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蟾宫》 第1章 寄居李家 明永乐十二年 荆州府临江县,正是孟冬之季,寒冷的北风尖啸的呼过江汉平原,入目尽是一望无际的枯黄苍凉,暮归的寒鸦冷不丁的呱叫几声,引得村头好一阵的狗吠。 马车进村的时候,光秃秃的老柳树下,几个不畏寒的孩童拉着老长的鼻涕一股脑的跟在车后追赶耍乐。 周素贤抱着不大的素青色包袱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呵出一口白雾化烟而去。由于额头有伤,又失血过多,随着摇摇愰愰的马车在乡间的土路上颠簸不平,以至于看什么都有些模糊不清。她勉强睁了几下眼,头晕恶心接踵而至,想到此身寄居李家已成事实,干脆闭目不再多想。 她叫周素贤,如今十一岁,家人称她贤娘,是临江县桥头镇周举人的续弦万氏所出。 周举人于一个月前病故,等周举人丧事办完,万氏和女儿周素贤被周举人原配所出的周大爷夫妻俩给赶出家门。周大爷给的理由是万氏不守妇道与家中下人勾勾搭搭,这么大的冤枉扣在万氏身上,任谁也不甘。身无分文的万氏无娘家求助,悲愤之下选择吊死在家门口,临终之前托人带口信把女儿托付给了亲家李家。 周素贤与李家大房的四郎李庸自小订亲,万氏想着自己一了百了把女儿托给亲家应当无碍,却哪里知道周素贤是个厉害的,眼看亲娘惨死哪里受得了,小姑娘与哥嫂起了冲突,被周大奶奶狠狠掼到墙根上,当时就头破血流人事不省。 小姑娘魂归地府去了,却叫现代的一缕幽魂代替她活下来。 李老爷子接到信就和大儿子李伯忠赶到周家。李老爷子做事周全,自是把万氏为何被赶出去的因由打听清楚了,可万氏向来贤良得很,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久经世故的李老爷子如何不明白这里头的龌龊。对于周家大爷夫妻俩令人齿冷的不孝之举,除了愤叹两声之外,再无他法。原因无它,周家在县里是大族,仗势欺人这种事李老爷子一辈子见得多了,历经乱世好不易如今安稳太平,何况李家现今正需借助外力的情况下,也不宜得罪周家。 人无信则不立,李家如今最是要惜名声,李家与周家的亲事整个桃李村皆知。若是弃周素贤不理会,一来良心上过不去;二来也会被人非议。何况收留周素贤不过是家中多添一双筷子的事,李老爷子一拍板,于是父子俩人带回了周素贤。 眼瞅着家门在望,李老爷子看了眼赶着马车的李伯忠,又望了望还在昏睡的周素贤,心里长叹一声,缓缓吐出几口浊气,寒风一吹,神情似乎一下子苍老不少。 马儿认得自家的门,自动在半旧的院门口停下来。李伯忠率先跳下车,扶李老爷子下来,就往门里大声吆喝:“来个人开门,爹回来了。” 李伯忠的声音中气十足,很快里头便听到脚步声,院子的大门从里打开,走出个着青色大棉袄的中年男人快步迎向李老爷子。 “爹,大哥,你们可算回来了,这一去就是两三天的不见音信,叫儿子担心。” 说话的是李二爷李仲孝,上前扶了李老爷子,口中亦是询问父兄两人离家的状况。 李老爷子见两个儿子忙前忙后,心头很是烫贴,止住儿子的相问并出声吩咐道:“贤娘还昏睡着,去叫你们大嫂来把孩子抱屋里去,莫叫她着凉。” 事情的经过李家兄弟两个自是知情的,遂不多问。李仲孝去里屋喊人,李伯忠把马车上的杂物一一卸下来。 迷迷糊糊间,周素贤感觉身子腾空,似乎被人抱起一阵倒腾,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清醒些,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由几块木板临时搭起来的床上。她略一翻身,身下传来一阵阵的漱漱声,想了良久,才恍然明白床下垫的是稻草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洗得泛黄的粗布床单倒还干净,只是屋里一股子霉味窜出,想来是已久不住人所至。 见她醒来,立在床边的一个长相结实的丫头露出笑脸,嘴里一通嚷“醒了醒了”,又朝外喊道:“大娘子快来。” 周素贤看她十二三岁的样子,两个圆脸蛋红通通,一笑眼晴就眯成一道缝,样子看上去很是讨喜,不禁问道:“你是谁?” “贤娘你可是醒了!她是小环。”话音才落,一道靓丽的身影从门口走进来。十五六岁的模样,高挑的身材,桃红的对襟棉袄衬得脸色极好,一双杏仁眼,高高的鼻梁小巧的唇,未语便有笑意。 周素贤没有原身的记忆,好在这几天已经做得十分娴熟,睁了双眼无辜的望着来人,看得人心里不忍再多问些什么。 进门的是李家大房的嫡长女名叫李青芝,家下人唤她大娘子。 李青芝走向床边,伸出素手摸了摸周素贤的额头,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有关系,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好,莫要伤心,往后就在家里住着,与我一道做伴就好。” 周家先前请了大夫,大夫说周素贤这不认得人的状况乃是头部遭到重创所致,甚至会忘记以前的事情,至于以后会不会好,老大夫也不敢保证。周素贤失忆的事情于周李两家来说,似乎都松了口气。李青芝心里有数,再不提她往日旧事,只软语安慰。 周素贤见她话语爽利,可见为人亦是个爽朗的,才说了些话,知道这是自己未来的大姑子李青芝。连忙要起身施礼,却叫李青芝按住。 “你身子不好,又失血过多,莫要再乱动。” 周素贤依礼唤她,李青芝就把两个稻壳枕头放到她背后垫着,又吩咐小环,“去把贤娘的药和饭菜端来,再去知会太太,就说贤娘醒了正用饭食。” 观李青芝言行,精明不失柔和,如今刚来李家,就收获了李青芝的善意,对于已经寄人篱下的周素贤来说,心头泛起一阵暖意。 小环一阵风似的举了个托盘进屋,李青芝一迭声的叫“慢着点,小环你赶魂哩。” 小环呵呵笑着把饭食稳稳放在靠墙的小桌子上,嘴里嚷着“大娘子你且饶了我这一遭。”就又跑了出去。 周素贤听着乡音俚语,看她这般可爱模样,和李青芝相视各自笑了,这一笑倒把见面的生份去了个七七八八。 周素贤作为周举人家娇养的小娘子,当然是规行距步甚有教养。李青芝做为主家人,且李家自诩为耕读传家的大户人家,家规素来也严厉,并不似一般乡下粗人行径,当下就扶周素贤下床用饭。 榉木托盘里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苕白米饭,一只粗瓷碟子里装着素炒菘菜,还有一碟子酱瓜菜,一块煎得油汪红亮的腊鱼干,看着简单的饭食,几日来只喝白粥的周素贤一下就来了胃口。当下也不客套,小口小口用起饭来。 油灯下,李青芝看着吃得香甜的周素贤,想到往日里周家的气派,心头就重重的叹了口气,神情十分复杂。 周素贤用完饭,小环也来回话了。“大太太说让贤娘歇下,有甚么话等身子养好再说。” 听这话的语气甚是不善,李青芝有些过意不去,一时尴尬的替亲母描补,“母亲这是体恤贤娘哩,明儿一早你歇好了,我再来陪你一起去给祖父和母亲婶婶们见礼。” 周素贤承她好意,连忙笑道:“贤娘往后还望大娘子多教导。” 李青芝不复多言,扶她在床上躺好,就带着小环出来。 从临江县城到桃李村路途不短,坐着马车赶了大半天路,又喝了一碗安神药汤,容不得多想,周素贤就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李青芝带着小环从后院绕到上房,见堂屋亮着灯,晓得是父辈们在叙话商量事情,遂打发走小环,抬脚往东边屋里去。 房里只有郑氏一个,正就着油灯纳鞋底。一向严厉示人的郑氏见女儿进门,便放缓了眉眼问道:“那贤娘果真不认得人了?听你祖父说,从前诸事也忆不起了?” 李青芝点头,正斟酌着如何劝慰母亲莫要对贤娘太过严厉,就听郑氏已然哭道:“我可怜的四郎,原本以为能有个帮衬的岳家,谁知道竹蓝打水一场空,如今还要养个闲人,叫我在你两个婶婶面前脸上无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郑氏的性子最是要强,婆婆温氏在生时,最偏疼的是姪女兼二儿媳小温氏,三儿媳罗氏是京城人氏,虽说是庶出可也是七品官家之女。只有大儿媳郑氏因其性子刚强而人缘不大好。她虽识文断字,也能理家操持家务,可就是不得温氏的喜爱。因此自温氏过世后,越发没了忌讳,常在私底下抱怨连连。 李青芝一肚皮的劝慰顿时哽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堂屋里,爷们儿几个已说了会子话,李伯忠把周家如何安排万氏身后事予弟弟李仲孝说了个大概,便拿出藏于袖中的宝钞,交予李老爷子。 那叠宝钞足有两千银,李伯忠似有不舍,贪恋的多望了几眼。 李仲孝亦是眼馋那上千两的宝钞,兄弟两个一对眼,都有些讪讪。 李老爷子接过宝钞,再观两个儿子的表现,不禁好一阵心塞。好在心底对远在京城备考的幺子有所寄托,当下也懒得去计较甚么。 李家自上两代积攒了一些家业,到如今家中已有二百来亩田地,县里西街上还有一间杂货铺子,在乡里算是个地主老爷,是以李家走上了耕读传家之路。李老爷子送三个儿子去启蒙,最终只有第三子李叔文得了举业。虽说李三爷后来连续几届春闱都落榜,可李老爷子深深明白,李家的家底太薄了,李家想要出个进士老爷改门换庭,似乎还差那么一些外力与气运。 接连吐出几口浓烟,李老爷子咳了声,方对两个儿子道:“周家的这笔钱我接下了。”顿了顿,李老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既做了也就不怕说出来,周举人的遗书我已归还给周大爷,万太太临终托孤这是给咱们家架在火上烤啊,我想了许久,咱们家不能掺合进他周家家务事里头,贤娘我已带回来,往后养在咱家就是,等她年岁大些再与四郎成亲;至于这两千两宝钞,咱家不收周家也不安心。” 虽然李家殷实,但李叔文这些年居京备考所花费的已然不小,眼看马上又要春闱,哪里都需要银钱开路。再加上这两年年成不大好,时有水患,李家的口袋再深,也经不起这般消耗,这两千两银钱,可算是及时雨。 “是儿子们无能,让爹临老还要操心一大家子的事情。”李伯忠倒是真孝顺,想到家业在自己手上这几年的出息,讪讪之余倒是安慰起老父来。 李老爷子暗暗点头,对着两儿语重心长的交待:“咱们老李家想要更进一步,还得看老三明年的春闱,再有就是大郎这一辈的儿郎们。”晓得这笔银钱用于幺儿身上,两兄弟估计心下会有诸多不岔,便再敲打一番:“若祖宗保佑,明年待老三高中,咱们老李家便能洗去身上这身泥,从此也是清贵的读书人家了。老三好,你们两兄弟也便好,需记得你们三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待老三做了官,还怕没你们的好?” 两兄弟连连点头称“是”,至于心下是否另有它想,谁也不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饭桌风波 夜色沉沉下,随着李老爷子的西屋熄了灯,两房人也依次吹灯歇下。 郑氏的神情依旧阴郁。李伯忠素来知道妻子的性子,必定是因为周家之事而憋着满肚子的邪火,想到毕竟是他们李家愧对万氏的嘱托,又失信于万氏,正经说来,这两千两应该算是贤娘的嫁妆钱,因此便想劝一劝郑氏。哪知话还未出口,反遭到郑氏的一通邪火,“我说你怎么这般没出息呐,那可是两千两银子啊,你瞧瞧这两年,自打婆母走后,他们两房哪一个不是捞着银子存私房,就咱们大房,一门子全靠那点子公中的例。” 郑氏越说越生气,“老二两口子守着县里的那间杂货铺子捞油水,公爹不管;老三一家厚脸皮赖在京城不归家,年年几千两的开销,那都是咱们供给,偏偏公爹偏心得紧。眼瞅着咱家的日子越发难熬,我说你这憨货啊,怎么就不为咱们大房多想想,那两千两应该算我们大房的私产呐……” 李伯忠听完郑氏的一通抱怨,想板起脸来如往常般训斥一通,但一来这两天着实累了;二来又怕两口子闹腾会惊动西屋的老爷子,李伯忠小意的给郑氏赔了不少的小心,又说那银子是在老爷子手上,他这做儿子的也只能听做老子的。 想到那两千两银钱,郑氏一阵心肝疼。手指频频戳在丈夫的额头上,“出门前我是怎么叮嘱你的,那周家既然把她们娘俩给赶出门了,那不是现成悔婚的由头么?你倒好,怎么净由着公爹,反倒把人给我领回家来,我苦命的四郎,这往后得走多少弯路,我这做娘的还得为他操多少心呐……” 郑氏一个劲的数落周家的不是,却并未注意到一旁的丈夫早已闭眼睡去,待她反应过来时,只觉胸口憋着一团火,却又发不出来,恨的拿手下死力的在丈夫身上掐了两把,这才觉着解气不少。 东厢房里,二太太小温氏一嘴的幸灾乐祸,“咱们大嫂那脸色哟,你是没看到,黑的只怕比锅底白不了多少。从前周家这门亲事,她可没少拿出来炫耀,如今可好,现成的儿媳妇上门来让夫家养活了,那贤娘往后啊日日杵在她跟前,够她闹心的了。”小温氏捂起嘴吱吱的笑,越想越畅快。 “三弟妹来自京城,又出身官家,看不起我这出身我不怪她,可大嫂这些年凭什么看不起我,当年娘都没嫌弃她那二两银的嫁妆,她倒嫌弃起我老温家来了,瞧瞧她那满身酸腐味的老秀才爹,年年上门打秋风,当我不知道她拿着公中的银子偷偷接济她娘家的事,我拿两把葱走娘家一趟她都要把你盯得满身窟窿出来,她郑含珍凭什么呀?” 小温氏满腹的不忿,犹自碎碎念。 李仲孝并不关心这些妇人间的鸡毛蒜皮小事,心中想的却是如今这两千两银钱是没份了,接下来该从杂货铺里再捞上些小钱出来花销,耳边尽是婆娘喋喋不休的抱怨,李仲孝嫌弃的看了一眼,忆起倚红楼里的娇娘是如何的温柔小意儿,燥意一起,便粗暴的把被子一扯,蒙头睡起来。 小温氏见丈夫一幅不耐烦的模样,当下“哎”了两声,只得悻悻躺下。 ****** 周素贤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的事情如走马花灯一一闪过,醒来的时候,身上黏乎乎的发了一层汗。外面天已微亮,鸡鸣狗吠之声响起,间壁灶房也传来乒乓的嘈杂声,喧闹中透着一派农家热闹。 只是人有三急,醒来最尴尬的事情是不知道去哪里解决生理问题,忽然看到墙角放着个漆黑的小马桶,高兴得眼泪差点落下来。 推开窗棂散去屋里的味儿,周素贤把头发打散编了个麻花辫子,头上的伤口依然缠着白布条,用手一按就吃痛,她再不敢乱动。看着身上已经绉巴巴的麻衣,这是给周举人和万氏穿的孝服,如今在李家是万万不能再这般打扮。于是打开放在床尾的素青包袱皮,里面几件零零碎碎的旧衣,是上好的绸缎料子,足可以看出从前的周素贤是如何的娇养。 她摇摇头想到梦里小姑娘的短短人生,不禁一阵唏嘘,如今自己要怎么在大明朝活下去,这才是现下应该考量的。 外面天气寒冷,周素贤挑挑拣拣,拢共五六件旧衣又都有些花色,实在挑不出甚么衣裳来,就拣了件素青色的对襟夹衣穿在身上,底下配了件荼色的棉布裙子,算是凑合着在重孝里穿。隔得一会穿戴完毕打开屋门,一股湿冷之气扑面而来,冻得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径直往灶房去。 小环正往灶膛里塞柴火,火光映得她的胖脸红通通的,一个面目陌生的中年妇人在灶上切着酸菜丝,锅里擦了一星点的油,正是要下锅炒菜。 看到周素贤来,妇人猛地朝她裙底的双脚瞥了几下,见她未缠脚,转头就翻个白眼,小环却微笑着朝她招手,“贤娘快来这边暖和。” 周素贤也没矫情,实在是冷得厉害,头也还有些晕炫,便往小环身边挤去。被烫烫的灶火一熏,她顿时就打了个喷嚏,惹得小环没心没肺的一阵好笑。 “笑什么笑,也不知做什么孽,小姐身子丫鬟命,可怜我们小官人,摊上这么个大脚的破落婆娘。”厨娘往锅里下了酸菜开始炝炒起来,嘴上却十分不饶人,骂一阵瞅一眼周素贤,满脸的嫌弃模样。 小环看不过去,晓得厨娘钱婆子的破嘴吐不出好话来,一个劲给周素贤使眼色,示意她别跟这个老货过不去。 周素贤倒是一愣,小环看着一幅没心没肺的傻模样,内里却是个良善有心的,便十分承她的情,不去计较钱婆子的话。 烤了会火,身子慢慢暖和起来,周素贤缓了口气方和钱婆子打招呼,得到钱婆子十分嫌弃的瞪眼,她也就不再理会。 小环又往灶里添了把柴,见钱婆子略走开一会,便凑到她耳边介绍钱婆子的来历。 钱婆子是李家雇佣的长工,专司灶房的活计以及大太太的左右手。因她曾奶过李家的大郎,因此靠着这份人情,钱婆子的大儿子树生得已在李家西街的杂货铺子里做伙计。因着这个,郑氏特别倚重这钱婆子,寻常家事多半与之商量。 周素贤打量了钱婆子一眼,肥胖的五短身材,面相看上去略显刻薄不善,念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再计较钱婆子嫌弃自己的碎念,一心听小环把李家里里外外的地方连比带划的说给自己听。小环嘴巴利索,不肖半会周素贤也就知了个大概,眼见钱婆子不知被甚么事扯开了,精乖的小环这才指着剩余在另一口锅里的热水替周素贤舀了一瓢催她去梳洗。 好心的小环给了周素贤生活的信念,至少李青芝和小环都是心地良善的人。周素贤用热水洗了头脸,又把身上粗粗擦洗一遍,用剩余的温水拿抹布把屋子里外细细的擦拭干净,这才觉得是个住人的地方。 李青芝唤周素贤去堂屋用早饭,一边走一边把李家的房舍指给她看。 李家的宅院是个两进的青砖瓦房,在茅屋遍地的农家,足可见李家的殷实。 周素贤的屋子在李家上房后面的一排后罩房里,屋子紧邻着灶房,灶房左边几间是堆放农具杂物的房间,右边是小环等人的下人房,再过去就是一排猪牛等家畜的屋舍。 李青芝带着周素贤绕过后门往上房去,正屋是三间大屋,中间的堂屋供着菩萨及祖先牌位,左边是李老爷子的住处,右边是李大爷及郑氏的屋子,两边的耳房分别住着李家的三个姑娘;前院又有东西厢房,东厢房住着李二爷一家,西厢房自是归了三房。因三房现居京城,因此郑氏将几个儿郎俱安排住西厢。 周素贤略一算李家人口,祖孙三代同居,如今的屋子已然紧俏。 李家自诩耕读之家,自是有一套似模像样的家规。李家不论男女老少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人们早起后,去田里忙活的忙活,读书的读书;女人们由郑氏领着妯娌们治家,分派仆役长工一天的劳作,教养子女针织女红等等。总的来说,在李老爷子的殷殷鞭策下,李家是一个积极向上无时无刻不想着改换门庭的殷实农家。 堂屋里摆着沙漏,大概卯时两刻,李家的早饭已经摆上桌,男女分桌而食。早饭并不奢侈,一大盆红苕小米粥,一碟子切半的咸蛋,一碟子红油豆腐乳,从坛子里拣出来的几样酱菜,一碟盐炒黄豆和酸菜,便是全家人的早饭。 周素贤先给李老爷子磕头,李老爷子一幅和善的模样,指着周素贤说了些宽慰之语,便让她去给郑氏夫妻行礼。 大太太郑氏三旬左右的年纪,白净的脸上无一丝笑容,脑后整齐的梳着圆髻,戴了根银簪子,穿戴并不出挑。她的眼晴往周素贤身上睃了一眼就皱眉,再看周素贤裙底的那双并未缠得的双脚,脸上就更添阴云。倒是李大爷一幅笑呵呵的样子,在周素贤拜下的时候就让她起来。 郑氏的脸皮崩得紧,冷声唤小环扶周素贤起来,便让她上前来听训。 郑氏自打从婆婆温氏手中接过管家权后,身上便日积了严厉,看周素贤一幅娇娇弱弱的病模样,那是打心眼里的嫌弃。然周素贤已然被公爹领回来,事已至此,便想一举收服这便宜的儿媳妇,好叫她从此老老实实的听话。因此一开口便道:“你既进了我李家的门,便是我李家的人了,一应规距都应按我李家的来遵守,若不听话,我随时可赶你出门,你可明白?” 周素贤听到这里便知不好,无奈人在屋檐下也只得低头,罢了,只要能让她暂时能有栖身之处,其它的只能将来再做打算。 周素贤安静的点头,郑氏便再接再厉,“咱们李家与你周家不同,从前你是周家娇养的姑娘,如今到了我李家,可要去去身上的娇气,我李家从不养闲人,因着你头上还有伤,这几日也不需你如何劳累,便跟着小环学着操持家务吧!” 敢情这是把她当佣人使唤了。 在郑氏虎视耽耽下,周素贤只得乖巧应下。 郑氏见周素贤如此上道,倒有两分满意,便示意她去给小温氏夫妻行礼。 小温氏一双眯眼来回往周素贤身上瞄,容长的脸生了双吊梢眉,看上去精明外露。 周素贤纳了福礼,小温氏言笑宴宴的说了许多好听宽慰的话,一张嘴叽叽喳喳的,不外乎幸灾乐祸,一旁的郑氏几次忍不住想要训斥,却叫李青芝暗中拦住了。 李青芝十分的善解人意,牵着周素贤的手一一介绍李家的几位小娘子。 李家三房一共四个女儿,十五岁的李青芝和九岁的李青娥是大房郑氏所出,排行第二的李青芳是二房小温氏的掌上名珠,还有个行四的李青玉如今随其父母居京城。 姐妹中李青芝端庄颇有长姐风范,李青娥容貌生得最好,李青芳和小温氏如一个模子所出。 李家三房共六个男丁,除开三房的两个随父母居京外,留乡里的四个孙辈皆在黄举人所办的私熟里读书。学堂里规定每月最后两日休息,而今才冬月初五,自然是见不到的。随着李老爷子一声开饭,男女分别上桌用早饭,除了李仲孝喝粥偶尔弄出来一点声响,席间再无杂音。 周素贤小口的喝着粥,红苕香甜,小米粥软糯,配上一点酸菜和豆腐乳,吃得十分的满足。李青芝夹了半个咸蛋想要放到周素贤的碗里,却叫郑氏重重的瞪了一眼。母女俩的眉眼官司一一叫周素贤看在眼里,心里感激这个未来大姑子之余,更加明白了自身的处境,看来郑氏很是不待见自己啊。 各人安静用完早饭,周素贤瞧着郑氏下桌子,她这才轻轻放下碗筷,也不待郑氏吩咐,等其它人饭毕,就和小环一起收拾碗筷。 灶房里钱婆子和小环两个支起桌子把上房撤下来的饭食摆上,匆匆用过早饭,钱婆子监督着周素贤和小环洗碗筷,打扫灶间整理柴火,像个监军一样,但凡见到俩人手脚稍慢点,便要挨得她一通训骂。 周素贤和小环在她的虎威下并不敢偷懒耍滑,钱婆子眼见得收服住周素贤,这才雄纠纠的往上房去。见到郑氏,就邀功似的表白一番,将周素贤如何在厨房里做活的情形一一道来,说得口沫横飞,一双市侩的小眼晴冒着光,神态不无十分得意。 郑氏点点头,往妆盒里取了十个铜板予她,并吩咐道:“贤娘太过娇气,这些日子需得磨其性子,你需得用心看着,莫要闹出些什么不好听的出来?” 郑氏的意有所指,钱婆子一下就听明白了,这是要纠多抓些周素贤的把柄出来,好让郑氏拿捏。 周素贤和小环两人打扫灶间,归整碗筷,小环开始煮猪食,周素贤在小环的教导下学会了生火,笨拙的动作叫小环笑话不已。随后喂鸡喂猪,打扫清理天井,清洗一家大小的衣物。 俩人像个车轱辘一样忙忙碌碌了一上午,周素贤早就直不起腰来,只觉得眼冒金星,小环却仍有余劲,看来这样的活计是做惯了的。 李家的田地皆是佃出去给佃农,因此并未多请长工。除了钱婆子和小环外,余事皆由郑氏带着小温氏及三个小娘子一起操持。这是由过逝的老太太温氏规定的,李家非大富之家,勤俭持家方能兴家旺族。 一上午,郑氏领着小温氏裁衣,快要过年了,新年的衣裳一向是由两妯娌一起动手裁制。李青芝姐妹三个则聚在一起绣花做鞋,中午钱婆子做饭时,李青芝则要随钱婆子在灶上学得如何做得一手好菜,将来好侍俸姑翁。 中午饭亦是简便,李老爷子带着两个儿子外出访友,随行带上一车的农家土产,说是明后日方归。 家里只剩妇孺,郑氏吩咐钱婆子炒了菘菜,腊肉炖萝卜,醋溜冬瓜。虽说都是素菜,许是一上午的劳作让周素贤胃口大开,在郑氏不悦的眉眼下,硬着头皮添了一碗白米饭,配着萝卜汤吃得很香甜。 小温氏端着碗笑得十分不怀好意,“贤娘你倒是能吃,这都快赶上咱们家猪了。”在郑氏狠狠的剜了一眼下,小温氏似有收敛,却小声嘀咕,“猪还能卖钱呢,人可不……” 周素贤脸皮涨红,当下把最后一口饭吞下就要下桌,李青芝清脆的声音传来,“二婶这话就不对了,常言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贤娘正在长身体,又做了一晌的活计,多吃几口饭食又有何妨,我瞧二妹连添了三碗饭,难道二妹也比猪能吃吗?” 身材圆胖的李青芳听到李青芝的话顿时“哇”一声嚎起来,把碗朝桌上一丢,气乎乎的喊道:“娘,大姐欺负我。” 小温氏柳眉倒竖,当即就要朝李青芝发作,却见郑氏重重的把筷子压在桌上,先瞪了一眼女儿,然后转头面无表情的对小温氏道:“你是长辈,就要有个长辈样子,食不言寝不语,在饭桌上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 小温氏被长嫂文诌诌的教训有些下不来台,想着往日里李青芝这个大姪女实在是不好惹,又见李青娥朝她做鬼脸,气得狠狠的剜了眼周素贤,把碗一丢,脸色难看的拉着女儿扬长而去。 周素贤实在没想到不过多吃一碗饭,就让大房和二房生了嫌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小官人归家 寄人篱下的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就让周素贤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郑氏和小温氏的矛盾不过是借着她的由头发作出来,可以想像将来拿她作筏的时候还会有。坐在冰冷透风的小屋里,看着因一上午的劳作而破皮红肿的双手,周素贤轻叹一口气。昨日里还有一碗药喝,今日不过是爷们都不在家,郑氏就敢扣下她的药,小温氏再跋扈也没把这事捅出来戳郑氏,显然这件事妯娌两个都心中有数。 周素贤暗中决定往后行事小心些,以免被人拿把柄赶出家门。 李青芝敲开屋门,就发现屋里变了样。再没有发霉的味儿,小桌上供了个缺口的粗瓦罐,里头插着一束狗尾巴草,灰色的草穗上还沾着露珠,就这一捧杂草却让屋子有了生气。地上打扫得很干净,床上的被子叠得齐齐整整,李青芝暗中赞叹,来到周素贤跟前语重心长的道:“贤娘,从前只当你十分的娇气,如今瞧来倒是个能吃得苦的。” 周素贤请她屋里坐,笑容微赧,道:“大娘子过谦了!左右都是过日子,好与坏也都得过下去。” 李青芝倒是些微讶异,没曾想周素贤这般看得开,如今看来倒是个聪慧女子。便有心提点她:“你刚来家,许多事你不知,总之别和我娘计较,这个家虽说不大却也不好当。” 周素贤从来不会拒绝别人善意的提点,她微微一笑,显得并不介怀。虽然从李青芝的话里头不难听出她对郑氏的维护,正是这点可爱的私心,让周素贤越发觉得她率真诚恳。 李青芝满意的笑了,和周素贤并肩坐在床上说话,再不提郑氏,反而说些针线上的事儿。周素贤哪里懂这个,只一应说自己忘了从前的所有,往后还请她教自己针线活计。 李青芝微笑应允,说到针线,李家四个姐妹里就数她常被温氏夸赞手巧。正说话间,钱婆子来请李青芝,说是郑氏要安排冬至祭祖事宜,也叫李青芝去听听。 李青芝明白这是郑氏要教自己如何掌家,当下就往堂屋去。钱婆子留下来,小眼晴滴溜溜地朝屋里瞄了几圈,很是看不顺眼那一捧狗尾巴草,嘀咕了声:“还真把自己当小姐了。” 周素贤只当没听见钱婆子的话。小环跟她说,钱婆子早上去大太太屋里告状,说周素贤手脚不利索干活不中用,听郑氏的意思,是要钱婆子往后好生□□她,说是要去去从前的娇气。这样的老刁婆没必要和她做口舌之争,周素贤遂出屋问她来意。 钱婆子嘿笑几声,“大太太说新舂出来的米里头石子儿多,过几天就要祭祀,要你去拣几斗米出来,要是让祖先吃到有石子儿的饭食,仔细你的皮。” 郑氏虽然刻薄却从来不落人口舌,后面那句话应该是钱婆子狐假虎威自己加上去的,看着钱婆子那张神憎鬼厌的脸,周素贤平静呼出一口气,关好屋门,就随她去放米粮的屋子挑米。 周素贤很清楚为何粮食里头会有石子,李家大门前就有一个光洁平整的晒谷场,稻谷打下来就摊晒在地面上,自然会混杂一些小碎石子儿,钱婆子做午饭前就从装米的簸箕里头挑拣出来好些,只不过钱婆子做活计粗得很,吃饭的时候周素贤很是小心。 存粮食的屋子是在李老爷子的后屋,钱婆子把人领到交待几句就不知道去哪里,周素贤看着满满当当的粮仓,心里就松了口气。明朝的时候,荆襄之地因地处长江流域时常闹水灾,李家能有这些存粮在,只要不胡乱挥霍,就算在灾年也足够李家这些人吃两年的了。 白花花的大米里确实有不少的小石子儿,周素贤一边挑一边听堂屋里郑氏两妯娌的说话声,听得断断续续的,似乎在商议祭祀的细碎事情。周素贤听得漫不经心的,小环忽然闪身进来,变戏法一样从身上的荷包里摸出几粒干炒莲子给周素贤,自己往嘴里塞一粒咬得嘎崩响。 炒莲子在乡里人家算是冬日里不多的零嘴之一,周素贤接过小环递来的莲子,也学她那样一咬,莲香慢慢在嘴里漫开来,别有一番滋味。 小环是前些年发大水被家人卖到李家的,卖身价只一担大米。只要有饭吃有衣穿,小环不介意离开有后母的家,说起身世来并不伤感。灾年里头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劝周素贤要看得开,等吃过几年苦将来嫁进李家来,就有享福的日子。 才十二岁的小环说起嫁人的话来头头是道,穷人的孩子早晓事,周素贤直叹明朝的人早熟,拿话扯了过去。小环快手快脚做事十分利索,显见是常做惯了的,外面郑氏正说到细处,小环把头往外睃了几眼,见钱婆子没在窗户下边,这才凑到周素贤身边低声道:“你瞧着,二太太要吃亏了。” 小环就是个爱说八卦的,还消息灵通。周素贤赶紧吞下莲子问她:“这话怎么说,二太太那样的人恐怖怕不是个会怕事的吧?” 小环瞥了她一眼,那意思是说别不信,张口就道:“钱婆子嘴啐,我晓得不少事哩,从前老太太还在生的时候,大太太在婆婆面前老实得就像鹌鹑,二太太最得老太太喜爱,有什么好的都偏向二房,大太太背地里没少诅咒老太太和二太太,如今大太太当家理事,但凡能在大日子里下下二太太的脸面,大太太怎会错过机会。” 小环有些小得意,平常她没少被小温氏支使,干的活计是又累又苦,想到小温氏要吃亏,心里正高兴着。 周素贤这才明白中午饭桌上的掐架竟是郑氏和小温氏在别苗头,人家妯娌间的嫌隙原来早就有了。 看小环一张嘴就说二太太往日里如何的嚣张跋扈,大太太时常恨得咬牙切齿,妯娌两个经常互掐等等……周素贤正想从小环那里套些李家的人□□故,看小环叽叽喳喳个不停,周素贤稍微用了些心思,便把李家近些年来的事情了解不少。 日头渐渐偏西,灶房飘来一阵阵莲藕排骨汤的香味。临江县素有千湖之称,渔米之乡确有其名,湖里的莲蓬莲藕和菱角,吃起来又香又甜,犹其是白胖的莲藕炖上猪骨头汤,补血养人,周素贤从前就很爱这一味。 小环从厨房里窜出来,把她拉到一边悄悄地对她眨眼晴,“村头的刘木匠从县里回来顺带给咱家稍信,私塾里的夫子生病了,放小官人们两日假,这不小官人们要从县里回来,晚上有好吃的了。” 周素贤暗叹小环这个吃货真是个消息灵通的,没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小官人们回来,郑氏自然是不会亏待家里的男丁,怪不得刘婆子炖了藕汤。 郑氏两妯娌眼见得儿郎们能归家歇两日,皆十分欢喜。平常私塾里夫子极严,很少允假,寒冬腊月的儿郎们读书辛苦,能归家来自然是让他们吃好住好穿暖。小环被小温氏支使去了东厢,郑氏叫唤几声不见人,骂了句懒货,看到周素贤立在天井里喂鸡食,只好皱眉使唤她。 郑氏领着周素贤往西厢行去,进门就看到门口挂了块黄扬木雕刻的牌匾,上书“厚德居”三个字,下面挂着幅对联,一边写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另一边乃书写“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两句出自“周易”,用来自我鞭策上进的,周素贤脑补着李家的几个小儿郎们一幅老学究的样子,暗暗想着莫非那李四郎也是个如此模样? 郑氏瞧她往对联上看,脸上不禁露出骄傲的神情,头一回和颜悦色的对周素贤道:“连你爹都说大郎和四郎读书上有天赋,他们又肯用功,这对联上的字还是四郎写的,学堂里的夫子都夸这字写得有风骨。”许是提到周家,郑氏竟叹了口气,不知想到甚么,再不说对联的事,连番指使周素贤把新晒的厚棉被铺到床上。 毕竟是用了三房的屋子,郑氏只开了西厢房的左屋,屋里设了三张床,靠窗边有三张书案,靠左边是个大书架,右边摆着三个樟木衣柜,再过去放着洗脸架等生活用具。 周素贤铺好床叠好被,郑氏从柜子里翻出三个七成新的枕头套,上面绣着喜雀登枝的图案,绣工看上去十分精致。郑氏手上拿着个荞麦枕头就对周素贤道:“大娘子的绣功是她祖母亲自教的,青出于蓝胜于蓝,咱们这方圆几十里,见过她的活计没有一个不夸的。” 温氏是大家婢女出身,曾服侍荆州李氏家族的老太太,李老太爷禀着宁娶大家婢莫娶小家女,加上有心和李氏大族走动,就给李老爷子挑了温氏。温氏知书识礼又善绣功,治家也是一把好手,又时常借着回旧主家看老太太之便宜常和李氏族人走动,这才把小小的李家经营起来。不过几十年光景,李家就拥有了两百来亩田地。 小环说起这些旧事的时候,对温氏很是崇敬。 周素贤这才了解,已故的老太太温氏应该是个精明厉害之人。 耳边听郑氏一个劲的夸李青芝出众,看得出来郑氏对于自己所出的孩儿个个能干又能读书是十分骄傲的。周素贤轻轻的拍了一记马屁,“都是太太您教导有方。” 郑氏脸上泛起笑意,“我为了他们,就算在这个家吃再多苦,再不得人欢心,看在孩儿们出息的份上也都会忍着,只要为了他们,做什么我也愿意。” 郑氏这一席母爱拳拳的话,让周素贤对郑氏有了些许改观,郑氏或许小气刻薄,却对自己的孩子着实爱护。周素贤这回说出来的话就显得真心实意些,“太太您着实不易。” 郑氏轻轻“哼”了声,“咱们李家再如何,也比你们周家强,唉,可怜我的四郎哟!” 周素贤尴尬了,郑氏这话风转得太快,周素贤甚至想,只要郑氏看自己一眼,就会想起她倒霉的四郎李庸,原本好好的得用岳家没了,还要养个闲人,可见郑氏对她的怨念有多深。 李家除开二房的三郎夭折外,其它男丁都养活了。大郎李廉四郎李庸七郎李康是大房郑氏所出,二房小温氏生二郎李庄,五郎李庭六郎李庾是三房罗氏所生,目前也随父母居京城。 把李家第三代的男丁全部送县里读书,可见李老爷子想要改换门庭的心思有多重。 郑氏领着小温氏立在自家门前,村道上一辆马车慢慢往李家的方向驶来,两个妇人都有些激动。郑氏忽然想起来吩咐钱婆子去拿车钱一会好打赏给车夫,钱婆子喜庆的“欸”了声跑开,回来时手上捧着一串铜钱给郑氏看,郑氏便拿一百个大钱出来给钱婆子用作车资。 马车终于停在李家大门前,后头跟着一窜的半大小孩,李家自李老爷子起就对乡人和气,这是李家的家风。郑氏这个时候对上来搭话的族亲和乡邻并不摆谱,钱婆子和小环拿了些小食出来,麻叶子,苕果子,麻糖块等等分给乡邻食用,说话间李家的四个儿郎下得马车,郑氏连忙上前嘘寒问暖。 桃李村大半人姓李,都是族人,大郎李廉带着弟弟们给年长的乡邻施礼,李家门前着实热闹了一阵。 所谓积善之家,大抵最初莫不如此,听小环说在闹饥荒的年月里,李老爷子也会施舍族人米粮,周素贤倒是对李老爷子的胸襟和治家的手段略为钦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分食 李家门前着实热闹了一阵。等乡邻告辞,郑氏吩咐钱婆子关门,随后带着孩子们进堂屋坐下叙话。 七郎李康最小,他和三娘子李青娥是一对双生子,寻常最是得郑氏偏爱,当下就扑到郑氏膝下讨娇,惹得郑氏一通心肝肉的叫;小温氏拉着儿子李庄一个劲的说瘦了,一连问起在私塾的吃食如何。 周素贤立在一边看着这家人母慈子孝的声场面,不禁心有唏嘘,正神游间,手臂叫小环轻轻一捏,就听小环捂嘴低语,“看看,你未来相公正朝你望哩,可见小官人对你上心。” 周素贤叫小环打趣,装着羞意暗中朝李庸打量。十三四岁的小儿郎,确实生得眉眼周正,满身的书倦气,一袭青衣身长玉立,就这么立在堂下已让人不容忽视。 恰在这时李庸看过来,周素贤和他两个一对眼却又很快挪开去。 堂屋里热热闹闹的,周素贤微微垂下头。不知为何,与那李庸不过才初见,心头却莫名的有些悸动。过了会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见无人关注,这才面色如常。只是心中却不胜感慨,对面的小儿郎生了双漂亮的眼晴,似一潭清水里含着块墨玉般清亮好看。 都是半大小子不经饿,郑氏一声开饭,钱婆子就利索的开始端菜上桌。家里爷们正好不在就没分桌,大人小孩挤在一处用饭倒显得异常温暖。 钱婆子双手抱了个大瓦瓮,正是那煲得骨酥肉烂的莲藕排骨汤,小环举着托盘,上面放着五六碟冷热菜,周素贤跟在其后托着饭盆,十来个人的饭食并不轻省,周素贤吃力的把饭盆往桌上安放,背后忽然伸出只手轻轻一托,饭盆就稳稳上了桌。 李青芝瞧着郑氏不悦的面孔,急急当起和事佬,“贤娘你头上还有伤,仔细摔,下回莫要搬这么重的活计,让小环做就好。”言毕,朝弟弟李庸微微皱眉。 周素贤当下只点头也不说破,对身后的李庸轻声道谢,就往李青娥身边的空凳子坐下,整个席间目不斜视,只拣面前的菜吃。 郑氏的心思都放在儿子们身上,频频往他们碗中夹菜,见大郎几个吃得开心,唯独四郎有些心不在焉。郑氏就夹了一筷子排骨给李庸,甚是关切的道:“儿啊,可是哪里不舒服,娘亲手做的红烧排骨,你不是最爱吃这一味吗?” 十四岁的半大小子了,还被娘亲当成小儿看待,又是在未过门的媳妇面前,李庸顿时讪讪的,把排骨往弟弟碗里一放,“七郎才最爱啃排骨了,多吃点快快长高。” 七郎李康因为身高不如两个哥哥发育的快,最恼别人说他矮,一时委屈得很,在哥哥威逼利诱的眼色下,只能默默的啃排骨。 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吃完晚饭,儿郎们便回房温书去。天已擦黑,小环去点灯,周素贤正要收拾碗筷,郑氏避了人喊住她:“做完活计就回屋歇去吧。” 周素贤点头应声,正觉莫名,却见郑氏又黑了张脸吩咐:“晚上没事不要出来,就是四郎要找你,你也莫搭理,若给人瞧见,是要传闲话的,没得叫人非议咱家家教不好,可记住了?” 郑氏这是要她避嫌呢,周素贤气闷却还是顺从的点头。这一日从早劳作到晚确实累了,头上的伤口亦隐隐作痛,也不去思量郑氏话里的恶意,回屋拿木盆去厨房打了热水,胡乱洗漱一番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沉了,连窗棂底下隐约的声响也未曾听到。 可怜的李庸好不易寻到机会想去会会自己的未婚妻,却不曾想周素贤的屋子黑漆漆的自始没人应声,他立在墙根底下吹了盏茶的冷风,回屋连续打几个喷嚏,叫大郎李廉好一阵笑话。 “反正她已经在咱们家住下了,你着急也不在这会,傻弟弟,吹冷风的滋味如何?”李廉手上捧着书,满是看笑话的神情。 少年懵懂的心思叫兄长识破,李庸些微羞赧,驳道:“谁着急了,我不过是想瞧瞧她伤得如何……”这话一说出口,脸上却烧红了。 对面的兄弟俩爆笑出声,十五岁的李廉自是明白少年慕艾的情愫,见弟弟说得可怜,详装正经的宽慰道:“你若真想会她一面又有何难,明儿叫小环给她递消息,你们俩偷偷见一面,我和七郎给你把风不就得了。”嘴里又哼哼,“青梅竹马,爹娘怎么早年不曾给我也订一门亲呢,夫子的小女儿偷偷给我送了好几回手娟,可惜呀那张脸上有麻点肤色又不够白……” 李廉一向自诩风流倜傥,所谓才子配佳人,寻常的庸脂俗粉是看不上眼的,一旁的七郎李康闻言笑得肚子痛,末了指着大哥哼道:“我才不给四哥把风,谁让他嫌我矮?” 兄弟三个笑话一阵,眼见夜已深,李廉催促弟弟们赶紧安寝。 李庸上床闭了眼,心下有莫名的失落。 第二日是个好晴天,周素贤饱饱的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的起床。没有牙粉,只能用清水漱口,把昨儿穿的衣裳接着穿上,一头长发依然扎两条辫子。眼见收拾爽利了,去上房给郑氏请安回来,就同小环一起扫洒屋子,喂食牲口。 钱婆子这回没理会她,使出周身的劲儿擀面条,炒制小菜,一心想要小官人们吃一顿丰盛的早饭。 太阳刚出地面儿,李家厨下就异香扑鼻。堂屋里摆好桌子,儿郎们面前各摆了一碗香辣肉丝汤面,其它人面前俱是杂粮米粥。鸡汤的香味很浓郁,肉丝用辣子炒了放上少许青蒜苗,光是闻着就让人很有食欲。可惜这是读书的男丁们才有的福利,就连最嘴馋的二娘李青芳也不敢吵要。 临江县吃稻米,面食金贵,饭桌上并不常见。从前的李家是吃用得起这样的早饭的,只是后来家里开销大起来,又连着闹几年荒灾,才变成如今这样节省。 李庸皱眉看着钱婆子张罗的身影,和大郎李廉相视一眼,俱是摇了摇头。 这般厚此薄彼本就很不妥当,何况桌上还有长辈在,几个妹妹眼巴巴的望着桌上的面条不肯挪眼,李廉又见李庸频频朝他使眼色,当下就吩咐钱婆子再拿碗来。兄弟两个一起动手把面分出去,直到人人面前都有一碗鸡汤肉丝面的时候,郑氏的眼眶泛红。 朝庭提倡以孝治天下,郑氏两妯娌心中感慨万千,李家的儿郎们不吃独食,懂得孝敬爹娘友悌弟妹,做娘的着实为此骄傲。 周素贤面前的一碗面是李庸从自己碗里拨出来的,他把肉丝全部拨给了她,自己往碗里挟了些咸菜配面吃,周素贤心中微微感动。 李家的儿郎们都有很好的教养,行止并不似寻常农家子弟的作派,从小事看长远,李家有着这样一群好儿郎,想要改换门庭只是时间问题。 一顿早饭一家大小吃得其乐融融,周素贤待要和小环一起收拾碗筷的时候,却叫李青芝唤走了。 李青芝的屋子在郑氏东屋边的耳房里,周素贤不知李青芝唤她来做甚。进屋悄悄打量,黑漆的架子床上吊着粉色的帐子,屋里桌椅齐全,桌案上还搁着笔墨,墨池里的墨还未全干;七八个樟木箱子齐整的摆放墙角边,五斗柜上摆了盆水仙,床前的梳妆台妆奁齐全,犹其是上头的五层妆盒精致小巧,很是惹眼。 如此看来,李家对女儿们的教养很是看重,女儿也要读书识字,方能教养子女料理家务,听说这是老太太温氏要求的。一介女子能有这等见识,也怪不得李家会家业兴旺。 周素贤进屋后只打量一眼屋内的陈设,就没再四处乱瞄。 李青芝邀周素贤坐,递上热茶后也挨着她坐下来。 桌上放着两个鼓鼓的包袱,李青芝将包袱打开一一指给她看。里头有牙粉,白布巾子,一顶素青棉帐子,两匹雪青的棉布,另一个包袱里竟是一包白花花的绵花。 李青芝将东西轻轻推到她面前柔声道:“贤娘,昨日里零零碎碎的胡乱忙了一日,今儿方得闲下来,你如今在孝中,从前的衣裳只怕不能再穿了,这些东西拿回去裁两身袄子穿。”末了,从袖口掏出个素色荷包递给她,“里头有一贯钱,若想吃些甚么只管拿钱去买,我娘她整日里忙,原本这些东西老早就准备好了,估计是忙忘了。”言罢,面上难免露出两分尴尬来。 周素贤也有些窘迫,这些东西倒是及时雨,但她心里清楚,郑氏若真有心,只怕她住进来那日就会给她备下这些物什,李青芝心细且善良,估计私底下苦劝过郑氏,而这一贯钱,只怕是李青芝自己拿出来的私己,真是难为她了。 周素贤承她这份人情,当下起身感激的对李青芝道谢。她把东西接下来,却把荷包退回去,坚辞道:“大娘子的人情我心里感激,有这些东西足够,钱却万万不能要。” 李青芝闻言心中十分感慨,只觉得周素贤身上有股子气度,大大方方的作派,虽落魄了却坦然接受,倒是真个儿对她有几分欣赏。揽了周素贤复坐下,方叹道:“我年岁渐大,在家里只怕住不了多久,将来还望你看在我的份上莫与我娘计较,好生待四郎好。” 这话倒叫周素贤不知道如何接话。虽然李家接她过来养活,但从郑氏待她的态度,这门亲事作不作算还两说,罢了,就当是安李青芝的心,周素贤点头应承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交锋 周素贤把东西拿回屋后,才想起自己并不会针线活,更别提做衣裳。于是回头去找李青芝说道,倒叫李青芝一拍头,“瞧我竟是忘了。”言毕去请示郑氏,说往后要教周素贤针线,道理说了一萝筐,软磨硬泡的好歹叫郑氏应承下来。 郑氏回头把钱婆子喊来问东问西的,末了吩咐她看紧些周素贤,就头疼的打发走人。 郑氏认为周素贤是为了逃避做活才说服李青芝学针线,又肉疼才送出的布匹和棉花等物什,心底不由十分恼火,难道她还治不了一个小丫头么!因此特地交待钱婆子要搓磨周素贤做活。 钱婆子贼眉鼠眼的打下包票,郑重应下一定为郑氏分忧。 李青芝说了要教周素贤针线,当即就把针线簸箩准备一份出来给周素贤用,里头的各色针线齐全,从穿针引线开始从头教起,竟十分耐心。 周素贤初初拿针线时笨拙不堪,没想到渐渐顺手之后,她的双手仿佛唤醒起记忆,缝缝补补一晌午,虽还不大灵巧,但缝出来的针脚却很细密,根本不似初拿针者,这倒叫李青芝很是欣喜。 李庸在房门口故意绕起弯子,每回想要进去,钱婆子却总能掐着点儿出来虎视耽耽,如此几次聪明的李庸就明白了,钱婆子的举动必是郑氏吩咐的,这是郑氏不愿意他们接触,就悻悻回房。读了几回书,李庸渐渐平静下来,磨墨提笔一挥而就写了封信,觑着郑氏和钱婆子不注意时,偷偷塞给小环让她做信差。 周素贤下午被钱婆子支使的团团转,好不易掌灯时分用完饭回屋就频近力竭。小环做完活给她送热水来,趁机从怀中把李庸的信交给周素贤,笑着打趣:“我瞧着小官人对你竟是十分上心,还交待我同你说,安心在家里住下,凡事有他哩!还让你回信。” 小环很是羡慕,劝周素贤,“背了人你也莫板着脸不搭理他,这样一个好相公,该好生拢住才是。” 她的话叫周素贤一愣,顿时捂嘴笑起来。半大的小丫头竟一本正经话的劝人,实在叫人捧腹。 周素贤笑够了,在小环的瞪眼中好好的给她道了谢,就郑重道:“非是我不睬他,你也瞧见大太太和钱婆子的眼色,如今我寄人篱下,又何苦叫人拿把柄惹事非出来,好小环,倒是谢你这番心意,还劳你去回他,往后不必写信,李家总不会亏着我一口吃的,我在李家安好,叫他好生读书是正理。” 小环一腔红娘心思被现实浇一盆冷水,确也是这个理,想明白了就一跺脚后悔道:“我没给你招祸吧,这事从我这入你口,再不会第三人知晓,好贤娘,幸亏经你点醒,小官人误人也。”随即一阵风的跑出去,估计是找李庸去了。 周素贤把李庸的信打开,淡淡的墨香萦绕出来。信中无非是安慰之语,没甚么重要话,倒是他那笔字已略显风骨,临的应该是唐欧阳询的楷书。周素贤捧着欣赏会子就为难起来,两眼瞧着空荡荡的屋子,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藏书信,思量了会就把信压在床褥子底下,以防万一。 李庸挑灯夜读,心却静不下来,干脆丢开书走出屋子,详装要上茅房,刚至后院口,就叫小环窜出来把他拉到阴影里,如此这般把周素贤自到李家后的窘困和谨慎一一道给他知,倒叫李庸满面羞愧。也不去解手,回屋躺在床上把小环的话仔细品,倒凭空长了些人□□故的智慧出来。 早饭依然丰盛,钱婆子下了豆皮,这东西是用豆子和米磨碎了摊出来的饼再晒干,要吃的时候就像下面条似的,搁一勺猪油就是不放肉也叫人馋。钱婆子往里搁了些五花肉和青蒜苗,每人面前一汤碗,大冷的天吃完叫人打从心里暖和起来。 才搁下碗,李家门前忽然传来喧哗声,缘是嫁到镇上的李大姑携两女归宁。 李大姑的夫家姓罗,在镇上开了家豆腐坊,家境倒也殷实,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李大姑足足生了四个小娘子,夫家盼儿子盼得很,李大姑的肚子奈何就是没儿子缘。 郑氏两妯娌忙忙出门迎接李大姑,一行人相携进堂屋,钱婆子就指使周素贤和小环收拾碗碟去厨下再升火煮蛋茶待客。这是楚地习俗,一般客人上门主家都会招待一碗蛋茶,一碗里最少两颗鸡蛋搁上红糖,主家人待客的殷情由此而见,客人全吃下喝完汤水,这才显得宾主亲厚。 李大姑带着长女和次女归宁,郑氏心中有数,必是为了冬至祭祖的缘故。她昨日叫人带口信给李大姑下订板豆腐,李大姑向来对娘家的事上心,郑氏早有预料李大姑必定会来,可正因为李大姑一介出嫁女总是插手娘家之事,还有李大姑那隐晦的心思,郑氏面上待李大姑笑,心里却不大待见她。 钱婆子岂会不知晓郑氏的心思,很会来事。煮了三碗红糖蛋茶每碗里搁两只蛋,正要亲自端去前屋,眼风扫到周素贤在洗碗,遂计上心来,就喊她起来去前院送蛋茶。 钱婆子此举正是要铩周素贤的娇气,从前的娇小姐那里做过这等伺候人的差事,如此既不动声色的讨好郑氏,也是清楚李大姑的脾性,叫周素贤送上门去给李大姑羞辱一番,如此周素贤知晓在整个李家,只有听郑氏的话,她才有好日子过。 周素贤注意到钱婆子眼神闪烁就知其中只怕有猫腻,暗暗谨慎起来,手却稳稳端着托盘去堂屋,就见一三十如许的微胖妇人打扮得富态,坐在郑氏下首,一张巧嘴连说带笑,屋里都是她的声音。 周素贤上前给李大姑奉蛋茶,李大姑一声夸张的“唉哟我可怜的儿”,惊得她差点没把碗打翻。 李大姑接过蛋茶放到桌上,就拉起周素贤的手抹起泪来,“可真是作孽了,好好的举人老爷的娇女,怎么就叫那丧天良的哥嫂给赶出来,瞧瞧这头上的伤,怪叫人心里不忍的,如今虽说到咱们李家过活,可说到底不过是个童养媳的身份,倒平白低人一等,只怕往后这日子不易过。” 周素贤听得一脑门子的黑线,这李大姑不愧是市井泼辣妇人,这番话不仅有挑拨她和李家之嫌,更是把周素贤溪落得一文不值了,什么叫做童养媳?周素贤好想一碗蛋茶扣到她头上去。 周素贤忍住心头微怒,双手不着痕迹的从李大姑手中抽出,又给罗巧儿和罗香儿姊妹端蛋茶,嘴上已客气道:“姑太太还请慎言,李家重情重义,贤娘心中万分感激李家不弃之恩,又怎会心生抱怨!” 周素贤义正言词的驳了一通李大姑,是人都有三分泥性。若是李家人欺她也罢,看在李家收留她的份上忍耐倒可,可李大姑一外嫁女就上门欺她,话里话外把她损得一无是处,她若是稍显弱,只会被人瞧不起。 如此这般一想,周素贤覤了眼郑氏,就委委屈屈地依过去道:“姑太太这话叫贤娘不大明白,甚么叫做往后日子不易过,莫非姑太太认为太太会搓磨贤娘不成?” 这话当即惹毛了郑氏。 李大姑最是讨嫌的地方就是凭着一张巧嘴损人,郑氏从前没少吃她的亏,她心下明白李大姑为何会怼周素贤,可却万万不该把自己拉下水,当下就怼回去道:“大姑子你还请慎言,身为长辈,岂有这般挑拨晚辈的事非,若再如此,勿怪我把你的话告知公爹。” 李大姑哪知周素贤会回马一枪,这会子心中暗恨周素贤会来事,面上倒是不显恼色,顺着郑氏的话应下来,“我的好大嫂,不过一时怜悯这丫头之语,并非暗指大嫂,还望你勿怪我嘴快。”又连连指周素贤,“真是个巧嘴的丫头,倒是我小瞧你去,想来往后必定不是个会吃亏的。” 李大姑不愧老辣,三言两语间又是一番挑拨,眼见得郑氏瞬间变了脸色,这才连连自拍额头,“瞧我,这不又多嘴了。” 郑氏见李大姑这般,倒也不好再兑挤她。恰好李廉领着弟弟们出来见客,一屋子的人上前唤“大姑”,给李大姑揖礼,又和李大姑身边的两个粉衣少女相互见面,屋里一时都是表哥表妹的乱叫。 李大姑对侄儿们很和气,犹其看李大郎的眼神含着热切,拉着李廉问东问西的,看得郑氏心头暗恼。好在李大姑懂得收敛,连忙把女儿扯出来,指着周素贤对两个女儿道:“巧儿,香儿,这是你们四表兄的未婚妻贤娘,如今在你们外祖家养活,从前她娇养在深闺你们不得见,这不如今成了你四表兄的童养媳,往后怕是要时常见面的。” 周素贤闻言也不去计较她话里的讥讽之意,只一笑便上前和罗氏姐妹见礼。 罗香儿十四岁,已见少女娉婷之姿;小一岁的妹妹罗巧儿亦是清秀样貌,姊妹俩皆着粉色袄子碧色百折裙,头梳双鬟戴姚黄绒花,裙边压着金三事儿,腕上戴着金手钏。姐妹两个如此这般做一样的打扮,周素贤便已知其性情,不过与她姐妹两个道了个福,便退到郑氏身边。 见周素贤行事大方得体,身上天然一股子气度压过那罗氏姐妹,到底是举人家的小娘子,郑氏心中略微得意。再与李大姑叙话起来,不免就带了几分优越感。 李大姑与郑氏缠斗多年,最是明白郑氏不过,当下频频使眼色给女儿。罗氏姐妹意会母亲的神色,趁郑氏一错眼,姐妹俩已经往李大郎几个身边依去,并笑做一团。 郑氏心下暗呸一声不要脸,委实瞧不上这对外甥女的举止,详装教训儿子们,“还不快回屋去温书,夫子布置的功课若有差池,咱们李家的脸面只怕会被你们丢光。” 小温氏平素和李大姑好,但自从李大姑有了嫁女回娘家的心思后,小温氏开始刻意提防起李大姑来,遂起身接话道:“大嫂,孩子们顽皮,还是由我亲自去看孩子们做功课罢。”又对李大姑告饶,“大姑姐且宽坐,弟妹先去陪孩子们。”言罢打头走出堂屋,把一干儿郎悉数领至西厢去。 李大姑心中大怒,郑氏刚才的话不无指责她耽误孩子们的功课,可这个小温氏,竟是防她得紧,这是合着伙欺负她亲娘去了没人撑腰呢,又连连给两个女儿使眼色。 罗香儿递给母亲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拉起李青芳的手,一幅亲亲热热的模样。不知两个说了甚么,李青芳就和郑氏请求道:“大伯母,我正要学着下厨哩,正正好香儿表姐来家,我想和表姐学做糖糕,咱们留两位表姐在家住几天可好?” 李大姑对女儿此举暗暗赞叹,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也都懂事,她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还怕入不了几个毛头小子的眼么! 郑氏覤了眼罗香儿,这丫头倒是个有心计的,本想着拒了姪女的请求,却不知想到甚么,竟笑着答应下来。 “好好好,难得你肯下厨房,那就让你香儿表姐好生教你做糕点,将来出阁也好侍奉姑翁。” 郑氏又吩咐钱婆子去收拾间客房出来,留了李大姑用午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桂花糖糕 李大姑如愿的把两个女儿留在娘家做客,用过中午饭李大姑家去,临走时背着人殷殷叮咛女儿好生把握机会。 李家的大郎现在看上去最有出息,做嫡长孙媳将来掌家,最好莫过于此;再来就是三房的长子五郎李庭,李庭小小年纪已甚稳重,举人老爷的儿子身份上也有荣光,这两个少年都是上上人选,无论两个女儿哪一个嫁回娘家都不亏;至于二房的二郎,身子着实有些虚弱,还是不做考虑为好。 姐妹俩个略微不耐,送完母亲出门,就寻机往李青芝的房里去。 罗氏姐妹同钱婆子熟得很,一个错眼,钱婆子从客房出来时,手上便多了份打赏。 小环悄悄给周素贤使眼色,“瞧见没,这两个可是送财菩萨下的散财童女,钱婆子对表小姐可是恨不得像侍候祖宗一样呢。” 周素贤轻点小环的额头,打趣她:“你呀,可是眼馋?” 小环暗暗“呸”了声,“我虽是个下人,可也不似钱婆子那般贪财无原则,表小姐的钱可不好拿。” 果不然,到了晌午,郑氏被乡邻请去做全福人。待郑氏一走,罗氏姐妹便支使钱婆子在灶房忙活开来。 罗香儿要教李家姐妹做桂花糖糕。 罗香儿有双巧手,听说六岁拿针,八岁裁衣,十岁下厨就能整治一桌席面出来,李大姑更是为她延请酒楼的小点师傅专教她做点心,为的是以后侍奉姑翁好讨得其欢心。 小环满是不屑,“李大姑逢人就吹虚自己的两个女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俩能干哩!这哪里是要教娘子们做点心,怕是打着这个幌子好献殷勤呐,你瞧着,一会小官人们就该有口福啦,咱们也能沾点光。” 周素贤示意她莫多嘴,细声道:“你这是着哪门子的急呀,咱们也去瞧瞧罗大娘子的手艺,盛名之下总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说不得还能学得一招半式呢。” 小环一双眯眼顿时亮起来,和周素贤进了灶房。 罗香儿身上系着围裙头上包着巾子,略微嫌弃李家的灶房脏乱逼仄,但为了能讨得舅母和心仪的表兄欢心,也顾不上许多。 灶上蒸着江米,钱婆子在看灶,火不能大也不能小,钱婆子知道把火看好了,罗氏姐妹高兴之余定会有打赏。 桌上摆着煮熟的红豆及红枣,罗香儿打算做两种馅料的桂花糖糕。几个小娘子中只有李青芝手上有些力气,和着红豆馅,余下几个嫌动手麻烦懒得动。钱婆子一人伺候几个小娘子分身乏术,瞧得周素贤和小环进来,急急支使二人来替她捣馅料。 周素贤和小环净完手,一人拿红豆一人取红枣倒进石舂里捣。 罗巧儿眼神闪烁,轻飘飘的朝姐姐罗香儿一觑,姐妹碰个对眼,罗巧儿便笑嚷起来,“这可了不得,举人老爷家的千金小娘子怎么做起这种粗活来,大姐也真是的,不该像使唤下人一样对贤娘才是。”她尖细的嗓音配上话里的尖酸刻薄,让周素贤顿时颦眉起来。 罗香儿见此故意上前拿话赶她,“唉哟贤娘,灶房这种地方就不该是你呆的,快出去吧,没得叫人笑话我们姐妹不过是做个小点心也来支使你,叫舅母知道了还以为我们欺负你新来的。” 罗氏姐妹一唱一和的,夹枪带棒的话真真让人气恼,显然就是要赶周素贤出厨房,这是怕她偷师。 周素贤正打算回击一番,抬头见李青芝冲她轻轻摇头,无奈只得忍下来。 李青芝瞪一眼罗氏姐妹就和起稀泥,“贤娘身子还未大好,灶房人多,不若去前头晒晒太阳歇会子。” 周素贤片刻也不想在灶房呆下去,转头便回屋去。她拣起才做得一半的棉袄,认认真真的开始缝制起来。天气越来越寒冷,这件救命的棉衣越早裁好,她便觉得生命都有了保障。 手上拿起针线,周素贤越做手头越灵活,她的双手仿佛唤醒了某些记忆,许是从前的周素贤十分擅女红,这倒是意外的收获。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过去,她手上的棉袄只差两只手还未缝上。周素贤放下针线,把棉袄往自己身上套去,温暖的棉花贴在身上,竟是那般的温暖。 窗户外,李庸已来了半刻钟。见周素贤低头安静的做针线,手中那件毫不起眼的棉袄竟被她当成至宝般喜爱,李庸心下竟莫名难受。他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开。 没过一会,小环便来敲门。周素贤请她进屋,小环神神秘秘的拉起她小声道:“贤娘,四郎找你呢,他在河边等你。” 周素贤吃惊,“李四郎他……” 小环上前从她手中取下针线,好笑道:“勿惊讶,你快快去,今儿大太太不在家,可不是好时候么!你和他好生说说话。”又连忙推她起身:“贤娘,你现在这般处境,除了好生拢住四郎外,谁也靠不住,也别拉不下面子,得了实惠才是好。” 小环见她这会还有些呆,便一点她额头,“去吧,钱婆子这会还在巴结表小姐呢,这里有我给你把风,你放心。” 小环这是要把红娘的工作做到底了,周素贤哭笑不得,只得起身收拾一下,便顺着小环指的方向好像做贼似的悄悄地行过去。 李家东边有条河,因着江汉平原的水域遍布,这条河可直通到县里,再流向长江。桃李村中一般的人家并无马车出行,河上便有梢公一天几趟的经营。这会因着晌午,河上行船的不多。李庸立在一处光秃秃的柳树边,双手静静的背在背后,从后瞧过去,便似那小夫子般。 周素贤走过去,李庸听着轻微的脚步声便回头。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容带着些微羞赧,倒叫周素贤不知如何开口。 李庸打破沉默,轻声道:“你……你来了!” 周素贤一听便知对面的小儿郎也是紧张的,不知为何突然想笑,便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她乜他一眼:“你就不怕叫大太太知晓罚你?” 郑氏素来对儿子们严厉又重规距,若要她知晓今日之事,必定是要重罚李庸的。 李庸并未回避她的问话,讪讪地鼓起勇气道:“不怕。” 周素贤笑盈盈地望他,李庸明显气势不足。见她笑他,急了,连忙道:“我娘知道顶多责罚我一顿,男子汉怕娘又不是丑事,我……我怕你遭殃,还是不叫她知道的好。” 他一边说话一边行到周素贤三步远处,又四处望了望,见没人这才放心。 倒是个实诚的孩子,周素贤再不笑话他了,连忙问他为何约她出来。 李庸不好意思挠挠头,抬眼望向周素贤,见她双目盈盈似会说话般,一时间倒忘了回话。 “喂,傻小子,我在问你话呢?怎么就呆起来了?”周素贤拿手在他面前晃荡几下,少年青涩的眉眼总算是动了,脸却红通通,叫她一阵莫名其妙。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看她看得走神了,把头低下来转向别处,用脚踏着地上的枯枝,干巴巴的说道:“我……我去找你,看你在做针线,就走开了,后来想了想,你来我家,我却没有好生同你说句话,这般一想,就……”结结巴巴的说了通话总算是把头抬起来,却又觉着羞恼,男子汉大丈夫,怎地连句话都说不齐全了,心里暗骂自己出息,方一鼓足了劲儿道:“贤娘,你我自小订亲,如今你爹娘虽然都不在了,但祖父把你接来我家,你就安心在家住下。” 周素贤垂下头轻轻的嗯了声。 李庸好歹生出些许勇气来,又贴近她两分,用很轻的声音道:“你在我家要好好的吃饭,不许偷偷的哭,做不动的活计不要逞强,若有甚么事就来寻我,知道吗?” 周素贤越发觉得面前这个半大的孩子很是可爱,实诚又有一点点傲骄。 她抬起头望过去,他的眼晴非常明亮,把她倒映在他的眼框中。周素贤一时生出些许感动来,轻轻地嗯了声,见他耳根还些微泛红,却又觉得这样逗弄个半大孩子很不得劲,就劝他快回去。 若她们见面的事情传到郑氏那里去,两人很有可能都会挨罚。 李庸只觉得今天的他很丢脸,明明想说的不止这些干巴巴的话,还走神了,一时心中懊恼不已。见她连连催他离开,只得跺了一脚转身离去。 周素贤目送李庸进了家门,这才倚在老柳树边叹了声…… 周素贤回了屋,小环已经缝好棉袄的一只手。她手脚快,一人能顶两人使,这也是郑氏虽嫌小环能吃但还是留她下来的原因。 “怎地这般快就回来了,莫非没见着四郎不成?”小环不解。她抿起线,用嘴轻轻一咬便断了。见周素贤摇头,便知这两人是见上了,一幅八卦的表情向周素贤戏言,“小官人不错吧,长得又好看,性情又温和,我就瞧四郎最好了。” 周素贤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可别乱说,需知隔墙有耳。”说着,睃了眼间壁的灶房,那罗氏姐妹及钱婆子可都在呢。 小环拿起棉袄的另一只手开始缝起,周素贤也赶紧穿针引线,两人凑在一处说起了悄悄话。 “贤娘你不知,那罗二娘每回来家,总会往四郎身边凑,往后你可得防着些才是。” “咦”!这倒是新鲜,周素贤顿来精神,“真想不到啊,李四郎还有脚踏两只船的打算呐!” 小环一声呸,压低声音道:“罗氏姐妹真真是不要脸,大的就黏大郎,小的就往四郎身边凑,他们倒是打得如意算盘,不过这件事咱们用不着担心,大太太最是看不得这样下作轻贱之态,小官人们的亲事,还得老爷子首肯才行,虽说姑表作亲很时兴,可罗家要攀上咱们李家,还是不够格的。” 周素贤便纳闷,“这话怎么说?” 小环看她一眼,似乎笑话她连这个都想不到。 “老爷子心里清楚着呢,而且老爷子素来信守承诺,四郎的事你别担心。再说了,咱们家的小官人们将来是要做大官的哩!嫡长孙媳妇再怎么着也得是官家小娘子才行。” 可爱的小环,怎么就知道小官人们将来会做大官呢?不过大郎李廉到现今还未订亲,李家肯定是寄希望于童生试,若李廉一举考中秀才,到时李廉的亲事才会有酬码说上一门好亲。 周素贤越发喜欢这个心直口快又聪慧的小姑娘,两人低声说笑,小环便打李大姑一家的事情倒竹筒般和盘托出。 “贤娘你不晓得哩,大姑太太是个厉害的,生了四个小娘子,罗姑爷硬是不敢抬小妾,罗家老太太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有一回趁着姑太太归宁硬是典个水灵灵的丫头给罗姑爷,姑太太晓得了,后脚就把那丫头给转卖了,罗姑爷还不敢吭气,把罗老太太气得大病一场。” 李大姑看上去就是个不饶人的,能屈能伸又能豁出脸面去,着实难缠又厉害。周素贤不禁一哂,“你倒是甚么事都知晓,只是背后说大姑太太,叫太太知道有你苦头吃。” 小环咧嘴笑道:“就咱们俩说说,不会叫外人知晓的。”言罢朝周素贤眨眼,“就算叫大太太知晓也不打紧,咱家太太们最不喜欢大姑太太归宁了,从前老太太还在生时,大姑太太每回不空手的回去,还是咱们大太太当家后才好些。说起来,哪家都不喜欢搜刮娘家的姑太太。” 周素贤暗暗咋舌,不曾想李大姑是这样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错献殷情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周素贤的棉袄总算是做好了。 隔壁灶房忙了一晌,罗氏姐妹终于不再祸害灶房。 李青芝提了个食盒过来,里头是罗氏姐妹所做的桂花糖糕,她取了两块出来分给小环就把她打发开,便为下午厨房里的事宽慰起周素贤,“莫往心里去,罗家表妹的心思我心里有数,说来还是因为不甘才给你脸子瞧,贤娘你别和她一般计较。” 李青芝慧质兰心,能来说上这一番话,已是体贴。 这种闺阁口舌之争的事,说出来不过凭惹人笑话,李家总归是罗氏姐妹的外家,说来都是一家人,李青芝只好大事化小。 周素贤心里明白她的思量,遂一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取了块桂花糖糕尝一口,桂花糖太甜腻,糯米经冻过又冷又凉。她心中直叹可惜了,这大冷的天,脾胃稍弱的人吃下肚只怕会引起肠胃不适。 她把糕点放下,对李青芝摇头歉意的道:“我肠胃弱,倒是吃不得冷黏之物。” 李青芝觑她一眼不禁苦笑起来,“罗表妹心意倒是好的,只是我也同你一般无福消受呀!” 聪明的李青芝总是这般可爱,周素贤朝她眨眼,二人皆是一阵好笑。 周素贤心叹,罗氏姐妹空长了幅好相貌,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聪慧,就是不知这道桂花糖糕又有几人会食。 外出两日的李氏父子三人在晚饭前归家,出门时一大车的时令土产,归家时换成一车的回礼。 父子几人神情虽难掩疲惫,脸上却隐有喜色。看到李廉兄弟几个在家,待问明因由,李老爷子哈哈大笑着把最小的孙子李康一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豪气嚷道:“小七郎又长的敦实了些,想死祖父了!” 李家难得一家团圆,李伯忠把带回来的几斤羊肉交给郑氏加菜,又让整治几样下酒菜出来。 羊肉金贵,郑氏留下小温氏侍候屋里的爷们,她则亲自下厨烹制起羊肉。 周素贤看灶火,钱婆子打下手,只见郑氏将切成小块的羊肉用开水汞烫后,起锅下油放姜片八角花椒桂片等大料炒制,一边叫周素贤拨旺灶火。 羊肉下锅略炒成焦黄色,钱婆子舀来一小碗面酱被郑氏悉数放下,加入半碗米酒烧开再下萝卜,盖锅闷得两刻钟后再揭开,顿时一阵肉香飘满灶间。 钱婆子得意的朝周素贤卖弄:“贤娘可学着点,将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是要叫人嫌弃的,这道萝卜炖羊肉可是大太太的拿手好菜,留你下来看灶火,这是大太太存心指点你呢,贤娘要知感恩。” 钱婆子踩着周素贤奉承郑氏,叫郑氏心下很受用。 周素贤十分上道,连忙做出感激的模样,手头越发把灶火拨旺,“没想到太太不仅会操持家务,就连灶上功夫也十分了得,若能学得太太的半分利索,怕也受用无穷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郑氏叫她奉承的很舒服,原本并未生□□她的心思不竟动了几分,越发指点她道:“别看这道菜人人都能做,可家里老少就爱吃用我做的这个味,你若学得去倒是你的造化。” 周素贤连忙点头不迭,眼看着郑氏又炒制了几样下酒菜,俱是带着楚地特色的咸香味厚,倒勾起了周素贤的食欲。 合家团圆的日子,正屋里像过年一样热闹。祖孙三代一桌,李老爷子今日允许孙子吃酒。 屋开两桌席面,李老爷子那桌吃酒说话并不讲究,而女眷这桌却安静许多。 罗氏姐妹来者是客,郑氏做舅母的自然要客气一番,略问了罗氏姐妹可要吃酒。 这酒却是自家酿的米酒,平常妇人们也喝,却不曾想罗氏姐妹假意推却一番却是应了。郑氏原先不过客气,听得她姐妹要吃酒,心里越发的嫌弃两个外娚女不端庄,但话已出口,索性大家都来吃两杯暖暖身子。 小环在席间侍候两位太太,钱婆子则是侍候几个娇女,周素贤眼看他人阖家团圆好不热闹,闷闷地胡乱吃了两口就回屋。 半夜时分,周素贤睡得迷迷糊糊间,隔壁灶房却传来动静,她披衣起身打开门一看,小环正在生火开灶。 夜里的星星安静的挂在天际,一轮上弦月蒙蒙胧胧的晕出些许光亮来,小环连忙把她拉到灶前坐下。 她嘴巴利索,几下就把事情说清楚,原来还是桂花糖糕惹的祸。 二郎李庄打小身子就弱,下晌罗香儿姐妹俩做好桂花糖糕后,往各个房里都送了些,几个表哥屋里的糕点是罗氏姐妹亲自送的。李庄省事早,对表妹罗香儿早早就暗生了情愫,一个有心劝吃,一个有心在表妹面前表现,一盘子又冷又甜腻的糕点被李二郎吃了个精光。加之晚上又贪吃了几口羊肉又饮了酒,素来脾胃弱的李二郎到了夜半发起高热,上吐又下泄。 小温氏吓得半死,一通哭嚎半夜里搅得阖家都醒来。李老爷子当下就安排李伯忠摸黑去请郎中。这不,小环就被叫起来烧热水煮宵夜招待那镇上来的老大夫。 周素贤往灶里添了把柴禾,看小环嘴上讥讽罗氏姐妹献错了殷情,她连忙阻止小环继续说下去,“小姑奶奶,早晚要吃这嘴上的亏,毕竟是表小姐,这事自有太太们去说道。再说了,那两个岂是好惹的,咱们安安静静的就当看场笑话就罢了。” “我还不知道,不过咱们私底下说说罢了,我就瞧不上她们欺负你,瞧瞧现世报来了吧。”小环嘟囔了句,到也歇了损人的嘴,又劝周素贤去歇着,“二郎身子向来弱,每回病了都要将养个十来日方才好,这回二太太定是要发威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你莫沾边。” 想到白日里罗氏姐妹的嚣张,周素贤一阵感慨,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李二郎若有丁点的不好,可都是李家的损失,看来罗氏姐妹的一腔心思要暂时落空了。 周素贤在灶房帮小环一起烧了热水煮好宵夜,小环提食盒去前厅,周素贤就回屋,却再也睡不着。睁着眼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幕幕想了个透,把以后该如何打算倒是好好合计了清楚。 第二日天阴沉沉的,周素贤随李青芝去看望李二郎。 才一夜的功夫,李庄就青白着一张脸,看上去病怏怏的,罗氏姐妹两个哭得眼晴似核桃一样肿胀。 罗香儿伏在李二郎的床前一个劲儿的自责,美人淌泪哭泣的模样无辜又可怜,早把李二郎的心泡软,他急着替罗香儿开脱,“不怪表妹,是我自己贪嘴。” 小温氏见儿子都这般了竟还维护罗氏姐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硬是没把个好脸色给两姐妹瞧。 儿子到现在还被罗香儿迷得五迷三道的,小温氏心里的火气憎憎的往上冒,只能骂自己的儿子解恨,“被鬼迷了心窍不曾,明晓得自己的身子弱,还要贪那嘴。” 小温氏这若有所指的话,说得罗氏姐妹哭得越发的大声。 郑氏支使钱婆子把罗氏姐妹拉出屋子,小温氏抽出手重重往儿子的棉被上拍去,“我这是造什么孽啊!你打小就不让为娘省心,现如今偏又被个女人迷得没了方寸。” 屋外,李老爷子抽着旱烟,看罗氏姐妹出来,倒是没半句责骂。待用过早饭后,却叫李伯忠赶车把外甥女送家去,当然为着女儿的面子好看,又叫郑氏备下几样礼物做回礼。 李伯忠打起精神来送两个外甥女家去,又被李大姑着实抱怨一通,待返家来,又和李老爷子一起套车送儿郎们返回县城去。李二郎的身体还需要养养,李老爷子向来看重礼仪,亲自备了几样礼品见黄举人,又给李二郎请假,和黄夫子聊了几个孙儿的功课后,这才归家。 李伯忠自打半夜被闹起来,这一日简直连轴似的打转,竟是半刻也没歇着。 郑氏心疼丈夫,看着油灯下李大老爷狼吞虎咽般用饭时,掩起袖子不禁低声咒骂起来,“这事本就是二房闹出来的,偏生老二奸滑,一要他出力便装病使诈,我呸,老爷子使唤起你来简直就像使唤下人般,就老二老三金贵,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心偏到哪里去了?” 李大老爷胡乱吞了口饭,替李老爷子解释,“二郎生病,二弟走不开也情有可原,再说不过就跑跑腿而已,你也莫生气,莫要纠缠不休。” 郑氏恨李大老爷真是叫恨铁不成钢,适才还心疼丈夫劳累,这会半分也无,一扭身回屋去了。 这个家大房本应是最有话事权的人,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虽说大房管着田租佃户等一应出产,可总归那是实打实的账,做不得假;二房管着县里西街的杂货铺子,这是老太太偏心要让二房有油水可捞;三房更不用说,这些年以备考的理由赖在京城不回乡,所有嚼用一应由公账支出。为了供应三房在京城的花销,李家年年公账上甚么也不余下,三房两口子还以各种理由向家中索要银钱。 郑氏越想越来气。 大老爷是个不管事的,又有些愚孝,根本指望不上。眼瞅着明春四月大娘子便要出阁,到如今还凑不齐二十四抬嫁妆,可不愁煞人;再有大郎的亲事也要准备起来,这样样都要钱来置办,可钱又从哪里生来? 郑氏合衣躺在床上,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 若明年春闱老三再不中,说甚么也要把三房从京城弄回来;至于西街的杂货铺子,老二俩口子也霸占太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撕扯 李二郎这一病,小温氏对儿子的一应起居皆亲自照护。偏偏李二郎打小就身子弱,小环和周素贤被二太太支使得团团转,李二郎不合味口的东西一概不落嘴,又断断续续的烧了两三回,郑氏索性让小环就在李二郎屋里照顾起来。 如此,家事便都落到周素贤身上。 好在新棉袄穿上身十分的暖和,终于不用再挨冻;加上她头上的伤口开始陆续结痂,这表示还半月余,她的伤口就会愈合;而且这伤口掩在头发中,并不会发生破像的问题,想到这些周素贤哪怕身体再累,也份外有干劲。 郑氏亦是暗中关注着,这几日越发留意她头上的伤。在周素贤拆开纱布后,发现她的伤口掩在发间,那张盈盈小脸越发的耀目时,她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目光极是复杂。 周素贤就这样在李家安顿下来。每日早起先给郑氏请安,接下来打扫庭院,再侍弄家禽牲畜,然后与钱婆子打下手做早饭,下午浣洗衣裳,做做针线,几日下来竟也做得似模似样。 只是这日钱婆子待她进灶房帮忙时,却将她喊住。 钱婆子指了指灶上的热水,对她吩咐道:“灶上的事情今日不需你打下手,你这就去给二娘子三娘子送热水洗漱。” 周素贤摸不清楚叫她侍候小娘子们的事情到底是郑氏吩咐的,还是钱婆子私自做主。她默默地取过铜盆打几瓢热水往西边耳房行去。 二娘子李青芳和三娘子李青娥两人住一个屋。因着年关将近,两个小娘子偶尔偷懒起来迟了,郑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这不,两个小娘子足足起迟了半个时辰。 周素贤推开耳房的门,忽然从屋里飞来一件物什,她赶紧扭身躲避,快手快脚的把铜盆放在洗脸架子上,才发现适才朝她砸过来的是个枕头。 缘来屋里的两个小娘子正在吵架。这一大早的光是打嘴仗已无用,竟动起拳头来,堂姐妹两个已扭在床上打做一堆。 怪不得钱婆子忽然叫她来侍候两个小娘子,竟是这么个大坑在等着她。 自打李青芳那日摔碗而去后,她待周素贤便没个好脸色。李青娥因是幺女又是双生子,郑氏难免多疼爱些,脾性上也就娇纵了些,又受郑氏的影响也不待见她。而此刻堂姐妹两个不知为了甚么竟像斗鸡眼似的,彼此并不相让。 周素贤看不下去,只得做那和事佬上去将二人分开。好不易把两人拉住,没曾想李青芳趁机给了李青娥一记黑拳,正正好打在李青娥的鼻子上,李青娥“嗷”的一嗓子,就见她的鼻血开始涌出来。 李青娥一摸鼻子上的血,瞬间就大声哭嚎起来,又下死力的推周素贤,指着她哭吼道:“你竟然帮她一起对付我,我……我告诉我娘叫她罚你。”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敢情钱婆子便是预料到会有这种乱撒气的局面,便叫她来背锅。 这事搞不好周素贤便要遭秧,两房太太皆是护短之人,周素贤略一思量,只好找李青芝出面,方能让她少受些牵连。 周素贤急忙跑出屋子,往东屋郑氏的耳房寻李青芝。 李青芝来得很快,她一进屋就把又扭做堆的两人分开。李青娥脸上糊了一脸的血,竟十分吓人。而李青芳此刻也没落着好,她的脸上也被李青娥划了几条血痕。 好在李青芝十分镇定,出声吩咐周素贤取来纱布和温水,二人合力为李青娥止住鼻血。 事情闹到这地步,郑氏早已风闻而来。一进屋瞧见幺女鲜血糊一脸的惊悚模样,惊怒之下便甩了周素贤一个巴掌。 “没用的东西,叫你侍候她两个洗漱而已,便闹出这等事来,我要你何用?” 周素贤无辜挨一巴掌,晓得她这是被牵连了,心中不禁暗恨自己大意上了钱婆子的黑当。 李青娥见周素贤被打,暗暗得意的朝周素贤吐舌头,这一幕叫李青芝瞧见,她不禁狠狠地瞪了眼妹妹。 郑氏上前一通心肝肉的把幺女好一通安抚,李青芳早已趁机溜出屋子,周素贤捂住被打的脸,也轻轻的退出来。 这一通无辜被打,倒激出周素贤的求生欲望出来。寄人篱下终归是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过活,她要想办法自立,想要过得好再不受人欺负随意被人拿捏,手头就必定要有属于自己的能安身立命的东西。 钱婆子为了小钱可以对罗氏姐妹百般殷情,郑氏为了钱想方设法打压二房。如今看来,能安身立命的东西可以是钱,或是创造金钱的能力。 两个小娘子打架的因由已问明白,这恰恰如一根导火线般,点燃了两房的矛盾。且郑氏与小温氏本就积怨已深,大房和二房瞬间就杠上了。 妯娌两个各自拉扯着女儿开始对骂起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又扯出来好几桩陈年旧案。正闹得不可开交,李伯忠扶着李老爷子进了堂屋,郑氏与小温氏这才悻悻地住嘴。 李老爷子往堂屋一坐,一双洞彻世事的厉眼扫了两个儿媳妇一眼,堂屋瞬间便针落可闻。 李老爷子抬手叫李青娥上前,他仔细的打量孙女那惊悚的脸,不过是血迹凝固在脸上,其它并无甚大伤,这才放下心。便唤李青芝把李青娥带下去洗脸上药;又唤李青芳上前来。 李青芳躲闪在小温氏背后,实则她也没讨到甚么好,脸上的几条血痕此刻生疼,但一见祖父脸色不好,她就无端害怕。 李老爷子也不强求孙女上前,他一扫立在媳妇身边的两个儿子,指着他们道:“你们两兄弟可知发生甚么事情?二娘子为何会与三娘子撕扯?” 兄弟两个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李伯忠上前道:“请父亲息怒!不过是两个小娘子间的口角,没甚大事。” 李老爷子见大儿子这般模糊事态,不禁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家还是你老子我当家,你们这般吵吵闹闹,当我是死人不曾?” 郑氏心头自有其谋算,见李老爷子动了大怒,便一个弯腰跪在了李老爷子的跟前,哭诉道:“媳妇为这个家劳心劳力的,从来也不要求个甚么,老大也从不敢忤逆您,可您瞧瞧老二两口子,明明白白的在外捞私房,媳妇觉得不公!” “老二两口子怎么个捞私房了?”李老爷子沉了口气,面色不豫起来。 “爹,您别听大嫂瞎说,甚么捞私房,这都是没根没影的事。”李仲孝急急的站出来替自己辩解。小温氏也脸色发白,对着郑氏恨声道:“我敬你是长嫂,可话不能乱说,这么大的屎盆子扣下来,郑含珍,你还要脸吗?” 李老爷子想听的全然没听到,这会子却明白了,这两房人是铁了心趁着这由头要撕扯开来。 “爹,并非儿媳胡乱指责二叔他们,儿媳手上若无证据,又怎敢说这些话来?”郑氏不去瞧老爷子黑着的一张脸,镇定道:“青芳和青娥打架,起因是青芳向青娥炫耀她新得的一块手娟,那娟子是蜀锦制成,又用金线绣了蝶恋花的锁边,咱们家开着杂货铺子,媳妇还算有点眼界,就这么一块手娟儿,就值二两银子。” 郑氏言毕就冷冷地朝李仲孝望去,“敢问二叔,这手娟从哪里得来?” “这……这……”李仲孝顿觉不妙,这手娟儿从何处来,他一清二楚。他狠狠剜了眼躲在妻子背后的女儿,不知该说甚么好。 “二叔不肯说,是心中有鬼吗?”郑氏觉得事情到这一步,胜利已然在望,心中想要一鼓作气的拿下二房,遂从地上起身向李青芳哄道:“二娘子,把你手上的帕子借给大伯母瞧瞧,大伯母保证一会绝不罚你和三娘子打架的事。” 李青芳是个怂的,见郑氏的眼神有点吓人,她向来只嘴上厉害内里却是个十足的草包,又听说不会挨罚,当下也不去看小温氏频频使的眼色,便把那手娟儿从怀中掏出来交予郑氏。 郑氏夸了她一句“好孩子”,取过手娟便交给李老爷子。 那手娟儿一拿出来,便有股子浓香的脂粉味,小温氏及李仲孝夫妻二人当下脸色大变,李仲孝想要来抢这手娟,已然来不及。 李老爷子这回是真的脸色铁青了,这手娟一看就知是出自那风月勾栏处,李老爷子抬手指向李仲孝,气恨的骂了句:“你个不争气的下流东西,竟然把这种东西给二娘子?枉你还读圣贤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曾?你是要气死我啊……” 事情到此,已然明明白白。这手娟是李仲孝逛秦楼楚馆的花娘之物,李仲孝竟然把花娘的东西给了自己的女儿,这岂是没脑子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小温氏当下猛的扑向李仲孝,两只拳头已然如雨点砸向他身上,“好你个李二,竟然敢背着我去逛花楼,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还说甚钱都交给我管,你个没天良的骗得我好苦啊!” 二房两口子就这么当堂打起来,周素贤躲在后门把堂屋里发生的事情再细细过一遍脑,便越发觉得郑氏的厉害,由李青芳而引出后面的好戏,一环紧扣一环,好一个谋定而后动的郑氏! 堂屋里,李老爷子早就喝止住二房两口子的胡闹,就听郑氏罗列了李青芳身上日常多出的首饰挂件等物,每样东西都并非公中所出,只把个李老爷子听得怒火炎炎,冷冷的朝李仲孝喝了声:“你个不孝东西,给我跪下,都老实交待了,你逛花楼的钱从哪里来?可是污了西街铺子里的银钱?” 李仲孝的眼神闪躲起来,打死也不肯承认他偷自家铺子的盈利。这事若抖出来,依着李老爷子眼晴里不容沙子的脾性,那西街的铺子绝对不会再交给二房打理了。他一时间想到千般理由来唐塞,无奈老父的眼神太过厉害,他一个哆嗦,跪在地上已然哭嚎,:儿子承认,确实偶尔会有生意上的应酬须上花楼,可要说儿子污自家铺子里的钱,儿子打死不认。” 男人生意上的来往,上花楼也无可避免,这当然可以理解。可郑氏岂是吃素的,这回不把二房两口子打倒,再想把西街的铺子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郑氏遂向李仲孝冷冷质问道:“二叔,咱们县里的铺子明明生意甚好,可账上年年都无甚盈利,敢问二叔,这些钱都到哪里去了? 李仲孝恨不得上前咬下郑氏的两块肉,当下知道不是计较的时候,便含糊嚎道:“大嫂说甚话,铺子的账虽说都是我在管,可也都给老爷子瞧过的,你一介妇人,哪懂生意上的事情,你当我不知情,你眼馋西街的铺子已久,可这手段太下作了。你不就是想要西街的铺子么?成,我二房还不要了,都给你。” 李仲孝有些急智,想出了个以退为进的办法,好暂时躲过这关。 因李老爷子并不懂生意上的事情,从前都是老太太温氏一手打理,后来再交给李仲孝,是以李老爷子也沉思起来。要说老二两口子一身清白也不大可能,可大儿媳郑氏今儿来这一招,目的明确,就是要这西街的铺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他还没死,底下的儿子媳妇们已经开始算计起来,李老爷子忽然很心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落空 因郑氏口口声声指责李仲孝污了铺子里的钱,又说钱婆子的小子树生是证人。在郑氏不依不饶之下,李老爷子只得叫李伯忠套上马车,早饭也不用了,当下带着两房夫妻四人及钱婆子一起去县里西街的铺子上再做分说。 钱婆子像打了鸡血似的,斗至昂扬的跟在几人身后扬长而去。 李青芝身为长女,家下大人都不在家,只得扛起责任约束弟妹。 小环好不易能喘口气,寻到周素贤的屋里,迫不及待的和周素贤炫耀,“我说的没错吧,这下二太太和二老爷要吃大亏了,咱们大太太那性子,拿乡下的老话来说,不会叫的狗才咬人。” 周素贤放下手中的针线,因上次李青芝给的青布还有些余料,她就打算拿来做些甚么。正好小环来了,就道:“你呀,嘴巴还是这般不饶人,再不改改,迟早要吃些亏的。” 小环往屋外瞄了眼,家里静悄悄的,也不怕人听见,便捂了嘴笑起来,“你当我傻了不成,这些话不过在你面前说说罢了。”又去看周素贤的脸,她被郑氏甩了一巴掌,郑氏的手劲大,此刻周素贤的脸上已然留下几道红肿印子。 小环是个心善的姑娘,她拿手轻轻摸了摸周素贤脸上的伤,怜惜道:“还疼吗?”言罢叹了口气安慰起周素贤:“你不过是无辜被牵连的人,想来大太太并非有意的,现在吃些亏上些当,就当长些人□□故的道理罢。” 周素贤心中一软,小环虽比她大两岁,可也还是个孩子,想来这几年没少挨打骂。 为奴为婢与寄人篱下的童养媳,都是这个家里最底层最易被欺负的人,谁也不比谁好过一点。 伤感有限,生活还得继续。两人相视一笑,皆不再提这茬。 周素贤便指着余下的布料问计小环,“这是多下来的料子,想再做件裳却又不够,我想问你,可否做些小物件拿去卖钱?” 小环很上道,她自己也会私下里攒些小东西卖出去存钱,便指点周素贤,“你就跟我一起,做些鞋垫子吧,这物件儿好卖,一般的杂货铺子都收。”又告诉她行情,“一双鞋垫最低三文铜钱,若是会绣花,绣些寻常的花样子,大抵能卖到五六文钱一双。” 两个小姑娘说起生财之道,那是一拍即合。小环另授予周素贤一些生财的法子,听得周素贤暗暗赞叹小环机灵会来事。 “黑了心肝的后母,哥哥已十八岁仍未娶亲,看在骨血的份上,我也不能不管,我存些钱也好帮扶兄长娶房妻室,也好叫那短命的娘在地底下安心。” 小环说着说着,便道起那可怜的身世。 世人生存不易,周素贤拍拍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中午饭大家就凑和着用了些,小环掌勺,李青芝三个小娘子都有些心不焉。饭后,李青芝取了药送予周素贤,家里发生这种事,身为长房长女,晓得家里大人们隐约的心思,她也不好评断,只叫周素贤好生擦药养伤。 李老爷子等人是天黑透了才归家的。小环和周素贤急忙把晚饭热了摆上。李老爷子脸色不好看,二房的两口子像死了爹一样丧着张脸,郑氏夫妻也脸色黑青。 几人沉默用完晚饭后,李老爷子便叫都歇了,有甚么事明儿个再说。 后日便是冬至,儿郎们明日皆会归家。李老爷子这是铁了心想要教孙子们掌家处事了。想来他对眼前这两房夫妻是既失望又心寒。 果不其然,第二日,李大郎几人是在晚饭前归家的。 看到孙儿们归家,李老爷子露出久违的笑脸。他吩咐郑氏,让她整治些好吃食,好和孙儿们吃酒说话。 酒饱饭足后,李老爷子让女眷们都退下,只留下李大李二及四个孙子,爷们儿几人关上堂屋的门,说了半宿的话。 郑氏瞅瞅小温氏,二人斗鸡眼似的又用眼神干了场仗,却无奈的退下。 这个家终归是男人们掌家,女眷只是依附于男权之下而生存,任你手段翻天,也顶多起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直到夜间李伯忠回房,郑氏才得知李老爷子的安排。 李仲孝确实污了铺子里的钱,树生把证据都拿了出来,李老爷子深恨儿子不争气,仔细思量后,最后决定把铺子收回来自己打理;另外又给四个孙儿面授机宜:男人除了要读书考功名外,修身齐家也甚重要。 这世道无钱步难行,打理家业及如何让铺子生息,这也是四个孙儿要学习的掌家之道。 郑氏算计了半天,最后西街的铺子还是落了空,不禁又气又恨。心中直埋怨李老爷子偏心,所谓嫡承家业,这铺子按理本就该大房来打理,而且长房又生了嫡长孙,郑氏实在不明白,李老爷子为何就是不愿把家业交给大房。 郑氏想不明白,便和李伯忠闹,两口子骂出了火气,李伯忠一个失手,甩了郑氏一个耳瓜子,顿时把郑氏打懵了。 李伯忠平素纵着郑氏闹,那是体谅她当家不易,但是今日里李老爷子把他两兄弟好生训斥了一通,李伯忠向来孝顺,晓得这回伤了老父的心,心中正是懊悔之时,郑氏一下撞在枪口上,怨不得谁。 既打了老妻,李伯忠一怒之下便想振夫纲,遂指着郑氏气骂道:“你这蠢婆娘,回回我都让你,可你看看你都做了甚么?二弟纵然贪了铺子的钱,你该私底下同爹禀明,可你这回毫不给二弟留情面,这下我和二弟该如何相处?爹又怎生难过?你想过没有?” “好你个李伯忠,你胆子见长啊,竟连我也打?”郑氏嗷呜一声,冲向李伯忠便开始扭打起来,东屋里吵吵闹闹的,与此同时,东厢房也传来乒乓的嘈杂声,想来二房的两夫妻也干上了。 李老爷子面无表情的把几个孙儿孙女都带到他屋里,直到外面那两对夫妻消停,这才放孙儿孙女们去休息。 一场挣夺家业的战争,就以这样两败俱伤结束。 郑氏冤得很!这哪里是她要的结果,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 冬至祭祖,李家准备的祭品非常的丰盛。祭祀甚为隆重,李老爷子带领着儿孙们给李家历代祖宗上香叩首,又向祖先回报李家今年发生的几件大事,最后求祖先保佑老三李叔文明年能高中皇榜。 祭祀没周素贤的份,连郑氏和小温氏都没资格,只上了柱香就退下。 周素贤擦了药,左边的脸已然消肿,不过几道印子变成乌黑的痕迹,她面皮子白净,这几道乌痕甚是明显,李庸瞧见后,当下面色就变了。 他本就聪慧,这一连番事故发生,自是明白周素贤不过是被郑氏和钱婆子顺手收拾了一顿,当下就有股子冲动想要替周素贤出头,好歹最后忍住。 到了晚间,李庸把身上的银钱全部翻遍,又找兄长李廉借了少许,最后凑成两贯铜钱,悄悄唤来小环,让把钱避人送给周素贤。又让她传话,“钱婆子最是贪小便宜的,该使钱的地方还是要花,不要舍不得用,郑氏那边,他会想法子去劝劝。” 这是李庸目前能想到的最妥当的法子了,虽然不尽完善,却是可稍解周素贤之急。 小环乐得李庸偏向周素贤,拍着胸脯说一定会叫周素贤收下。如此看来,四郎倒算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小环摸黑进了周素贤的屋子,便笑嘻嘻的从怀中摸出个荷包来。那荷包上绣着一丛青竹,里头装得鼓鼓的,小环把荷包往周素贤手上一塞,“贤娘,你是个有福气的,瞧瞧,这是四郎给你的零花钱。” 周素贤生觉手上的这荷包烫手,当下不肯收,又还给小环,“这钱你就不该拿给我,若让大太太知晓,又不知会生出甚么事来,我如今这般境况,实不能再添祸端了。” 小环又抓住周素贤的手把荷包塞过去,道:“这是小官人的一番好意,你怎就不领情哩!他是你未婚夫,如今他懂得为你着想,这不是甚好么!”又轻叹一声:“我晓得你面皮薄,可都到这般田地了,面子能值几个钱?若真不好意思,你赚了钱再还他,不就成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不收下就显矫情了。周素贤无奈接下荷包,心中微暖。想了想,转身将放置床尾的包袱皮打开,从里取出为数不多的两三件绸缎料子的夹衣交予小环,道:“左右我在守孝,这些有颜色的衣裳也是穿不得了,你若有门路,就替我拿出去或当或卖,也好凑些银钱使用。” 周素贤可以说是从周家净身出户,除了随身的几件衣物,再没得其它物件。思来想去,只好把这衣物处理了,换些小钱防身用。 小环瞧着手上那上好的料子,可惜之余,却觉得周素贤这般是对的。便出屋取了个黑色的包袱皮把衣裳打包了,趁着没人瞧见,悄悄地离开。 李庸立在前院的天井里心中忐忑,一时又怕周素贤面皮薄不收他的钱,一时又担心他不在家时郑氏会搓磨周素贤,总之心中七上八下,想不出个甚么好办法。 小环瞧李庸在天井胡乱的踱步,便猜他必定是为周素贤烦恼。左右一瞄,眼见并无人,小环便上前拉李庸往墙角跟说话去。 得知周素贤将钱收下,李庸顿时高兴起来。伸手从袖中想要摸出几个铜子打赏小环,无奈此刻他口袋空空,一时甚为尴尬。 小环扑哧一声笑,越发叫李庸面皮发红。 小环再不敢取笑他,替他解围,“小官人,这打赏的钱可以先欠着么?” “对,对,先欠着也行,好小环,下回我再一起把你。”李庸总算恢复几分镇定来,又问她关于周素贤的一些事,小环简直知无不言,末了,却又有些顾虑道:“小官人,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同你说。” 这小环,话说一半留一半,简直吊人胃口,李庸便连声催促她,“你只管说,有甚事我替你担着。” 小环三言两语的把周素贤要典当旧衣之事和盘托出,到这会子小环才想来似有不妥,“到底是将来要嫁给小官人的,想到贤娘的衣裳就这样被典卖出去,小环总觉得不大好。” 这世道礼教森严,犹其是对于女子。李庸当下就明白了小环的顾虑,直赞她机灵,“好在你把这事告诉了我,若贤娘的衣物流落出去,终归不大好。”便毫不犹豫的对小环交待,“你且去把贤娘的衣裳悄悄拿予我,待我下次归家拿钱与你,贤娘那边你莫告诉她这件,就让她以为是衣物典当出去了。” 周素贤落魄到要典当衣裳凑钱,李庸心下大不好受。想到往日里周家是何等的气派,周素贤是这般温良美好,叹这世道着实不公,一时心中暗暗发誓,待有朝一日,定要替周素贤讨回公道。 周素贤自是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她把铜钱倒在床上,另取了二十个铜子出来打算贿赂钱婆子;至于剩下的一贯多钱,她左看右看,不知藏于何处为好。打量了半天,眼睛一亮,连忙把桌上的破陶罐拿起来,又把狗尾巴草取出,当下把那余下的铜钱全部倒进去,又去灶房捧了些草木灰掩盖在铜钱上,再将那狗尾巴草插进陶罐中,深觉可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抄书 冬至是大节,私塾里也只放得一天假,第二日小官人们用过早饭便要归学堂去。钱婆子天还未亮便在灶房忙活起来,今日她做的是打卤面疙瘩,另一口铁锅里用蒸笼蒸着白面馒头,这却是给小官人们在路上垫肚子的。 早饭端上桌,这回郑氏没给儿郎们开小灶,每人面前一碗热腾腾的打卤面疙瘩,一碗吃下去,身上竟冒了少许的汗。 二郎李庄的病将养了十多日,早就好利索了,这次也一同归学。郑氏吩咐钱婆子将馒头用棉布层层包好,又包上卤好的肉和几样酱菜,如此即便到了学堂,儿郎们也能吃上热食。 小温氏悄悄地往李庄的包袱里塞了件毛皮打底的新袄子,恰被钱婆子见到。钱婆子急忙凑到郑氏耳边嘀咕,郑氏一脸嘲讽外加不屑,小温氏这小家子气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郑氏冷哼了声,也不去追究。 小温氏与郑氏妯娌多年,昨儿又吃了大亏,这回实在是相看两厌。她回了郑氏一个眼风,讥笑道:“怎么,只许你做得,就不许我做得!四郎手上那包袱里头又装的是甚么?我说大嫂,咱们都是做娘的,别整日个把眼晴放到我们二房身上,这回你也算不上赢,真要有本事,怎地不把手伸到三房头上去呢?” 郑氏没理会小温氏,区区挑拨之语,还不会乱她心神。倒是四郎的手上那包袱是怎么回事?她回了屋,便询问钱婆子。 钱婆子确实不清楚是甚个回事,但郑氏问起,便说要去问问再来回话。 左右这都是些小事,郑氏并不放到心上,如今倒有一桩大事要办,便让钱婆子唤周素贤来。 周素贤和小环忙活了一晌午,方才把家中活计做完。刚刚才得闲下来,钱婆子便说大太太找。 周素贤对钱婆子着实警醒着,又怕一个不小心落入她的坑中,便打起精神来试探钱婆子,“可知大太太找我何事?” 钱婆子就算知情也定不会告诉她,何况她确也不知郑氏找周素贤何事,当下不耐烦道:“别磨磨蹭蹭的,大太太找你,你去就是。” 小环在一旁给周素贤使眼色,示意她别再多问,大太太是个重规距的人,若是去迟了,只怕要多生事端。 周素贤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略带忐忑的往郑氏屋里来。 这回却是周素贤多心了。郑氏显然不是为昨日她劝架不力之事而训斥,她叫周素贤来,不过是因她识字能执笔书写。因李青芝来年四月要出阁,这陪嫁的物什却还未整出明细来,是以郑氏便对她道明来意。 这却难不倒周素贤,她前世便习得一手好书法,区区嫁妆单子自是不在话下,当下便随郑氏往李青芝屋里去。 李青芝屋里堆放了十来个樟木箱子,有几口打开着,里头是这些时日李青芝做得的针线活。有给夫家姑翁做的千层底鞋和四季衣裳,以及出阁后用得着的手帕荷包鞋垫子等小物件。见郑氏来,李青芝急忙起身迎母亲进屋。 郑氏便和李青芝道明,“我儿,为娘这些时日亦是忙忙乱乱的,好不易得闲下来,你的陪嫁我一直放在心上,今日便来整理明细,也好再做增添。待翻过年来,那杨家便会使媒人来要嫁妆单子了。” 李青芝的夫家姓杨,乃是已故的温氏促成的婚事。杨家的家底较之李家要厚实些,且杨家在荆州城中居住,自是非李家这等乡居之地能比拟的。都说抬头嫁女,这也是郑氏的一块心病。她算计良多,概半是为长女的陪嫁能丰富些,将来女儿嫁入夫家,至少不会因陪嫁少而被夫家轻视。 知母莫若女,李青芝十分明白郑氏的一番苦心,当下也顾不得羞赧,和郑氏一一清点起陪嫁来。 郑氏念得一样物件,周素贤便往单子上记录一样,如此忙碌半日,才堪堪清点完。其中陪嫁之细致周到,着实令周素贤开了眼界。 郑氏自周素贤手中取过明细单子细看,见周素贤那一笔蝇头小楷写得端正大气,倒是对这个便宜儿媳妇略为满意。只是一想到周素贤将来是半分的嫁妆也无,那一点好感顿时皆无。 她指着手头的陪嫁单子和李青芝道:“需知这世上女子嫁人就好比重生一次,这陪嫁的多寡便是新媳妇的脸面,能否得夫家的看重,这嫁妆便是首要的。”言毕,她朝周素贤若有所指的一瞪,其意自是嫌弃周素贤将来没有陪嫁。 李青芝心下受教,“母亲为我操碎了心,每每想到这些,女儿心中便不是滋味。”想到将要嫁入一个陌生的人家,离开娘家的呵护,李青芝心头不无徬徨。 郑氏有心教女,母女俩行至桌边坐下,便将周素贤打发走。郑氏将自己这十几年的为妇之道掰碎了一一教给女儿,恨不得方方面面为女儿做得周全。 郑氏把李青芝的嫁妆清单整出来,心下估算一番,这些嫁妆顶多二十台,差那四台又要如何填补?原本打算给的压箱钱二百两,如今看来稍显寒碜了。 夜里郑氏同李伯忠商议,夫妻二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再凑四台嫁妆出来。郑氏便唆使丈夫去向李老爷子要,李伯忠如何肯干,他才在李老爷子那里吃了挂落,实不想再被李老爷子训斥。 郑氏指望不上丈夫,也不是头一回了,心中倒并不如何失望。 郑氏第二日起,便以采办年货为由,隔三差五的带着钱婆子往县里跑,每回总要带些小物件添到李青芝的嫁妆中,郑氏做得隐密,除了钱婆子,连小温氏都不知。 且说李庸回到学堂,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把包周素贤衣裳的包袱藏到自己的衣柜中。哪知大郎李廉是个有心的,他两兄弟向来感情好,这回他堵在弟弟李庸后面,直追问那包袱里藏着甚么宝贝。 李庸拿李廉没办法,只得和盘托出真相。 李廉就知李庸找他借钱,必定是为着接济周素贤。他有心打趣弟弟:“欠我的钱何时还?如今你又揽了这几件衣裳的债,到了月底归家,莫非你打算变出几两银子不成?” 李庸也甚为苦恼,但答应下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做到,否则就失信于人了。可他如今不过一小小学子,又如何有生财之道可用? 李廉见他意志坚定的想要赚钱接济周素贤,倒也认真起来和弟弟商量如何去赚钱。两人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李庸灵机一动,对李廉笑道:“实在不行,我就去替书局抄书去,好歹我的一笔字还尚可。” 李廉心想这也是个好办法,但光靠李庸一个人抄书,得抄到何年马月去。遂相当慷慨的自荐帮忙,“罢了,说不得为兄只好舍命陪君子,咱两个一起抄书,好歹有个伴。” 关健时刻,还是兄弟给力!李庸自是感激的对兄长作了个揖,二人便细细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运作。 周素贤闲下来的时间多起来,小环便教她做鞋垫。教得两三回,周素贤便掌握了要点,只半日便做得一只鞋垫来。小环稍显惊讶,这速度都快赶上常年做针线的她了。 心中有了期盼,时日便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冬月底,这日又去采办年货的郑氏带回了李大郎几兄弟。这回学堂里放假,直到过完年才会开学,儿郎们一年中就只得这时候能松泛些,因此各个显得神采奕奕,唯李庸眼皮底下一层乌青,仿佛没睡饱似的。 儿郎们读书辛苦,郑氏吩咐钱婆子宰了只肥肥的老母鸡,要炖鸡汤给学子们补补。 晚饭甚是丰盛,李老爷子问了几个孙儿的功课,得知夫子给李廉李庸兄弟点评的是上等,李庄得了中等,唯小七郎李康尚在启蒙阶段,只评了个尚可。如此看来,几个孙儿尚算用功读书,李老爷子心下大慰。 夜里,李庸三兄弟的房中,直到夜半才熄灯,郑氏暗叹三个儿子读书甚为用功,没有辜负她为他们付出的一片心意,心中欢喜不已。第二日便吩咐钱婆子,要她把往后的饭食开丰盛些,万不能亏待了几个读书郎。 这边厢,李庸在挑灯抄书赚钱,李廉也奉陪着,周素贤亦努力做针线。这半旬时日,她慢慢积攒了十来双鞋垫子,小环摸空去镇上走了一趟,把两人的针线活计都卖了,回来幸福的和周素贤数钱。 周素贤的十二双鞋垫子共得三十六文钱,这是她凭自己的双手所挣的第一桶金,心中甚是欢喜。她数出十个钱予小环,感谢她这些时日的帮衬,“若非有你,我的日子还不知道有多难熬,这几个钱实难表达我的心意,但我现在身无它物,还望你万万收下勿推拒。” 小环哪里肯要她的钱,无奈周素贤言词肯切,几番推让下,不得已只好收下。 周素贤私底下做鞋垫自是难逃钱婆子的法眼,趁着晚间钱婆子煮好饭之际,周素贤便摸出十个钱予她,“这些时日多赖钱妈妈教导,只我身上银钱有限,这几个钱只当给钱妈妈的小孙孙买糖吃。” 钱婆子连推都不推就收下了,总算周素贤还有些眼色。看着周素贤笑道:“看你是个上道的,只要你听太太的话,不惹她心烦,手脚再利索点,你做甚个东西存私己,老婆子我也不会那般不识趣。” 周素贤耐着性子同钱婆子周旋几句,好歹做鞋垫子这活过了钱婆子的明路,只要钱婆子不刻意存着搓磨她的心,周素贤便能轻松不少。 忙完回屋,周素贤数着手上剩余的十六文钱,独自一个人傻笑了半晌。末了,把先头的二十文钱放回陶罐里。如此,若她能一直小有进项,这两贯钱迟早她是要还给李庸的,如今能不用到则最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事发 进了腊月,年味就浓了。郑氏要打点往各家亲朋故交处送年礼之事,连带钱婆子也忙得分身乏术。 周素贤这些时日又做得八双鞋垫,倒是把手头上李青芝给的布料用完了。她把东西悉数交给小环去卖,又托她下回把卖鞋垫的钱全部换成布料即可。 小环自是无异议,遂答应下来。见左右无人,就从贴身里衣掏了个荷包出来递予周素贤。道:“这是典当衣裳的钱,一共三贯,几千个铜子儿太过打眼,我便央那店家给你换成碎银子。” 周素贤把荷包打开,里头确有几块碎银。没想到那三件旧衣这般值钱,周素贤对小环连连道谢。 小环别过头连忙让她别客气,实则她心里也没底,但李庸交给她多少,她就当那就是典卖衣裳的钱。 手上一下多了这三两银,周素贤顿时觉得多了些安全感。她把银子贴身藏好,并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有乡邻送了几篮自家种的新鲜荸荠上门。因着李老爷子的乐善好施,得过他恩惠的乡民不少。因此年节下,有人自愿往李家送节礼,不过是你家十只鸡蛋,他家半担莲藕等自家地里的出产。 李老爷子和上门的来客聊得几句,把年礼收下的同时又附送几升米粮做回礼。明知道这些乡民存了打秋风的心思,可李老爷子并不点破。 郑氏心中直抽抽。避了李老爷子,十分不待见那几篮还沾着黑泥的荸荠,赏了钱婆子一篮,还余下一篮。郑氏嫌弃地道:“几斗米转眼就舍出去了,换来都是这些分文不值的小物,也不知爹他老人家是作何想。” 周素贤见那荸荠十分新鲜。荸荠也称马蹄,后世广东一带有道马蹄糕很出名。这篮子荸荠终于勾起她的馋虫来。周素贤思量一会,她不能一味的在这个家像个小透明般,须得慢慢展现她的有用之处。便上前对郑氏请求道:“大太太,不如把这余下的荸荠交给我,我会做一样小食,如此既不浪费这东西,也算换个吃法吃看看,太太可答应?” 郑氏骨子里还是农人思想,见不得地里的出产被浪费,既如此,看在周素贤尚算听话乖巧的份上,便应允她。 周素贤索性又向郑氏讨要了少许沙糖和干桂花。她将荸荠去皮磨粉制成生浆,生灶起火,将沙糖炒至金黄制成糖水加入干桂花,又把糖水注入适才的生浆中,取来蒸盘,在盘底细细抹一层青油,再将生浆倒入盘中抹平,放进蒸笼大火蒸两刻钟后,放置稍凉切成条形便大功告成。 桂花香浓,糕似金玉,只观外形便已叫人眼馋。显然周素贤做的很成功。她捡起八块马蹄糕用了个净白瓷盘装上,并放入食盒装好,亲自送去给郑氏品尝。 恰好李老太爷与郑氏在说话,见周素贤做的小食从未见过,想必是周家不外传的方子。李老爷子来了兴致,亲自尝了一口,这糕点不腻不油竟入口清香滑嫩,便赞了句好,又问这小食名字。 周素贤灵机一动,对李老爷子微笑回道:“这道点心名叫金玉满堂糕。” 李老爷子再看那糕点好似黄玉,又有金桂点缀其间,这金玉满堂的名字再贴切不过了。 李老爷子又夸她心灵手巧,尝了两三块,便吩咐周素贤给每人都送些尝尝。 郑氏实没想到,周素贤不声不响的就讨好了李老爷子,倒是小看了她,遂又提防起周素贤来。 李家不论老少都对这金玉满堂糕甚为喜爱。犹其是李庸,一人独吃了一盘子,又被大郎几兄弟笑话一顿。 李青芝起了心思,趁周素贤来收碟子时,问她是否能教她做这道点心。 周素贤立即反应过来,想是她嫁期在即,忧心将来到了婆家侍奉姑翁之事。这道金玉满堂糕老少皆宜,也算是拿得出手的一道点心,周素贤自是不会藏私。她把方子及其做法详细写出来交给李青芝,又道过几日再来做一次,到时再手把手的教她一遍。 李青芝感念她这般大方,便有心指点她,“快到年节了,你给祖父纳双千层底的鞋子吧;至于爹娘那边,你可做两样小物件,也算是你做为家中小辈的孝敬。” 周素贤得她提点很是受教,便问起李老爷子及郑氏夫妻的一应喜好与忌讳。 李青芝本就是做个顺水人情,自是知无不言。末了,还十分体贴的拿出几样剩余的边角料子送她。虽说是边角料,实则已然快有小半匹,做些小物件很是够了。 李青芝实在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姑娘,周素贤暗暗打算,要给李青芝添妆作为回报。 李庸和李廉挑灯抄书,夜夜笔耕不缀,灯油都不知费了几许。 郑氏只当儿子们省事了,知道勤学苦读,遂夜里悄悄举灯去看儿子们。哪知走到窗边一瞧便发现了不对劲,再仔细一看,李廉李庸两个竟是在替人抄书。 也怪这两兄弟太过大意了。他们抄的是本话本,这类书向来都被视为歪书,两人本以为夜已深不必再躲躲藏藏的,因屋中烧有炭火须得推开窗棂通气,却哪知道被郑氏撞个正着。 郑氏顿时火冒三仗高,却又晓得这会子不是声张的时候。她深吸几口冷风,才压下心头的怒火。郑氏一下子想到许多不好的,但李廉和李庸兄弟俩素来懂事,只道这兄弟二人莫非银钱不够花销,这才替人抄书不成? 郑氏进屋后,李廉和李庸极快对视一眼便都垂下头,并不敢狡辨甚么。这时候说多错多,端看郑氏接下来如何做。 郑氏也不跟儿子们绕弯子,直接道:“为何要替人抄书?娘本以为你们夜半挑灯勤读,心下大慰,却不曾想你们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作奸,你们兄弟可对得住我和你爹?” 郑氏这话说得重,兄弟两个不禁哑口无言,遂都上前给郑氏跪下。 李庸怕连累李廉,急忙替兄长开脱道:“是我让大哥替我抄书的,您要罚只管罚我一个就好,大哥本是被我连累。” 两兄弟都算是性情纯良的孩子,打小不曾说慌骗人,郑氏暂且相信李庸的话,又连忙追问他,“那好,四郎你告诉我,为何要替人抄书以致耽搁学业?若这事被你们祖父知道,他老人家又会何等样生气?” 李庸心下做好被重罚的打算,只不能把周素贤牵连进来,晓得郑氏精明,因此编的理由不能太过荒唐。心中正七上八下该拿甚么理由说服母亲,却听一旁的李廉已道:“是儿子们的不是,因想着大姐将要出阁,我们便想给大姐添妆,奈何前些时日并未存下甚么银钱来,只得想出替人抄书的法子赚钱……” 李庸望了兄长一眼,这样也行?会不会对不住大姐? 李廉瞪他一眼,意思是说,不然你倒是把周素贤给供出来啊! 李庸会意,连忙摇头,打死他也不能把周素贤供出来,只好死道友不死贫道,让大娘子背锅了。 郑氏听得一阵热泪盈眶,满腔怒火早已消失无踪。她急忙把地上跪着的两人拉起来,嘴上直叹:“好孩子,难为你们了。” 郑氏这些时日为着李青芝的嫁妆头发都愁白了几根,原来李庸兄弟俩竟全看在眼里,且有心为母分忧。 是她想歪了。 郑氏掩袖拭泪,对兄弟二人道:“虽说如此,可你们如今要以学业为主,这书再不能抄了,万事有娘在,大娘子的嫁妆娘已经想好法子了,并不需你们替娘操心。”又交待二人,“若这事被你们祖父知晓,一顿好打只怕尚算轻的,快快把这书收起,明儿便去给人退了。” 李庸和李廉见郑氏这般,两人心头皆生起愧疚之意。郑氏为着她们兄妹五个真真是操碎了心,他兄弟二人却在欺骗母亲。二人你望我我望你,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郑氏离开后,李廉和李庸吹灯歇下。不过二人又如何睡得着。 李庸便和李廉道:“我们对不起母亲,既是以给大姐添妆为由头,少不得要认认真真为大姐添妆出一份力。” 李廉也甚赞同。 只是李庸交给小环的那三两碎银子,里头有一半是他向书店的掌柜先预支的。这下不仅要想法子还书店掌柜的银钱,还得想办法再赚一笔钱给大娘子添妆。 正所谓一文钱逼死好汉,最无一用是书生!李廉和李庸两个无甚烦忧的少年,终于开始为钱烦恼去了。 郑氏第二日果然让李廉李庸兄弟俩跟随她去县里一趟。两人没得办法,只好把已抄好的书和空白纸页全数打包带上马车,一同随郑氏往县里去。 其实他兄弟两个今早各自把手头上的私产清点一遍。因俩人这十几年来吃喝不愁,花起银钱来也就无甚顾忌,到得这会两人手头空空,各自拼凑了一番,堪堪凑出一两半的碎银子出来,已是两人这些年来存下的所有家当了。 好歹能将书店的欠银还掉,李廉和李庸两人不禁暗中松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赚钱难 李廉和李庸到得县里,在郑氏的眼皮子底下将书局的抄书活计退了。 李廉倒无所谓,只李庸身上背了一身债,又存了心要帮衬周素贤,便趁郑氏不注意时,悄悄地与李廉商议了个法子。 两人上马车后,兄弟两个便和郑氏说想要去会会同窗,晚些时日再归家。 少年学子一道谈书论文,此乃常事。郑氏望了望天色,眼见还早,便约定好时间再来接他们一同归家,左右她也有事要忙。 兄弟两人脸上一喜,正要下马车,郑氏却掏出两百个大钱把他二人。道:“去吧,也别舍不得花,娘亲平素在银钱上管得紧,不过是怕你们养成乱花钱的坏习惯.如今你们已渐长大,男人家在外头,手头太过寒酸会被人瞧不起,该花用的地方莫小气了。” 郑氏自打昨晚起便像变了个人似的,叫两兄弟一时不习惯。如今二人又得了郑氏额外的补贴,却又觉得这钱有些烫手。 最后还是李廉上前接过钱,兄弟二人目送郑氏的马车远去,立在书局的门口一时相对无言。 “走吧,既是要想法子赚钱,咱们立在人家门口,天上也不会掉钱下来。”李廉拍了拍李庸的肩头。他是兄长,给大娘子添妆的事情本就有责,见李庸心中对母亲甚是愧疚,便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往后我们考上功名,那才是对她最大的孝敬。待把大姐的添妆赚到,我们也要收心好生读书了,赚钱终是小道,勿要本末倒置。” 虽知兄长说得对,但李庸心里却另有想头。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们几兄弟有幸生在李家,打小衣食无忧,还能读书考功名,这都是家族给的庇佑。可万一哪日李家败了,真正要他们几兄弟养家糊口之际,他能否靠自己的能力养得活那一大家子? 二人沿着书局的这条街道向前行去。这条街名文曲巷,街道两旁多数开着笔墨纸砚的铺子,再有些古玩字画店,其它杂货铺子并不多见。倒是隔邻的一条街,闹哄哄的声音不时传来,想来很是热闹。 李廉和李庸虽在县里读书,但一来私塾的夫子管的严,并不允他们无事外出,加上李老爷子给他们立的规距也甚多,他二人无事不得在县里闲逛。 现下左看右瞧,出入了几家笔墨铺子,又往那古玩字画店转几圈,实在是看不出有甚么赚钱的机会。倒是街尾有三两个老秀才模样的人,摆书桌为摊,挂了个招牌,乃是专门为人写信的,另一个则是替人占讣算卦的摊子。 李廉两人都是学子打扮,那替人算卦的老秀才便叫住二人,“来来来,两位年青人,看你们天庭饱满,面相清奇,待老夫为你们算一卦,有了老夫的点化,他年必定能高中皇榜。” 李廉兄弟二人哪里是好骗的,见那算卦的老头有硬来拉人的架势,想是欺他二人面嫩之故,兄弟两个见此拨腿便跑。 两人跑出了文曲巷,便进了那条闹哄哄的街道。腊月时分,街上四处都是人,两面的街道上各色的店铺林立。有酒肆小馆,有布店胭脂铺……种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李廉和李庸沿街道行了一段路,瞧了半天热闹,实在看不到有甚么能赚钱的活计。前面的粮店里倒是有替人扛货的汉子,大冷的天只着件单衣,一人肩膀扛上两袋大米,走起路来便有些摇愰不稳,瞧着份外的危险。 莫非要学那粗汉子去赚些力气活的钱?李廉和李庸二人一阵恶寒,急忙走开了去。 兄弟两人在街上闲逛了大半个时辰,最后一无所获。到了街尾找了间巷子口的面摊,两人各要了一碗肉丝面,食不知味的吃起来。 这面摊开在一家书画铺子的门口,二人边吃面,边留意来书画店的客人。也甚是奇怪,这么一间小小的店,客人却多。 面摊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婆,此时生意并不忙,见他二人生得白净清俊,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儿郎。老婆婆却是个善良的,趁他二人吃完结账时,小声问道:“两位小官人,莫不是要上这家书画店不成?” 李廉和李庸不知这位老婆婆为何有此一问,便点头。 老婆婆便变了脸色,凑近他兄弟二人提醒道:“老婆子我在这摆摊二十几年,见这店里时有人上门来扯皮拉筋,说甚么买了假货赝品,小官人们若要买书画,还是去隔壁的文曲巷买为好。” 二人得老婆婆的提点,也不知是真是假,还是对老妇道了谢。两人走远了些,立在无人的地方商量一阵,又想好了说辞,这才回头来往面摊后的书画铺子去。 也算李廉兄弟二人在书画上有些见识,确实发现了这书画铺子里挂着不少的临摹赝品。兄弟两个一对眼,故意的把那赝品的字画挨个的问掌柜的价,心中便有几分了然。 常柜的是个四十几岁留着两撇胡须的精明生意人。一看李廉和李庸两人只问不买却又问的都是赝品字画,便心中有数。 这掌柜姓常,常掌柜行到他兄弟二人面前,抚了胡须笑着攀谈起来。几番对话,常掌柜便知这两位小官人对书画一道颇为精通,便引他二人往里间的一个类似茶室行去。 待得二人出来,手中已多了些东西。李廉手上拿着幅画卷,李庸手中提着各色颜料画笔等物。 缘来他二人接下了常掌柜的活计。因不知两人的笔画功力,便只取了幅不知由何人临摹的唐朝吴道子的赝品画,要他们三日时间照此画出来,再来由常掌柜鉴定后方能估价几何。 李廉和李庸两人像做梦般看着手上的物什,最终还是要做这等被文人所不耻之事,才能一展赚钱的报负。最无一用是书生,兄弟两人苦笑一声。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得把东西收拾好了,去与郑氏相约之处等着一同归家。 待李廉兄弟同郑氏到家时,方才知晓家中来了客人。 上门做客的是李青芝的夫家人,杨太太领着杨大郎亲自登门,确有事情相求,哪知她却与郑氏错过了。 郑氏此时归家,已是午后时分。杨大郎由李庄相陪,去了一旁说话,屋里是小温氏在待客。 因杨太太所求之事,事关李青芝,李老爷子也需得问过儿媳的主意方能答应。是以,郑氏一回来,杨太太与之契阔几句,便点入正题。 缘来,杨太太此番携子上门,便是来求得李家同意将娶亲的日子提前之事。 “亲家太太不知,自打今夏我家公公在院子里跌了一跤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老人家自入冬后,已经卧床不起。前几日大夫说也就是年后的事了。”杨太太边说边抹泪,“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今日唐突的登亲家的门,实在是老人家有此心愿,想在走之前,喝上大郎的媳妇茶,我便挑了几个好日子去算,最后算出正月初六乃上上吉日,万望亲家太太应承。” 原本李青芝的嫁期在明春四月,这是两家早就议好的日子。如今男方因家中老人之故,想将亲事提前,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郑氏却有别的顾虑,大娘子的嫁妆她这些时日还未凑齐,杨太太提出明年正月初六就娶妇,委实有些赶。 杨太太见郑氏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便猜亲家母这边估计是有别的考量。遂十分体贴的道:“亲家太太,我也知这日子委实有些赶,大娘子若嫁过去,我只当她女儿般的疼爱,还请亲家太太放心!”杨太太便瞧郑氏脸色,诚肯道:“若是大娘子的嫁妆因此还未置齐,那也无妨,咱们两家不像别个人家,大娘子这般心灵手巧,能得大娘子为媳妇是我杨家的福气,亲家太太勿忧心,我这里有不少体己,趁着这个机会,也叫我这未来婆母为大娘子添妆。” 杨太太说完,便示意她身边的婆子去将东西取来。那婆子很快提了个六层的妆盒过来。杨太太亲手打开妆盒,里头都是成双成对的金银头面。 郑氏见杨太太出手如此大方,晓得对方乃是因婚期提前而对大娘子做的描补,郑氏的脸上露出了笑意,直说杨太太客气了。 杨太太便知郑氏没有一口答应婚期提前,必定是大娘子的嫁妆还未齐全之故,好在有这些金银头面做描补,李家应该不会如此不知情识趣。 郑氏所虑者确为大娘子的嫁妆,如今有亲家太太一力描补,如何不好!她便对杨太太客气道:“按理,亲家太太家中的老太公有所求,作为晚辈自当是满足老人家的意愿,只杨太太所提之事,我须得向家翁说明,方才好回复亲家太太。” 杨太太自是点头不迭,便笑道:“左右我也许久不曾见过大娘子了,这便去瞧瞧她。” 郑氏自然应允,亲自陪着杨太太去李青芝的屋里。 李青芝羞红着脸给杨太太见礼,她今日着了件粉色绣梅花的袄子,下着碧青百折裙,一张面芙蓉面如满月,行动间却又大方得体,杨太太心中甚为满意。 郑氏由着李青芝陪杨太太说话,她自寻了李伯忠去向李老爷子说明此事。 杨太太显然很着急,不然不会亲自带着大郎登门,由她露出的意思是,今日便要答到答复,省得一来二去的耽搁功夫。郑氏一边向李老爷子说明,一边又给李伯忠使眼色。夫妻二人适才已商量过了,最好求得李老爷子再多添个二百两做大娘子的压箱钱,如此即便还差那四台嫁妆也罢了。 李老爷子人老成精,自是明白大房两口子的打算。只是此番杨家太太上门,说是为大娘子添妆,但出手阔绰,已隐隐露出几分高于李家的姿态来。李老爷子心中甚忧,想到在京城中的幺子若是明春再考不中,李家只怕会愈走下坡。 人争一口气,到底事关大孙女的幸福,李老爷子咬一咬牙,便答应再多添二百两给李青芝做压箱钱,又让郑氏将嫁妆单子拟来,所缺之物若自家的杂货铺子里有的,且都先挪出来给大娘子。 这却是意外之喜了,郑氏欢喜不已,忙不迭的给李老爷子磕头,回头便寻杨太太去作回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隐瞒 郑氏留杨太太用饭,又和小温氏去收拾两间客房出来。钱婆子使出浑身解数欲一展厨艺,把小环留下灶房使唤。周素贤揽了端茶送水的活,先是往李青芝的房里送了次茶水点心,见杨太太和李青芝这对未来婆媳相处甚欢,便悄悄退下,端了茶水又往西厢去。 西厢房的堂屋里,李廉兄弟四个正陪杨大郎说话。屋里摆了张八仙桌,杨大郎着一身青色士子襕衫,头戴儒巾,长相一般,瞧着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 周素贤给屋里几人上茶,杨大郎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周素贤有所察觉,悄悄地打量过去,恰杨大郎低头用茶。这一瞧不打紧,杨大郎的脖颈间似有个紫痕。周素贤欲细看,便又趁杨大郎饮茶时,再三确认确是人留在他身上的印子。 周素贤暗道不好,这杨大郎眼神不像李庸几兄弟清明,他眼底似有青痕,说话行事透着股轻佻,又时不时的把玩身上挂着的绣桃花香襄,瞧着像是有了屋里人的样子。 周素贤再一想杨太太登门的来意,又给大娘子的那些金银首饰的添妆,倒像是透着股子心虚,不由得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思量一番,周素贤便寻了个由头把李庸唤出屋子。 李庸不知周素贤寻她何事,想到这是她头回单独寻他,心里像吃了蜜般透着甜。 二人往一旁无人处,周素贤便悄声儿道:“四郎,那杨大郎平素品性如何?你们几兄弟对他可曾了解,他屋里又是否……有屋里人?” 李庸听得纳闷不已,但转头一想周素贤的话,杨家虽不算大富但也略有家资,以杨耀宗这个年岁,只怕是有房里人的。 两人说起这房里人来,都有些说不出口的羞意。到底李庸忍住不自在,追问道:“莫非你是怀疑杨家此番将婚期提前有诈?” 周素贤见他也是这般猜疑,便点点头。事关大娘子的脸面与幸福,周素贤只得忍住羞意,凑近李庸将她瞧见杨大郎脖颈间有印子之事说与他听。 周素贤的话中之意,李庸剎那间回过味来,顿时耳根便红了。两人一时都垂了头甚为不自在。好一会李庸方才打破沉默道:“亏得你细心,你放心,我这就去和大哥说道,再来试试这杨耀宗。” 杨家的事情毕竟只是周素贤的猜测,又怕李庸面嫩试不出个甚么,便往灶房来寻钱婆子打下手,故意的把话往杨家身上引。 钱婆子对大娘子的这桩亲事是极为满意的,那杨大郎虽说长相不甚出众,但男人家又不靠脸相,且杨大郎是独子,将来杨家的一切还不都是大娘子来话事。 周素贤晓得她眼里只看那杨家的家资,杨耀宗人品如何还是其次,便和钱婆子道:“一会太太待客,钱妈妈必是要请亲家太太身边的婆子吃几杯酒的,我瞧那婆子甚得亲家太太的倚重,钱妈妈不如试试那婆子的口风,大娘子即将嫁入杨家,钱妈妈这时候不替太太和大娘子分忧,更待何时?” 钱婆子一点就通。这是要她去套话,若能从那婆子口中套得些许杨家的内情助得大娘子在夫家站稳脚跟,大太太必定会有打赏。 这倒是一桩巧宗,钱婆子笑她会来事,对周素贤倒不像从前那般没个好脸色。 小环在一旁忙朝周素贤使眼色,意思是问她为何要指点钱婆子。周素贤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话。 很快钱婆子操持了两桌席面上来。郑氏和小温氏在东屋款待杨太太,李青芝几个小辈都没有上桌,席间由小环侍候着。男客那桌摆在堂屋,自是要吃些酒的。李廉李庸两兄弟,便一个劲的朝杨耀宗敬酒。 楚地习俗,劝人喝酒越殷情越是代表亲厚。杨耀宗没吃得甚么饭菜,酒被灌了满肚子,最后不胜酒力喝懵了,被扶下去歇息时,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甚么。 李廉两兄弟存了心来套话,自是把该问的都问了,两人从杨耀宗的屋子出来,俱都脸色铁青。好个欺人的杨家,竟是家中出了这等事,才要提前娶李青芝过门。 兄弟两个当下便去寻郑氏,把如何套得杨大郎的话悉数说予郑氏听,“缘是他屋里人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说怀的是男胎,李家舍不得打掉这曾孙,但大娘子这正妻都还未进门,杨大郎便先有了庶子,杨家怕不好看,又怕咱们家知道了追究,只好诓大姐提早嫁过去。” 郑氏席间吃了酒,这会正有些上头,闻得李廉兄弟的话,一时还有些懵,“你们说甚?甚么杨大郎要有庶子?这是怎么回事?”话问出口,酒也瞬间醒了,这才让李廉两个从头说起,待听完后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咒骂起来:“天杀的杨大郎,我家的大娘子这还未嫁去,便已然要做娘亲,好个杨太太,这是欺我李家无人么?” 郑氏嚎得一嗓子,便要去找歇在客房的杨太太算账,好歹叫李廉李庸两人拉住了。李伯忠心里亦没个主意,按他的想头,男人家有个屋里人不算得甚么,但大娘子还未嫁过去先做娘,这事说来却没甚脸面。夫妻两个一通收拾,便去西屋见李老爷子。 事关杨李两家的颜面,大人间说话,李廉兄弟自是不能插手。两人回了屋,李庸便说要去客房寻杨大郎。李廉便拉住他,“你这一去,那杨大郎还不得被你揍上一顿,你且打住。” 李庸确实有冲动,想要去客房将那杨耀宗揍一顿,好为大娘子出气。概因他也清楚,大娘子最后依然会嫁过去。婚约是结两姓之好,不到万不得已两家不会毁婚。郑氏那般气愤,不过是趁机好为大娘子谋更多的好处,其实最为无辜可怜的还是大娘子。 李庸此刻被兄长点破,却也梗着脖子不吱声。缓了口气方才闷声道:“我其实也明白,为大娘子出气,不在这时候。说白了,他杨家不过有个当县令的叔伯为靠,便这般打我们李家的脸,若要为大娘子讨回公道,我们兄弟便不能像那武夫般只会用拳头话事,最终还是得咱们兄弟考中进士,如此才会成为大娘子日后的脸面与依靠。” 李廉朝弟弟拍了拍肩头。兄弟两个这两日着实经了不少事,仿佛一夕之间再不似从前的无忧少年,两人如今心头都憋了一口气,誓要考中进士好护佑得家人。 天还未亮,周素贤便起身。今日杨太太还在,灶上钱婆子已经忙活起来。周素贤快手快脚地做完活计,便提了热水往各个屋里送去。 李廉和李庸早已起来,书都读过两轮了。见周素贤来送热水,李庸胡乱梳洗一番便拉她一边说话。他自是无甚隐瞒,将那杨耀宗做下的混账事都与她说了,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周素贤见他神情郁郁,晓得他必定心中替大娘子愤怒,却不知如何安慰。她也替大娘子不值,遂叹道:“你们这些男子,左拥右抱说甚个红袖添香夜点灯,到头来受苦的只是女子,可怜的大娘子,往后又该怎么办?” 李庸一愣,周素贤这是连他也埋怨上了,连忙急急的发誓,“我不要甚么屋里人,也不要纳妾,男子汉就该像我爹娘那样一夫一妻过日子,吵也罢闹也好,总之夫妻之间凭空多出个人来,只会凭添无数烦恼。” 周素贤不过一时感慨,哪里知道竟得了李庸的这番话,然她却一笑却并不当真。 此时的李庸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他的人生还不曾经历过风浪和柔情,往后谁又知会怎样? 周素贤得到答案,也不和李庸多说,怕被郑氏瞧见,连忙回了灶房。 周素贤不知郑氏会如何替大娘子讨公道,但直到早饭摆上桌,堂屋里依然没有吵闹声传出,她便知郑氏肯定不想要声张开来,只怕这会已经和杨太太达成某种共识,这事估计就连小温氏都不知情。 过得一会太阳出来了,又是难得的一个好晴天。杨太太饭没用几口,便拉着宿醉未醒的杨大郎离了李家。 郑氏避了人去往李青芝的屋里,周素贤在堂屋收拾残席,她隐隐听到东屋的耳房里传来李青芝的哭声,便悄悄儿挪过去,却听郑氏已道:“我的儿,哭一通便好了,好歹杨太太许下承诺,你嫁入杨家便开始当家,且他家聘礼再丰厚两成,待那妾室生产后便去母留子,这却是娘为你能争取到的了。” 李青芝原本欢喜待嫁,忽闻得夫婿在成婚前却弄大了屋里人的肚子,心下如何好受!听得郑氏这一番劝,越发的委曲起来,狠命扑到郑氏怀中,眼泪直流。 周素贤很快就离开东屋,再没细听下去。她提着拾下的碗碟在灶下清洗,心头很是不得劲,有心想为大娘子做些甚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做。 钱婆子这两日都得了杨太太的赏钱,正高兴得很,听得郑氏在前头唤她,便有心将昨晚打听到的杨家内幕说与郑氏知晓,一来表功,二来也是想讨得几个赏钱。她进了郑氏的屋里,并未去注意郑氏的脸色,一口气把昨儿探得的消息说与郑氏听。哪知郑氏却狠狠瞪了她一眼,“胡嚼些个甚么,你今儿且去县里寻那牙行的王婆子,且叫她寻几个女孩儿来把我瞧。” 钱婆子哪里还敢多话,心底不由纳闷起来,便问郑氏,“寻人作甚?莫非太太要买人不曾?” 郑氏揉了揉眉心,道:“从前是我想差了,大娘子身边一个陪嫁都无,若是嫁去杨家连个帮衬的都没,这会子买人虽说迟了些,但好歹也要给大娘子挑上两个左傍右臂才行。” 大户人家多有陪嫁奴婢的,钱婆子遂不多问,脱下做饭的罩衫,略作收拾后就往县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招祸 早饭后,小温氏要回娘家一趟,她把小环带去伺候。小环苦着张脸分外不情愿,但奈何家中就她一个婢女,只能听凭小温氏的差遣。 钱婆子不在,郑氏心情甚差在屋里歪躺着。瞧得快午时钱婆子依然不见踪影,周素贤便请示郑氏,开始升灶做饭。钱婆子一向将灶房看得紧,油盐酱醋这些日日都要用到的调味料倒尚在,只是灶房里此刻除了几颗白菘外,只余下养在木盆里的一尾草鱼。 周素贤便寻思着,干脆做个一鱼三吃。她把鱼头和萝卜炖汤,再将鱼肉片成薄片做成水煮鱼,鱼骨的部份用面粉裹了油炸,做成一道椒盐鱼骨,又炒了颗白菘,如此午饭便做好了。 郑氏一上桌,便瞧见那道油亮的水煮鱼,不由眉头直抽,这得费多少菜油!因顾忌桌上有李老太爷,郑氏紧崩着一张脸狠狠瞪了眼周素贤。 周素贤接到郑氏的眼风,只得在心里苦笑一声,她就猜到会是如此,遂也不做声,只默默用饭。 这顿饭因不同于以往钱婆子做的菜色,可以说吃法新鲜而且色香味俱全。李老太爷及几个孙儿吃用得香,李伯忠随意的夸了句:“钱婆子的灶上功夫倒越发好了。” 原本不过寻常一句话,郑氏越发的嫌弃周素贤太过败家。 李青娥并未瞧见郑氏的脸色,嘴快道:“这饭却不是钱婆子做得,早上她被我娘差遣出门了,如今还未归来哩。”今日那道水煮鱼,最合她的味口,便指着周素贤道:“晚上我还要吃这个,你再给我做。” 一个两个都翻天了,郑氏心头火大,把筷子重重一拍,李青娥知机的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出声。 李庸看向一旁垂头用饭的周素贤,想着自她来家后,不声不响不吵不哭闹,却又细心敏慧勤劳懂事,又想着她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心里越发的甜,这顿饭直把他吃得肚儿圆。 郑氏躺了一晌午,便从杨家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嫁女是大事,这个家方方面面都离不开她的打理,遂不再纠结,一心要把大娘子的婚事操持得完美无暇。 牙行的王婆子过得两日便登上李家的门。她领了七八个十岁到十五六岁不等的面黄肌瘦的小姑娘来到郑氏面前。郑氏在堂屋会客,几个小姑娘冷得瑟瑟发抖,各个眼巴巴地望着郑氏,都希望自己能被买下。 周素贤给屋里郑氏几人上茶,头一回看到买人的事情,不禁深叹这万恶的旧社会,又想到如若当初不是李老爷子心善将她带回李家,只怕也不会比堂上等着被卖的这些小姑娘们好到哪里去。 如此看来郑氏至少没有短她吃喝,实在已属幸运。 郑氏将屋里的小姑娘们一一打量问话,当家主母这些年,郑氏的眼光独到,心中已有主意,便让周素贤去唤李青芝来挑人。 周素贤去耳房寻李青芝,告诉她郑氏在给她挑陪嫁丫头的事情。其实按周素贤的想法,郑氏打着挑陪嫁丫头的名头,只怕还是在给杨大郎挑通房丫头,既如此还不如挑个老实可靠的陪房妈妈,只一心忠于李青芝的人,至少在内宅尚算真正可当臂力使唤。 如此一想,周素贤不知李青芝是做如何打算,便将顾虑说给她听。 李青芝本也是个有主意的,经得这两日她已想通,这门婚事再不如她的意,但嫁了人日子还是要过,只得打起精神来随周素贤去堂屋挑人。 最后挑拣一番,李青芝挑了其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又挑了个长相普通但性子老实的小姑娘,便又和郑氏说想再要挑个精明厉害些的陪房妈妈。 郑氏自无不肯,又令王婆子回去后按李青芝的要求将人挑好送来,便让钱婆子付了五贯钱的账。 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只值五贯钱,周素贤心中大概对这时候的物价有所了解。想到怀中揣着那典当衣衫的三两银子,赚钱的心思越发迫切起来。 转眼便到腊月三十,家家户户忙过年。这一日李家老小都开始有条不絮的忙活起来。大清早的周素贤便糊了一锅浆糊,李廉李庸兄弟两个执笔写春联,李伯忠领着余人贴春联,扫尘,郑氏和小温氏在灶房挥汗如雨的忙着团年饭。 灶房不时瓢来肉香,陈妈妈一把拍了两个陪嫁丫头春香和秋霞的头,“馋不死你两个哩,还不快去大姑娘屋里瞧瞧,看看大姑娘有甚吩咐?” 陈妈妈便是后来买下来给李青芝的陪房妈妈,三十几岁的年纪,瞧着一身清爽劲。她曾在大户人家服侍过当家太太,奈何那家遭了横祸没落了,这才被转卖到李家来。 陈妈妈也分外有眼色,把两个陪嫁丫头不过几日便□□得有模有样,晓得周素贤与李青芝亲厚,倒不似钱婆子那般待周素贤轻慢。 如此周素贤也就放心下来,李青芝身边能有个人帮衬,至少在内宅里会少走许多弯路。 团年菜十分的丰盛,鸡鱼鸭肉山珍海货,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李家一家老小团团圆圆的围个大桌吃了团圆饭,李庸趁大人守岁之际,悄悄地捧了个小匣子去寻周素贤。 他这些时日和李廉临了几幅书画,凑了些钱为李青芝买了些时兴的胭脂水粉做添妆,还有剩余些,便想着周素贤的手上生有冻疮,特地又去药行买了治冻疮的药膏。因怕郑氏看见生事非,延挨到此时方才寻到送东西的良机。 周素贤用过团年饭,又和小环清洗碗碟收拾灶房,如此忙和下来,方才得空烧了一锅的热水,关好屋门从头到脚的好生清洗了番。 李庸来敲门,周素贤正把衣衫穿好。她屋里入夜没得油灯点,也不知是郑氏忘了还是钱婆子扣下了,这会摸黑才洗了澡,一头半干半湿的青丝随意的披在身上,这才来开门。却不曾想门外的是李庸,借着堂屋的一点灯光,二人朦胧的身影映在彼此的眼中,都有些怔愣。 周素贤回过神来,也不能让李庸站在门外说话,若给人瞧见又是一番官司,遂让李庸进屋。 屋里氲氤些水气,周素贤才洗漱过的水都还未倒。李庸头回子进小娘子的屋,眼都不知道往哪放。入目便是一张临时拼凑成的小床,吊着半新不旧的帐子;再有只瘸了腿儿的破桌子,地上一张小板櫈儿,再无旁物。倒是桌子上摆了个破陶罐,其中插着几簇早春的野菊,为屋中添了不少野趣。 李庸心中直叹屋子寒酸,越发的局促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要搁哪才好。 周素贤见他如此模样,心头好笑之余,便问他来意。 李庸这才记起找周素贤的目的,他把手上的小匣子递予周素贤,神情颇不自然,道:“我见你手上生了冻疮,便去药行买了药膏子予你擦。”因他头回送东西给周素贤,又有点紧张,看到屋里周素贤的洗澡水,趁她接东西的时候,便挽起袖子替周素贤把洗澡水端去屋外倒了。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待周素贤反映过来,李庸已将木盆拿回屋放到墙角边。 这下换周素贤分外不自在了,半晌才红了脸地对他道了声谢,手上的小匣子顿时变得烫手起来。 李庸同样窘迫,不过说得几句话便辞出来,经过冷风一吹,才发现面上烫乎乎的。他深吸几口气,待面色如常这才去和大家一起守岁。 夜里周素贤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的睡不着,手上的冻疮擦了李庸送来的药膏子后开始发痒,心头对李庸这小儿郎,真心多了几分感激。 第二日正月初一,李家的儿孙俱早早起来给李老爷子拜年,李老爷子一一给孙儿孙女们发压岁钱,就连周素贤都有份。 因着正月初一是李庸的生辰,钱婆子特地开案要为李庸做一碗手擀的长寿面,钱婆子年年如此,今年自是不例外。 李庸收到兄弟姐妹们送的生辰礼物,顿时想到今日亦是周素贤的生辰。因两家从前交换庚贴时,李庸曾偷偷瞧见过一眼,当时还曾感叹他二人竟是同一天生日。 李庸便去灶下吩咐钱婆子做多一碗长寿面,说是要为周素贤庆生。 钱婆子面上应下李庸的吩咐,暗里却向郑氏打小报告。 你道为何钱婆子会这般,皆因那日她不在,周素贤做了顿饭,得了李家老小一致的好评,又有那道金玉满堂糕之事在前。钱婆子来来回回也就做得那几道家常小菜,半道小食也拿不出手,她一下子就感到了自身的危机。 钱婆子在李家服侍几十年,李家的情形她是门清。郑氏巴不得省出些家用来好供小官人们读书,如若周素贤被郑氏留下使唤,从而辞了自己也是有可能的。灶房是她钱婆子的一亩三分地,她早已将这里看着是她的一部份,怎容它人染指。 钱婆子不愧服侍郑氏多年,将郑氏的心思拿捏得极准。郑氏自打周素贤来家,便存了心挑周素贤的不是,也是盘算着有朝一日拿得她的错处一举将她赶出去,如此李庸还可再寻一门好亲。如今钱婆子道来这事,郑氏已然认定必是周素贤私底下接触李庸,又不知她使了甚么手段,叫李庸这般将她放在心上。 郑氏的面色很是难看,但如今正在年节下,且大娘子将要出阁,此时并不是收拾周素贤的好时机,遂将周素贤的这笔账记下,心中打算待把大娘子嫁出后,再来寻周素贤的不是。 钱婆子这才心满意足的从郑氏屋里出来。又在灶上把面条多下了一碗,亲自端与周素贤。道今儿是她生辰,这是李庸吩咐她送来的。 钱婆子忽然这般转变,倒令周素贤讶异,想到她许是贪那几个赏钱,便从陶罐里摸了二十个钱把钱婆子。 钱婆子欢喜收下,待周素贤用完寿面,又来取碗,恰好前头郑氏唤周素贤,钱婆子便让她快去。眼见得周素贤走开,钱婆子做贼似的把陶罐里的钱全部倒出来数,见足有两贯多的钱,不由纳闷。 周素贤来家时身上半个铜子也无,这两贯钱打哪来,肯定不是她做鞋垫赚得,定然是谁给她的。 钱婆子计上心来,晓得小环与周素贤要好,便存心套小环的话。小环一向嘴巴大,哪里经得钱婆子这般存心套话,一个不小心便漏了底。钱婆子这才得知小官人李庸私底下接济周素贤,还给她买药膏子擦手。 药膏的事却非是小环透露的,钱婆子是翻了一遍周素贤的屋子,见那药膏只怕不便宜,便猜必定是李庸予她的。 小环怕替周素贤招祸,赔了不少好话求得钱婆子莫伸张,钱婆子当面应承她,转过身便将她卖了。 钱婆子自是毫无隐瞒,向郑氏倒筒子般添油加醋的说了周素贤背了人的勾当,只把个郑氏气得脸色铁青。 郑氏一下子就联想到李廉兄弟两个抄书的行径,怪不得他们熬夜抄书赚钱,哪里是为了给大娘子添妆,此事定然是李庸为了偷偷接济周素贤,竟连他兄长李廉也差遣上了。 如此还得了!她好好的两个儿子,就快被周素贤祸害了。 郑氏思前想后一番,认为周素贤留不得了,却又顾忌李老太爷只怕不肯因这些许小事就把周素贤赶出去。 钱婆子连忙凑到郑氏身边耳语一番,听得郑氏是连连点头。 周素贤浑然不觉祸事将临。她挖空心思想要为李青芝添妆,无奈自身并没甚拿得出手的家当,这些时日倒是打听得到那杨家名下有家点心铺子,便灵机一动,遂找李庸借了笔墨纸张,把自己拿得出手的点心整理了十二道出来。类似马蹄糕,萝卜糕,酥炸春卷等详细的做法,一一列成单子汇整成一本食谱,送给李青芝做添妆。 食谱中罗列的十几种点心,李青芝听都未曾听过。所谓食不厌精,这份东西代表的是一份家族底蕴,李青芝心底叹息周家果真乃大户人家,光是家底不知胜过李家几何。 她携了周素贤的手两人挨着座下,周素贤的这份添妆情意重,李青芝不由得眼眶微湿。 周素贤倒不觉得如何,李青芝待她好,她便想要回报一二,做人得恩怨分明。李青芝是个好姑娘,她希望李青芝将来能幸福。 李青芝见她身上还是年前做得的那身粗布袄子,也没个替换的一件,又见开春便要换春衣,还不知道郑氏会不会予她裁衣,便将床上包好的一个小包袱把与她,道:“我拣了几身从前的旧衣予你,好歹改一下大小将就穿着,望你勿嫌弃。”言罢又从枕下摸出个小小妆盒送她,里头有五六样银首饰,瞧着正是合适周素贤这个年纪戴。 李青芝见她总是扎着两条麻花辨,连根有颜色的头蝇也无,遂将妆盒递到她手上。“与你做个念想罢!” 周素贤推辞不得,只得接下,心中越发舍不得大娘子出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冤枉 正月初五是个好天气,楚地迎娶习俗,在迎亲的前一日,男方须得上女方家抬大件的嫁妆回来摆新房,称为“上头”。太阳还未过午,杨家便来人,十几辆牛车,将李青芝的嫁妆抬走大半,上门的客人纷纷给李青芝添妆。 李家头一回嫁孙女,男方又是荆州城里的人物,这桩亲事正所谓十里红妆,在桃李村也是头一份的热闹。 迎亲的正日子这天,郑氏眼瞅着李青芝被大郎背着送上花轿,哪里舍得,便撕心裂肺般哭起来。楚地有哭嫁的习俗,女儿出门子,亲娘不论如何都要哭送,越哭得伤心越是显得热闹。 郑氏是真的伤心,她一手养大的娇嫡嫡小娘子转眼就成了别家的人,一时又担心李青芝在婆家会不会习惯,婆母是否刁难,真真是千般舍不得。 李大姑和李小姑两个人一边架起一只手,将哭晕过去的郑氏扶回房去。 新嫁娘已出门,客人也都纷纷辞去。李小姑嫁得远,并不时常回娘家,且李小姑为人宽和性子讨喜,李老爷子便留她多住几日。 李大姑遂趁机也留在娘家做客,并把罗香儿巧儿姐妹留下来。 如今还在年节下,要等过完正月十五元宵节,李廉几兄弟才开学。李大姑为了女儿,可谓见逢插针用尽了心思。 郑氏又岂会如李大姑的愿,才要打算驱周素贤这头虎,前头便有罗氏姐妹两头狼。她不过略施小计,就叫小温氏瞧见李二郎和罗香儿两个在一处说笑玩闹,气得小温氏旧恨未消新仇又起。为了李二郎这个独子,小温氏做了回出头鸟,以罗氏姐妹不庄重为由和李大姑闹将一场。 李大姑对上小温氏这么个护仔的老母鸡,再巧的嘴这回也不顶用。事情捅到李老爷子那里,便是清官也难断家务事.李老爷子正烦忧幺子开年来春闱之事,哪里耐烦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遂令李大姑家去。 如此,李小姑也不好在娘家了,领着夫婿和两儿一女也辞别娘家。 三日后原本是李青芝和杨耀宗夫妻的回门礼,郑氏一早千盼万盼的,却只盼到杨太太身边的婆子,杨家各色回门礼倒是齐全,只不见李青芝夫妻二人。 那婆子便说家中老太公确实不好了,只怕就在这两三日,是以新人才未按礼回门。 郑氏也不好多说甚么,她挂念大娘子,拉着婆子问了好些李青芝的日常,得知李青芝安好,这才放那婆子回去。 等出了正月十五,年也算过完了。正月十六这日,李伯忠赶着马车将李氏四兄弟送去县里上学,并附上送给黄举人的春礼若干。郑氏领着钱婆子等人忙活了两三日,总算把家中诸事都理顺当了,却又接到杨家老太公的报丧。 李杨两家是正经亲家,遂李老太爷领着两个儿子往杨家奔丧,家中便只剩下女眷。 郑氏终于腾出手来打算收拾周素贤。 这日周素贤如往常一般,天未大亮便起床,她打了洗脸水略做梳洗,便和小环开始扫洒庭院,洗菜淘米;待天一亮,她又往各屋里送热水,再侍候两个小娘子梳洗。 郑氏一早起来便发了通脾气,因她屋里丢了东西,唤钱婆子去找。钱婆子寻了一晌午未果,过得一会又来唤周素贤去堂屋。 周素贤不知郑氏唤她做甚,跟在钱婆子的身后,总感觉眼皮直跳。 郑氏见她进屋,便先发制人,指着周素贤厉声道:“贤娘,我李家好心收留你,却不曾想你好人不做偏要做贼?我李家如何再留得你?” 周素贤吃惊,暗暗在心里把这些时日回想了遍,自付并不曾惹到郑氏,便斟词酌句很是小心的回道:“贤娘愚钝,不知大太太这是何意?为何污我做贼?” 郑氏道:“我屋里丢了两贯钱,原本也不是甚么大事,我便让钱婆子往各屋去问,概因我知晓,我李家的人从不手短,可唯有你才进我李家没多久,家中便出了这等事,若依我的意,你若是缺钱花,我再小气也不会短了你的,可你万万不该偷钱!” 郑氏念唱俱佳,在堂上喝了口茶水,这才好整以暇的待周素贤如何替自己辩白。 周素贤顿时明白过来,财不露白是对的。那日也怪她自己一时大意,当着钱婆子的面从陶罐里摸钱出来打赏,只怕郑氏今儿这遭便是冲那两贯钱去的。 “大太太,我没有偷钱。”周素贤神情坦然回道。 郑氏朝钱婆子使了个眼色,钱婆子一阵风似的跑出屋子,很快又进来,她的手上果真捧着周素贤屋里的破陶罐。 钱婆子把插在陶罐中的一丛杂草随意丢弃,便将那破陶罐朝郑氏跟前的八仙桌上反扣,两贯大钱足有两千多个铜子,一时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周素贤便知她已百口莫辩。 怪不得这几日小环看她的眼神躲躲闪闪的,看来郑氏对此蓄谋已久,只怕接下来便顺理成章的将她赶出李家,任她自生自灭。 “那你且告诉我,这两贯钱又是怎么回事?”郑氏这回坐直了身子,看向周素贤的目光冷幽幽的泛着寒意,好像若她敢说错一个字,郑氏便饶不得她的样子。 周素贤便知不能将李庸扯出来,况且她也没打算这样做。便迎向郑氏的目光,平静道:“不论大太太信不信,我的确没有偷过钱,至于这两贯,则是我典卖衣衫所得。”她来李家时,确实有带了个小包袱,里头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衫,料子却是上好的。周素贤便望向郑氏,“大太太若是不信,自可叫钱妈妈去查看我的家当,少没少衣衫,一瞧便知。” 郑氏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周素贤典卖衣衫这一出。便端起茶水沉默起来,其眼神却朝钱婆子扫了一下。 钱婆子立即插话道:“你说这是典卖衣衫的钱,那可有单据?” 哪里有甚么单据,当初她是托小环偷偷去典卖,小环给了三两银子却不曾提过单据之事,想来是不曾有。 周素贤暗自思量,就算有单据,只怕还要将自己贴身存的三两银钱给抖出来,到时更加保不住,便一口咬定没有单据。 “那必定就是你偷了大太太的钱,却谎称甚么典卖衣衫所得,哪有这般巧合。”钱婆子顿时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又朝周素贤走近几步,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你人小不懂事,便是承认偷钱又怎么,只要你认了偷窃的事,这些钱便还是你的。” “呸”!周素贤怎么会上钱婆子的当,一旦她承认偷钱,身上便背下洗不清的污名,遂为自己喊冤,“钱妈妈,你为何如此逼我承认偷钱,莫非太太予你甚么好处不曾?” “你莫乱说。”钱婆子跳开一步,眼神略微慌乱。 狗急也会跳墙,何况周素贤这会不能有半分心虚,一时想到要把事情闹大,便抹了袖子跪在郑氏面前大声替自己哭冤,“大太太,你信我,我真个没偷钱。想我一介孤女,虽说如今落魄要靠李家养活,但我幼承庭训,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万万不会行此宵小之事。” 周素贤又哭又喊的,打死也不认偷钱。郑氏不禁十分头疼。 她平日里拿捏周素贤,倒像那软柿子般任她搓圆捏扁也无半分怨言,便当她软和好欺负,却哪里知道这会子周素贤却似头犟驴一般难以驯服。 郑氏朝钱婆子看去,眼神多了几分怨怪!瞧这事闹的。便示意钱婆子快快拿出个主意,好快刀斩乱麻。 堂下周素贤越哭越大声,越哭越伤心,实则她心中正思量,该如何才能避免被赶出李家。想到她一介孤女,正如那无根的浮萍般,一旦离开李家这个暂时的栖身处,可就真成了那歹人手中的鱼肉,任人买卖欺凌。 钱婆子也一时慌了手脚,这栽脏的手法当时向郑氏献计时,只当是万无一失的,却哪里晓得周素贤竟是这般的油盐不进,不由望向郑氏。 郑氏被周素贤哭得心烦意乱,正要开口训斥她几句,不料这时候小温氏从门口进来,瞧得屋内三人俱向她看来,便一幅看了场好戏似的笑道:“这是发生甚么事?怎地贤娘还跪在地上哩!” 周素贤顿时拉住小温氏的裙角哭道:“二太太,还望你向大太太求情,莫要赶我出去,我是真没偷大太太的钱,可钱婆子口口声声冤我偷窃,我打死也不能认了这莫大的冤枉呀!”她擦了把眼泪,心底却知这小温氏最爱和郑氏对着干,如今只好拿言语来激其一番,但愿小温氏能阻拦郑氏一二。 “大太太,我周素贤再如何落魄,却也是李四郎交换过庚帖的未婚妻,莫非李家见我如今落魄了,才故意冤我偷钱好将我赶走从而抵赖这门婚事不成?”周素贤也不跪了,她从地上站起,眼神渐渐变得犀利起来。“素闻李家乐善好施向来有好名声,李老爷子是附近出了名的大善人,怎地到了大太太这里,却放纵一介下人随意欺凌孤女,莫非大太太真是个嫌贫爱富的昏馈之人?” 郑氏被周素贤的话戳穿心事,又被她大声的指责,顿时恼羞成怒拍桌子喝道:“胡说甚么?你……你反了天不成?” 小温氏立在堂上击起双掌笑得份外舒畅,心头十二分的解气。郑氏这心黑的婆娘,也有今日被个小辈挤兑得话也说不完整的时候!这周素贤往日瞧着像是个软和可欺的,如今看来倒也有三分脾性在。小温氏遂思量起来,周素贤还不能被郑氏赶出去,今日她两个闹出这等事来,周素贤必定将郑氏记恨,如此一来周素贤便是郑氏的克星,最好日日夜夜杵在她跟前闹心…… 小温氏越思量,越觉得往后大房的热闹有得瞧,她又怎会错过,便对郑氏笑道:“我说大嫂,不过就是两贯钱的事,何苦为难贤娘这孩子。她说没偷钱那便是没偷,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钱婆子不过一个下人,哪里及得贤娘的身份,若是叫爹晓得此事,大嫂你往日的贤良名声可就要被质疑了。” 郑氏一惊,她素来在李老太爷面前扮贤慧大度,李老太爷久经世故,岂会看不穿她这小小把戏。看来今日是没法收拾周素贤了!她也就就驴下坡,很快变了幅嘴脸,先将周素贤拉到身边,然后朝钱婆质问起来:“我屋里的事情你一清二楚,莫非那两贯钱是你偷的不成?不然怎么无端端的不见了。” 钱婆子张大嘴欲申辩几句,但这个黑锅她也只得为郑氏背下,嘴上却一个劲的嚷嚷,“大太太信我,我服侍李家十几二十年,怎么会偷主人家的钱!” 郑氏哪里理会她,牵了周素贤的手又看向小温氏,叹道:“也是我着急了,一时以为家中闹了家贼,怕爹知道怪我管家不严,二弟妹,好在你来得及时,不然岂不让贤娘受了冤枉。” 事情竟然峰回路转,周素贤都有些目瞪口呆,郑氏这变脸的功夫实属罕见。 周素贤把手从郑氏手中抽出来,悄悄往后退了几步。郑氏,才是这个家中最难缠之人,这一劫周素贤是险之又险的避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立下契约 周素贤回屋,想到那两贯钱只怕不会回来了,心中便堵得慌。经了今日之事,她便知不可一味在钱婆子跟前软和,对郑氏那边,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小环拣了几样剩菜盛一碗米饭,用托盘装了送到她屋里。她把饭菜递到周素贤跟前,讪讪道:“大太太交待下来,若我敢向你透露半个字,提脚就要将我卖了,你……骂我几句吧!” 周素贤牵了她的手,摇了摇头道:“傻姑娘,我怎会怨怪你。”她的确不怪小环,身为丫头,主人要她做甚么也只得听从的份。便问她,“我托你典卖衣衫的事没人知道吧,果真没有单据吗?” 小环心中打鼓,这件事李庸千万交待不能叫周素贤知晓,便连忙摇头道:“真没有甚么单据。” 周素贤这才放心,没单据就好。便让小环如论如何要替她保守那三两银子的秘密,这是她最后的保命钱,绝不能叫别个知道。 到了晚间,周素贤避开人去了趟小温氏的屋子,与她道谢。 小温氏对她似笑非笑,道:“你也是个命不好的,我替你说话,本也没安甚么好心,不过是看不得大嫂以大欺小罢了,你勿须谢我。” 如此,周素贤也不方便多说些甚么,心头却将小温氏的人情记下,以后好还。 过得两日,李老爷子一行人从杨家归来。李老爷子虽说见惯了生老病死,但他眼下忧虑一桩大事,又怕在他有生之年都无法看见李老三高中进士,岂不是人生一大恨事!没过多久,忧心忡忡的李老爷子病倒了。 李老爷子的身体向来健朗,一年中连个小病都没,可眼下这一病,高热了两三日,可吓坏了李伯忠兄弟。他和李仲孝两人轮番守在李老爷子的床前侍疾,只盼老父能撑过这一关。 郑氏和小温氏这对妯娌也歇了斗嘴的心思,延医请药俱是上心。如此过得七八日,李老爷子方才好些。 李老爷子醒来,怕自己这回好不了,他病中思念幺儿,便将李伯忠和李仲孝兄弟二人唤来吩咐:“我日益思念你们三弟叔文,也不知是人老了还是怎的,眼见春耕将近,按理不该将你们兄弟使唤出门,但你们三弟离家日久,不论他这科能否高中,且都让他归家,让我看得一眼。” 李伯忠兄弟两个自是点头应下,便劝老父勿要多想。等李老爷子用完药汤,二人退出西屋,便寻郑氏与小温氏合计。最后两对夫妻商量出来结果,由李伯忠前去金陵见李叔文,李仲孝留守在家照看春耕一应事务。 郑氏便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二房两口子奸猾,若三房今科高中倒还好,若又是不中,此去便是催促三房一家子归乡,如此得罪人的活计,二房两口子自是不愿意。 郑氏替夫打点行装,并不放心他一人出远门,便又将钱婆子的大儿子树生叫来,与李伯忠作长随一道赶赴金陵。 雨水过后便是惊蛰,天气渐渐变得暖和起来,白日偶有春雷,万物也开始生发。周素贤将李青芝给的春衣稍作改动,便脱下一冬未洗的厚重冬衣,换上轻便的春装。 郑氏和小温氏日日轮番在李老爷子床前侍疾,忙碌得很。钱婆子一人操持家务,见小环和周素贤二人并不偷懒耍猾,倒也甚少找她们的麻烦。 这一日二人早早做完活计,李老爷子忽然来了胃口想要吃碗香辣鳝丝面。 这鳝丝面倒是不难做得,只现在才开春,这时节鳝鱼只怕还躲在地里冬眠,这可难为了郑氏。 周素贤便对郑氏道:“这时节确没得鳝鱼,倒可寻几家酒楼饭馆问问看,说不得这些酒店中自家有养得也未可知。” 离桃李村二十几里地外有个靠江边的集镇,那里因有个码头在,吃饭歇脚的人多,集市也甚为热闹,一些并不寻常见的物什也常有贩卖。 郑氏一想也是这个理,便摸出几十个钱予她,让她和小环一同去为老太爷买鳝鱼。 第一次得以离开李家出去瞧瞧,周素贤欢喜不已。她这些时日很是做了些鞋垫,便和小环换了衣衫,将各自的针线活包个小包袱,二人步行前往集镇。 小环并非第一次去,把集镇上都有哪些物什买卖说予周素贤听,又说那处码头因江上船只往来是十分的热闹,二人说不得可寻些赚钱的机会。 周素贤和小环两个人走出满头汗,将将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赶到集镇上。此时还未过午,码头边人来人往的果真份外热闹。周素贤打眼一瞧,不大的码头处竟停了七八只船,有卸货的船只,也有载客的客船。 因江对面便是旁的县城,两个县城的货物人流往来都落在了这处码头,是以镇子上酒馆和商铺林立,这里地虽小竟不输于县里的繁华。 小环带着周素贤先去集市上寻摸了遍,各色农家出产摆在街面上叫卖,甚么草席,农具,竹蓝,瓢葫芦,土陶罐等物,生鲜的牛羊鸡鱼倒是有,却没有鳝鱼卖得。两人一商量,先将手头的鞋垫卖掉,周素贤便得了三十文钱,她把钱贴身收好,便和小环穿过集市,往那饭馆小铺挨家的问起来。 小环问得几家都没得,行到最后一家时,周素贤见那饭馆甚为气派,独幢的两层小楼看上去窗明几净,且店内装饰得颇为文雅。 周素贤领着小环便问那店小二,却不说她二人是为买鳝鱼,只问他店里这时节可有鳝鱼面卖。 店小二瞧她两个小丫头模样,身上穿的倒也齐整,便猜她们是哪家的丫头,应是为主家人买吃食寻来的。恰他店里前些时日收了几条鳝鱼,却是农人挖沟时意外捉得的几条。 周素贤便摸出两个铜子与他,这才道明来意。那店小二倒是个热心人,既收了周素贤的打赏,自是去请示掌柜的。没过多久,这位名叫富贵的店小二便唤她两人去了厨下,拣了两条又粗又肥的黄鳝与她二人。 周素贤摸出买黄鳝的钱把与富贵,见他甚为热心,又摸了几个铜子把他,并向富贵打听了许多消息,这才和小环离去。 周素贤既是起了赚钱的心思,自是把想要打听的行情都问个清楚明白,加上她这一路来的所见所闻,心中对接下来如何赚钱有了些许头目,便和小环匆匆往回赶。 郑氏不料她们竟买回了黄鳝,心情甚好的夸了她们几句,便亲自下灶房生火打算炒制黄鳝。钱婆子杀鱼擀面,很快便将面条煮得,郑氏舀了半碗的香辣鳝丝浇在面条上,又撒了几点细葱,如此一碗香味扑鼻的鳝丝面便做好。 郑氏亲自端了面往西屋送去,李老爷子也没想到郑氏如此能干,这时节竟然真个儿做出了鳝丝面来,直夸郑氏贤惠周到。小温氏见此暗暗在背后“呸”了声,又被郑氏在李老爷子面前挂了功劳。 周素贤和小环饥肠辘辘,二人这一来一回便是半日功夫,钱婆子留下的剩菜剩饭早已冷却。周素贤见灶火未熄,便将所有饭菜入锅,又添了两碗水煮成粥,和小环用了顿热饭。 周素贤接下来十分的忙碌。她给李老太爷做了双千层底的布鞋,李老太爷在病中性情也软和几分,摸了几把铜子与她小用。周素贤便趁机问李老太爷想吃用些甚么小食点心。 晓得周素贤是在讨好他,李老太爷便让她做上几样来尝尝。周素贤回头便请示郑氏,光明正大的在灶房忙活开来,钱婆子对此恁是没个好脸色把她。 周素贤才不在意钱婆子的脸色,她做了蛋糕,做的份量都不多,如此在食材上就不会太过打眼,又往郑氏和李青娥处都送了些尝鲜。蛋糕松软香甜,李老爷子病中并无甚么味口,倒觉得这样的小食能吃得下,对周素贤如此的用心很受用,当着郑氏的面,很是夸了周素贤能干。 郑氏这才明白,周素贤这是要博得李老爷子的好感,如此她再要收拾周素贤时,也得掂量几分。郑氏一时颇为后悔那日没一鼓作气将周素贤赶走,如今她渐渐在李老爷子跟前讨得几分欢喜,再对她下手只怕殊为不易了。 周素贤日日换着花样为李老爷子做小食点心,倒把李老爷子的胃口打开了,他的病也养好几分。周素贤便趁机和李老爷子央求,“自打贤娘来李家后,一应嚼用都是李家供给,如今我既有这手艺,也想为自己赚些体己钱,好为自己置份嫁妆,如此将来嫁入李家才不会让人背后笑话。” 李老爷子听她如此说,便知她在李家的处境必是艰难。奈何内宅里婆婆管教儿媳本是天经地义,他这做公公的也不好多加指责,遂答应周素贤,让她可以自己想法子赚钱存嫁妆。 郑氏得知后,狠狠地在东屋发了通脾气。把周素贤唤到她屋里,皮笑肉不笑的指着周素贤骂道:“别以为有了老太爷撑腰,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你既要赚钱存嫁妆,我若不答应你,必会拂了公爹的面子,成,我且瞧你如何替自己赚嫁妆钱。” 周素贤八风不动,稳稳地给郑氏福了一礼,回道:“多谢大太太成全,贤娘也是没得法子才去求老太爷,大太太勿怪。” 郑氏气得隐隐头疼,按了额角指了指她,气道:“你且莫得意,这个家还是我在当,你既要自己赚钱,我成全你。那就打今儿起,你每月付我李家的饭食钱和住宿钱,我也不要你多把,每月三钱银子交与我,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三钱银子便是三百个大钱,周素贤暗暗计算一番。如今一两银子可以购买一般质量的大米二石,大约一石为两百斤,一两银子就可以买近四百斤的大米,她一个人吃用再多,也绝计吃不了三钱银子的米粮。 郑氏这分明是狮子开大口,趁火打劫。周素贤自然不答应,讨价还价道:“大太太要价太高,我只得一双手,每日还需得做家务干粗活,若我每月能赚得三钱银子便罢了,若赚不到这么多钱,又去哪里凑给大太太。” 郑氏明白过来,周素贤这是要自由身,不肯再为李家无偿做白工。她思量一番,左右那些事情也有钱婆子和小环去做,若周素贤每月能赚得三钱银子予她,这也是大房的补贴,遂应承她。道:“依你,左右你家务事也做不得几样。”郑氏看她一眼,忽而计上心来,朝周素贤招了招手。 周素贤上前几步,却听郑氏冷声道:“我丑话须得说在前头,若你赚不得把我的食宿钱,我也不会为难你,只是到那时,我若提出将你和四郎的婚约作废,你不得有异议,若老太爷寻你问话,你只得说这是你自己想要解除婚约的。” 周素贤看着郑氏满脸的算计,很是爽快的答应下来。郑氏再一思量,又怕周素贤当面应承自己回头却不认账,便就着屋里的笔墨,二人当面立下契约,各自按下手印,这才觉得彼此都抵赖不了遂放下心。 钱婆子在屋外溜达几圈,眼见周素贤在郑氏屋里老半天,不知两人在屋里做甚,心中直如猫儿抓痒般。忽见周素贤掀起帘子从屋里出来,钱婆子朝她翻了个白眼,便进屋去寻郑氏。 郑氏自然对钱婆子交待下来,往后不要她使唤周素贤做活,每月周素贤自会把饭食钱,又让钱婆子勿要说出去。 钱婆子懵了半晌,没想到郑氏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虽有不满但到底忍住了,心中也存了要看周素贤的笑话,三钱银子哪里是那般好赚得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自由 周素贤脚步轻快的回屋,把与郑氏所立的契约妥当放置,想到今日总算是为自己争取到了些许自由,不由得深深吐出几口气来。接下来,她便要努力想法子赚钱。 这个好消息自是要同小环说的。晚饭的时候,周素贤并未在灶房帮忙打下手,小环讶异不已,怕周素贤出事,待灶上的事忙完,便来寻周素贤。 周素贤正要告诉她事情的始末,正好小环找来,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话与她知。好歹不用再被钱婆子搓磨做粗活,小环替她既欢喜又担忧,三钱银子哪有那般好赚。 周素贤便让小环勿担心,实在不行,前几个月好歹还有典卖衣衫的三两银子应急,倒可应服郑氏一些时日。 只得如此打算了。小环便替她出主意,那日靠江边的集镇上,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周素贤会做各样小点心,便是日日提着一篮子点心去叫卖,也好过叫郑氏拿捏。 周素贤也是这般打算的,且她还有些别的想头,眼下却不方便与小环道,便说第二日想去镇上再仔细瞧瞧。 第二日难得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天空无云。周素贤依然天未亮便起身,穿上李青芝送她的旧衣,头发依旧梳两条大辨子垂于胸前,手中提个小竹篮,早饭也不吃,便步行赶去集市。 前些天她便瞧见往镇上的沿路小河边有野生的小芹菜,在后世,这道野芹菜可是道极养生的野菜,割几片腊肉与之同炒,可是道不可多得的时令美味。 如今趁天气好,周素贤正好沿路采摘一篮子野芹菜去市集上变卖。 晨曦微露之时,周素贤已经赶到镇上。街上各种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她跨着小竹篮,并不着急将手上的野芹菜出售,而是在市集里四处打量询问。见有不认识的东西,便嘴甜的唤人几声,她人小又生得好看,显少有拒绝她的。如此将市集从头走到尾,东问西看的,倒问出不少的行情和门道。 眼看日头渐高起来,周素贤往面摊上花三文钱用了碗阳春面,便挤到一处卖酒糟汤圆的老婆婆的摊子边,打算把手中的野芹菜卖掉。刚摘下来的野芹菜十分鲜嫩水灵,只可惜一篮子野菜也只卖得两文钱,周素贤索性不卖了,便步行出市集,朝那日买鳝鱼的饭馆行去。 那饭馆上次周素贤来时,便见它的门口挂了块招牌,上面书着“相聚楼”三个漆金大字。这会相聚楼已打开门面,为午市做着准备。 周素贤行到跟前,富贵一眼便认出她来。 周素贤上前甜甜的唤了声“富贵哥”,便从竹篮底下摸出双鞋垫来递与他,并对他道谢:“我家老太爷用了碗鳝丝面,味口就好起来,这几日身子也渐渐恢复几分,家中太太打赏了我,这都是富贵哥你的帮衬,今儿我来市集,想要亲口对你道声谢。” 富贵不过是举手之劳,倒得周素贤的一双鞋垫相酬,便有些不好意思。又见她手上挎了个小竹篮,便让她进店里来喝杯水稍作歇息。 周素贤也不客套,落落大方的进了店,便和富贵说起家常来。几个回合下来,富贵便将周素贤的来历打听清楚了,得知她如今寄居桃李村的李大善人家中,与李家是亲戚,便晓得她是个有根底来历的,并非是随便可欺的无根浮萍。 周素贤遂笑道:“靠别人过活总有各种不便,今日我来便是想要谋一份赚钱的活计。”说罢便将自己会做各种点心小食之类的吃食,打算往后每日来这江边的市集上叫卖,又请富贵帮忙指点一二,来这里做生意需得注意些甚么。 其实周素贤来找富贵的目的,便是将她的根脚通过富贵漏出去,好叫这里的地痞无赖惦量着,桃李村的李家可不是个能惹的。概因她清楚,这里地处两县交界之处,人来人往的虽热闹,却也人员复杂,三教九流甚么样的人都有。未谋生却先谋自身安危,周素贤最最放心不得的便是怕自身孤单一人而遭人欺凌拐卖。 富贵本是附近的人,这家酒楼的掌柜便是他的一房远亲,遂在这里做小二,如今闻得周素贤亦是个可怜人,便指点她在这临江的码头边需注意些甚么。 周素贤得到富贵的指点,心中甚为感激,便约定明日送他些点心尝尝。临到离开时,又将那篮子野芹菜送予富贵,道只当是给他中午加个小菜罢。 富贵推拒一番,奈何周素贤诚意相送,他就将野芹菜放到后厨,取回篮子还她之时,往里头放了个油纸包,说是送她路上吃。 周素贤再三对富贵道谢,转身就离开相聚楼。眼见时候不早了,她便挨个将自己要买的食材比了价,花了半钱银子买了些糯米,面粉,鸡蛋,荸荠,油纸,油盐糖等物,又寻了老半天才找到一些牛乳,这才匆匆往家赶。 周素贤到家时,已经错过了饭点,不知钱婆子是不是忘了,竟未给她留饭。周素贤心道一声算了,为了些许小事去找郑氏,只会自取其辱。便将富贵给她的油纸包打开,里头竟是个葱油饼,周素贤饿得前胸贴后背,遂一口将那葱油饼吃下。 她算了一下账,原本的三两碎银子今日已用去半钱,再加上她这些时日积攒的六七十个大钱,其中三十个钱是她卖鞋垫所得,余下是李老太爷把她的。望着手上那点可怜的家当,周素贤的心中充满了希望。 稍做歇息后,周素贤去找郑氏借灶房。她今日打算做马蹄糕和杯子蛋糕,这两样都可冷食,放置一晚并无妨。 灶房一向都是钱婆子打理的,郑氏便将她唤来交待一番。 钱婆子得了郑氏的吩咐,把周素贤领到灶房,一概食材不许她用,就连柴火也不准她烧。 周素贤气苦,又匆忙去外边拾了些枯枝烂叶做柴火,在灶房忙活一个多时辰,才将两样点心各做得半篮子,却也将周素贤累得腰都抬不起来。 小环见此,便偷偷地帮周素贤拾了些干柴放到她屋里堆放,以备周素贤随时可取用。 第二日天气有些阴沉,周素贤依旧天不亮便起身,略做收拾后,钱婆子还未做得早饭,她等不得,就扛着两篮子点心,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集镇赶。 到了江边的时候,天已大亮。这会子集市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繁忙。周素贤清了清嗓子,便提着两篮子点心开始叫卖。有人上来问价,她便道:“马蹄糕三文钱两块,杯子蛋糕两文钱一个。”晓得这是两样新鲜吃食,便对上前问价之人给予试吃,她又嘴甜,别人买得三五块的,她便送人一块糕,如此下来,一个上午两篮子点心便卖出大半。 有街保上前来收费,周素贤乖乖交了两文钱的费用,又将两样小点心各包了几块送予街保。见她小小年纪却如此会做人,街保倒没有欺负她。 周素贤略微数了数袋子里的铜板,见一个晌午不到便有五六十文的进账,心中甚为欢喜,便提着篮子往相聚楼来。 富贵见周素贤果真来卖点心,又见她拿出来的两样吃食连见都未曾见过,便知她确实有些本事。 周素贤将马蹄糕用富贵取来的碟子装上满满的一碟子,又把杯子蛋糕取出六个来用另一个碟子摆上,马蹄糕好似琼玉般泛着桂花的香甜味,杯子蛋糕更是散发着浓浓的蛋香,富贵馋得紧。周素贤赶紧将两样碟子往富贵面前推,且让他吃看看。 周素贤对自己很有信心,她从富贵夸张的表情中看到了希望,便问他好不好吃,味道如何? 富贵哪里吃过这等稀罕物,一时巴不得把舌头都吞到肚里去,末了,便让周素贤稍等,他去喊掌柜的过来。 崔掌柜适才在柜台算账,从周素贤进门起,他便暗中留意起来。看到周素贤拿出两样吃食,香味都飘到了柜台来,崔掌柜同样也甚为好奇,恰富贵来唤他,便背起双手踱步过来。 崔掌柜便是这相聚楼的老板,略微肥胖的身材,脸上留着两捌八字须,一幅精明能干的模样。 周素贤便知关健时刻到了。她朝崔掌柜福了一礼,落落大方地请崔掌柜试吃点心。 崔掌柜在这临江边至少经营了十几年,自是见多识广。周素贤做得的两样小点,瞧着倒不似楚地的点心样式,应是南边的吃食。遂拣起一块马蹄糕尝了尝,末了又拿了个杯子蛋糕吃了两口,面上却并无甚表情。 崔掌柜试吃完,便让周素贤坐下说话,一边问她这点心作价几何,又一边问她还会哪些样式的小食,一样一样的问起来,颇为详尽。 周素贤便知事情有眉目了,遂一一作答,又将自己会做的点心粗略说了个大概,便笑盈盈地望着崔掌柜不做声。 崔掌柜略一沉思,便交待富贵,要他把周素贤余下的点心都买下来。 富贵连忙应下,又和周素贤眨眼晴。 周素贤又给崔掌柜纳了个福礼,便拣出篮中余下的点心,结了账,这才辞出来。 周素贤脚步轻快的往回赶,到了家中把门关好,这才把荷包取下,将今日所得的铜钱一枚枚数数,足足得了九十几文铜钱,如此刨除买食材的成本,赚了五十文钱。 这真是个可喜的开头,周素贤把铜钱贴身藏好,便开门去寻钱婆子。 钱婆子是知晓周素贤今日开始卖点心的,见她过午便归家来,且两篮子点心卖得空空,一时就有些羨慕嫉妒,话儿说得酸溜溜的,“哟,贤娘子这是发大财啰!” 周素贤一笑置之,示意钱婆子进灶房,她摸出十个钱来递与钱婆子,笑道:“我赚了钱,必定会有你的赏钱,只我日日早出晚归的,早饭也没得食,午饭更是没人留,说不得我要去找太太,问问她是否要将我少吃的饭食钱扣下来。” 钱婆子讪讪地笑了笑,十分识时务地对周素贤保证道:“贤娘子,你放心,这等小事倒不需惊动太太,左右不过是与你早些做早饭,午饭再帮你温热好罢了。”说罢又凑上前去献媚道:“只要贤娘子不少了我老婆子的赏钱,我老婆子也不会不识趣不是。” 钱能使得鬼推磨,周素贤如今可算是见识到了。 钱婆子说到做到,当即将灶上生火,取了把挂面与她下面条吃,又往里头搁了只鸡蛋,看来是打定主意要从周素贤这里要得更多的赏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打赏 周素贤每日起早摸黑做点心再拿去集市上卖,每日的花样且不重样。甚么水晶糕,酥饼,蛋挞,但凡能买到食材的,她都尝试做一遍,每回做了且送给李老爷子一份,又给李青娥两个小娘子留几块,新鲜做出来的点心,小环总是第一个能尝得,回回都说好吃。 郑氏在一旁暗暗观察,周素贤这早出午归的劳累,也不知她能赚几个钱,便让钱婆子去套周素贤的话。 周素贤防她和钱婆子防得紧,有一日便买了个藤条的小箱子和一把黄铜锁,将每日赚得的铜钱锁在藤条箱子里,如此,钱婆子也拿她没甚办法,郑氏直骂钱婆子无用。 转眼到了二月底,按说京城那边春闱也已结束,李叔文究竟有否高中都会传来消息,可李伯忠自打离家后,便没得只字片言传来,李老爷子好不易将养好的身体又一次倒下。 郑氏和小温氏夫妻愁煞人,众人皆明白,李老爷子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李仲孝寻上郑氏商量,瞧这情形,只怕还是得拿出些银钱往官府打听看看。 郑氏一介大门不出的寻常妇人,着实慌了神,便拿出二十两银子与他,且叫他快快去县里打听消息。 周素贤眼见李老爷子不好,便停了做点心的活计。日日三餐用心做吃食与李老爷子,药补不如食补,好在李老爷子心中有所期盼,还能吃得下少许东西。 周素贤两日没去江边的集市,相聚楼里的富贵却寻上门来,他沿路靠打听李大善人家,竟也找到了周素贤。 彼时周素贤正在拾柴,听得小环说有人找她,她往村口边的堤梗上一望,远远瞧着像是富贵。她连忙让小环帮忙将柴担回家,自己往村口去见富贵。 富贵跑得满头的汗,见到周素贤便似看见救星似的,他喘了好几口气方才把话说出来,“贤娘子,总算找到你了,快快收拾一下随我去相聚楼,且有一桩好事要落到你头上。” 周素贤听得云里雾里,只知晓富贵这会子寻来便是要带她去相聚楼做点心。眼瞧天色尚早,这会不是细问富贵的时候,便让他在村口稍等,她回屋略做收拾,便跟富贵一起回到相聚楼。 来的路上,富贵便和盘托出。缘是有艘去往江西的官船泊在江边的码头上,这几日因那家的官夫人晕船胃口不大好,便在码头边盘桓了三四日,有一日这家的下人来相聚楼订了桌席面,周素贤做的几味点心也在里头,也不知是周素贤时来运转了还是别的,那官夫人吃过一回便念念不忘,如此相聚楼的崔掌柜便打发富贵上门来请周素贤。 周素贤深吸了几口气,知道机会上门了,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随富贵进了相聚楼。 里头崔掌柜正和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说话吃茶,眼见得周素贤进来,崔掌柜面上一喜,那老管家也起身,似是不敢相信面前这么个半大的小娘子便是那做点心之人。 周素贤理了理衣衫,便朝他二人纳了个福,落落大方地朝老管家笑道:“不知管家老爷需要我做哪几样点心?还是贵夫人有甚么喜好的口味?” 老管家便和周素贤点了五六样小点,周素贤朝崔掌柜示意,崔掌柜便吩咐富贵带素贤随去往灶房。 周素贤也不耽搁,进了灶房便挽起袖子盘起头发。左右崔掌柜让她可使唤灶房上的人,便一迭声让人将食材备出来,该磨粉的磨粉,该制浆的制浆,并不在意厨房的人会偷师。堪堪半个时辰过去,周素贤便做了八样咸甜各有的点心出来。 老管家笑眯眯地提着食盒离去,周素贤擦了擦额际的汗,累得寻了把椅子坐下直喘气。 崔掌柜亲自端了杯茶与她,眼神几经变幻,瞧着周素贤越发的打量起来。 周素贤喝了茶,歇得一会子,这才舒了口气。望向崔掌柜的目光笑盈盈的,仿佛崔掌柜这会心里在想甚么她都知道。 实在是个聪明能干的小娘子,既吃得起苦又勤快手巧,光是这十几日每天两样不重样的点心,就叫他暗暗咋舌。想到这些天因着她的点心,来店的客人多起来不说,且少有不喜爱的,崔掌柜讪讪地抹了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直接开口道:“不知贤娘子可否有兴趣和老夫聊聊。” 周素贤十分上道的对崔掌柜眨了眨眼晴,笑道:“贤娘的手艺能入得崔掌柜的眼,这是我的荣幸。” 二人正要上楼去说话,恰在这时门外有个三四十岁的着蓝布夹衣的妇人进得门来,富贵连忙去迎,那妇人身后还跟了个小丫头,妇人笑着打量几眼相聚楼的规模,这才和崔掌柜说话。 缘来这位妇人便是那位官夫人身边的管家娘子,因老管家提回船上的点心十分新颖别致,口感上佳,又听说这点心乃是个小娘子一手做得,官夫人一时来了兴致便想见见这做点心之人。 这却是意外之喜了。崔掌柜连忙和管家娘子寒喧,又将周素贤引荐给她。管家娘子打量她几眼,见并不似乡野人家出身,遂也不多话,要领着她去官船上见夫人。 周素贤朝崔掌柜无声询问,崔掌柜便示意她莫要担心甚么,只管跟着那管家娘子去就行。周素贤略整了整衣衫,这才随管家娘子而去。 这是艘吃水不深的中等官船,这家官老爷本是京城人,姓姚,得了江西的按察使一职,这才从京城出发走马上任,因其夫人闵氏贪看洞庭风光,遂在此停了有三四日。 周素贤目不斜视的随管家娘子上了官船,行到第二层的一间外敞厅,管家娘子便让她稍待。过得半刻钟,便有丫头掀起帘子,打头一个三十如许柳眉细眼的明艳妇人走进来,后头跟了三四个衣着鲜亮的婢女。周素贤有些小紧张,见那姚闵氏坐下来,便朝她纳了个万福。 姚闵氏言语随和,朝她略微打量,见她衣着虽旧,然那眉眼生得十分秀丽,且小娘子行止落落大方不见丝毫畏缩之态,不由得有几分喜爱。 姚闵氏便问她如何会做得这些小点心的,又问她家住何方,父母如今是何营生等。 周素贤将她的景况并不做隐瞒一一说了,倒听得姚闵氏连连感叹。周素贤见这姚闵氏必定是自小富贵堆中长大,便向她摇头道:“夫人不必怜悯,这天下比我难过之人只多不少,好歹贤娘还有份谋生的手艺,如此倒也能养活自己,免了受人摆布搓磨,着实比旁个幸运多了。” 姚闵氏遂一笑,不过萍水相逢,伤感也只得那一瞬间,倒是周素贤的这席话,令姚闵氏觉得此女倒是个有志气的,越发喜欢她,便叫身边的丫头打赏。 便有个美貌的绿衣小婢与她个绸缎荷包,荷包略为沉手,周素贤便知里头定是赏银。心头想着这姚闵氏倒是个好人,想报答她一二,遂向她谢了打赏,又说自己并非只做得点心,寻常的汤汤水水时鲜小菜也能拿得出手,“听闻夫人晕船胃口不佳,不若由贤娘替夫人做顿乡野吃食,也好报答夫的赏。” 姚闵氏见她一幅受人恩惠定要相报的模样,不由得好笑,便点头应下。周素贤就退出敝厅,随管家娘子往一楼的灶房去,一路上趁机问管家娘子姚夫人的喜好,待得了答案,又到灶房见那许多的上好食材,便打算做个四菜一汤出来。 如今正是河鱼肥美之时,周素贤将鱼肉去骨剔刺,待用鱼头鱼骨吊了奶白的汤头,便将那鱼肉剁成肉蓉拌入少许面粉搓成鱼面,这便是一道主食了;她又选了几样食材,做了四道小菜,分别是香椿拌豆腐,酸汤水煮鱼,荷叶蒸鸡,荷塘月色素炒,最后又做了道甜点蜜汁山药糕,乃是用山楂和白糖熬成酸甜的糖浆,再淋到切成手指粗的脆嫩山药上,真是好看又香甜,所谓色香味俱全。 四菜一汤一甜品端上桌,香味十分诱人。姚闵氏起筷每样都尝了尝,除了那道荷叶蒸鸡外,其余几道菜俱合她的胃口,特别是那鱼面,令到姚闵氏胃口大开,吃了顿自打上船后最合心意的饭食。 姚闵氏便又让丫头打赏,这回却是她吩咐的,“取十两银子来,再将那松江布取来两匹。”又见周素贤头上光光,哪个女孩儿不爱美,便叫丫头取几样银头面来,如此几样打赏送到周素贤的面前,她愣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姚闵氏吃饱了,便有些思困。周素贤知她要送客了,遂给姚闵氏又道了谢,这才随管家娘子出来。得知明日她们便要离开码头上路,周素贤索性和管家娘子请求,她将几道姚闵氏喜爱吃用的菜式和点心将食谱默下来,又说趁天色还早,不若将她这几样吃食教会厨娘做一遍。 管家娘子不意她处事如此周到,遂将她带去灶房。 将将忙完,周素贤挎了个小包袱回到相聚楼来,太阳已经西沉。 崔掌柜知她已十分疲累,遂令富贵叫了辆车,又令他送周素贤回去,并约定周素贤若明日得空,再来相聚楼有事相商。 周素贤谢过崔掌柜,又将姚闵氏的打赏予他看,便要分得一半与崔掌柜。 崔常柜哪里会要,忙令她将物什妥当收好,有甚么事明日再详谈。 周素贤也确实累得慌,富贵送她到村口,周素贤便下了车,此时天已暗黑下来,她摸出三十个钱把与富贵,又令他路上小心,便转身往李家去。 她进了家门,把包袱里的两次打赏都倒到床上,姚夫人第一次赏的荷包里头是二两碎银子,第二次赏的却是两绽银光闪闪的银碇子。周素贤将十二两银子锁在藤条箱子里,才将将忙完,便听到敲门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春已浓 周素贤稍做整理,便去开门。 门外立着个青衣少年,就着堂屋漏来的星点灯光一瞧,却是李庸。才月余不见,他仿佛瘦了些,想来是读书辛苦,周素贤左右看一遍眼见无人在附近,便让李庸进屋。 进了屋却更黑了,周素贤怕他撞到桌子,便立在门后问他这会子怎么来了。 李庸从怀中摸出一包蜡烛来要递给她,哪知黑灯瞎火的送错了方向,一时摸到周素贤的肩膀,二人都是一惊,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你站着别动。”李庸耳根子红了半边,急忙把手收回来,又从身上摸出火石,将他手中的蜡烛点燃。 屋里忽然明亮起来,两人都有片刻不自在。李庸将蜡烛支在桌上,又将余下的蜡烛交与她,道:“这是与你照明用,若还缺些甚么只管告诉我,我再去买来。” 李庸心下也清楚,郑氏是不可能给周素贤甚么日常所用的了,为人子不得言母过,周素贤所缺的一应用品,他便想一样一样的予她添上。 周素贤接过他递来的蜡烛却只放在桌上,屋里没半把椅子,只得个小板櫈儿也不好让他坐,便只得立在桌边和他说话。“往后再别费钱与我买甚么,你几个钱只怕日常笔墨纸砚这些开销都不够。” 周素贤本想告诉他如今她自己赚钱,李庸实不需再补贴自己,想到还欠他两贯钱,便抬头对他欠然道:“欠你的那两贯钱,待我凑齐了再还你。”原本她想将那两贯钱还李庸,又一想若这会拿出来,只怕要叫要庸猜疑这钱是如何得来的,只得作罢。 周素贤不肯受他的接济,又似要和他划清界线还他钱,李庸一时心头失落,却又有股子无名火升起,便一把抓起周素贤的手,沉声道:“我如今也会赚钱,给你的东西你要收好,旁人怎么说就让人说去,你我之间莫非还要分得这般清楚?” 周素贤挣了几下,李庸到底面嫩就放开她。见周素贤揉了揉手腕,又怕自己弄伤她,连忙把她的手腕拉到蜡烛底下细看。她的皮子白肌肤又娇嫩,如今手腕处果真有几道红痕出现。李庸悔不当初,急忙给她赔不是,又要去寻药来与她擦。 周素贤好气又好笑,将他拉住摇了摇头,道:“不碍事,哪里就恁般娇贵了,你这一去闹出动静来,我还要不要做人?” 李庸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不迭,连忙将双手伸出来凑到周素贤面前,嗫嚅道:“不如你打我几下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般莽撞弄伤了你,是我不好!” 周素贤扑哧一声笑,将李庸的手推回去,“再有下次我可就不原谅你了!” 二人经了这遭,反倒不像先前那般疏离。李庸坚持让周素贤收下蜡烛,周素贤想了想就应下来,左右欠他的人情,到时一并儿还了就好。 李庸心下欢喜起来。自己也纳闷不已,怎地到了周素贤这里,他的喜怒哀乐仿佛都被她所影响,几番思量下甚为不解。 周素贤与他说得几句话,肚子便一阵咕咕的叫,这才想起来她忙活了大半天,从早到现在竟是粒米未沾。 李庸知晓她今日外出,只怕现在还未用晚饭,又怕她面嫩不肯叫人知道生饿到明天,便说他也饿了,要去唤钱婆子来生火做点吃食。说罢一阵风似的跑开。周素贤摇头笑了笑,对李庸的殷情不禁有些头痛。 过得片刻后,灶房那边传来响动,未过多久钱婆子端了个托盘送吃食过来。 钱婆子下了豆皮,许是李庸要求的,里头搁了些五花肉和蒜苗,远远闻着就香。 周素贤接过豆皮汤,钱婆子凑上来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个有手段的,小官人哪里是真饿了,只怕是见你未用饭,特地把我老婆子喊来做吃食,是也不是?” 周素贤并不答她,反而看她一眼,道:“按理我付给太太饭食钱,三餐都得管饱,如今我晚饭并未用得,你做与我吃本是应该,如此是也不是?” 钱婆子讪讪一笑,怪自己一时多嘴,面前这位如今可轻易不能得罪,便轻轻拍了拍嘴巴,“瞧我这张嘴,贤娘子勿怪。”见周素贤饿极已经吃起来,便说过一会再来取托盘。 周素贤记挂着和崔掌柜的约定,又因她昨日并未做得甚么小食,便半夜里摸黑起床,匆匆做了一篮子青团。只今日天气却不大好,快天亮时分天上飘起毛毛细雨,周素贤看了看脚底下的布鞋,寻小环借了把油纸伞,便往集市赶去。 到了集市的时候,雨越下越大,周素贤卖完青团,眼见还剩下十来个,便提了篮子往相聚楼去。 崔掌柜瞧她头发尖儿都是水,身上也半湿,便唤了自己的娘子来。周素贤随崔娘子去了后堂,换下湿衣又把头发绞干,谢过崔娘子后,这才到前头来找崔掌柜。 崔掌柜看上周素贤的一身好手艺,周素贤却想以相聚楼为生财手段,两人各取所需自是一拍即合。几个回合下来,两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最后双方达成协议,由周素贤授予相聚楼各色点心的做法及菜色改造并创新,崔掌柜每月予她店里盈利的一成。 二人最终的目的都是赚钱,只有相聚楼的生意红火了,如此她两方才能得利,遂二人击掌订下合约。 既然崔掌柜有野心将相聚楼做大,周素贤便绞尽脑汁的替相聚楼设计招牌菜色,又打算替崔掌柜列份计划书,将相聚楼的服务,店面装潢,以及设贵宾室,折扣等现代的经营手段取合适的借用到相聚楼来,她如此又向崔掌柜详细说明,听得崔掌柜激动不已。 周素贤索性便在相聚楼忙活起来。她向崔掌柜了解到目前饭馆里的特色招牌菜,便拟了几道附合时令又是楚地口味的菜色,并将一鱼三吃,水煮鱼,酸汤鱼,鱼面,鱼丸,鱼糕,鱼锅子等菜式加进去。皆因临江县地处长江边,有丰富的水资源,江里的鱼儿味美又鲜,做为主打菜再好不过。 经得一下午的时间,周素贤便做了计划书,因她早前便预料得有这一日,是以早早针对相聚楼的经营状况做了更改,如今不过是稍做修正便默写出来予崔掌柜看。 眼见天色将晚,周素贤便打算明天再来,她的衣衫也已烘干,便去后堂换回自己的衣衫,瞧着天上仍下着毛毛细雨,想到泥泞不堪的路,她咬了咬牙,撑开油纸伞,便跑进细雨中。 许是因为下雨天,路上没得半个行人,周素贤的布鞋早就沾上泥全打湿了,只得打起精神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赶。一个人行路,又是这样的风雨天,瞧着天光越发的暗下来,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她紧了紧衣衫,正要往前行去,忽然前面出现一道身影,她抬眼望过去,少年穿了身细布夹衣连伞都未撑的不是李庸是哪个? 李庸也发现了周素贤,心中一喜,急忙大步的朝她跑来.待行到她跟前,他抹了把头上的雨水,轻声道:“我来接你回家。” 周素贤忽然很想哭,一个人撑了这么久,旁人些微的温暖便能感动她,李四郎这小儿郎,怎地就这般窝心! 李庸从周素贤手中接过雨伞,又往她脚上看去,她脚上穿的一双青布鞋早已脏得不成样,他忽然心疼起来,顾不得责备她几句,便往她跟前蹲下,朝她笑道:“上来吧,我背着你走。” 周素贤哪里肯让他背,只不同意,李庸没得法子,强行把她背在背上,大步往前行。 少年还不甚宽阔的肩膀却稳稳地将她背在背上呵护,周素贤无声地流起眼泪,哭得一阵,却又嫌自己矫情,伏在李庸的肩头,身体温暖起来,她轻轻对李庸道:“多谢你,李四郎!” 李庸脚下一个停顿,却又稳稳地向前行,背上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令到他且羞且不知所措,暗中深吸了几口气,方才不那般胡思乱想。想到周素贤一个人日日早出晚归赚饭食钱,李庸心中便不是滋味。 郑氏的做法他不认同,无奈却不知如何劝得母亲改变想法,如若他和郑氏顶着来,最终吃亏的肯定是周素贤,再说这个家中郑氏已是不易,李庸迫切的希望自己快快长大,考□□名后对郑氏和家族有个交待的同时,也能有力量照顾周素贤。 两人各有心思,雨一路温柔的下,周素贤听见李庸的呼吸声渐大,便知他十分的吃力,央他停下来不想再要他背着。 李庸说甚么也不放她下来,继续背着她往前走,道:“你这轻轻的一团能有多重,我背着你也能快些回家。” 周素贤遂知他铁了心,再不多说,见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又顺着他脸上往脖子里流,便自袖中取了块帕子轻轻为他拭。 李庸身体一僵,顿时脸便红了,这下两人都份外不自在。周素贤只得寻些话来打破二人之间顿生的暧昧,便问他,“你怎地寻来了,大太太知不知晓你来接我?” 提到郑氏,刚才莫名的情愫果然消失。他想说他是偷偷地跑出来寻她的,但郑氏手段厉害,肯定会问出他的去向,便回她道:“知与不知有甚个关系,我来接自己的媳妇天惊地义。” “你……”周素贤恼了,“谁是你媳妇?”又捶了他几下,一张脸遍布红晕。心头却想道,好你个李庸,平素瞧着愣头呆脑的,怎地这会子恁般会撩人! 人果真不可貌相。 李庸见她生气,便以为她这是害羞了,心底偷偷乐呵,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本正经的道:“你我本就是交换过庚帖的未婚夫妻,我李庸又不是那失信之人,这世上我不待你好谁待你好。” “就你嘴贫!”周素贤急忙阻止他说下去,省得越扯越远,便拿旁的话题遮掩过去。 春雨绵绵的乡间小路上,她们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中,道旁的桃花悄悄地冒出枝头,春已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病中 李庸和周素贤二人天黑透了才归家,到底怕郑氏看见多生事端,周素贤便先让李庸放她在村口,且让他先行回去。 李庸只得把她放下来,却让周素贤先归家,他再随后。 再磨蹭下去怕更迟了,周素贤没得法子,只好打起雨伞匆匆往家赶。到了屋里才刚把湿衣换下,小环便提了桶热水与她洗澡。周素贤谢过她,见没得旁人在,就从姚夫人的打赏里取了一双约有二两重的银手镯把她。 小环哪里肯要她的东西,两人境况一样,都是个可怜人。 周素贤把东西硬塞到她手上,便说自己这几天有些奇遇,这是人家打赏的,并戏称好姐妹就该有福同享。 小环身上清洁溜溜的连半件首饰都无,这些日子不知暗地里帮了她多少忙,周素贤心中委实感缴她默默的帮衬。 小环见推脱不得只好收下。待周素贤洗好澡,又熬了碗热辣辣的姜汤把她喝。 周素贤见此想到只怕李庸也受了寒,便问小环灶上是否还有得,让她给李庸也送一碗去。 小环依言拿个食盒装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往西厢去,却见郑氏在李庸兄弟三人的屋中,正满面寒霜斥骂李庸。李庸独个儿立在郑氏面前,他的头发尖还冒着水,衣衫也湿了大半,瞧着很是狼狈。 小环哪里敢进屋,遂飞奔到周素贤屋里将事情话与她知,周素贤便知事情坏了,必是郑氏知晓了些甚么。她略一思量,便让小环再去烧一锅热水以备李庸洗澡用,自己则提了食盒往李庸屋里来。 郑氏见她来自然没好声气,到底停了责骂儿子。周素贤喊了声“大太太”,便将食盒放在桌上,又给李廉兄弟使眼色,这才走到郑氏跟前道:“都是贤娘的错,请大太太责罚我吧!如今春寒料峭的,将四郎冻坏了岂不是让大太太您心疼难受。” 郑氏岂会不心疼儿子,奈何李庸像头犟驴一样第一次和她顶嘴,郑氏气急之下失了方寸,这会早已后悔不迭。她恨恨地瞪了眼周素贤,毫不留情面的骂了几句,又道:“既你知晓错了,便该受罚,去灶房跪上两个时辰。” 李庸急了,喊了声“不妥”,又要替周素贤求情。 李廉急忙上前拉住弟弟,示意他莫再多说。 郑氏气得胸口疼,狠不得将周素贤盯出个窟窿来,狠狠道:“若是四郎有个甚么,我饶不得你。” 李廉便上前劝郑氏,好话哄得郑氏稍微气歇,到底心疼儿子,便叫李庸喝下姜汤,又令他快快洗澡去寒。 周素贤便乖乖的去灶下跪起来。 第二日依然是绵绵细雨天,梅雨季节到来,长江的水也渐涨。 周素贤这日没再往集市跑,因为李庸生病了,有点发热且伤风咳嗽。郑氏慌了神,急急地让李仲孝请大夫来问诊,看周素贤的眼神恨不得要吃了她般。 家中一老一少都病倒,郑氏认为流年不利,遂等李庸服过药,便说要去庙里问问菩萨,顺道替李庸求一道平安符来。 周素贤等郑氏一出门,便去看李庸。 为避免被李庸传染,李廉与李康和二房的李庄用过早饭后就被李仲孝送往学堂去了,是以屋里只得李庸一个。 周素贤推门进来,瞧得李庸穿着白色中衣另披了件夹衣半躺半坐在床上看书,他的脸色较平日苍白些,鼻头红通通的,想是鼻水太多用力擦拭的缘故。 周素贤轻轻的走进屋,到了他的床前,李庸才发现是她来了,连忙把书放下要起身。 周素贤将他按下,打开食盒将里头还冒着热气的山药香菇枸杞瘦肉粥端出来与他食,托盘里另外还放置了两道开胃小菜,都是李庸素来爱吃用的。 李庸的这场病,确是受周素贤的连累,她叹了口气,份外歉疚地对李庸道歉,“我见你午饭也没吃几口,便做了道开胃醒脾的粥来,你尝尝看。” “托你的福,生病了才有好吃的,这也算生病的福利了。”李庸见她内疚自责,遂玩笑起来,又见她走路的姿势与平日并无两样,便知她昨晚罚跪并未伤到膝盖。 周素贤见他看自己,晓得他在担心甚么,一边递给他筷子和调羹,一边道:“昨晚跪是跪了,只膝盖底下垫了层软和东西,如今腿脚并无碍,你勿担心。” 两个一对眼,彼此都扑哧一笑,在郑氏的眼皮子底下弄鬼,两人仿佛有了共同的秘密。 如此,李庸安然在家中养病,周素贤偶尔做得几道他爱吃用的小食与他,三四日后李庸便好起来,郑氏遂送他去学堂。 周素贤这才得空去相聚楼找崔掌柜。 不过才三四日,相聚楼里已大变了样子,崔掌柜索性停业几日做修整,请了木工来重新做隔间,桌椅等物也翻新,如今万事齐备,就等周素贤上门来授艺了。 周素贤晓得时间紧迫,遂二话不说,系上围裙便和他往灶间去。 灶上掌大厨的是崔掌柜的儿子崔大郎,他是个老实腼腆的性子,人堆里显得十分没存在感。但相聚楼由崔大郎掌厨数年,倒也有些口碑,这便说明崔大郎的灶上功夫还是有些天份的,周素贤便先从点心教起。 一日下来,周素贤教了八道点心,又教崔大郎做鱼糕和鱼面,最后亲手做了道三鲜汤,乃是用鱼糕木耳和猪肝及瘦肉做得的一道汤,鲜得连舌头都要掉下来,崔掌柜这才对周素贤真正的放心。光是这一道手打鱼糕,便是相聚楼往后的门面招牌菜,必定会红火起来。 周素贤在相聚楼用过晚饭便归家,才刚进得大门,小环就飞奔过来,拉着她往墙根底下走去,一边道:“二老爷将二太太打了,二太太气得回了娘家,老太爷气得狠,又没找着二老爷,便叫大太太使人去追二太太家来。” 小环说得颠三倒四的,周素贤问得她几句,好歹明白事情的始末。 缘来李仲孝打着去县衙探听李叔文之事的名头,实则不过在县衙里敷衍了几回,就揣着银子上花楼眠花宿柳去了。今日郑氏送李庸上学,一时心头起意,也去县衙打探一番,却叫她知晓李仲孝的银子并没用在实处,而是逛花楼花光了。郑氏气急,回了家门就将李仲孝之事向李老爷子告状,李老爷子待要将儿子骂将一通,却叫小温氏偷听到,两口子当场便扭打起来,李仲孝一个不小心,将小温氏眼窝里揍了一拳,小温氏拿丈夫没奈何,一气之下收拾包袱回了娘家。 如今天将要黑,小温氏一介年轻妇人独自行路,总让人不甚放心。郑氏便叫赶车的长工套好马车,望了望家中没半个担事人,只得唤周素贤来,嘱她好生看家。 二房两口子不着调,郑氏从前没少居中调解。她带上钱婆子坐着马车去追小温氏,周素贤目送她渐渐远去,也感叹郑氏当家不易。周素贤锁紧大门,又去各处瞧了灯火,最后往李老爷子屋里劝慰了几句,见李老爷子的状态并无不妥,便回屋守着烛火做针线,待郑氏一行人归家。 郑氏夜半时分归来,周素贤与她开门,见她果然将小温氏追回来。只小温氏神情憔悴沮丧,郑氏也是疲惫不堪,见周素贤守到这时分且将家门看紧,头一回给周素贤一个好脸色,让她回屋歇去。 周素贤第二日又是天不亮便起身赶往相聚楼,如此这般七八日,崔大郎已渐掌握几道周素贤教予他的招牌菜,且相聚楼已整修完毕,并在第一日开业就生意火爆,周素贤收遗补漏,又和崔掌柜将店里尚要改良之处商议,等她忙完后,已是三月中旬。 这日她却没有去相聚楼,李老爷子频频等不到李叔文的消息,不顾病体要亲自去荆州李家,打算找李家帮忙问春闱的结果。郑氏和李仲孝正为难着,忽地钱婆子一脸喜色的跑进来,说是李伯忠来了信,信差这会子还在外头。 屋中几人急忙飞奔出来,郑氏慌忙叫钱婆子打赏那信差,便急急地当着李老爷子的面把信拆开。 李伯忠的信很简短,然他写信的日期乃是他到金陵后春闱之前,信上写道三房一家安好,得知李老爷子思念幺子之心甚切,便说待春闱一放榜不论中与不中都会归乡。 李老爷子捧着信又亲自看一遍,虽说还是不知李叔文究竟中是未中,好歹有了只字片言的消息,郑氏和李仲孝几人又苦劝李老爷子,李老爷子思量一番便也不再坚持去荆州。 眼见天色不早,钱婆子在堂屋忙着侍候几人,周素贤只得在灶房做了早饭,端上桌来叫众人食用。忽听得李家门前传来一阵敲罗打鼓的声音以,这不年不节下倒是稀奇,又过得一会,听闻有人敲门声,且门外一阵阵报喜的吆喝声传来,李老爷子饭也不食了,郑氏一把扶起他,小温氏两口子也眼放精光,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是不敢置信。 钱婆子甚是机灵,迈着短腿急忙去开李家的大门,果然这报喜的衙役是冲着李家来的。见到里头打开门,十几个灰色皂吏齐齐立在李家门前,打头走出个领头的喜笑颜开的冲李老爷子连声道贺,“天大的喜讯呀,恭喜李大善人,贵府李叔文三老爷高中三甲第四十六名同进士!” 李老爷子似是耳背,急行几步走近那皂吏一迭声的问道:“敢问官爷再报一次,我家幺儿果真高中?” 那皂吏甚是理解李老爷子的失态,遂又喜气洋洋地将李叔文高中同进士唱出,郑氏喜得不知所措早已慌了神,小温氏夫妻已在那里手足舞蹈衣高兴坏了,周素贤连忙扯了扯郑氏的衣袖,道:“大太太,快快给人打赏,还有上门道贺的乡邻也勿怠慢。” 这群衙差每隔上两三年便会有这等上门报喜的好差事,对李家众人的欢喜失常甚为理解。郑氏这才回过神来,大声唤钱婆子取银子来打赏。 周素贤晓得郑氏素来小气,便又朝郑氏提点,打赏不可太过寒酸。郑氏连连点头,又朝钱婆子一通吩咐,过得一会钱婆子取来一盘子赏银,每个衙差均打赏二两银,过不得一会,又去搬了一盘子铜钱往门外撒,李家门前好不热闹。 李仲孝亲自在堂屋接待一行衙役,小温氏连忙吩咐小环去灶下煮些好茶水来待客。 一旁的李老爷子这回是真的确认幺儿已高中进士,虽说是同进士,但与进士又有甚分别。他多年夙愿一朝得成,这欢喜一下子来得太过迅猛,李老爷子立在大门前哈哈畅笑几声,却又痛哭涕淋,如此哭笑一阵,众人各忙各的,都以为是李老爷子欢喜之下的失常表现,却哪知道,李老爷子忽地双目圆睁往地上一倒,浑身开始抽搐起来。 众人大惊,纷纷上前围住李老爷子,你喊我叫的,周素贤连忙推开人群一看,大喜之下的李老爷子已口吐白沫人事不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喜丧 等到李家急急请来大夫一看,李老爷子已乏力回天没了气息。李家主事的郑氏三人大喜大悲之下无不慌了神。 老大夫摇摇头离去,钱婆子看得郑氏一眼,见她已哭嚎在李老爷子床头,只得取了诊金送大夫出门。 周素贤眼见屋中的郑氏三人只一个劲儿的哭泣,全然不理会外头还有一大堆上门的乡邻族人,且李老爷子的后事还需得她三个拿出些章程来,便行至郑氏身边将她扶起,道:“大太太,现下且不是伤心的时候,老爷子的身后事需得尽快安排起来,大郎几兄弟这会子也该使人去通知,还有三房那边是否要去急信报丧……” 郑氏抹了把眼泪,眼见得二房两口子只会伏在李老爷子床前干嚎的模样,知道这两人指望不上,就着周素贤的手起身出了西屋,道:“家中没个顶事的人,好在有你的几回提醒,若是你周家好生生儿的,该有多好……” 周素贤实在不知如何接话,倒了盏茶予她饮下。郑氏缓了口气,便叫她唤钱婆子及小环来,待三人齐至,郑氏先吩咐钱婆子差人去县里给大郎几人送信,又让她随后亲自去李大姑和李小姑家中报丧;又命小环去库房寻麻布出来裁孝服。 郑氏一样一样的吩咐下去,见周素贤候在一旁,心中暗赞她有眼色,便唤二房两口子出来议事。 李老爷子去的实在不是时候,李叔文才刚中同进士,只怕还未选官就得先向朝庭告假守制。且这会子还不知道李伯忠与三房几口人是否已在归途中,郑氏遂与李仲孝夫妻商量,李老爷子的身后事该如何操办。 小温氏与李仲孝夫妻两个相看一眼,显然还未缓过气来,过得一会李仲孝便哽咽道:“如今三弟中了同进士,老爷子这是喜丧,依我的意思,老爷子的丧事便要大办,也好让老爷子风光一回。” 郑氏眼下其实并不同意大办丧事,才刚嫁出大娘子,李家帐上的钱物实在已不多,又加上春耕将近,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只多不少,但这会她却无法反对李仲孝的话。若是李伯忠和三房归家,她没将李老爷子的丧事操持好,只怕会落得埋怨。如此一想,郑氏只得点头同意。 郑氏遂又与他商量如何给李伯忠及三房送急信报丧,李老爷子的棺木陪葬墓穴等等细事两人一时决议不下,便决定等李伯忠和李叔文回来再行商议。随后李仲孝写讣文,郑氏安排人往各亲戚故交家中报丧,小温氏又挨家去请族亲上门帮忙治丧。等到晌午时分,李家在族人的帮忙下,略显杂乱的将李老爷子的丧事张罗开来。李府门前搭起孝棚,堂屋里也竖起灵位,和尚和道士们各自开始诵经。 李老爷子去得太过突然,周素贤还来不及伤感,便被郑氏差使得脚不沾地的忙活。她和李氏族中的几个媳妇赶制麻衣孝服,糊白灯笼,午饭胡乱吃用了些,没过多久,李廉几兄弟就从县里赶回来。 周素贤捧了几件孝服且让他们换上,得知他几兄弟还未用得午饭,又见灶上这会子挤满了来家帮忙的族中妯娌,她就提了个小火炉子往自己屋里去。取了个陶锅来洗净,在锅中刷上一层油,将泡过的米放进陶锅中,又去灶房要了几块腊肉腊肠,往菜园子里扯了把小菜,稍待片刻,一锅香喷喷的广式腊味煲仔饭便做得,李廉几人吃得一干二净。 李庸背了人,把周素贤拉到一边对她道谢,又从怀中摸出个荷包硬塞到周素贤手中,也不说这是何东西,便一把跑开。周素贤捧着荷包份外无奈,回屋打开一看,里头竟是半钱银子。 望着李庸跑得不见影子,周素贤却又疑惑起来。上回是把她二贯钱,中间又是买药又是送蜡烛的,这回再送半钱银子,他的钱从哪里来?莫非真像李庸上回说的,他自己在赚钱?他一介学子,寻常读书已甚辛苦,又哪来的时间去赚钱? 周素贤虽纳闷不已,可这会子却不是追问的时候,便打算过些时日再问他。 李老爷子的丧事办得无比热闹,李家摆开流水席,郑氏手头不知撒下去多少银钱,眼看账上的钱越来越少,她心中也焦急起来。好在李青芝留在娘家帮忙,她嫁去杨家不过三月余,便很有几分当家奶奶的架势,又带来陈妈妈及秋霞,倒是让郑氏轻省不少。 周素贤见李青芝做妇人打扮后,眉眼瞧着已有几分小妇人的风韵,却不知她在杨家过得如何,但看她指挥下人颇有章法,便知她在杨家必定也经历了些事情,却又知这会子不是叙旧的时候。 好在李老爷子的头七刚过,李伯忠及三房一行人终于归家。李伯忠和李叔文兄弟俩一进家门便去老父灵前痛哭,郑氏领着小温氏迎三太太罗氏进门。 今时不同往日,罗氏颇有几分杨眉吐气之感。她进得屋内却也不歇得,先是指挥身边的大丫头宝珠带人下去收拾屋子归置箱笼,郑氏先前早已将大郎几个的屋子从西厢挪出来,此刻见三房带回来的仆婢众多,箱笼亦是堆成小山似的,便使眼色给钱婆子。 钱婆子得郑氏的暗示,上前笑着说要帮忙给宝珠打下手一起收拾杂物,却叫宝珠一口婉拒。 郑氏暗暗皱眉,又见罗氏带回来的丫头衣着鲜艳,那衣衫料子竟还好过她这当家太太,当即望了眼小温氏,恰好小温氏也望过来,斗了多年的两妯娌忽然心中都甚不是滋味。 罗氏不过在屋里喝了口茶水,便唤丫头取来麻衣孝服与自己和孩子们换上,亲自到灵前给李老爷子上了柱香以表孝心,最后才坐下和郑氏等人叙话。她仿佛未曾看到两位嫂子的脸色,先是给李青芝送了枝金簪贺她新婚之礼,又给周素贤打赏一匹焦布做见面礼,便是连钱婆子都得了她的赏钱,这才转头和郑氏笑道:“我们三房多年未归家,此番官人一心要按礼守制,只怕往后少不得要赖两位嫂嫂多担待些。” 郑氏与小温氏嘴上一通客气,想到往后整个李家少不得都要依赖三房,各自都打起精神来与罗氏寒喧。 罗氏与她俩个闲话一通,忽而朝门口立着的一个极为年轻且做妇人打扮的女子招手,又让她给郑氏磕头,道:“那是大太太,依礼你是要给太太敬杯茶的。” 屋里众人大惊,郑氏更是不可置信。只有小娘才给大妇敬茶磕头,这唤桃娘的小媳妇又是怎么回事?郑氏霍地起身望向罗氏,既惊且怒,“三弟妹,好端端的要她给我敬甚么茶?”郑氏的手隐隐发抖,连声音都有些颤音。 罗氏见此笑了笑,柔声道:“桃娘是大伯在金陵纳的妾,此番归家自是需得向大嫂敬茶,才能算得礼数。” 这可真是晴天霹雳,郑氏一下子摇摇欲坠,李青芝和周素贤两个快步上前一边扶一只手,将她扶坐在椅上。 桃娘十分乖巧的上前给郑氏磕头,正要从丫头手中端茶,却叫钱婆子一手挡掉,茶水泼了她一身。 钱婆子当面朝桃娘狠狠地“呸”了声,“我们大老爷最是正经人一个,哪里来的小骚蹄子,竟敢勾引我们老爷去。”言罢,动作极为利索的给了桃娘两巴掌,还待要再来,却叫罗氏喝止住。 “钱婆子,你一个下人,倒对新来的姨娘动起手来,你好大的胆子!”罗氏遂给身边的丫头使眼色,叫人拉起桃娘,方对郑氏道:“大嫂,桃娘毕竟是大伯的人,此番我便将她交给大嫂你了。” 郑氏顿时捂起脸哭嚎起来,又慌又气,一边嚎一边骂李伯忠,“你个天杀的没良心的贼人,怎地出了趟远门就带个小娘回来,我是哪里对不住他,要这般羞辱我?” 郑氏话里话外都有几分怨怪罗氏的意思,罗氏听得出来,却也不生气,只是正色的劝她:“莫怪得大伯,这桃娘却是别个赠送给大伯的,大伯若是不收,倒显得小家子气,再说桃娘不过一个姨娘小妾,实当不起大嫂如今这般失态。” “你……”郑氏恼怒交加,站着说风凉话谁不会!再有这桃娘,谁知道里头会不会是罗氏的手笔。郑氏气得狠了,心底却还有半点理智在,晓得这时候不能和罗氏撕破脸,因此便把气都撒到李伯忠身上,怎么解恨便怎么骂。 周素贤见那桃娘一幅娇弱姿态,被钱婆子扇了两巴掌后,只立在堂下做那委曲受气的模样,心下一阵腻歪。她虽不喜郑氏的为人,但郑氏为这个家劳心又劳力,大老爷转头便纳了个娇妾回来,站在女人的立场,却又实在同情她良多。 李青芝如何听得下去,连忙在罗氏跟前替郑氏描补,道:“三婶一路舟车劳顿的,这会必定累得慌,母亲她这些时日为着祖父的丧事操劳,只怕是忙糊涂了,我这就扶她去休息。” 周素贤连忙和李青芝把郑氏扶起,钱婆子恨恨瞪了眼桃娘,十分护主道:“还不跟上来,你是我大房的人,眼见主母病倒,你一个小娘不到大妇跟前侍候,还想到大老爷身边讨好卖乖不成?” 桃娘瞄得罗氏一眼,只得委委屈屈的跟上钱婆子往郑氏东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小妾风波 郑氏这回是真的气病了,李伯忠对着郑氏多少有些心虚,又不愿因纳妾之事和郑氏闹得难看叫人看笑话,且李青芝和杨耀宗夫妻都在娘家,便说要与李老爷子守灵,叫钱婆子在灵前准备铺盖,东屋都未曾回。 桃娘在东屋服侍郑氏,自打进李家门来,她连口水都未喝过,又在郑氏屋里听郑氏一个劲的骂李伯忠,翻来复去就得那句李伯忠没良心的话,桃娘也便摸清了正室太太的几分性情,只打不出声骂不还口,充当了郑氏的受气包。 听说郑氏病倒,李廉几个兄弟姐妹一齐来探望郑氏。眼见郑氏哭得双眼通红声音嘶哑,李廉和李庸便去劝慰她,为李伯忠说好话。哪知郑氏正在气头上,劈头盖脸的把两个儿子骂一顿。 李青芝在房里口水都要说干,郑氏就是不消停,见李廉和李庸也受牵连,无奈之下只得领着弟妹出去。李青娥不晓事,见桃娘一幅我见犹怜的样子,便和李青芝道:“这便是我爹纳的小娘?果然我爹还是有几分眼光的,不似三婶屋中的姨娘小妾,个个跟歪瓜裂枣似的难看得很!” 这孩子,岂不是在郑氏心尖上捅刀子么!周素贤看了郑氏一眼,果然见她又猛地一阵哭嚎。 打前头走的李廉忍笑忍得十分辛苦,李康对李青娥竖起姆指表示赞同,李庸的眼神已黏在周素贤的身上,李青芝望着这群不省心的弟妹,脚步都快了几分,免得给郑氏添堵。 到了晚间,郑氏也不给桃娘安排屋子住,只吩咐钱婆子给桃娘在她屋里打地铺,小妾服侍大妇天经地义,李伯忠不回东屋,郑氏便搓磨桃娘出气。 夜里,李青芝来找周素贤叙旧。因杨大郎的妾就快生了,她明日就得和杨耀宗家去。 周素贤见她提起杨耀宗来,并无多少娇羞之意,便问她在杨家过得好不好? 李青芝面色一黯,良久方道:“好与不好,也就那样,嫁了人终归和做姑娘时不一样,上有公婆下有小姑要侍候,家中事务也要打理,如今想来,还是不要嫁人的好。” 周素贤听了心中难过,按理做新妇应该正和夫婿蜜里调油的时候,李青芝却半点也不想提他,可见她夫妻二人并不像外人所见的那般和美。她拍了拍李青芝的手,只得宽慰道:“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好与坏只看你心中所求为何?如若不求情,便将安身立命的东西抓在手中牢牢掌握,叫人不得轻视你;如若心中仍有期盼,便和他耍上些心机也不要紧,他的人要是你的,心也要是你的,大娘子聪明,必定知晓我的意思。” 李青芝素来温柔端庄心地善良,必定是不屑对杨耀宗用些手段的,可生活便是如此残酷,你忍得一分别人便更进一尺。 没有人如此和李青芝说窝心的话,李青芝一时眼眶泛红,道:“道理我也知晓,可就是不甘心,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儿家,为了个不值当的男人却要变得面目可憎,何尝甘愿?” 周素贤轻轻揽住她,如若李庸将来对她也是如此,今日这番话难道自己也要吞下?光是想到这样,她便郁闷。男人可以合法拥有三妻四妾,女子眼睁睁地看着旁的女人来和自己分享丈夫…… 李青芝哭得一阵便收了泪,想到周素贤毕竟是闺阁少女,她和杨耀宗的夫妻之事很不该烦她,便问起她最近在李家可好,又悄悄问李庸待她如何? 周素贤怕她烦忧,只说自己一切安好,“四郎心地好,时常偷偷接济我,我在李家日子不算难过,大娘子你莫替我担心。” 李青芝知她未尽实话,也不好追问太深,郑氏的性情如何她比别人都清楚,想到如今大房多了个娇滴滴的小妾,李青芝不无担心的道:“我爹纳了姨娘,依着我娘的性子,只怕往后还有得闹,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莫要让她受了欺负。” 周素贤便点点头,“你放心,大太太再如何,可在这件事上也是受害者,我没有不帮她的道理。” 李青芝得了她的话,知道有她看着大房,至少不会闹出甚么大祸来,便放下心。 第二日李青芝夫妻一大早便告辞。杨耀宗归心似箭,李青芝不好当着娘家的面说甚么,背了人也不搭理他。 郑氏到底顾忌着长女的面子,一大早的并没同李伯忠闹,亲自备下数样时令土产让李青芝带回去。 因还在治丧期,家中帮忙的族人都在,郑氏这当家人昨日一晌没理会家事,这会子便全数拥上来。有来回事的,有来领钱采买的,有拿不定主意来请示她的,郑氏脑壳疼。想到自己为李家操劳半生,临到儿女都这般大了,李伯忠还纳小妾生生下自己的面子,郑氏便又喊头疼,丢下一堆回事的面面相觑。 如此并不是个事儿,李叔文看兄长李伯忠似不敢面对郑氏,便替他出头寻郑氏理论。 李叔文自诩风流名士,且又高中同进士,理所当然的把自己当做李家的当家人,便和郑氏道:“大嫂这般行事,岂不是让兄长面上难看,且丢下家中诸事不理,便是不孝家翁,对兄长也未尽到相夫之责,如此实在器量小又善妒,如何做得我李家的长媳再掌一家中馈?” 李伯忠在一旁偷偷看郑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败,便知她已把李叔文的话听时去,想到旁边无数人拿眼瞧他,便鼓起勇气对郑氏喝道:“郑氏,往日里只当你是个贤惠大度的,家中大小事我都由着你不和你计较,我不过是纳了房小妾,你便这般甩我脸子瞧,分明是个妒妇,若再拿乔,小心我休了你。” “你敢?”郑氏负气吼道,狠狠地瞪着李伯忠,恨不得要把他生吃了般。 李伯忠心中本就没甚底气,到底没怂,也负气回道:“你看我敢不敢!”言罢,便甩起袖子离开。郑氏在房里哭得伤心极了。李伯忠头一回对她恐吓,且还扬言要休了自己,郑氏越想越难过。 钱婆子和周素贤两个劝她,无奈郑氏不听。周素贤便和钱婆子使眼色,两人走到一边相议,过得一会钱婆子便来劝郑氏,“眼下大太太处境不妙,再闹下去不但跌面子且管家之事只怕要易主。左右不过一个小妾,待过了眼下这一遭再收拾那桃娘不迟,且外头那么多人瞧着,大太太若不把大老爷的面子保全,若真个因此被休,岂不便宜了旁个去。” 这话是周素贤说给钱婆子听的,左右已成事实,郑氏这般闹法只能尽失人心。钱婆子一点就通,便来劝郑氏。 郑氏止住哭泣,如今李老太爷没了,这个家中一切都要看三房的脸色,李叔文向来风流,个把妾委实不是事,若她真个被休,到时又去何处哭理去。 这样一想,郑氏虽然心下不甘,却只得打起精神来把自己收拾好了,又让钱婆子去准备茶水,她要当作所有人的面,生受桃娘敬大妇的茶,以全自己的贤名以及李伯忠的脸面。 桃娘一夜未曾好睡,又不知要受搓磨到几时,神情正萎顿,忽见钱婆子来唤她,遂问她何事。 钱婆子对她岂会有好脸色,一脸不耐烦的哼道:“太太叫你去敬茶,还磨蹭个甚么。” 桃娘不禁喜出望外,又见钱婆子没个好脸色,她便摸出几十个大钱把她,笑道:“如此劳烦你跑这一趟了,我初来许多事情不知,往后还要你多多提点。” 桃娘的声音既柔且嗲,整个就像是水做的。钱婆子暗中嫌弃,面上却变了一幅脸色,虽还没个好笑容,但语气已刚才已大不同,“桃姨娘,想来你也是见过世面的,咱们李家虽不是那大家大族,但好歹也吃喝不愁,桃姨娘如此懂事,我必定会在大太太跟前替你说话。” 桃娘谢过她,又换了身桃红的衣衫,略微整理鬓发,便随钱婆子往堂屋来。 郑氏坐在堂屋,接过桃娘的敬茶,便从手上退了个银手环把她,又让她往后好生侍候李伯忠。 大房妻妾和美,李伯忠全了脸面,郑氏也得到贤名,李叔文甚为满意。 三兄弟如今都在堂上,索性便商量李老爷子落葬的事情,很快请得阴阳先生算卦,就定好三日后下葬。 郑氏开了库房,她尽心尽力的操持一应事务,把李老爷子体体面面的归葬,郑氏索性又取了几两银子,再整治几桌席面,亲自谢过来帮忙的族人乡邻,倒是博得许多族人的称赞。 郑氏不动声色,将公中的账务盘好,在第二日用过早饭后,便将二房与三房两口子都留下,又将孩子们打发出去,就把账本和算盘取来,当着其它两房的人算起账来。 郑氏这一举动,李氏三兄弟俱是不解,小温氏却和罗氏两个一对眼,纷纷猜起其用意,李老爷子才去,莫非郑氏想分家不成? 李伯忠遂问郑氏,“你这是何意?家中账务一向是你打理,莫非出了甚么事故不成?” 郑氏很快将账盘好,停下打算盘的手,看了看众人道:“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账上已无余银,今日当着大家的面算账,是想让二房和三房也了解,咱们家中实已家计艰难。” 李伯忠一滞,晓得郑氏说的是实情,看了看两个弟弟,很有些自责,道:“今年送大娘子出嫁,又经了爹这一桩消耗,郑氏向来精打细算,只怕是家中确已无余银,郑氏这才如此。” 小温氏推了推李仲孝,示意他出声,李仲孝遂问道:“不是还有西街的铺子吗?每月总有些许盈利,总不至于叫咱们眼下饿肚子吧。” 不提西街的铺子还好,一提郑氏便火大,她老早就打算要秋后算账,便冷笑道:“二叔这话说得,西街的铺子为何这几年总没甚么出息,不都拜二叔所赐么?” 三房两口子听得不明就已,郑氏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一举将李仲孝挪用西街铺子的钱喝花酒一事向三房和盘托出,只听得两人频频皱眉。 “郑氏,爹都说不计较了,你如今又将事情抖出来是何意?莫非见爹走了,要秋后算账么?”小温氏不岔起来,便起身直嚷嚷开来,又气郑氏如今柿子拣软的捏,便讥讽道:“你有本事,怎么不说你也不岔三房这些年迟迟不归家,偏要赖在京城,咱们家每年的开销都填了三房的窟窿。” 小温氏嚷得几句便住嘴,晓得因嘴快说错了话,这一回又被郑氏当了枪使,心中后悔不迭。顿时想为自己描补一二,便转过身对罗氏及李叔文扯了扯嘴讪笑道:“三叔和三弟妹,我并非有意指责你们甚么,都是公家的钱,每房都有权利花用,我就是不岔大房欺人太甚,每年盘账都意有所指,嫌你们三房花用太大,以至家中年年账上无余钱。” 她不说还好,如今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三房两口子都脸色青白。李叔文有心想替自己争辩几句,无奈实情如何他心里一门清,遂站起来与大房和二房两口子作了个揖,叹气道:“我知家中为了我科举一事,费了老大的家底,如今我也不推责,待往后选了官,必定会对家中作出补贴。” 郑氏心中冷笑,晓得三房两口子说得好听,却是绝计不会拿出甚么银钱来填补家用了,于是出声道:“三弟有心,得你这句话我便放心,都说长嫂如母,如今公婆皆已不在,这个家往后如何,我便交给你们三房,大郎几兄弟往后读书考功名,便都仰丈你这三叔的指点了。” 账上已无银钱,郑氏哪肯做这个恶人,只把一应家事都推给三房,且看三房如何应对。 罗氏岂是吃素的,晓得今日郑氏忽然发难,必定是要三房吐出些银钱来,只怕还有些别的打算,遂连忙道:“当不得,这个家还需大嫂当家,至于账上无钱之事,三房责无旁贷,左右接下来官人要守制,家中下人也用不了这许多,不如清点一番,留下几个有用的,旁的都发卖了也无妨。” “可也是杯水车薪,哪里又够这一家子花用?”郑氏愁苦了脸,幽怨地看了李伯忠一眼,“何况家中还要养那些个闲人,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 这下子众人都听明白了,郑氏是想把桃娘一举发卖出去,才拐了这么个大弯子。 李伯忠面上挂不住,一把指向郑氏喝道:“我道你真是当家难,没曾想你打的是这主意,我不准,休想卖了桃娘。” 李伯忠数年来被郑氏隐隐压在头上,此次去京城却被繁华迷了眼,开了眼界,也从女人身上得到了别样的快乐,桃娘的温柔小意,抚慰了他多年乡居的憋闷。都说临老入花丛最易付痴心,李伯忠从桃娘身上体会到男人的尊严与面子,虽说在守孝期间碰不得女色,但日日有桃娘温柔侍候也足够了。 郑氏气极,又要与李伯忠理论,李伯忠懒得再与她争吵,一气儿喊钱婆子收拾一间房舍出来把与桃娘住下,便甩袖而去。 周素贤与李廉李庸等人偷偷躲在门外听墙角根,眼见得李伯忠要出来,纷纷向四处做鸟兽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桃花酒 李庸紧紧拉着周素贤的手,一口气跑到河边的柳树旁,这才将她放开。 周素贤闷闷地笑,李庸愁眉苦脸的样子,便问她笑甚么。 “我笑你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周素贤靠在柳树上,道:“从前是谁说像你爹那样不纳妾的,说甚么你爹娘一夫一妻和和美美,如今你爹纳了个如花似玉的姨娘,你娘只怕把你爹恨上了。” 李庸顿时讪讪地,看周素贤穿了身素白的夹衣,婷婷玉立在水边,那眉眼越发精致如画。便定定地望着她道:“你放心,我不会像我爹那样纳妾。” 周素贤折了条柳枝戳了戳他,摇头笑道:“你纳不纳妾的,只怕到那一日总会身不由己,现在说了不算。” 李庸急了,却也晓得这会说甚么都无用,便暗暗握拳在心底发誓,这一辈子决不纳姨娘通房甚么的,他能得周素贤为妻便足够了,此生一诺,便当做到。这样一想,他便拉住周素贤的柳条轻声道:“往后你便知我说的话算不算数。” 李庸的眼神很专注又真诚,眼晴太过明亮,像这条河里的点点摇光,叫周素贤好一阵失神。 远远地李青娥在唤人,周素贤一惊,见两人把那柳枝各拉一边,连忙把手一松,暗暗地啐了口,自己竟然被个小儿郎撩拨,不禁面红耳赤,转身便跑开了。 李庸瞧她很有几分落慌而逃的狼狈,心中暗暗窃喜。又把柳枝折了几条,往屋里寻了个不打眼的素净梅瓶,插上满满一瓶的嫩柳枝让小环悄悄地送去给周素贤。 小环见周素贤并未推却,却把梅瓶左右摆弄,又拿剪子修剪一番,便十分好笑。“小官人也真是的,送甚么不好,偏要送这不值钱的东西,你还把它当宝贝了!” 周素贤嗔了她一眼,“这是四郎的心意,你不懂!” 小环当即坏笑起来,“你们这是看对眼了吧,如今倒把我这红娘抛一边去,往后看我还帮不帮你们搭桥牵线……” 周素贤连忙挠她痒痒肉,二人在屋中一时玩闹,好歹还知道分寸没有过份玩笑。末了,小环便愁起来,“新来的桃姨娘出手倒大方,今日也赏了我十几个钱,我瞧钱婆子偷偷在灶房给她炖肉汤,估计没少拿她的赏银,往后大房这妻妾相争只怕少不了祸端,我们做下人的,怕也少不了被牵连。” 小环的担心不无道理,周素贤便给她支招,“有赏钱你便拿着,左右太太和桃姨娘都不是吃素的,你不要多嘴也不要瞎掺和便能平安无事。” 小环见她说的有道理,也只好如此想。 天气越发暖和起来,桃花也开得浓艳。周素贤见风一扬便落起一阵桃花雨,忽而想到做一样物什,便挎起篮子捡那桃花。李庸见郑氏这会子被桃姨娘之事拌住,就去帮她拾桃花。如此拾得两三日已积累不少,又拿水清洗一遍,再拿到太阳底下摊晒去其水份后装袋收起。 李庸就问她这回要拿桃花做甚么好吃的,周素贤便摇了摇头,也不瞒他,笑道:“这回不做吃的,我要酿一味桃花酒,其色如美人面,香味清雅绵长,又有酒香,是一味难得的佳酿。” 李庸馋虫都被她勾起来,叫她酿出桃花酒来,定要给他尝尝。 周素贤见自己偶尔露一手厨艺,却叫李庸几兄弟赞不绝口,心中便打算要用美食征服这几兄弟的胃,以防郑氏哪一天的发难。 因李老爷子去世,周素贤已有数日未去相聚楼。这日她一早起来,先是在灶房做一篮子桂花藕粉糖糕,趁天色微曦之际,便赶往江边集市去。 这篮桂花藕粉糖糕她却是不卖的。到了相聚楼后,便往后院的小门敲了敲,里头没过多久就打开门,富贵一瞧是周素贤,立即上前来帮她提篮子。 周素贤前些时日见莲藕十分便宜便称了些制成桂花藕粉,这篮子桂花藕粉糖糕她特地送来给崔掌柜尝尝,余下的便给相聚楼里的客人试吃看看,若是反映甚好,这桂花藕粉便又是一味生钱的门路,她今日也将桂花藕粉也带了少许过来。 崔掌柜和崔大郎很快就过来,看见周素贤来,崔掌柜一脸的惊喜,“可算把你盼来了,我听说了李大善人过世的消息,李三相公中了进士,这李家往后只会越来越兴旺发达,我还道你过得些时日才会得空来相聚楼。” 周素贤晓得崔掌柜话里的意思,便笑盈盈道:“崔掌柜放心,你我的合作不会因李家而中断,只要崔掌柜愿意,我周素贤一定会和你将相聚楼越做越大,甚至有一日将相聚楼的招牌开到遍布武昌府。” 崔掌柜顿时喜出望外,他还怕周素贤因着李家的缘故而减少生意上的合作,当下却听到她的保证,犹如吃了颗定心丸,连忙给周素贤作了一揖,“只要周娘子不嫌弃,我崔禄必定用心打理生意,争取早日达成周娘子的期望!” 周素贤很满意,如此她倒没看错崔掌柜,只要他有野心想做大,她必定会让相聚楼名满武昌府。 她扶起崔掌柜,示意他坐下说话,富贵倒了两盏茶来,她端起茶闻了闻,是信阳毛尖的香味,甚合她的口胃,便道:“我今日来除了要瞧瞧店里的生意,其实也是想和崔掌柜请求,我和你的合作,万万不能告诉别人,包括李家的任何一个人。” 如今她才刚开始赚钱,无近忧却有远虑,将来如若相聚楼做大,依郑氏的个性,必定会打她的主意。她如今孤女一个,钱财动人心,周家大郎不就因为家业而将她母女赶出家门吗?她必需要防备李家。 崔掌柜一口应承下来,且将富贵好一阵敲打,富贵连连发誓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崔掌柜这才做罢。 周素贤又从怀中取出本她近日写下来的食谱,里头有四十道新鲜的菜色,是她根据荆襄之地的口味而做出的特色菜,她将食谱交与崔掌柜,又和他说起桂花藕粉的事情来。 崔掌柜毕竟是生意人,于生意上的商机十分敏锐,又问得她制程易否,得知并不难得,一瞬间心下便有数种经营方法,又一一与周素贤商量。最后周素贤索性叫她在相聚楼的显眼处立上一面货墙,将她近期开发的数样吃食,如鱼糕,鱼面,藕粉等吃食摆在货墙上展示贩售。凡是来店里吃用过且叫好的客人,便相机推这几样吃食,如此一举两得最适合不过,至于以后可否开得一店面专卖相聚楼的特色之物,也未尝不可。 崔掌柜受周素贤的启发,他本身也极善经营,听了周素贤的建议,不禁双掌一击,哈哈的大笑三声。周素贤真真是他命中的贵人也! 眼看他和周素贤合作已有一月,崔掌柜便将账本铺开来,当着她的面将这一月的账算出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店里的盈利竟然是从前的数倍。崔掌柜当下便称了十两银子与她,笑道:“这一月竟然盈利五十几两银,若非周娘子,这简直想都不敢想。” 按照她们之前的协议,她只能拿盈利的一成,也就是五两银,但崔掌柜却取了十两银子给她,周素贤便将余下五两推回去,“我知道崔掌柜的好意,但生意便是生意,说好的一成,半分也不能多拿。” 崔掌柜见她执意不肯多要,只得拿回五两。周素贤将银子贴身收好,便要去灶房寻崔大郎,她又教崔大郎做数样菜,见天色已不早,便离了相聚楼。 想到身上又多了五两银子,她心情略微激动,这是她凭自己的智慧赚来的钱,便格外欢喜。 她又往集市逛了一圈,问了问粮价,买了些酒曲,又和人订了十几个酒瓮,这才往回赶。 将将进屋,小环便追上来告诉她,郑氏寻她几遍,说要她一回来便去东屋见郑氏。周素贤心思一转,便知道郑氏眼下找她所为何事,便让小环去通报,她略作收拾后再去见郑氏。 周素贤关起门,将藤条箱子里的铜钱数了一遍,大约有五百多个大钱,加上今日的五两银,她如今手上总共有二十两。她将银子放好,又数了三百个钱出来用手帕包了,再锁上箱子,这才出门寻郑氏。 郑氏坐在东屋的窗边,正就着光亮纳鞋底,钱婆子与她不知说得甚么,见周素贤进屋便打住。郑氏让钱婆子下去,叫周素贤上前。 钱婆子离去前很贴心的将郑氏的屋门掩上,又守在门外,明目张胆的支起耳朵偷听。 郑氏把鞋底放在桌上,又把窗户关起,这才问周素贤,“早就过了一月,你的饭食钱却还未把我,瞧你这些时日甚乖巧听话,我才特地宽限了你几日,今日却再不能拖。” 周素贤特地做出一幅为难样,她并不想让郑氏觉得自己赚钱极容易,遂揪了衣袖期期艾艾,良久方道:“大太太,三钱银子却是凑齐了,只我眼下还需留下一些做周转,大太太可否再容我三五日?” 郑氏皱起眉头看她一眼,冷声道:“先前便讲好,三钱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行。”见周素贤一幅愁眉样,便缓了声气,道:“若你实在付不起这饭食钱,我也不是那般不讲情面之人,只要你现在立下一张字据取消和四郎的婚约,我也不为难你,这饭食钱嘛,再容你缓些时日把我也成。” 周素贤便知郑氏打的就是这主意,遂详装了幅为难样,最后慢吞吞地从荷包里摸出钱来,数了三百个大钱把与郑氏,道:“大太太,眼下我还离不得李家,这是当初说好的三钱,往后每月,我必定准时把与大太太。” 郑氏示意她把钱放在桌上,又冷冷地打量她几下,这才叫她下去。 郑氏看了一眼桌上的钱,心里想着这周素贤倒是有些本事,短短一个月便能赚上三钱银子,如今倒不好拿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妻妾斗法 第二日天气晴好,春风拂面杨柳醉。只是天还未大亮,灶房就传来乒乓的嘈杂声,周素贤隐隐约约听到钱婆子的粗嗓子以及另一个吴浓软语之音,她只好爬起床,往灶房去打洗脸水。 灶房只得钱婆子和桃娘二人,钱婆子并未在灶上忙活,而是指挥桃娘做早饭。桃娘的手臂没得二两肉,如何挥得动那柄钱婆子贯常使用的锅铲,此刻正一幅可怜小白花被那恶煞欺凌的模样,眼泡含着泪,不动也叫人堪怜。 “我说桃姨娘,你倒是使使劲儿啊,再这般磨蹭,今日这早饭要是迟了,太太老爷们责骂下来,我老婆子可不担。”钱婆子嘴上虽在埋怨桃娘,实则只是拿拿样子叫人瞧,见得周素贤进来,竟然头一回给了她个好脸色,“贤娘子起来了,来这边,热水我早就给备着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曾?周素贤对她道了谢,笑着和桃娘打招呼,正要自己舀热水,不料钱婆子极利落的抢先一步帮她舀了半瓢热水再掺少许冷水,就将她送出灶房。 周素贤肯定钱婆子有鬼,梳洗一番后就去寻小环。小环才将鸡鸭把完食,便把周素贤悄悄地拉到一边,道:“你道钱婆子转性子了不曾,那是她怕你瞧见甚么才这般殷情。你不晓得,太太叫桃姨娘往后都得来灶房帮忙做饭食,桃姨娘却是个有心计的,偷偷塞了钱婆子好些钱,钱婆子哪里肯真个糟贱她,不过是做给大太太看而已。” 周素贤往东屋看了看,郑氏这般信任钱婆子,却哪里知道钱婆子背着她弄鬼,周素贤一叹气,也真不知道该说甚么好。 如今的李家人口众多,钱婆子背地里没少抱怨灶房就她一人干活,累得她老腰都直不起来。郑氏听她抱怨几句,看了看东屋后罩房桃娘的屋子,转头便去寻李伯忠商量,要桃娘往后下灶房帮忙做饭。 李伯忠自己也都日日往田间跑,农忙时也干农活,他认为女人就是要操持内务勤俭持家,遂答应郑氏。又见郑氏这回并没有给自己甩脸子瞧,还牵了桃娘的手和气说话,以为郑氏这是服软了,如今大房妻妾和睦,李伯忠深感得意。 桃娘端了早饭上桌,故意叫李伯忠看见她手指头绑纱布的样子,又委委曲曲地服侍李伯忠用饭,郑氏瞧不得她这娇揉做作的模样,但看李伯忠很受用,生生的忍下来。 李家的早饭颇具荆楚口味,一盘辣子蒜苗炒盐菜,几样坛子里取出来的咸辣酱菜,再如干炒黄豆,咸鸭蛋等等,其它人用得香,唯罗氏份外用不惯。她本是金陵人,口胃偏清淡,食用几日钱婆子煮出来的饭食,直把她吃得口角生疮,苦不堪言。如今瞧一眼桌上又是这些菜式,便微微皱眉;又见三个孩儿也不大有胃口,只把碗里的杂粮粥搅动,却不见入口, 桃娘心中早已有成算,往后若是日日上灶房烟薫火燎的,再好的颜色也要像郑氏这般变成黄脸婆,李伯忠到时贪她的新鲜劲一过,还不得把她丢到脑后去。如此一思量,便和罗氏道:“妾瞧三太太和小官人们近日不怎么思饮食,可是这菜式不合胃口?” 罗氏瞧她一眼,暗怪她多口多舌,便摇了摇头,并不答她。 一家人客客气气的用了早饭。桃娘便寻机将李伯忠带回她屋里去,柔声道:“官人,今日妾在灶房,眼见钱婆子一人操持一家子的饭食,着实辛苦,且也忙活不开。妾与她打下手,然妾在厨艺上却不大精通,三房一家子才从金陵归来,肯定是用不惯这荆楚口味,只三太太顾面子不肯说出来。常言道民以食为天,大太太如今管着家中事务,一个不好会叫人私底下抱怨,大太太岂不冤,若依妾的主意,众口难调,你做得再好也会叫人挑剔,不若让每房自己做饭食,如此既体贴了三房,又叫钱婆子等下人不抱怨主家,大太太也落得轻松自在,岂不两全齐美?” 李伯忠一想,确实见三房一家子不思饮食,又偶尔听到三房的下人抱怨过饭食不合胃口,再把桃娘的话细细思量,很有几分道理。他揽了桃娘的小腰直赞她伶俐!如今三房最为出息,若因为些许小事而令大房与三房失了和睦,这却非他所愿。 过得一会,他便寻郑氏商量。郑氏是瞧着他从桃娘的屋里出来的,心中肯定这主意是桃娘所出。晓得桃娘不愿日日在灶上忙活,然郑氏并没有被气昏头,桃娘这主意说起来还是很恰时的,如此既讨好了三房,又免得家中下人乱嚼舌根,于她只有益处并无害,是以郑氏便同意了。 李伯忠便让郑氏去请其它两房人来商议,罗氏自是愿意的。想那钱婆子手艺粗鄙不堪,三房不缺下人,在灶房领了米粮做合她口胃的吃食再好不过。罗氏遂给郑氏道谢,“多谢大嫂体谅!如此往后我便让人从灶房领了米粮食材来做三房的吃食,孩子们正在长个子,吃用不好我这做娘的也焦心,还是大嫂想得周到。” 罗氏嘴上如此说,却猜到这主意绝计不是郑氏想出的,她往桃娘身上看得一眼,桃娘似有所察的笑着轻轻点头,罗氏便没再多言。 唯独想反对的却是小温氏,但一想到从此后自己也能想吃甚么便叫灶房做甚么,钱婆子是家中下人,难道她吩咐钱婆子还敢不做不成?如此她也便赞同。 郑氏见三房人都同意,面上虽然笑着,其心里却越发不喜桃娘插手家中事务。只眼下李伯忠当她眼珠子似的看待,郑氏恨恨地想,这一回叫桃娘且先得意,总有收拾她的时候。 周素贤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暗暗感叹,这一回大妇与小妾相争,明显是小妾棋高半着。只是郑氏又岂是好相与的,她必定会等待时机一举将桃娘收拾。周素贤暗中警惕起来,绝不让自己掺和到她们妻妾斗法中。 中午时分,周素贤订的酒瓮来了,是以她今日才没有外出,而是在家中等候。她总共订了十五个酒瓮,昨日已付完账,伙计将酒瓮放下便离去,周素贤却愁苦了脸,这些个酒瓮个个有半人高,凭她这身力气,却要如何将其搬动去河边清洗。 李廉和李庸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李庸便对周素贤悄悄道:“你放心,待我娘一会歇觉时,我和大哥再帮你搬动清洗。” 周素贤刚才试着搬动一个,使出老劲儿才将其挪动,凭自己肯定不行,只好点头同意。 李廉便与她笑道:“听四郎说你这回要酿桃花酒,光是听其名便要醉,这回我帮你出力,待你将酒酿得,可要与我和四郎一坛尝鲜。” 周素贤晓得他不过是要自己心里无负担,便承他情,笑道:“要几坛都得,往后我还要酿桑椹酒,荷花酒,葡萄酒,梅花酒……只要酒成,便叫你们第一个试酒。” 二人听得还有那许多酒,都甚是期待。李庸不曾想她这般能干,不仅厨艺十分了得,且还能酿造听都未听过的酒,心下既得意又欢喜。连连感叹祖母真的为他寻了一门好亲,又在心底鞭策自己要上进,一定要考得进士叫周素贤风光。 李廉兄弟两个晌午趁郑氏午歇后,偷偷摸摸地帮周素贤将酒瓮洗净又搬回到她屋里。屋子本就不大,被这些酒瓮一塞,简直连放脚的地方都无。两人当着周素贤的面不露出甚么,回了屋,想到周素贤屋里的寒酸,不禁感叹郑氏待周素贤着实不算好。 李庸便和李廉说,要想法子帮周素贤换一间好点的屋子,李廉朝他看一眼,道:“且不说母亲能否同意,若再生出甚么事端,最后总是贤娘遭秧,你帮得她一回,又能帮得她多少回?” 李庸一想果是如此,郑氏根本就不喜欢贤娘,他做得多贤娘只会处境更艰难,遂思量究竟该如何才能令到郑氏喜欢上贤娘。 李廉本就想劝他,当下时机最好不过,便和他正色道:“我知你还在偷偷赚钱接济她,只你也看到了,贤娘自己如今也能赚得银钱,她缺的不再是那几两银子,而是将来嫁给你的底气与尊严。你若真为她好,从此只一心把书读好,勿要再分心旁道,咱们兄弟来个双进士光耀门楣,叫旁人再也欺负不得我们要保护的人,如此岂不好。” 李庸当下茅塞顿开,他要护得周素贤,便要看他的成就,夫妻本就一体,只有他出息了,周素贤才会妻凭夫贵。如此一想,还好李廉当下一棒打醒他,从前那些以为对周素贤的好,实在是小孩子把戏看不得。他朝兄长深深一揖,委实感激。 李廉见他醒悟,大力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很是欣慰,道:“既然往后是三叔教我们读书,只得三年时间,我们兄弟一定要把握当下,努力跟三叔读书,再勿心有旁顾。” 周素贤自是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如今酿酒的器具已有,唯差一样主料,便是酿酒用的米粮。昨日她在市集上询问过,如今的粮价较贵,从前一两银子便能买得两石粮,如今却涨到一两三钱银子两石,她便想再多观望些时日,看粮价是否会往下跌,如今她手头银钱不多,只能省得一分是一分。 郑氏见周素贤买了十几个酒瓮,就使钱婆子去问周素贤这是要做甚?周素贤便把自己要酿酒之事和盘托出。她如今已不需要再日日起早贪黑做点心去卖,便故意要让郑氏知晓她的这门技艺。 郑氏听钱婆子来回话,竟不知道周素贤会酿酒,心中感叹周素贤倒是真个能干。又听钱婆子说周素贤要买粮食酿酒,一说到粮食,郑氏的心眼便活了。如今账上并无余钱,李老爷子的后屋里可还有满满一屋子的粮食哩。 郑氏当下就盘算起来,过得一会,就叫钱婆子请周素贤来。 周素贤不知郑氏唤她做甚,又想这个月的饭宿钱却还未到把的时候,便和钱婆子一道进了郑氏的东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交好罗氏 “不知大太太唤我来何事?”周素贤进东屋,给郑氏纳了一礼。 郑氏正在算账,算盘敲得啪啪响,见她进屋又算得半刻钟才将账本合起,并打发钱婆子出去,这才与她说话。“我听说你要买些粮食酿酒,是也不是? 周素贤点头答是,因不知郑氏有何目的,便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待郑氏发问。 “如今可买得?”她问得一句,又连声道:“你竟有这般本事,从前倒是我小瞧你去,我看你如今这架势,是打算往后要以酿酒赚钱了,不知你这酿酒的方子从何而得?我记得你周家可没这门营生。” 周素贤快速在心中思量起来,郑氏这是何意,莫非要图自己酿酒的方子不成?她望了郑氏一眼,却并未从郑氏的神情上看出甚么端倪来,便小心翼翼地答道:“因我手上银钱并不多,是以并未买得粮食,只打算先存些银钱再说。”顿了顿,便试探道:“不知大太太问这方子做甚?这方子却是我母亲留下的予我的,与周家并无干系。” 和周家无关便最好。郑氏打量她一眼,知晓周素贤必定对自己心存戒心,便换了幅笑脸,像是诱惑小白兔的大灰狼一般,很是温和道:“我便是打量你如今囊中羞涩,特特地想助你,如此既便宜你也于我得些益处,只不知你愿不愿意?” 周素贤便猜到郑氏的意图,只怕真的是图那酿酒的方子,如此倒不是甚么坏事。索性便直白的问道:“还请大太太明示,怎么个才叫贤娘得些便宜。” 郑氏只看周素贤的表情便知可行,越发的和气道:“如今粮食价贵,我便是知你手中无余钱买粮,不若我予你两石粮食。”她却顿了顿,朝周素贤招手示意她上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声音道:“只你却得将酿酒的方子与我,并不许对外人透露半分,如此岂不是你我两相便宜的事么?” 周素贤故意的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表情来,又详装十分纠结难以下决定,其实则是在心中思量,若将方子与郑氏也好,如此她有了生钱的来源,于李庸几兄弟只会有利,倒并非多谋些郑氏的好处,只不想让她觉得如此易得。 郑氏心下暗叹她刁猾,猜她这是想要更多好处,想到那满屋的粮食,遂又许她一利,道:“若你真个将酿酒的方子与我,我也不会亏待你,除了与你的两石粮食外,听说你前些日子打算养几头猪,这却是很好的想法,你酿酒后余下的醪糟最是适合与猪食,如此我便将后罩房另一间空屋把你做猪圈,如此可好?” 周素贤不过思量片刻就朝郑氏点头,当下也不拖泥带水,便要郑氏与她笔墨,当场默下酿造米酒的方子,并如何保存等等。郑氏接过来详尽过目,见周素贤确实没有弄鬼,心下不禁大喜。有了这造酒的方子,大房的发达指日可待,到时大郎几人读书考功名,就再不用担心无银钱供应了。 周素贤又和郑氏说想要在屋后架一口锅灶使用,因灶房如今要做三房人的饭食,只怕是再不会有多的时候把她用,索性便自己架一口灶用起来方便。 不过是小事一桩,郑氏遂也不计较就答应她,周素贤见此便有心提醒郑氏,道:“不知大太太要找何人打理酿酒之事,只这方子还需得大太太警慎些,即便再信得过之人,也不要轻易与人得知,若能将造酒的工序分别予以不同的人分工是再好不过。” 郑氏不过略一思量便听出周素贤的好意,也承她的情,竟亲自送她出屋。 周素贤哪里敢让郑氏相送,遂让她止步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中午饭果真是每房自己打理,钱婆子做大房与二房的饭食,其实还是与从前一般,只不过小温氏挑剔,点了寻常爱吃用的菜式;三房的罗氏却派了个会灶上的杨婆子来做饭,钱婆子一时防她得紧,又见这杨婆子那手厨艺不知高出自己多少,又想向人偷师,一时倒不好给人脸子瞧,前后倒多有奉承。 午饭时周素贤就见灶房里没有桃娘的身影,郑氏竟然也未追究,便知桃娘定是想了甚么法子避过去。周素贤不理会,用过午饭后,郑氏便将与她的两石粮叫她搬回自己屋里去。周素贤的屋中叫酒瓮塞满了,哪里还能放得下旁物,便寻小环合计,将粮食先存放在小环的屋中。 二人一担担的抬粮,自是落到有心人眼中。小温氏头一个不忿,周素贤便按郑氏先头吩咐的,一概只说是向郑氏借的粮食,将来酿得酒出来卖钱再还上。 如此小温氏便不好再说甚么,这个家还是郑氏在当家。她心中不禁酸溜溜的,如果有一日自己当家作主,到那时又是何等的惬意。这样的想法竟似生了根似的不停在心中打滚,可现实是她们二房既非长又非幼,若贸贸然提出分家,只怕要受人指谪,如此倒不好了,只能静候良机再行谋划。 罗氏的跟前自然也有人与她回话,罗氏倒不计较那两石粮食,只她这些时日自是把郑氏待周素贤的态度瞧在眼中,一时心中对郑氏会借粮与周素贤之事抱着疑存,然她还有些别的打算,便吩咐人多注意周素贤与郑氏的一应举动。 周素贤和小环将粮食存放好,二人忙得汗显重衣,不过简单洗漱一番,周素贤便掩上屋门与小环道:“我打算养上几头猪,大太太答应借我一间猪圈,我如今便和你商量,你想不想要也养上几头猪,如此到年底也算有份收入。” 小环顿时目露欣喜,心中明白周素贤对自己的帮衬与补贴,遂一口答应下来,“你这般为我作想,却叫我不知如何报答你,往后喂猪的事情便由我来,你只管放心,我养猪可是一把能手,决计不会饿着它们。” 周素贤轻点小环的额头,笑道:“倒不是全然为你,我打从来到李家,你不知帮我多少,好歹叫我回报你一二方才好。” 小环也笑起来,很真诚的对她道谢,末了又愁起来,“只是小猪仔却不便宜,我们哪有这么多的钱去抱猪仔回来。” 周素贤便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二两银子来,道:“这些钱你先拿去,看能抱得几只猪仔回来,反正你我各占一半,若是养得好,到年底便能卖得些钱,你也就不用再费夜工做那针线活,仔细伤眼晴。” 小环不过一介婢女,早年又被后母虐待,虽有一兄长奈何自身也难保,何曾有人这般为她着想过,不禁掩起袖子痛哭起来。 周素贤任由她哭得一会,便替她擦眼泪,“这才刚开始,往后我们再多赚些钱,就让你自赎,如此既可恢复良家子的身份,到时是自由身,再学得一技膀身,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小环止住哭泣,心中也是存了这份盼头,便对周素贤发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猪养得肥肥胖胖的,绝不叫它们有半点闪失。” 周素贤打算养猪便是要助小环,也好叫她有份盼头,便和她交待,“若有人问起捉猪仔的钱,你便和人说是赊来的,也勿告诉旁人这猪你有份,左右我接下来要酿酒,那余下的醪糟与猪食最是养肥膘,若不出甚么意外,养个大半年便可卖了,到时再捉些猪仔来养,如此循环下来,过得两年便可存够银钱自赎了。 小环坚持要给她磕头,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却叫周素贤拦住,又和她说些养猪需得注意的事项,这才散去。 接下来,小环便去打听谁家有母猪快要下仔的,作价几何,又和周素贤将猪圈收拾出来。周素贤见猪圈太过简陋,便花了几十个钱请村中的泥瓦匠来将猪圈铺上一层地砖,并让其砌了食糟与污水沟,最大程度保持猪圈里的卫生,又让泥瓦匠在屋后砌了个灶台,又去镇上买了个口大铁锅及细纱布与篾子等,只待新灶阴干便可开始酿酒。 过得两三日,小环便打听到邻村有家母猪产仔了,公猪仔一只两钱银子,母猪仔则要贵一倍。周素贤便让她抓十只公猪仔回来养,如此又忙活得四五日,日日去打猪草来喂猪,见新捉来的猪仔并无病样,且个个抢食凶悍得紧,周素贤便打算开始酿酒。 郑氏予周素贤的粮食并非是白花花的大米,而是带壳状。周素贤只得又找郑氏借了石臼,李廉李庸两个只要没得功课时,便来帮她舂米,如此到寒食节前一日,才将两石米粮舂完。 寒食节只能吃冷食,周素贤便打算歇一日,顺便好上几样好点心来答谢李庸兄弟。却不曾想一大早的,罗氏身边的宝珠便来了,也不知她打哪里听得自己会做点心,便说罗氏请她说话。 周素贤见宝珠的态度很随意,隐隐含着高人一等的姿态。虽不喜宝珠待自己轻慢,但罗氏相请还是要给些面子的,周素贤便跟宝珠来到西厢。 如今的西厢自非是李庸几兄弟居住时可比,屋子里摆上一水的黑漆描螺钿的家私,因在孝期,是以帐幔皆用素色。虽如此,但罗氏显然很会摆弄屋子,处处以玉石花瓶书画等物点缀,屋里又薫了香,闻着倒像是苏合香的味道。周素贤不禁在心中感叹,三房这些年只怕在京城算得上是锦衣玉食也不为过,只可怜郑氏一心操持这个家,竟连一碗鸡汤面也舍不得自己用,便又有些可怜郑氏。 她与罗氏见礼,罗氏便笑着让她座,又让宝珠予她端茶,暗暗将周素贤一通打量。见她虽年纪小却并不像个没甚心计的,且周素贤长相秀美行动举止优雅大方,聪明的孩子招人疼,罗氏待她十分和气,就道明自己请她来的用意。 “过两日我要送礼,只因那家乃书香门弟,当家的太太出身高门,旁的俗物倒不大好出手,若是自家做的几样轻巧吃食送人,方才显得亲厚,因此请你来,是想让你帮忙做上几样拿手点心,若是使得,我必不会亏待你去。” 虽宝珠的态度含着轻慢,但罗氏待自己却甚为亲和,若能与罗氏交好,周素贤自是愿意的。便笑着点头应下,“不过贤娘手拙,也不知合不合三太太的意,不如我先做几样点心出来且让三太太瞧瞧,您久居天子脚下,见识必然多广,若得您的指点亦是贤娘的荣幸。” 罗氏见她如此会说话,倒有两分真心喜爱她,便叫宝珠取一样玉饰来予她,“那日见面人多,不好打眼,这玉蝉成色一般,与你压裙儿罢。” 周素贤见那玉蝉并不似罗氏所说成色一般,倒是上好的羊脂玉,就要推脱,罗氏却执意相送,她只好接下。回了灶房,罗氏又遣杨婆子来协助她,又问得周素贤要得哪些食材调料,不过片刻,杨婆子便一一将其送到周素贤的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有鬼 周素贤打算做四样点心,分别为山药蜜豆糕,鸡油玖瑰卷,桂花水晶冻以及四色青团。均取其外形漂亮且口感绵软弹牙,老少皆可食用。 做四色青团却是考虑到罗氏送礼的时节正是清明时分。因有青红橙紫四种鲜亮的颜色,乃是用四种蔬果的汁液调成,周素贤便也称为四喜青团;其内馅亦分为四种甜咸的馅料,她取一截竹子将福禄寿喜四个字雕成模版,待青团制成,就把每种上面压上字模。 杨婆子在一旁看得眼晴都不眨一下,山药蜜豆糕为圆形,其色仿如上等的白玉一样,内里隐约透红,竟十分的漂亮耐看;鸡油玖瑰卷乃是做玖瑰花的外形,外表金黄酥脆,看一眼便让人想尝得一口;杨婆子又看那桂花水晶冻,其色晶莹剔透,其间又像裹了金玉般美丽。 这如何舍得下口。杨婆子一下惊呆了,再去看那四喜青团,不禁万分佩服周素贤的巧思。她连忙将每样点心拣几块用食盒装上,就带周素贤去见罗氏。 饶是罗氏见多识广,也被眼前这四样漂亮得不像话的点心震惊,连忙每样尝一口,甜咸的味道在舌间绽开,每样都让人赞不绝口。又见那四喜青团上面的福禄寿喜字样,更是赞叹周素贤的巧思与聪慧,简直惊喜连连。 罗氏当下就吩啥宝珠称二两银子来,亲自交予周素贤,道:“小小心意你收下,这几样点心拿去送礼却是再好不过,我甚是满意,只是要再劳你每样点心再做四个攒盒出来。”又叫杨婆子和另一个丫头宝瓶与她打下手,务必要将点心在今日赶制完,如此明日寒食节便拿去送礼,再恰当不过。 周素贤略推却一番便将银子收下。为不占灶房做饭,便用那新砌的大锅灶,好在天气晴朗亦无风,她和杨婆子两人将门板卸下来充当大案,宝瓶在一旁捣馅料,又叫了个小丫头来看灶火,将将忙活到天黑,罗氏所要的点心才赶制出来。 她的这番动静太大,索性就每样多做了些,并让小环将每样点心往各人屋里送几块尝鲜,却往李庸兄弟处送了一攒盒。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几兄弟食量大。没过一会,李庸便来还攒盒,极不好意思地问她可还有多的。 周素贤掩了嘴笑,李庸的嘴角还残留了一点桂花,他自己却不知。周素贤笑得一阵也不提醒他,只说要再想吃,过了寒食节她再做便是。糯米做的小食本就不可多吃,若贪嘴吃坏了身子却非她所愿。 李庸听得她过些时日再做,心下竟小小的失落。从前他并非是个贪口腹之欲的,自从周素贤来家后,只要是她做的吃食,竟没有一样是不好吃的。他将攒盒递给她,一个打眼就瞧见她鬓角被汗水氤湿,又看她的手也时不时捶自己的后腰,李庸眼神一黯,晓得她这是忙坏了,不禁一阵心疼。他怪自己后知后觉竟还让她做点心,便连忙扶她坐在灶前的竹椅上,又亲自给她倒了盏茶水。 周素贤也确实累坏了,坐在竹椅上便不想动弹。 见她眯上双眼露出满足放松的模样,李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就想摸摸她汗湿的鬓角,就快要靠近时却猛地缩回来,心中一时酸胀难受。 他用力地吸几口气,稍平复胸间一股难言的情绪,便蹲下身体双手扶住周素贤的椅靠,就像将她抱于怀中一般,双目在她面上留恋片刻,郑重出声道:“你如此辛苦,我却还让你给我做吃食,却是我的不是了,适才就当我没有说过罢!往后不论谁让你做点心,你莫答应得太痛快,再不可如今日般劳累。”本还有些话要说,他却说不下去。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行动来得实在。 周素贤察觉到不对,打开双眼才发现李庸竟将她圈住,不由得又慌又惊,连忙拿手拨开他。他却稳稳地撑住,与他四目相对一瞬间,轻轻叹息道:“都是我的不是,若我能护得你,你何须如此劳心劳力……” 李庸像是变了个人般,全身上下都透着股不对劲,周素贤顾不得多想,只想快点将他这占有欲特强的姿势打散,便和他急道:“你若再不放手,若叫人瞧见,只怕你更护不得我。”见他并无动作,她越发急了,又小声叫了句“还不放手? 李庸这才松开手,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好,又看了周素贤几眼,这才闷闷地回屋。从此更加用心读书,三更天便起床,也不需人催促,夜里再点灯熬夜,竟比从前努力十倍有余。 清明过后,周素贤开始蒸米酿酒,她将桃花与米一道蒸熟,待放凉再将酒曲化水撒入桃花饭里拌匀,最后又再撒上适量桃花,再将其一一放进酒瓮中开始发酵。因这些活只她一个人忙活,待将十五个酒瓮塞满后,已是四月中旬。 周素贤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相聚楼,崔大郎在她的指点下厨艺进展得很快,做出来的菜肴已渐渐打出名声。犹其是鱼糕和鱼面以及水煮鱼等鲜鱼的吃法,成为了各大酒楼竟相仿制的菜色。 周素贤早就料到会有眼下这种局面,却并不担心。毕竟仿制出来的吃食味道会有差异,只要相聚楼不断的推陈出新,根据相应的时令与食材做出新的叫好菜色,就不怕别人仿制。 在周素贤又从崔掌柜那里取得十两银子的分成后,她酿的米酒已全部发酵完毕,接下来便是滤渣取其酒液窖藏。周素贤不分日夜的忙活,李廉李庸和小环三人亦偷偷地帮忙,十五坛酒瓮就只出八坛酒。 李庸和李廉果见那酒液呈粉色,真如那美人面一般,闻之确是桃花的香味和着酒香,淡雅却绵长,遂很是期待成酒的那一日。 在求得郑氏的同意后,周素贤便花了些钱请村里的帮工在李家的菜地边挖了八个人高的泥坑,她和了些河泥将酒瓮密封并以火烤干,再让帮工将封好的酒瓮埋进坑里并填平,如此就算是窖藏。 周素贤的第一批桃花酒酿得,马上又开始四处摘桑椹酿造桑椹酒,再无心关注旁的。难得的是郑氏这几月竟也不来找她的麻烦,她回了几趟娘家后,李家的粮仓便少了一半的米粮。因郑氏与李伯忠说,春耕已将粮种发放给佃农,家中的存粮可趁着粮价好卖一些换回银钱日常用度。 李伯忠正与桃娘温存小意,农事又有李仲孝帮着打理,竟一幅沉醉温柔乡的样子,郑氏问他的话并无不妥,自是应允她。如此郑氏又陆续卖了几回粮,只余下一家大小到新粮出来前的口粮,存粮的屋子一时干净得很,就连耗子都少了不少。 小环偷偷与周素贤紧张的道:“前些时日三太太不是将下人卖了换钱么,怎地大太太为何如此急着卖粮,若是秋粮未至,中间闹了甚么灾祸可怎了得?你不知饿肚子的滋味,饿急了连人肉都想吃。” 周素贤便猜郑氏卖粮只怕有鬼,她这些时日时常借故回娘家,必定是寻娘家人帮她酿酒。郑氏究竟有没有挪用公中的粮食私用,周素贤并不得知,也不想掺和。就和小环交待,“莫要多嘴多舌,大太太做甚自有她的打算,咱们只看便好,但愿天公作美叫秋粮丰收,定不会叫咱们饿肚子。” 虽她这般安慰小环,然心底却十分不踏实,若果真如小环所言闹了灾荒,李家秋粮没得收成,到时真要饿肚子不成? 只是这种想法只过了一遍脑,周素贤就渐渐丢在脑后。她如今没钱没力,想要做些甚么都要量力而行,当下还是将桑椹酒酿好才行。 吃过端午粽子饮过雄黄酒,看了一场热闹的划龙舟后,天气开始炎热起来。 周素贤酿的十瓮桑椹酒开始托崔掌柜贩售起来。因天气炎热许多人家不思饮食,这桑椹酒算得上是一种果子酒,炎炎夏日往酒里头加些碎冰再饮用,舒爽又透心凉。且桑椹酒有生津止渴补肝益肾又养颜的功效,崔掌柜人面广,且在店里首推这桑椹酒,最后周素贤的十瓮酒竟全数被一外地来的客商包下,她的第二桶金赚了三十六两银子。 崔掌柜不禁十分眼馋,几番想要开口与周素贤合作开酒坊。周素贤哪里看不出他的意图,便推心置腹地与崔掌柜道:“做一行精一行,贪多嚼不烂,且酿酒这行业水太混,背后若无强有力的后援,只怕生意做不开来。” 崔掌柜顿时讪讪地,却也知晓她说得有理,他到也听劝,遂放下开酒坊的念头,只一心经营相聚楼。 周素贤再一次清点自己的家当,不过半年时间,她便存下约六十两银子,望着藤条箱子里闪闪发光的银绽子,周素贤头一回感觉在这大明朝有了些许的保障。 五月底的这日,郑氏从娘家回来后,脸色竟十分的难看。不仅将钱婆子骂一通,更是寻桃娘的不是,李伯忠便与她吵闹几句,郑氏哭得双眼红通通的,连晚饭都不曾用。 看着父母两人不顾体面的当堂吵架,李廉和李庸头痛不已。自打家中多了个桃娘,他们夫妻二人再也不复从前的和睦,兄弟两人费了不少功夫才将父母两边劝服住。 两人如今住的屋子便是从前李青芝的房间,原来李老爷子的西屋便做了李家儿郎的书房兼课堂。李康暂时歇在郑氏的屋里。适才郑氏又对着兄弟俩很是诉苦一番,指责李伯忠诸多不是,又骂桃娘,其行径简直同从前判若两人。他两个简直逃似的从郑氏屋里出来便回了西耳房,躺在床上神情都有些郁郁。 也不知是谁的肚子忽然发出咕咕的叫声,兄弟两彼此相看几眼,都苦笑起来。两人其实晚饭也并未吃得几口,少年人一顿不吃便饿得慌,且不说如今黑灯瞎火的,钱婆子早已家去,再生火做宵夜岂不是扰人。 然两人实在是饿得紧,遂一商量,便去寻周素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挪用 周素贤看着李庸和李廉大晚上因肚子饿寻上门来,想到郑氏与李伯忠傍晚的一通闹,心头好笑之余又有些可怜二人,便问他们想要吃些甚么。 李庸面上带了几分歉意,说无论甚么都好,李廉倒是厚脸皮,直问周素贤可有甚么新鲜的吃食,最好是从前未曾吃过的,又问她桃花酒可酿成了? 周素贤瞪他一眼,“还在孝期里便想酒喝,莫要带坏四郎。”话一出口便知不妥,又见李庸一个劲的笑,遂一跺脚跑去灶房看有哪些食材可用。 李廉指了指周素贤的背影对李庸打趣道:“这还没嫁进门便要管起人来,往后可怎了得?” 李庸傻笑几声,毫不给兄长留情面,“我就喜欢给她管,最好管我一辈子。” 李廉心塞的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抬头望天,至于么? 周素贤见灶房只得几尾小鲫鱼,便摸黑去菜园子里摘了些韭菜茄瓜豆角之物,就见李庸提了盏灯来接她。黑漆漆的夜色下,他将灯盏举在面前照亮,一双眼晴像星光一样明亮,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周素贤脸一红,就问他怎么来了。 李庸并不答她的话,却带了几分责备之意,道:“黑灯瞎火的也不点盏灯,若是摔了磕了怎么办?”然后将她手中的菜篮接过去自己提,又将灯火往她那边移,“仔细脚下!”便对她道:“你莫听大哥的,简单做点能填饱肚子的吃食就好。” 周素贤低低的“嗯”了声,却打定主意要做一顿烧烤,如此星光闪烁的夏夜她也嘴馋了,趁这机会也做出来叫大家尝尝。 接下来周素贤指挥李廉李庸二人洗菜,她杀鱼洗净再腌制,然后取来一把艾叶在灶房点燃驱蚊,便摸出个小火炉来。大灶里头还有未燃尽的木炭,她将其夹出放进小火炉里并添了几块新炭,又不知从何处寻来个干净的铁丝网,烤架便得了。 李庸和李廉看得目不转晴,不知周素贤这是做甚么吃食,又见她将食材上面反复刷上自制的香料,没得一会便异香扑鼻,直叫人垂涎欲滴。周素贤笑了笑,又去自己屋里取来私藏的一小坛桑椹酒,就支起桌椅取来碗碟箸筷,给他二人各倒一杯桑椹酒。说是酒其实算是一种果子露,吃烧烤配上这桑椹饮很是解腻,若再有冰那简直绝配。 烧烤的吃法着实新鲜,二人从前哪里吃过,尝得一口简直香辣味美。周素贤又做了个醮碟,里头搁上少许她从崔掌柜那讨要的孜然粉,和花椒粉及干辣椒粉一拌,舌尖上味蕾的满足感简直无法形容,两人越吃越快,最后竟然抢起来。 小环被灶房飘来的香味馋得口水直流,悄悄地摸上灶房来,倒把正在吃喝的三人吓一跳。 “作死哩!我还道夜里见了鬼,怎地走路无声,你要吓死人么?”李廉正吃得乐,哪曾想小环会悄无声息的进来。 周素贤连忙搬了把小櫈子予她座,又拿碗筷与她。小环倒也不客气,平素与李廉兄弟二人时常玩笑,三人一时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大抢起来。 周素贤掩了嘴笑,可惜无肉,又去地里拨了几样小菜来烤,这才叫几人吃满足了,酒也喝饱了。 待几人吃完,周素贤要收拾残余,李庸便留下来帮忙,她也未阻止。李廉本打算拍拍屁股回屋睡去,却见李庸留下来,只得也挽起袖子干活。四人一起把灶房收拾妥当,李廉率先回屋,李庸依依不舍的望着周素贤想要再和她多说几句悄悄话,却叫她撵出去。 第二日一早,周素贤被西屋传来的读书声叫醒,便起床收合。自打李老爷子去世,家中的儿郎们便由李叔文教学。李叔文待侄儿甚是严厉,稍有不是便戒尺惩罚,是以儿郎们均不敢偷懒耍猾,一大早天都还未亮便起床读书。 钱婆子在灶房做早饭,见周素贤起床打水,便问她昨儿夜里是否有人进灶房,又嘀咕莫非那几条小鱼叫野猫刁去不成? 周素贤暗笑,倒确实有两只馋嘴的猫儿吃了鱼,便大方承认昨夜里李庸兄弟饿肚子,她便做了吃食与他们吃了。钱婆子便不再追究鱼,却将周素贤拉住悄声问道:“大太太昨儿个这是怎么了?两夫妻越来越不成样子,这般当堂吵架,岂不让小官人们难受,大太太从前却并不这样。” 钱婆子说是郑氏的心腹也不为过,却也不知晓郑氏昨晚莫名其妙的发作,周素贤哪里会清楚,便回了句“不知道”,心底却纳罕了,郑氏前几次回娘家却都是高高兴兴的样子,唯昨日这次回来面色不好看,脸上隐隐含着几分难消的怒气。莫非是她娘家发生了甚么? 一家人用过早饭,李廉兄弟去读书,钱婆子和小环收拾碗筷,郑氏与李伯忠彼此并不理会,两人连眼神都未有交集便各自回房,桃娘紧紧地跟在李伯忠后头,生怕郑氏寻自己的麻烦。李青娥一见不对劲,唯恐郑氏撒气到她身上,也就溜出去了。 郑氏只当没看见,却临到房门前脚步顿住,转身喊周素贤,要她进屋说话。 周素贤“嗯”了声,小环和钱婆子均朝她瞅过来,郑氏似乎很焦燥,朝钱婆子骂道:“该做甚么就去做甚么,闲得没事做么,贼头贼脑的这是瞧么子哩!” 钱婆子连忙缩了头再不四处乱瞄。周素贤随郑氏进屋,郑氏却转身把将门窗都紧闭了,这才逼问她:“我且问你,一石粮能酿得几斤酒?你给我的方子是不是藏了私?故意给我个不齐全的方子,好报复我是也不是?” 天气实在炎热,郑氏的屋子又密不透风,周素贤不过片刻额间便沁出汗来。心下却在快速的思量郑氏的意图,瞧这样子,她可以肯定郑氏让人酿酒只怕是真的出了些问题,嘴上却道:“大太太,我自己也酿了酒,方子有没有问题一看便知,如今我的酒还在地里埋着,大太太不信,且叫人起出来一瓮瞧上一瞧便可知。” 郑氏狠狠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仿佛在估量她是否有说谎,但看周素贤的神情并无丝毫慌张心虚,郑氏便哼道:“量你也不敢对我弄鬼。”过得片刻,也不知想到甚么,便又问她:“我记得给你两石粮食,你装了八瓮酒,那酒瓮我清楚,一瓮最多装上二十几斤酒,如此算来,两石粮可产出二百五十多斤的酒,我说的可有误?” 周素贤连忙点头,“确如大太太所言,只要掌控得好,出酒量还在我之上。” “那我且问你,若是酿坏了酒,可还有补救之法?”郑氏连忙追问。 看来真如自己猜测的那般,周素贤便出言试探道:“不知大太太所说的酿坏了酒是个甚么意思?须知酿酒的每一个步骤都要把握好,不知大太太指的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郑氏显然还有别的顾虑,并不肯告诉她太多,只道:“确实没有办法补救?” 周素贤见郑氏遮遮掩掩的,又不肯把实情告诉自己,便摇了摇头道:“确实没有办法。” 郑氏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脸色很是不好看,她颓丧的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 周素贤见她这般模样,越发的肯定郑氏必定是叫人酿酒,可是却失败了。若是她猜得没错,必定是郑氏的娘家人在帮她酿酒,而酿酒的粮食便是郑氏从公中私自挪用,且她肯定在账面上弄鬼做了假账。 虽说郑氏的心计手段都不差,但假的便是假的,郑氏这番卖粮的举动,可是落在所有人眼中,若叫人发现些蛛丝马迹去,郑氏在这个家可就再没脸了。 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李庸知晓呢?她交予郑氏的酿酒方子写得很详细明了,只要按照放子上的步聚一步步操作,应该不会失败才对。难道郑氏所托非人,她娘家人欺骗她不成? 这样一想周素贤又不肯定了,但如果此时将郑氏挪用粮食之事告诉李庸知道,到底手上没有甚么真凭实据。如若李庸冲动之下去质问郑氏,郑氏必定会以为这是她在使坏,郑氏若倒打一耙趁机将自己赶出李家,到时谁又能护得住她?如此考量下,周素贤也只得按捺住想法,且看郑氏接下来会如何。 第二日周素贤便去镇上的铁匠铺订制了一套蒸馏酒液的特殊器具,类似个锅盖的样式,只是其顶部多了个长长的出气管子,铁匠铺的师傅便收她半钱银子做订金,又叫她十日后来取,再付余款。 因明初的时候,这种蒸馏取酒的法子还未广泛适用,周素贤也打算先来试试看,到底能否酿造出高度白酒来,这关系到她往后的赚钱大计。需知道古时候大部份都是米酒,不然武松十几碗高度白酒下去,还不醉死,岂能有力气去打虎? 郑氏的事情提醒了周素贤,她埋在地里的桃花酒不知如何了,便拿了把铁锹去河边挖了一瓮酒出来。只可惜她人小没力气,只得唤李庸和李廉两个来帮忙。两人听得周素贤要起桃花酒出来,遂十分欢喜,不过一会子便将酒瓮起出并抬到周素贤的房中。 看他二人份外眼馋那瓮桃花酒的样子,周素贤就将封泥拍开,将酒瓮的盖子一揭开,顿时一股子桃花的味道混着酒的香味弥漫出来,李廉便让周素贤快些拿吊子打酒出来。 周素贤自己也紧张,这是她第一次酿桃花酒,也想知道这酒究竟是甚么味道,便取来一个干净的竹吊子,分别装了三碗酒。三人一看那酒的颜色娇艳如桃花,香味更是扑鼻而来,似乎在邀君赶快品尝一番。 李廉二话不说,捧起碗便喝了一口,周素贤从他舒展的眉眼便知道酒的味道必定是令人满意的,遂自己也尝了一口。这桃花酒入口微甜口感绵纯,桃花的香味更是令人回味无穷,周素贤也舒展起眉头来。 李庸一口气将一碗酒喝完,砸巴几下嘴巴,便自己又装了一碗,直说好喝。 到底顾忌郑氏在,三人也不敢多喝,李廉便问周素贤,这酒她打算如何卖? 周素贤这回并不打算托相聚楼去贩售,她想拿着酒去县里的酒肆托卖,因不知这里头的行情,便和他兄弟二人请教。 两人见这桃花酒不应当被这般贱卖,便都想为周素贤想法子,李廉说要送两壶给他们的授业恩师黄举人去喝看看,若被黄举人看中,到时黄举人那里便又多了条门路。 李廉的思路很好,他又将学里的同窗过滤一遍,若是家中有经营酒肆的,也让周素贤准备两坛出来,他到时亲自去送。周素贤自是应允。李庸不甘落后,便说要陪周素贤一起去县里的酒肆看看。于是三便看了看天色,见时候尚早,李廉和李庸便扯了个小谎,说是要去县里看望老师,郑氏虽心情不好,但还是允了二人出门。 周素贤如今是自由身,到底没敢很打眼,她跑到村外的路上去等李庸他们,待二人的马车行来,这才上车和他们一起去县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要挟 周素贤和李庸李廉三人先去学堂见黄举人。黄举人开的学堂在县里算是排得上名号,且黄家本就是县里的大族,因黄举人生性不喜拘束,是以中举后便在县里开堂授课,十几年下来,倒也教出数名进士出来。不然当初李老爷子也不会将四个孙儿都送到其下开蒙读书了。 黄举人知李庸兄弟家中有丧,见他二人这时候来探望自己,便猜出他们只怕是有事相求。 李廉便将周素贤酿的桃花酒拿出来送予黄举人。这酒还未开封便已闻到若有若无的桃花香,黄举人本就好杯中物,再一看那酒的颜色仿似美人面,不由大喜,连忙叫丫头取来一只白玉杯来试酒。他喝得两三杯,便连声赞“妙极”。 周素贤三人都露出喜色来,李廉和李庸连忙起身给黄举人作揖,兄弟俩趁机道:“实不瞒老师,今日来送老师桃花酒,一来是知道老师好这杯中物,便给老师送来尝尝;二来这桃花酒旁处却没得卖,这本是贤娘所酿,她如今寄居李家,只好酿些酒为自己补贴一二,老师若是喜欢这桃花酒,不若……” 毕竟是来卖酒给老师的,两人从前何曾做过这等市侩之事,且又是授业之师面前,都有些面红,这后面的话一时便有些说不出口,二人暗想黄举人必是明白的。 黄举人便哈哈大笑一声,顿时化解李廉两人不少的尴尬。眼前的两个后生是他所教的学生中的佼佼者,又见他二人并非那等一味死读书不知人间疾苦之辈,还晓得帮人生计,便不想为难学生。况且这酒黄举人也确实中意,便叫周素贤上前来。 周素贤落落大方的给黄举人纳了一礼。黄举人实在想不到这酒乃是个半大小娘子酿造的,又见她行止有礼,眉目灵动,并不似寻常村姑一般粗俗,便有两分喜爱,遂吩咐一旁的丫头去请夫人来。 李庸和李廉相视一眼,双双起身给黄举人又揖了一礼。家中内事向来是女主人做主,黄举人唤人请黄夫人来,便是答应他二人的请求,要买周素贤的桃花酒。 黄举人抬手止住二人的揖礼,又问周素贤还会酿些甚么酒,听得她说还会酿荷花酒,青梅酒,葡萄酒等果子酒,便又交待李庸二人,往后只要周素贤的新酒出来,都要送些来家。 没想到黄举人如此帮衬,周素贤三人又给黄举人道谢,黄夫人这时便进屋来。 黄举人见此就说要考较李廉兄弟二人的功课,遂将他们带去书房,黄夫人笑盈盈地受了周素贤一礼,便让她坐下说话,倒把周素贤的来历打听清楚了,没曾想她是周举人的幼女。去年周家发生的事情足足叫人津津乐道好些天,但见周素贤虽落魄了,仍然想法子维持生计并不一味颓丧,倒是对周素贤刮目相看。 黄夫人倒也不脱辞,她其实刚才就听丫头说起桃花酒的事情,又见这桃花酒委实不错,不论卖相还是口感都不比酒肆的差,左右快要送八月中秋的节礼,这酒全部吃下也无妨。 待三人从黄举人家中出来后,面上都掩不住喜色。周素贤实没料到,都不用她和李庸去酒肆推销,她的酒便全部卖掉。黄夫人买下七瓮桃花酒,那瓮开了封的酒周素贤便不打算出售,总要给李家三房各送一些。且黄夫人着实心善,已将酒钱共计四十两银先付与周素贤,又说明日会派管家去桃李村取酒。 周素贤欢喜得紧,原本两石粮食不过才四两银不到,却能卖出四十两银钱,这简直是爆利。但她却晓得黄夫人是看在李家的面子上才会这般,遂取出十两银把与李廉和李庸各五两。 他二人哪里会要她的辛苦钱,都坚辞不要。李庸又嘱她把钱收好,财莫露白,便是对李家其他人也不要说出去。 周素贤心中很是感动。自打她开始酿酒后,李庸和李廉帮自己良多,此番李庸的这席话也是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钱财动人心,老话诚不欺人,周素贤便将银子收起来,打算后面为他二人买些文房四宝相送。 眼看天色不早了,因怕回家叫钱婆子做饭而令郑氏起疑,三人便买了些熟食在车上食用,一路边吃边聊,三人都觉畅快。太阳刚刚落山,他们便回到了家中。小环见周素贤回来,连忙上前问她此行可还顺利。 周素贤便喜笑颜开的将自己把桃花酒全卖出去的好消息与她知。小环也份外高兴,两人说得会子话,周素贤便问她郑氏今日心情如何? 小环皱起眉头叹道:“也不知大太太这是怎么了,你们前脚才出门,没过多久大太太便摸到桃姨娘的屋里……”小环似乎有些难为情,一幅不知该怎么说的模样,越发叫周素贤好奇,便催促她快说。小环羞红了脸,凑到周素贤耳边道:“反正是大太太撞破大老爷和桃姨娘的好事,下午这三人又大闹一场,大太太非得要卖了桃姨娘,说他孝期里勾引大老爷。” “那桃姨娘可被大太太发卖了不曾?”周素贤早就猜到郑氏必定会寻机会发作桃娘,却不曾想这般沉不住气。她把这件事捅出来,岂不是叫大老爷面上难堪。 “大老爷护桃姨娘护得紧,这回是直接打上了,大太太叫大老爷甩了两个耳瓜子,若非二太太与三太太来劝架,两口子还不知道要闹成哪样呢。” 周素贤便猜郑氏只怕病急乱投医,定是四处想法子凑银钱好填补卖粮食的窟窿,便把主意打到桃姨娘身上了。桃姨娘年轻又生得那般好颜色,只怕也能卖得几两银子。周素贤暗暗感叹,郑氏这是想钱想疯了。 第二日周素贤才用过早饭,黄举人家的下人便找上门来,周素贤叫他们把余下七瓮桃花酒从地里起出来,看着黄家下人小心翼翼地把酒搬上车,她的心情分外的明媚。 郑氏昨日卖桃娘不成,又叫李伯忠甩了耳瓜子,哪里好意思出来见人。早饭是钱婆子端进去与她用的,李廉和李庸去看望郑氏,又叫郑氏哭着诉了一通苦,两人出来时,眉头皱得能夹苍蝇。 罗氏见黄举人家的下人来抬酒,便唤周素贤过去打听。周素贤便打了五斤桃花酒用个青瓷酒壶装满,又取另一个酒壶装上半壶桑椹酒,这才去西厢见罗氏。 罗氏见那桃花酒色泽鲜妍,桑椹酒酸甜开胃,这两样酒竟是不比京城酒坊的酒差多少,心中暗叹周素贤这般能干,人又知书识礼聪明伶俐,配四郎足以。郑氏怎地就这般嫌弃人家?她为人八面玲珑,对周素贤素来示好,便问了好些周素贤如何会酿这些酒的话,又旁敲侧击的问她好些事,只差问郑氏是否有找她要过酿酒的方子。 周素贤抬头打量罗氏一眼,见她面上笑意浅淡,也不知她到底有何目的,便扯了些谎,话里话外都没将郑氏带上。 罗氏见她嘴巴倒紧,倒没再拿话试探,却叫宝珠取来一顶素纱蚊帐送她作回礼。 天气越发炎热起来,从前李青芝与她的棉布帐子着实闷热,她如今身上热得长起痱子,夜里更是难以好眠。罗氏眼下送她一顶纱帐,真真是送到自己心坎里了!周素贤诚心谢过罗氏,见她端茶,她就辞出来。 不管罗氏有甚么目的,周素贤都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曾将酿酒的方子给过郑氏,心底则隐隐希望郑氏事发后,不要将她牵连太深。 眼瞧进了六月,天气越发的炎热起来,河里的荷花开始打苞,青梅也应季而出。周素贤遂去镇上订了三十个酒缸回来,这回她打算酿荷花酒和青梅酒。只是不凑巧得很,她前脚到家,后脚李大姑便归宁。 周素贤最是不喜李大姑,便避开了去。 这回李大姑并未带女儿回娘家,却是只身前来。郑氏因着脸上还有掌印,遂在屋里装病。小温氏与罗氏妯娌两个便陪李大姑叙话。钱婆子再不敢叫周素贤端蛋茶与李大姑,周素贤最近常可赏她几个钱,钱婆子恨不得把她侍候得好了,好再得几个赏钱,便使唤小环去堂屋送蛋茶。 小环不过片刻就回来灶房,她脸上很是欢喜,这一回竟得了李大姑的赏钱,虽然才几个铜板,可这还是李大姑头一回打赏。钱婆子顿时在灶前后悔不迭,早知道有赏钱,哪里还会叫小环去。 周素贤暗暗好笑,钱婆子真真是个财迷,几个铜板也要记较。 没过一会堂屋里便有了动静,这回钱婆子抢先往屋里去,却是李大姑要去东屋看望郑氏,便叫钱婆子进去通报。 郑氏哪里耐烦见李大姑,但李大姑如今就在房门口,郑氏避不过,又怕李大姑是来看笑话的,遂叫钱婆子帮她梳头,又抹了粉,细细地将那几道手掌印遮住几分,便起身迎李大姑。 两人不过是面子情,说得几句不咸不淡的话,郑氏便露出送客的意思。李大姑这时却将钱婆子打发出去,说是要和郑氏说几句体己话,又吩咐钱婆子把门掩上。 李大姑这意思便是不要任何人偷听,钱婆子并未拿得一分赏钱,又抱怨李大姑小气。 周素贤见郑氏与李大姑在屋里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门却还不曾打开。她不禁暗暗纳闷,郑氏几时同李大姑这般要好了?恰好小环要提热水去堂屋,钱婆子见此就把她拦住,自己提了热水,说是要去给郑氏续茶。 小环在钱婆子背后挤眉弄眼的,二人深知钱婆子不拿到赏钱只怕不死心。 钱婆子才走到郑氏东屋门口,里头的郑氏不知发甚么疯,隔着门将她大骂一通,骂其没有半分眼色,一个下人没得主人吩咐,也敢自作主张。 钱婆子得了这莫名其妙的一通骂,嘴上不敢埋怨郑氏,却将气撒到小环身上。 周素贤更加纳罕了!郑氏显少会当着旁人的面骂钱婆子出气,郑氏这一通发作又是为哪般?她看了看紧闭的东屋门,心中猜测只怕是李大姑的缘故。 李大姑留下来用晚饭,钱婆子挨了郑氏的骂,心头委曲得很,晚饭便没有很尽心,几样菜不是熟过头便是夹生,周素贤见不像样,便作主添了几样新鲜菜式,倒是没令郑氏起疑。 李大姑来者是客,郑氏三妯娌没有分开吃,而是坐在一桌陪客。 李大姑一幅喜笑颜开的模样,当着一桌子的人挽起郑氏的手,笑盈盈地对罗氏及小温氏道:“今日我来不为别的,从前我便与大嫂私底下说过,要将香儿说与大郎,今儿大嫂也同意了,虽说还在父亲的孝期里,但两家如今口头承诺下来,只等他们小辈守完一年的孝,便可以叫媒人上门说亲了。” 小温氏闻言十分惊讶,罗氏面上不动声色,却朝郑氏打量好几眼,见郑氏粗鲁的从李大姑那里把手抽回来,二人讶异之余,便对李大姑和郑氏道喜。 只是郑氏的面色却有些不对劲,她看李大姑的眼神既冷又热,像是颇有顾忌的样子,对两个弟媳的道喜反应也很冷淡。然而李大姑却份外的欢喜,也不看郑氏的脸色,把自己的女儿夸了又夸,满桌子都是她的声音。 郑氏忽然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李大姑顿时停嘴,众人都有几分莫名其妙,遂都望向郑氏。郑氏推说她心口不舒服,只得失礼告辞,又尖声唤桃娘去服侍。 一旁的李伯忠与两个弟弟及众子侄正在吃酒,白日里才与郑氏一通闹,又见两个儿子向他面露恳求之意,只得忍下怒火,叫桃娘去服侍郑氏。 郑氏这般举动算得上是失礼,李大姑毕竟上门是客,然李大姑却并不恼,笑着起身送郑氏,并道:“嫂子慢走!如今喜事在即,嫂子要好生保重身体,也好操持大郎的订亲事宜。” 郑氏的脚步一顿,心细的罗氏却瞧见郑氏的身子仿佛在发抖。她面上分毫不显,直到李大姑家去,罗氏回了屋就将宝珠唤来问话,宝珠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罗氏便了然。 周素贤与李青娥在另一席上,自然将郑氏与李大姑之间的暗潮看在眼里,对李廉忽然要与罗香儿订亲之事份外惊讶。郑氏离席之时颤抖的身体以及她的各种忍耐,周素贤暗暗蹙起眉。从前郑氏明明很看不上罗氏姐妹,两家要结亲之事可是半点风声无也,怎地李大姑这趟来,便将李廉的亲事给定下了? 难道李大姑抓住郑氏甚么把柄从而要挟郑氏不成?可是李伯忠却也未反对这门亲事。 周素贤对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充满了疑虑,可任她思来想去,都想不通李大姑是怎样令大房两夫妻同意这桩婚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发难 夜里钱婆子早早家去,李庸遍寻不着钱婆子,小环去李青娥屋里服侍两位小娘子梳洗,他只得请周素贤帮忙煮醒酒汤。 周素贤便问要煮几份,今日堂屋里爷们都有吃酒,究竟哪几个吃醉还不得知,李庸便说是李廉吃醉了。 李廉素来稳重慬事也甚是克己,今日不过爷们小聚,按说不会喝醉才是,除非是借酒消愁。 周素贤便开灶升火,煮了五六人份的醒酒汤,打算稍后让小环给三房都送上。她忙着灶上的事,李庸便在旁边帮忙。两人一边干活一边不耽误说话,她问李庸:“大郎素来行事有分寸,莫非……他不中意这桩亲事?” 李庸便点头,也跟着发愁,道:“大哥素来心气高,怎会看得上罗家表姐。”他往外头看一眼见并无人,便对周素贤轻声道:“且大哥志在仕途,虽他不曾明说,但我心中其实都清楚,大哥的理想妻室人选必定首要是官家女。”言罢轻轻一叹,“像我们这等寒门子弟出仕,最重要莫过于官场之上能得人扶持,大哥心气高,他的亲事便这般草率定下,内心岂会服气!但自古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便是大哥也甚是无奈。” “那你呢?”周素贤不知为何心情沉甸甸的,她瞥了一眼李庸不禁脱口问道:“你明知大太太不喜我,还那般维护我做甚,将来娶一官家女于你岂不更好些?” 连李廉都极会为自己打算,李庸并不比李廉笨,他不会不明白个中道理。周素贤心下一叹,许是自己潜意识里对李庸近些时日的种种关怀并不是无动于衷。 灶堂的火烧得极旺,李庸静静地注视着周素贤冷静自持的面容,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勇气来,忽然执起周素贤的双手,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放。李庸的神情郑重而诚恳,凑近她重重道:“我李庸不管旁人如何,任他高门绮户女,我只一心系于你!贤娘,我的心意你还要猜吗?你我自小便缘订三生,此生若能娶得你为妻便足矣,旁人再好也与我无干。” 周素贤不过是想略作试探,哪知道李庸竟这般郑重的许诺,他的目光炽热且专注,看得周素贤颇为心虚。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会总算明白了。她详装恼怒,示意他放手,“说话就说话,做甚么动手动脚。” 李庸以为她这是害羞,遂想到她毕竟才这般年岁,虽然处事周到妥贴也甚为聪慧,但于男女之事上只怕比他还要懵懂无知,一时份外不自在。 周素贤连忙去揭锅盖看醒酒汤,以此来掩饰二人间若有似无的暧昧。又怕李庸再要说些甚么表衷情之语,便拿铁勺在锅中搅得几下,见汤已开始滚开,连忙取碗装汤,便打发李庸给李廉端去。 李庸心中不无失落,但想到二人往后一个屋檐下住着,总能寻到好时机说些悄悄话,又担心李廉闹酒疯,便快步离去。 周素贤轻嘘一口气,不禁摇了摇头。李庸的话或许此时是发自真心,然世事多变,他如今不过一介懵懂少年,待它年中进士入仕途,到那时又是另一番光景,谁能相信这份年少脆弱的真心不会被蒙尘…… 想到李家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周素贤并不想被牵扯,第二日一大早的连早饭也不曾用,便赶去镇上的几家粮铺打听粮价。此时的粮价一石又比前些日子贵上三四钱,如今算来一石中等粮价便要□□钱银子。听说是河北那一带遭了水灾,如此湖广这边的粮价便涨起来。因她此次打算多酿几缸酒,预估需得添购五石粮,便一家一家的比价,几家粮铺问下来,价格都相差无几。 周素贤心中有数,如今夏粮收割尚早,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虽湖广一带没听说过闹甚么灾祸,但新粮未出之前,旧粮的价格绝对不会便宜多少,于是寻了家掌柜最和气且店铺颇有信誉的粮铺订下五石粮,又与掌柜的讲价,最后花去四两银子;又花得一两银买了数斤上等的冰糖,再去集市收购青梅。 如此忙忙碌碌,又匆匆赶回桃李村,在村里开始收购荷花。桃李村但凡闲着的妇孺小孩,将附近的莲塘都快要拨光,周素贤哭笑不得,又多花了些钱将其全部收下。 就这样忙活三四日,酿荷花酒和青梅酒的原料才备齐。周素贤观望几日天色,又见今日天气阴沉铅云压顶,这预示着将会有一场爆雨来临,便打算等天气晴好再来开始酿酒。她是闲不下来的人,便去猪圈里瞧了瞧,见这十头猪长势喜人,个个抢食得凶悍,心中很是欢喜,可见小环闲暇之余喂食得勤快。左右见这雨一时半会的还落不下来,便去打些猪草。 等周素贤提了两篮子猪草回来,才发现李大姑又归宁,罗香儿十分乖巧的依在她身边装羞。小温氏今日带了女儿回娘家去,家中只余郑氏与罗氏陪客。李廉陪坐在郑氏身边,只板起一张脸来不大理会人。看这情形应是在让李廉和罗香儿两个过明路。 可怜的李廉!这般不情不愿的,是个人都瞧得出来,偏李大姑母女俩完全不将他的态度当回事。周素贤本想避过去,却不料罗香儿眼尖看到她,顿时将她喊住。周素贤这下倒不好失礼,只得将两篮猪草放在墙角,去堂屋与李大姑见礼,又与罗香儿点头算是见过。 郑氏最近心情烦燥看谁都不顺眼,更何况是周素贤。如今只一看见她,便想到娘家那些酿坏了的粮食。若非周素贤不安好心的给自己酿酒的方子,她何须如此来回折腾。且因着上回逼周素贤问补救的方子,又心中疑心她是不是知晓了甚么,想到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粮食的钱还不知该怎么填补,又受李大姑的要挟将大郎的亲事赔上,真真是将周素贤恨到骨子里,恨不得这会就将这灾星赶出家门去。 只郑氏却不想想,当初是她以势逼人要的酿酒方子,周素贤不过是形势所逼之下无奈才献她方子,且这酒没酿成也怪不得周素贤。然郑氏却并不这般反省。 周素贤一进屋便发现郑氏看自己的神情不对劲,老早打算溜之大吉,便说还有事要忙,正要辞出来,却叫郑氏竖眉喊住。她暗道不好,又深知郑氏素来喜欢迁怒于人,李大姑母女如今一幅胜利之师的得意模样,只怕将郑氏打击得不轻,周素贤只好打起精神来应服。 郑氏有了想法,虽火气上头倒也未失去理智,思量片刻后,便觉得如今内忧外患之下,必须首要解决周素贤这个知情人才行。明明周素贤没得任何错处,硬是叫她强扯了个由头发作起来:“瞧瞧你这幅得行,还哪里有半分举人家小娘子的脸面在,整日介蓬头垢面毫不顾及形象,明明是闺中女儿家,硬是日日出去野,我冷眼瞧了些时日,你一个小娘子按理赚钱不易,只你却又是买猪仔又是买那些若干物什,若说靠你一人之力我是不信的,说不得这里头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事瞒了我,如此我的四郎岂不是冤大头,我又岂能留你在李家?” 这话又从何说起,周素贤一时气极,又想起郑氏做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发难,略一猜,便大抵知晓她今日为何这般恶意为难自己。天知道就算周素贤知她挪用家中粮食予娘家人酿酒,也肯定不会去与旁人说道。 周素贤硬是掩下胸中那口恶气,委曲的替自己辨解起来,“贤娘愚顿,不知大太太所谓的蓬头垢面又是指甚么?我如今重孝在身,说句不为过的丑话,这身粗衣布衫好歹是我自己挣来的,我靠自己的双手劳作赚钱养活自身,怎么就被大太太疑心失德?” 李廉这会子也觉郑氏太过份,加上本就心中有气,便接着周素贤的话道:“贤娘哪里不好,您非得处处为难她甚至抵毁她?”见郑氏狠狠瞪他一眼,便梗起脖子犟道:“不过是瞧她落魄了才这般欺负弱女,逢高踩低本是人性,只您这般作为却落了下乘,我就不明白了,我和四郎都是你的亲儿子,我们心底在想甚么您难道真不知?” 郑氏气得拿手指着李廉骂了句“不肖子”,被长子这般□□裸的指责打脸,实在是怒火中烧,扬起手便要来打周素贤出气,嘴上更是口不择言的骂道:“我打死你个小狐媚子,必是你教大郎这般忤逆的话……” 周素贤岂肯让她打到,早早就避开去,郑氏的巴掌这才没落到她身上。周素贤心头大怒,一时将从前可怜郑氏的心思统统抹去,似郑氏这般喜怒无常又爱迁怒旁人的脾性,幸好她尚有理智没叫李庸迷惑,这样的婆母如何能要得! 李廉刚才话一出口其实便有些后悔,又见郑氏将气全数撒在周素贤身上,知道事情更加糟糕,连忙去阻拦郑氏。 他这举动无疑更是火上浇油,郑氏存心要出口恶气,一个李廉还拦不住她,只一个劲的要去撕打周素贤解恨,嘴上更是骂声连连,完全不顾脸面了。 堂屋里闹成这般,李庸本就看着周素贤见屋的,又怕她吃亏,便在后门处寻机会好进屋。恰这时郑氏发难,李庸便一闪身进屋,和李廉两个一对眼,都下了大力气将郑氏拉住,并不让她去伤害周素贤。 小罗氏委实看不上郑氏刻薄粗鄙又愚蠢的行径,便示意身边的宝珠去劝解阻拦。 周素贤机灵的避开郑氏,见李庸不停地给自己使眼色,便知晓这时候只怕有口说不清,再纠缠下去必会着郑氏的道,如今她未到离开李家的时候,便打算离开眼下这事非地。她前脚都抬出了半步,哪知这时候罗香儿却伸臂将她拦住,并落井下石道:“我说贤娘,怨不得我大舅母生气教训你,女儿家便要有个女儿家的娴静模样,听说你日日打着卖糕点的名头往外跑,谁知你又私底下做了些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大郎和四郎素来心地单纯又善良,从不曾出言顶撞父母,必是你私底下不顾礼仪廉耻勾得他二人对你百般维护,若你不将这些事掰扯个清楚明白,哪里容得你走?” 周素贤冷冷地望她一眼,想也未想便一巴掌朝罗香儿扇去。这巴掌乃是她盛怒之下而为,自是用了十分的力气,直打得罗香儿半响才回过神来,顿时就扯起嗓子猛地嚎一声,拼命扑向周素贤要打回来。一旁的李大姑岂能凭白见女儿受欺负,也打算趁机教训一下周素贤。 李庸心眼里都是周素贤,哪会看着她被李大姑欺辱,遂将郑氏放开,一个转身巧妙地将李大姑给拌住。 周素贤心中大恨,真是人善被人欺,她忍耐郑氏本就不得已,罗香儿正巧撞上门来,都到这时候了,周素贤也就不怕甚么了。 她狠狠掐住罗香儿的手腕讥讽道:“你又是个甚么货色,不知哪来的阿猫阿狗都想来踩上我几脚,当我没有脾性不成?”又朝郑氏看过去,一幅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与她冷声道:“莫要见我忍让便当我好欺负,若是逼急了我,我也不知会做出甚么事来,大太太为了甚么事情心情不好,贤娘理会得,只我也不是那出气桶,人不犯我我亦不会犯人,我言尽于此,还望大太太三思。” 郑氏一下便听出她话中暗藏的要挟之意,想到粮食的事情,心中越发肯定周素贤发现甚么端倪,暗悔不该一时火遮眼,未经详尽谋划便想拿此事赶走她,现在却是骑虎难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谁被谁利用 郑氏正在思量对策,坐在一边的罗氏却将茶盏不轻不重的放在桌上,叫屋里闹得不像样的几人都顿了一下。 罗氏先是上前把周素贤和罗香儿分开,又适时出声对李大姑道:“不过是孩子们的口角之争,大姑子若真是上前掺和,还不得叫人说是以大欺小么?”又示意李庸将李大姑放开。 李庸喊了声“三婶”,眼神中的恳求之意甚浓,罗氏便对他一笑,再不理他,又往郑氏那边去,亲自扶了郑氏坐在椅上,委婉劝道:“贤娘自力更生并无错处,大郎四郎是你的亲生儿,再闹下去莫非真要与孩子们离心离德么?” 罗氏的话暗中指她对周素贤恶意猜测,且无凭无据的空口白牙,岂不是让李庸兄弟心头生怨。 郑氏如被当头一棒,且罗氏此刻出面,便是有维护周素贤的意思,心中不禁暗恨周素贤狡猾,什么时候竟讨得罗氏的喜欢?又看李廉和李庸对她这亲母目露失望之色,晓得再闹下去也不能达到目的了,只得顺着罗氏的台阶下坡,收了骂声。 见郑氏歇住,罗香儿还要闹,却叫李大姑使了一记眼色。实则她也在纳闷,郑氏这么做就是要对周素贤发难将她一举拿下并赶出去,莫非周素贤已识破,所以故意闹大起来,郑氏却叫自己做这出鸟不成? 李大姑恨恨地剜了眼周素贤,便拉着罗香儿也归位。 周素贤冷冷地望着堂上各人的面孔,晓得今日这祸算是过去了。李庸频频以眼神向她致歉,周素贤却连他也恼了看也不看他,倒是对罗氏放软了声音道谢,便转身出了堂屋。 小环愁着张脸快步迎上来,从周素贤手中接过两篮子猪草,又问她是否有哪里挨了打? 周素贤摇了摇头,只说自己要歇一会,便回了屋。小环欲言又止,心中暗道郑氏莫不是疯魔了,怎地隔上几日便要闹将一场,大房尽是些鸡飞狗跳的事情,日子还怎么过哩。 周素贤将屋门关好,从身上取了藤条箱子的钥匙,将里头的银钱亲自点了一遍,总共有九十五两的银子,其余约有七八百个大钱,这便是她如今全部的家当。她将箱子锁上,思量良久,若是郑氏再发难,她也得拿出些应对之策来。如若可以,在这桃李村买上几亩地在此落户,有李家做靠山,只要熬得上几年,待她长大,到时便再也不怕任何人拿捏了。 只如今周素贤孤身一人且寄居李家,为长久计,这银子还万万不能随便动用。她又思量一番,接下来她要酿高度白酒,到时身上没本钱可不行,想了又想,只得把买地的打算先行搁置。 滂沱大雨很快就下起来,雷声阵阵打得人心惊。周素贤收拾好心情,便去灶房借菜刀。快午时了,猪圈里的十头小猪已经嗷嗷叫唤起来。周素贤切好先前打回来的猪草,将猪儿们把食。钱婆子便已做得一桌子饭菜,竟十分体贴的将周素贤的饭食单独用个托盘装了,叫她一会端回屋去吃。 周素贤也没打算和郑氏及李大姑等人同桌用饭,见此自是对钱婆子的体贴道谢。钱婆子讪讪笑得几声,道:“贤娘子,这回可不是为着你的赏钱,是大太太吩咐下来,让我做几样点心一会饭后待客,可我这老婆子哪里会那精细活,还望贤娘子帮我做几样小点,我且在一旁就看看,这回算我老婆子承你的情。” 怪不得钱婆子忽然体贴起来,原来是有求于人。小环在前屋摆碗筷,钱婆子特地挑了个无旁人在的时候,周素贤心中了然,必定是郑氏又将钱婆子无端责骂一通。罗氏屋里做饭的杨婆子既能上得白案又能做得一手好汤,钱婆子可不就被比了下去。 周素贤便答应下来,又问钱婆子要做得几样小点,钱婆子便讪讪地说,做得两样应服便成。 这倒也不过份。周素贤回屋里用过午饭,见小环一个人要清洗堆得人高的碗筷杯盘,便和她一起清洗。小环便问她先前发生的事,周素贤并不想多说,只一语带过去。 小环也就不再多问。二人忙活将近半个时辰,才将灶房收拾干净。钱婆子笑眯眯地从堂屋回来,小环一看她的样子便和周素贤使眼色,不必猜便知钱婆子肯定拿到了打赏钱,才会这般高兴。 周素贤便教钱婆子做了白糖麻糬和荷花饼两样点心。这两样吃食很是普通,那荷花饼还是学后世云南的鲜花饼的做法,咬上一口满嘴的荷香,竟十分可口。 钱婆子在一旁看得目不转晴,就怕漏看了哪个环节,待两样点心制成,钱婆子每样尝得一块,直呼好吃。也不要小环帮忙,她将每样点心装盘,又煮上一壶糖茶,便去堂屋献殷情去了。 因着这场大雨一直在下,到了傍晚也不见停歇,如此李大姑自是不能冒雨归家。同样回娘家的小温氏夫妻也无法回来,偏偏客房有些漏雨,郑氏便将李大姑母女安排住进了东厢。 东厢的正屋是小温氏夫妻住,右边住着二郎李庄,郑氏便让钱婆子将左边的屋子收拾出来,让李大姑母女将就着住一晚。 钱婆子忙完便家去。夜里李大姑说要吃宵夜,小环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三房的杨婆子只听罗氏的,罗氏一房人口早已歇下,因此这煮宵夜的事情又落到周素贤头上。 周素贤就拿糯米粉和了搓上小姆指头般大小的汤圆,再与酒糟和鸡蛋一起煮了道甜汤。才刚煮好,郑氏竟然亲自到灶房来。见是周素贤煮的酒酿鸡蛋汤圆甜汤,倒是没对她甩脸子,却也冷冷的不理会她,便和小环将甜汤取走。 周素贤实在累得慌,没功夫和郑氏生气,回屋洗漱一番,趁着外面大雨带来的凉意沉沉睡去。 李庸在她屋门前几次徘徊,终是没有敲周素贤的屋门,只得回屋闷闷躺下。 李廉也心情郁闷,兄弟两个经了上午那一遭,都有些怨怪郑氏。两个一时相对无言,这时屋外却传来敲门声,李廉便给李庸使眼色,大声问了句“谁在外面”,他却并不打算起身。李庸便猜门外头必定是罗香儿。 果不其然,门外确实是罗香儿在敲门。哪里是李大姑要用宵夜,不过是罗香儿见钱婆子家去了,故意要让周素贤忙活,她自己好向李廉献殷情。因此这会端了酒酿蛋汤圆来敲门,只要进了李廉的屋,再想办法将碍眼的李庸打发走,如此她便可以和李廉撒娇诉苦,女儿家主动欺身上去,李廉便是再不解风情,若她制造一点响动出来,李廉必定有嘴也说不清,如此这桩婚事才更加坐实了。 李廉百般嫌弃罗氏女,且这会夜了,又怎会让罗香儿一个女子独身进门来,需知瓜田李下要避忌,便一味推说已经睡下,有事明儿再说。 罗香儿明明见李庸才从后院回屋,且他们兄弟屋里的油灯大亮着,晓得自己这是不受李廉待见,越发委曲起来。奈何李廉就是不开门,罗香儿只得跺脚愤然离去。 东厢房那边,罗大姑用了碗甜汤,便躺在床上静等女儿,这主意虽说漏洞百出,但只要罗香儿机灵,故意制造点甚么,她本身没有吃甚么亏,李廉便是百张嘴也说不清,即便他再不愿意这门婚事,到那时岂还有他同不同意的份。 李大姑的主意打得好,然郑氏岂是个会被要挟的。下雨天留客,却是让她想到一条祸水东引的主意。因此才特意去灶房看周素贤煮宵夜,后面的事情她一早就安排好,只要静候佳音便可。 罗香儿才进东厢的屋檐下,二郎李庄便候在那等她。两人这厢见面,一个是深深爱慕着表妹却要无缘,一个是才被中意的表兄嫌弃而伤心,两个伤心人你看我我望你,到底李庄是男儿家,便邀罗香儿进屋。他道:“既然大哥不领情,不若香儿表妹将它送予我吃罢!省得……糟蹋了粮食。” 罗香儿虽不中意李庄,但打小李庄对她最好,简直有求必应。罗香儿便负气的想,李廉不吃,自是有人会稀罕她,便进了李庄的屋子。 郑氏立在阴暗处亲眼看着罗香儿进了李庄的屋子,脸上有种报复后的快感。李大姑不过是知晓一星半点她娘家酿酒之事,便拿大郎的亲事来要挟自己,郑氏暗暗地“呸”了声,凭她也能? 西厢房的灯火已熄了大半,李叔文今日歇在小妾屋中,罗氏掩了嘴秀气的打了个哈欠,便问正在铺床的宝瓶,宝珠可回来没? 宝瓶便说还未,过得一会子,宝珠便闪身进屋来,宝瓶知她们有话要说,便去外头守门。 罗氏问她:“事情做得没留甚么首尾吧!” 宝珠就笑道:“太太放心,那钱婆子再蠢笨不过,况且我使人拿药给她,是经了好几手的,钱婆子决计料不到那暖情香是出自我之手。” 罗氏便点头,宝珠做事向来可靠。郑氏想将罗香儿和二郎凑做堆,这却是她使的法子从中引导的,郑氏狗急跳墙,并未深思熟虑便听了钱婆子这狗头军事的献计。如此就好,只待明儿小温氏归家,李家只怕会要炸锅了。这样才能顺理成章的由盛怒之下的李大姑将郑氏挪用公中粮食私用之事抖出来,依着小温氏的脾性,提出分家之事是无庸置疑的,如此她们三房就不用背上一朝富贵便抛下亲兄弟的坏名声了。何况若是分了家,也就再也不用呆在这穷山恶水之地,且三房身上的担子也会轻很多,再不必受大房和二房的拖累。 况且李廉并不中意罗家这门亲事,大房的李廉与李庸乃是李家第二代的支柱,将来他二人若有那等造化,在官场上他们叔侄三人相互依傍同气连枝,如今帮李廉解决这等大事,也算是她这做婶娘的一片好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生米煮成熟饭 李大姑不料罗香儿去得这么长时候还未归,眼见这都二更天了,心头不禁慌起来。按说罗香儿不是个没成算的,不过是去李廉屋里做做样子罢了,怎会耗得这般久? 外头的雨依然倾盆而下,李大姑在房里再也呆不住,只得点了盏风灯打算去李廉屋里寻罗香儿。经过李庄的屋子时见里头还亮着灯,以为这侄儿是在挑灯夜读,又因雨声太大,李庄屋里本是有些响动的,只是李大姑因焦急却并未留意到。 等她摸黑进堂屋,见郑氏的西屋还有星点的亮光,然李廉兄弟的东耳房却黑漆漆的一片。李大姑这下慌了神,大力的敲响李廉的房门。 李廉和李庸因着各自的烦心事这才草草睡下,忽听外头的敲门声拍的又响又急,二人本能的从床上跳起来,李廉去点灯,李庸摸黑去开门。一见门外是李大姑,兄弟两个都有几分讶异。 两人口中唤李大姑,李大姑却将李庸一推,十分凶悍地朝李廉问道:“你香儿表妹呢?她不是在你屋里么?” 李廉和李庸相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二人却也察觉到一丝不寻常。李廉便将罗香儿来送宵夜而他已睡下并未让其进屋之事话与李大姑知,李大姑顿时叫嚷起来:“那我的香儿如今人在哪里,她好心与你送宵夜,你却不领情?” 李大姑蛮不讲理,李廉火大不已,一旁的李庸便朝兄长使眼色,嘴上道:“大姑莫急!我和大哥这就去寻人。”却让李廉去请郑氏。 罗香儿一个大活人,且她今晚端来宵夜,他二人因为要避嫌是以并未开门,若是罗香儿在李家出了甚么事,又如何同李大姑交待。 李廉拨腿便往西厢跑,李大姑还要再骂,李庸便扶着她去往堂屋别处寻人。李大姑却不死心,她将李庸的手甩开,然后把兄弟两的屋子从里到外寻了数遍,果真没有半点罗香儿的物什,李大姑心中直往下沉。 郑氏很快就赶过来,她还是白日那身衣衫,显见得并未歇下。瞧见李大姑方寸大乱,心中不禁十分解气,面上却装了幅并不知情的模样,又吩咐李廉兄弟去知会三房一声,并叫下人帮忙寻罗香儿,这才和李大姑一同将正屋的每间房都寻了遍,只是哪里都不见她人影。 李伯忠歇在桃娘屋里,见李大姑找上门来说罗香儿不见了。桃娘急忙与他披衣,李伯忠倒是稀奇得很,一个大活人怎会好端端的遍寻不着,便问西厢与东厢都使人去找过没有。 郑氏见不得桃娘与李伯忠这恩爱模样,硬绑绑的回他道:“已使大郎和四郎去厢房寻了。” 李大姑这会简直慌了神,又怕罗香儿会出事,便要冒雨跟去。李伯忠见她这会衣衫半湿,就将她拦在堂屋等消息。 李大姑如何坐得住,她心中有鬼,本能的感觉这事似乎不对劲。郑氏亦是心神不宁,又担心李庄和罗香儿这会究竟成就好事未有?二人各含心事,桃娘见此就给每人倒了盏茶水。 不过一会便有人跑进堂屋来,却是三房罗氏身边的宝珠。 郑氏与李大姑都瞅着她,宝珠遂往李大姑身边去,凑近李大姑耳边低语几句,李大姑顿时脸色煞白双眼一翻,险些不省人事。李伯忠瞧李大姑这般模样,不知她说了甚么事,便十分不耐的苛斥宝珠:“都是一家人,鬼鬼祟祟的做甚么,还不快说发生何事?香儿人如今可寻到?” 郑氏心中有数,便让宝珠直言。宝珠有几分尴尬道:“大太太还是和姑太太一同去二郎屋里看看吧,表小姐这会有些……不大好。” 宝珠话音刚落,李大姑便飞一般冲出堂屋直奔东厢,郑氏和李伯忠二人也紧随其后。不过片刻,东厢房便炸了锅,闲杂人等悉数被罗氏赶走,李大姑和郑氏两人进得李庄的屋里,就见李庄与罗香儿两人衣衫不整的躲在棉被底下不肯出来,李大姑几欲晕死过去,强撑着上前不分青红皂白对着李庄和罗香儿两人下死力的打了几巴掌,顿时一把尖厉的哭喊声划破夜空。 周素贤本已睡着,却被前头的吵闹声惊醒,正不知发生何事,就听到小环在她窗子底轻扣叫她开门。周素贤披衣起来将门打开,小环淋得一身的雨进屋来,一双小眼晴亮晶晶的对着周素贤满是笑意,仿佛看了甚么了不得的热闹。周素贤连忙取了块布巾子与她擦面,小环已迫不及待的道来:“这下好了,原本是大郎要娶表小姐,如今二郎和表小姐将生米煮成熟饭,大郎就再也不用烦恼了!” “你说甚么?”周素贤听得惊讶连连,且云里雾里的不知发生甚么事。 小环得意的瞥她一眼,连忙将事情从头道来。周素贤这才明白事情的经过,竟是二郎李庄和罗香儿在这雨夜里孤男寡女的成就好事,李大姑遍寻女儿不着惊动了李家众人,大家这才发现她二人的丑事。但李大姑适才大张旗鼓的寻人,这会已经无法替女儿遮掩,又见罗香儿确已失身于李庄,怒火攻心之下竟晕死过去。 周素贤却直觉这里头的事很不妥。 按说原本是李大姑要挟郑氏强要将女儿嫁与李廉,郑氏无奈之下只得答应李大姑与之结亲的要求,如今看来那不过是郑氏的拖延之策。且罗香儿本就中意的是李廉,又怎会这个时候与二郎李庄滚了床单?现今只要看这件事情中谁最得利,那十有八九便是那人做的局,周素贤越发的肯定,这件事必定是郑氏一手布局,干脆来一招斧底抽薪从而断了李大姑的念想。 但郑氏就不怕李大姑一怒之下将其所知的事情抖出来吗?莫非郑氏有了甚么倚仗不成?这些事情到底要不要告知李庸兄弟呢?如今她也头疼,若郑氏受辱,难堪的还是李庸几兄弟。 周素贤并非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当下就决定要把自己的猜测对李庸李廉二人和盘托出。左右前头闹哄哄的,众人一时也不会注意到她这边,便托小环去将李廉李庸二人请来。 小环看周素贤一脸的郑重之色,也不多问,连伞也不撑,就这么跑进雨夜中去请人。 李廉和李庸来得很快,他二人今晚亲眼目睹李庄和罗香儿之事,都觉得菲夷所思。并不知周素贤半夜将他们唤来何事。 周素贤便从郑氏逼问她要酿酒方子一事说起,且将自己怀疑郑氏挪用公中粮食让娘家人帮着酿酒,哪知酒未酿成,事后又被李大姑要挟之事和盘托出,听得两兄弟是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两个并不是蠢人,思前想后一番,罗香儿对李廉的爱慕之意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她又怎会和二郎做出这等事来,二人额上冷汗连连,若说是谁做的局,那必是郑氏无疑。 “如今出了这等事,李大姑一时急怒攻心想不到更多,待她回过神来,还不得找大太太拼命。”周素贤见他二人相对无言,只得提醒道:“只不过这一切皆是我的猜测,还需你们二人私底下查证一番,若明日二太太归家,且不说二太太为人如何,二郎是她的命根子,这番无端遭人算计,她岂会罢休?且李大姑也不会就此算了,如此一来,我猜接下来整个李家必定失和,唯有分家各自单过了。” 周素贤将话说出口,却又一愣,仿佛自己忽略了些什么?如今最不希望分家的莫过于大房和二房了,郑氏莫非也叫人当了枪使不成?她又将自己的这番推测说出来,李廉和李庸顺着她的思路这么一想,都将手指向三房那处,却又十分不置信。 “这怎么可能?”李廉头一个不相信,整个李家不说和和气气的,也是兄友弟恭并无大的矛盾,今日的这一场大雨,却将他二人往日的看法完全颠覆。三房这是发达了,要将累赘的大房和二房撇去吗? 周素贤点点头轻叹一声,“当务之急是要确定大太太是否有挪用公中的粮食,你兄弟二人需得想些法子查明,若是属实,大太太的脸面可就半分无存了,如今还有个桃姨娘在一旁虎视耽耽,若是因着这件事大太太颜面有失,你们几兄妹又如何自处?” 李庸率先开口道:“我相信贤娘说的一切,局外人往往比身在局中看得清楚。”他转头和李廉道:“大哥,我们两个分头去查证,家中的账本,以及外祖家那边酿酒之事,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 两人心中都明白郑氏会做出这般事,虽有私心,但她的私心却又都是为了李廉几兄妹,这般沉重的事实,顿时让两人一下子成长并开始有了担当。 周素贤见他二人有了主意,便不再多说些甚么,送二人出门时,却又将他们喊住。她折回身将存钱的藤箱打开,从里头取出九十两整银交到他们兄弟手上,道:“先拿去用吧,能填多少窟窿便填多少。” 李庸不肯收,李廉便也不收。两厢推却一番,周素贤硬塞给他二人,道:“男子汉婆婆妈妈的做甚,待你们出息了,指不定还有我求你们的时候。” 李庸看着手上周素贤起早贪黑赚的辛苦钱,心头直压得喘不过气来,手中的银子这会似有千金重,他和李廉相视一眼,都给周素贤揖了一礼,这才离去。 周素贤望着二人离的开背影,实则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将银子拿给他二人去填郑氏的窟窿。但这件事如今看来吃亏,但只要将来李庸兄弟长大有出息了,她的靠山才会坚实,她的路也才能走得更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各人心思 第二日清晨大雨方才停歇,李大姑昨夜里醒来又闹将一场,先是详详细细问女儿事情经过如何,罗香儿只一味的哭泣,实则她也闹不明白,怎么就和李庄抱在一处了。李大姑又骂了李庄半宿,从这对小儿女口中得出的事情经过如出一辙,都是吃用了宵夜后,二人这才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了。 李大姑自己也用了宵夜,怎她就无事?然这会子要再追究宵夜之事,只怕也找不出甚么线索来,心中猜测这事必定叫人算计了。且小温氏并不在,她即便要闹,也要等到人齐了再闹。因此天不亮便携女先行归家,待小温氏回来后再做打算。 郑氏一早便使人赶马车去接小温氏夫妻归家。她要忙的事情太多,并未曾留意李庸和李廉兄弟两的动向。李廉一早便悄悄赶去邻镇的郑大舅家中问事,李庸则趁郑氏不注意之际,将她的账本偷出来。 李庸会看账,这还是已故的温氏所教,这会却派上了用场。郑氏记账并不如何复杂,李庸找到那几笔卖粮的记录,心中一算,她前后共卖了三笔粮食,按市价两石粮作价一两三钱银子,郑氏总共卖出两百八十石粮,如此账面上便要进一百八十又二两银钱。 但李庸却在账薄上并未寻到这几笔进账,都叫郑氏巧立各种名目花销了去。 怪不得郑氏并不怕李大姑的要挟,原来早就做好了对策。只李庸却份外头疼,郑氏这假账莫说旁人,就连他都经不起推敲,若是其它两房要查账,郑氏这糊弄人的手段哪里瞒得过去。 李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账薄上卖粮的几页账册撕下来,往灶间走了一趟,那几页账册便化做灰烬。左右也都是说不清了,为了维护郑氏的颜面,她挪用的粮食,到时其它两房若真的撕扯起来,便由他们兄弟两人承担下来吧。 因乡间泥路难行,小温氏夫妻午时过后方才归家。一路上他二人已听说了详情,归家后自是没有个好脸色。小温氏将二郎好一阵盘问,得知是罗香儿端来宵夜吃用后,二人这才滚到一处,当下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敢情大家这是都不要脸面了,大房不想与罗家做亲,她二房难道就好欺负不成?这是趁她不在,大家合了伙的来欺负她们二房啊。小温氏顿时不干了,李仲孝倒是无所谓,两表做亲并无不妥,只小温氏要闹,他一时也按不住,便由得她去。 小温氏见堂屋里人都在,遂一把冲到郑氏面前就开始发难,“你这个毒妇,你不想要罗香儿做大郎媳妇,莫非我就愿意不成?我二郎身子还弱,这般早就经了人事,往后若有个好歹,你就忍心?”言罢实在心火难消,扑到郑氏身上便开始一通撕打,李伯忠连忙叫桃娘去拉架,桃娘哪里肯真个劝架,只做做花样子,却也挨了郑氏好几记拳头。 罗氏实在看不下去,眼见两位嫂子撕破脸面当堂扭打,心中实在鄙视,好言相劝无果便不再劝,只叫宝珠和宝瓶二人上前拉架。 李庸和李廉两人本在房里商量对策,听得堂屋闹将起来,连忙跑来将郑氏和小温氏分开。 经得这一闹,郑氏两人衣衫扯烂披头散发的形象全无,都形同疯妇一般,彼此都拿对方当仇人看。 李叔文当堂指着二人痛斥道:“妇道人家,这……成何体统?二位嫂嫂有话好好说便是,再这般撕扯对骂不顾体统,休怪我取家法来。” 郑氏心中有鬼,然事情既已做下,只得抵死不认,此刻又挨了小温氏的打,只一味作委曲状。小温氏经得李叔文这一苛斥,也有些惧怕,便掩了面哭道:“那三叔来评评理,不是她还有哪个弄鬼?我好好的二郎叫这个毒妇设计,在孝期里做出这等事来,将来他的功名还要不要了?” 朝庭选才首重人品,才学倒在其次,李叔文也知此事确实有那么点棘手,但也不是无可挽救。便清了清嗓子,道:“二嫂勿担忧,左右二郎这事只咱们一家子知晓,只要将下人封口,便不会有甚么;况且二郎如今还未考得功名,这事只需遮掩一二便无碍,待他们孙辈年底出了孝,再和李家结亲便成,想来大姐那边也不会太过为难二郎的。” 小温氏叫他说得心中没底,虚假隐瞒本就要担惊受怕,然她也没得更好的法子;况且还有更棘手的,二郎当真就要娶罗香儿进门?这叫她如何甘愿?都是郑氏这贱人所害,一时目露凶光一幅恨不得将郑氏生吃了般,嘴上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这门婚事,“想要二郎娶罗香儿,门都没有,反正我不同意,似她这般不庄重的小娘子,换作是你们可愿意娶做儿媳妇?” 李庄是这桩荒唐事的主角,然这里却没他说话的份。昨夜里与罗香儿轻解罗衫与之温存,这会还叫那滋味神魂颠倒,听得小温氏不允这门婚事,当下便着急了,先求小温氏,又去求罗氏与郑氏与之说好话,并摆出一幅非罗香儿不娶的模样来。 小温氏气了个倒仰,她如此这般还不都是为了儿子,然而亲儿却并不领情还与她对着干,小温氏当下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又一边大骂李大姑教女无方,郑氏黑了心肝等难听之话。 李叔文气得吹胡子瞪眼,遇到这等泼妇简直没甚办法。 罗氏拽了丈夫坐回椅中,示意他莫动气,心中早已打算不能操之过急,还需得李大姑来,这戏才能唱下去。便去劝小温氏,“事情已然发生,然而确是二郎与香儿有了肌肤之亲,这事情搞不好便要闹出人命来,然咱们在这里商量半日也没得个好法子,不若等大姑来家,左右都是一家人,这事总得解决才不致于伤了亲戚间的情份。” 罗氏的话中所谓闹出人命的说法,小温氏和郑氏都听明白了。若是这会罗香儿一时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的,不光两家亲戚情份不再,且二郎只怕也会吃上官司,李家在这十里八乡的哪还有甚么颜面可言? 一旦事涉家族声誉之大事,便由不得妇人们无理取闹。李伯忠这点决断还是有的,当下就和李仲孝及李叔文三个商量,一致认同待李大姑来家后,需得好言相待,且二郎必须要娶罗香儿进门,即便在孝期里,但两家可先行合八字订下婚约,只待小辈们一出孝,便迎新妇进门。 男人们决定的事,由不得郑氏和小温氏两个妇孺置喙!小温氏适才听到李庄只怕要吃上官司,心中便怂了半截,这会不过是面子上挂不住,恨恨的跺了脚掩袖出了堂屋。 只要罗香儿嫁不成大郎,郑氏的目的便达成,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只她却料到接下来必定会遭到李大姑的报复,那挪用公中粮食找她娘家酿酒之事只怕要瞒不住,虽她已然做了安排,但到底不放心,便也离去,打算再将账本细细斟酌一二。 郑氏回到房中,将那账册取来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为何她的账薄被人撕去两三页?且正正是记着卖粮的那几页,郑氏惊慌失措下不禁大叫一声,却又很快将自己的嘴捂得严严实实的,心下实则已方寸大乱,究竟是谁做的? 外头的李伯忠听到郑氏的叫声,十分不耐烦的隔门骂道:“叫魂哩!这又是怎么了?” 郑氏连忙回说无事,不过是叫小耗子吓着了。李伯忠便再不管她,又使人去给李大姑送信,便叫堂屋的人都散了。 郑氏紧紧的捂着嘴,呆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将所有人都疑心了遍,看谁都像是有动机做这事,不禁心中惶急起来,这怎生是好,再要做上几页假账也来不及了,惊慌之下确已六神无主。 李大姑夫妻两个很快便上门来,李伯忠兄弟三个按原先商量好的对策,各自约束妻子不得对李大姑无礼。只是李大姑本就是为讨说法才上门的,自然不会给几个兄弟好脸色,当下便要闹将起来。 罗氏上前将其委婉劝住,李大姑也倒给她两分面子,晓得这会人多眼杂,不是闹事的地方,遂同李伯忠等人一同去堂屋议事。李廉几人坚持要留在堂屋听大人说话,李叔文想着男儿们也都大了,遂将李廉李庸与李庄都留下来。 罗氏又叫人把守堂屋,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又让宝珠给李大姑等人倒茶。李伯忠几兄弟便和李大姑商量起来,说是让二郎娶罗香儿进门,从此两家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李大姑本就存心来闹事的,左右她是苦主,只有将事情闹大,罗香儿将来进门才会不会被人病垢,且李家的聘礼婚书之事,她也想明白了,唯有这个时候才好狮子开大口,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况且她还有一笔账要同郑氏算,当下便摆出苦主的模样落下几滴眼泪来,又说罗香儿在家寻死觅活的,都是李家害的。 李氏兄弟三个哪里会听不出来李大姑的未尽之意,当下便由李伯忠这长兄当和事佬,先是好言安抚,后又提出待李庄出孝后,李家愿出双倍的聘礼娶罗香儿进门,只要李大姑点头,两家当下就可请人合八字写下婚书。 李大姑并不满足,当着兄弟的面只一味抹泪哭嚎,“非是我这做娘的市侩,香儿被二郎□□,又这般不光彩的进门,往后若是被婆母拿捏,其余妯娌若是知晓也会嘲笑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就算再想替她出头,只怕到时也由不得我,你们说是也不是?” 郑氏心头火大,李大姑这分明是想要更多好处,双倍聘礼已然不少,她还待要怎的? 小温氏听李大姑讲完却不由怒火中烧,哪里还记得先前李叔文几人商议要她忍耐的话,当下坐不住指着李大姑大骂,“甚么叫做二郎□□香儿,我还道是香儿不知廉耻勾引我的二郎,这门亲事你不乐意我还不大情愿哩!” 李大姑当下毫不相让,怒目回呛道:“香儿原本与大郎眼看就要订下婚约了,她图你们家二郎甚么要去勾引他?温婵娟你动动脑子好不好,分明叫人设计了,还在这里与我纠缠不休,怎的不去寻那背后弄鬼之人?” 小温氏叫她言语一缴,当下失去理智,不管不顾的抓住李大姑手腕恨声问道:“是谁在背后弄的鬼?你快快与我说来!看我不撕了她!” 李大姑便朝郑氏望过去,不怀好意的道:“前些时候大嫂卖粮,你们可知那粮食最后卖到何处去了?”她故意顿了顿吊人胃口,见郑氏的脸色果然分外难看,这才道:“好叫大家知晓,那粮食不曾卖给旁人,却都落到她娘家那边去酿酒了,想那郑家一穷酸破落户,又哪来的银钱付那粮食钱……” 屋里无人不知郑氏娘家落魄,郑老秀才不事生产只知死读书,一家子过得十分拮据,李大姑抛出这话来,无疑是在明指郑氏挪用公中之粮私用。 这下屋里炸了锅,众人一下看向郑氏各种揣测,李伯忠脸色黑青,连连逼问郑氏是否真有其事? 郑氏一口咬定不曾做下此事,又让李大姑拿出证据来。 李廉和李庸两人看向屋里各人的反应,唯三房罗氏夫妻两个端坐椅上毫不意外,二人相看一眼,更加落实了周素贤的猜测,原来这一切都是三房在背后引导,郑氏这是被人当了枪使。 小温氏并不笨,几下便想通了个中因由,不由怒火中烧,指着郑氏的鼻子破口大骂,“原来是你在背后弄鬼,你挪用公中的粮食被大姑姐发现,怪不得大郎的婚事你这般轻易就答应下来,缘是有把柄被人握住,只你害得我的二郎好苦,这个家哪里还是人呆的地方,我要分家!” 李伯忠当下便甩了郑氏一巴掌,怒道:“你个蠢妇,究竟有没有挪用公中的粮食私用?”又想到最近周素贤在酿酒,依着郑氏的脾性,岂有不惦记的份,心中越发肯定郑氏必是做下了此事,只觉脸面顿失,气得拿起手中的茶盏,照着郑氏的头便砸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分家 郑氏毕竟心虚,先是挨了一巴掌,正要替自己分辨一二,却见李伯忠一茶盏砸来,惊怒之下竟忘了躲闪。李廉和李庸离得远,要救郑氏已然来不及,郑氏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当下便懵了。 罗氏惊呼一声,李谦和李庸已飞奔而至。李廉随即替郑氏按住伤口止血,李庸便要跑出去唤人请大夫。哪知李伯忠发了大脾气,将李庸拦下不许他去叫人,恶狠狠地指着郑氏道:“她今日便是死了也活该。”李伯忠自诩一辈子处事公正,且对两位兄弟爱护有加,郑氏的这些作为实在令他在弟妹面前抬不起头来。如今小温氏叫嚷着要分家,这个家不能分!便只得拿郑氏出气,好平息众人的怒火。 罗氏便使眼色给李叔文,李叔文便对李伯忠叹道:“大嫂做没做下此事,去将账册拿来核查一番便知晓,也省得冤枉了嫂嫂!” 小温氏并不同情郑氏,闻言便去郑氏屋中寻账册。 李廉和李庸见郑氏的伤口有一指头这般长,可见李伯忠下手有多重。二人心下十分寒心,郑氏虽可恨,但如今这幅凄惨模样,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人人只顾着找郑氏的错处为由头以便分家,李廉气得手都在颤抖,李庸怒目相向,便说要去取纱布来为郑氏止血包扎伤口。 罗氏这时也为郑氏说情,李庸不待李伯忠点头,气极之下跑出堂屋去寻周素贤,请她来为郑氏护理伤口。 周素贤没料到郑氏吃了大亏,当下取了纱布又打一铜盆清水和伤药就随李庸来堂屋。郑氏的模样确实凄惨,血糊了满面不说,伤口竟然深可见骨,她半昏半醒的却咬紧了嘴唇不吭一声,周素贤连忙为其清洗上药。 其它人却不再理会郑氏,小温氏将账薄取来才发现被人撕去几页,并无卖粮的记录,几人轮番相看,李伯忠便以为这一切皆是郑氏所为,急怒之下为显公正便说要休妻。 郑氏将这句话听得甚是清楚,虚弱地犟道:“你敢?”又和众人说她并未挪用公中粮食,要给自己泼脏水便拿出证据来。 李廉望向李庸,兄弟两个正打算站出来按之前商量好的来替郑氏顶罪,却听小温氏嘲讽了一句,“谁晓得你们两口子是不是商量好了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这么多粮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即便粮食的钱能追回来,这个家不分却也得分。”又去拽李仲孝,“你倒是表个态,咱们二房被人这般欺负,还一个锅里吃饭做甚,我丑话说在前,分家前得先将与罗家的聘礼拿出来,再分其它家产,若是不依我,我便去衙门里喊冤去。” 李伯忠便望向李仲孝,示意他能驳回小温氏的话,李仲孝却支支唔唔的,末了便说同意分家另过。 李廉便与李庸以眼神交流,两人皆知到了这会再拿出银钱来替郑氏描补,也帮不到郑氏半分,还将周素贤的银子白白的便宜其它两房,遂二人不再有其它动作静观其变。 罗氏见机就给李叔文使眼色,李叔文也觉得正是时候,便站出来对李伯忠道:“大嫂如此作为,实在难让人信服,如今人心已散,大哥还是把家分了罢!” 李伯忠见李叔文也赞同分家,将屋中各人挨个的望了一眼,仍试图挽救,他脸上一幅歉疚的模样与屋中各人道:“都是我管教无方,才致郑氏胡作非为,为兄实在没有脸面再为郑氏说话,卖粮的钱我势必会追回来,你们可否不分家?” 郑氏到这会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劲,拿她挪用公中粮食的由头来分家,如此大房被认为理亏之下,分得的家财自然要比其它两房少,郑氏也附和李伯忠,道这个家不能分,李老爷子生前有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分家。 李大姑却落井下石的嗤道:“大哥说要休了你,这会你说的话不算,我怎地不知晓我爹说过这句话,莫非到了现在你还有甚么信誉可言?” “你……”郑氏气极想驳她几句,无赖头晕得厉害,伤处竟钻心似的疼,她软软地倒在椅上有心却无力。 李廉便扯了扯李伯忠的袖子,沉声道:“树大分枝,既然二叔和三叔都赞同分家,父亲就将家分了罢,勉强在一处过下去,只会将兄弟情份磨去,难道父亲把家分了,二叔和三叔便不再是父亲的兄弟了么?” 李叔文拍了拍李廉的肩头,赞道:“还是大郎明理懂事,分了家咱们还是一家人,我从前说过要回报家里的话依然不变,待三年后选了官,我们三房必定对大房和二房每年补贴些财物,如此我们李家三房依然同气连枝!” 郑氏在心中暗暗“呸”了声,就李老三会说漂亮话,画个饼在那里谁不会,真到那时又有另的理由推却,若是信了他的话才叫有鬼了。 李伯忠重重的叹了口气,树大分枝,这个家是真的要分了。他沉默半晌,无奈的点头同意分家。 事不宜迟,刚好李大姑夫妻在此尚可做个见证人,小温氏便指使李仲孝去请里正和族中长辈来主持分家事宜。又让郑氏将西街铺子的账薄交出来以便清点财物,家中的田亩及房舍众人心中都有数,唯一不清楚的便是公中的银钱有几多,这却是一笔糊涂账了,各人又存了私心,遂只求尽快分家,至于账上剩余的那几两银钱,却是容后再计较。 李家统共有二百一十五亩地,其中又分上中下三等,这是祖产,三房一致认为应当平分。其实按照时下约定俗成的规距,长房长子应当承继大部份家业,然李伯忠为示公允,又因郑氏理亏在先,便同意三房平分田产,因此各房应分得七十一亩六分地。 小温氏便重提先前的话,要将罗家聘礼先行拿出来再分,因账上现银不多,小温氏便提出要以田地折算,要求每房分得七十亩整,那多出的五亩地便算是给罗家的聘礼。 郑氏待要反对,李伯忠却将她狠狠瞪了一眼,郑氏便不敢再开口。三房并不稀罕那五亩地,自然并无议异,李伯忠便按小温氏的要求,多分得二房五亩地。 田产是大头,如今既已分好,接下来便是西街的铺子了。这铺子乃分成前后两部份,前院做成门面,后面还有个三间带厢房的屋子,以市价折算,怎么也能卖得二百两现银,且西街的杂货铺子生意尚可,每月也有二三十两银子的进账。 只是这个时候二房和三房却发生了分岐。二房提出铺子由三房共同持有,却是需得李仲孝经营,三房人每年分成,且李仲孝需得每月领薪俸。 三房的罗氏自是不同意,她的意思是将铺子变卖换成现银再平分给每一房,如此既公允又省事。 李伯忠见两个兄弟对家产一幅锱珠必较的模样,真真是心灰意冷。桃娘这时候端了盏温茶水与他解泛,却悄声对他劝道:“官人还是得争上一争,需知咱们大房人口最多,大郎几个将来读书考功名哪样都要用钱,都到这个地步了,你顾着兄弟情谊,旁人却并不领你的情,还望官人三思。” 桃娘的温言细语抚慰了李伯忠寒凉的心,又见二房和三房仍在那争论不休,他们两个都未顾及他这长兄的感受,他又何必处处忍让。遂拍了拍桃娘的手,示意她莫再出声。 郑氏将桃娘的话听了个齐全,心中不禁醋意大发。就她会做好人,大房若分得少了,桃娘自然日子难过,这会出声提醒李伯忠,不过是为她自己着想罢了,偏李伯忠一幅桃娘是朵解语花百般为他着想的模样,郑氏心中大恨。 李伯忠便出声,表示赞成三房的主意,铺子里的房契地契加上货物,粗略估算一下,也值个四五百两银子,三房将其平分,也算公允。 二房两口子便出声反对,小温氏嗤道:“适才大伯你说要替郑氏追回卖粮的钱,那些粮食前前后后卖了三回,我记得清楚,统共有三百石粮,依着那时的粮价,两石粮作价一两五钱银子,合计二百二十五两银钱,大伯既说要还,不若便将这钱折抵铺子的银钱,如此我们二房和三房也就不再追究郑氏的错处,大伯意下如何?” 郑氏听得火冒三仗高,指着小温氏吼道:“你这是明抢!” 罗氏与李叔文相视一眼,小温氏的主意倒也不错,便也赞成。 李伯忠更是心寒,无奈大房理亏,只得认了。 不料小温氏仍旧有话说,又笑着望向三房两口子,道:“三叔这些年光是春闱便用了不少钱,这便不说了,适才三叔说往后会对大房和二房进行财物上的补贴,既如此,不若现在就一并折算给我们两房得了,我就实话实说,西街的铺子我们二房不同意卖,你们两房不论同意与否,我们只要西街的铺子,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们不要。” 李叔文适才不过是说漂亮话,哪里料到小温氏在这里等着他,无奈话已说出口,只得自己吞下。罗氏便示意丈夫莫出声,当下也笑盈盈地回小温氏,“既然二嫂这般说法,我们三房自是不会赖账,就依二嫂的主意。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干脆我们也学二嫂的算法,那粮食钱我们三房也不追究了,权当是补偿大房这些年的辛苦。” 如此算来,便是西街的铺子都归了二房,三房是拿往后的补贴为由头和大房及二房撇清了关系,但大房可就损失惨重了。郑氏和李伯忠双双皱起眉头来,李伯忠恨恨地指着郑氏骂道:“看看你做下的好事!” 郑氏有苦说不出,想要与二房和三房理论一二,又怕她二人再翻出甚么陈年旧账来,只得认了这分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买人 李家当众分家,将田地和铺子都分好了,却还有一个祖产未分,这便是房子。 郑氏的心在泣血,似今日这般分法,二房是明抢,三房则是暗争,只李伯忠顾念着兄弟情份,大房看上去最是吃亏,是以郑氏便打定主意在房子的分法上寸步不让。她忍着头疼对李伯忠提醒道:“咱们大房有三个儿子,若是房子分得不尽人意,我看你将孩子们塞哪个旮旯去!” 实则李伯忠也看清楚了,甚么兄弟情份都是虚的,真要论情份还不敌银子亲,是以也和郑氏想到一块去,决意在房子的分法上硬气些。 二房分得铺子已是大赢家,然谁还嫌分的家财多呢?左右已经撕破脸,小温氏便提议也将房子平分。 三房看不上这乡下几间破屋子,罗氏便问大房的意思。 李伯忠便道:“田产和铺子都随了你们的分法,但是我们大房人口多,眼瞅着大郎几个都要说亲,我的意思是房子我们要分大头。”郑氏便抢了话去,道:“堂屋和后院所有的屋子以及空地都归我们大房,旁的随你们两房怎么分。” 罗氏无所谓,便点头,“既如此,我们三房就要西厢房罢。” 小温氏气不过,并不肯让大房占大头,极不满道:“堂屋归你们大房倒说得过去,可后院厨房猪舍仓房连在一起总共有十来间屋子,你不分得我们几间,叫我上哪里做饭去?还有菜园和渔塘,莫非你们连菜地也要独占?” 郑氏瞥她一眼,寸步不让,道:“这十几年来我从不曾见你下地种过菜养过鱼,你们二房才得四口人,不似我们大房人口多,十几张嘴要嚼用,你若想要种菜,那河边多的是荒地,就怕你养尊处优太久,连怎么种菜也忘了?” “你……”小温氏叫郑氏挤兑得火大,李仲孝连忙拽她几下,示意她莫在这些小事上计较。有了县里的铺子,他们二房谁还耐烦住在乡下这小地方,真要惹得李伯忠生气,将先前的分法抹去不认岂不是亏大发了。 小温氏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就是气不过郑氏犯了错却还这般气焰嚣张,不顶上两句实在难解恨。李仲孝便呵呵笑了两声,对李伯忠小意道:“就依大哥的意思,我们二房就得东厢。” 如此,房子的分法尘埃落定。这三处祖产分好,旁的细物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分得清的。恰好里长和族老们都来了,郑氏不好这个模样见人,便躲在房里,招待里长族人的一应事务都由小温氏操持。 钱婆子在灶房整治酒席,和小环两个愁眉苦脸。李家三房分了家,她们这两个下人又会分到哪一房去?钱婆子想着既然西街的铺子已经归了二房,便打算一会悄悄地寻小温氏,看能不能也将自己要过去,如此一家子都服侍二房也好。至于大太太这些年对她的倚重,已不在钱婆子的考量之中。 小环见不得钱婆子这般势利眼,但又担心被分到二房或是三房,她只想留在周素贤的身边,至少还能活成个人样。如此一想便去寻周素贤讨法子。 周素贤安慰小环,“你且放心,必定叫你留在大房,若是大太太要将你给旁人去,我也有法子把你要回来。”实则周素贤的打算是,趁这机会把小环买下来到自己身边,小环是个好姑娘,周素贤将她养在身边几年,待二人长大后,再把小环的奴籍除了,如此也全了二人患难相扶持的情份。 堂屋里李家三兄弟陪着里正和族老吃酒,酒饱饭足后,里正带着李伯忠三兄弟去丈量田亩,写下分家文书,李仲孝又去县里更改铺子的地契房契。如此忙活到第二日,郑氏三妯娌又将库房里的物什以及灶房的一应厨具和农具家私等细物分了个彻底,便是连鸡鸭米粮等物也分了个清楚明白。 公账上并无几两余银,郑氏三妯娌都心知肚明,便都不计较了,只是还有两个下人要分。罗氏便说她如今下人已够使唤,并不需要。郑氏便唤钱婆子和小环来,问她二人要跟哪一房过活。 钱婆子签的是活契,小环却是卖身契,按郑氏的精打细算,自是选小环划算。但她私心里还是属意钱婆子,哪知钱婆子眼神闪烁几下,便选了跟二房过活。郑氏气了个倒仰,见桃娘在一旁掩了嘴笑,心头简直恨极,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跟一个下人计较,很快就心生一计,将小环唤上前来,道:“我们家如今地少人多,只怕用不起下人,小环你又太能吃,如此一算,我还是将你卖出去换钱罢了。” 实则是桃娘提醒了郑氏,若是大房没有下人可用,桃娘便没无理由逃避做活,往后拿捏搓磨桃娘简直再容易不过。 桃娘瞬间便想明白了,当下连连后悔不该如此打眼叫郑氏算计,连忙求郑氏别卖小环。 小环听说郑氏要卖了自己,便哭着去求郑氏留下来,心中却很是没底,又朝周素贤望了几眼,周素贤便朝她眨眼晴,示意她莫着急。 小温氏见钱婆子转投自己的怀抱,又把郑氏气得当场色变,心中不知有多畅快。见她连一个下人也不留,便讽刺道:“大嫂也真小气,家中一个下人都无,看来最近填娘家的窟窿填的太多,连个下人都用不起了。” 郑氏便呛回去道:“不过是两个不甚听话的下人罢了,我卖了旧的自然会有更合用的新仆,不像某些不忠心又黑心肝烂的老婆子,配某些主人倒正恰当。” “你说谁呢?”小温氏柳眉倒竖,着实叫郑氏挤兑得不轻。 周素贤见时机正好,便上前问郑氏,“大太太果真要卖小环?不知作价几何?” 郑氏便瞄得她一眼,“怎么?你想把小环买下,需知你自己都寄人篱下,还想烂好心养多一个人不成?” 周素贤便故意叹道:“我买下小环也是情非得已,如今我要酿酒,做事连个打下手的都没,实在有心无力,买下小环来,我自是不会少了大太太的食宿钱,于我也轻省些。” 郑氏想的却是可以多收一个人的饭食钱,又可以无偿使唤小环做活,真是稳赚不赔的事。倒也没为难周素贤,称小环的卖身价二两银子,若她同意这个价,便将小环的卖身契当场予她。 小环当初不过是李家花用一担大米买下的,如今郑氏开价二两银,周素贤还未曾说话,一旁的小温氏已嚷道:“到底谁是黑心烂肝的婆娘,你也就欺负贤娘老实,以大欺小算甚么本事?” 郑氏竟笑起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卖我的下人,关你甚么事?” 周素贤便从袖中取出二两碎银子与郑氏,郑氏便去寻了小环的卖身契交与她,二人当着小温氏的面银人两清。 小温氏看不过眼,领着钱婆子扭头就走了。 小环高兴得直落泪,进了周素贤的屋子就给她磕头。周素贤连忙将她拉起来,笑道:“这下好了,有你给我作伴,不知省了我多少事。” 小环知她不爱听那些虚话,便也笑了,道:“你放心,我必不给你丢脸,一想到每月要交那么多的饭食钱,我不吃够本怎么成,必定叫大太太对我刮目相看。” 周素贤拿手指了指她,直笑得肚子疼。小环笑着笑着却又哭了,抱着周素贤泣不成声,“我这不是做梦吧!从前在家没人将我当人看,进了李家也一样,只有你把我当成一个人,贤娘,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一辈子都要跟着你。” 小环的话令周素贤心酸不已,想到往后二人相依为命,便拍了拍她的背,郑重道:“往后我们只会越来越好,会赚很多很多的银子,会让很多人再也不敢随意欺辱我们……” 过得几日,李家三兄弟将家财彻底分清楚,自此三房人口各过各的,倒也相安无事。 二房便请了媒人上罗家提亲,两家合完八字后便立下婚书,定下聘礼,约定待李庄出孝便迎罗香儿进门。小温氏忙前忙后的,又是请人彻灶房,又是买木材请木匠上门打家俱,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大房这边就显得鸡飞狗跳。 郑氏从分家那日起就在屋中养伤,由于大房如今一个下人也无,分家后的第一餐饭是桃娘煮的。也不知桃娘是否故意为之,她下得灶房忙活一个多时辰,好歹做出来四菜一汤,众人起筷一尝,郑氏当下便将入口之物吐出来,啐了桃娘一脸的口水,“作死哩!灶房的盐不用钱吗?” 桃娘委曲不已,任郑氏如何责骂也不还口。李伯忠尝得一筷子,实在咸得落不下嘴,却也舍不得责备爱妾,便朝郑氏发作,“家中又不是用不起下人,你再买个灶上的粗使婆子能费几个钱,桃娘不会灶上活计就罢了,若再拿这些事情搓磨她,我就问你要那些粮食钱。” 这却是郑氏的死脉,分家当夜李伯忠就已逼问她卖粮酿酒的真相,郑氏无法抵赖,只得结结巴巴的将事实说出来。李伯忠气得便想抽她几巴掌,但看郑氏头上缠着纱布的模样,举起的手又放下,心头也知道郑氏娘家那般落魄,那粮食钱只怕是要不回来了。一怒之下便说往后家中银钱不要她掌管,李伯忠自己来管钱,家中一应用钱之处郑氏再不能随意花销,都需得经过他的手。 郑氏哪里是心疼几个买下人的钱,她就是想要搓磨桃娘,如今被李伯忠当场警告,又没了随意支用钱的权力,心下气苦不已,又怕真的被休回娘家,却再不敢似从前那般和李伯忠呛声。 李伯忠叫郑氏买灶上婆子,郑氏以养伤的由头拖延得两三日,周素贤又故意和小环躲出去。家中无人做饭,娘桃做的饭食又实在难以下咽,到了夜里却对李伯忠份外殷情侍候。李伯忠就带着桃娘往县里走了一趟,不仅买回来一对母子使唤,还给桃娘添了数件房中摆设,气得郑氏恨恨地捶床榻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 状元酒 晚饭是新买来的下人刘妈煮的。刘妈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整齐干净,她灶上功夫极其利索,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做得四菜一汤端上桌。刘妈母子二人是从河北一带逃难而来,因丈夫过世无法生存这才自卖为奴,被桃娘一眼相中,又和李伯忠说李廉三兄弟日渐大了,总得有个书僮跟在身边侍候。 李伯忠想到李廉和李庸来年便要考童生试,越发觉得桃娘细心识大体,便将刘妈及其子平安买下。 郑氏在房中默默气了一通,却没得任何人安慰,看到新来的刘妈做事还算手脚利索,但一想到人是桃娘挑的,首先便心头不喜了。到底看在李伯忠还买了个小子与儿子们做书僮,便拿出大妇的气度来,不与桃娘闹。 刘妈做活细致有成算,四菜一汤的份量不多不少,恰够一家大小吃用,比钱婆子不知要好多少。周素贤见众人吃完后已无甚么余菜,刘妈却默默将菜汤端下去拌米饭与平安两个吃了,母子俩像是多日未曾饱餐的样子,说是狼吞虎咽也不为过。 刘妈母子这般饿却并不将饭菜的量多做,可见其小心翼翼。周素贤对她母子心生怜悯,便让小环去提点刘妈,且让她将做菜的量多些并无妨。刘妈初来还不知晓小环的身份,小环是个不藏事的,刘妈又有心套话,几下便从小环口中将李家的事情知了泰半。晓得这家中桃娘不过一介小妾,郑氏是大妇,便打定主意只管做好下人的活计两不得罪。 小环回屋后便同周素贤说起如今山东一带的灾情来。刘妈便是从那边逃难来的,一路上见惯了人间惨况,直把个小环哭成泪人。 周素贤将小环的话听到心里去了,怪不得粮价仍在往上涨,若是今年夏粮欠收,那她酿酒的成本岂不是会越来越高?如此一思量,便决定明日去相聚楼寻崔掌柜了解一下外头的灾情如何。 李庸前几日将银子一分不少的还回来给她,周素贤见他们兄弟并未曾动用到这笔钱,又见他二人这几日越发用功读书,晓得分家一事对他们感触颇多。周素贤心道,让他二人晓得些人□□故人心思变的道理也有好处,至少这会子明白与其怨忿不岔还不如自己努力拼搏的强。 第二日周素贤带着小环去相聚楼寻崔掌柜,她又有些时日没来,见崔大郎做菜的功夫越发好了,又指点崔大郎尚须改进之处,崔掌柜便将她请进后院说话。 小环跟在周素贤身边并不多话,晓得她瞒了李家许多事情,越发庆幸自己跟对了人,遂跟在周素贤身边尽心尽责做好丫鬟的分内事。 崔掌柜便笑着说这个月的生意又比上个月好了三成,这都是托周素贤的福!便说再过得两三个月便有余钱去县里买下更大的楼面开分店,又和她问计,到时店内何装潢,又用甚么招牌菜式等等。 周素贤自是欢喜,与崔掌柜两个有商有量的初步订下经营方案,又建议崔掌柜现在的店也要留下继续经营。因这处地方乃两县交汇之地,又有个卸货的码头,人来人往的信息量十分发达,留下此处自有其好处。 崔掌柜如何不明白这里头的商机,听周素贤这般说来竟与自己不谋而合。这几个月下来,崔掌柜渐渐地把周素贤当作倚重,日常经营多半与之商量,想到周素贤的新菜式花样百出,乃是相聚楼的生财根本,便提议在县里开的新酒楼予周素贤两成的盈利,这却是崔掌柜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 周素贤自是承崔掌柜的人情,她提供新菜式及经营方法,得两成利也不为过,便笑盈盈地予崔掌柜道谢。想到若是相聚楼的分店在秋冬之季开张,到那时恰好天气寒冷适宜吃火锅,便将自己的火锅想法与崔掌柜道明,又亲自下灶房炒制火锅底料,将那鱼肉片得薄薄的,用芝麻与香油等料调制了吃火锅用的醮料。大热的天,一锅香麻鲜辣的鱼片火锅,吃得崔掌柜等人满身大汗之际,直呼痛快。 周素贤又片了牛肉,肚丝,鸡肠等物下火锅,直把众人吃得肚儿溜圆。 崔掌柜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当下就对开新店信心满满。周素贤又让他设冰窖,让其向来往的行商订制花椒茱萸香叶等川地的香料,并亲自将火锅的形状画出来,叫崔掌柜按这个样式去铁匠铺订制。 崔掌柜大喜,周素贤便向他打听如今河北一带的灾情如何,又将自己的隐忧和盘托出,“若是粮食价过高,我酿酒的成本便吃不消,还请崔掌柜帮我向过往客商打听山东浙江湖南等地今年的夏粮长势,若是形势不大理想,少不得要另作打算了。” 崔掌柜自是答应下来,粮价居高不下,于他亦是影响甚大,便让她过几日再来听消息。末了,又将上个月的盈利十五两把她,并送周素贤几样按她配的卤水方子卤制出来的牛羊等熟食。 周素贤便和小环辞别崔掌柜。见天色还早,索性就和小环在街上逛了几圈,给二人添了两张床铺和桌椅,又买了两顶新帐子,洗澡用的木盆澡豆牙粉等物,又去布店扯了几匹透气的焦布,打算与自己和小环各添两身夏衣。 小环见她花钱不手软,暗暗咋舌下,便提醒她道:“不若趁这机会,也给四郎添制几样东西,你们是未婚夫妻,说甚么也不能冷落他去;且如今又分了家,大太太向来小气,虽说由三老爷教小官人们读书,但笔墨纸砚等物总不好也要三房出吧。” 周素贤一想确实还不曾送过李庸甚么答谢之物,上次的桃花酒能卖出去,都是他们兄弟之功劳,便又去笔墨铺子花去六两银子买了三套上等的笔墨纸砚,又给自己也买了文房四宝等物,打算往后练字和记账用,如此花用下来,手头便只余五两银。 小环一见她将大房的三兄弟都买了东西,并不曾单独给李庸买下甚么,有心想要提点她几句,但又晓得周素贤素来谨慎惯了,还是不要给她惹麻烦了。 周素贤将三套笔墨纸砚使小环送去给李庸三兄弟,李廉和李庸都是识货之人,晓得这些东西只怕不便宜。自从分家后,二人的手头也确实拮据,郑氏虽不至于克扣他们,但也再不似从前那般任由得他们花销。 李庸将东西收下,悄悄地寻了个机会与周素贤道谢。家中再没有钱婆子时刻盯稍,二人说了好一会的话,李庸一扫这些时日的阴霾,写起文章来简直思如泉涌。 李廉看在眼里,想到来年的童生试,暗暗鼓足了劲,誓要考中秀才,如此他的亲事才有选择的余地。 大房的日子渐渐平静下来,李庸兄弟用功读书,周素贤接下来便开始酿荷花酒和青梅酒。这期间她去铁匠铺取回蒸馏酒液的特殊器具,用了一担大米做试验。先将大米和水煮滚待冷却后放入酒曲拌匀,放置在阴凉处五六日进行发酵,然后再将发酵好的米水开始上锅大火蒸煮取其蒸馏液体,没想到试第一回便成功取得清澈的白酒。 周素贤亲自尝得几口,比起后世的白酒味道依然有差异,但这种蒸馏之法得出的酒又与现在的米酒味道略有不同,度算相对米酒要高些,而且这些酒如今还没有窖藏,酒香并不如何醇厚。 但这一回确实是成功酿造出有度数的白酒来,周素贤欢喜得简直没法形容,当下取了半斤白酒,挨到晚上等郑氏几人都歇下,就叫李庸和李廉两人来试酒。 李庸二人听得周素贤又酿了新酒出来,都替她高兴不已。夜里月明星稀,周素贤早早就将艾草薫好,又把竹席铺在地上,再支个矮几摆上卤熟的几样肉食,又有她下午炒制的花生和蒜香豆等下酒物。三人盘腿坐在凉席上,三杯两盏新酒下肚,周素贤连忙问他二人这酒味道如何? 李廉和李庸从不曾饮过类似这般味道辛辣却又入口香醇的酒,酒入肚中又有一股暖气浮动,催得人血脉都有些发热,又见月色竟然倒映进酒杯中,杯里藏月,夜风拂人醉,这滋味又岂是那等浊酒可比的!他二人简直比周素贤还要激动,一时诗兴大发,两兄弟当场就斗起诗来。 周素贤简直目登口呆,小环连忙跑进屋中取了笔墨纸砚出来与她,又催促她快快将其抄录下来,道:“这可是小官人写的诗,若是大郎和四郎他年高中,你的酒岂不是也沾了光,若是他二人侥幸有一人中得那状元探花,今日这新酒可就出名了,叫它状元酒也不为过。” 周素贤赞得她一句,连忙铺纸,小环磨墨,便将李庸二人呤诵的诗句一一抄录下来。三人又继续吃酒,然这酒却是高度白酒,数杯进肚,三人早已微醺,周素贤便请他们二人与这新酒取名。 二人晓得这酒新奇,乃是周素贤花了很多心力才酿制而成,遂搜肠刮肚的要与她取个好酒名。二人说了数个名,甚么“玉壶春酿”,“梨花白”等等……周素贤都不满意,末了,李庸便道:“适才小环说得对,便叫状元酒罢,如此亦是个好兆头,若此生有幸,待他年蟾宫折桂,这酒便实至名归!” 李廉望向李庸,不曾想他竟心存状元之志,遂叫一声好!缴动的笑道:“就叫状元酒,咱们两兄弟且记得今日之誓,他年必不负这状元之名!” 周素贤望着二人举杯言志的模样,既欣慰又有小小的激动,便举起酒杯敬他二人,说了数句勉励的话。 李庸目光灼灼的瞅向她,看得周素贤面上一热,连忙把脸转向旁处,很不敢看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 无理涨价 周素贤往崔掌柜处跑了两三趟,打听得到各地今岁夏粮的长势尚好,如今粮价虽然仍就上涨,可见只是因河北的灾情影响,若是新粮收成,到时粮价必定会平稳下来,遂并不急着屯粮。又去市面上寻高梁小麦大豆等物的价格,与糯米相比,高梁和大豆的价格最低,一两银子可买四石高梁米。如此一来,她便打算酿高粮酒。 后世闻名中外的贵州茅台、四川剑南春、泸州老窖、五粮液、山西汾酒等名酒无一不是以高粱作主料或佐料酿造而成。周素贤倒是不担心酿造的工艺,左右不过是多试几次浪费些高梁而已,只是这酿出来的高粮酒要如何窖藏?总不能还是将其埋在地里吧!况且一来怕人偷酒,再者高梁酒的窖藏影响到成酒的品质,实在马虎不得。 进了七月,天气实在炎热,并不是酿酒的好时候,周素贤便小批量的购置了一些高梁来试着酿造,只不过高梁在发酵时其味道实在不好闻。郑氏本就因额头上留了一道疤痕而心烦气燥,李伯忠见其样貌狰狞越发不踏足她房里,和桃娘两个简直如胶似漆,郑氏如今倒不敢寻桃娘的不是,只得拿周素贤来撒气。 这日见周素贤又在外头的大灶上蒸煮那难闻的高梁酒糟,便在后院门口骂道:“见天闹得臭哄哄的,我的院子才收你几个钱,打今儿起我要涨你的饭食钱。” 上个月周素贤又是买床又是添桌椅等物,郑氏看在眼中,又见她酿的酒都已卖出去,郑氏心头一算,就知周素贤手头肯定存下不少银钱,她老早就想寻周素贤的茬好趁机将那食宿钱涨起来,如今总算是找到机会了,遂十分不客气。 周素贤正和小环忙的不可开交,闻言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酿酒本就气味大了些,还请大太太多担待些个,但大太太要拿这做借口涨我的食宿钱,却也说不过去。” 郑氏眉头深皱,心火一下就被撩起,认为周素贤这是见她如今失势,便不把她放在眼里,左右周素贤不住她的房子却要住哪里,遂有恃无恐道:“涨不涨的可由不得你,我说涨便得涨,你和小环两间屋子再加上猪圈,往后每个月便算你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就值当那两间破屋子?这简直就是明抢。周素贤擦了把汗,晓得郑氏这是看她上个月添置的好些东西,遂故意要价。只得放下灶上的事情,嘱小环看好灶火,就走到郑氏身边放柔了声音道:“这猪圈是大太太亲口说过把我使用,如今要再收钱,这般出尔反尔不大好吧!一两银子太贵,我实在租不起。” 郑氏见她服软,心中好受了些,到底又想拿捏她,也好每个月添些小用钱,便坚持要涨价,道:“你赚的钱可瞒不过我去,怎么说你手头上也有几十两银子,若不是我李家庇护你,就凭你一介孤女,真有那般便宜赚钱?还不是托了我李家的福,这钱我说一两银便是一两,少一个子儿你就搬出去。”郑氏狮子大开口,心头算定周素贤不会搬走,便将话说的很硬气。 周素贤不料郑氏会这般强硬,若认真讲她确实是托李家的福,旁人这才不敢欺负她。一两银子如今周素贤并非出不起,只是不想让郑氏这般轻易得逞,心头思量几下,便哀声求郑氏,“我酿酒能赚得几个钱,不过堪堪度日罢了,大太太现在涨我价,我确实付不起,不若我退掉一间屋子,让小环和我住一间,大太太不涨我价罢?” 郑氏打定主意要周素贤多掏银子,又岂会同意,便强横的拒绝。想到自己落到如今这幅光景,怎么也和周素贤脱不了干系,一想到二房如今尾巴翘起来的样子,三房也是逍遥度日,心头不禁又恨又痛,不由得对周素贤咬牙切齿,道:“先前的账我还未同你算,如今想来你个小娘子实在心思歹毒,你必是料定我会酿酒失败,因此便挖了坑让我跳,今儿总算让我出口恶心,左右再也没有人能护得你,若你实在付不起这租金,就按先头你我的约定,写下退婚书罢!” 见郑氏又旧事重提,周素贤实在苦恼得很,只得行拖延之策,又苦苦求她。郑氏却咬紧牙关不松口,摆明就是吃定了周素贤。 周素贤叹了口气,便和郑氏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太太从下个月开始涨价吧,这月已过去泰半,若大太太坚持这个月涨,说不得我也只好去租二太太的屋子,前几日二太太还问我如今的租金多少,我顾着与大太太的约定,与谁都不曾说实话,少不得我再去问问二太太还租不租我屋子。” 郑氏没曾想小温氏还敢挖她的墙角,顿时就在心里骂了小温氏数遍,想到周素贤如今好歹已答应涨价,便见好就收,又嫌后院的味道实在令人作呕,遂转身一幅胜利之姿的离去。 小环急忙上前朝郑氏的背影狠狠地啐了口,与周素贤气愤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大太太这是欺定你了,要不,咱们还是去租二太太的屋子好了,省得受这般的闲气!” 周素贤瞥她一眼,苦笑道:“你道二太太真与我说过这般话?不过是我随口诓大太太罢了。” 小环“啊”了声,不禁垂头丧气,道:“若是这回答应便还有下回,往后只怕会没完没了,大太太有事没事便拿你和四郎的婚约说事,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又与周素贤出主意,“不若把这事与四郎说罢,他们是亲母子,你们的婚约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老是被大太太拿捏,实在不是个事。” 周素贤只不肯,李庸这些时日恨不得每日不睡觉的用功读书写文章,若郑氏知晓她拿这事与李庸说道,指不定又会生出甚么事端,又何苦让李庸分心与难为。 小环气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当一两银子随随便便就能捡到吗?真是净会欺负老实人,怎不去寻桃姨娘的不是,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周素贤也烦恼,苦于一时想不出甚么对策来,只得受郑氏的勒索。 接下来到了秋收的时候,人人都忙着下地收粮,便是李家也不例外。虽然把地佃给佃户,但收下来的粮食有多少,却是要主家去掌眼过目的,是以郑氏和李伯忠皆十分忙碌。周素贤也忙,高梁酒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好酿造,她失败了两三回,才慢慢摸到些窍门,只是酿坏了的高梁米却便宜了那十头猪,个个吃得膘肥体壮,把个小环笑得合不拢嘴。 眼看进了八月,郑氏闲下来便和周素贤讨要饭食钱。周素贤只得取了一两碎银子把她,如此只当买个安逸。却哪知到了中午,郑氏把刘妈喊过去交待一番,刘妈做好饭后,便将她二人的饭食单独端出来,里头不过是两碗青菜加上一碗豆腐汤,刘妈很不敢看周素贤的脸,只说是大太太吩咐下来,说是粮食欠收如今要节省度日。 周素贤明明见刘妈上午有杀鸡,却不好难为刘妈,示意小环把饭接过来。两人看着面前的两盘青菜,实在是气愤不已,把上一两银子的饭食钱,郑氏却拿这样的吃食与她们,这是欺负周素贤不敢声张开来。 周素贤把饭菜都吃干净,便使小环去打听李家隔壁的那块地基如今是谁家的,若实在不行就将其买下来,哪怕搭个茅草屋也胜过现在。 小环猜出她的打算,心头兴奋不已,不料过得一会回屋就焉了,和周素贤道:“隔壁的地却是叫三房买下了,听三房的下人说,三太太因西厢房逼仄不够住人,打算要在隔壁起大屋,过几日便要开始动工了。 周素贤只好作罢,但又想到三房若是搬新屋,那西厢房岂不是会空下来。遂盘算一会,便下灶房做了两样点心,与小环留一些,她另用个食盒装了,步行去三房求见罗氏。 罗氏见她提了新作的点心,便让宝珠上茶水招待她。又见那点心样式新颖,便亲自尝了两块,很是合她胃口,就猜她莫约是有事相求,就使宝珠把点心送去给孩子们吃用,就直接问她来意。 周素贤将听到三房要起新屋之事道来,末了就和罗氏坦承道:“不知三太太搬新居后,这西厢房可还有用处?” “怎么?你莫非是想将我这西厢租下?”罗氏笑盈盈的,一幅洞悉一切的模样。 周素贤连忙点头道是,“实不相瞒,我如今租大太太的屋子,大太太与我涨了许多租金,我如今酿酒又有各种不便,便想与三太太讨个人情,将这西厢租与我,若是三太太另有打算,只当我未曾提过罢!” 罗氏便笑了笑,示意宝瓶与周素贤续茶,方道:“我瞧你也是个玲珑心肝的,怎不知寻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解决这些事情?” 周素贤晓得此时不是藏拙的时候,遂叹了一息,轻声道:“我年纪小又遭了大难才落到李家来,但不论怎样讲,都承李家这一份收留之恩,大太太待我算不上好却也不能算坏,我虽恼她却不至于恨她,今日也不瞒三太太,如今我还需得倚仗李家行事,须得李家庇护,实在不好与大太太闹得太过难看,这才想要寻三太太的相助。” 罗氏一反常态,双目犀利的望着周素贤,道:“可是于我又有甚么好处,我若是将屋子租与你,岂不是也同大太太生了嫌隙?” 周素贤毫不回避的对上罗氏,便起身与她福了一礼,昂起头道:“我自是有价值,值当三太太这般做。”见罗氏不做声,便沉声道:“谁都有个落魄的时候,老话说得好,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即便此时我名声不显,但难保有朝一日我不会发达于人前,三老爷初入官场,往后自是少不了各方助力,我愿与三太太立下誓言,终有一日我会将今日之恩用银钱数倍回报于三房。” 罗氏收了笑意,脸上现出几分郑重之色来,又打量周素贤几眼,见她气度凛然,又见她只提自己却不提李庸,便晓得周素贤是个要强之人,她本就想交好周素贤,如今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但又思量几下,想着既是卖人情,何不卖个大人情与周素贤,就笑道:“左右这西厢房我并无用处,不若你将其买下,如此你有了立身之处,便再不受任何人随意拿捏,岂不更好?” 周素贤大喜,连忙追问道:“三太太此话可当真?” 罗氏起身执起周素贤的双手,很有几分推心置腹的道:“你的难处我都晓得,只是从前碍于情面不好替你说话,反正现在李家三房已经分家各过各的,我将西厢房卖给谁不是卖,若你一时银钱不凑手也没关系,待你存够银钱再把我也一样。” 周素贤连忙问罗氏作价几何?欢喜之情简直溢於言表。罗氏心中更加满意,想着周素贤虽有心计但却不是心机深沉之辈,这样的人往后相处起来也甚是放心,便说把西厢卖与她二十两银。 这却是半买半送了,周素贤承她的情,连忙起身与她纳福道谢!心中暗道,看来先前的打算只得作罢,只好先挪用一些钱来置房产了。 罗氏受她一礼,又提点她,“你既是置下房产,若再能买上几亩地,便可在这桃李村立户,你一介孤女,还是立个黄册户籍才有保障,如此一来你便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岂不省事!” 周素贤双掌一击,又连声与罗氏道谢。想着一个人情也是欠两个人情也一样,债多不仇,索性又求罗氏帮她落户籍,至于田亩,她道过几日去寻牙行,若是有合适的便买下几亩地,以便安户落籍。” 罗氏拍了拍她的手,遂点头答应。言罢只要她买下地就来寻她,到时她自会使人与与里长知会一声。 以罗氏的身份,这等替人说情落户籍不过是小事一桩。周素贤实在欢喜得紧,与罗氏作别后,就把这个好消息与小环说道。 小环比周素贤还要高兴,一时又哭又笑的,很是心急,便说今日就要去县里寻牙行问买地之事。 周素贤连忙道不急,待明儿一大早再去也使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 落户置产 周素贤开藤箱将手头的银两清点一遍,如今已积攒下一百三十五两银钱,周素贤精打细算,除去买西厢的二十两,手头必须要留一些银钱做本,如此算下来只得五六十两银子可动用。想到总算能在此地落户置产,从此身家性命便有了保障,再也不是无根的浮萍任由人欺负,两人兴奋了许久。 第二日一早周素贤和小环吃完早饭,将猪喂食,又怕中午赶不回来,便给了刘妈十几个钱,请她中午帮忙与猪儿把食。刘妈推却不肯要,周素贤硬要给,刘妈便只好收下贴身藏好,说一定会照顾好这十头猪,周素贤和小环便往县里去寻牙行。 经营牙行须经官府批准,并交纳税课,牙行在交易中起着“评物价”、“通商贾”,代官府统制市场、管理商业的作用,明代的牙行又分官牙与私牙。周素贤之所以买地要寻牙行,这却是类似后世买二手房寻仲介一样,双方在牙行的协助下将一应买卖手续办齐,完成交易后只需把佣金与牙行做辛苦费,如此能省不少麻烦。 周素贤寻了几家官牙相比较,就定了家规模不是最大但信誉却良好的牙行询问买地之事。接待周素贤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他自称姓吴,周素贤便称他吴经纪,言自己打算在桃李村买下几亩地,因此寻他帮忙作仲介。 吴经纪见她年纪虽小,然说话行事却与大人无异,既谨慎又沉稳,便十分和蔼的询问了周素贤买地的要求,又与她当面翻开账薄查询地亩的讯息,很快便查到桃李村一带确实有地亩挂牌待售。 周素贤又详细问了吴经纪是何种田亩,亩产几石,其来原可清白等…… 吴经纪常年做这等仲介活计,从她的言行中察出是真心想要置地,便将上中下各等田亩一应产出几石话予她知,又将其价格报予她,见周素贤一幅思量的模样,便好心指点道:“我看小娘子是真心想要置地,若是银钱方面预算并不大,我这里却是有个适合小娘子的。” 周素贤便笑称有五六十两的预算,吴经纪就又将账薄打开,报出桃李村西边靠近河边有块十亩中等良田待出售,一亩地作价六两银子,又道:“因其与邻村交界,那河边还有几亩无主的荒地,若你将这十亩地买下,再花上少许银钱打点一下县衙的经办官,便可将那无主的荒地圈与你,正正经经是上契的。”吴经纪便和她良心建议:“这地的价格想必你也明白,确实开价实在,那托卖之人也是急等钱用,如若搁到寻常,至少一亩作价八两银子跑不了,当然坏处我也需与你说个明白,咱们临江县时受水患之苦,那几亩荒因近河边,只要河水涨得过高便要受涝,那处地并不适宜种稻子,种些其它抗涝的作物倒是无妨。” 周素贤其实很是心动。来前她自是将上中下三种地价都打听清楚了。一亩中等良田市价约七到八两银子不等,如今那地主因是急卖,遂这六两一亩地实在便宜,且她买下田产并非是为了种稻子,高梁便十分抗涝,这荒地若真能落到她的名下,便算是白送。但是天底下不可能掉馅饼,便同吴经纪说,先要去看看田产的模样后再作决断。 吴经纪自是乐意,做得他们这一行,买家想要过过眼,这桩交易便多了几分做成的把握。又和周素贤将收取佣酬几何一一向她道明,当然这趟看地自然是免费的。 周素贤和小环一商量,便随同吴经纪坐上马车,往桃李村来看地。 那十亩中等良田确如吴经纪所言,乃是与临村交界,因才收成过,那稻桩子还在田中,又因这些时日天气暖和,有些又抽了穗子,周素贤上前仔细察看,见那穗子颗粒饱满,足可见这地很肥,想必这地的主人很是用心护地。她又去河边看了那据说有五亩左右的荒地,仔仔细细的将荒地走了圈,这处地势确实较旁的地略低,想必常涝,怪不得渐变成无主荒地。但她心中却是极满意的,只要护理得当,到时挖沟排涝,再种些抗涝作物,五亩地的收成也是一笔大收入,当下便和吴经纪说待两日后再做决定。 买地是大事,吴经纪倒也不催她,只是这地的主人是急售,吴经纪便提醒她需得尽快拿主意。又与她收取了一部分的定金,这定金不论买卖成不成,都会退还给周素贤。 周素贤付了一两银子的定金,便和吴经纪作别,回去后就去寻罗氏。 罗氏听说她已寻到合适的地,倒也不惊讶,从中不难看出周素贤急欲摆脱郑氏的决心,心中巴不得周素贤欠自己的人情越多越好,如此若她往后真有出息,偿还这笔人情债来才会十分可观,便使人去唤管家来,又吩咐宝珠取来笔墨,待管家福伯来了,又命他当场将西厢房作了两份买卖契约出来,罗氏与周素贤各自署名并按下指印,只待三房新居落成搬迁后,周素贤再去县衙里做屋契的更名,这买房之事就算落定。 待她二人各自收好契约,罗氏便将周素贤落户之事与福伯说明,又遣他与周素贤跑一趟里正那里。 事不宜迟,周素贤与罗氏道了谢,就将先前买回来的四色礼盒带上,和福伯一起去里正家。 里正恰好在家,见周素贤一介小娘子,便将自己的娘子叫来相陪。能做里正,自是心计手段都不缺,既是进士娘子相托,里正岂有不卖与其面子的。了解到周素贤的身世,乃是李家大房未过门的媳妇,又问了周素贤几时生辰,年龄几何,家中田产与屋舍等等。 周素贤先将那买屋的契约把与里正看,又言明她已委托官牙买地,今日已经看中,且那十亩地又是在桃李村。里正二话不说,便当着福伯与周素贤的面,与她落下户籍。周素贤手捧着登记户籍的黄册,心情十分复杂,小环见她这般,便从口袋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谢礼与里正娘子。 里正娘子推脱几下就接下来,掂了掂重量,晓得里头约摸有二两银子,心头很是满意,连忙夸她主仆会做事。 小环将里正娘子拉一边,就让其为周素贤落户置产之事保密。里正娘子其实也知晓郑氏的为人,无非是婆媳间的那种种为难事,里正娘子便拍着胸脯对小环保证一番,不过小事一桩而已,遂要她们主仆放心。 周素贤便辞别里正,福伯也自是回去向罗氏复命。第二日周素贤又和小环往那地里走了一趟,这回看得十分详尽,将周遭的地势与水位都了解于心,又去附近悄悄打听这处田亩的情况,见并无甚么不妥处,到了第三日,便和小环往县里去寻吴经济。 吴经济当场作了买卖文书与她签,又亲自带她上县衙办地契,等周素贤手捧着薄薄一张地契,仍然仿似梦中。 小环将先头准备好的佣金与打赏给吴经纪,吴经纪做成这桩买卖也很是舒心,遂又和周素贤言明,牙行办的生意五花八门,若周素贤有甚么需要,可再来牙行找他。 周素贤当面谢过吴经纪,便和小环匆忙归家。回来后周素贤将地契和房子契约妥善放置,就算起账来。 这回买地花去六十两银子,又花了二两银钱予县衙经办,吴经纪那处佣金加打赏钱共共一两三钱银,再有买屋的二十两,总共花去六十五两三钱银,并未超出预算多,周素贤这才把心落回肚里,彻底放䡆下来。 郑氏是三房在隔壁开始动工才知晓三房要起大屋之事。她亲自跑到工地上去看,见百十号人一同忙活得热火朝天的样子,一旁又有三房的管家指挥下人摆放木料砖瓦等物,瞧着像是要建个三进的大屋模样,心头又是气恨又是妒嫉。 她这才后知后觉,把上回分家的事情是想了又想,心头便疑心那回把罗香儿和二郎凑作堆,指不定是罗氏在后头引导,不然钱婆子一介下人,又哪里弄来那等听都未曾听过的暖情香,且那药效十分明显,才那么一丁点儿便将两人药倒,枉她郑氏一辈子精明,却裁在罗氏这笑面虎手上了。 三房哪里来的银子起大屋,还不是这些年李老爷子给的。且那些砖瓦木料可不是你想买就有现成的,都得先预订才有货,这分明是三房一早就起意要分家另过了,却将她和二房瞒得死死的,且还让她吃了那样一个大亏。郑氏越想越气愤,便去东厢房寻小温氏合计。 钱婆子见郑氏来,脸上有片刻尴尬,却是厚起脸皮朝郑氏迎上来,就仿佛她本就是二房的下人一般。 郑氏看见她就火大,若非是听了她的献计,她又怎会落到现在这般地步?郑氏一把拽起钱婆子走出东厢往一旁墙角下低声质问钱婆子,“那暖情香的药你究竟从何而来?现在老实告诉我,若有半分隐瞒,拼着与二弟妹闹一场,我也要让你没有好下场。” 钱婆子近来都躲着郑氏,就怕她质问这个。钱婆子虽蠢笨,但多年在李家帮佣也瞧出些门道来,但这会确实不知那药的源头是谁,也没那个胆子攀咬三房,任郑氏如何威胁,只咬紧牙关一味说是自己上药铺买得,旁的一概不知。 郑氏见实在问不出个甚么来,又见小温氏已迎上来,只得放了钱婆子。 隔壁这么大的动静,小温氏想不知也难。她也和郑氏一样的想法,只小温氏素来惯做墙头草,三房如今势大,任郑氏如何怂恿,也不做这得罪三房的出头鸟,郑氏见无果,只得无功而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 看热闹 郑氏寻外援不成,便去寻李伯忠告状。三房做事太不地道,郑氏满心以为李伯忠会站在她这一边,却不曾想李伯忠将她劈头骂了一通,道:“如今既已分家,说甚都无用,当初若不是你做下错事,咱们李家又怎会分家!”他越骂越气,“如今三房要起大屋,与咱们大房没有半点干系,你在这里上窜下跳只会被人看不起,还不如去寻三弟妹问是否需要咱们大房帮忙,这才是你身为长嫂的气度。” 男人看事情与女人从来不同,李伯忠认为既已分家另过,往后少不得大郎四郎几个还要仰仗三房的提携,如今来揪旧账实在不算明智,而且很应该与三房示好才对。遂将郑氏的火气压下,严令她不找三房寻事。 “怎么叫上窜下跳了?我这不是就事论事?盖三进的宅子最少得花上千贯宝钞,若非从前公爹偏心,三房又怎会存下这么多钱来?不然就凭罗氏那几台嫁妆,要盖大屋从何说起!”郑氏心下不岔,若论奸猾三房为最,又怎会听李伯忠的劝告。 李伯忠怒目瞪她一眼,晓得郑氏主意极大,又怕她会趁自己不注意时真个去三房闹事,若真闹得大房与三房失和就麻烦了,便严重警告郑氏:“反正不准你去找三房的麻烦,你若把我的话阳奉阴为,若让我晓得了,这回说甚么我也要休了你。”他也算摸出几分治郑氏的窍门来,一提休妻两字,郑氏的气焰就嚣张不起来,这实在是个对付郑氏的不二法门。 郑氏暗暗咬牙,恨李伯忠有了新人忘旧人,从前家中事务都是她拿主意,现如今李伯忠倒压了她一头。看他的架势,这回说休妻并不像是玩笑话,只得忍下胸中这口恶气,服软点头。 李伯忠越发觉得郑氏面目可憎,竟连一句话也不肯与她多说,便甩袖离去。 郑氏寻不到可以诉苦的人,又被李伯忠这般训斥,简直憋闷得内伤。气苦之下便思量对策,三房这件事如何能让她就此算了,便使人给李青芝送信,说是过几日去探望她,实则是想去寻李青芝讨主意。 周素贤并不知郑氏要去探望大娘子,如今她和小环的饭食都由刘妈送到屋里,郑氏打定主意不与周素贤一个桌用饭,周素贤也不强求,想到只需再忍耐些时日,到时她和小环自己开火,哪里还要看郑氏的脸色。 郑氏急不可耐,第二日便打点行装,又将家中收成的上等米粮瓜果之物备下礼盒。李青娥和李康也吵着要去看大娘子,郑氏无奈之下,问过李伯忠的意思,便答应带她姐弟二人一同前去荆州。 周素贤这才知晓郑氏要出门之事,想到大娘子从前与自己的帮衬,周素贤连忙回屋也备下几样礼物,可惜时间太紧,来不及准备周全,便备下几样自己酿的酒,又下灶房做上几样新鲜糕点,托郑氏一同带去。 郑氏心中暗道周素贤好歹还有点良心,却见备下的几样东西全是她自己做的,顿时又嫌弃周素贤备的礼太薄,话里话外不外挤兑周素贤小气。 周素贤左耳听右耳出只当没听见,并不如何生气,小环却在一旁气得跳脚,壮着胆子顶了郑氏几句,“偏大太太这般挑剔,这送礼不过是看各人心意,况且这都是贤娘亲手所做,大娘子才不会计较贤娘的东西。” 周素贤连忙示意小环勿多嘴,怕郑氏为难她,便匆匆和郑氏告辞。 郑氏叫小环一个丫头顶嘴,一时面上极为恼怒,想要骂得几句,奈何周素贤主仆溜得快。 一旁的李青娥便落井下石,尖声道:“都是贤娘惯的,小环这死丫头自打跟了她,就越发的不拿咱们当主子,竟连我都指使不动。母亲当初就不该把小环卖与贤娘,如今可好,我没得丫头使唤,这回去大姐夫家,指不定叫人笑话看轻。” 郑氏心疼幺女,想到买回来的刘妈滑不溜手,叫她做点甚么总是推三阻四,也起了要买个贴心下人的心思。不然在这个家中她不仅变成聋子,想要私下里做点甚么都极为不便,便和李青娥道:“三娘子快别伤心,这回趁着去你大姐家,咱们也去挑两个合心意的下人回来,必不叫你受委曲。” 李青娥便和郑氏讨娇,故意把声音拨高道:“我要自己挑丫鬟,要选个贴心合意的,像小环这样的野丫头,给我提鞋都不配,我使唤她是看得起她。” 周素贤和小环本已行至后院门口,仍将屋内她们母女二人的话听个清楚,晓得这必是李青娥特意要让她们听到。周素贤暗叹李青娥被郑氏娇惯坏了,也懒得和她计较。 小环却和周素贤叹道:“你不过才大她一岁,两个一比较高低立现,你这般能干,三娘子却手不能拿针,灶上的活计更是一星半点的拿不出手,到现在梳个头还须人与她打下手,她又这般娇横懒惰,我现在就替你担忧,这样的小姑子可不好侍候。” 周素贤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想的可真长远,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好生思量,我那十几亩地该种些甚么为好。” 自从买下良田后,周素贤便和小环合计该怎样打理这些田产,她二人左右商量似乎都不大如人意。 周素贤的意思是留那五亩荒地下来,其它十亩佃出与别人种。小环却认为佃出去不划算,才得十亩地,还不如请短工帮着种地,如此虽然她们会辛苦些,但收成却比佃出去要强不少。 临江县的人多半会在这一季种上小麦等耐寒的作物,少数人会选种菜籽,待来年打菜籽油作收成。且菜籽收割后其根部乃肥田之物,如此下一年田中便有天然的肥料,种起稻谷来自然事半功倍。 周素贤并不急着下决定,她虽酿酒在行,种地就真真是门外汉了,还得去请教有经验的老农再做决断。小环这几日总是往外头跑,便是朝人打听种地之事。但各人意见不一,周素贤也甚是苦恼,生怕胡乱种作物糟塌了地。 经得几日了解打听,周素贤便下决定把十五亩地全部佃出去。因她想清楚了,只得她和小环两个人,平常她们以酿酒为主,实在无暇分身做旁的。 小环也想清楚了,过了刚开始的热乎劲,也对自己种地没有成算,便听周素贤的话,去县里寻吴经纪,委托他把地佃出去。如此一来凡事是吴经纪操心,周素贤只须签下和佃户的契约就成。如此一来若事情做得隐蔽些,她买地之事能瞒得一时是一时,不怕别的,就怕郑氏得知后要寻她麻烦。 就在郑氏去荆州的时日,周素贤的十五亩地很快就佃出去。租她地的也是桃李村之人,家主姓陈乃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三个儿女。小环打听到这陈姓夫妻倒是个勤快的,周素贤放下心来。双方约定好由周素贤出粮种,按如今的田亩出产约一亩产两石粮,需交税一升粮,交完税后周素贤分得七成的收成,余下三成为佃户所得。 吴经纪做事牢靠,周素贤捧着与佃户的契约实在不知该作何想。难怪古人有钱先置田产,佃户一年劳作下来,却只分得三成的粮,余下全数被地主拿走。临江县种稻谷乃收两季,佃户若在丰收年间尚可混个温饱,若是灾年便日子难过,卖儿卖女乃是常有之事。 周素贤望着陈氏夫妻常年劳作下晒得黝黑的脸,两儿一女亦是做惯农活的样子,她心下着实怜悯,便打算待收成后私底下再多把些粮食与这一家子。 如此了却一桩大事,周素贤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又试了几担高梁米酿酒后,她终于在中秋节前夕成功酿出成酒来,且是采用蒸馏法酿造。周素贤一喜又一忧,喜的是终于可以开始大举酿高梁酒,忧的却是窖藏之地到底安在何处为好。 崔掌柜却使人寻她,因他打算县里的新酒楼在九月开张,这些时日需得周素贤试新菜。周素贤便把酿酒之事先搁置,全心扑在崔掌柜处。 郑氏在中秋节前一日归家,杨家予郑氏回了整整两车的回礼,着实给郑氏撑了脸面。 周素贤便想去问问大娘子的近况,不想却没得她发问的时候。郑氏逢人便说这是李青芝的婆家特地挑了些稀罕物与她这亲家,杨家如何的富有,又与人说道李青芝如今在杨家如何得公婆疼爱,李大郎又是如何敬重大娘子等等。 小温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中却是嘲笑郑氏眼皮子浅,又见那两车的礼物确实都乃好物,不禁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郑氏炫耀一番,便叫身边一个陌生的婆子将礼物都归置妥当,郑氏唤她陈妈,连刘妈要上前帮手都叫她打发开。 周素贤适才已经看到李青娥身边有个十二三岁的丫头在服侍,那丫头看着就一幅玲珑相,看上去很得李青娥的喜欢。便猜这陈妈是郑氏亲自挑的合心意的下人了。只那陈妈四十多岁的年纪,面目却有些寡薄相,周素贤观人显少出错,便和小环说这陈妈必定是个难缠的角色。 钱婆子在小温氏氏身边看得那些礼物眼热得紧,连忙奉承郑氏几句,便上前欲与陈妈帮手好瞧个究竟。 哪知陈妈说话十分不客气,与钱婆子道:“这位妈妈却是哪个?没得主人家吩咐便私自做主,这是哪家的规距?”话毕看着钱婆子寸步不让,又目露嘲讽,一幅很是看不起钱婆子的粗俗模样。 小环与周素贤挤眉弄眼,看来叫周素贤料着了,这陈妈的确不好惹。 钱婆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连忙望向小温氏求救。小温氏气她连累得自己遭一个下人挤兑,也不理会她。钱婆子仗着自己在李家服侍多年,便底气十足的替自己辩白,与陈妈也不客气道:“这位姐姐好生大脾气,都是做下人的,也没个高低之分,要说规距,李家的规距我比你不知要清楚多少,你一个后来的应该要与我请教李家的规距才是。” 郑氏很是为陈妈撑腰,与她道:“你不知她是谁也应该,我却未曾和你说,这钱婆子从前也服侍我左右,却是嫌弃我大房庙小另投了它主。” 陈妈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钱婆子,便道:“缘来这便是你的规距,不学也罢,李家的规距自有太太来教我等下人,就不劳你了!” 钱婆子气了个倒仰,论嘴皮子功夫她实在不是陈妈的对手,待要反击一番,却叫小温氏喝住,一股脑的朝她撒气,“嫌不够丢人么?还不退下该干甚么干甚么去,你个蠢婆子,吵个架也输人,要你何用?” 小环看她二人斗嘴看得津津有味,巴不得钱婆子与这新来的下人陈妈再撕扯两回,却叫周素贤拽下去。小温氏气量小,就怕她今日跌了面子要牵怒旁人,连忙退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9章 赔罪 郑氏归家安顿好后,使陈妈与二房及三房送去几样杨家的回礼。 小温氏才受了气,自然没个好脸色与陈妈,倒是三房的罗氏交待宝珠予大房一筐柑橘做谢礼。 所谓南橘北枳,临江县并不产柑橘,且这个时节市面上还没得卖。郑氏见那柑橘个个金黄诱人,心头直发酸。不管罗氏是否有意炫耀,总之这筐柑橘一出手便是打脸,杨家的两车回礼顿时变得黯然失色。郑氏似乎到这会才明白官身与庶民之别,想了又想,开始对李廉三兄弟的课业十分关心,见儿子们倒也十分用功读书写文章,这才觉得有少许安慰。 郑氏此次去探望李青芝,见杨大郎的庶长子都已经半岁了。这庶长子如今养在杨太太屋里,杨太太与杨老爷将其当眼珠子似的疼爱。好在杨太太当初承诺过的将那妾室打发走倒是兑现了,只杨大郎却将这笔账安在李青芝的头上,夫妻两个如今并不和睦,李青芝在杨家的日子远非如郑氏所说的那般舒心。 李伯忠是个粗心的,如今又一心偏宠桃娘,见郑氏开口闭口都是大娘子在夫家过得如何好,也便当了真。夜里也不回郑氏的屋子与之叙话,又歇在桃娘处。郑氏阴恻恻地望向桃娘的屋子,这回没有发脾气,却将陈妈唤来,悄悄地吩咐她晚上去听桃娘与李伯忠的墙角。 陈妈与李青娥的丫头桃红是在荆州所买。郑氏见大娘子处境艰难,倒也有一幅慈母心肠,并未将家中事体与之详说,只道如今李家三房分了家,各过各的倒也安逸。 李青芝见郑氏不肯说实话,又私下问李青娥。李青娥早就被郑氏对好话,李青芝见套不出甚么来,且她自身一堆烦心事,也就没有多问。听郑氏说要买下人,便亲自陪着她往人牙子处挑人。郑氏诸般挑选,最后将陈妈买下,桃红却是李青娥自己挑的丫头。这丫头本名并不叫桃红,乃是李青娥想到桃娘的名字,故意取了这么个名想要恶心桃娘。 郑氏见幺女这般贴心,当下又与她添了几样头钗。李青芝却在一旁暗暗摇头,陈妈还看不出个甚么性情,只这个叫桃红的丫头却精明外露眼神活泛,她十分不喜。本想劝妹妹挑个老实些的丫头,无奈郑氏与李青娥都看中桃红,李青芝也就作罢。 郑氏在杨家盘桓三五日,陈妈百般投其好,郑氏许久没得人这般小意奉承,又见陈妈知晓许多高门大户里头的妻妾相争之道,遂将桃娘之事与之说来。 陈妈为取得郑氏的信任,便发誓说会为郑氏除去桃娘这个劲敌,又苦劝她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在明面上为难桃娘,应当慢慢挽回李伯忠的心。 郑氏将信且信陈妈之言,到了这个时候任何人对她伸出援手,郑氏都会将其当作浮木般依靠,又何况陈妈的卖身契在她手上,也不怕她作妖。其实郑氏何尝不明白陈妈说的道理,但就是一见桃娘与李伯忠恩爱的模样便忍不住火气腾腾往上冲。 陈妈经过这几日已渐渐摸清郑氏的脾性,很知道这会该如何规劝郑氏。便将那妻妾相争大妇为何缕缕吃亏的要害之处道来,郑氏思前想后,可不是如此!遂将陈妈倚为心腹,将家中情形一一与之说道。 郑氏这会将陈妈遣去听桃娘房中的壁角,也是效仿那大户人家的阴私之举。桃娘这般得李伯忠的偏爱,郑氏便认定必是桃娘的房中术厉害之故,遂勾引得李伯忠眼中再无旁人。这会虽然还在李老爷子的孝期,然官不举民不究,谁会多事去寻李伯忠在孝期里是否碰女色之事。郑氏这会其实也纳闷,桃娘侍候李伯忠也有些时日,为何竟然没有怀上?是桃娘太精明还是有旁的缘故? 若是桃娘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子,郑氏便有了打发她的理由。 陈妈听了半夜的壁角,桃娘房中却无甚动静。郑氏不死心,又嘱她往后几日须得再去,就不信李伯忠与桃娘二人果真清清白白一觉睡到天亮。 因这日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好日子。郑氏一早起来便与李伯忠商量,说要请二房与三房来大房过节,如此也显得热闹。 李伯忠竟对郑氏刮目相看,似乎有些不置信郑氏会这般大度。 郑氏对李伯忠当堂抹起眼泪承认错误,道:“前些日子是我牛心左性,你给我脸子瞧也很应该,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分家之事确实错在于我,但错已铸就,往后少不得要与他们二房三房走得勤快些,如此也能修复你们兄弟几个的情谊。” 李伯忠本来对郑氏又买了两个下人颇有微词,如今见郑氏翻然悔悟,心下高兴不已,哪里还顾得追究她买下人的事,便取了银子与她,让郑氏把中秋家宴操持得体面好看。郑氏连忙点头保证,又亲自去请二房和三房来赴宴,还下灶房做了几样拿手好菜,并将周素贤也叫上席面。 小环又怕郑氏使甚么诡计,和周素贤道:“大太太忽然和二房三房主动示好,且又把你叫去赴席,不会又要出甚么妖娥子吧!” 周素贤思量一会就摇头,道:“应该不会,想来是大娘子之功,如今也只有大娘子的话大太太才会听得进去。今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太太这是在修复前些时日所犯下的错误,但愿大太太这会是真的想明白了。” 小环对此半信半疑,因她侍候李家众人数年,深知郑氏凛性,遂提醒周素贤还是要警醒些,莫要着了大太太的道。 周素贤不用她说也会提防郑氏。既要去坐席,便准备两坛荷花酒使小环送去给郑氏,免得到时又听她的酸言讥讽。 郑氏将席面摆在堂屋,男人一桌,女眷一桌,便是连几个姨娘都安了另一个小桌,如此一家大小倒也气氛和睦。郑氏等人入席后,就亲自与小温氏和罗氏斟酒,其后竟然向两个妯娌赔罪,说她前些日子鬼遮眼做下施诸多错事,如今自罚三杯以求得她二人的谅解。 小温氏与罗氏相望一眼,都不知郑氏这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但郑氏已然将姿态放低赔罪,她二人也不好无甚表态,遂饮下郑氏的赔罪酒。三人面上顿时和气一团,就仿佛之前从未生过龌龊一般。 周素贤倒是对郑氏刮目相看,郑氏这招赔罪酒着实高明,连隔壁桌的李伯忠在兄弟面前都为郑氏说话。当日他们三兄弟仓促分家,难勉都会有心结,这会正是修复关系的好时机。李伯忠频频与两个兄弟劝酒,三兄弟这会倒像未分家之前那般亲厚。 周素贤其实很是无聊,数杯酒吃下去便有些上头,但郑氏等人未曾离席,她也不好先行告退,只好慢慢的夹面前的菜吃。小环本在她身后侍候,却见李庸朝她招手,便趁郑氏与罗氏说话之际跑到李庸身边。 李庸却是将周素贤惯常爱吃的菜各拣了几样,用一个干净的碟子装好,示意小环拿去给周素贤吃。自从周素贤入席后,李庸的眼神就仿佛黏在她身上,瞧得她只拣面前的两三样菜用,以为她在席上放不开,遂十分体贴的给周素贤送菜。 小环暗暗欢喜,心道自己这红娘只怕要当到他们成婚后,便悄悄地对李庸眨眼睛,将一碟子菜趁人不注意时放到周素贤面前。 周素贤的心思本就不在吃上头,以为是小环替她布的菜,便慢慢地将其吃光。 李庸在旁桌上看到周素贤把一碟子菜都吃光了,心中欢喜得紧。 自从郑氏不许周素贤上桌用饭开始,李庸就怕周素贤恼他,私底下则去求过郑氏。无奈郑氏那会正在气头上,将李庸骂将一顿,他便知郑氏是铁了心要为难周素贤。无奈之下也无他法,只得将自己本就不多的小用钱把与刘妈,叫刘妈暗中做些好吃食与周素贤。 周素贤见第二日刘妈端来上的饭菜比前一天丰盛许多,至少见到了荤腥;又见刘妈送饭时略显慌张,便知里头有事。她猜也能猜到必是李庸做了甚么,郑氏绝不会这般出尔反尔。 小环向刘妈几下就套出话来,周素贤让小环取两钱银子与刘妈,就当作私底下改善伙食费,又让她交待刘妈不可再收李庸的钱。 李庸如此作为,忽然令周素贤倍感压力。她非是冷情冷性之人,李庸对她的种种关怀并非不令人感动,只是周素贤一想到郑氏就又头疼,所以这些时日都在尽量避着李庸。 直到华灯初上,两边的人才散了席,又移步到中庭去赏月。周素贤以不胜酒力为由回了屋,没多久就歇下了。 郑氏那边也是戊时末散了,陈妈服侍她洗漱时,将今晚上注意到的事情一一话与郑氏知。她先说李庸与周素贤送菜之事,见郑氏眉头皱起,心知自己做对了,又道桃姨娘服侍李伯忠吃酒,二老爷李仲孝频频偷看桃姨娘一事细细道来,郑氏的眼神顿时就活泛起来。 陈妈就凑到郑氏的耳边低语数句,听得郑氏不停点头,眼见热水都变成凉水,郑氏这才起身披衣,见陈妈离去,又嘱她晚上别忘了继续听桃娘的墙角。 周素贤和小环浑然不觉被陈妈监视。陈妈初来郑氏身边服侍,向来在外人面前并不多话,且她初来家那日又令钱婆子吃鳖,又时常不见笑脸,周素贤便交待小环不可招惹陈妈。这陈妈整日一幅阴恻恻的模样,周素贤也难窥她的深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0章 谁撩谁 这晚上李伯忠饮了些酒,都说酒是色之媒,李伯忠与桃娘两个在屋里很是闹了些动静。陈妈躲在门外偷听得浑身燥热,心下却是想着他两个有动静便好,如此才好回复郑氏。 第二日陈妈把听到的壁角与郑氏如此这般一说,把个郑氏气得直捶床榻,心中暗骂好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陈妈连忙劝她,“这般能折腾,想来这桃姨娘也是有些本事的,太太千万要忍住,莫要前功尽弃。” 郑氏又低声咒骂了数句这才稍为解气,倒也听陈妈的劝,为长远计只得把这口恶气吞下肚。 陈妈又连续听了几夜的墙角,见屋里被翻红浪夜夜不落空,且屋中娇声浪语实在不堪入耳,心中大概对桃娘的出身有了猜测,便与郑氏私底下提点,“这桃姨娘想来不是甚么正经人家出身,太太还需早做打算为好。” 郑氏略显诧异,她一寻常村妇哪里知道甚么,便只当陈妈说的不正经出身乃是指娼门。 陈妈便摇头,晓得郑氏见识有限,便细细与她道来:“听说杨州一带有那等娼门的老鸨专收一些年纪尚小的女孩儿进行□□,待这些女孩儿长大便将她们卖与人做小。这些女孩兒自小就学得一身侍候男人的本事,这桃姨娘妖妖娇娇的一看就与旁人不同,指不定就是那等瘦马出身。”又问郑氏当初可曾问过桃姨娘的来历。 郑氏那会只顾着置气闹事,哪里想到要问桃姨娘的出身来历。当初罗氏说桃娘乃是旁人所赠,妾通买卖,当时也便没有细问,如今想来却是发觉不妥。连忙要唤桃娘来问话,却叫陈妈拦下,道:“不若我私底下去打探一番,太太再唤桃姨娘来问询岂不更好?到时桃姨娘说没说慌一问便知。” 郑氏依她所言,又把一些钱与她去打点,她自己则领着桃娘时常去二房和三房走动。三房倒还好,去二房时却专挑李仲孝在家的时候。桃娘灶上活计不行,却有一样十分拿得出手,她打的络子配色新颖,甚么攒心梅花,方胜,连环,象眼块,举凡叫得上名的都能打出来。 小温氏只在铺子里见过这等精致物什,遂让桃娘与她打几样络子出来。李仲孝不好和女眷说话,却躲在里屋将桃娘偷看,心下又羡又悔,如若当初是他去京城,桃娘这等尤物又怎会是李伯忠的。 陈妈接下来时常与三房下人走动。不过三五日便将桃娘的出身来历打听清楚,便来回郑氏。 缘来那桃娘乃是荆州李家所赠。荆州李家嫡枝总共五房,三房人在京城为官,其余两房在荆州老家。李叔文与李家嫡枝大房的五爷交好,李伯忠去京城,李叔文带兄长去拜访李五爷,酒过三巡后就留宿李家。桃娘乃是李五爷的上官所赠,当家太太并不喜桃娘,便打发她去陪客。桃娘便是这般委身李伯忠做妾,又跟着他一道回到老家。 郑氏顿时鄙夷起来,想来如桃娘这般妖俏的瘦马,搁谁家只怕都不会受待见。郑氏便暗道,他荆州李家不要的破鞋,如今落到大房来,要打要卖都不会与荆州李家再有甚么干系,如此一来再无后顾之忧,收拾起桃娘来也就不再有顾虑。 过了中秋后,天气渐转凉,早起会有结霜。郑氏遂与李伯忠商量,说是入秋了要裁夹衣。大房人口多,且李廉李庸来年开春就要考童生试,到时他们两兄弟都要着官服去考试,郑氏便与李伯忠说要请裁缝来家裁衣,索性连各人的冬衣也一并裁了。 李伯忠就问裁衣须费多少银钱?今年粮食虽丰收,但大房只得七十几亩地,家中的收入一下骤减,李伯忠甚是烦恼。他原本想说秋衣与冬衣由家中女眷自己裁就好,但一想到大郎和四郎的官服,郑氏等人的针线只怕拿不出手,遂只得点头答应。 郑氏觑他脸色不虞,只得小意道:“自打桃娘来家,我也未曾与她添置甚么物什,到底是咱们家的人,也不好太过寒酸,她侍候官人也算尽心,这回便打算与她也添置几身衣裳。” 桃娘确实与他提过几回要添衣的话,因着郑氏前些时日见天的闹,李伯忠烦不胜烦便未答应。这会见郑氏主动提起,便连连点头,道:“你是大妇,这回做的很好,桃娘不过一介小妾,从前你和她计较实在有失身份。” 郑氏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一旁的陈妈暗道要坏事,连忙示意郑氏不可在这个时候发脾气,只得插话问李伯忠,“不知桃姨娘喜爱甚么颜色,太太适才说要去县里挑布料,想要桃姨娘一同去选花色,不知老爷同意否?” 李伯忠自是同意,亲自去唤桃娘来与之交待一番。郑氏见此不禁又酸又妒,李伯忠何曾对她这般温柔小意过?到底没忘记正经事,亲自去二房问小温氏要不要一同去县里挑衣料,因二郎明春也要考童生试。 小温氏也正愁这官服的事,还有新郎服饰也需得备置,便答应郑氏一同前去。郑氏便说既如此,就让李仲孝赶马车送她们去县里。因之前分家,马车分在大房,郑氏为省开支就将车夫辞去。 李仲孝连忙凑过来笑着说愿意,郑氏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遂笑着说还须得回屋准备,约定好半刻钟后出发。 桃娘心中对郑氏防备得紧,但郑氏这些时日对她的态度好上不少,她既疑惑又警惕。因不知郑氏这回又使的甚么诡计,又见李青娥在一旁吵着要与郑氏同去,想着即便郑氏有甚么手段,她亲生女儿在一旁到底會有所顾忌,遂求郑氏答应带李青娥一同前去。 郑氏无法只得将李青娥一同带上,和桃娘陈妈小温氏五人由李仲孝赶车去县里。李伯忠这回更加放心了,叮嘱她們妻妾二人莫要太晚归家。 李廉兄弟两个见郑氏等人前脚走,后脚李伯忠也离家去访友,家中一时无大人,他兄弟两个顿时起了心思。许久不曾吃过周素贤做的饭食,两人馋得紧,便去寻她。 周素贤正在屋里练字,见李庸和李廉寻上门来要她做上一顿新鲜吃食。看二人一幅嘴馋的模样,小环捂嘴直偷笑,她自己也馋了,便求周素贤做火锅。 李廉二人便问甚么是火锅,小环连忙道来,把他两个说得口水直流。李廉便说要吃火锅,周素贤不禁十分好笑,将字帖合上就去灶房寻刘妈看有哪些食材可用,小环便说要去给周素贤打下手,让李廉二人且自便。 李廉不好意思在周素贤屋中久待,李庸的脸皮发烧,实在不想放过今日的好时机,他想和周素贤独处一会,只好厚脸皮的赖在周素贤屋里不走,李廉会心一笑,便撇下李庸自己离去。 李庸虽然赖在周素贤屋里,心下却份外忐忑。周素贤的屋子如今大不一样,虽然布置得依然简朴,却一看便知是小娘子的闺房。他面上一热,眼晴都不敢随意乱瞧,便坐在适才周素贤练字的椅上,随手拣起书桌上的一本杂记来看。 李庸翻得几页书实在无心看下去,窗外这时吹来一阵风将周素贤掩起的字帖掀起一角,李庸从未见过周素贤习字,一时好奇便将字帖打开,不禁眼前一亮。 周素贤临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簪花小楷以柔美清丽著称,乃时下女子常临的书法之一。李庸见周素贤下笔娴雅婉丽,清婉灵动,唯一的缺点是力道略显不足。又想她如今才十一二岁,婉间力道不足也不为奇,又一想周素贤也爱书法,想到二人志趣相投,往后做了夫妻岂不是夫唱妇随?这般一想他的耳根子又红了。 周素贤见灶房有鱼有肉,菜园里的新鲜菜蔬也甚丰富,今日天气又份外凉爽,倒适宜吃火锅,便想来问他二人想要吃甚么主食,却不料一回屋见到李庸在看自己临的书帖,倒是愣了一下。 李庸毕竟未得周素贤的同意就随意翻看她的书帖,心中理亏,连忙道歉:“是我的不是,我是见你也习字帖,遂习惯使然想要相看一番。” 周素贤十分理解,遂一笑并不怪罪他,反倒和李庸玩笑,道:“我的字难看得紧,不过闲来无事胡乱消遣,倒是比不得你的那手好字,你莫不是想要指点我一番?” 李庸暗中感叹周素贤实在是个可心的小娘子,三两句便替自己解围,不知想到甚么来,遂笑得十分灿烂,厚脸皮的回道:“确实技痒想要指点你几下。”不待周素贤回话,便自动磨墨,又朝周素贤招手,“择日不如撞日,这会离午饭尚早,不若现在我们来练上几笔?” 周素贤心想这人可真是厚脸皮,打蛇随棍上没半点不好意思,但看李庸一幅再正经不过的样子,又疑心是自己多想。不过李庸书法上的造诣确实高出她良多,遂与他谢过,心中再无半点杂念,当下就下笔临给他看。 李庸立在周素贤身后,见她手腕虚浮确实欠缺力道,便伸出手握住周素贤拿笔的手,一笔一画慢慢书写起来。 周素贤不料他会如此作为,李庸的手温暖干燥,握住她的力道不重不轻,并不使人反感。又见他的脸挨得极近,近到他的一呼一吸清淅可闻,周素贤面上一紅,他的气息似乎全打在她的脸上,二人如今一坐一立,就佛如周素依偎在他怀中。 如此暧昧的姿势,周素贤有些坐不住,心中暗道李庸实在会撩人,莫非是存心的? 实则李庸这会已然胸口砰砰急跳,不过是强自撑着不让周素贤察觉而已。周素贤的手握之柔软,他的指腹传來陌生又令人向往的触感,李庸在心里重重吸了口气,极力稳住着二人握笔的手,一横一竖彷佛力有千金,写得十分缓慢用力。 周素贤察觉到他的异样,不禁十分好笑,看是谁撩谁?便故意往后一倚,正正好依在他胸前,见李庸的手立时僵住一刹,心中止不住的偷偷乐呵。 李庸暗香满怀,确实有片刻心猿意马,心中暗暗后悔不该一时兴起想要学书上那般作为戏弄她。周素贤懵懂无知,他却已渐渐知晓人事,岂不是仗着年长她几岁就行欺负之事?遂把僵直的身体向后挪小许距离,不和周素贤贴近,又缓缓吐出几口气,这才收心正正经经的指点周素贤临帖。 周素贤自是察觉到李庸的动作,心道他还算是个守礼的君子,暗笑自己刚才多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1章 祸水东引 午饭是周素贤整治的火锅。她片了鱼片和羊肉,又用剩下的鱼头鱼骨熬汤底,并炒制了麻辣火锅底料,往地里拨了几样生鲜菜蔬,又做好蘸碟,火锅浓郁的香味便散出来。几人也未去堂屋用饭,叫刘妈在后院的空地支起一张桌子,上头摆个红泥小火炉,周素贤率先涮了羊肉,分给李廉和李庸两人用。 他两个头一回涮火锅,皆望着周素贤,问这就吃得? 周素贤示意他二人将羊肉放入面前的蘸碟沾料再吃。又麻又鲜的吃法着实新鲜,李廉和李庸吃得痛快,周素贤准备的两样肉食还不够他们吃用,又去灶房片了一尾草鱼,二人这才尽兴。 李庸回屋后,就寻了两本字帖送给周素贤。 想到晌午李庸和她练字的事,叫小环打趣半天。周素贤这会见他独自来,在门口接过字帖,说甚么也不叫他进屋。 李庸摸了摸鼻子,又厚着脸皮和她约下一回练字的事,周素贤连忙摇头婉拒,说不能耽误他的功课。李庸想着既有一次便有二次,只要脸皮厚一些,总能寻到机会与她相处。 却说郑氏几人一同往县里去,眼见到了午饭的点,李仲孝头一回大方的请众人上酒楼用饭。小温氏暗暗给他使眼色,李仲孝全当没看见,把个小温氏气得脸色拉得老长。 郑氏心知李仲孝会这般大方,必定是因桃娘之故。心中十分鄙夷他这做兄弟的竟时刻想要挖兄长的墙角,这般下作之人,亏得分了家。可又一想,若非李仲孝在女色上头这般不靠谱,想要治桃娘可就没这么容易。 因有女眷在,李仲孝问酒楼的掌柜要了一间包厢,他自己却是打算另寻一桌胡乱用些。郑氏适时的出声,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咱们都是一家子人,也就不讲究那些规距,且叫二叔也一同上桌用饭吧!” 小温氏自然不愿再多花钱,闻言就去拽李仲孝,道:“既是大嫂开口,咱们能省一些是一些,你道家中几个钱得来容易么?” 李仲孝暗恼小温氏不会说话,又与郑氏作了个揖,请她上座。 郑氏与他福了一礼道谢,便坐了上首,又把李青娥拉在身边坐下。见桃娘一幅要侍候自己用饭的模样,心道,这会假模假样的也不知做给谁看,脸上却一幅温和的样子不要桃娘侍候,又将她安在自己的另一边坐下。 桃娘见郑氏执意如此,略推了两回便应了。小温氏自持身份不愿与桃娘一个小妾坐一起,就挨到李青娥身边。如此,李仲孝急不可耐的就往桃娘身边就座。 郑氏暗暗与陈妈一个眼色,陈妈朝她轻轻点头,郑氏这才放心。 李仲孝有意表现,与店小二点了七八道菜一道汤,还欲再点几样,却叫小温氏劝了几句。她脸色十分难看,隔着桌子朝丈夫狠狠地瞪几眼,只差要掀桌子。郑氏也帮腔说这满桌子的菜尽够用了,李仲孝这才打住。 陈妈在后头服侍众人,待菜上齐,她将汤分与桌上几人,却悄悄地将早就藏于袖中的药撒入李仲孝的碗中。桌上几人一无所察,皆默默用饭。 桃娘却是时刻提防着郑氏,这一路行来除了李仲孝瞄向她的眼神有些猥琐异样外,旁的再无异常。因此这吃入口中的东西便格外小心,郑氏夹哪样她便只吃哪样,那碗汤更是一口未用,就怕这汤里被人做手腳。 郑氏时刻留意着桃娘的举动,见她这般小心警慎,越发想要除掉桃娘。 几人用完午饭,李仲孝会完账,郑氏等人就直奔衣料铺子。店中掌柜十分热情的招待几人,听郑氏说要与家中小官人做考试穿戴的官服,便十分在行的与郑氏和小温氏推荐几样布料。郑氏又道须与家中各人添夹衣和冬衣,店掌柜晓得这是一笔大生意,遂将几人引进待客的小室,又喊店內伙计将布匹的花色一一送上来与她们做挑选。 郑氏先让桃娘挑料子,道:“既然答应与你做衣裳,便不会小气,你只管挑,几身衣衫我大房还是出得起的。”见桃娘面带犹豫,续道:“天色已不早,莫要磨磨蹭蹭的了,只因你一人要的料子并不多才最易挑选,大郎几个的才费工夫。” 桃娘再不推辞,反正郑氏要故作大方,她也不需客气。遂挑挑拣拣的选了几身时兴的花色。 郑氏和小温氏挑选老半天,一时还未将各人的布料选齐,桃娘又插不上嘴,且昨夜里折腾半宿,这会十分困泛。郑氏便与她道:“这里也不需你侍候,不若你去马车上等我们,左右我和二弟妹也快了,天色已不早,一会还得赶路归家。” 桃娘略有犹豫,郑氏便与陈妈吩咐,叫她陪桃娘去马车上等。桃娘这才安心,将她选的几样布匹示意陈妈带上,便一摇三摆的离去。 李仲孝今日耐着性子跟着郑氏和小温氏大半日,就是为接近桃娘。也不知是否因午饭皆是温补之物,他一下晌竟是血气上涌浑身燥热,见到桃娘腰姿款摆的离去,实在心痒难耐。便趁屋里小温氏等人不注意,尾隨上去。 桃娘上了马车后,见陈妈守在车旁,倒是安心不少,依了车壁就打起盹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人捂住她的嘴,桃娘惊吓得睁开双眼,就见李仲孝一手在脱她的衣衫,一手下死力的捂紧了她的嘴,以防她喊出声来。 桃娘吓得死命挣扎,无奈她力气小挣不脱李仲孝,待要呼救却喊不出声。且李仲孝双目通红,一幅急色的模样,不过片刻已经粗暴的扯去她的小衣。桃娘哭得梨花带雨,心中肯定这回是着了郑氏的道,遂十分抵抗不欲他得手。 李仲孝这会色字糊脑,一心想要把桃娘尝一回,见她甚不配合,就威胁她,道:“好桃娘,你又不是第一回侍候男人,不过瘦马出身,也不知经了几手才与我大哥为妾,侍候谁不是侍候,只要你莫喊叫,从了我這一回,我必定再不打你主意。” 桃娘岂会信他的鬼话,有一次便有二回,这李仲孝最是好色不过。想来从前在暗处窥探自己的便是他,又想到这会即便喊人来也已经说不清了,遂停止挣扎,拿双目哀哀求他。 李仲孝见她听话,倒是稍微松了两根手指头,桃娘便哭着求他,“你知我是你兄弟的妾室,怎地还做出这等事来,若叫你兄弟知道,我们都逃不过责罚,眼下趁错事未成,你快快放了我,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你当我傻不成?”李仲孝不欲与她多废口舌,一边去解她的裙子,一边不怀好意的笑道:“左右都是说不清了,即便东窗事发,吃亏的只会是你,我是大哥的亲兄弟,难道他还会为了个女人不要我这兄弟不成?”又凑上来亲桃娘,手底下也不落空,桃娘裙底的亵裤已叫他除去,光溜溜的一双玉腿便露出来。 李仲孝哪里还忍得,急色的把桃娘压上去。 陈妈刚才以小解为由离开马车一阵,李仲孝这才摸进来。这会她轻手轻脚的靠近马车,听着里头的动静,晓得李仲孝已然得手,便又悄悄地躲在一旁静候。过得半刻钟,陈妈见李仲孝提起裤子作贼似的偷偷摸摸地跳下马车。她延挨一会,这才装作上完茅房才回来的样子,扬声唤里头的桃娘,道:“桃姨娘可睡醒了?适才我肚子痛去解手,到这会才回来,瞧着天色竟不早了,若桃姨娘醒了,不若与我一同去迎太太上车。” 桃娘恨她恨得欲狂,哪里就这般巧了,但晓得这会不是报仇的时候,遂隔着一道车帘子装着打了个哈欠,又说自己适才小睡一会,如今鬓横钗乱,实在不宜下车。 陈妈暗地啐了口,便说自己要去迎郑氏,且让桃娘在车上稍候。 桃娘也不是头一回叫人惦记美色,提起裤子也不学那等贞节烈妇哭泣寻死。就在马车上将衣衫整理一遍,又把鬓发抚顺,待看不出异样了,这才把银牙一咬,这个仇说甚么也要报。 陈妈详装去里头提醒郑氏天色不早需归家,实则以眼神示意事已成,郑氏哪还耐烦与店掌柜啰嗦,将几样先前挑拣的布匹定下,便由陈妈扶上马车。 桃娘闭目装睡,郑氏也不理会她。李青娥今日挑到合意的好料子,正兴高采烈的与郑氏叽叽喳喳的讨论,是要做十二幅的马面裙还是做襦裙。 小温氏今日也挑到料子,不过花费良多,这会正肉疼,见郑氏母女说得起兴,她兴致缺缺,也干脆闭目养神。 郑氏一行人归家已是日落时分。刘妈早就将晚饭料理妥当,李伯忠已访友回来,桃娘只说自己不舒服,饭也未用便回屋歇去。 夜里李伯忠要与桃娘溫存,桃娘便以身子不爽快为由拒绝,实則是怕他发現甚么端倪,又苦恼该如何摆脱李仲孝往后的纠缠,一夜辗转难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2章 山雨欲来 过得两三日,裁缝便上门来裁衣。郑氏空出一间屋子来,将门板卸下用两只脚櫈撑起,上头铺一层厚布予老裁缝裁衣用。 老裁缝带了个年轻徒弟随侍,那徒弟十八九岁的样子,却生得相貌清秀,举止斯文。他取皮尺与各人量衣衫尺寸时,看见桃娘花容月貌娇娇柔柔的样子,一时羞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桃娘这几日连屋门都未出,一来防着李仲孝纠缠上来;二来也是在思量对策。这日陈妈唤她出屋,说是裁缝上门,须得量各人的身量大小。桃娘在心底暗自笑话郑氏粗鄙,搁哪家的女眷要裁衣,都不会叫一个男裁缝与女眷有身体上的接触。但看这上门来的两裁缝老实巴交的样子,桃娘又见那徒弟偷偷相看自己,回屋后便心生一计。 郑氏这几日见桃娘龟缩在房中连门都不出,便猜她是在避李仲孝,自认已捏住桃娘的命脉,心中不禁得意万分。又想着李仲孝既已得手一回,只怕按捺不住会寻桃娘,心道,接下来只须稍做引导,桃娘身败名裂便指日可待。 李仲孝乃风月老手,得手桃娘一回后,知桃娘确乃尤物,遂茶不思饭不想,就想再与桃娘相好一回。无奈他几次寻机去大房,都未见桃娘身影,又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叫兄长察觉,且小温氏看得紧,又有个钱婆子日日盯着,只得作罢。 桃娘夜里使出浑身解数侍候李伯忠,二人温存之际,桃娘伺机提出要去县里买些脂粉头油。李伯忠正是紧要关头已蓄势待发,桃娘这会说甚么都会答应,何况她不过是向自己讨要些女人日用之物。 桃娘得了李伯忠的允许,某一日趁郑氏与陈妈不在家之时悄悄去了趟县里。回来后又是描眉又是抹粉,夜里问李伯忠是她好看还是郑氏好看? 李伯忠香她一口,抱着桃娘的小蛮腰啐道:“这还用说吗?你生得这般妖娆多姿,又岂是她一个又老又丑的黄脸婆能比的!” 恰恰不巧今日门外暗中听壁角的乃是郑氏。听得李伯忠说自己又老又丑,恨不得这会就把桃娘的屋门撞开,将里头的二人直接扇上两巴掌。 却听里头的桃娘叹息一声,道:“只见新人笑,哪听旧人哭,太太这般不待见妾,如今我好颜色自是叫官人喜欢,若是日后我一不小心遭人算计做错了事,若是过得几年颜色不再,官人可还这般爱我护我?” 李伯忠急忙掩了桃娘的樱桃小口赌咒发誓,道:“休要胡说,你有我护着,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欺你辱你?你说来与我听,我必定饶不得她?”又疑心桃娘背地里叫郑氏搓磨,便搂着桃娘重重哼一声,“必是郑氏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她近来频频做下蠢事,我忍她已久,她若再欺负你,你且叫我知晓,看我不休了她?” 桃娘得她保证,心里晓得男人在床第间的话算不得数,但还是安心不少。郑氏和陈妈予她的屈辱,说甚么都要报复回去。 郑氏在桃娘门外早已青筋暴起,若非心头还尚存那一丝丝的理智,只怕早已冲进屋发作起来。遂把银牙一咬,心中已下决断,不是桃娘死,便是她郑氏亡,二人之间只能留一个。否则天长日久,这个家哪里还有她的一席之地! 桃娘依然足不出户,却时常借裁衣之事为由,故意与那小裁缝会面说笑。 郑氏背地里骂桃娘水杏杨花。这日见她又往小裁缝屋里去,且这回端了两碗蛋茶与小裁缝师徒用。郑氏暗地躲在一边偷看,见桃娘与小裁缝一时有说有笑的,小裁缝一幅对桃娘迷恋的样子,郑氏便回屋唤陈妈来行事。 陈妈苦劝郑氏这会轻举妄动并不明智,若是与桃娘和小裁缝下药,以桃娘的精明必定会有所防备。如果郑氏能等上些时日,只要李仲孝寻到机会与桃娘两个滚作一堆,到那时桃娘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或卖或处死哪里需要郑氏操心,也不会叫人嫌疑,哪似如今要冒不少风险,且还不知能不能成事。 郑氏哪里听得进去陈妈的话,自打前儿听李伯忠与桃娘之言,郑氏心中便攒了无数的怒火。这把火终于在看见桃娘与小裁缝调笑时燃烧起来,把郑氏的那一丝理智全数烧去。 时下请人裁衣,都是由雇主包食宿。老裁缝忙活十几日,堪堪将大房数人的夹衣与冬衣赶制出来,便叫各人来试衣。郑氏把几个孩子叫来试穿,轮到桃娘时,郑氏便说不忙,叫老裁缝先行修改几个孩子的衣衫,又令桃娘去灶上端两碗红茶糖水与他师徒二人用。 郑氏对老裁缝师徒二人倒是客套,隔得一两日便使人送茶水小点招待。 桃娘如今对吃食最是敏感,又怕郑氏这会使甚么诡计,心中一横,便打算先下手为强。 她到灶房见刘妈正在煮糖茶,便没有进去,而是往隔壁周素贤的屋子来。 周素贤觉得奇怪,她在李家向来存在感不大,加之她刻意低调,是以桃娘来家几个月,二人也未曾单独一处说过话。不过上门皆是客,周素贤请她屋里坐,使小环与桃娘倒茶。 桃娘望了小环几眼,奈何周素贤主仆两个都不曾意会她的意思,桃娘索性豁出去,当作小环的面,扑通一下跪在周素贤面前,低声哭求道:“还望贤娘子救我!” 周素贤与小环两个深感莫名,桃娘这般却是为何?她连忙示意小环扶桃娘起来。 桃娘只是低声哭泣,大有周素贤不答应便一跪不起的作态。 周素贤轻皱眉头,示意小环莫再理会她,浅浅笑道:“不知桃姨娘何故要寻我求救?你总得说个清楚明白吧!需知我同你一般,在这个家并无话事权,亦同样不受太太待见,我还真不知道能帮你甚么忙!” 桃娘起先只是个哭,见周素贤的态度颇为冷淡,晓得自己与她交浅言深必定叫她防备,遂停止哭泣,抬头道:“大太太欲除去我,左右不过就这几日,还望贤娘子这几日勿要外出,多多留意于我。我如今只信你一个,若贤娘子这几日听见甚么动静,那必是我中了大太太的诡计,只须你立时将大老爷寻来救我,我必记住你的恩情,往后加倍还你!” 周素贤并不想掺和她们妻妾相争里头去,奈何桃娘哭得哀凄,且听她话中言外之意,郑氏这回必是对她痛下杀手。周素贤一时也颇为难,便和桃娘道:“你且起来,若被人看见倒不好。” 桃娘望她一眼,见周素贤并未立时答应,又不好逼她太过,只得起身与她哀道:“我知你必不信我的话,左右你也不是外人,我便说与你听,好叫你知晓大太太的为人。”言罢就向周素贤走近几步,用只得二人听见的声音把自己被郑氏诱拐去县里,被李仲孝玷污一事与她道来。 周素贤双目圆睁,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看桃娘一幅惨笑的模样,她眸中的恨意欲狂,周素贤便信了她所言。 “如此你还帮着郑氏吗?”桃娘凄惨一笑,心中也无把握。 周素贤思量一会,便和她道:“桃姨娘,我甚是同情你的遭遇,但这件事你为何不与大老爷告知?你终归也是受害者。” 桃娘幽幽一叹,道:“贤娘子你虽聪慧,但于这种事上也是一叶障目,我若将此事与大老爷讲,且不说大老爷信不信我所说的话,若是被大太太与二老爷倒打一耙,反咬一口说是我水杏杨花的勾引二老爷,介时我可还有活路? 周素贤语塞,想到桃娘的这番遭遇着实可怜,心中已然松动,便与桃娘道:“且容我想一想,想必你一定明白,我有我的立场,且如今我还得仰仗李家渡日,也不可过份得罪大太太,若桃姨娘过了这一关,还是寻个脱身的机会离开李家吧!须知与人为妾终不如嫁做正妻强。” 桃娘嗤道,“你又知道个甚么,为人妻或是与人妾从来都由不得我做主,这个世道便是如此残酷,我一介瘦马出身,注定会被人看不起,既如此,同样都是受人轻贱,与其嫁与穷人为妻,还不如与富人为妾,至少可保衣食无忧。” 周素贤不知如何反驳她,却明白自己与桃娘的想法相去甚远,沉默一会,便点头答应桃娘,“我且帮你这一回,往后便要靠你自己。” 桃娘一喜,本以为周素贤不会帮忙,连忙与她福身道谢,这才转身去灶房。 小环适才忍住未插话,见桃娘离去,连忙问周素贤,“你怎地帮她?需知你自身都难保,若是帮她和大太太对着干,你到时又能落着甚么好?” 周素贤苦笑,想到桃娘的遭遇,如若不帮她,倒觉着良心上过不去。便与小环道明其中因由,小环顿时柳眉倒竖,破口大骂李仲孝不是东西,怎能做出这等丧天良的事来! 周素贤急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莫嚷嚷开来。叹气道:“非是我要帮桃娘对付大太太。只可怜四郎几兄弟生在这样的人家,若非大老爷宠妾灭妻,大太太也不会如此疯狂;如若不是大太太设计,二老爷又何至有机可寻?眼看大房乱相已生,为了他们几兄弟着想,我也势必要插手她们妻妾相争,以免事态闹得太过,将来影响他们几兄弟的名声。” 小环亦是心善之人,嘴上虽说不待见桃娘,但知晓郑氏这般行事,却是太过阴毒。她二人一合计,便由小环去盯紧郑氏和陈妈,桃娘这边由周素贤看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3章 彼此上勾 桃娘进灶房端起糖茶打算与老裁缝送去,小环从一旁蹿出来,接过她手上的托盘笑道:“这等端茶送水的活计哪须姨娘动手,我替姨娘走一趟吧!” 桃娘刚才哭过,这会双眸红痕未消,便由得小环去。 小环端起糖茶送予老裁缝师徒二人用,三言两语便将他两人的来历打听清楚,再几句话稍作探问,就把二人家住何方,家中几口人等探听得再清楚不过。她刻意问起小裁缝是否婚配之事,见小裁缝羞涩回说未曾,小环便收起托盘出屋来。 却说桃娘回房用清水净面,又涂了层粉,这才看不出异样来。堪堪挨到晚间,终于叫桃娘堵到钱婆子。她晚间做完活计需得归家,桃娘便在路上将她拦了,二人转到无人处说话。 桃娘拦下钱婆子,晓得她见钱眼开,遂从袖中取出一贯钱予她,令她明日悄悄去县里走一趟,又凑近钱婆子耳边如此这般吩咐,钱婆子连忙点头不迭。 周素贤盯了桃娘一下晌见她并无动静,哪知眼见天黑了,桃娘这才出动寻上钱婆子,她二人躲在暗处低语,是以周素贤也听不见她二人说得甚么,只隐约看见桃娘把甚么东西与钱婆子。 夜里小环归来,周素贤便问她郑氏与陈妈那头可有动静。小环便摇头,那陈妈神出鬼没的,小环又怕叫她发现,也不敢很打眼的盯她们主仆。 周素贤就纳闷了,桃娘寻钱婆子能做甚么?莫非是与二房有关吗? 第二日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桃娘一早起来服侍李伯忠梳洗用早饭,眼见李伯忠又往田间去,晓得今日他必是不会出门了,遂回屋描眉打扮,特地著了件艳丽的桃红禙子,往郑氏身边服侍。 郑氏一想到李伯忠嫌她又老又丑,再看桃娘这般好颜色,又岂会不生气。顿时将真面目露出来,颇有些不管不顾,甩手就给桃娘一耳光,“作死哩!还在守孝期,你著这般艳丽与谁看?谁家的妾似你这般没规没距。” 郑氏这一巴掌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打得桃娘一边的嘴角顿时破皮,五道指印清晰的印在她细嫩的左脸颊,一旁的陈妈频频摇头。 桃娘仿佛被郑氏打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捂起脸就嘤嘤哭泣起来。 郑氏心火难消,指着房门又对桃娘骂道:“莫在我这里丢人现眼,滚回你房里去,看见你就觉着恶心,不要弄脏了我的地。” 桃娘眸中的恨意一闪而逝,倒没替自己辩解半句,垂头捂脸的退出屋子。 小裁缝本是在另一屋中裁衣,桃娘哭泣的声音正好被他听见。他往门外一瞧,就看见桃娘的左脸肿胀起来,上头的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桃娘梨花带雨的凄惨模样被小裁缝瞧个正着,心下对桃娘这小妾是既同情又心疼。桃娘的杏仁眼朝他一望,眸中满含绝望与隐忍,小裁缝的心仿佛漏跳一拍。他双拳紧握,欲上前问得她几句,桃娘却与他摇头示意莫要多问。 小裁缝倚在门边既绝望又揪心,目送桃娘一路低泣回屋,一个上午像是丢了魂再无心裁衣。 老裁缝已上了年纪,已经眼花又有些耳背,并未曾注意到小裁缝的异样,只专心的在屋中絮棉裁剪。 周素贤紧盯着桃娘,自是把她这一早上的情形瞧在眼中。桃娘显然是故意激怒郑氏,甚到算到会遭到她的打骂羞辱,又故意叫小裁缝瞧个正着,她这是何意?几番思量,周素贤心头大致猜到桃娘的用意,想到郑氏对桃娘曾经做下的事,心中几经挣扎后,决定再观望事态的进展再作打算。 中午李伯忠回来,首先就发现桃娘的异样,几经追问下才知晓事情的经过。李伯忠不禁怒火中烧,立时就要寻郑氏的不是,却叫桃娘死命的拉住,并哀哀泣求,“大太太心气不顺,拿我出气倒也不是甚么大事,你这一去岂不又令这个家吵闹不休,我受气不要紧,大郎几个这会正用心读书,若叫他们兄弟难过分心,便是我的罪过。” 李伯忠恨极郑氏,连桃娘一个小妾都知晓的道理,为何郑氏这个大妇就是不明白。桃娘又软语劝慰,李伯忠好歹打消去寻郑氏的麻烦,却不愿与郑氏一个桌用饭,叫刘妈送了饭食到桃娘屋里。桃娘殷情侍候,李伯忠越发对桃娘称赞有加,竟是不愿再多看郑氏一眼。 下午有佃农来寻李伯忠问事,桃娘送他出屋,再把脸上的脂粉洗去,又换了件素色旧衣,却颇为不安的候在屋里。 刘妈端了托盘与她送茶水,桃娘便细细问她适才煮茶时可有人在灶房走动。刘妈便摇头,道只有她一人在灶房忙活,并不曾见人出入灶房。 桃娘摸出十几个钱把她,却朝她跪下相求:“若是一会有人问起你煮茶时可有人出入,你照实说便可,不过却要添多一句,道你中途去了趟茅房,大约有小半刻钟,中间曾听到灶房有些动静,不过等你回来却没看到任何人影。” 刘妈左右为难,不知她这是何意,桃娘却已泣道:“你放心,不会让你有甚么事,当初是我将你们母子买下,这件事后你我之间恩怨两清,我再不会寻你帮忙。” 见话说到这份上,刘妈只好答应下来。桃娘与她道谢,将门窗关好,便拿出藏好的药下于茶水中,深深吐出一口气,静坐在屋中等候。 郑氏有午歇的习惯,这会李家静悄悄地,连李庸三兄弟都去午歇。 小裁缝眼见无人,遂壮起胆子悄悄行至桃娘的屋子。他倒也机灵,取了件与桃娘做的冬衣在手,以便事后有个依托。 桃娘听见轻巧的敲门声,心头一喜,隔门问了句是谁,听见是小裁缝的声音,便放他进屋。 陈妈躲在暗处,眼见得小裁缝进了桃娘的屋子,遂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铜锁,一阵风似的跑上去就将桃娘的房门从外头锁上。屋中的桃娘与小裁缝惊得一一跳起。小裁缝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桃娘详装也被惊吓到发抖,连连问小裁缝该如何是好,实则心中冷笑不已,郑氏与陈妈果真要对自己下手,竟是片刻也不愿延挨。 陈妈在外头阴恻恻地对屋中二人冷笑道:“桃姨娘,没想到人脏并获吧!大老爷把你宠上天,却不曾想到这青天白日里,你却背地里偷人,这会你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就等着大老爷回来处置吧!” 桃娘连忙拍门求陈妈开门,小裁缝在一旁竟已六神无主,着实被吓坏了。 陈妈又岂会开门,朝门里啐一口,道:“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一会好对大老爷分说,这房门你是打不开的。”一扭身便去通报郑氏。 周素贤和小环躲在桃娘的窗户底下偷听,眼见事态这般发展,小环连忙问她该怎么办?周素贤双眉微皱,郑氏使的是污陷桃娘偷人并抓了个人脏并获,那桃娘呢?她岂会坐以待毙?二人悄悄从桃娘的窗户底下溜开,周素贤对小环道:“我去叫大老爷。”又吩咐小环如此这般,转身就跑开。 里头的小裁缝这会已彻底慌了神,桃娘见机不可失,便收声一把拽起小裁缝,将茶壶递与他示意喝下。 小裁缝不知其何意,桃娘便瞪他一眼,低声道:“想要活命便按我说的做,不然今日你我都要做那冤死鬼。” 小裁缝只得按桃娘所言,一口气将一壶茶水饮下大半,哪管是烫还是不烫。 小环这时轻轻敲起桃娘的窗子,小裁缝听到后窗传来的声音,暗暗一喜,以为碰到救星,连忙跑去要开窗。桃娘却将他拦下,很是警惕的小声问外头是哪个,又把窗子推开一道小缝,见是小环,急忙问她周素贤去了哪里? 小环道周素贤去喊李伯忠家来,桃娘这才放下心来。 小裁缝满以为来人会搭救他二人,却见小环抱胸一幅看热闹的模样,心就凉了半截,又见这窗户太小,人根本跳不下去,便求小环想法子救他与桃娘。 小环见这小裁缝至少没想着一人逃生,倒也满意。这时前门口传来脚步声,必是郑氏到来。桃娘便丢下小裁缝隔门与郑氏对骂,小环趁机朝小裁缝招手,在他耳边说得数句,又将一个装钱的荷包递与小裁缝,这才把窗子从外掩上,一溜烟的跑掉。 下午有农人来寻李伯忠说事,其实乃郑氏所为,目的就是要将他支开好对付桃娘。这会见陈妈果真将小裁缝与她锁在屋中,一时心中大为解恨,也不与桃娘歪缠,隔门与她啐道:“抓贼抓单,抓奸抓双,这会由不得你抵赖,桃姨娘你且省些力气,还是留待与官人分说吧!” 陈妈十分贴心的搬了把竹椅与她座。郑氏连忙吩咐她去喊李伯忠来,有她堵在这里,任桃娘插翅也难飞。 郑氏与桃娘的这般动静,早就惊动了李廉几兄妹,几人齐至桃娘房前,看见郑氏堵在房门前,连忙问发生何事? 郑氏不欲儿女们知晓这桩丑事,就吩咐李廉将他几兄妹带去耳房暂避。 看郑氏这幅模样,必定是在收拾桃娘。李廉与李庸使了个眼色,并未多问甚么,就将兄妹几人领走。李庸趁机溜开去寻周素贤。 李伯忠并未走远,不过是在自家地里察看才播下的冬麦长势。周素贤寻到他后,避了人将桃娘有难一事与他道来。李伯忠问得几句,周素贤将自己知晓的事实与他道來。气得李伯忠大叫一声“郑氏欺我”,连手上的泥都来不及清洗,就大步往家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4章 休妻 周素贤眼看李伯忠飞奔回家,便寻了另一条小路往回赶,半道上却碰见李庸。 李庸本欲寻她问郑氏与桃娘相斗之事,又猜这件事只怕周素贤还不知情,话临到嘴边却又打住,便说出来散散心。 周素贤暗中好笑,李庸分明就是来寻她问事,便猜必是郑氏发作桃娘一事动静闹大惊动了他们兄弟。她也不点破,遂与他一同归家。二人闲话几句,肩并肩地往家去。周素贤见李庸似乎有心事,知他必是在为郑氏担忧,心头叹息一声,暗道这样也好,现在让他瞧见郑氏与桃娘斗法,也好叫他知晓这乱家的根源便是男人三妻四妾,如此一来他往后若是有纳妾的想法,必定也要掂量一二。 李庸却不知周素贤心中的想法,他确实为郑氏担忧。眼瞅着家门在望,怕周素贤会被无辜牵累,便叫她先行回屋。 周素贤与李庸作别,从灶房的小门绕进屋。小环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去,道:“再不回来就要错过这场大戏了。” 周素贤伸手点她一下,支耳细听,见前屋已经闹将起来,就和小环溜到后门偷看。 李伯忠怒气冲冲的归家,竟连大门也不遮掩一下,此刻堂屋门洞敞开,他和郑氏当堂争吵得激烈,外头二房和三房不少人挨近了来看热闹。李庸进门见家中这幅模样,实在不知该说甚么好,只得亲自掩好堂屋的门,脚步匆匆奔向父母。 这会桃娘与小裁缝已被放出来,二人双双跪在郑氏夫妻面前。李伯忠脸色铁青,桃娘在地上嘤嘤哭泣,口中直喊冤枉。 郑氏见李伯忠到这会还在维护桃娘,气得双手插腰怒骂道:“李伯忠你眼晴瞎了不曾,桃娘青天白日与小裁缝偷情,叫陈妈抓了个正着,如今人脏并获,还有甚么好说的?桃娘与你戴了绿帽你不去追究这对奸夫□□的错,却来指责我的不是,还有没有天良?” 李伯忠根本不听郑氏分说,大怒道:“必是你使的诡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时刻想要除去桃娘。”又看向地上的桃娘,指着郑氏鼻子怒骂:“她上午才无缘无故挨了你的打骂,我本欲寻你问因由,却是桃娘将我阻拦,劝我以和为贵莫寻你闹事,你是大妇,却连个小妾都不如,你这些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曾?” 郑氏气了个倒仰,何曾被李伯忠似这般指着鼻子大骂过,恨他如今被猪油蒙了心,事实摆在眼前却不信,连忙回呛道:“你才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明明是她的错,却来寻我的不是,你今日若是偏袒她,我说甚么也要处置了这个贱人。” 李庸和李廉两人皆无奈摇头,眼见父母两个这般不顾脸面大声吵闹,遂上前一人拉一个,将郑氏与李伯忠苦劝,无奈他夫妻两人积怨已深,岂会听儿子们的劝。 李廉火大,眼见父母二人就要挥拳相向闹得不可开交,上前就踹了小裁缝一脚,恶声骂道:“你这恶才,还不将实情如实道来,为何会趁人午休去桃姨娘房中?” 他脚力大,顿时将小裁缝踹了个趔翘,小裁缝被踹翻在地一时起不来,嘴上直喘粗气。 老裁缝在一旁连忙替徒弟求情,颤抖着将小裁缝扶起,却发现他似乎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瞧,见他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竟连人也不认得,连忙与李廉求饶,又骂小裁缝糊涂做下错事。 桃娘估算着这会小裁缝也该起药效了,遂尖叫一声。李廉率先发现小裁缝的不妥,以为是自己这一脚惹的祸,这会也有些后怕。 郑氏与李伯忠这才收声,也现小裁缝的不妥,都望向小裁缝一时无语。李庸急忙上前一看,想也未想便飞奔出门请大夫。 周素贤眼看事情到这一步,心中思量一番,也大致猜出这必是桃娘的回击手段,料定小裁缝必定无性命之忧,遂继续观望下去。 堂屋中桃娘跪行到李伯忠面前哭道:“官人信我,这小裁缝不过是拿冬衣与我试大小,我见他一幅想早些完工的样子便与他开门,不过才说得两三句话,哪晓得这时陈妈飞快的跑来一把将我的房门锁上,就污陷我偷人,大太太亦口口声声指责我水杏杨花,欲将我发卖处置了,我知这时有嘴也说不清,心头盼着官人快些归家,好来为妾主持公道!妾是被冤枉的啊!” 桃娘哭得凄惨极了,就是不承认与小裁缝有私情,根本不理会一旁被她药倒的小裁缝生死。 李伯忠本就偏心桃娘,这会也慢慢回味过来。岂会这般巧,他前脚出门,后脚桃娘就与小裁缝被陈妈堵在屋中,想到上午桃娘被郑氏打骂,一心认为必是郑氏使的诡计;且桃娘也说是陈妈将她二人锁在屋中,顿时牵怒起来,对着陈妈扬手一扇,恶恨恨地道:“你这老乞婆,必是你从中怂恿闹事,还不快快将实情道来!” 陈妈任李伯忠如何打骂威胁,只一口咬定是她亲眼看见桃娘与小裁缝在屋中偷情,这才把门锁起来以保留证据。 桃娘闻言哭得更凄厉,双手紧紧地抱住李伯忠的小腿连声喊冤,又道与陈妈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陈妈为何睁眼说瞎话…… 李伯忠见妻妾二人各执一词,一时头痛不已。对那惹事的小裁缝实在恨得紧,欲要揪他起来质问,却见小裁缝脸色越发潮红,眼神迷离,且身体不自觉地躬起,似是痛苦万分的模样,一时倒不好动作。 老裁缝吓得六神无主,抱着小裁缝大喊救命,李伯忠和郑氏几人顿时僵住。 堂屋忽然传来叩门声,钱婆子在外喊道:“大太太可在?县里的牙婆上门来,说是听太太吩咐来领发卖之人。” 郑氏与陈妈相对一眼,心中暗叫糟糕,她何时叫牙婆上门领人了?正欲分辩几句,李伯忠劈头扇她一巴掌,怒骂道:“还说不是你使的诡计,竟连牙婆都上门来了,你还敢狡辩!” 郑氏捂起脸辩道:“不是我,我何曾叫过甚么牙婆?”便指向桃娘,晓得自己落入她的圈套,冷笑道:“人是你叫来的吧!”都到这会了,反而冷静下来,想着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遂不再怒骂桃娘徒惹人憎。 钱婆子又在门外催促几声,李伯忠恼火的将门打开,冲钱婆子怒道:“谁要卖人了?赶紧把她给我轰走。”言罢把门一关,在屋中烦躁的踱步。 好在李庸很快将村中的赤脚大夫请来,那大夫就地予小裁缝把脉问诊,又翻他眼皮察看身体状况,末了便予李伯忠道:“若是我没猜错,这后生必定被人下了重药,这才有此反应。” “下药?”李伯忠看得屋内众人一眼,郑氏梗起脖子懒得与他说话,桃娘依然低声哭泣,李伯忠头大不已,连忙问大夫:“下得甚么药?他人可有大碍?” 大夫本就是桃李村的人,多少也听闻一些李家大房的隐秘,遂实话实说:“这小后生被人下了□□,这会药效发作,还是赶快救人为好。” 桃娘顿时拼命撞向郑氏,口中一阵惨叫,“就是你害得我,把我与小裁缝关在屋内不说,又予我和他下药,你好歹毒的心啊!” 李伯忠到这会完完全全信了桃娘的话,拿手指着郑氏,气得直跺脚,“你个毒妇!家门不幸啊!我……我要休了你?” 李庸见此连忙上前劝道:“人命关天,还是先救人要紧,有甚么事待人清醒后再说,若是迟了,咱们家只怕要背上人命官司。” 李廉亦上前劝,兄弟两个又一齐动手将小裁缝从地上扶起来。到了这会,他二人不禁怀疑这真是郑氏设的局,听闻李伯忠要休了郑氏,只得行拖延之策,好叫缓一些时间出来替郑氏想法子。 李伯忠盛怒之下倒也未失去理智,朝他兄弟二人抬了抬手,李庸便和李廉把人扶去客房救治。 李廉和李庸看着大夫救人,便出屋商量,由李庸去喊二房和三房来劝架,李廉则去堂屋缓和,二人言罢立即分头行事。 李廉到了堂屋,见李伯忠这回是真的要休妻,竟连笔墨都已准备好,不禁暗叫坏事,连忙上前劝道:“还请父亲三思,事情还未分辩清楚就将母亲休弃,实在有失公允。” 李伯忠恨极了郑氏,到底要顾及孩子们的脸面,便将事情在心中过一遍,叫李廉把家中下人全部叫来,且亲自去桃娘屋中将茶水取来。等到刘妈母子到来,便问刘妈茶水之事。 刘妈见屋中情形实在诡异,但既已答应桃娘,便按先前所言,将煮茶前后之事一一道来。 李伯忠又问她将茶水还送了哪几处?刘妈便说各屋都有送。李伯忠又令李廉把各屋的茶水都端来,亲自看过一眼,又让他送去予大夫查验。 陈妈跪在地上与郑氏眼神交流,两人到此才发现不是她们算计桃娘,竟是桃娘挖好坑予她二人跳,心中都预料到事情变得棘手,万万想不到桃娘这般狡猾。郑氏在心底冷哼一声,若是李伯忠真要休妻,她拼着大房没脸,鱼死网破下也要将桃娘与李仲孝之事抖出来,看是谁没得个好下场! 桃娘亦在盘算这件事,料定郑氏一会必将这件丑事爆出来。但想到与其受李仲孝往后纠缠不休,这个时候由郑氏抖出来未必是坏事。反正郑氏如今信誉全失,她说甚么旁人再难相信,只会认定是她狗急跳墙胡乱攀咬。只要李伯忠不相信她的话,这一劫便算躲过去。 大夫很快就将茶水端出来,与李伯忠指明桃娘那半壶茶水里头有下药,便又去照看小裁缝。 李伯忠到这会已是失望透顶,一句话也不欲与郑氏说。取笔铺纸一挥而就,写下一封休妻书掷与郑氏,道:“如此恶妇,我李伯忠消受不起,你还是回你的郑家去吧!” 李廉焦急喊道:“父亲不可!” 郑氏豁地从椅上跳起,把休书狠命往地上一掷,又用双脚去踩踏,望向李伯忠的眼神冰冷绝望又疯狂,竟掩了嘴呵呵地笑了几声,道:“你个糊涂鬼,竟要休我?我即便又老又丑被你嫌弃,但也清清白白做人。”她把手指向桃娘,做出幅恶心的模样嗤道:“你却不知你心中宛若白莲花般的小娇娘,竟与二叔在马车上通奸,这件事情乃陈妈亲眼所见。” 李伯忠惊愕交加,一时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李庸却正正好领着二房和三房两夫妻进门。众人听到这话一时脚步微顿,小温氏反应犹为激烈,她柳眉倒竖,一时冲上前就质问郑氏,“你说的是真是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5章 卖妾 桃娘在一旁觑李伯忠脸色铁青,心中也不敢肯定他会不会相信自己,眼风一扫李仲孝,暗含了几分警告,便与郑氏道:“休要狗急跳墙与我泼脏水,谁不晓得陈妈是你的人,她说甚么还不都是你所指使。” 郑氏看也不看桃娘,只与小温氏说道:“你自己的枕边人你不清楚?这种丑事我还能乱说?你且去问二叔是真是假。” 小温氏见郑氏说得信誓旦旦,当下就信了几分。劈头盖脸的就往桃娘身上招呼,骂声也不堪入耳,桃娘岂能任由得她打骂,竟是满屋子的躲闪,郑氏欲生啖其肉,也加入其中追打桃娘。 李廉李庸两兄弟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心头又疑惑郑氏所言的真假。若是真的,二人皆望向李伯忠,实在不知该说甚么好! 眼见堂屋里闹成一团,罗氏厌恶的摇了摇头,当下与李叔文使眼色。李叔文上前两步大喝一声,他积威甚重,小温氏等人纷纷停手。 李廉和李庸就与李伯忠下跪替郑氏求情,郑氏即便有千错万错,也不该被休。二人也实在没得法子,求完李伯忠又去求郑氏,且让她认错。二人一致认为只要郑氏做小伏低,依李伯忠的脾性,必定不致于会真的休妻。 李伯忠却铁了心要休弃郑氏,喝斥他们两兄弟起来,并不松口休妻之事。 李叔文看不过眼,上前将李廉李庸二人扶起,且让他们一边去。回头便与李伯忠问明事情的起因,心头却将这桩家丑模拟成日后审案的原型,与涉案之人一一询问查证,很快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郑氏欲害桃娘反落入桃娘的陷阱,李伯忠確实做了个糊涂鬼。 李叔文见兄长这会已然怒气攻心,倒不好说他甚么,眼下看來唯一有疑问的便是郑氏指责李仲孝桃娘两人在马车上通奸一事。 这件事他却不好办了,但心中清楚的很,依李仲孝的急色性子,必定是真有此事。但做弟弟的偷腥兄长的女人,实在是难以启齿;且如今还在老父的丧期,若是叫朝中的言官参他一个治家不严,这件小事足以成为影响他日后仕途的大事。遂心中做下决断,与郑氏作了个揖,沉声道:“非是我为二兄说话,实在是大嫂所言太过菲夷所思,且陈妈才来家不久,一个奴仆的话如何能听信,大嫂必定叫这恶奴蒙骗,这才与大兄争吵不休。”又与李伯忠劝言,“大哥身为兄长,实在不该如此率性作为,大嫂即便有错也不致于被休,且我李家向来无出妇,若开此先例,你叫旁人如何看待李家,大郎四郎将来又如何做人?” 李伯忠这会心头已乱,李仲孝为人如何他这做兄长的一清二楚,又想起那夜桃娘的异样,实在不知该如何做决断。便重重叹了口气,与李叔文道:“要我不休她也行,但让她马上滚回娘家去,我不点头谁也不准接她回来!” 这与休了郑氏又有何差别?李廉和李庸待再要替母亲求情,李叔文便抬手止住,应下李伯忠的要求。 李伯忠这会实在不愿再看见郑氏,令她现在就收拾包袱离开李家。罗氏上前劝慰几句,郑氏也只得一跺脚,晓得自己落败,倒也忍下今日之事以待来日再图谋,又唤陈妈予她收拾细软。 李叔文却阻止陈妈起身,与罗氏相看一眼,就对众人道:“这样的恶仆如何能留得,如今大嫂要回娘家小住,且由罗氏将这恶仆发卖了事。” 陈妈这才开始喊冤,又哭着求郑氏搭救,奈何郑氏这会自身都难保,有心也无力,只得舍弃陈妈而去。 李青娥与李康哭着不让郑氏走,李廉和李庸一人拉住一个,目送郑氏孤零零地由三房的管家赶车送回娘家,二人一时心如刀割。 周素贤也唏嘘不已,郑氏落至这般下场,真真是咎由自取,但李伯忠就没有半丝错吗? 小环在一旁拍手称快,认为将郑氏打发回娘家自省再好不过,如此周素贤再不担心被她搓磨,想想都要笑醒。 周素贤却未有甚么快意,只觉心头堵得发慌,想到事情自己明明可以阻止,却放任其发展变成如今这般,未偿不是私心作祟。 “你呀,这般心善可怎得了,大太太被打发回娘家,这也是她自己造的孽,委实不该同情她。” 她主仆二人在这里议论,屋里罗氏已经领着陈妈离去,到了三房就对宝珠交待熬一碗哑药来与陈妈灌下,这才将她发卖了事。 小温氏见屋里女眷都已离去,心头再不岔,也只得忍下这口恶心。她恶狠狠地瞪了桃娘几眼,也甩袖离开。桃娘瑟缩一下,没敢在堂屋逗留,悄悄地回房去。 眼见堂屋只剩下三兄弟,李叔文突然就对李仲孝发难,指着他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叹道:“你自己与大哥坦白,到底有没有与桃娘成事?” 李仲孝刚开始自是一力否认,但他眼神闪烁不敢与李伯忠对视,李叔文便晓得是真有其事了。 李伯忠脸上青筋暴起,实在是怒极,一扬手欲扇他几巴掌解恨,却又缓缓放下,一夕间仿佛苍老几岁。 李仲孝这会却做了缩头乌龟,怂得彻底,连忙与李伯忠告饶。 李叔文亦对二兄万分失望,但这会不是叹气的时候,便将里头的厉害关系对两位兄长一一道来。最后又与李伯忠作揖,恳求道:“这桃娘说甚么也不能留了,我知兄长对其宠爱有加,但我从前便想劝你一句,好歹现在还是父亲的孝期,若真叫人参我一本,咱们李家便算完了,还请兄长割爱,将这个女人发卖了事,待出了父亲的孝期,我再送大哥两个可心的小妾,如此可好?” 女人与李家的前程,李伯忠心头实在难以割舍。他翕了翕嘴角,扶着桌子这才稳住身体,艰难地吐出话来,“一切由三弟作主吧!” 李叔文上前拍了拍兄长的肩膀,似乎并不理解他的纠结失落,劝了句,“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兄长何至如此作态?” 李伯忠摇了摇头,甚么话都说不出来。 桃娘回屋后,并没有胜利者的半丝喜悦。三房的插手把事情闹得复杂,她感到份外不安。连忙将细软收拾成一个小包袱,又把两三张银票贴身收藏,这才坐立不安的在屋中等候李伯忠。 桃娘等来的不是爱她的李伯忠,却是三房的罗氏。 罗氏二话不说,直接示意几名跟来的膀大腰圆的婆子把桃娘绑了。见桃娘欲叫喊,其中一个婆子自怀中扯出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塞住桃娘的嘴巴,一行人悄悄地出了大房,直接把人抬上马车。车上有个婆子将先前予陈妈的那碗药也给桃娘灌下,桃娘心生恐惧拼命挣扎,哪里挣得脱,药一灌下去便感觉咽喉生疼,双眼一翻竟晕死过去。 周素贤和小环躲在一旁看着马车驶出桃李村,看方向竟不是往县里去,反倒像是去江边的码头。她连忙使小环去相聚楼寻崔掌柜帮忙,心中希望能赶得及将桃娘暗中买下。 原本周素贤的打算是由小裁缝伺机将桃娘买下,如此也算予桃娘一个平安的结局。却哪知人算不如天算,罗氏直接把人送走,周素贤也不知桃娘会落到何方。她偷偷潜进暂时关押小裁缝师徒两人的屋子,与小裁缝这般一说。小裁缝立即跪下求周素贤偷偷将他放了,好去追桃娘。 周素贤想了想,便将小裁缝放走,心中祈愿他能寻到桃娘。 眼看小裁缝追桃娘而去,周素贤便去寻李廉兄弟,坦承自己将小裁缝放了,又将桃娘被三房的罗氏架走之事与他们道来。一日之间发生这许多事,现在三人都不胜唏嘘。 李庸便道周素贤做得对,桃娘再有不是,错却不全在她一人。且郑氏对桃娘做下那般事体,身为人子也希望为郑氏对桃娘做些弥补。 李廉伸手握拳狠狠往墙上一捶,内心愤怒却无能为力改变甚么。 李庸亦是暗暗握拳,今日之事真正令他深切感受到大房的弱势,不论是遣郑氏回娘家,还是将桃娘发卖,若是大房出息,何至于其他两房插手大房的事务。 两个少年此刻是真正的开始成长起来。 周素贤晓得任何安慰之言都无用,眼见天色不早,家中没了郑氏和桃娘,不得不把家事承担起来。她安排刘妈做饭,又与老裁缝结账,出了这等事,再留老裁缝在家做活已不妥当。又准备几样礼品与李庸送去,嘱他去赤脚郎中家里走一趟,好歹为今日之事做些遮掩。 李伯忠当日受到打击,第二日就病倒,李廉和李庸在床前侍疾。周素贤见李青娥与李康思念郑氏,心头不忍,便准备数样吃食及郑氏惯用的衣物用具,又与李廉李庸商量,看他两个由哪个陪同弟妹去郑家看望郑氏。 李廉便说他去,周素贤想到郑家只怕也不富裕,又取出十两银与李廉打点。 小环第二日方归,把桃娘已叫小裁缝买下之事话与她知,又道多得崔掌柜伸出援手,小裁缝这才能顺利将桃娘买下。只是桃娘坏了嗓子,见小裁缝对她不离不弃,遂认命跟着小裁缝过日子,二人晓得临江县不能呆了,当夜就搭了往四川的客船离去。 周素贤连忙道她辛苦了,想到桃娘也算有了个归宿,且先前她与小裁缝五两银子,足够他二人在外地落户生存,遂不再去想桃娘的事。 罗氏暗中看周素贤操持大房的家事,见她不慌不乱将几样事情打理得甚是妥当,回头与李叔文道:“大房险些生乱,我瞧着还需有个妥当人看着。贤娘倒是一块璞玉,若好生教导,往后未必不是大房的助力,如此你我也不担心大房惹出甚么大祸来。” 李叔文向来不管这些内宅的事,随口便道:“既得你看好便是真不错,只是她如今寄居李家,身份多少有些尴尬,且李家的儿郎们渐渐大了,多少还是要避嫌些,我看还是去与大哥说道,明春待四郎出孝,叫他与贤娘二人提早成婚,如此贤娘也算名正言顺的打理大房事务,叫别个再无闲话可说。” 罗氏却笑了,“哪有做兄长的未成亲,做弟弟倒越过兄长先成婚的道理?”这话一说出口,就想任何事都有权宜之策,若放任大房这般乱下去,三房迟早会受拖累。罗氏想了想倒也认同丈夫的话,道:“就是贤娘年纪太小了些,不过她和四郎可以先成婚后圆房,我瞧着大伯的这口气不消,大嫂便一日不得归家,大房总得有人打理,提早娶贤娘过门倒是桩好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6章 知情 李伯忠病倒,躺在床上神情恍惚,问起李廉的去向。 李庸本欲瞒他,但想到家中如今这般情形,都与他的纵容和无能分不开,心中实有埋怨,遂实话实说。 李伯忠想到不过一日光景妻妾都没了,不仅脸面全无,亲兄弟背后偷自己的妾更是令他深感耻辱!一时不禁万念俱灰,实在无心追究儿女们瞒着自己去探望郑氏。 李庸想着这两日都是周素贤操持家务,且一应银钱也是她私自贴补,实在不想她太过吃亏,又见不得李伯忠这幅颓丧作态,便与他道:“父亲自昨日一病不起,家中事务都由贤娘操持,如今还望父亲拿个主意,往后家中事务该如何?” 李庸的打算其实是在借此提醒李伯忠,郑氏在家操持家务从来都是劳心劳力,不遗余力为大房打算,再来也不愿周素贤委曲,最好是将郑氏接回来,如此一家人齐齐整整岂不好! 李伯忠哪有甚么好主意,却听出儿子话中的言外之意,一时不禁大怒,指着李庸骂不孝,“想要我将郑氏接回来,简直不可能,休要再劝。” 李庸一时无言,想要再劝几句,无奈李伯忠已动气,又怕火上添油,只得默默退出屋去。 周素贤见今日天气好,遂和刘妈将李庸三兄弟的屋子整理,又把被褥床单拆下来清洗。郑氏这些时日一心对付桃娘,竟连儿女们的照顾也忽略。周素贤无奈一叹,又将他们去年的冬衣也一并拿出来晒太阳。 哪知她将李庸的衣柜打开,在他的几件冬衣底下却藏了个小包袱。因不知是甚么东西,遂打开一看,竟十分眼熟,却是她去岁予小环典卖的几件旧衣。 周素贤当下就明白了,必是小环和李庸合计骗她说将衣裳典卖了,实则是他自己掏钱与她,却叫小环谎称衣裳已典卖出去。周素贤也是后来大娘子出嫁才知晓,讲究些的大户人家,家中小娘子用过的一应物什皆会当作陪嫁去夫家,那些东西是绝计不会叫外人得去的。 想到李庸从未与自己说过,周素贤心中感概良多!二两银子已是不少银钱,李庸也不知省了多少纸墨钱才凑到,还不知他背后为她又做了哪些事而她不知情的,一时心中又酸又涩。 因怕李庸发现,只得将那包衣衫包好又原样放回去,和刘妈两个忙活一晌午才堪堪忙完,李廉就赶着马车回来了。 看李廉的神情不善,周素贤便猜他此行不顺。李庸见车内只有李康一个,问三娘子怎未归家? 李廉到底顾忌周素贤在,也未多说,只道郑氏留李青娥在郑家住些日子,就闷闷回屋去。 李庸追到屋里,李康就快言快语道:“外祖父生气母亲此番不光彩归家,是以也不予间像样的屋子和母亲住下,舅娘与舅父说话亦是难听,大哥气不过,又不好与他们分辩,原本贤娘姐姐与大哥的十两银子,大哥本是要给母亲小用的,也叫舅父抢去,说是算母亲的饭食钱。” 李庸内心愤怒不已!从前郑氏多番贴补娘家,他们几兄弟都知情且看在眼内,也由得郑氏去。不料郑氏一落难,郑家人便露出刻薄嘴脸来,既为郑氏从前的作为不值,又叹郑家人情冷漠!怪不得李廉脸色难看。 李庸深及几口气暂忍住怒火,拍了拍李廉的肩膀,道:“明年童生试若是你我皆考中秀才,到时再与父亲陈情,相信那个时候接回母亲来才是最适当的时机,如今除了忍,别无他法。” 李廉如何不知这个道理,遂也拍了拍李庸的肩膀,重重一点头。 他们房门未掩,小环适才经过,恰将李康的话听了个齐全,转头便和周素贤说道。 周素贤不禁感叹,道:“大太太从前那般护着娘家,就拿酿酒一事来说,事后也未向娘家索要分文,郑家如今这般作为,实在令人不耻!” 小环想到郑氏落到如今这地步,也甚为感概,“着实可恨又可怜,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落得几位小官人也难做人。” 可不是么!想到李廉黑青的一张脸,李庸亦是面色难看,便和小环说要与他们兄弟做些好吃食安慰一二。 刘妈与周素贤打下手,如今正是丰收季节,一应瓜果菜蔬也齐全,便做了几样开味的时令小菜,有糖醋排骨,酿苦瓜豆腐,将小鲫鱼炸得酥脆后再开一锅酸菜汤焖出鱼香味,下些白菘进去,又辣又开味。 小环便提醒她,是否与李伯忠单独做几样吃食,倒底是病人。 周素贤摇头,暗道,李伯忠不过是一时失了面子就这般倒下装病,将家中一应事务都丢下不管,也不去想李廉几个的处境,委实不该同情。就吩咐刘妈将每样菜拣了少许,拿托盘端去李伯忠屋里。 菜一端上桌,香味扑鼻而来,李庸兄弟三个就知是周素贤下厨。晓得她这是在默默安慰他们,李庸对周素贤感激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廉到底大些,且是长兄,这两日得周素贤的帮忙,心中份外感激,便和周素贤作揖,道:“多谢弟妹为我们操持,从前母亲那般为难你,我在这里为她与你道歉!” 他们兄弟两个这几日也算看明白了,李伯忠为人夫为人父并未尽到责,郑氏一心为这个家操持却用错了方法,并不得人感激和谅解,着实可怜可叹;至于二房和三房,二房懒猾不肖说,三房明着是为大房打算考量,实则是一切出发点皆为自己图利。 人心复杂,冷暖自知。到了这会,只有周素贤自始至终对他们大房如故。 周素贤听到李廉一声“弟妹”实在意外,她面皮薄很有些羞,偷偷望李庸一眼,见他促狭地对自己笑,顿时连耳根子也红了,连忙与李廉福了一礼,避过身道:“不过举手之劳,哪值当你如此大礼!” 李庸便说她值当,也学了李廉那般与她作了个揖,道:“有劳贤娘了!” 周素贤哪肯受他的礼,连忙回身福了一礼,匆匆避去灶房。 小环笑得支不起腰,在灶房打趣她,“如此和睦才像一家人,往后你和小官人成了亲,只怕会恩爱有加,岂不羡煞旁人。” 一旁的刘妈也笑,道:“一家子人就该和和气气的,这样多好,若是大太太能想通,何至于闹成这般!” 周素贤想到李庸偷偷为自己做下的事,就瞪小环一想,将她叫到一旁追问前事。 小环几下就把李庸卖了,把典卖衣衫之事详详细细与周素贤和盘托出。想到李庸为她做的事很不少,干脆把他抄书卖画只为接济她之事也一一与道来。 周素贤想不到李庸为自己做下这许多事,而她却毫不知情,一时心下份外感动,又嘱小环不得告诉李庸。 小环觑她脸色多有羞意,晓得她必是对李庸上了心,心中倒也祈愿她二人感情顺遂,有了这般患难与共的经历,往后他们夫妻二人的情谊也与旁个不同。 李伯忠在床上躺了几日,李廉李庸对他失望,除了床前侍疾,也不与他多说话。李伯忠晓得儿子们心中存了气,多少有几分不自在,这日借了佃农上门说事自床上起身了。 刘妈觑着点上前,将这几日的家事一一与李伯忠回禀。这几日李伯忠请大夫用了多少银钱,家中日常花销又花去几多,事无且细的说了一遍,就开口向李伯忠讨要银钱,道:“因大太太不在,老爷又病倒,还是贤娘自己掏出银钱来与我花用,她一个小娘子能有多少钱,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向她伸手,老爷既已起身,还是将先前贤娘的银钱还了罢!” 李伯忠躺在床上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家中发生甚么事他心中清楚,便问刘妈这统共花费几多?刘妈回他说是花去六两又四钱银子。李伯忠不好与刘妈计较,实则心中肉痛,只得不情不愿地取出银钱来把她。 刘妈又说今日家用还未得,眼看灶上半分荤腥也无,还须得买些鲜肉回来。李伯忠不得已,只好又取出二钱银子把她,心中委实嫌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可他不管家事谁来管,李青娥又太小,大郎四郎还要读书,一时也无计。 恰李叔文给侄儿们上完课,见兄长一个人坐在堂屋哀声叹气,又见他面前摆着账册,心中暗暗摇头,一个大爷们打理内务也确实不像样!想到前几日与罗氏所说的事,又想到发卖了桃娘只怕兄长心中有怨,有心想缓和与兄长的关系,便请李伯忠去三房吃酒说话。 李伯忠本想拒了,但看李叔文颇有诚意,心中想的也是要与三房缓和一二,遂答应下来,二人当下便往西厢去。 李叔文欲做和事佬,又遣下人将李仲孝唤来,三兄弟一桌坐着,各有心思。 罗氏令下人操持一桌席面送上来予他们用,便避开去隔壁工地上看盖屋的进展,见三进的宅子已经竖起墙面,又问管家何时能盖好? 管家道再有一月左右新屋便落成,左右那些家私帐幔等物是一早就订好的,也不需费时候,十月前三房就可迁新居。 罗氏大喜,西厢房实在逼仄,等搬新居后,原本滞留在她陪嫁的庄子上的管事仆婢便可回来身边服侍,三房这才有个进士老爷的派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7章 提婚事 李伯忠从三房喝得醉醺醺回来,夜里闹酒疯,很是说了些胡话。 见李伯忠遇事只会逃避,并不想着振作起来,李廉和李庸两个从未对父亲如此失望过。 周素贤熬了碗浓浓的醒酒汤,叫刘妈送去与他们兄弟,两人忙活半夜,总算侍候李伯忠歇下。 时序已进九月,大房日渐平静下来。李廉李庸夜夜挑灯读书,在李叔文的要求下,二人开始作时文。甚么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等,隔得三五日便要做几编文章出来与李叔文考评指点。他二人在黄举人处开蒙至今,底子打得相当扎实,如今又有李叔文亲自指点,学问可谓进益良多。 李叔文育有两子,五郎李庭和六郎李庾,一个十二岁一个才十岁。李家统共六个儿郎,如今看下来,大房的李廉和李庸读书最有天份,且他兄弟二人又肯刻苦用功。李叔文对两个侄儿甚为满意,见自己的两个儿子稍微平庸些,心中渐渐起了扶持李廉兄弟的想法。 周素贤打听到市面上粮食的价格回落下来,因湖广等地新粮丰收,她清点手中银钱,只留下十两急用,余下一百多两银全数买了大米、高梁、酒缸等物,加上自己地里出产的粮食小麦都留下来,打算一鼓作气多酿些酒出来。 家中少了郑氏,刘妈得闲也帮周素贤打打下手,平安也被李庸遣来听周素贤的差遣。如此忙活一个多月,总算把酒全部酿成。十月初六三房搬迁新居,周素贤送了份贺仪,便与小环打扫西厢,不过略做收拾就搬到西厢住下来。 李庸读书虽忙,还是抽了些时候与她帮手,这才知晓周素贤买下西厢之事。他和李廉凑了些银钱,买上几样得用的家私送与周素贤,贺她迁居之喜。 周素贤也未推却,收下后做了顿好吃的与他兄弟几个,又见他们夜里读书辛苦,时常忙到三更天才歇下,日日都花心思炖滋补的汤汤水水端与他们用,几人之间的情谊渐渐深厚起来。 李伯忠将周素贤的作为都看在眼里,对于李叔文提出将四郎与贤娘的婚事提前之事也认真考量起来。 周素贤此次酿的酒太多,西厢房竟还放不下,因高梁酒需窖藏,她便请村中泥瓦匠在西厢房的后面挖了个地窖,把此次酿的高梁酒全部放入地窖中窖藏,又把初夏酿的荷花酒和青梅酒起出来。周素贤亲自往黄举人处送了些酒,又去县里的酒肆大力推销,在第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周素贤收获了三百多两银子。 且因周素贤酿的酒其形清澈,酒香醇厚,比起米酒来度数高上不少,酒肆的老板是识酒之人,与她订下数量不少的酒;加上黄夫人与相聚楼两边的量,周素贤接下来年颇多的订单,心中大喜!她的付出终于有了小小的回报,这个世上终于有人接受她酿的酒,周素贤高兴之下与大房每人买了份颇重礼物送出,就连刘妈与平安都有。当然她也并未落单二房与三房,按每房二两银的价值买下数样礼品,又特地装上两坛荷花酒和青梅酒送与大房和二房。 小温氏喜得合不拢嘴,见周素贤如此会做人,心中将罗香儿与周素贤一比较,周素贤不知要甩罗香儿几条街去,心中既羡慕又有几分妒嫉,暗叹大房运气好,周素贤简直是个聚宝盆。 李伯忠见周素贤勤勤恳恳,这般会赚钱,又喜她处事玲珑周全,比起整个李家的小娘子来不知能干多少,遂心中打算将李庸和周素贤提前成婚。但一想到李庸若是成婚,势必要接回郑氏受新人拜礼,心中委实对郑氏旧恨未消,便去问计三房。 这嫁娶之事李叔文哪里知晓甚么,连忙将罗氏唤来与李伯忠说道。 李伯忠听罗氏说起嫁娶之事十分琐碎繁复,便拱手请罗氏帮忙操持婚礼之事。罗氏自是愿意,大房娶周素贤进门,只会与李家便宜,便应允下来。 李伯忠心头顾虑郑氏一事,便问计她们夫妻。 罗氏饮了口茶向丈夫示意,李叔文便与李伯忠道:“既是大哥不愿接回大嫂,那便对外说大嫂病重,新人拜见姑翁一事,大哥一人受礼便成。左右四郎与贤娘此番成婚,也还有一礼未完,待他二人长大再行洞房之礼,到那时再与大嫂拜礼,也不算逾距!” 李伯忠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想到若是再见郑氏,便等与揭自己的伤疤,李伯忠如何愿意!索性趁着这机会,又请李叔文夫妻帮忙选个成婚的吉日。 罗氏翻开黄历,想到二房李庄娶亲的日子定在腊月十六,遂和李伯忠商量,不若就与二郎同一天迎新人过门,如此倒能省去不少事。 李伯忠近日管着家中琐碎事情,实在烦不胜烦,越早娶周素贤过门,越早摆脱,当下也不去问儿子的意思,就敲定下来。 三人在这里把李庸和周素贤的婚事商量妥当,罗氏见李伯忠凡事欲从简,心中顾虑这般仓促办理她二人的婚事,李庸身为男儿倒还好,只是担心周素贤会有心结,若因婚事存下怨气倒不大好,遂提醒李伯忠,一应礼数应周全。 李伯忠也不知听未听进去,却想起一桩事来,在心中斟酌几下,想到大房如今实在缺银钱用度,且此番四郎成亲,又是一笔大花销,遂抹下脸面结结巴巴道:“当初我和爹将贤娘带回李家,周大爷私底下却是给了两千贯宝钞予我们,正经说来,那笔钱也算是贤娘的嫁妆钱,可眼下……”他觑了眼三房夫妻二人,道:“咱们三房如今却是分了家,当初这笔钱是爹亲自托荆州李家送去给你们花用,如今这笔钱倒是成了笔糊涂账,三弟你看……” 李叔文面上顿时尴尬起来,罗氏心知丈夫不欲做坏人,便正色与李伯忠道:“大伯这话虽有理,然当初分家时并未提起这一桩来,如今再来分说,二房那边肯定是不愿意拿出银钱来。且大伯应知,我三房才盖屋子,这会手中也无余钱,就算想与贤娘添妆也有心无力……” 来前李伯忠心中便有预感此行不会顺利,却没想到一提钱,三房两口子竟百般推脱,晓得这会是要不到半文钱了。见三房的新居处处妆点雅致,这堂屋中的多宝格上几样花斛等物看着像是定窑,光是这几样便价值不菲,然他们夫妻却一味的哭穷,心中甚为不岔又失落,几句闲话后便告辞。 李叔文亲自送他出门,罗氏便与宝珠吩咐,让她将屋中值钱之物都收起来,另摆上几样不值钱的东西。回头与李叔文交待,万不能松口拿钱出来贴给大房。 李叔文多少有些愧对另外两房,但一想到出孝后还要打点出仕,那点才生的愧疚之情便抹去不提,与罗氏心口一致对外。 李伯忠行事并无章法,一心想要摆脱家事的束缚,回到大房便唤李庸来支会一声,道:“如今家中没个女人打理家事甚为不便,我与你们三叔已议定,将你和贤娘的婚事提前,适才连日子也选定,就与二郎同日迎新人进门。” 李庸当下怔愣住,初闻心头一喜,再一想却又深觉不妥。眼下离腊月十六也只剩一个多月,如此仓促成婚,便是将周素贤看轻。说甚么也不同意,驳道:“这般仓促办喜事,岂有半点尊重贤娘?我不同意,即便要提前与贤娘成亲,至少要将吉日延后至明年秋天,如此也体面好看。” 实则李庸的打算是,明春童生试若考中秀才,到那时再迎周素贤风光过门,如此也不叫她被人看轻。 李伯忠被儿子出言顶撞,心中气恼,指着李庸骂道:“儿女亲事,向来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见李庸依然梗着脖子不同意,晓得硬逼他也不成事,只得把语气放软,叹气道:“我知婚事太过着急,贤娘那边多少会有怨言,但如今家中这般情形,娶她过门也是为你们兄弟着想,如此贤娘也能名正言顺地操持内务,不似如今名不正言不顺,你可有体谅为父的一番苦心?” 李庸内心挣扎不已,提前娶周素贤过门他万分愿意,可却不想这般轻慢于她。晓得李伯忠说软和话,便是要逼自己同意,但还是硬气不同意,一口咬定要明年秋天行婚礼,道:“若贤娘这般进门,外人必会看轻她,求父亲看在她这些日子对我们的诸多照顾的份上,也替贤娘着想一二。” 李伯忠不料他软硬不吃,十分恼火,拍着桌子怒道:“同不同意都由不得你,我告诉你一声是尊重你,若你这般不识好歹,我也不需顾忌你的想法,我自与贤娘去说。” 李庸也有几分火气,李伯忠是做公公的,这婚事由他当面与周素贤分说哪里妥当?到这会也多少猜到李伯忠的打算,必是他不耐烦打理家务,且看周素贤能干又会赚钱,想要把周素贤提早娶进门,如此周素贤所赚的都会贴补进大房,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是对周素贤可又公平? 李庸万分不愿意委曲周素贤半分,又和李伯忠顶了几句,气得李伯忠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便往他身上砸去。好在李庸躲得快,那茶盏堪堪挨过他的左肩膀便落在地上砸成粉碎。 李伯忠大概习惯了使用暴力,从前对郑氏也是动不动就砸人,李庸晓得这会说甚么都不能令父亲改变决心,也不再费口舌激怒李伯忠,撩起衣摆跪在他面前不发一语。 周素贤和小环早在他们父子争吵起来的时候就在后门偷听,见李庸能顶着老父替周素贤着想,小环暗暗伸出大拇指点赞,又和周素贤耳语:“四郎是个好的,只是大老爷实在不像样子,若是砸中四郎,他破相了还怎生去考举业?大老爷越发糊涂了,你有这样的一对拎不清的公婆,往后可怎生是好?” 周素贤看李庸依然跪地不起,心中微微感动。她自己内心也在挣扎,到底该不该同意就这样与李庸仓促成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8章 夜话 天已擦黑,李庸依然跪在地上。李伯忠恼火儿子对他的顶撞以及不体谅,任一旁的李廉和李康如何求情也无用。 眼看屋中李伯忠父子几人僵持不下,刘妈吓得饭都不敢开,悄悄地去问周素贤。 小环眼见周素贤下晌闷闷不乐,知她心中必定纠结难以决断;又见李伯忠这般作为,难免有逼迫周素贤之嫌。遂与刘妈冷声道:“不叫开饭就不开饭,让他们饿着,咱们吃咱们的!”见刘妈不吱声,遂气道:“大老爷也实在狠,明晓得我们一个屋住着,岂不知四郎为何跪地不起?这般做分明就是在逼贤娘出面,这与逼婚有甚差别?” 刘妈一个下人哪里敢说主人的不是,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周素贤便吩咐她准备开饭,望向堂屋李庸依然跪得笔直的背影,心中有了决断。 小环见周素贤吩咐完刘妈,略整理衣衫,打算去堂屋,连忙将她拦住,劝道:“你去做甚么,他们是亲父子,不过一时置气罢了,你这一去只有应下的份,如此仓促成婚,岂有半分尊重你,可想清楚了?” 周素贤无奈一笑,道:“眼下还有他法吗?此番我主动去揽下,还能落得个识大体。” 小环一时无语,周素贤抬脚往堂屋去,心中却暗道,李伯忠其人,连发妻郑氏说休就休,那般宠爱桃娘,也还是任罗氏将之发卖不吭一声,可见他为人自私无情。她如今只是个孤女,说个不好听的,李伯忠只需稍使手段,周素贤只怕半分反抗也做不得;况且这一年多来,李庸为她做的只多不少,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做不到无动于衷。若此时嫁与李庸,与他患难夫妻总能积攒些情份,至于往后如何,委实管不了那许多。 天已全黑,周素贤进堂屋,李廉先是一喜,频频予她使眼色。周素贤对他轻轻颌首,示意李廉莫急,行至李伯忠面前与他见礼,提裙就与李庸并排跪倒,朝李伯忠恳切道:“贤娘愿意此时嫁进李家,四郎并非有意顶撞大老爷,这都跪了一晌,父子间岂有隔夜仇,大老爷且饶他这遭吧!” 李伯忠盼得周素贤主动提婚事,叹她着实识大体会做人,心中着实满意!对自己适才灵机一动而生的主意十分得意,遂料定周素贤必定会与李庸求情,如此一来,大面上绝计不会留下逼婚之嫌。 李庸却暗暗着急,心知周素贤向来善良心软,她此番为他求情,只怕无奈之下答应婚事,连忙朝她摇头。 周素贤却抿嘴一笑,与李庸道:“莫非四郎嫌弃我一无嫁妆二无娘家,是以不肯娶我进门不成?” “我……”李庸苦涩一笑,心中满是感动与甜蜜!既欢喜往后能正大光明护着她,却又替她委曲心疼,一时将眼神黏在周素贤身上不愿挪开。 李伯忠瞪李庸一眼,将严父的派头摆得十足,就驴下坡道:“还赖在地上不起来么?你瞧瞧你,贤娘不过小你三岁,却比你懂事识大体,枉你读得圣贤书,竟只晓得顶撞老父,真是不孝!” 周素贤趁机搀李庸起身,奈何他硬气的跪了一下午,双膝早已麻木,一下竟未起得来。周素贤暗道李庸老实,李廉连忙上前和她合力将李庸扶起,又与他使眼色,示意这会与李伯忠说几句软和话,此番被骂不孝,到底不好听。 李庸心头实在对李伯忠不岔,却知这会不是计较的时候,遂与李伯忠道歉。李廉亦在旁边相和,李伯忠到未再指责儿子甚么。 刘妈恰在这个时候端菜上桌,李康机灵地扶李伯忠往饭桌就坐。他向来嘴甜又是幺子,几句好话哄下来,李伯忠已见笑意。 李廉怕李庸伤了膝盖,连忙扶他回房去上药。 夜里李伯忠思来想去,李庸成婚到底是大房的头一桩喜事,虽说有罗氏帮忙打理一应婚事,但到底不是自己人怕她不尽心,又怕郑氏趁机生乱,遂第二日写了封信叫人稍去给李青芝。若李庸和周素贤的婚事有大娘子在旁看顾打点,即便郑氏不顾脸面闹将起来也有个转寰余地。 周素贤回屋和小环商量,想着既答应婚事,她二人少不得要做些打算。 首先是那十头猪,因她和小环精心饲养,比起大房郑氏养的几头猪要壮上不少,每头猪目测都有二百来斤,如此也能卖上一笔银钱。 说起这几头猪,小环分外气愤,道:“二太太老早就打上主意,说甚么二郎迎亲要摆上三日流水席,那日见我在把猪食,竟和我说要赊这十头猪去,如此倒省了与村中屠户去订。” 周素贤竟不知这事,小环便道:“家中人皆知这十头猪是你的,若她亲自与你开口,又怕人说她以大欺小,这是要我开口与你分说,若你面嫩成事,她这一赊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到是不敢与你分说。” 周素贤便吩咐她明日去寻村中屠户卖猪,省得辛苦一年全便宜了别人。又取来存钱的藤箱,当下将现银清点一遍,除了卖酒所得的三百多两,余下一百二十余两银是相聚楼的分红,统共加起来有四百七十六两银钱,便是周素贤如今所有的家当。当然,还有那几十缸酒,以及西厢的宅子及十五亩水田。 小环替她发愁,小温氏没少在旁人面前夸耀罗香儿嫁妆丰厚之事,偏偏她两个竟同一日嫁进李家,到时难免叫人比较,心头十分不愿周素贤被罗香儿比下去,便问她欲要置办多少银钱的嫁妆。 周素贤如何猜不到小环的心思,遂笑道:“咱们量力而行便可,实在没必要与旁人做比较,按我的打算,拿一百两出来置份像样的嫁妆便可。” 她本就打算留多一些现银在手上,预备着明春再酿一批酒。若是为了脸面好看把现银用尽,实在不划算。况且周素贤还有别的顾虑,想到大房如今只得七十亩地,应付日常开销已经是紧巴巴的了,况且明春李廉和李庸又要去荆州和武昌府两地应试,样样都需要钱打点。她深知李伯忠靠不住,如今不提早做些打算心中委实难以安心。当然,不到万不得已自是不会动用这笔钱。 小环原本想劝她多拿些银钱出来置办嫁妆,但想到周素贤素来极有主意,且确实如她所说,争这些都没用,与其在这上头争高下,不如李廉李庸两兄弟有出息,若是他们兄弟明年考中秀才,介时妻凭夫贵,比甚么都强。 主仆两个索性取来笔墨,将嫁妆单子一一列出来。从前周素贤替郑氏抄过大娘子的嫁妆单子,如今她替自己拟嫁妆,倒也不算一无所知。两人商议一番,哪些物什是必要置下的,哪些又是好看不中用须省下的,她主仆两个才开了个头,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小环机灵,猜到这会必是李庸寻上门,和周素贤会心一笑,起身去开门。果不然,确是李庸寻来。小环放他进屋,晓得他二人有些私己话要说,十分体贴的替两人掩上房门,自己寻了个借口躲出去。 李庸来时一肚子的话欲与周素贤说,但一进屋见到她的人,盈盈立在灯下望着自己浅笑,那双清眸仿佛会读人心似的,李庸一时甚么话也说不出来。 周素贤这回看李庸,却又与从前有些不同。想到不久后二人会做夫妻,心中觉得怪诞之余,竟有几分甜蜜羞涩!再难把持从容心境,微微垂了头不去看他,嘴上连忙问他怎地这会寻来? 李庸将她垂眸的羞意看在眼内,十五岁的少年已渐渐省事,竟鬼使神差的上前牵起她的手,胸腔里分明似雷鼓般乱跳,目中含着难以言说的歉疚与情愫,与周素贤四目相对,十分诚恳道:“此番婚事仓促,委屈你了!” 只这一句便道尽千万,李庸目光灼灼望向周素贤,面上虽不显如何紧张,然而手心里的潮汗出卖了他详装的镇定。 周素贤并不抵触他的牵手,那双手的力道不轻不重,却微微潮湿,又见灯下他的耳际红成一片,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乜他一眼道:“好好说话,上来就动手,也不怕人笑话。” 李庸顿时面红耳赤,极听话的松开手,却撑着胆厚脸皮的欺上前与她道:“你我就快成为夫妻,谁要笑话便叫她笑话好了!” 周素贤不料他大有长进,若搁在从前是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一时拿他没法,只好扭身避开与他倒茶,好遮掩心中的几分不自在。 李庸见此暗暗深呼几口气,想到明明自己的来意并非如此,此番倒像个登陡子似的不免有调戏之嫌,又怕周素贤嫌弃,连忙敛眉收目,做出一幅正经的样子。 周素贤也松了口气,将茶水递与他。李庸接过来用了一口,低头正好看见桌上周素贤适才未拟完的嫁妆单子。见上头笔墨还未干透,便知她们主仆二人刚才在做这事,想到周素贤身世孤苦,竟连嫁妆此等事体都需自己操持,并无半分依靠,一时大为心疼,又庆幸此时将她娶进门,从此也叫她倚为依靠。 周素贤与他闲话几句,见他的膝盖也并无大碍,就劝道:“往后莫要太过老实,大老爷在气头上,你只须缓得一阵再作打算也不迟。” 李庸点头望着她笑,笑容干净明朗,道:“我也知这个道理,偏一碰上你的事,行事便没了章法,叫你看笑话了!” 周素贤一窒,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情话张口就来,竟也十分悦耳。又瞧他这会端坐在椅上面容带笑,竟是再正经不过的样子,又疑心莫非自己会错意了不成? 他二人虽说即将要成为夫妻,实则一同相处的时光并不很长,眼下两人情窦初开,难免叫人费疑猜。 周素贤装着饮茶水,实在不知如何回他的话,便转移话题问他来意。 李庸这会来寻她,自是有事。李伯忠在饭后与他说,当初接周素贤来家时,周家是给了两千贯宝钞的,这件事各房都心中有数,只周素贤一个蒙在谷里。这会他便是想与周素贤分说此事,但话到嘴边却打了个转,只说自己并没有甚么事,不过来看看她是否需要帮忙。 李庸之所以打住话头,却是忽然间福至心头,想到李伯忠之所以将此事话与他知,定是他自己要不回那两千两银钱,便使自己将此事告诉周素贤,打的便是欲借她的手去索要这笔钱。若周素贤要得回来,如此也算是她的嫁妆有了着落,银钱依然会回来大房;若是要不回来,其它两房也不会如何怪罪到他这做兄长的头上来,左右得罪人的只会是周素贤。 李庸实在难以启齿,暗怨李伯忠不厚道!周素贤一个小娘子,又以何凭据去向其它两房索要当初的钱。况且既是分家前的事情,为何当时分家李伯忠不提这件事?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周素贤在大房式微的情况下,还主动提出愿意仓促成婚,光是这份情意便值得他珍藏,李庸想到李家欠她的那两千两银钱,这世上既有周素贤这般的美,便有李家众人的丑,一时只觉心头堵得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9章 添妆 李庸不过略座一会就告辞,周素贤见他面色不似进门时那般轻快,问他却说无事,心中倒是纳闷。 第二日小环起得极早,也不与猪儿把食,亲自将村中屠户请来卖猪。屠户常年杀猪,见猪圈里的十头猪饿得熬熬叫,不似旁人那般在卖猪前把食以增重量,且看在李家的面子上,与小环一个极公道的价钱。 小环捧着卖猪的八两整银,欢喜之情简直无以言表。小温氏亲眼看着屠户父子将猪儿拉走,不禁酸溜溜地挤兑她,道:“你个丫头实在没甚人情味!说好将这几头猪儿留予我请客用,生怕我不给钱似的,好歹我也曾是你的旧主,从前怎不见你这般为主人着想过?” 小环又岂是个好惹的,正要张嘴怼回去,就听周素贤在西厢隔窗唤她。晓得周素贤这是不欲她与二太太起口角,想着兜里卖猪的八两银钱,撇下小温氏脚步轻快的回屋。跑到周素贤面前将银子与她瞧,心中十分不置信,不过大半年竟就赚下八两银钱下来。 周素贤知她为何激动,一下子从赤贫到小有收获,辛苦付出终于有了丰厚回报,岂能不欢喜。遂将那八两银分作两份,把其中四两放到小环手中,笑道:“这份是你的,若不是你精心饲养,哪里会有这多收获!” 小环喜极而泣,欲要把当初买猪仔的本钱拿出来,却叫周素贤拦了。又鼓励她再接再励,待明春再抓几头猪仔来,假以时日总能存下一笔可观的收入。 小环泪眼朦胧,晓得周素贤这是在贴补她,暗暗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于是收下那四两银子。 接下来的日子众人都十分忙碌,周素贤隔三差五的就要往县里跑,堪堪忙到冬月尾才将一应嫁妆备齐。崔掌柜听闻她腊月成婚,使崔娘子与她添了两抬嫁妆。小环打开一瞧,一抬满满都是上好的衣衫料子,另一抬更是体贴周到,笔墨纸砚就有一箱子,另有个精致的妆盒,里头是一整套的银头面和各色脂粉头花。 小环暗暗咋舌,这两抬的物什便值当上百两的银子,实在是大手笔。 周素贤并未说甚么,笑着收下东西后,当日便亲手做了四样点心与小环送去作回礼。 罗氏既揽下替大房操持一应婚事,过后便打发宝瓶与另一个老成精干的婆子来大房帮手。宝瓶与那婆子先是见过李伯忠,便和李伯忠讨主意,问他婚房设在何处,如何布置,又打算拿出多少银钱置办聘礼和酒席等等…… 李伯忠听得头大,哪里耐烦这些琐碎事情,开银箱称了五十两银子交给宝瓶,且叫她一应小事自行斟酌。 五十两银子能做甚么用,宝瓶委实看不上李伯忠抠门,面上倒不显甚么,背了人和宝珠抱怨。李伯忠既要她把婚房布置得喜气好看,聘礼也要看得过去,且这里头还有酒席钱,五十两实在不堪用。 宝珠知她这活计难做,又捞不到甚么油水,就给她支招,让她去见周素贤讨主意。 周素贤见宝瓶和李伯忠互踢皮球将问题都甩到自己这边来,实在有些腻歪。便说自己一个小娘子,哪里懂这些,实在也拿不出主意来。 宝瓶见她只一应推诿,半分主意也不拿,晓得叫她看破,遂讪讪地离去。 小环关上门狠狠“呸”了声,气愤道:“这都是些甚么人啊,打量咱们好欺负不成?明着是来讨主意,我看是来找你担责任才是,一个两个都不安好心!” 周素贤想到嫁入李家后,估计少不了这些狗屁倒灶事,倒也并不如何生气。说来说去,这一切不过都是钱作怪。但是对于赚钱,她有的是信心,遂丢下这些糟心事不去理会,由得宝瓶和李伯忠过招。 李青芝是腊八那日回娘家来,借着送腊八粥为由就在娘家住下。杨大郎这回是陪着她回门的,不过住得一晚便归家,言明待李庸娶亲前两日再来帮手。 周素贤见李青芝略为圆润了些,且杨大郎对她眉目间略显情意,显见她们二人夫妻之间的关系改善不少。心知李青芝是把她从前劝的话听进去,且有所改变,如此就好,周素贤也放下心。 李青芝回来,大房终于有了主心骨,李伯忠将家事托付给女儿打理,宝瓶见机忙把一应事务交还给大房。李青芝在杨家打理家事已年余,好歹也历练出来,如何不晓得这里头的弯弯道道,直叹李伯忠做事糊涂。宝瓶到底不是大房的下人,做事不贴心倒也正常,只是李伯忠一味省钱,叫宝瓶将婚礼安排得这般寒酸,不禁替李庸和周素贤叫屈。 李伯忠面上挂不住,道:“你大手大脚惯了,看不上这五十两银,须知如今大房才得七十亩地,再无旁的生息,不节省些,哪里够大房日常花销。” 李青芝晓得他说的也是实情,但大房当初为何会分家,后面所发生的一应事情却都是由李伯忠纳妾而引起的。李青芝如今已是外人,分明晓得父亲在自己面前哭穷,只得私底下拿出一百两来贴补进婚事里头。有了这笔银钱,李庸的婚房布置得倒也看得过去,但比起二房那边将婚房弄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大房可谓寒酸不已。 因着这些事情,李青芝心中过意不去,特地寻周素贤说话解释。 周素贤本就不在意这些,她自己能赚钱,遂也看不上李伯忠抠抠索索。但份外领大娘子的人情,将她迎进屋,亲自沏茶与她。 姑嫂两个座在房里叙话,二人已有年余未见,自是各叙别情。小环端来几样点心,又与她二人续了两回茶水,李青芝这才有空打量屋内情形。 周素贤的房里堆了十来个樟木箱子,上头全部贴了红色喜字作封条。看到这些嫁妆,李青芝心中甚为感叹!想到她去年从周家来到李家,身上分文皆无,如今不过才一年过去,就已挣下这般资财,想来是个十分会持家过日子的小娘子,这倒是李庸的福气。 她执起周素贤的双手,脸上带着歉意道:“回娘家来住这几日,你的事我已听说,亏得你大度不与母亲计较,如今我也没脸求你甚么,往后与四郎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若是日后母亲归家,你身为儿媳有甚么为难事,或是她无故刁难于你,只管写信于我,我的话她多少都会听一些。” 周素贤点头,拍了拍大娘子的手笑道:“你不用担心,即便往后婆母无故刁难于我,我也有的是法子。”并非是她说大话,往后的日子是她自己要过,但凡遇事就寻大娘子解决,实在与她个性不相合,况且大娘子自有她的难处,到时夹在中间岂不是也难做。 李青芝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好歹也要摆出维护她的姿态来。郑氏从前错得离谱,像周素贤这般能干善良的好媳妇,不说好生拉拢善待,但怎能百般刻薄。想到郑氏,李青芝心头一痛,与周素贤道:“我前儿去郑家看望母亲,一下竟未将她认出来,你不知……”李青芝哽咽起来,话不成声,“从前满头乌鸦鸦的头发,如今竟两鬓斑白,形似老妇,我瞧着舅母一家并不待见她,从前有多可恨,眼下便有多可怜,我瞧她这般模样,心中委实不好受。” 周素贤明白大娘子未尽之言,郑氏的确可恨可怜,心中其实也明白,郑氏迟早会叫李廉李庸兄弟想法子接回来,便与大娘子推心置腹道:“如今让大太太吃些苦头倒有好处,你也莫要太过担心,事过境迁,大郎四郎明春若中,怎会任由大太太受苦,到那时必会想法子令大太太归家。” 李青芝连忙与她道谢,便招手让丫头秋霞去取东西来。秋霞很快端了个托盘回来,李青芝将上头盖着的红布揭开,竟然是一顶银丝髻,一旁还有枝金镶玉的满池娇分心与几样银镶珍珠的头钗花钿。她将东西递与周素贤,道:“这是我与你的添妆,万勿嫌弃!” 明代女子已婚后为示区别,一般都会梳高髻并戴髻,上头插头钗花钿等物装饰,且戴髻也是种身份像征,像小环身为丫鬟便戴不得。 周素贤见李青芝头上便有一顶类似的银丝髻,那会替郑氏抄嫁妆单子时便有见过,心中粗略估算,眼前这些物什怎么也值个四十几两的银子,并不肯要。推得两回,李青芝详状生气,道:“这些东西并非是婆母与我的添妆,你那几样点心如今卖得很好,婆母倒也不小气,与我分了些红利,这是我赚的钱为你特地打制的,你不收岂不令我伤心!” 周素贤明白这是大娘子的酬谢之意,遂只好将其收下。 没过两日,县里的黄夫人也使人送来两抬添妆,亦是些日常得用之物。周素贤实未料到能得黄夫人的添妆,亲自做了四色糕点以及几坛新酒,提去县里与黄夫人道谢。 罗氏看到她能得黄夫人的喜爱,黄家在县里也是大族,家中出仕之人不少,不禁十分意外,原本并不打算给周素贤添妆的她,当下也令宝珠送了两个定窑的瓷瓶过来与她添妆。 小环送走宝珠便笑道:“瞧瞧,甚么叫逢高踩低,这回总算是见识了。” 周素贤也笑,如今看罗氏的行事,倒有那么点小家子气。 眼看再过两日便是吉日,周素贤和小环再次清点陪嫁,算上几家与她的添妆,再有她自己的一百两银子置办的嫁妆,如今算下来,竟也凑足二十抬。且她本身还有房产及水田,还有那几十缸的酒。周素贤粗备算了下,她的这份嫁妆已是不低,足以比得上罗香儿那据说有二十四抬的嫁妆。 腊月十六那日,刮了三日的北风终于停了,前半夜下起大雪来,周素贤天不亮便被叫起来,推开小窗一看,地上似撒盐般已铺了一层厚厚的雪。 所谓瑞雪兆丰年,这日被李家人视为上上吉日,周素贤在李青芝请来的全福人侍弄下,穿上一身红嫁衣,盖上大红盖头,被李庸迎进了李家大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0章 成亲 周素贤原本要守三年孝,因李家急着迎她入门,且自从被周家赶出来到李家过活,郑氏是将她当作童养媳来养的。所谓进了夫家门便是夫家的人,按出嫁女守父母孝一年,这礼仪上也就这般含糊过去了。 因她两个这般年纪成婚,一个尚很稚嫩,一个也才堪堪长成,且周素贤因为没有娘家媳妇子送亲,比起二房那边锣鼓喧天的热闹劲,她们这边安静得不像是在行婚礼。 李庸只一个劲的傻乐,今日他小登科,娶得新妇进门,心事已了大半,哪里还能关注到旁的,刚才偷偷瞧得红盖头下的周素贤,眼神便黏在她身上。 一旁的小环却是气鼓鼓的,心头怨怪大老爷为何要将婚礼与二房娶亲定在同一日。从昨日上头(铺嫁妆)起,有那嘴碎的妇人将两个新妇的嫁妆是比了又比,耳旁便听了不少的闲话;到了眼下这娶亲的正日子,二房那边热热闹闹的,大房这边却只得李青芝一个观礼的,这场婚礼岂止是不如意,简直像是小孩儿过家家般儿戏。 周素贤盖着红盖头,甚么也瞧不见,即便耳旁听到甚么难听的,也一笑置之并不理会。 喜娘在屋中高唱“一拜天地”,周素贤就被人搀扶着跪在备下的软垫上,与身边一同拜倒的李庸拜了三拜,又被人扶起。 李伯忠一身新衣高座堂上,受得新人“拜高堂”之礼,脸上的笑意却未达眼底。也不知是羡慕二房的热闹还是嫌周素贤的嫁妆不及罗香儿多,听了几句不好听的话才这般上脸。 李青芝暗暗摇头,原本若是郑氏在,楚地习俗向来有拜婆婆之礼。新人进门先拜婆婆,讨得一份红包利是,婆婆的礼越重,代表新妇的脸面越大。可郑氏今日未在,也不知李伯忠是忘了还是不知这礼数,待她二人起身,根本没有半点表示。 好在李青芝早有准备,她连忙上前予周素贤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小环接下来,李青芝便示意喜娘接着唱词,一对新人便开始行夫妻对拜之礼,礼成后送入洞房。李庸牵着周素贤的手,脚步轻快的步入新房,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对周素贤小声唤“娘子”。 周素贤脸一红,实在有些不习惯这称呼,隔着红盖头倒不好瞪他,只好由得他送自己坐在喜床上。 李庸这回光明正大的唤她一声“娘子”,又问她累不累,饿不饿?简直有些语无伦次。 送他们进门的李青芝不禁掩了嘴笑,怕这个傻弟弟闹出甚么笑话,连忙叫他揭周素贤的红盖头。 李庸这才满面潮红的揭去周素贤的红盖头,周素贤的新娘子妆扮就落入他的眸中,竟与平常大不一样,瞧她眉施粉黛,唇点胭脂,瞧着又粉又嫩,实在是个漂亮好看的小娘子,不禁看呆了。 周素贤叫他瞧得略显慌张,又见李青芝和小环两个掩嘴在笑,不禁瞪他一眼。 李青芝到底怕她面嫩不好意思,就上前支使李庸出去陪客,好叫周素贤松快松快。 李庸依依不舍的望着周素贤,李青芝便笑道:“有我在你放心!”又叮嘱他莫要吃太多的酒。 周素贤见李庸的眼神略显期待,又有几分缠绵,晓得这会盼她说句话儿,便忍了羞意喚他"相公",并出声叮咛几句。 李庸得她回应,心中像吃了蜜般甜,那句“相公”更是深得他心,对着周素贤说了句“娘子好生歇着”,这才乐呵呵的出新房。后头的小环和李青芝又是一阵好笑。 周素贤见李庸离去,不禁小小的伸了个懒腰,这一晌午的折腾,也实在累得慌。 李青芝连忙唤丫头去端些吃食来与周素贤用。按理这会应该是娘家送嫁的媳妇子陪新人一道用饭的,但周素贤一无娘家二无亲眷,李青芝便自己充当陪客,与周素贤两个略用了些饭,又叮嘱她几句,这才笑盈盈的离去。 周素贤打发小环下去用饭,她将嫁衣脱下悬挂在房内的衣架子上,见后头淨房有准备热水,便略作梳洗,换上一身家常衣衫,这才轻嘘一口气。 外头依然闹哄哄的,周素贤看了几页书,实在看不下去。因着外头的雪光,也不知这会甚么时辰,干脆和衣歪在床上小憩一阵。哪知这一觉竟睡得十分沉,就连李庸回来都不曾知晓。小环只得替她除去外衣,又与她压紧被褥,不叫她着了凉。 李庸回屋见周素贤已睡过去,只有一张小脸露在被褥外,竟睡得十分香甜。便把小环打发去休息,自己好生洗漱一番,倒把身上的酒气洗去几分。回头看满屋贴的大红喜字,墙角堆着数个樟木箱子,乃是周素贤的陪嫁,屋中一桌一椅都非原来惯用之物,心头这才有几分踏实,确实是与周素贤成亲了。 他坐在婚床上,就着红烛垂眸打量周素贤,见她洗去粉黛后,这张脸依然稚嫩兼有几分孩子气,却怎么也看不够。心中感叹此番婚礼的不完美,亏得周素贤不计较。想到明里暗里众人都拿她和二房作比较,心下觉得亏欠周素贤良多,暗暗发誓往后要对周素贤好,不让她受半丝委曲。 周素贤一无所知,依然睡得香甜,毕竟才十二岁的稚龄,正是长个子贪睡的时候。李庸眼见天色不早,想到明日还要早起,周素贤需按习俗五更不到就要起身煮糖茶蛋提去与长辈早食,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将帐子放下准备睡下。 喜床上有两床大红的鸳鸯被,周素贤盖了一张被,另有一张却叫她压了半边在身下。李庸试着轻轻抽了下,无奈她压得紧实,李庸怕闹醒她,只轻轻一抽竟未抽出来。他伸手轻轻点了点周素贤的小鼻子,暗道真是个孩子。想着这天寒地冻的,二人睡一张被子倒是更暖和,遂将被褥轻轻一掀,和她挨着躺下。 他这一躺下来,鼻息间满是周素贤的气息,又何曾睡得着。且二人衣料相贴,李庸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睡颜,实在忍不住心头莫名的意动,撑起身子注视良久,然后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只觉又香又甜。 如此竟也未将周素贤闹醒,李庸的心扑扑直跳,实在忍不住,往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一下,却再也不敢乱动,好一会才与周素贤并排躺了,也不知甚么时候迷糊睡去。 半夜里周素贤是热醒的,她有几分口渴,只当还在自己从前的屋子,迷糊着打算起身,却感觉腰下有双手将她搂住,不禁唬了一跳。急急的一回头,堪堪与李庸的下巴碰在一处,她的力道有几分重,这下吃痛两人顿时清醒过来。 李庸连忙问她怎么了?声音略带睡后的沙哑,坐起身便去帮她揉额头。 周素贤这才记起今晚是她和李庸的洞房花烛夜。虽说不是真的洞房,但今夜两人却要在一张床上睡觉走完古礼,不禁有些羞。又见他挨得自己极近,两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简直太过暧昧。 李庸便笑道:“想是不习惯,没有吓着吧!” 周素贤摇头,依然有些呆。帐子里才这般小天地,他的手干燥有力,揉着揉着竟然落到她的脸颊,那里两片红云发烫,他轻抚摸两下,便凑到她眼前笑着揶揄:“平常倒像个小大人,只有这会才像个害羞的小娘子。” 周素贤过了最初的羞涩,到这会倒也不紧张了,想着怎么也不能在他面前露怯,遂乜他一眼笑道:“明明有两张被褥,怎地你不盖你自己的,偏要和我挤?” 李庸的脸一红,暗自庆幸睡前的那两个亲吻她不得知,又猜她必是面嫩不好意思,才故意拿了这事来说,不禁好笑的移开身体指给她看。周素贤原本睡在床外边,这会她的身子底下便压着另一床被褥,人也偏向床里边去。可怜的李庸委委屈屈缩在床角,倒有大半个身子未能盖上被褥。 这下周素贤的脸彻底羞红了,连忙将那压了半宿的褥子抽出来,望向李庸嗔怪道:“怎地不叫醒我,若是受了冻可怎生是好?”又示意他赶紧躺下,脸上关切之意这会流露无疑。 李庸心中激动不已,大胆的将她一把搂住往身边带,又拿被子把她裹紧,并凑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你我已是夫妻,睡一个被窝有甚么难为情的。” 周素贤推他却何曾推得动,一抬眸不禁与他四目相对。从前便觉李庸的眼晴生得漂亮,这会在这小小的帐中,竟像夜空中的星子一般明亮摄人。周素贤窒了一窒,放柔声气嗔道:“歇了吧!说好只这般睡觉,却不许你动手动脚不老实,不然你就睡冷被窝去。” 李庸搂着她大喜,轻快的回了句:“都听娘子的!”便与她相拥睡下。 周素贤听着他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跳得快,晓得他这会必也是紧张的,便拿话问他,道:“李庸,你往后会对我好吗?” “你是我娘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李庸答得迅速,丝毫不含糊。 “若是有人觊觎我的私产,那你会护住我的私己吗?” 李庸知她经历过周家的变故,心中对人存着防心,遂正色道:“从今往后有我护着你,只要我一息尚在,便会护得你的周全,谁敢打你的私产主意,便是与我为敌,任是谁都不行,哪怕是我的父母亲人。” 周素贤沉默一会,最终问出来:“那你会纳妾吗?” 帐中只闻二人微促的呼吸声,李庸将脸垂下与她四目相对,郑重回答道:“我李庸此生绝不纳妾,不论是此时还是将来,这一辈子我只想和你做夫妻,只想对你一个人好!若是你多之间多出一个人来,就叫我……” 周素贤急忙掩住他的嘴,暗道,李庸的真心或许在此时的确情真意切,那便够了,将来的事情谁都不知道。 她望着李庸好一会,内心不无感动,慢慢撑起身,双目定定望向他道:“你要记得你的这些承诺,若是有违,我也不跟你多说,你我和离一别两宽,你自寻你的美娇娘去……” 李庸猝然将她抱住,二人呼吸急促起来,好一会才将她放开,并恶狠狠地喧告:“你想也别想离开,既做得这一世的夫妻,你周素贤便只属于我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1章 过招 落了一日一夜的雪总算是停了,却也格外的冷,屋檐底下一夜间倒挂起数条银钩,寒意瑟瑟。 周素贤不到五更天就起床,李庸也跟着起身。小环端来热水侍候她二人梳洗,刘妈便进门替周素贤梳头。李庸也不嫌弃她洗过的水,也不要小环侍候,自己匆匆洗漱一番,就立在一旁看周素贤梳妆。 因是成婚的第二日,周素贤须得做妇人打扮。小环并不会梳妇人头,只一个刘妈略会便凑合用了。不过一会功夫,周素贤已梳好妇人发髻。刘妈问她是否上妆,周素贤摇了摇头。她打开妆盒,只拿手指挑了点润肤的香膏抹在脸上,再往唇上轻点口脂,取了两三朵珠花簪在鬓边,耳上戴了对银葫芦耳环,如此便妆成。 李庸立在一旁看得目不转晴,周素贤望他一眼,问他好不好?李庸直点头说好。周素贤这般妆扮起来,既有年轻妇人的娇俏,又显青春活泼,倒与她十分相宜。他忽然想到书中说的闺房之乐,连忙说要与她画眉。 周素贤见他一早便粘粘乎乎的,心中甚是甜蜜,不禁嗔他一眼,笑道:“你哪里会画眉,若是一不小心将我画成个母夜叉怎么办?” 刘妈与小环连忙掩了嘴笑,二人悄悄退出去。李庸暗叹她二人有眼色,遂拿起青黛竟真个与她描眉。吓得周素贤只好一动不动,待李庸说成了,这才往镜里看去,原本两条细眉叫他描得粗细不一,周素贤便捶他,这哪里是描眉,简直像两条蚕儿卧在眉上,急忙洗去。 李庸讪讪地笑,直说一回生两回熟,要再与她画一次。周素贤连忙躲闪,二人在屋里黏乎一阵,小环便来催,说灶上已升火,就等周素贤煮红糖蛋茶了。 周素贤连忙出屋,李庸见李伯忠的房里还未有动静,便说要去服侍父亲起身,实则是怕李伯忠起来迟了叫周素贤大冷的天苦等。 天还未大亮,外头却叫雪光映得白茫茫的一片。周素贤给李伯忠奉红糖蛋茶,又准备了一套见姑翁的拜礼,乃是两套衣衫和鞋袜。李伯忠甚为满意,这回他倒未忘记礼数,从袖中取了个红封予她,又将那女书上的女子妇德念得几句,这才放她与李廉几兄妹见礼。 周素贤暗中掂了掂红封的重量,猜里头约摸有五六钱银子,心中纳罕李伯忠这会怎地大方起来。小环接过去替她收下,过后却与她说道:“这也不难猜,必是小官人劝的老爷。” 这倒是有可能,周素贤想到从前李庸为自己默默做的事,也并未张扬开来,不禁心中一甜。 周素贤与李廉四兄妹各准备了一双鞋袜做面礼,兄妹几个一时唤她弟妹和嫂嫂,好不热闹。 李青芝便催她二人莫耽误时辰,早些去二房和三房过礼。 李庸和周素贤带着小环往二房行去,小环一旁与周素贤小声道:“先头我去二房打听过,二郎和新妇那时还未起哩!” 周素贤心中有数,夫妻两个进了二房的东厢,小温氏与李仲孝早已在堂屋端座,只是小温氏脸色却不大好看,钱婆子束手束脚的立在一旁,周素贤心知必是罗香儿和李庄起迟,小温氏心中不快由此发作起来。 李仲孝唤了声“四郎来了”,连忙示意小温氏这一大早的不要与新人脸色瞧,她这才收了怒色。 周素贤亲自与二房夫妻奉红糖蛋茶,小温氏予她一个红封,周素贤盈盈拜谢,不好不问李庄和罗香儿几句,正欲出声,一旁的李庸已问道:“怎不见二哥二嫂,我还想着与二哥一道去三叔那里奉茶。” 李仲孝到底晓得给儿子媳妇脸面,便说她们正在灶房忙活,叫李庸她们稍候一会,两对新人再一同去三房。 一旁的小温氏却愠道:“四郎与贤娘又不是外人,何须替香儿遮掩甚么,她做人媳妇,进门第一日便起迟,还要我这做婆母的苦等,实在不像样。” 李仲孝瞪她一眼,小声与她道:“孩子们昨夜睡得晚,晚起来一会又有甚关系!”又与李庸和周素贤讪笑道:“二郎身子不好,昨夜又是洞房花烛夜,必是劳累,不像你们小孩子家……” 这是说昨夜李庄洞房辛苦,这才起得晚了。周素贤听李仲孝说话粗鄙,哪里听得下去,也不欲在这里等候。依罗香儿的性子,说不定还得记恨,遂起身说要去三房候李庄她们。 李庸也连忙起身,和周素贤一道与小温氏夫妻辞去。二人走得远了,隐约又听见二房两口子吵闹起来。 李庸和周素贤相视一眼,都有些无语,真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周素贤小声和李庸戏道:“若是今日我起迟了,你欲如何做?” 李庸难得见她小女儿作态,不禁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取笑,道:“起来迟了便迟了,咱们两个一同挨骂便是,必不叫你一个人去面对公婆的责难。” 见他回答的尚有几分满意,周素贤轻轻点头,望向他笑得份外狡黠,道:“做人相公,便当替自己的娘子周全,便是我做错了,你也要在旁人面前维护几分,私底下再与我提点一二,如此才是夫妻相处之道。” 李庸觑她一眼,觉得两人才做夫妻,便已心意相通,不禁停下脚步与她敛容道:“便是你不说我也会这般做,有我在,你放心!” 周素贤原本不过是玩笑试探于他,却得了这番正经保证,很有几分讪讪,倒像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面上一时挂不住,不禁小声嘀咕道:“谁晓得!”脚下却快步向前行去。 李庸在后头好笑,觉得这样撒娇试探的周素贤十分可爱,心中明白她这是慢慢对自己放下戒心,开始露出真性情来,心情一时大悦! 罗氏早就遣了婆子候在二门,李庸牵着周素贤的手要进正堂,周素贤轻轻挣脱去,李庸也由得她。小环忍不住在后头偷笑,她们夫妻两个这一路行来简直黏黏乎乎,暗道这样下去,李庸只怕很快就会被周素贤拿下。 罗氏与李叔文受她们夫妻的拜礼,又用了两口红糖蛋茶,便拿出个厚厚的红封予周素贤,又唤来五郎六郎和四娘子与周素贤见礼。 周素贤给三房的小叔子小姑子准备的却是鞋垫两双并手帕两条,四郎五郎倒并未如何,四娘子李青玉却看着这般寒酸的见面礼,有些嫌弃,也看不上周素贤的出身,不过与她草草行了个礼作罢。 周素贤不动声色唤了声“四娘子”,便与罗氏说话。李叔文哪里耐烦与妇人们寒喧,便带着三个男丁去书房说话。 李青玉见父兄一走,也寻了个理由回房去,罗氏并不曾说她甚么,却也未和周素贤解释一二,便放她离去。 周素贤晓得罗氏不论面上做得多圆滑,骨子里还是看不上其它两房的人,却也并不如何生气。心中暗道,脸面这东西要靠自己努力掙得,并非旁人给予才有,遂不咸不淡地和罗氏周旋。 眼见过了卯时,李庄夫妻才珊珊来迟。周素贤起身略迎了迎她们,罗香儿却连个眼风都不曾与她,倒是亲亲热热的上前和罗氏寒喧。 周素贤暗叹罗香儿还是这般势利,又见她一身大红绸衣,头上遍插金银头钗,脸上也涂脂抹粉,便是手腕上也叮噹作响,不禁暗暗掩了嘴笑,这幅打扮实在不知叫人说甚么好。 罗氏也是一愣,又叫她脸上的脂粉味呛了一下,掩着帕子不着痕迹的与罗香儿避开,宝珠连忙笑着上前请她坐下,罗香儿这才与周素贤搭话。 “四弟妹倒是起得早,倒显得我们来迟了。”又望向罗氏告饶,“还望三婶娘勿怪,实在是二郎缠人,这才起得略迟。” 一旁的李庄把脸微微别过去,想来是羞的。 周素贤见她不无炫耀之意,又将自己踩了一腳,素来知道罗香儿的嘴上功夫厉害,颠倒黑白只是寻常,并不和她计较,只淡淡地回道:“二嫂辛苦!” 罗氏何曾见过像罗香儿这般这行径的女子,不仅打扮似暴发户一般,说话行事更是粗俗不已,一时大为不喜,连忙遣人去唤李叔文来。 等李庄夫妻与三房两口子敬完茶,罗香儿便将见面礼送上。她与罗氏和李叔文的却是一整套衣衫,五郎六郎的是整套文房四宝,给四娘子的见面礼却是用各色彩缎扎成的十二朵酒盅大小的四季花朵,乍一看还以为是新鲜摘下来的,此刻她头上就簪了两朵粉色芙蓉。 李青玉见惯好物,又瞧得罗香儿头上的两朵花和送与自己的一模一样,不禁十分嫌弃,不过脸上敷衍一通,便坐在罗氏跟前不理会人。 嫁进李家前,李大姑便和她交待要讨好三房的罗氏,遂罗香儿这才用心准备了见面礼,却并不如预期中的得三房看重,难掩心中失望,又见周素贤坐在那里拣面前的果子吃,便笑盈盈地凑上去详装好奇问周素贤:“不知四弟妹准备的是甚么样的见面礼。” 周素贤晓得她又要作妖,懒得理会,只微笑道:“不过是寻常几样小物,比不得二嫂准备得这般齐全。” 罗香儿这才找着一丝优越感,又和罗氏说笑,“出嫁前母亲曾交待,说我是嫁进舅父家中,令我不得怠慢几位舅母兼婶娘,我这才精心挑选了几样物什,也不知合不合意!” 罗氏瞅了眼李叔文,实在料不到为何李大姑家的长女是这幅得性,敷衍一陣,見周素贤要告辞,索性起身一起送客。 罗香兒有些不甘心,还想单独与罗氏说得几句话,宝珠已笑著送她出来。 回到大房,李伯忠倒未说得甚么,心头将两房媳妇一比较,这才觉得周素贤识礼懂规距。想到周家毕竟是大族,这点规距礼仪周素贤是不会错的,遂用完早饭后,就将她及一众儿女都留在堂屋说话。 李青芝取来账薄和银箱交予周素贤,李伯忠便对她道:“四郎媳妇,如今你已进门,家中琐事也该打理起来,若是不会,这一两日便与大娘子请教。往后家中一应家务,都由你来操持,如有不懂再来问我,须得用心打理,莫要令我失望!” 周素贤想不到李伯忠这般急切将家事丢下,连忙上前应声,却听他又道来,“你既是嫂子,往后也须尽心教导三娘子,她这般大了却甚么也不会做,成日只想往郑家跑,到底不像样。” 周素贤暗暗鄙夷,教导子女应是父母之责,他到好成了甩手掌柜。周素贤不好说甚么,李青娥素来娇纵横蛮,哪里是那般好管教的,正要寻个理由推了,却见李庸上前说道:“父亲不妥,贤娘如今要打理家事,即便再能干,她也不过才是个半大孩子,寻常指点三娘子做做针线倒好,其它的还是父亲亲自教导为好。” 李青娥却十分不岔,指着周素贤与李伯忠道:“她不过才大我一岁,能教得我甚么规距礼仪,若非是她惹事,我娘又怎会被你休回郑家去。”言罢负气的撅嘴,道:“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错,既嫌我甚么也不会做,就将我娘接回来啊。” 李伯忠气得吹胡子瞪眼,欲要将她骂将一顿,李青芝频频相劝,李廉也为妹妹说话。李伯忠见儿女们一个个拂他的意,心头恼火不已,便甩袖离开堂屋。 李青芝见李庸这般维护周素贤,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只用心将大房的细务账册与她交接,因她明日就要家去,是以说得很是仔细,务必令周素贤尽快上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2章 口角之争 成婚第二日要回门,周素贤无娘家可回,李庸本想带她出去走走,周素贤却婉拒了。这日李青芝要归家,她甚是感激李青芝这些时日的操劳,亲自下厨做了两桌席面酬谢,又准备各色礼物与大娘子做回礼。 李庸即便在新婚也未落下功课,和李廉两个依旧做文章再去三房请李叔文指点。周素贤接过管家的事,要忙的事情太多。她昨日把银箱打开一瞧,里头只得区区一百八十几两银子,想到来年开春要花用的地方不少,着实感叹不已。大房已穷至斯,怪不得李伯忠要这般抠门。 眼瞅着就要过年,可年货却一样也未置办,周素贤索性带着刘妈和小环平安几个将库房先清点一遍,又把粮仓整理清扫,再把佃户的契书整理妥当,与账上一一做比对,见这里头的出入颇大,便在请示李伯忠后,开了两本新账。一本专门用作记录与佃户的往来账,一本是家用内务明细账,如此也就账目分明,一目了然。 从前郑氏管家,因与桃娘不对付,刘妈与平安两个也并无月钱。周素贤想着无规距不成方圆,家中只得这几口人,便有四个下人,也总要立起规距来。遂将她们全部唤来,当面定下四人的月钱为一百个钱,并按年资看涨。这份月钱虽然不多,对于刘妈母子来说却是一个新的开始,二人喜出望外,连忙跪下与她磕头道谢。 桃红在一旁脸上纠结,这一百个大钱她却看不上,寻常李青娥的打赏加起来都比这个多,暗道周素贤小气。但又一想三娘子一个小娘子能做得多少主,可是周素贤连正眼都不瞧她,心中很有几分傲气,不想轻易这般低头服软。 周素贤由得桃红去,她此番作为并非是要令刘妈母子心存感激,概因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个盼头才有干劲,刘妈母子不得已才卖身为奴,试问谁人甘心与人为奴为婢。 小环除了领这份月钱,却还私底下领周素贤的另一份,晓得周素贤不喜人与她磕头,连忙将刘妈拉起来,一起对周素贤表了一番忠心,令她哭笑不得。 周素贤索性将四人的责职划分清楚,平安日常服侍李廉他们三兄弟的起居兼书童;刘妈依然打理灶房,兼负责家中整理清洗打扫之责;小环是周素贤的陪嫁丫头,自是负责她房里的事情,兼些跑腿的活计。至于桃红,周素贤扫她一眼,便叫她往后除了要服侍李青娥之外,闲暇时都要与刘妈打下手。 桃红很有几分不服气,到底怕周素贤一状告到李伯忠那里怕没好果子吃,心中却打算哄好李青娥,以图少做些活计。 将各人职责分属清楚,接下来周素贤便要分送年礼,置办年货。因里头涉及到给荆州李氏送年礼,往年都是由李老爷子领着李伯忠兄弟亲自去荆州送的,因今年三房分家,周素贤便与二房和三房商量。 罗氏自是不愿三个房头再合在一起送礼,遂提出各送各的。小温氏本身就是个墙头草,哪边划算哪边倒,听周素贤的意思也是各自分开送礼,也就同意了。 她便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带着刘妈小环,由平安赶车,亲自往县里采买一趟。花去十五两银子,采买了各色礼物兼年货,又一样一样归整记录,便把要送的年礼归整出来。其中又以荆州李家和黄举人两家为大头,余下便是李大姑李小姑郑家温家这些亲戚家的年礼。 若论一名合格的主妇,自是将有限的银钱发挥其最大的作用。寻常亲戚间的走礼倒是简单,主要以吃食为主,周素贤做得一手好点心,便拟定每家两斤点心及十斤猪肉,又有布料两匹,酒两坛,这份礼在乡下走动已不算轻了。到于荆州李家和黄举人家的年礼,周素贤却是取了些巧。 去年她亲眼看着郑氏打理年礼,将乡下土特产一样一样塞满了马车,今年她却并不打算这样送礼。大房无资财,便要量力而行。那日去县里正好看到一篾匠编了许多竹制的物什在叫卖,那篾匠手极巧,编出的东西并非那些寻常篮子竹篓之物,而是利用竹子的自然纹路,编成桌椅床榻等物。以周素贤后世人的眼光,这却物什却是十分精致了。遂将其买下两套,再添几样家中地里的出产,她再做几样小巧别致的点心,年礼便妥当了。 李伯忠心头却存疑,望着周素贤打理出来的年礼,心中实在没底。想起往年每回都要送去约上百两银的物什,如今这几样东西在他看来却是太过寒酸,送不出手。 李廉和李庸却说再妥贴不过。他二人也知家中入不敷出,若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实在没必要,遂劝李伯忠要量力而行。 李伯忠心中忐忑,想到家中实际情形,领着李廉李庸往黄举人家先去送了趟年礼。文人爱竹,黄举人一见那竹制家私便喜爱上了,令下人将其全部搬到自己的私库里,又令黄夫人将回礼加重两分,留他们父子三人吃了顿酒。 李伯忠归家后,不禁喜气洋洋,把周素贤叫来夸了几句。第二日依然带着李廉两兄弟以及平安往荆州李家和杨家送礼去,说好第二日归家,可第二日他们父子三人却并未归。周素贤看着空出来一半的大床,想到新婚这几日她二人并未分床睡,却坚守底线各盖各的被,李庸凡事听她的,并不过多掺杂意见,二人相处起来也渐入佳境,这会夜深人静时,心中对他竟有几分思念。 周素贤闲不下来,领着刘妈小环将屋子里外扫尘清洗,又把后罩房的几间空屋腾出来,打算明春多养几头猪。几人正在忙活,小温氏不知甚么时候进后院来,问她借花模。 周素贤做点心自是少不了刻花模,便将手头的事丢下,亲自寻了花模来予她。 小温氏见大房不过几日功夫,倒是变得整洁不少,一切看上去井然有序;且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这几个下人精气神十足,看上去个个干劲满满。小温氏心头一酸,暗道周素贤不仅会赚钱,竟连下人也会□□,想到才娶进门的罗香儿,陪嫁下人倒有两三个,却个个好吃懒做,罗香儿成日介往三房献殷情,却对她这正经婆婆很不上心。 小温氏积了满肚皮的怨气,拉着周素贤就大倒苦水,道:“从前一到年关,多少族人上门来走动送礼,你瞧瞧,如今咱们大房和二房是门前稀落,三房却是水涨船高日日迎客,有那眼皮子浅的,满以为能蹭到甚么好处,殊不知我这正经婆婆与她才是一家人。” 周素贤听得满脑子的黑线,这叫她如何答话,若是一星半点的传到三房和罗香儿跟前去,只怕少不了事非。只得和稀泥道:“三叔好客,颇有老爷子的高风义举,族人有事求到头上,三房总归要帮衬一二的,这也正常。” 小温氏见她口风紧,不肯有半点不是落人口舌,越发觉得罗香儿不如周素贤,不禁气道:“我知你嘴巴紧,也就和你倒倒苦水,我这人虽生得嘴贱不会讲话,心里却是看得明白,从前我与你婆婆是存了一样的心思,却哪里知道阴差阳错的把人娶进门,早知这样,还不如当初抵赖到底,却也省事!” 周素贤根本不想掺和她们婆媳间的斗法,这样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接的,只呵呵一笑,吩咐小环去倒茶,又示意小温氏进屋座。三言两语就将话题转移,说起了备年货的事情。 小环去堂屋寻茶盏,不料才推开后门,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就见罗香儿领着陪嫁丫鬟气乎乎地跳出来,也不知她们主仆躲在那里偷听了多久。 罗香儿当下就恶人先告状,对小环一通好骂,“作死的小蹄子,倒吓我一跳。”骂完小环却又挑衅似的望向周素贤,道:“有些人就是生得贱,偏偏喜欢背后道人事非,说人坏话,人前却非要装着一幅和气模样,四弟妹你说是也不是?” 周素贤火大不已。真是人在家中座,祸事从天降!她们婆媳斗法,凭甚么要将她扯进来?又想道罗香儿这人,你若退一分,她便更进一步,暗道自己若稍显退缩,还不知要叫她挤兑成甚么样,遂隐去笑脸冷冷回道:“二嫂这是说谁呢?” 罗香儿故意顿了顿,她的陪嫁丫鬟小草已出声讥讽道:“四奶奶这话都听不懂?谁背后说人便是说谁。” 周素贤忍无可忍,对一旁的小温氏正色问道:“一个下人竟敢随意插嘴,二婶管是不管?若不管,那我就替二婶好生教教她的规距。” 罗香儿暗道要糟,这里毕竟是大房,周素贤如今可不是当初那等寄人篱下的可怜人,真真正正是大房的当家人,哪里还肯忍气吞声! 小温氏岂会放过这般下儿媳妇脸面的好机会,上前就亲自赏了小草两个耳刮子,嘴上并教训道:“莫非我二房没规没距不成?成日介偷懒耍猾正经事不做,谁给你的胆子叫你挤兑正经主子的?”发作完小草,又去训斥罗香儿,“二郎媳妇,非是我要说你,连身边一个下人也降服不住,今日她给你惹祸,明日是不是就要骑到我头上来?这样不听话的丫头,不如趁早发卖了事。” 罗香儿气得浑身发颤,连忙说不要,到底没那个胆敢与小温氏叫嚣。她眼神一转,便拿小草顶锅,不仅责骂一通,又让她去给周素贤道歉。心中却暗暗后悔适才只顾一时图个嘴上舒坦,却浑忘了周素贤今时不同往日,更料不到她会趁机嗦使小温氏动手。 周素贤却抬手止住,并不要小草上前道歉,却也不理会罗香儿,只和小温氏道:“我也非那等小气之人,这次就算了,不过既是二婶家的奴婢不听话,那就请二婶领回去好生教其规距,让她知道往后甚么话能说,甚么事能做,别一天到晚的胡乱攀咬人。” 这话终是惹毛了罗香儿,气得她双手叉腰怒目指着周素贤,咬牙道:“你……你说甚么?” “我说的字面上的意思,二嫂竟听不懂?”周素贤丝毫不让的怼回去。 小温氏心中暗喜,叹道,周素贤也并非像看上去的那般软和,若论嘴上功夫,比罗香儿不知要高明多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3章 拉拢 腊月二十三的傍晚,李庸父子三人终于归家。周素贤迎他们进屋,问得几人还未用饭,连忙去灶房下面条。用新做的腊肉、蒜苗和盐菜切成细粒儿炒成燥子浇在面上,再往上头卧个荷包蛋,搁上一勺香猪油,父子三人一时用得十分香。 此次去荆州李氏送年礼,因李廉李庸两个是头一回去。李氏乃书香世代,听得他们兄弟明春下场考童生式,接见他们的李三老爷当堂考究二人几句,见他兄弟两个才思敏捷,不禁起了惜才之心,于是留他们兄弟与族中子弟切磋一番,是以这才耽搁回程。 周素贤在他们用饭之际,和刘妈几人将车上的回礼一一清点登记。荆州李氏的回礼这次颇为丰厚,光是上等的布料就有数匹,还有湖笔端砚等文房用品,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也值个上百两的银子。又有李青芝备下的各色回礼,她素来心细,也是存了补贴大房之意,因此送的物什都是些日常花用之物。 周素贤觉得纳闷不已,去岁曾帮郑氏清点过荆州李氏的回礼,那时并未有这般丰厚。但见李伯忠脸上笑意不断且面有得色,又见李廉李庸二人归家后还在讨论文章,便猜这回他兄弟两个收获不浅,荆州李氏必是看在他们兄弟的份上才会这般回礼。 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明朝读书人的地位的确凌架于一般庶民之上。荆州李氏想来也是存了拉笼他们兄弟之意。 李庸三人才用完饭,周素贤与他还未来得及叙话,李叔文竟亲自上门来。因他得知李廉兄弟这两日竟然与荆州李氏族中子弟切磋文章,心中甚为关心二人的表现,特地寻来问明过程。 男人们移至书房说话,周素贤领着仆婢忙活好一阵,才将所有回礼归整好。她回房洗漱后,见李庸还未归,便着了单衣半倚在床上看书等他。二人才成婚几日,便分离了三日,实在都有些思念对方。捧在手中的书也未能看进去,她索性丢开,起身备下他洗漱用的澡巾睡衣等物,倚在灯下等他。 李庸回房已是亥初,推门看见周素贤坐在灯下双手支颐,也不知在想甚么,脸上隐有笑意。他轻手轻脚的挨上去,从背后将周素贤双眼蒙住,贴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在想甚么,这般出神。” 两人自从成婚后,难免会有亲密举动,周素贤叫他蒙住眼晴,心中竟似锣鼓般跳动。她把自己的双手贴上去,连忙掩饰般的摇他放下,嘴上已嗔道:“一回来就作弄我,还不快去洗漱。” 哪晓得李庸却将她的一双纤手捉住,又令她闭上眼睛。周素贤不知他要做甚么,心中却甚是期盼,遂将双目闭紧,乖乖地不再乱动。 李庸将一对银绞丝手镯往她腕上套去,周素贤顿觉腕上一凉。急忙睁开眼一瞧,竟是他给自己戴了双细细的银绞丝手镯,那手镯中间还有个坠儿,乃是一对小银鱼儿,她一看就喜欢上了。 “你可喜欢?”李庸俯身问她,心中却期望她能欢喜。其实这也不是他头回给周素送东西,却觉得到底不一样,乃是二人婚后他送的第一份礼物,代表丈夫对妻子的思念。 周素贤连忙点头说“喜欢”,欲开口说叫他莫要破费,却想到后世那些金句。男人送礼给妻子,并非想得到一句破费的指责,应该予以表扬,如此方才显得情/趣。连忙把话打了个转,望着他笑盈盈地道:“你外出还能想到给我买礼物,我甚欢喜,只是我却没有甚么好物送你的。” 看她眉眼弯弯笑容甜甜,李庸的心都泛着几分甜意,爱煞了她这幅可爱模样,不禁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你已经送给我一份无价之宝。” 周素贤睨他一眼,见这样的情话他张嘴就来,心跳手慌面上也羞起来,连忙推他去洗漱。 李庸知她素来面嫩,再不逗她,笑呵呵地转到后头去洗漱。 不过一会,李庸吹灯上床,周素贤连忙问他这趟荆州之行的经过。李庸倒也未隐瞒,一五一十地把在李家的经过与她道来,末了却与她叹气道:“李家不愧是书香世家,底蕴深厚,这一趟走得值当,我才明白何谓井底之蛙。” 帐中黑漆漆的一片,周素贤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此时的心境。虽然李庸向来在旁人面前表现得温和有礼,实则他内心骄傲孤高,此次与李氏子弟切磋,也并非像李伯忠所说那般得意,必也受了些挫折。 他肯将心事与她分说,周素贤内心略有几分感动,晓得他并不是要人安慰,便将手探过去寻他的手轻轻拍了几下,笑道:“你和大郎出身寒门,能与书香世代的李氏子弟比较而不落后,足以证明你们的实力。须知这世上学无止境,人生这条漫漫长路你们才开始行几步,只要你有那份学海无涯苦作舟的心志,这世上又有甚么事做不成的?” 李庸本就心存大志,自是不会被这等小小的挫折打败。也正是这次荆州之行,令他明白自身的不足尚要改善,从前那点子骄矜之意也悉数化为谦逊。 他将周素贤的纤手反握住,良久不发一言,双目却明亮得如同繁星夜绽。 转眼就到大年三十,因着李家还在守孝期,一应过节旧例都简省不少。李伯忠领着大郎几个贴春联,扫尘,周素贤就带着李青娥在灶上忙活。年夜饭八菜一汤,是李家这些年来最为寒酸的一餐团圆宴。 李伯忠晓得自家情况,今时不同往日,倒并未责备周素贤甚么,却对李廉三兄弟殷殷期盼,又说了许多鞭策上进的话,希望他们兄弟此次下场能考得秀才功名,好叫大房光宗耀祖。 李廉和李庸哪里还有甚么心情吃饭,周素贤暗叹李伯忠将他们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 大年三十夜里要守岁,楚地并没有包饺子的习俗,只有一餐夜食。周素贤特地和面包了三鲜饺子,又往里头搁三枚铜钱。饺子端上桌,她便笑着说看谁能吃中有铜钱的饺子,明春必定大吉大利。 李康头一个将碗端起,笑嘻嘻的与周素贤道:“嫂嫂,我的运气向来不错,这头一份吉利必是我中。”说罢也不嫌饺子尚很烫嘴,几下就将一碗饺子吃下,却不见吉利钱的踪影,众人都叫他逗得发笑。 李庸端碗吃下第一个饺子,顿时发觉有异,便吐出一枚铜钱出来,情意绵绵地望了周素贤一眼。 一旁的李康顿时欢呼,“看来四哥的运气好,第一个吃到吉利钱,来年必定大吉大利。” 接下来李廉也吃到一枚吉利钱出来,李青娥放下碗看着周素贤酸溜溜地道:“就你会讨巧,做这些无聊的把戏出来,难道没有吃到吉利钱,来年就不吉利了不成?” 李庸已猜到周素贤此举的用意,顿时觉得李青娥不懂事娇蛮无礼,喝斥了她一声。 李廉亦是看她一眼,示意她莫使小性子。暗叹周素贤做事向来体贴,予人春风化雨般的感受,就如碗中吃出来的这枚吉利钱,就是在替他们兄弟舒解考前的压力。 李青娥却撅起嘴哼道:“你们都护着她,到底谁才是你们的亲妹妹。”她将碗重重丢在桌上,看一眼李伯忠,本想让他替自己说几句话,不料最后一枚铜钱被他吃出来,李青娥一跺脚,负气的回房去。 周素贤却未说甚么话,小环机灵地与李伯忠道喜,“老爷大吉大利,来年必定心想事成!万事顺意!” 李伯忠抚须大笑几声,心中却认定这是个好彩头,极难得的大方打赏了小环等下人几个铜钱。 大年初一在鞭炮声中来到,三房罗氏设下家宴,宴请大房和二房众人吃春酒。周素贤想着自己是媳妇,应该礼貌性的提早过去问三房是否需要帮忙,她领着小环先去拜见罗氏。罗氏却笑盈盈地将她留在屋内吃茶,道:“一屋子的奴婢下人,今儿过年,哪里需要你来动手,就在这里陪我说话就很好!” 小温氏恰好此时进屋,看到周素贤起身来迎,却并未见到罗香儿,坐下后就问起罗氏来。 罗氏端茶笑了笑,颇有些无奈道:“二郎媳妇甚么都好,就是人太过热忱,今儿过年,硬是要在灶上帮忙忙活,我也拦不住,只好由得她去。” 小温氏的脸色立时就变了,既气罗香儿没个眼色,三房这边下人这么多,难道还缺个灶上使唤的?真是献殷情献到这般,简直叫人没眼看;又气罗氏这般轻慢于自己的儿媳妇,当下就坐不住,起身说要去灶房将罗香儿唤来。 罗氏在后凉凉劝了句,“二郎媳妇有心也不是甚么坏事,她喜欢忙活,二嫂何不成全她,你这一去,岂不又要闹得难看。” 周素贤瞬间看不懂罗氏为何要这般说,岂不是更加火上添油!以小温氏的火爆脾气,婆媳两当堂闹起来都有可能。 小温氏果然气得脸色铁青,罗香儿不顾自己的身份,非要把自己当个下人来予人献殷情,她何须顾忌她的面子。 周素贤连忙起身,喊了声“二婶”,小温氏已急步离去。 罗氏当下与周素贤正色道:“你必是奇怪,为何我要这般激二嫂?” 周素贤便点了点头,然而心中多少猜到几分她的用意。 果然罗氏看她一眼,颇为推心置腹的与她道:“二郎媳妇成日往我这边跑,放着她正经的婆婆不去侍候,对我一个隔房的婶母却大献殷情,我倒无所谓,只她这般所为落在旁人眼里难免叫人闲话,今日你二婶闹她一场,想来会消停些日子。” 周素贤并不笨,立时就领悟到这是罗氏在教她为人处事,当下受教,与罗氏福了一礼。 罗氏果然笑起来,唤她到跟前道:“大郎四郎眼看就要下场,若能考中秀才,介时大房一门双秀才,难免会有人逢高踩低阿谀奉承,该如何拿捏,你且心中要做到有数,以人治人方为上策!” 周素贤虚心受教,罗氏又授与她许多为人处世之道,着实叫周素贤开了眼界。她心中却明白,大郎与四郎这科若无意外,必定会中,罗氏如此体贴且推心置腹,未尝不也是在拉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4章 琐碎 小温氏这一去,至开席时方才回来。小环中途溜出去,回来就悄悄地与周素贤说道,小温氏将罗香儿从灶房拽出来,二人寻了个无人处吵起来,后来二郎赶来劝架,也不知最后是如何了事的。 周素贤看着委委曲曲地跟在小温氏身后的罗香儿,见她双眼通红似是哭过,便晓得她婆媳二人必是闹得不可开交,遂当作甚么也不知情。 罗氏见人齐至,亲亲热热地请人入席。周素贤落后一步,待罗氏和小温氏入座后,眼看三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也落座,身后都有丫头服待,这才挨着李青娥坐了。 因她无婆母要侍奉,是故可以安然坐席。这边小温氏成心要治一治儿媳,便唤罗香儿侍奉。 儿媳侍奉婆母,这也应当,且这会有罗氏在,罗香儿自是装了幅温柔贤良模样,与小温氏斟酒布菜。心内却分外不岔,看周素贤怡然坐席吃酒的模样,不禁又羡慕又妒嫉。 原本李家不过小富,自不必做那等严苛的规距,但小温氏要整治自己的儿媳妇,周素贤和罗氏一样的想法,都不打算与她说情。罗氏暗中满意,周素贤十分聪明又受教且不滥好心,这才是一家主母该有的心性,因此待她又与旁个不同,口气也显得亲昵许多。 三房请客,席面自是丰盛的。眼看酒过三巡,小温氏还未有放她安座的打算,又看罗氏与周素贤说得亲热极了,罗香儿不禁又气又恨。眼看周素贤酒杯已空,有心想让她出回丑,便笑呤呤地执起酒壶要与她斟酒,道:“今儿也叫我服侍四弟妹一回,与你斟杯酒吃。” 周素贤怕她弄鬼,推说不用,道:“二嫂辛苦!我这边有小环,哪里能让二嫂侍候!” 一旁的小环知机,连忙上前要与她拿壶,不料罗香儿却不让,非要与她斟一杯才算;又将小环使力推开,自顾自地斟了杯酒递过来。 周素贤只好道:“既然二嫂执意,那就有劳了!”她伸手去接,不料罗香儿却将酒杯提前松手。周素贤对她早有防备,连忙往后闪躲,才免了被酒水洒泼一身的可能。不禁暗叹罗香儿实在上不得台面,只会耍这种小把戏,便率先道:“二嫂这是怎么了?莫非侍候二婶辛苦,竟连斟杯酒都无力?”又与小温氏笑着求情,“不若我替二嫂向二婶求个情,也让二嫂坐下来歇会子。” 一旁早有丫鬟上来收拾残局,罗香儿立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想到酒没泼到她身上又叫她言语挤兑,这下难免不会叫人以为她是在借故表达不满,连忙望向罗氏和小温氏摇头否认。 小温氏心中本就存了气,这会脸色已是相当难看,恨恨地剜了眼罗香儿,怒其蠢笨。罗氏暗暗皱眉,只得做那和事佬,让罗香儿入座。 因有了这个小插曲,女眷这边的席面提早结束,男人那一桌却还在饮宴,周素贤与罗氏告辞,回屋后就吩咐刘妈煮醒酒汤备下。 小环余火未消,服侍她洗漱时气道:“她怎地总是寻咱们的麻烦,莫非还当是从前不曾?老是叫狗无故咬一口也烦得很。” 周素贤狡黠一笑,看着小环道:“三太太不是才教过,若是她再惹咱们,也不必与其纠缠,只管去寻二婶治她,包管有效。” 小环扑哧一笑,深觉可行,自此后只要罗香儿无故挑衅,小环总能告到小温氏那边去,又与钱婆子几个钱示意她帮周素贤说话。如此几回后,罗香儿也不敢轻易上门挑事。 初二要回娘家走春,周素贤自是无娘家可回。至于郑家,李伯忠余怒未消,特地交待儿女们不许去,因此周素贤只好备下几样礼物,叫刘妈一大早的亲自走一趟郑家送礼。 刘妈回来后,避了人与周素贤诉苦,“大太太脾气越发古怪,质问奴婢为何不见小官人们来郑家走春,舅太太当着大太太的面嫌弃四奶奶备下的礼物太过寒酸,又向奴婢讨要大太太的饭钱……”实则还有更过份的,郑氏当着她的面咒骂周素贤不孝,说她成婚后竟不去郑家与她磕头敬茶,这算哪门子的媳妇。 看刘妈说话吞吞吐吐的,周素贤便猜必定还有旁的事她不好说,不禁暗暗叹气,令她这些话莫要外传。 刘妈晓得轻重,连忙保证不会与外人分说。周素贤抓了把铜子赏与刘妈,将她打发下去,实则心中也很是发愁。看样子,郑氏遭受此番变故,却依然不知反省,反而变得更加偏执。看李廉几兄弟的意思,今年必是要将她接回来的,到时她们婆媳间又该如何相处? 好在也不是眼下就要将人接回来,周素贤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真到那时候再说吧! 今日李青芝要回门,要忙的事情也多,按脚程估摸着她们中午能到,周素贤特地下厨准备了几样拿手菜。不料中午时分,等来的却是杨家的婆子。那婆子进门就道喜,说是李青芝才诊出来怀了身孕,因才刚坐下胎,杨太太遂令她在家中安养。 李青芝嫁过去一年多,因着要守孝,是以一直并无好消息,不曾想这么快竟然有了,周素贤自是替她欢喜。赏了那报喜的婆子一个上等红封,就叫小环去报予李伯忠知晓。 因汲及孕事,周素贤实在不知如何置备回礼,知这里头十分讲究,遂去三房请教罗氏。 罗氏自是不会吝啬,当下教她如何回礼,又说哪些是孕妇所忌讳的,到李青芝生产前娘家如何送催生礼,直到小儿洗三、抓周,作为娘家人又该怎样替大娘子做场面,林林总总的,都细细与周素贤分说清楚。到底又不放心,便派了个老成的妈妈与周素贤用,示意她可派遣这婆子以大房的名义去杨家探望一番,以示李家对这头个外孙的看重。 周素贤谢过罗氏,回去准备一番,第二日便令三房借来暂用的那个妈妈和刘妈两个往荆州杨家走一趟,又亲自写了封信与李青芝,按罗氏所说的,嘱她孕中要注意的事项,末了便说会想法子让郑氏近期去探望她一趟。 大娘子新孕,必定思念亲母,周素贤念着从前李青芝待自己的好,也决定回报她一二。 李伯忠凡事不管,因他知道周素贤做事老成十分有主见,若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必会来请示,遂一心督促李廉几兄弟读书做文章。 出了正月十五,年也就过完了。眼看二月初就要下场,李家三房每户都有人应考,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李叔文停了讲学,只令李廉几兄弟每日作时文,又将他几兄弟的做保人找齐,又令罗氏将几个儿郎的应考之物备齐,免得其它两房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胡乱备置一番。 罗氏应下,转头就叫人把周素贤和二太太及罗香儿请来,手把手的教三人该怎样打理儿郎们的应考之物。 因童生试分三回考试,二月初头一回是在县衙考试,一般考五场,分别考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等,罗氏怕她二人不懂这里头的规距,遂将应考的时间与禁忌与她二人分说得十分清楚细致。 周素贤甚为用心的记在心中,有不懂的便与罗氏当面请教,又让小环和自己一同记下。 小温氏亦是紧张万分,这回也是李庄头一回应考,生怕有甚么遣漏处,就叫罗香儿也用心记下。 罗香儿应得漫不经心,却不愿周素贤在罗氏面前刷好感,便这也问那也问,弄得罗氏实在烦不甚烦,不禁加重语气道:“少问多记,实在记不住便拿笔墨写下,回去再背诵。” 罗香儿分外委曲的瘪嘴,因她并不曾上学识字,更别说写字了。 罗氏一抚额,碰上这么个不懂事的侄媳妇实在无话可说,望得小温氏一眼。小温氏便喝斥她,道:“你看看人家贤娘如何做的,偏你要讨巧卖乖一通乱问,若实在记不住,回头便去向贤娘讨教。” 罗氏叫得她们来,是要把往后应试的所有规距礼仪禁忌等等都叫她们分晓,省得一不小心闹笑话是小,若连累得儿郎们不能进考场,或是触碰了禁忌,这便是大事了,遂阻止小温氏,继续与几人说下去。 周素贤从三房回来后,甚是感叹科举不易。不过考个童生试,便要这般麻烦,先是县试再是府试,由知府主持考场设在荆州,连考三场,只有县试录取的士子才得以参加。最后是院试,同样由府试通过者参加,在武昌府的贡院考试。院试录取者即可进入所在地、府、州、县学为生员,俗称“秀才”,算是有了“功名”,进入士大夫阶层,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 由此可见读书人的不易。周素贤心道,一根独木桥那般多人过,朝庭选才何其严苛,读书人十年寒窗苦,真正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一进二月,李庸和李廉便不再死读书,李叔文对科举甚有心得,命应考的侄子儿子丢开书本,每日里也不再做文章,而是亲自带着他们四处踏春游玩,目的便是让他们放松心情,好排遣考前压力。 周素贤按罗氏所交待的,亲自与李廉和李庸备下考试所用的一应物什,在考前的头一日,做了几样易克化的糕饼点心与他们带着,就目送李家的四个儿郎们上考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5章 县试 李廉兄弟四个不到四更天就起床准备,各自都身穿官服头戴官帽,只不过官服上面却没有补子和花色,以示其学子考试的身份。几人此刻坐在马车上,外面天都还未亮。四人都是第一回应考,自然难免紧张,几人也不多话,各自默默排遣考前压力。 想到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县里,李庸深深吐出几口气,索性闭目养神。李廉见弟弟如此,也如他一般补眠,李庄和李庭两个却越来越紧张,连手心都开始冒汗。 等他们赶到县里,天还未大亮,李叔文亲自送他几兄弟到县衙门口,又叮嘱几人考场上须注意的地方,四人都沉声应下。 他们几人来得尚早,然而还有别的学子更早。临江县乃是上等县,下辖数个镇,有那偏远地方的学子竟是不到半夜就起来赶路。只见不过小半刻钟,县衙门口便挤满了前来应试的学子,有老有少年龄各不一,前来送行的考生亲属将外围挤得水泄不通。 李庸几人寻到此次一同应考的同窗后,就聚在一起静候入场。 只见没过一会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学子们一一排队鱼贯进场检查,李庸手举号牌,一手提着周素贤亲手准备的考篮,昂步进入考场。 童生试乃一县大事,今日应考前,所有学子都要听县令训话,无非是宣扬朝庭选才之德行以及再次言明考场纪律。待县尊大人训完话,接下来便是唱名以及核对考生身份,几百个学子一一检查下来,也费去不少功夫。 李庸和李廉进入考场,二人分别寻了自己的号位,而此时太阳刚刚初升。待所有考生坐定,冯县令命衙役锁好大门,便当着所有学子的面,亲自写下考题。此次考试总共要考五场,分别考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每隔一日考一场,是以冯县令一开始便出了个八股文的题目。 考场上有人哗然,有人皱眉,有人已埋头答题,李庸却不慌不忙。这也得益于近些日子的用功,试想他们几兄弟已经做了大半年的时文,又有进士出身的李叔文指导点评,对于如何破题,自是有了一定经验。且他本就才思敏捷又饱读诗书,并不像别的学子那样不知世事一味死读书,心中思量一会打了个腹稿,又将其抄于草稿纸上开始润色,想到李叔文和黄举人先头的提醒,用了端端正正的字体,开始一丝不苟的将其抄录在答题纸上。 周素贤送走李庸后,却也未闲着。比起李家众人的紧张期盼,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李庸如今才十五岁,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远,若此次考不中,着实不用太过着急。 家中琐事依然不少,李伯忠只当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管,周素贤可就忙了。眼见开春了,就令刘妈去请村里的泥瓦匠来,将后罩房余下的几间空屋全部改成猪圈,又和小环亲自去挑小猪仔,这回捉了数十头小猪来喂养,如此一来多少也能贴补些家用。 刘妈见地里的菜好些都浪费了,自告奋勇的说要孵些小鸡仔出来,周素贤自是乐意。想到如今多了这么些猪儿要养,索性领着刘妈小环等人将菜园好生整理出来。她自己于种菜是一窍不通,但刘妈出身农家,这些活计难不倒她,小环桃红几人在刘妈的指点下,将菜园撒下菜种,种上好些日常食用的瓜果蔬菜,就连一旁的鱼塘也未落下,周素贤花了些银钱买了鱼苗放进去,以期一年中再不用自己买鱼吃用。 大房这边一派欣欣向荣之态,三房人多,自是不必操心这些活计没人打理;唯有二房那边,甚么动静也没有,只有个钱婆子苦哈哈地开了巴掌大一小块荒地出来种菜,背了人就偷骂小温氏婆媳两个懒惰,乡下婆娘若都似她们这般,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去。骂着骂着又想起在大房的安逸日子,心中后悔那时叫猪油蒙了心,怎么会有眼无珠的选了二房做活! 李庸他们要连考五场,隔日考一场就得花上十日。李叔文为省来回赶路的奔波,索性在县里的客栈包下两间上房,也好让子侄们心无挂碍的考试。 家中男丁皆不在,罗氏时常来大房走动,也是存了看护之意。见周素贤又开始酿梅花酒,每日都是这般忙碌个不停,下人也与她齐心,心头暗赞她这般沉得住气。反观二房的一对婆媳,时常为个小事就吵闹不休;罗香儿也没个媳妇的样子,大白日的坐在门前磕瓜子晒太阳,实在不像样子。 周素贤见罗氏来,连忙脱下做事的罩衣,又去净手,这才迎罗氏在堂屋座下。罗香儿不请自来,早已自顾自的招呼起罗氏,就连茶水也嫌大房的不好喝,要丫鬟去自己屋里拿些好茶来招待罗氏。 小环气鼓鼓的,见不得罗香儿这般没脸色且又厚脸皮,周素贤只是一笑,说了句客套话,“如此就多谢二嫂了!” 罗香儿没半分自觉,笑了笑,道:“你这里的茶我着实吃不惯,还是我屋里的茶吃来香,听二郎说是新近咱们家铺子里卖得最好的一味碧罗春。” 罗氏不禁皱了皱眉,懒得理会她,想到接下来的话却不适宜她听,便毫不客气的出声赶人,道:“二郎媳妇,我和贤娘还有些话要说,你且先暂避一下!” 罗香儿煞时脸上青红交加,好一会才面上讪讪地与罗氏告辞,道:“如此香儿便不打搅三婶和四弟妹说话了,三婶得了空闲,也来我屋里坐坐。” 周素贤见罗氏不客气的赶走罗香儿,晓得罗氏所说的事必定重要,连忙请她去自己屋里说话,又吩咐小环送来茶水,再守在门口。 罗氏点头,起身随她往西屋去,只见房内摆设虽没几样,但椅上贴心的铺着棉布椅垫以防冬日椅凉,桌上盖着方月白桌布,上头一个陶瓶里头插了数株开得正浓的腊梅,屋内冷香幽远,窗明几净,显得主人几分高雅的生活品味来。 罗氏自诩出身名门,虽只是一小小庶女,但在京城居住这些年来,其品味与见地自是不俗。她随口夸了几句,“这样才是会过日子的,如今看来,四郎娶了你真真是福气。” “当不得三婶的夸!”周素贤与她倒了杯茶,又取出几样茶点,便问起来意。 罗氏用了口茶水,便往外间看了一眼,见小环守在门外,也不怕人偷听,便喜笑颜开的与她道:“刚才官人打发心腹来知会我,说冯县令很是欣赏四郎和大郎的文章,明日便是最后一场考试,乃是冯县令当堂考究这些学子们的真材实学,想来大郎和四郎机敏,必定不会落于人后,我想着官人的意思,大郎四郎此回必中,甚至若无意外,他们两个说不定这回能取得前三的名次。” 周素贤惊讶不已,连忙起身道:“三婶此话当真?”心头却已欢喜不已,又缴动的望向罗氏,问道:“莫非三叔与冯县令有交情?不然还未考完,这就已经大概知晓了名次?” 罗氏笑盈盈地摇头,道:“若说私交倒也一般般,只不过那冯县令是荆州李氏的人,不然他一个同进士,这才几年便座上县令的位置,这临江县乃是上等县,鱼米丰沛,这背后自是少不了荆州李氏的支持。” 周素贤听出罗氏的话外之音,想是要教她明白官场上的道理,连忙与罗氏福身为谢,道:“还望三婶指教,说来我于这些却是一窍不通,往后少不得要赖三婶提点一二。” 罗氏见她这般上道,心道没有看错人,想那周家毕竟是大族,虽然将她母女俩赶出家门,但周素贤必是自小耳熏目染,到底不是白丁之家可比的,便拍了拍她的手,拣了好些官场上的人情往来说与她听,又着重讲了荆州李家的现状。 周素贤一幅虚心受教的样子,心底却并未将她说的这些当作金科玉律,但至少对荆州李氏有了更深的了解,想到以后若李庸李廉真的有了出息,与荆州李氏的往来肯定不会少,遂用心记下罗氏所说的事。 这边罗香儿回到东厢,进门就踢了一脚前来开门的陪嫁丫头小兰,另一个丫头小草连忙与她使眼色,两人深知罗香儿素来爱发脾气,动则打骂身边服侍的,都垂了头小心翼翼的服侍她吃茶净手。 罗香儿气得一阵,又十分好奇罗氏究竟与周素贤在说甚么,便问两个丫头,“你们谁去大房那边问问,看三太太究竟与贤娘说了甚么。”又自言自语,道:“偏要弄得这般神秘,我看根本就没甚么事,不过是嫌我在罢了。 刚才被罗香儿踢了一脚的小兰不想再吃挂落,连忙自动请撄要去打探消息,只是不过一会就打转回来,与罗香儿道:“三太太的人都在正房门下,且小环那丫头一动不动的在四奶奶房门口守着,一见奴婢靠近,那小环就上来赶人,奴婢……甚么也未打听到。” 罗香儿对着小兰骂了句“没用的东西”,心头却似猫抓般想知道到底是甚么事情,双眼一溜,便去寻小温氏。 小温氏听儿媳这般说,虽说心中也甚为好奇,但却十分看不上罗香儿这般上窜下跳,又趁机教训儿媳几句。眼看罗氏没过一会就离去,便寻了个由头去问周素贤。 这种事周素贤又岂会随便告诉人,便随意扯了个慌瞒过去。 小温氏无果回到家,罗香儿便在一旁冷嘲热讽,婆媳两个又为这事生了场口角。 小环听得东厢房传来的吵闹声,出去打听一趟,回来后当作笑话说与周素贤听。周素贤不禁哭笑不得,实在不知说甚么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6章 闹事 县试的名单在当天便张贴出来,果然是李庸得了此次县试的案首,李廉得了第一等第三名,第二等五名是李庭,李庄未有名次。 消息传回来,一屋子的人都欢喜起来,周素贤连忙叫赏。李康在一旁简直笑得合不拢嘴,与周素贤乐道:“四嫂,大哥和四哥竟然都中了!” 周素贤也笑,不禁逗他道:“七郎你也要加油,将来考个案首给嫂子看看,也叫咱们家一时传为佳话。” 李康的双目顿时亮起来,重重的点头一本正经的道“是”,倒把周素贤又逗笑了。 小环取来红封发给众人,平安连忙给她磕头,道:“四奶奶,小官人让我回来告诉您一声,今儿冯县令宴请此次中了名次的学子,几位老爷则是去了黄举人家吃酒,叫您不用等,明日他们必定归家。” 周素贤示意他起来,晓得冯县令宴请学子,必定会弄得很晚,倒不如在县里歇一晚。 李青娥在一旁本想提醒周素贤要她打发人与郑氏去报喜,话到嘴边又打住,想到这件事还是偷偷地去告诉郑氏,免得李伯忠知晓了又要责骂于她,于是趁周素贤忙碌之际,偷偷遣桃红去郑家报信。 周素贤想到明日李廉他们归家,必定少不了前来道贺的亲朋族人,但又想到这才第一场考试,若是大肆庆祝倒显得太过张杨,倒不如待三场考过,再行宴客也不迟,便略做收拾后去三房见罗氏。 罗氏亲自迎她进屋,叫宝珠端了茶来,便与她道喜。周素贤见三房的仆婢穿戴一新,人人脸上带着笑意,也笑着福身道:“三婶同喜!” “你来得正好!”罗氏脸上的笑意就未断过,又想试一回周素贤,便道:“这回他们四兄弟下场,便有三个考得名次,这是咱们李家头一遭的大喜事,只怕明儿得信的亲朋好友便会相继来家道贺,我寻你来是想和你商量如何待客。” 周素贤便笑道:“巧了,我来寻三婶也是为这件事。”她顿了顿,将心中的想法与罗氏道:“不过我却和三婶的想法不大一致,大郎他们这才县试,后面还有两场,不若等三场考过,再行待客也不迟,若这会就大肆操办,就怕人说咱们李家张狂。” 罗氏将她好生打量一番,看她说得这般诚恳,不禁十分满意,就出言指点道:“难为你年纪小小却想得这般周到,适才我不过是想试探你欲如何拿捏,到底未令我失望,你有如此想法才是对的,需知这才小小的县试,即便考得个廪生也不算甚么,后面还有乡试、会试,甚至殿试,若他们有那等造化一朝考中进士,这才是咱们李家光宗耀祖的事情。” 周素贤十分受教,又和罗氏商量祭拜祖宗的事情,眼看就到午饭的点,罗氏索性留她在三房用饭,二人心照不宣的都不去与二房知会李庄落榜的事,左右明日儿郎们归家,就甚么事都知晓了。 周素贤从三房回来,刘妈觑着三娘子未在,便与她报信,说桃红被三娘子打发出去,瞧着像是往郑家的方向而去。刘妈如今视周素贤为主,若郑氏回来闹,就怕她吃亏,这才悄悄与她分说。 小环连忙跺脚,道:“这才过几天安生日子,若明儿小官人几个归家,大太太若是来闹一场,岂不是令大家都没脸面。” 周素贤却并不如何担心,郑氏若连这点脸面都不与她的亲生儿子留,只会越发失去人心。便交待刘妈和小环,只当作不知道这件事,又让她二人往后要留意三娘子与桃红的举动。其实她原本打算待李伯忠父子几人归家后,再劝一番,到时李廉和李庸自己去郑家与郑氏当面报喜岂不更好。 小环见刘妈下去,不禁指着西耳房的方向与她叹气,道:“你待她也算不错,为何她做事前不与你商量一二,难道你还会害她不成?她如今这般背着你行事,分明是不信你。” 周素贤连忙示意她不必多说,倒是看得开,道:“从前有人曾与我,婆媳和姑嫂都是天敌,这话着实没说错,此番我倒也不恼她,毕竟那是她亲生母亲,纵然做事欠周虑,但为人儿女的一片心意倒是好的。” 小环不禁小声嘀咕,道:“哪里是为大太太好,我瞧着就为她自己好……” 周素贤瞪她一眼,道:“你这性子,迟早要吃些亏才晓得要管住自己的嘴巴。” 第二日午饭前,李庸等人终于归家。周素贤好就准备好一桌子好饭菜,又将祭拜用的香烛元宝三牲瓜果都已备下,就等他们一到家就可祭拜祖宗。 李青娥迎上父兄,不经意作出几分委曲的模样,无奈这会谁都没有空理会她。 李伯忠见他这一走十来日,家中被周素贤打理得井然有序,不禁暗暗点头。父子三人略作洗漱,等二房和三房的人都齐至,就领着所有男丁给祖宗上香磕头,又求祖宗庇佑接下来的府试和院试李廉李庸李庭三人再得好名次。 周素贤趁机与李伯忠商量招待来客的事,又把和罗氏商量的结果与他分说。李伯忠原本打算大肆宴客一番,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喜,一旁的李廉和李庸二人连忙相劝,好歹把他劝服下来。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用了顿午饭,陆续便有亲朋族人上门道贺。男客由李伯忠招待,不过一杯清茶,几样茶点。来的女客不多,周素贤叫了三娘子作陪,都是族中识得的媳妇,见她姑嫂二人年纪小,也不好多说甚么,略吃杯茶水便辞去。 李庸十来日未在家,将行李和书箱拿回房中,见周素贤一样一样的与他归整打理,就缠上去想和她腻歪在一处,说几句悄悄话。周素贤听见堂屋人来人往的,生怕人说甚么,且大白天的见他逗留在房中也不像样,连忙将他推出房门。 李庸拉住她的衣袖腼着脸笑,道:“哪有将自个的官人赶出房门的道理,几日不见,你就不想我吗?” 瞧他这会还瞪鼻子上脸了,周素贤脸红的嗔他一眼,又把他往外推,嘴上细声啐他,“越说越不像样,再不出去,我看公公就要叫人唤你来了。” 果不然,外头李伯忠见上门道贺的人越来越多,李廉一个招架不住,就打发小环上前来催李庸。 周素贤掩了嘴笑,李庸面上讪讪地,无奈只得把周素贤的袖子放开,想着总要讨点好处,便央她与自己换身衣衫。二人在房内又腻歪一阵,周素贤便提醒他须得与郑氏报喜的事。李庸便说他心中有数,早已打算明日和李廉二人亲至郑家探望母亲。 周素贤便未再多说甚么,心头却不无担心,若郑氏这会上门来,依李伯忠对郑氏恼恨的程度,只怕会令李庸兄弟难堪,但一想事情既是三娘子惹下的,事后追究起来,叫她吃些教训也好。 郑氏父子和郑氏一行人来家时,周素贤正在灶房煮蛋茶,小环留在前厅与客人奉茶。忽的门前一阵喧哗,外头便有人说是郑氏及其娘家人来了。李伯忠当下面色就难看起来,李廉和李庸二人见满堂宾客在,便一人上前以眼神劝李伯忠,另一人及时去门外迎郑氏等人。 小环连忙往灶房去寻周素贤,好叫她有个心里准备。 同村的族人其实都知晓李家大房去年发生的休妻事件,郑氏最后虽未被休弃,但却被遣送回娘家度日。是以她这个时候回来,又见李伯忠面色难看,有那心善的便借机辞去。李庸索性与乡邻族人一一抱拳致歉,道招待不周,便一个一个的把客人送走。 周素贤到后门口见李庸开始送客,李廉已把郑氏一行人迎至堂屋,遂将刚才煮下的蛋茶用碗装上,略整理衣衫,领着刘妈和小环端着蛋茶,来到堂屋给郑老秀才等人一一奉上。错眼打量郑氏一眼,见她两鬓确实生了几缕白发,脸色并不如何好,可能今日特地妆扮过,又着了一身茄紫色的新袄子,看上去倒比李伯忠老上十岁不止,心头不禁暗暗唏嘘。 李伯忠见老丈人和大舅子上门,即便心中再生气郑氏无故跑回来,还是依理拉长着老脸拜见郑老秀才,又与郑大舅寒喧一二,就是不理会郑氏。 这时李廉便带着弟妹几个上前拜见郑氏,郑舅妈见周素贤盈盈起身,便唤她上前来,笑道:“这便是新媳妇吧,去岁你们成亲,我刚好有事走不开,这回托大郎和四郎的福,终于见着新媳妇的面,确实是个标致人儿。”她话音才落,便从手上退下个银手镯予周素贤做见面礼。 周素贤见那银镯子上面的花纹都已模糊不清,必定是戴着有些年头了,想是她心爱之物,并不肯要。一旁的郑氏忽地出声道:“莫非是嫌你舅母的东西寒酸不成?也对,如今你当着大房的家,又素来嘴甜又肯舍下脸面,这大房之物看来多半已落入你掌中,自是看不上这等物什。” 郑氏一开口,便是这般刻薄的嘲讽,周素贤才对她升起的怜悯之心顿时就消了,面上却有几分尴尬,正要把郑舅妈的东西收下,李庸却行至她身边,自己把郑舅母的见面礼收下交给小环,又与郑舅母道谢。私底下却和周素贤使眼色致歉,示意她莫要介意郑氏的话。 郑氏实在看不过眼,瞧得李庸太过维护周素贤,不禁深深地看了眼周素贤,正欲出声训斥其几句,坐在对面的李伯忠却一下被点着火气,劈头盖脸的就朝郑氏骂将起来:“郑氏你什么意思?我如今还未老糊涂,要贤娘管家是我的主意,今日我瞧在老丈人的份上不与你计较私自回来之事,你还瞪鼻子上脸在我面前耍起婆母的威风来了。” 李廉急忙上前劝架,无奈李伯忠一见郑氏便想起从前诸事,到这会还觉得颜面尽失,遂也不听儿子的劝,指着郑氏发狠道:“马上给我滚回你娘家去,看着你我就来气。” 郑氏被李伯忠辱骂得掩起袖子大哭起来,郑老秀才和郑大舅连忙在一旁相劝,很有几分为郑氏出头的打算。 周素贤在一旁纳闷了,从前郑氏被送回娘家,郑家无人敢上门理论,今日却为何这般硬气? 这时哭泣中的郑氏把眼泪一抹,指着李廉几兄妹破口骂道:“你们这些不孝子,便是这般看着我被你们父亲辱骂欺负,你娘我在郑家吃不下睡不香,就担心你们几个在家中是否安好,枉我从前百般为你们着想,这才犯下错误,你们却将我丢在郑家不闻不问。”哭罢又把手指向李廉和李庸两个,指责道:“若非三娘子来报信,我都不知晓你们兄弟县试得了名次的事情,从前你们哄我,说是得了功名就将我接回来,若是此番你们考中廪生,不将我接回李家,我就去告你们兄弟不孝!” 周素贤总算是看明白了,原来郑家是得了倚仗,才会替郑氏强出头。又见李庸李廉二人一幅无可奈何的沮丧模样,想着今日必定不能善了,便示意小环悄悄去寻三房来劝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7章 解决 李伯忠大怒,骂道:“你身为大郎四郎的亲娘,还要去衙门里告他们兄弟不孝,就半分顾念也没有?你是脑壳被门板夹了,竟然讲出这种话来,我都替你没脸。” 郑氏怒目回呛:“你要休我的时候怎地不顾念我是他们的亲娘,要他们没脸的是你,这把年纪了还纳小娘,我是犯了七出之条的哪一条,叫你成天嚷嚷着要休我?这个家本就有我的一份苦劳,我侍奉公婆送走他们,用心操持家务教养孩儿,当得起李家的媳妇,凭甚么我不能回来?” 李伯忠顿时恼怒郑氏提纳妾之事,想到过往受到的羞辱,立时脸色黑青,上前就要扇郑氏几巴掌解恨,却叫李廉李庸死命拽住。 郑氏一跳老高,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怨恨一气儿发作出来,指着李伯忠嘲讽道:“怎么你做得旁人就说不得?你个老不修的色鬼,在孝期里和那没脸没皮的贱货成日厮混,我都没脸替你遮掩。” 李伯忠叫郑氏骂得气血冲脑,话说打人不打脸,郑氏又在儿子们的面前提这件落脸面的事,实在气得火冒三仗高,只是两只手叫儿子们死死拽住动不得手,索性不和郑氏厮缠,只一个劲的与郑老秀才和郑大舅道:“是我李家消受不起这等泼妇,你们打哪来就往哪去,免得弄脏了我的地。” 李廉李庸脸上实在无光,一边劝一个,奈何他们正在气头上,哪个也不听劝,两个都是怒目相向,恨不得把对方身上盯出个窟窿才好。周素贤立在一边谁都不帮腔,看着他们二人在堂上如那小儿吵架般互揭老底,并不顾儿女立在一旁,不禁暗暗叹气,这二人分明是五十步笑百步,谁都有错却将错处都推与旁人。 郑老秀才脸色发白,连忙抬手与李伯忠道:“贤婿息怒!这般吵闹不是办法,现在大郎和四郎即将考得功名,若是任由她们的母亲在娘家呆着,外人看着也不像样,如果有那好事非者,把他两个往衙门一告,轻者丢了名声,重者便是连功名都割去,还望贤婿三思啊,将他们的母亲接回李家,我亦劝她好生改一改脾气,如此岂不两相皆宜?” 李伯忠听不得郑老秀才文诌诌的话,却将他“割去功名”几字听到心里去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嘴上却不松口,只怒道:“这等泼妇我如何要得,反正不准她再回李家。” 两边一时僵住,李青娥和李康早已吓得哭泣起来,二人呆愣愣地望着如仇人般的父母两人,不知如何是好。 周素贤摇头叹气,连忙哄着他们兄妹二人去耳房暂避,省得再被吓到。这两人起先不肯,李廉发话,二人这才随她离去。 将三娘子和李康安顿好,又劝了几句,二人这才泪眼巴巴地问她:“是不是父亲要休母亲?”周素贤便摇头,一力保证说不会发生这种事,二人这才止住哭泣。 等周素贤再来堂屋,就见三房两口子已经赶来,正在劝架,适才在屋里的下人这会一个也不见。她悄悄地靠近李庸,见他神情沮丧,便将他的手以袖遮挡牵了一牵,无声的安慰他。 李庸牵唇苦笑,想着父母的不堪一面都叫她瞧去,也不知她心中会如何想。 周素贤却像是知他在想甚么,只朝他眨了下眼晴,便不敢再有动作。 这会屋里两边都已偃旗息鼓,开口说话的是李叔文,立在堂上不怒自威,却是板起脸来与李伯忠和郑氏二人训话,道:“按理不该我来说兄嫂,但你们二人自己说说,当着子女儿媳的面吵闹不休,口出恶言互揭老底,一屋子的下人在那看笑话,委实不成体统。” 李伯忠虽脸上无光,但三房赶来至少让他有了依仗,便将刚才郑氏威胁要去衙门告李廉兄弟的话与他告状,气道:“三弟你说说,这等恶妇要害我大郎和四郎丢去功名,我如何能让她归家。” “我……”郑氏欲替自己辩解,一旁的郑大舅已抱拳道:“舍妹刚才只是说说气话,怎会真做这等陷害亲儿的事情,此回送舍妹回来,我们委实不是要刻意闹事,还望李三相公行行好,叫他们夫妻二人冰释前嫌,看在儿女的份上和好罢,再说舍妹老是呆在娘家也太不像话。” “我不同意。”李伯忠在一旁连忙插话,此番郑氏是真真恼了他的心,说甚么也不松口。 李叔文深感头痛,见他们夫妻一个不愿重修旧好,一个上赶子要回来过活,两人又斗得像乌鸡眼似的,他暗叹一句,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便转头示意罗氏接腔,这种内宅之争,委实不是他擅长的。 罗氏接到丈夫的眼色,也甚为无奈,驴不喝水强按也不低头,这种事怎么处置都会得罪人,只好叹了口气,先问李庸李廉两个的主意,道:“我且问你们兄弟两个,是否愿意父母和好如初?” 李廉和李庸相视一眼,不知罗氏为何有此一问,他们自是希望父母重修旧好一家团圆,遂都点头答是。 罗氏又望向郑氏,问道:“大嫂,容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大伯纳妾未得你同意的确是大伯的不是,但事后闹成那般,确是大嫂容不下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却是你令大伯颜面尽失,如今又拿大郎四郎的功名来威胁,这却是你的不是,也难怪大伯气成这般,若大嫂还念在身为李家长媳的份上,且也看在大郎几个的份上,这会与大伯道个歉,也好叫大伯消消气。况且既是一家人,又何必见面像仇人一般彼此仇视,望你们各退一步海阔天空为好!” 郑氏略为动容,但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矮下身段与李伯忠道歉又实在拉不下脸面,不由一时犹豫。 罗氏便与郑大舅妈使眼色,心中却晓得郑家这时寻上门来并不为闹事,肯定也不希望两边越闹越僵。 郑大舅妈便上前拉了郑氏低语,劝慰几句后,又唤李廉和李庸来与郑氏说好话。 这时罗氏又上前劝李伯忠,道:“若大嫂肯低头道歉,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也不该再和大嫂置气,况且刚才亲家老爷也未说错,他二人才考了县试,你也不希望他们将来考中得了功名后却无端遭人指摘,老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你们夫妻两个也该为孩子们着想一二。” 李伯忠和郑氏都沉思不语,屋中只有李廉李庸两个劝慰的声音。罗氏便与李叔文相视一眼,示意他来了结二人的这段孽事。 李叔文先看郑氏脸上已有悔意,又见李伯忠神情似有松动,便和郑老秀才抱拳道:“亲家,这会他们夫妻二人想必心头都存着气,若此时就让大嫂归家,又怕他二人成日吵闹不休,而影响大郎四郎读书,我看不如这样,也让他们各自冷静一些时日,待大郎和四郎考完院试后,再由他们兄弟亲自去将大嫂接回来,亲家你看如何?” 郑老秀才思量一会,认为这却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式了,遂点头答应,又去唤郑氏,斥道:“还不与你官人说几句软和话,夫妻吵架哪有隔夜仇,你这强硬的性子也该改改了,若再生些甚么坏心思影响大郎几个读书,便是李家容你,我郑家也容不下你。” 李伯忠在旁冷哼,心道郑氏惯常强硬,要她改脾气,岂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郑氏晓得老父是在为自己递台阶,想着只要再忍几个月,便会由大郎兄弟将自己接回李家,想了一想,只得低头与李伯忠道歉。 李伯忠这会犟脾气上来,根本就不理会郑氏。李叔文连忙又做和事佬,好歹叫这场闹剧结束。他便邀郑老秀等人去三房吃酒,又去拉李伯忠,好说歹说终于将堂屋的男人们先行带走。罗氏便上前与郑氏低声相劝,李青娥和李康这会也跑上来唤“娘亲”,二人目眶泛红,又依着郑氏,不肯放她走。 周素贤一时感慨万千,上前唤了声“婆婆”,便道:“婆婆好生与小叔和小姑说会话,儿媳这就下厨整治些吃食来。” 郑氏看她一眼,不欲当着罗氏的面与她甩脸子,便点头“嗯”了声。周素贤趁机避去灶房开始忙活起来,打算做几样郑氏从前爱吃用的几味小菜,心道自己主动小意示好,盼郑氏不要太过为难自己便好。 刘妈和小环都苦着张脸,想到郑氏再有两三个月就要回来,小环十分为周素贤担心,不禁问她:“若大太太回来,你管家岂不是要叫她百般为难?这可怎生是好?” 周素贤轻轻摇了摇头,与小环和刘妈叮咛道:“你们两个需记住,大房本就是婆母打理的,我不过是暂时接管而已,待婆母归来,这管家之权自是要归还于她,你二人万不可心生怨气。”又和小环交待:“你这张嘴也要管住,若是叫人拿住把柄,到时我也难护住你,可知晓?” 小环垂头丧气的点头,刘妈在一旁不无担忧,想了想还是将紧要的话问出口,道:“四奶奶,若是大太太再管家,奴婢几个可还有月钱可拿?” 周素贤当下就保证说会有,又笑着宽她们的心,道:“即便婆母不发月钱,我这边也会私底下补贴你们,但你们需记住,不可对大太太心生轻视,大太太再如何,她依然是当家主母,也是大郎四郎的亲娘,不可让他们兄弟两个为难。 刘妈和小环频频点头,二人心中都有了数,像如今这般的安生日子已一去不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8章 教训 郑老秀才和郑大舅两人喝得醉醺醺的,连人也认不得且醉话连连。郑氏暗中皱眉不已,不喜父兄几杯黄汤下肚便原形毕露,令她丢了脸面。好在周素贤安排马车请了三房的车把式送她们回郑家,郑氏这才没说甚么。 大房今日本是喜气洋洋的,郑氏来闹一场,李伯忠气得狠了,虽被三房劝住,到底心头憋屈,便醉了一场,很是说了些胡话。 如此李廉和李庸只得在床前服侍,闹到快二更李庸才回房。 夜里歇了,李庸很是闷闷不乐,几次想开口和周素贤说些甚么,话到嘴边却是问不出口。 周素贤知他是为今日郑氏和李伯忠吵架之事烦恼,又怕自己因此而看轻他,心中不由好笑。因她是局外人所以看得分明,李伯忠与郑氏不和的因由,其实归根到底乃是钱做怪。 试问若是大房富裕,郑氏当初何必挺而走险要偷粮酿酒,李伯忠便是再好色,只要郑氏手头有银钱,只待出了重孝,再与李伯忠买几个模样上佳的通房丫头与桃娘争宠,她坐山观虎斗,完全不用自己下手落人话柄,以至后头蠢事做尽徒惹人厌憎。只是这话却不好开口和李庸说明,又怕令他误会自己乃是心机深沉之辈,坏了两人情份。 周素贤想了又想,便和李庸道:“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待婆母归家,我看还是让婆母管家吧,一来分散些婆母的精力,二来也是我忙不过来,开春我要开始酿酒,还想请上几个短工做帮手,如此多酿些酒出来,也好贴补些家用。”等于是间接承认大房因资财不丰这才频闹笑话,所谓人穷百事衰,这才委婉地表达出来。 李庸牵着她的手良久方道:“家中父母失和,原来担心叫你看笑话,却是我想多了,我家这般多事,你可曾后悔嫁予我?” 看来他真是叫李伯忠和郑氏伤了心,周素贤连忙望着他摇头,道:“谁家没有几件不足为外人道的烦心事,便是我的出身,你不也未嫌弃。”顿了顿,想着夫妻相处,最紧要是彼此包容坦承,这时候也该说几句好话哄哄他,遂将心中所想与他道:“我很高兴你有心事能与我道来,如你常说的,我们夫妻一体,你若不好受我岂会好过,你若受辱我亦同感,往后你我若是心中有事都得对彼此说明,省得相互之间猜来猜去坏了情份不说,也易顿生误会。” 李庸顿时动容,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番夫妻相处的大道理出来,又暗暗愧疚自己以小心思度她,连忙坐起身与她作揖赔罪,道:“还是娘子聪明,一语惊醒梦中人,往后我再不会这般了。” 周素贤很是满意他能知错就改,心头却想着相公还是需要□□的,遂又把前世那些夫妻相处的金句当作笑话讲与他听,李庸听得一愣一愣的,暗中叫好,却道她哪里得来的这些道理,连忙出声追问其出处。 周素贤一时难以扯慌,只得胡乱答道:“从前爱听人讲古,古语都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做人处事的道理可不就深藏于市井之中。 李庸半信半疑,知她未尽实话,又怕牵扯出甚么令她想到周家的事而伤怀,遂也不加多问。 二人吹灯歇下,到第二日都早早起床,一个去书房念书,一个开始安排家事,小温氏却一早上门来借马车。 周素贤就纳闷了,昨日大房闹成那般,小温氏素来喜欢看热闹的人,怎地未见其踪影。 小环扯了扯她的袖子,周素贤便知里头有内情,遂将马车借与二房使用。待小温氏离去,小环就和她道明因由。 原来此回二郎落第,最最失望之人莫过于罗香儿。眼看大房和三房不断有乡邻上门道贺,二房却门前冷落无人宽慰,对丈夫李庄的态度不免带上些许怨气。李庄本就羞愧不已,晓得罗香儿极为看重此次县试,奈何他却落榜,自觉无甚脸面,在罗香儿面前便有些做小伏低,毫无男子气概可言。 小温氏见不得儿子这般窝囊没出息,不禁火大不已,就在大房闹将的时候,二房这婆媳两个也关起门大闹一场。二人也不是头次过招,都把彼此的脾性摸得十分清楚,吵起架来算是旗鼓相当,小温氏身为婆母,身份上本就占了些便宜,兼二郎性子绵软,夹在老娘和妻子之间好不为难,竟没出息的溜了。 罗香儿此番很是吃了些暗亏,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李庄事后又嫌小温氏把媳妇逼回娘家,闹着要去将罗香儿接回来。小温氏素来依着儿子,这回也是没了法子,加上李仲孝也维护儿媳,指责她这做婆母的太过苛刻。小温氏不得已,这才上大房来借马车,打算亲自去李大姑家接回儿媳。 周素贤苦笑不已,暗道若李老爷子还在世,看到大房和二房这般折腾,只怕也要被气得不轻。 李伯忠歇得两日,终是坐不住,觉着两个儿子这般出息,他闷坐家中难免有锦衣蒙尘之感,有心想要一洗去年落下的脸面,又觉着太过刻意不大好,便以春耕之事和乡邻族人走动起来,与人交谈不无炫耀之意,旁人也不傻,三不五时便起哄要吃酒与他庆贺。 周素贤初初以为李伯忠是真的关心农事,毕竟这七十亩地关系着一家老小的生计,哪知一日无意间听见他和人吹嘘,说甚么不仅儿子会读书,儿媳也会酿酒赚钱,那几十亩地算不得甚么。便有人起哄,问他眼下吃的酒着实香醇,既是他儿媳所酿,可否敞开来吃。 李伯忠豪气挥手,道随便吃用,不够就去开一坛新的来,左右儿媳的陪嫁便有上百来缸好酒。 周素贤着实气得不轻,便是她会酿酒,也经不住他这般挥霍,况且那是自己的陪嫁私房,并不是大房公中之财物,他怎地就这般厚脸皮的将儿媳的陪嫁随意支配?又想起李伯忠每回请人吃酒,又十分好面子,必要大鱼大肉,请一次客便要费去三四钱银子,她将账一算,光是请客吃酒便花费十多两银子。当中又有人趁机打秋风与他借钱,李伯忠喝得醉醺醺的,且又好面子喜功,来者不惧,借出去的银钱约有三四十两,周素贤把账薄一关,暗道这回必要他吃些教训才好。 自这日起,李伯忠再把人往家中领要开席吃酒,周素贤便避开去,暗中令刘妈向他讨要买菜钱。一回尚好,弄得两三回李伯忠也回味过来,晓得儿媳这是心中不满,眼看公账上的银钱仅余区区十几两银,大惊之下倒略有收敛。 一日几户佃农寻上门来讨要粮种,李伯忠把账一算,七十亩地的粮种便要花销不少,四月李廉李庸又要去荆州府试,这区区十几两银又怎够用?但要他向儿媳开口拿钱,却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面,不由开始当着周素贤的面长嘘短叹,道家计艰难,只差明说要她拿出些陪嫁贴补些家用。 周素贤装着听不懂,无任何表示。李伯忠暗中着急,眼看就要播种育秧苗,农事耽搁不得,只好支光了账上的银钱去买粮种。 周素贤心知他是打定主意要自己拿出私房来贴补家用了,非是她小气不肯拿出银钱来,实在是要令李伯忠吃些教训。想他一家之主,不事生产不打紧,凡事总想着指望他人,又好大喜功,此风不可助长。于是清点手头银钱,见还余下四百四十两,便拿出四百两整去买酿酒的粮食和酒缸等物什,夜里又拿出二十两银子把李庸,叫他拿去与李伯忠当作家用。 李庸哪里好意思要她的私房钱,他并非不知最近李伯忠的作为,心头也很是看不惯,无论如何也不肯拿她的银钱,便去和李廉商量问计,最后二人寻李伯忠,双双与他进言,若是家中银钱吃紧,实在不行他二人就去卖字画凑去府试的花销,左右家中有粮有菜,缩紧些过日子,总不至于饿肚子,待他们二人院试后,再去想法子赚钱帮补家计。 李伯忠如何肯,他如此着紧儿子们的功名举业,一心盼着儿子们替他挣脸面,生怕他二人为此分心,便笑说家计并非这般艰难,叫他们勿用操心。 二人也是半信半疑,大房虽少了田地,但底子尚在,绝不会连生计也维持不下去,又见他说得信誓旦旦,也就信了。 李伯忠哄走儿子们,实在无法,只得往二房和三房去借钱。 小温氏连连予李仲孝使眼色,一提到钱的事情便变了脸色,只道二郎的婚事将多年积蓄花光,如今又春耕时节,要买粮种和肥料,家中已无余钱。 李伯忠红了脸转道去三房借钱,李叔文问明因由,又实在担心大房坏事从而影响大郎四郎考试,只得命人称五十两银子来借他。 转眼已至阳春三月,陌上桃花开了,杏花也在枝头含俏。 周素贤眼见并无多少家事,就教导三娘子管家,同时吩咐小环放消息出去说要雇请短工,她欲大肆酿桃花酒和杏花酒。这时节还不是农忙的时候,村里闲下来的妇人多,纷纷涌向李家求雇佣。周素贤便挑了十来个手脚利索性子老实的村妇,以一天二十文的工钱雇佣下来,开始大肆酿酒。 因这类花果酒成酒天数短,想着此时酿出酒来,正好到端午前后就可出酒开卖,虽然此时她将手头的银钱花用一空,但每个月相聚楼的崔掌柜都会送百十两银子的红利过来,倒也不担心手头无银钱花用。 按照雇请短工的规距,一日是要包两餐伙食的。周素贤和小环二人既要煮十几人的两餐饭食,又要指点短工们按酿酒的程序做事,忙得不可开交,一日下来连喝口水的时候都没。 李廉和李庸二人见她这般忙碌,便将书本放下要帮她酿酒。奈何李伯忠看见,将脸拉得老长,不仅将他们严厉训斥一顿,严令二人不得分心做旁的,把他兄弟两个赶去书房读书后,就把周素贤叫来厉声斥责一番。道:“四郎媳妇,眼看他们兄弟四月就要下场,你怎地这般糊涂拎不清,这会甚么事都没有他们兄弟府试重要,若再耽误他们读书,莫怪我不顾情面责罚于你。” 周素贤心知李伯忠这是恼火她未主动拿钱出来,这才寻机教训于她,只好垂头认错,道再不会犯了。 不料李庸从书房跑出来替她解围,与李伯忠道:“父亲莫怪贤娘,是我和大哥读书劳累,这才想要活动手脚,连夫子都说读书要讲究劳逸结合。”觑着李伯忠的脸色不好,连忙说自己和大郎心中有数,决不会耽搁府试,要他放心。 李伯忠当时未说甚么,却避开他兄弟两个,足足训斥了周素贤大半个时辰。 这件事情谁也不曾在李庸面前提起,也就这么悄悄过去。李伯忠再不把人领回家吃酒,家事三娘子已能渐渐上手,周素贤也就撂开不管,一心扑在酿酒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9章 觊觎 周素贤和小环每日酿酒劳作,月余下来,两人都瘦了一圈。 小温氏在一旁咋舌又眼热,与周素贤道:“你酿得这百十缸酒得赚多少银子,怕不少了吧!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若你请我来帮你酿酒,一天二十个钱多少也是补贴。” 周素贤却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定是要从中偷学这酿酒的做法,只一味摇头婉拒,道:“不过是赚几个辛苦钱罢了,并非像二婶认为的那般多,再说您是长辈,岂有晚辈指使长辈做活的道理。”见小温氏脸上笑意变淡,便笑道:“待酒成了,我送两坛给二婶吃看看,也叫二婶与我品评一下这酒味道如何。” 小温氏暗叹她防心重,可谓油盐不进,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且她早有准备,便将罗香儿拉出来,道:“你们乃是妯娌,肥水不露外人田,你请旁人做活也是请,请自家妯娌也是请,好歹看在咱们是亲戚的份上,也拉拨一下我二房如何?” 罗香儿便上前来,笑盈盈地唤她“四弟妹”,玩笑道:“莫不是四弟妹看不上我,嫌我做事手脚慢不成?” 周素贤看她着了件葱绿色半臂,下着一条撒花宽腿绸裤,头上又学那做事的妇人包着一块手帕巾子,便知她婆媳二人是有备而来。 小环在一旁轻扯她衣袖,周素贤知她的意思,本就不打算就犯。心道,若再弄个像郑氏酿酒那般事体出来,依二房婆媳那不依不饶的性子,指不定后患无穷。便婉拒到底,“还请二嫂见谅,我这酿酒生意实在是小打小闹,如今请了这些短工做活已是人手足够,况且我手头也不宽松,再请多人做活实在开销不过,而且这活计也不轻省,实在不敢劳累二嫂,否则二伯就要寻四郎的不是了。” 罗香儿不料她一口拒绝,一时面上挂不住,又见同村的几个媳妇子在那指指点点的,气得一跺脚跑开了。 小温氏在后头“哎哎”几声,暗道罗香儿这是出的甚么馊主意,真是丢死人了。指着周素贤皱眉道:“好个凉薄的丫头!”也甩袖离去。 小环见人走远,心直口快的道:“一个二个的都来惦记,打你的主意,这可怎生是好?” 周素贤暗道,这些酒瞒不过有心人去,略估算便知晓值多少银钱,眼下确实要想些法子出来,好绝了这些人的觊觎之心。 四月初,李廉和李庸启程去荆州府试。此次依然要考五场,为时十日。李伯忠这次走不开,地里不久就要插秧苗,他取出二十两银子交予儿子们花用。周素贤依然备好一应考试所用的物什,又检查几遍确认并无不妥,后又悄悄地往李庸包袱里也放了二十两银钱,以备他应急。 这次依然由李叔文亲自送他们去荆州应考,太阳才初升起来,三房人齐齐来与他们送行。 李庸在屋里磨磨蹭蹭,将周素贤的手牵了依依不舍的叮咛她莫要太过劳累,又央她与他戴官帽。看她掂起脚尖,他连忙矮下身段来,周素贤的粉脸正正好和他平齐。李庸不禁心跳加速,趁她不注意,轻快地往她额头亲了一下,事后又得逞的大笑几声。 周素贤顿时粉面羞红,斜他一眼拿手捶他,又知他素来不是这般猛浪之人,肯定是因为考前紧张,这才故意作弄好调适情绪。 眼看将他官帽戴好,又与他整理衣衫,便柔声道:“此次尽力就好,中与不中都不紧要,你还如此年轻,往后有的是机会。” 李庸轻轻点头,显然并不这么想。门外小环来催,他深深地望了周素贤几眼,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目送李庸一行人渐渐远去,周素贤顿时生了几分惆怅。心知李庸心志高远,此番肯定拼尽全力一搏,必不允许自己夫败。只是若事与愿违,他这般骄傲之人如果落第,到时又能否承受失败的打击?这种念头才冒了个头便很快抹去,不论如何,都要对李庸有信心。 周素贤又忙了两三日,见这日天气晴好,将自己收拾清爽了,带着小环去县里,先去牙行见那吴经纪,托他帮忙寻一店面,且要前店后院的那种,既可做生意,后院又能住人放物,又说自己还要寻个会做生意的掌柜打理酒坊,也一同托他帮忙寻摸。 吴经纪见这桩生意大,满面笑意的接了这桩活计言明一有消息就派人去知会她。周素贤点头,放了二两银子的押金,便领着小环来见崔掌柜。 她有些时日没来,县里的这家相聚楼生意越发兴旺起来。他寻了在县衙里的一名书吏做靠山,以干股为利做打点,那书吏在县衙做了多年,早已黑白两道通吃,是以相聚楼才会这般相安无事,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就名声鹤起。 周素贤心道,无论做甚么,都需背后有座靠山才好做事。想到李廉李庸还未长成,接下来她得寻一座坚实些的靠山,如此酒坊开起来才能不被人觊觎。 崔掌柜待她依然和气亲厚,将她主仆两个引至二楼的静室叙话,晓得她必是有事寻来,便问明来意。 周素贤的确是有事请他帮忙,直言道:“我欲寻一店面开酒坊沽酒当卖,是以寻上来还请您帮忙留意是否有合适的铺面,自然,牙行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但想着您在这临江县里人面熟,且我还欲寻一位靠得住的掌柜打理酒坊,索性一事不烦二主,都来寻您商量帮忙了。” 崔掌柜心中明白,周素贤这是要以酿酒为事业,打算做大的意思。心中不由感概万千,不过才两年时间,周素贤由一介落魄孤女已长成可独当一面主事的精明小娘子,想到相聚楼亦是托她的福,才会赚得盆满钵满。他连连点头,又细细问她:“若寻到前店后院的铺面,你是买下还是租赁?另掌柜人选可有要求?” 周素贤先是与崔掌柜道谢,然后回道:“因我手上银钱并不多,是以若有合适的自然是先租赁,后面再来看情况或是买下也无防。”顿了顿,晓得酒坊掌柜人选并不好寻,便道:“至于掌柜人选,首要还是以人品为考量,做生意的手段还是其次。” 崔掌柜便明白了,周素贤寻人的要求首要便是忠心可靠听话,想她一个小娘子做生意,确实需要谨慎些,便道:“你放心,这两件事我必会替你留意,店面的事还得看机会,但掌柜人选我心中已有几个做考量,也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了,这几日便替你去说和一下,有了消息便会派人去知会于你。” 周素贤大喜,与崔掌柜福身为谢,便说要去灶房看望崔大郎,她二人虽未有师徒之名,但周素贤却是将崔大郎当徒弟来教的,自是要对他的厨艺考究一番。 中午崔掌柜留饭,周素贤也未推却,用完饭毕,又去县里各个酒肆远远地观望一番,也好取些生意经,眼看太阳西斜,这才往回赶。 小环憋了许久,见周素贤神情轻松,不禁替她发愁,道:“你若开了酒坊,往后必要管照生意,像如今这样久久才出一趟门尚要大老爷点头,若是大太太归家后,不许你在外抛头露面,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周素贤却笑了笑,道:“人亲不如银子亲,这话用在大老爷和大太太身上最是贴切。你放心,只要我赚得银钱把予他们花用,便是再有不满也不会与我说甚么,你道前儿大老爷偷偷寻二房和三房借钱就有脸面了?人穷则志短,大老爷吃了这遭教训,如今巴不得我拿些银钱出来贴补家用。况且以后大郎四郎读书科考,所费花销必定不小,就咱们大房那七十亩地能顶个甚么用?” 她也算想明白了,现在时机正好成熟,与其时常被人觊觎酿酒的工艺,还不如正大光明开个酒坊,像罗香儿这类打她主意的人再不敢开口。 不过两三日,吴经纪和崔掌柜同时叫人送来消息,说是所托事情已有眉目。 周素贤连忙和小环往县里去,先是去见崔掌柜。崔掌柜先是带她去看选中的铺面,见同样是在西街,却是和二房的杂货铺子一东一西。那铺子原先是卖漆器的,因那店主人老两口无儿无女,遂要将其卖了去投奔远房侄儿。 崔掌柜领着她将店铺里里外外看了两三遍,周素贤见这前面的店铺是现成的,只需稍做更改布置就可使用,且后院是个三合式的院子,除了主屋三间房舍外,两边厢房足有七八间房屋,原来都是用作仓库,且天井处竟还有一口水井,空地又大,实在最理想不过。 周素贤一眼就相中了,但一想这铺面如今只卖不租,便问崔掌柜盘下这铺面须得多少银钱。 崔掌柜便笑道:“房东开价三百五十两银子不还价,税契自付,若是再略作装潢,算下来所花费不超过三百七十两银。” 周素贤如今手头哪有这么多银子,不由面带犹豫,崔掌柜却望着她了然笑道:“这个铺面不大不小,依我看来与你做酒坊用却是最好不过,眼下且先不考量银钱凑不凑手,你自己可是中意这处?” 她连忙点头,道:“确实中意。”顿了顿,便和崔掌实话实说,“却叫你看出来了,我如今手头一时银钱不凑手,看来这店面虽好,却要与我无缘了。” 崔掌柜便笑了,抚须道:“你中意这处就好,这区区三百七十多两银子,也不是个多大的事,若是你不介意,我便先预支给你往后三个月的红利,你看可行?” 周素贤见他说得诚恳,不由抚掌大笑,与他欠身道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0章 开酒坊 周素贤将西街的店面盘下,崔掌柜与衙门的书吏有交情,索性一事不烦二主,亲自带着她们主仆去衙门过契,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弄好。周素贤拿着房契,不禁暗叹,怪不得人说朝中有人好办事,若是她们主仆来办理,不仅要花销一笔银钱打点,还要看那衙办的脸色。 崔掌柜见天色尚早,一行人便去相聚楼小歇。不过一会功夫,崔掌柜便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看上去面相和气的掌柜人选与她引荐。 那人姓丁,与崔掌柜乃是旧识,曾做过一家书画铺子的掌柜,因先头的东家要用自己人,便将其辞了。他初见周素贤主仆,不禁纳闷不已,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已是妇人打扮,才这般年纪便要开酒坊做生意,又见她落落大方受了自己的揖礼,且崔掌柜言行之间对她颇为敬重,便不敢小看周素贤。 崔掌柜不过替她二人引见一番,便退出来由二人交谈。 既是选店掌柜人选,周素贤自是不会大意,不过一会功夫,便将丁掌柜的出身来历打听清楚,见他出身清白,家中两辈人都与人做掌柜,家世也并无特殊之处,又见其言谈之间颇为谨慎,并无浮夸之态,心下便有几分满意。她便和丁掌柜开门见山道:“不瞒丁掌柜,我这酒店坊不过初开,凡事开头难,且你从前又未曾经营过酒业,不知丁掌柜对新开的酒坊有何经营良策?” 这便是要考核他掌事的能力了,丁掌柜心头一喜,倒也并未立即张口答来,而是极认真的思量一会,才对周素贤抱拳道:“不瞒东家,因不知这酒坊将来经营何种酒类,一时之间并不敢夸下海口胡乱吹嘘蒙骗东家。但生意之道万变不离其中,首要便是和气生财,不得以次掺好坑骗于人,需得禀持生意人奉信的“诚信”二字经营,如此方能存续长久。” 周素贤抬目打量他一会,丁掌柜的目光并未闪躲,心中却是有些打鼓。暗道面前这位东家虽年纪尚小,然而眼神犀利,仿佛会看透人心在想甚么,一时并不敢乱动。 周素贤暗中点头,想着人既是崔掌柜荐来的,崔掌柜的人品她信得过,想来这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便出言试探道:“若如你所说,做生意需得诚信经营,但我因形势考量,让你不得不做出与之相背的决策,试问你又该如何?” 因晓得他的回答足以影响能否得以聘用,丁掌柜不由额间冒汗,想了想,便老实道:“若东家吩咐下来,如是违背这‘诚信’二字的经营之道,我自是会力劝东家一番,也好尽到身为掌柜的责任,若东家不听劝一言孤行,想来我身为掌柜,也只能按听东家的吩咐行事了。” 倒也中规中距,周素贤笑了一笑,也不言明是否满意丁掌柜的回答,便端起茶盏来示意送客。 丁掌柜也未再说甚么,由着小环送他出去。 崔掌柜笑着见屋,与周素贤道:“这丁掌柜如何?我见他出来后面色微变,不好多问,然我不得不与你先说明,这如何用人,还要你拿捏,并不需看我的面子心生为难。” 周素贤会心一笑,和崔掌柜玩笑道:“跟您肯定不会见外,这丁掌柜我观察一番,倒也是个稳妥行事的性子,不过因我还在吴经纪那处请他寻掌柜人选,不如这样,三日后我再决定聘用何人,到时会打发人来给您送个口信。” 崔掌柜见她甚为谨慎,心中暗赞,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货都要比三家才知好不好,何况是这掌柜人选,你如此小心是对的,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 周素贤与他道谢,便起身告辞。往吴经纪那处走了一趟,吴经纪与她引荐寻来的掌柜人选,周素贤见这人一幅精明强干的模样,心中一时难以下决定,便也同样与吴经纪说三日后决定是否聘用。 忙碌一整天,周素贤回到家中并不如何疲乏,当下将那店铺的房契妥当收好,晚饭后关起门来和小环道:“咱们这酒坊经营开来,虽聘得一能干掌柜,但也要有自己人时刻看着,不为旁的,就为以防万一。我想了又想,如今我也只得你一个可信之人,先前便听说你有个哥哥,你可愿意他来酒坊做个学徒伙计?不过在此之前,我却要先见其一面看其品性如何,才能做决定。” 小环大喜,当下与她磕头道谢。晓得周素贤不喜人这般动辙下跪磕头,不待她出言阻拦,便自行起身欢喜道:“这是哥哥的造化,明日我便家去叫哥哥来拜见您,成与不成都不紧要,若是他有那等造化自是好,若是不成,也只当他没那个命。” 周素贤却摇头笑了笑,道:“这又值当个甚么事,用谁不是用,况且这两年只有你陪在我身边一心为我着想,你拼命赚钱不为自己,只为兄长能成个家,我不过是随手之劳,往后他自己有能力赚钱娶妻,你也不用这般辛苦为他打算。” 小环心中感激不已,虽然周素贤说要见过人后才能决定是否用人,但晓得兄长品性纯良,不是那等愚笨奸猾之人,所谓看人不过是走个过场。她激动得半夜睡不着觉,早早起来往邻镇赶去,把兄长柳大郎在午饭前领到周素贤面前。 到底是见外男,周素贤素来谨慎小心,寻了李康做陪,在堂屋见柳大郎。 这柳大郎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却高大壮实,模样生得和小环有五六相像,不过却性子腼腆不擅言辞,连头都不抬起来望人,说话也会脸红。 周素贤问得几句答几句,又见他衣着遍布补丁,双手粗大,想来是常年做惯活计,看小环在一旁眼眶泛红,心中十分怜悯,便当下开口留他下来做店中的学徒伙计,又叫刘妈做了两三个荤菜与他们兄妹小聚,想着上回陪嫁里有好些棉布,索性取几匹予小环,示意她给兄长做两件衣衫。 小环兄妹二人对周素贤千恩万谢,二人私底下说话,小环频频交待柳大郎要忠心勤快,为周素贤看好酒坊。 李伯忠近日忙着农事,但周素贤做了甚么他是知晓的,便问她为何要聘请伙计。 周素贤索性和盘托出,将自己打算开酒坊之事向他禀明,道:“老是眼下这般小打小闹的,只我和小环两个操持,也赚不得几个钱,还不如正经开店聘请掌柜营业,也好有个进项,将来贴补四郎几个读书科考花用。” 李伯忠听她这般明着说要赚钱贴补家用,心中暗喜,叹她识时务,倒也未说她甚么。不过仗着自己身为长辈,板起脸来依然教训几句,道:“你年纪小未经过事,凡事莫要太过自做主张,须得谦虚请教家中长辈……” 周素贤做出一幅受教的样子,趁机告知店铺已经租下,掌柜人选也已寻到之事,又虚心向其请教经营之道。 李伯忠分外满意,装模作样的指点一二,然他如何会做生意,对酿酒更是一窍不通,不过说得两三句便已词穷,只得放周素贤离去。 如此周素贤便放开手脚来行事,想到手头已无多余的银两,便将所有陪嫁清点一二,将那暂时用不着的物什清点出来,又把值钱的头面首饰一一挑选,仅留下几样常戴的珠花,便带着小环往县里的当铺走了一趟,将其典卖出去,如此手头便多了七八十两现银。两日后领着小环兄妹两人到相聚楼见崔掌柜,言明欲聘请丁掌柜。 崔掌柜甚是欢喜,当下叫人将丁掌柜寻来,周素贤与丁掌柜二人立下契书,请了崔掌柜做见证,便将柳大郎交与丁掌柜,言明往后柳大郎跟随丁掌柜行事,是店里面的学徒兼伙计。 丁掌柜当下便改口唤周素贤东家,言行间对她颇为恭敬,待柳大郎也甚是和气。 崔掌柜见此便设下一席,代周素贤请丁掌柜和柳大郎吃席。待几人酒饱饭毕,周素贤领着丁掌柜和柳大郎几人往西街的铺面去,和崔掌柜商议如何经营酒坊,细致到如何装饰铺面,后面的院子哪几间要做仓房,又吩咐丁掌柜请人来挖地窖做货架等等…… 丁掌柜做事甚为细致妥贴,不过三五日便将店铺收拾好,领着柳大郎和雇来的短工,将存在李家的所有酒液全部拉走。 如此周素贤开酒坊的事情便瞒不住,她索性设了酒席请二房和三房吃酒,将开设酒坊之事和她们道明。 小温氏和罗香儿听闻她在西街盘下铺子开酒坊,心中不禁又酸又妒,因有罗氏在,倒也不敢当面酸言酸语。 三房的罗氏自己也有铺面产业,对她小小年纪便能开酒坊一事赞叹有加,并不像旁人那般看不起她行商贾之事,只是言语间不无提点她莫要太过沉溺投入,毕竟李家并非那等白丁之家,妇人抛头露面掌事还是要顾忌几分体面。 周素贤连忙点头道是,颇为受教。 酒席吃毕,罗氏扶着宝珠的手回到三房。宝珠不禁感叹,道:“四奶奶的确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这才多久,竟连酒坊都能开起来,往后即便有人想打主意偷她酿酒的工艺,只怕不易了。” 罗氏面上带笑,道:“她越能干,往后回报李家的就越多,想当初我将西厢卖与她,便是见她有志气肯吃苦,若不是看在这点上,我何必要那般处处提点帮衬于她。” 宝珠便笑着拍了一记罗氏的马屁,笑道:“还是太太相人厉害,奴婢几个哪里看得出来,想来当初四奶奶可是发誓,要用数倍资财回报于您,奴婢只盼她这酒坊生意兴旺,等到老爷出了重孝打点出仕时,她能拿出些诚意来回报咱们三房。” 罗氏住榻上坐下,示意宝珠上前来与她捏头,道:“我到很是看好她,依着她的聪明劲,大房发家指日可待,等到大郎四郎成就举业考中进士,必会承她的人情,到那时即便大太太两口子想拿捏她,只怕再也不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1章 绮旎 周素贤打算待李庸归家后再定开张吉日,于是吩咐丁掌柜开两坛高梁酒,与西街附近的邻里左右分送一些去吃,算是为自家酒坊的开张作个宣传。 丁掌柜做了多年掌柜,这等结交邻里的小事自是不用她太过操心。领着柳大郎挨家挨户的去送酒攀交情,遇到有那打听酒坊东家之人,便和人分说乃是与西街李记杂货铺是本家。一来二去的,左邻右舍都晓得这东家背后乃是桃李村的李氏,想着这李家三相公正是去年高中同进士,倒也不敢小觑,一时并不敢行欺负之事。 四月中旬,正是春光明媚之时,李叔文领着三个子侄们喜气洋洋的归家。此回府试李廉李庸和李庭都得了好名次,犹其是李庸李廉二人,得第一等的第二名和第三名,此次案首及第一等头名分别叫荆州李氏和另一大族平氏子弟得去,李庭得了第二等第十九名,却是险之又险的过了。 对于未能将榜首摘下,李庸虽有遗憾,但也能心平气和的接受。想那荆州李氏和平氏毕竟是书香名门底蕴深厚,他和李廉能分别得第一等的二三名,实属不易。 这是李家的头等大喜事,罗氏欢欢喜喜的张罗几席,将大房和二房都请去三房坐席吃酒。这回不消李叔文交待,因大房账上无余银,李伯忠再也不敢提大肆宴客之事,将此回三房请客吃酒当作是为儿郎们的庆贺。 李叔文高坐堂上,望着几名子侄个个生得相貌堂堂意气风发,着实为此感到骄傲。想到此回他们三兄弟都得了名次,竟引起荆州李氏的重视,第一回正正经经的收到李家的拜帖。后来他领着子侄登门拜访,李三老爷竟然邀请大郎几个去李家小住几日,好让家中子弟和他们三兄弟交流切磋一番,到时一同再去武昌府院试。 此话一出,李伯忠几个自然欢喜不已,能得荆州李氏的看重,这是多么大的体面。便是李庄虽然落弟未能府试,但也为兄弟们自豪,频频举杯与他们庆祝。叔伯子侄们吃酒划拳,又顺便将李廉几个去荆州李氏的日子定在后日启程,一时间好不热闹欢喜。 女眷这席罗氏也举杯和周素贤道喜,二人挨着说话吃酒,一幅亲亲热热的样子,惹得一旁的小温氏和罗香儿婆媳两个心中又酸又妒,偏偏半分高兴不起来,却还要强颜欢喜替它人庆贺。好不易挨到退席,婆媳两个强自搀着喝醉酒的李庄家去,将他喂了两碗醒酒汤,二人难得一致行动,硬逼着半醉半醒的李庄读了一时多时辰的书,这才放其歇下。 到底还在重孝期间,罗氏极是讲究,女眷这边散席得早,见男桌还在猜拳吃酒,暗中遣宝珠提醒李叔文不可太过招摇。李叔文回神过来,倒也不敢领着兄弟子侄们通宵吃酒玩乐,不过一会就散了。 李叔文喝得微醺,罗氏亲自扶他歇到正房,夫妻两个心头高兴,一时也并无睡意。罗氏顺口问起他们叔侄此次会荆州李氏的经过,暗中盘算往后该以甚么名目去拜会李氏的内宅女眷。 夫妻相处多年,李叔文如何不知妻子的想法,不禁抚须笑道:“此次我应邀带着他们三个去李氏拜会,不料内宅的老夫人竟然遣丫鬟带他们三个去内宅拜见,老夫人言谈间对他们几个很是赞赏,三人得了老夫的赏后出得后院,竟有人拦住向大郎几个打听他们三个是否婚配,我左思右想,莫非李氏是要与大郎几个做媒不曾?” 罗氏玲珑心肝,一转眼就想明白了,不禁掩了嘴笑,嗔丈夫一眼,道:“这内宅事你就不明白了,李家哪里是要与大郎几个做媒,我若没猜错,这是有人看上大郎他们了,欲招其为婿才对。” 李叔文一时还未想透,脱口道:“我们和李家是同宗本家,何来结亲之说,未免荒唐了!” 罗氏摇了摇头,为其解惑道:“我听说老夫人有个极为疼爱的外孙女,一直养在膝下,那名孙小姐虽出身名门却是个可怜的,幼年接连失怙,这才被老夫人接来养在膝下悉心教导,听说那孙小姐尚待字闺中,我瞧着李家这般行事,看来是要替那孙小姐相看择婿罢,只要大郎几个考中秀才功名,这门婚事多数能成。” 李叔文连忙摇头否决,道:“不妥不妥,想那孙小姐命硬才会克父克母,虽她出身名门,然而双亲已然不在,如何能成为咱们李家的靠山。” 罗氏只是笑一笑,并未多劝,心中却自有打算。暗道若是李家相中大郎倒是正正好,如此大房也不至于娶得名门高妇便不将三房看在眼中,说到底那名孙小姐只是寄人离下之人,本家与外家看在情份上会帮衬一二,若是真有甚么大事,未必能尽心尽责的帮衬大房。如若是他们看中五郎,介时她只须说明正在为五郎与人议亲从而回绝,也不至招李家的埋怨。心头却打算待丈夫谋得一任差事后,务必要用心为儿子挑一门出身好人又贤惠的好妻房。 这些事情周素贤自是不知情的,她回屋后就替李庸准备洗漱之物。左等右等,忽然听堂屋传来说话声,支耳一听,不禁摇头失笑。 原来李庸散席后,正欲回房见周素贤。不料李伯忠将儿子们拦下说话,无非是盘问此回考试的详情经过,再训示儿子们戒骄戒燥,继续用功读书,好为李家光宗耀祖,万不可嬉戏玩乐荒废了学业等等。 李伯忠训话,身为儿子自是不能不听,几人虽然身泛体倦,依然站得直直的听其训示。 小环将油灯的灯芯拨了拨,与周素贤叹道:“偏大老爷好面子,大郎四郎考试回来,没见他们人都瘦了一圈,到底是个大老爷们粗心得很,就想着自己逞威风,也不为小官人们想想。” 周素贤微微一笑,指着堂屋的方向道:“大老爷若是个拎得清的,大房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我瞧着没有大半个时辰,是不会放他们兄弟歇下的。”言罢便吩咐她,“你去叫刘妈这会送上几碗醒酒汤来,也好叫他们兄弟几个耳根子清净一会。” 小环暗笑,这倒是个好主意,连忙出去寻刘妈。 刘妈知机,急忙端上醒酒汤,趁机提醒李伯忠,道:“小官人们辛苦赶路一整日,这会必定累了,老爷有话不如留待明日再说?” 李伯忠这才回过神来,又要面子,斥了刘妈一句:“你个妇人知晓甚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不如趁早歇了举业。” 刘妈不敢再说话,默默把空碗端下去,暗自笑话他摆谱,简直死要面子。 李伯忠不好再训话,只得让儿子们回屋歇去。 屋里早就备下热水,李庸回房见小环在,不好意思和周素贤腻歪,先行洗漱一番,整个人顿时松泛不少。 周素贤笑盈盈地上前替他用干棉布巾子擦干头发,李庸往屋内睃一眼,发现这会没得外人在,只有夫妻两个,不禁酒壮人胆,趁机一把揽住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翁声问道:“娘子,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周素贤闻不得他的酒气,扭身欲挣脱,却叫李庸越抱越紧。她索性甩了帕子推他胸口,斜他一眼嗔道:“谁想你了,瞧这满身的酒气,李四郎你出息了,还晓得发酒疯欺负人。” 李庸虽微醺,倒不至于真醉,叫周素贤揶揄的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松手将她放开,又厚脸皮的作小伏低央她道:“还望娘子行行好,莫要生气!小生这会酒气上头,实在手颤脚抖,这满头湿发还需娘子你替我擦干,可使得?” “就你嘴贫!”周素贤掩口失笑!见他这会规规距距的并不乱动,却拿一双晶灿灿的眸子望过来。周素贤顿时心软,十分受不得那双勾缠人的眸子,只好拣起棉布巾子复替他干发。 二人间一时气氛绮旎,周素贤又怕他胡乱动作,只得寻了开酒坊的事情与他分说,道:“现已一切就绪,就等你回来好替我选个吉日良辰开张。” 李庸知她素来行事独立,这会开酒坊的事情却要等他回来定开张之日,暗猜她必是怕他对此有甚么不满,又心疼她为大房操持劳作,不由执起她的双手亲了一下,叹道:“这是你的嫁妆私事,我并无任何意见,也不会心存不满,你自拿主张即可,何必白白浪费时日特地等我回来。”想到此次府试,她偷偷藏于包袱中的二十两银子,最后虽未用到,但明白周素贤待自己的一片心意,心中既甜蜜又感动,声音也越发温柔起来。 “真的?”周素贤望他一眼,问道:“毕竟你是我相公,我做甚么事情都不会瞒你。” 李庸深深望她一眼,道:“这个家中所有事情你都可以作主,勿需问我的意见,我既是你相公,自是站在你身后为你撑腰,你从前如何行事,现在还是这般,并不需要顾忌旁人的想法。” 周素贤心中感动,她的确存了试探他的心思,就怕读书人看不起商贾之事,好在他的回答令人满意,也不去计较李庸刚才的猛浪,笑道:“既是相公同意,那我就自己做主了。”心中却松了口气,暗道这才刚开始,往后她若将生意做大,有了他眼下这番保证,到底心头多了些底气,也不怕人指摘了。 李庸刮她鼻子,笑得惬意极了,道:“一切听娘子的。” 周素贤便趁机追问他,“若是婆母归家,不许我这般抛头露面行事,你当如何做?” 李庸睃她一眼,笑道:“这还用说,自是维护娘子你,在母亲面前替你分说,就说你这般行事都是我的主意,将一切都揽在我身上就好,她要责骂,骂我一个便好,左右又不会少块肉。” 周素贤听了暗中欢喜,想来这段时日自己将他□□得略有成效,不禁嘻嘻笑道:“如此甚好,不单这件事如此,往后不论何事,你都要在公婆面前维护于我,这可是你承诺的。” 李庸爱极了她狡黠的笑脸,眼看时辰已晚,连忙将她打横一抱,温柔道:“娘子,我们且歇下罢,你相公我可是又累又泛了。” 周素贤脸一红,得了自由后却与李庸一人一床被褥躺下,不叫他越过界。 李庸好笑得很,倒也未坚持二人睡一个被窝,却将她的手十指紧扣,夫妻两个又歪缠一会这才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2章 一门双秀才 竖日二人早早起床,李庸去书房温书,周素贤操持家务。因他二人明日就要启程去荆州李氏做客,少不得要送上些许薄礼聊表心意。但此回同去的还有三房的李庭,她不好自拿主意,遂往三房和罗氏商量如何送礼。 罗氏将她引进起居室说话,又命宝珠倒茶,道:“你所顾虑的很是周到,他们兄弟三个不好空手登门,不论甚么东西,送多送少是个心意,不若我们两房合在一处送礼,你看可行?” 周素贤并无想法,自是点头应下,笑道:“如此就有劳三婶费心了!”然后将自己准备的礼单递与罗氏瞧,一面觑其脸色,道:“大房如今是个甚么情形,三婶也是知晓的,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此回我只备下地里的几样新鲜出产,再有我亲手做的糕饼点心,三婶觉着如何?” 再是高门大户,一日三餐总要嚼用,这些农家土物虽不值几个钱,但胜在新鲜,拿来送礼再好不过了。 罗氏暗叹她会持家,并不一味求面子好看而活受罪,拍手赞道:“如此甚好,咱们甚么样的家底,落在李氏这等高门大户的眼中自是不够看的,你能这般打算,实在周到。” 周素贤谦虚几句,欲要告辞,罗氏却留她下来,又示意她坐到自己跟前,笑道:“我这里有一件关于大郎的事,因对方尚未明说,我现在告诉你,是想你要有个准备,这件事未过明路前,谁也不能提起,便是你公婆若问起,你只需说明这是我的意思,若大郎考中秀才后,且将他的亲事缓一缓,说不得有一桩好事要落到他身上。” 周素贤惊讶不已,连忙好奇问道:“还请三婶明示,莫非是哪家看上大郎欲要和我们结亲不成?” 罗氏笑着不置否认,道:“的确是有人在相看大郎,至于能否相得中,我瞧着至少要等院试结果出来,若大郎此番考中,自然结亲的成算很大;此回若不中,我瞧这亲事也就作罢,是以才这般叮嘱你,莫要对人提起,只咱们两个心中有数就行。” 周素贤暗道,人家是榜下捉婿,大郎这才考个秀才,便叫人看中欲结亲,心中暗猜对方的家世肯定要高过李家,是以罗氏才这般慎重。 她想了又想,着实猜不出对方是何方人氏,想到昨晚和李庸二人间的小甜蜜,不禁暗自庆幸早已和他订下婚约。当下郑重应下罗氏,道:“三婶放心,若是公婆在此期间有为大郎结亲的打算,我自会相机劝下,到时若大郎有那福气,还望三婶明示,大房这边也好做些准备。” 罗氏连忙笑道:“这却是最好不过了!你放心,只要时机到了,我自会叫你知晓,必不会令大房匆忙行事。” 周素贤见她端茶,便辞出来。回到大房,本想将李庸和李廉单独叫到一边问些此回府试的详情经过,又怕会令他们兄弟分心,只得作罢。 李庸嘴上虽说不欲插手酒坊之事,但见周素贤这一日在灶房忙着做点心□□泛术,想着她毕竟年纪小又是初入商事,到底怕人欺负,就将小环唤来问询一番。 小环自是为周素贤暗中说话,将她典卖陪嫁一事话与他知,道:“四奶奶不容易,为大房算是劳心劳力,此次开酒坊做生意,无非是要小官人们无后顾之忧一心读书,往后你可不能欺负她!” 李庸连连点头,心中却愧疚不已。暗道,若非大房捉襟见肘,她何至于要典卖陪嫁物什! 他思量一番,便决定要为周素贤做些事情,悄悄地领着小环往县里去,在店里寻到丁掌柜,与其详谈一番,便由丁掌柜作陪,亲自与这左右邻里的商铺一一拜会,暗暗为周素贤撑腰。 左右商铺的掌柜见他一幅学子打扮,人又生得儒雅俊朗,商贾之人对读书人骨子里便带着一份尊重,在心里便高看了几分,十分客气的与之寒喧。 丁掌柜为人虽实诚稳妥,也自有其机灵处,无意间将李氏兄弟县试和府试考得名次之事透露出去,引得众人纷纷咋舌,暗叹眼前这少年出息,与先前的客气态度相比,言行间多了几分敬重。 李庸将姿态作得十足,一一抱拳与人道谢,道:“如此内子的酒坊日后开张,就有劳各位乡邻支持了!我李庸在此先替内子多谢各位左邻右舍的乡亲了!” 众人纷纷抱拳相回,纵然心底还存着甚么小心思,这会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想这桃李村的李家可真是了不得,两辈读书人都甚有出息,暗叹其祖坟冒清烟后辈人才出息。 丁掌柜在一旁暗暗点头,有了李庸此番公然相挺,想来欲打酒坊主意的人心中也要惦量一二了,如此一来能省去不少的麻烦,着实松了口气。 李庸辞别丁掌柜,又去恩师黄举人家拜见。他从酒坊取了两坛高梁酒作礼,送给黄举人。 此回李庸在府试取得好名次,黄举人与有荣焉,连忙引他至书房说话。 黄举人午饭设宴,李庸与恩师推杯换盏,便将周素贤在县里的西街开酒坊一事道来。黄举人老经世故,自是明白他欲寻黄府的庇护。与黄府来说,并不值当甚么,李庸前途不可限量,此时不过略施小恩,便将其笼络,何乐而不为!连忙当面唤来管家,如此这般吩咐一通,管家便下去作安排。 李庸当下起身与恩师作揖道谢,晓得自己这会欠下黄府的人情,往后必要回护于黄府,但他心甘情愿。比起周素贤为他做的,这点小事简直不足挂齿。 李庸辞出来时太阳已经西斜,黄举人送他时,连连叫他放心,又与他千万叮咛,六月院试时要注意哪些事项。他敛容点头,又与恩师作揖为谢。 周素贤在灶房忙活一天,早已疲累不堪,因此早早就歇下,并不知李庸和小环外出所做之事。半夜里忽然热醒,却是李庸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怪不得会热。她越挣脱他揽得越紧,吓得她再不敢乱动,连忙问他怎么了。 李庸良久方才哑声道:“无事,你快睡吧!” 周素贤无语,心道,大半夜的抱得这般紧,又怎么睡得着!听他心跳渐渐变得急促,到底不是小女孩儿,想到古人早熟,十五岁成亲生子的大有人在,莫非他动了心思?又生怕他乱来,不禁结结巴巴地道:“快放开我,你要是……要是……”又觉着羞人,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李庸顿时手一松,一时连耳根子也红了,话也说得不利索起来,急道:“不是你想的那般……” 二人一时大为尴尬,周素贤想着这也不是个事,连忙道:“天气渐渐热起来,不若在房中再摆上一张床……你我分开睡,省得……热得起痱子,还得费钱买药擦。” 李庸也不说话,却起身从衣柜里取来一张被子叠在二人中间,道:“这样就行了,何必还要摆上一张床。” 周素贤暗中好笑,晓得要顾忌些他男儿家的面子,忍笑装着一本正经道:“也行。” 第二日小环端洗脸水来服侍二人梳洗,见床上无故多了床被子,她心直口快惯了,不禁纳闷道:“怪了,我夜里睡觉都还踢被子,莫非你们还觉着夜里冷不成?” 周素贤觑他一眼,见李庸面色绯红,胡乱的洗了把脸就落慌而逃,忍着笑意对小环道:“嗯,相公夜里觉着冷,说多条被子暖和。”心底却是笑翻了。 一家大小齐齐用过早饭,这回却是三房的管家赶车送大郎几个去荆州,兄弟三个带着两个书僮,没过多久就消失在村道上。 李伯忠回头便去祖宗灵前上香求保佑,一跪半天不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侍佛虔诚得很。 小环暗中取笑,与周素贤玩笑道:“大老爷这临时抱佛脚可有用?” 周素贤对她“嘘”一声,道:“这世上之人对神佛存有敬畏之心便好,至少心中有所顾虑,不会胡乱去做恶事。” 小环听她张口道来便是大道理,心中一想可不如此。 周素贤选了个吉日良辰开张,酒坊开始正式经营,主营高梁酒和各类花果酒,店铺的招牌定得中规中距,名“李记酒坊”。开张的头一日,周素贤令丁掌柜买一送一,附近的乡邻听到这般优惠,遂都挤来看热闹,你一斤我两斤的买些回去尝尝。 周素贤在后院关注一会,见丁掌柜领着柳大郎两个不紧不慢的忙活,应服得游刃有余,略微放心。 此回开张,生意倒也不冷清,因是买一送一,头一日竟还略有小赚。到第二日生意稍有回落,周素贤并不着急,明白想要打出李记酒坊的招牌来,并非一朝一夕可成。 快到端午节,李廉写信回来,道因课业要紧,就不回来过节了。周素贤见桃花酒已成,索性又令丁掌柜将现有的酒各挑两坛出来,亲自去黄举人家送节礼。 黄夫人待她十分和气,拉着她的手往待客处说话。周素贤将礼单奉上,客气道:“今年的桃花酒已成,贤娘又来叨扰师娘了。” 黄夫人把礼单接过去一看,见有两份,一份是各种酒礼,另一张却是一份契书,往上一瞧,乃是李记酒坊的红利契纸,不禁详装生气道:“你送酒来我甚是高兴,好端端的将这物什送来又是做甚么?” 周素贤寻的靠山便是黄夫人,连忙起身笑道:“还望师娘笑纳,我在县里开了一处酒坊,师娘是知道的,我既无背景又无根基,想要在这酿酒的行业容得一席之地,想来是不大容易,这不便来师娘这里讨个庇护,还望师娘莫嫌弃。” 黄夫人见她说得诚恳,却想着前几日李庸也为酒坊之事来寻丈夫的庇护,不由掩嘴笑起来。拉着周素贤的手拍了拍,道:“四郎前儿才为你这酒坊之事上门拜见他恩师以求庇护,你如今又这般,岂不是不信你恩师?”又交红利契纸还给她,正色道:“你们小人家开个酒坊不容易,师娘还跟你们见外不成?往后只要你酿得好酒,便送来与你恩师尝鲜就好,这个快拿回去,莫要坏了咱们的情份!” 周素贤哪里知晓李庸已为酒坊寻黄举人庇护之事,一时又惊又囧,不过略座一会便辞去。坐在马车上,小环觑她脸色不善,心中有些怵她,连忙结结巴巴地道:“这件事可不是我不与你说明,实在是小官人再三交待让我不得告知于你。”又将李庸那日私底下为她做了哪些事一一道来。 周素贤既感动又觉甜蜜,暗自庆幸嫁予这样一个好相公,似乎也不错。 六月中旬院试放榜,李庸考得此次院试第一等第二名,李廉居第五名,李庭不幸落第。 李家大房一门双秀才,轰动临江县,李廉李庸二人刚落屋,冯县令便使人送来贺礼,黄举人稍次,崔掌柜落后,但凡与李家沾亲带故的都前来李家道喜,简直要把大房的门槛都要踩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3章 郑氏归家 大房只得四个下人,一下子要招呼这么多来客,委实忙不过来。好在罗氏遣了数名仆婢前来帮忙,大房这才未失礼数。 二房和三房眼看大房热闹,只能暗恨自己的儿子不出息。好在罗氏并未像小温氏那般对五郎百般苛责,李庭如今方才十四岁,况且这童生试前面两试已过,待一年多后再开考,只需院试就行。 因李家还在重孝期,前来道贺的客人也不是那等没眼色,送上礼品略露个脸也便告辞。日落时分李家清净下来,这回周素贤亲自张罗几席,请二房和三房来坐席庆贺。 李廉李庸二人考得这三回,简直像是脱了层皮,浑身上下哪里都累。好在他二人终于达成心愿,席间由得叔伯兄弟频频敬酒,不过数杯两人相继吃醉倒下。 周素贤连忙和小环扶李庸去房里躺下,又吩咐平安送李廉回房歇去。平安正要上前搀扶,这时桃红扭着腰肢抢在平安前面,不待人吩咐便贴上来扶起李廉,十分殷情的送他回房。 还在坐席的罗氏看得眉头微皱,周素贤也愣了一下,只是这会却不是训斥的时候,只得由着桃红所为。心中却暗叹,桃红这丫头心太大,眼见李廉成了秀才,这便起了心思。 这也是李家的家规甚好,李廉如今十七八岁,身边并无丫鬟服侍,平常房中之事自有刘妈打理,平安身为书童服侍他们三兄弟,几人房里都干干净净的。周素贤暗暗摇头,看来是要好生整顿一下家中规距了。 周素贤将李庸扶回房,又不放心李廉那边,连忙吩咐小环去叫刘妈守在李廉房中看着点。 小环见不得桃红轻狂的模样,二人皆为丫头,暗恨桃红带累得自己脸上也无光,不禁柳眉倒竖,气愤道:“实在是不知廉耻,她身为三娘子的贴身丫鬟,也好意思去勾搭大郎,可见心思本就生得歪,怪不得三娘子越来越阴阳怪气,指不定就是她在后头撺掇的。” 周素贤一边给李庸脱鞋,一边皱眉叹气,道:“说来也是我的不是,平日太过纵容她,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叫刘妈这些日子将她盯紧些,大郎脸皮薄,省得闹出些甚么来也不好看。” 小环应声而去,寻到在灶上忙活的刘妈,把桃红所做所为与她一说,气得刘妈直跳脚。连忙解下做饭的罩衫,道:“平安这小子素来是个直肠子又粗心大意,桃红几句话就能将他卖了,且叫四奶奶放心,我这就去大郎屋里守着。” 周素贤把李庸服待妥当,替他擦洗换衣,又将帐子放下,正要转身离去,不料李庸却牵着她的裙角不肯放。她望过去,李庸不知甚么时候已醒来,牵唇正笑着望来,一双好看的眸子这会亮晶晶的,看上去并不像是吃醉的模样。周素贤斜他一眼,打掉他牵裙的手笑道:“装神弄鬼的,竟连我也骗过去,越发猾头了。” 李庸伏在枕上神情慵懒的笑道:“都是自家叔伯,必会体谅我们考试辛苦,再说你相公我是真个累了,谁耐烦去应酬。” 周素贤早就发觉他瘦了许多,想来这场院试折磨人,顿时心疼起来,柔声道:“那你歇一会,我去外面看着点,这会二婶三婶还在席上,耽搁久了怕不好。” 李庸却不许她出去,道:“就在这里陪着我一会可好?”见她摇头,便拉着她的手一使力,将她拽到胸口道:“这回有没有想我,不许敷衍过去。” 周素贤叫他瞅得心慌意乱,连忙别过头去,暗道,每次回来都要问想不想,答案还用得着说出口吗? 李庸却不放过她,非要听她说句情话儿,又把脸凑上来暧昧望着她,道:“我却是想你的,读书也想,坐也想,睡觉也想,想得心口都疼了。”把她的手往胸口放,叫她听那里如雷似鼓的声音。 周素贤顿时缩回手,脸儿羞得通红。暗道,看来是真的吃醉了,从前哪曾这般磨人,这情话简直顺溜得很。轻轻呸了声,实在不好一直在房中呆着,怕叫人说闲话,晓得不说句好听的话他不会放人,连忙笑着说‘想’。 李庸摇头不满意。 周素贤暗道,这还瞪鼻子上脸了!然而对上他含情脉脉的双目,自己也动了情,迎面朝他看去,羞声道:“李四郎,我自是想你的!” 李庸往她粉颊上香了一口,倒也并未做别的举动。周素贤却又惊又羞,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三下两下整理衣衫,落荒而逃。 周素贤坐上席上,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李庸,便低声吩咐小环去屋里守着。 罗香儿在一旁看得牙糟都要咬酸,如若当初不是出了那等意外,此刻便该是她做秀才娘子,适才看大郎看得不愿挪眼,越看越俊郎不凡,再瞧二郎一幅羸弱没出息的模样,顿觉杯中的酒寡淡没甚滋味。 酒席上,罗氏和小温氏看周素贤一幅粉面含春的模样,二人都是过来人,体谅她夫妻两个必定有话要说,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草草退了席。 李庸是真的吃醉了,周素贤一走他便睡过去。中途嚷着口渴,小环给他饮下醒酒汤,见其睡得踏实,这才出来回周素贤。 直到戌時三刻,男桌那边的酒席才散,刘妈领着桃红小环几人收拾残席,周素贤忙乱一日实在疲乏得很,便回屋歇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周素贤亲自下厨做早饭。她将黄豆芽凉拌,水煮鸡蛋,用香蕉煎了薄饼,再熬了浓稠适宜的小米粥。这几样食物都有很强的解酒功效,最适合李庸不过。 李氏父子几人昨夜都喝醉了,早上并无胃口。李庸却知这必是周素贤亲手整治的,起筷吃得很香。李廉见他如此,尝了几筷子,顿时也来的胃口。 周素贤舀了碗小米粥,李庸连忙丢筷给她剥鸡蛋。李廉在一旁暗自羡慕,不知自己的姻缘甚么时候才到,若是也有那等福气娶一房贤惠妻子,想来那样的日子才有滋味。 周素贤才刚刚起筷,平安便跑进来通传,说是郑大舅到了。屋中几人顿时停筷,李伯忠脸色一变,将筷子往桌上重重的“啪”一声,坐在那里黑口黑面的不说话。 李廉身为长兄,这时已率先迎出屋外。李庸便来劝李伯忠,道:“当时就说好的,待我和大哥考中秀才,便去郑家接我娘回来,您此时这般,岂不是令儿子们难做。” 李伯忠朝他瞪去,想到郑氏即将归家,不禁牵怒的骂道:“怎么?这才考中秀才,便不将为父看在眼中,你个不孝子,说的甚么混账话!我哪里令你们难做了?” 分明就是他心气不顺拿自己撒气,李庸心知肚明,也不和老父计较,当下委婉道:“算是儿子说错了话,父亲莫气!稍后我就和大哥七弟三个一起去郑家接回母亲。” 李伯忠顿时哑口无言,一通火气无处发,眼看郑大舅被李廉迎进门,竟是丝毫不给郑大舅面子,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李廉和李庸两个分外尴尬,连忙与郑大舅赔罪,二人并不因身上有秀才功名便目下无尘看不起人。 李康和李青娥见机,都与郑大舅问好,又向其打听郑氏的近况,兄妹四个倒是把李伯忠的失礼给胡乱掩了过去。 周素贤便吩咐刘妈去煮蛋茶待客,只怕郑大舅天还未亮便赶来郑家,连忙和小环快手快脚将剩余的早饭收下去,再煮一碗面端上来予郑大舅用。 没过一会由李廉套车,果真带着李庸和李康送郑大舅回去的同时,将郑氏接回李家。 周素贤亲自领着刘妈小环几人将西屋收拾一番,其实自从郑氏不在,李伯忠也并未住在西屋,而是还在从前桃娘的屋里起居。周素贤不过将屋中被褥床单换了一遍,旁的摆设依然还是按郑氏走前的那样一概未动,就怕郑氏回来追究。 将西屋收拾妥当,周素贤又把家中账册重新核对一遍,库房也清点清楚,见并无账目不清的问题,这才放下心来。暗中决定就这几日便将这账册交出去,省得多生事端。 刚刚过午,李廉几兄弟便归来。此时天气炎热,一般人并不在大中午的赶路,周素贤便猜必是郑氏归家心切,只怕李廉几兄弟才到郑家,歇都未歇就往回赶。 郑氏由李康搀着下马车,后头的李廉和李庸各自提着两个包袱。周素贤连忙领着下人迎上去,口中唤“婆婆”,下人也与郑氏行礼。 郑氏看她一眼,脸上并不露甚么情绪,只轻轻“嗯”了声,便从她面前走过。 这时李青娥飞奔上来,郑氏的脸上这才露出笑脸。周素贤就挨到李庸身边,作势要帮他拿包袱,李庸却不让。她原本不过是做做样子,遂也不坚持,二人落在最后头,见他一头一脸的汗,连忙摇出帕子替他擦拭。 李庸轻嘘一口气,周素贤便知其有异,连忙悄声问道:“一路可还顺利?” 李庸脚下一顿,实在不好说甚么,便摇了摇头。 周素贤见他这幅模样,哪还不晓得必是郑氏又将他们兄弟训斥一顿,想到早上李庸才被李伯忠责骂一通,暗叹这兄弟两个连连受父母的夹板气,的确怪可怜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4章 婆媳过招 郑氏在堂屋座下,和儿女们叙别情,然而眼风一扫,却未见李伯忠在,心中老大的不高兴。但这些日子许是吃了很多苦,也晓得要把性子敛一敛,因此并未说甚么。 周素贤在一旁端茶倒水,见李廉和李庸每人灌下两碗温茶水依然不解渴,又见二人身上的衣襟也汗湿了,怕他二人中暑,连忙提醒郑氏,道:“婆婆这一路劳累辛苦,不若先行回房洗漱换衣,再和大伯小姑几个说话也不迟。” 郑氏自然心疼儿子们,道:“你说的是,快让刘妈打水送到他们房中去,再煮一锅绿豆汤在井里拜着,也好一会给他们解解暑气。”却又想拿婆母的架子,看周素贤要去灶房,便将她喊住,道:“你且去打水送来我房中,这些日子不在,你既操持家中事务,少不得我要问你一些事。” 周素贤心中早有准备,知道郑氏这是在摆婆母的款,便笑盈盈答道:“如此婆婆先去房中稍座片刻,我去去就来。” 郑氏略为满意,李庸却担心郑氏会为难周素贤,且家中又不是没有下人服侍,欲要上前为她说话。 周素贤暗中与他使眼色,意思是无妨。李庸无奈,看周素贤转身离去,便起身先送郑氏回房,又和李廉两个转道去李伯忠房中说尽好话,劝其出来与郑氏相见。 李伯忠再不待见郑氏,但此刻儿子们好声好气的相请,倒也没与他们脸色瞧。许是自己也想通了,无论是否与郑氏重修旧好,只要和郑氏依然一个屋檐下过活,就不可能像如今这样彼此不理会,便答应与郑氏相见。 周素贤和小环一人提热水一人担冷水进郑氏的西屋。李青娥坐在窗边的凉床上并不上前来帮忙,和郑氏两个小声说话,也不知说甚么,一个劲的咯咯笑。桃红立在一旁侍候,面上略有得色。 小环心中气愤不已!然而郑氏身为婆母,要儿媳服侍乃是孝道,只好压下火气,抢在周素贤的前头把水提去帘子后头的洗漱间,暗暗对她道:“为人儿媳便要这般做小伏低,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可怎么得了?” 周素贤自有打算,这会却不好对其说明,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说话。 二人出来后,周素贤将小环打发出去,省得其一时心中不岔说错话惹恼郑氏。她挽起袖子上前来请郑氏,道:“水已备得,不如让儿媳来侍候婆婆梳洗吧!” 郑氏见她分外有眼色,知晓为人儿媳便要夹起尾巴做人讨好婆母,倒也未耽搁,扶着她的手往里面行去。 周素贤暗中腹诽,莫非郑氏这般放得开,可以赤坦的面对儿媳不成?想着心中早有打算,便上来替郑氏宽衣。 郑氏一时得意,并未阻拦,待周素贤解到小衣时,却不由想到要在儿媳面前赤身露体总归不妥,想了想便要她退下。 周素贤却殷情笑道:“莫非是嫌儿媳侍候得不好,还是婆婆害羞不成?”又道:“咱们都是女人,您有的儿媳也有,今日您归家,儿媳第一次侍候您,若服侍得不好,岂不是叫人嫌弃儿媳无用?”言罢上来继续解她的小衣,一双眼晴却直勾勾地往郑氏胸口瞄来,毫不忌讳。 郑氏身为妇人,顿时叫她这眼神碜得慌,心中诧异不已,连忙掩起胸口赶人,道:“这里不要你侍候了,去外头候着吧!” 周素贤暗中好笑,晓得不欲太过份叫她看出破绽来,也未坚持,嘴上道好,却又故意往她身上瞄去,似有不舍,道:“那儿媳便去外头候着,婆婆有事就唤我。” 郑氏总觉得儿媳的眼神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缓了缓才解去衣衫,欲拧帕子,手才刚放进澡盆中却又缩回来,疾声骂道:“作死哩!这是想烫死我不成?” 周素贤立在帘子后头连忙赔罪道:“婆婆勿怪,都是儿媳粗心未试水温,不若我进来再替您掺些凉水罢!”她话音未落,手却作势要掀帘子。 郑氏哪里肯让她进来,急忙说不用,见她立在帘子后头,看其身影又疑心她在窥视自己,一时感到恶寒不禁打了个冷颤,便扬声撵人,道:“你回屋去侍候四郎罢,这里用不着你立规距。” 周素贤把戏做足,应声道:“这不好吧,儿媳从未侍候人,也知做的不够好,要不让儿媳多侍候您几回,也便熟了。” 郑氏嫌她烦,斥道:“叫你出去就出去,罗嗦个甚么!” 周素贤作出一幅愧疚的样子,道:“那儿媳去将刘妈唤来侍候您罢!” 郑氏听到脚步声响起,这才放心,暗道,莫非儿媳有甚么特殊癖好不成? 周素贤出了西屋,小环连忙上前来小声问她可曾受委曲。她笑着摇了摇头,去灶房唤刘妈来服侍郑氏,眼见周围并无人影,便凑到小环耳边低语一阵,把个小环死命的捂嘴忍笑,道:“这样也行?不会叫大太太看出破绽来吧!” 周素贤也知对郑氏这般行事乃是下策,但一时之间哪有甚么妥当法子,连忙示意小环莫要再取笑了,道:“行不行的,这会也难说,我瞧大太太一幅受惊的样子,至少眼下看来是能安逸些日子,再往后就见一步走一步了。” 也只得如此了,主仆二人又抬了水进东屋。李庸正好回房,看到周素贤在,怕她受郑氏的气,连忙出声问道:“莫非出了甚么事,我娘没留你侍候?” 小环悄悄退出屋,周素贤便道:“嗯,婆母嫌我不会侍候人,一时不习惯,是以不要我服侍。” 李庸半信半疑,但见她并无受委曲的模样,也便信了。 周素贤欲要上前服侍他,李庸却避开并不用她服侍,自己往后面去洗澡。她也未坚持,坐在椅上喝了杯水,朝帘子后面道:“此番婆母归来,我总归不好再管家,不若你去和公公说道,秋天我要酿酒,实在也无心做旁的。” 李庸知她说的委婉,实则是担心郑氏欲挑她的毛病从而拿捏她,他又何尝能放心?想到七月他和李廉就要去荆州府学读书,一个月只得四日休假,从荆州来回一趟便要耗大半日在路上,说不得几个月才会归家一趟,委实不放心将她一人丢在家中。他胡乱洗了一把,换了身干净衣衫便走出来,点头道:“这个容易,父亲心中想来有数,由我娘管家才是最妥当的。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不若你和我一同去荆州吧,你莫担心,我必会劝得父亲的同意。” 周素贤摇了摇头,并非她不想和李庸一起,但酒坊初开,样样事情都要打点,且她这一走谁来酿酒?她的赚钱大计岂不全盘打乱。但晓得不能这般直白回决于他,于是柔声道:“我虽想和你一起,但也知道并不现实,至少现在不行。” 李庸连忙问她为何不行? 周素贤上前与他系衣带,道:“婆婆这才归家,眼下又要收夏粮,况且你们在外读书,家中的事也鞭长莫及,若公婆二人暗生齷齟,也要个人在其中说和才是,家中诸般多事,这当下怎么走得开?”见他不出声,晓得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又道:“我也趁秋后农闲多雇些人酿酒,待咱们家出孝,大郎的婚事必会定下来,我既非长媳,行事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到那时你再和公婆说和一番岂不更恰当?” 李庸有些泄气,闷声道:“即便是中了秀才,也依然在家中无甚话语权,照样护不住你。” 周素贤略为感动,拉他在床沿坐下,和他亲昵道:“这两年你且用功读书,莫想别的,待你中举后,我便是举人娘子,将来还要做进士娘子,你自然能护得住我。” 李庸双目微黯,将她轻轻揽住一时无语。 郑氏梳洗后,对镜妆扮一番,换了身轻便衣衫,倒并不那么显老。没过一会各人都洗漱妥当,李伯忠进得堂屋,郑氏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来。连忙上前给李伯忠纳礼,道:“相公这一向安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李伯忠“嗯”了声,又见李廉几个朝他面露恳切之色,只好对郑氏道:“回来了就安生些,别没事找事,家中琐事贤娘打理得甚是妥当,你就安心做个富家太太就好。” 郑氏到底吃了亏长了记性,便道:“相公放心,妾身省得,眼看孩子们都大了,大郎和四郎身上又有了功名,咱们做父母的到底要顾忌些休面,总是吵吵闹闹的也不像样。” 李伯忠心底纳闷,又怕郑氏只是做做样子,并不信她会改了性情,当下冷声对其敲打一番,道:“你知道便好,莫要光说不做,若叫我知晓你私底下瞒着我又做了甚么事情,你我之间再无任何情面可言!” 郑氏这回打定主意装鹌鹑,连连保证不会瞒着他私下做任何事,道:“从前是我想差了,此回经一事长一智,再不会那般行事了,你且放心,等家中出了重孝,我便买几个人回来,相公身边也要人侍候,大郎四郎如今身份不同,总要放几个人在身边服侍才好。”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各个都怔愣了一下。周素贤暗道,这才像郑氏做得出来的事,不生事那就不是她了,又去看屋中各人的反应,犹其是李庸,不禁翘首以待看他要如何拒绝郑氏。 李伯忠老脸一红,嫌郑氏说得太过直白,道:“现在说这些做甚么,没得叫儿女们笑话。”言下之意便是并不拒绝,暗叹郑氏这回是真的转性子了,倒是对她略有好脸色。 周素贤在心中冷哼一声,李伯忠真是色心不改,又叹郑氏岂会这般好心? 一旁的李庸连忙站出来,大声拒绝,道:“我不要人服侍,咱们家中是甚么情形,母亲心中必是有数,买上那些个闲人做甚?有个平安侍候我和大哥足以。” 郑氏看向李廉,他脸一红,也道:“我和四郎一样,能省些家用就好,我和四郎七月要去荆州府学读书,委实不用人服侍。” 这才像样,周素贤轻叹,至少李廉和李庸眼下并不耽于女色,还晓得学业要紧。 郑氏却看了周素贤一眼,见她无动于衷,暗道她沉得住气,便与儿子们笑道:“你们用功读书就好,家中岂会短了你们的花销,这些事情往后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5章 大郎议亲 郑氏回来的正是时候,地里开始收夏粮,李家门前有一个很大的晒谷场,佃农多半会将割下来的稻谷在这里打谷摊晒。这时候便要李伯忠和郑氏出面亲眼看着人收割,以免被人昧下数量。 这日李伯忠又要出门,李叔文却寻他说话。看见郑氏亦在,不好当着她的面说甚么,便拉着李伯忠往三房来。 李伯忠问他何事,李叔文便笑道:“因事关大郎的亲事,况且对方也未明说,我这里也不知如何拿主意,是以这才寻兄长商量。” 李伯忠连忙问是哪家看上大郎欲要结亲。晓得李叔文这般慎重,对方必不是蓬门小户,脸上不禁露出喜色,道:“大郎也不小了,明年咱们家出孝,现在说下亲事,正好那时候成亲。” 李叔文见兄长考量事情向来不往深里琢磨,不由叹气,道:“荆州李家来信,让大郎和四郎开学前先去他府上拜会,还特地问我关于大郎的私事,你不曾知晓上回大郎几个被老夫人招见过,后又有人问他们可曾婚配,这明显就是看上大郎了,欲招他为东床快婿。” “甚么?”李伯忠面露惊讶!同宗岂能结亲,这不是闹笑话吗? 李叔文摇头,将寄居李府的表小姐来历与其道来,见他顿时一脸兴奋,不由将心中顾虑说出来,道:“大郎前途大好,虽然能攀上李家这门好亲也有益处,但那表小姐并无父母,两头的亲族只怕真正有事的时候是靠不上的,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若是婉拒又怕会惹恼李氏,如若应下这门婚事,又怕将来令大郎吃亏,是以这才犹豫不决,寻你来商量。” 李伯忠欢喜答道:“还商量个甚么,自是应下这门亲事。想那表小姐本家亦是书香名门,无父无母怕得甚么,左右和李家有血缘亲情,大郎将来出息了,官场上若得这两头的扶持自是事半功倍。” 李叔文见他问都不曾过问女方品貌性情如何?只一味看其家世,也不好说甚么,便道:“毕竟是大郎的亲事,你我还是寻他知会一声,也要听听孩子的意见。” 李伯忠嘴上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但还是随李叔文来寻李廉。两个把李家欲将表小姐许配他之事一一分说,李伯忠又将娶得表小姐后的种种好处道来,不免心中得意养得好儿子。 李廉初听说对方是李家的表小姐,顿时就羞红了脸。不禁想起那日去李家做客拜见完老夫人后,出后堂时曾被一俏丫鬟将他拦在屋里问话,他眼尖瞧得屏风后头有裙摆摇动,此时回想起来,便猜当时必是那名表小姐躲在其后。 李伯忠见他这般反应,心中一喜,却叫李叔文使了个眼色,道:“大郎,你爹只说了结亲的好处,但也并非没有不是,想那表小姐不过寄人篱下,若真正李家有甚么事情,只怕她外家和本家都帮不了甚么大忙,你要心中有数,仔细衡量清楚。” 李廉向来是个务实之人,这会忍了羞意,极认真的思量起来。想到自家不过平常,那表小姐虽无父母,但系出名门,若不是这般身世只怕也轮不到和自己结亲;又想到那一截露出来的裙摆,心头无端向往,于是和李伯忠道:“婚姻大事,自是父母做主,儿子并无意见。” 这么说便是同意这门亲事了,李伯忠喜上眉梢。考量到儿子们不日就要登门拜访,生怕他们失了礼数,又去把李庸唤来,央李叔文教他们如何应对,以期这门婚事能顺利结成。 几人在屋内说了好一会的话,李伯忠送走李叔文,也不去地里守着了。想了又想,便唤周素贤来,交待她尽快给李廉赶两身衣衫和行头出来,万不能露出寒酸模样。 周素贤一下便想到罗氏曾经说过的那件事,连忙问道:“可是大郎要去相亲?先前三婶便和我交待,说是有一桩好事要落到大郎身上,若是公婆要与大郎说亲,且让我想法子劝你们缓一缓。” 李伯忠一想到要和书香名门结亲,不禁与有荣焉,便耐着性子与周素贤道:“说的便是同一桩好事,荆州李氏有位表小姐,乃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因其幼年失怙是以一直养在老夫人身边悉心教导,此回大郎和四郎考得功名,那边就递了话来,想要相一相大郎。” 周素贤却心存疑虑,想那荆州李氏高门大户累世书香,想替表小姐寻一门合心合意的亲事实在不难。李家说得好听一点不过一乡下小地主,区区寒门学子如何入得李家的眼,要将表小姐许配? 到底事关大郎姻缘,周素贤便提醒道:“还是要去打听一下那表小姐的品貌性情如何才好,免得误了大郎。” 李伯忠摇了摇头,有心指点儿媳,道:“你人小未经得事,这结亲乃是结两姓之好,俗话说娶妻娶贤,即便那表小姐品貌不佳,但这般出身下嫁大郎,却是我李家高攀了。老夫人正是疼爱这外孙女,才费尽心思寻上咱们家,除了大郎有出息外,打量的便是咱们小门小户毫无根基,将新妇娶回来还不得供着。比起嫁入那等累世大族,她一无父无母失怙之人,便是受了欺负也无娘家可诉,老夫人这是有大智慧之人啊!” 周素贤听他说了这么一大通,不禁十分感叹,她这是拿现代人的眼光去看古代的婚姻之事了。连忙装出一幅受教的样子,又想趁机将管家之事交出去,便道:“我年纪轻,到底从未经手过这等婚姻大事,若是闹出笑话来事小,叫人看轻咱们便不好了!如今婆母既已归家,不如将家中事务交付给婆母操办,儿媳在一旁学着也好。” 李伯忠很是在意这门亲事,到底怕出甚么批漏,思忖之下便点头同意。 周素贤片刻也不愿耽搁,巴不得尽快把这烫手山芋丢给郑氏,去屋里取回账册和银箱当着李伯忠的面交付于她。 郑氏见她这般识趣,将账目和银两点清,高兴之下并未多加挑剔,看她倒有几分顺眼。 周素贤顿时觉得无事一身轻,心头却不无赌气,郑氏既然想与各屋都添人服侍,她就权且瞧着,大房就得这么点收入,看她如何与各屋添人?心中打算一两银子也不拿出来贴补,省得惯坏这二人。 郑氏很快便从李伯忠口中得知荆州李氏看上大郎欲要把表小姐下嫁之事,虽暗恼三房凡事都想插一脚,但一想到受惠的是大郎,且女方又是高门大户书香累世,打眼一瞧这方圆数十里,哪家有娶得这般高门第的儿媳。因此不愿叫人看轻,不过几日时间花了十几两银子替李廉置办下几身得体的行头。 她这回也学乖了,将姿态放得甚低,样样事情都去请示李伯忠的主意,轻易不敢私自主张。李伯忠虽还怨恨她过往所做之事,但也不再对她冷口冷面的。 周素贤对大房的家底如何是门儿清,晓得郑氏这般大方行事,必是他两口子都盼着这桩婚事能成的。又在心底一算今岁夏粮的收成,即便再加上秋粮和冬麦的收成一起,也不过才二三百两的收入,堪堪够大房一年的花销而已。想要结表小姐这门好亲事,大房的家底实在不够看。 小环眼见郑氏替李廉置办行头,却将李庸搁在一边不管,偷偷与周素贤理论,道:“同去李家作客,两兄弟做不一样的打扮,叫人看了岂不要笑死。” 周素贤便笑道:“你道大太太没成算?这是算计着叫我出银钱与相公置行头哩!” 小环一挑眉,气道:“没得这般欺负人的,四郎莫非就不是她的亲儿?若叫他知晓自己的吃穿嚼用都花娘子的私房,焉能抬得起头来?” 周素贤连忙摇头,道:“我岂能让相公这般没脸,不过些许小钱,也没甚么好争论的,我担心的却是往后。” 小环多少能猜到是何事,大郎的亲事若真能成,光是聘礼这一项便是个无底窟窿,那两口子又都是个爱打肿脸充胖子之人,小环顿时替她发愁,道:“你千辛万苦才攒下如今这点私产,大太太焉能不打主意,这要怎么办才好?” 周素贤暗道,好在眼下只有酒坊和那十五亩水田是过了明路,旁的收入便是李庸都不知晓。酒坊的账由她管着,是赚是赔还不是她说了算,遂略为放心,道:“律法都明言嫁妆乃女子私产,夫家不可随便侵占,想来大太太是不会落人把柄的。” 小环急道:“不明着来便会暗中觊觎,这更糟。” 周素贤也知这个道理,笑了笑,道:“大郎成亲,多少我都愿意做贴补,但却不愿遭大太太算计,好在如今酒坊初开,实在也拿不出多余的银钱,真到那时候,少不得将那十五亩地卖了,多少也是个心意。” 小环知她重情义,当初大郎和四郎暗中抄书接济于她,此回大郎成亲,必定是要回报这份人情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眼看离七月初一还有五六日,李廉和李庸便启程赶往荆州。他二人要先去看望怀有身孕的大娘子,按理本该是郑氏这做母亲的去探望最为恰当,但李家尚在重孝期,郑氏怕杨家人忌讳令大娘子不好做人,遂让他兄弟二人代为探视。 李廉二人往杨家走了一趟,又歇了一晚,第二日便登李府的门递上拜帖。下人极有眼色,麻溜地引他两个去府上待客处。没过多久,又有丫鬟来引路,不知过了几道回廊,又穿过几重门槛,方才来到一处水榭。然而那处却围起数层轻纱,隐有人声。 李廉知晓大户人家向来规距大,知里头必是李府的女眷在,遂立在水榭两丈远处不再上前。纱帘里头人影绰绰,李廉到这会也明白了所谓的相看,必是叫女方远远的打量自己,他内心顿时紧张不已。好在李庸在一旁与他不时交谈,这才不至于手足无措失了方寸。 纱帘里头的确是李府的表小姐名唤吴瑞玉,小名珍珠,她倒也不做作,大大方方将李廉从头到脚看了个清清楚楚,见外头的李廉身长玉立,斯文俊雅,与上回躲在屏风后头偷偷看又不一样,不禁粉脸羞红,连忙往李老夫人怀中钻去。 李老夫人笑呵呵地打趣外孙女儿,道:“外祖母吃的盐比你食的饭还多,岂会看走眼!这李大郎长相俊郎,又少年才学,最最重要的是身边干干净净的。你这般出身虽说配他委曲了,但外祖母不会害你,比起将你嫁入高门大户,这李家长房简简单单的,你嫁过去公婆看在李家的面上必不会为难于你,只须好生笼住夫婿的心,叫他一心系于你身,待他考得进士,有李家在后头相帮,他再点一地外放,你二人平平顺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外祖母便放了心!” 吴瑞玉听得老人家这般言语,轻轻的点了点头,道:“珍珠省得,这些年得外祖母的教诲,珍珠一定会把日子过好,不让外祖母再为我操心。” 外头的李廉越发紧张,好在没过一会便有相识的李家子弟上前引他二人离开,他两个在李府逗留一日,应对倒也得体。旁人问得甚么便照实说甚么,并不像李叔文和李伯忠所教的那般半遮半掩的,甚是坦诚。 七月一日他兄弟二人进府学读书,拜过夫子与教授,弄清楚了所学的课程以及府学的规距,便在校舍安顿下来。与此时同,李叔文再次收到荆州李氏的来信,明示李家大房可以着人上门来提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6章 明抢 结亲乃是结两姓之好,那吴瑞玉既是荆州李氏的表小姐,本身也出自江西上饶吴氏。不论是李氏还是吴氏,两边都是书香累世的旺族。李伯忠生怕在女方面前失了礼数,虽知婚事依三书六礼进行出不了差错,但这里头却是大有讲究!连忙请教李叔文和罗氏,由谁上门提亲较为体面。 时下两方结亲,好些的平民百姓多是请官媒上女方家门去提亲,讲究些的官宦人家除了请官媒外,还另请托一位与女方家世颇为相近之人随官媒一同登女方门,如此方才彰显男方对女家的看重和体面。 罗氏并不想这般讲究。大房如今是个甚么情形,人家女方那边想来是清清楚楚,既然对方起意要结这门亲事,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的,不失礼数便好。但看大房两口子一味求体面好看,便推脱道:“咱们在家守孝,也不好与人来往,此番贸然登门相请,总归不妥。”言下之意便是不赞同另请媒人。 郑氏暗中气闷,寻思三房向来爱插手大房之事,如今真个有事求到她头上,却又百般推诿,着实生恨!看了李伯忠一眼,便与李叔文道:“大郎是你亲侄儿,事关咱们李家的体面,三叔你可不能不管。” 罗氏暗怪郑氏说话行事太过自以为事,若是由三房出面替大房请媒人,欠人情的却是自己,并不好应声,便看向丈夫。 李伯忠见此连忙附和郑氏的话,道:“三弟人面广,想来为大郎请个媒人应是不难,如此就有劳三弟费心了。” 李叔文倒是认真思量一会,想到眼下适当人选只有个冯县令,想他二人都为荆州李氏的附庸,必不会拒绝这等露脸的喜事。遂提笔写了封信递与李伯忠,由他亲自去县衙请见冯县令。 李伯忠大喜,当下吩咐郑氏备礼,趁天色还早急急地往县里走一趟。冯县令自是十分乐意做这桩喜事的媒人,且李氏两兄弟这般出息,也有交好之意,并未摆官架子就应下这媒人差事。李伯忠又与他定下去荆州提亲的吉日,郑氏那边也与官媒说定日子。 七月初六宜嫁娶、安宅,冯县令与官媒方媒婆一同去荆州李氏为李廉提亲。冯县令不过走个过场,早被李府的门客引至一边说话。方媒婆何曾见识过这等富贵人家,小心翼翼地将李家写的聘书递上,不由心中忐忑。 李老夫人看了聘书,当堂应下婚事,屋里的太太奶奶们顿时欢声笑语的与李老夫人道喜。 方媒婆发挥媒人本色,口中是舌绽莲花,很是说了些恭维话。很快便有穿着体面的丫鬟上前打赏,方媒婆掂了掂手中的荷包,约有二两重,不禁喜笑颜开,连忙与堂上的李老夫人磕头。 当日方媒婆从荆州赶回来,第二日一早来郑氏跟前复命,直把这桩婚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郑氏深觉有面子,笑着打赏了方媒婆,因接下来两家就要交换庚帖放小定,到时要送上李家的聘礼,郑氏心中既喜且愁,便去寻李伯忠商量。 她将账簿当着李伯忠的面算起来,此回收夏粮,因李叔文乃进士,惠及大房并不用缴税。是以郑氏请得李伯忠的同意,只将口粮留下,其余粮食全部卖将出去,换得一百五十二两银子。因先前李伯忠找三房借了五十两,亲兄弟明算账,这五十两银子是要还的,如此算下来,账上只得区区一百来两银钱。 这点钱能做得甚么?郑氏和李伯忠不禁面面相觑,二人一时坐困愁城。 当初李叔文娶罗氏时,拿出的聘礼足有上千两银。如今李廉娶妇,那吴瑞玉的身份比罗氏不知高出多少,这聘礼上头总不至于比罗氏低一头吧!郑氏合上账薄,小心翼翼的出声试探道:“当初三叔聘三弟妹,那会咱们家可是足足拿出一千两银作聘礼的,这会大郎娶新妇,还得相公你拿个主意,这聘礼多少为合适?” 李伯忠听得出郑氏的弦外之音,三房罗氏的身份怎么比得上吴瑞玉,若大郎的聘礼低于这个,到时传到新妇耳中实在不好。只是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法子筹那么多钱来,不由脑火道:“这都怪你,若是今日咱们李家并未分家,这一千两虽艰难但也不是拿不出来,你个蠢妇,眼下可该怎么办才好?” 郑氏吃他一通骂,心中很是窝火,但并不敢张嘴回呛。晓得若是眼下拿不出个妥当法子来,李伯忠还有更难听的话,好在她也不是一无准备,便委婉道:“借三叔的那五十两可缓个几月再还,我再将库房的物什整理出来变卖,也能凑个百十两银,余下的缺口,眼下也并不是没有法子,就怕相公不肯。” 这都甚么时候了,见郑氏还吞吞吐吐的,李伯忠不禁瞪她一眼,斥道:“有甚么话就说,你若有来钱的好法子,我岂会不同意。” 郑氏得他这番保证,连忙道:“咱们没有钱,但四郎媳妇有啊,她那酒坊开张,我叫人打听过了,生意十分红火,去岁她酿得那上百缸酒,今年上半年又是桑椹酒,又是桃花酒的,光是算这笔账便有上千两的进账,咱们也不是要抢她的嫁妆,但大房有难处,她为人儿媳的岂有不帮之理?” 李伯忠却为难起来,面上一时分外踌躇。他自诩读书人,强占儿媳的嫁妆这种事实在做不出来,但眼下还有它法吗? 郑氏见此晓得他十分动心,不过碍于面子一时难以下决定,便道:“既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当时并未嫌弃她遭家族赶出家门,还好心收留她,这时候也该她回报咱们一二了。” 提到这个李伯忠眼前一亮,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落个强占儿媳嫁妆的不好名声,不由想到当初周家给李家的那两千贯银钱,心中便生一计,道:“你还好意思说收留贤娘,当初也不知是谁每每想尽法子要将她赶出家门。” 郑氏在周素贤的事情上向来理亏,不由面上讪讪的,小声道:“还提这个做甚么,到最后她不是依然成了咱们的儿媳,我若真下死力赶她出家门,必不会是现在这结果。” 李伯忠提这件事的本意并非如此,而是要怂恿郑氏向三房去要钱。想当初他一个大男人,着实不好和二房三房理论,如今自然是由郑氏出面为妥当,便道:“当初贤娘来家,周家大爷可是给了咱们家两千两银,且不说那笔钱最后的实际用途,那都算是贤娘的嫁妆,咱们当初分家仓促,却混忘了将这笔银钱分说清楚,如今你既归家,眼下用钱在即,能不能向三房讨要些许回来,就看你了。” 郑氏不曾料到最后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事过境迁,明知三房是决不会把那笔钱吐出来的,若她寻罗氏开这个口,岂不是和三房撕破脸面?这种得罪人的事郑氏绝不会去做,暗暗埋怨李伯忠假清高,就不相信他对周素贤的嫁妆不动心,连忙摇头反对,道:“相公糊涂,这当下怎么好意思去寻三房追究前账,你忘了这桩婚事能成,靠的便是三房在中间周旋,这种事相公往后还是莫提起,省得伤了两房的情份。” 李伯忠见郑氏一口拒绝,晓得叫她看破,不由面上尴尬又恼火,于是没好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能生出这么多银钱来不成?” 郑氏由得他发脾气,却好性儿道:“还是依我的主意,找贤娘借钱,不开这个口,又怎知贤娘的意思,说不定咱们在这里发愁,贤娘却是愿意的呢?” 李伯忠叫她再三提起,一时想不出个妥当法子,只好同意郑氏的主意。 郑氏暗暗得意,当下唤刘妈来,叫她去请周素贤来西屋议事。 却不知周素贤和小环两个早就将她夫妻二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二人躲在墙根底是又惊又怒。惊的是不曾想周家还曾给过李家两千贯银钱,若是当初她知道有这笔钱的存在,哪里会那样辛苦和郑氏斗智斗勇!气的却是郑氏此番还真敢打她嫁妆的主意,真真叫她预料得分毫不差。 二人连忙避开,过了一会方从后门绕回东屋。 小环气得直跳脚,狠狠往地面啐了一口,寒声道:“当初她还有脸找你要饭食钱?那两千两银子,你就是吃上几辈子也吃用不完,李家这些人简直是太不要脸了,实在欺人太甚!” 周素贤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不计较是不可能的。不禁猜李庸是否知晓这件事?若他知道却装着不知道,对李庸她还有几分信任? 小环见她这幅样子,一下子就猜到因由,连忙掩了嘴再不乱说话,急道:“四郎必是不知情的,你想想看,若他知情,还不得拼命维护于你。” 周素贤敛了神色,再看不出任何不虞来,便去开藤箱,将那十五亩水田的地契拿出来,以备一会用作应对。 小环急忙上前抢下她手中的契纸,劝道:“你统共就这么点私己,我晓得你是要还大郎的人情,可是说个不好听的,他们索要你就奉上,有一便有二,开了这个口往后就再难刹住了,可要想清楚。” 周素贤冷静道:“我何曾不晓得这个道理,但是大郎的亲事我若不出点甚么,实在良心过意不去。再说人言可畏,我若一分都不拿出来,指不定有甚么难听的话要传出来,你放心,只有这一回了,对于李家,我再不欠任何人的人情债。” 小环捏着地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真想出去大闹一场,叫这桃李村的人都来瞧郑氏和李伯忠的真面目。 周素贤拍了拍她的手,取回契纸,轻轻笑道:“我也不是那等心软好欺之人,大太太心中在算计甚么,我一清二楚,便是她将这十五亩的水田卖出去,也不过是筹得百十两银子罢了!还有七百两的缺口,我且瞧她要如何去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7章 拿利钱 刘妈来东屋请人,周素贤并未担搁,略做收拾就带着小环去西屋。 郑氏和李伯忠二人好整以暇的坐在屋中等着她,见人来了,郑氏先将小环打发下去,脸上就变了神色,作出一幅愁苦的模样与周素贤叹气,道:“贤娘,唤你来却是我和你公公有事与你相商,你且座下说话。” 公婆面前岂有她座的道理,周素贤心知这是先礼后兵,并不肯坐,做出小心翼翼的样子问道:“不知是何要事?家中事务您二位做主也就是了。” 郑氏见她心生警惕,越发放缓了声气道:“如今家中是个甚么情形,你必是知晓的,账上无银钱,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的。我也就不和你绕弯子了,因大郎要往女家下聘,我和你公公为这事愁白了头发,不知你有何良策?” 周素贤颇无语,她能有甚么法子,心中思忖既是一家人,少不得要尽些责任好言劝其一番,免得事后李庸责备。便敛容劝道:“容儿媳说句实在话,咱们家是个甚么情形,只怕女方那头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了,儿媳瞧着对方看中的是大伯的人品,并不嫌弃咱们家无资财,有多少钱做多少事,想来李家必是能体谅的。” 郑氏冷不丁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暗恼,便朝李伯忠瞄了一眼,示意他说句话。无奈李伯忠嫌丢脸,并不吱声,逼得郑氏只好道:“话不能这么说,就因着对方乃是高门大户,咱们家行事才要更加妥当,万不能叫人笑话咱们不懂事。” 周素贤待要再劝,郑氏面露不耐,抬手止住她的话声,道:“你人小未经事,难免想不周到,眼下寻你来商量,也是看重你素日会来钱,不如替我们想个周全法子,筹得一笔应急的钱好给大郎下聘。” 终于说到正题了,周素贤暗中冷笑,委实看不上这二人的作态,当下也变了面色,叹道:“公婆也知我年纪小不懂事,只是眼下我手头也不宽裕,即便有心帮忙也爱莫能助。” 郑氏见她油盐不进,不由和李伯忠对视一眼,暗道,坏人不能总是自己做,也让李伯忠尝尝周素贤的厉害,便皱了眉不出声,只捂住嘴轻轻的咳几声,示意李伯忠这个时候应该出来说句话。 事关大郎的脸面,李伯忠无奈,只好拿郑氏的话头接着道:“你婆母的意思是,这一时半会也不知去哪里筹钱,想着你新开的酒坊生意好,不若你挪些银钱出来与我们周转,待秋粮收下再还你,如何?” 周素贤深感无奈,莫非她就这般好欺,明知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拿这话哄人!暗中觑他夫妻二人,一个皱眉,一个面露不耐,当下也份外恼火,立在二人面前只不做声,想着能拖得一会是一会,反正不能让二人觉得来钱太易。 郑氏暗怪李伯忠不中用,嫌他话语太过软和,越发叫周素贤拿乔。暗中思忖着既然她好话不听,自己须拿出些颜色与她瞧,便道:“听说你陪嫁里头有几十亩上好的水田,又有酒坊这桩来钱的生意,怎么着,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便不把我和你公公放在眼里,莫非你忘了,当初是谁好心收留你,叫你衣食无忧的活下来,如今我大房有难处,你如此态度,是为忘恩负义!莫以为你长本事了,我就拿捏不了你。” 躲在墙角偷听的小环和刘妈暗暗为周素贤着急,见屋中这两口子就要撕破脸面,只差明抢儿媳的嫁妆了。小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与刘妈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贤娘向来心软,那两口子又是个贪心填不饱的。” 刘妈哪里有甚么好法子,到底比小环见识多些,便安抚她莫要乱来,指着屋中的情形道:“四奶奶被逼至这份上来,若还一味软和讨好,不像四奶奶的性情,你且看下去,实在不行咱们便去求三房。” 小环好歹听劝,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听下去。 西屋里气氛一时紧张,周素贤叫郑氏颠倒黑白的指责一通,气得显些要笑出声来。亏她还有脸说收留二字,她便是一个铜子也不拿出来,谁能说她甚么!这般一想,原本打算要奉上的地契也硬生生地打住,抬眸迎上郑氏的目光,道:“婆母的重话,贤娘承受不起,如今我酒坊初开张,生意是好是坏实在难说,不过堪堪支撑日常花销罢了;至于那十五亩的地,恕我说个不中听的话,贤娘总要有个进项,买个头花衣裳料子甚么的,总不至于样样伸手找婆母讨要罢!” 这是暗中嘲讽郑氏刻薄,连日常小用都不给一分半分的,但这却也是实情。自周素贤嫁进门,确实不曾从账上支过银钱花用到自己身上,郑氏管家后也混当忘了此事。 郑氏知自己理亏,面上一时下不来,当下不好驳她的话,一时气恼不已,指着周素贤与李伯忠道:“这便是你口中说的好儿媳,家中有难不仅不相帮,还出言讥讽婆母,我是拿她没法子了。” 李伯忠原本当周素贤软和好说话,哪知这会护起私己来竟是寸步不让,不由暗叹自己莫非看走了眼。若是她于大房无帮衬,当初作主将她娶进门岂不是亏大发了!又想着若不能从周素贤身上得些财物,那聘礼的缺口要去哪里描补? 想到这里便是李伯忠也头痛不已,眼下少不得要做恶人了。便与周素贤恐吓道:“儿媳,我和你婆母好声好气的相求,是尊重你,莫非真要逼得我们使手段?你要知道四郎前途一片大好,我们做父母的为着他好,将你休弃再替他续一门名门高妇并不是难事,你自己想一想!若想不清楚,就跪在这里好生思量。” 周素贤暗中凛夷不已,大房这两口子如此拎不清,怎地偏偏歹竹出好筍,生得李廉李庸这般至情至性的好儿子呢?跪就跪罢,反正也不会少块肉。于是当着二人的面跪下来,也不替自己求情。 屋内一时僵持下来,好话歹话说尽,奈何周素贤不上当,李伯忠和郑氏相视一眼,都有些丧气。李伯忠自觉丢脸,冷哼一声甩袖离去,郑氏拿手点了点周素贤,气道:“要跪便去堂屋跪着,没得在我屋里碍眼。” 无端端的被公婆罚跪于堂上,人来人往的岂不是叫人指指点点的看笑话?哪家媳妇能丢得起这脸面?这是逼自己下决定,周素贤偏生了倔脾气,当下也不言声,自觉地往堂屋去跪好,把个郑氏气得倒仰。 小环急得不得了,周素贤在堂屋跪下,她就偷偷取了块软和垫子,趁郑氏不注意急忙放于周素贤腿下。 周素贤便招她吩咐一通,小环听得眼晴一亮,顿时跑出去一趟。没过一会,果然李家门前聚了数名长舌妇来看热闹。小温氏婆媳两个支了张春櫈坐于屋檐下看热闹也不嫌热得慌,二人手捧瓜子一边磕一边向小环打听,“贤娘这是怎地?好端端的跪于堂屋做甚?” 小环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更加激起二人的八卦之心。小温氏招手要小环来近前,哄道:“你个丫头好生没良心,你家四奶奶当众没脸,还不想个法子,不若与我说说是甚么缘故,我也好替四郎媳妇在大嫂跟前描补一二。” 见小环依然吱吱唔唔的,罗香儿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她手心,又把她往屋里拉去,笑道:“你放心,这会没人看见,你只管说,保证不会把你卖了。” 小环便按周素贤的吩咐,如是这般把实情道来,听得小温氏婆媳二人咋舌不已。小环便道:“眼看就要下聘,听说缺口还差七八百两银子,我家四奶奶哪里有那么多钱。”又和她二人叹道:“我家奶奶前头劝大太太的话,只怕是听不进去的,眼下谁都不宽裕,大房缺钱使是实情,若是哪家能借些钱给大房应急也好,如此我家奶奶也不至于这般没脸。” 小温氏只当是看了一场热闹,打发小环,在屋里很是开怀的笑了几声,又取笑大房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逢人问起便向人半遮半掩的透露几句大房两口子欲抢儿媳嫁妆之事。没过多久这件事便在村中传扬开来,多数人暗中指责郑氏夫妻太过不要脸,这却是后话了。 罗香儿却将借钱一事听到心里,想到娘家手头上正好有些余钱,大房眼下正缺钱缺得急,若是这时候借钱与大房,还是不她开多少利息便是多少,越想越觉得可行,便收拾一番回了娘家。 罗家素来是李大姑作主,听得女儿这么一说,深觉可行,且她也不怕大房赖钱不还。拿来算盘一算,按市面上如今的利钱一两银子五分利,一千两银每月便有五两银子的进账,每拖一月便利息翻倍,这笔生意做得。遂让罗香儿家去,言明第二日回娘家寻郑氏说话。 郑氏眼见天将黑,周素贤依然跪在堂屋,一时拿她没法子,只得将其赶回房中思过。 第二日李大姑回门,郑氏身为长嫂不好避而不见。李大姑素来善言辞,先是与郑氏道贺,直把这桩婚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装做一幅与有荣焉的样子。郑氏深觉在大姑子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 姑嫂二人越说越投机,李大姑三言两语便将郑氏缺钱之事打听清楚,当下用别人的名义说是有一笔闲钱要放出去,又说利钱如何划算,若是郑氏需要,她可在中间作保等等。郑氏听在耳中顿时一喜,不好一时下决定,待李大姑去二房,便去寻李伯忠商量。 下聘这件事不能拖,自然是越快越好。李伯忠又让郑氏请李大姑来大房,亲自过问几句,得知对方并不是以放利钱为生的不正当之人,当下拍板请李大姑从中牵线,决定借钱。 李大姑自然高兴,装模作样的说要回去与人说和一番,拖得两日,郑氏主动上罗家问询,李大姑取来纸笔,由郑氏写下借条,写明借与大房一千两银钱,利钱五分,为期一年。 两边押下指纹,郑氏捧着轻飘飘的一千贯宝钞回家,连忙唤刘妈去县里请方媒婆来家。 周素贤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却放任不管,当然她想管也没法管,郑氏和李伯忠暗恼她一毛不拨,对其冷言冷语的,她还上赶着去讨骂,实在也做不出来。暗暗想着这一千两的债务欠下,他二人应该会安生些日子,遂也不去过问,只一心着手酿酒。 竖日方媒婆来家,郑氏交待方媒婆再去荆州走一趟,那一千两银子,郑氏全数用作聘礼,两家很快就交换庚帖放小定,接着请期,婚期很快定下来,于明年六月二十二日成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8章 口角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地里的秋粮收下后,天气开始转凉。周素贤打听到市面上粮价回跌,毫不犹豫地把手上的银钱全部换成酿酒的粮食,便又开始雇佣村中妇人做短工酿酒。因怕人使坏,她不再把酒放在西厢,酿成一批酒丁掌柜便拉走一批,都存放于酒坊挖好的地窖里窖藏。 丁掌柜做生意是把好手,李记酒坊禀承诚信经营,并不往酒中掺水,加之其为人和气,几个月下来,李记酒坊的几味酒渐渐地打出了名气,分别为美人面、状元酒、李记高梁酒。这美人面便是桃花酒,这几样因旁人也仿不来,算是整个临江县的独一份。靠着这个,李记酒坊每个月都有个二百多两的进账。 周素贤晓得其中必定有黄举人的暗中看护,旁人这才不敢打李记酒坊的主意,因此私底下与黄夫人走动得十分勤快。她的一双巧手不知做了多少道点心,又做了哪几样私房菜,弄得黄夫人一见她来就笑着打趣,道再这样下去,黄府的厨子便要请辞了。 周素贤知其乃是玩笑话,但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便私底下教那厨子几道黄举人夫妇最爱吃用的菜式。黄夫人暗暗对她称赞有加,与黄举人闲话时,连连夸周素贤会做人。 黄举人抚须笑道:“我这些学生里头,最看好的便是李氏兄弟,大郎个性稳重守成,如今又结了一门好亲,将来前途自是大好;然而四郎这个学生,却是连我也有些看不透,这个弟子学问功课都属一流,然而为人处事不拘一格,甚是懂得变通,只怕将来的出息还在他兄长之上;加上这周氏如此敏慧能干,将来她们夫妻二人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黄夫人不料丈夫对李庸夫妻评价如此之高,顿时领会丈夫庇护周素贤酒坊一事的目的,便与丈夫道:“我却是喜爱周氏为人伶俐心思纯良,若你同意我便将她收为干女儿,如此两家往后也有个名目走动。” 黄举人自是同意,黄夫人想着这认干亲一事马虎不得,既然有心交好于周素贤,便想着待李庸回来再提此事不迟。 郑氏看着西厢房日日十几个妇人劳作,不禁份外眼热,奈何周素贤防她得紧,酒坊的生意并不向任何人透露一星半点。郑氏虽暗中觊觎,但却拿她没有法子。 李廉和李庸此去荆州一个多月,许是学业繁忙,并未曾回来过。眼看中秋节没几日了,郑氏收到他兄弟二人的家书,言明府学会放两日假,到时二人会归家过节。恰在这日杨家使人来报信,李青芝于天明时分产下一双儿女,这对龙凤胎甫一落地,哭声便十分宏亮,喜得杨太太连那妾生的儿子也不顾了,亲自照看起这对双生儿。 郑氏和李伯忠不禁喜出望外,因头回做外祖父母,难免会多疼爱些。郑氏备下数样礼物,打算洗三的时候送去杨家,但一想到身上还有重孝,又怕登门遭杨太太忌讳,只得把周素贤唤来,吩咐她洗三之日去荆州看望大娘子,顺道给新生儿添盆。 周素贤也为大娘子高兴,此回她一举生下龙凤胎,在杨家总算是站稳脚跟,连忙私底下备下几样添盆之礼。考虑到家中还雇有短工在做活,于是把小环留下看家,便去请示郑氏,要刘妈随其一同去荆州。 她头一回出远门,想着机会难得,因崔掌柜早有在荆州开酒楼的打算,若是时间充裕,她便可以提前了解一下这荆州古城的酒楼营生行情,顺道打探各个酒肆酒坊出产的酒类,多个知要知底的人在身边,也是为安全考量。 不料一旁的李青娥见机便和郑氏磨缠,道:“我也许久未曾见过大姐了,大姐喜获龙凤胎,我做小姨的一定要去看看才行,哪里用得着刘妈跟随。”又与郑氏使眼色,挑衅地看了周素贤一眼。 周素贤懒得理会她,只当没看见。 郑氏岂会不知女儿的打算,想着此回她姑嫂二人一同前去,只得三娘子身边有丫头服侍,外人一看便知她不得夫家看重,也好叫周素贤在外头丢一回脸,方知讨好婆母才能有好日子过。便点头同意,又敲打周素贤,道:“去了杨家少说多看,勿要给大娘子丢脸,你身为妇人成日抛头露面的已是十分不妥,老实呆在你大姐家,到时和四郎一起归家,在外莫惹祸。” 早已经习惯郑氏的冷言冷语,周素贤倒也并不生气,道:“婆母放心!贤娘知道该怎样做。” 见她态度尚可,郑氏放她离去,便与三娘子交待,道:“亏得你提醒了我,眼看你一日日大了,也该考虑一门亲事了,这回去你大姐家露面也好,我私底下写一封信与你大姐,且叫她帮你留意着,若有好人家也不妨去探探口风。” 李青娥顿时面露娇羞之态,暗道桃红说得对,想结一门好亲事还得要自己争取,当下连忙点头。郑氏便当着女儿的面提笔写信,待吹干墨迹便把信交给她,又殷殷叮嘱她在杨家莫要淘气等等。李青娥哪里耐烦听,哄得郑氏几句好话,便回房和桃红翻箱倒柜,把那好颜色的衣衫与头面首饰都寻出来,一心要打扮得叫人惊艳一回。 周素贤回房和小环把酿酒的事情交待清楚,又叮咛她莫要与郑氏置气,便开始收拾行李。反正只去得两三天,带几件换洗衣衫,一个小包袱也就够了。 郑氏寻三房借了名车把式赶车,竖日一早便送她姑嫂二人出门。李青娥和桃红提着大包小包的上车,使得原本就不宽敞的马车一下逼仄起来。 周素贤看她二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无,不禁婉委劝道:“小姑,只去得三两日,行李是不是带得太多了些,只怕不好坐人。” 李青娥顿时蹙眉呛道:“要你管,我娘都不曾说我,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罢。” 周素贤摇头苦笑,暗叹好心当驴肝肺,谁耐烦管你! 一路相安无事的到了荆州,周素贤把帘子掀开一角用心打量,眼见那高大的城墙门一直绵延数里,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川流不息,两旁的酒肆店铺旌旗飘飘,竟是一派安定繁华的景象,她暗暗满意。都说民以食为天,百姓安定富足,才舍得吃用。 李青娥见她一幅乡巴佬进城的模样,不禁皱眉讥讽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全身上下都透小家子气,哪里有半点秀才娘子该有的气度。” 周素贤倚着马车壁,做出十分闲适的样子,软语回呛道:“那依小姑所言,何为秀才娘子气度?不若你现在教教嫂嫂我?” 李青娥面色一窒,连忙用手指着周素贤气道:“牙尖嘴利,我四哥怎么就瞎眼娶了你,半点规距都无。” 周素贤立时笑起来,将她的手指掰下,道:“你四哥都未嫌弃我,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如你所言,各自管好各自罢!” 对面的李青娥顿时面色青红交加,甚是不岔,想要嚷嚷几句,却叫周素贤望过来的冰冷目光振摄住。 周素贤正色道:“三娘子,是人都有三分脾性,我也并非是个软和好欺的,况且你我之间向来也没甚恩怨,虽不期望你真心敬我,但盼你往后说话行事莫要咄咄逼人,我让你一次两次是情份,若你再三惹我,咱们且走着瞧!” 李青娥本身就是个怂包,素来欺软怕硬,当下被周素贤的这席话气得直抹眼泪却不敢呛回去。桃红在一旁气鼓鼓的,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周素贤顿时觉得耳根清净了,示意车把式快快赶车去杨家。 周素贤和李青娥赶在午饭前到杨家,杨太太立在门前迎她姑嫂二人进屋,礼数周到热情。她略和杨太太寒喧几句,奶妈便将两个新生儿抱出来,周素贤看得稀罕极了。两个孩子生得一模一样,实在分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妹妹,她逗弄一会,便起身去看望李青芝。 李青芝产后倒是恢复得不错,她面色红润,头上包着块帕子,精神也尚好,连忙下床来迎。 周素贤急忙扶她去床上躺下,后头的李青娥一见着李青芝的面,顿时露出几分委曲来,口中唤了声“大姐”,便泪眼巴巴地望着她不说话。 李青芝心中诧异,但见周素贤神色如常,心中猜测必是二人在路上发生甚么不快,又素来知晓这个幺妹脾气刁蛮,只当作不知情,和周素贤叙了别情,又问候郑氏和李伯忠等人,杨太太便亲自来请去堂屋坐席。 周素贤虽是正经舅母,但因年纪小,和杨太太实在说不到一块去,便出言婉拒。 李青芝便和杨太太要了一桌席面,安在自己屋里陪她二人吃饭说话。 用完饭毕,稍作休息后,周素贤便和李青芝道明,她一会要去街上随意走走看看,又问她借个婆子指路。 李青芝晓得她必是有要事,也未多过问,因明日才是洗三的正日子,又见她身边没跟丫鬟来,想到大房郑氏的脾性,连忙指了身边的秋霜与她作陪。 秋霜是李青芝的陪嫁丫头,待周素贤自然是尽心。两人下晌将几个大酒肆和高档酒楼食肆都走了个遍,周素贤走走看看,将该打听的都打听到了,眼见日头西斜,便寻了个路边的小摊子要了两碗冰镇绿豆歇脚。 秋霜便指着不远处的府学道:“都走到这处了,前头便是府学,舅奶奶不如去接两位舅爷下学,再一道回杨家岂不正好!” 周素贤有些囧,心道怎么这般巧走到这里了!心头自然也是想念李庸的,便点了点头,暗道自己还未见过府学是何模样,正好与李庸来个惊喜。 秋霜引路,周素贤随她不过行得小半刻钟便到府学门口,恰逢学子们放学。 时人看重读书,这府学自是建得规格较高,学子们清一色着宝蓝襦衫头戴方巾,三五成群的结伴进出。周素贤实在不好众目睽睽下进里头寻人,便和秋霜在门口的一株老松下等。 好在没过一会,秋霜便欢喜叫道:“两位舅爷出来了!”又指给她瞧人在哪里。 周素贤莫名心慌起来,朝秋霜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李庸李廉二人正和同窗说着甚么,二人本就长相俊郎,个子又生得高挑,这般看去,兄弟两个立在人群中,份外打眼。 李庸背着书箱,心血来潮往人群中一睃,这一看不打紧,竟发现周素贤笑盈盈地立在树下看他。当下惊喜不已,也不与人作别,一扬眉已大步向周素贤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9章 夜话 李庸脚步匆匆地跑到周素贤跟前,又喜又惊,连忙道:“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看花了眼……” 周素贤嘴角含笑地打量他,见他青衫翩翩,朗眉星目,实在是生得一幅周正好模样,心中越看越满意!便笑道:“婆母让我和三娘子来给大姐送洗三礼,下晌没事便四处走走逛逛,不曾想竟走到府学附近来了。” 李庸暗道必是周素贤不好意思承认是特地来接他放学,见她额头生了微汗,双目盈盈含笑瞅着自己,不禁心口微烫,连忙把书箱放下,从袖中抽出帕子要替她擦拭。 周素贤看人来人往的,哪里好意思要他动手,欲拒却又打住,想着难得他这般小意相待,由得他替自己拭鬓角的汗。 二人这般亲密,秋霜掩了嘴笑,李廉走过来直打趣两人,道:“简直羡煞旁人!” 周素贤当着外人并不害羞,李庸却捅了捅李廉替她遮掩,笑道:“不用羡慕我们,你已订下亲事,等明年大嫂进门,自然也有人会来接你放学。” 李廉想到这几回府学放假,李府那边都使人来相请,态度十分殷情,简直把他当正经姑爷上门侍候,弄得李廉颇为不好意思。 秋霜上前与他兄弟二人见礼,道:“大奶奶吩咐,若是接到两位舅爷,就直接打车回杨家,不若奴婢去招辆车来可好?” 李庸便问周素贤的意思,“若是想走回去,那我就陪你一同走路,若是要座车也使得。” 周素贤本是想走回去,顺道看看街景,但看到他二人各背个大书箱,只好回道:“坐车罢,省得回去晚了叫大姐担心!” 秋霜便去一旁招车,三人很快便登车回杨家。 李庸心中欢喜,四人坐在车中很是宽敞,他悄悄地以袖遮掩牵起周素贤的手,二人衣袖相叠,不十分仔细看不出来。 周素贤连忙瞪他一眼,却任由他将自己的手稳稳拉住,一股暧昧在二人间暗暗浮动。 对面的李廉一早就把两人的小动作看到眼里,这回没有取笑,脑中回想着上回去李家,经过一道长廊时远远地看见一道窈窕身影,事后打听才知晓那就是李府的表小姐,这会看着李庸和周素贤的小甜蜜,心中恨不得日子快些过才好。 舅爷上门,杨家不敢怠慢,李廉李庸二人隔着门问候李青芝,得知她一切安好,又去看了两个新生儿,便由杨大郎作陪,在外院开了一席。 杨太太见周素贤接人待物甚是知礼懂事,特地请了隔房的侄女来陪她和李青娥坐席,饭毕,又使下人带她们去客房休息。 周素贤料想李庸应该不会回房来睡的,毕竟这是在别人家中。岂料她才洗漱完毕,李庸便回房了。见她又惊又呆的样子,李庸笑着掩门,颇为厚脸皮的道:“咱们上门是客,再劳大姐安排一间客房也不便。” 周素贤睨他一眼,想笑话他几句,却看秋霜在一旁不好出声,便吩咐她再去打水来给李庸洗漱。 李庸洗漱完毕,将屋内的灯给吹熄。周素贤正倚在床上看着本闲书,不料眼前一暗,李庸寻到床上将她往怀中一带,又把她手上的书胡乱丢开,便凑到耳边笑道:“娘子,该歇了,莫非为夫还没这书重要?” 周素贤扑哧一声笑开来,略推了推他,道:“这是在别人家中,你可莫乱来,闹得没脸就不好了。” 李庸却存心逗她,道:“怎么个乱来了?”话音才落,却在她腮边香了一口,十足的登徒子模样。 周素贤顿时粉脸羞红,伸手捶他一下,嗔道:“哪里学来的坏模样!”黑漆漆的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闪着笑意。知道被他捉弄了,也不甘示弱,往他身上压下去,四目相对着,便笑着逼问道:“你二人青年才俊,府学教授可有女儿?师姐师妹的难道没有借故寻上来谈诗论画?” 李庸头一回见她露出醋意,暗中欢喜不已,忍住笑意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下,道:“教骑射的冯教授确实生有一女,我见她乖巧可爱,着实喜爱。” 周素贤愣了一下,顿时整个人不好了,暗道李四郎人模狗样,竟真的生有二心?气极之下把他一推,坐起身也不理他,暗暗生闷气。 李庸暗道这回玩笑开大了,连忙欺上前把她搂在怀中,轻轻笑着解释,道:“冯教授的千金才两岁半,生得玉雪可爱,又十分活泼好动,学子们没有不喜爱的。” 周素贤顿时面上发烧,晓得吃错了醋,越发囧起来,一时不知该说甚么好,狠狠朝他瞪几眼。 秋夜已有凉意,李庸见她只着小衣怕她着凉,连忙拉过被子与她盖在腿上,又和她赔罪,说了不少好话,周素贤这才面色微霁。 李庸见此便凑上来,小声道:“你能想着我,我甚欢喜!” “呸!谁想着你!”周素贤也觉得好笑,暗道自己这脾气竟越活越回去了!便将被子扯开躺下来。耳边听着他的小情话,心中其实很是高兴。 李庸自然是打蛇随棍上,和她挤一个被窝,这回不敢再动手动脚,二人睡在一个枕上,四目相接,都有些微面红。 夫妻两个腻歪一阵,说了些别后情形,李庸忽然想到甚么,又起身摸黑寻到挂衣衫的架子,回来时手上拿了个荷包,便递给周素贤。 甚么紧要物什?这会还巴巴地摸黑去拿一趟! 周素贤将其接过来,荷包轻飘飘的没半点重量,不禁问道:“这是甚么?” 李庸望着她有些微的不好意思,道:“这里头是我赚的一些银钱,我把它换成宝钞方便携带,虽不多,给你零花罢!” 周素贤连忙起身点灯,把荷包打开一看,见里头一叠宝钞,细数下来竟有四十贯。这么多钱还不算多?她连忙追问道:“你在府学读书,哪里还有时间赚钱?”当下又感动又有些微心疼,不禁放柔了声音,道:“你放心,我又不是没有嫁妆,何须你这般劳累赚钱养家!”嘴上虽如此说,但捧着这四十贯宝钞,心中很是甜蜜。 李庸揉了揉头,道:“不过是替人写几篇时文,也算不得甚么,既能赚钱又能练文笔,实在划算。” 周素贤心知必没有他说的这般轻松,本想劝他莫再如此,家中也不缺他这点钱。但转头一想,他一个男人家赚钱养家天惊地义,没得惯着的,这时候岂能打击他的积极性,遂笑着夸道:“相公加油!一个多月竟赚了这么多钱,娘子我都比不上相公能干,得好生奖励一下。” 李庸顿来精神,笑着讨好道:“如何奖励?”双目含情脉脉地瞅着她,十分期待。 周素贤把他这双勾人的桃花眼捂起来,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过蜻蜓点水一下,李庸却趁势将她搂在怀中不放,把头抵在她脖颈处深深地嗅了几下,又香又软,他身上便有些发热,暗道糟糕,连忙把她放开。 见他这般模样,周素贤岂不知他有异,生怕做了甚么叫他忍不住,连忙钻进被中躺下。 李庸面上讪讪地,也不再坚持和她睡一个被窝。 二人顿生尴尬,气氛也暧昧不明。李庸睡在另一边,将她的手指十指紧扣,耳畔听得她呼吸平缓,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又轻轻道:“贤娘,你要快些长大。” 周素贤却是在装睡,耳畔听得他的说话声,脑海中轰的一声,暗道这人好不知羞,迷迷糊糊地不知甚么时候睡过去。 第二日李廉和李庸往府学告假一日,便转回来杨家帮忙招呼来客。因是新生儿的洗三日,周素贤依礼,在奶娘给两个孩子洗澡时送了添盆礼。杨府这日也来了许多宾客,中午用过酒席,三人便和李青芝请辞,因明日便是中秋节,下晌还要赶回家去。 李青芝并未挽留,却将三娘子留下来作陪,道接下来她还要来杨府吃满月酒,到时再和她一起归家也行。 周素贤朝李廉李庸二人望去,李廉便点头同意。李青娥欢喜不已,却并不理会周素贤,亲亲热热地挽着二位兄长的手,送他们出门。 等送走客人,李青芝便和李青娥二人在房里说话。 昨日李青芝自是从她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这会没有外人在,便接起昨日的话头,颇为严厉道:“我看贤娘就很好,你莫总和她置气,你身为妹妹兼小姑,将来出嫁还指着几个哥哥撑腰,不说这时候好生笼住你四嫂,还和她闹脾气,若是我早就教训于你了。” 李青娥瘪了瘪嘴,很有些怵她,小声回道:“你们都只会怪我,咱们娘那件事,不就是她在背后使坏么?若非她在中间作梗,娘也不会差点被爹休弃,她惯会在人面前做好人,你不要被她蒙骗。” 李青芝一时无语,这个小妹向来牛心左性,看样子对周素贤的成见颇深,晓得一时半会是劝不了的,便打算这一个月的时间慢慢教她些为人处事的道理。 李青娥很会看眼色,见长姐的态度软和下来,就凑上前小意讨好道:“咱们不要说这些不高兴的话,你只管坐好月子,我在这里左右无事,便替两个姨甥做些小物吧,也好叫你指点一下我的针线。” 从前在家时,李青娥可是从来不拿针的,这会见她有这个心想学针线,李青芝十分欣慰,连忙夸了她好几句。 李青娥暗暗得意,桃红的话句句有用,即便眼下只是做做样子,但传出去于自己的名声确是好的。试想一下,养在深闺的小娘子,谁能那般较真,在说亲前真个要考较这些活计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0章 算计 郑氏见儿子们归家过节,心中欢喜。久不下厨的她亲自去灶上炒制几个小菜,命周素贤烧火看灶。 看来是郑氏有话要问,周素贤把刘妈打发去做旁的,不待郑氏发问,便把大娘子的近况以及两个新生儿如何可爱一一道来。 郑氏面露喜色,接着一愁,问道:“那妾生子如今怎样了?听说还养在杨太太屋里?” 周素便猜到她要问起这个,拨了拨灶火,道:“我们去两天,连那小儿面都不曾见,并不知其近况。” 郑氏暗恨她不上心,微愠道:“你作为舅母,他名义上是大娘子的儿子,怎地就不来拜见!”晓得这件事其实怪不到周素贤头上,乃是杨家做的不地道,防着李家。但一时骂习惯了,便是周素贤只有半分错,也是大错,又道:“从前见你十分伶俐,怎地这会就像榆木疙瘩,这庶长子往后可是要与大哥儿分家产的,杨家不让见,你就不能要求见一见?好歹也替我打探一下其中底细。” 周素贤哭笑不得。暗道这是杨家家务事,作为亲家,郑氏若是总想插手其中,必定会令杨家不快,到时大娘子如何做人?却也知好言相劝她必定难听进去,说不得还认为自己居心不良。当下也懒得辩解,看着烧得正旺的灶火,随口敷衍道:“是儿媳想得不周到,等三娘子归家,婆母到时不妨问问她。” 郑氏一窒,越发认定周素贤对大娘子的事不上心,才这般推诿,当下就冷了脸色。借故灶火时大时小,将周素贤夹枪带棒的骂了一通。 周素贤一概不予回嘴,若和郑氏置气,简直一天一夜闹不完,便当左耳进右耳出,权当在练养气功夫。 郑氏手脚功夫并不慢,虽说一边骂人一边照就炒菜做饭并不耽搁。晚饭一家人围在一起用饭,李伯忠见两个儿子越发出息,心中高兴,便唤刘妈取高梁酒来。 高梁酒入口香醇有回劲,李伯忠渐渐喝上瘾,日日都会小酌几杯,有时兴头起来,一个人也能喝得酩酊大醉。 刘妈朝周素贤望一眼,见她点头,便去西厢讨小环要一坛高梁酒。 小环才做完短工的饭,这会累得汗流夹背,闻言不禁火大,与刘妈道:“这还喝上瘾了不成?又不是他的酒,予取予求的没半点不好意思,占儿媳的便宜简直信手拈来,任他这般喝下去,贤娘岂不亏死!” 刘妈深有同感,与小环道:“咱们四奶奶运道不好,刚才在灶房给大太太看灶火,因着这回杨家的事,大太太嫌她不上心,又被骂了一通,我瞧四奶奶声都未回。”又摇了摇头,感叹道:“摊上这样的公婆,亏得四奶奶心宽,不然这日子简直没法过。” 小环嘴上虽埋怨,但不好与周素贤添祸,只得去抱了一坛高梁酒出来交给刘妈,却又分外舍不得,道:“就这么一坛酒,如今市面上能卖得半钱银子,这是第几回了,我都不好意思数了。” 刘妈不好耽搁,抱起酒坛去堂屋。李伯忠也不要人服侍,自己斟酒,又给儿子们满上,夹了一筷子红烧鱼块,极为豪气的饮下一杯,又续上一杯。 一旁的郑氏见不得李伯忠豪饮,因他极没酒品,吃醉就话多发酒疯,便委婉相劝,道:“小酌几杯便好,一会吃醉,叫儿子们笑话!” 李伯忠正在兴头上,哪里耐烦听郑氏罗嗦,不禁拨高声音呛道:“吃几杯酒也要聒噪,越发罗嗦了!” 郑氏讨了个没趣,面上一时下不来,端着碗好不尴尬。心中却暗道,谁耐烦劝,最好吃死个老不死的! 李廉李庸见此,只好粉饰太平,一个说今日的菜式十分可口,另一个便与李伯忠推杯换盏,多少与郑氏掩饰几分尴尬。 周素贤只默默用饭,并不为任何人说话,这二人谁都得罪不起。 李庸与郑氏添菜,并未忘记周素贤,与她夹了一只鸡腿。 周素贤觑一眼郑氏,见她黑口黑面的,心道这会还是不要撩拨她了。连忙笑盈盈地把鸡腿放到李庸碗里,道:“相公吃罢,这可是婆母特地做给你们补身子的,莫辜负婆母的一片心意。” 郑氏被这记马屁拍的心气稍顺,便将另一只鸡腿夹给李廉。兄弟二人哪里好意思,纷纷将鸡腿让给李康,晓得刚才周素贤的提点,又与郑氏添菜,和李伯忠敬酒,这顿饭倒是吃得安逸。 周素贤一走两三天,自然要过问酿酒的事,因此饭后便去西厢与小环说话,顺便察看这几日的进度。忙了好一会才回房,一进门便发现李庸和衣躺在床上,焉焉地似是不得劲。 周素贤走上前,诧异问道:“这是怎么了?怎地也不洗漱,若是累了就先去睡也行。” 李庸坐起身执了她的手,好一会才闷声道:“刚才母亲将我唤去,说要我们把东屋腾出来与大哥做新房用。”一想到郑氏要为李廉作面子,却要他和周素贤退让,便觉失落。虽道理都明白,十个手指头都有长短,何况是人心?但对于郑氏的偏心依然难以接受,心中又觉得对不起周素贤,所以这才郁郁。 “你可答应?”周素贤并不吃惊,有种刀子终于落下的感觉。自从李廉订亲后,她便在思量此事,见郑氏迟迟未说话,还道她另有考量,想不到李庸这才归家,便忍不住开口了。于是柔声问道:“婆母可有说让我们挪去哪个屋住?” 正屋两边的耳房分别住着李廉李康和李青娥,郑氏的后屋住着李伯忠,西边倒是有空屋,却存放着粮食,如此看来,便只有后院还余有一间空房,却紧挨着猪圈。周素贤顿时意会到郑氏必定还与他说了旁的。 李庸望着周素贤道:“原本母亲让我们挪到西厢去,但被我拒了,并非因为我面子上过不去,而是因为这是你的陪嫁,我娘她一早就算计好了,我却不能将这当作理所当然。” 周素贤满意的笑了笑,打趣道:“真不是为了那所谓的男儿面子才不住西厢的?”心中却暗道李庸至少还拎得清,没有理所当然的将她的私己看成是他可以随意支配的。便笑着一团,唉呀一声,道:“如此我们岂不是要和猪毗邻为居!” 李庸看她笑盈盈地模样,心情顿时好了几分。适才只是因为太过突兀才会心生感概,这会却觉得不过一件小事,道:“为夫岂是那等蠢人,西厢房本就是你的嫁妆,且你现今在那边酿酒,我们若是住进去,多少会有不便。” “真的?”周素贤追问。 李庸重重点头,牵唇笑了笑,道:“当然,为夫也舍不得让你与猪为邻!” 周素贤见他露出笑脸,连忙摇他胳膊,央道:“快和我说说,西厢房你又不住,后院的空屋也不要,莫非你有甚么好法子不成?” 李庸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我和母亲说,反正后院房舍老旧,也该推倒重建。将来大嫂进门,带来的使唤下人必定不少,若真为大哥面上好看,还不如趁这时动工还来得及。” 周素贤却知他必定还有保留,依着郑氏现在抠门的做派,多花一个铜子都会考量半天,必是他承诺郑氏会与她银钱盖后院。但李庸不说,她也不好追问,便说这样甚好,“如此我便等着住新屋了!”言罢便往里间去洗漱,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 李庸顿时松了口气,其实刚才郑氏还有说旁的,只差明说叫他开口找周素贤拿钱,李庸详装听不明白,三言两语哄了郑氏几句便辞出来。 第二日早饭后,郑氏避开孩子们果然寻李伯忠商量,道新媳妇明年进门,房舍不够用,问他讨主意。 李伯忠哪有甚么主意,这会还因昨日醉酒而头晕脑涨,便要郑氏想法子。郑氏便道:“我昨日试探了四郎,要他挪出西屋来把大郎作新房用,四郎虽没说甚么,但脸上的神情分明是不大愿意。我思来想去,总不能让他们兄弟间生了龌龊,再说后院几间房舍都老旧不堪,还不如将其推倒重建新屋,到时把与大郎和四郎住,如此也体面好看,你看可好?” 李伯忠揉了揉脑仁,点头道:“好是好,只是如今咱们哪里来那么多钱盖后院,大郎媳妇想来会陪嫁不少,下人和物什总得有地方堆放才是,总得要盖个十几间屋子才勉强够用,细算下来,三四百两银子只怕还不够用。” 郑氏闻言却笑道:“娶得吴氏,外人必然会高看咱们家,这些花销本就要花用,可省不得。”说着便往李伯忠面前低语几声,道:“我再去寻大姑借钱便是,你想想,大儿媳妇有的是陪嫁,往后进了咱们家门,到时你我哭穷一番,新媳妇面嫩,还不得拿钱出来替咱们填补。” 李伯忠顿时来了精神,望郑氏一眼,担心道:“这样可使得?你就不怕新媳妇是个厉害的,若是她半分钱也不出,你我到时又该怎么办?” 郑氏睃他一眼,暗叹他不中用,不禁面露得色,道:“到时只要咱们拖着不还钱,债主必定上门,咱们没脸面,丢脸的还不是她们两个做人媳妇的。况且这些花销本身也是花用在她们身上,?” 李伯忠被郑氏说服,最后一点疑虑也消了。当下头也不痛了,立时与郑氏两个好生商量起来。 中秋节过后,李廉李庸二人起身去府学,郑氏和李伯忠当即分头行事。一人去村头请泥瓦工匠,一人往李大姑家中去借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1章 较量 郑氏向李大姑开口借钱,有第一回这第二回自也不难。李大姑没有太过为难郑氏,拖得三五日便借予她三百贯钱。 地里的秋粮才打下,郑氏和李伯忠商量,二人决定只留下口粮,余下全部卖将出去换成现银。如此算下来,公账上已有五六百贯钱。 这是明账,郑氏不敢动手脚。自她被打发回娘家后,对钱越发看真,从管家以来,不过偷偷摸摸地从买菜时头存到几两银钱的私房。这回便起了心思,因后院本来养着几十头猪,鱼塘也养得鱼,郑氏索性走了趟镇上,寻来鱼贩子和屠夫,一气把这两样卖了个精光。明明得手一百二十几贯钱,却慌称只卖了七十贯。 李伯忠见郑氏忙前忙后样样事情操心劳力,便渐渐地不大管这些小事。郑氏将其中的差价昧下,以为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刘妈是个细心的。那日卖猪卖鱼时便背了人问过价钱,郑氏事后向李伯忠交账时,恰巧被刘妈听见,这才知晓郑氏报了假账,偷偷存私己。但她向来不胡乱多言,是以连周素贤也未告知。 李伯忠原本只打算起几间屋子便算了,后来见三房有多余的木料,便厚了脸皮上门寻李叔文讨得半价卖与他,这便省下不少银子。思忖一宿,索性按两进的房子加盖,又把鱼塘填了,盖成下人房、灶房,仓房等低矮些的平房。如此一来,即便将来李康娶妻,大房的屋子也很够住了。 为在年底把新屋落成,李伯忠放消息出去要请小工盖房子。现在已是农闲时节,见每日有二十个钱的工钱可拿又包两餐伙食,左邻右舍的闲汉都来李家做小工。李伯忠深觉有面子,乡邻知李家大房结了一门好亲,纷纷出言抬举他。被人好话哄得几句,李伯忠便交待郑氏,给小工的伙食不能开太差。 郑氏见头一日便来了二十几个小工,打起算盘一算,光是这二十几个人的饭食钱就所费不小,心头既喜又忧,思量片刻,便心生一计,吩咐刘妈把周素贤唤来。 刘妈见郑氏在打算盘,猜她是在算小工的伙食钱,去请周素贤的时候,便提点了几句,道:“大太太脸色不大好,奴婢来时大太太正在算账,四奶奶可要小心应对。” 周素贤到一旁洗净手,这才谢过刘妈,问道:“可知大太太在算甚么开销的账?” 刘妈想了一下,道:“奴婢在此之前曾与大太太报账,因今日请来小工盖房,所以菜钱花去不少,若没猜错,大太太定是在算伙食费。” 周素贤心中有数,思忖郑氏寻她必定是要从自己这里得些好处,因此没再问刘妈甚么,便打算去堂屋。 刘妈欲言又止,周素贤见她有异,连忙问出了甚么事?刘妈想了想,将她拉到无人处,把郑氏报虚假帐之事话与她知,又道:“这成甚么样子,不都是大房的钱,若叫大老爷得知,家中又要吵闹不休了。” 周素贤实在料不到郑氏一回来便开始存私房,暗猜定是上回被遣回娘家穷怕了,晓得李伯忠靠不住,所以这才般打算。不由得哭笑不得,便吩咐刘妈莫要再对任何人说起,只当没有这回事。 刘妈晓得分寸,连忙点头保证不会外传。 周素贤去堂屋,郑氏连客气话都未多说一句,便开门见山道:“家中盖房子是大事,人人都忙得很,我唤你来便是想和你说,家中如今请了二十几个小工,反正你请的那些酿酒的短工也要吃饭,不若往后由你来煮这一日三餐,便当是你为这个家尽的责任,可愿意?” 刘妈急忙在一旁使眼色,示意她万万不能点头。想着周素贤如今才多大年纪,便要操持这几十个人的伙食,再是手巧也忙活不开来,若是伤了身子如何是好?何况她还要忙着酿酒。 周素贤暗叹,连一介下人都知道心疼人,偏偏郑氏拿她当仇人,又想从她这里敲竹杆图银钱,丝毫不怜惜她人小力弱!当下便摇头拒绝,直直望着郑氏道:“非是儿媳不愿意,实在是要酿酒走不开,还望婆母体谅!” 郑氏猜到她必会推脱,早就想好应对之策,睃她一眼,道:“你如今日日酿酒,我可没见你拿出半个铜子来把我,你自己存私房却由得公婆做重活,是为不孝,如今拿这个由头推脱,实在说不过去。” 周素贤连忙摇头否认,并不示弱道:“眼下我和相公样样都要花销,又没个进项,不酿酒哪里来的小用钱。若是婆母拿这个指责儿媳不孝,我却是不认的。”心中暗暗凛夷,不过为了几个小钱,连孝道都搬出来了,实在不知她还有甚么是做得出来的。 郑氏一窒,只好把话说得敞亮,道:“俗话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既不想出力,出些小钱也使得,总不好两样都不沾边,咱们家可没这样不懂事的媳妇。” 周素贤积了火气,偏不想如她的意,当下便装做听不懂,一本正经回道:“儿媳刚才一思量,便想了个法子,眼下正是农闲时,不若由我出钱请来一名短工给家中做饭,便当是替儿媳出一分力,如此也不要婆母劳累,这样可省得?” 见周素贤就是不上当,晓得叫她识破,郑氏面上顿时不好看,暗叹她狡猾。不由得在心中快速思量,想着好歹能从儿媳手中抠出请短工的钱,蚊子虽小也是肉,于是把桌上的算盘拨起来,口中道:“你这样说,我便是不同意也只能接受了,适才一算,一个短工一日二十个钱,咱们家盖房子少不得要到年底才能完工,细算下来就得花两千肆百多个大钱,当中还有节礼钱,我便算你四贯罢。”言罢又让她去称银子把来。 再添两贯便能买个使唤的下人了,周素贤暗暗敝了敝嘴,晓得眼前这关是过去了,虽则她手上有钱,但着实不想这般爽快拿出来,便摇头道:“我眼下手头也不宽裕,一下子并不能拿出这么多钱,不若分月给罢,每月初一我让小环给婆母送去。” 郑氏暗恼她小气,当下把算盘往桌上重重一按,不悦道:“你这是甚么意思,让你出个钱却推三阻四的,你酒坊生意那般好,总不至于连四贯钱都拿不出来。” 周素贤毫不相让,道:“不瞒婆母,酒坊生意确实不差,但都不是做现钱生意,有那拖得两三月都不把钱的占多数,原本我本钱就不多,如今周转起来颇为吃力,只好一个钱当两个钱使,并非有意如此!” 郑氏一再受挫,实在恼火,一气之下便把她打发下去。 周素贤回到西厢连连感叹,郑氏小气如斯,自己为着几两银子的小钱这般与她置气,终究还是心气太小了。 小环得知因由,给她倒茶递上来,气道:“非是你小气不肯给,那两口子都是个无底洞,今日你给了明日便得照给,若哪一日怠慢便会指责你的不是,且他二人一旦有了依靠,不是我要说他二人坏话,有钱便要使坏,你即便有钱,也不能养坏人心。况且人心都是肉做的,他二人哪个对你是真心的,任谁也经不起百般消磨。” 周素贤笑起来,确实是这个理,因此心中打定主意,非必要的钱,往后她是一个铜子也不拿出来,即便手头有钱也不要露出半分。 郑氏歪在床上气得一会,便把床头暗格里的小匣子取出来,数了数里头存下的银钱,面上顿时露出喜色来,又怕人瞧见,匆忙又把存钱的匣子放回去。第二日便去县里四处打听砖石木材的价格,回来后把材料钱略报高几钱,李伯忠也未在意,由得郑氏去采买,只消在他那里消账便成。 李青芝的双生儿摆满月酒那日,郑氏并未要周素贤去吃酒,而是打发李康带着贺仪去,顺便把李青娥稍回来。 李家后院成日敲敲打打,到十月初的时候,地基已经打下,房舍看上去已初具模型。周素贤的酒酿了一批又一批,小环终于可以出师了,周素贤便在酒坊贴出招学徒的告示,若想要做大,由她这样小打小闹根本不够看,况且崔掌柜那边打算来年在荆州开设新酒楼,她打算参一股。 丁掌柜事无巨细都替她打理得十分妥当,虽无大才,但胜在忠心可靠,因此周素贤选了他远房的侄子和另外几名招来的学徒,日日往返于酒坊和桃李村,简直忙得□□泛术。 这日周素贤正要出门,不料荆州李氏来人,上门的是一位张妈妈,三十多岁的精干模样,身边还跟了两个小丫鬟,身上穿着一身绸衣,看上去倒像是哪家的太太奶奶。 郑氏不敢怠慢,领着周素贤把人迎进门,摄于张妈妈的气度,竟亲自给她端茶。 张妈妈是李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与郑氏客套几句,睃目打量得堂上一眼,见桌椅等物老旧,帐幔陈旧退色,心中委实看不上大房这般寒酸,便有些拿乔,不欲和郑氏多费口舌,便道明来意,“今日上门来,乃是要丈量新房,以便女方打家私陪嫁等物。不知亲家太太把新房设在何处?好让奴婢丈量。” 周素贤见这张妈妈面带傲慢,晓得这大家大族出来的积年老仆都份外势利,有心想提点郑氏莫要一味讨好,却见郑氏已行至那张妈妈身边抚掌而笑,面上很是讨好道:“张妈妈您来的可是时候,咱们家为着迎新妇,这会正在盖新房,不过地基才打下,若是您不满意,这会还来得及改动,不若我带着您亲自去瞧瞧!” 张妈妈精于世故,自是看得出郑氏的讨好和得意之色,很有几分看不上,心中倒是不愿落人话柄,道:“哪消劳烦亲家太太,既然地基已打下,再做变动实在不好。”一指周素贤,道:“这是你儿媳吧,不如由她引着去瞧一瞧就好,回头便按亲家安排的新房打家私,是大是小都无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2章 打探消息 “这……不大好吧!她小人家哪里懂这些个。”郑氏讨了个没趣,犹自强撑着。 张妈妈客气道:“不过带个路而已,着实用不着劳烦亲家太太。” 郑氏面露尴尬,周素贤连忙给张妈妈续茶,笑道:“张妈妈且宽座片刻,这会后院都是小工,待我先把后院清场后您再去丈量也方便些。” 张妈妈见她想得周到,不禁多看她一眼。见她面容清秀,一双杏仁眼清亮有神,虽未长开却已见几分姝丽之姿,再一想到表姑娘的模样,心中连连叹气!若非表姑娘容色平常,何至于要嫁这样的人家。 周素贤见张妈妈盯着自己打量,倒也未当一回事,吩咐一旁的小环去后院支会李伯忠清场,又给郑氏递话,道:“张妈妈远来是客,午饭如何安排,还望婆婆拿个主意。” 她却是一番好意,奈何郑氏并不领情,觉着被人下脸子,已憋着一肚子的气,也不管张妈妈几人在一旁,牵怒道:“你不是向来有主意,这还要问我?” 一旁的张妈妈几人不禁面面相觑,想这郑氏喜怒无常,横蛮不讲理,更替表姑娘不值,回去少不得要提醒表姑娘几分。 周素贤早就习已为常,面上也不显露甚么,甚至笑道:“那儿媳便做主了。”又问张妈妈几人的喜好禁忌,得知并无异样,便道:“今儿天气冷,不若做个鱼锅子吧!吃了身子也暖和。” 郑氏面色顿时不好看起来,认为周素贤这是在人面前博表现,黑着脸也不说话。 张妈妈至此已大至把郑氏的性情摸清几分,也不理会她,笑着回周素贤道:“如此有劳亲家奶奶了!” 小环很快来回话,说后院已料理妥当。周素贤对张妈妈做了个请的姿势,于是引着几人往后院工地行去。 郑氏不好跟上,送几人出后门,便去寻桃红使她去偷听,以防周素贤背着人说她坏话。 后院新屋的格局为五间的主屋,和前院一般建有东西厢房,并以回廊连接前后院,中间铺了条碎石走道。周素贤在前面带路,许是刚才收拾过,工地瞧上去并不显得杂乱无章。李廉的新房设在东屋,两间房一明一暗,旁边还带了个小小耳房。因进深够宽,房舍看上去甚是宽敞。 落在张妈妈眼中这却不够看了,晓得这桃李村的李家没法子与豪门大户比,倒是耐着性子和丫鬟取皮尺一样一样的丈量记录。周素贤在一旁搭把手,偶尔回几句话,既不热情也不冷场,应对得很是得体,叫人看不出深浅。 不过忙活两刻钟,张妈妈便丈量完毕,却并未收皮尺工具,寻了个上风口示意周素贤走近,笑着开口道:“多谢四奶奶相助,老早就听说四奶奶小小年纪却十分能干,往后我家表姑娘和四奶奶成妯娌,少不得要赖四奶奶指点一二。” 周素贤早就料到她把郑氏支开的意图了,了然地与张妈妈颌首笑道:“说甚么指点,实在不敢当,张妈妈有甚么话不妨直说,但凡我知晓的,都会与您透露。” 张妈妈心中满意,笑了笑,低声道:“我家老夫人十分疼爱表姑娘,这女子嫁人就像移盆重生一般,今日奴婢来一为丈量新房,二来却也是替我家表姑娘打听未来公爹婆母的脾性,俗话道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周素贤起先看张妈妈面露傲慢,这会面对自己时却十分客气,晓得先前是在给郑氏下马威,也有心示个好,便小声指点道:“不瞒张妈妈,您也瞧见了,太太的性子便是那般耿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当面与人难看也是有的。” 张妈妈见她言语爽利,不禁笑了笑,道:“难为四奶奶好脾性!我替表姑娘说声多谢了!” 周素贤连忙避了避,笑着提点道:“其实咱们大房倒也人口简单,只是老爷和太太向来把银钱看得真,家中琐事大老爷小事不管大事拿主意,太太当家操持内务也需得看老爷脸色,咱们家大烦恼虽无小事却是有的,好在大伯素来明理懂事,倒不一味愚孝,这却是大嫂的福气!” 光是这几句话便透露出许多有用的信息,张妈妈笑容满面的与她道谢。这时有个着绿衣的小丫鬟上前来与张妈妈耳语几句,张妈妈将她挥退,面色寻常的与周素贤笑道:“今日劳烦四奶奶了,待我们表姑娘进门,再与四奶奶道谢!” 周素贤客气几句,晓得这便完事了,引着几人原路返回。她把人引至堂屋,由郑氏去招待,便来灶房交待刘妈做午饭。 小环上前来小声与她道:“刚才你和那张妈妈说话时,我见桃红那丫头鬼鬼祟祟的躲在一旁偷听,也不知是三娘子的主意还是太太的主意。” 周素贤恍然,晓得方才必是那小丫鬟发现有人偷听,这才上前与张妈妈回报。丢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周素贤摇了摇头,与小环道:“那张妈妈想必心中有数,咱们太太真是自寻烦恼,有了这遭,新妇进门还不得防着她。” 小环幸灾乐祸道:“能在大宅门里这般得宠的孤女,又岂是个没些手段的,今日她又与你脸子瞧,我且看着新奶奶进门,她又是个甚么嘴脸。” 周素贤却没有那般乐观,道:“咱们多看少说,禀持与人为善便好,同样做人媳妇,公婆便是压在头上的大山,想翻身岂是那般容易。” 张妈妈一行人用过午饭便启程往回赶,在日落时分赶回李宅。她直接进李老夫人的院子,想着这时候应该是表姑娘在侍候老夫人用晚饭,于是静候了小半刻钟,这才让丫鬟进去通报。 李老夫人与吴瑞玉正在喝茶消食,张妈妈与二人行礼,李老夫人便笑道:“来回倒是蛮快,说说,那李家大房如何?” 张妈妈望了吴瑞玉一眼,在心中斟酌一回,便笑道:“恭喜瑞姐儿了!那李家大房为了迎新妇进门,竟是特地加盖新屋,奴婢丈量一回,虽没咱们府中的屋舍宽阔大气,但也样样齐全,显见对方对瑞姐儿的看重。” 吴瑞玉连忙以袖遮掩羞意,屋子里其它人都掩嘴笑起来。 李老夫人满意的笑了,看向吴瑞玉道:“心肝,那李家人口简单,再是舒心不过了。这几个月我瞧李大郎的人品十分不错,待人谦和有礼,行事又端方,咱们看重的是李大郎这个人,家世甚么的,有咱们李家在背后替你撑腰,谁也不敢小瞧你去。” 吴瑞玉笑着依在李老夫人身上撒娇几句,道:“有您在,珍珠去到哪里都有底气,外祖母,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将来您还要看着我生儿育女,教她们做人的道理!” 李老夫人年事已高,已渐渐力不从心,自打入秋来身子便有些不大好。吴瑞玉暗暗担心不已!这些年若不是托赖李老夫人的疼爱庇护,她简直不敢想像日子会是怎样。 李老夫人说得几句话便有倦意,吴瑞玉连忙亲自服侍洗漱,直到李老夫人睡下,这才回自己院子。略歇一歇便使贴身丫鬟唤张妈妈进来。 张妈妈是晓得吴瑞玉的厉害的,并不敢隐瞒甚么,三两下便把李家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吴瑞玉闻言笑了笑,道:“倒是与先前打听的差不多,如此看来,得在荆州置一宅子将重要的陪嫁放在里头,再挑个忠心可靠的把守。财不露白,这道理在哪都行得通。妈妈你说呢?” 张妈妈连忙附和,道:“姑娘考虑得很是妥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姑娘手中的现银也不能多留,最好置换成能生息的田产铺子,将来若是老夫人有个万一,姑娘至少还有个依托。” 吴瑞玉向来倚她为心腹,闻言点了点头,却未说甚么,而是招她上前道:“依你看,那周素贤为人如何?” 张妈妈道:“说话行事拿捏妥当,性情也随和大方,依奴婢瞧着,倒是个好相处之人。” 吴瑞玉了然,却话风一转,问道:“可打听清楚,姑爷身边是否有通房侍妾?” 张妈妈这回十分肯定的笑着回道:“姑娘放心,姑爷身边除了个平安服侍外并无它人,再干净不过。”又觑了觑她脸色,斟酌道:“姑娘您看是不是开始准备起来,挑几个老实听话容貌上佳的丫头备着。” 吴瑞玉沉默半晌摇了摇头,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选择低嫁李大郎,便是想着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负我,我不负他,若是连这点底限都不设,我嫁他便没有意义。” 张妈妈想到往事,不由在心中一叹,觉着吴瑞玉看着金尊玉贵,却也可怜,连忙道:“那奴婢便多挑几房忠心能干的陪房与姑娘过目,至于陪嫁丫头,姑娘的意思是……” 吴瑞玉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立夏和白露,与张妈妈道:“她们两个自是要随我去的,余下全是当初舅母拨过来予我的,这回便不带去了,缺口便由我陪房里头递补,劳烦妈妈以老实稳重能干方面挑人来与我过目。” 张妈妈应下差使,很快就辞出来。吴瑞玉倚在榻上兀自出神,立夏和白露两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人大着胆子劝道:“二等和三等丫鬟一个也不带去可妥当?三太太那边会不会传甚么难听的话来?” 吴瑞玉冷笑道:“我避让至此,她还想怎么样?且不说我和六表兄之间清清白白,我无意嫁入舅家,她却防我至斯,往我身边安人我也只当不知道,眼下我都要嫁人了,还留着这些眼线做甚?” 两个丫鬟自小跟着她,自是看得明白,孤女无依,若非李老夫人疼爱怜惜,日子指不定如何难过。但吴瑞玉为人处事玲珑妥贴,这李府上上下下都只有佩服的份,偏偏掌家的三太太素来不喜她,吴瑞玉也不上赶着讨好,因此两边处得不冷不热的。 且不说吴瑞玉如何备嫁,十月底李庸回家,黄举人使人来请他和周素贤,却是黄夫人想认周素贤为干女儿。 李庸大喜,时下认干亲却是极为谨慎的,只有相互之间交情好信得过彼此才会认干亲。李庸当下拉着周素贤与黄举人夫妻行礼,口中唤‘义母义父',黄夫人不禁喜上眉梢。 既是认了干亲,黄夫人便将两名儿媳和待字闺中的女儿唤来认亲。周素贤见两位嫂嫂性情和顺,黄七娘子知书识礼的模样,心中稍安,与几人一一见过,又收了黄举人夫妻和两位嫂嫂的见面礼,晓得黄府必是看李庸的面子才这般所为,但也心存感激,自此和黄府走动得十分亲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3章 送礼 李庸只得一日假,在黄府用完午饭,匆忙送周素贤回来后,便要赶去府学。 郑氏与他兄弟两个准备了几样酱菜,见李廉这回又未归家,当着李庸的面抱怨起来,“还未成亲便日日往人家府上跑,胡乱献殷情没得叫人看轻,说咱们家没规没距,再说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何须这般,下回你和大郎说,让他假期务必归家,再没个轻重,我便上府学去寻他。” 周素贤心知定是上回李府来人丈量落了她的脸面,郑氏向来器量小,只怕是将对方已然记恨上了,才会这般拿李廉说事。 李庸并不知这里头的因由,闻言不由替李廉说话,道:“大哥未归家虽有不是,但也并非像您说的那般没轻没重,李府是甚么门第,怎会容许人胡来!因回回那边来人殷情相请,都是下帖子请我和大哥去听名师授课,与李府子弟切磋学问,您这话若是传出去,女方那头如何做人?又拿我和大哥当甚么?” 郑氏当即眉头一竖,额上那道疤痕更显狰狞,张口骂道:“你们两个这是出息了,连我的话都不听,是不是都嫌我罗嗦无用?”言罢抹袖一嚎,怒道:“亏我为你们劳心劳力,儿大不由娘,养你们有甚么用,个个翅膀硬了便不把我当回事,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李庸连忙道不敢,见郑氏发作起来大有没完没了之势,只得好言好语哄道:“母亲的话儿子们哪里敢不听,下回放假我必定和大哥一起归家。” 郑氏见他服软,更加拿乔,恨不得这会把气全数发在他身上,絮叨骂道:“一个二个只会拿话哄我,怎不见我被欺负的时候来替我撑腰出气,给你们说媳妇还不都是为你们的前程考量,哪个能体谅我的苦心……” 大冷的天李庸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对郑氏揪旧账实在不晓得该怎样应对,又怕说多错多,惹得郑氏更加发飙,连忙使眼色予周素贤。 周素贤摇头暗笑,秀才怕泼妇,遇上郑氏也算是这两兄弟命里的劫,便上前柔声劝道:“婆母,四郎还要赶路哩,若是错过时候,怕是进不了城,下回他们兄弟回来,婆母再教训不迟!”又示意李庸勿再逗留,赶紧走人;一边已然架起郑氏往屋里走,道:“我方才见曹婆婆来寻婆母,指不定是甚么紧要事要您拿主意。” 曹婆婆便是请来给短工做饭的厨娘,对郑氏向来言听计从。 哪曾想这句话却是成功把火气引到周素贤身上来,郑氏朝她啐道:“不消你说,难道我会不心疼自己的儿子?” 周素贤吃她一记呛白也未放在心里,余光瞄得李庸已上马车,再不用拦着她,便将人放开,道:“这天底下的母亲谁不心疼自己的儿女,您自然也不例外。” 郑氏叫这句话稍稍气顺,却见周素贤穿了件海棠红的袄子,头上也多了几样珠花,隔得近竟能闻到一丝酒气,又想起这些时日她隔三差五的往外跑,本就颇有微词,当下指着周素贤一气发作道:“妇道人家白日饮宴成甚么样子,谁家媳妇似你这般成日往外跑,你是打量咱们家对媳妇宽容便得寸进尺了不成?” 周素贤早有准备,当下笑脸道:“婆母息怒,四郎要去拜会黄举人,硬要我一同前去,这不午饭时,黄夫人劝了几杯酒,往后却是不会了。”又与小环使眼色,示意她去东屋取礼来。 郑氏见周素贤并未犟嘴,觉得一拳仿佛打在绵花上,很是不得劲,便逞起婆母威风,斥道:“哪回你当着我的面不是应得爽快,过后该如何还是如何,我是管不得你了,若是叫我听到甚么闲言碎语,便是四郎不追究,我却是不饶你的。” 周素贤心里门儿清,必是这些时日往酒坊和相聚楼跑得勤快了些,因此惹得她心中不痛快。好在小环很快把东西取来,便耐着性子与郑氏道:“儿媳都知道这些时日忙碌了些,叫您跟着担心了,今日去县里见布庄出了些新花色,于是顺手扯了几匹料子送与婆母。” 小环趁机把托盘送至郑氏跟前,道:“这都是四奶奶精心为太太和三娘子挑的好料子,说是明年出孝好穿,您瞧瞧。” 郑氏暗道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往小环手上一打量,托盘上叠了一叠各样花色的料子,见其中两匹是深紫色的织花缎,心中明白这是与她做礼服用,倒不好再继续数落周素贤。郑氏伸手摸了一摸,触感便与寻常料子不一样,再看与三娘子的两匹桃红素娟亦是质地上佳,暗中一算,光是这些料子便要十好几贯,又暗骂周素贤败家,但脸色至少不再难看。 周素贤亦是想明白了,不能一味与郑氏来硬的,须得适当的哄一哄,至少能让人喘口气。便上前与郑氏笑道:“若是婆母不中意这颜色,便与我说,到时再去店中换过就成,我嫁进门也快一年,实在也是疏乎,些许心意,望婆母喜欢。” 谁人不想听好话,郑氏这会心气顺了,取过料子往身上比了比,甚是满意,假意推了两回便收下来。随口却又问道:“去黄举人家中拜会,可是有甚么事?” 这倒是没有甚么可隐瞒的,周素贤一五一十的把黄府认干亲之事道来。郑氏心中一酸,叹气道:“你倒是个厉害的,不声不响便寻了个好倚仗!” 这叫人如何答话,周素贤面上尴尬,好在郑氏也觉得失言,续道:“往后若是与黄府走动,也该把三娘子带上,女孩儿家长长见识也好。” 周素贤顿时猜到郑氏的打算,眼看李青娥也有十二了,是该要说亲的时候。若是和黄府走动,说亲的人家选择也多。当下点头应下,但心中却有成算,人她可以带,至于能不能成那就不是她操心的,实在是三娘子这脾性太过不讨喜。 有了送礼这一遭,周素贤再外出时,郑氏并未多加阻拦。周素贤又故技重施,往李伯忠投其所好,也送了一回礼。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李伯忠对她自然也强硬不起来。 转眼就到年关,府学腊月初一放假,李廉李庸二人得周素贤的暗中指点,归家时与父母弟妹都买有手信,加上后院加盖的新屋落成,郑氏和李伯忠很是高兴,因此这个年过得十分热闹欢喜。 周素贤年终盘账,李记酒坊自开张至今,总共盈利一千二百多两银子,这还是把丁掌柜柳大郎等人发了双份奖金后的纯利润。再有相聚楼那边得的花红有八百多两银,手头一下子二千多两真金白银,周素贤不禁深深感叹。 明朝商税收得低,但商人社会地位不高,这也是明朝商人多数虽富却不贵的因由。周素贤细思量一番,拨出一千两与丁掌柜,让他往荆州城寻一店面再开一间酒坊,也是时候要做大了。 崔掌柜如今赚得盆满钵满,但对周素贤却越发的敬佩,因此大年初四时,下帖子请她和李庸吃春酒,便与周素贤私底下商量,欲在荆州城再开一家酒楼。 周素贤拿出早就做好的计划书与崔掌柜过目,她也知道临江县的相聚楼不过小打小闹,但几样不外传的名菜却是把相聚楼的招牌打出了,这回荆州城里新开酒楼的经营却要提高档次来,因此把如何经营高端酒楼的方法写得详尽,并针对高端酒楼的料理,借鉴了许多后世的经营理念,把个崔掌柜看得激动不已,合上计划书后,直对周素贤抱拳作揖。 周素贤避了避,便与崔掌柜开诚布公地道:“其实也不全然为你,既然这回要大展拳脚,少不得要花些心思,今日我便想与崔掌柜商量,这回我也入一股,至于临江县和码头两处店里的红利我却不能再要了,不知崔掌柜意下如何?” 在商言商,崔掌柜知她言出必行,闻言并未客套,倒是认真思量一会,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与四奶奶客气了,不知四奶奶打算入股多少?” 周素贤笑道:“不多,我拿出一千两,占两成股便好,依然如先前一样,我不插手经营,但却要负责店里的招牌菜式的推新与制定,如何?” 崔掌柜抚须一笑,晓得这却是自己占了大便宜,于是摆手道:“四奶奶厚道,但生意人岂能无信,您不要临江县两处楼里的分红,又为新酒楼劳心劳力,我也不与四奶奶客气,我再送四奶奶一成半的股,万望四奶奶勿推辞,说起来,实在是小老儿我占尽便宜了。” 周素贤知他所指,今年六月李家出孝,三房必定要谋任缺,明年秋天李廉李庸便要秋闱,若得高中,相聚楼既有周素贤的股份在,以此为依靠便顺理成章!因此她并未和崔掌柜客气,欣然应允。 才到手的两千两便花了出去,周素贤半点也不心疼。钱财来来去去,总归都是有盈余的。 过完元宵节,李廉李庸又要去府学读书。夜里周素贤替他收拾包袱的时候,取出一百两银子与李庸。总不能老是要他替人写时文,如今她手头宽裕,便不想李庸委曲自己。 李庸却把那一百两银子拿出来,握着她的手摇头道:“我和大哥商量好了往后都自己赚钱小用,替人写时文并不丢人,如此既能增长学问也能磨砺意志,岂不两得?也叫世人看看,并非最无一用是书生,只要有决心,甚么事做不成?” 周素贤见他如此说,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当即笑道:“真不是觉得用娘子的钱不好意思?才拿这般理由推脱?” 李庸望着她略带狡黠的笑脸,不由好笑。过了年周素贤已是十四岁了,眼下已长至他肩膀处,女子中她的身高算是高挑,想着再有一年她便及笄,李庸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暧昧道:“娘子能干,为夫很是骄傲,若是你再吃胖些,比起拿钱给我用还要叫人欢喜。” 周素贤的脸腾地红了,想起元宵那晚二人吃醉了,夜里李庸抱着她很是一通胡闹,这会想起便叫人燥得慌。连忙把他一推,嗔他一眼气道:“你还提,再那般便分房睡,反正现在屋子多不怕没地方……”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叫李庸从背后把人抱满怀,他的气息从头顶传来,周素贤竟开始心慌。想到分别在即,也不由心软,倚在他怀中轻声道:“去了府学不许多看别的小娘子一眼,不许在外拈花惹草,别人若要赠妾你也不许收,反正你只得我一人,其它小娘子是想也别想。” 李庸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头顶,吃笑道:“看你都未够,哪还有心思去瞧别的小娘子,你这醋虽说吃得莫名其妙,但为夫听着却很是欢喜。” 周素贤暗叹这人脸皮是越来越厚,不过这样的小情话却是十分受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4章 大郎成亲 三月桃花始盛开,五月端午又飘粽香,因下月李家要除服,这三年守孝期满,按时下习俗,必定是要给李老爷子操办一场大法事的。郑氏身为长嫂,操持祭礼肯定是当仁不让,因此便让刘妈去请小温氏和罗氏来商量。 许是出孝在即,三房当家太太竟是十分齐心,郑氏还未说得甚么,小温氏便已表态,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嫂要如何操办我们二房都无意见。”话中不难听出有几分急切之意。 郑氏又望向罗氏,罗氏笑道:“正是这个理,回头我遣宝珠送些钱物来,大嫂看着用,若是不够再说,反正我们三家平摊,务必要把除服礼办得隆重。” 郑氏如何不知二房和三房的打算,二房一心想要搬到县里西街去住,嫌乡下脏乱不方便;三房要谋一任缺,个个都盼着尽快出孝好行事。因此也未客气,与她们道:“二位弟妹既如此,那就由我们大房着手操办了,至于花销甚么的,待到事情完毕,我再把账目与二位弟妹看。” 罗氏道:“那就有劳大嫂了。”回去后便遣宝珠送了三十贯过来。 小温氏和罗香儿亲自提了几篮子香烛元宝等祭拜之物,郑氏便放开手脚去操办。六月初请了和尚道士来家念经做法事,三房人口齐至大房,做了一日的孝子贤孙,晚上阖家团聚吃了顿除服宴,李家三房不仅代表出孝了,可以说是真正意上的分家了。 第二日郑氏便将此次花销的账目分别与二房和三房送去,这回为着体面好看,郑氏自是不心疼钱物,花费自然不小,平均分摊下来,每房得出四十几贯钱。 罗氏虽知里头有些猫腻,但这四十几贯并不看在眼里,将余下的钱予刘妈,并不过细问。 小温氏却颇有言辞,四十几贯已是铺子里两个月的收入,与李仲叔抱怨道:“虽说当初说是由大嫂往大里操办,可这也太烧钱了,咱们又不像三房本就有家底,也不像大房有两个能干又有钱的儿媳妇,这钱要怎么出?可不心疼死我了!” 李仲孝哪里耐烦听小温氏罗嗦,巴不得今日就搬到西街去,想到从今日起便没了那么多的顾忌,简直心痒难耐,与小温氏斥道:“我爹就这一回风光,咱们作后人的还指望老人家在地下保佑儿孙呢,你叽叽歪歪个甚么劲呢?不过四十贯钱,咱们早点搬到西街去,还怕赚不回这点子小钱?” 事涉孝道,小温氏不敢和他顶嘴,忙转移话题,道:“这回搬到县里去,你也要用心寻摸个妇科圣手与儿媳瞧瞧,这都进门两个年头了,奈何肚子就是没半点动静,眼看大郎月底成亲,若是进门就抱喜,咱们家二郎到时必定叫人指点。” 李仲孝这回没骂她,心里也纳闷不已,儿子儿媳夜里也是勤劳耕耘,为何就是没好消息传来?传宗接代是大事,他也不敢马虎,便催促小温氏赶紧把钱给大房送过去,回来立即收拾东西,打算喝过大郎喜酒后就举家搬到县里去。 郑氏眼见二房和三房把钱送来,躲在屋里细细一算,不禁笑开了花。又把床头柜打开,把四个银绽子放进存钱的匣中,里头整整齐齐地码了十几个银绽子,十两银子一个,竟有一百来贯钱,也不知她是从何处一点一滴昧下来的。 六月二十一,是大郎李廉的好日子,这日俗称上头。李廉和李庸与府学告了三日假,一早其它两房与族中年岁和他一般大小的儿郎都来大房帮忙。灶房忙得热火朝天,儿郎们天不亮吃过早饭,由李廉领头,一群半大小子把车子赶得飞快,往荆州李氏去抬吴瑞玉的嫁妆去。 周素贤忙得不可开交,郑氏把灶上的事情一股脑的丢给她,自己只顾着招待来客。好在灶上活计难不倒她,请来的厨子又是县里相聚楼的帮底,因此灶上之事虽忙却井然有序。 没过晌午,远亲近邻便纷纷上门,郑氏和李伯忠特地高调,食材多以肉鱼为主,油水开得十足。周素贤在灶房烟薫火燎一晌午,看着这些油腻腻的菜,是半点胃口也无。也不知为何,小腹竟隐隐有些痛。 周素贤如今十四岁,按说这个年纪确实该来初潮,但她也不确定,许是吃坏东西也有可能,因来客太多,灶房一时离不开她调拨指挥,硬撑着忙到日落时分,李廉一行人便从荆州抬回新妇的大件嫁妆。 李氏那边打发族中一能干的媳妇前来铺房,另有吴瑞玉的两个二等丫鬟也跟来照看。吴瑞玉的大件家私一样一样如流水般的抬进来,前来看新妇陪嫁的族人乡邻纷纷咋舌羡慕,一阵阵的抽气声传到郑氏耳中,把个郑氏简直笑开了花,竟是分外有面子。 足足忙了大半个时辰,新妇的大件家私摆设才抬到新房中,简直把屋子挤得连下脚的地都没。 铺房的是李氏排行行九的媳妇,人称九奶奶,眼见大房房舍低矮逼仄,加上看热闹的人又多,十分看不起乡下人粗俗无礼,对郑氏的殷勤很有几分不给面子,不是挑这里的刺便是挑那处不好,把个郑氏气得一肚子的邪火。 眼看两边就要当堂吵起来,刘妈一看不是个事,连忙去灶房唤周素贤来救场。 今日乃是李廉的好日子,周素贤也不希望新妇还未进门,两边就闹得不愉快,只好来新房打圆场。 周素贤好声好气地与九奶奶说和一阵,便寻了个由头把郑氏支走。看明白这九奶奶只怕是要为新妇撑场子,顺便给个下马威,便对九奶奶笑道:“咱们乡下地方,但凡有不周到之处,还请九奶奶包涵,这会夜了,不若我使人送些解暑消泛之物与九奶奶,也好去去暑气!” 九奶奶见她颇识大体,原本就是在作戏,便顺了台阶下来,执起周素贤的手笑道:“你是珍珠的妯娌,进门比她早,往后少不得要你多提点她了。” 周素贤忙道不敢,几番应服下来,九奶奶便满脸的笑意了。 这一忙便忙到交亥时,偏偏郑氏还不放过她,又把她唤过去问了些话,发了几句牢骚,这才放她回房。 周素贤胡乱洗漱一番,便觉得撑不住了,小腹越加疼痛起来,当下额头冒出豆大的汗。李庸带着一身酒气进屋,看到床上缩成一团的周素贤,当下吓得酒也醒了,连忙上前摸她额头又问她怎么了? 周素贤忽然觉得下腹一股热流,这下也知定是来了好朋友,连忙红着脸说自己没事,又扬声唤小环。 小环这会并不在,也不知跑哪里去看热闹了,李庸见她面色有异,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由分说要跑出去喊人请大夫。 周素贤急忙扯住他的衣袖将他拉住,羞道:“快回来……你这一喊我便再没脸见人了!” 李庸不解,急道:“我是你相公,有什么事你还要瞒我不成?讳疾忌医可不行!” 周素贤往他耳边低声几句,顿时闹得他也耳根子红了,话也不说,急急地跑出去寻小环来。 女子初潮来很是关健,尤其是在讲究一点的人家,今年四月间三娘子身上初来,郑氏还曾请大夫来替她调养。 小环深知这马虎不得,便与李庸一说,这下他也知道里头的厉害,第二日天还没亮便把大夫悄悄地请来给周素贤问诊。 周素贤怪他多事,然而心中却如吃了蜜般甜。 大夫看了一回说是并无大碍,开得几味药调养便离去。李庸送大夫出去,追问了许多女子调养身子的问题,避开人把大夫又悄悄地送出门。 今日是娶亲的正日子,郑氏一早得知周素贤来了小日子,当下不是贴心问候,竟当着李庸的面把眉头一皱,道:“这当下灶房由谁去看,今日又是大郎的正日子,真是晦气,会不会相冲啊?” 李庸当下心凉了半截,像是从未认识过郑氏,不满道:“难道没了贤娘灶房就忙不转了?那么多人就没个当事的?贤娘是您儿媳,您身为婆母不说问候一声,这个时候怎能说如此难听的话?” 郑氏被儿子指责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怒道:“她还晓得为人儿媳便该是任劳任怨,由得婆母忙得不可开交,她倒好在屋中躲清闲,这还有理了啊?” 一大早母子两个竟这样吵起来,小环在一边拉了拉李庸的袖子,示意他外头已有人走动起来。 李庸到底顾忌着今日是兄长的好日子,忍着气与郑氏赔了个不是,但说甚么都不允许周素贤起床去外头帮忙。 小环偷偷与她使眼色,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意。待李庸离开,便笑着把前头他母子两个吵架之事一一说来,道:“你嫁了个知冷知热的好相公,他的心又向着你,再没有比这个好了,虽说遇到这么个拎不清的婆母,但他事事为你着想,也值当了。” 周素贤笑着未应声,但自这日起李庸待她越发体贴,有时管得多了,这也不许那也不让,也甚是让人头痛。 下晌申初一刻,新人的花轿进门,后头几十车的陪嫁一抬一抬的似不要钱的往后院抬进来,比起昨日大件的陪嫁,今日这些才是值得看头。打头两支金玉如意,便闲瞎了人的眼,小环挤在看人群里,简直看得眼都不带眨一下。 吴瑞玉被李廉迎进门,楚地习俗乃是先拜婆母。女方送亲的足有七八个媳妇,自然都为新妇撑脸面,起先便使了个得脸的妈妈去请郑氏来堂屋,好让新妇拜婆母。 只这会郑氏因着昨日和今早受的气,决意要给新妇一个下马威,第一回吴瑞玉身边的张妈妈去请,郑氏竟不肯挪身,摆足了婆母的款。 楚地自有这种习俗,不过都是做做样子,请得第二回做婆母的自然是乐呵呵的坐高堂受儿媳一拜,再予新妇一个大大的利是,如此两边相欢。 只是这回郑氏分明是要拿乔。送亲的媳妇自是不岔,又很看不上李家闹哄哄的没半点规距,又嫌郑氏拿乔,在遣人去请了三回郑氏都不来后,便七嘴八舌的嚷嚷开来,这个说干脆不嫁了,那个道没规距的人家,嫁进来将来岂不受婆母拿捏,一时各种不好听的话都放出来了。 李青芝一见不是个事,晓得郑氏这是又犯了犟,连忙亲自去灶房请人,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郑氏请来堂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5章 花烛 乡邻虽无多大的见识,然而看到才抬进门的新媳妇三催四请,深深觉得郑氏这做婆母的未免太过拿乔,纷纷在一旁小声议论起来。 吴瑞玉把郑氏拿乔的姿态并不放在眼中,家中这么多宾客,并不怕郑氏不来堂屋。反而经了这一回,晓得郑氏只会一味耍横,比起豪门大户后宅妇人的软刀子好对付多了,心中竟是一松,出声约束了前来送亲的堂客们的不满,越发端端正正的在堂屋候着。 郑氏由李青芝半拖半拉的扯进堂屋,一瞧不得了,不光里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新妇那边的堂客们也个个横眉冷目,晓得这会闹大发了,不由躲在大娘子背后,很不敢看人一眼。 吴瑞玉头上还盖着红盖头,这会自是听到脚步声,由立夏和白露扶着上前半步,开口唤了声“婆母”。 郑氏面上尴尴尬尬,李青芝把她一推,立夏机灵的上前把郑氏扶在椅子上安座,郑氏这才觉得众人的眼光不那么戮人。 眼看新媳妇端庄识礼,与郑氏磕头拜完婆婆,轻声细语的并未有半丝不耐,看热闹的人更加对郑氏指指点点。好在郑氏这回准备充足,从袖中取出一个上等红封,这份利事钱却是要当场拆开来与人看的,也好叫观礼的宾客知道这婆婆是否出手大方,是否抬举新进门的媳妇。 立夏将红封打开,把里头的宝钞轻轻放在红漆托盘上,机灵的拨高嗓子叫嚷一声:“太太打赏大奶奶十两十钱,意为十全十美,和和美美!” 钱虽不多,但代表的是个心意,且十两十钱这在乡下地方已算是出手大方。郑氏这回得了个满堂彩,众人揭过先头的热闹,你一言我一语,与郑氏道贺。 吴瑞玉那边便由人扶着她回了新房,只待吉时一到和李廉拜堂。 小环看了这份热闹,转头便回房与周素贤说道,一边说一边笑,“大太太这回生生是自己作的没脸,你是没看到,我头一回见大太太露出畏惧之色,她也有个怕处,真真是笑死人了。” 周素贤倚在床上摇头失笑,道:“瞧把你乐的,大太太丢脸,我们也没脸,这是大嫂厚道,不欲大伯面上难看,这才没令送亲的堂客闹起来。若真由着送亲的讨理儿,大太太今日肯定是没法善后的。” 小环道:“还是新来的大奶奶厉害,不声不响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情。那看热闹的媳妇不过一会功夫就全部围上来,我敢说少不了是大奶奶那边的手笔,这下好了,以后至少有个人替你分一些大太太的邪火,我就觉着轻松不少。” 周素贤笑了笑,并未说甚么。吴瑞玉性情如何,从这件事就可见一斑,想来心计手段都不缺的。可笑郑氏和李伯忠竟然还想图谋她替二人还债,到时不蹭得一鼻子灰才怪! 她二人在屋里说话,李庸却时刻惦记着周素贤,趁客人都去观拜堂礼时,回房来看她。小环笑嘻嘻的替二人掩好门,便去看新人拜堂。 周素贤欲要起身,李庸连忙把她按住,关切问道:“这会肚子可还痛?” 见他一个大男人问起女人家的私密事,周素贤很有几分尴尬,却也承他的情,娇声道:“倒还好,躺了快一天,骨头都要散了,明儿怎么着也不能再躺了。”又笑道:“看来果真是个劳碌命,闲不下来。” 外屋闹哄哄的,李庸却把她揽在怀中,眼中的柔情蜜意顿现,轻声道:“怎么也不能马虎,若是累就不要逞强,你的身子好比甚么都重要。” 周素贤倚在他怀中点头,想他一个大男人也有这般细心的时候,不禁打趣道:“知道啦,李大秀才,罗嗦起来简直比教书先生还要唠叨。” 李庸笑哈哈地道:“还敢嫌我罗嗦,看来是没把我的话当回事,也是时候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了。”言罢,往她脸上香一口,得逞后很是洋洋得意。 周素贤嗔他一眼呸道:“不要脸!”又怕再遭偷袭,且二人这样抱着实在热得慌,连忙把他推开,道:“也别赖在屋里了,想来就快礼成,还是快快去帮大伯招呼客人要紧。” 李庸“嗷”了一声,倒是知晓轻重,起身理了理衣摆,又嘱她在屋里好生呆着,哪儿也不准去。 周素贤胡乱应下,却在他要出门时又喊住人,招他上前小意道:“晚上免不了要替大哥挡酒,你也莫太实心眼,由着人胡乱一通灌,我已嘱小环把你和大伯的酒里掺水,到时莫叫人看出甚么来。” 李庸又往她唇上亲了一下,笑呵呵道:“还是娘子想得周到,这便是回礼了!” 李庸这一去,果真忙碌起来,着实替李廉挡了不少的酒,他倒是记着周素贤的吩咐,详装了几分醉意,李廉便趁机回到新房去。 吴瑞玉这会还端端正正地坐在喜床上候他,身上倒是换了身水红绣绿梅的纱衣。屋中红烛高照,新妇垂头低眉,看得李廉心头一热,大步踏入房中,喜不自禁的唤她“娘子”。 立夏和白露连忙曲膝唤“姑爷”,吴瑞玉一个眼色,其中一个便上前笑盈盈地问道:“姑爷可要洗漱?” 这是提醒他身上有酒味,李廉连忙点头,走到吴瑞玉跟前笑道:“娘子可用过饭?” 吴瑞玉羞红着脸轻轻颌首,柔声道:“已是用过,夫君快去洗漱吧!” 李廉听她声音婉转好听,心头更是喜滋滋的,大着胆子说了句“娘子等我”,便转去后头洗漱。 李廉举止谦和有风度,这是从前就知道的,却不知私下里竟也这般体贴小意,吴瑞玉松了口气。 等李廉出来,吴瑞玉开始紧张起来。李廉挥退屋里的两个丫鬟,与她并肩坐了,看着吴瑞玉的娇羞侧脸,竟是傻傻的半天不说话。 吴瑞玉等半天不见动静,连忙问他,道:“相公看甚么?” 李廉却执起她摆放在腿上的双手,感叹道:“今日始见你,我心中欢喜!” 吴瑞玉的脸腾起烧起来,李廉趁势把她一揽,二人双双倒向帐中。 两个丫鬟守在门外,张妈妈换了身衣衫把她二人赶走,悄声儿道:“去歇了吧,明儿记得精精神神的。” 两个丫鬟退出下去,张妈妈听屋内起先没有甚么动静,没过一会便传来些微响动,晓得屋内二人在行周公之礼,脸上便笑开了花。 第二日天还未亮,周素贤便起床,换了身浅绿色的半臂,下身着了条葱绿色的马面裙,又让刘妈来给她梳了个妇人髻,小环从外头掐了朵山茶花与她戴,妆成后,李庸看得是目不转晴。 周素贤往镜子里看他一眼,暗暗好笑,连忙催促他去外头打拳,便把小环带上,亲自去灶房看了看。见吴瑞玉带来的灶上婆子已在开始煮蛋茶,便放了心。 没过多久,吴瑞玉与李廉已梳洗妥当,便来堂屋与李伯忠和郑氏奉蛋茶。 周素贤和李庸立在一边,见他夫妻两人一个春风得意,一个垂眉娇羞,李庸望了周素贤一眼,恰她这时也朝他睃来,两个一对眼,纷纷看出对方几分羡慕来。 李庸以袖遮挡,拉住周素贤的手不放,眼看李廉和吴瑞玉敬完蛋茶,这才松开。 李伯忠给新人一个上等红封,郑氏却从袖中掏出来锦盒来,打赏给吴瑞玉。 吴瑞玉先头都是半垂着头,在郑氏面前时却微微抬了抬脸,郑氏一个照面,心中不无失落,怎地新媳妇生得这般寻常,再看一旁的周素贤,简直没法比。 吴瑞玉接过来将盒子当面打开,里头竟是一对水头尚好的玉镯子,周素贤正纳闷,正看到李青芝身边的秋霜面露异色,心中顿时明了,这对玉镯子肯定是大娘子与郑氏做脸面的。 吴瑞玉便从丫鬟手中取过托盘奉上她与公婆的回礼,李伯忠和郑氏各两身衣衫以及鞋袜。 郑氏打眼一看面上不禁露出失落,心道吴氏也太过小气,一旁的李青芝连忙替她描补,惊道:“这蜀锦委实稀罕,弟妹出手也实在太过大方了!” 郑氏老脸一红,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出声丢人。 吴瑞玉笑盈盈地与李青芝道:“大姑哪里话,这蜀锦虽难得,但胜在舒适透气,与公公婆婆著却是正合适。” 李伯忠十分动容,抚须面露赞色,虽然也有些失望吴瑞玉的容色平常,但只要儿子不嫌弃便好,当下对吴瑞玉很有好感,假意婉拒道:“大郎媳妇有心,我和你婆婆有福气!但这蜀锦实在太稀罕,怎么好意思收?” 李廉笑得分外开心,和父母道:“这是珍珠的孝心,爹娘安心收下罢!” 周素贤暗暗感叹吴瑞玉手段高明,这分明是把李伯忠和郑氏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一出手便将他二人拿下。虽然她容貌生得平常,但看李廉一幅毫不介意的模样,也替她夫妻二人欢喜。 接下来吴瑞玉与平辈见礼,分别送上了新妇的见面礼。儿郎们都是一幅扇坠和一方端砚,大娘子和周素贤以及三娘子分别是几方娟帕和一幅金丁香。 这份礼不轻不重,倒是正正好。眼见屋里都厮见完,天色便亮了,周素贤笑着与吴瑞玉道:“大嫂一会还要去二房和三房送蛋茶,我就舔脸带大嫂和大伯去吧!” 吴瑞玉笑着与她亲亲热热的道:“四弟妹哪里话,有你在一旁指点,再好不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6章 举债事发 两对夫妻一前一后往二房的西厢行去。李仲孝和小温氏这会正坐在堂上等着新人。 因吴瑞玉的身份,李仲孝两口子并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用了新妇奉上的蛋茶,极难得的出手大方了一回,给新人极重的红封作回礼。 周素贤笑盈盈地指着罗香儿和李庄作介绍,道:“这是二房的二伯和二嫂罗氏。” 吴瑞玉连忙上前厮见,并从丫鬟手中取过见面礼相送。 李庄客客气气地收下,罗香儿却目不转晴地盯着吴瑞玉看,看一会心中酸一回,又恨一回,再看一眼李廉,心中说不上来的酸涩和幽怨。 吴瑞玉何等眼色,当下便看出罗香儿的不妥,面上却半点也不显露。 周素贤在一旁暗中摇头,暗道罗香儿这是要做甚么,这不是成心给人添堵嘛?若是搁那心眼直白的,一会下去还不得找李廉的麻烦?她连忙上前替罗香儿打圆场,笑道:“二嫂这般,莫不是从前见过大嫂?” 罗香儿收回眼神,没好气的与周素贤道:“大嫂养在深闺,哪里是我等平民小户能见得着的,不过觉得面熟罢了。” 吴瑞玉晓得周素贤的好意,越发觉得罗香儿粗俗无礼又莫名其妙,便出声道:“我容貌寻常,也怪不得二弟妹似曾相识。” 想不到她竟有自知之明,罗香儿望着她酸道:“大嫂倒是爽直,今儿一见便十分合眼缘,弟妹少不得多嘴提醒大嫂一句,奈何有些人只看门第不看脸面,大嫂往后可要当心了!” 李廉当下就变了脸色,吴瑞玉见他二人这般,哪里还不晓得里头有故事,但还是维护李廉的。与罗香儿正色道:“二弟妹这话我却听不明白,若你所指的是相公,这却是多虑了,婚姻之事自古是媒灼之言父母之命,存的是结两姓之好,相公温和有礼,乃是谦谦君子光明磊落,他的人品就不劳二弟妹操心了!” 罗香儿当即被噎得变了脸色,好性儿的李庄都看不下去了,急忙扯了扯她的衣袖,罗香儿却把手一翻,怒瞪李庄一眼。 小温氏看不得罗香儿下儿子面子,却晓得这会不是教训儿媳的时机,便与李廉和吴瑞玉笑道:“天色已不早,二婶就不留你们说话了,快去三房敬茶吧!” 几人当下辞出来,转道去三房拜见罗氏和李叔文。 周素贤暗中觑吴瑞玉一眼,见她混似没事人一般,不禁暗中替李廉捏了把冷汗。 罗氏十分讲究,早就遣人在门口候着,一见人来,便亲自相迎。 到底考量到吴瑞玉的身份不同,罗氏的打赏也与那时给周素贤的有差异,红封一看便鼓鼓的。 周素贤向来知道三房势利,虽罗氏待她一向也不错,但在利益面前,罗氏便露出势利凛性,颇有几分看人下碟的意思,心中也并不吃味。 罗氏和吴瑞玉亲亲热热的说话,俨然像个和气长辈,言词间不免露出几分讨好之色。 周素贤端着茶盏也不插话,安静地听她二人寒喧,从衣衫料子说到金银首饰,再到分茶点香,听得茶都续了两三回,罗氏这才放人。 一行人回到大房,午饭也近了。吴瑞玉依依不舍的送走昨日送亲的亲人,其它客人也陆续辞去,午饭后便回房小睡了片刻,才刚醒,李廉便回屋。 吴瑞玉使了个眼色,屋中的丫鬟安静的退出去。 李廉看她面露疲色,上前执起她的双手,夫妻二人温存了一回,李廉便为上午的事情解释道:“二弟妹的话你莫在意,因事涉二房私事,到底有损当事人的声誉,我若背后说道难免有道人事非之嫌,往后莫搭理她便是。” 吴瑞玉依在他怀中体贴的笑道:“都听相公的。” 李廉见她容色虽普通,但胜在肌肤白里透红,且一把嗓子婉转娇媚,如今一幅小鸟依人的模样,心中爱极,便凑在吴瑞玉耳旁说了几句甚么,把吴瑞玉的耳根子都羞红了。 三朝回门,李氏那边对李廉很满意,把他当作正经姑爷来待,热情又周到。 吴瑞玉的幸福写在脸上,旁人看得分明。李老夫人很是放心,又私底下送给吴瑞玉一些体己,令她莫要伸张。 吴瑞玉晓得外祖母这是偷偷对她的补贴,看着老人家病中还这般为她打算,心中很是不舍。但也晓得人不可与天挣命,命一干屋中服侍的尽心侍候老夫人,便辞出来。 李廉只得三日假,回门的第二日便要回学里。原本他要多告几日假的,吴瑞玉却软语劝住。夜里替夫君打点包袱,二人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很是依依不舍。 张妈妈守在婚房外,听到屋里直闹到三更天才停了动静,笑得合不拢嘴,暗中祈祷吴瑞玉最好进门坐喜。 第二日周素贤和吴瑞玉这对妯娌分别送走自己的丈夫,都有些提不起劲来。 吴瑞玉便邀周素贤一道说话,道:“左右无事,我请弟妹去我屋里坐坐,弟妹可得闲?” 周素贤笑道:“那我就叨扰大嫂了!” 吴瑞玉笑着挽起周素贤的手臂,二人亲亲热热的去她房里说话。立夏倒茶,白露上茶点,此时新房虽还是一片喜气洋洋,但屋中点香,云母插屏将卧室与会客间做了阻隔,光是这一小小的起居间,其摆设已然处处低调中透着奢华。 周素贤吃了口茶,又见桌上的茶点小巧精致,也不见外,拈起一枚尝了口,稍为甜了些。暗叹这手艺虽好却是无法与自己比肩的,便不再尝了。 吴瑞玉眼尖,几次相处下来多少也知周素贤的脾性爽直,便示意丫鬟把桌上的点心撤下,再换几样咸口的来,笑道:“弟妹进门比我早,我虽为大嫂,对家中一切却并不熟悉,是以将弟妹请来说说话,也是存了要弟妹指点之心。” 周素贤见她并不拐弯抹角,倒是喜她这份不做作,不由爽快笑道:“大嫂见外了,既无外人在,你唤我贤娘便好,你我现在做了妯娌,可见也是有缘,只要我知晓的,必不会对大嫂隐瞒。” 吴瑞玉把刚上的一碟小点往她面前推,笑着唤了声“贤娘”,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儿早上我瞧二弟妹看我的眼神不对,贤娘可知这里头有何因由?” 周素贤三言两语便将过去那桩事情与她分说,见吴瑞玉稍微颦眉,怕她对李廉起误会,又道:“大伯人品如何,想来大嫂是清楚的,我自打进李家门起,就从未见大伯单独和二嫂或是其它小娘子相处过,说来还是二嫂单方面有那点子心思,大伯也是看出来了,从来都是避着嫌。” 吴瑞玉掩嘴扑哧一声笑,看着周素贤道:“你和他们几兄弟一道长大,自然比我了解他们,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心中便明白了,多谢弟妹替他说话。” 周素贤见她点破,也掩了嘴笑,道:“不怕大嫂笑话,我初进李家时一身赤贫,大伯和四郎为接济我,竟偷偷替人抄书赚钱,不料有一晚弄得太夜,竟叫婆母发现,他兄弟二人不论婆母如何追问,都守口如瓶并未将我供出来,光是这份为人着想的厚道,大伯的心性便可见一斑。” 吴瑞玉见她毫不见外的透露过去的窘困,也喜她这份内外通透的爽朗,很有几分推心置腹的道:“其实我倒是不介怀昨日二弟妹之事,对相公的人品也信得过,只因初进家门,难免怕有甚么行差踏错令人看笑话。” 周素贤理解她的这份小心翼翼,暗道不论平民小户还是高门豪族,女子一旦进了夫家门,谁不是心里存着几分美好的向往,谁愿意做那面目可憎之人!于是点头了然的笑了笑,便把李家的往事透露一些给吴瑞玉知晓,眼瞧快要到晚饭时候,这才散了。 周素贤是个闲不住的,等身子干净了便又开始忙起来。六月要酿荷花酒,虽然酒坊那边也有请得短工酿酒,但想到如今荆州城那边的店铺开张就大卖,她这边只恨不得多长两双手来忙活。 吴瑞玉得闲了,便来看她酿酒。见她穿着粗布衣衫围着粗布围裙,也与那帮短工一样忙得汗流夹背的,不禁很有些佩服。有时会命她房里的厨娘煮上几碗酸梅汤送来与她饮,二人不过相处几日,都觉得十分投缘。 这日李大姑竟上门来,周素贤一见李大姑和郑氏避了人说话,心中便猜李大姑这是要债来了,便寻了个机会,悄悄地与吴瑞玉把大房举债之事话与她知。 吴瑞玉初听觉得不可思议,再后来竟是冷笑起来,与周素贤道:“公婆实在糊涂,我吴瑞玉岂是个嫌贫爱富的,没想到当初竟全家举债来下聘,后来又为了所谓的面子再次与人借钱盖新房,这岂不都是我的罪过?叫我如何做人?” 周素贤知她所虑,宽慰道:“你不晓得,公婆二人向来好脸面,便是我不说破你必定也猜得出,他们举债为何这般心安理得,概因你我二人有嫁妆,这才心底有依仗。” 吴瑞玉是知道大房的家底的,当初聘书上面有写明大房的恒产乃是七十亩水田,屋舍若干。那时她还纳闷,按说一千两不是小数目,还当是大房善经营才有这般积蓄,想不到全是打肿脸充胖子。 吴瑞玉到底十分理智,不过一会便冷静下来,与周素贤推心置腹道:“你这是猜到公婆会算计你我的嫁妆,我瞧着你也不是个心中没成算的,不知接下来你打算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7章 先下手为强 周素贤吃了口茶,与吴瑞玉道:“咱们家拿的是利钱,从去岁到如今,这利滚利的算下来,只怕两千两银是跑不掉的,公婆做的隐蔽,这么大笔债务,大伯和四郎对这件事却并不知情,以如今大房这点子田产出息,便是不吃不喝十年也难以还上。” 吴瑞玉摇摇头实在不知说甚么好,但如今全家举债却又的的确确是因为她的缘故,不由苦笑道:“这笔钱指望公婆还我看是难,不瞒弟妹,我虽有嫁妆,但也不想就这样轻易替公婆填了窟窿。” 周素贤笑盈盈地与她相和道:“我和大嫂的想法一样,依我这些年对公婆的了解,凡事有一便有二,这道口子轻易一开,便是再难刹住,是以也发愁。”顿了顿,续道:“我如今所顾虑的并不是钱的问题,拿钱替她们还债是不难,难的是要如何杜绝他们再三举债,咱们家可还有七郎和三娘子未婚嫁,这举债若是没了顾忌,你我总不能一直往里头填这无底洞吧!” 的确是这个理,吴瑞玉也颇知好歹,起身与周素贤福了一礼,感叹道:“贤娘,多谢你如实相告,原以为嫁的是这样简单的人家,再如何闹事却也有限,看来却是我想的太过天真,如今因着我的事倒是连累你要破财……” 周素贤连忙笑着阻止她说下去,扶着她安坐在椅上,开诚布公地道:“说这些客套话做甚么?你我一见如故,为人媳妇难做,若不意外往后这十几年都得在一个家里过活,又何苦为难彼此!不怕大嫂笑话,我在公婆面前向来是不讨喜,如今大嫂嫁进来,往后也多了个说话商量的人,说来倒是我蹭大嫂的光了!” 吴瑞玉着实喜她这通透的性子,当下也不藏拙,与二人出主意道:“我看接下来咱们权当不知情,见步行步,且看她们那边如何打算,你我到时再来商量,你瞧可好?” 周素贤很是认同,掩嘴笑道:“依着我的推断,这件事最后必然会闹得全家皆知,若是大嫂舍得大伯吃些苦,就听我的建议,且看他们兄弟知情后怎样做?如此一来,你我夫君是否是个有担当之人,自可觑见一二,不知大嫂可认同?” 吴瑞玉顿时击掌笑起来,赞她鬼主意多,道:“亏你想得出来,就听你的,咱们来试一试。” 李大姑不过在郑氏房中略座一会,便去二房看望女儿。郑氏好声好气送走李大姑,便开始发愁,起身去寻李伯忠,把李大姑上门催债之事道来。 天气热,李伯忠闻言心烦气燥,没好气地对郑氏道:“你先头不是说,待大郎媳妇进门,到时便要她来还这笔钱,如今来问我做甚么?我难道能变出钱来与你还债不成?” 郑氏吃他这一顿排头,却晓得恶人只能自己去做了。忍着恶气回房思忖,暗道新媳妇才刚进门,还不知其脾性,若是贸然行事只怕适得其反,一个不好自己到时又成了罪人,因此心中打定主意,慢慢候其良机,反正如今有所倚仗,是谓债多不愁。 吴瑞玉嫁进门来,的确知书识礼,每日和周素贤一道去给李伯忠和郑氏晨昏定省,其实乡下人家实在没这么多规距,但吴瑞玉依足了礼行事,从不肯落人口舌。 这日吃过早饭,周素贤请示郑氏过后,带着小环去县里和丁掌柜核账。吴瑞玉在房中与李廉做衣衫,忽然刘妈来请,说是郑氏寻她说话。 立夏笑盈盈地拿了几十个钱与刘妈,问道:“可知太太是为着甚么事寻大奶奶?”装着纳闷道:“这时候太太不是在看人收夏粮么?” 刘妈每回来吴瑞玉这里回话,都会收到几十个钱,心中不无愧疚,有心交好又怕人看轻,闻言不由指点道:“太太刚才在屋里算账,说是地里的收成不好,又说日常开销大哩。” 吴瑞玉听到后不由一笑,就郑氏这点伎俩实在不够看,当下便猜到郑氏寻她是为何事,便道:“辛苦你跑这一趟,劳你去回太太,就说我稍后就到。” 刘妈‘哎’了声,便退下去回话。 立夏见她走远,立时皱眉道:“正担心这把刀不知何时落下,这便来了!” 白露却沉稳些,与吴瑞玉道:“大奶奶还是新媳妇,进门还未满一月,便是太太再心急,也不会这时发作,奴婢猜必不是为这件事。” 吴瑞玉意味不明的笑道:“是与不是去了便知。”略作思忖后,吩咐立夏去称五十两银子来,又让白露去把人唤来。 未过多久,白露领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进屋。那婆子收拾得极为爽利,一身蓝布衣衫梳着圆髻,只脸上不苟言笑,一看便知是个极为古板厉害的老嬷嬷。 那婆子进门与吴瑞玉磕头,口中道:“大奶奶放心,奴婢一定不负大奶奶所托,好生服侍大太太。” 吴瑞玉笑着唤她起身,道:“有劳李嬷嬷了,您是外祖母身边的老人,婆母那边就有劳您了。” 郑氏未等多久,吴瑞玉便姗姗来了。婆媳二人寒喧几句,郑氏便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让她座。 吴瑞玉推却一番还是坐了,抬眼瞥见桌上放着一本账薄,心中暗猜看来自己所料不差。便笑盈盈地道:“不知婆母唤儿媳来是有甚么事?” 郑氏见她身后立着两个丫鬟,又有一面生的婆子板着张脸,心中有所顾忌,笑道:“并未有甚么大事,你初进门,大郎又不在,我怕你闷,不过是趁得闲唤你来说说话儿。” 正是收夏粮时分,眼看她日日去看人收粮何曾得闲!吴瑞玉暗中好笑,面上却做了几分感激之色,与郑氏道:“多谢婆母!儿媳这几日忙忙乱乱的,也才把嫁妆收拾妥当,正要寻婆母说话哩!” 郑氏喜道:“看来咱们婆媳想到一块去了!” 吴瑞玉笑了笑,便指着李嬷嬷上前与郑氏道:“儿媳未嫁人前,外祖母便有教导,嫁人后要孝敬公婆友爱弟妹,自打我进门,眼看身边一干服侍的,婆母又客气不让我和四弟妹在身边侍候,儿媳思前想后深觉惶恐,便挑了个下人送与婆母侍候,也算是替儿媳略尽孝心。” 郑氏受宠若惊,暗道还算这个儿媳识相,不似周素贤那般一毛不拨,略推却几回,奈何吴瑞玉诚心相送,郑氏只得收下。便问那婆子如何称呼。 李嬷嬷与郑氏磕头,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太太的话,奴婢人称李嬷嬷,乃是荆州李氏的家生子,奴婢拜见太太!” 郑氏见那李婆子回答得一板一眼,略嫌人过于呆板,但一想到这下人是儿媳送来服侍的,且是荆州李氏的家生子,若是旁人问起,倒也是件长脸面的事,于是并未多想,便叫李嬷嬷起身,道:“既然是儿媳的一番好意,往后便在我身边服侍罢!” 吴瑞玉当下欢喜起来,笑道:“婆母肯收,实在太好不过。”又热情道:“这李婆子曾经服侍过我外祖母,也算是积年老人了,服侍起人来最是用心不过。” 郑氏只当她是在夸耀,并未听出儿媳话中的另一层意思。 吴瑞玉暗中感叹,这位婆母实在不是个聪明之人,李嬷嬷这么一尊大佛压下,竟只知得意,混然不知其背后的用意。 李嬷嬷既认了主,当下便与郑氏端茶倒水,对其再是恭敬不过,郑氏心中得意,一想到自己唤儿媳来的用意,又觉得还是缓缓再开口,免得坏了眼下的气氛。 吴瑞玉用了口茶,见时机已到,便示意立夏上前。 立夏知机,将装银的小匣子打开后奉给郑氏,郑氏一看不得了,一绽十两的雪花银绽子整齐码在匣中,当下不知其用意,望向吴瑞玉道:“这是作甚么?” 吴瑞玉便赔罪道:“说来都怪儿媳疏乎,进门十几日才想起这遭,因我陪嫁的下人太多,光是日常嚼用便是笔大开销,儿媳也知家中情形,还望婆母勿怪我自作主张,这五十两银钱便当作今年我房中下人的日常嚼用,万望婆母收下。” 郑氏喜不自胜,暗道简直是磕睡来了便有人递枕头,当下面上露出久违的笑意来,假意推脱道:“快收回去,没得叫人笑话,咱们李家虽比不上城中的豪门大户,但也略有家资,区区几个下人还是养得起的。” 吴瑞玉却执意要送,把银匣推回郑氏面前,极为诚恳道:“婆母这便见外了,这点规距儿媳还是知晓的,婆母若不收,儿媳难免多想,莫非是婆母嫌少了?” 话说到这份上,郑氏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下,心下感叹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懂事知礼,照吴瑞玉这大方撒钱的性子,又十分庆幸好在没有把要钱的话说出来,否则还不叫新媳妇贻笑大方。 婆媳二人一时皆大欢喜,吴瑞玉没坐多久便辞出来。主仆三人回到房中,立夏见无外人在,和吴瑞玉小意道:“想不到大太太是这般面皮子浅的人,大奶奶先前的担忧全是多余的了!” 白露暗叹她口无遮拦,连忙示意她莫多嘴。果然吴瑞玉看了立夏一眼,冷声道:“没规没距,大太太再如何,也是我婆母,背后道婆母是非,岂是为人儿媳之道?” 立夏立即知道错了,连忙跪地认错,一旁的白露也跪下来,屋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吴瑞玉良久方道:“你二人自小与我一道长大,我也知你们心中所想,是不是打量这李家门第低微,所以言行间才这般放肆?” 两个丫鬟连忙道不敢。 吴瑞玉道:“纵然李家门第再低微,也由不得你们轻贱,假以时日相公和四叔若是高中,李家自会改换门庭,你们需记住,纵然婆母再如何,你二人也得敬着,这是规距。” 二人点头不迭,吴瑞玉便唤二人起身,念着乃是初犯,也算是点到为止并未做惩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8章 忌妒 吴瑞玉见两个丫鬟倒也受教,便开了妆匣取出一对在闺阁时曾戴过的蝴蝶银簪分与二人,叹气道:“咱们初来,凡事谨慎小心些总没错,在未站稳脚跟前,一言一行都要多思量,这才能为我分忧。” 立夏和白露眼眶都红了,连忙与她保证再不会胡乱多言。 吴瑞玉将二人打发下去,便唤张妈妈进来,吩咐道:“妈妈去外头打听下,看咱们家到底欠了谁的债?欠银几多?利息几何?务必要快些打听清楚。” 张妈妈是能干人,深得她的倚重,虽名为管房妈妈,但大事小情几乎没有她不知情的,且几处颇为生钱的店铺都是张妈妈的儿子打理。闻言急忙道:“大奶奶莫急,奴婢这就下去打听。” 吴瑞玉又颦眉道:“为着相公往后着想,最好连那李大姑家一并儿查清楚,二弟妹这般怨恨,咱们多防着些也没坏处。” 张妈妈深知她的性子,一旦发现端倪势必要打听个水落石出才放心,连忙拍胸铺保证道:“大奶奶便是不吩咐,奴婢也是要查一查的,最多三日,奴婢一定会把这些事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周素贤把账盘完,心中十分高兴。两处店铺半年的盈利竟有一千六百多两,暗叹果然只有做生意来钱才快。但一想到眼下郑氏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的银子,便分外头痛。略一思忖,留下六百多两,取一千两银整数交予丁掌柜,吩咐他拿这些钱去置田产。暗道,不论如何,手中有田便多了一分安身立命的保障。 回程时见路边有个老婆婆在卖新鲜果子,周素贤看那果子水灵灵的,便买了两篮。到家后,命小环分别与郑氏和吴瑞玉分送一些尝鲜。 小环未去多久,便带回吴瑞玉的回礼,乃是今春的雾峰毛尖。 周素贤笑着将其收下,叹道:“大嫂做事一向不落人口舌,光是这份谨慎便叫人心生佩服!” 小环叹气,道:“没爹娘的孩子可怜,你们妯娌二人说来身世倒是相近,只不过大奶奶有个疼爱的外祖母庇护,四奶奶你却要自力更生,真要论起来,奴婢倒是佩服你得紧。” 周素贤难得听小环说好听的话,不由笑道:“这倒是稀奇,甚么时候你也学会拍马溜须了!” 小环脸一红,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大奶奶房中的两个丫鬟处事伶俐,这才效仿。 周素贤没再打趣她,道:“今年你也十七了,眼看你哥哥都在说亲,你自己的事是个甚么意思?” 小环不意她忽然说起这个,真个红了脸,羞道:“奴婢早就说过,要一直跟在你身边的,至今不改。至于嫁人这事,奴婢这会真的不急。”又怕周素贤急着将她打发出去,不禁急道:“奴婢说的是真的,现在一点也不想嫁人,若是往后想嫁了,一定和你说,这会千万莫将我打发了。” 周素贤不料自己不过随口这么一提,她的反应这么激烈,一时倒不好说下去,便安抚道:“瞧你说的,不说别的,你陪我几年不离不弃,我岂会将你胡乱打发了?好好好,你不乐意现在嫁人,我也不逼你,不过你若有了合意的人,可千万莫羞,一定要和我说。”又笑了笑,道:“你四奶奶我现在也是小有身价的人了,至少几幅妆奁是陪得起的。” 小环把心落地,这才想起一件紧要事,连忙与她说道:“适才送几个果子与刘妈,刘妈悄悄和我说,今日大太太唤大奶奶说话,大奶奶送了个老嬷嬷与大太太服侍,听说还拿出不少的钱把与大太太,说是下人的嚼用钱!” 周素贤思忖一下便明白吴瑞玉的用意,暗赞其高明,当下抚掌笑道:“大嫂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咱们这位大太太可算是被套牢了,就不知这会想明白没有?” 小环不解,问道:“作为儿媳,送婆母一个下人服侍这也寻常。”言罢方知自己失言,不由吐了吐舌头。 周素贤耐心解释与她听,道:“这送人也有讲究,你道大嫂会随意送个人服侍吗?我猜必定是个积年老嬷嬷,说不得正好是曾经服侍过李老夫人的,如此大太太将来行事不妥时,这位嬷嬷便有立场为其纠正,如此岂不是在大太太头上安了个紧箍咒?” 小环却道:“听说大太太欢喜得很,逢人便夸大奶奶孝顺,很是得意哩!” 周素贤笑了笑,感叹道:“大嫂厉害就在这了,你且瞧着罢!” 有了送钱送人这一遭,郑氏很是得意了几日,到处显摆。 吴瑞玉又如法泡制,往李伯忠那处也送了几样稀罕物什,便是李康和李青娥也得了她的好处,她待下人也甚是和气,一时上上下下都赞这位大奶奶随和大方。 小温氏一家已经搬到西街去,这日回来老宅寻几样东西,看到郑氏得意的脸,不由暗酸。归家后便唤罗香儿来,道:“你大嫂真是个孝顺懂事的,到底是高门大户出身,这才是知书识礼的小娘子,不仅晨昏定省,对婆母也很是大方,又是送小用钱又是送人服侍,大嫂真是好命啊!”言罢目光灼灼地望着罗香儿,静候她的表态。 罗香儿岂能由得小温氏算计,虽然心中对吴瑞玉是又恨又妒,但也理智尚存,道:“儿媳怎能和大嫂比,若是我出身那样的人家,别说一个下人,便是百千两银子也能毫不眨眼的相送,这才是真正对婆母的孝道!” 小温氏见儿媳不上当,酸道:“这岂是钱的事情,看的是孝心,若真有那等孝心,钱多有钱多的做法,钱少自也有钱少的孝敬,儿媳你说哩!” 罗香儿气得暗中咬牙,暗道小温氏不要脸,当下也来了火气,故意道:“若大嫂真是个孝顺有心的,怎不见她拿钱出来替大伯娘还债?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哩!是真孝顺还是作给外人看,这不就一清二楚了!” 小温氏看戏不怕台高,连忙追问道:“这话怎么说,大房这是欠了多少外债啊?” 罗香儿比了比两根手指头,小温氏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别提有多痛快,脸上的笑意是止都止不住,不禁奚落道:“这可真是打肿脸充胖子,我敢说大郎媳妇肯定不知情,这若是知道了,大房还不得闹翻天去。” 罗香儿却把这话听到心里,竖日便回娘家与李大姑添油加醋的一通哭诉,话里话外都箭指吴瑞玉的不是。 李大姑爱女心切,暗道大房实在不地道,这般炫耀岂不是故意给女儿添堵? 李大姑好言好语哄得罗香儿不哭了,待女儿家去,便去打听李廉和李庸甚么时候归家,一心打算要让郑氏和吴瑞玉丢一回脸,也好暗中替罗香儿出一口气。 李廉和李庸每旬得两日假,好不易挨到放假日,兄弟二人颇有默契,下课后急急忙忙催平安赶车往家中赶。二人摸黑走夜路,黑漆漆的也不敢走得太快,兄弟两个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下,都有些尴尬好笑。 亥时三刻他两兄弟才到家,二人上前叩门,刘妈来开门时大吃一惊。平安连忙给他娘使眼色,道:“娘快些去做几碗面来,两位官人可是饿着赶路回来的。 刘妈暗中好笑,这成了亲的人如何熬得一人独处,当下笑呵呵地去灶房,顺道拐了个弯分别通报吴瑞玉和周素贤。 妯娌二人得了消息,连忙自床上爬起,差不多同一时间出房门,两妯娌相视一眼不禁好笑。 周素贤有心打趣吴瑞玉,道:“这成了亲的人就是不同,从前大伯放假也未见这般着急赶回来。” 吴瑞玉顿时红了脸,点了点周素贤的额头笑道:“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待你和四叔圆房后,我看你还盼不盼相公归家?” 这话说得有些露骨,吴瑞玉不自在的拿帕子掖了掖额头,瞪了周素贤一眼。 周素贤暗暗捂嘴笑,吴瑞玉羞得耳根子都红了,暗中轻掐了周素贤一下这才解气。 身后一干丫鬟无不是二人亲信,闻言也都偷偷掩嘴笑。 她妯娌二人接到各自的相公,这会已是夜半时分,不好再去问候郑氏和李伯忠,两对夫妻便各自回房。 吴瑞玉亲自服侍李廉洗漱,二人新婚燕尔,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李廉哪里顾得上吃甚么饭,洗着洗着就和吴瑞玉荒唐了一回。 吴瑞玉再没脸见人了,待收拾妥当出来,一眼就看见屋中摆着个食盒,暗叹刘妈倒是细心,问白露是否有打赏? 白露上前笑道:“这是四奶奶打发人送来的,吃食也是四奶奶亲自下灶做的,奴婢抓了把铜子与小环,小环倒是收下了。”又问她:“奶奶要不要用些,奴婢瞧着这食盒沉手,肯定有做了奶奶的份例。” 吴瑞玉还真有些饿了。素来听说周素贤的灶上功夫好,大为好奇的把食盒打开,见里头摆着两碗冷面,闻之有异香。这冷面倒是正适合这时节用,再看里头还有五六碟开胃的时令小菜,荤素不一,便让白露把这些菜式记住。心中明白,这些大都是李廉爱吃用的,暗叹周素贤生了幅玲珑心肝。 李庸这边洗漱出来,却不见周素贤的人影,便猜她必是在灶房忙活。趁着空档,把买与周素贤的一支银钗悄悄地放在她枕头底下,又装模作样的看了会书,周素贤便提了个食盒回房。 李庸急急地丢开书,上来帮她提食盒,周素贤由得他接过去,笑道:“凑和用些,怕夜里多吃积食,我也未做多。” 里头搁着一碗葱香浓郁的干拌面,上头撒了些芝麻碎花生粒,再有两素一荤的凉拌小菜,全都是他爱吃用的。李庸当下不客气,一气儿扫光所有碗碟。 周素贤趁他用饭的当下,去后头又洗了一回,出来又是一身的细汗。没得办法,家中并没有冰,只能自己摇扇。 李庸自己满头汗不顾,连忙上来替她打扇,一看她穿了身细纱中衣,底下隐隐约约露出浅碧色的小衣,越发觉得热了。 周素贤把扇子接过来自己扇,示意他快上床睡,道:“再急也不该赶夜路,好在咱们这里尚太平,若是出了甚么事……”话还含在嘴中,却叫李庸卒不及防的吻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9章 摊牌 周素贤被李庸吻得心慌气短,二人唇齿相依,渐渐地都得了些乐趣,直到李庸挑开她的中衣在颈上流连,周素贤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把他一推,慌手慌脚的掩衣衫。 李庸很有些意犹未尽,却也晓得再继续实在不妥,不由摸了摸鼻子,讪讪地上前哄道:“我与你打扇,快去睡吧!” 周素贤红着脸急忙把灯吹灭,这才爬上床,然而却止不住心跳如雷。 李庸紧跟着贴上来,果真与她打扇,见她一幅防备的样子,不由好笑,道:“放心睡吧!我保证不会乱动。” 周素贤知他说话算话,还是追问了一句,“当真?” 李庸牵唇一笑,摸了摸她的头认真道:“当真!” 这会实在夜了,周素贤忙了一天困得很,闻言很快闭上眼睡去。 李庸挨着她却舍不得挪眼,忍着手酸继续替她打扇,过了一会听她呼吸渐缓,轻轻地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这才睡去。 第二日周素贤早早起床,李庸却睡得熟。她趁着晨风微凉,在后院走了几圈,回来洗漱时就听小环在外与人说话。 周素贤随口问道:“刚才是谁在外头,倒是起得早。” 小环掩嘴笑道:“是大奶奶那边打发立夏过来传话,说是今日请安要晚一会,且让四奶奶先去。” 周素贤了然,暗道李廉和吴瑞玉这般恩爱,真是再好不过。便打算在屋里延挨一阵,也好等吴瑞玉一起去请安。 这会李庸却醒了,他也不起来,懒洋洋的赖在床上看周素贤梳妆。 今日周素贤著了身浅碧色的半臂,下身系了条米色绣桃花的马面裙,坐在櫈上显得细腰恰恰;李庸再看她头上宝髻松松挽着,耳畔两点小珠随着主人的动作来回摇曳,他的心也跟着愰啊愰!哪里还躺得住,从她枕下摸出银钗,踱步到跟前往她头上轻轻一簪,那支昨夜未送出的双股镶珍珠银钗便斜斜戴在她的鬓边。 周素贤扭头朝他一嗔,道:“装神弄鬼的,怪不得总觉着枕下有东西。” 小环识趣的退出去,晓得周素贤厚道,肯定会在屋中等候吴瑞玉,便去寻立夏回话。 李庸从背后搂住她,慵懒问道:“喜不喜欢?” 她点了点头,任谁收到礼物都是欢喜的。周素贤喜他这小情小调的,不由笑道:“这一大早的莫不是吃了蜜?净会哄人!” 李庸望着她日渐妍丽的娇脸,笑道:“我吃没吃蜜你试一试便知!”作势俯下身要亲她。 周素贤顿时想起他还未梳洗,如何能让他得逞,二人在屋中一阵嬉闹,直到小环来敲门,道吴瑞玉那边已经妥当,夫妻两个这才红着脸出门。 两对夫妻一同去给郑氏和李伯忠请安,今日却实实在在与平日晚了大半个时辰,郑氏也曾年少,倒也未责备几人,只是见她妯娌二人打扮得时新靓丽,再看二人头上不是戴金便是插银,脸色稍微不好看起来。 李伯忠倒是乐呵呵的,郑氏便吩咐刘妈开饭。 吴瑞玉和周素贤摆箸,避了人与她道谢,“劳你特地等我,下回很不用如此!” 周素贤摇头笑了笑,道:“大嫂这就见外了!”睃了一眼郑氏还在房中,便悄声儿与吴瑞玉吐苦水,道:“却是我不想一人独自对面太太,每回他兄弟几个从学里回来,太太总要生出点子事来,我这也实在是无奈啊!” 吴瑞玉十分讶异,却也承她的提醒,晓得这会不方便多说,拍了拍周素贤的手,表示她接下来会小心。 用完早饭后,三房的李叔文打发人来请大房的父子三人过去隔壁议事。因这会夏粮已收下,郑氏不必再去看人收粮,便把周素贤和吴瑞玉二人留下说话。 妯娌两个相视一眼,二人多少都猜到郑氏的几分意图。吴瑞玉出声问道:“不知婆母留下我和四弟妹,是有甚么事?” 郑氏先是叹气,然后把李嬷嬷和屋里服侍的丫鬟都打发出去,道:“实在是如今家计艰难,这才留你们下来商量。”言罢看了一眼二人,见两人都是沉得住气之人,续道:“昨日我才算完夏粮的账,不曾想今岁夏粮欠收至这般地步,我把算盘珠子都要拨烂,奈何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若按照这等收成,往后只能是勉强糊口罢了,倘若再有其它开销,咱们家便要缩衣节食了,是以唤你二人来,不知你两个有甚么主意,能为家中添些生息?” 周素贤不用费思量就明白郑氏的意图,她这话不过是话面上好听一些罢了,比起从前的直白索要吃相难看是要高明那一点点,打的却还是她和吴瑞玉嫁妆的主意,说不定接下来便是要把举债之事摊牌了。 吴瑞玉这时微微讶异道:“婆母当家不易,不曾想家中情形已到这般景地,可我前些日子才听婆母说过,家中虽比不得城中大户但也颇有家底,况且大郎和四郎已是廪生,府学自有补贴一定米粮,怎会一下子就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了?” 郑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不由作了幅羞愧难言的样子,半晌才道:“大郎媳妇,实不相瞒,当初咱们李家的确在这桃李村也算是上等人家,但自从三个房头分家后,我大房却很是吃了些亏,接着四郎和大郎相继成亲,这哪样都是要银钱的,咱们家本就只有那七十几亩地,这不,我和你公爹一商量,就……就向人借了些债!” 千呼万唤这把刀总算是落地了,妯娌两个早前就曾商量好,这会自是一个唱戏一个搭台子,只见吴瑞玉面上是惊怒交加,好半晌才起身与郑氏正色道:“公婆糊涂,家中有多少银办多大的事,如今为着我们的婚事,倒是把大房家底掏空不打紧,还累得全家举债度日,儿媳如今有何脸面站在这里说话?” 周素贤也愤然道:“说出去旁人还以为我和大嫂嫌贫爱富,亏得婆母今日说出来,我看这件事情已不是我和大嫂能出主意的了,还是把大伯和四郎等人都请来,家中举债人人有责,咱们一起商量好过只咱们婆媳几个干着急。” 郑氏暗恨她狡猾,无端把李廉和李庸扯进来,便露出真面目啐了周素贤一口。大儿媳她不敢轻易得罪,但对周素贤却半分没有忌讳,张嘴骂道:“你安的是甚么心?打量我不知道?难道我大房欠债的事情你心里没数?大郎四郎叫你这么一通搅和还能安心读书?” 周素贤岂能任由郑氏拿捏,抵死不承认,回呛道:“我当家不过小半年,婆母归家后我便再没沾手家中事务,如何清楚家中情形?您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儿媳冤都要冤死了!” 吴瑞玉不意周素贤寻常看着和气,对郑氏却是半点不让,不由暗暗咋舌,趁机扬声唤人进来。 李嬷嬷几人一下子涌进门,吴瑞玉气都不带喘的,直接吩咐他们去把李伯忠和李廉几人请回来。 郑氏这才回神,看着立在下首的两个儿媳,暗中很是后悔。没料到她妯娌二人一唱一和,一个故意拖住人,一个趁机行事,不由大为光火。思忖一下,想着反正举债一事闹出来也好,倒省得她再费心算计。 可郑氏三婆媳还未等到李伯忠几人回来,李大姑便笑盈盈地上门来了。 时机便有这般凑巧,郑氏一瞧李大姑乃是独自登门,便猜她这是来催债的,心道来得正好,李伯忠那老东西凡事不管,且瞧他一会如何在儿女面前遮掩过去,反正这恶人不能由她一个人来背。 郑氏只得起身领着周素贤和吴瑞玉迎李大姑进门,又吩咐刘妈去煮蛋茶。 李大姑却抬手止住,与郑氏道:“大嫂不必忙活,我也才用了早饭来的,这会却是吃不下了!” 郑氏依然让刘妈去灶下打点,道:“难得你回一趟娘家,中午就留下来用饭罢!” 李大姑这回未客套,略点了点头,转头和周素贤吴瑞玉两个说话。 吴瑞玉是新媳妇,这是第二回见李大姑,与前两回不同,李大姑对着她一幅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道:“吴氏嫁进门也有一个来月的吧,可还习惯这乡下日子?” 这李大姑一出声便没安心,吴瑞玉想到张妈妈打听到的,也懒得与她周旋,淡声道:“没有甚么习惯不习惯的,既嫁进门来,自是一心一意和相公过日子,侍奉姑翁,大姑说是也不是?” 李大姑只当吴瑞玉看不起人,心中大为光火,看来这趟是来对了,便毫不客气的道:“这当然是,为人子媳本就要侍公婆孝顺,体贴相公,这才是为人儿媳之道嘛。不过如今有一事,大姑思量你乃出身高门,却是要向你请教了!” 周素贤与吴瑞玉使了个眼色,插话道:“大姑说得甚么话,这世间事嘛凡事离不开一个理字,大姑行事素来利索,大嫂新进门面皮薄,如何当得大姑一个‘请’字,不知大姑是个甚么要紧事,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嘛!” 李大姑睃她一眼,也不与周素贤歪缠,朝吴瑞玉道:“这句话本该你三朝回门后我便要替你公婆和你明说的,当初为聘你进门,你公婆是想尽了法子为着你脸上好看,便找我做保人拿了一笔利钱,言明待你进门后再归还。眼看这笔钱和当初约定的一年之期已过去两三月,我看你嫁妆丰盛,适才听你说要对公婆尽孝,不知你得知此事后,要如何对公婆尽孝哩!” 郑氏不料李大姑神来一笔,心中暗喜,这倒是省了她不少口水了! 吴瑞玉心中有数,正要答话,不料门外打头一人扬声道:“大姑此话差矣!既是家中欠下的债,又和吴氏有何干系?我李廉自会想法子将债背下来再行偿还!” 吴瑞玉连忙迎上去,心中却是不胜欢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0章 雷厉风行 事情到了这会,已是纸包不住火了。 郑氏起身唤了声‘大郎’,就见李伯忠和李庸李康相继进屋。郑氏的眼神不敢直视李伯忠,怕他迁怒,连忙亲自与他倒茶。 李廉朝吴瑞玉一笑,又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行到堂上与李大姑揖了一礼,正色道:“多谢大姑为我家作保,敢问大姑我家欠债几多?利息又为几何?” 李大姑总算是见识了李廉护妻的姿态,不由暗中羡慕妒忌,心道这样的好女婿人选,若是罗香儿嫁与他该有多好!白白便宜了吴瑞玉。李大姑笑着虚扶一把,道:“大郎,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你娘向人拿了两回利钱,本金一千三百两,利钱五分,若按这个算下来,到这个月统共欠下两千二百一拾两银整。” 这已不是一笔小数,李廉与李庸相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凝重。 李庸上前与李大姑追问道:“敢问大姑,不知当初借钱时是否曾立下借据?可否有抵押之物?” 李大姑见李庸切中要害,暗叹这两个外甥都是人中龙凤,犹其面前的李庸心思缜密。暗道如此出色的两个年轻秀才,往后出息简直指日可待,倒是收起先前的凌人盛气,道:“这么一大笔钱,自是要有抵押物才能借得钱。”她本就早有准备,当下从袖中摸出借据和抵押文书与他兄弟二人瞧。 李廉和李庸两人看得仔细清楚,见借据和抵押文书上面确实有郑氏和李伯忠的私印,乃是用家中七十亩水田作抵押,二人心中顿时一凉,暗恨父母二人糊涂,这利钱可是能沾手的! 但如今再来追究过往已是不妥,二人只需一个眼神便知对方的打算,片刻间就做出决定。 兄弟二人拿着借据上前和父母确认这两样物什的真伪,眼见李伯忠和郑氏都点头不迭,李廉便拿着字据行到李大姑面前,道:“大姑,既是家中确实欠下巨债,因我和四郎才得知,这笔债大姑放心,当着大姑的面,我和四郎把这笔债揽下,大姑可容我一日时间,待我和父母弟妹们商量后,再给大姑答复如何还债,大姑看如此可好?” 李大姑心情复杂的望着面前的李氏兄弟二人,本想上门来闹一场落一下吴瑞玉和郑氏的脸面,不料事情竟然变成眼下这种局面,李大姑惯在市井打滚,深知龙困浅滩不可欺,于是脸上堆满了笑,和气道:“这是哪里话,大姑不过是个中间人,况且这里是我娘家,我没得帮外人说话的道理,这几日宽限期以大姑的脸面还是能为你们争取到的。” 李伯忠和郑氏眼看两个儿子将债务一肩揽下,顿觉轻松不少,二人深知接下来必有一场口舌,便由得他们兄弟与李大姑交涉。 李廉和李庸连忙与她作揖道谢! 李庸道:“既如此,便不留大姑久坐,适才三婶让我转告大姑,若是得空便去三房小坐,大姑你看……” 李大姑闻弦歌知雅意,连忙笑道:“你们只管忙去,我去三房坐坐便要家去。”说完便起身与李伯忠和郑氏告辞。 李廉亲自送李大姑出门,回屋后就把所有下人都挥退,喊刘妈关门谢客。他的脸色再不似先前那般和气,这会已然铁青。 李伯忠和郑氏还是头一回见大郎发脾气,想到家中欠下的巨债,二人一时很不敢看儿子的眼神。 李伯忠思付不能在儿子面前示弱,想了想就端起脸来指了指他兄弟两个,如纸老虎般无力喝道:“你们这是要做甚么?我和你娘这不是没得办法才拿利钱吗?难道这笔钱我们拿来私吞了不成?还不都用在你们兄弟身上!” 郑氏俨然得了提醒,却也有些心虚,连忙开腔指着周素贤骂道:“你个不贤不孝的媳妇,眼看家中有难,往日不都是一个赛一个伶俐的么,怎不见出来替我们说句话,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虽是指着周素贤一个人骂,但吴瑞玉听得出来,郑氏话里话外也把自己捎上了。 李庸脸色瞬间变了,站出来替二人说话道:“这关贤娘她们甚么事?母亲莫要一出事便迁怒于旁人。” 郑氏叫他这句话顶的怒火高涨,不由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长本事了啊?为个外人都对你娘我大呼小叫,莫以为得了功名便不把爹娘还在眼里,她岂是省油的灯……” “母亲息怒!”一旁头大不已的李康适时打断郑氏的怒骂,又上前与周素贤和吴瑞玉作揖赔罪,又劝说李庸,两边说尽好话。 眼看一家人剑拨弩张,李廉深深叹了口气,与李伯忠和郑氏道:“爹娘息怒,儿子们并非是指责您二老的不是,家中出事人人有责,眼下且不去追究过往如何,这笔钱着实不是小数目,眼下如何还债才是重点,我和四郎还需与您二老商量。” 李伯忠和郑氏至少还分得清轻重,闻言也都暂忍火气,坐在椅上静听儿子如何分说。 李廉和李庸相视一眼,转头对吴瑞玉和周素贤道:“你们先下去,接下来我和爹娘商量事情。” 周素贤和吴瑞玉都是聪明之人,顿时明白他兄弟二人的用意,一来是给李伯忠和郑氏留脸面,二来也是怕她妯娌两个牵扯进来,虽她二人有嫁妆,但男人家岂能一出事就只会拿妻子的嫁妆填窟窿,他兄弟二人也要尊严。 周素贤和吴瑞玉相看一眼,都未吭声便相携离去。 屋内说得甚么,她妯娌二人并不知情,也都聪明的未遣人去听壁角。晓得这会前屋议事一时半会不得散,二人行到后院的一株老柳树下,也悄声儿商量起来。 吴瑞玉道:“贤娘,就这般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干着急不成?” 周素贤气定神闲的笑道:“大嫂莫急,这样看来大伯和四郎倒也算是有担当,可是你难道不想看看接下来他们兄弟二人是如何有担当的?” 吴瑞玉也笑起来,点了点周素贤的额头,道:“罢了,就听你的,我也想瞧瞧自己挑选的夫君是何品性。” 周素贤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这一回且叫他兄弟二人一举制服公婆,省得时不时作妖叫人防不胜防!试想你我夫君都是心存大志之人,若是连这点治家的魄力都无,将来如何为官为宰替人造福一方?” 吴瑞玉不料她有这等心胸,一时拍头自叹不如,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却想得这样长远,和你做妯娌,却是我沾了你的光。” 周素贤连忙摇头,和吴瑞玉推心置腹的道:“当然了,大嫂若是有考量自管去做,不论如何,这一关若是过了,往后至少有一段消停日子,家和才能万事兴,这话诚不欺人。” 吴瑞玉把这话听到心里,况且本身她也是个有主见的人,待李廉回房后,把下人都打发出去,也不问他商量的结果,亲自开妆匣取出两千贯宝钞交与李廉,柔声道:“相公拿去用吧!说来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 李廉见她并不追问事态的发展,却异常体贴的拿出嫁妆来替家中还债,一时心中大为感动。但这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要,把钱匣推还给吴瑞玉,愧疚道:“这怎能怪你,都是爹娘好脸面,这回出事也算是给我和四郎提了个警醒,你放心,还用不上你的钱。” 吴瑞玉却又把钱匣推到他面前,笑道:“这些阿堵物于我来说实在不算甚么,若你不收我只会多想,莫非我相公是个好面子的不成?”又温柔道:“我既嫁与你,人都是你的,何况钱乎?” 李廉感动不已,一把将她揽到腿上坐了,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李廉真是撞大运了!只是累你受苦了,这些钱非是我好脸面不肯要,但你要相信你相公,这笔债虽不少,但也并不是没有法子偿还,你的钱还是留着将来给咱们女儿作嫁妆。” 吴瑞玉闻言脸色殷红,心中却烫贴极了,把他一推,细声啐道:“哪里来的女儿?” 李廉却将她揽在怀中畅笑几声,道:“咱们再努力,迟早会生个像你一般温柔知书识礼的宝贝女儿。” 比起她夫妻二人在房中的旑旎,周素贤和李庸却是另一番光景。 周素贤正在拨算盘核账,李庸回房后,她连忙停下手头的事,示意小环去把拜在井里的酸梅汤取来。 李庸喝了碗温茶水,不待周素贤发问,便将刚才在堂屋商议的结果和盘倒出来,道:“我和大哥的意思是接下来我兄弟二人分头去筹钱还债,至于那七十亩水田的祖产,便用来抵债,也算是堵了爹娘的后路。” 周素贤“啊”了声,连忙追问道:“公公婆婆可愿意?” 李庸摇头道:“岂会愿意,但我和大哥费尽口舌,好说歹说总算说服爹娘同意。” 周素贤便猜他们兄弟必是许诺了甚么,不然以郑氏和李伯忠的凛性,岂会愿意将祖产卖掉,这可是败家子的行为,若叫人知晓肯定会被指指点点的。 李庸似是知她所想,笑道:“就知瞒不过你。我和大哥商量,待这次事情解决,咱们阖家搬到荆州去住,省得二老在乡里胡乱行事,光是一想这回的欠债便心有戚戚,若再来一回任谁也吃不消。” 周素贤闻言不禁击掌称赞,笑道:“还算你们兄弟有魄力。”便将账薄合上,道:“我这里能拿出六百两,多少也算是个心意,你先拿去……” 李廉却摇头打断她的话,开诚布公的道:“非是我好脸面不肯要,但这一回如论如何也不能要你和大嫂的嫁妆钱,此例一开到时爹娘便又有了倚仗,我的这份苦心也就白费了。” 周素贤瞅他一眼,对他举了大姆指大大的点了个赞,笑道:“嗯,像是我相公能做得出的事,做娘子的便不扯你后腿了。” 李庸满腹的无奈叫她这般插科打浑消去不少,待喝过酸梅汤,便去寻李廉商量。 周素贤招来小环去县里寻吴经纪一趟,暗中嘱她一番,小环悄悄儿出去,天黑前回来,道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家中出了这般大事,李廉和李庸二人向学里告了五日假。二人分头行事,想尽法子筹钱,不说其中的艰辛和看尽世人的脸色,又暗中委托牙行卖地。 三日过后,吴经纪上门开了一个好价钱,作了中人把李家的七十亩地买下。 这七十亩地共卖得七百两银,再加上二人外出筹来的一千多两,又把家中的夏粮和值钱之物全数卖出,勉强凑齐两千一百多两银钱,把债还清。 大房虽是悄没声息的行事,但这番动静还是惊动了三房。李廉便亲自和李叔文解释,又把阖家要搬到荆州去的事情与知说明。 李叔文暗中合计一番里头的利弊,倒是觉得大房搬去荆州只会和李氏越走越近,算来利大于弊,便再未多问。 因举家要迁往荆州,吴瑞玉私底下与李廉建言,道:“不若全家都搬到我在荆州的陪嫁宅子里去,这样也能省下一笔赁房的费用,反正屋子闲着也是闲着。” 李廉并不同意,概因李庸有叮嘱,这回反正是要李伯忠和郑氏吃些苦头长记性,便婉拒了吴瑞玉的好意。 兄弟两个花了最后一日假,寻到离府学不远处的一个小宅子,不大不小,凑和着倒也能住下一家人,当下便交付定金将其赁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1章 生事 李廉和李庸赁下宅子,打发平安回去报信,好叫家人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搬家,并约定十日后回去接人。 周素贤和吴瑞玉听郑氏的指派,一家人忙活三五日便收拾妥当。吴瑞玉悄悄吩咐张妈妈去荆州看赁下的房子大小,毕竟男人做事总不那般过细,又把了些钱嘱她便宜行事。意思是若是赁下的屋子太过寒酸的话,叫张妈妈看着添些必要的物什。 周素贤得知后取五十两银交与吴瑞玉,并和她商量往后的开销,二人约定每月各自拿出一笔钱交由公账上,用作日常花用。 妯娌二人这般一说开,都心照不宣的笑了。家中银钱这回把持在她二人手上,想来郑氏和李伯忠受银钱所限,闹事有限,二人不禁都暗中松了口气。 十日后李氏兄弟回乡接人,但凡有人问起,只说是接父母去荆州住些时日。乡邻想到他兄弟二人卖掉家中田产,以为这是要迁去荆州定居,纷纷出言恭喜二人。 兄弟两人也未多加解释,经了这一回,两人身上的棱角被磨去不少,但上进之心却与日俱增。想到那卖出去的七十亩地的祖产,心中愧疚之余,暗中发誓日后无论如何要将其赎回来。 吴瑞玉因陪嫁甚多,只挑了几样要紧的物什带上,余下的陪嫁便留下一对忠心老仆看守,顺道替大房看护宅子。 周素贤这边就轻松许多,将家中存下来的酒都让丁掌柜使人来抬走,她本身的物什不多,思忖这一去荆州,只怕接下来没个几年是不会回乡的,便全数打包一件不留的都带走。 搬家这件事,各人想法不一。李伯忠和郑氏虽向往荆州城的繁华,但毕竟人离乡贱,坐上马车离开的那一刹那,两口子俱是沉默不语,心绪复杂。 李青娥却是最为高兴的那一个,天真的和桃红叽叽喳喳的说着去荆州后要如何布置屋子,添置新衣……混然不看其它人的脸色。 李伯忠嫌女儿吵,不禁斥道:“就晓得花钱,这般大了连件衣衫也没见你做与为父,你还好意思要添新衣?” 女儿未教好总归是郑氏这母亲的失职,当下也不敢呛声,看了一眼女儿,小声分辩道:“你说她做甚,眼下家无恒产,便是要与她添新衣只怕也不成了,看这势头,咱们往后就要看两个儿媳的脸色过日子了!” 李伯忠如何不知,但却把脸一横,道:“儿子媳妇奉养咱们本就应当,若是她们敢对你我不孝,到时便叫大郎四郎收拾二人。” 郑氏暗笑他分不清状况,暗道那两个儿媳一个比一个厉害,两个儿子眼看都被儿媳收服,哪里还能指望得上。不禁摸了摸袖中揣得严实的钱匣,想着存下的那几百两私己,一时心中大定。 一行人进城时正是日落时分,马车在城中左弯右拐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位于东城边上庄敬巷的一处老旧四合院门前。这处宅子偏离主街不远,虽老旧了些,但也算是闹中取静。 宅子便是人的脸面,所谓东富西贵南贱北贫。周素贤下得马车,打量一遍面前的宅子,看那门前一株榆钱树有房檐那般高,便知这屋子有些年头了,虽小是小点,但也住得人,深知这地段赁房的钱可能不便宜,当下和吴瑞玉随郑氏跨过门槛往里行去。 郑氏来时曾不止一次的想像着离开乡下后的日子,虽不至于锦衣玉食,但怎么着也比窝在乡下好过些,哪曾想打眼一看这里房舍老旧不堪,当下颇有微词,寻上李廉皱眉道:“此处破败不堪如何能住人,这比起咱们乡下的房舍还不如了。” 吴瑞玉当下便要替李廉分辩,却叫周素贤暗中拉住,示意她莫出声,由得他们母子去。 果然李廉闻言按了按额角,重重地吸了口气才上前与郑氏道:“情急之下也只能寻得此处,况且我和四郎手上银钱不多,又欠了周身的债,往后说不得要委曲二老了。” 李庸见一屋子的下人都凑了头在听,连忙也上前安抚郑氏,道:“爹娘且先安顿下来,我和大哥往后一边读书一边赚钱养家,必不会令爹娘委曲太久。” 李伯忠原本走在前头,到底心疼儿子,便瞪了一眼郑氏,没好气道:“你个老婆子哼叽个甚么,儿子们能寻得此处已是不易,当着一堆下人与大郎没脸,是不是要我教训你一顿才安生?” 吴瑞玉这才知周素贤的用意,当下不便多言,进到屋中见桌椅帐幔倒是齐全,外头看着虽老旧,里头倒也能住得人。晓得张妈妈做事周全,便唤她来问是否已准备饭食。 张妈妈先是与李伯忠和郑氏欠身行礼,这才回吴瑞玉的话,笑道:“奴婢早就交待下去,一切都准备下了,就等太太老爷一行人落屋,大奶奶这会是先行洗漱再开饭,还是现在就摆饭?” 李廉见吴瑞玉一早就打发人来准备妥当,只觉吴瑞玉实在是个贤内助,又见她向自己看来,便作主道:“先摆饭罢,吃了才好收拾。” 周素贤和小环把紧要物什先放置房中,这才出来帮忙摆碗筷。小环见屋中这会其它人还未至,便小声和她商量道:“我见这里房舍不多,只怕大奶奶那边的人都安置不下,不如我在你屋里打个地铺凑和一下,就当给你上夜了。” 周素贤想了想便应下来,暗道有小环在屋里上夜,李庸怕是拉不下脸胡来,如此再好不过了。 用过晚饭后,各房忙着收拾整理,李伯忠和郑氏住上房,李廉李庸两对夫妻分别住东西厢房,至于七郎和三娘子,分别住上房两边的耳房,还余一间西屋,就做了兄弟三个的书房,平素读书习字用,几个下人挤一挤,这才勉强住下所有人。 李庸和周素贤只占了左边一间屋子,右边的屋子被郑氏指做仓房,中间的堂屋被周素贤拿来布成个小书房的模样,摆了个大书桌,平常李庸既可在这里读书,她亦在此习字算账。 夜里各房都歇下,李庸和周素贤又分别了些时日,自是想要和她温存一会,说个小情话。无奈小环在屋里打地铺,虽说中间隔了道屏风,但若他说得甚么做得甚么,只怕小环会听得一清二楚,不由闷闷地“嗷”了一嗓子,把周素贤笑得简直快直不起腰来。 因全家迁至荆州城,最紧要的便是李康读书的事,吴瑞玉先前就已递信给李老夫人,只待李康一到,便去李氏族学读书。 李伯忠喜出望外,李氏族学虽比不上府学,但在这荆州地面上也是有名的,便要李廉和李庸告一日假,亲自送李康去李氏族学读书。 吴瑞玉原本想等安顿下来再去李家走动,这下倒不好不回去一趟,便备下一车礼物,亲自陪李廉几人一道回去看望老夫人。 郑氏心疼那一车的礼,暗中嘀咕道:“不就是回个舅家吗?对娘家人倒是大方,怎不见对我这婆母大方一回!” 李伯忠耳尖,当下听到就发作起来,指着郑氏劈头骂道:“你道儿媳是为着她自己吗?那还不都是为了七郎,想那李氏族学在这荆州城中是顶顶有名的,旁人想进还进不去哩,你个老婆子,若再让我听到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自己回乡下去,省得给我丢脸。” 郑氏吃他一顿骂,再不敢当着人胡乱发泄,回到房中李嬷嬷又端起脸来与她说了一通的道理,话里话外无不指责她言语失当,叫下人看笑话。 想到两头受气,郑氏着实憋闷不堪,到现在才明白吴瑞玉送来李嬷嬷的用意,然而李嬷嬷人前对她恭恭敬敬,旁人是再想不到私底下李嬷嬷板起脸来指正她的模样。郑氏只要想到这人曾经服侍过李府的老夫人,便觉着头上有一尊大山压顶,哪里还能自持身份回嘴,直恨吴瑞玉阴险狡猾。 吴瑞玉前脚才走,李青芝后脚便上门来,恰好与几人错过。 郑氏正在房中生闷气,听闻女儿归宁,简直是喜出望外。 周素贤迎大娘子进门,也很是高兴。二人又有许久未见,当下叙起别后情形来。郑氏见只有女儿一个人回来,连忙问起杨大郎和两个外甥怎未一同回来? 李青芝面色一黯,却不好与郑氏说甚么,又换作笑脸道:“天气太热,婆母舍不得,我思念你们心切,想着先一个人回来看看,看是否需要帮忙添置些甚么。” 周素贤适才一见大娘子的面便觉得她轻减不少,且她面色憔悴,便猜她必定是遇上甚么事了,当下却不好问。 郑氏却十分粗心,并未留意到大娘子的异常,十分想和女儿说些体己话,便吩咐周素贤,道:“今日大娘子归家,你可莫小气,快去叫刘妈买些好菜回来。” 瞧这饱含怨气的话,周素贤暗道,若是不清楚郑氏脾性之人只不定认为自己刻薄婆母。 李青芝暗暗与周素贤使眼色致歉,为怕郑氏再说得甚么,便起身扶郑氏往上房去。 看在大娘子的份上,周素贤暗道算了,起身去房里开银匣,取二两银子来把与小环,使她和刘妈去酒楼订一桌上等席面送来。 午饭前吴瑞玉一行人还未归家,周素贤便叫开饭。二两银子一桌的席面果然丰盛。因家里人少便未分桌,李伯忠坐了上席,郑氏拉着大娘子和三娘子坐下首。 看样子郑氏这是要她服侍了,周素贤只好与郑氏布菜。大娘子暗中摇头,连忙把周素贤拉着坐席,道:“今日一家人吃顿家常便饭,母亲那边自有下人服侍,快快坐下陪我吃席。” 周素贤略推一下便挨着她坐了,正要起筷,哪知李伯忠吃了一口酒水,嫌这酒太过寡淡,连忙皱眉与周素贤道:“儿媳,这酒是没法吃了,去取一坛家中贯常吃用的来。” 因搬家东西太多,周素贤并未把自己酿的酒带来,如今又去哪里弄一坛来?但大娘子在,不好驳了她的脸面,便吩咐小环去买。 小环十分看不上李伯忠落到这般境地了还诸般挑剔,但也晓得不能给周素贤惹祸,只好笑盈盈地回道:“四奶奶,这高梁酒乃是您酒坊所出,如今咱们初来荆州城,这人生地不熟的,奴婢一时实在摸不清方向,也不知去何处打酒哩!” 李青芝闻言不知该说甚么好,她自是知晓周素贤酒坊所出的高梁酒如今很是有名,一小坛便要半钱银子,暗叹父母二人行事实在糊涂拎不清,叫下人看笑话,便帮周素贤说话,劝道:“父亲将就着吃罢,小环说得有理,再说如今家中也不宽裕,四弟妹开酒坊能赚几个钱,您酒量向来不浅,又是个日日离不得酒的,这般吃法,四弟妹哪里经得住!” 李伯忠老大不高兴,毫不给女儿面子,斥道:“不过吃她几杯酒水罢了,还能吃穷她不成?” 郑氏一看女儿吃挂落,当下把筷子一拍,指着周素贤发作道:“你便是这样孝顺我们的不成?还是打量我和你公爹如今落魄了,这便开始拿乔?” 周素贤实在冤得很,她这还一句话都未说呢,就被郑氏好大一通指责。但看大娘子已经眼眶泛红,本想反击几句只得作罢,又再次吩咐小环去打酒。 大娘子却将小环拦下来,与李伯忠和郑氏抹泪道:“爹娘这般与四弟妹没脸,都是我的不是,怪我回来得不是时候,女儿这就家去,省得您二老生气迁怒旁人。” 郑氏心疼女儿,岂能由得她这时候家去,不由连连与李伯忠使眼色,好说歹说总算是没再揪着周素贤不放。 李伯忠摇了摇头,望着妻子女儿和儿媳,觉得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因他落魄了这才敢甩脸色他看,当下把碗筷一推,负气离席而去。 大娘子自己一身糟心事,这会见父亲这般置气,哪里还能吃甚么饭,当下便和郑氏辞去。 郑氏苦留大娘子不住,只得把女儿送出家门,回头就对周素贤责骂一通,又担心李伯忠一个人负气离家遭遇不测,连忙遣刘妈和桃红等下人出去寻人。又以顶撞公婆为由罚周素贤跪堂屋。 小环气得鼻子都歪了,却见周素贤连连与自己使眼色,只得忍下这口气,暗道待李庸归家,看她怎么告状!凡事离不得一个理字,身为公婆欺负儿媳,这还有理了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2章 反击 周素贤在堂屋跪得一阵,眼见刘妈和桃红小环几个被打发出去寻人,李青娥早就躲回自己房里去,屋内只剩她婆媳二人。暗道总这样被动挨罚也不是办法,还得想个法子叫郑氏往后不敢轻易拿捏她。 郑氏在门口频频朝外张望,虽他夫妻二人不和,但好歹多年夫妻,这会自是为李伯忠担心。 周素贤唤了声“婆母”,郑氏没好气的回头瞪她一眼,道:“老实些,若你公公出了甚么事,这个家只怕再没你的容身之地。” 眼看日头正当午,周素贤心知李伯忠必不会亏待自己,这会指不定躲在哪个小酒馆吃酒享受呢,便道:“婆母眼下只怕担心的事不止公爹这一桩,您回回生气便要责罚儿媳,固然因我脾气硬不肯对您低三下四,但我自问确实不曾刻薄您,今日大姐归家本是欢欢喜喜的,最后却是连飯都不吃便家去,还不是因为您行事不讲道理太过霸道,因而伤了她的心。” 郑氏见她还有脸提这个,行到跟前呸了声,道:“还不是因为你,别以为如今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我实话摆在这儿,便是四郎被你收服,我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周素贤冷笑一声,取帕子轻轻拭去面上的水渍,毫不示弱的道:“我愿意退让不计较,不过是看在四郎的面子上罢了,真以为婆母能拿捏我么?” 郑氏被她激得是火冒三仗高,手指都要戳到她脸上去,一手掐腰冷笑道:“你反了天不成?我是你婆母,婆母拿捏兒媳天經地义,任你有百般本事,那也得受着!” 周素贤看了郑氏一眼,气定神闲道:“是吗?去岁四郎私底下给了婆母多少银子?自打婆母当家后,又暗中昧下几多私房?若我真要与您动真格,只要去公爹面前告一状,您道最后会如何?” 郑氏倒抽了一口冷气,惊慌之下连连后退几步,指着周素贤“你……你……”却是半个字也不成声,暗道自己做得那般隐敝,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周素贤自地上爬起来,逼近郑氏道:“我求的也不过是阖家和气,到底是一家人嘛,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要婆母往后对儿媳客气些,不要动不动便责罚儿媳跪地板,如此儿媳面上好看,自然会与婆母留一线,婆母说呢?” 郑氏一屁股跌座在椅上,失声道:“你大胆,我要把你的恶行告诉四郎,要他休了你这恶妇!” 周素贤眼看郑氏已是强弩之末,便再添一把旺火,道:“如今儿媳手上有钱,不怕婆母笑话,公爹喜好甚么,儿媳只要投其所好,买上几个容色上佳性情柔顺的丫头去服侍,到时婆母的处境会如何?若儿媳真是个恶毒人,这些事情眨下眼便能做得,外人看着只会道儿媳待公婆孝顺,到时谁还能指责我不成?” 郑氏被这句话压倒最后一根稻草,生怕她真个这般行事。眼看自己已是年老色衰,前些年光是对付一个桃娘便已元气大伤,若真的再来一回岂不是连命都得搭进去!这般一思量,不禁浑身冒冷汗。 她深深喘了几口气,虽气得不轻,但也晓得还有价可谈的余地,倒也拉得下脸,恨声道:“你敢?便是我拼着这把老命,到时也要把你这恶妇轰出家门。” 周素贤见她已然服软,晓得这会是把她唬住了,不能一味威胁使棒子,也要给个甜枣儿,便上前笑道:“儿媳自是不敢,这般两败俱伤谁个愿意,放着安逸日子不过才是傻子!儿媳所求很简单,只要婆母不刻意为难儿媳,莫要动辄责罚辱骂,更不要跪甚么地板,儿媳说不得心情一好,也会时不时对婆母私底下孝敬一二。毕竟家中三娘子和七郎还未婚嫁,您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哩!如此大家一团和气岂不好!” 郑氏倒也识时务,虽坐在椅上一时气得起不来,倒也再未口出恶言。 周素贤见好就收,亲自扶她起来。 郑氏只觉自己被恶魔扶着,避开她的手又将其死命一推,倒是站了起来,鼻中冷冷的“哼”了声。 周素贤已是赢家,倒也未与她置气,便道:“今日大姐来家,我瞧着与上回所见清减不少,且眉间似有郁色,按说咱们初来,大姐夫便是再忙也要过来拜见岳父岳母大人,如此才是礼数,依儿媳猜测,必是大姐和他之间发生甚么事,婆母得空不妨去瞧瞧大姐,即便不像儿媳猜测的这般,也很该关心大姐一下了。” 郑氏被她这么一说,一时心惊肉跳起来。一想到那杨家太太是个厉害的,且还有庶长子存在,杨大郎又是个花心萝卜,大娘子的日子指不定在苦水里泡着,还哪有心情和周素贤置气!连忙追问道:“还有甚么?你大姐这孩子素来要强,这般当面问她肯定甚么事也不会说与我知。”说着又长长叹了口气,神情也萎顿下来。 这时外头传来响动,却是李嬷嬷和小环等人回来了,周素贤只得打住,连忙扶郑氏归座,便问众人,道:“可有寻到老爷?” 李嬷嬷先是微微讶异,她出门时周素贤还被罚跪于地上,这会却和郑氏之间和和气气的,心中暗叹周素贤有手段,倒是不敢有隐瞒,不过面上略现尴尬之色,上前恭敬回道:“回四奶奶的话,奴婢几个把这附近寻了三遍,最后在一间小酒肆寻到老爷,只奴婢几个人微言轻,实在劝不动老爷归家,便留了刘妈在那边照应,奴婢几个怕太太奶奶们着急,只得回来回话。” 郑氏短短时间经了这三件事,应付得已是心力交悴,对李伯忠这等小儿行径不禁又恨又怒其不争,当下朝外头“啐”了一口,恶狠狠道:“干脆在外头醉死算了,省得一家老小为他受累!” 周素贤劝了郑氏几句,便对李嬷嬷吩咐道:“少不得要劳嬷嬷你去李府走一趟,把老爷的事悄悄儿与大嫂相告,咱们都是女眷,放老爷在外买醉也不像样,说不得只好请大伯和四郎回来劝老爷了。” 李嬷嬷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肖人分说,便让桃红去外头拦车,她收拾了几样物什便出门去。 李府离这里并不远,是以不过大半个时辰后,吴瑞玉便归家。因李廉李庸担心老父,已先行去小酒肆劝李伯忠归家。 吴瑞玉见郑氏坐在堂上面容憔悴,又听了李嬷嬷私底下告知这一上午发生的事,暗暗与周素贤使了个眼色以作询问。 周素贤对吴瑞玉颌首一笑,示意她莫要担心,吴瑞玉也知晓这会不是说话的时机,便陪着她二人在堂上等候。 不出两刻钟,外面传来敲门声,小环跑去开门,果然是李廉一行人回来。 他兄弟二人扶着烂醉如泥的李伯忠进门,郑氏一看丈夫这副得性,才歇下去的火气是憎憎的冒上来,扯着嗓子叫嚷道:“你个老不死的,简直丢死个人哟!倒累得他们兄弟遭人指指点点面上无光,怎么不醉死在外算了?” 周素贤扯了扯郑氏的袖子,温声道:“婆母,这会便是骂破了嗓子公爹只怕也听不见,眼下还是叫刘妈去熬几碗浓浓的醒酒汤来灌下去罢!” 郑氏如今对周素贤心存畏惧,忆起她先前的话,只得不甘不愿的住了嘴。到底顾念着几分夫妻情份,帮着儿子们把李伯忠搀扶到床上躺下,又与他换衣擦洗一通好忙。 李廉和李庸对看一眼,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与郑氏发问。李嬷嬷在车上已经把事情的经过与他们分说清楚,说来说去,都是家中徒然没了那七十亩地的依仗,人心浮燥罢了,还是穷闹的。 二人欲留下来帮郑氏照料老父,奈何郑氏不让,把他兄弟二人赶出屋去,道:“你们来回奔波也累了,明儿还要早起上学,也都去歇着罢,你父亲这里自有我和李嬷嬷照料。” 郑氏这回也算是想明白了,存私房钱又被周素贤抓住把柄,李伯忠靠不上,眼下思来想去只有儿子们还算孝顺听话,因此拿出从前慈爱的口气,倒是令两兄弟一时很不是滋味。 二人各自回房,周素贤迎李庸进屋,又吩咐小环去打水来与他净面。 李庸却摇头,把小环打发出去,握着周素贤的手不发一语,面上說不出是心疼还是欠疚。 周素贤默默的倚在他怀中不出声,良久却听他沉着声气道:“委曲你了!我会和我娘说,让她往后莫再欺负你。” 这话听到人心里甜丝丝的,周素贤“嗯”了声,却从他怀中离开,打开放在梳妆台上的妆盒底层,把装着那七十亩地契的匣子取出来交到他手上,道:“这几日忙忙乱乱的,想着安置好后就拿给你的,眼下倒是正合适,你瞧瞧,可有缺少?” 李庸不知匣中是何物,当下打开一看,竟是家中那七十亩地的地契,一剎那怔忡住。 周素贤朝他柔声道:“若是我拿钱与你,想必你肯定是不要的,只好暗中和吴经纪通了气,好在也未费甚么事,轻易就把这七十亩地保住了,眼下公爹婆母心中必定不好受,既然有了这个,好歹家中有了個倚仗,你自己思量,是要拿去与公婆保管,还是你和大伯去经营,都由着你,反正是没我甚么事了。” 李庸重重地把她拥在怀中,千言万语都无法说出口,心中既有愧疚又有感激又深深愛恋,此番不言声,只因情到深处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表达。 周素贤并不想李庸背负任何的良心包袱,如此便不是在施恩而是在种仇恨了,在他怀中轻轻挣扎几下,轻声细语道:“四郎,不要和我说多谢,你我荣辱一体,若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努力读书争取明年秋闱一举高中,也算对得起公婆对你兄弟二人的期许了。”又扑哧一笑,道:“到时我便是举人娘子,这头衔可不是区区几百两臭钱能买得的,说来却是我赚大发啦!” 李庸面上虽在笑,心中却百般不是滋味!想著周素贤从來都对他百般著想,而他却无半分回报,并未在屋中久呆,出屋后就去寻郑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3章 李庸劝母 李伯忠醉得人事不省,郑氏与他灌了两碗醒酒汤下去也没个知觉,竟呼呼大睡起来。 郑氏担心李青芝,并不耐烦在床边守候,一个人座在外间是长嘘短叹,直恨这会没半个贴心人来商量一二。 李庸走到上房门口,闷闷地吸了几口凉气,思忖这会若是直愣愣地进去质问母亲一番,依着她的脾气肯定是要闹一场的,但若是由着她反复为难周素贤,他为人子为人夫两头都对不住!因此立在门外思量一会,心中有了主意便推门进屋。 小环从灶上端了碗绿豆汤正打算送到屋里与他和周素贤用,不料看见李庸在郑氏房门前徘徊一阵,便躲在后门未再上前。待他进了郑氏的屋,也想知李庸究竟是不是要替周素贤讨个公道?会不会与郑氏翻脸?转头将绿豆汤原样送回灶房,折身回来后睃一眼四下无人,便装模作样的取了样物什在手中,悄悄靠近郑氏窗边偷听。 郑氏正垂头丧脸,李庸见着她这副模样以为还在为白日里的事生闷气,行到跟前唤了声“娘”,朝里屋望了望,问道:“我爹还没醒来?” 郑氏没好气道:“整日醉生梦死,你爹是越活越回去了!你和大郎得闲也要劝劝。” 李庸点头应下,道:“爹这也是闲的,过两日我寻些书籍话本来与爹打发时日,这里不像乡下地方,若是您和爹在家里闷了,就出去走走看看,待我和大哥月底得了假,再陪爹娘去这里有名的关羽祠上香,到九龙桥附近游玩一番。” 郑氏不晓得多久未曾听到儿子们对她嘘寒问暖了,一时不由感慨万分,到是收起心事,指着身边的椅子叫他坐,又与他倒了盏凉茶,放缓声气道:“这大热的天到哪里都是一身的汗,不如在家里凉快,你们兄弟课业重,还是用功课书的好,若老天开眼,只盼着明年你们两兄弟一举高中,我这些年的辛苦也值了!” 李庸听着这番老生常谈的话,面上没有丝毫不耐,若是搁到从前肯定是不愿意听下去的,心中不禁暗暗愧疚起来。若是从前晓得多关心父母,也不至于让郑氏养成如今偏执暴烈的性子,所谓齐家治国,若是连家都顾不好,又何谈其它的抱负! 郑氏唠叨了小半刻钟,见李庸没有半分不耐,心中的郁气明显散去几分,连忙好声气的问他的来意。 李庸起身掀袍,直愣愣地往郑氏跟前郑重跪下,面上的神情也变得庄重起来,道:“容儿子先和娘赔罪,从前儿子只知一味读书,对于家中生计也从不过问,咱们家落到眼下这般地步,我和大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郑氏一时怔愣住,呆呆地望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心中简直五味杂陈。 李庸执起郑氏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娘,没了家业并不可怕,往后我和大哥一定会把这个家撑起来,让您二老衣绵还乡!眼下儿子怕的是这个家人心散乱不齐,儿子们若是在前头拼搏,也得要有个安稳的后方做支撑。母亲作为家中的主事人,您的想法能决定儿子们能走得多远,难道您不希望我和大哥光耀门楣,将来人人提起时都称赞乃是其母教导有方吗?” 郑氏完全被儿子的话弄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倒也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却把他的手一推,张口道:“娘听不得这文诌诌的话,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在怪我没把这个家当好,怪我拿捏你媳妇,是也不是?” 李庸摇头,正色道:“从前过往已不可究,只说当下。大嫂和贤娘二人品性如何,家中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楚,她妯娌二人并不是个爱计较刻薄之人,待爹娘也孝顺,这样的好媳妇搁哪家不当宝?眼下咱们家没了生息,儿子们要读书,说得难听点,往后家中一应开销只怕都要靠她妯娌二人支应,没有一边吃用人家的还一边拿捏人,儿子没脸!咱们家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 郑氏今日经了几桩事,到这会已是没有精力发脾气了!眼看儿子难得这般拉下脸来温言劝慰,仔细品着他的话,一时想到许多,不由叹了口气,望着跪得笔直的儿子,道:“自从贤娘进咱们家门起,你便对她上了心,这些年也暗中维护于她,今日的事莫非你是在怪我不成?” 李庸迎头对上郑氏,郑重道:“是,儿子心仪她,儿子喜爱她,想和她做一对恩爱夫妻。可儿子也把您放在心上敬爱,儿子从前也曾怨过母亲,为何处处为难她,今日儿子才想明白,人穷百事哀,这一切都怪儿子无能,但凡我能干些,能把门户撑得起来,也不至于让您受那么多的委曲!” 他的话终于触到郑氏的心底,过往种种浮上心间,越想越是委曲,郑氏愣愣地看着儿子不禁热泪盈眶,一时不知说甚么好,连忙把他自地上拉起来。 李庸见她动容,暗道这哀兵之策有用,连忙俯身取帕子替母亲拭泪,又是一通猛攻,道:“从前未分家前您为了省些家用,连一碗面都舍不得吃用,儿子不是看不见,那会却不懂事一味当作寻常。如今贤娘何尝不是和您当初一样,为了咱们家的生计在努力赚钱,为的也是儿子不为外物烦恼一心好读圣贤书,这世上您和她都是我最亲最爱最敬之人,你们任何一人不好,我又岂能独善其身?儿子只希望您和贤娘往后和睦相处,家中一团和气人心齐整,如此我和大哥才能安心求学。” 郑氏满以为多年来的付出不叫丈夫和儿女体谅,哪知这会李庸却将其直白道来,更是触动心弦。再一思量他的话,宛如当头一棒,暗道其实她和周素贤之间确无大仇,不过是婆媳之间的拉据而已,且眼下家中落魄,吃用都得看儿媳的态度,若自己还摆着婆母的架子拿乔,确实不智;况且又有把柄捏在周素贤的手上,倒不如顺着儿子的梯子下来,再作打算。 李庸抬头看郑氏罕见的没有生气变脸,便知这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深知过犹不及,当下替郑氏倒了碗茶递过去,也不言声。 郑氏吃了口凉茶,脑中思绪渐渐清晰起来,也明白儿子这番苦口婆心的劝慰是为着谁,再一想到大娘子的景况,说不得事情还是要落在周素贤的身上使力,便与李庸道:“罢了,我也想明白了,只要你媳妇往后对我恭顺些,莫要总是惹我生气,我也不是吃饱没事总拿她寻事。” 李庸等的就是她的这句话,闻言面上笑起来,轻轻拍了郑氏一记马屁,笑呵呵道:“我就知道您大人有大量,她小人家不懂事,回房我就说她。” 郑氏明知他对着周素贤素来没脾气,眼下说这话不过是在哄自己,倒也给儿子几分面子不揭穿,道:“行了,莫在我跟前讨好卖乖了,你忙了一天也歇去吧,你说的娘心中都有数,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李庸暗叹,但愿她这是真的想通了,又去里屋看了下李伯忠,便与郑氏辞出来。 小环老早就闪到一边去,见李庸并未回房,而是唤平安去请李廉来书房。兄弟二人关起门来也不知说甚么话,平安像根柱子一样杵在门口当门神。她不敢上前,心中却止不住替周素贤欢喜,一心想要快些把这件事说与她听。 周素贤在屋里整理料子,几口箱子当地一字摆开,这些都是她从前的陪嫁,想着不如整理出来,与郑氏和三娘子等人都分送一些,省得白搁着还要担心生虫。 小环喜气洋洋的进屋,一气把李庸母子二人的对话倒豆子般说来,也不去看周素贤渐渐冷下来的脸色,一边得意的笑道:“我果然没看错,四郎确实是个有担当的,竟能为你做到如此,也不枉你凡事为他打算了。” 周素贤止不住摇头叹气,顿时想到青天白日的,小环是如何大喇喇偷听上房他母子两个说话的的?当下往对面吴瑞玉那边的厢房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几分。 其实周素贤何尝不清楚小环有些小动作很不妥,念着从前年纪小,可以说一句不懂事,也就睁只眼纵容过去,但如今却不能任由她这般小家子气鬼祟行事,心中思忖也是该整顿身边的人了!看了一眼沙漏,见就要到饭点,当下冷声道:“住嘴!越来越放肆了,谁让你自作主张去偷听当家太太的壁角?” 小环一时反应不过来,万万不曾料到周素贤会是这般反应,当下愣住,嗫嚅道:“我……”。 周素贤与她四目相对,冷下脸道:“可知哪里错了?” 小环扑通一下跪在周素贤面前,主仆二人相处四五年,周素贤从来对她都是好声好气的,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如今忽然这般,直觉得莫名其妙,又委曲得甚,梗了头只不言声。 周素贤见她这般,不由狠心道:“从前也就算了,因也有我的不是,你我相伴数年,我何曾对你说过一句重话,从前在乡下住着没那么多规距,我知你一心为我也就没说过你甚么,但如今不比从前,你今日去听太太的壁角,明日还要听谁的?落在旁人眼里又会做何想?你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莫非觉得这家中的人都没你机灵不成?若是叫四郎知晓,他心中又会如何想?” 小环本就聪明,这么一听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却仍有些不服气,自认为一心为周素贤着想,也不该一回屋就责罚自己,当下垂头直落泪,道:“从前我也偷听太太说话,你不也未说过我甚么,今日这是怎么了?” 周素贤暗道青天白日里若非李嬷嬷约束旁人,又怎容得她偷听;且吴瑞玉那边的人一个也未出来走动,分明是在避嫌,不过是怕撞见落她的脸面罢了!家中人多,若是放任小环胡作非为,只怕日后少不了祸端,也知该狠下心来治她一回。便撂下重话道:“好生在这里想,甚么时候想通就甚么时候起来,若想不通哪里错了,只怕我也留不得你了!” 小环当下伏在地上痛哭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4章 妯娌齐心 用过晚饭后,李庸回房看见小环在屋里跪着,不禁十分纳闷,问周素贤道:“你们两个一向和气,今儿这是怎么了?” 周素贤有心叫小环长记性,因此进屋后并未看她一眼,对李庸云淡风轻的道:“她今儿做错了事,自己要在那儿跪着反省,你莫管她。” 李庸显少见她发脾气,思忖小环这回犯的错必定不小,但周素贤要整顿下人规距,李庸也只得与她做面子,并不过问是甚么事,也不为小环求情。 小环眼巴巴地看着她夫妻二人从面前走过,又是一阵好落泪,倒也有几分骨气不去求情。心中把这回偷听壁角的事思来想去,并不认为有甚么错处,又把吴瑞玉身边的立夏和白露两个寻常作派一一回想,确实从不曾见过她二人做这等鬼祟之事,再一思量今日做派,心中着实一惊。 周素贤进到里间,先把屋里的油灯点起来,为怕蚊虫飞入,又把纱窗落下,嘴上也未歇着,问李庸,“是这会洗漱还是要练一会字?” 难得屋里只有二人,李庸上前把她从背后揽住,轻声道:“娘子,总要小环在屋里打地铺也不像样,不如把她的铺盖移出去吧!” 周素贤掩了嘴笑,想到他白日里为着自己去苦劝郑氏,一时感动不已,倚在他怀中嗔道:“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若能找出地方来安置她,我自是没意见的。” 李庸见她并不反对,喜道:“先前去仓房瞧过了,那屋里倒也未塞满当,我这会就去把那边收拾一张床出来,今晚就把她挪出去!” 周素贤眼见他这般急切,连忙劝道:“哪有说风就是雨的,你今日也累了,不若明日罢!” 李庸顿时摇头,巴不得这会就把小环挪出去,好叫夜里和周素贤两个人说些体己话,做些亲腻的事,急忙把她放开,道:“不过是一会的功夫,权当饭后消食。”又叫周素贤先去洗漱,自己匆忙跑出去。 周素贤何曾见过他急切的模样,不禁暗暗好笑,追出去与他道:“去叫平安来和你一道弄吧,弄好早点回房。” 李庸朝她甩了甩手,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小环一副已然知错的模样,眼巴巴地瞅着周素贤,结结巴巴地凑上来道:“贤娘,我……我确实做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罢!” 周素贤不意她这么快就能想通,当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叹气道:“说罢,可知错在哪里?” 小环讪讪地红了脸道:“不该偷听太太的壁角,往后也不能这般小家子行事,我……我怕是又给你惹祸了吧!” 周素贤心底叹气,到底心软,行到里屋和她语重心长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从前李家如何且不去说,眼下咱们到荆州城定居,你可曾留意到,家中人人都在向着好的地方做改变,大郎如此,四郎更不必说,便是太太那边相公也在苦劝,只因咱们家再经不起内耗,只有一家人齐心团结,他们才能无后顾之忧一心举业。若是还像从前在桃李村那般只想着内斗,相公他们又何必费尽苦心把家中的祖产卖了,来这人生地不熟的荆州从头开始呢?” 小环苦着张脸表示听不明白,道:“可太太对你一如从前,动辄辱骂与你难堪,我若不将她看紧点,难保你不会吃些暗亏!” 周素贤摇头,道:“人总是要学会成长,我已非当年的我,你也不是,莫要总把眼光放在太太身上,此一时彼一时,太太如今日子不好过,莫非我们就去看她的笑话不曾?再说太太也就得一张嘴还能撒撒气,不过是些嘴仗功夫,又伤不得半根毫毛,反倒是你自己,若不思进取一味小家子气胡乱行事,将来又如何能为我分忧呢?” 小环垂下头也不言声,周素贤不知她是否听进心里去,暗道有些道理旁人再如何点拨也没用,非得自己想明白才行!便停了说教,把李庸为她搭床铺之事道来,又怕她多想,于是道:“暂时委曲你几日,待我把家中收拾妥当,怎么着也要腾出半间屋子把你用。” 小环连忙摇头,想到早上李嬷嬷私底下与她说的话,当下口快道:“也怪我不懂事,我可不想与四郎做通房丫头,还是不要在你们房里上夜的好。” 周素贤诧异道:“这又从何说起?甚么通房丫头?” 小环却不肯再说下去,支支唔唔道:“反正我只做你的贴身丫头就好,你放心,我会替你看好房里的,若是哪个丫头心大想要勾引小官人,看我不挠花她的脸……” 眼见她越说越没个样,周素贤只觉无奈,看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又替她发愁。将来真要把她放出去嫁人,再像现在没半点心机,只有些小聪明,若是遇到个厉害些的婆母,岂不是被吃得死死的。 李庸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将隔壁的仓房腾出一小块地方,和平安两个寻了几块木板与小环搭起一张小床。周素贤去看了一回,见床铺搭在靠窗的地方,还能容个梳妆台,倒也能住人。 总算屋里没旁人在,李庸梳洗后,悄没声息地把门窗掩好,一口气吹熄油灯,又将帐子扯下,舒服的往床上一躺,惬意道:“娘子,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周素贤闷闷地笑了几下,李庸便来挠她,两三个来回便闹出火气来。他把她用力按在怀中狠狠地香了几口,却又不解渴,直往她脖颈里亲。 想到他暗中为自己所做的事,周素贤不禁心软,也未推拒,只小声道:“可不许胡来!” 李庸心中一喜,咕哝了句:“听娘子的,绝不会胡来。”然而手却未消停,摸到她小衣的带子轻轻一扯,手底下便是一派大好风光,顿时俯上去一阵亲亲啃啃。 周素贤吃痛,生怕他忍不住而乱来,一个挺身将他用力一推,李庸顿时一个趔翘,颓然的躺在被子上“嗷”了一嗓子,很是无奈。 周素贤一边快手快脚的系衣带,一边止不住的好笑。 郑氏合计一宿,倒也冷静下来,思忖不论女儿此回遇到甚么事,她都要登杨家的门先去瞧瞧再说,总好过眼下干着急。 第二日用过早饭,郑氏眼看李伯忠又没事人般去巷口的茶楼听书,心知丈夫指望不上,便把周素贤和吴瑞玉唤来,道:“昨日你们大姐上门来,杨家那边倒不好不去一趟,你二人收拾一下,一会随我去杨家走动。” 周素贤见她果然没再揪着昨日的事不放,暗道李庸的苦劝倒也见效,且事关大娘子,即便郑氏不开口,周素贤也打算去杨家走一趟的,于是笑脸和郑氏道:“婆母稍后,既是要去看望大姐和孩子们,岂能空手上门,儿媳这就去准备几样物什带去。” 郑氏心中欢喜,却晓得周素贤一向和女儿要好,便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咱们上门岂能叫人看轻,这礼可不能薄了。” 周素贤自动略过后面的话,当下报出几样礼来,郑氏一听倒也相宜,头一回没有挑剔,点头道好。 吴瑞玉心中诧异不已,昨日她婆媳二人闹成那般,今日却混似没事人一般说笑,暗道周素贤确实有手段,看来是把郑氏收服了,于是笑盈盈上前道:“儿媳这里正有几样小物件,正适合小孩儿戴,也一并送了去罢!” 郑氏自是应允,巴不得这会就起身去杨家,连声催促她妯娌二人去备礼。 周素贤和吴瑞玉下去准备一番,少倾各自拿了几样极有脸面的礼物出来,婆媳三人叫了两辆车一前一后往杨家去。 吴瑞玉和周素贤坐一车,一上车便忍不住好奇,直追问周素贤,道:“昨日还闹成水火不容,怎地今日就有说有笑了,快快与我说来,如何收服婆母这尊大佛的?” 周素贤并不瞒她,当下凑到她耳边三言两语把昨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吴瑞玉一幅不置信的模样,瞬间哭笑不得,道:“这样也行?你就不怕她转头和四叔告状?” 周素贤摇头,道:“不会的,婆母向来吃硬不吃软,又极为要强,况且事出无奈,为免后续无穷烦恼,也只得行此下策了!好歹还凑效,眼下倒是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顿了顿,又对吴瑞玉道谢,与她推心置腹道:“小环莽撞不懂事,还好大嫂替我掩饰,说来还是我管教无方,叫大嫂看笑话了。” 吴瑞玉见她点破此事,也开诚布公地回道:“这又值当个甚么事,都是一家人,你我之间何必这般客套。” 妯娌二人把话说开,倒是没有半点尴尬,吴瑞玉就喜她这般不做作的直爽,不由笑道:“四叔为着你能做到这般,可见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你二人自小青梅竹马,往后必定恩爱有加。” 周素贤连忙笑着打趣回去,道:“你和大伯才叫人羡慕不已。” 言罢妯娌二人都掩了嘴笑,不再打趣彼此。周素贤便和吴瑞玉提醒,道:“昨日大姐来家,我见她很有几分郁色,本想私底下问问她,不料出了那等事,婆母今日急冲冲的要去杨家,又将你我带上,从前大姐待我不薄,不管如何,我都是要替大姐撑腰的,不知你的意思……” 吴瑞玉虽进门的晚,但李青芝为人温柔宽和,于她很有好感,便叫周素贤放心,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做为娘家人,不怕把事闹大,有我在后头顶着,你只管去闹!” 周素贤早就猜到她不会置身事外,不意她竟这般爽快,心中直感叹,这就是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5章 杨家欺人 郑氏婆媳三人到时,杨太太和李青芝早已候在门口,几人下得马车,杨太太热情的携着郑氏的手引众人进堂屋说话。 丫鬟上茶水,早有奶娘抱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孩儿出来,正是郑氏心心念念的两个小外孙。郑氏把带来的两个金镶宝的项圈予双胞胎戴上,一手抱一个嘴上唤着心肝肉,很是疼爱。 李青芝一看这两样物件价值不斐,连忙推拒。晓得郑氏是拿不出这等好物来的,便朝吴瑞玉和周素贤带着几分歉意看去。 吴瑞玉笑道:“大姐收下吧!也是婆母疼外孙的一片心意。” 李青芝不好再说甚么,却把项圈从孩子身上取下来,命身边的陈妈妈拿去收好。 这项圈着实沉手,郑氏以为是大娘子心疼孩儿,当下也不以为意,随口问道:“怎不见女婿?” 杨太太面上不禁露出几分羞愧之色来,正不知如何开口,一旁的李青芝张口答道:“实在不巧,这两日他出门去了,因有桩生意要他张罗,待他归家,女儿必定和大郎上门去看望您二老。” 周素贤和吴瑞玉两人本就十分留意杨太太的神情,妯娌两个自是不信大娘子的这话。吴瑞玉朝郑氏身边的李嬷嬷暗中使了个眼色,李嬷嬷寻了个由头走开,悄悄去寻大娘子身边的陈妈妈问话。 郑氏信以为真,和大娘子道:“这热天火势的出门着实辛苦,待女婿回来也不着急上门看望我们,这往后都在城里住着,来往也便宜得很。” 李青芝想到杨耀宗这会还在梳笼的外室那里快活,闻言显些落泪,怕人看出端倪,急忙起身道:“母亲和两位弟妹宽座,我去灶上看看午饭备得如何。” 周素贤看出她神色有异,连忙起身道:“我陪大姐去吧!” 杨太太朝李青芝睃了一眼,眸中暗含了几分警告。 周素贤更加肯定里头有鬼,当下挽起大娘子的手笑着辞出来。二人行到后院廊下,眼见四下空旷无人,周素贤停下脚步,和大娘子叹道:“莫非还要瞒我们不曾?姐夫不在家必定不是外出做生意,这会没人在,大姐有甚么委曲只管和我说,咱们今天上门便是要为你作主的。” 大娘子的眼泪当下没忍住,哽咽唤了声“贤娘”,依然不肯言声,还替杨耀宗隐瞒。 周素贤暗中摇头,招秋霜上前厉声问道:“你来说,大姐在家都受了哪些委曲?那杨大郎为何今日不在?你若有半句隐瞒,休怪我不客气!” 秋霜见终于有人上门替大娘子撑腰,哪里还顾忌甚么,张嘴道:“大爷在外头梳笼了个妓子做外室,已经大半年未着家了,即便回来也是找奶奶要钱才归家,奶奶不给,大爷想尽法子在外头借债,太太和老爷怨奶奶管不住大爷,已是张罗要把那外室抬进门来。” 周素贤顿时火冒三丈,这杨家简直欺人太甚,当下拉着大娘子往堂屋去,决心要闹一场好为大娘子撑腰。 李青芝木然的跟着她,欲劝又张不了嘴,想到自己的处境,只觉万念俱灰! 二人片刻返回,杨太太看儿媳这个模样暗道糟糕,周素贤却指着大娘子与郑氏道:“婆母,好个欺人太甚的杨家,咱们今日若不来,大姐还不知道叫人欺负成甚么样子!”也不待人发问,三言两语便把杨大郎做下的丑事道来。 杨太太坐在椅上脸色灰败,几次想张嘴和郑氏解释一二,奈何混账儿子做下的事任谁一打听就能知真相,一时没主意竟抹起泪来。 郑氏闻言身子恍了恍,怒喝一声“杨耀宗竖子”,拉着大娘子的手嚎道:“你是想要我的命不是,出了这般大事还不回娘家求助,那畜生可曾打你?还有甚么事你还瞒着我的,你快说呀!” 吴瑞玉上前扶住郑氏,连忙提醒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带大姐家去,把两个小外甥也带上,杨家若不给个说法,这件事就没完。” 郑氏已然没了主意,当下便按吴瑞玉说的,叫人替大娘子和两个小孩儿收拾日常用品,恰李嬷嬷和陈妈妈进来,便指使二人下去张罗。 杨太太一听急了,急忙上前阻拦,又与郑氏告饶,道:“我生的儿子混账,自是没脸和亲家说甚么,可是儿媳这一回娘家,旁人指不定会乱嚼舌根,还望亲家太太看在两个外孙的份上消消气,咱们有话好好说!” 郑氏这会怒火难消,哪里还耐烦和杨太太分说,把她往旁边一推,怒道:“亏你还有脸说这种话,合着欺负我家大娘子没有娘家不成?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要请罪要赔理,就让杨耀宗上门来,我看这个畜生是个甚么说法。” 郑氏显然气急,连畜生二字都骂出来,杨太太脸色一阵难看。 周素贤自是和郑氏一唱一和,冷声道:“亲家太太,这件事我大姑姐并无错处,回头我便使人来清点大姑姐的嫁妆,若是少一分我李家也是不依的,即便闹得人尽皆知,看看丢脸的是谁,我李家也不是养不起她娘仨。” 杨太太这会顾不上哭了,暗道周素贤太过厉害,竟能一下就想到李青芝的嫁妆,很是慌了神,连忙抹下脸面与郑氏相求,“亲家太太,我这就去把大郎寻回来,要打要骂都由得亲家太太解气,可不能把她们娘仨带走啊!” 郑氏越听越火大,狠狠地朝杨太太脸上啐了口,恨道:“我好好的女儿嫁到你家,当初这个畜生弄出庶长子来,我看在两家的面子上不欲张扬也就把女儿嫁了,没想到他死性不改,家花不如野花香,我呸!叫我的大娘子独守空房有苦无处诉,亏得你杨家还自诩读书人家,可有半点读书人的骨气!” 杨太太被郑氏喷得一头一脸的口水,晓得郑氏这会怒火攻心,转而看向李青芝,哀恳道:“儿媳,你倒是说句话,除了大郎对不起你以外,我这做婆母的可曾为难过你半分,大郎不懂事,咱们关起门来劝说便好,如今闹成这样,大郎往后还要不要做人?” 周素贤立即把大娘子护在身后,正欲反唇相讥,却听郑氏已插起腰怒目回呛道:“原来你就是这样疼爱我家大娘子的,都是女人,你不去说教你那混账东西,却要我的大娘子委曲求全,将心比心,那畜生有今日,说不得都是你惯的。” 吴瑞玉在一旁看她们吵得不可开交,急忙与李嬷嬷使眼色,又劝郑氏,道:“婆母,咱们带大姐和孩子家去,没得在这里歪缠打嘴仗。” 郑氏忍住怒火,亲自拉着李青芝,又叫陈妈妈和李嬷嬷一人抱一个孩子,看都不看杨太太一眼,就这么扬长而去。 杨太太在后面一边喊人一边抹泪,又打发人去寻杨耀宗和杨老爷回来。 郑氏是真心疼爱长女,坐在马车上拉着女儿的手直抹泪,心中直悔那个时候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在发现杨耀宗有庶长子时顺水推舟把婚事退了,想到如今大娘子的日子简直在苦水里泡着,不禁悔恨交加。 周素贤和吴瑞玉两个也是不胜唏嘘,妯娌二人一合计,下得马车后,周素贤安排饭食整理客房安顿李青芝,吴瑞玉打发人去给李廉李庸兄弟送信,又叫人寻李伯忠归家。 郑氏关起房门对李青芝好一番问话,李青芝这会哪还忍得住,想着这几年糟的罪,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的和盘倒出。周素贤和吴瑞玉在堂屋就听得屋里面的郑氏砸东西的声音,二人相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凝重。 郑氏最是爱惜物什,即便发脾气从不会胡乱砸东西解气,是以一生气才爱迁怒于旁人。这般看来,必是杨耀宗或是杨家还做了甚么对不起大娘子之事,这才令郑氏震怒。 李伯忠和李廉李庸三人前后归家,三个男人都是脸色铁青,一进门李伯忠便指着大娘子骂道:“你糊涂呀,出了这等事还要瞒着我们,怎地不回来寻我们撑腰!” 郑氏护住李青芝,怒瞪李伯忠,道:“女儿已是受尽委曲,你不想着好言安慰还来责骂她,你便是这样做爹的?” 眼看他两口子就要当着儿女的面吵起来,李廉李庸分别劝住父母。兄弟两个都望向大娘子,李廉出声宽慰道:“大姐先安心在家住下,甚么也不要想,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和四郎。” 李青芝哭得眼晴都肿了,闻言轻轻颌首。 李庸看在眼里暗中憋了一把怒火,示意周素贤把她带去屋里,他们一会好问明大娘子在杨家受的委曲。 周素贤和吴瑞玉送大娘子去客房安顿下来,又抱来两个孩子逗弄一番,眼看大娘子不像刚进门那会木然,妯娌二人这才放大娘子屋中歇下。二人行到堂屋,便听郑氏正恨声道:“那个畜生说甚么嫌弃我儿生产后留有疤痕,活生生叫我的大娘子守活寡,这等事她怎好与外人说道,可怜我的大娘子娇花一样的年纪,有苦说不出,他在外借了一屁股的债,回家要不到钱就偷我儿的嫁妆,大娘子几个陪嫁这几年早就叫他败光了,杨耀宗这个畜生真不是人,往后我的大娘子该怎么办啊!” 妯娌二人连忙停下脚步,不禁面面相觑,果真大娘了的嫁妆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6章 阳谋 妯娌二人进屋,郑氏这才悻悻停嘴,却指着一旁的陈妈怒不可遏,道:“当初买你下来便是要与大娘子分忧的,她好脸面不肯回娘家诉苦,你们这些身边服侍的都是死人不是?” 陈妈跪在地上并不为自己求饶,苦笑道:“大奶奶不让,说谁家嫁出去的女儿没几件糟心事,并警告奴婢几个不准与家中递信。” 郑氏神情一滞,前些年大房闹出那许多事来,大娘子懂事,肯定不欲娘家为其操心,一想到这里心中既痛且恨。屋里其它人都含了几分自责与愧疚,郑氏迁怒地看向李伯忠,气呼呼地欲要骂将几句,周素贤一看势头不对,连忙上前劝道:“事到如今再来追究从前已无用,眼下还是商量如何为大姐讨公道为好!” 事有轻重缓急,郑氏也明白骂下人只能出出气,遂把陈妈打发去服侍大娘子,看向李伯忠道:“你莫要不吭声,事关咱们女儿,还得你拿主意,首要就是拿回大娘子的嫁妆,他杨耀宗败了多少,杨家都得拿钱出来还给大娘子;再有那不要脸的外室,杨家想要把人抬进来做小那是门都没有,我家的大娘子为他杨家生了一双儿女,侍姑翁孝顺,凭甚么这个畜生不论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抬,不把那贱人发卖得远远的,我是不依的。” 李庸听郑氏的意思还是希望大娘子和杨耀宗过下去,却是十分不赞同,不待李伯忠说话,急道:“这样的人家,大姐还要回去作甚?凡事有一便有二,他们待大姐哪里算好?杨耀宗风流成性,岂是说改就能改的!一会我便去打听杨耀宗在外头的混账事,也好为大姐寻些凭据,以利咱们家行事。” 周素贤不料李庸竟能发出这般言论,并未如同时下读书人那般将脸面放在第一位,而一味要大娘子委曲求全,心中极为满意!暗道自己未嫁错人。但事关大娘子的事,他们毕竟不能替大娘子做决定,便拉他的袖子提醒道:“还得看大姐的意思。”若依着她的想法,大娘子这般好性儿的人,杨耀宗着实配不上她,杨家待大娘子也算不上好,趁早和离也未必不好,只是两个孩儿却是大问题,想那杨家必定不会放手,还需妥善谋划才行。 哪知李伯忠见她二人口口声声是要支持和离,不禁骂道:“说甚么话,你大姐不回去难道还要和离不成?男人家在外头养个女人也不是多大的事,你个没轻没重的小子,休要再胡说!” 周素贤暗中鄙视不已,也晓得这世道对女人便是这般苛刻,轻易不能和离,倒也聪明的未和李伯忠顶嘴。 然而李庸却气急,很不赞同老父的言论,这养外室还有理了不成,欲要上前理论,李廉却与他使了个眼色。 郑氏罕见的没和丈夫顶嘴,而是叹气附和道:“你爹说得对,那畜生再有不是,却不至于闹到要你大姐与他和离,这和离是多大的事,咱们李家丢不起这个脸,你大姐也离不得两个孩儿,和离二字休要再提!” 李廉身为家中长男,做事情向来是深思熟虑的,眼见各执一词,便把刚才思量的对策道来,“此时着急的不是咱们家,若比起来杨家必定急过我们,现在说甚么还为时尚早,就看杨家接下来如何分说,到时再来和大姐做商量。不论如何,家中也不是养不起她们娘仨,便是留她们母子在家住上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成问题,杨家那头我就不信丢得起这个人,若给不了咱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两家便是撕破脸又何妨!” 这话听起来就比较高明了,但仔细听,还是能听明白他不赞成大娘子回去的意思,郑氏和李伯忠一时双双无语。 吴瑞玉适时的为李廉帮腔,对堂上二老劝道:“咱们也别先乱了阵脚,毕竟是他们杨家做错在先,说起来杨家不过是仗着族中有人为官便托大,咱们李家行得正站得稳,若比起背后倚仗只高不低,您二老不必太过担心,杨家若是聪明的,必不会乱来,正好这些时日叫大姐在家休养一阵。” 这话简直说到郑氏心窝里去了,两亲家闹翻最后比的还是家底,这才是输赢的关健!郑氏连忙颌首,招吴瑞玉上前,语气温和道:“珍珠这话在理,若是比身家,咱们李家自是不怕他杨家,怪也怪你大姐太好性儿,对那畜生一味忍让,事到如今说甚么都无用,还是你大家子出身晓得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你大姐的事情,还望你放在心上,需要你的时候可不能撂挑子!” 郑氏的弦外之音不外乎是要吴瑞玉到时回娘家与大房说情寻倚仗,以期在大娘子这件事上一力压过杨家,为大娘子出口恶气。吴瑞玉何等人,自是听得明白,连忙与郑氏作保证,道:“婆母但有差遣,儿媳必定不会推辞。” 李廉看向吴瑞玉的神情很是温柔了几分,也上前和郑氏道:“您和爹把心放宽,这些时日多陪陪大姐,这几年也确实是我们多有疏乎,才令大姐受了这么多的委曲。” 郑氏这才面有笑容,儿子儿媳都未嫌大娘子的事情是累赘,一家人齐心再好不过了。瞬间又想起另一个儿媳这会竟是连声都未吭,爱迁怒人的坏毛病又发作了,才要对周素贤指责两句,却又想起自身还有把柄握在她手上,只得忍气作罢。 周素贤把郑氏的这番变脸看得是清清楚楚,暗暗在心里冷笑一声,便上前和众人提醒道:“还是先用饭罢,说不得一会杨家就要上门来理论,咱们吃饱饭才有力气。” 众人到这会才觉着饿,依言唤刘妈摆饭,周素贤打发小环去唤三娘子,她则亲自去客房请李青芝出来,一家人齐齐整整的算是吃了个团圆饭。 天气暑热,李庸和李廉二人商量后,决定分头行事,由李廉在家守着以防杨家上门好应对,李庸则出去打听杨耀宗之事。 周素贤见他坚持要出门,晓得是为大娘子的事着急,心中存了一股气要为大娘子撑腰,也未劝甚么,与他换了身轻便的衣衫,又取了个钱袋与他,便送他出门。 李庸带着平安先是回府学寻同窗打听,杨家在这荆州城其实还排不上甚么名号,但杨耀宗好歹是个读书人,寻常自是有一伙同样身为纨绔的狐朋狗友。他也未费甚么力气,便将杨耀宗的混账事以及那外室的来头打听清楚,循着地方一路摸过去。 杨耀宗在柳儿巷赁了一所房子安顿那外室,雇几个下人服侍,那外室对外自称杨大奶奶。左邻右舍都是寻常人家,墙挨墙的住着,见隔三差五便有弹唱之声从屋里传出,这才晓得这自称杨大奶奶的不是正经人家。 李庸听那门户里头静悄悄地,便猜杨耀宗必定这会不在。略使几个钱令平安向左右邻里去打听,很快就将杨耀宗与柳眉儿之事摸了个清楚。 李庸并非是个莽撞之人,相反他既有年轻人的赤诚与活力,也不泛智者的勇谋,略一思量下并未惊动那柳眉儿,又令平安去买了数样点心果子来,然后敲开了邻里的门。 过得大半个时辰,李庸从柳儿巷出来,怀里揣着三四份左右邻舍作的供词,见天色已然不早,远远看了眼替那外室守门的老苍头一眼,见巷口有个卖汤甜的老婆婆,遂令平安上前搭讪一番,他二人这才归家。 周素贤见他掌灯时分才回来,亲自下灶房为他下了碗豆皮汤,又把拜在井里的西瓜切了几片与他消暑。 李庸跑了一下晌也着实饿了,用饭的当下问周素贤杨家可曾上门之事。 周素贤一边与他拭汗一边道:“杨大老爷和杨太太押着杨大郎上门来赔理,大伯叫人关门,把人拒在门外,他本意是要凉凉杨家,哪知杨大郎见吃了闭门羹当下不耐,竟丢下父母自行离去,这赔理的主角都不在,杨太太两口子面上挂不住,也灰溜溜地离去。” 李庸的眼神瞬息变冷,但只一埋头的功夫却又恢复正常,周素贤挨得近并未错过他的变化,暗暗替他担忧,委婉劝道:“下晌我问过大姐,听她的意思还是要回去的,我旁敲侧击的劝了几句,可大姐把话说得直白,不愿和离。我猜大姐是为了两个孩儿着想,可杨大郎这么个态度,显然未将大姐放在心上,这么个混账东西死不悔改,怕就怕大姐回去后,他依然我行我素,大姐的日子可不还是泡在苦水里,若能略施小计叫他长长记性,善待大姐,只怕是眼下最好的局面了。” 李庸朝她温柔的笑了笑,搁下筷子道:“你莫要担心,我知你的意思,我和大哥身为读书人自有风骨,绝不会乱来,即便要施手段,那也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对付这个畜生,还用不上阴谋。” 周素贤明白过来,他这是不欲和她多说甚么,但至少晓得他行事有分寸,便也不再过问。 李庸稍后又去寻李廉,兄弟二人关起门来商量了半会功夫才散。 第二日李伯忠令他们兄弟上学去,莫要在家盘桓,左右大娘子的事情也不是几日功夫能解决得了的。二人依言往府学去,却把平安留在家中看守,若杨家上门便令平安去学里报信。他二人出得家门后,却先拐了个弯往牙行去,寻了个信誉好的私牙,雇了个极为伶俐的妇人,如此这般交待一番,这才往府学去上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7章 风流事 李青芝在娘家住下来,不仅郑氏对女儿嘘寒问暖,便是两位弟媳也对她甚是关心,私底下送了不少的日用之物过来,言语上也多加宽慰,并未因她回娘家来而生嫌弃之心,这些贴心的举动令到李青芝窝心不已。 但娘家越是这般体贴,李青芝越加歉疚不安,想到昨日杨家登门赔罪,李廉把人拒之门外已是给杨家好一番没脸,便生了息事宁人的想法,把周素贤妯娌寻来,与郑氏几人商量道:“只要他不把那外室抬进门,其它的也罢了!两口子过日子谁不是磕磕碰碰的,怪也怪我没那手段笼住他的心,经了这一事,女儿也想明白了,他既无心我便休,从此好生教导我那两个孩儿,安静度日倒好!” 郑氏如何听不出女儿话中的无奈之意,越发心疼,捶了大娘子一下,落泪道:“我的儿,知道你为着娘家着想,但你兄弟都未嫌弃你回娘家住着,你这般着急回去做甚!莫不是谁把你脸色瞧,叫你听了甚么闲言碎语?”觑了周素贤和吴瑞玉一眼,脸色已然难看起来。 只这一眼就知郑氏待人亲疏有别,任你贴心贴肺的待她好,转头便能疑到你身上去。周素贤和吴瑞玉二人深知郑氏凛性,看在大娘子的份上,二人倒是没做计较。 李青芝顿生歉意,连忙摇头替她妯娌二人说话,道:“二位弟妹都是心地良善的人,两个兄弟娶了她二人着实是福气,母亲也别动不动便疑心她们,这两日她们待女儿的好您都看在眼里,如今说这样的话,叫女儿如何还有脸在娘家呆下去!” 郑氏的脸色这才稍霁,对吴瑞玉她尚有两分顾忌,但对周素贤却毫不客气,冷冷睃了周素贤一眼,与李青芝意有所指的道:“这个家还轮不到某些人做主,你且安心在家住着,若谁敢传出甚么闲话来,看我不收拾她。” 周素贤听到后只淡淡一笑,根本听不进心里去。大娘子却越发愧疚起来,直拉郑氏的袖子,示意她莫要对周素贤存偏见。 郑氏这么个态度,这话就说不下去了。吴瑞玉起身和周素贤一道告辞,留她们母女在屋里叙话。 周素贤虽恼郑氏动则拿自己撒气,但和从前那毫不留情面的责骂相比已是好上许多,暗道郑氏倒也晓得收敛,看来那番威胁有用。待大娘子回屋后,取了三百两银绽子送与大娘子。想到她这才嫁过去几年,从前是那般的青春明媚,如今年纪轻轻却活得心如槁木,着实堪怜,便劝道:“大姐莫要一味好性儿,该有的手段不能少,便不是为自己也为两个孩儿着想,你若一味忍让,苦的还是自己。” 李青芝把银两推回坚辞不受,苦笑道:“这银子反正也留不住,只不定要便宜旁人,你收回去罢!” 周素贤又推向她,叹息道:“从前有人说不好的婚姻是坟墓,叫人活得面目全非,想你未出阁那时是何等的爽快人,这才不过几年,大姐便这般丧志。”见大娘子面色一白,晓得这话有用,执起她的手续道:“这笔钱你若保不住,便不是我认识的大娘子,我记忆中的大娘子虽心地柔软但也不乏手段,该绝情时不拖泥带水,该坚强时无人能伤,是他杨耀宗瞎了眼,错把珍珠当鱼目!你说得对,他既无情你便休,有些情份强求不得,若你坚持要回去,便给我振作起来,求不了情份便在这个家掌权,为两个孩儿遮风挡雨。” 大娘子被人当头一棒挥下,顿时触动心肠,扑到周素贤怀中哭道:“我当初该听你的劝,那时却总还心存一丝侥幸,不愿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可忍让的结果便是这般,贤娘,我恨呐!” 能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周素贤由得她发泄一场,末了扶着大娘子坐直,轻轻替她拭去眼泪,看着她的眼晴一字一句道:“拿着这笔钱去做想做的事,不论做生意还是做旁的甚么,权当这是东山再起的资本,女人当自强,靠旁人只能一时,这世上能靠的也只有自己。” 大娘子渐渐止住哭泣,眼中慢慢有光彩回神。她本也是极聪慧之人,只不过是因这几年的不如意消磨了心志,闻言哑着声气道:“我知道让你们失望了,这回我坚持要回去,必定不会像从前那般,还望你和四郎相劝,莫要为着我的事和杨家闹翻。” 周素贤便知她是为李廉几兄弟考量,知道拗不过她,只好道:“莫要说这样的话,你是他们的大姐,你能为他们着想,难道就不许他们兄弟为你做些事情?你放心,这回不教他杨家吃些教训,你便是回去只怕也改变不了现状,且安心住下权当散散心。” 这般宽慰下,大娘子心情好了许多,到底怕李廉他们年少气盛,千叮万嘱让周素贤劝他们莫要乱来。 周素贤才离去一会,吴瑞玉也上门来看望大娘子,留下一盒子说是胭脂水粉与她用。秋霜替她收拾妆盒,把吴瑞玉送来的盒子一打开,见里头哪里是甚么脂粉,竟是一叠齐齐整整的宝钞,细数下来,竟有五百贯。 李青芝心中百感交集,两个弟媳都是厚道人,都拿了银钱送予自己,无非是知晓她的嫁妆没了,私底下补贴于她。一想到家中充满了亲情和人情味,大娘子的心再不像从前那般木然,慢慢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 杨家自从吃了闭门羹后,杨大郎再不曾归家,杨太太拿这不肖子没有办法,想要出面收拾那外室,心中又有诸多顾虑,万一儿子埋怨上自己,可再没有个儿媳背锅,又有心凉一凉李家,便不再登门。 眼见两家僵持,郑氏暗暗着急,过了三五日杨家那边依然没个动静便坐不住了。这日用完早饭,便叫周素贤和吴瑞玉二人随她一起去杨家,打算闹一场也好讨个说法。 周素贤看郑氏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和吴瑞玉交换了个眼色,一个去寻李青芝来相劝,一个连忙打发下人与李廉兄弟报信,又叫人去外头寻李伯忠归家,妯娌二人想尽了法子拖住郑氏。 好在李青芝得信后,三言两语劝住了郑氏,周素贤暗中松了口气,不料去寻李伯忠的刘妈回来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素贤深知有异,几番追问下,刘妈尴尬答来,“四奶奶,奴婢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实在是老爷做的事太……太过荒唐了些!” 周素贤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示意刘妈继续说下去,道:“甚么事情吞吞吐吐的,老爷怎么了?” 刘妈朝外睃了一眼,见外头只有个小环,便小声说道:“刚才奴婢去老爷常去的茶馆寻人,见老爷没在,便问那店中伙计,刚开始那伙计不肯说,奴婢使了几个钱这才问出因由来,那伙计悄悄儿与我说,老爷和茶馆卖果子的小寡妇好上了!” 周素贤惊讶的张嘴道:“真有此事?莫不是那伙计乱说一通!” 刘妈摇头,道:“老爷那性子就像馋嘴的猫儿,哪有不偷腥的,当时奴婢也不信,又悄悄地问了几个长舌婆,都说有其事,有几回老爷还上小寡妇家去,一盘桓就是一晌,这孤男寡女的一个屋处着,不出事才怪哩!” 周素贤抚额,眼下大娘子在夫家受了委曲回娘家来,他当爹的不仅不替女儿想办法讨公道,竟还闹出这般风流韵事,实在不知该说甚么好。 刘妈也很看不上李伯忠的风流,周素贤身为儿媳,自然是管不到公爹头上去的,但放任这件事不管,万一郑氏知晓后闹出个甚么来,丢脸面还是小事,怕就怕连累到李庸李廉几个,因此很是担心。 周素贤如何不知这道理,遂吩咐刘妈,道:“你莫把这件事说出去,咱们初来人生地不熟,这隔壁三家还未摸清哩,还是先使人打听那小寡妇的来历。”又思量一下,叫刘妈去办这件事恐怕不妥,便让她把李嬷嬷唤来。 刘妈出去唤李嬷嬷,周素贤开门见山,把刘妈所说之事和李嬷嬷一一道来,向李嬷嬷问计,道:“婆母眼下为着大娘子之事已然头痛不已,嬷嬷是老人,您看这件事该怎样处理为好?” 李嬷嬷虽不苟言笑,但为人处事并不是个古板之人,于是上前道:“四奶奶放心,这打听小寡妇之事就交给奴婢,在这荆州地面想要打听个把人,也不是甚么为难事,不出三五日,奴婢再来和四奶奶回话。” 周素贤放下心,让小环取来十两银子与李嬷嬷,便把人送出屋。 小环这一久把脾性收敛许多,见屋里只她主仆二人在,便替周素贤发愁,叹道:“老爷真是死性不改,从前为个桃娘,险些要把太太休弃,那会家中闹出多大的事来,这才到荆州地面不过几日功夫,就勾搭上不知来历的小寡妇,若是叫太太知晓,这往后还能有个清静日子么?” 周素贤吃了口茶,正要说话,外头李庸便掀帘子进屋。 她连忙与小环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多嘴,倒了盏茶与李庸,便问道:“可有去见过婆母?我也是和大在嫂没了法子,生怕劝不住她,若真个去杨家闹一场,到时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大热的天,李庸吃了一大碗茶,周素贤与他拭额头的汗,李庸这才回她,道:“我和大哥已把娘劝住,快了,若是我估计得没错,再有两三日杨家必定登门。” 周素贤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有心想要问一问,但看李庸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索性不去操这份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8章 不得已的原谅 李庸从府学回来,身上的衣衫早就汗湿。周素贤命小环打水来,亲自服侍他洗脸,取了件直裰与他换上,才要系衣带,外头便有喧闹声传来。 小环隔着帘子朝外打量几眼,与他二人回道:“小官人果然料事如神,杨家这会上门来啦!” 周素贤不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三两下与李庸收拾好,连忙催促他出去接待杨家来人。 李庸往椅上一座,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胸有成竹的道:“急甚么,既是上门赔理道歉,便该拿些诚意出来,且凉一凉!” 周素贤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怠慢旁人,想来是这些日子气极了,一心想要替大娘子出气,便打发小环去外头看着,笑道:“莫非你拿住杨家的把柄了?这般沉得住气,快快与我说来。” 李庸这会心情非常好,看她一副眉眼弯弯的笑模样,故意吊她胃口,道:“这会说出来就不灵了!一会你便知晓。” 周素贤向来心思转动得快,暗猜李庸这回必是要一举拿下杨家,遂也不再多问,先行出屋与吴瑞玉汇合一起和郑氏待客。 杨家登门,李伯忠又未在,家中大人只得个郑氏。然而郑氏生恨杨家人,这会岂能有个好脸色,连带对一同来做说客的杨家隔房婶娘杨老孺人也没得个好脸,郑氏可不管对方是否身为诰命。 周素贤和吴瑞玉身为小辈,长辈未出声前她二人并不多言。刘妈煮好蛋茶端来,妯娌二人按着待客的礼数与各人奉上一碗,便立在郑氏身后。 李庸和李廉二人仿似商量好的,磨磨蹭蹭的出屋,正好李伯忠也被下人寻回来。父子三人进得堂屋,杨老爷两口子面带愧色急忙起身相迎,口中唤“亲家”,与第一回上门来的态度不知好了多少;再看杨耀宗,垂头丧气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看李廉兄弟二人的眼神既畏且恨。 杨太太一见儿子这般模样,连忙上前扯其衣袖,示意他莫要再惹事。杨耀宗拉长着脸拜见老仗人,又草草和李廉李庸兄弟揖礼。 李廉神情冷峻,李庸嘴角漾了些微笑意,眼神却犀利的望向杨耀宗。只这一眼就叫杨耀宗老实了,想到李氏兄弟的手段,再不敢在面上显露任何不满。 李伯忠和郑氏虽不睦,但这会两口子却是一致枪口对外,对杨家人是冷冷淡淡的。 屋里杨老孺人的身份最高,既是来做和事佬,自然不在意郑氏两口子的冷脸。吃了口茶,笑着开口道:“亲家,的确是大郎做错了,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那外室也被发卖得远远的,大娘子该是消气了!今日登门老身便舔脸做个说客,来接大娘子和两个乖孙家去。 郑氏冷哼一声,极不客气回道:“狗改不了吃屎,今儿没了那柳眉儿,明儿还会有张眉儿、王眉儿,我娇花一样的大娘子,便是被这畜生这般嫌弃,岂能这样就算了!” 周素贤听得直想笑,暗道这杨家对上郑氏算是秀才遇到兵了,郑氏这几年来骂人功夫直见涨,怎么难听怎么来,这回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一旁的李伯忠暗暗皱眉,但还晓得郑氏撒泼是为了女儿,便由着郑氏发挥。 杨老孺人脸一燥,实在是郑氏的话太糙。但话糙理不糙,郑氏可不管对方脸色如何难看,怒道:“今儿不把这理儿掰扯清楚,我大娘子是不会回去的!首先便是我儿的嫁妆,你们杨家既有诚意上门来接人,便先将我儿的嫁妆还来再说,否则一概免提!” 杨太太耳听得“畜生”二字,在一旁气得内伤,却叫杨老孺人瞪了一眼。杨太太不敢再有任何不满,咽下这口恶气,上前尴尬道:“亲家,这是应该的。”言罢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来放在桌上,肉疼道:“大娘子的陪嫁当初便有记档,只是……”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因杨耀宗偷拿李青芝的陪嫁最后都落到典当铺里去,眼下若是再要赎回来,只怕是不易。顿了顿,连忙把锦盒打开与郑氏道:“这是按当初大娘子的嫁妆单子估算出来的,还望亲家不计前嫌,原谅大郎罢!” 郑氏瞄一眼那锦盒里的宝钞,叠了厚厚一层,实难看出究竟有多少贯,出声唤刘妈来当场清点,又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嫁妆单子来做对比。 这回不仅是杨太太,连杨孺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实在是郑氏的举动太过出格,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郑氏叫下人数钱的举动简直是把杨家狠狠地刮了个耳光。 郑氏恍若未见,当着一屋子的人又出声交待刘妈,道:“数仔细了,若少了半个铜子我都不依!” 周素贤和吴瑞玉两个交换了个眼神,二人都是一副想笑又要忍耐的样子。吴瑞玉到底想得长远些,毕竟杨家上门是来赔理道歉的,若这会将人得罪狠了,就怕大娘子归家后杨家再给脸子瞧,便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在郑氏身后轻轻地咳了一声,小声提醒道:“太太,还是把大娘子请出来罢,毕竟这事还要看大娘子的意思。” 李伯忠也意识到不能把杨家得罪狠了,示意李嬷嬷去请人,与杨孺人道:“我李家也非是不讲理的人家,我们身为娘家人,岂能看大娘子被夫家欺负至斯,可过日子还得是她们小两口,做父母的自是盼和不盼离,这会当作两家的父母长辈,端看姑爷是个甚么态度了!” 杨老爷看了儿子一眼,急忙打保证,道:“大郎如今已知错,还望亲家看在两家是姻亲的份上,莫要将大郎上告,一会儿媳来了,便让大郎与儿媳赔罪,经了这遭,我杨家必定会约束这小畜生,保证往后家中只有儿媳一人,甚么房里人外室那是想都不要再想。” 周素贤朝李庸望过去,杨家眼下这般好说话,把姿态放得低三下四的,必定和他兄弟二人有关。她闲来也读大明律,上面明文规定,凡男子年满四十无后嗣者,得纳妾。这意思便是说庶民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大娘子与杨家生了一儿一女,加上前头的庶长子,杨耀宗说破天去也是触犯了律法,若再多一桩以妾为妻的罪名,律法可饶不得他,怪不得杨老爷一个劲的和李伯忠求饶。 李庸似是知晓她的想法,对她悄悄地眨了一下眼晴。周素贤顿时想到那日他所说的阳谋与阴谋论,再看李庸顿时又觉得不一样了。这个少年终于渡过了年少轻浮的时期,晓得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来行事,她悄悄地对他伸出了大姆指比赞。 他两夫妻在这里眉来眼去,郑氏那边却不甚满意,看李伯忠似是满意杨老爷的态度,当下插话问道:“敢问亲家老爷,你刚才说让大郎与大娘子赔罪,请问是怎么个赔罪法?我大娘子独守空房几年,若是这会他作作样子与我等看,回头大娘子归家后,依然独守空房,这又如何说?” 杨老爷一时辞穷,这让他做公爹的怎么说,儿子不和儿媳同房,便如牛不喝水强按也不会喝呀。当下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好在尚有急智,抹了把汗唬着脸道:“他敢!便是绑也要把他绑到儿媳房里。” 杨太太在一旁以袖遮面,实在是再没脸看众人。杨耀宗被老父的这句话惊到了,一时面子里子半分无存,当下脸色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恨不得这会就晕死过去,好过在这里丢脸。 李廉与杨老爷一揖,笑了笑,道:“有亲家这话作保证,我和四郎便放了心!我兄弟二人自是盼大姐和姐夫夫妻和美的,那上告之话不过是一时气话,更别提往御史大夫递信之事了,只要大姐在夫家日子过得舒心,那我李家和杨家便还是姻亲,日后在官场上自然是要同气连枝的,没得这会就闹不愉快伤和气!” 这话说得霸气又漂亮!杨老爷又抹了把汗,再看一眼被酒色快要掏空的不肖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心中羡慕妒嫉恨,为何李家的两个小子这般出色,自己却养了个窝囊废的二世祖呢! 李青芝很快被李嬷嬷扶出来,在堂上与杨氏夫妻行礼,又和杨孺人曲膝,唯独对杨耀宗不理睬。 郑氏把女儿招到跟前,和她言明杨家赔了她的嫁妆之事,又故意意有所指的说道:“你既然不肯和离,要回杨家去,娘也说不动你,刚才亲家说大郎已是知错了,叫他与你赔礼道歉,你看……” 杨孺人闻弦歌知雅意,连忙看了眼杨太太,杨太太这会也顾不得燥了,左右已是没脸,便捶了杨大郎几下,恨声道:“还愣着做甚?快去和你媳妇说几句好话,赔个礼道个歉,往后和大娘子好生过日子罢!” 杨大郎抬头看了李青芝一眼,见她神情冷漠,眼中没有半分情意,再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是因着她之故才被发卖,一时生了倔意,对大娘子是又恨又怨,如何拉得下脸当着这么多人对她低三下四的赔罪。 郑氏一看他这么个模样,当下眉头一竖怒火上冲,指着杨大郎和杨太太冷笑道:“看来姑爷认为没有错,莫非是我家大娘子的错不成?罢了,我家大娘子在娘家好吃好喝,两个儿媳对她也分外客气周到,我李家也不是养不起她们娘仨。”言罢话风一转,又和杨老孺人不客气道:“杨诰命,您也瞧见了,姑爷这么个态度,分明是暗中把我家大娘子怨恨上了,罢了罢了,怪只怪我当初瞎了眼,把女儿许配给这样的畜生!” 杨耀宗被郑氏挤兑得恨欲发狂,只梗了头不看大娘子一眼。后头杨老爷对着儿子便是一脚踢来,当下把他踢了个趔翘,一下子趴跪在大娘子跟前。杨老爷这回是真的发狠了,不顾杨太太在一旁哭着替儿子求情,转头又是两脚踹下,发狠骂道:“你自己做下的烂污事,老子我都替你没脸,还不去和你媳妇赔罪,今儿不求得你媳妇原谅,我权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杨太太心疼儿子,立即掏帕子替儿子抹汗,杨老爷这会怒火上头,指着杨太太劈头盖脸一顿好骂,“慈母多败儿,瞧瞧你惯出来的好儿子,今儿要是李家不原谅,你们母子便跪在李家门前以求原谅。” 杨老爷此举虽有做秀之嫌,但踹儿子的两脚可是货真价实的,杨大郎当下吃痛不已,很快便认怂,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李青芝的裙摆请求原谅。 周素贤看得暗中直摇头,大娘子这般的好女子,杨大郎哪里配得上她。 大娘子再看杨大郎这么个窝囊模样,从前还有三分情意到这会是半点也不存。但为了两个孩儿着想,只得昧着心拉杨大郎起来,又掏出帕子与他拭汗擦泪。 杨老孺人见机一拍掌笑道:“可算是叫你们小夫妻和好了,往后你二人可要相敬如宾的过日子,不许再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9章 又起一波 眼见大娘子和杨耀宗夫妻和好,杨老孺人又在中间说和,郑氏不好再端着脸。她也深知两家差点闹翻,为了大娘子的日后,眼下还需缓和一下,便唤刘妈升火做饭,留杨家用饭。 吴瑞玉连忙上前和郑氏提醒道:“早先儿媳已打发人去前面酒楼叫两桌席面送来,这会只怕就要到了!”转身吩咐立夏去前头问问。 反正不是自己掏钱,郑氏十分高兴,赞了一句:“还是你想得周到!”又有心在杨家面前炫耀一番,便和杨老孺人及杨太太笑道:“我这大儿媳真是深得我心,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果真不一样,行事大方待人周到,当初大娘子回来时甚么物什也未带来,我这儿媳半分不曾嫌其累赘,眼下大娘子屋里堆得满满当当全是好东西,再没有似她这般体贴人意的好儿媳了!” 杨老孺人和杨太太听得面上一阵尴尬,二人连忙吃了口茶,杨老孺人这才笑道:“能娶得李氏门庭出身的姑娘,自然是亲家太太的福气。” 周素贤这会却一脑门子的官司,暗道,明明家中有两个儿媳,却把出身名门的大儿媳夸得甚么似的,对另一儿媳是闭口不提,这不是摆明其对另一个不喜,若搁到爱计较之人身上,这会只怕要恼上了。 吴瑞玉面上顿时有几分不自在,实没料到郑氏一开口便话踩两头,连忙歉意的望向周素贤,又和李廉使眼色,示意他救场。 周素贤见惯了郑氏拉一个踩一个的伎俩,倒也并未放在心上,朝吴瑞玉笑一笑便释怀。 李廉见该说的也都说妥当了,余下便是男人的主场,当下起身邀杨老爷和杨耀宗去隔壁屋里坐席。 李庸经过周素贤身边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周素贤怕人看到,急忙拿衣袖掩了,又瞪他一眼,李庸这才放手。 吴瑞玉看在眼里掩嘴一笑,李庸不好意思再蹭周素贤,只得往隔壁去。 一时妯娌二人张罗开席,趁着摆碗筷的空隙,吴瑞玉和周素贤笑道:“看把四叔紧张的,只有看重你才会这般小意!” 周素贤闹了个红脸,暗道,若非看在李庸待她好的份上,她又如何会对郑氏百般忍耐。 男人那桌推杯换盏,先前的剑拨弩张已不复见,这会两姻亲早已冰释前嫌喝开来;但女人这桌的气氛颇为微妙。 起因是大娘子并未坐席,而是立在杨太太身后服侍婆母用饭。周素贤和吴瑞玉见大娘子这般侍奉婆母,也不好坐席,当下二人也如同她一般立在郑氏身后立规距。 大娘子服侍起婆母来做得顺手极了,想来这种事在杨家司空见惯。郑氏初时拉长了老脸,暗中不喜杨太太拿乔,奈何儿媳服侍婆母却是规距,郑氏有心替女儿圆场,却又见着吴瑞玉和周素贤这会也立在自己身边侍奉,心中略微得意,这圆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若搁到聪明些的,这会肯定是为女儿说几句好话,免了立规距之苦,且叫儿媳也一同入席,这才显得她这婆母慈和可亲。可郑氏生了私心,并不曾想到这一点,这可苦了吴瑞玉和周素贤。 因她妯娌二人平常也并未立规距,一是李伯忠不让,说小门小户的不需如此;二是李廉和李庸心疼各自的媳妇,认为一家人就该和和气气的相处,也就这般含糊过去。如今她二人一个与郑氏布菜,一个与郑氏斟酒,都不曾服侍过人,自然应服得手忙脚乱,加上郑氏有心为难她二人,一餐饭用下来,妯娌两个都轻轻吁了口气。 等送走大娘子和杨家众人,周素贤和吴瑞玉饭也未用便各自回房。天儿本就热,周素贤出了一身的汗,先去后头洗漱,换了身轻便的衣衫出来,就见李庸提了个食盒进屋。 小环已被他打发出去,李庸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摆在桌上。周素贤却没甚么胃口,却知这是李庸的一片心意,不好拂他脸面,只好坐在桌前打算胡乱吃两口应服过去。 李庸却将她肩膀按住,不让她动手捏筷,笑呵呵道:“今日让我服侍娘子用饭罢!”自己取了双筷子果真与她布菜,又斟了杯桑椹酒递到她嘴边。 周素贤有些受宠若惊,晓得他这是要替郑氏说情,正要拒了,却转头思忖男人献殷情,这时就应当给予适当的鼓励,便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酒。 李庸给她夹一筷子鲳鱼,细心地把鱼刺剔出,又要喂她吃下。 周素贤实在难为情,虽说这是夫妻间的闺房之乐,但一时大为不适应,二人间还从来未这般亲密过,一时有些放不开,摇了摇头,道:“四郎,很不必这样,听婆母几句挤兑这也没有甚么,从前不都是这般过来的么!” 李庸不好言母过,当下把她揽在怀中,颇为心酸道:“娘子大度不计较,这是我的福气,我却不能当作甚么事也未曾发生,你放心,日后我必多劝我娘,让她少对你存些偏见。” 周素贤心道,要郑氏对她改观,除非她换个出身,否则难矣!但这话却不能说出口,当下故作轻松的笑道:“那我就等着了,相公加油!” 李庸见她这般豁达,一时有些羞愧!其实在她婆媳二人的问题上,他深深觉得周素贤很是无辜,但郑氏从来不是个能听人劝的,他身为人子又为人夫,实在还未做到面面俱到。 周素贤仿佛知他所想,抿嘴一笑,把李庸的头掰到自己跟前,趁机与他洗脑,笑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和大姐比起来,我算是幸运儿,些许婆媳间的小事只当是为生活添些色彩,但若你日后在外玩女人养外室,在家宠甚么通房婢女,我是半分也不能容忍的,势必一脚将你踹得远远的,立马休夫!” 李庸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看她笑得眉眼弯弯的,一时好笑又好气。看着面前这张红艳艳润嘟嘟的小嘴,当下极不客气的吻下来,又气她将他比作杨耀宗那等小人,一时惩罚似的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周素贤吃痛不已,然而身体却似有一阵电流闪过,呆了呆,却叫李庸趁虚而入,在她唇齿间舔咬作怪,二人吻着吻着,都有些动情起来。 周素贤浑身发热,被吻得迷迷瞪瞪地,喘气的时候眯着眼晴问李庸,道:“你还没回答我,以后会不会养小妾通房?会不会得了势就把我冷落一旁?” 平心而论,周素贤骨子里是不大相信李庸能为她做到一夫一妻恩爱到白头的。这个世道对女人严苛,对男人却十分宽容,通房小妾一流在男人眼里虽只是玩物,可周素贤已然动了心,就绝不允许自己的情感遭到叛变。 李庸捧起她的脸轻轻啄了一下,认真而虔诚的答道:“周素贤,你便是这般看轻我吗?想要知道我发达后会不会养小妾通房,那就用一生的时间管束我,监督我,和我同喜,与我同悲,等到我们耆耆老矣的时候,再话与儿孙们听,我李庸是如何用一辈子的时间完成对你的承诺!” 这等情话谁不爱听,周素贤心中甜蜜蜜的!双手抱住他的脖颈,主动凑上去亲他。 李庸难得见她这般热情主动,一时心中欢喜,二人渐渐得了些乐趣,却叫门外一阵叩门声打断。两个相视一笑,实则都有些难分难舍之意。 小环隔门道:“不得了啦,太太和老爷打起来了。” 李庸三步并两步开门,连忙追问道:“可知爹娘为何事吵架?” 周素贤这会面上还布满红晕,闻言暗道一声糟糕,莫非郑氏这是知道李伯忠在外头和小寡妇相好之事?看得小环一眼,主仆二人心意相通,小环朝她点头,又和李庸道:“奴婢不知是何事,只听得太太和老爷在屋里先是吵了一架,然后二人竟动起手来,李嬷嬷拉不住,这才叫人来知会小官人。” 郑氏和李伯忠虽不睦,但动手这还是自桃娘之后的头一次,肯定是出大事了。李庸急忙朝正房赶去,李廉也正好从房中出来,兄弟两个顿时觉得头痛不已。 周素贤朝正房看了眼,问小环:“莫非是老爷东窗事发?” 小环刚才不方便和她讲明因由,这会却没了顾忌,凑上来小声道:“正是,老爷今日吃醉了,太太服侍老爷歇午觉,老爷醉后本就话多,不肖太太多问,他自己稀里糊涂把事情说了出来,太太当时就怒了,两口子这才吵起来。” 周素贤略一思量,便笑起来,道:“老爷哪里是吃醉了,这是借醉酒故意把事情与太太摊牌哩!” 小环不可置信的张嘴“啊”了声,惊讶道:“老爷别的事不灵光,但在女色上头实在是……”她没敢往下说,把剩下的字眼吞进肚子里,与周素贤劝道:“这件事我瞧着稍一不好便要得罪太太,四奶奶可别往上凑,省得还要遭迁怒,奴婢瞧着还是等四郎劝过再说罢!” 周素贤担忧道:“你呀还是想得太过简单,公婆吵架身为儿媳哪怕做做样子,都不该置身事外,况且就事论事,这件事不论怎么说都是公爹不对,相公才用大明律收拾杨家一通,转头公爹便触犯律法,若杨家得知又会如何?” 小环并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道:“两口子吵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这回老爷站不住脚,必定是太太稳占上风。”顿时替她发愁,“老爷再如何不好,但每回太太要寻你生事的时候,至少会站出来维护你一二,若是眼下叫太太收服住,这往后太太再要生事拿捏你,可如何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0章 拖延之计 正正房里边正闹的不可开交。郑氏披头散发如同疯婆子般,恶狠狠地瞪着李伯忠,若不是李嬷嬷死死的将她拽住,指不定要上前生咬他几口肉下来。 李伯忠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吃了郑氏五条指痕,前襟被郑氏撕开一道口子,一个劲的指着郑氏怒骂:“疯妇,我要休了你这婆娘……” 男人家要脸面,郑氏在李伯忠面上留下几道爪痕,很是伤了他男儿自尊。屋里刘妈和平安一边拽他一只手,险些没将他拉住。 李廉和李庸二人进屋,看到的便是这般情形。兄弟两个不由分说,上前一边劝一个,又把下人挥退,这才问父母为何事吵架。 郑氏见儿子们来劝架,得了倚仗,立即对他兄弟哭诉道:“你爹这个老不修的,这般年纪还在外头风流快活,你道他每日去茶馆听书吃茶么,其实是和茶馆里卖果子的小寡妇好上了,今儿借了酒意和我摊牌来了。” 李廉无奈地望向李伯忠,李庸对父亲半是失望半是怒其不争。兄弟两个交换了个眼神,一人扶郑氏坐下,另一个进去寻了件衣衫来与李伯忠换下。 李伯忠简直恼羞成怒,怒目瞪向郑氏,道:“你若贤惠些,出孝后与我置两房妾室打发时日,我何至于要上外头……”看了眼两个儿子,到底没甚底气,把余下的话收住。 郑氏一跳老高,不顾李庸拦着,同样怒气回呛道:“你还有理了不成?打量我没读书识字么?今日他兄弟两个才用大明律治住杨家那一伙人,你个老不休的竟这样迫不及待的要把事情和我摊牌,这不是心虚是甚么?反正我站得住脚,与李家生了三儿两女,又守了公公和婆婆的孝,你敢休我?” 李伯忠一时找不到话来回,却更加气愤,恨郑氏在儿子面前不与他留半分脸面,索性也没了顾忌,欲上前动武力掌刮郑氏,亏得李廉力气大,将其拦住。李伯忠既打不到郑氏,嘴上便冷笑道:“你个疯妇,从来只知头发长见识短,你道真是个是他们两个用大明律将杨家治住不成?我呸!大明律虽有规定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可这一条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告到衙门去谁耐烦理会得,不过些许银钱便能解决。” 郑氏愕然,连忙问李庸兄弟,李伯忠得意道:“实话和你说,杨家怕的是他们兄弟往御史台提告,明年乃是考核之年,杨家那县令能不能再往上升一级犹未可知,这个时候他们杨家岂会任由旁人握住把柄坏其仕途,亲家那边不过是不得已才服软而已。” 李伯忠讲的是实情,郑氏也非蠢人,几下便将其中关节想通,一时没了法子,便开始哭嚎起来。 李庸看了看父母,一个摆明要纳妾,一个说甚么也不答应,不禁分外头痛。思忖这会必须要拿出个杀手锏才能压得下他二人,便看向父母,拉着李廉跪在二人面前,叹息道:“爹,娘,都是我和大哥的不是!若非家中背债,何至于为父亲纳个妾也无钱,母亲也不会成日为着日常花销去算计两个儿媳;现今你二人成日吵闹不休,我和大哥又如何能安心读书,与其被同窗笑话治家不严,还不如明年罢考算了!反正考也未必考得中,若万一考中举子,将来家中只不定还会闹出更大的笑话,那么今日的杨家便是明日的我们,儿子不孝,既不能让父母满意,读书科举还有个甚么用?” 这话说的十分重,便是李廉也讶然望向他,郑氏和李伯忠闻言各自沉默不已,屋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李伯忠身为一家之主,很快便回过神来。他从儿子的话里听出几个意思来,但最重要的一条是家中眼下还背债度日,儿子们也并非反对他纳妾,只苦于无钱而已;至于他兄弟两个不读书考科举,那不过是孩子们的负气之言,当不得真。这般思量,他便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指着他兄弟二人喝道:“胡说甚么,还不快快起来,你们若不读书科考,我和你娘这般辛苦又是为哪般?再胡言乱语,便是不孝子,我拼着没脸也要去府学问教授的理。” 郑氏却叫儿子的话点醒,任李伯忠如何想纳妾,想和小寡妇相好,都少不了钱开路。眼下大房别的不缺,唯独缺钱又还背着一身债,哪里来的钱任他在外头风流快活。这般一思量,只觉眼前云散雾收,脑海中瞬间清明过来。 李庸二人只不做声,也不肯起身,李廉是长子,身上的责任背得更大,自是不乐意父母二人成日吵闹弄得家无宁日,便附和弟弟的话,抬头看向李伯忠,沉声道:“儿子也是这个意思,要治国便先要学会齐家,朝庭提倡以孝道治国,爹娘失和,便是我们做子女的不孝,不孝之人又何谈做官为宰?即便有幸高中而入仕,只要御史参一本我们兄弟不孝,内闱不修,我和四郎这官便算是做到头了。” 郑氏热泪盈眶,当即把他们兄弟自地上拉起来,放软了声音和李伯忠道:“冤家,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们还要吵闹不休吗?” 李伯忠没想到郑氏这会能服软,从来他夫妻二人吵架,都是硬碰硬最后不欢而散彼此相看两厌,这回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但他身为一家之长,家中失和自是有责任,当下不好意思在两个儿子面前继续端架子,看着郑氏哼道:“哪里是我要与你吵闹,好生与你说话你不要听,谁能奈何得了你?” 郑氏当下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服软的味道,思忖不如这回大方一回,也省得儿子们无心课业,看向李伯忠道:“行了,你不就是要纳妾吗?我自知如今人老珠黄,又没说不与你纳小,是你叫人没个准备,任谁乍然得知自己的相公与外头不知来历的小寡妇相好之事,焉能不生气?” 眼见郑氏的话风转得太快,李廉李庸兄弟有些目瞪口呆,李伯忠回神得快,连忙追问道:“果真,你能答应与我纳妾?” 郑氏看他一眼,暗中骂着急色鬼,老不休,嘴上却道:“当作儿子们的面,我岂能信口开河!”见屋中儿子丈夫一时齐齐看向自己,晓得这招是凑效了,连忙道:“回头我便去人牙子那里瞧瞧,问问如今买人的行情。” 李伯忠喜不自禁,晓得这场架闹出来夫妻二人都有些跌脸面,连忙见好就收,自知在儿子们面前提纳妾有些不妥,便出声赶他们兄弟出去,道:“我和你娘没事了,回头你们媳妇若是问起,便说无事,不过是醉后拌几句嘴罢了。” 李廉苦笑不已,李庸扯了扯他衣袖,兄弟两个当下告辞出来。 这一场闹剧便意外以和平结束,他两个还有些回不了神,行到天井处,李廉到底不放心,小声追问李庸,道:“我娘他能给爹纳妾?” 李庸心思转得快,早就猜到郑氏的意图,当下也小声和李廉道:“不过是拖延之策罢了!” 李廉不解,李庸笑了笑,道:“咱们家中可有余银?” 自然是没有的,眼下家中日常花销一部份来自他们兄弟赚来些小钱,另外便是靠吴瑞玉和周素贤的接济。李廉也不笨,当下便想明白了,咋舌道:“这更糟,说不得往后爹娘还有得吵。” 李庸道:“娘可没说不与爹纳妾,只不过是没钱买人而已,这却是怪不到娘头上去。” 李廉无奈摇了摇头,看了正房一眼,便和李庸商量,道:“不能再要你嫂子和弟妹的接济了,凭你我兄弟的真本事赚钱养家也好,穷些苦些不打紧,好在穷日子也不是没有过过,只要一家人和睦就好,爹娘不吵架,便是你我之幸了!” 李庸也赞同这主意,家计本就不该要媳妇儿出。 兄弟二人商量好各自回屋,周素贤见他这么快就劝架回来,很是好奇,问道:“公婆怎么样了?” 李庸不好说父母的是非,含糊道:“爹吃醉了和娘拌了几句嘴罢了,不是甚么大事,眼下已经和好了。” 周素贤看他眉峰还微蹙着,便猜事情肯定不像他说得那般云淡风轻。这件事摆明一个要纳妾,一个不让,想要他两口子和好,还真有一定难度,但李庸这般说来,自是不欲她多问。周素贤顾忌他的面子也就没有再问甚么,只道:“咱们做小辈的,实在也不方便过问长辈吵架之事,眼下公婆和好再好不过。” 李庸见她体贴不多问,执起她的手亲了一下,道:“往后莫要再往公账上补贴银钱了,大嫂那边大哥也会阻止,家中的开销自有我和大哥赚钱养家,你的钱且要收好,若是爹娘想要打主意,你且要告诉我,自有我来周旋。” 周素贤暗中猜想,莫非刚才发生了甚么事情,不然他们兄弟不会一回房便来阻止她二人拿钱补贴家计,心中存了无数个疑问,便暂时搁到心里,待明日寻了吴瑞玉打听看看。 第二日李氏兄弟去府学上学,周素贤和吴瑞玉结伴去给郑氏问安,今日李伯忠罕见的没有出门,看样子今日也并不打算外出。 任谁脸上挂着伤也没法出门,妯娌两个互递了个眼色,都晓得昨儿那般闹法看样子是郑氏稳占上风。 早饭摆上来,周素贤和吴瑞玉相视一眼,都有些踌躇,该不该像昨日那样由她妯娌二人服侍婆母用饭,一时犹豫。李伯忠看了看两个儿媳,又觑郑氏一眼,便开口道:“今日又没有外人,你二人坐下来用饭罢,你婆母也不是那等严苛之人。” 妯娌两个大喜,郑氏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一家人用完早饭,李伯忠自去屋里打棋谱消磨时日,郑氏待刘妈把桌子拾缀干净后,便打开家用账薄,叫她妯娌二人留下商量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1章 郑氏试探 周素贤和吴瑞玉皆不知郑氏要做甚么,二人复坐下,看她是何意。 郑氏把账薄摊开,又把算盘拨响,当着两个儿媳的面把账算一遍,得出总账目来,便叫她妯娌二人瞧。 周素贤瞄一眼账上的结余,乃是负一千二百多两。其实她心中本就有数,这账不看也知是个亏账。 先前李廉兄弟两个为还李大姑家的债,不仅卖掉祖产,还向人借了一千余两,这账怎么算都只会是负数,如若把借账摊一边,实际上公账只余下区区三十贯不到,这点银钱大部份还是她和吴瑞玉私底下对公账上的补贴。若按现如今她们在荆州日常花销的水准,一个月的开销少说要也三四贯,遇到逢年过节还要走礼,这么算下来,这三十几两银仅可以维持一家老小大半年的生计。 吴瑞玉不过略扫几眼,也就不大理会,和周素贤交换了个眼神,妯娌二人齐齐看向郑氏,吴瑞玉便开口问道:“不知婆母这是何意?” 郑氏看她二人一眼,道:“自打咱们家搬到荆州来,一应吃用花销比起乡下只增不减,说不得往后家中吃用都得精打细算了!”二人一时齐齐愣住,却听郑氏复道:“再说你妯娌两个一人出身世家名门,一个孤身弱女赚钱不易,我思来想去,往后再不能要你们私底下补贴家计,这种事若传出去也不甚光彩,只怕旁人要戳我的脊梁骨了。” 这倒是稀奇,眼看郑氏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算计儿媳的嫁妆钱了,周素贤顿时百思不得其解。她暗暗在心中思量,莫非郑氏又在打甚么鬼主意不成?觑一眼郑氏,实在看不出甚么深浅,又把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思来想去,唯有昨日她们夫妻两个吵架之事,以及李庸的交待,说来说去,还是和钱有关;可郑氏话里话外都明确表示不想再要她和吴瑞玉的补贴了,这又何解? 吴瑞玉也是惊讶不已,到底心思老成些,她朝李嬷嬷望一眼,李嬷嬷却不好说甚么,只朝她眨一下眼晴。这是二人间的小暗号,表示并无大事,吴瑞玉遂放心下来。暗道,若是银钱能解决争端,这倒是再容易不过了。 郑氏把两个儿媳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实则心底还是肉痛不已!但银子和与丈夫纳妾二者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得清的!端起茶吃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后,决定再试探一下两个儿媳,道:“家中生计艰难,自是不能全部压在他们兄弟身上,若是能想些法子为家中开源节流,这却是再好不过了。” 周素贤心中暗笑,只怕这才是郑氏的重点,甚么开源节流,还不是又回到银钱上头打转!便装着吃茶,看吴瑞玉如何反应,心中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不开口,省得遭郑氏算计。 吴瑞玉陪嫁丰厚,并不在乎这点小钱,若是钱能解决婆媳间的小磨擦,那是再好不过了。闻言便笑道:“还望婆母明示,节流且不提,可有开源的好法子?也说与儿媳来听听!” 郑氏又望向另一儿媳,然而周素贤打定主意一毛不拨,只因她实在是太过熟悉公婆二人的凛性,装着吃茶并不接话。郑氏心中暗赞吴瑞玉到底是大家世族出身,行事不像周素贤那般小家子气。但她此回纯为试探,哪里是真有甚么开源生财的好法子,便做了一副愁苦的模样与吴瑞玉道:“我一乡下老太太,又是初来此地,便是有开源的法子只怕也入不得你们的眼,就不提了,倒是你们年轻人心眼活,见识又多,今儿留你们下来,是想听听你二人可有好法子?” 周素贤很干脆的摇头,道:“说起见识,婆母吃过的盐比儿媳吃过的饭还要多,这一时半会的,儿媳实在也想不出甚么生财之道,怕是要让婆母失望了!” 这回答乃是在郑氏的意料之中,对周素贤的态度也不像从前那般生气,索性对她无视;又看向吴瑞玉,端起笑容用起惯常使用的招数,褒一个贬一个的道:“你四弟妹小家子出身,若论见识气度自是不能与你并论,你的主意如何?” 吴瑞玉深知郑氏这拉一个踩一个的用意,略带歉意的看了眼周素贤,决定和她共进退,便斟酌着开口道:“婆母实在是高看儿媳了,若论生财有术,我不得不佩服四弟妹,在儿媳看来,不论做何种经营,只要肯吃得苦,勤劳不缀,便不怕老天不赏饭吃,婆母说呢?” 郑氏冷不丁吃了个软钉子,两个儿媳都分外刁滑不接招,此番试探根本就不见成效,心中顿时憋了股子闷气。还有甚么好说的!她也懒得再和二人周旋,闷闷地挥退她们。 周素贤和吴瑞玉退出来,行至厢房门口,二人你看我我望你,都掩了嘴笑。 郑氏打着开源节流的招数,实则还是要她二人拿钱出来做营生,但先头又摆明不要她们的补贴,这就值得推敲了。好在妯娌两个都非蠢人,各人思量,很快就心中有底。 周素贤送吴瑞玉到房门口,往正房那边睃一眼,笑道:“我就不送大嫂进去了,婆母此番的用意想必大嫂猜到几分,不管大嫂如何行事,我是打定主意一毛不拨的了,实在是那边有钱就作怪,没得姑息的!” 吴瑞玉了然,笑了笑,道自己知晓了,但也未对周素贤明说甚么。 周素贤回到自己房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着来荆州也快一个月了,是该去酒坊和崔掌柜那里走一趟了,便吩咐小环去外头叫车。 小环出去安排,没多久便进来回话,但眼下不比在乡下,便小意提醒道:“太太会不会不让你出门?这回你不上她的钩,就怕落太太的埋怨。” 周素贤并不以为意,一边取出门的衣衫换,一边道:“难道我暗中给太太钱,太太就会对我改观几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可不干!以我瞧着今日太太的行事,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太现在可顾不上为难我。” 果然她打扮停当,便去见郑氏说要出门的事,郑氏心头正烦恼,哪消耐烦细问甚么,便放她主仆出门。 吴瑞玉这边思前想后,到底顾虑多多。 李廉确实昨日曾交待她不要再私底下补贴家计,按理相公的话要听,但吴瑞玉却想得更长远,也心疼他一边读书还一边替人写时文赚钱。再有郑氏那边的暗示,摆明就是要她们妯娌私底下把钱,不要叫这钱过了明路。虽然不过是笔小钱,把与郑氏也没有甚么,但就怕长此以往坏了规距,须知人心最是贪得无厌。最最重要的是,眼下要解决李家的□□计问题,一家子有了生计来源,如此麻烦也少些,李廉兄弟也能安心读书,也附合郑氏所谓的开源想法,不可谓一举数得! 吴瑞玉想明白了,用过午饭后趁郑氏歇觉之际,吩咐白露悄悄地把李嬷嬷唤来。 李嬷嬷进屋后,并不对吴瑞玉隐瞒,把昨日郑氏两口子为甚么吵架之事和盘倒出,道:“太太的想法并不难猜,只要家中无余钱,老爷便是想纳妾也不能,然而奴婢却担心,老爷那性子最是自私凉薄,放着大奶奶和四奶奶两个财源焉能不打主意,太太分明是叫你们妯娌两个做坏人。” 吴瑞玉苦笑,道:“我也猜出几分来,只不过眼下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看李嬷嬷站着,便指着下首的椅子叫她坐,又叫立夏去守门,这才敛容和李嬷嬷道:“不怕嬷嬷笑话,眼下我初进李家门,相公待我确实有爱,但无敬。眼下李家有难,但我为着相公的面子,又不好拿钱出来替李家还债,恰好太太有了麻烦,然而我想的却更长远,正该趁太太有难之际,出手解决李家的生计问题,才是我在李家立足的好时机,嬷嬷您说呢?” 李嬷嬷自知她素来聪慧行事有章法,若能出几个小钱暗中讨好了相公和婆母,又让一家大小对其心生敬意,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然李嬷嬷还有顾虑,道:“大奶奶的想法立意是好的,但太太说不得要别扭了,眼下太太是既想要存私房银子,又要面上装穷好暂时绝了老爷纳妾的念头,这如何拿捏还要大奶奶仔细斟酌。” 吴瑞玉点头,然而心中早有主意,便凑近和李嬷嬷交待,也不知她两个说得甚么,李嬷嬷听得是连连点头,未几便辞出来。 白露送走李嬷嬷,吴瑞玉又唤张妈妈进屋,问张妈妈这附近可有她陪嫁的铺子或是房产? 张妈妈不知她是何意,好在吴瑞玉的陪嫁一向是她在打理,便道:“这附近倒是没有,不过东门街那处倒是有两间铺面,一家为绸缎庄,一家乃是当铺,奶奶的意思是……” 吴瑞玉一思量,这两家铺子自是不好送出手,顿时想到李家前门巷口第一家乃是家杂货铺,这里地段说不上好也不差,但若是经营这样一家铺子,李家的生计肯定是能开销的,立时有了主意,便吩咐张妈妈,道:“你去打听这附近可有铺面能盘下来,最好是咱们家前头那家杂货铺子,不仅离家近也最易入手经营,再有就是前头那家茶馆,不论这两家哪个愿意盘给咱们都成,务必要快。” 周素贤先是去酒坊看了看,丁掌柜这几年历练出来了,这家酒坊在他的打理下生意日渐见长,只是因为酒液都是要从临江县那边运过来,难免路上有些损耗。 这却是难免的,周素贤看了看账薄,又去存酒的仓库看了看,见一切已上正轨,心中很是满意。 她到崔掌柜那边的时候,正是午饭的点。这处相聚楼乃是一处三进的院子改装的,被崔掌柜装饰得气派非凡,很有格调。崔掌柜亲自迎她进最里边的一进,进了月洞门之后,乍然听见流水之声,眼前小桥临立流水潺潺,处处花木扶疏,一步三景,三两处垂着大片纱幔的四角亭分散各处,便是周素贤也不得不叹崔掌柜的用心。 崔掌柜不好待客,便唤崔娘子及二个儿媳出来陪客,周素贤见端上来的菜色精致,火候也到位,暗叹崔大郎一手灶上功夫只怕已要在自己之上,也怪不得相聚楼才在荆州城立足不久,便已打出名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2章 新局 周素贤与崔家等人相识已久,加上崔娘子性情大方慈和可亲,这餐午饭自然是宾主尽欢,就连小环都被安排下去单独设一桌款待。 相聚楼开张至今已有大半年,崔掌柜待她用饭毕,便和她汇报了一下目前的经营状况。周素贤本来不过是要来认认路,见崔掌柜这般认真,倒不好告辞,只好留下来听其经营中遇到的小问题,还好这对周素贤来说不是问题,略为点拨几句,崔掌柜便茅塞顿开。 这一耽搁下来,时候便不早了,眼看太阳开始西斜,崔掌柜略有几分歉意,亲自送她主仆出来,看着周素贤上得马车,又上前吩咐车夫几句,直到马车走得不见影了这才转身。 这一转身,后头一绯衣公子恰好下得马车,崔掌柜抬目一打量,连忙端起笑脸迎上去,态度恭谨中带着几分小心讨好之意,笑道:“今日吹哪门子风,唉哟!怎地把平七爷给吹来了!小老儿失敬失敬!”眼风一扫见这回只平绍一人,便笑容满面的上前作揖,道:“七爷光临,小店蓬荜生辉!今日就由小老儿作东,必定要和七爷把酒言欢!” 那绯衣公子生得十分俊美,他身材高大,并不做儒生打扮,头上一支白玉簪插髻,更加显得身材欣长、面容清俊。此人对崔掌柜的小意讨好并不反感,下得马车后启唇一笑,便有几分邪魅之意流露。指着崔掌柜道:“适才那是谁家的小娘子?竟引得老崔你恭身相送?” 崔掌柜暗道一声糟糕,想起面前这平七爷的外号,人称他楚地小财神、煞星,又想起此人素来风流成性,连忙暗中警惕起来,嘴上却笑道:“那是家中一门亲戚,不曾想竟引得平七爷的留意,这却是小老儿的不是了!”又连忙在前面作出相引的动作,客客气气道:“七爷有段日子没来,那临照阁还一直给七爷您留着呢!“ 平绍拿骨扇指了指崔掌柜,慵懒道:“还算老实,我人虽不在荆州,但这地面上发生的事可没哪件能瞒过我去。” 崔掌柜抹了把额头的汗,笑道:“那是,那是,平七爷的大名如雷贯耳,小老儿可盼着您常来呐!” 他嘴上虽这般说,然而心却半悬起来,只盼着面前的这煞星不要对周素贤起意就行。外传平七爷最好鲜嫩的妇人,相聚楼在这荆州立足不久,崔掌柜虽素来八面玲珑,这会却也是心中没底,只好一路奉承到底,一边引着平绍进楼里,一面躬身笑着寒喧,道:“听说七爷年初去西域一趟,想必此行收获甚大!不知七爷是何日归来的,也不叫人送个信来,好叫小老儿给您接风洗尘呐!” 二人一路说着话,崔掌柜把人引进临照阁,便有容貌清秀的仆婢送来茶水点心果子。 平绍一落座也没个正经样子,斜倚在竹榻上,抬了抬手,道:“过几日我要在此请客,老崔你今日可要大郎拿出些真本事出来,叫我先试试菜色,这桩生意做不做得成,就看你们大郎的手艺是否精湛吸引人了。” 崔掌柜心头先是喜后是忧,拿出生意人的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平绍,他矮下身段做苦瓜脸道:“不知七爷您要请客之人好哪种口欲?有何喜好?这世间百味,一人爱一味道,大郎的手艺非是小老儿不放心,几样招牌菜那还是拿得出手的,至于其它的我老崔真不敢打包票啊。” 平绍笑骂了声“老狐狸”,稍微敛容道:“客人乃是川蜀之人,蜀人爱麻辣重口味,这回我要和他搭上线做香料生意,不然你这相聚楼还真不够格让我在此宴客!”说完施了两分压力与崔掌柜,道:“不论你想甚么法子,都要把这菜色给我做地道了,若是砸了我的场子,老崔,你这相聚楼也就没有必要开下去了!” 崔掌柜听得连连抹汗,思忖不接这桩生意只怕就要得罪此人,若是接下又生怕大郎手艺不精砸了平绍的生意,正两难之际,听平绍复道:“当然了,若是做得好,你这相聚楼有我平绍罩着,在这荆州地面哪个不长眼的会来生事?”平绍的威逼利诱令到崔掌柜左右为难,可这当下不接也得接,商人重承诺,无论如何招牌不能砸,只好把心一横,叹气道:“既如此,我老崔少不得亲自去灶下盯着大郎,必定叫七爷满意!” 却见平绍摇了摇手,崔掌柜识相的退出来,连忙去灶下吩咐崔大郎如何行事,又打发伙计往李记酒坊去取酒,务必要把平绍交待下来的事情办妥。 平绍看了身边的小厮一眼,吩咐道:“去打听打听,刚才那小娘子是何人?这相聚楼不过短短几年便名声鹤起,传言乃是背后有高人传授厨艺。” 小厮应声出去,平绍摸了摸下巴,眼中露出志在必得的眼神,自言自语道:“生意人岂会嫌钱多!在我的地面上便得按我的规距来……” 且不说崔掌柜如何应服平绍的,周素贤走到半道上,忽然兴起要去接李庸放学。下人把马车赶到府学门口停下来,她正要下马车去候李庸,却忽然想起此时不比两年前,那会尚还可以说是年纪小没甚么忌讳,可眼下她已快十五岁,若就这样下马车,又怕扫了李庸的脸面,只好吩咐小环下去候人。 好在没过多久李氏兄弟就被小环寻到,他二人未料到周素贤会来接人,李庸一副欢喜的模样,挠了挠头道:“贤娘你怎地会来?” 周素贤下马车替他把书袋取下来,一边道:“今日去崔掌柜和酒坊看了看,就顺道来接你二人了。”见他额头出了汗,掏出帕子为他拭,二人举止虽说寻常,落在旁人眼中自是亲密无间的。 有学子频频朝这边望来,周素贤暗道糟糕,李庸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无妨。 李廉看他小夫妻两个眉目传情,忽然想到吴瑞玉,十分识趣的笑道:“今日天气好,四郎你不如带贤娘去关羽祠附近逛逛走一走。” 李庸感激地朝兄长瞥去,也不和他客气,笑道:“那就听大哥的。” 周素贤睨他一眼,意思是他这也太不见外了,若是放李廉一个回去,回头郑氏若问起来,二人少不得要吃一顿骂;况且她两个出来玩,若是吴瑞玉一比较因而责怪起李廉,岂不是二人之过? 李庸并未想这么多,本想说有他,不碍事!一旁的李廉顿时拍了拍头,朝周素贤笑道:“你们放心地去玩吧!一会我也叫人接你嫂子出来,说不定我们能碰见。”顿了顿,复道:“细想一想,自从成亲后,也还未有与她单独外出的时候。” 周素贤见他领会过来,会心的笑了笑,想到吴瑞玉身具闺范,未必喜欢抛头露面跟李廉闲逛,遂出言指点道:“大嫂从前养在深闺,大伯不如先使人回去问过大嫂的喜好,再安排地方与大嫂过二人世界。” 李廉闻言顿时开窍,转头和李庸商量道:“还需得寻个理由遮掩一二,若是叫爹娘得知你们带媳妇出来闲逛,少不得会指责她两个。” 周素贤在一旁掩了嘴笑,暗叹李廉这两年渐渐处事端方了,还以为转性了,没曾想还是像年少那会刁滑。 李庸呆愣愣地看着兄长,道:“这样成吗?” 李廉撇他一眼,意思是成不成你有其它好主意免她们妯娌被责罚不成! 二人议定归家的时辰,当下各自分开,李廉令平安叫了辆马车来,自去忙活。 李庸和周素贤甜甜蜜蜜上马车,小环见她夫妻二人的恩爱架势,偷偷掩了嘴笑,也不去往里凑和,自觉坐在车把式的旁边。 周素贤屁股还没坐稳,就叫李庸揽入怀中,又被他偷香成功,当下粉脸一红。但一想到最近这些时日一桩桩的事情连轴转,又很是心疼他四处奔走忙碌,当下放软身段倚在他怀中任他作为。 他两个在车上腻歪一时,眼见到了地方,李庸倒也晓得分寸,替她扶正簪环,又与她掩了掩领口的衣襟,二人这才下马车。 关羽祠附近有个夜市,此时太阳还未落山,夜市里却人头攒动起来。尽管这个时候的夜市远非后世那般多样性,但论起热闹劲儿也不遑多让。周素贤这是第一次逛夜市,看这一摊摊的东西琳琅满目,有些吃食甚至闻所未闻,和小环两个简直兴奋极了。 李庸牵着周素贤的手,不时用身体和肩膀护着她,看周素贤喜欢哪样,便要上前为她买来。 周素贤见他问都不问摊主多少钱,当下将他衣袖轻轻一扯,偷偷在他耳边笑道:“你这模样,虽不至于被人当作肥羊宰,但一看就知为讨娘子欢心而漫天撒钱的主,我倒不是喜那物什,只是见甚么都新奇,不过多看两眼罢了。” 李庸当下脸色发窘,晓得做了蠢事,周素贤连忙递台阶与他,笑道:“若有喜欢的东西,我一定和你说,就像从前你送我的那些物什,每一样都深得我心。” 谁没有个年少情热的时候,李庸很快调整过来,把她护在胸前笑道:“还是娘子会持家,可也别太客气,虽然眼下我赚的银钱不多。” 周素贤望着他甜蜜蜜的笑,口气亲密的道:“肯定不会和相公客气!” 二人手牵着手一路逛下去,周素贤很晓得为李庸做脸面,挑了两三样物廉价美的东西叫他付账,又适机的与他提醒道:“我们两个就这样出来,少不得要与公婆和小姑买些礼物回去。” 她的话正中李庸下怀,父母和小妹的喜好他倒是知晓,与李伯忠挑了两本话本,和郑氏买几条手帕子,再与三娘子挑一盒子娟花,眼见时辰不早了,二人便坐车归家,在门口和李廉夫妻遇上了,吴瑞玉和周素贤相视一眼,都有些好笑。各自看见对方身边的小头提着礼物,妯娌二人凑头一阵嘀咕,落后几步进家门。 其实这个时候也才戌时三刻左右,搁在平时也就是李家人用完饭消食的时候。 郑氏和李伯忠以及李青娥候在堂上,眼看她们两对夫妻进门,郑氏还未说甚么,李青娥先是委曲的朝两个兄长诉苦起来,“哥哥们只晓得带嫂子们出去玩,哪里还记得爹娘和妹妹!” 李廉和李庸多少有些理亏,二人先给父母问安,李廉便接话道:“哪里是不带你出去,这不刚好凑巧,有同窗请客,说是要带女眷,这不就带她们妯娌出门了。” 李伯忠一听便知这里头有猫腻,但儿子们偶尔想和自己的媳妇腻歪,做父母的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重要的是他眼下还有求于儿媳,自然不会较真,便出声喊住三娘子,斥道:“没规距,你哥哥们是要带女眷出去应酬,你瞎起哄做甚!” 李青娥头一扭,很有几分置气。 郑氏不悦,看了李伯忠一下,竟罕见的没有为难吴瑞玉和周素贤,只是脸色并不好看,与四人道:“既回来了便都去歇着,都挤在这里做甚!” 李庸便上前笑道:“儿子们给爹娘带了些小玩意儿,也不知爹娘喜不喜欢。” 小环和立夏上前把东西奉上,郑氏一瞧桌上分着三份东西,话本书藉甚么的,那自是李伯忠的;再有手帕子和一支银簪,又见另一堆有一匣子颜色鲜妍的娟花和脂粉,立时清楚那银簪是与自己的,当下脸色便好了几分,道:“出去一趟便花这些冤枉钱做甚,家中又不是没有。” 李伯忠生怕郑氏骂人,把两个儿媳得罪干净,便笑道:“这是孩子们的一番心意,你受用便好,没得为难他们。” 有李伯忠这话,两对夫妻都松了口气,双双趁机回房。 过了两三日,张妈妈来吴瑞玉跟前回话,道:“大奶奶交待之事已有眉目,巷子口的那间杂货铺子开价五百两,但那茶馆老板不愿出让,奴婢就做主将杂货铺子盘下来,接下来看奶奶有何吩咐。” 吴瑞玉不料张妈妈做事这般利索,很是满意,打赏张妈妈一番,又对她如是这般吩咐一通,张妈妈便又下去忙活。 吴瑞玉思量一会,便叫白露开首饰箱子,寻了几件稍为值钱却又并不打眼的头面出来。这些东西并未在嫁妆单子上,白露不知其意,问道:“大奶奶寻这些首饰头面出来做甚?” 吴瑞玉懒洋洋的笑道:“自打嫁进来,还没有好好孝敬咱们太太哩!”又吩咐白露将这几样头面首饰用锦盒装上,起身吩咐一个小丫头,道:“去打听太太这会在做甚?是否得空?” 小丫头很快来回话,吴瑞玉便带着白露往正房来见郑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3章 瑞玉施计 郑氏前几日拭探两个儿媳无效,见这两日她妯娌二人又并无动静,此时一人枯座房中颇有些后悔把话说得太满。甚么不要儿媳对家计做补贴,哪里是不想要,这不都是为了不叫李伯忠纳妾才想出的下下之策,现在想来若往后她二人真个撒手不管,不仅自己要操心这一大家子的生计,两个儿子可就要累死累活赚钱养家了! 吴瑞玉行到正房,便叫李嬷嬷朝里通报。 郑氏正烦恼着,听说大儿媳寻来,忽然想到甚么,喜得连忙叫李嬷嬷把人请进来。 婆媳二人坐定,郑氏眼尖早就看到白露手上捧着的锦盒,心中欢喜不已,脸上已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又叫李嬷嬷奉茶。 吴瑞玉心中暗笑,思忖郑氏不仅眼皮子浅,喜怒哀乐总是浮于面相,其实说来这样的人虽生有一副坏脾气,其心肠倒也不至于坏透,帮郑氏一把倒也值得。略做寒喧,命白露把锦盒放在郑氏面前,笑道:“这几日看丫头们整理箱笼,儿媳便挑了几样不曾戴过的首饰来送予婆母,也不知婆母喜不喜欢?” 郑氏第一回正正经经的收到儿媳的孝敬,喜不自胜,客套道:“这般客气做甚,你的东西留着自己戴就好,我一老太太了,哪里还需要甚么头面首饰!” 谁人不爱美、不爱财!吴瑞玉知她是客气话,遂把锦盒打开推到郑氏面前,诚意相送,道:“自打儿媳进门,还从未对婆母孝敬过甚么东西,婆母不嫌我送晚了才好!” 郑氏打眼一看锦盒里的四五样首饰,都是黄金打的头钗簪环,一股富贵气息扑面而来,情不自禁地伸手惦了一把,十分沉手,见并非甚么铜包金那等不值钱的玩意,乐得嘴都快要笑歪了。又怕叫人瞧见,连忙把锦盒关上。心中思忖,这大儿媳若是成心孝敬,应该在进门后的第一天便奉上来了,何必等到今日!必是她前几日的话凑效了,她倒也知这礼物烫手,但到嘴的肉岂容人拿回去,略为斟酌,便道:“我的儿,这般破费做甚!若叫旁人知了,还道我这做婆母的觊觎儿媳的陪嫁。” 吴瑞玉狡黠的朝屋里一望,十分体意人的笑道:“这屋里就咱们婆媳两个,白露是我的人,李嬷嬷是服侍婆母的,且向来嘴巴严实,此事莫非还有第五个人知晓不成?” 郑氏心中挣扎,最终贪欲战胜理智,见儿媳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也就顺着台阶把东西收下。生怕李伯忠看见,连忙把锦盒往床头柜放好。 吴瑞玉只当甚么都未看到,白露忍笑忍得辛苦,叫吴瑞玉瞪了一眼,这才有所收敛。 郑氏心中踏实几分,转而思量起来,原本那日她出言试探,不过是要儿媳把家用钱从明处转为暗处,哪晓得这大儿媳忒大方了,出手就是金头面,到底拿人手短,又怕吴瑞玉这般作为乃是有所求,心中猜测莫非儿媳和儿子闹矛盾了,这才来讨好婆母?便略作试探道:“珍珠,大郎待你可好?” 吴瑞玉心知叫郑氏误会了,但也不做解释,羞赧答道:“大郎体贴,待儿媳再好不过了。” 郑氏见不是她夫妻感情不睦的问题,心中一松,思忖大儿媳陪嫁丰厚,吃穿不愁,又与儿子感情甚笃,再看吴瑞玉并不像是有求于人的模样,彻底放下心来。索性装糊涂,打定主意儿媳不开口,她便不过问,真正等到事情来了再说!反正这几样金首饰是落到自己口袋了! 她婆媳二人实在还未熟到可以交心的地步,吴瑞玉不过略座一会便辞出来。郑氏把房门关好,再把锦盒拿出来,将那几样金灿灿的首饰一个人偷偷地赏玩,心中不无得意;然而转头想到这几样打眼的东西实在不好藏,眼下李伯忠也歇在这屋里,若是叫他无意中寻得,妾都可以买一打了。再往屋里四下瞧,见哪儿都不好藏东西,着实为难起来! 郑氏手捧着锦盒忽地灵光一闪,当下便觉可行,于是稍做收拾打扮,叫了李嬷嬷随行,二人悄悄地往远一些的金铺问询,随后就挑了家出价最高的金银铺子把首饰卖了,得手三百多贯钱,郑氏把钱揣在怀中方才觉得踏实。 回程时李嬷嬷要替她叫马车,郑氏一问打车要五十文,当下有些肉疼,咬一咬牙和李嬷嬷走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家门在望,郑氏实在走不动了,一双小脚生疼,显然已起水泡。李嬷嬷年纪大,扶着腰喘着气,说甚么也要就地歇口气。 郑氏颇为后悔,李嬷嬷不好说主人的不是,眼下二人是又渴又累。她倒还尽责,把郑氏搀扶着往一旁的杂货铺子去歇脚,又向店里的伙计讨了碗水与郑氏喝。 郑氏搬到此处不久,却是和这间杂货铺子的掌柜相熟,因日常家用小物都是向此家添置的。那掌柜当下认出郑氏,客气地上前与之寒喧。二人说话投机,那掌柜又有心引导,不过一会功夫,郑氏便得知掌柜欲出售一半的股出来。 郑氏怀里揣着才得手的三百多贯钱,很是意动,又连忙向掌柜打听多少钱才能吃下一半的股,,每月返得多少利钱,又有哪些设限……问得甚是细致。掌柜见她意动,于是一一替她做解答。 李嬷嬷悄悄地扯了扯郑氏衣袖,适时提醒道:“太太,已不早了,家去吧!” 郑氏也知自己过于急切了,便起身告辞。 掌柜送她出门,笑道:“夫人若有意不妨考虑看看,因眼下已有多人在问,最迟两三日我便下决定。” 郑氏叫李嬷嬷提醒了,头脑遂清醒过来。当下与掌柜说好明后两日必定会给消息,便扶着李嬷嬷家去。 夜里郑氏思前想后,暗道钱放在她自己身上虽安全无虞,但却如一塘死水赚不来半文钱。俗话说饿死胆小撑死胆大,反正这笔钱也是儿媳孝敬来的,即便亏了也没那么肉疼!反之若是投进去买下杂货铺一半的股,就像那下蛋的金鸡母般,每月会钱生钱。这般一思量,第二日便唤李嬷嬷来,吩咐她前去打听杂货铺的情况。 李嬷嬷转头偷偷地寻白露,得了吴瑞玉的指示后,不消半日便来回郑氏,笑道:“都替太太打听清楚了,这家杂货铺在这街面开张快十来年,掌柜为人实诚可靠,依奴婢瞧这生意可做。” 郑氏本就意动,况且李嬷嬷向来做事稳妥,又怕那掌柜答应别人,当下和李嬷嬷去寻那掌柜,急吼吼的花三百两买下一半股,二人又立下契书,郑氏把这生钱的金鸡母当宝贝一样放妥当。想到公账上还有三十余两银,心知杂货铺入股之事瞒不过众人去,遂心生一计,便把账册打开,做了笔假账,提笔写下“二十五两银入股杂货铺”。如此一来,公账只余十多贯钱,仅仅够一两个月的开销。 张妈妈把事情办妥,便来吴瑞玉这边回话,道:“大奶奶真真是个贤惠之人,为顾着姑爷的脸面,费尽心思为家中的生计做补贴,还不让奴婢几个把事情透露出去。” 吴瑞玉倚在榻上清浅笑道:“钱虽是个好东西,也得用在恰当的地方,我虽有嫁妆,养着一家老小自然不是问题,但人贵在自立,授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她看了张妈妈一眼,道:“若是特地在相公面前提起,难免有邀功之嫌!” 张妈妈听话听音,有些话不需说得太过直白,当下明白吴瑞玉的意思,与她做保证道:“大奶奶放心,奴婢必定把事情办好,不叫人看出半点痕迹!” 吴瑞玉笑了笑,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命白露打赏。 李伯忠等了几日,见郑氏毫无动静,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毕竟夫妻多年,郑氏的凛性如何他心里门儿清,奈何当初一时大意,这日一早起来便催郑氏去寻牙婆买人,道:“这可是你当初答应我的,若是反悔,我便抬那小寡妇进门,到时你可别后悔!” 郑氏有钱做依傍,懒得和他计较,当着他的面吩咐李嬷嬷去请牙婆来家,好声好气的道:“我一口唾沫一个钉,自是不会食言,老爷且等着。” 李伯忠不知她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又怕郑氏从中使坏,便出言敲打,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歪瓜裂枣的我可不要,你身为大妇,就该有大妇的胸襟。” 郑氏被他一而再的撩拨也起了几分心火,索性顺水推舟,冷声道:“你莫刺我,既是不放心,等人来了你自己挑,省得说我从中作梗。” 李伯忠暗喜,磨掌拳拳一心要挑个合心可意的人。 郑氏委实看不上他这副急色模样,心中冷笑道:“老不休的,想要买妾做梦去吧!一会就叫你跌个大跟头,我看你再有没有脸提买妾二字。” 李嬷嬷出门前先去吴瑞玉那里暗中递了个信,吴瑞玉知机,吩咐立夏去给周素贤报信,又命白露来和郑氏说想要去买些脂粉头油甚么的。 郑氏自是应允,反正李伯忠的心思全家人没有不知的,暗道最好两个儿媳都躲出去,这戏才能好看。 果然没过多久,周素贤也寻了个理由出门,然而她却没有走远,径直上了茶楼的包间,里头吴瑞玉早已点好瓜子果干等物。 周素贤进门就掩嘴笑,挨着吴瑞玉座了,道:“小寡妇那里可有命人去送信?” 吴瑞玉颌首,笑道:“那可是关健人物,怎么少得了她呢!” 一想到家中公婆二人即将唱一出大戏,周素贤就想笑,也暗中佩服吴瑞玉的手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4章 郑氏小胜 李嬷嬷办事老到,不过出去半会功夫,便领着牙婆来家。 那牙婆姓伍,人称伍婆子,在这一带很是出名。从李嬷嬷口中得知这家老爷要买使唤的人,心思自然转动得快,把手里头几个长相拨尖、年纪稍大的丫头稍做打扮,便喜气洋洋地随李嬷嬷来家。 郑氏和李伯忠两口子高座堂上,两人实在相看两厌,索性都不理会彼此。 李伯忠脖子伸得老长,总算把人盼到,打量一眼伍牙婆身后七八个俏生生的丫头,见个个面容不俗,简直喜不自胜。 郑氏看不得丈夫这般模样,暗中鄙夷不已!眼皮朝伍牙婆一抬,到底当家多年,自有几分当家太太的威严。 伍牙婆本身就是做这买人卖人的买卖,自是见多识广,当下笑盈盈地与她两口子道了个万福,张口先奉承一句:“太太、老爷一看便知是书香清贵人家,不知眼下想要挑甚么样的丫头使唤?” 郑氏听她这句‘书香清贵人家’很是顺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客套道:“伍牙婆太会说话!咱们小门小户的,不过是家中儿郎们还算争气罢了!”随后眼皮一掀,朝李伯忠觑一眼,与伍牙婆直接了当的说道:“家中下人倒是够用,这回却是我家老爷想要买个合心可意的人服侍,伍牙婆不如将人指给我家老爷瞧。” 伍牙婆常年行走市井,早就练就一副玲珑心肝,岂会听不出女主人话里隐含的几分怨气,只做不知,连忙点头应是,又退开几步,叫身后八个丫头排成两行,立在男主人的面前任他挑选。 李伯忠早就意动,这会自然不客气,当下站起来挨个打量。 这几个丫头半是羞涩半是害怕,有那大胆的偷偷瞄得一眼,见买主虽不至喊老,但也是人至中年,面相看上去略显憨厚,倒也愿意被看上委身做小。 伍牙婆见李伯忠瞧得十分仔细,也不催促,待他一个个观完,上前小意讨好道:“不是我伍婆子自夸,这几个丫头长相算是拨尖的了,个个性情温和,又十分会侍候人,老爷可有看中哪个?” 李伯忠并不答话,却反问伍婆子,道:“这里头可有略懂文墨的?” 郑氏脸上的讥讽一闪而过,伍婆子一愣,暗道这家男主人莫非是喜欢红袖添香的款?连忙指向其中一个笑盈盈地答道:“有的有的,这丫头名叫添香,能识文断字,可合老爷心意?” 李伯忠一看,原是刚才偷瞄自己的丫头,便笑起来,叫她背了首诗,听这丫头吐词清晰话语婉转,颇为满意,笑道:“就是这丫头罢!” 伍牙婆喜不自胜,唤添香出来与李伯忠见礼,李伯忠再就近端详,这回是细细打量,见这丫头生就一张鹅蛋脸、柳叶眉,往下一瞄,身段也玲珑有致,越看越觉满意,不禁温声道:“你名叫添香?却是俗气了些,待老爷我与你取个好听的名儿来。” 郑氏不轻不重的咳了声,以此提醒李伯忠,这人还没买下呢,着急甚么! 李伯忠面上略有讪意,不得不打住话头,作为掩饰,便归座吃了口茶。 伍婆子心中有数,连忙夸了好几句添香的好处,眼巴巴地望着郑氏,就等着她开口问价钱。 郑氏心中略显激动,晓得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不禁深深吸了几口气,略带颤音朝伍婆子问道:“不知这丫头作价几何?” 伍婆子见总算说到正题了,连忙道:“作价三十贯,看在贵府第一次光顾我老婆子,算你便宜些,二十八贯罢!” 郑氏倒吸一口冷气,张口道:“太贵了!” 伍婆子气定神闲的回道:“不贵不贵,现今太平盛世,不像前几年偶尔闹个饥荒甚么的,那会人命不值钱,可现如今百姓安乐,再穷也不愿自卖为奴,老婆子开的这个价在这方圆百里,都知晓是极其公道的。” 李伯忠生怕郑氏讨价还价叫人看轻,便与她使了一记眼色,哪知郑氏只做不知,一味和伍婆子砍价。 其实郑氏哪里是要和人砍价,不过是在延挨,好斟酌着如何把家中无钱的事与他摊牌。 这时外头传来震天的敲门声,刘妈连忙跑去开门,她才把门儿打开条缝,一个身穿桃红褙子柳绿裙儿的年轻妇人便闪身溜进来,看刘妈拦她,伸手将其一推,然后迈着一双小脚一溜烟地往堂屋跑去。 后头刘妈一个劲儿的追问“哎哎……你是谁……怎地这般没礼貌,擅自进我家的门……” 这名妇人根本不理会刘妈,很快跑进堂屋来,一看那伍婆子和七八个俏生生的丫头,哪里还不知这是买人的节骨眼,晓得来得正当时,便把袖子一抹,朝李伯忠扑过去抹泪道:“冤家!你不是说要纳我进门吗?怎地转头就把奴给抛个干净!” 郑氏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指着这年轻妇人结结巴巴的道:“你是何人,怎地……擅闯别人家门。”其实这情形再明白不过,这妇人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李伯忠尴尬的望郑氏一眼,略有些手足无措,又看了看小寡妇,心中又惊又疑!扶也不是,说也不是。 李嬷嬷和刘妈二人这会很是忠心护主,上前一边一个拉起小寡妇的胳膊将其架起,李嬷嬷问也不问甩手扇她一巴掌,道:“哪里来的疯妇,进门便扑进我家老爷怀里,这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 小寡妇被打懵了,实没料到这家的下人太凶悍,好半晌才捂起脸怒瞪李嬷嬷,扭身欲挣脱开来。 郑氏心中极爽,也就由得李嬷嬷发作。 刘妈心眼儿实,李嬷嬷暗中与她递了个眼色,小寡妇再挣扎几下便如鱼儿般滑溜开,又上前死命的抱住李伯忠的大腿,万分委曲的垂下泪来。 一旁的伍婆子也识得这小寡妇,这街面谁人不知这个风流俏寡妇的勾当,暗道这家老爷竟也上当,想必是新搬来的,又怕这桩生意黄了,暗暗与小寡妇使了记眼色警告。 郑氏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气笑了,暗道一声好哇!正愁着要怎么收拾这贱人,她便自动送上门来。略一思忖便计上心头,索性趁着当下一起解决了事。主意定下,郑氏急忙变了副脸色,详装了十分怒火上前与李伯忠嚎道:“好你个没良心的,我这都答应你纳妾了,人都要定下来,你却还和外头这些不三不四的妖精往来,还容她上门闹事羞辱于我,你将我置于何地?” 李伯忠自知理亏,这节骨眼上只好忍气吞声,一边把小寡妇甩开,一边和郑氏解释。奈何小寡妇黏他得紧,一时竟未甩开,她人像只蜘蛛般紧紧将其攀住,越哭越哀凄。美人垂泪总是让人堪怜的,李伯忠自诩是个怜花惜玉之人,只得先不理会郑氏,好言好语安抚小寡妇。 郑氏气绝,仗着有理上前就和小寡妇干架,一边辱骂一边撕打,专往人不耐疼的地方下手。 小寡妇一个不留神,面上便叫她留下几道爪印,这下也不装柔弱了,二人气势汹汹地扭打在一起。一旁的伍婆子和李嬷嬷刘妈等人急忙上前拉架,众人枪口一致对小寡妇,郑氏得了帮手又对其狠下几脚。 李伯忠这回也不装鹌鹑了,心中认定是郑氏在背后弄鬼,眼下是面子里子都保不住,在小寡妇一腔眼泪的攻势下,索性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度来,上前训斥郑氏道:“你瞧瞧你成何体统!有哪家当家太太似你这般善妒撒泼的,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做甚么撒泼打人?” 郑氏这回并不怕他,怒目相向道:“这件事捅破天去也是我这正室大妇占理,这小妖精都跑家里来闹了,我若不硬气些,只怕就要叫人看轻。”说罢眼带轻篾地瞪小寡妇,讥讽道:“我家老爷才到此地,便叫你勾搭上,显见也是有些手段的,只不过实话告诉你,咱们家穷,你若想进门,可以,自卖与我家,我便允你进门,如何?” 这不是为难人吗?好生生的谁愿意卖身为妾!小寡妇一时没了主意,泪眼巴巴地望着李伯忠,实则在延挨时候,但看李伯忠如何行事。 李伯忠也望着她,盼着她自卖进门,但看小寡妇一时不出声,顿时有些失望。但这会若出面为郑氏说话,又怕会助长郑氏的气焰,一时实为两难,踌躇不已。 伍婆子一看这桩生意要黄,生恨这小寡妇搅局,不讨回些利息也不甘心,连忙上前插话道:“太太这可使不得,这小寡妇声名狼藉,太太一家子必是新近迁来的,这才上了她的当,与其让这样的人进门,不如买下经过调、教后的丫头,如这添香就很好,往后必定会对太太百般恭顺。” 郑氏觉得良机已到,索性趁这个时候撂挑子,哭天抹地的嚎道:“你个老不休的,我不管了,你爱纳谁便纳谁。”说罢真个扶着李嬷嬷向房中行去,说不管竟是真个放手不管。 李伯忠一时傻眼,望着郑氏的背影置气道:“难道没了你我就做不成事!” 郑氏狠狠地把房门甩上,李伯忠更是生气,对着郑氏的房门道:“你个妒妇,我今儿就把人买下来,今晚就纳她为妾。”说罢转头问伍婆子,道:“少磨叽,到底多少钱能成事?你给个实价?” 伍婆子一看有戏,连忙道:“算了,我吃些亏,添香便以二十四两银卖与老爷罢!” 郑氏躲在房门后静静偷听,闻言不由笑开了花。李伯忠心中有数,这个价虽高了些,但还不算离谱,便命刘妈去郑氏房中拿钱。 小寡妇顿时着起急来,上前倚着李伯忠娇娇柔柔道:“冤家,你真个要买妾?”又当着他的面抹起眼泪来,道:“原来你与我的话都是假的,说甚么过几日抬我进门,让我吃香喝辣,你骗得人好苦哇!”眼见李伯忠不为所动,小寡妇晓得今日阻拦不成,急忙思量对策,索性退而求其次,想着怎么着也要得些好处,也不枉她先头下的本钱。 郑氏正等着看他出洋相,半点不曾为难刘妈,将装钱的银匣与她拿去。 刘妈捧着钱匣而回,李伯忠喜开银箱,乍见里头只得区区十两银钱,一时傻眼了,张口道:“怎地只得这么点钱,家中钱呢?” 刘妈为难道:“老爷,奴婢只是个打杂做饭的,委实不知家中的钱两啊!” 李伯忠将其狠狠一推,大步走向郑氏的正房,一伸手便把房门推开,也不顾忌外头有旁人在,怒气冲冲地质问郑氏,道:“这是何意?你当我是傻子不成?明明前几日账上还有三十几两银的,快说钱去了哪里?” 郑氏也不与他争辩,把账薄摊开来与他看,一味作委曲状,一股脑的把入股杂货铺之事道来,瞧李伯忠脸色不虞,只好又道:“我见大郎四郎赚钱辛苦,又不要儿媳们的接济,不得已只好想些法子来赚钱,不然区区三十几两银子,只会座吃山空,况且咱们家还背着一身债,往后更是为难,你莫非要累死我儿子不成?” 后面的话郑氏故意拨高声音道来,实则是好叫外头的伍牙婆和小寡妇听到。 果不然小寡妇的眼神闪烁,暗道晦气,这回竟看走了眼失手了,没曾想是个银样腊枪头,外表中看里头却是个穷光蛋。 伍婆子毕竟见多世面,也知今日这桩生意只怕做不成了,但也不好得罪,只得耐着性子等着见机行事。 却听里头的李伯忠道:“你便是算计好了的,叫我出一回洋相,莫要与我狡辩,今儿怎么着也要将人买下,不然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郑氏双手一摊,负气道:“你莫说得这般难听,我本意是待你看中人了,我再和两个儿媳开口借钱的,奈何今日我受了这般羞辱已然颜面扫地,借钱这种事谁干谁是傻子!” 难道要他这做公公的去与两个儿媳借钱,这话怎么好说得出口!李伯忠怒抻拳头,实在被气得不轻,打算动武力。 李嬷嬷急忙上前相劝,道:“外头还有旁人在哩,你们两口子在这里不顾脸面互撕,也不为大郎几个考量?” 两口子均在气头上,都梗着头不做声。李嬷嬷不得已,只好出来先把伍婆子打发了,叫刘妈将其送出门去,然后冷声对小寡妇道:“还赖着不走?莫非还想再吃我一巴掌不成?” 小寡妇这会气势已弱,又嫌李伯忠做不得主又身无银钱,早就想打退堂鼓了,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 李嬷嬷将其胳膊一拽,把人半拉半扯地拖出大门,凑在她耳旁阴恻恻地道:“今天暂时放你一马,我也不说甚么了,你是甚么样的人,我只要一出门打听便能得知,我家老爷一时不慎叫你勾搭上,也是不幸!可你也不看看这是哪家门庭,咱们家和荆州李氏同出一族不说,大奶奶便是李氏老夫人嫡嫡亲的外孙女,在这荆州地面上若非不想活了,你只管再来纠缠试试!” 小寡妇一听荆州李氏这四个字,早就吓得腿软了,不曾想阴沟里翻船,连忙和李嬷嬷求饶,灰溜溜地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5章 绮旎 李嬷嬷打转回来,见刘妈在屋檐下长嘘短叹,问她何事。 刘妈为难道:“老爷遣我与二位奶奶拿钱,我回说两位奶奶出门去了,老爷斥我一顿,打发我去寻人归家哩!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如何寻两位奶奶的人!” 李嬷嬷笑了笑,晓得李伯忠不欲自己出面,却遣一奴婢寻两个儿媳要钱,亏他想得出这般不要脸的事,便与刘妈出主意,道:“这差事也好处理,你去外头转两圈做做样子再回来,如此再往老爷跟前一回便可。” 刘妈想了想,也只得同意李嬷嬷的话,出门去寻人。 李伯忠今日跌了个大跟头,自觉在一干奴仆面前没脸,又实在不想看郑氏这张老脸,晓得再吵下去也没办法从郑氏这里抠出半个铜子来,索性甩袖避去书房生闷气。 郑氏扶着腰在房里闷声笑了一回,很有几分扬眉吐气之感。笑过之后又起了疑心,暗道这小寡妇来得时间太巧了些,若非是小寡妇一通搅和,今日她还要费些功夫和李伯忠周旋。她略思量,想到两个儿媳一前一后避出去,便猜此事必定出自她妯娌之手,却又摸不透儿媳们为何要暗中帮她,不论如何,心中倒是高看她二人几分。 刘妈在外头盘桓了个把时辰才归家,自是和李伯忠回话。他到此时也才明白过来,依着两个儿媳的精明劲,即便这会在家,也肯定不会拿钱出来与她买妾,这般一想便觉从前对她二人有指望之事着实可笑,一时无法,心中着实又气又闷,一挥手把刘妈打发出去。 周素贤和吴瑞玉二人自有耳报神与她们回话,想到家中才发生的闹剧,两人不由得捧腹大笑,倒也未再议论公婆的私事。想着天日尚早,妯娌两个索性一同去逛了回街,买了几样物什,眼看快到下学时候,便又去接李廉李庸兄弟一同归家。 李伯忠犹自生气,但此事又不好和儿子们议论抱怨,但就此当作没事人一般又拉不下脸面来,便故技重施,装起病来。 李廉和李庸兄弟两个明知老父为何生病,但这事又不能挑破,不管他是真病还是假病,他二人向来孝顺,便要去府学告假在床前侍奉。 郑氏端了碗汤药边吹边与儿子们道:“你们父亲向来苦夏,又不是甚么重病,何需耽误你们学业,该做甚么就做甚么去,家里自有我哩!” 李伯忠自诩就是被郑氏气病的,这会和老妻自是相看两厌,哪里耐烦要她服侍,躺在床上详装咳嗽几声,看着他兄弟两个道:“天大地大,大不过父母恩,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这病一时半会好不了,若你们兄弟真有这孝心,便该为老父买个贴身侍候的人,这才是真孝顺!” 李廉两个一时还回不过神,一旁的郑氏一口汤药往李伯忠嘴里灌去,道:“这人吃五谷杂粮哪里能不生病,不过一场小病,莫要吓唬儿子们。” 李伯忠被逼着喝药简直苦不堪言,欲要再说话,郑氏掐着时机便猛灌一口,一不小心呛到,这回是真的咳嗽起来。 郑氏连忙打发儿子们去上学,待一人走,房里只余她夫妻两个的时候,便把汤药碗重重地往桌上一磕,呸了声,道:“老不要脸的,也好意思在儿子们面前提买人的事,你莫非想累死他们兄弟几个不成?” 李伯忠咳得眼泪都出来,好不易止住,气得大声赶郑氏出去,怒骂道:“我和你没得话说,几十年夫妻情份那都是瞎扯,我怎么就瞎眼了把你这泼妇娶进门来。”说完是一通的捶胸顿足。 郑氏见他这个模样,简直比大热的天喝了盏冰梅汤还要爽快,也不和丈夫计较,拿起汤药碗扬长而去。 这个家就这么大,不一会儿这事便传到周素贤耳边来。 倒不是小环刻意打听甚么,经得这些日子,她也稳重不少,道:“显少见老爷吃瘪,太太是越发厉害了。” 周素贤掩起嘴笑,道:“老爷这是闲的,好在四郎他们心中有数,没有因为孝道而胡乱应承甚么。” 小环叹气道:“好歹是几十年夫妻,两口子眼下闹得像仇人般,实在是叫人不知说甚么好!” 周素贤放下手上的针线,也是不胜唏嘘,道:“夫妻相处之道,也是一门学问,老爷和太太闹成这般,终非一人之过!咱们不能当成笑话来看,而是要以此警醒自身。” 小环见她始终绕不过这道弯去,不由暗暗着急,道:“小官人可不会同老爷那般糊涂,我相信日后他必定不会纳小妾通房之流。” 周素贤不由扑哧一声笑起来,暗道自己平常有表现得这般明显吗?夜里和李庸歇下,少不得拿话试探,问道:“今日公爹向你们兄弟二人提起买人之事,这回是叫婆母遮掩过去,若有下回你们待如何?” 李庸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口答道:“肯定是不能答应的,若是应承,那与愚孝之人有何分别?”周素贤略有几分失望,把身子转过去闭目睡下。李庸在后面将她箍入怀中,狡黠笑道:“你是想要问我会不会与爹一般罢!” 周素贤转身捶他,然而她二人为了这个问题曾说过不下数遍,这会自己也觉着矫情,不由好笑道:“我知你必定承诺不会纳妾,但咱们往后还有几十年好过,若日子过成公婆这般,也实在有些不得劲。” 李庸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并未胡乱敷衍于她,而是用下颌抵着她的头顶,沉思了半会方道:“我们虽是夫妻,却还未成真正夫妻,那我们不如就此约定好,以后若是你不高兴了,便要和我说,若是我不痛快了,也要与你道明,说好要做到始终如一,你不瞒我,我也不瞒你,有事一起商量,你说好不好?” 周素贤心中充满感动,作为一个古人,李庸能为她做到这般也算是用情至深,当下攀住他的头,凑上去吻他。夫妻两个已实战几回,这会自然情随心动,李庸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将她压在身下忘情相吻。 两人都有些动情,李庸重重喘了口气,十分不舍地放开周素贤,深情地望着她道:“贤娘,你要对我多些信心,日子过得好不好,重要的是你我有心,你包容我的不是,我将你捧在掌心爱护,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便做不得更改!” 她二人相处向来有些有情小调,但像现在这样把情话说得如山一般重,却还是头一回。周素贤有些不堪负荷,目眶微湿地揽着他的脖子回应道:“四郎,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我之间容不下第三个,若你相负,我必相离。” 这话一时有些沉重,李庸亲她鬓边的汗水,刮她鼻子笑道:“傻瓜,若咱们有了孩儿,到时他便是第三个,你说咋办?” 周素贤叫他逗得笑起来,想起二人眼下还是这般亲密的姿势,不由轻轻推他一下,捂起脸道:“谁跟你生孩儿!呸!不要脸。” 李庸却去掰她的手,又亲她眼晴,适才浓浓的情丨欲慢慢调适下来,抵在她耳边笑道:“你不生孩儿谁与我去生?才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可不能中途撂挑子,叫我断子绝孙啊!” 这话终是逗得她笑起来,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倚在他怀中,张着眼凑在他面前鼓起勇气道:“等我及笄后,我们就做真正的夫妻。” 李庸缴动起来,好一阵傻笑。 周素贤却恼了,难得一时动情说了句好听的话,却叫他这般煞风景,怎能不气! 李庸也知犯了个大错,连忙补救,低声唤她“卿卿!好娘子!贤娘……”反正胡乱一通叫唤,周素贤仍是不理会。他见这招没用,索性又从背后开始吻她,直到两人气喘嘘嘘才分开。 帐子里一时闷热起来,李庸却搂着人不放,不知又和她说了甚么,周素贤像游鱼一般从他怀中滚开,二人又闹了一阵,这才歇下。 隔日桃李村那头使人与周素贤送信,因李家的田地是以她的名义买下的,因此这秋收之事自然是要通知她这地主。周素贤便和李庸商量,由谁去安排收粮之事。 这种体力活李庸自然是不会要周素贤出面,便说他要亲自去看人秋收,但光他一人去又怕父母起疑,因田地之事还瞒着郑氏和李伯忠,遂和李廉一合计,兄弟两个便双双与府学告了三日假,在父母跟前寻了个理由支会过去,兄弟两个便去乡下督促人收粮。 李庸这一去,周素贤也开始忙活起来。因她这日早起,刘妈崴了脚,郑氏要侍候李伯忠,周素贤并无事,便带着小环去菜市买菜。 这还是她头一回来逛菜市场,见着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和小环二人走走逛逛,将这日所需的菜买齐,一个打眼,便看见有一摊乃是个妇人提着两篮子葡萄在叫卖,因葡萄这等稀罕果子在楚地实不常见,因此并没有几个人问津。 周素贤当下吃惊之余,立马上前问那妇人价钱,略还了些价便将葡萄全数买下,实则心中暗喜不已,总算是看到这等稀罕物,如此就可以先试着酿葡萄酒了。 需知如今虽海上贸易发达,但这葡萄酒的价格还是居高不下,只有王公贵族方能吃用得起。若是真能把这葡萄在楚地成功种植下去,相信后面的酿酒就不成问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6章 难关 周素贤兴冲冲的归家,把葡萄清洗干净再摊开凉干水份,备齐辅料便开始酿葡萄酒。到下晌才堪堪弄完,不料崔掌柜那边竟打发崔娘子来接她。 崔娘子登门相请自然是急事,周素贤不便多问甚么,去请示郑氏同意后,带着小环坐上崔娘子的马车往相聚楼去。一路向她打听事情始末,奈何崔娘子知道得有限,周素贤只听了只字片语也不禁忧心起来。 崔娘子面色发白,这几年崔家发家迅速,也常遭人惦记。但崔掌柜素来八面玲珑也很有几分手段,这几年也就这般风平浪静地过来了,不曾想这回阴沟里翻船。她忧心忡忡地望向周素贤求道:“还望你想想法子,不然这一回只怕过不了这道坎!” 周素贤掩下思绪安抚几句,奈何她心中也没底,并不敢胡乱夸下海口。 好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马车直接驶进门里,崔掌柜听到动静迎出来,崔大郎亦是垂头丧气立在父亲身边,父子二人的神情都有些萎顿。 周素贤一看这情形心中直往下沉,看来事态比崔娘子说的还要严重得多,但她素来沉稳遇事临危不乱,这多少给了崔掌柜一线希望,引她向议后院的议事厅行去。 今日相聚楼不曾营业,是以这会静悄悄的。周素贤一座定,便出声询问事情始末。 崔掌柜连忙把平绍试菜以及后来他在此宴请四川客人之事详细道来,末了苦笑道:“都怪我思虑不周,当初曾与平七那厮夸下海口必定叫他满意,这一回那四川来的商人却嫌咱们楼里的菜式不地道,平七的香料生意受阻,这才与我发难要赔偿。” 崔大郎在一旁沮丧替父亲维护,自责道:“岂能怪父亲,都怪儿子手艺不精,这才酿祸。” 周素贤并不肯放过任何线索,安慰崔大郎几句,便问起当日他所做何种菜色,所用哪几种香料以及调味品,火候几何,甚至连那四川商人尝第一口时的表情也没放过。 崔掌柜父子把当日之事仔细回想一遍,事无巨细一一向她道来。 周素贤略一思忖,在这荆州地面上,还没有哪家敢不买平家的账,这一点周素贤曾听丁掌柜提起过,后头她也曾着意打听过平家事迹,而平七爷平绍那更是霸王似的人物,行事毒辣霸道,那‘小财神’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如今看来此人明显就是想打相聚楼的主意,说甚么砸了平绍的场子毁了和四川香料商人的生意,那都是鬼扯! 便直切要害问道:“对方可说明要如何赔偿?” 崔掌柜抹了把汗,沉声道:“这便是平七的厉害之处了,他也未明说如何赔偿,当日事了他拂袖而去,却意有所指的留下一句话来,说这事没完!”顿了顿,他为难的看向周素贤,道:“因当初他曾与我戏言,说若是我砸了他的场子,这相聚楼也就没有必要再开下去了。这平七爷行事霸道手段厉害,一出手从不留后手,只怕他对咱们这相聚楼早就垂涎,此番作为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周素贤点头,追问道:“敢问崔叔,咱们背后的倚仗是谁?这回出事又是个甚么态度?” 崔掌柜摇了摇头叹气道:“除了临江县的那书吏,还有这荆州府衙之人,但这等势力又如何与平家相提并论!想这平家在荆州既能与李氏齐平,却又胜出一筹,平家子弟不少都在朝中为官,去岁童生试,便是平氏子弟取了案首,平氏家族本身以商贾起家,当初也曾资助太/祖起事,说来其底蕴不谓深厚,这平七年纪轻轻却才干出众,显见其心性手腕都是上上层,他想谋相聚楼,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周素贤暗中叹息,不论在哪个朝代总是少不了欺行霸市之举,只得出言安慰道:“如此看来并非是大郎厨艺不精,恰恰相反正是因相聚楼的口味独特生意红火,这才遭人觊觎。”又问崔掌柜眼下可有法子。 崔掌柜一来深惧平七的手段,二来也是忧心这一大家子的人身安全。他久经世故,似平家这等人家,手底下哪个没有因利益而犯下人命的,因此颇为沮丧道:“在这等势力面前,所有想法皆是空,咱们平头百姓不过蝼蚁之类,哪里还能心生反抗!”又摇头叹气,愁容满面与她道:“若实在不行,把这相聚楼让出去也无妨,重回临江县去经营,也能混个饱日!” 周素贤听他这等失志话,心中难过不已。但一时无法子可想,只得宽慰道:“事情还不至于到这般地步,那平七并未把话说死,便是在看咱们是否识相,他既存了志在必得之意,必定也不想把事情弄得难看收场,咱们眼下还需照常开业,私底下少不得还得劳烦崔叔托人与之说情,先试探一二,我这边也想想法子,事在人为,总不能叫咱们这几年的心血就这样被人夺去。” 崔掌柜听她这般开导,好歹收了些愁容,心中也清楚周素贤的性子,便也燃起几分希望。 眼下一时无法,崔掌柜要下去请托人行事,周素贤也不便久座,便辞出来。 小环扶她上马车,替她发愁,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叫这煞星惦记上的东西,又岂容得人不给。”顿了顿又与她出主意,道:“不如我们去找大奶奶帮忙,李家的面子这平七爷总要给的。” 周素贤连忙摇头,道:“我和大嫂虽说颇为合得来,但这种关切利益之事只怕大嫂也无能为力,平家与李氏一族旗鼓相当,两家明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难免竟争,我从前并未与人道明相聚楼有股份,若大嫂知情,大伯只怕也会知晓,明年秋天他们兄弟便要秋闱,若为此事与平家伤了和气,于他们的举业没半分好处,这种事我焉能做?” 小环还想再说甚么,却叫周素贤叮嘱不准把这个事情说与人知,犹其是在李庸面前。 二人甫一归家,却见家中一片喜气洋洋,犹其是吴瑞玉身边的张妈妈和几个丫头喜气满面。 周素贤不知发生何事,郑氏头一回与他喜笑颜开道:“你大嫂这是有了!”见她怔愣,便笑道:“珍珠是个争气的,进门便坐喜,这可是咱们大房,不不不,是咱们李家的头一个金孙,长房长孙,真是个好兆头哇!”说完也不理会她,又去叮嘱吴瑞玉孕中需要注意事项,事无巨细谆谆交待,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周素贤连忙上前和吴瑞玉道恭喜!在心中算了算时间,她们成亲在六月底,这才八月初便诊出喜脉来,想是刚怀上,这便显怀出来,也附和郑氏的话,关怀道:“大嫂不要太过操劳,需多歇息,大伯那边可有打发人去告知?” 李嬷嬷连忙说有打发人去报信,笑道:“大郎若是得知自己做了父亲,还不知道怎生欢喜哩!说不定今儿就赶回来。” 吴瑞玉面上含了羞意,神情也颇为期盼。 郑氏仿佛得了提醒,连忙叫下人扶大儿媳回房歇息,又唤刘妈来吩咐,晚餐熬鸡汤与她补身子,又开箱倒柜去寻衣裳料子为还未出生的小孙孙裁衣衫。 周素贤送吴瑞玉到门口,便折身返回自己屋里。 吴瑞玉被下人一通服侍,舒服的躺在床上,立夏替她打扇,白露端来几盘她爱吃用的果子,吴瑞玉却没甚胃口,直道想吃酸李子。 这个时节李子早已过季,但张妈妈依然吩咐人去买李子,又欢喜的笑道:“酸儿辣女,大奶奶这胎必定是怀男胎。” 吴瑞玉也听过这般说法,心中欢喜,却与张妈妈道:“是男是女都好,她是李家头一个孙子,我和大郎必定爱他如珠似宝!” 张妈妈晓得她的心思,不是铁板钉钉之事绝不会先下妄语,张口附和道:“大奶奶说得极是,先开花后结果也好,先结果后开花更好,老夫人若是知晓了,还不知道怎么个欢喜法哩!” 按习俗妇人坐胎未满三个月,是不会说出去的,张妈妈看了看吴瑞玉的脸色,略为提醒道:“老夫人身子不好,是该要冲冲喜,大奶奶若是允许,老奴亲自去府里话与老夫人知晓,也叫老夫人高兴。” 吴瑞玉也是顾虑这茬,略为思忖便叫张妈妈回府去与老夫人报信,并交待一番。 张妈妈知其心意,交待白露和立夏好生服侍,便去李府报信。 李老夫人得知外孙女有喜,高兴得甚么似的,因还在病中,也不好来探望,便吩咐儿媳李三太太备下几车的礼品让张妈妈带回来。 三太太心中既酸又涩,想着自己的傻儿子至今还不愿成亲,而嫁出去的吴瑞玉却这般快有了身孕,多少有些迁怒吴瑞玉,又不愿被婆母指摘,索性摆出娘家人的姿态,命张妈妈回去报信,说她明日会来家看望外甥女。 张妈妈回来与吴瑞玉复命,闻得李老夫人病体稍康,心中大慰,得知李三太太明日要来上门探望,眼神一冷,歪在床上神情厌厌的。 张妈妈深知她二人过往的恩怨,一时大气不敢出,暗猜李三太太会不会因亲生儿子的颓丧而迁怒于吴瑞玉,甚至在李家人面前暗中使拌子。 正自惴惴,却看吴瑞玉坐起来吩咐道:“舅母来家,怎好失礼,一会你去与婆母说道,明日上彩云楼订两桌席面来,旁的也勿须遮掩,咱们是甚么光景便叫舅母看,说不得舅母见我这般落魄,心气会稍平几分!盼只盼这桩恩怨事非就此搁下,也免得外祖母她老人家伤心。” 张妈妈心中一时怜惜,暗道没爹没娘的孩子可怜,点头应下。见白露走开一会,屋中只余她二人,便上前斟酌道:“大奶奶新孕,这日后服侍姑爷自是不便,往后如何……奶奶还得明示!” 做为陪房妈妈,这等房中事自然要操心,遂静等吴瑞玉的示下。 吴瑞玉神情很淡,看了张妈妈一眼,脊背坐得笔直,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妈妈的意思我懂,但我不愿!大郎若是提起就再说,眼下妈妈得替我看紧一点,免得叫那些心大的丫头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张妈妈便知她的意思,连忙与她作保证,誓要替主人分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7章 添堵 李廉得知喜讯后,喜不自胜,哪里还有心在乡下呆着,便要匆忙赶回来。 李庸不放心兄长一个人摸黑赶夜路,把事情托给信得过之人,便和李廉一道归家。 二人到家时已是亥时初,周素贤早就料到他兄弟两个会赶夜路回来,因此交待刘妈留灶火,这会做饭也方便,将白日里的鸡汤拿来下两碗什锦面,端与二人吃。 李廉迫不及待想见妻子,一进家门先和父母问安后,便回房看望吴瑞玉。他成亲也未多久,此回就要做父亲,也是兴奋得很,看吴瑞玉守在灯下还未歇着,晓得她在候自己归家,也不顾一身汗津津的模样,凑上去便把妻子搂在怀中轻言蜜语。 吴瑞玉新孕,见丈夫赶回来自然欢喜,无奈叫李廉身上的汗味一熏,当下脸色便不好了,一副作势要呕的样子。 白露飞奔过来递了个痰盂上前接着,吴瑞玉干呕几声,并未吐出甚么污物来。 李廉急忙问她这是怎么了!又替她顺气。 吴瑞玉不好说叫他身上的味道熏着了,笑了笑表示自己无事。 心直口快的白露掩了嘴笑,与李廉道:“今日大夫才有说过,初怀孕之人大多对气味敏感,大爷还是先去洗漱,再来和奶奶说话。” 李廉一拍头,歉意地朝吴瑞玉看了看,便折身往净房去。 一旁的立夏正在薫香,见此不肖人吩咐,连忙上前服侍李廉往净房去。比起寻常来,倒是多有殷勤。 吴瑞玉当下变了脸色,觑一眼二人离去的背影,她倒也能沉得住气。暗道这才刚开始呢,看还有哪些牛鬼蛇神想要肖想丈夫。 待二人歇下,吴瑞玉倚在李廉怀中试探问道:“我这有了身子,往后怕是不大方便待候你,按规距需得安排人与你服侍……” 李廉何等聪明,她的话还未说完,便拿手指把她嘴掩上,又揽她入怀,正色道:“这是旁人家的规距,却不是我李廉的规距,你怀着身孕却要我去别的女人房中,我李廉自诩做不出来这等事来。” 吴瑞玉立时红了眼眶,望着李廉哽咽道:“夫君真是这样想的?” 李廉毫不犹豫地点头,先是摸了摸吴瑞玉依然平坦的小腹,后又替她揉了揉眼眶,道:“此生能娶到你,我已心满意足,旁的女人再好,也不及你半分。” 吴瑞玉得了他的话,心中一时感动不已,但最想听的那句话却未听到,却也知足。暗道她二人成亲不过才两月,感情是慢慢培养的,若这会就听他发誓永不纳妾,她也不敢信,但总有一日,她夫妻二人必定会做到互通心意、举案齐眉。 李庸这边用完饭,也不要人服侍,径直往后头洗漱出来,却看周素贤眼神望向一地发呆,这情形从前并不曾有过,暗猜莫非这两日他不在家,难道发生甚么事了,挨在她身边问道:“看甚么呢?这般出神可是有心事?” 周素贤连忙矢口否认,怕他看出端倪,连忙敛心神笑着道:“这回的秋粮收成可好?你才去两日便打回,后面的事情可有寻到可信之人处置?” 李庸起身把灯吹灭,又把帐子掩下,道:“有我在哩,你且安心!” 周素贤觉得分外窝心,往他怀里挤了挤,玩笑道:“也对,有你在我还操那份闲心做甚,相公能干,索性替我想一想,中秋节礼要怎样送才好,也省得我费心思量。” 李庸以为她是为这些琐事费心,这才渐渐打消疑虑,望着她戏言:“要请为夫帮忙也行,娘子总得拿出些诚意来,若是叫我满意了,便是替你打点节礼又何妨。”言罢往她面上香一口,亮晶晶的眼神瞅着她,有莫大的期待。 周素贤‘呸’他一下,笑呵呵地挠他的痒痒肉,一边嗔道:“为自己的娘子做事本就应该,你好意思讨我要好处!” 李庸这回下乡收粮,与一帮糙汉一处呆了两日,很是听了些荤话,起初还有些面嫩不好意思,听得多了也了然几分。他二人分别不过两日,夜深人静时多少有些别样相思。他脸皮也厚起来,趁势捉住她的手亲下来,用暧昧的语气坚持讨要好处。 周素贤刚开始不过想要逗弄他好把心事混弄过去不叫他看穿,哪知却把火点着,察觉到他的剑拨弩张,生怕他就地把人办了,连连推他。 帐中黑漆漆的一片,李庸并未像往常那般就此打住,十分大胆地黏上来抵在她耳畔喁喁细语。 也不知他说得甚么浑话,帐中闹腾出不小的动静来。 第二日周素贤起得迟了,醒来时身边已不见李庸踪影。小环在她床边做针线,看她起身便来服侍。 周素贤刹时想到昨夜换下来的床单,又怕小环看出端倪,急忙寻了一圈,见昨夜放在床底下弄脏的床单已不见了,想要出声问她,到底面嫩不好开口。 小环不知她所想,却知床上的床单有换过,到底服侍她良久,心知昨夜色他二人有异,便笑道:“小官人天还未亮便起来洗床单,我要来替他清洗还不让,好在他也晓得分寸,打了水在屋里洗,并未叫太太和旁人知晓。” 周素贤生怕她多问,掩饰似的问起李庸,道:“相公这会人呢?可是去学里了?” 小环递帕子与她,面上带出几分骄傲之色,道:“可不是,小官人勤勉,昨夜那般晚回来,今日却照常去学里上课。” 周素贤想起昨夜经历的事情,面上一赧,急忙把帕子敷在脸上,略静了静心,这才开始梳妆打扮。 好在小环先前打听清楚,李廉和吴瑞玉今日也起晚了,周素贤略做收拾,便去堂屋。 因今日李三太太要来看望外甥女,郑氏头一回要出面招待亲戚,想着李氏高门大户,又生怕自己失礼,这会也没空责怪周素贤起晚之事,一心和李嬷嬷张妈妈等人商量,该在何处摆席,哪处说话待客,十分忙碌。 周素贤这才知晓李三太太要上门之事,暗中看了看今日的穿戴,觉着太过素净,用完早饭后便回房换了件鹅黄衫裙,外罩一件嫩绿色禙子,头上簪两三样珠花,便听大门处传来一阵喧哗。 想是李三太太到了,她急忙出屋和郑氏汇合,由郑氏领着吴瑞玉、李廉以及李青娥等人迎客进门。 李三太太今日倒并未有多大阵仗,一顶贯常出行的翠幄小轿由人抬至李府门前,身后跟了五六个下人服侍,观其穿戴倒也符合其书香世家的身份,虽低调却暗显奢华。 郑氏把人迎进堂屋,李伯忠这才出面与之寒喧,李廉和吴瑞玉两个与李三太太见礼,便有下人抬了几箱礼品进屋。 吴瑞玉连忙与李三太太道:“舅母客气,昨日已打发人送礼过来,今日又送上这些东西,瑞玉实在受之有愧!” 李三太太早已把李家的寒酸看在眼里,见此处房舍老旧逼仄,心中多少有些解恨,但看吴瑞玉一副安之如素的模样,又隐约有几分不顺,招吴瑞玉上前道:“你自小金尊玉贵的娇养在老太太膝下,和咱们李家的女儿又有何分别,今日舅母来看望你,也是看你在夫家过得好不好。”说完故意环顾四周后一叹,略为嫌弃道:“这样的地方怎好安胎,当初你出阁时,老太太也曾与你置下一处大宅做陪嫁,莫非是舍不得用?” 吴瑞玉与李三太太打交道数年,岂会不知她故意与人添堵之意,便看了李廉一眼。 李廉连忙与妻子分辩,道:“珍珠先前便要我们搬到她陪嫁的宅子去住,却是我不肯,说来都是小婿的不是,未曾考量到珍珠的身子。” 他虽道歉,但其身自有傲骨,也不肯轻易开口要妻子住到陪嫁的大宅中去。 郑氏先头还惴惴不安,生怕失礼于人前,但一见李三太太自打进门后便未正眼瞧人,不由暗中生闷气,再一听到后面嫌弃的话,顿时面色难看起来,想要出声替儿子分辩几句,却叫身边的李青娥拉了拉袖子。 李青娥眼见李三太太一身的富贵模样,早想借机攀上去了,奈何一直没得她说话的机会,生怕母亲一出声得罪人,又想在李三太太跟前留个好映象,是以这才阻拦郑氏。 吴瑞玉很满意李廉替自己说话,连忙道:“嫁来之前便知家中是这般情形,我虽有陪嫁,但总要顾忌些外人的眼光,这处宅子虽小,但一家人住在一起和乐融融,住宽屋大厦还是小门宅院,看的不是外物,只要相公待我好,公婆宽厚慈和,瑞玉便知足了!” 周素贤暗中皱眉,这李三太太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又看吴瑞玉的神态有异,仔细一想,倒也品出几分吴瑞玉身为孤女的不易。好在刘妈送来蛋茶,便上前与屋中人分送。 李三太太一见挑拨不成,到底不肯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不过略座了座,口都未打湿,便借口家中事多离去。 郑氏待人一走,便心气不顺的当着吴瑞玉的面与李廉道:“咱们家穷,你还是和你媳妇商量,到底她娘家人有话,看你媳妇愿不愿意去她陪嫁的宅子里养胎?” 吴瑞玉当即目眶泛红,看一眼李廉,与郑氏哽咽道:“婆母说哪里话,珍珠身为大郎之妻,不住这里却要住哪里去!” 李廉晓得她受了委曲,连忙劝郑氏消气,郑氏见儿子护着媳妇,再一想那间杂货铺子的钱,到底拿人手短,很快便偃旗息鼓,晓得刚刚说了重话,儿媳心中肯定不好过,连忙上前放缓了声气和吴瑞玉道:“儿媳,若真是想回陪嫁的宅子住着也成,你舅母也说得对,你怀着咱们李家头一个孙儿,我这做婆母的也不是不讲道理。” 吴瑞玉的眼泪像珠子般落下,李廉看了郑氏一眼,连忙送妻子回房,又百般宽慰,吴瑞玉这才释怀。 但李三太太带来的影响似乎像一根刺横在李廉心中,想起李三太太嫌弃的眼神,越发坚定要早些出人头地。 郑氏有所考量,李伯忠也在算计,试问谁人不想住大屋! 李家的几个主人一时各有思量,李家年轻貌美的丫头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李青娥身边的丫头桃红本就爱慕李廉,此回吴瑞玉有孕,自以为机会到了,也悄悄地开始往李廉身边凑。 周素贤无暇他顾,想到相聚楼的事情,一连想了几个法子又都否决,隔了两日在家坐不住,便再去相聚楼看崔掌柜。好巧不巧的,她前脚才刚进门,后脚平绍便招摇上门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8章 迎难而上 周素贤才坐下来,外头便有人报平绍来了。 崔掌柜把脸一沉,想到这几日托人去说情,这煞星根本就不松口,不料他这会突然登门,不由得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他觑一眼周素贤,暗暗心焦,脸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惶急来。 周素贤却误会崔掌柜,以为他一时无法应对。其实这两日她苦思无法,却也想得豁达。若实在不行,没了相聚楼,总会有旁的生意可做。但在这荆州地界,少不得要和此人打交道,便生出会一会此人的想法。因此与崔掌柜宽慰道:“崔叔莫急!若实在不行,这相聚楼折让与他也罢,非是我自夸,凭我的手上功夫,能让一个相聚楼立足,也能让另一个相聚楼掘起。”言罢上前两步,与之相商会平绍之事。 崔掌柜眼下实在无法,本欲不叫她出面的,但周素贤的自信至少令他有了底气,不得已之下,只好答应下来,并出去作安排。 小环暗暗扯了扯她衣袖,那平绍为人如何,她这几日着意去打听,眼下周素贤既要会会此人,少不得要抛头露面,着实令她忧心不已。 周素贤拍了拍她的手并不说话,想着若这回退缩,那往后她旁的生意又如何在这荆州城立足,至于其它的只要小心应对,应当不会惹出甚么事非来。 不过片刻功夫,崔娘子亲自带她往东边的一间茶室行去。这间茶室布置得极雅致,是相聚楼用来招待贵客之所。崔娘子眼带忧色地将她安置在黑漆描金梅兰竹菊四扇屏风后,折身退出去。 周素贤和小环躲在屏风后头,不过须臾功夫,门外传来脚步声,透过方格孔眼看过去,打头一人身材欣长,面容着实出众,且打扮得也极其考究。他穿一身青色织金绉纱袍,腰束碧玉环扣,人还未近,周身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然逼近。 崔掌柜赔着小心把平绍迎进屋,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眼周素贤主仆的藏身处,见并未有异样露出,心中稍为放心。 平绍居主位,进门后略微收起周身气势,这会斜斜倚在太师椅上没个正样。 崔掌柜亲自与他斟一盏茶水奉上,暗中觑他一眼,心中不免诸多猜测。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折身上前赔着几分小心道:“不知七爷今日要来,这……小老儿也没个准备!”因摸不准他此回上门究竟为哪般,只得含糊着寒喧。 平绍觑他一眼,面上露出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道:“你不是往我府上递了几回帖子,前几日着实忙,今儿恰好得空,便来瞧瞧。”言罢吃了口茶,茶香氤氲,却有股子别的幽香暗暗浮动。他的鼻子向来灵醒,端起茶盏轻轻地嗅几下,状似不经意地往屏风那处瞥一眼,唇边隐隐含了几分了然。 周素贤正暗中揣摩此人的脾性,不料他若有所思的望来一眼,仔细想想不由苦笑,只怕自身已叫人发现,暗道此人太过精明厉害,面上一黯,索性大大方方地偷听起来。 崔掌柜吃不透他的来意,又见他不像是要发作问罪的样子,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与平绍做赔罪的姿势作了一揖,苦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不论七爷今日来意如何,这几日老崔我也想明白了,七爷想要的东西从不曾落空,何况我这小小的相聚楼乎!”顿了顿,仿佛下定甚么决心,叹气道:“既有言在先,此番的确是我家大郎手艺不精坏了七爷的事,老崔我也不是吝啬之人,相聚楼是关门还是抵债,还望七爷给个明示。” 平绍依然没个正经模样,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默了一会却道:“听说你这相聚楼曾得高人指点,这才能在区区几年打出名号来,不知这背后高人乃是何人?” 崔掌柜听他这意思心中更是发愁,十分踌躇道:“七爷好手段,不瞒七爷,我这相聚楼确实曾得高人指点,但小老儿曾起誓,绝不能透露她的名讳,这……”说完为难地看向平绍,“还望七爷体谅……” 平绍觑他,慢慢坐正身姿,把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搁,目含几分灼灼压力与崔掌柜道:“老崔,你这就是没诚意了!” 崔掌柜抹了把脸上的汗,并不打算把周素贤供出来,他朝平绍摇了摇头苦笑道:“在商言商,我老崔生意可以不做,但商人重诺,若为了一己之私而毁诺失信于人,那往后小老儿又何言信誉二字? 周素贤听到这里已然了悟,从此人设局针对相聚楼起,目标便不单纯,暗暗思忖这相聚楼的菜色已然超越这个时代的厨艺水准,肯定是叫他起了疑心,此人的野心又岂是一个相聚楼能满足得了的? 平绍不料他嘴巴这般严实,当着崔掌柜的面往屏风那边看一眼,一手摇起折扇,似笑非笑的道:“你也知但凡是我平绍想要的,还从没有人与我说个不字,实话与你说,你这相聚楼我还没放在眼里,但你崔家一门老小的性命那可就难说了!” 崔掌柜顿时面色煞白,张口望了望平绍,惊愕之下不知该如何为一家老小求情。 周素贤往平绍仔细打量一眼,恰他瞥目过来,二人虽未有眼神上的接触,但他予人的那股压力却倍增起来。她明白平绍此番威胁崔掌柜的话便是予自己说的,当下心中有了决断。 她起身自屏风后面信步走出来,镇定自若地向平绍福一礼,面上略带几分嘲讽之色漫笑道:“平七爷好威风,区区小生意而已,竟惹得这楚地小神财的惦记,实在是小妇人的罪过!” 崔掌柜不料周素贤这会露面,面上顿时焦急起来,连连与她使眼色。奈何周素贤并不想连累他,反而与他使了个安慰的眼神。 平绍摇折扇的手顿了顿,虽之前远远地曾窥过一眼,但此番人出现在眼前,也还是被惊艳了。 周素贤今日并未如何打扮,只她才这般年纪便做了妇人妆扮,偏偏气质又含着几分少女的明妍稚嫩。他毫不忌讳的抬目看去,面前的小妇人生得雪肤花貌,气度秉然,对他施予的压力仿佛未曾察觉,也许是并不当回事,平绍嘴角的笑意不由加深了几分。 他故意望向崔掌柜,带着几分揶揄道:“这便是那背后高人?” 崔掌柜只得无奈点头,一边介绍周素贤,一边向旁边挪两步,试图为她遮挡几分。奈何平绍这时起身,眼神也放肆的朝她瞥来。 一旁的小环气势汹汹地把周素贤护在身后,狠狠地瞪了一眼平绍。 周素贤看了眼崔掌柜,又使了个眼色与小环,上前两步对上平绍的眼神,毫不示弱的道:“平七爷,和气则生财!都是为赚钱,何必拿人性命开玩笑!崔掌柜自有其不得已,小妇人这厢与平七爷求个情,放了崔掌柜一家老小的性命如何?”又挽唇一笑,慢慢放出几分自信拳拳的气势,道:“论势我李家也不输平家,论做生意的手段,小妇人能扶得起一个相聚楼,打得起李氏酒坊的名号,自然还有旁的生财之道,端看平七爷如何打算了!” 平绍见她扯着李家这块虎皮做大旗,心中生起波澜,他自然早就把周素贤的过往打听清楚了,今日也是踩着点过来的。望着周素贤不急不缓的讨价还价,平生未曾见过这般不怕事的小妇人,实在觉着有趣又好笑。 且本来今日的来意也是要逼出周素贤,好探一探她的虚实。便启唇邪魅一笑,道:“既李四奶奶有这等自信,我平七也不是揪着事不放的小气之人,只不过丑话须得说在前,若李四奶奶的生财法子不能打动我,这相聚楼以及崔家一干人等自今日起便归我平七所有。”复望她一眼,眼神渐趋犀利,道:“不知你担不担得起?” 都到这节骨眼下了,容不得退缩,周素贤望向崔掌柜,良久崔掌柜叹气点头,赌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大有豁出去之态。 周素贤便看向平绍,郑重道:“若没有这个自信,小妇人又怎会现身与你这小财神讨价还价!” 平绍击掌而笑,看向周素贤的眼神里有志在必得的自信。 一旁的崔掌柜暗自惊心,既为周素贤忧心,又为一家老小的性命悬心。 周素贤当着崔掌柜的面,和他约定三日后再来此地,到时她会拿出令他满意的法子来。 平绍并未久留,崔掌柜弯身送他出去,折回来后重重一声叹息,不知该和周素贤说甚么。 周素贤宽慰他几句,便起身辞去。崔掌柜安排马车送她二人,小环忧心忡忡的与她道:“这可如何是好哇?惹上这个煞星,只怕不是那般轻易能脱身的!” 周素贤心中已有主意,淡淡一笑,道:“危机往往伴随着转机,此回虽受限于被人拿捏,但我一身本事苦于从前无本钱做不大,既然有个大财神送上门来,我若不好生利用一番,将来又怎么与相公和李家做背后的支柱哩!” 小环很想说,她一个妇人,做顶梁柱这回事还是要男人家来为好,但她自是见识过周素贤的本事,也想看她这回是如何扭转危机的,只得把话头打住。 周素贤想了想,便嘱她归家后莫与人提起此事。其一也是不想李庸他们为她的事分心,再者相聚楼之事,她还未来得及与李庸挑明了说里头有股份之事,想到李庸曾与她提起过二人要坦承之事,到底有几分隐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9章 惊艳 周素贤归家后并未露出甚么异样来,夜里睡下思来想去,渐渐有了主意。第二日待李庸上学去,伏案磨墨列出一张单子命小环送与崔掌柜,并请他帮忙按单子所列的食材物器进行采买。 两日后崔掌柜叫人递信来,说是一应物什已备齐。周素贤不料崔掌柜这般精干,为防万无一失,又亲自跑一趟相聚楼确认,回来后去找吴瑞玉借了一套琉璃杯。 这琉璃也就是后世的玻璃,吴瑞玉倒也大方,并不问她借这个做甚,命白露取来与她。 周素贤见她因怀孕而口味挑剔略显消瘦,和白露问得她如今的喜好,亲自下灶房整治一桌子好菜答谢吴瑞玉。 眼见到了第三日,料定今日有一场硬战要打,因此一大早起床后,周素贤先是把郑氏服侍妥贴了,便和她请示外出之事。 郑氏见她三天两头往外跑起先很是不悦,然而周素贤早有准备,命小环递上二十两银子把她,言明这是中秋节的孝敬。郑氏果然没二话,眉弯眼笑的抬手放她出门。 周素贤领着小环到相聚楼,见外头已挂上歇业的牌子,她深深吸了口气,暗暗为自己打气。崔掌柜得信急忙迎出来。 因她今日打算用美食征服平绍,以期令他打消对相聚楼的觊觎。想这世上除了川菜和楚地本帮菜,还有八大菜系,平绍有钱,她有一手好厨艺,二人若是合作无异于强强联手。 崔掌柜引她至灶房,崔大郎一脸紧张的看她。周素贤见所有需要泡发的食材已经泡发好,整个灶房收拾得干净整洁,便穿上罩衣包好头发,命崔大郎一干人等听她发号施令。 小环和崔掌柜退出灶房,看周素贤在里面忙碌的身影,二人不禁把心高高悬起来。 临近午时,平绍珊珊前来。今日的他一身竹叶纹直裰,退去三日前那身逼人的富贵气势,眼下这打扮略微带出几分随性之意。 崔掌柜观人入微,从他的衣饰打扮推断此人今日的心情,虽对他又畏又恨,但也知晓今日乃是重头戏,崔氏一门何去何从即将见分晓,于是折腰隔着老远出门相迎。 平绍居高睨他,崔掌柜这份摧眉折腰的模样多少有点取悦自己,不禁收起几分轻慢,问道:“她呢?” 崔掌柜心中暗暗叫苦,从他只字片语里不难听出他对周素贤的别样心思,当下把心提得老高,面上却不露半点心思,道:“四奶奶在灶上忙活,说是七爷若到了,且先宽座片刻。” 平绍嘴角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随崔掌柜往水榭行去。 进门两个美貌小婢打帘子,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柑橘香味浮动。平绍并不爱薫香,只觉这股子暗香由风拂送,恰到好处的与人醒神。 他不动声色的由得小婢上前来与自己除去外衣、净面洗手。一时坐下,耳边传来袅袅琴音,水榭中三两丛青碧浅红点缀,窗边素纱轻扬,觑得一方碧空如洗的天色,平绍竟然生出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触来。 崔掌柜提起的心略微放下两分,上前小意道:“四奶奶今日亲自下灶整治酒席款待七爷,还望七爷笑纳!” 平绍不知周素贤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但此番恰到好处的服务的确令他很舒服,是旁处不曾有过的放轻惬意。又一想美人为自己洗手做羹汤,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变得很好,极难得的给了崔掌柜一个笑脸,颇含深意道:“本公子味口挑得很,四奶奶这一招可千万不要自砸手脚!” 崔掌柜连忙点头不迭,但周素贤的一手灶上功夫他还是信得过的,当下大手一挥,便有貌美小婢进来。 当先一婢女手执水晶壶,将殷红如血的葡萄酒注入琉璃杯中,侍婢轻轻摇了几下,呈到他面前来。 葡萄酒于平绍这等出身来说并不是个稀罕物,他起先并不以为意。直到侍婢上来冷盘,饶是平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这几碟子香味诱人的开胃小菜却是吃法新颖。 崔掌柜笑得像尊弥勒佛,折腰在平绍跟前唱起菜名,道:“菠萝烤鸭,盐焗锅鸡,水晶虾冻,夫妻肺片,珊瑚菘菜,香拌萝卜皮。” 早有婢女布菜,平绍起筷每样尝一口,崔掌柜不由紧张地望向他,但平绍脸上的神情并没甚么变化,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崔掌柜半悬的心不禁高高提起。 眼见平绍搁筷,崔掌柜暗中吐出几口气,暗道不要紧,后面还有热菜及各色点心,那才是重头戏。 侍婢鱼贯往桌上添菜,崔掌柜立在一边唱名不断,“一品佛跳墙,清炖蟹粉狮子头,碧螺春虾仁,香葱烧海参,东坡肘子,松鼠桂鱼,大煮干丝,粤式卤水拼盘……”又一边为平绍劝汤,道:“七爷,这道菜名芙蓉竹荪汤,七爷尝尝!” 平绍看着面前各色精致的菜肴,向来不重口腹的他清楚地感觉到味蕾的变化,他尝一口芙蓉竹荪汤,又挨个把面前的菜色尝遍,渐渐面上闪过复杂的神色,开始收起轻慢与玩味之色,复一道一道用心品尝起来。 再后来上了哪些主食,又有几样点心糖水,平绍已经记不清了,但每道菜肴的独特口味却令他回味无穷,且这些未曾听闻过的烹调方式也闻所未闻,他平静的面容下是滔天巨浪。 商人重利,平绍一下子联想到许多,周素贤露出这一手来,不说稳占赢面,但至少成功把他撩起来! 一时侍婢撤下残席,周素贤方才现身。 平绍看她的眼神透着股凝重,周素贤与他纳福,径自坐在他的对面,清浅笑道:“有人曾这般形容,齐鲁菜便如君临天下的帝王;川湘菜就像内涵丰富充实、才艺满身的名士;粤、闽菜宛若风流儒雅的公子;苏、浙和徽菜好比清秀素丽的江南美女。”她望向平绍,委婉劝道:“相聚楼不过占其一分川菜的名头,行本帮菜之实,天下何其大,依平七爷之才,何必纠缠于一小小相聚楼!” 崔掌柜的心顿时提得老高,不料平绍忽然大笑起来,双掌重重一击,他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之色,道:“倒是我平某人看走了眼,不曾想这区区荆州城,竟还隐藏着像李四奶奶这样的高手。”索性做出大方的姿态来,笑了笑,道:“罢了,区区一个相聚楼我平某还不至于放在眼内。” 周素贤见好就收,又与崔掌柜使了个眼色,并顺着杆子往上爬,纳福笑道:“如此就多谢平七爷大人有大量放过崔氏一门。” 崔掌柜连忙与平绍磕头道谢,平绍却不看他并出声赶人,与周素贤道:“李四奶奶既有这手艺,不如接下来平某与你来好好说道说道!” 崔掌柜怎好放周素贤一人面对平绍,不仅于礼不合,对平绍他是一万个不放心。 周素贤知他所想,把小环唤进屋,又命侍婢将纱帘悉数拢起,令屋内门洞大开。如此她二人虽在里头说话,外头的人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也不怕人传甚么闲话。 崔掌柜无法,隐隐对上平绍不悦的目光,只好只身退出去,却在水榭七八仗远处停下来,并不许一干人等靠近。 周素贤和平绍在屋内说得甚么,崔掌柜一无所知,屋里由小环添了两三回茶水,眼见太阳西斜,她二人方才结束谈话。 平绍当先离去,崔掌柜不无担忧地望着周素贤,想问却又不好问出口。实则他心中也如猫抓般,看这情形,必是她说服了平绍,但究竟是如何说服的,又实在好奇。 周素贤的嘴边隐含笑意,与崔掌柜道:“从今日起,平七爷再不会打相聚楼的主意,崔叔放心,往后好生打理楼里的生意,勿做它想。” 崔掌柜既喜又忧,生怕把周素贤搭进去,嗫嚅几下到底说出口,道:“四奶奶,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这平七爷为人如何,整个荆州城的人皆知,就怕……”顿了顿,却又觉着问的多余,但凡周素贤能摆脱这煞星,何至于要这般惮精歇虑的谋划!摇摇头不由深深叹息,与她拱手作揖道:“大恩不言谢!还望四奶奶保重,若有任何差遣,但凡我能做到的,必为四奶奶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周素贤忙碌大半日,又要应服平绍,此时早已精疲力尽,崔掌柜所顾虑的,她未必想不到,但事已至此,只能进不能退!只好虚扶崔掌柜一把,略宽慰他几句,匆匆辞去。 崔掌柜使人送她二人,小环见周素贤上车后露出几分疲态来,很是心疼。先前周素贤和平绍议事并未避着自己,一想到往后少不得要时时面对平绍此人,小环不禁忧心忡忡。 虽则李庸并不反对周素贤抛头露面出来行走,但任何一个男人只怕都不愿意自己的娘子与一声名狼藉之人接触,何况那平绍虽未把眼晴盯在周素贤身上,但他的不怀好意是人都看得出来。小环一想到此,一双眉头皱得能夹住苍蝇,与她委婉劝道:“你一妇道人家,最要紧的是名声,这往后少不了要与这厮打交道,若是四郎得知,你就不怕他心里有想法?再有太太和老爷这些人,你又如何与她们分说?” 周素贤揉了揉额角,叹气道:“我也是个愁,但眼下能说服平绍不再对相聚楼下手已是不易,况且既答应与这煞星合作,自然是免不了要和他接触,可我何尝不知人言可畏!” 主仆两个一时无语,眼见快到家门口,周素贤像是下定了甚么决心,与小环道:“接下来我要订食谱,筹备高档食府开张前期的规划,日后若非必要,都由你代表我去和平绍接触。” 小环张口“啊”一声,实没料到周素贤出了这么个荒唐的主意,呐呐道:“我能行吗?我一介奴婢,对上平七爷就害怕。” 周素贤抿嘴笑道:“我教你读书习字几年,寻常的文书也难不倒你,再说一应事务自有我在背后打理妥当,只肖你替我出面而已,有甚么好怕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0章 爬床 八月中秋将至,周素贤往黄府和李庸交好的几个同窗处打点节礼。 虽说李庸那夜戏言要与她包揽节礼之事,但男人家哪里有女子心细,况且李庸手上无余钱,未免他尴尬,周素贤花了半日便把节礼分送出去。 郑氏也在为中秋节礼忙碌,中秋节乃是大节,虽她们如今在荆州城安家,但二房和三房以及几家老亲并不敢怠慢!且如今她手上有钱,吴瑞玉和周素贤私底下又各有孝敬,是以备下的节礼反倒比往年更拿得出手些。 不曾想郑氏才把节礼送出去,便收到三房的回礼以及家书一封。三房写信来报喜,原来李叔文近日谋得秭归县正七品知县一职,不日就要上任。 三房得了职缺,乃是李家天大的喜事。且罗氏在信中所述,上任前想要和大房二房小聚一番。郑氏心中又羡又酸,但一想到李家终归是出了个做官的,将来李廉兄弟总算有了份依仗,遂收起心中酸意,把信与李伯忠看。 李伯忠闻得李叔文谋得知县一职,还哪里顾得上躺床上装病,直喜得手足舞蹈,并与郑氏商量,将大房和二房请来荆州做客。反正三房要去赴任也要从荆州经过,如此就当是为李叔文罗氏等人践行。 郑氏如今也算开了窍,下去思量后,遂唤来吴瑞玉和周素贤合计,要她二人出主意如何办好这中秋家宴。 周素贤和吴瑞玉适才也听说了三房谋到职缺之事,二人交换个眼神,晓得郑氏唤她二人来的用意。吴瑞玉并不把些许小钱放在眼里,率先道:“这是咱们李家的大喜事,那儿媳便凑个巧宗,也算沾个喜气,便出五十两与婆母置办酒席罢!” 郑氏心中满意,嘴上略推却一回,吴瑞玉却吩咐白露称银子来,郑氏只好笑着受了。 周素贤暗中好笑,暗道郑氏这也算是摸出窍门来,但凡家中有事便要她妯娌两个出银子。好在郑氏自上回后便再没有时常责骂的举动,念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仗的道理,也很是上道说要出银子与郑氏花销,笑道:“我却不好与大嫂比肩,便出三十两银,权当凑个趣,出个小戏的钱罢。” 郑氏大喜,暗中一算这笔账,请二房和三房吃上两日的酒席也花不上这么多钱,只怕能余下不少来,极难得的夸了两个儿媳几句。 郑氏手上有了钱,又得李嬷嬷的暗中指点,行事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抠索。眼见家中并无多余的房舍待客,打听得隔壁一户人家有房舍赁出,便让李嬷嬷去将那户人家的屋子赁下,如此既暗中讨好三房,又能在两房面前一洗从前灰溜溜离家的不堪。 周素贤一概不插手,因她要忙着订食谱做计划书与平绍,实在不得空闲。倒是吴瑞玉陪着郑氏忙前忙后,婆媳两个相处越发融恰,李廉看在眼中好不欢喜。 转眼中秋节至,天还未亮郑氏便起身开始忙碌起来。虽则待客的酒席是叫酒楼送来的,但自家也需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好菜,便拟了几个菜单令刘妈准备,她则亲自下灶房炒制。 周素贤和吴瑞玉二人也比平常早起,跟着郑氏在灶上忙活,看郑氏炒制羊肉,炖莲藕排骨汤,周素贤也来了兴致,小露一手,也整治几样精致点心来待客。 堪堪过午,李青芝携夫回门,未过一会二房和三房也到了。郑氏领着两个儿媳把女眷待招在自己屋里,李伯忠和儿子们招待兄弟子侄于堂屋,一时间人声喧哗好不热闹。 郑氏三妯娌坐下彼此寒喧,小一辈的几个媳妇也相互厮见,此回三个房头相聚一堂,各人心头皆生出不少感慨来。 屋中最得意之人莫过于罗氏,但此回李叔文能这么快就谋得秭归县正七品知县一职,自是有荆州李氏之功。周素贤和吴瑞玉与小温氏及罗氏行礼,罗氏连忙拉住吴瑞玉不让她纳礼,笑呤呤道:“你有了身子,还行这般礼做甚,咱们婆媳几个又不是旁人。”又叫她坐到自己身边,问她孕中可有不适…… 周素贤见罗氏待吴瑞玉殷情倍至,她心思玲珑,不过一猜便知里头有故事。 罗氏自是不会忘了周素贤,和吴瑞玉说得几句,也赞起她来,笑道:“不过两个多月不见,四郎媳妇长高了些,也出落得更加别致了!”又看向下首的李青芝,见两个龙凤胎生得玉雪可爱,直赞郑氏有福气。 郑氏从前可未曾被罗氏这般捧高过,她倒也不笨,罗氏待吴瑞玉的态度与对旁人不一般,晓得这里头有猫腻,觑一眼坐在一旁面露酸意的小温氏,想起妯娌三人过往的恩怨,便对罗氏客套道:“承弟妹夸奖,她两个倒也听话,原本我还道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娇气,但珍珠却是个好样儿的,待公婆孝顺,又和大郎两个感情和睦,我呀如今也不做多想,只盼着她这一胎生个小孙孙,我便知足了。” 郑氏这一得意便有些忘形,她这话未免有重男轻女之嫌,罗氏尴尬一笑,正欲描补一二,却听一旁自进门便阴着一张脸的罗香儿忽然掩了嘴笑道:“大伯娘,若大嫂这一胎是个姑娘可怎么办!莫非大伯娘到时会与大表哥纳一房妾室生儿子不成?” 吴瑞玉从前便知罗香儿性子乖张上不得台面,不曾想她竟丝毫不给人面子,顿时气得手上青筋直冒。 周素贤暗中扯了扯吴瑞玉的衣袖,又用眼神示意她莫要生气,正欲出言讽刺罗香儿一番,不料李青芝已抢先一步不客气道:“这个就不劳二弟妹挂心了,说甚么纳妾不纳妾的,眼下珍珠和大郎恩爱有加,不论是先开花后结果,还是先结果后开花,大郎必是不介意的。” 罗香儿连忙与吴瑞玉致歉,然她面上却无半点诚意,一味笑嘻嘻的道:“瞧我,笨嘴拙舌的只怕是说错了话,还望大嫂勿恼!”看吴瑞玉不理她,心中一时又妒又酸,还想刺她几句,却叫上首的小温氏打断话头,只听她对儿媳道:“大人说话你插甚么嘴,还嫌不丢人么?” 郑氏惊觉刚才说话多有不妥,望了望吴瑞玉,连忙替自己描补,笑道:“咱们李家不过一般人家,说甚么纳不纳妾的话,她们夫妻还年轻,无论这头胎是男是女都好。”心中着实恼怒罗香儿挑拨事非,觑一眼神情落莫的小温氏,挤兑道:“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二郎媳妇进门也有三四个年头了,怎地这些年都没个动静?可有给郎中去看看!” 小温氏直怪罗香儿多事,好端端地挑拨人简直不知所谓,厉目睃一眼儿媳,连忙回郑氏道:“看了看了,都说她两个身子没问题,我眼下也是个愁哩!”又望向吴瑞玉,带着一线希望问道:“大郎媳妇这一胎估计是进门坐喜,好不叫人羡慕,听说大户人家都有些个生子秘方,不知大郎媳妇肯否割爱?” 吴瑞玉对三房的两婆媳实在没甚好感,到底是新媳妇面嫩,红着脸抚了抚肚子客气回道:“不瞒二婶,这我倒未听说。”即便有,她也不想便宜了罗香儿。 罗氏自是偏向吴瑞玉的,连忙笑着道:“从前我娘家有位老姑奶奶,也是嫁进夫家三五年未有消息,后来从善堂抱了个姑娘来养,果然不久便坐下胎来,后来生了个男丁。” 这也是罗氏高明之处,此话一出,成功转移了小温氏与郑氏的话题,便是罗香儿这会也支耳细听。 周素贤凑到吴瑞玉耳边安慰道:“二嫂向来是个口无遮拦的,你莫理会她,只当左耳进右耳出。” 吴瑞玉勉强笑了笑,望一眼郑氏,暗道眼下还能用钱吊着她,若是此胎真是个姑娘,到那时郑氏是否还会这般好话说。 周素贤不好再说得甚么,但坚信吴瑞玉不是个会被人摆弄的,眼下不过是一时想岔多忧思罢了。 不论如何,李家三个房头团聚,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午后吃罢酒席,郑氏安排了小戏,到得晚间又开席面边吃边赏月。 阖家团圆的日子,三房之间的气氛倒也融洽。眼见天色不早,郑氏见李伯忠三兄弟喝得半醉仍不肯散,几个子侄也谈兴甚浓,女眷这桌却个个露出几分疲色来,索性命人在隔壁赁来的屋里安排两桌小席让男人们继续吃酒娱乐,又安排刘妈煮醒酒汤分送各屋。 李廉和李庸身为主人,见李庄一副买醉的模样,兄弟几个向来感情好,二人又身为主人,自是不肯提前退席。兄弟两个趁上茅房的空隙,各自回房与妻子报备。 周素贤晓得他们兄弟几个此回见面指不定要聊个通宵,便推他出门,想一想到底觉得不妥,急忙命小环前去服侍李庸。 吴瑞玉这边,因李廉周身的酒气令到吴瑞玉又是一阵干呕。李廉歉意地望向妻子,为怕爱妻受累,便说一会不要她等门,今晚就和李庸在隔壁挤一挤算了。 吴瑞玉见他体贴,奈何身子沉重只得应下,令张妈妈和立夏去服侍。 张妈妈见吴瑞玉略含深意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当下也不动声色,和立夏两个把李廉的铺盖抱上,随他往隔壁行去。 只是这一夜注定是个多事之夜,周素贤睡得迷迷糊糊间,却被小环摇醒。她往窗户外头一瞧,见天光还未大亮,不知小环唤醒她作甚。 小环的一双眼晴亮晶晶地透着几分看戏的欢快,又推她一把,凑近道:“四奶奶快起来,不得了啦,老爷把桃红睡了!那边这会已经闹腾起来了!” 周素贤一个激零,睡意顿时跑光光,张着惺忪的眼晴惊讶道:“怎么回事?桃红叫老爷睡了?” 桃红身为三娘子的贴身丫头,李伯忠就算再好色,也不会做下这等糊涂事来。 小环跟她良久,自然明白她流露出的意思,张口与她小声道:“这话说来就长了,这却是桃红那丫头心大,想爬大郎的床,不知怎地希里糊涂的跑错了房间,竟误爬上了老爷的床。” 周素贤这会彻底清醒过来,连忙掀被下床,一边换衣一边紧张问道:“既有人想爬大郎的床,四郎那边可还好?” 小环见她一脸的紧张模样,不禁掩嘴笑道:“有我替你看着,哪个不知死活的蹄子敢肖想四郎!” 周素贤抚胸张口念了声“阿弥陀佛”,小环想要笑话她几句,但一想到隔壁还一摊子官司,只得打住,快手快脚服侍她梳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1章 改变 周素贤收拾停当,外面已天光大亮.堂屋传来零星几点哭声,小环支耳细听,与周素贤挤眉弄眼道:“听着像是三娘子的声音!” 桃红是李青娥的丫环,眼下出了这等没脸的事,素来心高气傲的她可想而知是何等的气恨。 周素贤支窗往对面瞧去,见吴瑞玉的房门依然紧闭,晓得吴瑞玉也在避嫌,便交待小环道:“养女不教母之过,太太这会是面子里子皆没了,三娘子又有些小性儿,咱们还是识相些莫往上凑和,等四郎回来看是个甚么说法。” 小环想到郑氏两口子和三娘子往日的为人,深以为然道:“这会谁往上凑谁倒霉,奶奶眼下着实着该避着些。” 好在没过多久,李庸便回房来。周素贤迎上去,见他神情疲惫,想到昨日他们兄弟只怕闹到很晚才歇,天不亮又出了这等事,连忙服侍他梳洗更衣,觑着空问了问事情的经过。 事涉老父,又不是甚么光彩之事,李庸多少有些尴尬,避重就轻道:“桃红叫爹收用了,娘一早得知要把人发卖,事涉三娘子的声誉,我和大哥便劝娘先暂时把人看管住,眼下人多口杂,好歹等二房和三房离开再说。” 周素贤看他并不愿透露桃红是如何爬错床的,暗猜这里头只怕有蹊跷。想那桃红向来有些小精明,事先必是做好了万无一失的成算,又岂会连李廉和李伯忠的屋子都弄错!但李庸明显有自己的顾虑,只好暂歇好奇。 因今日要送别三房,她二人收拾妥当,便去上房与郑氏请安。 郑氏虽阴着张脸,好歹没有像先前李伯忠纳桃娘那会惊慌失措,周素贤谨言慎行,就怕郑氏迁怒于她。好在没过多久,李廉和吴瑞玉也姗姗来了。妯娌二人极有默契的对了个眼色,帮着郑氏打理灶下安排早饭。 一时席面摆上,二房和三房众人也都来齐。因昨日男人们那桌悉数吃醉酒,早起便都有些萎靡,独独李伯忠一副神清气爽的得意模样,李仲孝看得牙酸,李廉几兄弟神情尴尬,郑氏憋着口老血梗在喉间,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好在李叔文赴任在即,即便知晓大房两口子的不和,这会也不会费那等口舌去劝,只在在饭桌上殷殷叮嘱他们几兄弟要勤勉刻苦等等…… 女眷这桌设在郑氏屋里,李青娥以身子不爽未来坐席,众人看郑氏的脸色黑如锅底,都十分识趣不提晨间发生的事,唯小温氏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只她每回想要出声挤兑郑氏几句,都叫罗氏厉目瞪住。 眼下三房得了职缺,罗氏即将得诰命,小温氏一想到儿子将来少不得要仰仗三房,心中一衡量只好收声。 一时饭毕,周素贤觑了个空,回房取五百两的仪程命小环避了人与罗氏送去,只当是还当初罗氏卖屋搭救的人情。 罗氏暗叹周素贤出手大方,想当初也是存了这份要收回报的心思才出手帮她一把,想到此去任上花钱的地方只多不少,罗氏略推了推便收下。 小环才走,吴瑞玉身边的张妈妈也来悄悄送仪程。罗氏在屋里接待张妈妈,看她奉上的六百两仪程到也未太过惊讶,毕竟昨夜之事若非她在里面使了个巧计,今日便是吴瑞玉不得不面对丈夫纳通房的局面。 张妈妈把银子奉上,倒也未多说甚么,只笑呤呤地转述吴瑞玉的话:“我们大奶奶让奴婢转告三太太,往后若是有用得上我们大奶奶的地方,三太太只管写信来,都是至亲家人,往后莫要生疏了才是。” 罗氏晓得这话是承了自己情,笑着客气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大郎四郎两个将来是有出息的,他们叔侄往后在官场上少不得要相互扶持,咱们娘几个不比旁人,要更加多加走动才好。” 这话张妈妈听了很舒服,李廉只有做了官才算出息,吴瑞玉也就不会再被人嘲笑低嫁。她客套几句辞出来,悄悄地回到吴瑞玉身边,见屋里并没有旁人,便上前低声回道:“若非三太太,昨夜里险些叫那两个小昵子得逞,一个桃红眼下已是老爷的人了,只立夏要怎么打发,奶奶要趁早拿个主意才是!” 吴瑞玉摸着肚子,想到昨夜里便是拿立夏去试探李廉,好在没有令她失望,李廉并没有收用立夏,这会想来深觉丈夫乃是君子。她斟酌了一会方道:“这会打发立夏太过打眼,且好端端的没有把身边服侍的无故打发的。”顿了顿,心中很快想了个法子,笑着交待张妈妈,“三娘子身边没了使唤人,你去把立夏送给婆母,就说是我送三娘子使唤,若三娘子不嫌弃,送予三娘子使也罢,若不中意,待三娘子挑到合意的人服侍再说。” 张妈妈连连称赞,奉承吴瑞玉道:“大奶奶就是心善,这等时刻想勾引爷们的丫头,就该发卖出去,亏得奶奶还留她一条活路。” 吴瑞玉叹道:“好歹跟我一场,也是跟我一路苦过来的,我又岂能忍心叫她出去受罪。” 张妈妈跟吴瑞玉这些年,深知她的脾性,便也不再劝,转身出去寻到立夏,看她在房里一味委屈哭泣,当下没好气道:“奶奶向来心善,如今只是打发你去三娘子身边已是看在你自小服侍的情份,若再哭闹不懂事,即便奶奶不出手惩治,只肖我回一趟老夫人那边去,你自己想想后果!” 立夏当即吓得一颤,心中知晓张妈妈说的是实情,只好止住哭泣略做收拾随张妈妈往上房行来。 郑氏很满意吴瑞玉的知情识趣,自是把立夏收下,倒没再把昨夜之事迁怒到大儿媳身上,亲自送去服侍女儿。 李青娥趴在郑氏怀里哭,愤恨道:“桃红这个贱蹄子,娘可千万不能轻饶她去,要么打死要么弄哑发卖了事,女儿一想到她做下的恶心事,就不想做人了啊!” 郑氏把女儿搂在怀中安抚,三娘子的每一声哭泣都像是用重捶敲在她的心上,是女儿的名声重要,还是早已不忠的丈夫重量,郑氏很快分出轻重。拍了拍女儿的肩,恨声道:“娘省得,我一定要替你出这口气。” 李青娥只一想到丢的这个大脸,生吃了桃红的心都有,闻言连忙抬起头,恶狠狠道:“她不是喜欢爬床想男人吗,最好把她卖到窑子里去……” 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家张口闭口“弄死人卖窑子里”这等狠毒下作话,只是郑氏显然没有意识到女儿言辞的不妥,愤恨之下竟还深以为然。 罗氏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便交好吴瑞玉,心中自然欢喜,然而毕竟事情乃是她顺手做下,眼下巴不得快点起程上路,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把箱笼人数清点好,就和郑氏等人辞行。 李伯忠领着李廉三兄弟打算把人送到城外。郑氏再如何心情阴郁,到这会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张罗了数样吃食物什送予三房在路上吃用,领着周素贤和吴瑞玉把三房送出门,小温氏生怕郑氏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也趁机辞行。 眼见二房三房相继辞去,郑氏心头松了口气,当下把面色一沉,便要开始收拾桃红。 吴瑞玉连连与李嬷嬷使眼色,其意自然是要李嬷嬷看着点郑氏,莫要真个手上沾了人命官司。 李嬷嬷几不可见地朝吴瑞玉点点头,周素贤暗道,有李嬷嬷这等镇宅老人看着,想必郑氏在处理桃红之事上必定不会出甚么差子,心中略微安心,胡乱寻了个理由和吴瑞玉一前一后回房。 郑氏见两个儿媳都极有眼色的避开,甚是满意。当下命张妈去叫牙婆来,竟是要提脚把桃红发卖的架势。 李嬷嬷叹了口气,上前劝道:“太太可想清楚了,若是桃红在外头胡乱一说,咱们李家还有甚么名声可言?犹其是三娘子,女儿家的闺誉比甚么都金贵,若是就这般打发了这丫头,只怕会有后患。” 郑氏以为李嬷嬷要拦着她卖桃红,不由怒道:“我还不能收拾个下贱丫头了不成?” 李嬷嬷道:“桃红肯定是留下得的,只是容奴婢说个实话,老爷想纳小的心思足足的,太太拦得了这一回,还能每回都拦得住?” 郑氏噎了口气,暴燥道:“我是大妇,我不点头他还能私自纳人不成?” 这话听着就有那么一点服软的意思,李嬷嬷索性把话点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读书人家最要紧的是名声,只望这件事不要拖累了大郎几兄弟才好!况且与其叫老爷日夜惦记,还不如趁桃红这个事做个了结,也好绝了老爷的荒唐才是。” 郑氏虽不待见李嬷嬷,但这个时候苦于无人与她出谋划策,只好问李嬷嬷,道:“莫非你有好法子不成?” 李嬷嬷连忙道:“若太太听奴婢的劝,奴婢稍后就去找信得过的牙婆来,先把桃红灌一碗哑药发卖,以保证这件事再不会有后顾之忧;再寻两个模样一般性情软和的丫头买下来与老爷服侍,如此一来既显太太贤惠大度,又和老爷不至于在桃红之事上失了和气,令家中儿女们难看。太太试想一下,不过两个不能生养的丫头,吃穿都要看太太脸色,不怕人不听话,若是她二人能把老爷栓在家不去外头惹上惹四的,这不比甚么都强!” 郑氏心知李嬷嬷说的都是为她着想,奈何就是不大甘心,千防万防还是叫李伯忠得手,如今还要替他擦屁股纳通房,气得狠狠地捶面前的桌子,嚎道:“我为他生了三儿两女,怎么说都该善待我,哪曾想临老临老竟然叫我这般没脸,从前为着那桃娘还险些休妻。”又一味的哭叹,“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李嬷嬷又是一记重捶,道:“太太眼下还需打起精神来,七郎和三娘子也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与其去管老爷的破事,太太不如把心思都花在儿女嫁娶上头,儿女孝顺,这才是太太的后福!” 郑氏半晌没言声,倒是止住了哭嚎,好半晌方才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泪,她面上泛起凶狠的冷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命李嬷嬷去药房配药。这会她倒也想通了,儿女们虽说并不大想要李伯忠纳妾,但若是李伯忠因此和自己日夜吵闹不休,只怕也会怨怪,想到家中永无宁日,儿子们只怕也无心读书,索性如李嬷嬷所说的那般大度一回,反正家中银钱一手掌握在自己手上,有钱就有底气。 李嬷嬷去去就回,果然配了药汤回来。郑氏连忙命她熬煮,亲自看着刘妈与桃红灌下。没过一会,便有个一看就很精明厉害的牙婆来家,郑氏先处理桃红,眼看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像拎小鸡一样把桃红塞进马车,郑氏心中一阵畅快,随后挑挑拣拣,买下两个模样性情尚可的丫头,这一买一卖,郑氏不过往里头填进去六两银钱,很是划算。 两个丫头看上去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郑氏赏了二人各一身衣裳,李嬷嬷把人领下去安顿,看着两个丫头把绝子药汤喝下,这才长嘘一口气。 李伯忠父子几个过午方才归家,李氏兄弟三个一想到家中还有个桃红待解决,便头疼不已。哪知这回事情太出忽所料,郑氏一改往日的强横态度,又把儿女们都叫齐在跟前,叫了新买的两个丫头与李伯忠磕头。 李氏兄弟不禁面面相觑,好半天回不了神!李伯忠见郑氏全了自己的脸面,不禁心花怒放,根本不去追问桃红的下落,态度竟转了一百八十个弯,抬手与郑氏作了个揖笑着道谢:“多谢太太周全,这才是正室太太该有的胸襟气度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2章 过招 李伯忠一下子新得两个通房丫头,面上的喜意是遮都遮不住,也不知矜持一下,连忙问二女叫甚么名。 丈夫如此急色,郑氏嫌丢人,重重地咳了声。想到这会儿女都在堂上,实在替李伯忠没脸,一张脸顿时成了猪肝色, 李廉几个见此趁机辞出来,周素贤晓得李庸只怕在路上没有吃好,趁他回房换衣的空档,往灶房下豆皮。 这会灶房只有周素贤主仆两个,小环觑着空纳闷问周素贤,“太太的态度竟然转了个大弯,若是搁到从前哪里会给老爷买丫头服侍,也不知太太受了甚么刺激!” 周素贤看水开了,往锅里搁一勺香猪油,再把干豆皮下进锅里,才道:“人都会改变,桃红这事搞不好就要带累三娘子,我瞧太太多半是不得已才妥协的。”她话虽这么说,心中多少生了些兔死狐悲之感来!强悍如郑氏也不得不低头,眼下她和李庸浓情蜜意自然不担心他会生二心,但往后总有人力穷尽时,世事难料…… 这样的念头才冒出来就叫她掐灭了。在感情上她自认从前略有些底气不足,因不曾确认过李庸的心意,但眼下她二人既已定情,遇事并不怕事一向是她的作风,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防患于未然才是眼下该做的。夜里睡下时,揪着李庸的前襟娇娇地道:“莫要有样学样,你只能是我的,旁人休想染指!” 李庸看她一改从前的淡定,这会既温柔却又霸道强悍的宣示他的归属权,不由深深迷恋,双手一箍把她紧揽在胸前好一阵的笑 周素贤斜睨他一眼,不禁又羞又恼,要拿拳捶他。 她的样子实在可爱又迷人,李庸胸间忽然盈满一种说不出的情愫,这会只想一亲芳泽。 周素贤以手遮他作乱的唇,皱起眉嗔怪道:“还笑,跟你说正经的哩!” 李庸憨憨地亲她的手,双目灿若星辰般,叫她顿时没了抵抗力。周素贤一阵心慌把他一推,却叫他把手拉住,凑在她耳畔醇醇道:“贤娘,有你一人足以!不用担心,这一辈子我都是你的!” 他的气息热热的吹在耳畔,险些令她颤栗起来,这样的情话谁不爱听,周素贤心中甜丝丝的,顺势窝在他怀里打算再敲打一番,想想却又觉着多余。抬眸定定地望着他,用很温柔的语气道:“四郎,往后不管发生甚么,我们夫妻都要一条心,没有甚么坎是过不去的。” 她这也算是拐弯抹角的点拨了,李庸素来聪明,如何听不懂她话中所含的隐晦之意。深知人力有穷时,有时候非是人所愿而是世事弄人!他坐正身姿收了玩笑之色,郑重道:“你放心,我都省得,你我同心,其力断金!” 周素贤赞赏的点头,见他这般识趣,主动圈着他的腰笑道:“这还差不多。”又软声道:“我总记得那一回你冒雨出来寻我,又背我回家,那天路旁的桃花开得浓滟,我在你背上止不住掉眼泪,那时心中感概不已,老天垂怜叫我遇见你,从来到李家,你总是对我那么好,何其幸运我们能结发为夫妻,我希望这份美好的感情能长长久久,将来垂垂老矣时,还能对儿孙说起……” 这还是周素贤第一回向他表白,李庸哪里还能矜持住,狠狠吻下来把她的余音悉数吞没,他的心中鼓荡不已,也是头一回领略到她的情话竟能令他无限欢愉雀跃,心中仿佛有甚么东西急欲破土而出。 周素贤懵住,刚才还好生生的说着话,转头就被他搂在怀中亲得喘不上气来。这一次的亲吻不同于以往,他的吻如急风骤雨落下,令到她瞬间意乱情迷,偷偷瞄得外头一眼,窗外月色正浓! 第二日周素贤又起迟了,好在小环觑着点叫她起床,服侍周素贤梳洗时,见她脖颈上面星点的紫痕,脸上腾地一下烧红了,偷偷往床上瞄一眼,的确是换过床单。她素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加上与周素贤亲近,放下梳子关切问道:“你和四郎圆房了?” 周素贤急忙否认,但这种夫妻闺房之事怎好对人讲,只好含糊道:“我还未及笄,相公也不是个鲁莽的。” 小环狐疑起来,实在想不通,以为周素贤面嫩不肯承认,到底自持大周素贤三岁,以前在乡下曾经听过不少妇人的诨话,生怕周素贤吃亏,道:“你也莫由着四郎乱来,趁着离你及笄还有小半年,也该叫大夫开几道方子调养身子,最好像大奶奶一样,圆房后很快就有喜。” 周素贤听得一脑门子的虚汗,生怕小环再口没遮拦,急忙拿话扯了过去。 中秋过后天气转凉,一阵秋雨一阵寒,家中人人开始添置夹衣。自从郑氏与李伯忠添了两个丫头服侍,两口子相处起来较之前和睦许多,再不像从前动辙恶言相向,家中的气氛也和气安宁起来。 果真如李嬷嬷所料,李伯忠每日与两个通房在家中红袖添香,也不大再去外头逗猫遛狗。郑氏看她们能把李伯忠拴在家中,心中多少好受了些,在李嬷嬷的提点下,时不时施点小恩惠,名叫静香和袅袅的两个通房丫头对郑氏无不服贴。 唯一还在使脾气的便是三娘子,看静香和袅袅十分不顺眼,好在郑氏管得紧,日日将她束在房中磨练女红,又命刘妈每隔三五日教她灶上功夫,卯足了劲儿要为三娘子说一门好亲。 小环与周素贤玩笑道:“家中许久没这般安逸了,若是早知道与老爷身边添个机灵人服侍,哪里还能闹出后面恁般事来!” 摊上这样一对公婆,实在不是甚么幸事,周素贤也生了感叹,道:“太太爱财,老爷贪色,如今也算是各有所得,也不知她们年轻时是怎样处过来的。” 小环与她递上一盏秋梨汤,笑道:“我看大郎和四郎就不同,大奶奶要与大郎纳通房丫头,大郎还说大奶奶多心,坚辞不要,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礼仪廉耻。” 周素贤原本在写菜谱,闻言搁了笔好奇道:“大嫂要与大伯纳通房丫头,这话又是怎么传出来的?” 小环一副八卦的模样,上前与她小声道:“还不是中秋节那回,听说那晚原是大奶奶打发立夏去服侍大郎的,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个回事,反正大郎没收用人,大奶奶不好再把立夏留在身边服侍了,这才打发人给三娘子服侍的。” 周素贤暗猜事情肯定不会这样简单,但吴瑞玉的做法却深得她心,没有因为所谓的贤名就把丈夫推给旁人的,想了想便交道小环,“往后莫要去打听中秋那晚的事情,眼下日子安生,莫要再添乱。” 小环吐了吐舌头,点头应下,讪讪道:“这可不是我去刻意打听的,也是胡乱听了两耳朵,今日也是凑巧提起才说与你知的。” 这几个月来小环的脾性改了许多,再不像从前那般毛毛燥燥喜欢摆弄小聪明,周素贤也就笑了。把桌上一叠菜谱整理好,命她送去给平绍的小厮。 小环收拾一通,包了个素青色的包袱皮,朝外招了辆马车往相聚楼去,与平绍送菜谱之事她已做过两三回,如今已然架轻就熟,到了相聚楼,见平绍的小厮平茂候在包间里,与崔掌柜打过招呼后,将包袱递予平茂,便折身要走。 平茂却将她拦起,问道:“怎么又是你来,你家四奶奶呢?说好这回要她来,我们七爷有事要问四奶奶呢!” 小环听他口气多有怠慢周素贤之意,当下柳眉一竖,狠狠瞪他一眼,气道:“你是个甚么东西!也敢对我家四奶奶出言不逊!”想想又替周素贤不岔,平绍这厮打的甚么主意当她不知,又怨怪地看了崔掌柜一眼,恶声与平茂道:“莫要狗仗人势,咱们四奶奶是金贵人,你若再敢胡言乱语,这合伙的生意做是不做,我家四奶奶本也不稀罕。” 崔掌柜一脸的歉疚,欲要在中间说和,忽见包间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平绍,却听他摇扇笑道:“好个泼辣护主的丫头!” 崔掌柜生怕他对小环如何,连忙上前替小环开脱,矮身道:“七爷见谅,小环这性子又呛又辣,便是四奶奶有时也头疼不已。”见小环眉头紧皱,又示意她莫再多生口舌。 平绍却笑了笑,行到小环跟前,仔细打量一眼,出声道:“回去与你家四奶奶相告,若想生意合作顺利,避而不见怎么成?我这里一堆的疑问杂症,问你个丫头你又如何知,九月初一我在此设宴,务必请四奶奶准时赴约才好!” 小环对上平绍锐利的眼神,心中多少有些惧怕,但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为了周素贤甚么都能豁出去,硬是让自己强撑了几分勇气,对上平绍的眼眸道:“婢子回去一定如实相告,但有一句话婢子也要为我家四奶奶分说,生意归生意,我家四奶奶心地好,为朋友挺身而出,还望平七爷放尊重些,好之为自罢!” 崔掌柜急忙把小环拉开,但平绍又岂会和一介丫鬟计较,越发觉得周素贤的不凡,便是身边的一个丫头都这般伶俐护主,嘴角微微上翘,看了小环一眼,就这么扬长而去。 小环见平绍的人影消失在门口,身子一软,捂着胸口好一阵喘气。 崔掌柜也不知劝她甚么好,但平绍的意图他却是看得明明白白,思量一会,便与小环苦笑道:“都是为着我崔家四奶奶才会如此委曲求全,罢了罢了,惹上这煞星又岂能轻易脱身,还劳你回去后与四奶奶传个话,这相聚楼不开也罢……” 小环却阻止崔掌柜说下去,她心中明白周素贤的抱负,也不想崔掌柜内疚难过,便道:“崔叔莫急,奶奶她自有成算,你莫担心,今日倒也怪我冲动了,回去我自会与奶奶分说。” 崔掌柜没得法子,小环趁机辞去,回去也并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发生的事情向周素贤分说,到这会她也有几分悔意,若是平绍一怒之下生了歹意,欲坏周素贤的名声,那可怎么办! 周素贤仿佛知道小环在想甚么,轻轻一笑,赞了一句小环勇猛,顿时把小环乐呵起来,转头却又愁眉苦脸,道:“那厮太不要脸,要奶奶去赴约指不定没安好心,奶奶不能去。” 周素贤却早有成算,也是时候对李庸道明了,便摇头对小环道:“明儿你再去一趟相聚楼,就说我会准时赴约,也要崔叔莫担心,把相聚楼好生经营起来才是。” 小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但她向来信服周素贤,第二日果真去回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3章 醉酒 隔了一日,周素贤看天气阴沉沉的,便下灶房做了几样糕点,到吴瑞玉房中窜门子。 吴瑞玉已有两个月身孕,见周素贤来,牵她到里间坐,吩咐白露上茶,笑问道:“今日怎地得空?听小环说你这些日子都在研究菜谱,这会是忙完了不成?” 周素贤打量她一眼,许是胃口不佳,人亦消瘦了些,笑着道:“那是个长久活计,只怕还要忙一阵才行,想着你这向害喜,因此做了几样点心看你喜不喜欢。” 白露取来几只汝窑碟子,把四样点心摆在二人中间的茶几上。吴瑞玉看过去,这四碟点心颜色娇艳又香甜扑鼻,一下就来了胃口,拈了块金黄色的蛋糕尝了尝,赞不绝口。 周素贤掩了嘴笑,又把其它几样往她面前推,道:“大嫂初孕,还该多吃些胎儿才有养分,也别和我客气,想吃甚么只管叫白露来说,几样点心小吃我还是拿得出手的。” 吴瑞玉每样吃了几口便半饱了,闻言笑道:“那嫂子就不和你客气了。”又抚了抚尚平胆的小腹,微微笑道:“看来是个娇气的小东西,这几日是吃甚么吐甚么,从前爱吃的几样如今连闻都不能闻,真是怪了。” 妯娌两个说着怀孕的趣事,茶喝了一轮,周素贤见屋中服侍的都是二人的心腹,便道:“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来向大嫂打听,不知大嫂可知平家的一些事?” 吴瑞玉以为她遇到难事了,且这事还与这荆州的地头蛇平家有关,于是看了白露一眼。白露知机,笑盈盈地把小环往外拉,二人不远不近的守在外间把门。 这荆州城说是李平两家把持也不为过,吴瑞玉关切问道:“你问这个是遇到甚么难事了吗?说起来平家与李家还是老亲,李家有位老姑奶奶便是嫁进平家嫡房。” 周素贤怕她误会,连忙摇头否认,道:“并非是有甚么事,不过是我的酒坊接到一笔平府的大单,因不知这里头的深浅,这才来向大嫂打听。” 吴瑞玉是知晓周素贤的酒坊生意极好的,连连恭喜她,道:“平府以商贾事起家,在这荆州城与李氏一族齐平,但时下以读书人为清贵,平家在一般人眼中难免沾了些铜臭味,只是这些年平氏一族也多有读书人出仕,加上族中出了个人称小财神的平七爷,其家族可以说是真正的富甲一方。” 这些消息周素贤自然是打听过的,但她怕吴瑞玉起疑,耐着性子听下去,觑着空隙装做不经意问起平绍来,“不知这平七爷是个甚么来头,我是想着在荆州这地界做生意,难免会碰到此人,少不得要摸清楚底细,才不会莽撞出差子。” 吴瑞玉对平绍的印象并不大好,因此提醒周素贤道:“这平七爷却是个煞星,虽出身嫡枝,却父母双双辞世得早,只他小小年纪便显露出经商的才干来,这才得家族培养,其为人可以说是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般年纪了也没成婚,听说屋里养了不少姬妾,曾经他隔房的婶娘还曾为他求娶我们李家的姑娘,却被舅母推了。” 周素贤不好再细问下去,暗道平绍此人年纪轻轻能手握平氏一族的生意,足可见其才干,但私德如何就可想而知了。见吴瑞玉略有倦意,便辞出来。 小环跟她回房,纳闷问道:“平七爷的事,奶奶不是一早就打听清了,怎地还要向大奶奶打听一遍。” 周素贤携小环的手坐下,道:“往后我们要和此人打交道,就不能偏听一人之言,像平李两家这样的大家族,一定有不为外人道的底细,从大嫂那里听来多半属实,咱们行事多听多看只有好处。” 见小环依然懵懂,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你性子泼辣不吃亏,愿意为我出头,我很感动,只是当日他若要为难你,岂不是白白吃亏,以后万不可那样鲁莽,凡事多长个心眼,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并非怕平绍,也有的是法子应对,你在外替我行走,一定要把自己保护好最紧要!” 小环眼晴一酸,这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当日事发周素贤未说她半句不是,而是拖了几日后再谆谆劝导,这却是为她留面子,一时心中既感激又感动。自小到大,何曾有人如此真心待她,小环起身不顾周素贤的阻拦,认认真真地给她磕头。 周素贤扶她起身,道:“这世上并非是女子不如男子,皆因受礼教束缚,是以我们才更要洁身自好,更要受惜自己,你越来越能干,我都瞧在眼里,将来若是四郎出息,我认你做义妹,到时再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小环不知说甚么好,眼泪越擦越多,却都是欢喜感动的泪水。 这日周素贤先去酒坊看账,特地候到李庸放学之际,又去府学接他下学。李庸心中自然欢喜,两人现在好得蜜里调油,又看周素贤今日特地打扮过,趁人不注意偷偷拉她的小手,二人暗暗眉目传情。 李廉看不下去,婉拒了三人一同归家,寻了个要去淘几本书的烂理由,放她夫妻自去。 周素贤本就是要和李庸约会,也就承李廉的人情,把刚才路上买的几样果子递予他。李廉一看全是吴瑞玉喜爱吃的,笑着与二人道:“放心去玩吧,莫要太晚归家就好,爹娘那边问起我替你们分说。” 李庸连忙与兄长揖了个礼,几人辞别。 二人上得马车,车帘子才落下,李庸就将周素贤揽在怀里甜滋滋道:“娘子,你是特地来接我放学的吧!” 周素贤大方承认,倚在他怀里不怀好意地笑道:“来看你有没有被甚么师姐师妹们纠缠!” 李庸最爱看她吃醋的娇嗔模样,哈哈笑道:“师姐师妹们倒没有,却有个醋娘子在此打翻了醋坛子,为夫闻闻酸不酸。”作势凑到她面前嗅,却飞快地在她面颊上香一口,很是陶醉地道:“咦,怎么醋坛子香喷喷的……” 周素贤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嗔道:“谁是醋坛子了!”伸手往他腰上重重一捏,见他吃痛一声,自觉扳回一局,捂了嘴一个劲的笑。 坐在车辕外的小环听她夫妻二人在里头打情骂俏,羞红脸的同时又替她二人高兴。 马车直接从相聚楼的小门进入,周素贤引着李庸向水榭行去,一边走一边笑道:“今日娘子作东,请相公赴宴。” 李庸牵着她的手一路行去,见此处楼台亭阁与花木相映成趣,不远处有丝竹之声经由风相送,路边几簇早菊随意开着,想到周素贤将她二人约会之地选在这里,不禁赞了句:“这倒是个消遣的好去处。”又凑过来一副调侃的模样,“娘子今日太过殷情,莫非前面乃是鸿门宴不成!” 周素贤一窒,仰脸一副要他猜的笑模样,道:“若是,相公还赴约否?” 李庸本来不过玩笑,见她的样子不由暗猜,她肯定是遇到甚么为难事而又不好启齿,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顿下脚步定定看她,道:“贤娘,是不是你生意上出了甚么差子?” 周素贤摇头,牵他进水榭,一边笑道:“你莫多心,我手底下的生意都颇有起色,并无烦心事。” 李庸见她这般,心中虽狐疑,但她不愿说出来,只得按奈下担心。打量一眼水榭的布置,几丝清风相送,不凉不热的秋夜里,看周素贤在灯下盈盈的眉眼,只觉得岁月安好。 小环领着侍女送来饭菜,还温了一壶周素贤酒坊出的状元酒,笑嘻嘻道:“婢子就不在这里阻碍你们了。” 周素贤冲她摇手,交待道:“你也去用饭,若要寻你我再摇铃。” 小环朝她眨眼,替二人把纱帘放下便退出水榭。 李庸不动声色的看周素贤执壶斟酒,心中更加肯定她藏了心事,思前想后几遍,这些日子她除了在家编写菜谱外,又并无异常,暗中纳闷不已。 周素贤却笑盈盈端起酒杯敬他,“先敬相公一杯,愿相公身体康健!” 李庸仰头饮下,周素贤要再执壶,却被他按住,换他来与她斟酒,也敬她一杯,道:“这一杯敬你,愿娘子平安喜乐!” 周素贤也一口饮下,夫妻两个一对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她连忙与他布菜,李庸也有来有往,一餐饭用下来,二人酒半酣,窗外月半明。 周素贤挠这么个大弯子,其实是想要寻个机会把生意上的事情和盘托出的,但眼下的气氛实在太美好,她心中忐忑,越发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煞风景。试想几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娘子和一名声狼藉之人接触,况且在相聚楼股份之事上,她从前是瞒他的,这两桩事都像横在夫妻中间的一条刺,周素贤暗中叹了口气发愁,这条刺若是处理不好,实在影响二人之间的感情。 李庸始终不见她开口,开始不动声色的频频劝酒。怪他做得太过自然,等到周素贤察觉到他的意图时,已然醉得晕乎乎了。 他移席把她揽在怀中,轻轻叹了口气,想要试探几句,却又觉着这样做不是君子,然而心中却因周素贤的隐瞒生起闷气。他摇铃把小环唤进来,除下外衣盖在周素贤身上,抱起她坐上马车回家。 小环见李庸面色沉沉,一双眼晴蕴着莫名的冷光,不由觉着他陌生起来,十分不敢看他的面色,一路颇有些惴惴不安。 二人归家后,李庸替周素贤除去鞋袜安置在床上,转头便开始审问小环。 小环哪里经得住他的盘问,没几下便和盘托出。见李庸面色铁青,急忙替周素贤开脱,道:“这不怪奶奶,都是那煞星逼的,奶奶仗义,为了救崔掌柜一家子,不得已才和那厮合作。” 李庸心中五味杂陈,周素贤的生意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半点不曾耳闻,只知一味读书,暗恨自己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护住自己的女人;再一想平绍在外的花名,最喜鲜嫩妇人,一股怒火梗在胸中无处发泄,小环再说了甚么他也听不进去,随手打发人,一捶狠命的打在墙上,恨恨地喘了几口气,强逼自己冷静。 月光洒进屋里,周素贤睡得正酣,不知是梦见甚么了,忽然嘴角甜甜一笑,呓语似地喊了声“相公”,就又沉沉睡去。 李庸行到床边,伸手轻轻地抚她的脸,看她越渐玲珑的眉眼,细腻的肌肤,恬淡的笑意,一种悔愧的情绪慢慢浮上心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4章 顶嘴 周素贤宿醉,第二日起床后胃里像是灼烧一般,头也一抽一抽的疼。好在小环贴心,一早备下醒酒汤饮下,稍微缓解了不适。 小环扶她去梳洗,很是踌躇要不要把昨晚之事与她分说,不料周素贤已出声问道:“说吧,昨晚发生了甚么事?看你这一早眉头皱得能夹苍蝇了。 有这么明显吗?小环讪讪一笑,实在拿不定主意,反问她道:“昨儿你吃醉了,可记得后来发生的事?”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后来必定有事发生。她把头沉到浴桶里,昨晚的记忆排山倒海袭来,默默地在脑海中理一理,探出头道:“莫非四郎逼你了?” 小环本就藏不住事,为难的点头又摇头,很是替她担忧,道:“昨儿四郎抱你回来便来审问奴婢,你是没看见他那脸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言罢愧疚地看向她,“奴婢也没胡乱分说,只把奶奶是如何替崔掌柜仗义解救之事相告,旁的一概未提。” 依着李庸的脾性,这回恐怕是真的生气了。周素贤也不再追问小环,事情如何还要下晌等李庸回来,既是夫妻二人间出了误会,就只能由她来解决。胡乱梳洗出来,换了件家常衣衫后,周素贤连忙去给郑氏请安。 吴瑞玉已经到了一会,正陪着郑氏闲话,看她来,连忙与她使眼色。 周素贤暗猜郑氏只怕已经知晓她昨晚吃醉酒归家之事,郑氏向来规距严,指不定要挨一通责骂。果然郑氏当下就朝她发作起来,劈头骂来:“我李家的规距在你眼中成了甚么?好好的良家妇人在外头吃醉,成何提统?” 周素贤一味垂头听训,就事论事的确是她做出格了,挨一顿责骂也是应当的。 不料郑氏见她低头不语,怪她不服个软亲口承认错误,越发来了火气,拨高声音指桑骂槐道:“怨不得人说丧母长女娶不得,简直没半点规距,当初我说甚么来着,这桩婚事确有不妥,女子妇德妇言本就要父母言传身教,这下好了,从前装得有多纯良,如今仗着有银子撑腰便原形毕露,我好好的儿子,就要败坏在这种不知礼仪廉耻的东西上了!” 周素贤是知道郑氏骂人功夫了得,本想吃一通骂也就罢了,可是郑氏骂得太不中听,尽管她尽量按奈住心火,也成功的被郑氏撩拨火气,当下不顾吴瑞玉频频使来的眼色,梗起脖子驳道:“婆母,儿媳承认昨日之事确有不妥,受罚也应份,但您言辞辱及先父先母,儿媳不服!” 吴瑞玉急忙扯她衣衫,示意她莫要与郑氏对着干。自古婆母教训儿媳,即便没理也是有理,但儿媳顶撞公婆那便是不孝,会受人指谪的。 这道理周素贤如何不懂,但辱人不打脸,若此回为了平息事端而低头,往后只怕郑氏会更加变本加厉,当下不顾吴瑞玉的劝阻,反唇相讥道:“儿媳被老太爷接回李家养活,被外人说成是李家的童养媳,儿媳彼时年纪小,多赖婆母日夜教诲,若说儿媳品行不端,婆母身为养母,只怕也要担责!” 这一席话顶得郑氏心肝都疼起来,气得猛捶桌子,指着周素贤怒不可揭道:“给我住口,你反了天了!当众顶撞婆母,当我拿你没法子不成?你个牙尖嘴利的东西,我便是这会把你休出门,旁人也不会说我半个不是! 吴瑞玉眼见拦不住郑氏,生怕二人闹得没法收拾,急智一闪,忽然捂着肚子叫嚷起来:“唉哟!我的肚子……” 郑氏心疼金孙,怕吴瑞玉有甚么闪失,上前着急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动了胎气?” 周素贤哪里还顾着和郑氏置气,连声唤人去请大夫,也上前关切问她哪里不舒服。 吴瑞玉不好承认是为了避免她婆媳两个吵得不可开交而装肚子痛,只好一装到底,摸着肚子皱起眉道:“不知为何,刚才肚子一阵抽痛,莫非是吃坏肚子?” 郑氏着急了,连忙命李嬷嬷和白露扶吴瑞玉回房,自己也打算跟去听大夫如何说。周素贤也担心吴瑞玉的情况,正打算跟去,哪知郑氏回头将她拦了,恶声恶气道:“这事没完,先跪在堂上好生反省,待四郎归家看我怎样收拾你!” 吴瑞玉机灵地给她使了个眼色,周素贤这才知晓她的用心,心一软,为了息事宁人,只好默不作声地接受惩罚。 周素贤跪在堂上,这可不像从前还可以弄虚作假,是十打十的双膝着地。可不为难死小环了,有心想要替她做些甚么,奈何周素贤也来了脾气,不肯弄假。 大夫很快来家,白露把人领进门前就已打点好,郑氏不知情,听得老大夫说得云里雾里的,还以为她动了胎气,一个劲的要吴瑞玉卧床静养。 吴瑞玉怕郑氏看出端倪,只得卧床。郑氏十分看重她这一胎,亲自下灶房看刘妈熬药,也不辞辛劳端来予儿媳用。吴瑞玉又不是真个动了胎气,三言两语哄得郑氏把药碗放下离去,不禁唏嘘不已!苦笑道:“婆母这脾气也不知如何评断,总要和四弟妹过不去,贤娘和四叔她两个年轻夫妻,偶尔贪玩也不是甚么大事,奈何婆母揪着事就要抖威风,真是为难煞人!” 白露掩了嘴笑,道:“亏得奶奶机灵,只这事可一不可再,奶奶肚子里的小少爷金贵,刚才奶奶那样可是吓坏奴婢几个。” 吴瑞玉道:“这不也是没了法子,四弟妹寻常性子软和大度,却也不是没有脾性的,婆母这事实在做的不地道,也怨不得她会出言顶撞。”又叹气,“怪不得人说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四叔回来后想必婆母还有一场闹。”思量一会,命白露叫个人去府学,悄悄地把家中发生的事情告诉李廉,好歹也要他们兄弟有个准备。 白露深知吴瑞玉和周素贤要好,应声下去忙活。 到了晌午要用午饭了,李伯忠这才发现周素贤在堂上罚跪,刘妈心中向着周素贤,自然嘴快把事情始末与他分说。但李伯忠才得了郑氏的好,自然不肯为了这事得罪郑氏,但要他当作罚跪的儿媳用饭,却也拉不下脸。两个通房知机,连忙劝道:“堂屋冷清,老爷要不要在房里涮锅子吃。” 李伯忠偷偷地捏了把袅袅的脸,装模作样的斥了声“胡闹”,拂袖而去。 外头的动静房里头的郑氏听得一清二楚,李嬷嬷在房中趁机劝郑氏,道:“罚四奶奶跪在堂上终有不妥,下人都在看着,虽说没脸的是四奶奶,只怕影响也不好,连累的还不是四郎的脸面。” 郑氏见周素贤跪了一个晌午,心中多少出了些气,想一想到底怕连累儿子没脸,没好气的吩咐李嬷嬷道:“你去叫她起来,她不是自视甚高,叫她在房里罚写十遍《女诫》,甚么时候写完甚么时候才许吃饭!” 李嬷嬷自然知晓郑氏心中有气,只得去周素贤跟前调停,悄声劝道:“奶奶何苦呢,服个软也就好了,闹成这样四郎回来也难做人。” 周素贤心浮气燥,却也未迁怒于李嬷嬷,道:“多谢嬷嬷提点!只是婆母和我之间恩怨已久,今日事虽也有我的不是,但我若一味服软,只怕往后更加难做人,嬷嬷且去,我这就回房抄写《女诫》。” 李嬷嬷不好再劝,和小环一边一个扶她起身。周素贤跪得久了,双腿已经麻木没知觉,也不逞強,由着二人搀她回房。 小环掀起她的裤管一看,周素贤的两个膝盖已然青紫一片,心疼得直掉眼泪,急急地寻化瘀消肿的药膏子替她揉膝盖,恨声道:“太太翻脸无情,你待她再好,过后就忘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婆母,怎么就叫你命苦摊上了!” 周素贤叫她揉捏得十分疼,强撑着勉强笑道:“这又算个甚么!太太张口闭口要将我休了,我偏不如她的意,要和相公恩爱一辈子,要相公离不开我,气不死她!” 才进门的李庸听周素贤这一席豪言壮语,牙酸得厉害,他走路竟也没个声音,直到把帘子掀起,二人才知他归家了。 周素贤不免讪讪,但一想到膝盖上的伤归根结底乃是拜他所赐,别了脸也不理他。 李庸的面色在看到周素贤的膝盖瘀青一片时当即就变了,小环却是误会了,以为他刚才听到周素贤要气死郑氏的话而生气,连忙替二人缓和,故意手上忽然用了大力气揉捏,周素贤猛然吃痛而惨叫一声,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李庸慌急上前一把推开小环,厉声苛斥道:“笨手笨脚的,出去!” 小环经了昨夜之事,对他心生畏惧,不敢在房里停留,出来后替二人把房门掩上,生怕他二人又吵架,也怕周素贤吃亏,也不敢走远,忤在门边上静听里头的动静。 李庸把小环赶出去,取了药默不做声地替她揉捏,他是男子手劲本就大,又加重了力气一心要把药效揉开替她散瘀,周素贤哪里忍得住,泪眼婆娑地使气道:“痛煞我也……你这哪里是在替我上药,根本就是打击报复!” 李庸没好气的看她一眼,既恨自己没保护好她,又有些生气她不知保护好自己,冷着声气道:“不揉散开来你这膝盖就要痛好几天,再痛也得忍着。” 周素贤想到昨夜之事多少有些心虚,但若不是因为李庸灌醉她,也不会有今日郑氏罚跪之事,想到郑氏所作所为,难免迁怒到李庸,也使了小性,没好气道:“你回来莫非是兴师问罪的,我顶撞你娘,你要为你娘出头吗?” 李庸脸色顿时沉下来,定定望她。周素贤话音落了才开始后悔说错话了,奈何话已说出来收不回去,一时也分外不自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5章 交心 自二人相识到现在,还未曾红过脸,小环在外头暗暗着急。若是她夫妻因此而生了嫌隙,只会令郑氏痛快,周素贤在这个家中岂不艰步难行?想了想,上前轻扣房门故意问道:“小官人这时候回来只怕还未用饭罢,要不要奴婢去灶房端吃食来?” 小环旨在提醒李庸,周素贤被郑氏责罚不抄完《女诫》不能吃饭,只望他看在周素贤的处境上也要让着一些。 周素贤瞅了眼李庸,想要道歉又难以说出口,不知说甚么好,只好皱眉道:“再揉下去我这双膝盖实在受不了疼,你去用饭罢。” 即便到这个时候了,她也不愿说郑氏的半句不是,不跟他告状,自己一个人闷头承受,李庸将她裤管放下,心中的闷气又添了一分,磨了磨牙,终究未置一词就起身出去。 周素贤看他折身离开的背影,心中很有几分莫名,又含着两分委屈,朝床里翻过身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小环看李庸出来面上一怔,见他面色不虞的样子,暗道一声糟糕,只好接着刚才的话头问道:“小官人要吃甚么,奴婢去灶上让刘妈做。” 李庸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一边大步行出屋一边吩咐道:“让刘妈下两碗鸡丝面来。” 这意思是连周素贤的吃食也让做上,小环面上一喜,连忙“欸”了声,又见他向堂屋而去,猜他肯定是去找郑氏替周素贤说情,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折身与周素贤报道:“小官人去找太太理论去了,还让刘妈做你的吃食,你瞧瞧,四郎还是心疼你的,你也莫再生气,若你二人不和,称心如意的只会是太太。” 周素贤神情厌厌的并不想说话,摇摇手表示知道了。小环心知再劝只怕会适得其反,跺了跺脚出去灶房寻刘妈。 李庸直奔上房,屋里只有李嬷嬷在服侍郑氏用饭,见他来,郑氏面上露出讶异,李庸已上前规规距距地与她问安。 见李庸这个时候归家,除了周素贤的事,郑氏实在想不出儿子旷课的因由,欲要发作一顿,李嬷嬷连忙轻扯她的袖子。郑氏忍了忍,面上露出一星点的笑容明知故问道:“怎地这时候回来了?” 李庸的面上忽然露出几分羞赧之色,道:“儿子昨夜做错了事,想着左右下晌的课是写一篇时文,儿子便先交了作业提前回来。” 郑氏以为他要替周素贤说情,故意板起脸教训道:“你做错了甚么事?还巴巴地提早回来与我分说。” 李庸双膝着地,一脸的愧疚,道:“儿子昨夜没个分寸,已提前和贤娘做成夫妻。” 这话一出,郑氏和李嬷嬷双双露出不置信的神色,却听李庸又道:“贤娘还小,儿子不知事昨夜已然叫她遭了一通罪,若是贤娘就此怀上了,这……”顿了顿,面色讪讪地道:“听说贤娘早上顶撞娘了,儿子替她与娘赔个不是,说起来这事都是儿子的错,昨夜故意将她灌醉,好……方便成事……” 郑氏听说他二人已经圆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思忖儿子再聪明再如何行事周全,于女人这事上只怕还一窍不通,眼下愿意与自己分说,分明存了求援之意!儿子的依赖与信任令到郑氏的怒气瞬间消弥于无,笑咪咪地拉他起身,道:“你也老大不小了,难免血气方刚,既已圆房了也罢,瞧你没出息的样子,有了就有了,她是你娘子,侍候你替你生儿育女本就应份。” 李庸状似不经意地扫一眼李嬷嬷,把李嬷嬷很是摸不着头脑,却见李庸又道:“娘说得是,若是贤娘有了,便是李家的第二个金孙,只是她丧母得早,女人该注意的事也懵懂不知,还劳娘以后费心教导于她。” 李嬷嬷脑中灵光一闪,这才意会过来,暗叹李庸实在高明,明明是要替周素贤说情,却故意把郑氏往那头引,郑氏即便再不待见儿媳,但却不会置未来的孙子不顾,这当口哪里还想得起要休周素贤之事,不由暗中笑了笑。 郑氏想到早上周素贤顶撞自己之事,自然没个好口气,酸道:“我哪有那本事教导她,你媳妇的道理张口即来,伶俐着哩!” 李庸舔着脸上前讨好道:“她是小辈,您是婆母兼长辈,怎地不能教她道理了。”顿了顿,放话道:“桌上教子,床上教妻,往后她若不懂事,您只管让儿子来教训她,省得惹您生气。” 郑氏还能说甚么呢!这会也回味过来,李庸绕这么一个大弯子,还是在替周素贤说情,看在周素贤的肚子上,也与儿子几分面子,便道:“成了成了,你回房去罢,不许饿着我孙子,回去告诉你媳妇,许她用饭后再好生抄《女诫》,甚么时候抄完再许出来。” 李庸见好就收,笑呵呵应下。暗道十篇《女诫》以他的笔力,不过是两个时辰的事,连忙与郑氏道谢,又要上前侍候她用饭。 郑氏心领了,到底心疼儿子昨夜劳累,令李嬷嬷去灶房叫刘妈炖补汤,又叫他回房歇去。 李嬷嬷趁机送李庸出屋,行到僻静处,笑着与他道:“四郎放心罢,老奴自然会在太太跟前替四奶奶描补。” 李庸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笑了笑,丢了个荷包与李嬷嬷,再交待她几句便回房去。 小环在灶房帮刘妈打下手,李嬷嬷过来吩咐刘妈给李庸熬滋补汤药,给周素贤炖鸡汤。 小环纳闷不已,算着李庸才去片刻功夫,莫非就将郑氏说服,不由疑窦暗生,向李嬷嬷打听道:“刚才四郎去向太太说情了吧,嬷嬷可在场,四郎可曾说服太太?” 李嬷嬷笑了笑并未答她的话,而是交待她,“你是四奶奶身边服侍的人,要四处留心,好生留意四奶奶这个月的小日子。” 小环听得一头雾水,欲要再问,李嬷嬷哪里肯和她一个未婚姑娘说甚么,笑着离去。 刘妈到底是过来人,当下就听明白了,也不和小环挑明,下了两碗鸡汤面,想了想,又寻了两个鸡蛋出来加了红枣当归之物煮成一碗甜汤叫小环与周素贤送去。 小环提着食盒回屋,见李庸在外间的小书房里抄写《女诫》,里间静悄悄的没声音,她轻手轻脚的把食盒放下,上前请示李庸,问道:“小官人是在这里用饭还是去里间和奶奶一起用?” 李庸搁笔,冷着脸将她打发了。 得,这还是在生气她替周素贤隐瞒之事。小环忧心忡忡回到自己屋里,隔着门缝看过去,李庸先是净手,然后提食盒进里屋。她到底不放心,生怕二人年轻气盛吵起来,想了想悄悄地行到窗外朝里偷瞄一眼,见周素贤的帐子半掩,李庸挨上去先是唤了声“贤娘”,见周素贤未理会,竟然垂头就吻上她的唇。 小环低呼一声“唉呀”,这下把心放回肚里,喜滋滋地退开。 周素贤听他叫唤也不理会,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装睡,哪知他一言不发就强势吻下来,她受惊微张唇舌,李庸趁势而入开始攻城掠地,仿佛为了惩罚她,生生吸去她胸腹间的那口气,险些令她昏厥过去。 周素贤叫他吻得没了脾气,娇喘道:“要命哩!” 李庸捧住她的脸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道:“再不搭理我,再和我置气,就这样惩罚!” 周素贤心中甜蜜,面上装得淡淡地,矫情道:“就知道欺负我,你娘不是要休了我,你还撩我做甚!”又望向他使气道:“休书呢?拿来吧,省得把婆母气出个好歹来,我还担那责任。” 李庸简直拿她没办法,又觉着使小性的她娇嗔动人,又狠狠地亲她,像刚才那样故意弄她。 周素贤残存的力气使命将他推开,狠狠喘气,话儿也说得囫囵:“李四郎……再这样我小命休矣!有话……咱们好好说。” 见她服软,李庸心中得意不已,简直佩服自己能想到这么个好法子,瞅她道:“真的有话好好说?” 周素贤自然点头不迭,又觉着二人眼下的姿势太过亲昵,生怕一言不合他又要使这法子,赶紧往床里挪去,且诚意拳拳道:“且知无不言,绝不隐瞒。” 听她话中有话,似有为前晚之事做铺垫之意,李庸眸色沉了沉,终于问出了口:“为何要瞒我?” 这事的确是她理亏,接触到他含着几分失落失望又沮丧的复杂神情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伤了他的心。她挨上来牵他的手,真诚与他道歉:“四郎,是我错了!这些年习惯了一个人拿主意,行事时的确未考虑到你的感受,事后我也曾想过要和你坦白,只是每每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既怕你误会又害怕你不允我再经手商事。” 李庸暗中心酸不已,知她这几年不容易,但眼下她已嫁给他,说好夫妻同心不隐瞒彼此的,周素贤此举虽是为他好不令他烦心,但身为男人有自己的尊严,不能为妻分忧解难,还算是个男人吗?此风不可长,他决定不能轻易地原谅她,因此只是冷冷地哼了声作回应。 周素贤苦笑,索性一次把话说开,又把入股相聚楼之事与他道来,“并非有意瞒着你,那时候怕婆母知道我有生钱的来原,是以谁都瞒着。刚开始我只拿分红,直到崔掌柜要到荆州来设酒楼,硬是给我三成半的股,我不好白拿,恰逢酒坊要在荆州开店,那时候把赚到的钱全数填了进去。后来家中婆母举债事发,不瞒你,我那时的确存了私心,想要公婆她们吃一亏长长记性,将手头仅余的钱拿出来将咱们家的地偷偷买下,再往后就越发不知如何同你说明了,也就这么拖下来。” 李庸忽然一把将她搂过来,良久方道:“生意归生意,你想做甚么我都支持,九月初一我陪你赴约,男子汉大丈夫遇事岂有怕事,管他是这荆州一霸还是什么豪门巨族,我李庸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能肖想!他平绍想触霉头我奉陪到底。” 周素贤的眼角湿润起来,只有爱才令人去迁就对方,愿意成全对方,胸间顿时盈满一腔的暖意,她主动揽下他的头亲上去,又嫌不够,也学他那样唇舌相戏,把一腔的感激与温柔的爱意融进他的身体。 到底是大白天,李庸知晓分寸,虽万分不情愿,还是结束了这个缠绵的吻。二人相拥着,看一眼彼此,眉梢眼底都是春情,她娇羞低头喘息,他却替她理了理衣领,温柔道:“快起来用饭,娘那边我已说好了,她不会再为难你,《女诫》我来替你抄。” 这会气氛太好,周素贤不愿提郑氏破坏氛围,也懒得去追问他是如何说服郑氏的,轻轻点头,欲下床用饭,李庸却拦下她,在床上支了个小几,道:“你腿上有伤莫要折腾了,这会又没外人在。” 周素贤享受着他的体贴,心中甜丝丝的,李庸提来食盒,她打开一看,里头两碗泛着黄油的鸡丝面,又有几碟她爱吃用的小菜,很是满意,又见旁边还有一碗当归荷包蛋甜汤,她素来不好这一味,便往李庸面前推。 李庸面色忽然红了,顿生几分不自在,又把汤往她面前推,道:“这是与你做的,吃吧。” 周素贤难拒好意,只得把一碗甜汤全部吃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6章 无题 下晌李庸替周素贤抄《女诫》,他在书画之道上本就造诣不俗,模仿起她的字迹来简直毫不费力。 周素贤在一旁替他铺纸磨墨,看他笔走游龙,神态写意,心中越看越满意,笑呵呵调侃道:“要李大秀才替我抄《女诫》,委实大材小用了些,娘子我好福气。” 李庸听得十分受用,提笔就墨与她暧昧道:“你相公我可不止这点用处!” 周素贤不知怎么就听出几分荤话的意味来,低头“啐”了口,正要口头讨些便宜回来,却见小环提着食盒进屋,只好打住。 小环看二人和好如初,心中着实欢喜,将补汤摆上桌,连声唤二人来用汤,道:“这是太太交待刘妈熬的补汤,快来趁热饮。” 周素贤诧异不已,思忖早上才挨了郑氏的罚,下晌竟能得一碗补汤?看了李庸两眼,心知这事必与他有干系。暗叹婆媳问题便是夫妻间的照妖镜,有多少恩爱夫妻因此而离心,现在看来李庸做得勉强尚可,心中一时安心不少。 李庸搁笔,周素贤笑盈盈地递了块帕子与他擦手,少不得装模作样的夸奖一番:“还是相公有法子。” 李庸知她揶揄之意,见桌上一大碗冒着热气兼味道怪异的补汤,想到在郑氏跟前扯下的谎,略有两分不自在,奈何自己挖的坑也只好往下跳,硬着头皮把那碗大补汤饮下。 半夜里周素贤忽然被闹醒,黑漆漆的帐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人的感观便无限放大,李庸的手不知何时伸到她衣领里摩挲起来,他的温度灼热烫人,粗重的呼吸声热热地吹在她耳畔,周素贤一个激灵再无睡意。 李庸苦了张脸,暗叹这可真是自作自受,白日里那碗补汤也不知放了甚么药材,这会只觉气血上涌胀得难受。 周素贤察觉到他的异常,哪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暗道这回真要和他做成夫妻不成?一时心中忐忑,又觉着这样太过草率了些。 李庸侧身紧紧搂着她亲吻,暗夜里哑着声气问道:“贤娘,你愿意吗?” 周素贤不过犹豫一下便释然,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到相知相爱成亲,虽离及笄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但眼下二人的确是水到渠成,她羞涩的闭上眼睛作回应。 李庸见她柔顺的应承反而踌躇起来,默了默,用大意志战胜了身体的叫嚣,攸地起身往后头净房去。 周素贤忽然有些失落,听到后面水声响起,不明白为什么他叫停了。过了一会李庸才从净房回来,见她背对着自己,便知这是生气了,大手一揽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周素贤的确是恼上了,闻着他身上的水气把头偏过去不睬人。 李庸怕她胡思乱想,只得坦白从宽,哄道:“白日里我和娘说你我已经做成夫妻,故意引她想到你肚子上头去,娘这才交代刘妈与我们熬补汤,轻轻放过这事,只是这汤却险些坏了事,我不愿就这样草率委屈了你。” 周素贤哪还顾得上生气,闻言轻捶他胸口,“呸”了声笑起来,挖苦他道:“叫你撒谎!我还道你生了三寸不烂之舌,将婆母哄得转性了哩,原来是出了这损招!” 李庸在她手上轻吻一下,想着她离及笄还有三四个月,非常无奈的“嗷”了一嗓子,蔫头搭脑道:“这日子怎地过得这般慢,简直要熬死人了!”惹得周素贤笑得乐不可吱。 竖日周素贤早起送走李庸,略做收拾后将抄写的《女诫》带上,和吴瑞玉一同去给郑氏请安。 昨日她被罚不得出门,少不得这会要向吴瑞玉道谢,“好嫂子,昨日多得你化解,不然还真不知如何收场。”虽然知道吴瑞玉昨日详装肚子疼,这会还是要问候一声聊表关心,她面带歉意道:“我和婆母之间也非一日之寒,下回可不许你这样了,若是侄儿真有个闲失,我做小婶的岂不内疚。” 吴瑞玉顿下脚步先说自己并无碍,抚了抚小腹笑道:“谁还没个脾气!若是我只怕也要恼的。”想到昨日她婆媳二人闹成那般,后来李庸一出手便和风细雨的解决了,不由调侃道:“你和四叔两个好得像一个人似的,每回婆母为难你,四叔总能挺身回护,你两个自小青梅竹马,这样的感情真真是难得。” 周素贤想到李庸用的所谓的调停法子,面上不由露出几分羞意来,连忙也拣了几样李廉待她的好回之调笑,妯娌两个很是亲热的说了会话,见郑氏梳洗好出来,二人这才停了叙话齐齐进堂屋。 周素贤暗中做好打算,看在李庸替她抄《女诫》的份上,今日不管郑氏如何与她甩脸子,都会忍下来。不料这回郑氏竟罕见地没有与她脸色看,不过翻了几页她奉上的《女诫》,便撂下不提这茬了。 吴瑞玉有心做和事佬,上前凑趣道:“今日天气凉爽,不如将大姑姐接来,由儿媳做东,叫上一桌席面,咱们娘几个也耍乐一日,若是婆母不嫌吵闹,将说书的女先生叫来凑乐也成。” 郑氏如何不知吴瑞玉的用意,想到又有几日未见到大娘子,反正又不是她出钱,面上便露出欢喜之色来。 周素贤也承吴瑞玉的情,笑道:“既如此,哪有让大嫂一个人包全的,不如酒水果子就由我来张罗,再与大家添一道秋蟹,大嫂怀孕也不宜饮酒,正好酒坊前些日子得了些果子,算着日子果子露应该成了,我这就命人一起取来。” 吴瑞玉笑盈盈地道好,再与郑氏商量几处细节,妯娌二人便开始忙活起来。 李嬷嬷觑着空劝郑氏,道:“家和万事兴!两位奶奶都不是小气之人,太太既然要与七郎和三娘子说亲,嫁娶之物上只怕少不得要倚仗二位奶奶,太太肚里撑得了船,像今日做的便很好,些许无关紧要之事轻轻放下,两位奶奶都是聪明人,必会感念太太的好,回报太太的。” 郑氏今日心情好,也知李嬷嬷说的乃是实情,虽不大承愿,好歹没有冲李嬷嬷发火,只是哼了声,道:“七郎和三娘子是弟妹,嫁娶上头难道她们做兄嫂的不该出一份力?” 李嬷嬷暗中腹诽,那也得大郎四郎兄弟两个手上有钱,眼下他二人还背着一千多两的债哩!只怕有心却无力,最终还不是要看吴瑞玉和周素贤二人,只是这话却不能明说。她深知郑氏贪财又最是翻脸无情,只好把她往钱财上引,委婉劝道:“心意和愿意那可相差千万里,没有人会和钱财过不去,听说时下殷实些的人家上千两的嫁妆已不稀罕,太太虽有进项,只那一点钱要存到几时,三娘子的幸福要紧哩!” 郑氏对两个女儿那是实打实的疼爱,犹其是三娘子,再一听说上千两的嫁资已落寻常,心中连忙算了算入股铺子里的进项,奈何现实太残酷!郑氏默了默,强撑道:“都说现下是太平盛世,若都像这般给姑娘陪嫁,几户人家经受得起!” 李嬷嬷心知郑氏已动心,便再添一把猛火,道:“可不是,奈何姑娘都是千娇万宠长大的,父母爱之怜之,这一辈子无不为儿女操心忙碌,别说上千两,若是手头殷实,万两陪嫁那也不足为奇。” 郑氏牙酸得厉害,知晓李嬷嬷见惯了世面,不愿被她看不起,因此不再做声,但不可否认,她被李嬷嬷的话打动了。 李嬷嬷点到为止,不再费口舌。 不提周素贤婆媳姑嫂等人如何耍乐,且说李庸早上去府学上课,中午用饭时特地避开李廉出去一趟,他在街上招了个闲帮,那人时常在府学一带闲混,也招揽些活计。 李庸把人带到僻静处,取出二两银子往人面前一放,道:“帮我打听两件事,越详细越好,若我满意这银子便归你。” 那闲帮名叫赖三,看他衣饰便知是府学学子,能入府学的生员多有功名在身,不怕赖帐,赖三点头哈腰问道:“不知小官人要打听甚么,我赖三不说别的,打听消息最是拿手……” 李庸打断他的话,沉声吩咐几句,约好明日再来此处回报。 二两银子顶一般人家两月的生计,赖三遇到这么好的活计,自然卯足了劲去打听消息。 李庸心知这些闲帮并非看上去那般似一盘散沙,其背后自有一股力量规约着,出来混的自然也晓得规距,拿人钱财□□,李庸燥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若无其事的回到课室。 能入得府学的寒门学子并不多,大多都是在湖广一带有些名望的世家子弟,李庸自此开始暗中向同窗打听与平家的相关之事,犹其是平绍此人。他也不偏听偏信,将赖三的信息与从同窗口中打听得到的两相印证,不过短短几日功夫,把平家和平绍的底摸了个七八分。 所谓知己知彼,胜乃不殆,李庸此举虽还有些书生意气,但不得不说这是他人生的一大转折点,平绍就是他的一块磨刀石,借此磨砺心智手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7章 莫欺年少 李庸不动声色的打听平绍之事,趁着下学后的时间将平家所有的生意行当都走了一遍,并细心观察了解,几日下来心中感概颇深。平家乃是这荆州一霸,生意遍地富甲一方,此话的确不是凭白风传的。暗忖当初周素贤助崔掌柜在荆州开酒楼,在商言商,此举无疑是冲突到了平家的生意,而平绍此人霸道惯了,自然会对相聚楼下手。 但若是这样就令李庸生出顽石不可抵抗之心来,那便是大错特错了。有句老话说得好,初生牛犊不怕虎!难得的是他心性克制极善于忍耐,在孤身面对豪族时并没有丧失勇气,并决意要给平绍一个回击。 府学有位讲经义的傅教授,虽已年愈古稀却并不刻板,难得的是把枯燥的经义讲得幽默风趣,深得学子们的喜爱与尊敬。这位傅教授眼看寿辰将近,便有学子提议凑份子送老教授一份寿礼庆贺。 李庸品学兼优,兼之人缘极好,在同窗之间隐有为领军人物,大家自然是要参考他的意思。送礼便是要投其所好,李庸自是随大流,不过他忽然似有甚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笑道:“傅教授喜书画,既是要凑份子,少不得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若是能寻到一两帖孤本或是前朝名画,那是再好不过了。” 能入府学的学子既有出身豪族家境殷实之辈,也有清寒学子,李庸的提议不谓十分体贴,学子们深以为然,下学后索性相约聚到一起,一群人挨个的在荆州城将书画古玩铺子一一找寻。 平家的生意涉及甚广,荆州城泰半都是他家开的铺子,自是不乏书画古玩珍宝之类的店铺。学子们在笔墨一条街遍寻无果,不知是谁提议,便往相邻的聚宝斋典当行寻来。 这聚宝斋当铺在荆州城赫赫有名,乃是荆州城独霸一家,聚宝斋里的几个鉴宝的老贡奉眼晴独辣、名声在外,险有失手的时候,无论是平家的声誉还是聚宝斋的信誉都极有保证。 学子中不泛有与平家相熟交好之辈,其中有个名叫冯焕之的进门便唤:“老胡,快把店里收的前朝书画都拿出来,与我等挑一幅拿得出手的前朝古迹,也好送人。” 那被人唤“老胡”的掌柜笑得热络,恭身迎出来抱拳道:“莫非今日文曲星下凡,诸位相公莅临,简直令敝店蓬荜生辉啊!”又与学子们挨个作揖,嘴上恭维道:“冯爷要前朝古画,可真是来对时候了,这不敝店前些日才收了几幅古迹,还请冯爷给瞧瞧!”一面亲迎学子们入内,亲自提壶斟茶,一边令人去把书画取来。 冯焕之显然与老胡十分熟稔,闻言雀跃道:“拿来拿来,今日可算是不虚此行。”一迭声的叫同窗们鉴赏。 李庸不动声色的打量这聚宝斋,在东城寸土寸金之地,五间三层的单门独栋楼面装饰得气派非凡,十几个老贡奉高高座在右边设的典当窗子里忙活,窗口开得小,不过堪堪人脸大小,这会已近黄昏,上门来典卖东西之人却络绎不绝。暗道如今虽说乃是太平盛世,但这世道穷人到哪里都有,日子过不下去自然要典卖祖产以此混个温饱,聚宝斋凭着独一家的典当行业霸行市场,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更不提那些老贡奉火眼金晴,传闻曾十两银子收了幅破烂的字,事后才知乃是前朝的书圣真迹。 有那家贫的学子也是此处的常客,手上端着茶盏难免面露尴尬之色,然而胡掌柜见惯世面,凭着生意人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把每位学子都体面的问候一遍,不动声色的把来人的底初摸了一遍。 文人爱墨宝,这会有人吃茶说话,有人已起身往另一旁所陈列的古玩字画鉴赏去了。李庸本就存了主意,便也起身随处看了看,行了一圈,他停在一幅看上去颇为古拙的《游春图》前驻足不前了。 学子们拥李庸为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李庸不光善于作时文,于书画一道亦小有名气,在府学这一界的士子中不说独领风骚,但也算造诣颇深了。想他年少时为了接济周素贤,几年下来也不知临摹了多少幅书画,这幅《游春图》他越看越有意思,嘴边隐隐带了些许笑意。 见他这么个模样,有人开始聚拢过来,冯焕之更是丢了胡掌柜上前问道:“四郎,可是发现好物?” 胡掌柜看学子们围着上前观摩,连忙跟上前瞥一眼,见李庸面前的是一幅前隋绘画大家展子虔的《游春图》,不禁抚须一笑,颇为得意道:“这幅展大家的《游春图》乃是几年前收的,乃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名家真迹,请各位相公品评。” 能挂在店里招待贵客之处的画作自然是名品,众人并不以为然,不料此时人群中有人一声冷哼,道:“这是赝品!”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原本七嘴八舌正在小声论画的学子们无不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原来说话的正是李庸。 胡掌柜看他面生得很,观他衣着穿戴着实普通,心中首先就存了轻蔑之色,面上虽笑模笑样却极不客气驳斥道:“不知相公何出此言,别说敝店的商誉一向有保证,向来童叟无欺,且光是凭咱们平家的声誉,那也是不敢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竟敢拿赝品来哄骗。” 一旁的冯焕之看见,连忙在中间作起和事佬,扯了扯李庸的衣袖笑着周旋道:“四郎可有凭据?这聚宝斋乃平氏的产业,又怎会弄假?” 胡掌柜面色稍霁,暗道无知小儿,若是一会不说出个子午寅卯来,便是冯焕之的面子也没用,非得好生教训教训这信口雌黄的狂妄书生。 李庸从画上收回眼神,望了望立在周围的同窗,丝毫不理会胡掌柜暗中飘来的不善眼色,他朝众人拱了拱手,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道:“小生不才,虽略有涉足书画,但恰是巧了,这幅展大家的《游春图》真迹我曾见过,但以那人的身家,委实很难将其典卖出来才是。” 人群中哗然一片,胡掌柜收起笑脸,朝李庸走近几步,颇含了几分威胁道:“这位相公眼生得紧,不知该如何称呼,相公家门何处?” 李庸站得笔直,神情从容道:“临江县桃李村李氏大房,因尚未有字,人称一声李四郎。” 胡掌柜觑了眼今日的学子,泰半都是出身有份量的家族,一时不敢太过放肆,但他历来是个笑面虎,当下从牙逢里挤出个笑容,道:“不知李相公为何说这幅画乃是赝品,小老儿打理这聚宝斋数十年,不说旁的,光是经手的古玩字画不知凡几,李相公不妨指教一番!” 李庸眼神轻蔑地看了看胡掌柜,说了句险些令胡掌柜吐血的话,道:“贵宝号这么多鉴宝的老贡奉,我一介书生何德何能来指证这幅画的真伪,不过小生家贫,若是胡掌柜大方,一百两银子我便替你指出这幅画的疑点,如何?” 有学子碍于平家的势,看胡掌柜气得脸色铁青一片,有心结交平氏,当即数落李庸道:“李四郎你想钱想疯了不成,平七爷可是号称‘小财神’之人,平家的生意遍布各地,岂能弄不清一幅画的真伪?” 更有人藏头露尾道:“实在卑鄙,想借平家的势以扬自身的名,我看李四郎是疯了。” 诸如此言一面倒向胡掌柜,令到胡掌柜勉强找回几分脸面,他亲自把画取下来,引着人往一面大桌案行去,把画铺在桌案上便抬拳与众道:“今日诸位相公做个证,既然有人居心不良,我老胡也不是个小气之人,一百两银子便由我老胡自掏腰包,请李四相公指点。” 胡掌柜的指点二字咬字很重,其中的威胁之意是人都听得出,冯焕之虽与李庸交好,然其家族更是与平氏为世交,想了想还是站在李庸这边,再次为二人周旋道:“胡掌柜莫恼,咱们士林学子好的就是这一口,见猎心喜,莫恼莫恼……”又一面与李庸使眼色。 李庸挨个的把同窗睃一眼,暗暗把几个倒向胡掌柜的同窗名字记下,便与冯焕之抱拳道:“多谢焕之兄!这事我自有主张,还请焕之兄做个见证,若我能指证这幅画乃是赝品,不光得一百两的鉴赏费,这幅画也要归我所有。” 胡掌柜被他激得怒火高涨,当即回道:“你若有那本事,区区一幅赝品归你又何妨!” 李庸要的便是他的这句话,当下神情一敛,昂首挺胸很是干脆道:“大家所知,展大家擅画佛道、人物、鞍马、车舆、宫苑、楼阁、翎毛、历史故事,尤长于山水;这幅《游春图》确乃算是一幅不得多得的绝作,但赝品就是赝品。”他觑了眼胡掌柜,令到胡掌柜顿时有种莫名的心虚,却听李庸复道:“疑点一便是尺幅大小。” 胡掌柜不甘示弱,嗤了声:“黄口小儿!” 李庸笑了笑,神情从容的从旁边取了木尺指向画轴,道:“我曾有幸一览‘詹东图玄览编’,上书唐初展子虔青绿山水二小横幅,其《春山游骑图》绢画一小帧,长有尺余,说白了展大家的画幅就是“小”,而此幅画桢高达两尺余,乃是一大疑处。” 在座能入得府学都非庸碌之辈,至少是有些真材实料的,冯焕之连忙取木尺来量,果真两尺有余。 胡掌柜不信,展大家的画存世虽稀少,却并不是没有真迹留传下来,他能做上大掌柜,靠的自然不是只得嘴上那点功夫,鉴宝的能力也是不俗的,当下连声唤人叫精通画道的贡奉来鉴定。 李庸不待人来,接二连三的指出其另两个疑点,胡掌柜见他从画作的落款和画风说得头头是道,暗自惊叹的同时,也汗湿重衣。他暗暗回忆起当初收这幅画的过程,当时的情形已经记不清了,但这幅画是何人所鉴他却记得清清楚楚,正要扬声唤人来,却听一道冷厉之声由远及近传来:“老胡,输了就是输了,这位李四相公的确眼力非凡,想来是时常浸润于书画一道的才子。” 胡掌柜一听这声音,顿时汗湿重衣,真是怕甚么来甚么,连忙拨开众人往平绍面前一跪,甚么话也没法替自己辩解。 平绍一身白衣,手中的折扇摇得不见一丝烟火气,他行到李庸面前,眼神笔直的打量一眼,依然一幅玩笑不恭的样子,道:“我道是谁在砸我平绍的场子,原来是顶顶有名的童生试案首李四郎。” 李庸脊背挺得笔直,也抬眸毫不客气的打量回去,抬起手从从容容地笑了笑,道:“平七爷,久仰大名!” 一旁冯焕之很是为李庸担心,平绍此人名声在外,他缩了缩头,到底没有屈服,从人群中走出来欲做和事佬,然而李庸已然收起画作,毫不客气道:“既如此,此画便归我了,不知平七爷可做得了主。” 平绍的脸色沉了沉,几不可见的冷哼了声,一脚踢向跪在地上的胡掌柜,道:“还跪着做甚?愿赌服输,去取银两来。” 胡掌柜一头脸的汗,闻言飞快起身,不料动作太快一个咧翘,一旁的冯焕之连忙扶了把,胡掌柜不敢多生事端,急急忙忙地令人取一百两银子来。 银子很快取来,李庸面上露出几分笑容,把银子交予一旁的冯焕之,上前两步挨近平绍,动了动嘴唇,用几乎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声音讥讽道:“小气!” 平绍这回终于变了脸色,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并不上他的当,低声道:“你欲何意?” 李庸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却不像你行事毒辣,论起威逼利诱那是常态,这回算是个教训,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我李庸此时虽不显,但有朝一日,未必没有凌架于你平府之上,不该打的主意莫要打,有些人你惦念不起!就此别过!” 平绍叫他的一番威胁气笑了,冯焕之见此脚步顿了顿,却还是随李庸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8章 打脸 原本来了十几个学子,但有人惧怕平家之势,有人不欲惹祸上身,跟随李庸出来之人不足半数。 李庸驻足,朝身边这几名同窗拱了拱手,诚恳道:“今日四郎为大家惹麻烦了,若是还有余兴,不妨由四郎做东吃杯酒水,若是有想先行离去的,四郎依然多谢他相护之意!” 有两名学子听他这样说,脸上略踌躇便抱拳离去,除了冯焕之外,留下之人不过三数。这三人和李庸平常交好,其家境一般,抱着无谓的态度,但李庸却是十分感激,与几名同窗深深一揖,便作了个请的姿势,道:“今日不醉不归!” 冯焕之摇了摇头,有同窗笑嘻嘻的打趣他,“焕之兄就不怕家中长辈责备,若是你这会掉头回去还来得及。” 冯焕之一跺脚,长叹一声没好气道:“今天反正是上了李四郎的恶当了,不吃他一顿岂不便宜这厮!” 李庸心中感激他回护之意,又与他抱拳相谢,一行人坐上马车往相聚楼去。 崔掌柜得了信连忙迎出来,不待李庸吩咐,将几人迎至三楼的楚阁,把店里的招牌菜色和酒水茶点各上一轮,几人全部吃得醉醺醺的,崔掌柜不敢怠慢,吩咐伙计把学子们一一送归家。 李庸被同窗们劝酒来者不拒,加之他酒量并不大,头一个醉得不省人事。崔掌柜亲自送他回来,周素贤看李庸醉成这模样,不知发生甚么事,从崔掌柜口中得知乃是和同窗吃酒,也未再多问,送走崔掌柜,连忙和小环合力把人弄进屋。 小环打水来,周素贤与他擦洗换衣,他倒是酒品好,并不像旁人吃醉后就胡言乱语说一通。 小环担忧道:“四郎素来知晓分寸,从未在外头买醉过,这回莫不是遇上甚么事了?” 周素贤心中往下沉,嘴上却道:“莫瞎猜!相公和同窗们吃酒,又能有甚么事。”把她打发出去,灯下看李庸醉得面泛桃红,有心一试,便轻轻摇了摇他,哄道:“四郎今日都和谁吃酒?” 李庸只一个劲的摇头傻笑不答话,周素贤连问了两三回都无果,只得吹灯歇下。 周素贤怕他夜里不舒服会呕吐,不敢睡沉,第二日起身后李庸早已上学去。小环看她起床后神情怏怏的,哪里猜不出她的心事,道:“若实在担心,不若一会我陪你去寻崔掌柜?” 周素贤叫她看破索性承认,却摇头道:“我们说好有事都不瞒彼此,兴许是我想多了。” 小环替她簪了朵珠花,纳闷道:“奴婢见这几日四郎每回都比大郎晚归家,也不知在忙些甚么,问平安,平安这小子也学精乖了,一句话也不透露。” 那就肯定是有事了,周素贤勉强笑道:“莫多想了,今晚相公回来我再问问。” 李庸的确有事,一早和李廉坐车上学去,他把昨儿在聚宝斋之事和盘与兄长托出,李廉竟不知他不声不响就做了这件大事,本想训他几句,但看他这么大个人了肯定做事有分寸,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道:“莫非平家有人冒犯你了?” 事关周素贤,李庸怎会如实相告,便随意扯了个谎,道:“昨日实乃偶然,那聚宝斋的胡掌柜实在狗眼看人低,我不过随意出手教训罢了。再说咱们身上还背着一千多两的债,若再不想法子赚些钱还债,只怕这个年都过得不踏实,” 李廉听他话里的意思,不由睁大眼晴诧异道:“莫非这幅赝品还有别的甚么隐情不成?” 李庸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故意卖了个关子道:“大哥且等着,这幅画虽说是赝品,但也得看是何人临摹的赝品,咱们的债有着落了。” 李廉听后立即回味过来,指了指弟弟哈哈笑道:“好你个四郎,这也能看得出来,看来这几年你于书画一道没有白费功夫。”虽知道李庸素来做事有分寸,但还是少不得要提醒他,道:“咱们根基浅,也莫把平家得罪狠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李庸朝兄长点了点头,心中却很不以为然,平绍那厮把主意都打到周素贤身上了,他焉能忍!这不过才刚刚开始。 聚宝斋之事在昨日亲自经历过的学子口中传开,府学中议论纷纷,有人倒向平绍,暗指李庸书生意气不懂事,得罪权贵岂能安然抽身。亦有人替李庸说话,想那聚宝斋做着荆州城独一家的典当生意,平素压榨得狠也就罢了,竟还拿赝品以次充好,这便是信誉问题了。 当事人李庸毫不理会身边的风言风语,待下课后,他拿了画去寻傅教授,几个喜爱李庸的老教授自然得知了昨日之事,傅教授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李庸乖乖听训认错,末了舔着脸上前道:“弟子轻浮,只怪当时一时口快,今日弟子再看一遍,又有些发现。” 傅教授想着他是为自己寻寿礼才会无意犯了错,又听他这么一说,连忙催促道:“还不把画拿来,我等替你掌掌眼,也好为你在平家面前弥补一二。”其它教授也纷纷出言附和。 李庸当下把画在案上铺开,一边指出他新的发现。傅教授取了个西洋眼镜仔仔细细地把画翻来复去的鉴定几遍,一边与其它几名教授议论驳斥,足足过去一个多时辰,傅教授难掩面上的喜色,一张老脸顿时笑成了菊花,手舞足蹈的欢笑道:“赝品,哈哈……赝品,这怕是天下最贵的赝品了。” 李庸详装不知情,上前惴惴问道:“可是教授看出甚么名堂来了!” 傅教授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小子心眼也贼多了些,怕是早就看出端倪来了吧!不过,年轻人,你这做法老头子我喜欢。”言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却说平绍丢了个大人,当即令聚宝斋关门歇业,胡掌柜颤颤惊惊地到他面前回话道:“这是四年前老黄收下的,后来经几名贡奉一同鉴定确乃真迹……” 平绍随手拿起茶盏往他身上砸去,怒不可揭道:“蒙谁呢?” 胡掌柜不敢闪躲,好在茶水不是很烫,秋衣厚重顶多烫了层油皮,硬着头皮道:“这是老黄最后收的一幅画,事后他便荣养去了。” 平绍缓了口气,这里头究竟是谁捣鬼,他猜也猜得出来,不由怒极而笑,一迭声吩咐胡掌柜:“现在去把老黄给我绑来,聚宝斋虽不至于被这件事跌了声誉,但敢在我的手底下弄鬼,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胡掌柜不敢多言,顶着一身的茶叶渣出去令人办事。又把所有的贡奉叫来,当着平绍的面,连夜把库房里所有贵重的书画都重新鉴了一遍,聚宝斋彻夜灯火通明。 涉事的黄贡奉很快被绑来,平绍并未怎么审问,便一股脑的招了。并非黄贡奉心中有愧,实在是平绍此人性情狠戾,若你当面认错事后还能有个全尸,若是抵死不认,只怕全家老小都要遭罪。 原来是黄贡奉的儿子染了赌瘾,为了还债被人要挟,黄贡奉事后怕人瞧出来,便辞了职事荣养,原以为事情过去几年不会被人察觉,哪知竟被一书生揪了出来。 只是这却并不是偶然,李庸花钱打听平府的产业并非白费银钱,事情也许就有那么巧,赖三有个相好的,原来曾和黄贡奉的儿子有过几场露水姻缘,但这事她也只略知个大概,赖三也就顺嘴多提了一句。 心思缜密的李庸已经乔装去聚宝斋仔细鉴赏过这幅画,当时他也险些认为此画乃是真迹,后来查了无数书籍相佐,这才看出些许端倪。 聚宝斋出了蒌子,胡掌柜这大掌柜也做到头了,平绍向来对下属严厉,当下便革去胡掌柜的大掌柜一职,降为贡奉。 胡掌柜汗湿重衣,连连磕头与平绍道谢,没有被打发出去实属万幸。 平绍看着灯下老迈不堪的黄贡奉,厌恶的抬了抬手,道:“明早叫人绑了重物游街,以儆效尤!不准给他饮食,若能撑过三天,便算他命大。”又命人去把黄贡奉儿子的双手剁下来。他厉目扫过堂下的所有贡奉,狠狠敲打了一番,道:“这便是吃里爬外的下场,谁敢再生二心,我让他全家不得善终!” 堂下所有的贡奉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一个个心惊胆颤的发誓赌咒表忠心,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以证清白。 平绍揉了揉额角,不耐烦的把所有人打发出去,想起李庸讥讽的笑容,恕火怎么都压制不住,气得又摔了个茶碗。 第二日果真有平府的家丁绑着黄贡奉负了块石头游街,家丁手上捧了个大匣子,里头血淋淋地躺着一双男人的手,简直看得围观的街坊直欲呕吐。那家丁一边催促黄贡奉走快些,一边嘴上喊道:“黄贡奉吃里爬外,坏了聚宝斋的名声,这便是下场!” 这血糊糊的手彻底叫看热闹的人闭了嘴,就在这时,一名青衣小厮挤过人群往聚宝斋来,已降为贡奉的黄掌柜习惯使然要相迎,走了两步便顿住脚步。 那青衣小厮诧异起来,他年纪也就十三四岁,见无人迎上来,便皱眉喊道:“我是府学傅教授的小厮,来归还昨日那幅《游春图》,好歹来个主事儿的人罢!” 黄掌柜拨脚便往楼上去,急忙把平绍请下来。 青衣小厮自然认得平绍,上前恭敬行礼,再把画奉上,道:“是平七爷吧!我是府学傅教授的小厮,奉主人命来归还这幅《游春图》,主人再命我与你说几句话,主人说这幅画虽是赝品,只怕是这世上最珍贵的赝品了,此乃前朝大家秋鸣斋主人少时临摹之作,实乃无价之宝,此物贵重,李四郎年轻不知事,昨日不过玩闹一场,这便将画还与聚宝斋。” 这青衣小厮声音轻脆,三两下便把话说齐了,这会围在外头看热闹的人群还未散去,自然把他的话听了个齐全,当下人群里头便炸开了锅,纷纷大声小声地议论起来。 平绍宛如脸上被人当面打了几巴掌一样难堪,心头的怒火仿佛能把聚宝斋掀翻。无奈这时候岂能再丢一次脸面,他一个眼色,胡掌柜便笑眯眯地引那青衣小厮进里间说话,不多久,那青衣小厮后头跟了几名聚宝斋的护卫,各人手中捧了满满一匣子十两一绽的银子,有好事者数了数,竟不下于两千两银。 太平盛世,难得有这桩曲折离奇之趣事,不久李四郎慧眼识名画之事便被人疯传,给人茶余饭后添了一道谈资。当事人李庸几番推脱不肯要聚宝斋的银子,还是傅教授出面命他收下这才作罢。而另一个当事人平绍平七爷,听说砸了满满一屋子的好物,这才由着人劝了停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9章 家事 李庸得了这两千两银,先是和李廉把欠下的债还清,还余八百多两,兄弟两个一商量,都觉得这笔钱应该还给周素贤。想当初还是她暗中出钱把大房的田亩买下,这才保住了祖产。 原本李庸也是这个意思,与李廉商量乃是尊重兄长之意,这会自然是乐意的。甫一回到家中,便将银两交予周素贤,又道这是填补她当初买地的钱。 周素贤生怕李庸做了甚么不法勾当,暗忖他与人写文章也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这么一大笔钱凭空出现,连忙追问这钱的来处。 李庸牵她的手往床边坐了,道:“说了不许你恼!” 周素贤想到他昨日吃醉之事,这些日子又时常晚归,种种异常令她心中不安,然而面上却含笑道:“竟还这般神秘!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得来的,既是正经所得我怪你做甚!” 李庸听她说话俏皮,遂将聚宝斋事情始末与她道来,至于这些日子暗中忙活之事则几字略过。 周素贤这才抚了抚胸口,瞅他一眼嗔怪道:“这钱既来得光明正大,怎地怕我责怪。”又一想赚的乃是平绍的钱,心中着实畅快,抻出大姆指连声赞道:“相公实在厉害,能一眼就相出那幅画的不凡之处,简直独具慧眼,这银子赚得妙!” 她欢喜的表情不似作伪,李庸暗悬的心落地,不由笑道:“这也是有几分运气在里头,想从前我替人写字临摹画作,当时不过是苦于手上没钱赚些辛苦费,不曾想几年下来于书画一道上却是真正受益菲浅。” 周素贤心思玲珑,知他说的不尽详情,但李庸能用这般阳谋机变的手段回击平绍,心中其实很是欣慰的;反之若是李庸为了护她而不择手段报复,她焉能安心?又想起若非当年郑氏刻薄于她,李庸又怎会替人作书画暗中接济自己,可见这世间事真的有因果一说。 仿佛是知她所想,李庸紧握她的手,道:“你放心,礼义兼耻大事大非上,非是不可为,而是不能为,我知晓分寸。” 周素贤分外满意,暗忖嫁给这样一个省心的相公,实在是福气!她把银两收进钱匣,笑嘻嘻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啦!这笔钱先存在我这儿,等明年年底你上京春闱,再予你做盘缠用。” 李庸见她仿佛断定明年秋闱必高中似的,心中欢喜得紧,故意愁眉道:“若是秋闱不中你会失望吗?” 周素贤丝毫不介意,笑盈盈瞅他,道:“只要咱们尽力了,中与不中都没甚关系,你还这么年轻,咱不怕。” 李庸心中略微感动,往她面上香一口,道:“这几年难为娘子明里暗里帮补家用,你放心,我一定要替你挣一副霞帔回来。” 竖日,李庸往府学告一日假,回临江县把那七十几亩的地契过户,办妥后又匆忙赶回来,正好和李廉一前一后归家。兄弟两个早就商量妥当,因此在晚饭前将地契奉给父母,李伯忠和郑氏两个惊得双目睁得老大。 想当初她们两口子灰溜溜地从桃李村出走,虽然卖掉祖产之事并没有几个人得知,但此举无疑是败家子行为。人离乡贱,李伯忠和郑氏未必没有后悔当初的所做所为,原本以为要等李廉兄弟中举后,再想法子买回祖产,不料这才过去几个月,他兄弟二人便将田产买回来,如何不令人欣喜若狂。 李伯忠一改多日来的颓废,满面红光的笑道:“我儿实在厉害,祖宗保佑,总算叫我有颜面面对列祖列宗了!”郑氏亦在一旁抹泪,看着立在堂上的儿子们,心底既欣慰又倍感骄傲,并附和丈夫的话,道:“无债一身轻,便是这会回桃李村去,我也不怕遭乡邻指指点点,这可真是老天保佑。” 见她两口子把这事一个归功于祖宗,一个感恩于上天,并都把自己的脸面摆在第一位,也不如何关心儿子们是如何赚钱还债的,周素贤不由暗暗好笑,不愧为两口子简直一个德性。 这时李廉便道:“以后要辛苦爹娘了!我和四郎七郎要一心举业,只怕顾不到这上头,往后家中有了进项,儿子的意思是,就不要珍珠和四弟妹再拿嫁妆贴补家里的生计了,只要爹娘好生打理田产,我和四郎每月赚些家计,咱们家长此以往,只会越发兴旺起来。” 李伯忠和郑氏双双对了个眼神,欢喜的眼神一窒,这才知道他兄弟二人打的主意。郑氏暗忖莫非是两个儿媳不愿再贴补家用,索性拿一笔钱出来把田产买下好一劳永逸?暗暗睃了一眼二人,心中算了笔账,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只是周素贤和吴瑞玉也是一脑门子的雾水,但李廉眼下能替她们妯娌说话,这却是再好不过了,二人相视一眼,若是就此停了对家计的帮补也好,省得郑氏时不时就拿她们当肥羊宰。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吴瑞玉上前轻扯李谦的袖子,面露惊诧道:“相公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哪值得这会在爹娘跟前特地提起。”又觑了眼堂上的公婆二人,暗暗与李廉使眼色。 吴瑞玉的话旨在提醒李廉,虽说他此举乃是一番好意,若因此叫公婆误以为是她们在背后唆使,那岂不是好心做坏事。 李廉如何不知父母的秉性,与她使了个稍安勿燥的眼神,正要开口时,不料郑氏早已朝李伯忠暗暗撅嘴,李伯忠立即回味过来,在谋儿媳的嫁妆这一点上,两口子显得分外有默契。 李伯忠详装咳了声,抢先出声道:“虽然田产已买回来,但已经过了秋收,若是要等有出息还得看明年的收成,这时间可不短,家中情形想来你们也是知情的,莫非要叫一家老小在这期间喝西北风去?” 李廉摇了摇头,先把吴瑞玉扶到一旁坐好,折身对父母正色道:“先时家中生计艰难,那会她二人拿钱出来贴补家用是为懂事孝顺,但眼下家中田产已回,我和四郎已还清债务,若是再要她们拿钱出来,儿子们实在没脸,况且我和四郎每月依然会拿些银钱回来用作生计,只要家中没有大笔的开销,想来渡日并不难。” 这话却是实情,李伯忠一时想不出如何驳斥儿子,不由面带讪色看了眼郑氏。 郑氏暗怪丈夫无用,只好亲自上阵。姜还是老的辣,她扫了眼两个儿媳,眼戳戳地望着二人别有用心道:“那依你们的意思呢?”又叹气,“说话如此,但只眼下七郎和三娘子都大了,我正在愁哩!这一嫁一娶,费的银钱实在难说了……” 周素贤暗中摇了摇头,郑氏打的甚么主意她心知肚明,又岂会上当,况且李庸兄弟两个用心良苦,她又岂会拆他们的台,便故意往李庸睃去,道:“儿媳做不了主,一切听四郎的。” 郑氏暗恨她狡猾,心中越发坐实了先前的猜测,又去看吴瑞玉,不阴不阳道:“想当初若不是为着下聘礼,家中也不会举债……” 吴瑞玉此回真切体会到郑氏的翻脸无情,不论你待她从前如何贴心巴肺,真到关健时刻便能把这些好都抹平。她摇头苦笑,不软不硬的回道:“儿媳实在不知情,若当初知晓家中借债下聘……”顿了顿,瞅向李廉,面上适时的带了些羞愧之色。 郑氏不料两个儿媳都借驴下坡,实在恼恨,但当着儿子的面,肯定是不能扯开嗓子责骂一顿的,但心中的怒意是止都止不住,连连摇头叹气,道:“儿大不由娘,我能说甚么呢?” 李廉一下不知该说甚么好,好端端的事情往往总能叫郑氏搅得一地鸡毛。李庸看兄长这情形,连忙插话道:“过去之事还提它做甚!爹娘应该向前看,总归有我和大哥,家中实情如何,七郎和三娘子的嫁娶便怎样来,总不能还打肿脸充胖子,这种事可一不可再。” 一句“打肿脸充胖子”的话,彻底令郑氏和李伯忠脸上挂不住。郑氏一噎,瞪一眼儿子没好气道:“你当我和你爹这么做是为了自己,那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李廉不欲弟弟一人背锅,急忙附和道:“咱们和人结亲,除了看家势还要着重对方人品,爹娘若真为弟妹们考量,不妨延后一两年,待我和四郎中进士,弟妹们的亲事也有选择的余地,此时谈嫁娶资财委实尚早了些。” 李伯忠看得长远些,深知此时得罪了儿媳没任何的好处,只好做起和事佬,抚须道:“大郎说得有理,咱们家也不那等刻薄人家,没有一直用儿媳嫁妆的道理,眼下祖产能买回来,实在是他们兄弟能干,待他们做了官,还怕三娘子没有嫁妆不成?” 周素贤看这两口子唱起了双簧,如何不晓得郑氏这是惦记上她和吴瑞玉了,只怕打的就是要她们妯娌帮三娘子出嫁妆钱,心中简直鄙夷连连!与吴瑞玉碰了碰眼神,二人暗中递了个无奈的苦笑。 原本在一旁安安静静听大人说话的李青娥忽然碰了碰郑氏,含了两分委屈与郑氏摇头。郑氏了然地拍了拍女儿的手,一副大有为嫁妆之事要好生与儿子们掰扯的意思。 李嬷嬷在一旁看不过去了,暗叹这两口子没一个是着调的,只好小声提醒郑氏,道:“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太太很该问问来源才是,若是他们兄弟能干,将来何愁不能替三娘子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哩!” 只是当郑氏和李伯忠得知乃是李庸无意中发的一笔财,两口子面上期盼的表情顿时就垮下来。也不消人劝,郑氏一副生怕被人抢走的样子,连忙把地契收妥当。 周素贤见此扬声一唤,刘妈动作利索的就把晚饭端上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0章 撑腰 九月初一这日天气晴朗,秋高无云。李庸早已向府学告好假,和周素贤两个寻了个由头往郑氏跟前打了个转便出家门,见天色尚早,索性也不座车,二人相携向相聚楼行去。 崔掌柜一早就挂上“今日歇业”的牌子,命人将一处楚阁儿收拾齐整,又备下数样精致菜肴,并打发了一干伙计仆婢,亲自候在相聚楼下。眼见太阳升得老高,想到这几日坊间传闻平绍在李庸手下丢了大人之事,一颗心悬得高高的落不下,既怕周素贤此次赴约会吃亏坏了名声,又怕平绍使甚么手段报复。正忐忑不安时,远远地看到她们夫妻携手而来,崔掌柜惊讶得一双眼皮跳了好几下,心中顿时有所了然,连忙带笑迎上去。 几人稍做寒喧,崔掌柜把人往楚阁里引,刚才焦虑的神情已不复存在,亲自与两人上茶水点心,殷情备至。 周素贤晓得崔掌柜此番之意,连忙与他解围,也算是把话说开,道:“崔叔不用忙活,都不是外人,相公他都已知情,今日陪我来会平七爷,便是支持我的所做所为,这相聚楼乃你我的心血,今日相公在此为我撑腰,也算是对外过了明路。” 崔掌柜心中本就含着歉疚,闻言既喜又愧,瞬间就做了个决定,他抬手与李庸认认真真的作了个揖,敛容道:“我这一家老小的命是四奶奶救下的,不说这份人情,单说李四爷的为人便令人折服,从今往后我崔老五唯李四爷和四奶奶马首是瞻!凡君有令无敢不从!” 这便是依附之意。这个世间商人地位与读书人之间相差不知凡几,但李庸再不是当初那个心思单纯的读书郎。从前周素贤与崔掌柜乃是合作关系,可以说是平等相交,而今崔掌柜折身相投,原本就有想法的李庸慢慢坐正身姿,向崔掌柜投去几分审视之意。 周素贤察觉到李庸身上的慎重之色,但她没有催促,心思敏锐的她感受到了他的蜕变,不知从甚么时候起,他已非过去那个与世无争的学子,可是对于他的变化周素贤是乐于相见的。官场商场,说白了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较力或是平衡,何况一个好汉还需三个帮,李庸若能将崔掌柜收归门下,就说明他至少已经具备进入官场的潜质。 崔掌柜亦在等待,在李庸锐利的审视下,他露出了坦然的神色。显然并没有让他等多久,李庸起身双手扶了他一把,面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笑意来,缓缓道:“内子与你相识于微末,这些年也多得崔叔的帮衬,你我两家有这些年的情份在,往后自然是要相互扶持的!” 这便是把崔掌柜收归羽下了!周素贤心中满意极了,向李庸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与崔掌柜说了几句客气话,“四郎年轻,往后少不得要崔叔经常提点!” 崔掌柜心中却暗道,李庸年纪轻轻就能一鸣惊人,丝毫不惧权贵而以一力单挑平绍又不落下风,似这等胸有丘壑之人,又岂非池中物!趁此机会归附于他,自是要敬他为主,因此态度越发的恭敬起来,又拣了几句话表忠心。 哪知这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道饱含讥讽的声音:“好一出狗奴才认主的戏码!” 这声音一落到三人耳中,纷纷变了脸色。崔掌柜面上一时青红交加,李庸面沉似水,周素贤也皱起了眉。朝外望去,平绍一身绯衣打扮招摇,手持一柄折扇,面上尽是蔑视与讥讽,然而接触到她的眼神时,竟然露出几分逗弄与轻挑,周素贤面上一窒,被气到了。 然而论起打嘴仗,读书郎李大秀才又岂会输人,他轻轻地拍了拍周素贤的手,气定神闲的回击一句:“哪里来的恶狗在犬吠!” 周素贤“扑哧”一声,险些没忍住笑声,连忙掩唇向李庸投去一个无比赞赏的眼神。 正要进门的平绍脚步一顿,他身后的小厮不明就里,立即跳出来怒呛道:“你骂谁是恶狗?” 周素贤脸上的笑意这回是遮也遮不住,平绍的面色已经黑得像锅底,却听李庸摇头叹气,朝人投去一个“你没救”的眼神,浅笑道:“谁在吠就是谁啰!” “你……”小厮面上不岔,待要怒骂几句,平绍一脚朝他踢去,怒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滚出去!” 崔掌柜这会也回过神来,面上扯了一丝笑意迎平绍进门,道:“平七爷大驾光临,小老儿未能亲迎,望平七爷见谅!” 平绍对崔掌柜连个眼神都欠奉,径直往李庸对面一坐,几乎是面无表情的道:“卖弄口舌实在无趣!”又挑衅的望向李庸讥讽道:“你们读书人就是虚伪,除了仗着口舌欺负没见识的下人,李四郎,靠老婆养活的滋味如何?” 这话说得太毒了,周素贤当即变了脸色,狠狠地朝平绍瞪一眼,不无警告之意。 哪知平绍反而递了个调戏的眼神回去,一旁的李庸气得手上青筋都鼓起来,极不客气的回道:“看来我刚才说得没错,有人不懂说人话,只知一味乱吠,平七爷原来也只是个徒有其名之辈而已!” 平绍岂甘示弱,冷哼一声:“你李四郎除了耍阴谋诡计和借旁人的势,真要论起来,不过一落魄书生,在我平氏强权之下,你也不过比蝼蚁强那么一点罢了!” 眼看他二人旁若无人的打起嘴仗来,周素贤反而冷静下来。暗忖平绍这厮一进门就故意激怒李庸,肯定是不怀好意,虽然她还猜不到他的险恶用心,但若是真个气得方寸大乱,无疑是上了他的恶当。她轻轻往李庸身边靠过去,觑了眼平绍淡声道:“平七爷,若你今日是来与我们夫妻吵架的,恕不奉陪!若是真有诚意在生意上合作,还请言归正传!” 平绍看她倚在李庸身畔,二人偶尔一个眼神交递都暗含几分缠绵之意,心中大恨!但很显然自己刚才打的主意已然落空,李庸这厮很是沉得住气,此路不通。想到此,他闲闲往椅背一靠,恢复了惯常慵懒之色,不怀好意的笑道:“李四奶奶,我记得当初只邀了你一人前来赴约,这多出来之人……” 周素贤面对平绍的一再挑衅并不上当,含笑看李庸一眼,极不客气回道:“从前多有不得已才行非常事,然此事关乎小妇人名节,小妇人头上的天是我男人,丈夫替妻子出头掌事,当属正常!” 平绍暗中咬牙,李庸显然被周素贤的话取悦到了,他抚了抚周素贤的鬓角,态度亲昵的道:“娘子,我想吃你亲手做的糖醋橙酿排骨。” 周素贤看他一眼,晓得这是要把她支开,好和平绍没顾忌的当面厮杀,虽心中担忧,也只得应下来。她带着崔掌柜从楚阁出来,崔掌柜连忙小声的劝慰道:“四奶奶放心!这是男人间的战场,不会有事的。” 周素贤望一眼敞开的门洞,叹了声无奈往灶房去。崔掌柜远远地替里头的二人守门,并不敢偷听。 里头的平绍吃了口茶水,望着面带得意的李庸,面上的慵懒瞬间变成压迫感十足的凌利,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李四郎,这事没完!我平绍的钱可不是这么好赚的!” 李庸举盏回敬道:“同理,惦记我的女人,我又岂会放过你!” 平绍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声中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笑话李庸的不自量力是多么的可笑。 外头的崔掌柜尽管不想偷听,然而依然有字只片语从里头传出来,先是听得心惊胆颤,愁容满面,然而没过多久,崔掌柜面上真真切切的含了几分欣慰至极的笑意。 周素贤不知李庸和平绍到底背着她说了甚么,但崔掌柜面上止也止不住的笑容说明了一切,可想而知,平绍没有在李庸手上讨到半分好处。 看到她提着食盒行来,崔掌柜连忙上前抢过去提食盒,一边开怀的笑道:“四奶奶,老崔我有生以来也自认见识不少,可四爷的手段真是闻所未闻,老崔我不得不折服啊。” 周素贤心中一喜,面上却替李庸谦虚,道:“崔叔莫誇他,惹上平绍这霸王,我也不求别的,只求万事顺遂身家平安就好。” 崔掌柜往楚阁里瞧得一眼,极有眼色的止住话头,把食盒放在案上,便折身出来替二人把帘子放下。周素贤见没了平绍的身影,把才做出来的糖醋橙酿排骨摆上桌案,朝李庸递了个问询的眼色。 李庸不知是故意要吊她的味口,还是真的被眼前的珍馐吸引,并不答她的话。 周素贤轻叹一声,暗自腹诽道,不说就不说,反正事情最后还是绕不开自己去。 李庸与她挟了道珍珠丸子,凑在她耳畔浅浅笑道:“先用饭,一会我带你去章华寺走一走,说起来咱们来荆州许久,我还未带你出去游玩过。” 周素贤看他的心情丝毫不受平绍所扰,心中暗暗一叹,想着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遂放松心情,和李庸高高兴兴地玩了一下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1章 择亲 周素贤和李庸晚饭前方才归家,二人今日玩得尽兴,也给家中各人带了些小礼物。只是人还没进堂屋,就听郑氏在骂人。 李庸眉头微皱,看了看周素贤,示意她先回房。 郑氏素来爱迁怒于人,这回还不知道发生甚么事情,周素贤见他这般体贴,也未坚持进屋,与他递个笑脸回房去。 小环借着出去端水的功夫,不一会就把事情打听清楚,回来与周素贤神神秘秘道:“听刘妈说,下晌有媒婆上门替三娘子说亲,太太起先高兴得很,待向媒婆打听到对方是哪家后,当下便唬着脸发作起来。” 听她故意卖关子,周素贤便知对方不是甚么好人家,随口道:“既然看不上对方也就罢了,大不了把人赶出去,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气。” 小环与她递帕子,一边偷笑道:“你道是谁家?竟然是巷子口的刘家来提亲,太太当时脸就黑了,命刘妈拿扫帚把媒婆给轰了出去。” 这巷子口的刘家说来也是这条街上顶有名的人家,家中虽殷实然而那刘老汉两公婆是出名的吝啬小气,奈何空有家资,每日饭桌上却难见荤腥,左邻右坊间这也不是甚么秘密。 这样的人家郑氏自然是瞧不上的,但还不至于让郑氏发这么大的火。听刚才堂屋的架势,分明是在发落李伯忠的两个通房,周素贤往帘子后换了身家常衣衫,一边好笑道:“只怕不止是这件事,还有哪些别掖着藏着,快说来听听。” 小环竖起大拇指赞道:“可不是,太太觉得刘家上门提亲降低了咱们家门楣,加上三娘子得讯后在那里哭闹,太太一气之下找老爷想辙,不知怎地两口子一言不合吵起来,老爷嫌家中闹腾下晌就避出去,这不太太就拿那两位开刀。” 周素贤若有所思,缓了缓连忙交待小环,道:“咱们只当不知这事,我瞧着太太卯足了劲要与三娘子说一门好亲,她的亲事多半还要把主意打到大嫂头上。若是三娘子嫁得好尚好,反之则里外不是人,你觑着空与白露提几句,旁的也不肖多说。” 小环大为不解,吴瑞玉处事圆融,这样的事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在她看来,要自己去和白露提点,着实有些多些一举。 周素贤摇头笑了笑,道:“为人媳妇难做,我素来不被太太所喜,是以在这件事上反倒是占了几分便宜;大嫂就不一样,一来她出身大族,论人面广,这个家中谁也比不上;若是太太真个开口,大嫂如不揽下只怕要遭太太记恨,我让你去和白露提几句,不过是要提醒大嫂莫要轻易地应承,太太最是疼爱三娘子,她的亲事必定所图甚高。” 果不然第二日才用完早饭,郑氏就将吴瑞玉留下,看周素贤十分没眼色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郑氏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赶她出来。 周素贤朝吴瑞玉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神情,只好避出来,暗忖这情形还真是被她猜着了,可三娘子高不成低不就,吴瑞以往后怕是麻烦不断了。 小环朝屋里瞥一眼,啧啧两声叹道:“奴婢猜大奶奶一定不会应下来,毕竟这件事弄不好就两头落埋怨,搁谁也不愿意沾上。” 周素贤笑了笑没言声,但却和小环猜测的相反,吴瑞玉多半会应下。 屋里李嬷嬷送上茶水,郑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与吴瑞玉开门见山,道:“昨儿媒婆上门之事想必你也知晓,咱们家虽说不是甚么名门大户,但好歹也是耕读传家的清贵人家,何至于落魄到要把女儿嫁给那等守财奴,事后我想了又想,虽说你如今身怀六甲行走不便,但事关三娘子的终身,这件事只怕还得要你帮忙出力,给三娘子寻个好人家才行。” 吴瑞玉虽嫁进门没多久,却把郑氏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心知这件事若不表态,只怕郑氏并不会死心,若到时她让李廉来与自己说,只怕夫妻间多少会生嫌隙。既然怎么都推不掉,何不干脆应下,还能搏得一个好字。 只是吴瑞玉也知此事不易,想了想面上便露出几分为难的神情,道:“即便婆母不开口,三娘子身为大郎的亲妹子,我也是见不得她配这样的人家。只是儿媳年纪轻,着实不太会相看人,不若婆母与儿媳指点一二,您想要三娘子未来的夫婿是甚么家世,何等样人品,儿媳也好按婆母的想法去寻摸看看。” 郑氏见她并未推脱,面上一喜,事关女儿终身大事,她也未含糊,直白道:“三娘子的模样性情样样都出众,想当初大娘子因是她祖母定下的亲事,我也不好说甚么,这一回既是给三娘子挑人家,家世上自然不能比杨家低,至于男方的人品,读书人家出身想必差不到哪里去。” 老话说门当户对,郑氏的想法听来倒也中肯贴近现实,吴瑞玉点了点头。不料郑氏牵这时拍了拍她的手,饱含希冀望向她道:“若是能嫁入像平李这样的人家,那是最好不过了!将来依着亲戚的关系,于大郎兄弟几个也是一份助力,三娘子得嫁高门有享不尽的福气,必会念你们兄嫂的好,你说是不是?” 敢情郑氏头先的话不过是铺垫而已,似平李这样的豪门世族只怕才是她为三娘子择亲的理想人家罢。想到白露早上的话,这才明白周素贤的顾虑是对的。郑氏的好高鹜远与不切实际顿时令吴瑞玉头痛起来,她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擦了擦嘴角道:“既是婆母有这个意思,那儿媳过几日便回舅家去探探舅母的口气。”又看了看郑氏颇为难道:“不过儿媳在闺中也不常和人走动,两三个手帕交也嫁入京中只有书信来往,只怕在三娘子的亲事上,一时半会可能不会有甚么音讯。” 郑氏丝毫不在意,仿佛有了吴瑞玉的帮衬,三娘子就一定会嫁入高门似的,亲热的笑道:“我的儿,三娘子亲事就有赖你了!择日不如撞日,你又不是外人,不若今儿就回去看看老夫人和舅太太罢。” 吴瑞玉见她性急成这般,毫不怜惜自己怀孕奔波劳累,哪里肯按她的话行事。抚着肚子委婉道:“太太不知,那虽是舅家,也要按礼数来,容儿媳先遣人去舅家府上送信,明日再去也不迟。” 郑氏面上讪讪地,晓得大户人家数来重规距,自己不声不响地就丢了个人,连忙借吃茶掩饰。 吴瑞玉见机辞出来,看到周素贤主仆在院子里散步,显然是在等自己,心中多少烫贴了些。 周素贤迎上去与她眨下眼晴,不无揶揄之意。 吴瑞玉顿时苦了张脸,和她笑道:“你个机灵鬼……” 在郑氏屋门口实在不便说些甚么,周素贤上来扶她回屋,连声问道:“你真个答应太太,要为三娘子说亲?” 吴瑞玉也不瞒她,叹气道:“也容不得我不答应,若是拒了太太,只怕明儿就该相公来和我提这事了,左右都是跑不掉的,还不如爽快些。” 周素贤看她面带难色,便猜必是郑氏提了甚么过份的要求。暗忖婆媳关系自古就是门学问,这几年她和郑氏过招,很有些心得,有心指点她一二,便从白露手中接过茶盏递与吴瑞玉,笑嘻嘻道:“其实这件事也不为难,待大伯回来你与他分说,大伯一向在家事上很主意,说不定三娘子和七郎的亲事,他们兄弟早有打算呢!再有,若是太太的想法太过离谱,自有大伯他们和太太去劝,咱们身为儿媳,自是该听夫君的话嘛。” 吴瑞玉本就是聪明人,很快想通其中关窍,不由扑哧一笑,击掌大赞道:“我算是知晓为何太太每回在你手上都讨不着好了,真真是生了副玲珑心肝!” 周素贤被她说的怪不好意思,连忙道:“我自小和太太周旋,处久了自然摸出一套道理来,其实也算不上甚么大学问,咱们何苦做那得罪人的活,大伯和四郎是她的亲儿,她们母子间再如何意见不和,总归要比你我强,即便太太怪罪,也有他们替你我担着。”也叹气,连连笑道:“我呀从前也是傻,总和太太对着干,后来嫁给四郎,太太再有为难,我都推到相公身上去,你也看到了,效果显著。” 吴瑞玉被她的俏皮话逗笑起来,也知周素贤的一片好意,分外领情,道:“亏得有你提醒,你是不知,太太想要将三娘子高嫁,刚才要我现在就去舅家,急成这般也是难为她老人家一片慈母心了。” 周素贤点到为止,暗忖道理人都懂,吴瑞玉的见识和心胸都不差,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她略座了座便辞出来。 白露见人走了,屋里也没外人,便和吴瑞玉小声抱怨道:“奶奶还怀着身子哩,太太毫不怜惜的差遣人,奴婢实在看不下去。” 吴瑞玉摆手,道:“哪有这般娇气!”想了想便吩咐她派人去给李老夫人送信。 白露应声出来忙活,吴瑞玉躺在榻上思量半晌,很快心中拿定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2章 三寸之舌 周素贤回屋后,磨了一池墨水又打算写食谱,奈何提起笔来心中实在不定。其实昨日归家后,她有心开口问几句,却叫郑氏骂人的事给扯过去,今早送李庸出门,他却是知晓自己的心事,只拍了拍她的手叫她宽心,说是静待几日便有下文。 听他话里的意思,周素贤暗忖必定是他二人还在博奕当中,究竟谁技高一筹委实不知,可正是如此才叫人发愁!想了想她颇为后悔,眼下把生意上的事情牵扯进李庸,若是令他在学业上分心,实在得不偿失。可转头又思量,赚钱不易,正该趁这件事叫他知晓生意艰难,磨一磨他的心性和手段,如若在生意场上滚一遭,长些见识人情磨去一身棱角,未必对他没有益处。 小环看她愁眉不思,哪里不知她烦恼何事,倒了盏茶水递上,帮着说话道:“也不知四郎葫芦里卖什么药,这么大的事竟连个底不也和你交待一声,自打咱们来到荆州城,两位小官人处事是越发叫人难猜了。” 周素贤搁笔笑了笑,道:“人总要长大担责任,他们兄弟也算是经历了些事情,哪能还似从前那般不识疾苦。” 小环点头不迭,思量李家正是因为他们兄弟两个撑着,这才在分家后把家业撑起来,说来其实也叫人欣慰,想来李庸也不至于在平绍手底下吃什么大亏,便宽慰周素贤道:“你再愁也是白白发愁,我瞧着咱们该怎么着还怎么来,你接着写食谱,一会我去崔掌柜那边打听打听,再不济,我去寻平茂,探探那煞星的动向也成。” 周素贤摇头,暗道两军对磊攻心为上,李庸一无钱财二无靠山,唯一的凭仗便是头脑,想那平绍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并不希望小环打乱阵脚,便道:“罢了,不过几日时候还是等得起的,我对相公有信心,你若出去像个没头的苍蝇乱窜也不像样。” 小环看她这般只得作罢。 李庸自然也没闲着,下学后打发平安回来报信,说他和李廉应同窗所邀不回来用晚饭。兄弟二人略整了整仪容,登车往李府而去。 李廉对李庸所行之事心中颇没底,见他端坐车中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忖了忖还是问出口,担忧道:“此行着实贸然了些,若是李三老爷不听你我的劝,不欲插手典当这门营生,你又如何是好?” 李庸摇了摇头,他的目光从车帘望向天际,那一抹火烧云浓墨重彩,落在白亮的天空有种惊心动魄的威势。他的眸光瞬间变得坚定又深远,很快他收回眸光,看向李廉道:“典当行是块肥肉,平绍霸揽这些年,你道无人动心吗?不过是不想做那等出头鸟而已!此行不论是否能说服李三老爷,其实都无碍,我不过是在营造一种势,平绍此人性情自负又善猜忌,只要有一星半点的风声传到他耳中便也能叫他抓心挠肝的了。” 李廉明白他的打算,却郑重与他道:“咱们借李家的势,这便是人情,四郎,贤娘生意事小,可人情债却不好还,你我迟早要入官场,若是往后因着这份小恩小惠便要听命于李氏,岂不得不偿失?孰轻孰重你要分得清楚!” 这便是不赞同他为周素贤的生意奔走了,于李廉而言读书人自有铮铮傲骨,眼下依附于李氏乃是不得已,可一旦他们过于依赖李家,可以想像将来为官后仕途必会多生肘制。 这点李庸如何想不到,他目光沉了沉,却依然用十分坚定的语气回道:“大哥需知人得有价值才会被人看重利用,你我兄弟即便甚么也不做,也会被人说成是李氏附庸,既担了这个名,便得好生运用一番。”见李廉摇头,他嘴边扬了个浅笑,宽慰兄长道:“况且眼下说这个尚早,大哥莫担心,这里面的分寸要如何拿捏,我自有成算。” 李廉看他绝口不提周素贤,便知他一意要护得她周全,当下也不好再劝甚么。听车轮滚动的声音,他不禁自问,若有一日吴瑞玉也遇到了难处,自己两难之下是否会选择维护妻子?这样一想实没个答案,心中顿时似有千斤重。 兄弟两个很快到了李府,引路的小厮将他们领至待客的小书房,二人与李三老爷端端正正行晚辈礼,三人一阵闲谈,李庸睃了眼屋里只有随侍的大管事敬忠一个,再无旁的人。便起身和李三老爷作了个揖,口中一迭声的赔罪,老老实实把他与平绍这些天的恩怨过节三言两语道来:“……晚辈自知闯了祸,好在这件事有赖教授替我描补周全,可也因此和平绍的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言罢又躬身作揖,“晚辈思来想去深感渐愧!就怕因为小子的所做所为,会影响平李两府的交情。” 李三老爷听明他的来意,暗忖李氏兄弟文采斐然,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人才拉笼还来不及,况且眼下又成了亲戚,这等小事自然不会说他甚么,便抬手笑道:“这件事我略有耳闻,你也莫担心,平绍这孩子行事虽张扬霸道了些,但你是我李氏旁枝子弟,他为这等小事要和我李氏翻脸,这倒还不至于。”言罢又夸了几句:“那幅画我也掌过眼,并未瞧出甚么不妥来,说来也是你学问扎实,这一回扬名仕林,也算是替我李氏长脸了!” 李庸连忙做出谦虚的样子说不敢,李廉也帮忙描补,道:“三舅父快别夸他了,四郎年轻不晓事,晚辈也骂过他,为着这事家中父母担心不已,今日上门见三舅父,一来是礼数,二来也是希望三舅父看在小婿的份上,由李府帮着出面和平七爷说和一二!” “喔!”李三老爷纳罕道:“莫不是平绍为难你们兄弟了?” 李廉摇头,一旁的李庸这时却不赞成兄长的这席话,他敛容反驳道:“大哥错了,平家独霸典当行这一门营生,早已引起同行的不满,人都说典当行业十之九利,如何不叫旁人眼红,我区区一府学学子,便是再有能耐,游春图之事也不该流传得这般快,甚至家喻户晓,说来还是有人在其中宣扬谋算,非是我之过错。” 李廉瞪他一眼,面露几分尴尬不敢看人。李庸却毫不退缩,一味梗着脖子摇头叹气。 兄弟两的眉眼官司落入李三老爷的眼中,他饶有兴趣的指了指李庸,好笑道:“这见解倒有些意思,还有甚么想法,不妨也说来听听。” 李庸不顾李廉的眼色,望向坐上的李三老爷慨慨道来:“平家欺行霸市早已不是甚么秘密,典当行的利润如此丰厚,归根到底还是盘剥百姓之利,当今最是圣明天子,对这种事不知便罢,若是有所耳闻会当如何?” 这都提到天子老爷了,李三老爷锐利的扫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这小子是真敢开口乱说,却也只当他是书生意气,并不以为意。 李庸上前两步复道:“敢问三老爷,如今的荆州城,这第一家的名头是谁?” 李三老爷抚须答得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我李家,想我李氏在荆州立足百年,世代书香传家,代代有人出仕,旁人如何能比!” 李庸点头,却正色道:“李氏一族入仕者繁多,我李氏的清名自然也被世人所羡,当得起旺族之说。只是不知三老爷想过没有,读书人家清贵最重名声,在我李氏的地头上,还出现似平家这等欺行霸市之举,落在旁人眼中会作何想,传到朝中和今上耳中又会做何想?” 能掌一家庶务又岂是心中没有成算的,李三老爷当下收了玩笑之色,一瞬间顺着李庸的思路想到很多很远,他唬着脸施了几许压力与面前的黄口小儿,冷哼一声道:“你想说甚么?” 李庸抬眸对上那双似鹰皋般的利眼,浑不退缩道:“晚辈不才,也是为李家着想,生意场上无父子,这典当行若是多家竟争,各家百花齐放,岂不是好事一桩!三老爷何不顺势而为!想来那些商家只会对我李家感恩戴德的,名声这种事,便是一点一滴的积累而成,三老爷认为呢!” 好个厉害小儿!真是生了张三寸不烂之舌,此刻李三老爷心中无限感慨,若面前这兄弟两个是自己的儿子该有多好,抬眼打量几眼,李廉持重沉稳,李庸机敏善谋略,虽还显稚嬾,但二人才这般年纪,便能把一番危局借势盘活,真是不可小觑了! 李三老爷对屋里的敬忠使了记眼色,敬忠悄没声息的退出屋来,瞧这情形肯定是要留饭的,他招手唤来小厮吩咐几声,把人打发走后,自己立在离书房三丈开外的地方替里面守门。 也不知屋里几人说了些甚么,李三老爷的笑声时不时从里头传出来。敬忠服侍得久,自然听出这笑声很是畅快合心,没过多久里头便喊人置备酒席抬进来。 按理他们兄弟二人该去拜见后院女眷的,只是李三老爷谈兴既起,哪里肯放人,索性遣敬忠去后院传话,留他二人饮宴。李三老爷倒也晓得分寸,并未对李廉频频劝酒,对李庸那便没有顾忌,说到高兴处便碰杯一盏饮尽。 周素贤眼见天色晚了,李氏兄弟还未回家,遣小环去门口望了几回,堪堪快到宵禁时他二人方才归家。周素贤迎出去,隔得老远便能闻到一股子酒味,觑一眼二人,黑灯瞎火的实在看不出是否吃醉,连忙和迎上来的白露一边搀一个各自回房。 小环打水来,周素贤把她挥退,打算亲自服侍李庸盥洗。 屋里点了盏桐油灯,周素贤碎碎念着他不该吃这么多酒,李庸半张着醉眼,灯下看美人平添了一种别样风情,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闪过平绍觊觎她的眼神,酒劲触发了心中滔天的醋意,他捉住周素贤解衣的手,兜头兜脑的便吻下来。 二人感情日益渐浓,周素贤挣扎几下他却不为所动,渐渐地也得了些趣味,这一吻便如滴油溅入火星中,一发不可收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3章 迁怒 晨间起了薄雾,周素贤和吴瑞玉两个送走李氏兄弟后,携手往堂屋去与公婆请安。 吴瑞玉就着初升的娇阳,一不小心瞥到周素贤半隐在交领里的吻痕,一时面红不已。都是过来人,望着她笑呤呤的打趣道:“你和四叔这般恩爱,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了。” 周素贤想起昨夜李庸借吃醉酒而央她做的事,粉面一下羞红。暗道二人虽极尽亲密,但还没越过那条线,然这种事也不便解释,也就由着吴瑞玉误会,嘴上连连央道:“嫂子好没个正经!” 吴瑞玉心中是极羡慕的,仗着过来人,朝她小声提点道:“你身边也没个老人,嫂子我倚老卖老,若是觉着身子有异样,必要请大夫来把脉才好。” 这却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周素贤念她这片心意,伸臂轻轻搀着她往前行,一边感激道:“大嫂怀着身子也莫要太操劳。”眼风往堂屋一扫,絮道:“三娘子的亲事尽心就罢,各人姻缘自有天定,若是婆母与你为难,也别往心里去。” 吴瑞玉轻拍她的手表示领情,妯娌两个进堂屋,郑氏和李伯忠端端正正分座两边,二人连忙行礼。 袅袅和静香在一旁摆碗筷,许是近日为着三娘子的亲事操心太过,郑氏一早起来气色看上去不大好,见二人来,连个笑容也没,把吴瑞玉招到身旁问道:“那日我见你打发人回舅夫人府上递信,就知你是把三娘子的亲事放在心上了,我的儿,后来老夫人那边怎么说?可有……为我们三娘子保媒的打算?” 吴瑞玉面上尴尬不已,那日她不过是打发下人回舅家递帖子罢了,何曾说过让老夫人帮三娘子保媒的话,眼风瞅到一旁的公爹这会也支起耳朵在候消息,暗道这两公婆可真是打蛇随棍上。她心中略有恼意,即便两府是亲家,三娘子的面子也还没大到要李老夫人出面的地步。 她面色定了定,端正回道:“前日使人回舅家送帖子,原打算今日过府去的,既是太太问起,少不得要和太太商量一回,不如一会让儿媳带三娘子一同去舅家,也好在老太太和舅母跟前过过眼,至于旁的,儿媳还不曾开口和两位长辈提起。” 想到昨夜探李廉的口风,依着他的意思,其实三娘子的亲事并不着急,若明年秋闱他们兄弟中举,那时三娘子身价不一样,嫁一门同样诗书传家的学子也不是难事。 这意思便是不要三娘子高嫁,吴瑞玉心中有了底气,眼看郑氏的脸色须臾变了,只当做不知,复盈盈笑道:“大户人家讲究体面,这等小儿女的亲事自然不会拿到台面上直白来说,三娘子今日头一回随我做客,想来二位长辈心中有数,我那里正好有个适合她这般年纪戴的璎珞项圈,一会让人送与小姑添妆。” 郑氏冷不丁碰了个软钉子,那数落的话在嘴里含了半天吐不出来,末了只板起脸道:“你心中有数便成,今日她随你一同去作客,这孩子胆小不出众,你是长嫂,在外人面前务必要回护她一二才好。” 吴瑞玉盈盈福身道是,心中却不以为意。暗道这个时候了,三娘子却还未来与父母请安,便知其礼数如何,即便这几日郑氏对其严苛,但临时抱佛脚,哪里就能一下子脱胎换骨,这样的女儿家嫁进高门大户,不知要受多少搓磨才知长进。 周素贤暗叹郑氏在吴瑞玉面前实在不够看,有心解围,便上前搀吴瑞玉坐下。哪知郑氏看见她,便把一腔的怒火转到她头上来,皮笑肉不笑的睃她一眼,指桑骂槐道:“都是亲嫂子,奈何有人大方爱护底下弟妹,就有人小气藏私,明明手头攥着不少银子,却半个子儿也不漏出来贴补一二,没良心!” 吴瑞玉不料自己只是拿些小恩小惠应付郑氏,却让周素贤遭秧,含着歉意向周素贤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莫回嘴。看这情形分明是郑氏心里不痛快了,才拿她生事。 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周素贤又岂会介意,笑了笑并不回嘴,只当听不出郑氏话里的意思。 郑氏一门心思的等着她呛声,好借此拿婆母的款来责骂几句,说不定还能从她手上抠出几个银钱来。奈何周素贤这会偏偏像个榆木疙瘩一样装没听见,郑氏着恼,频频与对面的李伯忠使眼色,示意他拿出几分大家长的威风来,怎么也要让周素贤破财出点血才好。 李伯忠哪里肯干这等没面子的事情,再说周素贤纵然再有不是,但对自己却没半分小气,如今每日的酒水可都是儿媳的孝敬,所谓吃人嘴短,他别过头不再看郑氏,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郑氏气得倒仰,这一大早竟没半分如意的地方,火气火烧火挠的直往心头拱,也顾不得面子,指着周素贤破口骂道:“没半点眼色的东西,见天儿让四郎在外头吃酒,你这娘子是怎么做的,若不会服侍人,回头我买个贴心合意的放在你们屋里服侍四郎,反正我生的儿子自有我来疼。” 这话又从何说起,真真是莫名其妙,周素贤真想好生与郑氏理论理论,做人怎可这般不讲理,随便颠倒黑白呢! 一旁的吴瑞玉眼见要坏事,连忙扯她的衣袖示意其莫动气。 周素贤暗中憋闷,但晓得郑氏是为激怒自己,偏偏不上当,匀了口气才道:“那就多谢婆母费心了!房里多个人也好,如此儿媳也轻松些。” 塞个人进来她自是不怕的,也要看李庸敢不敢收,只怕到时郑氏花钱买气受,周素贤只好这般安慰自己,若是生气就是上了郑氏的恶当。 吴瑞玉详装斥道:“好好的两口子中间塞个人进来,岂不坏夫妻间的情份,你也是个倔的,婆母不过话赶话这么一提,你还当真不成!”又推她去与郑氏低个头。 奈何周素贤着实被撩拨的火大,今早无缘无故撞到郑氏的枪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实在腻歪郑氏的伎两,若还退让简直说不过去,因此并不肯轻易服软。 郑氏一时下不来台,其实她的本意何尝是要买人塞到儿子屋里,买人要费老不少的钱,郑氏肉痛舍不得,但周素贤这么个倔驴子模样,又激起心中的火气,便斥吴瑞玉,道:“你莫与她说情,你看她打着做生意的名号,隔三差五往外头野,年纪轻轻的小媳妇,谁知道在外头做了些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怜我儿全然蒙在谷里不知情,也没个周全人服侍,这人我是买定了。” 辱人名声,这种事太缺阴德了,即便有菩萨心肠,也难免金刚怒目,周素贤被这番恶言恶语挤兑得面色通红。若不做点甚么,简直难消心头怨恨。当下挤了把眼泪撒下,做出万分委曲的模样一迭声吩咐小环,道:“我再没脸活下去了,左右没个活路,还不如挣个清白名声,你现在就去府学寻李四郎回来,我这就去知府衙门鸣冤去,即便闹得人尽皆知,也要还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名声。” 真是横的怕狠的,郑氏听这么一说顿时慌了神,咬牙强撑道:“不许去,婆母教训儿媳乃是家事,哪家会把这等事闹上公堂人尽皆知的道理。” 周素贤早就打定主意要叫郑氏吃一回教训,再不敢随意开口提往屋里放人的事,因此有意把事情闹大,并不听吴瑞玉和李嬷嬷等人的劝,一意要对薄公堂。 事情闹成这样,李伯忠身为一家之主,这回没得逃避。暗忖郑氏的确蛮不讲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但凡能扯到的坏水都往四郎儿媳身上泼,这种恶意已经不可用平常心去渡量,况且这哪里是为出气,分明自损八百破敌一千的阴损招,儿媳名声坏了,莫非李家的名声就能好。 眼看大儿媳一副失望之极的样子,二儿媳吵着闹着要上知府衙门对薄公堂,李伯忠抄起手来使力扇了郑氏一个大耳刮子,厉声斥道:“你个老婆子,瞎嚷嚷些甚么!我看祸家的根子便在你这,两个儿媳孝顺懂事,咱们落难了还晓得拿出嫁妆贴补家用,你一味算计儿媳们的陪嫁,当我不知你那点子心思么,这个家还是我当家,再敢乱生事端,就回你老郑家去,我李家不留这般祸家的婆娘。” 郑氏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李伯忠这会突然雄起了一回,这一耳刮子把她打得眼冒金星,一下子懵了。 李伯忠终于拿出家主的威势来,势头拿得足足的,先叫刘妈等人去追小环,又对周素贤劝道:“四郎媳妇,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你这一去岂不闹得人尽皆知,你叫四郎几个以后如何做人,我知你今日受委曲了,望你看在我的份上不和你婆母计较,你和四郎好生生的,只要有我在,往后决不会往你们屋里塞人,你看……这样可好?” 现成的人情不拿来用白不用,李伯忠清明起来,简直有如神助。毕竟他身为公爹,不好再和儿媳说道,便使了记眼色予吴瑞玉,示意她帮着劝几句。 吴瑞玉叹了口气,暗忖李伯忠这公爹总算还有个家长的样子,趁郑氏还未回过神来,便一心为周素贤多争取一些,道:“四弟妹受此冤枉,若是搁在儿媳身上,只怕早已撞墙以证清白了,亏得四弟妹心性坚韧才没想不开,妇道人家名声何其重要,儿媳只怕劝不住,此事若想平息,只怕还要看您的意思。” 他能有几个意思,奈何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李伯忠知晓大儿媳的话外之音,分明是要郑氏低下头来道个歉,不然只怕周素贤不会罢休。 李伯忠摇头叹息,对郑氏早已一百个不满意,暗叹家门不幸!行到郑氏跟前,板起脸来没好气道:“你自己做下的好事自己收拾,的确是你这婆母口出恶言污蔑贤娘在先,你自己看着办,我是没法子了。” 这话终于把郑氏唤回神来,心中又恨又怒,简直可以说是骑虎难下,容不得她思量。暗道索性就闹开来,她就不信周素贤真个会去衙门告她。 郑氏一跳三仗高,李伯忠她不敢动,但对周素贤却没了顾忌,这世上婆母教训儿媳天惊地义,满腔的怒火便朝着周素贤扑来。她三步并两步冲上来欲掌掴儿媳,周素贤看势头不对,自然不会干站着任由她打过来,脚下使了个巧劲,扑过来的郑氏不仅人没打着,反而自己没控制好力度摔了个大马趴,落地时竟是鼻子先着地,受此撞击,立时鲜血直流。 静香最先发现不妥,看郑氏鼻子摔破血流如注,当下惊呼道:“哎呀不得了啦!太太见红了。” 郑氏恨不得拨了静香的舌头,这下是面子里子都没了,双眼一瞪晕死过去。 唬得才进堂屋的李青娥大声嚎哭起来,指着周素贤恶狠狠道:“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活。” 事情弄成这样,周素贤半分不后悔,然而心累。 吴瑞玉连声唤人去请大夫,李青娥和刘妈几个把郑氏抬起来往屋里送,打水止血一套做下来,大夫也到了。李青娥说甚么也不让周素贤在郑氏屋里,冷面赶她出去,恶声恶气道:“你把我娘欺负成这样,还有脸在屋里呆,我怕我一个没看住,我娘的性命就莫名没了,你给我滚,我娘不想看到你。” 被人追回来的小环见此情形护主心切,生怕周素贤吃亏,趁人不注意,又一溜烟地跑出屋往府学去叫李氏兄弟回家。 吴瑞玉暗中摇头,实在是一出闹剧,想想也觉周素贤可怜!郑氏像头疯狗一样,总能找到发作她的由头,同时也为有这样的婆母而焦虑,眼下自己怀着身子倒还好,若是往后一不如郑氏的意,那该如何是好。 敛了心神长叹一口气,和周素贤一起退出来,送她回房后,也不知说甚么好,只好宽慰道:“这事不怪你,便是四郎为难你,我也会替你说几句公道话。” 周素贤反而看得安,直说自己没事,这样的情形自打落户李家开始,便无时不在发生,亏得自己心宽才能活下来。若是李庸因着郑氏受伤之事而对她不谅解,便负气的想,索性一拍两散也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4章 隔阂 郑氏摔破鼻子流了一地的血,其实不过是看着唬人,身上倒是没有大碍。只是郑氏丢了这么个大人,实在没脸出去见人,索性在屋里装起病来。 李伯忠问得那大夫几句,便再没把郑氏的伤放在心上。袅袅和静香看主母受伤,自然是要做做样子欲去床前服侍。李伯忠恼恨郑氏无端生事弄得家宅不宁,今日雄起一把的余威还在,便斥二妾道:“家中我最大,你们连我都未服侍好,还想去讨好旁个不成?” 二妾暗中窃喜,自然顺着他的话头连道不敢,里屋的郑氏听得丈夫这般落自己的脸面,气得恨恨捶床沿。 李青娥一心维护亲母,自然偏帮她说话,“这两个贱人不足为虑,眼下爹护着她们,且让二人得意一阵。”睃一眼虚掩的房门,压低声音对郑氏委婉劝道:“娘今日吃了这么个大亏,家中下人都生了张势利眼,娘若不想辙挽回几分威势回来,只怕这些人就敢对娘心生怠慢。” 郑氏额头搭了块手帕子,因失血过多略显苍白的面相越发显得刻薄难相处。她拍了拍女儿的手,咬牙切齿道:“真真是命里的剋星,自打她来李家我就没有一件顺心事,待四郎回来,即便不提休妇,也要让她脱层皮才解心头恨。” 母女俩实在一个德性,同样厌恶一个人不需任何理由。李青娥面露狠色,道:“四哥只怕叫她收服住了,娘还不知道四哥向来在您跟前说得好听,回头还不是被她牵着鼻子走,我瞧着不能明里对周氏如何,索性趁娘这回病了,暗中好生搓磨一二,即便不能驯服,也要叫她不敢再对娘心生轻慢。” 郑氏点头不迭,越发觉得儿子是白养了,唯有小女儿贴心为自己着想。只是明显她还有旁的想法,摸了摸女儿明丽的脸庞,这张脸生得娇媚动人,不输任何高门贵女,若是再配上一副好妆奁,后半辈子可算是无忧无虑过舒心日子了,便道:“哪能这么轻易放过她,她不是仗着手上有几个臭钱这才不把我放在眼里吗,我儿等着,看我如何为你谋一副好嫁妆。” 提起嫁妆来,李青娥作出娇羞的样子,但晓得母亲这几年频行昏招,略一思量便心生一计,连忙凑过去耳语几句,叫郑氏频频点头称赞,母女二人索性闭门关窗好生计议了一回。 周素贤回房后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任谁隔三差五被婆母寻衅挑事也会厌烦,暗忖二人简直就像天生的宿敌,即便自己有心忍让,郑氏那头也不会息事宁人,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眼见日头偏高,扬声唤小环却不见人应,也回神过来,只怕是这丫头怕她吃亏,因此去府学唤李庸了。想起他,周素贤不由苦笑,看铜镜里座着个神情厌厌的小妇人,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郑氏丢了这么个大脸,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心中渐起主意。 小环跑得急,好在府学离得不远,只是这会已至上课时间,府学有门禁。小环心中着急,好说歹说那守门府兵就是不放人进去。小环无法,只得候到午时学子下课,进去寻到李庸,三两下把家中发生的事情向他道来。 恰李廉走过来,听得老母受伤顿时吃惊,小环连忙说郑氏并无大碍,兄弟两个这才把心落下。 小环也留了个心眼,并不与她告状周素贤如何受委屈,一心等李庸问起,心中早已打好腹稿,誓要把周素贤受到的不公正放大了说,叫李庸心生愧意起怜惜。 李庸抬头望着天际的云翳,那片阴云就像郑氏施与周素贤的不公正一样,不论下雨还是吹风,底下的人只得受着,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不过一瞬他便做出决定,命小环先行归家,他稍后向教授请假再回去。 看他面带阴霾,小环暗道要坏事,当着李廉在又不好细说,只得一跺脚往家赶。 李廉见此便说与他一道去请假,老母受伤,他势必也要回去瞧瞧才安心。兄弟二人须臾请得假,李庸把兄长领到一僻静处,对他先是揖了一个大礼,面上做出恳求之色,道:“大哥,此前我便有想法,今日趁着发生此事,弟向兄长恳请,我欲和贤娘分家出去单过,还望大哥成全!” 李廉又惊又怒,连声喝斥道:“四郎,父母在不分家,这道理不说你也懂,朝庭最重孝道,你这样分家出去另过,说破了天也是不孝,将来便是一笔污渍,我不同意。” 李庸早已下定决心,并不听劝,沉声道:“我并非是为着贤娘才起分家另过的念头。”他望向李廉,面上露出几分凝重之色,平静道:“我和平绍已经结下梁子,若是过几日平绍得了消息,必定会反扑,此人行事歹毒随心所欲,你好歹是李氏女婿,平绍不会拿你怎么样,但我不同,若是因我而连累家小,这才是大不孝!如今之计只有大哥护着一家人的平安,令我无后顾之忧,弟这才敢壮着胆子和平绍缠斗。” 李廉一时陷入两难,心知他说的是实情,但在这种情形下分家出去单过,且不说世人如何看待他们,平绍那头又岂会放过落单的他?想了又想,只好行起拖延之策,道:“这事太大,我一时也没得主意,况且我同意与否不重要,还得爹娘那边能答应。”又委婉劝他,“我也知贤娘在咱们家受委曲,但这也只是一时的,将来待你我高中,你带着她去外地赴任,那时你们过自己的小日子,岂不两全!” 李庸摇头,定定看兄长,道:“大哥以为我是出于私心才要分家吗?错了,平绍只是我李廉的一块试金石,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心存鸿鹄必要高飞一酬壮志,眼下未雨綢繆正是应该。” 论口才李廉自认不输他,但兄弟向自己剖明心迹,当得起心怀坦荡,顿时令到他哑口无言。 兄弟二人甫一归家,便听郑氏屋里传来虚弱的呻/吟之声,细听正是郑氏所发出来的。李青娥迎两位兄长进屋,一双杏仁眼哭得红肿,指着额缠布条面色苍白的郑氏向二人诉苦道:“你们再不回来,娘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李廉皱眉斥道:“胡说甚么!娘好生生的。”边说边向榻边行去,问郑氏哪里不舒服,“刚才儿子们已问过爹了,母亲这回不小心跌倒受伤,很该要补补才是,回头我让珍珠送二两老参来,娘每日命人熬汤进补,再卧床静养个几日,想来很快就会好起来。” 郑氏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两行老泪滚滚落下,怨怪地看了一眼李庸,对李廉哭诉起来,“大郎,你可要为娘做主啊!家门不幸,这不孝不贤的媳妇,我李家受不起,让她打哪来回哪去!” 李廉面有难色,无奈之下安抚道:“何至于到这地步,四弟妹即便有不是,也不至于要休她出门,再说今日之事实在是个意外,想来四弟妹也不想看您受伤的。” 郑氏双目圆睁面露狞色,欲要数落他一顿,一旁的李青娥连忙甩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穿帮,并上前替母亲帮腔,泫然道:“幸好娘福大命大,老人家能经几摔,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周素贤的一条命也不够赔!”又怨忿不平,“大哥你是长子,不说替娘主持公道,怎地还为她说话……” 李庸听不下去了,厉目扫向妹妹,暗中摇头不已,深深感叹这个家已无周素贤的立足之地!试问天长日久下来,他和她的感情又能几经消磨!分家另过的心思像藤蔓一样爬满心间,原先还有几分歉疚,到这会已经荡然无存。他就事论事道:“事情的经过到底如何,我和大哥委实不知情,眼下不如唤贤娘来问明前情。”又看向郑氏道:“若是贤娘做错了,儿子必定要责罚她!” 他的话外之音屋里的人都听明白了,这是在给郑氏台阶下,毕竟郑氏身为长辈,刻意刁难儿媳反而令自己摔倒受伤,说开来也是郑氏理亏没脸。若是搁到那等宽厚人,早就顺着这话息事宁人了。只是郑氏的想法一向异于常人,起初听这话还有些心虚,毕竟先动手的是自己,可又转头想到若非周素贤狡猾,她又怎会摔了个大马趴,反正错不在自己。 在她心里,婆母要动手教训不听话的媳妇,躲避责罚也是不孝不敬,一切都是周素贤的错!这般一想又底气十足,索性示弱到底,抽了手娟掖眼角,哽咽道:“你个混小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天下无不是父母,你要是想维护你媳妇便去吧,我只当白生你这个儿子。” 李庸眉头跳动,然而遇上这样的父母能怎么着呢,他轻叹一气,抬眼看见周素贤不知甚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他唤了声“贤娘”,周素贤提裙进屋,与李廉点头,独个儿立在一处。 郑氏这会自然万分不待见她的,因要装虚弱,只得压着嗓子叫嚷道:“我才被这不孝之妇害成这般,快赶她出去。”眼见儿子们不为所动,越发尖刻起来,“莫非你们这是嫌我命长,要她在跟前再气死我一回不成?” 李庸唤周素贤来郑氏床边,正色道:“母亲消消气,并非儿子坦护媳妇,一家人难免磕磕碰碰,我相信贤娘并非存心的,但娘这回受伤是事实,不若这回便让她在床前侍奉,直到娘身体康复为止,您看可好!” 众人只当他急欲修复她们的婆媳关系,兼有和稀泥的意思,唯有李廉猜出几分他的用心,不禁暗暗叹气,思忖李庸这回怕是铁了心要分家出去单过了。 周素贤觑李庸一眼,暗道刚才小环的话她还半信半疑,若搁从前,李庸必要为她澄清事实的真相,甚至理力据挣,更不会让她在郑氏跟前所谓的‘将功赎罪’了!这般看来,莫非他也认为是她的不对?瞧他自打自己进屋,真真连个眼神也欠奉,这不是恼了还是甚么! 周素贤说不上来是个甚么感觉,心中悶的慌,暗叹再好的感情,的确经不起再三搓磨。罢了,这会开口解释难勉有为自己开脱之嫌,还有甚么好说的,便柔顺点头道是。 李青娥等的就是这一刻,上前插话道:“你懂怎么服侍人吗?我娘这样都是你害的,那么大一滩血,养起来不知要多长时候,你若有心悔过,便该日夜在跟前侍奉才好。” 周素贤冷冷瞥她一眼,李青娥只觉那目光有如刀锋闪过,却听她道:“自是要如此!”又扬声唤小环:“去将我的铺盖搬来,从今日起我在太太屋里打地铺,日夜侍奉太太起居!” 从头至尾周素贤没再望他一眼,李庸紧抿起唇也不作声。不作声便是默认,眼看儿子和儿媳之间并无交流,二人连个眼神都欠奉,郑氏心头暗喜,与女儿丢了个眼色,李青娥连忙道:“既诚心悔过便该凡事一律亲力亲为,我看小环就留在我四哥身边服侍。”复挑衅地看周素贤,问道:“四嫂认为呢?” 周素贤似笑非笑地回她一眼,道:“就依小姑所言。” 李青娥面露得色,朝两位兄长撒娇道:“这可是她自己愿意的,我可没逼她。” 李廉已经不知说甚么为好,看一眼李庸,眼神带了些恳求之色。 李庸避开兄长的目光,转头与周素贤交待:“仔细服侍娘,怒伤肝,娘年纪大了,莫再惹她生气,一切你多担待则个。” 或许她们之间的隔阂一直存在,或许他从前的温情只不过是表像,周素贤看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心中又酸又涩,一时心思百转千回,末了悉数化作一声“我省得”,便不知再说甚么为好。 屋中气氛凝窒,李庸的目光在她面上划过,再不留恋,折身出去。 这情形分明是生起误会,郑氏躺在床上暗中欢喜不已,越发肯定这出哀兵之计有用,若是在二人间再制造点别的误会,只要儿子厌弃了周素贤,那她离下堂便不远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5章 烫伤 等吴瑞玉知晓周素贤要在郑氏屋里日夜服侍时,要劝和已然来不及。待李廉回屋,便说同为儿媳,岂能她在屋里躲懒的道理,也要去郑氏床前尽孝。 李廉将她拦住,摇头叹道:“娘那头有四弟妹就够了,你怀着身子不便,家事上搭把手也就尽心了。” 吴瑞玉觑他眉头紧蹙,面上覆着一层阴云,像怀着无限心事,这情形实在少见。连忙把屋里服侍的打发出去,上前柔声问道:“相公这是怎么了?莫非遇到甚么烦心事?” 李廉只要想到好生生的一个家要被拆散,便觉得提不起劲来。他是长子,家中失和便觉着这是自己的无能,看吴瑞玉担忧的眼神,想了想便和盘托出,道:“我娘这些年处处刁难四弟妹,四郎左右为难,只怕经此一事,他已动了出去单过的心思了。” 父母在不分家,若是父母把成年的子媳分家出去单过,那除非有一种情况,便是家中子媳不贤不孝惹出大祸来才会被分家出去。吴瑞玉“啊”了声,连忙道:“这怎么行,他们两口子若被分出去,岂不让人无端指指点点,那还怎样做人,你怎地就不劝劝四叔!” 李廉看她的神情充满担忧,心中微暖,执起妻子的手摇头道:“四郎一向主意大,定下决心向来不会更改,你看他最近不声不响就敢单抢匹马对付平绍,便知他是个倔性子;再说四弟妹在我们家也的确受尽委屈,四郎心疼她,如今仔细思量,他们分家出去单过,未偿不是件好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郑氏每每看周素贤不顺眼,的确像是前世里结下的仇怨。吴瑞玉不知如何相劝,待晚一些时候,把李嬷嬷唤来嘱咐一顿,意思是要她看着点郑氏,若郑氏做得太过份,要她务必要在中间缓和一下。 小环回房将周素贤的铺盖磨磨蹭蹭的包好,一心延挨到李庸回来讨个说法。没让她等多久,李庸果然回房,小环张眼一瞧,见只有他一个人回屋,便焦声道:“奶奶呢?怎地没一起回来?” 李庸眉间略显疲惫,往椅子上一座,面无表情道:“太太生病,你家四奶奶要在婆母跟前侍奉,这几日都不回来了。” 小环气得一蹦三仗高,火急火撩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太存心要搓磨她,还放任她日夜服侍太太,岂不把她往火坑里推!” “放肆!”李庸一拍椅背站起身来,怒道:“谁给你的胆子非议主人事非的?” 小环见他挟裹着一身的怒火,明明人还是那个人,气势上简直压得人心惊胆颤,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一时回不了神,哇哇地哭起来,吓得后退几步边抹眼泪边道:“这是怎么了嘛?我不过说了句实情,你便这样责骂于我!” 小环心凉了半截,暗道肯定坏事了,指不定她们夫妻俩相互埋怨上了,便赌气道:“不说就不说,我这就把奶奶的铺盖送过去,我是奶奶的陪嫁丫鬟,你既嫌我不懂事,我这就服侍奶奶去。” 李庸厉目朝她脸上划过,不好和丫鬟计较,索性冲她摇手,道:“我这里也不稀罕你服侍,你既是个忠心护主的,便回你奶奶身边去。” 小环气得眼泪直掉,负气抱着铺盖出房门,头也不回一声不吭的往上房跑去。 日影高照,李庸的脸色瞬间垮下来,无旁人在,他再不需要伪装。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无处不充盈着周素贤的味道,床沿上还搭着她与他做的冬衣,他的手轻轻划过柔软的料子,几乎有种想跑去上房把她带回来的冲动。 奈何不能功亏一溃,为以后计他不能在这时有所动作,重重地吐出几口浊气,紧紧捏住拳头才勉强按奈住冲动。 小环抱着铺盖卷一气跑到上房门口,本来还想擦一下眼泪不欲周素贤担心,但又一想,刚才可是郑氏指定不让她进来一同服侍的,索性趁着自己花猫一样的脸让郑氏瞧瞧,可是李四郎打发她过来的。 小环推门进屋,正看见周素贤端着茶盏服侍郑氏,郑氏嫌茶凉了,要她另倒热茶来。 小环把铺盖放在地下,连忙上前要帮忙倒茶。郑氏睃她一眼不悦道:“不是让你在四郎身边服侍的么?把铺盖放下就回屋去,净在这里碍眼!” 周素贤早把她这副哭泣的模样看在眼里,只是这会不好问,连忙与她使眼色,示意她回房去。 小环却摇头,转身对郑氏哽咽道:“不是奴婢不肯服侍四郎,是他……嫌奴婢粗笨发了一通脾气,这才打发奴婢,不要我服侍。” 郑氏皱眉道:“莫不是你故意惹恼他,我看你这是心眼里都只有你们奶奶,旁人哪里敢使唤你。” 这便是欲加之罪了,周素贤欲开口替小环说话,这时门外传来李庸的声音,听他说道:“儿子答应城外的观音阁要替庙里画一幅观音大士像,这几日需得静心斋戒,小环粗笨,儿子不要人服侍。” 小环听得他毫不留情的说自己粗笨,简直打击太大,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周素贤听不下去了,走过去揽起小环的肩头,朝外冷声道:“骂人何须打脸,相公这话实在伤人。” 门外的人并不应声,但也没有走开。郑氏心头乐开了花,巴不得他们夫妻两个互掐起来,不仅不劝和,反而还往上添一把火,指责道:“他是你相公,你不向着他反而向着一个下人,这是何道理!” 小环生怕周素贤又和郑氏理论起来,还不得被郑氏抓住把柄,连忙扯她衣袖,用眼神恳求她莫为她出声。 周素贤心里憋得慌,狠狠捏了捏拳。 小环擦了把眼泪,想要与郑氏说几句软和话,以期求得她留下来服侍周素贤。只是这时周素贤已朝门外放话道:“小环是我的陪嫁丫头,按理应该服侍我左右,既然相公嫌弃她,那就不碍相公的眼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想必李庸已负气走开。小环忧心忡忡地望了望周素贤,暗自后悔不迭,自己的举动无疑又给她们夫妻添了道裂痕。 郑氏暗中拍手称欢,决意要给周素贤一个下马威,便唤她道:“茶呢?不是我说你,主子和奴婢果真一个德性,你要渴死我不成?” 周素贤不吭声,耐着性子倒了盏温茶水奉上,郑氏仍不满意,竖起眉训斥道:“笨手笨脚的,热茶热茶,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郑氏教训起人来中气十足,哪里像是个病人,小环暗中磨牙,晓得郑氏这是要搓磨周素贤,只好往外边去提了壶热水进来。 周素贤执壶倒茶,再次奉给郑氏,道:“儿媳的确不会服侍人,还请婆母担待一二,这茶滚烫,婆母要小心。” 郑氏从她手中接过茶盏,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下一瞬这盏茶便向周素贤迎面泼去,嘴上并怒骂开来:“毒妇!你是何居心,这么滚烫的茶水你是要烫死我不成?” 小环欲上前替她挡已然来不及,不敢想像这滚烫的茶水泼到脸上会怎么样,扯着嗓子便尖叫起来。 周素贤在小环的尖叫声里朝郑氏一瞥,这杯滚烫的茶水最终堪堪擦着她的脸飞过去,幸之又幸的没有泼在她的脸上,但她忽然用手挡了一下,茶水有一半撒在了她的手臂上,另一半飞落在地下碎成一地残渣。 郑氏暗叹一声可惜了,这要是泼到周素贤的脸上,毁容是一定的,说不得因此而休妇,只怕轻而易举。 小环飞奔上前焦急道:“奶奶怎么样了?”又吓得大哭,一边大声朝外唤人来,一边把周素贤的袖子掀开看,只见原本白嫩的手臂已经烫得通红,看周素贤咬牙忍痛的表情便知道这伤有多重,顿时指着郑氏怒骂道:“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恶毒婆母!” 郑氏柳眉倒竖,斥道:“你反天了不成?竟还教训起主人了!”随手取了个枕头便朝小环砸来。 小环心火旺盛,叉腰欲和郑氏对仗,周素贤轻吐一口气,凉声吩咐她道:“莫意气用事,快去取冷水来让我浸泡。” 小环顾不得骂人,飞奔出门取来一盆冷水,周素贤把手臂全数侵入冷水中,额头上已布满豆大的汗珠。 这是疼的,小环杀人的心都有了,顾不得清理地上的残渣,又风一样的跑出去寻药膏子叫人请大夫。 这时陆陆续续地有人往上房来,最先飞奔过来的是李庸,只是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的计划出了意外,也是他太低估了郑氏的恶意,才令周素贤被烫伤。 郑氏看儿子来,竟还恶人先告状,朝他哭诉道:“儿啊,你媳妇这是要烫死我啊!” 李庸把周素贤往怀里揽,一边扬声叫人去请大夫,一边吩咐人再打冷水来。看周素贤白生生的皮肉瞬间红肿得老高,心里钻心似的一阵疼,却不知说甚么好。这时候所谓的后悔、难过、失望……统统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道一声:“贤娘,你忍着点。”又把手臂往她唇边放,心疼道:“若是疼你就咬我,别憋着。” 周素贤望他一眼,忽然读懂他脸上那些复杂晦涩的表情,自己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但她不后悔! 原本她一直提防着郑氏使坏,是可以避过去的,但忽然间她改变了主意,若是能以小伤换得自由,那是自己赚到了!这才有后来用手格挡,以至于手臂被烫伤。 她摇头一叹,惨然道:“咬你也不顶用,你也不能替我痛。” 这是连他也怨怪上了,李庸把她紧紧揽在怀中,再无言。 李廉两口子和李伯忠等人这时前后脚进屋,李庸用宽大的袍袖将周素贤露在外的手臂遮起来,吴瑞玉急步上前掀开袖子一看,惊得频频张嘴,又朝李廉摇头叹息。 李廉的眉头这会皱得能夹住苍蝇,失望的想着,这回分家是分定了! 李伯忠做为一家之主,这时候自然要问明事情的经过,问道:“谁来告诉我发生甚么事?” 郑氏抢先哭道:“老爷,我不过是嫌她倒的茶水过凉,儿媳便使坏给我倒了盏滚烫的茶水来,这是要烫死我不成,我知她心中有气不甘愿服侍我,这才用茶水撒气,幸好我没被烫到啊!” 李廉欲作声,吴瑞玉轻扯他的衣袖,意思是这会还轮不到他开口。 李伯忠还不至于昏馈到好赖不分的地步,这情形一看便是婆母搓磨儿媳的伎两,但当着一屋子的人,肯定要在儿女面前维护做父母的威严,便放缓语气道:“那你也不能泼儿媳热茶呀,落在旁人眼里这不成了作贱儿媳么?” 郑氏做出一副委曲的模样,辩解道:“哪里是我泼她的,只因茶水太烫我接不住,这才失手打落茶盏,贤娘受惊之下拿手格挡,实在不是我的过错,你这么说,是不是太过偏坦儿媳了!” 这是说的甚么话,李伯忠吹胡子瞪眼,原本想要维护老妻的心也淡了。心虚地看了眼李庸,见儿子也回望自己,索性把心一横,啐郑氏道:“你个老婆子,这么大年纪了偏要折腾,这回好了,一天还没过完家中便有两个人受伤生病,旁人还当咱们家是开武行的,得了,也莫要儿媳在床前服侍了,你跟前有李嬷嬷还有三娘子,家事有大儿媳,你就安生养病吧!” 郑氏哪里肯干,欲要扯开嗓子和他理论到底,李廉这时上前温声和郑氏道:“娘,您病着还中气十足,我看这病再养个三两天也就好了。” 郑氏面露愠色,但不好指责大儿子甚么,便又躺回枕上压着嗓子道:“我这还不是被你们气的,等哪一天我被你们气出个好歹来,就称你们心意了!” 李廉败阵下来,郑氏若是撒泼,还真没人能与之抗衡。 吴瑞玉朝外望了望,大夫也没这么快来,便上前和李庸道:“快把贤娘抱回去,一会大夫来了好看诊,再说这烫伤这么严重,皮肉不能挨衣服,回你们屋也方便些!” 李伯忠也示意她们回房去,李庸和郑氏告辞,抱着周素贤回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6章 闹贼 大夫来看过一回,见是开水所烫,面上略露讶异,好在行医已久,知晓旁人家的私事不能猜,心内不无婉惜,这白生生的皮肉被烫伤,即便养好也会留下疤痕来,岂不可惜!略交待几句便要离去。 李庸见此起身送大夫出门。小环一个劲的掉眼泪,大夫的神情说明了一切,女子身上留疤这可怎么办才好! 周素贤倚在枕上平静的笑道:“不过烫伤罢了,平素被人欺负了也不见你掉金豆子,眼下你这样我还以为自己要怎么着了。” 小环见她这般模样还来安慰自己,急忙擦干眼泪自责道:“都怪我,若是为你挡一下,也不至于伤得这么严重。” 周素贤摇头,望着窗外李庸还在与那大夫说话,想必是在问自己的伤情。秋阳高悬,他长身直立的模样像一杆青竹,这样的人都极为自负骄傲,若是他得知自己的打算是想分家出去单过,以伤换得自由,他会做何想? 一阵恍惚后,她轻叹一声,与小环道:“婆母那边如何了?” 小环分外不岔,忿忿道:“还能怎么着!你伤成这样都拜她所赐,若是再偏一下,你的脸怕是要毁了,我到这会还没回魂哩!有些人你便是掏心挖肝的对待,也换不回一分真心回护,你呀,平素看着精明,实则是个傻的,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做人媳妇莫非只有被搓磨的份?” 李庸进屋,恰把小环的话听到,周素贤瞪她一眼,小环知机,讪讪地借着端水退出去。 李庸坐在床边看她缠着纱布的手,那管手臂眼下简直不忍看,他难过得无以言表,既悔且痛。 原先他的本意不过是让周素贤在郑氏跟前侍奉,依着二人的不和,肯定会闹出些事体来。若再有他在李伯忠跟前坦承和平绍的过节,李伯忠向来怕事,一听儿子惹了了不得的人,第一想到的便是要如何保全自身,如此他顺理成章的提分家另过,还有些成算。且以李伯忠的脾性,现成的婆媳不和便成了分家的借口,如此也算对外人有个交待。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打发小环过去也没能护得她毫发无伤! 他不敢看她的眼晴,说甚么都显得多余兼无力!轻拍她搁在床沿的手,轻声交待:“你先歇着,我去外头看看。” 周素贤本就心中有气,想到夫妻二人隔阂已生,也不知如何开口,索性闭上眼晴装睡不理人。 李庸如何不知她生闷气,顿了顿只得折身出去,径直寻到李伯忠跟前,往父亲面前一跪。 李伯忠纳罕及了,儿子显少有这般郑重其事过,急忙把他拉起来,道:“这是做甚?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动不动就跪!” 李庸脊梁挺得笔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儿子这些日子在外惹了祸事,只怕如今不能保护家小,儿子思来想去,只得分家另过一途,才能保得阖家老小平安,望父亲成全!” 李伯忠听得说他在外惹了祸事,一时又惊又吓,手撑着桌角才不至于瘫倒,匀了半晌的气方才切切问道:“难道你在外惹了人命官司?” 李庸摇头,怕李伯忠胡乱猜测,连忙把这些日子在外头所行之事道了个七七八八,又朝父亲磕头,恳切道:“儿子不孝!求父亲成全!” 李伯忠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嘴上直念叨:“惹上这么个霸王似的人物,这可怎生是好……” 李廉在外头听了半天,见李伯忠只知一个劲的责骂李庸,再也听不下去,推门进屋后,也和李庸一般跪倒在父亲面前,说他也赞同把李庸两口子分出去单过。 眼见两个儿子都是这般主意,可见事态有多严重!李伯忠拿手指了指李廉,嘴上怒骂着不孝子,然而只要一想到李庸惹下的大麻烦,便一个头两个大,利害关系谁都会权衡,虽这会心如乱麻,但要保全一家子老小,似乎只有分家一途了。当着两个儿子的面,他重重一声叹息! 郑氏这边自然不岔,周素贤眼下被烫伤,若是烫到脸倒还罢了,索性毁容也就有话可说,只如今伤在手臂上,那地方隔着衣袖谁也不会看见,等于白费功夫。郑氏连连叹气,很显然经此一事周素贤必起防备,那后面的计谋便没那么容易实施,三娘子的嫁妆不等人,可不愁煞人! 李青娥坐在郑氏的床边把玩着一柄秋扇,看母亲愁眉不展,也十分婉惜道:“这回便宜她了,只伤到手臂。”又抱怨郑氏,“娘也真是的,这么近距离,娘也能失手,若是再另想辙只怕不易了。” 郑氏被女儿怨怪上,却并不恼,竟还一个劲的安慰她,道:“谁没有个头痛脑热的时候,我是婆母,即便没有生病,身为儿媳也要随侍左右,从前怪我太过放纵,若真要按那大户人家一样给儿媳立规距,我有的是法子搓磨她。” 这话经郑氏的嘴巴说出来,简直理直气壮。李青娥的双眸瞬间绽放一抹亮光,笑道:“正是,若是哥哥们中举,您就是老封君,咱们是甚么人家,很该要立下规距才是。”顿了顿,往郑氏跟凑近一些,刻意提醒道:“咱们家并未分家,父母在小辈无私产,娘往这上头想一想,其实先前许是咱们想岔了,正大光明要她拿出些银钱来岂不便宜。” 郑氏经女儿一提点,思路完全打开,刚才的愁容顿消,随即难掩兴奋的夸赞女儿几句,又道:“你们年轻人脑子就是活泛,这话很对,况且我又不是要她全部的产业,不过是要她几千两银子罢了!若搁在孝顺懂事的儿媳身上,哪需我这般算计,只怕早就自己乖乖奉上了。” 母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很是起劲,满以为关起房门小声议论不会被人知晓,却不料隔墙有耳,小环路过上房时很是好奇,暗忖大白天的郑氏关起房门指不定又有甚么坏水,她悄没声息的绕到槛窗下偷听,越听越是气愤,听到后头简直火遮眼,竖起一双柳眉心里直咒诅这对黑了心肠的母女,听了一会又悄没声息的溜回去。 周素贤倚在枕上思量,若这会提分家却还不是时候,得要有个事情来作引子方才有把握,思来想去并无甚么好主意,不由发愁。 小环急冲冲地推门进屋,好歹还知晓轻重,左右打量一眼,见屋里没得旁人在,满腔的怒火宛如找到一条喧泄口,朝周素贤急切道:“苦命的贤娘,那对黑心烂肝的母女,你是前世得罪她们不成,今世要这般作贱于你啊!”言罢,一五一十的把偷听到的说辞一字不漏的学出来,一时混没个主意。 周素贤全然不理会小环的焦急,呆愣了半晌,竟呵呵地笑起来。 小环不解,连忙摇她,道:“奶奶,莫不是气岔了?可别吓唬我呀!” 周素贤暗叹,正思量没个事端做引子,这不就来了!真是磕睡来了就有枕头,看一眼窗外没半个人影走动,命小环把妆盒里的印鉴取出来,又凑在她耳边吩咐一通。 小环听得连连点头道好,末了对着周素贤保证道:“奶奶放心,奴婢一定把这事做好,黑心肝的人,就该让她们长长记性才好!” 周素贤在屋养了两日的伤,然而烫伤实在不好治,这两日都有些发热,烫到的部位开始溃烂。虽然周素贤没怎么叫疼,但一日里频换里衣,便知她忍痛忍得辛苦。 李庸与学里告了几日假,亲自照护起她来。每回亲自与她换药,都恨不得替她疼。夜里周素贤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他一遍遍唤她的名字,亲她的脸。他抱着她,心疼道:“再忍耐几日,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的眼泪打在她的脸上时,周素贤迷迷糊糊间依然觉察到了,这一刻她忽然对他顿生愧疚,之前生起的隔阂瞬间消融。暗忖只要她们能分家出去单过,哪怕瞒着他一辈子她也不后悔这般所为。 小环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章华寺有位慈悲为怀的大师医术颇为了得,便和李庸提了提。城里坐馆的大夫几乎被他请了个遍,这时听得能有圣手医术了得,自然是迫不急待的带周素贤去就诊。 郑氏还在屋里装病,当家作主的只有李伯忠一个人,他自然无异议。吴瑞玉连忙吩咐人套车送她们过去,小环扶周素贤上马车,当着李庸的面不好说甚么,二人一个眼神接触,小环冲她点头,意思是事情都安排好了,就等有人上勾。 这所谓的圈套自然是周素贤精心策划的,利用的无非是郑氏的愚笨和李青娥的贪婪以及不知天高地厚了。 小环这两日着实忙,酒坊送来盈利,周素贤在屋里养病,一应事体都是小环在打理。上千两的银钱非是小数,自然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小环当日便揣着周素贤的印鉴把银子存进钱庄,末了,又把印鉴存票等物件放回到周素贤的妆盒中去。 周素贤当日在章华寺未归,李庸怕来回奔波不利于伤势,索性借住章华寺让她在此处养伤。然而在外不比家中,实有诸多不便。周素贤住了一宿便和李庸说要家去,反正已求得大师开了药膏子,很不必再借住寺庙里。 李庸自然应允,第二日过午归家,才安顿好周素贤,小环不知何故突然一声尖叫,听她叫嚷开来:“不得了啦,家里闹贼了!奶奶的印鉴和存票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7章 上勾 李庸正要替周素贤换药,闻言不禁斥道:“大惊小怪做甚么?再仔细找找,会不会放在旁处了。” 若说家中闹贼实不可能,,这一大家子人都在,并不曾听说旁人丢了东西,独独他们屋里闹贼,似乎并不合理。 周素贤倚在床上命小环再四处找找,道:“前儿你才用过的东西,没道理会不见。” 屋子就只有这般大,东西都放在周素贤的妆盒,再四处找也寻不见,小环急的哭起来,抹泪看向周素贤,跺脚道:“奶奶,东西真的不见了,可是奴婢前儿才亲手放进去的,怎地咱们在外头住了一宿,竟闹起贼来。” 李庸这下惊觉事情不寻常,恰周素贤的目光朝他瞥来。李庸忽然间有些心虚,首先便疑是家里有人做怪。他把药膏子放下,起身欲出去,道:“我去问问,看这两日家中是否有外人来,或是咱们不在的时候,房里可曾有人进出过。” 周素贤喊住他,道:“相公莫声张,暗里去查,若是……”顿了顿,索性和他敞开了说,“若是家中有人一时好奇拿去,相公也莫把事情闹大,东西拿回来也就罢了!” 李庸见她话里话外都暗指乃是家贼所为,一时心中大不是滋味。家中虽不堪富裕,但家人品性确有保障,岂能犯下似这等宵小行为!然而心里又打鼓,若真是家贼,他如何面对她? 李庸头也不回的掀帘子出去。小环看他走远,接过刚才他留下的药膏子替她上药,一边幸灾乐祸道:“奶奶,想不到她们这般胆大妄为,真是人做死天也拦不住。” 周素贤轻叹一声,看自己手臂上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水泡,即便恢复也会留下丑陋的伤疤。寒声道:“若非为了四郎的脸面,我还有更恶劣的手段,只是终归是他的家人,再不好也是和着骨头连着筋,只盼她们还能有些顾虑,没有把脸丢到外头去。” 李庸出去后先是寻李嬷嬷问得家中这两日的状况,后又找到李伯忠暗里打听,这两处都并无异处,他深深吐了口气,看白露在不远处走动,便上前拦了白露打听。 他和周素贤的厢房与吴瑞玉的门对门,平素两边有个动静都能听见几分,起先他东拉西扯,叫白露不明就里。李庸暗道这样下去不行,把白露带到僻静处这才问道:“我房里丢了个不甚紧要的东西,因昨日不在家,你可见昨日有人出入过?” 白露先是摇头,但知道自己的话关系重大,仔细想了想,又有些不确定,道:“奴婢一直随侍大奶奶身边,并不曾留意过,但昨晚掌灯时分,四奶奶的屋里恍惚有见灯光,奴婢还道奇怪,隔了一会再看过去便没了亮光。” 李庸心中直往下沉,这必是家贼无疑了!但凡事讲究个缘法,捉贼拿脏,他看白露一眼,沉声吩咐道:“无事,我不过问问,你只当我没有问过此事罢!” 白露觑他脸色不虞,哪里敢多说甚么,连忙道:“奴婢省得,若再有第二人来问奴婢必定说不知道。” 李庸放她离去,转身朝上房看过去,隐约能听到里头的说话声,是三娘子和郑氏的声音。 白露回屋后,附身到吴瑞玉耳边说了几句,吴瑞玉低声“啊”了声,想了想便道:“必是她们房里丢了紧要的东西,咱们先不管旁的,你叫张妈妈私底下去问问咱们这边的人,不过我带来的人心里有数,应该都不会犯下这等错事才对。”末了又让她交待张妈妈莫要闹大了动静。 白露应声出去安排,吴瑞玉从窗格里望去,见李庸在上房的檐下驻足不前,心中暗道,莫非又是郑氏出了甚么妖娥子? 李庸终究没有踏足上房,他折身回屋把小环叫出来,二人急忙赶赴钱庄去,从钱庄的管事那里打听到并没有人拿印鉴来支领银钱,李庸心中着实松了口气,暗道这回便是自家人的事了。 小环却有几分失望,当初她存钱的时候可是有留信物,除了印鉴还须凭信物才能领取银钱,那偷印鉴的贼若是现身钱庄才好,这样才能人脏并获,只是如今看来事情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二人又火急火撩的往回赶,正是午饭时分。家中闹贼已不是小事,那并非是个人品性问题,而是有目的性的偷盗,这是他万分不能容忍的。趁着开饭前李庸往李伯忠屋里走一趟,父子两人也不知说了甚么,一家人用完午饭,李伯忠便和郑氏商量,说他许久没见大娘子,趁着郑氏身子好些了,二人很该去探望一二才是。 郑氏装了几日的病,的确也不好再赖在屋里,想起大女儿,着实有些挂念。李伯忠便命人套车,索性把三娘子也一同带上,三人登车去杨府看望大娘子去。 只是郑氏不曾料到,高高兴兴的在杨家耍了半日,临天黑进家门,就见李氏三兄弟的脸色黑如锅底。 郑氏还未意识到自身事发,直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李青娥垂头很不敢看旁人,第一回做贼的确心虚,借机扶着郑氏进堂屋,便要开遛。 李伯忠喊住她,道:“一会我有话要说,你留下来。”看三娘子这么个样子,李伯忠心中凉了半截,好歹还顾忌着体面,把不相干的人打发走,睃一眼堂屋里就只剩李廉兄妹四个和他们夫妻二人,直摇头叹息。 李庸把寻到的东西往桌上搁,正正是周素贤丢失的印鉴和存票。郑氏一看这情形,便知事情败露,但自诩并未被人当场抓到,不禁后悔应该在拿到印鉴时就把事情办了,哪会有眼下这等局面。她心中七上八下,很快打定主意,死都不能认,这般一想便详装镇定问道:“这是甚么东西?” 李庸面上没一丝笑容,目光略过郑氏时,复杂得简直难以形容。他道:“这是贤娘的东西,今日归家时才发现不见了,儿子不孝,在娘屋里寻出来了。” 郑氏面露慌张,斥道:“胡说,她屋里的东西又怎会在我房里,这分明是栽脏?”又骂李庸:“你还抄检起我的屋子来了,还有甚么事是不能做的,你个不孝子,简直被你媳妇耍得团团转,这回指不定又是她设下的圈套。”越想越不对劲,心中十分肯定必是周素贤暗中设下的陷井,就是要她们自己往里头钻,这下可好了,如何替自己开脱哩! 李伯忠怒喝一声“郑氏”,旁的倒罢了,唯独人身上有这种污名不能容忍,况且儿子不可能把污水往自己老娘身上泼,又看郑氏还倒打一钯,不禁厉声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清楚!”他睃一眼堂上的儿女,指着郑氏失望道:“你看清楚,他们都是你生的儿女,你身为母亲,当以身做则,怎地还做出偷盗儿媳印鉴之事来?你这是要气死我不成?” 李廉也难掩失望,看着郑氏劝道:“娘,这里没有外人,您和我们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郑氏扫一眼三个儿子,心虚却强自撑着,兀自辩驳道:“你们这是认定东西是我偷的罢,不孝子,你娘我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这东西的确不是我偷的,你们不信我,真是白白生养了你们……” 东西当然不是郑氏亲手所偷,乃是李青娥所为,是以她才敢拿祖宗起誓。 李廉看向李庸,李康也朝两位兄长望来,身为儿女,的确不希望生养自己的亲母做下这种不堪的错事来。 李庸沉声道:“东西当然不可能是母亲偷的,昨晚掌灯时分,有人看见三娘子进出过我和贤娘的屋里,至于为甚么又会在娘屋里搜到,儿子也想听听娘和三娘子是个甚么说法!” 李青娥躲在郑氏背后连忙否认,一副怯懦的模样朝众人望了望,哭道:“我没有,我又怎会偷四嫂的东西,再说这东西拿了有甚么用,我要它做甚?”又向李伯忠哭诉:“爹,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谁不知道四嫂在娘这里受了烫伤,若是她存心要报复娘,再暗中设下裁脏,这种事是说不清的。” 这可真是一桩无头公案,但人心自有一把秤,李廉无奈的摇头,面上不泛失望之色;李伯忠身为一家之主,也自觉面上无颜;李康虽向来不理会家中事,但他素来聪慧,孰是熟非自有公断。 李庸忽然觉得无限疲惫,这个家已非他记忆中温暖的样子,他最后一次望向郑氏,以期她能说清事实,做儿子的不管父母做下甚么错事,都会原谅。只是最终还是令他失望了,郑氏的眼晴瞪得比铜铃还大,怒目瞅儿子道:“四郎,做人要有良心,今日这事你不给个说法,我就当你不孝。” 李庸艰难的往堂上跪倒,声音含着几许凄然道:“罢了,这桩事到底如何,儿子不想去追究了。爹娘在上,儿子不孝,从今日起,儿子和贤娘要分家出去另过,还望爹娘成全!” 郑氏惊愕,到这会的的确确是后悔了,眼下很显然李庸和她离了心,眼看他提出分家另过,胸腹间升腾一阵阵的怒气,大声道:“我不许!父母在不分家,你们休想分家出去。”又望向李伯忠,期望他能拿句重话来压一压儿子。 李伯忠却深知儿子有旁的官司缠身,不得不分家了!再看郑氏做下的事,这会倒是有些良心发现,的确在对待周素贤的事情上,她们有失公允,也难怪儿子会失望! 他指向郑氏摇头叹气道:“看你做下的好事,儿子媳妇如今已和你离了心,若想要家中恢复从前,只怕已无可能,若不把她们分家出去,母子情份只怕会一点一点的磨灭,罢了!把四郎和贤娘分家出去另过罢!” 郑氏一个恍惚,满心以为这等小事即便事发也不会如何闹,却万万料想不到李庸会提出分家另过的想法。世俗人情她如何不知,一味心疼儿子,又一味怨恨丈夫无能,这般轻易就应允把儿子分出去。到这会想杀了周素贤的心思都有了,千错万错都归咎于她一人,一气之下顿失理智,抄起桌上的提壶便要往周素贤房里冲,怒不可揭道:“我要杀了这个贱妇,都是她害得我儿与我离心。” 众人哪里敢放她出去,李庸一把抢在人前拦下郑氏,无奈道:“娘要杀人,那就先杀了儿子罢!生恩养恩大过天,儿子实属不孝,若能平息娘的怒火,您就来吧!” 李廉一把从郑氏手中夺过茶壶,焦急劝道:“儿子身为长子,本当负起家中责任,四郎分家出去另过,儿子愿意,求母亲成全!” 郑氏还能说甚么呢?到这会是真真正正的后悔不迭,更把周素贤恨到骨头缝里去,晓得分家已成定局,只得撒泼哭嚎起来,一个劲的念叨:“我这是造了甚么孽!到这把年纪还要旁人在身后戮我脊梁骨!我也不想活了!” 郑氏若是撒起泼来,简直无人能挡。李伯忠看这样下去不是事,眼看儿子们的眼神一个比一个透着失望,孰轻孰重一下便知。他随手抄起桌上的茶碗便向郑氏砸去,一声怒喝道:“我是一家之主,你再啰嗦,我就打发你回娘家。”看郑氏淋得一身的茶水,一副要顶撞的模样,不禁威胁道:“你看我敢不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8章 分家另过 分家势在必行,李伯忠为示公允,打发人把吴瑞玉和周素贤唤来。眼见一家人齐齐整整,清了清嗓子,对着堂下的儿女道:“虽说父母在不分家,但咱们乡下人没那般讲究,既然四郎要分家出去另过,我和你娘想了想,虽不舍但也允了。树大分枝,你们一个个如今已长大成人,也该负起养家护小的责任来。” 最惊讶的人莫过于周素贤了,他看了看李庸,实在不敢相信这分家的主意是他所提。暗暗想起那夜在章华寺,他说一定会给她一个交待,莫非就应在这上头。一时间心中千头万绪,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也拨云见日般明了,原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分家出去另过。 分家另过意味着甚么,周素贤不会不清楚,想到他能为自己做到这般,心中感动之余,也生出浓浓的愧疚!这些日子她也没个好脸色予他,想来实在是误会他了。 李廉身为长子有他的责任及义务,便接话道:“即便四郎分家出去另过,咱们也还是一家人,爹娘不用担心,四郎是个孝顺的,对爹娘该尽的孝一定不会落下。” 郑氏到这会不得不接受事实,暗忖李庸说话好听,真个把他们分出去单过,还不天高海阔任鱼游,哪还管她们这一家子的事。一时脑海中开始盘算起来,总得要周素贤付出些代价才好。 李伯忠难得清明一回,虚点了个头,便对李庸道:“莫怪做爹娘的偏心,确是你们自己要分出去另过的,咱们家的情形你也不是不清楚,家中的田亩便不分给你们,如何过日子,还要你们小两口去琢磨,如何?” 这是算计周素贤手中有钱才敢开这口,李廉不忍心,李康也不想看兄长分家出去日夜为生活奔走,二人都开口劝李伯忠要分几亩地予李庸。 郑氏暗戮戮想,正是要一个铜子也不分给他们才好,并一厢情愿的地认为,只要他们在外头日子过不下去,受人欺凌的时候,便知家中有多好,到时必定会寻思回来。因此她出声打断两个儿子的话,很硬气道:“家中就只得那点子田地,不要忘了三娘子和七郎还未婚嫁,你让她们到时喝西北风去!” 李廉不好反驳郑氏,李康有心却没胆应声,兄弟二人都望向李伯忠,示意老父莫要做得这般绝情。 李庸不欲多生事端,他撩袍在父母跟前跪倒一拜,郑重道:“儿子本就不孝,哪里敢要家中祖产,我和贤娘一分家产都不要,若是爹娘应允,待儿子寻到住处后再搬出去,如果外人问起,还望爹娘给儿子留几分薄面,为儿子的不孝行径遮掩一二!” 周素贤也挨到李庸身边,学他那样与李伯忠和郑氏一拜,道:“儿媳不孝,也和四郎一样的想法,不要任何家产。”顿了顿复道:“日后我和四郎不能在您二老身边尽孝,儿媳每月愿拿出一笔银钱来奉养二老,直至二老百年之后。” 这般识大体的儿媳的确少见,李伯忠叹息一声,暗道好在儿媳会赚钱,她们出去单过至少不会忍饥挨饿,便点头答应,略微露出些微笑脸,叮嘱道:“你们分家出去后,莫要忘记自己是老李家的人,莫在外头惹事生非。” 郑氏暗怨李伯忠老糊涂,周素贤光会嘴上说得甜,若真有心,怎不把奉养二老的银钱定下数目来,心中实在气愤,有心难为她,便道:“你们身为小辈,本就要奉养我们,不要说得自己多么有孝心似的!我也不和你计较了,每月十两银子拿来,初一送到家来,少一个子儿我都会上门去讨要。” 周素贤等的就是这一刻,若是银钱的数目经由自己嘴里说出来,郑氏必会讨价还价,李庸本就心存歉疚,必定不会计较,但郑氏若是狮子开大口的胡搅蛮缠,事情会跑偏到哪里去还真不敢想。好在这会由郑氏自己说出来,她顿时松了口气。看一眼李庸便点头道是,“这是应该的,奉养二老乃是我和四郎应尽的责任,每月初一我会遣人送银钱来家。” 郑氏后知后觉,惊觉自己又上了她的当,当下没好气道:“慢着,你们出去单过,四郎也还是我的儿子,每月初一十五你二人需得来家请安问好,莫要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就不回来了,要记住,我李家再如何不济,也还是你们的根!” 李庸面无表情,又向堂上父母一拜,答是,“爹娘还有何要求只管提,我和贤娘一定想法达成爹娘的心愿。” 李伯忠心中略为满意,每个月由儿媳拿出十两银子养家,一家老小的花销足够了,便道:“我和你娘眼下甚么都不缺,只是……儿媳,你那酒水可否还像如今这样由着我吃用?” 此话一出,各人心中都不是滋味。 周素贤连忙应是,道:“自然,每月儿媳会照着您吃用的量命人送酒水来,便是四季衣裳,逢年过节的孝敬该有的一样也不会落下,说来这些东西再多,也无法弥补我和四郎不能在您二老身边尽孝的遗憾!” 这话听来让人舒服多了!李伯忠是个心宽的,暗忖把李庸分出去也好,儿子多了兄弟间易生矛盾,老话说远香近臭嘛,说不得再见面彼此之间的关系要比现在好得多! 天已黑透,具体分家的细节其实已大致说完,剩下的只是些细枝末节罢了。李伯忠挥手叫散了,等儿女们都离去,他往郑氏跟前一站,板起脸来道:“这会没旁人,你就和我吐实话,到底偷人家的印鉴要做甚么?我是知道你这个人的,凡事必有算计,说来咱们夫妻多年,这会我虽说休不得你,但若真要让一个人难受,我有的是法子。” 这般威胁下,郑氏也未松口,依然一口否认偷盗之事。还道:“老爷,你怎不说这是贤娘使的奸计,你瞧他们两口子闹着分家单过,还不是有这事做引子,好让你们答应。如今我算是看透了,这贱人就是口蜜腹剑说得好听,你瞧瞧她一介孤女能有今日这般成就,岂是个没成算之人。” 李伯忠定定望老妻几眼,心中一阵索然,罢了,再问也不会问出甚么实情来,懒得再对着这张令人深深厌恶的丑陋老脸,狠狠甩袖离去。 小环在还云里雾里,听得周素贤吩咐她收拾细软,还回不了神,懵道:“这就算分家了?我怎么觉着自己做梦哩!” 李庸心情低落,看小环这模样既觉得难堪又难过。周素贤瞪小环一眼,打发她出去,上前把李庸揽进怀里,满腹的感激与柔情化作一声叹息,她亲他,柔声道:“相公,多谢你!贤娘领你的情,这辈子只怕都无法还清了!” 夫妻两个可以说到这会才真正把话说开,李庸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一刹那所有的委曲和不甘以及悔愧都烟消云散,他的心情复明朗起来。他坐她站,二人亲密的相拥,他用仰望的姿势把她刻进眼眸中,道:“从今以后只有你我相依为命,你不嫌弃我,我不嫌弃你,我们好好过日子,莫要再生嫌隙可好!” 他算是怕了,和她闹矛盾不过才两三日,便觉人生充满苦涩,说他儿女情长也罢,他就是不想她再受一丝一毫的苦楚。他道:“往后有我们的小家,你在灯下候我归来,我在外便觉日子充满盼头,朝霞是你,落日是你,我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你!” 这是最好听的情话罢!周素贤紧紧揽着他,觉得再繁多的言语都不及她想要表达的爱意。把自己的唇奉上,她吻他,吻得刻骨铭心。 第二日周素贤取二百两的银票交予李庸,晓得他手上没钱,又怕他不收,便笑道:“我的便是你的,夫妻一体,咱们在外头住着,安全第一,钱财甚么的,我如今不差这一点。若是看到合意的就买下吧,总要有个落脚点才好。” 李庸知她说的是实情,倒没觉得拿妻子赚的钱难堪。他外出四处寻房舍,又托牙行相问,在外奔波一日,总算不负所托,在离府学不远的平康巷寻了间房舍,看上去半新不旧,不大不小五脏俱全,虽离闹市偏远些,但出入极是方便。 周素贤去看过一回,甚为满意,二人当下就决定买下来。经讨价还价,最后以一百八十两银成交。 这处屋舍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屋子是空屋,需要打点的地方太多。周素贤仔细看了几遍,心中就有了数,归家后和小环两个拿笔记下需添置的物什,如此忙活几日,择一日良辰,夫妻二人拎了三两个包袱便算搬家。 李伯忠和郑氏在搬家那日去看过一回,见屋里的摆设寻常,桌椅帐幔等物皆是半新不旧之物,屋舍虽小倒也齐全,因此倒也满意。 吴瑞玉送来暖屋礼,周素贤亲自下厨张罗两桌席面,一家人简简单单吃过饭,便算彻底分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9章 良辰 好在周素贤被烫伤的是左手,一只手操持两桌席面勉强还行,但剩下清洗杯盘碗碟的事就搭不上手了。小环手脚利索一人顶两个,这等清洗扫洒的小事自是不让周素贤沾手的,连忙把她赶回房,又提了两桶热水与她泡澡。 从前一家子住在一起多有不便,地方小泡澡是奢望,这会只得她和李庸二人住正房,地方自然够使的。因此把新买的桃木浴桶摆上,美美地泡了个热水澡,新添的玖瑰花香胰子派上了用场,洗完一身的舒爽。 李庸把父母兄弟送回庄敬巷的旧家再赶回来,推开小院的门,上房透着稀薄的光,却像一盏指引他回家的明灯一样透着温馨,叫人牽腸掛肚。 他紧走几步掀帘子进屋,周素贤正坐在梳妆台前的小杌子上拿布巾子绞头发,素色的中单勾勒出她窈窕的背影,屋里氤氯着玖瑰的芬芳,她的模样可堪入画。 他心中一紧,这陌生的地方成了二人的家,似乎不再陌生。屋里每一样摆设都是她亲手布置,虽不名贵却处处透着舒适雅致。他唤一声“贤娘”踱步过去,心间莫名充盈着一种久违的松泛和快活!这是他们的小家,从今以后,真真正正的相依为命! 周素贤盈盈望过来,笑道:“可是把人都送到家了!” 李庸点头,从她手中接过布巾为她绞干头发,铜镜里倒映着二人相依偎的身影,有种静水流深的美。 她倚在他身上舒服得像只慵懒的猫,轻叹道:“四郎,这样真好!”她的声线熏染了几丝妩媚之色,听到人心上更加痒了。绞发丝的手顿了顿,昏灯里的她有种别样的娇媚,他俯身吻下来。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彼此之间毫无保留的交付,他吻得柔情款款,辗转厮磨,恨不得就此沉醉不醒来。 忽然门外煞风景的传来几声敲门声,好事被打断,李庸不甘愿的咕哝几句,把周素贤逗得咯咯笑起来,心底其实也恋恋不舍,却晓得小环大约是有急事才敲门的,把他略推了推,道:“我给你留了热水,快去洗一洗!” 这像是一种别样的邀约,李庸顿时提起劲来,精精神神的往后头净房去洗漱。 周素贤朝外喊一声,小环推门进来,看一眼屋中的情形,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道:“奶奶,实在是有紧要的事,咱们才搬来还没个守门的人,夜里奴婢实在有些不大放心,今儿晚上就由奴婢凑和着守一宿吧!” 家中人太少也确有不便,周素贤想了想,她一个女孩儿家只怕是不行,索性摇头道:“今日我们才搬进来,想必宵小也不会这么快光顾,各处紧闭门窗就好,你且去歇着,明儿一早咱们上牙行去看看,的确是要添些人进来才行。” 她虽这么说,小环仍旧多留了个心眼,把各处的门闩查看一遍,又都用一支长扁担将门闩顶起,至少从外头想要往里推是有些难度的。 李庸敞着中衣从净房出来,头发丝上还滴着水珠儿,道:“这处不能省,明儿我陪你一起去挑人吧,灶上门上都得添人,再有你身边只得一个小环也不够使唤,得添个年纪大些的婆子,也方便。” 想必刚才小环的话他听了个齐全,不知为何周素贤听他说添个婆子屋里使唤方便,便胀红了脸儿,上前替他系衣带,嗔道:“哪肖你做陪,这些日子事多你总是告假,小心叫教授责骂,明儿你上学去,这些小事有我呢。” 见她大包大揽之势,兼之那斜过来的眉眼蕴含着几分天然的明媚风情,他忽然有些口干舌燥;眼波一转,她微敞的领口兀现一段好风光,他促狭的将她一把打横抱起,笑哈哈的夸道:“媳妇儿真是能干!该奖励!” 她连忙搂住他的脖子,同他耍起花枪,娇声道:“相公要如何奖励!” 她眉眼含春,心中有预感,今夜正是良辰佳时,所谓花好月圆风月无边,到这会已是水到渠成。 他吹灯扯帐幔,简直一气呵成,许是主人心急,挂帐子的缠丝银钩在昏夜里轻叩一声委曲的打了个旋儿,他柔情款款的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好事,亲得简直专心致致,从脸颊吻到耳垂一路蜿蜒而下,攀过风光致致的山峦,简直留连忘返。 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欲望來得汹涌,周素贤浑身燥热难耐,紧紧攀着他的肩头喘息,娇羞的邀约,“四郎,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吧!” 他是君子,向来信守承诺,她暗想,若是自己不点头,只怕这愣头青是不会越过那道防线的。果然,他乐得不知如何是好,颤声问她:“可以吗?我……我只怕委屈了你!” 她轻轻摇头,赧然看他,亲自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她把他拢向自己,亲他的耳垂,令他一阵颤栗。 她附在他耳边羞答答的說道:“四郎,如此良宵,还望你怜惜则个!” 他哪里还能忍得住,急切的退去二人衣衫,如狼似虎的把她压在底下。她像一叶扁舟,瞬息被这波涛颏浪卷没,浪里颠腾得忽上忽下没个着落,索性化着一池春水任他作为。 有情人做快乐事,窗外一轮明月冉冉升腾,清辉撒遍小院,不远处似有月桂的香气暗暗浮动。 分家出来的好处这便体现出来,至少不须早起侍奉公婆小姑。周素贤这一觉好眠,慢悠悠地转醒时,太阳已升得老高。她拥被坐起,依然有几分腰膝酸软之感,好在这会房里静悄无人,寻了件交领的薄袄穿上,外边的小环听得动静便推门进屋。 周素贤想到昨夜已和李庸已圆房,到底有些羞赧,就着小环递过来的热帕子掩去幾分春色,随口问道:“四郎可是去了学里?” 小环不明就里,但她这幅春情娇容,忽然察觉到甚么,想到她们夫妻这般好感情,心中深感欣慰,便笑嘻嘻道:“小官人体贴,一大早可没去学里,早饭也没吃用,说是去牙行挑人。” 周素贤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暗忖他必是想着今日她身子不适,才主动揽了挑人的活计,心中泛起蜜意,道:“随他罢,这些庶务他不烦就罢。”又命小环与她梳头。想到已成真正的妇人,便取了桂花头油把垂下的流海往上梳,露出光洁圆润的额头来。 她本就生得一张花容,这会露出额头,便显得姿容潋滟,顧盼生輝,叫人见之忘俗。 小环朝铜竟里看去,赞叹道:“奶奶生得真好看,像朵花儿似的。” 周素贤心情明媚,和她调笑道:“莫非从前就不好看,怎不见你之前夸过我。”又心里暗忖,莫非做了妇人果真瞧上去不一样么! 小环从妆盒里挑了芙蓉娟花别在她鬓边,好笑道:“从前咱们矮身在别人屋檐下,哪里有那心情调笑,如今么可不一样了,奴婢即便嘴上再没个遮拦,也不怕隔墙有耳。” 周素贤知她心中轻快,她自己何尝不是。如今想来从前所做的一切都值得,自由和不受拘束的日子比甚么都可贵!她拍了拍小环的手,笑盈盈道:“打从这个月起,你奶奶我给你涨月钱啦!” 小环知她这是在暗里补偿,多有倚重之意,不禁欢快的应了声:“谢奶奶赏!”又嘻嘻笑道:“从今儿起,奴婢再也不煞着性儿了,奶奶试想,要一个话多的人不能说话這得有多难受呀,奴婢可算是熬出头啦!” 周素贤看她喜气洋洋的模样,也笑起来,道:“嗯,咱们终于熬过来了!” 小环备下鸡汤面与她做早饭,就着一碟子酱黄豆,周素贤吃得无比满足。末了在房前屋后四处转了转,毕竟急打急的搬过来,房子里頭还有些小细节待斟酌,主仆二人一个说一个拿笔记,初冬的风虽有些寒意,却吹不冷两颗热乎乎急切切的心。 李庸是在午饭前到家的,他领着一对三四十岁的中年夫妇及其一双儿女归家,这一家子辗转从江南那边流落过来,从前也曾在大户人家服侍过,因此规距上头很有眼色。 周素贤见这一家四口衣衫虽褴褛,但人看着尚还有精神,其一双儿女大的是个小子,约模十五六岁,生得面相黝黑身体敦实,女儿十三四岁相貌普通,瞧着是个沉稳的性子。这一家子一看就是老实人,,略问了几句,见人应答的尚可,心中极是满意。 如此一来添了人手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又问得那伍娘子略会一些灶上功夫,当下就把家务分派下去,伍娘子负责灶上及一应粗活,伍大看守家门兼跑腿打杂,伍家小子名叫狗子,周素贤当下给改了名叫吉祥,索性给伍家丫头一同换名,改成如意。吉祥充作李庸的小厮,如意就跟着小环一同服侍,如此分派下去,他们的小家俨然立起来。 午饭就由伍娘子初露一手,小环带人下去安排,李庸牵她的手回房,毕竟做了真正的夫妻便不一样了。他腻腻歪歪地把人往怀里揽,想到昨夜帐子底下的春色,不免有些心猿意马,小声问道:“身子可还疼?有没有哪里不适?” 周素贤羞怯摇头,二人都是头一回,想起昨夜委实受罪,不禁娇嗔他:“你个愣头青,再莽莽撞撞我可不依。” 他亲她的鬓角,心生怜惜,嘴上却讨饶道:“好好好,都是我不对!”却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相公我再努力,书上说……” 她急忙掩住他的口,没好气的嗔怪他:“好哇,那种书也看,你……”到底不好意思提他看的那些旁门左道的书。 她又羞又窘的模样着实取悦了他,凑在她耳畔不知说了甚么,周素贤羞得连连摇头,很不敢看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0章 杯酒释和 平绍最近的日子十分难挨,事情从平氏族长,他隔房的叔父频频施予的压力开始,甚至撂出狠话,若摆不平这摊子事便要他交出生意另让旁人接手。其实这都是小事,自小他便是顶着这样的压力拼命进取,这才能打败对手有今日的成就,掌一族的生意庶务。 然而真正令他心中难安的是另有其事,这些年平家的银钱是赚得够够的了,或许金钱滋养了人的野心,族中嫡枝的一桩联姻原本他只当寻常,原本这些小事他向来不怎么留意,然而家族所准备的聘礼委实过大,他好奇之下命身边的亲信私下查探,这一查不打紧,竟发现数年下来,不知从甚么时候起,家族已和那人绑在了一处,而他被人蒙在谷里。 这种被家族所隐瞒的滋味他视为对自己的不信任及被亲人无情的背叛。大事大非上他懂,虽行事不择手段,但却也有自己的底限,那就是不和皇权扯上任何关系。他可以撒钱培值那些落魄子弟科举仕途,可以眨眼间取人性命,但那毕竟是为保家族百年富贵计,但若是平家的当家人偷偷摸摸地攀上京里的权贵,其野心昭然!想起京城那人的权势和野心,太子尚在,太孙深得圣眷,他们这是想要干甚么!细思下去竟叫人不寒而栗! 他是生意人,最擅权衡利弊,权皇焉能轻易沾惹!平家百年所谋不过是延绵富贵罢了!平绍的手惯性的在桌上轻叩,那极富韵律的“咚咚”声持续了很长时候,他的眸光从琉璃窗外落到连绵的檐角,亭台楼阁花团锦簇竟一眼望不到头,这富贵锦绣堆,似乎他是唯一的清醒客! 小厮平茂在一旁眉眼纠在一起暗暗着急,再不给点颜色那李庸瞧瞧,若是由着他把典当行业商会拱起来,到时平绍在平家的地位一定一落千丈,这可不妙!这里头有多大的利益简直难以想像,他急切上前劝道:“爷,这么着不是法子,不若由小的带人把那惹人厌的傢伙……”他做了个劈头的手势,竟是一脸的凶残狠劲。 平绍掀眼皮子乜他,骂道:“蠢材!这个时候动他,岂不坐实了是我动的手!” 若是对付一般的庶民,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不过是抬手间的事,但李庸毕竟身负功名,平茂知他顾忌着李尚书府和李庸那厮的一丝牵扯,这才束手束脚罢。平茂眼珠一围,讪讪地小声讨好道:“爷,总不能任这小子猖狂!此人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咱们平家还怕事儿?就没有咱们平家摆不平的事!” 不知为何,今日平茂的话格外令人心惊!平绍懒得再跟他多说甚么,心中其实早有决断。 平茂从未见过他此时的模样,心里不免嘀咕,不过小小一秀才何惧也!暗道真想要那周氏小娇娘,还哪得这般顾忌,抢个寡妇和强抢良家妇女比起来简直没甚差别,再说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做过!想了想,提着胆子上前催促道:“爷!该如何得下个决断才是,老族长那里还等着听信儿哩!” 平绍慢慢腾腾收回眸光,依然一副慵懒的模样往他身上落去,这一眼的锐利叫平茂吓得再不敢出声,心里正不安,却听主子已吩咐下来:“你亲自去和李四郎下个帖子,今儿晚上我在醉花阴请客,不见不散!” 他暗道,人生忽悠二十一载,从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直到遇见命里的煞星,这李四郎行事虽擅攻心计,倒也当得起磊落光明,事情总要来个决断!或许是老天爷的安排,冥冥中让他看到抽身的契机! 醉花阴是城里最负盛名的风月场所,听说主人在此处设宴,平茂坏心眼的想,不费吹灰之力便与人添堵,的确是主子常干的缺德事,若能因此叫那两口子心生嫌隙才好! 李庸下学后并未归家,使吉祥回去送信。吉祥才跟他没几日,但她娘之前对他耳提命名过,得寸步不离的跟在小官人身边保护。 这孩子有股子憨直,李庸笑了笑,交代他:“回去和你们奶奶说,就说我去赴平七爷的宴,你们奶奶不会让你娘骂你的。” 吉祥不笨,这便是不要他跟去的意思,想了想便点头,撒脚丫子往家去报信儿。 平茂面无表情的候在府学门口,心里却是很看不上这一出的,暗道小户人家就是小家子气,没规没距。只是他却不敢表露出来,看李庸行来,亲自掀起轿帘恭身作请。李庸撩袍毫不犹豫的往轿里大刀阔马的坐下,冷冷瞥他一眼,简直不怒自威! 这股子单刀赴会的孤勇,叫平茂暗暗心惊,心中到底不敢轻视,只暗想着,文人就是爱装模作样,不过一贫家子,哪里来的底气! 醉花阴今日格外不同,娇娘们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却不再是倚门揽客。今日这里由平七爷包起场子,专为候一人,是谁能值当他花这么大的手笔,自有看热闹之人频频猜测。 李庸下轿,掀轿帘的那一刻,打头便有一半老徐娘迎上来,见他面嫩得很,却生得朗眉星目的好模样,再看他做书生打扮,心中大概明了此人的身份,正要施展浑身手段缠上来,那俊模样的书生却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冷起脸一副生人勿近的狠戾样子,犹其那双星目落在人身上施予的无形压力,纵然似她这等风月老手在那一刹都有些施展不开来。 这么一个踌躇,人已从从容容行去。平茂暗恨老鸨不中用,本是要给人个下马威,倘若来者是个好色或是个面嫩的,指不定已闹出些笑话来,这醉花阴门前可有不少看热闹的,最津津乐道的可是这等香艳趣事!却哪知这李庸不声不响的反将了一军,简直出师不利。 老鸨连忙领着一群莺莺燕燕追上去,那人却过重楼,潇潇洒洒的进了雅间。平茂把老鸨拦在半路,训斥道:“没用的东西,都下去,按原先的安排,叫窈娘和几个懂眼色的上来服侍。”又阴阴的一笑,“若是谁能把那李四郎留一宿,我们爷不仅会替她赎身,兼有重赏!” 窈娘是醉花阴的头牌,不论手段还是容貌身段都是个中翘楚,老鸨一迭声的点头,很上道的作保证,道:“茂爷放心,进了这里,妈妈我有的是法子!” 平茂暗戮戮地想,青楼里多的是助兴的手段,这般酒色下,就不信他还能坐怀不乱! 平绍今日着绯衣,依然一副贵公子的派头,李庸自顾自往他对面就坐,从从容容的拱手与之寒喧道:“七爷相邀,莫敢不从!”复收回手,潇洒一笑,“我来了!” 这人得有多么的自信,才能说得这般从容。他蹙眉,并未失去风度,亦朝对面拱手回敬道:“你我之间何须客套!李四郎,最近我也风闻一耳朵,却是我小觑你了!” 李庸坐姿如松,暗中讶异于他的沉得住气,抬眉道:“承蒙七爷高看,不知今日七爷有何示下,在下洗耳恭听!” 平绍听不得文人的口是心非,慵懒的往椅背一靠,气势上浑然不输他,道:“生意场上奉行以和为贵,我平绍从前并不兴这套,你……却是我第一个正眼相待的对手。”说完举杯相敬,尽饮杯中酒。 此人前倨后恭,听来似有杯酒释和之意,然而李庸并未因他的称赞而有所松懈,深知面前之人有多嚣张跋扈心狠手辣,他对此人的戒备深得很,索性道:“明人不说暗话,也许在你看来,似我这等不自量力的行为十分可笑。”他回敬一杯饮尽,气势忽而变了,像一柄出鞘之剑,挟裹无边锐利咄咄看他,“我李庸一生逆鳞有三,一是我娘子;二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放火;三是阻我科举仕途。”他毫不相让,道:“平七爷,谁不希望和气生财,也得有个前提,非是在下不能退,实是不可退!” 两人你来我往的试探几番,到此算为前几次的过节做了总结。平绍眸色几变,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表现得气急败坏,而是把目光锁在他身上,郑重的审视。 李庸任他打量,心中越发肯定这厮如若不是真心和解,便是有更大的坏水。 平绍收回目光,微敛倨傲神情,轻声一叹,道:“李四郎,不打不相识,咱们也算知己知彼的对手,我虽行事专横不择手段,但也有其底限,说到到底也未曾真正对你们做下甚么。”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抛出一句:“倘若我今日是来求和,你信是不信?” 李庸锐利的目光从他身上划过,委实不信,平静笑道:“这等笑话并不好笑!” 平绍心知若仅凭几句话便能说服对方,那便不是李庸了。他自饮了一杯,并不觉得被人驳了面子,絮絮道:“说来你也许不信,眼下你拱他们成立商会,在我看来不过散沙一盘,想要成势并不容易,我早知这块肥肉迟早要有人来瓜分,即便明日起荆州城的当铺开得遍地皆是,我也是不惧的。人心藏私,这些人眼里唯利是图,你也是用这点去诱之,我平绍行商多年,若连这点子应对的手段都没,那岂不是白被人称一声小财神!” 话既是说开,李庸暗忖他说的是实情,但如若此人真心和解,倒是一桩好事。只是这厮声名在外,此番行径举止与往日所做所为大相径庭,可信度存疑!他坦然道:“确是实话,但这还不够令我信服!” 平绍道:“我和你夫人合作的生意并未露出台面,这桩生意我不打算用平家的名头,我私自出资,你夫人出力,事后咱们两家五五分成,这盘生意嘛就由你夫人做主话事,如何?” 见话说到这份上了,李庸难掩震撼,咄咄问道:“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 平绍迎面对上他存疑的目光,坦坦然然道:“若我说这是我平绍的退路,可否令你信服?” 事情委实逆转的太快,李庸不料他如此坦白,到底处世不深一言一行尚透着稚嫩,一时回不过神来。良久方慎重道:“非是我信不过你,这事太过重大,我眼下无法回应你。”顿了顿,也算是抛出善意,道:“咱们也算彼此摸清各自的脾性,我李庸也不乱下狂语,你既有和解之意,我亦非器量狭小之人,既把话说开,我接受你的和解,但你尚欠我一句道歉!” 平绍起身,执杯朝他行揖礼,郑重道歉,“往日是我狂妄,不该生出肖想你娘子之心,今日我平绍在此郑重与你道歉!饮下这杯酒,你我冰释前嫌,如何?” 李庸仰头饮下他的赔罪酒,自斟一杯同样与他道歉,“我李庸也在此和平兄敬一杯!不打不相识,往日多有得罪之处,咱们就此一笔勾消!” 二人共饮三杯,再归座时各自心境都难以描述。事情实在是峰回路转,索性趁着酒兴已起,平绍摇铃唤人进来。 平茂适才被打发得远远的,并不知屋中二人说了些甚么,只见眼下他们你一杯我一杯的彼此回敬,着实不对劲,怎地两个从前的仇敌这会竟有握手言欢的迹象?暗道莫非主子使了甚么奸计? 老鸨领着窈娘一干莺莺燕燕进来,那窈娘在平绍的眼色下,径直往李庸身上贴去,吓得他慌乱把人一推,叫平绍看足了笑话,揶揄道:“莫非李兄惧内?” 窈娘不愧是风月老手,当下掩面作委屈样,又拾起腰枝款摆向他靠来,娇声娇气道:“官人好狠的心呐,奴家不过是想上来劝一杯酒罢了,并无轻薄之意。” 李庸实在不会应对这等香艳的状况,本想趁机走人,奈何平绍这时取笑他道:“这就想遛了,不是我说李兄,将来为官作宰,官场同僚又岂会少了这等应酬,眼下机会难得,李兄权当提前练习一二。回头弟妹若是追究,兄自是为你开脱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庸只好留下来,心里也存着主意,他当然不会轻信平绍之言,权看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非得把他留在这风月之地。 花娘委实会劝酒,兼之花样繁多,李庸坚守三寸明台洁身自好,不叫这些个花娘沾上身。只是几杯热酒下肚,身子竟热哄哄的似起了绮念。他暗道一声糟糕,不顾平绍的劝留,艰难的从那群如狼似虎的花娘手底下逃出来,飞一样的冲出醉花阴。 平绍立在夜风下哈哈大笑,目送他跌跌撞撞的离去,使眼色令人暗中看顾。夜风朔朔,心中对他的坐怀不乱甚为满意!暗叹一声风月底下见真章,李四郎如此人品,将来的成就实在可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1章 我想和你并肩而行 周素贤在家候着李庸回家用饭,二人自打搬出来单过,日子简直过得蜜里调油。昨夜吹了一夜的北风,今日天儿阴沉沉的,看样子像是要降初雪下来。这样的天儿最适宜吃锅子,温一壶暖酒,和他倚在窗前听风也是快活的。 哪知吉祥急切切的跑回来报信,说李庸今日付平七爷的邀约。周素贤眉头轻蹙,想起平绍和她们夫妻之间的过节,一颗心悬起来放不下。再问得详细些,他们在何处吃酒,吉祥讪讪地拍自己脑壳,这才反应过来,道:“竟是忘了问官人吃酒处在哪里!” 周素贤看他憨头憨脑的样子,直说要再去外头打听,周素贤摇头说不用,暗猜李庸应是特地未交待他在何处付平绍的约,许是怕她知晓要跟过去。当下并未责备他,只是把人打发下去。 伍娘子揪着儿子的耳朵在廊下训道:“光长个儿不长心眼,你这没头没脑的来回一通话,岂不让奶奶挂心。下回不论官人去哪里,你都要跟着才是,再不济也该把官人的去处问清楚了再来奶奶跟前回话。”虽只被买来几日,但此家主人宽和,家中人口又十分简单,活计不难,前些时日很是吃了些苦的伍娘子暗怪儿子不晓事,又担心周素贤因此对她们一家子不满意,因此特地在廊下训子以表忠心。 吉祥最怕她娘责骂,简直唠叨个没完没了。但这回确是他做得不仔细,只得垂头听训。 周素贤在屋里自然听到这母子俩的官司,心知伍娘子的用意,才当差没几日就跟丢了主人,若是苛刻些的主家奶奶,只怕就要责罚了。她笑了笑,示意如意去劝,道:“让你娘莫要责骂吉祥了,咱们家的规距并不多,往后当差多留个心眼就好。” 如意面上一喜,连忙曲膝谢过她,出屋去传话。 这几日观察下来,伍娘子一家做活也算尽心尽力,虽然伍娘子有些心眼儿,但眼下看来倒是无碍。周素贤丢开手中的书,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阴沉沉的黑不见底,料定今夜肯定会有雪下,连忙唤小环。 小环在外头裁衣,听声儿便进来,道:“若是奶奶挂心,不若由奴婢走一趟,我和吉祥两个外出寻官人,不论怎样,都要把官人平安带回来。” 周素贤扑哧一声笑,摇头道:“相公分明就是故意不让我知晓他们在何处见面。罢了,既是平绍诚心邀约,相公应当无大碍,咱们就不在这里挂心了。”又说另有事要交待她,道:“这宅子咱们也才搬来几日,眼看这天儿怕是要有一场大雪下来,一会你叫伍大往各处的屋顶都仔细瞧瞧,若是有哪处不妥,还该记下来找人来修补。” 小环应是,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大雪压塌房子之事,她不敢大意,连忙外出寻伍大商量。 周素贤口头虽说不挂心,但那是为了安抚下人。独自用完晚饭,见他还不归家,慢慢地也着急起来。实在是平绍那厮不是个善茬,想到李庸最近私底下的所做所为,哪一件都对是针对平绍来的,眼下这二人一见面只怕都要火星四溅了,李庸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平绍真起坏心该怎么办? 好在没过多久,外头传来嘈杂声,李庸由伍大搀扶着进院子,小环和如意连忙上前把人接过往屋里扶。周素贤隔老远便能闻得一阵酒气,她上前唤了声“相公”,三人合力把李庸扶到里屋的床上,他的身上似有股并非是她身上的脂粉香味,摇了摇他,只是人醉得糊涂,问他甚么也不做答,一双桃花眼瞅着周素贤,仿佛是在确认人是否真是她一样。 周素贤把丫头们打发,端来热水替她擦洗换衣。拿着他的外衣又往鼻间嗅了嗅,这回确定是旁的女人留下的脂粉香,心里升腾起老大一股醋味。这还有甚么可猜的,必是平绍和他约在了风月场所,怪不得他不肯告诉吉祥。 亏得她在家中为他挂心,他却在外头花天酒地,她心中不是滋味,挨上来揪着李庸的前襟轻声诱哄道:“相公今日在哪处吃酒?可有陪酒之人?” 李庸虽然被醉花阴的花娘灌醉,但往往吃醉的人都认为自己没有醉,他自诩理智尚存,奈何答得结结巴巴的,道:“有,平绍那厮……不安好心,那些个花娘简直如狼似虎,我……我没叫人沾上身。” 周素贤气极,还真是让她猜个正着,看他面泛桃花,直把平绍的祖宗骂了个遍。这么个情形下,不问明白简直太糟心,又耐着性子问他:“怎么个吃花酒?你……可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直否认,腥松着眼道:“没……没有,我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就拼命逃出来了。” 这话把她听得云里雾里,但心里面好受了些,至少他没有押妓和人不清不楚。周素贤再次问候了平绍的祖宗,暗忖平绍这厮实在是居心不良,到底不忍责怪他,扯过被子与他盖上。 李庸忍得辛苦!这满室的清幽自然是他熟悉的味道,身子里的热火这时已按捺不住,一拱一拱的似是要把人灼烧。他把被子踢到一旁去,急切的把她搂入怀里亲吻,无意识的呓语:“贤娘,好娘子,是你么?”身子一挨上她的,那些无法排解的燥热顿时有了去处,他并不满足,软香温玉在怀,欺身把人压在底下,急切的解她衣衫。 周素贤连连推他,奈何比不过他的力气,反而趁机叫他得手,退去了里衣,他人已急切的覆上来。 鸳鸯帐里掩住一室春色,半夜果真飘起了雪,扬扬撒撒下了大半夜,清晨的雪光从窗格里映进来,床前凌乱地散落着二人的衣裳,小环悄悄地进来看了一眼,又慌忙地退出去,红着脸叫伍娘子备热水送到净房去。 李庸生活极是自律,每天这个点醒来,今日也不例外。就着一抹雪光看怀里的周素贤,许是昨夜累坏了她,这会睡得是极沉,不小心露在外的小巧圆润的肩头上有星点的紫痕,想起昨夜的疯狂,他懊恼的轻叹一声,暗忖那些个花娘也不知在酒里下了何种药,真是霸道至极,又想这莫非是平绍的算计?亏得他极时抽身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凡和平绍沾上边的准没好事,这厮简直一肚子的坏水。李庸轻轻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手轻脚的起身。宿醉后一般都不大好受,他硬是撑着些微的头痛去上学,临出家门时又折身回来,在书房的案几抽出张花箋,微思量便下笔留下数语后,这才往学里去。 昨夜受累的自然是周素贤,她这一觉睡到午饭前才醒来。拥被起身时被吓到了,身上布满他留下的吻痕,腰膝酸软得简直使不上力。怪不得古人说酒是色之媒,诚不欺人也! 她才真正做人媳妇,自然面嫩,不好叫小环和如意进来侍候,摸到净房看到留有热水,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这才惊觉外头已下了一地的雪。 小环进来侍候她梳头,笑咪咪地道:“奶奶再不起身,奴婢就要进来叫醒人了。” 周素贤老脸一红,怕她再打趣,连忙问李庸去向。 小环答来:“小官人去上学了,走前给奶奶留下东西,说是放在书房。” 外头的雪扯絮似的下,周素贤挑了件素面斗蓬穿上,顾不上先填饱肚子,推开书房的门进去一瞧,他常用的案上搁着一张纸镇压着的花箋,连忙拿来看,只见桃花箋上写着寥寥数语:“卿卿吾爱,昨夜受累,今落初雪须记添衣,莫贪凉玩雪,为夫今日晚归,必来赔罪!” 周素贤便是再有气,看见这张爱心便箋也消气了。这会想来其实也发现了不寻常,她二人虽说年少夫妻恩爱得很,但他一向克制,并不冲动莽撞,昨夜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一味蛮横,看来这其中必有另情。 她身子不适,站在檐下赏了会初雪,奈何这天气的确冷得很,一会便兴致乏乏,索性进屋歪在床上补眠。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睁开眼,便对上他浅浅的笑容。 她仍然迷糊,揉眼问他:“甚么时辰了,回来怎地不叫醒我。” 她惺忪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轻抚她细洁的眉眼,爱怜道:“可有睡饱?听小环说今日午饭也没吃多少?这会饿不饿?” 她摇头,这一觉睡醒,果然神清气爽。她掀被欲下床,他连忙从一旁衣架子上取来衣衫为她穿衣,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她面色,发现她并没有生气或是别的负气举动,心中这才安然。带着些歉疚与她盘颈子上的盘扣,轻言细语道起歉来,“贤娘,昨夜是我不好,累你受苦了。” 他不提还好,她含着些微羞意狠狠瞪他,既然他此时提起,索性便问起来,“平绍昨夜约你去哪里吃酒了?吃得像个醉鬼一样归家,还不着调的闹人……你若不说清楚,看我饶不了你!” 李庸爱煞了她这个模样,但也晓得不解释清楚昨夜之事,二人心中必生嫌隙,他坦坦荡荡的回望她,把昨夜的经过不做任何隐瞒的娓娓道來,末了执起她的手问道:“贤娘,这件事看你的意思,我已着人去查平家的事,平绍这人若他表像得张牙舞爪倒还令人觉着寻常,这冷不丁的和解,实在叫人费疑猜。” 周素贤分得出轻重,若是平绍的话当真,那这门生意倒确实值得合作,平绍有钱,她有能力,二人合作简直算强强联手,她有这个信心把这门合伙的生意做大。但就像李庸所担心的,若这是个圈套,那他所图谋的又是甚么! 细细思量,着实千头万绪,她是个心宽的人,想不通便索性搁下,这时候反倒安慰他道:“反正现在与他合作我们这边是不吃亏的,管他甚么目的,这门生意若真归我做主,还该和他白纸黑字一切按章程来。”她定定望他,郑重道:“四郎,我想答应下来,尽管行商贾之事会被人看不起,但这世道对女人太过苛刻,你我虽是夫妻,但我不想只做一朵菟丝花,活在你的羽翼下,我想展现我的报负,与你并肩而行!” 夫妻二人敞开心菲是再好不过的了,李庸如何不明白她的顾虑,回想这些年,她便是这么一步一步踏着荆棘而行,而今她们的小家说白了还是她一肩担起,他面含复杂情绪,末了一笑,心中也释怀了,便拍了拍她的手,予她无限宽容,道:“想做就去做吧!只要有我在,不管发生甚么事,我都会想尽一切护住你!” 知道他下这个决定有多难,正因为难才令人感动不已。她扑进他怀中,狠狠地搂着他的腰,说了声谢谢! 他摸摸她的头,暗暗为自己是个开明的丈夫而窃喜,平绍那厮就等着看吧,不管来甚么阴谋诡计,他都有信心护得住自己的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2章 三生有幸 平绍既是有心和解,自然说到做到。这日他带了个心腹趁李庸休假之日登门拜访。 他来得突兀,周素贤总不能把人往外赶,扯了扯李庸的袖子,示意他莫要摆个臭脸色,两口子把人迎进来。 平绍毫不忌讳的打量几眼这处宅院,在他眼里自然是寒酸的,虽然面上未曾流露甚么,但与李庸两个已用眉眼厮杀了一回。 周素贤怕李庸着恼,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便抢先开口在中间缓颊,“七爷光临寒舍,不知今日来意为何?因没提前知会一声,只得一杯清茶招待了!” 他说无妨,像个主人一样径直往堂屋行去。 李庸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善,暗戮戮地想,若他还把那双招人恨的眼晴黏在周素贤身上,休怪他不客气与之翻脸。 但这回平绍却像转了性子一样,虽还是一副不招人待见的模样,却对周素贤十分礼遇尊重,嘴上唤她弟妹,再正经不过的模样。叫李庸一腔算盘落空,不由憋闷不已。 几人在屋里座定,平绍拱手与李庸寒喧,道:“却是我唐突了,我见你们迟迟未下决定,干脆登门和贤伉俪当面商议。” 这话当真是一点不含蓄,周素贤望过去,较之从前那副纨绔子弟的作派,此人正经的样子瞧着的确顺眼多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看一眼李庸,便道:“相公回来的确和我说过此事,七爷莫怪,这么大的生意,所涉银钱必定不小,我夫妇二人的确还未拿定主意。” 平绍似乎料定她会这样说,为避嫌,他的眼神并不落在周素贤身上,而是朝李庸抱拳,含着极大的诚意道起歉来,“李兄,那日醉花阴之事确是我不对,你我从前为敌,虽知己知彼,但总得要试一试李兄的人品才是,那日李兄身在百花丛中却坐怀不乱,想来你们夫妻情深,我平绍极是佩服的,是以今日才上门来诚心商量合作之事。” 他把身段放得极低,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周素贤诧异不已。李庸却暗忖他狡猾,若那日真个做出甚么错事来,他和周素贤这夫妻只怕也做到头了,心中有气但又使不出,人家已真心道歉,还能把他打一顿出气不成!李庸的眉头纠成一团,这样的平绍比之前从更加令人讨厌! 生意上的事情,夫妻二人很早就有默契,便是周素贤拿主意。话说到这份上,周素贤不好再责怪平绍,便替李庸说话,道:“的确是平七爷不对,虽是试探,但若相公真个做出对不起我之事,我们夫妻岂不因你而生罅隙,这等事可一不可再。”她把话风一转,咄咄看他,道:“我和相公贫寒出身,劳平七爷高看两分,咱们的确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但合作得有个前提,便是双方要全心信任彼此,敢问一声七爷,为何前倨后恭,言行不一,非是我和四公追跟究底,只想听一声七爷的实话,我才能给七爷一个答复。” 这也是李庸正想问的,不愧是夫妻,然而他毕竟想得深远些,看向平绍的眼神含着探究,亦问道:“那日你说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如今平家正是如日中天,七爷这话未免太牵强了些。” 平绍看了看屋里的仆婢和自己带来的心腹,周素贤知他要说的话紧要,便把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 平绍沉声道:“不瞒二位,如今的平家看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但哪一家都有其难处,平家的根在商贾不在攀附权贵,钱能滋生人无穷尽的欲望,我只能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实情我眼下不能和你们如实相告,但我平绍的话说一是一。”话毕,从袖中掏出个巴掌大的匣子,当着他们的面将其打开,露出厚厚一叠银票来,他把钱匣往他们夫妻面前一推,复道:“这是五万两银票,代表我的诚意,先前便说过,本钱由我出,亏了算我的,若生意能成,你我两家各占一半股,永续经营!” 五万两银的确是大手笔,周素贤实没料到他这般盛情,暗忖这厮行事着实叫人费猜疑,手面又如此大方,若不是知他人性的另一样,还真以为撞上大运了。她和李庸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凝重。 平绍了然了看了看他们,起身望向天穹,缓缓道:“赚钱是其次,我先前便和李兄提及,此乃我的退路。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平家落了难,望李兄看在我诚心诚意合作的份上,保我一命足矣!” 周素贤这才明了,所谓的合作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乃是发花买一份未知的保障,这是冲着李庸来的吧。她盈盈望向他,一双眼眸仿佛会说话似的,只一眼李庸便知晓她的心思,这是要他拿主意。 五万两银买他一条性命,李庸暗忖这厮实在会算计。但心底亦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情壮志来,和平绍也算不打不相识,两边你来我往,其实也算摸到清了彼此的命门,他倒是不怕他作妖。但丑话亦得说在前,他朗声道:“这话太过含糊不清,若是你平家犯下欺君的死罪,我便是想救你一命,碍于国法也是不能。” 平绍潇洒的笑了笑,洒脱道:“李兄顾虑得很是,这样吧,在国法所容下,若真有那么一天,望李兄到时略施援手,保下我一条小命,如何?” 周素贤过了最初的惊讶,到这会已是暗暗心惊,思忖莫非平家要坏事?不然他仿佛断定平家会有落难的一天,这却是从何谈起?更重要的是,为何平绍这般高看李庸? 这个决定不好下,周素贤从李庸的面上看出他的犹疑。 平绍并不催促,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这茶入口有股子荷花的淡香,想来是她亲手所制,暗道李庸这厮的确好命,周素贤容貌性情样样上佳,又这般能干,着实便宜他了。 李庸忽然启唇一笑,他倒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把钱匣交到周素贤手上,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娘子,既然平七爷诚心合作,这钱你咱们收下,劳烦娘子去拟一份契书吧,不论如何,和他合作,我们吃不了亏。” 周素贤看他须臾便下决定,心中其实是感动的,也晓得所谓写契书是借口,把她支出去才是真。她当作不知,收起钱匣往书房去,也不知两个昔日的对头私底下说了甚么,或是达成某种协议,等她写好契书打转回来,他二人已言笑宴宴。 周素贤详装不知情,将合约契书放在平绍面前,示意他过目。 哪知平绍看都不看一眼,把那一纸契书当着他们的面撕掉,在周素贤不解的目光下哈哈一笑,道:“约定既成,我信得过你们,何须那一纸契书。”言罢扬声唤他那心腹进来,他称来人一声萧管事,示意他与周素贤夫妻见礼,道:“此人是我心腹,并未在平家露过面,在生意上场上很有些有手段,属黑白两道通吃,若你们愿意用他便留下,若不用也没关系。” 李庸果断把人留下,对周素贤道:“你做的是酒楼生意,正是缺这样的人才打点。” 周素贤还能说甚么呢,只好点头道好。见这萧管事生得十分高大魁梧,看上去颇有几分匪气,并不像一般的下人带着奴顏婢膝,四十来岁的模样,留着两撇长须,国字脸看上去笑咪咪的,这样的人一看便知有来历。但这会问其来历过往显然不合时宜,既然把人留下来了,有的是时候追问。 平绍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也不久留,便起身告辞,道:“今日实在唐突,改日为兄再送暖屋礼来替你们庆贺。” 她们之间的交情委实还没到这一地步吧,周素贤纳闷不已,眼看他潇潇洒洒的离去,缠着李庸问刚才他们都说了些甚么。 李庸这回却不告诉她实情,只笑着敷衍她,道:“没甚么,不过是男人之间的几句玩笑话罢了。” 周素贤明显不信他的鬼话,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平绍来的突然,去得潇洒,知情人只有一个小环,其它人等只当寻常。周素贤和萧管事一番长谈后,心中有了底,便吩咐伍娘子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与萧管事住下。 小环不解,纳罕问道:“奶奶把这么个来历不明之人安排在家里住下,是否妥当?” 周素贤笑道:“萧管事日后并不住家中,这些时日因要听我之命筹备高档食府的开张事宜,不好叫他住外头,待酒楼开起来,萧管事自有去处。” 小环对平绍此人依然有很深的成见,连带极不待见这笑咪咪的萧管事。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但凡是和平绍沾上边之事,一概多留个心眼儿。 夜里歇下,夫妻二人在帐子里夜话,周素贤分外好奇的问李庸,“四郎,你要老实答我,你真个放心我和平绍合伙做生意?需知这一开头,往后我和他自然免不了要接触,你虽对我放心,我亦心怀坦荡,但这世道人言可畏,现在你后悔还来得及。” 李庸亲她额角,面上的神情分外坦诚,道:“我的确不想你和他接触,我没有那么大方,会吃醋会胡思乱想会担忧挂心,但比起这个,我更想令你快乐,让你得偿所愿做自己想做之事,所以你我要一辈子初心不变。” 他大概生了张会哄人的嘴,周素贤叫他表白得像吃了蜜一样甜,她深深吻他,呢喃道:“在你心中我大概是个例外吧,和这世道这般格格不入,幸得你的包容,嫁予你为妻是我三生有幸!” 他的心情激荡不已,他亲她的鬓角。此时无声胜有声,夜还那么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