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我自倾城》 第1章 大唐两条龙(1) 秋风萧瑟。 李凝蹲在草丛里解手。 李澈站在不远处替她望风。 这是两兄妹来到隋朝的第一天,在这之前,李凝是个独得专宠的贵妃,李澈是个年轻貌美的侯爷,更早之前,李凝是个歌女,李澈是个琴师。 李老爹是个元京城里的杂技人,打了半辈子光棍,两兄妹是他从同一条河边捡来的,捡到李澈的时候是春天,河水清澈,就起名李澈,捡到李凝的时候是三年后的冬天,河水上冻,总不能叫李冻,于是李老爹花了半辈子的文化素养,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李凝。 两兄妹年纪相差三岁,长相却如同日月相辉映,好看得让人无法怀疑血缘关系。 李澈十岁,李凝七岁的那年,李老爹路边卖艺被纵马的贵人撞死了,李澈就带着妹妹卖艺为生,他精通各种音律,学倒是没能正经学上几天,但就仿佛天生的一样,李凝则是歌喉动人,兄妹两人都在坊市里谋生,辛苦的日子没过几年,天子微服行街,循着琴声乐曲而来,一眼就见到了高台上唱歌的李凝。 对李凝而言,那是个普通的黄昏。 有个普普通通的年轻贵人问她要不要跟他走。 她那时候总想吃一份对面酒楼里的香鸡,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随后就是天子独宠,羡煞六宫,连带着李澈也被封了永安侯位,成为元京新贵。 但好景不长。 第二年李凝难产死了。 李澈当时呕了一口血,同年跟着染了风寒去了。 下葬那天,半个元京的姑娘哭着来为他送行。 时人哀曰:李妃倾城去,李郎不复归。 不复归的李郎在河边醒了。 边上睡着他难产死去甚至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的妹妹。 十三四岁,小荷才露尖尖角,正是待字闺中年纪,元京城里稍有余钱的人家都不会让女儿这么早出嫁,可他的妹妹已经死在了产床上。 李澈抱着李凝哭了一场,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天光大亮,正是清晨,河水冰凉,他身上穿着面君时才套着的全副公侯行头,妹妹身上则是皇后才有资格穿的凤服。 他记得,妹妹死后,天子不顾皇后在世,嫡子三个,一意孤行立了刚出生的小皇子为储君,只为让妹妹以皇后之礼下葬。 生前独宠,死后哀荣。 李澈叹了一口气。 李凝醒来的时候就没李澈想得那么多,她呕了一下,吐出一颗圆溜溜鸽子蛋大小的含珠,随即咳得惊天动地,泪花飞溅。 咳完见着李澈还挺高兴,“哥,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 然后左右看看,没找到自己那比皇后寝殿还奢华三分的殿宇,倒发觉身在野外,四下无人烟。 李澈解释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又说了他的推测。 他起初确实以为这里是地下阴间,但在附近走了一圈才发现这里是山上,天上有飞鸟,地上有野草,完完全全就是个荒郊野外。 世上玄奇之事多如牛毛,他平常跟那些贵人们也没什么好聊的,就爱窝在府邸里看些志怪话本,故而接受能力极强。 李凝的接受能力比他还强。 对一个豆蔻未开的小姑娘而言,再宠再爱,也不过是让她住得好了一点,吃得多了一点,比起自由自在的市井生活,整天闷在宫里的日子才是噩梦。 尤其天子天赋异禀又活烂。 她看天子就跟看个定期来打她的人没什么区别。 李澈一个字都没跟李凝提小皇子,李凝也就以为自己难产之后,小皇子也跟着死了。 说实话,能从宫里出来,她还挺开心的,她差点以为要一辈子待在皇宫里面了。 李澈把身上的佩饰连带着李凝的钗环首饰都取了下来,将带有太过明显纹饰的全都扔了,最后留下的只剩一套白玉环佩和两个花型钗环,还有一串东珠手链,身上的衣裳自然是不能要了,好在死人下葬,不管外面穿得有多漂亮,内里的敛衣也是轻薄柔软而无明显特征的。 至少如果不是穿在李澈身上,以他一年前的眼界,只会以为是身普普通通的衣裳。 就是有点冷。 李凝下葬时是百花时节,李澈死时是冬日,这里的时节却差不多深秋了。 李凝一直都很乖,哪怕头发被拆了个干净,身上的首饰被全扔到了河里,但李澈要她把凤服脱下的时候,她有些磨蹭。 凤服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衣服了,比龙袍漂亮得多,绣纹从上到下精美非凡,可是哪怕她又哭又闹,天子也不肯让皇后把凤服借给她穿几日,好不容易能穿在身上,她不大舍得脱。 李澈哄道:“要是穿着这个出去,外面的人会砍了我们的头,乖一点,皇后的衣服也就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李凝也只是有那么一点舍不得,听了李澈的话,她还是背过身去把外袍脱下,又解了几件绣纹奢华的内衫,脱到最后两件的时候,李凝从一件内衫的袖袋里摸出了个四四方方的小东西。 是块白玉凤印,底下四方印文,刻的什么她不认得。 李澈拿了过去,看了半晌,也给扔进了河里。 李凝问他,“那是什么东西?是陛下给我的?” 李澈说道:“要人命的东西。” 李凝就不再问了,乖乖地把衣裳一起递给了李澈,李澈原本想生火把衣裳烧了,但没有火折子,最后只能在河边挖了一个坑,把衣裳全都埋了下去。 一同埋掉的还有过往。 李澈当真不想再去趟元京城里的浑水了,何况已经下葬的人回来,就算天子再如何宠爱李凝,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变卖掉剩下的首饰,足够他和妹妹找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上一辈子了。 李澈打算得特别好,奈何天公不作美。 他带着李凝沿着河岸走了一天,愣是没见着人烟。 李凝确实挨过几年苦日子,但她的苦是对应进宫后的奢华日子来比的,她从小就长得好看,街头巷尾的小郎君总喜欢追着她送吃送喝,虽然进宫之前没真正吃过什么好东西,但真要说起来,她到底没饿过肚子,更别提还是饿着肚子走一天的路。 李澈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从小身体就比同龄人要弱一些,后来做了琴师,最苦不过手指头弹出血,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只过了一年王侯日子,之后缠绵病榻,如今醒过来,身体却也没比生病之前好多少。 临入夜的时候,李凝有些不想走了,不光是腿软,头还晕,她记得天子秋猎的时候,不一会儿就能打来成堆的猎物,还徒手捉兔子给她玩,那时候她玩了一会儿兔子随手放了,现在却很想把兔子要回来。 李澈气喘了一会儿,拍了拍自己瘦削的肩膀,对李凝说道:“我再背着你走一会儿吧,一定要赶在我们还有力气的时候走出去,不然会饿死在这里的。” 李凝摇摇头,假如说这话的是天子,她二话不说就上去了,但李澈……白天他只背了她两刻钟不到,就摇摇晃晃得像要倒地了,她实在不敢再让他背。 说话间有只野兔飞跃而过,李凝和李澈均被那只兔子吸引了视线。 然后一起扑了个空。 李凝趴在地上,极为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她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天子可怕了,至少他会捉兔子,不会像李澈一样把她饿死。 下一刻,一根箭矢穿兔腹而过。 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脚步声,李澈从地上起身,有些警惕地朝着来人看去。 来人是个长相普通的灰衣青年,身后背着箭筒,手上一把短弓,很明显兔子是他射下的。 李凝背对着树林,且眼里全是兔子,一把握住箭矢,把兔子抓进手里,高高兴兴地说道:“我们有兔子吃了!” 李澈当然也想吃兔子,他摸了摸身上,才想起东西全在李凝那里,连忙对她道:“兔子是他打的,我们身上没有银两,把那根花钗给他。” 李凝回头看了一眼,发觉那灰衣青年比李澈高,比李澈壮,顿时老实了,摸出一根花钗来,把箭矢连带兔子背到身后,将花钗递到灰衣青年面前。 灰衣青年说了一句什么话,李凝没听清楚,还想凑近了听,就见林子里又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一个年轻贵人似乎正与旁人说话,一边说一边走,说的大概是方言,她听不懂。 那年轻贵人不经意一别视线,正好落进了李凝好奇的眸子里。 年轻贵人的声音断了。 李凝判断他应当是这伙人的主子,那个灰衣青年之所以不收她的花钗,大约就是因为不好擅自做主。 她眨了眨眼睛,走过去把手里的花钗递到那年轻贵人的面前。 年轻贵人不接,怔怔地看着她。 李凝晃了晃手里的花钗,说道:“我拿这个跟你们换兔子好不好?” 年轻贵人没说话,也没动。 李凝见这群人都站着不动,踮起脚小心地把花钗插在那年轻贵人的头上,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认他真的傻掉了,连忙收回手,抓着兔子就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2) 浅水原一战大捷,唐军顺势攻城大破薛军,薛仁杲投降,唐军入主秦州。 连日来的辛苦终有回报,李世民的心情其实远比看上去要好。 秦州定,陇西安,此役过后唐军再无西顾之忧,这份功劳谁也没法从他手里抢走。 事实上李世民对功劳这两个字是有些看不上的,他一直认为如今天下群雄割据,江湖纷乱,李唐虽然建国称帝,但并不能算赢家,如王世充宋缺之流一日不死,李唐对外的压力就远比内部的纷争重要得多。 故而虽然一场大胜令他心情颇好,但他也不像手底下的那些将领一样大肆庆功,只办了一场庆功宴犒赏将士,欢饮之后,便随他们折腾,自己则是带着些护卫出城打猎。 可惜秦州城外多荒原,除了些山鸡野兔,没什么值得猎的大物件,天色渐晚,他是三军主帅,不好在外过夜,他带着人从林子里出来准备取马回城。 然后就见到了一只俏生生的小狐妖站在林子外面,好奇地朝他看过来。 李世民愣住了。 他虽然及冠才一年,但见过的美人着实不少,不说府内青梅竹马的长孙氏,表妹杨氏,他妹妹李秀宁便是个天下少有的美人,他亦对宋阀小姐宋玉致有意,那也是个绝色的佳人,更难得外刚内柔,性情可爱,兼有才华。 然而这小狐妖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将他心里藏着的美人们全挖出来摔在地上踩了个烂碎。 什么青梅竹马,什么表哥表妹,什么心头明月,全都碎在那双清凌凌的乌瞳里。 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就像昔年楚襄王梦神女,神女再美,梦醒也无踪。 故而他硬生生地站在原地盯着那小狐妖看,怕这梦醒得太快,只想能看几眼就看几眼,记到心里去,等醒过来能将这美人入画。 他看啊看啊,看啊看啊。 一直看到了那只小狐妖和长得同样妖孽惊人的男狐妖一起拿着兔子走到了河边。 小狐妖把兔子递给男狐妖,眼里满满都是期待之色,男狐妖接过兔子,蹲在河边试图把兔皮撕下,然而沿着箭伤撕了半天,也只撕了一点点的口子。 小狐妖接过去,撕了半天也没撕动,气得把兔子丢在地上。 李世民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怕自己一说话,就把这场光怪陆离的幻梦给惊醒了。 还是一名护卫先反应过来,问道:“秦王殿下,那两人来历不明,是不是一并拿下?” 李世民被他的话惊了一跳。 随即头上没插稳的花钗掉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冰凉凉的花钗入手,又是一惊。 两下一惊人还没醒,李世民用指腹摩挲了一下花钗的尖端,轻微的痛感传来,他这才明白不是梦。 然而若不是梦,那两只还在撕兔皮的狐妖又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张了张口,对那护卫道:“去把他们……不,还是我过去。” 他这么说着,也就这么走过去了,只是动作放得尤其轻,有些像是捕猎前怕打草惊蛇的小心翼翼。 李凝在宫里的时候没事干,总喜欢折腾个指甲,今天染了粉花,明天染了金花,故而指甲留得特别长,刚才撕兔子皮的时候有些急,撕了半天没撕掉皮不说,指甲还断了三根,有两根是齐根断,还有一根断进了肉里。 手很疼,然而更让她难过的是兔子撕不开皮,或者说就算撕开了皮,她跟李澈也不会生火,也许只能生吃。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带着茧子的大手把兔子接了过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小小的兔子在那双手里转了几下,顿时一圈兔皮就和兔肉分离开去。 李凝看向那双手的主人,正是先前的那个年轻贵人。 她眨了眨眼睛,得寸进尺地问他,“你可不可以再借我们一个火折子?” 年轻贵人说了句什么,仍然是她听不懂的话,但动作她是懂的,捏着一只后腿把兔子接过来。 李澈连忙向这个好心的陌生人道谢,他已经发觉这人和他们言语不通,想了想,做了一个吹火折子的动作,对着陌生人连连拱手请求。 然而陌生人连一眼都没有看他。 李凝也跟着李澈学,撅着嘴吹火折子,又指兔子,一连吹了三四根不存在的火折子,那年轻贵人才像是听懂了,对身后的护卫招了招手,说了一句什么。 片刻之后,几只洗净的猎物堆在火堆旁,李凝和李澈并排坐着,两双相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上烤着的兔子看。 烤兔子的护卫被盯得脊背上直发毛。 李世民心潮澎湃,坐立难安,一会儿看看一只烤兔哄来的大小狐妖,一会儿又莫名走远了一些,绕到树后去看小狐妖好看的侧脸。 明知小狐妖听不懂他们的话,他还是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对近卫说道:“那位姑娘当真是人?人怎么会长成那个样子?” 近卫要比李世民冷静得多,美人倾城,李世民是因为即将到手而激动难安,他们多看两眼都可能要赔上性命,当然冷静。 近卫同样压低声音说道:“应当是人,只是不知为何出现在秦州荒郊……” 李世民只是要个安心,并不真是担心撞上妖孽。 他毕竟是个连前朝公主的表妹都敢收进府里做侧妃的人。 兔子烤熟之后香气四溢,李凝小心地拿着一只兔腿吃,倒是李澈比她斯文一些,一点点撕着吃。 护卫原本还准备多烤一点的,但李凝吃了两个兔腿就饱了,李澈把剩下的肉都吃了,虽然没有十分饱,但再烤个什么也只能吃一点点,故而连忙拦住了那护卫。 虽然语言不相通,但在荒野见到了人烟,且不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就说明离有人居住的地方不远,李澈找了一根细细的木棍,在地上画了一条河,又点了点河边,拿着木棍朝着河边向前划,然后就眼巴巴地盯着李世民看。 李世民几乎立刻就懂了他的意思,这是在问路。 明知这两人听不懂,但他还是笑了笑,说道:“此地是秦州,前几日被唐军一战而下,再向西就是戎狄的地盘了。” 李澈确实没听懂,但他看见李世民笑了,于是也回了个笑,只当自己没有比划清楚,作为一直被盯着看的李凝则是本能地不太喜欢这个给了他们吃喝的人,觉得这人眼神怪坏的。 两兄妹谁也没有多想。 毕竟李凝进宫太早,虽之前也遇到过些想买下他们兄妹的贵主,但元京是天子之地,不愿意也没人强求,后来李凝进宫,李澈封侯,能见到的人就更少了,就像李凝知道自己好看,但也只以为自己比皇后好看,自打她进宫就没见过其他的妃嫔。 言语不通着实是件要命的事情。 以李世民的身份,还真做不出没征得女方同意的情况下就动手的事情来,他这会儿年轻,也有些门阀子弟的傲气在,带着李凝和李澈两人来到停马的地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让李凝和李澈同乘一匹,跟他们回城。 李澈作为一个琴师……他还真会骑马。 骑马是封侯之后学会的,天子好游猎,他闲着没事学了,却不会骑快马,也没带过人,但小心一些也能骑。 他就算心再大,也不敢把自家妹妹送到别人的怀里。 李世民和一干护卫骑着马跑了一段才发觉少了人,一回头就见李澈抱着李凝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正催着马走,马很给面子地走着,走得还很平稳。 说实话,两张美人脸在月下交相辉映的样子极为动人。 李世民立刻就原谅了李澈慢吞吞的动作,并找出了解释,马背颠簸,万一把他的小狐妖摔了呢?的确是平稳些走好。 如此一耽搁,回城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李世民拿下秦州之后就住进了薛举建的行宫内,但行宫建得简陋,很多地方都没建成,能住的也就那几间,李世民让人收拾了两个干净漂亮的宫殿出来,把原先住着的,他安排进去的薛举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年轻妃嫔赶了出来,随意找了个地方安置。 至于原先的打算?他原先对这些庸脂俗粉有过打算吗? 李凝是住过皇宫的人,压根没看出来薛举建的这是皇宫,连李澈也觉得只是大一点的宅院罢了,虽然言语不通,但李澈还是向热心的陌生人李世民拱手道谢。 李凝没那么多礼节,她对着天子都难得给个好脸,这会儿因为肚子不饿了,有地方能睡了,心里高兴,便给了李世民一个甜甜的笑。 眼见得这个年轻贵人又中了邪似的不动了,李凝拉了拉李澈的手,让他去睡觉,自己也摇摇摆摆地进了宫殿里。 李世民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看,直到人进去了,再也看不见了,才回了神。 他忽然有些能够理解宋师道为什么为了个死去的傅君婥至今不肯娶妻。 见过人间倾城色,此山之后更无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3) 李凝一觉睡得很是安稳。 尽管脚上走出了几个血泡,身上也有不知什么时候划破的细小伤口,连带着那根断进肉里的指甲也时不时发疼,但经过了一整天的奔波,能有一张床睡觉,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自从进宫,所有人都把她当瓷娃娃娇养着,但她其实还真没有看上去那么娇气。 娇气是对别人的,不是用来折腾自己的。 因为半夜才睡,故而李凝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侍女送来几套和她身量差不多的衣裳,都是原先住在这处宫殿里的薛九小姐的。 李凝瞥了一眼,问道:“有没有颜色好看点的衣服?” 自然,她说的话侍女是听不懂的。 她叹了一口气,随手指了一套金红相间的衫裙,上衫白底金纹,下裙红底绣牡丹,不长不短的衣摆垂到脚面,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但比起别的要多素有多素的衣裳,这一套也算好了。 李凝喜欢艳丽的花色,尽管她穿什么颜色都只是人衬衣裳。 侍女低头敛目,替她将披散的墨发梳理成垂鬟的发式。 说实话,比起那些繁复精美的发式来,垂鬟显得平庸许多,简简单单的一个结鬟在发顶,再垂挂一条燕儿尾在胸前,是平民少女最常梳的发式,尤其不衬金红牡丹裙,但偏偏李凝眉眼如画,原先长发披散时就美得惊人,如今结鬟配上燕儿尾,更多三分艳色。 侍妆的丫鬟拿着黛笔停了许久,才有些犯难地对梳发的侍女说道:“姐姐,这怎么画呢?” 李凝不知道她们说什么,但也认识胭脂水粉,她好奇地摆弄了几个漂亮的水粉盒子,等那黛笔要画上眉头的时候抬手让了让,示意不必。 她上过妆,但上妆之后并不漂亮,黛笔描眉会描粗,口脂抹唇会抹暗,铅粉上脸只会抹得一层死白,远不如她本身的凝雪似的肌肤,皇后说这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等再过几年就要像她一样涂脂抹粉了。 这话也许旁人听了膈应,但李凝还远不到要担心容貌的年纪,听过只当耳旁风。 更了衣,梳了发,洗漱过后被服侍着出了殿门,李凝忽然反应过来,现在并不是在皇宫里了,她住的是生人的地方,穿的旁人的衣裳,偏偏还有侍从前后侍奉着,这让她感觉有些熟悉。 一年多以前,她刚进宫的时候也是先换了衣裳,再戴了首饰,被带去洗得干干净净的…… 李凝下意识地停住了步子,问早上给她梳发的侍女,“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她知道这些人听不懂,连说带比划。 侍女说了什么她没听懂,给她比划她也看不懂。 李凝叹了一口气,也不为难侍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带路。 也许她可以往好的地方想一想,昨天晚上那个人救了她和哥哥,虽然看起来不像个好人,但没准人家面恶心善呢? 就算真是个坏人,她站在这里吵闹也没有用。 李凝跟着侍女来到一处庭院内,大约原先也是种了些花草的,但如今已至深秋,花枯草败,庭院里的风景并不好看。 一个赤膊的青年正在庭院内练枪。 青年动作太快,李凝看了一会儿才认出这人正是昨晚的那个人。 李凝索然无味。 枪法再好,对她来说也没有意思,不到饿得只能吃兔子的时候,她是不会觉得武夫有什么好的。 李凝站着看累了,就坐到了不远处的棋桌前等着。 李世民昨晚一夜没睡。 睁眼闭眼都是那只城外带回来的小狐妖。 他也知道那是个人,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但每当想到那张脸,总觉得叫她狐妖比人更贴切。 天亮的时候,如果不是连问了近卫好几遍,确认他昨天当真带了个姑娘回城,他几乎要以为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他本想一早就让人把那个小姑娘带来让他好好看看,等听到她还没睡醒的消息,又舍不得把人叫醒,浑身有股奇怪的热潮难以压下,又非欲求,让他只能用练武来转移注意。 然而他枪出得再快,气转得再圆融,还是在那道金红相间宛如牡丹仙子般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停滞了一瞬。 昨天晚上不是梦。 这是李世民的第一想法。 她今天比昨天更美了。 这是李世民的第二个念头。 事实也正是如此。 夜出妖邪,他昨天见到李凝正是日落月出,夜色弥漫之时,李凝又是一身素白内衬敛衣,绾发的首饰全被李澈拆下,面容如雪,长发如墨,虽则也美,却在月光映照下显出一种妖异的美,说是狐妖并不为过。 但如今秋阳高照,素白敛衣换成艳彩衫裙,墨发梳起,裙摆如蝶,怎么看都是光彩照人的牡丹花,朝他走过来一步,就把枯败的庭院映照得灿烂了一步。 李世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上的肌肉,明明已经练了一个早上,但被她看了一眼之后,立刻就觉得脚也不酸了,手也有力了,枪法更加炫目,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练了个什么东西。 李凝等了好一会儿,虽然明知道这会儿已经不是在宫里任由她发脾气的时候,但她还是觉得有些生气了。 有什么话叫她来赶紧说了就是,何必这样晾着她呢? 不怪李凝有这样的想法,她刚进宫还没什么名分的时候,曾经被皇后叫过去一次,那时皇后也是这样,端着杯茶闭着眼睛听人鼓乐,就让她在一旁站着,什么话也不跟她说,她张嘴想问就被骂没规矩,想走也被人摁着,最后站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子批完奏折想起她来。 后来皇后解释说叫她来是给她说说宫里的规矩。 在李凝短短的十四年人生里,皇后可称得上第二讨厌的人了。 第一讨厌的是天子。 现在李世民有幸即将成为第三个了。 浑然不觉自己即将成为第三个的李世民练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什么枪法的枪法,直到内力震荡才停了下来,一转眼就见李凝坐在石桌旁半趴着,下巴枕在胳膊上,只露出一双美得惊人的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李世民一滞。 李凝连忙说道:“你先别呆,告诉我让我来做什么?” 她一句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这里的人听不懂元京官话,也不知道是多偏远的地方,只好叹了一口气,也懒得比划了,就那么半趴着盯着李世民看。 别说,这个人个子高高的,眉眼也算俊朗,除了赤着上身露出的精壮身形令她讨厌之外,还算是个顺眼的人。 李世民有了昨晚的经验,这一次也就没呆多久,但目光总停在李凝的脸上,只觉得她长得没有一块地方不符合他的心意,就连左眼下一点不吉的泪痣都长进了他心里似的。 李凝看了李世民一会儿,手指点了点自己,说道:“李凝,李凝。” 两个词重复了一遍,复又指指自己。 李世民将那两个词念了一遍,虽则觉得头一个字很像李字的发音,但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一想法,说出了官话音译:“凝音……” 只是把这两个词含在嘴边,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之感。 他弯了弯眼睛,也不管做起来多不规矩,指了指自己,说道:“李世民。” 李凝咕哝了一下,这三个字在她听来,就是“宁吃皮”。 这是人名?人怎么会起怎么奇怪的名字? 李世民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宁吃皮,和美人互换姓名之后,他也找回了几分门阀子弟的矜持,微微笑着对李凝说道:“过几日大军就要回城,外面不太平,你这几日可以在行宫里好好玩玩,等到了长安……” 明知她听不懂,李世民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父皇春秋鼎盛,当年就是睡了隋炀帝妃为人逼迫才不得已起兵造反,刚称帝就选了十几个民间秀女充入后宫,李家有鲜卑血统,并非纯正汉人,对伦理看得很轻,凝音生得如此容貌,又非他正室元妃,难保父皇不会起意,拿自己的女人去赌父子之情是最愚蠢的事情。 李凝确实没听懂,她和李世民鸡同鸭讲了一会儿就厌烦了,从石凳上起身,对他摆了摆手,就循着昨天的路去找李澈了。 李澈刚起。 比起李凝的待遇,他就简单得多了,既没有侍从伺候,也没有漂亮衣裳,只得到一套中号的士卒兵服,个头虽然合适,但腰身空空,裤管荡荡,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即便如此,也带出了三分不羁的美感。 李凝身后的侍女禁不住红了脸颊,李凝对此却是没什么感觉的。 看了同一张脸十几年了,能有感觉就怪了。 李澈昨夜并没有睡好。 他的眼里还带着几分青黑之色,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一颗心悬着不上不下,辗转半夜,到清晨才睡着,听见有人送衣裳来惊醒了,也就没再睡。 李凝把刚才见了李世民的事情和他说了,李澈想了想,问道:“他有没有说我们不能离开?” 李凝摇头,她又听不懂。 李澈便拍板道:“那就好,无缘无故给你这么贵的衣裳,还派这么多人伺候,肯定有图谋,这里不能再待了,我们今天就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4) 李澈想得很对,奈何想得太晚。 李世民其实并没有派人把守,也没明确说过不允许他们离开,但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别说是秦王亲自从城外带回来的美人,就是已经被从宫殿里赶出来的两位薛小姐也没人敢放走,有的事并不是上面的人不说,底下的人就想不到的。 李澈听不懂那些镇守行宫的护卫们说的话,但他有眼睛会看,也认得那些明晃晃的刀枪。 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住这样一个大宅院的人定然不会贪图他们身上那一点首饰,此地偏远,连元京官话都没人听懂,更不可能是天子派人寻来,想来想去,也唯有那个最坏的解释成了真。 昨夜遇见的那个陌生将军,图的是他妹妹的人。 李澈把自己的猜测说给了李凝听,他的眉头紧锁,除了暴露身份,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李凝拨弄着手上的东珠手串,低着头说道:“我不想……” 她的声音很小,李澈却听得很清楚,鼻头就是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世人只道李妃一朝进宫占尽皇恩,妒他年纪轻轻封侯立爵,但若是有得选,别人他不知道,他是不愿意把妹妹送进宫里去的。 什么皇恩浩荡,六宫争羡,不过是让一个懵懂少女去独自面对一个对她抱有欲望的男人和一群抱着恶意的女人。 李凝的声音停了一下,忽而笑了笑,对李澈说道:“实在没有法子的话,跟他就跟他吧,我看他相貌堂堂,也不算坏了……我想出宫已经很久了。” 李澈握了握拳,说道:“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回元京城,别说丧气话,一定能找到机会出去的,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学会他们的方言。” 李凝眨了眨眼睛,不是很抱希望。 她从小语迟,到了五岁才学会说话,后来认的字都是卖艺之余随意跟李澈学的,进了宫之后又专门的女师教她琴棋诗文,个个看她就像看一头猪,她到如今字还认不全。 皇后说她空有皮囊,天子说她笨得可爱,唯有李澈这个傻哥哥,一心一意地觉得她聪明得很。 李澈回到寝殿,便找人比划着要了纸笔,写下一篇圆头圆脑的字,约有百十来个,都是常见字,他对着侍女指了指第一个字,示意她读出来。 侍女呆呆地摇头。 那上面的图形奇形怪状,古意盎然,但每个图形之间都似有某种特定规律,显然是用来和人沟通的字,但她一个都认不得。 李澈有些怔愣。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光说一口奇奇怪怪的话,连一千年前就已经大行于世的铜书都不认得? 难道是野人国? 李澈写下的铜书很快被呈到了李世民那里。 李世民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门阀子弟……他也不认得。 好在他麾下有更见多识广的裴寂和房玄龄。 裴寂将那篇圆头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依依不舍地递给房玄龄,口中只道:“自秦统一文字,六国文字已经湮灭多时,此篇虽不是裴某认知中的任何一国文字,但便于书写,有规律之美,甚至不亚于汉书,至少也该是曾经流通过的文字。” 房玄龄仔细辨别之后,说道:“和楚鼎铭文最像,但简略许多,其中甚至有几个原封未动,楚国崇巫,这应当是一种不对外流通的巫字。” 李世民惊道:“何为巫字?” 房玄龄捋了一把清须,笑道:“古时巫者自称上通天地,下通人鬼,却从不和凡人沟通,巫者内部之间自有一套语言和文字,称为巫言和巫字,巫言便是最早的咒语,巫字经过代代流传,就成了如今的符文,但符文传世极少,大多是从墓葬出土而来,加之巫者自秦汉之后便不再现世,巫言绝迹,便再也没人能懂巫字的含义了。” 裴寂也道:“秦州乃伏羲女娲诞生之地,又是黄帝故里,殿下得来些许巫字不足为奇,不知可否让裴某抄写一份,留做观瞻。” 裴寂当然不是见字心喜,他是觉得李世民派人去盗挖了墓葬,就像昔年曹孟德派人偷挖汉墓筹措军资,在替他圆话遮掩。 李世民压根就没听清裴寂说了什么,随意点点头,脸色沉重起来,听了房玄龄的话,他想起那自称凝音的绝代佳人,又想到那个随行的妖异少年,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 巫是什么?在愚民眼中是骗子,但他出身极高,生来便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至少他李家的先祖藏书之中便记载得很清楚,上古大巫有呼风唤雨,移山填海之能,偶有部落得之,尊为神人。 秦汉之前的时代,便是大巫的时代,哪一方供奉的巫者更强,哪一方便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传闻中天下至宝和氏璧便是一位大巫的法器。 甚至夏朝开国帝王大禹,他本身就是一位可操控风雨的大巫。 到手的天仙美人忽然成了得立刻供着的神像,是个人都无法接受。 好在他这个人天生意志力远超常人,即便经受如此打击,也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对房玄龄道:“实不相瞒先生,世民昨夜在秦州城外遇到了一位相貌极美的少女,她和一个妖异俊丽的少年同行,我见两人身无武功,就将他们带了回来,这两人之间交流无碍,但说的话无人能听懂,我本以为他们说的是别地方言,就没有在意,但这篇巫字,是那少年刚才令人交给我的。“ 房玄龄当然不会觉得自家殿下带个美貌女子回来有什么不对,就事论事,他眉头一皱,发觉此事并不简单。 裴寂也是个饱学之士,闻言便道:“古书之中巫字便是由两人起舞的景象创造而来,单单是位姑娘也就罢了,竟还是一对少年少女……” 李世民受到的打击已经足够大,反倒平静了下来,问道:“可是有什么说法?” 裴寂道:“自然,巫者在男曰觋,在女曰巫,巫从不同行,上古时但凡一方部落有了巫,便不会收容其他的巫,更有巫从不见其他巫者,见面则必要杀死其中一个,唯有一种情况才会有两巫同行。” 房玄龄叹了一口气,说道:“裴兄说得没错,华胥氏生男为伏羲,生女为女娲,两巫并行,必是兄妹。” 李世民躁动的内心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问道:“可有辨别巫者的方法?毕竟他兄妹二人长得那般模样,想出此等办法保护自身,或是虽身为巫,但巫术并不如上古巫者那般精通也有可能。” 到了这会儿,李世民已经没什么绮念了,之所以要辨别李凝和李澈究竟是否是巫,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其他的打算。 房玄龄和裴寂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若是真能呼风唤雨,就算再没别的本领,战场之上,也是占尽天时了。 李世民派人去请李凝和李澈过来。 房玄龄和裴寂则是继续研究起那篇“巫字”来。 被请到行宫正殿的李澈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他虽只是个刚满十七的少年,这一生的经历却也是大部分平民百姓不能比拟的,他连天子都不怕,更别说怕一个不知道什么小地方的将军。 李凝和李澈走在一起,虽然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但她还是很难升起什么不安的情绪。 这也许是一种本能反应,毕竟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舍得伤害她的男人。 房玄龄起初被这疑似巫者的兄妹二人容色所摄,停顿片刻才醒觉过来,他这个人擅长观察细节,仔细看去,发觉两人行走不分先后,显然地位平等,兄长面如白玉,手和露出的脖颈处也同一色的白皙,掌心手背并不粗糙,唯有十指尖一点薄茧,妹妹并不像寻常绝色女子那般自矜容貌而显得傲气,周身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气息。 这两人即便不是巫者,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房玄龄和裴寂对视一眼,裴寂展平“巫字”,对着李澈招了招手,指着上面的第一个字,点了一下,又点了一下。 李澈看明白了,这是要他自己读出来。 他目露怀疑之色,看了看叫他们兄妹过来的李世民。 李世民虽则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在李凝的身上,但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无所顾忌,见李澈看过来,还微微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澈只好把那篇铜书读了一遍。 事实上他满肚子的疑问,侍女不认识字正常,这两名一看就地位不低的中年人也不认识就很奇怪了。 房玄龄天生博闻强识,他看似随意地站在一边,实则将李澈的每一个发音都对应铜书上的文字记了下来,虽然他既不懂李澈的语言,又看不懂铜书,但两下一对应,他立即判断出李澈并没有在装神弄鬼,那上面每一个重复的字词都是一样的发音,句读分明,有和他所认识的铭文对上的字,发音也近于一些珍藏古籍的注释音,故而他的发音和“巫字”是对得上的。 李澈读完,眉头拧得很深,看了李世民一眼。 也不知道是因为本身就居心不良,还是听了房玄龄和裴寂的话先入为主,李世民只觉得这妖异俊丽的少年朝他瞥来的一眼中带了说不出的警告和冷意,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穿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5) 莫名其妙被叫过去,莫名其妙读了些字,又莫名其妙被放了回来。 这是李澈对这段经历最开始的想法。 李凝倒是比他想得多一些,但也只是奇怪李世民看她的眼神和先前有些不一样,至于具体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她却是想不明白的。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 回去的时候,李澈拉住了李凝,他已经发觉了不对劲,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李凝分开。 仗着旁人听不懂他们的话,李澈回忆了一下刚才的细节,斟酌着对李凝说道:“你注意到那个正厅外面挂着的匾了吗?” 李凝点了点头,说道:“不认识的字。” 李澈脸色凝重地说道:“我也一样。” 李凝惊了一下,倘若她说有什么字不认得,那必然是她自己没学过,但李澈不一样,除了精通各种乐器之外,他经常自己填词作曲,也喜欢看书,她不知道自家哥哥算不算有文采,可总不会连匾额上的字都认不得。 李澈又道:“之前我就有些奇怪,那个带我们回来的将军器宇不凡,应当出身不错,不可能没学过官话,刚才见到那两个中年男人,他们两个人各有口音,但总体来说,发音近似于那个将军的语言,我总有一种感觉……”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李凝已经听懂了。 她的眉头先是一拧,随即又松开了,只道:“也就是说元京城回不去了,这也好。” 除了先前那句下意识的“我不想”之外,她竟是没再说出任何想离开的话,仿佛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似的。 李澈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阿凝从小就很懂事。 但李澈并不欣赏这份懂事,只觉心疼。 他沉思良久,对李凝说道:“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两个人有些古怪,那个长须男子一直在观察我,我读完铜书之后,也是他点了头,那个将军的态度才有了变化。” 李凝眨了眨眼睛。 李澈冷静地说道:“要么是把我们误会成了什么人,要么以为我们的来历不同寻常,这其中的关键点,在铜书上。” 前者有些麻烦,因为身份随时可能被拆穿,后者更麻烦,假如他的猜测成真,别说来历,就是户籍他们都没有。 李凝说道:“可铜书有什么重要的?大夏立国以来一直在用,只凭这个就能让他们放我们走?” 李澈也有些不解,但他还是说道:“一件事既然发生,肯定有解决的办法,那个将军和他身边的人既然对铜书感兴趣,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对你下手,只是现在无法用铜书矫音学习他们的语言,只能想个法子让他们从头教我们。” 然而李澈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日子,无论他怎么比划,明示暗示,整个行宫之内连半个肯教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切源头都在于房玄龄那句“巫不同人言”。 李世民虽然很想能和李凝交流,但他也明白事有轻重,假如这两人真是巫,他命人教他们凡人言语,这是一种侮辱的行为。 以李澈的天赋,足足十来天的时间,也就悄悄学会了“更衣”“洗漱”“吃饭”等几个常用的词。 离和人正常沟通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更让他心烦的是这几天他住的行宫外面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天天堵在门外叫喊,李凝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况,他们都听不懂这里人说话,更不知道这两个堵门叫喊的女子是在喊什么,看神情她们也像是不大情愿的模样,但就是日夜不停地叫着,几乎隔一会儿就要喊几嗓子,很是烦人。 李凝夜里睡不好,白天也没法补觉,侍女更不管,她对比了一下自己和门外女子的体格,最终遗憾放弃了和人动手。 为了躲清静,李凝一早就来了李澈住的地方,他门外的那个女子虽然也叫喊,但人看着斯文一些,嗓门也小,偶尔李澈对她说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她就会低头不吭声一会儿,实在好对付得多了。 李澈告诉李凝,他从门外的那个女子叫喊的话里学会了一些字,他判断这两个女子是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只是地方被那个宁吃皮将军占了去,她们没法去找宁吃皮,只能来找他们。 李凝听得有些怀疑,但还是点点头。 这几天她和李澈也见了宁吃皮几次,随着见得越多,能让李澈分析的细节也越多,李澈推测这些人似乎把他们当成有某种特殊能力的人,类似于大夏的祈雨人,禹师。 李凝惊喜之余又很是担心,惊喜的是倘若真被当成了祈雨人和禹师一类的人物,安全是可以保证了,担心的是她虽然见过几次祈雨会,但连祈雨词都不会背,何况她和李澈又祈不来雨,这是很容易被拆穿的。 李澈比她更担心,但他没有在李凝面前表现出来,只是故作轻松地笑道:“想来这里的人也没见过真正的祈雨人,求雨只在春夏,我们还有时间,总不会等到他们来赶鸭子上架。” 李凝被安慰得好过了一些,正想问李澈记不记得请祈雨词,就听外面一阵激烈的吵闹声传来,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大红衣衫的少女一头冲了进来,起初见到坐着的李澈,她怔愣了一下,但立刻就反应过来,叫嚷了几下,闭着眼睛一巴掌朝着李澈打来。 李澈再文弱也不至于让一个小姑娘打了,他偏头闪躲过去,让那红衣少女扑了个空,随即站起身来,一把将李凝护在身后。 红衣少女咬牙,又是一脚朝着他踹过去,但这一脚却没落在李澈身上,少女猝不及防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过去,睁着眼睛不动了。 李澈有些呆愣地看着地上的少女,不知为何觉得这一幕有些诡异。 他忽然反应过来,让李凝不要靠近,自己走上前几步,小心地探了探红衣少女的鼻息。 死了。 莫名其妙冲进来打人,踢人反摔了一跤,自己后脑勺磕到地上死了…… 李澈心头一颤,面上多了几分沉重之意。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第二个死人。 第一个是李老爹,被马撞死的尸体要比眼前这个可怖得多,第一次他满心惶恐和悲痛,第二次却只觉荒唐。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能死得这么轻易? 李凝更是被吓住了,拉着李澈的衣袖,手指都捏紫了。 李澈把她抱进怀里,没说话,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一场闹剧由两个士卒进来把尸体抬走告终,至死李澈也不知道这个死在他和妹妹面前的少女是什么人。 侍候李凝的侍女却是知道的。 来李凝宫殿门口叫喊的女子是薛九小姐,死的也是薛九小姐,隋末群雄之一薛举的女儿,薛举死后薛军由儿子薛仁杲继承,薛仁杲被唐军大败,投降之后直接做了俘虏,父子二人的妻妾儿女并亲眷人等大多也一并送往长安,李世民从俘虏中挑了薛举的一个年轻妾妃周氏,又在薛仁杲的妹妹里挑了两个姿色上佳又未出阁的伺候自己,正是薛六小姐和薛九小姐。 父死兄降,对于两位薛小姐来说不亚于天塌地陷,但能伺候李阀二公子,比起前路不知的姨娘姐妹,她们也算有了归宿,日后跟着回到长安,再生个一儿半女,日子也就好过了。 故而两位薛小姐一开始虽然难过,但其实心里是没什么抵触情绪的。 李世民占了秦州十五日,期间忙得脚不沾地,刚有心做点什么的时候,就在城外遇到了李凝兄妹。 当日薛九小姐翻出金红牡丹裙原本是听了吩咐准备侍寝的,但衣裳还没来得及上身,人就被连带着床铺一起赶到了周氏居住的偏殿内,替人腾了地方。 但这不是薛九小姐带着姐姐一起在李凝兄妹宫殿门前叫骂的理由。 这是房玄龄出的主意,意在试探“巫”的深浅。 可惜试探了几天直到长安派来的驻军都到了,大军要回程了,也没试探出个所以然来。 李世民躁动的心情又回来了一点。 今次薛九小姐直接闯门进来动手也是他指使的,只是他对李凝那张脸蛋实在怜惜,再三提醒薛九小姐不可真伤了佳人。 薛九小姐没伤着人,却赔上了命。 李世民收到消息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殿内殿外的人都说是意外,但意外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在闹事之后发生,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退一步讲,就算真是意外,他也不敢冒那个险再试一把。 他是真的没想到那对兄妹长得美若天仙,心肠却冷硬如铁,仅仅是个试探的挑衅,就要了一条人命,又或者这是对他的警告? 李凝和李澈吓坏了。 严格来说,吓坏的只有李凝一个,李澈只是被惊吓到了。 即便薛九小姐受人指使在李凝门外骂了好几天,李凝至多也只是觉得她烦,起过打她的想法,但绝没有想过杀人。 李澈抱了李凝很久,久到胳膊发麻也没有动弹,他轻声哄道:“不关你的事,这只是一场意外,人都会死,或早或晚,也时常有意外发生,不是所有人都能寿终正寝。” 李凝过了很久才小声地说道:“我知道。” 但害怕的情绪并不会减少。 中午的时候,李凝没有吃饭,只喝了点水,李澈同样也没有胃口。 他告诉妹妹是意外,但其实心里并不觉得,单单从表面上来说,那个将军对阿凝有意,派了不少人去伺候,那两个原本住在这里的姑娘没了住处,来他这个没人伺候的地方叫骂也就算了,到阿凝那里去便没人管? 问题回到原点,那个将军既然把他们当成祈雨人禹师一类的人物,便不可能放任抑或是指使这两个女子到他们面前来吵闹,吵闹不成又动手,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怀疑他们的身份,想以此试探。 李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他明白,希望终究只能是希望。 祈雨人并没有祈雨之外的能力,甚至因为受到先祖宠爱,身体要比平常人弱得多,越是优秀的祈雨人,就会越早死去。 要么是这里的祈雨人有特殊能力,要么那个宁吃皮将军是把他们当成了禹师。 李澈的心沉了下去。 禹师,引风雷御敌,驭百兽为属,一人可战百万兵,大夏强盖四邻,也不过拥有二十来位禹师,而且想要验证是不是禹师,让他抬手招一道雷霆就是,比起祈雨人,这根本无法滥竽充数。 祈雨人和禹师乃天生神人,出生之时便会有天象显出征兆,祈雨人生时风云不动,有仙乐不知何处而起,响彻十日,禹师生来伴随雷霆,百兽循声而来,鸟雀栖息,走兽跪伏,蛇虫聚拢。 李澈幼时也做过白日梦,买过禹师书,但从没见什么百兽来朝或是随手招来风雷,他自己其实也清楚,他和妹妹都是被捡回去的,虽则不知生时是个什么境况,但用膝盖想都知道,谁家生了祈雨人或者禹师会扔掉? 李澈眉头蹙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与其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倒不如该好好想想如何脱困,他决不想再眼睁睁看着妹妹为人所欺。 作者有话要说:小时候…… 李澈:六方神明,听我敬告,雷霆速来!雷霆速来! 六方神明一号:他一个祈雨人喊什么呢? 六方神明二号:好像是要雷。 六方神明三号:不关我们事,散了吧散了吧。 李凝:下雨下雨快下雨! 雷霆一号:这雷还打不打? 雷霆二号:人家要雨啊,走吧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6) 又过了两日,洛阳那边发来请柬,长白第一高手王薄请来才女尚秀芳在洛阳表演,大宴宾客,第二件事便是两大域外高手将在王薄主持下决一死战,其中一人正是“曲勒飞鹰”曲傲,据传此人功力可与域外第一高手毕玄媲美。 李世民对江湖上的事情一向看重,他虽然收拢了不少文臣武将,本身也可算是江湖一流高手,但放在宋缺那一级别的人面前仍不够看,故而他一直希望能够招揽更多的江湖高手,昔日错过寇仲徐子陵,眼见这两人在江湖上逐渐成名,李世民心中并非没有悔意,只是他太过傲气,不肯承认。 这一趟洛阳之行是必去的。 更何况江湖上早有传言,“散人”宁道奇三年前从慈航静斋借走天下至宝和氏璧,如今到了还宝的时候,慈航静斋传人师妃暄将会在洛阳取回和氏璧,为和氏璧遴选一位新主。 李世民并不觉得一块和氏璧有什么重要,隋末群雄也不会因为谁得到和氏璧就对谁俯首称臣,和氏璧的真正意义在于慈航静斋以及慈航静斋身后的白道,当年杨坚称帝,背后也有白道的影子。 比起去洛阳赴宴另带撞撞运气,回长安受些可有可无的褒奖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房玄龄也是这么想的,此外,他更提出让李世民带上李凝李澈兄妹。 李世民有些不愿,江湖上最藏不住的两样东西,一是武功,二是美色,即便知道那天下绝色的美人不能为他所有,也不代表他就能大大方方地把美人带出来任由旁人窥视。 房玄龄则全然不知自家殿下那一点少年心思,只道:“和氏璧乃是神异之玉,不少古籍中都有曾为巫者法器的记载,此番慈航静斋意欲借和氏璧为她们选定的君王造势,倘若选的是殿下也就罢了,要是选了旁人,这两位巫者或许便能派上用场。” 房玄龄话没说透,和聪明的主公说话,点得太透就失了体统。 李世民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李凝和李澈被安排在了同一辆马车里。 先前不知道他们是兄妹时,李世民对李澈的态度类似一个美貌女子面对一个比她美貌十倍的女子,能保持淡然无视已经很不错,确认了他们之间的兄妹关系,尽管他已经告诫自己许多遍,但还是忍不住殷勤了几分。 颠簸的马车厢里,李凝靠着李澈的肩膀,有些害怕,又忍不住猜测,“他们要把我们送去哪里?难道是送人?” 李澈摇摇头,说道:“如果是送人,不需要那个姓宁的亲自护送,我看他轻装简从,倒像是急着去什么地方。” 李凝小声地说道:“什么时候我们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好了。” 李澈想说什么,又觉得嗓子涩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会有这一天的。” 洛阳是王世充的地盘,李世民这次出发去洛阳只在路上带了千余骑兵,等到了洛阳城下,便命骑兵在城外四十里处扎营,只带着百余亲卫并一辆载着李凝李澈兄妹的马车进了城。 隋炀帝死后,天下群雄并起,烽烟处处,但洛阳城内仍是一片繁华景象。 自秦州到洛阳的一路上,李澈已经越发确认了这里并不是大夏,世道纷乱,匪盗横行,饿殍千里,第一次见时,着实把他吓得好几日都没吃得下东西。 他毕竟是个从生下来就活在太平盛世里的人。 李澈并没有对李凝遮掩这些事情,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迟早要面对这里的世道。 李凝除了一开始怕得哭了一场以外,适应得比李澈还要快一些。 马车在城内行了一会儿,在一处颇为气派的府门前停下,这处府邸是李建成在洛阳购置的私宅,内里布置得美轮美奂,李世民也是进去了之后才知道这宅院里还养着两个李建成幸过的美姬。 李世民把两人一并收了。 虱子多了不痒,他和李建成之间早成水火之势,不差这一两件。 李世民把李凝安置在后院的一处竹楼,让李澈住到边上的院子里,离他的居所有些远。 眼不见心不热。 王薄的夜宴在十日之后。 李世民并不打算带上李凝李澈兄妹,一来美人招眼,二来他并不确定师妃暄会否出席夜宴,倘若她来了,身上又带着和氏璧,引起了巫者注意,到时难道还要他开罪白道去强抢和氏璧吗? 说到底带这对兄妹来洛阳,只是一步后棋。 李凝穿着一身不怎么合身的素白衣裳站在二楼的栏杆处。 衣裳是那两名美姬的。 先前在行宫里的时候,因为随时要走,加上薛九小姐的衣裳还算合身,李世民也就没想起来派人给她制衣,后来一路上风尘仆仆,到了地方薛九小姐的衣裳已经不好再穿了,只能穿别人的,侍女为她量了身,新制的衣裳却也要过上几天才能有。 李凝已经不大在意这个了。 李澈来的时候,李凝刚从二楼下来,便见他一副兴奋之色,说道:“我刚才出去了一趟!” 这些日子李澈已经学了不少这里的语言,他也会教李凝说,李凝刚到勉强能听懂的地步,自己说是咬不准音的,李澈却已经能说得很流利了,甚至还悄悄认了一些字。 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从未和周遭的人说过话。 李澈说的是大夏的语言,李凝愣了一下,问道:“你出去了?没人拦你吗?” 李澈点了点头,说道:“我起初也只是怀疑,但现在已经能确定了,我刚才出去的时候,没有人拦着我。” 他摸了摸身上,摸出一条厚实的花布,说道:“来,把脸遮住,我先带你出去看看,要是他们连你也不拦,我们就直接离开这里。” 李凝起初有些惊喜,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怔了怔,说道:“一路上都在打仗,离开这里,我们去哪里?” 李澈替她把花布蒙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这才说道:“之前我听李世民和他那个亲卫李靖说起过,洛阳城外我们经过的那一座山里是个佛院,叫净念禅院,和我们那里的武馆很像,里面的和尚都很厉害,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山下住着的是和尚俗家的亲眷,我们出了洛阳,我就去当和尚,你住在山下,我会好好学武保护你的。” 李凝没想到在她只顾得上害怕的时候李澈已经想了这么多,她一时有些哽咽起来,说道:“可是和尚要剃掉头发的……” 李澈笑了,说道:“我一个男人要那么多头发做什么,剃了就剃了吧,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人家不肯收我呢。” 李凝摇摇头,说道:“哥哥长得好看。” 李澈愣是没想明白这里头的因果关系,却还是笑了笑,拉着李凝出了竹楼。 出府邸的时候,李澈有些紧张地握着李凝的手,李凝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守在门口的亲卫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放了行。 直到气派的府门再也看不见了,李凝和李澈慢吞吞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李凝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我们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李澈也高兴,说道:“我也没想到真的出来了,一定是我们装得太成功,他们不敢得罪我们,而且那个姓李的得了新美人,看不上你了。” 他这话说得直白,李凝却没什么不高兴的意思,她现在开心极了。 李澈这人细心,出来之前就让李凝收拾好了首饰,都是他们从大夏带来的,其他的除了一身衣服,他们就什么都没有拿,甚至还留下了一根纯金的花钗,和之前的那个是配套。 按照李澈的说法,李世民这个人虽然居心不良,但这几个月确实多亏他照顾,不然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很可能早就死在了盗匪堆里。 如此一来,他们就只剩下一条东珠手串和一套白玉环佩了。 好在这两样东西很值钱。 其实李凝身上还有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正是她当日从口中吐出来的含珠,那颗含珠名为定颜珠,产量稀少,置于死者口中可保存尸身千年不腐,容貌宛若生人,假如李凝不是以皇后之礼下葬,甚至没有资格使用。 但这个看上去实在很像是盗墓挖来的东西,至少李凝是不准备拿去典当的。 洛阳城的布局和大夏皇城的区别很大,李澈带着李凝走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典铺,一时又有些怀疑自己记错了字形,正巧前面有一行三人经过,李澈便伸出手拍了其中一人的肩膀,问道:“几位大哥,你们可知道这城中当铺在什么地方?” 被他拍了肩膀的那人转过脸来,李澈只觉眼前一亮,这人相貌带有强烈的异域风格,面庞生得极白,却不带一丝女儿气,竟是个极为英俊的异域男子。 异域男子连带他的两个同伴也是一惊。 跋锋寒的目光落在李澈脸庞上,若不是确认身后来的这道气息并无杀意,且慢得惊人,他早已将人震飞出去,却不想一回头,却对上了一张迄今为止他所见过的最美的一张脸。 美得让他心头一热,随即拔凉。 是个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7) 跋锋寒来到中原已有一些时日,意外和寇仲徐子陵二人相识,就此同行,三人出生入死结下兄弟情义,此番一起来洛阳便是因为寇仲意欲联合王世充壮大自身势力。 当然,联合只是听上去好听一些,其实和投靠也差不多,寇仲起意加入争夺天下的时机太晚,如今他建立的双龙帮势力在隋末群雄的浪潮之中只能算一条杂鱼,旁人对他的看重大部分还是看在他和徐子陵那一身传承自四大奇书之一的《长生诀》内的武功。 比起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就简单得多,一个是来帮兄弟的,一个是为了磨炼自身武道才选择和自己天赋武功差不多的人同路而行。 寇仲这个人颇有几分英雄气概,外表却很是轻浮,此时见跋锋寒满脸失望之色不加掩盖,不由得笑了笑,抬手搭在跋锋寒肩上,对着李澈说道:“朋友,我们也是刚来洛阳,不清楚这些,看你们的样子很急,正好我们兄弟三人是经商的,你们想典当什么?” 李澈打量了几眼这一伙自称经商的人,目光落在他们灰扑扑的布衣上,寇仲连忙笑道:“出门在外财不露白,朋友要是不放心,尽可跟我们去下榻的地方瞧瞧哩。” 徐子陵奇怪地瞥了寇仲一眼,不明白他揪着路人弄什么鬼。 李澈摇了摇头,说道:“不劳烦几位,我还是去问问别人吧。” 他拉着李凝就要离开,寇仲却从跋锋寒的肩膀上一撤,脸色正经地对李澈说道:“如今遭灾的富户多,许多好东西都典不出价,与其你去当铺过一道手,我再去高价从那边收,不如我们自己做这笔生意,我看你们要典的应该是首饰细软,正好我们做的就是这一行。” 李澈没做过生意,但觉得这人说得确实有些道理,不由有些犹豫。 李凝小声地对李澈说道:“我们早点出城去吧,在这里不踏实。” 寇仲脸上的笑越发真诚起来,当真像个和气的生意人。 李澈仍旧有些防备他们,便道:“我们找个地方再谈,去人多的地方。” 寇仲立刻就道:“我们正要去吃饭哩!” 两下说定了,寇仲三人在前面带路,李澈拉着李凝的手离他们略有一段距离,走在后面。 跋锋寒压低声音,不解地问寇仲道:“你何时准备经商了?” 寇仲叹一口气,说道:“老跋啊,你究竟是怎么讨那么多女孩子喜欢的?美人在前,你视而不见啊。” 跋锋寒说道:“那小兄弟的确长得美,可你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寇仲摇摇头,神神秘秘地说道:“别扯,我说的是那个脸上蒙着花布的女人,我敢跟你们打赌,她长得一定很美。” 徐子陵失笑,“你又知道?” 跋锋寒也好奇地看向寇仲。 寇仲得意洋洋地笑了,说道:“那个小兄弟自己长成那个样子,出门都不知道遮脸,却把身边带着的女人遮得严严实实,这说明什么?更何况丑人可生不出那样漂亮的眼睛。” 徐子陵无奈地说道:“是你自己说来洛阳办正事,现在不忙了?提前说好,我可没有银子。” 跋锋寒却道:“我包袱里还有三百两黄金,我跟你打这个赌。” 寇仲笑嘻嘻地说道:“赌就赌,陵少不给银子,到时候可别看我的美人。” 跋锋寒奇道:“花的是我的钱,人倒成你的人了?” 寇仲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从前就说兄弟同心,女人也可以同娶,陵少一直不同意,今天我把话再说一遍,兄弟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也……” 话没说完,就被徐子陵一肘子捣在胸口。 前面的几人嬉嬉笑笑,虽听不清在说什么,却也能感觉到那种轻松自在的相处气氛,李澈的心情也缓和了几分,压低声音对李凝说道:“看样子不像是坏人。” 李凝点了点头,说道:“哥哥的玉佩留着吧,我要这个也没什么用。” 她把那一串流光溢彩的珠串从手腕上取了下来。 李澈却道:“我用不着。” 李澈不肯接,李凝就只好把珠串戴了回去。 不多时酒楼就到了,寇仲要了一个雅间,点了十来样酒菜,徐子陵点了两样,跋锋寒也要了一壶酒。 李澈什么都没要,寇仲给他倒酒也不喝,从怀里取出一套花鸟白玉环佩,环佩本身质地莹润,别无杂色,雕样是少见的喜鹊衔桃枝,极为精美,玉绳下坠三对雌雄玉鸳鸯,喜鹊衔环,鸳鸯成对,即便是寇仲这样没什么鉴赏水准的也能看出这是难得的美玉。 花的毕竟是跋锋寒的钱,寇仲叫价叫得很是大方,开口便道:“一百两黄金。” 这套花鸟环佩是别人送的生辰礼,具体是谁送的李澈已经忘了,他也不知道价格,想了想,说道:“成交吧。” 价值千金的雪涧玉就这么在两个不识货的人手里完成了一道十倍贱卖的交易。 跋锋寒从包袱里取出二十块金饼。 李澈皱起眉,问道:“没有金票吗?这要怎么带走?” 寇仲奇怪地问道:“什么是金票?” 李澈忽而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大夏,相应的,由大夏朝廷发行的金银铜票在这里也是没有的,便不再多说,拿起一块金饼,比划了一下,发觉这样直接揣进怀里不光容易丢,而且会发出碰撞声,但凡有些经验的人都能知道他们携带了金银。 寇仲眼珠子一转,指了指李凝,说道:“拿那块布把金饼叠着包起来不就好了?” 李澈不知他颇费了一番周折就是为了看看自家妹妹蒙在花布底下的脸,他摇了摇头,说道:“找个伙计让他出去买块布就是。” 说实话,李澈没想那么多,让李凝蒙着脸出来,只是在路上发觉稍有姿色的女子很容易被盗匪盯上,洛阳虽然看着繁华安定,但毕竟世道不同,先前经历了一遭李世民的事情,好不容易逃出来,他警惕得就像个兔子。 寇仲越发觉得有趣,随手打发了一个伙计出去买布,喝了一口酒,和气地问道:“小兄弟和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哪里人?来洛阳做什么?” 李澈笑了笑,说道:“萍水相逢,日后大约也没什么再见的机会,何必通名呢?” 寇仲叹了一口气,说道:“天大地大,萍水相逢也算很有缘分了。” 说是这么说,他却没有再多问下去。 李澈一口酒菜也没有动,李凝坐在他边上,眼睛却忍不住地朝着满桌的菜上看,从一早出来,她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徐子陵是个细心的人,他并不在意寇仲和跋锋寒打的赌,说到底他和寇仲从扬州老家一路出来,见过的美人多不胜数,远了不说,他刚和寇仲见过艳盖洛阳的董淑妮,只论美貌甚至不比婠婠差多少,他也没有半分心动。 见李凝这幅模样,徐子陵便笑了笑,说道:“想吃就吃吧,大不了我们不看你就是。” 李凝眨了眨眼睛,小声地说道:“我没事,我不饿。” 说话间那伙计抱着一叠细麻布回来了,麻布这东西不值钱,寇仲瞥了他一眼,也没什么计较的心思。 李澈把金饼包好,打成一个包袱,二十块金饼足有十斤重,跋锋寒背着三十斤的黄金跟没背一个样,他提在手里却觉得分量很重,便自己拿着,不让李凝帮忙。 眼见两人起身告辞,跋锋寒端着酒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寇仲忽然伸出手拦在李澈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小兄弟,你先前怕我们是坏人不肯喝酒,现在银货两讫,怎么酒也不喝就走了?” 李澈拧起眉头,说道:“既然已经银货两讫,为什么还要喝酒?” 寇仲似模似样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我不懂玉,怕你的玉是假货,正等行家来鉴,小兄弟你这样急着走,实在让我心里很没底啊。” 李澈听了,倒有些理解了,哪怕在大夏,一百两黄金也不是个小数目。 原本要走的人就这么又坐了回去。 寇仲打发了一个伙计让他去找个不存在的“寇先生”,然后笑着给李澈倒了一杯酒,又让人给李凝上了一壶梅汁,亲自端过去,口中说道:“你们再等等,再等等……” 说着手忽然一抖,一壶梅汁就这么洒了大半壶在李凝蒙着花布的脸上。 寇仲演技极真,啊呀一声,连忙伸出手作势要给李凝擦脸,手还没伸到那张湿透的花布上,李澈脸色一黑,抬手推开寇仲,怒道:“男女授受不亲,让开!” 那张花布原本就闷,湿了水越发透不过气,李凝自己抬手解开了脑后的布结,李澈见她半张脸都是褐色的梅汁,便用袖子给她擦。 被推开的寇仲原本在笑,笑着笑着忽然发觉雅间里出奇安静,再一看,自斟自饮的徐子陵把酒水斟到了袖子上还在斟,仿佛忽然可以用袖子喝酒了,跋锋寒白皙的脸庞上浮现出一片潮红,竟是难得失态。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 后来他恨不得自己此生都没回过头。 美人如刀,刀下多少英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8) 李澈给李凝擦干净脸,顺手用指腹在妹妹那张凝脂雪玉般的小脸上抹了一记,发觉是真的擦干净了,这才收回手。 花布已然湿透,他也就没再让李凝遮掩,又见妹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好便道:“他们还要等人来,想吃就吃点吧。” 李凝之前解开花布时其实是有些生气的,眉头要蹙不蹙,眼里带着几分恼意,生生瞪了一眼寇仲的后脑勺,偏是这样也动人,寇仲没能瞧见,他回头的时候,李凝收回了视线,脸颊朝着李澈侧过去,一副乖乖的样子。 听了李澈的话,她顿时开心起来,又见请客的三人都看着自己,便礼节性地笑了一下,拿起筷子。 寇仲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对着李凝施礼道:“刚才手误了一下,伤着小姐了没有?实在万分抱歉!” 李凝已经饿了,只想他入座,便道:“没事,你、你坐下吧。” 寇仲只觉得这道先前听来没什么奇特甚至有些结巴的声音都听酥了他两只耳朵,双腿立刻一软,坐回座位上。 说实话,寇仲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容易为女子心动的人,但他同时又清醒得很,不管是门阀贵女还是江湖美人,甚至青楼里卖笑的姑娘,在他这里都是一样的,心动是真,他却不会再像昔年刚从扬州出来时的那个傻小子,傻傻付出一颗真心出去。 他又同样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对大多数的女人轻浮乃至动手动脚,只是因为她们对他有所求,他采撷得理直气壮,但他又和大部分忽然得势的人不同,即便已经有横行的资本,他却还留着几分为人的底线。 但现在他忽然就明白了,有时候底线这种事也是分人的。 至少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强抢民女的恶霸念头。 徐子陵正在拧袖子。 他这个人欲望淡薄,对美人并没有太多执着,他最向往的是知音女子,美色天生,纵然惊艳了他的眼,却不能打动他的心。 桌底下忽然有人踹了他一脚。 徐子陵抬起头,瞥了一眼寇仲,见寇仲双眼晶亮朝他打眼色。 说得恶心点,寇仲这个人吧,他一撅屁股,徐子陵就知道他拉什么形状的屎,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无奈,但还是对着李澈和李凝兄妹二人举了一下手里的酒杯,温和地说道:“小兄弟和姑娘看着不像普通人家出身,如今世道乱成这样,出了洛阳到处都在打仗,不知两位今后有什么打算?” 和轻浮的寇仲不同,徐子陵是个让人一眼望去便如春风拂面的人,李澈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听闻如今江湖上有不少教人习武的门派,我和妹妹正要去撞撞运气。” 一听妹妹两个字,原本隐隐有些排斥李澈的寇仲整个人都亮了一点。 跋锋寒也觉得嗓子痒,咳了两声,难得多话道:“小兄弟,不是我说,习武最好的年岁在八岁到十五岁之间,过了这个时间很难学出成效来,就像口音,从小学的口音到大,再如何矫正也迟了。” 李澈还没说完,李凝却眨了眨眼睛,用不大熟练的话说道:“我哥哥,刚学的、洛阳音。” 别说寇仲就是过了十七岁才学的武,哪怕他也是八岁习武,这会儿美人发话,他也是立刻就道:“就是,老跋,你别忘了,我跟子陵都是过了十五岁才开始入门,现如今走到哪里也不算无名小卒了吧?” 他存心有几分炫耀的意思,话出口却有些反应过来,自己都禁不住笑了。 跋锋寒一时无语,寇仲和徐子陵二人的天赋悟性与运气是寻常人能比的吗? 徐子陵看了一眼寇仲,又对李澈笑了笑,说道:“小兄弟不要理他,不过老跋说得确实有理,过了十五岁,习武确实迟了,与其一头撞上南墙头破血流,倒不如一开始好好想清楚。” 李澈想得很清楚,他并不是要拜入江湖门派,而是要去做和尚,能够练成武功当然好,要是练不成,大不了他就多做几年和尚,庇护妹妹嫁得良人。 他们说话,李凝吃菜。 说实话,李凝吃东西的样子并不文雅,能一口吃下的绝不分两口,带着些婴肥的脸颊鼓起来,却不折损丝毫美色,反倒让人觉得一派天然娇态。 至少寇仲看上去很想亲自喂一喂的样子。 徐子陵那边正给李澈讲到武学入门,寇仲那边已经吹嘘起来了:“这家店的吃食有什么好的?等有机会让你尝尝仲少的手艺,我最擅长的是清风饭和玉井饭,子陵会做团油饭,清风饭要到夏天才好吃……” 李凝本以为自己已经听懂这里大部分的话了,但遇到寇仲一张嘴叭叭的还是感觉头疼,尤其他说得又快又急,只好埋头吃饭,偶尔应和几声“嗯”。 伙计来报说没找到“寇先生”的时候,桌上的菜都凉了。 李澈也谢过了徐子陵的好意,带着李凝起身告辞道:“两位傅兄,跋兄留步,我们兄妹会在洛阳城外待一段时间,倘若玉佩有任何问题,可以来找我。” 寇仲和徐子陵化名傅仲和傅陵,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已经和李澈聊得颇为投缘,一口一个兄弟叫着了。 跋锋寒把酒杯里半天没喝上一口的酒干了,对徐子陵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没见着人之前张口兄弟同心,闭口女人同娶,你现在再问问他,肯不肯跟我们分利。” 徐子陵失笑道:“李家妹子有殊色不假,跋兄的红颜知己却比他摸过的女人还要多,看在他这回真心的份上,饶他吧。” 跋锋寒是个豁达人,也不是真要和寇仲相争,三人笑闹了一番,寇仲忽而说道:“所以你们现在能理解我想要争夺天下的心思了?倘若我和子陵还是扬州街头的混混,别说李家妹子那样的天仙美人,哪怕春风楼里的红姑都不会正眼瞧我一眼。” 这话说来便沉重了几分。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只因前事落魄,不堪言说。 徐子陵看了寇仲一眼。 寇仲正等他发表看法,却听他慢悠悠地说道:“等等,李家妹子何时正眼瞧你了?” 寇仲一噎。 跋锋寒则是哈哈大笑。 净念禅院位于洛阳城外南郊,寺庙建筑多达百间,正中建有演武广场,寺内僧人大多在广场练武,演武广场向后有七座大殿供奉佛像,香火缭绕,与其说是禅院,不如说是佛城。 不愧是傅兄口中的武林圣地。 李澈带着李凝走到禅院门口的台阶下,还未来得及上前表明来意,就有僧人上前一礼,对他们道:“今日禅院有贵客到,不受香火,请两位施主明日再来吧。” 李澈啊了一声,却不想如此不巧,但他还是抱着一点希望说道:“大师,听闻净念禅院教习武课,我们兄妹二人父母双亡,相依为命,只想学些武艺傍身,在下诚心来剃度,不知可否通融一二。” 他见僧人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连忙说道:“束脩不是问题。” 僧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被蓝布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眉眼,却也能窥见几分美态的李凝,不由叹道:“也是可怜,罢了,禅院不收束脩,你们跟我来吧。” 李澈愣了愣,问道:“女子也可拜入禅院习武?” 僧人失笑,说道:“我净念禅宗立宗以来便不曾收过女子,但武道又岂有男女之别?当年天僧地尼本为同门师兄妹,双双遁入空门之后分创净念禅宗与慈航静斋,倘若女檀越愿意,寺内会派专门的僧人将女檀越送至帝踏峰慈航静斋修行。” 李澈一听慈航静斋就皱起了眉,说道:“那不是尼姑庵吗?我妹妹年纪轻轻……” 话还没说完,他轻咳了一声。 僧人却不见怪,慈和地说道:“慈航静斋不同于一般佛门,也收容可怜女子教习武艺,斋内女子大多带发修行,倘若到了年纪想要嫁人也可还俗,唯有落发的门人才是真正的修行人,世人因此诟病静斋清誉,属实也有几分无奈。” 李澈知道自己失礼了,歉意地对僧人一礼,又道:“但我妹妹身体不好,我怕她吃不了苦。” 僧人略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以他接引这么多年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对兄妹里身体不好,可能吃不了苦的其实是这个做哥哥的才对。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年轻人长得好看,即便是和尚也觉得顺眼,对顺眼的人顺着点来总是没有错的。 李凝听得半懂不懂,李澈等僧人走到前面一些了,压低声音给她讲了一遍刚才的话。 李凝有些怔怔地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又眨了一下。 她拉住了李澈的袖子,说道:“我要去。” 李澈说道:“这不是胡闹的事情,要吃很多苦,你要想清楚了,而且有我在呢……” 李凝没让他把话说完,她说道:“我要去,我要学武,我不想再被人欺负。” 说这话的时候,李凝的眼睛很亮,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出一种夺人的光彩。 李澈只觉得心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9) 净念禅院乃是武林两大圣地之一,僧众上千,然而近些年愿意来剃度的人却不多,寺内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和尚和小沙弥,年轻一些的也少有身强体壮的,多是为了混口饭吃的难民,毕竟世道纷乱,于普通人来说是灾祸,对青壮而言却是机遇。 各地起义军都在征兵,只要敢杀人,披上一身皮,就能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有些武功根基的更是不得了,没本事的占个山头称大王,有本事的便也能算得上一方霸主,净念禅院先前也是有不少青年和尚的,但近几年已经跑了大半,李澈和李凝跟着僧人的一路上,见到的几乎都是老和尚。 李澈有些安心了,等僧人把他带到一处禅房外时,便开口问道:“大师,不知我们要在这里待上多久?” 僧人笑道:“明日晚些时候,今日寺内主事的师兄都在正殿,总不好夜里折腾,这四周都是空房,你们可以放心住些时日。” 李澈连忙向僧人道了谢,并道:“晚辈姓李名澈,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僧人道:“贫僧了尘。” 李澈觉得这法号当真有些禅意,了尘了尘,应是了却尘缘之意。 不料了尘却叹道:“当年师父给我取了这个法号,我一直以为是让我勿念尘缘往事,后来才知道,师父是让我专心扫灰尘,我从入寺起就在了尘,如今都五十年啦!” 李澈忍不住抿唇一笑。 了尘也笑了,说道:“这才是嘛,年轻人就该多多地笑,往后做了和尚,天天念经习武,没个消遣,再不会开导自己,还不憋出个闭口禅?” 李澈明白过来,这是在点拨自己,连忙向了尘道谢。 了尘摆了摆手,慢悠悠地背着手离开了。 李凝见四下确实清净,又闷得慌,连忙把脸上的蓝布解开,由于布料粗糙,她的脸上都被印上了蓝色的染料,恰巧禅房外靠着竹林的一侧有井,李澈给她打了一盆水洗脸。 李凝洗脸洗到一半,突发奇想道:“哥,你说我以后出门不蒙布,在脸上涂泥灰染料好不好?蒙着布又憋闷又容易摘掉,涂了泥灰看上去黑漆漆的,会不会好一点?不过要是一直涂着泥灰,会不会把脸真的涂黑了?” 李澈禁不住笑,“怎么会让你一直遮遮掩掩,外面那些盗匪见了年轻女人就抢,哪里管长得什么样子,我要你蒙着脸,是怕在城中出事,往后你要是能有自保的能力,出去当然不用蒙着脸。” 话说到头便是沉默。 美貌不是过错,弱小也不是过错,可弱小之人拥有美貌便是天大的过错,哪怕是在太平盛世,他也没能保护好自家妹妹,如今这样的世道,想要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又会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李澈天生喜爱音律,然而来到此间之后,他一次乐器都没有碰过,因他深知音律只能娱人娱己,强权之下,音律救不了性命。 李凝沉默不久,就笑出了声,只道:“这话我们说说就好,说出去丢死人了,我又不是天仙。” 李澈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丢什么人?我妹妹好看,不怕人说。” 李凝把头靠在李澈怀里,抽了一下鼻子,说道:“我情愿不好看,当个母夜叉,谁欺负我,我打死他。” 李澈忍不住笑了笑,揉她的脑袋,“胡说。” 大约漂亮的人软绵绵地说狠话很容易被人误解为撒娇,李澈也没有信,只有李凝自己知道她是认真的。 临入夜的时候有小沙弥过来送饭,禅院简素,没什么肉食,只有馒头咸菜和清水,李凝额外多了一枚煮熟的鸡卵,还不及细问,小沙弥就红着脸跑了。 大夏也有佛教,是从别国传来,大夏本土大多信仰由禹祖传下的巫道,佛教由于讲究今生苦来世报,今生孽来世偿,难以融入一向信奉血统至上,贵胄天生的大夏,几乎只在下层百姓之中流传,但在此间世界,却拥有和禹师祈雨人一般的超然地位。 比如佛田不上农税,香油钱不上商税,免徭役等等。 太平世道尚有这么多特权,乱世里俨然就是一支私军,据说净念禅院之内人人习武,武功可达江湖二流高手的武僧足有两百,另有四大护寺金刚,个个武功高强,禅主了空更是一位深不可测的武林巨擘。 了空禅主单看长相还是一位年轻和尚,至多不超过四十岁模样,一身黄色僧袍越发显出面庞俊秀,唯有一双眼睛极为透彻睿智,显出与外表不符的年纪气度。 他微微垂目,伸手打开檀木香盒,只见盒中躺着一方纯白无瑕的玉玺,四方一块,上有五龙交缠,下有一角缺失,由黄金补全,正是和氏璧。 一身素白衣裙的师妃暄立于大殿正中,姿态谦恭,只道:“和氏璧对外人来说不过是一件象征,正如当年慈航静斋以和氏璧授杨坚,隋朝开国之后杨坚便又着人将和氏璧送归一样,和氏璧真正的作用在于能够辅助佛道之人的禅修,家师嘱托妃暄来请禅主帮忙护持和氏璧,今日在此妃暄代表慈航静斋与净念禅院立下十年之约,待此间事了,和氏璧奉与禅院十年。” 了空没有说话,合上檀木盒,微微颔首。 这便是同意了。 净念禅院与慈航静斋乃是同源而生,关系亲近,师妃暄来时也没想过被拒绝的可能,这会儿倒也不意外,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如此晚辈便先走一步,待寻得明主,再来取宝。” 了空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便透出些许情绪来。 这是习武到了一种极为玄奥的层次才有的意志外放,正如此刻师妃暄明显地感受到了空禅主的挽留之意。 师妃暄也不推辞,只道:“那就叨扰禅主一晚。” 收下和氏璧,且立下十年之约,禅院里有资格到大殿见证的主事和尚都挺高兴,知客僧主通觉连忙上前,道:“院中空禅房不多,僧人聚居,只有南角有一处清净地方,四面都无人居住,偶尔接待外客,师姑娘跟贫僧来吧。” 师妃暄向他行了一个佛家的礼节,请他带路。 李澈在禅房里间找到了一架废弃的瑶琴,琴身老旧,一角被老鼠啃坏了,弦也断了两根,随琴找到的还有一盒备用的弦,他本想当没看见,然而终究是习惯使然,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修琴了。 李澈用过的琴有好有坏,禅房里的这架琴本身材料不错,看得出来曾经被人精心保养过,但终究废弃太久。 说是修琴,其实也就是把断掉的弦换成备用的旧弦,内里损坏的地方稍微修整,再擦洗干净脏污的琴面,好在琴虽然破,内里却还算完整,不曾开裂,换了弦也还能用。 起初只是修好之后试试音色,不知怎的就慢慢弹起了琴曲,风穿竹林,将悠扬的琴声传开。 不远处的竹林外,师妃暄步子一顿,知客僧主也愣了一下,问随同的知客僧,“南角什么时候有人居住的?” 知客僧也有些懵,不确定地说道:“昨天打扫的时候还没人住的,今天又封了门,也许是了尘师叔带进来的人?” 知客僧主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师兄好,面对师妃暄只觉得失礼,连忙说道:“都是贫僧没说清楚,师姑娘可随贫僧去后山净心院内暂住。” 师妃暄说道:“即便有客也只住一间,这里空房不少,妃暄择一间住下就是,请大师早些歇息吧。” 知客僧主连忙说道:“禅院招待不周,还请师姑娘不要见怪。” 师妃暄又行一道佛礼。 知客僧主带着弟子离开了。 少了人声,竹林对面的琴声越发空灵缥缈起来,师妃暄原本确实是想随意挑一间空房睡下的,这会儿却不免莲步轻移,循着琴声而去。 琴声尽头是人影。 明月朗照,少年青衫墨发,一把瑶琴横膝,白玉般的手指在琴弦上宛若纷飞的蝶,琴声如清泉作响。 曲似天上曲,人如画中人。 师妃暄一时之间竟有些怔愣。 李澈琴曲过半,忽而似有所觉,微微抬起头来,正见竹林边上立着一道素白身影,吓得琴声戛然而止。 月下遇美人,简直像话本里写的情节一样,然而美人一身白衣,面无表情,李澈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没有脚步声,更不知道这美人是人是鬼。 要是人还好,要真是鬼,能跑到寺庙里的鬼该有多凶? 李澈有些害怕,他抱着琴站起身来,警惕地看着悄无声息出现的白衣美人,干巴巴地开口道:“你、你……” 师妃暄看着他,忽而一笑,宛若雪山初融,她道:“你害怕我?” 李澈呆了一下,摇了摇头,老实地说道:“刚才害怕,现在不怕了,你应该是个人。” 鬼笑起来哪有这么灿烂又好看。 师妃暄一怔,随即又是一笑。 比刚才的还好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10) 师妃暄入世还不到一年,见过的人也不算多,但每每见到她的人总要为之惊艳赞叹良久,难得遇到一个对她态度平常的,反倒觉得轻松。 换了旁人她大约还要怀疑是不是引她注意的手段,但落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便觉得很是理所当然。 李澈其实没有见过多少美人,以前在坊市里谋生,难得见几个年轻姑娘,后来封侯得爵,见的姑娘倒是多了,但他对那些姑娘的印象几乎都是追在车驾后的一个个乌黑脑袋,能挤到他视线范围内的……多是妹妹向往的那种强壮女子。 但他实在对美貌这种东西不甚敏感,明知眼前的姑娘是个美人,他也很难像常人那样殷勤起来。 几句话解释清楚误会,他便道:“是我打扰姑娘安寝了,姑娘去睡吧,我不弹了。” 师妃暄说道:“是我打扰了公子才是,清夜起琴兴,岂有不尽兴之理,何况能伴着如此绝妙琴音入眠,也是一件乐事。” 李澈摇摇头,说道:“我刚才入了迷,不知不觉就弹起来了,多亏姑娘提醒,我妹妹在隔壁睡下了,还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她。” 师妃暄笑了一声。 李澈疑惑地看向她,就听白衣飘飘的姑娘悠然说道:“我是在笑,公子如此容貌,妹妹一定也是个大美人,这一夜妃暄大约也可做个好梦了。” 直到美人飘然而去,李澈才反应过来,他是被调戏了,还连带着妹妹一起被调戏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姑娘这种生物,不论是在大夏还是大隋,都是一样的。 李凝清晨的时候就起床了。 不管在什么地方睡下,她总能睡得十分安稳,相比之下李澈其实比她娇气得多,但凡离开他熟悉的环境,往往就要失眠好几天。 李澈还没睡醒,李凝当这附近没人来,披散着头发打着哈欠,端着空空的木盆去井边打水洗漱。 净念禅院的水桶比一般的水桶要重很多,一次打能装满木盆的半桶水对李凝来说有些重了,打到一半转不动了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要松手,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白皙的手按在了绳索上,轻轻松松地将井里的水桶提了上来。 李凝眨了眨眼睛,看向帮她提了水桶的姑娘。 只看身姿就觉得飘逸不凡,再一看,长相竟也美丽异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凡气质。 李凝刚要说话,反应过来,又换了这里的话,结结巴巴地说道:“多、多谢、谢姐姐。” 那姑娘笑道:“我不叫谢姐姐,我姓师,师妃暄,你可以叫我师姐姐。” 李凝听懂了,也笑了笑,说道:“师姐姐,我、我是李凝,你可以叫我、叫我阿凝。” 师妃暄夜里见过李澈,只觉得是夜有奇遇,撞见瑶琴化仙,今早一起见了李凝,方知昨夜不是一场迷离幻梦。 李凝只觉丢人,连忙告了罪进房洗漱更衣,照了两遍镜子才走了出来。 师妃暄坐在竹林边上的石桌前,石桌上摆放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旧瑶琴。 李凝越看师妃暄,越觉得她美得惊人,出于一点少女的小心思,她有些不想靠近,却不防师妃暄笑了笑,抬手招她过去。 李凝挪到石桌前,坐在师妃暄对面。 她看了一眼师妃暄,又看了一眼,眼里藏不住惊艳之色。 师妃暄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语气里是对男人从未有过的温柔之意,“怎么呆呆的?” 李凝小声地说道:“师姐姐好看。” 师妃暄眨了眨眼睛,显出一点少女的娇态来,她忽而笑了笑,说道:“我现在还好看吗?” 李凝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意思,有些拘谨地看了师妃暄一眼,却怔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忽然平庸了许多的师妃暄。 师妃暄又是一眨眼睛,变回了那个绝色的佳人。 李凝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怎么,怎么回事呢?” 师妃暄说道:“这是慈航静斋的心法,江湖四大奇书各有奇异,但武道原理总是相似,武功越高,外表看上去越美,但若武功高出于我,见到的便是刚才阿凝姑娘见到的模样,而在我眼里,阿凝姑娘的容颜却要比姑娘自己眼里美上十倍。” 李凝半懂不懂,却还是被师妃暄眼里的赞叹惊艳给羞得脸颊泛红了。 师妃暄又道:“这并非是夸赞,而是事实,阿凝姑娘有所不知,对习武之人来说,每突破一重关卡,对待事物的认知便会天翻地覆一层,如我数年前突破先天,只觉先时眼前如同蒙了一层灰雾,之后武功越进,越觉得眼中所见光彩极盛,对于我们这等习武之人而言,武功越高,世界越是清晰,美丑越是分明,有一丝一毫缺陷都会在习武之人的眼里无限放大,相应的,天生的美貌也会变得极为鲜明,故而姑娘在我眼中美貌十倍,在比我武功更高的人眼里,可能会是百倍千倍。” 师妃暄大约发觉了李凝语言上的困难,说得很慢,李凝听懂了。 她起初还有些害羞喜悦,但越听到后面,越是浑身发冷,等师妃暄说完,她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 师妃暄见她这幅惊惧模样,本就软下的心更软了几分,她轻轻拍抚了一下李凝的手,说道:“从见到阿凝姑娘第一眼起,我就在想要如何开口,毕竟外人看来慈航静斋是清修之地,以往下山嫁人的弟子也多有遭受非议的,但如今这个世道,能庇护得了姑娘的,唯有我慈航静斋。” 李凝慢慢地说道:“我、我原本,就想、想去慈航静斋。” 师妃暄有些意外,但又想起这里是净念禅院,也明白过来,她笑了笑,说道:“那倒是我平白又吓了阿凝一场。” 李凝连忙摇摇头,说道:“总不能、不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师妃暄越发觉得李凝合她心意,她自小就被当成下一代斋主教养,责任心极重,想了想,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待我洛阳事了,就来带你回慈航静斋。” 李凝并不问她去洛阳有什么事情,只是乖乖地点头。 师妃暄走后,快到中午的时候李澈才起床,李凝把先前师妃暄说过的话跟他说了一遍,眼里带着动人的光彩,“师姐姐说最短一个月,最迟三个月,就会来带我走,她还说我的根骨很好,很适合学武。” 李澈摸了摸鼻子,到那个时候,他大约已经是个光头和尚了。 昨天带他们进来的了尘和尚在中午的时候又来了一趟,替李澈录了个名,至于剃度,则要再过上几日,据说禅院里的武僧除了各处轮值的人手,几乎都聚集到了演武广场上,守卫小铜殿。 至于到底要守卫什么东西,了尘没有说,李澈也不在意,比起这个,他望了望天,总觉得要下雨了。 天色灰暗,乌云密布,却诡异地没有一丝雨前风,李澈把瑶琴拿回屋里,原本是想放回原处的,但不知不觉手又按上了琴弦。 天阴欲雨,风云不动,有瑶琴仙乐不知从何处传来,飞鸟羽翼开合的簌簌声响在小铜殿顶一掠而过。 和氏璧周遭的气机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与先前近乎暴戾的躁动相比,宛如风雨后,天初晴。 了空睁开了双眼,复又闭上,他知道自己刚从和氏璧的影响中脱离出来,一个无心的眼神,足以要人性命。 和氏璧引动天道,虽可助禅道中人修行佛法,却也令人如履薄冰。 武功越高,越容易被和氏璧影响。 即便眼睛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被自己引动的和氏璧力量正在蔓延出去,不多时便将覆盖整个演武广场,和氏璧气机诡异难测,如今温柔如泉,下一刻便可能催人入魔。 了空近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收拢好和氏璧,自小铜殿顶飞掠而出,朝着最无人烟的禅院南角而去。 越近南角,那道平复了和氏璧暴戾气机的琴声越近。 越近,越能感觉到和氏璧在隐隐应和这道琴声。 了空立在禅房门口,静静地听完了一整首琴曲,袖中的和氏璧慢慢收敛力量,最终停在了只能影响方寸之间的地步。 李澈放开瑶琴,朝窗外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要下雨了,阿凝,快跟我去收衣服!” 也不知是不是他乌鸦嘴,几乎是话音才落,便有雨水敲在屋檐瓦片上,发出轻响。 收的当然不是他们的衣服,南角由于长期无人居住,地方又空旷,时常被僧人们用来晾晒衣物,李凝和李澈的禅房外面挂了不少正在晾晒的僧衣。 李凝在屋内应了一声。 了空恰在此时睁眼,掠到窗前,想窥一眼弹琴之人是何模样,以他的武功,足以在里面的人不曾察觉的时候离开。 提着裙角的李凝就那么不早不晚地跑了出来,一抬头,撞进了空仍带三分天道余韵的眸子里。 云层中雷霆响彻,忽有狂风四起,席卷八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11) 了空原本不该察觉不到隔壁禅房内还有一道气息。 只是和氏璧的力量扭曲了他的感知,人在风眼,自然无法察觉飓风之外的动荡。 第一眼见到那宛如仙灵的少女时,了空心头就是一沉,这时机来得太过恰巧,他还未能从天道的影响中完全脱离出来,所见景象无不扭曲了他原本对天地的认知,恰在此时遇到一个大约本就美貌绝伦的少女,简直可算得上灾难。 了空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佛有八十一劫,情劫最难渡,佛有八十一难,情难最可怖。 好在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李凝怔怔地看着立在窗前的陌生和尚,只觉得从未见过那么有魅力的双眼,仿佛晴日见深潭,幽深中带着无尽的光彩,只是看他一眼,就有一种飞蛾扑火的冲动。 她脑子嗡嗡作响,眼里似乎只能容得下那双眼睛,再无其他。 了空轻轻叹气,开口便是一道温柔宽厚的声音,“闭上眼,什么都不要想。” 李凝不知眼前的和尚轻飘飘一句话便破了修行多年的闭口禅,只觉得这道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动听,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随即被一指点在眉心,顿时失去了意识。 了空稳稳地将她扶住。 李澈推门出来的时候,刚好见到这一幕,他瞪圆眼睛,立刻就要冲上来,口中道:“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妹妹!” 了空等李澈扶住了李凝,这才后退了一步,轻轻叹道:“此事说来有些惭愧。” 雨下了两个时辰。 雨滴敲在屋檐的瓦片上,禅房外挂着的僧衣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了空和他七十岁的师兄了尘一起被赶了出来,两人站在廊下。 了尘的花白胡子都差点揪秃了,了空也没好到哪里去,年轻俊秀的脸庞上多了几个红印,身上的僧衣被扯掉了两个结,看着有些狼狈。 一个是白道龙头净念禅院的禅主,一个是隐世多年的四大圣僧之一,任何一个拿出去都不比宁道奇逊色,却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撕扯成这个样子。 了尘摸着自己被揪秃的下巴,瞅了瞅连累自己的师弟,只觉得怎么看怎么糟心。 他问道:“你怎么就那么恰好在那个关头让人家见到你的眼睛?待在小铜殿身上长虱子怎么着?” 了空道:“是我命中该遇这一劫。” 却并不解释其他。 了尘只觉得一光头的热汗,不由得叹道:“现在好了,闭口禅破了,色心也起了,你都五十岁的人了,还真能去和人家小女孩,小女孩……” 他说着都替自家师弟害臊。 了空低声道:“只是破了闭口禅,并没有起色心。” 了尘一噎,说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了空道:“我误借天道之力影响了那位女檀越的心智,虽是阴差阳错,却不能因此推卸责任,倘若那位女檀越就此失去心智,我只能辞去净念禅院禅主之职,照顾她一生一世。” 如果发生的不是这样的事情,这个认错的态度其实很不错了。 了尘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是个很灵气的小姑娘,生得又美,失去心智确实十分可惜,但要照顾她,也不必辞去禅主之职,你要是走了,谁又能担得起净念禅院的担子?” 了空道:“我意已决。” 了尘便不再劝他,又安慰道:“你也不要太悲观,兴许再过几年,她自己也就好了。” 了空也这么想过,但可能性很低,一个毫无武功的普通人很难经受得住天道的影响,若是性格坚毅的江湖一流高手,尚有几分可能。 李澈在屋内听见他们说话,只觉得满心悲愤,忍不住抄起茶盏朝着门口砸去。 茶盏砸上门板,碎了一地。 外间两个和尚的说话声也停了。 李凝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过往的记忆有大半混杂在一起,前因搭别的后果,头疼得厉害,一眼见到李澈,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 李澈连忙给她倒水,问道:“阿凝,你感觉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李凝喝了两口水,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 她习惯对李澈说没事。 李澈自然也是不信的,那个和尚说了一大堆话,话里话外都是妹妹醒来可能会失心疯,他差点吓得要提刀砍人,如今这个眉头紧锁的模样比他预想的要好一些,但并不像没事的样子。 脑子乱哄哄的感觉过去之后,就是一阵一阵的头疼,疼得十分厉害,李凝原本不想在李澈面前表现出来,但她脸色忽然苍白起来,额头冒出冷汗,尽管低着头不吭声,也立刻被李澈察觉出来。 李澈咬牙,对着外面叫道:“你们……进来!” 了空推开门走了进来。 说来奇怪,只是看了他一眼,李凝就觉得头疼好了不少,她怔怔地看着走进来的和尚,只觉得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和尚。 了尘看了自家师弟和床榻上的李凝一眼,更觉得糟心了。 虽然如今这世道夫妻结发大多也都是十三四岁,但人家小姑娘十三四岁,也该配个十六七岁的夫君啊,他师弟给人家做爹都嫌老。 李凝却不觉得,她觉得自己现在好极了。 见到这个分明还很陌生的和尚,除了头不再疼,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眷恋之感。 李凝确实比了空预想的要好得多,除了对他生情之外,她的心智几乎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小姑娘痴望了他一会儿,反应过来,还害羞起来。 了空有些头疼。 正面被天道之力冲撞,能保持心智不失着实是不幸中的大幸,唯一不幸的怕就是对他生情这一桩后遗症了。 倘若他心境不曾有裂缝,他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但他同被天道之力影响,本就略微动情,如今还要面对一个对他生了情的动情之人,当真是……难以言说。 假如可以,他愿意拿自己惹祸的双眼去换事情不曾发生。 了空在禅房呆了一个时辰。 李澈用看采花贼的眼神在一旁盯着他。 直到天色渐晚,了空才起身告辞。 李凝起初虽然略有失望,但并没有感觉到不对劲,直到又过了一会儿,疼痛席卷而来,这一次比先前还要疼。 一夜暴雨,一夜惊雷。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CP的文《定制男友APP》by碎清尘,耽美请注意~特别特别好看,不好看可以打她! 这是文案: 君言疏绑定了一个定制男友APP 男友一号风流霸道 男友二号冰山傲娇 男友三号温柔可靠 男友四号…… 男友们像欢快的鱼儿游进君言疏的池塘, 然后撞上了一二三四条胖头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12) 晨起雨声稍歇,雷鸣也停了,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用内气蒸干身上衣物,却不免觉得自己闻起来怪馊的。 他们一行三人来到净念禅院,正是准备盗取和氏璧。 更准确点来说,是寇仲要来盗和氏璧,徐子陵和跋锋寒不过是为兄弟义气和他一道。 盗这个字说起来不好听,但寇仲认为和氏璧本就无主,慈航静斋拳头大,故而得之,如今那帮婆娘准备用一块破石头遴选天下共主,还大张旗鼓请来各路高手造势,难道还要怪隋末群雄不肯配合? 见过脸大的,还没见过这么脸大的。 寇仲此来一是昨日听徐子陵说,师妃暄已经见过李世民,并对他很有几分欣赏,他立刻明白自己想得到师妃暄的支持无异于做白日梦,他把这事回去和王世充一说,王世充也很支持他盗取和氏璧。 寇仲明面上说等盗取和氏璧就回来交给王世充,但心里已经做好了其他打算。 徐子陵武功要比寇仲高出一线,对和氏璧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知,他们两人借长生诀的心法,能在武功数倍于他们的敌人面前隐匿自身气息,跋锋寒也有独门秘术,故而三人借此藏身山顶,俯瞰净念禅院,却在昨天白日的时候亲眼见到满院武僧肃立广场,又见禅主了空携和氏璧而出的场景,立刻判断自己一行三人加起来也不够这大和尚揍。 说起来心酸,但打不过已经成了寇仲徐子陵闯荡江湖以来的常态,借着长生诀,他们无数次在敌人手下逃出生天,这次应也不会例外。 江湖从来就是一个撑死胆大,饿死胆小的地方。 寇仲决定趁夜下手,和氏璧不能在人身上待太久,大和尚用和氏璧来练禅功也不至于练到夜里不去睡觉,到时候大和尚一走,在那几百号武僧并四大金刚手底下逃生,他们有六成把握。 结果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大和尚静坐在小铜殿里,整整一夜不曾离开。 到了清晨,了空又将和氏璧带在身上,去了偏僻的南角。 寇仲忍不住骂道:“这贼秃和尚晚上不睡觉,白天到处走,还把和氏璧带着,也不怕走火入魔!” 徐子陵眉头紧锁,说道:“本来我还不是很确定,昨天了空进入南角之后,和氏璧的气息就消失了,刚才也一样,净念禅院南角一定有什么东西能够压制和氏璧,所以了空才会一直将和氏璧带在身上。” 跋锋寒说道:“那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下手?” 寇仲哼道:“我看那边没一个僧人过去,可见平时是个禁地,保不准那大和尚就在里面金屋藏娇,白日宣淫……” 徐子陵习惯了寇仲的口花花,并不在意,就连寇仲本人也不是真这么觉得,只是他习惯了。 三人商议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再耐心等待两天。 这么一等,就在第三天的中午等来了师妃暄。 当日师妃暄女扮男装考较李世民的时候,徐子陵全程不曾见到她的正脸,如今猝不及防见到佳人面容,徐子陵只觉名不虚传。 倒是寇仲和跋锋寒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略有失望地齐齐叹了一口气。 前几日他们在王薄的夜宴上见到了名动天下的绝色美人兼才女尚秀芳,旁人惊艳难言之时,也是他们两个齐齐叹气,这口气叹得就很灵性,当场得罪了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尚大家的裙下之臣。 寇仲觉得这真不能怪他和老跋,他见过的美人不少,本就对美人这种存在有了些许抗性,又在不久前见过李家妹子那样的天仙绝色,他和老跋都觉得尚秀芳既然能够名传天下,那么只论美色,就算比不过无名的李家妹子,也不该差到哪里去才是。 结果何止差到哪里去。 如今见到师妃暄,虽未有见到尚秀芳时的大失所望,却也很难升起什么惊艳的情绪了。 甚至武功比徐子陵和寇仲都要高出一线的跋锋寒还隐隐约约觉得有些违和之感。 师妃暄来净念禅院是要取和氏璧。 她在这三日里以高明轻功游走于来到洛阳的隋末群雄之间,心中已经有了最适合的人选,并于昨夜放出风声,要在两日之后的洛阳天桥当众赠璧。 和氏璧对外人的效用仅止于此,故而若有前来盗璧之人,必定会在这最后两夜之间下手,净念禅院虽答应替慈航静斋护宝,她却不能不出现。 见过完好无损的和氏璧,师妃暄心头一松,含笑对了空说道:“又要叨扰禅主两日了,寺中南角清净,我也住过一回,这次就仍住在那里吧。” 了空眉头微扬,开口道:“这几日禅院一直在下雨,妃暄不如去后山净心院暂住。” 他与梵清惠同辈,虽年纪比梵清惠小了十多岁,但武功还在她之上,故而用长辈的语气和师妃暄说话并无不妥。 师妃暄愣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该震惊了空禅主破了闭口禅,还是惊讶那句“禅院一直在下雨”。 洛阳城中晴空万里,进山时也还好好的,入寺之后却突然暴雨如注,她本以为是天气有变,并未在意,但听禅主所言,竟是这几日一直只有净念禅院内有雨? 了空却不解释,抬了抬手。 纵有千般疑问,师妃暄也还是顺势起身告辞。 了空仍旧将和氏璧带在身上,在师妃暄走后,独自一人去了禅院南角。 前两日都有了尘陪伴,他也有些习惯了,故而这次就没带上了尘。 一步踏入南角,不仅和氏璧的气机收敛起来,连带着惊雷暴雨都稍有减缓,了空抬头望向天际,不由得微叹一口气。 事情他已有猜测。 甚至还会按着雷鸣的轻重程度选择过来的时机,雷声一旦密集起来,即便是夜半三更,他也只能冒雨而来,在廊下站上一夜。 了空进门的时候,李澈已经起了,他这几天其实并没有睡好,但为了李凝,还是每天早早地起来等着了空上门,生怕在自己没看到的时候,妹妹被和尚欺负了。 李澈挂着两道黑眼圈,面色很憔悴,但看着却仍旧有一种憔悴的美感。 了空半垂着眸子,跟在他身后进了李凝的房间。 李凝的脸色仍然很苍白,却比先前要好得多了,见到了空,她的眸子立刻有了光彩,她似乎也明白这样不好,连忙又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悄悄地抬起眼。 了空说道:“不必拘谨,姑娘受天道之力影响,与本心无关,随意一些,或许还能好得更快。” 李澈听见这话,冷冷地哼了一声。 李凝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抿唇一笑,说道:“是、是我,给大师,添麻烦了。” 了空微微摇头,却也跟着一笑,说道:“像姑娘这样意志坚定的女子十分少见,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姑娘应当就可恢复如初。” 李凝听了有些高兴,却不知是高兴自己可以恢复,还是被夸赞意志坚定了。 了空存心想让她心情放松,又道:“到时我传姑娘一门轻功,一门借力心法,只需稍学些拳脚,日后姑娘行走江湖也有了自保之力,方算我结清因果。” 李凝说道:“明明、是我……给大师,添麻烦。” 李澈瞥了空一眼,说道:“这和尚说得没错,佛家讲究因果循环,他险些害你痴傻一生,如今能好是你运气,就这样还要被耽误一年青春,不让他还了这份因果,你也是在难为他。” 李凝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了空,见他面上并无不悦之色,知道李澈说的大约是真的,只好点了点头。 李澈本是为剃度而来,出了这种事,别说剃度,就是净念禅院他都不想住下去了,但李凝的后遗症十分严重,几乎到了半日不见人就头疼欲裂的地步,想走也走不了。 李澈最后拿出十块金饼,折合五十两黄金交给寺内知客僧主,便算是租住了。 虽然从前没有过租住在净念禅院的例子,但禅主同意了,知客僧主自然没有别的话说。 李澈这几天心情不好,外面又一直在下雨,他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大夏多干旱,祈雨人的地位有时还要高过禹师,但李澈就是很不喜欢下雨的天气,可老天爷就像是要和他作对,他心情越是不好,外面的雨下得就越大。 他只是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一回头就见那个贼和尚伸手给自家妹妹搭脉,他连忙上前想掰开那只手,了空却已经不紧不慢地将手收了回去。 李凝眨了一下光彩灿烂的眼眸,说道:“我说、我已经,好多了吧?” 了空微微一怔,抿着唇点了点头。 李凝又笑道:“如果、不是、了尘大师说,我还真……不敢、不敢相信大师,已经五十岁了。” 了空轻咳了一声,视线从李凝含笑生花的面容上移开,声音微微有些发飘,“并不是……五十岁。” 李凝又眨了一下眼。 了空轻声说道:“我师兄习惯计整岁,我今年四十六岁,生辰还没过。” 李凝忍不住轻轻一笑,满室生辉。 李澈看了一眼手边的瑶琴,忽然觉得下雨天,琴和贼和尚的头更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13)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在山顶守了多日也没有找到适合下手的时机。 和氏璧那样一件能引动持有之人周身气机,带在身上久了会导致走火入魔的异宝,那个大和尚揣着跟玩似的,算来算去,那日徐子陵在酒馆遇到师妃暄,竟然算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寇仲不甘心。 徐子陵思虑许久,沉吟着说道:“或许我们可以放弃在净念禅院下手,师妃暄总要将和氏璧交给李世民,待到那个时候,和氏璧在李世民手里失窃,这怕也算不得天命所归了。” 寇仲早就想过,当下摇头道:“慈航静斋那帮臭婆娘想出这样的法子替人造势,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和氏璧交给李小子,就算我们之后偷来的是真货,他们也有一百个法子封锁消息,慈航静斋和我们说的话谁更可信?” 这是一个不需要问的问题。 跋锋寒说道:“这么说来,我们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寇仲咬牙,说道:“谁说没有?净念禅院的贼秃可以替师妃暄护宝,却不能代她将和氏璧送给李小子。” 这便是准备抢师妃暄了。 徐子陵觉得有些过于冒险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一世人,两兄弟,性命其次。 跋锋寒本就是为生死历练而来,故而也不觉得寇仲的决定有问题。 三人有志一同,决定等和氏璧离开净念禅院再下手。 两日之后,了空将和氏璧交给师妃暄。 师妃暄对和氏璧并不陌生,说到底和氏璧虽然被出借给宁道奇三年,但在这之前,作为慈航静斋的历代供奉的至宝,她比斋中任何一个弟子都要熟悉。 她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却拥有一身绝强武功,甚至只差一步就能修炼到慈航剑典里传说中的剑心通明境界,离不开和氏璧的辅助。 但和氏璧的气机极不稳定,就算每次练功都有师父在一旁护持,她也还是受过几次暗伤,甚至有一次差点走火入魔,故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和氏璧的特性。 宁道奇隐有天下第一人之势,却也被和氏璧所伤。 但这次入手,她立刻发觉和氏璧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柔和,宁静,宛如春风的气机将她整个人包裹。 师妃暄有些震惊。 以她如今的心境,绝少出现这种情绪,但这实在不容她不惊讶,和氏璧诡异多变,她在慈航静斋近二十年都没遇过几次它“心情”好的时候。 师妃暄对了空行了一个佛礼,感慨道:“禅主佛法高深,妃暄佩服。” 了空摇摇头,却没再说什么,只道:“寺内武僧随行一百,我与四位护法僧和妃暄同去,必不令和氏璧有失。” 师妃暄没有意外,倘若十年之约只为了让净念禅院护持和氏璧几日,那才奇怪。 李凝和李澈随行。 这也是件没有办法的事情。 李澈起初不知道净念禅院里的和尚要出去做什么,了空向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和氏璧的事情,并没有谈及和氏璧未来的主人,他本身就不关心这种世俗之事。 原本只带上李凝也就可以了,但李澈根本不可能让这个和尚和妹妹同时离开他的视线,故而也要一起去。 临行的时候,李澈翻出一块不透风的厚实布料来,要把李凝的脸蒙起来。 李凝不觉得遮掩容貌有什么不好,但她是真的不喜欢蒙着头脸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情绪随之低落下来,连可以进城玩的喜悦也少了一些。 了空忽然开口道:“不用。” 李澈正给李凝系脑后的布结,奇怪地问道:“你说什么不用?” 了空道:“不用蒙面。” 李澈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大和尚虽然在他面前任打任骂从不吭声,但那是因为他做贼心虚,就不算净念禅院的实力,大和尚本身也算是江湖绝顶高手了。 他想了想,半点不心虚地说道:“行吧,那就听你的。” 李凝取下蒙脸的布料,心情再度愉悦起来,忍不住微微侧了一下视线,看了一眼了空,又连忙低下头,嘴角却是轻轻上扬的。 眸光流转,笑靥生花。 了空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她。 净念禅院都是剃度的和尚,李凝不好走在他们中间,更不能跟在了空身边,只能和李澈一起与师妃暄同行在前。 师妃暄有些惊讶李澈还没剃度,再听他说如今是租住在净念禅院的,更加惊讶。 李澈没有说别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师妃暄也不好刨根问底,只是笑道:“可惜未见公子落发的模样,想来一定别有风味。” 李凝摇摇头,说道:“他小时候烧火烧秃过,一整年都秃着脑门,丑丑的。” 李澈不在意这个,只道:“男儿生当立世,别说少几根头发,就是丑如罗刹又算得了什么。” 师妃暄更觉有意思,一般而言,越是美人越在意自身形象,李澈一副绝佳面容,却浑似毫不在意一样。 虽然不知带上这对没有武功的兄妹有什么用意,但师妃暄没有多问,一路上与李凝说话,偶尔带上李澈几句,倒也惬意。 左边美人如花,右边如花美人,自然惬意。 尾随在不远处的寇仲三人就不怎么惬意了,尤其是寇仲。 眼睁睁看着一见倾心的美人出现在盯了几天的对手身边,这种滋味简直难以言喻,尤其他亲眼见到李家兄妹从净念禅院的南角出来,几天之前他还口花花过,说贼和尚在里面金屋藏娇。 跋锋寒奇怪道:“他们怎么会和师妃暄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 徐子陵道:“我也正奇怪,可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寇仲说道:“先不管这个,我们跟上去,今夜务必要在李小子手里抢到和氏璧,我们看准时机出手,我和老跋动手吸引他们注意,陵少拿了和氏璧下水,我们会跟上,潜个几天再上来,我就不信还有比咱们气更长的。” 跋锋寒十分嫌弃地说道:“我不要你给我渡气。” 寇仲笑嘻嘻地说道:“你给我银子我也不干呢,当然是我们陵少来,不过他还没亲过女人,只怕不乐意。” 徐子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洛阳天桥上已经聚集了大批人马,连早已退出天下之争的岭南宋阀都来了人。宋师道与宋玉致立在一处,兄妹二人都是一副好容貌,看上去宛如鹤立鸡群。 李世民带的随从不算多,李靖立在他身后,略有防备地看着周围的人。 此外还有王世充,窦建德等一系列的起义军头领,战场上你死我活,明面上谈笑风生。 几乎是师妃暄才刚出现,整个洛阳天桥便为之一静。 许许多多的视线落在了师妃暄身上,又忍不住偏移到她的左右,尤其是前一刻还和宋师道谈笑自若的李世民。 李凝兄妹离开之后,李世民过得并不算好。 虽然出去喝闷酒撞上了师妃暄,一番对话令他颇有胜出希望,但心情不好就是不好,人在的时候就算动不了,也还有几分安慰在,人没了,就像把他的心也一起掏走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月。 今夜再见佳人,李世民才发觉自己对凝音的感情并不是只想占有那么肤浅,假如凝音肯给他一个机会,他可以遣散后院只娶她一人,如今可做秦王妃,他必会为她打下江山,让她做大唐的皇后。 李凝没看见李世民。 看她的人太多了,令她很不适应,虽然李澈第一时间将她护在了身后,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没有丝毫减少。 远远近近都是人,挡得住这个,挡不住那个。 就在这时,师妃暄向前一步,一道无形之气立刻在空气中氤氲起来,如水汽般的白雾将她身后的李凝和李澈笼罩起来,令人再也无法窥探白雾后的人影。 她本身便是如同洛水仙子般的美人,如今露了这一手,越发显得深不可测,令许多别有用心的人打了退堂鼓。 白雾笼罩了李凝和李澈,连外界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外面的人在说什么,却能看得清眼前方寸之间的路,李凝有些新奇,她伸出手探了一下白雾的边缘处,发觉白雾内里微热,而手伸出去的地方却带着些凉意,很是奇特。 她就这么把手伸出去,缩回来,伸出去,又缩回来。 李澈忍不住笑道:“你不要闹了。” 李凝眨了眨眼睛,说道:“很好玩的,要是我也把武功练得像师姐姐一样厉害,一定天天玩这个。” 李澈说道:“师姑娘说过,这次离开洛阳就要回去了,可是……” 李凝也想起了自己暂时不能离开净念禅院,情绪不由有些低落下来。 但她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还有一年半载的时间可以和了空大师朝夕相处,又不由得脸颊飞红,眼波如水。 李澈的心情顿时变坏。 白雾外,晴夜忽来飞雨,乌云遮盖明月。 李世民伸出去的手停滞在了半空。 原本就很不服气的众人也惊住了,暴雨顷刻而下,落在和氏璧上,宝玺微微泛起白光。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推一个萌新的文~《被大佬盯上以后[快穿]》by青山听雨,感觉很有趣,言情哒,这是文案: 常言道莫欺少年穷。 慕思思专门负责欺少年穷。 但她和她的小伙伴总觉得拿错了剧本。 升级流文里的废柴逆袭男主:所有人都厌弃我,只有她不会。 复仇文里心狠手辣的男主:这女人只会用嚣张来掩盖对我的爱。 修真文的小可怜男主:她这是在偷偷地……关心我? 校园文里情感淡薄的清冷男主:下次撒娇力度重一点 …… 慕思思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 下章觉醒。 ==== 小剧场: 李凝:大师,我已经好了。 了空:我已经还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14) 和氏璧的光芒起初并不明显。 然而就算大部分人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吸引了注意力,也还是一直有人在盯着和氏璧,当即发觉了异常。 其实感受最深的要属持有和氏璧的师妃暄与离和氏璧最近的李世民。 李世民之所以在离和氏璧仅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停顿,并不是因为下雨,而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和氏璧对他的抗拒。 说起来太玄乎,但事实便是如此,和氏璧的气机陡然之间由柔和转为充满冷意的抗拒,又带着一股隐隐的暴戾之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爆发。 李世民本身也可算江湖一流高手,自然不敢拿性命去赌,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凝滞。 和氏璧的宝光越来越亮,照亮了师妃暄的面容,也刺得她双手冰寒,失去知觉,宛如手已经长在了别人身上。 师妃暄对和氏璧的特性十分了解,自然明白一块玉石并没有遴选天下共主的灵性,见李世民迟疑不动,立即便道:“秦王,还不接玺!” 如今天下群雄并起,但像李渊这样头年起兵,次年建国,只占了一块地盘就敢自封皇帝的人不多,李世民这个秦王之所以能得承认,是因为他本身势力极强,又有征战数年的实绩,就算如此,称他二公子的也比称秦王的要多,师妃暄这么称呼李世民,一是明面上李世民是李唐代表,二便是给李世民一个面子。 像李唐太子李建成,出了唐国范围,太子名号便也只是个笑话。 李世民听了这话,咬牙将手伸向和氏璧。 下一刻,周身宝光灿烂的和氏璧陡然挣脱开檀木香盒,向天际飞掠而去。 众人俱惊。 静了半晌,人群中不知是谁叫嚷道:“和氏璧有灵,要自己择主!” 这话一出,顿时在洛阳天桥上炸开了锅,还有人高声大笑,说道:“慈航静斋窃据和氏璧多年,口口声声代天择主,才选了杨坚,隋朝二世而亡!” 李世民猛然转过身。 暴雨也难盖去他身上的愤怒和气势,他扬声说道:“和氏璧不过死物一件!慈航静斋从未亲口言说代天择主!昔年秦皇刻玉玺,自称受命于天,秦也二世而亡!今日我不得和氏璧承认,不代表我李唐不得江山!诸君又岂知我父不能王天下?我兄不能继天下?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何必做妇人状!口舌之争毫无意义,我与诸君来日战场相见罢!” 他压抑着怒气,对师妃暄道:“今日出此变故,与慈航静斋无关,仙子且去。” 师妃暄抬头望了一眼天际,和氏璧早已不知去向,她也未料到会有如此惊变,知道此事已经不是她所能解决,李世民素来沉稳,如今口出狂言,却是在为了慈航静斋遮掩。 师妃暄并不觉得自己的眼光会有错,今日唯一的变故只是和氏璧而已。 但慈航静斋以和氏璧为天下共主造势,如今和氏璧当众不见,实在令人有口无言。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向李世民微微一礼,散了白雾,带着李凝和李澈就要离开。 这时忽有人笑道:“师仙子且慢,不知仙子身后的这位姑娘是慈航静斋哪一辈的弟子?既已露面,怎么不留下芳名再走?他日名传天下,总不好说是位无名佳人吧?” 师妃暄眉头微皱,刚要说话,李澈就一步上前,盯着那人说道:“你娘也露过面,可否告知你娘的芳名?他日名传天下,也好让人知道,是哪位奇女子生下一头会说人话的猪。” 那人怒喝道:“你放肆!我乃洛阳王氏嫡长公子,贱民胆敢辱及我母,信不信我杀你?” 李澈冷笑道:“你放屁!” 王玄应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被人如此羞辱过,当即红了眼睛,拔出剑来,要杀李澈泄愤。 了空握紧禅杖,目光落在王玄应的头上。 李世民还没能从李澈居然会说官话这件事上反应过来,却也立刻上前几步,想要拦下王玄应,但就在这时,毫无征兆之下,一道雷光自上而下,正劈在李澈与王玄应之间。 王玄应手里的剑当即被雷劈断,整个人抽搐几下,那条握剑的手臂还僵直着,就那么一声不吭倒在了雨水里。 李澈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 王家的仆役根本顾不得别的,王玄应要是死了,他们也得陪葬,连忙上前查探。 随即一个个都瘫软在地,哭喊出声。 王世充的长子,横行洛阳的王玄应死了。 众人都是一惊。 连李世民也被骇得后退一步,心中后怕,倘若他当时再向前两步拦王玄应的剑,只怕这时已经和王玄应同赴黄泉。 李凝吓得不轻,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拉住了李澈的衣袖,摇摇晃晃像是下一刻就要倒在兄长怀里。 李世民只看了一眼就心疼了,连后怕的情绪都消失不见,只恨自己不能和李澈这个只知道扶人的呆头鹅交换一下位置,将佳人好好抱在怀里柔声安慰。 李澈呆看了倒地的王玄应一会儿,忽然压低声音对李凝用大夏语言说道:“阿凝,你说刚才的雷,会不会是……” 李凝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我在宫里见过长骁侯引天雷,和这个很像。” 长骁侯是皇后的弟弟,和李凝同年,生时万兽来朝,百日雷霆,有大夏第一天才禹师之名,旁人引动天雷要结印念诀,他抬手就是一道天雷,天赋极为出色,皇后之所以能在不怎么受宠的情况下被立为皇后,便和这个弟弟有莫大的关联。 李凝这么说,李澈反倒有些不确定了,长骁侯的威名太盛,他不觉得自己是能和他媲美的绝世天才,更何况他刚才完全没有引天雷的意愿,多少禹师死于别国刺客偷袭,要是连意愿都没有,天雷难道还能自动护他不成。 长骁侯也没那么大脸。 李澈叹了一口气,但还是打定主意等回去之后背着人结印念诀试一试,不试白不试。 一场因和氏璧而生的变故以王玄应之死告终。 虽然没能拿到和氏璧,但亲眼见着李世民丢人丢份,寇仲的心情还是挺不错的,唯一有些不高兴的就是王玄应死了。 他跟王玄应半点交情也没有,更不是为了王世充白发人送黑发人难过,而是王世充极为宠爱王玄应,必然会把基业交给他,在王世充这么个精明人手底下捞好处容易,还是从王玄应这头会说人话的猪身上捞好处容易,谁都清楚。 寇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雪上加霜的是离开洛阳天桥之后,他收到了宋玉致的口信,她要见他。 以前宋玉致吸引他的是美色和家世。 现在只剩下家世了。 寇仲唉声叹气地出去了,徐子陵和跋锋寒面面相觑,不知为何都有一种想打他的冲动。 回去的路上,雷雨稍歇。 严格来说,稍歇的只有雨,夜空中雷光不断闪现,很是刺眼,再加上雷鸣之声此起彼伏,吵得李澈脑门疼。 李澈撑着一把从净念禅院带出来的伞,给自己和李凝挡雨。 他本不想带的,但是这些天一直下雨,带着把伞是为以防万一。 师妃暄根本不需要这个,雨水还没落在她身上,就被蒸干了,浅白的水汽萦绕周身,使得她看上去朦胧如仙。 李凝从小就害怕打雷,雨天路又滑,只能紧紧地抓着李澈的衣袖,李澈一只手打着伞,被扯得摇摇晃晃还遮盖视线,不多时两人身上就被雨水淋得湿透。 好几次李澈差点被她带得摔倒。 师妃暄刚准备开口,就听不远处的了空说道:“两位檀越不懂武功,身体又弱,不好在雨中久待,我先带他们回去。” 李澈还想问怎么先回去,随即眼前一花,整个人被了空揪起来拎在手里。 提着两个人,了空脸不红气不喘,交代了几句,随即脚步一踏,宛若闲庭信步夜空中,速度却极快,不多时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师妃暄感叹道:“禅主的踏金莲大约可算是当世第一轻功了。” 武僧主道:“禅主久不愿出世,当年四大圣僧追杀石之轩,就是欠在那一步轻功上,若有禅主在,怎么也不会让他逃了。” 提到石之轩,师妃暄却是想到了别的地方,当年石之轩藏身净念禅院偷习佛经,正好也是住在禅院的南角,邪王嗜音律,那架瑶琴应是他当年遗落之物,就是不知邪王的琴声,可有李公子的动人? 李公子抱着树吐了半晌,很有一种把琴砸在和尚头上的冲动。 李凝也有些晕,但更多的是兴奋,除了随天子乘坐过一次浮云画舫,在天上待了半夜,她还从未有过这样奇妙的感受。 了空见她喜欢,便道:“过些日子等你身体好点,我就将这门踏金莲教给你……你们。” 最后的两个字显然是强行加上的。 李澈很想有骨气一点,说他不要,但想到刚才宛如凌空飞行的经历,他还是知趣地闭上了嘴。 李凝连连点头。 了空走后,李澈站在院子里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李凝也期待地看着他。 念了十来遍天雷诀,天上成片的雷云就是没有一道肯给李澈面子。 李澈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李凝清脆的声音传来:“以吾之名,敬启雷部,法旨宣威,法旨宣威……底下是什么来着?” 她话音刚落,一道天雷猛然击在院中,距离李凝只有一步之遥。 李凝吓得后退几步,脸色苍白且柔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15) 李澈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得很厉害。 过了好半晌,他才干巴巴地说道:“乾坤无极,风雷受命,应吾敕令。” 李凝有点不敢念了。 李澈却猛然惊醒过来,大声道:“念!怎么不念?” 李凝深吸了一口气,学着李澈先前的样子双手结印,开口念道:“乾坤无极,风雷受命,应吾……” 李澈刚想说天雷诀要从头念起,但李凝敕令二字还未说出口,又是一道天雷劈在院中,照亮了两张美得惊人的苍白脸庞。 雷光隐没,雷声方才入耳,李凝仍有些不敢相信,她抬起头望向天空中的雷云,又看了看院中似笑似哭的李澈。 李凝迟疑着说道:“我怎么会是禹师呢?禹师不都是男子?” 李澈只觉得雨打在脸上打得生疼,心中情绪万千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声说道:“是啊,就是因为这个,谁也不会想到你竟然是禹师,倘若一早就知道,也不会,也不会……” 即便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他也还是觉得意难平。 大夏虽有禹师二十,但其中引天雷能次次成功的禹师不到一掌之数,多数还是驭兽厉害,禹师之中虽无明确分类,但擅雷法的禹师确实地位更高。 倘若一早知道,自家妹妹就算比不得长骁侯,也不至于豆蔻未开之年便去做了什么天子宠妃,小小年纪死在产床上。 李澈意难平,李凝倒是没什么感觉的。 无父无母,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想要吃饱穿暖尚且艰难,不出去卖艺就断了生计,她连字都认不全,更没人教过她妇人之道,喜怒哀乐出自本心,更不觉得自己进过宫就比旁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就算在皇宫里待得并不开心,她也还是会偶尔想起皇宫里的软糕点心。 老爹说过,想得少的人活得长,虽然她活得并不长,但现在这个情况,也算又活了一回。 李澈也不是存心要在开心的时候煞风景,不多时就缓过来了,虽然对自己依旧没什么用这一点有点遗憾,但他还是打心底里开心,又道:“看样子刚才劈死那个人的雷也是你放的,你说,你会不会也像长骁侯那样,根本不用念诀就能引天雷?” 提起死人,李凝有些惊恐,她从小连只鸡都没杀过,闻言连忙摇摇头,说道:“可我当时也没有那个念头,只是,只是……” 她看了一眼李澈,小声地说道:“只是很害怕你躲不开,特别害怕。” 李澈思忖道:“阿凝,你以前有过这么害怕的时候吗?” 李凝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点头,看着她忽然沉默下来的样子,李澈忽然想起那一天,老爹的尸体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外面下了很大的雨,雷霆在元京城上方交织成雷云,轰隆隆响了十几日。 那时他悲伤过度,过了小半年才听人提起,说那天是长骁侯生辰,故引雷雨而贺。 他站在院中抬起眼望着夜空中的雷云,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李澈便不再说话,伸出双臂把李凝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带笑意道:“好了,不提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妹妹是禹师,不管走到哪里,谁都欺负不了我们,等把头疼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就离开这里,走遍天下!” 李凝起初乖乖地听着,听到最后忽然怔愣了一下,说道:“不去慈航静斋了吗?” 李澈奇怪地说道:“你已经是禹师了,为什么还要去那里?你今日没见那些人的态度吗?当着师姑娘的面都那般肆无忌惮让人报闺名,可见慈航静斋的名声并不像这和尚庙里说得那么好,去了也是白白坏你名声。” 李凝看了他一眼,小声地说道:“我以为你喜欢师姐姐的。” 李澈没弄清楚这里面的逻辑链。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说道:“先不说我不喜欢她,就算我真的喜欢她,也不会拿你的名声去讨人家欢心,慈航静斋或许不像我怀疑的那么差,但我们何必冒这个险呢?” 李凝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喜欢师姐姐?” 李澈只好又回答了一遍,“我真的不喜欢师姑娘。” 李凝安心了。 其实知道自己是个禹师之后,她立刻就不想去慈航静斋了,如果没得选,她就算是累死了也要学武,但现在有得选了,何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听说习武之人一天练武八个时辰。 李澈回房之后,李凝又悄悄地溜了出来,走得稍远了一些,在南角一处空禅房前不远处停下,她这会儿已经忘了手印是怎么结的了,于是只好小声地对着夜空背天雷诀。 她有点害怕那两道雷是巧合,这会儿暴雨骤停,霁月当空,禹师不是祈雨人,引天雷基本上都是晴天霹雳,这才能试出真假。 李凝才刚开口念了一句,忽然发觉自己想不起来下面的了。 夜空也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倒是不能怪她,天雷诀的发音和大夏流通上千年的语言并不相同,是一种更为古老的语言,相传禹祖当年留下真言八百,白日飞升而去,天雷诀是八百真言中比较复杂的那一类。 李凝想了半晌,也只想起最后两个铿锵有力的音节,她试探着朝天开口道:“敕令?” 一道细雷并不威风地击在不远处。 李凝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声音也大了一点,“敕令。” 这一次的雷更加粗,更加迅捷。 李凝大声地叫道:“敕令!” 随即一道和先前劈死王玄应的雷相差无几的雷光呼啸而下。 李凝这时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真的成了禹师。 一种莫名的热意涌上心房,手脚热得不像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在禅院内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直到天色微亮,才飘飘地回房躺下了。 这一躺就是三天。 李澈差点没给她气笑了,禹师也是人,禹师也会得病,刚淋了雨不知道洗个热水澡早点睡觉,还在外面吹了一夜的风! 李凝病得昏昏沉沉,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见到了空,才恍然发觉。 她的头不疼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了空,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清淡和顺眼,对比先前的那种痴迷之感竟有种入了魔的诡异。 李凝只有一个脑袋露在被褥外面,脸色苍白得像是大夏质地最上乘的雪溅玉,墨发散在一侧,黑白分明中却透着桃花般的艳色,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了空,忽然笑眼一弯,如同新月成双。 她说道:“大师,我已、已经好了。” 了空微微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等姑娘病好,贫僧教姑娘踏金莲,还有一门不曾起名的借力功夫,都是贫僧自创。” 李凝有些奇怪地问道:“大师,怎么、自称起……贫僧,来了?” 了空便道:“那……我还是我。” 李凝没听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笑眼弯弯地对了空说道:“大师一定要、要说话算话呀,我一直,想试试、自己在天上飞……是什么、什么感觉呢!” 了空嘴角也跟着弯了弯,说道:“好。” 了空在时,李澈一直坐在窗前弹那架破旧瑶琴,弹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了空走后,他弹得倒是好听起来了,只可惜连一首曲子都没弹完,就走到李凝床前,伸出两根指头,狠狠地捏了捏她的一边脸颊。 李凝被捏得很是茫然。 李澈恶狠狠地说道:“既然已经好了,以后不许对那和尚笑,你知不知道,坏人修行要天打雷劈的!” 李凝摇摇头,说道:“我怎么会坏了大师的修行呢?” 何况她是禹师,天打雷劈也不会劈她啊。 李澈也想起了这茬,气势顿时一滞,但还是维持着凶恶的表情,说道:“那个和尚勉强可以算个好人,但我总觉得他对你的态度不对,和尚也是男人,男人就不能信!还有,我们不是说好了病好了就走吗?你怎么还要人家功法?” 李凝眨了眨眼睛,说道:“连你也不能信?” 李澈说道:“只能信我一个,所以我说的话你都要听。” 李凝有些不开心地说道:“可我就是想要轻功,大师都说了,他的轻功不像其他轻功一样要练得很辛苦,而且大师愿意给我的,我为什么不能要?” 李澈拧着眉头说道:“这次是他对不起我们在先,你差点就傻了,拿他两门武功也不算什么,但是以后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拿别人的东西。” 李凝小声地说道:“送的也不要?” 李澈伸手捏住了她的两边脸颊,认认真真地说道:“没人会无缘无故白送我们东西,再想要的东西,你哪怕去偷去抢,也比收别人白送的要好。” 李凝从小无师自通,会从各种无缘无故的小郎君手里收白送的吃食,故而不是很理解李澈的话,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以前的哥哥不知道,可以算了,以后她一定不收无缘无故白送的东西了。 有缘有故的话可以收。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无缘无故白送的东西不能收。 作者:胡说,我天天无缘无故收读者小天使白送的留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16) 病了三天,又休养了十来日,期间师妃暄来道别,李澈先前已经和她说过不准备让李凝去慈航静斋的事情,谎称找到了一位愿意抚养他们的叔父,虽然遗憾,师妃暄也还是没有强求。 这其实也是常事了,有得选择的情况下,很少会有女子愿意投身江湖,勉强劝说来的也大多无法坚持。 师妃暄走后,李凝的身体也养好了,了空如约教她和李澈踏金莲。 李澈太过要脸,起初并不肯学,倒是了空几次见他只站在一旁观看,寻了个私下的机会和他长谈了一番,第二天李澈有些别扭地跟着一起学。 踏金莲是了空三十岁后自创的轻功,那时他初入宗师之境,对佛法与武道的认知也进一步加强,在一次参禅时以佛莲心法为基础,创出独门轻功踏金莲,运功时如同常人行路,却有道家缩地成寸之观感,宛若步步生莲花。 了空一直认为步步生莲乃是肃穆端庄之景,从前所能想象的也是佛祖行走于法天之上,所过之处莲花丛生。 直到一道倩影摇摇晃晃撞进眼里,才知步步生莲也可用来形容美人。 起初了空还会下意识别开视线,念佛自省,后来也习惯了,不再试图逃避。 佛本非教人断情绝爱,出家也非弃家,即便是佛也有偏爱的信徒,他只是格外,格外偏爱了众生中的一个。 踏金莲这门轻功确实极为简单,李凝练了小半个月,便能偶尔双脚离地几次,蹦个几丈远了。 李澈学得比她快,但明明哪个步骤都没错,甚至有时几步踏出能追上了空的速度,但不知为何就是极为短暂,最多的时候也不过踏出十来步,就力竭而停。 了空找不出原因,倒是了尘看过几次后,颇有些遗憾地说李澈大约和武功无缘。 李澈有些懵,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练不了武了,了尘便伸出手,渡他一道真气。 真气才入经脉,立即便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热流蔓延而去,但随即沉入丹田时,热流便像一阵风似的散了。 了空这时也明白了,看了看李澈,不无叹息地说道:“原来是天生碎关元。” 了尘点点头,对李澈说道:“习武乃强身健体之事,按理谁都可练,不过分个上下高低,可你和别人不一样,关元乃气海之所,真气汇聚之地,你却是天生畸形的碎关元,气海不能存储真气,别说强身健体,就是稍有劳累也会折损寿元,好生将养,或许能活得久一点。” 李澈听懂了,如果是个正常人听到这话,大约不会相信,但他从小身体不好,后来更是一场风寒就要了性命,胎里带下些病症来再正常不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满脸担忧的李凝,嘴角扯起笑意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我又不是死了,只是没法练武功而已,十几年都过来了,难道现在还不能过了?” 李凝重重地点头,用大夏语说道:“我会保护……” 话没说完,头就被按进了李澈的怀里。 李澈抱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愿意听那样的话,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李凝学完踏金莲和那门同样简单至极的借力功夫的时候,已经是来年开春。 兄妹二人都大了一岁,李凝十五,李澈十八。 大夏历法和隋朝历法不同,李澈只能以季节大致分辨时间,腊月那天,他带着李凝去了一趟洛阳城中,给她买了一身漂亮的成衣,取了几天前就请人打的一整套金首饰,就算是过了今年的生辰。 十五及笄,正是佳期。 这一年中寇仲来过不少次,更表明了身份,李澈起初很高兴多了个朋友,但后来王世充势力进一步扩张,寇仲另起炉灶,在梁都竖旗,占地数百里,将双龙帮建成少帅军,准备天下争雄,来得就少了。 后来听说宋阀的大小姐成了寇少帅的红颜知己,寇少帅孤身赴磨刀堂对战宋阀阀主,天刀宋缺,一战结果如何无人知,只知他深得宋缺欢心,后来宋阀为少帅军提供了大量物资。 李澈原本很清楚寇仲对自家妹妹的心意,在他看来,寇仲外表轻浮,内里沉稳,很有几分英雄气概,他看着又是一副十分真心的样子,年纪也不算大,是个很合适的妹婿人选,然而经此一事后,他没让自家妹妹拿天雷轰他已经算顾念几分昔日朋友之义。 李凝一点都不伤心。 她和寇仲相处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他在说话,除了偶尔会说些笑话逗她笑之外,寇仲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并不算好。 野心勃勃,一厢情愿,自说自话。 这样的男人,说一百个笑话磨破了嘴皮,她也不喜欢。 李世民自从和氏璧失踪之后就没再来过洛阳,信倒是寄了不少,但没一封传到李凝手里,都被李澈偷摸烧了个干净。 寇仲不是个东西,李世民更不是,他府里贤妻美妾十几个,儿子都有了,有什么资格追求阿凝? 以前是没得选,现在有得选,他一点都不想让妹妹嫁给那种三妻四妾的男人。 李澈背地里操碎了心,李凝倒是没什么感觉的,她对情爱没什么向往,对男人更缺少欣赏,如果一定要给出个标准线,那大概就是像了空大师那样的人。 可惜了空大师并不喜欢她。 从洛阳城中回来,李澈收到了岭南青山书院的函书,请他秋季之前携函至书院录名。 习武是条死路,李澈并未消沉,他天生脑子比别人灵光,读书也是一样,大夏初开国时官员世袭,几代之后厉帝改革,屠杀庸官无数,创下举贤制度。 又过几代,举贤制度也渐渐被世家把持,官员派系林立,此时又出一位文帝,花了四十年时间将举贤制度消磨成文举制度,以文试举官,后来遭遇世家反弹,几代内乱后由乾帝改之,将文举制度改为四官制度,上官以世家文试决,次官以勋贵文试决,中官以世官文试决,下官以平民文试决。 四官之间并非相隔天堑,上官不贤可贬,下官若贤可升,既可遴选人才,又能使世家安定,故而四官制沿用至今已有三百多年。 倘若不是老爹去世得早,李澈原本也是准备读书入仕的。 如今是乱世,李澈也没那么长远的眼光想到乱世之后去,他只是想多读点书,往后多几条路走。 李凝和李澈一起收拾东西。 禅院虽好,却不能住一辈子,但住了一年,怎么说也有了些感情。 李澈收拾到那架瑶琴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带走,他先前问过了尘,了尘说那是一个姓石的江湖人留下的东西,那人偷窃了禅院高深佛法练成魔功,留下这一架瑶琴也抵不了债,如果李澈喜欢可以带走。 李澈到底还是没有把琴带走。 临行的那天,了尘来送他们,了空却没有来。 只是转托了尘告诉李凝,那门无名的借力功法,他准备起名无念法。 李凝没听懂,只是点点头,有些失望。 李澈这一年中也看过不少佛经,闻言便道:“看来了空大师的佛法又进益了。” 了尘说道:“走吧走吧,别错过了宿头,慧清慧明都是常年走南闯北的,也有几手功夫,送你们到了岭南还会再待一阵子,想回来了,记得提前写信。” 李凝这才反应过来了空是真的不会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跟着李澈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行过二十里,李凝的情绪才好了一些。 外面的慧清慧明都是禅院的武僧,这次不算是专程送他们去岭南,至于他们要去做什么,李澈倒是没有问。 洛阳离岭南两千里路,马车要走上好几个月,想来不耽搁的话,应当刚好能在秋季之前赶上书院录名。 李澈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读书,李凝闷得很,在马车里也坐不住,一天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练习轻功。 世道乱得很,路上匪患兵痞也多,不过大多都是有惊无险,两个武僧的功夫在禅院里也算一等高手,倒是有一回撞上了个随从极多的突厥人,险些出事,那时正是白天,一场雷雨过后,倒下一地焦尸。 李凝第一次知道引天雷还可以和下饺子一样,同时打个几十道。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李凝是没什么感觉的,那时候她紧张李澈的情绪把杀人的恶心感盖过去了,第二次却是满地焦黑尸体,甚至还能闻见焦糊味。 李凝吓得好几天没有睡着。 李澈也吓得跟两个同样睡不着的武僧学了几篇佛经念,不光自己念,也念给李凝听,后来不知是佛经起了效果,还是李凝自己想通了,她渐渐地又恢复了正常睡眠,看上去也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到了岭南地界,显然安定许多,两个武僧和李家兄妹道别,李澈当天自己去了一趟青山书院录名,过了两天,在离书院不远的地方买了一个带院子的宅子住下。 也算是在这个新的地方安家落户了。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日报: 昨天十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个啊啊啊啊啊,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有缘有故给大大留言,还有几条关于剧情的猜测,然后就全是夸我,夸我,夸我【明示】 挑几条有意思的放上来: 【复方草珊瑚:邪恶的读者留言是为了压榨出更多更新嘎嘎嘎嘎】 【苏所:啊莫得评论,莫得灵魂!只能自己看和作者看莫名充满了交易的气息…】 【省略号:像我这样有缘有故因为作者太可爱而白送的留言可以收】 【豆包豆饼:妹妹是不是脑子清醒之后把大和尚当成老爹了……我有点害怕大和尚后面扛不住啊……今天的哥哥依然是老妈子哥哥没跑了!搬着我的小板凳坐等白蛇弄他!】 【一一:了空对李凝因果已了,才称贫僧】 【俞陆陆:哈哈哈哈哈明示留言,嗝,所以凝妹妹是雷公,澈哥哥是电母嚯嚯嚯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17) 岭南是宋阀地界,当年杨坚建隋,平定四方,唯有岭南久攻不下,最后由慈航静斋斋主梵清惠出面,令宋阀阀主宋缺向隋朝称臣,才算了结。 然而称臣只是明面上,宋阀二十年间听调不听宣,大军厉兵秣马,百姓休养生息,隋炀帝数次派遣大军南征,也无结果,如今隋炀帝崩,天下大乱,唯有岭南百姓安居乐业,岭南大军盘踞一方,已是隋末群雄中最有胜算的一家。 李澈听慧清提起宋阀旧事的时候就很是不理解,为什么宋阀不肯自己出手,反倒要去支援寇仲,大把大把的物资填补给少帅军,还曾想过会不会是掩人耳目之计,然而慧清顿了顿,只说这也是当年梵斋主和宋缺约定的一部分。 李澈通过听来的八卦脑补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链,他猜测宋缺当年应该是和梵清惠有一段情,而梵清惠对隋朝开国皇帝杨坚苦恋已久,在两人之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杨坚,率领慈航静斋帮助杨坚称帝,而宋缺求而不得,大受情伤,故而心灰意冷,向杨坚称臣,此后一心沉迷武道,再也不管天下纷争。 这次之所以支持寇仲,大约也是因为杨坚已死,隋朝已亡,又重燃了他的斗志,他答应了梵清惠不再出手,但并不甘心,于是准备自己扶持个人去争夺天下。 真是一段又凄美又无奈的故事。 他把这个故事讲给李凝听完,李凝也很感动,觉得宋阀阀主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 直到听说宋缺人到中年娶了个有名的丑女,生下一女四男,而江湖上则流言纷纷,说宋阀主娶丑女为妻是对梵斋主旧情未忘。 妻子貌丑,便不会被梵斋主误会移情别恋。 李凝立刻不感动了,不光不感动,还晴天打了三个响雷。 李澈已然习惯自家妹妹心情一不好就打雷,习惯了之后,他还觉得这雷声挺亲切的。 世家门阀离普通人太远,故事听听就罢,比起这个,李凝更在意的是家里缺个仆役的事情。 兄妹两人住在一起,说实话有没有仆役都是一样的,洗衣做饭这些活计也不到一定要雇人来做的地步,然而李澈每天早起就要去书院读书,中午在书院对付一顿,直到晚上才回来,根本赶不上买菜的时间,李凝则是一出去买菜就会被人盯着看,市井里的混混口头上调笑几句也不到天打雷劈的程度,如此几次之后,她就有些不大愿意出门了。 按照李澈的意思,最好是雇个勤快的婆子,李凝则更想要个同龄的丫鬟,最后李澈向李凝妥协,然而第二天他请了假在城中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雇人的司行。 后来还是一个家境不错的同窗告诉他,这年头没有专门雇人的地方,世家门阀只用家生子,也就是仆役的儿女,一代一代生下来给主家做事,略有些闲钱的人家会从人贩那里买卖交易,多是些流民。 李澈听懂了,这里没有雇佣买卖,只有奴隶交易。 大夏奴隶制由来已久,多是两国交战从别国那里掳掠来的俘虏,因为都是杀过人的成年青壮,虽然价格低廉,但几乎没有平民百姓愿意买卖,多是下了战场就被买去挖矿做工,他只听说过,还没见过。 李澈对奴隶制没什么抵触,听说这里的奴隶有男有女,便决定去买一个回家。 人口买卖在城中西市,因为李凝想要个说得上话的同龄人,这个年纪的女奴就要贵上不少,李澈本身对长相不大在意,却也不准备买个歪瓜裂枣,上次玉佩换的金子还有不少,临离开洛阳时,李凝又把从大夏带来的珠串当了,故而他们手头上颇为宽裕,买了个宅子之外还有不少余钱,李澈就准备买个好一点的丫鬟。 然而到了西市,李澈才发觉这里所谓的人口买卖和他想象之中实在差了太多。 男男女女赤身缩在囚牢内,仅有脖子上挂着编号牌,每当有人来挑选,就会有人拿着木棍伸进栏杆内,命他们站起来供人挑选。 李澈所想象的奴隶交易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而热心的陪着他来挑选的同窗却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还熟门熟路地叫了个相熟的人伢子,问他有没有上等的货色。 李澈呆呆地被拉到了上等货色的买卖地点。 说实话,如果不是先看到了那宛如牲口买卖一样的可怕情景,眼前的模样才更接近李澈所想象的奴隶交易。 这里待售的奴隶穿着整洁的衣物,打理得干干净净,有些相貌姣好的年轻少女面上甚至还带着些笑容,让他的心稍稍被安慰了一点。 同窗林契这时却道:“别被她们的样子蒙骗了,面上笑得甜,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想的,她们笑得好看,只是为了在西市被卖出去,不然过些天就要有妓寨来收人了。” 李澈瞥了他这个同窗一眼。 林契连忙撇清关系,说道:“你别误会,我只跟着别人看过几回,从来没买过,我娘说了,这些人看着干净,其实脏得很,越是漂亮越脏,不过你是买丫鬟,也不是做别的。” 林契其实相貌还算周正,就是笑起来总有一种狗腿的气息,他倒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天生喜爱美人,李澈虽然是个男人,性格还偏冷,但美人又不分性别,能多看几眼都是赚了。 李澈其实已经想走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高台上忽然一阵乱哄哄的,李澈就多看了一眼。 一个穿着浅黄衣裳的女子和众人一起被赶到了台上,一眼望去,却似乎只能看见那一个人的容颜。 林契也跟着看了一眼,随即就惊呆了,拉拉李澈的衣袖,说道:“那可真是个大美人啊,怎么落到这样的地步?也不知道作价几何?唉,我从来攒不下钱的,只能看看了。” 李澈问林契道:“那个高台是做什么的?上面的人怎么卖?” 台上的只能看两眼,身边的能看三年,林契收回视线,连忙说道:“那边都是各地送来的好货,上到门阀族亲,下到流民贱籍,只要符合标准,都可以上去拍卖,我看看……” 他过去看了两眼,回来不无可惜地说道:“原来是位父母双亡的隋官小姐,被匪盗卖过来的,实在是可惜了。” 李澈眉头蹙起,但世道如此,能保全自身已经不错,他叹了一口气,指了指高台上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女,对人伢子说道:“就那个吧,劳烦替我问个价,十两银子之内就要了。” 人伢子点头哈腰地去了。 回来的时候却带着两名女子,其中一个是李澈先前指的那个,另外一个,却是那名长相极美,穿着浅黄衣裳的女子。 人伢子笑眯眯地说道:“我们伢行也是正经做生意的,买卖人也要经过本人同意才可,公子指的这个是婉婉姑娘的丫鬟,她不肯离开婉婉姑娘,正好啊,这位婉婉姑娘身世可怜,刚来一天,她一眼就看中了公子,公子一对儿买回去,也好夜半添香,侍候笔墨啊。” 李澈看了一眼那位婉婉姑娘,不由得蹙起眉头道:“我不要人侍候笔墨,只要个买菜做饭洗衣裳的丫鬟,这个不肯,换别的就是,而且这位姑娘的身价……” 人伢子连忙说道:“不贵不贵,主仆一起,只要一百两银子!” 李澈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思,只道:“林兄说,普通的丫鬟五两银子,顺眼些的十两银子之内,我就这个预算。” 林契吞了吞口水,拉了李澈一把,说道:“李兄,这笔买卖可以做啊,你要是不想买,我买啊!” 婉婉姑娘抬头看了林契一眼,却是垂着头躲到了那个丫鬟的身后。 人伢子看了婉婉姑娘一眼,连忙劝说李澈道:“公子,十两银子那是普通货色的均价,您看看这位婉婉姑娘如花似玉,不光带得出去,也……” 李澈并不想平白带个大小姐回去,闻言摇摇头,刚要说话,就听那位婉婉姑娘低声说道:“我也会洗衣做饭,打理家事,公子若不喜欢奴家碰笔墨,奴家一定不碰。” 李澈顿了顿,说道:“你认识字?” 婉婉姑娘柔声细语道:“略略读过一些书,会写几笔字,通些琴棋。” 李澈最后还是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下了主仆二人,不为别的,他白日里在书院读书,李凝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的,就算找个丫鬟跟她说话也不是长久之计,找个人来教她认字读书,这笔买卖值当。 李澈买了人,又去东市转了一圈,买了两大箱子书,他一个人搬一箱,毫无怜惜之意地任由身后两个弱女子吃力地搬另外一箱。 两大箱子书都是给李凝的。 此时李凝尚不知噩梦即将来临,秋高气爽,她正铺着个凉席,坐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剥豆子。 一大筐豆子,剥一会儿站起来蹦几下,再坐回去剥,不一会儿又去玩水,玩完再剥,别人一两个时辰就能完事,她一剥剥了一下午。 不远处的高楼上站着个人,就这么看她剥了一下午的豆子。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日报: 【晨光熹微:终于换地图了,开心,莫名同情大和尚,不过莫得感情的我更想看下一段桃花,所以,大和尚对不起了,再见吧!】 【木头:趁着大家都看不见,大大你说,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崽】 【寻暖:那位说电母的,哥哥是雨师啊,和风神搭配的雨师】 【万事随心:哥哥啥时候发现自己能下雨hhh妹妹完全没有恋爱这根弦嘛这才是正常十几岁小姑娘啊!】 【相忘回首已成川:岭南我记得是宋阀的地盘吧?】 【kk:看文这么多年了空这种年上+禁欲型永远是我的绝对领域啊嗷!球给大师加戏!】 【今天也要做一只好猫妖:李哥哥:不瞒你说,作为一个文人,我笔落惊风雨!】 【皎辽:哥哥读书当官为妹妹寻良家夫婿啦~~~妹妹和了空无缘分了?盲猜还有后续。】 【落花音:寇仲果然大猪蹄子,还是了空大师好!】 【和光同尘:美人妹妹我也可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18) 李澈当初买下的宅子并不算大,前后两排屋之间夹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前后屋各有三间房,那自称祝婉婉的少女与丫鬟清儿住进了背光潮湿的后排屋里。 李凝没想到雇丫鬟成了替她雇女先生,只是看着那两大箱子书,她就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李澈对祝婉婉说道:“这是舍妹李凝,祝姑娘可以叫她阿凝,家里没什么重活计,她也不是什么大小姐,除了出门买菜,其他的你们商量着做就可以,但有一点,我要她每天认二十个大字,不光要认得,还要会写,我回家会检查。” 祝婉婉有些惊讶,李凝这下眼泪是真的掉下来了,楚楚可怜地看着李澈,小声说道:“这里的字难得很,笔划那么多,我每天学五个好不好?” 她这些天学会的话不少,不太复杂的对话已经能够说得很流畅了。 李澈一点不为所动,只道:“二十个字只是最基本的,等你把字认全了,往后要记要背的东西还多着呢。” 李凝有些生气了,说道:“那你不如把我的头砍下来,跟你的换一换好了,我就是很笨,学不会的。” 李澈摇摇头,语气缓和了一点,说道:“我会让祝姑娘从最简单的字开始教你,不会很难,如果从一开始就懈怠,那做什么事情都是不成的。” 李凝捂着耳朵不肯听。 祝婉婉褪去了一开始的惊讶,温柔地对李凝笑了笑,用标准的洛阳正音对她说道:“阿凝姑娘,认字真的不难的,我小时候学了两年,还要做别的事情,也学得很快哩。” 李凝仍旧捂着耳朵摇头,人和人能是一样的吗?李澈刚来这里不到一年,已经能和那些学了十几年的书院学生做同窗,她才刚刚学会这里的官话而已,别说是这里复杂得不得了的方形字,就是大夏略为简单的铜书,她也没能认识太多,一天要她学二十个,简直就跟要她命没区别。 李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一天认十个字,不能再少了,闹也没用,今天可以不算,从明天开始。” 李凝放开一只手,竖着耳朵说道:“从后天开始,祝姑娘和清儿姑娘刚来,明天你要带她们出去买东西,好让她们安置下来。” 祝婉婉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澈,又慌忙低下头。 但李澈根本不觉得这要求合理,他说道:“菜市口向东就有坊市,这是你们提前预支的月钱,家里吃的用的都有,还缺什么应该都是你们女孩儿的东西,我去不合适,明天你们自己去买,路上当心点。” 他掏出两贯钱放在桌上。 李凝的计策没有得逞,整个人显得蔫蔫的,但还是回房抱了两身干净衣裳,给祝婉婉和清儿一人一身换洗。 换上素淡衣裳的祝婉婉看起来还是很美,李凝忽然又高兴了,拉着祝婉婉跟她说话。 祝婉婉人如其名,是个温婉的女子,李凝跟她说什么,她都温柔地应和着,没多久李凝就祝姐姐祝姐姐地叫着了。 难得有个同龄人陪伴,李凝睡得有些晚,第二天起得就迟了,她醒来的时候李澈已经出门去书院了,外间传来饭菜的香气,她急急忙忙地穿衣洗漱出房门,正见清儿端着一盘菜从下厨出来,祝婉婉则在洗衣服,还很细心地把李澈的衣服和她的分开,用两个木盆来装。 李凝难得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 她和李澈从小相依为命,家里的活计也都是看着做,有时她洗衣裳李澈做饭,有时李澈洗衣裳她做饭,但做得都不算好,衣裳也就罢了,多洗几次总会干净的,但做饭这种事情,大约真的要靠天赋,她做饭只是勉强能把东西做熟,李澈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说实话,自从搬来这里,她还是第一次闻见这么香的饭菜香味。 清儿把手里的菜端上桌,对着李凝腼腆地笑了笑,就钻回下厨去了,祝婉婉则是见李凝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便笑道:“阿凝姑娘去洗手准备吃饭吧,待会儿等我晾好衣裳,就来教你认字。” 李凝原本轻快的脚步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她沉重地去洗了手,沉重地坐上了桌,沉重地吃了一口菜,顿时就不沉重了,高高兴兴地吃了一大碗白饭配菜。 饭后什么活计都没有了,清儿在院子里舂米,李凝在屋里写字。 她其实也会写几个铜书字,但就是因为这个,想把字写得四四方方,反而不如没学过的人来得简单,尤其祝婉婉说她握笔的姿势不对,矫正过后,她写得更别扭了。 十个字不多,是大写的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李凝看着就和看天书没什么两样,光是个壹字就学了好一会儿。 晚上李澈回家的时候,李凝都要哭了,才抖着手写了七个字,还有两个字写错了笔划。 但李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拍拍她的头,让她明天继续。 李凝夜里做梦都是这十来个字在眼前飞舞。 如此过了几天,李凝会写三十来个字了,除了有的较为复杂的字写过又忘,忘过又写,效率也算不错了。 李澈于是给祝婉婉每个月又加了两钱银作为奖励。 于是现在祝婉婉的月钱涨到每个月一两三钱了,比清儿多了四钱银子。 领到月钱的祝婉婉露出一个格外甜美的笑容。 李澈完全没有欣赏的意思,低头检查了一遍李凝新写的大字,提笔把错字的地方圈出来,这是需要罚抄十遍的。 夜风轻拂,明月朗照。 一道黑影静静地立在院中,倘若不注意去看,大约会觉得这道影子宛如长在地上似的,浑然天成。 祝婉婉披着件衣裳,赤足来到院中,夜色下的她仿佛披了一层月光,朦胧如夜,却比白日里的素淡更透出一种诡艳之色,分明美得惊人,却不由令人心生凉意。 黑影哑声说道:“岭南似乎并不是阴癸派的地方。” 祝婉婉柔声说道:“一年前扬州匆匆一别,杨兄还是这么令人生厌。” 杨虚彦抬起头,露出一张阴沉沉的俊脸,他低声说道:“婠婠,如果你的目的是李姑娘,那你要失算了,秦王命我……” 婠婠好看的眉头微微扬起,说道:“若是你杨兄的面子,我或可看在你我师尊往日的交情上网开一面,可秦王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我阴癸派抢人?” 杨虚彦并不生气,他这样的人无论投在谁门下,都难有忠心,无非是场利益交换,他看了婠婠一眼,说道:“我不愿和人废话,动手罢。” 婠婠却咯咯娇笑道:“我也不愿与影子刺客交手,凭我能伤你十下,你不过受些轻伤,可你只要挨着我一点,我就要丢了性命,这种买卖谁也不肯做的。” 杨虚彦冷声说道:“那还不滚?” 婠婠眨了眨眼睛,声音里带着诱惑的意味,“杨兄,打打杀杀多无趣,我们不妨有商有量,做笔交易如何?” 杨虚彦幻魔身法随即一动,手中妖异剑光密密如网,婠婠面上仍旧笑着,身影飘然向后以天魔带御敌,两人都存心不想惊动旁人,故而一来一往之间虽杀机四伏,却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杨虚彦名为影子刺客,就决定了他的武功从来不是正面对敌,如毒蛇环伺,比阴癸派的天魔功更阴狠三分,饶是以婠婠的实力,也被他牵制如同掌中傀儡,婠婠见势不妙,立即退后数丈,向后掠走,临消失在杨虚彦的视线前,却忽而一笑,声音柔媚入骨,“杨兄出身尊贵,又这般好武功,却要认昔日臣子为主,如此美人也舍得双手奉上,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哩。” 杨虚彦脚步一顿。 就是这一个怔愣,婠婠便趁机逃离了。 杨虚彦没有再追,长剑归鞘,抬手一道暗器击中从另一方向试图逃离的清儿,明明只是一颗豆粒大小的铁珠,却在触及清儿肌肤的片刻毒性蔓延至全身。 清儿吐出一口毒血,手脚抽搐了几下,随即不动了。 杨虚彦熟练地处理了一下血迹,提起清儿的一只脚,将人拖了出去。 李澈早起出门的时候并未发现异样,只当二人还在睡,他还不急不慢地自己煮了一锅粥,就着小菜喝了两碗,这才带上书篓去书院上课。 发觉祝婉婉和清儿不见了的是李凝。 李凝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李澈晚上回来得知此事,皱了皱眉,只道:“怪我没告诉你,她们不是我雇的人,是买来的,也罢,存心想逃跑的人是拦不住的,你没事就好。” 李凝听了李澈的解释,才知道这里竟然是可以买卖良家女子的,不由得有些后怕起来。 李澈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家里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李凝摇摇头,说道:“值钱的东西都在我房里,我醒了就发现她们离开了。” 李澈也就点了点头,说道:“明天我去外面问问,看能不能雇个勤快点的婆子,以后我来教你认字,人跑了就跑了,就当是做了一场善事吧。” 李凝乖巧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屋外夜色如水,影子刺客躺在屋顶上,一双阴沉沉的眸子里倒映明月。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日报: 【猫爪山竹:这个一定是绾绾啊】 【凝卿:谁这么好耐性可以看一下午剥豆子】 【我要甜甜甜:人在家中坐,书从街上来。】 【千万:大家开盘看妹妹的人是谁吗?我猜那个看妹妹剥豆子的是侯希白( ̄▽ ̄)】 【灿然一笑:唔,那啥大小姐的莫名感觉好奇怪】 【禁欲个鬼啊:这个人是宋师道还是宋缺呀】 【舅舅基妙冒险中:所以,现在的评论区,唯一的好处就是想对作者怎么勾引骚气就怎么搞,完全不考虑脸皮问题】 【豆包豆饼:虽然我很爱妹妹,可是也疼爱哥哥,这样老妈子一样不通人情的哥哥真是可口,想盘他。妹妹就让她当个为读书发愁的学习少女吧,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让外面那些大狗流口水吧!】 【陈水:主角原来生活的时代比一般封建王朝好太多。有雇佣制,而且这么貌美的兄妹,在市井中安然长大。】 【无言的cat:那么问题来了,这会儿在这里能在高楼上有这个眼力和内力看得见美人的是哪个小伙砸_(:3」∠)_】 【第二人称:我就不一样了!我两个美人都可以!(我是苻坚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大条龙(19) 自从上次洛阳一别,李世民就发觉自己很难再对别的女人起心思,男人便是如此,越是得不到,越想要。 李家兄妹离开净念禅院没多久,李世民就收到了消息,在洛阳到岭南的一路上,他前后派去策府高手数十个,却无一人归来。 即便美色蒙眼,李世民也冷静得很,知道要么就是房玄龄的猜测成真,那对兄妹当真有些常人不能抗衡的手段,要么就是有高手坐镇,他私心里其实更希望是后一种,这时他的心思已经很淡了,只是仍有些不甘心罢了。 李世民手下高手不多,杨虚彦没来之前,第一高手是红拂女,杨虚彦来了之后,便稳坐首席之位,然而他并不信任杨虚彦,看似委以重任,实则能用就用,不能用便罢。 派他来劫人也是一样,他能把人带回来是好事,带不回来死在外头,他也不心疼。 杨虚彦心里清楚得很,但他并不在意。 他于十天前来到岭南,只花了一天就找到了人,然后踩了两天的点。 他站在能够将宅院一览无余的高楼上观察许久,确认了那对兄妹除了长相异于常人之外,并没有其他异于常人的地方,刺客的直觉告诉他,周围并没有高手潜伏。 就在他准备下手的时候,婠婠出现了,出于谨慎,他又隐匿了几日,发觉除了婠婠之外,阴癸派并未再派其他人过来,这才出手。 婠婠的武功真论起来并不比他差,只是他更精通杀人之术,婠婠惜命,不敢与他一搏。 惜命的人通常死得更快。 同为魔门新秀,他师从邪王石之轩,学的是补天阁的杀手之道,而阴癸派名为魔门第一大派,却更精于魅惑暗杀,挑拨人心之术,往往依靠美色手段,不需出手便能闹得血雨腥风,宛如慈航静斋的魔门翻版,说实话,不管是阴癸派还是慈航静斋,杨虚彦都不大能瞧得起她们。 然而人心诡异,若真能操纵人心,杀人术又如何相比? 饶是杨虚彦自认冷静,也被婠婠击中软肋。 想要的太多,人就会变得迷茫,所图的太大,再不曾达成目标之前,注定要经历一番苦闷。 李凝也很苦闷。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李澈并没有再去买人回来,而是在附近打听了一圈,雇来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钱氏,因为家离得近,不需要住宿,反倒令人放心许多,那钱氏性子爽利,做事认真,手脚勤快,虽然也不识字,却知道看着李凝练字,但凡偷一会儿懒,她必定会等李澈回来的时候告状,李澈对她十分满意。 李凝只有在端起碗吃饭的时候才会满意一点。 杨虚彦每日隐匿在暗处,每次想要出手的时候,都忍不住告诉自己,再等一等,饭点前想等那李姑娘开开心心地吃完饭,吃完饭想让她消消食,消完食又忍不住想看她可怜兮兮地练字,到了晚上,又总想让她睡个好觉。 这一推迟,就推迟到了入冬。 一入冬,杨虚彦又忍不住拧起眉头,想着长安距离岭南几千里路,李姑娘看着柔柔弱弱,他又不会照顾人,很可能会死在路上。 入冬没几日,李澈从书院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只黄毛小猫,一路咪咪呜呜地叫个不停。 李凝又惊又喜,问李澈道:“这猫是哪来的?” 李澈说道:“书院里先生家的母猫生了,一共六只,先生懒得养,几个同窗争着要,我也抱了一只。” 小黄猫只有两个巴掌大,全身都是黄茸茸的,只有四个爪子是白的,爪垫粉粉的,不住扑腾着,缩在李澈怀里不肯下来,一声接着一声地叫,李凝都怕它把嗓子叫哑了。 下厨还给李澈温着肉粥,李凝一见猫,立刻就不管李澈了,给小猫盛了一小碟肉粥,小猫咪咪叫着被放在了桌上,叫了一会儿就知道闻着香去舔肉粥。 李凝忍不住小声地叫道:“好乖!” 李澈奇怪地说道:“先生明明交代小猫不吃热食,它怎么吃得这么欢?” 李凝摇摇头,她以前又没养过猫,见小猫吃得香甜,葱白手指还忍不住轻轻地顺了一把小猫黄茸茸的软毛。 家里多了一只小猫,日子确实有趣多了,李凝每次练字的时候,小猫就会缩在她腿上,有时候字写完了,李凝还舍不得动弹。 小黄猫长得也很快,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身子就圆乎了一圈,抱在手里沉甸甸的。 李澈给小黄猫起了个名字,叫镇纸,因为这猫不爱动弹,经常一睡就是几个时辰,真的能当镇纸用。 一开始的时候,杨虚彦是准备找个机会弄死那只猫的。 他没什么恶癖,只是猫比人灵敏得多,他擅长隐匿,即便和目标同处一室,他也不会让人发现自己的踪迹,但猫和人不同,即便只是一只小猫,也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他近乎无声的脚步,稍微动弹一下,猫就会很警惕地朝他的方向看来。 然而他实在很少有机会能下手。 别人家养猫大多是为了捕鼠,李凝却把猫当成鸟雀养,成日里抱着亲着,那猫也乖觉,从来不离开屋子,连院子都很少去。 但若一个刺客存心想要杀生,总能找到时机。 无人的偏房内,杨虚彦和小黄猫狭路相逢。 杨虚彦的黑眸里倒映出猫影,猫的竖瞳里倒映出杨虚彦。 在小黄猫即将叫出声的前一刻,杨虚彦伸出手,掐住了猫脖子。 李凝和李澈正在外间吃晚饭,就在这时,李凝忽然喵喵叫了几声,声音柔软而娇气,一点也不像个猫,倒像是撒娇。 杨虚彦掐着猫的手一顿,手背上落下几道血痕。 李澈道:“作什么怪?” 李凝说道:“什么作怪,我在叫镇纸呢,喵,喵?” 杨虚彦手里的镇纸小猫奋力挣扎了起来,试图回喵。 李凝没唤来猫,又喵了几声,杨虚彦冷冷地看着手里圆乎乎的小黄猫,半晌,掌心一松。 小黄猫立刻窜了出去。 岭南的冬天不算太冷,往年在元京,光是冬天烧炭火都是好大一笔开销,但在岭南,一床棉被就能过冬。 冬日里按说是李澈的生辰,但李澈不喜欢过生辰,一是浪费,二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生辰是哪天,又不是姑娘家,没必要走这一场仪式。 但今年不同,大夏十八成丁,正如这里二十及冠,是个大日子,李凝一定要给他做这个生辰,李澈无法,只好答应下来。 在大夏未满十八不得饮酒,所以男子十八岁的生辰要请许多人来热热闹闹地喝酒,李澈在书院也有一季的时间了,认识的朋友却没几个,除了林契,也只有两个关系较为亲近的同窗,索性就都请了过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三人以林契为首,但凡在书院见到李澈,立刻上去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没多久整个书院都知道了,李澈家里有个正当嫁龄的妹子,宛如西施在世,王嫱再生。 说实话,这种传言容易夸大,能进青山书院读书的没几个人云亦云的蠢货,然而李澈那张脸摆在那里,哪怕他家里的妹子和他只有三分相似,也必然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对李澈点头哈腰的人更多了。 李澈一点都不开心。 自家妹子刚及笄,他并不急着找妹婿,论身家地位,把此间英雄挨个筛,也筛不出比上一个糟心妹夫更强的,论人品学识,能入他眼的人不多,还都有家室,更别提李凝还是一团孩子气,一提婚嫁就蔫蔫的,显然对男人已经有了阴影。 李澈并不想逼迫她,他从来也不觉得女子到了年纪就一定要嫁人,好婚事从来不怕晚,更何况就算自家妹子一辈子不嫁人,难道他还养不起了? 对着半个书院点头哈腰的同窗,李澈只觉得糟心。 更糟心的是有些同窗已经不满足于骚扰未来大舅哥,而是聘请媒人上门说亲,而经过媒人一张嘴,李凝的名声传遍了附近州府,有一回李澈回来得晚了,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才知道是自家被踩断的门槛。 李澈更觉得糟心了,盘算着等开春之后换个地方住。 杨虚彦比他还糟心。 书生慕美人名声,至多写两首酸诗托个媒人上门,少有被拒绝了之后还没皮没脸的,毕竟真正见过李凝面的也只有李澈那天请回家喝酒的三个同窗,但江湖人就不一样了,世道越乱,越是有人无法无天,明面上的媒人只要打发了就好,背地里想来偷香窃玉的,只能用另一种法子打发。 杨虚彦面无表情地收回还不曾沾血的剑。 两具尸体同时倒地,发出轻微闷响。 这是他守在这里起,杀的第五十三和五十四个人。 杀人容易抛尸难。 从第十个起,杨虚彦就不把人往城外荒地里扔了,而是直接拖远了弃尸,导致李凝每天晚上都提心吊胆,生怕李澈命不好撞见那连环杀人作案的恶徒。 之前的死者总查不出身份,直到后来青山书院也死了两个学生。 青山书院的学生人人自危,李澈得以每天傍晚提前放课,然后……李凝每天要学的字从十个增加到了二十个。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日报: 【温砚浮生:噗哈哈那个说让外面大狗子流口水的姑娘也太可爱了吧好形象啊,男的真的很像大狗子】 【我不好吃:就算互联网并非法外之地我也两个都可以!嘻嘻嘻哦嘻嘻】 【浮云一舟:两兄妹我都要!!!一雌复一雄,双飞入我床!!!】 【禁欲个鬼啊: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寻暖:我知道啦,这就是大大上篇里留下的宝藏男孩们!!!这个单元男主肯定是能屈能伸的杨虚彦小哥哥】 【豆包豆饼:咋说呢,感觉外面的情况就像在刮台风,妹妹哥哥就像是台风眼,都是为了妹妹在搞事,然鹅这两一点没得感觉,脑补一下就是周围都在胸口碎大石了,他俩或许还能为了好吃的饭菜多吞一碗大米饭】 【贺兰寻:想不到凝妹子居然是学渣】 【路人甲:呜呜呜,兄妹两个一定要相依为命一辈子,没人配得上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条龙(2两0) 岭南的冬天不仅不冷,而且短得很,年关刚过没多久,李凝就换上了薄衣。 杨虚彦那天鬼使神差地隐匿在暗处看她换了好几件衣裳,最后欢欢喜喜地穿上了颜色最鲜艳的红衣。 佳人红衣,艳色无双。 杨虚彦其实一直很不能理解李世民一个颇有些心计手段的年轻雄主为什么对一个女人如此割舍不下,连折了那么多高手都不肯放弃,但现在杨虚彦忽然就懂了。 就像慈航静斋,表面上冠冕堂皇,做的是阴癸派那一套,却总有无数俊杰为之折腰,他从前觉得可笑,但如今忽然发现,英雄最难过情关,能轻过的情关,只能是美人还不够美。 倘若昔年的梵清惠碧秀心有李姑娘一半的美,折了天刀,惑了邪王,大约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至少如今,他的那些阴暗的算计想法,已被磨灭了大半。 美人在闺阁,能窥见的也就杨虚彦一个,换上春衫的李澈却是处处可见的风景,李家兄妹搬来岭南也没有多久,李澈的名声却是很响了,岭南民风开放,多的是适龄少女大胆求爱,有些家里兄弟在青山书院读书的,更是能把情诗塞进李澈的书篓里。 对比给妹妹择婿的糟心,面对追求自己的少女,李澈就要宽容得多了。 但他仍然不打算考虑。 在大夏,男子成婚的年岁一般在二十岁向后,一是他还没到考虑婚事的年纪,二是他一直觉得婚事应当慎重,单单只靠容貌维系的喜爱很难长久,他不在意未来的妻子容貌如何,但若她只是慕他容貌而选择和他成婚,总有一天他会变老变丑,到时她又当如何自处呢? 那些塞进书篓里的情诗,李澈一封都没有回应。 同窗林契很是羡慕,羡慕得都要流口水,不住地跟李澈感叹,“上次是周氏的三小姐,上上次是宋阀的旁支小姐,这次更了不得,是独尊堡解家的小姐,咱们宋阀四小姐的小姑子,李兄,你真一个都不动心啊?” 李澈吹开火折,把书篓里两封信函一起烧掉,说道:“其他人也就罢了,这三位小姐不可能委身嫁我,倘若我循着信真去了什么地方,八成的可能是落进别人的陷阱。” 林契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有这个可能,李澈这小半年的时间在书院里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他本就聪明,学什么东西都是一通百通,更可气的是还有过目不忘之能,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对待长得好看的人无条件讨好,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见过李澈家里的妹子,意图做人家妹夫,更多的是嫉妒。 见林契一副恍然大悟又隐带几分同情的脸色,李澈忍不住笑了笑,他不大喜欢和人打交道,但也许是林契好糊弄的样子和自家妹子有些相似,他倒是还能忍受,以至于和他做了半年的朋友。 其实还有话,李澈并没有说出来,情信全是假的不大可能,那些什么周小姐宋小姐解小姐,里面至少也有一两个是真的,只是他先前说得也很明白,这些贵女不可能委身嫁他,那么如果信还是真的,她们做的是什么打算,就很明显了。 李澈遇事从来喜欢往坏处想,但事实证明越坏的事越有可能发生。 比如解小姐的信就是真的。 说来实在是件凑巧的事,宋阀阀主宋缺和独尊堡主解晖是结拜兄弟,几年前宋阀四小姐宋玉华与独尊堡少堡主解文龙成婚,两家正式结为联盟,后来宋缺转而支持寇仲,使得宋玉华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按理在这样的情况下,解大小姐不可能踏入岭南地界。 然而解大小姐自小受尽宠爱,做事随心所欲,宋玉华和独尊堡关系尴尬,故而新年的时候回了宋阀过年,解大小姐和兄长的爱妾起了冲突,不想这一次兄长竟然站在了爱妾那边,叱责她刁蛮任性,解大小姐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走到半途发觉无处可去,就奔着宋阀而来。 来到岭南的第一天,解大小姐骑马进城,偏偏就是那么巧,刚好撞见了拎着条鱼回家的李澈。 皎如天上月,美若画中仙。 解大小姐从前一直认为有过几面之缘,为她画了一副小相的多情公子侯希白是当世第一美男,还曾因为他的多情暗自神伤,又遮遮掩掩,不肯让人知道自己钟情于一个游戏花丛的浪子,更不肯让侯希白知道自己的心意。 直到绝色当面,沦陷只要一眼。 解大小姐立刻忘了侯希白是哪个牌面的人物,一双美眸里全然倒映着那个好看的像是仙人下凡的美公子,只觉得他身后的夕阳都是漫天神佛为他描的光彩。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李澈稍显瘦削的身形,素朴的衣裳,还有手里拎着的鱼。 解大小姐只花了一天的时间说服自己,第二天就命人把示爱信塞进了李澈的书篓,送信的还是宋阀的人手,是她刚来宋阀,大嫂送来给她护身的护卫。 这些护卫不光负责守卫解大小姐的人身安全,更负责看着她不让她闹出事来,然而护卫队长实在不知道,堂堂独尊堡大小姐不顾颜面命人去给一个书院的穷学子送情信算不算闹事。 第二天宋玉华就知道了这事,只觉得头疼,即便和夫君的关系有些微妙,她也还是派人打听了前因后果,给独尊堡去了一封信。 解大小姐全然不知后果,头一天派人送去的信没有结果,第二天她又写了一封,这一次不比上次直白,花了大量的篇幅去描写自己的一见钟情,她检查了好几遍,看得自己都要掉眼泪了,才把信交给护卫送出去。 仍旧是石沉大海。 除了信封上一个落款,李澈压根就没看。 第三天的傍晚,李澈仍旧提了一条鱼回家。 镇纸从前还肯吃些剩菜白饭,但它越长大就越是认清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于是再也不肯委屈自己,小小的一只猫,每天都要吃下一整条鱼才够数。 李澈起初不准备合作,然而镇纸很明白这个家是谁在做主,但凡饿了肚子,就去蹭李凝撒娇,李凝就抱着它向李澈撒娇,最后的最后,妥协的总是李澈。 鱼摊的贩鱼大娘如今已经会特意每天早上留一尾鲜鱼养在盆里,等李澈傍晚来买了。 提着鱼的李澈就这么被一个骑在马上,红衣猎猎的少女拦住了。 李澈抬起头,看向那个脸也红得和衣裳一个色的少女,轻轻地眨了眨眼睛,“这位姑娘,有何见教?” 解大小姐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立刻噎在了喉咙里,红着脸支支吾吾半晌,只憋出了句:“我、我叫解娇……” 李澈立刻想起那接连两日的示爱信上飞扬的落款,他不疾不徐地说道:“解小姐。” 解娇的脸立刻比先前还红,红得几乎像是一层薄薄的肌肤下面全是血,她干干巴巴地说道:“我给你、你写了信……可是你没回我。” 李澈点点头,说道:“解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能否容我考虑几日。” 他微微蹙起眉,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 说实话,这个表情侯希白也有过,但那时解娇只是稍有些不好意思,仍维持了表面上的闺秀风范,然而同样的表情放在李澈的脸上,解娇立刻就呆了,反应过来他在等自己回话,又连忙磕磕巴巴地说道:“好、好的……” 她让开了路。 李澈提着鱼走了。 解娇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红着脸抱着马脖颈回去了。 李澈回到家就松了一口气。 他从前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至多是被围追堵截,因为那时人太多,挤挤挨挨的,谁说了什么话都不大能听得清楚,反倒不需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他一到家,镇纸就冲上来蹭他的腿,亲热得像是上辈子没见过人似的。 李澈知道这份热情是冲着鱼去的。 李凝接过鱼,见又是杀好处理干净的,不由得笑了,说道:“这里的人总是这么热心,买条鱼都要替我们弄得干干净净的。” 李澈轻咳一声,想起那个一条草绳串了活鱼嘴就能扔给客人的贩鱼大娘。 杨虚彦坐在房梁上,听见镇纸越发黏黏糊糊的撒娇叫声,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钻进李凝裙底的小黄猫,眉头忽然一挑。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小猫割蛋~ 评论日报: 【脑洞侠:大猪蹄子彦还挺知道疼人】 【应枕鹂声:杨虚彦莫名其妙就当了保镖哈哈哈哈】 【白时玖:大哥!不是,大哥,你清醒一点啊!!你是个杀手啊!你还记得你是来干嘛的吗?!你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保镖了你知道吗? 震惊!冷酷杀手惊变霸道保镖为哪般?爱情这个小妖精竟有如此魔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PS:妹妹的那声喵!我也可以了!!】 【浮云一舟:美色迷人眼啊!!!现在是岭南第一大舅哥,将来就是全天下人梦想的大舅哥了】 【皎辽:偷窥狂升级为变态护卫犬!真香啦~】 【阿妙:哦吼,影子刺客变成了校花的贴身高手。看到猫猫被掐着脖子还挣扎着要回喵我的心都化了……】 【豆包豆饼:我要告诉可怜可爱的虚彦,这种等呀等呀等到过年的心情就是养成心态,对面这样美貌的萝莉,难不住虚彦相当怪蜀黍的心啊。这一对真别说还挺萌。另外帮妹妹祈祷一下,希望虚彦天赋异禀但活好吧,我觉得这可能是妹妹择偶最重要最重要最重要的条件了,毕竟妹妹也不想每天辛辛苦苦的练完字,上床睡个觉还要被打……】 【神之皮实:看着情深,却深情在这幅皮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唐两龙条龙(21) 开春不久,李澈看中了一个新宅,雇人收拾了几日,把旧宅出手,带着李凝搬了进去。 说来凑巧,那新宅离杨虚彦几次抛尸的地方不远,主人家手里又有些闲钱,怕晦气才肯卖,要价也不算贵,李澈是不大相信晦不晦气这种事的,近来没什么案子发生,城中都估摸着那犯下连环凶杀案的恶徒已经走了,连书院都传出话来,等再过几天就要恢复正常课程。 新宅前后两进的院子,还带一个二层阁楼,刚好可以给李凝住,这年月不太平,高楼可以防窥探,一般二般的毛贼很难翻得上去。 唯一让李凝有些不满意的地方就是阁楼竟然没有楼梯,据说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每次上下都要搭梯子,平时梯子是拿走的,防止外人上去,但这也让她下不来了。 李澈于是又雇了几个工人来盖楼梯,李凝好奇地站在不远处看,全然没有注意到几个工人带着凶光的贪婪眼神。 楼梯盖好的当夜,一伙在岭南流窜作案多时的悍匪死得齐齐整整,连带一副血淋淋的猫蛋蛋,被扔在菜市边上。 红拂女来时,杨虚彦正坐在阁楼顶上擦剑,往日总是阴沉沉的面容上带了一丝罕见的凶戾,看得人心头打突。 边上躺着只生死不知的小黄猫。 红拂女也是江湖上少有的好手,她波澜不惊地走了出来,杨虚彦微微抬起头,擦剑的手忽而一顿,哑声道:“秦王让你来的?” 红拂女谨慎地看了看他,说道:“我来岭南另有要事,只是事发突然,想请你出手。” 杨虚彦说道:“什么事?” 红拂女道:“和氏璧在宋阀出现,宋缺有意将和氏璧赠予寇仲,我原本只是在追查和氏璧的下落,但消息来得突然,来不及传回长安,我一个人无法同时对付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只能来找你。” 听到和氏璧三个字,杨虚彦的眼神微微一动,但他想了想,还是摇头,说道:“这三人之中任何两个都不是我的对手,但你能对付了谁?” 红拂女听见这明显带有轻蔑的话语也没有生气,只是道:“所以我才来找你。” 杨虚彦忽然抬起眼睛,眼神如利剑般扫向红拂女。 红拂女笑了,说道:“我原本还觉得有些冒险了,但见到堂堂的影子刺客也是这般反应,想来在寇仲心中,那位倾倒洛阳的李姑娘应当是值一块和氏璧的。” 杨虚彦说道:“你如此行事,不怕秦王找你麻烦?” 红拂女奇道:“对秦王来说,和氏璧与美人孰轻孰重?” 寇仲是个实打实的泥腿子出身,就是得了和氏璧也没几个人会服他,和氏璧对他来说作用并不大,但李世民出身四大门阀之一的李阀,又得慈航静斋看重,若能重得和氏璧,必然能够成功造势,以大义之名起兵征战,和氏璧对任何人都不如对李世民来得重要。 杨虚彦也明白这个道理。 说到底他对李世民并无忠诚,也不是真心要替他做事,他来岭南之前做的打算也并不是替李世民掠美,而是打算将人送给李渊。 然而这种想法已经不知道被他忘在脑后多久了。 杨虚彦沉默许久,说道:“过了今晚,你来动手。” 红拂女点了点头,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杨虚彦无声无息掠上阁楼二层李凝的闺阁,隔着一道门,以他先天高手的武功,立刻就听见了里面浅浅的呼吸声。 李凝正在睡觉。 窗户轻微地开合一下,随即床边就多了一道高大的人影。 杨虚彦静静地看着李凝的睡颜。 夜色朦胧,月色如水,像是蒙了一层轻纱,将睡着的美人衬托得静谧而美好,然而杨虚彦知道,那双闭着的眼眸张开时,会比现在美上十倍,像是他突破先天时的那个星夜,不经意抬起头看见的璀璨星河。 美貌于外,总能让人有探究其他的欲望。 他知道她不是很聪明,学几个字都要反反复复地背,反反复复地写,她很喜欢照镜子,没人的时候会对着镜子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只看脸色,大约是在夸赞自己的容貌,她看着柔柔弱弱,却不娇气,做事勤快得很,明明长得一副天仙容貌,却像个普普通通的小户女子,每日欢欢喜喜过着朴素又简单的日子。 杀手总是向往平凡。 可血液里流淌着的东西又令他不甘于平凡。 杨虚彦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天快亮的时候,蹭着隔壁宅院里养着的公鸡叫声,李澈准时起床了。 他出门买了豆浆面饼路上吃,又给李凝买了一包白糖糕和豆浆一起放在桌上,这才提起书篓出门。 然而这份白糖糕和豆浆并没有落进李凝的肚子里。 李凝打着哈欠下阁楼的时候,红拂女正坐在桌边吃完最后一块白糖糕,又喝了一口豆浆。 李凝立刻就不困了,看向红拂女的背影,惊讶地说道:“这位姑娘,你是……” 红拂女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格外苍白的美丽面容,对李凝挑了一下眉,语气温柔得说道:“早就听闻李姑娘美貌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李凝奇怪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红拂女还真没想到她关心的是这个,不由一噎,随即笑了,好脾气地解释道:“当日和氏璧莫名失踪,原本是件震动江湖的大事,可那日在洛阳现身的各路豪杰们口口相传的却是一位跟在师仙子身后的佳人,据说王玄应便是因为言语亵渎,被一位藏在暗处的大宗师出手要了性命。” 李凝呐呐地说道:“可他是被雷劈死的啊。” 红拂女缓缓地靠近李凝,面上笑容更艳,说道:“李姑娘不是江湖中人,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到了大宗师的境界,一举一动近乎天道,昔年散人宁道奇突破大宗师,渭水为之停流十日,引动风雷只是寻常,世人皆传那日的大宗师很有可能就是他哩。” 红拂女话音刚落,就要出手,然而她五指成爪还未按上李凝脖颈,就被一柄无声无息的剑格开,杨虚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李凝身侧,他的剑甚至不曾出鞘,只用剑鞘横在李凝脖颈上。 李凝眨了眨眼睛,侧眼看向杨虚彦,又看了看缓缓收回手的红拂女。 她问道:“你们抓我做什么?” 杨虚彦不说话,红拂女后退一步,态度仍然温柔,说道:“我们并没有要伤害姑娘的意思,只是想请姑娘和我们走一趟。” 李凝盯着她看,说道:“你既然说我有大宗师保护,莫非你们加起来比大宗师还要厉害?” 红拂女尚不知自己已经站在鬼门关前,她温温柔柔地说道:“当日在洛阳,或许是有一位大宗师在暗地里保护姑娘,姑娘从洛阳到岭南的一路上折了好几个策府高手,想来那位大宗师应该也在,然而姑娘如今在岭南安居一年有余,却不见那位大宗师出现,显然……” 李凝摇了摇头,说道:“不,在的。”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一眼天际,伸手指了指,说道:“你看。” 红拂女并不相信她,嘴角的笑容刚刚浮现一丝,就被身侧一道惊雷吓得连退数十步。 杨虚彦一顿,看向李凝。 来岭南一年有余,李凝从未再引动过天雷,一是日子十分平静,二是李澈在大夏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传闻,说禹师动不动打雷伤身体,平日里不允许李凝打雷。 杨虚彦隐匿多时,从未发觉过不对劲。 红拂女的脸色比起先前苍白了许多,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不知道那位大宗师隐匿在何处。 李凝看向杨虚彦,对他说道:“路上死的人可以不管,但这里是我家,我不想有人死在我家里,你们走。” 红拂女惊疑不定地看了李凝一眼,但发觉那位大宗师确实只是警告,立刻头也不回地踏着轻功离开了。 杨虚彦收回剑。 李凝立刻朝边上走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星辰般的眸子里带着全然的警惕与冷意。 杨虚彦不是红拂女,能被一个虚无缥缈的大宗师吓退,他很清楚李凝没有武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甚至于站在他面前时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以他的幻魔身法,足以在有了防备的情况下,雷霆未落之时掠她在怀。 然而他没有动。 李凝瞪起眼睛,说道:“你走不走?你再不走,就要被劈死了。” 杨虚彦沉默了一下,哑声说道:“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李凝不知道这个阴沉沉的黑衣青年眼里带着什么样的情愫,只是听见他的回答,感觉满意了,嘴角轻扬了几分,看着他几步掠过,消失在视线里。 桌上红拂女喝剩的半碗豆浆还是热的。 李凝喵喵叫了几声,没找到镇纸,只当它是被生人吓到了,躲了起来,自己下厨煮了一锅粥,配着咸菜吃了早饭。 作者有话要说:本篇世界快要结束啦,本世界无CP,下个世界写点啥好呢,文案上顺序不分先后~ 评论日报: 【玉在川:那个说深情在皮相的姐妹也太狠了,我磕糖磕到姨母笑突然感觉心透凉????】 【奥黛尔:哥哥意外的很通透呀,思想深度蛮深的,不是草包,是,是真正的有内涵的人,皮相更美,古巷更美】 【粮仓满:作话评论的最后一句,突然让人清醒的感觉!】 【五十六个猹猹: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我愿做一只小羊坐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所以影子杀手你怎么看,狗头.jpg】 【白时玖:艹,解小姐真的是好真实一颜狗了,见了哥哥就转眼忘了侯希白长啥样了,(这要是见了妹妹是不是就忘了哥哥了×) 镇纸小心啊!要小心上回那个捉你的男人,钻妹妹裙底被逮到了,不小心被看见的后果就是你蛋蛋要没了,太惨了哈哈哈哈哈哈】 【风疏海:活好或许邪王师徒都可以,但是是一对渣男啊】 【寻暖:不错,爱的不是别的,就是皮相而已。君不闻李夫人有言,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又有言,红颜未老恩先断。说明,再美再好,也挡不住男人看腻美人皮】 【贩鱼咸子:怎样,猫猫可以钻裙底,羡慕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