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行曲》 第1章 锲子 天幕是暗红色的,像一块渗血的粗麻布。 大地上,十万山川被燎成了一片焦土,汹涌的地火岩浆四处横流,黑烟弥漫,寸草难生。 九百年了,自从上一代人圣陨落,这场浩劫便没有止歇过。因为人圣临终前指天而发的那个诅咒,九重星天诸神退隐,神迹自此没落下去。 人界九域各族混战,妖魔肆虐,各国倾轧,杀伐不绝。昏黄的天地里,血肉与泥沙相融,白骨与山石同朽。人间俨然一处被抛弃的炼狱。 黄昏时分,旷野的烈风侵入峡谷,呜咽不止,似乎是那地底下的百万冤魂皆在哭嚎惨叫。 这里刚刚经过了一场战争,沙尘中到处散落着撕裂的旌旗和折断的旄钺,除此以外,便是一层层堆叠的尸骸。 四下死寂,除了空气中那股呛人的硝烟,好像再没什么是流动的。连崖壁上的几棵枯木上,都没有飞鸟流连。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他佝偻着腰背,费力的翻腾着一具具尸体,在死人身上搜罗着什么。他行动迟缓,搜得却很仔细,极力想找出一些能果腹或取暖的东西。 不过他上了年纪,体力不支,没翻多大会儿,便疲惫的靠在了一辆残败的车辕上喘息起来。 这时,老人听到了车轮下面传来了那几声轻微响动。原本在呼号的山风中,这种动静不易叫人察觉,但是车辕附近尸体堆积得多,刚好可以挡风,老人离得又近。他侧着耳朵细听一会,确定不是错觉,那下面的确有个什么活物在哭闹。 老人弯着腰下去巴拉一阵,从死人堆的缝隙里,抱出个蓝色的襁褓——是个婴儿,一个还活着的婴儿。 包孩子的襁褓用的是上等丝绸面料,如此动乱的地界里,还能把孩子包裹得这样精细,看样子他的父母应该出身很好。不过他们已然丧生了,只把这么一条脆弱的小生命留在了这浑噩的世上。 那个刚生下不久的孩子,眼睛都还没睁开,半睡半醒中蹬着四肢,哭声有气无力的。老人发觉从这婴儿左侧脖颈处正有大片的殷红色渗出,他似乎在发烧,隔着襁褓都能感觉到一股灼热。老人伸手扯开襁褓,就看到孩子左肩上不知被什么人用刀刻出了一道莲花状的伤口,伤口赤红,没有留血,但是显然这孩子已经活不久了。 人逢乱世,命如草芥。他自己都不知能活到几时,遑论这样一个身受重伤的婴儿。 老人面色木然的盯着那婴儿看了一会儿,缓缓把孩子举过头顶,打算就这样将他摔死。 蓦然间,当空一道素练突如其来的罩下,卷住襁褓向后一带,轻而易举的把孩子从老人手里夺了过去。 那老人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土丘上,站着一男一女。男的黄袍玉冠,女的紫衣黑发,山风中衣带翻飞,恍若一对仙人。 那女子甩出素练,把孩子抢在手里,迫不及待的揭开襁褓,一眼看到了孩子左肩上那莲花状的红痕,冰冷的面容上出现一丝欣喜,对旁边的男子道:“师兄你瞧。” 男子惊道:“这是……红莲业火?!” “是人圣,错不了。” 女子将襁褓裹好,分外小心的把孩子抱在怀里,一面轻轻拍着哄了两下,一面却猝不及防的打出一道真元,在烈风中夹着一声短促的尖鸣,直奔下面那个佝偻老人而去。 “孤月!”男子从旁喝止,到底没能拦下。那道真气裹着雷火之力,迅疾而精准的从那老人身上穿胸而过,那老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前一刻还在弯腰找着什么,后一刻已软绵绵的倒地不起,成为了他脚下尸堆的一部分。 男子见状,大为光火:“你这是干什么?” 女子若无其事:“人圣出世,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难道你想天下人都盯上我们轮回宗吗?” “他一个灯烛残年的凡人,看到了又有什么大不了,何至于杀了他?” 女子盯着男子,她生了一张极艳丽的面孔,双眉入鬓,眼角带锋,一言不发的站在那,叫人无端觉得她五官似乎要结出冰棱来,她轻轻反问了一句:“师兄,你已经是轮回宗的宗主,如果还这么心慈手软,要怎么辖制门人,震慑四方呢?” 男子被她问得一噎,铁青着脸色没有往下接话。 女子又道:“你是我的丈夫,我这辈子都要与你休戚与共。你的话,我自然不能不听。这次事前未经请示,擅自行动,夫君是想见责于我吗?” “你!”男子被她逼得发急:“你何必说这种话僵我?我只是觉得,为了这个孩子,咱们已造下太多杀孽,你看着遍野的尸骨,实在犯不着再多伤一条人命啊。” 女子道:“我知道你心肠软,可难道我就是那种残忍嗜杀之人吗?要不是轮回宗此番元气大伤,又多了檀繇和霜止留下的那个孽子!我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周折?你还记得九天道的谶言吗?那孽子应劫而生,早晚是个祸患!恐怕只有人圣才克制得了他。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抢在天机阁之前找到了人圣,那容得丝毫差池。师兄,我们把这孩子抱回去,好生养大,将来让他帮我们迎到九天神谕,重振轮回宗,我不信没了檀繇,轮回宗还能封山!” 男子低声问:“说到底,你还为了跟檀繇师兄执气,你心里始终忘不了他对不对?” 女子神色一凛:“你这话什么意思?” 男子想到自己和她已是夫妻,不该再拿这种话出来伤她,口气万分迁就:“我说错话了,你不要生气。” “算了,我们已经耽搁太久,这孩子都饿了,早些回去。” “好。” 两个人原地化为两道白影,朝着东方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第一章魂煞 “夜半三更,小心火烛。” 打更的梆子声在漆黑的街道上经过,被风吹的飘飘悠悠。天气并不好,乌云密布,将一轮残月全然遮了去。 一阵平地而起的夜风,卷着落叶穿过寂寂无人的街巷,不远处高高的四角城楼上,占风用的铜铃叮叮玲玲响了起来。 突然,有道飘忽的黑影越过城墙,迅疾的奔着大街蹿去,一路上碰见房舍石墙,避也不避,竟没有实质似的洞穿而过。接着,黑影后面四道银光紧追而来,银光锐利的划开夜风,带起嗖嗖的破空之声。 前面那道黑影在逼仄的街巷间穿梭片刻,始终摆脱不掉身后的银光,便找了一块宽敞的地方落地,浓稠的黑雾中化出一个女子,黑衣委地,如墨的青丝在这样的夜色里泛不起半点光泽,一张惨白的面目冷峻的像块玉雕。 “各位三山五岳追我而来,到底为何如此穷追猛打?” 她话音刚落,四道银光倏地落成四个青衫缎带,手持宝剑的少年人分立四方,封住了黑衣女子的所有去处。一个看上去年纪大些的少年手腕仓哴一抖,剑尖直指她的面门:“妖孽!不认得我剑上纹章吗?轮回宗诛煞,还不束手就擒!” 黑衣女子盯着他剑柄上那个旋涡状的纹章,目光动了几动:“原来是轮回宗。我听人说,你们以仙司自命,司掌九州的生灵法度。呵!可捉我一个游魂,竟要劳动四位仙使,轮回宗着实看得起我啊!” 那个少年双眉一轩:“你流连人间五百年,修成魂煞,食人精魄,造下杀业无数,我宗受命九天,护持天道,翦除妖邪,扫荡浊气,还天地清源,正是司职所在!” 魂煞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好大的权柄威风!我从一个无法往生的孤魂,成就今日的修为,是凭你们说收就收的?我是浊?天地生灵,清浊相依,没有我们这些妖邪,你们又该到哪里去摆这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呢?” 另一个青衫少年闻言,喝道:“住口!邪魔外道还敢出言不逊!乖乖就范,去你该去的地方吧,布阵!” 一声令下,其他三人瞬间动了起来。摆出了一个诛魔阵法,四人占据不同方位,各自催动剑气,一人守御,余人皆是攻敌之势。四柄长剑寒光闪闪,相辅相成,登时将魂煞困在其中。 四名轮回宗弟子的剑气绵绵不绝,一道强似一道。魂煞与他们周旋片刻,瞧出阵法威力极大,但是云阵的四人修为却不均等。尤其是占据东方位置上年龄最小的那个,满脸稚气,只知按阵法的路数一丝不苟的配合,全然不敢上前夹击。 魂煞格格一笑,忽然欺身上前,操控一条黑色缎带灵蛇般朝那少年扫去:“小兄弟,注意头上啊!” 那少年名叫见素,正全神贯注的踏着脚下方位,生怕有丝毫偏差,冷不防抬头见魂煞居然近在眼前,他大吃一惊,冒然便挥剑挑了上去,被魂煞一勾一带,见素立足不稳,叮得一声,剑尖向下杵在地面的青砖上。旁边一个青衣少年持剑来援,魂煞却卷住见素的身体去迎飞来的剑锋,青衣少年未免伤及同门,慌忙收住剑势。如此一来,见素被胁,黑衣女子已牢牢占据了他所在的方位,这道诛魔阵法立时被破。 魂煞一声长笑:“你们刚刚说什么?受命九天,护持天道?就凭这点斤两吗?轮回宗未免大言不惭了吧。我看你们几个小鬼尚且有点修为,不如吞了你们替我续续魂元如何?” 刹那,魂煞撒出一张森然大网,将四人全部网罗其中,网中透出数只白骨手抓,分别向余下三人抓去,各人迅速舞剑自保。然而没有阵法的加持,三人灵力溃散,被黑衣女子困在网中,手忙脚乱的各自为战。片刻功夫,每个人身上都已被那白骨手抓得血迹斑斑。 而见素则被一道浓稠的黑气困在地上,随着黑气在他全身蔓延,见素渐渐内息周转不灵,好像被什么东西越缠越紧,很快连呼吸也难以为继,一张脸涨得紫青,“师兄……救我……“ 只是他卡在嗓子里的声音太弱,其他三人别说没有听见,便是听见了,此时也都自顾不暇。那道黑气越盘旋缠绕,越绕越紧,眼见见素整个人就要被吞没。 就在这时,一柄殷红的剑影自斜里刺出,带出大片炎光霍然破开黑气,将见素从中抽了出来。随后剑锋回转,冲入魂煞撒下那张网,毫不留情的将网中白骨手斩得七零八落。 魂煞没有防备,她身上煞气碰上这股锐利的剑气,被弹开好几步,才勉力稳住身形。她眉宇一锁,将目光投向来人。 只见对面猎猎赤焰中站着一位眉眼锋利白衣少年,他手持长剑,冷冷盯着众人,衣带在真气鼓荡中上下翻飞,面上泛出腾腾杀气。 “废物!” 白衣少年瞥了身后那三个轮回宗弟子一眼:“太岳境的颜面都叫你们丢光了!” 这少年薄薄的眼皮向上一掀,眉梢处勾出一派浑然天成的狂妄:“天地衍化万物,生灵各行其道,我轮回宗护持天道数千年,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煞灵来评斤论两吗?区区游魂野鬼,有什么好猖狂的?” 话音掷地,白衣少年手腕一震,剑气横空带着尖啸撕开眼前黑网,直戳魂煞心口。魂煞挥袖打出道黑障来抵挡,珰一声脆响,黑障外放的煞气与剑气撞在一处,瞬间被剑气切成了两片。 这魂煞很是自负,向来忌讳旁人将她等同于寻常游魂,被人如此轻慢,哪肯忍气,于是长袖施展凝出道道煞气,不留任何喘息余地一般砸向白衣少年。少年一手掐着手决,一手以剑气好整以暇的相抗,魂煞的煞气对剑气十分忌惮,往往还没碰到剑身便已溃散,外围慢慢凝聚起来的黑气越来越稠密,汹涌翻腾着将白衣少年的剑光团团裹挟其中。 那几个轮回宗弟子挣脱了白骨网,连忙各自调息,此刻才缓过神来。一位青衫弟子看不清战局,见白衣少年的剑光始终冲不破周身的煞气,便扯着旁边人问:“怀朴师兄,这恶煞厉害得很,晗璋师兄应付得了吗?” 那位怀朴师兄却很稳当:“你瞧他方才轻狂的样子,像是对付不了的吗?放心吧,那人是在咱们面前显摆呢,等他显摆够了,魂煞不是他的对手。咱们往后退一退,免得一会儿受到殃及。” 几个人闻言,不觉纷纷后撤了数丈远。就在这时,怀朴眼风一厉,他一把扯住见素:“等等,见素你左腿上是什么?” “啊?”见素迷茫的顺着师兄所指,低头看去:“没有啊,师兄你……咦?这什么?” 月光在头顶缓缓穿破乌云,借着那几缕淡薄的微光,见素看清了自己左腿正粘连着一道细若蛛丝的银线,那银线几乎透明,要不是反射着月色闪了几闪,隐在夜里根本不易察觉,而细看那上面还有几股黑气萦绕不去。 从怀朴发声提醒,到见素自己看到,其实也就刹那的功夫,见素还在疑惑,猛然觉得自己左腿被什么东西大力扯了一把。他整个身体骤然略地而起,浓稠的黑气凭空出现,卷住见素的一条左腿,将他扯入战阵之中。 “啊——师兄……” 原来,魂煞和白衣少年晗璋缠斗中,起初一门心思想要压制对方,时间稍长真元损耗剧烈,她有些支撑不住。魂煞方才就想吞了几个轮回宗弟子的修为来续魂元,却被晗璋打破。此刻知道自己难以为继,便催动了方才种在见素身上的“牵丝”,要将此人的修为化为己用。 见素身不由己的浮在空中,周身灵力顺着左腿经脉源源不断的外泄,他惊骇之下更是死命挣扎,没一会儿便脱了力,意识也跟着模糊起来。 晗璋看得分明,迅速调动真元,剑气陡直的斩向了魂煞。魂煞此时把门户守得森严,晗璋的剑气在一团黑气中冲了几次,竟没能冲破。而见素脸上已漫上了一层死气,再耽搁下去恐怕小命儿就要不保。晗璋不愿再为他分心,剑尖儿果断的倒转,没有丝毫犹疑的砍向了见素。 凛冽的寒光一闪,见素一条左腿被连筋带骨的斩了下来,见素昏沉中发出声惨叫,一头栽倒在地晕死过去。缠着他的黑气因为失去依托,瞬间消散殆尽。 晗璋趁机以剑气破开一条通道,轮回宗的几个弟子忙抢上来抱走见素。晗璋跟着把剑气催到极致,封堵住了魂煞。 “好狠心的小子!” 魂煞未能吸食外来修为,这下给她逼急了。她将心一横,打出了自己的随身法宝。那原是她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位九幽魔道身上偷来的,百余年来依仗着它强行增进修为,屡屡化险为夷。 那法器也不知有什么名堂,一经催动,炽光里带出一片清圆的乐声,似是鹤鸣,又像雁语,调子高低错落,十分悠扬。而随着曲调起承转合,居然渗出一股阴诡之力,慢慢幻化成形,如一口透明的大钟,将那魂煞与晗璋均罩在其中。 晗璋猝不及防被拽进了一个白蒙蒙的混沌世界里,四下被浓稠的雾气遮盖着,视线只能看到一臂开外空荡荡的地面。晗璋全神警惕的巡视一周,突然眼角瞥见左侧黑影一现,他想也不想挥剑打去,噗的一下将那魂煞的一条胳膊斩了下来。晗璋一愣,可是还没等他细想,便觉肩上一痛,已被不知来由的煞气扫了条口子!等回身再看,那魂煞方才的断臂已然消失无踪。 原来是个幻境。晗璋这倒有点诧异,没想到一个区区五百年修为的魂煞,居然也能炼化出结界。 他收起了长剑,掐住手决,放出一把真火来。晗璋的真火乃是先天之力,十分霸道,什么煞气鬼气,一小簇火苗都能将其吞尽。此刻,晗璋的指尖蹦出的数点火花,很快形成了燎原之势,烈焰凶狠的吞吐着幻界内的一切。 那魂煞果然受不住,惨叫着被真火给逼了真身。她嘴角挂着斑斑血迹,不管不顾的朝晗璋扑了过来。这下晗璋有了提防,一面凝住真元戒备,一边提剑虚虚相迎。不料这个幻境里虚实难测,长剑与对方一碰,晗璋才知自己料错了,撞过来的真元竟前所未有的刚猛,猝不及防嘶的一声,晗璋雪白的袖子上被又扫出一道血痕。 晗璋连退三步,才抵消了这股力道。他本性执拗,最是不肯服输,吃了这样一个亏,自然大怒,恶狠狠的想:看我不劈了你! 晗璋一展手中长剑,周身打个漩涡,左手瞬间转换了四五道手决。雪白的衣襟下,他左肩上赤血红莲的印记若隐若现,一道殷红的真元顺着手臂注入剑身,而后卷着剑气直冲天际。幻界之外,厚重的云层被搅动起来,隐隐有雷电之声由远及近。殷红的火光很快燃着了半边天色,将引来的天雷注入剑影,晗璋蓦然纵身跃起,挥动这柄夹杂雷火之力的长剑,当空向这方幻界劈下。 轰的一声,地上那几个轮回宗弟子,觉得这一方城郭都跟着震颤了起来。 瞬间,也不知是来自幻镜还是来自那魂煞,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天际,那幻镜像是被什么撕裂一般,碎成了片片幢影。魂煞更是禁不住他这雷霆一击,早已灰飞烟灭了。 随着黑幢消散,残影里面当的一声,掉出了一件物事,正是方才被魂煞攥在手里搅弄风云的那件法器。 晗璋收了剑,将其捡起,见是一枚骨笛,样子很古朴,笛身上裂纹遍布,刻着数行看不懂的符文。晗璋看不出所以然来,但他的师兄潜渊却深谙各派道家术法,给他带回去,应该能瞧出个究竟。 晗璋顺手将骨笛收入怀中,站直身子,朝其他人瞥了瞥,冲着见素一抬下巴:“他怎么样?” “刚刚给包扎了伤口,已经疼昏过去了。” 晗璋面色冷淡,道:“无知的蠢货,被人在身上做了手脚都不知道,能捡回条命算便宜他。此间已了,都赶紧动身回山!一点小事都办成了这副样子,轮回宗要你们何用!” 说完,他不等旁人答言,当先掐了个手决,化作一团红焰走了。剩下的三人原地面面相觑,只得忍气吞声,抬着见素,瞬间消失无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第二章赌约 太岳境坐落于东海之滨,传说为盘古头颅所化。境内东西连亘七十余里,层峦叠嶂、密林幽深。从主峰太岳峰起,向着周围散开,遍布着七七四十九道五行结界,阻隔人间飞禽走兽,护持轮回宗总坛圣地。 在九州大地上那些求仙问道之人的眼里,太岳境是与昆仑丘、不周山并称的三大圣境。昆仑丘与不周山均是天柱,不周山自从被共工那暴脾气一脑袋撞塌了之后,仙气溃散,这些年来一直郁郁不振。昆仑丘则为万山之祖,伏羲的王都,那是连许多神人往圣都梦寐难寻的方外之界。相比之下太岳境则亲和得多了,既有世外神山的姿态,又不至于叫人难寻门径,因此成了无数人瞻仰膜拜,心驰神往的仙门。 说来,轮回宗也算有些威势的。但近些年,人间求道之士日渐增多,各路人、妖都野心勃勃的企图能跳出三界之外,混个大乘道法,修仙成圣。可仙圣岂会是那么容易修得成的?古往今来,九重天哪一位正神不是历经三劫九难,开创过不世奇功? 玄门道法本就类别浩繁,体统庞杂,有的炼丹成药以求长生,有的请神占卜以知来事,有的专习符咒,有的专修心道……但很多人偏生不肯循序渐进,勤学苦修,他们往往贪图捷径,剑走偏锋,专门爱寻觅一些旁门的速成道法,甚至自行加以篡改,由此生出了许多扰乱九州的异端邪祟,统称其为煞。 煞分三类,魂煞,鬼煞,以及地煞。 魂煞是些不肯往生游魂,留恋世间,靠食人精魄,日积月累而成,因为没有实体依附,修上千年万年,也难有进境,故而不难对付。 鬼煞则大多是修玄之士靠某种阴毒术法,将自己炼化,纵然日后要承受千百倍的反噬,却能使自身修为得到百倍提升,乃是煞灵中最凶恶的一种。 至于地煞,类别最杂,山间的花精树妖,水中的虾兵蟹将,乃至飞禽走兽,这诸般生灵,因为没有人来的聪慧,修道途中容易误入歧途,倒也并非都是作恶之徒。只是因为种族杂乱,术法的花样太多,对付起来也十分麻烦。 随着九重天诸神退隐,人、冥两界战火燎原,妖魔煞灵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导致轮回宗这个仙司形同虚设不说,还得为此疲于奔命。而这一回,出山捉个煞灵,又折损了一位弟子,那三人不敢当面同晗璋分辨,只好带着受伤的见素回太岳境,面见师父玄同真人。 玄同真人是轮回宗掌门玄禹的师兄,这一代里数他辈分最高。此人性如暴碳,沾火就着,眼见自己弟子无端受了重伤,又听说伤他的是晗璋,立时大怒。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带看一干门人,到摘星阁,来找掌门夫人孤月分说。 晗璋从红焰中化出真身,刚一落在太岳境的山门前,就被一个小师弟慌慌张张的告知了玄同闯入摘星阁的事。晗璋听完全然不当回事:“慌什么?师娘还能被那爆老头吃了不成?闪开,我去看看。” 轮回宗如今的掌门人玄禹上仙,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后山秘境中闭关。门中俗务,悉数由他的夫人孤月处置。玄禹过去掌管门户一直面冷心软,孤月却截然相反,眼里从来容不下沙子。上下弟子们通常怕孤月要比怕玄禹更加厉害。 晗璋赶到孤月所居的摘星阁时,这里已经站满了轮回宗弟子,一个个噤若寒蝉,玄同那副破败的嗓音隔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你纵容弟子行凶,戕害同门,不但伤了我徒弟的一条腿,还毁了他半数修为。今天,就算是把玄禹叫出来,也务必给我一个说法!” 孤月盈盈立于摘星阁檐下的石阶之上,淡紫色的衣带在微风中徐徐飘着,风姿绰约,一身冷月凝晖般的光华,无遮无掩,直夺众人心魄。 面对玄同的质问,孤月眉毛都没抬一下:“师兄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的说?你这样带着门人来摘星阁兴师问罪,叫年轻弟子们看了,成什么体统?” “体统?轮回宗什么时候都有体统二字了?我看自从玄禹师弟闭关,这十几年来,轮回宗不全是你孤月一家独大吗?你的话不就是最大的体统?” 孤月:“师兄有事说事,说这些酸话岂不无聊?” 玄同大声道:“好,那就说事!晗璋呢?叫他出来见我!” 晗璋刚刚赶到摘星阁,身在人群外围,听玄同指名道姓的提自己,正要分开人群上前,突然旁边伸过一只手扯住了他。晗璋回头,见一人青衫素簪,眉目温然,正是他的师兄潜渊。 潜渊低声道:“老实待着。” 晗璋微微一挣:“我去跟他分辩清楚。” 潜渊执意拉住他:“师娘可以应付,你不要去火上浇油。” 晗璋一身跋扈秉性,却在这位师兄面前尽数收敛,闻言当真没有再动。就听孤月说:“师兄方才说,是晗璋伤了你门下弟子。晗璋脾气虽然不大好,可绝对不是那样逞凶作恶的孩子,恐怕这里面有误会吧!” 玄同向人群中一指:“怀朴,你来说!” 怀朴上前,把他们四人追缴魂煞,晗璋现身补救,乃至见素受伤的经过说了一遍。但他当时不在战阵中,对见素的遭遇毫不知情,只遥遥看到晗璋一剑斩了见素的腿,说的虽然是实话,终究有失偏颇。 果然孤月听完也说:“你们几个连一个五百年的魂煞都对付不了,当时站得那么远,怎么见得看到的就是实情?晗璋向来有分寸,无缘无故,为什么要伤那孩子?” “他有个鬼分寸!”玄同从旁呛声:“你自己的好徒弟,什么狗熊脾气你不知道吗?居功自傲,最容不下旁人抢他风头!只怕这一次也是我那老实徒弟不懂做人,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太岁,才会被他趁机泄愤吧!” 晗璋闻言,顿时忍无可忍,一把掀开潜渊的手:“师娘,晗璋在此!” 晗璋凛然越众而出,先朝孤月见了礼,之后才倨傲的面向玄同:“师伯,我没有蓄意要伤那小师弟。是他迟钝鲁莽,种了人家手段而不自知,如果不是我当机立断,他现在已经被那魂煞吞的连骨头也不剩了!” 随即他娓娓详述一番实情,孤月没等晗璋说完,已然盈盈一笑,说是笑,却也仅仅是嘴角略弯了弯,神态尽显轻慢:“师兄你都听见了。晗璋并没做错,那孩子只是失了修为,也是万幸了。” 其实,但凡晗璋言语和气些,不是这副“你徒弟是个蠢货,我救他该谢我”的态度,玄同也未必听不进去。可晗璋傲慢在前,加上孤月在旁一味护短,玄同顿时怒不可遏:“我门下的弟子!我宁愿他死在妖魔手上,也好过受人欺辱,成为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孤月,当着这么多门人弟子的面,你如此偏私,就不怕受人诟病,污了玄禹做宗主的威信吗?” 孤月毫不理会:“师兄言重了,宗主闭关,我代为处置轮回宗事务,多年来不敢说有任何功劳,只求不负归尘殿里供奉的先圣,守业恪尽,无愧于心而已。” 玄同对孤月积怨已久,又认定了他们师徒沆瀣一气,横行霸道,不由冷笑一声:“亏你还说得出这番话,轮回宗这些年被你败坏成了什么模样?当年檀繇出事,太岳境一蹶不振,你是如何卖弄手段,排挤同门,帮助玄禹夺得了宗主之位,以为我不知道?可叹!倘若檀繇还在,轮回宗绝不至于沦落到迎不来神谕的田地!你居然还夸口无愧于心?” 迎神谕是轮回宗每隔十二年为连通九重星天进行一次的大典,大典上九重天会降敕一道令谕,以昭示太岳境是承天景命,护持九州。玄同口中的檀繇是轮回宗前任宗主。五十年前,轮回宗一场大变,数十位大乘高手在其中陨落,檀繇也殉了道。从那以后,诸神隐退九百年都没有中断过的神谕,蓦然销声匿迹,至今太岳境后山的迎神台仍然空置。 这是轮回宗的秘事,也是孤月的心病,被玄同当众揭开,她立马不悦:“玄同师兄今天一再置喙宗中事务,不像是替弟子求公道,反倒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敢问师兄到底要怎样?” 玄同气犹未平:“我还敢怎么样,你执意维护你的弟子,我连说两句不平话都说不得吗?” 孤月听他这话仍然是不肯轻易干休,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晗璋没有过错,可若是我不表态出来,也难消师兄怒气。那么我们来订个赌约怎么样?” “赌约?” “不错,一个月后便是天贶论道之期。既然师兄一再申斥我门下弟子强横霸道,那就不妨在趁此机会定个胜负,看看到底是我孤月教的徒弟霸道,还是旁人的门下无能!” 天贶论道,是轮回宗近来的一桩大事。称作论道,其实就是考究门人道法修为的一场大考,五年为一小论,十年为一大论。小论道过场简单,摆个擂台,弟子们凭本事拿名次就好。大论道的文章可就多了,想进大论道,先得是在过去小论道中排得上名号的,轮回宗上下,能有这资格的,也不过十之二三。孤月方才说的就是这场大论道了。 认真算来,轮回宗大约也有五十余年没举行过大论道了。弟子们私下早已议论纷纷,有本领的摩拳擦掌,没本领的即便知道没自己什么事儿,也贪图有热闹可瞧。因此一听这个提议,顿时引起众弟子们乱哄哄的一阵议论。 玄同冷笑一声:“你这是变着法子耀武扬威吗?” “师兄要觉得自己的弟子拿不出手,今天这茬掀过去便是。” 玄同被她一激,立马决断:“你说怎么个比法!” 孤月笑了:“很简单,前两场让他们各自凭本事施展,你我的弟子只在第三场中决胜负,最后谁先从小天界出来,便代表哪一方取胜!如何?” 大论道有上中下三场,前两场都是在迎神台角逐比试,经过筛选后的弟子才能进入第三轮小天界内接受试炼。 小天界是轮回宗禁地快活三界中的一重,据说是千余年前,轮回宗某位先圣仿照真正的三界捏出来的小三界,其中小地界是个禁境,用来关押轮回宗历代收伏的恶煞异兽。小人界则是秘境,里面精气汇聚,摒绝杂尘,是处不可多得的修习宝地,眼下玄禹便在此处闭关。而小天界则是幻镜。 孤月接着说:“小天界的幻境,人进到其中,魔心见魔,道心见道。最能勘定弟子才智修为,谁也做不了手脚,师兄觉得这样公允吗?” 玄同看话已然说到这份儿上,他便再没有异议。哼了一声。带着弟子就此收场。离开之前,还不忘狠狠瞪晗璋一眼。 待他们都走干净,摘星阁只剩下孤月门下的寥寥几个弟子,孤月的目光才落到晗璋脸上:“你瞧,人家看你风头盛,总是眼红心热,恨不得把咱们一脚踹进泥里。” 晗璋满不在乎说:“师娘放心,我不会叫他们得了便宜!” “对你我怎么会不放心。只是看看我门下这些弟子,光你一个人肯争气又有什么用!余下这些蠢材,单拎出来有几个是能与玄同的门人较量的?” 孤月在其余弟子脸上挨个一扫,看到潜渊时,脸色立马一冷,斥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热闹没看够?今天暂且不同你计较,回去抄三百遍清虚经,明天申时送过来。” 潜渊垂目应道:“是。” 晗璋知道师娘向来最不待见这位大师兄,能如此痛快的把人骂走,已是极少见的宽宏大量了。他不敢帮腔说情,生怕会适得其反,他一双目光追着潜渊孤零零的背影,半天才发觉他走远了,慌忙寻个借口,同师娘告辞。 追出摘星阁不远,晗璋快步赶上了潜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第三章骨笛 “师兄!” 潜渊回过头看晗璋一眼,板着脸没理他。 潜渊的性情宽和内敛,整个轮回宗上至三位师长,下至飞禽走兽,各类精灵,他都一样的随和客气。纵使被孤月的当众面斥,那也是从小到大司空见惯的事情,以潜渊的性格,也不至于为此迁怒旁人。 那么,他这副脸色只能是摆给晗璋看的了。晗璋一愣,反思自己:我又哪儿错了? 眼见潜渊头也不回的走远,赶紧巴巴的追上去:“师兄!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潜渊居住的扶风山居。晗璋才跨进屋,潜渊随后袖子一拂关上了门,冲晗璋开口:“是你自己脱衣服,还是要我动手?” 晗璋吓了一大跳:“做什么?” 潜渊淡淡的盯着他,问:“伤哪儿了?” 晗璋诧异:“这你都知道?伤口分明已被我遮掩过了。方才在摘星阁,师娘都没察觉,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说着,晗璋把受伤的那只胳膊的袖子挽起来,递了过去,潜渊见他小臂和肩膀各有一道利刃留下的伤口,还泛着黑气。立时发作起来:“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受了伤为什么非要遮遮掩掩的?” 晗璋赔笑:“不是成心的,刚才只顾着去同师伯分辨,就没来得及处理它。” 潜渊调动内息,缓缓入到晗璋的经脉里,一点点帮他剔除煞气。晗璋顺势懒洋洋的靠在那里,任凭师兄施为。 晗璋要强,从小就比旁人勤奋,十成的功力,其他同门练到七八成,已然欢天喜地,他却非得朝着十二成去拼命。然而过犹不及,大伤小痛从不间断,晗璋自己只当家常便饭。他也不愿对人张扬,就连在孤月跟前也能藏就藏。好像那个骄傲狂妄,不可一世的轮回宗首徒,是生来就该如此超群似的,其他人也就习以为常的忽略掉了这优秀背后,还有一份漫长而不动声色的苦功。 潜渊的真气在晗璋体内游走一周,一遍遍替他梳理着经脉,潜渊体温生来较常人为低,连同真气也带着一股温凉的触感。晗璋感到这股真气涌入自己四肢百骸,直达肺腑,将他素日练功积下的旧创都细致的顾全到了。晗璋瞬间心头有股抑制不住的异样,顺着经脉直窜而上,轻轻缠住那道不属于自己的真气。 他这番信马由缰的心绪,还没能造次起来,已被潜渊察觉,立刻抽道真元不由分说的弹压住那些不安分的真气,警告道:“别乱动!” 潜渊阖起双目的时候,眼角狭长,眉骨清晰,沉静温润中却带着点总也凝不开的忧色,此刻被他恰到好处的收拢在眉心处,连那一派严厉都显得相当赏心悦目。晗璋便有点移不开眼睛,可也不再胡思乱想,乖乖的收敛心神。半柱香后,潜渊慢慢收住真气:“只能先这样了,受了伤也不吭声,拖久了,难道吃苦头的不是你自己?” 晗璋听他口气缓和,忙趁机诉苦:“说的就是,我苦头吃大了。马不停蹄的除煞回来,进门还得应对同门的责难!你瞧方才玄同师伯讲理不讲,亏他有脸来讨说法,要不是我他那蠢货弟子早进魂煞肚子里去了。” 潜渊见事比师弟要明白,便道:“你多少也收敛一点,不要总跟着师娘任性,同门都叫你得罪光了。” 晗璋哦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往心里去,转移话题问道:“方才师娘又为什么要罚你?” “下午两个刚入门的小师弟招恼了胜遇鸟,我替他们担待了些。” 晗璋“啧”了一下:“你就是多事。明知道师娘不待见你,平白无端还要寻你些麻烦呢,能躲还不躲远些。胜遇那破鸟是师娘爱宠,你做什么送上去自找苦吃?” 潜渊见这个自讨苦吃的翘楚,居然反客为主的说起自己来,潜渊觉得跟他无话可说,转而去问他的伤势:“我看你伤口异常,不像是寻常魂煞,你到底被什么伤的?” 晗璋从怀里掏出那支骨笛,潜渊接在手里把玩几下,笛身样式古朴,质地温润,从那些裂纹来看,至少也是百余年前的物事了。不过,通常骨笛的材质不是鹰骨就是鹤骨,可眼前这个却看不出到底拿什么做的。潜渊盯着上面那几行符文看了一会儿,也不认得那是什么。 晗璋叹了口气:“原来你也不认识,我还以为拿回来给你,或许能看出些门道呢。” 潜渊握着骨笛,触手能隐隐察觉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浮动。他便试探着注了些真元进去,骨笛里的真元与潜渊的真元一碰,若有所感似的激起一阵震荡。起初并不强烈,余感却绵延不绝,一直钻进潜渊内府深处。潜渊阻止不及,元神似乎被无数绵细的针尖扎了一样,潜渊浑身一颤,不由自主松开了骨笛。 “小心!”晗璋见状,忙道:“伤着了没有?这东西有点邪门,这次要不是依仗我的真火,指不定要栽在它这里。你没事吧?” 潜渊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道:“这骨笛你留给我看看成吗?” “拿去呗,本来就是给你的。你真的没事?” 潜渊将骨笛揣入袖中,道:“先管好你自己!一身伤还操心旁人。在这等一等,我给你敷点药再走。” 晗璋哎的应了一声,他就乐得见师兄这副为操心他的样子。 潜渊与晗璋一样,也在襁褓之内就进了轮回宗。那时轮回宗还没有这么多弟子,玄禹和孤月门下,只有他们二人。如果说每个门派里,弟子们总会分出招人喜欢的和不招人喜欢的。那么晗璋无疑属于前者,潜渊则是后者。在师父师娘那里,晗璋是宠儿,除了督促他精进修为,平日里孤月对他连句重话都不肯说。相形之下,潜渊更像个摆设。按理说,潜渊比晗璋入门还早上好几年,他才是轮回宗正八经的大弟子,况且一样是玄禹夫妇从小养大,怎么着都不应该厚此薄彼。但玄禹夫妇看潜渊就像看命里克星一样,孤月每每提起这个徒弟,比对陌生人还淡漠,恨不得轮回宗没这人一样。可是一旦出点怪事或遇上乱子,她第一个保准就想到潜渊头上。也不管是不是潜渊所为,不问来由就只一味申斥。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晗璋也不明白。在他看来潜渊并不是那种招人厌烦的人,相反,自家师兄相貌清隽,脾气温和,做什么事都条理清晰,长这么大闯过的祸还没晗璋的零头多。晗璋想不明白,便觉得大概就是老实人挨欺负吧! 潜渊性子的确太温吞,师娘冷淡他,他不在意,同门忽略他,他也不放心上,就算被人冤枉,都不见他分辨。 但是,潜渊对晗璋却一向很好。晗璋练功急于求成,多年来身上伤痛不断,有一回他手腕伤得连剑都提不动,被潜渊发觉,他便去太岳境后山爬了好几道陡崖峭壁,采回药来给晗璋治伤。 还有小时候,晗璋被几个年纪大的师弟算计,逼他去爬岁羽殿的屋脊。岁羽殿的檐顶高有百尺,他费力爬上去,却无法原路下来。晗璋倔强,不肯呼救。就要咬牙拼着摔断腿,从上面跳下去的时候,又是潜渊赶到,把他带了下去。 晗璋从小孤僻,孤月为了叫他专注练功,剥夺了他作为孩子应有的一切乐趣。同门有的敬他,有的怕他,却没人肯亲近他。潜渊是唯一一个。晗璋有时候想,自己那样拼命的修行,固然是因为孤月的鞭策,可另一层,他大概也是想早日把轮回宗撑起来,好给自己师兄一份随心所欲的生活。 当晚,晗璋不肯走,非要留下来跟潜渊抢床榻。潜渊近来元神刚刚冲破小乘境界,处于趁热打铁,增进修为的紧要关头,每晚都需入定,反正打坐在哪里都是一样,见晗璋想赖便由着他了。 扶风山居坐落偏僻,周围绕了一圈竹海,入夜后四下静谧,头顶星河在天,身畔草动虫鸣,竹林里簌簌的风声穿窗而入,比别处清凉许多。 潜渊在睡着的晗璋身上盖了条薄毯,起身的时候听见“叮”的一声,碰落了那只来历不明的骨笛。潜渊捡到手里稍加思索,便又催动真元探了进去。那笛子中,好像蕴着一道奇怪的灵力,能与他体内的东西产生呼应。潜渊白天的试探,被它勾动的差点叫那东西发作。潜渊忍不住想再一探究竟。 他以元神入内,瞬间将骨笛里外扫了一遍,能察觉到骨笛里封存着无数细小的真元,刚一接近,那些平静的真元骤然涌动起来。潜渊小心翼翼在其中兜游了两圈,寻找着那同自己产生了感应的东西。片刻,他在其中发现了一片突兀的白光,靠近了看原来是面镜子。空空如也的镜面这时浮出一道虚影,虚影渐渐有了轮廓。那是一个坐山巅之上的娉婷背影,四周峻崖环绕,云生足底,这人却散淡的面对茫茫群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潜渊盯着镜中那人,虽然看不清相貌,心中却对她有种没来由的亲切。 有阵乐声隔空传来,十分清圆,鹤鸣雁语一般。潜渊外放的元神不由自主跟着起落沉浮起来。突然,乐声急转直下,面前的镜子消失,潜渊跟着脚下一空,落入了无边幽暗当中。 周围的景象转眼产生了变化,他看到孤月那张落满嘲讽的面容,看到轮回宗同门漠然注视的目光,还有晗璋,他也嫌恶的盯着自己。 潜渊挣扎一下,感觉像被什么东西缚住了,怎么都冲不出去。深邃的虚空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冷笑:“一个怪物!哪儿来那么多痴心妄想,可笑。” 潜渊没理会那声音,他极快的阖目存神,驱逐识海中的杂念。但是那个声音不依不饶,带着无比阴险的口吻说道:“你不敢同我说话?是怕我说中你的心病?” “他们没有人爱你,这个世上除了我,没有人会真的容纳你。可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你跟我其实没有分别?” 潜渊依旧不答,他牙关紧咬,苍白的面色上带着极力压制的怒色。 那声音发出一串怪异的笑声:“潜渊,这么多年,你真的从不委屈,不怨愤吗?来啊,有什么不满尽管发泄出来,别学那群伪君子,连自己内心都不敢正视的人,谈什么大乘高修?还是说——你也不敢?” “啧啧,你那师弟……” 话音才起个头,一道真元霍地照亮内府,毫不留情的钉上了他识海深处一个黑气缭绕的囚笼。那个一向温润平和的少年,目光骤然凛冽起来,满含警告的逼视着囚笼中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那声音森然问道:“怎么啦?不许我提?你猜要是晗璋知道你身体里藏着这么一个足以侵吞轮回宗的魔煞,他会怎么看你?” “闭嘴!” 晗璋两个字似乎是潜渊不容触犯的限界,他霎时不可控制的暴戾起来,凶悍的真元在识海中翻起滔天的浪涌,浓稠的杀心漫过潜渊的方寸灵台,气势汹汹的在他丹田内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被囚禁的黑气忽然一阵兴奋,丝丝缕缕从笼中蔓延出来,就要去吸取那些恣睢的凶气。就在那黑气尖细的顶端,即将要触及到潜渊丹田的时候,突然有道银光闯入潜渊的识海,秋风卷落叶似的,瞬间将他内里升腾的戾气涤荡一清。 潜渊五内一阵剧痛,耳畔响起大片尖鸣,跟着元神被生硬撞出识海。他猛然睁开眼睛,茫然看向四周,耳中轰鸣犹在,一时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扶风山居里,夜风刮着竹林,带来一阵簌簌的响动,蝉鸣规律的此起彼伏,晗璋仍然静静睡在塌上,一切没什么异常。 潜渊心口有种被利刃割过的剧痛,他伏在榻边喘息了一会,神志才慢慢回笼,知道这回又是那道禁制帮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第四章梦魂 玄禹夫妇不喜欢潜渊,原因并没有他人揣测的那样简单。潜渊在自己十岁的时候就开始慢慢明白了。 最开始,不过是一次突兀的梦魇,一次情绪失控,一次练功不慎的走火……而后,那个阴毒的声音出现了,它时常勾动无明业火冲撞潜渊的灵台,诱导着他对周围一切生出种种激愤和不满。那些不满里充斥着对师父师娘的怨恨,对同门的控诉,甚至对晗璋的嫉妒,对轮回宗的一草一木迁怒。 潜渊明知这些无来由的憎恶对心性不利,平日虽然竭力克制,可夜里只要一闭上眼,四周便多了无数煞灵同他耳语,一双双森幽的目光盯得他无处遁形,有人不停的谆谆诱导,扰得他彻夜不得安宁。 潜渊就这样察觉出了身体里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无形力量,像是在暗处潜伏了许久的毒蛇,带着极端的邪谲和魅惑,无时无刻不在窥伺着,只要潜渊心神稍有轻疏,它就趁虚而入,企图抢占潜渊的神志。只是那东西上面似乎携带着某种禁制,每当潜渊意志薄弱到无从抵抗时,便会油然激发出一种与其抗衡的力道,将潜渊从困厄中解救出来。 即便如此,潜渊仍然在日益肆虐的梦魇中,清楚的感知到那股阴诡的力量在逐渐强大,正越来越生猛的侵蚀着自己。潜渊这才想明白师娘对他的嫌恶,师父的冷淡,长辈们看向他时目光中无意流露的忌惮和防备,乃至扶风山居周围那些莫名加设的结界……都不是毫无根由。他备受欺凌,与他是否努力,资质是否卓绝都没有关系。大家厌恶他,憎恨他,不过因为看穿了他是一个怪物! 这十多年来,潜渊活得如履薄冰,觉得自己就是一块砧板上的肉,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人拿去剁了。但奇怪的很,玄禹和孤月好像一直没有要他小命的打算。最多会隔一段时间会在潜渊不容易觉察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做些试探。他们好像是在等,等他体内那道禁制逐渐衰退,那魔煞失去束缚,破笼而出的一天。 潜渊早慧,性格中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坚毅,他不是没有委屈,也不是不愤恨,只是面对命运强行施加的负荷,恨和怨都显得无济于事。如果旁人都在眼睁睁的等着他变成怪物,难道自己也真的将自己当做怪物了吗? 潜渊耳中忽又想到方才那魔煞的质询:要是晗璋知道你身体里藏着这么一个足以侵吞轮回宗的魔煞,他会怎么看你? 潜渊一直不大敢去想这个问题。他的人生是条无从停止的苦行之旅,晗璋的出现,就像他清霜冷雨的走了一夜,突然在清晨时分,雨过天晴的路边上捡到了一巢蜂蜜。尽管无法充饥,但逗留在舌尖上的那一点醇厚甘甜,足以叫他坚持走完后面的路程。 潜渊情愿与他分享所有风和日暖,安宁快乐的日子,却不想让他受丝毫牵累。想到有朝一日,如果连晗璋也害怕提防他,潜渊便觉得这世间无趣极了。 他叹了口气,感觉心口不那么痛了,但仍有股残余的燥郁挥之不去。魔煞喜欢以人的消沉情绪为食。它蛰伏在潜渊识海深处这些年,百无聊赖,逮住机会就要蛊惑潜渊发怒或伤心,为了不给它可趁之机,潜渊格外克制自己的心绪。慑心守志的时间一长,修为进境飞速,如今对付那魔煞已熟稔多了。只是,每当潜渊自身灵力强上一寸,那魔煞总也跟着涨一寸。虽然无法如愿占据潜渊的神志,却也没被潜渊所压服。时不时的发作,潜渊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这一回显然不大一样,往后几个晚上,潜渊每到入定,那骨笛就会发出一阵鹤鸣雁语的乐声,引着潜渊气息杂乱,跟着进入幻镜,再惊醒那魔煞。潜渊也想过以真元封住那骨笛,试了几次,非但无果,反而自身真元受到了极大损耗,叫那骨笛益发肆虐的侵入他内府。潜渊心知不能再冒然试探。别无他法之际,便想到了嵇先生。 嵇先生在轮回宗是个神秘人物。大家只知道他姓嵇,没人知道他全名,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他在太岳境西峰的药庐里住了很多年,始终独来独往。潜渊有一次练功时受魔煞影响行岔了经脉,奄奄一息的时候,嵇先生路过顺手救了他。嵇先生精研医理,学识渊博,见闻也极广,可他替潜渊诊治多年,也始终没能说出潜渊体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此刻在轮回宗里,能在这事上能给潜渊些指点的也只有他了。 潜渊去了药庐,在听他道完原委,嵇先生一伸手:“你把骨笛给我瞧瞧。” 潜渊从怀里掏出来给他。嵇先生拿在手上,端详了半天没说话,潜渊有点惴惴不安:“嵇先生?” “你这东西像是九幽之物。” “九幽?一个五百年的魂煞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有来头的东西?” “难说,九幽的那群魔道人心涣散,行事诡秘,有的是这种乌七八糟的邪门东西流传出来。” 潜渊道:“它怎么会对那魔煞有如此大的影响?” “听你描述,这东西能缔造幻境。幻境是一种窥探人心、操控神识的秘术,你那魔煞不也一心想要蛊惑占据你的神智嘛?大概因此会产生呼应吧!” 潜渊摇摇头,并不是很认同嵇先生的这番解释,他沉默了一阵,还是把心中思虑问了出来:“嵇先生,你说我体内那魔煞会不会来自九幽?” 嵇先生摆手止住他:“你不要妄自揣测,你从出生到现在连太岳境的山门都迈出过,怎么会招引到九幽?这些魔道东西互相总会有点牵扯,对你有些影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倒是你,明知那骨笛邪门,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跟它过不去?潜渊,执念也是五毒之一,你不慎思克制,还把自己搞出了内伤!知不知道这里面多凶险?你这么变着法的寻死,就算我是大罗金仙,也有救不了你的时候。” 潜渊没法反驳,他的确在察觉到骨笛与魔煞发生呼应时,按耐不住,多次在封骨笛时做了些小动作:“是,晚辈鲁莽了。” 嵇先生看着他,唉了一声,把骨笛往潜渊怀里一抛:“你啊,就是看上去一副好脾气,骨子里比谁都倔。其实有我替你调理,你自己又知道克制修心,即便让它在你那里藏个千百八年也不是问题,为什么非得究根问底不可呢?” 是啊,到底为什么执意要去追究个所以然呢?大概因为他活到如今,受到的所有委屈和不公,所有的求而不得,都是源于这个无法拆解的命运。纵然他可以不加怨怼,可以说服自己去承受,可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闻不问,稀里糊涂的背负这枷锁活一辈子。 见潜渊不答,嵇先生又道:“我只是个大夫,医理药理我懂,这骨笛上头却明显是九幽的秘术禁术,不是我的擅长。你非要查就自己想法子吧” 说着,嵇先生手脚麻利的勾兑出了几包药粉,取一个锦囊装好,连同一只小木盒交到潜渊手上:“你真元损耗过重,这几小包药对你大有补益。那骨笛有意触动你的魔煞,这东西你还是不要随身携带的好,这几天点犀香的用量可以增加一些,应该可以助你温养元神。” 点犀香是嵇先生特意配制出来,给潜渊压制魔煞用的。因为香里面有一味点犀,剧毒无比,因此不能多用。每回都是嵇先生提前算好剂量配制,潜渊用完了再来取。 潜渊接过道了声谢,就打算告辞,嵇先生却突然开了口:“潜渊,我之前就告诫过你,你要走的这条路注定无比艰难。古往今来,无数先圣不是败在别人的手下,大都是败给了自己。心魔既成,外力无法帮你消解,要想活着,你需得制服了自己才。” 潜渊由于他师父师娘不怎么理会他,他也几乎不跟同门混在一处,半数时间都是跟着嵇先生,研究医理药理。因此对于嵇先生,他总觉得比旁人亲切几分。嵇先生这番话,叫潜渊听得心头一热:“是,多谢先生提点。” 既然嵇先生也不知来历,潜渊便直接去了天禄阁。天禄阁是轮回宗的藏书楼,里有个监管的老人,大家叫他负子。此人酷爱文辞,满腹经纶,却嗜酒如命。一年里头清醒的时候少。喝起酒来少则数日,多则几个月,任谁都叫不醒。听说他最长的一次醉酒整整醉了十二年,人间已经过了一个轮回了,他才大梦方醒。 潜渊每回来天禄阁,也不怎么能看见他。经常见的是负子身边的一个白鹿灵,名叫不易。不易起码有一千多岁了,但是这在妖灵里却还属于毛都没长全的幼崽。他成灵的时间较晚,人也很稚拙,每天在天禄阁负责洒扫杂役。轮回宗的门人弟子都是有些仙根来历之人,像不易这样修为粗浅的白鹿灵,通常不怎么被人看在眼里。只有潜渊对谁都一贯的和善温文,不易很喜欢跟他亲近。 潜渊踏进院子,一眼便看到不易正在独自洒扫落叶。天禄阁下面那棵梧桐,树高百尺,叶大如斗,层层叠叠,十分繁茂。据说自轮回宗创立的那一年,便种在这里了,曾经还栖过凤凰。轮回宗本是一处脱离轮回的方外之地,年岁不侵,四时如一。可自从五十年前的那场动荡之后,凤凰销声匿迹,这棵梧桐竟也开始春生秋败,独自循着凡间的节令,年年往复。 眼下又到了凡间秋季,梧桐叶子衰颓到了极致,一阵清风,便纷纷成群结队的翩然辞枝。不易提一把扫帚,手腕一划,扫出一道弧形,一道接着一道,好像从这样简单的活计中能寻到无限乐趣似的。 片刻后,枯败的叶子被敛成了几个小堆。他抬头看见了潜渊,十分欢然:“潜渊师兄!” 潜渊走上前:“上回来看这满树叶子还很繁茂,不想这么快就枯黄了。” “凡间快到中秋了呢。师兄有好几天没来了吧!” “嗯,负子又喝酒去了吗?今天这里还是你一个人?” 不易朝阁上一指:“不,负子昨夜没喝酒,这会醒着,正在上面看书呢!潜渊师兄今天还是来看心法的吗?” 潜渊摇了摇头:“今天想找些道器法器类的书。” 天禄阁楼高十余丈,有四个明层和三个暗层,藏书极丰,分经、术、史、器、医等十余门类,从心法、符咒、兵刃乃至天文地理、历史传说、风物杂谈……不一而足,浩浩数十万卷。阁内每一层均是结界遍布,每一道结界都带有不同的五行禁制,只有天禄阁的监管之人才能掌握开解的方法。 轮回宗的规矩,所有弟子成年后都可以自由出入天禄阁,除了个别门类需要长辈的手批,大部分藏书都可随意翻阅。只是如今人心浮躁,恨不得把吃饭睡觉的功夫都拿来修行,好早登大乘行列,哪还有时间浪费在看书上?因此天禄阁平日里人就很少。 不易带着潜渊上了两层楼,穿过几排直通层顶的书架,来到器类书籍的分区。不易掐着手决,解开了禁制,向潜渊一摆手:“师兄请便,我去给您倒壶茶来。” 潜渊沿着一排排书架走过,根据不同断代,来到了与九幽相关的那一面书墙前头。一本本翻阅下来,里面倒是记载了不少九幽魔道们铸造神兵利器的各类方法,五花八门,有的极端残忍,匪夷所思至极。然而看了半天,虽然也记了几个笛子 ,但潜渊将骨笛拿过去一经比照,还是大有出入。嵇先生说此物出自九幽,可这里又找不到同类记载,会不会是嵇先生看错了吗?潜渊正凝神沉思,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娃娃,你在找什么?” 潜渊吓了一跳,回身定睛一看,是个矮小的老者,一身粗布麻衣,很是寒酸,脸上沟壑遍布,长着个红红的酒糟鼻头,老远就能闻见他那一身酒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在酒缸里腌出来的,唯有一双眸光多少清明一些,正满含笑意的望着潜渊。 潜渊认得他就是负子,赶紧一揖:“老先生。” “叫我负子。你在这找什么?”负子十分和善的摇摇手,目光落到潜渊手上的骨笛上,眼睛骤然一亮:“你这笛子很特别,拿来给我瞧瞧。” 潜渊依言递了过去:“晚辈正是好奇这只笛子的来历,想找找看有没有关于它的记载。” 负子前前后后看了几遍,爱不释手的摩挲着笛身上的几道符文,然后笑眯眯的对潜渊说:“你想找和帝鸿有关的书,可不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第五章纪闻 帝鸿?帝鸿是什么?潜渊疑惑不解。 负子把他往另一边带:“过来,过来。这些书里没什么正经东西,你跟我走。” 负子领着潜渊又上了两层楼,中途碰上前来送茶的不易,看到此情很是惊讶:“您老人家这是……” “小白鹿,你跟着一起来!都是些没见识的小娃娃。我给你们讲讲。” 他们来到天禄阁第四层,负子从几排硕大的书架中间兜了几圈,怀里抱出一堆缯帛、皮革、竹简的书画,小心放到窗下的一张小案几上。这些东西也不知有多少年月没见过天日了,灰尘厚的呛人,上面斑斑驳驳还有不少残损,稍微薄一些的书帛上,字迹已然淡的叫人看不清。 但是潜渊上前一扫,还是认出了这些都是关于神域、人界、以及幽冥的种种记载。那些残破褪色的图画,应该是山川地势的标记。 负子除了嗜酒,另一个爱好就在这文史典籍上头,这些甲骨、金铭、帛书一类的东西,别人不屑一顾,他都当宝贝。负子翻了翻,从中抽出一卷革书,席地而坐。他的肚子里装得下这整个天禄阁,可素日少有机会与人谈讲,大抵寂寞得紧了,因此逮住个时机,就忍不住要倒一倒腹中积贮。 潜渊与不易在他身边坐下,听他讲述起来:“洪荒三界,天分九重,地有九冥,人间更有九州十国,遍布千百种族。九重星天是诸神的所在,有三清正神坐镇;人界呢,一国有一国的君主,一族有一族的领袖,但生克循环的万物法度,道理上是归咱们轮回宗来裁决。那么,你们知道九幽冥界是谁来统辖吗?” 他也不等潜渊和不易答话,自己接了下去:“九幽一直是个汇聚妖魔的集大成之地。你们看人界的邪祟煞灵多吧?但是顶多称鬼称煞,跟九幽比起来都是跳梁小丑,只有入了九幽,才有资格称魔。自然,魔也有魔的头儿,就是冥主。九幽之地没有秩序,以冥主为尊,但是历代冥主选任的法子却有点与众不同。” 负子讲起这些上古纪闻来一口气滔滔不绝,全然不给旁人插话的余地。潜渊和不易也从善如流,安安静静的听着。不易拿出了两只茶碗,给负子和潜渊各倒了一杯,负子却不要:“我只喝酒,不喝茶。刚刚说到哪儿了?对,冥主。九幽的冥主虽然看似唯我独尊,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大伙儿奉他为主,不过是拿他当成个罐子。” 不易听得糊涂:“罐子?人怎么能做罐子?” 负子摊开一幅山川地图,指了指图上一片幽深的弧形区域:“九幽冥界是当年盘古开天下沉的浊气经历万年所衍化而来,年深日久,这股浊气凝结,孕育出了一只天地间至邪至恶的凶兽,叫做混沌。混沌乃是九幽的图腾。据这些书册上记载,它起初没有形体,没有神识,除了咆哮甚至也不大会开口,生性暴戾,喜好吞噬,与饕餮有点相似。但是饕餮只吞食物,混沌却无所不吞。万年前,九幽之地被混沌搅得天翻地覆,背阴山死伤无数。幸好当时有一位修为精湛的魔道高修,以秘术将混沌封在自己体内,才终止了这场祸患。后来这位高修被九幽各族拜为冥主,几百年后,第一代冥主坐化前,从九幽族中挑了一位少年,将自身的混沌之力转移了到了少年身上。此后九幽每一代都会挑选个天资根骨上佳的人,来承接混沌,做这个冥主。” 不易哦了一声:“难怪九幽的冥主从来不在三界走动。近些年,九幽那群邪魔在人界猖獗成这个样子,也不见他来辖制。” “最近这任冥主的确已经有数十年没现身过了,大家有的猜测他在闭关,有的猜测他已经死了。都很难说,历代九幽冥主根据各人的资质不同,对混沌的掌控力度也有差异。混沌的戾气过于霸道,会吞噬封印之人的生命,所以冥主的寿命都不会很长。隔百八十年死一个冥主都是常事。” 这些事情,潜渊有些听嵇先生讲过,有些他自己在书上看到过,没听过没看过的部分,他也不像不易那样好奇,于是忍不住插口为了一句:“您讲的这些与这把笛子和帝鸿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负子又翻出一卷竹简,“根据这卷《上古竹典》记载,帝鸿就是混沌的后裔。但是帝鸿是生出了体貌的,长得全身浑圆,腹中少五脏,面上缺七窍,偏偏喜欢歌舞,能辨别丝竹乐器。你看这里说着,帝鸿的皮可以做成刀剑不入的软甲,它的翅骨抽出来可以炼神兵利刃,肠子还可以入药。因此从前很多人为了捕获一只帝鸿大费周章,想了很多五花八门主意。还有,从帝鸿身上扒下来的这些材料做出的东西,对混沌之力有着牵引和克制的作用。你来看。” 潜渊接过竹简,上面有用刻刀勾出一些简单图形。其中一支笛子,形状与潜渊那把相似,连同笛身上的符文也如出一辙,旁边一行古篆体,记述此物乃以帝鸿的翅骨制成,又有余下数行小字详细写了这种骨笛的炼制方法。 负子盘摸着那笛身上的几串符文:“帝鸿翅骨做的笛子,如今实在很难寻到,这几行铭文也是一种失落许久的符咒,灌以真元,能以乐声引人入幻镜。难得难得。” 负子始终拿着骨笛,看不够似的,不大愿意还给潜渊,便又说:“帝鸿这东西,在过去倒是有。不过正道中人想捉它来对付九幽,九幽那些魔道又想拿它来巩固修为,你争我抢,近一二百来已经很少见了。小娃娃,这种东西与九幽和混沌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不祥之物,你最好别带在身上。” 潜渊还未答话,忽听窗外一个声音:“不祥之物,也不会给你!” 接着有道白影倏地从天禄阁敞开的窗户里跃入,晗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晗璋劈手从负子手里夺过了骨笛,交回潜渊手上。潜渊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去扶风山居没找到你。料想你不是在药庐,就是在这儿了,便先来此处碰碰。” 晗璋一边说,一边绕过负子,抬脚踢了踢不易。此时负子与潜渊、不易三人围着一张小几坐在席子上。负子居中,潜渊在他的右手侧,不易则挨着潜渊。晗璋放着脚下的席子不坐,非要去霸占不易的。不易最是畏惧这位师兄,慌忙挪到负子左手边,把潜渊身旁的位置给晗璋腾了出来。 晗璋如愿坐下,这才瞪了一眼负子:“你这老酒糟整天不是在酒缸里醉生梦死,就是在这危言骇世。骨笛是我给师兄的,你少打主意!” 负子不以为忤,捋着胡须道:“跟九幽、混沌有沾染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你师兄带着它,恐怕百害而无一利。 这话说的潜渊心思一动,但还没等他说什么,晗璋已抢先开口:“九幽有什么了不起,几个魔道而已,怕他们什么?” 负子:“就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九幽不厉害?当年一个妖女就能叫轮回宗失掉一个掌门人。魔道中人道法还在其次,心机深沉却是你们难以设想的。” 几个人一时都不说话了。 在轮回宗有个传言,说五十多年前那场变故,是因为上一代宗主檀繇迷恋一位九幽妖女,遭到诸多正道修士的反对,结果妖女与正道修士们话不投机,魔性大发,最终惹起一场正邪之战,导致轮回宗十数名高手尽数折损在此役里。至于这件事最后是怎么收的场,则有好几种说法,有的说妖魔女死在轮回宗高手的剑下,檀繇伤心殉情;也有说檀繇迷途知返,拼尽灵力亲手杀了妖女,自己伤心避世……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在轮回宗,三位长辈对此讳莫如深,年长的弟子们也不大谈论,小一些的弟子更不敢随便询问。 晗璋见大家都不吭声,突然开口:“要我说天下爱多管闲事的人忒多。哪怕市井里的贩夫走卒,也还能娶自己的中意人回家。何况他是堂堂轮回宗主,盖世无双的一代大乘,我要是檀繇,管他那么多,越是不许,我越要娶,看谁敢来说三道四!” 负子从腰间拿出个酒葫芦,仰脖喝了一口,才说:“大伙反对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当时天机阁认定了檀繇是人圣。既然是人圣,当然不能容他轻易遁入魔道。” 晗璋蹙眉问:“人圣?” 晗璋和不易不解,潜渊从旁解释:“传闻,人界每九百年就会有位了不起的人物出世,此人命格天成,注定要为人界九州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人们称其为人圣。人圣的身份通常没有定数,未必是人皇,有时会是位佛法精湛的高僧,还可能是个战无不胜的将军……而……” “而此人到底会带来清平盛世,还是血火浩劫,也要视他的命格而定。”负子迫不及待的接过话来:“史书记载,五千余年前,人圣降世成一位专横无道的暴君,穷兵黩武,为人界带来了持续两百年的战火。因此,九州上才会有个天机阁,天机阁不听命任何君王公侯,传承数千年,唯一的使命就是寻找每代人圣,并对其谆谆教化,将此人引入正途。” 负子又喝了口酒润润桑子,接着说:“上一代人圣,是个饱读诗书的圣贤人。结果出世不久,就遇上了人界三千年来最大的一场灾祸。这话说来又得绕回混沌,那一年九幽的冥主不知怎么搞的,竟然让混沌突破自身封印,他死也就算了,却放混沌来到人界,搅得三界不得安宁。九重天神域和九幽各族为了制服混沌,商议决定以十万山川为形,将万山之祖昆仑丘做阵眼,在人界布下了一个十方封魂阵。这一来激得混沌大开杀戒,九州黎民都被网在了阵中,人间生灵涂炭,流血无数。人圣气愤这些通天彻地的神魔不顾凡人死活,毫无仁爱之心,就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做祭,压伏混沌,止住了十方封魂阵。人圣临终前,指天向神域发下一个诅咒。人圣是天命所归,他的牺牲非同小可,结果这个诅咒便成了神域没落,诸神退隐的根源。” 晗璋和不易两个人,一个不好读书,一个成灵较晚,都不大知道这段过往,一时听得入了神。 潜渊问道:“老先生,那么传说中神域没落之后,为化解人圣对神域诅咒,有人在几百年前做过一个谶言,不知是真是假?” 晗璋忙问:“什么谶言?” 负子打断道:“几百年前的事了,史书记载均已遗落,大部分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未必真有其事。” 晗璋见负子有意搪塞,故意激他一句:“是你不知道吧!” 负子瞪眼:“胡说!天机阁所有藏书都在我肚子里,怎么会有我不知道的?但是这种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自然不能乱说。” 晗璋还想出言讥刺他,潜渊从旁扯了扯他的袖子,晗璋张了张口,又把话吞了下去。 “罢了,同你们几个娃娃讲了这么多,着实疲惫,我去松泛松泛。” 负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起身来,目光犹自留恋着晗璋手里的骨笛,被那一串符文勾得他心痒难抑,迟疑着看向潜渊:“这把骨笛借给我瞧几天成不成?我瞧完了送还给你。” 潜渊想,总归嵇先生也叮嘱过,这骨笛不可随身,何况有了眼前这些史料记载,已足够他去查探体内魔煞的来历,那骨笛于他也没什么大用处。便捧着递了过去。 负子登时欢然:“多谢多谢,改天请你喝酒。” 晗璋道:“我师兄不饮酒,稀罕你请?” 负子笑道:“那我请你。” 晗璋摇摇头:“我更不喝你的,谁知道你那酒坛里有没有虱子,喝了闹肚子怎么办?” 负子不悦,哼了一声,转身去了。 潜渊向不易说,要将案几上那一叠关于九幽的记载带扶风山居去仔细阅读。不易赶紧找来一块绢布,替他包了。潜渊带上与晗璋走下天禄阁。 回扶风山居的路上,潜渊就问晗璋:“天贶论道之期就在眼前了,师娘不催着你练功吗?你怎么还有工夫闲逛,找我有事?” 晗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往前走了。 潜渊奇怪:“怎么了?” 晗璋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送你的东西,说给人就给人,师兄真大方。” 潜渊笑道:“小气。” 晗璋脸色一沉道:“我小气?我给你的东西,你不要扔了可以,但不能落到旁人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第六章秋月 潜渊不知他哪来这么大气性:“负子只说借去看看,又不是不还。” 晗璋一扭脸,继续闹他的情绪。潜渊见他似乎动了真气,想了想,道:“你要不乐意,我回头削一根好的赔给你,还不行吗?” 晗璋脸色稍有松动:“你亲手削给我?” 潜渊点了点头,谁知晗璋突然又板起脸来:“不行!那骨笛再不值钱,也是我负着伤带回来的,你休想糊弄过去!” 潜渊闻言失笑,好脾气的认错:“好,是我错了,保证绝没有下次。不要生气了,不然你有什么想要的没有?我也去尽力给你办来,好不好?” 晗璋没好气道:“我还能有什么想要的?师娘叫我明天去负雪谷闭关,没个十天半个月我也出不来。那鬼地方除了石头就是草,眼看着中秋节我就要对着山洞过了,你能去陪我吗!” 潜渊午间好像也听不易提起快到凡间的中秋了,但他对凡间时令不熟悉,也记不起中秋到底是哪天。凡人过节只图个乐子,放在哪天都一样。而修行中人眼里的节日,不过就是绳结上的一个个小疙瘩,提醒着他们光阴又周转了一圈。 不过,晗璋十分热衷于此,端午、中秋、除夕……他总是翻着花样从凡界搜罗各种饮食玩意儿,悉数搬到扶风山居来献宝。潜渊一向肯附和他。 此刻正有心哄他,便道:“不如今晚去静思林赏月?我陪你提前过节。” 晗璋一下抬起头:“真的?” 潜渊被他逗笑了,郑重答应:“嗯!” 静思林,本来是玄禹和孤月从前静思练功的地方,在整个太岳境的最高处,树木茂密,赏起月来景致最好。晗璋小时候功课稍有懈怠,孤月不舍得打,就罚他到这里练功,不许吃饭,每次都是潜渊悄悄送吃的上来。 入夜以后,月亮慢慢攀了上来,虽然还不到中秋之期,却也是一轮极明亮的凸月,当空洒下大片清辉。潜渊与晗璋化成两道青白影子,一前一后掠地而来,片刻间已站上了静思林的最高处。晗璋挑一处横枝坐下,他带了酒,但是知道潜渊从来不碰这类乱心性的东西,于是也不让,独自抿了一口。又大喇喇的枕着胳膊躺在枝干上:“轮回宗哪儿都好,就是冷清了些。人间这会才叫热闹,有灯有月,花酒齐备,还有灯会歌舞……师兄,你没去人界走过吧。” 潜渊摇了摇头:“有那么热闹吗?” “当然!大街小巷,拜月的,观潮的,看灯的,猜谜的……到处灯火辉煌,有各种酒卖,什么桂花酿,菊花酒。唉,你没亲眼见过真可惜。不要紧,将来我带你去。” 潜渊一笑,道:“好啊。” 会有这么一天吗?孤月对潜渊虽然不大理睬,却还是很提防的。潜渊四周布有非常隐秘的禁制,寻常不会怎么样,每当他体内魔煞稍有动静,这些禁制便会在潜渊周围编出一道无形的防护。潜渊甚至能察觉到,这些禁制每隔一两年还会有所加固,如此情形,只怕他这辈子都很难走下太岳境一步。 可他忍不住暗暗设想,假若真能跟晗璋去人间周游一遭,应该会有不少乐趣吧。 那轮不圆但是很亮月盘慢慢升上中天,从他们所在的地方看过去,像是就在身侧,伸手就能够到一般。晗璋叹道:“这么好的月色,本想听你吹个笛子,你偏把骨笛送了人。” 这桩事在晗璋那始终过不去,潜渊也拿他没辙,向四周看了一眼,道:“没有笛子,我换个别的东西给你吹吧!” 潜渊一挥袖,从林间卷上十数片大小不同的叶子接在手里,从中挑了片形状最佳的放到唇前,霎时一阵清音荡起,从树梢直向山间散去。 山林中漾起一股霞气,四周虫鸣鸟鸣似乎都安静下去,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们两个。潜渊垂目,极专注的吹着一首不知名目的小曲儿,清淡的月光落在他脸上,周身像是被罩了层雾色,若有似无。潜渊所修心法,讲究克己节欲,摒绝悲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门功法的缘故,近几年,晗璋总觉得师兄越来越寡淡清冷,于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晗璋并不愿意看到他如此。一个人修身养性到了断七情,绝六欲的地步,什么也不能想,什么都不能求,即便最后获得了长生,做成了神仙,孤零零的又有什么趣味? 一想到孤零零这样的字眼,晗璋又没来由的逆反:谁说他会一个人孤零零的? 晗璋的视线停留在潜渊的面上,见他清隽的五官犹如画卷,只是盯着看了几眼,便叫人不由浮想联翩。晗璋有些中蛊,身体不听使唤的凑了上去,看着他师兄的睫毛、鼻梁、嘴唇……慢慢近在眼前,鼻息中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凉凉的草香,忽然有种亲上去的冲动。晗璋一直知道自己对师兄怀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渴望亲近此人。 然而就在晗璋五迷三道之际,小调突然停了,潜渊若有所察的转过头来。把晗璋吓了一大跳,赶紧坐直身体,紧张的盯着他师兄。 “晗璋你……” “嗯?” 潜渊侧着头,疑惑着问:“你是不是困了?” 晗璋发怔:“啊……” 潜渊探了探他的脉息,中正有力,可是有些急促,想到他新伤初愈,不大适合在这种更深露重的地方久呆:“那就早些回去吧,你接下来要去闭关修习,得养好精神。” “……好。” 晗璋松了口气,可随后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他喜欢他师兄,不是敬仰,也不是依赖,而是世间男女一样的爱慕。他想时时刻刻看到潜渊,想能肆无忌惮的亲近他,想把这个人圈在自己身边耳鬓厮磨一辈子。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对潜渊产生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大概是从小时候自己高烧不退,得他彻夜照料时;或者是更早之前,被他握着手一步步带下岁羽殿时;又或者是在朝夕相处,自幼相伴之中。总之,等晗璋自己有所发觉,一腔滚烫杂乱的情思,已然是如鲠在喉,欲诉无门。 修真之人,脱离五常,许多世人眼里认为惊世骇俗的事情,他们往往并不以为然。男女之别,说穿了也仅是十方色相的一种,莫说区区断袖余桃,近年来在一些不入流的教派中大兴什么双修之法,听说也是男女不论的。 但是晗璋深知他师兄不同,潜渊是个十足的道统君子,动必有道,行必有正,外表看散淡宽和,内里却自有一番春秋天地。 这样的人会容得下晗璋那些非分之想吗? 静思林里,晗璋一时失态,潜渊完全无动于衷,让他有点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这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是不是还能一直装得下去。 不过,晗璋很快便没那么多时间再去理会这满脑子的杂乱无章。静思林回来的第二天,他简单打点行装预备去负雪谷闭关。临行前,他需得先到摘星阁,去向孤月辞别。 晗璋到摘星阁的时候,并无其他弟子在此,孤月好像正在等着他。晗璋先是上前跪倒:“师娘!弟子前来辞行。” 孤月走下莲台将晗璋从地上扶起,打量着晗璋随身并没太多行囊,几件衣服之外,只带了一柄长剑,便道:“晗璋,我前些日子传授你的三霁剑诀,你练得怎么样?” 晗璋半天没吭声,孤月又问:“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晗璋道:“师娘,我总觉得那剑诀前后似乎并不贯通。起初练起来倒还顺畅,可越到后面,剑意越是软绵绵的,真元常常凝滞,弟子怎么也想不通。” 孤月道:“看来你多少明白些这其中关窍了。晗璋,这正是我叫你闭关的原因。” 晗璋道:“弟子不懂。” 孤月道:“你先来说说,咱们修行之人修得究竟是什么?” 晗璋道:“自然是修元神,锻体生气,炼气化神,以入真仙之道。” 孤月问道:“那元神又是从何而来呢?” 晗璋道:“寻常人修炼,必得先经过引气、通脉、煅骨、易筋、洗髓五个阶段,方能炼气化神。但是轮回宗的弟子都是经过甄选,承天景命,不必如此引气洗髓,可直接入元神界。” 孤月道:“不错。因此世上才有那许多修仙问道之人,撞破了脑袋也想钻进咱们轮回宗来。但是轮回宗每年甄定弟子,都是身负仙根或是大有机缘的人,并不是什么人混入。世人总以为直接入元神界便能一跃百步,占个天大的便宜。岂不知修行之路是披沙拣金,没有捷径可循。未经过引气洗髓的人,根基不牢,越往后修为进展越是有限,也更难驾驭神兵利器。因此轮回宗每一代前辈高修,到了提升境界的关头,都要进行闭关,以潜心参悟,巩固根基。你练不成三霁剑诀,一来是因为你少了神兵加持,二来也是你的修为到了瓶颈的缘故。” 晗璋若有所悟,随即又问:“那为何师娘传我三霁剑诀的时候没有对我明说?” “我传你剑诀,只是为了教你提前熟悉其中剑意。你急躁冒进,不善律己,那正是修习上乘境界的大忌。唯有如此领略一番,才能懂得什么叫做欲速不达。此去负雪谷只盼你不受外事所扰,在这一月之内,境界有所突破。待你好生巩固境界回来,我会把贯虹剑传给你,那时三霁剑诀的要义你才能真正领悟。” 贯虹剑乃是轮回宗历代传下来的一口无上利刃,曾跟随无数前辈上仙诛魔除煞,在三界里创下过赫赫威名。晗璋纵然预料到此次闭关,孤月会给他些宝贝,却没想到会把贯虹剑传给他,顿时大喜,赶紧伏地而拜:“多谢师娘!” 孤月微微一笑:“三霁剑诀是轮回宗的上乘剑法,正好与你的先天真火相辅相成。你练好了日后对你大有裨益。” 说着孤月一叹:“我门下弟子虽多,可也只有你一人可堪大用。余下那些庸才上实在不得台面。否则我也无需如此大费周折去与那玄同订什么赌约。” 晗璋只当她在思虑天贶论道与玄同的输赢,不以为然道:“师娘放心,即便只有弟子一个人也足够了,论道又不是打群架,人多未必就能稳操胜券。” 孤月轻轻抚了抚晗璋的头颈,柔声问道:“晗璋,从小我对你就比旁人严苛许多,没少罚你责骂你,可那也是因为旁人没有你这样的资质,我和你师父一心想栽培你。你将来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到那时会不会不听师娘的吩咐?” 晗璋只觉师娘这话好没来由,笑道:“那怎么会?我永远是师娘的弟子,无论任何时候,师娘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违拗!” 孤月很难得的嫣然一笑:“你肯这么听话,我就放心了。” 师徒二人絮絮谈了两句家常,孤月又叮嘱晗璋几句,便放他去了。晗璋原本想去扶风山居看潜渊一眼再走,可是静思林之后,他对着潜渊总会没来由的心虚,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不去了。 晗璋独自进了负雪谷,此后一个月在雪谷后山的一个石洞里潜心修习,专注提升境界修为,渐渐的倒也少了很多庞杂心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第七章前夕 潜渊多日来仍在扶风山居深入简出。没了骨笛的干扰,他听从嵇先生的劝告,摒息修神,又有点犀香的助益,之前的那点内伤已渐渐复元。潜渊闲来,便认真翻阅起从天禄阁带出来的那些旧闻记载。里面关于九重天和九幽的若干往事,潜渊之前知道的也并不全面,尤其是涉及一些异兽秘术,以及与帝鸿相关的传说,他看得尤为仔细。 自从在天禄阁,听负子说那骨笛是由帝鸿的翅骨所做之后,潜渊便觉得这是一条线索。嵇先生不是也说,这些魔道的东西同根同源,相互之间总会有些牵扯。那么骨笛既然能够惊扰那魔煞,两者之间即便没有直接渊源,想必也能留下些蛛丝马迹。 这天,他正在临窗执卷,仔细读着一篇关于人圣殉道后,九州上各族纷争的记述。一阵风进来,掀起案几上的一干书帛,当的一声,从那堆物事中掉出了一个绢布制成的画轴,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滚到了潜渊脚下。 潜渊俯身捡起,展开来看是幅精致的图绘,一尺来长的绢布上画着一对男女,男子身着月白长袍,女子则是黑衣,二人正拿绳索缚住一只帝江。人物飘逸,笔触很是传神。 潜渊看着画上那黑衣女子,觉得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往下看,见画轴落款处有行瘦骨小字:乙亥年甲申月朔日,与霜止生擒帝鸿,檀繇欣然成画。 这是轮回宗前任宗主檀繇的亲笔?霜止又是谁? 等等!檀繇生擒过帝鸿?为什么轮回宗从来没人提起过?他捉帝鸿做什么呢?也是为了对付九幽吗? 潜渊脑子里一时无数疑窦纷至沓来。 如果说,最初那只骨笛落到潜渊手上只是碰巧,这支拿帝鸿翅骨制成的骨笛能够引动他体内魔煞也是碰巧。那么,如今居然连轮回宗前任宗主也与此大有关联,还是碰巧吗?围在他身边的这许多巧合撞在一处,难道还仅仅是潜渊无凭无据的猜想? 潜渊追查魔煞的来源已有十余年,他虽不能像负子那样如数家珍,但是从轮回宗历代流传的正史纪要,到三界的那些无可考证野史杂闻,甚至连轮回宗小地界内所关押的一干凶兽恶煞的龙去脉,也都泛泛浏览过。 只是如此浩繁的书简中,凡是涉及九幽、或与轮回宗五十多年前的变故,以及前任宗主檀繇相关的记载,均只有零星数语,记述得简要敷衍。潜渊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九幽隐秘,许多事情大概无据可考。而关于本门的过往,或许牵扯许多秘事,不便昭示于人。 但那日,负子给他找来了这些书帛竹简,其中与九幽、帝鸿相关所绘所述分明十分详实。负子看守天禄阁已经数百年,要当真有哪些文字的缺失他绝不会不知道。如此看来,难道是有人刻意隐藏了这些书卷,不叫潜渊查阅吗? 潜渊自然明白,他这样疑虑,在心底里已经把矛头指向了玄禹和孤月。师父师娘早就知道自己体内魔煞的事情,又在自己身边设下许多禁制。那会不会也是他们,不允许自己探究这魔煞的来源呢? 潜渊翻遍了余下的竹简书帛,再没能找到与此相关的只言片语。隔日,潜渊抱着这堆书简,匆匆来到天禄阁寻负子。 不易正在廊檐下晒书,听潜渊说明来意,便拿手向上指了指:“负子昨晚宿醉,上午起来,人还没清醒呢,又灌了自己二斤桂花酿。此刻正在阁上酩酊大醉。师兄,你把这些书简给我,自个儿上去找他老人家吧。” 潜渊把书简交给不易,踏着楼板,来到了天禄阁四层那天负子同他们谈话的地方。见负子蓬头垢面的靠在窗边栏杆上,正提着壶嘴仰脖给自己灌酒,皱巴巴的衣襟上洒下大片酒渍,他也不以为意,胡乱在下巴上摸了一把,含含糊糊的念叨着什么诗词。 潜渊过去向他作了一揖:“老先生,晚辈有些事情想请教您。” 负子醉眼斜睨,酒糟鼻头此刻显得更红了:“你……是谁?” 潜渊答道:“我是潜渊。” “潜……什么冤?你有什么冤去枉死司,找我做什么?” 潜渊无奈道:“老先生还是少喝些吧,您都醉了。” “胡说!我怎么会醉!再叫我喝十壶都不会醉。”说着,负子的手指在身前一比划:“不信你把这里的书随便抽一本出来问我,看我醉没醉!我要一个字答不出来,就再罚我一壶好了!” 潜渊笑道:“不用抽书,我随便问您一件事儿。您可知从前檀繇掌门擒获帝鸿的事情?” “你说檀繇?嗯,檀繇是个很好的人啊,道法高超,资质卓越,模样长得也似你这般,很是不错,他可是轮回宗千年难遇的一块好材料,就可惜这个人啊,太痴……” 听他又把话题扯出了八百里远,潜渊仍然耐心追问:“负先生,那檀繇掌门擒获帝鸿的事情,您知不知道?” “哦……这我当然知道了!”负子抬头看了潜渊一眼,摇摇晃晃的起身,拍着潜渊肩膀笑道“我说檀繇啊,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纠着这件事儿不放?你想的法子八成也是行不通的,你不要轻信了旁人的言语……嗝!” 潜渊见他醉意沉重,身形不稳,便轻轻扶着他,纠正道:“我不是檀繇。您方才说什么?什么法子行不通?” “我说你想拿帝鸿来疏导混沌之力,那是你的异想天开,不成、不成的……” 负子这几句首尾不接的醉话,怎么听都觉得里面大有文章,可不等潜渊细问,老头搭在他肩上的手突然一滑,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软倒下去。潜渊急忙接住,把他扶到一截短榻上安置,负子此时已然烂醉,潜渊试探着推了推他。 “先生,那您知道捉来的帝鸿后来怎么样了吗?” 负子被潜渊扰得极不耐烦,一边拨开他,一边道:“自然还给关在小地界里……你亲手封进去的,怎么还问我……” 完后,老头儿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去,没一会儿便鼾声四起。 潜渊半晌没有言语。先不论负子这番醉话可信多少,如果当年檀繇擒回来的帝鸿还在,放眼轮回宗,也只能是关在小地界里。潜渊突然生出一个怪异的想法,能不能去小地界亲眼看看那帝鸿是否还在?然而此事对他来讲颇有难度。对轮回宗弟子而言,小地界本就是个禁地,何况潜渊身上还被种着诸多禁制,行踪稍有不妥,立马便会引人怀疑。 潜渊若有所思的出了天禄阁,沿着石子铺成小道往扶风山居的方向走。路上他始终在心里暗暗琢磨此事,也没理论自己到了什么地方。绕过一堵林荫茂密的小丘,前头突然传来兵刃交加的声音,潜渊的思绪被打断,抬头去瞧,几个玄同门下的弟子正在前头一处空场上演练阵法。但见他们或是三人一处,或是两人一组,不时穿梭,移动脚下步法。潜渊从未见过这种阵法,不由驻足看了一会儿。 阵中有人突然喊了一句:“停下!” 开口的人潜渊认得,正是玄同坐下首徒见真。 见真收了剑,等其他人聚拢过来,对着左首一位弟子道:“怀端师弟,方才你速度又慢了。此阵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晗璋的真火之力非同小可,这样我们可缠不住他!” 潜渊一怔,怎么这阵法竟是拿来对付晗璋的吗?原本打算随便看一眼的潜渊,如此一来便迅速隐了身形,打算瞧个仔细。 只听怀端应道:“是,我再快些。” 见真又道:“守乾、兑的两位师弟,也务必在我与见清后面紧些。进入小天界,要应对的东西还多着,咱们只消拖住晗璋一时半刻,给其他师兄弟争取个出去先机就好,大伙儿都小心在意。” 众人一齐点头,又重新摆好阵型。潜渊见布阵的一共八人,分别按照八卦方位站定,见真与另一位叫见清的人,守离位和坎位,乃是阵眼,其余六人均是配合他二人在行动。瞧了一会儿,潜渊已然看出这阵法并没多少新奇之处,是在轮回宗原有的一种“八门阵法”上,注入了五行变化,将其变成了一个水系阵法。 修道中人,达到元神界之后,真元便可化出不同属性。晗璋身具先天真火,真元也是属火,潜渊自己的真元属水。而眼前这八名弟子,真元则全是水、金两种。他们紧守各自方位,阵法一动,八人首尾接应,互为犄角,威力可比那四人的诛魔阵法要强多了。 潜渊看了一会儿,已是了然,便不多做逗留。回扶风山居的路上,他心想也难怪孤月不高兴,轮回宗上下四百余名弟子,轮人数孤月门下弟子最多,但论资质却远远比不上玄同的门人。孤月多年来,大量心血都倾注在了晗璋身上,对待其他人耐心有限,门人又有些怕她,故而大多进境平平。 相比之下,玄同门下却有不少出众之人。单看眼下这几位,能以先天八卦之数参详出这套“五行八门”阵法,就已十分难得。晗璋对先天八卦不甚了了,恐怕给他碰上还真不易取胜。 先天八卦?潜渊脑中灵光一现。他蓦然想到快活三界也是按照先天八卦所创,小天界在乾,小地界属坤,里面的格局变化无不以此定序。如果进到小天界,说不定有机会探寻到进入小地界的门径! 那么,三个月后的天贶论道就是一个机会。 可潜渊另有一桩难处。依照大论道的规矩,需得在过去小论道中夺过名次的弟子才有资格参与。如今轮回宗中能入大论道的不过五六十人,潜渊却不在其列。他淡泊养性,向来不好出这种风头,以往小论道仅仅跟着大家走个过场而已,没有取过任何名次。 不过,也不是全然不行。依照惯例,大论道第一场结束后,会给余下弟子一个上台挑战的机会。只要能连续胜出三场,便有参与论道的资格。 潜渊脑中蹦闪出的一点火花,心里当真暗暗盘算起来。 此后,潜渊去天禄阁的次数更勤了。可他很难碰上负子,即便碰上了此人也是一副烂醉状,说不上几句话便要跟你东拉西扯。潜渊探听不出什么,只好再去细细翻阅过往的书籍记载。 重阳之后,晗璋从负雪谷回来,孤月立刻以贯虹剑相授,又指点他修习三霁剑诀。晗璋反而更忙了,来扶风山居的次数寥寥可数。 三个月的光景一晃便过,不知不觉冬至已然临近。 天贶论道通常便设在每年的冬至,在太岳境后山绝顶的迎神台上举行。 为了这场论道,连玄禹也提早出关。他一出来便听闻了孤月和玄同在论道上定赌约的事情,很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玄禹与孤月同门百余年,向来爱护妻子。孤月执意要做的事,他阻拦不了,只好听之任之。渐渐的索性连轮回宗中大小事务一并交给了孤月,他则独自清修,从不加干涉。 或许因为掌门人出关,轮回宗上下气氛顿时整肃一新。弟子们则井井有条的清理后山山道,修整迎神台,为这桩五十年来最大的盛事做着种种准备。 玄禹则抽空将弟子们分批叫到了摘星阁,考究指点他们的功法。 潜渊始终没被玄禹叫去。他只在玄禹出关那日,跟在群弟子中间,与这个师父打了个照面。玄禹对潜渊倒不像孤月那样刻薄,可也一贯不闻不问,冷淡的很。 晗璋也没有露面,孤月说他修习三霁剑诀正在要紧关头,论道之前不能叫旁的事务干扰了他。 转眼到了冬至这日,一早,众弟子簇拥着三位师长齐聚迎神台下。 迎神台,原本是轮回宗举办迎神谕大典的地方,处在万峰之巅,地势开阔。太岳境四周有灵力护持,终年四时如一,眼下虽然是人间冬至时节,迎神台附近却依然云开日朗,古木苍翠。 此时,轮回宗浩浩泱泱四百余弟子,团团坐在迎神台周围。台上设了三把座椅,玄禹居中,玄同和孤月分坐左右。他们三人面前留出了一块数丈见方的空场,已布好了一道五行结界。为了避免打斗之中,不慎殃及无辜,待会参与论道的弟子,都要进到结界里面进行较量,谁先被人逼出结界便算输。 结界两侧分列着进入大论道的那六十余位弟子,一面是玄同门下,一面是玄禹和孤月的门下,晗璋也在其中。 此次天贶大论道总共分三场进行角逐。 第一场是一对一决胜负,通过抓阄依次进入结界内较量。获胜的可进入第二场,输掉的便止步于此。由于人数较多,光这一场就得持续三日。之后休整三天,接着是第二场,持续两日,结束后再休整五天,才进入第三场,也就是小天界的终局。 粗粗一算这场天贶论道前后得持续半个多月。为了确保中间不出岔子,一些不参与论道的弟子早早被编做了数路人马,负责论道期间的茶饮招待、护持秩序、加固结界……总之,台上忙台下也忙,既不能叫参与论道师兄弟们在角逐中分心,也需得让台下观战的同门看得尽兴,一时间轮回宗别开生面的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第八章论道 天贶论道因为是轮回宗内之事,因此没有外宾,开始前也没有什么盛大的仪式。只需要掌门人玄禹在台上主持下大局,说几句勉励的话。 玄禹是个气度温沉的中年人,行事与玄同那暴躁的性格大相径庭。他对什么事都端着一副可有可无的架势,按理说,一个身负着百年修为大乘高修,即便举止从容淡泊些,眉眼中的矍铄精进也是盖不住的,可玄禹闭关苦修这么些年,身上始终都只有那么一股子萧索,给人看上去像个不得志的书生。 此刻他黄袍飘逸的站在台上,举目向下一望,眉目木然,良久才冷冷的开口:“天贶大论道在轮回宗已经有五十年没举办过了,如今叫你们碰上,也是机缘。上次小论道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你们中或许有人在这期间修为又有长进,却碍于上一次的论道结果,无法站上来,心中大抵会不服气。故而依照惯例,待会但凡有心想上台来试一试身手的,第一场比试结束后,就可以提出来。届时还在台上站着的师兄弟,你们只要能赢过其中三位,就可以跟着进入第二场论道。想出风头也好,想证明自己也好,你们可以各凭本事!” 此言一出,台下登时一阵哄然。原本就有那么一些弟子,自恃修为进境得快,对这次论道没自己的份儿很有些沮丧,看着能站在台上的一些同辈,也大不以为然。此刻听见玄禹这样说,简直就像有人拿根稻穗儿在心尖儿挠痒痒似的,沉稳些的还只是暗自琢磨,而那些毛躁的已按耐不住的那跃跃欲试之情,以至于玄禹后面那些意在鼓励的场面话,大伙儿都没怎么往耳朵里进。 片刻后,一声锣响,天贶大论道第一场正式开始。 碍于第一场这种一战定胜负的比法,上来就能把人淘汰一半,台上的人都不得不慎重其事。较量的两个人是抽签而定,对手很可能就是自己素日一同练功的同门,或是素日关系较好的师兄弟。但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大伙儿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人人为了拿到进入第二场的优先资格,无不全力以赴,各展所长。故而第一场厮杀得便十分剧烈。 晗璋的对手,好巧不巧正是那个名叫怀朴的少年。怀朴显然也没想到一上来会碰上这个煞星,进入结界之前简直不情愿的连腿都不想迈出去。等他磨磨蹭蹭来到战圈当中,晗璋已老大不耐烦。 怀朴依着轮回宗同门切磋的规矩,抱剑执礼,道:“请师兄指点。” 晗璋眼皮一撩,漫不经心道:“好说。” 他手腕翻转,一声龙吟,百年不曾在人前露面的贯虹剑凛然出鞘,强盛的剑势瞬间盈满结界,一束寒光直逼怀朴。 怀朴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玄同从旁瞧见,顿时气急败坏,骂道:“两军对垒讲究的是气势如虹,你一上来先露了怯,往下还怎么打?” 从论道开场到现在,玄禹和孤月倒还心平气和,玄同却断然不肯安静观战,一忽儿喝彩,一忽儿扼腕,看见他的门人犯错便当场叱骂,看到玄禹门人表现亮眼,他也会毫不吝啬的夸赞,他实在不像个修心养心的道门中人,更像个快意恩仇的江湖豪客。 怀朴被自己师父骂得面红耳赤,手持长剑硬着头皮迎战晗璋。然而他的修为与晗璋比毕竟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三五个回合过后,晗璋一道剑气打来,怀朴抵挡不及,被剑气中藏的一股后劲儿撞了个满怀,长剑咔嚓一声裂了,怀朴倒退五六步,站立不稳跌下台来,这一阵输得着实狼狈。 由于是同门师兄弟过招,论道中向来点到为止,场上拼斗纵然看着激烈,双方手底下却都很有分寸,胜负往往在毫厘之间,绝不会让对方太难堪。像晗璋这样不留情面,当众将人打下台去,虽说赢了,未免太刻薄些。故而台下没一人喝彩,玄同重重哼了一声,更是老大不高兴。 晗璋满不在乎,他心胸狭窄,本就记着怀朴那日在摘星阁前的胡言乱语,有心不给他好过。收剑时,晗璋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的朝人群中扫了一眼,他目力极佳,一巡便定在了潜渊身上,遥遥见他师兄也正瞧着自己,目光碰在一处,潜渊倒不吝啬的给了他一个笑容。 晗璋心底凭空起了阵和煦的春风,方才对怀朴那副要凝出冰碴的目光不由融开了。便觉得这天底下的事只要他师兄不介意,旁人爱怎么说他,随便好了。 几日下来,台上的弟子们激战正酣,寸步不让的争高下。台下看的人也在眼花缭乱中各有受益,有的拿自己的修为与之比较,有的则在旁人身上看到了自身进境缓慢的原由。因而轮回宗众弟子各个兴奋不已。 第三天午后,第一场论道结束,算下来,在顺利进入第二场的弟子中间,还是玄同门下人数多一些。潜渊注意到那日磨练“五行八门”的阵的几个弟子均已跻身在晋级之列。 孤月显然事先料到了这种局面,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态。倒是玄禹由衷的称赞了一番,说这全是仰赖玄同师兄教导有方。玄同口中谦让,神情却大是得意。 按照章程,论道第一场结束后,便要给台下弟子们一个施展的机会。于是玄禹向台下众弟子询问,有没有人想上来试一试的? 也不知是底下的人面子矮,还是没见旁人出头自己也不好太扎眼,玄禹前后连问了两声,始终没人应答。玄禹淡淡的看着众人,又问了一句:“好罢,这是最后一遍,若还是没人应,那就作罢。有没有人想上来与你这几位师兄弟切磋切磋的?” 台下依然鸦雀无声,玄禹刚想回去就此打住,这时台下突然一人温声道:“师父,弟子想试一试。” 众人回头看去,却是潜渊。 玄禹见到是他,十分错愕:“你……你也要试试?” 潜渊应道:“是,师父。” 玄禹向旁边的孤月和玄同看了一眼,玄同也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孤月问道:“潜渊,你又在打什么鬼伎俩?” 潜渊敛眉垂目,一派恭顺:“弟子不敢。连日见到台上的众位师弟,修为精湛,出类拔萃,弟子忝为兄长,深觉愧疚。便也想趁这个机会与诸位师弟切磋一二,取人之长,补己之短。” 他不疾不徐,把话说的滴水不漏,孤月面上罩了层严霜,口吻冷得很:“是想取长补短?还是想要出风头啊?你就这样不安分?” 潜渊也不气恼,仍然的温和解释:“弟子无意出风头。是师父说只要是轮回宗弟子,人人都可以上台一试身手,弟子才会心生冀望。倘若师娘不许,弟子们当然听从吩咐。” 他特意用了个“弟子们”,一不小心代表了台下所有人,便将孤月僵在了那里。倘若她还不许潜渊上台,后头自然不会再有其他弟子还敢出这个头,那么玄禹这个掌门人在论道第一天许的话便成了官样文章,虽然没人置喙什么,到底有损掌门威信。 潜渊在轮回宗里,从来都是深居简出,因为不得孤月喜爱,旁的弟子也很少同他亲近。久而久之,大伙儿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入门最早的大师兄。他性格温煦,别人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软脾气的受气包,居然也有当众同师娘叫板的时候,一时均愣住了。 晗璋也很是意外,他印象中师兄从来不争不抢,倒从没见过他对什么如此执意过。眼见孤月在这么多人面前难为他,已是老大不忍,便插言:“师娘,师兄想验证修为,您让我同他过两招吧!” 不等孤月应答,晗璋已刷的拔剑在手,剑尖儿向下冲潜渊抱拳,道:“师兄,来,我来向你讨教!” 孤月喝道:“晗璋,你给我老实呆着!” “师娘!师兄他……” “要我说,”玄同突然干咳一声,打断了他们:“潜渊哪,你想验证修为这没什么不好。但是今日,你看你的一众师兄弟们都在这里,他们年轻气盛,根基尚浅,出手没有分寸。就当为了大局考虑,是不是改天,我们换个场合比较合适啊?” 潜渊淡淡道:“这话弟子不大明白。同样的论道,师兄弟们一起接受几位师长的考较,为什么到了我就是特例?还要顾全大局,还要场合合适,请问师伯觉得什么样的场合才算合适?” 玄同:“这……你明知道,你不是……” 潜渊目光如水,静静看过去:“我怎么了?” 玄同无端被他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瞬间说不下去了,做好缩回椅子上,任由玄禹去处置了。玄禹眉宇紧锁的看着潜渊。其实在轮回宗众弟子看来,潜渊此举全然遵从论道规则,并无不妥。即便他素日不大得师长们的欢心,也不至于在这点小事上如此刁难他。可是看台上玄禹等人的神情,都如临大敌一般。就像行走在丛林里的人,猝不及防的与一只猛虎狭路相逢,下意识就要绷紧弓弦。在那全神戒备中,甚至流露出一丝失措和惧意。 对自己门下的弟子,何需如此呢? 只见潜渊抱拳,打定了主意似的:“弟子只想请求师父给我一个同其他人一样参与论道的机会,这并没有破坏任何规矩,还请师父成全!” 玄禹犹豫片刻,终于点头:“那好吧,台上看有你的哪位师弟是愿意下场同你比试的?” 晗璋才要动,被孤月一个眼风制止了。好在人群中突然一人站了出来:“我来!” 是玄同门下的弟子怀端,怀端上前两步在结界边上向潜渊一拱手:“请师兄指点。” 潜渊足下一登,飘然上台,他先是像玄同、玄禹和孤月行了一礼。旁人还罢了,玄同一双胳膊紧紧撑着椅子上的扶手,全身一副剑拔弩张的气势。 潜渊不去理他,回头看向怀端:“师弟不必客气。” 两人进了结界,怀端拔剑在手,却见潜渊手上空空,奇道:“师兄的剑呢?” 潜渊道:“我没有兵器。” 怀端有些犯难,晗璋已将自己手里的剑抛了过来:“师兄,用我的!” 潜渊接在手里,也觉得若不携兵器,未免显得托大,不将人瞧在眼里,便顺手一抖贯虹剑:“怀端师弟,请。” 轮回宗的规矩,小辈对长辈,师弟对师兄,均不能先行进招,于是潜渊不再客气,原地化出一道剑气向对方逼去。 怀端腾空一纵避过剑锋,还了一招,潜渊举剑招架,两人斗在一处。 潜渊素日很少受玄禹和孤月指点,除了轮回宗几套入门的剑式和功法,余者他一概不知。但是得益于多年与魔煞的缠斗,将他的真元淬炼得尤为精纯。且多年来在天禄阁涉猎了众多心法要诀,虽然不见长于剑法招式,浑厚的真力已足以拒敌。 相比之下怀端不但在境界上与潜渊相去甚远,而且他素日又过份在招式上用功,根基并不扎实。一动上手,高下立见。两人同为水系真元,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越是温润持久才越能见其威力。怀端只一味想在剑上占得便宜,撞上潜渊绵长的真力,立马受到压制。 没一会儿,潜渊罩下的真气便将见真越裹越紧,怀端施展的余地也越来越有限。支撑不了片刻,长剑捉襟见肘的与潜渊的真元相撞,当一声,剑断了,他自己也一脚踏出了结界之外。 比试至此,胜负已分。 怀端倒毫无沮丧,捡起地上断剑,大方服输:“大师兄修为精湛,和你一比,小弟还真是差得远。” 潜渊道:“比招式,我也是不如你的。” 玄同始终目光戒备的关注着结界内的态势,此刻才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接着一位瘦高的弟子从一排弟子中走出,进入结界与潜渊两厢见礼,随即各施手段,拼斗起来。十余回合后,潜渊倚仗贯虹剑的锋利,又在场上削了他手中长剑。随后又一员弟子下场,与潜渊缠斗十数回合,复被潜渊的真元撞出了结界之外。 三战三胜,潜渊理当进入第二场论道。 众弟子谁也没想到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大师兄,一举出了这么大的风头。瞬时全都踊跃起来,紧随其后又窜上台好几个。有赢了的,也有被打回去的,赢得固然万分欣喜,输得却也并不灰心,反而觉得自己涨了见识,很值当。 一直到日落时分,这场纷纷扰扰的论道才告一段落。 玄禹、孤月、玄同三人率先起身,各自紧绷着面孔,对众弟子的欢愉之情视若无睹,神情凝重的离去了。 等到三位师长下山,弟子们这才活泛起来,三五成群结着伴下山,路上交头接耳、兴致勃勃的讨论着方才的所见所闻。潜渊刚转身也要走,就被身后的晗璋扯个正着。 “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潜渊不解:“什么事?” “你也要参加论道?为什么之前你从没我提过?” 周围人还没有走干净,潜渊不愿多谈,何况他还不知该怎么对晗璋解释,只好含糊道:“也是临时起意。” 晗璋仍然很不痛快:“师兄,你不会有事儿瞒着我吧?” “没有,我能瞒你什么?” 潜渊很自然的伸手将晗璋有些松散的发带重新系好,又在他肩上拍了拍,动作中满是安抚的意味。晗璋却不知怎的,肩膀忽然挺了挺,有些不会动了。潜渊见他不再纠缠,顺势转移了话题:“你的三霁剑诀很见火候,单打独斗确是难有敌手。不过不要一味冲杀,遇上他们的阵法会吃亏的。” 晗璋心不在焉的问:“什么阵法?” “见真他们几个研究出一套‘五行八门’阵,想在小天界里拖住你。那么无论他们同门里哪个先行出去,师伯和师娘的赌约都算师伯赢。你素日不肯花心思研究奇门阵法,到时候恐怕不容易对付。” 晗璋冷笑一声:“这是妄想!” 等等……晗璋突然激灵一下,心头涌上一个叫他心跳加速的猜测,师兄他临时起意要参加天贶论道,难道是为了去照应自己吗? 潜渊还在絮絮跟他说话,歪头却见晗璋正神思不属,无奈道:“我的话你听到没有?” “啊……哦,听到了!” 潜渊叹了一声:“你听到什么了?天天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晗璋心尖儿处蓦地像被什么掐了一下,迟疑着又忍不住揣度:他不会真是因为我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第九章入阵 三日后,天贶论道的第二场如常在迎神台举行。 第二场由玄同与孤月分别考校对方门下弟子。面对师长,门人的修为肯定差得远,因此也不苛求他们一定取胜,只消在三十招内,没被逼出结界,便算通过, 头一日是孤月考核阵中玄同那几个门下弟子。原本众人都做好了要被孤月刻意刁难的准备,不料孤月居然还算公允,十几人里,只有四五位着实表现不佳,被镌汰下去。 到了第二日,轮到玄同来稽查玄禹的门人。旁人倒还罢了,唯独对晗璋,玄同一向看他不入眼。偏生晗璋自幼又被孤月纵容坏了,尊师敬长这些大道理在他眼里一文不值。见玄同整日咋咋呼呼,在小辈面前没有半分师长的气度涵养,更是对他难生敬意。 趁着此番对垒的机会,玄同有心想小惩大诫,晗璋也不肯甘心就戮。因此这二人在阵中刚一交手便斗上了气儿。原本小辈与师长喂招心存忌惮,不好施展太过。师长自重身份,也不会认真同弟子计较,所以第二轮的论道,到目前为止始终气氛祥和。不想到了玄同与晗璋这一场,俩人你来我往,竟越斗越烈。只见结界中剑光闪烁,罡风阵阵,真元在其中横冲直撞,台下弟子眼花缭乱,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拖得时间稍长,玄同看当着众弟子的面,迟迟拿不下一个小辈,大感面上无光。他一焦躁,左手掐出道五雷决,右手随即注入一股劲风,想凭这道风雷之力,直接将晗璋逼出结界便算了。 谁知晗璋见他来势强劲也豪不怠慢,施展新学的三霁剑诀,剑尖照直划出道屏障。然后轰的一声巨响,晗璋居然依仗着贯虹剑的锋锐硬抗下了这一击。而未等余音散尽,晗璋不留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挥动贯虹剑,迅疾而凌厉的真回了一击。 玄同勃然大怒,心说:不识抬举! 玄同把手一探,五指做个抓取状,蓦地平地卷起一阵风沙向晗璋盘旋过去。晗璋飞身要躲,风沙已来到眼前,骤然间那风旋无端扩大好几倍,出其不意已经将晗璋网在当中。那风旋中有股莫名强大的力量,晗璋整个人身不由己的被裹挟着向结界边缘处移去。眼见马上便要被逼出结界之外,晗璋竭力抗衡,他狠狠将贯虹剑往地下一戳,意欲阻住风旋的移动,贯虹剑与地面磨起一串火花,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鸣,可风旋依然缓缓的迫着晗璋向外滑去。 这时,晗璋又犯了他的倔脾气,他一手勉力握紧贯虹剑,另一手仓促变换手决,凝出了三把先天真火来!他身在风旋之中,真火一现,立马借了这股风势,漫天烈焰腾空燃起,火舌肆无忌惮的吞吐起来。先天真火威力无穷,几乎顷刻间便耗尽了风旋内的精元。晗璋在滔天火势中将手中贯虹剑划出一道长长的弧形,沾着真火的剑气陡然增长,杀气腾腾的朝玄同逼去。 玄同原是全神在催动那风旋,等风旋被真火击溃,他的真元也跟着散了,还未来得及重新凝结,晗璋的凶悍的剑气已经到。玄同连忙退避,嘶得一下,长袍下摆被这道剑气削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晗璋不再穷追猛打,他把贯虹剑往身侧一横,眼风淡漠的瞟向玄同:“师伯还要再打吗?” 玄同衣襟破烂的站在原地,众目睽睽,他自然输了,脸上霎时红一阵白一阵。他狠狠的瞪了晗璋好几眼,总算还维持住了一个做长辈应有的气度。为扳回颜面,玄同粗起嗓门好生给了晗璋一通训诫:“你年级轻轻,有这样的修为,在轮回宗小辈中很难得了。我看你是个可造之材,才要警示你两句,你这脾气要改,年轻人得知道收敛,你这么张扬跋扈,锋芒毕露,迟早是吃大亏的。” 晗璋收起宝剑,淡淡的道:“谨记师伯教诲。” 晗璋自幼是孤月抚养长大,孤月对他从来只在修为进境上对他要求严苛,至于为人处世的道理和世情一概不教导,反而素日一味的对其姑息夸耀。养就了晗璋这副执拗跋扈的性情。大概天底下除了潜渊的话,他还会往心里进那么三四分,其他人就连玄禹的训诫,他大多时候也都不以为然。 玄同光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自己这番话已被他左耳朵进,右耳出了,简直对牛弹琴,还谨记个鬼! 晗璋从结界里出来,玄禹皱着眉头本想申斥他几句,却被孤月中途拦下来,着实做了番嘉奖。玄禹从旁听着不耐,挥手打断他们,命下一个弟子上台。 下一个,正是潜渊。 潜渊长身玉立的站在台上,谦逊告礼:“请师伯赐教。” 玄同看他比看到晗璋还要头疼十倍,讪讪的摆手示意不用多礼,打量他几眼,干巴巴的道:“潜渊,我看你这孩子一向稳重,为什么这么固执?” 潜渊一笑:“我不明白师伯说什么。” 玄同:“……算了。” 其实玄同十分忌惮潜渊,有意不跟他动手,又当着台下那么多弟子的面,直接越过他去,显得不大公允。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潜渊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动声色的催促了一句:“请师伯手下留情。” 玄同见他双手空空,警惕的又问:“你还是没带兵器来?” 潜渊如实相告:“弟子并不擅长兵器,不敢在师伯面前舞刀弄剑。” 通常修行之人,自身真元或多或少都会存在一定欠缺,往往要借助神兵利刃的弥补辅助。因此听见潜渊这么说,玄同稍微放下了心,他率先推一股疾风扫来,潜渊侧身避过,凝出真元去攻对方下盘。二人见招拆招,相斗起来。潜渊临敌经验不丰,缠斗中只取守势。玄同心里对他怕得厉害,动作间简直像是在擦拭一尊价值连城的琉璃盏,生担心不小心失了分寸,给他磕碰到一星半点。因此这一场比试,十分彬彬有礼,和风细雨。 不想斗到一半,突然出了岔子。 先是玄同递出一道风刃,原想温和的逼迫潜渊退避。哪知那风刃行到中途,突然有股来自界外的真元莫名混入,瞬间助涨了那风刃的威势。玄同一惊,蓦地转头看向结界外,能以这种微妙的手法打出真元,寻常修为的弟子万万办不到,玄禹更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除了孤月还能有谁? 眼见风刃盘旋着笼罩住了潜渊周身要穴,迅猛的攻了过去。玄同大惊之下,想要阻挡已经来不及了,玄同一跺脚,心中对孤月更加愤恨。就在玄同已经做好随时逃出结界的准备时,那风刃行到半途倏地化成一团银光,刹时盈满了结界。玄同一愣,就见耀目的光芒中猛地伸出一只黑雾幻化的兽爪,幽森可怖的朝着自己扑来。玄同吓得肝胆俱裂,浑身汗毛倒竖,“哎呀”一声,下意识转身就要跑! 可下一瞬,银光骤然泯灭,风刃溃散的灵力弥漫在结界各处,而那黑雾兽爪在碰到玄同衣角的片刻便消失不见了,玄同踉跄的后退几步,尚且没能反映过怎么回事来,潜渊已站在对面躬身向玄同拜谢:“多谢师伯见教。” 这变化太快,旁人眼里只见玄同一道风刃迫向潜渊,随后结界中银光闪成一团。再见分晓时,玄同与潜渊已经罢手不斗。听潜渊这么一说,众人都以为这番考校有了结果。似乎是玄同手下有意容让,但是潜渊终究没有在三十招内被逼出结界,按道理还是晋级了。 阵中的玄同脸色却难看至极,他明白是潜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自行消掉了风刃的攻势,那黑雾兽爪自然也是他虚张声势,用来吓唬自己的。好在潜渊还算厚道,没让自己那副狼狈的模样当众丢丑。 玄同心有余悸看了潜渊一眼,多少有点恼羞成怒:“跟晗璋一样不是东西!” 接下来台上的较量便乏善可陈了。除了晗璋,孤月在其他弟子身上用心有限,玄禹长期闭关,对弟子教导比孤月更加不如。因此台上那群人,在玄同手里几乎折损了一半。 孤月不知是因为场上这副情形,还是因为方才潜渊过关,脸色冷得厉害,几乎刚结束,她便拂袖而去。有弟子上前,匆匆记录了第二场的结果。后面的五日,轮回宗群弟子回去休整的休整,用功的用功,等待最终小天界的决胜。 小天界位于太岳境东峰的舍身崖上,崖壁陡立,直插入云,一面是险绝的危谷,另一面则是遮天蔽日的峰岩,中间只有那么一条鱼肠小路,供人上山。崖顶之上也并不开阔,怪石嶙峋,松柏茂密,堪堪留出巴掌大点的地方,建了一所亭子,亭子往外再走二十来步,下面便是万丈深渊,四周云烟浩渺,寻常人光站在那里已然要头晕目眩。 快活三界中小天界的入口,便设在此处。 由于崖顶上没有地方可容纳那么多人,孤月与玄同带着轮回宗群弟子仍旧留在迎神台。台一侧摆着面天目镜,能清晰的照出小天界出口,届时胜负情形可从中一目了然。镜子下面放着一只硕大的香炉,以三炷香为限,两边门下弟子谁先从里面,哪边便赢了这个赌约。 玄禹则带着十余名进入终局的弟子来到崖顶。以五行法决打开了小天界的入口封禁,霎时峭壁之间的云雾缓缓凝聚,形成了一扇弧形的门,竖在十几步外的崖边上,门内隐隐浮动着一股股气旋,对面的情景变得影影绰绰起来。众人一时面面相觑,都不大敢往前走。 舍身崖顶局促,十多人挤在这有些站不下,晗璋不耐烦,拽了拽潜渊的袖子 ,他们两人当先入内。 进到小天界,起初像是进入了一个镜面里,再走出几步,眼前的混沌迷蒙逐渐散开,一条通阔道路绵延开去,路旁是片竹林。本来若在外面,他们如今足下的地方应该已是悬崖外那万丈深渊的上空了,可这结界内却只见这么一条不知通向哪里的石子路,两边凤尾森森,清风徐徐,除了静谧一些,再无其他不妥。 后面的那些师兄弟也不知在墨迹些什么,迟迟不见有人进来。晗璋倒乐得此刻只有他和师兄两个人。在这么安静的地方,携手走上一会儿,就算前头有穷凶极险拦路,他也不在乎。如今晗璋心里又存一段心事,他误以为潜渊是为自己才起意参加论道的。不然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会叫他这个淡泊成性的师兄一反常态。因此晗璋心里始终甜滋滋的,巴不得这小天界里头有什么急难危险的事情,好给他和师兄一个联手制敌的机会。 平时旁的那些师兄弟,在晗璋面前只要稍微不能领会他的意图,动辄便要被骂蠢货。可是面对潜渊,就大不相同了,不论他修为高低,哪怕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肉骨凡胎,要别人栉风沐雨的护他周全,晗璋也心甘情愿,甚至求之不得。 两个人小心的在结界内巡一遭,四处勘查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来。晗璋纳闷的摆弄着一根竹枝:“奇怪,这地方安静的连个鬼影儿也没有,师娘还叫我们进来接受试练。练什么?砍竹子吗?” 潜渊在他身边兜着圈儿,虽然也没看出所以然,仍然全神戒备:“书上说小天界里重重危机,步步陷阱,最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别掉以轻心。” 晗璋把手里的竹枝揪成了一条光杆,百无聊赖的朝地上一扔:“那些书全是胡说八道,临到关头根本毫无用处。我看咱们还是往前走走,那些古怪不来找我们,我们就去寻它!” “也好。” 他二人循着石子路向前走去。虽然警惕,他俩的步伐却不慢,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两旁始终还是如出一辙的竹林,也不知这结界内的竹海到底布了多大,总也走不到头儿似的。 突然,潜渊猛地顿下步子,向晗璋问道:“你发觉不妥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第十章幻界 晗璋眉目凝重的盯着脚下横过的一根儿光秃秃的竹枝,旁边四散着数片竹叶,那正是他方才摆弄后,随手丢弃的。 “我们回到了原地。”晗璋叹了口气。 早知小天界没那么容易闯,出现这情形他倒并不惊诧。只是回想一路过来,连潜渊这个熟悉奇门八卦的人也毫无察觉的走了那么久,可见这结界精密独到。 难怪始终不见其他师兄弟们的踪影,想必他们也早进来了,只是没有落到同一个结界里。 这样一想,晗璋便觉得自己平白耽误了许多时间,既已明白处境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于是他一提贯虹剑,道:“师兄你退后,让我试试。” 晗璋纵身一跃,施展三霁剑诀,一招横扫千军,四放的剑气霎时将方圆十余丈内的绿竹一齐拦腰削断。 随着剑风呼啸着波荡开去,忽的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怪异的吼叫,似乎有什么东西受到了惊扰,原本温煦的清风骤然变化,在竹林内掀起一阵猛烈的风浪。 晗璋仗剑盯着竹林深处,正全付警戒,不提防蓦得一声嘶吼响彻他耳畔,随后巨大的阴影盖着他的全身倾覆下来。晗璋刚要回头,眼角只瞥到那巨物毛茸茸的一角,就觉得腰身一紧,身体被人拦腰抱住跃了起来。 一股清凉恬淡的草香涌入鼻息,晗璋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是潜渊? 潜渊一手抱着晗璋,另一手放出两道锋锐的真元,真元自左右攻向身后巨兽,在巨兽脖颈上来个交叉,立时将那畜生的脑袋给绞了下来。 潜渊拿胳膊把晗璋紧紧护在怀里,避免那巨兽的鲜血沾染到他。动作中透出来小心翼翼的呵护,愣是叫躲在他怀里的晗璋有些呆滞,不由自主去瞧了潜渊一眼。 结果正好撞上潜渊看过来的目光,一双清隽的眉目里盛着十足的关切,拳拳情意几乎稍不留心就溢了出来。 “早跟你说了别掉以轻心,总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连同话语也带些说不上的缠绵,气息吹在晗璋耳边,叫他耳根一麻,脸上发烫,晗璋不自在的躲了躲:“师兄……” “嗯?” 潜渊一派灼灼目光肆无忌惮的粘在了晗璋身上。搞得晗璋有些发懵,觉得他师兄这副样子怪怪的。 “师兄,你先松开……” 潜渊没有放手,而是轻声唤了他一句:“晗璋……你看看我。” 晗璋心慌意乱,游移不定的转了下头。就在他的脸刚扭过去,潜渊猝不及防的凑过来吻住了他。 晗璋头皮一炸,浑身七窍五感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脑子里纷繁思绪好像被什么冻住了一样,手足之间的麻木感一丝丝蔓延上来,他心里却只有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片刻之后,他清晰的品尝到了潜渊递过来的温软唇舌。这下晗璋大惊失色,他想都没想,狠狠将潜渊从自己面前推开,粗重的呼吸声中,他简直觉得整颗心都不像是自己的,叫嚣着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潜渊被他推了一个趔趄,稳住身形后,魅惑的笑了起来:“怎么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师弟。” 晗璋方才被搅成乱粥的思绪,看到这个笑容之后突然显出一线清明,倏地反应过来:他不是潜渊! 这是小天界的迷障幻象!自己是从什么时候陷进来的?一踏入此地开始吗?那真正的潜渊去了哪里? 晗璋苍白的脸色慢慢回血,他以贯虹剑在地上一撑,缓缓捋顺了自己错杂的呼吸。 那个“潜渊”尚且无知无觉的向他走来,“你既然对我心生觊觎,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难道你自己也知道这念头见不得人吗?” 晗璋默不作声,悚然一道剑气过去,在“潜渊”足前两寸处留下一道深深得到裂隙。“潜渊”被逼得步伐一顿:“怎么?师弟,你要杀我?” 晗璋又调出一把真元,原本寂寂无声的贯虹剑,通体骤然赤红,似乎感知到了主人隐忍不发的杀意,嗡嗡震颤起来。 “潜渊”笑了:“你想脱离此地就得先杀了我,可是……晗璋,你下得了手吗?” 晗璋明知道他是假的,明知自己不该受他蛊惑,可不知怎地,他被方才那一吻勾起了心头妄念,只凭着眼前这张脸,他的剑就说什么都递不过去。 晗璋握剑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魔心疯长,方寸大乱。 潜渊对付起小天界里这些防不胜防的迷障,远比旁人更有经验。 这全拜他体内那魔煞所赐。虽然说不清来源,但那魔煞的神识着实不是个省油的灯。它被封印在潜渊体内数年之久,潜渊十岁以后,不知什么原因,封印的力道越来越薄弱,让它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此后,便一心企图占据潜渊的意识,冲破封印,好重获自由身。幸亏那封印他的禁制牢固,虽显衰相,总算还制得住它。否则以当年小潜渊的修为,早死于非命了。 后来潜渊慢慢长大,修为日益精深,也学会了如何同它博弈。直到近年,他俩的抗衡,潜渊已是胜多败少。那魔煞没辙,只好时不时捏造些幻境出来,趁着潜渊入定练功,心防较弱的之时潜入捣乱,意在破坏他的定力根基。潜渊在和那魔煞斗智斗勇的方面长进很大,被其蛊惑了几次,便练就了一副不听不闻的本事。如今偶尔被那魔煞惹恼了,潜渊一道真元压过去,竟也颇能叫它偃旗息鼓几日。 那魔煞来头极大,亲自捏出的幻境比小天界这点伎俩高出岂止一两倍,潜渊在其年深日久的浸淫之下,心志磨得极坚。他几乎刚一踏入小天界,就立马察觉出不妥。那幻境还没来得及成形,已被潜渊放出的水符缚住,片刻间融作清气溃散了。 小天界本是一处无形幻镜,人在其中,像走在一汪流动的水银里。迷蒙中,一团团凭空虚吊的琉璃罩,从眼前不停交错纵横而过,层层阻挡着人的视线和去路,令人走在其中难辨方位。 每个琉璃罩大小形色各有不同,从外面看都糊着一层浓重雾色,瞧不清内里究竟。但潜渊知道,这些琉璃罩正是一个个小迷障。它们按着五行术数的规则穿梭来回,间隔紧密。人只消踏入小天界,立马便会被其罩进去,往往陷入迷障而不自知。 障由心生,每个人在各自的迷障中,经历也都不同。一旦陷得厉害,外魔攻心,非但不易脱身,且对神志的损伤也不可估量。因此潜渊万分当心,以免不慎被裹进去。 由于迷障在眼前一个接着一个的移动阻隔,小天界内的路径被切得错综复杂。潜渊绕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这里面共有九道门,八道分布四周,一道位于居中。居中那道门始终毫无动静,也不见打开,但其余八道门的方位却不停移动变换,每隔一段时间,其中一道或几道门会自行打开。 潜渊耐心数了数,根据每道门变换的方位和打开时间,他猜测这些门后必定有通往小地界、小人界、以及出口的路径。但他不敢冒然去闯,小天界里的迷障已经足够麻烦了,那些门后面更是机关重重,谁也不知道还会碰上什么。他的时间有限,不能做无谓的耽搁。 潜渊来回逡巡,心中默默计算推演,把目光锁在艮、兑两个方位上。此时还不到这两道门打开的时候,潜渊有些拿不准,迟疑半晌,决定去离自己最近的艮位门前先做个试探。 他小心绕过几个迷障,才向前走了几步。眼睛忽的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强光刺了一下,几尺外的一个迷障在大片炎光被七零八落的碎开,有个人从里面跌出来。竟是晗璋! 潜渊不及多想,飞快上去接住了他。 晗璋赤红着双目,浑浑噩噩的抬起头,等看见眼前那张面孔之后,顿时大惊失色,他一把推开潜渊,右手的贯虹剑当空劈下! 潜渊不知他在迷障中受了什么蛊惑,侧身一闪,逮住空隙捉住了晗璋的手腕,喝道:“晗璋!” 他的声音叫晗璋动作顿了顿,含混的意识显出些许清明,目光缓缓上移,不确定的叫了一声:“……师兄?” 潜渊这才松开手:“醒过来了吗?” 晗璋呆呆的盯着潜渊看了一会儿,眼中的赤红终于渐渐消退,脸色却更加苍白了。他仓皇的移开目光,嘴唇动了几动,才有气无力的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刚冲破了迷障,我们还在小天界里。你没事吧?”潜渊见他仍是一脸茫然失措,担心他在迷障中损了经脉:“过来歇会儿。” 晗璋摇了摇头,颓然的不发一语。潜渊料他是刚脱离迷障,神志不大清醒,也不再逼问,从怀里取一粒清心丹喂他吃了。看晗璋脸色还是不好,便要拿真元去助他运功。 晗璋此时心中正莫名的心虚,待在潜渊身边,既叫他宽慰,可因为小迷障的影响,又叫他有种错觉,感到自己的心事似乎已被师兄看穿了似的,所以他有些生硬的拒绝了潜渊。 “不用,一会儿就好,你……别管我。” 潜渊只好作罢:“那你坐下调息片刻,这里暂时没有危险,我就在这守着你。” 晗璋盘膝坐地,掐诀运功,缓缓梳理经脉,平顺心绪。没一会儿便入了定。 潜渊见他脸色趋于缓和,慢慢放下心。方才被晗璋一打断,艮位的那道门已经不知移去了哪里,潜渊趁机又重新算起来。过程有些复杂,又不能出现偏差,潜渊围在晗璋身边,专心以步数算出方位,在掌中推演。 晗璋调息半晌,内府的震荡平息下去,才慢慢睁开眼睛,他一睁眼便看到了潜渊的身影,一双目光瞬间挪不动似的粘连在他身上,满是失魂落魄的意味。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回魂儿,这才注意到潜渊前前后后始终绕着一片区域在兜圈儿,可地上空空荡荡,连条纹路也没有,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在找什么呢?” “唔,你醒了。” 潜渊一时想不出要怎么同晗璋解释,直说自己在寻找小结界的入口倒没什么,就怕万一晗璋刨根问底起来,他又该作何解释呢? 就在潜渊犹豫的时候,十数个小迷障次第从眼前移开,霍然露出一大片空间,里面有七八个人正在刀兵交加,缠斗正紧。晗璋站起身,认出其中有大半是孤月的门下,正围攻见真为首的三名弟子,以多战少,本应赢面很大,但是看这情形居然是他们正被对方三人揍得溃不成军。 见到晗璋乍然出现,一个师弟如见救星,从阵中落荒逃出,大喊:“师兄,快救我们!” 晗璋霎时翻了个白眼:没出息的东西! 见真几人看到晗璋和潜渊,不约而同住了手。他们也才从小迷障中脱身不久,对这小天界里的重重布置刚推算出一个大概,正要试着从眼前一扇打开的门里印证一二,就骤然碰上孤月门下的这伙人。因为赌约在前,两拨人谁也不肯叫谁先进门,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见真还算脑子清楚,知道如此纠缠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谁也出不去。可是孤月门下那几个弟子缠得很紧,自己这方人数又少,只好被裹挟着打下去。如今晗璋来得正是时候,两拨人一拆开手,见真当先朝晗璋走来:“晗璋师兄,这小天界内布设精微,远远超出我们事前预想。如果还不齐心协力,谁也别想找到出去的门。请师兄辖制这几位师弟,我们一起从长计议!” 晗璋心说,你们不是专门磨练了一套阵法,想在这小天界里对付我吗?怎么?眼见着小天界比你们想得要厉害,你那几个废物点心的师兄弟陷在迷障里,凑不齐人手了,就跑来跟我讲什么齐心协力? 晗璋嘴角牵起一个冷笑,说道:“见真你想怎么个从长计议法?让我师兄替你们算出出口的方位,你就只等会齐那几个师兄弟来缠住我,好让你们其他人出去,便能取胜了是吗?算盘打得可真响!” 见真也不否认:“师父与师叔有言在先,先出小天界者为胜,可没说一定要单打独斗,我们不能与师兄你力敌,智取也没什么不妥。” 晗璋正要反唇相讥 ,忽见潜渊从旁“咦”了一声,接着快步向左前方走去,那里正移出一道门,看架势是要打开的样子。果然,潜渊才过去五六步,那门忽的开了,潜渊步伐加快,晗璋想也不想紧随其后,就在其他人还犹豫着要不要跟去时,猛觉脚下地面忽悠一震,借着一声、两声……好像有个庞然大物正踏地而来。 潜渊倏地停住脚步,意识到不好,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一声天崩地裂的闷响,那道门口在眼前轰然炸开,弥漫的黑烟遮住了视线,里面隐隐显出一个怪物的轮廓:背负四翼,六足着地,身若丹火,体型像一只浑圆的大口袋,耳鼻口目一概没有。 潜渊耸然一惊,帝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第十一章帝鸿 潜渊甚至顾不上思考为什么帝鸿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只凭本能一把扯住晗璋迅速后跃出去,下一刻他们方才所站的地方就被一只巨大的黑翼拍中。小天界里没有五行元素,地面光滑如墨,原本半条划痕都没有,却被帝鸿这一翅膀生生给砸出了一条裂纹。 那帝鸿体型硕大,足下一跺,地动山摇,两翼挥下,无数小迷障支离破碎。它发不出什么惊天彻底的吼叫,只是从其腹部传来呵呵的闷哼,似乎在传达着这匹上古凶兽的暴戾之气。整个小天界片刻间被它搅得风云变色,几个反映稍迟的弟子,只被它的带出的风力刮上一星半点,身上立马多了道血口子。 乍然见到这般声势,众人吓得心惊肉跳,纷纷四窜躲避。 “啊……这是什么!” “师娘没说我们还要对付这归东西啊!!“ “快跑……” …… 潜渊携着晗璋在空中一翻,晗璋半边身体都被潜渊紧紧揽着,那股冰凉的草香扑鼻而来,迷障中的幻镜与现实猝不及防的重叠到一起,晗璋心神不受把控的动荡了一下。可还没等他回过头看一眼潜渊,帝鸿粗重的足掌已裹着一道割面的厉风排空而至。 那畜生也不知怎么回事,丝毫不理会旁人,上来就只追着潜渊打。健翎激起狂风,壮硕的足掌如一座座小山似的接踵袭来。 潜渊连松开晗璋的余裕都没有,只能带着他继续仓皇趋避。躲过几个危急关头后,潜渊也察觉到了帝鸿那股莫名敌意是专门针对他的。于是他提了口气,踏着旁边的石壁跃到某个帝鸿暂时够不上的高度,一手仓促掐诀,放出无数道冰棱般的真元之箭,趁着帝鸿格挡这一短暂空隙,手臂一推,先把怀里的晗璋向一处帝鸿波及不到的死角扔下了去。 晗璋人在半空,回手慌忙去抓潜渊,五指却擦着对方的衣袖捞了个空:“师兄——” 帝鸿横翅打来,已彻底把两个人隔绝开。 便在这时,小天界内几道门移过来,呼啦一口气开了好几扇。地面上那些团团乱窜轮回宗弟子再也顾不得这些门的背后到底是不是出口了,即便碰上其他什么机关,也比留在这里被眼前这个庞然怪物踩死强。 一个个绝处逢生似的朝门里涌去。有个弟子正好见到晗璋从天而降,就张牙舞爪上来要拉着他一块撤,被晗璋气急败坏的一把推开:“滚!” 他抽出贯虹剑,寒气逼人的剑尖凝出花白的剑气,飞速朝帝鸿下盘打去。帝鸿皮肉糙厚如铁,寻常剑气很难伤到它,即便是贯虹剑,也被晗璋像切菜刀似的砍了五六道,帝鸿方才吃痛。它腹中闷哼顿时大作,前足猛地向晗璋挥去。 半空中,潜渊已用水纹护住了周身,但不知为何,每次碰上帝鸿,他的内息就会周转不灵,无奈只能在它的攻势下左支右拙,偶尔才递出一道真元相抗,情势被动极了。等帝鸿被地面上的晗璋分散开精力,潜渊才获得喘息之机,他顺势从半空落下,飞快调出真元袭向帝鸿腹部:“晗璋,它的罩门在下腹!” 晗璋闻言,紧跟其后,以真元之剑攻了上去。这凶兽防御十分机警,如有感知似的两翅落下,护住自身弱点,巨翅激起一阵狂风,晗璋的剑风与之相撞,震得手臂发麻,不由自主倒退了数步。 帝鸿气力强盛,行动间带起的疾风劲力,比玄同的罡风还要霸道。此时,小天界里的其他弟子早就退散干净,偌大的空间中,只有帝鸿这么个硕大无朋的凶兽在搅弄风云,破碎的小迷障片片飘浮在空中,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影,更衬得晗璋和潜渊在其中小如蝼蚁。 没一会儿他俩人身上均已斑驳见血。潜渊尤为厉害,那帝鸿不怎么理会晗璋,只有晗璋着实把它打疼了,才会招呼一二,余下所有劲头都只管冲着潜渊使。 缠斗半晌,帝鸿那发自腹部的闷吼急促起来,两只巨大的前足蓦地立起,猛鸷悍恶的像潜渊盖下来,潜渊腾身要躲,岂料帝鸿的翅风已迅疾的夹击上来,他的衣袖上瞬间多了数道血痕。潜渊登时又觉得气息一滞,身形受阻,接着整个人被掀翻,帝鸿用它那山丘大小的中足一按,已把潜渊压在了地面上。 “放开他!”晗璋几乎一瞬间就红了眼,他将周身真元紧急调动起来,磅礴的剑势刹那喷薄而出,气贯长虹——当真剑如其名——带着山呼海啸的怒火,浑然不顾后果的砸向帝鸿的翅骨。 晗璋方才陷进小迷障,被勾起的心魔还未消退,如今又让这怪物在眼前捉了潜渊,胸中怒火蓦然蹿成燎原之势,深埋在心底里的那些妄执念头,因为无可拆解,纷纷化作怨气撒到了这头凶兽的头上。 帝鸿不等他使老,一股厉风横空而来,将晗璋这招杀气腾腾剑势切断在中途! 可晗璋也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他历来性情比旁人执拗,人家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而晗璋却是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把南墙撞塌的人。他活到这么大,心里真正执着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轮回宗,另一个就是他的师兄。 晗璋从小被人逼迫,被人嫉妒,被人畏惧……师娘对他虽好,但那种好里期待总是多过疼爱,就像武士看一把利剑,玉匠看一块璞石,倍加珍惜呵护的是晗璋不可限量的未来。 唯有潜渊,会关注他的苦累,会疼惜他的伤痛,会那样不计回报的对待他,让他感到可以依赖,可以示弱。 晗璋曾经狂妄的设想过,总有一天,他能够拥有左右三界的力量,等到那时,非但可以担下轮回宗,连同师兄,他自然也会有办法把人留在身边一辈子。可是如今面对帝鸿的威逼,一下子触犯了他那执拗脾气:倘若眼下都无法保护潜渊,还谈什么将来? 贯虹剑龙吟不绝,翅骨风煞气未减,周遭那些小迷障纷纷气旋般的避其锋芒。电光石火之间,帝鸿刚劲的翅骨与少年人一意孤行的剑势相撞。耀目的光华瞬间盈满小天界,又瞬间黯淡了下去,在人眼还没来得及适应这急剧变化的光线之时,耳中先听到了咔的一下,帝鸿的翅骨断裂了。 而晗璋的元神也同时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哇”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晗璋……”潜渊声音微弱。 他被帝鸿死死压在地上,身躯几乎承受不住它足掌上的万钧之力。想试着挣扎,内府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那股属于魔煞的力道像是被什么搅动着,在他奇经八脉里乱窜,剧烈的痛楚使潜渊眼冒金星,险些要晕厥过去。 等他转头,却见晗璋正在那以命相搏。潜渊立时一把心火燎上了胸口,顾不上识海的动荡,强行提一口真元,恨不得一招打碎帝鸿的足掌。他的经脉经不住如此粗暴的调动,无数细小真元立刻发起了反噬,潜渊头上青筋暴起,心口火烧似的剧痛传来,可他无暇理会,紧接着又尝试第二次运功。 潜渊此刻像一头笼中困兽,晗璋衣襟上的斑斑血迹,将他的恐惧和绝望无限放大。他蜉蝣撼树一般,试图去撬动帝鸿生铁似的封固,却毫无作用,渐渐在力竭和真元反噬之下,潜渊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就在他整个人难以为继之时,忽然听见从内府里传来吧嗒一声,好像什么锁扣之类的东西松动了,接着氤氲的黑气腾了出来,如饥似渴的吸噬着他心中的狂躁、怨恼和无力……一股不易察觉的阴翳翻上潜渊的眉宇! 小天界内,罡风带起蒸腾的气雾弥漫不散,勾勒出晗璋那副杀气腾腾的身形,他牙关紧咬,眼底浮上一层凌厉的赤影,左肩那团红莲业火隐隐攒动,顺着经脉几乎要把贯虹剑连带燃着了。 帝鸿断了一条翅骨,登时被激怒,脊背一弓,又一片刀子似的翅风劈头抽来。晗璋横剑一举,灌满真火之力的剑势窜出一尺来高的火苗,杀意翻涌着迎了上去! “我再说一遍,放开他!” 咔又一声,再断帝鸿一条翅骨。 而晗璋的真元一下耗光,撑不住那一击生出的反力,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又吐出一口鲜血。 “晗璋!”这下潜渊嘶吼出声,内府里不祥的黑气一下子前所未有的浓稠起来,暴戾之气如脱笼之鸟,山呼海啸一般占据了潜渊的神识。 帝鸿急促的闷叫数声,它皮糙肉厚,连断两根翅骨依然勇猛不减,将剩余的双翅强横的煽动着,又朝晗璋击来。晗璋已然脱力,眼中的一切都不大分明,短时间内也无法凝聚真元,可他依旧不肯服输,拼着一丝清明,凛然掐起手决,打算要拿自己的元神来硬接。 帝鸿的翅风飞沙走石般转眼而至。千钧一发之际,被帝鸿困住的潜渊突然动了! 无数黑气漫过他全身,聚成一副宽大的斗篷,迫使潜渊的身形陡增数倍。翻涌的黑气中倏地化出两条利影,一条拗断了压在潜渊身上的那只足掌,一条伸做一道长宽数米的屏障,在那股翅风到达之前护住晗璋,并不由分说的给拍了回去。 晗璋支撑片刻,预料中那凌厉的翅风并没有到来,他才要抬头去看,忽的眼前一黑,力竭晕了过去。 帝鸿放佛嗅到了某种熟悉而危险的气息,刚一迟疑,蓦然间背上受到一记重击,那副庞然身躯被打出去几丈远,咣一下撞裂了小天界的石壁。接着从潜渊身上伸出一只利爪,精准掐在了帝鸿的腰腹上。 只听潜渊冷冷一笑,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阴诡,分明出自潜渊之口,却丝毫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兔鼠小兽,也敢跑到我面前兴风作浪,简直找死!” 话音未落,抓在帝鸿腹部的黑爪狠狠一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第十二章风起 据说,那天从快活三界里冲出的黑气,睥睨无当般撕开了太岳峰顶的五行结界。舍身崖地动山摇,鸟兽惊散,万仞峭壁上阴云蔽日,落石如雨,整个太岳境都跟着晃了三晃。 迎神台边骚乱大起,玄同顾不上胜负结果,慌忙带人前去修补结界。 等玄禹和孤月打开小天界,找到潜渊和晗璋的时候,他俩浑身是血,倒地昏迷不醒。在他们身后几丈之外,一只体形硕大的帝鸿瘫软在地,筋断骨碎,已死去多时了。 其他弟子散落在不同结界内,运气好的躲过一劫,运气不好的则已被各处机关折磨得不成样子,只有寥寥数人在这种杂乱无章的境地下还能找到出口,全身而退。 这些都是潜渊后来从别人口中听说的。等他神志清醒,已经是十余天之后了。 潜渊自一派杂沓凌乱的梦境中睁开眼睛,感到眼前有人影在晃。他缓了好一阵子,才分辨出自己是躺在扶风山居里。那个人影也渐渐清晰起来,是嵇先生。 潜渊要起身,他双臂酸软不吃力,起来一半又跌了回去。 嵇先生听到动静回头,端了碗草药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你要是还不醒,我真要以为你再也起不来了呢!来,把这个喝了。” “我怎么了?”一开口,潜渊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你不记得自己在小天界里发生了什么吗?” 潜渊忽然想起来,猛地坐起:“晗璋!晗璋呢?!他怎么样?” 嵇先生伸手又把他给按了回去:“你好好担心自己吧!他都是皮外伤,养几天没什么大不了。可你的问题就大了!潜渊,知道你自己差点被那魔煞反噬吗?” 潜渊愣了,这他倒是不记得。当时眼见晗璋性命危在旦夕,潜渊心神大乱,然而越慌乱越无能为力。那股属于魔煞的力量在他内府里乱窜,搅得他元神不稳,情急之际,他听到识海中一道锁扣脱落,跟着有个声音对他说:交给我。 潜渊孤立无援,又救人心切,恍惚中不知被什么引导着,竟然觉得那声音可以依靠,唯有借助那份异常强悍的真元,他才能救下晗璋,制伏帝鸿。于是潜渊便毫无挣扎的把元神交托给了对方。 如今想来那个声音,难道就是魔煞?潜渊遽然一惊,觉得脊骨发凉:“嵇先生,我有没有……” 他本来想问自己有没有闯下什么不可收拾的祸事,随即又想,倘若真那样,他如今不可能安然无恙的躺在扶风山居里。 嵇先生明白他想问什么,说道:“眼下还没有。要是你再这么放它出来,往后就不敢说了。” 嵇先生担心他拿不稳药碗,一手扶起他,一手把那碗墨汁似的黑药汤强行给潜渊灌了下去。 潜渊并不怵药,但叫嵇先生这种生硬的喂法搞得十分不适,强忍着没有呛出来。嵇先生等一碗药见了底,才松开他,把空碗往边上一扔,面色肃冷:“潜渊,你做事从来不出格,但这次是怎么了?我听说那小天界也是你执意要进去的?” 潜渊拿袖子拭了拭嘴角挂的药汁,那唇色依然苍白,他低声承认:“我想进去查找帝鸿。” “结果呢?帝鸿是让你查到了,还差点没被它踢死!” “嵇先生,帝鸿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天界里?它不是被关在小地界吗?有重重禁制困着它,怎么会由他胡乱闯破结界?” “你还不明白?”嵇先生骤然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满是警示的意味:“这分明是早就算计好了的!显然有人要借这个机会害你。潜渊,好好想想你近来周遭可有不妥的人和事?” 这让潜渊一下子便联想到了迎神台上,他师娘趁着他和玄同对阵间隙打过来的那道真元。难道说这次也会是她吗?潜渊立马暗暗摇头否决,告诉自己不要做没有凭据的揣测。 嵇先生见他半天不说话,沉沉叹了一声:“也怪我眼拙,没能及时认出那只骨笛是帝鸿的翅骨所做,才导致你这么胡作非为。潜渊哪,我早就告诫过你凡事不要轻举妄动,轮回宗里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这么些年你身上背着这个随时都会肆虐的魔煞,还能一直活到现在,你以为真是自己运气好吗?要是没有我的点犀香压制,早就够让孤月要你千百回性命了!” 这话音叫潜渊心头涌起疑窦无数,他盯着嵇先生问道:“嵇先生,您到底知道些什么?” 嵇先生看上去颇为直言不讳,可话里却什么都不肯吐露:“我知道的事情很多,但是分毫都不能对你说。你趁早好自为之,要还是这般不知轻重,我可真没办法了。” “嵇先生……” “好了!”嵇先生抬手打住了他,“到此为止吧,你那师弟快回来了!我是算着你这几天差不多能醒,为了跟你说这几句话,才临时支走了他。我方才对你说的话,半点也不能叫他知道。明白吗?” 嵇先生说完,眉头紧紧一拧。 “大概你自己也有所察觉,你的封印正在衰退。据我所知,你体内的封印总有两道,第一道的来历非同小可,是以共工的三分元神之力与不周山先天灵气合成,这等古老精深的封印术,放眼如今的三界,大概也别无分号了。此封印很可能是出于上古某位高修之手,力道强劲得足以捆住魔煞关窍,是缚住它的一道枷锁,且存续数万年,仍威力无穷,十分了不起。当年魔煞被封入你的体内时,这道封印是一起移嫁到你身上的,在你之前又不知曾于多少人体内逗留过。大概是为了防范这道上古封印力量衰颓,也可能是因为你承受封印时年纪太幼,便有人在这道封印之外,又单独留下了一道禁制。这道禁制相当于在枷锁外加了一层囚笼,可惜这囚笼比起枷锁,就显得很单薄了,只能护你十年。自你十岁以后,魔煞苏醒,那道禁制便顶多护一护你的元神,对魔煞已没有多大的抑制作用。魔煞屡屡扰乱诱导你,消耗你的神智修为,目的还是想突破那道上古封印。潜渊,再强大的封印,能持续万年已经不易,难道还能长盛不衰吗?你可不能再有轻忽,纵容那魔煞操控你。我知道魔煞赋予的力量很难令人抗拒,它甚至能给你带来掌控三界的错觉。但是你要清楚,那恰恰是魔煞侵蚀你的手段之一,不要轻易陷进去,明白吗?” 潜渊没有接话。这份不由他选择的命运,似乎也从来不由他掌控。就像匹脱缰的野马,正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狂奔,勒都勒不住。他已经感觉到了前路渺茫,祸福难卜。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里许久的沉寂下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晗璋手里端着一筐东西走进来。他进屋看到潜渊醒了,眼睛霍然一亮:“你醒了!” 晗璋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来先摸摸潜渊的额头:“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痛不痛?” 嵇先生起身给他让开位置,笑道:“你们兄弟感情倒好。潜渊,你师弟待你很不错。你晕了十多天,他就昼夜不眠的守了你十多天。听我说后崖绝壁上的青葵可以镇你的疼痛,他就当真去采了回来。你瞧他自己一身伤还没好利索呢,又添了新伤,逞强实在逞得炉火纯青。” 潜渊往晗璋身上瞧,果然见他脸上、手上到处遍布伤痕,两个手腕处的衣襟下面都被白布裹着,便伸手去揭他的袖子看伤:“怎么弄成这样?” 潜渊的手指还没碰到晗璋身上,他忽的一缩,像是躲刺猬一样躲开了,把袖子往下放了放小心盖住里面的伤口:“没事,都是小伤,嵇先生已经帮我看过了。” 嵇先生打开晗璋带回来的篮筐,用手在里面翻了翻,“啧”了一声,两根手指捻起其中一株药草:“让你去采青葵,你怎么采了这么多无讹草混在其中,这是跟你师兄有多大的怨仇,想把他变成傻子吗?” 晗璋不明所以:“什么无讹草?我采的不都是青葵吗?” 嵇先生一手各拈着一株草,举到晗璋面前:“看清楚了,这支叶片上有四道锯齿的是青葵,这支有五道锯齿的,却叫无讹草。小心辨认清楚了,别回头中了毒都不知道。” 晗璋一听有毒,顿时认真起来:“有什么毒?人吃了无讹草会怎么样?” 嵇先生:“少吃一两棵倒也不打紧。无讹,无讹,听这个名字你也该猜到,这种草药能叫人言听计从,你给潜渊吃上五六棵这个,他就会对你知无不言,问什么答什么,肚子里有几根蛔虫都能悉数倒给你看。这种草几乎每个山头都会长几棵,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采回去,混入特定的符术,还会有不同的用处。“ 晗璋听得发怔,顺口问道:“比如呢?” 嵇先生:“比如我加一道延迟符,令你在我走之后,把炉子上煨着的泑櫰汤,重新热一边,给潜渊喝了,你就得乖乖听话。” 说完,他把一篓子的药草背在肩上,打算回头自己慢慢挑拣,回头叮嘱:“别忘了给他喝,我回去煎药了。” 送走嵇先生后,晗璋果然依言把炉子上的汤给热了一遍,小心翼翼的端着喂给潜渊。比起嵇先生那种粗暴的灌法,晗璋举止间则透着另一种诡异的轻柔,叫潜渊仍然觉得不适应,几次三番要自己喝,晗璋都不允。 潜渊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晗璋,于心不忍:“小天界里那畜生本是冲着我来的,却把你给连累了。你当时怎么不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呢?险些因为我丧命,下回千万别再如此了!” “下回?”晗璋眼睛直盯着汤碗,漠然的重复一句。还会有下回? 潜渊听他语气有异:“怎么?” 晗璋却不说话了,轻轻晃着手里的汤,一勺勺喂潜渊喝完。他拿着碗要去洗,走出去几步,蓦得站定,秀拔肃冷的脊背对着潜渊,声音冷硬:“往后,我要是再让什么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伤了你,我就把这条命赔给他!” 潜渊看着晗璋的背影,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这个师弟执拗刚烈、刻薄跋扈。孤月对他总是过分的纵容溺爱,从不曾好好教导管束他,让晗璋变得越来越狂妄骄纵,做事全凭一己喜好。就因为这点,潜渊始终觉得孤月并不是真的疼爱晗璋。 从童年开始,晗璋在轮回宗便没有玩伴,师兄弟们在师长面前很尊敬他,但到了私下里个个同他敬而远之,三三两两的小团伙聚集众多,唯独将晗璋排除在外。晗璋高傲,自然也不屑与他们为伍。潜渊到现在还记得,逢年过节,其他师兄们搭帮结伴,下山巡游。这个时候,晗璋就会躲去后山的静思林里练功,一剑一剑,恶狠狠的劈在碑林里,好像在跟自己赌气较劲一般。 潜渊那时就看出,在晗璋轻狂跋扈的面目之下,其实另有一层干净通透的底色。他不过是个孤独倔强的孩子,对于想要的东西,从来不懂要用什么方式获取。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干脆一开始就表现得不在意。 后来,因为潜渊主动示好,他俩越来越亲近。但也是潜渊容让着晗璋的时候多一些。不知怎么,晗璋的任性在潜渊面前变本加厉,有丁点不顺遂,他都闹别扭。好在潜渊性格温和,拗不过便一笑了之,随他予取予求。 可晗璋对潜渊也是真的好。不知多少次,因为孤月无端找麻烦,拿潜渊作筏子,都是晗璋想尽办法从中化解。实在化解不了,他就变着花样想点办法出来来哄师兄开心。轮回宗岁月孤寂,潜渊也是在备受冷落的境遇中长起来的。所以和晗璋相处久了,便多出些相依为命的味道来。 故此,无论这个小兄弟多么难缠又麻烦,有他在潜渊才会把轮回宗看成是家。想到来日,如果晗璋执掌轮回宗,他那脾气若无人从旁提点,恐怕得罪了人的都还不自知。定会人人想要看他的笑话,闯了祸也未必有人肯出面帮他善后。 从前,潜渊隐瞒自己体内的魔煞,是怕会令晗璋失望,怕晗璋对他畏惧疏远。而现在潜渊忽的又想起,哪怕是为了留在晗璋身边照料他,也必须想个法子克制住那魔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第十三章身世 “师娘!”晗璋讶异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从他记事起,就没见孤月踏足过扶风山居。以往潜渊受伤也好,生病也好,轮回宗的三位师长从来漠不关心,任其自生自灭。如今破天荒能看到孤月出现在师兄这里,晗璋有些反应不过来:“您……您怎么来了?” 孤月似笑非笑道:“怎么?这地方我来不得?” 晗璋一愣,察觉到孤月这话里对他好像有些不满,赶忙一笑:“怎么会?师娘一到,连竹林里的虫鸣都悦耳多了。” 孤月横了他一眼:“你师父在负雪谷等着你,叫你快去!” “现……现在?” 晗璋下意识回头瞧向潜渊,却见到他师兄面色平静的从床边站起。晗璋迟疑一下,孤月已经眉头微蹙,老大耐烦:“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晗璋不得已应了一声,脚下磨磨蹭蹭的挪出门口。走到门外,还支着耳朵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屋里的丝毫动静,这才离去。 孤月等晗璋一出门,便将一道静音符无形的打进墙壁里,立刻使屋中一切声响与外界隔绝开。 “我猜你也不想叫晗璋听到,咱们说些什么吧?” 潜渊没有作声。 孤月扬着脸在潜渊的脸上逡巡几下,不冷不热道:“嵇圣草有些本事,竟保住了你的小命。” 日影西移,碎金一样的光芒渡上窗棂和门框,屋内光线被切割得十分不均匀。孤月一张脸隐在这晦明不定的光影里,像落日余晖中的山谷,瑰丽而冷寂。 修行之人大多讲究观内守静,无欲少求。皮相对他们来讲,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越是得道高人,往往越其貌不扬,甚至邋里邋遢,受尽世俗白眼。就算是些女修士,在其中浸染久了,也不免变得随随便便,不修边幅。 孤月却不然,百余年的修为让光阴成为了她皮囊上的点缀,非但不曾零落,反而更增华彩。加上她习惯了在轮回宗中受人拥戴的气派,举手投足,风韵天成。三界里,除了青丘的狐族、冥界的鬼魅,只怕再难找出那一路修士,能有这样一副好看的姿容了。 傍晚的风穿过竹林,理应会传来一片木叶窸窣之声,可是屋子里被一张静音符隔得密不透风。 孤月端着她那一贯冰雕似的口吻说道:“就因为你一时不安分,执意要进那小天界,结果引来了帝鸿。把你自己的性命赔进去倒不算什么,却差点毁了护持太岳境的五行结界。叫一群人替你收拾烂摊子,这下可满意了?” 潜渊还是没作声,他很少和孤月这样单独面对。以往抓住他什么错处,孤月总得借机对他极尽羞辱,越多人在场,越不肯给他留颜面。相比之下,这样的言辞已经不算什么。潜渊习惯了沉默以对。 孤月声音稍微低沉下来:“你明知道自己身体里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却还要任性妄为,你有什么意图?想让整个太岳境给你陪葬吗?” 潜渊眉心一跳,对于体内魔煞的事情,他虽与几位师长心照不宣,却还是第一次如此当面挑明的说出来。 孤月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又道:“你以为你一声不吭的压着那作祟的魔煞,就能消除我们的疑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出入天禄阁,翻遍三界九州的志记文献,是为了查找什么吗?” 潜渊低声问:“师娘到底想说什么?” 孤月秀眉一轩,带着些与晗璋异曲同工的傲慢:“说一些你想听的,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潜渊抬起一双似水双目,沉静的看向孤月,道:“那您是终于肯告诉我——我体内的混沌之力究竟源于何处了吗?” 闻听“混沌之力“这四个字,孤月明珠般的目光蓦然动了动,露出惊诧之色:“你怎么会……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潜渊道:“不久前在小天界里。负子曾说,帝鸿是混沌的后裔,它的血肉皮骨对混沌之力有牵引和克制的作用。我每次接触帝鸿的肉骨都会受其影响,引发体内魔煞的发作。小天界里,我被帝鸿制住之时,更察觉到它的气息与那魔煞似乎同根同源。我从负子那里听到过一些关于混沌的传说,上古封印也好,暴虐起来的迹象也好,都能从我的身上得到几分印证。因此,弟子便猜测了一个大概,但并不十分确定。” “那你还猜了些什么?” 潜渊有些迟疑,不确定该不该说出来。但他又想,孤月今天来显然是要同他挑明,如果此时不问,难说以后还会不会再有其他机会去求证,便道:“敢问师娘,我体内的混沌是不是轮回宗的前任宗主檀繇上仙封进去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翻阅天禄阁的古今记述,其中包罗广泛,可唯有关于九幽、混沌以及和轮回宗前任掌门的事,只有一些含糊的寥寥数语。想来应该是不希望让我看到。” 说着,潜渊看了孤月一眼,孤月神色未动。 潜渊接着道:“如果不让我查探混沌,是因为我体内魔煞的出处,那连前任宗主的事也要遮掩又会是什么原因?负子说过,檀繇掌门曾想以帝鸿来疏导混沌之力。我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却猜测这其中必定有牵连。” 孤月听了,冷笑一声:“所以你便要去小天界惹事,招引帝鸿出来?” 潜渊摇头澄清:“我的确想尝试进入小地界,可帝鸿不是我放出来的。” 孤月脸色不复方才那样冰冷,她久久没有说话,凝视着潜渊似乎是回想起什么,半晌后,才听她回答:“不错,你猜对了。不过你只猜到了一半。檀繇把混沌封入你体内,不是为了疏导,而是因为他当时没有别的办法。” 孤月目光淡远的飘出去,讲起了这件事的始末:“那是五十多年前,檀繇有一回下山诛煞,带回来一个女人。檀繇对她的来历讳莫如深,直接将人带入了小人界内,整整三个月,他们才从里面出来。就是这期间,不知怎的,霜止那妖女引诱了檀繇。” 潜渊心头突然涌现出了那张从书简里掉出来的小象。檀繇掌门月白色的身影旁边,站着一个面目模糊的黑衣女子——与霜止生擒帝鸿,檀繇欣然成画。 潜渊心想:原来大家口中的九幽妖女名叫霜止。 对这段门中秘事,孤月显得不愿多谈,说得十分简略:“檀繇是近三百年来,九州三界里唯一一个有可能飞升成圣的人。他要与一个妖女结成夫妻,将来三界面前,轮回宗如何立足不说,天机阁的人也不会坐视——那时天机阁断定檀繇是人圣,认为九幽是知晓了这消息,成心前来蛊惑于他。不久,天机阁的人找上太岳境,逼檀繇交出妖女。可是檀繇说什么都不肯。双方越说越僵,那妖女被激怒,便和天机阁的人动起手来。她当时腹中怀着孩子,不敌天机阁,檀繇为维护她,也要与天机阁为敌。轮回宗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和同门均站出来主持公道,结果那妖女突然魔性大发,数十位大乘高手尽数丧命她手,还差点毁了太岳境。檀繇阻止不了她,又受其株连重伤。那妖女弥留之际,檀繇还在心心念念要保住她腹中的孩子,甚至为此他散尽了毕生修为,把混沌从那妖女的身上抽出,转封进了那孩子的体内。” “什么?”潜渊遽然一惊,孤月最后这句话震得他心神俱颤。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的母亲就是九幽冥主。想来也是,否则她怎会有如此大的魔性,杀得了那么多人?后来她是死了,却把这开天辟地以来最强大怨毒的诅咒留给了自己儿子,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呢。” 孤月讲述起往事,从头至尾语调和表情都是不带任何情绪的平铺直叙。直到最后这几句话,隐含的一丝恨意像是不小心被戳破了的口袋,将她内里深埋心底的耿耿于怀露出冰山一角。不过那点零星情绪转瞬便被她收敛干净。 潜渊吞了吞干涸的喉头,仍觉得一切难以置信:“你……你是说……” 他的确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自己的双亲父母会是什么样的人。但他一直以为自己跟晗璋一样是孤儿,因为这世上绝不会有哪对父母舍得将亲生骨肉扔下不管,留他一个人在世上单独背负着如此不堪重荷的宿命。 他既心怀期冀,又不敢深究内里,生怕剥开的真相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如今,被孤月猝不及防的挑开,比起被父母遗弃,或是被恶人抢走,这样的真相更叫潜渊不敢轻易相信。他下意识的在想,孤月会不会在诓骗自己? 然而仔细想来,轮回宗一场大变,掌门檀繇过世,发生在五十多年前,潜渊也是那个时候出生。帝鸿、混沌、还有负子酒后对着他叫出来的檀繇……这些不细想都没什么,刻意一想却又严丝合缝。 潜渊的指尖开始微微发抖,被他用力在手心里攥了一下,才克制住脑子里的千头万绪。 孤月很快予以坐实:“是啊,你就是檀繇和那个九幽妖女的留下的祸根。这件事上,我没必要骗你,之前一直不同你说,是不想你知悉混沌一事。你也知道,混沌对三界干系重大,一不小心走漏口风,是会给轮回宗招来灭顶之灾的。” 潜渊:“现在师娘对我和盘托出,是不怕走漏口风了?” 孤月冷冷一笑:“潜渊,我向来不喜欢你,原因你如今也知道了。你和你的母亲不但毁了檀繇,还几乎毁了太岳境。自从檀繇过世,我们再也没能迎到神谕。你可知道轮回宗运转千载,靠得一直是九天神谕的护持。迎不下神谕,用不了百年,太岳境便会灵力溃散,变得与世间寻常山川无异。你体内封着一个随时都会破笼而出的万魔之宗,对轮回宗乃是致命的威胁。可我们还是收留了你,让你托庇在轮回宗,安然无恙的呆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不该为了你的父亲,回报一二吗?” 潜渊听她话里有话,立时心生戒备:“师娘想叫我做什么?” 孤月坦然道:“我要你身上檀繇的血脉。” 潜渊没有接话,等着孤月自行说下去。 孤月:“轮回宗神谕数度落空,多年来我和你师父做了许多猜测,一直参详不透。其中一种猜测是从檀繇身上而起,既然神谕是打他过世才开始中断,那么很可能是他过世时未能完成掌门交割,掌门印内神识中断的缘故。若真是如此,你身上有檀繇的血脉,大可以帮我们加以印证。” 潜渊:“师娘说的是血继?” 三界中,有些具有先天之力的道法是依靠血缘来传承的,人们称之为血继。还有些阵法、或神兵宝器认主,先代主人过世后,只有凭借同源的血脉,才肯听从驱使,这也是血继的一种。 轮回宗的掌门印虽然不属于血继,但它也认主。历代掌门与继任者传位时,都需要在掌门印中贯通神识。而由于檀繇过世突然,并未与玄禹交割过,致使掌门印中神识中断。掌门印是迎神谕时布设法阵的阵眼,因此使得神谕无法下降,似乎也说得过去。 而孤月的想法大概就是想通过潜渊,或许能够让掌门印辨认出与檀繇同源的血脉,从而将中断的神识续上。虽不能确保全然奏效,起码可以一试。 孤月:“不错。从前你年纪还小,修为也不够,我们无法强人所难。如今,我和你师父试过许多法子,也都无济于事,最后这缕希望只好寄在你的身上。” 潜渊盯着孤月,摇了摇头:“恐怕师娘不止因为我年纪小,修为不够而已。您是不是还担心法阵的波动,会触及混沌?你们一向顾虑畏惧的不就是混沌脱笼?可如今为什么不怕了?和我在小天界里,释放了它有关吗?” 孤月眯了下眼:“你心思倒敏锐。是啊,因为你在小天界纵容混沌肆虐,撕开了太岳境的五行结界,泄露了混沌之气。九幽这么多年来,可没忘记寻找他们的冥主。你很快就会把他们引来的,轮回宗如今缺少神谕护持,一旦九幽上门来要人,我们也保不了你。潜渊,我和你做个交易怎么样?你献出你的血气帮轮回宗迎下神谕,我可与你师父合力,替你加固封印。只要你答应我们,会好生约束混沌,将来不做危害三界的事情,那么日后你爱在轮回宗也好,爱回九幽也好,都随便你。我们不会干涉,你看怎么样?” 潜渊眼底微微波动:“师娘此话当真?” 孤月:“绝不诓你。” 潜渊在心中思虑半晌,缓缓点了头:“轮回宗如论任何时候都是我的师门。只要师娘记住今天的话,轮回宗但有所命,弟子当然会尽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第十四章不宣 归尘殿,是轮回宗供奉先代的地方,取化羽归尘之意。从外面看,这座殿飞檐凌空,体势恢弘,可真进到里面远远没有那么威风。 以往,宗内哪位弟子练功不勤,或是犯了过失,经常要被罚到此处洒扫填油。由于远离其他居所,归尘殿入夜后四下里悄无人声,遇上胆子小的,一阵夜风吹过来,都能吓得两股战战。潜渊也曾经无数次被罚过来这里清扫那些砖缝儿里的香灰。 他在扶风山居送走了孤月,便独自一人来到了归尘殿。 殿中空阔旷寂,墙壁挂满了先人丹青,几张用来供奉的案几上并排列开三十六盏昼夜不熄的长明灯,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潜渊的目光逐一从一幅幅丹青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檀繇的画像面前。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认真的看这个人。画像上的檀繇,是个儒雅到有些过分的中年人,人中和下颌泛着青色胡茬,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他目光飘得很远,好像心中在想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而对眼前的一切都无暇顾及。落拓的形容与一副世外高人的气度以一种说不上来的方式协调得呈现在他身上。 潜渊的五官同他并不十分相像,倒是那副出神时,游离恍惚的神态与其如出一辙。像是仅存的凭据,佐证着潜渊那一向无从查证的来处。 记不清多少次他在这里彻夜罚跪,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觉得头上有一道道冷冰冰的目光陪伴着他。却从未想过,自己那些寥落时光,原来都被父亲一一看在眼里。 潜渊郑重其事的拜了三拜,将手里的清香插进香炉里。夜风从敞开的殿门中涌进来,浅淡的香烟摇摆四散,屋顶上的瓦片发出咔嚓一声清响,似乎有树枝掉落上面。 潜渊耳目极聪敏,出声道:“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 门口白色衣角一飘,晗璋走了进来:“师兄。” “你干什么鬼鬼祟祟的躲在房顶” “我以为你不想叫人打扰。” 潜渊叹了口气:“的确不想让人打扰,不过你来了,跟我说说话也不错。” 晗璋在他身边坐下,迟疑一会儿,才问道:“今天下午师娘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那怎么又罚你来这里,你身上还有伤呢!” “师娘没罚我,是我自己来的。”他看晗璋一脸不解,便拍了拍身边的地:“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晗璋满腹疑窦,可他感觉潜渊并不想他追问下去,因此就住了口。两个人沉默半晌,晗璋打破寂静,开口问道:“师兄,你是不是很讨厌轮回宗?” 潜渊:“怎么这么问?” “你从小生活在这里,就像住在樊笼一样,没有得到过片刻的安宁自在。我有时候想,如果没有轮回宗,你的日子会不会过得更加称心如意一些?可是如果没有轮回宗,我又去哪里遇到你呢?师兄,你能不能等等我?” 潜渊不解:“等你干什么? 晗璋又道:“你等我接掌轮回宗。我会把这里一草一木整顿一新,给你一方自在的天地。让你再也不用受任何束缚和压抑。” 潜渊笑了,因为他这一句话,潜渊心头忽的有些回暖。 体内的混沌对于他,从来都是命运强加的恶意,像一口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喷薄灭世的火山。他是那个守在火山口上的人,经年累月的小心翼翼,生怕产生零星火花的迸溅,惹来不可收拾的滔天劫难。 别人遭遇如此坎坷的身世,大概会怨天尤人,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可是潜渊没有,他从小就不哭闹,也不怨怼,甚至在今天孤月跟他说这些话以前,他都不曾诘问过原委。他独自舔舐过自己的伤口和酸苦,知道个中滋味,却成长得比任何人都慈悲。 他此刻才有余暇循着孤月的讲述,自行在心中慢慢补全了他父母的过往。也逐渐想通,父母也有父母的逼不得已,况且在他们临终之前,不是已经为他拼尽全力了吗?为了保护他,甚至在上古封印的基础上,又单独加了一道禁制。 而往后再孤寂寥落的生活,他身边起码有一个晗璋陪着,便也觉不出有多苦。大概人都会如此,一旦得知自己原来是被爱着的,那么世间一切,诚觉皆可原谅。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期望是怎样的,也不知道我现在有没有让你失望。但是我想,若能做到问心无愧,也算是一种功德圆满吧!”潜渊心里这样想着,抬头向画中人望去一眼,那人还是目光深远的注视前方,像是在专注的想着自己的事情,对潜渊这番征询不置一词。 潜渊站起身,拍了拍晗璋的肩头:“我们回去吧!” 两人并肩缓缓走出了归尘殿。 在嵇先生的照料下,潜渊的伤势复元得很快。那魔煞多少还知道些轻重,它一时占据不了潜渊的神志,大概也顾忌着这副身体是供它暂居的皮囊,破坏得狠了,它也要受到殃及。因此自打潜渊醒来,魔煞强盛的真元便在不自觉中助他疗伤。 潜渊从十岁起察觉到魔煞开始,这数十年来两厢交锋,昼夜未停,连同潜渊的一身修为几乎也是被魔煞逼出来的。魔煞每次发作,都啖肉饮血似的恨不能把潜渊侵吞干净。但只要它在内府中肯消停,潜渊便能迅速找到方法复苏。无论是对魔煞,还是潜渊,这都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消磨,谁输谁赢非一朝一夕之功。 晗璋在扶风山居逗留了两天,又被孤月找借口叫走了。据说连日来都在负雪谷,跟着玄禹演练阵法。 潜渊记得那日,他拼命砍了帝鸿两剑,力竭晕倒。生怕晗璋元神受损,不易恢复。问过嵇先生,却叫他放心,原来晗璋平时练功就不知道珍惜自己,他经脉里的旧创,一层叠一层,故此比旁人格外结实,那些外伤看着唬人,其实几副药就能解决。 嵇先生对晗璋十分青眼有加,尽管见面时口中不住揶揄,却掩不住几分欣赏:“年轻人倔强到他这个程度的倒也不多,凭一己之力连断帝鸿两根翅骨,就算你师父都未必做得到。” 潜渊只有微笑,心想晗璋日后坏恐怕就要坏在这副倔强额性子上。 这一日,晗璋跑到扶风山居来偷闲,他也不知从哪儿搬来一大块冰坨,并指如刀,从上面割下一小块一小块的冰晶,以真元化出刻刀,十分认真的在上面雕着什么。潜渊坐在旁边,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却很意外的听说,原来晗璋这些日子逗留负雪谷,是在预备迎神法阵。 潜渊诧异:“迎神谕?那不是明年三月间的事情,如今离得还远,在忙什么?” 晗璋一面费力的控制着真元刀,一面回答潜渊:“我没同你说吗?今年师父师娘把迎神谕的时间提前了。” 依着晗璋的性情,一向耐不下心来做这等精细事情,潜渊见他忙活了整个上午,半个成形的东西也没刻出来,身边一片作废的冰块,都化成了水,浸湿了他脚下的衣服,晗璋也不在意,仍然乐此不疲的继续尝试。 “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我们都觉得奇怪。但据说是师父推演得知,明年是个极凶之年,杀伐太重,不适宜祭拜神祗。所以才匆匆改了。这不最近,师父师娘每天都带着几个执器弟子在负雪谷,亲自指点他们的修为!” 执器弟子是迎神谕大典上负责布迎神法阵的,通常是八名。承接九天神谕时,八位弟子需各持一道符术,为掌门人护法。由于轮回宗迎神谕大典十二年一次,十分隆重盛大,这八名执器弟子,非得是出类拔萃不可。轮回宗中人人都以能做执器弟子为荣。上一回迎神谕,晗璋便是那八名执器弟子之首。 潜渊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 晗璋嘶的一声,他稍稍分神,手指让自己锋锐的真元刀划了一下,连带那将将成形的冰雕也作废了,被他懊恼的仍在一旁:“我不稀罕跟着他们一起凑热闹。你知道吗,这次的执器弟子半数都是玄同师伯门下。” 潜渊捡起晗璋扔弃的冰雕,拿在手里端详半天,也没看出那到底是什么,随口问:“怎么会都是玄同师伯门下?” 提起这个,晗璋有些不快:“那日论道最后是见真他们几个先从小天界出去的。我们和玄同师伯的赌约,自然是输了。师父为了嘉奖,便把见真他们悉数列入了执器弟子的行列。这下玄同师伯要得意坏了!唉!这东西怎么这么麻烦!” 他为论道的事情心生不平,手上有失轻重,险险又弄碎一块冰。潜渊从旁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在刻什么?” 晗璋不理会,还是一味耿耿于怀论道被玄同取胜的事:“要不是帝鸿出来捣乱,哪儿轮得到他们捞这便宜!” 潜渊只觉得事情有些奇怪。迎神大典,每十二年举行,那是代表了十二生肖的一个轮次。神谕是轮回宗创设的基石,与其相关的任何事,都有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章程和规矩,没道理说改就改的。玄禹给出的那个理由,未免有些敷衍。况且,潜渊答应要在迎神谕时帮忙沟通掌门神识,为什么孤月没有告知他此事? 潜渊正出神,忽觉手上一凉,低下头看到晗璋塞给他一件小小的似乎是已经完成的冰雕,还带着些期待的笑容看着潜渊。 可是潜渊将那东西拿在手里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那奇丑无比的线条到底勾勒出的是个什么,糊涂的问:“这是什么?葫芦吗?” 晗璋的笑容一瞬间变了色,他费九牛二虎之力刻出来的龙形冰雕,竟然被自己不识货的师兄看做是葫芦?突如其来的恼羞成怒甚至让他懒得做出任何解释,真元蓦得一推,那冰雕悄无声息顺着潜渊的小指打入进去。 潜渊被猝不及防冰出一个激灵,而后感到那股冰意逗留在他的经脉里,敛声息气的潜伏下去。他这才反应过来,那奇形怪状的冰雕原来是晗璋匀出自己的元神,凝成的一道护神符。 潜渊笑了,其实他体内因为有魔煞蛰居的关系,一向排斥其他人的真元或元神入内窥伺。晗璋这道护神符进不到内府中去,所以潜渊只用真元将其裹好留在经脉里,不动声色的收下师弟的这番好意。 这时,突然一个小道童匆匆跑来,说孤月传话要晗璋去一趟摘星阁。晗璋立时怏怏不乐的站起身,他扯了一把潜渊的肩头:“等我回来,我要看见那笛子。” 潜渊曾经答应过,要亲手给他作一只笛子。中间被好多事耽搁,几乎给忘了,这段时间养伤,不知怎么旧事重提。潜渊左右无事,便去竹林里挑选了几根好的材质,打算慢慢打磨。这几日刚穿出音孔,偏生让晗璋瞧见了,这个急性子时不时就要催促一番。 潜渊笑道:“还差着几道工序呢,哪儿有那么快!” 晗璋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不催你,猴年马月我才能拿到?不管!反正回来我就要看到!” 说着话,他人已经没了踪影。潜渊失笑,心想晗璋连支曲子都不会吹,把个笛子当做正经事惦记着做什么呢? 不过他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去拿出了那支快完工的笛子。打算今天赶一赶,在晗璋回来之前不大可能完成,但最迟明日一早也能交到他手上了。 潜渊正专注的摆弄笛子,竹林周围无端卷起一阵风力。他刚抬头,一只黄莺扇着翅膀落下,把嘴里叼着的传音符,丢在了潜渊怀里。潜渊展开,一目十行的看完,便把符收了,拍了拍黄莺:“我知道了,回去告诉师娘,我会去的。” 黄莺扑棱棱的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第十五章神谕 孤月叫晗璋去摘星阁,其实没什么大事。玄禹不在,孤月问了几句他的伤势,又给晗璋探过脉息,说他恢复得不好,便给晗璋泡了几杯草药茶。 那茶里也不知放了什么,晗璋刚接到手里,扑鼻闻到一阵浓烈的花香,熏得他下意识一皱眉。 孤月从旁盯着,晗璋只好憋着气一口灌下,入口后更觉黏糊糊的一团,花香遮掩之下,还另有一股草腥气。 孤月笑眯眯的看着他喝完,道:“这茶的味道是不大好,但是里面十数种草药,是我精心调配。你近来屡屡受伤,这对你补益甚大。” 晗璋感觉自己叫那碗茶冲的脑子有些浑噩,孤月后面说什么,他都是下意识一答。 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他跨出摘星阁,被山风一吹,脑中才霍然清明过来,带着几分茫然的想:方才师娘都同我说什么来着? 然而越想越乱,脑中丝毫没有头绪。晗璋直觉不对劲儿,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还没等他将心里的疑惑理出个所以然来,突听到旁边山路上的一座亭子里,传出争执的声音。 “你能保证她不会动别的什么歪心思?” “师兄,此事我们参详了许多年,试一试无妨。” 听声音正是玄同和玄禹,似乎在为了什么事意见不和。晗璋脑子正有些麻木,一时毫无反应,愣在原地没有动,灌木丛刚好遮住了他的身形,亭子里说话的两个人也未察觉,他们的言语清晰传进了晗璋耳朵里。 “我是担心,孤月野心太大。她嘴上糊弄你是为了连通掌门印里的神识,实际上却是想利用混……” 玄同说了一半,猛然把话收住,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利用那东西!万一不慎惹那凶物发起性来?岂是你我能够遏制的住的?” 玄禹摇摇头:“她不会。” 玄同用手指点了点他:“你就回护她吧!不要忘了,你才是轮回宗的掌门,这些年任由她胡作非为也就算了,迎神谕却是关系轮回宗兴亡的大事,只盼你能知道她在干些什么,不要受了蒙骗却不自知。” “师兄,你总对孤月存有偏见。” “是我的偏见吗?论道那天你没看见她公然暗算我?还有那帝鸿,难道不是她动的手脚?” “论道那件事,的确是孤月任性,我已经责备过了。但帝鸿绝不是她做的,孤月向我保证过,她不会骗我。” “你哪有她的心眼多!”玄同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玄禹,痛叹一声:“轮回宗千年的根基啊玄禹,不能败在我们的手里!我也对你说得够多了,听不听在你吧。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我总觉得孤月要对那凶物下手,你可千万不能由着她胡来!” 玄禹没有说话。 晗璋听得糊涂,玄同话里句句针对孤月,可师娘怎么会对帝鸿做手脚?论道那天又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有,师娘要对谁下手? 晗璋都还不曾细思,心中已将苗头瞄准了潜渊,不由激灵一下,脚下轻轻一错,发出了动静。 “谁!”玄同和玄禹同时惊觉,从亭中闪身出来,朦胧的月光下,见是晗璋。 玄同先怒起来:“你鬼鬼祟祟躲在这干什么?偷听我们谈话多久了?” 晗璋不愿意理他,充耳不闻的朝玄禹拜下去,“师父。” 玄禹淡漠的点点头:“师伯问话,你怎么不回答?” “师娘叫弟子去摘星阁喝茶,刚刚放弟子出来,一下山就在此处碰上了师父和师伯,弟子可丝毫没有偷听的念头。” 玄禹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了句:“哦,你师娘同你说什么了吗?” 晗璋拧住眉头,他脑中空空如也,孤月分明同他谈了半天,这会儿却连半个字也想不起了。 玄同目光锐利,见他半晌答不出,一脸茫然的神色,突然问道:“你师娘给你喝了什么茶。” 晗璋原本不想回答他,但是碍于玄禹在场,只好老老实实的应付一句:“师娘关怀我受伤,特意熬了寻常的药草茶给我补益。” “寻常的药草茶?寻常的药草茶干什么要以这么浓重的花香来遮掩?” 玄禹闻言,也几乎立马察觉到从晗璋身上传来的有点过于强烈的香气,不由眉头皱了起来。 “嘿……太岳境的无讹草可该锄一锄了。” 玄同似乎笑了,但眼中殊无笑意,他瞧了玄禹一眼,那副目光中“你好自为之”的意味一览无余,然后转身离去。 晗璋厌烦玄同这副说话遮遮掩掩的样子,也不理他。见师父一个人还在发愣,便躬了躬身:“师父没什么事吩咐弟子,弟子便告退了。” 玄禹回过神:“嗯,你……你去吧,今天见到和听到的,不要对别人提及。” “是。” 其实晗璋性子浮躁,但凡这种需要绕几个弯的事情,他都不耐烦多想。 晗璋行事自有一套简单有效的规则,别人当面砍他一剑,他就得当面砍回去,别人要跟他卖弄手段,耍鬼蜮伎俩,他应对的方法还是一剑招呼过去。晗璋从小到大,顺风顺水,轮回宗的弟子里固然没有比他更加出类拔萃的人物,下山捉个把妖魔鬼怪,也都是些混迹三界里的跳梁小丑,从没碰到过哪个高乘魔修给他亏吃。故此日益助长了他这副横冲直撞的脾气,即便有些令他一时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也几乎不怎么枉费心力。 但今日玄禹与玄同的一番对答,却叫他忽然生出不安来。晗璋匆匆去往扶风山居,希望见到潜渊,与他说几句话。可是扶风山居里,只有山风吹着竹门飘飘晃晃,屋子前面的石桌上一片杂乱,也无人整理,潜渊不见人影。 山风一掀,石桌上有个什么东西骨碌碌跌到了地上,晗璋过去捡起来,正是潜渊给他做的竹笛,几乎快要完成了。 晗璋满心失望。以往潜渊也时常不在山居里,有时会去天禄阁看一晚上的书,有时候会在嵇先生那里留宿,有的时候还会进山里,晗璋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儿。 “是我想多了吧,也许压根与师兄无关。” 晗璋在心里宽慰着自己,慢慢走出了扶风山居。 很快,迎神谕大典之期渐渐临近,对于迎神法阵的习练,在负雪谷紧锣密鼓的展开。晗璋一下被绊住了脚。 轮回宗的迎神法阵不算出奇,但难在符咒繁琐,需以每十二年不同的天干地支、阴阳节气相配,还要加入梅花易数、五行相克的诸般变化,排布时一个微小的计算差异都可能使阵法功亏一篑。 三界里,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独门阵法,用于制敌、护御、炼化乃至召唤。轮回宗的诛魔阵、五行八门阵,便算制敌一路,但由于排布方式十分简单,临敌时只能小打小闹,无法与朝摇派的玄锋剑阵、扶羽派的幻影阵这些上乘阵法相比。 太岳境周围布设的五行结界则是强大的护御阵法,但是此类阵势对于灵气的消耗极大,如果灵气断绝,阵法则容易溃散。 而炼化阵法,古往今来,最声势浩大的,无疑要属九百年前,曾经困住混沌的十方封魂阵,乃以昆仑丘做阵眼,化人间九州的山河灵气为己用。此阵集数位当世大乘的毕生修为,排布方法精微奥妙,登峰造极,可也一下燃掉了百万黎民的血魂,最残忍,代价也最高昂。 召唤阵与通灵术、血契同属一路,都是通过某些特殊的灵介做捆绑,可以召出特定的东西。现存的召唤阵中,最负盛名的要属天机阁的麒麟阵。据说,麒麟乃是天机阁的血契灵兽,临敌之际,只要九位天机阁门人共同施展此阵,便可召唤麒麟。 近百年来各门各派在本门秘术之上,又不断推陈出新。此外,更有源自九幽那些魔刹鬼道们的赤血阵,阴尸阵等等,均需以血肉魂魄献祭,十分歹毒,为正道不齿。 与这些相比,迎神法阵几乎不能算作一门阵法,它无法克敌,护御的威力也不大,唯有成型时阵光炫目绚烂,令人赏心悦目,恐怕叫它祭神阵恐怕还更加贴切些。 而八名执器弟子则是祭神时,围在供案左右的装点,只需光鲜亮丽的在九天诸神眼前做个花样子即可。但即便是花样子也一定要做得足够妥帖,不能出现半点差池。为此晗璋等人被留在负雪谷,心无旁骛熟悉那些复杂的符文咒语,反复磨合纠正,一直到迎神谕大典举办前夕,晗璋始终没能出谷半步。 每十二年一次的迎神谕大典,隆重程度可不是大论道所能比拟的。 短短的时间里,迎神台里外早又被重新修整一轮,台下的石基上,刻了一圈簇新的符文。山路洒扫干净,就连两旁的草木也都被人悉心打理过,又栓上了各色彩带。一路上山,四周色彩缤纷,冷寂的太岳境忽然显得鲜活了许多。 山顶上,空阔的平地以迎神台为中心,向着周围以八卦的形状排布延伸开来,划分出了八个区域。祭典时,弟子们着装的服色,所站的区域都在提前做过安排部署。 大典当日,弟子们在吉时之前陆续上山,无需引导便十分有序的走到各自的区域内,盘膝坐下。除了山风扯动着旗带发出轻轻的响动,人群里静默无声,相当端严肃穆。 八卦型的每片区域之间,分别隔出一条通往迎神台的道路。八名执器弟子,守在每条通道尽头,万分庄严的等待着。 迎神台正中摆着一只硕大的青铜香鼎,里面插着三柱手腕粗细的香烛。青铜鼎的前面是一张长长的桌案,上面有小香炉、瓜果、酒水等一干供奉之物。最醒目的位置放着一尊黝黑的雕花圆木底座,底座上有个凹槽,严丝合缝的捧着一个三寸见方的古玉印玺——这便是迎神法阵的阵眼,轮回宗的掌门印。 迎神谕共有三道程序,每走一道程序,掌门人都要亲自诵读一篇祷文,三篇祷文陆续在青铜香鼎焚化后,九天神谕注入到掌门印中,才算功成圆满。 玄禹、玄同、孤月三人身着同样的黄色服饰,焚香沐浴之后,先后走上迎神台。 迎神台另一侧,凭空吊着一口千钧古钟,钟身上铭文斑驳,很是朴雅。吉时一到,这口古钟无人撞击,自行发出了低昂悠远的钟声,嗡,嗡,嗡——像是从一位耄耋老人口中,唱出的一首古老歌谣,威严的韵律叫人肃然起敬。 迎神谕大典正式开启。 玄同在钟声久久不去的尾音中走了出来。他站到桌案的左侧,提着他那副嘹亮的嗓门,开始唱喝迎神谕的仪程。 掌门人玄禹近前上一柱香,然后捧起祭天祷文开始诵读。通篇佶屈聱牙的辞令,将九天之上的三清正神每一位都颂扬了一遍之后,暗黄色的纸张飞入青铜香鼎中焚化了。台上台下众人在玄禹的带领下齐齐跪倒,向天三拜。 执器弟子这时顺着通道,从人群中走上迎神台,施展各自手中符术,八道金光瞬间直冲天际,为迎神法阵摆了个起手式。玄禹继续口诵祷辞,八名弟子聚精会神,听着玄禹的祷辞念完,立马变化阵法,八道金光翻出一个缭乱的花样,开始织在一起。 玄禹带人再拜。 等弟子手决变幻,台上金光罗成一片令人目眩神摇的金网时,玄禹字正腔圆的第三篇迎神祷辞已然诵读完毕。 随后,时间的流动放佛被冻住了,台上台下屏息凝神,无数双眼睛紧紧盯上了掌门印。 等了许久,也可能只是片刻,掌门印稳稳的呆在那里,丝毫不见动静。玄禹等人的脸上开始露出失望之情。 突然,孤月一闪身站了出来,她十指飞快变幻,一道小结界从掌心飞出,小结界在半空中越放越大,里面赫然坐着一个人,双目紧闭,似乎神志全失。 “师兄!”晗璋眼尖,已当先认出,那是潜渊! 众人诧异至极,玄禹愣道:“孤月,你……想做什么?” 孤月置若罔闻,她双掌交错,掌心猛地朝迎神台坚硬的石面上按下去。倏地窜出数串诡异的褐色符文,流动着卷上了四周的金光网。其中一串符文伸向结界内,缠住潜渊,跟着潜渊整个人让某种力道牵住,身体不由自主的被吸进了法阵里。他甚至没能做出半点挣扎,已被那金褐交缠的阵网定住。 这一变化兔起鹘落,全部发生在一瞬之间,台上台下那么多人,谁都没来得及弄明白怎么回事,猛然觉得脚下地面剧烈晃动起来。迎神法阵忽然变得戾气逼人,放出打量的红色赤焰,映透了半边天色,天边隐隐泛起闷雷,迎神台一角的那口大钟发出了不详的警示。 玄同大叫:“孤月!你到底干了什么?” 他话音未落,迎神法阵中又起了变化,只见那八名执器弟子除了晗璋以外,其他人像被什么突然抽去法力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瘫倒在地。 每倒下一个弟子,法阵的颜色就会红几分。片刻的功夫,方才还金光神圣的法阵,一下变得诡异起来。玄禹注视着眼前的种种变化,脸色霎时苍白异常, 因为他看出来,这根本不是迎神法阵!这是一个炼化阵! 孤月冰雕似的脸上,此刻终于露出一丝遂意的笑容,她缓缓转动目光,森然盯上了旁边呆立的晗璋:“晗璋,抽出你的贯虹剑,给我杀了潜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第十六章来客 潜渊因为轻信了孤月,答应替她连通掌门印中的神识。那日收到孤月的传音符,他按约定去见孤月,却猝不及防的被人夺了神志。 他昏昏沉沉度过了数日,直到迎神谕大典当天,在被拽进法阵的刹那,潜渊骤然意识恢复。立时感到经脉被无数来自外界的真元缠绕住,那些真元化作麦芒,千丝万缕的想要侵入他内府。潜渊自身真元奋起抵御,潮水般的外敌无孔不入,稍有松懈,元神冷不防被刺了个正着,他耳畔登时嗡鸣,脑中一股麻木蔓延开来。 潜渊没想到这些蛛丝似的真元这么厉害。他当机立断,将元神沉入识海,飞速编织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偏偏这时蛰伏在识海深处的魔煞受到惊扰,隐隐波动起来。封印上的禁制应声而动,一团银光利落的罩下,帮潜渊暂时稳住了它。内忧外患,两面夹击,潜渊一时顾不上外界情形,调起周身真元,全神应对。 此时的光阵外,孤月正喝令晗璋:“你还磨磨蹭蹭?” 晗璋一心牵挂光阵中的潜渊,焦灼道:“师娘,您快把师兄放了!” 孤月蹙眉道:“你怎么不听我的话了?我叫你现在拔剑,给我杀了潜渊!” 晗璋急道:“师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能伤害师兄?” 孤月冷笑一声,不再理他。 玄同趁机跳过去查看几个倒地的弟子,七个弟子中有五人都他的门下,此刻脸色灰败,了无生机,已经气绝身亡了。玄同不看则已,看完一把怒火冲上脑门,回身指着孤月吼道:“你疯了!居然对弟子下这样的毒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孤月森然道:“你长着一双眼睛到现在都没看明白吗?仔细瞧瞧这是什么阵!” 玄同四顾瞧去,原本规整的迎神法阵,因为吸取了几名弟子的真元,方位不知不觉发生了微妙的偏移。玄同这时才注意到,那死去的七名弟子真元刚好是七种不同的属性。此时七道真元交织在光阵中,慢慢趋于同化,渗入耀目的光阵竟渐渐透出了血色,玄同越看越是心惊,失声道:“这难道是九微?” 道门中的九微是个泛指,说的是将不同属性的真力,用某种特殊的方法融合,能炼就出另外一种非凡的灵力。往往汇聚的真力越多,炼化方法也越复杂,力量当然越大。此法通常用于炼造神铁利刃,放进阵法里十之八九则是拿来献祭。 玄同刹那将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难怪孤月执意要选他门下的五个弟子参与迎神谕,原来是看中了那五人的修为和真元属性!如此想来,论道前那个赌约八成也是她刻意为之!只因她从自己门下选不出合适的弟子。 但孤月这么大费周章,到底目的何在呢? 玄禹突然开口:“孤月,快住手,你不要一意孤行,轮回宗千年基业,我们不能拿它来冒险。” 孤月厉声道:“神谕没有迎到!眼下除了冒险,你还有别的办法吗?那小魔物撕开了太岳境的五行封禁,泄露了气息,九幽迟早要找上门来,你可有法子跟他们抗衡?” 玄禹:“可你万一引动混沌,我们遏制不了,太岳境毁于一旦,我们不是更得不偿失?” 孤月:“得不偿失,总好过坐以待毙。我当年留下他,原本就是为了给轮回宗增加一副立足的筹码。如今五十年过去,神谕始终不下降,轮回宗还能支撑多久?此时不动用他,还要等到九幽来把人抢走吗?” 玄禹:“可我不告诉过你吗?此事凶险,殊无把握……” 孤月打断他:“为了一线生机,冒点险又怕什么?师兄,你的天劫快到了吧?” 玄禹一愣。 孤月轻声道:“算一算你的百年修行之期早过,也差不多该走到这个关口了。这些年你总一个人在秘境中闭关,以为我不知其中缘由吗?天劫乃是我辈中人的头等大事,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届时没有神谕的护持,你要如何度劫呢?我布这九微阵难道是为了自己?” 玄禹闻言,跌足道:“九微阵不易操控,你即便炼化了混沌,就能保证换来的一定会是神谕吗?” “等等,你……你们不会是想要……”玄同一旁听出了一身冷汗,他侧头冲玄禹吼道:“你不是说她只想让潜渊来沟通掌门神识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玄同万万料不到孤月竟然要打混沌的主意。她试图以九微阵炼化混沌之力,献祭九重天,以换取神谕的降临。这根本就是在与神界做交易! 混沌乃上古凶兽,九幽的图腾。它当年沉睡时吐出的几口废气,都能成为千万年来,九幽魔、鬼两道,无数神通广大的魔头赖以修行的真气来源。可见它的本体得强大暴虐到什么程度! 素日这魔煞封在潜渊体内,让人看着都有种隔笼观虎的战栗。何况,现在是想把笼子打开,拿绳套着这头虎,叫它乖乖听从吩咐!混沌可不是人界里那些揍两下就能解决的凶禽猛兽,一个不小心被它突破禁制,不止轮回宗,人间九域都不够他一口吞的。玄同觉得孤月不是疯了,她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孤月突然回头,厉声道:“晗璋!还不拔剑!” 晗璋心旌一震,孤月每一声催促,都像是向他的心神砸下一锤,手中贯虹剑急不可耐的嗡鸣起来。晗璋赶忙双手一搭,压住蠢蠢欲动的剑意。生怕孤月再出声扰乱自己,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十分抗拒的叫了一声:“师娘!” 孤月见晗璋不听自己驱使,一气之下瞄着晗璋手腕甩了道剑光过去,打算逼他拔剑。然而凌空有道藤蔓伸过来,刚好阻住了孤月的剑光,一道小金符在藤蔓的掩护下飞向光阵中的潜渊,随后那藤蔓顺势回撤,又将孤月逼退好几步。 孤月大怒:“嵇圣草!你也来捣乱!” 嵇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迎神台上,他轻袍缓带,负手从半空落下来,冷道:“你们为了一己之私,连门下弟子也杀,不觉得太狠毒了吗?” 孤月哼道:“你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走投无路,才投奔到轮回宗,要不是我们收留,你早被人杀得魂飞魄散了。如今不思报答,反而来坏我好事?” 嵇先生:“收留我的是檀繇,不是你。有恩于我的也是檀繇,不是轮回宗。我要报恩,才不能让他的骨肉落在你们手里!潜渊,你能动了吗?” 原来潜渊坐在阵中,正心无旁骛地与光阵入侵的真元对峙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真元一层漫过一层,被他以水符织就的屏障隔绝在内府之外,此刻越积越多,像数以千计的毒蛇张着贪婪眼睛窥伺猎物一样,将潜渊内府堵个水泄不通。更不利的是,从潜渊进入光阵开始,封印魔煞的禁制似乎就在被无形削弱着,潜渊能感应到来自魔煞身上那股隐约的躁动。 对光阵外的情形,潜渊听得断断续续,一知半解,可他体内的风起云涌,已经叫他猜出了孤月的用意。只是他一面护住内府,一面弹压不安分的魔煞,真元消耗极大,实在也想不出什么脱身的法子。正在他渐渐难以为继的时候,忽然一道金符从天而降,落在他识海深处,强盛的力道加注在了他的水符屏障上。随后一阵点犀香的味道传来,躁动的魔煞立马偃旗息鼓。 潜渊得到这意外的辅助,火速抽出元神,力道汹涌的将光阵真元推了出去。正好听到嵇先生在阵外的问话,潜渊睁开双目的瞬间,操纵水符在光阵边缘划开一道裂隙,飞身跃起:“多谢嵇先生!” 孤月冷笑:“往哪儿跑?” 她反手一划,光阵上遍布的符文顷刻活了,一道真元索飞速拴住潜渊的脚踝,将他从半空拖下来,随后无数符文织就的大网从四面八方拦住了潜渊的去路。 嵇先生快速挥动藤条,如疾风骤雨般缠住孤月,孤月被迫抽出剑光,两个人斗在一起。嵇先生分神对晗璋道:“晗璋,快破开光阵,将潜渊拽出来!” 晗璋一听,想都没想就对着光阵放了一把真火。他感到自己受孤月影响,心中隐约泛起杀意,因此不敢动用贯虹剑,而是直接从经脉中抽道剑气就向光阵砍去,“叮”的一声,剑气被弹了回来,晗璋手腕被震得发麻,倒退了好几步。 九微阵如今尚未成形,团团金光在外围护持,里面的真元正拼命要从潜渊身上汲取混沌之力。碍于潜渊身上的上古封印术过于博大精深,等闲力量无法撬动。光阵运转半天,始终无法探寻到混沌之气,难免躁动,道道符文伸出天罗地网一般的触手,暴虐的想要按住潜渊。 玄同深知,孤月这个女人一旦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她必定已经埋伏好了破解混沌封印的法子。玄同素日虽对混沌忌讳畏惧得要命,但太岳境毕竟是他修行百年的师门圣地,倘若真把混沌招惹出来,别的后果暂且不提,单说眼前,他与这一众轮回宗弟子的性命难免就要葬送。玄禹纵容着不管,玄同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因为孤月的偏执冒险。 眼见九微阵光芒大盛,炽热耀目,这样下去还得了? 玄同犹豫片刻,咬了咬牙,当务之急得先将潜渊从阵中拖出来。他迅速舞起一双宽大的袍袖,施展罡风向光阵卷去,冲晗璋叫道:“我来帮你!” 玄同的罡风飞沙走石般盘旋而上,气势逼人,想强行停下光阵的运转。孤月在半空瞥见,一招逼退嵇先生,回手甩下七八道飞剑,打散风力不说,好几柄飞剑甚至是擦着玄同的头皮飞过去的,这下玄同瞬时大怒,宿怨积累到一起::“你这毒妇,看招!” 他恶狠狠的立马操纵着风刃直奔孤月背心袭去不料,风刃行到半途,突然让一道剑光从中折断,玄禹蓦得现身,仗剑一拦:“师兄!不可!” 玄同喝道:“玄禹!孤月疯了,你也不知轻重,招惹出混沌来,是闹着玩的吗?” 玄禹求恳:“孤月她情非得已,请师兄宽宥她。” 玄同怒不可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鬼迷心窍!你要拿轮回宗陪葬不成?给我让开!” 玄同一巴掌扇上去,恨不能打醒这个糊涂师弟,玄禹则是唯恐自己一让,玄同就要与孤月为难,亮出剑光抵挡,一来二去,这俩同门也动起手来。 光阵中,潜渊刚刚击溃了那片对他穷追不舍的符文。迎面又碰上了七道轮回宗弟子真元幻化的灵力,那股灵力陡然暴涨,形成七柄三尖两刃刀,刀尖凛冽,如嗜血凶兽亮出的獠牙,瞬间罩住了潜渊周身要穴。潜渊手疾眼快,驱使水符接连阻挡,堪堪将七柄利刃隔开在了身前三尺之外。光阵的真元源源不断催逼而来,潜渊只好回击对抗,双方一时僵持难下,七道真元的势头固然无法再进一步,潜渊的额头也冒出了一层汗。 晗璋整个人此时快被心火烧着了,他在阵外将真火扔得撒豆一般,把迎神台四周燎成一片火海。奇怪的是,晗璋的真火一向威猛霸道,见什么吞什么,眼下碰上这诡异的光阵,偏偏奈何不得。 晗璋耳中不时涌动起孤月的声音,催促着他杀潜渊:拔剑,动手,杀了他,杀…… 晗璋中蛊了似的,缓缓提起贯虹剑,便要朝着阵中杀去。可是一抬头,潜渊的身形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目光里,晗璋骤然回过神来,大惊之下,他一把将凶相毕露的贯虹剑给拍了回去,斥道:“畜生!给我安生点!” 半空中,孤月的剑气搅动风云,嵇先生的藤鞭铺天盖地。另一边,玄同催动罡风掀动起大片山石,玄禹的剑意放出灼目的火花。 一时间山摇地动,飞沙走石,无数树木被连根拔起,整座太岳峰被这场混战搅合的风云大变。修为稍弱的弟子抵受不住,更有不少弟子被殃及,吓得众人纷纷四散躲避。 正在此时,忽听几声清晰锐利的鸾鸣,浓重阴云的以非同寻常的速度罩住了东方半边天际,一串刺目的闪电过境之后,太岳境顶上的五行结界被豁开了一条大口子。翻腾的黑雾来者不善的涌入,载着十六个黑衣金带,面目阴鸷的不速之客飘然落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第十七章献祭 那些人一现身,见到眼前情形也微微诧异,大概也没想到他们人还没到,太岳境就先自己打了起来。 那十六个人中,当先站着一个白发中年人,冷冰冰道:“九幽八部前来迎接我族冥主。哪位是轮回宗玄禹上仙,请上前一叙!” 来人是九幽! 玄同等人不约而同停手不战,目光警惕得注视着这群突然闯来的魔道。 玄禹收了剑光,走上去:“在下玄禹,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那白发人十分敷衍的拱了拱手:“老夫上了年纪,从前的姓名大已不大记得。如今的小孩儿们肯尊敬老夫,便称我一声蚩魔,宗主不嫌弃,也这么叫我吧。” 闻言,玄禹等人吃了一惊,他就是蚩魔! 九幽分魔、鬼两道。魔道又分蚩、蜃、翳、赢,鬼道则分魁、魅、魃、魇,合起来称作九幽八部。诸神退隐,三界混乱以来,跑到九域兴风作浪的以鬼道居多。许多自诩为魔的,多半都挂羊头卖狗肉,是魔道中一些边缘人物。真正的魔道四部历来隐秘,除了蚩魔名声在外,其他三部在近二三百年里很少来人界走动。而蚩魔之所以名扬人界,也不是他造过多少杀孽,令他成名的战绩仅有一桩。 那是一百多年前,蚩魔曾带人侵入青丘,据说仅在翻掌之间,便灭了九尾狐一族。这个翻掌之间,并不是一个修饰词令,而是他真的只用手掌一挥,八万条灵狐便瞬间化作飞灰。 三界六道,万物生灵生生不息、轮回不止,人道修仙求得是飞升,诸般生灵千方百计的修炼也是希望找到一条得道正途。魔道在这其中却属于异类,九幽之地是与先天诸神同时诞生,其中不乏由神界仙道堕落而成的大魔,这群魔头不存常人所讲的道心。他们生而逆天,只要修为达到,渡过层层天劫,便能千年万年,不死不灭。 眼前这位蚩魔据听说是经历过九百年前那场混沌大劫的,算来已有千年道行。更被人传得神乎其神,闻风丧胆。 轮回宗众人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紧张戒备起来。 只听蚩魔道:“不久前,我族有人偶然在太岳境附近铺捉到混沌的气息。混沌乃我族图腾,已消失匿迹五十余年,兹事体大,不能不叫我们慎重对待。这许多时日,我们遍访太岳境四周山野,均无异常。早想入山拜访宗主,可是轮回宗护持周密,直到今日才让我们侥幸找到入山的门径。混沌事关九幽冥主的下落,九幽不能群龙无首,倘若冥主真的置身太岳境,还望宗主赐还。” 偏偏在这个时候九幽前来要人,玄禹一时无言以对,玄同更是悄悄的调动起真元,随时准备应对九幽的发难。 一阵剑拔弩张的沉默中,孤月突然开口道:“太岳境的确来过一位九幽道友。” 玄禹和玄同倏地一齐转头看向她。孤月依然是那副冰雕似的神色:“五十多年前,太岳境前任宗主的确见过一个来自九幽的女子,她说自己叫霜止。” 蚩魔身后的十余人在听到“霜止”这个名字是,神情一致耸动,蚩魔却没作声,等着孤月说下去。 孤月:“她在轮回宗住了小半年,与前任宗主相与甚厚。后来她自行下山离去了。这已经是五十多年的事,九幽如今才来向我们问人,有点为时过晚了吧。” 蚩魔眯着眼:“哦?我们讨要的人是九幽冥主,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叫霜止的女人,便是我们要找的人呢?” 孤月脸色不变:“我不知道,但轮回宗这么多年来,只接待过她这一位来自九幽的人。此外,我们一概不识。” “这么说,是我们冒失了?” 由于缺少混沌这味重要材料,九微阵迟迟无法成形。法阵浮躁而飞速消耗着潜渊的真元。支撑这半日,潜渊渐渐力竭,全凭一口意志摇摇欲坠的支撑着,神志却模糊起来。他体内的混沌趁着内府空虚,狡狯的绕过疲于应付的封印禁制,图穷匕见般接管了潜渊的神志。 丝丝缕缕的混沌之气一现身,整个光阵为之一振,兴奋的发出了一声嗡鸣。九幽的人立马警觉,目光一齐汇聚到迎神台上那个巨大的法阵中。 有人道:“是混沌!” 蚩魔一声令下:“破开光阵,把人带出来!” 玄禹阻止:“慢着!” 玄同、嵇先生、晗璋等人出于不同目的,一齐挡在了光阵前面,蚩魔却不打算多费口舌,面色忽的一冷:“动手!” 十数道黑影蓦得动了,一部分人与玄禹等短兵相接,另一部分则火速蹿到了光阵前面,数串黑色真元迅疾攀上光阵,强行将混沌之力进行剥离,缓缓将潜渊从中抽了出来。 孤月见势不好,她手疾眼快,一掌拍在了晗璋肩上,晗璋猝不及防,手腕一抖,贯虹剑出鞘! 尖鸣的剑锋附着了晗璋意识深处的杀机,不顾主人在后面如何拼力阻挡,压抑已久的嗜血戾气脱笼而出,将晗璋整个人带起,迫不及待的飞出。 潜渊正被九幽的几个人从光阵中接出,他上半身才脱离光阵,刚好迎面撞上了贯虹剑那三尺青锋! 噗的一下,剑气锋锐,毫无迟疑贯穿了潜渊的心口! 周遭好像安静了。 兵刃交加的杀伐声、轮回宗弟子的哀嚎、山崩地裂的轰鸣……在晗璋耳中就像盖了层布,给悄无声息的遮了下去。他脑中一派杂乱无章,茫然的问自己:我干了什么? 睫毛颤巍巍一动,目光上移,他手里三尺长的贯虹剑,没柄直入,正卡在潜渊的胸肋上。潜渊一声痛极的闷哼,暗红色的血液从他嘴角流下来。 晗璋的三魂七魄瞬间俱飞九霄,一慌之下松了五指,□□犹如坠进了无间地狱。 那几个在阵外接应的九幽,也被这一幕惊呆在原地。但他们很快回过神,迅速抢下潜渊,一个身着黑衣,长眉入鬓的女子见状勃然大怒,厉斥道:“找死吗!” 跟着火辣辣的一掌结结实实击在晗璋胸口,晗璋被打得气海震荡,从半空中跌落,不由一口血喷在了沙土里,这下好像从心底拔出了一根毒刺,蛊惑着他的杀意登时驱散。 晗璋猛地抬起头,本能去追逐心底里的那道影子。映入眼帘,却是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 贯虹剑正好是钉在混沌的关窍中,剑上不知被孤月做了什么手脚,一下叫混沌狂性大发。潜渊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吼叫,双臂猛张,推开了围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九幽,整个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吊在空中,大片幢影从贯虹剑的伤口中蜂拥而出,浓重的黑气几乎要把潜渊从里撕开。 混沌之气流露出来的刹那,光阵轰然一震,符文迅速蹿动,七道真元饿鬼般绞住了潜渊身上流出的黑气,如饥似渴的向阵中输送。随后光阵赤影暴涨,运转之间传出阵阵金石之声。 九微阵成形,迎神台上忽的霞光万丈,给沉寂的掌门印渡上了光芒,献祭居然开启了! 晗璋意识到不妙,脱口而呼:“师兄……潜渊!” 他纵身扑上去,伸手想要抱住他师兄。可混沌之力原地凝了道无形屏障,拦着闲杂人等不许近身。晗璋在几尺之外被挡了回来,他不甘心,一次次往上扑,满腔惊惧烈火一般在他心口炸裂,然而……无计可施。 最后一次被屏障撞下来,他精疲力竭的跌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九微阵源源不断的抽取着混沌之气,大有不把潜渊抽干不罢休的架势。终于,潜渊苍白的面孔生气全无的低垂下来。 “救救他……” 晗璋绝望至极,带着哭音吼道:“求你们谁能来救救他!” 蚩魔突然一声清啸,九幽众人有序拨开玄禹等人的剑气,倏地聚拢一处,同时咬破手指,蘸着鲜血掐出手印,一圈圈的黑色符文被真元送上,在混沌结出的屏障外逗留一会儿,便成功突围进去,枷锁一样缚住了潜渊全身。 混沌感应到这股系出同源的真力,狂性顿时有所收敛。回过神来的混沌,发觉自己竟被眼前这个小小的九微阵所困,怒不可遏的巴掌横扫过去,九微阵被它拍得一阵晃悠。 这匹上古悍兽,千百年来被困于各种不同人的体内,受尽束缚与压抑,自身力量也被极大削弱。但同时,也让它见证了每一任宿主从生到死的兴衰轨迹,窥探到了古往今来最复杂的人心善恶。这头生于鸿蒙初辟,本身没有神识的怪物,竟在漫长的岁月中生出了智慧。懂得了如何通过蛊惑,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数千年的磨砺让它学会了忍耐蛰伏,却不代表它被驯化,更无法抹杀它残暴的凶兽本性。 此刻,睥睨三界九幽之王被激怒后,露出了它不容触犯的神威。九微阵中的混沌之气粗暴的掀开束缚,那些真元刚刚凝聚起来,还来不及抵挡已被扫得七零八落。原本飞速运转的九微阵锈住了似的,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眼见即将分崩离析,混沌二话不说挣脱出来。 九幽众人连忙着严防紧守的拢住混沌之气,试图将其慢慢疏导回潜渊体内,一时无暇他顾。 进行到一半的献祭就这样被打断,天地忽然变了颜色,有风起于青萍,阴云暗涌,气势磅礴的压向了太岳峰。九微阵反噬了! 孤月叫道:“不可以!” 她人影一闪,已跳入到阵中。献祭无故中断,九微阵的反噬会先拿孤月这个始作俑者开刀。 “孤月!”玄禹顾念妻子安危,不作细想跟着跳进了阵里。 只见孤月双手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灌入真元,一掌拍在了掌门印上,试图挽救阵法免于溃散。穷途末路的九微阵立马与孤月产生共鸣,掌门印原本暗淡的光芒像突然又焕发出生命力。九微阵嗡鸣大作,像垂死之人抓住了一线生机,毫无节制的开始吸取孤月的真元。初始点点滴滴,渐而涓涓成流。 玄禹见孤月力有不逮,忙伸掌抵上,结果他的真元之力也一齐倾泻而出。不知是机缘凑巧,还是错有错着,命途多舛的九微阵在献祭中断后,借由玄禹和孤月轮回宗两大高手的真元得以重启。 只是阵中气象却发生了迥异的变化,不复之前那样稳定,被撕开绚丽的表皮,露出了内里狰狞乖戾的齿牙。阵心中,莫名窜出一簇黑色火苗,迎风跳动,颇有见长之势。 玄同在阵外一见,惊慌失措道:“这是九微火!” 道法中,不同属性的真元相生相克,有些时候两种属性融合得较好,的确会产生威力极大的新属性。但在融合不好,或二者相斥的情况下,也会引发强烈的反噬。而像九微阵这种试图提炼多种不同属性的真元,更需要格外的精微仔细。否则任何一个环节的纰漏,都有可能招来九微火。九微火并不猛烈,但它的可怖之处在于火势一旦铸成,没有任何办法能将其扑灭。它以天地精气为食,文火慢熬,直到熬干它周围所有的生灵精气。 劫后重生的九微阵,□□道不同真元在里面碰撞相融,不知哪里出现了偏差,竟然触发了九微火。太岳境乃海外仙山,千百年来有五行结界护持,灵气向无外泄,最是稠密旺盛。此地一旦燃起九微火,方圆百里群山皆是它的养料,和在热油里扔一把火星无异。 扼制九微火的唯一办法,就是在火势未成之前,将其湮灭。 阵中的玄禹和孤月真元受损,无暇旁顾。九幽的那群人全神扑在潜渊身上,太岳境的安危他们并不放在心上。余下的一干轮回宗弟子,早被这一场动乱,惊成了一盘散沙。唯有玄同,不愿师门遭劫,还有余力一搏。 他怕助长火势,遂收起罡风,从元神中凝出真元剑,向九微阵横扫而去,意图先切断玄禹和孤月的真元联系。但九微阵先后吸纳了□□道真元,运转正急,远非玄同那点修为所能抗衡。他的真元之力才一刺入,便阻碍重重,堪堪在阵中逼进两三分,说什么也推不动了。 嵇先生当年为躲避仇家,遁到太岳境隐居,受过前任宗主檀繇的颇多关照。此时纵然看不惯孤月与玄禹的行径,依然心怀报恩之念。眼见玄同力衰,不做多想也上前助阵。 两人合力,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勉强突入阵中。真元剑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剑气次第增长,缓缓上前截在孤月的脉门处。 谁知,孤月此时因为真元外泄,力衰神竭,识海动荡,神志恍惚之际蓦然感到有一股外来真元接近。她急于脱身,也不多想便将那道真元一带一引,嫁接到了九微阵上,她与玄禹则趁这片刻喘息,从中挣脱出来。 玄同毫无防备受到一股大力的胁迫,他与嵇先生不由自主被吸进阵中,真元跟着倾泻而出。玄同大骇,下意识摆一道风刃切过去。不想风刃撞到掌门印上被打得稀碎,溃散的风力又恰好散在了阵心的九微火上。 九微火有了借力,当即成势,黑色烈焰腾的燃了起来! 孤月放佛这才注意到九微火,下意识要逃向阵外,但已经来不及了。 狂风席卷,黑云压顶,一线凄白的光划开天幕,雷声紧跟其后,“轰”一声在迎神台上炸开,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玄禹整个人瞬间被强劲的掀出了阵外。 凛冽的惊雷当空劈下,落在了孤月身上! 只听孤月一声凄厉惨叫,接着第二道,第三道。万丈金光随之注入孤月的泥丸宫。 天威之下,孤月就像一片残影,无能为力的被吞没其中。 这一切阴差阳错。经九微火吸取的太岳境灵气竟代替混沌之力,完成了这场异想天开的献祭。 但是结果并没有如孤月预料一般迎来神谕,九天下降的是寻常人无法承受的神域之力。 天雷劈了三道,便是向九天借了三百年神力,悉数注于孤月一身。 孤月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整个人如同涅槃重生,双瞳闪出紫影,浑身上下也缭绕着紫色雾气,妖冶得近似鬼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第十八章九微 孤月凌虚御空,一翦秋水扫过太岳境群山,扫过七零八落,四散奔逃的一群弟子,又一一扫过迎神台上下的一干人等,冰棱一样的目光看得人遍体生寒,连九幽众人的注意力都不由被吸引了过来。 就听她轻笑了一声:“蚩魔,你当年借着天机阁的掩护,潜入青丘,灭我的族人,声名一夜之间传遍三界。你很得意吧?” 蚩魔闻言,眉头略蹙,上下打量着孤月,怀疑的问:“你……是个狐族?” 孤月:“看不出来?也是,当年你一掌打得数万狐族魂飞魄散,叫三界从此对你闻风丧胆,耍尽了威风。可惜啊,谁能想到这赫赫威名是你作弊得来的?狐族被你一夜倾覆,并不是我们不济事,而是你用心歹毒,事先在我们的饮水里下了一种叫做牵魂的禁术,狐族血脉相连,这样他就能杀一灭百,灭千,灭万!唯有当天一只正处于变身期的小狐狸,一整天未曾饮食,由此躲过一劫。但她还是在逃出青丘结界时,被你们发现,挨了一记重创,被打得修为全失,魂魄不全,乃至如今修行百年,仍无法复原真身。你们自然看不出任何狐族的端倪来。” 蚩魔神色阴冷下来:“你这小狐妖,今天是想同我讨回这笔债吗?” “当然。”孤月一字一句道:“九幽、天机阁、轮回宗、混沌……我要你们把欠了我的,统统还回来!” 孤月破烂衣袖一摆,劲风刮到九微火上。原本不疾不徐的温火慢苗倏然露出了凶光,黑焰以潮涌之势舒展开来,顷刻侵吞九微阵。 玄同与嵇先生被禁锢在阵中,当先遭了火刑。黑色火苗窜上他们身体的刹那,皮肉与骨血未曾灼烧,已直接化作了飞灰。从双足、双腿、再蔓延到腰部……碎屑似的灰尘直接从他们身上掉落,再四散在空中,无声无息,连惨叫都不及发出来,人已经归于鸿蒙了。 灰飞烟灭,生命了无痕迹。 众人呆了片刻,先后回过神来,响起大片尖叫声,纷纷仓皇退避。 晗璋的注意力始终在潜渊身上,他目睹九幽众人把师兄从九微阵中解救出来,便严密的将其隔绝,中间换了七八重术法,也不知是在医治他还是在困缚他。晗璋几次想要上前,但九幽戒备森严,谁也不许靠近。一派混乱之际,晗璋居然按耐住了自己的脾气,没有轻举妄动。 直到孤月承受三道天雷,他的目光才被吸引过去。一切发生得太快,玄同与嵇先生在须臾之间化作烟消云散,晗璋还没能从目瞪口呆中做任何反应,九微火已经蔓延开来了。 狂野的火舌从迎神台上吞吐而下,惊惶的众人旋即作鸟兽散。其中唯剩下一人,虚弱的动了动,又倒地不起。有弟子就近搀他两把没扶起来,眼见火势临近,慌忙丢开手逃之夭夭了。 晗璋一眼认出那人是玄禹,他马上放出一把真元线缠在玄禹腰上,用力往后扯。拽着玄禹躲过一波汹涌的火浪,随后抢上接住了玄禹的身体,掉转身跟在人潮之后向外逃开。 轮回宗这群弟子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惊惶中都想赶快离开此地,一个个原地化成了道道剑光,可还没来得及遁走,九微火对一切灵力的感知十分敏锐,立时循着真元的气息蹦溅到空中去捕捉。一团团光焰在半空开了花,哔剥声里黑色烟花连成一片,□□凡胎灰雪似的纷纷扬撒,远远望去,竟带有一种阴诡的华丽。 如此一来,明眼人不敢再动用真元,撒开两条腿朝山下狂奔。九微火快似流星,转眼卷至,脚程稍慢的弟子就在晗璋身侧被燎皮烧骨,化为飞灰。 晗璋由于被九幽打了一掌,经脉带伤,此刻抱着玄禹竭力前奔,极大拖慢了步伐。九微火一忽儿便烧到了他脚下,前端的羽火眼看追上了他的鞋袜,将将只剩下毫厘之差。晗璋忽然被什么一绊,直直跌了出去。 命悬一线之时,晗璋脚底猛的一空,被什么人揪着衣领提离了地面。他回头一瞧,见一只雪白的麋鹿足不沾地的从他身后奔上来,鹿背上坐着个衣着寒酸,腰上带只大酒葫芦,鼻头红红的老者。正是天禄阁的负子,不用问这头鹿应该是不易了。 原来身在天禄阁的负子,遥遥望见太岳峰上风象不详,他带着不易赶来想看看出了什么事。不料刚上山,正好碰见九微火肆虐。不易的真身是一头千年白鹿,本就是三界中修仙之人最理想的坐骑。一见这情形,在负子的催促下仓皇化出原形,背起老头,就往山下跑。 半途中,赶上了挣狼狈逃窜的晗璋,负子捎带手把这俩人一起拎到了鹿背上,一面大呼:“做大孽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火势追上来了,不易!快跑,快跑!” 不易负着三个人十分矫健灵活,腾空奔跃,四蹄如飞,眨眼间将九微火甩在了身后。突然,他鹿角上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灼痛,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中了他。不易用真元接住,见是一枚三寸见方的古玉印玺。他不知道此物正是轮回宗的掌门印——原本安放在九微阵心中,应该已被九微火吞掉的东西——还以为是从背上三人不知谁口袋里掉出来的。但是正全力奔逃之际,他也不方便交还,只抽空问了一句:“掌门人没事吧?” 负子探了探玄禹的鼻息:“还有气,跑你的!” 晗璋方才疲于奔命,险些脱力,此时这口气才缓上来。连同知觉一起恢复的还有那惊涛骇浪般的忧惧和焦虑,错乱的情绪在他心口像是要炸开了一样。他心神无着无落的回头望去,隔着茫茫火海,盼望能看到一线生机,不至于叫他的余生万劫不复。 很快,他的目力便远远的捕捉到九幽那伙人,他们似乎以秘法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屏障,借此护身,集体顺着他们来时在五行结界上撕开的那条口子撤出去。潜渊仍然被他们护在核心,一起带离。 晗璋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要跳下鹿背追上去。然而他虎口一痛,手腕被人牢牢箍住。负子嚷嚷着:“哎哎,你这孩子要干什么,快给我老实呆着,这火是要人命的,能闹着玩吗!” 晗璋着急挣脱:“快放开我!他们抓了我师兄!” 这时,昏厥的玄禹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散乱的瞳仁渐渐清明,喃喃唤了声:“孤月……” 负子一时照应不过来,又担心撒手会放跑晗璋,喝道:“坐下!你师父的死活就不管了吗?” 突然,也不知九微火碰到了什么,翻涌的黑焰蓦地当空炸开了一大团火花,火苗飞溅,熊熊烈火在一瞬间席卷过大片山川。不易拼尽全力一个纵跃,跳上了高空,堪堪逃出了九微火的范围。然而脱离控制的火势,漫无止境的又向着更大范围延伸,片刻之间,整座峰峦悉数葬送在九微火中。轮回宗大半弟子都没能逃过厄运,稀里糊涂的丧命于火海。 玄禹挣扎着从鹿背上坐起,目睹如此巨变,实在不忍再看,便闭起了双目:“轮回宗千年的根基终究还是败在了我的手里,师兄他……他没有说错……咳咳。” 他话音哽噎,气息起伏难平,其余人各怀心事,一时谁都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只有不易犹豫着先开了口:“宗主……我们现在该去哪儿呢?” 玄禹咳喘半晌,缓缓平定,思量道:“去山门。我已经是轮回宗的千古罪人了,只好把这份罪责担当到底。九微火无法熄灭,不知道封山印能不能制住它。” 封山印是高于五行结界的另一重屏障,启动后,会将太岳境与三界隔绝,任何生灵气息外头的进不去,里头的生灵也出不来。庞大的封山符内汇聚着轮回宗历代仙圣的心血,坚不可摧,一旦落下,将永远封住太岳境。这是轮回宗防御外敌时最后一道同归于尽的杀手锏,本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动用。 不易在太岳境山门前停下,晗璋搀扶着玄禹走下鹿背。玄禹抬头看了一眼群山,抱着万一的希望,想等等看还有没有其他弟子能赶在九微火之前逃下来。然而原地等了一炷香左右,隐隐望到九微火从山坡上倾泻而下,众人目光都是一暗,知道再也不会有人逃出生天了。 玄禹长叹一声,不再耽搁,双手飞快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即左右手交叠按在山门前九寸处的一块方砖上,轻声说了句:“封。”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太岳境群山震动,形似琉璃的结界从地底钻上来,流动着向天际合拢,密密匝匝的盖在了五行结界上,像一口巨大而厚重的古钟,将太岳境的一草一木罩在了怀里。 隔着影影绰绰的封山符,九微火狂怒着奔涌而至,在触及到封山符的瞬间,就像海水冲撞上崖壁,火浪一波波翻卷着退了下去。 封山印发挥了作用。 不易目瞪口呆,负子也一脸难以置信:“好好的太岳境,这……这就没了?” 是啊,这里终年凝滞的四时光阴,漫长又磕磕绊绊的修行生涯,朝夕相对的同门,以及那些无可拆解的相思与牵挂……都凋零这片黑色火海之中,没了。 玄禹难以支撑的身子一晃,从不易背上跌了下去。 玄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他性格温吞,道法寻常,既不如玄同那样坚定热忱,也不像檀繇那样天资颖悟。这条枯燥乏味的修行之路上,他唯一的长处,大概只是比别人多了些运气而已。 太岳境是个灵山秀水,四时如春的清修福地,隔绝一切人间烟火,数千年如一日的冷清寂静。躲在里头的人们没日没夜的苦修参悟,炼气辟谷。被道法无端拉长的年月,像古井般微澜不惊。 倘若,一直浸在这样的日子里过个几百年,就算最终被寿元追上来,成不了大道,飞不了升,玄禹也不会觉出任何缺憾。毕竟世间修士万千,最终能跻身仙圣的凤毛麟角。相比凡人短暂的一生,修士们的百年寿命,已然足够奢侈,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但是,他遇见了孤月——那个孤傲清冷,让他第一眼便怦然心动的女子。 第一次见她,是在静思林,一众师兄弟围着宗主檀繇听他讲道法。孤月出现在人群中,一时间放佛周围的山川草木都有了颜色。玄禹被那一袭紫衣晃花了眼。檀繇后来讲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往脑子里进。 那时,他们的师父已经羽化,檀繇刚刚继承宗主不久。他不肯收徒弟,新入门的弟子全部算他代师父收的师弟师妹,由他亲自指点功法。 孤月入山时受过重伤,魂魄不全,许多入门道法她修炼起来十分艰难。偏生孤月性情高傲寡言,从不肯喊苦求人。 玄禹怜惜她,曾送过很多易筋炼气的丹药过去。但是他胆小,那些东西不敢光明正大的送,全都趁着夜色悄悄放在了孤月的窗户外面。 大概,每个少年人都做过这样的蠢事,分明在意得要命,就是不肯在面上流露分毫,心里已经兵荒马乱,天翻地覆,一开口却冷漠得云淡风轻。而人心纷纭,有些话就算面对面讲出来都未必能传情达意,又何况如此遮遮掩掩。 玄禹这番心思,既盼着孤月能知道,又不敢叫她知道。他就像只自顾自旋转的陀螺,一圈一圈的徘徊不前,迟疑的守望着。 结果,就是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将那一目了然的情意倾注在了他们的宗主身上。 檀繇其人,要夸他,似乎说再多的溢美之词也不过分。他天赋异禀,道法高超,脾气十分温和细致。玄同年轻时莽莽撞撞,好几次打翻了他正在炼制中的法宝,也从没见他发过脾气。执掌轮回宗门户,处事公允,对待师弟师妹,一视同仁的照拂有加。孤月入门后,修为进境不快,迟迟无法催动自己的兵刃。檀繇就耗了二十余日,不眠不休,专门给她锻造了一柄剑,叫做“温玉”。 如果没被九微火吞噬,这柄剑直到如今,应该都还悬在摘星阁孤月寝室的床帐上。 或许就因为这些照料和关怀,孤月便一厢情愿的认为,她与檀繇是两情相悦。 其实,依照檀繇的性格,他做那柄温玉剑,并不是专程为了孤月。大概在他看来,打造一把能令魂魄不全之人增进修为的兵器,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一试。 檀繇对上古流传下来的禁法秘术,有种刻进骨子里的痴迷。接触时日长了,才、会发觉檀繇并不是一个很好打交道的人。碍于自己的宗主,有些事不得不处理,有些人才不得不关照,可除此以外,他其实淡漠得紧。似乎那点有限的精力,用在专注的事情上还嫌不够,更吝啬的不肯被其他无关的事物分去半点。更遑论让他动男女情爱之念。 孤月好长一段时间总爱围在檀繇身边,做着沾沾自喜的试探,可他们这位掌门则完全糊里糊涂,不能全然领会,也未必放在心上。故此,玄禹那株向着孤月黯然拔节的心苗,便也歪歪扭扭继续滋长,未曾掐断。 直到霜止的出现。 霜止算不得很美,起码在玄禹眼里,她不及孤月那般风致楚楚。但她一张苍白的脸上,有一双灿星皎月似的双眸,黑白分明,总能洞彻些什么一样,令她即便无声无息的端坐在那里,也总使人感到不大自在。 玄禹始终看不出檀繇对霜止有什么特别的情愫。一个男人但凡爱一个女人,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就不会那样冷静沉寂,在这个女人面前神态也不会如此从容不迫。爱会令人笨拙。就像玄禹对孤月,总想着口若悬河来博她一笑,可真正到了她面前,又唯恐自己哪句话不够得体。 但是檀繇和霜止终究是走在了一起,甚至还有了孩子。 孤月不堪打击,她固执的认定是霜止引诱檀繇,责怪檀繇见异思迁,始乱终弃。被妒火烧头的她,一时不智,闯了一件任性的大祸。 她趁着天机阁的几位长老来太岳境拜访檀繇的契机,悄悄在天机阁那件用来寻找人圣的法器上做了手脚。 那件法器名叫七星盘,是用九尾狐族特产的一种青霍玉炼制而成。孤月是九尾狐族遗孤,与青霍玉同源,十分轻易便操控了七星盘。只是阴差阳错,这一切刚好被玄禹撞见。 他本可以阻止孤月,又或者在天机阁找上门来的时候,当众澄清这件事。孤月没有求过他要守口如瓶,但出于对孤月的维护也好,出于想讨好孤月的私心也罢,又或者是他一时的懦弱,玄禹从始至终,没有把这件事的说出去。 后来,就发生了那场混战,霜止和檀繇为了将混沌封印在那个刚出世的孩子身上,耗尽了修为。天机阁多位长老重伤,轮回宗十几位师叔伯在这一战中陨落。太岳境一下群龙无首,孤月却找到玄禹,问他愿不愿意娶自己。 而后她多方周旋,用尽笼络排挤之法,终于把轮回宗的掌门印塞进了玄禹手里。 玄禹明知道孤月是在利用自己,这些年,但凡对他俩稍有微词的师兄弟,都被孤月排挤走了,最后太岳境落得如此人才凋敝。 可是,玄禹始终觉得,孤月的一意孤行,是因为她始终不快活。那么如果利用自己,能让她稍觉畅意,有什么不可以呢? 不曾料到,他姑息纵容的代价竟然如此惨重。 同门陨落殆尽,太岳境支离破碎,在玄禹看来,这一切都是在报复当年那个懦弱而自私的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第十九章因果 “你别拦着我!” “你想上哪儿去?” “当然去九幽,我得把师兄找回来!” 玄禹昏沉中,被一阵争吵惊醒。他一时还没从冗长的回忆中走出来,这俩人的对话都听得断断续续。 负子:“你知道九幽在哪里吗?传说九幽是纯阴无阳之地,背阴山口守着十万魍魉,你这点道行,还妄想去闯?” 晗璋下颌线崩得紧紧的,一脸桀骜不驯:“闯便闯!谁敢拦我,我就杀了他!” 负子苦口婆心道:“你能不能不在这个时候任性?你师父受了重伤,这才是眼前大事,你不好好守着,上蹿下跳折腾什么?” 晗璋满腔气恼无处发泄:“都怪你这老头,你非得拉着我做什么!否则我一定不会让师兄被九幽带走!” 负子争辩:“我不拉着你,叫你去喂九微火?潜渊险些被混沌吞噬,你就算把人截住又有什么用?你有克制他体内混沌之力的法子吗?” 晗璋一愕:“混……什么?你说,我师兄体内有什么?” 负子瞥了他一眼,奇道:“敢情你什么都不知道?” 晗璋急了:“你知道什么,快说呀!混什么?” “混沌……”玄禹费力的坐起身,声音沙哑着接口道。 “师父!”晗璋见他醒了,连忙上前追问:“什么是混沌?我们怎么才能把师兄救出来?” 负子端过一碗清水来,玄禹喝了一口,然后宽慰晗璋:“你不用担心,九幽奉混沌为图腾,他们有的是法子制约住那头凶兽,潜渊是他们的冥主,不到万不得已,九幽不会伤害他。” 晗璋哪里肯信,急道:“师父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师兄他怎么会和九幽有牵扯,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玄禹胸口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剧痛牵着,他在九微阵中真元衰竭,又拼着最后一口气启动了封山印。而他的天劫临近,修为本就逐渐在削弱,因此几番周折下来,玄禹内府虚耗得实在厉害。 他们此时置身于太岳境外围的一片山谷里面,日光早已不见了踪影,天幕漆黑,没有月光,星河黯淡。玄禹因为受伤昏厥,一时也计算不出到底是什么时辰。林间夜风扑簌簌的穿过,吹得他们面前那堆活摇摇晃晃乱闪。晗璋棱角分明的五官在火光里晦明不定,少年人一双逼人的瞳孔这样看去简直快燃起来似的。 玄禹叹了口气,不打算再隐瞒,便将潜渊的身世来历和盘托出。 “潜渊出生时,赶上了轮回宗那场大变。他母亲在与天机阁的斗法中元气大损,无法温养胎儿,仓促间把他生了下来。我们那个时候还知道霜止就是九幽冥主。她分娩之际,混沌的封印力量衰减,险些被那凶兽趁机钻出来,轮回宗好几位前辈,就是在那时罹难的。檀繇向来对诸般秘术灵力涉猎很广,尤其是混沌,他一度痴迷此道。想必他早就知道霜止的身份,两个人似乎也有准备,可事到临头,混沌这头上古凶兽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就算檀繇是个旷世奇才,也不得不拼上了毕生修为。他们夫妻把混沌转嫁到了那个新生的孩子身上,霜止因为孩子太小,担心他承受不住,在封印之上又加了禁制,一下耗散了元神。” 玄禹想起了当年太岳境上,霜止与檀繇拼力将众人挡在结界外,为那婴儿加诸封印时的场景,墨黑的浓云铺天盖地,凌厉的真元将五行结界扫得漏洞百出。 五十多年了,这场九微火就像把当年的情景重现一般似的。 “霜止给那孩子取名叫潜渊,没来得及多交代便去世了。檀繇突然变得疯疯癫癫,抛下妻子和刚出世的孩子不管,跳了舍身崖。大家都拿那个体内封着混沌的孩子束手无策。我和许多师兄主张把他还给九幽,可孤月不肯,她说服大家,将孩子留了下来,又担心九幽找上门,她拿了三片檀繇炼制的天蝉灵叶,来隐去潜渊身上的气息。往后十年还算相安无事,可等到潜渊十岁后,霜止留在他体内的禁制失去效力,混沌慢慢苏醒,那凶兽肆意扰乱潜渊神志,这么多年,我们都提心吊胆,生怕潜渊会控制不住,放出混沌。” 晗璋听得惊心动魄,他一直觉得师兄内敛,不好争抢,纵使师娘刻薄他,长辈冷落他,同门疏离他,他似乎也从未把这种际遇太放在心上,反而无论对什么人都怀着最大的善意,叫晗璋总忍不住抱怨他过于老好人。 谁能想到,那样温和的一个人,背上却压着一副如此沉重的真相。潜渊像尊石雕,习惯把一己的七情六欲悉数藏在那副平和的眉目下,无论天朗气清,还是风雨加身,都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他其实独自走在那一方囹圄世界里,挣扎或是顺服,均不为外人所知。 晗璋眉心忽然不舒适的蹙了一下,刨根问底道:“什……什么叫肆意扰乱他的神智?不是说混沌没有神识吗?混沌苏醒会对师兄怎么样?” 负子一直在旁听,忍不住插言:“混沌原本的确没有神识。可是,他被封在人体内没有一万年,也有九千年了,这期间不知住过多少任宿主识海。识海与心神相连,是人心最隐秘的地方,人心的诡谲,一举一动,瞒得了外人,甚至瞒得了自己,可哪怕最轻微的波动,都会被旁观的混沌所窥伺。跟着这些宿主,它见证多少人心纷纭,就算是块石头,大概也足以修炼成精了吧!” 晗璋追问:“那会怎么样?会伤害宿主吗?” “唔……这个伤害得看怎么说。” 负子道:“因为封印它的力量强大,混沌不太可能很快挣脱,这个时候如果宿主的元神受到什么损伤,对混沌也很不利。因此遇上宿主对敌支撑不住时,混沌多数都会回护一二。历代冥主行走三界六道,都罕有对手,道法强悍的过分,就是因为他体内有混沌的缘故。但混沌喜好吞噬人的生命力,尤其喜欢以人的消极情绪为食,因此它会不断蛊惑宿主,令他对周遭产生怨怼和愤怒,宿主越是暴躁不可控,越能被混沌所利用,只要意志力稍有薄弱,就会给混沌可趁之机。混沌不但会操控情绪,它还擅长以梦境折磨人,它营造的梦境能以假乱真,沉到里面一次就足以弄疯一个人。我想潜渊十多岁以后大概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吧,混沌的目的就是让宿主神智崩溃,它才能占据宿主意识,从而慢慢撬开封印脱困而出。历代冥主,有一半是因为受不了这种折磨,最后元神耗竭而亡,还有一半则被折磨疯了。九百年前,混沌之所以会破开封印,就是因为那位冥主不堪混沌的侵蚀,让出了神志。” 晗璋眉心一跳一跳的,从十几岁开始,就夜夜不得安宁?一头遭遇着外人的漠视和苛待,一头还要与内心里那头猛兽周旋。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做到如此若无其事的?不会很辛苦吗?为什么……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是怕自己会厌弃他,像其他人那样疏离他吗? 而在九微阵前,晗璋想到自己居然亲手握着贯虹剑刺伤了他。霎时整颗心都被什么紧紧攥了一下,他现在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这念头一冒,在晗璋心头立刻掀起轩然大波,让他的焦躁难以抑制起来,心头窜出丝丝酸痛,实在不知该如何排解才好。晗璋坐不住,站起身围着火堆来回走了好几圈,说什么都按不下满腔错乱的心绪,指尖不住颤抖,他哆哆嗦嗦的喃喃自语:“我……我还伤了他。” 玄禹咳了几声,道:“这不能怪你。孤月给你用过无讹草,又在贯虹剑上做了手脚。贯虹剑遵循真元的感应要去刺杀潜渊,你的心神被无讹草麻痹,因此制不住它,那不是你能控制的。” 晗璋声音干涩的问:“可师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混沌之力在三界内独树一帜,是少有的能与九天神力匹敌的力量。孤月她想以献祭的方式向换取神谕,要得到非常之力,就得行非常之法,想撬动九重天,没有什么比混沌之力更合适的了。然而,到底人算不如天算,没能窃取到混沌之力,却引来九微火烧了太岳境,她那三百年的神力用整个太岳境换来的。” 负子蹙眉道:“按说以孤月的修为,不该这样执念成性,难道说她生了魔心?” 修道之人,步步关隘,千劫百难还是次要的,能做到恪守本心才是真正不易。人生来便五毒俱全,三尸难消,而修炼度化之途,又需要把心里的贪嗔痴拿出来反复磋磨。这中间稍有不慎,守不住道心,魔心就会应运而生。 魔心为祸,修为越高,危害也越强。等魔心腐蚀,熬干了灵台上的那点心智,人即成不了道,也入不了轮回。困囿在生死之间的夹缝中苟延残喘,只能任凭时间将其消磨成有形无神的残影,再渐渐走向寂灭。 晗璋半晌未语,他不想追究孤月是否因为魔心才会做下这些事,也不愿意理会什么混沌、九天,他一肚子挂念都在潜渊身上,诉诸无门的思念与忧虑阴郁的凝聚在他心头,慢慢滋生出一株不易察觉的蔓草,千丝万缕的触手延伸而去,一下下扎进他的心血里,一道不祥的暗红从晗璋眼底攀上了眉心,然后又转瞬即逝。 就这么短促的功夫,晗璋下了决心:“师父可知道去九幽的路径?” 玄禹扫向他:“你要干什么?” 晗璋噌一下站起来:“我要去九幽,无论是生是死,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玄禹皱眉:“我不是告诉你了,潜渊在九幽不会有危险。混沌对宿主十分挑剔,冒然更换宿主有很大的危险。不到万不得已,九幽会不惜一切保护他的。” 晗璋突然十分反感玄禹这副态度,他们所有人看待潜渊,不是把他当成一个装混沌的容器,就是拿当一团裹满危险和麻烦的烂抱负,前者恨不得要利用他在三界称霸,后者却为终于能摆脱他而松口气。 他们全然忘了那是他们亲手养大的孩子,是个会痛会受伤的血肉之躯。 晗璋脸色登时不大好看:“我管他是混沌,还是冥主。他是潜渊,是从小庇护我,照料我的师兄!我绝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九幽也好,三界也好,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他分毫!” 玄禹隔着闪烁的火光看到少年人那不容置疑的凛冽,一时愣住了。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徒弟胆大妄为,将来行走三界怕是会惹是生非。而直到此时,玄禹才有些明白,恐怕自己活得不如徒弟。人有时是需要果决率性一些,于人于己才不致后悔。 玄禹不由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下牵动肺腑,他的精神实在支撑不住,往后倚在一棵树干上:“好吧,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玄禹说着,缓缓从怀中拿出一只锦盒。盒子打开,里面光灿灿的躺着一根树枝。 “此物名叫迷谷,是一种神树的枝杈。迷谷树在几万年前九州上很多地方都有,传说随身携带着它,能帮你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也因此招来九州仙门道士的青睐。此树长得很慢,三五千年才长那么一寸半寸,禁不住大家采伐,渐渐绝迹了。这一根还是轮回宗前任宗主历尽千难万险,在一处别人去不到世外之境寻来的。晗璋,如果你执意要去九幽,等我办完一件重要的事,这东西可以给你。” 晗璋双目登时有了喜色:“师父,您要办什么事?我可以帮忙。” 玄禹不愿意解释的摆摆手:“今夜先休整,各自养好伤再说。晗璋,我调息片刻,你来给我护法。” 夜半,天气好像清朗了些,银河横亘当空,含蓄地展露出内里光华。风停了,周围虫鸣四起,反而衬出了林间静谧。 玄禹已然入定,不易是个小妖,耐不住白天那样的长途奔徙,早就伏在火堆旁睡得香甜。晗璋抱着剑靠在一棵树干上闭目养神。负子突然凑过来:“晗璋……” 晗璋心里正焦躁,不愿意搭理人,就没应生。却听负子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哎!有个东西盯了我们半天了,你想怎么打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第二十章坎途 晗璋睁开眼有些惊奇地看向负子。 太岳境附近一向安生,有轮回宗镇着,各路妖魔煞灵,轻易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但是这场九微火动静太大,估计难免会惊扰到一些来路不正的东西。 他们刚到此地落脚不久,晗璋就已察觉到有东西在暗中窥伺,后面又陆续来了几个,小心翼翼的蛰伏在林中,不敢露面,却也一直没有离开。晗璋布了结界,不用担心他们的谈话会被泄露,但是那些东西迟迟不走,显然居心不良。眼下玄禹重伤,不易是个孩子,负子更不用算他,晗璋虽然也有伤,倒不算严重,此后一路都只有依靠他了。 晗璋一直将负子看做个糟粕酒鬼,从未放在眼里。不想他居然这样敏锐,便问:“你怎么知道的?” 负子对着酒壶喝了一口,那手指点了点晗璋,道:“你看我人老,就以为我不中用了?要不说你们这群娃娃没有半点见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几个跳梁小丑,还能瞒得了我了?” 晗璋冷冷道:“我七年前就辟谷了,你胡子都长出了那么长,比我多吃几斤盐又有什么稀奇!” 负子一时语结,晗璋正心烦得坐不住,便接着道:“东西各方大概围着三个,始终没动静,可能因为摸不清咱们的底细。不过得尽快解决,否则再招来别的就不好了。” 负子问:“那你打算……” 话才问了一半,便见晗璋伸手一弹,把结界撤去半边,突然放出真元罩住了方圆几里内的林间,幽密的树丛中,几道躲在暗处不怀好意的目光在真元下无处遁形。 晗璋喝道:“出来!” 看到自己被发觉了,暗处的几个煞灵也不再躲藏,大大方方的现了身,前后左右各走出三道鬼影,一股浓重的血气扑面而来,竟然还是鬼煞。 为首的那个面色青白,形容枯槁,浑身上下好像只有一把骨架撑着,正常体量的衣衫放在他身上犹显宽大,随着夜风飘飘悠悠的,一双突兀的眼珠放出贼光。他冲晗璋阴恻恻的道:“你们是太岳境上下来的人?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晗璋:“现在的鬼煞都不去琢磨怎么害人,一个个喜欢做长舌妇了吗?太岳境发生什么事,与你何干?既然知道我们是轮回宗,还凑上来找死,我是该夸你胆子大呢,还是脑子少呢?” 那鬼煞发出一声嘎嘎的干笑:“你们这几个劫后余生的残兵败将,有什么值得忌惮的?就你们这点修为还不够塞牙缝的呢?不过……” 说着,那鬼煞目光贪婪的朝不易瞟去一眼。像不易这种根骨俱佳的先天灵兽,哪怕是只幼崽,对煞灵而言,也是梦寐难求的炼魂至宝。何况眼前还是只有千年道行,能够化形的灵兽。 由于煞灵的目光过于明目张胆,晗璋瞬时觉得自己的威势受到了挑战,贯虹剑赤影当即毫不犹豫的劈下。鬼煞迅速从自己的胸口抽出根肋骨,抵挡住剑气,随即身影幻化散开,旁边的两个也不废话,行止默契的围拢上来。纷乱的煞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上,幢幢鬼影瞬间拖住了晗璋。 趁着晗璋顾此失彼之际,一道碧幽幽的残影毫无预兆的撤出重围,直奔火堆旁边熟睡的不易而去。就在那残影将将要碰到不易的衣角时,一道烈焰从后面追了上来,甫一缠住鬼影便不由分说的炸了。 一阵噼啪乱响声将睡梦中的不易猝然砸醒,他迷蒙中刚睁开眼睛,就见一团团火焰掉落下来,一缕头发立马被燎着,不易大惊,叫了一声:“妈呀!” 赶紧跳起来一通扑打,随后他抬起头又被眼前这阵势惊住了。 晗璋用真火打发完一个鬼煞,腾出手将真元注入到贯虹剑中,打算一口气把剩下的两个都劈了。可是素日令不虚行的贯虹剑,今日显得有些惫懒,晗璋以真元催动两次,剑势才不慌不忙的涨起来,纷纭的鬼气立时被真元扫落,不消片刻那两个鬼煞就有了不敌的迹象,耳听一声惨叫,其中一个受不住,被剑气正好捅个对穿。另一个眼见情势不好,放出个障眼法,转身就要逃。 晗璋撒开贯虹剑,喝一声:“追!” 贯虹剑被真元一催逼,不大情愿的飞了出去。眼见就要把那鬼煞钉在地上,贯虹剑却不知怎么走势骤然转慢,被鬼煞丢下一大截。晗璋心急的又推上两分真元,催着剑锋追上去。不料这两分真元一放,贯虹剑逆反起来,晗璋的经脉顿时像让钢钉给扎下去一样,涌起尖锐的刺痛。他经脉中旧伤未愈,又没堤防,一口气没跟上,身体险些张过去。力道衰减,贯虹剑顺势插入了地上的泥土中。 就这么一耽搁,已叫那鬼煞逃脱了。 负子不明所以:“你怎么放脱了它?” 晗璋经脉里那股刺痛迟迟不散,他暗暗运了两次气,想要召回贯虹剑,那柄剑锋却纹丝未动。晗璋气恼,枉顾内伤,第三次狠下了力道,真元像刀子似的刮过经脉,这下终于撼动剑意,贯虹剑晃了晃,飞回到他手里。 负子一旁跌足唠叨:“你平日那气势哪儿去了,赶尽不杀绝,后患无穷!” 晗璋正为放走了敌人烦躁,哪里还有耐心应付他,斥了一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担什么心!它胆敢再回来,我自然能再劈他一次!” 被这么一通惊扰,玄禹也醒了,在不易的搀扶下站起身,满脸忧色:“太岳境这一闹,动静太大,难免会招来旁门左道的觊望。我看此地不宜久留。” 不易六神无主的问:“可是,我们能去哪儿呢?” 玄禹犹豫一下,道:“我心里有个想法,一直没同你们提及。太岳境受困九微火,不得已封了山,我身为掌门难辞其咎,愧对先贤。这个过失无论如何我都要弥补一二,方能心安。” 负子听这话,面色凝重起来,问道:“掌门想要做什么?” 玄禹顿了顿,道:“我打算上天池崖。” 天池崖这个地方,晗璋和不易都没听过。负子却一旁吸了口冷气。 “天池崖,世人又叫它通天涯。听说此地有一处能上达天听的渊池,只要有人在天池的水口上许愿,无论这个愿望多么艰难,多么匪夷所思,都能被满足。” 不易喜道:“这么说,只要去天池口,许愿熄灭九微火,太岳境就有救了?” 负子苦笑:“哪有这样容易?一来天池口神秘莫测,多少道门中人也都难觅其踪。二来,在天池许愿,是要付出代价的。古往今来,的确曾有那么几个能人志士,千辛万苦的找到了天池口,也得偿所愿,欢喜无限。但是到头来,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未得善终。掌门,老朽看此事还是切莫孟浪。” 玄禹道:“我随身带着迷谷,可以有万一的希望能找到天池口。至于代价,太岳境都毁了,还有什么是我不可以付出的呢?” 晗璋这才明白,原来玄禹说有件重要的事要办,指的就是此事。他被玄禹最后那句话说动了,如果一个人连最珍贵的东西都守护不住,那么这世上的确没什么东西是他豁不出去的了。 于是晗璋道:“师父,我陪着您去找天池崖。” 不易忙道:“我也去!我生在太岳境,成灵也在太岳境,只要能挽救太岳境,任何事我都愿意尽一份力!老先生,您去不去?” 负子叹道:“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轮回宗总共就剩下我们这几个人了,还要再四分五裂不成?” 几个人商议定,稍作整顿。天亮后,晗璋御剑带着负子,不易化作白鹿驮上玄禹,向北方而去。 传说中的天池崖,隐藏在北方玄武洲的莽莽群山之中。此地终年被冰雪覆盖,地势险绝,人迹罕至。 晗璋这一行老少伤患,脚程并不快。尤其是玄禹,好像被这场波折动了根基,再也经不住长途奔波,才走了不出一日,他便要在停下来歇息。晗璋见他脸色灰败,伤势竟好似又重了。负子老迈,跟着晗璋在半空中呛了一肚子风,也吭哧吭哧的不住喘息。不易虽然好些,但他兽龄尚短,还未能辟谷,这么久饥肠辘辘,满脸皆是疲态。 晗璋眼见这种情状,心中不由烦躁。晗璋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人,他过去也时常独自下山收妖除煞,修道练剑过程中更吃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苦。但那时有太岳境在,有孤月在,有潜渊在,他所有的苦累都有一方天地可供收纳。身边人或多或少总会给他提供庇护,甚至那些发生在身边的尔虞我诈,孤月和潜渊也都没把他牵扯进来。所以他能那样张扬倨傲,那样不可一世的狂妄到底。 而如今,好像头顶上那块能遮风挡雨的顶篷一下被掀了,他被迫要面对那些他不擅长应对的风雨,比如下一步该怎么办?要如何安顿和照料这几个人……这些鸡零狗碎劈头盖脸的砸下,压得晗璋万分烦闷,偏偏还发不出火来。 他站起身:“你们都在这歇歇,我去找点吃的!” 晗璋转身一连走出去好几里,在一片寂寂无人的山谷中,晗璋才终于吐出郁结胸中的那口浊气。 晗璋向来跋扈妄为,还从来没体会过这样的迷茫困顿。他把自己的指节按得咯咯作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等找到天池口。”他拿定主意:“只要找到天池口,太岳境的火能灭也好,不能灭也好,我先跟师父讨了迷谷枝。到时候不管想什么法子,都要先把师兄找回来。” 做好了这番打算,晗璋在左近找了棵果子树,摘了十几个山桃,估摸大概够他们几个人饱餐一顿,又在清溪里灌了一壶清水,这才慢慢循着来路往回走。 这些人在路上走走停停,等晗璋的内伤痊愈了□□成时,他们终于踏进了玄武洲一望无际的冰原里。放眼望去,四周皆是雪白绵延的群山,此时正值凡间春回大地,可玄武洲仍然处于隆冬,朔风如刀,坚冰似铁,呼一口气能灌一嘴冰碴和雪沫。 其他人有修为傍身,还能抵受。玄禹重伤之后,日间衰颓,此时围着一件不易打来的虎皮所做的大氅里,益发病恹恹的。 他们跟着迷谷指引,在蜿蜒曲折的山峦中间绕了七八日,始终没有找到天池口的所在。最终被引到一个叫做无盐峰的地方,迷谷树枝不再向任何方位发散,闪烁不定的停在了这里。 玄禹收起了迷谷,四人开始朝着无盐峰顶攀爬。这座山峰在其他山体合围之下,不甚显眼,等真正身临其境之时,才能体会其山势巍峨,黑色的山脊从冰雪下裸露出来,刀砍斧劈一般,粗糙且锐利。山巅有阵阵白毛风呼号怒卷,将坚硬的雪粒堆积到岩石角落里,平地上反而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另一面是万仞峭壁,覆了一层冰面,光可鉴人。 这片地势十分开阔,一眼就能望到头,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晗璋等人在四下兜巡许久,也没有发现所谓的天池入口。众人心头不禁疑虑,难道说是迷谷指错了路? 就在这时,晗璋突然警觉的抬了下头,在凛冽的山风中,他捕捉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果然,一阵阵扬起白毛风中,有一团不协调的蓝色云团凭空出现,逆风而来,遥遥落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片怪石上。 那团蓝雾来得太快,众人眼前一闪,幽森的雾气已在面前铺开,随即现出两道人影。其中一个正是那夜被晗璋放跑的鬼煞。另一个人披着一袭墨蓝色的袍子,左边半张脸都遮盖在一幅花纹繁复的刺青里,像副面具似的,嘴唇上也涂着浓重的蓝色,使他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那鬼煞对他十分恭敬:“大人,这几人都是从太岳境里出来的,他们身上带着宝贝,是我亲眼所见。” 蓝袍人拿目光在玄禹等人头上兜了一圈,嘴角上提,带出狞笑:“此地玄武洲无盐峰,乃是我清修之所,你们这群人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到我的地盘上来,是要做什么?” 这话一听就是扯谎,此地荒凉苦寒,又没有日月灵气可供吸纳炼化,哪会有人选在这种地方居住修习。但玄禹知道,三界中有的是这种邪祟煞灵,他们时常盯住一些过路的修士,无端生事,不见得有什么特殊目的,只是为了宣泄杀欲,凌虐为乐而已。 玄禹不愿多生枝节,他一抱拳:“我等冒然来到此地,是走错了路,无意搅扰道友,还望海涵。” 蓝袍人笑道:“说什么海涵,我这个人最小肚鸡肠,容不得别人半点欺骗。你们真是走错了路?我怎么看倒像是在找些什么东西?你们要找什么不如告诉我,我常年居住此地,或许可以帮帮你们。” 另一旁的鬼煞脸上已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晗璋全神戒备,见状往前踏出半步,将负子和不易护在了自己身后。 只听玄禹大而化之道:“在下受了点小伤,想到玄武洲这种人迹罕至之地,大概会有些世人难寻的仙药灵草,可供疗伤。然而此峰荒芜,看样子是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了,我等还是另寻他处为好。这位道友,就此别过。” 蓝袍人道:“慢,你们在我的地盘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未免有点不知礼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惊散 玄禹:“不知道友想怎么样?” 蓝袍人漫不经心道:“我看你们也是道门中人,非要我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吗?我终年在这冷僻之境修行,道法进展甚慢。想向你们借几件助益修行的法宝,不知可舍得?” 此等行径无异于明抢了,晗璋要紧牙关,就要去拔贯虹剑,却再一次被玄禹挡下。玄禹忍气吞声,咬牙拔出自己的随身多年的佩剑斩沧,捧了出去。 晗璋一见,立时阻止道:“师父!” 玄禹一手按住他,道:“此剑是我师兄耗费多年心血铸就,跟随我多年,在三界中也算一把无上利刃,道友如不嫌弃,还请笑纳。” 蓝袍人毫不客气,手一挥将宝剑接住,轻轻拔开寸许,一股寒光慑人,剑身上刻着“斩沧”二字剑铭。蓝袍人嗤笑一声,轻慢的将剑往地上一掷,道:“什么破铜烂铁也想拿来充数,看我好敷衍?” 他身旁的鬼煞助威般发出嘎嘎怪笑。 晗璋大怒:“岂有此理!” 那蓝袍人无礼的打量着玄禹,盯着他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孔问:“你刚刚说自己受了伤,是怎么回事?” 玄禹一面拦着晗璋,一面忍气说道:“练功途中不小心出了岔子,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蓝袍人表情变得十分玩味:“我看你面泛黑气,显然伤势已经动摇到了灵基。这破铜烂铁的剑我是不稀罕,不如把你的元神献婴给我,好让我在这冰天雪地里温补一二。” 闻言,玄禹脸色大变。所谓献婴,就是把自己的元神剖取出来送人。元神乃修道之人的先天之本,所有精元神气的命脉根基。哪怕是道法最微末的修士,他的元神也不是什么人就能随意攫取的,因为身亡神即散,元神离开依附的形体,会很快消弭在三界中。但是也有例外,就是那些受伤、病弱之人的元神因为与形体之间的维系较浅,只要手法得当,是可以剖取的。这也是为什么很多鬼魅专喜欢挑伤病之人下手,而凡间许多身体弱的人容易惹上邪祟的缘故。 像玄禹这种修道数百年的高修,元神的精纯非寻常人可比,在这些邪魔眼里,可比世间任何法宝利器都金贵。 这下晗璋忍无可忍,贯虹刷一下出鞘:“师父何必还跟他废话,让弟子替您打发了他!” 话音刚落,凝练的剑光流星赶月似的直奔蓝袍人而去。 蓝袍人冷笑一声,几条淡蓝色的青烟从他指尖跳出,蔓延着迎上了贯虹剑身,被剑气一挑,青烟登时溃散,让晗璋催动着贯虹剑得以长驱直入。但是剑气在靠近蓝袍人身前三尺处,无端停了下来,晗璋加诸了几次真气都没能推动。 只见方才被含章打散的青烟,突然重新聚拢,紧紧缠绕上贯虹剑身。与此同时,晗璋感到一股来自贯虹剑的威压顺着剑势反逼回来。晗璋下意识聚起真元相抗,不料这道贯虹剑气比他预料到的更加强盛,晗璋一不留神,被剑气直逼丹田,他气息一滞,膝盖不由自主软了下去。 晗璋感到诧异,他对贯虹剑的熟悉程度与自己的手脚无异,因此这股力道刚一被蓝袍人反逼回来,他便下意识做出了相应的抵抗。晗璋施展贯虹剑,力道轻重,已被他拿捏得分毫不差,绝不至于在自己的绝招上吃亏,但是眼下困住他的这股剑气比他放出去时强盛了数倍不止。 三界里的确有一种道法,可以将敌人攻击的力道反弹到他自己身上。但是那种道法,加入攻过去的有三分,反弹回来的也只能有一分,绝没有比原本力道还要强盛数倍的道理。这个蓝袍人到底什么来头! 晗璋一面动着念头,一面凝了一把真元向上一抗,狠咬牙关死死抵住,硬提着气才总算没有跪倒。 蓝袍人见一下没能将他逼服,手上便加了分力道,目光森然看向了玄禹,威逼道:“按我说的做,挖出自己的元神,不然这小子可就要没命了。” 玄禹见晗璋受困,情急之下强提一口气,从头顶放出了真元剑。哪知蓝袍人根本不将那不堪一击的剑气放在眼里,随手轻轻一挥,剑气瞬间被打散,跟着强势的后进接踵而至,玄禹被狠狠掀了个跟头,吧嗒一下,从他身上掉出了一只锦盒。 蓝袍人凌空一个探取,将锦盒抓在手中,打开一看,目中露出贪婪的喜色:“竟然是迷谷……” “还给我!”一看迷谷落入此人手中,晗璋不干了,他使劲向上顶去,试图掀开头顶的威压。然而越是反抗,反逼回来的力道越是强劲。 蓝袍人练就的似乎是一路罕见的邪门道法,可以抽取别人真力化为己用,再以三四倍的力道返回施加在对方身上。然而世上每个人在练成自己的独门绝招时,一定没想过要拿它来打自己,更不会辛辛苦苦去苦思破解自己绝招的法门。故此蓝袍人这一手功夫实在令人感到棘手。 蓝袍人手上力道一沉:“小子,给我跪下!劝你师父把自己元神挖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废了你的功夫之后,留你一条小命。” 晗璋生性倨傲骄横,轮回宗内外只有他贬损别人的份,还从未受过任何折辱。此时明知对方修为是自己的好几倍,可他非但毫无惧意,反而逼出了偏激倔强的气性,一心想着迷谷是他要用来找潜渊的最大助力,无论如何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于是晗璋腰板一挺,生生受住了这分力道之余,膝盖趁机抬起,想要站起来。 蓝袍人见他如此硬气,不怒反笑:“我就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说着,劲道加强。晗璋只觉手腕上好似顶着一块千斤巨石,拼力运了两次气,都没能站起来,他牙关几乎咬断,口中渗出血来,兀自硬撑。 蓝袍人哈哈大笑,逼问玄禹道:“你到底挖不挖元神?我只要再稍加劲道,你徒弟这双腕子可就要断送了。” 玄禹目呲欲裂:“晗璋——” 候在旁边的鬼煞看自己一直在蓝袍人面前没什么表现的机会,趁此时站了出来,嘴角裂开恶毒的笑意:“上仙迟迟不肯动手,难不成是重伤之下力不从心?不如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鬼煞掐住手决,放了一道捆缚符,灵动的真元线往来穿梭,绕出一套复杂的真元网,朝玄禹罩去。 玄禹从地上召回斩沧剑,抖动手腕勉力应敌。但是很快被煞气侵扰,真力接济不上,对战稍久,玄禹内府震荡,一口鲜血喷在了前襟上。 蓝袍人瞧见,开口提醒:“小心点!不要弄伤了他的元神。” 鬼煞闻言,恭恭敬敬答应:“是。” 果然出手温和了许多,那纷纷扰扰的真元网缓缓收缩,玄禹的手脚动作越来越受限,只能被逼着一步步后退。而他身后几米开外,正是无盐峰的崖口。 晗璋眼角瞥到这一情形,心中大急。他的身躯正被一寸一寸的按下去,膝盖离地面已不过寸许。然而,祸不单行,这种危急关头贯虹剑居然率先生出了惧意,剑意微微颤抖几下,忽然发出咔嚓一声轻响,剑身承受不住夹击,竟开裂了。 可蓝袍人手劲还在慢慢施加,晗璋提着摇摇欲坠的贯虹剑死撑,却能感到自己脚下的岩石正裂开缝隙 ,腕骨在如此强悍的力道之下格格作响。 玄禹被鬼煞的真元网逼着不断后退,那些阴诡的真元阴毒的围困着他,试图等他支撑不住,自掘真元。而玄禹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他知道自己光是在此处站着也未必支撑得了多久,更遑论破开真元网了。 与其受困于人,被攫取元神,还不如从这峭壁上一头跳下去来得痛快。玄禹睁着通红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崖口,距离他不过十几步。 玄禹咬了咬牙,孤注一掷的从干涸的经脉里抽取仅剩的丁点真元,叫道:“晗璋!不要管我们,为师不会再拖累你了!” 说完他狠命挥动斩沧剑坎上了真元网,那道真元网被短暂的豁裂,还没来得及弥合,玄禹趁机转过身,纵身跃入了脚底下的万丈深渊。 离他最近的不易见状大惊:“掌门!” 不易扑过去伸手要捞,手指擦着玄禹的衣角堪堪交错而过,不易情急,原地一转化出了白鹿真身,四蹄蹬着崖壁跑了下去。先天灵兽的四肢矫健,很快追上玄禹的下坠之势,只见他凌空一跃稳稳的将玄禹驼在了背上。可这样一来两个人的重量集于一身,下坠之势迅不可挡。 一直滑下去好几百米,小白鹿翻腾的四肢,终于踏到了一块凸出来的岩石上,不易借势卸力,刚想撑着上窜,哪知崖壁上的岩石经年累月受冰封霜冻,异常硬脆,根本担不住这两个人的重量。不易一脚才踩上去,那块岩石就咔嚓断裂,不易身形没稳住,和玄禹两个人一头栽下去,消失在了茫茫白雾之中。 负子在上面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跌下深渊而束手无策,急得他跺着脚大喊:“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蓝袍人惋惜的啧了一声:“可惜,元神丢了,还撘进去了一个天生灵物。偏偏留了下了两个没用的。” 他转头呵斥鬼煞:“废物!不是吩咐你小心点吗?就知道给我添乱!” 鬼煞懦懦不语。 晗璋让蓝袍人死死按住,眼见师父和不易一先一后堕崖,眼睛早红了。 这个孤傲骄横的少年人,一向把自己当做一柄利剑,以为只要出鞘,便能够睥睨三界,举世无双。等真正跌入三界里,没想到利剑原来是烂铁,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将其踩进污水烂泥里,任意□□。 原来你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的东西,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晗璋心底骤然涌起无边悲愤,那些自从潜渊离开之后,便淤堵在他心口的怒火、暴虐、仇恨和无休止的破坏欲,好像找到了一条宣泄而下的出口。 他好像终于明白,原来一切因果只是因为他太弱了。如果他能强大一点,就不会察觉不到孤月给他种的无讹草,如果他强大一点,潜渊不会被九幽带走,如果他强大一点,九微火不会肆虐,他现在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连师父和不易都保护不了! 晗璋眼底的暗红色忽的肆虐开来,两侧眼角飞出两道血痕,一股莫名而来的力量从这堆悲愤里油然而生。 “啊——” 晗璋额头青筋暴起,喷薄而出的力量将贯虹剑烧得通红。炽烈的剑气斩钉截铁般破开了压在他头顶上的禁锢,剑气陡然直下,波及了周围大片岩石冰层。 蓝袍人不得不后退两步,以避开这一锋芒。只见对面那少年人,浑身就像要被烈焰烧起来一样,暗红色的血气从他眼底大片翻涌,整个人看上去如同妖魔所化。 “魔心。”蓝袍人双眼一眯,道:“你们名门正派的弟子,不是一向自诩道心坚定吗?怎么也会生出魔心?真是有趣。” 晗璋身上燃起腾腾怒火,戾气十足的逼视蓝袍人:“我杀了你!” 暴涨的剑气混着真火怒气腾腾的蹿过去,一下子削掉了蓝袍人的一大块衣角。蓝袍人这下露出愠色:“不计量力!” 霸道的真元再次兜头打来,晗璋架起贯虹剑格挡,两道真元碰在一处,寸步不让的争起了高下,蓝袍人真元刚猛,而晗璋依仗真火之力与贯虹剑,居然也抗下来了。就在两相短暂的僵持中,贯虹剑却再次公然犯了临阵退缩的毛病,剑意摇摇欲坠,不顾晗璋约束,就要逃窜。蓝袍人抓住时机,凶悍的真元排空而至,结结实实撞在了贯虹的剑身上,方才开裂的那道细痕,立时延伸增长,当场一声脆响,剑断了。 晗璋感到自己胸口好像被什么刺穿一样,剧痛钻心,一口鲜血喷出来,身子跟着飞出去老远。 “晗璋!”负子跌跌撞撞跑过来要扶他。头顶蓝光一闪,有股阴森森的剑气将他俩罩住了。 蓝袍人狞恶一笑:“我该拿你们两个怎么办呢?既然你们的同伴已经跳崖了,你们可就不能死的那样轻易。反正也是闲着,这样好了,我把你们的三魂六魄抽出来一点点剥开,听听动静也好。” 被剥蜕三魂六魄的滋味,非常人所能想象。这个蓝袍人居然以人的呼号惨叫声为乐,实在是凶残至极。 可眼前奄奄一息的晗璋,和一个耄耋老朽负子,明显是毫无反击之力,怎么看都在劫难逃了。冰冷的刀刃很快抵上了负子的心口。负子一哆嗦,索性闭上眼睛,任人宰割了。 没等鬼煞有所行动,在副孤立无援的绝境中,突然传来了一声苍劲的尖啸。 一只非鹰非鹫的大鸟扇动着硕大无朋的巨翅由远及近。那双翅膀展开,几乎遮云蔽日,猛鸷悍勇的俯冲下来。大鸟健翎激起狂风,小小山崖之上瞬间飞沙走石,雄劲的风旋席卷而过,蓝袍人身边的那个鬼煞当先受到殃及,身子一歪,如一片羽毛般,被卷下了脚下的万丈悬崖。 蓝袍人见来势汹汹,跃上半空凝出真元抵挡。但那大鸟只是单纯的力大无穷,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真元道法可供捕捉,蓝袍人那一手吸取他人功法化为己用的看家绝技,全无施展的余地。大鸟浑身炽翎金羽如同铁打一般,任何锋锐的剑气都伤不到它,可万一叫它的翅风刮蹭上半点,却非受重伤不可。 周旋了不到片刻,蓝袍人意识到自己讨不到便宜。随手撒了一道迷障遮掩身形,顾不得晗璋和负子如何,自行逃生去了。 那只大鸟也不再追,利爪一捞,将负子与晗璋分别抓起,铺展开双翅,向着无盐峰下掠去。 晗璋重伤之际,元神震荡不宁,意识也断断续续,模糊中他听到朔风在群山中嘶吼,刀刃般的霜雪扑在他的脸上,可是双目还没来得及睁开看一眼自己身在何处,识海突然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路遇 不知过了多久,晗璋再次睁开眼睛,一阵空山鸟语率先闯进了耳朵里,天光细碎的铺了他一身。随后太阳穴上才迟缓的传来针扎一样的剧痛,丹田内府像是遭了番洗劫,痛楚丝丝缕缕侵蚀着心神,晗璋不由发出一声□□。 “醒了醒了,哎哟,你师父不在,我生怕你这小子出事。”守在旁边的负子听闻动静回身过来。 晗璋挣扎坐起,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四面漏风的山洞里,枯草遍布,泥土潮湿,可感觉已经不像无盐峰那样寒冷了。晗璋动了动四肢,发现经脉中遍布着细密的伤痕,如百蚁噬咬,酸痛麻木不堪忍受。他尝试调息缓解,然而真元刚在丹田内凝聚,元神猛遭重捶,痛得晗璋眼前发黑,险些再次晕过去。 负子连忙阻止:“切莫乱动!你中了那蓝袍人的煞气,运功不得法只会让它流毒加剧,需要慢慢剔除。快,先把这个喝了。” 负子递过一只黑黝黝的汤碗,晗璋双手颤个不停,没有去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哦,我也不太说得上来。是那只鲲鹏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 晗璋疑惑:“鲲鹏?” “你没听说过?上古典籍中记载,北冥之海有一种鱼叫做鲲,鲲能化鸟,称之为鹏。鲲鹏体型巨大,双翅展开能遮天蔽日,脊背入山,有行者一日逢鱼头,行七日方才逢鱼尾的传说。鲲鹏乃是北冥海的守护者,化鸟之后就会往南迁徙,大概我们运气好,才给碰上了。听说鲲鹏迁徙的范围最难也不会越过玄武州去,我们地处这个地方,比无盐峰那里暖和许多,所以我猜应该是在玄武州的边界。” “什么?我们到了这里,师父怎么办?还有迷谷,我得抢回来!” 负子连忙劝阻:“哎哎,别急,你别急呀!你师父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掉下去,人跌落到哪儿都不知道。你就算有力气再回无盐峰,也没地方找去了!迷谷早被蓝袍人带走了,你跟谁抢去?” 晗璋执拗的咬着牙:“迷谷,可以帮我进入九幽找师兄,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你不要固执。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还能受得住那苦寒侵扰吗?何况你的贯虹剑都断了,拿什么跟人去拼杀?” 晗璋把十指狠狠扣进身下的泥土里,心头质问着自己:我怎么会这么没用? 太岳境没了,师娘不知所踪,潜渊生死未卜,剑断了,如今连师父也没有保护好。 一个人如果生活得过于顺风顺水,无往不利,他就会在不自觉中变得自负,以为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持危扶颠,力挽狂澜。直到翻涌而至的现实,给他迎面一记耳光。 如果这个人圆融些,面对力所不逮的事情,大概立马会寻找其他迂回办法。如果这人无能些,挨了当头棒喝,也能拉下脸皮跟生活打滚撒泼。而乐观的人,明知无能为力,也总会找点积极的念头安慰一下自己。 可是晗璋与显然他们都不同,他太执拗,太骄横,永远学不会什么叫和缓与进退。当猝不及防的压力灭顶而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生猛的顶住。一旦难以为继,便要心生愤恨。 滔天的恨意在晗璋胸口肆虐,奇迹般的,他竟然从中汲取到了支撑自己的力量。 晗璋从负子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瞬间一股粘稠腥苦之气填满了晗璋的口鼻,不等晗璋下咽,药汁已经滑腻腻的溜进了他的嗓子眼儿。 晗璋差点吐出来,炸着头皮问:“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负子神色淡定:“肥遗鸟屎。” “什么?!”晗璋一下掀翻了那只碗,惊慌的就要去催吐。 负子伸手一拦:“别动!这是我好不容易收集来的肥遗粪便,又掺了祝馀和苦辛,能驱毒,还能修复你经脉里的伤。这荒郊野外,能找到这些就不错了,你别挑三拣四的!” 负子习惯性的去拿挂在身前的酒葫芦,想喝一口,倒了半天却发现里面空了,只好又放下,叹道:“咱俩又伤又残,落到这个地步已经困顿至极,你更是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了,恐怕在三界里,无论要去哪儿都是举步维艰啊!” 说到贯虹剑,晗璋气闷:“要不是贯虹剑在关键时候违背我的意思,临阵退缩,没准我还能救出师父。这等贪生怕死,也敢称作名剑!断了更好!” 负子道:“这可不能全赖贯虹剑。贯虹乃轮回宗无上利刃,跟随过无数先辈诛邪斩魔。是一柄征战无数的杀器,它不同于九幽那群妖魔炼化的凶兵,怎会轻易背主?此番贯虹剑突然不尊你的号令,屡屡露怯,大半还是你的原因。” 晗璋不懂:“凭什么是我的原因?” 负子道:“你中了无讹草,虽然极力压制,但是贯虹探查到了你心底的杀意,这才在孤月的逼迫下,违背你的掌控伤了潜渊。从那时起,你心底就在隐然排斥贯虹对不对?贯虹乃是神器,与主人意识相连,自然能察觉到你对它的厌弃。说到底还不是你心骄气浮,不肯正视自己的过错,总喜欢迁怒旁人。所以贯虹才会与你离心离德,不肯听从号令。” 晗璋闻言不爱听了,脸色不善:“不过都是你的妄断!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负子:“当然,天禄阁内三十八万卷藏书,全在我肚子装着呢。天下各门各派历代掌故,天文地理,医卜星象,乃至药理,我都略通一二。不然怎么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救回你一条小命!小晗璋,你内伤不轻,将来这一路上,我少不得照拂你。所以你那些臭脾气都给我收敛点!惹我不高兴了,你的伤势我可不管了!” 晗璋哼了一声,没理他。 负子继续絮絮叨叨:“你昏迷这段时间里,我也盘算了一下,距离玄武洲最近,有一处太岳境下辖的七十二福地之一的玉留山。咱们不如先去那里落脚,把你的伤治好,再慢慢商议其他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晗璋不情愿:“师父就不管了吗?还有迷谷,我说什么也得讨回来!” 负子:“你总得学会审时度势,顾全大局。晗璋,眼下不管是你师父和迷谷都不是最要紧的。还有一件干系十分重大的事,也得落在你的肩上。” 晗璋:“什么事?” 负子:“你师娘孤月啊!” 晗璋不解:“你要说什么?” 负子:“孤月得了三百年神力,至今不知去向。你难道不找找她吗?轮回宗的九微火因她而起,混沌因她而现世,一切因果都在她身上。日后无论她在三界掀起什么风浪,天下人都会算到轮回宗的头上来的。” 晗璋垂下了头:“我不知道师娘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关心。眼下我只要想办法把师兄找回来。” 负子:“那要是孤月想杀的就是潜渊呢?你听见你师父说过什么了,孤月对混沌之力念念不忘。如今她身负三百年神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你猜她会不会前往九幽,对潜渊下手?” 晗璋噌一下站起:“你有办法找到我师娘?” 负子摇摇头:“没有。” 这下晗璋急了:“那你费什么话!” 孤月对他而言,名为师徒,情同母子。晗璋从小到大所做一切无不是为了博得她的一句嘉奖,晗璋对孤月的依赖和敬仰比对玄禹还要更深切一些。自从太岳境出事,晗璋始终在回避去思考整件事情,师娘对他有抚养之恩,师兄又他毕生心愿之所系,如果这俩人水火不容,晗璋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负子赶紧安抚他:“我问你,就算你找到了孤月 ,凭你眼下这点修为,那什么从她手里护住潜渊?孤月会听你的吗?九幽知道你是谁吗?想要夺回迷谷,救你师兄,制止孤月,甚至找你师父,无论哪件事,没有力量你是办不成的。从前你倨傲跋扈,总以为天老大你老二,现在怎么着?知道天外有天了吧?你那点道行,放在三界里,还够用吗?” 晗璋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负子道:“晗璋,你想不想突破境界,提升道法?” 晗璋没好气道:“那还有你说!” 他自从过了小乘境界,便卡在了后一层境界中,迟迟越不过去。若是在太岳境,他还可以找个幽静洞府潜心闭关几个月。可如今波折重重,前路未卜,很难给他慢慢冲破境界的时间。晗璋本就为此焦虑,如今还添了一身新伤。不过负子今天这番话说的拐弯抹角,到了此处,晗璋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难不成你又什么好法子?” 负子一笑,红红的酒糟鼻头上一对眼珠煞是清明:“我道法不精,但好在博览群书,与各门各派修行路数都知道一些,的确有个法子能助你度过此关,你要不要听?” 晗璋好奇:“什么法子?” 负子:“这路功法颇有难度,若无至坚至笃的心志毅力,绝难达成。” 晗璋哼道:“你不用说这话激我,只要能提升道法修为,助我找回师兄,凭他多少艰难,我也从不惧怕!” 负子:“好!今天暂且休息,明日开始,我传你口诀。从此处到玉留山大概需要一个月,这一路上你应该能够学全功法。等我们到了玉留山,找个僻静之处安顿下来,我再细细指点修炼的精要。” 他们当晚在这山谷里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天明动身。途中负子果然传授了晗璋一套心法的起始口诀。碍于晗璋伤势未愈,短时间内无法动用身法,何况也不想再招惹任何妖魔的注意,因此选择了扮作凡人,缓缓前行。 晗璋依照负子传授的口诀行气练功,不出十日,已将体内煞气驱除了大半,隐约感到修为也有所精进,晗璋这才对眼前这个糟老头刮目相看。 正值开春,大地回暖,草木初露峥嵘。南北官道上,许多商贩在路边搭起了简易的茶棚,卖些酒饭,供往来的商旅打尖歇脚。 晗璋与负子来到这里,负子一见到有酒买,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非要歇歇不可。他大喇喇坐下,开口跟伙计要了一坛自酿酒,又把他那破葫芦递过去,让伙计给打满。 这时,官道的尽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人一马眨眼跑到眼前,马上坐着一个士兵服色的中年人,他在茶棚前勒住了缰绳,冲里面大喊:“伙计!给我一碗茶!” 众人循声望去,见这匹马拖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那头牢牢捆着一人的双手。马蹄疾驰起来,那人被一路拖拽而行。血污和尘土糊了满头,全身衣裤都叫沿途的尖石树木划得破烂不堪,此刻大概昏过去了,毫无反应。 茶棚的伙计居然见怪不怪,立马递了一大碗茶过去,马上士兵一气儿喝光,丢下了茶钱,接着纵马又拖着后面那人跑远了。 负子几百年不曾下山,见此情状十分奇怪,便问:“这是什么人,如此行径太野蛮了吧?” 伙计收了茶钱,闻言叹了口气:“连年交兵,人命如草芥,哪里还有什么道理可讲?这八成是滑国又败了,这些士兵也是倒霉,居然被瞿国捉了俘虏。” “捉了俘虏又怎么样?” “瞿国对待俘虏的规矩,就是叫个士兵这样把人一路拖回去,路途长点的,俘虏熬不住死了倒也干净,倘若那身体结实的,路途短,一时半会还没咽气的,到了瞿国军营可就生不如死咯!” 负子眼睛一瞪:“怎么?” 伙计:“咱也没亲眼见过,不好说。但听那从瞿国军营里出来的人说,瞿国人对待这些俘虏的手段花花着呢。这么拖回去一身伤,有的就直接被扔到了猪圈鸡舍里,任凭伤口腐化,蛆虫噬咬,自生自灭而死。再有些凶残的军官,据说还会把人直接这么淋上油盐酱醋封坛腌渍起来,哎哟哟,那滋味可想而知。” 晗璋:“……” 被这伙计如此活色生香的一描述,即便是对着一碗清茶,晗璋也觉得胃口全无。 忽听茶棚的角落中,传来一人的哀叹:“枕骸徧野,满目枯骨,到头来还是生民最受荼毒,不胜凄惨!实在悲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天机 晗璋见说话的人是个轻袍缓带的文秀书生,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山道上,他居然浑身晗璋见说话的人是个轻袍缓带的文秀书生,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山道上,他居然浑身纤尘不染,手里还拿着把扇着,显得十分雍容闲雅。 伙计看他这身穿戴,登生好感,凑过去给他茶碗里续了水:“这位公子菩萨心肠,但话说回来,我们都是没着落的流民,在战乱中勉强糊口,东国赢了西国胜了的这些事,咱们也无能为力。” “不!”书生神情严肃起来,“世道盛衰,匹夫有责,那些征战沙场的兵卒也是血肉之躯。天地无心,但人有心,但凡生民皆应有安身立命之所,为什么要为了当权者一己之私,而把他们化作脚下的累累白骨?如若我能做主,一定要荡平这乱世,还九州清平!让所有百姓不再流离失所,都能安居乐业。” 跟在那书生身边还有一位麻衣老者和一个黑衣青年,那青年手里提着一柄长剑。这三个人不知什么来头,麻衣老者气度沉稳,浑身真气充盈,显然是道门中人。这书生却文文弱弱,步履轻浮,别说道法,只怕寻常武夫随便戳他一指头,他都禁受不住。偏偏三人里他座上座,其余二人对他十分礼遇,令人捉摸不透。 麻衣老者听完书生这番话,赞许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公子大志,正是我辈中人该有的风骨。” 那青年也道:“就冲公子方才这几句话,我和师叔这一次八成不会看错!希望天地庇佑,公子真是我们要找的那位降世圣人!我秦仲明今后甘愿鞍前马后,都愿从公子差遣!” 书生微微一笑:“多谢少侠青眼。只是在下何德何能,听说贵阁筛选降世圣人,需要经过重重考验,我一介书生,恐怕无法应付吧!” 那个自称秦仲明的青年连忙摆手:“公子误会了,不是考验,而是验证。与公子是否身具道法无关。历代圣人中也不全是修行之人,甚至还有过市井小贩出身的。我阁寻找降世圣人不拘一格,看重的乃是这人是否具有一个济世为民的赤诚道心。” 书生眼珠稍转,颇为热忱的问道:“我听说,有不少仙门道派,在甄选门人时看似严苛,实则只是走个过场。就连三界中最令人仰之弥高的轮回宗,遴选弟子也已不像从前那样严格了。不知道我要经历的这个所谓的验证,是否也是如此呢?” 麻衣老者听了这话,眉头稍蹙,有些不悦:“公子,我阁验选圣人的章程是千百年沿袭而来的铁律,无可更改!他轮回宗正是因为法纪废弛,门人弟子个个掩耳盗铃,才落得最后焚毁封山的下场!希望公子不要将其与我阁相提并论!能够正视此次降世圣人的验证!” 书生便不再说话了。 秦仲明接着又聊以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我阁对验证降世圣人的验证,需要遵循先辈们传承下来的一套阵法,检视圣人魂魄,全由阵法而定,并非人为。” 负子听了他们的对话正入神。只听官道上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跑来了七八匹马,马上人都身着与方才过去那位同样的服色,其中明显还有个级别较高的官士。每匹马的后面如法炮制拖着个战俘。这些战俘比之前见到的那个还要形容凄惨,有人的小腿已自关节处断了,软软塌塌的拖着,还有人脸上不知被什么削下了大片皮肉,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那个为首的官士在茶棚前叫停了队伍,吩咐手下人下马休息。俘虏中有那么三两个人,神志还算清醒,感到马停下来了,肿胀的双眼面前打开了一条缝隙。其中有个人转动着呆滞的目光在茶棚里外缓缓巡过,碰上秦仲明手里的那柄剑,他眼神倏地一亮,声音沙哑:“天……天机阁,你们是天机阁……” 晗璋和负子听到“天机阁”三个字,不约而同看向了秦仲明的剑,在那剑镡上刻着一道度尺形状的纹章,正是天机阁的标志。 据说天机阁号称忠于人道,捍卫众生,如果人圣是那把衡量天下、惩恶扬善的戒尺,天机阁就要做护尺人,在各路修士和九幽群魔之间,为凡人百姓撑一线容身之地。 那开口说话的俘虏认出天机阁的标志后,不顾伤痛,挣扎着一条废腿,爬了过去:“救救我们……你们既然是天机阁,救救我们吧!” 马上的官士注意到了后面的动静,扬手一鞭盖下来,喝道:“奶奶的!给老子安分点!” 那人本已体无完肤,一鞭子落下,鲜红的新伤摞上旧创,身上五彩斑斓,天机阁的秦仲明愤然起身:“你们这些瞿国人怎么如此残忍!” 那官士见他手里有剑,心生忌惮,不想开罪他:“侠士,我们瞿国军胜了,这些滑国俘虏当然可以任凭我们处置,这是输家的宿命,何来残忍?” 秦仲明开口刚要驳他,那个被他称作师叔的老者,打断道:“仲明!兵家胜败不期,这等世俗你争我夺的纠纷,不该我们天机阁过问。” 秦仲明急道:“可是,师叔……” 老者沉声道:“不要节外生枝!” 秦仲明又看向那位书生,指望书生能站在他这边:“公子,你也不说句话吗?” 那书生觑着老者的神色,清了清嗓子,道:“唔……溯云长老说得也不无道理。” 秦仲明道:“可公子方才不还讲,要生民皆有安身立命之所,要荡平战乱吗?” 书生讲得头头是道:“这个嘛……秦少侠,我们天机阁行的是大道,大道求一,不能受眼前小节所惑。我们救的是众生,眼前这一两条性命,无益于大局,我们还是听说溯云长老的话,不要多惹是非的好。” 秦仲明瞠目结舌,对这篇前后不一的言论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群瞿国官兵们,这片刻的功夫已休整结束,官士一挥手纷纷上马,摆开缰绳,刚要策马而去。 突然众人眼前一花,当空亮起一道厉闪似的光芒,那道光在瞿国官兵中间绕了一圈,也不见它有何动作,旋即消失无踪。前后不过弹指之间,茶棚伙计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的睁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一位离他最近的瞿国士官,只见那人的脑袋正齐整的从脖子移下来,咕噜一下滚落在地上的尘土中。 跟着四下砰砰几声,所有瞿国官兵如出一辙的瘫倒在地,脑袋搬家,毙命于此。 伙计惊恐声大作,他自然看不出所以然来。可茶棚另一侧的秦仲明则转过头,警觉的朝邻座一老一少望去。 晗璋也没掩饰,收回手决后冷冷一笑,说道:“满口大道仁义,实则狗屁不如!还好意思置喙别派短长!” 此话一出口,别人如何听不出是在讥刺自己?那个被称为溯云长老的老者脸色登时不大好看。他倏然起身在桌上扔下几个铜钱,带着其余两人走了。 负子口中埋怨:“何必无端与人执气?” 晗璋脸色冷峻:“哼!天机阁那群虚伪的假道学,说得比唱得好听,事到临头,推诿起来还一堆大道理!什么混账东西,也敢诋毁我轮回宗!” 负子叹了一声,他拿晗璋也没什么办法。便起身去给地上那些受伤的俘虏一一解开绳索,路过茶棚伙计,听他还在嚎啕大呼,负子揉了揉被震疼耳朵,拍了拍那伙计:“没事了,没事了,死几个人而已,嚎什么?这么怕,还不收拾东西赶紧逃命去?” 一句话点醒了那伙计,小伙计匆忙收拾细软,连滚带爬的逃之夭夭了。 负子问:“你打算拿那些俘虏怎么办?留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晗璋眼皮一撩:“我又没说要救他们,只是为了给那几个天机阁的人点颜色看看而已,这些人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带上你的东西,咱们走了!” 负子无奈,他也知道身上没钱没药,对这些人实在爱莫能助。只好粗粗检查了他们的伤势,一息尚存的可以自行离去,伤势沉重的,负子给他们接了骨,止住血,能够尽力的也仅此而已。惹得几个神志清醒的俘虏不住千恩万谢。 晗璋自始至终袖手旁观,冷冷的没什么反应。等负子料理完,晗璋一把拎起他,跃上半空:“你这老头有时候真是啰里啰嗦。” 负子道:“那个书生有一句话说对了,但凡生民皆应有安身立命之所。他前面说,天道无心。其实天道本就不能有心,因为天道是规则。规则里说,三界里任何生灵,都会弱肉强食,规则里也说,只要一息尚存,就有活下去的理由。我们大家伙儿都活在天道的规则里,规则不可违逆。可是你们这群小娃娃哪里懂得这些?” 两人上了路,一路越往南,地气越暖。到了距离玉留山还有百里路程之时,山间野花已经成片怒放。晗璋此时内伤基本复元,每日依照负子的传授,练功甚勤。 然而,自他的伤愈后,修为进境再次停滞,每日纵然勤恳,收效却不大。这让原本已经对负子有所改观的晗璋,再次质疑起来。指责是负子年纪大记忆差,定然在这套功法传授使有所纰漏,才会如此。 负子同他抗辩,坚持说功法无误,是晗璋心志不坚,缺乏磨炼之故。于是,在练功之余,负子不知从哪儿搜罗来一堆旁门路数,一会招来五炙给他焚心,一会儿给他丢入幻境,涤荡六根。每天变着花样折腾晗璋,说这叫做火炼真金之法,可以帮助晗璋打破困囿他的限界。 结果,真金没炼出来,晗璋的魔心倒险些被逼出来,吓得负子从此再也不敢强行对他催逼。 晗璋被折腾了一溜够,身心俱疲,结果依然没有半分收效,气得好几天没搭理负子。近来每到夜半时分,他都会自己找个清净地方独自练功。 这一晚,晗璋刚刚走完一个小周天,功行圆满,从识海中浮上来。每天这会,是他精神最好的时候,耳根也清净,他不想这么去睡觉,便找了一丛高树寄身,倚在树干上看月亮。不由自主想起去年中秋前夕,他与潜渊在静思林的情形。暗想如果潜渊此时能在他身边,听他随便吹一段小曲,让晗璋拿什么去换他都愿意。 他刚一恍惚,如此静谧的夜色之中,突然起了阵不合时宜的戾风,呼啸着朝山林的另一边略去。晗璋眼中有锐气一闪而过。 他生□□记仇,从前在轮回宗,别人哪怕言语上得罪了他,都得小心会被他给小鞋穿。无盐峰顶,蓝袍人种种逼迫欺压,对他而言简直是毕生的奇耻大辱。依照晗璋的秉性怎会轻易揭过?早在心底将那蓝袍人的真气镂骨铭心般记上了一笔。 就在方才那阵戾风中,晗璋敏锐的捕捉到了蓝袍人的气息,他几乎没有犹豫,手在树干上一撑,飞身跟了上去。 追出里许,在一面山壁下,被周围密林围着一片开阔的空地。浓重的戾气此时正在这里团团凝聚。晗璋隐身在林中,敛住自身的气息,已瞧见对面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 倏然银光一闪,有人亮了剑,喝道:“你这妖祟!快你手上这位公子,竟敢惹到天机阁头上,快还要命不要了?” 晗璋听这声音,心里微微诧异:怎么是他? 说话这人正是晗璋那日在茶棚中遇见的天机阁秦仲明。借着月色看去,秦仲明和他的师叔溯云长老站在空地的一头,秦仲明剑指之处,有一人负手而立,他身后,还有一个被缚住手足的人,昏厥在地,应该是那个被挟持的书生。 晗璋见了那人,登时怒火上头,不是无盐峰顶上打伤他的蓝袍人还能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败绩 蓝袍人似乎并不怎么忌惮天机阁三个字,听见秦仲明语出威胁,神态依然从容:“你们天机阁找人圣也找了百十来年了,到头来一个真的也没有。我看眼前这个也未必是真。不如我替你们验一验真伪?像我一届小妖,如何消受的起人圣?我把他的魂魄吞了,倘若还能安然无恙,那此人定然就是假的,着法子不比你们的社稷柱省事得多?” 秦仲明怒道:“简直胡说八道!你胆敢伤害这位公子一根头发,我秦仲明今日教你魂飞魄散,万死不得超生!” 溯云已打量了蓝袍人半天,此刻开口道:“若我没有看错,你应该是九幽鬼道的魁族。你们魁族在人界嚣张妄为,太不把我们正道中人放在眼里了。” 九幽的魔道鲜少在三界里走动,鬼道却屡屡兴风作浪,其中最厉害的就属魁与魃这两族,魃残忍嗜杀,一言不合就要把人挖心剖腹。魁族看起来虽温和一些,实则生性狡诈,诡计多端。他们崇尚蓝色,脸上被不同的花纹刺青覆盖着,故此叫溯云辨认出来。 蓝袍人笑了笑:“人界仙门林立,依我看也没几个有真本事的。前不久,我九幽蚩魔一举端了轮回宗,给魔道长脸不少。我鬼道自然也不能屈居人后。魔道敢挑轮回宗,难道鬼道就不敢惹天机阁吗?” 溯云冷道:“原来是成心寻衅!仲明,你退后!” 秦仲明见师叔要亲自出手斗这鬼道,便仗剑后退几步。月光下,寒光一闪,溯云催动剑气,分出数十到剑光,攻了上去。 蓝袍人双手结印,身前化出一道道巴掌大小的护盾,将溯云的剑气一一化解。溯云不甘示弱,把剑气团团舞开,层层叠叠罩向蓝袍人四周。蓝袍人哪里容他得逞?众多护盾立马聚拢,合二为一,形成一面形状宽大的护盾,于半途中拦截下了溯云的剑光。 二者甫一僵持,溯云便全力催发真力,急于压制对方。却忽然感到对方撤了力,打过去的掌力猛然落空。随后,自己的攻势被对方铺天盖地反逼了回来!溯云来不及闪避,忙气沉丹田,试图内化抵消。不想这股反逼力道远比他预想的强劲,溯云只感到丹田内气息一滞,暗道:不好! 幸亏他临敌经验丰富,见势不妙,施展毕生绝学乾坤倒置之法,将压力转嫁出去。瞬间犹如晴空惊雷,左近被波及的树木纷纷应声劈裂。 溯云在天机阁四位长老中修为最高。他上面的两位师兄,一个厚道老实,一个圆滑世故,都不像他这样精干,加上人圣多年苦寻不获,如今的天机阁中溯云隐然已是首脑。他为人向来机敏,这几招一过,便猜明白了蓝袍人的棘手之处。他心念电转,已想好了一条应策。 只见溯云运剑抢了几个先手攻势,单手在背后火速画出八个十字。十字在空中相互勾连成一串复杂的纹路,很快隐没在夜色里。 站在一旁的秦仲明立刻认出,这是天机阁绝学之一的隐形障。隐形障顾名思义,无影无形,催动起来能悄无声息的潜入敌人周围布设陷阱,而使人无法察觉。但天机阁擅长此道的人不多,一来是隐形障过于艰深,不易练成。二来是临敌时,需要催动者不住掐算敌我方位,身形快慢,兵器长短等等情形,等闲人要面对千变万化的战机,哪里还有此等心力?因此并不实用。 可溯云此时使将出来,时机却刚好。因为初次交手,蓝袍人与溯云都摸不清互相底细,进招时均不敢冒进,这就给了溯云足够的计算时间。 隐形障很快让战形势发生了变化,蓝袍人辗转腾挪之际,吃了几个暗亏,身上被划下不少伤口,要不是他反应快,溯云对隐形障又不够娴熟,蓝袍人早被捅成刺猬了。 这时,蓝袍人也惊觉不对,但他兜巡一圈,也没看出端倪。隐形障妙在无形,就使蓝袍人的借力之法没了施展的余地。万般无奈之际,蓝袍人灵机一动,从怀里取出了迷谷枝,喝道:“带路!” 迷谷在夜色中发出灿灿光华,凌空转了几转,虚虚的光线刚要指向一个方位,突然被一道赤影截断,有人纵身扑来,夺向迷谷。 蓝袍人感应到这股气息,长袖一伸,抢在里头将迷谷枝握在手中,喝道:“什么人暗中偷袭?” 晗璋从阴影中现身,冷道:“把迷谷交回来了!” 蓝袍人双眼一眯,认出了晗璋:“哦,原来是你这个魔心小鬼,难道没人教过你,偷袭修为比你强的人,是找死吗?” 没等晗璋说话,溯云突然断喝:“你这小子哪儿冒出来的?别挡路,一边去!” 原来,溯云本已将蓝袍人逼到了关键位置上,只等蓝袍人再退两步,就可以掉入预设的陷阱里活捉了他。由于书生被蓝袍人打伤昏迷,此时伤情未知,溯云投鼠忌器,还不能直接杀他。 但晗璋哪里肯听别人的摆布,见溯云这样颐指气使,气往上冲:“你们天机阁算你们的账,我和他自有恩怨要了,与你何干!” 说着,几簇真火从晗璋指尖蹦出,横冲直撞得向蓝袍人席卷而去。溯云眼见他要坏自己的事,倒转剑气切了过去。晗璋重伤初愈,真气不纯,被溯云的剑气一逼,非但真火被其打散,他整个人也吃不住力道,整个人被撞出了四五步。 溯云一招逼退晗璋,迅速舞动剑气缠住了蓝袍人,两个人战圈越斗越紧,旁人更是难以插足。溯云挥动宝剑,找找取紧逼,取的皆是攻势。逼得蓝袍人不得不依照他的计算闪避退让。顷刻间,身上又多了十余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蓝袍人知道如此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于是分出心神开始仔细寻找溯云的破绽。 四五个回合之后,蓝袍人退到了东南的一个方位,怀中的迷谷这时突然闪了闪。蓝袍人眼睛一亮,知道迷谷在为自己指路。他突然不再后撤,凝聚真元,迅猛的做出回击,以两败俱伤的打法同溯云争起了攻势。蓝袍人突然如此凶恶,溯云不得不放缓进招,于是趁着这短暂的喘息,蓝袍人纵身朝迷谷所指的方位掠去。 溯云吃惊,横剑去追,眼见蓝袍人所奔的方向,正离晗璋不过数尺,大喊:“拦住他!” 晗璋真元化剑,上来封死了蓝袍人的前路。蓝袍人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施展借力之法反推回去。晗璋修为远不如蓝袍人精湛,虽有准备,却禁不住蓝袍人情急之下的大力,整个人瞬间被撞出去一丈来远,砰得摔到地上。 蓝袍人一逃出了隐形障的范围,单手放出真元,凌空抓向昏厥的那书生。冰蓝色的真元刚刚缠上书生,秦仲明的剑锋也同时到了,寒光一闪,正中蓝袍人的心口,从中泛出缕缕蓝烟。蓝袍人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这一剑直接伤及要害,他再难支撑,便当机立断的扔下书生,撒了迷障作为掩护遁走了。 “不要追了!”溯云阻住想要追上去的秦仲明:“公子安危要紧。” 秦仲明醒悟过来,赶紧跑过去照看那书生。溯云一转身,正好与晗璋打了个照面,他恼怒晗璋阻拦不住蓝袍人,故此看向晗璋的这一眼,极尽轻蔑。 晗璋从未被人如此藐视过,顿时大怒,心说:天机阁这些道貌岸然的小人,自己不济事,还来迁怒别人! “小晗璋!出了什么事?” 负子的声音远远从林子另一边传来,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所惊扰,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来到近前,一见晗璋如此狼狈,他吃了一惊:“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晗璋忍着胸口不适,摇摇头:“刚刚碰上了那个蓝袍人。” “什么?在哪里?” “已经叫他跑了。” 负子松了口气:“你真的没受伤?” 晗璋方才叫蓝袍人打了一掌,其实并未伤及要害,可不知怎的,此时只觉真气在丹田中乱窜,气海翻涌,惹得他一阵阵焦躁。但碍于天机阁的人在场,他不想示弱,便没吭声。 忽听秦仲明惊叫:“师叔!公子他这是怎么了?您快想想办法!” 原来那书生昏迷不醒,秦仲明只当他种了迷魂一类的法术,便在他心口灌入了一道真元。不料,真元打进去书生忽然抽搐起来,面上泛起浓重的鬼气。把秦仲明吓得不知所措。 溯云五指搭在书生的脉门上,眉头越皱越紧。他不怎么通晓医术,九幽鬼道的手段向来花哨,连他也看不出这书生到底中了什么邪术,迟迟不敢下断论。 负子咦了一声,凑过望了望书生的脸色:“这噬神术没有失传吗?三界里居然还有人会驱使?” 秦仲明急问:“什么是噬神术?老前辈您可有法子救救这位公子?” 负子沉吟一下,摆摆手:“你们闪开,让我姑且一试。” 负子出手如电,点了书生身上几处大穴。然后从贴身布囊里拿出一套长短不一的银蜂针,取了天枢、曲池、合谷、内庭等穴,迅速埋针下去,跟着双手掐了个复杂的结印,从指间泄出真元。秦仲明这才注意到,细若发丝的银针上居然还刻有符文,真元沿着符文勾勒出复杂的图案,缓缓注入书生体内。 书生全身猛地一震,歪头咳出一口淤血,随即双目缓缓睁开一线,脸上鬼气荡然无存,已显得红润许多。但或许伤势太重,他并未全然清醒,很快又昏睡过去。 即便如此,秦仲明也如释重负,万分感激的冲负子抱拳:“感谢老前辈援手。” 负子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笑道:“小事一桩。” 秦仲明先前见过晗璋杀瞿国官兵,对抗蓝袍人。此时又见负子施诊救人,心中奇怪这二人的来历:“恕在下冒昧,只是见到前辈与那位少侠均怀绝技,出手不凡,可是秦某孤陋寡闻,看不出二位的师承门派,不敢请教前辈是哪一仙门的同道?” 负子答道:“我们是太岳境轮回宗的。” 秦仲明闻言,吃了一惊:“原来是轮回宗同道!失敬失敬!” 秦仲明与溯云对视一眼,然而小心的问道:“听闻轮回宗遭遇大劫,掌门夫妇均下落不明。敢问前辈,您这是打算前往哪里?” 负子:“唉!轮回宗遭遇不幸,只有我们寥寥数人侥幸逃脱,眼下无处可去,想着先到玉留山落脚。” 秦仲明听完晓悟:“原来如此。我和师叔要赶回平洲城,难怪我们在路上屡次遇到,原来是同路。老前辈,您看我们这位公子的伤势要紧吗?” 负子:“要紧是不大要紧了。但是往后五天,每日正午要定时行针祛毒,放可保他复元。噬神术诡异,稍有不慎,这人虽能活命,却难免会落下点呆傻的病根。对了,你们懂得行针吗?” 秦仲明为难道:“这……” 他立马转头,低声与身旁的溯云商议几句句,只见溯云点了点头。 秦仲明回身前来求恳:“老前辈,这位受伤的公子于我天机阁是个十分重要。前辈既然要去玉留山,与平洲城正是一个方向,在下与师叔愿意护送二位一程。只是有个不情之请,沿路还需劳烦前辈再照料这位公子两日。老前辈如果嫌麻烦,有任何事宜,尽管差遣在下就好。” 负子笑道:“麻烦倒不麻烦,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秦仲明喜道:“如此多谢前辈。待这位公子伤愈,天机阁上下对老前辈无不铭感于心。” 负子一笑,回头望向晗璋。晗璋正盘膝调息,缓缓梳理内府无序的真元,他对负子救人等事全然没听进耳中。 等把凌乱的气海镇压住,晗璋从识海里抽离出来,才听回来的负子说,他答应了照料那书生的伤势,要和秦仲明等人同行前往玉留山。 晗璋有些不悦:“你怎么老爱多管闲事?” 负子笑道:“人家有麻烦,难道袖手旁观?我们又不急着赶路,帮衬一下费什么事?” 晗璋瞪了负子一眼,气往上涌:“人家需要你的帮衬吗?你这么闲,就限你三天之内,给我想出个突破境界的法子来!区区蓝袍妖祟,我就不信奈何不了他!” 负子有些莫名其妙:“我说,你这又是同谁生气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人圣 第二日天明后,一行人上路。那书生半夜就已清醒了,但体内残存的煞气没除尽,他又受了番惊吓,精神依然委顿。秦仲明用山中树枝扎了四个傀儡抬着他,负子不时过去瞧瞧他。 晗璋与溯云仍旧互不搭理,未免气氛冷落,秦仲明倒是同负子相谈甚欢。 负子问:“这位公子是天机阁什么人?我看他区区凡人,丝毫道法不会,为什么你们对他如此看重?” 秦仲明:“不瞒前辈,这位公子有可能肩负着我阁九百年的使命大任。我们是在东海一处渔村找到的这位公子,听人说他出生在午夜,落草之时突然日月倒转,天空足足亮了一炷香之久。这位公子仁慈宽厚,在当地才名远播,倘若真的是我们苦苦寻觅的降世贵人,天机阁的千年使命可就落在他的身上了。” 负子:“你们口中的降世贵人是不是人圣?我看书中记载,人圣每九百年出世一次。是九重天为了平衡三界,降世人间的守护神。如此举世无双的人物,你们天机阁寻找的方法不也太草率了吗?” 秦仲明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也是天机阁的无奈之举。人圣的确每九百年出世一位,但究竟是九百年后的哪一日,降生在哪里,说起来范围极大。且不论九州疆域广阔,不易寻找。单是人圣降生的时间,前后就存在百年的差限,实在难以推演。天机阁为了寻找人圣煞费苦心,只能尽力在划定的范畴内寻找。人圣是九州守护者,出生时必定伴有异像。我们据此已经在九州大地上找了许多年了。” 负子皱了皱眉:“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秦仲明苦笑:“是啊,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如今眼看限定的百年之期快到,我们仍无人圣的半点下落,这是天机阁上下所有人心头压着的一块巨石,只盼着今年的社稷大会,能有大家期盼的结果。” 负子:“那社稷大会又是什么?” 秦仲明道:“哦,人圣是九州护持者。天机阁不敢擅专。因此才有了这社稷大会,社稷大会会邀请九州各国和三界内所有仙门道派的参与,以便共同见证人圣的出世。原本是每十年一次,但近来百年之期快到了,天机阁肩头担子紧迫,便改为了一年一次。届时,天机阁在各地分坛会将他们找到的人圣候选,带到平洲总坛的社稷柱下,通过社稷柱与人圣的感应,帮我们找出真正的人圣。” 负子吃惊:“这么说,你们已经找了一百年了? 秦仲明点点头:“是啊,九州太大,这些年天机阁的确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对了,今年的社稷大会十日后会在平洲城举办,到时人界九州中许多修道人士,大乘高手,或是有头有脸的仙门派别都会前往,场面十分热闹。如果二位有空,不妨也去盘桓几日。” 晗璋听到此处,万分奇怪:“堂堂天机阁,找个人还用这种笨法子。难道你们就炼不出几件像样的寻人法器吗?” 秦仲明被问得迟疑起来:“这个……原本是有的。天机阁从前有件七星盘,是专门为找寻人圣筑造的。但是许多年前,这东西遗失了。” 晗璋嗤笑一声:“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让你们丢了!” 旁边一直听着,却始终没有开口的溯云,这时不冷不热道:“七星盘是天机阁镇阁之宝,岂会大意弄丢?自然是给人成心盗走的!五十年前,太岳境上九幽妖女作乱,天机阁出于道义前往助拳,没成想遗落了七星盘。直到如今,轮回宗掌门玄禹夫妇都还装聋作哑,不肯确切告知何时方能归还我阁的七星盘。” 晗璋听他这话,竟影射轮回宗私吞他们的宝物,立时不痛快起来:“我轮回宗受命九重天,乃是半个仙司,什么样的宝贝法器没见过,岂能贪图旁人的东西?这样污蔑我师父师娘的,都是小人之心!” 溯云自重身份,不肯与小辈争口舌,便淡淡道:“我天机阁如何寻找人圣是我天机阁的事,七星盘是我们自己看管不严,丢了当然不能怪罪别人。至于那窃取的贼人,既做得出偷盗之事,自然无法指望他还能有承认的胆魄。说到底宵小而已,不值一提。” 晗璋怒了:“你……” 负子扯了扯晗璋的袖子,在他耳边悄声道:“少说两句。七星盘是当年天机阁与霜止斗法时丢的。两下为此颇有嫌隙,连你师父师娘都说不清那东西的下落,你一个小辈,不要掺和了。” 晗璋心说又是五十多年前那桩事,这已惹出了多少是非。 他重重一哼:“反正轮回宗已被九微火烧了。别有用心之辈自认无据可查,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没等溯云再开口,远处突然腾起一道刺眼的强光,拉着长长的尖鸣,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巨大的光芒足令方圆数十里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飘散的黑色烟雾缓缓勾勒,形成一把剑的形状,剑尖儿颤颤巍巍指着某个方向。 走在前面的秦仲明顿时停住,回头叫道:“师叔,是本阁的求援讯号!” 溯云当然看见了,再也不顾上搭理晗璋,立时吩咐:“过去看看!” “是!” 此地距离平洲城与玉留山都已不远,属于天机阁的势力范围,按理不会人跑到来捣乱。但社稷大会临近,各地分坛都在将他们寻到的人圣候选陆续送到平洲城,因此天机阁上下戒备严密,唯恐出现类似蓝袍人劫持书生这样的事。 秦仲明迅速催动身法,循着剑尖儿的指引一马当先而去,溯云带着那书生紧随其后。晗璋感到好奇,带上负子也一道跟上前去。 这一程走了三十余里,来到了一处荒废的城关口,望见残垣内起了一溜火光,幢影绰绰,罡风森然。人还离得老远,就能感到逼人的杀气。有几个天机阁的人正前后跑动,似乎正在加固一道阵法,从阵中散出层层叠叠的光晕,绰约看见里面围着一男一女,男的借助阵法的威力与女子斗得正紧。 一片缭乱的剑光中,忽然传来声惨叫,有个身形从阵中跌跌撞撞的被打了出来。 秦仲明显然认出了此人,立时飞身迎上去:“朱师兄!出了什么事?” 那个与秦仲明一般装束的青年抬头一见秦仲明同溯云,又惊又喜,挣扎起来行礼道:“溯云师伯,秦师兄,你们出现真是太好了!这里有个闹事的妖姬!” 溯云沉声问:“怎么回事?你不是跟着逐辰师兄驻守本阁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为了筹备十日后的社稷大会,逐辰师伯部署我们连日在平洲附近加倍防范闲杂人等。不料昨日半夜,却突然被人闯进了社稷坛,此人妄动社稷柱。逐辰师伯警觉到,立刻出来察看,结果正好撞见一个妖姬,此人百般以言语挑衅,逼问人圣令的下落。逐辰师伯和她动起手来,没想到这个妖姬道法高超,一路周旋到了此处。师伯身上多处受伤,我们几个弟子拼尽全力才用阵法帮师伯暂时困住了妖姬,向同门发出了求援的讯号。” 溯云:“逐辰师兄此刻仍在阵中吗?难道他也辨别不出敌人的来历?” “听师伯好像称呼那妖姬叫孤……” 这时,阵中一声巨响,天机阁的阵法被人破开了一道口子。有个女子发出长笑:“天机阁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们这些酒囊饭袋,纠集再多来此,也不过是送死。不如乖乖把人圣令交出来,咱们两下里岂不都省事?” 晗璋乍然听到这声音,失声叫道:“师娘!” 阵中女子耳目聪敏,诧异道:“是晗璋吗?” 万千光芒里,女子长虹似的跃上了一道矮墙之上,长眉入鬓,面若冰棱,淡紫色的衣衫翩然翻飞,正是孤月。 短短半个月不见,孤月眼睑紫青,唇色很深,整个人身上罩着一层阴郁的鬼气。她见到晗璋,微微一笑:“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师父呢?” 晗璋想到玄禹摔下无盐峰,生死不明,支吾道:“弟子无能,和师父走散了,他……” 孤月不等晗璋说完,一摆手:“你既然来了,就帮我打打下手。咱们师徒先把天机阁这些喽啰收拾了,再说你师父的事。” 溯云冷冷哼了一声:“好哇!我就说要是别人也未必有这等胆色。孤月,你轮回宗怎么说也是一代仙门,历代掌门与天机阁也尚且有些交情,如今这是干什么?要公然与天机阁为敌吗?” 孤月漠然:“轮回宗同你们有多大的交情,与我何干?我只要人圣令,你们痛快交出来,我就不再为难你们。” 溯云怒极反笑道:“轮回宗现在好大的口气!玄禹呢!你叫他出来见我!” 孤月:“太岳境毁于九微火,你不知道吗?三界里自此再无轮回宗了,你还找玄禹什么?我今后一切所作所为与他、与轮回宗都毫无干系。” 溯云奇道:“你?你要人圣令做什么?你又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散修,难道不知我天机阁的人圣令是随人圣出世,若无人圣,你就算拿到了人圣令也不过是寻常一张符纸,毫无用处。” 孤月嫣然一笑:“你怎知我没有人圣?” 刚刚在阵中与孤月周旋的那位天机阁四大长老之一逐辰,受了孤月一掌,伤势不轻。此时调息许久,才稳住内息,在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走残垣中走出来,指着孤月对溯云道:“师弟……她,她手上有七星盘。” 溯云闻言,神色一变:“什么?师兄亲眼见到了吗?” 孤月伸出手,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个青色的圆形罗盘,上面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中间有个镂空的小圆心,安置一枚精小的指针。 溯云一眼认出,正是天机阁失落许久的镇阁之宝七星盘,顿时勃然大怒:“这还有什么话好说,果然是你轮回宗私吞我阁至宝。这么多年,屡屡抵赖,你轮回宗要脸不要?把东西还回来!” 孤月冷笑:“这七星盘原本是拿我狐族的青霍玉制成。你们天机阁为了青霍玉,给我满族带来了灭顶之灾,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如今不过物归原主,何来侵吞?多亏了有这小东西,才叫我先你们一步找到了人圣。如今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你们想要吗,就来拿吧!” 没等旁人反应过来,孤月五指突然收紧,只听咔嚓一下,七星盘在她掌中已裂成片片碎屑,零落在地上。 “啊!” 在场的其他天机阁众人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也不知七星盘损毁和人圣被找到,这两件事哪件更叫他们惊骇。 溯云顾不上天机阁至宝的这番下场,声音发颤的问:“你……你说你找到了人圣?!人在哪里?” 孤月目光移到了晗璋身上,温然一笑:“太岳境那日火势太大,我看到你同你师父一起逃下了山。但我那时另有要事,没能同你们会和。看你这副样子,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晗璋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对师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溯云不耐烦她如此兜圈子,喝问道:“孤月,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企图?” 孤月回头看向他,曼声道:“我手上有人圣,你们有人圣令。我只想同你们做个商量,我把人圣交给你们,天机阁帮我攻破九幽,怎么样?” 晗璋闻言,心底一凉:师娘她果然还是要对付师兄。 溯云:“你把天机阁当成你手中的棋子了吗?天机阁护持人界安宁,岂能供你驱使。冒然进犯九幽,引起三界战火,对人界有什么好处?为你一人之私,岂能赔上三界的安危?” 孤月叹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人圣令先在你们那里放几天,过些日子,我亲自来取就是了!” 天地间猝不及防掀起一阵旋风,迷得人眼几乎睁不开,饶是溯云长老自持修为,也被掀得立足不稳,其余人等更是东倒西歪。等旋风散尽,再看孤月竟踪迹全无。 负子意识到不好,回手要去拽晗璋:“完了,天机阁的人怕是要拿咱俩兴师问罪,我看还是先跑吧……哎?晗璋?晗璋!” 负子一转头,晗璋也已不见人影,半空只留下一道赤色残影,不知去了何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孤月 晗璋自幼跟随孤月,对她的一举一动再熟悉不过。 见她手势一起,几乎立刻猜到了她的意图,因此也比旁人更早做出了反应。当其他人都被孤月撒下的迷障绊住,他却快速的循着踪迹跟了上去。 但孤月毕竟身负三百年神力,晗璋先前受伤损伤了经脉,如今修为境界又凝滞不前,想要跟上孤月实在难为了他。等孤月的身影向东疾行,钻入那层峦叠嶂的深山,踪迹便更难寻觅了。 晗璋气喘吁吁的落在一块高耸的岩石上,借地势四下张望,可除了缥缈云霞和黄昏残照,谷中杳无人迹。他一纵身落入脚下的密林中,急急唤道:“师娘!” 一连唤了数声也不见动静,晗璋颓然的坐倒在地,感到一路上真元催动太急,引动了他经脉里的旧创,内息翻涌不已。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跟着我做什么?” 晗璋骤然回头,孤月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晗璋上前两步,胸口骤然像被剜了一刀似的剧痛起来,他不由自主的嘶了一声。 孤月打量着他,道:“受伤了?” 晗璋点了点头,孤月口气有所缓和:“跟我来吧。” 山路蜿蜒曲折,怪石遍布,天色慢慢暗淡,越走光线越深沉。孤月带着晗璋绕过好几道山梁,来到一处藏在群峰深处的险僻山洞里,似乎是孤月暂时的落脚之处。 山洞周边布了结界,洞中有简单的茶具器皿,草垫麻布等物事。孤月吩咐晗璋坐下,她运转符法,很快支起柴火,烧上了一壶清水。 “你师父呢?”孤月似乎犹豫许久,才问出这句话来。 晗璋便将他们如何逃离太岳境,前往玄武洲,又如何遇到蓝袍人,导致师父跌落无盐峰等经过说了一遍,孤月听完,许久才叹了口气:“其实我很对不住他。” 提及玄禹,孤月语气中的冰意终于裂出缝隙,从中涌出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柔和来。然而这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很快重新被冻结:“你的伤就是被那蓝袍人打的吗?让我看看。” 冰冷的五指搭在晗璋的脉门上,孤月凝神片刻,一股浑厚的神力顺着经脉推进晗璋的丹田中。晗璋感觉内府一片冰凉,放佛霜雪过境,等那冻彻肺腑的寒气退尽,方才有些凝滞的真元骤然活泛起来。 晗璋知道师娘在替自己疗伤,不敢耽搁,连忙运动,将真元在奇经八脉中周转几圈,直到运行自如,他长吐一口气,睁开眼睛,朝孤月跪下:“多谢师娘。” 壶里的水已经咕嘟咕嘟煮沸了,孤月扔了一把药草进去,轻轻搅动几下。随后把熬出的草药汁倒进一只木碗里,递给晗璋:“把它喝了,复原得快些。” 晗璋接过木碗,孤月又道:“咱们师徒一场,我往后不能再如此照料你了,你性子太烈,将来在三界行走,可要当心,知道吗?” 火光把孤月的面孔映得明明暗暗,衬出她瘦削的双颊,竟有几分病容。不知为什么,神力加身之后的孤月,浑身神采反不如往昔,看上去沉郁而幽森。 但她这几句话说得却极亲切,就像是从前在太岳境,她对晗璋无数次的叮咛嘱咐一样。晗璋眼眶有些泛红,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仰脖把一碗草药汁喝下去了。 孤月看着,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想问什么就问吧。” 晗璋擦拭一下嘴角,闻言迫不及待道:“师娘到底对师兄做了什么?您为什么要……要杀他?” 孤月漫不经心道:“你师父难道没对你说?” 晗璋:“他说您想要师兄体内的混沌,可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您要混沌来做什么呢?” 孤月:“晗璋,你大概没听说过青丘的九尾狐族吧?青丘远离人界,独处海外,千百年来不与外人往来,是个幽闭的世外桃源。我们九尾狐族世世代代居住在那里,研习自己的法术,过自己的日子。当年天机阁要炼制七星盘,其中最重要的一味材料就是我青丘的青霍玉。但碍于青丘坐落海上,又有狐族的秘术结界护持,外人很难寻到进入的门径。天机阁从来不乏奇人异士,他们挖空心思,居然找到了破解青丘结界的法子。结果,他们进来盗取青霍玉,却把狐族的宿敌——九幽魔煞也引来了。那蚩魔用卑鄙手段,将狐族尽数诛灭,只活了我一个,你说,我该不该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是,这和师兄有什么关系?” 孤月:“晗璋啊,你师娘这一生,所求的都不属于我,得到的也尽是虚幻。所以我很早就明白,如果想活得好,就要变得比别人都强大。三界里,有三股足以统御天地的力量,你知道它们分别都是什么吗?” 晗璋摇了摇头,孤月道:“一股是九重天的神力,自诸神退隐后,三界中还能有迹可循的神力只剩下轮回宗的神谕,可惜神谕每十二年降世一次,实在太微薄了。第二股是天机阁的人圣令。人圣令与神力系出同源,只有与人圣的元神相融,这股力量才会幻化出世,每代人圣命格不同,因此人圣令匹配的力量也会有所不同,这是寻常人无法撬动的。” 晗璋到此方有些明白,孤月此时已身负三百年神力,又曾对天机阁说她找到了人圣。那么只要把人圣令抢夺到手,三股力量她就能坐享其二。 “那么您所说的第三股力量,是指得混沌?” 孤月点了点头:“混沌乃万魔之宗,它的暴虐之气是能叫三清正神也避让三分的力量。可惜太岳境上,九幽横插一手坏了我的事。如今,只好先从人圣令入手,再去九幽抢回混沌,到那时,三界不过我的脚下之物。” 晗璋被孤月的野心镇住了,他不知该作何评论。心急之下,只想给潜渊求情:“师娘,我求求您,放过师兄好不好?您想要什么我替你去做。只要师娘一句话,刀山火海,我拼死都会去闯一闯!您能不能不要伤害师兄?” 孤月看着晗璋,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十分开怀,许久未停。晗璋给她笑得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孤月才缓缓平息笑声,说道:“还真有一件事,是你可以做的,师娘只怕你不愿意。” 晗璋坚定道:“只要师娘说的,弟子一定能办到!” 孤月显得十分满意,道:“那好极了,这件事其实简单的很。” 一把细碎的火光融进孤月的双眸里,璀璨绚丽,却隐隐透出阴诡,偏偏她的话音十分轻柔,像闲话家常似的:“晗璋,我要你的元神,去接人圣令,你肯给吗?” “什么?”晗璋倏然站起,好像没有听清孤月说了什么。 孤月哈哈大笑:“晗璋,你这天真的傻孩子。到了此刻,还一门心思担心旁人?你自己也是我这局里的一颗棋子。我容潜渊活着是为了混沌,把你留下,却是因为天底下只有你的元神,才能承载人圣令。” “师娘你在说什么?” 晗璋眉心深深拢在一处,觉得此时的孤月有点疯疯癫癫。 可孤月瞧他那副疑惑的神色,却被逗得满是笑意:“难道你还看不明白,你就是我用七星盘找到的人圣啊!” 晗璋一脸错愕,难以置信的看着孤月,说不出话来。 “当年,我从天机阁偷了七星盘。七星盘是青霍玉所制,三界中还有谁比狐族更熟悉青霍玉呢?所以没过多久,我就在两国交兵的战场上找到了你。那场仗打得可真惨,白骨累累,血肉不分,你躺在襁褓里哭得有气无力,身下是焦土万里,血流成河。十八万将士的性命因人圣降生而亡,怨业点燃了你肩头的红莲业火。对了,你一直以为的先天真火,其实是一笔孽债,那是十八万生灵向你讨债的凭据。你是天命的人圣,偏偏负血而生,晗璋,你这辈子,注定了要经历血火浩劫,无法善终。我和你师父把你抱上太岳境,抚养你长大,目的只是为了把你培养成一柄足以制服混沌的杀器。” 晗璋的手哆嗦起来:“你说这是你早都计算好的?” “不错。本来在我的计划里还需要耗费一点时间,但你和潜渊非要去招惹帝鸿,撕开了太岳境的五行结界。混沌气息泄露,九幽势必要找上门来,没办法,我只好仓促摆下了九微阵。我原想的是拿混沌献祭九重天,可是被九幽阻挠,九微阵出了岔子,错把太岳境当成了祭品,让我阴差阳错获得了这三百年神力。既然这样,一不做二不休,九幽和天机阁,也该到他们偿还我一族血债的时候了!晗璋,我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了你,你是人圣,潜渊他是冥主,你们两个天生不能相容,这辈子注定了要势不两立。你又何必再管他的事?不如听我的话,乖乖去把人圣令接了,替我杀了潜渊,屠灭九幽,将来这三界,你想要什么师娘都会答应你,你说好不好?” 孤月作势要去抚摸晗璋垂下的鬓发,晗璋忽觉一阵难以言说的厌恶。 他一侧身避开,脱口而出:“你疯了!” 孤月不以为意的收回手:“你不肯听我的话也没什么。只是你方才喝下去的药草里被我放了掺血的穿心草,三个时辰内,你不能调动周身真元,如同废人一个。交不交出元神,可由不得你了。” 晗璋没有动,看着眼前这个将他从小抚养长大的女人,他几乎有些不认识了。 孤月嫣然一笑:“我猜你会说我狠毒。我苦心孤诣这么多年,谋划了这么多事,得失参半,是非对错我早就不在乎了,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没什么是我不能割舍的!” 她突然出手,一把真元蛛丝一样从她指尖延伸而出,张牙舞爪的扑向晗璋。就在那些狰狞的蛛丝蔓延到晗璋胸前三寸时,突然被一道屏障横空打了回去。 孤月微感诧异,只见晗璋脸色木然的站在原地,道:“有了无讹草的前车之鉴,师娘以为我还会大意到轻易去喝你给的东西吗?” 孤月神色恍悟:“原来你施了障眼法在糊弄我?那碗药你并没有喝?唉,什么时候我的小晗璋也学会了防人之心。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原本不想拿残忍的手段对付你,可谁叫你这么不听话呢?” 孤月话音森然,那些蛛丝蓦得像迎风散开的长发,狰狞可怖的卷土重来,晗璋催动真元,将一面真元障护盾般扩展开来,拼力阻隔孤月的攻势。 然而他的修为到底不如孤月,那道真元障与神力相比脆弱得可怜,很快就像开裂的冰面一般出现了细小的裂痕,孤月的真力见缝就钻,不由分说盘上晗璋手腕。片刻的光景,晗璋真元障溃散,被孤月紧紧缚住不能动弹。 孤月探入晗璋的内府,先锢住他的奇经八脉,数股真元跟着合兵一处,融成一把锋锐的真元刀,试图直接把晗璋的元神给挖出来。 就在这时,晗璋内府感应到危险,无端生出一股先天之力,赤色的火焰骤然凝聚到元神周围,封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护甲,如一位披坚执锐的护关神将从天而降,真火大刀阔斧的一片横扫,露出凛然不容侵犯的神威。 孤月的神力被生生撞出了晗璋的识海,她脸色一沉,抱怨道:“这麻烦的红莲业火!” 人圣的元神居然有先天之力护持,孤月即便身负神力,也很棘手,她蹙起眉头想了想:“好吧,只好这样了。” 神力化形,猝不及防的在晗璋后颈上重重一击,晗璋挣扎中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跟着昏倒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社稷 玉留山脚下的平洲城,是天机阁总坛所在。 这座城不算大,其中一半住的都是天机阁门众,另外一半则是寻常农户商贩。 由于千百年托庇于天机阁之下,这里百姓安居乐业。因此平洲一代,人们笃信人圣,城里城外共修建了□□座人圣庙,个个香火鼎盛。 每年社稷大会举办前后,都是平洲城最热闹的时候。九州各路仙门道友不远万里来此集会,城中客栈不多,南来北往的修士剑仙,便大多都挤在各处人圣庙中落脚。 沿城中最宽阔的一条路笔直向前,能看到一座三间的黄彩琉璃牌楼坐落城中,穿过牌楼是道山门,台基很高,植着两棵郁郁葱葱的古槐,门楣上有幅硕大匾额,写着:人圣庙。 这是平洲城最大的一处人圣庙。入内跨两道仪门,通过福路,左右两侧的大殿,供奉着开天辟地以来,十余位人圣的泥塑金身,左边是文人圣,右边是武人圣。正殿供奉的则是九百年前那位咒天殉道的大儒,大抵有感于他那副舍身爱民的慈悲大义,近千年来,百姓对他最是崇敬,但凡人圣庙,都将其供于正殿。 绕过大殿,再往里就不是寻常人能进去的地方了。 一道宽阔的灰墙拦在人们眼前。正中有扇朱红门楼,高高的门楣上,同样悬着一块匾:天机阁。 这道门通常禁闭森严,出来进去人都佩带着同样制式的长剑,身着同样服色的玄衣。 此时,离社稷大会开始还有一日,城中早聚集了不少人。但与人圣庙一墙之隔的天机阁内却像是两方天地。红色门楼后面,有一大片极为开阔的空地,中央有一座三级而上的汉白玉石台,三层围栏精雕细琢,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台中间矗立的那根陡直的望柱,望柱同样是汉白玉雕成,有个方形的须弥底座,柱身上刻的蟠龙流云纹,柱顶上一个精巧的承露台,坐了头活灵活现的麒麟。 这个台叫做社稷坛,望柱便是社稷柱。 此时,社稷坛周围空荡荡的,十分安静,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散在各个角落中,洒扫布置,为明天的社稷大会做最后的准备。 秦仲明手提一只食盒,从社稷坛正北的小门走过来,那个门后是一片鳞次栉比的楼台瓦舍,看不清究竟。秦仲明绕过社稷坛,径直从西门出去,往跨院的方向走,一路上遇见不少同门,纷纷停下对秦仲明行礼:“秦师兄。” 秦仲明略略点头,脚下不停,来到西跨越他快步上了一座小楼。敲响了其中的一扇门。 “前辈,我来给您送些酒菜。” 他五指在门栓上一拂,房门自然打开。 一身麻衣的负子靠在角落的床上,正百无聊赖,见秦仲明进来,他立刻起身:“秦家小哥!你们把我关在此处快十天了,今天能放我出去了吗?” 秦仲明歉疚一笑:“前辈莫怪。溯云师叔请前辈暂居此地,绝无囚禁之意。只因为孤月上仙和晗璋师兄下落不明,人圣令又干系重大,未免贵我两派嫌隙加深,不得已才请老前辈多在天机阁逗留一阵。上回公子受伤,多承老前辈搭救,我们都是很感激的。” 负子道:“可关着我也没用。该说我早对你们说了,孤月她疯了!不然怎么会做出引来九微火烧太岳境这种事?如今她获得三百年的神力,来无影去无踪,眼下去了哪里,想要干什么,我半点也不知,你们再问我,也打探不出什么呀。” 秦仲明把食盒放在桌上,说道:“孤月说她已找到了人圣,此事天机阁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她手握七星盘多年,我们猜测,假如人圣真的被她寻到,大概一早就被藏在太岳境之中。老前辈在太岳境多年,对此也毫不知情吗?” 负子掀开食盒,拎出里面的酒葫芦,打开喝了一口,摇头道:“我在太岳境就是个看管藏书的老东西,没人在意我,一年到头也走不出天禄阁半步,又怎会知晓他们那群上仙在做些什么?轮回宗有几百弟子,我瞧着个个本领不凡。但你若说他们中有你们所谓的那个人圣,我可说不上来。” “我想此人在太岳境必定身份非凡,极得掌门夫妇的重视。孤月想利用他获取人圣令,当然也不会任由他被九微火伤害。老前辈您再想想,太岳境被九微火吞噬当日,孤月离开时,可曾见她身边带着什么人吗?” 负子愁眉道:“那日火势太大,人人逃命还来不及,谁会去留神这个?我同晗璋因为命大才逃了出来,在掌门人封山之前,已经不见了孤月的踪迹,她身边带没带人,我是真没瞧见。本来我和晗璋计划到玉留山,就是想打探孤月的下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秦仲明点点头:“说的也是。那晗璋师兄难道也不知内情吗?” 负子:“他?那小子全付心思都放他师兄身上了,知道得比我多不了多少。唉,轮回宗创立数千年,是令多少修行之人难望项背的仙门,谁能想到短短的时日里,掌门人生死不明,门人弟子凋敝至此,我老头儿活了好几百年,反而落得无家可归,我也觉得冤枉,可我能跟谁抱怨去!” 秦仲明心肠厚道,听见负子如此感怀,宽慰道:“轮回宗遭此大劫,的确是三界内为数不多的惨剧。许多正道同仁闻听消息,都很惋惜。老前辈也不要惆怅,只要您与孤月所谋划的事确实无关,我可以禀明师叔,安顿您在此住下来。如果您不愿意,那么今后但有所需,只管开口,在下一定会竭力相助。” 负子摆了摆手,道:“我明白你们防备着孤月,怕她来找麻烦。可看看我这把灯烛残年,寿元都快没过头顶了,浑身法力上称都称不出二两来,我哪儿来得力气跟着孤月上蹿下跳穷折腾。连晗璋那野驴脾气我都管不了他,还能与谁为敌。” 这话秦仲明倒深以为然,他也不相信负子这样一个老头会与孤月同流合污。是他的师叔溯云始终疑虑重重,一定都要让他来负子的口风。 秦仲明想了想,道:“前辈吃完东西早点休息吧!我这就去回禀溯云师叔。天机阁的社稷大会明天举办,如果这期间孤月不来捣乱,我一定求师叔,尽快放老前辈离开。” 秦仲明辞别负子,从小跨院出来,直接来到天机阁后阁。阁中,他的师父追风正与师叔溯云。在掌中试演一道复杂的阵法。秦仲明上前施了一礼:“师父、师叔!” 溯云没有抬头,追风冲他一摆手:“怎么样?负子那老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秦仲点点头:“负子前辈还是说他不清楚孤月的行踪。” “那关于人圣呢?打探出什么没有?” 秦仲明摇了摇头。 几个人沉默一会儿,还是秦仲明说道:“师父,其实我认为负子他不会说谎。太岳境被烧,是他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孤月那样高傲,她的全盘计划,连玄禹上仙事前都一无所知,又岂会告诉负子?况且负子那样老迈,也未必会与孤月为伍。” 溯云哼一声:“你才同太岳境打过多少交道,从上一任掌门檀繇在的时候,他们的风气便神神秘秘,对外人讳莫如深。先是莫名招惹了一个九幽妖女,后来盗取七星盘,现在连混沌也被他们窝藏了这许多年,又打起了人圣的主意。说到诡计多端,他们可不止孤月一个人如此!” 秦仲明:“如果人圣当真在孤月手里,那我们还有必要再开社稷大会吗?” 溯云道:“要开。三界各路人士已经在天机阁聚集了不少,这个时候突然说社稷大会取消,会引人无端猜测。二来孤月手中的是不是真的人圣,还未证实,社稷大会一开,她铁定会来捣乱,正好给了我们一个瓮中捉鳖的机会。” 追风道:“七星盘被她盗去很多年,假如她找到的是真的人圣,那这么长时间,你说为什么她现在才动手?” 溯云沉声道:“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若她以妖言蛊惑,刻意引导人圣走入邪途,而今再唆使人圣接下人圣令,未来把人圣当成她手中傀儡,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明天社稷大会,无论如何不能掉以轻心。奔雷师弟还守着逐辰师兄吗?咱们先去看看师兄的伤势,顺便部署下明日的应对之法。仲明跟我们一起来!” 秦仲明应道:“是!” 次日一早,人圣庙中门大开。庙后那扇灰墙上的朱红门楼也摆好了迎客之姿。 巳时过后,已经能看到不少装束各异的道门中人陆续穿过人圣庙,来此聚集。到了正午,社稷坛周围人越来越多,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差不多有千余宾客。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各门各派,也并非人人关心人圣能否能出世。人圣虽然对三界局势影响很大,但对他们个人却干系有限。大家来到这里,有的是贪图热闹,有的则想趁机多结交些什么人,也有入道不久的新人前来投石问路,也有故旧亲友在此重逢,更有些趁着人多,前来兜售法器。 这些人也没什么讲究,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席地而坐,更有人嫌离得远瞧不清,干脆御剑站到了半空上。 社稷坛四周彩旗招展,社稷柱在正中巍然耸立,围着社稷柱摆了七张椅子。午时过了三刻,天机阁的四位长老才姗姗来迟。 他们走上社稷坛,却谁都没有坐落座,反而默契的分列两旁。天机阁眼下辈分最高的长老逐辰此时站出来,他被孤月打伤,尚未痊愈,但幸好有几位师弟助力疗伤,已能出面主持大局。他先冲四方宾客团团一抱拳,朗声道:“敝阁今日大会,承蒙天下各路道友赏脸观礼,敝阁上下均感荣宠,老朽这里先谢过了。” 众人对天机阁这场盛事都捧场得很,纷纷说道:“长老不用客气,能目睹这一年一次的盛会,我们也很有眼福!” “天机阁多年来为了人圣尽心竭力,我们都十分感佩。不知道今年贵阁遴选了哪些奇才?其中可有真正的人圣?” 逐辰微微一笑:“惭愧,我们多方寻访,今年才寻到了七位贵人。其中是否存在真正的人圣,谁也不敢妄言,还得交由社稷柱评判。” 逐辰说完,把手一摆,有弟子高声道:“有请七位贵人上台!” 在一名天机阁弟子的引领下,前后七个人走上社稷坛。 众人看向那一字排开的七个人,有的是道人,有的是老者,还有个衣衫褴褛叫花子模样的青年,那个被秦仲明带回来的那位书生也在其中。这七人一同站在台上,形容不一,显得十分奇怪。 有几位天机阁弟子上前,分别在那七人的额头、心口、手腕等出施加了数道符术。明晃晃的符术刚落入七人身上,每个人的眉心便出现了亮起了一簇魂火。 那七人中不乏从未涉足过修行的凡人,此时不免面面相觑,显得很不安。 逐辰安慰道:“列位不用担心,这是护魂符。稍后社稷柱中的人圣令要查验各位贵人的魂魄,只要听从嘱咐坐在椅子上不妄动,不会有任何凶险。请贵人们入座,师兄,我们布阵吧!” 人圣令是上古九天诸神赐予人圣的独有力量,与人圣有特殊关联。人圣令只有依附在人圣的元神之上,才可以幻化出相应的力量。并且,根据历代人圣的命格不同,人圣令所幻化出的法宝也各有不同。有时是无上的神兵利刃,传国至宝,而有时也会是些佛珠、刀笔等平平无奇之物。每一代人圣殒灭之后,依附在他元神上的人圣令会回到天机阁的社稷柱中,被封存起来,静候下一代人圣的出世。 故而,天机阁受此启发,对人圣的验明方式也很简单。就是以阵法将这些人的魂魄与社稷柱中的人圣令相连,看是否能够与人圣令互生感应。 不过,人圣令乃上古灵力,神威不容进犯,绝不是寻常什么人都可与之轻易接触的。哪怕是人圣,在接人圣令之前,都需经过一套按部就班的章程和周密精细的准备。倘若人圣是凡人,还需要天机阁预先助其修出元神。即便人圣是个修士,修为也得达到一定境界,再由四位长老从旁护法,才可以进行承接。 而现在天机阁所找的这七人修为不均等,甚至还有肉骨凡胎,故此需要在层层护魂符护法之下,借助天机阁独创的神光阵法,与人圣令间接相连,以防被人圣令所伤。 等那七人围着社稷柱坐下,天机阁四位长老依照八卦方位于四方站定。同时掐动手决,每人掌中化出一道八卦光阵,在几人的操纵下,光阵上的符文以极快的速度流动着,迅速相互交织、融合,渐渐编成了一道以社稷柱为中心的大型法阵。 只听逐辰朗声唱道:“人圣受命于天,护持人间,天机恪命,未敢擅专,仰祈社稷,赐告法元。” 他话音一落,社稷柱放佛一震,发出一声长长叹息,瞬间焕发出万丈光芒,柱身上流光溢彩,顶端的那只麒麟也似乎活了一般,迸发出烈焰般的炫彩,整个阵型显得粲然夺目,美不胜收。 台下观礼的众人一阵惊叹:“这难道就是天机神光阵?” “真令人大开眼界!” 随着神光阵变幻,那七人眉心的魂火缓缓从浮出头顶,悬于百会穴上方一寸处。这时,社稷柱上的蟠龙纹忽的动了起来,龙须渐渐伸长,穿进了那七人头顶魂火之中。片刻后,第一人的魂火慢慢黯淡下去,旋即灭了。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随着魂火泯灭,天机阁长老们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之色,这也意味着此人魂魄不够精纯,不是人圣。 社稷坛周围一时间鸦雀无声,三界众人不错眼珠的盯着,心中猜测纷纭。而就在这时,突然一声长笑划破静谧,响彻耳畔,几乎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一团紫雾般的身影鬼魅般从天而降,这人身后以真元操控着一个琉璃结界,当中有个昏倒的白衣少年。正是孤月。 她人在半空,仪态万方的看着天机阁众人:“我早说了这是枉费心机,你们偏不信,这群冒牌货,也敢拿到人前现眼?都给我闪开了!把人圣令交出来!” 一条紫练当空罩下,势如破竹般抽上了神光阵,真元相激,团团气旋鼓荡翻舞,围在社稷柱旁边的七八椅子顷刻翻了,好几个人直直摔出神光阵,倒地昏了过去。孤月一上来说打就打,竟丝毫不给人反应的余地。而溯云眼风瞥到,也不示弱,喝一声:“变阵!” 天机阁显然早有防范,四位长老默契无间,瞬间转换法决,神光阵方才炫目的光耀全付收敛,从中滋生出凝锐的冷锋,符文变动间,神光阵宛如一个骄狂的天兵神祗,手持利刃,不容分说的挡住了孤月。 孤月依仗神力,那条紫练悍然无畏,再次与神光阵撞在了一处。霎时轰鸣阵阵,罡风大作。惊得台下众人纷纷大呼小叫: “这是什么人?” “哪儿来的捣乱的?” “快快闪避!” 这群人赶忙各展神通,避免受到殃及。 孤月动作极快,趁着交手的一瞬,她手腕一抖,身旁的琉璃结界飞快略过,把里面昏倒的晗璋朝神光阵心处扔了下去。晗璋人还未醒,闪电般被投入到阵中,他的背心狠狠撞在社稷柱之上。 没等天机阁的几位长老做出反应,社稷柱刹那便动了,坐兽麒麟浑身绽放出绚烂的光华,蟠龙绕柱行动三圈后,一道箭头形状的金光从柱顶麒麟的口中飞出,笔直穿入了晗璋的眉心里。 人圣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