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妻,朕养之!!!》 第1章 赐婚 沈皇后乃华阳大长公主之女,与今上是为表亲,打小相识,十岁时定下婚事,十三岁登临凤座,从独承帝恩近四载,到如今的帝宠日薄,年已十九,膝下仍无一子半女,今上人前予她的尊重厚待,对于一位皇后来说,半分不少,可私下的临幸,却已淡薄到仅每月遵循祖制、皇帝必须宿在皇后宫中的初一、十五寥寥两日。 无子且寡宠,纵是身后有母亲、有以沈氏为首的朝堂势力支持,沈皇后亦不免有忧惧之感,这日十五,皇帝留在长春宫用晚膳,席间除了偶说几句宫闱之事,就只闻杯箸之声,夫妻之间竟像是无话可说,沈皇后回想二人从前亲密,心中也是酸涩,她亲夹了一筷烧雁鸢,放在御碟上,含笑问道:“陛下可还记得小的时候,您与明郎,常在上林苑捕射大雁,亲自架火烤了吃?” 皇帝似终于从繁冗政事中醒过神来,“唔”了一声,“朕记得,你也没少吃。” 沈皇后面上微微一红,“那时臣妾年少顽劣,也常跑马追在后面,一次……” 她略一顿,见皇帝只垂眼饮着御酒,并不言语,只得自己接着说下去,“……一次臣妾跑马追去,没闻着烧烤肉香,却见陛下手提着两只活雁,打马转过身来,笑着对臣妾说,此为‘聘眼’,让臣妾跟您回云光殿去。” 皇帝终于笑了一笑,放下手中金爵,“皇后好记性。” 沈皇后道:“幼少之事,臣妾一点也没忘记,一转眼,臣妾与陛下都已成亲六载,明郎却还是孤身一人……” 皇帝笑,“这可不能怪朕,朕刚登基那会儿,就想从姑母所请,定下他和容华的婚事,可没多久你父亲武安侯病逝,他需得守孝,此事就耽搁下来,等他三年孝期已满,袭了武安侯,并考取了探花的功名,姑母再提此事,朕又想将容华嫁给他,亲上加亲,可他却说男儿尚未立业、何以成家,婉拒了这桩婚事,自请外放三年。算来三年将满,他也该回京了,这次回来,朕得紧着帮他把这婚事给办了,不然,容华都要给他拖成老姑娘了。” 沈皇后既欢喜皇帝将弟弟的婚事放在心上,又不由地面露忧色,“只怕此事又有变故……” 皇帝问:“怎么说?” 沈皇后轻轻叹息,“明郎不久前写了封信给母亲,说是在任青州刺史期间,结识了当地官员的女儿,此生非她不娶……” 皇帝讶然,“竟有此事?” 沈皇后叹道:“母亲回信狠狠斥责了他,可明郎回信语气更加坚决,道是如不能娶那女子为妻,宁愿剃度出家,终了红尘。” 皇帝嗤笑,“朕与他一同长大,倒是头次见他这样大气性。” 沈皇后亦是满面无奈之色,“母亲的意思是,想请陛下直接下旨赐婚,断了他的心思……” 她一语未竟,就见皇帝笑意微敛,“若是明郎在成亲当晚夜奔佛寺,容华岂不是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忙讷讷不言。 绮殿一时静如深海,御前总管赵东林趋近轻道:“长乐宫来人传话,说是贵妃娘娘在用晚膳时,忽然晕了过去……” 皇帝当即变色,急问:“可传太医看了?!” “太医院顶好的几位太医,都已赶去看了”,赵东林悄瞥了眼皇后神色,垂首恭声道,“长乐宫回话说,像是喜脉。” 皇帝面上的忧惶之色一顿,随即漫成衷心的喜色,不断扩大,不待勉强微笑的沈皇后道出贺喜之辞,就已大步走出了长春宫,健步如飞的身影,宛如急着去见心上人的少年郎。 沈皇后目望着宫人提灯拥簇着御驾远去,长春宫前庭重又沦入黑暗,再三忍耐,亦忍不住语含凄声,“她冯氏入宫两年不到,就做了贵妃,本就圣眷优渥,后宫无人能匹,如今又怀有身孕……” 心腹姑姑素葭柔声劝慰:“娘娘与陛下青梅竹马,当年陛下能入主东宫,也有大长公主与老武安侯在后斡旋之功,娘娘与陛下的情分,是天底下谁也替不了的,陛下现下只是一时被那冯氏迷住了,等时日久了腻了,会回转过来,知道娘娘的好的,请娘娘宽心些……” 沈皇后半分宽不了心,依然忧心忡忡,“本宫只怕她生下个男孩儿,撺掇陛下立为太子,不仅把陛下的心全勾了去,还要觊觎本宫的后位……可恨本宫子嗣缘薄,陛下初登基那几年,后宫独本宫一人,竟也未能诞下一子半女……” “有大长公主和沈家在,娘娘您的后位就是稳稳当当,固若金汤”,素葭宽慰道,“其实娘娘也不一定非要自己生,若是有依附于您、忠心可靠的低位妃嫔生下子嗣,和您生,是一样的”,她见皇后抬眼看来,压低声音,“这也是大长公主的意思。” 沈皇后沉思良久,此事犹豫不决,而记忆中跨乘白马、手捉双雁、笑着向她看来的少年郎,却越来越清晰,她望着膳桌上成双成对的龙凤杯箸,双睫一瞬,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深秋时节,红枫染红了京城,贵妃冯氏有孕的喜讯,也传遍了朝野,皇帝人逢喜事精神爽,再见到阔别三年的至交沈湛回京述职,更是春风满面,命人在兰台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沈湛乃华阳大长公主之子,皇后沈氏的双生弟弟,今上的表兄弟,与今上同龄,幼年即与今上熟识,在今上被封太子后,成为东宫侍读,与今上同习六艺,一同长大,两人之间情义甚笃。今上只一亲妹容华公主,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曾当着满朝文武笑说,沈明郎即朕手足,至亲兄弟。 酒过三巡,政事聊得详尽,叙旧也说了有八|九分,皇帝笑看人赞“萧举清疏”的沈明郎,一副欲言又止的踟躇模样,朗声道:“有话你就直说,若你我兄弟之间,还不能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那朕这皇帝,也当得太过无趣了。” 沈湛闻言放下酒爵,整衣下拜,“微臣恳请陛下赐婚。” 皇帝明知故道:“你与容华的婚事,何必求请,说一句就是,朕立即命人操办,让容华风风光光地嫁到你武安侯府。” 沈湛苦笑,“陛下明知我将公主视作妹妹,从无男女之情,已经多次婉拒公主美意……” “朕知道你对容华无意,朕也私下劝过容华几次”,皇帝深深叹息,“可容华她,就是对你痴心一片……” 沈湛言辞恳切,“强扭的瓜不甜,微臣心中没有公主,纵是勉强成了亲,怕也终成怨偶,误了公主一生。” 皇帝饮了半口酒,“那你心中装的是谁?” “青州经学博士温知遇之女”,沈湛朝地一叩首,“臣母坚决不肯答允此事,微臣唯有请陛下赐婚,以全心中之愿。” 皇帝悠悠地摇着杯中佳酿,“不然,你就要出家?” 沈湛面上一红,皇帝看他这样,放声大笑,扶他起身,“明郎啊明郎,你这不近女色之人,竟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是什么样的女子,这样勾了你魂去?” 沈湛低低道:“她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他目光恳切,直视当朝天子,“如能与她结为连理、厮守一生,微臣这一生,别无所求,情愿归隐山林,与她携手终老。” “这可不行,你归隐山林、逍遥去了,谁来帮朕分担朝务,还有容华,你姐姐、朕的姑母,个个必要闹得朕不得安宁,你可别想着一个人快活,朕告诉你,你人还没回京,朕已将工部侍郎的位子给你腾出来了”,皇帝笑着拍了拍沈湛的肩,“一个女子而已,朕来为你做这个主,你刚才说是谁来着,青州经学博士之女?” “是”,沈湛将心尖上镌刻的两个字,温柔道出,“青州经学博士温知遇之女——温蘅。” 是年初冬,天子下旨赐婚,十九岁的工部侍郎、年轻的武安侯沈湛,迎娶青州七品官员之女温蘅为妻,如此“高嫁”的一桩婚事,瞬间轰动京城,今上向来厚待武安侯府,婚礼当日,御前总管赵东林,遵圣命亲至侯府赐礼,宫人奉命捧礼而入,流水般连贯不绝,金玉珠宝,堆得满室耀如白昼,令人咋舌。 华阳大长公主,一心希望爱子尚公主,如若不成,也需聘娶世家权臣嫡女为妻,联盟壮大势力,却不想爱子执拗地要娶那青州小吏之女,还讨来了赐婚圣旨,心中恼怒的同时,也是无可奈何。 爱子的婚事,逆她心意,爱女在宫中的处境,也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愁锁眉头,那贵妃冯氏自怀有身孕,独占帝宠,皇帝近年来本就淡待皇后,这一两月犹甚从前,长此以往,若那冯氏真生出个男孩儿来,可怎生是好?! 大长公主沉思良久,命人折了府园中一支新开的梅花,送至帝宫,皇帝今日朝后,便携亲信大臣,同往上林苑骑射,等回到建章宫中、见到这支梅花时,已时近黄昏。 皇后爱梅,幼年他向姑母求娶皇后时,曾许诺今生今世,永远厚待皇后,六年前他登基为帝,正式迎娶皇后,第二日即下旨命人搜集天下梅花名种,移种在皇后长春宫周围,从此以后,年年冬日,长春宫内外,一片香雪海。 皇帝将那支梅花插入觚中,命人传话长乐宫,今晚不去用膳,让贵妃好好安胎歇息,而后也未乘御辇,只带着几个御前内监侍卫,在冬阳薄暮下负手徐行,将至长春宫时,见一女子穿戴着雪色狐裘,站在一株绿萼梅下,微微仰首,淡薄的暮光透过疏浅的绿梅枝桠,落在她如烟似黛的清淡眉眼处,浮光霭霭映着双颊玉色,溶溶如天上冷月,当真清极淡极。 皇帝驻足凝望片刻,忽地想起赵东林前两日说,皇后正私下寻拢良家女,欲进献与他,以分冯氏恩宠,他心中想了一瞬,又见一只雀鸟飞到那绿萼梅枝桠上,轻啄扑腾了几下,触动了上头枝桠积压的白雪,被砸成了“白头翁”,那女子见之一笑,一瞬间冷雪消融,滟光迷离,如霁日云开,直似令人睁不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温蘅 今日皇后召见,明郎原本要告假工部、陪着她来,但圣上传令,指名要明郎陪驾上林苑狩猎,午后,温蘅只能携二三侍鬟,一人入宫。 皇后沈氏是明郎的双生姐姐,生得明艳端庄,既有母仪天下的端华气度,说笑起来,又温柔可亲,令人如沐春风,与婆母华阳大长公主之性情骄悍,大不相似,对她这个出身“寒微”的弟妹,也没有贬低责难,反一直留她在长春宫说话,颇有兴致地,和她讲说了许多明郎幼少时的趣事。 温蘅本正含笑听得入神,但见皇后说着说着,频频提到一同长大的圣上,眉眼间的神采渐也黯淡了下来,慢慢不语,只凝望着几上一觚其色如胭的红梅,神情忧惘。 六七年前,世人皆知皇后独占帝宠,圣上十三岁登基,四年之内,不开选秀,不纳妃嫔,偌大的后宫,独皇后一人,堪称史上未有之事,但到圣上十七八岁时,皇后仍未诞下一子半女,言官进谏如沸,圣上终开选秀,不少世家之女被选进宫,其中京兆冯氏的女儿,据传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一入宫就俘了圣上的心去,最受圣上宠爱,没两年,即被晋位贵妃、独占盛宠,皇后失宠,也成了如今世人皆知之事。 帝后之事,温蘅怎可贸然置喙,她见天色已近黄昏,以“宫门即将下钥”为由,向皇后请退。 皇后原本听说那青州女子温蘅,已是双十年华,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以为她品貌有缺,后又见弟弟那非她不娶的执拗劲儿,甚至想法儿向圣上讨要赐婚圣旨,又当是她是惑弄人心的狐媚子,迟迟居家不嫁,怕不是正是为了“钓”她弟弟这样的“大鱼”,攀附权贵,心中对她十分不喜,原要召进宫来,好生敲打一番,但召进宫来一看,却不是她想象中妖妖蛰蛰的样子,知书达礼,容色皎滟,气韵清华。 皇后终日寂寞,身在后宫,又哪里有可以真正交心的人,与这自家的弟妹一番交谈下来,对她竟心生了几分喜欢。 当世女子十六七岁,即可为人妻,她问她这样的品貌,为何硬生生拖到二十岁才嫁人,比她还稍大些的弟妹,闻言微低了头,“……总没有中意的……” 女子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皇后的丈夫是自己挑的,也喜她这样说话,心中又添了些喜欢,笑问:“遇见我们家明郎就中意了?” 弟妹含羞不语,双颊却浮起一丝嫣红,皇后见之嗤笑出声,她长久心情抑郁,已许久没有如此真心发笑,当下兴致上来,和她讲了许多明郎幼少之事,但讲着讲着,言语间总会提起一同长大的当今圣上,想到长乐宫有孕在身的那位,皇后心中愁绪又浮了上来,兴致大减,闷闷不乐,见弟妹出声请退,勉强蓄了点笑意,“无事就进宫来说说话,都是自家人,不要生分。” “是。” 温蘅心中感念,披穿了狐裘,行礼出殿,宫女打起垂帘,冬日清冽寒风,裹挟着清新的梅花香气,立即扑面而来。 长春宫外,一片香雪海,梅花名种遍植,争相吐蕊,深红浅紫,映着皑皑白雪,清秀苍古,香气浮动,温蘅披着霭霭暮色,穿行梅林,见有一株绿萼梅,与家中后园那株,似是同种,不禁驻足看去。 齐大非偶,这是明郎向父亲提亲那日,父亲来到后园,对她所说的四个字。 她心中何尝不明白,嫁与明郎,将面临诸多的难处,她不能再在父兄的庇护下、做她的温家小姐、无视外界流言蜚语、自在生活,而要以“寒微之身”,成为武安侯夫人,来到皇亲权贵遍地的京城,承载诸多高高在上的非议目光,她的“新家”,也并不是她的“家”,她的婆母——华阳大长公主,才是武安侯府真正的主人,传闻中大长公主骄悍的性情、她的寒微身份、明郎执意违逆母意娶她的行为,种种因素叠加,都将预示着她的婆媳关系,很难融洽,远嫁京城的她,身后也无娘家倚仗,在京城,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真正可以依偎的,就只有明郎一个。 她将一切都想得清楚,但却还是嫁了,因为,她爱了,因为,她信他。 她原先真以为自己会终生不婚,直到遇见了明郎。 梅间的一只雀鸟,扑腾着触动了枝桠积压的白雪,招了满头“白发”,温蘅忆起明郎今晨离家上朝时,她要送他出府,明郎却说冬晨风冷,让她不要离屋、坐在窗边看着他走就是,她依言坐在窗下,看着明郎披了斗篷离开,人到了室外,却双眼黏看着她倒退着走,不慎触了身后积雪的梅花枝桠,也招了满头白雪,不禁轻轻一笑。 她在内监的指引下离宫,抬眼看暮色满天,也未先回武安侯府,而是命车马先去了青莲巷。 哥哥今冬送嫁至京城后,在青莲巷租了一处居所住下,正好应考明年的春闱。 武安侯府私宅众多,明郎原想拨出一处清雅宅院,供哥哥静心温书侯考,但被哥哥坚决婉拒了,温蘅知道,哥哥这是为了她,不想让外人看来是温家在占武安侯府的便宜,不想让她这个侯夫人,承受更多的非议。 车马在院前停下,她从家里带来的侍鬟春纤上去敲门,开门的是哥哥身边的小厮知秋,见她来了,依然是笑称“小姐”,忙侧身往里迎。 温蘅制止了通传,自己向里走去,见庭中一树开得正好的红梅后,哥哥正在窗下专心温书,她微抿了抿唇,放轻了脚步,悄悄摘了一朵盛开的梅花,向窗内掷去。 一朵红梅忽地飞落在书页上,温羡一怔,向窗外看去,却见庭中无人、唯有红梅白雪,他只想了一瞬,即明白过来,手拈那梅花,高声笑道:“阿蘅,我知道是你,快出来吧。” 温蘅从藏身处现身,迎着哥哥的笑,步入室内书案旁,“天气这么冷,哥哥怎么还开着窗看书?” “这样清醒些,太暖和了叫人昏昏欲睡”,温羡这样说着,却起身将明窗阖上,又将脚边被冻熄的盆中炭火,重新引燃。 温蘅笑,“现在不怕昏昏欲睡了?” 温羡道:“我更怕我的妹妹冻着”,他让知秋泡壶热茶进来,亲自给温蘅斟了一杯,“是从家里带来的湘波绿,你那里喝完了,派人到我这儿来拿,知道你从小爱喝这口,来京时带了许多。” 温蘅点头,从哥哥手中接过茶盏、慢慢啜饮,茶雾袅袅中,温羡静看了会儿妹妹,道:“我总想去武安侯府看看你,但又怕去得太勤,外人说我们温家急不可耐地攀附沈家这根高枝儿,对你不好……你在侯府里过得好吗?明郎他,待你好不好?” 温蘅含笑点头,温羡望着妹妹眉眼间流露出的安恬缱绻,知道她所言不虚,笑道:“那就好”,他静了静,又问,“那……大长公主呢?” 温蘅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婆母她,自然是不大喜欢我的,但婆母不是内宅妇人,每日忙于与世家朝臣往来,也无暇理会我,偶尔有些言辞上的不痛快,明郎也总是护着我的。” 她怕哥哥为她忧心,浅笑着宽慰道:“日久见人心,我待婆母好,时间久了,婆母定也会待我好的。” “……这世上,谁要是得了我家阿蘅的好,还不知道疼惜喜爱我家阿蘅,那可真是有眼无珠之人”,温羡怕妹妹担心他为她担忧,也不多问了,只道,“明年春闱,我定会全力以赴,争取能留京为官。” 其实哥哥三年前就该赴京赶考,正与明郎同届春闱,但那年她大病一场,哥哥放弃了那届春闱,留在青州家中照顾她,为此事,温蘅一直心存愧疚,她此时听哥哥这样说,立即接道:“哥哥才华横溢,定能中榜的。” “借妹妹吉言”,温羡笑道,“若能留京为官,我就将这宅院买下来,修成青州那里粉墙黛瓦的样式,一应布置,都仿着家里来,庭中种上海棠蔷薇,园子里挖池引泉、铺架小桥流水,还有我在家里给你扎过的秋千,在这里,也再重扎一个,到时候,你来哥哥这里,就当回家。” 温蘅望着笑容满面的哥哥,忽地红了眼眶,她想要低头掩饰,然而哥哥已经看见了,手揽住她肩,温声道:“凡事有哥哥在呢,若哥哥能留在京城为官,以后这京城里,也有你的亲人和娘家,想回家的时候随时回来,哥哥总在你身后。” 母亲早年故去,她并非养于深闺,而是与哥哥一起识字读书、一同长大,感情甚笃,温蘅隐去眸中泪意,恬恬一笑,与哥哥说了许久的知心话,直至天黑,方才离开。 哥哥送她到院外马车处,抬手将那朵梅花簪在了她的鬓边,温蘅手扶了扶梅,笑道:“这梅花,哥哥该簪在未来嫂子鬓边才是,什么时候,哥哥能让我拜见下未来嫂子?” 他们温家,在青州琴川城,也算有名,只因家里有位迟迟不嫁的“大龄小姐”,还有位迟迟不娶的“大龄公子”,他们兄妹不是拘泥世俗之人,他们的父亲,品性清标,也不在意这些世俗之事,由着他们自己,从不请人说亲,一家三口都淡定得很,反是琴川城中人,比他们还关注焦心,媒婆们总是不请自来,觉着这样的好品貌,滞在家里,暴殄天物。 有时,他们兄妹间互相调笑,温羡笑问温蘅为何不嫁人,温蘅道,长幼有序,哥哥还没娶妻,小妹怎敢先嫁?!温蘅笑问哥哥为何不娶妻,温羡就道,妹妹婚事未定,做哥哥的放不下心,得等妹妹都终身大事,定了再说。 如今,做妹妹的终身已定,温羡迎看着温蘅盈满促狭笑意的眸光,将她扶上了马车,“不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初见 温蘅回到武安侯府,刚下马车向里走了没几步,就见沈湛迎面走了过来,讶问:“你也刚回来吗?” 沈湛道:“我回来有一阵儿了,在这儿等你。” 温蘅笑,“天这么冷,等在这儿做什么?!” “我不冷”,沈湛反握她手,问道,“你冷不冷?” 温蘅刚从温暖的马车上下来,也并不感到冷,她笑着摇了摇头,沈湛却不放心,抬手紧了紧她身上狐裘,“快些回房吧,这里风大,小心吹冻着了。” “……不去陪母亲用膳吗?是不是我回来太晚了、错了时辰?母亲有没有生气?” 沈湛看妻子眉眼间现过忧惶,忙宽慰道:“没有的事,母亲今晚外出赴宴,人不在府中,我们回房用膳。” 三鲜笋、玉珍脍、炙鹌子脯、青虾辣羹……一应菜式皆是合妻子口味的,沈湛还为她专请了两个青州厨子入府,温蘅看沈湛一直在给她夹菜、自己却不怎么动筷子,笑拦道:“好啦,我吃不下的。” “多吃一些”,沈湛觑看着她的面容,“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了些?” 温蘅道:“哪有?!” 沈湛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遭,仍是道:“我还是觉得清减了些”,他放低了点声音,在温蘅耳边道,“待会儿回寝房抱抱看,是不是轻了些……” 左右侍鬟嬷嬷垂手侍立、静默地一声咳嗽也无,沈湛说话声音再低,屋里人也能听见,温蘅双颊浮起一丝红晕,恼嗔了沈湛一眼,夹起一筷糖醋锦鲤,放到沈湛的碗中,“吃你的鱼吧,都快凉了!” 沈湛却不急着动筷子,笑着问:“糖醋锦鲤有个典故,不知道娘子知不知道?” 温蘅自小与哥哥一起,承蒙身为经学博士的父亲,亲自教授课业,父亲往青州各地讲学时,温蘅就穿扮成侍读模样,与哥哥一起跟着去,走遍了青州山水,不知听了多少场群英荟萃的文谈,也算是腹有诗书,可还从没听说过“糖醋锦鲤”有什么典故,她不解地摇了摇头,“愿闻其详。” 沈湛却不给她解惑,夹起那筷鲤鱼慢慢吃,温蘅好学,急道:“你说呀,什么典故?” 沈湛慢吞吞地吃完了这筷子鱼,又喝了口酒道:“从前有个人,外出走在湖堤上时,撞见未来的妻子正与一英俊男子同行,两人行止亲密、毫不避嫌,那人遂就以为那男子是那女子的相好,心里醋得直发酸,尾随看了一阵,心中醋意翻涌,也不注意看路,脚下一个不慎,摔进了湖里,也成了湖里的一尾鲤鱼,这一摔,行人围看着叫嚷救人,那女子和那男子,也被惊动过来,这‘鱼’硬着头皮游上岸,大家相见说了几句,这才知道,原来那男子是她的亲哥哥,也是他未来的大舅子,这条‘鱼’满腹的醋意立马没了,一下子就变得甜滋滋的啦。” 被“戏弄”的温蘅,抓了系腰的香囊,就要往沈湛身上掷,可又忽地想起自己不再是琴川城的温家小姐,而是武安侯府的侯夫人了,屋里的侯府侍从都看着呢,遂又慢慢了垂了手,只冷着脸道:“那‘锦’字呢?何解?” 沈湛笑道:“大家都说这尾鲤鱼生得挺好的,不知道鲤鱼夫人是不是也这么看?” 温蘅嗤笑出声,但犹是瞪了他一眼,“谁是你未来的妻子?!那时也就才见过一面吧?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就说是未来妻子,好不要脸!” 沈湛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我的妻子”,他问,“慕安兄好吗?过几日就是除夕了,我明日亲自去趟青莲巷,请他那天来家里一起过年好不好?” 温蘅点头,她想到今年琴川城家里,只有父亲一人守岁过年,不免流露出几分愧疚和思念,沈湛及时察觉,手揽住她肩,温声道:“待到明年,我想办法求请圣上,将岳父大人调至京城为官……” 温蘅依偎在他怀中,轻轻摇了摇头,“父亲喜欢讲学,而且……青州琴川,是母亲长大生活的地方,病逝后也葬在那里,父亲他回回心里难过了,就带壶酒去母亲墓前说说话,他舍不得离开那里的……” 她静了会儿,收敛了感伤的情绪,重又露出笑容,“好啦,快吃饭吧,菜真的快凉了!” 用完膳后,侍女送水至寝房,沈湛命众仆皆下去,自己端了铜盆至榻前,要帮她脱下绣鞋,温蘅轻推了下他肩,“我自己来。” 沈湛却坚持,一边将她双足泡入温热的水中,一边道:“娘子累了一天了,让为夫的伺候伺候你。” “我累什么,一整日里,不过是走走坐坐”,温蘅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今日入宫的情形?” 沈湛笑道:“不用问,姐姐一定喜欢你。” 温蘅奇怪,“为什么这么肯定?” 沈湛笑吻了下她脸颊,“因为你天生就讨人喜欢,好到我恨不得把你藏起来、不叫别人发现,怎会有人不喜欢你?!” 温蘅咬着笑轻斥一声“贫嘴”,忽又想起婆母,默然不语,沈湛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道:“母亲是因为太生我的气了,才会对你有误会,等时间久了,误会消了,就好了……” 他顿了顿道:“你第一次见我时,不也产生了误会,以为我是……” 温蘅本来还在烦忧婆母对她的厌恶不满,却听沈湛忽然提起了二人初见之事,立马脸一红,打断他道:“别说了!!” “说说嘛”,沈湛笑得促狭,“挺有意思的,你把我当成了……” “哎呀,你别说了!!” 温蘅足撩着水轻踹沈湛,打断他的话,两个人渐渐笑闹着纠缠在了一处,只听“哐当”一声响,铜盆都被踢翻了,清水浮着嫣红的花瓣漫流了一地,温蘅瞪了沈湛一眼,要唤人进来收拾,沈湛却紧搂着她腰道:“先别管,吃鱼要紧。” “……吃什么鱼?” 沈湛笑啄了下她樱红的唇,“你说呢?” 温蘅轻笑,双手勾搂住沈湛脖颈,抵额眼望着他问:“你不嫌腥啊?”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我的小鱼夫人,好像已经快熟透了,”沈湛语含笑音,手带了缠金帘钩,妃红帐帷如水落下,暖融的灯光,映着一对鸳鸯帐影,罗衫轻解,交颈情浓。 新婚燕尔,正是耳鬓厮磨、如胶似漆,没两日,沈湛就因将至除夕休沐在家,日日与温蘅同进同出,抚琴作画,赌书泼茶,享受琴瑟和鸣之乐,转眼新的一年至,初一午后,按礼,温蘅需作为武安侯夫人,与婆母华阳大长公主一起入宫,向太后、皇后道福。 这还是温蘅头次与婆母一起出行,纵是已经习惯了婆母对她的冷淡轻视态度,温蘅心中犹是有些忐忑,两架车马停在侯府门口,温蘅要扶婆母上车,手已抬起去扶,婆母却当着明郎等人的面,直接将手搭在一名侍女手上,冷着脸登上了车。 温蘅默默垂了手,见婆母躬身进入车厢落座后,向后面的马车走去,华阳大长公主坐在车内好一会儿,却仍不见启程,撩起窗帘向后看去,见自己那个儿子,正趴在车窗处,同他的宝贝妻子说话,好似在软语宽慰她刚才当着一众侍从的面、给他妻子甩脸色的事。 大长公主心中火起,拂然摔了窗帘坐回去,容华公主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当年与丈夫选择了今上,联手助他入主东宫后,就有意让明郎将来与容华成亲,谋了多少年,儿子不肯领情尚公主就罢了,娶个世家权臣之女也行,没想到他却死活要娶个大龄小吏之女,不仅对家族毫无助力,还惹了非议、败了脸面。 她真是看这儿媳怎么看怎么碍眼,偏偏明郎爱她如珠似宝,一次她因朝堂之事心情极差,回来看这温氏低眉顺眼的样子,更是心烦,随便寻了个理由,罚她去沈家祠堂跪了一个时辰,结果那天晚上明郎回来,二话不说,直接走到她房门前,撩袍下跪。 她惊问他这是做什么,明郎道妻子的错就是他的错,妻子受罚,丈夫当双倍承担,说什么母亲以后责罚儿媳,儿子都当双倍受之,完了硬生生在她房门前的雪地里,跪足了两个时辰,把她气得不行,一瞬间恨不得没生这么个儿子。 华阳大长公主一路心烦意乱地入了宫,等在宫门前下了马车,也是直接无视了她这儿媳,走在前面,温蘅从后面马车下来,急行了几步,默默跟走在婆母身后。 入宫没走多远,即有皇后派来的侍女迎上来,说是皇后娘娘正陪着太后娘娘在买卖街闲逛取乐,引着华阳大长公主等往那里去。 所谓的买卖街,是大梁梁成帝的首创,成帝为君无所建树,好做商贩,在宫中宁巷建了条买卖街,各式门店摊贩应有尽有,就连酒楼戏台也不缺,常命令妃嫔宫人等,扮成行人小贩,逛街讲价,而他就沉溺其中,一时买货,一时卖货,乐此不疲。 后来,成帝驾崩,后任皇帝没继承父皇的为商之志,但直接拆了这街,又好似太不顾及父皇的脸面,于是将这买卖街保留了下来,但只许在新年的前三日开放,专给后宫女子取乐用,增添新年喜气,这一宫例,沿袭至今。 温蘅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宫内买卖街,见景象繁华、人声鼎沸,真就像京城街市一般,两边商贩吆喝之声不绝,有男有女,身上都是平民衣裳,瞧着像是宫里的内监嬷嬷扮的,逛街的人,也没有一个穿着彰显身份的宫内衣裳,凭衣裳看不出人,只好看容貌风度,颜色娇艳、落落大方的,应该是宫里的娘娘,三三两两成行,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语不断,另还有许多宫女侍卫,扮作行人穿梭其中,热闹非凡。 若无皇后派来的侍女指引,想在这热闹“街市”,寻到太后一行,可真不是容易事,侍女将她们引至买卖街左边的一间茶楼里,太妃皇后贵妃公主等,俱在此处陪着太后,一同享用民间点心,围坐着闲话说笑。 在座之人也都穿着寻常衣裳,单看面容,温蘅只认识皇后娘娘,但见左边那位清眸流盼、姿妍楚楚的女子,腹部微微显怀,定是贵妃娘娘,中间那位四十上下的美貌妇人,如被众星拱月,应就是当朝太后娘娘,而依在她身边的那位、十七八岁的明丽女子,想来就是今上的亲妹妹——容华公主了。 华阳大长公主再不喜欢她这儿媳,木已成舟,也得把她推到人前,淡声命温蘅向太后等行礼。 温蘅刚要屈膝叩拜,就听太后娘娘笑道:“免礼,穿了这身衣裳,谁也不认识谁,你朝我跪什么呢?!” 在座之人都笑了起来,独容华公主面无表情,皇后瞧在眼里,为弟妹悬着心,太后见这温氏倒是眉目如画、风姿清雅,不禁多看了几眼,但因容华在旁的缘故,也并不开口赞她,她都如此,其他人自然也不开口,只与华阳大长公主笑语,请她快些坐下。 华阳大长公主笑问:“圣上怎么没来陪着太后?” 太后笑道:“也不知他是在御书房理政,还是躲在这儿哪里,不管他,他要是在这儿,多少人说话都不自在。” 温蘅听着她们说笑,上前尽儿媳本分,为婆母倒茶,谁知茶还没奉与婆母,桌下不知被谁踢了一脚,她身子一抖,手中茶也泼了大半出来,溅湿了衣袖手背。 华阳大长公主差点被这杯茶泼了满脸,心中恼怒异常,想这温氏小门小户、连杯茶都倒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丟她脸面,气得要狠狠数落她,但又因当着太后等人的面,没法发作,于心中积攒着怒气。 皇后看弟妹手背像是被烫红了,忙命人去取药来,她刚开口,就听容华公主道:“何必这么麻烦,街上不就有现成的药铺。” 华阳大长公主现在一看温氏,就满肚子火,她忍着气道:“你去吧。” 温蘅垂下眼帘,轻轻“是”了一声,携侍鬟退出了这间茶楼,那杯茶本也不是很烫,她走到“大街”上,冬日冷风扑面吹来,手背处这么一冻,更加没什么感觉了,只看着红红的,仍有些骇人。 春纤心疼道:“小姐,我们快去买药吧。” 温蘅笑,“带钱了吗?” 春纤一滞,听她家小姐道:“没事的,我不疼了,随便走走吧。” 温蘅一边带着春纤闲逛,一边想着方才受的那一脚,从方向上来说,踢她的该是容华公主,至于为何踢她,大抵是恼恨她与明郎一事,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出丑…… 温蘅想着想着,走经过一家书铺,抬脚走了进去,店中好似无人,只书架林立,墨香四溢。 温蘅原只是随便走走看看,谁知翻看了一阵儿,竟挑了几本珍本出来,疑心这店铺里的书,是不是从皇家藏书楼搬来的。 ……那么,能买回去吗? 温蘅四看了看,走到柜台前,见里头原来有一个人,身着一袭如洗的雨过天青色文士长衫,悠然躺在黄木摇椅上,脸上盖着一册翻开的《六朝史》,看不见面容。 这应该就是扮作店主的人了,温蘅凝看了他好一会儿,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睡着,默了默,轻声问道:“请问……我可以买书吗?” 那人闻声略动了动,一只修长明晰的手,缓缓搭上面上的《六朝史》,把书往下移了移,一双清湛的眼,如云开月明展露在她眼前,月射寒江般看了过来,微凉的眸光在落到她面上时,似是微微一定,但又很快沉静如幽海,让人疑心那平静的海面是否曾掠起过丝毫波澜,只那眸中隐隐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是十成十地存在着,看得人有些发虚。 她也的确有些心虚,“……我……没带钱”,温蘅取下拢在手腕处的碧玺珠串,递到柜台上,“可以用这个抵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珠串 皇帝因想一个人清静清静,遂将赵东林等御前内监侍卫,都打发地远远的,不想,却给了这女子“可趁之机”,来亲近龙颜。 他倚躺在黄木摇椅上,眼望着皇后给他挑选的窈窕佳人,明眸皓齿,肌若凝脂,看上去似乎十七八岁,披穿着一道银红色羽缎斗篷,里头隐约是一袭蜜合色缕金裙裳,颜色鲜艳,容姿娇柔,与上次梅林所见之素净清皎,大不相同,蛾眉淡扫,唇点香脂,眉心一枚红莲花钿,如霞似火,像是着意盛妆,有备而来。 皇帝将目光落到她递送碧玺珠串的纤手处,见她手背一片通红,问道:“你手怎么了?” 温蘅听这人突然说话,声音清朗,不似内监尖细,心道应是侍卫之流,再看他眼望着她的手、提着书角站起身来,瞧着是位年约弱冠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自有一股凛然气势,更是证实了心中所想,含笑回道:“刚才不小心被茶水烫了下。” 温蘅是实话实说,但听在皇帝耳中,却像是在有意博取他的怜惜。 温蘅继续道:“不过没什么,已经不疼了。” 皇帝心道,博取他的怜惜后,再展示下她的坚强,以示她是名柔中有刚的女子。 温蘅看这年轻男子一味地盯着她的手看,却不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只好将那碧玺珠串往前推了推,又问了一遍,“我身上没有带钱,可以用这碧玺珠串,抵这几本书吗?”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女子腕饰,向来可作定情信物,皇帝自两三年前开选秀纳妃嫔以来,见惯后宫女子邀宠,但还没见过这路数的,装得天真纯情,其实十分大胆,他静静目望了她会儿,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够。” ……不够? 今天是大年初一,理当穿得喜庆鲜艳些,兼之,又要入宫拜见太后皇后,不能失了礼数,温蘅难得地盛妆出行,身上的饰物,都比平日多戴了些,但,除了在京城珍宝坊买的那只碧玺珠串,其他簪钗佩饰,都是明郎送的,也是明郎今天清晨,一件件地帮她佩戴上的,她怎么舍得拿出来换书…… 温蘅无奈地看了眼堆在柜台上的那七八本书,心中暗叹一声,垂下眼帘道:“不够就算了……” 她抓着那碧玺珠串要走,皇帝微一挑眉,哦嚯,欲擒故纵…… 他倒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招儿,伸出手去,按住了那珠串,“一两本倒也足够。” 温蘅心中立时盈满欢喜,莞尔一笑,皇帝看得微微一愣,就似那天看到她站在绿萼梅树下,望着“雪雀”轻笑时的场景,霎那间如云开雪霁、滟光迷离,他略定了定神,执了那珠串在手,淡道:“你挑吧。” 这可真叫温蘅为难,她本本都中意,微蹙着眉头,翻着这七八本书,犹豫起来,一会儿拿起这本,一会儿拿起那本,皇帝见她“演戏”“演”得很是认真,指腹拨着碧玺珠子看了好一会儿,唇际也不禁随之微弯了弯,露出点笑意,“算了,你都拿走吧。” “啊?可以吗?”温蘅惊喜抬头,双眸晶亮。 皇帝“嗯”了一声,心道反正给你,也都是朕的。 温蘅却有些犹豫,三天后这里的书被收回去清点,一只珠串换走了这么多珍本,这人不会有麻烦吧,她又问了一次,“真的可以吗?你让利这么多,到时候上面的人会不会找你……” 剪水双眸盈盈地凝望着他,面上的关切也似十分真诚、发自肺腑,皇帝心里暗暗发笑,感叹她“演技”极好,几可做真,她手背那处红印,他方才也仔细看过了,不似作伪,像是真被烫伤了,也真是为了博他怜惜,挺下“血本”了。 “戏”既过来了,那他就接着吧,其实皇帝平时懒得理会投怀送抱的女子,但今日不知为何,竟起了点兴致,他想,过年前后无需上朝,近来也没什么要紧朝事,他怕不是太闲了,闲得在这儿跟皇后派来的女子“对戏”,迎着她关切的目光道:“可以的,我上面有人,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他转过身,打帘走后门,来到书铺后的空庭,唤了一声:“赵东林!” 赵东林这滑头果然没走远,不知从哪个旮旯角里,麻溜地冒了出来,“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让他找了瓶涂烫伤的药膏过来,重又打帘回到柜台后,见她正在侧倚着柜台看书,从他这角度看去,因逆光看不清她的面容,唯见一道窈窕的美人剪影,弧度恍若古仕女工笔画,柔桡轻曼,仪静体闲。 帘拢声响惊动了她,她搁下书转过身来,那墨色的美人影,也就随之一寸寸地明亮鲜活起来,芙蓉如面柳如眉,一双明眸灿然似星,光华流转,落在了他的面上。 “……我……给你拿了瓶药膏”,皇帝清咳一声,指挑了些膏药,欲上前捉了她手,帮她涂下伤处,谁知手刚碰到她微凉的指尖,就见她如避蛇蝎般、飞快地缩回了手,怔怔望着他的双眸,满满地蕴着戒备与不解,那随侍她的丫鬟,也配合地大喊了一声,“不许对我家小姐动手动脚!!” ……故作矜持?? ……哦,也对,她现在的设定是不认识当朝皇帝,作为一名良家女子,若是随随便便任由外男握住她的手,岂不是显得品性轻浮?宫中的妃子,可以明艳张扬,也可以沉静如水,百样性情皆可有,独独不能轻浮孟浪,这是宫妃大忌,犯了这一条,就绝无入宫为妃的可能。 “……是我唐突了”,皇帝放下那瓶膏药,“小姐自己来吧。” 温蘅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但看他又好像是一片好意,方才还让利那样多、将书换给她,也许只是举止唐突些、没有什么其他心思,她垂眼轻挑了点膏药细细涂在手背处,再三向他道谢后,与春纤抱着书,离开了这间书铺。 皇帝看她就这么走了,莫名生出点儿留恋的心思,心道就这么走了吗?不再演会儿了吗? 他望着空荡荡的书屋大门,疑心她还会再回来,借口就是掉了香囊帕子什么的、要回来找找之类的,然后请他帮忙找找,找的时候说说话聊聊天亲近亲近,说不定还会脚一崴、正好跌到他怀里…… 这是谁的套路来着?杨美人?玫嫔?还是贵妃? 皇帝刚登基那四年,身边只皇后一位妻子,那时以华阳大长公主为首的朝廷势力十分强大,后宫没有宫女,敢使招数往龙榻上爬,他也没这方面的心思,真与皇后举案齐眉了四年,四年后,他大权渐掌,为给笼络的世家喂下定心丸,应言官之谏开了选秀,世家众多,不能厚此薄彼,他纳纳这个,纳纳那个,后宫渐渐人就多了,这一多,什么五花八门的邀宠路数都出来了,逛个御花园各种偶遇,走近些各种腿软,只要出了建章宫,一天不知遇上多少遭。 皇帝用治理前朝的眼光,冷眼看了后宫一阵,觉着京兆冯氏家的女儿,倒是个性子厉害的,御下宽严并济,做事也有分寸,作为妃嫔来说,容貌足以服众,面对他时,性子也很乖巧可人,不会恃宠生娇,给他找事,她的家族,也颇有能力并知进退,方方面面,都正是当宠妃的料,他也需要一位宠妃,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如今的前朝局势,不容许他太过亲近皇后,他这几年,一直在设法剪除姑母华阳大长公主的朝廷势力,若继续与皇后举案齐眉,前朝笼络的世家看了,将会心生忧虑,怀疑他打压“公主党”势力的决心,使得局势不稳。 从前妃嫔人人恩宠都差不多,觉得争上一口气即万人之上,但自有了冯氏这位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后宫诸女望之莫及,“偶遇”之事少了许多,皇帝已许久没见到像她这样“直白”而又“婉转”的“勾引”了,他拨了拨手中碧玺珠串,再看向那空荡荡的书屋大门,又拿起那本《六朝史》在柜台后坐下,但直至黄昏,都没有人回来。 温蘅离开这书屋后,就回到那间茶楼附近,等待婆母,婆母本是笑着陪太后等出来,结果一看见她,脸色就冷了下来,离宫的路上,一句话也不与她说,等回到了武安侯府,沈湛出来迎接,看见她手背处涂着膏药,急问她是怎么回事时,婆母忽然爆发,怒声斥道:“她烫破了点皮值得你这样?!你可知那杯热茶,差点泼在你娘的脸上?!!” 沈湛一怔,温蘅急忙跪下请罪,“母亲消消气,当时儿媳好像被……” “连杯茶都倒不好,我要你这样的儿媳有什么用?!我与武安侯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婆母似不想再看到她这张脸,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满面怒气地掠过她身边,大步向内走去,侯府门前,沈湛扶她起身,问是怎么回事。 温蘅望着婆母远去的背影,心中暗叹了口气,没将容华公主那一脚对他说出,只道是自己不小心。 沈湛道人有失手,让她别放在心上,又说母亲近来因朝事心情不好,所以火气大些,低首轻吹了吹她手背,问还疼不疼。 温蘅摇了摇头,敛了抑郁的神色,从春纤怀中抱过那摞书,笑对沈湛道:“你看~” 沈湛翻了翻书,也笑了,“哪儿得来的?” 温蘅将用碧玺珠串换书一事,笑对沈湛说来,夫妻二人手挽着手,向内走去,而深宫之内,御前总管赵东林,默默瞥看着御案上的一道碧玺珠串,见看书的圣上,时不时就抬头看上一眼,心中暗思,这碧玺珠串的女主人,会是谁呢? 他想,等夜里圣上召幸妃嫔,这谜底自然就会解开,然而,圣上一整夜都没有召幸任何妃子,而这道珠串,在接下来的几日,一直搁放在御案处,圣上批奏折的间隙,有时会拿起来把玩把玩,唇际浮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日,长春宫中来人传话,赵东林入内传报与圣上,“皇后娘娘派人来说,陛下操劳国事,也当以龙体为重,宫中教坊司新排了一支乐舞,十分精美,请陛下去碧波榭赏看会儿、消消乏。” 圣上正批阅奏折,头也不抬道:“说朕正忙,改日再看。” 赵东林“是”了一声,正要退出去传话,忽又听圣上道:“等等!” 他抬头看去,见圣上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又落在那道碧玺珠串上,唇际又是那抹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意,唇还微动了动,似是轻轻嘀咕感叹了一句,“还学了跳舞?!” 赵东林听不明白,但见圣上站起身来,朗声道:“备辇,去碧波榭。” 尽管心中不愿,但皇后眼见贵妃的肚子一天天地鼓起来了,还是日益忧灼,最终听从母亲的意思,仿着圣上独宠贵妃的喜好,择了位容貌娇俏、楚楚可人的小户女子青菱,欲献与圣上,以分贵妃恩宠。 碧波榭中,乐声悠扬,舞台以重重轻纱围拢,如云似烟,映衬得正中起舞的女子,清姿如梦,婉约朦胧,恍若仙女下凡,皇后与圣上多年夫妻,知道圣上此时虽然面上淡淡的,但其实很有兴致,一双眼一直望着轻纱内的女子,看得很是认真,心中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有点发酸。 但,当歌舞至中途,纱幔落下,青菱转过身来,露出如花容颜,眸光流转地望向圣上,继续舞蹈时,圣上面上的表情,却变得有点怪,原先认真赏舞的他,开始频频低头喝茶,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歌舞毕,青菱盈盈下跪,叩拜圣上,皇后等着圣上的反应,而圣上,也似在等着什么,他等了一阵儿,看向皇后,皇后不明所以,圣上又移开了目光,自己逡巡着像是在寻找什么,遍寻无果后,静了片刻,又转看向她问:“……没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夫人 皇后以为圣上还想继续赏舞,忙吩咐道:“青菱,你再跳一支拿手的舞,献与陛下赏看。” 青菱以为自己入了圣上的眼,心中欢喜,声如黄鹂般婉转应道:“是,娘娘。” 她直起身来,正准备再舞一曲拿手的《惊鸿影》,却见圣上微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的动作,看着皇后问:“……没有……其他舞者了吗?” 皇后微一愣,随即婉声道:“是臣妾准备地不够,这就让人从教坊司再传些顶尖的舞伎过来,供陛下赏娱。” 她正要侧身吩咐侍女去传人,却听圣上道:“不用了”,淡淡的嗓音里,像隐着两分难掩的失望。 皇后不解地看向圣上,见圣上也正看着她,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一直到最后离开,圣上什么也没有说,至于青菱,也并没有获得半点册封。 皇后回想今日之事,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圣上刚开始赏舞时,的确兴致颇高,她甚至有许久没见圣上有这样的好兴致了,但,没多久,纱幔落地、青菱转过身来,圣上的兴致,就似断崖落瀑,瞬间就跌了下去,是青菱的面容,不讨圣上喜欢吗?可是,她正是比照着贵妃冯婉柔的容貌气质选的,怎会不符合圣上的喜好呢? 皇后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皇帝亦是如此,他不明白,皇后都已经让她来“勾搭”过他了,为何还要“藏着掖着”,是“奇货可居”,要再“压压”,再安排几次“偶遇”,让她自己惊讶“发现”那书铺的主人,竟是当今天子,以这样一段对皇帝来说、极其罕见的经历,奠定她在他心中特殊的地位吗? 本来在来的路上,皇帝还在想,等会见了,她会演出怎样的“惊讶万分”、“花容失色”,抱着一颗“看戏”的心来了,结果什么也没看到,原本他坐在御辇上,一路上想了许多,越想越远,想她是皇后举荐的人,目前局势,他不能与皇后这边过分亲近,那么,要不要将她收为妃嫔呢? 他想了许多,想得还有点纠结,结果全是白想。 赵东林陪侍御驾,见圣上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也是瞧不明白,只是看圣上一回建章宫,又开始把玩那道碧玺珠串,当下对这珠串的来历,对那背后的女子,真是万分好奇。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皇帝都再没见过那女子,他有时故意去御花园走走,什么也“偶遇”不着,去皇后宫中坐坐,也什么都瞧不见,时间渐至正月十五,这日皇帝见完朝臣、批完折子,又拿起手边那道珠串,心神悠荡地想起那日她莞尔一笑时,眸中如流漾着星子,秋水逐波,像是能叫人溺进其中。 皇帝想,皇后眼光好,还是很会挑人的,宫中女子大多容貌不俗、各有千秋,真要论皮相比个一二三来,其实难以决断,美人在骨,她也很美,但骨子里美得很不一样,至于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能让他明明看穿了她的套路,却还能提点兴致上来,陪她演上一演,等待着在这深宫中下一次的“偶遇”邂逅。 皇帝正看得出神、想得出神,忽有一双温软的手,捂住了他的双眼,有故作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在他耳边,“猜猜我是谁?” 皇帝直接道:“嘉仪别闹。” 容华公主元嘉仪,无趣地松开手,“皇兄怎么知道是我?说不定是你的那位宝贝贵妃呢?” 皇帝道:“除了你,还有谁敢不经通传、悄悄地闯进来?!” 先帝在时,年纪尚幼的容华公主,因为生母出身寒微、即使生下一子一女,位分也仅仅是九嫔之末的充媛,而活得沉默内敛、谨言慎行,对那些高贵妃子所生的皇子公主,不敢有丝毫冒犯,后来,原太子因罪被废,一母同胞的皇兄,竟在夺嫡之争中,出人意料地胜出,入主东宫,后又登基为帝,容华公主也随之,从一位寂寂无名、被人忽视的公主,一跃成为大梁朝最尊贵的金枝玉叶。 从她幼时记事以来,母亲就爱她爱得无微不至,成为太后后,更是对她万分宠爱,几乎有求必应,皇兄自然也是疼她的,毕竟,她是他唯一的亲妹妹,随着年日见久,容华公主的性子,渐渐变得娇蛮张扬,无所顾忌,与幼年时相比,活像是变了一个人。 在皇帝看来,母后对于容华的宠爱,已经太过了,再这样溺爱下去,养得她越来越骄,怕不是什么事都敢干,如今是随意出入他这御书房,一点规矩也没有,再这样下去,是不是还敢直接翻翻案上的折子看?这将来,怕不是要出第二个华阳大长公主?! 思及此,皇帝微沉了脸,高声唤道:“赵东林!” 候立外殿的赵东林,听圣上传唤声气不对,忙不迭躬身入内,“陛下有何吩咐?” “吩咐?”皇帝冷哼一声,“朕的吩咐,你听得进去吗?!‘未经通传不得入内’这一条,朕看你这御前总管,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公主她十八岁,还小,不懂事,你呢,你御前当差这么些年,也一点规矩都不懂吗?!!” 赵东林其实方才拦过容华公主,可容华公主不等他通传就闯了进去,公主那性子,他也拦不住,原想着圣上平日爱护公主,应也没什么,不想这火气说来就来,他心中叫苦,赶紧跪地请罪,容华公主也听出来皇兄其实是在数落她,被那句“十八岁还小不懂事”,羞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能屈能伸,知道皇兄不是母后,不会一味地纵容她,动起怒来不是玩的,忙拉住皇兄的手摇了摇,娇声道:“好啦,是我错了,我以后不再随便闯进来了,你就不要怪赵总管了……” 皇帝“唔”了一声,冷凝的面色缓了缓,朝地上赵东林道:“还不快谢谢公主为你求情?” 被连累受了“无妄之灾”的赵东林,还得谢谢这“祖宗”,“奴婢多谢公主。” 容华公主急于将这事岔过去,她方才进来时,就见皇兄拿着一串碧玺腕珠赏看,出神到连她偷溜到他身后都没发现,此时看皇兄仍手攥着那珠串,笑着伸手去碰,“这串碧玺珠真好看,皇兄能送给我吗?” ……祖宗唉……正默默起身往外退的赵东林,心中一声叹,说点啥不好啊…… 但在容华公主看来,这话并不算“不合时宜”,皇兄虽然在一些规矩上的事,有时对她严厉,但在金玉财帛之物上,对她十分大方,向来是要什么给什么,一只碧玺珠串而已,怎会不给?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指尖还没碰到那串碧玺珠,皇兄就移开了手,淡道:“这道不行,你要喜欢碧玺珠串,朕改日另外赠你一些。” 要是平时,容华公主还是要撒娇闹闹的,但皇兄刚刚发了点火,她此刻也不敢再生事,就只笑挨着他道:“我知道了,这道碧玺珠串,皇兄要拿来送给贵妃娘娘。” 皇帝不置可否,只将珠串放到一边,问道:“来这找朕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想让朕,给你找个夫家?” 一提这个,容华公主面上的笑,就挂不住了,闷闷地垂首坐到一边,皇帝望着她烦闷的背影道:“世家才俊有的是,你要是都不喜欢,朕将今年春闱的状元郎指给你。” 容华公主气鼓鼓地转过身,“皇兄欺负人!什么状元郎,上届的状元郎都三十多岁了,高颧突骨,一脸坑坑洼洼,长得像头驴,皇兄要把我嫁给这样的人,我……我就提把刀嫁过去,大家同归于尽!” 皇帝大笑,“这次朕选材兼看脸,给你选个年轻英俊、又才华横溢的,叫天下女子都羡慕你。” 容华公主嘟嚷着道:“我不要……” 皇帝负手走过去,低身觑看她脸色,“你心里不会还在想着明郎吧?” 容华公主把头垂得更低了,指绕着一缕乌发不说话。 皇帝道:“别想了,他都成亲快两个月了,还想他做什么?!” 容华公主心想,成亲了,也可以休妻再娶嘛! 皇帝从她脸上读出了这心思,劝道:“命里无时莫强求,明郎从小心里没你,只把你当成妹妹,从没对你动过其他心思。他成亲这两月,你可曾见过他,他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每日上朝都春风满面的,朕和他做兄弟做了这么些年,从没见他这样高兴过!就前几天,朕找他谈朝事,底下进了道青州茶点枫茶糕,他吃了一个,说是同青州琴川本地做的,味道一模一样,想带些回去给妻子尝尝,朕许了,原要找人拿个食盒装给他,他却说天气冷,怕用食盒拎回去就凉了,找了方帕子,将那些热乎着的枫茶糕,小心翼翼地包好,揣在了怀里,你听听,他何时这样心思细腻地对过你?!感情上的事,勉强不来,硬要强求,结的,也只会是苦果……” 皇帝就这一个亲妹妹,也是真的关心爱护她,“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看妹妹虽然低着头不说话,但脸上的神色,却是一点都不服,他也是心累兼口渴,暂停了“长篇大论”,自斟了杯茶的间隙,见赵东林又进来了,躬身传话道:“皇后娘娘派人来说,想请陛下一个恩典。” 皇帝一边喝茶,一边示意他说。 赵东林道:“皇后娘娘说,今儿是正月十五,她想留武安侯和夫人在宫中过元宵,想请陛下允许武安侯和夫人待到戌正才出宫。” 皇帝问:“明郎人这会儿在长春宫吗?” 赵东林回道:“说是武安侯和夫人都在。” 皇帝再看了眼低头不语的妹妹,这夫妻情深,得叫她亲眼看看,才知道死心。 “走吧”,皇帝放下茶杯,拉着容华公主站起,“我们也去长春宫凑凑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夫妻 虽然时间还是下午,但宫内已经到处张灯结彩,内监宫女们,穿梭在长廊间,扶梯的扶梯,挂灯的挂灯,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十分热闹。 皇帝并未乘辇,而是携着妹妹容华公主,并几个内监侍卫,在这欢庆的热闹气氛中,一路徐行至长春宫外。 长春宫内,似乎也十分热闹,欢声笑语已随风越过大红宫墙,如同清脆的银铃摇曳声响,散落在深红淡紫的梅林上空。 清新的梅香如丝如缕、沁人心鼻,皇帝想起第一次见她,就是在这里,远远地望见她站在一株绿萼梅下,微微仰首,望着一树傲雪凌风的碧玉梅花,其滟如风之回雪,其神如月射寒江,令人见之忘俗。 他回忆着向里走去,边走边忍不住想,也许她就站在那株绿萼梅下,一转弯就能看见了呢?! 皇帝如此想着,渐走转过几树红梅白梅,一转弯,竟真就见她站在那株绿萼梅下,微微仰首,将手中的一道红色剪纸,小心翼翼地往绿萼梅枝上挂。 皇帝一瞬间都有些疑心自己眼花、抑或是其实身处在梦境之中,他顿住脚步,连呼吸也不自觉轻了些,凝望她柔美的侧颜,忽然惊觉,他是这样地熟悉她的面容轮廓,已在心底的一次次回忆中,描摹了一遍又一遍,他其实很想她,在这十四天里,不管是等着“看戏”还好,还是出于其他,他的确在心里念了她一次又一次,从没有哪名女子,能令他如此。 皇帝想,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阿蘅~” 一声带着笑意的清唤,打断了皇帝的旖思,也解答了他的疑问,清朗声音的主人,身着金缕圆领朱罗袍,风姿惠秀,面如冠玉,向她笑着走去,她亦含笑看向来人,眸光缱绻,仿似这偌大的天地间,眼里只望得见他一个人。 跟侍在旁的赵东林,忽地发现圣上整个人都似僵住,虽极力维持着平静的面色,但鼻翼处轻微翕动、唇角亦微微地抽动着,都似暴露了圣上并不平静的心绪,就连呼吸,也似略略粗重了些,双目幽沉如海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武安侯及其夫人,其中深绞着的复杂情绪,连他这个陪侍圣上长大的亲信内监,一时也难以辨清。 赵东林其实并不认识武安侯夫人,但,此等情境下,能与武安侯并肩执手、言笑晏晏的年轻貌美之女,除了他的夫人,还会有谁?! 圣上依然驻足不动,仿佛钉在了原地,迟迟难以迈出这一步,而容华公主,已似风中飞燕般、笑若银铃地掠近前去,“表哥~” 沈湛挽着温蘅转过身来,第一眼望见的,却是不远处的圣上,他忙携温蘅行礼叩拜,“微臣/臣妇,参见陛下、公主。” 皇帝如大梦初醒,身子略动了动,抬脚一步步走过去,淡声道:“都起来吧,自家人,不必拘礼。” 温蘅方才就觉得身着龙袍的当朝天子,面容有些肖似那买卖街书铺店主,但因距离隔得有点远,这想法也太过离奇,她遂就觉得自己是被日光耀花了眼,可此时圣上走近前来、命他们起身,声音落在温蘅耳中,十分耳熟,她心里这么一想,也起得慢了些,已然站起的沈湛,便十分体贴地伸出手来扶她。 温蘅搭握住沈湛的手站起身来,眸光悄悄地在身前的圣上面上一转,发现他就是那日那位换书与她的“侍卫店主”,心中猛地一咯噔,握着沈湛的手,也不由一紧。 皇帝淡淡的眸光,从他们紧紧相牵的手上,一掠而过,笑了一声,“早知道你们夫妻情深,今儿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见。” 温蘅听得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松手,沈湛却牵得更紧了,眉眼温柔地笑看着她。 皇帝静了片刻问:“京城与和青州风物很是不同,沈……夫人……在京还习惯吗?” 温蘅暗思圣上并不提那日换书一事,就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心道定是圣上那日兴致上来做书铺店主,一天下来,不知接待了多少顾客、卖了多少书出去,她这个“顾客”,应也不值一提,说不定圣上贵人事忙,都已忘了她曾换过书了,遂也安定了一颗心,恭声回道:“回陛下,臣妇都已习惯了。” 皇帝曾设想过多次,再与她“偶遇”时,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是假装惊讶地发现他是九五至尊,仓皇跪地,高呼“吾皇万万岁”,还是继续故意把他当成侍卫之流,从上次换书聊起,继续与他玩“平民男女之情”的把戏。 皇帝想了许多种可能,没有一种可能是,她对他自称“臣妇”。 皇帝努力维持着淡然含笑的神色,扯了扯唇角,“如此甚好。” 沈湛道:“微臣往家里请了两个青州厨子,园子里也仿着琴川园林的清幽样式,建了些假山亭台,就是为了让内子,能少些思乡之情,早些习惯做武安侯府的女主人,做我沈湛的妻子”,说着夫妻二人不禁相视一笑,眸中情意难掩。 皇帝听在耳中,看在眼里,“……甚好,甚好。” 他“甚好”了两句,那边已有人通传了皇后,皇后亲自出来相迎,一行人步入长春宫中,皇帝见殿中檀桌上铺满彩纸剪刀,问:“这是在做什么?” 皇后笑道:“方才和弟妹说笑时,聊到了过元宵的风俗,弟妹说她们那里,除了会像京城这样张灯结彩,还会将各色彩纸,剪成小花灯的样式,挂在树枝上,臣妾就让人寻了彩纸剪刀来,请弟妹露一手,弟妹方才刚剪了个红莲花灯挂出去了,怎么,陛下没瞧见吗?” 皇帝心道她方才原来是在做这个,没说话,目光又落到了另一张檀桌上未扎完的一只小荷灯上,问:“这也是沈夫人做的吗?” 皇后道:“这是明郎做的,一半还没扎完,看弟妹出去挂灯纸还没回来,就撂下找弟妹去了。” 皇帝惊讶地看向沈湛,“朕与你一同长大,竟不知你还藏着这手艺?” 沈湛笑道:“这是微臣在青州那三年时学的”,他说着看向身边的妻子,“那时,微臣与内子相识不久,一次内子提到去世的岳母大人,曾给她做过一只小荷灯,可却被她不慎遗失了,微臣看她很难过的样子,就学着做了一只送给她,内子先前对微臣多有误会,也是因这只荷灯,才对微臣另眼相看,说来这做荷灯的手艺,还促成了微臣与内子的姻缘。” 皇帝干哈哈道:“有意思,有意思。” 容华公主忍耐了许久,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小心思,上去挽住沈湛的手臂,柔声道:“表哥,你也教教我怎么做荷灯吧!” 表哥还没开口说话,容华公主就被皇兄一把给拽了回去,“你那手连花都绣不好,还学什么扎灯,怕不是要扎的满手泡,到晚上连副碗筷都拿不了!好生在这坐着喝喝茶,跟你皇嫂学学修身养性!” 皇后从前一直以为容华公主会是她未来的弟妹,但现在,世事更转,她心里已经接受了温氏这个弟妹,看弟弟明郎与她琴瑟相和,也不想他们甜蜜的婚姻再起风波,遂上前挽了容华公主的手道:“来,坐这儿和皇嫂说说话吧,皇嫂也有好久没和你说说知心话了,只当陪陪皇嫂。” 宫女们奉命端上茶点,沈湛与温蘅却都无暇用,他二人相依着坐在一边,一起做那只未完的小荷灯,温蘅不会,沈湛就手把手教她扎骨架、糊灯纸,挨得极近,几可说是耳鬓厮磨。 皇帝默默饮着杯中龙井,眼瞟着他们二人亲密的情状,目光渐落在她的右手背处,那里已是一片雪腻光滑,看着已经大好了。 回想那天以为她为了“勾搭”自己,“下血本”烫伤手来博取他的怜惜,皇帝脸上一阵燥热,心中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深感羞惭的同时,又十分地恼怒,但在恼怒谁他也不知道,只是一股汹涌的郁气在胸中翻江倒海,无处发泄。 他仰首灌了两大口茶,像是想压下些什么,强逼着自己收回了目光,却见身边的妹妹,并没有在跟皇后聊天,也双眼直直地看着那里,眸中是明显的嫉恨不甘,看着看着,似是还想过去掺和掺和,身子微微前倾,像要站起。 皇帝将她按了回去,低声斥道:“人家夫妻相谐,有你什么事?!!” 容华公主紧咬着唇,面上十分不服。 皇帝低斥了这一句,似一下子挑动了心中的汹涌郁气,话也止不住了,“别没事儿自作多情,你以为人家心里有你?!在人家心里,你什么都不是,巴巴地往上凑做什么?!要点脸面,不该想的别乱想!!” 皇兄虽然从前也常让自己放弃表哥,但都是语气温和地劝告,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言辞冰冷尖锐,语气深深嘲讽,容华公主受不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眼圈儿一红,狠狠一跺脚,朝内殿跑去了。 皇后望着公主掩面泪奔的背影,无奈道:“公主只是一时没转过弯儿来,陛下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重?” 皇帝冷哼一声,“不说重些,她死不了心,她要是不死心,做出什么伤脸面的事来,岂不是要整个皇室替她蒙羞?!” 皇后叹了口气,起身去内殿安慰容华公主,窗下,皇帝心中郁气翻涌如潮,怎么也排遣不了,心头之火烧得全身燥热,想要灌茶压一压,唇碰到杯壁,才发现茶已喝尽了,心中更是烦乱不堪,垂手就把茶杯往几上一掼。 “砰”地一声轻响,惊动了正沉醉在恩爱小世界中的二人,沈湛站起身来,见皇后与公主都不知去了何处,只圣上一人沉着脸在窗下坐着,走上前问:“皇后娘娘与公主殿下……” 皇帝收整了下面色,神情平和道:“没事,她们姑嫂去里面说说话……” 沈湛大抵猜到是容华公主因为他又闹脾气了,默了须臾道:“是微臣配不上公主殿下……” “无缘就是无缘,怪不得谁”,皇帝道,“明郎,别放在心上。” 沈湛与圣上打小认识,从圣上还是一位寂寂无名的庶皇子时,就十分要好,多年兄弟情谊,并非虚言,他心中十分感激圣上对他的厚爱和宽容,朝圣上躬身拱手道:“微臣能与内子结成良缘,全仰赖陛下赐婚,此等天恩,微臣永不敢忘。” 皇帝如有千钧重般抬手,又如落羽般轻拍了拍了沈湛的肩,“……你我兄弟,不必客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夜宴 渐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皇帝在花萼楼设上元宴,与皇后同扶母后至上座,容华公主不坐下首,而是依偎在太后身边,太后看她双眸微肿、眼角处粉光融滑,像是不久前刚哭过,心疼地捧住她的双颊,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容华公主不说话,只微咬着唇,一双委屈巴巴的眼,幽幽地飘向旁边的皇帝。 太后看向皇帝,“皇儿,嘉仪怎么了?” 皇帝道:“她方才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疼了。” 太后因为入宫前的伤心旧事,对这个女儿是万分宠爱怜惜,当下神色急忧,不住地上下打量爱女,“找太医看过了吗?伤着哪儿没有?还疼不疼?” 容华公主因为皇兄那一句,心里更委屈了,随便编理由搪塞母后就算了,说什么她摔跤,她都十八了摔跤还哭,是要叫明郎表哥,还有下面这些妃嫔,在心里笑话她吗?!还有那个讨厌的温氏也在,皇兄这样说她,她的脸往哪儿放啊?!! 容华公主越想越气,眼圈儿一红,又似要盈盈含泪了,太后心疼不已,“是不是哪儿还疼啊?要不回殿休息吧,母后陪着你……” 容华公主瘪瘪嘴,忍不住要说出“皇兄凶我”时,就见皇兄凶凶的眼神,无声无息地飘了过来,当即把这四个字,给咽下去了。 容华公主因为幼时经历,十分能体知他人情绪,她感觉到今夜的皇兄虽然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不知为何,心里好似正压着一股火,绝对不能惹,于是又能屈能伸地怂了,低着头轻声道:“我不疼了,母后别担心……” 太后安抚了一会儿爱女,看她确实没什么事,吩咐开宴。 笙箫声起,宫人捧着菜鱼贯而入,教坊司歌舞伎,头戴花冠,身穿彩衣,盛妆轻舞、彩袖连如云霞,坐在一众妃嫔之前的,左为贵妃娘娘,右为武安侯与他夫人,后宫妃嫔们大多薄宠,眼望着武安侯与夫人恩恩爱爱,一会儿帮忙夹菜斟酒,一会儿并首低声笑语,都看得十分眼热,心中羡慕温氏命好,能得到夫君如此之疼爱怜惜。 而宴会上首,也有一个人看得眼热,只是他眼热的缘由,与他的妃嫔们,南辕北辙,皇帝因与皇后分坐在太后两侧,身边空荡荡的,他眸光往下逡巡了一圈,落在了他“精心打造”的宠妃身上,“贵妃,到朕身边来。” 皇后脸色微微一黯,随即复又端庄如初,贵妃冯氏欣喜起身,在宫人的搀扶下踩阶上去,款款坐在圣上身边,为圣上执壶倒酒。 皇帝手揽着冯贵妃的纤腰,关切问道:“方才没饮酒吧?” 冯贵妃乖巧摇头,“臣妾日常饮食,皆严遵太医嘱咐,方才宫人呈了道蟹粉羹上桌,臣妾想着太医说过螃蟹性寒、有孕之人不能食用,一口也没有吃呢。” 皇帝微微皱眉,“阖宫上下都知你怀有身孕,膳单上怎还安排这样的菜式,尚膳司做事也太粗心了!” 冯贵妃婉声道:“臣妾虽不能吃这个,但蟹粉羹味美,太后娘娘平日爱吃几口,下面的姐妹们,喜欢的也不少,岂能因臣妾一人不宜食用,就罔顾了太后娘娘的喜好,罔顾了其他所有人,若真如此,臣妾难以心安。” 皇帝道:“你这样想,是一人之见,而非贵妃之见,你有孕在身,尚膳司就算为母后等安排了这道菜式,也该仔细留意着,不该让宫人把这道菜往你膳桌上端,他们行事疏漏,就当有责罚,你是贵妃,等生下孩子、养好身体,是要帮着皇后打理后宫的,赏罚分明,就是第一要则。” 冯贵妃得了圣上这一许诺,心中欢喜异常,面上更是婉顺淑和,“陛下说的是,臣妾受教了。” 皇帝如此亲亲热热地与冯贵妃说了一会儿话,目光时不时悄悄往下面瞟去,见下首二人并坐的膳桌处,她正素手执盏,听明郎朝她笑说了句什么后,眼波流转地向明郎嗔去,由始至终,都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一瞬间又觉兴味索然。 太后对贵妃腹中、皇儿的第一个孩子,十分看重,见她坐过来了,笑着问了她许多日常养胎之事,冯贵妃一一含笑回答,太后回忆着生养皇儿的往事,笑说当年亲手为皇儿缝制了许多婴儿衣裳,后来皇儿大了,也舍不得丢弃,如今都还收在慈宁宫的衣箱里。 冯贵妃闻言笑道:“臣妾这几日,也想着亲手为腹中孩儿缝制衣裳,可却不知该绣什么样式好,正为此犯愁呢,太后娘娘为陛下缝绣的婴儿衣裳,定然是极好的,不知臣妾可否借几件来,模仿学习……” 皇后听冯氏话中意思,仿佛已笃定了腹中是个男孩,心中一堵,她再想到精心挑选的青菱,并不能入圣上的眼,宴上阖宫妃嫔都在,圣上就是独宠贵妃一人,心里越发酸涩。 太后注意到了皇后眉眼间的郁色,但仍是笑对冯贵妃道:“这有何不可,明儿,哀家直接让人将箱子搬到你宫中去。” 她说着忽地想到什么,“对了,那些婴儿衣物上面,还有一块长生锁呢,也是皇儿小时候戴过的。” 冯贵妃笑,“臣妾前几日正和陛下说,要给腹中孩儿打块长生锁,锁上的篆字,也不要那些工匠的套话,想请陛下亲自写一句。” “本着为人父母之心,写下对子女的殷殷期许,自然比那些工匠套话,强上百倍”,太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静了须臾后,又含笑道,“记得皇儿小的时候,年年花朝日,哀家都遵着老家青州的风俗,给他编戴花环,以涤邪气,希求上天庇佑他身体康健、福寿绵长,他四五岁时还很听话,可等到了六七岁时,就害羞不肯戴了,白白辜负了哀家的一片心。” 皇后已听贵妃娇滴滴的盈盈笑语听累了,不待她开口,就已截过话头,笑着看向下首温蘅道:“弟妹也是青州人,小时候可也是这样?” 温蘅浅笑回道:“是,我们那里的未婚男女,在花朝日时,都会头戴花环,来到青山绿水间,踏青闲游,以山泉水浣洗双手,寓意涤清邪气。母亲在世时,香草花环都是她帮我编的,后来母亲病逝,年年花朝日,都是家兄帮我编戴花环。” 一旁默听她们闲谈的皇帝,忍不住随着她的话语,拟想她身着轻衣、头戴花环、徜徉在青山绿水之间、临风而立的模样,就如屈子笔下的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他心思正这么微微一荡,忽地瞥见明郎与她在膳桌下相牵的手,立时心神一凛,忙垂下眼帘,端酒就饮。 太后见这温氏雅静淑和,说起话来婉婉相道,自有一种清逸出尘的气质,其实心里有几分喜欢,但因容华在旁的缘故,并不表露出来,只淡声问了一句,“是青州哪里人?” 温蘅回道:“回太后,臣妇是青州琴川城人。” 琴川,倒是距离广陵城不远,太后想起广陵这处伤心地,面上的笑意,悄悄淡了些,她不愿再想伤心旧事,又转看向皇帝,“那长生锁上的刻字,皇儿可想好了?” 皇帝摇头,“还没有。” 太后道:“第一次做父亲呢,慢慢想。” 皇帝“是”了一声,眼角余光瞄到她又在与明郎相依笑语,不知为何,觉得十分之刺眼,心中十分之烦乱,忍不住朗声道:“明郎从前未成家时,宴上也爱说说笑笑,现下娶了妻室,就只在下面说悄悄话,说了什么,也说与我们听听笑笑。” 沈湛笑着回道:“因为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提到长生锁刻字,微臣想起了内子的那只长生锁,上面的刻字不是长乐无极、福寿安康等语,十分特别。” 皇帝起了好奇心,问:“刻的是什么?” 沈湛道:“诗酒年华。” 容华公主正无聊地挨着母后听他们说话,忽见母后持盏的手微微一抖,酒水都洒泼在手背上,忙执帕帮母后去擦,“母后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自圣上登基后不久,太后的身体一直好一阵儿、坏一阵儿,日日都在喝药调养,却总不能去了病根大好,皇帝听见这边动静,忙看了过来,“母后您哪里不舒服?朕这就送您回宫,召太医过来……” “……别小题大做,只是杯子没拿稳而已”,太后打断皇帝的话,笑着看向众人关切的目光,“别都看哀家啊,还能在哀家脸上看出花儿不成,该怎么乐,就继续乐。” 欢宴如前,悠扬的舞乐声中,太后唇际的笑意慢慢淡去,默默看了眼沈湛身边的年轻女子,心中一声低叹,多少年了,还会因为一个巧合如此失态,她心底的这道伤,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容华公主正托腮看着下面的歌舞,忽被母后轻抚了抚面庞,不解地对上母后满是慈爱的目光。 “嘉仪……”母后这样轻轻唤她。 容华公主应了一声,但母后却又不说什么了,只是慈爱地笑着,将她搂入了怀中,“我的好女儿。” 最后一道桂花元宵呈上膳桌不久,上元宴终,众人随圣上步至花萼楼外,赏看花灯。 兔儿、仙鹤、美人,灯轮、灯树、灯楼,各式各样精美绝伦的元宵彩灯,将皇宫连成了灯的海洋,看得人眼花缭乱,内监们接连燃放着烟花,夜幕流光溢彩,宛如天公吹散流霞,散落人间。 璀璨夜空下,沈湛牵握着温蘅的手,在她耳边轻轻道:“惟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说得再轻,也落入了有心之人的耳中,皇帝默默瞥看他们携手相依,准了他们一同请退,望着他们并肩远去,一个人在晚冬的寒冽夜风中,徐行回到了建章宫。 赵东林看圣上人回到建章宫,刚走进殿内,眼光瞥见不远处御案上的碧玺珠串,就定住身子,僵站在原地不动,如此片刻,又似忽地痛下了什么决心,大步上前,抓起那珠串,就朝地上的火盆狠狠掷去,面无表情地望着那道珠串,被烧得火红的银骨炭吞噬包围。 如此又片刻,圣上不知是心中有气还是后悔,又忽地一脚踹翻了那火盆,伸手去捡那碧玺珠串,而后不知是否因为烫手,刚捡到手中,就一甩手,将珠串“唰”地扔进了高几花觚里,极清脆的“叮”的一声,铮然回荡在幽殿中,余音不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惊梦 温蘅回到府中,见房里桌上放着一只小包袱,问:“这是什么?” 侍女回话道:“是温公子亲自送来的,是什么奴婢们也不知道,温公子原想亲自交到夫人手上,可坐等了很久,夫人和侯爷都没有回来,后来……”她略一顿,悄看了侯爷一眼,声音也放轻了些,嗫嚅道,“……后来大长公主看见温公子来府,同他说了些……话……温公子就放下包袱先走了……” 沈湛已可想象母亲都说了些什么了,讪讪地抱住温蘅道:“明天我去趟青莲巷,代母亲向慕安兄赔个不是……” 温蘅微摇了摇头,“哥哥是不喜与人争辩的性子,应只是不想有言辞上的冲撞,才主动离开……婆母的那些话……倒应该到不了他的心里……” 她说着手打开小包袱,见里头是一方薄底高盒,再将盒盖拿起来一看,三只栩栩如生的小面人,出现在她眼前。 宽衣博带的中年文士,自然是她的父亲,青衫隽秀的年轻男子,是她的好哥哥,而正与他们围坐在庭树石桌旁,一起吃元宵的碧裙女子,自然就是她了。 温蘅爱不释手,一时拿起这个看看,一时拿起那个看看,喜爱之情,溢于眉眼。 沈湛从后抱着她,头靠在她肩头,恹恹道:“慕安兄没把我当家人,怎么也没捏个我,坐你身边……” 温蘅嗤笑,“这是去年上元夜时,我们一家过元宵的场景,那时有你沈明郎什么事呢?” 沈湛道:“那时你虽还没肯松口嫁我,但你的父兄都已知道,本州刺史心悦自家姑娘,爱慕难舍,怎还没把我当未来女婿、妹夫看呢?” 温蘅笑,“你心悦我,我就一定会嫁你吗?只要我一天不点头,在父亲哥哥眼里,你就只是青州的刺史大人。” “那你后来怎么又肯点头了?”沈湛笑问,“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可你还从没告诉我,你是何时对我心动的呢?” 温蘅笑而不语,沈湛知道她最怕什么,手揽住她腰,在她腰窝处轻轻一挠,“告诉我嘛~” 温蘅立时笑颤如花枝,“……明郎,你别碰那里……哎呀,你别……我要生气了……明郎……” 她扭挣着要逃,沈湛将笑软如春水的妻子,紧紧箍在怀中,眸含笑意道:“我知道了,你肯定也是第一次见面,就对我心动了,是不是?” 温蘅不答,只手搭在他肩头、轻轻地喘息着道:“别在这儿胡闹了,要把泥人摔坏了怎么办?!这样精细,哥哥不知捏了多久呢。” 沈湛“嗯”了一声,“那我们去里面胡闹。” 温蘅嗔打了他一下,急去看屋内侍女听见了没有,可抬头看去,屋子里哪还有其他人,侍女们早不知何时退得干干净净,沈湛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孩子气道:“我不管,我也要学做捏面人,把我自己也加上去,还有我们的孩子。” 温蘅笑,“哪儿来的孩子?” 沈湛唇际笑意更深,明亮双目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子,“你说哪儿来的?” 温蘅双颊立如桃花浮红,“坏坯子!!” 她轻捶了下他的胸,脸上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混!!” 沈湛笑将锤他胸口的纤纤素手,捞握至唇边,印下轻轻一吻,“我的娘子,现在后悔也晚了,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这是此生不变的事实,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今生今世,也休想教我与你分开。” 一夜锦帐春暖,冰雪暗融,渐南风送暖,春回大地,天气一日日和暖起来,烟柳濛濛,草色淡淡,府中诸事,都由婆母把持着,温蘅日日闲而无事,又不能去打扰正专心备考的哥哥,便将每日的大半时间,都耗在园子里,抚琴看书、莳花弄草。 婆母厌她,温蘅除了每日晨昏定省、伺候用膳等,也不去婆母面前惹眼,这日,她带着春纤在园中闲走,好巧不巧,正遇到与某位大臣剖析朝事的婆母。 婆母似是心情不佳,一见她更是心烦,直接斥道:“没事就在屋子里呆着,出来乱晃做什么?!” 温蘅想到在“家”中也不能随心闲走,婆母在外人面前,亦对她如此之疾言厉色,连人前假作和睦都已不肯,心胸再开阔,也不免有了些凄郁之感。 她微垂了眼,向婆母微微一福,正要走时,门上来报,说是宫里来人,要接她入宫去。 华阳大长公主自然以为是皇后又派人来接温氏入宫说话,心道这温氏有什么好的,迷得她儿子女儿,没一个跟她一条心,温蘅也以为是皇后娘娘,但那跟走在门上小厮身后的宫女,却朝她道:“太后娘娘召见夫人。” 温蘅一怔,华阳大长公主则以为是太后终于要为她的宝贝女儿出口气了,明郎成天护在这温氏身前,她这做母亲的动不了她,太后对温氏要打要罚,明郎还拦得了吗?! “你去吧”,她淡淡地瞥了眼温蘅,与那依附于她的朝臣,相谈着走远。 温蘅也以为太后是因容华公主的事召见她,毕竟,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任何一个理由,但那宫女却又对她道:“太后娘娘让夫人将您那块长生锁带上。” 温蘅心中不解,但还是奉命行事,将装着那块长生锁的锦匣带着入宫,在宫女的引领下,进入太后所居的慈宁宫。 太后对她的态度还算温和,命人将行叩拜之礼的她搀扶起来,叫她不必拘束,太后身边那位四十余岁的掌事姑姑木兰,将她带来的那方锦匣,转呈予太后,太后接过锦匣,却并不急着打开看,手搭在匣子锁扣处,注视着装着长生锁的锦匣,微凝的眉眼间好似有着隐隐的期待,又好像隐着深深的自嘲。 许久,“咔嚓”一声轻响,锁扣被拨开,太后打开锦匣,就好像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梦境,她凝望着长生锁上以“颜体”篆刻的“诗酒年华”四字,再看向锁面上的蘅芜花叶纹,以及锁下垂系的一排、别出心裁的小石榴籽铃铛,悬在心中的疑念,如飞羽般,轻轻地落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释然,只是空空落落的,化作心底的一声轻叹。 昨夜春雨淅沥,她枕着夜雨声入眠,久违地梦到了广陵旧事,梦中亦是烟雨迷蒙,滴打着窗前芭蕉,书室内的青荷香插上,燃着一支木叶线香,清淡的香气,如丝如缕蔓延开去,熏染衣裳,有微凉的手,温柔地抚握住她的手,引着她共同执笔写下: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梦醒之后,她听着细雨之声,孤坐帐内,总是忍不住想起元宵那夜沈湛所说的长生锁,温氏女清柔的面容、莞尔的笑意,也总是不住地浮现在她眼前…… 明明知道绝无可能,却还是因这巧合,鬼使神差地召了她来,并让她带上了那块镌有“诗酒年华”的长生锁,如今,长生锁就在眼前,不仅形制花纹差异甚多,就连镌字所用的字体,也根本不同,太后心中哑然失笑,她在想什么呢,人死不能复生,活到这把年纪,坐到这个位置,多少风浪都经受过来了,怎还偏偏犯糊涂了?! 她扣上了锦匣,让木兰将这长生锁送还温氏,笑着问:“寻常人家的长生锁,镌的都是‘长乐无忧’等语,怎么你的这块,这般特别?” 温蘅回道:“臣妇幼时曾问过父母亲,母亲说是她有次抱着尚是婴儿的臣妇去书房玩时,臣妇小手乱挥,翻乱了父亲书案上的《东坡词》,手指着‘诗酒趁年华’一句,父亲觉得此句寓意清佳,也是缘分,遂以‘诗酒年华’四字为寄语,为臣妇订做了一块长生锁。” 太后记起方才所见的那块长生锁,四周雕镂着精细的蘅芜花叶纹,正应合她的名字“蘅”,心中感叹天下父母爱女之心,问道:“元宵那夜,哀家好像听你说,你的母亲已经故去?” “是,臣妇幼时,母亲即因病过世,臣妇与父兄生活长大。” 太后叹道:“可怜见的,孩子怎么离得了母亲,尤其是女孩儿……” 温蘅听得心中一酸,面上仍是恭谨含笑道:“臣妇父兄待臣妇极好,臣妇幼失慈母,固是人生不幸,但能有这样的父兄,亦是三生有幸,心怀感恩。” 太后凝望着眼前明透豁达的女子,心道,若是那个孩子没死,应也正是她这般年纪,如能养成她这样的性子,如能像她这样受父兄关爱长大,如能如她嫁与良人,得丈夫疼惜爱护,一生安乐无虞,该有多好…… 她这般一想,因为爱女容华而对温氏在心底产生的排斥,也冲淡了不少,和蔼笑道:“你这孩子也忒老实,站说了这么久话,也不知道跟哀家讨杯茶喝喝,快坐下吧”,又吩咐侍女,“去将那新进贡的青州湘波绿,沏两杯来。” 碧玺珠串的主人,赵东林依然不知道是谁,但如今的他,心底已有了个隐隐的猜测,在上元节那天深夜,迟迟没有上榻就寝的圣上,忽地命人,将悬在长春宫外绿萼梅枝上的莲灯剪纸,悄悄取回来后。 这枚红莲灯,是武安侯夫人所剪,若说是圣上十分喜爱这枚剪纸,但身为天子,不能去索要臣妇之物,有碍声名,只能命人将之深夜“窃”回,倒也有那么一点点能说通,赵东林从小内监手中接过这大红剪纸,垂首呈与圣上后,此后多日,他都没有再见到这枚剪纸,圣上从没在人前把它拿出来赏看,赵东林在日常伺候中留意着,也没有见到这枚剪纸的踪迹。 一日,他无聊地望着宫女打扫御殿、鸡毛掸子拂过高几处的花觚时,忽地心中一动,走上前去,将觚内插着的数枝绿萼梅拿开,向内一看,与那碧玺珠串挨着躺在觚底的,正是那枚大红莲灯剪纸。 赵东林心里有了这个猜测,再看圣上平日一些看似寻常的举动时,心底便会默默地琢磨。 譬如此时,专为太后请平安脉的太医张邈,如常前来面圣,回禀圣上太后凤体如何,“太后娘娘昨夜惊梦,以致今晨头疼心堵,微臣开了一副安心宁神的药,请太后娘娘早膳后用了。” 圣上从晨起一直忙于朝政,到此刻方得闲些,拿起最后一本奏折,边看边问:“母后现在如何了?” 张太医道:“微臣方才又去慈宁宫请过脉,太后娘娘脉相平稳,正与武安侯夫人说话,精神瞧着是极好的。” 赵东林默默瞥看圣上,见圣上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双目依然望着奏折,但却不知是在看字还是在想些旁的什么,许久,落笔于奏折上写下“允”字,搁笔起身,神色平常,“朕去看看母后。” 张太医朝圣上深深一揖,“陛下纯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臣妇 湘波绿是青州所产名茶,青州人家,但凡家境足以支付茶资,上至官宦,下至商贾,都好饮此茶,温蘅父亲虽为七品文官,俸禄一般,平日又好济贫扶危,仗义疏财,但因祖上书香之家,出过几位不大不小的官员,家底积蓄尚可,她的闺中生活,虽然相对旁人家的官宦小姐,是有些清简,但也并不困窘,湘波绿此茶,平素也喝的起。 但民间所饮,都是次等,真正的极品湘波绿,自然要进贡宫中,温蘅一边陪着太后说话,一边慢品着杯中澄透碧液,任鲜香清醇的茶香在唇齿间流连不散时,忽听殿外传报“皇上驾到”,忙放下杯盏,向来人行礼。 “起来吧。” 皇帝目光掠过她因垂首屈膝行礼而露出的一抹雪颈,径走至太后身旁,向母后问安,“朕已将今日的朝事都处理完了,来陪母后说说话。” 太后知道皇儿孝顺,让他在她身边坐下,皇帝落座后,转看向一旁起身后便静站着的温蘅,“沈夫人坐。” 温蘅恭声谢恩,复又在下首那把花梨椅上坐了,皇帝问:“沈夫人因何事入宫?” 太后笑,“是哀家找她来说说话的,她是明郎的妻子,哀家又是看着明郎长大的,哀家看她,不就正如看家里子媳一般,一家人,说话亲近而已,并没什么要紧事。” 皇帝原以为母后是因容华婚事告吹一事,对她心存不满,在容华的撺掇下,将她召进宫来“找些麻烦”,遂紧走着赶来看看。 春日和暖,他嫌乘辇太慢,一路快步赶来,背后都出了些薄汗,入殿却见二人之间气氛平和,有说有笑,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暗纳罕。 与待他宽严并济不同,母后待容华,几是无原则地宠溺,恨不能将这世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可对容华万分宠爱的母后,却能这么对待“占”了容华心上人的她,皇帝心中有些惊讶,也不好多问,只是再看向她,没话找话问道:“姑母近来身体好吗?” 温蘅回道:“婆母身体康健。” 皇帝心道康过头了,康得精力太过旺盛,不肯做养尊处优的大长公主,偏天天算计着权控朝堂,哪哪儿都要插上一手,没个消停,他顿了顿,又问:“上次明郎与朕打马球时,不慎摔下马去,当时瞧着腿部青紫了一片,现下可大好了?” 温蘅道:“臣妇每日为夫君敷药换药,并照顾着他的饮食,请他吃得清淡些,配合着用药,明郎几日前即已恢复无碍了。” 皇帝给自己塞了口粮,又闭嘴了,接过宫女奉上的热茶,低头慢饮。 太后望着身边的儿子道:“哀家听说,你这段时间,去贵妃宫中少了许多,纵是朝事繁忙,也该抽些时间陪陪她,贵妃她是有身孕的人,孕中难免多想,心情沉郁,对养胎可没好处,她腹中怀的,可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啊。” 皇帝点头道“是”,太后回忆着往事,笑对温蘅道:“女子怀孕生子,其中艰辛,可不啻于男子征战沙场,别看皇儿现在看着沉稳,当年在哀家腹中时,那叫一个闹腾,折腾地哀家几无一日安生,宫中女子有孕的多了去了,没一个像他这样,‘作’地他娘从有孕到生产,没几日能吃好睡好的,好容易捱到生产,他偏又开始‘作怪’吓人,被接生出来后,不哭不动的,闹得哀家还以为诞下了死婴,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真真是哀家命里的‘魔星’!” 皇帝悄看温蘅双眸如水、静望着母后说他的“糗事”,在母后说得无奈苦笑时,也跟着轻轻露齿一笑,手中清茶氤氲的热汽,仿佛都扑到了他的面上,薰得双颊浮红,竟觉有些不好意思,微垂着头道:“母后养育之恩,儿臣永不敢忘。” 太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又对温蘅道:“生养辛苦,但为人母亲,却是一件乐事,明郎与你,都算成亲晚的,这孩子,得紧着要了,大长公主她,也定如哀家般,盼着做祖母呢。” 温蘅听得脸微微一红,而皇帝正红着的脸,瞬间有点带黑。 如此又闲谈说笑了两柱香时间,温蘅看天色已晚、太后娘娘也已面露乏态,主动请退,她走后不久,皇帝也向太后请退,太后以为他是要去看望贵妃,也不留他在慈宁宫用晚膳,任他去了。 温蘅已入宫多次,无需内监指引,自携着丫鬟春纤,走经御花园出宫。 春纤才十五六岁,少女心性,性子活泼,平日里跟着小姐学诗,此时望着暮色中新绿满园处处将开的春花,忽地触景生情、起了诗兴,吟了一句出来,请小姐评断改字,主仆二人正说说笑笑时,忽有一条白色袖犬,从她们脚边的芍药丛中窜了出来,高高跃起,扑向温蘅襦裙丝带处所悬系的流苏佩。 温蘅倒不怕这样的小狗,只是猝不及防,被这袖犬伸爪抓住那玉佩连带着丝带往下一扯,眼看着裙裳将松,忙顾着用手抓护住,脚下一个趔趄要往旁边倒时,只听后头数声脚步急响,一只有力的手,飞快及时地扶住了她的肩,令她没有摔倒在地,而是重心失衡地往来人身上软软一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泣抱 紧抓着胸前衣裳的温蘅,脚下站稳,抬眼见是圣上,忙站直后退,欲跪谢天恩,然而此时这等情景,又要怎样跪谢天恩,温蘅羞窘地涨红了脸,侧过身去,在春纤的遮蔽与帮忙下,欲迅速系好衣裳,偏生圣上竟关切地看了过来,嗓音微急,“伤着哪里没有?” 皇帝原在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听着她与侍鬟的笑语,忽见一条恶犬突然跃出、迎面向她扑抓,心头一震,忙飞步上前,扶住差点摔倒的她。 那条恶犬,已被内监控住,皇帝回想方才情状可怖,担心恶犬抓伤了她的脖颈,心急之下,也忘了其他,直接关切询问、探首去看,却见脖颈处并无抓痕,而她正急系丝带,衣襟领口处松松垮垮,露出一片雪腻香肤,隐约还可见一点浅碧亵衣边缘,登时一怔,而她面色更红,急急地背过身去,连原先莹白如玉的耳垂,都似红得能滴出血来。 皇帝也急转过身去,一颗心在胸膛中砰砰直跳,随行的侍卫内监,皆静默在旁,将头垂得极低,微暖的春日暮风拂在面上,竟似比午时还热,鸟雀归林鸣啼,断断续续的一声又一声,更是叫得人心烦意乱,好似时光漫长,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那么一会儿,有低到几不可闻的女子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响起,“臣妇多谢……” 温蘅刚微微屈膝,叩谢天恩的话还没说完,圣上已转过身来,直接抬手扶她站直,“……伤到哪儿没有?” 温蘅垂着头道:“臣妇无恙。” 皇帝担心她因羞窘,被恶犬抓伤了胸前肌肤也不肯说,静了须臾,又问了一次,“真的没有?” 温蘅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妇真的无事”,仍被圣上虚握着的手腕,悄往后缩。 皇帝慢慢松开了扶她手臂的手,眉头微凝地看向那只白色袖犬,冷声道:“哪里来的恶犬?竟无人看管,任它在御花园里放肆?!” 赵东林回道:“瞧着像是惠妃娘娘宫里那只。” 皇帝皱眉,“宫中养养猫鸟就是,养这扑人的畜牲做什么?!谁给惠妃弄了这狗进来?!” 赵东林默了默,垂首低声道:“前两年惠妃娘娘生辰时,陛下您……送的……” 皇帝一怔,而后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那时因为前朝之事开选秀纳妃嫔,妃嫔们的位分,大抵都与她们的家族在前朝的地位对等,惠妃入宫时本只是九嫔之末的充媛,但因不久后,她的父兄在边关领兵击退北蛮,立下大功,他在前朝赐予惠充媛父兄高官厚禄,在后宫,也将惠充媛升为惠妃,并特地为她举办寿宴,邀了她的家人一起用宴。宴上,他问惠妃想要什么生辰礼,惠妃说她喜欢袖犬,在家时就养了若干玩耍,也想在宫中养上一只,他准了此事,命人挑了一只品相极佳的袖犬来送她,作为生辰贺礼。 想到此处,皇帝不由讪讪,悄眼去看她神色,见她双颊红晕尚未完全退去,但面色平静、并无嘲意怨意,又自将心中的尴尬压了下去,沉声道:“这等扑咬人的畜牲留不得,拖下去打杀干净,省得再伤人。” 袖犬好似听懂了它的命运,耷拉了双耳,“呜呜呜”地轻哼了起来,圆溜溜的黑眼珠,小心翼翼地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像是在寻人求情,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眸中都像是泛起了泪光。 温蘅默了须臾道:“……它方才好像也不是想扑咬臣妇,而是想抓臣妇的流苏佩玩……” 袖犬立刻急切地“哼哼”了两声,像是在附和她的话,还示好般地拱着头向前,似是想亲昵地蹭一蹭她。 温蘅看得好笑,继续婉声道:“……当然,这样随意扑跃到人身前,也很是不妥,容易误伤人,当被好好管教,彻底改了这脾性……” 皇帝看了她一眼,对近侍吩咐道:“将这狗给惠妃送回去,让她好好管教,不许这狗再出来胡乱扑人,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一名内监恭声遵命,抱着袖犬去了,温蘅的那块流苏玉佩,尽管因被袖犬扑落在地,已跌成了碎片,但因它乃明郎所赠,她心中惋惜,还是取了袖中帕子铺在手上,弯下身去,捡拾碎片。 春纤亦躬下身帮助小姐,如此很快捡完包起,温蘅朝圣上微微一福,要告退离宫,圣上轻咳一声,“朕送送你,正好顺路”,他找了个理由,“若是又有恶犬从花丛里窜出来扑人,你一人难以应对。” 皇帝说完这句就懊悔了,这话说的,好像他送了很多妃嫔很多条狗似的。 夕阳西下,诸侍保持距离跟在身后,两个人默默在前走着,映在地上的身影,在将落山的日光中拉得老长,并列前行,皇帝悄瞥着身边微垂臻首的女子,心里头絮絮的,似有些享受这样别样的宁和,又似觉得太过安静,静得人心痒痒的,想要听她说说话。 皇帝在心里头琢磨了几个话题,最后挑了稳妥的一个,正准备开始“尬聊”,忽听前方传来女子哭声,走近一看,竟是妹妹容华,而被她嘤嘤泣抱着的那名年轻男子,是明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进退 沈湛今日有事外出公干,事毕后因看将近日暮,也未回官署,而是直接回府,比平日里要早上许多。 他原以为可以早些回家见到阿蘅,还在路经繁街时,特意买了她平日爱吃的锦福记山楂糕,袖带了回去,结果满心欢喜地回房,却寻不见妻子,府内侍女告诉他,夫人被太后娘娘召入宫中了。 太后单独召见阿蘅能有什么事? 沈湛急问侍女,侍女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夫人已去了快两个时辰了,沈湛一听更急,直接赶入宫来。 但,他人还没走到太后的慈宁宫前,在路经御花园时,恰碰见容华公主正凭栏独坐,手中一方锦帕攥着皱皱巴巴的,像是正为何事烦心不已。 沈湛急着去寻妻子,按仪向她行礼后,抬脚就要走,容华公主却惊喜地掠近前来,牵住了他的衣袖,“表哥,我一个人无趣得很,你来的正好,陪我说说话吧。” 沈湛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将那片衣袖带离了公主的手,朝容华公主躬身一揖,“微臣有事在身……” “什么事?”容华公主妙目一转,恼问,“是不是又跟那个温蘅有关?” 沈湛心中不满容华公主用这样的语气道出他妻子的名字,但也无法对这大梁朝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发作,只能再朝容华公主躬身一揖,“是,微臣告退。” 他转身要走,容华公主却从后拉住了他的手,沈湛如被火烫般急急甩开,大步向前,要离开此地,容华公主却又已拦走到他面前,一双眸子恼怒地晶亮,“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在微臣心中,她万般皆好。” “那我呢?”容华公主灼热的怒眸浮起水雾,“……我不好吗?你为什么不肯娶我?” “……公主很好,也当以好男儿来相配,公主未来的驸马,定会将公主视若珍宝爱护,沈湛配不上公主……” “不!我不要他们!!”容华公主声调转高,嗓音却变得有些哽咽,甚有几分恳求,“他们对我再好,也都是因为我是太后的女儿,是圣上的妹妹,只有你,只有明郎表哥你,在我还仅仅是元嘉仪,是一个被人忽视的庶公主时,就待我好,小的时候,那些高贵的皇子公主、公侯子弟,都不同我玩,只有明郎表哥你,会在我摔崴脚时背我回去,会亲自削萘果给我吃……” 沈湛心系妻子,没耐心耗在这里,也顾不上礼仪,匆匆打断了公主的话道:“微臣与圣上打小相识,情同兄弟,公主是圣上的亲妹妹,微臣遂也将公主视作妹妹爱护……” “不!不是这样的!!”容华公主急道,“你是因为去了青州,被温氏那狐媚子使手段迷惑了心智……” 沈湛无法容忍有人这样贬低自己的妻子,纵是天潢贵胄也忍耐不得,冷喝一声“公主慎言”,打断了她编排自己妻子的话语。 他这一声冷喝下来,容华公主眸中积蓄的泪水,也终于随之滚落下来,她怨怒地扬起了手掌,像是想打他,可停在半空许久,却最终落在了沈湛的肩颈处,上前紧紧搂抱住了他,伏在他肩头嘤嘤哭泣。 沈湛自然赶紧将容华公主推开,可刚一推开,就望见妻子和圣上正站在不远处,眼望着这里。 “……阿蘅……” 沈湛愣了下,才想起来给圣上行礼,而后也顾不得圣上在场,急忙上前牵住了妻子的手要解释,“我……” 温蘅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解释,我们成亲之夜说过的……” 沈湛本来都快急得冒汗了,听了她这一句,满腹的焦急忧惶,瞬间都化作了此生能与她执手相牵的感恩,暮光中,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旁若无人地与她四目相望,道出了那八个字:“永不相疑,永不相负。” “人家夫妻永不相疑、永不相负,你跟着瞎掺和什么?!你以为你是天潢贵胄,你就高人一等,人家就能看上你?!别再自作多情,痴心妄想!弄得自己像个笑话!” 武安侯夫妇一走,皇帝即像憋不住心中的郁火,冷面斥责容华公主。 容华公主上次被皇兄凶过后,此次承受能力大大增强,她被表哥的断然拒绝,刺激地有些无所畏惧,用手背把眼泪珠儿一抹,红着一双眼,瞪视着皇帝道:“什么永不相疑、永不相负,人心会变,明郎表哥现在喜欢温氏,不代表以后永远都喜欢温氏,就像皇兄你,从前喜欢皇后,现在喜欢贵妃,不知道以后又会喜欢上什么美人!!哪有什么不变的心!!” 皇帝被她噎住,胸中一腔怒郁之火更是无处发泄,“永不相疑、永不相负”,他脑中转着这八个字的同时,不久前与她并肩走在夕阳下、他虚握着她的手腕扶她起身、她因失力软软地靠在他肩上的情景,却又都不停地脑中闪现,闹得他心烦意乱,忽地怨起去年年底那支梅花来,若不曾遥遥一望,若没有产生误会,是否就不会有现下斩不断、理更乱的纠结,明知欲进不可,却又欲罢不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迷思 春雨绵绵,断续下了几天未停,阖宫新绿满枝,蒙着重重濛濛水汽,如泼染的碧绿颜料画,往年这样的时节,皇后必要邀众妃嫔凑趣,一同陪着太后泛舟清池,画船听雨,吟诗作对,但今年却未如此,只因一向身体康健的皇后,在这细雨时节,忽然病了一场,卧床不起。 这日皇后昏昏沉沉卧在榻上,隐约听见有人唤她闺名“淑音”,犹以为是在梦中,毕竟现实中已无人唤她这名字,就连母亲,平日见了,也只称她为“皇后”。 皇后神思昏沉地阖眼倦卧了许久,那声音依然在她耳边轻响,“淑音……淑音……醒醒……该喝药了……” 皇后忽然听出这声音是圣上,一个激灵醒来,圣上的脸近在咫尺、就在眼前,清朗的眉目如常静淡无波,但眸中蕴着的关心,却是真真切切,已是她多久没有从他眼中见到过的,就像“淑音”这名字,她已有多久,没听他这样亲昵唤她。 皇后疑心自己是否身在梦中,怔怔地望着圣上拿过一只软枕,掖在她身后,扶着她靠枕坐好,又从素葭姑姑手中接过一碗冒着热汽的汤药,执勺轻吹着送到她唇边。 皇后没有动,依旧怔怔地望着身前的青年,仿似从过去望到现在,从两小无猜的幼年、结为夫妇的少年,再到如今,穿越了浸满人生八味的漫漫时光。 皇帝看皇后迟迟不低头喝药,又将药勺收了回来,自己低头抿了一口道:“不烫了”,再递回她唇边,笑了笑,“别怕,旁边备着蜜饯呢。” 就像是小的时候,唇红齿白的清秀男孩,捧了盘海棠蜜饯过来,奶声奶气道:“淑音别怕,一口气把药喝完,再吃一枚蜜饯,就一点也不苦了。” 皇后眸子一瞬,眸中聚起了雾气,她平时要强,作为大梁朝的年轻国母,作为当今天子的妻子,在人前永是那般端庄优雅,纵是心中怨恼、伤心、吃醋,也不肯展露丝毫情绪出来,但在此时,身体的病弱,好像使得人的精神也变得软弱,需要依偎,平日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也这般唇舌轻轻一碰,就说了出来,“……臣妾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皇帝微微一怔,执勺的手臂也似僵在了半空,沉默片刻,轻道:“没有,你是朕的好妻子,是大梁朝的好皇后。” 皇后似是还想问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再问,微垂了眼帘,低首将那勺药抿了,皇帝又吹递了一勺送来,如此将一碗热药慢慢喝完,皇后口衔了枚蜜饯再度躺下,皇帝为她掖好锦被,“好好歇着,六宫之事,有母后暂帮你管着,出不了乱子,什么事都不要操心,养好身子最要紧。” 皇后“嗯”了一声,道:“朝事再忙,陛下也要注意休息,您的龙体担着大梁的江山,不能有丝毫闪失。” 皇帝道:“晓得,你歇着,朕明日再来看你。” 皇后侧卧榻上,目送着皇帝远去,金丝帘拢落下,素葭姑姑走上前来,含笑轻道:“奴婢说过,陛下心里是有您的。” 皇后面上却没什么喜色,只是倦怠地拢紧了被子,阖眼转过身去,唇齿间的馥郁甜香缭绕不散,一道苦涩的泪水,悄悄顺颊流下,洇落进锦枕之中。 皇帝在无边细雨中乘辇回宫,远远就瞧见冯贵妃站在建章宫前,见御驾将至,依依行礼迎驾。 皇帝下辇扶她起身,摸到她手有些凉,“天下着雨,你又有孕在身,怎么不进去等,干站在殿外吹风?” 冯贵妃道:“不合规矩呢”,又浅浅一笑,“臣妾站在殿外等,也能早些看见陛下。” 皇帝牵她入殿,一边命人去熬煮祛寒汤送来,一边携冯贵妃在窗下坐了,问:“找朕有事?” 冯贵妃像是有些羞腼,略低了头,手抚了会儿隆起的腹部,抬眸看向圣上道:“方才在长乐宫,孩子好像踢了臣妾一脚,这还是第一次呢,真把臣妾吓了一跳……” 皇帝一愣,放下正捧喝的清茶,看向她的腹部,“真的?” 冯贵妃含笑点头,皇帝坐挨过去,侧身贴耳去倾听。 冯贵妃望着身前神明爽俊的年轻男子,作为九五至尊、江山之主,却低身伏在她身前,仿佛是天底下再普通不过的一名男子,只是她孩子的父亲,是她相许的夫君。 冯贵妃心中涌起无尽爱意与欢喜,然这份欢喜,在想到圣上是刚从皇后那里回来时,就似为风冲淡了不少,心中浮起淡淡的忧惘。 犹在闺中时,她是何等羡慕当今皇后,羡慕她有一个权势赫赫的母亲,羡慕她年纪轻轻就做了皇后,羡慕她能得堂堂一位天子“一夫一妻”相待,等被家族择中、被选入宫中,亲眼得见龙颜,更是羡慕她有这样一位容止俊逸、气宇轩昂的好夫君。 但这夫君,也已是她的了,她存了争宠的心思,而一切来的,都比她所想象的,要快上许多,容易许多,皇后之下的贵妃,傲视后宫的独宠,还有腹中圣上唯一的子嗣,她所期盼的,都已握在手中,可却如握着流沙,心中总是隐有不安,圣上的心,就似这流沙,是抓不住的,圣上越是宠爱她,待她越好,她就越如雾里看花,看不分明,也,攥握不进手里。 皇帝伏在冯贵妃腹前,听了半晌,什么也没有听见,像是她腹中的小家伙,不愿再踹踹小脚丫了,皇帝想到那日母后对温蘅说他未出世时的种种不安分,唇际浮起笑意,对冯贵妃道:“这是个好孩子,知道心疼母亲,不再乱踢了。” 冯贵妃爱怜地轻抚了下腹部,问:“陛下喜欢这孩子吗?” 皇帝道:“当然。” 冯贵妃满目柔情地依在圣上怀中,许久又轻轻问道:“……陛下喜欢臣妾吗?” 从前她这样问,圣上的回答总是干脆利落,“喜欢”,她当然也觉得是喜欢的,不然为何后宫佳丽如云,圣上偏偏独宠于她,甚至为她冷淡了曾叫天下女子歆羡不已的皇后娘娘,可是这一次,圣上却久久没有出声,冯贵妃心中那些如飞絮飘浮不定的迷惘,一下子聚集起来,凝成忧惧的疑念,慢慢往下沉,她抬首望向圣上,又轻轻问了一声,“……陛下喜欢臣妾吗?” 圣上的眸光亦如飞絮游移不定,许久,飘掠过一处高几花觚,轻轻“嗯”了一声。 冯贵妃走后不久,皇帝将余下的折子批完,仍是坐在御座上一动不动,眼望着紫檀藤纹高几上的那只红釉花觚。 如今,世人皆说他喜欢贵妃,他真的喜爱贵妃吗? 从前,世人亦说他深爱皇后,他真的深爱皇后吗? 他与皇后,打小相识,彼此熟悉,年少结为夫妇后,由于前朝的原因,他不能开选秀纳妃嫔,后宫只能有皇后一人,但出于私人之心,他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足,民间有许多夫妇终其一生一夫一妻,皇后是个好女子、好妻子,他与她一同有长大的情谊,彼此知心、尊重,夫妻生活平静安宁。 他就这般与皇后举案齐眉了四年,出于前朝的需要,开始选秀纳妃,此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是皇帝,古来皇帝,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妃嫔成群,后来,他再次出于稳定前朝与后宫的需要,有了冯氏这位宠妃,这也同样正常,哪个皇帝,不会偏爱后宫某位女子呢? 可他……真的爱吗? 若爱是永不相疑,永不相负,是破除万难也要执手相看,是像永也看不够、永有说不完的话,是日常每一次念起时,眉眼间流漾的光彩,唇际浮起的笑意,是仿佛除了对方,天地再大,眼中也再看不见其他人,这样的感情,他是从没有过的…… 抑或说,之前是从没有过的…… 如今也有一个人,能让他的目光,忍不住悄悄追逐着去看,能让他心念起时,衷心的笑意,如花般在心底绽开…… 皇帝起身踱至那红釉花觚前,凝看许久,似欲伸出手去探取什么,但最终,还是缩回了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争执 六七日春雨绵绵过去,天公终于放晴,皇后的凤体,也一日日地好转,这日皇帝处理完朝事,如常得闲去看看皇后,人到长春宫外,望见那个叫“春纤”的小丫头,随诸宫女垂首静立在殿外廊下,便知她此刻,正在长春宫内。 皇帝知道她在皇后病中常入宫探视侍疾,但一直没有遇见过,抑或说,是他有意避开、不愿相见、不能相见…… 怎能相见,每次一见,便会心热意痒,萌动的心意,如春日新芽欲破土而出,若长此以往,越发抽枝散叶起来,重重枝蔓缠绕,将他拖进那个有违道义的深渊,可如何是好…… 赵东林看圣上驻足原地,既不进去,又不离开,垂手等了许久,轻轻问了一句,“陛下,还进去吗?” 这个赵东林,催他做什么?!!催他……那他就进去看看吧……一两次而已,还不至于那么快抽枝散叶、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也有许久未见了,觊觎臣妻的事,做不能做,想不能想,难道还不能看上一眼吗?…… 赵东林莫名其妙地被圣上冷冷剜了一眼,而后见圣上步伐热切地往里去了,忙提步跟上。 皇帝命人不要传报,只身步入殿中,见殿里内外都无侍鬟,想是皇后为与她说说知心话,将人都遣了出去。 皇帝手打鲛纱帘,轻声走至寝殿外,见一道清袅身影,正映在皇后榻前不远处的一道淡雅水墨山水素面屏风上,仿佛人影入画,连耳处垂下的两道长长的流苏宝石坠儿,都映得清清楚楚。 皇后的声音叹着道:“天天喝药,人都要喝苦了,幸好,这是最后一碗了。” 她微微倾身,似是从皇后手中接过空药碗,两道流苏宝石坠儿随她的动作,悠悠荡荡,如太液池畔摇曳的细柳枝,轻拂薰暖春风般,无所顾忌地撩动着人的心弦。 “良药苦口”,她轻声道,嗓音清婉,如山间清泉潺潺流淌,听得旁人的心,也与她一般沉静,想与她携手对坐,娓娓而谈。 皇后道:“明郎小时候也怕吃这苦药,说来本宫、明郎、容华与圣上四个人里,也就只有陛下,从小就不怕这苦玩意儿了,有一次,他病得很重,每日里拿药当饭吃,那药味我单单闻着都嫌呛,他却连眉头皱也不皱,端过来就一气喝下,完全不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她道:“陛下心性坚忍。” 这话要换赵东林说,皇帝必要骂他谄媚,但此时由她口中道出,却听着有几分受用,觉得她是真心如此想,心中有些高兴。 皇后轻叹,“是啊,陛下从小就与我们不同,许多事情,都比我们能忍得,他小时候练习射箭,常常搭弓放箭到掌心磨出血来才罢手,先帝说他字不好,他为练出一手好字,没日没夜地写,堂堂一位皇子,寒冬腊月里,手上都冻出了冻疮……但,不管他做得有多好,先帝眼里,都只有秦贵妃所生的两位皇子,其实母亲那时候,也是希望本宫与明郎,能与贵妃的两位皇子结交,但秦贵妃恃宠生娇,言辞上轻慢母亲,那两位被先帝宠护地如珠似玉的高贵皇子,也对本宫与明郎,十分冷淡,母亲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主动断了与秦贵妃的交往,本宫与明郎,在这之前,便认识圣上与容华,但母亲嫌他们的母亲身份寒微、帝宠淡薄,连带着圣上与容华也被先帝忽视,所以不让我们与他们多加往来,在秦贵妃一事后,才不怎么拦着了……” 皇后说至此处,静了静问:“弟妹,你与我说句实话,母亲平日待你如何?” 她道:“母亲待我很好……” 皇后打断了她的话,“母亲是什么样的性子,本宫再清楚不过,她本就轻视身份寒微之人,你又断了她心心念念的明郎与容华的婚事,心中无怨都不可能,怎会待你很好?!反是明郎平日待你愈好,母亲对你越是恼火……”皇后的声音渐渐急切,“母亲平日有没有打骂你?” 皇帝的心,也跟着一紧,见她映在屏风上的清影,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母亲怎会打骂我……” 皇后沉默片刻,轻轻叹息,“本宫知道,你是见本宫尚在病中,不想叫本宫为此担心,也不想对外说些什么,坏了母亲的声名……” 华阳大长公主是什么样的性情,皇帝心里也是清楚的,他这位岳母兼姑母,不是什么端庄优雅的皇家公主,动起怒来,打骂人算得了什么! 皇帝暗恼自己以前怎么没想到这茬,定是母后温柔大方,对待一众儿媳十分慈和,让他忘了世上还有“恶婆婆”这种存在,皇帝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又听她温声道:“真的没有,明郎总是护着我的。” 皇后的声音与皇帝的心,一样怀疑,“……真的?” “真的”,她点头道,“有一次,我不知因何事触怒了母亲,母亲罚我去祠堂跪了一个时辰,明郎回来知道后,跑去对母亲说,妻子的错就是丈夫的错,以后母亲再责罚我,他都双倍受之,自己硬在母亲房前跪足了两个时辰,自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罚跪过我了。” 皇后笑了一声,“这小子,打小就鬼主意多!”又问,“明郎现在还怕吃药吗?” 她点了点头,“每回吃药,总要想想办法。” 皇后语含笑意,“你定有办法‘治’他,说与本宫听听。” 她微低了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皇后道:“说说嘛。” 她低下身子,似与皇后轻声附耳说了些什么,皇后笑了起来,轻拍了拍她的手,“你们这样恩爱,本宫看着,心里也高兴。” 皇帝原想看她一眼,但到最后也没有走上前去,只是悄悄走到偏殿,等她走了,目望着她清纤的背影远去。 那日,明郎请他赐婚,他浑不在意地说,一个女子而已,如今也正是这个女子,让他进退不得,简直比当年陷入夺嫡之争,还要处境艰难,事事踟躇,难以决断,她的背影转绕过花障,消失不见,可留下的心影,却沉沉地落在他的心底,皇帝想,他就像建章宫中紫檀高几上的红釉花觚,等什么时候这影子占满了他的心,就像那花觚盈满了水,盛不住地往外溢,怕就要出乱子了。 绝不能满。 温蘅不知背后有双复杂的眼睛,送她出了长春宫,也不知那双眼的主人,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她在回府的路上心里念着的,是婆母这几日咳嗽不止,回去得亲手为婆母炖一道冰糖雪梨。 一回武安侯府,温蘅连自己房间都没回,就先去了厨房,削皮去核儿,加糖慢蒸,事事不假手于人,一直盯着火候儿,在厨房待了大半个时辰,将这道润喉止咳的甜点炖好,仔细地盖上盅盖,不让热气流散半分,装进食盒里,亲自拎去给婆母。 然而到了婆母房前,侍女却告诉她大长公主不在房中、去了祠堂,对于咳嗽不止的人,冰糖炖雪梨得趁温吃,温蘅遂又拎着食盒,去了沈氏祠堂,见门外诸侍都避得远远的,祠堂内,像是传来了婆母与明郎的争执声。 温蘅心中担忧,走近紧闭的门前,听明郎正与母亲争执权势一事,明郎请母亲放手,渐渐退出朝堂,母亲不肯,语气是恨其不争,“若不是你父亲突然病逝,母亲这几年手中权势大不如前,你姐姐怎会失宠?!你看看你姐姐现在在宫中有多难,那个贵妃冯氏若是生个男孩儿下来,都能爬到她头上去了,你姐姐要不是天天为此忧心忡忡,怎会突然病倒?!!我若放手,就是由着你姐姐彻底失宠,在后宫被人欺负死!!” 明郎的声音亦是罕见的激烈,“正是因为母亲您始终不肯放手,总是要插手朝堂,在权势之事上咄咄逼人,姐姐才会在后宫失宠!!” “放手?!你说的容易,没有权力,我,你,沈氏,就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狡兔死,走狗烹,到时候圣上半点用不着我们了,挥刀向武安侯府,没有权力,你我所有人,就只能等死!!” 明郎苦苦相劝,“我与圣上一同长大,情如兄弟,圣上不会如此对待武安侯府,不会做对不住我的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受伤 “兄弟?!”祠堂之中,华阳大长公主冷笑一声,“你把九五至尊当兄弟,他这个真龙天子,有把你当兄弟吗?!!他的大好江山,肯分给你坐一半吗?!!” “母亲您不要这样说话”,沈湛满面恳切,“儿子六岁那年,随母亲姐姐在宫中过上元节,夜游赏灯时,一盏着火的灯,从灯鳌上滚落下来,直朝儿子坠来,千钧一发之际,是陛下扑救了儿子,那盏灯燃起的明火堪堪从陛下眼下擦过,再差那么分毫,陛下的一只眼就再也看不见了,这样过命的情谊,难道不足以道一声‘兄弟’?!” 华阳大长公主回想当年,她与夫君武安侯,在遭到秦贵妃的轻慢后,于一众皇子中,选择扶持当今圣上,也正有他曾以身相救明郎的原因,但,今时今日,再回看往事,所思所想,再也不同,华阳大长公主怒道:“或许此事正是他设计的,为了博取我与你父亲的信任,为了借我们的手,让他这个毫无家族势力倚仗的寒微庶皇子,有资本在激烈的夺嫡之争中,搏上一搏!!” “母亲!!!”沈湛觉得母亲简直是“走火入魔”,他苦劝道,“您也说当年陛下只是一个毫无家族势力倚仗的寒微庶皇子,一个六岁的孩子,他哪里来的人手势力,去谋划这样的‘意外’?!” 华阳大长公主见亲生的儿子,处处维护圣上,气得弯腰咳嗽连连,连双眸都咳红了,像是泛起了泪意,沈湛心中懊悔自己说话语气太激烈,忙去扶母亲,却被大长公主生气地一把推开,“我不要你扶!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生你有什么用?!!” 沈湛顿住手,微颤着唇低道:“……母亲何必说这样叫人伤心的话……” “……伤心?”华阳大长公主双目如灼、声音凄厉,“你不肯娶容华、硬要娶那个温氏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会不会伤到你母亲的心?!!” “母亲,我同您说过很多次,我对容华公主,没有男女之情……” “傻子!要男女之情做什么?!你可知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武安侯府碍了陛下的眼,容华公主,就是你沈湛与武安侯府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华阳大长公主咄咄逼问,“而你那个放在心尖上的宝贝温氏呢?她和她的温家能为你做什么?!能为武安侯府做什么?!!” “……我不要她为我做什么”,沈湛道,“我是她的丈夫,应是我来保护她,我要做的,就是护她一生平安无忧……” “那你娘我呢?!”华阳大长公主手指着老武安侯的牌位,眼泪落了下来,“当年在你爹灵堂前,你说你以后会担起这个家,你会保护好母亲姐姐,六七年过去了,当初你说的话,母亲一句都没有忘,可你呢?!你自己早就忘干净了!你看你现在在做什么,我想办法安排你进兵部你不进,我让你去结交世家朝臣你也不去,就知道做他赏给你的那个工部侍郎,就知道同你的那个宝贝妻子厮混在一起,一天天的,就只知道伤你娘的心!!” 面对母亲的一句句锥心痛斥,沈湛含泪跪了下来,“儿子没有忘,儿子当年对母亲的许诺,一个字也不曾从心底抹去,只是儿子想领着武安侯府与沈氏所走的路,与母亲所想不同,如若父亲仍在世,或也会赞同儿子……” “我所想的,就是你父亲想的,我现在走的路,就是你父亲要走的路”,华阳大长公主对这儿子是一万个恨铁不成钢,手抹了眼泪,冷道,“你就给我跪在这儿,对着你父亲的灵位好好问问,问问他对你有多失望!问问他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 她怒气冲冲地推门走了出去,见温氏就站在门边,已不知在外听了多久,见她出来,复杂的眸光微闪了闪,轻轻启齿,像是想说些什么。 华阳大长公主与儿子一番激烈争执,心中正如有火烧,一看这个坏了她的谋算、把儿子魂儿都勾了去的女子,还在这儿惺惺作态、看她母子不和的笑话,更是怒气滔天,哪有耐性听她说话,直接用力地推开了她,望见她就这般失足从两层台阶上摔滚下去,也面无表情、不管不顾,大步掠走过她身旁,离开了此地。 春纤唬得魂飞魄散,忙去扶摔在阶下的小姐,急唤道:“小……” 小姐却制止了她的急呼,朝祠堂深处那道跪着的背影看了一眼,示意她噤声,自己也忍着疼不出一声,扶着她的手,慢慢站起身来,躬身欲捡摔在地上的食盒碎碗。 春纤虽然年少,但心思聪敏,知道小姐是不想让侯爷知道她被大长公主推摔下阶的事,不希望侯爷与大长公主这对母子再起冲突,可是,小姐心里想着侯爷、想着大长公主,谁来心疼小姐呢?…… 春纤望着洒落一地的冰糖雪梨,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压低声音道:“小姐,让我来……” 她收拾起碎碗食盒,搀扶着小姐离开了这里,回到房中,请小姐解开衣裳上药,见小姐身上摔青了多处,一边抹着药,一边眼泪掉如断线珍珠,簌簌下落。 小姐却淡淡笑了笑,“你再把眼泪淌我身上,药都白擦了。” 春纤止住哭泣,仰面望着小姐,恳求道:“小姐,将这事告诉侯爷吧……让侯爷为您做主……” 小姐许久没说话,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沈湛一直在祠堂里跪到深夜,方才离开,他从未与母亲有过如此激烈的争执,一路想着母亲、姐姐、圣上,以及朝堂种种,心情沉重,面色寒凝,在回到自己房前时,停住脚步,努力收整了下心绪,将负面情绪压在心底,尽量使表情与平时没什么两样,方才推门进屋。 屋内熏香很浓,阿蘅已经梳洗卧榻,平日里不管他回来地多晚,阿蘅都会等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沈湛担心她是不是病了,走上前去,探她额头,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蘅轻道:“没什么,就是女子的那点事。” 沈湛知道她的日子,算了下,是就这几天了,心中了然,道:“你等我一会儿。” 他也没有用晚膳的心思,直接传水进来、盥洗上榻,想如从前一般,在她因月事来临、身子不爽时,抱她在怀,用自己捂热的手,轻轻摩挲她的腹部,帮她舒缓不适。 但这一次,他刚解衣上榻,手刚搂住她的腰、欲揽她入怀,就听她轻轻抽气了一声,像是忍着疼道:“……明郎……别碰我……” 沈湛手僵在半空,听她道:“这次疼的……和之前不太一样,让我自己躺着吧……” 她朝里背过身去,沈湛知道女子这事有时候怪得很,但仍是担心,望着她的背影问:“不舒服地厉害吗?要不找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妻子的声音低低道,“不早了,睡吧。” 一觉睡醒,东方初白,今日官员休沐,无需上朝,但皇帝还是有要紧朝事需要处理,要心腹大臣需要接见,国事忙完,又要给母后请安,问问皇后的身体,关心关心贵妃及她腹中孩子……一通紧锣密鼓地忙碌后,才终于清闲下来,赵东林看圣上闲下无事,又不似从前蹴鞠打球、饮宴赏舞,就只负手在殿内踱来踱去,走了半天,驻足在那高几花觚前。 已是暖春时节了,觚内现插的是灼灼桃花,赵东林默看圣上在那站了半晌,正疑心圣上是不是要拿开花、把手插进觚中掏东西时,忽见圣上转过身来,淡声吩咐道:“备车,朕要微服出宫。” 圣上之前有时也会微服出宫,游走在市井街头,看看京城百姓生计,探访民生,赵东林熟练地下去准备,小半个时辰后,飞驰的油壁马车,在一座煊赫宅院前停下,赵东林眼望着那门匾上的四个大字,心道,这回这“民”,可真够大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伤痕 皇帝做太子及初登基那几年,有时也会来来武安侯府,如同寻常人家的少年,到姑母家里做客,同明郎在府里宴乐说笑,但随着近几年与华阳大长公主关系越发紧张,他已有许久未踏足武安侯府了,此次来此,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久违地来做做客,顺便,亲眼看看武安侯府的婆媳关系。 嗯嗯,后者只是顺便。 但,皇帝来的不知是不巧还是巧,午后的武安侯府中,本应休沐在家的武安侯有事外出,华阳大长公主也有事外出,府里独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主人,本正卧在窗下小榻上休息,听门外来报陛下微服来府,忙起身整衣相迎。 皇帝今日穿的是一件朱砂缕金锦袍,通身无绣,独一抹长身玉立的砂红,衬得人愈发面如冠玉,足蹬石青靴,腰束紫玉带,手里拿着一柄漆股竹烫花边素面折扇,本正散漫无拘地执扇敲打着手心,忽望见是她一人迎了过来,忙端正了站姿,见她一袭浅粉的海天霞色轻软罗裙,随她急急行来的步伐,为风吹舞地裙摆如落花流水、披帛若晓霞云烟,依依似春日枝头轻颤的桃花,挟着馥郁的香气,迎上前来,执礼下拜,“臣妇参见陛下。” 皇帝以折扇虚扶她起身,“沈夫人不必多礼”,又问,“姑母与明郎呢?” 温蘅回道:“母亲与夫君,俱有事外出,不在府中。” 皇帝“哦”了一声,“倒是不巧了”,又道,“那朕就在府中等等吧。” “是”,温蘅忙将圣上迎至府中待客的花厅,又是命人沏茶又是命人焚香,皇帝看她忙得不可开交,笑道:“朕是微服来此,沈夫人只当寻常客人接待吧,沏杯茶就行,不必多礼。” 温蘅“是”了一声,从侍女手中接过新沏的龙井,亲手奉与圣上。 一双莹白素手搭在白玉杯壁处,竟与玉质同色,细腻皓白,十指纤纤,宛如软玉削春葱,皇帝眼神一掠,努力把持住心神,不让自己触碰到分毫,单手接过茶杯,温和道:“有劳沈夫人了,沈夫人坐吧。” 温蘅略退数步,在下首黑漆小圈椅上坐了。 皇帝一边轻撇着茶上浮沫,一边找些闲话同她说,见她始终十分拘谨有礼的样子,略顿了顿,问:“那几本珍本,沈夫人还收着吗?” 温蘅原以为圣上早已忘了此事,此时陡然听他提起,登时双颊浮红,离座下拜,“臣妇该死,臣妇乡野之人,此前从未见过天子,那日不知您是陛下,冒犯……” “好啦好啦,不要动不动就跪,难道武安侯府是一贯有这样隆重的‘待客之礼’吗?”皇帝笑着打断她的话,扶她起身,“至于死不死的,也不要提了,朕若敢把你怎么样,明郎是要找朕拼命的。” 温蘅被扶站起身,仍是羞窘地颊处红晕迟迟不退,皇帝看她这样倒有“人气”,不是端华守礼的武安侯夫人,而是婉约妩媚的青州女子温蘅,含笑望着她道:“冒犯一事,也是没有的,若不是沈夫人不认识朕,朕那日也感受不到为商之趣,朕此生第一次做商人,还做了一名让利颇多的‘仁商’,全赖沈夫人不识龙颜,何来的冒犯?!” 温蘅听得轻轻一笑,她今日淡妆在府,因身上疼痛也无心长坐妆扮,几是素面朝天,颊处的两处红晕,如两道天然的胭脂,淡淡拂在她雪色的面容上,此时展颜浅笑,更是人如桃花,芳菲娇妍。 皇帝看得一痴,忙低头喝茶,他饮了两口放下,道:“朕记得那几本书里,有一本《岐山梦余录》?” 温蘅回道:“是,现收在明郎书房里。” 皇帝道:“拿来与朕看看,正好打发时间等明郎回来。” 说罢见她朝他一福,转身向外走去,香气也离自己越来越远,皇帝心生不舍,又起身提步跟上,“朕与你同去。” 温蘅记得《岐山梦余录》收在第一列书架的第三排最右边,但直接找去,却没看见,想是明郎另外将它收放在了某处。 皇帝款款摇着折扇道:“不着急,慢慢找。” 温蘅道“是”,游走在如林的书架间,时而仰首,时而低身,一列列一排排地看去,皇帝也就跟走在她身后,凝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暖阳穿窗透室,在书架间垂下一道道光影,细小的光尘轻轻地打着旋儿,她鸦青的云鬓,也被披染上一层金色,一点细软的碎发一颤一颤,像是蝴蝶振翅,在引人摸上一摸。 皇帝攥着手,跟着她走着,一时走进光中,一时走进影里,心情也是时上时下,一时心生岁月静好之感,不知今夕何夕,忘却她是何人,好似身在梦中,一时又明白清楚地知道她是谁、自己在做什么,瞬间大梦初醒,如此七上八下、恍恍惚惚行走了一阵,见她双眸忽然一亮,像是找到了那本《岐山梦余录》,仰面踮脚够去。 温蘅寻了半晌,终于找到了这书,一时高兴忘形,忘记了自己身上有伤,没有命人搬杌子来,而是直接踮脚去够,轻软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段雪肤玉臂,以及其上青紫的伤痕。 皇帝心里本正乱七八糟的,忽然望见她臂上的伤痕,登时心头一震,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要细看。 温蘅吓了一跳,刚取下的《岐山梦余录》也摔落在地,匆匆向后退去,拢好衣袖,可圣上却逼近前来,语气急切,“给朕看看……” 温蘅越发垂首后退,圣上沉声道:“这是御令!” 温蘅只能慢慢伸出手去,皇帝虚握住她的手腕,将轻软宽大的衣袖往上拉,青紫的肿痕触目惊心,连随侍一旁的赵东林瞥了一眼,都忍不住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之前几次相见,她身上的香气都十分淡雅,皇帝还以为她是今日在家弄香的缘故,才使得衣裙沾满浓郁芳香,却原来,是为了遮掩药味,皇帝眼望着她手臂上的伤痕,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嗓音沙沉,“……怎么伤的?” 温蘅轻道:“臣妇前两日搬书时没留神,不小心碰伤了手臂。” 皇帝回忆她今天走坐都十分“拘谨”的样子,心中怀疑,问:“身上还有其他伤处吗?” 温蘅摇了摇头,皇帝再看了她一眼,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腕,要掀开衣袖去看,温蘅欲往后退,却已退至墙壁,退无可退,只能紧拢着衣袖、恳求地望着圣上道:“陛下……” 皇帝望着她眼底的恳求,慢慢地松开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到底是怎么伤的?” 温蘅道:“臣妇昨日走路时大意,不小心摔下了台阶。” 皇帝眸如幽海地静望着她,似在分辨她这话的真假,许久,又沉声问道:“明郎知道吗?” 温蘅垂首不语,皇帝心里明白了,这伤八成与华阳大长公主有关,他不知心中是何感觉,只觉一腔恼郁无处发泄,又见她微低着头、形容可怜,真想将她揽入怀中好生抚慰,严加惩戒害她如此的人,可偏偏,他是皇帝,权掌天下,本应无所不能,却在面对她时,有无数的不能为之事,连心底话,也不能泄露一字半语。 赵东林默看圣上面色寒凝,负在身后的手,也紧攥得发白,像是在挣扎些什么,生怕圣上控制不住做出些什么来,毕竟,对面可是武安侯夫人,此地可是武安侯府,他正悬着心,忽听外头传报:“侯爷回府了!” 沈湛刚回府就知道了圣上微服来此的消息,一路急行至书房,见圣上手里正拿着本书在看,而妻子,侯站在一旁。 沈湛按仪向圣上行礼,皇帝放下书道:“难得来你家一次,你却不在。” 沈湛含笑拱手,“臣有罪。” 皇帝道:“带朕到你家园子逛逛吧,朕也有几年没有来过了,看看和记忆中有什么不同,瞧瞧你之前说的为你夫人修的琴川亭台,又都建成了什么样子,若是好看,朕回头也让人在夏宫里建上几座。” 沈湛遵命,迎圣上到自家园林闲逛,一边引路一边介绍,皇帝根本无心详听,眼角余光瞥见她一直慢慢跟走在后面,暗想也不知那样青紫的伤痕,她身上遍布有多少处,越想越是心疼恼火。 他这样想着,再看沈明郎一直在含笑说话,面上的笑意,落在他眼里,真是万分刺眼,也没心情再待在这里,再待在这里也不知他会不受控地说出什么、做出什么来,还不如早点离开,也让她好早点回房歇息,遂淡声道:“朕乏了,改日再来逛吧。” 沈湛不知圣上为何突然没了兴致,但也不好多问,按礼携妻子将圣上送至侯府大门外,皇帝登上马车,回身朝沈湛道:“朕是微服出宫,又不是敲锣打鼓地来到你家,不必巴巴地看着朕走,都回去吧。” 沈湛道“是”,挽住爱妻的手臂,回身向里走去。 皇帝明显看到她在被沈湛挽住手臂时、疼地眉头微微一皱,而后很快掩饰地和没事人一样,在什么也没察觉出来的沈湛,笑着看向她时,回之以温柔一笑,由着沈湛就这般挽着她的手臂,一起相依着回府,身影渐远。 皇帝躬身进入马车,如在发泄什么怨气般,将车帘狠狠一摔,车帘晃荡了几下,平静了下来,而他的心,却是激愤如潮、难以平静。 沈明郎这丈夫,到底是怎么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圣旨 沈湛并非迟钝之人,在有关妻子的事情上,更是心细,只是因前一日与母亲那般激烈争执、母子双双落泪,导致心神不定,十分沉郁,而妻子又处处掩饰地很好,故而昨夜没有发现丝毫异常,今日虽然官员休沐,但他有事外出,一大早就出去了,也无暇发现妻子的不对,直到在送圣上离开侯府后,携妻子回到房中,一推门,依然如昨夜那般,馥郁满屋,才觉有些奇怪,笑问:“你怎么爱用这么重的香了?” 温蘅道:“偶尔换换味道,你不喜欢吗?” “怎会?”沈湛拥着她道,“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 他注意到随着他亲密的拥抱,她眉眼间闪现过几丝苦楚,手搭在他肩头,轻推开他,走坐到一边。 沈湛一怔,走上前关心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身上不舒服地厉害?我去找大夫来看看吧……” 温蘅摇头,“没事,我休息几日就好……” 沈湛还是不放心,“我还是让人传个大夫来吧,又不费事,你先在这儿歇着……” 他转身要走,妻子却拉住了他的手,浅笑道:“真的没事,你别走来走去了,坐这儿陪我说说话吧,你早上走得那么早,我都还没醒,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偷偷去吃花酒了?” 沈湛知道她是在跟他开玩笑,但见她这样展颜欢笑,心也安定了许多,笑着在她身边坐下道:“我若去喝花酒了,你当如何?” 温蘅笑,“那我就把你休了。” 沈湛亦笑,“我读书千卷,亦走过许多地方,却还从没听说过,有妻子把丈夫给休了。” 温蘅笑着指点了下他的眉心,“你若真跑去喝花酒,你沈明郎,就是这世上第一个听到这新鲜事的人。”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到了晚间,温蘅用过膳后,到春纤房中沐浴上药,再回自己房中,屋子里自然熏着浓香,她挽发上榻没多久,沈湛也沐浴更衣进来了,望见妻子正捧着如云长发,倚在榻上缓缓梳着,灯光下容姿胜雪、美人如玉,不禁想亲近亲近。 他知道她身上因月信不舒坦,只是想吻吻她,但就这样,妻子还是避了开去,“就亲一下”,沈湛哄着道。 温蘅听他这口气,活像个要糖吃的小男孩,低首嗤地一笑,“你这样哪里像堂堂武安侯?” “我在你面前,就只是你的丈夫,是青州的沈明郎”,沈湛笑着低下身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给不给亲?” 温蘅手勾了他脖颈,“就亲一下,你得守诺”,又道,“轻一些,不许再咬破了,上次害我涂了好多口脂遮掩呢,再不许干这坏事了。” “知道了”,沈湛笑着低下头去,手撑在她身侧,寻到她的红软香唇,温柔含吮,但贴身吻着吻着,在轻嗅着她肌肤芳香的同时,竟有一股药味钻入鼻中,沈湛寻着味、手拨开她肩衣,隐约似看到了一抹青紫,而妻子已匆匆推开了他,将肩头衣裳拢好,背过身去,像是有些生气,“不是说好不动手动脚吗?!” “……阿蘅,让我看一下……” 妻子仍是背对着他不动,沈湛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也顾不得会惹恼妻子,直接将她拢在怀中,去解她的衣裳。 温蘅的力气怎敌得过他,况且她身上还有伤,不能大动,挣了没几下,衣裳就被沈湛轻轻剥开。 他惊望着妻子腰肩手臂处涂着药的青肿痕迹,连碰都不敢碰,简直心疼地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哑声问道:“……怎么回事?” 温蘅依在他怀中,垂着眼轻轻道:“我前几日,不小心摔了一下……” ……不……浓郁的熏香,是从昨夜开始,而昨日……沈湛忽地想起他一个人跪在祠堂深处时,外头像是有什么声响,他当时以为是生气的母亲离开祠堂后,在外头摔打了什么东西……却原来,是母亲对阿蘅做了什么吗……若只是自己不慎摔倒,阿蘅没必要这样刻意掩饰…… 沈湛腾地起身下榻,拿起衣架上的外袍就往身上披,温蘅知道他是要去找母亲,她就是怕会这样才会掩饰,急得赤足下榻,拉住他的手道:“明郎!你去找母亲又如何呢?无非是和母亲再吵一架,你为了我与母亲吵得越厉害,我和母亲的关系,就会越来越糟……” 沈湛在她急切的声音中顿住手,他望着眼前的妻子,心中又痛又怒,抬手轻抚上她的面颊,“……当初在青州向你求婚时,我说过的,此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我知道,我知道……”温蘅握住他的手,“母亲这次是气急了,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一次,我不会再忍耐,也一定会告诉你……” “……不会再有下一次……”沈湛将温蘅轻轻拥入怀中,如护至宝,沉声许诺,“永远都不会有下一次!!” 翌日,华阳大长公主晨起梳洗,侍女报说侯爷一直等在外面。 华阳大长公主想了一瞬,即明白他大抵是为温氏那妖妇而来,冷哼了一声,“让他进来吧。” 沈湛步入室内,向母亲请安,大长公主瞟了他一眼,“别假惺惺了,是为我前天推倒温氏这事儿,来‘兴师问罪’的吧?有话就说。” 沈湛道:“阿蘅幼失慈母,自嫁入武安侯府以来,一直把您当做生身母亲侍奉,您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好一点?” “她若给我当丫鬟,我兴许还会喜欢她,可我的儿媳、武安侯府的女主人,她这寒微之人,没资格做!!”华阳大长公主言辞冰冷,“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我华阳大长公主,永远都不会接受温氏这个儿媳!!” 沈湛静静地望着母亲道:“您是我的母亲,她是我的妻子,您与她,都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希望您能接受她,如果您做不到,也请您不要再伤害她”,他略顿了顿,声音很轻,却极坚执,“您虽痛恨我没出息,但您到底,也只有我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儿子,我想,您也不希望儿子出什么意外,武安侯府,后继无人。” 他朝母亲深深一揖,转身离开,华阳大长公主气得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部拂扫到地上,明郎从小到大都是孝顺孩子,从未如此忤逆过她,温氏,都是因为这个温氏!!她就不信,她拿她没办法!! 沈湛离府上朝,朝后又与几位大臣,同被召至御书房议事,几桩要紧朝事议毕,圣上独独留了他下来,望着他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 沈湛等了一阵,圣上终于开口,道:“昨日在你府中时,朕无意间听见你府里几个下人议论姑母与你夫人关系不合,姑母好像还对你夫人动了手,这事……你知道吗?” 沈湛黯然道:“微臣知道”,想到圣上一个外人,竟比他这个做丈夫的,还早些知道此事,心中更是惭愧。 圣上“哦”了一声,又静静望了他一阵,问:“为何关系不合?甚至到了要动手的地步?” 沈湛低道:“……母亲嫌弃内子出身寒微……” 圣上却听笑了,“就为这个?明郎啊明郎,你还把不把朕当兄弟?与朕太生分了!” 沈湛不明所以地望向圣上,见圣上笑拍了拍他的肩道:“这种小事,你说一声就是。” 日暮时分,沈湛自官署回到武安侯府没多久,宫中即有人来传旨,温蘅自然以为这圣旨是传给母亲或明郎的,让他快些去接旨,明郎却含笑拉着她的手,往正堂处走,“这圣旨,八成是给你的。” 温蘅当然不信,嗔看着他道:“别拿这种正经事来胡说。” “我说真的”,沈湛边走边将今日御书房之事告诉温蘅,“陛下说要封你做诰命夫人,按我的官职爵位来说,应是三品淑人,但陛下一向待我宽厚,破格往上提一级,二品郡夫人也有可能。” 夫妻二人笑走至正堂前,华阳大长公主也已到了,冷冷瞥看了眼亲密相依的年轻夫妻,一家人跪地迎旨,传旨内监展开圣旨宣道:“武安侯夫人温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上敬婆母,内襄夫君,堪为女子典范,今封为一品楚国夫人,赐金玉十箱、丝帛十箱、古玩十箱、掌事女官一名、宫女六名,钦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设局 哥哥一向心细如尘,温蘅特意等身上伤都养好了,才去青莲巷见他,这时离春闱之期只剩三日了,哥哥原正在窗下奋笔疾书,见她来了,立即笑着起身朝她作揖,“草民参见楚国夫人~” 温蘅忙上前扶起温羡,“哥哥要这样,我可恼了!” 温羡笑着直起身,“妹妹莫恼,我是真心为你高兴。” 兄妹二人携手走至书案旁坐下,举朝最年轻的国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那日接到圣旨时,不光是我,明郎也吓了一跳呢。陛下事先同他说过要封我为诰命夫人,明郎以为最多最多,也就是破格封为二品郡夫人,没有想到会是一品国夫人,真真天恩浩荡。” 今上与武安侯情谊深厚之事,世人皆知,温羡亦如世人,不会将此事发散多想,都只纯粹认为,是圣上厚待武安侯府而已,他握住了妹妹的手道:“原还想快些科举为官,等着妹妹朝我作作揖,没想到是我先拜了妹妹,但我心里高兴,真的高兴。” 上元节那日,极少踏足武安侯府的他,难得地去了一趟,却遭到了华阳大长公主那般讥讽,对他这个偶然来府的外人,都尚且如此,对在府中妹妹的态度,温羡已可想象,定然比平日“报喜不报忧”的妹妹所说的,还要坏上许多。 想要快些科举为官,想要步步高升、青云直上、位极人臣,为妹妹提供权势的倚仗,令华阳大长公主再也不能那般轻视贬低妹妹,温羡心中做如此想,但青云直上怎么可能一蹴而就,妹妹能先蒙圣恩,被封为一品国夫人,京中贵妇,无有出其右者,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温羡心中安定了许多,温蘅浅笑着望着哥哥道:“我也等着朝哥哥作揖的那一天。” 温羡笑道:“都说寒窗苦读十载、十年磨一剑,哥哥这剑,泡在青州山水里都快十五六年了,也该拿出来试一试了,不然,都该锈了。” 温蘅嗤笑,紧握住哥哥的手道:“哥哥定能金榜题名。” “既然嘉仪不喜欢那些世家子弟,要不,从本届春闱中择出一名年轻隽秀的人才,封为状元,以尚公主,皇儿以为如何?” 御花园中,太后如是对皇帝道。 皇帝正亲自搀扶着太后游园,闻言道:“朕也正有此意,一般的世家子,也受不住嘉仪那性子,让她低嫁些,驸马迁就她些,兴许还能夫妻和乐。” 太后笑,“皇儿这是怪哀家太宠爱嘉仪了?” 皇帝笑称“不敢”,只道:“嘉仪那性子,确实该收敛了些了,总是要为人妇为人母的,应当沉稳些。” 太后叹了一声,“嘉仪已经十八岁了,承欢哀家膝下,还能有几日呢,且让哀家,再疼她几日吧。” 皇帝也不再多言,继续陪着母后游园赏花,此事传到容华公主耳中,她陡然急了起来,春闱就在这几日,等下个月殿试,皇兄选出前三甲,难道她真要奉旨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状元郎?!! 容华公主忧急如焚,想了半日,私下约见了姑母华阳大长公主。 华阳大长公主从前将容华公主当作未来儿媳看待,平素十分亲近,宛若一家人,但自从儿子硬请旨求娶了温氏为妻,她再见容华公主也是尴尬,相较从前,关系冷淡了许多。 华阳大长公主,以为容华公主记恨上了武安侯府,记恨上了自己儿子,没想到应约一见,深聊后才知,公主依然对明郎痴心一片,甚至愿以堂堂公主之尊,去做武安侯继妻。 华阳大长公主心中原本将熄的火焰,瞬间重又熊熊燃起,她和蔼地将满面泪痕的容华公主搂在怀中,温柔安抚道:“姑母心中,从来就只有你一个儿媳。” 容华公主抽抽噎噎,“那个温氏……” “休了就是”,华阳大长公主道,“以七出之条休之,名正言顺。” 容华公主含泪抬头,“……表哥会肯休她吗?” “会的,”华阳大长公主轻抚了下容华公主的面颊,笑得成竹在胸,儿子爱温氏爱得如痴如狂,可若是那温氏一早就背叛了他,与别的男子暗通款曲,他还会继续爱她吗? 就算儿子爱她爱疯了,仍肯戴着这顶“绿帽子”,与她继续做夫妻,可那出身诗书礼仪之家的温蘅,若与自己的亲人做下了见不了人的丑事,定也会在翌日晨醒,无颜苟活于世,羞惭自尽。 无论是“休妻”抑或是“妻死”,武安侯府的这位现夫人,都可以翻篇过去了,华阳大长公主笑对容华公主道:“公主放心。” 春闱共考三场,每场三日,九日考期结束后,已是二月底,也恰逢沈湛休沐一日,他笑说慕安兄连月备考辛苦,原要邀他散心游玩,温蘅自然也一起,但临出门前,母亲却让人叫住了他,说是端康太妃病重,让他陪着她一起去探望。 沈湛无奈,于是便只温氏兄妹二人,按原计划出游,白日里游赏名胜,到了傍晚,至早预订好的春风满月楼包间,用膳听戏,车马至春风满月楼时,侍女碧筠先行下车,小心翼翼地扶温蘅下来。 她是随那道册封楚国夫人的圣旨,被赐给温蘅的掌事女官,二十余岁,容貌素净,做事老成,起先,春纤还因小姐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压在她头上,还不高兴,结果没几日,就折服在碧筠的能力品行之下,一下子亲热起来,“姐姐”“姐姐”地成日叫个不停,温蘅也觉她品性高洁、腹有诗书,十分喜爱她,留用身边,碧筠做事能力,远在年少的春纤之上,温蘅身边,无人不服,碧筠不仅平日贴身侍奉,温蘅出门,亦必携她同行。 春风满月楼戏台水袖如练、乐声悠扬,一行人闻听着婉转动听的雅音,进入了二楼雅间,温蘅与哥哥一边赏戏,一边笑点了些菜,另还要了一壶春风满月楼的镇楼名酒——玉壶春。 温蘅酒量一般,遂也有自知之明,在外从不多饮,但不知是否是因这玉壶春太烈,她才听着曲儿、就着菜,慢喝了一小杯,便觉昏昏沉沉,看着对面的哥哥如有重影,楼下戏子的唱声,也是缥缥缈缈,像是远在天边。 温羡也才刚饮了两杯,见妹妹已颊浮红云、双眸如水,笑道:“怎么这就醉了?人到京城,酒量也变小了么?” 温蘅只觉浑身酥软,连句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软软趴在桌上。 雅间里边仍有一间小室,供客人休息之用,布置十分清雅,温羡看妹妹真像醉了,起身将妹妹扶到室内榻上,帮她脱鞋躺下,柔声道:“在这儿躺睡一会儿吧,等你醒了,哥哥送你回家。” 他才说了这么一句,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几条壮汉,将跟走进来的侍女,都劈掌打晕、拖了出去,温羡一惊,正要上前救人,忽觉脚下一软,像是有绵绵酒劲不断上涌,整个人动作迟缓无力,等追上前去,那些人已将几名晕倒的侍女拖走,反锁了房门。 温羡忍住惊惶,拖着迟缓的步伐,去探查花窗,却发现都被人从外死死锁住,他心知与妹妹被歹人设计了,努力保持镇定,想要设法砸开门窗,带妹妹逃出去。 然而,最初的身体无力过去后,很快有无尽的燥热感从心底滋生出来,如熊熊烈火,蔓延向全身,室内熏染的甜香,更像是加重了这种令人无法抵抗的燥热,烧得人神思昏沉,什么也念不明白、想不清楚,眼里唯独只看得到榻上同样燥热不堪的女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梦境 温蘅神思昏沉,只觉浑身燥热难忍,有奇异的冲动伴着酒劲儿不断上涌,人好似身在酷热难当的三伏天,室内旖旎的甜香,如织成了一张香网,将她紧紧缠在其中,喘不过气来。 她眼前也是一片模糊,被那股燥热,烧得眼前发花,好似什么也看不清楚,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挣了些气力,手撑着榻沿,勉强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云鬓松松垮垮,鬓间的金簪也好似少了一两支,一绺长发已垂坠下来,拂在肩处。 远远好似有戏子之声,婉如天籁,室内灯火幽茫,轻帘如水,锦榻边坐着一人,身形高俊,似正在这幽夜里,无声地望着她。 “……明郎……” 温蘅喃喃自语,近前扑抱住了这清凉的所在,贴面唤道:“明郎……明郎……” 她轻抚着他的面庞,去寻吻他的唇,可他却避了开去,指捏着一粒清凉的丸药,喂入了她的口中。 这一点清凉,怎解得了心头之火…… 温蘅抱着予她清凉的人,如黏人的猫儿蹭去,几是恳求地唤道:“明郎……明郎……” 明郎为何不肯理她呢?明郎为何不肯帮她呢?他不是最爱她最疼她的吗?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她难受呢? 迷迷糊糊的温蘅,委屈着急地几要哭了,她再度轻蹭着去寻吻他的唇,这一次,他仍是要避,可在听到她轻轻的哭腔时顿住了,叫她给“捉”住了。 宛如久行沙漠之人,终逢甘霖,温蘅尽情汲取着清凉,那僵坐不动、冷沉如铁的身影,也一寸寸地被烈火烧热,终于在某刻,手揽在了她的发后,令她与他靠得更近,贴身相依,紧密地再无一丝缝隙。 温蘅做了一个梦,梦中锦帐春浓,似有若无的戏腔莺莺呖呖地浮在半空,如水的幔帘飘摇不定,漾得人如身在小舟之上,梦醒来时,夜深人静,她睡在一张小榻上,衣物齐整,长发散落,簪发的几支珠玉簪钗,整整齐齐地摆在枕旁。 温蘅略一怔,而后忆起了梦中情形,双颊腾地烧红,不就喝醉了一杯吗,怎还做这样的梦,与明郎…… 温蘅努力平复好心绪,一边绾发簪钗,一边等待双颊的红晕退下去,而后下榻穿鞋,推开了雅间内室的房门,见哥哥就在雅间外间,正倚窗而坐,深夜凉风吹撩地他衣袂翻飞,有如白鹤振翅欲举,见她推门出来,眼看了过来,沙着嗓子道:“……你醒了……” 温蘅“嗯”了一声,正要自嘲喝了一杯就醉了,忽地望见哥哥右手缠着绷带,掌心处似还染有血迹,忙上前握住他的手问:“怎么受伤了?” 哥哥不说话,温蘅望向侍立在旁的知秋、春纤与碧筠,但知秋、春纤、碧筠都垂首不语,温蘅更是焦急时,哥哥轻笑了一下,“没事,扶你进房歇下后,我出来继续喝酒,喝多了,摔碎了一只碗,低身捡的时候,掌心不小心被碎瓷割了一下。” “小心一些啊……”温蘅心疼道。 “知道了,以后不再这么毛毛躁躁了”,温羡抬起左手,掠过她发上那两支金簪,轻抚了下她柔滑的鬓发,“别担心,几天就好了,误不了下个月的殿试的。” 已是深夜了,楼下的戏台也已空空荡荡,夜阑人静,整座春风满月楼,也只他们这间雅间,还亮着灯火,兄妹二人闲说了几句话,正准备下楼离开,“噔噔”的踩梯声响了起来,越来越近,在他们的雅间帘外戛然而止,金丝竹帘被人撩起,一个熟悉的身影掠了进来。 是明郎,他笑着道:“我随母亲去探望端康太妃,又被端康郡王留用晚膳,半个时辰前,才回到了侯府,原以为我回来得够晚了,还准备向阿蘅请罪来着,没想到阿蘅竟还没回府,于是我又找了过来,来接阿蘅回家。” 温蘅现下一见沈湛,就想起不久前的旖梦,脸上有些发烧,好在室内的灯火也不十分明亮,不细看瞧不出来,她定了定心神,上前挽住沈湛的手道:“我们先送哥哥回青莲巷吧。” 沈湛当然说“好”,温羡淡笑着起身,“我是三岁孩子吗?还需要人送?!都是一家人,不必讲这些虚礼,夜深了,你们快回去吧,我是闲人一个,明郎明早还需上朝呢,快回去早些歇下吧。” 沈湛笑道:“等下个月殿试结束,我与慕安兄定可同朝为官。” 温羡亦笑:“借妹夫吉言。” 笑语几句,一行人在春风满月楼前分别,温蘅脸上的热意还没消下去,想吹吹微凉的夜风,便说想要赏着月走回去,沈湛自然随她,一轮明月下,夫妻二人挽手走在清幽的夜街上,温羡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恩爱背影,唇际的笑意消隐在无边夜色中,心中着实后怕。 今夜之事,若是那幕后之人的奸计得逞,沈湛深夜来此,将会看到什么,而后,又会发生些什么……他简直不敢深想。 那壶玉壶春中,定被人下了药,而那雅间内室的甜腻熏香,使得药效伴着酒劲发作得更快更烈,这几样混在一起,已足够让人失去理智、无法抗拒,更何况,他本就有深藏多年的私心,在这药酒香的催发下,破土而出,声势浩大地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 当他神思昏沉、摇摇晃晃地走到榻边,颤抖着手,轻抚上阿蘅的脸颊时,燥热情动的阿蘅呢喃一声“明郎”,瞬间唤回了他一丝理智,他凭借着这最后一丝清明,果决地拔下了阿蘅鬓边的金簪,朝自己的手狠狠扎去,以疼痛对抗药效,努力保持清醒,想办法去砸门窗。 但,药效实在太厉害了,尽管期间他又朝掌心扎了几次,但所感觉到的疼痛,还是一次比一次更轻,就当他即将再次失去理智时,紧锁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紧接着两名身手矫健的青衣男子,快步走进房中,将他扶了出去,往他口中塞了一枚清凉的丸药。 他心系阿蘅,正欲问个究竟,忽然颈后一疼,被“劈”晕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已是深夜,浑身汗湿,手部也已被人包扎过了。 他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即想到阿蘅,匆匆推开通往内间的房门,见阿蘅好好地睡在榻上,衣物齐整,睡颜恬静,原先因他拔下金簪,而松松垮垮的云鬓,已全然散落,如云般被她枕在身下,枕边的几支珠玉金簪,放得整整齐齐,屋子里的熏香炉已经不见,就连他刺伤掌心、滴落在地的鲜血,也被抹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怔怔地榻边坐了一会儿,之前被几个壮汉劈晕拖走的知秋他们,也都回来了,说是被一名青衣男子所救,那名青衣男子还留下了一封书信,道是他的主子留给温公子的。 他拆信看去,信的内容很简单,那青衣男子的主子,说他与武安侯是朋友,今夜之事,是偶然撞见,顺手救人,设局的背后歹人,他会出于与武安侯的情谊,查明并处理,请他温羡,顾及武安侯夫妇声誉,对今夜之事,守口如瓶。 他私心,也不敢让此事流传出去,人言可畏,妹妹刚成为楚国夫人没多久,若因此事,再度成为那些贵妇人们茶余饭后的话柄,他于心何忍?! 于是当知秋等问是怎么回事时,他只说是遭贼,他的手也是因与贼人搏斗而伤,后有人来帮忙,贼人已被缉拿,令知秋他们不要声张此事,切莫告诉小姐,惊着了她。 知秋等喏喏应下,他紧攥着那封书信,细思今夜之事。 在这京城之中,谁人如此憎恶他们温氏兄妹,不惜以这样歹毒的法子来害他们,又是谁人,有能力调动人手布下此局,且对他们的行踪一清二楚,能“控制”地沈湛,刚好深夜赶来“抓奸”?! 温羡想来想去,心中唯有一个人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海棠 精心设局被完全打破,安排的人手也全部失踪,华阳大长公主疑心“破局”的是儿子,等着儿子对她的质问怒火,但儿子每日仍如从前一般,对她恭恭敬敬,并没有什么不同,以致她不由暗思,难道儿子并不是她所想的那般“没出息”,而是心思深沉,能藏能忍? 至于温氏,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每天仍是恭恭敬敬地晨昏定省,这日,太后寿辰,因非整数,出于体恤民情、节省开支,也不想大办,只请皇家女眷入宫宴乐,温氏在清晨省视问安后,便侍站在梳妆台旁,要亲自帮她梳发上妆。 华阳大长公主格开她的手,凉凉道:“一品国夫人的手是何等金贵,能从乡野小吏之女一跃成为一朝国夫人的,更是史所未见,我当把你好好供起来,以供世人瞻仰,哪里敢劳烦你为我梳发上妆?!” 温蘅被婆母这番夹棍带棒的讥讽言辞,窘得脸皮涨红,但还是讷讷道:“……儿媳侍奉母亲,是应该的……” “不敢当”,华阳大长公主嗓音嘲讥,“你的这双手,还是继续去抚琴作羹汤,想着法儿地去勾明郎的魂儿,让我们母子继续离心好了。” 温蘅听着婆母这样的冷讽之语,手里攥着金发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静默随侍一旁的碧筠忽然开口,“夫人纯孝侍母,大长公主为何不肯领情?” 华阳大长公主大怒,双目如电,刺向那个容貌素净的侍女,“大胆!!我与她说话,你一个小小的婢子竟敢插口?!!” 碧筠依然是不卑不亢,“我一个小小的婢子,也知道人待我以诚,当回之以诚,知道子媳孝顺,翁姑慈爱,才能家和万事兴,大长公主为何不知?” 华阳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还从没被人这样呛过,尤其居然还是个小小的婢女,她一大早的,被气得脸色发白,一拍桌案,“来人,把她拖下去给我掌嘴!打到她说不出话来!!” 碧筠一向沉静少言、谦恭有礼,温蘅也不知道她今儿这是怎么了,赶紧拦在她身前,向婆母求情道:“母亲息怒,是我管教无方……” “我看就是你管教无方,这些话都是你教她说的吧!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奴才!!” 华阳大长公主怒气难平,仍是指着手底下几个嬷嬷去拖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女,但碧筠直直地站在原地,也没见她做什么,那几个去拖拽她的健壮嬷嬷,竟都接连摔倒在地,“哎哟”不起,碧筠静静地直视着华阳大长公主道:“奴婢是陛下赐给楚国夫人的掌事女官,平日一切,只听楚国夫人差遣,要打要罚,也只有楚国夫人能动手。” 华阳大长公主真是有生以来没遇过这样的事,气得要自己上来动手,“我就不信,我教训你一个小小的奴婢,陛下还会问罪我这个姑母?!!” 温蘅见状,赶紧去拦,华阳大长公主哪里管她,直接推开了温蘅,她扬起手掌,凌厉的耳光还没落到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侍女脸上,就见她昂起头、冷冷地望着她道:“此事陛下不会问罪,那别的事呢?” 华阳大长公主莫名觉得她这话别有深意,顿住了手,碧筠继续泠泠道:“陛下与武安侯情同兄弟,也希望武安侯府家宅和乐,无人妄生事端”,她略顿了顿,声音放低,“有些见不得光的事,陛下为武安侯府声名着想,不愿揭露人前,大长公主以为呢?” 温蘅怔怔地望着这剑拔弩张的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而后婆母缓缓放下了手,回走坐回了镜台前,碧筠将方才被推摔掉地的金发梳,捡起擦拭干净,双手递呈予她,温蘅看她一点也没方才的气势了,眉眼复又沉静如水,心中纳罕,接了那金发梳在手,走到婆母身边,为她梳发。 婆母这回既没伸出手来格挡,也没什么讥讽言辞,只是无声地对望着镜中的面容,神色凝重,幽晦的眸子中,似蕴有愤怒不甘,但又像是无可奈何,只能生生忍下这口气。 能教她这婆母这般“忍气吞声”,温蘅简直如见太阳从西边升起,她打算回头问问碧筠、怎么今日忽然这么大气性、还能叫大长公主“吃瘪”,现下要紧的,是赶紧陪着婆母入宫赴宴,莫误了吉时。 太后寿宴,只请了一众皇家女眷、朝廷命妇,在场唯一的男子,就是当朝圣上了,宴上歌舞升平,众人陪着说笑,吉利话儿说了一筐又一筐,但太后就是不大高兴,只因容华公主似是早起时突然身体不适、没有前来贺寿。 太后心神不定地在宴上坐了一阵儿,还是忍不住起身道:“哀家去看看嘉仪……” 皇帝忙笑搀着母后坐下,“母后别急,先将这支舞看完,这支舞可是嘉仪特意命教坊司排练出来,献给您的寿礼,您不看完,也是负了嘉仪一片心意不是,要是您看完这支舞,还想去找嘉仪,朕陪着您去……” 太后只好耐着性子坐下看舞,宴殿中央,罗裙翩翩的舞女们扮作云端仙女,正向王母娘娘进献仙桃,一只彩纸所糊、硕大无比的粉白寿桃,随着“仙女们”的窈窕舞姿,被推送到太后凤座下方,太后心系容华身体,哪有心思看舞,正觉心烦意乱时,忽听宴上一片惊呼,原是那寿桃突然如莲花绽开,一身霓裳的容华公主从中笑盈盈地站了起来,原来,她将自己作为了献给母后的贺寿礼。 太后登时眉开眼笑,招手向容华公主,“好闺女,快到哀家身边来~” 容华公主亲昵地依偎在太后怀中,底下人以华阳大长公主为首,纷纷赞叹公主聪敏伶俐有孝心,太后听着这些话,更是高兴,笑对华阳大长公主道:“你也是有福之人,生了一个好女儿,现又有一个好儿媳。” 依着太后的容华公主,听母后赞那温氏,心中不快,再想到皇兄还给她封什么一品楚国夫人,更是不喜,但因今天是母后的好日子,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现出来,只能压在心里,满面笑容地陪母后过寿。 太后这寿宴过得十分尽兴,宴散后又留众人在御花园游玩赏花,温蘅原见皇后笑着看她,要上前与皇后说说知心话,但婆母似有话要单独对皇后说,于是温蘅退到一旁,在御花园绛雪轩附近闲走。 其时正是海棠盛开的季节,绛雪轩外,深红浅红拥簇绽放,花开似锦,宛如晓天明霞,春风拂过花枝,明媚香艳的花瓣纷纷坠落如雪,正应“绛雪”之名。 温蘅伸出手去,几片颜色各异的海棠花瓣落到她的掌心,她闲来无事,笑看同春纤和碧筠讲解,它们分别出自何种海棠品种,“这是垂丝海棠,花梗下垂,脉脉如女子披发,文人墨客最爱将它比作女子,明皇曾将杨妃比作笑语海棠,杨万里也有诗云:‘懒无气力仍春醉,睡起精神欲晓妆’……这是西府海棠,开花应晚于垂丝海棠,此处的西府海棠,应被花匠‘催’过,你们看,相较垂丝海棠,它的花姿更为峭立,若说垂丝海棠如明艳女子,西府海棠就如同烂漫少女,楚楚有致……” 温蘅饶有兴致地讲着讲着,对着掌心最后一片白色花瓣犯了难,“……这是……” “这是边地进贡的西蜀海棠”,有清朗的男音随之接道。 温蘅忙携二婢向来人行礼,“臣妇参见陛下。” “夫人请起。” 封为一品国夫人,从此便可刨去那个“沈”字,简称她一声“夫人”,这是大梁皇帝元弘,深藏心底、不为人知的私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殿试 见不着她时,皇帝心里一堆弯弯绕绕、碎碎叨叨,可等到光明正大地见着她时,皇帝总是没话找话,“……夫人身上的伤,都好了吗?”他问。 其实他这是明知故问,她身上的伤好没好,他那一夜,不都瞧见大半了吗…… 温蘅只以为那是一场醉后旖梦,毕竟她醒来时衣物齐整、身上也无半点不适、更没有什么痕迹留下,怎会真以为她意识昏沉时、扑抱亲吻的是个真人,只当是她梦中的明郎罢了……她朝身前天子微微一福,恭声回道:“都好了,臣妇多谢陛下关心。” 皇帝与她近在咫尺,只要手一带,便可将她揽入怀中,却不能,只要微微低头,便可吻上她的樱唇,却也不能,他对她的所有好运气,都像集于那一夜用尽了,但就是那么短短的一夜,也是向苍天“窃”来的,一晌贪欢,他原想以此为终点,彻底了却这心事,但怎么却好像如起点,撩燃了火种,再也消不下去了…… 皇帝望着身前微垂臻首的女子,纤洁的脖颈,柔美的面容,婉顺的仪态,一如此前面圣时,总是这般淑婉温雅,可他望着这样的她,脑海里,却总忍不住飘出她的另一面来,明眸似水,眉眼妩然,既似不知事的孩子娇憨天真,又如红颜祸水勾人心魄……皇帝忽觉唇有些发干,清咳一声,“……午后炎热,夫人与朕至轩中坐坐。” 绛雪轩并非雕梁画栋,而是直接采用绘以班竹纹的楠木建成,保持本色,置身其中,如身处青翠竹林,似可闻漱漱竹风之声,十分清幽淡雅。 粉白的海棠花瓣,透过支开的竹色窗牖,随风飘入轩内,皇帝在窗下坐了,吩咐左右侍从,“去拿些茶点来,茶要湘波绿,点心要枫茶糕。” 侍从应声去了,皇帝迎看向温蘅微怔的目光,又清咳一声,“……明郎总在朕面前提起你的喜好,朕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所以记得……” 温蘅心想明郎怎么总在人前说这个,感到不好意思的同时,心中又忍不住溢满了甜蜜。 皇帝默看她幸福含羞的模样,忽地想给说这话的自己一嘴巴,他再咳了咳道:“夫人坐。” 温蘅遵命在对面坐下,没一会儿,茶点奉上,她捧起一杯湘波绿,慢慢啜饮,皇帝也拿起另一杯,但并不怎么喝,只指捻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撇着茶上浮沫,同身旁的女子,说些闲话,言辞间总是“夫人”、“夫人”。 皇帝暗想,这一声声唤来,倒像是寻常人家夫妻…… “除了武安侯府,夫人在京中还有亲人吗?”说了一阵儿、找不到新话题的皇帝,继续明知故问。 温蘅点头,“臣妇的兄长在京参加春闱。” 皇帝“哦”了一声,“说来没几日就是殿试了,夫人觉得你这位兄长,能进入紫微殿,参与殿试吗?” 温蘅不说话,只是恬恬一笑,皇帝看乐了,“看来在夫人心中,令兄有进士之才,如果朕让令兄落选,那在夫人心中,朕就是有眼无珠之人了。” 温蘅忙低头,“臣妇不敢。” 她这一低头,皇帝发现她发丝上沾了一片胭脂色的海棠花瓣,捧杯的手颤了颤,竟下意识想帮她拂去,好在克制住了没动手,硬将目光从那里移开,笑着道:“说笑而已,夫人不必这么拘谨,朕与明郎本就是表兄弟,与夫人也是一家人。” 温蘅“是”了一声,皇帝又问:“夫人认为,令兄的才学,能到进士第几名?” 这可叫她怎么说,温蘅为难不语,皇帝见状大笑,也不再逼问她了,温蘅将手中一杯茶喝完,向圣上请退、去寻婆母,毕竟她一个臣妇,哪有长时间与圣上单独相处的道理?! 皇帝心中不舍,但也不好开口留她,毕竟,他一个皇帝,哪有长时间与臣妇单独相处的道理?! 他让人将那碟枫茶糕包起来,让她带回去享用,随侍的碧筠躬身接过,目光与皇帝悄悄一接,即退回楚国夫人身边。 这名女官,以及那日随旨赐下的六名宫女,都是他有意安排在她身边,春纤那小丫头,就像她的小妹妹似的,自己都活不明白,哪里还能护她,他将身怀武艺的碧筠调拨给她,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他也庆幸自己这样做了,那夜春风满月楼,如若不是碧筠及时将消息传入宫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温蘅携碧筠、春纤离开绛雪轩,等待与婆母一同离宫,婆母离开长春宫后,一望见碧筠,仍是有些气恨不平的样子,但是一如今晨,硬是压了下去、没有发作,温蘅心中暗暗叫奇,等回到武安侯府,拉了碧筠的手,问她早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筠只道:“奴婢不愿见夫人受欺。” 那婆母“息事宁人”的反应,又作何解释,温蘅问了许久,却左右问不出个什么来,只能作罢,碧筠为人处事,她是样样喜欢的,心中信任,继续贴身留用,暂也无暇去探清心底的疑虑,现下她最关心的,是哥哥能否金榜题名、留京为官。 翌日,会试结果张榜,哥哥高中贡士,将入紫微殿参考殿试,温蘅心中欢喜,还特地去京郊有名的大佛寺,为哥哥求取了一道祈福红绳,亲手为哥哥系在腕上,祝他名列前茅、心想事成。 转眼殿试日,太后心心念念要为容华公主选个好夫婿,端坐紫微殿垂帘后,打量着殿中奋笔疾书的应考士子,看着看着,她的目光渐落在一位年轻英俊的蓝衣士子身上,见他生得温文尔雅,仪态萧疏轩举,有如玉君子之风,单看容貌气度,很是满意。 她让人唤皇儿入内,正走在殿中、负手默看士子考答的皇帝,闻唤步入御座帘后,太后笑问那坐在第三列的蓝衣士子是谁,皇帝回道:“青州经学博士之子——温羡。” “青州……经学博士……温……”太后听着耳熟,讶问,“……他与明郎媳妇儿……” 皇帝笑道:“他正是楚国夫人的兄长。” “嚯,竟这般巧吗?”太后笑着看向皇帝,“皇儿以为此人如何?” 皇帝道:“单论才学,温羡有三甲之才,是上上之选,但若论嘉仪的夫婿,那这温羡,就只是下下之选。” 太后问:“这是为何?难道此人空有才华,品性不堪?” 皇帝含笑摇头,“此人品性亦极佳,但母后您想,嘉仪若与他结为夫妇,日后必与姐姐温蘅、姐夫明郎多有往来,嘉仪对明郎的一片痴心,您也是知道的,若因一家人之故,长期来往频繁,瓜田李下,万一已为人妇的嘉仪,仍对……” 剩下的话,他不说足,母后也能明白,皇帝笑了笑道:“届时嘉仪的声名,可就不好听了。” 太后眉头微凝,将皇帝的话听进了心里,她再看了眼那专心考答的蓝衣士子,叹道:“可惜了……” “母后您再看看,朕方才也留意着,今届春闱,年轻俊才颇多……” 皇帝话还没说完,就见妹妹嘉仪,从后疾跑了过来,扑在太后膝上,仰面含泪,嗓音哀哀道:“母后,我不要嫁人……” 太后爱怜地轻抚她的面庞,“傻孩子,难道你还能在哀家身边待一辈子不成?!哀家同你皇兄一起帮你选,一定帮你挑个最好的……” 容华公主摇头,“我就在母后身边待一辈子,一辈子侍奉母后……” 太后无奈地看了眼皇帝,深深叹息。 为容华公主择选驸马之事,就此搁置下来,为期一日的殿试,在这日日暮时分,落下帷幕,温蘅等在青莲巷小院中,她与明郎说好了,今日明郎从官署离开后,就顺便将殿考结束的哥哥接回这里,三人聚在此处,一起为哥哥中榜庆祝。 那日圣上问她,如果她哥哥落选,是否在她心中,他这皇帝就是有眼无珠之人? 她当时说“臣妇不敢”,但其实心里想的是,若以哥哥之才,还会名落孙山,那圣上这天子当的,在选材用人上,是得擦一擦眼睛了…… 在温蘅心中,哥哥定然能中进士,只是能否留京为官,还不好说,毕竟只有前三甲,才会在殿试后立即被授予翰林院官职,确定留任京中…… 晚霞满天,心急的温蘅踱出院子,人站在青莲巷小院门口,翘首等了又等,终于听到青石板路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她忙迎上前去,却见车帘一掀,哥哥和明郎,都沉着脸从马车上下来了。 “……没能留京为官吗?”温蘅讷讷问。 哥哥和明郎缄默不语、眉眼寒凝,温蘅压下心中遗憾,上前笑挽住哥哥的手臂,“没事,在外为官几年,或许就能被调回京城了……” 她说了这话,哥哥和明郎的脸色,却都更难看了,温蘅这下也不淡定了,结舌惊问:“……没……没有中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欢宴 圣上不会是阅卷阅错了吧?还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哥哥怎会落榜?!! 温蘅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阵儿,脑子都没转过弯儿来,她努力地消化着这一难以置信的事实,还得温言安慰哥哥,“……也没什么,没中就没中,继续回青州琴川授书就是,正好在家陪侍父亲,以尽孝心……” 温蘅努力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身前面色冷沉的两个人,忽然一齐嗤笑出声,温蘅一怔,而后明白过来,她恼地伸手朝明郎锤去,“好啊,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沈湛捉住她的手,笑道:“我们合起伙来骗你,你怎么只打我一个?!” 温蘅哼道:“定是你出的鬼主意,哥哥才不会欺负人!!” 沈湛笑吟一声,“知我者,娘子也”,又问,“那你猜猜,慕安兄实际排名多少?” 温蘅先是哼地背过身,“我不猜”,而后忽又改了口,冷着脸道,“我若猜中了,你当如何?” 沈湛问:“娘子想我如何?” 温蘅悠悠道:“我若猜中了,就罚你将今晚的下酒菜烧出。” 沈湛苦笑,“娘子饶了我吧,罚我不吃菜成,烧菜?我哪儿会这个?!” “若你会烧菜,罚你这个,还有什么意思?!”温蘅板着脸道,“你沈明郎敢不敢赌?” 沈湛想今日殿试,三鼎甲、进士出身及同进士出身,录取者加起来总计近百来号人,她能猜中的概率也仅有百分之一,遂道:“赌!赌!!若娘子猜中了,我烧上一桌烧尾宴来!” 温蘅笑,“我可没让人买那么多菜,我要求也不高,只要你能做出五菜三汤端上桌,也就够了。” 她胸有成竹地朝沈湛比出两指,“我猜,哥哥的名次,是这个!” 沈湛“哎哟”一声叫苦,温蘅悄与哥哥相视一笑,早在她冷哼“我不猜”时,哥哥就悄悄比给她看啦!! 温蘅笑着将满面愁容的沈湛推入院中,“沈大厨,厨房里的菜都已买好了,快去做吧!” 温羡亦在旁笑道:“明郎,君子一诺千金。” 沈湛身上穿的还是三品紫袍,他豁出去了,捋起袖子,“罢罢,言出必践,只是我烧菜的同时,两位还是让下人出去买些下酒菜备着才好,不然待会儿烧出来的菜,不合二位口味,我们就真的只能‘对酒当歌’了……” “谁敢吃你烧的菜?!”温蘅笑道,“和你说着玩呢,你快同哥哥喝酒去吧,厨房里的菜,我都已和春纤她们洗切好了,烧做起来很快的,你们先去坐着喝两杯,菜很快就上!” 高中榜眼,即在殿试后,当场被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一职,留用京城,当年考中三甲的明郎也是如此,只是他自请外放历练,身份又是武安侯,七品之职,对他的爵位来说,实在过低,圣上遂破格封他为四品刺史,外放青州,而哥哥就不必自请外放了,因为她人在京中,以后她在这繁华的京城,也有一个家了。 温蘅心中高兴,烧起菜来,也是热火朝天、笑容满面,小院正中的庭树下,沈湛拍开了特意让人从侯府酒窖取来的陈年好酒,倒了满满两碗,举起其中一碗,向温羡真诚道贺。 话不多言,都在酒中,二人树下对坐,一边闲谈,一边等着下酒菜,温羡心中始终念着春风满月楼之事,慢饮了数口酒,趁温蘅不在,向沈湛问道:“阿蘅平日在府中,大长公主待她……” 一提母亲,沈湛就甚是惭愧,当初在青州向温家父兄求娶阿蘅时,他沈湛立誓保证过,此生绝不会让阿蘅受半点委屈,可是,阿蘅嫁入了武安侯府,平日里要受母亲的冷言冷语不说,前段时间,还被母亲推摔下阶,他还过了整整一天才发现此事……阿蘅是温家父子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嫁给他沈湛,反要成日受这些闲气,身上还带了伤…… 沈湛心中又是心疼阿蘅,又是痛恨自己无能,他满腹愧疚,将一碗酒仰喉灌下,温羡见他这样,心知沈明郎也拿他那母亲没办法,联想春风满月楼之事,暗道华阳大长公主连那样阴毒的法子都使得出,也不知那日救他兄妹的幕后神秘人,有无办法镇得住华阳大长公主,让她不再恶意针对阿蘅…… “……明郎,我当日说过的……”温羡放下酒碗,认真望着沈湛道,“如果阿蘅在武安侯府过得不好,我与父亲不畏人言,宁愿她和离归家……” “……慕安兄放心,我爱阿蘅,甚过爱我自己的性命”,沈湛沉声许诺,“之前是我疏忽大意,往后,我不会再教阿蘅受半点委屈。” 温蘅正领着春纤、碧筠,将热腾腾的汤菜端送过来,却见庭树下的两名年轻男子,又都面无笑意、看着有些凝重的样子,笑着上前道:“你们两个,又在想什么坏主意捉弄我?!” 温羡笑说:“岂敢?!若妹妹又罚我去厨房烧菜,那咱们今天晚上,真的都只能干喝酒了!” 他笑着与沈湛一起从她们手中接过冒着热气的汤菜,又让知秋去房里取了只小巧的犀角莲蓬荷叶杯来,作为阿蘅的酒具。 温羡与沈湛二人大碗喝酒,温蘅自斟小小一杯,催促他们吃菜,寻常官家小姐不入厨房、不事烹饪,但她不同,在家时,因觉有趣,曾学着做了些,父亲和哥哥总是惯着她的,不以世俗常礼拘束她,她渐渐学会了父兄平日爱吃的几道菜,在青州时常做给父兄吃,后来与明郎相识相爱,又学做了他爱吃的光明虾炙、冷蟾儿羹、同心生结脯等等,拿手菜攒起来也有十几道,平日兴致上来,置办几个人的小宴席,不成问题。 三人欢笑宴饮,至月上中天时,方才兴尽,温蘅与沈湛登上离别的马车,温暖的车厢中,她靠着明郎轻轻道:“我今天真是高兴……” 沈湛听了这话,更是心疼,当年在青州认识她时,她不用远离故土亲友,有父兄庇护,每日无忧无虑,哪里需要像现在这样,思念故土却深埋心底,拘束着自己的性子,做一个端华守礼的武安侯夫人,尽心侍奉母亲,却还要日日看着母亲的冷脸…… ……她每天面对他时,都是浅浅笑着,可当他不在府中时,她私下的落寞愁惘,要如何排遣…… 沈湛想到此处,揽着她肩的手,不由更紧,好在,慕安兄考中榜眼,得以留京为官,了却了她一桩心事,以后她在京中也有亲人,可以常到哥哥家中做客玩乐,母亲那边,他也会仔细留意着,绝不教她再受半点委屈…… 如是想着,沈湛低首轻吻了吻温蘅的眉心,将她抱入怀中,恨不能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然而,他心中如此打算,时刚入夏,就不得不与她分开,作为工部侍郎,他需携下属官员,往大梁各地州府验查新修的治水工程,离开京城。 留阿蘅一人在府面对母亲,他自然不放心,可若让阿蘅住在慕安兄家里,一是慕安兄刚买下青莲巷那处宅院,还在整修,二是,武安侯府的婆媳二人,明晃晃地分居两处,消息传出去,对母亲和阿蘅的声名,都不好…… 沈湛思来想去,想到了身为皇后的姐姐,每年炎夏,皇后都会随圣上移居避暑的紫宸宫,不如让拥有命妇身份的阿蘅,以陪侍皇后的由头,随姐姐住入紫宸宫,正好姐姐宫中寂寞,二人可在一处说笑解乏,打发漫长夏日。 沈湛将这一想法说与姐姐听,皇后欣然同意,“放心,你怎样将人送来,姐姐就怎样将人送还给你,包管你的心肝,少不了一根寒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分别 沈湛这一去,大抵要大半个夏季,这还是二人成亲以来的第一次分别,分别前日,温蘅亲自检点沈湛的行囊,生怕他带漏了什么,路上过得不舒坦。 她忙碌了两三个时辰,一直检点到天黑,终于觉得应该再无遗漏了,轻吁了一口气,拿起青罗小扇,一边轻轻地摇着,一边吩咐春纤去前院,将那几个即将随行沈湛离京的侍从喊来,将这几只箱笼搬走。 春纤奉命去了,沈湛却走到她身边道:“还缺了一样……” ……还缺了一样? 温蘅心中疑惑,放眼看向这几只尚未锁扣的箱笼,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遭,并无遗漏,她含惑问沈湛:“缺了什么?” 沈湛没说话,只是忽地将她搂腰抱起,放坐到一只堆满衣物的箱子里,笑道:“还缺了我的夫人。” 箱内堆叠地整整齐齐的衣物,因她这一坐,全都塌陷下去,温蘅人也往里“陷”,起都起不来,拿罗扇轻拍了下沈湛的头,嗔道:“胡闹什么呢!” 沈湛将她抱坐好,亲吻了下她的脸颊,“没胡闹,真想把你带走,你不在,我的心就像是空的,怎么不是缺了一样?!还是缺了最重要的一样!!” 温蘅其实心中也是眷恋不舍,她手搂住他脖颈道:“要不,我真的跟你走吧?” 明明已经同皇后姐姐说好,但在这最后的分别时刻,沈湛竟还真认真想了起来,但想了许久,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罢了,一路车马劳顿、风尘仆仆,天气又十分炎热,跟我走,就是去受苦……” 温蘅低低道:“我不怕受苦……” “可我舍不得你受苦”,沈湛劝道,“你还是同姐姐在一起吧,紫宸宫是天下最好的避暑所在,你又生性怕热,跟姐姐一起在宫中,享享清福……” 温蘅低首不语,沈湛抵额安慰道:“我很快就回来了……” 他正轻轻地说着话,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应是春纤带着那几个侍从来了,温蘅忙抬头道:“快扶我起来,坐在箱子里像什么样子?!” 沈湛却没依言扶她起身,而是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笑着转到了内室。 一夜恩爱缠绵,第二日晨起,夫妻二人相依下榻,一个亲自为丈夫束冠更衣,一个亲自为妻子描眉簪钗,年轻夫妻离别前的缱绻情浓,自不必多说,小小的梳发更衣之事,也耳鬓厮磨了许久,方才做至尾声。 沈湛将最后一支海棠流苏长簪,簪入温蘅的刚梳好不久的云髻之中,手拂着那细碎的流金流苏,小心翼翼地使之垂落在温蘅绀青的鬓侧,望着镜中眉目如画的女子道:“真美……” 他微低了身,在她耳边噙笑低道:“真怕你被小贼惦记了去……” 温蘅轻声嗤笑,“哪里来的小贼,也就你沈明郎,把我当个宝了。” 沈湛笑将温蘅搂转过来,“可不是宝,我的绝世珍宝。” 他轻轻抱了一下她,笑着问:“等我回来,你会不会比现在重一些?” “重?”温蘅奇怪道,“炎夏熬人,只会清减一些,怎么会重?” 沈湛笑而不语,只是慢将目光落在她的腹部,温蘅忽地明白过来,双颊微微一红,但心中却又盛满了甜蜜,轻声问:“你觉得会重吗?” 沈湛道:“不好说,但为夫昨夜真的尽力了。” 这回温蘅真脸红了,原要羞地伸手去锤他,可扬起的手落到他身前,却柔柔地搂依了上去,沈湛亦搂着她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重些,但我一定会清减许多,因为,思君令人老……” 温蘅心中柔肠百结,万般爱恋沉浮,最后凝成《行行重行行》的最后一句,低低絮语,“努力加餐饭……” 朝阳初升,沈湛一步三回头地登上马车,温蘅也一直守在门口,等到车马彻底绝尘而去,再也望不见了,方返回府中。 不久后,皇后娘娘派人来接,温蘅携春纤、碧筠,带上早收拾好的衣物,登上宫车,来到了位于京城西郊秀丽林峰间的避暑行宫——紫宸宫。 皇后娘娘一如往年避暑,住在椒房殿,将她安排在距离椒房殿不远的一处清幽居所——南薰馆。 南熏馆外遍植碧桐翠竹,院落三进,十分雅致僻静,常人不会路经此处,关起来门,自成一片天地,且因此馆,曾作为书院用过,内藏有大量书画,徜徉其中,一日下来,时间过得飞快,可解相思之苦。 温蘅十分感激皇后的细心照料,日常皇后传召说话,便踩经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白石小径,穿过森静桐竹,绕转过几处堆秀假山,走到大路上去,前往皇后所居的椒房殿,或品茶闲话,或刺绣对弈,陪伴皇后打发寂寥漫长的夏日时光。 这一日,皇后娘娘未传她至椒房殿,而是邀她到临池而建的疏雨榭,一同赏看池中新开的碧台莲。 正沐着清香凉风、随意说笑着时,远远见冯贵妃在侍女的拥簇下,从水上长廊走了过来,温蘅忙起身行礼,冯贵妃亦大着肚子,要向皇后行礼,皇后忙命素葭搀她起身,赐座后笑着问道:“你身子不便,怎么不在自己殿里好好歇着?” 冯贵妃在宫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坐下道:“臣妾也想躺着歇歇,可腹中这孩子太过活泼,踢闹地臣妾坐立不安,像是不愿闷在殿里,急催着臣妾这个做母亲的,快出来走走似的。” 冯贵妃一边轻抚着隆起的腹部,一边柔柔说话,眉眼间流露出将为人母的温情,神采奕奕,宛如一道艳阳,几能刺伤皇后的双眸,皇后静了须臾,含笑道:“这说明孩子身体健壮,是好事呢。” 冯贵妃温婉笑道:“陛下和太医,也都这么说呢,教臣妾宽心,凡事不要多想,安安心心地把皇子生下来。” 皇后捧着茶盏的手一僵,“……已经知道是男孩了吗?” “太医倒没这么说,只是臣妾自有孕以来,总是爱吃酸的”,冯贵妃浅笑着道,“不是都说,酸儿辣女吗?臣妾私心想着,会不会是个男孩,这样和陛下说了,陛下说臣妾是有福之人,会心想事成的,最要紧的就是安心养胎,母子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其实冯贵妃作为一位宠妃来说,不说与史上那些仗着帝王宠爱、呼风唤雨的妖妃相较,就单与先帝那位恃宠生娇的秦贵妃相比,都算得上十分安分守己,面见皇后,从未礼数有缺、面露矜色,性子婉顺柔和,若她不是宫中的妃子,皇后或还会有几分喜欢她,可她是,不仅是,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独占陛下的宠爱,怀了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还很有可能,是个男孩…… 太后寿宴那日,母亲私下对她说,既然陛下心中只有贵妃冯氏,看不上别的女子,无法进献女子分宠生子,那么目前可走的就只有两条路,一是,让冯贵妃腹中这孩子,根本来不了这世上,二是,去母留子,女子分娩,就相当于在鬼门关走上一遭,若冯贵妃不幸“难产”而死,所诞下的皇子,自然当由她这个皇后亲自抚养…… 皇后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宫闱之事,当时就听得心头一震,忙请母亲慎言,母亲懊恼将她教得太过淑善,教她硬下心肠,速下决断,说是等到冯贵妃真的母子平安地生下皇子出来,一切就都晚了…… ……可是…… 生性淑善、手上从未沾过鲜血的皇后,一时怎狠得下心来,于是冯贵妃的肚子,就这么一日日地大了起来,直拖到如今……努力维持着唇际端庄温和笑意的皇后,有些无法坦荡直视冯贵妃,为使自己转移注意力,转看向身旁的弟妹,笑着问道:“什么时候,能有孩子叫本宫一声‘姑姑’?” 温蘅想起沈湛临走前说的那番“戏言”,脸一红道:“……不知道呢。” 思念就如潮水,这般轻轻挑起后,再也压制不住,温蘅望向池外的碧台莲,忆起二人当年在青州时,于濛濛烟雨中,泛舟赏莲的逸事,那时她与明郎彼此心中有意,也皆知对方有意,却都一直没有挑明,直到一日泛舟赏莲时,明郎手摘了一只莲蓬,轻剥莲子,堆在舟沿上的一只小碟子里,她拈了莲子要吃,明郎笑着道:“三思,吃人的嘴软,你若吃了这莲子,待会我问你一件事,你可不要拒绝……” 她猜到他将要问什么了,双颊细细密密地烧起来,拿起罗扇假作遮阳遮在面前,指尖处拈着的一枚莲子,却没有放回碟中。 小舟已荡入藕花深处,四围的碧叶红莲,迫得她的心,像喘不过气来,她躲在罗扇罩下的阴影中,听他郑重地问:“温小姐,我沈湛,可以爱慕小姐吗?”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放下扇子看他,只是将那枚在指尖都攥热了的莲子,放入了口中轻嚼,明明是清清凉凉的苦,可心里,却似调蜜般甜。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分别多日,也不知明郎现在到了哪里,可也有这样一池夏莲赏看,可有空写家书寄回…… 疏雨榭中,温蘅对着一池风莲,心头一寸相思,如化作千丝万缕,散漫无尽,御殿之中,赵东林捧呈着一道奏折,躬身趋近御前,“陛下,这是武安侯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水利折子,内还附有一封家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夜访 皇帝接过那本奏折展开,通篇水利之事后,附有小字数列,道随寄家书一封,请陛下转交与皇后娘娘。 转交与皇后,即是希望皇后转交给她了,皇帝看向那封书有“爱妻阿蘅亲启”的家书,瞧着厚厚一封,应比这奏折上的字,多了去了。 赵东林默看圣上手拿着那封家书、凝望不语,疑心圣上是不是想把它拆开看看,但凝看半晌,圣上也没有将封口撕开,只是把它放到一边,继续批阅奏折、处理朝事。 等到入夜、用完晚膳,圣上又转回御案前,袖了那封家书,只命两三侍从随行。 赵东林原以为圣上要亲手将这封家书交给皇后娘娘,谁知夜色茫茫中,圣上并不往椒房殿去,反是让内监提灯在前,往僻静的南薰馆走。 赵东林自然知道南薰馆里住的是谁,早在楚国夫人住进紫宸宫南薰馆的第一天,他就疑心圣上此后、没事就要在路上“偶遇”“偶遇”,然而竟没有,不但没有,圣上竟还像是有意避着她,有一次人都走到椒房殿外了,听说楚国夫人在殿内陪皇后娘娘说话,就又抬脚走了,以致楚国夫人住进紫宸宫里的这段时日来,一次都没有碰面过。 怎么突然就想见了?!还是亲自去南薰馆?!!在这夜里?!!! 一个皇帝……一个臣妇……夜深人静……瓜田李下……赵东林一路悬着心,默默随圣上穿过幽静的竹林,来到清雅院舍前。 南薰馆大门紧闭,赵东林正欲亮嗓传报,却见圣上淡淡暼来,忙咽下嗓声,轻叩馆门。 没一会儿,馆门被从内打开,开门的人是碧筠,见是圣上驾到,微一惊后即了然,行礼道:“夫人刚用完晚膳,现正在画室里作画。” 除了温蘅自带的春纤、碧筠外,南熏馆内仅四五内监宫女,见御驾忽至,均在赵总管眼神示意下,噤声垂首,退到一边,皇帝掠着夏夜凉风,走至画室前,春纤正捧着碗消暑的冰碗子,要给小姐送去,见圣上来了,也是吓了一跳,刚要惊呼行礼,圣上已摆手示意她下去,从她手里端过那碗甜瓜果藕冰碗,挑帘走了进去。 画室极宽敞,中无隔断,两边窗牖皆支着,窗下燃着淮奈香,既驱夏虫,又香气淡雅,有静心宁神之效,碧桐翠竹清气,随夜风透窗传送入室,混在风轮款送的习习凉风中,幽凉入骨,沁人心鼻。 写意山水、紫藤翠萝……或精细临摹、或信手涂鸦的画作,也都未装裱,随意并排垂挂在室内,如重重雪底暗花的轻软薄帘,为夜风轻轻拂起,偶露出一点空隙,令人可见重重“画帘”以后,隐隐一道天水碧的清影。 皇帝如逐光般,向着那道碧影,手拂“画帘”行进,见她就站在宽阔的大理石画案后,手执画笔,半躬着身子,对着雪白的宣纸细细描画,画案上摞着四五个山峰笔架,其上搁放着各式画笔,旁铺的颜料碟,银朱、石青、藤黄、胭脂……一碟碟地铺陈开去,如乍泄的春光,流水般倾泻绽放,至案角青灰釉瓷莲深盘处方止,盘内,清水流漾,养着几朵雪白的栀子,有的仍是半开的花蕾,只绽开浅浅几瓣,边缘仍染有绿意,如亭亭少女,有的开得烂漫,重瓣尽展,色如琼玉,静吐芬芳。 她画得极认真,紧盯着画纸,一手揽住宽大衣袖,手下画笔轻移,每一笔都极轻细小心,丝毫没有注意到画室里多了一个人,这人,还正悄声向她走去。 皇帝端着那碗冰碗子,静走到她身边不远,见纸上画的是镜湖风荷、小楫轻舟,舟沿上摆着一碟新剥的白莲子,旁边还搁着一只未剥完的碧玉莲蓬。 温蘅细将最后一笔画完,一边望着未干的新画,一边往画案边上移走,准备将手中画笔搁回案角的笔架上,然才这么移走了两步,忽似像撞到什么,还有一点凉水溅出,抬头一看,竟见是端着碗的圣上,唬了一跳,忙放下笔行礼,“臣妇参见陛下……” 皇帝将那碗甜瓜果藕冰碗搁在画案上,虚扶她起身,“起来说话。” 温蘅忍惊站起,“……陛下是何时来的?” 皇帝轻咳一声,“也就刚来了一会儿,见你画画画得专注,不忍打扰。” 温蘅望见圣上胸前龙袍都溅上了冰水,已然洇湿了一小片,心中惶恐,下意识抽了袖帕要擦,但手还没抬起,即已意识到此举不妥,准备唤侍女进来伺候,皇帝看出了她的心思,拦道:“这没什么”,从她手中抽走那帕子,自己随意擦了擦。 温蘅心中疑惑圣上为何突然夜里来此,想了一瞬,猛地想到,不会是明郎出什么事了吧,所以圣上特意来告诉她?!因为事情紧急,连第二日都等不得,急着现在就来?!! 如此一想,温蘅的心悬了起来,也不再畏惧天颜,眸含急切地望着圣上道:“陛下,明郎他……” 皇帝心道他们夫妻倒是心有灵犀,但立刻把家书给了她,自己岂还有在这再待一会儿的理由,遂道:“你别着急”,手一指那案上的冰碗,“这是你的丫鬟做送给你的,冰都快化了,先用了它吧。” “你别着急”四个字一出,温蘅更以为心中所想为真,更加焦急,问出口道:“陛下,明郎出什么事了?!” “……明郎……出事?……” 皇帝心道她原是想岔了,但看她满面惶急,瞧着都像是要哭了,心中又忍不住有些发酸,但酸的同时,又不想见她掉眼泪,有些心不甘地慢慢从袖中取出那封家书道:“明郎没事,他派人递了份折子,顺送了封家书,朕拿来给你。” 温蘅一怔,心中一松的同时,觉得自己闹笑话了,含羞低头,伸手接过那封家书。 依她的心,当然是恨不得现在就拆开来看,可圣上还在呢,皇帝自然知道她的心思,道:“你看信吧,朕看看你的画。” “是。” 温蘅感念地朝圣上一福,急走到一边,手拂过信封上熟悉的笔迹,望着“爱妻阿蘅亲启”六个字,心就像被暖泉流过,连日的相思、方才的焦惶,都为之拂平,安定了下来,她拆开信,抽出信纸展开,第一遍匆匆扫过,第二遍细细详读,一字一字看得认真,像是要烙在心底。 皇帝哪里有看画的心情,一直在悄眼看她,看她面上的神色一直随信变化,时而欢喜时而微忧,自己的心也跟着沉浮,忍不住想,何时她能为自己这样呢…… 依温蘅的心,自是想将这信再看上十遍八遍,但圣上还没走呢,她只能收起了家书,想等圣上走后,再看第三遍,皇帝见她收信转过身来,问道:“明郎奏折上说的都是公事,朕也不知他过得如何,他信上怎么说?” 温蘅回道:“他说一切都好”,又微蹙眉头,“也不知他是不是‘报喜不报忧’……” 皇帝道:“不必过忧,明郎他,又不是三岁孩子……” 温蘅觉得自己在御前失态了,“是”了一声,低首不语,皇帝看了她一会儿,又道:“朕从前读诗,读到所谓情为何物,总是不屑一顾,见到夫人与明郎如此恩爱,方知诗中所言不虚,不知夫人与明郎,是如何相识?” 她与明郎的相识,可真是一场鸡飞狗跳的“糗事”,温蘅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仍是讷讷不语。 皇帝心道,再不找点话聊聊,他就真得走人了,遂手指着案上那幅画道:“朕有一事不解。” 温蘅走近了些,皇帝笑问:“藕花深处,舟上却不见人,是下舟潜水去了吗?” 他本意是引她一笑,然而他作为一位皇帝,从前没做过逗人发笑的事,这笑话讲得也有点冷,再加之温蘅画上所绘的,是去夏与明郎交心定情的场景,听圣上这样问,只会更加羞涩,怎么笑得出来?! 皇帝看她这神情,知道这画又与明郎有关,他也笑不出了。 画室内一时没人说话,温蘅急着再看看信,心道陛下怎么还不走,皇帝是真想再留一会儿,但又寻不出什么理由,人僵站在那里不动,室内正静如幽海时,忽有一声轻轻的“喵”声,打破了僵滞的宁静。 皇帝闻声看去,见是一只狸花猫,跳上了窗台,朝温蘅“喵喵”叫着。 圣上含惑看来,温蘅忙解释道:“臣妇住进这里没几天,这猫就夜里常来,像是讨要食物,臣妇遂让人每夜煮鱼备着,这猫也养成了习惯,夜夜必至了。” 皇帝道:“……有点意思……那……喂吧……” 温蘅道“是”,打帘出去,让春纤拿备好的水煮小鱼来,皇帝跟走在她身后,脚步在门边一滞,见那不是一只猫,而是一群,“拖家带口”,两只大的,带着四五只小的,晕黄的夜灯下,一个个双眸幽幽地朝他看了过来。 侯在门边的赵东林,默默瞥了眼僵在门边的圣上。 宫妃寂寞,喜欢养猫的居多,圣上不禁,但其实心中并不喜欢猫儿,偶尔去了养猫的妃子那里,妃嫔都会让人先把爱猫抱到别处,但这宫闱里的事,楚国夫人可不知道…… 赵东林默默望着楚国夫人领着两个侍鬟,在台阶处铺陈开了一溜食碟,兴致勃勃地开始喂猫,那些猫也就一溜排开,像一列卫兵,拦住了圣上的去路,其中一位羸弱橘黄的“卫兵”,不好好吃鱼,反摇摇晃晃地爬走到圣上脚边,打着滚儿、轻蹭着圣上的靴子,仰首“喵喵”地细叫着,而圣上的脸色,灯光下肉眼可见地更僵了。 ……这小橘猫,实在太没“眼力劲儿”了…… 作为一名有“眼力劲儿”的贴心奴婢,赵东林准备帮圣上把这猫抱走,但还没等他躬身,圣上却已在楚国夫人含笑看来的目光中,蹲下身子,僵直手臂轻抚着那只橘猫,嗓音干巴巴道:“……真可爱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雨夜 赵东林:“………………” 好在那“求抚摸”的小橘猫,被“干干”地“薅”了两下,似是觉得这“铁砂掌”般的抚摸,令猫难受,轻轻“喵”了一声,又调转过头,吃鱼去了。 赵东林默看圣上默默地挪到楚国夫人身边,楚国夫人正将一只吃得肚皮圆滚滚的小黑猫抱在怀里,挠它下巴,圣上看着看着,也慢慢伸出两根手指,轻拂了下小猫头顶的软毛,小猫大概没感受到这是“温柔轻抚”,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生硬地戳了下,立刻张爪要扑玩,圣上忙缩回了手,引得抱猫的楚国夫人轻嗤一笑。 圣上望着轻笑着的楚国夫人,微愣了愣,渐也笑意拂面,因为冯贵妃腹中孩子有异的缘故,圣上近日心情极差,这还是赵东林近来第一次,见圣上真心发笑。 圣上的好心情,持续到猫皆散、夜已深,无话可说、不得不分别时,楚国夫人将圣上送至南薰馆外,圣上似是有些依依不舍,将走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那碗冰碗子,都不冰了……” 楚国夫人愣了下,微微一笑,没说话。 ……是的,这可叫人怎么接话……圣上似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说得奇奇怪怪,不再多言,转身走了,赵东林在后跟上,看圣上走走停停,时不时顿下步子,摸摸竹子、看看月亮,慢悠悠地离了这里。 等再回到御殿前,望见专职照料冯贵妃孕事的吴太医候立在殿外,圣上面上的淡淡笑意,又都随风散去。 贵妃娘娘腹中胎儿不稳,可以平安降世的几率极低,此事只极少数几个人知道,连贵妃娘娘本人也被瞒着……但,贵妃娘娘是母亲,孩子在她腹中,是死气沉沉还是活泼健壮,她本人应该最是清楚,也许,心中也已有预感…… 赵东林陪侍圣上入殿,听那吴太医所汇报的贵妃腹中孩子状况,与近来所说,并没什么不同,圣上全程冷着脸,不发一语。 贵妃娘娘腹中怀的,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赵东林知道,圣上一直欣喜盼望着孩子的出世,不管是男是女,这孩子出世后,都定会备受宠爱,但谁能想到,这孩子的福分,这样浅…… 吴太医汇报完毕许久,圣上方轻声启齿,“继续好生为贵妃用药调养,贵妃年轻,万一……那孩子……有事,也不能让贵妃因此坏了身子,落下病根。” “微臣遵旨。” 吴太医遵命拱手退下,赵东林见圣上微微摆手,也跟着退下,御殿之中,心烦意乱的皇帝,为贵妃腹中孩儿之事,忧惘良久,又从袖中取出一方故意藏起未还的帕子,望着其上绣着的蘅芜花叶纹,更是心思烦乱,纷逐如落花流水,欲抽刀断之,然又怎能断绝…… 温蘅一整夜下来,不知将那封家书又看了多少遍,哪里有心思去管一方帕子,直到第二天需用帕子时,才想起昨夜那方,被圣上从她手中抽走、擦拭水渍了。 圣上岂会缺一方帕子,用完定也不知丢在哪儿了,温蘅也不在意,她的心思,全系在千里之外的夫君身上,自得了这一封家书,天天看上一遍,几都能背了下来,一边等着下一封的到来,一边每日如常陪陪皇后。 回回与皇后相见,皇后总是淡淡笑着,但温蘅能感受到那份笑意后的烦乱,也能猜出她烦乱的因由——总是因为冯贵妃,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圣上一如从前,独宠贵妃,冯贵妃也常到椒房殿来,皇后不能将她拒之门外、曝晒烈日,总是请她进来坐坐说话,冯贵妃婉顺的言辞间,总是会提及圣上对她腹中孩儿的喜爱期许,将为人母的快乐几要溢出来,并像是笃定了腹中定会是位皇子,而皇后总是极力维持着端庄的笑意,倾听冯贵妃喜不自禁的诉说,时不时地笑接几句。 温蘅大都在旁静静听着,她无声望着宫闱之中最尊贵的两位女子,望着皇后娘娘眉眼间深隐的落寞,庆幸自己未入这深宫,庆幸自己与那位天下最有权势的年轻男子没有纠葛,庆幸自己得以结识明郎,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相负。 这夜,温蘅陪着皇后用完了晚膳后,又说了会儿话,天气始终闷热无风,瞧着像要下雨的样子,她向皇后请退,皇后叫人拿了几把伞给她的侍鬟,以防路上突然落雨。 好在一路急走回去,雨还没下下来,温蘅回到南薰馆,刚松了口气,就见圣上人站在中庭。 温蘅忙向那身影行礼,皇帝转过身来,命她起身,同时见她双眸晶亮、隐含期待地望着他,一怔后明白过来,静了静道:“明郎没有家书来……” 她璨如星子的眸子,瞬间暗淡下去,皇帝的心,也像是跟着沉了下去,涩涩地发苦,干干地说出他来此地的借口,“朕来看看那几只猫……” 猫未至,雨先来,轰隆隆滚雷声响,大雨如注,将滞在夜色中的闷热一扫而尽,尽情洗刷碧桐碧竹,铺天盖地的潇潇声,响彻在南薰馆四周,使人如身在竹海之中。 温蘅看圣上一时走不了了,命人沏茶来,圣上却问:“有酒吗?” 温蘅回道:“有桑洛酒和醉流霞。” 圣上倚坐在窗下,眼望着墙角花盆里的一株昙花,道:“来壶醉流霞。” 醉流霞比之桑洛酒,要烈上许多,温蘅看圣上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心在旁伺候斟酒,圣上也不说话,酒满上了即端起来喝,喝了即将空杯放下,示意她再斟,就这般一杯杯地空腹喝了快半壶,温蘅看着心中愈发忐忑,正心神不定,忽然一声剧烈炸雷声响,手也跟着一抖。 皇帝说:“不要怕……”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也只能说这三个字,还能再说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说,想来看看她,也得找个看猫的理由,特意选了将落雨的时候,也是为了这倾盆大雨,能拦住他离去的脚步,好让他能在她身边多留一会儿…… 一杯酒满上,皇帝仰喉灌酒,酒杯又空,她默默望了他一眼,继续执壶斟酒,皇帝静看她微垂着眼,眼睫垂覆青影如羽,再往下,是琼瑶玉鼻,朱樱绛唇,那天夜里,潋滟灯火摇曳着朦胧红纱,她扑到了他怀中,因为药酒,将他误认作明郎,主动寻吻他的唇…… ……若是告诉她,那一夜不是明郎,而是他,会将如何……有些话,清醒时,半字不能吐露,可若是醉了呢…… 皇帝端起新满上的酒,这一杯喝得极慢极慢,如同纠葛的心绪,酒入腹中,似春水上涨不绝,但喝得再慢,酒杯也有空的时候,杯子空了,心却像是被春水盈满将溢,只要轻轻一碰,就将倾泻流出。 短短几个字就在唇齿间,只要双唇轻轻一碰,便能道出口,皇帝手遮在空杯口上,制止了她继续斟酒的动作,眸光望向了她,缓缓启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怀抱 “……花开了……”他道。 温蘅微怔,随即顺着圣上的目光转过身去,见她身后墙角处的昙花,果然开了,色如琼玉,吐蕊如霜,宛如月下美人,正静逸清香。 圣上起身近前赏看,温蘅随侍在旁,雅舍之外,依旧是大雨滂沱、电闪雷鸣,这一方静室,就似汹涌大海上的一座孤岛,岛上优昙静绽、遗世独立,圣上赏看昙花许久,眸光掠看过她,低低吟了一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昙花皓洁,又在静夜盛放,自古文人偏爱将昙花比作“月下美人”,温蘅听圣上以这首《诗经》中的《月出》篇,来吟咏昙花之美,意韵十分契合。 她得体地迎看向圣上的目光,面上亦是合仪的浅浅笑意,“陛下以此佳句咏喻昙花,其意甚妙。” 大雨倾盆,滚雷阵阵,轰隆隆一声接着一声,如碾过心底,闪电一道道划破夜空,照得室内忽明忽暗,酒气混着花香,萦绕地气氛愈发迷离,皇帝恍恍惚惚地想,如若她不是明郎的妻子,而是唾手可得的美人,是皇后要进献与他以分冯氏恩宠的女子,他早早就将她收入后宫,让她做了他的女人,他是否还会因她辗转反侧、欲罢不能…… 是否只因得不到、不能得,才会如此念念不忘、难以割舍…… 皇帝想,抱抱她吧,告诉她,那天夜里是他,吻吻她吧,告诉她,他不是在吟花,而是在咏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她乱了他的心了,前所未有的……也许试着去“得到”她,就能明白自己的心…… 他如是恍惚地想着,明暗不定的光影下,清甜醉人的芬芳中,好像也这样做了,他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宛如梦呓呢喃,絮絮低语……然后呢,他得到了什么,他明白自己的心了吗…… 雨停了,酒空了,梦也醒了,皇帝平静地望着空杯道:“朕盼着能醉一醉,却仍是清醒。” 他看向眸光微茫的她,笑了一笑,“……有时,酒量太好,也不好。” 圣上夜里来此,说要看猫,而后饮了一壶酒、听了一场雨、赏了一阵儿花,就又抬脚走了,温蘅恭送御驾离开,回到馆内书室,铺纸磨墨,提笔写信。 这封信是要写给明郎,她心中有千言,提起笔来,却不知该写下哪一句,如此每晚磨墨铺纸,数夜下来,都没能将这信写完。 信还没写完,变故就先发生。 这日华阳大长公主,自从京中侯府来到紫宸宫,探望爱女皇后,太后娘娘知晓后,道今日恰好是华阳大长公主的寿辰,命人准备夜宴,以此为由,让后宫妃嫔们,一起凑趣游乐。 夜宴设在一艘精致的画舫上,舫上珠帘绣幕、明灯高悬,两侧宫人款款划桨,拂漾清池流波,缓缓行进,宴上诸人皆向大长公主敬酒,就连贵妃娘娘,都以茶代酒,敬了一杯。 太后娘娘原怜惜贵妃身子不便,为让她好生养胎,并未着人通知她赴宴,但贵妃娘娘听说后,却主动来此,笑称皇后娘娘是国母,华阳大长公主,又是皇后娘娘的母亲,大长公主寿辰,她理应来此敬上一杯。 华阳大长公主笑容满面地端酒就饮,道贵妃娘娘精神满面,腹中龙裔定也十分康健,生出来定是白胖小子。 冯贵妃谢大长公主吉言,太后听了也自然高兴,宴上其乐融融,众人说笑不断,后画舫行至湖心小筑,众人又登筑看戏、用了些新湃的瓜果冰碗,至戌正左右方才宴终。 走时未再乘舫,而是自湖心小筑出,沿着建在水面的浮桥慢走,夜风习习,挟着清凉的水汽,凉凉扑在面上,令人十分惬意。 温蘅本陪走在华阳大长公主与皇后娘娘身侧,但浮桥不能允许这么多人一齐并排前行,自然当尊卑有序,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华阳大长公主等在前,她跟在后面,本正好好地走着,忽被人斜地里暗暗推了一把,直撞向斜前方的贵妃娘娘,与她一同坠水。 一般官家女子不会游水,但温蘅不是正经深闺里教养大的,是个外人难以预料的例外,甫一落水,即很快浮游起来,将挣扎呛水的贵妃娘娘,抱浮起来,试着带着她往岸边游。 温蘅力弱,实不能支撑怀有身孕的贵妃娘娘,好在“噗通”跳桥救人的宫人,也都很快游了过来,将她与贵妃娘娘救回岸上。 陡然出此变故,众人一片慌乱,忙围聚前来,见两人都好好地喘着气、像是没有什么大事,方松了口气,太后娘娘急问:“好端端地,怎么都落了水?” 温蘅正要回话,忽听贵妃娘娘痛呼一声,“太后娘娘,臣妾腹痛……” 温蘅的心,陡然往下一沉。 冯贵妃被急送回披香殿,圣上也闻讯自承明殿赶来,妃嫔太医们,皆挤聚在披香殿中,闻听外头通传“皇上驾到”,忙都下跪迎驾,圣上急匆匆走入殿中,草草命众人皆起,直接步向榻边,将刚灌了一碗药下去、脸色惨白的冯贵妃搂在怀中,问是怎么回事。 冯贵妃吃痛地声若游丝,伏在圣上身前落泪,“……臣妾也不明白……楚国夫人为何要推臣妾……” 站在皇后娘娘身后的温蘅,立即上前跪道:“臣妇并非故意推贵妃娘娘,是臣妇身后有人推了臣妇一把,臣妇失力撞向贵妃娘娘,连累娘娘落水……” 因为事情险急,她无暇换衣,身上还是落水时的湿衣服,只因瞧着不雅,在外头披裹了一件披风,内里湿冷的衣物贴身黏在她身上,如蛇信舔舐,阴冷的寒意自心底滋生,温蘅如置身在漆黑的陷阱中,看不见来路,也望不见去途,只听圣上问道:“何人推你?” “……臣妇不知……” 圣上又抬目望向众人,“可有人看见?” 一片寂静,温蘅一颗心,已不知坠沉到何处,她微垂着头,也能感受到阖殿目光皆落在她身上,鄙夷的、不解的、厌憎的、同情的……混着冯贵妃轻轻的低泣声。 “陛下,楚国夫人绝不会有意推贵妃落水……”是皇后娘娘的声音,她此时出声,既是为了弟妹,也是为了自己,如若坐实了弟妹谋害贵妃及其腹中龙裔的嫌疑,那弟妹为何如此,自与她这个无所出的皇后脱不了干系,皇后恳切道,“楚国夫人秉性柔善,与贵妃又毫无恩怨,怎会做这样的事?!而且楚国夫人是与贵妃一同落的水,当时她自己也生死一线,如若宫人抢救不及,或许已丢了性命,她为何要做这样损人害己的事情?!” 旁人望不见的角度,圣上的手微微一震,与此同时,他怀中的冯贵妃痛哼一声,一旁宫人惊呼:“不好,娘娘见红了!!” 重重帘幕落下,明明是夏夜天气,殿中气氛凛如寒冬,温蘅仍是跪在那里,望着宫人急切地捧水来回,清水入,血水出,不久,贵妃腹中胎儿不保的消息,从内传了出来,人人皆可想见楚国夫人将要面临的龙颜大怒,就连皇后,也不敢贸然将她扶起。 温蘅一直跪在那里,双腿僵疼地仿佛已不属于自己,天将凌晨时,对殿中绝大部分人来说都足够漫长难熬的一夜即将过去,贵妃冯氏受惊早产、诞下死婴一事尘埃落定,太后因伤心牵动了旧疾,回宫休养,圣上从内走了出来,满面疲惫,见到地上仍跪着的人,僵了片刻,哑声道:“夫人随朕来……” 冯贵妃何等深受帝宠、她腹中的孩子,在圣上心中,又是何等地位,阖殿人看着楚国夫人颤着腿站起身来,目望她都似目望一将死之人。 “陛下,此事还需详查,楚国夫人不会做害人之事”,皇后亦怕圣上一怒之下、错杀了温氏,搬出与圣上情谊甚笃的胞弟道,“明郎……明郎不会看错人……” 圣上只道:“你也守了一夜了,回椒房殿休息吧,注意身子。” 御驾回到承明殿,温蘅垂首跟走在圣上身后,步入殿中,圣上微微摆手,殿中诸侍皆退了下去,温蘅能感觉到领着诸侍退下的赵总管,在临走之前,深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可也是在看将死之人?…… 她不愿如此冤死,她怎么舍得父亲、哥哥还有明郎,温蘅屈膝下跪,字字恳切道:“陛下,臣妇所说,皆是实言,臣妇如有半分谋害贵妃娘娘之心,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身前的大梁天子沉默不语,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下,她的生死,就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圣上从前待她,态度一向比较温和,但那仅仅是因为她是明郎妻子的缘故,可现在,她惹上了谋害贵妃龙裔的嫌疑,贵妃与龙裔,是圣上心尖之人……明郎妻子的身份,怎抵得了圣上滔天的怒火…… 温蘅愈发垂首,急为自己澄清嫌疑,“陛下,臣妇……” 她话还没说完,那阴影已沉沉地压了下来,温蘅心中几近绝望,她心唤着明郎、阖上双目,却被挽着手臂拉扶起身,撞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入v万字章 当得知她差点命悬一线, 那种未曾拥有、就差点彻底失去的惊痛,震慑了皇帝, 刚刚失去骨肉至亲的他,更是迫不及待地想握紧所珍视的一切, 心潮激涌之下,之前的种种顾虑犹疑,都像被潮水全数冲去,他只是遵循本心地抱住了她,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皇帝的“本心”, 彻底吓坏了他怀中的女子, 起初的怔愣近呆滞后,温蘅回过神来, 忙要推开紧紧搂着她的圣上,口中也急唤道“陛下陛下” 她身娇体弱,怎抵得过俊健的年轻男子, 根本推不开分毫, 挣扎之间,她身上的披风滑落肩头,露出里头半湿未干的衣裳, 皇帝见之一怔, 望着怀中急得满面通红、眸中满是戒备恐慌的女子, 慢慢松了手臂,扬声唤道“赵东林” 承明殿的内监,遵赵总管之命, 抬沐汤入殿,宫女们亦奉命伺候楚国夫人,引她至内间,侍奉夫人沐浴更衣。 帷幕低垂,水汽氤氲,温蘅哪里有沐浴的心思,心里所想全是圣上方才那一抱,她忐忑不安地草草浴毕,拭干身子,换上了簇新轻柔的雪色单衣,坐在镜台前,透镜望着数尺长的乌黑湿发拖垂身后,几名宫女正手执毛巾,帮她轻轻擦拭着。 温蘅人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心中却似翻江倒海、惴惴不安,从昨夜至今晨,她因贵妃之事惊魂未定,原以为圣上要问罪于她,结果却是那样亲密的举动,比之问罪于她,更叫她惊惶害怕,坐立难安的温蘅,哪里敢待在这御殿里,看着宫女们慢悠悠地擦发,越看越急,自己拿了毛巾过来,飞快擦着。 刚擦了没几下,左右伺候的宫女们忽都跪了下去,原是圣上轻声走了进来,温蘅忍住惊惶站起身来欲行礼,圣上直接托扶住她的手臂、制止了她的动作并不是从前的虚虚一扶。 温蘅欲不动声色地挣开手臂,却挣不脱,圣上扶着她重又坐下,宫女们皆无声地垂首退了出去,温蘅坐在那方黑漆螺钿椅上,如坐针毡,“陛下” 她不敢提方才那一抱,只道“臣妇没有故意推贵妃娘娘下水” 圣上在她身前坐下,眉宇沉凝,隐现着煎熬一夜的疲惫伤痛,嗓音亦是沙哑,“朕知道,夫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此事算避了过去,可另一件呢岂有臣妇只着单衣面圣的道理岂有天子在臣妇浴后、入内相见的道理温蘅默看圣上搭在她手臂处的手,还是没有松开,越想越是害怕,硬是抽出了自己的手臂,起身退后,与圣上保持着一定距离道“臣妇卑微之人,怎可滞留御殿,臣妇请回南薰馆” 圣上却打断了她的话,“朕已让人传太医来了,让他给夫人号号脉,看看你有没有着凉” 温蘅道“臣妇无事”,她仍是坚持要回去,在始终得不到圣上的允准后,屈膝叩行大礼,殷殷恳求。 许久,圣上低声道“也罢朕让太医去南薰馆给你看看” 一只修长的手,再度垂至温蘅身边,要扶她起身,温蘅仓皇避开,自个儿匆匆起身,垂着头道“陛下九五至尊,臣妇受不起陛下相扶” 圣上听了这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慢慢将手负在身后,静静地望着她道“这一夜,朕很累,心也很乱,朕知道,你也是回去好好休息,好好想想”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了出去,温蘅望着圣上离去的背影,心如乱麻,几是失魂落魄地穿衣拢发,匆匆离了此处。 她回到南薰馆没多久,一名姓郑的太医后脚就到了,望闻问切后,道她因落水受凉、微感风寒,需吃上两碗祛寒药,以防风寒加重、发起烧来。 春纤随郑太医去取药,碧筠端了早膳过来,恭声道“夫人受惊,一夜未眠,快进些粥点,早些歇息吧。” 温蘅望着桌上冒着热气的慧仁米粥,以及金丝烧麦、千层蒸糕等热乎早点,岂是她刚回馆的这一会儿,能备得出来的她看向总是那般沉静少言的碧筠,回想她之前有一次,一改平日性情,连华阳大长公主也敢硬呛,似是心有底气、毫无畏惧,心中越想越乱,隐隐头疼了起来。 这时,又有小宫女来报,道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素葭姑姑来了。 温蘅勉强镇定了心绪,让碧筠请她进来。 素葭步入室内,见楚国夫人依桌而坐,湿发垂拢,身上一袭藕荷色干净新衣,瞧着似刚沐浴过,但面色毫无沐浴后该有的红润光泽,反而十分苍白,眉头微蹙,眼角低垂,整个人似正被重重心事压着,郁结难解。 素葭担心楚国夫人未能在圣上面前洗清嫌疑,如此,皇后娘娘也将受累,她提着心问“皇后娘娘遣奴婢来问一声,陛下召夫人至御殿,都问了些什么夫人又都是怎么回的” 温蘅也晓得这其中利害关系,明白皇后派人来问的意思,打起精神道“我如实说了昨夜之事,陛下说,信我无谋害贵妃之心” 素葭暗暗松了口气,再说了几句请夫人好生歇息等语,离去复命。 室内,碧筠见夫人迟迟不用早膳,轻声提醒道“夫人,再不用膳,就快凉了” 温蘅一想到御殿之事,便一口也吃不下,她心乱如麻,推开膳碗,走至内间榻边,想要睡上一会儿,可躺在榻上许久,圣上抱她的情景,一直在她脑中不停闪现,令她回回刚有睡意,就猝然惊醒,如此在榻上辗转折腾良久,半会儿也没睡着,反而头疼更重了些。 春纤终于煎了药回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她在回来的路上听说圣上赐了大量金玉之物安慰冯贵妃,还命人将冯贵妃的母亲、姐姐等接入紫宸宫、陪伴照顾冯贵妃,此外,圣上还有御令下达,道贵妃失女一事与楚国夫人无关,宫中上下,不许再议。 春纤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由此安稳地落回了腹中,回来高高兴兴地将这消息告诉了小姐,但小姐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只是一口口地抿着苦药,眉眼间的郁色,也如腾起的酸楚药雾,长久凝聚不散,像是心中也盈满无限酸楚。 短短一夜,宫中就出了这样大的变故,阖宫上下,人心各异,冯贵妃的娘家人,一大早就被快马加鞭接入了宫中,冯贵妃一见母亲姐姐,泪盈于睫、掩面痛泣,冯夫人忙安慰心爱的小女儿,道她独占帝宠、又如此年轻,再有孩子也是早晚的事,待女儿情绪稍稍平稳后,又遣退诸侍,低声问道“楚国夫人是皇后娘娘的弟妹这意外是否会与椒房殿有关” 冯贵妃只是垂泪不语。 不久,圣上御令传来,道贵妃落水一事,非楚国夫人故意为之,宫中上下,不许妄议,冯贵妃自侍女口中听到此事后,怔愣出神片刻,唇角微颤,弧度近乎淡淡的嘲讽,刚止住的眼泪,又如泉涌。 冯夫人看得心疼不已,将女儿搂在怀中,柔声抚慰,劝着劝着,自己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披香殿中愁云惨雾,冯夫人母女相依垂泪,而椒房殿中的母女二人,心境完全不同。 皇后先听了素葭的回话,后又得知圣上御令后,心中终于安定下来,楚国夫人洗清嫌疑,即是她洗清嫌疑,她回想昨夜在披香殿中所见惨状,暗悔自己竟曾有那么一瞬想过是否要对冯贵妃腹中孩子下手,幸而没有,皇后松了口气,见一旁母亲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华阳大长公主道,“只是一夜未睡,有些困倦。” 皇后忙道“那女儿让人收拾偏殿,请母亲歇息” 华阳大长公主却摇了摇头,“罢了,我还是回去吧,你弟弟又不在,侯府离不得人。” 皇后想弟妹也是惊魂一夜,此时怕是已经睡下了,也没让人通知她来送母亲,只是一边扶着母亲出殿,一边替弟妹说话道“弟妹平白无故遭了此难,不仅自己差点遇险,还险些背上了谋害贵妃的嫌疑,定也是吓坏了,得好好歇息,所以女儿没叫她来送送母亲,不是她自己惫懒的缘故,母亲别怪她” 华阳大长公主没对此说些什么,只在走前对皇后道“你也累心了一夜了,早些用午膳,而后歇着吧”,说罢转身离去。 将午的炽热阳光耀得人眼花,皇后微眯着眼,目送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思量。 她没有动手,那么,会是母亲安排的吗 母亲的性情手段,她是清楚的,母亲不喜弟妹,她也是知道的,母亲会想着“一箭双雕”吗嫁祸弟妹除去贵妃腹中孩子,再让弟妹死在陛下的龙颜大怒下,甚至不惜让她这个女儿惹上嫌疑毕竟,依母亲的骄狂性情,她也不怕她惹上什么嫌疑,只要大权在手,指鹿为马,黑的,世人也只能认作白的,母亲在乎什么嫌疑 但,另一方面,冯贵妃也甚是可疑,她总在她面前笑说怀的应是位皇子,但昨夜诞下的,却是一名已经成形的女婴,而且太医说贵妃胎相之前就有异,平安分娩的几率很小,并不是之前冯贵妃一而再所说的龙裔十分康健而且,冯贵妃刚怀孕那几个月,很少主动来她面前,也从不因有孕而自矜,但最近这些时日,却常来拜见她,不断地甜蜜诉说陛下如何看重她腹中的皇子,有时就像是在挑衅一般 难道冯贵妃她,是在故意刺激她,等待着她这个皇后,对她腹中几乎没有可能平安诞生的孩子下手,从而抓住此事,让她在失去帝宠后,连圣上的尊重信任,都全部失去 皇后心中一阵后怕,夏日午时的阳光落在身上,却像是身在寒冬腊月,骨子里渗着寒意,她站在万人之上的凤宫前,高处不胜寒之感,在心底不断滋生,目望向圣上御殿方向,心头一片薄凉,无声叹息。 艳阳透窗入室,为冰裂梅纹窗孔,切分成束束光影,落垂在光滑如镜的青砖地上,随着时光流转,寸寸平移,灼热的气息,也随之逐渐淡去,暮色将起,帐内的温蘅,终于睁开了双眼,因为药性,她这一觉睡得很沉,浑浑噩噩,也没梦到些什么,然而睡醒还是那样疲惫不堪,头也隐隐作痛。 她未用早膳、未用午膳,人刚起身下榻,侍鬟即将早备好的膳食端了过来,温蘅草草用了些,未穿那件在御殿换上的藕荷色衫裙,而是穿了件自带的莎蓝色裙裳,对镜淡淡施妆,以遮苍白面色,而后扶着春纤的手起身道“我们去向皇后娘娘辞行。” 春纤以为小姐是因昨夜之事,不想再在这是非之地待下去,她赞同小姐所想,也不会去违逆小姐的意愿,但小姐搭在她掌心的手,明显有些发烫,正病着呢春纤关切道“小姐,您身体还没好,要不,养两天再走吧” 小姐静默沉思片刻,春纤以为小姐在改主意,却不想小姐仍是坚持要走,改的是其他心思,对她道“春纤,你留下领着人收拾东西”,再静静看向一旁的碧筠,“碧筠,你陪我去椒房殿。” 椒房殿中,皇后也才刚起,她因心事重重,根本没能睡好,正凭几倚坐窗下,令宫人按摩头部穴位,外头忽传“楚国夫人求见皇后娘娘”,摆了摆手,令宫人退下,传弟妹进来,赐座看茶。 温蘅得传入殿,谢恩后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了,皇后看她沐在暮光下,身形纤袅,虽着意施粉点唇,但眉眼间的倦色,难以掩饰,想是昨夜之事对她造成不小的惊吓,温言安慰道“没事了,陛下既发话下来,就是信你,没人敢再拿这事做文章的。” 温蘅谢皇后娘娘关怀,而后道出来意,说想离宫回府。 皇后心道,她一个自青州小城而来的小吏人家之女,哪里经过这样可怕的宫闱之事,定是被昨夜之事吓狠了,不敢再待在这暗流汹涌的地方 皇后心中体谅,挽留了几句,见她仍是坚持要走,也不再多说,只温声道“那你回府歇息一段时日,得空了,再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 温蘅朝皇后一福,十分感念皇后温和关怀,对今晨圣上那一抱,更是心情复杂,她离了椒房殿,也不顾病体,一路急行回了南薰馆,见东西已收拾地差不多了,正准备要走时,人还没出门,却见圣上来了。 温蘅将碧筠带在身边,就是防她去“通风报信”,但她怎知,宫里多的是圣上的“眼睛”,南薰馆原有的几名内监宫女,也早被赵总管知会过了 温蘅惊怔地望着来人,一时连行礼都忘了,随走在圣上身后的赵总管悄摆了摆手,室内诸侍皆退了出去,圣上踱入静室,赵总管在后将门关上,透室的暮光一下子失了大半,室内尚未点灯,温蘅望着那个逆光的阴沉沉人影,勉强抑制住内心惊惶,垂目如仪行礼,“臣妇参见” 她刚刚屈膝,话还没说完,那个阴沉的人影已掠近前来,挽住她手臂扶她起身,问“为什么要走” 温蘅不敢直视身前的年轻男子,垂着眼道“臣妇本就不是宫里的人,不该长久居住宫中” 皇帝静看着身前怯怯的女子,握着她手臂的手紧了紧,感受到她身上比早上烫了许多,柔声道“夫人还病着,等养好了再走” 温蘅被圣上这亲密动作直接吓退了半步,愈发低首道“只是风寒低烧而已,臣妇回府休养也是一样的” 皇帝道“在宫里休养也是一样,夫人已在南熏馆住了这么久,再多住几日又如何,冯贵妃的事,朕知道与夫人无关,也已下令,不许宫人再妄议此事、污你清誉,夫人不必为此担心,尽可放心住下” 温蘅仍是低着头道“臣妇在宫里住了有一段时日了,该回侯府,侍奉婆母” 一提她这婆母华阳大长公主,皇帝想到她设下春风满月楼之事,就忍不住怒从心起,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些,“她不需要你侍奉” 话音刚起,就见她瑟瑟地颤了颤肩,又往后退了些,皇帝懊悔,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恼火,平和了语气道“武安侯府里有那么多侍从伺候姑母,她不需要你一个病人急着回去侍奉” 温蘅继续低首找理由,“臣妇臣妇” 皇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问“夫人是不是在躲朕” 他近前了些,温蘅又低着头往后退,他又近前了些,温蘅又往后退,如此数次,被“逼”得后退连连,温蘅腿碰到什么,失力向后倒去,歪坐在了榻边,又忙如烫火般飞快站起,急得双眸通红地,望向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凄声恳求道“陛下” 天子的突然“垂青”,比给她冠个“谋害贵妃”的冤名,还要令她畏惧,疑案可查,冤屈可洗,有大梁律法在,有明郎在,她相信有沉冤得雪、重见天日的一天,可是,若是天子,这天下权势最盛的人,忽然对臣妻起了什么心思,放眼天下,谁人能帮得了她,昏天黑日,叫她如何应对 温蘅急惧地几要落泪了,她沙哑着声音道“臣妇要回去,回到臣妇与明郎的家,等着明郎回来” 皇帝听她提明郎,人僵在原地许久,仍是道“等夫人病好了再说。” 他扬声唤侍从进来,赵东林哪敢多看什么,打开门入内,将头垂得极低,“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道“将郑轩给朕叫来,他这御医是怎么当的,楚国夫人的病,怎么让他越看越厉害了” 郑太医闻召而来,在天子的冷眼下,战战兢兢地给楚国夫人号了脉,拱手道“回陛下,按理说,楚国夫人只是略感风寒,早上已吃了碗药下去,应该好了许多,如今迟迟低热不退,应不仅是先前着凉的缘故,还与夫人心思沉郁有关” 他想的是楚国夫人被昨夜贵妃一事给吓着了,故而内热积聚不散,但这话落在皇帝耳中,却有着另一番意思。 皇帝心情复杂地挥了挥手,令郑太医下去开方子煎药,而后望向瑟瑟坐在一旁、垂眼不敢看他的年轻女子,轻道“别怕朕” 温蘅怎能不怕,她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惧怕过一人一事,皇帝既已将此事揭开了头,也没有就这样断了的道理,他凝望着身旁的女子道“夫人或许以为,朕是一时心血来潮,昨夜之前,朕也这般怀疑自己,可经过昨夜,得知夫人险些有性命之忧后,生死之事,令朕终于明白,朕对夫人,并不是一时兴起” 他所说皆为实言,昨夜之前,他有时也会想,他对楚国夫人心意特殊,是不是只是因为自己无法拥有她,“求不得”这三个字,对一名帝王来说,太过罕见特别,所以他才会对她念念不忘可当经过昨夜之事,他明白了,若仅仅是“求不得”的心理在作祟,当得知她意外故去后,他也只会叹一声可惜,而后将她抛之脑后可是,当昨夜他从皇后口中得知她差点身死时,惊痛与后怕,如浪潮袭来,瞬间冲垮了他的镇定 皇帝的话,字字出自肺腑,然而他的肺腑之言,落入温蘅的耳中,有如催命的魔咒,她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不顾礼仪急急打断道“臣妇早已嫁人,臣妇所嫁的,是陛下的表兄弟武安侯沈湛” 皇帝只是平静地望着她,“朕知道,若你不是已为人妇,若你的丈夫不是明郎,朕何必拖到今天,才对你说这些话” 温蘅被皇帝如此坦荡荡的“寡廉鲜耻”,给气急地无话可说,皇帝看她面色更红,人也似更虚弱了,大有弱柳扶风之态,知道自己今日的言行,真真切切地吓到她了。 皇帝想将她扶回榻上休息,手还没碰到她衣袖,她就急忙起身避了开去,背对着他,皇帝慢慢缩回手,看着她的背影道“是朕唐突了,你尚在病中,当以养好身体为上,朕不该打扰你朕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你好好歇息。”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温蘅人站在那里,却似身在油锅里熬煎,她看向不远处的书案,青玉镇纸下压着数页未写完的信,一字一句,都是她写给明郎的 明郎明郎 温蘅忍耐煎熬了一日的心,强行压抑的种种低沉情绪,在目望见写给明郎的书信时,一瞬间全然迸发出来,害怕、委屈、无力、迷茫她此生从没有这样无助恐慌的时候,从前在家时,父兄护她,嫁为人妇后,明郎护她,可如今,横在她身前的,是圣上,是大梁江山的主人,谁人护得了她,她是明郎的妻子,她深爱明郎,怎么可能背叛他,去和圣上产生瓜葛,可圣上若是 温蘅越想越是忧惧,身体的不适令意志变得较平日薄弱,终于忍不住掩面低泣。 皇帝其实没走远,就站在门外窗边,他听着里头低低的啜泣声,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透过花窗,沉默地望着她低泣着走至榻边,虚弱无力地伏在榻上,朝碧筠看了一眼,示意她用心侍奉。 碧筠会意,领着春纤等,捧着热药、蜜饯等物,入内伺候夫人用药,皇帝在将夜未夜的天色中,缓缓走离了此地,一颗心也茫茫地悬在半空,不知在想些什么,赵东林默看圣上走来走去、漫无目的地乱绕,就像在“鬼打墙”似的,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陛下,要回承明殿吗” 皇帝想了片刻,道“去披香殿。” 披香殿中药味弥漫,冯贵妃行动不便,宫人们遂将药膳端至榻边,但冯贵妃她哪有用膳的心情,金炊玉馔吃在口中,也如嚼蜡一般,一旁的冯夫人看着女儿了无生气的面色,十分心疼,苦心劝道“娘娘多进一些,您吃的这样少,身体恢复起来也慢,陛下若是看见您日渐消瘦,会心疼的” 冯贵妃垂着眼帘淡道“孩子没了,陛下还会心疼我吗” 冯夫人道“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刚入宫那会儿,别说孩子,连宠幸都没有过,可陛下就是独独疼您,一路抬举着您,在短短两年内,封到皇后之下的贵妃,您做了贵妃之后,这才有了身孕,可见陛下岂是因龙裔疼您,而是因宠爱您,爱屋及乌,方才看重娘娘腹中的孩子呢” 她叹了一声,轻抚上女儿苍白的面庞,“母亲像娘娘这么大时,第一次有孕,也不小心没了,后来不还是有了你们几个,个个都平平安安地出世长大,是娘亲的好孩子娘娘您年轻,陛下又宠爱您,放宽心,把身子养好,孩子很快会再有的” 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冯贵妃,总觉圣上的宠爱,宛如缥缈的云雾,置身其中,好似被重重包裹、无边无际,可伸手抓去,却都只会从指间流逝,什么也握不到掌心可这些话,要怎么跟母亲说呢冯贵妃默然不语,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将药膳端下去。 冯夫人急了,“娘娘,您这才吃了几口啊,再吃一点吧,您刚失了孩子,身子虚着呢,可不能这样饿着自己” 她正苦口婆心地劝着,有一男音在后接道“听你母亲的话,不要任性。” 冯夫人回身见是圣上,忙与一众宫人同向圣上行礼,冯贵妃也忍疼扶着榻沿要起身,刚动了动,圣上已走近前来,按住她道“不用起来了,在你卧榻养病这段时间,见着朕,无需行礼。” 冯贵妃垂首道“谢陛下恩典。” 皇帝温言安慰了几句,端起一碗乌鸡汤,吹舀着喂她,冯贵妃抿了一口,声音低怯,“陛下怪臣妾吗” 皇帝问“怪你什么” 冯贵妃道“怪臣妾没有护好腹中的龙裔” “这不怪你,是意外,是这孩子福薄,是朕福薄” “陛下真的相信是意外吗”,冯贵妃抬头看向圣上,“昨天夜里,臣妾的确是被楚国夫人撞落水中” “楚国夫人不会有害人之心”,皇帝打断了她的话,“这话往后不要再提。” 冯贵妃甚少听见圣上这样冷声对她说话,低低“是”了一声,垂下头去,心中溢满酸楚。 果然还是要护着皇后的她从前就总是疑心,陛下对她的宠爱,前朝之事,在内占了多少先前冷落皇后那么久,皇后一病,陛下就天天去看不管外人看来她有多受圣上宠爱,皇后的地位,始终稳固如山到底是少年结发夫妻,整整四年后宫唯有皇后一人的深情,怎会说没就没 皇帝见冯贵妃垂首不语,形容怯怯可怜,又缓和了语气,“不要多想,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身体养好。” 冯贵妃乖顺点头,“是。” 她知道她在圣上心中,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听话地就着圣上的手,将一碗乌鸡汤饮完,依在圣上怀中道“有陛下在,臣妾就什么也不多想,什么也不怕” 皇帝安慰地揽住她的肩,口中温言软语,心中却另有所思。 他在深宫长大,母亲又是不受宠的妃嫔,自小宫闱之事也见了不少、听了不少,贵妃落水不是意外,那么会是谁在背后谋划,是华阳大长公主和皇后在后为之,还是贵妃情知腹中孩子有异、顺水推舟 无论哪个猜想为真,都令他感到心累,何况,此事还将她牵涉了进来,皇帝又陪了冯贵妃大半个时辰,让她放宽心、早些歇下,在接近亥初时分,离了披香殿。 他在夏夜月色下想着心事走了一阵,脚步又不知不觉地往南薰馆去了,侍走在后的赵东林暗道陛下这前脚出后脚进、也是够忙的,但圣上人停在馆外翠竹林前,又不往里走了,只是负手遥遥望了那竹林里的一点晕黄灯火许久,又转身走了。 圣上的心思,他不敢妄自揣测,继续随走在后,侍奉圣上回承明殿盥洗安置。 内监吹熄了大半灯火,宫女放下了重重帐幔,听见赵总管轻轻一击掌,皆无声垂首退出御殿,皇帝仰躺在御榻上,自袖中抽出一方薄帕,望着其上的蘅芜花叶纹,心思如飞絮轻浮,忽上忽下,没个着落。 小的时候,他只是一名因为母亲出身寒微、位分不高,而被人忽视的庶皇子,父皇很少来母亲宫中,他也很少有机会与父皇亲近,就算偶尔有这样的机会,父皇也只问些学文习武之事,他也只会恭恭敬敬回答,原以为皇室父子就是这般,直到一次亲眼望见秦贵妃所生的七皇子,伸手去拽父皇的胡须,而父皇不但不以为忤,还哈哈大笑,将七皇子架在了肩头。 他在旁可以说是看得目瞪口呆,此后每每瞧见父皇与秦贵妃所生的几个皇子公主亲密无间,心中就十分羡慕。 父皇既然只问他的学业,他就努力学文习武,想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可母亲却不许,道她出身寒微,身后无世家势力供他倚仗,如果他锋芒太露,就会成为别人眼里的尖刺,会被轻易拔去,她不希求圣宠,也希望他不要太在意皇室的父子之情,作为母亲,她只盼着他与嘉仪平平安安,这就够了。 于是在一次皇室子弟的摔跤比赛上,他由着他那些世家妃嫔所生的哥哥弟弟们,将他摔来摔去,输了一次又一次后,他悄眼看向父皇,想从父皇眼中看到哪怕一丝丝的失望,可是没有,父皇就同在场其他所有人一样,根本没有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对他是输是赢并不在意,看他如此“不成器”,也不在乎,毕竟,父皇还有很多孩子,毕竟,秦贵妃所生的两名皇子,才是父皇心尖上的爱子。 赛后,众人皆离开练武场、前往清凉台宴饮,他衣发凌乱,身上沾满了灰尘,默默走在人后,也未跟去清凉台,而是径自走到一清池边上,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就算注意到了,估计也懒得费心来寻。 他对望着水中那个灰不溜秋的小小身影,自嘲地扯了扯唇,正准备捞水清洗,忽然有什么东西砸中了他,回身看去,见是一个身着锦袍玉带的小男孩,攀坐在池边的杏树上,手里抓着一把新摘的酸杏。 今日比武,一些宗室子弟也入了宫观武,他猜他是某位公主王爷的儿子,不想生事,继续背过身去洗脸,可那身后的酸杏,却一个劲儿地砸了过来,还专怼着他头顶的同一个地方,一个接一个地砸,像是想砸个坑出来。 他本就心情极差,这下更是憋不住自己的火了,将母亲的嘱咐抛诸脑后,捋起袖子就准备爬树“教训”“教训”这男孩。 但那男孩看他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不但不畏惧闪躲,反而还很高兴的样子,把手中酸杏一洒,主动跳下树来,和他扭打在一处。 最后,他把他打败了,那男孩还是很高兴的样子,双眸晶晶亮,“我就知道你很能打刚才比武的时候,我一直在盯着你看,我没看走眼” 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没想到练武场上还有人在看他,愣了愣问“为什么砸我” 那男孩高高兴兴地坐起身,一点也不在乎身上的锦袍沾满了泥土草屑,阳光下笑容灿烂,“我不先把你激怒了,你怎么肯认真地同我打一架呢” 两个人一同去了他母亲那里,母亲知道这男孩姓沈名湛,小名明郎,是父皇最宠爱的妹妹华阳公主的儿子后,吓了一跳,连连斥责他不该同明郎动手,让他快些向明郎赔罪。 明郎却道“我与六皇子是表兄弟,兄弟之间打闹玩玩儿而已,充媛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他有很多的皇兄皇弟,可却没有一个人像明郎这样,说是他的兄弟。 两个人也就这样渐渐熟了起来,华阳公主起初不喜明郎与他这寒微庶皇子往来过密,但明郎仍是违背母命常来,后来华阳公主在秦贵妃那里吃了瘪,一次上元节,他又恰好救了明郎一次,才不那么反对他们来往,他与明郎,也日益亲近,真如亲兄弟般,一起读书,一起习武。 母亲擅做点心,常常亲手做给他们吃,一次两人比完剑后,都十分疲惫饥饿,就着茶水,急切地嚼吃母亲新做的红豆糕,最后碟子里只剩下了一个,他推让明郎吃,明郎推让他吃,母亲在旁看笑了,将那块点心掰成了两半,各给他和明郎递了一半。 明郎嚼着那半块红豆糕道“这样好,做兄弟的,有福同享。” 母亲笑问“若是不能分享呢” 明郎歪头沉思了一会儿,道“那就给六哥。” 母亲笑,“不是说兄弟间有福同享吗” 明郎道“君臣有别嘛。” 母亲唇际的笑意瞬间僵住,忙四处张望是否有宫婢听了这话去,他也被明郎惊到了,怔怔地握着那半块红豆糕,明郎却仍是如常笑着望他,“东宫无主,六哥也是皇子啊。” 这一句,燃起了他潜藏的野心。 君臣有别皇帝握紧了手中的帕子,阖上了双目,可那日明郎请他赐婚的场景,却在眼前挥之不散。 那时,他纳罕沈明郎竟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笑问“是什么样的女子,这样勾了你的魂去” 明郎低低道“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明郎我当时就该把你的脑壳砸个坑哦 女主的性格是随剧情发展变化的,贴个回复上来不要小看女主,她不是一个深闺教养大的标准乖小姐,只是此前生活顺遂,没有接触过这些阴暗的事情,所以性格比较和善,遇到这样阴暗的事,也一时不知该怎么招架,等随着剧情发展,刺激受多了,把她骨子里的性子激出来,狗皇帝就知道他到底狗了个怎样的女人了,皇帝对女主目前只能说是喜欢以上,没到爱,他和女主真正的情感碰撞,是从狗到开始的 感谢地雷营养液 佐樱扔了1个地雷 25813844扔了1个地雷 切西亚扔了1个地雷 切西亚扔了1个手榴弹 读者“jiankjh”,灌溉营养液 18 读者“煦凉”,灌溉营养液 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二合一 长青办事回来, 见自家侯爷正沐着夏夜月色、伸手攀摘庭树枝头的杏子, 上前提醒道“侯爷,这是花树所结的杏子, 又小又酸,吃不得,您要是想吃果杏, 奴婢另外给您买去” 侯爷却笑摇了摇头, 松了攀枝的手道“我只是想起了幼时的趣事罢了”, 又问他,“东西拿来了吗” “拿来了”,长青忙将怀中方匣打开。 侯爷自离京公干以来, 每到一处,便要遣他去购买当地的有趣特产, 留待回京送予夫人, 前些时日到了这庆春城, 听说城中有位“泥人李”,手艺精湛,所捏泥人惟妙惟肖、宛若真人, 驰名远近州府,便亲自绘了自己与夫人的画像,命他送与这“泥人李”,照样捏制。 长青望着侯爷一手拿起一只彩塑泥人,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最后将目光定在风髻雾鬓、朱唇榴齿的“夫人”面上,唇际笑意愈浓。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这是新婚之夜,他与她共同许下“永不相疑、永不相负”的誓言后,共同抄录的我侬词,而后他们分别为对方剪下了一缕乌发,以红绳系扎在一处,与这道我侬词一起,珍藏在锦匣之中。 沈湛凝望着手中的“夫人”,拟想着回京将这泥人给她看,她会怎样欣喜欢笑,心中思念之情愈浓,那封家书他已随奏折送出许久,应已抵京,她也该正在提笔回信吧,不知这封可稍解他相思之苦的书信,何时能到他的手中 长相思,摧心肝沈湛抬首望向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心道,阿蘅此刻,应正在安睡吧,不知梦中,是否有他 不,还是不要有的好,若是有他,醒后的怅惘寂寥,要如何排遣,这样梦醒失落的经历,他外出的这些时日,已有了太多太多次,相思摧人心肝,这样的苦楚,她还是少尝些的好,每日里放宽心、清静安逸度日才是。 沈湛想得美好,然而现实是,温蘅怎宽的了心,她午夜惊梦,梦中也不止沈湛一人,醒后望见如水的月光,倾泻地榻前一地清霜,趿鞋下榻,踩着月光步至窗边,望向天心那轮明月,心中柔肠百结。 明郎人在哪儿呢她多么希望如此良夜,他在她的身边,多么希望这一日一夜的事情,都只是噩梦一场而已 温蘅心事重重地望月良久,走至书案前,拿起那封未写完的回信,信上一字一句,皆是报平安之语,说她在紫宸宫中,过得很好,可是她不好,很不好,圣上的那些话,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等落下来的时候,她该如何应对 如果明郎在京,与他情谊甚笃的圣上,是不是就不会抱她、不会对她说那些话可若是明郎在京,圣上还是如此,明郎亲眼目睹,他会疯的他是臣,圣上是君,若他因此冒犯了圣上,甚至做出伤害圣上的举动,招来性命之忧,那该如何是好 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温蘅忽地想起新婚之夜,她与明郎共同执笔抄下的那首我侬词,忧惶迷乱的心绪,竟因这短短的十个字,渐渐平复了下来,生死相随,若真到最绝望的境地,死亦何惧 温蘅这般一想,惊惶了将近一日一夜的心,竟一下子沉定了不少,将事情想得最糟后,她再看目前处境,心道也许目前只是她想得太坏,圣上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宫中明媚娇艳的女子那样多,她一个早为人妻的臣妇,又无倾城容貌,又无绝世才情,算得了什么只是因在宫中住了一段时间,圣上看她时如看后宫妃嫔,所以想歪了些,等她离宫,不再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出现,也就好了 温蘅如是想着,心里镇定了许多,这夜后谨遵医嘱,积极用药,两三天下来,身体的不适大大减轻,不再头疼发热,春纤看着小姐不再如前两日那般憔悴虚弱,心里也是高兴,笑将最后一碗药端上,“小姐快趁热将这碗药喝了吧,喝完了,这病也就彻底好了。” 温蘅“嗯”了一声,接过药碗道“等我喝完这药,咱们就回去。” 碧筠正端了盘海棠蜜饯过来,闻言手臂微微一僵。 温蘅也不看她,只低首吹着药道“碧筠,你去同椒房殿的素葭姑姑说一声,说我病好了,要走了。” 她之前向皇后辞行却未走,椒房殿那边也只以为是她忽然病了的缘故,皇后娘娘这两日还来看过她两次,温蘅心里清楚,没有圣上的允准,她大抵是出不了紫宸宫的,遣了碧筠去同皇后那里说一声,果然过了没多久,来的是数日未见的圣上。 诸侍皆退,温蘅起身朝来人行礼,皇帝走至她身前道“夫人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是”,温蘅恭声道,“臣妇病体已愈,该回府了。” 皇帝直接道“朕舍不得。” 尽管知道能做出觊觎臣妻之事的当今圣上,不是什么心怀仁义的正人君子,但温蘅也没想到他能立即直白地说出这四个字来,原本酝酿好的坚拒情绪、准备好的应对说辞,瞬间都被冲垮,怔怔望着身前的年轻天子,说不出话来。 皇帝继续道“朕对夫人是真心的,朕知道,夫人先前被朕吓着了,所以朕这几日都没来打扰夫人,就是想让夫人清清静静地养好身体,并想想与朕的事” 她和他能有什么事堂堂天子,怎地如此厚颜无耻,枉她先前还当他是一位英明宽仁的清明天子 温蘅被激得胸中怒气翻涌,咬着牙,努力语气平和道“陛下的真心,臣妇受不起,臣妇心中,唯有夫君明郎一人,绝不会再与这世上的其他任何男子,产生半点瓜葛” 皇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道“夫人与朕,早就有瓜葛了。” 温蘅听他这样说话,平白无故诬人清白,心中更气,声调也不自觉提高了些,忍怒直视着当朝天子,“臣妇清白之躯,请陛下慎言” 皇帝望着她眼底涌动的怒气,默了默,慢慢吐出五个字“春风满月楼。” 春风满月楼 温蘅迄今只去过春风满月楼一次,便是陪哥哥散心听戏那日,故而一提起春风满月楼,她便会联想起醉后的那场旖梦,可是,圣上忽然提“春风满月楼”做什么 温蘅心中不解,见圣上不说话、只是幽幽地望着她,再想他方才所说的“早有瓜葛”,再想起那场朦胧迷乱的旖梦,心里猛地悚然一惊,难道那不是梦难道那梦中人不是明郎 不不可能圣上怎么可能会在那里那一定是梦梦中人也定是明郎 温蘅心里头不停地呐喊着,可看圣上依然那样幽幽地望着她,内心的笃定,也变得狐疑,那场梦里红帐重重、灯火幽茫,光线晦暗不明,她浑身燥热难忍,烧得她眼前也有些发花,看不清什么,只是直觉那榻边的年轻男子是明郎,迷迷糊糊地抱住了他,此后朦朦胧胧、意乱情迷 如果那不是梦如果那梦中人不是明郎 皇帝静看她烟眉深锁、神色青白变换不定,像是知晓真相后能随时昏过去似的,朝她悄悄挪近了些许,负在身后的手也做好随时伸出的准备,以防她知晓那夜之事后,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那夜在春风满月楼,你与你兄长的酒中,俱被人下了迷情药,你兄长误以为你酒醉,将你扶至雅间内室休息,刚将你扶躺在榻上,就有歹人将随行的侍女都打晕拖了出去,将你与你兄长反锁在房中,那房里,另还燃有催情的迷香,那背后歹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兄妹” 温蘅听得脸色煞白,皇帝怕她现就支持不住,快言快语道“碧筠是朕有意安排在你身边的人,这你已知道了,那夜,是碧筠将消息通传至宫中,朕带着人出宫救人,你与你兄长之间,并未发生些什么,放心那夜,朕没有在你兄长面前现身,但你兄长也知是有一人救了你们兄妹,朕所说的,都是实话,你尽可向你兄长查证” “是谁那幕后歹人是谁”温蘅忍着巨大的震惊,思考会是何人如此厌憎他们兄妹,竟然施下如此歹毒的奸计,她颤着声,艰难地问出那几个字,“是婆母吗” 皇帝默认,温蘅死咬着唇,双眸因惊怒通红、泛起泪光,浑身轻轻战栗,又艰难地问出另几个字,“那与我与我” 后面的话,她咬牙尝试数次,都问不出口,皇帝轻轻道“是朕。” 乌漆双睫绝望一瞬,泪如珍珠,顺颊滚落了下来,温蘅想到自己竟与圣上做下这等事情,如此不知廉耻地与人苟合,如何对得起明郎,心中震痛,羞惭难当,身形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皇帝看她摇摇欲倒,赶紧将她揽腰扶住,温蘅心里如翻江倒海,又恨婆母歹毒,又恨自己做下错事,羞惭气愤地心神大乱,一时连被皇帝搂抱住都没注意到,皇帝看她脸色越来越白,生怕她突然背过气去,忙道“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只是亲抱了一阵而已,后来解药药效上来,夫人睡着了,朕就帮夫人把衣服穿好了,没什么的” 温蘅挣开皇帝的怀抱,轻颤着将背挺直,双眸盈着泪光,如却灼火,直直地望着皇帝道“臣妇感激陛下相救,可男女授受不亲,陛下为何要与臣妇亲近做下那等事情” 皇帝默了默,道“是夫人主动为之,朕避了两次,夫人仍是坚持朕早对夫人有意,那等情景下,做不了柳下惠” 温蘅一听是她主动,满腹怒火一滞,无尽的羞惭如滔天浪潮将她吞没,皇帝看她瞧着像要气晕过去了,忙又将她揽在怀中,软语宽慰,“好啦好啦,不是夫人主动,是朕主动,是朕主动亲你的,是朕品性有缺,是朕不知廉耻,不关夫人的事” 然他越说怀中人颤抖地越是厉害,皇帝看她脸色实在不好,急召太医来此。 郑太医百思不得其解,今晨他来给楚国夫人号脉时,楚国夫人明明已经大好了,怎么几个时辰的功夫,楚国夫人又病了,而且从脉相来看,还是受了刺激,气出来的 谁刺激了楚国夫人,给她气受了 郑太医一边隔帕把脉、拈须思量,一边悄将目光掠过一旁眉宇沉凝的圣上,他是御前太医,平素只问圣躬,可圣上却让他来给楚国夫人瞧病,还亲自在这坐镇、无声望着榻上的楚国夫人,是不是对臣下的妻子,过于关心了一点 他只是一名太医,旁的也不敢多想,圣心不是能随意揣测的,弄不好窥探出什么,惹得龙颜大怒,反而丢了性命在宫中沉浮多年的御医郑轩,默将帕子收好,起身朝圣上一拱手道“楚国夫人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气结,心脉不畅,待微臣开几副安心宁神的药汤,楚国夫人按时服下就好。” 说罢,郑太医见圣上朝他微摆了摆手,拎起药箱,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又只有她与他二人,皇帝挪坐到榻边,榻上的女子立刻背身侧卧,皇帝望着她清纤的背影,轻道“夫人不能一辈子不看朕。” 温蘅不久前羞惭气愤地几要吐血,现下情绪已平复了许多,至少,表面看来如此,她忍着内心的复杂心绪,努力平静道“那一夜,臣妇有错,错在误将陛下认作夫君,陛下亦有错,错在明知臣妇是明郎之妻,却没有推开臣妇,既然臣妇与陛下都有错,为何还要继续错下去,何不都将那一夜忘记,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是真心如此想,亦想说服圣上就此罢手,不想圣上听了她这番话,却轻轻笑了笑,“自朕登基以来,还没有人说朕错过,夫人是第一个。” 温蘅气结不语,想到了“对牛弹琴”四个字。 皇帝看她又不说话了,温声道“夫人不想说话,那就听朕说吧,夫人说将那一夜忘记,就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在朕这里,是行不通的,朕对夫人动心,早在那一夜之前,若非如此,那一夜也不会做不了柳下惠,究竟是在那一夜之前的何时何地对夫人动了心,朕也说不清楚,朕只知道,某时某刻,夫人在朕心里留下影了,此后一日日地重叠,如水盈将溢” 温蘅听不了圣上这些“疯话”了,闭上眼颤声道“陛下别说了” 皇帝道“朕可以不说,但事实就是如此,摆在这里,藏不了,抹不去。” 他想让她转过来看他,然手刚触到她肩衣,她就瑟瑟一抖,直往榻内缩。 皇帝道“夫人若总不肯转过身来看朕,朕就只好躺在榻内让夫人瞧了。” 温蘅朝里缩的动作一僵,皇帝轻轻搭上她的肩,令她转看过来后,双手仍不肯从她肩头离去,人也靠得更近,深深地望着他道“朕从没有对女子这样过,从没有一名女子,能像夫人这样,让朕无法罢手、魂牵梦萦” 微炽的呼吸,轻扑在她面上,按着她肩的双手,用力很轻,可却如沉痛的烙铁压在她身上,让她心生恐惧,温蘅眼看圣上靠得越来越近,心里越来越慌,最后也不顾礼仪,硬挣了开去,匆匆起身下榻,就朝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子跪下,“臣妇福薄,承受不起陛下厚爱,心中唯有明郎一人,终此一生,绝不可能再有任何背叛夫君之举” 圣上就像听不见她的坚决拒绝,一边挽着她手臂扶她站起,一边继续自说自话,“朕能理解,夫人一时无法相信朕的话,无法轻易去信一位帝王的心,朕从前顾虑重重,总是藏着掖着,更是叫夫人以为朕只是一时兴起,往后,朕不再刻意收敛,朕捧出一颗心来,但请夫人看看。” 而后,他就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似的,一直滞留不走,甚至留在南薰馆用晚膳。 膳桌上所有,皆是温蘅爱吃的,圣上殷勤夹菜,一会儿道“这道樱桃肉,是按夫人喜欢的做法做的,同新鲜樱桃一起闷煮,起锅时也用的樱桃汁浇灌”,一会儿道“这道青州名菜荷花铁雀,是宫里一位来自青州的御厨做的,夫人尝尝,可有家乡的味道”一会儿道“这道八宝野鸭,按夫人的口味,多用小火,炖煮小半个时辰,十分酥烂香醇,且因夫人不爱食枣,御厨将之剔除,只放了白果、莲子、松子、芡实、火腿等佐料,其实可说是专为夫人做的七宝野鸭” 件件桩桩零碎道来,竟是对她的饮食喜好了如指掌,温蘅默默瞥了眼垂首侍立的碧筠,静立一旁的春纤,无声看着膳桌上这情景,想着不久前赵总管私下严词“敲打”她,道南薰馆所见所闻,半个字不得外传,也是心乱如麻。 圣上所夹的那些菜,温蘅半点没吃,没有用饭心情的她,只吃了几口白饭,便放下了乌箸。 皇帝一愣,正努力夹清蒸鲥鱼鱼腹鲜肉的手也顿住了,问“怎么了是御厨做的不好,这些菜不合夫人胃口吗” 温蘅垂眼道“臣妇不饿。” 皇帝静看了她一会儿,道“那等夜里饿了,朕再让人传夜宵。” 温蘅听他这意思,还想在这待到夜里,心中是又怒又怕,等圣上用完晚膳,宫侍们将膳桌撤下去,温蘅朝圣上一福道“皇后娘娘曾约臣妇赏月夜谈,臣妇请去椒房殿” 皇帝却道“这几天总是下雨,夜里凉,月光也不好,你还病着,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温蘅僵在原地,皇帝朝她看了一眼,让诸侍都退下,走上前,要挽拉她的手。 温蘅朝后退避,皇帝也不勉强,只道“坐下说说话吧,朕有许多话想同夫人说,从前半字不能吐露,现在终于能说出口了。” 温蘅对圣上,来来回回只有“臣妇受不起”、“臣妇绝不背叛夫君”那几句车轱辘话,但圣上似是“选择性用耳”,对她这几句听若未闻,总是自顾地倾诉他的心声。 温蘅也是无奈,垂首坐在那里,暗听室内角落的滴漏之声,看夜色渐浓,圣上仍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心中焦急,皇帝自顾自地动情说了许久,看她始终低首不语,也不知有没有在听,渐也息了声儿。 这时,外头传来几声轻细的猫叫,是每夜必至的那一大家子,猫食是一早备好的,春纤自会给他们喂食,温蘅此时此刻,也没心情放在猫身上,仍是垂首坐在那里不动。 皇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起身走出了房间,温蘅以为圣上终于要走了,暗暗松了口气,也站起身来,朝窗边走去,看圣上是不是离开了南薰馆。 但圣上出了房门就不动了,站在门外廊下,负手望着那几只正嗷呜吃食的大猫小猫,不知在想些什么,望着望着,他慢慢地朝那几只猫挪走了过去,眼神从那两只大猫身上掠过,走到那几只小猫面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将手伸向了最瘦弱纤小的小橘猫。 那只小橘猫,原是它兄弟姐妹里性子最温顺的,但今夜可能饿急了,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忽有一只手搭在它头上,要打断它的进食,立时不满地“喵呜”一声,以示抗议。 圣上的手,登时僵在半空,他又目看向另外几只,神色凝重地像是在处决朝中大事,最后相中了一只吃得飞快、已滚圆了小肚子在舔毛的小黑猫,先是试探性地轻拂了拂它头顶的软毛,看小黑猫并不反感还亲昵地朝他掌心蹭了蹭,方才进一步小心翼翼提起它的后颈,如抱着个刺猬般,僵着身子将它抱到怀里。 温蘅以为圣上要把这只小黑猫带回承明殿养,谁知他又走了回来,进了屋子,看见她就站在门边窗下,微微一顿,而后僵僵地将怀中的小猫抱与她看,轻声道“你摸摸”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内心os摸你个大头鬼哦老娘要睡觉了,赶紧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下一章今晚半夜更 感谢地雷营养液 27566015扔了1个火箭炮 月落丶扔了1个手榴弹 时间是个什么鬼扔了1个地雷 我的老公是萨卡斯基扔了1个地雷 25813844扔了1个地雷 万分之一的星际碎片扔了1个地雷 读者“万分之一的星际碎片”,灌溉营养液 7 读者“我的老公是萨卡斯基”,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错过的补回来”,灌溉营养液 1 读者“飘飘无所似”,灌溉营养液 5 读者“大爱竹马的神探兔子”,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朴宝剑”,灌溉营养液 5 读者“qq宝宝”,灌溉营养液 6 读者“”,灌溉营养液 2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二合一 温蘅没想到圣上去而复返, 更没想到他出去就为了抱只猫回来给她摸摸, 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忧急,僵在那里不动。 皇帝问“你不喜欢这一只吗那朕再换一只” 温蘅看他要出门换猫, 实在忍不住道“陛下,夜深了,您该回承明殿了” 皇帝低道“朕想和夫人多待一会儿, 从前总顾虑着礼法, 回回与夫人相见, 都十分短暂,总没有这样的机会” 温蘅道“难道陛下现在就无需顾虑礼法了吗您是天子,一言一行当做天下表率, 皇后娘娘是您的发妻,贵妃娘娘刚失了孩子, 您应该陪在她们身边, 而不是” 剩下的话, 她也说不出口了,皇帝平静地望着她问“夫人是不是觉得,朕是贪色薄情之人” 温蘅不语, 皇帝道“朕生养在深宫,父皇佳丽众多,不仅对母后帝宠淡薄,便是对曾盛宠一时的秦贵妃,在情最浓时,也照样召纳其他妃嫔, 在情转淡后,待她如寻常妃子,也再无什么不同,朕曾以为,男子皆是如此,皇帝更是如此,可在见到夫人与明郎后,才知世间男女相契、情投意合,原是这般” 温蘅低道“那陛下忍心破坏这份情吗”,她仰首望向圣上,目光诚挚恳切,“明郎是陛下的表兄弟,是陛下的臣子,他敬重您,信任您,甚至愿意为您挡刀而死,如果他知道陛下您竟然他会如何想,陛下您这是要把他的心给生生剜碎了啊” 皇帝动作轻柔地将那只小黑猫放入她的怀中,嗓音低沉,宛如轻叹,“夫人可知,朕隐忍不说的这些时日里,一颗心,又已来回煎熬了多少次” 相比坚实的胸膛,小黑猫更喜欢柔软的怀抱,它亲昵地蹭了蹭,仰头去看那年轻女子,却见她并不看它,只是神色凝重地望着夜色中远去的背影,眉眼凝满忧愁。 温蘅生怕圣上无事就来,第二日晨起,即早早离了南薰馆,往椒房殿去,皇后以为她又是来辞行的,握着她的手道“别着急,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温蘅原往皇后这里来,是为了避开圣上,可一见皇后,便会想到圣上对她说的那些话,心情更是复杂,皇后见她神色沉郁,却以为是她病着的缘故,笑抚了抚她的脸颊道“放宽心,把病养好,明郎说要让你进宫来陪本宫时,本宫可向他保证过,说绝不让他的心肝,少半根寒毛,若明郎回来,见你病了瘦了,本宫可没法向他交待,你就算是为了本宫好,也得养好身子,最好啊,养得比进宫之前,还再丰润一些,这样明郎一眼就能瞧出,本宫没有苛待自家弟妹。” 温蘅因皇后和软风趣的话语,轻轻一笑,但念及明郎,想到圣上,笑意又很快消隐,无尽的愁绪再度拢上了她的眉头。 皇后以为弟妹还是为贵妃落水一事郁结于心的缘故,圣上既发话了,宫里就无人再敢拿这事做文章,但有一人的态度,不得不多在意些 皇后觑了会儿弟妹神色,挽着她的手起身道“本宫要去永寿殿陪太后说说话,弟妹一起去吧。” 永寿殿中,容华公主正陪着太后,见皇后娘娘竟将那温氏带来了,心中起了一丝玩味,母后这些天,可正因冯贵妃失女一事而伤心,不管这温氏究竟有没有谋害冯贵妃,她都牵扯其中,母后见了她只会心情更差,怎会给她好脸色 容华公主抱着一颗看好戏的心,起身向皇后一福,皇后领着温蘅向太后娘娘行礼,太后赐座,宫侍端茶上来,皇后关心太后凤体祥和,太后道“左不过都是些老毛病,发作起来吃些药就好了,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这些日子,总会想起皇儿没了的孩子,夜里睡不安稳” 温蘅坐在下首听着太后娘娘这话,内心惴惴,正犹豫要不要跪地请罪时,太后已看了过来,“哀家怎么瞧着明郎媳妇儿,像是面有病色” 皇后道“她这几日确实病着,今儿刚好了些。” 容华公主“呀”了一声,“母后这几天身上也不舒坦,也才好了些,楚国夫人这病的病气不会过人吧,可别传给母后” 她话未说完,就见母后轻嗔看来,只能闷闷闭嘴,太后看向温蘅道“哀家瞧着你,下颌都尖了些,有些事,只要你心中无愧,就别在心里,太为难自己。” 皇后之前见太后那般看重冯贵妃腹中的孩子,以为太后会对弟妹多少心存芥蒂,还想着带弟妹来永寿殿,为她在太后面前说说话,没有想到太后待她如此宽宏,温蘅更是出乎意料,对于太后的慈爱宽和,万分感激,双眸蒙起雾气,垂首轻轻道“是。” 太后在深宫沉浮多年,也见惯口蜜腹剑、表面柔弱善良、实则阴狠无情之人,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下意识觉得楚国夫人不是这样的女子,她看她剔透玲珑,是水晶般的人物,没有那样的龌龊心思,心中对她,似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太后的信任宽和,令容华公主大失所望,太后看她恹恹的,问道“怎么,你也哪里不舒服吗” “只是有点困倦罢了”,容华公主依偎着太后道,“母后夜里睡不好,嘉仪也睡不好” 皇后笑道“公主孝顺。” 太后含笑让容华公主去内殿休息,容华公主摇了摇头,这时外头传报“皇上驾到”,温蘅心里一咯噔,起身朝来人行礼。 皇帝倒真没想到她在永寿殿,他是来问母后安、打算而后回承明殿处理完朝事后、再去南薰馆的,左右侍女打起珠帘,皇帝边缓步入内,边命行礼的众人皆起身,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楚国夫人也在。” 温蘅恨不能把头垂到地里。 皇帝在太后下首坐下,接过宫女奉上的新茶,温蘅也随皇后重新落座,太后让宫女呈些新制的茶点上来,让大家享用,她眼望着皇帝、皇后等吃点心的样子,笑了一声,“这样真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哀家捧了点心来,你们几个孩子坐在一处吃喝玩乐,只是今日,多了明郎媳妇儿,少了明郎。” 太后问皇帝,“明郎什么时候回京呢” 正垂首默默啜茶的温蘅,立时竖起了耳朵,而一直悄悄注意着她的皇帝,见她自打他来后便无精打采的眸子,在母后这一问后,隐隐焕起了光彩,香甜的点心,吃在口中,也像是有点发苦,他静了静,慢声道“水利之事繁杂,需往许多州府查看,明郎行程才走了一小半,离回京还早呢。” 话音刚落,小兔子的耳朵就跟着蔫巴地垂了下去,皇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坏,干巴巴地嚼了两口点心,转念又想,自己并无欺瞒,说的是实话,背又挺直了些。 太后拿起碟子里的一块松子百合酥,咬了一点又放下了,叹道“宫里的御厨做得再好,离记忆里家乡的味道,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那母后就亲手做一做嘛”,容华公主撒娇道,“母后都好久没亲自做点心了,嘉仪也想念母后的手艺了。” “别胡闹”,皇帝轻斥妹妹,“母后需要静心休养,不能累着。” “不会累着母后的”,容华公主道,“我可以帮忙打下手,就像小的时候那样,或者母后无需动手,就在旁教我怎么做就好了,我学会了,就可以天天做给母后吃了。” 太后也忆起与女儿从前的亲密时光,笑看了她一眼,想起楚国夫人是青州人士,转看向温蘅问道“你会做当地点心吗” 温蘅回道“会一点,但做的不好。” “会一点,那就是至少还行的意思了”,皇后笑道,“弟妹总是十分自谦,之前臣妾问弟妹女红如何,她和臣妾说,幼时常跟着父兄往学堂跑,对女红钻研不深,技艺十分浅薄,臣妾让她绣道藤萝花样试试,等她绣完上前一看,明明绣得很好,哪里十分浅薄,这会儿说的会一点,应也至少可帮母后您打打下手。” 皇帝想起承明殿榻枕下的那方薄帕,其上蘅芜花叶纹十分清新雅致,应也是出自她的“手笔”,对皇后所说深以为然。 太后听了皇后的话笑道“有两个人帮哀家打下手,那可真够热闹的”,笑着笑着,神色又略带怅惘,“嘉仪小的时候,哀家看着她走来走去地帮忙,就忍不住在心里想,要是多几个女儿承欢膝下就好了,可惜没这福分。” 皇后道“儿媳也是您的女儿。” “哀家贪心不足,还嫌不够”,太后笑着看向温蘅,“哀家记得你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孩子没有母亲,总是可怜,若哀家有意收你为义女,你愿意吗” 皇帝正在喝茶,登时一口热茶呛在喉咙里,低首咳嗽。 圣上剧烈的咳嗽声中,温蘅眸光自他身上一掠而过,迅速朝太后跪下,“这是臣妇是天大的福气。” 太后正要笑着扶温蘅起身,就听儿子女儿同时大喊了一声“母后” 太后一愣,皇帝和容华公主也都一愣,皇帝方才那一通咳,嗓子还没喘过气来,看了眼着急上火的妹妹,示意她先说。 容华公主紧挽着太后的手臂道“母后您这样,我我要吃醋的” 太后笑,“多一个姐姐疼你,不好吗” “我不要”,容华公主依恋道,“我只要母后和皇兄,我要母后心里面,只有我一个女儿。” 太后也是一时兴起,此时看女儿如此反对,楚国夫人还在她身前跪着,也是有些为难,缓过气来的皇帝,涨着一张咳红的脸,对太后道“明郎是您的外甥,楚国夫人与您早就是一家人,何必再添个义女的名分呢” 太后看容华公主实在不高兴得很,皇儿说得也有道理,只得将这念头打消,手托在温蘅腕下,扶她起来,“方才皇后说得对,儿媳也是女儿,皇儿与明郎情同同胞兄弟,哀家看着明郎长大,看你也像看自家儿媳一般,就不拘着这个虚名了。” 皇帝在旁点头。 温蘅原想着罔顾礼法的圣上,应不敢跨过伦常之线,遂想趁势担个太后“义女”的名分下来,但此时太后娘娘收回成命,她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对上太后温和慈爱的目光,勉强含笑道“是。” 离开永寿殿后,温蘅微垂着头、紧跟在皇后身后,帝后并肩前行,路上说了几句闲话后,皇后要回椒房殿处理宫务,圣上要回承明殿处理朝务,二人辇驾分开,温蘅随皇后娘娘向离去的圣上一福,而后又随皇后娘娘回了椒房殿,旁观皇后如何处理宫事,司宫台各主事流水般进出椒房殿,大小宫事繁杂无比,千头万绪,可皇后却处理地有条不紊、丝毫不乱,端抵是一国之母的气度,温蘅在旁看着,心中十分敬服。 事毕,温蘅看皇后眉眼间隐有疲态,上前为她按摩头部,皇后惬意享受了一会儿,握住她的手问“你在侯府,家里的事情,做得主吗” “大小事情,都是”一想起华阳大长公主设下的春风满月楼之事,温蘅就心寒无比,无法将她再视作母亲,她暗咬了咬牙道,“都是婆母做主的” 皇后叹了一声,“母亲也太厉害了些”,她道,“母亲不让你碰,那你就在旁看着学着,武安侯府的内务,将来还是要交到你的手上的。” 温蘅道“是”,她一直在皇后的椒房殿,磨到了用完晚膳后,又陪着皇后说了会儿话,看皇后面露困倦,委实不能再待下去了,方才向皇后请退离开。 在回南薰馆的路上,温蘅也走得极慢,但走得再慢,也终会抵达,一路挪回南薰馆,刚走进馆内,就见赵总管并几个内侍垂手候立在室外窗边,圣上正在画室内看画,一道颀长身影映在窗纸上,伴着数竿墨色竹影,似也如岩上孤竹。 温蘅登时僵站在庭中不动,赵东林朝她看了一眼,躬身向窗道“陛下,楚国夫人回来了。” 沉静如竹的身影,立时如被暖风摇曳地枝叶款摆,衣袂带风地打帘走了出来,温蘅垂眼朝他行礼,皇帝道“夫人回来地正好,朕正在赏看夫人的画作,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请与夫人探讨。” 温蘅依然僵站在庭中不动。 皇帝静看了她一会儿,笑道“看来夫人是想在庭中赏月”,他吩咐赵东林,“去布置下,置办些酒水瓜果来。” 赵东林躬身应下,领着宫侍在庭中花树下铺席设案、搬桌端椅,没一会儿功夫,就给收拾了出来,树下明灯辉映,琉璃碗里盛着新湃的脆甜瓜果,一只盈满佳酿的甜白釉酒壶,并两只小巧的同色酒杯,一同置于桌上,对放的两张香木圈椅旁,薰炉轻烟袅袅,烟影映在后面的一道素面四折小屏风上,如山气氤氲,缥缈不定。 赵东林朝圣上躬身道“陛下,都布置好了。” 皇帝微一点头,赵东林会意,眼神示意在场宫侍,都随他退地无影无踪,皇帝在花树下坐了,展臂朝另一张座椅做了个“请”的姿势,看向仍僵站在庭中的女子道“夫人请。” 温蘅慢慢挪过去,却不坐,只是望着天子,忍挟着满腹的忧惶惊怒问”陛下到底要如何呢” 皇帝道“现下只是想与夫人赏月而已。” 温蘅纠结着一颗心,慢慢坐下,皇帝亲自挽袖执壶,给她倒了一盅酒,温蘅双手接过,但并不饮。 皇帝看她眉眼凝霜,神色比如水的月光更清更淡,像是就要一直这样对他冷淡下去,忽然起了坏心,淡淡说了一句,“夫人放心饮,酒里没下药。” 温蘅立时如皇帝所想,忆起那夜春风满月楼之事,冷淡的神色如薄冰碎裂,羞窘地面皮涨红,双颊晕霞,连柔润白皙的耳垂,都浮染上了一重胭脂色,竟有几分似那夜情动之时。 皇帝想起那夜他低首去吻含她的耳垂,而她身子软如春水、依在他怀中,明明此刻尚未饮酒,心中却已似醉了般,悠悠漾漾。 他勉强定了定心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想以此浇熄心头之火。 温蘅亦强定了心神,但她未饮酒,而是将那杯酒放回桌上,又要再一次求请大梁的天子,断了不该有的心思,声音亦是恳切无比,“陛下,之前的事是阴差阳错,不能再错下去” 皇帝听她又要说“车轱辘话”了,就像他每每对她倾诉衷肠时,她都当“车轱辘话”听,两个人各说各的,就是说不到一块儿去,究其原因,是心到不了一块儿去,她就如他之前所想,不肯跟他有任何牵扯。 “阴差阳错,也是缘分,夫人不这样认为吗”皇帝和声问。 温蘅心里想的是“孽缘”,可身前人是大梁江山之主,她也不敢这般直白地将这二字道出,只说道“臣妇人微福薄,与陛下无缘。” 皇帝心里堵得慌,又自斟自饮了一杯,他看她垂首不语,听四周夏虫唧唧,也不知是嫌过于安静,还是嫌过于吵闹,只是明确心里更是烦乱,道“罢了,今夜良辰美景,就别说煞风景的话了,夫人同朕说说你的事吧。” “臣妇的事” 皇帝饮着酒道“比如夫人小时候的趣事,在青州琴川城时的生活” 温蘅道“臣妇只是名普通女子,过的也是普通官家女子的生活,无甚可说的。” 皇帝笑着看她,“普通官家女子可以女扮男装,以兄长之名,在琴川茶楼,与一众书生雄辩吗 圣上说的是她少时任性之事,此事知道的人极少,只父兄和家里仆从,此外她同明郎闲话时说过,别无旁人,温蘅不知圣上是怎么知道的,惊怔后讷讷道“陛下是天子,既然四海之事,陛下无所不知,为何又问臣妇” 皇帝叹道“朕只是想听你好好说说话罢了。” 温蘅道“恪守礼义,方能言行得体有度,若陛下只将臣妇视作臣妇,那自然是可好好说话的。” 皇帝又被她堵住,心道她看似温顺,实则不驯,少时恣意,在琴川茶楼,以兄长温羡之名,将一众书生驳得哑口无言的本事,也不是虚的,只是后来年岁渐长,又成了万众瞩目的武安侯夫人,将这性子压了下去,将这伶牙俐齿的本事也藏了起来,现下被他这么激一激,才显露了点出来。 皇帝继续闷闷喝酒,听她继续道“陛下或已听倦了,但臣妇还是要说,臣妇对明郎的夫妻之情,永不会变,绝不可能负他,陛下您是天子,高处不胜寒,或也只有明郎这样过命的兄弟,若因臣妇这样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断送了多年的兄弟情义,岂不可惜” 温蘅说至此处一顿,觑看圣上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心中是如何想,一咬牙道“臣妇在成亲之夜,与明郎立誓永不相疑、永不相负,如若陛下执意要做下错事,臣妇唯有一死,以不负明郎深情” 皇帝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震,而后仰喉一灌而尽,继续面无表情地执起酒壶自斟自饮。 温蘅看他这么一杯杯面无表情地喝,也不知方才那番话,有没有到他心底,只是随着酒壶渐空、夜色更浓,温蘅心里愈发忐忑,催促道“陛下夜深了,您该回御殿歇息了” 皇帝放下酒杯,望向天心清月,不语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方出声道“朕先送你回房。” “臣妇卑微之人,不敢劳烦陛下” “只当告别”皇帝清幽的眸光转看向她,声音也有些哑,“只当告别,不成吗” 满地月色如水,花树清影摇乱似水中藻荇,温蘅静静地走回房中,站在门槛内,朝槛外的圣上微微一福,而后两手搭上门扉,圣上就站在门外不动,默默地深望着她,眸光幽晦不明,又隐隐似有流光跃动,上下浮沉。 温蘅垂下眼,避开圣上的注视,抬手关门,就在房门将阖时,一只手突然伸了进来,破开那一线缝隙,将门推开,圣上人也跟着跨入房中,眼神幽亮如灼地紧盯着她,嗓音暗沉,“再错一次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不好呢明天晚上揭晓 因为明天上夹子,下章更新挪到明天晚上,也就是9号晚上十一点 感谢地雷营养液 月落丶扔了1个手榴弹 29953529扔了1个地雷 读者“”,灌溉营养液 1 读者“煦凉”,灌溉营养液 1 读者“oranter”,灌溉营养液 5 读者“”,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错过的补回来”,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梨雨”,灌溉营养液 2 读者“月落丶”,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我会弹小星星啦”,灌溉营养液 2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一次 温蘅心中震骇无比, 仓皇向后退去, “陛下” 皇帝如醉酒之人,向前追去, 一手紧揽住她腰,“就一次,让朕糊涂一次, 再错这一次” 温蘅惊惧地挣扎着要退, 反教自己更深地落入他的怀抱中, 皇帝紧紧搂着她,混着酒气的呼吸,就轻扑在她面上颈间, 嗓音亦如醉噙着诱惑,“朕此生从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的感情, 只有为你就一次, 让朕彻底放纵一次, 今夜,朕不是皇帝,你也不是武安侯夫人, 只是这世上的一对平凡男女,把朕当成你的丈夫,我们做一夜夫妻,让朕了了这心事” 他拥带着她往里走,被皇帝的“疯话”震得魂飞魄散的温蘅,奋力挣扎着要躲开这具火热的身体, 可又怎敌得过年轻男子的气力,几是双足离地地被他搂抱至内间。 她一被放坐在那张黄花梨六柱架子床上,立刻就如火烫般弹起,声音里已带了惊恐的哭腔,“陛下” 皇帝却恍若未闻,硬将她抱在怀中,双臂如铁钳,紧箍地她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后仰,以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可怎又避得开,皇帝贴面靠近前来,于她唇上轻轻一吻,虽只是稍稍一碰即退开,温蘅已如被凛冬冰水兜头浇彻,唬得手足冰凉,一动不动,皇帝一边以大拇指指腹,在她唇处轻轻一揉,一边深望着她轻轻道“朕一直想这么做,就像那天夜里,你对朕所做的那样” 他凑近那一点朱唇,欲再深吮,可却忽有一滴泪水落在他眼睫处,迷了他的眼,皇帝抬眼看去,见她整个人僵如了无生气的石雕,只双瞳雾气濛濛,盈成泪水落下。 皇帝抬手揩拭去她眼下的泪珠,柔柔轻抚着她的脸庞,她只是轻轻颤抖,皇帝劝哄般轻轻吻她,从眼角处慢慢下移,手也已扣在了她的肩衣处,徐徐向里探去,低沉的嗓音,如在诱哄,“就这一夜,不过比春风满月楼那一夜多一点而已这是我们的秘密,明郎他不会知道的以后朕不再烦你不再烦你” 他看她似是妥协地慢慢地阖上湿润的双眸,轻轻将她放倒在榻上,手解衣裳,她一直沉默温顺着,如无知无觉,由着他吻渐向下,却在他手也跟着往下探的那一刻,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不知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用力推开了他,直朝坚硬的床壁撞去。 皇帝眼疾手快,赶紧捞住了她,先前温顺沉默的女子,如疯了般,用力推攘他的怀抱,皇帝生怕她再有自尽之举,无论她怎样挣扎捶打都不敢松手,最后,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他怀抱的女子,失了力气般掩面低泣,双肩颤如风中落花。 她方才那奋力一撞,真把皇帝给震住,此时见她这般,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又是后怕又是恼怒又是不甘又是不忍,此生从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这样纠结过,他的手,还紧揽在她的纤腰处,触手柔滑,盈盈不堪一握,她上身的衣裳松松垮垮,露出香肩酥背莹白如雪,银红的亵衣细带,绕系在颈后,更衬得冰肌纤彻,柔弱无骨。 眼前春光再好,皇帝满腹的旖旎心思,也被她方才那一撞,给震没了大半,余下的小半,这会儿也被她簌簌流下的眼泪,都给浇没了,“不要哭了”皇帝哑着嗓子道,想要抬手帮她擦眼泪,可手指刚碰到她脸颊,她就如避蛇蝎般避了开去。 皇帝凝望了她一会儿,帮她把散落的衣裳拉至肩头拢好,手仍紧揽在她腰处,生怕她再朝床壁撞去,如此静默了一阵儿,看她情绪似平复了些,皇帝觑着她的神色道“朕松手了啊,别撞了啊” 她垂着头轻轻啜泣不说话,皇帝慢慢松了手,也将自己松垮的衣裳拢穿好,两个人静坐榻上不语,许久,皇帝叹了一声下榻,走了两步,在镜台前坐下,朝她道“夫人到这儿来。” 榻上低首的女子轻轻一瑟,皇帝柔声道“朕的头发乱了,你来帮朕梳一梳,不然出去见人,定惹流言,朕也不会弄这个” 温蘅闻言看向皇帝,见他头上的簪冠确实歪了,几绺乌发垂在肩侧,想着她方才挣扎时拉扯下来的。 她在榻上内心挣扎着又坐了会儿,慢慢起身下榻,走到皇帝身后,小心地将他的簪冠取下,拿起镜台前一角玉梳,拢着他的长发,垂眼慢慢梳着。 皇帝透镜望着她梳发簪冠的动作,心想她在武安侯府时,是否每日晨起,都这般为明郎梳发簪冠 这般一想,心中羡慕之情又生,那旖旎心思,又悠悠上漾,皇帝想,他们此刻这般,不也很像夫妻吗 他望着镜中的年轻男女,自觉甚是般配,望着她的纤纤素手,正帮他束髻簪冠,也忍不住想去握一握,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随心意抬起,她已帮他束戴好玉冠,将那玉梳搁回镜台上,垂首向后退去。 皇帝抓了那角玉梳在手,道“朕也帮你梳梳吧” 就像那天夜里一样那是他此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将熟睡的她拢在自己怀中,手捧着她的乌发,一绺绺地轻梳,脉脉发丝从他指间流泻,红烛摇光,暖帐如春,香气萦绕不散,醉人心脾,他总是梳着梳着,就忍不住低首吻她,却又只敢浅尝辄止,不敢留下半点痕迹,如同对待易碎的绝世珍宝 皇帝想得心热,再一次道“朕帮你梳梳吧你的头发也乱了” 她却直接垂首朝他跪了下来,一言不发。 这是她对他梳发提议的回答,对他一夜夫妻的回答,对他这些天以来,所有倾诉衷肠的回答。 皇帝攥着玉梳不动,她弯下身子、以额碰地,嗓音清冷,“臣妇请离紫宸宫。” 皇帝道“朕若不准呢” 她不说话,却已经以“无声”做了回答。 皇帝一颗暖热的心,瞬间像是沉沉落进了冰窖里,他紧攥着那角玉梳,俯看着伏首在地的女子,身形纤柔娇小,却蕴有一股坚定清执的力量,不久前突然爆发出来,叫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差点懊悔一生。 “一点一点可能也没有吗”皇帝哑声道,“夫人再想想朕不着急不着急你慢慢想” 素洁的额头抵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女子嗓音,亦是泠泠,一字字如冰棱戳进人心,“臣妇之心,至死不渝” 赵东林一直领着诸侍,候守在南薰馆外,眼看着夜色愈深,圣上却一直没有出来,袖手默默想着圣上这段有悖道义的风月之事、心里暗敲小鼓时,忽听沉静如海的南薰馆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赵东林抬眼见是圣上大步走了出来,脚步飞快,腰畔悬系的九龙玉佩,都跟着甩得叮当直响,阴沉着一张脸,眉宇冷凝如霜。 赵东林心中惴惴,忙提着灯,携二三内侍,躬身跟走在圣上身后,如此一路急行至竹林外,圣上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赵东林看圣上就这般背影沉沉地杵站在那里,右手死死攥握着,悄悄照灯一晃,见圣上手里像是攥握着什么,用力到骨节突出,隐有青筋暴露。 赵东林随侍圣上多年,知圣上年幼时即擅自忍,待入主东宫、登基为帝后,更是自持,轻易不叫内心真正喜怒暴露人前,他极少见圣上失态至此,不知南薰馆内究竟发生何事,心中甚是不安。 也不知这般在竹林尽头僵站了多久,赵东林也不敢出声询问,提着灯与二三内侍静立在后,默默悄望着圣上的乌沉背影,僵如磐石,在一阵幽凉夜风吹过时,身形微动了动,似是想转身回头,但却没有,只是将手中攥握的那物事,如抽刀断水般,狠狠掷在白石甬道上,抬脚大步向前,夜色中身影决绝。 赵东林一边疾步跟上,一边悄悄晃灯,朝那甬道上的碎裂物事照看了一眼,见那物事似是一把玉梳,已被圣上摔得四分五裂,星星点点的玉白碎屑,散落在白石子上,月光下滢如泪水一般。 这一夜南薰馆内发生何事,赵东林茫然不知,第二日侍从来报楚国夫人离宫时,圣上竟也没有阻拦,由着楚国夫人就这样离开紫宸宫,他心里既是纳罕,又是不安,悄看圣上神色,虽看起来与寻常时日没有什么不同,可在他这心知内情的贴身侍从看来,却叫人无端惶恐,如看深海下潜埋的火山,看着风平浪静、无波无澜,实则有时时爆发之忧,等到难以压制、迸发出海的那一日,会是怎样的情景,赵东林不敢深想。 御前总管心有忧思,而在旁人看来,楚国夫人离开紫宸宫,纯粹是为了避嫌贵妃之事,武安侯府的车马驶回京城,却没有回武安侯府,而是遵着车内侯夫人的意思,停在了青莲巷一处清雅的宅院前,温蘅扶着春纤的手下车,望着宅院匾额上笔迹熟悉的“温宅”二字,一瞬间竟欲落泪,可在看到碧筠默默跟走过来后,刚浮起的一点温暖心绪,又都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想给女主递一根四十米打狗棒 另上了个夹子,收获了莫名其妙的杠和负分外,还被好几位说是狗皇亲妈闲话扯下如果作者是狗皇亲妈,这文会怎么写 如果作者是狗皇亲妈,就会为了让他在读者那里讨喜些,给他安个专情人设,让他一个封建时代的皇帝,二十岁还是个童子身,后宫空无一人,至于男二,就会设成负心人,以反衬亲儿子男主的专一深情巴拉巴拉,而不是现在这个万人槽的狗样子 感谢地雷营养液 我的老公是萨卡斯基扔了2个地雷 3277529扔了1个地雷 月落丶扔了1个手榴弹 25813844扔了1个地雷 8628470扔了1个地雷 扔了1个地雷 麦芒扔了3个地雷 小月亮扔了4个地雷 夜雨声声君莫烦扔了1个地雷 莫莫扔了2个地雷 读者“咕噜噜”,灌溉营养液 5 读者“人闲”,灌溉营养液 3 读者“壕”,灌溉营养液 5 读者“yoa”,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桂花糕与你”,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半袖惜惜”,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南翁”,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坂田氏”,灌溉营养液 40 读者“全宇宙我最瘦”,灌溉营养液 1 读者“飘飘无所似”,灌溉营养液 2 读者“蝶舞”,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燕燕燕燕”,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春困秋乏夏打盹冬眠”,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早睡早起啊哈哈哈”,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小透明”,灌溉营养液 3 读者“阿零”,灌溉营养液 1 读者“煦凉”,灌溉营养液 2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出事 温蘅在决定嫁与沈湛为妻时, 就已预料到婚后她与婆婆华阳大长公主的婆媳关系, 大抵难以融洽,她怀着这样的心理预期, 嫁入武安侯府,果然受到了华阳大长公主的冷待,因是意料之中之事, 倒也没有伤心失落, 只是将她视作明郎的母亲、视作自己的婆母, 遵循儿媳的本分,用心侍奉而已。 她幼失慈母,每日里一声声地叫华阳大长公主“母亲”, 渐也心生孺慕之情,希望能有一日, 婆媳相谐, 家庭和乐, 然而华阳大长公主始终轻视她,认为她温蘅,不配做她的儿媳, 日日冷言冷眼,没好声气。 温蘅自小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母亲因病去世,父兄更是怜她如珠似宝,她平生哪里受过这样的闲气,依她原来性子, 不说做些什么,至少言辞上要辩驳几句,但为了明郎的缘故,却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平日里,一一都忍了下来。 但,无事生事、罚她跪祠堂,她忍得,故意推她下阶、令她遍体鳞伤,她忍得,可将心思动到她家人头上,还是这样阴毒险恶的计谋,是要硬生生逼死她和哥哥,要让他们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孤苦终老,温蘅心寒无比,再难忍耐,也不想回到那个没有明郎的“家”里,与华阳大长公主朝夕相对。 她来到了青莲巷温宅,哥哥人在翰林院官署中,闻叩开门的是家中老仆林伯,见是小姐来了,欢喜迎入宅中。 小姐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公子依诺整修宅院,亲自设计图纸,而他负责寻匠督建,公子白日里在翰林院为官,无暇分身,晚上回到宅里,再一一查验,告诉他何处尚可、何处不妥,留待他第二日转达给工匠,如此忙碌了一段时间,宅院已整修至尾声,只庭院里的花花草草,还没全部移种完成。 林伯也是看着小姐长大的,虽知主仆有别,但内心深处,也看小姐如女儿一般,他也有许久未见小姐,见小姐来此,心中高兴,引着小姐在宅院里闲逛,边走边同小姐笑讲宅院布置。 “小姐您看,公子将这宅子,改成了咱们青州那里粉墙黛瓦的样式,走在里面,是不是就像回到了琴川城里” “这些假山石,同琴川家里一样,是按春夏秋冬特别采购的,青石喻春,太湖石喻夏,黄石喻秋,雪石喻冬,四处石林相接,连通园中四时之景,其中亭廊轩阁,也与家中相仿,公子说,想让小姐来到这里,就像回到琴川家里一样” “园子里的树木花草,还没全部移种好,小姐您也知道,亭阁易建,这些急不得,不急小姐,您和公子,往后都在京中,日子长久着呢” “这架未完成的秋千,是公子亲手给您扎的,这几天公子一从官署回来,晚饭都顾不上吃,就先扎这秋千,现下已经快扎完了,正好小姐您回来” 渐渐穿过竹篱花障,林伯引着小姐往一处清雅居室走,温蘅遥见居室窗下种着芭蕉、廊下悬着风铃,不待林叔说话,即浅笑道“这是我的房间。” 林伯笑道“正是呢。” 不仅房前布置与家中相仿,温蘅推门进屋,见室内布置,一如她在琴川家中的闺房,屋里弥散着清淡的香气,碧幔漆榻,檀案香几,内间外间以淡紫如雨的水晶珠帘隔开,外间陈设书案、琴案、博古架等物,内间黄花梨拔步床旁,紫檀梳妆台上,一面铜镜因无主人使用,蒙着轻柔的镜纱,温蘅随手打开下面的小抽屉,里面簪钗饰物,竟一格格排放地满满当当。 她惊讶地拿起一只簇新的金钏,见其上花纹为蘅芜枝叶,含惑看向林伯,林伯含笑道“是公子放进去的,公子平日经过街市时,看到中意的女子饰物,就会替小姐买下,渐渐积少成多,装满了妆奁盒。” 温蘅放回那只金钏,又将目光看向屋内香气的来源窗边几上那盆素洁清芬的茉莉花。 从前她在琴川家里时,闺房雕花窗下,也设有一张灯草线菱纹香几,几上摆有一只豇豆红釉花觚,每天清晨,她下榻盥洗后,坐在镜台前梳妆,侍女春纤打开花窗透气,哥哥就会从窗下经过,拿着一束清早新摘的含露鲜花,换走花觚里过夜的花枝,站在窗外,笑着同正在拢发轻梳的她,说上几句话。 温蘅望着那盆茉莉花问道“这房里又无人住,养着茉莉做什么” 林伯回道“是公子叫将这茉莉养在这儿的,公子说,小姐喜欢花,将这盆茉莉养在这儿,若哪日小姐回来住,一进屋就能闻到花香,这不,小姐您不是回来了吗” 茉莉香气清新怡人,温蘅那颗连日来忧惧惶恐的心,也似因它,得到了些许平静安抚,她越发想念哥哥,目光越窗望向苍茫暮色,喃音切切,“哥哥该回来了吧” 天色将黑时,温羡回到了青莲巷宅中,他见到迎上前来的妹妹,惊讶且欢喜,“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在紫宸宫住上整个夏季吗” 温蘅掩去眸中暗色,只道“我想哥哥了。” 温羡笑,“哥哥也很想你。” 他上前轻揽住阿蘅的肩,兄妹二人亲密回房,一同用膳,用膳时候,温羡出于关心,问阿蘅在紫宸宫里过得如何、明郎可有给她写信、怎么突然回京了等等,阿蘅却总是说得简单,寥寥几句“还好”、“明郎来过信”、“不习惯住宫里”等等,便将话题岔开去,转问他这翰林院编修当得如何。 温羡感觉到阿蘅虽是如常笑着,但情绪有些低沉,以为她是因冯贵妃流产一事,受了惊吓,畏惧那暗流汹涌的深宫,所以才离了那里,此事,温羡乍听闻时,也是惊惶不已,庆幸圣上清明,复了阿蘅清誉,如若不然,阿蘅若沾染了谋害贵妃及其腹中龙裔的嫌疑,明郎又不在京中,他一个正七品翰林院编修,怎么护得了她 阿蘅既不想提紫宸宫中事,温羡也不再多问,只笑讲些自己近来为官的琐事,兄妹二人闲话膳罢,温羡见妹妹没有要回武安侯府的意思,问“今晚要住在哥哥这里吗” 温蘅点头,开玩笑道“我可每日做些吃食,等着哥哥回家用饭,不知够不够抵付房钱” 明郎不在,温羡也不放心让阿蘅一人回那武安侯府应对华阳大长公主,他本就想留阿蘅住下,既然阿蘅主动要留下来,他心里当然高兴,笑握住她的手道“够了够了,岂止可抵一间居室,就是把哥哥的心和性命拿去,也够了。” 夏夜闷热,春纤切送了些冰凉的甜瓜过来,兄妹二人用了一些消暑后,温羡又开始扎那架未完成的秋千,温蘅要帮忙,温羡却让她歇着,笑说要以一人之力亲手做完这架秋千,就像家里她居室外的花树下、悬着的那架藤萝秋千一样。 温蘅遂让春纤将茶碾、釜炉等煮茶用具搬至庭中,坐在秋千架旁不远处的庭中石凳上,碾茶罗筛,挽袖煮茶,茶香氤氲,夜色渐浓,点点萤火在庭中飘浮如星子时,秋千架终于扎好,温蘅手下的“茶戏”也持匙牵引完成,她小心地端起那盏茶,笑着起身朝哥哥递去,“一盏香茶,聊作工钱。” 温羡望着盏中烟霞流散的“水丹青”,想起从前阿蘅未嫁时,兄妹二人“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只是平日寻常之事,但如今,却是难得了,他珍惜地接过这盏茶,徐徐饮下,手搁了杯盏,握着秋千绳,笑朝阿蘅道“来,坐上试试。” 温蘅依言坐在秋千架上,温羡在后轻轻推着,栀子花香在夜色中流淌,幽夜凉风轻扑在面上,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了青州琴川家里,回到了二人年少之时,温羡一边轻推秋千,一边指着不远处一块空地道“阿蘅,我想在那里种棵枇杷树,就像家里后园那株,小的时候,枇杷熟了,我爬上树摘枇杷,你在下面兜衣接着,想想好像是昨天的事,可已过去好些年了,我的阿蘅长大了,遇见了心上人,嫁为人妻,将来,还会为人母,等你和明郎的孩子长大了,这株枇杷树,定也亭亭如盖,到时候,你和明郎带着孩子来,哥哥再摘枇杷,给我的小外甥、小外甥女吃,那时候,父亲也已年迈致仕,我劝他住到这里来,父亲为了常见外孙、外孙女,享受天伦之乐,定也肯的,闲来无事时,我们一大家子,就围坐在这树下,剥吃枇杷,说笑玩乐” 他絮絮说了许久,却始终听不见阿蘅说话,绕至秋千架前一看,却见阿蘅红着眼眶,怔楞问道“阿蘅,怎么了” “没什么”,温蘅轻轻摇了摇头,低首道,“我只是太想父亲太想明郎了” 温羡蹲低下身子,仰面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明郎不久后就回来了,父亲他”故意顿了顿道,“可不想你” 温蘅惊惑抬头,连眸中将落的眼泪的都滞住了,温羡笑道“前几日,父亲有回信来,说我们都留在京中正好,他一个人在家里清清静静,没人烦他,也没有说媒的再往家里跑了,正好安静治学,好不快哉。” 温蘅听着哥哥的话,想着父亲故意说这些话时的神态,忍不住轻声嗤笑,温羡抬起手指,拂去她眼睫处未落的泪珠,“好了,不哭了,和哥哥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住一阵子,明郎就快回来了。” 温蘅含笑点头,此后每日留住在哥哥这里,白天莳花弄草、看书作画,清静度日,等傍晚哥哥回来,便一同用膳,兄妹俩膳后下下棋、抚抚琴,闲话说笑,如此日子流水般安逸逝去十数日,这一天,温蘅早做好了晚膳,平日天将黑时,哥哥就会回来,因知家里有人等他,从不在外耽误,可这日,却迟迟未归,直至时近戊正,做好的饭菜早已凉透,还是不见人影。 温蘅心中不安,要去门边站等着,她人还没走到大门处,就见陪侍哥哥的知秋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满面仓皇,“小姐,不好了,公子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了个节把存稿发光了,这几天是现写现发,等再攒点再固定时间发,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ectricbck扔了1个地雷 北斗星的大北斗扔了1个地雷 22100580扔了1个地雷 小可爱扔了1个地雷 月落丶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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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紧地攥着衣袖,心里更是为哥哥的处境感到担忧,如此悬心走了许久,狱卒终于在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温蘅一望见牢房内背身坐着的熟悉白色身影,即急切地扑近前去,唤道“哥哥” 温羡闻声回头,起身上前,握住阿蘅朝他伸出的手,心情复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这地方” 他触到阿蘅双手冰凉,攥在自己手中,轻轻地为她揉搓取暖,温蘅看哥哥长发披散,身上的官袍也被剥去,只穿着袍内的白色单衣,已因牢房污脏沾满了灰尘草屑,哥哥他,哥哥他平日是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啊 温蘅忍住眸中泪意,向那狱卒恳求道“请让我进去和哥哥说说话” 狱卒闻请,面上倒似不是为难之色,而像是在回想什么,片刻后做出了决定,取了腰畔悬系的钥匙,沉默地将牢房门上的铁链枷锁打开。 温蘅谢过狱卒,急急奔入牢房中,紧攥着哥哥的手,上下打量哥哥身上可有伤痕。 温羡安慰妹妹道“我没事,别担心” 温蘅怎能不担心,她忧急如灼,都快疯了,急切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哥哥你怎么可能写下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那些话是我写的”,温羡道,“只是有人将我讽贬前朝亡国之君的判语,同拟写当朝太祖皇帝的判语,拼凑在了一起。” “这是明晃晃的诬陷”温蘅焦急问道,“哥哥你可有陈诉冤情大理寺和刑部,竟查不出来吗” 他一个小小的七品翰林院编修,平素修书撰史,手中并无实权,且一向与人修好,从未得罪过人,谁人这般费心害他,还是这样急着要他性命的大罪,此事背后定有内情,温羡心中忧灼,但为宽妹妹的心,不能表现分毫出来,只含笑对她道“大理寺和刑部不是吃干饭的,当然能查出来,哥哥不会有事的,放心回家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温蘅半分宽不了心,含泪问道“我能帮哥哥做些什么” 温羡看妹妹不为他做些什么就难以心安的样子,想了想道“翰林院大学士季棠,是哥哥在翰林院的恩师,他为人品性正直,且在圣上面前也说的上话,你去他府上求见他,请他求请圣上为哥哥这事宽限些时日就好,哥哥相信,大梁律法,定会还哥哥一个清白的。” 他抬手轻抚了下妹妹面庞,笑了笑道“放心,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园子里的枇杷树,还没种下呢。” 温蘅点头应下,又与哥哥说了许久的话,期间那狱卒竟也没催促,由着她待到天将凌晨。 东方天明时,温蘅离开了天牢,赶到季学士府上,跪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翰林院大学士季棠,忙让自己夫人扶她起身,应下此事道“老夫也不相信慕安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楚国夫人放心,老夫本就有意为他在圣上面前陈情,这就去紫宸宫,请陛下将此案宽限些时日,留待大理寺详查。” 温蘅心中感激,人就在季府中等待消息,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在半空,如在油锅中熬煎,等季棠大学士从紫宸宫回府,她期盼地迎上前去,却见季学士神情灰败地朝她摇了摇头。 温蘅的心立往下沉,季学士道“陛下近日身体不适,不见外臣,老夫求请许久,却还是连陛下的面都见不上” 温蘅忧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季学士建议道“楚国夫人为何不求求您的婆母华阳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手中握有权势,又是陛下的岳母姑母,或能宽限此事,并到陛下面前,为慕安说几句话” 为何不求请她的婆母华阳大长公主,只因经过春风满月楼一事后,温蘅不得不疑心,一向与人为善的哥哥,此次遭人构陷,是否正与她这位婆母有关,华阳大长公主是否正等着她去求她,从而交换些什么 温蘅心乱如麻,再想到天牢里那等阴暗潮湿的污脏环境,谢过季学士后,离开他府上,回到青莲巷家中,领着春纤、知秋,收拾了些衣裳食物,想要给狱中的哥哥送去。 谁知不过隔了七八个时辰,此次再去天牢,竟被守卫拦在外面,之前还态度宽松的守卫们,纷纷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此次无论她如何求请,都不肯放她进去探视哥哥,并冷冷说了一句,“将死之人,没什么好看的,夫人请回吧。” 这句话,简直要把温蘅的心都碾碎了,她百般无奈,只能忧心忡忡地折返,折返途中,路经西市,见一犯人被斩首示众,围观的民众欢呼叫好,鲜红的血液,从断头台汩汩流出,染红了她的双眼。 春纤怕小姐再受刺激,忙将窗帘放下,隔绝了小姐的视线,开口劝道“小姐,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回青莲巷家里,再想想办法” 小姐却恍若未闻,仍保持着望窗的姿势,双目无神,怔坐良久,最后窗外一声老鸦惨叫,似令小姐回过神来,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一字字道“回武安侯府” 武安侯府中,华阳大长公主正在园中临风榭赏看歌舞,水面清风徐徐,吹拂得帘纱摇曳不定,青花大瓮里盛满冰块,随着侍女们款打长扇的轻柔动作,凉风习习,配合着饮用冰镇过的酒水,正是半丝夏热也无,好不惬意。 华阳大长公主正尽情享受着清凉,抬眼见她那个多日未见的儿媳走了过来,冷笑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温蘅默默上前一福,“母亲” 华阳大长公主摇晃着金杯玉液,嗓音凉凉道“你回京却不回府,城里都在传,是我苛待你了” 温蘅只是垂首不语,闷热的夏阳下,她一路急行至此,身上衣裳汗黏,几缕发丝,也因汗湿润,沾在额前,形容有几分狼狈。 华阳大长公主上下打量了她一通,冷冷嘲道“瞧你这样子,哪里像武安侯夫人” 温蘅依然不语。 华阳大长公主随心讥讽了几句,摆了摆手,榭内歌舞伎及侍女嬷嬷,都退了下去,华阳大长公主懒懒地坐直身体,瞥眼看向温蘅,“是为你那个哥哥来的” 温蘅直接跪下道“求母亲” 华阳大长公主嗤笑出声,“你求我,我就一定要帮你吗” 温蘅道“只要母亲救我哥哥,儿媳什么都愿意做” 华阳大长公主微眯双眼,“什么都愿意” 温蘅将那句在心底沉浮了无数遍的话,艰难地说出口,“只要母亲救出我哥哥,儿媳愿自请下堂” “自请下堂”华阳大长公主笑道,“你哥哥犯下这等大罪,你以为你这个楚国夫人能独善其身,我们武安侯府,容不下你这样家世名声不干净的儿媳,我大可光明正大地休了你,明郎也没奈何,何必替你去救你兄长出来” 温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说出了这句话,却没想到换回华阳大长公主这样一句,她惶急地抬起头来,“母亲” 华阳大长公主放下金杯,起身冷冷俯瞰着她道“别去想着求皇后,素葭不会给你通传,别说椒房殿,你连紫宸宫都进不去总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当初明郎一时糊涂,向你求亲,你就该知道自己半点都配不上他,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主动拒绝,而不是厚颜无耻地唆使他向圣上讨要赐婚旨武安侯府,岂是你们这样的人攀附得起的京城水深,又岂是你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能够平安涉足的你们如今落到这个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若不能从华阳大长公主和皇后这里得到帮助,偌大的京城,还有谁能救得了哥哥 温蘅将所有自尊都放下,急切膝行上前,紧紧抓着华阳大长公主的手道“母亲,我求您了儿媳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人,我求求您了,母亲您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您能救出我哥哥” 华阳大长公主却直接甩开了她的手,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背影高傲地抬脚走了。 温蘅被华阳大长公主的用力一甩,甩撞在漆案处,额头磕在案角,案上的酒杯也倾倒下来,泼了她满脸,春纤忙去扶小姐起身,抽了帕子要给小姐擦拭,小姐却轻轻推开了她,自己扶着案几慢慢起身,一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面上水珠簌簌滚落,也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 接下来的时日,温蘅不知又求请了华阳大长公主几次,往天牢去求见了几次,甚至试着求见皇后,却都是无功而返,第三天黄昏时分,她又一次来到天牢前,又一次恳求守卫让她进去看看哥哥,守卫依然坚持不肯,但道,可以帮夫人将温大人的遗言传达出来。 一名守卫入内许久,走回来道“小人告诉温大人,明日就是他的问斩之期,夫人您现在正在外面,问他可有话要对夫人说,温大人静坐良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向小人借刀,割下一缕头发,裹在撕下了的衣布里,让小人转交给夫人。” 温蘅轻颤着手接过那缕乌发,双眸发酸,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这几日里,她已将眼泪流干了。 将黑的天色昏沉闷热,风雨欲来,守卫劝道“快下雨了,夫人快回去吧。” 温蘅如行尸走肉,听了这话后,执着那缕乌发,浑浑噩噩地离了天牢、上了马车。 一路车轮粼粼,马车赶在落雨前,停在了青莲巷温宅前,温蘅扶着春纤的手下车,望着匾额上熟悉的字迹道“春纤,我到家了。” 春纤看小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担心不已,她忍着哽咽道“是,小姐,您到家了” “到家了”温蘅低低道,“我该做饭了,哥哥快从官署回家了今晚做什么碧螺虾仁哥哥喜欢吃这个可这道菜我总做不好我今晚好好做好好做” “小姐”春纤想将失魂落魄的小姐唤回现实,可又不忍心说出口,只能扶着小姐进了宅中厨房,帮着小姐清洗虾仁、烧水沏茶。 一盏碧螺春刚沏好,小姐端起来就要啜饮尝味,春纤忙拉住小姐的手道“小姐,小心烫” 小姐顿住手,一动不动,凝视着澄碧的茶水,一直等到茶水凉透,也没有再喝半口,只是静静道“这茶叶不够好,做不出最好的碧螺虾仁,你去我房里架子上拿,将那罐最好的碧螺春拿来” 小姐伤心到如此反常的地步,春纤怎敢离开小姐身边,可这等情景下,她又不敢违逆小姐之命,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厨房,见碧筠就在不远处朝这里望着,忙上前嘱托道“姐姐你先照看着小姐,我去去就回。” 碧筠应下,走至厨房附近,见夫人握着那杯凉透的碧螺春,望着望着,忽然嗤笑一声,手一松,茶杯落地碎得四分五裂,夫人就这般踏着碧绿的茶水,慢慢地走出了厨房,仰望着乌云翻搅的天色,一步步地走到了庭中秋千架处,手扶着秋千架绳,慢慢坐下。 大雨将至,天色暗沉如夜,呼啸的长风吹举地夫人衣裙若飞,夫人却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凝望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 十数日前的夜里,哥哥所说的“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那些话,一字字地回响在温蘅耳边,温蘅眼望着那块还未种上枇杷树的空地,心如刀割。 她知道,哥哥赠她那缕乌发,是在提醒她出嫁时候的事,是要她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孝顺父亲、儿女绕膝,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向来青州女子出嫁,都是母亲为新娘梳发,但她生母早逝,出嫁那日,在琴川家中,她换穿上大红嫁衣后,是哥哥手执发梳,拢着她的长发,一下下地为她轻梳,边梳边道“一梳梳到头,一生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福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无辛悲” 梳发诗的一字一句,寄托了哥哥对她的殷殷祝福,梳完发后,哥哥又亲手帮她戴上了新娘花冠,扶她上了远嫁的马车,亲自送嫁至京城武安侯府,将她的手,亲手执送到明郎手中,而后,又为了她,努力科考,留京为官 哥哥并非重名重利、汲汲于官场之人,如若不是为了她,努力留京为官,是不是也不会有今日之灾 猛烈的闪电,如利剑划亮暗色,轰隆一声炸雷声响,天公撕下了一道口子,浇起滂沱大雨,几滴雨水才落在温蘅身上,一把雨伞已及时地撑在她的头顶,温蘅抬眼看去,是碧筠。 那夜,她向圣上求请离宫,圣上允了此事,却坚决不允将碧筠等御赐宫女调离,她对碧筠心生隔阂,既感谢她春风满月楼那夜,阻止了她和哥哥做下错事,又因她是圣上的耳目,无法再信任留用她,平日里只让她留在青莲巷宅中做事,不要她贴身伺候。 “夫人,雨太大了,进屋避避吧”碧筠轻声劝道。 夫人却不起身,在这狂风呼啸的倾盆大雨中孤坐许久,于又一道闪电划破暗空时,眼望着她,声平无波道“我要见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女主性格的转折点,狗血剧情的转折点,一切的转折点 千里之外的沈明郎表示我就出了个差 感谢地雷营养液 yoa要开心呀扔了1个手榴弹 月落丶扔了1个地雷 25813844扔了1个地雷 读者“行走江湖的枫叶”,灌溉营养液1 读者“秀秀”,灌溉营养液1 读者“行走江湖的枫叶”,灌溉营养液1 读者“阿零”,灌溉营养液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一生 将入夜时, 天公下起瓢泼大雨, 持续近半个时辰后,转成淅沥小雨下至戌正,轰隆隆几声雷响,又转成倾盆大雨,冰凉的雨水铺天盖地浇灌如注,承明殿须弥座螭首“千龙吐水”, 如湍流飞瀑,暗茫雨夜中,四五侍从高擎油伞, 冒着风雨,将一身着墨色披风的女子,送至承明殿前。 赵东林早候在承明殿外, 见女子踩阶上来,忙迎上前去,“夫人” 女子抬手揭开遮蔽面庞的兜帽,露出如月容颜,几缕为风雨打湿的乌发贴在鬓侧,面上亦沾有雨意, 双眸岑寂乌沉,静静地望着高大煊赫的承明殿殿门。 赵东林轻道“陛下听说夫人要来,正等着您呢, 夫人请” 殿门洞开, 如巨兽之口, 内里深沉无际,不知尽头何在,最终通往何方,温蘅缓缓抬脚,跨过那道门槛,走入殿中,一步步地,向那正望着笼内雀鸟衔水漱羽的高俊背影走去。 她朝那背影跪下,一字字道“臣妇兄长有冤,请陛下明查。” 大梁朝的年轻天子转过身来,慢步上前扶她起身,却不言语,只一双眼静望着她,从袖中抽出一方雪色薄帕,轻擦她面上的雨意。 温蘅眼瞥见薄帕上绣着的蘅芜花叶纹,一动不动,由着圣上慢慢将她面上沾染的雨意擦拭干净,由着他修长的手指,徐徐拂过她的面颊,将那几缕湿发揽至耳后,由着他手解了她的披风,眸光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 皇帝问“夫人用晚膳了吗” 温蘅轻轻摇头。 皇帝道“夫人身上的衣裳也有些湿,是想先用晚膳,还是先去沐浴更衣” 温蘅道“但凭陛下做主。” 皇帝静看了身前的女子一会儿,挽住了她的手道“先用膳吧,时间不早了,空腹伤身,朕听说夫人要来,早让御膳房,备好了夫人喜爱的膳食。” 他挽着她的手,牵她坐到膳桌前,宫人呈膳上桌,膳食与在南薰馆那次一模一样,皇帝亲自为她夹菜,亦如在南薰馆时一般。 这一次,皇帝夹来什么,温蘅便吃什么,皇帝夹来多少,温蘅都垂眼吃下,皇帝在旁看着,渐止了忙碌夹菜的手,给她倒了一盅酒,她也双手端起酒盅,恭顺地饮到见底。 皇帝凝看着如此温顺沉默的楚国夫人,抬起手指,轻拂了下她柔滑微凉的面颊,她依然垂着眼沉默不动,双睫在眼下覆落青影,如沉寂的暗蝶。 皇帝问“夫人用好了吗” 温蘅点头,皇帝再问“夫人一路急行至此,衣裳裙摆都被雨水溅湿了,可要去偏殿沐浴更衣” 温蘅道“但凭陛下吩咐。” 皇帝微微抬手,赵东林立朝侍立在旁的承明殿掌事姑姑云琼看了一眼,云琼立刻会意躬身上前,“夫人请随奴婢来” 温蘅木然地起身,耳听着殿外铺天盖地的风雨声,跟随宫女走过雷电交加的明暗光影,来到西间偏殿。 偏殿之内,重重帷帘轻垂,氤氲的水汽如仙宫缥缈,置身其中,茫茫然如身处在无边无际的浓雾之中,视感都似被剥夺,只知四面八方,袭来几双手,有条不紊地解去了她的全部衣裳,将她扶至宽大的浴桶之中,游漾的红色花瓣,慢随流水,漾堆在她的身前,四五个宫女围上前来,梳发地梳发,抹胰地抹胰,全程不发一语,只闻伺候沐浴的哗哗水声。 浴毕,云琼恭声轻道“请夫人梳妆更衣” 楚国夫人却恍若未闻,依然静坐在浴桶中,一双眸子,也似浮满了氤氲水汽,茫然如梦。 云琼静了片刻,又恭声道了一句,“请夫人梳妆更衣”,这次,她低低补了一句,“时辰不早了,陛下正在寝殿等着您呢” 宛如大梦初醒,楚国夫人缓缓站起身来,雪白的身子映亮人眼,冰肌弱骨、玉体如酥,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滑腻的身子簌簌落下,有的落回浴桶之中,有的隐入无限风光之处。 左右宫女搀扶着楚国夫人,令她沿着桶边木梯,慢慢走到铺设锦茵的柔软地上后,立围拢着丈阔的浴巾上前,为她拭净身子,又为她穿上鸳鸯戏水纹样的玉色亵衣,同色素娟亵裤,外头一件轻薄如烟的浅粉色纱裙,上绣缕金折枝桃花,灼灼盛放,映衬着内里风光隐隐约约。 云琼请楚国夫人坐在镜台前,命宫女为楚国夫人梳妆,两名宫女捧起夫人如云的乌发,以蘸了蔷薇花露的梳篦轻梳,挽拢成清简的倾髻,只以一根赤金长簪挑插,将簪顶垂落的黄金流苏,细致地垂放在楚国夫人鬓侧,明亮灯光下,黄金流苏摇曳流光,衬得夫人愈发眉目如画,但那流光跃动再欢,却似也到不了楚国夫人的眼底,夫人只是沉默地坐在镜前,由着宫人为她淡施脂粉、轻画烟眉。 云琼打开一方口脂盒,原要挑染些许,亲自为楚国夫人点绛唇,但一直沉默不动的楚国夫人,却抬起手来,纤白的食指在口脂盒内轻轻一拂,对着身前的鸾草铜镜,静望着镜中颜色娇妍的女子,以沾染鲜红口脂的指腹,面无表情地自行轻涂香脂,一下又一下缓慢地揉过柔软的唇部,如在坚定心绪,反复下定决心。 雷雨声歇,赵东林侍立在旁,默看寝殿内的圣上,一时负手走到窗下,望着殿外御阶雨水倾流,看着神色沉静,两节手指却总忍不住扣扣窗棂,一时慢步踱至花觚前,赏看晚间宫女新插的鸢尾花,抚抚这朵,抚抚那朵,渐将几朵鸢尾花掐得不成形状,如此走来走去、心不在焉,在听到推门声响、环佩声近时,三步并作两步,走至榻边,拿起枕边一本书,倚榻翻看,神情那叫一个沉凝专注、古井无波。 最后一道雕花隔扇被拉开,赵东林见楚国夫人在宫女引领下、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略一挥手,领诸侍退下,亲手阖上隔扇门。 澄金砖地平滑如镜,霁蓝釉描金海水云龙瓷瓮里的雕镂冰山,缓缓融滴成水,鎏金风轮款送着冰山凉风,混着掐丝珐琅三足香鼎吐送的龙涎香气,熏染地满殿清凉芬芳,袅袅缭绕至为金钩挽起的榻前帷帐处、锦褥铺陈的宽阔龙榻前。 温蘅朝倚榻看书的大梁天子跪下,再一次求请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年轻男子,“臣妇兄长蒙冤,请陛下明查。” 皇帝早听到她走近的脚步声,一直绷着没抬头,此时听她开口说话,才不再拿乔地抬眼看去,结果却是一怔。 他只是让赵东林安排她沐浴更衣,没承想这家伙按着妃嫔侍寝规制来办了,皇帝看她身形轻纤地跪在那里,薄软轻透的浅粉色裙裳,如烟如雾地拢在身上,冰肌玉骨隐约可见,倾髻如云,碎苏如雨,妆容一如妃嫔秾艳,但却衬得她气质愈清愈淡,想叫人将她紧拢在怀中,碾碎这清淡如冰的表面,让她的双颊真正红艳起来,明眸似水,娇嗔妩媚,就像春风满月楼那夜一样。 皇帝想得心热,面上依旧淡淡,信手搁了书卷,下榻扶她站起,“夫人起来说话。” 温蘅见圣上始终不回复她的求请,既不答允也不拒绝,就如未闻一般,默了默道“那夜在南薰馆,是臣妇不识好歹,只要陛下愿缓停臣妇兄长的斩首之期,还臣妇兄长一个清白,臣妇愿” 她顿了顿,藏于袖中的手暗暗攥紧,垂着眼道“愿与陛下,做一夜夫妻。” 皇帝却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够。” 温蘅惊惶抬头,见身前的年轻天子眸光幽亮地凝望着她,嗓音低沉道“一夜不够,朕要一生。” 饶是温蘅心里已料想到今夜会发生什么,已做好了为救哥哥豁出一切的准备,也不会想到圣上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惊怔地望着身前的圣上,见他微微低首,几是贴面地靠近前来,炽热的呼吸轻扑在她面上,嗓音轻低,如噙诱惑,“夫人肯吗” 素白的指甲几要掐进掌心,温蘅僵站着说不出一个字,皇帝缓缓站直身体,一如那夜在南薰馆道“朕不着急,夫人慢慢想。” 他重又踱回御榻之前,拿起那本书,倚榻翻看,温蘅如石雕木偶般,怔怔望着倚榻看书的圣上,耳听着殿角铜漏之声,一滴又一滴,昭示着时间的无情流逝,宛若在催魂夺命,滴滴落进了她的心里,不断上涌,令她如陷深渊,越发呼吸困难,似将要窒息而死。 皇帝双眼盯着书页,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听着她无声地站在那里许久,终于一步步地,挪近前来。 皇帝继续不动如山,连眼皮也不抬一抬,如此又过去片刻,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解衣细音,眼角余光处一道浅粉色的艳裳如花般绽放落地,眸中眼珠终于忍不住提溜着轻转了转,抬起眼帘,见烛映红纱的滟滟流光中,美人如玉,她雪白的身子靠近前来,一只冰凉的手,也抚握在他手臂处,轻轻道“这是臣妇的福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紫夜 “侯爷”, 长青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夫人会喜欢这个吗” 之前侯爷每经过一地,就吩咐他去置办当地有趣的风物特产,等着留京送予夫人, 泥人娃娃、皮影小人儿、黄杨木雕、寿阳花球、葡萄玉浆这一路零零碎碎加起来,各地风物特产, 已经装了满满两箱, 瞧着都是女子会喜爱的玩意儿,可是来到这武威城后,侯爷竟突然“别出心裁”,白日里处理完公务后, 夜里携他策马往城中西街去,请人订做一把匕首 是, 这武威城西街里是隐居着一位名为徐焱的冶兵大师, 十余年前名满天下, 他打造的匕首,定非凡品, 可是,再怎么不是凡品,也是冷冰冰的铁疙瘩一个,夫人是女子,温温柔柔,弱不禁风, 理当与风花雪月为伴,会喜欢这样杀人见血的利器吗 长青忍不住将疑惑问出口,沈湛笑道“这匕首不是送给我夫人的,而是为陛下订做的。” 他边缓缓驱马、边回忆着道“我和陛下小的时候,誉满天下的徐先生,人到了京城,先帝闻听后,让军器监的顶尖工匠与他比试冶炼兵器,那些工匠都在徐先生面前,一一败下阵来,先帝想赐徐先生官职,留用军器监,徐先生生性旷达,不愿困身官场,婉拒了先帝的美意,先帝遂让他在军器监教授工匠三个月,并亲自为皇室打造一批兵器。徐先生打造的那批兵器中,有一把匕首,通体乌黑,锋利无比,先帝为之取名为隐光,特设了一场比武,让诸皇子比赛摔跤,最后胜出者,将赢得这把隐光。 当时陛下还只是位寂寂无名的寒微庶皇子,因为不能在比武中显露锋芒,一直故意输给其他皇子,我与一众宗室子弟在旁观战,注意到陛下是在有意保留实力,等到人都走后,故意激怒他和我打了一场,然后一起去了当时还是充媛娘娘的太后那里,沐浴更衣,浴毕,太后端了茶水点心来,我和陛下不打不相识,边吃边聊,言语间提到那把隐光。我说,陛下理应得到徐先生打造的那把匕首,陛下却说,隐光已经有主,有主之物,他不会染指,我便笑说,既如此,等有一日,我替六哥讨把徐先生亲手打造的神兵来。 虽然只是儿时戏言,但我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忘记,如今正好有机会与徐先生相见,兑现儿时诺言,岂能错过这次良机” 长青在旁赞道“侯爷与陛下情义深重。” 沈湛道“我与陛下一同长大,自然情谊非凡”,他微低身子,轻抚了抚身下神驹的鬃毛,“这匹宝马,是大宛国进献的三十匹良马中最好的一匹,大宛使者称之为天马,原是要将它献给陛下,作为天子的骑乘,但那时我正自请外放,即将离京前往青州担任刺史,陛下送我至京郊,将这匹宝马赐给我代步,我说此乃天子御马,辞不敢受,陛下开玩笑说,又不是将后宫妃嫔赐你,有何不敢受的,骑着这马离京,在外好好历练一番,再骑着它回来,朕与你有约,君臣一心,共守大梁江山,你可不能将朕一人撂在这皇城里” 说至此处,沈湛感慨地笑道“若非陛下将这匹宝马赐我,我也许一生都无法与阿蘅相识。” 回想他与阿蘅那鸡飞狗跳、误会满满的青州初见,正是身下这匹骨腾神骏、色如紫燕的宝驹促成的,沈湛爱怜地抚摸着马首道“陛下赐马,将我外放青州,促成了我与阿蘅的姻缘,陛下赐婚,使我与阿蘅能破除世俗、结为夫妻、长相厮守,陛下待我恩典深重,此生唯有赤胆忠心以报。” 紫色宝驹感受到主人的爱抚,舒适地轻轻打了个响鼻,水亮的马尾摇曳生风,沈湛想起他与阿蘅在青州琴川定情后,二人外出游玩,他牵着这匹被阿蘅取名为“紫夜”的宝驹,阿蘅坐在马上,两人一起徜徉在蓊郁山林间,草木气清,凉风拂面,每每他回头,总能看到阿蘅与他目光相接,眸中笑意宛若星子流漾,夫复何求,夫复何求,他每次与她相视一笑,都有融融暖意盈满了他的心,只觉上苍厚待,此生再无所求。 相思如潮,几要将他吞没,沈湛叹问“还是没有夫人的回信吗” 长青摇头,他看侯爷眉宇微凝,笑劝道“无信来,便是平安无事,夫人住在紫宸宫中,有皇后娘娘护佑,定然万事无忧。” 沈湛自然相信姐姐会照顾好阿蘅,只是没有阿蘅的回信,何以聊解相思,“哒哒”的马蹄落在长街的青砖地上,沈湛怅然抬首,望向天心明月,想起“千里共婵娟”一句,心道,阿蘅此刻,是否也正倚窗望月 在家时,夫妻二人夜深未眠,下榻沐浴后,常斟两盅小酒,相依倚窗望月,因正是缱绻情浓之后,寻常之事做来,也似与平素不同,执壶倒酒,把盏共饮,眉眼交接之处,眸如秋水,情波暗流,他勾挽住阿蘅的手臂,如饮洞房交杯,温柔的月光披拂下,眼望着她轻轻道“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妻。” 一别多时,公务将终,即将踏上返程,沈湛归心似箭,但长路漫漫,却还得耗上些时日、一步一步地走,他想起临走之前与妻子的“戏言”,会不会她腹中真有了一个小生命,所以她不给他写信告知她的近况,是要在他回京时,给他一个惊喜 如此一想,沈湛盼归之心更切,恨不能生出双翼,飞回京城,他望着天心明月,想着身在京城地界的妻子,是否正与他沐浴着同样的月光、心中缠绕着同样的相思之情,却不知因为自入夜起便雷雨不断,京城地界阴沉无月,夜浓如墨,大雨后冷风沁凉,毫无夏夜闷热,宛如时至凉秋。 但,无论外界如何冷风阵阵,紫宸宫承明殿的龙榻之上,却是温暖如春。 锦帐围拢,烛滟流光,皇帝将莹白如玉的女子拢在怀中,如搂着绝世珍宝,温柔吻她,可无论他如何亲吻揉抚,她的身子,始终都僵冷地像块寒冰。 皇帝渐止了动作,抬手拂开她面前微乱的发丝,轻道“夫人看着朕。” 她顺从地睁开双眼,眸中毫无情动,泠若寒池之水,幽静地映照着难以自持的他。 皇帝搂她在怀,捞起她的一只手,于她掌心印下轻轻一吻,低声问“朕不好吗” 温蘅道“陛下是大梁之主,九五至尊,天下无人可匹。” 皇帝再问“既是天下无人可匹,夫人为何不喜欢” 温蘅道“陛下是天子,臣妇只敢仰望,不敢喜欢。” 皇帝嗓音如醉,“朕许夫人喜欢。” 温蘅不能躲开分毫,只能悄将眸光越过身上的男子,眼望着帐顶的盘金龙纹,恭声道“臣妇谢陛下恩典。” 皇帝轻声道“夫人吻吻朕。” 温蘅看向她身前主宰她兄长生死的年轻天子,慢慢抬首,朝他火热的唇碰了碰。 皇帝低笑,“就这样” 温蘅僵着不动,皇帝含笑道“朕教教夫人。” 他手揽在她发后,热切深吻,吻得她双颊红艳,正如不久前他所拟想的那般。 他更想的,是她明眸似水、娇嗔妩媚地主动抱他吻他,来日方长,她许了他一生,不急。 皇帝暂止了这个绵长的吻,在她耳边道“朕知道夫人心里在骂朕趁火打劫,可朕对夫人,爱慕难舍,愿为夫人,从云端跌到泥沼,做回小人。” 罗帐春深,绵延不断的迷恍,将丝丝清明拖下深渊,好似什么都无法认真去想,什么都难再想得清楚,只能无力地随着主宰命运之人浮沉,可如此迷恍之时,不知为何,双眸雾蒙、神思如碎的温蘅,却忽地恍惚想起去年这时,她与明郎交心定情,明郎向父亲求了亲,也已修书给远在京城的华阳大长公主告知此事,彼此都已在心底,视对方为执手一生的良人,永不相疑,永不相负。 一次,他们二人出游,因有事在外耽搁,一直到夜深方回,她坐在“紫夜”上,明郎在前牵马送她回家,下马的时候,她脚下没踩稳,一个趔趄要倒,明郎忙抱扶住她,她撞在他怀中,与他靠得极近,似能彼此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天是溶溶月,夜是淡淡风,四下无人,几乎呼吸交融的距离中,明郎扶着她手臂的双手,情难自禁地握紧,人也微低身子,朝她的唇,慢慢靠近,她微低着头,心跳得几乎要跃出嗓子眼,却没有闪躲,由着耳垂在夜色中烧得通红。 但最终,明郎却还是停在她的唇前,无边清月下,他双眸清亮地望着她轻道“我怕轻薄了我的娘子。” 宛如堕入了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温蘅慢慢阖上了双眼,天牢之内,温羡自然难眠,因为晚间雷雨致使天气转凉,原本阴暗潮湿的天牢,更是凛寒入骨,轻薄的单衣根本无法御寒,但温羡人坐在阴凉无比的牢房之中,却也感觉不到寒冷,只因他心中,全被这世上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完全占满,丝毫顾不了其他事情。 原本,想要为父尽孝一生,守护阿蘅一世,却眼看着一件也做不到了,这诬陷来得凶猛狠毒,直取他的性命,他思来想去,心中也唯有一人,想要加害于他的可能性最大。 若真是那人,他死了,亦不得安宁,阿蘅仍要时时刻刻生活在那人的阴影下,那人心思如此之狠毒,若将这些污脏手段,在日后,都往阿蘅身上使,明郎一人,可能护得了她 无能 温羡有生以来,从未有如这一刻,这般痛恨自己无能,不但护不住阿蘅,还要她为自己忧惶掉泪,他这般冤死,也将是阿蘅心中的一个死结,以后年年月月,阿蘅要因为他,掉多少眼泪 回想那日在青州琴川城,明郎来家中向父亲求亲,父亲以为“齐大非偶”,问他是如何想 他如何想呢,在明郎求亲之前,在父亲惊讶地得知本州刺史爱慕自己女儿之前,他就早已知道明郎与阿蘅的交往,知道明郎是真心爱惜阿蘅,一名男子真正爱慕一女子,会如何将她捧在心尖,他心中清楚,也知道阿蘅,是真的爱上了明郎,他与她做兄妹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阿蘅在提到一名男子时,那般双眸星亮,欲语还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地雷营养液 芝士6tun扔了1个地雷 时间是个什么鬼扔了10个地雷 e扔了1个地雷 yoa要开心呀扔了1个地雷 月落丶扔了1个地雷 刀子君扔了1个地雷 笨猪扔了2个地雷 阿迟扔了1个地雷 读者“和奶茶”,灌溉营养液 20 20190613 11:07:14 读者“cx”,灌溉营养液 20 20190613 00:5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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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到了明郎手中, 如今想来,他是不是, 做错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 在天潢贵胄面前, 就如同脚下的蚂蚁, 无需花多大力气, 就可被要了性命,连死前的呐喊都喊不出,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天地之间……他将阿蘅送嫁至京城, 阿蘅成了华阳大长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平日在武安侯府尽受闲气不说,若华阳大长公主心思阴毒到执意要她的性命,他是不是也间接害了阿蘅…… ……从前, 他淡泊权势, 为了阿蘅能有倚仗, 他希望能在官场步步高升、青云直上, 可才入官场数月,即遭人诬陷,被下天牢,将临死刑,连诉冤发声的机会都没有……身为家中的男子,如此无能,令他羞惭难当,对父亲和阿蘅的牵挂,更是叫他心如刀割…… ……阿蘅今夜,定是彻夜难眠、惶急惊惧,他断发之意,她会明白,为了父亲,为了她深爱的明郎,他相信,她会听话,好好地活着,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是华阳大长公主想以他温羡之死,对阿蘅做些什么,明郎人不在京,那该如何是好?!! 温羡人之将死,种种愧疚担忧,如浪潮将他袭裹包围,似要将他直接溺毙,复杂纷乱的心绪,纠缠如乱麻,千丝万缕,没个尽头,如此极度的忧惶之下,他听到天牢内幽静的滴水声,不知怎的,竟又忽地想起幼时那年,青州琴川烟雨濛濛,冲洗地廊外芭蕉青翠欲滴,他凭栏倚坐,手接着廊外微凉的细雨,耳听着屋内哗哗的沐浴水声,在听到推门声响,回头见家中侍女捧出污脏衣物拿去清洗时,站起身来,快步向屋内走去。 满屋的木樨胰皂清香中,她就坐在窗下,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脸粉雕玉琢,手撑着座椅,半歪着头,一双乌漆明亮的眸子,如紫葡萄一般,中还漾着盈盈水光。 她的身上,是簇新的衣裙,浅浅的粉色绣着折枝花纹,如春日枝头最娇妍的桃花,细软漆亮的头发披散在肩侧,正被坐在一旁的母亲手执发梳,一缕缕地仔细轻梳着,她身处在这陌生的环境里,黑水晶般的双眸乌溜溜地转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将眸光落到他的面上来。 他走上前轻声唤道:“阿蘅……” 两岁多的小女孩,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深望着她,再一次轻轻道:“你叫温蘅,温润如玉之温,潇湘蘅芷之蘅。” 她仍是一点也听不懂,眨巴眨巴眼,目光被母亲鬓边垂系的摇曳流苏所吸引,伸出小手,要去抓着玩。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在她绵软的手心,放了一颗糖。 她望着这颗小小的香甜的食物,低首轻嗅了嗅,衔入了口中,含了没一会儿,即被甜得眉眼弯弯,梨涡浅浅。 他亦含笑道:“我叫温羡,是你的哥哥。” 她自然还是听不懂的,只是笑眼弯弯地望着他,在将口中甜糖含化后,捉住他的手,要找糖。 她扒着他的手,翻来翻去,看看手心,看看手背,却都寻不着那小小圆圆甜甜白白的美味食物了,疑惑地抬起水灵灵的双眸看向他。 他又自腰畔香囊里取了一颗甜糯丸,笑道:“叫我一声哥哥,就给你吃糖。” 她奶声奶气地道:“嬢嬢。” 她还只会说“嬢嬢”,因为此前,没有人教她唤“爹爹”、“阿娘”,还有“哥哥”,可带着她流浪行乞的“嬢嬢”,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 他指拈着甜糯丸,送入她的口中,于是她又笑得眉眼弯弯,扒着他手的小手,还没有松开,因为吃糖欢悦,轻轻地摇啊摇。 帘拢声响,父亲也走了进来,将她一把抱起,笑道:“爹爹的小阿蘅回来了!” 母亲手拿着发梳,无奈而又温柔地嗔怪道:“头发还没梳好呢。” 她被父亲举在半空,也不害怕,两只雪白的小脚丫晃啊晃啊。 他拿起备在一旁簇新鞋袜,朝父亲道:“天气凉,足底生寒,容易得病,还是快帮她把鞋袜穿上吧。” 父亲将她放回座椅上,他在她面前蹲下身体,将她小小的足握在掌心,动作轻柔地帮她穿上鞋袜。 一只穿完,换另外一只,她一直在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在他将两只脚的鞋袜都穿完后、仰首笑看向她时,忽然朝他轻轻细细地唤了一声:“哥……哥哥……” 他一怔,而后在细雨打窗的沙沙声中,含笑握住她的手,“是哥哥呢。” 琴川多雨,那些陪着她一起长大的时光,好像总是烟雨濛濛,一城春水,风细柳斜,他与她一同读书识字,他抚琴时,她在旁绣花,她写字时,他在旁磨墨,他擎着油纸伞,牵着她的手,在小城岁月里,走过琴川城的大街小巷,如水年华,缓缓流淌,她渐渐长大,是钟灵毓秀的少女,是温柔清致的女子,他不能再在人前牵她的手,因为,他是她的哥哥。 他曾在心底立誓,要护她一生,可却要违誓了……温羡像是从梦中醒来,四周严寒入骨,一直冷到人的心底,阿蘅……他薄唇轻启,无声地唤了一声…… ……怎会不知明郎是真心爱慕阿蘅,一名男子若将一女子放在心尖上,会是何言止,会有何眼神,他再清楚不过。 越是清楚,越是无望,到如今,连心底一点隐秘的念想,都要随人之身死,而灰飞烟灭了,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这念想的存在,它葬在了琴川城冷寂的烟雨中,也将葬在他断颅溅出的滚热鲜血里。 温羡以指尖为笔,在落满灰尘血垢的地面,一笔一画,慢慢书了一个“蘅”字,心事如灰,从未真正地燃起过,就要如此混着鲜血,落入泥沼之中,因他心中清楚,阿蘅从来只当他是兄长看待,没有任何其他半点情愫,怕把阿蘅吓到,怕她从此避他如蛇蝎,多少年来,他从不敢将这心事引燃,从不敢流露一丝一毫,但也许,不破不立,揭开此事,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可能,如果……如果能有一次回头的机会,他会选择试一试吗?…… ……会吗?……这漫漫长夜,每往前推进一分,便离死期近了一分,人之将死,都是妄想罢了… 长夜漫漫,承明殿寝殿的龙榻上,皇帝却似不知疲倦,他并非热衷风月之人,是故他年已弱冠,后宫妃嫔众多,这些年来,独独冯贵妃一人,曾怀有身孕,所谓男女之事,不过就是那般,他原是如此想,可今夜,却有些出乎意料地疯狂了。 原要温柔体贴一些,好好怜惜身下的女子,不要叫她怕了他,好在日后与她缱绻情浓,可当他真正搂着怀中这具柔若无骨的身子,将她压倒在锦褥间,却是纵情尽兴,难以自持,怎会如此甜美,他拥抱着她,都觉她合该是天生为他而生,无一处不与他相契。 紧|绷的身体,暂时松弛下来,皇帝原要轻拂开她面上凌乱的发丝汗水,深深吻她,可却见她虽是双颊潮|红、眼尾妩然,一双眸子却是泠泠地望着他,皇帝一怔,欲继续低首吻她,她却在今夜第一次逆他心意、避了开去,皇帝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扬声唤道:“赵东林!!” 赵东林人候在隔扇外,闻声略略推开隔扇,垂首恭声道:“奴婢在……” 锦帐之内,圣上嗓音微哑,“传朕口谕,宽限七品翰林院编修温羡斩首之期,责令大理寺详查,若冤屈忠直臣子,严惩不贷。” 赵东林眼瞄过榻前地上凌乱的衣物及一本落地翻开的书册,诺声应下、疾步走开,寝殿龙榻上,皇帝将她为汗浸湿的几丝长发揽至耳后,望着她问:“这样夫人可还满意?” 她轻道:“谢陛下”,手搭在他肩处,似要将他推开起身。 皇帝怎舍得温香软玉离他而去,紧搂着她问:“夫人要去哪儿?可是要下榻沐浴?再等等,夜还长着呢……” 她道:“臣妇该走了。” 皇帝捉住她的右手,一点点地吻过她的指尖,含混道:“夫人兄长的案子,需要时间彻查,这段时间,夫人就住在这里……” 她静静地望了他片刻,垂下眼帘道:“是。” 皇帝满意她的温顺,此后再度情浓不必多说,第二日晨醒,亦是百般温存,宫女们捧了新衣裙入殿,皇帝兴致上来,笑道:“朕为夫人更衣可好?” 女子眉眼懒懒倦倦的,手拢着长发坐起,垂着羽睫不说话,皇帝自盘上取了衣物入内,兴致勃勃地要为她穿上,结果刚拿起第一件亵衣没一会儿,就对着那对称的数根细带犯了难。 ……不会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开口 皇帝望着松松斜斜“挂”在她颈处的那方粉色洒金花蝶亵衣, 讪讪罢手, “朕叫宫女来伺候夫人” 话是如此说, 手在彻底离开她的身子前, 还是忍不住低首在她香肩处落下一吻, 皇帝起身下榻,宫女们伺候他盥洗更衣,他张开双臂,由着宫女们为他换上贴身的素绢中单及宝蓝色织金常服龙袍,在坐至镜台前盥洗后, 看宫女如常执了金梳、要为他梳发簪冠, 摆摆手令宫女退下, 眼望着不远处的她道“有劳夫人。” 她身上也已被宫女伺候换上了碧纱裙, 裙上折绣着整枝白梅, 清幽淡雅, 听他唤她,慢慢地走上前来,接过那柄金梳,手拢着他垂散的长发,垂眼缓缓梳着。 淡淡的女子香气萦绕在他周围,纤白的玉手衬着漆发,愈发皓洁如雪,皇帝凝望着镜中眉眼低垂的女子,望着望着,情难自禁, 不待她梳完,就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坐在自己怀中。 “朕也帮夫人梳梳”,皇帝道。 他从她手中拿过那只金梳,五指穿过她柔滑的长发,拢起一束,一边轻轻梳着,一边看她就安静地垂首坐在他怀中,忽然起了玩心,突然低首凑到她面前,“偷袭”般轻啄了下她唇。 她不防有此,下意识后仰要倒,皇帝大笑着紧搂住她的腰,将她揽回怀中,这回细细温柔含吮了一阵儿,方退了开去,认真为她梳起长发来。 梳拢毕,皇帝招招手,宫女上前为楚国夫人挽髻,皇帝在旁选钗递簪,兴致勃勃,而后宫女为夫人描眉施粉,皇帝插不上手,就坐在一旁,扎扎实实看了一回女子上妆,看她素面时皎皎如月,描妆后娇慵鲜妍,真是各有颜色、万般皆好,亲亲热热地搂了她的腰站起,一同去用早膳。 早膳有薏仁膳粥、蝴蝶卷子、奶皮烧饼等皇帝平日爱用的几样,也有海棠糕、汤头面等青州特色早食,皇帝吃得香甜,比平日早上还多用了半碗粥,接茶漱口时,见杯中茶是他素日饮用的御茶龙井,吩咐了一声,“这几日,将茶换成湘波绿。” 赵东林恭声应下,皇帝接过宫女呈上的湿毛巾,一边拭手一边看她如小猫吃食般一点点喝着薏仁粥,清致的眉眼间懒懒倦倦的,像是没有什么胃口,想是昨夜十分乏累,柔声道“朕去前殿处理下朝事,夫人慢慢吃,若觉膳食不合口味,就吩咐一声,让御膳房另做。” 他起身要走,看她要如仪起身跪送,手轻按在她肩处,“不必,夫人用完早膳后,若觉困倦,可卧榻歇息着等朕回来,朕尽量早回。” 皇帝前两日“身体不适”、不见外臣,虽然折子是照常批阅,可也确实积了些朝事下来,他人到前殿御书房,召见心腹朝臣议事,靠近两个时辰后议毕,去永寿殿问母后安。 永寿殿中,容华公主、皇后并几位妃嫔也在,太后见皇儿来了,笑道“方才皇后她们正说到皇上呢,说你病了,却不让人去承明殿侍疾,凭白叫人担心” 皇帝挥手令朝他行礼的皇后等人起身,笑在母后身旁坐下,“只是偶感风寒而已,朕怕传给母后,派人同母后说过不必探视,夏日炎热,皇后等在各自宫中消暑纳凉就是,也不必为朕这一点小病忙来忙去” 太后瞧着皇帝面含笑意、精神爽利的样子,确实没有半点病色,是大好了,含笑劝道“虽然天热,但也别贪凉,风寒虽是小病,可若是加重了,有你苦头吃。” 皇帝点头道“是”,看偎依在母后身边的妹妹恹恹的,像是蔫巴了的百合花,抬指笑刮了下她鼻尖,“怎么,可是昨夜贪凉病了,传御医来给你瞧瞧” 容华公主摇头,眼望着皇兄巴巴地问道“明郎表哥什么时候回来呢” 皇帝本来心愿得偿、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乍然听了妹妹这一问,轻快的心情,立如飞絮打了雨水,直往下坠,他唇际的笑意都似僵住,含糊道“还得有些时日呢” 略抬首勉强绽放了片刻的百合花,立又蔫巴下去了,太后看容华始终对明郎念念不忘,生怕她为情所误、一时糊涂,做出些什么有伤体面、贻笑大方的事来,言语间提点着她,问皇帝道“明郎成亲才多久,小两口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你这时候让他出京办差,炎夏熬人,怕是相思更熬人” 皇帝唇际的笑意如冰将裂,僵笑着道“这是工部侍郎的分内之事,明郎初任工部侍郎,若朕就特殊待他,要惹朝野非议的。” 一旁的皇后看皇帝神色似是有异、笑得勉强,以为陛下是因被母后责问的缘故,在旁浅笑着帮说话道“明郎明事理,知道任其职尽其责,陛下遣他出京办差,是看重他的缘故,明郎定以忠君报国为第一要务,不会过于眷恋小家的。” 太后笑,“朝堂之事,哀家也不多嘴,看着到用午膳的时候了,正好这么多人都在,一起在哀家这里用个午膳,热热闹闹的。” 皇帝原想回去与她一同用膳,却他确实因为“装病”有几日没陪母后了,遂耐着性子在永寿殿坐着,陪母后慢慢用午膳。 太后喜欢寻常人家的亲近热闹,不设尊卑有序的上下宴席,令众人围坐在膳桌前,几名妃子原要主动在旁布菜、侍奉太后、皇帝与皇后用膳,太后笑道“就是寻常人家,哀家这做婆婆的,也不需要你们这样侍奉,都坐下吧,别拘束。” 几名妃子这才谢恩落座,太后瞧着后宫里位分高的妃子都在了,独独缺了冯贵妃,问皇帝道“贵妃自流产后,就一直在披香殿内调养,人也不出来,哀家也有许久没见着她了,她近来身体如何” 皇帝回道“她身体在渐渐好转,精神也好起来了。” 太后叹了一声,想到那夜亲眼所见的已成形的女婴尸体,还是感到心痛,她这般一想,又想到了因贵妃之事避嫌离宫的楚国夫人,道“明郎不在家,你姑母一人在府也是寂寞,明郎媳妇儿回武安侯府,也好陪陪她。” 容华公主闻言在旁瘪瘪嘴,“她才不在武安侯府,她那个哥哥犯了滔天大罪,都快要被问斩了,她此刻怕是正不知躲在哪里哭呢” 太后忆起那日紫微殿殿试所见的温文尔雅的蓝衣士子,惊讶问道“他犯了什么大罪” 容华公主刚要开口,就被皇兄打断道“事涉侮辱太祖皇帝,但朕觉得此事或有隐情,已推迟了他的斩首之期,责令大理寺详查,不可冤屈了忠直臣子。” 太后回想那士子温羡萧疏清举的风度,虽只远远瞧了一面,却有如玉君子之感、如切如琢,实难想象他会糊涂到犯下这样的大罪,此时听皇儿这样说,讶叹道“好好查,不能冤枉了人。” 皇帝道“是”,而一旁静听他们说话的皇后,虽然面色平静,但心中却浮起惊惑。 她知道陛下忌讳后宫干政,平日从不插手朝事,但作为皇后、一国之母,朝堂之事,多少会传到她耳中,尤其侮辱太祖皇帝这样的大罪,犯罪的,还是弟妹的家人,她怎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弟妹是青州小户出身,在京没有家族势力倚仗,如今明郎人不在京城,若是母亲不肯帮弟妹,弟妹会不会来求她、请她向陛下说情,怎么这几天从没有听到弟妹来求见的传报皇后心生疑虑,但此时也不好问,只是含笑陪着母后用膳。 太后有午憩的习惯,午膳结束后,众人主动请退,按地位尊卑,陆续离开永寿殿,帝后在前,二人心中想着同一人,却各有所思,闲说几句话后,辇驾分开。 皇帝本来因妹妹与母后提到明郎,而不得不去正视一些事,以致心情沉郁,像是有什么压在他的心底,令他有些闷闷地喘不过气来,等他冒着烈日,回到清凉的承明殿后,一路往内殿去,望见她卧在屏风前小榻上午憩的沉静背影,心中的闷气,又像是瞬间烟消云散。 一晌贪欢,皇帝想着这四个字,负手静站在垂帘处,眼望着她卧睡在他平日休憩的小榻上,枕着他平日所用的孩儿枕,一颗浮躁不安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有细细密密的欢喜不断向上涌溢,将那些愧疚不安都压到最深处掩埋起来,仿佛从不存在。 皇帝轻声问侍立在旁的云琼,“夫人后来早膳用了多少” 云琼回道“通共就小半碗薏仁粥。” “其他的一点没用” 云琼摇头。 皇帝微微皱眉,“午膳做了什么” 云琼轻道“都是陛下之前交待过的、夫人喜爱的菜式。” “她进得可香” 云琼道“就就吃了几口” 皇帝眉头皱得更深,“可是御膳房做的不合她口味,夫人有没有让你们另做” “没有,夫人没有开口吩咐另做”,云琼静了静道,“夫人从晨起到现在,没有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地雷营养液 月落丶扔了1个地雷 月落丶扔了1个地雷 北斗星的大北斗扔了1个地雷 安九丫扔了1个地雷 夏乙扔了1个地雷 飞红扔了1个地雷 读者“喵呜”,灌溉营养液 5 读者“iu”,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温婉”,灌溉营养液 1 读者“飘飘无所似”,灌溉营养液 2 读者“阿零”,灌溉营养液 1 读者“煦凉”,灌溉营养液 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满足 皇帝听了这话, 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摆手令诸侍皆退,自己又杵站在垂帘处, 凝望了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慢慢走上前去, 在榻边坐下。 她朝榻内侧卧着身体,枕着绿云, 静阖着双眸,羽睫在眼下垂覆着淡淡的青影,轻缈如烟。 皇帝轻轻地将她滑落在眉心处的几丝乌发, 揽至耳后, 指腹轻拂过她脸颊的同时, 见她双眸也睁了开来原来并没有深睡。 皇帝看她起身,像是要下榻朝他行礼,轻按着她肩、令她坐在榻上道“不必起来行礼, 夫人要是困倦, 躺下接着睡就是。” 她垂眼静坐在那里不动, 皇帝道“夫人要是不困, 就同朕用用茶点、说说话。” 他将不远处檀桌上的点心盘端了过来,拿了一块枫茶糕,送至她唇边。 她静了片刻,没有直接就着他的手咬衔住,而是抬手接过,送至唇边咬了一小口, 即垂下了手。 皇帝看她木然地将那一小口枫茶糕嚼咽下,即又一动不动了,问“夫人不想吃这个吗那朕再让人做些其他的点心送来” 皇帝刚要扬声吩咐,终于听她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臣妇不饿。” “怎会不饿”皇帝道,“朕听侍女说,夫人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些什么,这样空腹伤身体的。” 她默了默道“臣妇想到家兄在牢中衣裳单薄、食不果腹,便什么也吃不下。” 皇帝含笑宽慰,“朕让人给他送些衣裳食物,不会叫他在牢中受苦的,夫人不必为此悬心。” 他说着又捡了盘中的一块海棠糕给她,这回她伸手接过,垂着头将这一块海棠糕都慢慢吃完了,皇帝如此喂了几块点心,又端了檀桌上的果盘来,剥了颗岭南荔枝送到她唇边,她也安静地衔吃了。 皇帝乐此不疲,又剥了四五个荔枝喂她吃下,方叫宫女端水进来净手。 宫女们捧着温水、毛巾等物进来,皇帝捉住她的手,一起放入盛着温水的赤金盆中清洗,而后又拿了毛巾,根根纤指地帮她仔细抹擦干净,将毛巾掷回漆盘上。 宫女们捧着巾盆等物垂首退下,皇帝手揽着她腰道“朕一上午都在处理朝事,也有些困倦了,和夫人一起躺躺。” 他把自己素日用惯的那只定窑白瓷孩儿枕给了她用,让人另拿了一只青灰釉的夏用瓷枕来,又吩咐赵东林派人去“知会”下天牢狱卒后,搂着她一起躺下。 皇帝手掌覆在她的鬓颊处,轻抚了会儿,凑近前去,吻了吻她唇道“朕自早膳后离了夫人,就总想着夫人。” 她沉默以对,皇帝又将她搂紧些,令她依伏在他怀中安睡,然而温蘅脸靠在他身前衣裳处,龙袍熏染的香气兜头罩来四处都是,憋闷地她喘不过气来,像是要在这怀抱中,彻底窒息而死。 她干睁着眼,听着殿内金盘上的冰山一点点地融滴化水,脑中好像有许多影像呼啸而过,又好像窒息到意识昏沉,什么也没有想,浑浑噩噩的,没有半分睡意,椒房殿中,皇后也没有半点午憩的心情,外界消息,向来是由她从家里带入宫中侍奉的姑姑素葭向她通传,可楚国夫人兄长温羡一事,素葭却半点没向她提过,于情于理,都甚是可疑。 皇后遣退诸侍,直问素葭此事。 素葭沉默不语,只是朝皇后娘娘跪了下来。 皇后心里已明白了什么,罕见地严词厉色道“你随本宫入宫多年,难道还听本宫母亲差遣本宫手下岂缺能人差使,只是为与你的旧日情分,令你掌凤宫诸事,待你与旁人不同,你却敢一心二主,瞒着本宫行事” 素葭惊惶地连连告罪,皇后暂忍怒气,问“楚国夫人这几日可来找过本宫” 素葭如实回道“前两日来过两次,奴婢奉大长公主之命,都没有通传”,她见皇后娘娘脸色少见地惊怒,忙叩首频频,“娘娘息怒,奴婢以后再不敢了,请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 皇后扶着案角坐下,眼望着地上渐将额头叩得青肿的素葭,冷声道“只为与你素日情分,宽宏你这一回,若再有下次,本宫就遂了你的心意,遣你出宫,送你去侍奉你真正的主子。” 华阳大长公主性情骄悍,皇后娘娘性情淑善,是个奴婢,都知道谁是良主,只是华阳大长公主是素葭旧主,又是皇后娘娘的生母,从前皇后娘娘年少入宫时,行事尚青涩,许多事情,都是大长公主在后做主,她也习惯了皇后娘娘与大长公主一体同心,听候大长公主差遣,忘记了皇后娘娘早已长成,不再是当年的少女,天下母女,离心的又岂只有一二,素葭暗悔此次行事,背后冷汗涔涔,忙叩谢娘娘宽宏恩典。 皇后令她起身,吩咐道“明日早上派人出宫,传楚国夫人入宫与本宫相见。” 素葭恭声道“是”,而后见皇后娘娘倦怠地摆了摆手,垂首退了出去。 殿内,皇后孤身坐着,想着母亲如此行事,拦着弟妹为家人向她求救,若弟弟明郎回来后知晓,怕不是要起风波她因此事发散,追想母亲这些年来的行事,无论如何相劝,都不肯收敛性情半分,不肯抽身朝堂,且总道是为她好,越想越深,只觉额角隐隐作痛,手按在那隐痛处,于广阔深寂的殿宇内,深锁眉头,无声叹息。 承明内殿,皇帝睡了大半个时辰方醒,醒的时候,怀中空空,他颇有失落之感地坐起寻人,见她就坐在不远处的檀桌旁,手取了搭在果盘旁的、那柄镶镂宝石的匕首,双手分握着刀柄刀鞘,极清冽的“铮”地一声,将那柄雪亮的薄刃拔了出来,本就神色清淡的眉眼,被凛凛刀光一照,更显得清寒无比。 皇帝初醒的那点困意,全被眼前所见惊没,他人还僵坐在榻上,但身体已呈离弦之箭之势,像是随时能抢奔过去,开口问,“夫人要做什么” 她闻声看了他一眼,拿出果盘里的一只番石榴,持匕首剖开,手剥了几粒红透晶莹的石榴籽肉,放入口中,垂眼慢慢地抿嚼。 那匕首搁在果盘旁本就是剖切水果用的,皇帝一怔,而后哑然失笑,想自己也是睡糊涂了,他下榻趿鞋上前,传水进来洗净手面后,拿起半只剖开的石榴,道“朕剥给夫人吃。” 他剥得仔细,在白瓷小碟上摞得如红晶晶的小山一般,而后执着一只玉柄镶金小勺,舀了十几粒,送到她口中,看她抿唇轻轻地嚼吃着,唇边渐沾了点儿石榴汁液,衬得红唇越发鲜嫩娇润。 皇帝瞧得很想凑近尝一尝,绷着没动,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她却轻声道“不想吃了。” 皇帝问“这只味道不好吗重剖一个尝尝” 她道“吃多了,晚膳就吃不下了。” 皇帝转将这勺石榴籽肉,送入自己口中,口中酸酸甜甜地嚼,眼睛盯看着她的唇,心思也似酸酸甜甜。 他绷了一阵儿,还是没绷住,口中石榴籽肉刚嚼咽完,他就忍不住将她搂在自己怀中,尝了会儿另一种酸甜可口的滋味,摩挲着她的柔颊问“晚膳要吃什么” 她道“陛下做主就是。” 皇帝报说了几个菜名,她都没有异议,皇帝搂住了她就不想撒手,终于知道“如胶似漆”是何意思,如此黏黏糊糊,“厮混”到晚间用膳。 膳中,皇帝看她晚膳用得正常,不再如早午时饿着自己,心中满意,膳后又携她在后殿纳凉饮酒,殿外广庭,放置茉莉、素馨、朱瑾、玉桂等夏时花草约数百盆,大型风轮遥吹着花香入室,混着殿内冰山的凉气,清芬满殿。 好夜良辰,皇帝让人取了“绿绮”来,请她弹上一曲,他知道她擅抚琴,之前她住在南薰馆时,有天夜里,他人到了馆外竹林里,听到馆内传出的幽雅琴声,驻足在竹林里听完了一曲,最终却没进去,只因她当时弹的是长相思,思念谁,他自然是清楚的,他满腹热切与她相见的心思,都被那一曲长相思给弹没了,想想明郎,想想她,就如没有来过般转身离去。 如今木已成舟,那些纠结都不必了,明郎现下,也不在京中,这只是他们的“秘密”,纵是明郎回来,这“秘密”也会长长久久下去,只要明郎什么也不知道,他与他,就还是君臣兄弟,而他与她,也可如胶似漆,真是两全。 宫女捧了古琴“绿绮”来,意满志得的皇帝抬手拂过琴弦,清音悠漾开去,正如他心中满足畅快,他揽着她腰道“请夫人弹上一曲,为此佳夜助兴怡情。” 她问“陛下要听什么” 皇帝笑着端起酒盏,“夫人捡拿手的来。” 他话说完没多久,就听耳边响起了熟悉的长相思,凉凉的酒水登时呛在喉中,清咳着道“还是换一首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皇美滋滋地金屋藏娇中,然而他不知道,好日子没有多久了,他很快就要开始咬小手绢了 感谢地雷营养液 dio家的小面包扔了1个地雷 22362337扔了1个地雷 扔了1个地雷 读者“”,灌溉营养液 29 读者“钦达”,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煦凉”,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梨雨”,灌溉营养液 3 读者“yoa要开心呀”,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阿零”,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回锅肉”,灌溉营养液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缱绻 温蘅手下琴音一顿, 静了静, 另弹了一曲《流水》, 她弹着弹着, 紧揽着她腰的手松开,圣上站起身来,不知要往哪里去。 她也懒得抬眼去看,自垂目抚琴, 耳听着圣上走远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圣上人又回来了,从殿外抱了盆茉莉花进来,又让宫女去取针线来。 温蘅眼角余光瞥见, 圣上两只手抖抖索索地穿了针线,开始掐盆中新开的茉莉花。 皇帝小的时候, 茉莉开放时节,常见母后针穿茉莉花, 做茉莉花球等,给嘉仪戴着玩。他当时在旁看着, 觉得做起来很简单, 现在也还记得制作步骤, 遂想试着给她做个戴着玩儿, 完全忘记早上他连亵衣细带都不会系的“手残”之事。 一盆茉莉花都让他糟蹋尽了,针穿出来的茉莉花球, 却是歪歪扭扭,一曲《流水》也已弹至尾声, 温蘅看了眼那盆秃噜了的茉莉花枝,移开目光,另起一曲《佩兰》,随心静静弹着。 也只有在悠扬的古琴声中,她才能暂时忘却一些事,获得片刻的安宁。 那厢,皇帝瞧着自制的茉莉花球,再看看身前清滟无暇的女子,实在做不出把这歪歪扭扭、奇奇怪怪的东西,往她身上招呼的举动。 他让人又抱了盆开得洁白芳香的茉莉花进来,有了上一次的失败经验,这回慢慢慢慢地针穿,终于比上次好了一些,勉勉强强穿了一串茉莉花球,戴在她的手腕处,又摘了几朵清雅宜人的茉莉花,簪在她的鬓边。 轻盈雅淡的素洁香花,拢在雪白莹泽的手腕处,愈衬得肌肤皓如凝脂,皇帝忍不住执起她的手,送至唇边一吻,道:“夫人送朕的碧玺珠串,朕一直好好收着呢。” 温蘅听到“送”这个字,也没有什么反应,在被圣上揽着把盏共饮、耳鬓厮磨,也没什么反应,只在被打横抱起,穿拂过雕梁画栋间的重重纱幔,被放在锦绣铺陈的龙榻之上,望着那乌沉沉的人影压下来时,侧过头道:“……臣妇不舒服……” 皇帝知道他昨夜是纵情地有些荒唐,也不勉强,吻着她的指尖道:“那夫人同朕说说话,朕喜欢听夫人说话。” 温蘅问:“陛下想听什么?” 皇帝想了想问:“夫人在书铺第一次见到朕时,以为朕是个怎样的人?” 温蘅道:“……好人。” 皇帝又问:“后来知道朕是大梁皇帝呢?” 温蘅道:“……清明天子。” 皇帝眸中带笑地看她,“那现在呢?” 温蘅默而不语,皇帝替她说:“趁火打劫的小贼一只。” 他叹了一声,“朕初见夫人,以为夫人是未嫁的女子,是有人故意安排到朕身边,如若真是如此,那倒好了。” 温蘅想起那日圣上突然要握住她手、为她擦药的“唐突”举动,沉默不言。 皇帝继续道:“后来,朕知道夫人是明郎的妻子,明郎,是朕的异姓兄弟,朕不愿对不住他,与他反目,多少次都想罢手,可是……”他微低首,锦帐中眸光幽亮地深深望她,“……朕为夫人,寸心如狂。” 烛光流滟,绮帐春浓,皇帝手顺着她的肩臂抚下,令她与他十指相扣,紧密宛若一人,俯身深深吻她,第二日天明,承明殿宫女待圣上与夫人晨起,往龙榻处收拾被褥,见洁白清郁的茉莉花瓣,揉散在如浪的被衾里外,如纷逐流水的落花,零零散散,落了满床。 椒房殿中,早已习惯独自入睡与苏醒的皇后,卯初即醒,而后睁眼至天明,下榻梳洗后用了早膳,往永寿殿问母后安,再受众妃嫔问安后,处理了要紧宫事,在殿内窗下倚坐着,一边闲闲剪插花枝,一边等着弟妹来。 然而,派出去宣召楚国夫人入宫的女官令姝,一大早就离了紫宸宫,一直拖到午后才回来,却也没将楚国夫人带来,面对皇后娘娘的疑问,恭声回道:“楚国夫人无法来见娘娘。” 皇后惊讶问道:“什么叫无法来见本宫?出什么事了吗?!” 令姝细将事情道来:“回娘娘,奴婢今晨奉命宣召楚国夫人入宫,原先往武安侯府去,但侯府人说,楚国夫人二十余日前离开紫宸宫,就没有回武安侯府,一直住在青莲巷温大人宅中,奴婢再往青莲巷温宅去,宅内的仆从说,两天前、温大人即将要被斩首的前一夜,楚国夫人携两名侍鬟离开了温宅,直到第二日天亮都没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宅众仆刚为得知圣上宽限温大人一案时日而感庆幸,又开始悬心小姐安危、正要出去寻找时,楚国夫人身边的一名侍鬟回来报说,夫人也已经知道了圣上宽限温大人一案时日之事,为保佑温大人平安无事,在佛祖面前发愿,愿以己身为供,一直斋戒守诚到温大人被平安释放,人就在京郊翠山的大佛寺内,让温宅众仆不必担心。 奴婢知道这事后,立往京郊翠山大佛寺赶,但到了楚国夫人斋戒的静室前,侍鬟说楚国夫人为救兄长,诚心发愿,在温大人被平安释放前,不见外人,如违此誓,祈愿或毁,她们也每日只将斋菜放在夫人静室门前,已有两日未与夫人见面。奴婢人在静室前,高声宣读了娘娘的旨意,一张小笺从静室门缝处递了出来,上写着楚国夫人的告罪之语,请皇后娘娘您谅解。” 令姝将那张小笺呈予皇后娘娘,之前楚国夫人住在紫宸宫内时,皇后无事时与她泼墨书画,见过她的字,此时接过那张小笺一看,见笔迹确实有几分相似,于是也不多想。 她听了女官令姝的这番解释,叹怜弟妹一片爱重家人之心,也不怪她拒召,她原先传弟妹入宫,是想同弟妹解释解释之前她来求见、她却避而不见的事情,自然不能同弟妹说是母亲在中作梗,得寻说个其他理由,但弟妹既然暂时无法入宫,此事也就罢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谓斋戒发愿一事,自然是皇帝在后安排,他原先想留她在宫“藏娇”几日,但这几日里,他单方面地如胶似漆下来,实在是眷恋不舍,不想把她放出宫去,就这般一日日地拖了有十几天。 这十几天里,温羡继续受着“无妄之灾”,困在阴暗潮湿的天牢之中,而皇帝却如在过“神仙日子”,每日里问问母后安、处理完朝事之后,便在清凉怡人的承明后殿,与她厮混情好。 白天,他与她一同写字作画、抚琴赏花,夜里,他与她观星望月、缱绻欢好,十几日下来,愈感情浓,恨不能一步也不分离,这一日,皇帝在承明前殿御书房接见完朝臣,将最后一本批阅好的奏折掷回御案,简直如少年郎般弹坐起身,迫切地往承明后殿走去。 然而,他人到了后殿,却见她背身坐在一道紫水晶珠帘后,身影很是愁寞萧索的样子。 两边宫女手挽珠帘,皇帝走上前,挨着她坐下,觑着她脸色,柔声问道:“怎么了?” 她只是低着头、手绕着玉佩流苏不说话。 皇帝又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朕让郑轩来给你把把脉……” 她抬头,神色不是这些时日的温顺,眉眼间隐有几分冰雪之意,“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臣妇兄长的案子,还没有水落石出吗?” 温羡一案的真相,其实已经查出,诬陷他的,是他在翰林院的一位低阶同僚王士谦,人在几天前已被大理寺拿住拷问,王士谦将此事完全归揽在他一人身上,道与旁人无关,人早被羁押下狱,只是皇帝想留她在承明殿多住些时日,暂还压着此事,没有对外公开而已。 对望着女子清凌凌的目光,皇帝生出心虚之感,但面上仍是如常宽慰道:“此事干系重大,得好好查,不能冤枉了夫人的兄长,也不能错杀了他人,夫人再等几日,不急。” 她静静地望了他一阵儿,倒没再说什么,只是到了用膳时候,又只吃上寥寥几口,皇帝看她郁结冷淡的样子,左右为难,放她走吧,他自然舍不得,不放她走吧,他真怕她给闹绝食,那日他午睡醒来见她眉目清冽地拔出匕首,是真真切切地被吓了一跳,南薰馆那一夜的决绝一撞,真在皇帝心里留下了阴影,他知道,被逼急了,有些事,她做得出。 皇帝正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时,偏生赵东林这东西又打帘进来了,躬着身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帝正不耐烦,斥道:“有话就说!” 赵东林眸光从楚国夫人身上一掠而过,恭声朝圣上道:“陛下,武安侯快回京了,应就在这两日抵达……” 皇帝一惊,“……怎么会这么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据消息,武安侯是在其他官员前面,先行赶回来的”,赵东林微一顿,继续解释道,“常理来说,返程得要二十几日,但陛下您赐给武安侯的大宛宝马,可日行百里,乃是不世出的良驹,武安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是故缩短了八|九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离宫 皇帝听了这话, 有些后悔送的马太好, 再去看她神色, 见她原本静若幽潭的眸子, 瞬间泛起了重重涟漪,其中跃动中着的星光,时明时暗,他也看不出是什么, 但就是瞧着十分扎眼。 赵东林将消息禀报完毕,及时退出,紫晶帘内,皇帝看她整个人坐得挺直, 手指紧紧缠绕着玉佩流苏,被勒红了也不自知, 像是没有痛的感觉,呼吸也略略急促了些许, 一动不动地怔望着虚空,眸光复杂。 皇帝伸手去揽她腰, 她立如大梦初醒, 下意识避了开去——这是这十几日来的头一次。 皇帝眼神一暗, 手追了过去, 硬揽住她腰,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手抚着她的鬓发,低沉着嗓音道:“木已成舟, 夫人可不要忘了与朕之间的约定……” 她轻轻颤抖着身体,眸中的星彩也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无声地低垂着头,皇帝握住她的手,将缠绕在她指间的玉佩流苏,小心翼翼地解了下来,轻吹了吹她通红的手指,又柔和了语气,“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夫人且先将心,放到朕这里来。” 之后,他如常待她温柔小意,可她却总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到了晚间上榻,皇帝一如往常夜里,去抱她吻她,她僵着身体不动,在他熟练地解扯开她的寝衣系带时,这十几日以来第一次推拒着闪躲,“不,陛下……” 皇帝自见到她听到明郎归来后的那般反应,心里头就潜藏着幽火,憋堵地难受,此时见她这样,如簇簇心火被引燃,他也不知是何情绪在作祟,只知想抱她占她,让她此刻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皇帝亲吻愈烈,堵住了她的樱唇,令她说不出会让他心闷气堵的拒绝之语,一手控住她柔弱的双臂,一手肆意解衣内探,正是情热之时,忽然间像触到什么缠绷的布条,抬眼看去,登时怔在那里。 女子被剥得衣裙大敞,雪白的身子仰陈在锦褥之上,轻轻地战栗着,唇齿紧咬,晕黄烛光下,晶莹剔透的泪水,如珍珠滑下脸颊。 皇帝忙松了手,帮她把衣裳拢好,结结巴巴道:“……朕不知道夫人月事来了……朕不好……夫人……朕不好,朕错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他越是道歉,女子流泪越多,止不住般簌簌顺颊滚落,像是把积攒多时的泪水,一下子都哭了出来,吞气咽声,人也随着流泪越颤越厉害,最后背过身去,埋首在锦褥中饮泣颤抖。 皇帝看她双肩颤如风中花枝,想揽她在怀抚慰,可手伸到她肩衣前,却又不敢触碰,听着她饮泣吞声,想伸手帮她擦擦眼泪,可抬手至她眼前,却同样落不下去,白白生了两只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叹了一声,坐在她身旁,无声地望着她轻颤的背影,等她啜泣声渐低、双肩也不再颤得那样厉害,情绪像是平复了不少,再次告罪道:“是朕不好……是朕不好……朕向夫人赔罪……” 女子仍是背着身,对他这九五至尊的“告罪之语”,没有一丝反应,皇帝试探着轻握住她双肩,令她转看过来,见她满面泪痕,一双眼哭得通红,眸光像是冷若冰霜,又像是燃着幽火,自他面上一掠,即要再次背过身去。 皇帝忙捞住她手,紧贴到自己面上,“好啦,朕错了,要不夫人打下朕出出气……” 她却垂着眼帘,抽出了自己的手,仍是背过身去,对着榻内,一动不动。 皇帝无奈,轻展了丝棉薄被,盖在她身上,而后自己也在她身边躺下,手揽住她腰,贴靠上前。 “……夫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埋首在她颈间,轻轻地唤。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人理他。 皇帝沉默许久,于幽茫寂夜中,又一声叹,“……夫人……” 这回有人理他了,平淡简短的六个字,是饮泣后的沙哑声,“臣妇该回家了。” 此次,换皇帝不说话了。 但沉默归沉默,事情厉害还是清楚,皇帝揽她在怀,几乎一夜未眠,第二日天未亮时即晨起,吩咐备下秘送楚国夫人离宫的马车。 他看她坐在镜台前,不要宫女伺候,也不佩戴他这些时日赠她的金玉珠宝,只簪了那夜来时所簪的数根清简簪钗,身上亦穿着那夜来时的素色裙裳。 皇帝让人把他这些时日赠她的金玉珠宝、绫罗绮衣等都打包收拾好,给楚国夫人带回去,她却直接拒绝,静静地望着他道:“臣妇家境一般,置办不了这些,若是明郎问起这些珍宝的来历,臣妇该怎么说呢?” 皇帝被她噎住,看着她朝他微微一福,而后戴上鸦青色帷帽,向着殿外尚黑的苍茫天色走去。 一盏晕黄的灯笼引领在前,皇帝站在廊下,看她随着那灯身影渐远,渐要融入苍茫天色里,再也瞧不见,骤然心头一空,忍不住大步向前,也跟着奔了过去,“朕送送夫人……” 这一送再送,他人也跟着上了马车,一路出了紫宸宫,马车驶至京郊翠山下时,天刚蒙蒙亮,薄明的天色像拢着茫茫雾气,似暗未暗,似明未明,一切都好像是不确定的,正如皇帝的心,也似无着落地悬在半空,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只知道,一路都紧握着她的手,她并没有挣开,只是沉默地阖眼静坐,在马车驶停的那一刻,立即睁开眼来。 皇帝先她一步下马车,站在车边,要扶她下来,但她并没有将手搭在他的手上,只道一声“臣妇受不起”,自己扶着车厢沿,慢慢地走了下来。 另一辆青布马车,已在一旁等着了,滞在大佛寺多日的两名侍女,皆静侍在旁,等着自家主子上车。 皇帝看她就这样朝着那辆马车走去,也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直接扶着侍女的手,上了马车。 青色车帘落了下来,将素色的纤影隐在其中,隔绝了他追逐的目光,坐在车前的侍女,扬起马鞭将要落下的一瞬,皇帝突然疾步上前,手揭了那窗帘。 车内,她静静地侧眼看来,皇帝心潮激涌下做出这动作后,也是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面对她平淡看来的目光,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怔怔望了她片刻道:“……夫人的眼睛有些肿,得用冰毛巾敷一敷……” 她道:“无妨,若是明郎问起,臣妇就说,是为哥哥蒙冤受苦一事,镇日流泪的缘故。” 皇帝本意不是这个,可听她这样回话,也是无话可说,他无言,她却有话要对他说,眸静无波地望着他道:“天亮了,陛下该回宫了,您是天子,前朝后宫,都在等着您呢。” 她抬起手,将他攥在手里的窗帘抽出,微一颔首,淡声道:“臣妇告退。” 素手松开的一瞬,被放下的窗帘,晃荡着铺满了车窗,将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扬鞭声响,车轮粼粼向前,皇帝在后望着马车远去,一个人僵站在原地许久,直到那绝尘而去的青布马车一拐,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才慢慢地回到了来时的宫车上。 他一个人坐在华美的车厢中,心里头比起来时无着无落,更多了几分闷闷涩涩的感觉,人坐在舒适的锦垫上,却是浑身不自在,似是想要长吁短叹,可又没有什么好长吁短叹的,似是没有什么值得吁叹的,可是心却又那般涩重闷堵,不知道为何如此,更不知道该如何排遣这难受莫名的情绪。 宫车向来路驶回,皇帝心神不定地在车内坐了一阵儿,手抚向她方才坐着的位置,这回,没有柔荑给他抚牵,手触伸过去,只是空落落一片,什么也握不到手里。 皇帝正要收回手,指尖却忽然触到一根乌发,他拈起那根细软漆亮的长发,两边食指绕看着,想着这些日子以来,每日晨起为她梳发的场景,心里那些憋堵莫名的情绪,也就好像随之平复了下来。 但很快,长发缠绕到了尽头,皇帝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被长发绕到一起的手指,忽然惊觉自己在做什么,简直像小孩子似的莫名其妙,他忙把乌漆的长发解开,手指很快得到了自由,但心,却像是没了寄托,沉沉地坠了下去,没有尽头。 被囚天牢十余日,再见天光,只觉刺眼,温羡手遮在眼前走出天牢,隐隐约约似从指缝中看到一名女子迎上前来,忙不顾刺目的阳光,放下手,快步走上前去,“阿蘅!!!” 劫后余生,温羡再见温蘅,心情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激动复杂,他紧紧攥握着妹妹的手,深深凝望着她,认真到似要以眸光为笔,细细描画,将她永远刻在心底。 温蘅亦是如此,她不住地上下打量哥哥,见他无辜受苦了这些时日,憔悴许多,人也瘦了,忍不住眼圈儿泛红。 温羡忙道:“不哭,哥哥这不是好好的吗?” 温蘅听话点头,手拭泪意,不知内情的温羡,见妹妹如此,极力安慰她道:“哥哥说过,不会有事的,圣上英明,哥哥这不是冤名得洗、无罪释放了吗……” 正说着,他见妹妹拭泪的手一顿,一边抬起指腹帮她擦眼泪,一边继续软语宽慰道:“好了,不哭了,没事了,我们阿蘅笑一个好不好……” 阿蘅唇际微扯了扯,最后凝成一点淡淡的笑意,抬起头来,在阳光下含泪笑望着他道:“哥哥,我们回家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归来 沐浴用水早让宅内仆从烧好了,温蘅在哥哥沐浴更衣的间隙,将饭菜备好,等哥哥更衣出来,挟着浴后的清新之气走上前来,拉着他的手在桌边坐下,不停地为他夹菜。 温羡方才已听知秋等说,阿蘅这段时间,一直在京郊翠山大佛寺为他祈福,他看阿蘅也形容清减了些,眉眼倦沉,与他说话时强颜欢笑,定是这些时日为他担心坏了,瞧在眼里甚是心疼,止住她的动作道:“别光顾着为哥哥夹菜了,一起用。” 阿蘅说“好”,在兄妹二人一道用膳的间隙,问他道:“……哥哥在天牢里……” 温羡道:“没吃什么苦,牢里的狱卒,也就是你来牢里看我那次、给你开门的那一位,他待哥哥很好,私下给哥哥洁净衣物换穿,饮食方面也并不苛待哥哥,三餐都是足量的干净吃食,哥哥想,是不是季学士给他打过招呼,请他对哥哥照顾些,等回翰林院,问问季学士……” 阿蘅默了默道:“……想来定是如此的,哥哥也不必问季学士,那狱卒没有直说是季学士嘱托,定是季学士不想让他泄露、是施恩不求报的意思,季学士既不想让哥哥知道,哥哥也不必去问此事,我们在心里记住季学士的帮忙,日后不忘报答就是了……” 温羡笑,“妹妹说的有理”,他夹了一筷阿蘅素日爱吃的酸辣烩鸡放到她碗中,“快多吃一些,明郎应该快回来了,若见到你瘦了,会心疼的。” 阿蘅听了他的话,缓缓夹起那筷酸辣烩鸡放入口中,无声地慢慢嚼着嚼着,眼圈儿渐渐红了。 温羡愣住,“……怎么了,阿蘅?” 阿蘅红着眼低头,“……辣……呛着了……” 温羡忙倒了杯凉茶,送到她唇边,阿蘅就着他的手喝凉茶,垂着眼没喝两口,一滴泪,却溅入了茶水中。 温羡怔怔地望着垂眼落泪的妹妹,“……阿蘅……” 他这一声轻唤,却将她的眼泪惹得更凶了,她扑入他的怀中,掩面低泣,温羡手揽着她轻颤着的肩,心也跟着颤疼,阿蘅这些时日,为了他的安危,定是食不知味、夜不能眠,内心忧惶煎熬,不知受了多少苦楚…… 温羡轻拍着她的背,任她在他怀中哭泣,让她把所有的害怕不安,全都哭出来,就像小的时候那样,阿蘅被什么吓着了,就这般扑到他怀里,小手揪着他身前的衣裳,嘤嘤哭泣。 小的时候,他会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他会说,“不要怕,万事有哥哥在呢”,可是现在,阿蘅人在他怀中低泣,他却说不出这句话了,阿蘅她,是因为为他担惊受怕才会如此,而他现在的能力,也不足以保护她……他护得了琴川温家的小女孩,护不住如今大梁京城的武安侯夫人…… 温羡眸色渐暗,轻抚着怀中女子的纤背,待她泣声渐止,抬起盈盈水眸看他,将她面上微乱的发丝拂至耳后,因为心中愧疚羞惭,一句话也说不出,倒是阿蘅先轻轻说了一句,“哥哥刚沐浴换上的新衣,教我给哭脏了……” 温羡按下暗沉心绪,轻轻笑道:“这有什么?!” 他让知秋打了温水来,亲手挤了湿热的毛巾,帮妹妹把脸上泪痕一点点轻拭干净,边拭边柔声道:“明郎应该还有十几天就能回来了,在他回来之前,都不许哭了,不然到时候肿着两只眼睛迎接你的丈夫,可不好看……” 阿蘅不说话,只是接下来一整日里,几与他形影不离。 劫后重生的庆幸感,令许多从前寻常之事,如今做来,都备感珍惜,晚膳之后,阿蘅依在他身边,与他一同静看庭中流萤飞舞,看着看着,轻轻地道:“哥哥,我想家了,想父亲,想琴川……” ……阿蘅年长之后,再未在他面前,像方才那样,无法控制地流泪……温羡忍不住想,如果阿蘅没有嫁来京城,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之泪,如今他是躲过了一劫,可阿蘅此后这一生,还是要奉华阳大长公主为婆母,随时随地生活在华阳大长公主的阴影下,也随时随地,可能出事…… ……他人微官低,若华阳大长公主真使出什么阴毒手段,不只是他,就是明郎,也未必能护得住阿蘅,譬如春风满月楼那一夜,若不是有那背后神秘人的帮忙,阿蘅或已羞惭自尽,阿蘅身死,愧悔的他也不会独活,远在琴川的父亲,如此失去一儿一女,他们温家,就算毁了……他千里迢迢地将阿蘅送嫁至京城,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如果,如果一直留在青州琴川,纵是他终生不表陈心意,与阿蘅做一对不婚不嫁的兄妹,一世长相守,每天清晨,他摘上带露的鲜花,去换下她窗下花觚里的过夜花枝,与正在镜前梳妆的她,隔窗相视一笑,到了夜里,兄妹二人在庭中品茶吟诗,明月清风下,她坐在秋千上,他轻轻地推,等她困倦,他送她回房,驻足门前祝她好梦…… ……他也不想做什么高官、求什么厚禄,与父亲一般授书讲学,与她携手小城岁月,春夏时,折桃花,摘枇杷,秋冬时,赏红叶,堆雪人,一生一世,这样的岁月安宁,不是很好吗?………… 不断上涌的絮软心绪,如织成了一个美好的梦境,令温羡将从前藏在心底的那句话,情不自禁地轻轻问出口,“……如果……如果阿蘅你没有遇到明郎,会愿意和哥哥……还有父亲,一直在琴川吗?” 阿蘅依着他点头,温羡心生暖意,但这暖意也只在心中停留一瞬,便淡淡散开,有时,他总是太过清醒,连骗自己片刻也不能……温羡低声叹道:“……这世上从没有如果,哥哥的阿蘅,遇见了明郎,遇见了托付终身的心上人……” 阿蘅闻言沉默片刻,低低道:“我宁愿没有遇见明郎……” 温羡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知妹妹这话到底是何意思,他惊诧看去,可妹妹却不说了,只是在夏夜清凉的月光下,紧紧地依偎着他。 温羡不会怀疑妹妹对明郎的深深爱意,他想,阿蘅聪慧,是不是也猜到他此次“无妄之灾”的缘由,是不是她平日里在武安侯府,受华阳大长公主明里暗里的“磋磨”受够了,已快忍到极限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月色下,温羡紧搂着妹妹,为了她,一颗心百般浮沉,紫宸宫中,也有一人,同样为了温蘅,夜不能寐,辗转难眠。 皇帝自早上回宫,心里就空落落的,之前他在御书房处理完朝事,就可以回承明后殿见她,每次都是雀跃地起身回去,可是今日,却没这心情。 因知后殿也无他想见的人,皇帝处理完朝事,在御书房枯坐了好一阵儿,而后才步伐迟缓地走回去了,等回去用膳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要为她夹菜,总要举箸夹起时,才意识到她已不在他身旁,而后心情低郁地将菜送入自己口中,美味的御馔,吃起来却如嚼蜡一般。 御殿煊赫壮丽,雕梁画栋,锦幔檀屏,可自她走后,皇帝置身其中,眸光终日如飞絮游移不定,如在到处寻找她的影子,倚坐窗下看书,卧在小榻午憩,罗裙扫拂镜地,素手轻拨琴弦……好像她到处都在,可是御殿空寂,并没有她的清影,而没有她在,这窗几香案、琴棋书画,就都只是沉沉的死物。 皇帝的心,就像是被人生生剜空了一块,一整天里,浑身都不得劲儿,等到了晚间上榻,亦是孤枕难眠,之前手一揽,便是温香软玉在怀,可是现在,身边空空,手揽过去,什么也没有。 皇帝在御榻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折腾出了点睡意来,眼皮倦沉、昏昏将睡之时,迷迷恍恍中,仿佛就见她侧卧在他的身边,幽茫的绮帐烛光下,雪肤墨发,美人如玉,一双澄澈的秋水双眸,静静地望着他。 “……夫人……” 皇帝轻声呢喃,如怕击碎梦境的小心低唤,似绕系了无数相思情丝,他缓缓伸出手去,欲抚摩她眉眼,然却抚了个空,皇帝嚯然惊醒,见身边衾枕冰冷无人,一颗心更是空洞无际,如置身茫茫荒野,有冷风不断呼啸穿过。 他猛地掀被坐起身来,扬声唤道:“赵东林!!” 圣上这一日的反常,赵东林都看在眼里,圣上这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的动静,赵东林人在隔扇之外,也听得清楚,他闻唤忙趋步入内,暗思圣上可是离不开楚国夫人、要传楚国夫人回宫,可是预计武安侯明日就能抵京,圣上若在此时将楚国夫人传回宫中,这段风月秘事就很有可能藏不住,圣上他难道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迎楚国夫人入宫?!难道真就决意半点不顾惜与武安侯的多年情谊?!! 赵东林忐忑着一颗心,趋近榻前,恭声问:“陛下有何吩咐?” “传旨”,圣上疾声说了这两个字,却又顿住了,人盘坐在御榻上,身影在殿内幽茫的灯火中,沉寂如山,凝眉沉默许久,最后道:“晋原七品翰林院编修温羡,为从五品侍讲学士。” 武安侯沈湛,赶在下属官员的行程前,先行一步往京城赶,自然是因思念妻子、归心似箭的缘故。 但他在返京途中,离京城越近,听到的消息越多,先是有冯贵妃流产,楚国夫人沾染了谋害贵妃及其腹中龙裔的嫌疑,沈湛听得心惊,好在圣上英明,还阿蘅以清白,他心中感念天恩的同时,担心妻子因此事受了惊吓,更是快马加鞭。 如此没多久,慕安兄侮辱天家、将被问斩的消息又传来,沈湛心急如焚,急赶了两日路,又听到了圣上宽限慕安兄斩期、严令大理寺详查一事,在抵达京郊时,终于听人在议论慕安兄冤情得洗、平安出狱,方将一路悬着的心放回腹中,松了口气。 一想到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阿蘅先是惹上了谋害贵妃龙裔的嫌疑,后又要为慕安兄的冤案日夜焦心,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沈湛自然恨不得即刻见到妻子,将她揽在怀中好生抚慰,但他身为人臣,回京第一件事,是先要面圣述职,只能暂把相思压在心底,先往紫宸宫承明殿觐见天子。 其时将近日暮,皇帝正半歪在殿内窗下看书——也不过是一目十行地走神罢了,皇帝一整日都神思不属,反反复复想着两个人,一为温蘅,一为明郎。 沈湛得传入殿,要向大梁天子行叩拜礼,刚微屈膝,圣上已放下了手中书道:“……不必多礼……” 沈湛虽在心中视陛下为异性兄弟,但一直严遵君臣之礼、未有逾越,他仍是认真叩行了大礼,方谢恩起身,向陛下详讲一路探查的水利之事。 圣上始终微垂着眼,人倚着香色靠枕,手搭在窗榻处的黑漆小几上,一动不动,在听他讲了一阵后,缓声道:“……你一路劳顿,还是先回去休息,这些改日再说,你之前呈递的水利折子,也已讲得够详尽了……” 沈湛道“是”,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侍立在旁的赵东林看得眉心一跳,好在武安侯只是双手呈递上那把乌金匕首,恭恭敬敬道:“微臣此次出京,路经武威城时,得知当年名动天下的冶兵大师徐焱,隐居在城中。微臣想起幼时曾说,要为陛下讨一件徐先生亲手打造的兵器,遂前往拜访,请先生打造了这把匕首,献与陛下。” 一直微垂着眼的皇帝,终于抬起头来,他望着身前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唇微颤了颤,“……明郎……那只是儿时戏言罢了……” “非是戏言,是微臣对陛下的承诺,陛下待微臣天恩浩荡,微臣无以为报,唯有赤胆忠心,有诺必践。” 皇帝坐直身体,手接过那把匕首拔开,见其通体乌黑,刃光如雪,上饰云雷纹古朴磅礴,刀柄处篆刻着四个小字——其利断金。 皇帝指腹拂过那四个篆字,嗓子也跟着有些发酸,“……多谢你……朕……很喜欢……” 沈湛急着去见身在紫宸宫的妻姐,此间事了,朝圣上一揖道:“微臣想向陛下请个恩典。” 皇帝知道他大抵要说什么,轻道:“……你说……” 沈湛道:“微臣想在宫中多留会儿,和姐姐说说话后,带内子回家。” 匕首虽是寒铁打造,但因是沈湛贴身携带,上还留有余温,皇帝手握着匕首,竟隐隐感觉烫手,他不看明郎,只将目光落在匕首上,道:“……好,你去……” 沈湛谢恩告退,先往皇后娘娘所居的椒房殿,与姐姐相见,得知阿蘅原来早因贵妃一事、避嫌离宫。 他与姐姐也有多时未见,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后,皇后看出弟弟心不在焉,笑道:“好啦,姐姐不拘着你,快去见你的阿蘅。” 沈湛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与阿蘅即将重逢的欣喜,初降的夜幕下,他脚步轻快地离了紫宸宫,驰马回到京城。 慕安兄昨日刚被释放出来,爱重兄长的阿蘅,定在慕安兄府上,依他本心,自然是想先去青莲巷与阿蘅相见,但母亲的性情,他是了解的,若不先回府向她请安,而是先去见阿蘅,母亲知道后,怕是要发作的,若到时将这闲气算在阿蘅身上,又要无端生事。 于是,沈湛人先回了武安侯府,陪着母亲用了晚膳,膳后,母亲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沈湛耐着性子陪着,等母亲回房歇下,方在夜色中骑马出府,快马加鞭,直往青莲巷去。 因心系着爱人,扬鞭策马时扑在面上的夏夜凉风,亦如柔煦春风,风中好似还有桃花芳香,像是他去年在青州时,忙碌数个昼夜处理完公务,骑着“紫夜”,赶往琴川见她,开得灼艳的桃林宛如云霞,林中有女子姓温名蘅,是他心之所向,爱慕难舍。和煦的春风中,他飞快纵马、高声唤她,她抱着满怀的粉红花枝,转看过来,人面桃花,倾国倾城。 到达青莲巷温宅时,已近戌正,沈湛想,阿蘅或已睡了,前些时日,阿蘅为慕安兄的事,定是寝食难安,如今慕安兄无事,阿蘅也可安睡无忧了。 他未让人通传,也未先去见慕安兄,而是在林伯的引领下,来到了她的房间前。 静室灯光黯淡,沈湛心道,若是阿蘅已睡下了,那他也不要为顾一己情思、打扰她的安睡,悄悄进去、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躺下,等她明早醒来,一睁眼即看到他,这样一份惊喜,不也很有意思吗…… 他如是想着,轻轻地推开房门,向里走去,手撩开水晶珠帘,见阿蘅并未睡下,而是孤身坐在镜台前,披散着如瀑长发,执着玉梳的手垂在膝处,一动不动,像是在长久出神。 “阿蘅!!” 沈湛热切地唤她,妻子身子一定,却不回头。 沈湛急切地走上前去,手拢住她的肩,“阿蘅,我回来了!!” 她却仍是低着头不语,对此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不抬头看他一眼。 沈湛满腔欢喜,慢慢如冰凝住,晕黄黯淡的烛光下,他低下身子,半蹲在她身前,仰面凝望着他日思夜想的面容,轻轻地道:“我回来了,阿蘅……” 他急切而又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紧盯着她低垂的双眸,轻声问道:“……你不想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沈湛: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狗皇:岂曰无衣,与……与子同袍………… 感谢地雷营养液!! 微雨扔了1个地雷 安九丫扔了1个手榴弹 蓁蓁是小菜鸡扔了1个地雷 读者“栖见啊”,灌溉营养液+53 读者“蓁蓁是小菜鸡”,灌溉营养液+1 读者“煦凉”,灌溉营养液+1 读者“橄榄”,灌溉营养液+1 读者“莓治”,灌溉营养液+7 读者“”,灌溉营养液+5 读者“阿零”,灌溉营养液+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明珠 妻子仍是低首不语,握着玉梳的手,紧紧攥着。 沈湛设想过许多与妻子团圆的场景,可没有一种,是像眼前这样,他心慌地将妻子的手攥得更紧,“……阿蘅,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气我离开得太久……气我在你最无助、最需要我的时候,都不在你身边……” “……对不起……对不起,阿蘅……”沈湛连连恳切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可以想象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妻子因为贵妃流产和慕安兄被冤这两件要命的大事,是如何惊惶忧惧、寝食难安,心有愧疚的沈湛,亲吻着妻子的手道:“都怪我!都怪我!!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你这样久,你要是生气,就打我骂我,但不要不理我……” “……我不怪你……”沈湛恳切的道歉声中,妻子终于轻轻启齿,“……不是你的错……不是……” “……阿蘅……”沈湛急切地挨坐在妻子身边,手揽着她腰、依着她道,“不会再有下次了,我再也不离开你这样久了,再也不让你一个人这么难过了……” 他喃喃倾诉着自己的思念,“离开你这样久,我也每天备受相思煎熬,每一天,都想你想得寝食难安……阿蘅……”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妻子的神色问,“……你想我吗?” 妻子轻轻点了点头。 沈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略松了松,他将随身携带的彩塑泥人取与妻子看,“记不记得成亲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抄录过《我侬词》,这次出京经过庆春城,我听说城中有位擅捏泥人的老者,手艺极好,就亲自画了我们的画像,请他照样捏制了一个‘我’,一个‘你’,每次想你的时候,我就看看‘你’,略解相思之苦……” 丈夫的动情诉说声中,温蘅手接过那两只彩塑泥人,成亲那夜二人共写共吟《我侬词》的场景,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那时在紫宸宫南薰馆,她刚刚得知天子对她有意,惊慌失措地夜不能寐时,忽然想到这首《我侬词》,所有的害怕不安,都因这短短的几句话,暂沉了下去…… 如若真到绝境,那就以死殉情,宁死也不负明郎半分,她那时作如此想,可是……可是最终,是她主动爬上了天子的龙床…… 沈湛喃喃倾诉了一阵儿,忽地意识到妻子一直沉默不语,晕黄黯淡的灯光下,皎洁的面容拢在光影中,神色瞧不分明,紧握着泥人的双手,触着,却是冰凉。 是这样的夏夜天气,不该有的冰凉温度。 沈湛心忧,他联想妻子今夜的异常,握着她的手急问:“阿蘅,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温蘅默了默道:“……只是女儿家的事罢了。” 沈湛想了想妻子的月事日子,是每月这个时间没错,这也说明,妻子她,没有怀孕…… ……是啊,妻子之所以一直没有回信告知她的近况,并不是因为她有孕在身、想要给他一个惊喜的缘故,而是现实中的种种险况,让她没有心情给他回信,纵是妻子写信向他求助,他远在千里之外,根本来不及回京相救,若无陛下复妻子清誉、宽限慕安兄斩期,等他接信赶回京中,怕是要见到两座坟头……不,若真是谋害贵妃龙裔、侮辱太|祖皇帝这样的滔天大罪,妻子与慕安兄怕是要尸骨无存,连供人祭拜的一抔黄土,都不会有…… 如此一想,沈湛背后发寒的同时,对陛下更是心存万分感激,他扶着妻子的手臂道:“既然身体不舒服,就别在这里坐着了,我扶你上榻歇息。” 他扶妻子上榻,将榻上的丝棉薄被扬展开,轻柔地拢盖在妻子身上,看妻子手里还攥拿着那两只泥人,劝道:“先把泥人放在一边,把手放在被子里捂会儿好不好?” 妻子松开手,沈湛从妻子手里取回那两只彩塑泥人,收回匣中,看妻子的目光一直追逐着这一对泥人看,含笑问:“喜欢吗?” 妻子轻轻“嗯”了一声。 沈湛心中欢喜,“那我就把这匣子放在榻边几上,你想看时,就可以随时打开来看看”,他在榻边坐下道,“其实我这次出京,还买了许多有趣的风物特产,装了满满两箱,留待着回京送给你赏玩,但我是一个人提前回来的,带不了那么多箱笼,这两只箱子在后头由长青保管,得等他抵京……” 又是他絮絮低说许久,妻子只是倚靠着榻壁、垂眼静听不语,沈湛渐止了话音,起身道:“你先歇着,我去沐浴更衣,很快就回来。” 他原要低首吻下妻子的脸颊再走,这只是从前夫妻二人之间的平常之举,可这回妻子却微微侧首,避开了他的亲吻。 沈湛愣住,人僵在那里,妻子垂着眼帘,微抿了抿唇道:“……我要睡了……” 她抓着被子侧身躺下,沈湛望着妻子侧卧的背影,静了静,弯下身子,帮她把被角仔细掖好,轻道:“那你先睡,我待会沐浴回来,会放轻动作上榻,不会吵醒你的。” 妻子仍是无话要对他说,沈湛在房中静站了片刻,打帘出屋,见慕安兄就负手站在室外芭蕉旁,静静地看着他道:“明郎,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是有话要对他说,可两杯仆从呈上的热茶,都快凉了,慕安兄仍只是捧茶徐饮着静默不语,反是沈湛先问起他这桩案子。 慕安兄闻言抬眼看来,低低一叹,“我素日在翰林院与人为善,与那王士谦更无半点恩怨,他为何要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这样害我?他一个翰林院下等官员,又是怎么做到构陷地几乎天衣无缝?” 沈湛心中也正有此惑,一个小小的王士谦,哪来的能力去谋这样的死局,又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机去害慕安兄,他问:“慕安兄这两个月,可得罪过什么人?譬如一些世家权贵子弟之类?” 慕安兄静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将杯茶放下,淡道:“说来这已不是我第一次遭险,今春在春风满月楼那次,我与阿蘅的酒中,俱被人下了……毒|药,若非及时发现,那夜你去春风满月楼,也许只能见到两具尸体了。” 沈湛闻言悚然一惊,夏夜的天气遍体生寒,惊问:“……此事为何不早对我说?!!” 慕安兄只是指拂着杯壁不语。 沈湛又问:“可知是何人行此歹毒之事?!” 慕安兄淡淡望了他一眼,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低道:“在这京中,谁人会如此憎恶我们兄妹……” 沈湛因慕安兄这似有深意的淡淡一眼、淡淡一句,心里忽地浮起一个人。 ……母亲……他知道母亲行事厉害,知道母亲看不起出身寒微的阿蘅和她兄长,平日对阿蘅多有怨言,可是阿蘅是家人啊,是她的儿媳,是她儿子的妻子,是她儿子在这世上最爱的女子……那次阿蘅被推下阶后,他曾言语暗示过母亲,他与阿蘅同命,若母亲再有伤害阿蘅之举,若是危及到阿蘅的性命,他不会独活,母亲听了他这话,还会坚持对付阿蘅,甚至用上这样歹毒的手段吗…… ……不,春风满月楼之事,慕安兄被冤一事,哪里有母亲的影子,母亲都是远远地“置身事外”,若阿蘅与慕安兄真命丧在这两件事中,他也寻不到因由去质问母亲,甚至,所谓的贵妃流产一事,会不会也与母亲有关,怎就那么巧、怎就那么巧是阿蘅惹上了谋害贵妃龙裔的嫌疑?!! ……他知道,自冯贵妃有孕以来,母亲就一直担心冯贵妃腹中的孩子是个男孩儿,担心皇长子出生后,姐姐的皇后位置不稳,若是母亲设计“阿蘅撞推贵妃下水”一事,蓄意“一箭双雕”,到时候阿蘅死在陛下的龙颜大怒下,也是与母亲半点干系都没有…… ……是啊,怎就这么巧,偏生在他不在京的这段时日,阿蘅与慕安兄都连遭大祸,几乎丢了性命…… 夏风微凉,沈湛却觉是呼啸凛风彻骨吹过,他怔怔地拿起身前茶欲饮,未送到唇边,即已因手滑跌落,摔在庭中石桌上。 白瓷碎裂,茶水倾流下桌,沈湛听慕安兄轻轻道:“我为人兄长,却护不了心爱的妹妹,是我温羡无能,可是明郎,你为人丈夫,曾向阿蘅、曾向我与父亲承诺过的,我们琴川温家是小门小户,可阿蘅,是我与父亲的掌上明珠,纵是皇家贵女也比不得,我千里迢迢将她送嫁至京城,亲手将她的手,交到你的手里,不是由着你一个不慎失手,将她摔碎的。” 慕安兄离开许久,沈湛方僵直着一双腿,站起身来,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妻子房前,一个简单的推门动作,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他缓缓地走到榻前,妻子仍是背着身侧卧,沈湛回想着今夜妻子的种种反常,一颗心像被人紧紧攥在手里,几要喘不过气来。 “……阿蘅……” 他低下身子,哑着嗓子轻轻地唤,手刚触到她肩衣,即见她肩头轻轻一颤,沈湛僵住的手,渐攥握成拳,死死负在身后,喉中酸涩,凝望着妻子清纤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从前说了那样多,可又做到了多少,他自以为母亲对阿蘅只是日常闲气发作,他在时可护着她,他不在时,将阿蘅送到姐姐身边就好,他想得越是天真,阿蘅所受的苦楚,就越深越重。 长久的静室沉寂后,紧攥着双拳的沈湛提步欲走,一直侧卧不动的妻子,却忽然坐起身来,紧紧扑抱住了他。 “明郎!!” 她语带凄惶地唤,柔软的双臂用力地勾搂着他的脖颈,如连理缠枝,再也不要与他分开。 沈湛亦紧紧地抱住妻子,心中愧疚痛苦,如翻江倒海。 晕黄的静室灯光下,夫妻二人沉默地拥抱着,人影交汇在地,宛如一人,许久,阿蘅的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响起,“……我想在哥哥家住几日。” “好,都随你,你想住多久都随你”,沈湛低声道,“我也这里陪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温蘅在久违的温暖怀抱中,阖上了双眼,几日,再让她贪欢几日的时光……她不能为一己私情,让父兄一再陷入险境,今日,哥哥人在天子脚下,幸留一命,若明日远在琴川的父亲出事,哪里来得及相救,她又如何,对着一而再加害他们兄妹的华阳大长公主,卑躬屈膝地低唤“母亲”……还有,她与圣上做下了那样的勾当,哪里有脸面,再做他沈明郎的妻子……永不相负,她已负了他了……几日之后,一切合该有个了断…… 沈湛不知妻子心中所想,待她倦困睡去,坐在榻边,轻拂着她在梦中亦微蹙着的清淡眉眼,心中阴霾翻搅,如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他一夜未睡,天将明时,人回到武安侯府,华阳大长公主尚未下榻梳洗,听侍女打帘报说侯爷人就站在门外,微微一愣,起身下榻透窗看去,见儿子明郎就站在廊外阶下,将明未明的苍茫天色中,凛如孤松,眉宇严寒。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原名不太hexie,被编编要求改名,因为改得急,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先凑活用这个……看看就习惯了……有什么新名建议,也可以留评说说哈~~` 感谢地雷营养液!! 玉瑾瑶扔了3个火箭炮 李泽言扔了8个地雷 25813844扔了1个地雷 奕奕妈扔了1个地雷 簪纓の豆腐愛讀書扔了1个地雷 飞红扔了1个地雷 读者“玉瑾瑶”,灌溉营养液+99 读者“爱米迦的小可爱”,灌溉营养液+23 读者“yx”,灌溉营养液+10 读者“今天也是在努力修仙的一天”,灌溉营养液+25 读者“荼蘼如斯”,灌溉营养液+6 读者“煦凉”,灌溉营养液+1 读者“婉若星芒”,灌溉营养液+1 读者“柒月”,灌溉营养液+1 读者“阿零”,灌溉营养液+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秘会 华阳大长公主心中惊疑,草草梳洗更衣后,让侍女传明郎进来。 她人坐在镜台前,一边由着数名侍女为她挽髻,一边眼瞄着沉默走入的儿子道:“大半夜地不待在家里跑出去,我还以为你要守着你那个宝贝妻子,不知道回来了呢!” 儿子对她这话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应声辩解什么,只是吩咐室内侍女嬷嬷,“都出去”,嗓音寒凉无温。 华阳大长公主微摆手,室内侍女嬷嬷均垂首退了下去,她自己拈了妆奁盒中一支金镶红蓝宝石长簪,边绾发边道:“人都走了,有话就说。” 仅仅五六个时辰之前,与母亲分别近三月的他,还在因归家与母亲团圆,而心生欢喜,母亲对他嘘寒问暖,他也细问母亲身体如何等等,之前母子之间的隔阂,好像都因这长达三月的分离,而消解了不少,母子之间,气氛融合,丝毫不知他与母亲的笑语之后,隐藏着阿蘅多少泪水…… 藏于袖中的手暗暗握紧,沈湛沉声道:“儿子有几件事,要问问母亲……” 华阳大长公主对镜插簪的手,微一顿,即继续拢着长发道:“你说。” “……慕安兄无辜蒙冤一事、阿蘅撞推贵妃落水一事,还有今春的春风满月楼”,沈湛紧盯着镜台前的华阳大长公主,一字字凝声问,“这三件事,与母亲有没有关系?!” 华阳大长公主悠然地绾着青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湛坚持问道:“与母亲您有关吗?!” 镜台前的华阳大长公主,依然是那般姿态骄华,神色不变地将宝石长簪插向高髻,并不回答亲子的逼问。 沈湛眸光复杂地凝望着自己的生母,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妇人,许久,微暗了眸光,声音沙哑道:“……对您的儿媳,对这样一个弱女子,竟屡屡使出这样的阴毒手段,太可怕了,儿子真的觉得母亲好陌生,就好像不认识您一样……” 这一句话,像是突然挑起了华阳大长公主的无穷怒气,原本淡定的她,嚯然转过身来,冷冷直视着沈湛斥道:“不认识你娘?!!你为一个女人,昏了头了你!!!” “是!儿子是昏了头了!!”沈湛亦忍不住提高声调,“儿子竟没早些发现母亲的险恶用心,竟以为母亲仅仅是不喜阿蘅,就如寻常人家的婆母,对儿媳不满一般,忘记了我的母亲是令世人侧目的华阳大长公主,忘记母亲您是如何跋扈专横、手段严烈,忘记您是把权势看得比自己儿女幸福更重的人……” 沈湛话未说竟,已被遽然起身的华阳大长公主,一掌掴打了下来,他生受了这一掌,耳边嗡嗡作响,仍是昂起头来,目光如灼地看向身前气得直颤的中年女子,一字字咬牙迸出。 “母亲,我当初说过的,儿子虽没出息,可您到底,也只有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儿子,如果阿蘅有事,不管这事情看起来和母亲有没有关系,儿子都绝不独活”,他目中如有火焰,摧枯拉朽般能燃毁一切,灼灼逼视着自己的母亲,“温蘅是我沈湛沈明郎的妻子,天底下没有人能分开我们,没有人!!就是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东方初露鱼肚白时,静谧的清晨渐为雀鸟唤醒,温羡下榻梳洗,换穿上从五品绯色官袍,佩银鱼袋。 他前日被从天牢释放,昨日休整在家,即忽然接到升为从五品侍讲学士的圣旨,向来出身寒微的士子进入翰林院,都需熬上两三年资历,才能向上爬,他温羡入翰林院不过两三月而已,并没做出多少成绩,还牵扯了那样一桩大案,圣上为何会突然提他官阶?! 温羡对此茫然不解,但天恩如此,唯有谢恩遵从,自今日起,他将正式成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回到翰林院为官。 温羡因心事沉重,昨夜时睡时醒,天未亮时听到马嘶声,即知明郎离了这里,他换了官服往小厅去,果见膳桌旁只有妹妹一人,正亲自将盛在青瓷大碗的热米粥,舀盛至两只小碗中。 温羡见妹妹神色平和,一边盛粥一边还对他笑了笑,也回之以一笑,兄妹二人一同用了早膳,而后妹妹一直送他到门口,温羡笑劝道:“好了,回去,在家里等着哥哥回来,我今日公事做完后,会顺便去趟繁街,给你买锦福记的山楂糕带回来。” 这是哥哥出狱后,二人的第一次分离,虽然仅仅将是一个白日的时间,但温蘅难免想到那一天,她一直在家等着哥哥,一直等到天色黑透、饭菜凉透,哥哥都没有回来,她忧急不安,正要去找时,知秋带来了哥哥入狱的消息…… 温蘅强压下心中低暗的情绪,含笑对哥哥道:“好,我就在家里等着哥哥,哪里也不去,哥哥既说要给我买山楂糕,可不许骗我,不然我要闹脾气不吃晚饭的。” “哥哥何时骗过你?!” 温羡笑着出门,上了马车,温蘅目送着哥哥马车渐远,暗想宦海沉浮,京城权贵众多,官场更是错综复杂,哥哥也非重名重利之人,若她与明郎和离后,能与哥哥回到青州琴川,侍奉父亲,平静度日,只当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但……这也应只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一想到紫宸宫金銮宝座上的那位,说要与她“长长久久”,温蘅更是心绪低沉,她慢慢踱走至庭中秋千架处坐下,心神不知摇散多久,听宅内仆从低唤“侯爷”,回身看去,见是明郎回来了。 明郎走上前来,从后拥着她道:“我请了几日假,这几天,不去官署,就专在这里陪你。” 温蘅侧眼看去,见他右颊处似有红印,惊怔地伸手触去,“……明郎,你的脸怎么了?” 明郎不答,只是更加用力抱住她,在她耳边沉声道:“阿蘅,这世上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谁也不能,我们要长长久久地过一生,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你若想长住在慕安兄这里,那便长住在这里,我陪着你,若不想给慕安兄添太多麻烦,我有几处私宅,就与你在外安个我们的小家,你不愿回武安侯府,那就不必再回去了,你与母亲不和,也不必再在人前强装,不必再低声下气,那些所谓的声名,都不重要,我只要你活得高兴,只要你每天都是舒心笑着,就这样笑着与我携手过完一生,不……还有来世,每生每世……” ……纵是没有华阳大长公主这事,温蘅也过不了心里的另一道坎儿,哪里还有长长久久的一生呢…… 她暂时放纵自己,依恋地依偎在明郎怀中,享受着最后的温暖时光,几日,再有几日就好,此后一别两宽,愿明郎,余生欢喜。 青莲巷温宅,时光静缓流淌,每日里,温蘅与明郎同送哥哥出门,而后夫妻二人共享静好时光,赌书泼茶,琴瑟和鸣,纵是不说什么、不做什么,夫妻二人目光相接之时,亦有脉脉情丝,缠绕无尽,将他们紧紧系牵在一处,似愿此生此世,再不分离。 转眼几日时光过去,明日沈湛就将结束短假、重回官署,这夜,他沐浴上榻,妻子主动抱了过来,轻轻啄吻了下他的唇。 妻子性子有几分羞腼,从前就很少主动吻他,这几日更是没有,沈湛微一愣,对上妻子温柔如水的眸光,反应过来,低问:“阿蘅,你身上好了吗?” 红烛滟光照帐,映照地微垂臻首的妻子,颊边宛有红云轻拂,她微咬着唇望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所谓小别胜新婚,沈湛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儿,又与心尖上的爱人阔别数月,每夜与妻子同宿一榻,温香软玉在怀,却不能做些什么,对他来说,也是煎熬,但,纵是如此,他也绝不会不顾惜妻子身体,在她身体不爽时冒犯于她,此时听了妻子这话,才不再强行压抑内心的情热,动情轻抚着妻子脸颊,温柔吮含住她柔软的红唇,与她轻解罗裳,交颈情浓。 数月未行此事,又怀有差点失去妻子的后怕,沈湛心绪激荡,正是情热大动之时,不经意间手拂过妻子双睫,竟似触到温热的泪水,他登时一愣,停下动作问:“……阿蘅,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对……对不起……”他着急地结结巴巴道歉,就要退出,妻子却伸臂紧勾住他的脖颈,不让他离开她,哽咽着摇头道,“不,明郎,你抱我,你抱紧我……” 沈湛被妻子的柔软双臂勾得下沉,与她贴身地再无一丝缝隙,一夜鱼水情浓,周公好梦,翌日晨醒,夫妻二人相依下榻,彼此为对方梳发穿衣,耳鬓厮磨,难舍难分,手挽着手,一同去小厅与哥哥共用早膳。 膳中,沈湛道:“我在离青莲巷不远的明华街,有处私宅,虽不及侯府轩阔,但清幽雅致,应合阿蘅心意,准备着人修缮打扫,以后就与阿蘅住在那里,在修扫完成之前,还得在慕安兄这里,多叨扰几日。” 温羡听他话中意思,是与他那母亲翻脸了,不再携阿蘅回武安侯府住了,闻言含笑道,“你们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我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多房舍。” 沈湛笑道:“慕安兄迟早也要成家的,到时候儿女成群,说不定还要扩建房舍呢。” 温羡笑而不语。 沈湛注意到妻子也不说话,柔声问道:“要不我今晚回来,先带你去明华街宅子转转,你看看喜不喜欢?” ……今晚,也就是开口和离的时候了,纵是再不舍,再难启齿,也要当断则断,这几日的美好时光,已是偷来了的,够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温蘅按捺下心中万般纠葛,只道:“等你回来再说。” 膳罢,她送哥哥与丈夫出门,知道等今晚他们回来,这几日的镜花水月般的静好时光,都将会碎成齑粉,她无言地回到自己房间,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置身静室,如身在深渊,无尽下沉,了无生气地伏在案上不知多久,忽听到了后窗响声。 她以为是有仆从从房间后经过,也不在意,但没一会儿,却有轻巧的落地声响起,像是有人从后窗跳入了室内。 温蘅惊怔看去,见来人一袭月白长袍,抬手阖上后窗,大步走近前来。 她仓皇站起后退,却不及来人动作更快,被他一把搂入怀中,灼热的气息,袭裹住了她整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要的狗上线了~ 感谢地雷营养液~~ 爱喝酸奶的粽子扔了1个手榴弹 安九丫扔了1个地雷 读者“原来是卷卷啊”,灌溉营养液+20 读者“喜欢养文的毒者”,灌溉营养液+30 读者“一叶障目”,灌溉营养液+20 读者“小明”,灌溉营养液+5 读者“社会大佬”,灌溉营养液+2 读者“糖炒栗子”,灌溉营养液+1 读者“魔法少女咔酱”,灌溉营养液+10 读者“子衿”,灌溉营养液+1 读者“青衣”,灌溉营养液+52 读者“阿零”,灌溉营养液+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纠缠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皇帝原只以为是文人夸张文辞,在只与她分别的这短短几日,饱经相思熬煎后,才知岂止所言不虚,简直还说轻了!! 他深深凝望着怀中日思夜想的面容,情不自禁地以手背轻拂她清致的眉眼,动情低道:“朕为夫人相思如狂,夫人这几日,可有想朕?” 温蘅哪里有回话的心情,她挣着要退,可怎敌得过皇帝的气力,被他打横抱起、直走向静室里间。 皇帝人坐在里间的花梨木圈椅上,令她就坐在他的身上,手揽着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贴面追问道:“夫人可有想朕?” 温蘅自然也有想他,但每每想起他,伴随着的,是怨恨、忧惶与绝望,是对明郎的深深愧疚,是满心无法排遣的深重痛苦。 她垂下眼帘不语,皇帝柔抚着她面颊,凝望着他这几日在心中思念描摹了无数遍的烟眉水眸、琼鼻樱唇,抚着抚着,情不自禁地手揽在她发后,就要低首吻上那让他眷恋不已的柔软香唇。 他早想来见她,可偏偏明郎告假官署,成天形影不离地陪着她,而她又成天待在这里不出去,好不容易今日才得了机会,能出宫做回“小贼”,温宅内仆从仅五六人,他携三四近侍出行,进来地极其容易,这几日饱受相思之苦的皇帝,就要一亲芳泽、稍解心火时,却见她微微侧首、避了开去。 温蘅原想寂然忍受,就像在承明后殿那十几日一般,可是,一想到她此刻身处在哥哥为她精心布置的房间里,想到她在这里与明郎度过的几日夫妻相谐的美满时光,她便无法容忍自己在此,与别的男子,行这等苟且之事。 皇帝一怔,抚着她鬓发问:“怎么了?还在生气朕多关了你哥哥几日吗?” 他含笑道:“朕已破格升他为从五品侍讲学士,有意补偿他了,朕也让人查过你父亲的政绩,做个七品经学博士是委屈他了,按理也可提升,但你父亲喜欢讲学,身体又不大好,还是算了,朕还是另赐财帛之物嘉赏他颐养天年,总之,有朕在,天底下没有人可以随意伤害诬陷你的家人,你放心。” 皇帝先不急着与佳人亲近,做起“君子”来,他挽着她的手起身,语含笑音道:“朕可是装病旷朝出来的,夫人得好好招待招待朕,来,先带朕参观参观夫人的房间。” 他颇有兴致地打量着雅室内的碧幔珠帘、檀案香几,牵着她的手,边走边看,渐走到书案之前,见青玉镇纸下压着数页暗花小笺,其上簪花小楷清丽隽秀,笑道:“夫人写的一手好字,朕得带回一二珍藏。” 皇帝拿起那数页小笺一张张看着,渐看到最后一页,唇际的笑意立即如冰僵住,书着“得成比目何辞死”的簪花小楷旁,“愿作鸳鸯不羡仙”七字,矫若惊龙、力透纸背,那是明郎的笔迹。 皇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将那数页小笺放下,目光又落到内间的黄花梨拔步床处,望着榻上叠得整齐的合欢锦被,心想,都道小别胜新婚,明郎与她,近日可是夜夜在这榻上鱼水情浓…… 一想到那场景,想到她攀搂着明郎婉转娇音、香汗暗融,皇帝心里那点滋味,更有点不是滋味了,他正默默,听她轻声下“逐客令”道:“陛下还是走……” 皇帝问:“为什么?” ……这难道还要问为什么吗?!一个皇帝,青天白日的,跳窗跑到一个臣妇的房里,这像什么样子!! 温蘅忍着心中怒气道:“这不合礼仪。” 皇帝嗤地一笑,挨在她耳边暧昧道:“朕与夫人,早行过周公之礼,还需执着这点礼仪?” 温蘅出身诗书礼仪之家,听了这话,登时羞惭气结地面皮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正气恨不语,皇帝又摇了摇她的手道:“朕为赶来早与夫人相见,连早膳都没用好,夫人可有茶水点心招待招待朕?” 温蘅心里正愧残羞气地宛如翻江倒海,咬着牙不说话。 皇帝就这般摇着她的手,左一句“夫人,朕饿了”,右一句“朕饿了,夫人”,来来回回“央”了十几遭,见她始终冷着脸不说一个字,静了静道:“夫人,你这样是在犯罪。” 他道:“苛待天子之罪。” 然而女子还是不理他,皇帝默了默道:“如此,朕只能唤人送些吃食进来了……” 他作势要喊,一直沉默不动的女子终于抬起头来,气且无奈的眸光,自他面上一掠,开口唤道:“碧筠!” 碧筠自是知道天子来此,她人就守在门外,遵命端了茶水点心来,低头进来,低头出去,将房门关得严实,继续守在外面。 室内,皇帝拉着温蘅在桌边坐下,笑嘻嘻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夫人盛情款待朕,朕也有茶点款待夫人。” 他先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天星釉茶叶罐,献殷勤道:“御供的湘波绿,夫人无事时泡着喝”,又从怀中掏出用素帕细细包裹的某物,一层层地,在她面前展开,还没完全打开帕子,就已忍不住“邀功”道:“这是朕从宫里给夫人带的枫茶糕,朕捂在怀里带来,糕点还和软着,夫人尝尝看。” 他这样说着揭开最后一层,却见里头并不是原先堆叠得整齐的方方正正的枫茶糕,而是一堆糕点碎渣,原是他不知什么时候,不小心地将捂藏在怀中的枫茶糕,都挤压成了渣渣。 皇帝愣在那里片刻,讪讪地罢手道:“……这点心做得忒不结实……”看了会儿那帕子上碎成渣渣的枫茶糕,尤是惋惜,叹了一声道,“要不,朕想办法把这个擅做青州点心的御厨,安排到夫人家里的厨房?” 温蘅断然拒绝,“臣妇受不起。” 皇帝又叹了一声,自己就着茶水,拾掇着盘上的点心吃,这般用了一会儿,觉得一个人吃甚是无趣,对温蘅道:“夫人一起。” 温蘅道:“臣妇不饿。” 皇帝又又叹了一声,想和她说说话,可觑她神色,看她面上始终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不知道该说什么,正默默时,忽听外头起了喧哗声,只听春纤焦急的声音远远传来,“大长公主,小姐正在房内歇息,请容奴婢通传……” 皇帝尤未有什么反应,见她已仓皇站起,拉着他起身,推着他往后窗去。 皇帝听外头姑母这气势汹汹的动静,停步窗前不动,握住她手臂道:“她若是欺负打骂你……” 温蘅推不动皇帝,急道:“纵是她当场打死我,陛下您难道还能现身吗?!!” 皇帝被她这话噎住,也不知心里是何感觉,只是难受憋闷,一腔郁气堵在心口。 外头,华阳大长公主已一路闯到了房门前,正被身怀武艺的碧筠强行拦着,温蘅知道华阳大长公主身边也有侍女会武,拦不了多久,她害怕华阳大长公主撞破此事,她畏惧明郎知道她与圣上的纠葛,若明郎知晓她与圣上的种种,知道圣上以她兄长的性命挟她就范,知道她已委身于圣上,他会发疯的……君臣有别,若他到时情绪激涌地失去理智,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些什么伤害圣上的举动,招祸自身,那可如何是好…… 温蘅急得出汗,不停地劝“陛下您快走”,却始终推不动他,最后急得跺脚低吼:“你走啊!!!” 皇帝望着身前满面惶急的女子,双眸微暗,翻身出窗。 人影掠过无踪,只窗外翠竹轻轻随风晃动,温蘅略定了定心神,走至桌边坐下,朝外淡淡地唤了一声“碧筠”。 碧筠会意,不再拦着来人,退到一边,华阳大长公主也无暇跟这侍女算账,直接推门而入,见那个素日低眉顺眼的儿媳,就坐在桌边,静静地望着她的到来,动也不动。 华阳大长公主冷笑,“你是个什么身份,见到我也敢坐着?!!” 温蘅道:“公主从不把我当儿媳看待,我又何必再把公主当婆母侍奉。” 华阳大长公主听她连“母亲”也不叫了,更是冷笑连连,“我从不把你当儿媳看待,是因你根本就不配当我的儿媳!贱人!!竟敢唆使明郎搬离武安侯府,不要我这个母亲!!” 她知道明郎这几日住在这里不回家,本就忍了一肚子火,在听了底下人通传明郎有意派人修缮外宅、在外安家的消息后,满腹怒火瞬间爆发出来,来找这“唆使”明郎的“罪魁祸首”算账!! 华阳大长公主嗓音尖锐,怒气冲冲地灼视着桌边的女子,“明郎从小就是好孩子,极少违逆我的心意,可自被你勾了魂儿去,就三天两头地忤逆我这个母亲!!儿媳?武安侯夫人?你不配!!你是什么低贱身份,合该和你的父兄一辈子在青州的泥潭里打滚,竟敢一门心思地攀附权贵,把主意打到明郎身上,算计着嫁入武安侯府!!从你嫁到武安侯府的第一天起,你就是我的眼中刺,有你这么个卑贱的儿媳,是我华阳大长公主平生最大的耻辱!!” 被华阳大长公主这般连带着家人辱骂,温蘅中途本已气得心潮翻涌,但暗暗攥紧着双拳听到最后,气性反被彻底激了上来,竟是气极反笑,她懒懒扬眼,望着身前风度尽失的中年妇人笑道:“公主既这样说,我更是要日日夜夜地攀着明郎,与他永不分离,让你心里永远梗着这根刺,毕生食不下咽,终其一生,都背负着我这个莫大的耻辱,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你!!!” 华阳大长公主气得要上前打她,被碧筠等温宅仆从死死拦住,华阳大长公主带来的侍从也非善类,两边正一片混乱时,温蘅昂然起身道:“打,公主打得越厉害,明郎越是疼惜,离我越近,离公主越远!” 华阳大长公主给她气直了眼,扬起的手,不知是要打要落时,有侍从匆匆来报,“公主,不好了,停在门外的马车,不知为何,突然失火了……” 华阳大长公主心道难道是有人蓄意谋她性命,一时也没心情空闲放在温蘅身上,她狠狠剜瞪了温蘅一眼,恨不能从她身上割两块肉下来,匆匆转身离去。 随侍公主而来的仆从也跟着急走,温宅众仆都关切担忧地看向小姐,温蘅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们都下去……” 众人退下,温蘅从内关了房门,背倚在门边,方才那股凛然的气势,也因内心深处不断上涌的倦乏,而慢慢泄尽,她想着方才与华阳大长公主的对峙,想着今夜原要与明郎摊牌和离的事,目光落在桌上的枫茶糕碎渣上,再想着圣上的不断纠缠,正觉愁绪无尽、疲惫不堪时,又见开着的后窗处,一颗头幽幽地探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文名因故改成了《臣妻》,不出意外,应该不会变了,名字是青栀同学提供的,感谢_(:з」∠)_,另外文案简介等也被编编要求改了,但原来文案中的侍寝情节,是文中真的有的不要怀疑233,还有封面的性感狗皇四个字也不存在了,因为这四字不太hexie,别问作者为啥改这个改那个要改几次,作者也不是故意给大家添麻烦给自己找事,反正严查严打,hexie至上…… 感谢地雷营养液!! QQ宝宝扔了1个地雷 25813844扔了1个地雷 簪纓の豆腐愛讀書扔了1个地雷 读者“卿歌子衿”,灌溉营养液+10 读者“”,灌溉营养液+1 读者“”,灌溉营养液+5 读者“每天被打脸心累”,灌溉营养液+5 读者“夏生”,灌溉营养液+10 读者“蝶舞”,灌溉营养液+10 读者“燕燕燕燕”,灌溉营养液+5 读者“阿零”,灌溉营养液+1 读者“颜色同民”,灌溉营养液+1 读者“墨熼”,灌溉营养液+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3章 决断 温蘅正是万分心累的时候,看着这颗幽幽冒出的头,心情更是纠结复杂,潜藏的一腔幽火,也不知如何发泄,生生憋堵在心口,整个人似要爆炸。 那颗头也一动不动,就这么幽幽地望着她,一人一头就这么无声对望了一阵,那头连着的身子也慢慢上探,像是又要翻身进来。 温蘅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快步走上前去,“砰”地一声,眼疾手快地阖上了后窗。 她背倚着后窗站定,室内室外一片死寂,只听一颗心在胸膛中“砰砰”直跳,心中涌动着的无限郁气,似要将她整个人吞没,人站在窗前,却如置身令人绝望的泥沼,越是挣扎越是下陷,只能随命运不断下沉,从此与污脏和黑暗为伍。 内心的绝望,像是抽空了她浑身的气力,温蘅手抓着窗棂,如溺水之人抓着浮木,心正像是被狠狠拧搅着,却又听到一声轻轻的窗响,原是不远处的另一扇后窗被打开,大梁朝的皇帝陛下,轻巧地跳了进来。 温蘅目望着他含笑朝她走来,一派朗月清风、干干净净的样子,心中长期积攒的怨恨,在他伸手将她揽入他怀中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她感激他宽限斩期、救了她哥哥,可也怨恨他索取了那样的回报,他说有他在,无人能再伤害诬陷她的家人,可他是天子,转瞬雷霆,一时能明明案情已水落石出,却仍将哥哥强关在天牢之内,一时能破格升哥哥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父兄的荣辱生死,不过都在他一念之中,父兄的性命,也都直接攥捏在他手上。 他要与她“长长久久”,她纵是与明郎和离后,也离不开京城地界,她这一生,还是要陷到他手里,没有了为人妻的身份,他或将更加无所顾忌,她或会彻底沦为他的禁|脔,从此日日夜夜,暗无天日。 明郎……明郎是她的光……可是,她哪里有脸面,再与他并肩而立、执手相牵……她与明郎的缘分,在那夜选择在圣上面前宽衣时,就已被她亲手斩断了…… 皇帝原想向她笑说派人焚了华阳大长公主的马车、解了她方才的乱局,要向她讨颗赏糖吃吃,谁知刚伸出手臂,将她带入他的怀中,就见原本沉默温顺的女子,突然几近疯狂地挣扎起来。 方才与华阳大长公主对峙时,温蘅发狠话说要与明郎“永不分离”,可她心知肚明,今夜……今夜就是她和明郎的永别之期,从此以后,他们夫妻缘尽,她再也不能与他琴瑟相和,再也不能一声声唤他“明郎”,过往的所有美好与现实残酷的对比,令温蘅内心几近崩溃,偏生导致此事的半个“罪魁祸首”,还在此时,笑着将她揽入他怀中,要与她亲近。 满心绝望崩溃下,温蘅拼命推搡捶打着这个可恶的怀抱,皇帝先是吓了一跳,但手却紧揽着不松,由着她这般“暴雨梨花”地发泄了一阵,看她面色发白、气喘不定,将她打横抱起,送到里间榻上。 温蘅以为他要强行苟且、行白日宣|淫之事,她方才那一通发泄,已将全部力气耗尽,身心俱疲,人如死木,咬着牙闭上了双眼。 但预想中沉重的身影却没压下来,而是身边衾褥微微一沉,似是圣上依着榻边坐下,沉默许久,叹了一声道:“其实……朕也没有很差啦……” 温蘅睁眼看他,见他坐在榻边,掰着手指道:“也不老……也不丑……” 温蘅看他还能掰出什么优点来,皇帝却也不掰了,倒不是他觉得自己除了“不老不丑”外一无是处,只因他想了想,同明郎相比,他的所谓优点,也都没什么特别突出、高人一等的,也就大梁天子的身份,比较好使。 ……曾经沧海难为水,如果她嫁了个平庸的丈夫,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排斥他?如果她的丈夫不是明郎,他又何必与她做这“偷情”勾当,大可设法令她和离、纳她入宫…… ……唉……怎就喜欢上了明郎的妻子,还不是一时兴起,越是劝说自己放下,就越是爱慕难舍……得手之后,不是偿了心愿、了了心事,就可自此丢开,而是食髓知味,尝到了甜头后,更是不能罢手,恨不能天天与她黏在一起,成天泡在蜜罐子里…… ……是的……她纵是这般冷淡待他,他只要与她在一处,也是满心欢喜,有如泡在蜜罐里一般,若有一日,她能像待明郎那样待他,那会是怎样的情景…… 皇帝想得心热,而榻上女子的眉眼,依旧如凝清霜,皇帝又叹了一声,知道她此时心绪极差,再赖着也得不着什么好了,罢罢,来日方长,他柔声道:“夫人给朕颗糖吃吃,朕就走了。” 温蘅不解,躺着不动,又听他道:“夫人不给,那朕自己来取。” 皇帝一手撑在她枕畔,一手与她相扣,低首吻了下去。 这一吻,真是依依难舍,皇帝原想蜻蜓点水般掠过即走,可一触到那柔软的朱唇,便如蜜蜂恋上了花香,煎熬数日的相思之苦,令他越吻越是缠绵深烈,原本坐着的身体,也渐压在了她身前,紧扣着她的手,深深地往锦褥里压陷,正觉神魂销荡、难分难舍,说是吃糖,保不准就要开荤时,忽瞥见被吮吻得面色潮红、挣脱不得的她,一双眸子蕴着无边愤懑之火,一腔浓情被生生逼停,只得暂时离开了她的朱唇。 皇帝知道她今日气性大得很,不久前同华阳大长公主那番争执,听得窗后的他,一愣一愣,虽然这般气鼓鼓的,吃起来也别有意趣,但此地到底不便,皇帝暗叹一声,把她微松的衣襟拢好,又将她几缕微乱的发丝拂至耳后,温和道:“夫人好好歇息,别动气,动气伤身,朕先走了,改日再来看夫人。” 皇帝说是要走,又拉着她的手吻吻缠缠了好一会儿,方站起身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温蘅人躺在榻上,听着后窗轻微的动静,倦怠地阖上了双眼。 她一日都滞在这静室内,午膳也没怎么用,草草吃了几口后,人就坐在菱花窗下,寂看天光寸寸平移,就像待斩的死刑犯,等着时辰到来的那一刻,铡刀落下,血流满地,一切尘埃落定。 季夏之末的耀眼炽阳,随午后时间渐渐流逝,而一分分地消减着热度,暮光萦拢着这座清雅的宅院时,宅外有马嘶声响,随即是仆从陆续的请安声,“侯爷”、“公子”…… 温蘅仍是坐在窗下,看着身着紫袍的年轻男子——她的爱人,披拢着如金暮光向她走来,就像她刚嫁与他为妻时,每日黄昏时分,他从官署回来,唇际含笑,脚步欢快,她人在窗下看到,便会欣喜地出去迎他,这是她每日在武安侯府枯淡压抑的时光中,最为开心的时候。 但现在,她看着他向她走来,却连站起的气力都没有。 沈湛打帘进屋,见妻子垂眼坐在窗下,人淡如烟。 他已从仆从口中得知母亲上午来大闹一场的事,见妻子这般神色寂淡,心情更是愧疚复杂,慢慢走上前去,低身蹲在她身前,紧握住她的手,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许久,轻道:“去看看我们的新家好不好?” 明华街距离青莲巷不远,可方便日后阿蘅与慕安兄兄妹往来,这也是沈湛选择将他与阿蘅的新家,安在此处的原因。 这座别院不及武安侯府轩阔,但胜在雅静清幽,其中庭院错落,林木幽回,沈湛牵着妻子的手,走在其中,边走边与她畅想未来的新生活。 “这处海棠春坞,就作为我们的起居之处好不好?你看,这里的两株海棠,枝叶蓊郁,已长了许多年岁,每年花开时定是如霞似烟,从前,花开无主,落红飞秋千,可等我们住到这里,就是海棠花的主人了,以后年年春日,赏花吟诗,不负良辰……” “这座静中观周围,梧竹遍植,是个清静读书的好地方,作为我们儿子未来的书屋,应该最合适不过,也不知他将是个什么性子,会不会像我?若是像我,七八岁前,大抵会有些顽皮,是静不下心来读书写字的,到时候,可能会叫我们做父母的,有点头疼,但你别担心,我会好好教导他的,要教他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品行正直,孝顺母亲……” “我们的女儿,定会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女孩子,这座青雀轩离海棠春坞很近,就用来作为她的闺房,平日里只要穿行过这片花林,母女便可相见,她在你的教导下,一定会出落地美丽善良、温柔大方,会是天下间最好的女子,就像你一样……” 沈湛携妻子一路走了许久,说了许久,天色都已微黑,妻子却一直没有说话,只在这时,轻轻说了一句,“我不是一个好女子……” 沈湛停下脚步,认真地望着妻子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我沈湛能娶你为妻,与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气。” 将暗未暗的将夜天色中,妻子的声音缈若轻烟,“……若是我离开你呢?” 沈湛道:“那就是要了我的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的口号是:瞎狗瞎狗,福|利管够,天长地久,应有尽有! 阿蘅的心声是:黄狗黄狗,令人作呕,宝刀在手,锤爆狗头! 感谢地雷营养液!! 玉瑾瑶扔了2个地雷 苏苏不看扔了1个地雷 六月扔了1个地雷 千禾扔了1个地雷 灰发的舒拉密兹扔了1个火箭炮 奕奕妈扔了1个地雷 白芷扔了1个地雷 读者“夏天的云”,灌溉营养液+10 读者“灰发的舒拉密兹”,灌溉营养液+10 读者“00”,灌溉营养液+1 读者“筱”,灌溉营养液+3 读者“回锅肉”,灌溉营养液+1 读者“超爱栗子糕”,灌溉营养液+20 读者“阿零”,灌溉营养液+1 读者“我在等春天”,灌溉营养液+3 读者“柒月”,灌溉营养液+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