉二胡差不多,他“咕吱咕吱”地拉了几下,就往钻孔里点上油或水,来减小阻力和防裂。安常规,一个钉子两孔就够了,可他却在钉子的一条线上钻了四个孔,这下我们有点看不懂了。 这时他拿出一个小铜锤,一把小凿子,沿着小孔轻轻地凿了起来。一会儿,一条小槽就开好了。我们这才明白,他要把钉子埋起来。接着他把铜钉子(有点像钉书钉,不过脚很短)嵌进钻孔,用铜锤敲敲紧。他从箱子里拿出□□末,加点不知是水还是胶水,搅拌成糊状,将铜钉和小洞盖住,然后用一块小竹片刮刮平。等半干后,他用块布蘸点水在上面轻轻地磨擦。磨好后,再用一块干布轻轻地擦干。最后他拿出一只小瓶,应该是上釉彩了。等他把釉彩往补过的地方一描,那地方全被掩盖住了,不仔细看,你根本发现不了补过的痕迹。怪不得他要价那么高,一般的碗补好,钉子全露在外面,像一只只长脚钮,不太雅观。 晓萍大伯说他补得巧,就算一块钱。那人谢了一声,临走时还不忘关照几句。 补碗的走了,大家也各自回家,那描写文是必需完成的,明天一早要交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9章 德明二哥,五分的作文 德明二哥和丽华 今天小组后,大家都赖在德明家里,抓紧时间翻几本很好看的小人书,有(铁道游击队)和(林海雪原)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地方弄来的,反正今天不看就没机会了。 其中一本是童话故事(七色花)。讲的是一小姑娘的神奇经历。一天,一个神仙老婆婆给了她一朵有魔力的七色花。它有七片花瓣,每片花瓣一种颜色,故称七色花。她只要摘下一片花瓣,往天上一扔,说一件心里想做的事,那花瓣就会帮她实现这个愿望。她希里糊涂地用掉了六片花瓣, 弄出了不少尴尬。最后,她在公园里碰到了一个小男孩,想和他一起玩,可小男孩是个瘸腿,小姑娘毫不犹豫地将最后一片花瓣扔向了天空。小男孩的腿好了,他俩一起快乐地追逐、游戏。 这个故事我们早在幼儿园就听老师讲过了。当时晓萍还对我们说,要是她有了这样一朵花,她就给我们每个人一片花瓣,说得就像真的一样,她太天真了。 不知什么时候,德明二哥悄悄地走了进来。“二哥好。” 丽华的声音非常亲切、甜美,跟她平时对德明的态度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二哥比我们大四岁,可长得比德明也高不了多少。不过他人很漂亮,讲文明懂礼貌,讲起话来嗲声嗲气,说得好听是文质彬彬,难听的就是十足的苏州娘娘腔。德明形容他是三拳头也打不出一个闷屁(脾气好,不跟你急或吵),所以德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我看他也打不过德明,连我们都对他没大没小的(不够尊敬)。 他二哥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大概是张妈想女孩想昏了头,把他当女孩子来养了。别说打架骂人,就连弄堂里的游戏,他一概不会,连女孩都不如。而女孩子会做的事,他则样样精通,是一般的女孩子根本不及的。 讲出来不怕你笑话,他结绒线的花头,邻舍隔壁的阿姨、嫂嫂、姐姐妹妹都会来向他讨教、学习。他的绣花(张妈生产组的活) 是最好的,他还帮助生产组设计新图样。张妈的苏绣绝技,也只好传给他了,谁叫她生不出女孩呢。他拿手的还有钩台布,踏缝纫机和做衣服。除此之外,家里买菜烧饭,打扫卫生都是他的活。功课一做好,就穿好围单,套上袖套(做家务用的),开始做婆婆妈妈的事情。有时候,他还当着我们的面,翘着兰花指结绒线、绣花,弄得我们倒有点不好意思。 最让我看不惯的就是德明家的马桶竟然是他淘的。我经常想,张妈自己为什么不淘。他每天一大早,和弄堂里的老太婆、家庭妇女和佣人一道起劲地刷马桶,给小姑娘看到了像什么腔调。我想整条弄堂也就是他一个男人在淘马桶了。 他还有一个臭习惯,就是每天要写日记,大概他闲功夫太多了。他把日记本天天揣在怀里,生怕被人家发现他的秘密。有一次,那日记本没藏好,被德明看到了。有篇日记写的是丽华,但他用了不少深奥的词语,德明没全弄懂。大致的意思是他很喜欢丽华,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德明拿了日记本来找我,要我帮他的忙,看看是什么意思。我警告他,老师说偷看他人信件是犯法的,偷看日记罪名也不会轻到什么地方去。经我一吓,他才很不情愿地住了手,把它放回了原处。怨谁呢,谁叫他不好好念书的。 二哥闲工夫多,放学后还要和同学搞什么诗会,东抄抄西抄抄,一起摇头晃脑,写写歪诗(大哥说他的)。至于写些什么内容,他从来不让我们看,大概是情诗吧。 除了养花,他还有个爱好:集邮。他零用钱少,买不起,只能厚着脸皮东讨西讨。他人缘好,同学都乐意送他,那只是些普通票,不值几个钱。所以一有闲工夫,他就和同学去淮海路思南路调邮票,相互调剂。听说有个年轻女老师非常喜欢他,把香港和国外寄来的邮票作为奖励送给他。弄到现在也夹满了两本集邮薄,每天翻来翻去看个没完。更可笑的是,他竟说集邮可以长知识,开眼界,陶冶情操。怎么想得出,小小臭豆腐一块地方,能有多少知识。 虽然二哥要花很多时间做家务,可他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德明大哥读的是向明,他则考进了格致中学,都是好学堂。 见他回来了,我们很识相要把大台子让给他做功课,他却说用小台子,让我们接着看。丽华从书包里拿出一块钩了一半的茶杯垫子(她妈从人家手里接来的生活),走到他二哥身旁,向他请教起来。丽华在二哥面前,就成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妹妹。有二哥在,今天丽华是不会急着回家做家务了。 前些时候,德明告诉我,丽华做了一双布鞋给他二哥,他倒没有。他不明白,自己对丽华那么好,样样都顺着她,但丽华一点也不领情。我们是旁观者清,还能说什么呢。虽然丽华和德明没有换成,可张妈早已视丽华为自己的女儿了。丽华在德明家最受宠爱,大哥、二哥把丽华当小妹妹,两个弟弟叫她姐姐,只有德明吊在半当中,不上不下。叫丽华姐姐,他不甘心,称她妹妹,又不妥,丽华长他一岁。说是同学吧,那他俩的关系就和大家一样了。 本来张妈提出要拿德明换丽华,是丽华有了弟弟,才没换成。后来他俩就定了娃娃亲。德明在张妈的指使下,经常帮丽华家干一些粗活。丽华也常来给张妈帮个手,和她说说话,这样,张妈的心情就好多了。德明不理解丽华为什么总是对他那么刻薄,横眉竖眼。张妈告诉他,你将来是她老公,她能不好好管你吗。你学坏了,将来吃苦的是她。 书看完后,我们怕自讨没趣,便悄悄地溜了出来,拉着德明到太平桥买点心吃,也许这样他会好受些。说心里话,我们和德明一样,都有点妒忌他二哥。 五分的作文 昨天,周老师把上星期的作文发了下来。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德明的作文破天荒地得了五分。班里三个人写得最好,林媛、晓萍,还有就是德明。我们弄不明白,德明是如何成了作文高手,他有何见不得人的绝招。 周老师把三篇作文都在课堂上读给大家听了,每读一篇,就讲评一下。 德明的作文简直就是一篇科学小论文,他把蚕从生到死,包括它的吃喝拉撒睡、行动坐卧走都非常生动地描写了出来,展现在读者眼前。晓萍的那篇也很有特色,她把在小组里所观察和经历到的,很细致地作了叙述,非常引人入胜。德明逼她用手摸蚕宝宝,她的感觉是“像丝一样的滑润。” 林媛的就算得上是一篇大作了。她由蚕宝宝而引发的感想,不是我们这样年纪的人能想像得出的。她引用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矩成灰泪始干。” 的千古名句,来抒发自己的情感。说她要像春蚕一样,为祖国、为人民贡献自己的一切。坦白地说,至少有一半的同学像我一样,如果周老师不讲解,是理解不了其文章真正含义的。而德明却认为林媛是小题大作,养几条蚕宝宝没有那么深奥。 林媛的作文还在老师中传阅,他们不仅非常欣赏她的才华,更是钦佩一个小女孩竟有如此的胸怀。林媛三岁就和我们在一起了,在我们的眼里,大家都是在幼儿园里挑挑游戏棒、搭搭积木、垛垛烂泥、玩玩游戏和翻翻小人书长大的。真不知道她父母是怎样□□的,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她看的书比我们谁都多。我们几个都知道,她博闻强记,看起书来是一目十行,有过目成诵的本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0章 写字课眼保健操 写字课 今天是写字课,练钢笔字。现在全班同学都买了钢笔。林媛那支是英雄牌金笔,要六块钱。晓萍阿娘送给她一支黑色的老牌子派克金笔,价钿不晓得。小黄和大铭的是高级铱金笔,看上去和金笔差不多,但价钱差一半。我和德明的要差一些,是很普通的塑料自来水笔,几角钱一支。别看我的钢笔便宜,班里也不是人人都有自来水笔的,一些人用的还是蘸水笔,就是写几个字后就要像毛笔一样蘸一下墨水,很麻烦。有时稍不留神手一重,笔尖里的墨水就会滴下来,这页纸报废了不算,关键是字白写了。 前几天我们兜马路,在南京路花鸟商店对面的金星金笔厂门市部,看到了一支处理金星金笔只卖两块五角。我想也买一支金笔,那样就比他们的强。那营业员看我动了心,便告诉我只剩下这一支了,正品要五块,看中了请掏钱。我问他为什么处理,他让我自己看。我仔细检查了一下,也没看出名堂来。还是小黄眼尖,他发现了不锈钢笔套和塑料笔杆的颜色有点两样。我马上决定要买:“同志,我没带钱。你能不能把笔给我保留一下,明天我讨了钱就来买。” 他答应只保留一天。 晚上我妈一回家,我便狮子大开口:“妈,快给我两块五,我要买支钢笔。学校要上钢笔课。” “什么笔那么贵?” 我告诉她是支处理金笔,很划算的。 但我妈不同意:“你当经理的阿爸和读大学的小叔都在用普通的钢笔,你刚练字,买支普通的就足够了。 但我不甘心啊:“他们不用金笔难道我也不能用了吗?不是说现在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怎么到了我这里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她递给我一张五角:“要用金笔可以。等你钢笔字在学校得了奖再考虑买,开张□□,找头别忘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气再也壮不起来了。得奖我是想也不敢想,看来我不是用金笔的命。 学校里没有规定要练钢笔字,是周老师嫌不少同学的字不好,就想出来要我们练钢笔字,加重她学生的负担。她说将来主要是写钢笔字,因为它方便。我就想,既然钢笔字用场大,那毛笔字就没有必要练了,哪个傻瓜还会用毛笔写文章和信啊。但周老师又不肯,说没有毛笔字的笔划锤炼,是很难写好钢笔字的,所以两种字都要练。 课前是眼保健操,不少男生不太认真。德明认为做眼保健操根本不能保护眼睛,他的理由是他从不认真做,而且用眼也不卫生(周老师说他的),可他眼睛好得让人无法相信,他左眼三点零以上(视力表只到三点零),右眼二点八,当飞行员绰绰有余。现在是第三节,揉四白穴,我和德明睁着两眼,用食指按在鼻孔两旁(没动),想看看前面的同学有没有在做小动作。突然,门外的周老师咳了一声。这是给我们调皮捣蛋、不好好做眼操的一个警告。我立刻闭上眼睛,两只手指在脸蛋上胡乱地转起圈来。 上课前,周老师照例先强调正确的坐姿和拿笔的样子,这对长身体的我们很重要,还说养成好的习惯一生受益。接着她在黑板上写了几个笔划,让我们模仿。周老师的粉笔字真漂亮,横平竖直,勾划有力,特别是撇和捺,真有点毛笔字的韵味。接着,她要我们照着她的写,关照我们要细心,慢慢地写。 大家坐得是毕端毕正开始练字。“三要三不要” 告诉我们:读书写字时眼睛和书本要保持一尺距离。但时间一长,一些同学的身子就斜了,头也弯了,有的还趴着看书写字。学校就出花头精,要求每个学生准备一根鞋底线(约一尺)一头系在上衣的风纪扣上,另一头系上一个小圆圈(从窗帘上弄下来的),套在大姆指上,线要拉直,说这样就能保护眼睛,预防近视,背脊骨不会长歪。我们觉得好笑:靠一根鞋底线和一个圈圈就能捆住我们的手脚,就能预防近视? 字还没开始写,我就浑身难过骨头痒坐不定了,屁股在凳子上磨蹭起来(现在看来,这就是多动症了)。德明无精打采,也坐不住了,他把笔里的墨水挤在垫板上,再吸进去,就这样吸进吸出。我看他也想不出什么新的花头精了,写字课对我俩来说,难熬啊。 这时,徐敏用她的蘸水笔轻轻地敲了几下桌子,还朝我笑笑, 算是在提醒我。现在教室里静得出奇,大家都在认真地写呢,她这一敲,全班都听到了,不少同学还回过头来看我,弄得我很尴尬。晓萍还把手中的笔摇了摇,意思让我快写。我想徐敏你也管得太宽了,还是管管你自己吧。但又不好对她发火,她脑子有点毛病,周老师关照过的。 别看徐敏书读不进,两个字要比我的漂亮多了。这倒不是她有什么天赋,实在是因为她的笨给逼出来的。比如写作文,这是要她命的生活,她是写了改,改了再写。就这样写来写去,写作水平是一点也没提高,两个字倒练得端正了起来。还有就是抄生字,周老师要我们每个抄一行,也就是五、六遍吧。我抄到第二遍,就能把生字默写出来,后面的我就没心思了。徐敏就不一样了,她除了写好周老师布置的那一行,她还在自备的写字簿里工工整整地再抄上十行,五十来个。一个字不写上几十遍,她是默不出的。照她那样写法,字练不好才怪呢。可惜的是,我是从来也没有这种机会的。 我漫不经心地写了起来,不知是钢笔不好还是纸张不行,我一用力,笔就拉(划破)纸头,我有点不耐烦了。这时,徐敏已写完了。她把那支蘸水笔放到了我的面前,意思是让我试试。我一试,还真好写,非常的爽滑,还有笔锋。我再看她写的,字非常工整,横是横,竖是竖,勾划有力,有点像毛笔字,就像小揩一样。看来,字的好坏跟笔有点关系。可再一想,徐敏那支破蘸水笔的价钱是我的一半都不到,看来还有别的其它原因。 下课前,周老师表扬了几位字写的好的同学,其中就有徐敏。同时她又提醒班里一些同学,要抓紧认真练字。她特别强调“认真” 两字。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我,就是德明的字也比我好。我想起德明曾说过,字写得好坏跟握笔的手指头有关系,这才是我字写不好的关键啊。想到这里,我连忙仔细观察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看看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突然,我听到了周老师在点我的名,请我和另外两个“大大”(字)差的同学放学后到她办公室去坐一坐。 周老师要我们几个一笔一划地练字,不要急燥,字一旦写坏了,就很难改过来(我被她言中了,到现在我的字还像蟹爬一样,弯七横八)。她特地关照我要学学晓萍和徐敏的字,还说我人聪明,只要认真,一定能练好。她还说字如其人,见字见人。一个人的性格、学识、风貌,都可以在字里体现出来。我们的汉字可以写得漂亮、清雅、充满神韵,令人赏心悦目。字如其人,用在晓萍和林媛身上就很有说服力,那徐敏你怎么解释。她语重心长: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意思我懂,就是现在我们不好好练字,到老了只能悲伤了。她还特地提到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当场就向周老师保证,今后要好好练字,不让她失望。不过我还是向晓萍讨教,让留级生徐敏来教我,这太使我丢脸了。 第二天晓萍就像拿到了尚方宝剑,说是奉了周老师之命来督促我练字,要收我做徒弟。晓萍这么一说,德明就趁机,说要做她的二徒弟,取点真经,还说字漂亮拿得出手。晓萍则回答说这要看她的心情好不好。丽华说我们四个一起做她的徒弟,我们小组要共同进步。 从那时起,我们几个在晓萍的指导下,开始认认真真地练起了毛笔字。大家都有了不小的长进,其中德明的进步最大,他大揩簿里的红圈圈最多。见到这些圈圈,张妈的脸色就好看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1章 买小鸡,骑马跑,浦东乡下1 买小鸡,骑马跑,浦东乡下 春天刚到没几天,德明就向张妈要钱去买小鸡,张妈一直没同意。那天,张妈终于答应了他,还破天荒地给了他四角钱,要他去买四只小鸡,说养大了两只就算他的。 每到春天,马路上和菜场里你经常可以看到小贩挑着笼子叫卖小鸡和小鸭。小鸡一般由大人买回养着生蛋,而小鸭却大多是买去给小孩当玩具的。你看那笼子里那长着扁扁的杏黄小嘴,浑身黄绒球般的小鸭,那些可爱的小东西比不少玩具要好玩多了,而且价钱也便宜得多:一角一只。 拿到钱后,德明便和我们商量买鸡的事。我说这太容易了,哪天陪他去菜场或新城皇庙买,不用当一回事。德明说他这次要到乡下去买,那里的鸡种好,价钱也便宜。他告诉我们,挑着担子到处叫卖小鸡的,一般都是养鸡场挑省下来的,品种不好,而且是雄多雌少。总之一句话,小鸡的质量不好。我们最后讲定,礼拜天下午去浦东买小鸡,浦东鸡在上海是有名气的。 在上海,有些家庭每年都要养几只鸡,这一来鸡可以生蛋,二是逢年过节就不用再花钱去买鸡了,可以省下不少钱。我记得阿娘就养过,还孵出了十几只小鸡,很好玩的。 每年春天一到时间,总有那么几只母鸡,浑身羽毛蓬松开来,整天昏昏沉沉,吃饭不香,睡觉不稳,不肯好好地为东家生蛋。只要看到窝里有蛋,便“咯咯咯”地叫上几声,然后微张翅膀,把蛋拢到自己的胸脯下面,占为己有,整天赖在鸡窝里,好吃赖做,想孵出小鸡来,当回鸡妈妈。阿娘说这就是鸡要赖孵了(要抱窝了,不肯再生蛋) 。当然不是每只抱窝的母鸡都是这样幸福的。有一次,一只雌鸡赖孵了,阿娘就把它倒吊在风头里,头上再浇点冷水,这样吊了没几天,它只好再生蛋,生蛋总比倒吊要好。 对马路弄堂里的一个老头养了两只火鸡,长得很高大,鸡冠很大,羽毛非常艳丽,我们经常要去那里看看。养鸡的开销不大,就是有点脏。后弄堂还有人还养鸭,更脏。放在外面的鸡鸭到处拉屎,影响公共卫生。以至于每到礼拜四里弄大扫除,居委的阿姨总要叫上几句:请大家把自家的鸡关关好,注意公共卫生。 去年我也养过一只,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养小鸡。一天,我们在马路上看到一个卖鸡的小贩坐在人行道上休息,旁边放了两个竹片编成的鸡笼子和一根长长油光发亮的扁担。我们走上前去,看看里面还有什么。那人说,只省下一只小鸡了,要的话可以便宜一点卖给我。 我一看,那只鸡个子很小,缩在角落里,一点也不活络。它用一种乞求的眼光看着我,仿佛在说:把我买走吧,不然的话,我就要饿死了。我心一软,就想把它买下来,但嘴上却说,这是挑省下来的,一点也不灵光,就是养僵(发育不好)了。那人要五分钱,我不舍得,只愿出三分。德明对他说,这只鸡再不卖,就要死了。那贩子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并告诉我小鸡头几天的养法。 我把它养在一个盒子里,把米敲碎了,放在热水里泡一泡,再加些剪碎的青菜来喂它。第二天,它就活蹦乱跳了。晚上我把盒子放在屋里,白天就让它在晒台上玩耍。一个礼拜下来,它就长大了许多。 这小鸡有点通人性,知道我是它的救命恩人。只要我在家,它就紧跟在我的脚后根,一步不离。我下楼时,它开始不敢跟,就“叽叽”地直叫,意思是要我带它下楼去玩玩。我就教它怎样上下楼梯,我下楼的时候,它就跟我一格一格往下跳,我上楼,它就往上跳。练了没几天,它走楼梯就很熟练了。 我上学的时候,它还会下楼送我一程,等我走远了,自己再回到三楼,一点也不会走错家门。晓萍还经常从家里拿点米来喂它,她最开心的,就是让小鸡跟着她上下楼梯。那只小鸡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情趣和快乐,大家都很喜欢它。 可是好景不长,也不知弄堂里哪一家的鸡得了鸡瘟,把全弄堂的鸡全都给传染了。可怜我那只小鸡,上午我去学校时,它还叽叽叫着送我到大门口。中午我回家时,它就浑身打颤,呼吸急促,还打喷嚏。它求助似地看着我,却再也叫不出声了。听人说四环素能治这病,我就向晓萍讨了一粒,用了绿豆大小的一点,放在水里化了,给它灌了下去。但这也救不了它的命,第二天一早它就死了。我和晓萍难过了好一阵子,以后就没有再养过小鸡。 午饭后,我、德明和大铭三人就出发了。刚到嵩山茅坑,德明却说他要上厕所。大铭就责怪他为什么不拉好出门。德明说他要么第一个用马桶,要么就拿张草纸到这里来方便。今天他出门急,忘了带草纸,只好花一分钱,从管厕所的阿姨那里换来五张草纸(半张的)。不过每次大便张妈规定德明只能用半张草纸。有时我看到德明擦屁股,那半张草纸最后被他折得和豆腐格一样小,我真佩服他。所以上完厕所,我就要他立刻洗手。而我擦一次屁股要用两、三张。 我们急着往金陵东路外滩赶。其实嵩山路、淮海路上有二路有轨电车到金陵东路外滩,三、四站路只要三分。同样是三、四站路,无轨电车要四分,而汽车则要收五分。为了省下这三分车钱,我们只得走。突然,德明问我们来骑马跑怎么样,这样快一点,把他蹲茅坑的时间补回来。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骑马跑一来可以省时间,二来可以活络活络筋骨。 所谓骑马跑就是模仿马奔驰样子的一种快速奔跑。有时我们在马路上不好好走路,想出各种各样的花样精,其实就是增加点乐趣。除了骑马跑,还有一种敲脚跑(没名称,自己想的),也是蛮有意思的。跑的时候人像蟹爬一样横着,起跑时人轻轻跳起,用右脚去敲击左脚,也可用左脚去敲右脚,就这样横着八字跳跃着往左或右行进。不过敲脚跑跑不长,主要原因是不实用,不雅观。但骑马跑就不一样了,它非常实用、省力而且姿势相当优美,路人不会觉得大惊小怪。还有一种跨大步,也来自于弄堂游戏,主要是女生玩的,看哪一队先到目的地为嬴。先划拳,决定谁先跑和跑几步,所以跑的时候要拼命跨大步,就像三级跳远,被对方正好追上了要返回大本营重跑。我们几个对此游戏提不起精神,大铭块头太大,小黄步子太小,我没有胃口,倒是德明经常怂恿我们玩,反正女孩的游戏,他都感兴趣。 我们先将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左拳在前,右拳在后,就像在马上勒住马的缰绳,然后按马蹄声的节奏在原地起跳,因为骑马跑先要发动,就像开汽车一样要热一热,等一会儿跑起来姿势就漂亮了,就如飞马奔驰。我们慢慢地放开缰绳,先是慢跑,调整好节奏,然后是小跑,发出了嗒啦嗒、嗒啦嗒的马蹄声。突然,德明“驾、驾”了两声,我和他做出纵马的奔驰状,奔马在飞驰,速度仅次于狂奔。大铭紧紧随后,还没到西藏路,他就上气不接下气跑不动了,他身上的肉太多了。我和德明可以一直跑到外滩而不歇气,二路有轨电车四站路,由于骑马跑有弹跳和贯性等反作用,所以它省力,有一点停不下来的味道(很久以后才知道,骑马跑包含着相当科学的仿生学)。 过了西藏路,金陵东路上的人行道有点特别。沿街面的底层是商店,而约四米宽的二楼则沿街面伸出来,架空在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头,在人行道走一点也不用但心。更让我们羡慕的是,这里的孩子下雨天也能在人行道上玩耍,经常看到有人在打弹子、刮香烟牌子、踢毽子、跳绳和造房子。不像我们这里,天一下雨,只能关在屋里。我告诉他们,这是骑楼建筑。上海其它地方也有,像南京路上的时装公司、永安公司和茂名路上的锦江饭店。德明说这是广东式房子,在广州和香港都是这种街面房子。那里的太阳毒,雨天多,这样行人就很方便。 到了外滩,就觉得这里的风比别的地方大。所以每到盛夏炎热难熬的夜晚,到这里逛马路和谈朋友的就特别多。我们在江边只逗留了一会儿,就朝摆渡码头走去。我们每人买了六分钱一枚的摆渡筹码,便蹬上了摆渡船。因为是礼拜天,又是中饭时间,摆渡船比较空。像往常一样,上了船后我们便直奔船头,这是看风景最好的地方。 说到看风景,浦东除了几家船厂,没啥看头。只有等船开到了黄埔江中心,往浦西看,那一幢幢风格迥异的高楼大厦,才是一道风景。听人说,其中不少大楼以前是外国人的银行。再有就是观赏行驶在江中大大小小的船只。有的轮船很高大,船上有四五层楼,这应该是远洋客轮了。还有几艘停泊在江中央的大货轮,船体锈迹斑斑,船上有人在电焊,看样子在大修。 我喜欢看那一人摇橹的小舢舨,被大船开过时形成的涌,弄得上下颠簸,摇摇晃晃,艰难地行驶在江中。 德明和大铭正看着几只帆船。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就问我们在江中行靠风行驶的帆船,有的朝南,有的向北,怎么船正反方向都能行驶。大铭说,他也在想这个问题。我记得,这个问题好像在(十万个为什么)里看到过,便告诉他们:帆船上一般有两个帆,主帆和副帆,其中副帆可以把风兜住,再送到主帆,来调节风向,故而只要风向不是完全相反,帆船都能行驶。 江面上还盘旋着好几只跟着海轮飞进来的海鸥,扇动着长而尖的翅膀,在船尾的上空盘旋,看看船上有没有丢下来可吃的东西。我们几个都没去过大海边,对海鸥十分好奇。突然德明问我们有没有听说过江猪,我们哪里知道。他告诉我们江猪是一种水怪,游得很快,可把人拖下水,能把小船掀翻。我问他黄浦江里有没有江猪,他却说不知道,不过长江里肯定有。我就想以后到长江游泳,要小心被江猪吃掉(很久以后才知道,他说的江猪就是江豚,现在已经很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2章 买小鸡,骑马跑,浦东乡下2 五、六分钟光景,摆渡船便到达东岸了。下了船,我们沿着陆家嘴路走了约四、五分钟便到头了,路对面是浦东公园。在陆家嘴路尽头往东面看,真是“一望二三里”。眼前是一片蔓延的农田,三三两两的农宅点缀在其中。放眼望去,有小树林、竹林,还有河浜,一派稻香蛙鸣的田园风光,这就是浦东乡下了。 路上说好了,我们就在马路两旁的农舍看看有没有小鸡卖,不要走得太远、太往里。德明还向我们传授分辨小鸡雌雄的绝巧:身体大、跑得快、叫得响和眼光炯炯有神,多半是雄的;动作慢、眼神温柔,则雌鸡占多数。 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不少矮平房前的空地上有鸡在觅食。那些鸡的羽毛灰白相间,比一般的鸡要漂亮,也大一些。德明说这就是浦东有名的芦花鸡,他要买的就是这种鸡。我们发现有一群鸡里头有不少小鸡,门前坐着一个老奶奶在搓草绳,我们便走上前去。德明会几句浦东话,他上前叫了一声:“阿奶好。” “阿囡啊,拿(你们)要做啥?” 我们讲明了来意,问她能不能卖给我们几只芦花鸡的鸡仔。老奶奶摇了摇头说不卖。她朝屋里喊了一声,一个比我们小几岁的女孩走了出来。她要女孩带我们到后面的一幢房子,说他们可能有小鸡卖。 她带我们房前屋后几个弯,便到一户人家。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中等个子,身体很结实,皮肤黝黑。听说我们要买小鸡,就叫我们到屋里去看看。 那些芦花鸡仔虽然是刚刚孵出来,但是个头却要比马路上叫卖的小鸡大得多,我们一看就喜欢。德明问他多少钱一只,他说要一角二分。德明说他卖得贵了,在上海也只是一角一只。他说那是用最大的公鸡和母鸡配出来的,生出来的蛋和鸭蛋差不多大。马路上卖的小鸡怎能和他的比,他的鸡拿到上海去卖,可卖一角五分。他说的是实话,在上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小鸡,一角五也没处买。 大铭告诉他,我们是慕名来他这儿的,来浦东摆渡费都花了不少,我们多买一些,能不能便宜一点卖给我们。听大铭这么一说,那人问买几只,我们说一共八只。他说就一角一只吧。 德明开始挑他的小鸡,它们的个子都很大,叫得都很响,个个都是活蹦乱跳的,德明看看这只,又瞧瞧那只,也不知道挑哪一只好了。他那套识别雌雄的绝巧,现在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时,一只很高大的公鸡从外面走了进来。它趾高气杨,昂首挺胸,高傲自大,气度不凡,根本不把我们三人放在眼里。后面跟着好几只小鸡,看来都是它的孩子。这只鸡的脚很高而且腊黄,它的嘴也是腊黄的,看样子有十来斤。我一看就喜欢,便问那人这是什么鸡。他告诉我这就是浦东有名的“九斤黄”,它个大,长得快,肉多,味美。它和芦花鸡一样,都是优良的品种。 我对他说,我要买九斤黄的鸡仔,他却说不卖,这些都是留的种。我一听急了,忙说我可以加些钱,我从老远来这里就是为了买好的鸡种。他见我如此诚意,就答应我抓一只,钱也不要加了。 我是千谢万谢,也顾不得大小和雌雄了,随手便抓了一个。想不到这小鸡的劲还挺大,两脚拼命地乱蹬,我想它肯定是个雄的,我以前样的那一只则乖得很,软绵绵的,任你捉在手上。 这时,德明和大铭都挑好了。那人在大铭挑的鸡屁股上点了鲜红的颜色,这样就不会搞错了,再把鸡放进了一只草蒲(草包)。我们付了钱,谢过他便出门往回走。 刚走没几步,就听到一幢房子里传出“夸啦搭,夸啦搭”的声响。我好奇地往里一瞧,只见一个农民阿姨在织布,声音就是那织布机发出来的。我们停下来,想看看织布是怎么回事。现在上海近郊已很难找到这种老式木制织布机的身影了,农民没有必要自己织布,因为他们交了棉花后就能换回布票。 “阿姨,让我们进来看一会儿你织布好吗?” 我毕恭毕敬地问。 她打量了我们一下,点头答应了。我们乖乖地站在一边,看她织布。她手脚并用,先用脚踏一下织布机的踏脚,布的经线就按一定的规则上下分开,她把绕有纬线的梭子一扔,从经线中间穿了过去,再用一根木挡把穿进去的纬线敲敲紧。再一踏脚,经线就把纬线织了进去。这样一来一回反复着,织得很慢。记得阿婆说过,过去女人织布很辛苦,不少农家的织布机都要响到天明。 “阿姨,这布用来给自己做衣裳啊?” “不,这是要拿出去卖的,换些钱买点别的东西。” “好卖吗?在布店里我从来没看到过有这种布卖啊。” “当然好卖啦。这种布,上海纺织厂的机器是织不出的。虽然是粗布,但我们用的棉花好,布质地厚,经穿耐洗。很多人喜欢,上海人要穿还买不到呢。” 我们看了一会儿,德明就催着要回去了。我们谢过阿姨,便离开了。 几分钟后,我们又回到了大路上,斜对面就是浦东公园。大铭说好长时间没来浦东了,想进去玩玩。德明却说还是省下这三分门票钱,去乘二路电车吧。我对大铭说,不去玩了,德明拿着小鸡,不方便。到了浦西,我们便跳上二路电车回家了。 一到家德明就在天井里用木板条栏出一块地方,辟为小鸡的活动场地。他大哥还帮他敲了个木头小房子,还按上了锁,以防晚上猫和老鼠来偷吃小鸡。张妈在底层的水龙头旁放上一个小水缸,让大家把淘米水都倒在缸里。到第二天一早,用沉淀下来的米泔水加些切碎的菜叶和一些锅底饭粢,再烧一烧,是很好的鸡食。张妈说用熟食喂鸡,它们的肉嫩、更鲜美。 第二天上午小组,德明头一件事就是让大家看那五只小鸡。这些芦花小鸡确实很好看,它们一会到外面走走,一会儿到小木房子里呆一会儿,接着又一起出来打架。丽华撒了一点米在地上,它们又是抢,又是打,实在是太好玩了。大家围着鸡窝看了很长时间,晓萍还怪我为什么不买一只芦花鸡,去买什么“九斤黄”。 做功课时德明的两只眼睛不时地往外看那几只宝贝小鸡,没心思读书了。我知道,德明就像阿婆说的那样,是“新锢马桶三日香” ,用不了多久,他那股新鲜劲就会过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3章 默生词 默生词 今天是星期六,老规矩要默生词了。周老师的做法向来与众不同,喜欢搞点花样精。别的老师上完一篇课文就默生词,也就五、六个,花上两分钟就能背下来。周老师不这样做,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要默生词。更要命的是,她不但要我们默这星期的生词,还要默以前学的。她说这是“温故而自新”,害得大家天天要翻翻学过的课文。不过话要说回来,苦归苦,学校的各种测验、大中小考试,我班的成绩遥遥领先于其它班级。周老师得意啊,就是苦了她的学生。 大多数同学已经适应了这一套。就拿我来说吧,也就是玩累了,才做坐下来翻翻书、背背生词,调剂调剂,顺便做点样子给阿婆看看,这就足够了。但对徐敏来说,默生词是一种负担。每当课间休息,她就拿了本小簿子,嘴里唠唠叨叨,利用这十分钟来背生词。我看她很吃力,真是可怜。 第三节下课后,我只好牺牲课间休息,临时抱抱佛脚,这一招还是蛮灵的。可德明连这十分钟都不肯放弃,跑到四班和别人换糖纸头去了。第四节课的最后十五分钟,是肚子最饿的时光,也是背的东西忘得差不多的时候。周老师从布包里掏出了一大叠生词簿子,一半给了李明,另一半给了林媛,由他们发给大家。 我拿到簿子便得意起来,又是一个五分。徐敏拿到后只翻开一只角,她不愿让我看到。这时她脸上露出了笑容,把簿子打开放在桌子上,她得了四分,不容易啊。 德明把课本竖在桌子上做挡箭牌,欣赏起刚刚换来的糖纸头。同桌的小凤目不转睛,就像没有这么回事,这样周老师才不会起疑心。 周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些词组,要大家回家复习一下,接着就是默生词了。每当这个时候,徐敏就很紧张,生怕写不出。周老师念好一个词,她立刻就写下来,好像写得慢了,这个词就要逃掉一样。我知道,这是她对自己没信心,周老师早就说过她了。我可以等周老师把十个词全念完了再写,我能记得住。 德明却有点坐不住了,抓耳挠腮,还轻轻地叹起气来,情况不妙。早知道这些,刚才你干什么去了。同桌小凤却大大方方,簿子全畅开,但德明是不会偷看她的,他有过教训。 新生入学时王校长的训话就讲得很明白了:在学校,考试作弊、测验时偷看和抄袭人家的作业都是盗窃行为,要记录在案,跟你一辈子。所以没人敢作弊,谁愿意做小偷啊。考试不敢偷看,但碰到默生词,总有一些人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德明也有过几次,但周老师明察秋毫,谁能逃过她的火眼金睛呢。不过周老师很有一套,她不会当场出你丑,而是到第二天才请你去办公室坐一坐,然后拐弯抹角地提醒你,让你自己向她认错。 有一次,德明故技重演。周老师闭口不谈他偷看的事,而是询问起我们平时看些什么书。我们读书不卖力,但闲书看得多啊。我们几个连直板的(三国)、(水浒)、(岳飞传)、(杨家将)和(西游记)都翻过,至于其它的闲书,就没有必要讲出来献丑了,小人书更是不计其数(现在看来,这就是阅读面广了)。可张妈见到我们看闲书就不顺眼了,她要我们多花点功夫在功课上。在我们眼里,只要看书就行,管它是什么书。我们就是这样,越是不让我们看,不让我们做的事,我们看起来,做起来就越是起劲(逆反心理作怪?)。但事实是明摆着的,头脑里装了这些闲书后,上课的集中力是大大地打了折扣的。 周老师先是夸他爱看书,接下来话锋一转,问他碰到生词怎么办。德明告诉她,翻开(三国),每一页都有很多我们不认得的字,虽然有些意思我们只是一知半解,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读下去,里面的内容精彩啊。遇到不识的字就先猜,猜不出就用他大哥的小辞典查。 突然,周老师讲了一句诸葛亮的名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要他讲讲是什么意思。德明想了想,小眼睛朝天翻翻,竟疙疙瘩瘩(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周老师又是一番夸奖,德明有些奇怪:怎么今天周老师一直在表杨他。接着周老师问德明会不会写这句话,这时德明才若有所悟:“周老师,请你放心,我再也不会了。” 今天德明又贪玩,误了事。等周老师把词全都念完了,笔也没动几下。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老朋友“不及格”又要来了。 放学了,德明要我陪他去见周老师。 “周老师,对不起。我一时贪玩,把默生词给忘了。我向你保证,今后我一定努力,不会有再有这种情况了。” 周老师趁热打铁:“不过要努力在先,言行一致,快回家吃饭吧。” 德明点了点头,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默默地走出了办公室。我想,周老师的这番话,一定比张妈打他一顿都厉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4章 乒乓比赛 乒乓比赛 今天正好小姚爸爸在弄堂口街道办事处值班,大会议室里有一只标准的乒乓台。我们和四班的班队,加上几个女生,去那里来一场班际比赛。 乒乓球是最热门的体育活动,它是全国老百姓的体育项目,人人都参加,个个都是球迷。中小学里体育比赛最多的就是乒乓球,每个学校都有乒乓球队,连班级都有球队,爱好乒乓的都想往校队里挤。我们卢湾区巨鹿路第一小学就是乒乓球摇篮,出了很多高手。 在国际比赛中,乒乓球则是我们唯一的强项。庄则栋就拿过好几次世界冠军,他是广大球迷崇拜的对象。在上海,几乎所有的学校都有乒乓台和乒乓房。像我们穷得“答答滴” (很穷) 的民办学校,也有乒乓台和乒乓房。许多单位的会议桌就是乒乓台,那会议室便是乒乓房了。 除此之外,练习打乒乓的地方也最多,如各街道的少年之家、各区少年宫的乒乓房都免费对外开放。同时,不少体育场馆也对外开放乒乓房,这当然是要收费的(每场一角,一小时)。像陕西南路的上海市体育馆(现在的卢湾区体育馆)、新城游泳池楼上、大光明电影院背后等。至于小朋友在弄堂里用洗衣板搭搭的乒乓台到处可见。谁要是拥有五角一只的“红双喜”牌乒乓球,会引来多少羡慕的眼光,因为我们平常用的,都是一角一只的等外品。一角七分一只的“盾牌”,就相当拿得出手了。 在班里我刚好挤进前五名,水平在班队中最差,而李明和亚洲则是主力。 为了这次比赛,我们作了充分的准备,不仅在学校里练,到了家里还要练上一阵子。临时抱佛脚,但菩萨显灵,效果相当明显。打乒乓,我们从来就没把四班放在眼里。赢球没问题,但比分要漂亮就不那么容易了。这样,排名单就成了关键。我们假设了多种情况,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决定,让我第三个出场,希望能碰上振宇。当然,他们也关起门来瞎琢磨,想靠排名来占我们的便宜,但这如何比得了我们的神机妙算。 除此之外,我们还特地一大早去人民大道上海市体育宫(老上海图书馆旁)排队买票,每人花五分钱观看了一场乒乓比赛,这样大家的心就更踏实了。 练球热身时一看振宇挥拍和削球的姿势,真是今非昔比了。本来他是我的手下败将,近一年没和他交锋,他已形成了自己一套独特的打法:直板横打。这倒不是他有意发明创造出来的,而是被人家的转球逼出来的。 刚开始打球时,振宇老是吃球(即接发球失误)。于是他就把乒乓板反过来,用光板来接球,虽然规则里没有限制,但毕竟是很丢脸的事。为了避免给人骂,他在球拍的反面涂上一层红漆,粗看上去就像一块胶面,并试着不换手,只把手腕转过来,就像横板一样,把球回过去。时间一长,随着水平的提高,他球也不吃了,而他的直板横打也练得非常顺手,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后来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据说是上海市乒乓队的)发现了他那种打法,就送给他一块日本式直板,在反面贴上牛筋胶面,还让他握板的姿势直不直、横不横,并经常给他点拨。很快,他成了班里的大王,扫平了不少其它的班级。 比赛开始,双方提交出场名单,我们如愿以尝,对方的一号种子对我们的五号。 首先上场的是我们的二号亚洲,而对方也是二号出场,双方应该是势均力敌了。“月亮疤”的推挡和抽球都很历害,特别是他的“滑板”抽球(看上去他把球抽向你的右角,但球却落在你的左角上),让你防不胜防。他敢打敢拼,不畏强手,有“小庄则栋”之称。亚洲的发球古怪刁钻,变化多端,特别是他的下蹲式发球和高抛式发球(这两种发球后来被国际乒联禁止了),令对手不寒而栗。他打赢过不少其它班里的高手,靠的就是发球得分。 他的高抛发球实在是利害,我吃过他不少苦头。他先把球高高地抛起,球板藏在台面下,当球落在球拍那一瞬间,他轻轻一抖球板,球就过来了。你吃不准球往那个方向转,很容易吃球。他有个臭毛病,就是他在抖球板的同时,还要蹬一下脚,好像脚不蹬,这个球就发不过来。他脚一蹬,我心里就要格登一下,吃球的机会就大多了。 他的下蹲式发球同样让人头痛。发球时,他直拍横握,人蹲下去,只露出半个脑袋瓜,把球紧靠球拍,你还没看清楚,球就转着过来了。他还有一个坏习惯,发下蹲式球时还要吼一下。他一吼,我的板就要抖一抖,球不是出界就是落网,要么就是高了,给他一板抽死。 比赛一开始,双方咬得很紧。接着亚洲就发起怪球来,五个球发下来,得了四分。“月亮疤”虽然手不软,照抽不误,但命中率大大地降低,结果可想而知。 我出场了。振宇打法好生得了,我们一交手,便见了分晓。他是直板横打,削球多,我抽不死他。而他一有机会就抽一下,弄得我措手不及。特别是他反手削球,一般人都不适应。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学来的,加上我水平差,头就大了。 开赛没多少时间,我就大比分落后,方寸开始大乱。只一年的功夫,振宇的球技大长,我竟不知如何来应付他了。一开始,晓萍她们还煞有介事地为我叫上几声,给我帮帮腔,打打气,长长我威风。后来看看我实在不行了,觉得这样做很可笑,干脆喝起我的倒彩来。我每丢一球,她们就欧一声。虽然我作了输的准备,但不能输得太惨啊,不能在她们面前太丢面子。 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振宇开始卖弄起他的球技来,把我当他的陪练,帮他拾球。他一会儿正手削球,一会儿反手削,又是正拉弧圈,又是反拉,还玩起了海底捞月。他不停地吊我左右角。害得我像小丑一样,窜东窜西,忙于招架,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有时他反手一抽(用板的反面),我连球从什么地方来都看不清。天还没热,可我头上有擦不完的急汗。两盘打下来,比分是惨不忍睹,丢脸啊 ! 接着李明上场,他出色的球艺同样让对方尴尬。小阿三此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李明来一、两个失误,这样他面子就好看些。他像一只“投刹鬼” (做事体时投七投八,忙于应付的鬼) 在台子前跳东跳西,按乒乓球的术语,这应该是步法灵活了。但在李明面前,这小技倆就根本起不了作用。他可不顾小阿三的面子,你跳东,我抽西,看你还往哪里跳。接下来的,我就没有必要再噜嗉了。李明发起威来,三下五除二,为我出了口恶气。 最后小黄挥拍上阵,他的对手是“斜白眼”。顾名思义,就是他眼睛稍稍有点斜视,但这个绰号用在他身上很贴切。这只能怪他爸妈给他起的名字不好,他姓谢名白杨。而晓萍却说这名字起很“浪漫”,你想,白杨是树啊。同学们把树省了,都叫他斜白(上海话)。白杨本来不斜视,五、六岁那年他发高烧,病好后就落下了稍微有点斜视的后遗症,而且眨起眼睛来就像照相机的快门,一秒钟能眨好几下。 在乒乓台上,他要嬴我就像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也可以说是手到擒来。按理说,他斜视偏右,所以只要我把球的线路设想偏左一点即可,只要摸准了他的眼光,就不碍大事。可是他偏偏打球时就不斜白了,目光很集中,视线很准确,眼皮丝文不动,而且睁得特别大,不跟你玩真的。碰到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麻烦就大了,我吃不透他球到底要往哪儿打。一分神,我自己倒眼睛斜视,眨起来,他趁机猛的一板,我一分就没了。 平心而论,“斜白”的水平也不在小黄之下。但三比一,我们已经获胜了。按规则,这一局可有可无。要比,也是练练手,打打玩的。但我们气盛,气势上胜他们一大节。小黄乘胜追击,水平超常发挥。而“斜白”则缩手缩脚,无心恋战,旧病复发,眼光不准,水准大跌。小黄趁势一鼓作气,拿下了第五局。 比赛完毕,大家便坐下来相互切磋球艺和聊天。乒乓台就让女生们过过瘾,晓萍她们吵吵嚷嚷,玩得好不开心。不过她们是在玩,而不是在打乒乓,怪不得我校没有女子乒乓球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5章 林媛家 林媛家 今天林媛要请我们去她家玩,她要请我们吃好糖果。林媛也真是的,请吃糖小组里分分就可以,为啥要去她家。她家里全是些高级东西,我们放不开手脚。 说起到谁家玩,除了林媛和小黄家,我们想去就去,不用打招呼,这几家的大门一天到夜敞开开着。现在上海几乎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境地,真有点君子国的味道。我们弄堂里不少人家都不关大门,晚上关了门,一些人家也不上“斯必灵”(上锁)。我们小孩在邻里家中捉迷藏,抄近路,跑上跑下,穿进穿出,更是来去自由,反正大人们也不管我们,只是要我们小心,别摔跤。 小黄家住三楼,底楼的大门整天都是锁着的。到他家去玩,先要叫他,他会下楼来开门或把钥匙扔下来。礼拜天他爸妈在家时我们是不敢去找他的,礼拜天家对他来说就像监狱一样,没有特别通行证他是出不来的。但我们有暗号,要是他在三楼窗前放了一棵“消息树”(晓萍送给他的一朵宝石花),说明他父母在家,我们是千万不能叫他的。 到林媛家去,那是要被请的,请你去你才能去。我们都觉得去林媛家没多大劲。不过林媛每次请我们去她家,她都会很好招待我们,这是她和别人不同的地方。 “哎,林媛,今天要请我们吃什么好糖果?” 德明忍不住先问了起来。 “你就知道吃!” 丽华瞪了他一眼。 “周老师布置的作文完成了吗?下星期一要交的。” 林媛又来这一套了。她见我们都摇头,又提醒大家:“这次作文不是很好写,我昨天晚上写到十点钟才睡觉的。” “啊,你这么晚才睡啊。我六点钟就睡着了。” 我这个人是比别人早睡些,六点钟天还亮着呢。不过林媛为了写作文睡得也太晚了点。 “你也睡得太早了,还有啥时间做作业啊。我有时做作业也要到七、八点钟的。” 海伦又怪我睡得早了。小时候,常常是我早已睡着了,海伦妈还没来接她回家呢。 “阿婆晚上不让我做作业,她说眼睛要弄坏的。” “哎,林媛,是什么题目啊?” 德明玩得把题目都忘了。 “是‘春天的小雨’ ,周老师还专门讲解过呢。” “我还是明天写吧。” “你怎么又要拖到明天呢?今天不写总归有明天的。”丽华训起德明来语气重,但文彩欠缺,她肚子里货色少,看的书还没德明多。 讲到这个话题,林媛又卖弄起她的古诗来,她动不动就要念上几句,好像人家都不懂:“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忙把话题岔开:“德明,今天晚上写好。明天上午小组还有别的事要做。” 林媛的家住在二楼和三楼,底层是人家的。二楼前楼作会客室,不住人,里面放着皮沙发、钢琴、大书橱和电视机。电视机可希奇了,连小黄和晓萍这样有钱的人家也没有,我想全校也只有林媛家有电视机了(一九六五年全上海私人拥有这种电子管电视机不足千架,苏联进口)。林媛家我们已来过好几次,但每次来都有新鲜感。 她爸妈睡三楼前楼,林媛和姐姐分别睡在三楼和二楼的亭子间。说是亭子间,也有十几平方米,比丽华家的房间还大些。林媛睡的闺房我们男生一个也没有进去过,也不知道里边的摆设。有一次,我去她家借本科学幻想小说(科学家谈二十一世纪),二楼的客厅里正好有客人,林媛就要我到她的屋里去坐一会儿,我说不进去了,就在楼梯口等她拿书来。 第二天,她问我为什么不到她房间里去坐一坐,我告诉她男孩是不能进小姐闺房的,这是阿婆关照过的。林媛听了,笑了笑,说我迷信。后来一想,我的话也只能骗骗自己。我们平时到晓萍、海伦和丽华家去,都不是在她们睡的房间吗,海伦还在阿婆的房间里睡午觉呢。这只能怪林媛家的条见好,有会客室,我们才不能进她的房间。 客厅明亮宽敞,地板新打的蜡,光头十足,当然也滑一点。我们坐在沙发上,有些不自在,比平时安静多了。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大家环顾四周,看看有什么变化。天还没热,那只老式“华生”电风扇已经放在了茶几上,下面架子里有几张人民日报和两本红旗杂志。 书橱里摆放着许多用玻璃糖纸做的跳舞小女孩,非常逼真、好看。还有用各色糖纸头做的小酒杯,也很别致。最令我们感兴趣的是她用五颜六色的糖纸头做成的一棵小树,非常好看(有点像现在的圣诞树)。而令晓萍最眼红的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八音盒,这是林媛爸从国外买来的,我们这里没有这样好看的东西。只要你打开盒盖,它就会奏出非常美妙的音乐,那个小白雪公主还会翩翩起舞。 林媛从玻璃橱里拿出一只精美的铁盒子,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来,大家吃糖。” 德明第一个伸手,挑了一粒玻璃纸糖。 “德明,我给你留了不少好的糖纸头,等会儿你拿回去。” 男生中只有德明在集糖纸头。 老规矩,我挑了粒桔子硬糖。“阿巍,你尝一粒大白兔高级软糖,很好吃的。” “软糖要粘牙齿的。” 我怕牙疼。 “它不粘牙,你试试看。” 林媛和我们同龄,但说起话来就像比我们长一辈似的。 林媛给我们的糖果真好吃,与我们平时买来的就是不一样。接着她又我们要喝些什么,大家都说随便,她就给我们泡了一壶绿茶。 海伦要林媛给我们看她集的糖纸头,林媛从她的房间里拿来了两本厚厚集糖纸头的簿子。林媛收集的糖纸头非常丰富,而且她还有不少解放前的糖纸头,也不知道谁给她弄来的。其中一些厂家已经关门了,它们就成了绝品。那些印有外国字的糖纸头,更是珍贵,令我们大开眼界。而令德明最眼红的,就是那套米老鼠,德明到现在还差好几张呢。 “来,我带你们去看用糖纸头做的门帘。” 听林媛这么一说,德明和她们都跟林媛上了三楼。我、小黄和大铭都说不上去了,让林媛拿一串让我们看看。一会儿,他们就下楼了。林媛真的拿了一串用糖纸头做的门帘。原来这做起来很简单:先把糖纸头折成像纸扇一样的折,两头像折扇一样撑开,中间用线扎紧,一个一个串起来就成了,挂在门上还真好看。 林媛拿出了两包糖纸头,一包给了德明,打开另一包放在茶几上:“海伦、晓萍、丽华,你们自己挑。” 海伦她们各自挑了几张,重复的她们不要。德明却把她们挑剩下的糖纸头全都拿了去,他不怕重复,他会拿去和别人换,所以他的收藏比林媛还多。不过他换到好的糖纸头,有时也会回赠几张给林媛。 晓萍和海伦在浏览书橱里的藏书,里面有许多好书。最上一格,是几本□□选集和其它革命书籍,我们不感兴趣,看也不看。晓萍和丽华连谁是□□都搞不清,因为她们平时不看报。 林媛书比我们看得多,自然她知道的事情就多。她告诉晓萍,她在看一本很好的小说,书名是(山乡巨变)。那是一本描写山村青年谈朋友的故事,其小人书我们几个已翻过了。这种书枯燥无味,我们男生兴趣不大,看了提不起精神,弄不好还要胡思乱想。但小黄家里直版的(三国) 和 (岳飞) 我们几个却经常要去翻翻。书橱里还有我们喜欢的小说书,有(苦菜花)、(野火春风斗古城)和(青春之歌)等。不过我看得上眼的是一本很有名的小说(欧阳海之歌) 。 德明大哥也买了一本,他只许我们在他家看,而且手要洗干净,还规定我们不能折角,所以这本书还像新的一样。有时看书要给他干活,也就是跑跑腿,我十分情愿,换书看合算呀,那本(欧阳海之歌)再有几次就看完了。 晓萍借了本(收获),丽华借了一册(十万个为什么)。我看到书橱里有一本(读报手册):“林媛,这是读报用的?” 她点了点头,便把(读报手册)拿了出来:“我们看书和读报的时候,会碰到一些专有名词。一般的词典里找不到,(读报手册)里就有。‘白宫’你们知道吗?” 白宫我是知道的,就是美国总统办公的地方。我是在小叔和他朋友谈论国际大事时听到的,他们几个都没听说过,晓萍她们连总统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和现在的孩子不能比)。 她把书翻到了外交部分,就有白宫、五角大楼,大使,公使、特使和胡萝卜加大棒的解释。怪不得林媛知道得那么多,都在这本书里。“阿巍,你以后碰到什么不懂的名词,可以到我家来查。” 我只好点了点头。 这时,海伦发现了一本小人书(红岩):“林媛,你在看(红岩)?” “你可以拿去看,我已经看好了,它的电影我也看过了。” “你讲的是 (在烈火中永生) ?我也想看。谁没看过,大家一起去看怎么样?” 大铭看电影的兴趣比我们高。 “以后再讲。” 我知道,德明袋袋里没钱。 “林媛,弹一首曲子吧,我们好久没听了。” 丽华说。 “对,弹一个。” 大家都想听听。 林媛从琴凳里拿出一本五线乐谱,我们还不认得,学校里教的是简谱。她弹的是一首外国的曲子,我们静静地听着。曲子很短,但很动听。 德明很感兴趣:“林媛,真好听,你弹了几年?” “五年多了。” “这么说你五岁就开始弹,就识五线谱了?” 德明吃惊不小。 “学钢琴就是在学五线谱。” “德明五岁还在穿开挡裤呢。” 大铭又在揭德明的短了,大家都笑起来。 那是一次在幼儿园春游的时候,德明在踏水车时一不小心,□□脱线了。老师又不能陪他回去,他只好穿着脱了线的裤子在公园里玩了一天。后来大家就笑他穿开裆裤了。 “哎,我说林媛,你钢琴弹得这样好,应该在‘六一’庆祝会上给大家表演,不然的话太可惜了。” 丽华这话说得对。 “我们学校没有钢琴,只有风琴。音乐老师告诉我,我们学校要等一、两年才有钱去买一架旧钢琴。” “我们学校怎么那样穷啊,我大妹的学校 (马当路小学) 就有架钢琴。” 丽华告诉我们。 “我们是民办学校,当然比人家穷啦。” 海伦叹息道。 “我们学校虽然是民办的,比公办的钱少一点,但老师不比人家的差。你们知道我们学校的为什么叫八联民办小学吗?” 林媛最恨别人笑我们学校是民办的。大家都摇摇头,我虽然知道一点,但不敢在林媛面前卖老,所以只好跟着摇了摇头。 “五十年代出生的孩子特别多,原有的公办学校容不下,民办小学就应运而生了。我们区里有一批没工作,在家的大学和高中毕业生,还有肄业和病退大学生,加上一些因各种原因从外地回上海的中、小学老师,区政府就组织了八个街道的这些人员,联合组建了一所民办小学,那就是我们的学校(我们学校的全称是:上海市卢湾区八联民办小学)。” 德明问:“我们交的学费,我算了算,给周老师一人的工资都不够。那老师工资是哪来的?” 我们每年交纳的六元是学杂费,家庭有困难的可以减免,每月每人生活水平在八元以下的学杂费全免。德明的同桌小凤家是革命烈属,她的学杂费也全免。 我们几个都不清楚,但林媛却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读书是免费的,那六元钱是我们学习用品和活动的费用,所以每到年终结帐时,就会多退少补的,去年我们就退了一块多。老师的工资是国家付的。不过我们学校是民办的,白手起家,再加上国家钱给的少,我们就比人家穷一点。” 这时,林媛的姐姐回家了。她比我们大四岁,人很高傲,对我们有些爱理不理的。晓萍有些怕见她,所以她一来,晓萍就急着要走。 “好,我们走,赶紧回去写作文吧。” 丽华也说。 “来,大家再拿一粒糖。” 林媛又把那盒子拿到我们面前。大家拿了糖之后,就下楼回家了。 后来晓萍告诉我,林媛把我送她的银杏叶夹在镜框里挂在房间里。她说她也要把我送的那张仙女刻花放在镜框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6章 养麻雀 养麻雀 当蚕宝宝快要结茧的时候,养小麻雀的季节就到了。我们这里超过半数男孩都养过小麻雀,但饲养不得法的居多。小鸟不是中途夭折,就是跟着外面的老麻雀飞走了,很少有人养到两岁的。养小麻雀,德明是行家,是我们的师傅,他养麻雀比我们谁都早。 那还是在幼儿园小班的时候,只记得那天像过什么大的节日似的,外面锣鼓家生(什,用具)敲得是震天响,还有铁桶、铁畚箕,凡是能发出声响的家生都敲了起来,还不时地还夹有鞭炮声。我们幼儿园唯一的男老师拿了个大饭桶,几个身强力壮的女老师拿了几个腰鼓在使劲地敲打,和外面震耳欲聋的响声合到了一快。 一时间,天上到处是受了惊吓的麻雀,都不知道往哪儿飞了。它们哪里见过这场面,地面上到处是人们在驱赶它们,它们以为天要塌下来了,自己的末日到了。麻雀的飞行能力本来就有限,特别是刚会飞的小麻雀,飞了没多久就像被灌了迷魂汤似的,一个个掉在了地上,有的腿在抽筋,连跳都不会了。 我们看到有好几只飞不动,无处藏身的小麻雀,从大同戏院屋顶上扑腾着掉在了我们的操场里。不少男同学都冲出去抓麻雀,抓到了就交给老师,老师就把它们摔死。德明也抓到了一只,他却把麻雀偷偷地藏进了口袋里带回了家。可惜的是,这只小麻雀伤得太重了,活了没几天就死了。第二年,他舅舅买了两只小麻雀送给他。从那时起,他每年都要养几只。 后来我们才知道,当年麻雀和老鼠一起,无辜地被列为“四害”之一,因为农民说麻雀也偷吃粮食。其实在城里,麻雀并不靠偷吃谷物为生,最多也就是偷吃一些残羹剩饭。不过它们也抓虫子给小麻雀吃啊,偷吃一点粮食又有何妨?怎么能和老鼠相提并论呢?这应该是最后一年大张旗鼓地消灭麻雀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看到那种打麻雀的壮观场面了。 小麻雀的来源有两个:一是花钱买,人民大道和新城皇庙都有卖。行情是这样的,刚孵出的小鸟,全身光突突的,眼睛还没睁开,我们称之为“肉雕” ,五分一只。长了点羽毛的,则要八分到一角。羽毛大致长好,但还不会飞,要卖到一角五。“肉雕” 最难养,两、三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弄不好就要饿死。不过它们不怕人,最容易“养家”(驯服)。据说鸟类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物体,就把它们当作自己的父母。虽然大一点的养起来容易,但训起来比较难,容易逃脱。 如果舍不得花钱,则要自己上屋顶掏鸟窝了。上海很多房子的屋顶上都有麻雀窝。去年,我和德明就上了屋顶掏了一回鸟窝。是他发现了二十四号老虎天窗的瓦片下经常有麻雀飞进飞出,我们便从他家的晒台爬上了屋顶。所谓老虎天窗,就是在顶层加个假三层,再在屋顶上挖个洞,升出来,加两扇窗。至于为什么偏要叫老虎天窗不叫老狼天窗老熊天窗,我一直没搞清楚(很久以后才知道,老虎就是英语roof 演变过来的)。 到了那里一翻瓦片,只见里面全是干草,共有三个窝。一窝的蛋还没孵出来,另一窝小鸟刚刚出壳,很难养活,最后一窝小鸟的羽毛已丰满,我们一掀起瓦片,它们就扑着翅膀逃走了。它们飞得并不远,只是我们不敢去抓,太危险了。见自己的孩子受到了危险,几个老麻雀就绕着我们飞,发出了一连串急促的叽叽喳喳声,仿佛在哀求我们放过它们的孩子。我和德明商量后,决定还是积点德,不去动鸟窝,瓦片按原样放好,然后悄悄地下了屋顶。 想不到当天晚上就有人上门来告状了。德明挨了一顿揍,我也没有逃脱惩罚。从那以后,我们就打消了掏鸟窝的念头,还是掏钱去买为上策。 前几天我和德明在我家的晒台上抓到了四只老麻雀。我们用了最间单的办法,就是在地上用短木棍,拴上一根细绳子,支上一个淘米的罗,下面撒些米。我们便躲在了晒台的门背后,就等麻雀来自投罗网了。没几分钟,就有麻雀飞来了。不过它们比老鼠还机灵,淘罗外的米一扫而光。那些麻雀贼眉鼠眼,围着淘罗东跳西跳,左顾右盼,探头探脑,就是不肯往里钻。我等得不耐烦了,要再撒些米。德明不让,说让麻雀吃饱了,它们就飞了。他要我沉住气,还说我们是在和麻雀比耐心。 别看德明上课一分钟都坐不定,但捉起麻雀来,却能半个钟头连动也不动。这时越来越多的麻雀聚拢了过来,也不知道是谁去报的信。那后来的全是饿死鬼,肚肠一空就饥不择食了,开始打淘罗底下米的主意。那为首的伸长了头颈,好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在仔细地观察淘罗底下有什么机关。它突然啄了一粒米并飞快地跳了出来,再看看我们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有几只学着它的样,也壮着胆进去抢米吃。我不想在麻雀身浪费太多的时间,要德明快拉绳子,他却说要再等等。麻雀尝到了甜头,看看确实没有什么危险,便胆大包天,奋不顾身,纷纷往里钻,想大吃一顿。趁麻雀一涌而入,德明一拉绳子,那淘罗就罩了下来。那为首的及时跳出了淘罗,真是虎口脱险。那几个贪吃的就要付出代价了,哪有白吃我们米的道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讲得太对了,要不然我们凭什么逮住它们。 我们冲了上去,那淘罗里有四、五只麻雀惊恐万状地扑腾着想逃命。德明得意啊: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麻雀是落网了,但要把它们弄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手还没伸进淘罗,它们就会来个大逃亡,让你白忙活。他让我想办法,我拿了一把蒲扇,小心翼翼地插进淘罗底下。然后用一个米袋套上去,再把蒲扇开启一点,那些麻雀就乖乖地钻了进去。 到了德明家,他拿出了金虫笼子。这只笼子是他几年前用棒冰棒头做的,用它来关金虫、知了和天牛等。我们没有鸟笼,只能用金虫笼子。但德明大哥说这就是关鸟的升笼(用来运输) 。德明把麻雀一只只从米袋里捉到了笼子里,他一不小心,其中一只从袋子里飞出来逃走了,死里逃生,算它命大。我们放了一点米在笼子里,可那些麻雀不识好歹,不领我们的情,在笼子里是上蹿下跳想逃命。 等我们从弄堂里一身汗回到家时,那几只麻雀撞得是头破血流,笼子里的米是一粒不少。德明大哥告诉我们,麻雀的骨头比我们硬得多,它们宁可饿死、撞死也不愿失去自由,这叫“不自由,毋宁死”。这种品格是与生俱来,世代相传,无一例外。其实我们也知道老麻雀是养不活的,但没想到这些小鸟竟有如此的性格,就是□□人也不是人人宁死不屈的啊。 对于我和德明,单单靠一、两顿毒打是根本解决不了什么实质性问题的,但只要饿上一顿饭,就能让我们乖乖地低头。也就是说,只要敌人管我们一顿饭,用不着人家下毒手,我们就把自己出卖了,投敌了。看来要骨头硬,还真要好好向小麻雀学习呢。 第二天上午我第一个到了德明家,进门就问麻雀怎样了,他拿出一只张妈烧的酱麻雀让我尝尝。原来他大哥说那些麻雀是活不了了,还是趁活着杀了吃。德明说这有我的一份,这样一只酱麻雀就过了夜,因为张妈说过广东人从不吃隔夜菜的,德明爸更讲究,连隔顿的都不吃。我听了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们家哪一天菜够吃过,有剩菜能过夜就是天方夜谭了。张妈烧得味道不错,和熟食店里五分一只买来的酱麻雀不分上下。 下午放学后,我们四个背着书包就直接去人民大道买小麻雀。我们从嵩山路一直往北走,到底是延安路,再从延安路上一条小弄堂一直穿到武胜路人民大道。这里小贩多,价钿也比新城皇庙要便宜一点。 到了那里,发现今天的人比往常的多。买的人一多,价钱也水涨船高。今年大一点的“肉雕”买到了六分一只。我们兜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了五分一只的。不过,这次它们比以前的要小,看来出壳也没有几天,所以买的人不多。那卖鸟的关照,小鸟要两小时喂一次,最多不能超过三个钟头。如鸟抬不起头,张不开嘴,就死定了。我和德明每人买了两只,他说有办法隔四小时喂食,保证不会出问题。 卖鸟的旁边,有不少人在表演训鸟。当然,你要是看中的话,也可以出钱把它买下来。 我们先看“金奖”(黄雀、它和麻雀差不多大)表演。鸟的头颈上套了一个绳圈,它站在一根细木棍上。表演者先把扣在绳圈上的绳子解下来,再让鸟儿吃一、两粒白苏子(一种鸟食),然后把鸟往上一扔,让它停在树上。等一会儿,只见那主人一亮手中的食盒,那鸟立刻飞到他手上。主人就赏它一粒苏子,吃完后,鸟又飞回到了树上。它知道,每飞回一次,都能得到奖赏。 另外一些人在看“腊嘴”表演,它们的拿手好戏是空中衔飞弹。主人用弹弓将象牙或骨头做的圆弹射入四五层的高空,那腊嘴雀直穿云霄,衔住飞弹,再送到主人的手中,换取一点食物。我知道,这是“以弹换食”。训得好的鸟可将主人一次射出的三颗飞弹衔住,这种鸟就值钱了。 回家路上,德明向我传授喂小麻雀的绝窍。我们要上学,一天中有一顿饭小麻雀要饿上四个钟头,弄不好小鸟就要饿死。他的法宝是,给小麻雀多喂点荤的,像什么皮虫、青菜虫、蚯蚓和熟肉酱,还有就是米饭里夹一点生米,这样就耐饥些。不过这些东西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搞到的。皮虫要出钱买,青菜虫的来源也有限。蚯蚓是多一点,但要在公园里才能挖到。 但德明总归有办法搞到这些的,他说淮海公园附近的桃园新村和武胜路绿化地就有蚯蚓挖。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许多,但我还是主张去武胜路绿化地,桃园新村里人太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7章 上海西郊公园,猴王争霸赛 五一节,动物园,猴王争霸赛 再过两天就是五一国际劳动节,它是全世界劳动人民的节日。那天全国的劳动人民都放假一天,各地还要五一大□□。虽然我们不是劳动人民,但老师是,他们要放假,也就是等于给我们放假。再说了,任何节日要是没有学生参加就没劲了,只要学生一搅和,那节日味道就浓了。 今年的五一我们不打算看大□□,因为十一大□□更精彩,而是选择了去西郊公园会会我们的动物朋友们。从幼儿园小班起我们每年秋天要去一次西郊公园,因为春游要看花。老师还为我们介绍各种动物,培养我们观察动物的兴趣,在玩耍中了解自然界的生灵。这样四年下来,我们习惯了每年要去动物园看看老朋友。 班里竟有一半男生想和我们一起去,因为读书后西郊公园一次也没去过。但西郊公园路远门票贵,没有五角钱是搞不下来的:门票一角,从这里到静安寺七分(24路电车,还要走段路),在静安寺终点站乘57路直达西郊公园,一角五分。 大铭提出走到静安寺再乘车,这样来回面包钱就省下来了,再就是自带干粮,这样既省钱又节约时间,他还说时间就是钞票(想不到二十年后,大铭的提法改头换面成了时间就是金钱。其实道理很简单:“一寸光阴一寸金” 呀)。德明问他,大铭给我们算了一笔帐:如全程乘车加上饭钱和零用至少七角,省下车钱和饭钱,四角便够。从开门白相到关门是十个钟头,一个钟头是四分,如少玩一个钟头,每小时就是五分。如按七角的算,每小时就要八分。 被他这么一算,大家只能同意。别看大铭零用钱多,但有时用起来精打细算,缩手缩脚(跟吴妈学的)。我和德明虽穷,但花起来像流水,用光算数。不过大铭算得好,中饭自己做,这一角五分就归我啦。对,自己动手。 当然,要从我妈袋袋里掏出钱来也是件相当麻烦的事,因为她要问问清楚,关键是她的问题关系到方方面面,而且要我如实回答。有些问题简单得不需要回答,或者在我看来没有必要回答。有的问题则复杂得难以回答,但我必须回答,因为我知道答不出的结果是什么。她倒不像张妈那样心疼钱,而是为了其它原因,怕我学坏。像什么老师知道吗,安全问题考虑过了吗,是男同学还男女同学一起去啦,等等。最让我担心的是她还要问问海伦才能作出决定,这样我又有把柄捏在海伦手里了。我连忙告诉她玩西郊公园没有那么复杂,这是我们男生的活动,和女生不搭界,而且根本不用考虑安全问题(后来才弄明白,和女生一同去更安全,因为她们胆小怕事)。 她同意是第一关,接下来的才是硬碰硬的难题,就是我能拿到多少钱。我必须小心翼翼地一笔一笔算给她听。我很清楚,只要她的问题我答得不好,账算不清楚,哪怕出一丁点差错,那西郊公园就泡汤了,就如书上说的,一招出错,满盘皆输。至于车马费,我又大胆地加了一部20电车(陕西路南京路到静安寺),这样一加,四分就加出来了,来回就是一碗阳春面。 就这样,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讨来了六角,发了一笔小财。这过程是痛苦的,但结果是满意的。这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念: 只要脸皮厚,钱总是会有的。 但这中饭钱也不是那么好省的。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想做葱油薄饼,但家里没有面粉,明天就是五一,大家约定六半点出门,可米店要到七点才开,这如何是好。但办法总是有的,因为阿娘米缸里有。 对策早已想好,要是阿娘没看到,我就说是老鼠跌进了米缸里。要是她在,我便说阿婆向她借的。后来一想,这个理由不行,做人要诚实,因为阿婆讲过,你无论做什么,老天爷都看在眼里(阿婆这句话我铭记在心。在以后的人生中,一直用它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在阿娘面前更应诚实,讲实话,便老实向阿娘借。阿娘倒也爽快,没多问,掏了满满一碗面粉,还用尺刮刮平。当然,刮也白刮,这碗面粉肯定是有借无还了,因为我是她孙子呀。 大家准时地在弄堂里集合。凡是出远门,大铭总是最后一个到。只见他匆匆赶来,嘴巴油光铮亮,连连打着饱嗝,书包是塞得满满的。因为要走长路,大铭早饭吃得太饱而且油水太足。两大碗大米饭,又是两块大肥肉加菜,吴妈还怕他饿着,硬要他吃下一大碗豆浆(大铭对牛奶有反感)。 一般上海人只有中饭和晚饭烧小菜吃米饭,早饭大都吃泡饭和粥,弄点酱瓜和乳腐之类的来过(佐),或在外弄副大饼油条加豆浆就打发过去了,这样汤汤水水下肚是很爽快舒服的。 但大铭家就不一样了,自大铭断了奶,实际当家的吴妈就将老皇历改了,她把绍兴自家的传统带到了大铭家,一日三餐都吃米饭加小菜,而且是好小菜。听吴妈说不少绍兴人早饭都吃米饭和小菜,这样一天都有力气了,身体好(很久以后才明白早饭吃得好很养生),你只要看看大铭的个子就不难理解了。 人一凑齐,大家就兴致十足地向静安寺开发。德明身挂两个军用水壶,斜背一个鼓鼓的书包,这是他和我一天的干粮和水。大家都带干粮和水,其实有的人并不缺钱,这主要是省时间。 这样急走了没几条横马路,大铭吃下去的饭菜加大油肉开始在他肚子里上下翻腾,恶心反胃,还一直往嘴上涌,但呕又呕不出,他蹲在地上,难受极了。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大铭要大家先走,他自己乘车到静安寺。德明不同意,说我们是结拜兄弟,要有难同当。再说现在乘车反而要吐,他要把大铭背到静安寺,这样省时又省钱。我和小黄不答应,既然是结拜兄弟,他背多少路,我们也背多少路。见我们这样,大家都要背他一段路,这叫一人有难大家来帮。我对大家说,每人背他一条横马路,剩下的路我和德明全包了。 大家争先恐后要先背大铭。虽然大家都玩过骑马打(一种背人打仗的游戏),背一条横马路不在话下,但大铭身上肉多,有一百多斤,背在身上有相当份量。说来也怪,这样背了没多久,由于颠上颠下,涌上来的饭菜又被颠了下去了,上下一畅通,大铭感觉好多了。他就坚持要自己走。 离开门还有段时间我们便到了西郊公园,但我们还不算最早的,入口处已有不少人在排队等候了。只见大门前有好几个摊头,有吹洋泡泡的,扎风车的,做棉花糖的,卖小玩艺儿的,叫卖冰糖山楂的还有提着篮卖早点的,都是些乡下的东西。我们对卖棉花糖的还有些兴趣,便围上前去观看。那商贩把一小勺白沙糖放进棉花糖机芯,一只脚像踏风琴一样使劲地踏,那机芯飞速旋转,我们闻到了烧煤油气味,接着就有棉絮般的糖丝喷出。那小贩用竹签卷起棉花般的糖絮,一个大如小西瓜的棉花糖便做好了。一个小女孩欢天喜地地接过棉花糖,她爸爸给了小贩两分钱。 至于其它摊头虽然城里人对它们蛮有兴趣,但排队买票要紧,也就无暇顾及了。 这时有好几辆公交包车到了,车上塞得满满的,你挤我来我挤你,也不知是哪个学校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也是个穷学校,大概是个民办中学。乘车的都是些中学生,趁五一节,学校放他们出来玩玩,散散心,免得他们成为书呆子。 买好票便开门了。我们人人拿了张观赏线路图,依次观看,从金鱼廊一直看到猴山,一个也不能错过,来一趟开销太大,不容易。其实西郊公园我们几个是熟门熟路,当然一个也不会落下,但德明还是说哪个地方漏看了就怪大铭。 小时候我们看动物都是两人拉着手,排着队默默地观看,因为老师说在动物面前不能大声说话,绝对不能大声叫喊,不然老虎狮子要冲出来咬我们的。那时我们太听话,所以总是静静地站在笼子前,静静地用眼睛看着动物,用眼神问它们饭吃饱了没有,想妈妈了没有,冷不冷,热不热。起初总觉得豺狼虎豹、狮子大熊的眼神非常凶狠,很怕人。但对看的时间长了,又觉得不怎么可怕了,好像双方都在用眼睛说说话,反而觉得有一种曾似相识的感觉。德明还说现在就是把他扔到笼子里,老虎狮子也不会咬他。反正随他说,你进得去笼子吗? 就这样大家走走看看,时间过得飞快,大铭还不时地向有手表的大人借光(问时间),不知不觉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最后我们匆匆赶到猴山,我们称它是花果山。我们总是留最多的时间给猴山,因为满山的猴子猴头猴脑,很有看头。落日染红了半边天,这是动物园最宁静,人最少的时候。虽然现在已是黄昏,快到关门的时间了,但猴山上却人山人海,发生了什么事?大家赶紧挤到最前面看个究竟。只见满山的猴子蹿上跳下,惊恐万状,连游人扔下好吃的也顾不得去抢,好像世界末日快来了。花果山的最高处也不见老猴王的影子。 原来猴群里的几只年轻力壮的雄猴发育了,也发情了,都想当山大王,争夺王位,称王称霸,从老猴王那里分几只雌猴来做老婆。但老猴王怎肯轻易退位,便大打出手,闹起了猴王争霸赛。就像有人拉山头造反,这几路人马砍砍杀杀,大闹起花果山来。但几个礼拜斗下来,是谁也胜不了谁,打得老猴王是遍体鳞伤,两只争王的雄猴也落得伤痕累累,弄得是三败具伤。 公园对此却束手无策,后来他们从深山老林里捉来一只猴王,想用它来摆平花果山。它可不是什么美猴王,而是一只快成精的野猴子。它身材巨大,毛呈淡灰色,两只斗鸡眼,目露凶光,凹面凸额骨,朝天鼻头大嘴巴,动不动就齿牙咧嘴,犬牙毕露。它腰圆肩宽臂长,凶神恶煞,粗看上去像只大猩猩。在猴子的世界里,它就是一个巨人。老猴王和两个争霸的雄猴一看,知道大难要临头了,那野猴子身体要比它们大二、三倍,跟它争王,就是鸡蛋撞石头,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它虽然关在铁笼子里,却张牙舞爪,狠三狠四(想称霸),双手狠命地摇着铁门,有事没事要大叫几声:看我出来怎么收拾你们。它要来个杀猴儆猴。 现在那老猴王躲在山坳坳里,双手抱头,连大气都不不敢出,遑遑不可终日。打又打不过人家,想逃命又找不到出路,最终要被那野猴子活活咬死,这如何是好。这时那只野猴子又是一声大吼,满山的猴子又是一片混乱。有几只小雄猴吓得是屁滚尿流,浑身发抖,满地撒尿。一群雌猴哆哆嗦嗦地围成一团,有孩子的则紧紧地将小猴抱在怀里,它们也在撒急尿。它们很清楚,一旦那野雄猴放出来,它们的孩子就没命了。现在老猴王也指望不上了,它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这时有一只小雌猴,大概平时受尽了老猴王宠妃们的欺凌,想跟新大王套近乎,也好找个靠山。它走到那新猴王跟前,跟他眉来眼去,还撅起屁股让他看。想不到这一手还相当的灵,那新猴王安静了下来,还伸出爪子摸了小雌猴几下:我一出来就封你做王后。 听饲养员说还要再这样观察几天,等全体猴子都臣服于他了,把老猴王关进铁笼子保护起来,才能将新猴王放出来。 德明说今天虽然野猴王没放出来,但我们已经大饱眼福了。那满山的猴子还没看够,关门的铃声响了起来。大家是恋恋不舍,想再多看一会儿,我们最担心的还是老猴王的命运。离开花果山前,大家讲定明年这个时候再来。 五十七路终点站就在公园门口,大家依次上车,人人有座位。车开了没多时,我身后的一位三、四岁的小女孩开始闹个不停,哄她骗她都不管用。带孩子我看得多了,比她妈有经验。便对阿姨说她是在作困(想睡觉) 。阿姨点了点头,对我笑了笑,便轻轻地唱起了(宝贝)(印尼民歌,哄小孩睡的),那孩子安静了下来。听着听着,我也竟被她哄睡着了。 回到静安寺下了车,大家已是筋疲力尽,因为肚子空了。我和德明只要肚子一空,两腿发软,两眼发花,浑身没劲。大家的步子小了下来,步伐也慢了下来。这时大铭早饭吃大荤的好处就充分地体现了出来,当然他的中饭也最好,还是两大块肥肉。他说他浑身是劲,既然大家走不动,他要背每人一段路,把我们背他的路背回去。 我们怎么好意思让他背。大铭急了,说不让他背,就按原路把他再背回去。说完他朝我身上一扑,我这两条没劲的大腿哪里经得住他一百多斤的肉,一下子就压坍了。见我这般,大家没办法,只能照顾大铭的面子,每人让他背五十步路。 路过延安路上的儿童艺术剧场,我们停下了脚步。不少人对它基本上是陌生的,所以想看看,因为他们没有进过儿艺剧场看过戏。听说它是全国第一家专业的儿童剧场。我们几个读幼儿园的时候都来过。至于看什么戏早已忘了,只记得老师说我们台下的声音比台上的大得多。 五月的天,说热不热,但我们玩了一整天,水壶早已空了,现在嗓子都在冒烟。路过一个茶水摊,大家再也熬不住了。摆摊的是一位老太,慈眉善目,客客气气,小桌子上有十来大杯大麦茶,两分一大杯(约四百毫升),也有小杯白开水一分一杯(约二百毫升),老少无欺。杯上有块玻璃杯盖,挡挡灰尘小虫之类。茶水摊虽小,却也很讲究卫生,喝过的茶杯一定要放在消毒水里消消毒。茶水摊还有两条长板凳,让喝茶的人歇歇脚。 我们每人花了一分钱吃了一杯白开水,见我们渴得厉害,那老太还给每人加了小半杯。喝完水,歇好脚,大家的脚步又轻快起来,加快了回家的步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8章 阿根的老爹,面对死亡 阿根的老爹,面对死亡 前几天,阿根的老爹(爷爷)死了。他解放前是前弄堂看门的(就像现在的小区保安),老人们叫他小巡捕。那时一到晚上,横弄堂里就停满了有钱人的小汽车。当时不少弄堂都有看门的,那是怕有人来贼偷。听晓萍大伯说老爹解放前是佩枪的,有一身好功夫,赤手空拳也能对付四、五个强盗。 解放后前弄堂口的那幢大房子成了卢湾区嵩山街道办事处,横弄堂的那座大洋房做了卢湾区党校,老爹也就没事干了。弄堂里的人念他过去的功劳,便让他在横弄堂底搭了一间小木屋,把扫弄堂的差使派给了他。 前几年阿根来上海帮他老爹扫弄堂,他和老爹最亲,老爹也最喜欢他。一年后他户口也报了进来。有了户口,他便进了学校读书,地也不扫了。他比我们大三岁,却和我们一个年级。阿根口音重,加上没有我们滑头,所以不常到弄堂里来玩,倒是我和德明偶尔去他的小木屋坐坐,听他讲讲乡下的趣事。 老爹成了扫地的,功夫就派不上用场了,但他照样是天天习武、练气功,从不间断。每天早上扫好地,便在弄堂里练起功来。不知为什么,他不肯收我们小孩做徒弟。在我们眼里他身体非常硬朗,他脸色红润,满头黑发,健步如飞,如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练起武来是呼呼有声,根本看不出他已六十出头了,特别是他练坐功的样子,那是气定神闲,真有点神仙的味道。可是有一天,他练武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中风了。等人送到医院,他两眼直直,连话都讲不出。阿根爸从乡下赶到上海,背起他爹就往家走,医院不让,他就告诉医生他爹是个扫地的,没钱住院,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就这样,他把老爹背回了家。 老爹是米水不进,两眼却睁得大大的。阿根和他爸呼天喊地,老爹毫无反应,人是不中用了。想不到第二天一早,老爹是睁眼张嘴,好像有话要说。弄堂里的老人说这是回光返照。他动着嘴巴,就是没有声音。阿根爸问他是不是有事要交待,老爹眨了一下眼睛,右手动了一下。阿根爸把老爹的手扶了起来,只见老爹的手指向自己的头。还是阿根聪明,问他是不是枕头,老爹又是一眨眼。阿根从枕头的烂棉花芯子里翻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不少大钞,还有两条小黄鱼(小金条)。阿根把东西给老爹看,问他是不是这个,老爹又眨了一下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便一蹬腿,口眼一下子就闭上了。阿根是嚎啕大哭,阿根爸双手紧紧握着小布包,也在一旁哭喊着,可眼里一滴眼泪也没有。看样子他心事重重,谁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阿根爸想省钱,把老爹火葬,丧事简办。但阿根不同意,说钱是老爹留下的,一定要买口好棺材,在家乡修个坟,这样才对得起他老人家。阿根爸没办法,只好到棺材店去买。棺材是运来了,但小木屋里放不下,他们就用块雨布一遮,放在弄堂里。老爹的朋友请来了几个和尚,替他超度灵魂。那些和尚一张张黄色的脸,瘦瘦的个子,因为他们只吃素,营养不良。他们盘着腿坐在地上,手拿木鱼敲了起来,同时念起经来,但嘴里含含糊糊,让你搞不清他们到底在念些什么。像唱歌一样的念经声和木鱼声混在了一起。我很想知道,到底是木鱼声为念经伴奏,还是念经声为木鱼伴奏,或者本来就是合奏呢?因为有时我看到晓萍阿娘只敲木鱼不出声的。这是我头一次看到和尚替死去的人念经,现在弄堂里搞这一套的好像已经没有了。前天,乡下一下子就来了二十几个亲戚,也不知道他们睡在哪里。 小组时,我们谈到了老爹。德明又感叹起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将来我一定要在这个世上留下点什么。” 这是书上说的,他怎么就用在了自己身上。“想不到这扫地的竟还有金条,买得起棺材。” 晓萍告诉我们,她大伯说老爹在旧上海江湖上混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金盆洗手,退出了江湖,到我们这里做看门的,想必他因该有些钱。老爹的那口棺材我们已看过了,棺材板很厚,但不知是什么木料。晓萍说最好的棺材板是楠木做的,千年不腐。德明就说等他有了钱,他也要买个楠木棺材。 “快讲呸呸呸。人没死怎么就要买棺材,不要讲触霉头的话。再讲买了棺材,放在什么地方。” 我马上打断他的话。 “阿巍,这你就不懂了。我外婆还健在,她的棺材早就买好了,每年还要涂一层油漆。” 德明又卖起老来。我对德明的话是半信半疑,晓萍却说是有这么回事。丽华插了进来,说现在国家已经提倡火葬了,这样既省钱又省事。 “照你这么说,火葬也麻烦,又要大炉子烧,又要买骨灰盒装。” “那你说说到底那种办法好?” 我突然想起在哪里看到过,以前藏人死后就被拖到山上,剁碎了喂老鹰,这就是天葬,也就是去天上了。有些住在海边的人把死人往海里一扔喂鱼,这样更省事。他们都反对,说今后去哪儿上坟。 “你们知道吗,火葬很疼的。” 德明好像见多识广。 “怎么可能呢?人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丽华问他。德明说他是在一本海盗书里看到的。说人死后马上会拉出一泡屎一泡尿和一只很长的臭屁,这几样东西一拉好,人就死透了。海盗把杀死的人和死了的同伙放在柴堆上烧,不一会儿那尸体的肥肉就吱吱地冒出了人油,就像烤全羊,那火就更旺了。等身上的肉烧完了,那死人的骨架就像活人一样慢慢地坐了起来,直到骨头烧成灰。” “太吓人了。” 晓萍是不敢再听下去了。 大家沉默了一下,突然德明问我:“我们再去看看老爹怎么样?” 我点点头。晓萍却极力反对,说人死了看上去很吓人的。德明对她说我们不是属兔的,看看吓不死人。 小组后我们三人来到了小木屋,只见阿根一身白衣服,正跪在地上伤心地哭泣呢。看到我们,阿根站了起来,让我们进屋。德明毕端毕正地站到老爹跟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们敢紧学他样也鞠了一躬。老爹安详地躺着,就像刚睡着一样。他脸庞红红的,好像化过妆了。我们发现老爹的鼻孔和耳朵里都塞满了棉花,阿根告诉我们这棉花里吸饱了生姜水,可防止身体里的气漏出来而且有消毒作用。 我问阿根,怎么不见他的家人。突然,阿根扑在老爹身上又嚎啕大哭起来,向他哭诉。那些人拿了老爹的钱,逛马路,住旅馆,上饭店,却不给老爹守灵,良心都让狗吃掉了。我们都流下了同情的眼泪。德明劝他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人死了是不能复生的,我们都知道你对老爹最好,老爹在天上一定会保佑你的。哭了一通,阿根擦了擦眼泪,说明天是黄道吉日,一大早出殡,问我们来不来。德明说明天一定来。 第二天一早,我们几个就来到了小木屋,屋前有一辆平板车,老爹已睡在棺材里了。小屋前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除了老爹的亲戚,还有老爹的朋友。阿根在一个瓦盆里烧黄纸头。我知道这是烧给老爹的钱,他到了那里可以花。那黄纸烧成了白灰,随着火焰往飞上了天。 不一会儿,居委主任、里弄小组长和张妈都来了,许多邻居也赶来了。看看人差不多了,居委主任先和阿根爸耳语了几句,接着就对大家讲话。大意是老爹在这里干了二十几年,为里弄做了不少好事,大家要记着老爹的好。出殡前,大家再看了老爹最后一眼。看着睡在棺材里老爹安详的脸,我们并不完全理解死亡的真实含义,只知道今后再也看不到老爹了。我们想死亡应该是离我们很遥远的事,加上小人书里都是些不怕死的英雄好汉,所以我们几个并不怕死(这也和当时的教育有关)。 几个身强力壮的把棺材抬到了平板车上,再盖上棺材板。等了一会儿,只见阿根拿了一只碗使劲往地上一摔,那碗碎成了好几块。阿根喊了一声“老爹”,便扑在棺材上,双手拍打着棺材,又嚎啕大哭起来。我们感受到了那种生死离别的痛苦。在他的带动下,那二十几个披麻带孝的亲戚呼天嚎地起来,就像贱骨头不抽是转不起来的一样。那些人的腔调好像不是为了失去亲人而痛苦,却像是为了失去钞票而痛心。就像阿根说的那样,他们是看在老爹钞票的份上,才掉下几滴眼泪的。 几个人拉着平板车慢慢地走了起来,大家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到了大弄堂口,弄堂里的人都停了下来,居委主任对阿根和他爸再说了几句,大家便目送着他们上了路。后来听张妈说,本来老爹的朋友要请几个吹吹打打的,居委主任不同意,说还是简单点好。 半个月后,阿根回到了上海,想不到他竟是来和我们告别的。我问他为什么不上学了,他说钱给他爹拿走了,他在上海靠什么生活。德明告诉他老爹这些钱够他活一辈子了,再说他小学毕业就可以找工作,也能养活自己。我们早就听阿根说过,老爹为他存了一大笔钱让他在上海成家,想不到老爹那么快就离开了他,钱也落到了他爸手里。上次居委主任就对他阿爸说让阿根留在上海,他有户口,大家都会照顾他的。可他爸说阿根人大了,可以下田种地了,添个劳动力。居委也不好强行命令,毕竟是他们的家事。 阿根要回乡,我们都有点舍不得。他说以后会来上海看我们的,但我心里想,我们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着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9章 论(红岩)给车胎放气 论(红岩) 我们小组这几天都在看林媛借给我们的那本电影小人书(红岩),当然小组里的话题也是关于(红岩)的。谈到浦志高叛变时,我们几个又感慨陈词起来。我和德明急于向他们表白:如果我们被敌人抓去严刑拷打,威逼利诱,死也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丽华认为我们是逞能、瞎吹,用不了人家动手,只要让我们看看老虎凳、火烙铁就能让我们开口。 “那你呢?” 德明鼓足了勇气。 “如我有枪,就留最后一颗子弹给自己,要么藏点毒药在身上自杀,决不当活口,免得活受最。” “好死不如赖活。” “做叛徒还不如死。” 这时,大家看着晓萍,德明就像一个要给人动刑的凶手,把两只袖子往上一拉,小眼睛一瞪,一付凶相:“晓萍,你讲。到底招不招!” 晓萍连正眼都不敢看德明:“反正我受不了,我招得了,免得挨打。” 晓萍实在是太可爱了。我们知道,晓萍从小到大就没有挨过打,再说她的胆子特别小而且特别天真。到现在还要和比我们小四五岁的小孩玩什么“老狼老狼几点钟”的儿戏,有一次她在私下里竟傻乎乎地问我们,都说旧社会是“暗无天日”那时没有太阳,老百姓怎么晒衣服啊?还有一次,林媛和我们谈起了清华大学,她竟问林媛青蛙(沪语谐音:清华)怎么还要上大学。真是笑死我们了。 听她这么一说,德明便称她是我们的叛徒,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晓萍不服气,说死也不出卖别人,要招就招德明,让他也尝尝老虎凳、辣椒水的味道。我们听了是哈哈大笑,都说晓萍的办法好,德明气得脸白一阵红一阵。 我们几个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大铭和林媛他们来了。我们就叫林媛来评评理,她看的书最多,见解最好,在这方面我们都佩服她。德明先开口:“林媛,你来讲讲,我们能不能经得住像‘白宫馆’和‘渣滓洞’的刑具?” “那我可说不准,” 林媛很认真地说,“因为我们不是处在那个年代,没有那种思想准备。” “阿巍小叔,德明阿哥打起他们来手是很重的,可他们照样不喊痛,不求饶。” 大铭说。 “那完全是两回事,” 林媛说,“他们是亲人,打打屁股,手是重了点,但这只是惩罚他们。不会像敌人那样往死里打。” “哎,要是我早出生二十年就好了,说不定我就成周云峰了。” 德明又感慨起来。他生在和平时代确实有点可惜,他浑身是胆,好斗和不怕死的精神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反而给张妈添了很多麻烦。 “还周云峰呢。许云峰和江姐都是有文化的□□人,你有文化吗?” 丽华又在挖苦德明。 “难道只有像许云锋、江姐那样的□□才能经得住酷刑吗?我们就做不到?” 晓萍问。 “那倒不一定,如果我们也处在那个白色恐怖年代,也有像□□那样的信仰,我们也能做得到。 ” “什么是信仰?” “简单地说就是你为什么活着。” “难道只有□□才有不怕死的?” “当然不,我们看的小人书里都有这样的英雄,像三国的关云长、宋朝的岳飞和梁山好汉都是不怕死的英雄。就连过去的那些土匪、山大王,不少也是敢上刀山,下油锅的种。” 大家都觉得林媛说得有道理。在我们看来,她是通今博古,无所不知了。这时,丽华走到林媛跟面,摸了摸她的头对我们说:“这孩子,真聪明。” 说得我们都笑了起来。 放气 我和德明正鬼鬼祟祟地在家偷吃张妈买来的柿饼,小弟和老四、老五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老四眼里全是泪水,小弟一脸的委屈,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许哭!没用的东西。谁欺负你们了?” 原来刚才小弟他们和弄堂里小孩在玩汽水盖头(子),前弄堂的小胖耍赖,老四就和他争了起来,没几句小胖就动了手。老四瞎咋呼还行,打架便是外行了。他功架还没摆好,小胖飞起就是一脚,可怜比他大两岁的老四,竟毫无还手之功。两个回合不到,便躺在地上了。老四连忙认输讨饶,小胖却不停手,他还没打够呢。小弟看不过,便上去帮忙。那小胖仗着比小弟大,不把他放在眼里。不想只一回合,小弟就把他打扒下了。这次轮到他讨饶了,小弟也不罢手,骑在小胖身上,打一拳,教训他一句。 这时小胖的二哥黄毛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就动手打小弟。小弟学做勇敢的小蚂蚁,竟跟他叫起阵来,毕竟年龄悬殊太大,这回小弟吃大亏了。 “走!到他家去评评理。” 说完德明拉起小弟就走。 出门迎战的是人模狗样的黄毛,他还有个绰号“红鼻头”,那个酒糟鼻是又大又扁,还朝天,下大雨没伞无所谓,但鼻孔一定要捂住。德明轻蔑地看着黄毛,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大吃小,盐水扑(不要脸)。欺负小弟算什么本事!” 黄毛比我们还大一岁。 黄毛却说是小弟欺负他阿弟。我立刻纠正他:“小弟是打报不平,小胖比小弟大,谈不上欺负。你才是大吃小,有本事找个和你差不多的人比试比试。” 黄毛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去劝架,是小弟逼他干的。 德明早就憋不住了:“放你的狗屁!别跟他废话,阿巍。黄毛,有胆量就和我交交手,抱跤、刹跤随你挑。” 我知道德明有段时间没打架了,手脚发痒,有点不舒服。黄毛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见德明准备拼命的架式,他知道动手根本不是德明的对手,头就像乌龟一样缩了进去。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说话的是小胖的大哥,是德明二哥小学时的好同学。此人讲话嗲声嗲气的,娘娘腔十足,和德明二哥是一路货,真是啥人轧啥道。不过他不是读书的料,连嵩山路上的东风,复兴公园后门的建庆中学都考不进,被分到了马当路上的一所弄堂中学。到现在还经常上德明家讨教功课,这种人还有脸来教训我们。 他用的是一种女人的腔调而且是嗲女人的:“这样打来打去就没有底了,都是一条弄堂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晚上告诉我阿爸,一定教训他们一顿。” 一听到要吃生活,黄毛立刻服软:“打小弟是我不对。” 听到那软绵绵的声音,我们的气就消了一半,再说黄毛也道歉了。小弟上去想踢黄毛一脚,我拦住了他:“小弟、德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还没到家德明突然问我:“阿巍,我们上他当了。他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就把我们打发拉?” “你还要怎么样,一条弄堂,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打小弟的时候就没想到要见人?不出口恶气,我要发神精病的。你帮我想想用啥办法。” 德明硬要我替他出谋划策。 “我看还是算了吧,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要拿桐油石灰把他家门上的锁芯嵌满。” 德明的办法毒,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来的。 “你头脑太简单,这样锁芯就要报废。他们告上门来除了一顿毒打,还要赔钱。” 我提醒他。 “那就把他爸新的脚踏车轮胎戳个洞,我一定要出这口气。” 我知道他的脾气,他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还是放轮胎的气算了,适可而止。” 经深思熟虑,我献出了既能让他消气又不太损人,而且是相当妙不可言的计策。 第二天小组时,黄毛妈就找上门来了,说这是德明报复。张妈拿了把扫帚,要德明老实坦白。德明神色坦然、镇定自若。他是什么人,装聋作哑比谁都强,狡辩抵赖最拿手,侦探和特务小说我们看得多了,就是军统特务又能把他怎么样。 我是必须出场的,而且相当理直气壮:“真是莫名其妙。讲到报复,我们还没傻到这种地步。老话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十年等不及,十天半个月这个耐心还是有的。何况轮胎的气自己也会跑掉,只有鬼才知道,怎么就扣到了德明头上。张妈,对这种人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现在是小组时间,我们不想跟他们浪费口舌和精力,请他们拿出证据来。” “对。讲话要有真凭实据,只要有证据,我就当场打给你看。” 能说会道的张妈三句两句就把对方打发了回去。 功课做到一半,德明嘿嘿地笑出了声。他这一笑,丽华就心知肚明了。 “你真的给他们放气啦?” 晓萍傻呼呼地问。 “你小姑娘不要瞎讲。这叫“咎由自取”。谁叫他每天招摇过市,好像只有他才买起新脚踏车。” 德明说得也没错,弄堂里也只有黄毛阿爸有一部全新的“永久牌”脚踏车,而且听说还是什么锰钢的,再配上牛皮座垫、全链罩和双铃要两百块。 从那以后,德明见了黄毛就横眉竖眼,黄毛碰到德明就低头哈腰。 这时小弟和老五手里拿了几张纸牌又来了,上面印有瘌痢、洋枪、老虎、公鸡、蜜蜂等。 “德明阿哥,这几张牌哪张最大?” “这牌没有哪张是最大的,瘌痢背洋枪,洋枪打老虎,老虎吃小孩,小孩捉公鸡,公鸡琢蜜蜂,蜜蜂叮瘌痢。这叫一物降一物,听懂了吗?” “啥叫一物降一物?” “你怎么那么笨,我已经讲过了。” 德明又怪起自己的徒弟来。 要小弟开窍只有靠我了:“小弟,在家里你怕谁?” 小弟看了一眼丽华:“我大姐。” “你大姐怕谁?” “我爹娘。” “你爹娘又怕谁?” “他们怕我。” “小赤佬,这就是一物降一物,懂了吗?” 我打了两下他的脑袋。 “懂了,巍国阿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0章 挣零用钱擦皮鞋测字摊 挣零用钱 礼拜天一大早弄堂里就传来了修棕绷的吆喝声:“阿有坏额棕绷修伐,阿有坏额藤棚修伐?” 阿婆要我把修棕绷的叫住,我们的棕绷早就该修了。 小时候我调皮,经常在床上翻跟头,竖晴蜓。棕绷又不是体操垫子哪里经起我的折腾,有的地方棕绳断了,凹了下去,坑坑洼洼,睡得骨头酸痛。阿婆早想就把它修一修,苦于我们住三楼,搬上搬下不方便。要是在家里修,乒乒乓乓敲起来二楼也吃不消。 那修棕绷的推着一辆脚踏车,后轮两旁挂着他的全部家当,修棕绷的工具和棕绳。那人跟我上了三楼,看好棕绷,和阿婆谈好价钱,他要阿婆找一个男人帮他把棕绷从晒台上吊下去。由于弄堂房子的楼梯狭窄,搬大件家具,一般都是从窗门和晒台上吊上吊下的。 阿婆下楼把我小叔叫了上来,他带了一根吊东西的粗麻绳。上海不少家庭都有这样用来吊家具的粗麻绳。 十分钟不到,棕绷就吊下去了。见有修棕绷的,马上就有孩子围了过来。反正有小贩进弄堂做生意,总有看热闹的,像什么箍桶的、补铁锅的等。特别箍桶的,他从脚盆和马桶上换下来不能用的铁箍,就成了孩子们滚铁圈的玩具。 那人把棕绷放在四个方凳上,先把床架子边上的木条橇了下来。木架子上的许多眼子(小洞) 就露了出来,眼子里全部塞满了木榫头,每个榫头都把几股棕绳牢牢地塞紧在眼子里。他先把木榫头从下面敲出来,将断了棕绳抽出,再把新棕绳用水里浸湿后,用一根很长的细钢丝一上一下地有规则地穿在棕绷里。新的棕绳全部绷好后,他把其它的榫头一只只敲出来,把棕绳绷紧后再敲进眼子里。有的榫头缩得太多,敲不紧,他就用木柴再做几个新的。这样一个小时多一点,棕绷就修好了,阿婆给了他一块五角。 棕绷刚刚吊上去,德明和大铭就来找我了。德明要我们陪他去太平桥看人家擦皮鞋,我对他讲,看人家擦皮鞋,真是吃饱饭没事做。德明告诉我,他和大铭下午要去看电影(鸡毛信)。我说我也去,但这和擦皮鞋有啥搭界(有何关系)。德明说他没钱,但他叔叔答应过他,擦两双皮鞋就给他一角零用钱。听他这么一说,我只好牺牲上午做作业的时间,跟他们去太平桥了。 太平桥的擦皮鞋摊,在我们这一带是相当有名的。一到礼拜天,生意非常好,一天擦到夜,顾客还要排队,还有不少人是慕名而来的。摊头就摆在顺昌路、自忠路转弯角子上,紧挨太平桥点心摊。旁边有一个修锁和一个拗水落管子的摊头。 还有个老头摆了个测字摊,给人家排排八字,算算命,也替人代写书信。不过我们常见他一个人独自坐着晒太阳,闭目养神,无人问津,生意不好。大概现在识字的人多了,迷信的人少了。小时候我和德明生“大嘴巴” (流行性腮腺炎) ,除了看病吃药,阿婆还带我们俩到测字摊,请那老头看看。他带了付老光眼镜,先漫不经心地朝看了我们一眼。接着阴沉的目光从眼镜的上方向下探望,用他那眼角泛红的三角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们。他盯着我俩的大嘴巴看了一会儿,说我们太调皮,中了邪气。阿婆在一旁使劲地点头,叫我们乖一点。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大块墨,使劲地磨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用砚台旁的那块墨。他用毛笔蘸了点墨汁,用笔杆在空中转了两小圈,嘴里唠唠叨叨。他先在我们腮帮上画了一个小点,然后在墙上也画了一个同样大小的黑点。他在我们脸上加一圈,在墙上也加一圈,最后那圈像狗皮膏药一般大小。我问他为什么要画在墙壁上,他却说小孩不要多问。我一直弄不明白,他把狗皮膏药画在墙壁上和我们脸上的大嘴巴有什么关系。两天后我和德明又来这里画了一次狗皮膏药。说来也怪,三天后我们脸上的大嘴巴不见了,而且以后再也没有生过大嘴巴(好久以后才知道,得了腮腺炎后就终生免疫)。 那擦皮鞋的四张藤椅靠墙摆开,整天向阳。这四个人全是“翘脚”(瘸腿),面孔晒得乌黑。由于长年累月擦皮鞋,他们右手的食指和大母指都变了形。擦皮鞋时,客人坐在藤椅上,擦皮鞋的则坐在皮鞋箱上。 现在四张椅子上都有客人,有的在看报,有的在看擦皮鞋,有的则在闭目养神。这时一个客人坐下,他把一只脚搁在鞋箱的搁脚上,擦皮鞋的利索地将鞋带抽出,把鞋子脱下,递上一只拖鞋,接着就是另一只。那客人抽出两支烟,一支往嘴里一叼,另一支递给了擦皮鞋的。擦皮鞋的谢了一声,随即把烟往耳朵上一夹。他给客人点上烟,再递上一张报纸。我看这个客人一定是老户头了。 擦皮鞋的把一只鞋撑塞进皮鞋里,先用一块布把鞋上的灰尘擦去,再用一只旧牙刷沾点水把鞋边刷干净。接下来就是上油,他用一小块布沾上点鞋油,均匀地涂抹在皮鞋上,一只好了再换一只,这样来回两次,但第二次的时间特别长。我看盒子里的鞋油并没有用掉多少。 擦皮鞋的开始用刷子刷,有了一点光头后再换一只。接着又上油,不过这次上得很快。他拿出另一只刷子(我看不出与前一只有什么区别) ,这次他刷得有节奏,力更大。只一会儿,皮鞋就亮堂起来。他让客人穿上鞋,用几块皮子插在鞋帮上,这样客人的袜子就不会被弄脏了。 他先用刷子再刷几下,随后拿出一块黑兮兮的长布条,在鞋面上使劲地来回拉了起来。前后左右几个来回后,他还拉出了花头,只见他右手往上一提,便迅速地往下压去,这布条就发出了像打响鞭一样“啪、啪”的声响。几响之后你再看那皮鞋,真是油光铮亮,在太阳底下像电灯泡一样闪闪发光。擦皮鞋的把鞋带穿好、系上。他告诉客人,这鞋子一个礼拜不用再擦油,就是碰到一点小雨也没关系。那人给了他一张小角票。 看好擦皮鞋的一整套过程后,我对德明讲,擦皮鞋的花头精不是老透的(不复杂),是力气活。大铭说他有的是力气。 午饭后,我们三个就到德明老家去替他挣零用钱了。他老家在金陵中路的一条弄堂里,就在大众剧场附近。其实德明是生在我们这里的。本来,德明爸妈和他阿爷、阿娘和叔叔住在一起,生了他大哥后,才搬到我们这里,三个人住二十平方在当时也不算小了。一搬到我们这里,德明二哥就生了出来。 张妈还想要个女孩,德明才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张妈一看又是个男孩,大失所望。德明长得不怎么样,既不像他爸也不像他妈,而他大哥和二哥都长得都很好看,加上德明从小就调皮捣蛋,是个闯祸胚子,张妈一点都不喜欢他。张妈接着往下生,可老四阿五还是男孩。就这样,女儿没有生出来,他们的房子倒显得小了起来。 德明是广东人,至于广东什么地方,他也说不清楚。一路上,大铭忙着学德明家的广东话:“瞻瞻是叔叔,婆婆是阿娘。” “哎,我讲德明,我听你阿娘和你爸讲起广东话来就像外国话一样,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也只能听懂一点点。” 德明虽是广东人,但他不会讲广东话。广东话在上海吃不开,不像其它方言,上海人多多少少能听懂一点。小时候我听不懂苏北话和安徽话,后来听多了,也就慢慢地懂了起来,但广东话,就是听不懂。 到了德明老家,大铭要德明先带我们去见长辈,先叫人,免得把刚学的广东话给忘了。德明只有一个叔叔,也是复旦大学毕业的,现在是复旦大学教授。礼拜天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穿得很体面,今天却穿了一身旧衣服,忙着做家务,他婶婶在客厅里一杯茶一张报纸,她倒会享福。看得出,这个婶婶并不喜欢德明。 他已在阿娘那里讨到了一角钱,他叔叔也给了他一角。德明要帮他擦皮鞋,他叔叔说,今天我们几个小朋友在,擦皮鞋就免了。我说今天我们是特地来擦皮鞋的。话还没说完,他婶婶就拿来了三双皮鞋。德明就噜哩八嗉(闲话多) 起来:“讲好是两双的。” 我拍了他一下,他才没说下去,德明就是这个德行。 三双皮鞋,正好一人一双。德明不愿意擦他婶婶的皮鞋,这双女皮鞋只好我擦。我们按照学到的手艺,干了起来。我们不知道省鞋油,像“三毛”(小人书三毛流浪记的主人公)一样,涂了擦,擦了又涂,只一会而的工夫,铁盒子里的一大半鞋油就用光了。这皮鞋倒是擦得很亮,特别是大铭擦的那双,更是亮堂。临走时,他叔叔见皮鞋擦得那么好,又拿出一角给德明,让他买点东西给我们吃。 我们匆匆赶到大众剧场。还好,下午场没满。买好票,我就催着德明用我们帮他挣来的一角钱买零食。他狠狠心,掏出钱买了五分一包他喜欢的糖冬瓜,另外五分买了一包我爱吃的伊拉克蜜枣,甜得粘牙。大铭也花五分买了一包五香豆,这是老诚隍庙奶油五香豆,那豆壳外裹着些白盐粉,甜咪咪咸滋滋,咬劲十足。每样东西一分三,每人一份。看电影绝对是一种享受,加上美味的零食,这个礼拜天的下午我们就过得很快活(现在时髦的人喜欢用这两个字:惬意)。星期一要交的作业只能晚饭后再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1章 挖蚯蚓,写作文,逗小麻雀 挖蚯蚓,写作文 今天下午又是毛毛雨,弄得大家浑身上下不舒服,玩耍又要泡汤了。德明却不这样认为,他说让它下,等小组结束后到武胜路的绿化地去挖蚯蚓,顺便玩玩戳烂泥的游戏,我们有好长时间没有玩戳烂泥了。 听说我们要去人民大道,丽华要我们先把作文写好再走,明天一早要交差的。周老师也真是的,小雨有什么可写的,又不是发大水。写作文周老师是花头精百出,而我们最害怕的就是当堂写,当堂交。这不是逼死我们吗?但周老师却说这能培养我们当场作文的能力,也能反映出写作上的不少问题。林媛总是第一个交,而我和德明总要苦熬到一大半同学交了以后才能找到了下笔的地方,草草几笔,交了完事,所以文章质量是大大地打了折扣。 既然组长发了话,我们只得照办。可这雨不是痛痛快快地直落而下,而是像雪花一样漫天地飞舞,尽量在空中多呆一会儿。就像上课铃响了,我们迟迟不肯进教室一样。现在窗外除了雨,还有什么呢?望着窗外蒙蒙的细雨,我脑子膨胀,一片空白,因为一写作文,我心就烦。德明双肘子撑在台子上,两手捂着腮帮子,望着窗外,冥思苦想,仿佛在构思什么大作。小黄两眼发呆,盯着作文簿,好像在琢磨着如何下手。日子难熬啊。 突然,丽华敲了几下桌子,我们几个才缓过神来,晓萍还抿着嘴在笑我们呢。跟她们不一样,我们写作文是从来不打草稿的。我们手中的笔在纸上艰难地爬着,还不时地进一步退两步。我是绞尽脑汁,半个钟头都过去了,作文簿里只爬上了两三行字,这小雨难写啊。德明是写两个字就往窗外看看,还轻轻地叹起气来。他看了看我,便把作文簿收了起来。 丽华问他要干什么。德明道出了他的理由:“我现在肚子里没有货色,但只要到外面去走一走、雨里淋一淋,思路就来了。不到雨里走一走,这小雨怎么写得出。” 丽华就趁机:“要走可以,把你们的大作念给我们听听。” 我心里在笑,她自己也写不下去了。 德明只写了一句:“春天的小雨下呀下,为什么一直下呢?我们只能呆在屋里,真烦人。” 我的也不见得比他的好:“春天的小雨和夏天的阵雨就是不一样,下个没完。那滴滴小雨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上,就立刻不见了。望着窗外绵绵的细雨,我心里很着急,它什么时候才会停呢?” 我们四人冒着雨就出发了,大家都不愿带伞,也没穿套鞋(橡胶雨鞋)。我那双“双钱牌”套鞋是阿哥穿下来的,跟新的也差不多,我舍不得穿。还好,半路上雨就停了。绿化地里的冬青树叶绿得冒油,生机勃勃。雨后的烂泥上有一粒粒小泥球,那是蚯蚓爬上来透气时吐出来的。我和德明从小泥粒旁的小洞往下挖,几刀的功夫蚯蚓就出来了。不一会儿,我们带来的小瓶子就装满了。德明告诉我,每天往瓶子里加一点烂菜皮,给蚯蚓当粮食。它们长得很快,还会出小蚯蚓,这些蚯蚓吃完了,小麻雀也长大了。 捉好蚯蚓,我们便玩起了戳烂泥。戳烂泥,有的地方称戳刀子,只要有一把小刀子和一块烂泥地就可玩了。它的玩法不少,有抢占对方地盘的,有看谁先到达目的地的。我们常玩的是后一种,它的玩法最简单。先选一个地方为进攻的终点,玩的人从同一个大本营出发,看谁先到终点。 玩的时候,先决定谁先戳。先玩的人朝着终点的方向一刀下戳去,如果站住了,就算一刀。如果刀子没有戳牢,就算输,让别人戳。刀站住了还不够,还要用手来量,如果在自己的一虎口之外也算输。如果距离在一虎口之内,便从大本营到刀戳牢的地方划一条线,在线的一头打个叉,就可以再往下戳。这样可以连戳三刀,所以我们又称它为“三虎口” 。 反正玩这种东西都是德明占上风,我们不是一刀戳得太近,就是一虎口量不到。几圈玩下来,大家就觉得没劲了。我和德明也急着要回家喂小麻雀。 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我塞了很多蚯蚓给小麻雀吃,想让它们吃得饱一点。等中午放学后回家一看,其中一只被活活噎死了。 逗小麻雀 我们养的小麻雀已经十几天大了。它们全身长满羽毛,十分好看,但是要飞,还要等上十来天。每天我们把它们从盒子里拿出来,趁它们饿的时候逗逗它们。我们把嘴噘起来,发出类似麻雀一样的叫声。一听到这声音,它们就会抖着翅膀朝我们跳来,样子活泼有趣,非常可爱。它们也像我们一样贪玩,总是玩不够,迟迟不肯进巢休息。 今天小组没有什么功课,所以大家都有点懒散,嘻嘻哈哈好不热闹,有点像茶馆店。当然,时间不到是不能散的。见大家闲着无事,德明便把他的麻雀盒子拿到了桌子上,让大家看看他养的宝贝。 他把两只小麻雀刚捉出,它们就一个一泡屎拉在了桌子上。晓萍直喊脏,丽华马上用纸擦掉了。德明告诉她们,这是训练它们大小便的结果,只有把它们捉出巢外,它们才敢拉屎。晓萍马上反驳他:“我看到鸟巢边上全是鸟屎,它们好像不听你的,不买你的账。” “你小姑娘懂什么。我上课要四个钟头,小鸟哪能屏得住 。你四个钟头不小便行不行?” “我们在讲麻雀,你怎么讲到晓萍头上去了。” 丽华立刻阻止德明。 只听德明嘴里一出声,两只小麻雀立刻抖着翅膀、张着嘴朝德明跳去,它们大概饿了。 “喔唷,它们好像认识你的嘛?” “那当然了,我是它们的主人,每天给它们吃喝,小麻雀只听我的。” “我不信,让我也来试一试。” 晓萍最喜欢和德明对着干。 两只小麻雀又放到了台子中央,但晓萍发不出引小麻雀的声音。小黄教她:“嘴要像吸螺蛳一样往里吸气。” 晓萍手拿一块橡皮,嘴里还真的发出和我们一样的声音来。一听到这声音,那两只小麻雀立刻抖着翅膀、张大了黄黄的小嘴叽叽地叫着朝晓萍跳来。见它们冲了过来,晓萍吓得躲到了一边。那小麻雀还在幼儿期,不知深浅,前面是悬崖也不煞车,一前一后从台子上栽了下去。德明急得是直跳脚:“鸟摔伤了你要赔我。” 还是丽华眼明手快,将她翻麻将牌接子的绝招使了出来,在半空中将两只鸟稳稳接住了。 晓萍做错了事,但嘴巴却不服气:“我只想证明小麻雀只认吃的东西,不认人。” 德明是又气又急:“我不和你这个小姑娘噜嗉,你只晓得胡搅蛮缠。小麻雀现在没事,要是有三长两短,我就找你算帐。” “谁稀奇(罕)你,五分钱一只,我赔你。” 有我们几个人在,晓萍胆子就不小了。我刚想劝劝德明,只见他快速拿走盒子,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这时大家听到了脚步声,马上坐坐好,捧起书来。是周老师来检查了。 “周老师好!” “大家好。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啊?” “噢,周老师,我们刚才在向周德明讨教科学的麻雀饲养技术。” 经我这么一说,我们刚才就不是在玩了,而是在讨论鸟类的学问了。周老师知道我们刚才在干什么,她请德明把麻雀拿出来让她看看,她还问了许多关于麻雀生活习性的问题。德明是对答如流,如麻雀何时配对生蛋、小鸟什么时候出壳,老鸟如何喂雏等,他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周老师见德明对鸟类如此感兴趣,就因势利导:“你对动物感兴趣,这是一件好事。上次你描写蚕宝宝的文章就很好。在生活中,有好多知识要我们去学。” 然后,她才关照我们小组里要准备的东西。 虽然今天小组里我们没看多少书,但我们都觉得学到了好多东西,懂得了世界上不少动西是不一定要通过读书的,知识可以从书本里学到,也可以从生活中获得,你见过哪本书是教游戏和玩耍的吗(现在有啦)。知识固然是重要的,但游戏和玩耍也同样是重要的。对我们学生来说,读书虽然很重要,但我认为这不应该是我们生活的全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2章 一九六五年六月的儿童节 儿童节 (一九六五年六月) “六一”儿童节快到了,这是我们自己的节日。我们都盼望着过儿童节,因为不少家长通常在儿童节才给自己的孩子买白衬衣、深蓝色裤子、花裙子和白跑鞋,这是他们送给孩子们“六一”的礼物。 我今年六一的礼物是一双塑料鞋子。它方便啊,水陆两用,而且可以不穿袜子。那双回力帆布白跑鞋(那时的名牌) 是我阿哥穿不下给我的,这鞋他平时舍不得穿,所以几年下来还像新的一样。不过到了我脚上,不出两个月,脚趾头就会戳出来。到了国庆节,我父母就给我买一双解放鞋(一种军用跑鞋,耐穿),而买新衣一般要等到过新年。 今年六一德明发狂财了,张妈大出血。究竟是张妈钱多得用不完,还是有段时间周老师没上门来家访,还是德明读书成绩上去了,或者是她死要面子,她竟给德明买了一条深蓝色高级卡其裤子(高支数),一件高级府绸白衬衣(不是龙头细布,而且领子还是的确凉的,挺刮耐磨经穿)。她还托人从苏州买来的一双以假乱真,足以冒充高级回力牌的跑鞋,因为回力两字在鞋底上,谁看得见?(那时没有假冒的概念也没有什么品牌保护)。 我们在幼儿园的时候就过“六一”儿童节了。不过那时动静不大,也就是各班出一、两个节目,然后放几只幻灯片(那时在我们眼里这就是电影了),庆祝一下。再有就是到电影院看一场(小蝌蚪找妈妈) 之类的动画片,或者到公园去玩一下。 节目中给我印象最深的,要数海伦的歌舞(美丽的哈瓦那)。那是一首古巴民歌,海伦边唱边舞,那漂亮的裙子随着她身子的扭动像雨伞一样撑了开来,两只小手放在头上飞快地转动,好看极了。 小学里“六一”的活动就丰富多彩了,有年级的作文、毛笔字和朗诵比赛,班与班之间的体育比赛,还有争做好人好事的活动。而最受大家欢迎的,则是六一庆祝大会和文艺演出了。 学校每年都要举行两次文艺会演,一次在六一,另一次在国庆或稍后些。主要是通过会演,发现好的节目和人才,再经过唱歌老师的□□和培养,参加学区(街道)的会演。如果额骨头高(运气好),便有机会参加区里比赛,那我们民办小学脸上就有光了。所以各班级、年级之间免不了有个面子问题,大家都想得好名次,但最后是要凭实力说话的。 我们班有好几个同学要参加演出。在周老师的推荐下,我和德明成了队鼓手,她说要让我们有点事做做。几天来,队鼓手放学后都要留下来排练,害得我下午点心都吃不成了。但我们练习起来还是相当认真和卖力的,这倒并不是我们积极,实在是底子差,节奏感不强。不过混在队伍中跟着大家敲几下,我们还是做得到的。没办法,不能给周老师丢脸啊。 六月一日天气格外的好。一大早我们就来到了学校。男生是白衬衣、深蓝色裤子,女生是白衬衣和花裙子,大家脚上都是帆布白跑鞋。雪白的衬衣衬托着鲜艳的红领巾,显得格外的耀眼夺目。 主席台兼舞台由几十张平稳的课桌拼成,还铺上了大红地毯(借来的),我校没有大礼堂,开大会只能操场上,这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会场上小队旗、中队旗和大队旗迎风招展,哗哗作响。大家整齐地列队站着,一片肃静,等待着那庄严的升旗仪式。 王校长大声的宣布:“六一儿童节庆祝大会,现在开始,升国旗!” 学校少先队孔大队长和一位老师任升旗手,在雄壮的国歌声中,鲜艳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全体少先队员向国旗行注目礼。 旗完毕,孔大队长宣布少先队升队旗仪式开始,台下鼓乐齐鸣,奏响了少先队的乐曲,全体少先队员高唱(少先队队歌):“我们新中国的儿童,我们新少年的先锋……” 大会的下一个内容是发言,首先是王校长致词,他要我们听□□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一个品德高尚、诚实守信、全面发展的祖国接班人。接着是老师代表,学生代表发言。林媛代表年级上台发言,她的演讲有声有色、最精彩。 她一上台,我们就为她捏了一把汗,她竟空着两手上台的。除了王校长不用讲稿外,其余的老师和同学发言时都看稿子。她的稿子写得比高年级的有文采得多,以至于许多同学都认为是老师替她写的,但我们几个知道她有这个才华。 她为了这次发言已彩排了好几次,还请我们当观众。但今天在台上,你根本看不出她在背诵。她脸上有表情,还有手势来配合,加上她那银铃般的嗓音,像即席演讲一样,显得十分的老练和自然。 接下来就是节目表演,各班都拿出了自己最优秀的节目,势在必得。我们担心的,是林媛和晓萍临时换了曲目。因为有好几个班级都报了(让我们荡起双桨) 这首歌,再说,这是一首高年级的教学歌曲,毕竟是人家的强项。林媛她们就选了“草原赞歌”,这是新上映的电影(草原英雄小姐妹)中一首插曲,不少人还没看过这个电影呢。 她们一上场,大家的眼睛就一亮,她俩今天是化了妆,穿了蒙古族服上台的。戴上了皮帽子,她俩还真像电影里的蒙古族少女龙梅和玉荣。她们一开口,台下便立刻鸦雀无声了。“天上闪烁的星星多呀,星星多,不如我们公社的羊儿多…… ” 应该说,她们的演唱是很专业的。晓萍平时有点怕难为情,今天她的表情却十分自然、好看。 她们一唱完,台下是一片掌声。我当时就想,文艺演出的大奖非她俩莫属。 后来才知道,这行头是晓萍小叔特地为她们从电影厂借来的。她们还去电影厂试过镜头呢,表演老师专门为她们作了辅导。导演说,林媛很有培养前途,晓萍也不错,将来有机会,要请她们去拍电影。 海伦的独舞获大奖是预料中的事,她的舞蹈不要说在学校,就是在区里,也会得奖。她年记小小就在少年宫领舞了,老师说,按她现在的水平,她就可以进舞蹈学校了。 让我们遗憾的是,丽华放弃了演出。前几天她感冒了,到现在嗓子还嘶哑,不然的话,她准能得奖。她的嗓子最甜美,声音最动听,几个得奖的都没她唱得好,大家都为她感到惋惜。 我班男生的节目和别的班相比,实在不怎么样,这也在情里之中。不过周老师还是相当的满意,毕竟我班夺得了两个第一。 文艺演出一直持续到中午十二点才结束。午饭后,学校还有活动,有各班展出的钢笔字、毛笔字、优秀作文和图画,这些都是要参加年级和学校评选的。学校的各类兴趣学习小组也展出了自己的活动成果,有飞机航海模型、矿石机、半导体、还有刻花、剪纸和其它手工艺作品等。 一些教室还开辟为活动室,专供做游戏用,有钓鱼的,套圈的,那里有不少人在排队。也不知道学校从哪里借来几支破□□,让同学们过过打枪的瘾(排一次队打两粒子弹),打枪排队的人最多,大家都想一试身手。 猜谜语的教室挂满了纸条,挤满了人,大家都在看谜面。林媛和晓萍都猜中好几个了,不少高年级的同学也不是她们的对手。奖品也就是橡皮、铅笔、尺子和小笔记本等。不过对得奖的人来说,他们不在乎奖品值多少钱,那是一种荣誉。 “六一” 那天我们从上午一直活动到下午四点,大家是兴致勃勃,意犹未尽。这是我们第一次一整天呆在学校里,也是全校各年级同学第一次相互见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3章 剥蚕豆,上海的臭虫 剥蚕豆 今天小组还没散,海伦就找上门来把我给截住了,说要我去帮阿婆剥蚕豆。这样整个下午就泡汤了,找个借口是不难的:“德明要我帮他做东西,蚕豆就不剥了。” 但海伦不依,说我一定要剥的,因为我最喜欢吃蚕豆,不过她很愿意帮我忙。我心想明明是她要我帮忙,还要讲是阿婆叫我做。我知道她做事体不叫上我,心里就不舒服(也就是现在说的心理不平衡)。 德明和小黄倒很爽快:“阿魏,我们帮你剥。也就是一刻钟的生活。” 我想今天就依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她告我恶状,给我小鞋穿,我还没傻到自讨苦吃的地步,这点头脑我还是有的。我心里很清楚,要是她在阿婆面前讲我坏话,我再好也被她说成坏。如果她在阿婆面前夸我,那我再坏也被她说成好了。 我们跟着她到了晒台,海伦把一篮头蚕豆往地上一倒,我们便开始干活。剥蚕豆方便又轻松,不像剥毛豆要用指甲,只要一拧,豆荚便开。只见三粒嫩绿色的蚕豆躺在白色丝绒般的荚壳里,像三个小宝宝。我看这些蚕豆,大多是三节而且皮厚,像是阿娘讲过的客豆(外地来的)。我便告诉他们这不是本地豆,是客豆,皮厚肉头老,吃口比本地豆差多了。 “你怎么知道的?” 对于我的话,海论总是抱怀疑态度。 “难道去年我们去江湾妈妈那里吃蚕豆你忘啦?” 听我这么一说,她就不响了。 那天我们一到江湾,江湾妈妈便说要请我们吃最好的蚕豆,而且要让我吃个爽快。这次她让我们自己去摘,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丽娟拿了一只小箩筐,我们便跟着她上路了。她没有带我们去自留地,而是去了河坡、小路旁、房前屋后的角落里。我发现只有要有空闲的地方,都种上了蚕豆,这里几棵,那里几棵,真是见缝插针。 绝大多数都结了粗壮的豆荚,有几棵蚕豆上还开有几朵花。那小花瓣是白色的,但花芯却是黑色的。我便问丽娟,她告诉我这就叫蚕豆开花黑良心。别看就这么几棵蚕豆,不一会儿那小箩筐竟装得满满了。江湾妈妈告诉我们,这些都是荒地,谁种谁收,而且蚕豆比较贱,种下后就不用管它,也不用上大粪,到时候去收就是了。我发现这些豆都是两节的,而且壳也嫩点。 回家剥好豆,江湾妈妈立刻将它们下锅。几次翻炒后,加水,加盖,往灶头里添几把稻草。稻草熄火后,她掀盖,加点盐,不放糖,撒下一把葱花便起锅了。那是满满的两大碗啊。我和海伦一人一碗,那本地豆嫩、糯、香、鲜、甜,在上海我们从来没有吃到过如此鲜嫩的蚕豆,那天总算是尝到了。我告诉江湾妈妈明年这个时候我再来帮她摘蚕豆,再尝尝鲜。 我们就这样蚕豆剥剥,笑话讲讲,倒也不觉得烦闷。海伦剥着豆,嘴里哼哼哈哈,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事好开心的。“哎,海伦。你有什么好事,讲出来大家听听。” 德明忍不住地问。 “阿婆今天要烧弥渡芥菜给我们吃。” 海伦一边说,还一边鼓起了腮膀子。我最看不惯她这样了。 “又要发嗲了,弥渡芥菜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至于这样高兴啊。” 德明哪知里面的奥妙。 “阿婆烧弥渡芥菜只放醋不放糖,因为海伦最喜欢吃酸的。” “阿婆说糖不够吃。” “怎么你每次去跳舞前,你总要吃一杯白糖水呢?” “是阿婆要我吃的。” 海伦又鼓起了腮膀子。 蚕豆剥得差不多的时候,阿婆回来了,菜篮里有几棵弥渡芥菜。看到我和海伦一起在做事,阿婆一高兴,掏出两个五分角子,我们一人一个。我拿了钱,便和德明他们去太平桥买吃的了。 补裤子 过了“六一”,很多女生都穿起了漂亮的裙子,几个时髦的男生也穿起了背带短裤,是又凉爽又漂亮。我和德明是没有那种西式短裤的,大热天也是卡其兰布长裤。德明有一条他大哥穿下来的“人造棉”裤子,这种料子质地薄,非常的柔软、轻飘,穿在身上应该是很凉爽的。不过德明也不配穿好衣裳,这条裤子到他身上两个礼拜不到,就前面两个洞,后面两个洞。这也不能全怪他,本来就是条旧的嘛。 补裤子就归他二哥了,张妈是懒得为他补。这几个洞洞经他二哥手中的缝衣针来去一缝,就补好了。那补丁缝得十分讲究,针脚细密,那洞不细看还发现不了。二哥补的衣服很好看,补丁和衣服很匹配(和谐),德明穿的衣服要是没有补丁,反而不好看了(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补得有品味)。相比之下,我那条裤子补得就不怎么雅观了。 和德明的一样,我的裤子也有四个洞。阿婆拿到里弄服务站去补。服务站,顾名思义,就是里弄为居民服务的。上海各里委组织一些家庭妇女,成立里弄服务站,收点小费用。主要是小修小补,还有提供一些家务劳动。如阿婆和我家的马桶都由服务站派人来清洗的。 服务站的阿姨在膝盖上贴两块,屁股上再贴上两块。那屁股上两块就像粗纹唱片一样,缝线是一圈一圈的,样子难看没关系啊,那你四块补丁颜色总要一样吧。可我屁股上的两块是劳动布(像现在的牛仔布),灰不落脱的,前面的两块是军装色的,一点也不谐调,这叫我怎么穿得出去。阿婆叫我放了学后再穿那条带补丁的。其实,学校里穿补丁衣服的人多的是。好像林媛和晓萍没有打补丁的衣服,她们命好。 后来阿婆买了一包深上青染衣裳的颜料粉,她把颜料粉放在一个大锅子里,用水煮开了。然后把那条裤放进去煮,一边煮还一边用一根小木棍不停地搅动裤子。染好后再看那条裤子,补的地方颜色还是有点区别,但比先前好多了。 前几天,晓萍家的裁缝替她做了一条新潮的短裙子,料子优良,色彩鲜艳,有点像朵喇叭花,露出一半大腿来。这是什么料子,像磨砂玻璃,半透明,想看又看不清,但又不能盯着看,很招人眼。她平时不敢穿到学校去,怕被人讲。今天小组时,她便穿了来。丽华见了是赞口不绝,说她要照样子做一条,而德明却问她敢不敢穿到学校去让大家看看。 评论好晓萍的裙子,大家才安下心来复习功课。离大考还有一个星期,现在除了林媛和几个留级生,谁也不会把考试放在心上的。我和德明就是下午要大考,上午照样抓紧时间玩,“一寸光阴一寸金” 啊。但功课还是要做,没办法,下午要交差的。 这时晓萍在大腿上挠起痒痒来:“德明,你家里那么早就有蚊子啦?” 丽华说现在不可能有蚊子。晓萍撩起裙子,腿上的疙瘩有五分角子那么大。 “这是臭虫咬的,” 小黄说,“不过时间也早了一些。” “谁叫你喜欢出风头,穿这么短的裙子,再讲你肉香,臭虫不咬你咬谁啊?” 德明讲不出好话来。他嘴上这样说,但还是拿出了一盒龙虎牌万金油。晓萍涂了一点在疙瘩上。 “这是饿了一个冬天的臭虫。让我把凳子到外面敲几下,臭虫就出来了。” 小黄说着就要去拿凳子。 “不要敲,不要敲。登子要敲坏的。” 德明急了,“我有办法把它捉出来。” 德明把那张凳子放在暗处,说那臭虫就躲在缝缝里。他先用手掌在自己的手臂上使劲地搓,直到发热。然后,轻轻地将手臂紧靠那条缝。不一会儿,尝到了甜头的臭虫又蠢蠢欲动,想再给自己加加营养。它几次把头伸出了缝道,但每次都缩了回去。也许它觉察到这皮特别厚,而且味道也不好。但最终还是经不住饥饿的折磨,爬到了德明的手臂上。 这只臭虫有黄豆那么大,身体红红的,里面全是晓萍的血。德明把它捉到了台子上。那臭虫爬得还真快,爬了几圈后,德明说要给它上刑罚了。他用铅笔在臭虫身上一拧,一股鲜血就喷了出来,我们闻到了一股像杏仁饼干一样的气味。 在上海,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臭虫。一般家庭都是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才动手消灭。各家都有自己的除虫高招,常见的有用桐油石灰把藏有臭虫的缝隙嵌满,让它无处安身。还可用开水烫,太阳晒。当然,效果最好的还要算化学药物。开始的时候用六六六农药,后来有了□□。六六六不安全,□□时间长了也有抗药性。直到发明了敌敌畏,臭虫才真正遇到了克星。 那臭虫也是聪明绝顶,你二楼用了药,它就来个大转移,三楼和一楼就成灾了(后来全市经常组织大规模的灭虫活动,效果甚好。到了七十年代中后期,上海的臭虫就基本绝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4章 墨水风波 墨水风波 不知从何时起,学校一些课桌的中央出现了一条“三八线”(南北朝鲜的军事分界线),同座的男女生以此为界,互不侵犯。只要你越线,就要受到警告并驱逐出境。其实,许多“三八线”是为了好玩,并非认真的。不少“三八线” 都是前几年留下来的,再加上后来的新同学照葫芦画样,这边界线也就越来越多。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条线也是摆摆样子,边界永远开放。 就拿晓萍和小黄来说,他们同桌八年,从来都是相互礼让的。写起字来,晓萍就缩到自己的一边,把大部分地方让给他,像养媳妇上饭桌,可怜巴巴。而小黄则要她过来一点,说这样让人家看了不好。 徐敏和我同桌,我们俩都是大个子,特别是徐敏身高马大(她比我们大四岁,发育了),那张课桌就显得特别小了。徐敏大大咧咧的,而且有点傻,有时写起字来往桌上一趴,就占据了我一半的疆土。但只要我用铅笔轻轻往桌上一敲,她马上就乖乖地撤军,还要对我傻笑,我也拿她没办法。不过我们从未爆发过边境战争,一向是太平无事的。 这点德明就比我们做得好,他和同桌小凤不仅相安无事,还是“友好邻邦”,相互谦让得很。用他的话来说,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德明上课经常要做小动作,小凤就充当他的哨兵。一有风吹草动,她会给他一脚或敲他一下,给他通风报信,算是回报。 横向是可以高枕无忧了,可纵向却不怎么太平。这只能怪我们的教室,我们的客堂教室是宽大,课桌间的走廊比别的教室宽敞得多,但教室的长度有问题,不像两旁的厢房,所以前后桌的空间比较小。第一排离黑板的距离是有规定的,德明是最后一排,所以他要坐得舒服,就只能将桌子往前推。前排的王海珍却不卖他的帐,俩人经常起磨擦。 这个王海珍自以为家里有钱,书读得好,长得漂亮,高人一等,眼睛长在头顶上,像个冷美人(照现在的提法就是有气质)。她的衣着打扮,举手投足给外人的印象就是她出身高贵,家教极好。有时我们偷偷看她,她便把头昂得高高的,连正眼都不瞧我们。但她也有小缺陷,她小时候生过小儿麻痹症(现在绝迹了),所以右腿短了一截。平时她走路你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奔跑起来就要漏陷,脚一高一低,屁股一翘一翘。德明看她不顺眼,有时就要欺负她,暗地里还给她起了个绰号:“翘屁股”,但我们只是在背地里说说,从来不敢明讲。其实,我们这代不少人都生过小儿麻痹症,只要你仔细观察,每个班里总有一、两个人的腿有点不正常。 可是四班的翘脚,大头却不一样了。那也是小儿麻痹症惹的祸,可能他父母医学知识少了一点,医院送晚了。大头也是右腿有点瘸,短了一截不说还比左腿细了一大圈。他的步伐就有点夸张了,他的右腿有毛病,所以左腿是在他站立和走路的主力军。站的时候,大部分的体重靠左腿,右腿只是个摆饰,脚尖轻轻触地来保持平衡,有点金鸡独立的味道。走的时候,总是先跨右腿:右屁股发力带动大腿小腿,右脚向前甩去但有点偏外,右脚着地时,身子便向前向□□斜,左脚立刻向前迈一大步,等站稳了右脚再重复一次。 德明在班里太平了一段时间,他就熬不住了,总想弄点事情出来才开心,仿佛不捣蛋上课就太枯燥了,他就会萎靡不振,浑身无力。今天海珍穿了一件“的确凉”白衬衫,非常挺括,这是她的“六一”礼物。全校只有两个人穿“的确凉” ,另一个就是林媛。她那件是粉红的,更加好看。 现在是第四节课,一般来说,到第二节课德明就坐不定了。 第四节课是画画。图画课我们都喜欢,有点像玩耍课,因为它用不着动脑筋。大家调好水彩颜色,照着老师给的样子在纸上东涂西抹。说来也怪,德明读书不行,画画倒很在行,也没有人专门教。我知道,只要他对什么感兴趣,他都能无师自通,做起来得心应手,他就是对读书提不起精神。 他的画老师很满意。他把水彩颜料板收好,就开始要“孽撤”(捣蛋)了。今天他觉得前面那件“的确凉”有点不顺眼。他先提醒一下同桌的小凤,然后把脚顶住课桌的腿,往前一推。那王海珍也不是吃素的,不卖他的账,照例把桌子顶了回来。 这招不灵,再换一种。他拿出一张纸,用小刀片刮起铅笔芯来。我知道海珍的白衬衫要遭殃了。通常的恶作剧是,将刮下来的铅芯粉末往前一吹,那白衬衫上就是一滩黑影,不过只要拍几下,或洗一洗就没事了。 但今天德明要玩新鲜的。他拿出那支新买的钢笔,在铅芯粉末上挤上一滴墨水。由于粉末的作用,那墨水立刻缩成一个小圆球,就像荷叶上的水珠。德明把纸拿在手上,稍微一动,这墨水珠就在纸上滚来去,上面一点墨水的痕迹也没有。也不知道这是谁发明的,反正我们都玩过。 恶作剧开始了。德明再把桌子用力往前一推。海珍反击的力量更大,力量一大,本来在纸张上滚动的墨水,就滚到了海珍的白衬衫上,那墨水珠也破了,在白衬衫上留下了深蓝的一竖,而且笔锋相当有力。小凤发出了“啊”的一声。这下教室里乱了起来,老师关照大家把水彩颜料收好,免的把衣服弄脏。丽华征得老师的同意,拉起海珍就往厕所跑。德明这下祸闯大了,这是明摆着的事。 一会儿,丽华和海珍回来了。那一竖还在衬衫上,海珍在哭呢,这是她心爱的衬衫啊。她口口声声说,墨水洗不掉,就要德明赔。这时,周老师来了,她问清事由,就叫德明先去办公室等她。德明大喊冤枉,一口咬定不是有意这样干的,周老师怎么会相信他呢。 丽华告诉周老师,她有办法把墨水洗掉,周老师就让她俩先回家去洗。她说这是破坏课堂纪律,损害同学利益,后果很严重,周德明要为自己的行为负全部责任。 下午去小组,我们几个刚到德明家门口,就听到张妈在屋里唱那支诉旧社会苦的歌:(不忘阶级苦)。我们都知道,每当张妈遇到什么伤心事,像德明闯了祸或者做了什么坏事,她都会唱这首歌。因为这歌非常凄惨,可以一边唱一边掉眼泪。她是用歌声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来发泄她内心的痛苦。 我们是两年前头一次听到这首歌的。一天,德明兴冲冲地来告诉我们,他在家里捡到了一角钱。他要请我们吃东西,还说平时都是我们请他,今天他发财了,要有福同享。大铭当时就说,掉在家里的钱肯定是他爸妈的,还是交回去。德明不肯,说又不是他拿的。 我们只好跟他到烟纸店,他花五分买了一包糖东瓜,又要了三分一包的咸橄榄。德明拿好找头,就很快地跑了。我们追上他,叫他不要跑。他小声地告诉我们,店里的人多找了他四角钱。小黄说这不可能,他天天数钞票,是不会搞错的。我告诉德明那就是一张五角的票子。 德明刚跨进房门,张妈劈头就问:“你拿过我五角钱吗?” 德明一口咬定没有。张妈一伸手,就把那半包糖东瓜和几只咸橄榄搜了出来。 “讲!这钱是哪里来的?我告诉你,这可是我们一天的菜钱。今天非叫你阿爸教训你一顿不可,人小小学会拿(偷)家里的钱了。” 德明是有口难辨,索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我只得向张妈坦白:“这钱是德明在家里拾到的,不是拿的。德明,把钱还给你妈。” 德明把钱掏了出来。还好,我们只用掉了八分。接着就是一顿毒打,张妈的鸡毛掸子又遭了殃。 我们出去后,便躲在附近,想听听还有什么动静。不一会儿,就听到张妈轻声地唱了起来。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怨申。” 今天,张妈又唱起了这首歌。比起当年来,这首老歌唱得是声情并茂,听起来比平常的更悲伤、更痛苦。德明不学好,她怎么能不伤心呢。 这时丽华来了。我们忙问那墨迹洗掉了没有,她只是摇了摇头。我们便让她先进屋。 “阿姨好!” 我们的声音格外的甜。 张妈抹了一把眼泪,算是给我们打招呼了。一件新的“的确凉”衬衫要十来块钱,她怎么不心痛呢。 老实说,今天小组是开不下去了,大家都扳着脸,闷声不响。 “啊呀,大家想想办法呀。” 晓萍最沉不住气。 “想什么想,谁叫他闯祸的。” 丽华和我们不一样。 “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晓得好像有一种退色灵,可以退掉墨水的。” 小黄就像在说给自己听。 “快讲哪里有卖。” 晓萍在催他。 “哦,我想起来了。那人在泥城桥(苏州河西藏路桥)摆地摊叫卖,还当场退色给路过的人看,效果还相当不错。” “什么时候?泥城桥在哪里?”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连泥城桥也不晓得。中百一店晓得吗?过了南京路就可以看到两个巨大的圆形的煤气柜,就到了泥城桥。” “走,小黄。到文具店去看看有没有这种退色灵。” 我俩立刻奔到太平桥文具店。一问,人家不卖这种东西。 我们去太平桥洗衣店,向他们求救,他们也无能为力,叫我们到淮海路上的正章洗衣店去问问。回到家里,林媛他们也来了。当她听到有退色灵,就叫丽华不要急,她先打电话问一下他爸爸,他在外滩写字间(办公楼,现在叫Office)上班,或许他们有那种东西。 我们跟她到家里,打电话一问,他们办公室还真有那种东西。林媛要她爸立刻回来,她怕时间长了洗不干净。她爸还真听话,答应马上回来。听说他要回来,我们几个便先回家了,只有丽华留在她家里等。 半个钟头多一点,丽华和林媛就来了。丽华要我们检查还有没有墨迹,我们几个仔仔细细地反复检查,竟找不到一点墨迹,这退色灵还真灵光。丽华说她回家还要把衬衣用肥皂洗一遍,把药水彻底洗掉。趁现在还有太阳把衬衣晒干,再用林媛家里的新式电熨斗烫一下,保证海珍满意。 看到问题得到了解决,大家都松了口气,张妈的脸色也好看了起来,连连感谢林媛和丽华。她指着德明的鼻子:“今天你不要吃晚饭了,等着挨揍吧。看你爸和大哥怎么收拾你。” 我想,今天德明的屁股要打烂了。其实,不让他吃饭才是张妈最狠的一招,没饭吃是多么痛苦啊。德明在一旁还犟头倔脑。 林媛对张妈说:“阿姨,只要他承认并改正错误,引以为戒,保证以后不犯就是了,打不是最好的方法,容易适得其反。” 林媛胆子也真是大,敢教训起长辈来。不过话说回来,她讲起话 来就像一个大人。然后她又对德明说,今天晚上六点半,拿着衣服跟她和丽华去海珍家陪礼道歉,只要态度诚恳,海珍会原谅他的。 但德明还强词夺理:“我不是有意的。” 但我们都知道,凡是德明做坏事大都是有意的,而他偶尔做一两件好事却往往是无意的。 “是不是有意的,你心里最清楚。” 说完林媛就走了出去。我们马上跟了出来,突然,她回过头来板着脸对我们说:“你们也好管管德明了。” 小黄和大铭忙把脸转了过去,我可逃不掉了,只得点点头并对德明说:“听林媛的,你不要不识抬举。” 林媛平时对我们都是笑嘻嘻的,但要是顶真起来,我们还真的从骨子里怕她呢(不知什么道理)。 墨水事件终于平息了下去,我们想德明也总该长点记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5章 立夏蛋 立夏蛋 离立夏还有好几天,菜场里的鸡蛋就多了起来。蛋一多,价钱就跌。本来八角一分一斤的一级鸡蛋现在只卖七角多一点,差一点的也就是六角几分一斤,到天热最便宜时五角就能称一斤。蛋一便宜,吃的人就多了。 这些日子,阿婆是天天烧蛋给我们吃,像什么荷包蛋、炒蛋、肉酱炖蛋、蘑菇炒蛋、茭白炒蛋、番茄炒蛋、开洋(一种小虾米)炒蛋和炖蛋汤。其中茭白炒蛋阿婆烧得最多,因为立夏前后茭白就大量上市。这时江湾妈妈就会背上一大捆刚从屋前屋后的水沟割上来的,鲜鲜嫩嫩、微微香甜的茭白。阿婆就茭白烧肉片、炒素、油焖茭白,其中茭白炒蛋最多。海伦吃厌了,就出花头精,要阿婆烧水扑蛋(把蛋打在开水里煮,嫩滑)当点心,咸的甜的轮着吃,有时还要加桂花甜酒酿。这几天,阿婆还烧了茶叶蛋,说一直要吃到立夏这一天。对我和海伦来讲,蛋是老面孔了。 那还是在自然灾害期间,自由市场的鸡蛋卖到了四、五角一只,那是普通人家一天的小菜钱啊。阿婆每天都要买两个鸡蛋,她自己舍不得吃,全给了我和海伦。那时烧得最多的是炖蛋汤和白乌蛋(即白煮蛋) 我和海伦一人一个,从不间断。阿婆说,吃鸡蛋对小孩的脑子有好处。等到人大了一点,我才明白,阿婆带我和海伦不是为了赚钱。虽然我不知道我妈和海伦妈每月给阿婆多少钱,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她子女每月给她六十块生活费(那时上海生活最低标准是每人每月八块钱。丽华家七口人,她爸的工资每月还不到六十块),她一个人是花不完的。 这几天丽华在小组里一做完功课,就编织起立夏用来装鸡蛋的小网袋,晓萍也学着帮她编。她用的是五彩线,网袋下面还有流苏。那小网袋十分的精巧、好看。她告诉我们,每编两只,她就可以拿到一分钱。她每天可以编上三十来只,她一边看书,一边看孩子,一边做,一点也不浪费时间。有时德明二哥也会帮她编上十来只。照这样算,她一天就能赚两角钱,在太平桥就可以大吃一顿了。张妈告诉德明,丽华每洗一件外衣就能替她妈挣三分钱。我们的零用钱虽然比丽华多,但都是大人给的,而她用的却是她自己赚来的钱。从这点上说,她比我们有钱。 小时候每到立夏之日,阿婆都会煮几个白乌蛋,放在小网袋里,让我们挂在胸前。她说这样可以避免疰夏(有些人到了夏天会食欲不振,四肢无力并逐渐消瘦,称为疰夏),她说的有理。我从小一年四季胃口好得出奇,到了夏天,玩的劲头要比别人大的多。海伦也没像晓萍那样会疰夏,这大概就是立夏挂蛋的神奇效果了。不过晓萍和丽华她们也挂立夏蛋,可一到夏天,她们为什么就懒得动,吃不下饭呢? 读书后那小网袋就不挂了,但立夏蛋还是要吃的,这是老规矩。现在,也就是丽华的小妹和小弟挂挂立夏蛋,玩玩罢了。 今天是立夏,张妈烧了一大锅五香茶叶蛋。里面放了红酱油、五香粉、茶叶、桂皮、八角和胡桃壳,还有十来块豆腐干。别看那么一大锅蛋,他家有七口人,再加上丽华(张妈早就把丽华当自己的女儿了),每个人也尝不到几个。我敢肯定,德明会变着法子多吃几个的。不过他不敢偷吃,锅里有几个蛋几块豆腐干,张妈心里是清清楚楚。 那香味早把我们的馋虫钩了出来。晓萍告诉我们,昨天摊头上的五香茶叶蛋只卖五分钱一个,她要我和小黄一起去尝尝。晓萍就是这样,出去买东西吃总是要拖上我。我怎么能和他们比。 “阿婆也烧了一锅五香茶叶蛋。” 我推托起来。 “啊呀,那味道不能和摊头上的比。她烧的可是正宗的五香茶叶蛋,你去尝尝就知道了。” 晓萍讲得对,味道要尝了才知道,我便硬着头皮答应了。 那老太的茶叶蛋摊头就摆在大同戏院旁,从早卖到现在,那锅子里已所剩无几了。晓萍说的没错,这蛋的香味比德明家的好多了。 蛋还是五分一个,我们每人一个。我用一个长勺子挑了一个,便到旁边字纸篓去剥蛋了。晓萍和小黄还在锅里挑来挑去,想弄个大一点的。他们还没挑好,我的蛋早已下肚了。剥蛋时,只见晓萍在字纸篓的蛋壳里找什么。 “你在找啥?” “阿巍,你的蛋呢?” “到肚皮里了。” “啊!我以为你的蛋掉在字纸篓里了。” 晓萍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们要一起吃呀,你要慢一点。” 她对卖蛋的老太说,“再来三个蛋。” “哎,我已经没钱了。” “我请客。” “味道尝过就可以了。” 总是让晓萍请客,我不好意思。 “阿婆,再便宜一点卖给我们吧。锅里全是挑剩下来的。” 晓萍在央求她。 老太答应了:“四分一只”。我们每人又挑了一个,这次我没有急着剥蛋,在等他们。晓萍拿了个勺子,咬一口蛋,在上面浇一点烧蛋的露。我们照着她的样子,一起吃了起来。果然,这样味道更好。 “我以后带你们去吃喜蛋 (孵到一半的鸡蛋,据说很有营养,能治头痛) ,味道相当好,不过吃起来要有点胆量。” 晓萍却说不去。她看人家吃过,蛋里的小鸡已成型了,卷曲着小脑袋小爪子,看着都有点吓人。小黄说这就等于吃小的童子鸡,不吃也罢。 今年的立夏过得比往年好,蛋吃得多不算,还尝到了正宗的五香茶叶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6章 吃杨梅,蹬鸡 吃杨梅 晚饭刚吃好,海伦就咚咚地上楼来了,我听得出她的脚步声。今天她的脚步更急切,只要是这种脚步声,我就知道她带好吃的来了。果然,人还没进门,她就嚷了起来:“阿婆,杨梅来了。” 只见她两手捧着一个小竹篓,走了进来,轻轻地把小竹篓放在台子上:“阿巍,拿只碗来。” 那是一小篓新鲜黑紫大杨梅,还连枝带叶的。我一看到那东西,口水外淌,牙根发酸。杨梅我是比较喜欢的,它色泽鲜艳,浑身是肉,甜中带酸,别有风味。最重要的是它吃不坏肚子,不像许多其它水果,吃多了会拉肚子。晓萍妈说过,杨梅本身就有杀菌作用。 别看黄梅天日子难过,湿热难耐,但要吃杨梅,只有等到黄梅天。我拿了只大碗,从凉水缸里滔了半碗冷开水,再往里面放点细盐。杨梅无皮,但许多人不清洗就直接入口了。不过海伦要把杨梅放在盐水里泡一下,如果里面有虫,就会爬出来透气,她可不敢把虫子吃下去。 海伦特别喜欢吃酸的东西,像什么话梅、李子、山楂、文旦和酸桔子。我一听到这几样东西牙就要酸,她却说酸的好吃。有一次,阿婆买了几串匍萄,酸得要命。海伦大叫好吃,吃起来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害得我上她的当,一不小心多吃了一点。第二天,我牙根酸软,牙都不能刷,连松噗噗(松软)的米饭饼都咬不动,可海伦脸上却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海伦把杨梅分成两大碗,一碗放在阿婆跟前:“阿婆,你吃。” 另一碗推到我面前。 “海伦你先吃。” “你先吃。” 她总是让我先吃。于是,我们俩就你一只我一只地吃了起来。这是阿婆给我定的规矩,不许我多吃多占海伦的。一只杨梅在我嘴里打个滚,子(核)就吐出来了。不行,照海伦吃的速度,我肚肠骨也要痒煞了(等不及了)。我又拿了一只小碗,我往嘴里塞一只,就往小碗里放一只,留给海伦,这样公平。 那杨梅是人家特地从余姚给海伦妈捎来的,只只香甜可口,不像外面买来的,常有带酸的。海伦见我急相出来了,连忙提醒我:“吃得慢一点,当心你鼻子出血。” 她指的是去年的事。也像今天一样,海伦拿来了杨梅,我们一人一碗。当海伦还有大半碗的时候,我已所省无几了。趁阿婆不注意,海伦从她的碗里抓出几个放到了我的碗里。突然,海伦叫了起来:“血,血。” 我也觉得鼻子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原来我的鼻子流血了,阿婆就说是我杨梅吃得太多太快。不过我知道,阿婆是吓吓我,究竟为啥出血,她也不清楚。有时我荔枝吃多了也会出鼻血。 不过听海伦这么一说,我的速度慢了下来。海伦看着我吃,这我早就习惯了。“海伦,别看阿巍,自己吃啊。” 阿婆是怕我吃海伦的那份。 “阿婆,我喜欢看阿巍吃东西。” 她们怎么都喜欢看我吃东西啊,晓萍是这样,丽娟也这么说过,难道我吃相就这么好看、优雅? “阿婆,你为啥不吃了?” “我要泡点杨梅酒。” 阿婆每年都要泡些杨梅酒。我这个人嘴贪吃,可是肚子不争气,好的东西吃多了就闹肚子,“拆烂污”(拉稀)。但我偏不认这个命,难道我是属兔的,天生就该吃青菜萝卜?所以我照吃不误。特别是过年,面对满桌的鸡鸭鱼肉,不吃到喉咙口,筷子怎么能放下来。一年只有一次,机会难得,不容错过。可一到过年,肚子就跟我作对。这时,阿婆就给我吃两只酒泡的杨梅,再喝上一小口,肚子一时三刻(马上)就好,比西药房买来的药还灵光。 当碗里还省下五只时,我停了下来,我要让德明也尝尝如此鲜美的杨梅,便拿起碗要走。 “到哪儿去?” “我想让德明尝尝。” “他们没有?” 海伦指的是小黄和大铭。 “他们家有钱,大人经常买时鲜水果。德明家就不一样了,张妈不舍得花钞票买水果,就算买了,也是一些落脚货。” 德明家是很少买杨梅的,因为每年杨梅上市的时候,苏州就有人送杨梅来。有一次,送来的是白杨梅。德明特地拿了几个给我尝,还告诉我白杨梅很希奇,上海人是没有福气吃的。说是白杨梅,其实是浅红色,还有点青的,好像没有熟透,跟紫杨梅一比,它就像白的了。白杨梅我在水果店里也看到过,只是价钱贵一点。不过白杨梅也很甜,别有一番风味。 我拿了那几只杨梅,便兴冲冲地去德明家了。 吃好杨梅没几天,阿婆就从菜场里买来了一些小红花萍果。经过青黄不接的时节,小红花是最早上市的萍果。在萍果中,我最喜欢的是小国光,它甜中带酸十分清脆。海伦也喜欢小国光,但有时还嫌它不够酸。小红花一落市,那些我垂涎已久的水果便纷纷地上市了。 “蹬鸡” 我们养的几只小鸡已经长得很大了,特别是我的九斤黄,更是长得高大。斗起鸡来,德明的两只芦花小公鸡,都是它的手下败将。刚开始,那两只羽毛未丰满,脾气却相当暴躁而且自命不凡的芦花小公鸡每次和九斤黄碰头就要比个高底。它们自以为是亲兄弟,常常合起伙来欺负九斤黄,但九斤黄没兴趣,懒得理它们。那两个自不量力的家伙得寸进尺,以为九斤黄是好腐头(好欺负),常常要挑起事端。有一次,九斤黄被它们逼急了,发起威来,头颈上的毛根根倒竖。它居高临下一斗两,没几个回合,那对难兄难弟便被啄得头破血流。从那以后,两只芦花小公鸡碰到九斤黄就如见到老祖宗,缩着鸡头颈,服服贴贴,而九斤黄也不计前嫌,与它们友好相处。 可是近来这三只小公鸡,都一本正经地开始学起了打鸣。虽然稚嫩的嗓门叫得不怎么响,可还是有板有眼的。张妈怕影响别人,就想把这两只小公鸡“蹬脱”(阉割掉),所以德明这几天都在留意阉鸡师来了没有。小时候,每到春夏之交,弄堂里时常会听到“蹬鸡……悠”的吆喝声。那时城里养鸡的人家多,后来,居委的阿姨经常到弄堂里来宣传城里养鸡的弊端,现在养鸡的人比以前少多了,所以蹬鸡的也相应地少了。 我们几个在小组里刚刚闹好坐定。突然,弄堂那一头传来一声德明企盼已久的吆喝。德明和我立刻奔了出去把那人叫了过来。那蹬鸡瘦瘦的小个子、黑黑的脸,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今天没有夜饭米。他腰夸一只包,肩背一个网兜。我们就去捉那两只小公鸡,也许它们知道今天要吃苦头了,逃得是飞快,我们一只也逮不住。 那人说了声:“我来。” 只见他从背后解下网兜,往鸡堆里一挥,手起网落,网到擒来。他把鸡交给了德明,然后又是一网,另一只小公鸡自投罗网,钻进了网兜。 一群小孩一窝蜂地围了上来。给人开刀他们不敢看,只能看看给鸡动手术。那人轻轻地将鸡头一扭,随手塞进鸡翅膀里,又利索地在鸡的小肚子上拔下几撮毛,再把鸡牢牢地夹在自己的双膝之间。他从包里取出一个黑布包,把手术刀之类的摆在脚边,一把是手术刀,一件是一只长长的竹制小调羹。他把刀在黑布上来回擦了几下,只听“扑” 的一下,半寸长的刀口就开好了。 晓萍忙问:“这刀你怎么不消毒啊?” “小姑娘,鸡不是人,没那么骄贵。” 那人头也不抬,他随手从地上拿了一块竹片,顺手一弯,靠竹片的弹性把刀口张了开来。我们就看到了鸡肚皮里的内脏在跳动,不过分不清哪是心哪是肺,当然,更不知道他要取的是什么样子。他把那根长长的竹调羹伸进刀口,掏了几下,用一根套在一端的线把“公鸡蛋”( □□)拉了下来,用竹调羹取了出来。 “看看,就是这个。” 我们这时才看清,这东西像一粒黄豆。 “这是什么啊?” 晓萍又问。 “你小姑娘不要问,这东西没了,鸡就成太监了。” 突然,那人将割下的“公鸡蛋”往嘴里一放,咽到肚里去了。 “啊呀,你这个人不讲卫生,真恶心。” “这个东西很补的。” 那人一边说,一边将另一只“公鸡蛋”也取了出来,吞到了肚里。接着,他用针和线像补衣服一样把刀口缝了起来。我觉得好笑,如果这公鸡蛋像人参一样大补,为什么他长得又僵又瘦呢。 手术前后不过三、五分钟,做完后,他在鸡的刀口上涂了点什么东西,那鸡就一颠一颠地走开了。另一只小公鸡,也逃脱不了同样的命运。 “阿巍,把你的九斤黄也来蹬一下。” 德明对我说。 “不要,阿巍,它很疼的。” 晓萍忙劝我。 “还是不蹬的好,不然漂亮的鸡毛就长不出来了。” 小黄也这么说。想不到我听了他俩的话,我的“九斤黄”去见阎王的时辰就大大地提前了。 经过阉割的小公鸡,从此就失去了做爸爸的能力,看到母鸡再也提不起精神,再也耍不成流氓,再也打不出那响亮的鸡鸣,成了“雌孵雄”。不过它长得快,肉鲜嫩,没有老公鸡那种臊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7章 吃粽子 吃粽子 也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从哪一家飘出一缕缕“粽叶壳”的清香来。接下来的几天,弄堂里“粽叶壳”的香味浓了起来,端午节快到了,各家都忙着裹粽子和烧粽子。 我对粽子不怎么感兴趣,这倒不是我不喜欢吃粽子,实在是家里裹不出什么好吃的粽子。阿婆裹的最多的是宁波碱水粽,就是在糯米里加一点碱水,“粽叶壳”也不是用新鲜的芦苇叶,而是用黄腊腊的毛笋壳。阿婆包得三角粽不像三角粽,枕头粽不像枕头粽,反正她自己也说不清。她裹的一只碱水粽至少抵得上人家的两、三只,烧熟后糯米变成浅黄色,有一股碱水和毛笋壳的混合清香。还有就是宁波赤豆粽,里面的赤豆硬得要命。我说赤豆太硬,阿婆讲赤豆粽就是这样的。这两样粽子都是蘸白糖吃,海伦吃了直叫好,反正阿婆做的东西,烧的菜她都说好。不像我,好吃就好吃,不好吃就不好吃,跟阿婆直说。 端午节前后,邻舍隔壁都会互赠几个自家的粽子,表表心意。那花样就多了,有枣泥粽、豆沙粽、栗子粽和豆瓣粽等,当然,最好吃的还是鲜肉粽,因为肉价钱大啊。人家送给阿婆的粽子,也就是送给我和海伦的。 外公自己是不包粽子的,到了端午那天,他会去四马路(福州路)上的嘉兴粽子店买几只五方斋肉粽。外公讲嘉兴粽子最有名,但他的粽子不是当饭的,而是用来下酒的。他把粽子剥开,倒上一杯老酒,一只粽子从早饭吃到中饭,再从中饭吃到夜饭。一只粽子可下三大杯老酒。虽然外公老酒从早吃到夜,但头脑还是相当清醒的,他特地为我留下一只,因为他很清楚,我吃不到他的粽子,他老酒也就吃不太平了。 那嘉兴肉粽相当好吃,缺点是里边的五花肉太小。外公讲,这肉粽只卖一角一只,肉放多了就要蚀老本(亏本)。我想倒也是,一级五花肉要卖八角多一斤,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有一次我路过云南路上的粽子店工场间,看到工人将吃客扔掉的粽叶壳放在水里洗洗干净再利用,这样也能省点钞票,所以粽子店买来的粽子香味总比不上家里包的。 但阿娘就不样了。阿娘是老宁波,可她裹起粽子来就变成别地方人了。讲得明白一点,就是哪个地方粽子好吃、好看,她就包哪一种,而且她手艺了不得。不足的是,阿娘比较小气,不肯花大本钿,用料缩手缩脚。端午前几天,她总要在收摊前去菜市场看看有什么落脚货粽叶壳。那些小贩都急着要在收摊前将手中的剩货出送(推销掉),只好贱卖,阿娘正好拆外快(占便宜),所以她买的粽叶壳是又便宜又好(很久以后出现了这几个花里胡哨的词:性价比)。 阿娘先把粽叶壳浸在脚盆里(沪语:木盆,可以用来洗澡洗脚)泡上一天,再用揩布把粽叶壳一张一张洗干净。今天一大早,阿娘到太平桥菜场买来一方一级五花夹心肉,好像是九角几分一斤,三层精肉、两层厚厚的肥肉。阿娘今天花血本了,因为平时她买的都是四级夹心肉,六角四分一斤,缺点是精肉厚肥肉薄,油水不足。阿娘将五花肉切成一寸见方的块块,倒上红酱油和其它一些调料(我懒得问她)腌着。 吃好中饭,她就动手了。她先将腌过肉的酱油倒入淘好的糯米中,米便成了酱油色。阿娘裹粽子只用两张粽叶,而别人多用三张。这一是她手艺好,二是她裹的粽子小,两只抵人家一只。粽子小,里边的小块肉就显得大了,而且送起人家来数量上就好看些。此外,阿娘还会裹一些白米粽,说白了就是省一些钞票。 我看阿娘裹粽子从来不超过三只,看也白看,因为要等到明天才能吃。只见她将粽叶轻轻一掰,粽叶就像一只漏斗,她先用一调羹米打底,放上一块肉,再铺上一调羹米,用粽叶将漏斗盖住,再将粽叶往两边一折,一只三角粽差不多就裹好了。要将裹好的粽子扎得紧,扎得漂亮,烧的时候不漏米,那就是力气活了。别看阿娘瘦刮刮(沪语:瘦弱),但扎起粽子来却劲道十足。她把去年扎粽子的鞋底线翻了出来,水里浸一浸。她将线的一头用牙齿狠命咬住,左手紧紧捏住裹好的粽子,右手将鞋底线把粽子三绕两绕,我还没看清楚,一只粽子已被她扎得结结实实。看到阿娘扎粽子,我想自己福气还算好,要是阿娘再年轻几岁,她就能像扎粽子一将我捆得结结实实。 至于阿娘怎么烧粽子,我就不想多费口舌了。 端午一大早,我第一件事就是捧只大碗向阿娘讨粽子。老规矩阿娘会给我三只,阿婆、我和海伦各一只。但到吃中饭,我还会向阿娘要一只。阿娘就心痛了:“你三顿饭都包在阿婆家,怎么还要吃自家的 ” 理由总是有的:“阿娘,只要闻到你烧粽子的香味,我肚皮马上就饿了,中饭等于白吃。” 阿娘就讲我“ 歪理十八条”。 我尝过两次人家的粽子,才知道粽子可以做得如此的好吃。一次是在德明家,他婆婆(阿娘)给他们送来一只长方形的粽子,它大得出奇,比一只二两面包还大,毛估估有一斤重。一个粽子四、五个人一起吃,剥开粽叶后,张妈用筷子将它扒开,里面的陷子多得不得了。张妈给了我一个小汤匙,我也吃了一点。单凭味道,我尝不出里面究竟放了多少种东西。张妈告诉我,里面有鸡鸭肉丁、叉烧肉、咸蛋黄、绿豆蓉等近十种配料,怪不得味道这么好。那不是在吃粽子,而是在吃大餐了。人家说广东人会吃,这看来不假。 另一次是在大铭家,那天我们几个正在他家玩,吴妈拿出刚烧好的鲜肉粽让我们尝。她粽子裹得像女人的小脚,但里面的肉却大得出奇,而且是两块,一精一肥,肉比米多。那肥肉的油都渗入到米内,入口肥而不腻,鲜美异常。从那以后,我对家里粽子的食欲就大不如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8章 打手底板,细菌镜,赚工钱 打手底板 今天小组时,张妈就开始烧粽子了。没多久,锅里就溢出那阵阵清香。因为刚吃好午饭,这香味对我们的诱惑力不大。今天小组的作业是写一篇关于“六一” 活动的文章,最讨厌的是明天一早就要交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今天整个下午看来要泡汤了。 晓萍自言自语了几句,就没了声音,动起笔来。接着丽华也有了思路,埋头写了起来。德明用手掌脱住腮帮子,双眼瞧着窗外,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接着他拿了个钢笔套,用手掌心把它竖在台子,然后手掌一松,笔套就翻个跟斗,他马上用掌心把它稳住。德明可以让刚笔套翻好几个跟斗。小黄将笔套拿了去,照着样子试了两下,他也能翻几下。德明把笔套给了我,我试了好几次,却没成功,德明又笑我手笨。 像现在这样死不死、活不活(半死不活,功课做不好又不能玩,不爽快),是很难熬的。德明早就坐不住了,他感到实在无聊,就出花头精,要和我来打手底板。按他的讲法,就是用来提提精神。 这是打人的游戏,规则很间单:打的人两手摊平,手掌向上;被打的人双手掌合上去,手背向上。打的人出奇不意地将手翻过来,打向对方的手背,可以用一只手开打,也可以两只手同时出击。对方的手只有在你的手动了以后才能抽掉躲避,否则重来。要是你打着了,就接着往下打,如对方的手及时逃掉,你就让对方打。 就这样,我和德明劈劈啪啪打了起来。不一会儿,四个手背都红了起来,我的手掌心也是辣豁豁的(疼痛),德明打中我的机会多。我想,不管谁打谁,四只手都要痛。不过手掌的皮厚一点,打的人稍占一点便宜。德明说得有理,几圈打下来,我们俩的精神就吊足了。这使我想起了古人用“头悬梁,锥刺股”来提精神读书 ,想不到打手底板竟和它有异曲同工的妙用。 “阿巍,你不要打了。” 晓萍看我打不过德明,便要我们停下来。 “要你小姑娘瞎起劲做啥,又不是打在你手上,用不着你心疼。” 德明正在兴头上。 “现在是小组时间。” 组长发话了。丽华这么一说,我们便停了下来。 这时丽华的小弟跑了进来,只见他额骨头上有个“王”字。这是用雄黄粉绊在酒里写上去的。据说这样可使百鬼惧怕,保命长寿,我们小时候头上也写过。小弟拿来几张粽叶壳,他要丽华帮他做几个哨子。丽华把粽叶壳就这么一卷,一只哨子就做好了。放在嘴里一吹,声音清脆尖锐。不过她做的哨子,每一个吹出的声音都不同。 老四手里拿了一只像金蛉子盒子一样的东西走了进来。他告诉德明,前天他花五分钱买来的细菌镜,现在里边什么也没有了,要德明想想办法。我知道这种细菌镜是骗骗小人钱的,有时你会看到小贩挑着担子沿马路叫卖,他们没有固定的摊头,因为里边的细菌过两天就死掉。 细菌镜的做法和原理都很简单:一只小盒子,盒子上有个小孔(眼睛可以看)。里边装上两块玻璃夹住一粒玻璃小弹子(起放大镜作用),在玻璃上加一滴发馊的米浆水或烂浆糊。把小盒对着亮光,就可以看到里边有许多小虫虫在游来游去。 德明不知其中的奥妙,当然帮不了忙。我一看,就知道里边的细菌死掉了。我告诉老四,只要他弄到一点发馊的米泔水或烂浆糊,就再能看到细菌。但要弄到发臭的米泔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是丽华有办法,她说家里用来做鞋底的浆糊现在可能有点馊了。我说刚馊的最好,馊过头了里边的东西也会死去。 不一会儿丽华就把那臭噱噱(有点臭)的浆糊拿来了,我用点水把它稀释一下,这样浆糊里的小虫虫可以游得快一点。德明小心翼翼地将细菌镜拆开,再把玻璃珠子和玻璃清洁一下,我在玻璃的中央滴了一滴臭浆糊。重新装好后,又看到了小虫虫,但数量比刚买来时少得多。大家都争着想看看,再没有心思写作文了。 我们正要散去的时候,张妈买菜回来了。我一看,那篮头里除了菜,还有不少螺蛳。我知道德明赚零用钱的机会来了,我要帮他一把:“张妈,我和德明帮你剪螺蛳。” 听我这么一说,张妈把螺蛳倒在一个旧脸盆里递给了我。德明拿了一把大剪刀和一把老虎钳,我端起了脸盆就到了天井。 张妈是懒得叫德明做家务,一来他做事粗心大意,弄不好帮个倒忙,最关键的是每次派德明做家务他都要伸手讨工钱,德明二哥才是她的好帮手。可今天好帮手不在家,这生活只好派给了德明,给他点事体做做总比他在外闯祸要好啊。德明把老虎钳给了我,还把脸盆里的螺蛳分成两摊,意思是一人一半。我也不客气,把自己的再分点给他,我是帮他在赚钱啊。 这样剪了没几下,他就抱怨起来:“阿巍,这钞票不好赚。” 我开导他:“有总比没好。做点家务还好拿钞票,这种好事哪里去找。剪好螺蛳我们去买油煎糖糕吃。” 我们苦干了半个钟头总算完工,德明到了张妈跟前:“妈,螺蛳剪好了,给我四分,阿巍要我去买糖糕吃。” “剪这点螺蛳要四分啊。我叫括鱼鳞的老太剪也只要二分一斤,一斤半三分就够了。” “妈,一斤半就算两斤,四舍五入你懂吗。” 德明把它用到了张妈头上。 我马上帮腔:“张妈,同样是叫人剪螺蛳,钱给刮鱼鳞的你一点好处也没有,给德明你还能省下点心钱。” 这时大铭和小黄来了,张妈没再说什么,扔下四分就走了,她要面子啊。德明拿了钱,我们便一起去太平桥买好吃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9章 恼人的夏天,打牌,手影游戏 恼人的夏天(一九六五年七月) 晚春的雨下了没几场,夏季就悄悄地来了。时间总是这样,不经意间就流逝了。阿婆讲,每下一场春雨,天就变得潮湿闷热,“吼势”(有点讲不出的不舒服)起来。这可以从我家的客堂间看出来,只要外面一下雨,客堂间的瓷砖地板就会湿瘩瘩起来。有时走的人多了,地上就会泛起黑嚓嚓的烂污泥浆(黑泥水)。为了保持地板干净,阿娘在客堂间门口放着一把干拖把,我每次进客堂,她都要我把鞋底擦擦干净。 阿婆对付大热天很有一套。一到小暑那天,她就开始给我和海伦喝金银花露,帮我们清热去火,家里常备十滴水、痧药水、人丹和万金油。她还经常烧大麦茶和决明子茶让我们喝。这两种茶都有点苦,我不愿多喝,阿婆说这些都是去暑的好东西。海伦最听阿婆的话,喝起来是一碗又一碗。 到了大热天,有时海伦饭吃不下,阿婆就给她烧绿豆粥,外加咸蛋和肉松,反正海伦要吃什么,阿婆都会去弄的。有时阿婆会花一角六分买两块酸甜润滑的白糖伦交糕,那是我最爱吃的。海伦喜欢吃绿豆糕,阿婆就到巨龙食品店称上六块,我们一人三块。 在夏天,绿豆百合莲心汤就成了我们下午的点心。但剥百合有点烦,每当剥百合时海伦就会抓上一大把放在我面前,告诉我要一瓣一瓣地剥,并把百合的衣(膜)撕掉。我问她为什么要把衣剥去,这样太麻烦。她说这样百合就不苦了,可以省些糖。她还学着阿婆的口气关照我:剥好这些才能出去玩。我哪里服气,还轮不到她来教训我。不过我确确实实有点怕她,她会告状啊。其实她告状并不会给我带来什么灾难,但没有我的好果子吃则毫无疑问。 前几天海伦看到食品店有卖冰冻酸梅汤,就嚷着要喝。也不知道阿婆从哪里弄来几只酸梅,烧了一锅子。海伦喝起来糖也不加,嘴里直喊好喝,反正她醋也敢喝。就这样,从小到大痱子和热疖头对我们来说都是陌生的。 对于夏季,人们历来就是褒贬不一、毁誉搀半。就拿晓萍来说吧,她喜欢的是初夏,一到夏天,她就和别的女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漂亮的裙子和花衬衫,有时头上还戴个蝴蝶结,远看就像一朵花。可是到了盛夏,那就要她的命了。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对夏天没有好感。夏天有流不完的汗,让人烦躁不已。她特别怕热,整天就看见她不停地摇着那把檀香小折扇,还不停地用手绢擦汗,人也变得懒得动了。 对有些人来说,夏天就是可恶的了。德明的五弟一到大热天,头上就会冒出一个个小红包包,那是热疖头,很疼的。那脓水引得众多的苍蝇前来解渴,整天在他脑袋上嗡嗡,趁机产下几粒子(卵),弄得不好热疖头里就要长蛆,恶心死了。为了便于清洗,张妈给他剃了个和尚头。小弟看到就唱:六月里的瘌痢真苦恼,苍蝇叮来蚊子咬,洋洋里呛哎……。把五弟气得半死,但他又打不过小弟。 等头上的脓头熟了,张妈就叫德明和他大哥将五弟摁住,然后用力挤去脓包,那脓和血像火山一样喷了出来,再用药水棉花将脓洞塞满,痛得五弟杀猪般的嗷叫,听上去真是汗毛懔懔(可怕)。阿婆讲只要买几粒六神丸,外敷内服,保证药到病除。我知道张妈是不舍得这几分钱。 大热天丽华小弟头颈里的痱子长得就像一堆堆的虾子,奇痒难忍。谁叫他那么胖,脖子上都是皱皮疙瘩呢。丽华妈只好省下一天的小菜钿,到西药房花一角几分买一瓶痱子水,把小弟的皱皮疙瘩翻出来,用痱子水像花露水一样洒在上面。几分钟它就渗入皮肤,清凉舒适,止痒消肿。 再说,有几个人喜欢七、八月的毒太阳?如果你还觉得夏季可爱,那臭虫、苍蝇和蚊子总够你受的了吧。还有,在夏天,人就往往比较懒,一副睡不醒的脸,因为天热睡得晚,加上夜短日长,眼睛闭了没多久,天就亮了。 那可恶的夏天,把许多人折磨得又黑又瘦,因为天太热,人吃不下睡不好。人们讨厌夏天,它却偏偏特别的长。可恨的是,它还要借用一下秋天,闹上几天秋老虎,让你热个够。事情就是这样,往往事与愿违,这用在我们身上是再也贴切不过了。谁不想游戏多玩一点,功课少做一点,零用钱多一点,家务少做一点,但现实呢? 对我们来说,那夏季的骄阳就算不了什么了。春天有春天的玩法,夏天则有夏天的乐趣。在夏天,游泳对我和德明来说比什么游戏都重要。别忘了,夏季里有那长长的暑假。我们喜爱的各种小昆虫就是在夏天长成的。还有,各种水果也是从夏季慢慢地上市的。 打牌 今天小组结束后,我们没有急着去玩,林媛他们要来和我们打四十分。 打牌是一项额外的小组活动。每天两个钟头的小组活动时间太长,不玩玩怎么熬得过去。前两年玩的是争上游和大腊克,最近我们学起了打四十分。打四十分的时候要动动脑子,还要能掐会算(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要有点数学头脑)。还有一种叫“桥牌”,更复杂些,我小叔和他的同学礼拜六经常玩,我看了好几回也没看懂。 当然,打牌一般都在周老师小组检查之后,还要看看丽华的脸色。但周老师经常会找个借口杀个回马枪,弄得我们措手不及,丽华这个小组长就遭殃了。 突然,丽华的三妹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丽华,她的同学小英被她哥哥勇强欺负,被罚跪在擦板(搓衣板)上,她是来搬救兵的,因为丽华和我喜欢管闲事。小英是个很乖的孩子,她犯了什么法,勇强要这样对待她。丽华要我和她一起去看个究竟。 勇强的父母前两年就去外地工作,支援当地的工业建设,这称为支援“小三线”。指的是六十年代中期开始在安徽南部山区和浙江西部山区等地,建设起以生产常规兵器为主,综合性的后方工业基地。由于以上海支援为主,所以也称上海的“小三线” 。“大三线” 指的是更穷和落后的西南和西北地区。 他们只有兄妹两个,和外婆一起住。父母不在,勇强把小英看得很紧,打起妹妹来是手下不留情,小英见到她阿哥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浑身会发抖,双腿会打颤。 我们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勇强家,只见小英跪在搓衣板上,正哭着呢。丽华跑上去要把小英拉起来,但没有她哥发话,她是不敢起来的。丽华忙问:“勇强,小英做错了什么,你要她跪着?” “你问她。” “我吃了他的小核桃。” 我上前一下把小英拉了起来:“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起来,起来。勇强,亏你也想得出。” “她是偷,今天偷两只,明天偷两只,我半斤小核桃给她偷得差不多了。” “阿妹吃阿哥一点东西也算偷,亏你讲得出口。现在是什么年代,还要罚跪。小英,没事了,到我家去玩。” 现在罚跪早就行不通了,小时候只听说过极个别的捣蛋鬼在家里罚过跪。我们这代人也就是在大年初一给阿爷、阿娘、外公、外婆跪着磕一下头,讨点压岁钱罢了。 突然,我心血来潮:“我也来试一试,跪擦板是啥味道。” 说着我跪了下去,“喔哟,勇强,你心狠手辣的。这块擦板都磨得差不多了,跪下去还是疼得要命,要是新的,你阿妹的膝盖骨就倒霉了。 ” “好了,好了。我们快回去吧,不知道他们牌打得怎么样了。” 丽华在催我,“勇强,一起去打牌吧?” 勇强摇了摇头。 回到了小组,林媛和海伦已经领先我们好几分了。小黄水平太臭,立刻被丽华换了下来。德明四十分精的很,丽华也是高手,而且他俩都把对方琢磨透了,还不时地眉来眼去,谁弄得过他们,这应该就是“珠联壁和”了。林媛是计算能手,踹摩专家,但海伦水平有限。丽华上手后,比分很快就被追平了。 我们几个只有在旁边看看的份儿,主要是长长见识,学学技术。我和晓萍特别喜欢看打牌。特别是晓萍,从来不敢上手,怕输了招来德明和丽华的责怪。她也只能和我、小黄和大铭玩玩,我们输赢都无所谓。 现在打十,轮到德明拿底牌,也许大家手里的牌都不理想,谁也没有翻王牌。晓萍看到德明手里全是草花,还有三只十,独缺草花十。心想如丽华手里有十,便是草花。她就催丽华翻牌。 “哎,晓萍,不要帮自己人。” 海伦发话了。 “啊呀,我又没有看到丽华的牌。” 林媛微微一笑:“如果德明有三张十,那你就知道了。” 林媛是太会算了。 听林媛这么一说,丽华把手中的牌放了下来:“摸底牌(这是刚刚从我小叔那里学来的,以前都是有人发牌)。” 第一张就是草花A,“噢,德明要赢喽。” 晓萍叫了起来。 “你小姑娘不要瞎起哄,坏我的事。林媛,这次你要赤脚(零分)了。” “不可能,五分总是拿得到的。” 林媛也在暗示。 “你赖。” “这不是明摆着的。我们手里没分早就造反(糊牌重新发牌,四十分的一种规则)了。” 这副牌就像林媛说的那样,她们拼死拿到了五分。不过最后两副,林媛她们只拿到了“马桶钿”(三十五分),差一口气。也不知道是谁先把三十五分叫作“马桶钿”的,我想大概是倒马桶费每月三角五分的原故吧 (清洗马桶每月是一块钱)。 手影游戏 德明还在拿话气林媛她们。小弟跑了进来,要丽华教他玩手影游戏。丽华哪会啊,那些都是在幼儿园教的,现在我们几个也只会做做老鹰和大灰狼的血盆大口。这是德明的拿手戏,轮到他献丑了。 他开了台灯,把光对着墙壁,开始表演起来。先是我们都会的大路货:老鹰和狼,接着他只用一只手,一只鸭头映在墙壁上。小弟在一旁跟着比划。德明再把一只手握了上去,还问我们是什么。 “是小狗。” 小弟叫了起来。 “真聪明。” 德明不失时机地夸起自己的徒弟来。德明又把两只手放在一起动了几下 :一个老人头出来了。手又动了动,老人头就成了个小男孩。他一会儿变兔子,一会儿又变小山羊,小弟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佩服师傅啊。 “德明,你幼儿园里学的东西怎么记得那么牢?还能变出新花样来。” 林媛也很佩服德明的手艺。经林媛这么一说,德明骨头轻了起来(得意起来),他又将两只手搭在一起,手指头动了几下:“这是什么?” “是小乌龟。” 小弟抢着回答。 “这是什么,阿巍?” 德明这次问我。 “你手摆摆好,让我看看清楚。” “是小猪猡。” 小弟又抢着回答。 “我怎么看不出?” 我老实讲。 “我就知道你只会死读书,一点想象力也没有。” 德明又在讲我死读书了,他的手又动了动。这次我看清了:是只骆驼。 “喔哟德明,你聪明的嘛。别的你行吗?” 晓萍指的是读书,她经常为我打报不平。 “我不和你这个小姑娘噜嗉。” “来德明,教教我们怎么做。” 林媛马上把话接了过去。 我们七个加上小弟老老实实跟德明学了起来。看他这付腔调,我想起了幼儿园的王老师,德明和她是一个样。德明手巧,这我们不得不服。看到我们都认认真真地跟他学,他有点得意忘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0章 摘枇杷,和事佬,新疆食品 摘枇杷 德明吃了我的杨梅,他总想弄点吃的来进贡,这叫有福同享。不过这种机会不多,他零用钱少,张妈又不舍得买。今天小组结束前,他突然说要请我们吃枇杷,听说有枇杷吃,大家连忙点头。我心最急:“不要吊我们胃口,快点拿出来。” “要吃就跟我去摘。” 原来他这样请我们吃啊,亏他想得出。弄堂里种果树,除了夹竹桃(只开花不结果),我看只有枇杷树了。它们四季常绿,树形高大,叶子厚厚,色泽深绿,如同油蜡。每年四、五月是它们的花期,那一团团,一串串的枇杷花随风送来阵阵清香。但我们要苦等一个多月,那绿盈盈的小枇杷才能长成金黄黄的,看了足使我们垂涎三尺的枇杷。可惜的是它们的果子都是酸叽叽(有点酸) 的,比买来的差远了。 德明要他们三个等着,说我们去去就回来,说完他拉了我就往外跑。 “到哪里去摘啊?” “去党校。” 他指的是卢湾区党校的那棵枇杷树。党校有个小花园,种了不少花花草草,有假山和小水池,还种了一棵葡萄树和枇杷树。每当收获季节,那枝繁叶茂的葡萄爬满了走廊,果实磊磊,而我们只能在大门口往里看看,猜猜那葡萄是甜还是酸的。 “看门的老头是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德明告诉我,那棵枇杷树长得很高了,树上结满了果子,一些枇杷已伸出墙来。我说党校的围墙有二层楼高,我们怎么够得着,德明却说他有办法。 我们到了横弄堂,从我班同学杨平家的窗台上爬到天井的围墙上。他家的围墙与党校的相交,不过离党校的围墙还差一人多高。我把他驮了上去。那些够得着的枇杷离他还有一米多。围强太高了,他只好骑着墙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他伸手把眼前的几只摘了下来扔给了我。我并没有放进裤袋,直接塞进了嘴里。 “德明,这枇杷比蜜还甜。你吃一只尝尝!” 我长了那么大,却从来没吃到过如此甜的枇杷。我像孙悟空偷吃天上的果子,先往嘴里塞,吃不了的才放进裤兜。一眨眼的功夫,五只枇杷就吞下了肚。 他把第二批果子扔了过来:“阿巍,你吃得慢一点。” 我怎么肯听他的:“你快点摘,不要管我。” 一会儿,我两个裤子袋袋就装满了。可我的衬衫上面却一个口袋也没有,只好将衬衫脱下来包枇杷。德明还问我这是什么式样,怎么没有口袋。什么式样,学生装。十分钟不到,德明就抢收完毕。我们带着收来的果实,匆匆地回到了家里。 想不到大铭已在德明家了。还好,林媛没来。要是让她知道了准有麻烦。见了那么多的枇杷,丽华就问我们是哪里弄来的。我便告诉了她。这次丽华倒没说什么,晓萍却教训起我们来:“啊呀,这是公家财产,你们不好去摘的呀。” “讲你小姑娘不懂事,一点也不错。只要长到外头来,大家都好吃。这规矩你懂吗?” 德明说的有道理。如果哪家天井里的枇杷树伸到了弄堂里,大家都可以摘来吃。也不知道这是谁定下的规矩,不过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每人都分到了几个。“阿巍,你怎么把皮也吃下去了?” 我两个都下肚了,晓萍和丽华还在剥皮呢。 “你这小姑娘怎么一点也不懂,水果的营养都在皮里,你幼儿园算白读了。” 德明又在说晓萍了。在幼儿园我们吃水果都是带皮的,老师说皮的营养好。但我知道还有别的原因,就是她们没功夫削皮。半只带皮的生梨,晓萍要啃上老半天。 “阿巍,你(十万个为什么)看得最多,来讲讲这枇杷为什么这么甜。” 德明又想出我洋相了。 “(十万个为什么) 没讲过。” 我不想理他。 “我就知道你只会死读书。” “可以去问林媛,她可能知道。” “你当她是万宝全书啊。” “这么说你知道的喽?讲出来听听。” 晓萍将了德明一军。 “阿巍,你知道我阿娘弄堂里那棵无花果为啥这样甜吗?” 我摇了摇头。 这棵无花果树长在横弄堂的尽头,横弄堂口有一扇大铁门,里边只有三户人家。大炼钢铁时这扇铁门没有被人拆去,大概是炼铁的人没发现。这棵无花果是真正的公家财产,归三家所有。每到收获季节(大热天),德明和我总要光顾那里好几次,饱饱口福,解解馋。那无花果熟时软烂,果子甘甜而且无核,据说它的营养很丰富。 “每年结完果,他们就了树旁挖个坑,埋下死猫、死老鼠和臭鱼肚肠。到了第二年夏天,结出的果子是又大又甜。我想党校里那棵枇杷树也吸收了死猫、死老鼠的营养,结的果才这么甜。” 听德明这么一说,晓萍就不敢再吃了。这时张妈回来了。晓萍立刻把剩下的一只塞到了丽华手里,低下了头,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吃两只枇杷,也不至于这样啊。 “阿姨好。” 丽华又亮出了那动人的嗓音。张妈问这枇杷是谁的,我告诉她是人家送的。看到丽华也在吃,张妈也就放心了。 “阿姨,今天下午你没上班啊?” 张妈穿了一身出客服。 和事佬 “我到居委去开调解会了。” 张妈能说会道,人缘又好,里弄里哪家有了矛盾,邻居发生了争吵,居委主任总是要找她去当和事佬。 原来是我班的小莉和杨平两家吵架。他们这幢房子有三户家人,每户一层。小莉是汉族,其余两家是回族,他们共用底层的灶头间。本来他们三家是相安无事的,两家回族不吃猪肉,只烧牛羊肉,弄得灶头间一股羊臊臭。但是十年熏下来,小莉他们也有点习惯了。我弄不明白的是,他们在烧红酱牛肉、白煮羊肉时灶头间充满了足以让我们直流口水的牛羊肉特有的香味,但过后却慢慢地变成了令人恶心的羊臊臭了呢。 我们知道杨平虽然是回族,但他有时和我们一起去太平桥吃点心,阳春面、小馄炖和肉馒头他是照吃不误,其它的我就不说了,所以我们就讲他是假回族。 二楼的那一家倒是货真价实的回族,他们是新疆人,主人叫阿毕列子。听张妈说解放前他是跑担帮的,新疆和上海两地来回跑,赚了不少钱。解放后在一家布店里找到了工作,还报上了户口,成了上海人。他人很随和,邻居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后来他回了一趟老家,带回一个新疆女人做老婆。生出的女儿像洋娃娃一样漂亮,到了六、七岁,人长得如同白雪公主一般。那女人跟张妈学上海话,没几年的功夫便能讲一口地道的本地话。去年,她从新疆带回了一个哈密瓜,送了半个给张妈,我尝过很小一块,甜得就像在吃蜜糖。 有一次我们在杨平家看东西,阿毕列子把我们叫了上去,要我们帮他把大橱挪个位。干好活后,他拿出了新疆食品慰劳我们,是几个油枣子(用牛油氽的面食,形如枣子)和一些像切碎的肥皂条条,他说是奶干,对小孩长身体有好处(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奶酪)。我们拿了东西,谢了他,便下楼了。还没出门,小黄就把他那份塞到了我手里,说他闻不惯那气味。大铭咬了一口肥皂,随即吐了出来,还说这种东西他们怎么吃得下去。他的东西就到了德明手里。我放了一条肥皂在嘴里,就觉得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但臭味道没臭豆腐和臭乳腐浓。再嚼下去,那新疆味道就出来了,那是香啊。德明说他也吃出了香味,一种从来没有尝过的香味。那油枣子更是好吃(用牛油氽的)。我觉得很奇怪,这种好东西他们却不敢吃(我和德明连洋虫和蚕蛹都生吃过)。看来就像德明说过的那样,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可是最近那两家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羊肉肥膘,在灶头间熬起羊油来,大概是他们的食油不够吃。不过听说回族每月食油的定量比我们汉族的要多一两。那羊油的烟味熏得小莉她们是恶心反胃。前几天我和德明去杨平家拿东西,刚到灶头间就被那羊油熏得逃了出来,那种气味谁受得了啊。小莉的爸妈和那两家讲了好几次,可他们却仍然是我行我素。小莉爸气不过,便弄了点猪肉膘来熬。在我们的鼻子里,那猪油好香啊,可就要了那两家的命。导火线已点燃,双方的战争就不可避免了。 张妈被任命为调解员,她虽然不是里弄小组长,但她的话比那些芝麻绿豆官要管用的多。张妈很有一套,两次调解会后,他们便达成了停火协议:三家都拿出点钱,由房管所在晒台上搭个小间,供小莉他们用,并在三楼的楼梯口按上一扇门,挡住那恶心的油烟。看来他们那幢房子从此就能平安无事喽。 听完张妈的故事,我们便到弄堂里去继续我们的“功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1章 买金鱼,上海新民晚报,有偿家务 买金鱼 今天我刚吃好夜饭,德明手拿一张(新民晚报)兴冲冲地跑来到我家。他家不订报,订一份晚报很贵的,每月要五角。不过有时他阿爸心情好,就会花两、三分买一份晚报消遣消遣。我家订的是(文汇报),每月一块钱。邻居中订报的不多,所以第二天这张报纸就借了出去,要过两、三天才回来。我对(文汇报) 不感兴趣,倒是德明家的 (新民晚报) 我们可以翻来复去看上好几遍,里边有不少希奇古怪的事。(新民晚报) 在上海最吃得开,只要是订 (新民晚报) 的,夜饭以后都抢着看 (新民晚报) 。隔壁王老板的口头禅是:夜饭吃饱,新民夜报,看好夜报,早点困觉。也就是讲吃好夜饭除了看(新民夜报),他什么事都不干了,福气真好。我和德明有时白相昏了头,上床前还要做好断命的回家作业,福气不好。 看他这副腔调,我问他有啥好消息。他让我看报纸,原来徐家汇一家花鸟商店弄到了一批五彩珍珠金金鱼,最近培育出来的新品种,一寸长,每条一角四分。还说数量有限,要买的礼拜天请早。我对德明讲太贵了,在新城隍庙,同样大的“朝天龙水泡眼” 和“红狮子头” 也只要一角。德明却说这是稀有品种,如果养出小金金鱼就可以卖大价钱了。他也太天真了,鱼还没买来就想卖它的子孙了。 金鱼其实不贵,就是难养。在新城隍庙,刚孵出来的小金金鱼,约一公分,身上刚有一点颜色,一分钱好买一调羹,约五、六条。再大一点如半寸长,颜色基本上长好并看得出是什么品种,也就两、三分一条。这些小鱼很骄贵,饲养不得法就过不了黄梅天,今天死一条,明天死两条,没几天的功夫一缸小金鱼全白肚皮朝天,有的身上还长白毛,但只要过了黄梅天问题就不大了。 我拿出五分钱一张的上海简易地图,平时我们出远门,都是先查地图。有二十六路电车到徐家汇,但一数站头却吓了一跳:“德明,来回要两角车钱,花三角四买一条鱼太不值得了。” “我们可以走着去。” “吃饱饭了,练脚劲啊。” “那可以走着去,乘车子回来。” 最后我还是被他说动了,德明还要我明天帮他向张妈讨钱,我也只得答应。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德明家,大哥和二哥都上学去了。见我到了,德明便恭恭敬敬地站到了张妈面前:“妈,给我两角,阿巍要我和他一道去买金鱼。” 明明是他要我去买,怎么就成了我要他去了。不过我知道他这样说是有他道理的。 “你这个‘讨债鬼’,这个礼拜我已经给你一角了,你太会用钞票了。你二哥一个月也用不了一角。” 张妈说得没错,德明用的钱跟他大哥差不多,而他二哥平时几乎不花一分钱,最多也就是借几本掉眼泪的书来看看。 “你把下个月的零用钱先给我。” 德明也懂人吃猫粮 (寅吃卯粮) 。 “你买什么金鱼要两角?” 张妈是心痛这两角钱。 “是新品种,一角四分一条,两分买鱼虫、四分做车钱。” 德明把晚报递给张妈。 张妈不识几个字,但多少钞票还是看得懂的:“一角四分只买一条,我钞票没地方用,一角四分我好买一斤带鱼(小带鱼,一寸宽,一角三分一斤)。” 看来我不出场这两角是讨不到了:“张妈,上次德明描写蚕宝宝的作文就得了五分,比我还好。周老师说他热爱小动物,这能帮助他提高学习的兴趣。你让他养条金金鱼,他作文就再能拿五分,那你就开心了呀。” “两角拿一只五分,这代价也太大了。” 张妈嘴上这么说,心却有点动了。她掏出两张五块头,我和德明的心别别(扑扑)地跳了起来。“去,你们俩个帮我去碟(沪语:买米)四十斤仙米来。” 看来我的话起作用了。 德明紧紧抓着钱和粮票,我拿了两只米袋和购粮证,便兴冲冲地跑去米店。德明家缺粮,吃的多数是仙米。听张妈说仙米涨性好、耐饥。 到米店一看,买米的没几个,德明递上钱和粮票。米店的伙计问他要买十四块三角(一担、一百斤) 的还是买十四块七的,德明哪里知道。我问他十四块七的好在什么地方,他告诉我们它涨性好而且吃口像大米。德明还在犹豫,我就对他说我们买十四块七的。 他拿了一只大号木斗(量米的器具),弯下腰从木制的米柜中掏起一斗米(大约十斤),倒在一个箩筐里,接着又是一斗。这时磅秤显示超过了二十斤,他再用一个像大碗大小的小木斗掏走一点。我马上把米袋套在漏斗的出口,二十斤米就下来了。德明从柜台上拿了一小段细麻绳,我把米袋子扎紧。就在我们买米的功夫,柜台前已排起了长队,大家都想来买十四块七的仙米。 我们买的米张妈很满意,我把功劳算在了德明头上。不一会儿丽华和晓萍来了,小组时间快到了。出门前张妈拿来了两把剪刀和一把菜刀,要德明小组后磨好。我知道张妈是不会爽爽气气给德明钱的,总想弄点事情让他做做(叫磨刀师傅磨,起码要三角),这样她心里才会好受些(换成现在的讲法,就是心理平衡些)。 张妈一走,丽华问德明闯了什么祸。在她眼里德明只有做错了事张妈才会罚他做家务,可今天她失算了,磨剪刀不是惩罚而是有报酬的。德明不回答却向她讨那只大鱼缸,这是一个东家搬家时送给丽华的。它用三角铁皮再配上玻璃做成的,既可养热带鱼也可养金鱼。丽华家住人都嫌没地方,这鱼缸只好一直放在床底下闲着。德明想要,但怕她拒绝自讨没趣。我告诉丽华今天张妈赏他两角钱,我们要去买五彩珍珠金金鱼,如养在鱼缸里就比养在小水缸里好看多了。丽华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小组还没结束,德明把磨刀石和一块旧的洗衣裳板拿了出来。他递给了我一块磨刀石和一把菜刀,我只会磨菜刀,而且关键的一道工序还要德明来完成。他磨刀剪的手艺是偷偷地从削刀磨剪刀那里学来的。每当削刀磨剪刀的进弄堂做生意,总有不少小孩围着看上一阵子。当然,我们是看热闹的,而德明却在看门道,有时还要请教磨刀师傅。这样几年看下来,他罗卜干饭就吃出来了,差不多学出师了。不过我会磨一种刮胡子的薄刀片。这薄刀片一包一角,有两片。刮了没几次,刀片就钝了,我爸把刀片沾点盐水,在磨刀石上磨,我也磨过好几次。这样就可以反复地用,直到刀片断掉。 我们一直磨到吃中饭才完工,我们就当是游戏了。张妈用块破布试了试剪刀,那刀剪起来是又快又省力。她很满意,便掏出了两角钱:“这是下个月的零用钱。” 原来这不是工钱,看来今天刀剪算是白磨了。 礼拜天一早六点我俩捧着两个有点份量的小缸就出门了,德明说大口瓶(口约8公分,可装约一升水)太小,氧气不够(那时软塑料袋是希罕物)。清晨行人稀少,我们沿着清静的复兴路往西行,翠绿的捂桐树把马路遮得严严实实的。树丛中有无数的麻雀和其它小鸟叫个不停,一边叫一边在茂密的树枝中上下蹦跳不停。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书里这么说过。突然,一滩不知什么鸟拉的屎从天而降,准确地落在了德明头上。德明不嫌脏,还舍不得擦掉,说这是喜鹊的屎,他今天要交好运了。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连喜鹊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在书里看到过)。我问他难道今天花鸟商店的金鱼奉送不要钱,他笑而不答。 到了衡山路我们便左转朝徐家汇方向走,花鸟商店就在衡山路的那一头(我们有地图不会走错)。衡山路比复兴路西路更宽大、更清静,路边的捂桐树更高大,花园洋房和大楼一幢接一幢。虽然现在已是夏天,但漫步在清凉的林荫大道上,我们并没有太热的感觉。 我们大约走了一个小时,才到了这家商店。离开门还有半个多钟头,店门口已经有人在排队了,大家都想趁早,晚了怕买不到。 好奇目光投向了我俩,因为队伍里我们年纪最小。后面的问我养金鱼有多长时间,我告诉他也就两年的功夫,德明便问他养金鱼有什么绝巧,因为我们老死鱼。他讲养金鱼只要注意两个问题就行。一是喂食,少食无妨,多吃撑死。一个礼拜喂两次鱼虫就足够了。鱼能五分钟内吃完投放的鱼虫为适量,不能多喂,因为金鱼是底等动物,没有什么记性,你放多少它就吃多少,容易撑死。还有就是换水,换水不得法鱼也容易死。冬天只要水不混,一个月换一次就可以了,夏天则要换得勤一点。最好是天落水(雨水),自来水则先要放在太阳底下晒一、两天,然后把水放在鱼缸旁,等水温一样了再换。换水量一次最好不要超过一半,这样就不会出大问题。旁人听了都点头称是,今天我们碰到了老法师,又长见识了。 开门前一个营业员把一块纸牌子挂在了门上。牌子上说由于数量有限,每人限购两条。这时队伍后面就有人来问我们买几条,我告诉他们买两条,有人还说让个位子给他,愿贴一角车钱。看到那么多人要买,德明头脑又开始发热了:“阿巍,我们每人就买两条,一雌一雄,放弃太可惜了。” 后面的老法师也劝我们买两条,说成对的鱼好养。他说的有理,但我们带的钱不够,还差两分,总不见得乘车回家去拿吧。俗话说,一分钱能憋死英雄汉,何况我们缺的不是一分钱而是两分。德明又是那句老话:“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小眼睛一转,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了两张香烟牌子。一张是大路货,另一张是薛平贵东征,值钱货。接着他挨个推销,不过大家都是金鱼爱好者,对香烟牌子不感兴趣。 我们正着急呢,这时有个老头路过。他仔细看了那两张香烟牌子,就问我们要卖多少。德明没说价钱,却问他愿出多少。看他的样子就像一个讨价还价的老手。那老头说他愿出五分来买那张大路货。德明想了想,装出一付吃了大亏的样子:“要不是我缺钱买金鱼,我是不会出让这张香烟牌子的。” 那老头也没多说什么,给了钱便拔脚就走。我说这张卖了好价钱,德明却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它值多少钱,反正以后他可以再去赢人家(后来才知道,卖给老头的是一张珍品,我们上当了)。 开门了,大家一涌而入。商店的师傅说排在前面的人可以保证买到一雌一雄,后面的就难说了。五彩珍珠是珍珠金鱼中的名贵品种,浑身就像镶满了珍珠,粒粒饱满。特别是那雌鱼,其身材肥胖浑圆如球状,十分可爱。鳞上的颜色有白、蓝、黑、红、黄五种,色彩斑斓非常好看。 回家的路上德明说要减少振动,让鱼歇口气,所以我们是走走停停,看看路上的风景,十分小心,其实是两只手累得不行,那鱼缸加上水少说也有四斤重。他还说我们不用去买鱼虫,可以自己去捞。我问他在什么地方,他告诉我过了斜土路许多小河浜里都有鱼虫,路程和徐家汇差不多。夏天鱼虫捞得多了,可晒鱼虫干作冬粮,实在不行就去南货店买五分一包的虾子来代替鱼虫干。 我们花了近两个钟头才回到家。一路上他的两只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这两条鱼,我知道他又要一个礼拜没心思读书了。我们的四条腿是酸了一点,但这走路钱换一条金金鱼太值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2章 七一节,葱油饼和糟田螺 七一 (一九六五年七月) 最近几天也不知是什么节,“纪念馆”(党的一大会址)变得热闹起来,每天路边停了不少大客车还有平时少见的高级小轿车。参观的人有的看上去像干部,有的像大学生,还有不少外国贵宾。每当外国人在附近拍照,总有些人好奇地围着看,他们对高鼻梁、大眼睛比较感兴趣,好像从来没见过外国人似的。后来才知道,七月一号是我们党的生日。因为我们学校就在“纪念馆”旁,所以学校格外要求我们穿戴整洁,对外宾要友好,要微笑,不要围观。我们大家都互相督促,遵守学校规定,做文明学生,所以在这点上我校同学就比其它学校的做得好(也就是现在常说的素质高)。 说到“纪念馆”,我就要比别人知道的多(林媛除外)。那还是在一年级上半学期,我分在我班留级生启民家里开小组,他家就在“纪念馆”上面,那时像我们这样的小学生,不少人连纪念馆是什么都弄不清楚。墙上的大理石招牌是去年挂上去的。虽然当时纪念馆不对外开放,可我和组里的人都从门缝缝里看过了,好像没有什么,一张大台子和几把椅子。听启民外婆讲,下面的居民解放后不久便搬走了,住好房子去了(想不到两年后的一九六七年,政府把这一排房子的居民全部迁走)。 葱油饼和糟田螺 下午阿婆给了我和海伦一角钱去买点心。我想买葱油饼吃,它油水足好吃而且合算,海伦却想吃甜大饼。我告诉她甜大饼和葱油饼都是五分一个,但其用料和做工比葱油饼差远了。海伦依了我,还说吃东西跟着我肯定不会错。 人还未到摊头,就远远闻到了五香糟田螺的香味。口水马上就在我的嘴巴里地渗了出来,我连忙咽了一口。不知是什么道理,我和德明只要一闻到好吃的就要流口水。后来在(十万个为什么) 中得知,这就是俄国科学家巴普络夫说的条件反射。我和德明经常有事没事来太平桥走走,就是冲着香味来的,也算是不花钱的享受,吃不起闻闻味道也不错嘛。 那糟田螺烧得是很入味了,大锅里放了几块很大的桂皮、一把香葱和几块白白的肥膘肉,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我们就看不出了。有不少人围着锅前看着,大概他们和我一样没钱,只能看看来解馋。我知道一小碗就要一角五分。我是没有什么机会存到一角五的,平时只要有五分钱,我就拿去派用场了,因为我和德明觉得钞票不用光心里不踏实,只有吃下去才真正算是自己的了,所以我也只好闻闻糟田螺的香味。 海论看了看手里攥着的一角钱:“你想吃糟田螺啊?” 我点了点头,又把嘴里多余的唾沫咽了下去。“那我们今天葱油饼就不买了,明天我走着去少年宫,省下的车钱买一碗我们俩人吃。” 我知道海伦对我最大方,但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用她的钱,再说这样今天葱油饼就吃不成了,这两样我都要。海伦拉起我就朝葱油饼的摊头走:“不买就别看了。” 葱油饼炉前的队伍老长,卖筹子也要排队。老规矩,她去买筹子,我排队看做葱油饼。那烤葱油饼的烘炉直径约两尺,上面是块圆的厚铁板,铁板边上有个手柄,用来移开铁板。台面上的面是搀油和的,一团团看上去油光铮亮。那师傅不用擂滚滚(宁波话:杆面杖),他拿起一个面团往台面上一甩,那面团就成了窄而薄的长条,他用手从一个小缸里挖一点酥油抹在上面然后卷起来,再一甩,还抹酥油。这样几下之后,他从一个碗里抓起一把葱撒在面条上,卷上,再往台面上一扔,葱油饼的坯子就做好了。 那师傅在铁板上刷了些油,把葱油饼坯子放在铁板上,同时用手把它们摁成直径约十公分的圆饼,约十个。他两只手像变戏法一样,快速地移动铁板上的葱油饼坯子(使受热均匀),不时还翻过来看看。等贴着炉板的一面有点发黄时,他将葱油饼全部翻个身,在饼上刷上一层油。当饼的两面都有点焦黄时,他将铁板移开,随后将葱油饼一个个竖着靠在炉壁上,再刷上一层油,盖上铁板后开始做第二锅。 这样烤了一、两分钟,他把炉里的葱油饼翻个身,再刷油。一、两分钟后他再移开铁板,只见炉里的葱油饼烤得焦黄油亮、葱香扑鼻而且在吱吱地叫。他如火中取栗,快速地将滚烫的葱油饼拿到了盘子里。我递上两只筹子,换来了两只葱油饼。海伦给了我一块手帕,怕我烫着。 那葱油饼外皮脆、里边酥,油水足,海伦吃了直叫好。我告诉她,还一种韭菜饼,做法和葱油饼差不多,就是少了一道烘烤,油水少一点。其味道也相当不错,价钱和葱油饼一样。如她想吃,哪天我带她去尝,代价是要帮我跟阿婆讨钞票。海伦一口答应。 回到糟田螺前我又停了下来。海伦又拉我走开:“你想吃就和阿婆去说。” 我才不吃她这一套:“还是你去说,阿婆喜欢你呀。” “我说就我说。” 想不到礼拜天江湾妈妈来上海时就带了一大蒲包田螺,可能是阿婆打电话去的。阿婆把这些田螺养在大脚盆里,在水里滴了几滴麻油,说这样田螺就会把肚子里的脏东西吐出来。看到这些田螺,就想起小时候阿婆给我们讲田螺姑娘的故事。海伦还说她长大了要当田螺姑娘,烧饭做菜给阿婆吃。 阿婆放了桂皮、茴香、葱、肥肉、酱油和田螺一起烧。中午放学回家,我又闻到了糟田螺的香味。我和海伦一人一碗,海伦怕大肥肉,便把肥肉给了我。阿婆却一定要她吃一点,说不吃油水她舞跳不动。糟田螺烧得很香,也很鲜美,但肉头老,嚼起来费劲,大概火候没到家。 我把那碗糟田螺端了过来,用一根缝棉被的针(那时我家没有牙签)把壳里的肉挑出来,下面肚肠之类的东西我是不碰的。海伦吃东西比我优雅多了。吃得慢就不说了,比如有时被鱼骨头哽住了,她总是能将鱼骨剔出来,把饭咽下去,而我就省事多了,多扒几口饭把鱼骨头送下便是。但她吃螺丝和田螺却和别人大大的不一样,她是把壳里的东西全吃下去的。如果有小螺丝,她会吐出来。因为我们小时候看阿婆吃螺丝就是这个样子的,阿婆说里面的东西都可吃,海伦就照阿婆的样吃。我告诉她螺丝肉后面的是脏东西,她就是不听,还说阿婆能吃她也能吃。后来想想她也有道理,平时我们吃毛蚶、蛤蜊、海蜒和烤子鱼都是整个吃下去的,连五肠六肺(腑)包括没有来得及拉出来的屎。 我一口饭还没动,半碗田螺就下肚了。海伦吃一只田螺要扒好几口饭,怪不得她吃菜这样省。这点我正好和她相反,我是先干掉好吃的,她则把好吃的留到最后。比如吃葱烤大排,我一口饭还没下去,骨头上的肉已啃得干干净净了。而海伦则要等到碗里剩下最后一口饭,才开始慢慢享用她那块排骨,细嚼慢咽,好像这样一块排骨在她嘴里就成了两块。 吃好饭海伦便把省下的半碗田螺推到了我跟前,还学着阿婆的腔□□训我:“多吃少滋味,少吃多滋味。” 我不买她的帐:“饭你天天吃,有没有滋味?” 晚饭我又是半碗糟田螺,加上中午的,今天糟田螺我总算吃爽快了。 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我的大便量多奇臭,特别的硬,弄得整幢房子都是腥臭味,阿娘又讲我马桶没盖好。我告诉她我的大便臭是因为昨天田螺吃得太多了(很久以后,当我在新西兰吃了一大碗鲍鱼肉后,我又闻到了那久违的大便腥臭味。一查才知道鲍鱼是高蛋白食品,其肉质、味道与营养价值和田螺不差上下,怪不得鲍鱼和田螺拉出来的屎是一个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3章 弄堂游戏,换面粉糖 弹豆腐格子和吃弹簧屁股 前两天德明实在熬不住,冒着梅雨和人家打了一下午弹子。这次他输的多、赢的少,德明把这归罪于那“霉雨”。我说老天很公平,大家头上都有雨,只好怪自己。他不服气,要和我比。我就说他要是送我五粒弹子,我就和他来,他气得够呛,说我是摆老大的架子,太霸道。 今天天好,小组提前结束,我们差不多有一个礼拜没到弄堂里玩了。德明从抽屉里拿了许多豆腐格子(用写过的作业簿折成的正方形纸包),我和小黄也急急忙忙折一些了豆腐格子,想和他见个高底。豆腐格子的玩法有多种多样,而且德明还会即兴发挥,翻出个新花样让大家领教领教。 晓萍又要我们当心头上的衣服,说不要穿人家的□□,特别是不能穿女人的短裤,她说要触霉头的。德明说她死讲究,问题没有像她说的那样严重,不过我们的眼睛还是盯着头顶上,不时绕道而行,宁可信其有啊。 刚到小弄堂,就发现地上画满了井字,有的用粉笔,有的是玉石画的,格子里写满了X和O。这是一种简单的游戏,玩的时候要动点小脑筋,谁先在一条直线成功连接三个O或X为胜,一般情况下先画的人嬴的机会多。但我和德明玩井字游戏,来十盘我能嬴他九盘,和一盘,动脑子他不如我。 今天我们要玩弹豆腐格子,其玩法和打弹子大致相同。我们把豆腐格子像弹子一样嵌在食指和拇指之间,然后发力弹向墙壁,那豆腐格子就旋转着反弹出来,处于最远的先弹。和打弹子不同的是,弹豆腐格子没有界线。 德明说今天要让我们,允许我和小黄合伙对付他。几个回合后,我们便招架不住了。我们就开始逃,就是把豆腐格子弹得很远。我想他就是三头六臂也无机可施,他要是追我们,弄不好反而被我们吃掉。果然,我们有了进账。德明小眼睛一转,很快,怪招便从他脑袋里生了出来,这次德明采用的是一对一的招数,没多久我们的豆腐格子就输得净光。 这时小弟手拿两节大无畏一号电池跑来告诉德明,后弄堂来了个换面粉糖的老头,他想用废电池换,尝尝味道。德明说这电池看上去蛮新的,充一充可以再用。便回家拿了两个眼药水瓶、几张旧报纸,我们跟着他到后弄堂去换糖。 那老头挑了一个担子,扁担上有几块小铁皮,走路时那小铁皮就发出清脆的响声。只要一听到这声音,小孩就知道换糖的来了。两个箩筐里是换来的东西,有牙膏壳子、药水瓶、旧书和旧报纸等,另一个筐里是鸡毛和肉骨头,臭味一阵阵从筐里飘出来。听人说废品回收站早上收进的骨头拿去做钙片,下午收进的用来做骨粉饲料和肥料。箩筐上的竹匾里是像面团一样的面粉糖,就像一圈圈盘着的粗蚊香,上面还撒了些像面粉一样的糖霜,所以我们叫它面粉糖。 德明把东西给了那老头,他惦了惦那些报纸,拿出了一个铁皮凿子,用一个小木锤敲了几下,切下四块面粉糖。小弟拿了一块,德明要给我们,我和小黄都摇摇头。这种糖吃口不好,而且还要粘牙。不过看看那老头换糖还是蛮有意思的,小黄说和那老头换糖比用钱买更贵,我说他就是来骗小孩钱的。 我们回到家里,他把电池往手电筒里一试,果然没电了。他用火钳把电池夹住,放在煤炉上烤,不一会儿,那电池就吱吱地冒出油来,中间的那根正极芯子也慢慢地伸了出来。充好后他把电池再放进手电筒里,那小电珠就发出了白光。我告诉他这样充电有点危险,弄不好电池还要爆炸,而且不经用。我知道还有一种充电方法,就是在电池的负极上用洋钉凿个洞,往里灌点盐水,效果比加热的要好。 我们又回到了小弄堂。德明说要教我们他新学来的游戏:“跟踪追击”,它有点像官兵捉强盗,但玩起来要复杂些。先分成两组人马,一组人往一个方向逃,用粉笔在地上、树上或电线木头(电线杆)上用箭头标出行踪。另一组闭眼数数到两分钟后才能开始跟踪,只要看的逃的一组就算赢。德明说逃的路程没有规定,目的地不明确,可近可远,最远的有人从这里逃到了龙华庙。玩这游戏要穿马路,一次至少得花上半小时,两个钟头也有可能。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它即危险又复杂,决定不玩为好(这游戏的变种三十年后在国外流行起来,2015左右又被引进国内)。 见我们没兴趣,他说教我们一个简单的:弹口水。他先示范,他的嘴发出了马蹄声(我们在幼儿园学过,学俄语时用得着),几下马蹄声过后,口水从他的口里一滴滴弹了出来,最远的竟射到两米开外。这种小把戏我们一学就会,就是弹得没他远。接着,我和小黄就和他开起了仗。不过我们技不如人,他开的是大炮,而我们最多也就是小钢炮,射程和命中率都不及他,老是吃他的亏。 我们正打的起劲呢,突然他停止了射击。我回头一看,只见大铭手拿一个皮球和林媛她们来了,她们是来找丽华和晓萍的。见有球,我就建议玩“吃弹簧屁股”。 这是一种用球打人的游戏,玩起来很简单:大家围成圈,由一人把球往上一扔,要超过头顶(扔斜了算犯规),同时喊某一人的名字,被喊到的人就要把球接住。接住了由他再扔,如没接住,其他的人就四处逃窜,他拿到球时大家必须站定。接着他就用球来打人,被扔的人只能移步,不能走步(像篮球规则)。被球打着的就算输一次,打空了扔球的输一次。一人输了三次后便要吃弹簧屁股:面壁、翘起屁股让人用球扔,扔几下事先定好(一般是三到五下)。 不过在很多情况下接球的人会故意接不住,拿起从地上弹起的球后立刻打人(人家还没反应过来),这招还是蛮灵的。当然还有其它招数让他人上当,所以玩这游戏还真要动点脑筋,耍点滑头,不然屁股就要遭难。玩这种游戏大铭输得最多,他人胖逃得慢。我则比他好一点,小黄人灵活,要打到他也不容易,而德明却是长胜将军。 几圈玩下来,大铭就翘了好几次屁股。后来德明不好意思,有意输了三次,让我们也尝尝打他的甜头,还说这是有难同当。我们就很命地用球打,德明却满不在乎,说我们打得太轻,扔得他屁股痒痒。 我们正在兴头上,海伦来叫我回家。德明想把她挡回去:“到吃饭时间再来。” 我知道只要我一走,他们就玩不下去了。我便向她摇摇手,说再玩一会儿。 “你不来就算了,不要怪我没叫过你。” 说完海伦扭头就走。 我知道这是有好吃的了。便把球扔给了德明:“我等一会儿再玩。” 拔脚就跟海伦走。 德明却在后面喊:“不要赖,你再输一次就要吃弹簧了!” “给我记着。” 我连头都不回。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吃更重要了。果然,阿婆给了我们一人一块枣泥糕,这是阿婆特地为海伦弄来的,我只是借她的光而已。阿婆自己不会做枣泥糕,而且我们附近也没有卖。这是阿婆的一个朋友做的,因为海伦喜欢吃。那枣泥糕的外皮酥软而半白,里面的枣泥细绵甜甜,比豆沙更香甜,更好吃。 我拿了糕就要下楼,他们还等着我呢。“你不吃啦。” 海伦的话倒提醒了我。我对着枣泥糕就是狠命一口,大半块没了。我拿着省下的小半块下楼去和他们有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4章 光荣退休,晒霉,白蚂蚁 光荣退休 黄梅天实在难过,连绵的阴雨把空气都弄得潮乎乎的,凉在走廊里的衣服三、四天也干不了。不少底层人家的东西开始发霉了。丽华家更糟,她床下的棉花胎竟长出了绿毛。那小房间都挂满了湿衣服,转个身都困难。她说这雨要是再不停,她只好来烘衣服,不然就没衣服换了。 这几天,海伦妈把全家的衣服都拿到阿婆这里来晒,她平时都把衣服凉在弄堂里,她们那幢房子的晒台搭建成了灶头间(有的地方称灶疲间,即厨房间),弄堂里不少晒台都搭建了。晒衣服我们这里可以说是风雨无阻,要是天晴,二楼和三楼前楼的凉衣木架上全是挂满衣服的竹竿,如下雨,阿婆就把衣服凉在三楼的走道上。 今天难得出太阳,人们都非常珍惜那宝贵的阳光。只一会儿的功夫,底层的人家就你拉一根绳,我放一张榻,加上登子和洗衣板,把弄堂里有太阳的地方都占满了,头顶上凡能放竹竿的地方都晾满了衣服,有点像挂万国旗。各家各户的衣物棉被、鞋子和杂物都整整齐齐地摆放阳光下。有的人家还把平时不轻易打开的樟木箱搬到弄堂里,里边是值钱的衣料,有各色毛线、丝绸被面、丝棉袄、皮茄克、皮毛大衣,有狐狸的和黑熊的,弄得像开展览会一样。弄堂里弥漫着樟脑丸气味。不过听阿婆说,黄梅天是不能晒毛料衣服的,如引来飞虫产卵,那毛料就要长虫了。这些展品是有专人看管的,大多是些家庭妇女。她们还对各家晒的衣物评头论足,这些东西足以让她们打发整个上午了,我看她们是吃饱了闲着无事。 这时有个家庭妇女拿了个藤拍,拍打起凉衣竹竿上的烂棉花胎,随着啪啪声,灰尘一阵阵杨了出来。我就想张妈为什么不用藤拍来代替鸡毛掸子打德明呢,它敲起头来也是蛮痛的,而且比鸡毛掸子结实多了,因为张妈打断了好几把鸡毛掸子。 突然,大弄堂口传来了锣鼓家生(什)的声音。大家都跑去看热闹,原来是前弄堂李家姆妈退休了。这几年锣鼓家生敲进弄堂时而发生,有祝贺参军的、有欢送去外地支援内地建设的,有当上劳模报喜的,有宣传党的政策,宣传安全防火的,有死皮赖脸动员别人去新疆的。还有催促大家出来为里弄搞卫生的大扫除的,那名目就繁多了,有发免费老鼠和灭蚊蝇蟑螂药的,有统一烟熏臭虫的,免费出借老鼠夹子、笼子的,等等。当然,要数欢送退休的最多,个把礼拜就有一、两个光荣退休。 她厂里派了一辆大卡车,李家姆妈端坐在驾驶室,车上有好几个锣鼓手非常起劲地敲着锣鼓家生,那可是大喜事啊。车子缓缓地开进弄堂,还在弄堂里兜了一圈,生怕人家不知道。到了她家门口还不肯停下来,那欢庆锣鼓反而敲的更起劲了,手势也多了起来,敲锣鼓的敲敲鼓面再敲敲鼓边、敲盼盼器(钹)的还翻飞转身,花头精百出,趁机献献丑。 等大卡车旁围了一大群邻居,李家姆妈才下车来,那些人才住了手。她胸佩一朵大红花,不是纸绢而是丝绸做的,双手捧着一个大镜框(镶着退休证)。李家姆妈满面红光,精神气爽。劳累了一生,是该享享清福了。一个工人将大红喜报刷上烂浆糊,端端正正地贴在大门上。锣鼓又敲了起来,李家姆妈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缓缓地走进家门,吃喜糖要紧。 听张妈说,李家姆妈解放前就在这家药厂做工,手艺相当高,老板怕她去投靠别的药厂,给她开了高工资。解放后,老板为了讨好她,又给她加了几次工资,特别是公私合营前,老板又给她长了一大节,所以李家姆妈工资高得吓人,比德明阿爸大银行行长还高,每个号头(月)一百二十多,是用也用不光。公私合营后十来年,她是一分也没加过,因为她的工资比新来的厂长还高出一节。所以一到年龄,她便退休了。 德明又感叹起来:“我不知啥时才能退休拿炒票享福了。” “小学还没毕业就想退休了,做梦啊。” 我又教训起他来。 白蚂蚁 今天夜饭吃得早。我刚放下饭碗,德明就兴冲冲地上楼来,要我带上“九斤黄”和他一起去后弄堂口的过街楼,那木头房子里飞出了无数的白蚂蚁。我挟起“九斤黄”跟着他就到了过街楼。只见老四、老五已在那里,德明的五只芦花鸡在上蹿下跳,争着抢吃刚飞出的白蚂蚁。“九斤黄”见状,便飞步上前,它也想尝尝白蚂蚁的味道。 说来也怪,那白蚂蚁飞出巢外,翅膀就很快掉落,只能满地乱爬。鸡开始啄地上的白蚂蚁,这样轻松些。德明又要我去查(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白蚂蚁飞出巢外,翅膀就很快掉落。我只知道白蚂蚁以木头为食,所以对房子危害很大。如果房子的主梁被白蚁蛀空,那屋顶就要塌下来。所以一旦发现有白蚂蚁,房管所和消毒站就立刻派人来打药水,免得酿成祸害。 这时地上的蚂蚁开始向白蚂蚁进攻,白蚂蚁比蚂蚁大得多,但在众多勇敢的小蚂蚁前却显得很软弱,五、六只小蚂蚁就能将一个大白蚁拖往巢穴,见蚂蚁也来抢食,鸡加快了吃的速度,如同啄米一般,而对满地乱爬的蚂蚁却视而不见。看来鸡不喜欢蚂蚁的味道,不然的话蚂蚁早被鸡吃光了。为什么鸡只爱吃白蚂蚁?白蚂蚁也是蚂蚁啊。后来在(十万个为什么) 中找到了答案:白蚂蚁和蚂蚁是两个不同的家族,白蚂蚁和蚂蚁蛋白质含量高,营养丰富,但蚂蚁体内有种蚁酸,味道不好。 越来越多的白蚁飞了出来,更多的人围过来看热闹,赶过来吃白食的鸡也多了起来。我们小孩子只是看看热闹,而在一旁的大人却忧心忡忡起来。一个老人告诉我们:每到黄梅季节,天气闷热时,白蚂蚁就要出来分飞(分群,另立门户),因为窟(巢)里的白蚂蚁太多,住不下了,分出来的白蚂蚁到别处安家,危害别的建筑。 这时里弄小组长拿了打药水的喷雾器赶了过来,叫看热闹的人走开,对准刚飞出的白蚂蚁很命地打了起来。那些飞着的白蚂蚁如同吃了老酒,一会儿便醉倒了,纷纷落下。大家赶紧抓起自家的鸡,各自散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5章 紫沙壶遭骗 紫沙壶 前两天弄堂里传出了一件事,阿明爷爷和刚从北京回来探亲的大儿子吵了一架,原因是阿明爷爷把一只家里祖传的紫沙壶卖给了收旧货的。这紫沙壶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阿明告诉我们,他阿爷有两件宝贝。一件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紫沙壶,另一件就是他每天捏在手里的两只老核桃。 那紫沙壶是他家老祖宗传下来的,它样子倒是一般,造型土气,胖胖的身子,配上一只直直的壶嘴和一个古怪的把手,可以说貌不惊人。但它出自名家之手而且年头久远,据说是皇宫里拿出来的,是个值钱的老古董。阿明阿爷的阿爸临终前叮嘱后代:一定要保存好这只壶,就是万贯家产也抵不上它。可惜他知道阿明的阿爷成不了大气,这个家早晚要败在他手里。他把希望全寄托在大孙子身上,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做了大官才好耀祖光宗。 果然,没几年的功夫,家里的值钱东西被他变卖得差不多了,最后一点家当只够开个小书摊。不过他把这个紫沙壶留了下来。刚解放时,不少有钱人为了讨好政府,便纷纷向国家献上家里的古董珍宝。他也学样,想把那壶献出去,不料那工作人员竟不识货,劝他还是拿回去泡茶用。他埋怨起他的阿爸来,这个原来必须轻拿轻放的传家宝竟是个不值钱的东西。他把那壶从箱子里拿出来,每天一早就泡壶好茶,整天捧在手里。 小书摊是很清闲的,阿明的阿爷整天把两只老核桃在手中转来转去,他说这样可以练手劲。有一次我问他,怎么这两只核桃成了深褐色而且是油光光的。他告诉我捏的时间长了,核桃把人的仙气慢慢地吸了进去。其实我好几次看到他用手在他那油光铮亮的秃头上摸几下,再捏核桃,那是他的头油啊,怪不得那核桃那么亮堂。 这两个老核桃就是那个收旧货送的。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有一天,天突然下起了大雨,见到那个收旧货的在屋檐下躲雨,阿明阿爷就请他到里边来坐坐。他的头秃得比阿明阿爷还厉害,是一根也不剩,油光闪闪,像个电灯泡,在太阳下光芒四射。两个大板牙间有条宽宽的门缝,讲起话来不时地有唾沫从缝缝里飞出来。乱糟糟的胡子扎在下巴上,有点像老鼠。脸色有点像秋天里飘落的梧桐老黄叶。这是个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 能说会道,能掐会算, 见貌辩色的家伙。只一会儿的功夫,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就把阿明阿爷俘虏了,他俩谈得很投机。这时阿明给那收旧货的倒了一杯茶。收旧货的一看那壶,眼睛都直了,还差点没脑充血,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不动声色慢慢地喝起茶来。他脸上的表情神秘兮兮的,令人难以琢磨,实际上他深谋远虑,心怀鬼胎,满肚子的坏水。但狡猾的表情还是从细小的眼光里了流露了出来。 从那以后,他三天两头来小书摊歇歇脚,和阿明阿爷谈谈山海经。时间不长,他们就像老朋友了。其实他是对那壶一见倾心,一见如故,他要的是那壶。他看到阿明阿爷在捏核桃,就投其所好,很大方地把两只有年头的特大核桃送给了阿明阿爷。就这样,他经常会给阿明阿爷一点小恩小惠,给他点甜头尝尝,谁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有一天,他终于开口了:“你的好事来了。” 阿明阿爷忙问是什么。 “很巧,我的一个朋友前两天用一块钱收到了和你那只一样的紫沙壶。听说你也有一只,他想配成双,便买了一只新壶,想和你的换,这是天大的好事。” 说完他便从筐里拿出一只造型很优美的紫沙壶。阿明阿爷看一眼便摆摆手:“不换” 这招不行,那收旧货的两只眼乌子骨碌碌一转,又生一计。这天他又上门了,这次他带了一套精致的紫沙茶具,一个茶壶、一个茶盘和六个杯子。阿明阿爷是爱不释手,看了又看,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把那套紫沙茶具放了回去。 他告诉阿明阿爷,这壶虽然有些年头了,但做工和式样一般,换套新的也不吃亏。 过了几天他又来了:“这次你要占大便宜了。我那朋友愿意贴你两元钱加上那套紫沙茶具来换你的旧茶壶。” 但两块钱打动不了阿明阿爷。 第二天一大早那收旧货的又蹬门了:“我磨破了嘴皮,我朋友答应加到十块。这次你是真的赚了。” 阿明阿爷虽然摇了摇头,但开始动心了,他还想多要一点。所有这些都逃不过那收旧货的贼眼。 “好!为了朋友,今天我要做蚀本生意了。我这个中间人拿出五块钱,来成全这桩买卖。只怪我自己在老朋友面前夸下海口,帮他配成一对。要是你不让给我,我就没脸做人了,这是我们这个行当的规矩,你就让我做做人吧。” 那收旧货的巧舌如簧,阿明阿爷经不住他的软磨硬缠,心一软,便收下了十五块钱和那套精致的紫沙茶具,那个旧紫沙壶就归了他。 阿明的大伯北京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当了官。他把爷爷的话牢记在心,一心想往上爬。他要继承爷爷的遗志,发杨他家族的荣耀。他当官当出瘾头来了,连上海的家都不要了,但祖传的宝贝他是不会放弃的。他知道那紫沙壶很可能是一件文物,他便去图书馆查资料,还特地去故宫博物馆请教了文物专家,终于弄明白那紫沙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他回到上海一听那紫沙壶被卖了,便和他爸吵了起来,说那紫沙壶是爷爷留给他的。他告诉他爸,那壶至少可以卖几百元,如是珍贵文物的话,那就价值连城,上千也有可能(有是放到今天二零零二年,那就是上千万了)。 阿明阿爷一听,气得急火攻心,一头栽倒在地,送医院去抢救了。由于送得及时,总算捡回一条老命,但留下了口眼歪斜,右手要抖抖的后遗症。他说上了那个收旧货的当,还说等收旧货再来时就把自己的壶要回来,并诅咒这个缺德的家伙要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不得好死。他大儿子却说此人再也不会来了,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他了。果然,那个收旧货的就像飞去的黄鹤,再也不露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6章 我们的收藏品,穿牙刷 我们的收藏品 明天开始大考,对我和德明来说苦日子快熬出头了。一年三百五十六天,天天要读书,谁受得了。徐敏这几天则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天要塌下来了,世界末日到了,考试对她来说就是上刑罚。这几天小组后根本看不到她的影子,整天躲在家里死记硬背,痛苦啊。今天是这学期的最后一次小组,我们几个男生好像没有考试这回事,而晓萍和丽华却在埋头温功课,大有不考五分誓不罢休的架式。 德明早没心思看书了,我们也差不多,他拿出了几本厚厚的簿子。这是他集的糖纸头,他的宝贝。昨天他又从后弄堂换来了好几张上品,其中有一张全是外国字,值钱货。我和小黄扔下课本便一起和他欣赏了起来。 说到收集糖纸头,在我们这个物质相当缺乏的年代,有很多东西都可以拿来收藏的。当然,我们十来岁的孩子也不会刻意花钱去收藏什么东西。但是,大家都会留下一些自己认为要长期保存的东西。 比如大家都有好几十张刻花,她们几个女孩子有不少糖纸头。相比之下,林媛和德明倒有一些收藏品。 林媛收集糖纸头,她家条件好,经常能吃到高级糖果,所以她集糖纸头得天独厚。她集的糖纸头都分门别类,不少都是成套的,很有观赏价值。除此之外,林媛还喜欢把看过的电影票收起来,在背面写上电影的名字。每当一个新片子上映,电影院总会发电影说明书,她是必收藏的,有时还将自己对电影的看法写在说明书后面(就是现在的影评了)。她看的电影比我们都多,而且还是大人电影,那些片子我们听也没听说过,像什么(枯木逢春)、(赵一曼)、(舞台姐妹)、(革命家庭)等等。她还有几张外国邮票。 现在不少女孩都爱好收集糖纸头,因为糖果不是天天都能吃得到的食品。特别是那些高级糖果,更是要等到过年过节才能享用的,这些糖纸头也就显得珍贵了。它们色彩鲜艳,图案优美,是大家竟相收集的上品。而林媛家还有进口的糖果,那糖纸头就更希奇了。 德明除了集糖纸头外,他还有几张看得上眼的香烟牌子,这全是从小孩那里赢来的。不过到了缺钱的时候,这几张香烟牌子就藏不住了,他会拿去和他大哥换钱,所以他的藏品多不起来。他大哥才是真正的香烟牌子收藏家。他还在集香烟壳子,最多的是他阿爸抽的大前门,通过向人家讨和别人交换,他收藏的品种也不少。 照这样算,那我就在收集橄榄核了。我是钉橄榄核王,在所有赌输赢的游戏中,我只玩钉橄榄核,而且和比我大的人玩,他们才有好的橄榄核。我的“眼火”准,技巧好。人家瞄准时只把橄榄核放在眼皮底下,而我是将橄榄核高高举过头顶,这样力量大,钉出界的机会就比别人多。所以许多特大、畸形的橄榄核,都被我赢了进来。加上晓萍经常送我一些她吃下来的橄榄核,那些都是福建的拷扁橄榄,其中不乏是上品。 这样时间一长,我的橄榄核就越来越多,加上我人大了,只是偶尔和人家玩玩,赢的多,输的少,又舍不得送人。我就将看得上眼的橄榄核分类,有三角的、四角的和五角的,再用油把它们搽得铮亮。可惜我不会雕刻,德明的舅舅能将橄榄核刻成小船和不倒翁,那收藏的价值就更大了。 猜电车票的游戏,我们这里玩的人不多,我们几个对它也不感兴趣。但大铭收集电车票,时间却不短了。 大铭的亲妈是采购员,一年到头在外面跑。在上海,她有公交月票(每月六块钱),在外地,就只能掏钱买车票了。每次出差回来,都要整理那些车票去报销。想不到大铭对那些废车票发生了兴趣,向他亲妈要。大铭妈就告诉她采购的单位,她儿子在集汽车票,人家拍她马屁都来不及,都抢着帮她弄车票。 这样,大铭妈每次出差回来,都要带回一些外地的车票。大铭把它们按地方、长途和短途,汽车和电车,还有就是按面值归类,再做一本像集邮簿一样的簿子,把车票像邮票一样夹在簿子里。几年下来,他收集的汽车票也相当可观了。 晓萍的收藏最有意思。她的白相官(玩具) 最多,各式各样的都有,其中大部份是洋囡囡 (洋娃娃) ,除了买的,她家佣人还按她要求的式样做。现在人大了,有时候看到她喜欢的,她还是要买,家里人对她总是有求必应,所以她的洋娃娃品种最多。中国的外国的,穿小衣裳、穿长裙子短裙子,黑头发,黄头发,卷头发。有的洋娃娃站起来大眼睛睁开,躺下又闭上,有的拍几下笑几声,有的哭几声。十分有趣。她收藏的东西已有两大箱了,一箱全是洋娃娃,另一箱则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有一次,我们去她家玩,她把箱子从床底下拖出来,让我们看她的宝贝。箱子里有许多纸盒子,里面都是她的收藏。那些都是我们大家小时候送她的,像什么纸折的青蛙、房子,我用手帕做的小老鼠,那是用来吓她的。丽华送她的小贝壳。她小时候弄断的钥匙,几段旧的玻璃丝带,从什锦老头摊上买来的印花纸(用来帖在手上或脸上),还有两枚复兴公园的筹子门票等。在德明看来,晓萍这是在收集破烂。 不过德明最看得上眼的是一只小万花筒。每年幼儿园在庆祝新年时,有个老师总要扮成一位“年老公公”(应该就是现在的圣诞老人),背了一个袋子给每位同学发一个小礼物,那年我得到了这只万花筒。德明和晓萍都要用自己的礼物和我换,最后我还是换了晓萍的一只玉石小猴子。她如获至宝,把它珍藏了起来。 晓萍从箱子里翻出一只小铁盒子,我们以为里面藏着什么值钱的宝贝,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粒石流子(一种河滩上的卵石)。她问我们还记得这粒石流子吗,德明和大铭都摇了摇头。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们四个人准备到浦东公园去玩,刚要出门,晓萍上门来了,见我们要走,她也要去。德明、大铭不愿让她跟着,嫌她碍手碍脚;小黄和我则要带她走,我们几个争了起来。她见我们争了起来,就说不去了,但她要我们带点东西给她。 说是东西,也无非是树叶之类,再说公园里啥有好东西,只要证明我们去过就行。我便在黄埔江边捡了一粒石流子,想不到她一直珍藏着。反正别人送她的东西,她都珍藏起来,可见晓萍很重友情。 我们还在高谈阔论收藏品,丽华心里就不自在了: “哎,你们都复习好啦?” 丽华又摆出了小组长的架势。 “就是这么十来篇课文,翻来复去有什么好看的,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说罢我把语文书扔了过去。德明和小黄是不敢这样和丽华讲话的,他们腰杆子不硬,因为我考试五分比她多。丽华抓起书翻了半天,才找出一个成语让我默写,我暗暗笑她,自己默不出才来考我。我大笔一挥,那蟹爬字便跃然纸上。 “那你造个句子,看看真的懂了没有。” 晓萍现在站在丽华一边,平时我和丽华拌嘴,她总是保持中立。 “晓萍,别理他。他油嘴滑舌,什么话讲不出,我才不愿管他们呢。” 不过这次丽华没有撅起那好看的小嘴,今天她的手段是“不睬你最凶”。 即然她们要考五分,那我们只得奉陪。德明拿出了两块小镜子,递了一块给我。我们用镜子把阳光反射到天花板上,德明逃我来追。小孩把戏,实在无聊。德明开始捣蛋,他把探照灯反射到晓萍脸上,而我则把太阳送给了丽华。见我们这般,丽华又很不舒服了:“既然你们没事干,就把小组新学年计划写一下。” “啊呀,丽华。你抬举我们没关系,但不能打击晓萍的积极性啊。” 晓萍看了我一眼:“还是我来写吧,不过大家都要遵守小组计划。” “一定照办。” 在我们看来,那计划也就是纸上谈兵,说归说,做归做,不必太认真。 这时,弄堂里传来一声悠扬的女人吆喝声:“修牙刷,坏额牙刷修凡……” 这吆喝美妙动听,调头高,这是穿牙刷的来了。我想能唱出如此甜美歌声的人,肯定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丽华看了看五斗橱上的老式小闹钟,我就知道这学期的小组要结束了。她站了起来:“你们继续看书,我去去就来。” 她还没出门,我们便跟了出来。跑到弄堂一看,已有不少小孩围着那穿牙刷的在看热闹,他们也是被那动人的歌声引来的。想不到这穿牙刷的竟是个干瘪老太,我真怀疑刚才那美妙的吆喝声是不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她的嗓子比我们唱歌老师好多了。果然,丽华拿了两把差不多掉光毛的牙刷来了。 干瘪老太坐在小登子上,那箱子就成了工作台。箱子里是原料:一扎扎整齐的猪鬃毛,用橡皮筋扎成圆形。那鬃毛大多是白的,也有一、两扎是黑的。除了这些,她还有一、两扎新式的尼龙丝,当然价钱贵一点。不过听阿婆说小孩不能用尼龙牙刷,它太硬,要伤牙肉的。用来穿牙刷的工具很间单:一把锥子、一把小齿锯、一个小钳子和一把剪刀。箱子里还有几把修好的旧牙刷,卖一角二分,比买新的便宜近一半。 她先用小钳子把牙刷上稀稀拉拉的毛全拔光,接着拿小齿锯在牙刷柄背面依毛孔排列开出几条凹槽,然后她在槽内用锥子刺出小孔。如果是第二次穿毛的,这道工序就免了。她从一扎鬃毛里拔出一点来,用线把鬃毛穿在小孔中,她把几根多余的毛拔了出来,没有放回工具箱而是放在嘴里抿着。就这样,五、六分钟的功夫,一把牙刷就穿好了。她取出剪刀,几下就把刷毛修得整整齐齐,大功就算告成。那孩子给了她八分钱。 丽华的牙刷穿好后,我们几个就到大铭家去玩,反正今天下午是复习课,无关紧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7章 普及音乐会,放暑假了 普及音乐会 大考后第二天,我妈给我和海伦拿来了两张陕西南路上的上海市体育馆(现在的卢湾区的体育馆)观摩票。到了会场,才知道这是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和舞蹈学校的汇报表演。来观看的都是参加中学文艺汇演的学生,我妈中学的一个节目获了奖。这个节目我和海伦一起看过,讲的是一位越南南方青年抗击美国侵略的故事,主人公的名字叫阮文追。 与别的音乐会不同,这是一台向中学生普及音乐和舞蹈知识的演出。民乐组老师先向观众介绍民乐的起源和发展,随后他开始介绍各种乐器的特点和它们在乐队中的作用。他每讲一种乐器,一个学生就示范演奏一下。他讲得通俗易懂,使我对这些民乐器有了不少了解。然后,他指挥起整个乐队,为我们演奏了两支曲子。想不到在无线电里听到的民乐合奏,就是眼前这些乐器奏出来的。 和民乐组的老师一样,管弦乐队的指挥也向我们介绍了各种西洋乐器,学生在一旁示范,使我们大开眼界。那个学生吹起萨克司风来屁股还要一扭一扭,膝盖弯上弯下,好像不扭屁股,气就接不上来。长号手鼓起腮帮子,将拉杆滑过来再滑过去,音阶就出来了。我想万一他手臂抽筋,那就演砸了。虽然以前我也听过音乐会,不过只认得钢琴、竖琴、大小提琴、小号和圆号等。通过指挥这么一讲解,现在我也认识了那些乐器。有了这一星半点的乐器知识,要是以后林媛再讲起西洋乐器,我也能搭搭腔了。 接下来的舞蹈表演是海伦最爱的,她从幼儿园就开始练舞蹈了,阿姨要把她送进舞蹈学校,将来做个舞蹈家。 首先,一个老师简单地介绍了舞蹈的起源和它最基本的语汇,讲得简单一点就是一个舞蹈动作表达了什么意思。 接着舞蹈学校的学生为大家表演我国的民族舞蹈,有藏族的、维吾儿族的、朝鲜族的、蒙古族的和黎族的,这些民族舞蹈都非常的优美。我觉得很奇怪,怎么从头到尾没有我们汉族舞蹈呢?我便问海伦。她告诉我,我们的少数民族大多能歌善舞,而汉族在这方面比其它民族就逊色多了。我不服,说秧歌就是汉族的。海伦说秧歌单调,就是这么扭来扭去的,再说我们汉族不少舞蹈都是向少数民族学的。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就没话了。 下面那个节目,就让我心服口服了,那是傣族的孔雀舞。一群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穿着印有孔雀羽毛的细沙长裙,在音乐中翩翩起舞。她们的动作轻盈而灵敏,舞姿婀娜优美。她们的手往头上一举,手就摆出了孔雀头的造型,嘴巴还一张一闭的,好像在鸣叫。手往地上一放,就像鸟在地上扒东西吃,非常的逼真。特别是连续的小耸肩和抖肩,使这些小孔雀显得更加活泼、轻快和热情。 这时我想起了一件事:“海伦,阿姨是不是要你去考舞蹈学校?” 海伦点了点头。 “听说那个舞蹈学校要住读,一星期放一天假。这样你就不能到阿婆家来吃饭了,我们也只能一个礼拜见一次面了。” 海伦又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想去吗?” 海伦没有回答,不过她的眼神告诉我,她自己也想去。 突然,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反正海伦要去舞蹈学校我就是不高兴,本来蛮好的心情也打了大大的折扣。 “啊呀,阿巍。我又不是现在就考,还要等一年呢。” 海伦知道我的心思。 “海伦,你舞跳得这么好,应该去考。弄堂里的人都说你将来是个大明星。” “那你开心一点呀。” 我怎么开心得起来呢,但我还是对她笑了笑。我知道,那一定是傻笑。 乘车回家的路上,她告诉我这次大考她没考好,因为有几次大的排练和演出,没有多少时间来复习。 现在轮到我来安慰她了:“这次大考是很难的,又不是你一个人没考好,我也没考好,我们不和林媛比。成绩不是还没有下来吗,说不定你都是五分呢。再讲成绩好了又不能当饭吃,德明经常这样讲的。” “你不要跟他学。如果我们考得不好,阿婆会不开心的。” “阿婆晓得啥,我就跟她讲大家都考得不好,你不要担心。” 她看着我,笑了起来。海伦不漂亮,但只要她一笑,人就好看多了(后来才弄明白,人一笑一哭,五官就移位,等于天然整容。有的人一笑就漂亮,有的人一哭就难看,当然也有相反的效果),因为阿婆经常对她说,“若要俏,常带三分笑。” 她最听阿婆的话,逢人便笑。海伦妈也常常微笑,但妩媚迷人多了。而海伦的微笑就让你舒服、放心多了。 大考的成绩报告单下来了。大家一年的埋头苦读,终于有了收获。就像我预料的那样,海伦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们几个男生的成绩都不错。特别是德明,他的成绩跳了好几级,看来他的零用钱可以长一节了。最让人可喜的是,我班三个留级生全部和我们一起升了上来。自从他们留到了我们班,就再也没有留过级,这全是周老师教书有方啊。 放暑假了,这是最开心的事,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年里最美好的时光。不过我们有暑假作业,一星期还要办一次小组,组长要检查作业。此外,每两个星期我们要返一次校,周老师要了解一下我们的暑期生活,部置一些额外作业,目的是要压压我们玩的劲头,免得开学后大家提不起精神。 为了便于大家阅读,现附上人物表 人物表 德明—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上海东台路古董事场个体户,收藏家 小黄--阿巍领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崇明农场职工顶替进工厂,开贸易公司 大铭--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大工厂,私营企业老板 阿巍—由阿婆带大,与德明他们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读技校,大型百货公司上班。考入大学读英语,毕业后大学任教 晓萍--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小黄同桌,电脑专业,某工业局白领 海伦—由阿婆带大,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早年参军当文艺兵 丽华--阿巍邻居,小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德明二嫂 林媛--阿巍邻居,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大铭同桌,中学毕业去黑龙江,七七年大学生,国家机关工作,后下海成大企业总裁 福民--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参军,回沪后提干 勇强--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 李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后去日本留学谋生 亚洲--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阿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徐敏—阿巍小学同桌,留级生,小学同学,脑子有毛病,照顾进生产组 小凤—德明小学同桌,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与亚洲结婚 王海珍—小学中学同班同学,冷美人,有小缺陷,照顾进环卫所工作 振宇—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月亮疤--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小阿三--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周老师—上海市卢湾区八联民办小学语文老师,班主任 王校长—捣蛋鬼的克星,学校撤消后成卢湾区嵩山街道干部 陆老师—算术老师 陆老师—英语老师 王老头—传达室工作 阿婆—前楼阿婆,带大阿哥,阿巍和海伦 阿娘—宁波到上海,家庭妇女 外公—退休在家,原住上海西区乌鲁木齐路 阿巍阿爸—果品公司经理,著有为 (学术月刊)撰写的 (谈谈大城市卖西瓜的哲学问题),(一九六五年)。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五日人民日报刊载,第二天(五月十六日)全国各大报纸转载。任一九六六年上海赴北京观礼工农代表团副团长。 阿巍妈—中学人事干部 阿哥—中学期间当兵 阿妹—华师大毕业,大学教师 大伯—家住重庆路淮海路 二伯—南市区工人,家住南市区金家坊 四叔—工作不详 小叔—交通大学学生 张妈—德明妈,苏州嫁到上海,里弄生产组工作 德明爸—复旦大学毕业,大银行行长 大哥—光明中学六七届高中,留沪工作 二哥—格致中学 六八届初中,苏州家乡插队,后顶替回沪,丽华丈夫 四弟五弟—八十年代大学毕业 德明叔叔—复旦大学毕业,复旦教授 小黄阿爸—大厂总工程师 小黄妈---大厂总会计师 小黄哥—鸽子爱好者,六七届初中,留沪工作 小黄姐—六九届初中,因病留沪工作 大铭阿爸—大企业厂长 大铭妈—蔬菜公司采购员,全国劳动模范 吴妈—大铭奶妈,绍兴人,视大铭为亲生儿子,享大铭福养老 大铭阿哥—高中生,黑龙江插队 大铭阿姐---初中生,云南插队 晓萍阿娘—信佛,姜家当家人 晓萍阿爸—公司经理 晓萍妈—医生 晓萍大伯—无业 晓萍小叔—社会青年,经人介绍进上海电影厂当临时工拍电影 晓萍两姑姑—六六年前大学生 海伦阿爸—工人,六七年造反成局革委头头,后与海伦妈离婚 海伦妈—纺织厂工人,文艺爱好者,能歌善舞兼报幕主持 林媛父母—工作不详 林媛阿姐—农村插队 丽华阿爸—五十年代初山东到上海谋生,码头工人 丽华妈—家庭妇女,做汰衣裳阿姨 丽华大妹—和我们同龄,分上海工作 丽华小弟—捣蛋鬼,小流氓头子,后靠炒股票发财 丽华三妹、四妹—八十年代大学生 江湾伯伯—阿婆的大儿子 丽娟—江湾伯伯的女儿 摔跤师父—上海市摔跤队,六七初参加“上体司”,教阿巍德明摔跤 阿明阿爷—小人书摊主 阿根阿爷—弄堂扫地,解放前弄堂看门,一身好武艺 弄堂口小皮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8章 跟阿娘吃饭,宁波人的规矩 跟阿娘吃饭 我从小由阿婆带大,稍后阿婆又带海伦。海伦之后,阿婆一直没有断过带小孩,这成了她后半生的爱好(她有钱,不靠带孩子过日子)。这两年,阿婆又带了一个外国小孩,叫刘铁,也是从产院直接送到阿婆家。这孩子漂亮,阿婆□□又好,十分讨人喜欢,无论他到什么地方,都会引来一片称赞声。晓萍更是喜欢他,有事没事来阿婆家逗他玩。 说是外国小孩,其实只有一半外国血统。他爸是印尼华侨,早年留学中国。当年印尼政府排华、反华,他被迫留在中国并和一个外国女留学生结了婚。他在离我家不远的一所中学教体育,和我妈是同事。老婆镇江工作,夫妻分居两地。 那女的是正宗外国人,蓝眼睛,高鼻粱,很美丽。那次来上海来出差,要我陪她去南京路买仪器。她一身洋装,走在马路上,路过的人都免不了要多看几眼,有时还要围观(照现在的说法,就是有极高的回头率)。可她一开口,旁人会吓一大跳。她一口标准普通话,跟无线电(收音机)里的人讲得是一模一样,比围观的都讲得好。 她思念儿子,一直请阿婆去镇江玩几天,她可看看儿子。可阿婆要照顾我和海伦,脱不开身。现在正好放暑假,加上我们人也大了,阿婆便答应去镇江一个月。从小到大,天天和阿婆在一起,哪里舍得她走。 还有海伦,听阿婆要去镇江,更舍不得,哭哭啼啼,要阿婆早点回上海,因为阿婆去镇江,她日子就要难过了,在她眼里阿婆对她最亲。 更倒霉的是阿婆离开上海,我只好由阿娘管教。我父母早就想要阿娘带我(省钞票,做规矩),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时机来了,正好收收我骨头(宁波话,对我严加管束)。 我们祖上是宁波镇海,阿娘讲一口“石骨铁硬”(听上去生硬)的宁波话。她叫我们男小人为“小顽” ,大约是顽皮的意思,叫女小人为“小娘” (今后总归要做娘的) 。在她眼里我阿哥阿妹是好小囡,我则是不听话的“捣蛋鬼”,一无是处,被阿婆宠坏了,她要吃饱人参才管得动我。吓了我一大跳,人参要多少钱一两啊(一九六五年的价格),她怎么吃得起。 讲阿哥是好小囡,我没话讲。说我是“捣蛋鬼”,我就有点不服贴了。我知道阿哥从小就听话老实,还特别聪明。 说他老实,无非就是阿娘要他干啥就干啥。他还经常在马路上和弄堂里学雷锋做“好人好事,助人为乐” (闲功夫太多了) 。有一次,他在幼儿园回家的路上拾到了一叠粮票,交了公,迎来了一片赞扬声,听说报社也找上门来。那时候,粮票就是命。害得我和德明在来回幼儿园的路上,四只眼睛就像垃圾瘪三(捡拉圾的),死死地盯住地面,看看有没有别人掉下的东西,也好让我们做一回好小囡。两岁多一点,他就能陪老爹(阿婆的男人)去弄堂口剃头店去剃头,因为老爹有时不认得回来的路(老糊涂了,即老年性痴呆)。还在幼儿园的时候,阿哥的脑袋瓜就比一般人的要好,玩大积木时,他竟玩出了什么“发明创造”,弄得幼儿园上上下下都喜欢他,把他当成宝。他年纪小小就能跟我讲什么为了一碗红豆汤出卖长子权的故事(圣经里的) 。 我阿哥确实和别的孩童不一样,除了见到老师就讲上午好和下午好,回家说再见,他还要深深地鞠上一躬,也不知跟谁学的。叫人是应该的,但鞠躬就没有那个必要了。当然,见到老师和长辈打招呼,这点礼貌我还是有的。阿婆告诉我,阿哥从小就很乖,刚会坐时,阿婆将他往座车(童车)里一放就是半天,他不吵也不闹。阿婆用根筷子蘸点花生酱,他可以舔上大半天,我实在想不落(不明白)。最让我佩服的是,两角一包的五香牛肉干,他竟可吃上半个来月。牛肉干、牛肉干,就是叫你干的吃,他却把牛肉干放在饭上蒸,一块发成了两块。同样是一包牛肉干,我是决不会留到第二天的,因为当天没吃完,晚上要睡不着觉的。 跟阿娘吃饭后,我又多了一条罪状,她讲我是“又懒又馋”。讲我馋,我也就认了,说我懒,难道要我到地主家当长工。 我还是睡在阿婆房间,饭要到客堂间来吃了。阿娘对我是管头管脚,弄得我浑身不自在,很快尝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的滋味。我有时犟头倔脑,不讨阿娘欢喜,这更使我想念起阿婆来。其实阿娘也没错。我这个人是油腔滑调一点,态度恶劣一点,人懒惰一点,嘴巴馋一点,胃口大一点,吃相恶劣一点,长得难看一点,还经常要闯祸,给家里添麻烦,她怎么会喜欢我。 首先,阿娘规矩多。我们宁波人的规矩是出了名的,而阿娘的规矩又特别重。阿娘讲,“三岁看到老,规矩要做早。” 我十岁才归她管,而且是暂时托管,看来是没有药救了。阿娘告诫我:“小孩要循规蹈矩,做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更不能无法无天。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我犯了家规,那就要家法伺候。” 记得我们小时候要表达一样东西有很多时,就讲什么“潮潮翻翻”,阿娘听到了,就不许我们讲“潮翻”这两个字。我问为什么,阿娘回答说,小人不要多问。后来人大了,知道“潮翻”就是造反,小人要造反,那还不翻了天。 阿娘的规矩有:不许回大人的嘴,不许骂人,不许打人。人家打你,不许还手,只好告诉他家里的大人。没有大人的同意,不许到人家屋里去,不许吃人家的东西,更不能伸手要。她认为这些都是“扦头皮” (宁波话,丢脸) 的事。 阿娘要我打不回手,我也太好被人家欺负了,在我眼里,这才是丢脸的事。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的原则是,打得过人家就打,打不过就喊人帮忙,再打不过,最明智的就是逃跑,好汉不吃眼前亏。告诉人家的大人是下下策,这样会弄得双方大人都知道。我在外被人打了,回来还要挨揍,太不划算了。因为阿娘讲过,一只碗不响,两只碗叮铛。小人打架,两个人都有错。 阿娘讲吃人家的东西要得到她点头,这未免也有点太不实际了。比如说,有时海伦妈带我们出去看电影,就会买一点零食给我们吃,难道要我从电影院跑到家里向阿娘请示?阿娘讲我是强词夺理,油腔滑调,乱话三千(宁波话,瞎话连篇,即满嘴胡言乱语),是“闲灰”(宁波话,小聪明用在不正经的事体上),这样和她讲话是没大没小。这更加坚定了她要好好做我规矩的决心,我的日子也就更难过了。我这个人从小就喜欢乱话三千,其实也就是说说大话,信口开河而已,为此闯过不少祸,当然也挨过不少打。这个毛病到现在还没改掉,用阿娘的话来说,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看来只能带到棺材里了。 吃饭的时候,那清规戒律就更多了:吃饭的时候,饭不能盛得高出碗口,要宁浅勿满(省粮食?),盛饭时要将筷子放在桌上,不能夹在碗底去盛饭,这是下等人的吃相(我问了阿婆后才搞明白),因为过去黄包车夫、码头上的苦力等吃饭是没有桌子的,盛饭只能筷子只能夹在碗底去盛饭。她要我们捧牢饭碗,不能把饭碗放在桌上低头扒饭吃,说只有这样,将来的饭碗头(工作)才捧得牢。不许留饭碗头(碗里留有饭粒,这点用不着她教),还有嘴吧里不能发出“叭哒,叭哒”的声音。阿娘关照我们:筷子不能握得太高(没礼貌)也不能太低(年幼无知,难看),大人没动筷子,小孩不能先动。眼睛不要老盯着好小菜,挟菜时不能用筷子翻,挑东西吃。菜不能连着挟两次,还有吃鱼不能翻身等等、等等。反正我也记不全,经常要犯规。还有重要的一点我差点忘了告诉你,阿娘讲吃饭时千万不能把筷子竖插在饭里,因为这是拜老祖宗的。我想想这真是多此一举。吃饭时我扒饭都来不及,哪有闲功夫玩插香啊。我想不明白的是,阿婆也是宁波人,她怎么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呢? 我知道,阿娘的这些规矩,就是套在我头上的紧箍咒。我嘴上不敢讲,心里却在说:现在是什么朝代了,民主社会,还用这些陈规陋习来限制我。我归结起来,阿娘就是要我们小孩听大人的话,老老实实做人。到了我身上,就是要我规规矩矩,不许我乱说乱动。不过我也不在乎这一个月,我能逆来顺受,只要阿婆一回上海,阿娘就管不着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9章 节约的宁波人 节约的宁波人 第二阿娘太节约,我不习惯。人家说宁波人节约,非常中肯。当然,上海的宁波人,由于条件不同,情况会有所不同。总的来说,宁波人是相当节约的,不然也不会背上节俭的美名。 就说烧菜吧。阿娘用的是八角一分一斤的菜油(我帮她拷过油),有股菜腥气,我不习惯,因为阿婆用的是比菜油香的生油(花生油)。我问阿娘为啥不用生油,她说一斤菜油要比生油省七分。我就想,阿娘用油像滴眼药水(现在看来相当健康),一斤油好烧半个号头(月),平摊下来一天多用一分都不到。 还有早饭吃油条。阿婆买两根,为了让我多吃,自己只吃半根。到了阿娘这里,两根油条要四个人吃,她和我们三兄妹。就是一人半根,阿娘还“肉磨”(心痛钱)。她把油条一撕两,再一撕两,一根变成了四根。用剪刀剪成小段,倒上酱油,佐泡饭。我总是一碗泡饭还没吃掉,油条早没了。 再是吃乳腐。从我懂事起,阿婆一直是买七分一块的玫瑰乳腐,上面在放些糖,再滴上几滴麻油,又糯又香,十分好吃。阿婆把乳腐一分两,我每顿半块。阿娘经常买的是三分一块的红乳腐,那红乳腐又硬又咸,味道差远了。就是这样“蹩脚” (差) 的东西,还要一分四。不过阿娘会经常调花样,有时酱油店里卖一种小方白乳腐,一分一块。阿娘就给我两角,叫我去排队买。那小乳腐又鲜又糯,味道好,但一人只好吃一块。和阿婆比起来,阿娘要节约多了。 有一次阿娘惯一记派头(大方一回),差我去买一角花生酱当早饭菜。那东西贵,一角只有一调羹多一点。阿娘往碗里加点盐、两调羹白开水,叫我调(搅和)。我调了没几下,水就被花生酱吸干了。她再加两调羹水,我再调。就这样,一调羹花生酱就调出一小碗,像薄浆糊一样。阿娘勺了一调羹给我,算是我的一份。 一碗泡饭还没吃完,我调羹就添得干干净净。阿哥看我吃白饭,便给了我一点他的花生酱,还叫我慢点吃。阿妹学他的样,也分了一点给我。我叫他们别担心,因为我吃白饭的本事最大。我在泡饭里加了一点酱油,一碗泡饭就倒进了肚皮。 有一次,我壮着胆问她:“阿娘,半根油条一个人怎么够吃? ” “吃饭,吃饭,就是吃饭,不是叫你吃小菜。” “那么小菜不要吃好来,我空口也能吃白饭。” 我反唇相讥。 “小菜还是要吃的。白饭咽不下去,小菜一吃,饭就下去了,小菜就是‘下饭’。” “有时我们吃面,那小菜就是‘下面’ 。吃粥呢(下粥:沪语谐音,下作)?” “小鬼,废话这么多,快吃。吃好做家务去。” 阿哥阿妹都为我担心,我竟敢和阿娘“回嘴八张”(顶嘴),在他们眼里,就是阿爸和叔叔也不敢这样。 还有一次,我嫌阿娘给我的菜太少,就对阿娘讲,我们宁波人也太做人家(节约)了。阿娘讲,做人家有什么不好。接着,她又讲起了宁波人做人家的故事:从前有一家人家,吃饭不舍得吃小菜,就在窗口吊了一块咸鲞(音:相。即鱼干) 鱼。大家看一眼咸鲞鱼,吃一口白饭。大媳妇多看了几眼,姑娘就讲,阿嫂多吃了几口咸鱼。我不明白为啥我们宁波人这种故事那么多。 我还听到一则讲宁波人节约的笑话。那是搬来不久的山东人,人称“胖头”,讲给我们听的:他从前的邻居,阿毛娘,是宁波人。她非常节约,一个人在家吃中饭,常常不吃小菜,冲一只海蜒酱油汤下饭。 一天吃中饭时,她家来了一个客人。她留客人吃饭,只听她大声地对客人说:“确那、确那(宁波话:吃吧、吃吧),自家人 。没啥下饭,咸菜、慈菇肉、蛋划划(宁波话:没什么小菜,咸菜是自己腌的,有点淡)。胖头想,今天阿毛娘怎么那样大方,一顿中饭,就请人家吃四只菜。 客人走后,胖头问她今天请的是什么客人,怎么有四只菜,而且两只是荤菜。阿毛娘告诉他,只有一只菜:咸菜。 “那我听起来就好像有四只菜。咸菜、慈菇烧肉、加蛋汤。” 胖头听大不懂宁波话。 “你听我讲,” 阿毛娘向胖头解释,“咸菜慈菇肉,咸菜一只,‘慈菇肉’就是自己揉的,当场腌的。‘蛋划划’,自家腌的咸菜,哪能会咸呢,自然是淡而无味。” 虽然这是笑话,但也反映了宁波人节俭的风尚,这是大家一致公认的。 当然,节约肯定不是坏事。每年香莴笋上市,一般人家只吃莴笋肉,叶子都扔掉。阿娘就不一样了,她把莴笋叶洗净、凉干,撒上面粉拌匀,放在蒸笼里蒸。用酱油、醋、麻油和豆瓣酱之类的东西弄成一碗调料,再烧一锅薄粥汤。吃的时候,喝一口薄粥,咬一口粉蒸莴笋叶,它有点糯,有点脆,有点酸、有点苦,还有点甜。吃到嘴里有五、六种味道,我也讲不清到底是什么,只晓得只有阿娘才弄得出这种味道。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如何善罢甘休。阿娘讲我刚刚在阿婆家吃好饭,怎么又要吃了。我只好讲我肚皮饿得快。 邻居把不吃的莴笋叶都送给了阿娘,有时有好几篮头。阿娘就用盐把莴笋叶揉一揉,像腌咸菜一样腌起来。我听阿婆讲莴笋叶吃多了要捂眼睛的(视力变摸糊),阿娘告诉我用盐腌过后,就没事了。阿娘还把吃剩的西瓜皮洗净,去皮晒干,再腌起来。用它来炒毛豆子和咸菜,味道不比萧山萝卜干差。 再讲差人做事,阿婆就很大方,从不亏待人家。她差弄堂里的阿戆买五角煤球,来回五分钟的事,阿婆就给他一角钱,有时两角。海伦说给得太多了,阿婆却对我们讲,从前皇帝也不差饿兵。 我是阿娘的孙子,她差我是天经地义的,当然没有走脚钿(报酬)。说做事,也无非是买买小东西,跑跑腿而已。不过我也老实不客气,能吃就吃一点,能捞就捞一点。如去买花生酱,从酱油店出来,我就用手指沾一点花生酱尝尝,这样一直好尝到大门口。去买甜面酱和豆瓣酱,我也这样,阿娘一般是觉察不出的。 当然也有被她发现的时候。有一次,阿娘叫我去买一种叫芦花瓜的小酱瓜(一寸半长),有人叫它花油瓜,很咸,但鲜美异常。这种小酱瓜很贵,要一元钱一斤,特级肉的价钿,一角只有一点点,我从来没有尝过它的味道。老规矩,一出店门,我就挑一根大的放在嘴里。想不到这东西咸得要命,吐掉又不舍得,只好把它吞了下去。由于太咸,我一路上打着响亮的,令人吃惊的喷嚏,到了家里还打个不停。阿娘就晓得我偷吃了:“小鬼,这么咸的酱瓜,怎么能空口吃?” “阿娘,这么咸的东西,你怎么吃得下去?放心好了,这种东西我是不会偷吃的。” 还有一次,阿娘差我去买一角一包的新疆葡萄干。这可是美味,一出食品店,便迫不及待把三角包拆开,放了一粒在嘴里,又拿了一些放在口袋里。 快到家的时,我想把它再包起来,才知道这三角包不是人人都会包的。我横包竖包,还是包不像,我只好把口袋里的再放回到三角包里。阿娘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向阿娘坦白:我是想尝尝味道。她说要吃就向她要,不要自己拿。我马上把手摊了出来,阿娘没办法,她自己说的,只好拿了几粒放在我的手里。以后碰到三角包,我再也不敢拆了。 阿娘还经常差我做一些在我看来是丢脸的事,如叫我到酱油店去讨乳腐露,用来烧乳腐肉。那乳腐肉是好吃,但讨起来要看人家的脸色。还有就是去菜场讨咸菜露,来烧小洋山芋和长生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0章 宁波菜的特色,定量 宁波菜的特色 跟阿娘吃饭,还有一点开始很不习惯,就是她烧的菜实在咸,我吃不消。咸,是宁波菜的一大特色。 记得第一天吃中饭,两只小菜:一碗鸡毛菜,一只干煎暴腌咸带鱼。阿娘关照,一碗饭吃一块带鱼。我一看,本来就是小带鱼,而且还是小段,中段都留在晚饭等大人回来吃。也不知道阿娘是多少一斤买来的,阿婆买的带鱼就比这大得多,我记得是三角一分一斤。而且阿婆给我和海伦都是中间段,自己吃小的一头。 但阿娘花在着小带鱼身上的时间却毫不吝啬,反正没工作,有的是时间。她把小带鱼切成斜段,看上去就阔了一点,再薄薄地抹上一层盐,放在淘箩中凉干。三个钟头风吹下来,那带鱼就很干了。烧暴腌咸带鱼阿娘是煎而不是氽,就是在铁锅里放一点点油,一块一块地用小火煎。我问阿娘为什么不开大油锅氽,阿娘讲暴腌咸带鱼一定要慢慢地煎,这样带鱼的肉头紧有弹性。我看得肚肠骨也痒死了(等不及),阿娘怕我偷吃,便叫我到外面再去玩一会儿。闻到煎暴腌咸带鱼的油烟,我肚皮咕咕直叫,再也白相不动了。 我挟了一筷子鸡毛菜,就往嘴里塞。想不到这菜咸得出奇,我连忙扒了几大口饭,才把这菜咽了下去。菜是下去了,但嘴巴像暴腌咸带鱼,上面一层盐,像吃咸橄榄。我本来吃饭就快,再被这咸菜一闹,三口两口,囫囵吞枣,一碗饭倒进了肚皮。看得我阿妹吃惊不小,连忙讲:“二阿哥,你吃得慢一点,没人跟你抢。” “吃你自己的饭,我轮不到你管。” 我没好气地说。 我盛了一碗饭,挟了两块小带鱼。阿哥就讲:“一次只能挟一块。” “我这是第二碗饭了,为啥不能挟两块?等一会儿我还要吃两块。” “一个人只好吃两块。” “不对,阿娘讲一碗吃一块。我要吃四碗饭,当然能吃四块了。” “你当这里是幼儿园啊,来吃冤家。” 阿哥知道我在幼儿园是吃饭大王。 阿娘就告诉我,照我这样吃法,我的定量是不够的,要吃到人家头上去了。 她算是说对了。由于粮食紧张,国家根据个人的年龄、工种,分别规定了每个人每月的粮食消耗量,这就是每人的定量。不过,我认为这定得不合理。第一,阿婆讲我们十来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到夜读书,还要体育活动,定量二十斤都不到,叫我们怎么够吃。再说男女没啥区别,我和德明每顿都要吃三、四碗饭,而晓萍和丽华她们一碗都嫌多,这不公平。不过我们宁波人还是讲究“饭要吃饱”,阿娘虽然心疼,但也不限制我,所以我照样敞开肚皮吃饱饭。对我来讲肚皮吃饱就是幸福生活,当然有好小菜就更幸福了。 我不想多费口舌,吃饭要紧。就咬一口带鱼,想不到这鱼咸到家了(不能再咸了)。我扒了好几口饭,才把咸带鱼送了下去。 “二阿哥,你鱼骨头怎么不吐出来?” “我吃下去了。这鱼小,阿娘煎得透,骨头都酥了,可以当钙片吃。” 不行,这样咸的菜要我天天吃,我如何吃得消。于是斗胆向阿娘直言:“阿娘,这带鱼怎么那么咸啊?是不是你‘盐钵斗打翻’了?” 阿婆有时菜烧咸了,她就讲,今天盐钵斗打翻了。 “眼睛一眨,这两块带鱼就下去了。要不是咸一点的话,我看这碗带鱼都要到你肚皮里。” 照阿娘的意思,菜烧得咸是为了节约小菜喽。 “阿娘,我们宁波人的‘下饭’ 老咸的噢?” “一点也不错,咸的‘下饭’ 就是‘压饭榔头’ 。 ” “哦,我晓得了。白饭咽不下去,咸的菜就像榔头一样,把饭敲下去。不对啊,阿娘。白饭我是咽得下的,倒是这菜太咸,我咽不下去,我是用白饭把菜敲下去的。” “小鬼,嘴巴不要老,闲话不要多。再噜嗉,我夜里和你阿爸讲。” 阿娘亮出了她的杀手锏。我立刻低头不语,吃我的饭了。 几天来我总觉得少吃了什么东西。一天中饭吃好,我终于想了起来,就对阿娘说:“阿娘,我吃好饭还要吃一点水果,你去买一点水果给我们吃。” 阿娘眼睛一瞪:“你小孩派头这么大,还要吃水果。跟你阿爸去讲,叫他多拿点钞票来。” 这分明是不让我们吃,我怎么敢叫阿爸多拿钞票呢。 我从小就养成了吃水果的习惯,那时水果对不少人来说还是奢侈品。一般人家也就是在水果大量上市时,趁便宜,买一点尝尝鲜。我一岁时,阿哥进了幼儿园。他很喜欢我,那时幼儿园有水果吃。老师发给他的水果,他经常只吃一半,趁老师不注意,把另一半带回来给我。有时他也会把老师发的钙片、饼干带回一半给我吃。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正好碰上自然灾害。不过我们幼儿园除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还是时常有水果吃的,紧张的时候,每人半个,或发个柿饼。这样四年下来,大家都养成了中饭后等着吃水果的习惯。到了现在,水果已经不是什么希罕物了,水果店里是琳琅满目,摆满了货架,只是不少人家舍不得吃罢了。到了大热天,西瓜堆成山,便宜的时候三分一斤,人人都吃得起。 幼儿园毕业后,阿婆家里基本上也是天天有水果。有时断了档,阿婆就会给我和海伦每人两、三分钱,让我们自己到太平桥水果店,专挑小蓝头里的买。那些都是从好的水果中挑出来的,有一点小斑疤。一只大萍果也就是两、三分钱。 看来水果是吃不成了,但饭还是要吃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1章 好吃的宁波菜,臭冬瓜 好吃的宁波菜 与阿婆不同的是阿娘烧菜经常翻花样精,天天调花头。一段时间下来,阿娘的菜我也慢慢习惯。我总究是宁波人,没多久也喜欢上了自己的家乡菜。话要说回来,宁波菜除了咸,它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鲜。这个鲜,是来自原料的本身,而不是像别的菜,要加许多调料,才能烧出好味道来。因为阿娘用的都是天然调味品,不用味知素(味精),烧出来的菜却特别的鲜。 先讲讲梅干菜烧肉。那梅干菜又鲜、又嫩,这肉烧得是又香、又酥,实在是好吃,就是肉的量太少。不过,比阿婆烧的要好吃多了。究其原因,就是阿娘的做法与众不同。 梅干菜是阿娘自己做的。每当雪里荭大量上市的时候,阿娘就趁便宜时多买一点。先是挂在竹竿上晒,邻舍隔壁也有不少在晒梅干菜的,弄堂里到处可见。但接下来的工序,阿娘的就跟别人不一样了。她把晒好的梅干菜放进缸里,一层一层地加盐,压压紧,再用根棒头捣捣弄弄。接着再放些什么东西,最后把口封上,看来这就是她的法宝(以后才知道,梅干菜跟咸菜不一样,它是发酵而成,而腌咸菜不用封口)。因为是自己腌的很干净不用洗,阿娘先将梅干菜切成小段,隔水蒸一个钟头,其间加些油等。然后把带皮五花肉和梅干菜一起用小火红烧闷烂。 一开始,我嫌梅干菜太咸。就挟一点放在碗里,用开水一冲,那汤味道独特,鲜美无比,这是我的一大发明。有了这碗鲜汤,我又要多吃一碗饭,阿娘又要讲我吃人家定量了。 宁波靠海,海鲜在宁波菜中占了很大的份量。我们经常吃的小海鲜有:毛蚶、银蚶、海瓜子、海蜇头、蛤蜊和黄泥螺等。还有一种小水产叫蛎蝗,鲜美异常。阿娘腌制的虾酱蟹糊,我是不碰的,里面有壳吃起来麻烦,弄不好还要拉肚子。咸菜烤乌贼鱼也是阿娘的拿手菜,而咸菜黄鱼汤则是宁波菜的一大特色菜。其实,我们平时大家吃的都是咸菜小黄鱼汤。咸菜大黄鱼汤,要到过年才能享用。还有一种是面拖小黄鱼(实是小梅鱼),阿娘将它氽得两面黄,外酥里嫩,蘸醋或黄牌辣酱油吃。 我认为宁波菜中最好吃的,要算鱼鲞了,即鱼干。我第一次吃鳗鲞,就是阿娘自己做的。 只记得阿娘从菜场里买回热气(新鲜)海鳗,用干布把鳗鱼揩揩清爽,不用水洗。然后开膛破肚,去掉鱼肚肠。再把鱼全部剖开,撒上白花花的盐,用竹签将鱼撑开,最后把鱼吊在见不到太阳的北面窗口。鱼风干后,就能吃了。阿娘把风干的鳗鱼鲞吊在底楼的走廊里,上面盖一张申报纸遮遮灰尘。 那天阿娘叫我把吊着的鳗鲞取下来。她切了一小块,用手撕成一条条,放在碗里,加一点老酒,隔水蒸。她特地装了一点点在小碟子里,放在我面前,再倒上醋,蘸着吃。我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放进嘴里,一咬才知道我们宁波菜里有那么好吃的东西。那鳗鱼鲞是风干的,肉头结实,咬劲十足,真是满口留香,回味无穷。我想这鱼鲞是上等的下酒菜,外公一定喜欢。 一碗饭还没下肚,碟子里的鳗鱼鲞早不见了影子。我哪里肯罢休:“阿娘,可以再给我一点鱼鲞吗?这点我不够吃。” “你也吃得太快了,这是下饭的,不是吃着玩的。” “啊呀,阿娘。你不好怪我的呀,你做得太好吃了,我慢也慢不下来。” 为了多吃一点鳗鲞,我只好拍拍阿娘马屁。 “你不嫌它咸了?” 她又挟了一点给我。 “不咸,不咸,味道正好。” 说老实话,跟阿娘吃了一个月的宁波菜,我现在连盐卤都敢喝。 我向阿娘提出,不要分菜给我,让我和大家一起吃。阿娘不答应:“你眼睛像霍现(闪电),筷子像雨点,专挑好小菜吃。不分给你的话,好小菜都到你肚皮里。” 听阿娘这么一讲,我也就没脸再说什么了。 饭一吃好,我就问阿娘:“啥辰光再吃鳗鲞?” “过年。” “啊!要等到过年啊,我怎么等得及。阿娘,下个礼拜再吃一次。你就不怕老鼠偷吃鳗鲞?” “鱼吊在天花板上,老鼠是吃不到的。只要你不偷吃就可以了。” 因为我经常利用阿娘疏忽的机会偷吃小菜。但阿娘防我偷吃的手法是多种多样的,因为她讲过,我看到好吃的眼睛就要冒绿光。但我也有偷吃而不被她发现的法宝,如偷吃小菜,一次不能吃得太多,吃完后还要把菜耙耙松,这样看上去不但没少,反而还多了出来。偷吃菜里的好东西,如咸菜炒肉丝,我只吃下面的肉丝,表面的千万不去动它。所以我偷小菜总是十分节制,适可而止。阿娘一般发现不了,当然也有我倒霉的时候。 “阿娘,我们宁波菜里还有什么好吃的,你讲一点给我们听听。” “鱼鲞里,黄鱼鲞最鲜,做法也拷究一点。特别是黄鱼鲞烧肉,味道特别好。那肉含鱼香,鱼有肉味,肉已酥透,鱼鲞依旧咬筋十足,越嚼越香。一般是有客人到,才烧这道菜来招待。” 我咽了一下口水:“阿娘,你不要讲了。快去买点黄鱼来,做黄鱼鲞。我也想尝尝黄鱼鲞烧肉。” “现在到啥地方去买热气大黄鱼?再讲菜场里有,也不够新鲜,一定要新鲜的鱼才能做鱼鲞。从前捉鱼人出海,黄鱼捉得多了,就在船上加工,让海风吹干。十天、半个月鱼船回港,黄鱼鲞就做好了,那鱼非常新鲜。现在南货店倒有卖,但货色不好。只有等你嬷嬷(姑姑) 到上海,叫她带一点黄鱼鲞。” “阿娘,你现在就写信,叫嬷嬷来,多带一点黄鱼鲞。” “你嬷嬷在宁波,说来就能来啊。 ” 看来要吃黄鱼鲞烧肉,只有等到过年了。 阿娘烧的宁波菜中,给我印象深的还有:烤(宁波话:红烧)长豇豆,阿娘有个习惯,总是要到小菜场快收摊时去菜场,看看有没有便宜的落脚货(挑省下来的)。有一次,我看到她拎了一篮老长豇豆,里面的豆可以当种子了,就是卖不掉的那一种。她把整根长豇豆放在水里煮,然后晒干。烧的时候,加酱油,用小火煨。烤长豇豆的特点是又鲜又咸,特别下饭。如用它来烧肉,那身价就不一样了。 每年春天,阿娘总要烧几沙锅烤毛笋,竹笋贵她很少买。阿娘一烤毛笋,整幢房子都是毛竹味道。那鲜美的毛笋,我怎能放过它。 阿娘烧的咸菜豆瓣酥也很合我的胃口。当蚕豆大量上市,阿娘就买几篮头回来,叫我剥。她把剥好的豆瓣放在太阳下晒,晒干了就可烧咸菜豆瓣酥了。有时她心情好,就会做油氽豆瓣,用温油氽到外脆内糯。阿娘的绝招是将事先碾碎的苔条粉和精细盐拌匀,撒在刚氽好的油氽豆瓣上,那个香啊,比南货店五分一包买来的好吃得多。她把油氽豆瓣装在几个大口瓶里,等阿爸下了班吃夜饭时,用小盘子装上半盘放在阿爸面前,再端上我下午拷来的一杯散装啤酒(四、五分),阿爸就享受了。 等蚕豆最便宜的时候,也就是豆有点老了,不宜清炒了,阿娘就会烧几次蚕豆酥饭给我们吃。我豆剥好在去皮,阿娘把自家腌的咸肉切成丁。将淘好的大米泡一会儿,在锅里放上一调羹白白的猪油,把大米、咸肉丁、小虾米干和豆瓣拌匀后加点盐,阿娘从来不用味知素(味精),翻几次后便加点水,盖上锅盖。蚕豆酥饭焖熟后只要一开锅盖,那诱人的香味直冲三楼,我便飞奔下楼,到饭点了。蚕豆酥饭端上桌,那米饭油光晶白、咸肉鲜红、蚕豆碧绿。看到这,我嘴巴里的濑吐水(口水)马上多了起来。当阿娘端上虾皮海蜒汤或紫菜虾皮汤,我就开吃。阿娘烧的蚕豆酥饭太好吃了,和外公的崇明咸酸饭有一比。我四碗蚕豆酥饭下肚后便打住了,因为阿爸小叔还在慢吞吞地吃。忘了告诉你,如此美味的猪油咸肉蚕豆酥饭只有礼拜天阿娘才烧,因为小叔只有礼拜天才回家。 当然阿娘平时也烧蚕豆酥饭,但那个质量就差远了。不加猪油和咸肉,而蚕豆的量却大大地增加。油水不足,这饭的味道就可想而知。还有阿娘烧了这等如此差劲的蚕豆饭,她把小菜都省了,下饭只有一碗酱油海蜒汤。几趟吃下来,我就有点倒胃口。我就向阿娘提意见,“阿娘,吃蚕豆饭怎么小菜都不烧了,阿婆讲我现在正是长身体辰光,要营养你晓得伐?你干脆点蚕豆分开烧,这样还有点油水。” 阿娘讲她这样烧是道理的。蚕豆和饭一道吃,就能省点粮食。你每顿要吃四碗饭,我不掺点蚕豆,叫我粮食怎么够吃。再讲了吃蚕豆饭就是在吃菜,菜吃吃,汤喝喝有啥不好! 一次我跟阿娘去买菜,她看中了一堆人家不要的老黄瓜。那可是正真的“黄瓜”,绿颜色褪得一点也不剩,但比嫩黄瓜粗大。阿娘和卖菜的阿姨讨价还价,我忍不住,便插嘴说这些黄瓜今天不卖,明天就扔拉圾筒了。那卖菜的只好贱卖,收了阿娘一角钱,我知道她也想早点收摊回家,这次阿娘却没有讲我乱话三千。 回家路上我问阿娘,这种老黄瓜怎么吃,她说要做白糖酱黄瓜。一到家,阿娘就用自家的秤把老黄瓜再称一遍。这堆老黄瓜有八斤八两,平摊下来每斤一分多一点。她先把黄瓜洗净,再剖开,用线穿好凉在竹竿上。 前几天我看见阿娘在做腌黄瓜的酱,她从鲍家阿婆那里讨来了几块像茶仔饼一样的豆饼,弄碎了放在缸里,再加些温氽水(温开水)。缸上不加盖,蒙上一块白纱布,放在太阳底下晒。晒了没几天,那豆饼酱就开始发热冒气泡,就是发酵了。 那天她腌黄瓜,我和阿妹都在一旁看。她关照:不许讲话。有时阿娘做酒酿,她也这么说(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无菌操作)。她先把豆饼酱调好,涂在晒好的黄瓜上,再加些白糖,然后一层一层腌在缸里。我问她为什么不加几粒糖精片,因为糖精片便宜得多,她摇了摇头,说只好加白糖(后来才知道,糖帮助发酵)。 开缸了,阿娘拿出一大块,就是半根黄瓜,要我给阿婆。那白糖酱黄瓜的卖相和漕坊(酱油店) 买来的是一模一样,晶莹澄黄,香气醇厚。一尝味道,清脆鲜嫩,香甜适口,不是很咸,比买来的还好吃。阿婆讲这白糖酱黄瓜在漕坊要卖六角四分一斤,我想阿娘太会做人家了(勤俭持家)。 还有,阿娘烧的红烧肉也别具一格,但它不能算宁波菜,我会在吃年夜时再讲。 讲到宁波菜,就不能不提臭冬瓜和“海(苋)菜枯” 。这两种菜不要用油,不要烧而且很下饭,相当符合阿娘的节约原则。 先讲“海菜枯” 。跟阿娘吃饭前,我吃过一次,是阿婆向阿娘讨的。阿婆吃得津津有味,只见她用嘴一吸,杆子中的肉就吸了出来。我和海伦吸不好,就把里面的东西咬出来。我总觉得有咸又臭,但味道还可以。海伦讲太好吃了,她外婆也是宁波人。 “海菜枯”是米苋梗做的,细的如手指,粗的像细竹竿。上市的时候,经常有菜贩挑了米苋梗到弄堂里来叫卖。阿娘就花两角买一捆,切成段,蒸熟后,放进缸里与盐水一起发酵。过一段时间,等臭气熏天了,“海菜枯” 也就做好了。它口味独特,稠、酽、鲜、咸而且爽口,是很下饭的。 我问阿娘,像树一样的菜梗子怎么也能吃?阿娘讲,宁波人做人家,只要好吃的都舍不得扔掉。除了米苋梗,山芋叶子、上海人扔掉的莴笋叶、西瓜皮冬瓜皮、花菜叶子、小寒豆(豌豆)壳等都可以烧来当菜吃。在老家宁波,野地里的许多野菜都可以吃,而且味道不错(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健康食品)。有种树叶子可以当菜吃,滑腻腻的,我吃了要呕出来(想不到二十年后,这种叫紫角叶的竟登上了五星饭店的餐桌)。我想我福气还算好,要是生在宁波,阿娘天天烧野菜给我吃,我还有啥力道白相。 弄堂里有不少宁波人,但真正能做“海菜枯”的,却没有几家。所以到了大热天,经常有人上门来向阿娘讨臭卤,阿娘总是有求必应。 再讲臭冬瓜,那可是宁波菜的一绝,我早就领教了它的臭和美味。那天我们正在吃中饭,阿娘在天井开腌臭冬瓜的缸,臭气直冲三楼。海伦吵着要吃,阿婆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向阿娘讨。阿娘只给了像豆腐干大的一块,阿婆滴上几滴麻油,一分两,我和海伦一人一半。 前几天,我跟阿娘到菜场去买冬瓜。我家附近有四、五家菜场,有太平桥、吉安路、淡水路和八仙桥菜场。我们经常去的,则是太平桥和吉安路菜场。买鱼,阿娘却经常跑水产公司(福州路菜场),那里的鱼货色多、新鲜。买菜,我没有发言权,只是当当搬运工而已。阿娘东看看,西瞧瞧,最后挑了一个很大的冬瓜。那东瓜很便宜,一分就能买一斤。她还花了二分钱,买了一摊番茄,都是挑省下的,我看足有两斤。我把那只大冬瓜和番茄拎了回来,重得不得了。背心和短裤统统湿透。为此,阿娘赏我一只小番茄,我也就没跑冤枉路。 阿娘把冬瓜切开,里面的肉很厚,也不晓得她是怎么看出来。阿娘把籽和软绵绵的东西拿掉,再把东瓜切成像糕团店里买来的簿荷方糕一样大小,蒸一蒸。冷却后,往臭卤缸里一放,便大功告成。它的肉头又软又糯,闻上去臭烘烘的,啄一块放在嘴里,鲜、咸、酸、香,味道重,又清爽。 我们宁波人特别喜欢吃臭的东西,除了臭东瓜和海菜枯,还有臭菜心(臭芋艿蓊)、臭咸蛋、臭乳腐、臭毛豆、臭豆腐和臭咸鱼,好像不来点臭的,饭就咽不下去。 除了那好吃的宁波菜,阿娘饭也烧得特别好吃。尤其是早上的泡饭,更是受我的欢迎。其特点是:爽口,汤是汤来饭是饭,米粒粒硬泽,入口滑爽(就像现在的寿司米)。我吃起来菜也不要,哗啦啦一下,一碗就倒进了肚皮。要是有些咸菜、重油炒过的紫香大头菜和几只黄泥螺来过(佐),就是一种享受了。 同样是泡饭,阿婆烧的就差远了。有时她水放多了,时间一长,就成了饭泡粥。跟阿娘吃饭后,才知阿娘的手法独特,弄出来的泡饭与众不同。每天晚饭后,阿娘把没吃完的冷饭盛在淘箩里,吊在底层通风的走廊里,大热天也不易馊。那饭经风一吹,米粒就收干了,不易泡烂。下午点心时,我用冷开水一淘(泡),那米粒粒滑爽。一眨眼的工夫,两碗泡饭就下肚了,急得阿娘双脚跳,嘴里直嚷嚷:“这叫我喳弄弄啦” (让我如何是好),又讲我吃人家定粮了,再这样吃下去,她又要去饭店买议价饭了。有段时期,有些饭店除了平价饭还出售一定数量的议价饭:一斤白饭要四角钱,不收粮票。平价饭则是两角,收一斤粮票。以前阿婆经常去买议价饭。我告诉阿娘,她弄的泡饭太好吃了,我没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2章 家务劳动 家务劳动 归阿娘管教后,为了少挨揍,我不得不去适应阿娘的规矩。除了管我,阿娘总是想法子叫我多做事体。不过,像洗碗这类事,阿娘是不要我做的,怕我毛手毛脚把碗打碎。我干的都是一些粗活,像什么买米,买煤球、劈柴、扫地和倒垃圾等。我总觉得很奇怪,阿哥为什么很少做家务,难道我真是阿娘免费雇来的长工,不用白不用?我便问阿娘她是否偏心,想不到阿娘嗓门提高八度,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你阿哥是干大事的人(他小学还没毕业呢),你只配做这种家务小事,因为你不好好读书,太贪玩,没出息。” 阿娘击中了我的要害,讲的一点也不错,我只好不响,自认倒霉。 前几天阿哥和阿妹去宁波老家玩了,乘海轮,坐汽车,游山玩水带疗养,逃避家务劳动。我也想去,阿娘明明不想让我去,却说她喜欢我,要我留在她身边。这样她既省了钞票,又有人帮她做家务。 阿娘有背脊骨疼痛的老毛病,前一阵子经朋友介绍,到黄陂路上一家有名的私人中医骨科医生看病。那老中医果然名不虚传,她的病情大有好转。除了吃中药,还有就是把牛牙齿弄成粉吞下去。今天一早这苦差事就落到了我头上,因为阿哥要参加什么夏令营,只怪我自己命苦。他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事体来了就走。他读书好,人缘好,臂章上有三条杠,老师同学都喜欢他,加上他要考好学校(基本上是住读)。学校就推荐他去夏令营,几天的功夫要好几块钱(其奢侈程度相当于现在的出国游学)。 不知道阿娘从什么地方弄来了牛牙齿,要我放在石碗里用石球捣成粉沫。那任务艰巨啊,费时又费力。我想偷懒,提出要用磨子(石磨)来磨,这样就快多了,因为阿娘用磨子磨过黄豆粉。阿娘说不行,磨子要弄坏的,因为牛牙齿比石头还硬。我便说石碗和石球都是石做的,难道就不怕弄坏脱?阿娘讲,先将牛牙齿用铁榔头敲碎,再放在石碗里捣碎就可以了。 我向阿娘讨价还价:“我一天只敲十只,我还要做暑假作业。” 想不到阿娘一口答应。照阿娘的办法,我把牛牙齿放在斧头上,运足力气一榔头下去,那牛牙齿碎屑乱弹,不见了踪影,找了半天才找到半只。不行,照这样十只牛牙齿敲到吃中饭都完不了工,我上阿娘当了。我要想想办法,偷偷懒。我望着这些牛牙齿,动着脑筋,发着愁呢。 这时德明和大铭来了,看到我做苦力又嘲笑我。“别笑了!帮我想想办法,这点牛牙齿怎么办?”大铭说到小黄家去看看,他或许有办法。这时我才想起他家有台虎钳。小黄把一颗牛牙齿放在台虎钳中夹牢,我用劲扳动夹紧手柄,再一用力,那台虎钳像万吨水压机,不要讲吃草的牛牙齿,就是啃骨头的狗牙齿也粉身碎骨了。就这样,十颗牛牙齿没几分钟就粉碎好了。在小黄家玩到吃中饭,我才捧着牛牙齿粉回到家,再装模做样用石球捣几下便完事。阿娘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但也没多问。我得意啊,反正只要有牛牙齿敲,我日子就会好过一点。 阿娘看我每天起得那么早,就要我帮家里生炉子。我们这里的人家一般每天早上都要生炉子,天太热,所以大家不把炉子封过夜。我觉得好玩,就答应了下来,因为我已经会生炉子了。大铭小黄住前弄堂钢骨水泥房子,有大小卫生,但煤气还没装,听说快要装了。但他家烧的是煤饼炉,天天封过夜,几乎不要生炉子。烧煤球最便宜,杨平家住前弄堂,他妈每月只烧五角煤球,中饭烧好便熄火,夜饭冷饭冷菜便打发过去。 除了煤球、煤饼炉,有的人家还烧洋风炉(煤油炉),八、九根灯芯,中间套上个铁皮罐头,上面全是小洞洞眼,点烊灯芯,蓝色火焰便从小洞洞眼往上爬,火力旺,又干净,就是有股煤油味道。烧洋风炉的没几家,因为煤油贵(二角四分一斤)。 前几天,德明闯了祸,张妈罚他生一个礼拜炉子,头一天就是我帮他生的。他生炉子时太节约,引火柴放得不多,没成功。我叫他拿一张申报纸,十来根劈好的柴爿和一只旺煤饼,有人叫它旺煤球(用木屑和煤屑混和做成,很容易着火)。 我叫他把炉子出清,放上几个烧完的煤球。我点燃了申报纸塞进炉膛,淡红色的火焰一升起来,柴爿塞进炉膛,当炉子里冒出了青黑色的烟,再放上掰成小块的旺煤饼,用扇子扇几下,等几缕暗红色的火苗串了上来,就加上煤球,再扇。有的人家用旧的水落管子当小烟囱来拔风,省时又省力,效果比扇子都好,等烟没了,炉子就生好了。 煤球、煤饼是按计划供应的,每家每户都有煤球卡。阿娘要我把一只煤球一割两,说这样烧能节约,就是让它充分燃烧。我只好用火夹当铡刀,再把割煤球掉下的煤屑扫起来,放在一个小缸里,加点水就成了煤浆,用来封煤炉。阿娘还要我把烧完的煤球剥开,说里面还有没烧完的煤,我也放在小缸里。 阿娘很节约,很少去煤球店买四分一斤的柴爿,总是自己动手解决引火柴。阿娘把剥下来的毛豆壳和蚕豆壳晒晒干,当柴火烧。这种东西烧起来浓烟滚滚,还要劈裂啪啦地爆。每当马路上修剪树木的时候,总有不少人到马路上去捡留在地上的小树枝,晒干后当柴烧,这样就能省些钱。阿娘自己不去,却常常差我去拾,我就只当到山里去砍柴了。 昨天又有人送给阿娘一箩筐烂木头,今天一大早阿娘就把劈柴的苦差使派给了我。烂木头要比柴爿难劈多了,看着这满满的一箩筐烂木头,我心里急啊。上半天我要和德明去买游泳票,晚了就买光了。我想下半天再劈,阿娘不答应,说下午有下午的生活,还关照我柴爿要劈得细,这样容易点着而且省料。阿娘的话我不得不听,没办法,我命苦啊。 想到要做一上午的苦力,我肚皮生火,胸口发闷,有了怨气,我就力大无比。我抡起劈柴刀,狠命地劈了起来,怨恨都集中在这刀上了,柴爿成了出气筒,让我出口气。还好,前几天阿哥把这柴刀磨得飞快。我一刀下去,烂木头就一劈两,而且碎屑乱弹。我想这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功”了。 没多久,一筐烂木头就成了二筐柴爿,我也体会到了刀劈斧砍那种痛快的感觉。阿娘很满意,夸我人小力气大,再要弄点事体让我做做。只怪我太勤快,自己寻生活,算我触霉头。 但我心不甘啊:“阿娘,我把今、明两的天气力都用光了,明天我要休息。” 阿娘眼睛一瞪:“力气用用会再来的,困(睡)一觉就好了。” “不对,阿娘。你讲过的,越困越懒,越吃越馋。” “小鬼,是懒觉越困越懒。再说你一天要吃掉两天的饭,明天你不吃饭可以吗?” 一听要没饭吃,我牢骚再也发不下去了。我跟阿娘吃饭,命就不好。 每天清晨,我把炉子拎到弄堂里,和隔壁邻居一起生炉子。这时,弄堂里烟雾缭绕,煤烟呛人。我烧的毛豆壳烟更是大,熏得我眼泪直流。没办法,家人要用炉子烧早饭啊。 干了没几天,我就后悔,当初不该接下此活。不过我自有办法让阿娘叫我停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生炉子的时候我就多加引火柴。炉子是生得旺了,但一大筐毛豆壳、蚕豆壳和柴爿几天功夫就见了底。我就向阿娘要钱,去买柴爿和旺煤球。这招果然奏效,阿娘一听就光火(生气)了:“你这个小孩,一点也不知道节约。这点东西,我好烧一个号头(月)。” 我就趁机:“阿娘,你不好怪我,引火柴少,炉子我生不好,重生料更伤。还是叫阿哥生炉子,他生得好,用料又省,你就能省钞票。” 阿娘好像也晓得我在耍滑头,不过,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她还是心疼钱,就不要我再生炉子了。 炉子是不生了,但家里的事情是做不完的。阿娘要我拖客堂间的地板和冲洗天井,她不舍得用自来水,要我到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去吊井水。这样每天早饭吃好,我就扫地拖地板,冲天井,弄得非常干净,阿娘也总算有点满意了。再加上阿娘睡午觉,我主动给她倒洗脸水,替她扇扇子(我家没有电扇),像丫头服侍老爷,拍拍她马屁。阿娘也就慢慢地喜欢起我了,还说只要这样保持下去,她就放我去宁波乡下玩。为了去宁波乡下,我也只能如此(贱啊)。 就这样,我前后跟阿娘吃了一个多月的饭。由于阿娘年记大了,加上身体不好,管不动我,我又回到阿婆家吃饭。我也只好等到过年再尝尝阿娘的手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3章 放暑假了,上海国泰电影院 放暑假了 终于放暑假了。轻松了,可以无忧无虑、尽情地玩耍了,做人有味道了,有了一种解放了的感觉。 那日复一日,反复循环的读书生活是如此的枯燥无味、令人讨厌。我和德明都是从心底里讨厌读书做学问,当然这是有代价的(挨揍)。 我们几个一清早就到了德明家,今天是暑假的第一次小组活动。人一到齐,丽华摆出小组长的威严要检查我们的暑假作业。大家把崭新的,像连环画一样的暑假作业簿拿了出来。我和德明的一片空白,没打开过,刚刚发到手一样。苦读了一个学期的书,哪个傻瓜还有心思做作业。 让我们吃惊的是发现晓萍竟把一大半暑假作业都做完了。“你小姑娘有毛病啊,吃饱饭没事干,暑假作业做完了看你还干什么?” “自己不做,还要打击晓萍的积极性。你打算什么时候做暑假作业?” 我忙替德明回答:“当然是返校前做好,我们决不丢小组的脸。再说我们只要一天的功夫,就能从第一页做到最后一页(此话千真万确,如让现在的孩子来做,一个钟头还有富裕)。” “我又没有问你,不要你瞎起劲。” 讲起做功课,丽华是比不过我的。 大家就这样谈谈笑笑,打打闹闹,好不自在,当然也得说说自己暑假的安排。两个月宝贵的暑假,对我们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今年要学点新花样,抓紧时间玩耍,不能虚度好时光,俗话说“光阴似箭”啊。晓萍和丽华的暑假安排有点和我们不一样:晓萍要去杭州她大姑家玩一个礼拜,因为杭州好玩得不得了。丽华则要回山东老家看望爷爷和奶奶。我们男生的命没她们的好。 因为没作业,时光过得飞快。老规矩,小组最后一项内容就是包书了,德明最拿手,我们都要向他请教。大家从的书包里拿出了下学期的新书和包书纸。晓萍和小黄的是从太平桥纸张店买来的包书专用的牛皮纸(比一般的纸要厚一点,更结实),我用的是阿婆买衣料的包装纸,虽然薄一点但也很结实,德明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画报纸,既漂亮又硬质。 书有多种包法,但要包得好,那就要靠手艺了。在我们包的时候,德明在一旁指手划脚,好像别人都不会包书。当然我是选最简单的包法:先把包书纸按书的大小,包括厚度,折出直线,再向外放出一寸半左右,在上下两端的包书纸中央折线处用刀片裁开一寸左右,将这部分内折,和书的上下沿持平,然后把包书纸对等地把书包上。只五分钟,我两本书就包好了。 德明将我包的书拿了过去,翻开便往台子上一扔,这书再也关不服贴了。“这样还是不包的好,我就晓得你只会死读书。” “那你帮他包呀。” 晓萍帮我说话了。 “让他自己包,你小姑娘不要插嘴,不然的话他手越来越笨。” 最后还是晓萍帮我包好,因为小黄的水平也有限。等我们的书都包好了,德明才出场。他先将画报纸按课本的尺寸裁好,接着就动起手来。 那包书纸经过折、叠、裁、包、压几道工序,便服服贴贴地包在了书上,而他却说还没完工。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新花样。只一会儿,他便在书的四个角上都包出了一个三角套,这样书就不会卷角了,最挺刮。 在一片赞扬声中,德明是沾沾自喜,心花怒放,得意忘形。不料丽华立刻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不好好用功,书包得再好也是白搭。” 我是必须帮德明的:“天太热,大家散了吧。” 我这是抢班夺权,但丽华也想早点散,只好同意。 看电影 今天中饭后我把暑假作业簿翻了出来,想趁阿婆回来前完成它。我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做了起来。谁知两分钟不到,我的一双眼睛就眯糊起来,那练习簿比安眠药还灵。要是在平时,饭后我精神十足,根本睡不着午觉。我这个人一做起作业来头就要晕,心就要烦,丽华说这就是无聊。当然,现在不是讨论无聊不无聊问题的时候,而是如何使头脑清醒起来。 我用冷水冲了冲头,才总算提起点精神。写了没有几个字,海伦就轻手轻脚地上楼来了。她见到我就问:“一个月早就过去了,阿婆怎么还没回来啊?” 这几天她一直在问这个问题,我有点烦:阿婆来过信了,说要再多住几天。” “我想阿婆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啊?” 说着说着,海伦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海伦想阿婆想得哭出来,我想这就是应该朝思暮想了。我忙安慰她,说阿婆很快就回来的。她告诉我昨天他们(她父母)又吵架了,害得她饭也没吃好。还说将来长大了,要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去,不想再回到那个家(想不到三年后,这句话竟灵验了)。 “快讲呸、呸、呸。” 我平时讲了触霉头的话,阿婆都是这么对我说的。“你去老远的地方,阿婆想你了怎么办,我们想你了怎么办?” 海伦底下了头,却没有照我的说。 “海伦,昨天大铭说要去国泰电影院看 (小兵张嘎) ,是学生场,一角一张,而且有冷气。我们一起去看怎么样?” 我知道海伦也很喜欢看电影。海伦擦干了眼泪,点头答应了。其实,海伦是个很放得下的人(按现在的提法,就是心态好),她不像晓萍,一件事可以在心里放上很长时间。 我去叫大铭,海伦去找晓萍。反正我们出去,晓萍都愿跟着,其实这部电影我们都已看过了。 到了淮海路,只见地上湿答答的。刚才园林局来给梧桐树打过药水了,地上有不少五颜六色的洋辣子(毛毛虫),身上全是毛刺。晓萍最怕那些毛毛虫了,她跟在我们后面,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毛毛虫,生怕睬着它们。 记得有一次放学路上,不知怎么一条足有三寸长的洋辣子掉在了我的背上。晓萍吓得惊叫了起来。小黄正要帮我拍掉,德明不让,他要晓萍帮我拍,因为她平时最爱帮我的忙。晓萍哪里敢,最后还是海伦用书把它拍掉了。回到家里,背上那一块是又红又仲,刺痛无比。晓萍帮我用橡皮膏是贴了揭,揭了再贴,说这样可以把刺粘出来,还说对不起我,她没有胆量帮我,不然的话,刺就不会进去了。 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在宽阔的马路中央交汇,把整条马路遮得严严实实,一地的阴凉,使路人免遭烈日的暴晒。不过它们也有缺点,除了树上会长刺毛虫,还有就是秋天树上会结出的青色荔枝球(应该是它们的果实),到了第二年的春夏之交,这种球就会暴出无数带刺毛的种子,随风乱飞,扫地的就倒霉了。钻进头颈里够你痒上半天,要是飞到眼睛里,那就要遭罪了。 路过淮海电影院,看到电影海报上全是些打仗电影,有(战上海)、(南征北战)、(上甘岭)、(红日)和(地雷战)等,原来八一建军节快到了。大铭说明天去沪光电影院去看(战上海),好长时间没看汤司令了。我说只能看早早场(早晨八点前后),下午和夜场就不止一角了。 一到国泰,有不少人在等退票。原来票子早卖完了,大家都想来孵冷气。而我们附近的长城、嵩山、淮海、大众和建国等电影院是没有冷气的。一到大热天,就在椅子的背后插上一把纸扇。观众只能摇纸扇来将温,要是旁边的人有狐臭,那就够你受了。我们就乖乖地在退票处排队等退票,如别人有多余的票,便会把票退到退票处,当然也会在半道上被人买走。不过,排在退票处有它的好处,就是每场电影,都要给现役军人留上三十来张保留票,那都是好位子。开场前十分钟,就把多余的售给排队的。 晓萍告诉我们,我们排在第十六位,只要有十个军人来买票,看电影就要泡汤了。她还合起双手求菩萨保佑。还好,到开场也没有几个军人来买票,因为这是小人电影,这半小时的队我们总算是没白费劲。美中不足的是,有一张是加座(在靠走廊的座位边上加上一个小折椅,没靠背)。大铭说加座他来坐,让女生坐好位子。我对他说你块头大,加座太小吃不消,还是我来坐吧,因为阿婆讲我是猢狲屁股。 进场前,晓萍还特地买了一角一包的奶油话梅,她知道海伦最喜欢吃酸的东西。晓萍的东西你不吃,她要不开心的,我是必须哄她开心的。我和大铭一人拿一个。看看电影,孵孵冷气对我们来说是很快活的事,下午就算消磨掉了,真是快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4章 打康乐球,捉蟑螂 打康乐球 (一九六五年八月) 前段时间德明大哥参加空军飞行员体检,各种检查,测试他都过关斩将,眼看就要当上飞行员了,但最后一次复查时被刷了下来。 在我们眼里他大哥身体极棒,好像从来没生过什么病。两只眼睛2.8以上,上了战场不用望远镜也能将敌人的阵地看得清清楚楚。他还天天练举重和哑铃,挺举、抓举和卧举样样精通。几年下来,手臂上的二头肌、三头肌,肚皮上的腹肌是块块突出,相当漂亮。可他不让我们练,说我们还没发育,人要压僵的。听德明说飞行员餐餐有鸡鸭鱼肉,天天吃香喝辣,最重要的是他大哥参了军,他们就是空军军属,那多光荣啊。现在这些都泡汤了。 那么健康的一个人怎么会被淘汰呢?原来他小时候头顶上生过一只小热疖头,留下了一只很小的疤。那个军医拿了个放大镜,像猴子捉老白虱(虱子)一样找了半天才发现。听他说战机在超音速飞行时,特别是快速爬升和俯冲时,身上的疤就要爆开。头上的疤要是爆开,流出来的除了血还有脑浆,所以他这几天是闷闷不乐。 见他这般,他同学就借给他一只康乐球盘,散散心,因为每天打打康乐球能帮他分散精力,减轻痛苦。这几天晚饭前都要和他的同学打上几盘,而且它是借东借西,一分钟也不闲着。我们几个也只好在一边看看,手痒痒但没有机会。 本来弄堂里有个人家出租康乐球盘,一角一个钟头。我们虽然玩得起,但他们不借,怕我们人小弄坏了。他们还出租跑冰车,一分钱好踏三分钟,我们都借过。 德明大哥除经常打康乐球,还偶尔去落弹房打落袋(弹),当然打落弹要比打康乐球贵得多。为什么叫落袋,因为球打到袋袋里。弄堂里晓萍小叔落弹打得最好,他钱多又有闲功夫。他讲打落弹比打康乐球高挡得多。在夏天,你可看到弄堂里经常有人赤着膊、穿着拖鞋在玩康乐球,但打落弹比须穿得山青水绿,派头十足,因为打得起落弹的,大多数是有钱的老克拉(腔调和穿着有派头的人)。 打落弹我们是没想过,但康乐球我们已玩过好几回了。美中不足的是那些都是小球盘,不正规。上午德明来告诉我,中饭后到他家打两个钟头康乐球。还讲这两个钟头是用他的玉石小撑蓬船换来的。“你上当了。这个撑蓬船值两角,不值得。” 我劝他。那玉石小撑蓬船是他舅舅送他的,是他的宝贝。听德明说,那些玉石都是拾来的,是玉石雕刻厂扔出来的边角料,他也跟着舅舅去拾过。 “先玩了再说,有机会再向我娘舅讨一只更好的。阿巍,再给我两只大橄榄核,叫我娘舅刻不倒翁。” “一句闲话 (没问题),” 我回答得干脆,“不过帮我也刻一只。” 午饭后,我们三个便到了他家。那是一个标准的康乐球盘,今天我们玩正规的。是比赛就要有点刺激,像什么刮鼻头、打头忒 、打手底板、上老虎凳、蹬屁股和吃弹簧屁股等。德明说今天弄个新花样,谁输了就要罚吃一杯白开水,大家都同意,反正他家里有的是白开水。 玩这种东西,德明总是第一。只打了五盘,我就吃了三大杯水,德明又讲我只会死读书。时间是过得飞快,打了没几盘,一个多钟头就过去了。我们周围有很多小孩在观战,他们眼痒(羡慕)啊。德明非常得意,我们打的时候,他还在一旁指指点点,好像人家都不会玩。这时晓萍也来了,看我打进的子最少,她就做起我的教练来。果然,我有了起色。这次轮到小黄吃白开水了,德明却说这杯水还是他来喝,打了快两个钟头,他是滴水未进,渴得嗓子冒烟。 一茶缸水很快喝完了,我肚皮也有点水肿起来,弄堂里小便池也跑了好几回。德明进屋把一铜吊(水壶) 冷开水拎了出来,他前脚(刚刚)给我冲好一杯,张妈后脚(马上)就把铜吊子拎走了。这时大铭说用自来水来代替。晓萍却说喝生水要肚子疼的。 “小姑娘,我们没你这样骄贵,吃一点自来水死不了。” “自来水里有细菌,你知道吗?” “你每天都是用冷开水刷牙啊?” 晓萍摇了摇头。“我就不相信你刷牙的时候一滴生水也不吃进去,你每天肚子疼吗。” 德明最喜欢找晓萍的扳头(差错)。 “即然是玩就不一定要罚输的人,大家开心开心就可以了。” “你讲得轻巧来,是比赛就要有点刺激。为啥考试要打分?吃了两分就要挨揍,要不是大家都拿五分。” 德明是不怕出自己的丑。 “你也好奖励一下赢的人呀,谁赢了,你就赏他一只话梅或一只橄榄。”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想得出。我又要出球盘,又要出奖品,我脑子有毛病啊。” “我看你是有毛病。” 我马上朝她眨眨眼睛,幸亏晓萍说得轻,要是德明听到了肯定要发急。 我们正在兴头上呢,这时德明大哥拖着一双木拖板(木拖鞋),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时间到了。” “德明阿哥,让我们再打最后一盘。德明还没输过呢。” 他点头答应了。轮到我时,大哥说要帮我打。只见他先用球杆在盘上笔划了几下、瞄了瞄,再把“老板”(击康乐球的子)在球盘上弹了几下。接着他击起球来,只一会儿的功夫,台面上的十几只子统统被他收了进来。我立刻去放了一杯自来水,德明接过杯子,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他嘴巴确实是干了。 捉蟑螂 今年德明跟我学蝶泳,他说游蝶泳漂亮。可学了好几次,还学不像,动作不协调,游起来“两头翘”,难看极了。这几天我一直教他做陆上动作,还借给他那本游泳小册子。他读书不卖力,但看起游泳书来非常用功,很快掌握了要领。 昨天他告诉我他已悟出道道来了,还当场做了几个动作。他做得还蛮像,但水下和陆上毕竟不是一回事,我要他到游泳池游给我看看。他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手头又紧张了。我便替他出主意,这几天不要闯祸,听张妈的话,再就是弄点事情做做,这样讨钱时张妈就会爽快一点。 今天一早,德明就来找我,说赚钞票的机会来了,不过要我帮他,我只好答应。我们到了张妈跟前:“妈,我看菜橱里有不少蟑螂,我和阿巍一起帮你把菜橱清洗一下,再用开水烫一烫。” 张妈开心啊:“ 当心碗敲掉,洗好菜橱给你五分。” 德明还想说什么,我连忙拉了他一下。 我们轻手轻脚地把菜橱里的小菜、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拿了出来,要是敲掉什么,这五分钱就泡汤。别看德明爸是大银行行长,工资一百出头,可他们家的小菜却很差,中饭菜只有一只肖山老卜干炒毛豆子。听说张妈克(省) 下来的钞票都寄到了苏州老家。德明从一个小钵斗里拿了两根肖山老卜干,我们每人一根。他还顺手从一个碗里抓了一些猪油渣,分给我几小块。 我看到碗底下都刻有个“张”字。张妈告诉我平时邻里之间的碗都是借来借去的,而且大家的碗都差不多,刻了字就不容易搞错,省去不少麻烦。这时我才发现,德明家的碗和我家的是一模一样,不知是店里的式样少,还是大家的钱少,都是这种便宜的蓝边饭碗。 这只菜橱是张妈唯一的嫁妆,是她舅舅亲手做的。菜橱上雕满了花,菜橱的门上有机关,外人根本看不出。也不知道它是用的什么木料,很沉。我们便把大铭叫来帮忙。小黄在家呆不住,也找上门来。我们刚把菜橱搬到门外,德明的五只芦花鸡就围了上来,鸡头颈伸得老长,它们好久没沾荤腥了。 德明拎了一壶开水,站在登子上往菜橱的缝缝里浇。那些蟑螂怎么受得了,一个个窜出藏身之地,四处逃命。但鸡的速度快多了,掉在地上的蟑螂爬了没几步,便成了鸡肚肠里的美味。有一只老蟑螂特别聪明,看到地上有天敌,不想去送死,便在菜橱里和德明捉迷藏。我看了气不过,一伸手,将它逮个正着,顺手往地上狠命一摔,它就成了一滩肉酱。 烫好蟑螂后,我和德明将菜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冲洗得是干干净净。张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看看挑不出什么毛病。便从口袋里拿出一角:“去给我买一包蟑螂药,两分桐油石灰,找头你拿去。” 我们撒腿就朝太平桥五金店奔去,到了弄堂口,德明却要我们去同学小六家。我就知道他在打这两分钱的主意了。小六家不仅有桐油石灰,还有好几瓶桐油。有一次,小六妈错把桐油当成烧菜的油,吃得一家人上吐下泄,统统进医院吊盐水。我们都不明白,她难道连桐油和菜油都闻不出。 讲明来意,小六从一个火油桶里掘出一小团桐油石灰。我讲太多了,两分钱只有一点点,不然张妈要起疑心的。他只好扯下一小段,把多余的还给了小六。这时小黄替他出主意,让他省下这三分钱蟑螂药。原来这几天小黄一直在动脑筋,想做一只捉蟑螂的机关。其实它很简单:在一个纸盒子上开一扇小门,粘上开花纸作活络门,只进不出,他这是受了鸽子活络门的启发。德明却说盒子上又没有玻璃窗,怎么知道蟑螂捉住了。我就说他不会动脑筋,只要一摇纸盒就知道了。 我们转身去小黄家,拿了盒子便回到了张妈跟前:“妈,两分桐油石灰。蟑螂药我省下来了,我弄了一只捉蟑螂的机关,蟑螂药的钞票我拿去了。” 张妈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她要面子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5章 站柜台,工人新村,番瓜弄 站柜台 最近阿娘身体不好,阿爸就带了阿哥和我到他的单位,和他一样早出晚归。我阿妹则跟我妈去她学校打发时间。当然,我们也不是去吃闲饭的。他说要我们从小就接触一下社会,知道劳动光荣,钞票来之不易,生活的艰辛。这我知道,不劳动者不得食嘛,要吃饭就得干活。其实,阿哥早几天就被阿爸叫去参加什么劳动了。当然,在我眼里做学问是更累、更痛苦的活。 阿爸每天给我们每人一角五分,一角做车钱,从武胜路四十六路终点站,乘到共和新路旱桥下面,正好五分。另外五分是一天的工钱。为了省下这一角车钱,我和阿哥每天要花上两个小时来回走着去上班。 可我还有个累赘,就是那只三个月大的麻雀。按麻雀的年龄,它已是个青少年了。平时我把它养在一个纸盒里,边上开个小口,放在大橱顶上,让它自由出入。纸盒旁边放了一只食碗和一只水碗。每天一大早它便跳出盒子,先吃几粒米,再喝上几口,便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开始它一天的自由活动,它已把这里当家了,不会飞走。可现在不行,我要早出晚归,万一外面的老麻雀来勾引它,能保它不出事?最后决定带它一同去上班,可我买不起鸟笼,晓萍就向她大伯借了个绣眼笼子,还有深蓝的蒙布。我把鸟笼系在竹竿上,每天一大早扛着鸟笼去上班。海伦看了又不顺眼,讲我像白相人,等阿婆回来要告我的状。 今天到了公司才知道让孩子参加暑假劳动并不是我阿爸一人的发明,有不少职工的子女都来参加劳动。我想他们应该是和我一样,家里没大人,怕他们闯祸,只好弄到单位里来看着。 我们这些孩子分成了两组人马,年纪大一点的到公司仓库去搬搬东西,推推车子,说白了就是做苦力。小一点的跟公司人员到各个基层水果店去站柜台。 我和一个年龄跟我相近的女孩分在离公司最近的一家水果店。她叫招娣,瘦瘦的个,黑黑的脸,梳着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在我眼里怎么看都像个农村小姑娘。她自傲地告诉我,她爸爸是公司的党总支书记,她还问我爸在公司里是做什么的。阿爸关照过,在公司里不许“骑他的牌头”(不许炫耀他的职位),便随口说我爸是看看门的。 到了那里才知道这是区中心店,有好几开间门面,除了水果还供应南货,规模不小,就是水果的品种没有淮海路和太平桥的多。经理说,店里的强壮力都调去抢运西瓜了,所以人手有点紧张。 说是站柜台,也无非是帮着看看摊头。见我们闲得慌,店经理叫我们把水果摆摆整齐。这太容易了,淮海路上水果店里的萍果生梨等都是摆得整整齐齐的,特别是西藏路和福州路口的丰实果品商店,那里货架上的水果摆得就像金字塔一样。起先我还以为这是为了好看,后来德明告诉我,有个小偷想吃萍果,称人不注意,想来个顺手牵羊,撩起衣服做掩护,拿了最底层的一个萍果,不料这个萍果一拿走,上面的金字塔就坍了下来,那小偷就倒了霉。 听人说住闸北区的大多是低收入的劳动人民,现在看来这话不假,从穿着上就能看出来。再就是我们站了一上午柜台也没几个人来买水果,倒是西瓜摊头一直在忙。那堆成山的西瓜,只卖三分钱一斤,再不贱卖的话,就要烂掉了。阿娘讲过, “水果不烂, 好赚千千万万。” 而且我发现,这里的水果比我们那里要便宜得多,我想就是这里穷人多的原故。 午饭时阿爸给了我两角代价券(菜票)和半斤饭票,让我自己去食堂吃饭,他要去基层店去检查工作。从食堂的价目表上看,红烧带鱼是一角,红烧大肉加菜底一角、肉酱炖蛋一角三分。最贵的是红烧小肉,每份一角六分,有小半碗,烧得是浓油赤酱,上面一层油。各色蔬菜三分一碗。我要了一份红烧小肉,又花三分钱买了一碗我喜欢的炒长江豆,省下的一分买了一碗番茄卷心菜猪油渣汤,打了半斤饭。要是在平时,我是不喝汤的,今天汗出得多,嘴巴干。 食堂的阿姨讲她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小朋友一顿饭要花两角钱吃半斤饭。我告诉她我做了一上午的生活,吃少了下午做不动。这阿姨眼光太差,难道她没看出来我和这里的人有点不一样吗? 吃食堂的都是些附近的一些商家和工厂的工人,因为单位里没有食堂,便在这里搭伙。有的单位还补贴一些搭伙费,要是居民来吃,则自己掏搭伙费。像这样的居民食堂,在我们那里基本上每个里委都有一个。吃食堂虽然方便,但开销较大,所以天热不少人自带冷菜冷饭便将就过去。 我边吃边注意周围的人,果然,吃荤菜的很少,很少有人吃两只小菜的。一个大汉(山东人?体重至少是我两倍) 只买了四个馒头 (怎么吃得饱) ,一碗番茄卷心菜猪油渣汤。他馒头咬咬,汤喝喝,吃得津津有味,一顿饭才一分钱(馒头只收饭票,不收钱)。身旁的一个阿姨只买了一只汤,半碗鸡毛菜(三分一碗),也吃得开开心心。看来食堂阿姨说的有些道理,我太大手大脚了。 饭快吃完的时候,阿哥来了。他只要了一碗落苏(茄子) 和一碗汤,一共才四分钱。看他可怜,我就把省下的两、三块小肉全都给了他,还对他讲,这样太做人家(节约)了,吃得好才有力气。阿哥却讲我是“脱底棺材” (大手大脚,吃光用光) ,不晓得节约。我嘴上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想,省下来的饭菜票要还给阿爸,又不能换零用钱,不吃白不吃。 饭后我并没有急着回商店,而是到了共和新路旱桥,从桥下的楼梯上了桥。我有段时间没来旱桥了,我知道旱桥是上海最长的桥,不过下面没有水,是五、六条铁轨,还横跨过两条马路,故称为旱桥。我往桥下看了一会儿,便走着下桥了。 突然,我听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只远处有两辆马车急驶而来,车轮滚滚,却没有尘土飞扬(那时的路面很干净)。赶车是两位解放军,马车上是好几袋粮食,就像打仗电影里老百姓为前方送军粮。那马好像是在小跑,速度却很快,马有四条腿啊。我很好奇,又觉得奇怪,难道解放军连卡车都买不起。后来才知道,不是解放军没钱,而是在城里除了解放军别人不能养马,那应该是退役的军马。现在马在上海也是希罕物了,前两年我们还在人民大道看到过马戏团养着的马,后来再也没有见到它们的影子。 一路上,我看到那些踏黄鱼车和拖车的人双手紧握车把,身体前倾,肩上的绳子绷得紧紧的,艰难地拖着车子一步一步地往上坡走,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淌。那些满载的车子,上坡踏不动,只能下车来拉。让我好奇的是,他们一边拉,还一边还“嗨卓、嗨卓”地打着响亮的号子,一声一个脚步。我想只有在上坡和上桥时,车夫才会打爬坡号子,因为在别的地方听不到这样的号子。听丽华爸说,他们码头工人在扛货是时就经常要打码头号子。因为有的货物既大又重,要六个人甚至八个人一起扛,这时就有一人领着大家喊号子,这样就能使大家集中精力,劲往一处使,步调一致,四平八稳。 有的车夫干脆把车停在路旁,坐下来歇口气。这时,有几个男孩,走到那些车夫跟前问他们些什么。大该是问要不要他们帮着推车。有好几个男孩找到了要帮忙的,而有的车夫则则摇摇头、摆摆手。那些男孩两人推一辆车,快要下陂的时候,车夫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角子(分币) ,可惜我没看清是多少,大概是一分吧。 这些孩子蛮可怜的,推一次要好长的一段路,才一分钱。不过从他们的脸上看得出,他们非常满足。 回商店的路上,我看到一些男孩不仅赤膊而且还赤脚。我很佩服他们。马路被太阳晒得是滚滚烫,他们的脚底板却不怕。最有意思的是,我看到了几个光着上身的小男孩,浑身乌黑油亮,好像刚从烟囱里爬出来。当然,他们嘴里的牙就和脸上的白眼乌子显得更白更动人了。若不是一张中国人的脸,我还以为他们是从非洲来的呢。我想让这些孩子上台表演非洲人民要解放的战鼓舞,可以省下涂脸的酱油。 在夏天,我和德明也是黑黑的。但一过夏天,身子就变得雪白了。我们这里的男孩不赤脚,我和德明也只敢在家门口赤赤膊,到弄堂里玩和上马路是一定要套上背心的。有一次我和德明光着上身在家里玩,晓萍和海伦就说我们“成何体统”。 到了下午,店里也没什么事可干了,经理要我们拍苍蝇。这里的苍蝇比我们那里的要多,而且不少是绿头苍蝇。招娣还要和我比赛,看谁苍蝇打死的多。想不到一阵劈劈啪啪之后,她打死的苍蝇竟比我还多,我不服气,告诉她我们那里打苍蝇不用拍子,而是用手。 她不信,还说用手拍太脏了。我便放下拍子,用手拍了起来。想不到这里的苍蝇特别机灵,我拍了半天,竟一只也没拍到。她叫我不要再逞强了。这只能怪我平时练得太少,要是有德明的一半技巧,今天就不会在她面前丢脸了。又一只翠绿、闪着光的大苍蝇逃脱了。她叫我不要去追那苍蝇,说苍蝇逃走后又会飞回原处,等着它便可。我便来个守株待兔,把两只手掌留在了原处。果然,不到一秒钟,它又飞了回来送死了,在我手的上方飞了几个8字,终于降落在我的伏击圈之内。这次看你往哪里跑,我迅速合拢手掌,便活捉了那苍蝇,总算挽回了自己的一点面子。当然,我没像平时那样挤死它,我要它死得惨一点,解解我心头之恨。我叫招娣弄来一桶水,让它来个汤饱。 空闲时,她问我家住哪里。我告诉她我家在纪念馆(一大会址) 附近,可她连听都没听说过。我再问淮海路她是否去过,她又摇了摇头,说她只去过南京路。她告诉我她家今年搬到了“番瓜弄”工人新村,有两个大房间。以前他们可能是住棚棚房的,搬到工人新村就一步蹬天了。 前段时间,阿爸、阿娘和小叔一直在讨论是否也要般到“番瓜弄”,因为闸北区区政府照顾我爸(他是正科级干部,当时的正科级干部要比现在的正局级干部不知要少多少倍),要配给我们两套新工房,有四大间,有煤气,大小卫生(我家本来就有五间房)。讨论来讨论去,最后阿娘拍板,还是不搬为好。理由是离这里太远,买东西不方便,我妈上班也不方便(其实从这里骑脚踏车也就十来分钟)。我是谢天谢地,搬到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人还有啥意思,没人跟我玩,大王做不成了。 我知道“番瓜弄”以前都是自己搭出来的棚棚房子。有一些棚棚更差些,是用毛竹、旧席子和油毛毡搭成的,像小船上的蓬,人要低着身子才能进去,人称“滚地龙”。碰到黄梅天,上面要漏雨,下面冒泥浆,苦得不得了。为了改善番瓜弄的居住条件,国家在这里建造了“番瓜弄”工人新村,好像是去年造好的,听说还留下了几个矮蓬蓬,留作教育后代。 一个礼拜的跟班劳动很快就要结束了,虽然这几天人有些不自在,但几天的汗水总算有了一点收获,一天五分的工钱,加上每天走路省下来的车钱,也有五、六角的进账。我终于体会到了靠自己劳动来赚钞票的那种快乐的心情。记得小时候看到阿婆大把大把地付钞票,海伦急得差点哭出来:“阿婆,我以后到啥地方去赚钞票来给你用啊?” 在她眼里钞票什么都可以换(也就是现在说的钱是万能的)。阿婆告诉她只要读好书,将来就能赚钱养家了,如果她舞跳得好就能赚大钱。所以海伦拼命地练舞蹈,书她是读不过人家的。现在我明白了,只要有了工作就有工资,就能过日子了。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做工作并没有什么难,徐敏说小学毕业就可以工作赚钱了。我看用不着小学毕业,我现在就可以上班了。有些营业员,我看小学都没读过。一角几分的一斤水果,一斤多一点,也就是两位数的乘法,还要拿只算盘笃来笃去。他们算盘还没拿起来,我心里早就算好了,只是不好意思把价钱报出来罢了。 最后一天上班,我盘算起这几角钱的出路,想买点什么东西回家。招娣告诉我,她想买一个西瓜回去。这是个好主意,我想买一点葡萄回去让家人分享,这是我一个礼拜的劳动果实啊。再说几天没和德明他们玩也有点讲不过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因为只要我一离开,德明就会充当起临时大王的角色,但游戏的趣味性将会大大地降低。 打定了主意,我们就和经理讲要买水果,他让我们过了四点半再买,关门前东西要便宜得多。招娣买了一只很大的西瓜,我则挑了两大串葡萄,那师傅说只要一角,我捡了个大便宜。我想好了,一串葡萄和德明他们有福同享,另一串上交家里,骗骗阿妹。师傅把葡萄放在一个纸袋里,再给了我一个装水果的小竹篮。下班了,我和招娣跟店里的师傅、经理道别后,便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我一手提竹篮,一手扛鸟笼,一站路没走完,手里葡萄越来越沉,牙齿一阵阵发酸。我想,这会不会是酸葡萄?便摘一颗放在嘴里,很甜。又从另外一串摘下一粒,照样甜的。我一路走一路尝,没多少时间,这两串果实磊磊的葡萄就变得稀稀拉拉起来。不行,照这样下去,没到家这葡萄就要光光了。我咬咬牙,掏出五分钱,跳上了公共气车。 祝大家中秋快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6章 养苍蝇,吃馒头比赛 养苍蝇 这几天我和德明为鱼虫的开销伤透脑筋。那几条珍珠金金鱼的胃口越来越大,要是草种金鱼,每天两粒米饭也就打发过去了,可那是珍贵品种啊,不能亏待它们。不过每个礼拜四分钱的鱼虫有点负担不起,而且有时买鱼虫要五点起床,晚了小贩就收摊,天热鱼虫容易死和发臭。 今天上午刚做好繁重的家务,还没坐下喘口气,德明就兴冲冲地找来了。他告诉我今后不用再花钱买鱼虫了,他已找到了绝妙的替代品。刚才他在后弄堂的一块泥地里发现了不少苍蝇的蛆,他把这些蛆全都挖了出来,有十几条,拿到家用水一洗,白白嫩嫩,投在鱼缸里,那两条金鱼是拼命地抢吃。他大哥说,作为饲料苍蝇蛆比鱼虫还要好。 “后弄堂也就这么一点泥地,一挖就光,不是长久之计。” 我还是主张喂鱼虫。 “我们可以养苍蝇,这样就不会断粮了。” “我饭吃得太饱了!” “苍蝇蛆营养好不说,主要是能省下鱼虫钱。” 听到能省钱,我有点心动了。 其实我和德明对昆虫早已入了迷,以至于每次路过重庆路上的上海昆虫研究所,总想进去看一看,一种向往。要是我能进这个研究所养虫该有多好啊,就用不着每天苦读书了。因为我们已养过十多种昆虫,除了蟋蟀、油葫芦(一种大型蟋蟀,也能鸣叫)、唧蛉子(又叫金蛉子)、叫蝈蝈、蚕宝宝和洋虫,还养过金虫、螳螂、天牛、知了、蜻蜓、萤火虫、海陆空(一种能飞又能游泳的昆虫)和蝈蜢等,我还养过蜘蛛(想看看它怎样织网,现在看来那时我超时尚)。我们也曾活捉过苍蝇,用来喂蟋蟀和螳螂,但养苍蝇还是头一次。 我告诉德明,阿婆肯定不会让我养苍蝇,要养只能在他家。他一口答应。至于如何养,他就得听我的,我知道苍蝇是怎样长成的,因为我知道昆虫发育的完全变态,即从卵孵化出幼虫再变成蛹最后蜕变成成虫。我问他什么地方苍蝇最多,他说泔脚缸里最多,如果缸里有鱼肚肠,苍蝇就成堆。听他这么一说,我有了主意。我拿了家里的一只小缸,在我家的花坛里弄了点烂泥,便去了他家。我让他弄一点鸡粪放在缸里和烂泥拌匀了,这是用来孵苍蝇卵的,再从泔脚缸里弄点臭鱼肚肠,用来引苍蝇。 我们把缸放在阴凉处,一分钟不到,就有大苍蝇飞来了,缸里有吃有喝还是产卵的好地方。我告诉德明,太阳一落山就把缸拿到天井里,上面要盖一块玻璃,以防臭气外溢影响邻居。还有就是跟张妈和大哥招呼一声,免得被他们扔掉。 想不到第二天烂泥里有不少小蛆在蠕动,我们成功了。我们把切得很细的菜皮撒在烂泥上,用作蛆的饲料。那产卵缸是白天放,晚上收。几天后头一批蛆竟长得有一公分长,我们把它们挖了出来,清洗一下便拿来喂金鱼了,那金鱼见到蛆兴奋异常,吃起来是一副急相,大概蛆味道比鱼虫好。 我们规定每天每条鱼只喂五条蛆,以免撑死,吃不完就喂鸡。还有就是一定要把大蛆挖光,不然任其化成蛹再变成苍蝇,那就是罪过了。苍蝇的繁殖力实在是强,这小小的一缸泥就能源源不断地向我们提供高质量鱼饲料,怪不得人们年年灭苍蝇,它们照样是“人丁兴旺”。看来今年大热天我们不用为鱼食发愁了。 一天早上,德明发现缸里有一只巨大的绿头苍蝇,和金虫一般大小,十分漂亮,他想做一只琥珀苍蝇,(十万个为什么)里有。我告诉他,在自然界松香滴在昆虫上才形成琥珀。我们虽然有松香,但熔化后滴在苍蝇上,那苍蝇就要烫坏。他说用腊烛代替,我说也不行,腊烛的透明度不高。最后我们把绿头苍蝇弄出来,用开水烫死(免得以后蛆从它的肚子里爬出来),再用胶水把它粘在金蛉子盒子里。想不到几天后他二哥用三分钱买下了这只标本,说要献给学校的实验室。德明又发了一次财。 吃馒头比赛 嬷嬷(姑姑)带了二表姐和三个表哥表弟来上海了。姑夫和大表姐都在上海工作,家住南市的老北门。本来姑姑一家都可以来上海的,但当年阿爷舍不得老家的几间房子和几亩薄田,她便留了下来。 姑姑每次来上海都要带上许多好吃的,像什么酥饼、苔条麻油糌子(小麻花)和山芋干(里面放了芝麻,油里氽过的,香脆)、还有小核桃和香篚子。除了这些我们小孩吃的,姑姑还带了苔条、鳗鲞、大虾干、一小缸她自己做的黄泥螺和一些晒干了的黑蘑菇(即香菇),还有五、六只老母鸡,这是孝尽她母亲和分给她五个兄弟的。不过给我印象深的,就要算宁波芋艿头了,一只有一斤多,可以当饭吃。那芋艿头切成片,放在饭上蒸,用糖蘸蘸,好吃啊。 姑姑来上海,我就解放了。有了她女儿做帮手,阿娘就不再差我做事体了。再说我要陪几个表哥表弟出去玩啊,因为我和他们最要好。表哥表弟上下和我差一、两岁,最主要的是他们没有架子,我们最谈得拢。一到上海表哥总要和我比长短。今年一比,他又矮了下去,也不知道他们每天吃些什么。听表哥说,农忙时他们要到田里帮忙,担子挑得重了,人就长得慢。不过他们从来不和我比读书。他们一来,我的宁波话就会更地道一点,而他们的上海话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我就说他们嘴笨。 每次来上海他们都要告诉我宁波乡下许多有趣的事,像什么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上山打野猪,下海挖黄泥螺等。有一次,他们花了五角钱买了一只刚断奶的小山羊,每天它自己到山上去吃草,晚上回来睡觉。到了过年,它便有三十几斤重。杀了后,光五肠六肺(腑)就卖了一块多,捞回了本钱。在夏天,到河里游泳是每天的功课,如果高兴,还可以到海边去游。那里的蟋蟀随便抓,都用来喂鸡。可以玩的还很多很多,所有那些都要比读书痛快,有意思多了。 还有就是吃的,虽然乡下没有水果店,但他们可以到山上去摘,像什么猕猴桃(猴子吃的)、野杨梅、野桑果、野柿子、野桃子和许多叫不出名的野果子。有一回,他们给我带来了一大束野果子,那细支上长满了黄黄的、形状像小生姜一样的果子。这东西香甜、汁多,很好吃。后来我在菜场里看到有卖,五分钱一小束。表哥说,乡下一到天热水果就不断,而且不要钱,上海人哪有这种福气。听得我是心里痒痒,口水直淌。 最让我眼红的是到了农忙,田里的活一多,那里的学校就放假,因为学校的老师要回家帮着弄庄稼。不读书是多么开心啊。我恨不得明天就跟他们到宁波乡下去,做乡下人算了,乡下那么好玩,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最关键是用不着读书了,我还做什么上海人。但一想又不对,阿婆怎么会舍得我走,我也舍不得阿婆。再说做了宁波人,就和德明晓萍就他们难相见了,弄堂里的玩耍怎么办?这个问题我一直找不到两全其美的答案,真是烦透了(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很纠结)。 不知什么原因,我们每次见面,他们总要问我一些农田里的事。像什么山芋和洋山芋(土豆) 长得怎么样?何时播种和收获?这种长在地下的东西我怎么认得。不过我在江湾乡下也见过不少庄稼和蔬菜,像什么棉花,麦子和稻子,我还认得油菜花,当然只有到了成熟时我才能辨别,要是在幼儿期,我就分不清楚了。至于其它庄稼,我一个城里人如何知道。他们就讲我五谷不分,却不敢说我四肢不勤,因为我力气比他们大,跑得比他们快,跳得比他们高,摔跤更不是我的对手。 今天他们又带了许多山芋干给我,吃着香喷喷的山芋干,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吃。他们说山芋都吃厌了,在乡下这种东西当饭吃,因为粮食不够。我就问为什么不多种一点稻子,他们就笑我不懂事。乡下地不够,而山芋产量高得多,且种起来简单又省心。山芋叶子还可以当猪饲料。山芋收上来,洗净带皮切成片,再晒成山芋干。吃的时候放在饭上蒸,和米饭一起吃,晚饭时用些米和山芋干烧成粥,只有这样,才能把肚皮撑饱。这样一直要吃到稻子收上来。这些我一个城里人怎么能体会得到。 今天姑姑要做馒头给我们当晚饭吃,晚饭的菜只有一碗咸菜肉丝,那是我去菜场买来的,一角咸菜,一角肉丝。阿娘给了我十斤粮票、两块钱,差我去买面十斤标准粉(一角七分一斤,介于黑面粉和精□□之间),和四分一块的鲜酵母,用来发面粉。今天晚上有十五张嘴吃饭。我和表哥刚出门,姑姑就追了出来,她塞给我一张五块:“去买十斤精□□,再买十根棒冰,两块钱还给你阿娘。” 到了米店,才知道精□□是二角一分一斤,怪不得阿娘要我买标准粉了。那表哥表弟更是兴奋,他们哪里见过精白面啊。 姑姑把鲜酵母化在水里,和在面粉里,再把和好的面放在水缸里发。也就是个把个钟头,那水缸里的面就变得又松又软,体积至少增大两倍以上,而且有一股香味。阿娘讲大饼摊和食堂是舍不得用鲜酵母的,他们把当天发的面留下一小块(叫做老头),第二天就它来发面,但弄不好这面就有点酸。 姑姑给我们每人一小团面,让我们每人做一样东西,来满足我们的好奇心,说蒸好了让我们当点心吃。表哥表弟就开始做牛、羊、猪和鸡鸭什么的,也就是一些乡下的东西。弄这种东西我比不过他们,做不像样,幼儿园玩泥巴和橡皮泥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但我不能就这样认输啊,我拿了只碗,用碗底一摁,一个圆饼就好了,再用刀切成三角形和五角形,剩下的被我搓成几粒弹子。 姑姑先做了一笼枣泥馒头,蒸好后便端了出来让我们先尝尝。那是一笼六只热气腾腾,枣香四溢的馒头。看到它们,我口水就溢了出来。(三国)里有 “望梅止渴” 想不到大热天馒头也能止渴。那几只馒头在表弟手中倒来倒去,他们怕烫,我的那只则已下肚了。剩下的一只就到了我手里,他们还没吃完呢。 他们看我吃得快,就说吃得快不算本事大,吃得多才是好汉,还说城里人胃口小,问我敢不敢和他们比,看谁馒头吃得多。 我心里暗暗在笑他们:和我比吃饭,这岂不是在关公面前舞大刀,鲁班跟前弄斧头吗?但嘴上却装作不服气,要领教领教他们的饭量,趁机可以敞开肚皮吃馒头。要是阿娘怪罪下来,有表哥顶着,他比我大两岁。便对他们说,胃口大吃得多不算希奇,胃口小吃得多才算本事。 这时几笼馒头又蒸好了。除了刀切馒头,姑姑还做了不少高脚馒头,就是北方人吃的那一种。那面发得好,馒头是又松又香又甜(没放糖)。我们几个开始狠命往嘴里塞馒头,像逃荒要饭一般。那精□□馒头很滑爽,咽起来比黑馒头快多了。我把馒头捏捏紧,一只馒头我两口就咽了下去,我是吃饭大王啊。就这样,一笼馒头转眼之间就一扫而光,一笼吃光再来一笼,反正姑姑买了十斤面粉。姑姑说我们吃得太多了,表哥说是我要吃,她也就不再问了。 五个馒头下肚后,两个表弟就乖乖地退出了战场。也就是几分钟的功夫,十只馒头就被我报销了。他们每人手里却还有两个,表哥他明明不是我的对手,却硬要充好汉,还在拼命的咽。突然,表哥的喉咙被馒头噎住了,脸胀得通红,眼睛还往上翻,连话都讲不出了,他们慌了手脚。 这只有我能救他了,我有经验。小时候我吃饭被噎得伸头颈翻白眼时,老师就让我先喝一小口水,然后到操场里去奔一圈,这饭就下去了,效果很灵的。我叫他不要紧张,我先轻轻地打了几下他的前胸,然后要他奔到三楼再奔下来。这么上下一折腾,那噎住的馒头就慢慢地滑到了胃里,上下气也通了。我劝他认输算了,少吃一只也不丢什么脸,他望着手中的馒头,好像还有点不服气。我想要他服贴,在气势上一定要压倒他:“要是不服气,每人再吃五只怎么样?” 他果然被我吓蒙了,便直向我摆手。其实表哥知道,再吃五只,噎死了不说,接下去吃的就是拳头了。 这时,阿娘在灶头间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这几笼馒头到哪里去了? ” 那表哥表弟一听,吓得一个个都溜走了,不过这馒头的钞票是姑姑出的呀。 阿娘到了天井里,看到那几格空蒸笼,火冒三丈,厉声问我。我告诉她刚才我们在比赛吃馒头。 “小鬼,吃馒头还好比赛。” “阿娘,你不好怪我的,是表哥要比的。” “你吃了几只?” “不多,只吃了十个。” “还只有十只!” “阿娘,嬷嬷做的馒头太好吃了,我停不下来。你讲过的呀,饭要吃饱。” “十只就是一斤。这叫我粮食怎么够吃。” “不对,阿娘。这馒头发得像面包,我看一只最多只有八钱。” “今朝夜饭你不要吃了。” 我装出一付委屈的样子,心里却在笑,还吃什么夜饭,现在已经五点多了,再说我也吃得撑足了,可惜的是咸菜肉丝我吃不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7章 打狗,体育用品,刨冰 打狗 今天德明又出花头精(新花样),要我们一起到思南路去看狗,大家同意。狗在上海也算得上希罕物,就连西郊公园笼子里也没有,看门的不算。倒是淮海公园旁的救火会(消防队) 养了一条狼狗,但从不让它遛出门。那年我们到建国游泳池路过思南路,听到围墙里有狗叫。带队的陆老师说,这是医学院养的狗,用来做实验。男生很好奇,想爬上去看,可围墙太高,还有铁丝网,有点像监狱。 中饭后便出发,德明带上弹弓。我们从兴业路一直穿到南昌路。当然,科学会堂那肯定是要进去玩一玩的,听阿婆讲这里以前是法国学堂。大堂里先兜了一圈,趁人不注意便溜进了花园。那花园子比复兴公园的幽静多了。草坪上的青草也和公园的不一样,是又细又软,在上面翻滚是一点泥土也不沾。现在烈日当头,一会儿大铭和小黄便吃不消了。我便说等天风凉点,来这里捉金蛉子。 到了思南路便往南走。思南路上的梧桐树比淮海路的更茂密,庞大的树冠严严地将马路遮盖,地上没有一缕阳光,路人稀少,风更凉爽。 南昌路和思南路洋房多,德明讲他要搬到这里来住就好了。大铭就问:“ 你搬来后,还会天天到老家去玩吗?” “那当然了,不和你们玩,还能和谁玩啊!这里到我们老家也就是一刻钟的路程。” 听德明的口气,他明天就要搬来了。 远远便传了狗叫声。墙根下,我们再细细地听。从音量上判断,应该是大狗。 突然,德明发出了像狗一样的吼叫:“ 汪、汪!” 里边的狗听到墙外有同类,便全体狂吠起来,吞没了德明的叫声。不行,我要帮帮德明,压倒那些狗崽子。我也扯起脖子狂叫起来,接着大铭也加入了进来。这下闹猛了,墙外人叫,里边狗吠,谁也不让谁。但终究是墙内声势浩大,我们只有三张嘴啊!那些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便叫得更急切,想要我们现身。 小黄打手势一打,我们便停下,他说要学几声狼嚎来吓吓它们。小黄的口技极佳,模仿一流,学什么像什么。他会鸡鸭狗叫,牛羊的叫声也很逼真。他还会发出马的嘶鸣。最令人称奇的是,他学雌猫□□,雄猫马上就到。不过狼嚎我们谁听到过,冲其量也就是小时候在动画片里听过几声,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要蒙蒙这些狗问题就不大,这些杂种狗生出来到现在连狼是什么都不知,如何分辩真假狼嚎。 只见他用双手像喇叭一样罩上嘴巴,伸长脖子,朝天嚎了起来,“ 呜……”。就算不像狼嚎也胜似狼嚎,他这么一嚎,那狗叫声就小了下来,几声狼嚎之后,只剩下一、两只狗在吼,一些狗像他一样也“呜”了起来,大概是它们怕狼。 他告诉我们狗叫是一种胆怯的表现,一来给自己壮胆,二来是要主人来帮忙,“呜”则是狗在哭。大家是头一回听到狗还会哭。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那狗又叫了起来,它们以为狼被赶走了。小黄说要学点更厉害的让它们听听,他底下了头,憋足了劲,发出了不知是虎啸还是狮吼的声音,低沉而且有震荡感。 他一吼,里边顿时鸦雀无声,接下来就是几声“呜、呜”。狗群被吓蒙了,老虎百兽之王啊。 我们要爬到树上去看看。除了大铭,我们几个都练就了一副好身手。别看我们是城里人,乡下孩子的把戏我们都会。在幼儿园我们就每天爬扶梯,读书后经常去丽华大妹的学校,那里的沙坑上有绳子和竹竿,专供学生练习攀爬,上树爬墙对我们来说小事一桩。大铭人胖、屁股大,手臂力量弄不过一身的肉,爬到一半便上不去了。 爬梧桐树最容易,因为树杆上有节头。小黄几下就上了树,接着我和德明用肩膀将大铭顶了上去。我和德明轻车熟路地上了另外一棵树。那些狗看到树上的我们,知道上当了,又壮起胆叫了起来,还来回地跑,就像动物园铁笼子里关着的狼。我告诉德明,打蛇要打七寸,打狗就要打鼻子。古代北方凶奴的狼牙棒原先就是打狼用的。只要敲到狼的鼻子上,一棒子就能把它打死。 有一条大狼狗张牙舞爪,口吐白沫,狂乱地扑在围墙上,一边狂叫,一边给我们看它狗嘴里尖尖的白牙。还表现出它特别能打斗,也特别向往打斗的神情。看到它那强壮的体格,我们非常吃惊,它比我们在动物园看到最大的狼还要大。德明说要给它一点辣火酱(苦头) 尝尝,他拔出了弹弓,从裤兜了掏出小石子,对准那狗头弹去。可惜那石子被铁拦杆挡住了,发出了清脆的一声。那狼狗见我们也就这么几手,叫得更凶狠了,好像跟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要不是在笼子里关着,它早就冲出来把我们撕得粉碎了。 “我们高高在上,你还敢狗眼看人低,你等着。” 德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粒大钢珠,我知道这狼狗要遭殃了。他拉足了橡皮筋,眯起一只小眼睛。“嗖”的一声,那钢珠不偏不移地打在了狗鼻上,好像还钻进了狗的鼻孔里。那狗痛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呜、呜”地哭了几声,夹起尾巴,逃进狗舍。看到它们的老大被打趴下了,那些小喽罗就不知死活地朝我们吼了起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洪亮的叫声就是那些瘦小身躯里发出来的。看来它们是衣食无忧,吃饱饭用不着做事,怪不得中气十足,那些苦命的狗还以为自己过着天堂般的生活。 一个女饲养员跑了出来,随着狗叫声,她发现了我们。她问我们干了什么,我双手一摊、肩一耸,意思我们什么都没干。这时,一个男的一手抓着那狼狗后头颈上的皮,把它拖了出来。那狗耷拉着脑袋、夹着尾巴,不敢看我们,鼻子上还流着血,它领教了弹弓的利害。 不好,闯祸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没等那男的开口,我说了声:“撤”。只见大铭紧抱树杆,像大狗熊下树,身手轻盈,令人无法相信,难道他会轻功,我们还没学会啊,的确是真人不露相。我和德明吊着树杆往下跳,大铭要我们快跑。我告诉他,这里的围墙没有门,没有十分钟他们是出不来的。嘴上这么说,还是一路小跑到了淮海路,钻进了人群。小黄说那条狗伤得很重,德明却说没关系,反正这是做试验的狗,说不定明天就开膛破肚了。我说它不像,那些小狗才是做试验的。 我们跑进了全国体育用品商店。体育用品这里最多。首先要看看游泳裤,大铭原来那条变小了,他屁股肉长得快。游泳裤主要是看式样:有小三角裤,好看但露得太多;有大三角裤和平脚裤,缺点是影响动作发挥。其次是面料:棉布的不贴身,罗纹能伸缩,就是要淌水(兜水)。还有就是高级的尼龙裤(比赛用),式样好相当贴身,十全十美,但价钿大。当然,女式游泳衣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最后我们帮他选中了一条罗纹针织面料的,两块一角,两寸布票,因为它能伸缩。他说明天让他奶妈来买。 接着我们看乒乓球,有红双喜、盾牌和其它品种,独缺一角一只的等外品(不上台面)。我和小黄则把眼光停留在乒乓板上,光板、橡皮正贴、牛筋正贴反贴还有加海绵的,拉弧圈特别转。我看中了一块红双喜牛筋加海绵反贴,新式样,但价钱是三块五。德明讲太贵,而我却琢磨如何让我妈掏出这些钱来。 我们还顺便看看球类,足球、篮球、排球,羽毛球、三毛球还有网球。足球裤、篮球裤、排球裤,羽毛球裤和网球裤。足球鞋、篮球鞋、排球鞋和跑步用的钉鞋。第一次看到三角松紧吊带护身裤,我小叔就有一条,听他说是踢足球,摔跤和举重时穿的,用来保护下身。有杠铃、哑铃,拉簧等,品种繁多,但多看也没意思,没钱买。 看好体育用品,我还想到思南路邮局兜一圈,它大厅明亮宽敞,还有上海最先进的设备,到了周末附近经常有人在交换邮票,可他们不感兴趣。大铭建议去买根棒冰来压压惊、去去火。没几步就到了长春食品店,我们每人递上四分钱。营业员问我们要哪一种,有赤豆、绿豆、桔子、盐水还是奶油棒冰。他说奶油棒冰是新品种,味道有点像雪糕。我说还是来个新品种吧。他从冰柜里抓出了四根,其中有一根是断棒冰。他刚要想换,德明说他要那根断的,这样能省一分钱。我也想省一分,那营业员翻了半天,又找出一根。大铭说在他虹口外婆那里还吃过酒酿棒冰,我们是头一次听到有酒酿棒冰。 吃棒冰我和德明是咬的,那样爽快。那棒冰冻得硬梆梆的,咬一口就是“刮鞑”一声,嚼在嘴里那个冷啊,这样火才去得快。而大铭和小黄却是慢慢地吮,吃的时间就拖得长一点。小时候海伦吃棒冰更是古怪,她像狗一样用舌头舔着吃。她舔了没几下,我那根就完了。只要那棒冰开始滴水,她就会让我咬一口。有一次我一咬,那剩下的大半根全到了我嘴里,急得海伦哭了起来。阿婆当场就给她买了根雪糕,而我没有,算是对我惩罚。 这棒冰确实是有点奶油雪糕的味道。大铭问我里边是不是加了奶粉,我告诉他四分钱还要加奶粉,棒冰厂就要蚀老本(亏本)了。小黄说其实里边就加了点奶油的香精。听他这么一讲,德明说今后还是买绿豆棒冰,绿豆才是货真价实的东西,还说绿豆去火快。这时我们看不少人排着队在买刨冰。只见一个售货员勺起冰块往粉碎机里塞,晶莹剔透刨冰就从一个嘴里慢慢地吐了出来。另一个人用小铲子将刨冰把一个大玻璃啤酒杯盛得满满的,有的杯里是一些薄荷绿豆汤,有的好像是酸梅汤,再插上一个钢中(铝)调羹。 大铭说这里的刨冰最道地,比我们太平桥和嵩山路淮海路上的大东食品店的要好吃。德明说刨冰就是把冰弄弄碎,再加点绿豆汤,要卖一角五分,不合算。有钱还是到太平桥大新村饭店去吃八分一碗的冰冻绿豆汤。我完全同意德明的想法。那冰冻绿豆汤是很讲究的,除了绿豆,还有米仁、百合和一小调羹糯米饭,汤好像是桂花糖浆薄荷水。那绿豆汤已冰得很透了,一碗下肚立刻消暑去火。 “走!现在就去吃冰冻绿豆汤。” 大铭财大气粗。我和德明摸了摸口袋,再也没了声音。嘿,人穷志短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8章 听说书学抽烟 听说书 学抽烟 这几天我日子好过多了,小叔和他的同学又外出游山玩水。阿娘缺了帮手,只好对我松松绑,我也好在家里大施拳脚了。 小叔读书太辛苦,每年都要和同学出去走走,散散心。听他说这样就不会变成书呆子,不过我知道,大学生里书呆子占多数,也就是说大多数是书呆子。去年他们游了苏、锡、常、南京和杨州。今年他们要去杭州还要爬黄山。听我小叔说他们外出都不住旅馆,住在当地同学的家里,这样省下不少钱。去年夏天小叔的同学从北京带来一帮清华大学的同学,七、八个人挤在我家的小亭子间里,地铺都不打,直接睡地板。他们说我家的地板像床一样干净。 今天我做东,要请班里的三毛里来我家说(水浒)。我和德明喜欢听人讲故事,特别是喜欢听三毛讲的(水浒)和(三国)。不知怎么搞的,他竟有说书的天赋,而我是他的伯乐。有一天,我们在小组里欣赏德明的一张(水浒)香烟牌子,是鲁智深。三毛见了,当场讲了一段“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他讲起来手舞足蹈,活龙活现,想不到他竟有这一手。那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描述使我们几个加上晓萍都入了迷,上了瘾。从那以后,过几天我们就要请他来说一段,要是一个礼拜他不来,我就浑身难过。 三毛读书比德明好不了多少,(水浒)里有好多字连我都不认得,他却能将(水浒)的章节,英雄好汉的姓字(甚)名谁、诨号背得滚瓜烂熟,还倒背如流,一口气能讲好几回书,还能背诵书里的诗,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我和德明闲书看的比他多,但没多久就忘得精光。我们要是有一点点他的背功,语文拿五分还不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 既然请人家上门就要征得阿娘同意。为了讨好阿娘,一大早我便主动请示,有啥事体要我做,今天我要请人来说书。碍于面子,阿娘只能同意,只派我一件差使,去太平桥的漕坊(即酱油店)买一角醉夫,五分甜面酱,她要烧酱爆扁豆,再去太平桥菜场买一分葱姜(即半分葱半分姜)。我很爽快,因为好久没尝过醉夫了,再说阿娘烧的酱爆扁豆谁比得上。德明问我宁波人怎么叫酱油店为漕坊,这我也不大清楚,不过阿婆和阿娘都这么叫。听阿婆讲在老家宁波酱油店里卖的东西大都在漕坊里做的,所以漕坊就是酱油店。 这家漕坊在顺昌路太平桥的转弯角上,是一家老店。不知为什么,阿婆和阿娘总是要我上这家店拷老酒和酱油等。大概是它的货强(商品) 好,份量足。这家店大门漆得乌黑,店堂深深,总有一股咸咪咪、酸希希的味道。拷老酒、酱油等从来不用秤,不管你拷一斤两斤,五分一角,总是用一种竹制量斗,大小搭配,一碗水端得相当平,分毫不差,老少无欺。让我不理解的是,它的柜台很高,有点像阿婆讲的当店柜台(现在大概在江南水乡的古镇上还能找得到它的踪影)。我想酱油店的柜台没有必要那么高,难道怕强盗来打家劫舍,抢老酒、酱油和米醋? 小时候我最怕到这家漕坊买东西,不是怕路远,而是我记性太差,时间一长忘得精光。阿娘差我买五分甜面酱,我怕忘记,一路上直念道:五分甜面酱……五分甜面酱。到了漕坊,那伙计怕我搞错,问我到底是甜面酱还是豆瓣酱,我一慌,甜面酱就成了豆瓣酱。 既然我做东,就要招待人家。不过我手头紧,只好买一包三分的咸老卜干来充充数。中饭后他们几个都来了,小黄带来五分一包红皮小花生米,晓萍买了一包酱油瓜子。零食是解决了,问题是在什么地方讲。客堂间肯定不行,阿娘要休息,做事体。亭子间又太小,放不开手脚,要是打碎些什么,那就遭罪了。德明说还是在阿婆房间里,地方宽敞。我告诉他一会儿海伦要来睡午觉。德明却说他自有办法。 说话间海伦来了。德明对她说今天他要借半天房间,请三毛来说书,她最好也来捧捧场,撑撑门面。海伦最会做人,便说她也想听听。 三毛说要一根棒头当武松的哨棒,今天他要说的是武松打虎,我只得给他一根老爹用过的斯的克(拐杖)并关照:手脚轻点,当心弄断。 他把拐杖往地板上一戳就算开讲:话说武松喝下十八碗酒,倒提着哨棒,向景阳岗走去……。突然,“扑”的一声,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从身后的乱石堆中扑向武松。说时迟,那时快,武松一闪身,便在老虎背后了,那虎见不着人,于是用前爪往地上一搭,腰身便掀了起来,武松又一转身,躲过这一招,那老虎发急了,大吼一声,用铁棒似的虎尾扫向武松,武松跳将起来,避开那致命的一击。 讲到这一扑、一掀、一扫时,三毛是上窜下跳,手舞足蹈,装腔作势,十分卖力,看他这付腔调,好像老虎就是他打死的。而我最担心的是哨棒打在树杆上折断那一段,他手里挥舞的可不是什么哨棒 而是斯的克,弄断了不得了。此时他已是满头大汗,我递上毛巾,德明端来茶水。他喝了口水,擦了擦,接着再讲。 这三招看家本领过后,老虎的凶猛劲也就减了大半。此时老虎更急了,张开血盆大口又扑向武松。武松一跳,便跳出十几步远,老虎的两前爪正好落在武松跟前。武松按住虎头,用脚拼命踢,再腾出右手抡起大铁锤般的拳头,向老虎头上砸去,直到那老虎七孔流血,断了气他才住手。 三毛把手中的斯的克舞舞,拳头挥挥,演起武松来。三毛说书的特点是不照本宣读,而是自由发挥,还要毫不吝啬地添油加醋,讲得是有声有色,非常引人入胜,越讲越来劲,味道越来越好,精彩啊。我们听得是如痴如醉,大家时儿一阵喝彩,时儿一声声叹息。海伦听得津津有味,睡意全无,也成了他忠实的听众。 突然三毛停了下来,每当讲到要紧的关头,他就要买买关子: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大家又是一阵叹息。 晓萍握起了自己的小拳头,看了又看,有点半信半疑。“别看了,你就是十个拳头加在一起也没武松的大。” 德明又说起晓萍来。我把给三毛留着的那份咸萝卜干和小花生米递了过去:“下个礼拜再来讲一回。” 客人走后,德明又来了。他神秘兮兮地问我:“想不想抽根香烟?” 说着便掏出了两支香烟,是“牡丹牌”。我知道他爸抽的是三角五分的“大前门”香烟,我爸则差一点,是“飞马牌”。有时他差我去烟纸店买,所以我知道是两角八分一包。烟纸店也拆开零买,三分两支。钞票紧张时他也抽“大联珠”和“劳动牌”。“牡丹牌”就贵多了,要四角几分一包,而且不拆零。 “哪来的,拿 (偷) 你爸的?” 他摇了摇头:“礼拜天有个人来看我阿爸,见面就敬“牡丹牌”。临走时没带走,说他不抽烟。趁我爸送他出门,我便拿了两根。有没有胆量和我一起抽?” “抽就抽。到晒台上去,那里保险。” 我怎么能向他认输。轻手轻脚到了晒台,晒台门关紧,让海伦知道不得了,做贼心虚啊。点了烟,我俩就你一我一口地吸了起来。我刚吸进便马上吐了出来,这烟又辣又苦,和我平时闻到的烟香味道完全是两回事。 他说要露两手让我领教一下,煞有介事地抽了两口,烟头的活亮了起来。他眯起小眼睛,皱起脸。随着两道眼慢慢地从鼻孔喷出,脸也慢慢地舒展开来,一种憋了很久的大便一下冲了出来的表情。 然后他狠命地吸了一口,青兰色的烟雾一缕缕地从他的口中吐出。他想用鼻子再吸进,从嘴里冒出烟就不听他使唤了,四处缭绕。德明急忙把鼻子凑上去吸,如同狗在闻屎,又像在吸鱼缸底的粪便。接着他把嘴唇弄圆了,用手指轻轻地敲腮帮子,但这敲出来的烟不是一个个圈圈,却像一朵朵小云。然后他要我也这样吸烟。 我深深地吸一口,轻轻地张开嘴,但没吐气,再用鼻子狠命地吸。这一吸不要紧,那烟直冲我脑门,头立刻晕了起来,就像蹲久了突然站起来一样。突然,我大声咳嗽,眼泪鼻涕一起下来,胸也开始痛了起来。那半支牡丹就到了他手里。他像个老烟鬼,慢悠悠地吸着烟,像在享受一道美味佳肴,表情心醉神迷。 “听人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我说是只要一根烟,就是活神仙。” 吸了没几口他弹烟灰的手势就非常老道优雅了。 吸完烟,我们狠狠把牙齿刷了好几遍,不怕浪费牙膏。我被那半支牡丹折腾了半天,根本无法体会到他那种感觉。我这次抽烟的最大收获,就是小小年纪便和香烟断了来往,因为第二天我头痛,鼻头塞,嘴巴苦,胸口闷,脚骨麻,反应大。德明跟我恰好相反,说他有了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从那以后,他一有机会就抽几口他爸扔掉的烟屁股(烟头),慢慢地染上烟瘾。当然,他也不是每次都能如愿的,有时他阿爸会将烟头收好,剥出烟丝卷好再抽,这样就一点也不浪费。大概张妈规定了他一天抽烟的数量。而我爸则把剥出的烟丝放在烟斗里抽。有时候我们会看到有人专门在马路上捡烟屁股。他们用一根细竹竿,一头绑着一根缝衣针,看见烟头便一戳,相当方便。他们有的自己抽,有的将烟头剥开,取出烟丝,清理一下,卖给收购烟丝的人。我们还见过有人在外滩摆摊,专门卖用收来的烟丝做成的香烟,还当场用卷烟机卷给你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9章 烧蚂蚁,捉知了 烧蚂蚁 老规矩,早饭吃好,阿娘就派家务给我:剥毛豆子。我对阿娘讲,毛豆子不用剥,用盐水煮最好,既省事又好吃。阿娘又讲我偷懒,找借口不做事体。我没办法,自己命苦。便拿个小矮凳,坐在后门口剥毛豆。剥了没几粒,无精打采起来,这日子太没意思了。 为什么阿娘要我剥毛豆子?因为剥毛豆子费力费时,而且还是痛苦的生活,一个上午剥下来,我大母指指甲像要翻出来一样,痛上好几天。还有就是剥毛豆子只动手不动脑子。要是叫我干拣菜什么的,那她就要小心了。因为我做家务时心不在焉,有时会把好的扔掉,坏的留下,也就是她说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就是阿娘烧毛豆子的花样精相当透,品种繁多。烧得最多的是毛豆子炒咸菜,炒萝卜干,炒西瓜皮。还有毛豆子炒竹笋,炒豆腐干,炒辣椒,炒茭白,烧洋山芋和丝瓜,等等,也就是讲毛豆子是百搭菜。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毛豆子那些百搭菜都是一些当令的便宜货。但花菜就不样了,你吃过清炒花菜吗,花菜是一定要搭好东西的,如肉片、蘑菇等。当然,有时阿娘心情一好,将毛豆子剁碎了和咸肉酱一起炖,那就大受我欢迎了。 这时,德明带着小弟来到我家。看到我做家务,又嘲笑我。我便对他说,要跟我玩,先帮我剥毛豆子。我知道现在除了我,没人和他玩,这是他最难过的事。他只得到我家客堂间拿了两个小凳子,抓了一把毛豆子要小弟也帮着剥。 剥着剥着,小弟剥出了一条大毛豆子虫。我要拿来喂鸡,德明却说要看看蚂蚁搬毛豆虫。地上全是忙忙碌碌的蚂蚁,也不知它们在弄些什么吃的。他把那条虫放在蚂蚁的必经之路。一会儿就来了两只觅食的蚂蚁,其中一只冲了上去,用头上的利齿一口咬住了毛豆虫,那虫子一转身想来咬蚂蚁,另一只蚂蚁就从后面向它发起进攻。那毛豆虫是首尾不能相顾,既咬不住蚂蚁又无法脱身。另一只蚂蚁上来了,它没有参加战斗而是快速调头,遇到同伙就用头上的两根短触角告诉它们。 只一、两分钟,一个大队的蚂蚁就从蚁洞里浩浩荡荡地杀了出来,直奔那虫子。它们是前扑后继,轮番冲锋,在比它们大十几倍的虫子前毫无俱色,没有一只退缩的。几分钟的功夫,那虫子身上到处爬满了蚂蚁,它的生命快到尽头了,那群蚂蚁通力合作,齐心协力把毛豆虫拖向巢穴,这是它们活命的口粮啊。看到这,德明对小弟讲,以后跟人家打架,就要像蚂蚁一样勇往直前。小弟不住地点头,好像他就是一只勇敢的小蚂蚁了。 德明叫小弟回家去把他的那只放大镜拿来,他要小弟开开眼界。德明将放大镜对着太阳,调整好焦距,那太阳光就成了绿豆大小的一束。我知道这光点的温度很高,足以使纸张起火燃烧。 开始恶作剧。那死光射向一只蚂蚁,它却飞快地逃走了。那束死光只好投向了身上叮满蚂蚁的毛豆虫。突然,一股青烟冒了出来,我们闻到了一股臭焦味,一只蚂蚁被烧焦了,那虫痛得在地上翻滚起来。 德明叫我上楼去拿一粒樟脑丸,他今天要玩点新花样。他用樟脑丸当粉笔,在地上画了只小迷宫,捉了一只小蚂蚁放在迷宫中央。那蚂蚁立刻逃命,碰到线马上掉头,它受不了那气味。撞了几次南墙后,那蚂蚁竟犯起酒水糊涂来,跌跌撞撞、惊惶不安,不知哪里是逃命的路。前面有毒药挡道,后面有要命的光束,它着急啊。我想这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数到二十它能走出去就放它一条生路。” 德明收起了放大镜。 “你也太惨酷了。就是给你两分钟,你也找不到出口。” 我想起了在少年宫玩过迷宫,但德明画的迷宫比少年宫的复杂多了。“再说我听晓萍阿娘讲过,你弄死一只蚂蚁,是要欠七条命的,你就不怕遭报应?” 德明这才住了手。 那放大镜便到了小弟的手里,这小赤老学着德明的样,继续对蚂蚁施以火刑。 我把毛豆交给阿娘,出去玩的理由还没编好。德明先开了口:“巍国阿娘,我想叫阿巍然帮我做暑假作业,你就放我们走吧。” “做好作业就回来,还有事体要你做。” 我嘴上答应了阿娘,心里却打定主意:不到吃中饭,我是不会回来的。 到了德明家,他要我陪他去捉知了,还要帮小弟去买一只金虫。夏日是知了当道,白天到处是蝉鸣。树上的知了实在是太多了,叫起来格外刺耳,令人头痛。大的身体墨黑,六足强劲,叫起来“急……”,声音最难听,我们叫它“野胡子”。小的身体碧绿,声音婉转动听些,叫起来像“叶丝它……叶丝它,” 我们称它为“叶丝它”。晓萍大伯说的“蝉噪林逾静”, 在上海马路上根本体会不到。 知了是害虫,头上有根针,靠它来吸树汁。所以园林管理所经常在蝉叫得人们吃不消时,就要弄点药水给它们尝尝。园林工人手套口罩全副武装,跟着药水车,手拿水枪,消防一样,那味道刺鼻的白色药水,喷雾一样扑向那茂密的枝叶。路人纷纷捂嘴掩鼻而逃,但“野胡子”和“叶丝它”逃得更快,它们会飞啊。那些只会爬的毛毛虫却当了替罪羊,白白送了性命。太平了没几天,“野胡子”们又飞了回来,继续它们的大合唱。 知了虽然是害虫,但知了壳却是一味中药,可治喉咙沙哑,海伦吃的中药里就有它。知了还能卖钞票,盛夏的傍晚经常有人到弄堂里来叫卖知了,那都是大的“野胡子”,用树叶包着,二分钱一只,骗骗小孩的钱。 要捉知了,淮海路上最多,而且多数是“叶丝它”,不过淮海路上的梧桐树很高,有警察,爬树不方便。捉知了最好是用网兜,这样捉到的知了毫发无损,如用吃下来的泡泡糖或面筋来粘,则翅膀要粘手。 德明拿了一个沙布网兜(那时软塑料袋是希罕物),一根细竹竿和他的金虫笼子。我一看便对他说这竹竿太短了,够不着。他却告诉我今天要去个好地方。喝了口水,我们就带着小弟出发了。我们沿着兴业路往西走,还没过淡水路,就远远看见靠北的人行道上都堆满了连绵不断的黄沙、石子和大砖头,也不知是谁堆在这里的,反正这里没有人家,墙内是卢湾区政府。那砖头堆得比人还高,站在这上面,我们这根竹竿足够了。 有不少小孩用黄沙在堆城堡,有的则在挖陷阱,就是在沙子上挖个深坑,上面铺一张申报纸,再撒上黄沙做掩护,就等人家陷进去。 这时德明笑着问我:“阿巍,你还记得在沙堆上拉屎吗?” 我当然记得。那是两年前,我们几个去淮海西路上小黄的亲戚家拿东西。回家的路上我突然要大便了,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公共厕所。德明说还是回家去拉,这样能省下草纸钱。我们急着往家赶,到了这里我□□实在憋不住了。德明就叫我拉在沙堆上,他先挖了个坑,他们几个做我的挡风牌,还好这时马路上行人稀少。德明口袋里有半张黄草纸,大概是最便宜的,因为我发现纸里还有没打碎的稻草。半张黄草纸怎么够我用,他只好再去拾了几张废纸。我刚蹲下,下面便一条接一条地冲了出来,那个痛快啊。还好不是拉稀,只是玩昏了头给忘了。他一边看着我大便,一边还取笑:“手拿黄板(草纸),脚踏地板,面孔一板,黄昆山(大便)出来。”我拉好后,他说要做个陷阱。我们拾来了小树枝和几张破纸,搭好后撒上沙子做伪装。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踏进去。 我们走过那片“沙漠”,就来到了“戈壁滩”(石子堆)。德明捡起两块石子,用鼻子闻了闻,告诉我们这是火石,可以打出火来。接着他用力把两块石头对敲起来,果然那石头冒出了火星。小弟也捡起了两块,学着德明的样敲了起来。我从德明手里拿过石头,闻了闻,这石头好像有□□的味道。那堆砖头上有几个人在爬上爬下,就像在爬城墙一样。 这时太阳己经升得老高了,树上的知了也开始了一天的大合唱。随着叫声,我们发现了好几只我们够得着的“野胡子” 和“叶丝它”,不过“叶丝它” 比“野胡子”更机灵。由于枝叶茂密,网兜很难接近密枝间的知了。他把网慢慢地移向一只“野胡子”,离它还有一尺的时候,它“急”的一声就飞走了。第二只还是没有捉到。 我们从“城墙” 的一头捉到另一头,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多钟头,那只金虫笼子里关进了三只“野胡子” 和一只“叶丝它” 。德明还随手摘了几片树叶用来包知了。 捉好知了,我们便到了自忠路一个“什锦老头摊”,给小弟挑一只金虫(又叫金乌虫)。前几年这里卖的金虫都是金光闪闪的,而这两年都是深褐色的,不过个头要比金色的大一点。德明很快就挑好了一只大的,那老头用一根沙线打个结套在金虫的脖子上,把线交到了小弟手里,收下了两分钱并关照了几句。金虫的食物很简单,西瓜皮、黄瓜头和黄金瓜蒂蒂头都可以,但在大自然,它们是靠牛粪等过日子的。 对小孩来说,放飞金虫很有趣。你只要把线一拉,它就会拖着长线飞起来。你可以操纵手中的线,不让它停下来。有时金虫累了,不肯再飞,你只要将它转几圈,被转昏了的金虫就会再次飞起来。金虫养得好,可以活一个礼拜。 看看太阳还没在头顶上,就是还没到吃中饭时间,德明要到淡水路复兴路的一条弄堂去看看,那里的房子在大修,堆满了搭脚手架的毛竹和竹排。他想从竹排上弄两根竹条做两把宝剑。到了那里,德明带着我们拐了几个弯,就看到了堆在地上的毛竹和竹排,想不到这里的房子竟比前弄堂的还漂亮,有点花园洋房的味道。 搭建正在进行,一个工人把一根粗毛竹竖起来,另一个用竹丝(宽如切面,但薄得多,可随意弯曲)把它和原先横着的毛竹杆紧紧地扎在一起,然后将竹丝用力拧了几下,随手塞进了两根竹杆交叉的空挡里。我总有点担心如果竹丝要是松开是性命交关的事,便问那人为啥不用铅丝,这样牢固些。他告诉我们其实竹丝比铅丝更牢靠,因为铅丝时间一长加上风吹雨淋就要生锈,这才危险。别小看竹丝,越潮湿它绷得更紧、更结实,只要没人动它,一年半载都问题不大,拆卸时只要用小镰刀一勾那竹丝便断开,十分省力。就是翻修上海国际饭店,也能用毛竹搭建脚手架。见我们谈的投机,时机成熟,德明问他能不能给我们两根竹条,那人从一个松散的竹排上抽出两根,我们是千谢万谢。 回家路上德明问我,那竹条不是笔直的,如何将它弄直,我告诉他只要用火烤一烤竹条就能拗直了。 我们先回到丽华家,德明捉出一只“野胡子”,用树叶包起来,送给小弟。小弟却想要德明的金虫笼子,德明答应以后给他做一个。余下的知了就用来喂鸡,他说知了背脊上的一块精肉很鲜的,他们广东人特别爱吃。小弟人胖汗多,他把湿透了的汗衫脱了,一屁股坐了下来,就像一座小肉山。这时丽华回家来做饭了,看到小弟又乱花钱买了金虫,实在是心疼:“我昨天给了你一角,还省下多少?” 小弟摇了摇头:“都用光了。” 这小子用钱比我们都厉害。 “讲出来听听。” “昨天吃了一根棒冰再买了一粒‘盐水片’,三姐、四姐一人小半粒。今天买了一分一根甘草(一种中草药,放在嘴里嚼,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一分甜栗糕(类似现在的果冻)、一分弹子糖(五粒),她们都有份。剩下两分就买金虫了。” “小弟啊,钱要省点用,阿姐赚钞票不容易。” “大阿姐,你不要急,今后我赚了钞票给你用。” 听了小弟这番话,丽华总算有了点安慰。我们也赶紧回家吃中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0章 弹棉花,外国民歌 弹棉花 阿婆从镇江回来,海伦开心死了。阿婆带来的好东西,有一半是她的。 今天一大早海伦就来了,说弄堂里来了个弹棉花的,要我陪她去看。出了后门,就听到“篷、答答,篷、答答” 有节奏的弹棉花声。现在是大太阳、是弹棉花的好时光,生意最好。要是碰到下雨和黄梅天,生意就难做。看弹棉花有意思,只要有弹棉花的,旁边总有不少孩子围着看,而弹棉花的总是要我们离得远一点,说灰尘大。 弹棉花的是一男一女,想必是夫妻。那男在弹棉花,他一手拿一个大木弓,看来不轻,另一只手用一只木棰有节奏地弹击弓上的弦,声音就是这样发出来的。随着一声声弦响,一片片棉花蓬松、飞出。地上有条破席子,放着两条年头久远的棉花胎,又硬又黑,一块一块,像猪油渣。女的蹲在地上,把猪油渣棉花掰开再撕碎。接着她抓出一点弹好的棉花,开始纺起棉线来。她拿出一个木制纺锤(不知道叫法对不对),上面已绕有一些棉线,她抽出点烂棉花接在纺好的线头上,然后用手将纺锤一转,那纺锤就像贱骨头(陀螺)一样转了起来,那烂棉花就慢慢转成了细细的棉纱线。看了才知纺棉纱线是如此简单有趣,我们又长见识了(知识从观摩中来)。 不一会儿,丽华带着她小弟也来了,原来地上两条棉花胎是她家的。那又硬又黑的棉絮,弹了几下,就慢慢地蓬松和洁白起来。那棉絮表面的脏东西都被弹了出来,飞走了。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棉花胎就弹得差不多了。说来也怪,那男的全靠那张弓来沾取棉花,把棉花堆拼成一条整整齐齐的被褥,而不用手。 棉花弹好后,就要上线了,就是把棉絮的两面用纱线布成网状,来固定棉絮。如果说弹棉花是力气活,那上线就要凭手艺了。那男的手拿一根细竹杆,竹竿尖上有一铁丝小圈圈用来穿棉线。那女和他面对面地站着,男的把竹杆往女的那边一点,女的顺手将线摁在棉花胎的边上,他再把线拉向自己同时也把线摁在棉花胎边上。他俩就这样飞快地一来一往,看得我是眼花缭乱,像蚕宝宝吐丝作茧那样,那棉絮上慢慢地布满了纱网。之后,男的拿了一个油光铮亮、约有两寸厚的大木圆盘,在两面布好网的棉花胎上又压又磨,使之结实、平贴和牢固。 又黑又硬的旧棉胎,经弹松、上线和压磨几道工序,一条蓬蓬松、雪雪白、暖烘烘的棉花胎就完成了。看上去简单,做起来也挺费时的,我看弹一条棉被要花一个多小时。这时又有不少邻居拿来了旧棉花胎来翻新,这样比买一条新的要省很多钱,再说每年的棉花券也不够用啊。 听外国民歌 这时,林媛、大铭和德明走了过来,林媛还捧着两个围棋盒子。“谁在学围棋?” 我知道,只有林媛会围棋。 “林媛和大铭阿爸刚比好围棋。” 德明告诉我。 “林媛,以后有空教我。” 我想和她下围棋。 “阿巍,不要学。他们足足下了一个半钟头,一盘棋还没下完。学了围棋,你就不要到弄堂里来玩了。 “谁赢啊?” “没下完,你讲谁赢?” “我来教你们五子棋吧。” “到谁家去?” 德明问。 “去小黄家。” 不一会儿,小黄就下楼来了。今天他阿哥阿姐都走亲戚去了。小黄要丽华一起上他家,只有她没去玩过。这时晓萍也来了,她可是小黄家的常客。 小黄家有三间房子,他父母住三楼前楼,他和哥哥住二楼亭子间,他姐姐睡三楼亭子间,平时他们都在前楼。 五子棋并不复杂,其走法简单,就是活三、充四,五子成一线就赢。可简单归简单,我们没人能赢林媛。后来我们干脆七人对她,到最后连棋子都没处放了,照规则算不分胜负。林媛这时站了起来,笑了笑:“我输了。” 开始大家还以为她是让我们开心开心,她叫我们复盘。仔细一查,我们早已有两个五子了,这十四只眼睛算是白长了。 “小黄,听说你阿爸弄来了几张外国民歌二百首唱片,让我们也听听。” 晓萍想听这几首歌。她们几个都想听听,就是不好意思提出来。但只要是晓萍的要求,小黄是有求必应。 “今天唱片正好放了外面,但只好听一个钟头,不能让我阿哥晓得。” 平时这几张唱片是锁在抽屉里的。 小黄把那只新式的 206留声机(电唱机)搬到了台子上,除了小黄、林媛和晓萍(晓萍家那只老留声机有只铜喇叭),我们这几个人连碰都没碰过电唱机,丽华还是第一次看到。小黄拿出了一张黑嚓嚓的胶木唱片,轻轻地放了上去。那些都是非常好听的外国民歌,有我们听过的印尼民歌“哎哟妈妈” 、“划船歌” 、西班牙的“鸽子” 和苏联的“红梅花儿开” 等。 这时唱片里传来了“深深的海洋”: “深深的海洋,你为何不平静…… ” 那是一首女声小组唱,有好几个声部,那高低音一和,非常的优美。接下来的是印尼民歌“星星索”(船歌),这是我们男生最喜欢的。 翻唱片的时候,小黄哼了起来,我也跟着:“乌喂,风儿啊吹动我的船帆……” 突然,晓萍叫起好来:“唱得太好了,唱下去!阿巍。” “我只会第一句。现在是听唱片。” 听第二遍的时候,林媛和晓萍在记“深深的海洋”和“星星索”的歌词。晓萍说她要和我一起唱“星星索”。 “哎,阿巍,你的嗓子那么好,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真是藏而不露啊。” 听林媛这么一说,他们都点起头来。 “我自己也不晓得。” “我晓得阿巍嗓子为什么这么好,” 海伦的话使他们都有些吃惊。 “你怎么会知道的?” 晓萍急着问。 “阿婆告诉过我,小时候阿巍经常拉肚子,三天两头跑医院,他每天要哭上好几个钟头,就像吊嗓子一样,几个月下来,嗓子就练出来了。还有,阿巍妈以前是我妈的唱歌老师。” 不知不觉,吃中饭的时间就到了,与小黄告别后,我们便回家吃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1章 外公的黄金瓜,打麻将 外公的黄金瓜 我还在吃早饭,外公从菜场回来,人还没到三楼,我就闻到了浓浓的黄金瓜香味,我知道有好吃的来了。果然,外公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间,一进屋我就看到了那半篮头黄金瓜。菜篮头里还有几只大灯笼辣椒,我知道他又要烧灯笼辣椒塞肉酱了。 他拿了两只黄金瓜塞到我手里,外公叫它“十条筋”(瓜上有十条黄的筋)。他告诉我,这是正宗的崇明十条筋,香甜异常,在上海并不多见。外公是崇明人,识货。这几天黄金瓜很便宜,一斤只要五分。 接着,他又给我讲起了崇明那些好吃的东西:崇明蟹、老白酒、珍珠米(玉米)、金瓜、甜芦粟(一种象甘蔗一样的植物,汁多味甜)和崇明特有的铁头梨。外公说,大的铁头梨一个就有一斤多重,味甜汁多,梨的芯子却很小,一个铁头梨可当一顿饭。 外公告诉我,他小时候一天要吃好几碗老白酒。早上醒来一碗,睡前一碗。饭前一碗,饭后一碗。出去一碗,玩得嘴干了回家再吃一碗,那老白酒当茶喝。 “那么外公,你从小就是酒……” “鬼”我是不敢讲出口的。老白酒我是尝过的,甜甜的味道蛮好,装在酒瓶里就像淘米水。它有点酒酿的香甜味,说白了就是酒酿的露掺点水再加一点高粱酒,这种酒我吃十碗也不会醉。 我再问外公,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吃铁头梨呢。外公讲,这种梨崇明人不让外运,要吃只有上崇明岛。外公还在讲他的崇明特产,如数家珍。我拿了两只黄金瓜,哪里再有闲功夫听他唠叨,便打断他的话:“外公,以后看到有卖崇明好吃的,一定要弄点来让我尝尝。别忘了,烧好灯笼辣椒塞肉酱让我吃一个。” 说完谢了他一声,转身就回到了阿婆屋里。 外公只要看到有家乡的东西,他总要买一点回来。前几天他从菜场里拎来了一篮头珍珠米。我马上帮他剥外壳和须须头,这样他就会特别照顾我。外公说这是崇明珍珠米,上海人知道的不多。崇明珍珠米我是吃过的,确实比其它地方的好吃,它特别糯而且有点甜,我妈特别喜欢吃。烧的时候外公用刀把珍珠米刮几下,烧出来的汤像米汤,甜甜的、非常好吃。不过珍珠米我不敢多吃,吃多了就要“拆烂污”(拉稀)。阿婆讲是我吃得太快了。外公却说拉稀有它的好处,有的人过一段时间就要想方设法拉一次稀。我想外公说的有理,每次我拆好烂污,总是觉得一身轻,痛快极了。 本来外公和外婆住在西面的乌鲁木齐路,我妈是他们的独养女儿,外公在一家无线电厂上班。外婆去世时我还没出生,外婆过世后,我妈就把外公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了,这样就有个照应。外公自己开伙仓(即伙食自理),住在这里也用不着付房钱和水电费。我妈每月给他三十块钱,加上他自己的,日子应该是不错了。 听外公说,外婆家在崇明原是大户人家。家里除了田地、大瓦房外,还有大船队搞运输赚钱,所以家里很富有,我妈很小就会弹钢琴。三十年代不要说崇明,就是在上海有钢琴的人家也不多。但不知怎么,外婆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打麻将)。她牌技太差,没几年的功夫就把家里的一家一当(全部家产),输得精光,连外公阿爸留给我外公的崇明糕团店也输给人家了。起先是厚着脸皮到外婆家安身,后来外公觉得没脸面白吃白住外婆家,便到上海来投亲靠友。这也好,不然的话外婆就是大地主。我也只能出生在崇明种地了。由于外婆的原因,我妈坚决不让我玩赌博游戏,严禁我赌博(后来才知道我有狂赌的遗传)。 落魄后,外公就开始吃老酒。到现在他每天要吃一斤高级绍兴老酒(一块一斤) 。外公老酒吃得太多了,嘴里总是喷着一股酒气。为此他吃茶时一口茶要在嘴里鼓捣好几下才咽下去,所以他嘴里的酒气和别人有点不一样。对于外公吃老酒,我妈从来不讲他一句话,因为酒是他的命。困难时期,老酒紧张,外公就用酒精搀点白开水喝,没办法,不吃老酒他活不下去。只要老酒吃得爽快,外公心情就好,吃得不爽,脾气就糟。所以只要他有酒吃,我就跟他套近乎,没酒时我便离他远一点。 我刚要去洗这两只黄金瓜,阿婆忙把我叫住,说饭后不能马上吃黄金瓜,要我等海伦来了一起吃。听阿婆这么一说,我只好等。暑假里,海伦除了在家吃早、晚两顿饭外,整天都呆在阿婆家里,她和我一样,早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了。 不一会儿,海伦来了,在二楼就叫起阿婆来,那声音比起晓萍来差远了。阿婆最喜欢海伦,待她像亲孙女。阿婆讲我人调皮,不好好读书,要我学学海伦。我哪里服气:我除了不会跳舞、嘴没有她甜外,哪一样不比她强。 阿婆把黄金瓜给了我们,一人一个。海伦要阿婆吃半个,阿婆却说这几天她胃不好,不能吃生冷的东西。听阿婆这么一说,海伦又出花头精,她要和我一人半个,另一个明天吃,算我倒霉。阿婆一削皮,满屋子的香气。那“十条筋”就是不一般,是又香又甜又酥,跟新疆的哈密瓜也差不多了。我嘴里吃着“十条筋”,脑子里盘算着外公篮子里的黄金瓜还有几只是我的。刘铁跌跌冲冲地走了过来,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们吃。海伦用刀切了一条给他,刘铁嘴里直叫姐姐好,骗小孩是海伦的专长。 吃好瓜,阿婆给了我五角钱,要我去太平桥西药房买十包“五分钟”,每包三分。再到太平桥中药房给海伦买十包“清音汤”。“五分钟”是胃痛粉,阿婆有老胃病,发作时吃一包。这药粉下肚后,胃五分钟就不痛了,故而取名叫“五分钟”。海伦喝“清音汤”有些年头了,别看只要两分一包,里面却有知了壳、玉蝴蝶 (一种草药) 和一只保护嗓子的胖大海等中草药。其效果还是相当好的,海伦从当年的“哑壳”,一点一点发出了声音。 海伦说要陪我去。我对阿婆讲,既然海伦想去,那就省得我跑一趟。海伦却说就是阿婆差她去买,她也要我陪着,因为那家中药房有点阴森森,她一个人有点吓势势(害怕)的。我就跟阿婆讲还是算我去买吧,这功劳要算在我头上。海伦最喜欢给阿婆去买东西了(有好处) 。果然,阿婆从菜篮里拿出两只刚买来的莲蓬头(莲蓬,五分一只):“你们一人一只明天吃。” 买药刚回来,小黄、大铭和晓萍就找上门来了。他们要我们去德明家玩军棋 “四国大战” ,晓萍做公证人。海伦不愿去,说要照看刘铁和陪阿婆。趁阿婆不注意,我拿了莲蓬就走,想让他们尝尝,海伦只当没看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2章 蟋蟀 蟋蟀 夏天一到,德明就惦记起蟋蟀。去年我花了三分钱,弄到了一只大将军,斗得弄堂里的小孩无人敢应战。后来我小叔拿了去和老法师斗,栽了跟斗,败下阵来。德明今年也想弄一只大将军,要杀杀我的威风,过一下做大王的瘾。想想简单,但要觅到一只好蟋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小男孩都养过蟋蟀,在所有的昆虫里,蟋蟀最能吸引我们。大人小孩都喜欢,很多上了年纪的也热衷于斗蟋蟀。 记得我和德明四岁就开始养蟋蟀了。德明福气比我好,他舅舅和大哥每年都会送他几只。那时我们人小,也不知道外面有蟋蟀卖,只能到弄堂口的蟋蟀摊上去买。 那人没工作,每年夏天在我们顺昌路弄堂过街楼摆个蟋蟀摊。一个热天赚下来的钱就够他花一年了。有时他还和别人斗“俘虏”(即有输赢的),有赌蟋蟀的、赌月饼和钱的。他的蟋蟀都放在盆里,都是服了盆的(已养了一段时间了)。客人来了就让他挑,按质论价。有一次,我和德明问他一个最便宜的蟋蟀要多少钱。他蟋蟀的价钱着实地吓了我们一跳:一角一只。 德明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我也只好看看罢了。后来我向阿婆讨,告诉她我要听听蟋蟀的叫声。阿婆说我人太小,蟋蟀要给我养死掉。要听叫声,听叫蝈蝈就可以了。阿婆每年夏天都要到菜场里买两只叫蝈蝈,我和海伦一人一只。海伦午觉在阿婆这里睡,只要蝈蝈一叫,她很快就睡着了。开始我也觉得它的叫声不错,直到我领教了蟋蟀那优美的鸣声,那叫蝈蝈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就显得有点烦了,它不够文雅。 我要想办法搞到这一角钱。没几天机会就来了,那天阿婆给了我一角,让我去买两根赤豆棒冰,海伦和我一人一根,剩下的两分就给我了。我求海伦,她的棒冰先借给我吃,以后再还她一根。海伦很爽快答应了,但要求礼拜天让她养一天,她也想听听蟋蟀的叫声,我立刻答应了她。 我、德明和海伦三人就到了弄堂口的摊头。我说要个狠的,海伦却要叫得好听的。摊主给我们选了个桂花蟋蟀(蟋蟀的一种,翅膀下面有两粒桔黄点,像桂花),他告诉我们,桂花蟋蟀叫得好听,而且狠。价钱是这样的:蟋蟀八分一只,装蟋蟀的老竹竿筒一分,一根发黄的丝草一分,加起来是一角。 这是我养的第一只蟋蟀,我没蟋蟀盆,只能把它养一个大口瓶里,瓶底铺张草纸,用汽水盖子代替食碗和水碗。这是我的宝贝,我整天捧在手里,到处献丑。可惜的是,他们都没有蟋蟀,没人跟我斗。 礼拜六,海伦要拿回去听一个晚上,这是我答应她的。礼拜天一早,她来还蟋蟀的时候给我带来了一个小蟋蟀盆。我是千谢万谢,海伦对我最大方。她还告诉我,她阿爸也给她弄了一只蟋蟀,那根棒冰就不要我还了。我嘴里讲一定要还,可是五年过去了,这根棒冰却一直欠着。 第二天,我带着蟋蟀和他们三人到了海伦家,要和她斗蟋蟀。海伦却说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间是不应该斗的。 等到人大了一点,我们就到外面去买蟋蟀,近的有新城皇庙,远的像人民大道。那里最便宜的是五分一只,但你不能挑,只能摸彩,模到哪个算哪个。如果你摸到了只缺胳膊断腿的,则再摸一次。好的则要按质论价。 后来,我们在太平桥自忠路、黄陂路上的一条弄堂里,找到了三分钱一只蟋蟀的摊头。那老头的蟋蟀不是养在盆里,也不是装在竹竿筒里,而是几百只关一个大竹篓里。听他说,在他家乡蟋蟀是害虫,每年夏天有专人捉蟋蟀来喂鸡。听说这东西在上海可以卖大价钱(对他们来说,能卖一分、两分,利润就算相当丰厚了),所以每到夏天,就有老乡送蟋蟀上来。 你要买,就给他三分,他就用一个网伸进竹篓里,网到哪个算哪个。去年,我狠狠心,拿一角钱去网三只,想不到就网到了一只大王。我开心啊,这只如放在摊头上卖,起码要三角。 前些日子,丽华阿爸在厂里乱草堆中捉到了一只好蟋蟀,便送给了德明,德明是他半个儿子啊。第二天,德明便找上门来要与我的斗。可怜我那几只蟋蟀,被他那只大王咬得落荒而逃。其中有一只还被我惯(扔) 了三惯、爬了三爬 (斗败的蟋蟀扔三扔后,头脑会发昏,就像吃了兴奋剂,会不顾死活地再斗) ,可还是败在它的手下,弄得我很没面子,这只泥先生 (一斗就败的蟋蟀) 当场就成了“九斤黄”肚里的怨魂。德明则杨眉吐气,风光了好一阵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3章 罚站 罚站 今天实在是热,气象预报是三十三度,在家里你就是坐着一动不动,也会汗流浃背。三楼更是热得像蒸笼,我只能下楼到客堂间,这里要凉快些。午觉是睡不成了,阿婆讲心静自然凉,这样热的天,我心怎么静得下来。 小黄和德明在家热得呆不住,吃完中饭,他们就到我家来打争上游消磨时光,我家客堂间有穿堂风,蛮荫凉的。牌打到要紧的时候,大家免不了要“五斤吼六斤”(嗓门大)。想不到我小叔正在二楼亭子间睡午觉,被我们吵醒了。这下我可犯了大忌,闯了大祸,他最恨就是被人吵醒了。 他下楼来,小黄和德明像老鼠见到猫,立刻窜了出去。这次小叔没有打我,却用另一种新花样。他要我靠墙壁站十五分钟,人要站直了,一点也不许动,不然的话再加十五分钟,还说这对我的驼背有好处。 我这个人背有一点驼,所以家里的大人只要看到我背弯着,就要叫我把胸挺直。过了一会儿,我小叔下楼来洗脸,我看他是睡不着了。他看我背又有点驼了,便咳了一声,我赶忙挺起胸。他洗好脸,拿了一只破碗来到我跟前,他要我站直了,然后把那只破碗放在我的后腰间,让我把它顶在墙上,再拿了两张扑克牌,要我用双肩把它们压在墙上。 这样胸是挺得不能再直了,不过这罪也够我受的。他要我再站二十分钟,并警告我,三样东西只要掉下一件,屁股打烂了不说,还要站到吃晚饭。我一听急了,下午三点我们几个要去新城游泳池教晓萍游泳。我已夸下海口,教晓萍三次,包教包会。不成的话,我宁愿当着他们的面在地上爬上三圈。 不一会儿,小黄和德明回来了,看到我这样站着,觉得好笑。 “别笑了,我小叔又加了我二十分钟,看来今天游泳要泡汤了。” “怎么办啊?” “只有阿婆能救我了,快到三楼去叫我阿婆。” 我在催他们。 他们一个也不敢上楼,怕我小叔看见。这时,晓萍来了。问清来龙去脉,她就责怪起小黄和德明:“为阿巍上楼报个信也不敢,亏你们还是结拜兄弟。” “那你上去叫。” 德明在将她的军。 “去就去,救阿巍要紧。” 我们也不知道晓萍胆子现在这么大。她轻手轻脚地上楼,我小叔也没问她。一分钟不到的功夫,她就下来了。 “阿婆不在,海伦也不在,怎么办啊?” 她哭丧着脸说,“你们快去跟阿巍小叔讲一声,我们要去游泳了,放了他吧。” 我知道这件事只有海伦干得了,便对他们说:“快去叫海伦。” 我们这幢房子里,海伦最讨人喜欢。我小叔只有大学放假时才回家住,而海伦整个假期里都呆在阿婆家里,所以他们是天天见面的,我小叔也很喜欢海伦。 很快,晓萍把海伦叫来了。看到我这付狼狈相,她是又好气又好笑,怪我自己不小心,是个闯祸的胚子。海伦要晓萍和她一起去和我小叔说,晓萍听了直摇头:“我怕和他讲话,他很凶的。” 海伦只得一人上二楼亭子间,门开着,但她还是轻轻地敲了敲门(我小叔是从来不关门的)。 “小叔好,今天没有睡午觉啊?” 海伦的嗓音有点粗,却很动听。 我小叔知道海伦要说什么:“你来给他讲好话拉?” “我才不呢,他不会体谅别人,害得小叔觉也没睡好,就是要罚他。哎,小叔,听说是你教会他游泳的? ” “那倒不是,是他自己学会的。” “小叔,阿巍现在也做教练了。今天他要教晓萍,三次包教会,不然我们也要罚他。” “怎么罚?” 我小叔也感兴趣。 “让他在地上爬三圈。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应该罚他站,再让他顶个锅子在背后。” 我小叔知道海伦兜着圈子在说他:“好了,好了。快走吧。” “谢谢小叔。” 海伦如同得了大赦令,领了圣旨一般,一副得意的样子。 在海伦和我小叔说话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在底层楼梯口伸长着耳朵偷听。听到海伦也要罚我站时,都偷偷地抿着嘴笑了起来。 “好了,可以走了。” 海伦把那只碗拿了出来。 “谢谢你,海伦。” 我伸了伸腰,“去叫大铭吧。” “怎么谢啊?你去买点东西来给我们吃。” 德明又趁火打劫。 “你现在要吃了,刚才怎么不敢上去?” 晓萍抢白他。 “好了,好了。快走吧。” 小黄在催我们。 叫了大铭,我们一行六人走在黄陂路上。路两旁的梧桐树是天然的遮阳屏障,那茂密的枝叶就像一把巨伞,为行人挡住了那火辣辣的毒太阳。 “晓萍,今天是阿巍第二次教你,练得怎样了?” 海伦问她。 “我以经会踏(踩)水了,就是时间不长。” “你和阿巍讲的都不算,五秒钟是踏水,五分钟也是踏水,我们讲了才算数。” 德明想看我爬三圈,“下一次你再不会游的话,我们也像阿巍小叔一样,把你扔到深水区,淹死你。” “你敢,下次我叫丽华一起去。” 只有丽华压得住德明。 “那今天就扔你到深水里,看你会不会游。” “德明,你就不要吓晓萍了。” 海伦也责怪起德明来。 “说真的,下一次一定要拉上丽华和林媛,她们总是推托。” 大铭说。 “放心吧,她们肯定会去的。我一定要让你们看到晓萍横渡新城游泳池。” 我向他们保证。 想到过一会儿就能泡在清凉的池水中,大家兴致勃勃地朝南京路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4章 捉蜻蜓,发大水 捉蜻蜓 今天异常闷热,气都喘不过来。我知道,这是气压低。阿婆讲过,闷热喘不过气,天就要下大雨了。海伦那只叫蝈蝈像中了暑,声音有气无力。海伦吃完中饭,帮阿婆洗好碗,就躺下睡午觉了。她刚睡下,德明就“咚咚咚”地上楼来了。 “阿巍,快!去捉蜻蜓,弄堂里都是蜻蜓。” 我们到了晒台,伸长头颈,弄堂里到处是低飞的蜻蜓。有好几百只呢。它们好像在集合,要大□□,场面壮观,难得一见。我和德明轻轻地飞快下楼,生怕吵醒阿娘和小叔。 德明用捉知了的沙布小网兜,对着迎面飞来的蜻蜓一网下去,蜻蜓四下散开,他的网总是慢半拍。挥了几下,浑身冒汗。接着我像他一样挥起小网兜乱舞一气,都是无用功。蜻蜓有意和我们作对,你一网下去,它们及时逃开,你一停,它们又飞回来逗你玩。有几只“老虎”蜻蜓 (比一般的蜻蜓要大,全身墨绿色,飞得更快、更灵活) 在这群蜻蜓中快速地穿梭,我们眼花缭乱,就是拿它们没办法。 突然,我有了主意,便对德明说:“走,到幼儿园去,带上你的金虫笼子。” 我们幼儿园就在顺昌路大同戏院的弄堂里,这条弄堂人家不多,现在是暑假,弄堂更清静。幼儿园有个操场,用竹篱笆与弄堂隔开,竹篱笆是蜻蜓最喜欢落脚的地方。果然竹竿尖上都停满了蜻蜓,不知是飞累了还是别的什么,这样网起来就容易多了。当然,耐心是第一位的。网要很慢很慢地向上移动,慢得蜻蜓的大眼睛觉察不出,等靠近了便快速一网。 不一会儿,我们就网到了好几只,其中一只老虎蜻蜓。德明小心翼翼把它们请进了金虫笼子。 小时候,我们玩蜻蜓相当狠毒。捉蜻蜓要花很大的劲和代价,太阳底下晒,不断地奔。它飞得快,眼睛又大,机灵的很。德明气不过,捉到后,就要给它们动动手术,做做试验。他把蜻蜓的翅膀有的剪掉三分之一、有的在尾巴上给它系上一条细绸纸,看看它是否能飞得和以前一样快。虽然这些蜻蜓还能飞,但速度和灵活性是大不如前了,我们觉得好玩。还有一种更残酷,用一根火柴棍戳进蜻蜓的屁股,让它飞,那可怜的蜻蜓飞了没几步便一个倒栽冲,掉在地上打转转。等到人大了一点,知道这是很残忍的。这些蜻蜓的翅膀小了,飞不快,捉不到虫子,没几天就会饿死。我总觉得于心不忍,德明却说,蜻蜓是成虫,就是活几天的功夫,要么就是让天敌吃掉(燕子和青蛙),不必伤心。 我们满载而归,先到丽华家。小弟看到我们捉了那么多蜻蜓,手舞足蹈起来,知道有他的一份。德明把那只老虎蜻蜓捉了出来,他要做标本。我看他做蜻蜓标本很简单却很残酷,用一根大头针,把蜻蜓活活地钉在三夹板上便大功告成。那钉在板上的蜻蜓还能吃虫子,再活几天。他已有好几只蜻蜓标本,其中一只蜻蜓很小,体长一寸不到,俗称豆娘,是去年我从江湾替他捉来的。他还有一只红蜻蜓,是他叔叔从老家广东给他买来的。就独缺老虎蜻蜓,现在凑齐了。一高兴,德明把其余的连金虫笼子一起赏给了小弟。 老虎蜻蜓在酷刑中挣扎,两只大眼睛转过来又转过去,肚子痛得像抽筋一缩一缩。它的一对翅膀像轻纱,上面是对称的黑斑点,翅膀不硬飞得倒挺快。六只脚拼命地乱蹬,想逃亡,但大头针不答应啊。那老虎蜻蜓痛得头也弯了,便用前面那只左脚擦了擦那明亮的眼睛,同时想把头拨拨正。德明用手帮它转过来,想不到那老虎蜻蜓毫不客气张嘴就是一大口,把德明手指头咬出血来,想不到它的牙齿比蟋蟀要厉害多了。德明也算遭到了报应。 发大水 入夏以来一连三个礼拜都是大晴天,太阳毒辣,久旱无雨。那辣豁豁(毒辣) 的太阳整天挂在天上,烤得大地滚滚烫,没有树荫的柏油马路到了中午就变得如橡皮泥一样软软的,路面上都是卡车的车轮印子。洒水车开过,那柏油路便吱吱地冒出了热气。在热浪的逼迫下,马路上行人来去匆匆,有的撑着阳伞,有的戴草帽。这几天晚上没有一丝风,蒲扇(就是蒲葵叶做的,上海的公园里都有蒲葵)都脱销了。大家都盼望老天爷下几场阵头雨(阵雨),赶走暑气,凉快凉快。 今天一早照样是大晴天,可阿娘说要下大雨了。我总有点不相信,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哪里会有雨。说来也怪,到了下午两点,也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团团蘑菇状,像墨汁一样的黑云,都聚集在我们头顶上,不肯走了,好像这里有吸力。那云是越堆越多,如千军万马在集结待命,这里就是战场,太可怕了。不一会儿,那厚厚的黑云在天上翻来滚去,风起云涌(有点像林媛说的古诗‘黑云翻墨’),地上也开始起风了,吹在身上有点凉飕飕的。 天变得越来越黑,如同夜晚一般(后来听说淮海路都开了路灯)。阿娘叫我把窗门全部关紧关好,隔壁邻居也都忙着关门窗和收晒着的衣服。张妈收好自家的,还帮邻舍隔壁收。 这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天昏地暗。那些没关紧的门窗被大风吹得“乒乓”一声关上,又“乒乓”一声刮开。忽开忽关发出了“乒铃乓琅” 的声响。突然,“乓” 的一声,也不知是哪一家的玻璃窗打碎了,接着又是“乓乓”几响。阿娘对我们讲刮大风时不要外出,天上的东西掉下来要砸死人的。我看到有两张枕头席子被大风吹得在天上乱飞呢,也不知是谁家的。其实这还不是最怕人的,去年的那场台风才叫吓人,它刮了两天两夜狂风,有的人家被掀掉了屋顶,有的棚棚房子被吹倒了,阿婆搭在晒台上的凉棚被刮得无影无踪,损失惨重。 先是天地一亮,闪电像一把把利剑,将天一劈为二,一劈为三,过一会儿才传来一串串震耳欲聋的雷声(这我知道光速比音速快多了),就像连环炮,一炮接一炮,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突然,天上掉下来几颗很大很亮的雨珠。“下雨了!” 这场雨我们足足等了有半个多月。紧接着瓢泼大雨是倾盆而下,就像天上倒下来一样。大雨如注,白茫茫的雨水布满了天空,我想这就是书上说的大雨滂沱了。一道耀眼的闪电,紧接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响雷在我们头顶上炸开了,我捂耳朵也来不及,阿妹吓得哭了起来,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啊。 只一会儿的功夫,三楼亭子间就漏水了。原因是屋顶的落水管不是直通而下的,只是把屋顶的雨水送到晒台即算完事,再由晒台上的落水管通往底楼,阿娘讲是造房子的偷工减料。从屋顶上冲下来晒得干干的野猫屎加上拉圾经水一泡,体积大增,堵住了晒台落水管,水很快地涨了起来,晒台上是一片汪洋。我也顾不上猫屎臭,拿了根竹竿冒雨到晒台上去通,只捣了几下便通了。晒台上的积水争先恐后地往落水管涌去,积水快速下降。哪知亭子间漏水问题刚解决,阿婆房间也漏起水来。我知道屋顶上的碎瓦片都用油毛毡盖好了呀,怎么还漏雨啊。下那么大的雨我是不敢上屋顶的,只好拿了个铅桶来接水。叮叮咚咚,滴水响声还是蛮动听的。 雨太大,对面屋顶的落水管全堵塞了,充沛的雨水从屋檐飞泄而下,形成壮观的灰白色的瀑布。对于住城里的我们来说,能看到屋顶上飞下的大瀑布,运气已经算不错了。 雷暴雨下了半个多小时,弄堂里就发起大水来,不过这水有点泛黄,带有大粪的腥臭,因为前弄堂粪坑里的粪水溢了出来。那水淹过后门的门槛,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一进门便争先恐后地灌进了灶间的阴沟里。但弄堂里的水位已高,流进阴沟的污水又冒了出来,慢慢地向客堂间渗透。阿哥拿了个畚萁不停地往外滔水。看到弄堂里近半尺厚的积水,我就对他说这样滔水是无用功,要是有台抽水机还差不多。看来水是挡不住了,阿娘就叫我们用砖头把沙发垫高一点,免得被水淹着。 大雨足足下了半个钟头便翻起了花头,时而暴雨,时而大雨,一会儿中雨,一会儿又成了小雨,歇一口气又是瓢泼大雨,一分钟也不消停,仿佛老天爷在发脾气,时大时小。这样折腾了半个钟头雨才小了起来,天也慢慢地亮起来。看到弄堂里有那么深的积水,不少小孩特意撑着雨伞到雨中走一走,因为好长时间没有玩雨伞了。他们一边玩水,嘴里还直嚷嚷:“落(下)雨喽,打烊喽,小八腊子(小孩)开会喽。” 我活了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弄堂里发大水。马路上积水更深,交通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但对农田里晒得干枯的庄稼来说,那可是救命的甘霖啊!它洗刷了街道、弄堂,清新了空气,给人们带来了凉爽。 去年也有一场大暴雨,不同的是雨中还夹着弹子大小的冰雹,天上下起了弹子雨。(新民晚报)说浦东冰雹最大的像乒乓球,把田里的菜都打烂了,不少人头被砸得鲜血淋淋,农民损失惨重。 这时德明带着小弟上我家来了,他要我一起去太仓路淡水路“涡大水”(趟大水),还说小弟从来没涡过大水。淡水路是我们这一带地势最低的,只要一下大雨,那里就会发大水。虽然那里的路面被垫高了好几次,但碰到大暴雨,来不及排水,还是会有积水,水深过膝是常有的事。像今天这场暴雨,连我们这里也涨起了大水,那淡水路的水深就可想而知了。 此时弄堂成了小河,太仓路和嵩山路则是一片汪洋,马路上的水有一尺多深。路上行人都挽着裤脚管,不少人还提着铮光发亮的皮鞋。我知道皮鞋是很宝贵的,而且怕水。德明大哥那双青年式牛皮皮鞋花了十八块六角四,因为是喜喜底,水一泡鞋底线容易烂,就是德明二哥脚上那双荷兰式(无栏式)猪皮模压皮鞋也要卖七块六角五。而我脚上的那双塑料凉鞋就显出它的优越性了,穿着它照样涡大水,地上就是有碎玻璃和朝天洋钉也奈何不了我。 雨过天晴,一轮七色的彩虹挂在了雨后的天边,赤橙黄绿青蓝紫,西天霞光万道,美丽异常。从黄陂路开始就开以涡大水了,许多孩子在污浊的雨水中趟来走去,兴奋极了。刚到淡水路,水就到了小弟的胸间,大约有一米深了。不少孩子已经在水里游起泳来,都是狗爬式,有的用小木盆当救生圈,在练习打腿,有的还打起了水战。他们玩得开心啊,这里游泳不要钱。 这里不少的底层住户都遭了殃,屋里的积水起码有两尺深,有的齐腰深了,全家人都在用脸盆、铅桶往外排水呢。家里所有挪不开的家具都倒了霉,都应了这句话:泡汤了。另外一些住家好像已有了抗洪的经验,事先作了准备。一只只装满烂泥的麻袋堆在门前,这水就渗不进去。看到这些,我就想到了成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回到家里,弄堂里的水已经退了。天井里爬满了出来透气的“蜒蚰螺” (鼻涕虫) ,大水把它们的老窝给淹了。这种东西身体能分泌粘液,爬行后留下银白色的痕迹。有一条竟有一尺长,看来是条蜒蚰螺王。我拿了些盐撒在了它身上,它立刻卷缩起身子。再过一会儿,那蜒蚰螺就会化成一摊浆水。阿娘嫌我浪费盐,要我把它们捉掉扔到拉圾桶去,再把客堂间拖清爽。大水过后,客堂间里留下了一层黑嚓嚓的烂污泥浆水。这够我忙一阵子了。 地板刚拖到一半,德明和小弟心急火燎地上门来了:“阿巍,快去看!我隔壁天井阴沟里爬出一条火赤炼(一种小蛇) 。” 到那里一看,那火赤炼也就尺把长,身上有暗红色条纹。刚才被人用砖头砸了几下,现在也就省下几口气了,有不少小孩围着观看。 小弟用一根小木棍去戳那火赤炼。“当心,它是毒蛇!” 我听阿娘讲起过。这小子胆子大得出奇,看看这蛇不能咬人了,便把它挑了起来往上一扔。落地时那蛇头还动了几下,小弟接着再扔。身旁的小孩都在为他叫好。看看这蛇死得差不多了,他便用手去抓,拎起来就往人堆里扔,那些孩子惊叫着往四处逃窜。至于这火赤炼是怎么来的,大家都不清楚。 阿娘知道后,告诉我们一定要找到火赤炼的窟(巢穴),彻底根除。要是大蛇还在,今后有的是麻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