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元和遗事》 第1章 第1章劝君莫惜金缕衣 洗到水冷了,终于听到老妇人一声, “ 更衣”。 梨洛心想可快点吧,这镇海节度使府干什么都磨磨蹭蹭…… 姑娘,这叫纱罗,老妇人一边帮她穿一边解释。浅纱薄幔松松的缠绕着,一般人可以缠六圈,噢,姑娘你胸真大…… 梨洛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穿就穿你点评什么呀。 幸好老妇人没有留意她红到耳边的面颊,专心弯腰打着结。“ 主公最喜欢这青山色,唯有细丝带用金色,左右交叉,再在胸下打结,你们这外头的人自是不会穿。老奴在细丝带上又缀了各色新鲜花瓣,大人一拉,便若飞花坠地,一定会欲罢不能的。姑娘你有福,才入府十日,主公便召了,还赏了暖袍。日后得意处莫忘了老奴,也算有个盼头!” 梨洛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老宫人手脚麻利地挽留了一个圆环髻,系上同色丝带,退后两步上下打量自己的作品。“这身段,这腰肢,这腿……啧啧……” 梨洛不敢置信的问,“就好了?”比起让她沐浴的一个时辰,穿衣的一柱香,这头发梳的真是太潦草了! 老妇人一副看穿了她的心思的模样,“主公就喜欢这最简单的髻,”她左右一瞧,迅速地附到梨洛耳边神神秘秘道,“听说主公做那事有特殊的癖好,这髻方便……” 梨洛真是一千一万个后悔问了这话觉得接下来一定任凭她折腾再不说话了! 老妇人又小声道,“青春少艾真是好,看您这嫩出水的臂膀,看您这水汪汪顾盼有情的眼睛,啧啧……主公今夜不知御几女,姑娘可主动点,别落了下风。”说着更小声地在梨洛耳边又叮咛许多。 梨洛听她越说约露骨,脸上忍不住像火烧一样红。一边思量这节度使手下的人说话可真是口无遮拦,一边有点后悔,自己大包大揽说是救人眼下自保都难,难道要兵行险招? 赶紧截住话头,拉着老妇人的手说,“您看我能不能带上我入府的那支嵌珠宝钿金梳?家母所赠,说是有好兆头的……”老妇人看她满脸羞涩,低着头拉着自己只是纠缠,以为入话,便仔细端详了一下发梳,觉得并无异处,便笑嘻嘻替她插在髻上。 七拐八绕了半天,说不尽那雕梁画栋,不知多少民脂民膏,方才到一个大屋外头。 门外早已立了一个少女,想是站了许久,也是一样的纱罗。绮罗纤纤,透见肌肤,裙衫如此单薄,冷得微微颤抖,身后的侍儿想是没带御寒之物,却也不敢动,两人皆不敢作声,只沉默着立在风中。梨洛听老妇说过第一日侍奉过后便会在老妇之外,分配侍儿,这个少女应是比自己入府得早。 梨洛脚下不停,似是不经思索,解开自己的暖袍,刷地披在这少女身上,倒把对方和跟自己的人都吓了一跳。 那少女转过头来,如婷婷海棠花,惊吓之下却不失态。见是个和自己打扮类似的女子,大致已知彼此身份,盈盈施了一礼,道,“小女郑氏,润州人士,年十七,谢谢姑娘的披风,不过这金缕雀羽暖袍实在贵重,应是主公大人厚爱,小女福浅,实不敢受”。 梨洛远远见她守礼温顺,觉得是个可结交之人,没想到她姿容俏丽之外,言辞伶俐,目光如炬,倒超出自己预料。脱身之时说不定还可帮到自己。心下欣喜,抑制不住笑道,“那是姐姐了。我刚入府,也是润州的,今年十六了,名叫杜秋,姐姐叫什么名字啊?” “秋儿妹妹好。我没有名字,主公给我起名叫淑和。” 吱呀—— 梨洛正要向郑氏打听,门却开了,一个小宦官朝她们招招手,“主公今天乏了,也不知为何脾气大得很。你们小心着点。”郑氏点点头,侍儿忙塞了个小包给那小宦官。彼此心照不宣。梨洛便顺势跟在郑氏身后。 这门里原来另有乾坤。高高的门楣之后,原来只是一个回廊,上有箭楼。中间一方碧池,却不生花草,颇有温湿之气。舞娘皆敛眉低首鱼贯而出,有一个舞娘被褪去衣衫,打得模糊,几个行刑小厮把她抬出去,又拿大水桶泼地。梨洛此时也有些怕了,这节度使府果然如民间传说,是个虎狼之地。那李琦不耐烦地说,“楞着看什么!都上前来与我助兴。”正是不知喝了多少酒。 郑氏战战兢兢地赶忙先上前倒酒,却不小心身后的刑架勾住了暖袍边。只听哧喇一声,那金缕雀羽暖袍立刻裂了好大一个口子。郑氏慌地跪倒在地,头伏在地上都磕出血来。那李琦端着酒杯晃晃悠悠站起身,因着好武,虽是年过半百,仍是个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莽汉样子。他一步步逼近郑氏前面,郑氏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李琦“哼”了声,道:“卜者说你有皇后之运,我纳了你这几个月了,出兵不利,你肚子也毫无消息。这个进贡的金缕暖袍一到你这里又坏了,不止扫兴,简直败运。”忽然想起了什么,向旁边的小厮道,“那个占卜的在哪里?把他的皮给我剥了,肉赏给鬣狗。”小厮们唱个喏走了。郑氏脸色惨白,只磕头不住,泪流满面。李琦一脚把她踹下暖池,正要发话,旁边忽然传来女子的歌声。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声音婉转,却又坚定。 “主公,姐姐年少,不是有意弄坏金缕衣,且起落有数,术士若无成算,必不敢说这样的大话。运势消长,并不看一时高低。如果处罚了姐姐,便如花未盛开便打落去,只剩空枝,恐为憾事”。 好一个“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应惜少年时!”李琦抛下酒杯,走到梨洛前面,莹莹烛火加上水色涟滟,直映得眼前的少女如月色琳琅,叹道:“是个才女,还是个美人儿!爷今天就先把你办了!”梨洛一声惊呼,已被拦腰抱起,油腻的大鼻子带着酒气凑过来,侍女忙不迭地把帷幕放下来。梨洛心想自己信号已放了这么久 ,那人说的神兵一点迹象也没有,果是自己太天真太实诚,误信他人,眼下还是靠自己更可靠。伸手便摸向嵌珠宝钿金梳……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喧嚷起来,还有火把的火头跳动,李琦皱了皱眉头,一脚就把凳子踢飞出去,外头侍奉的小侍儿明显打了个寒颤,相互看着不知是何人这么大胆? “义父,唐军打进来啦!”一个挽硬随身直接踢开了门,门口几个挽硬随身排成两排,都拉了硬弓,几个虎背熊腰的藩落健儿手持短刀立于门侧。这些暗卫不到万分紧急是绝不会现身的。“义父快走,李钧将军说带我等拿弓箭尚可支撑片刻!” 李琦蹭地站起来,立足不稳,颤抖着问:“裴行立呢?张子良呢?这些混帐东西……” “就是您的外甥和张子良狼狈为奸,把唐军引进城了,主公快走吧!” 一个蕃落健儿二话不说把光脚的李琦背上,风一般走了。 刚才还是和风霁月的润州转眼已是一片火海,喊杀声、哭喊声不绝于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第2章天下大势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贞元年间,经历泾原兵变之后的德宗性情大变,贪图享乐,国库赋税常自行划拨到内帑,又一改前规,重用宦官,以宦官监军,使宦官日益猖狂。皇家在长安施行宫市,强买强卖,以充实自己的小金库。元和大诗人白居易写了《卖炭翁》感叹民众之苦。 地方上虽无宫市,却更多一层苦。为弥补中央财政,德宗在全国范围内增收茶叶等杂税,宦官狐假虎威,甚至强令地方官进奉贡物,民怨日深。 且说在安徽休宁地界上,也有这么一个苦地方。这一日清晨,集市上卖菜的张大婶发现自家门口躺着一个包得齐齐整整的小女娃,看着不过六、七个月大小,眉目甚是清秀。张大婶赶忙叫起了自家老汉,又问了左邻右舍,皆没看到是谁丢下了这个苦命的女娃。日子过得苦,常有养不活的人家溺杀女娃,通常却是丢去后溪,这么放在门口的实在少见。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了一番,一致认定应是昨天路过的那对读书人夫妇丢下的,这日子过的,连读书人也做这种狠事。张大婶一家是这街上有口皆碑的善人,自知自家吃了上顿没下顿,断断养不活这小女娃。但看她圆圆白白的小脸,红红的咧开的小嘴,怎么也不忍心也把她丢去后溪,便与众人商议个对策。本来十分嘈杂的草屋瞬间安静了。这年头谁家也不富裕,留在家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自身难保,虽然不忍,却也是无法。空气仿佛结了冰,谁也不愿主动开口说出那句话。 “唉,那也无法,喂她些米粥,下辈子托生好人家吧。”张大叔跺跺脚,唉声叹气地说。 “慢着,不然,我们把她送上太素学宫看看?”老梁头的一句话仿佛惊醒梦中人,大家纷纷赞同,张大婶喂了米粥,大家拜托了刘猎户护送,就要启程去送这女娃。 却说这太素学宫是何地呢?原来是这休宁地面上一个有名的去处,名唤月华山。山上常年云雾缭绕,唯有明月当空之时,方可见山岭真容,实是个洞天福地,附近村民皆说曾有斗母元君显灵。续后不知何时官家临着半山绝壁修了一个“太素元君宫”,虽然不大,却是雅致齐整,所奉斗母元君神像相传为百鸟衔泥塑立,曾住了好些修道的人。后来荒废了不知多久,直到几年前来了一个带发修行的女道士,带着十几个随行的侍从,找人修葺一番,比往日更盛大一些。这女道姓林,字紫元,说是来自茅山燕子洞,派头虽大,人却温和,免费看诊,医术甚是高明。又开坛讲学,不仅讲道家故事,也讲些童蒙学问。四下有那向学的,念不起书的都让自己孩子上山听讲。太素宫不收束修,帮忙修路,种茶,抑或一担菜,一捧米,一斗水,甚至什么都不带都可以坐下听。时间久了,大家便把这太素元君宫也叫太素学宫,见那女道都称她一声林夫人。林夫人每年都亲选些庄客,或打理田产,或负责采买,有些便把家也搬到山上,慢慢倒成了一个小村庄,称为天街村。 送这小女娃到太素宫,恰逢这林夫人在讲斗母元君事迹:“斗母降以大药垂医治之功,愆期者应期,失度者得度。安全胎育,治疗病疴……斗为之魄,水为之精,主生。”张大婶好容易待她讲完,说明情由。 那林夫人望向女娃,睡得正酣甜,恬静如水,月华如面,浑不知世事,先叹了一口气。张大婶以为不收。林夫人却道:“放下罢。” 一晃十五年过去。皇帝已从德宗换成了顺宗,不一年,又发生了永贞内禅,广陵郡王承了大统。什么王叔文、王伾都成了祭刀的,刘禹锡、柳宗元等人也都被贬。 可对休宁的百姓来说,那些皇帝大臣都离得太远啦。最实在的还是年大旱,蝗灾盛行。说来也怪,半山的太素宫风调雨顺,从未有天灾模样,俨然世外桃源。山下实在住不得人,太素宫广开山门,又多建房屋,仍是供不应求,把山上唯一一条月华街挤得满满当当。 人多了,生病的也多了起来,这事可忙坏了梨洛——林夫人把医术尽传给了当初那个小女娃,这小女娃倒也不负众望,天资聪颖,垂髫嬉戏之年就颇识花草树木之名,药理也基本通了。就是贪玩些,没个女孩子端庄模样。林夫人倒不以为意,一味由着她笑闹,还把自己的药园子全部交给她,别人全不许进。一直到冬日,蚊虫少了,疫病方止,村民陆陆续续又搬下山去,整理旧家园。太素宫众人也终于松得一口气。 初冬的一天,山下送来一个半大孩子,不知何方人士流落到此,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张大叔去砍柴遇到他时,就见他浑身长了大大小小的疮,恶臭不堪,口不能言,却死命抱住张大叔的草鞋,似是不甘年方总角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张大叔一时心软,便叫了伙伴,打了柴草架,把他抬上月华山来。进了药堂侧房,几个药娘子见了都掩鼻摆手,觉得应该是救不活了。恰好梨洛路过,也知此人病入膏肓,可是小小年纪未曾亲见过死亡,更不用说让一个还有气的人自生自灭,所以夸下海口,并使出浑身解数,要大家看自己本事。 这一个月,梨洛除了日常看诊外,对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半大孩子精心照料,各种银针方剂通通用上,那怪疮却是越烂越大,几乎见骨。最后梨洛把太素宫的各种奇书药典都看了个遍,总算略有头绪,一天比一天有起色。林夫人见她不畏腌龃腐臭,亲把旧疮剜去,又每日换药,知道她心性纯良,一方面更为放心,另一方面又暗自忧心,不欲她见外面世界的丑恶,可是虽是师徒,早已待她如亲女,女大不由娘,难道要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 转眼冬去春来,总算这半大孩子完全好了。自述名叫鱼注,绛州翼城人士,父母卖茶饭为生,很小就没了双亲,被一个盐贩当作家童带着山南水北的走。这次是接了一单生意,谁想遇到恶人,半路上把船开到僻静无人处劫了货物,又把他们绑了大石丢下水喂鱼。幸好自己水性好,凭着最后一口气反手解了绳结,又找了个芦管在冰冷的水下伏了一个时辰,入夜好容易上得岸来,又被不知什么毒虫咬了。将就着在林中穿行,头昏脑胀,不辨道路,失足从窄窄的山路上滚下,就人事不知了。一算年龄反比梨洛大一岁,却因生活困苦,身材矮小。原本就齞唇历齿,目不能远视,又因疥疮疤痕,显得面目丑极。 梨洛哪里听过这种跌宕离奇的事情,却不在意鱼注的面貌,又让鱼注闲了多讲讲外面的故事。这一讲不打紧,惹出祸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第3章下山寻人 正是春耕时节,鱼注好了,就帮手种田,没想到倒是个好手,又帮着药堂采买,算账利落。待有些闲暇便搜刮肚肠,捡那新奇事讲给梨洛听。梨洛听得入迷,帮着鱼注对林夫人说留下他。林夫人本对梨洛百求百应,耐不住她撒娇,想着这鱼注还是个孩子,虽然不喜他的油滑气质,还是应了,让他听庄客吩咐,守太素堂规矩方可留下。梨洛不懂男女大防,林夫人却着实忧心,于是让鱼注须一丈之外,梨洛隔帘,才可说故事。 鱼注早磕头如捣蒜,说自己不愿再流落江湖,一切但凭林夫人吩咐,万死不辞。林夫人虽将信将疑,但看他身世可怜,勤勉好学,也不似作伪,便留下他来,许他束发修道,有时也给山下送药。药方有不懂之时,林夫人偶尔也会指点一二。虽才月余,着实长进不少。 一天清晨,梨洛在药园子无聊修剪菟丝子、雪里青,准备种点春砂仁 、夏柘草,见鱼注远远经过,想到好久没听故事了,忍不住兴奋地朝他招手。鱼注本有些犹豫,因为他早听了庄客说药园不许寻常人等靠近。不过梨洛一招手,他便失了魂般近前来,刚要说话,便听啪一声,掉落一个大土坑。原来林夫人在四下设了机关。鱼注一瘸一拐、十分狼狈地被庄客拖到太素宫,问明情由,林夫人却又罚他不许吃饭,跪在斗母元君像前念足九九八十一遍心咒。 明月当空,四下悄然,整个月华山都在酣梦之中。神像前一盏孤灯下,鱼注已跪了不知几多时辰,只能自叹倒霉,念那清净心经:“……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只觉口干舌燥,眼皮打架,腿脚酸麻,却不敢动,亦不敢睡。正在此时,听得门窗处刷地一声,鱼注虽年轻,也是“老江湖”了,知是有人装神弄鬼,却装作害怕的样子,趁机起身,小声喝道:“什么人?” 一个少女推开一角棱窗,肌肤胜雪,眼睛像婴儿一样清澈,不是梨洛还能是哪个?她小心递过一个大包子和包了水的叶子,鱼注眼神发亮,拿过包子和水,却无意碰到少女光洁的手臂,赶紧一回手,撞在窗棂上,“哎呦”一声。梨洛本来猫身要走,见他如此狼狈,倒扑哧一笑。看得鱼注呆住了。掐自己一下,鼓起勇气叫住了梨洛:“你,你是否还想听故事?” 梨洛坐在窗外阴影下道:“这时候你还有心说故事?” 鱼注着实饿了,三两口吃了包子喝了水,抹抹嘴,坐在窗内道:“良辰美景,正是说故事的时候。” “从前有个男孩子,小时候他的父母在长安城外开茶棚,那个茶棚搭在一个微微倾斜的土坡上,三面空敞,另一边靠着官道。全家五口人则住一间到处漏风的土屋。爹娘日日只祈求上苍少下雨,怕风卷走茅草屋顶,怕路上没有行人过客。但他觉得好幸福。长安好大好大,春天到处都开满了花,夏天能在池塘听见青蛙叫。那一天,天蒙蒙亮,他没有帮父母端茶递水,他偷偷溜进了城去看水戏。待到戏终人散,他寻思着自己定是要挨打,磨磨蹭蹭地回到家,却发现茶棚倒了,土屋冒着烟,地上暗色的土地被太阳烤得腥臭。他呆呆地翻看地上的尸首,爹、娘、还有没跑出屋子烧得面目全非的哥哥和小妹。他哭不出来,只是坐在那里。很久,有一个官商路过,以为他是个哑巴。就把他收作家奴,但一直虐待他,饿他,打他,但他悄悄学了字,读了书,后来男孩想方设法离开了这个人面兽心的人。再然后,他逃走的时候受了伤,被人救了,那是一个如清泉般的女孩子,她一点也不像世人那样嫌弃他欺侮他,而他躺卧病榻,把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早早爱上了她……“ 鱼注讲完故事,站起身盯着梨洛。梨洛的眼角还挂着两滴泪,此刻大眼睛眨呀眨,也抬头望向他,说着:”好惨,那之后呢?“鱼注被梨洛这一眼看得心里千丝万绕,却知道她生长深山,未染尘埃,心思单纯至极,半点也没往自身想。便道:”不说故事了。梨洛,你信我将来必为人上之人吗?“ “相信啊。鱼注哥哥这么聪明,背心诀只看一下就记住了,那么多药草你也都认识,太厉害了。” “梨洛……” “嗯?鱼注哥哥,你好好思过吧。被师父发现估计又要罚了,白天都怪我,不该招手的。我捉了两尾鲫鱼,等你出来,我请苏婆婆给你做香芹碧涧羹赔罪好不好?”梨洛一边说,一边观察四周,蹑手蹑脚地躲过长明灯的光,跳到远处的树荫下,还顽皮地挥挥手。 “好!当然好!”鱼注注视着那个在黑暗中渐渐隐去的身影,喃喃地说。 且说梨洛不敢走正门,从树影穿过,路过庄客院落的高墙,正要绕回自己的小屋,街角忽然转出两个内院的守夜妇人。梨洛连忙闪身上树。 “大姐,我们在这树下歇歇脚吧。你说太素宫家大业大,又有官家背景,现下林夫人把那梨洛当女儿养,不知道将来便宜谁家孩子。” “那也是你能想的?我看这梨洛出身就古怪,最近更是一身古怪香气。怕不是狐媚花妖转世。” 梨洛心想,那不过是自己想按着《齐民要术》做花饼,把花的香气保留下来,看来不能胡闹了。 “哎呀,你这说的吓死个人。” “又不是只有我这么说。谁不议论?我们山里哪个女娃长得像她那个样子?多少年也没见过吧。那皮肤白的像油花花似的,那眼睛滴溜溜的。看这山上山下的半大小子都像失了魂儿似的,山路那么险,天天往山上跑。” “这倒是啊。最可惜就是那崔举人的独生子了。啧啧,那叫一个有头有脸有学问,之前也是天天上山,现在失踪快两年了。听说崔家棺材都备好了,楞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唉呀呀,说到这里,听说当初拾到她的张婶和刘猎户也都死的不明不白的。哎呀,不会那蝗灾也真是她引来的吧。” 梨洛原本又好气又好笑。听到这里却暗自算了算,果然是好久没见崔善贞了!脚下不小心踩落一个果子。忙翻身伏到屋瓦上,恰巧惊动一个野猫。两个守夜妇人一照是野猫,骂它几句,也不坐了,打着灯笼又到别处。 梨洛这才知道月华山众人十五年来原来是这么看自己的。她向来不懂得悲伤二字,此刻也不免有些难过。却立刻又冒出一个主意,崔哥哥当时神神秘秘的说是要去长安,不让她告诉旁人,不若自己把崔哥哥好好地找回来,那些人不就没话说了吗?心中计划已定,说干就干,回到房里,把几件衣物、桂花糕等零嘴收了个小包袱,写了纸条,拿些自己常用的药草就出门来。 平日梨洛都只待在山上,实在闷了,便各种缠师父。林夫人被她烦不过,偶尔也让老成的女侍带她去山下集市。她知道月华山下的村庄外大路直通小小的休宁城,休宁城外是大唐的天下,大唐的国都就是长安。可是再多她就不知道了,不过自己精通药理术数,说不定可以混个饭吃,林夫人也请人教了她些拳脚功夫,自保无虞。不想其它,便向月华桥而来。 月华山到山下是条险道,有一大石,中分为二,两侧悬崖深不见底,仅有月华桥牵引悬于山石之上,也是月华山月亮最大最亮的地方。梨洛就着月光,小心过了桥,蜿蜒到得山脚,启明星已出。梨洛伏身而拜。“星娘娘,我从小拜你。希望你庇佑我此行顺利。师父,我有告而别,回来将功赎过,你从轻发落。”三拜而走,离开了她生长的月华山。 此刻的太素宫中,鱼注在神像下苦念心经,却无法驱散心魔。太素宫外,正是黎明前众人沉睡最深之时。林夫人在自己的小祠堂里,披天青云锦法服,插无忧花,坐看那元君神像,四头八臂,两手结印,旁六手:一手托日,一手托月,一 手执戟,一手持杵,一手把弓,一手捻箭。林夫人神色凝重,口中喃喃自语道:“去了也好。愿妙梵天王、万圣千真护你周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第4章相逢不如巧遇 过了休宁,官道就往润州去了。梨洛这才五日,已被围观了几回,索性改了男装,又用青黛涂黑了脸。点心都已吃尽,梨洛没有带盘缠,昨天尚有认识的农家休息,今日只能在润州城外餐风露宿,好不狼狈。却又不想返转去,被师父庄客笑话。睡路边怕不安全,便挑棵大树,稍息片刻。心想明日进了城,要把药草买了,换些银钱。 模模糊糊竟是太累睡着了,略一翻身就掉下树来。好巧不巧,正好跌在一个白面书生面前。 书生想是吃了一惊,伸出竹伞一挡,大叫道,“朗朗乾坤,甚么人在此劫道?” 梨洛赶紧一通道歉,定睛一看,此人衣饰简易,却气度不凡,二十上下年纪,后面还跟着一个家僮,显然是个有钱的公子哥。 梨洛大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拽着眼前公子的袖子道:“李兄,多年不见,可安好?”那家僮被她唬住,半信半疑道:“你是何人?为何这般打扮?怎知我公子?”那公子定下神来,打量了一下梨洛,似笑非笑地说:“正是李某。我们在哪里有缘见过?” 梨洛觉得大唐李姓公子应该最多,要猜错了就说认错人了。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竟真的猜对了别人姓氏,真是星娘娘护佑。决定先蹭顿饭再说。于是粗着喉咙说:“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不如我们边吃边说,润州城应是有好酒食。” “不错,此去不远就是润州城有名的望江楼,我们入去便是。”那公子拂拂衣袖,又命家僮,“先去知会老公爷,就说我到了。” 在酒楼坐定,梨洛简直太开心了。对小二说:“先来点压饿的。我们要金乳酥、水晶龙凤糕、金银夹花平截……” 小二为难的说:“公子,你点的这些本店没有啊……” 那李公子微笑道:“先来些千层油酥饼,小天酥(鹿、鸡剁碎同炒),虾炙和长生粥吧。” 小二速速端来饼和粥。梨洛不顾另外两人的眼光,大快朵颐。吃了一半,方才偷偷从碗缝中看那李公子优雅地倒了一杯茶道,“这位小哥可慢慢吃,敢问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如何识得李某?” 梨洛不敢不应,硬着头皮第一次说谎:“我从家乡来,到长安去寻人。你忘了,我们一起科考的,许是人多公子忘了。” 李公子只用银箸夹了几筷子,听她说科考,笑了一笑,放下不吃了,看梨洛吃得香甜,道:“那倒也是。在下也要去长安。不过这润州城里有位好友,苦邀逗留几日。如不嫌弃,便随在下一同访友稍作休整如何?” 梨洛心里大喜过望,还没忘压着嗓子,“如此便却之不恭。” 待到梨洛吃完,便眼巴巴地等待李公子付账。李公子摇摇扇子,却道钱袋在家僮身上。四下一看,二楼雅座只有一个看着十分忠厚的中年士人,凭窗而坐,眺望江水,一人独饮。看着像是个文人雅士,不知是不是在作诗。便让梨洛拿着扇子去“借”二两通宝。 梨洛心里大大叫苦,这等厚脸皮的事情却让自己来做。只能一步三回头,那李公子倒是气定神闲,没事人一样在那儿品茶。只得上前深深做了一个揖,不敢抬头,三言两语说明情由。 那中年人看起来先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接过扇子,不假思索,便掏出钱袋给了梨洛二两。梨洛见那绣花荷囊上一个小小的篆书“澹”字,心想自己将来有钱一定还给这位好心的圆圆脸“澹”大叔。 总算结了帐出了望江楼,李公子在前,梨洛在后一步,转街角,过狭巷,走了半炷香,见一处院落,屋宇明整,李公子轻轻敲了三下,小门便开。门人引二人沿竹林小径到一小室坐下,奉了茶,便悄悄退下。竹屋透凉,茶香之外更有清香徐来,梨洛心里也不禁赞叹,好个清幽去处。她自小学习医理,辨味识源,对香味很敏感,便四望寻那香气来源。但见四壁空空,只挂书画,除茶几矮凳外,只花梨木桌上整齐地放着文房四宝,看那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便不寻常。那李公子见梨洛一直瞧那墨,道,“那墨以松烟、珍珠、龙脑、白檀、鱼胶制成,坚如玉,却轻如羽,你若闻到馨香之气,就是这墨的味道了。” 梨洛觉得师父就十分讲究了,没想到这大唐讲究的人这么多,暗暗吐了下舌头。 “对了,科考有五十几科,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不知小哥你考得何科?又如何称呼?” 梨洛从未说谎,刚才已是极限,见对方以诚相待,又带自己到朋友家,思量一二,便放下茶杯道:“我叫梨洛。我……是唬你的。我第一次独自出门,忘记带盘缠,所以……所以……”梨洛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她知礼仪廉耻,自己做的不对。闭上眼睛起誓道:“但我不是白吃你的。一饭之恩,他日当千金以报。”微睁开眼角偷瞧对方神色。 那李公子并无丝毫不愉,仍是慢慢品他的茶,半晌方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一诺千金,我若当了真……姑娘这喜欢夸口和冲动的毛病可要改改。” “你怎么知道……” “你身姿纤细,耳后莹白,言谈吞吐,不敢多言,显然是个姑娘。“ 梨洛耳朵通红,是自己做的不周到,被人识破。可是却不服气,“姑娘怎么就不能像韩信那样一诺千金呢?” 那李公子没有回答,岔开话题:“这是我朋友家,姑娘可放心小住一日,便回家吧。”不待梨洛说话,推门走了。 梨洛的离家计划这么快就宣告破灭,颇有点沮丧。但看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进来,忙前忙后帮自己打水更衣,又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便拉住一个侍女的衣袖,“我自己来就好。请问这是哪里啊?” 那侍女笑笑,“这是岐国公府,您是府上贵客的朋友,老公爷和夫人已经吩咐了要我们两个好好照顾姑娘休息一晚。姑娘可以告诉我们府上何处,明日好让家里小厮套车送姑娘回家。” 岐国公杜佑,是京兆杜氏,身经安史之乱,觉富国安人之术尤为重要,为官之外,更费时三十六年写《通典》二百卷,分为食货、选举、职官、礼、乐、兵刑、州郡、边防等八门,德宗贞元十七年写成,呈与皇帝,名动一时,获封岐国公。梨洛听别人说过此书,十分欣羡,现在居然就在其府上,感觉很不真实。 梨洛生性豁达,其实早已放下先前守夜妇人的闲言碎语,也怕书信不能尽意,惹师父和从小照顾自己的苏婆婆担心,三则这么容易便被人识破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到得长安,不如暂且放下。于是坦然歇下,再做打算。可惜异枕难眠,翻来覆去,梨洛又起来,从内室穿过书室推门而出。 梨洛不惯人服侍,坚持自己睡就可以,让侍女去忙别的事情。所以这小小院落,虽还未到子时,已是寂静无人,但觉夜凉如水,竹叶沙沙,凄凄潮声似远还近。梨洛思念师父刀子嘴豆腐心的训导,思念苏婆婆的明泥小火炉的吃食,思念月华山入夜的明月,连带那些嚼舌头的妇人,采买的庄客,砍茶大叔其实平时对自己点点滴滴都是好。此刻孤身一人,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崔大哥,解了谣言,不由有些难过起来,小声唱起了师父教自己的《春江花月夜》: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山中无聊之时,林夫人讲道之外,偶尔也会教梨洛吟唱诗歌解闷。梨洛倒是难得的一副好歌喉,声若莺啭。梨洛边唱,边回忆。刚刚唱完,便有人鼓掌,接着从湖山石边的便门阴影里转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来。却是何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第5章友谊的开始 “好好听!”小男孩乐呵呵地拍着手。 牵着他的女子则浅浅施了一礼,“说是文饶哥哥带了一位女宾,我定是要来瞧瞧。果然好容貌,好歌声。” 梨洛见那女子态度雍容,是未出嫁的打扮却牵着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孩童,正不知如何称呼。那小男孩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又开了口:“我叫杜牧,我父亲叫杜从郁,这是我小姑姑。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梨洛。”这小男孩十分可爱有礼,梨洛心想不愧是诗礼大家。 “我叫杜致柔,你叫我致柔也好。文饶哥哥……”致柔见梨洛听到这个名字惶惑的表情,知二人并不相熟,已放下一半心来。轻咳一声,“便是带你来的李公子。他没告诉你名字吗?也罢。不知姑娘芳龄几何?家在何处?“顿了顿又稍有厉色,”母亲派的两个侍女可妥帖?” “我十六了。家在休宁月华山天街村,道路难行,送我到月华山下就行。那侍女妥帖的很,不过我不惯有人伺候 ,所以打发她们去别处。不是她们有错,别责罚她们。”梨洛见致柔说话爽利,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此刻只想快些回家,不过师父素喜清净,大概不喜欢这些官家人,所以没有说出太素宫来。 致柔听到她说道并非氏族大户,又放下另一半心,没了先前的一丝紧张神色,浮出笑容,“我今年十七,比你大些。我们快到屋里去坐着说吧,我让侍女拿些夜宵点心,牧儿和我还想听妹妹唱歌呢。” 进到屋里,致柔又央着梨洛唱了几首歌谣,又叙些闲话,竟是十分投缘。牧儿年龄小,不一会就困倦了。致柔让乳母送他回去,竟与梨洛一同坐卧,聊了整晚。 第二日,致柔知道梨洛想看通典,便带她去藏书楼看书,第三日,又给她看另一卷。杜家藏书之丰令人乍舌,梨洛是个书迷,这下仿佛掉进了米缸。以此延了数日。致柔与梨洛两人无话不说,一见如故,如姐妹一般。于是致柔央母亲留梨洛住上半年。原来,岐国公杜佑的原配梁夫人故去,几位长公子都在长安为官,致柔的母亲李氏原为嬖妾,杜佑不顾非议把她扶了正,贞元十五年还为她请封密国夫人。却因之与先夫人的几个儿子失和,长公子杜师损任工部郎中,次子杜式方任桂管观察使,各自在外成家,国公府则建在早先润州的府邸。三子杜从郁性格敦厚些,夫人死得早,带着膝下稚子住在国公府,李氏膝下则只致柔一个女儿,一个幼子。致柔清丽持重,杜佑素来看重,李氏见女儿喜欢,更是所求无有不允。 致柔又劝梨洛留下,“一来我可以请父亲找人帮忙在长安打听你崔大哥的消息。二来我家别的不敢夸口,藏书之丰,天下没几家可以比的,你可以随意翻看。三来,”致柔的脸现出微微红晕,“天子选妃,你也可陪我些时日……”原来,永贞内禅,宪宗承了大统,年方二十七。刚即位,便做出大事来,决心“以法度裁制藩鎮”,第二年就先后伐了西川节度副使刘辟、夏绥军留后杨惠琳,皆大胜。宪宗后宫单薄,礼官奏请增补后宫妃嫔,于是各官吏贵族门庭都得了消息,新皇意气风发,又是好年纪,各家觉得自己女儿在秋日的选妃宴上不能落了下风,便是不选入宫,说不定也有合适的氏族世家贵公子相尚。岐国公府因此也延请了长安的女先生,不日到府,教导致柔仪态礼仪。 梨洛平日也没有年龄相仿的朋友,便同意了,先写一封书信给林夫人,说自己在国公府,因了以上事由,打算住些时日再回去。 梨洛每日晨起便去藏书楼看书,一待一整天,致柔都有些无聊了,每每跑来央她陪自己散心,或游园,或对诗,或吟唱,或闲话。 时光飞逝,终于长安的女先生——滕九娘到了,梨洛只得陪致柔开始每天的培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第6章培训进行时 敷粉膏,抹胭脂,涂唇脂,画眉黛,贴花钿,描斜红——第一天,梨洛就被打败了。 滕九娘曾是宫廷女使,第一个教的就是时样宫妆。原来宫妆分“粉丶泽丶脂丶黛”四个基础,然后是花钿和斜红两种装饰。滕九娘先摆出一堆小盒子、小罐子,细细讲了每个的用途及颜色的配合,就让致柔和梨洛净手焚香,相背而坐,各自对镜梳妆,再指出彼此可以改进的地方,最后滕九娘点评纠正。 梨洛平素不施粉黛,林夫人心思细腻,却在鱼注那里意识到女子迟早出嫁,于是备下化妆的种种东西,只是还没来得及教。梨洛临行前为了乔装,倒带得几样,只是到今日才知道自己都用错了,梨洛又思念起自由自在的月华山,思绪飘零,好容易拉回来,滕九娘刚结束了她的长篇大论。梨洛眼见许多陌生的新物件,并不知实际怎么去用,幸好自己只是陪练,决定胡乱涂涂,蒙混过关。 第一步是敷粉,粉有两种,一种是铅丹和粉锡制成的细腻胡粉,一种是粟米混合了浓郁香料的香粉,梨洛稍远些闻到就直皱眉头,于是选了铅粉搽了搽。第二步是抹胭脂,滕九娘带的是以丝绵蘸红蓝花汁而成的棉胭脂,梨洛不知怎么用,随意挑个颜色涂了两下就成了大红脸。第三步涂唇脂,滕九娘讲要用指尖涂匀,使朱唇一点红,梨洛又涂得太轻。才进行几步,梨洛就有些不耐烦,一心偷懒,再说那铅粉灼灼,着实难受,看那盒内有红丶绿丶黄三种颜色的花钿,有梅花状、桃花状,还有各式小鸟丶小鱼丶小鸭等等剪得生动有趣,于是随意挑了个绿色小鱼花钿贴上,就结束了,铜镜中看不分明,只觉还好。等着点评的空档,闲着无聊,就用不知为何摆在那里的毛笔蘸了黑黑的不知用来做什么的颜料,在旁边的细白绢布上写前日所看的屈原的两句:“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不知什么时候旁边站了人,说一声,“字真丑”。低头又看了看转过头来的梨洛。“嗯,颜更甚。” 致柔本来还在对镜,左看右看总有些不满意的地方不肯转过来,听到这人的声音,惊喜道:“文饶哥哥!”转过头来恰好看见梨洛,虽是平日持重,也不由得笑倒了。 梨洛脸上恰似开了一个颜料铺,铅白的脸蛋,大红的胭脂,橙色的嘴巴,绿绿的花钿,只有眉毛没涂,方才好些。致柔笑得肚子疼,“别人说朱唇一点桃花殷,你这是绿柳才黄半未匀!”连老成的滕九娘也笑着直摇头,梨洛不好意思的也笑了,嚷嚷着要去洗脸。 原来致柔拜托李文饶帮梨洛寻找她的崔大哥,李文饶随口应了,只不过今日才得空,又遇上这么有趣的图景,倒是难得一展笑颜,让致柔很是宽心——心细如发的她虽不知内情,但总觉得文饶哥哥此次来有什么大事,不仅很难找他讲话,连去父亲那里请安见了,三哥也是有意无意催她快走。 滕九娘帮致柔细细点评妆容,赞她妆容精致,几近完美。致柔却没怎么听进去——李文饶想是繁忙,并无心等待,于是与要去洗脸的梨洛一同出去了。虽然是自己请文饶帮忙的,可是致柔还是心神不稳,忙定了定神,宽慰自己,文饶哥哥左右是看自己的面子,不过还是差遣贴身丫鬟冬儿道,“跟去瞧瞧,可有要帮忙的。”冬儿素日是个懂事的,知道致柔言下之意,立刻远远跟了上去。 这次梨洛在前,李文饶在后。 梨洛涂了大花脸,又被李文饶说字难看,垂头丧气地走在前面。李文饶面色平和,微微俯身,与梨洛说话。梨洛走得快,他就快走几步,梨洛走得慢,他就放慢一点,不急不徐,刚好在后半步。 ——你要在长安找的人是谁? ——他姓崔,名善贞。是休宁月华山天街村崔举人家的独子。前年说是要到长安告什么状。自他走了,音信全无。他家里人都以为他死了,难过的很,连月华山大叔大婶都很想他…… ——你这么上心,可是喜欢他?文饶打断梨洛,问出了一个颇为唐突的问题。又微微咬了咬嘴唇,这太不像自己会问出的问题了…… ——嗯?梨洛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很快就回答道:“是啊,当然喜欢。” ——为什么? ——崔哥哥讲书讲得特别明白。师父懒得教我,我都是问崔哥哥。 ——那你字还这么丑。 ——师父不让教,崔哥哥也不敢啊。 ——你师父说不行,他就不敢,还真是懦夫。 ——要你管。 ——那你崔哥哥长什么样子,你画个图,我也许有门路帮你找找人。 ——嗯。大概你这么高吧?不对,我两年没见他,也许他又长高了呢?嗯,比你高点,比你瘦点。人很温和,说什么都慢慢的。长得也挺好看的。 ——怎么个好看法? ——师父说他嘉言懿行,如“芝兰玉树”。 ——呵。那具体长什么样子? ——我……记不清了…… ——哟,心上人日思夜想怎么会记不清长相? ——我很忙的。 ——忙什么呀?李文饶嘴角浮出一抹揶揄的笑。 ——那可多了。早上我要盯着小虎、花花他们读《蒙求》《论语》,他们可调皮着呢。一眼不见就打闹。然后要喂小羊,料理药园,之后还要…… “哈哈哈哈”,李文饶实在忍不住,一个爆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很开心,打断梨洛道,“那你真是很忙很忙了,哈哈哈哈哈!” 梨洛狠狠地瞪了李文饶一眼,气鼓鼓地说: ——总之,你照着自己画个图,再美化一下,就是崔哥哥了。然后再告诉你的“门路”他人很好很温和,说什么都慢慢的,可有气度了。一点也不像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第7章有匪君子 李文饶此来确实是为了有关国祚的大事——镇海节度使危机。 话说唐初沿北周及隋朝旧制,重要地区置总管统兵,是地方的军政长官。因受职之时,朝廷赐以旌节,以作全权印信,受有此全权印信者,便可全权调度,故称节度使。 大唐幅员辽阔,边境漫长,边防关口及治下重地皆驻有重兵。但是诸边防重镇到底各需要多少兵力,中央政府往往并不十分清楚,当政府分配的兵额不足时,各节度使就需要自行募兵。募兵的来源相当复杂,有流离失所的农民,但更多的是地痞无赖之流。这些士兵一般都终身从军,兄弟相继,父子相承,世代为行旅之人。因为节度使掌握着他们的生杀、赏罚大权,士兵们对节度使的依赖性极强,往往“唯知其将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于是,藩镇节度使们便逐渐培养起只忠于自己的亲兵,拥有了绝对军权。至于边防驻军的供应虽主要依靠政府,但如此众多的边防驻军,中央无法保障。因此各藩镇多以屯田法解决。可这样一来,节度使也有了财政大权。战争的灵活性和突发性又与地方行政权冲突。于是从天宝中开始,开始拥有其辖区内数州的行政权。不但如此,有的还兼数道的节度使。 节度使集军、政、财三权在握,又常以一人兼统两至三镇。掌握天下劲兵,威权之重,无与争锋。名为藩镇,实为割据。有些狂妄的节度使,如同土皇帝一般。 宪宗皇帝喜读史书,尤其明白天宝之乱的症结。于是初登帝位,便专一要揪节度使的小辫子。时有安西、北庭、河西、朔方、河东、范阳、平卢、陇右、剑南、岭南、武宁、淮南、镇海、宣武诸节度使,承了前朝制度,御赐双旌双节,得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树六纛,威仪极盛。尤其驻扎润州的镇海节度使李琦,统领富庶之地,鱼米之乡,粮草充足,亲兵最强,却又不服新帝,成为皇帝的心腹大患。 在主张削藩的大臣中,李文饶的父亲李吉甫是颇有分量的一个。宪宗十分推崇他的学问见识,尤其在削藩一事上,二人一拍即合。宪宗请他担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并与他秘议削藩之事。李吉甫向皇帝推荐自己的小儿子李文饶与老友杜佑。杜佑是三朝名臣,家居润州,便于监视李琦动向。于是让杜佑一再上书请求返京为官,然后一再驳回,让他在润州养老,造成君臣不和假象。另一方面,让李文饶悄悄到润州布局。 李吉甫家两个公子,大哥李德修是京城出名的纨绔子弟,为人谦和,可惜好妓与酒,做了不少荒唐事。小儿子李文饶却少露面,大家都传说他是个高傲少年,文才武略,世无其二,可惜自恃清高,桀骜不逊。元和二年,朝廷内外各种亲贵都没少听宰相李吉甫在各种场合慨叹自己家的两个不肖子。 可是京城少女还是怀着热切的心打听他的消息。有说他如金如锡,会弁如星的;有说他鲜衣怒马,一掷千金的;有说他鹰眼如炬,冷若冰霜的;越传,李文饶显得越是神秘。家里有女儿的夫人们则听说他文采风流,见识卓越,是个不世出的人才,又不留恋美色,实为佳婿。使得李文饶一举一动颇受人关注。 这不,张大人家的乳母就先听到李府大公子家的乳母说了李吉甫以派李文饶帮自己编写《元和郡县图志》为由,让儿子到江南几个大家去相亲,意图让他收心。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掀起一阵恐慌。不过很快就听说李文饶担心妨碍自己四处“游山玩水”,竟销声匿迹,京城想结亲的诸位大人的夫人们又放下心来。 到润州一月有余,这位神秘的“金锡贵公子”据说被父亲信件严厉责骂,只许他住在国公府“看书”,又让他的好友杜从郁一定看住他,李文饶索性住下来,每日悠游自在谈经讲书,他的老父亲才在京城松了一口气。 且不表京城如何议论这位弱冠少年。杜从郁是把这位老友看得透透的。 “你在我们府上拘了这么久,这么热的天你可真坐的住。”八月末正是酷暑难耐,杜从郁一推开院门进来就开始大嚷。 “鱼儿没有上钩,钓鱼的自是急不得。”李文饶坐在矮几旁,看着钓钩空悬,水面微澜不起。上茶的丫鬟退下了,杜从郁赶忙坐下,压低声音道:“成了。裴行立和张子良耐不住了,要约你后日去裴府赏花比箭。我先知会王澹让他绊住镇海节度使?” 李文饶道:“不急。此事事关重大,容我思量一下。裴行立和张子良虽有意效忠中央,毕竟还在摇摆。我们虽有釜底抽薪之计划,不过变数甚多。这说客不好做,要随机应变,你假作不知情就好,不要陪我去了。另外,还是我亲自嘱托王澹先生,商讨个万全之策。横竖我可以走藏书楼秘道出去,不妨事。” 杜从郁擦擦汗,把几粒鱼食扔进水里,“也好。你知道我遇事容易紧张,我怕我露了行藏。……对了,话说你带来的那个姑娘日日到藏书楼看书,要不要我让她回避一下?”听到不用他去,杜从郁从任务的紧张心情中放松下来,对着李文饶挤挤眼睛又开起了玩笑。 这句问话倒让李文饶想起了过去一个多月的很多图景:梨洛微似懂非懂地皱着眉在直棂窗边翻书,梨洛掂着脚点亮高高的邛窑夹瓷灯盏,说她字难看后梨洛几日抄书抄着抄着就看着纸叹气……她的气息混着淡淡的墨香透过直棂窗的暗格,带来夏日难得的淡淡的凉,又激起他心头浅浅的热。他有时不由驻足在那暗道,让自己在那一刻沉浸在宁静与安恬之中,思绪飘到很远很远的未来。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有时还会掐自己一下——他是个有安天下抱负的人,削藩是一个难得的小试牛刀的机会,他相信自己一步步的计策环环相扣,但也知一招不慎,就会凶险异常。此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从事,又怎能想东想西呢?李文饶啊,李文饶。他自己嘲笑自己。 杜从郁看着李文饶呆了半响,方才说了两个字“无妨”,忍着笑拍拍李文饶,“老弟,放心。” “我放什么心?别闹。你也快把消息告知国公去吧。”李文饶催杜从郁快走,怕他真看破什么,这个促狭老友不知道讲出什么来。 杜从郁虽年长,可是向来习惯听李文饶指派,心里虽然还想讲点什么,可是已不由自主站起来往外走了。“好吧,好吧。我顺便帮你备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第8章相思了无益 “文饶哥哥都问些什么?” 致柔看冬儿帮她铺床,装着不经意地问。 “奴婢远远跟着,听李公子问梨洛姑娘所寻何人,然后就哈哈笑了……” “文饶哥哥最近都板着脸,你确定他笑了?”致柔瞬间有点失落,还有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 冬儿赶忙说“奴婢不敢靠太近,所以不确定。不过可能是梨洛姑娘说喜欢那个她要找的崔公子,李公子为她高兴,就笑了。” “喔。”致柔放下心来。 “不过……”冬儿有些犹豫,是不是该说那日李公子和梨洛前后走着自己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呢?她比小姐年龄大,见得多,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可是直说自己觉得李公子对梨洛特别温柔爱护的感觉又没有什么明显的证据。小姐的心意,她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在她看来,自己小姐太“傻”太“痴”,小姐有心怎么能默默放在心里?更是千不该万不该地留那梨洛在府上! “不过什么?越大你越没正形了,说话吞吞吐吐。” “不过梨洛姑娘回房后,文饶哥哥遣人送了一盒上好的珠粉给梨洛姑娘。我半路给拦下了,说是我会送去。小姐,你看……”冬儿把珠粉拿给致柔。 致柔拿到灯下,看是一个四鸾衔绶的金平脱粉盒,錾金的地方是唐草纹,髹漆的地方是珍珠。图画倒是平常,无非富贵吉祥,生生不息。致柔心里“铛——”像被什么敲了一下,勉强笑道,“文饶哥哥出手就是阔绰。不过是小玩意罢了。” 冬儿见致柔脸色不好,忙接话道:“那是。李公子送小公爷和小姐的墨才是不世出的宝呢!别人谁有?” 致柔把粉盒攥在手里,却不想打开。一夜无话。 那边厢,李文饶打开杜从郁为他备的东西,却是哭笑不得。一旁,杜从郁手舞足蹈地等待李文饶夸他:“怎么样?我打听了,裴行立好风雅,尤好名香,张子良好财好色好兵器。这套行头够风雅,够招摇了吧?” 原来,裴行立是镇海节度使李琦的外甥,河东裴氏之后,张子良是兵马使,二人皆是李琦心腹,与李琦手下判官王澹素来交好。王澹曾是杜佑僚属,被他推荐,成为皇上放在李琦身边的最重要的棋子。二人看出李琦有反心后,坐立不安,于是王澹试探。李文饶此行计划之一就是以世家故友身份拉拢摇摆不定的裴行立和张子良。 但看杜从郁为李文饶准备的东西,尽皆十分浮华。因裴张二人邀的是赏花比箭,杜从郁准备了一柄鎏金长弓,一领金丝线连珠纹锦缘边薄袍,一根镶金嵌宝玉珠带,带头和带扣皆以玉为缘,下衬金板,悬着一个装了降真香的香囊,嵌珍珠及红、绿、蓝三色宝石,做工细腻。杜从郁看李文饶不说话,又得意地说,“我可是央求了父亲,把三代家藏都拿出来了,你看——”杜从郁拍拍手,一个小厮从侧门牵进一匹五花马,筋腱有力,端的是好马——可是也是一样带着金灿灿、亮晶晶的骑具。杜从郁兴奋地道:“从前看书,有‘玉辗龙盘带,金装凤勒骢’,父亲尚朴质,我都想象不出这诗是什么样子,今天居然凑齐了呢,一定闪瞎他们的眼睛。” 李文饶只留下镶金嵌宝玉珠带、降真香的香囊和五花马,又让人去了马具,做了一个揖,“谢谢杜兄,不过要请君入瓮,就要徐而图之。他们在地方已大胆到阻截贡品,多年搜刮,怕不是国公府可比的。我们要让他们知道的是中央的诚意,以及护我大唐好过裂土分疆。”杜从郁点点头,文饶又道“这鎏金长弓是礼器,不太实用。要一张露面漆四节角弓再加五支射甲箭足够。其余我再见机行事。” 李文饶白天见过王澹先生,得到一些新的情报。他要梳理一下局势和可能的动向,于是遣开侍从,自己一个人沿着竹林慢慢踱步。不知不觉走到轩庭——这是当初第一次知道梨洛名字的地方。湖山石的蔷薇架开满了花,梅杏青青,薰风细细,有那纤毫小虫飞过,嘤嘤扰人。李文饶兴起,抽出自己随身带的三耳云首短剑,便以小虫试刀。 “好厉害!”是梨洛的声音。 李文饶以为自己心神恍惚到这种地步,收刀站立,居然真的是梨洛笑盈盈地站在蔷薇架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李文饶知道梨洛和致柔成了朋友,致柔就让梨洛搬去了她院子的侧房。 “致柔说我们秋日的选妃宴会斗草斗香,我们明日就先比比看。”梨洛手上果然拿着几株不知名的小花。 李文饶知道这是近来流行的一种游戏,以谁采摘的花草种类多,谁认识的花草多为胜。他在这边唯恐行差踏错,造成变局,不知情的女孩子们却是安然地享受太平之乐。也好,他性格就是愿意自己担的——自己的宏愿不就是大唐永远太平,梨洛这样自己关心的人,还有普天之下的百姓如此安乐吗?想定,倒不像刚才那样踌躇。故意逗梨洛:“那你是提前来作弊呀?” “当然不是。我住这里这么久了,致柔吃穿用度都与我分享。她似乎很看重秋日的选妃宴,我想做留香膏,给她一个惊喜。” “什么……膏?” “苏方留香膏。我之前在月华山上也看过《齐民要术》,可惜是残本,上面只有有苏方留香膏的名目,却无做法,还好藏书楼的是全本。只要用牛髓少者用牛脂和之,温酒浸少许鲜花,煎法一同合泽。再放入瓷漆盏中凝结就可以。我不知致柔到时要与谁斗草斗香,总归是那些名贵的降真香、奇楠香,便放了少许丁香、重绛、蜀葵、苏方木,以蔷薇花蒸汽为水,这味道总是相宜,绝不会落了俗套。 ”梨洛一本正经地娓娓道来。 李文饶带着浅浅的笑意听她说这么一大串,没有丝毫的不耐烦,“那你今日也送我一盏吧。” “为什么送你呀?”梨洛疑惑地眨着大眼睛,仿若点点星光在眼底。 “我送你珠粉,投桃报李嘛!”李文饶脱口而出。 “什么是珠粉?” “珍珠磨的粉,”李文饶见她应是还没拿到,咳咳假咳两声,“本来容颜不佳,铅粉再烧了脸,恐怕更丑。”自己先感觉耳朵烧红,幸好天色晦暗。“好啦,说定了,明日午时我叫人去取。”不待梨洛回话,转身先走了。 梨洛这边,觉得李文饶真怪,每次都不等自己讲话就先走。 李文饶那边,觉得自己也怪,游历大江南北,危石山虎尽皆不怕,却怕跟梨洛讲话。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文饶一晚上辗转难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第9章赏花比箭 “请,请!”裴行立倨傲,张子良谄媚,两个人一边行礼一边打量眼前这个传说中的京城贵公子。节度使属下的幕僚有副使、支使、行军司马、判官、推官等,将校有押衙、虞侯、兵马使等。裴行立是营门官,张子良乃兵马使。二人分驻润州大营和扬州大营,皆是李琦得力助手与亲信。 李文饶只穿一件绢兰花绫薄锦常袍,系镶金嵌宝玉珠带,不甚华丽,但高雅大方,浅施一礼作为回应,看向中庭。 今天的菜色是现做现吃,倒是别具一格。 只见中庭架起一个大铁笼,笼里有肥鹅肥鸭,被炭火炙烤,热得不停走动,喝铜盆里的五味酱料汁,随着温度的升高不停痛苦嘶鸣,羽毛凋零,肉色发红。离烤熟看起来还要持续很久。 张子良半挑衅地对李文饶道:“这叫鹅鸭炙,肥美可口,过程可赏,你们京城那些斯文人怕是平时享受不得吧?”而裴行立只在一边冷眼旁观,仿佛他不是这饭局的主人似的。 李文饶知是对方的下马威,多半是张子良的主意,要试他胆量,于是面色不动,笑道:“可容我近观?” 裴行立做个请的姿势。 李文饶踱步至笼前,笑道:“可惜可惜。”话音未落,已斩落鸭鹅脖颈。归刀入鞘,鲜血一滴未溅。李文饶道:“这些鸭鹅能言之时,只是聒噪,言之无物,不识时务。” 事出突然,张子良脸色有点难看,刚要说话,裴行立道:“做大事不拘小节,行豪侠而立斩鹅,李公子是个有魄力、做大事的人。”裴行立想起之前的神秘传话人给他带的京城消息,知李文饶话中有话,转过话头又换上他那不咸不淡的笑容,“这样等着有点久。不如我们先赏花。” 裴府修得颇为奢华,比国公府气派得多。李文饶进得花园,十分开阔,一览无余,中间引江水入园,成一小湖,已是夏末,不知道那裴行立用了什么办法,牡丹依然盛开,另有芍药灼灼似火,萋萋漫漫,开满整院。除了鲜花,最醒目的就是一排四弓七弩。大唐崇武,年轻人多习箭舞刀,不过只能用弓,军队方可使弩,裴家的摆设不合国法,上下诸人却习以为常,可见平时多有僭越,并不把朝廷礼法放在眼里。 裴行立道:“我这花园,不怕李公子笑话,常被人夸赞,连我舅舅都夸说是润州城独一无二,国色天香。” 李文饶道:“素闻行立兄乃河东裴氏之后,有节概,重然诺,,学兵有法,没想到连治花也颇有心得!这花色真是绝美,可惜‘天香’嘛,就差了那么一点……” 裴行立先听他奉承,微露笑意,但话锋一转竟说他的花不香,这就不服气了:“怎么差了一点?” 李文饶道:“贵府临江风大,牡丹芍药之香随风而逝,几不可闻。李某在京城赏花咏歌,也常去郊野风大之处,倒学得一妙法,名唤‘香赏’。” “何谓香赏?”裴行立听得入神。 “即对花焚香,风味相和”。 “香气养性,倒是妙。如木樨宜龙脑,酴醾宜沉水,兰宜四绝,含笑宜麝,芦卜宜檀,的确这花园缺点清雅之气。刚才施礼倒觉李公子身上有微微香气,定不是寻常麝香。” 李文饶从嵌宝香囊里取出一只点彩白釉香露盒,还未打开,已有香气透出,淡雅绵长,“是友人赠送的留香膏,不妨点个白玉香炉,我们花下铺毡,饮酒射箭如何?” 张子良接话道:“这倒合我意,还是你们京城人会享受。老裴你这花园最风凉,没由得呆坐那屋里,让下人把肉也端过来同吃。” 张子良唤属下两个藩落健儿表演角抵。三人喝酒吃肉叙些闲话,不知喝了多少杯。张子良摇晃着身子叫裴行立搬箭靶来。 裴行立眨眨眼睛,道“寻常射靶,甚是无趣,也不显手段,不如来个刺激的。”拍拍手,两个乐手架好琵琶,五个舞伎各著一色齐胸襦裙,手持牡丹花立成一排。“这五个是我府上最上等的舞姬,等下她们在船上舞蹈我们轮流击打羯鼓,鼓声停时,舞蹈不停,连放三箭,中的多的算赢。” 张子良哈哈大笑,“老弟你也是拼了。先说好,射死了算不算?” 裴行立并不在意,“大不了你补给我。” 那些舞伎听到二人话语,尽皆变色。可在藩落健儿驱赶下不敢不上船。 张子良先射。刷刷刷三声。众人喝一声采,李文饶看去,原来各中一舞伎发髻。 裴行立就不行了。第一箭中了衣袖,第二箭落到水中,心里恼火,第三箭直飞去,想是射中什么要害,那舞伎都没能喊一声就跌落水中。 李文饶似乎也已醉了,趴在几案起不来。只摆手道:“我不惯用别人的弓箭,取我箭囊。” 李文饶抛杯蘸酒,连射三箭。看他意气从容,姿态潇洒,众人也喝一声采。看那箭时,却是都落在水中。 裴行立抚掌微笑,“李公子客气了!” 李文饶却让一藩落健儿牵过蓝色舞伎,大家看那牡丹花上,居然有三圈酒痕。原来李文饶的箭镞皆是圆的,因此不曾伤人。 张子良哈哈大笑起来,“裴老弟。文饶兄弟是个怜香惜玉的。大方点,你就把这个舞伎送与他吧。” 裴行立见这舞伎的确是最漂亮的一个,故作姿态道:“李公子好眼光,如不嫌弃,便当奉送。” 李文饶刚才早瞄见远远的垂柳下那个落水的舞伎被人悄悄救起,知裴行立此番射箭是要试他仁心,看他是否会对自己人下手,事成之后会不会放过他们。于是假装面露尴尬道:“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非是不愿,实是不能,小弟有些隐疾,不方便说……小弟想转赠张将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张子良欣然笑纳,裴行立这倒是惊讶了,不过很快就了然于胸的样子,“怪不得京城诸世家女追逐,文饶兄弟依然孑然一身。行立有个小妹本想介绍给李公子。可惜,可惜了。”裴行立十分同情地对李文饶看了又看。 这一宴十分尽兴,直至明灯初上,裴行立屏退左右,三人又叙话良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第10章 经过滕九娘的精心教导,两位少女都是有模有样。听说梨洛没有娘,滕九娘心里渐渐把梨洛当女儿似的看待,只是滕九娘不让梨洛那么痴迷看书,觉得女孩子家认得字,识得数就够了,知道规矩礼仪,懂得打扮和男人的心更重要。梨洛总是嘻嘻哈哈,不把她的话放心上,着急了,滕九娘就搬出听得的宫里故事吓唬她。 时间久了,连牧儿都跟着笑她:“小书虫,大书虫,哭哭啼啼没人要”。那样子好像月华山的小虎、花花。梨洛嘴上不说,致柔也看出她是真的想家了。转眼秋日选妃宴的日子接近了,皇上却下了道旨意说将宴会推迟至下年春日,与曲江宴合并。致柔知道梨洛想家,就说送她先回家看看,住上些时日再来陪自己,一同去长安。 只有她们三个的时候,梨洛问滕九娘是否见过当今圣上。 滕九娘道:“我是德宗朝的宫人,侍奉的是新罗美人金井蘭,蒙当今圣上隆恩,放出宫来,只远远叩了个头罢了。“ 致柔道:“还有新罗美人?新罗人长什么样子啊?” 滕九娘道:“言语不通,长相并无二致。” 梨洛道:“那圣上可英俊吗?配得上致柔姐姐吗?圣上都喜欢什么?” 致柔羞红了脸道,“乱嚼舌。” 滕九娘道:“多少人想揣摩圣意。圣意要是那么好揣摩的,宫里哪还有那么多悲歌!倒是梨洛你,少看点书,多花点时间在……” 梨洛见滕九娘又要老生常谈,长篇大论,忙笑着逃掉:“反正我又不会进宫。” 致柔道:“时候不早了,九娘您也早些歇息吧。”又拉住梨洛,不许她逃。冬儿服侍二人褪了钗环,也退下了。二人同卧榻上,看夏凉如水,月色如镜。 一时无人,梨洛闲不住,起来拿着团扇扑那流萤,致柔道:“你说文饶哥哥现在在忙些什么?” 梨洛笑她,“文饶哥哥。哈哈,看致柔姐姐时刻都想着你呢!致柔姐姐你这么喜欢李文饶,为何还要去选妃?” 致柔道:“据说皇上是龙凤之姿,且初登大宝就做下几件大事,英明神武。世家小姐都在盼着这次选妃宴,我娘又是顶顶要强的,望我为她争口气。可我……”致柔翻了个身,不让梨洛看她表情。“好在选妃宴世家子弟也是要去的,也会见到文饶哥哥。” 梨洛好奇道,“我不管,我要嫁的一定是我真心喜欢的人。话说你怎么会认识李文饶呢?” 致柔道:“那是在东都洛阳,有一天有人说李家二公子到东堤看花,大家就都赶过去看。我三哥不服气,告诉仆从自己也要去东堤看花,骑了高头大马出去,结果一个去看他的也没有。他生了气,就打马专门从文饶哥哥走的路上过去,结果马受了惊,文饶哥哥救了我三哥,二人不知怎么倒成了朋友。我也就认识文饶哥哥了。” 梨洛嘻嘻笑道,“没想到从郁大哥这么有趣。” 致柔道,“不仅有趣,而且特别的好。要不,你嫁给我三哥。他是国公府对我最好的,牧儿也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我就吃点亏,以后改叫你嫂嫂,可好?” “你取笑我”,梨洛呵致柔的痒痒直到她举手投降。“从郁大哥是你的哥哥,我自然也只当他是哥哥。哎呀,你这么喜欢李文饶,那你就先嫁给他,危机不就解除了?你母亲也不能再要你去选妃。” 致柔神色黯然了一下,“文饶不仅是丞相的二公子,李家还是山东世家子弟。眼界很高的……怕是看不上我。”致柔声音越来越小。 “什么是山东世家?” “这你都不知道?你可知五姓七家?”见梨洛摇头,致柔道,“山东世家是崤山以东的名门大姓,分别是博陵崔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陇西李氏、太原王氏。都是一等一的望族。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更是打头的。文饶哥哥便是赵郡李氏。” “那李文饶为何没有当官?他们这些名门望族不是都是要当官来光耀门楣的吗?” “皇上登基就有诏令,宰相、方镇或其他三品或以上官员都可选一子立即当官,伯父寄望文饶哥哥,文饶哥哥却让给了兄长。文饶哥哥文采出众,但是觉得目前的科举多有弊端,所以耻与诸生从乡赋,不喜科试,尤恶进士科。文饶哥哥向来爱憎分明,他想当官随时可以当。” 梨洛这才明白当初李文饶一听她说同考过科举就已经识破了自己,只是没有戳破,让自己饱餐一顿,还算有风度,且他不用权势压人,坚持自己的原则,倒对他莫名多了点好感。“既然他敢爱敢恨,想是还不知道你的心意。说不定他并不在意门楣,不如你直接对他说。” “这怎么开得了口……” “这容易啊,就说小女年已及笄,君则弱冠,如蒙不弃,愿附姻好。不然我帮你去跟他讲?”梨洛的词倒是一套套的。“而且你是国公府小姐,也算配得上他呀?”梨洛打了个大哈欠,白天抄了整日书,夜晚又说了这半晌,她早就困了。 “五姓七家,向来看不上别人。听说曾有位宰相薛元超就感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娶到五姓女。其实薛家已经是韦、裴、柳、薛的关中四姓之一,但薛家子弟仍然只能仰望五姓七家。赵郡李氏则与博陵崔氏世代为婚姻……而且……我是庶出,国公虽把我母亲扶了正,可是寻常大家族,父母在,不分家,我大哥、二哥却不喜我母亲,都分了家,三哥懦弱,说不上话。我弟弟还小,母亲怕我们这支被人看不起,也是为难的很。”致柔今夜一口气吐露心声,转头去看梨洛,却已入眠。致柔此夜忽喜忽忧,喜得是梨洛对文饶无心,忧的是前路茫茫,不知作何选择,一夜无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第11章烧尾宴 第二日,梨洛着急上路,一早就请致柔派人套车送她回月华山。致柔看到冬儿拿来的那盒珠粉的那一刻,心里曾祈祷梨洛快点离开,可此刻想到将要看不到梨洛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比比划划,致柔又有点不舍。梨洛本不知致柔心里其实百转千回了这么多念头,致柔却觉得自己的猜忌有点对不起本心澄明的梨洛。 致柔知道梨洛喜欢美食,提前一日定好了润州最大的同盛楼,以作送别。原来这同盛楼是烧尾宴最后一代传人开的。滕九娘说最近外面有军队调动,怕不是很安全,要她们两个都戴上“施裙至颈”的帷帽方才许离开。 同盛楼倒是没梨洛想象中大,不过颇有特色。外面看去精致辉煌,一楼皆是小食案,摆两个月牙凳,一个乐师高调管瑟,配合着歌姬一字一句唱《渭城曲》,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当垆,穿梭倒酒,茶博士递送茶水,座无虚席。二人在同盛楼雅阁坐定,庆幸提前预定了。致柔道“过去士人庆贺登第,或朝官庆贺晋升,要设宴敬献宾客,据说有时候皇帝也会来呢,所以都是最有名的美食,常有人说到了润州没吃过同盛楼就如同过宝山而空手归。” 梨洛只为“美食”吸引,道“那为什么叫烧尾宴呢?” “据说鲤鱼要跳过龙门,必遭雷电袭击,尾巴被烧掉,从此就变为真龙。不过才盛行二十年,有一个苏瑰尚书进封许国公,却不请皇帝吃饭。” “呀,他可真胆大。为什么呢?” “他对中宗说:‘米粮腾贵,百姓饥饿,甲卫甚至三日无食,臣虽不才,也不敢烧尾。’皇帝听了觉得有道理,从此就没有烧尾宴了。” “姐姐你当朝典故好熟。不过这我也听说过,孟子就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看来这大臣是好大臣,皇帝是好皇帝。姐姐,你将来要入宫,也要做了贤妃喔!” “又打趣我!”致柔作势要打梨洛,一定要梨洛唱一曲赔罪。梨洛望着窗外想了片刻,未语先笑了:“我做的不好,姐姐随便听听”,清唱道: 重重山远烟水隔,二十四桥枫叶折。 箫鼓鸣兮渭城曲,欢乐极兮哀亦多。 刚刚唱完,听得门外聒噪,茶博士一脸为难的说:“杜小姐,门外节度使府的内官说行路累了,看这雅阁清净,您看?” “可是我预订了呀?” “这不是……”茶博士愁眉苦脸。 梨洛戴上帷帽,把另一顶拿给致柔,劝致柔算了。致柔却不想让。原来大唐地方财政收入分为上供、送使、留州三部分,李锜僣越奢侈,克扣剥削六州百姓,送使部分占了最大份额。李琦的镇海节度使府穷奢极欲,百姓日苦。所谓内官,就是服侍李琦的阉人。致柔心想,江南本富庶之地,却养肥了节度使府一堆蛀虫。国公府宴客才到这同盛楼,还要预约,节度使府一个小小的阉人,随便吃个饭,就要来抢位子,真是太嚣张了。昨夜又想到大哥、二哥对自己母女的欺压,想连你个服侍人的也来欺负我,一时赌气,道,“凭什么让给他,总要讲个先来后到。” 争执不下间,楼下来往吵嚷的兵士,忽然都安静了。楼梯上来一人,穿着将军的绢布甲便服,后面两列士兵,皆穿明光甲。向那公公施礼道,“哟,稀客,常公公是节度使府内官领班,是哪阵风把您吹来的?”又向致柔道,“哟,杜小姐,这一向来可好?”上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兵马使张子良。国公府曾宴请李琦诸将,张子良别的上面不用心,记美人倒是过目不忘。 致柔厌恶地看着他那挤出的笑容,不知该怎么接话,只鄙夷地看着他。 两方就这么对峙着,空气仿佛结冰。梨洛听楼下还有兵马走动声,知道不宜久留,“我们先告辞,两位官爷慢用。”拉着致柔跑下去,坐到国公府的马车上连催快走。 张子良恨恨道,“奶奶的,你们这些世家子,一个个鼻孔朝天。”那宦官摆出高深莫测的笑容道:“我这不才送了朝廷钦差的宦官离开吗?”凑近张子良耳朵道,“那王澹、赵琦听说都是奸细,使君震怒,演了好大一出戏,回来又在府上发好的火,我们这些奴才也不易做呀”。 李琦急召各部将领议事,张子良就觉得没好事。与他的眼线常公公装作偶遇。听到李琦处理了王澹、赵琦,已是颤了两颤,还好李琦暴躁,二人并没有供出自己和裴行立。张子良偷把两枚汉代金饼塞到常公公袖子里。那常公公抬头又大声笑问张子良,“刚才听有人唱歌,十分美妙,老奴也是听的呆了,在节度使府也有多年,未曾听过如此动人的歌诗。不知将军知道刚才唱歌的是什么人吗?” 张子良心想,这意思是替节度使看上了,这关键时刻,正要稳住李琦。我与你国公府不过点头之交,既然你国公府看不起我,我也就不讲什么仁义了!拱拱手道,“应是国公府的歌姬吧。我就派两队士兵,随公公去讨要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第12章事出突然 “不好了,不好了!”杜从郁满头大汗跑进来。 元和二年九月,镇海节度使李琦命手下判官王澹为留后,上表请求入朝。宪宗立即批准,同时派遣宦官前往镇海宣慰三军,实际上是督促他进京。可李琦本来就不想入朝,所以马上就反悔了,迟迟不肯动身。王澹和宦官再三劝告,李琦干脆上疏说自己患病,请求年底再入朝。宪宗征求宰相们的意见,武元衡说:“陛下刚即位,李琦说入朝就让他入朝,说不入朝就不用入朝,决定权都在他手上,陛下将如何号令天下?”宪宗觉得武元衡的想法正与自己不谋而合,遂下诏强令李琦入朝。李琦调兵,似有异动。 “你也不小了,还这么沉不住气,慢慢说。”杜国公道。 “王澹先生他出事了!” “怎么回事?!”杜佑手一抖,茶杯滑落,门外远远跑来一个小僮,杜国公抬手让她退下。 “听说是李琦的帐下亲兵哗变,说:王澹是什么东西,胆敢擅自处理军务!然后就把已经接管军府事务的王澹先生杀了。还……剁成肉块吃掉了。大将赵琦当时出面阻拦,也被乱兵杀掉吃了。乱兵又把刀架在皇帝钦差的脖子上,作势要杀。李琦总算出现了,制止了乱兵,救了那钦差宦官一命。” 雷声低沉,杜佑面色阴沉着听完,知道润州城恐难免一战,”“看来皇上下旨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杜从郁道:“要不要我通知王澹先生的家人。” 杜国公叹息道:“王澹知道此事凶险,曾对我说,如若事成,便接来他的家人同享这繁华盛世,如若不成,就不要告诉他的家人……算算看,他到李琦幕下也十年了……”任是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杜国公,此刻也不禁滴下一滴泪来。 杜从郁刚想再说,有一小僮冒冒失失跑进来,跪下禀报:“前门来了一个宦官,带着好多兵把国公府围了,说要找杜国公”。 杜国公与杜从郁尽皆诧异——若是皇帝派人,此刻来的蹊跷;若是李琦派人,怕是不妙。不知何事,祸福难料,只能起身相迎。 那宦官皮笑肉不笑道:“国公一向可好?”假做关心地凑近,“使君昨天抓了一个奸细,您道是谁?“他有意卖个关子,见杜国公貌似好奇,又小声道,”是那王澹!使君那么信任他,让他在使君不在的时候接管军府事务,结果……唉,现在关在军府地牢,不知道会不会供出点什么?” 杜国公认得这常公公,知道是节度使府的管事的,此刻说出王澹关在地牢,显然是想诈自己,装作老朽昏聩的样子,问:“谁啊?”杜从郁会意,大声在他耳边重复一遍,“王澹。” 那宦官见杜国公十分坦荡的样子,只得悻悻的说:“十年前,您在当盐铁使的时候,王澹不是在您幕下当过司马?” 杜国公笑道:“哎呀,现在年轻人记得我们这些老人家的不多了,过誉过誉,这夸得不胜荣幸啊!” 杜从郁道:“父亲,人家没夸你……” 杜国公道:“不是夸我十年前,在当盐铁使的时候,无人不说我是国之栋梁?” 杜从郁小声嘟囔:“父亲,你这都是哪跟哪啊……”又拜一拜那常公公道,“您别介意,父亲大人最近常常生病,精神不济,耳朵也有点背。您到此有何贵干?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常公公假惺惺道:“许久没拜见国公大人,居然是病了,小人定回禀使君,再来探望。”看杜国公睡眼昏昏,似乎要开始打瞌睡,又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刚才小人路过同盛楼,口中焦渴,上去吃杯酒,恰逢令妹与一小娘子,那小娘子虽著男装,但好身姿,好歌喉。使君最近时有头风痛,近前没有如意人,不知可否割爱?” 杜从郁大吃一惊,心想这说的一定是梨洛。昨天就劝妹妹来日方长,不要招摇,悄悄送梨洛回家,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先稳住这宦官再思对策,“使君有意,我国公府哪有什么割爱不割爱的?不过不知此人是谁,您是否看清了?” 常公公摇摇头,“她带了帷帽,倒看不分明。” 杜从郁稍稍放心:“那也许是舍妹的朋友,不知哪家小姐,未必在我国公府上。”看常公公神色,又补充一句,“可否容我询问舍妹,明日定会给您一个交代?常公公往来奔波,这衣袍都有尘土了。我刚收了上好的绢布五十匹,让小厮拿了送到府上?” 常公公终于露了点笑意,“那太招摇,我给你说个地方”。德宗以后,绢布就是硬通货,这常公公贪婪,借着节度使府管事的名头狐假虎威,得了不少贿赂,怕在身边不安稳,弄了个农家小院当小金库。 杜从郁心领神会,又道:“那这兵士……” 常公公道:“使君急召在外大将回军府议事,为我镇海军清理叛徒,这几日街面上怕有心人趁乱闹事。我就借了队兵士,护卫国公府。”看这架势,常公公是要定了人,并不打算撤了包围。杜从郁只得苦笑着送常公公出府,再与父亲计划。 杜国公内心倒没表面那么镇定,王澹先生与国公府表面不过是十年前短暂入幕的关系,居然这么快就被李琦察觉。这人果然是个老狐狸,不得不小心谨慎。从郁对杜国公道:“父亲,恐这一两日李琦就会生变。此地不宜久留,父亲大人请先带家人悄悄撤离润州,我留后安排一二,就去扬州,找李文饶和张子良。” 杜国公是三朝元老,也知道这是关键时刻,略一沉吟,吩咐杜从郁道:“你带牧儿,你母亲、弟弟、妹妹先走。我留下来。这虽是个送内应的好机会,不过梨洛姑娘是客人,万没有推客人下火坑的道理,你也带上她吧。” 杜从郁道:“父亲!” 杜国公挥挥手,“倘我们都走了,李琦一定得到风声,知道圣上马上有动作。在圣上没有布好阵,下好旨之前,能麻痹李琦哪怕一时一刻也好。我已经老了,看惯了这润州的山川溪流,嚷嚷市声,便埋身此处,也是无憾无悔了!” 秋风阵阵,吹得那窗棂咯吱作响。窗外老鸦被什么惊动了,嘎的一声飞向高空,蹬得那树影直摇。天色晦暗,一场雨将下未下,磨得人心焦急。国公府下人本就不多,见外面兵士十步一岗,围个严严实实,早有吓破胆的乱传消息,各个面上惊惧非常,日暮时分,往常都已点灯,此刻却无人有心做事。 中堂一点点暗下去,眼看要被吞没在黑暗中,寒风吹透,杜国公看那上面厅堂正中“无愧于心”四个大字,大手一挥,正待发话,做最后的决断,一点灯光摇曳,倒带来一丝暖意,同时响起一个女孩子如泉水般清澈的声音:“国公不要为难,就让我到节度使府走一遭吧!” 杜国公和杜从郁回头看时,是还穿着男装的梨洛走了进来。 杜从郁立刻说,“你怎么知道的?不可,李琦为人狡黠谨慎,又贪婪好色……我国公府不是那私心小人,为了自己的活路,送人去死!” 梨洛道:“兵士围府,下人都传遍了,我怎会不知?”转脸又露出笑脸,吐吐舌头道,“不过不用担心,我跟师父学医,倒有个假死的方子,可闭息十二个时辰。难得几味难找的药我都随身有带。今夜配了药,明日混在钗环里。进了府,我就装病,过一两日,就‘暴病身亡’。” 杜从郁略觉宽心,心想李文饶从树下走都能遇到这样的奇女子,我怎么就重来没这么好运气过,定是扯谎。 杜国公道:“姑娘义气,老朽到此也不必再隐瞒。”杜从郁不知父亲要说什么出来,倒稍稍有些担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第13章削藩大业 杜国公把皇上决意削藩之事择要与梨洛说明。梨洛和杜从郁的神色都渐渐凝重。杜国公道:“秦汉六朝以来,有叛将无叛兵。然我大唐安史祸平,而藩镇之祸方始。藩镇不臣,骄兵益横。至德宗之后,方镇兵变比比而是,连年征战,荼毒天下。遭殃的都是百姓。而今陛下圣明,意欲削藩。此宏愿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作为臣子,甘愿肝脑涂地,誓死相随。”杜国公转过话头,“但是姑娘是女儿身,不必趟这浑水。我大唐自有万千好男儿,护得住我们的家人,护得住我们的朋友。” 梨洛眼眶润湿了,“国公所讲,我师父也曾提到是藩镇之变使她家门不幸,虽不知具体情由,梨洛也以此为愿。为师父、为月华山,为我大唐心甘情愿为削藩做点事情,国公万勿推脱!” 她的话柔软而坚定,杜从郁也不禁侧目而视。稍一沉吟,对杜国公道:“梨洛姑娘在内府如果可以帮我们探听一些消息,的确会大有裨益。至于梨洛姑娘的安全,我可以和文饶商议,决不有失!” 在国公府经历这场风暴的同时,李文饶也得到了消息。原来张子良虽好色好财,但个性单纯直爽,与李文饶一见如故,为着所图大事,更拉着他要结为生死兄弟。近日,李文饶都在张子良大营,隐做幕客,帮他游说李琦麾下的另几员大将。润州突变,李文饶便随张子良一起驰奔润州。 张子良探听消息回来,脱下头盔就嚷嚷道:“直娘贼,这军府的差事真不是个人干的活,还不如早早大战一场的好!”看李文饶示意他的眼神,知道亲兵也未必可靠,把靴子往亲兵背上一丢:“都给我出去。”然后转头对李文饶讲了今日军府见闻及从常公公那里打探的消息。末了又说那常公公替李琦看上了国公府的一个‘歌姬’,倒是个送内应进去的好机会,不知道国公府老国公有没有后招。 李文饶正为王澹默哀,听到张子良描述遇到国公府‘歌姬’,心猛地沉了一下,虽然的确是个送内应的好机会,不过梨洛和女奸细的标准也差太远了!以他对梨洛的了解,多半不知道有多危险,仗着三脚猫的功夫,搞不好自告奋勇……不敢多想,道声:“我去去就来”。阴沉着脸,出帐跨马,扬鞭就走。 李文饶走秘道到了的时候,正是掌灯时分,杜从郁看见他那是十二分的欢喜,道:“说曹操,曹操到。你真是神了!” 李文饶见国公、杜从郁和梨洛三人都在场,已明白自己的担心多半成了现实,杜从郁简单说了梨洛的假死计划,李文饶朝杜国公施了一礼,“我需要和梨洛姑娘借一步说话。” 杜国公点点头,带杜从郁出去。杜从郁还有满肚子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只好闷闷地瞥了李文饶一眼。 梨洛见李文饶面色不愉,不知道在哪生了这么大气,还以为他气自己唱歌惹来这么大麻烦,决定先发制人,让李文饶知道她打算将功赎过。于是心虚地摆出满面笑容,“我知道错了,再也不唱歌,我保证。喔,不对,我要装扮成歌姬,打探消息,将功赎过。之后就再也不唱了!” 李文饶本是黑云罩面,听了梨洛的话,也没法朝她发火,“你去有什么用?!” 梨洛道:“国公说女子只能让男子保护,你说女子没有用。国公是长辈,我不能说什么。你怎么也如此古板?隋有花木兰,唐有樊梨花,怎么就不能保家卫国,做些贡献?” 李文饶嗤之以鼻,“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花木兰,樊梨花。” 梨洛道,“……我武功虽然不行,但歌姬又不需要武功。” 李文饶不以为意,“那你琴棋书画也都不行。” 梨洛道,“……我琴棋书画是不行,但我也算是个有魅力的女子是不是?” 李文饶望着她亮晶晶的大眼睛道,“你顶多算个女娃娃。” 梨洛被噎得讲不出话,“我会种花。会唱歌。我虽然写字难看,但我满腹经纶啊。而且我会看相。紫微斗数以骨相定终身之贫富,五官部位定一世之荣辱,形神主终身福寿与运势消长,气色则定当前之吉凶得失。哎呀,你气色这么差,小心出门被狗咬喔。”梨洛不理他了,只留下李文饶哭笑不得。 李文饶只好去找杜从郁。他们其实都知道这是一个风暴前在李琦身边安插内应的最好机会,因为李琦狡诈多疑,身边的人一种是挽硬随身,都是弓箭好手,另一种叫做藩落健儿,都是番邦力士,很难混入。他唯一的薄弱之处就是十分好色了。梨洛坚持要去,李文饶只好尽力护她安全。他告诉杜从郁自己会安排裴行立和张子良的人暗中保护梨洛,又对杜从郁再三吩咐。杜从郁看他唠唠叨叨,知他不放心,忙赌誓道,“放心,我会对梨洛姑娘负责到底!”看到李文饶的表情不对,忙补充道,“放心,我会对梨洛姑娘的安全负责到底!” 李文饶哭笑不得,自己这是什么损友,又怎么会遇上梨洛这样的冤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第14章危难时分 宪宗于十月十一日下诏剥夺了李琦所有官爵,命淮南丶鄂岳丶宣歙丶江西丶浙东等五道兵马会攻李琦。战斗还没有打响,张子良等三位心腹大将阵前倒戈,又有裴行立大义灭亲,开了城门。 化名杜秋的梨洛才入府十余日,就遇到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幸好早有心理准备,准备在屋子里暂避一时。李琦踢倒凳子,被亲兵背走之时看见梨洛,十分不甘心,点头示意一个藩落健儿杀掉她。梨洛心里暗暗叫苦,衣服单薄,她只藏了一颗醉梦丹准备假死,另外只有一包分量的迷魂散,对付眼前这个傻大个不知道能不能迷晕他。眼下只能有什么就先扔什么,把那茶盘、酒壶、花瓶都扔过去,那藩落健儿倒有了兴趣,不着急拧断她的脖子,仿佛猫捉老鼠先戏弄一番,要看她还有什么花招。梨洛退无可退,勉强摸到一个花架,倒转来。李琦从主院脱身,挽硬随身们也撤了箭阵,速速跟上去。临走对藩落健儿打个唿哨,那藩落健儿点点头,准备下杀手。说时迟,那时快,梨洛也把迷魂散正好洒在他脸上。可那藩落健儿摇晃几下,扼住梨洛脖子的手力道竟未松。梨洛渐渐无力,心想难道命丧如此。就在这时,一柄刀透胸而过,梨洛终于可以大口喘气。 “梨洛姑娘吗?小公爷让我看顾姑娘。你会用刀吗?”刚才院子中服侍的婢女、小厮们在箭来的时候就死的死,逃的逃,没想到这个混进来的国公府的小厮倒十分机灵,不仅没死,还捡了两把刀。 梨洛点点头,接过两把刀来。 “走水了!”外面不知何人鬼哭狼嚎般叫了一声。二人不敢停留,看回廊一角已经起火。梨洛想起郑氏,不知是否还在池塘,赶忙去寻。飞箭来时,郑氏警觉,伏身池中桥底手下,倒躲过一难。此刻浑身湿透,湿的暖袍尤为沉重,咬牙爬上来稍一缓神,便也对局面了然无心,暗示梨洛二人不要出声,跟着她沿着墙角阴暗处溜了出去。 出得门去,又是一番乱象。原来按李文饶的计策,裴行立假意安保先宣布宵禁,日落后家家落锁,保护润州百姓;然后放张子良、李奉仙等大将入城,张子良指挥,先奇袭大营,把大营解决后,四下点火,虚张声势,围而不攻,要活捉李琦。这些藩落健儿和挽硬随身此刻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碰壁。梨洛他们倒霉,又碰上四五个落单的李琦亲兵,举刀便砍。那国公府小厮咬咬牙,迎上前去,让梨洛他们快跑。 梨洛知道此刻只会帮倒忙,高喊一声“小心”,把一把刀丢给那小厮。和郑氏继续跑,一个亲兵见状,撇下国公府的小厮,追将上来。郑氏入府几个月,素来和顺,李琦便准她可以四处行走,因此熟悉地形。可穿了两个院子还没甩脱追兵,梨洛心一横,摆个架势,和那亲兵斗起来。林夫人虽曾请人教梨洛习武,一来林夫人不曾严训,二来太素宫都是女子,梨洛多数时候都只是对着树木比比划划。梨洛此刻想起那武师对她说的武功好无非是招式、苦练加不怕死,可惜自己没有实战经验,自己怕死,也怕别人死,怪不得那李文饶说自己不过是花拳绣腿,有时刀尖已到那亲兵要害,犹豫间又失手了。转眼,二人刀架在一起,那亲兵狞笑着,知道梨洛会体力不支,就在这时那亲兵却丢了刀,捂着喉咙怪叫,原来郑氏趁其不备,用头上了两个发簪直插那亲兵要害! 二人脚下不敢停,不知那亲兵死没死,发力狂奔。郑氏告诉梨洛,军府一面临镇海军中军大营,都是女眷院落,不知会不会被灭口,决不可去,一面临江,江水势猛,也不可渡,一面临近城门,此刻怕是交战正酣,一面临郊野是下人住的,还有活路。 二人到了一处院落,都再跑不动。这里一条大通铺原本应该睡了十几个奴仆,此刻却连一件衣服,一条被褥都找不到。俗话说,大难之前,鸦雀先飞。原来李琦刚一宣布造反,底下的仆从先都暗暗做好了卷铺盖逃跑的准备,各把细软藏匿起来,节度使府对奴仆一向严苛,以至于能拿的他们都拿走了,可见人心向背。梨洛和郑氏一通翻找,只找到一个破被单,见郑氏浑身湿哒哒的,先让她裹了。三人决定先在此暂歇,寻些衣物干粮,再做打算。 隔壁是马房,守夜人也跑了,马也不见一匹。深秋晚凉,寒风瑟瑟,梨洛知道出去两人怕是要在郊野冻死,于是铺些草,将就暖些,心里说了李文饶一百遍坏话,不过还是好好把嵌珠宝钿梳放在怀中。 有那么两三次有人声马声,梨洛好希望是李文饶来了,可每次都是兵士而已,二人急忙躲进草里,狼狈不堪。刚才沐浴更衣,梨洛被那婆子用热热的水泡了两个时辰,没得晚饭吃,及到事情有变,连吓带跑,衣着单薄地一直吹那冷风,此刻感觉烧起来,郑氏看她眼神飘忽,一摸额头,也吓了一跳,赶忙把破被单披在她身上,又撕了梨洛裙角的一个干净布条,把她手臂的伤包起来。正忙乱间,听见远处喊,生擒了李琦。原来李琦被亲兵护着好容易跑到城门边,就遇到裴行立的伏兵,死伤殆尽,李琦用帐幕的蓬布从城上缒下,结果被守株待兔的张子良逮个正着。二人知道有兵士路过,但郑氏扶着梨洛,二人也走不脱,瞬间一员大将拍马到前。 “哟,倒是两个美人!” “张将军,我们要不要先把李琦解到大营?”一个气喘吁吁的亲兵跟了上来,脸上带着伤,心想自家将军真是绝了,这种时候还有这闲情逸致。 梨洛听那亲兵喊张将军,心想应该就是李文饶所说的张子良了,忙掏出嵌珠宝钿梳——原来李文饶告诉她这是信物,如遇张子良或裴行立可以给他们看。 “原来是弟妹啊。”李文饶告诉张子良持嵌珠宝钿梳是自己内人,嵌珠宝钿梳便是订亲信物。看着披着破床单却不减天姿国色,反而楚楚可怜的梨洛,第一次没有想入非非,而是想李文饶这牺牲也太大了,这绿帽子也太绿了。 梨洛被他一喊,摸不着头脑,但也无力说话,只得点点头算认了。 张子良此刻要押解李琦,重任在肩,不能□□,只好让二人在守夜人的小屋里暂避,派了四个兵士在外守着。张子良本是好心却粗心,看梨洛裹破床单,想是李文饶的人,不好意思多看,没想她是病了,着急请功,也没让人给她们衣物。梨洛躺在床上,想要找些连翘、鱼腥草、紫锥花、百里香之类的草药,无奈身上乏力,郑氏让兵士找些吃的被褥,但兵士不敢擅离职守,都装听不见。局势未稳,梨洛不敢睡,听外面寒风呼啸,身上一会热一会冷,手臂也渐渐有了知觉,觉出疼来。 那边厢,李文饶其实更为着急。他原本叮嘱梨洛尽量和女眷待在一起,扮丑装病,低调,不要出头管别人。刚一围府,他就不顾危险,带了几个张子良的亲兵就飞马到各处说发现李琦女眷的地方去找,连婢女婆子都一一看了,可次次失望。他怎么会知道,梨洛扮丑装病了十天,赶上李琦焦烦,一连几晚让所有未侍寝女子轮流前去,梨洛被婆子看着沐浴,露了真容,结果又遇到郑氏,出了头,又遇上亲兵围攻,不得不跟着郑氏逃。这一连串的巧合打乱了李文饶的计划。在旁人眼中,他总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火烧眉毛也是不急不躁,胸有成竹。可他头一次恼恨自己未能算无遗策,担心那个连定好的策略都不能实施的“笨蛋”。总算到了寅时,兵马消停,他才在一处奴仆院落找到了梨洛。梨洛见到他十分惊喜,挣扎着就要下床,李文饶的眉毛却都拧到一块去了,一连声让人请大夫,想了没想,用斗篷包了梨洛上马回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第15章一饭之恩 梨洛睡熟了。鼻息细细,她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青丝如云,半掩着雪白的颈项。因为烧得热,脸颊绯红,原本红润的嘴唇有些失血的苍白。 李文饶不知在她身边坐了多久,看她嘴唇发干,就用小绢帕给她沾沾温水,又怕吵醒她,动作都是极轻极轻的。医生已经看过,倒无大碍,开了几味药,手臂也只是皮外伤,失了点血,重新包扎了,说休养几天就好。李文饶还不放心,嫌军营的婢女粗手粗脚,亲自喂了药,看她睡熟了,温度也渐渐降下来,才稍稍放心。 李文饶盯着梨洛好好地在自己眼前,从没有这么靠近,没了昨日的焦虑不安,忽然脸红起来。原来他想到回到军营把睡得朦朦胧胧的梨洛放在床上的那一刻,她青丝散乱,像一只小猫一样在他的臂弯里寻找温暖,薄薄纱衣之下,双峰挺立,若隐若现,由于抱得紧,不停磨蹭着他的胸膛,柔软而温热。想到这,李文饶觉得自己红到耳背,连脖子都感觉灼灼的热。他用手搓搓脸,想让自己冷静下,却又想到,昨晚把她环抱起来的时候,这双手曾触到她的小手,被风吹得凉凉的,指尖细滑,犹有花香……李文饶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赶忙凝神静气。 坐了许久,他又想,梨洛醒了,我该怎么说呢? “梨洛,我喜欢你。嫁给我好吗?”不行,太直白了。会不会吓到梨洛? “梨洛,跟我回长安。”不行,太隐晦了。梨洛应该不会懂。 再送点什么?可自己都装模作样送了两回东西了,梨洛在这方面真是非常迟钝了。 “哈哈哈,文饶,你也有今天!我可算知道我娃都这么大了,你还孑然一身了。”伴着爽朗的笑声进来的是杜从郁,一进来就拍李文饶的肩膀想要再讲些什么。 梨洛动动身子,似乎也要醒了,李文饶赶紧示意杜从郁小声点。那边梨洛却已经坐起来了,睁着大眼睛发愣。李文饶不知自己刚才小声的表白是不是被她听见了,内心里又担心又有点小雀跃。 可梨洛随即甜甜的笑了,”李文饶,呀,从郁哥哥也在。我好饿,有什么好吃的?“梨洛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对美食的渴望。 李文饶呼了一口气,还好没听到,可又有一丝失落,不知是怎么回事。忙命人端来一碗粥。 梨洛呼呼呼端起来就要喝,烫得直闭眼睛。李文饶叹口气:“起来就知道吃。”又忙接过来,一勺一勺吹,然后再递给梨洛。 梨洛一边吃,一边道:“能吃说明生命力顽强呀。” 杜从郁打趣道:“这我可看不下去了,再看就看饱了。” 梨洛道:“这是我做内应,报他一饭之恩。他又拿碗粥哄我,我是不会上当的。呀,这是新鲜的粳米和大麦煮的,我小时候最爱喝。从郁哥哥是也饿了吗?” 李文饶道:“你还知道是什么做的?” 梨洛道:“当然。哪像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杜从郁假作一本正经道:“那你可冤枉我们李公子了。这是李公子怕有沙砾,亲自为你洗米煮的喔。你去问致柔,就知道全长安的世家少女知道都会‘发疯’的。” “少胡说。说吧,你来有什么事?”李文饶捶了杜从郁一拳。 杜从郁这才原原本本把李琦被抓后的事都说了一遍,然后又说听说皇上敕令不日即到。镇海已定,李文饶可不用再住军营,还是请他和梨洛搬到国公府小住。梨洛问国公府安排的那个小厮怎么样了,说他甚是英勇,多亏有他,以一敌众,她和郑氏才能脱身。杜从郁说那个小厮叫马玄亮,勇猛正直不怕死,家贫无以度日,就自卖以赡养老母,交战只受了些外伤,就被张子良的部下救了,张子良说他跟自己年轻时很像,听说要带他一同入京面圣。 梨洛素少生病,几天时间,臂伤还没全好,但又生龙活虎了。杜国公在杜家墓园为王澹做了衣冠冢,梨洛好了,李文饶就陪她来为这位尸骨无存的英雄敬香祭拜。 隔日,皇帝下旨,将李琦家产分与浙江百姓,文臣武将与天下百姓无不心服。梨洛对致柔道:“皇上真是英明神武,爱民如子,之前都只看史书上这么写,现在才知道真是有这样的好皇帝。” 致柔道:“你好了就又混说,天威难测,皇上也是我们能轻易议论的?” 梨洛道:“想想你以后可是皇妃呀,我这是为你打算。”两个人笑着打成一团。 门外,杜从郁笑着摇摇头对李文饶道,“你明日真打算护送梨洛去月华山?”李文饶点点头,他想好了,再不能让梨洛孤身上路,不知搞出什么乱子来,决定她去哪,自己去哪。再说梨洛没有家人,去拜见她的师父,以后也好名正言顺地把她“骗”回长安,“你刚当上左拾遗,就要把家搬去长安?” 杜从郁道:“我倒是不想,你也知道我闲散惯了,不过父亲希望我能振兴门楣,要带全家一起返回长安。你知道自从大哥、二哥分了家,我们倒像处处矮人一头。” 李文饶知道国公性格,“那你们便先住我家吧。我给父亲先修书一封,另外,父亲若问我为何没一起回,你先帮我搪塞一下。有你在,父亲不容易发火 。” “哈哈哈,你有在怕相爷吗?我看他从来拿你没办法。”杜从郁又模仿李吉甫的口吻,“要不是看你从小聪明伶俐,早就把你打死了!” 李文饶看杜从郁惟妙惟肖的模仿,也不禁笑了,“父亲年纪大了,多少也迁就他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第16章房谋杜断 李文饶这次立了大功,皇上厚赏李家,文饶固辞,李宰相简直不知道儿子怎么想的,在京城直跳脚,命他速速回京。文饶知道这书信要好好写,才能让父亲消消气。晚上就在灯下凝神苦思,又让梨洛在磨墨,说是应该还一粥之恩。 忽然有两个人影从窗前闪过,似乎是女子。文饶一眼瞧见,并不抬眼,不紧不慢地道:“何人在廊下?” 致柔执灯进来,冬儿关门。 梨洛道:“致柔,你来做什么呀?” 致柔不看梨洛,向文饶行了个大礼,道:“听说你要送梨洛回月华山?”不待文饶回答,又继续说道:“我一家不避祸稳住李琦,现在三哥刚拿到官职,负责押送罪臣家眷回长安。如若重要家眷少了一人,哥哥岂不是要丢官。” 文饶道:“此话怎讲?” 致柔道,“我听哥哥今天感叹坏人活千年,说那常公公坏事做尽,没死就罢了,还在皇上钦差太监那里写了节度使府财产和家眷清单,赎了罪过。名单上的女眷头一名就是‘杜秋’,他还说看到张子良把‘杜秋’和郑氏保护了起来。如果哥哥交不出‘杜秋’,自是要丢官。” 文饶还没有讲话,梨洛已然同情致柔一家。师父总讲有恩必报,在她心里,致柔家的困境说到底是自己引起的,自然要帮到底。就说:“那还不容易。我跟你们去长安,从郁哥哥交了差,我再假死不就好了,正好我也要到长安打探崔大哥的消息。” 文饶还想讲什么,梨洛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道:“而且我那假死药上次没用到,很快要过期。那药用了好些稀罕药材,过期了很是罪过,星娘娘听了肯定不放过我。” 文饶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不过在长安就是自己的地盘了,料想不会出什么事。而且梨洛主动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心里甜蜜得简直要溢出来。忙抑住嘴角的笑,眼望着梨洛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文饶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了,谁知别人看去那是眼角含笑,眼神似水,连梨洛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忙松了文饶的衣角。 致柔到了房里,明明游说成功,解了难题,心里却比什么都难过。文饶的笑明明很好看,却仿佛有火在灼烧她的心——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柔情的一面。他也对她笑过,可那笑如清风朗日,没有一丝暧昧情愫,她一直仰望他,如天神一般,她的天神却对旁的女子付出全部温柔。致柔越想越心酸,蒙着被子痛哭了一场。 杜从郁其实也为难,但他极重视朋友的情谊,决定自己扛了,正在忐忑间。文饶突然告诉他,梨洛决定到长安再离开,也是喜上眉梢,“哎呀,杜秋名字在名单上,我正在想着轻易让她不见了岂不是难堪。幸好兄弟你和梨洛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到了长安交接了,我信你有一百八十种手段把她弄出来。” 文饶道:“我可不想让她以身涉险,你要谢就谢梨洛自己吧。我可说好了,这一路上她只跟着我,到了殿前点了卯,我就带她走,后续事宜你自己想办法圆上。” 从郁道:“好说,好说。”又调侃文饶道:“我还自罚包个大大的红包奉上,如果你要派媒妁去月华山纳采问名这些,我也都可以效犬马之力。” 文饶都被他气笑了,不过也被他说中心事,“如果那么快倒好了。不知道梨洛心里是否有我呢?” 从郁看文饶的样子真是没救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文饶啊,我们好久没有比试。我先考你个典故?” 文饶让他说说看。 “你可知房谋杜断?” “房玄龄善于谋略,杜如晦处事果断,并称“房谋杜断”,是良相典范,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这是本朝典故,何人不知?” “那你知道房玄龄让夫人蒙受恶名吗?” “不曾听闻。” “话说一天,太宗皇帝在宫里宴请群臣,房玄龄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之后身边那些人就开始开他玩笑,说你一个当朝宰相怕老婆,岂不笑死人?房相一听,就开始吹牛,我在家里,那就绝对说一不二。太宗皇帝一看,行啊,于是就赏赐了房玄龄两个美女。看得房玄龄一下子就吓醒了酒,心说:“我是谁?我咋办?我老婆那边咋办?我不想死啊?”都不敢回家。哆哆嗦嗦地把两个美人领回了家,卢氏哪管你皇帝不皇帝宰相不宰相的,见到这两个美人就是对着房玄龄一顿臭骂,终于房玄龄是把这两个美人送出家。太宗皇帝一看,就决定灭灭这个女子的威风,你猜怎么样?” 李文饶道,“横竖是要嘲笑我,不必卖关子,你说就好。” “文宗皇帝就让房玄龄和卢氏进宫问罪,十分威严地对卢氏说:你抗旨的罪可免,不过你要么让房玄龄把两个美女领回家和和美美过日子,要不就喝了这坛毒酒!卢氏泪洒皇宫,直接举起坛子就喝!急得房玄龄老泪纵横,抱着夫人那就哭啊,众臣子却一起大笑,卢氏木然地说,酸……才知道这毒酒是醋。从此卢氏就成为‘醋坛子’的代名词。” “这故事与我何干?我寄情山林,无意朝堂,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父亲幕下刘梦得你可认识?” “陋室铭名动天下,怎会不知?” “他写的‘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也是绝佳好句。可这王导、谢安辈也是惧内。尤其王导,自己在外偷偷养了妾,妻子得知要上门问罪。他匆忙命人驾车,为了抢先一步,连气度都顾不上了,把平日里清谈用的拂尘柄当做鞭子来赶牛,威仪尽失。”杜从郁忽然认真起来,“你是我的朋友,梨洛也是我的朋友。我想认真问你,你喜欢梨洛,会娶她吗? “当然。” “为妻为妾?”杜从郁追问。 “自然是让她成为我的妻。”李文饶毫不犹豫。 “你想得可能太简单了。且不说你是李相唯一嫡子,将来赞皇李家这一系的族长,你父亲对你期望甚高。就算他允了你,不讲什么门当户对,梨洛能够当好你那个大家族的主母吗?梨洛不是世家女子,没有见过三妻四妾,不曾斡旋高门巨户之间。如果他日她不能管理好内外事务,为人所笑,你能护得了她一生吗?梨洛天真聪颖,不染尘埃,你现在有情,梨洛不知道还好,如若她也喜欢上你,必是倾尽真心,恐怕不容你风流倜傥,你能保证一生唯她一个吗?倘若不能,你会让她沦为妒妇悍妇为人所笑吗?还有梨洛的天真无邪,急公好义,不被世垢,现在看都是优点,那时看都是缺点。到时你们想看两相厌,我该帮谁呢?” 李文饶不曾想过这么多,对杜从郁拜了一拜,“谢谢你今天说的话。” “这是曾在妻妾当中受夹板气的人的血泪忠告。”杜从郁苦笑道。“还有那个崔善贞的事,你有空也应与梨洛坦白说明的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第17章一个难题 此次征讨不过半月就势如破竹,内官钦差薛尚衍、淮南节度使王锷带着张子良等降将,押解着李琦父子紧赶慢赶,十一月一日就到了长安,众官称贺,宪宗宽仁,并不拆李琦祖庙,亦赦免了李琦的堂兄弟,只削去了李锜父子的宗室属籍,一同腰斩。唐宪宗任命擒获李锜的润州牙将张子良为左金吾卫将军,封南阳郡王;田少卿和李奉仙等人并为羽林将军,封公爵。司徒杜祐可中书省行走。宰相李吉甫为赵国公,李文饶为赞皇侯。 “恭喜小侯爷,贺喜小侯爷。”一大早,杜从郁就急匆匆地来找正在驿站空地练剑的李文饶。 “你这么早来,肯定没好事。”李文饶太了解杜从郁了。 “梨洛不在?” “你难道是第一日知道我家书僮从不会在我前面起床的?”梨洛名义上是俘虏,但李文饶又怕她出什么状况,所以自离了润州,让她穿了男装,扮作自己的书僮,夜晚也只在自己侧房休息,借了国公府一个老成的婢女服侍她。 杜从郁环顾一下,的确没看到梨洛,掏出一封信来,是李吉甫写来的。先赞颂了皇帝功德,说了诸人赏赐,然后话锋一转,让杜从郁传话说皇帝对他旁敲侧击,有意将长女普宁公主许配给李文饶。李吉甫知道儿子有多靠谱,不敢直接应了,说等李文饶返京,年轻人彼此心意相通再做决定不迟。 李文饶看了信,云淡风轻地还给杜从郁。 “哎,哎,大哥,你倒是给个主意。我该怎么回你父亲?”杜从郁抓过信,“普宁公主母家虽普通,但也是皇长子之母。这不好回绝啊。不回绝,你让梨洛做妾吗?唉呀,你看这一天天的,你们俩光让我操心了。” “我当然不会让梨洛为妾。”李文饶披上皮毛大氅,接过婢女的茶。“普宁公主年方十四,还是个孩子,你就回说公主尚年幼,拖一拖总是会的吧?” 杜从郁叹口气。 李文饶又道,“还有件事与你商议。此去不远,有位故人。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我去去便回。” “我要叫你声“大哥”了,我们几时才能回长安?还赶得上正月初一大朝会吗?” “放心,一定让你赶上除夕夜宴的。” 二人正在叙话,就听梨洛房里乒乒乓乓,像是打碎了碗碟,赶忙过去。 屋里炭火不足,有些寒冷。梨洛看起来是刚起床,穿了薄棉衣,光光地单束了一个髻,低着头,不敢看二人。桌布被烧了个大洞,梨洛着急用脚去踩,连带桌上的茶壶掉在地上才熄灭了。她支支吾吾地小心翼翼道:“前次遇险我想着如果是致柔姐姐这样一点功夫都不会的遇到就糟了,所以我昨晚用炭火溶炼了这个火矶球,大小可放在平时的香囊盒里,遇事扔出去,一点就着,吓也把对方吓一跳。就是刚才没注意,掉在桌布上了……” 杜从郁看着低着头的梨洛,连忙道:“无妨,你没事就好。这桌布茶壶……”刚要说“乃是身外之物”,就被刚才饶有兴致研究那个黑洞的李文饶抢了先:“我先代你赔了。你再多做三十日书僮赔我。我要去访友,以后再把缺的日子补回来。”不由分说,把他的大氅披在梨洛身上。 梨洛道:“那我们在这里等吗?” 李文饶订了杜从郁一眼。杜从郁咳咳两声,“呃……父亲年迈,受了点风寒,我会奏请皇上准我们稍歇数日。”他看到火矶球留下的印记,突然心思灵动,与李文饶交换个眼神道:“这火矶球是怎么做的?” 梨洛原原本本描述了一遍。原来早先道士炼丹发明了琉璜伏火法,用琉璜、硝石,研成粉末,再加皂角子,会使火焰更大,着火容易。梨洛有意要为致柔做“防身武器”,一路都在琢磨配方,试了几种都不行,昨晚在驿站野草中看到马兜铃,与皂角子药性相通,于是拿来试试,居然助燃效果更好。只是稳定性差,一不小心掉了出来,就烧了桌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