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义/高祁/沙李]厅花重生记》 第1章 楔子 祁同伟说,欠老陈家的,下辈子还。 那时他没想过,他真的还会有下辈子。 也许说是下辈子并不准确……老人怎么说来着,人死了,黑白无常就会来拘着人的魂魄去地府,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前尘尽忘,六道轮回,投胎转世,那才是又一辈子的开始了。 没人能验证这种传说,因为死过的人没有能再回来和活人交代下,这黑白无常长什么样子,地府在地下几米几号,孟婆汤是酸的还是甜的…… 祁同伟沉默地看着侯亮平给自己收尸,看着侯亮平颤抖的双手去探自己的鼻息,在确定了什么后红了的眼眶,祁同伟近乎有些“复仇”般快意地想,原来这个孙猴子会为自己难过啊…… “快意”过后是伤感,看着随着直升机远去的猴子,祁同伟想,是啊,侯亮平当然会为自己难过,就像如果自己宰了侯亮平其实也会难过一样,毕竟他们是同学、是兄弟,这只猴崽子是大学时他最欣赏、最佩服的师弟。 人人都说自己、陈海、侯亮平是那时的汉大政法三杰,可是只有自己知道,他对侯亮平的佩服和喜爱远超过对陈海,陈海是个好人、老实人,行动做派像个老大哥,总能和人打成一片,人缘好得不得了,不像他和侯亮平,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傲,并没有那么平易近人的气质。 那时,他对侯亮平是真的欣赏、佩服,他就觉得这个猴崽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能那么聪明,记忆力和观察力都好得吓人,而且不仅仅是脑袋好,身体条件也好,不论是篮球场上,还是射击、搏斗课上,他都没从这个猴崽子身上讨得过半分便宜,而且更令人气愤的是,他一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是一个极其让人赏心悦目的大帅哥,不然梁璐也不会看上他,可是那个猴崽子竟然长得也很帅,不输于他的帅,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默然地看着进来收尸的警察,祁同伟回忆起大学时的自己,那时他心中偶尔会飘过几丝嫉妒,嫉妒侯亮平不用面临生活费短缺的窘境,嫉妒侯亮平因为身份阶级更高造就的更宽广的眼界,但是那只是偶尔的,毕竟那时他还相信,只要努力,他总会不输给侯亮平的,学校不算什么,毕业后的未来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然而现实给了他一个太过残酷的耳光。 那以后,在心里的一部分,他不愿意承认的是,他嫉妒,嫉妒侯亮平的干净,嫉妒侯亮平的正直,那是他曾经拥有却最后自己选择放弃掉、失去了的东西, 嫉妒,不甘,愤怒。 可是……缓缓地闭上眼,那又如何? 一切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看着警察进来登记勘验了现场,然后把自己的尸体装进裹尸袋里运走,祁同伟自嘲地苦笑了下,缓缓地蹲在地上,看着残着他自尽后喷溅的血迹,然后忽地他想起了陈海,陈海被卡车撞飞的画面在脑中划过,一遍遍划过。 他看过事发的录像,陈海的血迹侵染了黑色的马路路面,像干涸的墨水。 一股淡淡的茫然在心头弥漫。 他对侯亮平说他要还命给陈海,所以给了自己的脑袋一枪。 他还了名,但是此时此刻,为什么他还是觉得难受。 他想起了陈阳,赶到医院的陈阳,看着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陈海,疲惫、痛苦。 然后他又想起了大学时的记忆,那些与陈阳、与整个陈家有关的记忆,忽地觉得心中仿佛被针扎了一样。 侯亮平的说教都没有脑中不断回溯的记忆来得刺人。 他对不起陈海,对不起陈阳,对不起整个陈家。 当生命结束,权钱名利都成过眼云烟、放下放不下都必须放下了的时候,这份扎人的愧疚就更加清晰了,刚才还因为死亡而平静下来的心情立刻就再次翻滚了起来,让祁同伟忍不住的前后左右的转悠,想找到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喂,鬼差大人们,你们怎么还不来把我带走啊,像我这种人难道不该是快点儿下十八层地狱赎罪吗! 有些近乎疯狂地叫嚣着,但是没有人听得见,因为他此时是一只鬼,一只没人理会的孤魂野鬼。 不知道狂喊了多久,没有人理会他,没有人。 疲惫地地在饮弹自尽的屋子里缓缓蹲下,他笑了,疯狂地大笑,又哭了,近乎奔溃的泣不成声。 哭着、笑着,近乎崩溃地发泄着,直到最后连发泄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一切归于麻木的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声响,是秦老师回来了。 这是秦老师的屋子,一切结束后,秦老师当然会回来,看着头发斑白的秦老师,已经“疲惫不堪”、“麻木木然”的祁同伟,心脏忽地有波动了一下,他有些愧疚,他死在秦老师家里,不知道以后秦老师再在这个房子生活会不会做噩梦。 农村经济环境不好,秦老师家里也没钱再盖一间房子的。 重新回到死过人的破平房里,秦老师脸上没有恐惧,他安静地收拾了房间,还翻出一个火盆烧起了纸,一边烧一边念叨:“祁队长,走好……走好……” 在秦老师看不见的角落里,祁同伟的嘴唇颤抖着,再一次,眼泪涌出,这次没有怨恨,没有疯狂,那样浓重的愧疚再次涌出,几乎将他淹没。 此时祁同伟是鬼,鬼的眼泪,人看不见,也不可能湿~润任何土壤,掉在那房间里粗糙的地上,连一点尘土都没击起。 祁同伟踉踉跄跄地跑出去,或者也可以说是飘出去,发了许久的楞,想他这一辈子,想那个操蛋的老天爷。 想了许久,天黑了天又亮了。 然后祁同伟想,也许太该去京州看看。 他死了,但是他还是想去看看,看看他牵挂的人,老师、高小琴、还有……还有他的儿子……那是他放不下的牵挂。 高老师被从省政府楼里面带着手铐压出来,他这个老师一辈子要面子,可是这个时候却是半点面子也不剩了,高老师的神色灰败,但到底还算平静,尚且维持了最后的一丝斯文。 高老师被判了十八年。 说实话,看到这一幕,祁同伟是即痛快又愧疚,愧疚的是,如果没有他和高小琴设置的那两个信托基金,老师也许不会被判得这么重,痛快地是,侯亮平与老师的那翻对峙,终于撕掉了老师面上那层他厌恶至极的假面具——说到底,高育良骨子里也不过是一个和他一样黑成墨汁的伪君子。 这么多年官场沉浮,变的又何止他祁同伟呢?如果说他祁同伟是一个纯粹的混蛋、小人,那他高育良就是一个绝对的伪君子。 他真是讨厌老师在做出了那么多令人作呕的事情后,还维持着那副假里假气、高高在上的伪善面具。 恶毒又痛快地看着侯亮平“击倒”老师,然后当真的看到省纪委和中央巡视组的人给老师带上手铐,压出省委大院时,祁同伟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他又想起了那些老师爱护他、教导他的岁月。 十八年,以老师的年纪,他也许会死在牢里吧。 祁同伟想。 站在那里看着老师,看着老师平静地接受审判、入狱服刑,在狱中,老师还在看书,写论文,毕竟是当过省委副书记的人,即使在狱中,条件也比一般的罪犯好上不少——和两个经济罪犯一个房间,还算安静。 老师以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看着不到三年就全白的头发,祁同伟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然而手指却从那白发中穿越而过,徒留满握怅然。 静静地看着老师许久,最后祁同伟转身离开了。 而就在他离开的那天晚上,高育良梦中眼角满泪,呢喃梦语:“同伟……” 醒后的高育良怅痛良久,昨夜他梦到了祁同伟,三年来第一次入梦的祁同伟对他笑,那不是后来堕落疯狂的祁厅长的假笑,那是还在读书时的祁同伟的样子,单纯、干净、阳光,带着同样单纯、干净、阳光的笑容对他说:“老师,我走了。” 高育良哭了。 其实他是恨着祁同伟的,恨这个学生把他拉下了水,恨这个学生非要把他绑在他们那张快要沉没的破船上,恨这个学生瞒着他给他的儿子设了信托基金,不然也许他还有一点儿推脱的余地,但是梦中,那个那样单纯干净仿佛学生时候的祁同伟和他告别,他一下子就忍不住了,老泪纵横,他想起了他建议击毙祁同伟,他想起他得知祁同伟的死讯时那种直钻心扉的痛楚。 愤恨没了,愧疚与心痛浮现。 那是他的学生啊,即使不是最喜欢、甚至后来已经变成很是讨厌的一个学生,可那仍是他的学生,陪伴他最久的学生。 “你要走了吗?”高育良闭上眼睛喃喃道,“你怪老师吗?” 祁同伟还去看了高小琴,她的状态不太好,祁同伟的死讯仿佛击垮了她生命的某一部分支柱,这个明媚的女人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鬓角爬上了白斑,眼角浮现了皱纹,但是与生俱来的坚韧仍旧隐藏在她的骨子里,她身上一部分的生气没有了,可是她还在努力的活着,努力的“劳动、改造”,最后减刑释放。 高小琴出来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已经上大学了,早几年出狱的高小凤拉着那个眉眼与他很像的孩子在监狱门口等着,高小琴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眼眶泛红,伸手想去摸~摸自己的孩子,可是对于高小琴只有陌生人一样感觉的孩子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躲开了高小琴此时苍老干瘦的手。 无言的尴尬,有些时光过去了,注定难以弥补。 高小琴回了祁同伟的家,她娘家没人了。 高小琴和高小凤刚入狱时,他的儿子祁翔,还有高育良的儿子高玉安就在他家,准确的说是他老娘家里,他的大姐和妹妹一起帮忙带着。 其实他家的亲戚并不想帮高育良养儿子,但是没办法,高小凤从香港回来时把两个孩子都带回来了,那时情况复杂,加之高小凤也被抓了,他八十岁的老娘在他大姐、小妹架着下强撑着去把当时安置在福利院里的两个孩子接回了家,毕竟两个孩子是表兄弟,从小一块长大的,在福利院里也互相死拉着小手一路都不肯松开,接了一个也不好把另一个扔在那里。 到后来,高小凤出狱找过来时,就更是一起在他们家扎下来了——高育良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吴慧芬出国了,就算没出国也没义务替小三养儿子。 说起他家的这群穷亲戚,他读书时交不起学费,这群亲戚东家几块、西家几毛的凑钱勉强把他供到大学毕业,他祁同伟不是李达康,做不到六亲不认,他也不想六亲不认,所以能安排的他都安排了,但他一倒台,该清算的也都被清算了。 失业的、判刑的、罚钱的,都有,只是都不算太重,坐牢最久算是他那几个表弟了,轮~奸罪责不小,何况赶上这个时候。 他火化时比较冷清,就是家里的几个亲戚帮着收拾后世,他老娘哭得死去活来,一口一个“我的儿啊!你先走了让我怎么活!”……他那些生前照顾非常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没出现。 那时风声很紧,侯亮平还带队在全省扫查,大家都战战兢兢。 不过等风声过了,他这么多年的恩惠还算是没完全白费,村子里的人,他的那些穷亲戚,对他和他老娘还有家人都还算照顾,有几个算是比较干净躲过一劫的,时不时还给他家里送钱送物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帮着,连他儿子到年纪读书,都是这些受过他恩惠的亲戚、乡亲里有能力的几个帮忙找的人,转学到了市里的重点学校。 村子里的人很简单,你是咱们村的,你出息了没忘了乡里乡亲的,你就是好人,别和我们说什么党纪国法,那是面子上的事情,我们是老乡,今天你倒霉了,我们不能不管你。 当然,白眼狼也不是没有,昔年有几个在他面前点头哈腰像条狗一样的玩意,后面几年混的好了,趾高气扬起来,觉得他不在了对他家里的人就不是很客气,上门吆五喝六的,最后被他大姐拿着菜刀赶出去了。 不过这都是开头的几年,说到底,人在人情在,人走了,时间久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谁家的日子还不是都得过下去。 他曾经和高小琴说,他们不拼,他们的后代就要拼。 可惜,到底他也没能为自己的儿子拼出一个多大的前程,祁翔依旧只能像他一样,走那条老路,读书,考一个好学校,靠自己的能力打拼吃饭。 不过,也许还是好很多的,因为汉东这一亩三分地,他故旧还真是不算少,虽然沙瑞金扫了几个来回,但是总不能连那些没违法乱纪的汉大政法系出身的干部也巧立名目诬陷了去吧,总还是有剩下的。虽然从今以后升迁是没什么指望了,好歹有几个的级别还是保住了的,比如他们汉大政法系的那位暗恋侯亮平的校花肖梅,没掺和进山水集团里,又因为生了两个孩子忙着顾家,事业心不强,凡事得过且过,他在位时不是没想过提拔提拔,可是一则位子就那么多,分不过来,二则他也看出来了这位校花是实在顶不上用,就一直没怎么给肖梅提位子。 也可以说肖梅因祸得福了,没被清算牵连,只是原本的实权部门也是干不下去了,被排挤到京州宣传部文明办当了一个屁都不是的文明办主任,就在这位子上一干干到了快退休。 然后在一次学校组织的演讲活动里,肖梅看到了参赛的祁翔,一下子惊了——祁翔和祁同伟长得太像了。 把祁翔叫到近前问了,才知道还真是祁同伟的儿子。 头发都花白了的肖梅很感慨,一则是祁翔真是长得好,惹人喜欢,二则,肖梅也真是还念着几分当年祁同伟照顾的恩情和同学之谊,便时常叫当时住宿在学校的祁翔到家里吃饭,多方照顾。 像肖梅这样的人,在汉东,不算多,但也总还是有几个。 所以祁翔的起点比他高,平安的读到大学,路走得平顺。 高小琴出狱后,祁家的日子更好过了一些。 不同于他那些靠着他的权势过日子的穷亲戚,高小琴是有点儿本事的,出狱后也没去折腾其他的,她名下的财产已经被查抄得干干净净了,但是在汉东的生意场上还是有些故人,翻脸不认人的是多数的,但是有些跟着高小琴当年一起打拼了十几年的老员工,没被牵连的,有些出去单干了还干的不错,听说高小琴出来了,凑了点儿钱给这位昔日带着他们“创业”的高总。 高小琴拿这些钱开了家餐厅,是那种将生的蔬菜肉类在一个饭盒里弄成营养组合,调料包成包放好,然后上班忙碌的人买回去微波炉一打就能吃的那种,高小琴以前就是开酒店的,现在算是驾轻就熟,这种外送餐厅很是受欢迎,五年里开了三家分店。 和以前的山水集团比不了,小打小闹,但是也够温饱。 有一次高小琴还碰到了来店里订餐的陆亦可,那时陆亦可已经是副检察长了,还是个一如既往的工作狂,但是和赵东来成家还生了个女儿的她也是忙碌不堪,照顾家庭总是需要耗费时间精力的,所以上门来订这种方便的营养外送。 看到从后厨出来的老板娘高小琴时,陆亦可愣了一下,高小琴也愣了,但是随即两人客道地打了招呼,疏离地寒暄了几句。 那么多年了,不管过去是什么样的激烈情绪,也都淡了,说到底,时间能把一切磨平,两人短暂的交集过后,终是沿着各自不同的轨迹走向人生的另一条路。 高小琴没再找对象,一直没有,出了狱再次从一无所有爬起来的这个女人,不少人提起来,都要忍不住要说声佩服,但是多少个午夜梦回,祁同伟能看到坐在客厅里发愣的她,卸去了女强人的面具,抱着他们的合照,红了眼。 他这辈子生命里有三个女人影响了他一生,爱而不得陈阳,为了权势娶了的梁璐,还有最后相伴相知的高小琴。 梁璐在他死后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高小琴没出狱前还经常去他老家看他母亲,也拿过不少钱财物,但是撞上了祁翔后总是怔怔的,眼中有愤怒也有伤痛,后来去的就少了,等到高小凤出狱到他家去住后,就彻底没去了。 梁璐的晚景过得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她的哥哥、弟弟虽然不成器,一个在副市长的位子上止步,到退休都没再进一步,一个在国企的分公司里做了总经理,政绩一般,梁家没当年梁群峰在时那么威风,也没有他活着时那么令人忌惮,但是到底还是个权贵家族,她在汉大教书到退休,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看到昔日大小姐脾气闹得他烦得不行不行的梁璐,在看到汉大把他从优秀校友名单上去掉,公安厅把他存在的痕迹全抹了的时候,哭着骂他,说他一辈子机关算尽,结果落了个这么个下场时,祁同伟忽地就没有以往每次看到这位大小姐哭闹时的厌烦感。 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虽然他的这辈子毁在梁璐身上的不算少,可是得梁璐成全的也不少,到死了,梁璐没像很多女人那样翻脸无情,也没像很多趋炎附势的人那样撇得一干二净,她还是为他难过,为他哭啊。 说到底,到他死,梁璐都把他当做老公,还是想和他过下去的。 一声叹息,看着这位大小姐又哭了,孤魂野鬼一只的祁同伟心底忽地泛起了一点儿柔情,想伸手去给这位早就人老珠黄、他嫌弃得不行的老婆擦擦眼泪,但是手指划过成空,注定指尖仍旧尽是怅然。 他徘徊了良久,看着很多故人渐渐老去,看着他的儿子长大,也听到很多耳语:侯亮平又升了,汉东事后,这个猴崽子声名大振,调回最高检后连年升职;陈海醒了,只是不良于行,复建了很久才回检察院继续任职,本来他闲置这么久其实是很难找到空缺给他,但正巧赶上汉东政法口被大扫荡,空缺多得不行不行的,所以几个位置轮调了几番,又回到反贪局长的岗位上,后来也升了;李达康升了省长,他那个暴脾气,开始就和易学习闹得不行不行的,后来和沙瑞金也有些摩擦,好在沙瑞金到底还是个明白人,李达康也不是没有政治智慧的,两人磕磕绊绊搭了几年班子,把汉东省从扫除赵立春势力的动荡中稳定下来,后来沙瑞金高升中央,李达康到底没升上去,在省长的位子上退了二线。 在权势正胜时,他曾经说过,他要整个世界在他面前低头。 然而世界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低头,任何人去了,都不会妨碍整个世界继续运转,不管他祁同伟曾经权势显赫也罢,罪恶滔天也好,都会在时间的打磨下,船过水无痕。 他带着对命运的不公、对老天弄人的怨恨饮弹自尽,然而看着故人日渐老去,看着儿子长大成年,他心中满是茫然,恨也罢、怨也好,甚至于那萦绕不散地对于他辜负了的、连累了的许多人的愧疚,都化作过眼烟云,随风而散。 他已经死了,他再次深刻的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一切都结束了,早就结束了。 站在那里看着因为光明峰建成而变了个天地般的京州,祁同伟这样想着,然后听到了铃声,铃铛的声音,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因为他突然就明白身后的铃铛是什么了。 那个仿佛存在虚幻的扭曲空间之中,似真似假的一对黑白长衣的“人”,踩着高跷“飘荡”而来,手中各拿着一根长长的仿佛马鞭一样的东西,“马鞭”靶上有铃铛,那铃铛一声声的响着,然而周围的人似乎毫无察觉,只有站在这里孤魂野鬼一只的祁同伟听得见。 这对黑白“人”渐渐走进,然后其中的白衣“人”马鞭一挥,那个看着只有一米长的“马鞭”突然无限延伸,卷住了站在那里的祁同伟后,整个空间一阵扭曲,黑白人连同祁同伟,都在这阵扭曲中消失了。 京州大街上车水马龙,京州依旧是往日的京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第2章 祁同伟没想到他能还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以为他会在地府的刀山火海里呆一辈子,毕竟,黑白无常既然都不是莫须有的东西,那么十八层地狱也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东西了吧。 然而从那条马鞭套住他开始,他便难以分清时间的长短了,似乎只是一眨眼间,又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他对自己与黑白无常一起消失后的事情没有记忆,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在这里了。 从炕上爬起来,坐在门槛极高的土门前看天, 他脑袋里的记忆告诉他,现在他所在的地方不是汉东,他也不再是祁同伟了。 这里是淮南,他是一个叫做雷虎的孤儿,十岁,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唯一的爷爷去年去世,目前靠着做童工挖煤过活——这活儿还是雷虎的爷爷活着时,爷爷的朋友介绍的。 这份辛苦的挖煤活儿给了雷虎一口饭吃,但是也让他因为这上面的的事故,差点儿死掉,所以才有了祁同伟此时在这个孩子体内苏醒的机会。 这本该是一个和他祁同伟完全无关的人,可以说他很可能是附身到了一个将死的孩子身上重生了,而且这个重生的过程可能还包括了类似过奈何桥没喝孟婆汤的意外事故。 如果他没有照镜子的话。 悚然而惊。 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和他十岁时一模一样长相的脸。 更别提还有那户口本上一模一样的出生日期。 祁同伟有点儿吓到了。 他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老天爷和他玩得一句游戏吗? 如果不是,如何解释着诡异的一切,如果是…… 他疑惑着、思索着,然后……然后他肚子饿了。 摸摸咕咕叫的肠胃,怔然良久,他是真的又活过来了。 一瞬间,他又想起了死亡瞬间的那些怨恨、不甘,还有从未真正散去的愧疚。 然而,肚子再次咕咕叫起来,头晕目眩的感觉在提醒他,这具身体真的需要补充能量了。 算了,他想,先吃饭再说吧,既然没有真正死掉,那么他就不会再刻意去寻思了。 他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早就结束了,可是现在,忽地一切不可思议的现实都在告诉他,一切尚未开始,一切原来可以尚未开始。 一丝火苗在心中点燃…… 肚子再次鸣叫……他现在真的是需要先吃饭。 他饿了,他想吃饭,可是吃饭这件事情并不容易。 他和这个雷虎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在他也是这个叫雷虎的孩子成长的年代的乡村,吃饱饭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摸着肚子翻出那个原本这个小家伙背煤用的小筐,出门了。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背煤的人,有不少和他一样大年纪的人,其中一个似乎和他相熟的叫郝越的孩子,块头很大,略壮,皮肤黝黑,凑过来和一起并肩走着,说:“嘿,虎子,你昨天发烧了,咋样?咋今天又出门了?” 祁同伟没理他,但这个叫郝越的孩子似乎是个自来熟,依旧自顾自地说:“虎子,我和我妈说了,不然以后你去我家住吧,你昨天吓死我了,我想今天要是看不见你,我就去你家看你……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扭了,你看六子,他妈跑了,他爸逼着他来做活,还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皮实着呢,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上杆子那么使劲儿干什么?还想买票去城里?城里有什么好!这不,差点儿把自己累个好歹的……我和你说,你知道咱们村里的那个妞子吗?她要结婚了,她爸给她找了个大她二十岁的老光棍!妞子现在哭得要死要活的,不干呢,正闹呢……对了,老李家你知道吗?李爷爷给他家那个瘫儿子买了个老婆,说是花了大钱呢!李家爷爷为了这个,把家里的老房子都卖了。” 郝越稀里哗啦、东家一句西家一嘴的唠叨,祁同伟背着煤筐、面无表情地听着,默默无声地向前走着,然后忽地驻足,转头看向他们正在行走的这条路的斜下方,被树木掩映着的一排平房,平房前有一个灰扑扑的空地,一阵阵读书声从平房里传出来。 这应该是村里的小学。 正当祁同伟看着那间小学出神时,郝越的大脑袋凑上来了,骚了一眼祁同伟看过去的方向,道:“你想什么?还想回去念书?你不是说不读书攒钱进城吗?” 祁同伟扫了郝越的大脑袋,转头接着背着煤筐往煤窑走,他想,他得想办法回去念书,在他们这个年代,念书是唯一出人头地离开这个山沟沟的捷径。 他还活着,他没死,一切还没结束,一切尚未开始。 他还活着,他不想再死一次了,所以他要好好活。 想好好活着,就得读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第3章 村子里的煤窑是村支书开的,这个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村子里原本维持不下去停业多年的小煤矿又响应政策号召,由村支书承包下来重新开采起来,而一个如此之小又没有什么先进设备的小煤矿想要盈利,压缩成本是必然的选择。 所以便有了这个村子里一个特有的职业——掏煤童工。 下煤矿的通道年久失修,村支书雇了一队野路子的人勉强加固了下,这队野路子的水平也就是那样,重新加固疏通开的运煤通道因为加固材料的存在变得很矮小,成人进出都要猫着腰,所以村支书便起心动念,雇起了村子里的孩子来挖煤,这样一则比成人方便进出煤道,二则孩子的工钱少,能省下不少的人工费。 小煤矿设备简陋,矿底环境恶劣,但是在这个大多数劳动力基本都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农村人吃饱饭都费劲的年代,当挖煤童工赚钱,仍旧让村里不少家庭趋之若鹜。 郝越也是为了补贴家用才辍学来挖煤的,自然也就和原本的雷虎熟悉起来了。 一路走,跟着前面的孩子下矿,挖煤,背着一筐煤放到秤上,论斤要两,从村长的儿子手里接过几个硬币,往回走时,祁同伟问郝越道:“想不想赚点儿容易的钱?” 郝越眨眨眼,疑惑道:“容易的钱?”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可以通过摆地摊一点点积累变成巨富,无数贫寒出身的人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改变了自己身处的阶层属性,一步迈到顶峰,有人称这是世界经济史上的奇迹——连续三十年的经济高速增长让无数绮丽的传奇在这土地上演。 郝越没想过,他也可以成为这个奇迹中的一份子,那时尚且年幼连吃饱都成奢望的他,会成为后来那个他。 这一切,起始于他和童年玩伴一起低着头,往家里走的路上的一句耳语。 “县城里一共有三条主干路,两条横道,一条纵道,纵道和第一条横道的交叉口旁是县政府,税务机关隶属县政府,通常他们会在吃完早饭和午饭后出来查税,对一些没有工商登机牌照的小贩进行税收的强制执行,所以我们要抓住每天早饭前和黄昏前的时间行动,这里我划得这片小区,这地方人口稠密,但是没有菜市场,我们去那里蹲点……”拿着破纸上画着的县城地图,祁同伟“运筹帷幄”的指挥着。 郝越眨了眨眼睛,一脸不明觉厉地道:“这……这行吗?” “你想挖一辈子煤吗?你今年多大了?十二了吧,村长那里过了十三岁就不收认了,你知道的,长得太大个儿就下不了矿了,所以明年你怎么办,下不了矿,又不愿意回学校读书,你爸妈也不愿意供你继续读了,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路可走吗?”祁同伟眼皮都没抬一下。 讷讷不能言的郝越搓着手久久没有回应。 祁同伟也没等他回应,他只是照着自己的计划回家,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墙根的洞里翻到了一个破旧的铁盒子,里面一毛一分的,是这个叫做雷虎的孩子攒下来的钱,攒下来的梦想要进城的钱。 郝越说雷虎想攒钱进城,但祁同伟没从家里发现一个钢镚儿,干了这么多年司法职位的他对很多细节的判断有近乎本能的直觉。 第二天,背着一个和身体半身大小的背筐,祁同伟用雷虎留下来的钱在村子里买了不少蔬菜瓜果,用背筐背着向县城走去。 在去县城的路上,村口处,祁同伟看到讷讷状的郝越。 进城第一天,郝越蹲在祁同伟事前计划的位置卖菜,骑自行车下班的不少职工妇女停下来问,发觉比附近菜市场卖得便宜一分,便有不少在郝越铺开的摊位前手顺就把菜买了,郝越收钱收的不亦乐乎,乐乎着乐乎着,就忘了祁同伟警告过他的时间问题了,然后…… 钱、菜、还有装菜的那个祁同伟友情提供的篮筐,都被税务人员强制执行了,PS:不是城管是因为这个年代还有没有城管这个职位。 幸运地是,因为看着郝越还未成年,人家也就网开一面,没把人也拷回去。 垂头丧气的郝越回到和祁同伟约定的地点,看着穿着的干干净净背着空的篮筐的祁同伟,又是讷讷难言。 把菜卖光了也躲过了公家巡查的祁同伟看着垂头丧气的郝越,道:“下次注意看时间。”然后便转身往回走了——天快黑了,他们还要翻山越岭,走几十里的山路回家呢。 进城第二天,郝越这次谨记上次教训,没有越过时间,在惯常税务人员来晃荡前就收工了,并且时刻保持警惕,准备一看风声不对,拎起篮筐就跑,然而正当他按时“撤退”开心地数着用硬币往回走时,一群看着很是凶恶的青壮年冲着他就过来了,一把揪住道:“你哪个山头的?这块儿是我蛇头哥的地方知道不!?竟然敢在我的地爬上没经过我的同意卖菜!?当我死的啊!?” 郝越被揍了一顿,不严重对方看他是小孩子也没下死手,但是钱、菜自然又是都没了,还有祁同伟再次友情提供的篮筐,这次没被没收,只是被打烂了而已。 郝越再次垂头丧气地回到与祁同伟约定的地点,羞愧得无地自容。 祁同伟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都没问他到底发生了事情,平淡地道:“下次进城钱买包烟,随身带个记账本,他们再冲你来,先叫敬烟,多叫老大、多说好话、多拍马屁,然后把账本给他们看看,告诉他们一天你能卖多少,然后答应给他交一笔尚可在承受范围内的保护费。” 再一次的,他们在将黑的天色下,走行回家的路。 进城的第七天,郝越愤愤不平,怒道:“明明是我们现在那里蹲点的!那个狗屁的蛇头哥,收了我们的钱还弄了一堆的人也在那里蹲点!这下好了,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小区门前的岔路口,争着降价,根本就赚不到钱了!” 祁同伟从背着的篮筐里掏出一包东西扔给怒气冲冲的郝越,郝越打开一看,是一包的铅笔、圆珠笔、橡皮之类的东西,一脸诧异的郝越抬头不解地看着祁同伟。 祁同伟淡淡地道:“明天别去了,去学校,你去县中学门口,我去县小学门口。” 郝越有些傻眼,脱口而出道:“我就这么服软了?这不是便宜那个蛇头哥了?” 祁同伟淡淡地扫了郝越一眼,虽然没什么激烈的情绪,却让郝越再次讷讷难言,心中激荡的那股子愤怒也再难以出口。 进城的第八天,死死的捧着那包文具的郝越站在约定汇合的地方,再次羞愧地几乎不敢去看祁同伟,祁同伟依旧表情淡淡地,道:“把衣服洗干净了,连洗干净了,鼻涕擦了,并且保证以后再也别用托着鼻涕的样子见人,学校的保安老师来赶你,你别皮,也比别认老大敬烟,实话实说,家里还有几个弟妹要的书吃饭,你辍学出来打工养弟弟妹妹,保证自己不会做坏事,让他们给口饭吃,学校嘛,老师都是读书人,不会对一个孩子动粗的。” 此时郝越才注意到,他的这个小伙伴洗了脸,穿了虽然破旧但是洗得干净的发白的衣服,加上那张可爱的小脸,那对漂亮之极的大眼睛,真是怎么看怎么招人稀罕。 又一次的,他的这个忽然间性情大变的小伙伴顺顺利利的把手里的东西卖了大半,好像还没有发生被学校老师赶的情况,也许貌似和他这身打扮和那张小脸蛋有关系。 祁同伟没再去理会瞪大眼睛想着什么的郝越,转身朝着回村子的路走去。 进城的第九天,郝越没再出状况,顺顺利利的把自己的摊位在学校门口扎了下去。 进城的第三个月,祁同伟说,他要回去读书,郝越说,他不回去读书,读书赚不了钱,他要接着摆摊赚钱。 然后……祁同伟揍了郝越一顿。 捂着被揍成猪头呜呜地话都说不清楚的郝越搞不清白,眼前揍他的人明明比他小比他瘦弱,为什么他打不过这小个子呢? 此时的郝越自然不知道,他眼前这小个子可是当过缉毒警察和公安厅长、枪法和搏击都好得不得了的人。 这个很是厉害的小个子对郝越说:“你不会读书?你现在摆摊记账,连加减乘除都会做错,你想一辈子摆摊吗?” 郝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其实摆摊也没什么不好,比挖煤轻松,赚得还多。” 这句话落地,对面的小孩淡淡地看着他,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是莫名地,郝越就是感觉到对方有那没有一丝丝的看不起的情绪在隐藏在眼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是还有你吗?你数学好,你帮我算账还能算错?” 祁同伟看着这个皮肤因为干农活晒得略黑的农村娃子,他不像曾经的自己,曾经的自己甚至现在的自己也一样,从小就聪明,读书好,所以从小就经常得老师表扬,他也一直很上劲,少有满足现状的时候,他长得也好,他也做农活,但是似乎是天生的,他天生的就白,怎么也晒不黑。 “我不会帮你,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我有想要去的地方,想要改变的命运,想要战胜的敌人,我不会等你的。”祁同伟道。 郝越傻傻地道:“你想去呢啊?你想战胜什么啊?” 郝越一直记得,记得他眼前的小小的孩子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着那湛蓝的天。 那从睁开眼睛起重新燃起的火苗在燃烧,未曾熄灭,从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第5章 郝越一直读到高中毕业。 其实他本不该读到高中毕业的。 他脑袋笨,成绩不好,即使有祁同伟一直在旁边提着,也只是勉强能看而已,本来家里想让他考中专,他也这么想的,但是他舍不得祁同伟,也就是他眼里的“虎子”。 虎子要上大学,所以必然也要读高中,舍不得“虎子”的郝越自然也要读高中,。 父母强迫不了他,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养家了——他在县城里买了一个铺面,卖杂货,赚得比父母一年种地来的钱多得多。 很自然的他没考上大学,他那个成绩,能考上高中都是擦边进去的。 然而,他没想到的,他的虎子也没考上。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虎子明明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然而他买通了的他们县城教育局里的一个科员,却告诉他写着雷虎名字的录取通知书,发给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叫着雷虎名字却显然不是雷虎的人。 他把这个消息传回给虎子时,左手虚握着拳头挡在唇前的虎子沉默了许久,眼神中没有慌张,没有气愤,却是有些深沉,似乎思索着什么他一辈子都难以理解的高深哲学。 祁同伟有时候会想,老天爷多给他的这辈子他该怎么活? 他不甘,他愤怒,他不甘于像个笑话一样的结束的上辈子,他愤怒于老天爷给他的残忍命运。 心里的火苗没有熄灭,从来没有。 他要与老天爷斗到底,他看着天,看着那湛蓝的天。 不服,他不服,他从来就没服过。 所以他忍不住去想,一遍一遍地去想,他到底输在什么地方? 做孤魂野鬼时,他也怨恨,但是他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甘心也好不甘心也好,都结束了。 那时,他看着那些他牵挂的人,他忍不住想知道,他们到底会过得如何,他们最后会过得好还是不好?所以没有多少时间去想,他作为祁同伟的一辈子,一辈子到底从那个节点开始错了,或者他真的错了吗? 他到底是怎么一败涂地的? 他后悔过的,当侯亮平提起陈海、陈阳,他差点哭了,只是他让更炙热的愤怒与绝望掩盖了那几乎能吞噬人的愧疚。 他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 可是现在他回来了。 所以…… 他依旧愤怒,所以他再也不要任何人,任何一个有权力的人,再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机会,压着他的头顶让他跪下。 他要站在那里,对那些曾经像玩弄蝼蚁一样玩弄他的权贵们用行动大喊一声“去你妈的!” 以前的他不敢想,但是现在的他觉得他敢想,甚至于敢也能付诸行动了。 他依旧不甘,他是英雄啊!缉毒英雄! 可是他死前对秦老师说,他犯的罪,什么英雄都抵不了。 他对着侯亮平,那个慷慨激昂、正义凛然的真正的未曾染黑的英雄,那么自惭形秽,他手里握着枪,可是他却扣不动扳机,那一刻他知道侯亮说的对,如果他打死了侯亮平,侯亮平永远是个英雄,甚至是个名留青史的英雄,而他呢……注定是个跳梁小丑,用来陪衬侯亮平的恶劣的、可恶的、罪恶的反面小丑。 骨子里他是骄傲的,而一个小丑一样的结局,对他来讲,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他不要这种折磨,这一次他一定能爬得更高,同时依旧是那个被人敬仰的英雄。 就是演戏,他也要演一辈子!演一辈子的英雄! 骨子里他已经黑透了,他从来没觉得他自己还有被救赎的可能,可是没关系,只要演一辈子,演到底了,假的也就是真的了。 以前的他不觉得自己能做到,现在他觉得他能做到。 他……愧疚,他说欠陈家的下辈子还,那时候他不知道他真的还有一个下辈子,真的有了一个可以偿还的机会。 他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满满的、细致的、缜密的规划。 然而,此时此刻,一个替换侵吞替换高考成绩的把戏就想阻挡他? 祁同伟的嘴角翘起了一个温柔之极的笑容,然而看着这个笑容的郝越却觉得,眼前的竹马好友此刻眉梢眼角都浸着一股子让人背脊发毛的寒意。 首先,祁同伟去银行取了钱。 说起来,这些年祁同伟发展了一个他上辈子做梦都想不到的赚钱技能——写作。 上辈子,严格来讲,他是个“武人”,公安系统嘛,从传统的角度来讲,是“武职”,但是毕竟他也是个大学生啊,他当然也喜欢看书,八十年代经典的长篇短篇小说、散文之类的,他看了不少,琢磨琢磨,提笔写了一些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文章,投稿出去,还真是发表了不少,自然,也就赚了不少的稿费。 这些发表的小说给他在校的履历增加了不少光彩,再加上他成绩的优秀,县城里的初高中都给他免了学费。 钱他是不那么缺,可是毕竟他不像郝越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间或去摆摊的上学,他要做个乖学生,他要自己的履历洁白无瑕,无懈可击。 噢,对了,他还参加了许多省级的比赛,拿了不少奖。 他是校内风云人物,然而此时他所有的“风云”,都成了给其他人的光彩添砖加瓦的筹码了。 说远了,回家,翻出这么多年靠着稿费还有一些其他的方法合法赚取的钱,祁同伟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先去找郝越买通的那个教育局的科员,通过对方得到一个消息,这一批被顶包了高考成绩的学生不止他一个,差不多有四五个。 貌似这是通过“中间机构”进行的一次有组织性的集体性倒卖高考指标的犯罪。 第二件,他找到了老李家的那个做派出所所长的远房亲戚,对方见他上门本来想躲着,但是被他从后院翻墙进家门,又好言好语的塞了一把笔钱,并且知道他不是报案也不是想寻求什么公正的,而只是想查查自己的身份信息情况,这位所长就轻松了,钱收了,满口答应,答应第二天上班就给办。 当然地,第二天上班时,祁同伟去找这位所长时,得到了接待的民警“我们所长”不在的答复。 祁同伟笑笑,也没生气,但是当天这位李所长回家时,却得到自己上小学的儿子没回家的消息。 急得发疯的所长老婆动员了整个派出所的警察去找,还发动了亲朋好友。 但是一无所获,所长老婆嚎啕大哭,李所长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抽了一宿的烟。 第三天,村里的民警跑到所长家告知说,孩子找到了,在所里。 李所长急急忙忙跑到派出所里,却看见祁同伟抱着他儿子,笑得温柔,他失踪了一宿的儿子正拿着一个冰淇淋啃着,小脸红扑扑的,时不时地还叫着“虎子哥哥”撒着娇。 李所长看着祁同伟的眼神阴沉,祁同伟回看他的眼神温柔,满是乖巧的笑意。 李所长阴沉着脸,帮祁同伟查证了他的身份信息,祁同伟就坐在那里,用衣兜里近乎无穷无尽的许多昂贵难见的进口玩具和吃食,逗着李所长的儿子,直到李所长把他要的信息查完告知。 李所长想把儿子抱回来,结果小娃娃一歪头,扑在祁同伟怀里,根本就不愿意理会自己的老爸。 祁同伟笑着道:“李所长,不如这样,我把他送回去,您看,你儿子这是黏上我了,拽都拽不开。” 李所长嘴角似笑非笑。 把孩子送回李所长家里,李所长早就吩咐手底下的人,盯着祁同伟,等对方把他儿子一放下,出门时就把人扣了,结果李所长的儿子是真黏上祁同伟了,祁同伟一要把孩子交到孩子妈妈怀里对方就哭。 李所长的老婆还以为是祁同伟把她儿子找回来的,感激得不得了,要亲自下厨做饭招待祁同伟,祁同伟抱着小孩表示要帮忙,也想顺便观摩下“阿姨”的厨艺,一双漂亮剔透的大眼睛乖巧地眨着,表示自己一个孤儿,没人教他做饭,想学习学习,偷偷师。 所长老婆爱怜之心大起,当即应允。 这女人、孩子、十五六岁的孩子,三个人一起在厨房聊做菜,何其无聊,得了吩咐的民警盯了一会儿,后来实在不耐,就陆续出去放风去了,结果一空隙,两个一个去上厕所,一个躲着去抽了根烟,一回来,祁同伟没影了,询问所长老婆,说是虎子那孩子刚才说有急事,从后院翻墙走了。 李所长得到这个反馈大恨,当即就发动手下人满村的去找人,心中满是阴狠地想:敢动我的儿子威胁我,我让你不得好死! 然而,还没等李所长动作,就有六七家人陆续找上门来,这些人家都是家里孩子高考成绩被顶包了的,正无助时,忽地纷纷收到了一封用报纸上的字剪辑下来粘贴而成的书信,里面详细告知了他们的孩子高考成绩被顶包的经过,并建议他们来找李所长查询具体情况。 其实这件倒卖高考成绩的事情,李所长是知道的,买成绩的人许多是县市一级的领导家的孩子,他哪里想去触这个马蜂窝,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软硬兼施的逼退这些“受害者”,自然顾不得再去找祁同伟的麻烦了。 通过这几天的时间,祁同伟验证了一个信息——他的事情比较麻烦了,对方不只是顶替了他的高考成绩,还盗用了他的身份,也就是说,现在雷虎这个身份已经是另外一个人所有了,他本人却成了黑户,连想忍一忍再一次高考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糟糕的信息让祁同伟不得不铤而走险,做了第三件事情。 他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查证了这个高考顶包事件时间的所有线索。 感谢他上辈子过硬的业务能力,逐条逐条、抽丝剥茧,最后他把这个案件里的犯罪链条理得十分清晰了。 首先,犯罪的人不止一个,是一群。 一群身份地位不算高,但是在这个小地方来讲也十分了得的小“权贵”们,他们想为自己的孩子买到一个更好的高考成绩。 然后,一个关键人物出现了——一个补习班的老师。 这个老师在淮南省很多县区的教育系统里都有熟人,通过他,这些想给自己孩子买成绩的“权贵”家长们得到了受害者们的高考信息(其中包括雷虎)。 最后,最关键的人物就是祁同伟所在的县城的县公安局里的一个主管户籍信息的科长王峥嵘,王峥嵘通利用职权的便利,通过伪造户口迁移证等重要证件,造成了身份变更的重要事实,并在这些“权贵”家长们的协助和护航下,顶包的“贵子贵女”们通过层层关卡,顺利就读了合意的大学。 祁同伟从原来成长的村子里彻底消失了,当然在村子里的人看来,是那个很聪明、读书很好、长得也很漂亮剔透的孤儿雷虎消失了。 不过,因为是孤儿,所以村子里的人只是感慨了下,没有多少人特别在意。 祁同伟又花了近半年的时间盯着王峥嵘,发现原本收入不高的王峥嵘通过倒卖高考成绩的买卖,可是发了笔不小的财,有钱了,就扛不住诱惑了,这半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坐车去市里一个夜总会找小姐,还特别喜欢里面一个叫做小美的女性坤泽,几乎每次去都要找小美。 祁同伟又花了三个月,应征了夜总会附近的饭店,在其中打工,饭店里的小姐们会在做完生意中午起床时,从饭店里点吃的,祁同伟就负责给她们送过去。 祁同伟长得好,长得太好了,笑得又温柔乖巧,对这些被一般人看不起的小姐们也很温柔体贴,惹得她们对他一个个春心荡漾,就连夜总会的看场的社会青年、打工的酒保都对他很有好感,因为那张漂亮脸蛋,管事儿的老板娘还试探地问了问有没有意愿到他们这里来赚些轻松钱,夜总会里其实也是有几个漂亮的少爷的,但是被祁同伟温柔地笑着拒绝了。 就这样下了三个月的苦工,祁同伟和那个王峥嵘很喜欢的小美混熟了,在小美的协助下,成功拍到了王峥嵘与小美的清晰床照。 祁同伟把洗出来的床照寄了一份给王峥嵘,并且附信一张,要求王峥嵘恢复他经手的被顶包受害者的成绩,不然就把这些床照洒遍整个县城。 王峥嵘是文职的警察,没有李所长的那份“报复”的胆气,当即便被吓尿了,回信给指定的地址,求爷爷告奶奶的说,他真是办不到,那些买身份的人里有市里的大领导,他惹不起,就算他豁出去,也没办法把成绩弄回来,最后王峥嵘试探着讨价还价,说是把成绩弄回来是不可能了,但是他能再弄几个身份给这次被夺了身份的受害学生,愿意以此为交换拿回床照底片。 祁同伟从头到尾没露面,只是通过用报纸剪辑粘贴的信件与王峥嵘联系,再得到王峥嵘的回信后,他犹豫良久。 他知道王峥嵘的话属实,从教育局科员那里查到的信息,这次买成绩的人里,确实有市里面颇有实权性的人物,如果他把现在手里的一切都掀出来,很大的可能是他会被镇压下去,并且会再也拿不到一个合法的身份,会为此蹉跎许久,并且一生也不可能有机会跃升阶级去与他这辈子还想接触的那些人接触到。 如果是侯亮平,他会怎么做?面对此时他的这种状况? 想不出来,侯亮平的老爸大小也是个科长,不大可能会遇到这种事情。 看着手里王峥嵘回复的这封信,躲在市区他租住的那间小小的破败的房间里,祁同伟想,他不是侯亮平,他又没有真要当一个正气凛然的英雄,他只是要演一个英雄而已,何况他还没有做错事,他是受害者,他又没有去害人,他只是想自救而已,就算有朝一日被人把这件事情挖出来又如何,谁又能指责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做得不够正义? 只是,有一点要确定,这个王峥嵘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个交换条件是不是一个圈套? 祁同伟的眼神平静,但也微微渗着寒意,就这么看着王峥嵘的信。 郝越和“雷虎”从小一起长大,郝越在心里面一直觉得,没有雷虎就没有他的今天,他的兄弟虎子帮了他那么多,从来没要他回报任何东西,所以当遭受那么大不公平待遇的虎子向他开口要求帮忙,他能不帮吗? 他必须帮! 虎子要他在王峥嵘家附近租了房子,然后不着痕迹的盯着王峥嵘,看他每天都干什么。 祁同伟要郝越去盯着王峥嵘,他自己去干什么了? 他去盯每一个王峥嵘可能会透露信息求援的人,连续盯了三个月,确定了些事情。 最后,祁同伟给王峥嵘又寄了一封信,同意了王提出的交易。 王峥嵘给受害者再弄回来一个身份的方法很简单,他找到他在汉东省岩城市在民政系统工作的表亲,拿到了当地孤儿院的一个身份——当地孤儿院的院长是他这个表亲的小舅子,为了多吃点儿财政拨款,孤儿院里的孩子有死了的,也不给消户籍,还是当成人活着一样伪造各种痕迹存在。 塞足了钱,又找了个公安系统和教育系统的人,然后就有了三份户籍、学籍健全的学生身份档案。 王峥嵘把身份证件寄过来的时候,打开文件袋,看着里面明晃晃的关于一个叫做“祁同伟”的孤儿的身份而资料,祁同伟愣了。 这个世界本不该有祁同伟这个人的存在的,然而现在却有了,被“造”出来了,而造出来的这个祁同伟,其实本来也是祁同伟。 打了一个寒颤,再次忍不住抬头望天。 祁同伟想,这是老天爷在警告他,一切还是原来的轨迹? 三个月后,本来计划着嘱咐亲戚一见到拿着他们造出来的身份信息去报道的人,一定要想办法套出对方的真实信息的王峥嵘已经想好了,只要确定对方到底是谁后就通知市里面的那位,出手把这个知道了一切并且胆敢威胁他们的人做掉。 哼,为了把他的床照底片要回来,他忍气吞声,把这次捞得钱全花出去帮忙“造”人了,还搭上了不少,这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小样儿的,以为你聪明?和爷爷斗!弄死你! 然而,还没等他行动,他就在一次下乡探亲后回县城的途中,出车祸身亡了。 他自己开得那辆吉普从山路上翻了下去,整个人都被摔成了饼,死得透透地了。 而就在他翻下去的那条公路的山上,郝越远远看着摔下去的那辆吉普,手抖得不成样子。 那是郝越第一次杀人。 第二年,又考了一次高考的祁同伟,以祁同伟的身份,进入汉东大学政法系,这一次,他因为身份转换间的阴差阳错,和侯亮平和陈海同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第6章 祁同伟想过很多次再次见到陈海的场景,他知道他再次回到汉大,再次就读政法系,他总会碰到陈海的,但是当真的真的再次碰到那个老实厚道、从来未曾伤害他半点却被他亲手安排“处置”的陈海,这个他欠了那么多的这辈子最爱的女人的弟弟,他的手抖了一下,他身边的侯亮平敏锐的察觉到了,因为此时此刻,这只猴子正和祁同伟一起拎着两人的铺盖包——真巧,他们分到了一个寝室。 侯亮平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已经先到了寝室里的人,一个寸平头的男生,长相还算英俊,穿着朴素,人看着很老实稳重的样子,又转头看了看祁同伟这个刚才在校门口遇到一路报道到分配寝室都一起的算是相熟了新同学,他心中疑问,祁同伟认识这个同寝吗?但是他没问出口。 家在京州,到学校的路程短,同时也因为老姐早两年就已经考入汉大走过一遭了,所以陈海对报道流程非常清楚,早早的就办完手续开始往里搬行李了,等到侯亮平和祁同伟一溜十三遭忙完进来,陈海都已经顺便把整个寝室都打扫了一遍了,眼看着推门而入的两位同寝,陈海笑着伸出手道:“我叫陈海,政法系新生。” 侯亮平自小就是个头脑极为聪明也极其淘气顽皮的孩子,加上长得又好,可以说和祁同伟一样一直都是学校内的风云人物,自然地脾性里就有几分傲气存在,而就像人都不会特别喜欢镜子里的自己一样,骄傲的人对于脾气温和老实的人,会有种天然的亲近感,所以面对陈海稳重温和的笑容,侯亮平不自觉地也露出了轻松的笑,伸手与陈海握手,道:“侯亮平,也是政法系的。” 祁同伟没说话,脸上也没有在面对侯亮平时那温柔荡漾的笑意,所以侯亮平很自然而然地替沉默的祁同伟做了介绍,道:“这位大帅哥叫祁同伟,也是政法系的新生。” 直到此时祁同伟才收敛了全部情绪,嘴角有了一个淡淡的笑,道:“别听这孙猴子胡说。” 侯亮平一听这话,立刻半开玩笑地装不悦,道:“祁同学,怎么这没一会儿的你就擅自给我起了外号了?我这可是要批评你了,你没老师说过,给同学起外号是不好的习惯?” 祁同伟笑了笑,道:“这叫外号?这叫透过现象看本质,实至名归。” “呦,祁同学,我们一个小时前才在校门口‘不期而遇’,怎么快您老人家就火眼金睛看透了我孙猴子的本质了?”侯亮平脸上挂着调皮的笑容调侃着。 侯亮平的抬杠让祁同伟想起了上辈子他的学生时代,那个时候也是,总是和他对着怼,呛来呛去的相互调侃,嘴角有了一个淡淡的笑,带着几分包容,祁同伟看着尚且稚嫩、血气方刚的这个猴崽子,没有再怼回去,反而将目光转向了陈海,笑了笑,伸手自我介绍道:“祁同伟,陈海你好。” 陈海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眼前的两个同寝,天性的宽厚让他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两个人把他晾在一边的不“礼貌”的行为,反而觉得很有意思,这个自称侯亮平的同学说他和那位叫祁同伟的同学一个小时前才认识,可是看着两人熟稔默契的感觉,却像是几十年的至交好友一般。 伸手握手,陈海对祁同伟笑得也温和,道:“你好,我的第二属性是乾元,以后如果有信息素控制不好冲到你们的时候,一定记得提醒我。” 祁同伟笑了笑,道:“我第二性属实beta,放心,大家都是一个寝室的,要在一起住四年呢,我不会客道的。” “我的第二属性还……”侯亮平也凑上来想说些什么,还没出口就被祁同伟接过去了,道,“你的第二属性还没分化呢。” 侯亮平眨了眨眼,道:“你怎么知道?” 祁同伟此时已经着手在收拾行李了,道:“你报道的时候那个接待分配寝室的老师把你的档案归到中间位置,那一叠里的好几个人身上都没有信息素的味道,我猜是二属未分化的同学……对了,你要住上铺还是下铺?”随即在侯亮平还没回话的时候就先道,“你住下铺吧,我喜欢清静,我住上铺。” 侯亮平还来不及反对就被祁同伟给□□的决断了。 也许是因为二世为人的祁同伟再怎么掩饰身上也带着点儿远超同龄人的成熟,还时时“照顾”侯亮平,比如刚刚一路“门清儿”地带着侯亮平走了所有的报道流程,还在这小子跑得满头大汗时顺手递了一瓶水,瞬时把上辈子针锋相对又心心相惜的对手,降级成了弟弟了。 此时此刻,这个好弟弟正在打开被褥打算铺床,然后一不小心差点儿碰倒了一旁桌子上的水壶,看得祁同伟一阵心烦,摆了摆手道:“你一边歇会儿去,别在这里添乱了。”说完伸手就替侯亮平上手铺床了。 侯亮平在家里也是父母宠着爱着的一个宝贝,虽然脑袋聪明得要死,并且在后来的岁月中被磨砺成为了绝对令对手胆寒的一位彪悍的检察官,但是此时他还只是一个刚出家门淘气调皮的小屁孩一枚,而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他莫名地就对这个很照顾他办事儿又十分靠谱的祁同学产生了亲切感,此时眼见对方替他铺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另一个行李袋里翻出自家老妈塞给他的苹果,屁颠屁颠地拿了盆子出门给忙碌的祁同学洗苹果去了。 而一旁一直观察着这一切的陈海看着祁同伟的动作,忍不住在心里划过一个高中生物课上老师曾经讲到过的一个概念——筑巢,Omega常有的一种行为。但随即又否定了这种意外冒出来的想法,高中生考上大学后都要在当地教育局的安排下统一体检的,第二属性检测出错的事情是有,但是第二属性为beta的学生检测出错的情况是很少的,原因很简单,b性基因是隐形基因,只要双亲都是beta,孩子就必然是beta,所以一般只要双亲都是beta,到教育局体检时测下信息素,基本上就不会有错漏的情况发生。 “你体检做的是什么检测?”陈海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第7章 “你体检做的是什么检测?”陈海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随即又有点儿懊恼,刚见面的室友没熟悉到可以这么探问隐私的地步,他问得有些不礼貌。 手顿了一下,祁同伟给侯亮平把最后的那张床单铺上,随口回道:“信息素检测,一般不都是这么测的?”随即回头指着床铺对着陈海笑了笑,道,“是不是我这么‘贤惠’的行为让你觉得我这人太O了?我比你们大两岁呢,尤其是那个孙猴子,比正常人上学的年龄还早,毛毛躁躁的,让我这颗冷酷的心脏爱心泛滥,忍不住想磋磨磋磨他。” 陈海有些歉意地挠了挠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反正……你比我们大两岁?你读书晚?” “不是,高中的时候生过病,耽误了两年。”祁同伟答道。事实上,他何止耽误了两年,从这个世界睁开眼起,为了攒学费,他辍学了近一年,随后靠着考跳级试倒追回来两年,但是高考成绩被顶包,为了查清楚,盯李峥嵘就花了一年,李峥嵘重新给身份办回来又花了半年多,李自作聪明,想查出他的真实身份然后来个私底下端了,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祁同伟会在他身边埋钉子盯梢,更没算到祁同伟对岩城磷县的了解程度甚至有过于他。 祁同伟了解岩城磷县,他太了解岩城磷县了,那是他成长的地方,也是他身居高位后着意提携的乡亲朋党们的大本营,他了解岩城每一个机构的缝隙和漏洞……所以为求保险,他又花了半年时间走漏洞办了迁移户籍手续,他根本就没和李峥嵘的那个亲戚打照面就直接在岩城的另一个县再次复习,然后赶上了下一年的高考。 感谢他前期发狠考了跳级试,他将将和陈海、侯亮平同级,不然这么折腾一圈,他可能直接就超龄不能高考了。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侯亮平比陈海小一岁读书晚,在报道时扫到侯亮平的身份信息是预备着陈海问起时的背词,事实是,一起混着怼着的那些年,谁家里什么样,他、陈海、侯亮平彼此都一清二楚。 “苹果来了!苹果来了!”端着盛着苹果的盆子,侯亮平小跑着进来,怼着祁同伟有些讨好地笑着道,“感谢祁同学帮忙,我来慰劳功臣了。” 祁同伟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侯亮平笑着塞给祁同伟一个苹果,又塞了一个给陈海,嬉笑着道:“我刚才在门外可听见了,咱们寝室我最小,陈海哥,你可是个顶天立地的大A啊,可得让着我。” 这嬉皮笑脸的德行,让陈海也忍不住想翻白眼了,此时此刻,他充分理解了祁同伟给侯亮平起外号为孙猴子的原因,必须承认,这个猴崽子看着实在太欠揍了。 淡淡笑着看着侯亮平转移阵地,开始怼陈海,恩,这么说也许不恰当,是开始熟悉陈海,一连串的问题让陈海都有点儿招架不住: “你叫陈海,比我大一岁?你怎么这么早就报道完了?” “哦,你有姐姐就是读汉大的,了解流程……什么!报道时的那位漂亮的学姐就是你姐姐!天啊!” “你姐姐也是乾元?好可惜……为什么可惜?我这么帅,这么聪明,当然会分化成alpha了,可惜不能追你姐了……开玩笑的,我觉得我会分化成alpha是因为我父亲是alpha,我母亲是beta,我爷爷是A,我奶奶是B,我家祖上几乎没有O性的基因……” 从行李里抽出一把水果刀削苹果,削好后很自然而然地切成两半,递给侯亮平半颗,只顾着和陈海侃大山根本还没来得及啃一口苹果的侯亮平看了看祁同伟递过来削好了的,果断地一把接过来,把那只没削皮的塞进祁同伟手里,惹得陈海差点又忍不住翻白眼。 而祁同伟没脾气似地,很温柔地笑了笑,接着削苹果。 这一天,侯亮平用校门口门卫室里的电话给家里报平安,在有限的时间里全面地“汇报”着开学第一天的情况:“同学都很好,同寝也很好,我认识了个比我大三岁的同学,叫祁同伟,特别照顾我……另一个同寝叫陈海,人也很好,特别老实……祁同伟是B,陈海是A……妈,你放心啦……好了,后面还有人排队呢,妈,我不和你说了,挂了……” 是夜,月上中天,不说已经睡得打呼噜的侯亮平,连陈海也半张着嘴呼吸平稳地进入了梦乡。 祁同伟悄然起身,坐在上铺的床沿上,借着月光看着睡梦中侯亮平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一个温柔又渗人的微笑在嘴角淡淡地荡漾。 侯亮平,上辈子你那么看不起我,那么这辈子,我好好地对你,好好好好好地对你,我特别想知道,当你欠我特别多,当你和我特别特别要好时,我……好吧,我不会再那么愚蠢去做那个身败名裂的坏蛋,所以…… 上辈子,你和我,就像一部小说里的正派和反派。 邪不胜正。 我注定要在你手里身败名裂。 可是这一辈子,我要好好当一个好人,一个好好地会在你最喜欢我最依赖的时候合情合理地捅你一刀的好人。 真期待那个时候,你脸上的表情。 一股近乎疯狂地黑暗情绪在心中翻滚,在耳边低语: 上辈子你那么正气凛然,衬托的我如此卑微又不堪。 好想看看你染黑的模样,好想看看你堕落的姿势。 把这点儿疯狂的“叫嚣”压回心底,再次躺回床铺上的祁同伟没有让这种阴暗的情绪控制住自己。 一个堕落的侯亮平,呵呵,如果连侯亮平都堕落,那么这漫长的一辈子岂非会很无趣? 如果连侯亮平这样仿佛命运里注定下的终极对手都没了,那他还去哪里寻找奋斗的动力? 祁同伟合上眼睛,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弧度,带着对明天愉悦的期待入睡了。 比陈海起得都早的祁同伟拎着暖水壶去打水了,在水房接了热水往回走,路过一个树林,却正见到手拉着手的高育良与吴慧芬正在林下散步,此时步入中年依旧端庄美丽的吴慧芬笑得平静幸福,与高育良低头讨论着什么,两人安静地走着,彼此间的气氛温馨宜人,祁同伟一下子就走不动了,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老师、师母,一步也走不动了。 从祁同伟身边路过的高育良忍不住瞥了这个忽然站住的学生一眼,他不认识,本来也没多注意,只是……这个学生的眼神很奇怪,呆愣愣地看着他……先是被奇怪的眼神吸引,再细细打量过去,呦,倒真是个好相貌,那么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忽略了那略怪的眼神,单看去还真是漂亮之极。 说是明眸善睐,顾盼生姿都不过分。 这么想着,高育良,转过头来对妻子吴慧芬笑道:“今年的新生还真是……,咱们汉东大学今年是按照长相收生的吗?”这位长得漂亮之极但眼神貌似不好的同学没有和高育良打招呼,显然是不认识他,联想到今天是新生报到后的第一天,而这个同学又面生的很,不难推测是新生。 吴慧芬知道丈夫是在开玩笑,回头看了一眼还是站在那里呆呆看着他们背影的祁同伟,忍不住笑道:“可不是,也许是咱们汉东大学的收生办觉得,不能让你这个帅老师再独领风骚,特意收了几个长得比你还帅的学生。” 高育良忍不住也被吴老师逗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第8章 陈海起床的时候,祁同伟已经拎着水壶回来了。 忍不住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陈海没想到祁同伟起得比他还早,要知道因为老爹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军人,所以对家里的两个孩子,好吧,尤其是还是两个都分化成了alpha的孩子,要求十分严格,早晨必须起来锻炼身体,或是晨跑或是做操,因为习惯了,所以读高中寄宿时,陈海就是整个寝室头一个起床的,倒是没想到现在上大学头一天,碰到了比他起得还早的。 祁同伟看到陈海起床了,倒了点热水进脸盆里,道:“起床了?水我打好了,等会儿水盆里的水凉一些就可以洗脸了,对了,我昨天和报到处的学姐打听过了,今天咱们第一节课是法律概论,在政法大楼的413教室,8点以前签到,要带笔记本和昨天发的《法学概论》的第一本,下午有第一节的搏击课,在体育馆,好像要带运动鞋,中午午休时间短,估计咱们没时间回寝室取东西了,你记得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 因为性格沉稳可靠,所以陈海一直是他们高中寝室里那个负责照顾其他人的人,在班级里也一直是班干部,养成了老大哥的做派,但此时刚一迈入大学校园,在祁同伟面前,一下子和那个孙猴子一样降格成了被照顾的小老弟了,偏偏“照顾”他的这位祁同伟同学还比他大两岁,人看着似乎也比他们成熟,所以虽然有点儿不习惯,却不反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陈海有些过意不去地对祁同伟笑了笑,道:“同伟哥,这太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啊。” 祁同伟也笑了笑回应,却没多说什么。 两人洗漱完了,回头一看,得了,孙猴子还在睡着呢,看了看表,眼看着要来不及了,祁同伟果断揪住侯亮平的耳朵一拧,孙猴子“嗷”的一声爬起来了,睡眼朦胧地看着祁同伟,半响才反应过来,道:“祁同学,你干嘛?” 祁同伟笑得很是邪恶地指了指腕上的手表,道:“要迟到了。” 侯亮平迷迷瞪瞪地一模床头的手表,扫了一眼,便噌的一下子从床上窜起来,手忙脚乱的开始洗漱,道:“祁同学!你怎么不早点儿叫我!” 陈海无奈地看着上蹿下跳的侯亮平,还有以节省时间为名征求了侯亮平同意后帮猴崽子收拾要带的课本和东西的祁同伟,脱口而出道:“你这样不怕把他惯坏了?” 祁同伟似是不解地眨着眼睛看着陈海。 不得不说,祁同伟的那对大眼睛长得是真有欺骗性,尤其是当他认真看着你,水汪汪地眨着的时候,明知道对方比你大两岁呢,陈海却还是从中看出了一股子无辜、困惑的情绪,进而生出了点儿诡异的小怜惜的情绪。 此时正在刷牙的侯亮平嘟嘟囔囔、吐字不清地挤出一句话道:“陈海牛别摇极度窝,窝笑,祁童靴照顾我,尼别几度(陈海你别嫉妒我,我小,祁同学照顾我,你别嫉妒)。” 陈海又差点儿忍不住翻白眼,无奈地摇头道:“你快点儿刷牙吧,不然我们第一节课就要迟到了。” 祁同伟笑着看着陈海和侯亮平之间的互动,眼神里满是温柔和包容。 似乎他们这个寝室相处很是温馨和/谐,在今后的几年里,陈海和侯亮平,还有其他的同学老师也似乎都是这样认为的。 陈海、侯亮平、祁同伟他们一个寝室的几个同学,在汉东大学读书的时候,感情真的很好呢。 好多人都这样认为。 看着很是跳脱的侯亮平,有颗惊人聪明的脑袋,而且在生活琐事上看着很不靠谱的这个猴崽子在学业上十分靠谱且勤奋,这点儿是在其后的校园生活中陈海慢慢认知到的,不得不承认,他对小他一岁的室友是有几分刮目相看的。 看着脾气最好、最温柔包容人的祁同伟,骨子里,是他们这个几个,不,甚至可能是他们这一届学生里,最锋锐的。 这一点儿,陈海是开学第一天就认识到了。 那是要从他们的第一节法学课说起。 开学的第一节课是法学概论,步入教室的第一眼,陈海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一瞬间,他有了几分,汉大政法系其实是看脸收人的怀疑。 不能怪他这么想,你说平时虽然不太重视,但是到底也知道自己长得还算是中等偏上英俊的陈海,本来已经被同寝的两个超级水准的帅哥晃了半天眼了,刚习惯没多久,这又见到一个帅成这样的老师,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啊,想起老妈让他大学里争取谈个对象的嘱托,陈海想,得了,有这么多“人杰”在身边,老妈这个任务估计是没戏了。 年轻时候的高育良,帅爆了。 而且,风度翩翩,满腹经纶,讲起课来热情饱满,更是有着一股子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原本枯燥的法学课愣是被他用彪悍的个人魅力和趣味横生的讲课方式,“演绎”得引人入胜。 与高育良相比,第二节的刑法课就没那么有趣了,讲课的是一个照本宣科的叫做林芳的beta女老师,枯燥得有些同学都差点儿睡着了。 变故就是这节课下课的时候发生的,在收拾了课本和笔记往外走的时候,就在教室的走廊上,有人尖叫了一声,一众人朝着尖叫的那个同学望去,发现是他身边一个男生昏倒在地,正翻着白眼全身抽搐,而随着他的抽搐,一股浓郁的香气以他为原点爆炸式的喷散开来。 原本还往上凑了两步想去帮忙扶人的陈海一闻到这股子香味儿,脸色一变,非但没再上前,还收回脚步,飞速后退了几步,并且一把捂住了口鼻。 还没分化的侯亮平一脸茫然地看着陈海的动作,而因为郝越的分化事件有了被恶意的世界糊了一脸血的感觉的祁同伟,对于第二属性的生理常识很是钻研了一段时间,一看这种状况就知道是有omega分化觉醒了。 一个念头在心里转了一下,然后果断把手里的书包塞进身边的侯亮平手里,道:“通知住校卫生室的老师,说有omega同学觉醒分化了。” 因为还没“长大”所以反应慢了一拍的侯亮平此时立刻明白过来了,转身就要去找老师,却被陈海拦住,道:“我去卫生室,你去帮同伟哥,你没分化呢,不会受影响……我怕同伟哥一个人应付不来!”闻到这股子香气的时候,陈海脑子里一下子就浮出他初中时暗恋的一个女同学的发香味儿,然后就开始觉得身上有燥热感升起,怕再待下去自己也失控,但是作为一个alpha,还是A性信息素浓度高达85%的高值alpha,陈海担心祁同伟一个人留在这里帮那个分化的Omega应付这群alpha会顶不住,所以让侯亮平留下来帮忙。 到底脑袋是够聪明的,即便缺乏“经验”也一下子就领会了陈海的意思,马上转头去帮祁同伟去了,却发现这位老大哥的处境有点儿不妙。 当那位omega的信息素爆发时,祁同伟脑中划过的念头是他是上去帮忙还是躲开? 然后几乎是立刻的,他决定冲过去帮忙。 他是个好人啊,一个好人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呢?这种时候袖手旁观,岂不是被人看出来你是一哥伪装成好人的坏人了? 所以他冲上去了,一把扶住那个倒地抽搐的Omega,扫了周围一眼,只见身旁刚才明显是陪着这个Omega一起的同伴,眼睛里已经开始泛起血丝,周身一股A性信息素浮动,那外放的压迫感让额头已经开始冒汗的祁同伟感觉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威胁。 捞起分化中神志不清的omega,祁同伟一转头,看到了那个讲刑法课的属性为beta的女老师林芳,道:“老师,搭把手,找个空教室先把人单独隔离一会儿,再在走廊里这么待着会出大事儿的!” 这位beta老师林芳,听到祁同伟的话,犹豫地向前迈了一步,但在撞上了因为omega信息素引诱而浮动的alpha的信息素威压屏障时,立刻一个哆嗦,马上又把迈出的那一步收了回去。 祁同伟一见林芳退缩,暗自在心里鄙视了一番,但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架着那个Omega立刻朝着楼层拐角处的洗手间跑去,按国家法定的卫生条例规定,在大学这种密集型成人聚集场所,在特定空间,比如洗手间,一定要有备用的信息素中和剂,就和每座大楼都要配上灭火器、消防栓一样的道理。 祁同伟前脚刚带着人“跑”了,后脚刚才站在那里呆愣愣的那个alpha就像突然回神一般,喘着粗气,抖了几抖,理智上似乎在犹豫,但是最后还是迈步跟在祁同伟身后追了过去。 祁同伟一迈步进了O性专用洗手间,立刻就向那个标着紧急标志的墙上的柜子伸手,结果却发现打不开,扫了下周围,发现有闲置的扫把,抄起来把柜子的玻璃砸开,伸手进去摸到标着中和剂的盒子,翻出来一打开,却见里面是空的,没有后备用的中和剂。 而也就在这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洗手间的门被踹开了,方才追过来的那个alpha正打算要从门缝里往外挤,祁同伟果断扔了手里的空盒子,冲到门口使劲儿的压住门,不让那个alpha冲进来,然后他自然也就看见了,这个alpha身后一串的alpha都失去理智般的试图要往里冲,那股吓死人的威压,意志稍微薄弱些的,简直都能直接跪了。 可惜祁同伟的意志并不薄弱,所以他死死挡在门前,还抬起一脚直接把顶头的那个A给踹翻了回去。 这一下子可是更加激怒了那些失控的alpha,有alpha已经捞起身边的椅子,打算往洗手间的门里砸了,而就在这危急时刻,一大盆冰凉的冷水照着这群alpha的脑上浇去,却是“消失”的侯亮平见事不妙,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桶水和一个盆来“降温”了,一边用盆舀水往这群alpha身上撒一边大喊道:“各位同学,各位政法系的同学们,大家冷静点儿,强迫分化期中的omega是犯法的!是□□罪!各位同学,你们辛辛苦苦考上汉东大学,不是为了一时信息素上脑后犯下大错后,去坐牢吧!” 冷水的刺激,加上侯亮平的喊话,许多alpha开始稍微冷静下来,而也就在此时,去卫生室找老师的陈海回来了,卫生室的老师带着几个卫生员一路过来就在撒中和剂,大剂量的中和剂降解了空气中的信息素含量,一个一个气血冲脑的alpha学生也慢慢冷静下来。 几个健壮的beta卫生员把alpha门隔开,卫生室的主任老师推门进去对祁同伟道:“人在哪儿,怎么样了?” 至此,这场由于一个Omega学生突然分化而引起的骚乱算是被平息下来了。 但由于这件事情引起的波澜,却并未结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第9章 1910年,这也许是这个世界的医疗史上注定被铭记的一年。 这一年,英国的一个科学家以可以计算的化学公式为依据,通过有效的提炼手段,制作出了有稳定效果的Omega注射型抑制剂。 这名科学家发表自己的成就时,引起了当时社会的轩然大波。 许多人表示,Omega的抑制剂的研究根本就没有必要,制作O性抑制剂是背叛造物主塑造的人的天性,Omega的天赋职责就是就是生育,Omega的发情期就是为了生育做充分准备,抑制O的天性,很有可能会降低人口的生育率,是不利于整个国家社会的发展的。 在这名科学家发表论文后,针对他所制造的抑制剂的抨击就没有停止过,并且在另一名德国科学家的关于注射型抑制剂有损Omega的身体、造成Omega不孕不育、并且会产生抗药性的研究论文发表后,几所当时所有的欧洲药剂师以及药商巨头们都统一发表声明,表示绝对不会将这种“违反人性”的抑制投入生产。 这名英国科学家受不了持续的抨击和排挤,连他的配偶和身边的亲人都不理解他的研究和选择,最后这位科学家选择以自杀方式离开人间,留下遗言是: “上帝赋予我们选择未来的权力时,没有区分A\\O\\B,剥夺上帝赋予Omega选择的权力的人,并不是我……以我生命的代价起誓,我见证过的那些聪明的头脑、不屈的灵魂,受困于欲望的桎梏,泯灭于天性的摧残,这是我所见的最大的悲哀,我仅仅是用我们生而为人的悲悯,想要去小小的消减这份也许可以被消减的人间悲剧……” 这份遗言没有打动当时的人们,反而引发了更加强烈的嘲讽和奚落。 针对Omega抑制类药剂的研究本应该至此就停步不前了,如果不是因为一战适时的爆发了。 现代科技造就的残酷战场,绞肉机一般地收割了整个欧洲的青壮年们,工厂里无人做工,田地里找不到劳力收割农作物,而原本被视作温室里的花朵,需要被alpha温柔的宠溺呵护的占当时欧洲人口近一成的Omega们,此时此刻,也不得不为国家“挺身而出”,在国家力量的号召动员下,药厂开始加速生产O性抑制剂,分配到每一个乡镇、城市、街巷,Omega们走出卧室、厨房,进入工厂、田野里,开始成为社会生产劳动力里的一员。 这个被战争逼迫而加速的omega迈入职场的过程,一旦开始,即使有些微反复,却最终还是变成了难以抵挡的巨大浪潮。 一战以后,人口的巨大缺失,促使当时的欧洲各国政府开始鼓励AO结合,尽量多的生育,然而此时大家才发现,仓促配给下去的抑制剂致使很多Omega失去了生育能力,针对O性抑制剂的抨击再次甚嚣尘上,与此同步的另一个被视为十分正确的声音就是Omega该回归家庭了,战争只是一个特殊情况,现在战争结束了,Omega们竟然还在田间劳作,在工厂上班,天啊,这太不体面了。 在这期间,还有许多文学作品表现了当时的这种思想风潮,比如有些戏剧小说里常常会塑造一个温顺、清纯的O,因为种种客观原因不得不出来工作,竭尽所能为亲人和国家做出贡献,在战争结束后想要回归家庭,然后遇到了一个爱他的多金且英俊的A,两人虽然经历波折,但最终结合了,过上了生了很多孩子的幸福和美的日子,书中还常常会塑造另一个拜金、虚荣、专注于工作赚钱的反派配角O,游走于几个A之间,不忠于家庭,不贞洁,服用抑制剂,最后失去生育能力,惨遭抛弃,凄惨而死来做对比。 可惜,虽然Omega应该回归家庭这种意见普遍被认可,可是鉴于大量的人口缺失不能一下子补足,许多Omega又失去了生育能力,没办法一下子繁衍出大量人口,而且即使响应国家号召生出了一窝又一窝的孩子,这些小婴儿也不能一天就长大然后去田里、工厂里干活,而beta相对较低的生育率也决定他们不能快速有效地帮助国家增加人口。 所以在这种社会现实情况需求下,Omega们还是在许多低薪的工作领域从事劳动,而也因为有了这种客观需求,O性的抑制剂研究开始被更多的人关注,也开始有更多的科学家投入到这项研究中来。 近27年后,也就是二战爆发前夕,科学家们陆续取得一系列划时代的医疗成就——口服性AO性抑制剂研制成功,新型副作用更小的注射型抑制剂研究成功,有效降解信息素的中和剂研究成功,可以去掉标记的小型腺体手术实验成功。 即使有不间断的、强烈的批评和阻挠,但这些实验陆续被证明是成功的,并且渐渐开始投入到实际应用中。 与此同时,工业化的生产方式改变了人们生活生产方式的同时,也渐渐开始改变人的思维。 以前的农业劳动和战争需要大量有强大体力的alpha劳力,但是进入工业化社会后,一个拿着枪的O很容易就能干掉一个身强体壮的A,并且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作也不需要什么特别强大的体力,反而更需要细心和耐性。 口服抑制剂的价钱相对便宜,虽然也会让人产生抗药性,但是普遍适用年限在十五年以上,而各种新型的注射型抑制剂适用年限也稳定在十年以上,并且与口服性抑制剂的抗药性并不重合,也就是说,吃口服的没用了,再打注射型的药效更大的抑制剂也来得及,Omega一般14至19岁开始分化,45岁至55岁左右不再有发情期,把两种抑制剂的有效时限一加,也就差几年就等于O就可以靠着抑制剂不需要A过一辈子了。 在种种客观环境配合下,平权思潮席卷整个欧洲,A\\B\\O平权的思维开始成为那个时代精英们的普遍共识。 而这个世界的老G,也就是在这种思维风潮下,把ABO平等平权的要求,写进了D章,成为了当时世界上少数几个把未经O的同意对O实施强迫性性行为的行径定义为□□罪的国家。 根据建国初期卫生部颁布的《第二属性相关卫生管理条例》,各乡镇卫生所都要对当地居民的第二性别属性进行登记,并根据第二属性人的需求申请情况,适时分发抑制剂,各乡镇城市卫生所、成年人口大量聚集的场所,要常年预备定量的中和剂……等等 然而,在国内来讲,所谓的规定,常常就是用来被违反的,比如,汉东政法大学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各个教室喷洒稀释过后的中和剂,但是很多紧急备用的中和剂柜子里,其实没有中和剂。 原因很简单,也不是被谁贪污腐败,而是——没钱。 1949年建国以后,国内随即面临了来自资本主义阵营国家的经济封锁,主要的战略物资仰赖苏联支援进口,后来当和苏联而已闹翻后……这是外部环境不去谈,建国后,抑制剂与中和剂的自主生产成为列入研究的重要科研项目之一,那时国内的科学家也真是争气,还真的捣鼓出了自主研制的抑制剂与中和剂,然后正赶上当时和苏联老大哥翻脸的药物短缺环境,国产的抑制剂与中和剂便这样作为一个指标项目在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安全性检测后飞快投入生产,然后其后动乱的十年,许多正常的建设和科研工作都被耽搁,这批最初作为基础雏形的国产抑制剂与中和剂,也没有继续再做什么深入的进化研究,就这么一直的持续生产应用了下去,直到出现了人体安全隐患的问题…… 反正直到动乱结束,针对抑制剂和中和剂的改良才再次被提上日程,感谢这个幸运时间点,保持着A\\B\\O平权思想的建国元勋们大多还在位,后面几年那个什么坤德训练班之类沉渣还没泛起,什么“Omega工作干什么,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之类的思维还没有那么流行,总之,在国内科学家再接再厉的辛苦钻研下,改良后功效基本接近国外先进水准,副作用和抗药性都大为降低的抑制剂、中和剂被研制出来并顺利投产。 然而,在当时普遍靠着票据领取物资、生产供应基本是计划经济的年代,抑制剂的配给份额依旧是十分严格紧张,汉东大学作为汉东省排名第一、全国排名前十位的著名学府之一,分到的分量也只是刚刚好而已,而在按照国家卫生条例规定在楼层里预备下后背中和剂和抑制剂后,却发现总是被撬锁偷走。 没办法,凡是供给不足的东西一定紧俏。 这么来回几次,汉东大学的中和剂、抑制剂的紧急后备柜,就都成了摆设,上面有人来检查的时候摆上去,没有人来检查的时候,只摆药盒子,实则里面空空如也。 反正其实大多数学生入学前都接受过信息素检测,性别为O或者高值A的学生都会领取教育局统一发放的口服性抑制剂,学校还规定学生每年定期体检,而且还有一个小得管理规则是,分班时,一般O与A基本不会分到一个班级的,降低了信息素相互作用出意外的可能。 像今天祁同伟他们遇到的这种,已经19岁、发育基本成熟、且信息素检测为B的学生突然分化为O的情况,实在是凤毛麟角,也是赶巧让他们碰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第10章 汉东大学的这次意外事件,可以说还真就是一个意外事件。 因为根据当时的生产力水准,经过教育和医疗体系的层层防御,还发生这样的公共安全事件……纯属倒霉——这概率也就和中彩票一样的低。 但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事故发生了就必须进行调查。 陈海、侯亮平、祁同伟,包括当时上课的老师林芳,还有当时周围目睹整件事件的许多同学,都被教育局派下来的调查组叫去谈话。 反复核实了每一个环节,最后调查组也差不多搞明白了,这事儿,确实是纯属汉东大学倒霉。 但是没办法,出了事儿就要有人负责,更何况,汉东大学在这件公共事件里面确实是还有犯错误的地方——放中和剂和抑制剂的紧急备用柜里是空的,而上一次检查时,汉东大学的校长陪着教育的领导巡查的时候,那句“我们积极做好全面性的卫生安全准备工作,按照国家相关卫生条例规定,做到教学楼内24小时常备中和剂、抑制剂,确保杜绝任何校内公共场合可能因为信息素失控而引发的安全事件的隐患”,言犹在耳啊,然后一转身曝光出来,啧,原来所谓24小时常备的中和剂根本是做样子,盒子里是空的,啥都没有。 这要是不处罚一下,简直都对不起当初校长那拍胸脯保证的豪言壮语。 好吧,其实教育局的领导们知不知道中和剂、抑制剂在社会上普遍供应不足的现状呢? 知道。 知不知道如果学校真的按照国家规定来干,分配到手里的中和剂和抑制剂都不够人偷的呢? 知道。 所以平时检查的时候,也是配合演戏。 没办法,现实情况就是这样,民办不举官不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出事儿了,这眼也不能照旧闭着了,只能勉强的睁一睁。 最终,这件事情不仅仅让汉东大学把中和剂的播散频率加高,并且除了口服性抑制剂还给每个亚属性为AO的同学配送了含中和剂的新型香皂,同时汉东大学的校长也被处记过处分,连带着一系列的涉及卫生管理方面的老师和校内行政人员,也都挨了或大或小的处分,这其中就包括当时处置不当的老师林芳。 受了处分,心情自然是会不爽的,也难免会抱怨几句,所以就在调查结果和处分公布的第二天,林芳和同事老师一起去教师食堂吃饭,满心怨气的林芳就忍不住和同行的老师吐糟了。 事后回想起来,侯亮平觉得,恩,事实证明,教师食堂其实应该和学生食堂隔离开来,这样可能很多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很多年以后,更成熟了也对世事、人性更了解了的侯亮平开始明白,那些他们在学生时代无比崇敬、站在讲堂上光芒万丈的老师们,他们也是人,也只是一个凡人,去掉了仰视的角度,就会发现,他们也拥有凡人的一切缺点和阴暗。 但是比正常入学的学生还小一些的侯亮平,那时,却不明白。 80年代的汉东大学,还没起那么多座新楼,也没有后来富丽堂皇的新校区,地方比较小、挤,教师食堂和学生食堂在同一个楼层,只是打饭的窗口不同,老师有一片自己的专座。 刚打完饭端着饭盒的林芳和吴慧芬、梁璐,还有两个其他专业的老师一起吃饭,林芳眉目间怨气冲天,一坐下就忍不住声音略高道:“这能怪我吗!我是beta!我还是个女属beta!当时那一堆alpha在呢,信息素浓得能呛死人!我扛得住才有鬼!?说我处置不当!?我能怎么处置?冲过去!那些早就红了眼的alpha还不撕了我?你没见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吓人!时间又那么仓促,反应不过来不是很正常吗!?” 林芳在那里诉苦加抱怨,一旁自然有同事劝慰,说什么:“都过去了”,“别想了,反正又不算太严厉的处分”。 林芳一听这些话,更火了,道:“不算严厉?记过啊!写进档案里的!这以后我评职称也好,升教授也好,还有我的份儿?” 吴慧芬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算了,别想了,说到底我们是老师,学生在眼前出事儿,就是我们的责任,事情发得太突然,一时间反应不及,这没办法,好在是没出什么大事儿,挨个处分啊,也就当买个教训,图个心安了。” 吴慧芬这话并没能宽慰得了林芳,反而让林芳更愤怒了,道:“我看啊,学校压根儿就不该招O性的学生,你看看,这差点儿闹出多大的乱子!一个Omega,报个什么师范之类当老师去不挺好的的吗,读什么政法系啊!?咱们政法系以后出来都是干什么的?公安、检察,这一线突击对口的都得是什么属性的?不是A就是B!他一个O性亚属的,读政法系,以后能干什么?分配的时候哪个单位能要他?这不是添乱吗?给自己添乱也就罢了,还连累别人!” 林芳的声音不算小,人在愤怒的时候,难免高声,自然而然地,没有自动关闭功能的人的耳朵想要屏蔽掉这份高音,也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在不远处坐着吃法的祁同伟、陈海还有侯亮平,听着林芳的这份抱怨,陈海皱眉,祁同伟表情平静,但是吃饭的勺子在那碗汤里已经搅拌了好几十圈都没舀起一口汤来,明显心不在焉,而年纪最小的侯亮平已经忍不住嘀咕起来,道:“老师怎么这说话啊?这也不是人家张同学故意添乱啊,这不是信息素检测疏漏嘛,怎么说的好像张同学故意捣乱似的。” 侯亮平的嘀咕声音不大,够周围的几个人听见,但传不远,对于这个时候的人来说,尊师重道还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意识,公开说老师的不好还是有些做不出来的。 但是即便这么小声,陈海还是扯了扯他的袖子,并且向旁边一个桌子使了个眼色。侯亮平顺着陈海的眼神望去,正好看到隔了一行桌子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的刚才侯亮平口中说着的张同学。 那天突然觉醒分化的O性同学叫张鹏举,在重新体检确定了第二亚属后,已经被协调换了寝室,也换了班,开学那天认识的几个同寝加朋友也不得不分开了,没办法,和他要好且说得来的那个同寝是个A,两人再天天混在一起,搞不好再来一个信息素失控那还了得? 这不,刚来学校没几天就闹了一出公安事件,还被教育局的调查组反复找过去谈话,闹得校领导都受了处分,还有谁敢和他一起同进同出的? 自然只能落单的一个人吃饭。 一旁的陈海看得不忍心,但是也只知道他的属性是A,这个时候过去和张鹏举说什么都是给人家再添额外的负担而已。 本来摊上这么大的事情就已经够难受的了,再听到老师林芳的话,张鹏举的头都要低进饭盒里了,眼睛也忍不住地翻泪,却只敢向着饭盒里滴,不敢让人看见。 而也就在此时,一直在搅着汤匙的祁同伟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隔了一个大片空道的教师专属的座位那边,走到正在怒气冲天的抱怨着的林芳前面,鞠了个躬,然后很平静也很有礼貌地道:“老师,请你把刚才说过的话收回去,并且向张同学道歉。” 林芳本来被突然走到自己座位前鞠躬的同学弄得一愣,花了点儿时间才反应过来,貌似这个同学是叫祁同伟来着,因为也是这次公安事件的当事人,还因为“见义勇为”被表扬了,所以林芳记住了他的名字,本来见祁同伟突然给她鞠躬,还有点儿发蒙,但是当听清了祁同伟的话后,林芳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祁同伟很平静很礼貌地再次重复了一遍,道:“林老师,请您把刚才说的话收回去,并且向张同学道歉。” 林芳傻眼了,从她当上讲师起就没遇到过会这么和她说话的同学了。 当然,这一刻,傻眼的也不只林芳,侯亮平呆愣愣地看着祁同伟的背影,手里的勺子掉了,陈海也有点儿愣了,餐厅里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所有人忍不住或是偷偷地或者明目张胆地看向祁同伟和林芳的方向。 包括刚才还在安慰林芳的吴慧芬和梁璐,两个人看着站在他们桌子前的这个眉眼极其漂亮剔透的学生,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第11章 祁同伟在一圈又一圈的用汤匙在汤碗里转圈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在回忆上辈子是怎么慢慢地得到高育良的注意,慢慢地变成高育良最喜欢的三个学生之一的。 因为优秀吧,他的成绩极好。 高育良这个人,骨子里是很傲的,因为他自己就很聪明,也喜欢聪明的人,所以就会格外注意自己、侯亮平和陈海。 开始只是一些小事,比如帮老师送收好的作业,协助老师整理教案,后来慢慢地就和老师熟悉了。 更别说后来他经过竞争成了汉大学生会主席,和当时兼任行政办公室主任的高育良有了更多的接触,更别说后来他还直接保研成了高育良直接带的研究生。 他是这样缓慢地,一点点地拉近和高育良的距离的。 他这位最后那么讨厌他的老师啊,祁同伟神思飘忽地想着,他这位他一直仰视着的老师啊……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同一个泥潭里挣扎,最后一起沉船,坠落泥塘…… 老师,老师,老师啊…… 脑中的思维混乱,对于高育良,他总有那么复杂的情绪,感激、亲近、仰慕却又仇恨、愤怒。 他……在步入汉东大学的第一天,看着那样幸福微笑着的、牵着手的高老师和吴老师,他想如果高老师一直在汉大教书,会不会……他们也许真的会就这样幸福到老,那一刻他竟然胆怯的想要逃跑,逃开那样幸福微笑着的老师。 然而,他没有逃,他看着老师,近乎自虐一般,反复去戳这块疼痛的伤口、敏感的弱点。 他想,他该早点儿和高老师拉近关系,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等那么久。 越是痛楚的弱点,就越要勇敢的面对,忍着痛楚等待伤口反复磋磨出了茧子,就不疼了。 老师啊,我彻底沉入泥潭,你怎么可以还这么干净、幸福、满足? 我看了好生气啊! 心底里那个恶魔在低语。 起身向林芳走去的一刹那,祁同伟想,老师我来了。 站在那里的一刹那,祁同伟想,也许他接下来的日子会因为这一把“暴冲”而变得很是艰难,但是无所谓。 他站在那里,背脊挺得很直。 他想,此时侯亮平一定在看着他的背影。 他想,侯亮平,此时此刻,我的背脊挺得比你直。 然后,他说出了那句让林芳道歉的话。 当林芳真的反应过来祁同伟到底说了什么的时候,火气噌的一下子就窜上来了,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此时就像被点着的炮仗,一把将手里的筷子拍在桌子上,横眉立目道:“你怎么说话呢!我知道你,你是政法系二班的,你叫祁同伟。祁同伟同学,你这是和老师说话的态度吗?” 与林芳怒火冲天的反应相对比的是祁同伟平静、礼貌的态度,祁同伟语气平和但吐字极为清晰地道:“亚里士多德说过,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林芳老师,您刚才的话说错了,第一,Omega、女性Beta享有和alpha、男性Beta同等的教育生存权,这是写入我国宪法里的,所以Omega上大学,上政法系,是他们应该享有的权利,□□说过,Omega一样能顶半边天,您说O不应该报政法系这话,有违我们这个国家的人人平等的立国立法精神,因为如果没有这条立法精神的贯彻,像您这样的女性Beta,在旧社会里,也是没有读书的资格了,更加不可能在汉东大学任教,您享受着ABO平权带来的利益,却反过来认为Omega选择他们心仪的学校和科系是连累了别人,我认为这话是错的,您该收回去;第二,您是一位老师,您不该将您自身的错误造成的不良后果,推到学生身上,对本来就是受害者的学生横加指责,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向他道歉。” 祁同伟在说这段话的过程里中,林芳身边的梁璐眼神就忍不住集中在了祁同伟,眼中满是惊讶,但随即瞥了眼已经气得脸色铁青的林芳,又微微皱起了眉头,而一旁的吴慧芬则是用手挡在唇前,遮盖那一丝隐藏不住的笑意,看着祁同伟的眼神里有几分赞赏又有几分像看幼稚的小孩子般的无奈,这种表情,让在对面扫到的祁同伟有一瞬间的失神,无他,因为太像高育良了,像二十几年后的高育良。 所以,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会相互“传染”吗?会连神态语气都渐渐相像起来? 而就在他失神的这片刻,林芳也从被祁同伟这滔滔不绝的“抢白”气出来的晕眩中回神,扫了眼整个食堂大厅,发现有不少同学都在往她这里张望,却又在她的视线扫过来时忙不迭地躲闪,这一刻,林芳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委屈——她已经够倒霉了的,受了处分,以后评职称都可能有影响,可竟然还有个不知所谓的小兔崽子当众抢白自己。 这一刻,所有那些神情躲闪却又忍不住向这里张望的学生的目光,都成了扎在她脸上的烧红的针,火辣辣地疼着,她仿佛都能听到这些学生心底的嘲笑声,就像这些天校内的许多同事背后的耳语一般。 难堪,太过难堪。 眼泪忍不住在眼圈中打转,这一刻,林芳的情绪失控了,所以她做了一件不受理智控制的事情,她伸手抓起自己的饭盒朝着祁同伟甩了过去。 铝制的饭盒,装满了饭菜,砸中了少说要青紫一块。 干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身体反应极快的祁同伟本能地偏了下头躲闪,饭盒擦着他的额头过去,虽然没打到他,但是不少饭菜飞溅了出来,带着点儿汤和油水,撒在他脸上和肩膀上不少,但是他没动,甚至连眼皮也只是因为那飞溅的米饭粒而微眯下而已,没有半点儿惊慌,没有半点儿惶恐,站在那里,脚动都没动一下,镇静平和极了,与刚才说出那一大段要求林芳道歉时的表情没有什么两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第12章 祁同伟平静,不代表其他人也平静。 侯亮平噌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上杆子几步就往祁同伟这里走,陈海反应比侯亮平晚了一两秒但是也立马站起来了,跟着过来了,但是听到脚步声的祁同伟,一直站在那里连差点儿被饭盒砸到都一动没动的祁同伟,立刻转头,一抬手,一个明确的制止他们往前走的手势,让侯亮平一愣,下意识地驻足,陈海也是。 祁同伟抬手阻挡他们,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们,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而也就在祁同伟做这几个动作的同时,林芳身边的梁璐也噌地一下子站起来了,反应慢半拍地扯了林芳一把,其实是试图去阻止对方扔饭盒,只是林芳手太快,这一扯就变成不是阻止对方动作,而是把对方胳膊连带肩膀都扯得一歪,这让吴慧芬也忍不住皱眉,站起来把两个人隔开,道:“都好好说话,怎么能动手呢!” 因为家庭背景的关系,梁璐一直以来就没有太受过什么气,所以脾气也比较直,瞥了林芳一眼,道:“是啊,再怎么样也不能和学生动手啊!” 林芳被梁璐扯得一激灵,也回神了,有些羞愧,也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但是被梁璐这话一刺激,那股子难堪、委屈、愤怒交杂的情绪再次涌起,但是她又不能发作,因为梁璐的父亲可是省委副书记、省政法委书记,实打实的权贵,可不是祁同伟这个没啥背景的学生,她敢朝着祁同伟扔饭盒,可不敢对梁璐的冷嘲热讽回半句嘴。 不能回嘴,就更憋闷了,所以最后林芳被气哭了,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个不停,抬手去抹也抹不尽,却又倔强地抿着嘴不出声的样子,看着好不可怜。 祁同伟看着这一幕,知道火候够了,再“咄咄逼人”,就有不少人要反过来同情林芳了,即便只到这个程度,只怕反转的人也有不少,所以他叹了口气,又非常恭敬礼貌的行了个礼,转身向着侯亮平和陈海的方向走过去。 走过去的过程里,祁同伟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拭着脖颈间洒落的汤汁。 祁同伟的衣着很简单,白衬衫,黑裤子,就是这个年代普普通通的学生的打扮,但是可能是因为腰身稍微收紧了些许,裤子也比较合身,所以显得人特别利索,不像很多同学宽宽大大并不见得十分合身的衣服,显得有几分“窝囊”感,所以当祁同伟歪着头,擦拭脖颈时,那个微微侧着头的角度,合着那十分合身的白衬衫,有种极为养眼的线条美感。 其实祁同伟此时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很自然的动作会有什么养眼的效果。 当你拥有足够的阅历,也足够心机深沉地去着意“设计”自己的形象时,就像一个每天都会画着美美的妆容、穿着符合气质又增色的美服的美女,此时她无意识地拨头发的动作也许真的是没有存心“勾引”什么人,却也绝对赏心悦目。 所以这种分量的吸引人,也足够“无辜”、“纯洁”。 被林芳闹得有几分不耐烦地梁璐抱着胳膊微微撇了下嘴,下意识地移开移开视线时,正好落到祁同伟的背影上,然后一怔。 为什么怔了一下,怕是只有梁璐自己清楚。 迎着祁同伟回到饭桌的侯亮平皱着眉嘟囔抱怨道:“这老师怎么这样?” 陈海扫了眼林芳的方向,眼见着吴慧芬把林芳劝走了,又扫了眼对面神色平静地接着吃饭的祁同伟,又转头扫了眼刚才张鹏举吃饭的桌子——那里已经空了,张鹏举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走掉了,叹了口气,对祁同伟道:“同伟哥,你得罪老师了你知道吗?” 祁同伟吃饭的动作很斯文,看着很有教养的样子,平平静静地回陈海的话道:“我知道。” 陈海又道:“张鹏举跑了,连声谢谢都没说。”言下之意,是说你这事儿做得有点儿不值得。 祁同伟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陈海,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一样,嘴角微微翘起,道:“陈海,你说咱们政法系的学生毕业了大多会被分配到什么单位?” 陈海不明白为什么祁同伟突然把话题岔到毕业分配上,但是还是接话了,道:“执法机关吧,法院、检察院、警察系统。” 祁同伟接着道:“所以如果陈海你毕业被分配到了法院,做了一名法官,你会根据诉讼的当事人是否感激你或者一个案子是不是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来判案吗?” 这话一出,陈海一愣,本来也在拿勺子吃饭的侯亮平眼神一亮,还有着婴儿肥的小脸上有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祁同伟这话的意思了,这个咬着勺子的猴崽子此时打量着祁同伟的眼神里便带了几丝佩服,而少时,也反应过来的陈海苦笑了下。 与侯亮平不一样,陈海从懂事起就总听着老妈劝自己父亲不要和赵立春顶着干,人要“随和”些,不要太冲,自己老爹为人正派是正派,但是在仕途上,还真是不算顺畅,被人刁难、为难的时候可不算少,虽然他老子根本不当一回事儿,可是作为儿子,看着自己老妈跟着操心得不行不行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对许多事情也就有了自己的一些看法,所以陈海虽然自幼耳濡目染,和他老子一样把正直这两个字刻进了骨子里,但是私心里却也认为,人情世故这种事情上,随和些、不那么尖锐,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想法,所以在汉东政法三杰中,比之骄傲的侯亮平和祁同伟,陈海是看起来最温和厚道的,很会照顾人的老大哥性格,最得人好感。 而此时此刻,这个如此温和宽厚的陈海,目睹了在寝室里打照面时以为很“温柔”“包容”的祁同伟性格中锋利的一面,倒是诡异地更添了几分好感和佩服。 说到底,他是陈岩石的儿子,那股子正气凛然真是渗入骨髓的,本能地,他就是喜欢人品正派的人,而眼前的祁同伟,却是活生生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正直到不打弯”的好戏。 温和劝慰走了林芳,有些疲惫、下午又没课的吴慧芬就提前回家了,此时她和高育良的家可不是什么宽敞、豪华的别墅,只不过是汉东大学分配的一间勉强够三口之家居住的二室一厅的宿舍,没有所谓的客厅,客厅就是饭厅,放了平时吃饭用的饭桌后就有几分拥挤了,一面单薄的墙体隔开了饭厅和厨房,厨房一面是勉强能并排放两个锅和一个水盆的灶台,贴着墙的一面是放碗筷的柜子,中间的空间勉强能容人转身。 这间用后来的眼光看来绝对是又小又憋屈的小房子,是高育良“升职”成为了系主任后分配到的,在这个年代,可是让汉东大学的大多数老师都“羡慕嫉妒恨”啊,自然,吴慧芬对于与高育良和芳芳居住的这个三口之家的小窝,也是满意的。 进门的时候听到洗菜的声音,下午也没课的高育良提前回来做饭了,放下装了课本的备课包的吴慧芬想起身去搭把手,却被高育良劝住,道:“行了,你歇会,今天你肯定比我累。” 吴慧芬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吗,听着林芳抱怨了一整天……” “她还有脸抱怨啊,整个事情的经过你也不是不清楚,也是不小的人了,当时的反应还不如学生。”一边动手正在滤干菜里的水,一边平和地和吴慧芬聊着天的高育良道。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也是事发太突然……”本性还是颇为温和宽容的吴慧芬还是替林芳辩解几句。 此时已经拿起菜刀准备切菜的高育良嘴角浮起一丝淡淡地冷笑,道:“如果一时间蒙住了还可以说是事发突然,但是学生和她求助,让她帮忙,她都迈步想过去了,反应过来才往后退,这是反应不过来?是太反应得过来了!不想沾麻烦!就是觉得让自己安然无恙最重要!至于学生的安危,和她好像关系不大似地,说白了就是不配做老师。”还未踏进官场的高育良,说话比较直白,天生的聪明和丰富的学识,让他常常能一语洞穿事情的本质,并且此时还是非分明、且对自己有着比较高的道德要求、也自傲于自己对自己的这份道德要求的高育良,还满腹着对坚持原则这件事情的热情。 吴慧芬没立即接高育良的话,听着高育良“锵锵”的切菜声,无奈地笑道:“确实,你说得对,但是谁还没有个自私的时候啊……” “那也得分什么事儿,这件事情,这么要命的时候自私的念头冒出来了。”高育良把切好的菜拨到一旁,又开始拍蒜,道,“这要不是有几个孩子挺身而出,后果多不堪设想,这是会毁了许多学生一辈子的事情,这个时候她一个当老师的,该为学生负责的老师啊,耍鸡贼,哼……” “行了,知道你看不上林芳,但是明天上班你可别对她有什么脸色,你说这件事情多险啊,你刚提系主任没到半个月呢,就出这事儿了……还好还在交接阶段,你还没顾得上接手系里的行政事务呢,这要是你都接过来了,这个系主任做个几个月后再出事儿,那你就等着让贤吧。你说这次吧,也是倒霉,肖校长都记了大过了……”吴慧芬叹气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现在啊,咱们系里是越安静越好,说实话我也不是很喜欢林芳的为人,哎,还不是为了你啊,不安抚安抚她,再闹出事儿怎么办?” 听到这话,高育良笑了,不是很久以后那种面具一般的假笑,是带着点儿调侃意味的真心的放松的笑:“好好好,我谢谢老婆大人啦。” 吴慧芬也笑了,淡淡地幸福地笑意满眼,但是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来,吴慧芬露出思索的表情,道:“哎,你别说啊,这也是赶巧儿,我今天在饭堂遇到了那个孩子来着……就是那个教育局找了谈话的那三个孩子中的一个,最大的那个……” “哪个啊?”高育良把菜下锅了,噼里啪啦地炒起菜来,就顾不得好好去回忆吴慧芬提到的什么几个孩子。 “就是……叫什么来着,啊,对了,祁同伟!这次见义勇为的那个!”回忆起来祁同伟的名字后,吴慧芬倒是颇有兴致地和高育良把饭堂里的那一幕冲突复述了一遍,让炒着菜的高育良也听得若有所思,一边炒菜一边给吴慧芬描述的这位祁同学下了个评语: “这孩子啊,不错,我原本还以为就是有点儿热血冲动,但是听你这么说,本性倒是真不错,思想有点儿水平,就是性子有点儿太毒了,过刚易折啊……呀,火大了,有点儿糊了!” 就这样,祁同伟第一次的在高育良的心里,留下了一个不算深刻但是也不太会被轻易遗忘的印象,毕竟,这一天,因为祁同伟,高育良一家三口,吃了一顿炒糊了的晚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第13章 祁同伟第二次在高育良心中留下一个不算太深刻但是也不太会被轻易遗忘的印象是在图书馆。 吴慧芬是明史教授,高育良是高知份子家庭出身,即使专攻法学,可是家学渊源,对于文史类的东西即有天然的兴趣也有一定的底蕴,平时没事儿时和吴慧芬相互钻研,是他们夫妻间的一大情趣。 历史研究是枯燥无趣的,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在这样的思维模式指导下读书读起来的上一辈的学问人,当他们年纪足够当起老师时,自然采取的也是相同的教学模式——讲课大多只注意讲授知识,不重视讲解方式的趣味性。在他们看来,学习就是苦的,有受教育学知识的机会竟然还能不珍惜嫌枯燥!?我讲得再枯燥你也必须恭恭敬敬、如饥似渴地听着,犯困是绝对不可以地,那是是懒惰没出息的体现! 若非如此,高育良这个能将枯燥的法学课讲得深入浅出又热情饱满、风趣幽默的老师也不至于那么受欢迎了。 《万历十五年》这本书能够风靡一时,就和高育良能够风靡汉大政法系是一个道理。黄仁宇把这本书写得即专业又有趣,在他之前,国内几乎没有人会他那种方式来写历史,简直开了一种写作手法的先河,所以很快就在知识分子阶层流传开来,影响甚广。 自然地,作为明史教授,吴慧芬不可能不看这本书,也自然不可能不和高育良唠叨推荐,更加自然而然地,高育良也会看这本书。 那天,在图书馆,高育良去还书,祁同伟去借书,高育良去还《万历十五年》,祁同伟去借《万历十五年》。 高育良借到的是最后一本存书了,祁同伟等着排这一本,所以两人在还书台遇到了。 高育良扫了一眼身旁的这个学生,一下子穿起来许多信息:新生入学第二天,那个眼睛很漂亮的打水的男孩儿;教育厅的调查组来前,他这个新上任的系主任手忙脚乱的跟着校内行政办公室的书记去查档案,听学生说的那个见义勇为的学生叫祁同伟,看到祁同伟档案上的照片,高育良想起了那天早上的那个男孩儿,想,这个学生长得是好看啊,照个大头照都好看,恩,一寸照片还能让人看出英俊逼人也真是不容易;更别说,那顿炒糊了的晚饭前吴慧芬对他说的那些。 此时,高育良看着抱着一堆书,有法学的、也有文史类尤其是明史的,站在自己身侧有些腼腆害羞的祁同伟,温和慈爱地笑了笑,道:“你是政法系的学生,还对明史感兴趣?” 祁同伟低头看了眼自己捧着的书,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点了点头,都没敢回高育良的话。 高育良是一个在小处并不会对人尤其是对学生很苛刻的人,也理解眼前孩子的“害羞”,便很和蔼地笑了笑,转身对借书台值班的老师道:“这本书前面还有几个排队等着的人?没有的话能先给这位祁同伟同学吗?” 年轻的老师有些歉意地看着高育良道:“会计系的李主任已经排队排很久了,记了名字要我们一有书还回来就通知他。”如果是普通同学排队,看在高育良的面子上还可以通融,但是对方和高育良一样都是系主任,这就比较难办了。 高育良马上理解了,笑了笑道:“没事儿,有人先排队了就该给排队的人。”话音未落,便看到祁同伟在一旁露出十分失望的眼神,一对明眸忽闪忽闪地地眨着,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怎么看怎么不忍心,也让高育良心中一软,忍不住开口道,“我家里还有一份手抄本,你要是实在想看,老师可以借给你。” 祁同伟眨了眨眼睛,有些犹豫,良久才开口道:“这样好吗?会不会太打扰老师?” 对于祁同伟的这份“乖巧”,高育良很自然而然地觉得喜欢,他也分不清楚是因为之前无意中听到的关于祁同伟侧面的事情铺垫出了足够的好感,还仅仅因为这孩子很合眼缘,总之他就是开口邀请这个学生和他一起回家,好给他拿他手抄的那本《万历十五年》。 一路上,祁同伟青涩地和高育良聊着天,聊天聊地聊对法学的见解,还有明史,高育良问他最喜欢明朝哪个历史人物,祁同伟害羞地挠着头回答说是于谦。 这就像一个老师和一个学生那样自然地聊天,但仅仅只是像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第14章 祁同伟其实不喜欢读历史的。 他上辈子的历史成绩就偏弱,即使因为家境贫寒想改变命运而十分努力,但是枯燥的历史还是他相对的弱项。 他是真不喜欢。 再后来,他入行做了公安。 高小琴说,警察因为常年和犯罪分子打交道,身上都有一股子匪气,这话不算错,相比于“文质彬彬”的检察官队伍,警察的确更加“草莽”一些。 在警察队伍里干了那么久,祁同伟自然也会受影响,时间久了,连早年读书的习惯都慢慢放下了,转而更喜欢练枪练拳击,更别提会去研究他速来不喜欢的枯燥的历史。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这辈子,祁同伟很用功地在读历史,甚至在他还是雷虎的时候。 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也许只是想更了解老师吧,毕竟他那么精心地准备着在侯亮平、在老师、在陈海这些上辈子恩怨纠缠的人面前露面,他总是要做到万全的。 对付尚且年轻、稚嫩的侯亮平和陈海,他是有自信的,但是对着老师,一直比他年长比他“智慧”的老师,他没有,而也正是因为没有,才更要全面的准备。 历史便是准备项目中的一个,尤其是明史。 咬着牙去读,甚至反复地去研究那本高小凤借而“击倒”高育良的《万历十五年》,渐渐地,也看出了点儿味道。 到不仅仅是《万历》这本书,还有许许多多的明朝历史的资料,枯燥的史书,印证着有一次因为出差途中实在好奇老师为什么那么喜欢明史,又实在偷懒不想看枯燥的史书,然后下了《明朝那些事儿》的音频听了整整一个旅途里印在脑海里的记忆。 祁同伟说他最喜欢的明朝历史人物是于谦没有撒谎,他确实喜欢于谦,但是喜欢的理由却和一般人以为的不同——他不是喜欢这个正派人物的英雄事迹,而是有感于这个对明朝有擎天大功的能臣、忠臣,最后会因为换了个“领导”就被折损掉了的讽刺史实。 看到关于皇帝换回来后,于谦的悲剧命运的记载时,祁同伟嘴角浮出一个冷笑,想:自古皆然,主子换了,下面的人,甭管你多么能干,有多大的功劳,站错了队了就别想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他喜欢于谦。 也就是从他喜欢于谦开始,他恍惚有些明白了高老师那些让他仰慕的政治智慧的源泉从何而来。 原来是历史啊。 高老师说,即使陈阳和他在一起了也走不下去,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他那时恍惚间是同意的,他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是只能救他自己的。 是,心里面模模糊糊地是觉得他和陈阳确实是两种不同的人,但是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那么不同?即使短暂地交集,即使彼此间有过青春萌动时浓厚的感情,可是人生观、世界观差得太远,最终也会分道扬镳。 为什么他们的人生观、世界观差得那么远? 因为出身太不同,那甚至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差距,还有陪伴成长的人言传身教的差别,这甚至比身份地位的差距更加深刻且剧烈,年幼时他耳濡目染的是父亲还有很多和父亲一样的人在村长和来视察的领导面前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模样,所以他低头的底线和速度比他自己想象的都低、都快,他来自一个五毛钱能够他好几天饭钱的家庭,吃不饱肚子是常态,所以他对金钱的渴求近乎疯狂,他的匮乏感永远难以被填满。 这些他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才弄明白的道理,高老师一眼就看穿了,那时这种一眼洞穿的智慧,让他佩服不已。 为什么呢?为什么高老师永远能这么轻易地就看得这么清楚? 因为高老师喜欢读书,他早在祁同伟还在为明天的午饭发愁时就已经阅遍书海,历史里,千千百百种的人,千千百百种的世态,就像一个人在他真正下场去玩游戏时,就已经先读过了简易攻略指南,加上天性的聪明,自然对于很多事情会有超越周围人的看穿本质的能力。 他想追上老师,不再只是仰望,就如同他想在侯亮平面前挺直了腰杆做人一样。 为此他准备了那么多,包括《万历十五年》,包括去钻研他不喜欢的历史。 “同伟啊,吃肉,尝尝你吴老师的手艺。”吴慧芬笑着给祁同伟夹了一块红烧肉。 祁同伟抬头,那对很漂亮的眼睛忽闪地对吴慧芬眨着,然后笑着道:“谢谢吴老师。” 旁边的芳芳不满意了,噘着嘴道:“妈妈你不疼我了,都不先给我夹肉。” 芳芳嘟嘴俏皮的样子惹得饭桌上的大人都笑了,高育良夹了一块肉给芳芳道:“行了,还和小哥哥抢肉吃啊。”嘴上虽然这么“训斥”,可是那含笑的嘴角,和宠溺得不行的语气,哪里有半分训斥的意思在。 祁同伟含笑看着这样幸福的一家人,目光幽深。 一路和跟着高育良边聊边回教师宿舍,今天是吴慧芬没有晚课,所以早早回家买菜做饭了,高育良提包进屋,看到吴慧芬在忙,笑着道:“呦,今天回来得早啊。” 跟在高玉良后面的祁同伟很恭敬礼貌地和吴慧芬打招呼道:“吴老师好。” 忙着洗菜的吴慧芬转头看到祁同伟,有些讶异,道:“祁同伟?” 高育良换了鞋进屋,给祁同伟又拿了一双拖鞋,道:“今天在图书馆遇到了,我不是去还那本《万历十五年》嘛,正好他要借,结果呢,会计系的李主任排队排前面了,我不想着我这里还有个手抄本嘛,难得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喜欢读历史的,就让他过来拿。”说完瞥了眼吴慧芬放在案板上的五花肉,高育良笑着点了点祁同伟,道,“看来今天你有口福啦,你吴老师亲自下厨煲的红烧肉,我都没机会吃几次呢。” 祁同伟似乎有些局促,一听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这怎么行,我这不成了又吃又拿了?” 这话把高育良和吴慧芬都逗笑了,吴慧芬笑着对祁同伟道:“行了,同伟,你也别客气了,就在这儿吃吧,一会儿芳芳就回来了,我这个闺女啊,就是个食肉动物,你也别不好意思,估计你从她筷子下,也抢不到几口。”其实对于祁同伟这个打过几次照面的孩子,吴慧芬还真是蛮喜欢的,不然即使出于客道表面上礼貌周全,也不会这么热情。 就这样,祁同伟在高育良家里吃了第一顿饭。 临走的时候,芳芳牵着高育良的手笑着和祁同伟道别说:“看在小哥哥长得这么好看的份儿上,欢迎你下次还来和我抢红烧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第15章 眼看着门禁的时间快到了,侯亮平扯着脖子往宿舍楼底下望,皱着眉头嘟囔道:“同伟哥怎么回事儿?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图书馆也都闭馆了吧。” 陈海拿着一本书靠着床头翻看着,道:“不用担心,同伟哥那个人办事儿仔细着呢,你以为是你啊,毛毛躁躁的,他就是耽搁了也肯定是有正经事儿。” “不是,我不是担心他被抓到把柄吗?你没看这段时间林芳老师看同伟哥的眼神儿,特渗人,我总觉得吧,她心里可能记恨上同伟哥了。”侯亮平转过头对陈海道。 陈海心道:不记恨上才有鬼呢!一个老师当众那么被一个学生这么给难堪,这得多大度量才能不记恨啊?知道侯亮平担心什么,陈海叹了口气道:“行了,你也别想太多,林老师再怎么有气又能怎么样?她是老师,又不是当官的,还能挟私报复不成?我觉得她还没那份胆子,学校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而且老师人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坏吧……” 两人正说这话呢,就听宿舍门被推开了,祁同伟抱着一大堆书进来了,让侯亮平一愣,随即就跳起来道:“同伟哥!你可真是……现在才回来,知道不知道我和陈海多担心!对了,晚饭时我在食堂没看到你,你是不是就顾着看书没吃饭啊,我给你留了两个馒头……”言毕侯亮平从窗台旁跳下来,转身就去拿桌子上盛着馒头的饭盒,端着送到祁同伟面前。 这个动作让祁同伟一愣,看着对面眼睛清凉得见底的侯亮平,对着自己笑出一对酒窝,祁同伟心中五味杂陈。 眼前的侯亮平还不是后来那个用些许玩世不恭掩盖自己如刀般锋锐内里的侯亮平,还不是那个把自己逼到孤鹰岭上饮弹自绝的侯亮平,所以……祁同伟一边在心里咒骂着自己的“下贱”一边诡异地察觉到心里有一股暖流划过,就因为侯亮平这份给他留了两个馒头的关心。 曾经以一个孤魂野鬼状态飘荡了近二十年、二世为人的祁同伟,早就不是那个会把心思表现在脸上的人了,所以不管心里的情绪如何翻滚,祁同伟依旧微笑着接过饭盒,道:“谢谢亮平了,但是我吃过了。”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在图书馆碰到高育良老师了,在高老师家里吃的。” 侯亮平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道:“高老师?你去他家吃的晚饭?同伟哥,你和高老师认识?” 在看书的陈海也好奇地抬头看向祁同伟。 祁同伟把饭盒又放回桌子上,坐在侯亮平的床上,整理着怀里那一大堆的书,很平淡地道:“不认识。”然后便把今天与高育良碰到并回家的经过照实叙述了一遍,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加工”。 陈海听完祁同伟的话,把手里的书放下,很感兴趣地凑近了对祁同伟道:“没想到高老师和吴老师都这么平易近人……不过这对同伟哥你是好事儿啊,高老师是系主任啊,他对你那么好,林芳老师肯定就不敢找你麻烦了。” 听到陈海的话,祁同伟一愣,先是“两个馒头”,后是一向正直得令人发指的陈海竟然为他能与系主任拉上关系进而免于被报复而高兴,看着陈海那张笑得开心的脸,一瞬间,血泊里的像死人一样的陈海、医院病床上毫无知觉的陈海,那些画面快速的从眼前闪过,让那颗铁石一般的心脏瞬时颤抖了一下。 飞快地低下头,咳了两声掩盖刚才骤然的失态,祁同伟半垂下的眼帘遮挡了眼中翻滚的情绪,以近乎自虐一般的意志力控制着声线,平淡地道:“不至于,再怎样都是个老师,老师还能存心报复学生?不至于。” 侯亮平此时有些愤愤地插嘴道:“怎么不至于?我说啊,这人有时候还真是不能太把人都往好处想。同伟哥,你不知道,前两天我在上课前听到那个……那个叫吴晴的,背后嚼你舌根,说你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嚣张跋扈……”当时给侯亮平气得不行不行的,在他看来,祁同伟的脾气好得不得了,又温柔又包容,哪里有半点所谓的“嚣张跋扈”,这些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同学出事儿的时候哪去了?林老师说话那么过分的时候哪去了?这会儿一个个背后说嘴时倒是各显神通、好不聪明的样子! 陈海眉头微皱,其实这些风言风语他也听到了,但是他从没在祁同伟面前多嘴过,怕影响祁同伟的心情,倒是侯亮平年轻气盛,不是那么顾忌。 不过祁同伟倒是没有半点儿生气的样子,一边脱了外衣往上铺爬一边道:“行了猴子,这些不用在意的,这种喜欢背后说人的人,哪儿都有,今天要是哪个女孩子被人□□了,这种人啊,不会去谴责施暴者,估计还会在背后洋洋得意地说受害者不检点……甭理会,犯不着。” 祁同伟说得平淡,倒是让侯亮平都不好意思继续愤愤了,只能无奈地撇撇嘴道:“同伟哥,你脾气也太好了啊。” 闭着眼睛装假寐的祁同伟声音有些困意连绵的感觉,道:“不是脾气好……是伤不着我,犯不着介意……” 眼看着祁同伟似乎要睡着了,侯亮平也就不说话了,压低了声音和陈海聊天去了。 及至夜半月色朦胧时,侯亮平与陈海也各自上床睡去了,这时,本来早就该睡着了的祁同伟睁开眼睛,清凉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困倦之意,他悄然起身,坐在床边看着斜对面床铺上的陈海,躺在床上睡着了的陈海,和躺在医院里植物人状态的陈海,被卡车撞飞躺在一片血泊中的陈海,记忆中的画面和现实的影像在脑中交叉划过,让祁同伟在这夜深人静的汉大学生宿舍的床上静静地坐着,半丝睡意也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第16章 相比与高育良精心准备下的会面,与陈家再次的交集是那样的自然。 在这个时间点上,陈岩石已经调任省检察院任职了,陈家住在省检察院分配的宿舍里,也就是说,陈家就住在京州,自然陈海周六周日也就常回家。 心疼自己儿子和女儿的王阿姨每次都给陈海和陈阳塞很多吃的带回宿舍,有她自己包的饺子、油炸花生之类的,当然自然也惠及了同寝的侯亮平和祁同伟。 每次陈海从家里回来,侯亮平都吃他带回来的零食吃得满嘴流油地道:“陈海啊,你真是好命,有一个做吃的这么好吃的妈妈,哎,我妈做饭也好吃,可是我家离着京州十万八千里呢,往家里打个电话都费劲儿,哪像你,想回家吃东西就回家吃东西。” 陈海看着侯亮平被吃的塞得鼓着腮帮子还嘟嘟囔囔说个不停的样子,失笑道:“行啦,用得着这么羡慕吗?看你馋的,这点儿出息!……不如这样,下次周末你们和我一起回我家,我让我妈做点儿好吃的犒劳下这么照顾我的两个好朋友怎么样?” 侯亮平听得眼睛一亮,连连称好,祁同伟翻书的手顿了一下。 就这样,又一个周末,陈海带着侯亮平和祁同伟回家了,而早就事先被陈海打过招呼的陈家人,也确实做了些准备招待陈海的两个室友。 周五下午,站在路口等他们的陈阳笑着看着下了公车一路打闹说笑着走过来的三个人,祁同伟抬头时,正好看到了陈阳,在黄昏的日光下,淡淡的笑着,他的心又颤了一下,无数过去的回忆纷至沓来,他眼睛有些酸涩,可是他没哭,甚至都没让眼圈太过泛红。 他微笑着,随着陈海的介绍笑着对陈阳道:“我叫祁同伟,是陈海的室友。” 无措。 即使是面对高育良与吴慧芬时,都未曾有过的无措。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要从高育良身上拿到什么,甚至为此准备许久。 可是他要从陈岩石一家人身上拿到什么呢? 他欠陈家很多,在走投无路时,在沉浸在权钱名利的迷障里时,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陈家对不起陈阳对不起陈海的事情。 他说欠陈家的,他下辈子还。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这已经是他的下辈子了。 所以他该还了。 可是怎么还? 陈家对他无所求。 对于无欲无求的人,该还什么? 对于像陈家,像陈岩石,像王馥真这样无欲无求的人,他该怎么去准备他们的会面? 没法准备,所以无措。 记得他对高老师说过,他怨恨过陈老,怨恨陈老在位时不肯为了陈阳动用一下,小小地动用一下手里的权力,去换取女儿幸福的一生,他说他觉得陈老为自己的清誉自私地不肯谋私。 高老师说,不是,陈老那一辈人,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去动用公权力。 那个时候他恍惚明白又恍惚不明白,后来,他站在医院里,看着陈老握着陈海的手,说,想用自己的命换陈海的命。 那时,他恍惚有些懂了,又似乎依旧不懂。 在这世界再次睁开眼睛时,为了见高老师,他去啃他曾经那么讨厌的历史,然后他不仅仅明白了高老师智慧源泉的“秘密”,也恍惚地又更明白了一些事情。 每个乱世过后,建立新的王朝的君主常常会比较自律,大臣也比较有操守,当然这个规律不是绝对的,但是却是常常会应验的。 所以他想陈老那一辈人近乎刻薄的坚持很多上辈子的他看来近乎愚蠢的原则,是不是就因为他们见过不坚持这些原则的乱世会糟糕到什么样子?就像经历过五代战乱的宋□□会说出后世很多人讥笑为愚蠢的那句“一百个文人贪污也比不上一个武人祸国”一样? 他恍惚间似乎懂了更多了,但是似乎又依旧有很多还是不懂。 他没这个胆量也不想在陈老陈岩石面前演戏,演戏也会被看穿的,就像上辈子去陈老家刨地那一次,现在想起来真想捂脸。 高育良没说错,就他那点儿道行,早就被陈岩石看得透透的了。 不能演戏,所以更加无措。 也正因为如此,侯亮平和陈海近乎诧异地看到一个他们觉得十分陌生的祁同伟——这位他们眼中好脾气、骨子里又很正直很坚持原则、为人做事十分周密靠谱的大哥一样人,此时“腼腆”、“羞涩”的像个小姑娘。 从进了陈家的门,王阿姨端着菜盆子从厨房出来招呼他们随便坐,像在自己家一样时,祁同伟就很紧张、“害羞”,除了陈海向他妈妈介绍人时说了句“阿姨你好,我是陈海的同学祁同伟”外,几乎就没说话,一点儿都不想那个一句话就能把侯亮平堵得没言语、口才好得不得了的祁同伟。 王阿姨又回身进厨房做饭时,祁同伟近乎同手同脚的站起来似乎想去帮忙,却被陈阳一把按住。 陈阳笑着说:“你们今天就尽管玩儿,不用你们帮手。”言毕转身进厨房给自己妈妈打下手去了。 而被陈阳在肩膀上按了一把的祁同伟,脸上泛红,咬着唇不言不语,看得侯亮平眼睛都瞪大了。 陈海开了家里那台很小的黑白电视,三个人就在陈家那很小的客厅里看电视,祁同伟依旧一声不发。 等到饭菜做好了,陈岩石才刚下班回来,祁同伟依旧是在陈海介绍人时说了一句“陈叔叔你好,我是陈海的同学祁同伟”后,便安静了。 一桌人吃饭,侯亮平不出意外成了活跃气氛的主角,一口一个“王阿姨,神厨啊”、“陈阳姐姐,你不知道,知道你是陈海的姐姐后,可是把我给羡慕死了”,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陈岩石和王馥真显然是很喜欢侯亮平这个皮猴一样的小子,人上了年纪,就格外喜欢热闹,喜欢有活力的年轻人,所以这两口子倒是很快就和侯亮平熟悉了起来,而饭吃到一半,倒是王馥真观察到了一直安静扒饭几乎没吃什么菜的祁同伟。 夹了一块排骨到祁同伟碗里,王馥真笑道:“别光顾着吃饭啊,尝尝我做的排骨,同伟吧,我可听陈海老说起你,说你比他们大,平时特别照顾他,你们宿舍的水都是你打的,打扫卫生也是你干的最多。” 王馥真的笑容中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长辈对后辈的宠溺,那种宠溺,和上辈子一模一样,但祁同伟已经做不到坦然直视面对,他掩饰性地低头用筷子去拨弄碗里的排骨,道:“谢谢,王阿姨。” 王馥真看了他这副样子,以为祁同伟是“害羞”,便笑着道:“我看出来了,你们这几个啊,就数侯亮平这个孙猴子最皮实,平时在你们寝室里这个猴崽子还不称王称霸啊。” “冤枉冤枉啊!”侯亮平立刻叫起来,道,“陈叔叔,王阿姨,你们别看同伟哥这个时候乖巧,我告诉您,您被他骗了,他是我们寝室里的老大,平时收拾我啊,收拾什么什么似地!” 王馥真笑眯眯地横了侯亮平一样,道:“我不信,我一看同伟啊,就知道他是乖孩子。” 侯亮平听得王阿姨这么说,连连哀叹,说:“陈叔叔,王阿姨,你们不要被表象欺骗啊,我才是我们寝室里地位最低的。” 王馥真笑得开心,但是也不去接侯亮平的话茬,转而对祁同伟道:“同伟啊,你不知道,当初陈阳分化成alpha的时候啊,我就想陈海最好是个Beta,这要是陈海也分化成了alpha,两个皮猴,家里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哎,可惜啊,陈海也分化成了alpha。其实不瞒你说,我就想要个想你这样文静的孩子,是beta也好,Omega也好,都比两个都是A强啊!” 陈阳听到这话,装作有些受不了的样子,笑着撒娇道:“妈,你现在后悔也晚了,我和陈海投胎到咱家了,可是没听说过送子观音还会退货的。” 王馥真笑着瞪了陈阳一眼,又转头对祁同伟道:“你父母有你这么个乖孩子,一定觉得特别省心、放心,哎,同伟你父母是在哪里工作的?不在京州吧,是外地的?” 祁同伟拨动碗里饭的筷子顿了一下,他没对侯亮平和陈海说起过他家里的太多状况,偶尔聊天时聊到了,他也总是给岔开,对尚且稚嫩的侯亮平和陈海做到这点,并不难。他有意地隐瞒,是因为即使知道侯亮平和陈海都还不是后来那样敏锐优秀的检察官,但是本能地,他还是想隐藏自己的弱点。但是此时和陈家人一起吃饭,王馥真又问起,他再特意隐藏,是不是反而令人生疑?陈岩石的道行可是比侯亮平和陈海深得多啊! 考虑到这一点,祁同伟抬眼看了王馥真一眼,主动交代了,道:“我是孤儿,父母早就去世了,家里没人了。” 饭桌上的气氛瞬时顿了一下。 侯亮平和陈海都怔住了,脸上同时浮现出诧异的神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第17章 侯亮平长大了嘴,愣了半响才道:“同伟哥,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祁同伟察觉到了饭桌上气氛的凝滞,抬头看着大家笑了笑,又扫了侯亮平一眼,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有什么好说的……”本来还想张罗几句要大家接着吃东西,但是想想看这又不是自己的场子,在别人家里吃饭如此反客为主似乎不太好,也是心绪不宁,早就锻炼得长袖善舞、很会讲场面话的祁厅长此时倒是有些进退失据,最后只能讨巧卖乖地看着王馥真笑了笑,道,“阿姨,排骨很好吃。”其实他都没吃几口,纯粹就着这句话来打差而已。 王馥真看着对面的孩子“强挤”出来的笑容,omega天性就爱孩子,眼前的祁同伟长得好看又乖巧,和自己的孩子同龄,性子似乎又“腼腆内向”,加上没爹没妈,惹得王馥真心头酸涩怜惜,忍不住就想问“那你现在是和谁一起生活?家里还有亲戚照顾你吗?” 但话还没出口,就发觉陈岩石在桌面下偷偷扯她的袖子,还给她使了个脸色,她怔了一下,恍惚间反应过来了但也没十分想明白,但是眼见着饭桌上的气氛不好,因为她没及时回应,祁同伟对着她的笑容也开始变得勉强起来,顾不得其他,忙又给祁同伟夹了一块排骨,笑着道:“好吃就多吃点儿,我今天买了不少呢,管够吃。” 就这么着,把这个茬就给差过去了。 一场饭后面吃得就有几分不得劲,气氛也没有前面那么活泼。 饭后陈阳、陈海帮着王馥真在后厨洗碗,陈岩石看着报纸和祁同伟、侯亮平聊天,说了些学校的课业,讲到一些法律要点时,办案经验丰富的陈岩石随口拿一些自己经历过的案件做例子,听得侯亮平惊叹连连,祁同伟凝神侧耳。 等到碗洗完了,王馥真洗了水果出来,大家围着电视看了新闻联播后又看了一会儿电视剧,王馥真从箱子里翻出两床被褥,陈家的房子是三室两厅,平时是陈阳一间房、陈海一间房,现在又来了两个客人,祁同伟和侯亮平住陈海的房间,陈海就只能在客厅沙发住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门关严了,王馥真忍不住和陈岩石道:“你今天饭桌上拉我干什么?” 陈岩石靠在床头看文件呢,扫了王馥真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还没想明白?你刚才想问什么啊?查人家祖宗八代啊!祁同伟这孩子,和陈海一个寝室住了这么长时间,自己爹妈都没了的事情愣是一个字都没透出口风,这说明什么啊?这孩子自尊心很强,也是,能考上汉大,估计不仅脑袋聪明,人也是要强的,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人家的家事儿,不是为难人家孩子吗!” 王馥真一想,道:“你别说,你这老头子的脑子还真够用,确实,你看那个侯亮平问他,他都不愿意多说,也怪我,这是没个眼力见儿……听陈海说,祁同伟平时在学校特备照顾他……你说我这心里怎么有点儿不是滋味呢。” 王馥真是个心软的人,从还是上海滩资本家的大小姐的时候就是,陈岩石一直都知道,此时看到自己老婆这样,叹了口气道:“行了,我看这孩子啊,还不错,你啊……反正他陈海是同寝,以后让陈海多让他来咱们家,咱们多照顾照顾。” 王馥真点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道:“我明天就买块肘子肉,回头炖了,让海子他们带回去。” 带回去不止给海子吃,也是给祁同伟吃的意思,陈岩石当然懂,忍不住笑道:“你啊,明天自然点儿,别做得太刻意了,让孩子觉得不舒服不痛快,好像受了人恩惠一样。” 王馥真白了陈岩石一眼,道:“用你说!” 而在隔壁,半宿难眠的祁同伟好不容易入睡了,随即却被陈海倒在血泊里的画面惊醒了,坐起身来看着身旁的侯亮平,想起睡前侯亮平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多问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烦躁。 被侯亮平同情,这种感觉让人难以忍受。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孤鹰岭上的那一天,声嘶力竭的叫喊,不过是为了掩盖内里绝望的愤怒和慌张。 狼狈,那么狼狈。 站在那里义正言辞的侯亮平操他妈的那么伟光正。 如此让人难以忍受。 坐在那里看着侯亮平的睡脸,祁同伟不知道看了多久,然后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 月色一团银。 祁同伟强迫自己从被上一世回忆激起的翻腾的情绪中抽离,然后他用手指拿起床边窗台上养着的花草的落叶,一个叶子一个叶子的在窗台上摆开,轻点着,细数着他要做的一件件的事情。 1、高育良。他和高育良见面了,但是还不算很熟悉,所以还要继续创造更快的与高老师和吴老师,与他们全家进一步接触熟悉的机会。 2、钱。因为顶包学籍的事情,他花去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大量的金钱,他先期准备的读大学的学费,足够他四年的花费了,可是现在却有些危险了,所以他要找个赚钱的营生,最好还是干干净净、还能给自己填光彩的营生,毕竟这个年代,思想保守,一不小心闹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来,学校可是会□□和开除学生的。 3、郝越。淮南的经济发展轨迹,上辈子他只是从一些报纸和新闻上偶尔瞥过几眼,虽然以这个时间点来说,只要走对了路,还肯努力,猪都能发财,但是在淮南发展,以郝越的脑子,只怕还是要多走不少弯路的。虽然不想承认,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辈子睁眼起,郝越就和他在一起,一起“长大”,从感情上来讲,他做不到抛下郝越不理,从利益的角度来讲,他需要有个听话的不在体制内的人来帮他处理很多他不方便处理的事情。 一件件,一桩桩,在脑中计划着,在窗台上摆弄着叶子的祁同伟没有注意,他身旁睡着了的侯亮平在一个翻身时,察觉到祁同伟坐起身了,揉揉眼睛,看着祁同伟的后背,良久不语,一贯清亮还带着几分孩子的稚气的眼神,有几分成人似的思索之意。 第二天白天,陈海这个“东道主”带着祁同伟和侯亮平逛京州,在路过一个可以打电话的电话室时,侯亮平说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这家电话室的设计很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打电话的人反映过很多,老板竟然有了几分保护客户“隐私”意识,狭长的店铺很窄小,只能容忍一个人进去,电话在最里面,这个年代自然是没什么隔音板之类的东西,老板就给过道中间加盖了一面带着门的墙,如果来打电话的人不想外人知道他说了什么,可以把门关上,如果不介意,门就开着。 侯亮平给家里打了电话,他对接电话的母亲说:“妈,我想你……我在学校遇到了很多同学,然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现在过得衣食无忧有爸妈疼爱的日子,有多难得……” 侯亮平和家里聊了很久,等出来时陈海忍不住打趣他是个恋母恋家的孩子,结果还没等陈海开口说走呢,祁同伟也说要打电话了。 走进电话室的祁同伟拨打一个号码,听到那边接电话了,道:“郝越在吗?我找他。” “谁啊?越哥的朋友?你不知道越哥出事儿了吗?” 祁同伟皱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第18章 郝越出事儿了。 郝越念到高中毕业没去读大学,他那个成绩也考不上大学,能上个大专,但是一看需要去外省读书,到时手里的生意就顾不上了,没法赚钱养家,索性就不念了,留在淮南省家乡的市里专心打理生意。 郝越的生意做得不错,他脑子活泛,前期需要祁同伟提点这上路,但是一来二去把许多路子摸透了,自己也上道了。 郝越自己攒钱买了个铺子,就在市里重点中学附近,专门卖文具,而且售价普遍比周围店铺便宜。 郝越是个肯吃苦的人,和祁同伟一样一路从挖煤的童工走到今天,最不缺的就是埋头苦干的毅力,他从在校门口摆摊起,借着祁同伟帮满前线,和批发市场里批发文具的混熟了,平时哥前哥后的叫着,请客吃饭送烟送酒,这么多年下来,混得和哥们儿一样,自然进价就别人便宜几分。这个时间点上,老百姓都还不是十分富裕,手里的钱少,花钱就必然谨慎,低价竞争的策略自然十分见效。 再则,他和其他的做生意的不一样,他读到高正才辍学,在这个中专都算是个不错的学历的年代,他的知识水平,比祁同伟不行,但是比一般人却是强了不少,最起码高中数学应付记账,分析下每个月的财务报表——哪种商品销量大,哪种利润空间大,哪种商品虽然销量不大利润率不高但是各方面曲线持续上走,总之他懂得用这个时候很多土老帽科学方法管理生意。 所以郝越的店不说日进斗金,但也是十分火爆的。 很快的,郝越就在不同的学校附近开了三四家文具店,采用统一进货,统一上架,他自己亲自做账结算的模式,管理的不错,自然生意也是越做越好,郝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小有资产的个体老板。 麻烦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郝越的一家店,抢了一家原本开在市里一家小学附近的文具店的生意,而被抢了生意的这家人,是市GA局里一个支队长的远房亲戚,因为被郝越的店挤兑的生意掉了好几成,气不过就去郝越店里找茬闹事儿,结果那天正好郝越的弟弟看着那家店,认出了老闹事儿的就是“竞争对手”,带着店里的伙计把来人一顿揍。 这些可捅了马蜂窝了。 从自己发小从雷虎“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过程里,郝越这个九级赤贫阶层出身的纯种农民子弟可是窥见了权力运作的可怕内幕的一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郝越比其他开小店铺的进程的农民工更聪明的是,他没事儿经常去自己家开的店的附近的各种行政单位晃荡,比如附近的派出所了、附近的街道办啦,送个烟、送个酒、请人家吃饭等等,拿出他自来熟能交际的“技能”特长,和大家都混了个熟儿,所以平时来他店里各种吃拿卡要的人倒是比较少。 如果郝越在,他绝对不会选择他弟弟那种处理方式,但是他不在。 从这次事件以后,不少GA局的警察没事儿就跑他店里晃荡,找麻烦的方式变本加厉,郝越各种赔笑脸、打太极,又各种送礼,还通过附近的一个派出所所长联系上了一个GA局里的另一位处长,又送了不少礼,想让这位处长去居中调和一下,缓和下关系,哪怕上门赔礼、道歉,医药费全包都行。 但是前头礼刚送上去,后头郝越就给抓了,罪名是偷税漏税…… 郝越的家人里外里的打听,才知道是那位亲戚被打的队长,根本就不买账,一定要郝越掉层皮给他远房表弟出气。 祁同伟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咦”,侯亮平看着从电话室里走出来的祁同伟,道,“同伟哥,你打的时间可真长啊,我都以为你要在里面呆到天荒地老呢。”其实侯亮平这话是夸张,只是这个年代电话费都贵,所以一般人说话都是长话短说,祁同伟在里面呆了十来分钟了,就感觉比一般人说话的时间长不少。 祁同伟没想往常那样很温和包容地对侯亮平这些看起来欠打,其实了解了知道这猴崽子只是开玩笑的话笑一笑就过去了,他没什么表情,就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是,有点事儿说得久了。” 侯亮平眨了眨眼睛,想再问几句,但是祁同伟马上就把话岔开对陈海道:“咱们是不是该回你家了?回去取你的东西再往学校折,到第二个站点估计就开赶上末班公车的时间,弄不好要过点儿。” 陈海看了下表,回道:“呦,都这个时候了,是该回去了。”他们已经逛了好一会儿了,因为第二天早晨赶回汉东大学估计会耽误早上的第一节课,所以他们都约好了就是周日晚上赶回去,而且王馥真说过要给陈海带肘子回去,所以还要折回陈家一趟,时间确实有点儿紧了。 就这么着,就把祁同伟那个电话的事情给岔过去。 三个月后,瘦了一整圈的郝越只身来了汉东,来到京州,和祁同伟约了个僻静的郊外见面的郝越,见到昔日死党第一句话就是:“虎子,你得往上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第19章 人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被一巴掌扇到谷底,这滋味,经过大风大浪活到中晚年的人都未见得受得住,何况不过二十出头的郝越。 在牢里的时候,他倒是没有受多少为难,就和其他的犯人一样——被监狱里的老大使唤干活。 本来,他这种偷税漏税的属于经济犯,不应该关在重刑犯这边,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被关到这边来了。 好在郝越本身就是底层出身,长得虽然不算五大三粗,但是还是挺壮实的,小时候活得苦,打架是家常便饭,身上自然带着一股子底层草莽自有的一股子戾气,也是挺吓人的,加上他人的性格还算豪爽,自来熟,所以在重刑犯这边也倒没吃什么苦头,一来二去,还和狱老大混熟了,活干的都少了。 混熟了后,有时候据说是捅死过人的狱老大看着他嘿嘿笑,一次出去放风没人时,笑着在郝越耳边低语道:“你小子杀过人吧。” 郝越一个激灵,吓得挤出一个有些狗腿的笑,道:“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个胆子?” 狱老大没再去强调他的判断,只是嘴角笑得意味深长,道:“见过血腥的人,身上的味儿和别人不一样,只有见过血腥的人闻得出来。”就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言语,结束了他和郝越之间的对话。 坐牢的那段时间,郝越想了很多,想了自己过去的这二十多年的日子,想起自己是怎么一点点的赚钱攒钱有了现在的这份家底,想起虎子,想起和虎子一起闯荡过来的这些年月,想起很多年前这个他敬佩又爱护的死党还是个小小的孩子时,小小的指头指着天空的方向,想起那个小小的孩子说着要回学校读书,即便被人拿走了身份,可是绕了一溜十三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还是要去读书。 那时,他是有些不理解的,他想,其实虎子和他一起做生意也挺好的,赚钱是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啊,但是虎子不依,他便连出口相劝都没了勇气。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似乎有些明白了,虎子一定要读书,一定要考好大学,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那是一条最快速的上升通道,因为那是一条最快速的接近权力上层的通道。 在这片土地上,金钱永远是要让渡权力的,就像胳膊板不过大腿。 恍惚间想起中学语文里的那篇名为《阿Q正传》课文里的一句话: 你也配姓赵!? 原来虎子看得这么清楚,原来虎子那么小就看得那么清楚了。 这几年,他沉醉在自己奋斗得来的这些资产中,洋洋自得,以为如他这样的出身能有现在的出息是一件很值得他自己骄傲的事情,然而现实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巴掌,让他明白,不管他以为他自己奋斗出来的一切多么不容易、多么珍惜,在权力面前,在拥有更多的权力的人面前,他和他所珍爱的一切,不过如同脚底任人捏生捏死的蚂蚁一样,屁都不是。 这种感觉很糟糕,太糟糕了。 所以郝越做了一件事情,一出狱,他便把他的店都结束了,把买下来的那个铺面租出去,然后带着全部的钱去了汉东。 他知道虎子在汉东,他去找虎子。 这辈子,他是没机会往更靠近权力中心的位子上走了,从他没考上大学并且放弃读大专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但是虎子有,虎子还有的。 所以他在见到虎子的第一面时说:“你得往上爬。” 他们都得往上爬。 谁都不是蝼蚁。 谁都不愿意做任人鱼肉的蝼蚁。 谁都拥有反抗任人鱼肉命运的权力。 他想他们一起往上爬,他想像以前一样跟着虎子的身后往上爬。 然而虎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什么虎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虎子,只有一个祁同伟。” 那天祁同伟和郝越在京州郊区的那条小路上一起漫步,那是后来京州光明峰项目的开发地,但现在还只是一片荒无人烟的野地,他们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因为他们说了很多,聊了很多。 祁同伟告诉郝越,他该干什么,在汉东这个地方,他该从哪个行业下手,从哪个地方起步,他现在手里的钱放在什么地方合适,要去结识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得罪哪些人。 这些不是一个刚进汉东大学的政法系学生应该知道的事情,祁同伟知道这些,本身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但是郝越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习惯了。 他习惯他的虎子的早熟、冷静、多智近妖,太习惯了,以至于从来没想过这一切有多么不正常。 他们就这么走着走着,走到天黑又折返回来,聊着聊着,聊了很久很久。 再后来,汉东有了个雷越集团,做得很大,比山水庄园还要大,但是起家的家底,却干净了不知道多少倍。 后来祁同伟想,不就是赚钱吗,这个年代,只要走对了路,猪都能飞,何必像后世那样冒着巨大的风险从山水集团那里捞钱呢。 祁同伟现在其实不喜欢钱了,或者说钱这种东西已经不再能让他疯狂了,但是他依旧明白,很多事情,是需要钱去搞定的,所以他需要一个干净的白手套,一个侯亮平、陈海、高育良他们都不知道的干净的白手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第20章 祁同伟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谁都不能否认这一点。 上辈子他就很优秀,这辈子要他不优秀难度也是蛮大的。 更何况他并没有刻意藏拙。 上辈子他优秀但是也有些虚荣、骄傲、锋芒毕露,因为那时的太太急于表现,家境的贫寒让他自卑,也让他在其他方面想要格外地证明自己。这辈子他依旧优秀,又着意塑造得内敛、谦逊、温和有礼,还在该有坚持的时候表现出了其他人都没有的坚持的勇气。 这样的祁同伟,很难被“埋没”,很难让人“看不见”,也很难因为自身远超同龄人的卓越而让人心生不满。 祁同伟的出身不好,孤儿,没爹没妈。 祁同伟没有特意宣扬,但是有些事情早晚都会让人知道的,就比如王馥真那样闲话家常式的询问,不好欺瞒,坦然告之,然后有一个人知道了渐渐地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生活的重压可能会将人压垮,也可能会将打磨得无比耀眼,侯亮平觉得,他总是比祁同伟多了几分“孩子气”……恩,放在高老师嘴里就是“轻浮”,也许中间差得就是出身不同间的那份磨砺。 哦,对了,现在他们已经和高老师混得很熟了。 作为给他们讲课的法学老师和负责政法系日常行政事务的主任,高育良没法和这届政法系最优秀三个学生不熟悉,何况这其中还有个和他因为一本《万历十五年》结缘的祁同伟。 和祁同伟一起去还高老师的手抄稿时顺便蹭了个饭,还答应了给那个还在上中学的古灵精怪的高老师的女儿芳芳,给她带一本他以前看过的很有意思的小说;因为有女同学和他表白后被他拒绝,又赶上夏天天热,女同学哭得太厉害脱力中暑晕过去后被吴老师带着去医疗室,他则被高老师一顿臭骂,其间陪着他的陈海无辜陪绑也挨了一顿训……还有更丢人的,因为分化前的信息素阈值不稳定,超前外溢造成的身体不适,昏倒后被祁同伟扛起来扔到空房间,然后找来高老师收拾后面的烂摊子…… 作为已经有信息素外溢现象,只是还没正式分化的马上要成为新晋alpha一枚的侯亮平和他的恩师高育良熟悉起来的过程,和很多调皮捣蛋但是也极为聪明优秀的学生和自己的老师熟悉起来的过程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没有祁同伟的话,侯亮平一定会是高育良最喜欢的学生。 可惜有祁同伟。 侯亮平对他这位比他年长些的同学、大哥有很多没有出口的佩服,这并不仅仅源于对方的好成绩,还因为从很多事情上,他能从祁同伟这个人身上有些不用于常人的东西。 比如张鹏举,帮住张鹏举这件事情。 不是说这位张同学分化时的祁同伟的见义勇为,而是后面的一些事情。 那是一天他和祁同伟、陈海吃完午饭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走过一个稍微僻静点儿的背□□时,看到了一个坐在路边的人,正是张鹏举。 张鹏举似乎就是在等他们,或者说就是在等祁同伟,因为一看到他们的人影,他便立刻站了起来,有些讷讷、无措地扫了眼陈海和侯亮平,手捶在身侧揉着裤线的动作显示了他的紧张,但是这个如此紧张的张鹏举,那透着怯懦的眼神在落到祁同伟身上时,迸发出了一种格外的明亮,他磕磕绊绊地吐出一句话说:“祁大哥,我……我有事情想……想找你说……” 侯亮平前后左右看了看,然后忍不住笑了,对张鹏举道:“你一个人在这儿?在这儿等我们?不担心出安全问题啊!”侯亮平已经有了要分化成alpha的迹象,体内开始分泌出的信息素与荷尔蒙对肌体的作用开始付现,他的身体正在为他真正彻底的成为一个alpha做准备,短短不到半年,原本还有些稚嫩天真的那种“傲娇”就已经开始渐渐转变为一种逼人的凌厉,如果说以前祁同伟和陈海还能把他当孩子看待,现在却是渐渐地把他当成一个大人来尊重着了。 陈海都是alpha,侯亮平现在身上也开始时不时地有些许信息素溢出,虽然他们不是那种没有自控力的人,但是每个上过基本生理课的人都知道,彻底分化前的觉醒期内,alpha也好,omega也好,有部分会有控制不住的信息素间歇外溢的现象,处在觉醒期内的侯亮平开始渐渐明白为什么有些alpha会为了omega疯狂或是围着omega表现的那么“谄媚”,即使还没有正式分化,几次远远地闻道一点点年级里别的班级的omega散发出来的微弱的信息,那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好在身边有个老大哥似的陈海,日日和他科普alpha需要注意各种事项,所以他也在慢慢调整,学着控制自己。 不过有些改变也是会存在的,比如以前他不会觉得张鹏举在这里等他是件多了不得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他看到张鹏举一个人这里,第一反应是,脱口而出吐出一句话:“我和陈海都是alpha,你一个omega独自在这里等我们,你不担心出事儿啊!?” 这话一出,原本看到祁同伟眼神亮起来的张鹏举立刻再次变得紧张、无措,又忍不住在不停地揉裤缝了。 而就在旁边听着这短暂对话的祁同伟,上手就在侯亮平后脑勺来了一下子,像训斥一般但口气却很轻地道:“怎么说话呢?” 这下子后脑勺不重,却足以让侯亮平“哎呦”一声捂着后脑勺叫“同伟哥,干嘛啊!”了,也立刻让张鹏举的紧张缓解了不少,并直直地看着祁同伟,吭哧吭哧半响才开口道:“祁大哥,我……我有事儿想和你单独谈谈……” 祁同伟温和地点点头,道:“好,那我们去荷花亭那儿说吧。”然后把手里的饭盒塞进侯亮平手里,对陈海道,“你和猴子先回寝室吧。” 这样的言语和说话的态度,让已经因为分化事件变得有些像惊弓之鸟一样的张鹏举很有安全感,点点头后跟着祁同伟安静地离开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祁同伟的饭盒,侯亮平叹了口气,道:“哎,咱们两个就这么没吸引力啊,张同学看都不看咱们一眼。” 听到这话,一贯老师厚道的陈海都忍不住想敲侯亮平一下子了,道:“我要是张同学,我也喜欢同伟,比你这个孙猴子成熟稳重、有安全感多了。” 侯亮平眨了眨眼,道:“你说张同学他……”是喜欢上同伟哥了吗?所以一个人在这里等同伟哥到现在。要知道虽然现在的校园环境普遍是比较安全的,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天性还是老师一再耳提面命,O性同学总是喜欢结伴而行,三三两两的抱团吃饭、回宿舍,一个人在这里等人,还有知道会有A一起过来,在侯亮平看来,这可能就是喜欢的一种表示。 在这个年代,很多家长在初高中的时候禁止孩子早恋,却不禁止甚至鼓励孩子在大学时谈个对象,所以在大学里,异性之间的过分试好,自然就有了别样的意义,更何况,刚刚张鹏举看到祁同伟时,那种眼睛都发光的模样,也实在很难让人不误会。 张鹏举和祁同伟在荷花亭边漫步。 说是荷花亭,不过是汉东大学校内一处池塘,里面养了荷花,旁边有个亭子,如此而已,却被学生给了一个带着几分浪漫腔调的命名。 祁同伟和张鹏举沿着池塘旁的小路上走着,也许祁同伟一路上温和稳重的态度,让张鹏举有了别样的勇气,在酝酿了很久后,终于开口说出了他痛苦纠结了近半个月的话:“同伟哥,我家人不让我读书了。” 祁同伟一愣,驻足转身看着张鹏举。 话一出口,张鹏举就又陷入了这段时间困扰折磨他的那种无名痛苦中,整个人都在颤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第21章 让陷入这种情绪中的张鹏举说话并不容易,好在祁同伟是干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出身的。 这个时候,纸巾尚不流行,大多数爱干净的人随身携带的是手绢,递给张鹏举手绢让对方擦眼泪,言语温和,态度平静中带着含而不露的关心和体贴,但同时人的背脊又挺得很立,举止精准,但动作幅度很小且缓,这些表象特征会给人一种“这个人是个很可靠的好人”的印象。 现在,祁同伟就在给张鹏举营造这样一种印象,让张鹏举有勇气“开头”,开头将要对祁同伟倾诉的话全讲出来。 一旦决定说出来了,也开口说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哭泣着、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窘境慢慢吐出,张鹏举时不时地崩溃、跑题,思路也总是会走到不知道哪个地方去,但是祁同伟用依旧温和坚定的态度以及多年审讯犯人练就的技巧,不着痕迹的引导着,直到了解事情全部。 张鹏举是农村子弟,与很很多农村子弟一样,他的家庭环境不好,为了供他读书,两个姐姐都辍学了,据他自己说,他父母都是beta,两个姐姐也是,贫困的条件本来是养不起这么多孩子的,为了传宗接代才要得他。 张鹏举这种情况,常见也不常见。 常见的是,因为几千年的农业社会作用,要生男孩儿的观念深深地烙印在许多人的脑海里,而在这个世界格外的表象就是,一定要有男B或者A性的孩子,张鹏举的父母都是beta,beta和beta之间不可能生出A和O,就只能指望生个男B,所以在家境贫困的情况下还坚持要他,这不奇怪。 不常见的是,张鹏举的父母都是beta,他却分化成了O,那么要么是张鹏举的妈妈给他爸爸带了绿帽子,要么就是和郝越家的情况一样,父母中有一个并不是B,只是营养不良等健康因素导致发育不完全,没有分化觉醒,信息素强度太低,以前的体检手段又不准确,所以被误认为B。 张鹏举说,他出事儿后校方联系了家里,家里有人出钱重新给他父母做了检测,貌似可以确定他母亲是一个发育不完全的O。 听到这里时,祁同伟敏锐的察觉出了点儿什么,比如那个“有人出钱”似乎别有内情,但是他没有直接了当地询问,而是继续耐心地引导着,让张鹏举自己慢慢地说出来。 张鹏举能读到大学不容易,他的出生本来就不容易,但是现在这份不容易的出生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本来是张家的骄傲,他是个男孩,考上了名牌大学,他的父母本来指望他传宗接代。 但是突然间他什么都不是了,他是个O,以后注定要嫁人,生的孩子也不可能姓张了,他和他的孩子,都将会是别人家的人,所以一夜之间,他的勤奋、他的辛苦、他优异的成绩、他考上的名牌大学,这些曾经让他自己很骄傲也让曾经无比宠爱他的父母骄傲的优点,突然间什么都不是了。 张鹏举受不了。 他不是今天就是这样腼腆、内向、害羞的性子的,曾经的他就是班级里出名好脾气的乖学生,现在,突如其来的打击,更是让他将原本的内向、腼腆都委屈成了怯懦。 他怯懦,所以对家里人改变的态度无力应对。 他怯懦,所以对家里县长做生意的儿子来向他父母提亲、而他的父母要他不读书回去嫁人这件事情,愤怒又无措。 他怯懦,但他仍旧有着、还有着那么一丝丝地反抗这种他知道可能会毁掉他一辈子的父母的错误决定的意识。 他怯懦,但他还对自己的人生抱着一点点并未被绝望吞噬的期待,他还尚未麻木地催眠自己这一切都是对的,抑或享受这本不应该加之于他的残忍。 所以他来找祁同伟了。 祁同伟让他把这丢脸的一切都说出来了,还平静地替规划了一个解决方案。 “写信,给家里写信。”祁同伟对张鹏举说,“如果你做不到,我来,以你同学的名义给你家里写一封信,告诉他们,供你读大学,以后你能回报给家里的,远超那个县长的儿子,告诉他汉东大学毕业的学生都可以分配到哪些单位去,到时候你会想办法把姐姐们都弄到城里来,你以后爬得高了,能嫁的就不止是县长的儿子,你能找一个市长的儿子做他们的女婿,到时全家都会有靠的。说服他们,说服他们供你读完大学的利益,远大于让你现在嫁人。” 听着自己心里认为十分正直的祁同伟说出如此世故、精明的劝他父母低头的理由,张鹏举目瞪口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第22章 让张鹏举去写这封信是不可能的。 他不是他姐姐,在之前十八年的人生里,他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只有爱,完全的宠爱。 有的时候,去与“爱”你或者曾经很“爱”你的人作对比与你厌恶、痛恨的人做斗争要艰难、艰难得多得多。 后者需要足够智慧的斗争手段,而前者则如剜心碎骨,消磨那本就被“爱”折磨得所剩不多的反抗意愿。 张鹏举根本就不敢给他父母写信,连来找祁同伟求救都已经耗尽了他近乎全部的勇气,何况和父母写信谈判呢? 所以这封信最终由祁同伟以同学的名义写了,并给张鹏举的父母寄了去。 祁同伟和张鹏举在荷花亭旁商量好了……其实某种程度上是祁同伟在替张鹏举拿主意,但是巧妙的引导又使得张鹏举觉得,似乎都是他自己已经表现出了选择这种选项的倾向,所以祁同伟才同意要这么做的。 老狐狸诱拐小绵羊也不过如此,只是这一次是作为老狐狸代表的祁同伟行云流水的玩弄的心理游戏,是为了引导“小绵羊”张鹏举朝着更好的方向走去。 荷花亭旁边当然是不能写信的,所以祁同伟和张鹏举去了图书馆,转身离开时,祁同伟看到了池塘另一旁和朋友也来散心的林芳,正对上林芳直直地盯着他和张鹏举的眼神。 许是没想到祁同伟会突然转头,林芳吓了一跳,神色很是尴尬,但是祁同伟的脸上却只是露出些许诧异的表情,然后像任何一个很尊重老师的学生一样,遥遥地笑着点头算是对老师行礼了。 林芳的嘴角忍不住地撇了下,当然这个距离,加上祁同伟已经转过头去背对着了,她自然也就看不见,祁同伟此时嘴角那点儿意味深长的笑意。 接下来的日子,对张鹏举来讲是煎熬的,这个年代电话并不普及,话费也贵,他老家没电话,所以他只能焦急地等着父母的回信,然而他没料到的是,回信没等到,却在某一天,门卫那边告诉他,他的爸爸来看他了。 吓了一跳的张鹏举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急急忙忙跑去见自己的父亲了。 张鹏举到底是怎么和他父亲谈的,祁同伟不在现场,所以并不知道,但是即便不在场,他也猜个七七八八。 无非就是“家里不容易啊”、“要该房子啊,没钱供你啊”、“你迟早要嫁人的”、“聘礼我们都收了”之类的。 果不其然,当侯亮平小跑着来通知祁同伟时,一路转述在场同学的描述,祁同伟发现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祁同伟走到门卫的那个小房子里时,张鹏举脸色惨白,默默地坐在门卫值班时睡的行军床上掉眼泪,门卫房的门口,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汉在那里蹲着抽旱烟,一脸苦大仇深地叹着气,用口音浓重的方普絮叨着:“不是不让你读书,但现在你在读书有啥用啊……家里的聘礼都收了,等着盖房子呢……你也不小了,得为家里想想……你妈身体也不好……”说着说着,便也开始掉眼泪,后面干脆坐在地上一边叹息一边哭了。 惹得侯亮平急忙过去拉扶。 看了看张鹏举,又看了眼门口的张父,祁同伟几不可查的挑了下眉,带出一个旁观者不可能会看出来的轻微蔑视。 一路自己攀爬走到高处的祁同伟,即使最后死在孤鹰岭上,身上也从未长出一丝一毫软弱的基因,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对于与自己出身阶层相仿的张鹏举……哎,多少有几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说白点儿,就是有些看不起。 而对于张父,有时候愚蠢这件事情其实和知识水平无关,在这个年代,大学生太少了,所以毕业分配的单位基本都不错,考上大学尤其是汉东大学这样的重点大学,就意味着跨越阶层。 但凡有点儿脑袋,都该知道长远利益重于眼前。 再者,已经两个姐姐辍学供养张鹏举读到现在了,前期投入如此大,现在不让读了,不等到张鹏举工作能赚钱了回报家里,岂非非前功尽弃。这个基本的投入产出比,只要懂得利益的计算,就能明了。 房子什么时候不能盖?何必非要急在此时?让张鹏举读完了工作了攒钱再盖有何不可? 再退一步说,就算想着张鹏举不能传宗接代了,趁早嫁人算了,那么读完大学,甚至于在大学里遇到的高干子弟的级别也肯定比他们家乡的那个县长的儿子要高得多,这一点儿,祁同伟已经在他写给张父的书信里说得很明白了。 好吧,抛开这些傻子都能看明白的利害不谈,如果……如果张父对自己的孩子有一点儿爱,而不仅仅是繁殖性生物本能的利用,他也许也会做一个不一样的决定。 贫穷与善良并非双生,却时常与愚昧和作恶为伴。 祁同伟如此了解这一点,是因为他如此的熟悉这种味道,因为上辈子他身上,他的亲朋好友身上,都有这样的气味。 当他考上了汉东大学那一刻,他曾经以为他远离了、脱胎换骨了,他是不一样…… 也许正是因为熟悉,所以他少了几分如侯亮平一样居高临下的怜惜,更多的是本能式的厌恶。 眼看着侯亮平正有些无奈却又小心翼翼地和张父说着话:“老伯,您别坐地上,地上凉……” 张父一边抹着眼泪拍着大腿,一边对侯亮平絮叨着道:“小伙子啊,不是我不让娃读书,实在是家里真的供不起了……” 祁同伟站在那里,看着,然后转头对张鹏举说了一句话,道:“一会儿还有课是吧,你回去,我和爸谈。” 张鹏举抬头看着祁同伟,依旧是那样熟悉的让人有安全感的温和、成熟、坚定神情,他又开始无措了,揉着裤脚,犹犹豫豫地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眼祁同伟,最后抿着嘴、低着头,转身从门卫房的另一个小门推门出去,在往教室的方向跑去前转身看了祁同伟最后一眼,见到祁同伟冲着他无奈地笑着点点头,似乎在说“别担心”,才坚定地关门跑开。 这会儿,侯亮平已经拿张父没什么办法了,因为张父已经过渡到开始问“你是不是给我家写信的那个娃娃?”“你和我儿子是……是好朋友?”“小伙子,我们家是真困难,你……” “给你写信的是我。”祁同伟拎着一张多余的椅子坐下,对张父道,“有话和我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第23章 张父上下扫了祁同伟几眼,开始吧唧嘴。 祁同伟看起来比年轻干净的侯亮平成熟,气质中带出来的那种感觉,让张父本能地觉得,这娃子不好糊弄。 张父有些拿不准,就没先开口。 他不开口,祁同伟却先开口了,道:“伯父,我在旁边听了也挺长时间了,大概搞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所以一句话吧,你到底要不要张鹏举继续读书了?” 张父对底细不清的祁同伟有些畏惧,不敢撒泼,老实巴交、畏畏缩缩地嘟囔着道:“彩礼都收了。”其实一开始他还是犹豫的,张鹏举毕竟是全家人宝贝着长起来的,自从上次学校老师和他们联系过后,张母每天抹眼泪,作为父亲,他也不像张母那样哭天抢地,可是也觉得心里像塞了什么东西似的,憋闷得不行不行的。 他家娃娃考上名牌大学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很羡慕他们,张父自己也骄傲得不行,可是张鹏举分化成O的消息传开后,那些对他们家又羡慕又嫉妒的村里人再见面,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嘲笑他们张家又多了一个赔钱货,让张父都不敢出门打牌了,愁得不行不行的。 他真没想就这么收人家的彩礼,可是县长的儿子下乡来做什么考察投资,村支书陪着来了一趟他们家,当下就给他拍了一沓钱在桌上。 张父活到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眼睛都直了,后面不知道被村支书忽悠的,迷迷糊糊就同意人家,彩礼就这么收了,再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何况他也不想反悔,看看家里那破了洞的纸窗户,看看这么多年为了供张鹏举都没修过的泥土房,他根本不想把钱退回去。 然后……然后他就来汉东大学了,面对眼前给他写了封他根本看不懂的信的祁同伟。 祁同伟看着张父,笑了,笑得挺优美,却又很冷淡,他笑着道:“你要是没收彩礼的话还好说,你收了彩礼又强迫张鹏举嫁人,这叫什么知道吗?贩卖人口!尤其张鹏举还是一个O……”转头看向侯亮平道,“《刑法》刚学完来着,贩卖人口尤其是贩卖O性人口判多少年来着?” 侯亮平扫了眼张父,再看了看祁同伟,眼睛一转,立刻就明白了,道:“贩卖O性人口,属于情节特别严重的,判五年以上有期徒刑,视情节而定,上不封顶。” 祁同伟点点头,再转回头看向张父,道:“你听见了?” 张父是农民,往上数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只是在当初扫盲运动的时候认了些字,没什么见识,所以被祁同伟和侯亮平一唱一和的唬了一下,还真有点儿蒙,蒙中带上了点儿心虚和胆怯,却又不十分相信二人的说辞,便带着点儿怒气和不满地磕着旱烟杆,道:“我看你是瞎胡说,糊弄我,我们村子里其他人家像鹏举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好几个了,那还是坤儿呢,人家爹妈都还收了彩礼,怎么就违法了,怎么就违法了,你糊弄我,你吓唬我。“ 祁同伟冷笑了下,道:“你们村子里的女娃儿没考上汉东大学,她们的命不值钱!但你要是敢把一个汉东大学的学生强制弄回家,收钱后强制嫁人,就是贩卖人口,你们村子里的那些女孩儿嫁人也好、收彩礼也好,没人管,你试试看你敢在汉东大学犯浑,会不会有人管!看看警察会不会管!” 侯亮平在听到祁同伟说到“她们的命不值钱”这句话时,眉头一跳,抬眼看了下此时满脸寒霜的祁同伟一眼,但很快又垂下眼眸,把刚才这一丝情绪的异样掩盖了下去。 张父又开始吧唧嘴,嘟嘟囔囔,眉目间有些疑虑,也有些许畏惧,但是显然还是没怎么被吓住。 就在这个时候,陈海满头大汗的跑进来了,递了一个文件袋给祁同伟,道:“同伟哥,你要的东西,我听到消息就给送过来了。” 祁同伟接过来,对陈海说了声“谢谢”,然后打开档案袋,把里面的一沓沓文本纸张拿出来,然后走到张父面前蹲下来,抽出其中的一张印着一大堆人个人一寸证件照片和简历的报纸,指着其中一个人道:“你是林城费县的吧,你们的县长姓李,叫李昶,林城日报前年就他和一些其他的干部任命做过公示,是他没错吧。” 张父看了眼祁同伟手里的报纸,咳了下,没说话,几乎就相当于默认了。 祁同伟又抽出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人道:“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张父只能看着那个报纸上有着大幅全身照片的似乎正在某个场景里视察什么的几个人,摇了摇头。 “他是林城日报的社长,薛建军,汉东大学历史系毕业的。”祁同伟道,“去年,林城日报刚做过一组打击拐卖人口的新闻宣传,今年公安部又要开展一个专题行动,你说说看,如果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有人把你和你们县长涉嫌买卖人口,而且是买卖汉东大学政法系学生的事情捅到林称日报上,结果会怎么样?” 祁同伟笑得玩味且危险,张父不自觉地又开始拿起旱烟杆开始抽,却忘了烟杆子里的烟已经被他敲出去了。 “这个人是谁,知道吗?”又指了指报纸照片上的另一个人,祁同伟道,“林城市纪委副书记,真不巧,他也是汉东大学毕业的,政法系。” 此时的祁同伟眉目间满是电影的反派威逼利诱人时才会有的恶劣的戏谑,道:“你们县长的儿子到你们家拍钱拍得那么痛快,让我想想,县长的工资也不高啊,他儿子怎么这么有钱啊?他儿子是不是设计利用父亲职权牟取暴利,这位李县长时不时涉及贪污腐败,你说说看如果有人向纪委举报李县长,而李县长又知道了是因为你们张家的原因导致他被举报,他会怎么反应?” 很多文绉绉的话,什么法律啊,媒体啊,张父也不是十分搞得明白,但是只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哪怕是个农民,一个彻头彻尾一辈子都没进过几次城的农民,也明白得罪官僚尤其是现管的官僚意味着什么。 张父有点儿害怕,却还是对眼前的这个学生仔的话并不信服,吧唧着嘴瞪了祁同伟一眼,道:“谁能那么有胆子去举报李县长?你糊弄我呢?” 祁同伟笑着道:“我,我去举报。” 言毕,站起来从刚才的那张文件袋里抽出一张信封,又从信封里拿出没用过的邮票和信纸,非常细致又缓慢地在张父面前展示着,然后转身到门卫室的那张老旧的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从衣兜里开始掏出笔写字,一边写议还一边念,道:“尊敬的林城市纪委副书记:我是一名来自汉东大学的学生,我要向你举报一件林城干部涉嫌贪污腐败和买卖人口的恶劣案件,林城费县县长李……” 祁同伟还没念完呢,张父就忍不住开口道:“你等会儿……不是我不让娃读书,是……家里实在困难。” 祁同伟头都没回,直接甩了一句:“这就不劳您操心了,鹏举的生活费、学费,我们同学们帮他想办法,只要您老别来这里闹事儿,其他的都好说。”说完这句话,祁同伟转身来,很自然地将写好的信塞入信封,折上封口,一边动作一边盯着张父道,“你不来闹事儿,这封信我不寄,你来闹事儿,我不仅把这封信寄出去,我还会做车去一趟林城,去林城日报,去林城纪委,实名举报你们县长。” 张父看着祁同伟,祁同伟看着张父,神情冷淡,嘴角还有个似有似无的冷峭的笑。 张父吧唧了下嘴,半响没说话,然后又开始使劲儿去吸那个已经倒干净了烟丝和烟灰的旱烟袋。 张父最后走了,他本来就买了下午的车票,准备单天往返的,因为比起在京州过夜住宿,当天往返的车票要便宜得多。 张父最后拎着那个破布包裹走时,陈海低声对祁同伟说:“这算是唬住了?能唬多久?” 祁同伟道:“能唬多久就唬多久吧……对了,陈海,你父亲不是在检察院吗?能不能……算了,别介意,我说岔嘴了。”祁同伟提点了下陈岩石,但是还没等陈海做反应就把话收回去了,老练如祁同伟知道,有些话其实不用说白了。 往回走的时候,去教室的陆上,祁同伟忽地对侯亮平道:“是不是觉得我对张父说的话有些难听。” 侯亮平看着祁同伟苦笑道:“同伟哥,这你都看出来了。” 祁同伟和没看见侯亮平的苦笑一样,表情平淡,道:“说其他的他听不懂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所以对于有些人来说,威逼利诱永远比讲道理来得有用。”顿了一下,祁同伟接着道,“你说区分人的阶层的或者说阶级的到底是什么?” 侯亮平想了下,道:“权力或者财富?” 祁同伟道:“大部分时候是的,但是还有些一些时候是思维。”点了点脑袋道,“思维来源于知识,接受知识和信息的权利来自财富和权力。这些张父从来没有过,所以他脑子就没有讲道理论是非的那个思维,因为他没机会接受知识,没有过受教育的权利。” 侯亮平深吸了一口气,于他的生活而言,不是没接触过真正的穷人,但是他确实也未曾在如祁同伟一般的阶层长久的生活,所以有些东西,依旧是陌生的,所以骤然推进到眼前,便尤其显得沉重。 而侯亮平看不到的是,如此淡定、熟门熟路地“威逼利诱”张父的祁同伟,是夜在自己的床铺上,在侯亮平和陈海都睡着了的时候,将脸埋在手掌中。 他记起他在镇上读中学时,他父亲给他送生活费和学费,老师给父亲指了班级的方向,那时他正和同学一起做作业,父亲拿着那个装着一分一毛的零钱攒成的学费的破口袋,走到他面前,他……他嫌弃穿着破烂的父亲在同学面前丢他的人,父亲没说几句话就被他不耐烦的往外干赶。 父亲走时笑着说:“孩子大了,嫌爸爸丢人了。”那个笑容甚至不是气愤也不是嘲讽,却是带着点儿自嘲、无奈又有着几分习以为常的平淡。 他从未想过一贯看起来老实巴交、木讷寡言的父亲,会有那样复杂情绪的表情。 那一瞬间他是那样的羞愧。 他记得那份羞愧,所以当权得势时那样疯狂地“补偿”家人,他喜欢看着父亲和母亲老实巴交、卑卑微微了一辈子的脸上,在亲戚来求他们让祁同伟帮忙办事儿时的眼眉吐气式的“傲慢”,他就是惯着自己的家人、亲戚,让他们嚣张,他有权有势了,他有这个资本让他们嚣张了,让他们不觉得自己丢人了。 把脸埋在手掌中的祁同伟,今天张父言谈举止的画面与记忆里老父的画面重合交错。 其实他的父亲与张父,没什么不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第24章 “写什么呢,同伟哥?还不睡?”陈海探头看着趴在床上拿着手电筒写什么的祁同伟,心中奇怪,要知道平时祁同伟可是从没在熄灯后还搞过这么一出的,从来都是准时守点儿的“乖宝宝”。 “我帮在张鹏举写一份奖学金申请。”祁同伟道。 侯亮平这个时候也没睡呢,他本来就是皮猴一样的人,总是整个寝室里折腾得最晚入睡的一个,今天这个时候也还没睡着,听到祁同伟的话,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奇道:“同伟哥,张鹏举这事儿你还真管上了?这……能申请下来吗?申请奖学金的同学一直都挺多的,一般也只给成绩好的,张鹏举……成绩一般吧。” 祁同伟道:“试试看,不行再说,方正我写两份,一份我自己申请的,一份张同学的,我能申请下来的话,我可以借钱给张鹏举,他能申请下来的话,就更方便了,如果都申请不下来的话,再想其他的办法。” 侯亮平皱着眉头想说点儿什么,但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出口,最后还是陈海开口了,道:“同伟哥,我不是……我没其他的意思啊,只是……我觉得张家的人,看他爸就知道,不像好相与的人,你出头把这事儿揽到自己头上,小心他们以后赖上你。” 祁同伟写字的笔顿了一下,半响,道:“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让张鹏举把书读完,他能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不让他把书读完,以他的性格,这辈子就算完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陈海忽地想起了课本上的这句话,脱口而出。陈岩石是穷苦孤儿出身,身上没什么官僚干部做派,但是却有那一辈经历战争的革命者都有的敢为天下先、舍我其谁的气度,从小耳濡目染,陈阳也好,陈海也好,哪怕秉性厚道,骨子里昂扬向上的劲头可不少,对于张鹏举这样懦弱胆小的人,当然不会看不起,却也有几分……就如同陈海自己说的那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是你写的?”高育良看着手里的论文道。 “是。”祁同伟道。 沉默了一会儿,高育良道:“水平不差,你再细化细化,当毕业论文都够了。” 自然是不错的,把两辈子的知识储备掏干了,平心而论,他真不是搞学术的料,能把这么几篇看着不错的论文弄出来,还是站了他有些较为“先进”的法学思想的便宜,祁同伟道:“我想投稿,我听说上个月《法报》和《法治》杂志搞了一个活动,投稿被采纳的有奖金。” 这个年代的人对于投稿被报纸和学术杂志采纳是非常看重的,都认为是一项很高的荣誉,所以当高育良听到祁同伟最先关心的是投稿奖金的问题时,皱了下眉头,但是又联想到最近听那只皮猴子在耳边嘀咕的那些“信息”,心头又不由的一软。 高育良是经历过上山下乡的人,虽说是书香世家,但也是恢复高考后才重新考回到汉大的,比起晚他一辈儿的很多从小读书读到博士没出过校园的天真过分的知识分子,他更成熟,也更知道民间疾苦,知道一文钱难道英雄魂是什么滋味,尤其是在农村来讲,贫困家庭的生活困难程度超乎想象。 叹了口气,高育良道:“同伟啊,人有时候要量力而行,有些负担,不是你这个年纪能扛得起的。” 祁同伟笑着低了下头,道:“那个猴子又多嘴多舌了?” 聪明人之间对话省功夫,一件事情需要花费很多精力、言语对面的人还听不明白,会让人很烦躁,高育良是个聪明人,所以虽然是个负责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对于学生课业也足够耐心,可是本能地,他喜欢聪明孩子,所以他特别喜欢祁同伟、侯亮平和陈海。所以此时祁同伟一句话,高育良便明白祁同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忍不住生气状度伸手点了点祁同伟的额头道:“你呀,脑子要不要转得这么快啊!” 揉着额头笑了笑,祁同伟知道他眼睛大,好看,所以微微仰头,含笑目视高育良,带着点儿小孩子的撒娇气样,道:“老师,你别听侯亮平胡说,没那么严重。”言毕神色微微收敛,似乎在衡量措辞,思索了片刻后道,“老师,我是农村出来的,我知道对于农村子弟来说,考上汉东大学是多么不容易,这可能是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个道理高育良当然知道,不用祁同伟说他也知道,只是由祁同伟说出来,尤其让高育良感慨。他带着这个感慨到下班时,回家时,对吴慧芬唠叨起来,吴慧芬正在收拾换季的衣服,天冷了,因为屋子小,换季的衣服都要塞进床底下好节省衣柜的空间,眼看入秋,天气渐冷,是要把夏日的常服收起、秋季的衣服拿出来。 手上没停止忙活,吴慧芬一边这衣服一边道:“同伟这孩子心太软,其实干政法口的工作,心软不是什么好事儿……算了,这个先不说,张鹏举这孩子也可怜,你也考虑考虑,奖学金给他不行吗?” “你怎么也说胡话,学校奖学金审批的事情是我一个人说的算吗?那要报到教务处的。咱们全校那么多孩子,家庭困难的不知道多少,就说那个二年级的小周,从来不买食堂的菜,就买一个馒头,上学带一罐子咸菜,一吃好几个月,咸菜吃光了回家一趟又带回来一罐儿……快毕业那个三班的王可,出了一件外套里面的衣服都是补丁,天冷的时候连件厚衣服都没有,冻得哆哆嗦嗦的……”高育良声音稍微有点儿高了,但是马上意识到自己有点儿迁怒了,有些疲惫地摘下眼镜,叹了口气,道,“学校奖学金的发放是有标准的,一定要成绩足够好,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生才能通过审核……学校里家庭困难的孩子那么多,要是都按照家庭困难的程度给奖学金,那不乱了套?难道比惨还能比出个惨痛系数来?” 吴慧芬开始还被高育良略高的声调弄得有些生气,心想:你冲我来什么火气啊!又不是我搞出来的事情!但是听到后面,尤其是提到学校里那些家境困难的孩子时,高育良声音里的无力,吴慧芬心中叹息一声,那点儿火气瞬时便烟消云散了,道:“道理是这个道理……” 将手里正在翻看的论文递给吴慧芬,吴慧芬把手里的一件围巾搭在肘部提着,顺手接过,看了眼标题——《论法制建设中践行程序正义的重要性》,标题下的作者标的是祁同伟。 又翻了几页,看到祁同伟提了几个案例,其中一件是地方法院作为成功调解的案例登过《汉东晚报》做过表彰的,但是祁同伟在论文中却拿这个反面教材:一个老头,老伴早死,家里四个儿子,二儿子生活最困难,老四被安排入赘到邻村,为了甩掉老二这个包袱,老头在一次生病住院后召开了家庭会议,家里的房子、地主要分给了老大、老三,老二就得了几十根木材,老四什么都没有,但是老头儿也立下“合约”,以后的养老问题归老大、老三,老二、老四不需要养老,可是过了十几年,老二与妻子在外打工,生活变好了,老头儿肝癌住院,又通知老二、老四要他们拿钱,负担医疗费并且养老,老四同意支付一小部分的钱,老二拒绝掏钱,拿出当初的合约。老头儿一气之下将自己手里的养老“合约”撕毁,并将老二告上法庭,法院调查发现。此案经法院调解,老二最终同意支付一部分老父亲的养老和医疗费用。 祁同伟在论文里批判了这个案例,强调对这种养老合约,法律目前缺少足够详细的法律规定,所以如果法律不承认养老合约的合法性,就该积极宣传,告知老百姓这种私下订立的这种合约不受法律保护,如果法律承认,那么法院的做法就是在“和稀泥”,而执法本身最不需要的就是“和稀泥”。 法律的执行必须是绝对性的,不打折扣的,不能为了迁就方便解决‘难题’而‘变通’,法律如果不适应地方特殊情况,应该酌情更改,而不是在执法上过分放大所谓的‘自由裁量权’,因为一旦执法本身偏离法条,谁能保证为了最开始的为了‘人情’,不会慢慢变成为了金钱和权力呢? 基本上这就是祁同伟在分析这个案例时表达的观点。 吴慧芬这个历史系教授,倒是把这颇为“枯燥”的政法系学生的论文从头到尾读完了,然后笑了一下点评了一句:“文笔不错。” “同伟这孩子,还是挺聪明的,难得的是有‘慧根’,对法律有自己的见解……我想就是我不批张鹏举的奖学金,他也应该能理解。”高育良道。 吴慧芬笑着把论文塞回高育良怀里,道:“你不批张鹏举的,那你批不批祁同伟的?同伟的成绩、品行,可是没得说,反正我看啊,你批给同伟,他也得分出一多半去资助张鹏举的。” 高育良也笑了,道:“吴老师,你要不要反应这么快啊。” 吴慧芬瞪了高育良一眼,最后还是憋不住笑了,但是笑了一会儿又不知是想到什么,叹息道:“其实一个奖学金能解得了什么事儿。”国内大学不比国外,奖学金就是个意思,钱不多,不可能够一个学生一个学期的花销。 高育良的笑容也淡了,良久才开口道:“说到底,作为老师,我们能做的太有限了,说到底,是国家不富裕,社会不富裕,哎,年轻时一腔热血,想着教书育人,让自己的学生替自己去改变世界,现在……却连自己的学生都不帮不了多少。” “怎么,觉得对做老师失望了?”吴慧芬笑着打趣道,“自己那么多的学生在政府机关里大显身手,高老师还不满足?想自己去当官?”这个年代,大学生毕业包分配,律师这个行当还没怎么兴起,所以绝大多数政法系的学生都留在公检法体制之中,所以吴慧芬才会笑谈说高育良的学生都在政府机关里“大显身手”。 高育良无奈地笑着对吴慧芬道:“吴老师啊吴老师,你还打趣我,我就是想当官,有人让我当吗?难道政府机关的官位是天上的馅饼不成,正巧会掉我头上?是,我承认我想当官……不是我羡慕当官的威风,只是有时候真是觉得,比起教书育人,权力才是最能解决问题也是最能改变一些事情最好的工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第25章 很多年以后,当高育良带上手铐被从政府的办公大楼里带出来的时候,当他的名字出现在通报批评的新闻通稿里时,也许不会有人去探究,最初这个人是为了什么踏上仕途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 怀抱着良善本心前行的又何止他高育良一人,被一路坎坷雨打风吹去、面目全非的,又岂止他高育良一人,又或者,那些原本懵懵懂懂、只为了生存挣扎甚至满怀恶意的人,又有多少在生存的战争里渐渐觉醒了更广阔的胸怀,学会为更多人的利益去奋斗。 祁同伟记起了他上辈子看过的一篇报道,一个农村妇女,丈夫被杀,四个杀人凶手逃逸,警察不仅不认真帮她追查凶手,反而帮其中一个凶犯修改了身份信息协助逃匿,与很多只能悲惨的接受这种命运的柔弱女人不同,这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开始长达17年的追凶路,走遍全国上下追查逃走的杀夫凶手,并且追查的过程里并没有放弃努力过好生活,做着小生意,同时供养了自己四个孩子中的三个成功考上大学,一再被司法刁难的没什么文化水准的女人对自己的孩子说:“你们得去学法律,你们以后得为我这样的穷人办事儿。” 哦,对了,这个女人最开始时,违法超生,不然哪里来得四个孩子。 所以…… 人是怎么一点点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呢? 坐在椅子上像被审讯的犯人一样面对校领导组成的审查组的祁同伟,看着对着校领导咆哮着为他辩护的高育良,思绪漫无目的地这样发散地想着这些于眼前场景无关的事情。 其实祁同伟并不缺钱,因为他有郝越。 郝越是顶着全家的反对,卖了淮南省的产业来到汉东的。 郝越搞了个鞋子加工厂,目前已经在接外贸订单了。 作为一个外省人,来到汉东,本不该这么快就能立足。 但郝越立足得很快。 他有祁同伟,他当然会立足得很快。 祁同伟有郝越,他当然不会缺钱。 当然,没有郝越他也不会缺钱,只是他现在要保持“清白”,而能赚钱的许多事情,却大多不能保证完全不脏手,所以祁同伟才会在高育良面前选择一个很“愚蠢”的表演方式——投稿赚钱。 这条路他驾轻就熟。 他很熟悉目前纸质媒体和杂志的编辑文风,毕竟作为雷虎时,他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的。 拿了奖学金,杂志投稿的稿费,祁同伟转手就分了张鹏举一半。 钱不算多,但是刚好够张鹏举节省一点儿用的生活费。 所以张鹏举可以接着读下去了,因为他不需要家里给寄生活费了。 这是在做一件好事儿,如果没有人举报他和张鹏举之间有不正当关系就更好了。 事实上,祁同伟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举报他和张鹏举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 这种举报太过愚蠢。 他和张鹏举之间毫无关系,举报他们两个之间有问题纯属捕风捉影。 举报当然可以捕风捉影,捕风捉影的举报本身就是一种手段,一种制造关于对手的不利流言的有效手段。 流言有时是可以“杀人”的,充满恶意的流言“杀人”比刀锋还快。 但是过于捕风捉影的举报大多数情况下会反过来伤害举报人自己。 不要以为你做一个告密的奸细是没有后坐力。 有的,而且不小。 因为一旦举报者的身份泄露,在相对来讲,大多数人都被固定在固定单位固定岗位上的年代,人口流动的缓慢,社会关系的固化,周围人对一个人品的口碑还是十分重要的,周围人对一个人的排斥对这个人的杀伤力是很大的。 有人会去做这么愚蠢的举报这是祁同伟第一个想不明代的,而他第二个想不明白的就是学校竟然会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举报成立调查小组来调查他。 太愚蠢! 查不出什么来,到头谁来负责? 在这个整个体制还没烂到透顶的时候,因为不想没“面子”,查不出问题也硬要按在无辜者头上问题,这种行为也不在少数,但是后坐力也是极强的,一个不好就会反噬自身。 这么给自己找麻烦的行为,校领导竟然也会去做。 祁同伟想起当年他以非常卓越的成绩被下放到“穷乡僻壤”时,他明白这是权力运作的结果,但此时此刻,祁同伟相信,没有任何一个权力者会注意到现在的他,除了高育良。然而此时的高育良并不是一个权力者,他只是一个教书匠,一个法律系的系主任,权力少得可怜。 这个时候的高育良可是喜欢他了,才不会为难他。 所以有些超过于他的掌控,这并没有祁同伟觉得惶恐,相反,他有点儿玩味的兴奋。 凡事都按部就班太无聊了,偶尔有点波澜,反而让他这场重生的旅程有了点儿具有不可控的风险,挑战风险本身就可以让人兴奋。 祁同伟是个有赌性的人,一直都是。 “兴奋”起来的祁同伟开始准备着手对眼前的“谜团”进行调查,他很有兴趣去搞清楚这个他计划外的状况、上辈子未曾经历过的这个小小挫折,背后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然而就像你准备好十八般武艺,要去通关一个难度颇大的关卡,但还没行动就已经有人给了你攻略一样。有点败兴,他不需要去调查了,因为很快的,吴老师和梁璐就来了。她们上门的理由祁同伟很简单,简单得祁同伟都不用动脑袋去猜——担心祁同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调查弄得心里想不开,上门安慰来了。 两人都上门来了,显然也知道其中内情,不好好地从两人的嘴中把事情的真想掏出来,简直对不起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然后,年老成精的祁同伟从此时上不算老谋深算的吴慧芬和一直就没老谋深算过的梁璐不着痕迹地套点儿话,说难,你信吗? 听着吴慧芬笑语温和地说着:“同伟你别担心啊,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你高老师呢,他肯定竭尽全力帮你”,“同学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的成绩、人品在这里摆着呢,再说你上次不是还得了一个见义勇为的奖呢……啊,不是这个,你的成绩在这里摆着呢。”吴慧芬提了下那个见义勇为奖,但是一想那个奖救的就是张鹏举,指不定调查的时候会怎么说呢,就又收了回去。 祁同伟听着,安静地听着,哪怕同一个寝室在旁边也听着的侯亮平,已经忍不住快要跳起来了,如果不是陈海拉着,可能就直接开骂了。 忽地,祁同伟抬眼看着吴慧芬说:“吴老师,您说高老师肯定竭尽全力帮我,但没说高老师一定能帮我解决,那就说明学校忽然要调查我的意向是比高老师更高阶层的人决定的,是校领导层?” 吴慧芬卡住了,没立刻回话,但是她的卡住已经是一种答案了,所以祁同伟点点头,接着道:“我这个人无权无势,不是没什么有权有势的亲戚,我压根儿就没亲戚,在校外也没干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肯定不可能是因为我校外的事情调查我,那就是校内的事情,我校内的事情还有什么值得被关注调查的?好像也没有。” 顿了一下,观察了下吴慧芬和梁璐的反应,吴慧芬有些尴尬,眼神有些游弋,梁璐则是一脸怒气,想说什么,看了看吴慧芬,又忍了下来,但仍然愤愤不平的样子。 祁同伟想了一下,接着说:“校内的事情我想了想,好像就只有张鹏举那件事情,吴老师你刚才提了下那个见义勇为奖的事情,但又岔开了话,为什么要岔开?是因为现在这个奖不算奖了?那肯定还是和张鹏举有关吧。恩,如果是和张鹏举有关……校领导层而且是比高老师还高级别的领导层要调查和我和张鹏举有关的事情……在校内与我们俩儿有关的事情有实在没什么可以被调查的,恩,那就是校外的……张鹏举的家人来学校……不,应该是直接去校领导那里闹了吧,我知道上次张爸爸来找他,他没见。” 吴慧芬张了张嘴,但是没说出话来,但是心里已经处在很是震惊的状态,她一直听高育良夸祁同伟聪明,但是她真没想到这孩子聪明成这样!简直有些吓人了。 似是从吴慧芬的表情里看出来什么了,祁同伟有些“无奈”地低头苦笑了下,道:“我行政课的成绩一直不错的,只是从来没想到会用在这样的事情上。” 这话立刻消减了吴慧芬心中的那点儿“忌惮”,让她从“惊吓”状态变为对祁同伟的同情,而一边的梁璐也终于忍不住了,满是愤怒地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全倒出来了。 正如祁同伟猜测的那样,张鹏举的爹找到学校去了,因为张鹏举不肯退学,家里断了张鹏举的生活费,等张鹏举妥协,但张鹏举和家里说,学校里有人有同学接济他生活。张家人眼见不成,一次次地来学校找张鹏举,坚决要求帐篷退学,结果张鹏举就和家里断了联系,打电话不接,写信不会,到学校来找,门卫通知张鹏举他家里人来了,张鹏举就当没听见,根本不理。张老爹一怒之下,不顾门卫阻拦,直接闯进学校找到校长那儿去了,在校正门口那里撒泼耍赖,满地打滚,非说张鹏举在学校里有了相好的,然后就不要爹不要娘不要整个家了。还说张鹏举拿了相好儿的钱,嫌弃张家穷,才不搭理家里的。 本来嘛,如果张鹏举的爹闹事儿还好说,校长找了高育良了解了情况,高玉良也照实说了,实际上是张家收了家乡那边也有钱人的彩礼,不想退,就逼着儿子退学嫁人。校长搞明白了,就没想追究什么,打算做做张父工作就完了,但原来已经快要平息下来的事情,却又赶上陈芳不知道怎么得到的消息,还跑去举报了祁同伟和张鹏举有不正当关系,祁同伟一直再给张鹏举钱。 只是一个张父还好说,又加一个老师。 这还没完,哪知道随后学生会有两个学生也去举报了,还是举报祁同伟和张鹏举有不正当关系。这让高育良气急了,去查了一下,发现这两个学生一个叫肖亮,一个叫薛卫国,都比祁同伟大一级,政法系每年都有两个学生选举名额,可以推荐优秀的学生进学生会,祁同伟因为做事稳重细致,人又正派,而且很重要的一点还是长得也帅,成绩又好,开学没多久就没选为了班长,很快又被选举进了学生会,另一个名额是一位学生会指定要的艺术特长生,预备表演节目之类准备的,也就是说,实际上就只有一个名额,而得票排在第二三位的,就是肖亮和薛卫国,去年这两人是一年级学生,输给了比他们年长一级的三年级学长,也就是说,因为祁同伟的出现,本该又机会进入学生会的两人,都没机会了。 哦,对了,顺便说一句,排在第四五名的分别是陈海和侯亮平。 很明显的挟私报复,但有了学生家长、老师、同学,三个层面的举报,校领导觉得不查查似乎说不过去,不然名声不好,有过度袒护祁同伟的嫌疑。但高育良对此非常严厉的反对,他在就这件事情开的校领导层上说:“我们是政法系,法律讲究什么?证据!完全没有影儿的事情搞这么个阵仗的调查,这不合适!”。 面对会计系的李主任说“查查也是还他们清白”的话,高育良情绪有些激动的反驳说:“李主任,你真不明白呢,还是装糊涂啊!查查也是还他们清白?别说这种调查会给学生的心理造成什么样创伤,但是启动调查这一项会让其他的学生怎看待?最后即使调查出来根本没什么,也会有人说,你要真没什么,为什么不查别人偏查你!?人眼可畏,然而这件事情之所以搞成这样,无外乎是有人眼红别人的优秀和祁同伟同学不肯见死不救而已,善良和正直不该即使得不到奖励,也不该遭受惩罚!” 但最后校领导层的会议投票,以一票之差决定对祁同伟开展校内调查。 高育良某种程度上知道,这是部分老派的系主任对他称为政法系最年轻的系主任不满的一种“发泄”,高育良很喜欢祁同伟这个学生,在学校里不是什么秘密,打击祁同伟就是给他高育良看的。 那一瞬间,高育良觉得心中苦涩极了。 此时的高育良是一个老师,而作为一个老师没办法保护自己最喜欢的学生、后辈,反而让学生因为自己的“升官发财”而无辜受累,这感觉对于此时还满腔正义感的高育良来说,自然是非常痛苦的。 当然,这一部分梁璐是不会对祁同伟说的,梁璐倒出来大概的就是谁举报了、为什么举报、举报的内容大概是什么之类的,说这些的时候,梁璐带着肉眼可见的愤怒与不屑。 回神的吴惠芬赶忙又安慰了祁同伟半响,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行得正走得直,让祁同伟宽心之类云云。 侯亮平此时脸色挂霜一般,陈海眉头直皱,但身处风暴中心的祁同伟依旧很安静。当最后听完的时候,甚至笑了,文文静静的他安安静静地笑,一点儿愤怒委屈、恐惧的表情都没有,很温和地说:“我知道了,吴老师,梁老师,你们不用担心我,你们回去跟高老师说,他这个系主任平时已经很偏心我,不要再为了我的事情和校领导闹不愉快,我知道,我行得正走得直,不怕他们查。” 祁同伟话说得坦然的态度,但作为一个学生,面对这样大的事情,竟然还考虑到了自己的老师的难处,希望老师不要为了他受到影响。这份乖巧,让吴慧芬心里既感动又酸涩,又有点儿和梁璐一样的隐隐的愤怒,还有一些现在不能对祁同伟出口的一种隐忧。 吴惠芬和高玉良都是经历过那个混乱的十年的人,哪怕那个时候吴慧芬年纪小,可也知道很多时候并不是你行得直走得正就一定没事儿。诬陷这种把戏,冤枉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就多不可胜数。很多错误、很多方法、很多可笑的事情,都可以毁掉一个优秀乖巧又善良的孩子的。 从宿舍里出来的时候,吴慧芬和梁璐慢慢地往教师宿舍一起走,两人一路无言。 良久,吴慧芬突然开口说:“梁璐,我和你认识也蛮多年了?” 梁璐有些奇怪,不知道吴慧芬为什么会突然说这句话:“是啊,蛮多年的了,咱们是大学同班同学,后来又都留校任教,不小十年了吧。” 吴惠芬又道,“那这么多年来,你觉得,姐对你怎么样?” 梁璐笑道:“慧姐,你对我当然好了,你比我大一岁,读书时我脾气就拧、倔,可你总是迁就我、照顾我,慧姐,你对我和亲姐姐一样。” “好。”吴慧芬道,“梁璐啊,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也绕弯子了,姐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就当是姐求你的。” 梁璐更奇怪了,有一个在那样位置上的父亲,她对很多事情其实是十分敏感的,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和吴慧芬感情这么好,因为她知道吴慧芬也好、高育良也好,是那种相对清高有骨气的文人,不会因为她父亲的职位就对她阿谀奉承,所以今天吴慧芬忽然“挟恩求报”,让梁璐十分诧异。 吴慧芬接着道:“梁璐啊,我想求你,你回去和梁书记说说,让他说句话,同伟这点儿小事儿就不是事儿了,这段时间的事情你也看见了,说到底,是高老师连累这孩子,作为一个老师,看着自己学生被这么对待,别说高老师了,我这心里都……不是滋味啊。” 梁璐一听就明白了,叹了口气,道:“哎,慧姐,这还用你说吗?我也是一个老师啊,祁同伟他也是我的学生,我也不能看着他被这么欺负,慧姐,你放心,这事儿如果真闹得太过分,不用我爸,我去找校长说去。”梁璐对祁同伟也是很有好感的,更重要的是,她特别看不上陈芳的所作所为,打心眼里厌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第26章 这是一场荒唐的调查。 就像很多在这个体制里的事件一样,明明人人都知道某种会议、某种活动、某种动员傻逼之极,但是每个人还装模作样地试图在这个傻逼之极的闹剧中奉献某种看谁比谁更装逼的演出。 祁同伟面前坐着一排的包含教务处主任、一位副校长还有三个系主任的在内的“调查组”,此时就在上演一场这样的装逼又傻逼的闹剧。 而在这个舞台上,也许唯一十分认真地且近乎真诚地演出的“演员”,就只有高育良了。 因为高育良在愤怒,他在很真诚地愤怒,只有他在真诚地愤怒,因为哪怕是作为“受害者”的祁同伟,都只是在演戏而已,所以如果他看上去很“真诚”,只是因为他比坐在台上的那些小丑段位更高。 高育良的愤怒起源于会计系李主任的一句话。 祁同伟很安静、内敛、毫不慌张地交代了自己与张鹏举认识、帮忙的全过程,不卑不亢的态度显然让面前的好几个老师都十分有好感。 期间包括祁同伟的同寝——侯亮平和陈海、张同学宿舍的宿管、祁同伟他们宿舍的宿管都出来作证,祁同伟和张鹏举的接触完全在正常范围内,没有任何一点情侣的迹象。 老师问,他答,整个“调查”的过程还是温和的,直到会计系的李主任开始发问: “也就是说你和张鹏举同学除了同学之外没有任何关系,那就奇怪了,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要帮他呢?你每个月的生活费也不算多,却愿意拿出一半的钱来资助张同学,开学第一天就勇于救人,然后又为了张同学顶撞老师,说你们之间没有关系,可能吗?” 这一句话,祁同伟还没回呢,高育良脸色先变得不好看了,作为政法系的系主任,他当然也在调查组内,他马上对着李主任道:“李主任,这是什么意思,有罪推定吗?” 李主任看着高育良笑了,没去回答高育良的问题,摆了摆手做轻松装地笑道:“呦,高主任不亏是法学博士啊,这专业术语都出来了,真是自己的爱徒啊,这心急护短的。” 眼看着两位系主任要吵起来的样子,坐在中间的那位吴副校长赶紧出来打圆场,道:“这个李主任也是想把事情查清楚吗?育良啊,什么有罪没罪的,都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哪里谈得上什么有罪,顶多也就是犯个错误,学生吗,就是犯错误,作为师长也教育包容为主的,哪里能上升到什么罪不罪的……” “吴校长,各位老师,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祁同伟刚才眼神低敛,似乎在思索些什么,此时抬眼,态度还是很平静,吐字清晰,“按照李老师的说法,如果开学的时候碰到张同学分化抢着帮忙,借钱给他做生活费,帮他顶撞老师,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不正当关系的话,那反过来说,就是如果我应该看着张同学意外分化被□□,应该明哲保身向后躲着,看着陈芳老师性别歧视,大喊着要剥夺建国以来无数革命先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ABO平等受教育的权利,但因为她是老师嘛,说把圆的说成是方的我也该赞美,不赞美也该学会聪明的沉默,我还应该在看到张父明目张胆的试图买卖自己的孩子,在子女没有同意的情况下,收受彩礼,强制子女退学婚配时,视而不见。” 祁同伟看着李主任,说道:“我不知道李主任你是怎么教育你的学生和子女的,是不是没有关系的人哪怕看着他们死在眼前也不要理会,因为没有关系,没必要帮忙?但是我的老师不是这么教我的,人皆有恻隐之心,都有良知,但凡有点儿良知,对很多事情视而不见,就没办法仅仅用是否有关系来做为援手的标准?如果所有见到别人有难处想要帮忙就一定是有不正当关系,那以后不如学校发个通知,勇于见义勇为者必受处罚?” 这话一个脏字都没有,却说得尖刻之极,兼还不吐脏字地讽刺了李主任的“小人之心”,搞得李主任很没面子,一下子火就窜起来了,拍了下桌子指着祁同伟就怒道:“你怎么和老师说话的!懂不懂尊师重道!?” 态度很重要,同样一句话,如果祁同伟此时耿着脖子一脸少年人不服气的倔强地顶着李主任说话,那么他就是一个年轻气盛的不懂事的学生而已,但是他没有,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清亮又不失厚重感的声音很平静地吐出一句所有人都异常熟悉的言语:“吾爱吾师,我更爱真理。” 这简直像个软钉子一下子扎在李主任身上,不疼,但是难受、憋得人又气又闷,脸色非常不好,他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在这么多老师和李副校长之前丢了面子。他想发脾气,他还想再更用力的拍桌子,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再贸然发脾气只怕更让高育良看笑话,只能强自抑制自己的怒气,强自抑制的结果就是整张脸都憋得铁青。 然而,高玉良还是看笑话了,因为高育良马上就笑了,说道:“同伟同学说的不错啊,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哪怕是老师,可也是人不是神啊,只要是人,怎么可能永远不犯错?老师做错了,作为学生难道该盲目地认同老师?不,是要勇敢的指出老师的错误,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尊师重道固然重要,但是昧着良心称赞老师的话都是对的,这种学生是什么学生?老师是培养学生的园丁,汉东大学培养的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接班人,是担负国家未来建设重任的卓越精英,不是培养一群像封建时代一般的只会随声附和的天子门生。” 这话说的伟光正极了,配合上高育良此时还很年轻英俊的脸孔,热情激昂的气质,还真是……真是让在座很多老资历的系主任看得……想打他。 调查组是不可能当着祁同伟的面商量出决定的,所以祁同伟回答完了所有问题后,就和焦急地在门口等着的侯亮平和陈海一起等结果。 祁同伟很平静,他从接受调查开始就一直很平静,此时安静地在走廊里站着,等着。 但陪着他的两个人却并不平静,侯亮平来回来去的反复在走着,一边走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太过分了。”“怎么这帮人出事的时候不去帮忙,事后挑刺儿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本事?”以往一直负责“稳住”侯亮平、不让他乱说话的陈海,此时却没有去安抚侯亮平,却一直看着祁同伟,眉目中满是犹豫和担心。 正义并不总是在位的,看着自己父亲一路走来,陈海深知这一点。 没过多久调查组似乎商量完了,李副校长从会议中出来,通知祁同伟处置决定。 李副校长很和蔼,一点对着晚辈的架子都没有,宽容地笑着道:“同伟啊,你入学成绩就很好,在校期间各门功课的成绩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咱们汉东大学啊,要着力栽培优秀学生,学校的领导也好老师也好,对你都是很器重的,尤其是你们高老师,真是护着你,只是作为一个学生,有朝气是好事,可是你的性子是不是也太急了?不够稳重吧。按理来说,你比你同级的孩子,要大两岁呢,应该有个老大哥的样子,怎么能脾气那么冲?”说这话的时候,李副校长带着对小辈们近乎宠溺式的“责怪”,让人觉得虽然是“责怪”却并不反感,连侯亮平这个向来猴子一样脾性的人都对这位副校长颇为有好感了。 李副校长就这么慈祥可亲地接着道:“学校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你是个好孩子,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只是在对师长的态度上有些问题。至于张鹏举这个事情吧,不得不要批评你几句呀,不够有分寸,不够稳重……这样,下周升旗仪式的时候呢,你做个检讨,然后这件事情吧,也就过去了,不记入档案,也不留什么记录。以后呢,要成熟些,不能这么意气用事啦。你高老师啊,为了你这事儿啊别再记录上有什么痕迹,可跟李主任的都急了啊。” 李副校长这话说得循循善诱、温温切切,一派为学生着想的敦厚温柔的长辈心肠表露无疑。 祁同伟此时的皮囊年轻,看着还有点稚嫩,微微垂眸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格外乖巧,此时接到这样的一个通知,长长的睫毛微微敛着眼神,听完李副校长说完,忽闪忽闪两下,然后抬眼,一汪清清凉凉眼神地望过来,看得李副校长心中一颤,心道:长得真好啊,难怪高育良那么偏心。 祁同伟笑了,笑得乎乖巧的,道:“好的,我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第27章 汉东大学的操场改建有两年了,当年经费申请下来不容易,钱少,修完操场再改操场前的演讲台的钱,就更少了,学校必须在扩演讲台和加装麦克风之间做个选择,最后学校拍板决定加装麦克风,同时为了省钱,扩音器之类的设备就在演讲台旁加盖的两个侧屋里放着,节省电线钱。 顺便说一句,侧屋是用原来的走道楼梯改建的,这就造成两个后果,其一,演讲台不够大,很小,放不了几张桌子也放不了几张椅子,站多了人就显得特别拥挤,其二,有活动时两个侧屋必须得开着一个,不然上去的楼梯都被锁着,上下都不方便。 升起仪式完毕以后,祁同伟上台了,因为汉东大学的习惯,演讲台上站得人一贯的少,该站在祁同伟身边的班主任这会儿找不到人,但是时间到了也不好拖,就让祁同伟一个人站着做检讨。 检讨的稿子调查组事先都审过了,就是中规中矩的官话,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事后回想,李副校长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这个年纪的毛头小子都是不可控的,他怎么会被祁同伟那貌似乖巧的态度给欺骗了? 祁同伟上台做检讨,用“播音腔”中规中矩的“播报”着: “作为汉东大学的一员,我诚心感激校领导及老师们对我诚挚的关怀和教导,自入校以来,在汉东大学这个大家庭里,我感受到了同学师长们给予的温暖……” 陈海和侯亮平当然都在操场上他们的班级里站着,类似祁同伟说的这些套话他们听过很多次,但是……侯亮平从来没觉得,这听到腻歪了的言辞,如此刺耳。 在前面这段套话读完,后面是对于张鹏举事件的叙述和道歉了,但是祁同伟停下来了。 如果此时有人离得足够近,也许会看到祁同伟嘴角那一丝极端疯狂又得意的笑意,但是演讲台离所有人都太远了,没人看见,而且那真是一个太微小又太迅速消失的微笑。 收起手里的演讲稿,祁同伟抬头看向下面的同学,眼光从左到右缓缓扫视。 这是祁同伟后来在无数次无聊之极的会议中练出来的一种本领,像一个优秀的演员,看着下面的“观众”时,让每一个人都觉得台上是在看着自己,但是事实上,他又谁都没看。 这样安静的扫视让很多人开始不安,熟悉的流程被打破了,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 然后祁同伟转身,把身旁唯一开着的侧屋装音响也同时是楼梯过口的那屋子的门给关锁了。 这个举动让演讲台另一侧下面的高育良眉头一跳,有了点儿不好的预感。 祁同伟开口了,声音不再是方才的“播音腔”,是说“人话”的腔调: “我是孤儿,小时候长在农村,我生活的地方很穷,所以我很小就开始给自己攒学费,打工、投稿等等的,读书很重要,读书使人明智,为什么这么说?”祁同伟顿了一下,说,“人活着要有指望,有念想,又或者说有点儿信仰,我们都学过那篇课文,周总理读书时说过‘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伟大的胸襟……在我的家乡,很多和我同龄的孩子他们学会的第一件事是种地、放羊,你问他你种地、放羊为了什么?我真这么问过,他说‘娶媳妇、生娃’。” 操场上的学生有的不禁哄笑出声。 “你问他,娶完媳妇,生完娃呢,干什么?他说,给儿子娶媳妇,生娃。” 操场上的学生又是一阵哄笑,这次哄笑声更大了些。 “如果他读书,也许他会有不一样的追求,或者说不一样的念想,不一样的信仰,可是读书要钱的,多少贫困家庭种一年的地都不够孩子一年的书本学费的钱?这个种地、放羊的娃娃,他去读书了,他识字了,然后呢?他能读到几年级?他的父亲如果生病了,常年干体力活,吃不饱饭,生病很容易的,他的母亲在家里掉眼泪说,实在读不起了,然后呢?他辍学,种地、打工,攒钱,然后呢?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指望,还有什么念想?还是‘娶媳妇、生娃’。”祁同伟这样说着。 李副校长的脸色皱眉,还有一些也参加升旗仪式的院系领导也有些面面相觑,搞不明白,这到底算不算既定的检讨流程的一环。 当然,只有“调查组”成员的老师知道,祁同伟的这一番“脱稿演出”的言辞,在他们的计划之外。 以这个时代的校园风气,这话说出来还不算太敏感,但是眼下的“失控”,让人担忧祁同伟后续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更敏感言语的,所以李副校长向旁边的李主任使了个眼色,李主任心中明了,转身就去找校工看看怎么开演讲台的楼梯侧屋的门去了。 “如果太穷娶不了媳妇儿怎么办呢?”祁同伟笑着问下面的同学。 有的同学左顾右盼,有的窃窃私语,但是没有人高声回答。 “太穷娶不上媳妇儿的话怎么办?你穷,你的生活没指望,除了娶媳妇儿生娃,没其他目标,可是太穷了没有人愿意嫁给你,所以你决定买一个媳妇儿。”祁同伟接着说。 高育良皱眉,侯亮平开始有点儿搞不清楚吗,为什么祁同伟突然决定转换话题说到如此不着边际的事情,陈海也微微皱眉,他注意到的要点和其他不一样,他仔细在听祁同伟的话,所以他有点儿反感——祁同伟在用很平常的语气说着拐卖人口的非法勾当。 然后很快地,祁同伟接下来的话和陈海脑中的思绪不谋而合,祁同伟道:“我想说到这里,有人会说,这是拐卖人口,这不合法,对,不合法,违法,不仅仅是违法,是涉及违反刑法的犯罪。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报汉东大学政法系的理由,因为很多时候,没有人去管这种犯罪。” 祁同伟又停下来了,看着再次安静下来的同学,道:“我小时候,很喜欢去隔壁的一家姓李的邻居家里,我是个孤儿,能长到今天,百家饭是没少吃的,李家爷爷人很好,总是让我去他家吃饭,我记忆里的李奶奶,慈眉善目的。李爷爷有个儿子瘫痪在床,为了给自家这个儿子娶媳妇,李爷爷家卖了房子,买了一个媳妇儿,一个女性omega,许多小孩儿都喜欢去李爷爷家里,看他家的这个新媳妇儿,因为她很特别,长得很白,气质很特别,还会说英语,她叫蓝蓝,因为被买回家的时候,穿着一件蓝衣服。蓝蓝是个疯子,据说因为在人贩子手里挨了太多打,可能还有□□,或者□□,所以神志不清。” 说到这里,祁同伟的呼吸有些乱,脸因为强自抑制自己的情绪而泛红,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李爷爷家因为买蓝蓝,把房子卖了,一家人住在以前用来存粮食的茅草屋里,李奶奶觉得心里憋气,日常就是打蓝蓝,然后赶着让蓝蓝干活,李家还有两个儿子,老幺取了媳妇儿后,这两个儿子经常回家,回来干什么?回来睡蓝蓝。” 听祁同伟越说越不像话,李副校长气得脸都充血了,直跺脚,呵骂道:“不像话!胡说八道什么脏事儿!有没有点儿学生样!” 李主任找了校工要了钥匙,开了侧楼道屋的门,但是里面的门被祁同伟反锁了,进不去,急得也是团团转。 祁同伟接着道:“李奶奶美其名曰,花了那么多钱买了个赔钱货,怎么也得够本儿才行,还说,不管生出来的是哪个的儿子的种,反正都姓李。所以李家的老大、老二回家,就是日常的吃饭喝酒睡蓝蓝,每次回家的时候,还和李家老幺笑嘻嘻地说‘今天我的班儿’,李家这位小叔叔也笑,笑得特别大度的样子。” 祁同伟也笑了,这个笑容太复杂,带着冷冰冰的嘲讽,他就这么嘲讽着、笑着道:“有一次我撞见了,在李家后院,李家大叔在李家的后院,一边打一边□□蓝蓝,我那时很小,八九岁吧,也许生活不算好,可是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绝望的眼神,那种从嗓子里挤出来像泣血一样的哀嚎。我觉得特别恶心,特别可怕,我跑开了,一路跑,一路跑,然后就是吐,恶心得一直吐。那个时候我不懂那多,是非对错之类的,只是觉得,人不该被这么对待,不该的。后来我长大了一些,读书,读小学,知道人口买卖违法,我觉得警察应该管管,可是……蓝蓝后来生了个儿子,办满月酒的时候,村子里派出所所长也去喝酒了,满嘴恭喜……警察都知道,我问过村子里的警察叔叔,那时候村子里四个警察围着一桌打麻将,我问李家这样不犯法吗?有个警察,姓孙,我记得,长得胖胖的,听我这么问,大笑,说,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他叼着烟,说,所长这也是不好办,乡里乡亲的,谁舍得李家小子连个媳妇儿都没有呢。” 这时候,操场安静了,没有人窃窃私语了,除了气急败坏的李副校长,还有很多还在研究怎么把祁同伟从台上弄下来的老师们,同学都很安静。 “如果你没有念想,没有信仰,繁殖就是信仰,因为那是任何一种生物刻骨的本能,为这种本能,人能恶到什么地步不觉得自己在作恶呢?”祁同伟道,“但不对的,没有任何一种念想该建立在毁灭别人侵害别人的基础上来实现,法律应该阻止这样的事情,他们欺负蓝蓝是犯法的,是犯罪,该被阻止。没有人去阻止,我那时太小,我阻止不了,所以我想我要当警察,因为这一切悲剧的根源在于,警察不依法执法,我要考法律系,我要当警察,我还带着法律的信仰回去,去阻止像蓝蓝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悲剧发生!我是为了这个,才要一定要考进汉东大学,考进政法系的!” 拿着手里那份演讲稿,祁同伟大概叙述了一遍张鹏举被父亲逼迫退学嫁人换彩礼的过程,只是隐去了张鹏举的姓名,然后道:“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不能在自己有能力去阻止的时候,还眼看着这种事情发生,阻止错误事情的发生,是因为人是有良知的,是因为这就是我读书的目的所在。有人和我说,做个检讨吧,认个错吧,不记入档案,你还是那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会干部,前途一片光明。” 冷笑了下,祁同伟重复了一遍那六个字“前途一片光明”,道:“前途一片光明吗?也许,但是这不对。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我是政法系的学生,法律从来不应该含糊不清,他不能因为所谓的‘乡里乡亲”、‘人情往来’而打折,也更不应该因为权力的干预而扭曲!我来这里是为了学习怎么样为和我一样贫穷可怜的人寻求法律的公正的,不是来学着怎样向权力低头的。如果在校园里,我们都不能小小的坚持下心中的正义与公道,难道指望我们这些为了前途折腰的人,在司法体系里,面对人命关天的案件时,有所坚持,不对权贵金钱下跪投降吗?” 李主任一直打不开反锁的门,然后他让校工去找了把斧子,把门锁劈开了,拎着斧子冲上演讲台的他气急了,根本就没过脑子,上手就照着祁同伟抡了一巴掌。 祁同伟没躲。 祁同伟没躲这点儿出乎李主任的预料,他本来以为搞出这么大事情的祁同伟肯定会继续刷滑头的。 没有躲避的祁同伟,怒气上冲失控了的李主任。 这个巴掌正正地落在祁同伟的脸上,扇得祁同伟一跌。 被扇得背对着台下的祁同伟捂着脸,嘴角扯开一个无声的笑,而在心底,那笑更大,更疯狂,疯狂的笑里伴随着一个念头划过——做英雄的感觉真好,他好久没尝过了,几乎快忘记这种感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第28章 做英雄的感觉真好。 祁同伟记得,他当然记得,记得在只身独闯毒窝生还后,那接受表彰荣誉时的自豪与骄傲。 可惜那个祁同伟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了。 祁同伟是英雄吗? 不是。 他知道自己不是,也没想是。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合理的范围内享受做英雄的感觉,哪怕只是一时的。 这片土地上没有英雄生存的空间,如果你觉得自己是英雄了,还是一个被推到台面上接受表彰受赞誉的英雄,记住,那只是他们需要个牌位放在那里做样板,牌位上写的是谁的名字,其实并不重要,如果这个名字不好看了,抹掉换一个就是了。 所以? 不热血上头,不是为了享受所谓的做英雄的快感,那祁同伟上演这样原本计划内部不存在的疯狂演出,是为了什么呢?要知道,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要读书,读大学,走这条最快上升的捷径的。 为什么呢? 也许是为了……哈哈,也许是为了这辈子,牢牢地站在一个道德高地俯视侯亮平? 也许是为了……我做到这份儿上,把“正直”、“好人”的标签刻在骨头上了,梁璐会不会还能把他给踢到那个小乡村的司法所去慢慢腐烂? 也许……也许道德本身就是一种力量,而如果用道德要求自己而不是别人的人,会得到某种“护身符”又或者只是“死亡”得更快? 不知道,但是祁同伟知道,只要他想维护自己在高育良、侯亮平、陈海眼中的形象,他就不能做这个检讨,所以何方豪赌一次!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汉东大学开除,而汉东大学之外,有已经在汉东省初步立足了的郝越,他尚有退路可以翻盘。 搅乱一池春晚,呵呵。 看着眼前气得手指头都快点在他脑袋上的吴慧芬,祁同伟嘴角有点点笑意,笑意中的意涵如此复杂。 “你怎么这么倔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公开给校领导没脸,记过都是小的,里外里加起来,你能不能读下去都是问题!”,“同伟,你……这世上不是总是黑是黑、白是白,你是个好孩子,你的未来还长。”,“你考进来多不容易……一时的热血容易,以后的路呢?万一你读不了书了,以后怎么办?” 从开始高声的数落,到后来担忧得来回走,看着祁同伟的眼神满是心痛,还有一丝浅浅的恐惧,吴慧芬这个时候一点儿都没想过高育良会不会也负上连带责任,满脑袋都是,万一保不住祁同伟在汉东大学继续读书的资格,万一……这个世界很残忍,经历过那十年的吴慧芬知道,但是……总不该是在校园里,在还没步入社会的时候,就给这些孩子这么猝不及防的“打击”,将那些成人世界的残忍和黑暗一股脑的倾泻而下,淹毁了他们。 “正义不总是在位的。”被吴慧芬满心担忧着的祁同伟“异常”的平静,此时“稚嫩”、“干净”的祁同伟抬头,看着吴慧芬,一对灵秀的眸子灿若星辰,内敛通透,他笑着对吴慧芬说,“吴老师,我知道你担心,但是放心,我清楚的……吴老师,你知道那个蓝蓝最后的结局吗? 祁同伟笑着看着停下脚步用复杂目光看着他的吴慧芬,道:“蓝蓝死了,生了第二个孩子后没好好保养,坐了病,又被赶到地里去干活,春寒的时候水是很冷的,在水稻田里淌水插秧,寒气入骨,没到春忙完就倒了,撑到入冬,还是没活下来。” 曾经作为雷虎生存的那个村子里,那个李家的买来的Omega女孩,确实就是这么死的。 “所以你看,我明白,正义不总是在位的,缺席才是常态。”祁同伟带着点儿平静的笑意道,“我做好了被开除的准备了。” 此时祁同伟坐在学校走廊边的横凳上,仰头看着吴慧芬,分外乖巧的样子,吴慧芬心里想,乖巧什么啊!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学生! 这想着,眼泪却哗地下来了,坐到祁同伟身边,看着这孩子脸颊上的血痕指印,怒骂道:“什么玩意儿,还为人师表呢!和学生动手!”这骂得自然是李主任了。 这件事情的后续,在校领导层面是如何讨论的祁同伟不清楚,当然,校领导阶层也必然是不能让他清楚的,但是陆陆续续的也有风声传到他耳朵里。 比如,高育良指着李主任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们政法系的学生,轮得到你动手!君子动口不手,你好歹还算是为人师长呢,这动手打学生的,哪里有半点师长的样子,倒像是地痞流氓的德行!”骂得难听,简直是半撕破脸的状态。 李副校长这次丢了大人,却没发火,还在高育良骂李主任的时候,帮着批评了几句,要点也是李主任不该动手,但是画风一转,就是祁同伟这个同学品性不好,蓄意戏弄师长,有话不当面对师长说,搞“背后偷袭”,这样的学生,汉东大学留不得云云。 高育良根本就没反驳李副校长,一扭头,找校长和党委书记去了。 高育良不傻,李副校长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已经恨到骨子里去了,李主任只是动手,李副校长这是照着把祁同伟往死里整的节奏,所以高育良一句废话都不多说,直接去校长和党委那里举报李副校长在校内搞裙带关系,李副校长的妻子明明职称条件不合格,却破例提拔为辅导员。 彻底撕破脸了。 陈海回家找他爸去了,陈岩石目前在检察院的位置不低,陈海知道他爸一贯是不讲私情的、不惯着走后门的事情的,但是在他看来,这不是走后门拉关系,是“救人”,不让好人被诬陷被栽赃被斗争。 陈岩石没立刻回应。 陈岩石不是陈海,他觉得祁同伟不错,是个好孩子,但是当听到高育良举报汉东大学副校长的时候,便慎重了起来,倒不是担忧会得罪人,他陈岩石一贯是不怕得罪人的,只是担心这里面有些他儿子或者祁同伟都不清楚的政治斗争成分,两个小的不知内情,被人当了棋子,这是一则;二则,检察院和大学毕竟是两个系统,他就是本着凡是应该公正公开的信条,也是要有确凿证据才能理直气壮的开口说话。 这边厢陈岩石还在收集证据,那边汉东大学已经快翻天了,汉东大学的现任校长资历比李副校长浅,是空降过来的新锐派,大概几年前吧,李副校长本来觉得自己能升任正校长的,自然对现任校长比较不满,只是面子上都还维持着一派和睦,但现在,这份微妙的平衡似乎要被打破了…… 侯亮平近乎心惊胆战的看着事态的发展,他有一种直觉,不论汉东大学这场校领导之间的“斗争”最后谁获胜,作为导火线的祁同伟最后的结果,只怕都不会好。 然而,事态并没有朝着侯亮平以为的方向发展,因为一个电话,一次视察。 梁群峰的办公室主任给汉东大学办公室打了一通电话,说为了落实中央的“加强法治工作、培养法律人才”的工作要求,要来汉东大学视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第29章 以梁群峰的职位等级,特意说要来汉东大学视察政法工作,这……当然,作为汉东省排名数一数二的大学,汉东大学也不是没接待过省内领导、一把手领导甚至国家级领导人的视察,但是那都是提前很久通知,知道是因为什么,有既定的规则流程的,所以也不会慌张,但是像梁群峰这种突然通知要来访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突击检查”。 通常这种突击检查这种都发生在上面觉得你这里有问题又有所隐瞒的时候,才来“突”这么一下。 所以上面是觉得汉东大学有问题吗? 这个想法一旦从脑子里冒出来,就很难不让汉东大学的校领导们觉得发憷了。 抱着一种近乎战战兢兢地态度,把校内所有可能有问题的地方都检查了个遍,汉东大学迎来了梁群峰的视察。 当然,像这种级别的视察,学生代表之类的都是精挑细选的,祁同伟这种刚犯了巨大错误的,当然就只能老老实实在宿舍里呆着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梁群峰参观了校史馆,听了学生代表的演讲,听了各种工作汇报后,却突然提出想看看学生们的居住环境,搞得汉东大学负责接待的校领导满头大汗——预先安排的流程里没这项! 然而,梁群峰根本就不理会这些,直接带着一众人就奔着学生宿舍楼就去了。 梁群峰是个男性alpha,他当然不可能去omega性别的学生宿舍,就冲着aphla和beta男生的宿舍来了。 在一众省政法委领导信步闲庭的往“目的地”走来的时候,校党委办公室主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男A和男B的混合宿舍,急忙把在门口呆着喝茶看报纸的宿管给拎起来,让他通知全部今天没课住宿的学生要准备好省领导的视察。 宿管目瞪口呆,这个年代,没有微信、没有QQ,也不可能开校内广播,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通知整个宿舍的同学,要知道混合宿舍楼不止一座啊! 汉东大学办公室的王主任一把瘦弱的小身板,黑框眼镜都跑歪了,此时急得直跳脚,刚刚生怕一会儿梁群峰先到了,但是即便此时化身博尔特狂人抢先到达,似乎也是于事无补,这位平时文质彬彬的王主任急得汗流得都能洗脸了。 就在这慌慌张张气氛里,梁群峰带着一众省政法委的领导干部们,和汉东大学的校领导们,来到了汉东大学的宿舍楼。 梁群峰先是和宿管聊了聊天,询问了“这些学生平时都怎样啊?调不调皮啊?”,宿管当然不会说坏话,连忙夸奖所有的学生,说什么“学生素质都很高啊,都刻苦努力的学习,为国家的法治建设做贡献等等”,后面梁群峰又上了楼,随机地敲了敲门,与在宿舍里呆着的学生聊聊生活环境啊、未来理想等等。 校领导们,尤其是作陪的校长,都还算绷得住,镇定自若,倒是王主任跟在最后面还是紧张得直冒汗。 好在为了因应这次梁群峰的“突击检查”,学校之前就对学生宿舍临检过了,还耳提面命说不准有违纪的东西存放,加上这个年代学生都比较单纯,所以宿舍里倒也没出现什么出格的,例如有“色泽”偏黄的东西等等,虽然有的学生一见到梁群峰这么大的领导,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梁群峰还笑着说“放松点儿,我又不是老虎”,逗得学生也跟着笑了笑,所以整体气氛还算不错。 梁群峰这里还在和学生寒暄,那边王主任赶紧趁着这个空隙往楼上跑去,直奔陈海侯亮平他们的寝室,一把抓住躺床上看书的祁同伟,说道:“快快快,快躲起来。” 祁同伟皱着眉看着拉着自己往外跑的王主任,没动,祁同伟不动,瘦鸡一样的王主任在原地空踏了几步,一点都没动地方,祁同伟挑眉,道:“干什么?” 王主任此时又急又气,掐着腰像两脚圆规似地站在那里,指点着祁同伟道:“我告诉你,梁群峰梁书记来学生宿舍视察了,你赶快给我躲起来,别想再闹事儿,这次可不是上次那种小打小闹,在外人面前尤其是省领导面前给咱们汉东大学丢人,你是要受处分的,别说你会不会再开除,以后在整个汉东地界,你都别想混下去了。” 陈海和侯亮平去给老师帮手,协助学生会组织活动,迎接这次梁群峰的视察呢,没在寝室,所以也没人拦着或者阻止王主任,而给自己打造了一副“无私”人设的祁同伟自然也不会去做破坏自己形象的事情,所以他依旧只是挑了下眉毛,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什么。 梁群峰要来视察的消息,早在全校上下战战兢兢地准备着的时候,祁同伟就听说了,对于这位上辈子的老岳父,祁同伟……什么感觉都没有。 给了他向上攀爬的机会梁群峰,利用手中的权力差点儿毁了他的也是梁群峰。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有何要紧,不过现在幕中一场戏而已。 所以祁同伟非常“温柔”“顺从”地配合着王主任,去厕所躲着了。 及至梁群峰逛到了四楼,还真是巧了,就挑了祁同伟他们寝室的门敲了敲,自然是无人应的,从厕所跑回来继续跟着的王主任又开始流汗了。 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校领导赶快说:“可能学生出去忙活动了,或者有课,咱们去别的寝室吧。” 寝室门上有个小窗户,梁群峰从小窗户往寝室里望了望,忽地道:“哪有孩子出去上课或者忙活动,把鞋留寝室穿拖鞋出去的?这孩子没出什么事儿吧。” 梁群峰是军队转业一线干警出身走到今天的,观察力敏锐,他扫了每个床铺旁边放的鞋子,发现分成三份,每一份儿都是三双鞋,有一双薄单鞋的一双厚棉鞋的,还有一双拖鞋,但是靠门这边的却少了一双拖鞋。 这个年代物质贫乏,即便家庭环境很好也很少配好几双鞋,何况……梁群峰有备而来,心中有数。 站在那里,就等着汉东大学的人把这个寝室的“孩子”找回来确认安全,梁群峰成功的让王主任再次汗流浃背。 跑到厕所里把祁同伟拽出来的时候,王主任还是拽拽地高姿态的样子,但是底子里透着那么一股子虚,穿着拖鞋从厕所回到寝室,看到来检查的这位省级的大领导梁群峰,祁同伟笑得内敛含蓄,不卑不亢,道:“我刚刚去厕所了。” 开了寝室,梁群峰亲切慰问了祁同伟,和在前几个学生寝室里说的话差不多,祁同伟其实回答的也差不多,但是他阅历远不是那些还没出校园的小屁孩可比的。 同样是一句“好好学习,努力为国家为汉东的法治建设做贡献”,其他的同学面对梁群峰和一堆校领导一紧张,说得僵硬得像样板戏,这些孩子骨子里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的真正意义是什么,但是从小社会环境的熏陶又让他们深知“正确答案”的重要性,像考试答题一样的说出来,难免就显得假。 祁同伟呢? 祁同伟根本不信他说得每一个字,但他说的自然真诚,当他那双大眼睛平静温和地看着别人,羞涩内敛地微笑着,吐字清晰,不卑不亢的语调说着:“我是农村家庭出身,家里穷,我想好好读书,为像我一样的老百姓办事儿。”“法律是老百姓最后的指望,法治建设是给社会中的最弱势的人兜底的一张网,为这个国家法治建设竭尽所能,为人民群众全心全意的服务,是我辈之责。” 明明和前面的同学说的差不多是一个意思,但从祁同伟的口中说出来,是如此的感人可信。 即便是老狐狸梁群峰,都没有看透那层虚假的伪装。 当假象完美地掩盖了本质的期限定义为永久,也许就等同于真实。 所以最后梁群峰拍着祁同伟的肩膀,非常赞赏的夸奖了他一番,顺便又好好夸奖了一番汉东大学的治学和教育水平,说能教出这样的学生,证明学校的领导和教师都是十分认真严谨的在教书育人,不像有的学校,好好的校园搞成了官僚衙门,每天窝里斗来斗去,半点为人师长的模样都没有。 嗯,后面这几句话说得校长和李副校长背后冷汗直冒。 最后的最后,当这次“突击检查”完毕后,祁同伟从原本的可能被开除变成了记过处分,而高育良则是如同祁同伟记忆中那样,被梁群峰一纸特殊调令,从汉东大学调到了检察院工作。 哦,对了,还有另一个后果就是,汉东大学把所有宿舍门上的小窗户都封上了,美其名曰,保护学生隐私,当然,王主任开会时差点跳脚叉腰怒批:“坏就坏在那个窗户上,梁书记要是不往里看那一眼,不也就糊弄……不也就这么过去了!”,这是少数校领导阶层才清楚的,并没有太过外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第30章 看着墙上挂的书法横幅作品,高育良有些出神。 那是一副汉隶的作品,八个大字“有教无类,诲人不倦”,方正刚劲,肃穆雄伟。 这是高育良的一个导师的朋友,也是他个人十分尊敬的一位颇以书法闻名的长辈教授给他题的字,在他决定来汉东大学任教的时候送给他的,高育良把这幅字挂在卧室正对着床的墙壁上——没办法,屋子太小了,两室一厅,又不能挂在饭厅。 对于很多人来说,在墙上挂一副书法作品,还是名家的,多半是为了装饰或者炫耀,但吴惠芬却明白,高育良是真真的把这几个字放在了心里,用它们来要求自己,他是真的想做一个好老师,教出好学生,看着自己的学生去改变整个社会,甚至整个中国。 拍了拍看着这幅字出神的高育良,吴惠芬的眼神满是理解。 高育良回神,看着自己手底下的箱子,那里已经装收了屋子里大半的书了。 “舍不得?”吴惠芬说。 作为汉东历史上几乎是最年轻的系主任之一的高育良又创造了另一个历史,就是最快速的从这个位子上卸任,不过好在不是撤职,而是直接调入检察院任职,从某些人的角度看,也算是另一种“高就”了。 摸了摸手里的法律系教材书,高育良握住吴惠芬的手,道:“是有点儿舍不得,但是……我也想明白了,做老师教书育人,不是不好,只是如果我连保护自己的学生都这么费劲儿……在校园里这个象牙塔里,也一样有权力斗争……既然如此,我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去真正的掌握权力,真真正正做点儿实事儿,不要等着自己的学生去替自己实现梦想,我自己亲手来实现我的梦想。” 吴惠芬握着高育良的手,笑着看着自己的老公,温柔的微笑里满是无声的支持。 叹了口气,高育良有了些许的愧疚,看着吴惠芬的眼神也略不自信起来,道:“到了检察院,可能要住宿舍……” 高育良现在的这套两居室是学校分给系主任级别的教授的分配住房,在学校干满一定的年限后,就算是教授们的私家住房了,但是高育良刚升任系主任没多久,显然,如果他接受调入检察院的“邀请”,这房子就没法住了,同样在汉东大学里任教的吴惠芬只是讲师,还没评上副教授,自然也没有分房子的权力,所以也不得不搬出这里,和高育良去挤检察院的宿舍。 吴惠芬又笑了,道:“育良,你做得对。” 对于高育良在这一波可以说是由祁同伟引发的校内斗争风波里的作为,吴惠芬是由衷地赞赏且佩服的。 在决定去检察院工作的过程里,有一点高育良和吴惠芬虽然没有明确谈论但心照不宣的是——在亲身跳进局中挑动了汉东大学的新校长与李副校长之间的斗争后,高育良这个“□□”,或者说始作俑者,再留在汉东大学,日子是不会好过的,李副校长不会放过他,新校长未见得保他。 熟读明史的吴惠芬,以及即便不是史学专业但是对二十四史都有所涉猎的高育良,对于斗争的套路都有非常理智的判断。 事实上,在决定死保祁同伟的时候,夫妻二人就已经也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丈夫对于改变社会、报效国家的热忱,但也足够了解高育良的智慧,以前,吴惠芬从来没想过,高育良会有如少年人一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热血。 热血沸腾的时候,冲撞与损伤是一种必然,然而这种必然中还有着因为阅历和见识的不同造就的不同意义。 少年人的热血总是有些短视和天真的,常常在一时的激情澎湃又得不到想要的效果后,或是迅速萎靡,或是难以为继,又或者更加极端的走向了曾经的坚持的对立面,自以为自己学得世故的智慧、领略了圆滑的魅力、看破了正义的虚伪,变成了自己昔日所反对和鄙视的“敌人”中的一员。 成年人总是比较难以轻易的热血沸腾,但当他们“热血”起来时,在明知道最后自己会承担什么样的“反噬”,损失多少冲撞后的利益时,依旧坚持做正确的事情……这样的“热血”,很难不令人动容。 吴惠芬对于高育良的选择,就有着这样的动容。 这么多年琴瑟和谐,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高育良也笑了,带着点儿被理解的欣慰和感激,看着自己的妻子,交换着只有彼此明了的感动与温情。 对于这一对夫妻,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幸福就可以成为一种永恒。 “爸,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别窝在沙发里看东西,您那颈椎要不要了啊!”梁璐推门进来时见到自家老爸在沙发里带着眼镜看公文,忍不住带着点儿娇嗔地“指责”。 看着自己女儿红润的两旁泛着明媚的笑意,梁群峰的嘴角不自禁的翘起,微笑道:“一回家就来‘教训’爸爸了,我这个闺女啊,是越来越厉害了。” 梁群峰的妻子张玉秀此时正在从厨房端菜出来摆桌,听到梁群峰这么说,道:“还不是你惯的。” 在厨房打下手,帮自己老妈忙的梁家最小的儿子梁赫,探出头来,道:“妈,这话可错了,我姐这脾气是你和爸一起惯出来的,推卸在爸身上可是有点儿不负责任啊。” 张玉秀一听小儿子这话,立刻怒了,把手里的菜盘子一放桌子上就揪起小儿子的耳朵,怒道:“你个小兔崽子,胆子肥了,敢打趣你老妈!” 梁赫急忙“哎呦哎呦”地求饶,把梁璐和梁群峰都给逗笑了。 摸了摸桌子上的茶杯,发现水凉了,转身给自己爸爸又续了点儿热水,梁璐道:‘爸,你可真厉害,我本来还想着,这事儿吧,不大,但让您直接出面,好像有点以权压人的嫌疑,搞得本来是伸张正义的行为,倒像是咱们以权谋私,硬帮关系户了,我还愁着呢,结果您啊,一场学校考察,也就半天的功夫,什么过界的话都没说,就都搞定了,爸,我太佩服你了。” 梁群峰笑着摘了眼镜,接过女儿手里的茶水杯,道:“现在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吧……是个小事儿,但是……汉东大学毕竟是省里排行第一的大学,要是让他们这么闹起来,也真是不像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能让我女儿回来找我求情帮忙的孩子,嗯,我那天倒是看了,是个好苗子,只是如果他真是像你说的那样……过刚易折,皎皎易污。” 祁同伟在操场升旗仪式上的那一番“激情”演讲,梁璐是转述给梁群峰了。 梁璐一听,有些不高兴了,道:“爸,你这话我觉得不对,要你这么说,难道这世上所有的正义的、正直的人,都注定变坏,都没有好下场了?”说完这话,梁璐神情微敛,似是思索着什么,重新开口时,声音了有些感慨和伤感,“爸,其实……说真的,这段时间我想了不少,虽然我一直都知道学校里有很多孩子家庭环境都不好,也觉得他们都挺不容易的,但是这是第一次……我忽然就觉得我生来没有忍饥挨饿,不像祁同伟那样吃百家饭长大,不像张鹏举那样有那么愚昧的父母,却每天都因为一些过往的小情小伤而自怨自艾,有点儿太不应该了。” 梁群峰听到这话楞了一下,看着女儿的眼睛。 梁璐长得很漂亮,挑了他和张玉秀的优点长的,从小就和一个粉团一样招人喜欢,又聪明,读书也好,青春期后分化成Omega后更漂亮了,不知道多少朋友同事都开玩笑似地预定“娃娃亲”,梁群峰一直都很疼这个女儿,但是那时年轻,一心扑在工作上,疏于对家庭对女儿的照顾,等知道女儿和她的老师恋爱已经晚了,而那个男老师又始乱终弃,骗了女儿后出国了,梁群峰可以动用手中的权力把那个男老师在机场截住,又因为那时是严打的敏感时期,考虑到影响和心底里那点儿对原则的坚持,没有行动。 等到女儿堕胎,秘密去在医院做解除标记的手术,中途出现事故,差点死在手术台上,张玉秀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哭骂道:“你就想着你自己的官位!你自己的名声!你为咱们闺女考虑过吗!?你要是什么都不是,啥都做不了也就罢了!你能!能!却看着咱们闺女走上绝路!梁群峰!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女儿最后救回来了,但是以前那明媚自信、活泼开朗的笑容,却从脸上永远消失了。 梁群峰后悔了。 人非草木,谁能不心疼自己的骨血? 所以,自那以后,他在自己的这个万分宝贝本该护着她一世幸福的女儿面前,就变得越来越没原则了。 此时此刻,见到梁璐脸上成熟却释然的笑容,梁群峰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温暖,道:“如果这小子能让我女儿开心起来,笑起来,你老爸我啊,也没白跑这一趟。” 这是实话。 于祁同伟、张鹏举、侯亮平这些学生而言近乎天塌地陷的“祸事”,不过就是梁群峰在工作之余,找个借口,抽出半天时间,去汉东大学闲逛一圈,言语上敲打敲打的举手之劳而已。 听到梁群峰这么没原则宠溺的言语,梁璐笑了,半撒娇似地道:“爸,你这话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第31章 “你不想读书了?”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行李,祁同伟有些诧异地看着张鹏举,帮忙一起收拾行李的侯亮平一愣,随即眸中涌出隐约的怒色,却被祁同伟抬眼一瞥给怼了回去。 张鹏举的脸涨红了,但是却没退缩,死死握着拳头,看着祁同伟,眼神没有躲避,道:“我不想读了。” 祁同伟沉默一会儿,然后道:“你知道为了能让你能把这个书读下去,很多人做了很多的努力,付出了很多的代价。” 张鹏举的脸色由涨红变成惨白,惨笑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没脸读下去了……高老师调走了,祁哥你的成绩本来保研不成问题的,结果现在……我没脸读下去了。” 祁同伟又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你真决定不读下去了……我还是建议你再考虑考虑,这段时间学校里是风言风语比较多,但只要你从汉东大学毕业了,拿到该拿到的学位,前路依旧宽广。” 张鹏举抿着嘴不说话,祁同伟叹了口气,道:“我们出去说吧,这里毕竟是AB混合宿舍。”转头对侯亮平道,“亮平你帮我看下东西。” 祁同伟正往宿舍一楼门口前搬行李,陈海和侯亮平自然会帮手,此时陈海正在楼上帮忙扛最后一个被服包下楼,祁同伟和张鹏举“谈心”去了,侯亮平自然只能留下了。 有些无奈,及至陈海下楼来了,侯亮平把刚刚张鹏举的话转述了一遍,此时他倒是少了几分刚进汉东大学大一开学时属于少年人的冲动,这段时间旁观经历的一系列变故,让他快速成熟了,侯亮平叹了口气,道:“这么多人拼死拼活的,最后他自己放弃了。” 陈海倒是看得很平淡道:“也不能怪他,这段时间,学校里就没少了风言风语,这种压力,没几个人抗得住。”虽然背后议论祁同伟的人也多,但是拜操场上那“惊天”演讲所赐,对敢和校领导正面杠的祁同伟,汉东大学的同学们总是带着点儿莫名的敬畏,和对待张鹏举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种不同表现在即便是善意的议论,众人也不敢在祁同伟在时有半分表现,但哪怕是张鹏举就在现场时,那些就是针对他去的带着嘲讽、不屑的纯恶意言语,也不会因为当事人在而有半分收敛。 当然,这其中,与张鹏举一被针对就脸色惨白、情绪明显的波动,让对方很有“成就感”,而祁同伟总是古井不波、神色自若也有不小的关系,但这却是这个年纪的陈海和侯亮平还不了解的人性的奥秘了。 祁同伟陪着张鹏举在外面走了一会儿,象征性地劝张鹏举读下去,理由都是很理性的那些,比如大学毕业有文凭干什么都有保证,即便分配不到非常好的工作,好歹也有个位子,最起码能有独立的经济能力养活自己,摆脱家庭,才好再考虑下一步,但张鹏举态度坚决,就是不读了。 没办法,祁同伟最后给了张鹏举一个地址和电话,说是他认识的一个朋友,人品靠得住,如果张鹏举不读了,离开校园,可以去这里找工作。 张鹏举接过写着地址的纸条,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他始终没有对祁同伟说,没脸读下去是一个方面,但是眼见着大四将近,祁同伟又申请了去警察部门工作,一想到要在没有祁同伟庇护的汉东大学接着呆下去,张鹏举就说不出的惶然,但如果不读下去,就要出校门去找工作,面对未知的世界,张鹏举同样惶然,不知道从何着手。 祁同伟递过来的这张纸条,给了他一个方向,解了他的惶,安了他的心,却又加重了他心中的内疚和羞愧。 握着这张纸条,就像这段时间无数次的提醒自己要坚强一样,张鹏举在心里默默下了个决定,无论如何,出了这个校门,不管工作多辛苦,都不能打退堂鼓了,他要足够坚强坚定的活着。 和张鹏举聊完,祁同伟回到宿舍,却发现不仅陈海和侯亮平在,陈阳也在,拿着个铝制的饭盒,手里还拎着一个提包。 陈海已经帮他把东西都打包好了,一边归拢还一边唠叨着道:“鞋子放在这个绿色的袋子里,外面裹了一层油布,不会弄脏上面放着的衬衣……行李是这个大包…” 陈阳把手里的饭盒打开,里面是烧得红亮亮的东坡肘子,反手倒在陈海给她翻出来放在面上的祁同伟的饭盒里,一边拿筷子拨倒肘子一边说:“妈炖了一天一宿,早晨赶着让我送过来的,你拿着,路上吃……不许不要,方正我是不可能再拎着这油哄哄的东西往家走了。”说着像怕祁同伟拒绝一样,忙把祁同伟的饭盒合了,绑好,又从拎着的提包里拿出一双鞋,道,“这是我买的,不准不要,要是不要,以后就我就当不认识你了。“ 祁同伟低头,看着那双鞋——一双回力球鞋。 絮絮叨叨地陈阳,很有平时她弟弟陈海的风格,不像往常那么干练果决的模样,却听得祁同伟忍不住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看着陈阳,他内心总会分外的温暖,还有种诡异的平静。 那是一种暮年的老人,躺在摇椅上看夕阳黄昏时的心境,追忆着过往泛黄的记忆,描摹出些许残留的温暖和美好,但是…… 他从来没有和陈阳再试图走近过,这一世,这辈子,他们不同级、不同班,交集变少本就是自然而然的。 他是她弟弟的同学,她是他兄弟的姐姐。 如此而已。 这样也好。 这样很好。 他有自己的踏着鲜血和黑暗的前路要行进。 他没有这个把握,能在陈阳面前如在陈海、侯亮平面前那样完美伪装。 不管再堕落的人,心头总还是有那么或是一丝或是一缕的微光。 陈阳就是他的一缕微光。 他做不到在陈阳面前毫无破绽的演戏,但他也不可能因为陈阳去改变自己的计划……就如同,上辈子,他也不曾因为陈阳而放弃对陈海下手。 所以,他和陈阳,注定只能是相逢陌路。 接过那双回力球鞋,祁同伟笑着说:“谢谢,陈阳姐,也替我谢谢叔叔阿姨。” 大四了,祁同伟因为张鹏举和操场演讲事件被记过,虽然因为梁赫群的出手相助没有被开除,但是显然的,保研这种事情和他是无缘了,他也很看得开,没等学校分配工作,自己主动申请去当警察。 这个年代,警察岗位其实也不是很好申请的,但神奇的是,祁同伟过关的十分顺利,让还没来得及考虑是不是回家磨一磨自己老爹陈岩石帮祁同伟调到一个好点儿的单位的陈海松了口气,自己老爹的脾气他知道,让老爹“走后门”帮“关系户”,难度不是一般的大,祁同伟申请工作顺利,陈海也就不必向自己老爹开口了。 但事情并没有就这么结束了,同样分神关注祁同伟的梁璐,在吴惠芬和她打过招呼(事实上,哪怕吴惠芬不和她说,她也会去注意的)的情况下,去查了下祁同伟申请调配的警局,却没找到调档的资料,再三查证,负责调档的机关办事员里里外外查了一遍,最后小心翼翼地劝梁璐说:“缉毒警察的档案是保密的,不在我们这里,梁老师您看您是不是……” 这话吓得梁璐一个哆嗦,赶忙回家找老爹帮忙,梁赫群从政法口那边查的资料,终于搞清楚了,祁同伟从一开始就申请进的缉毒大队,根本就不是他说的什么地方警察局,好吧,是的,他是申请了地方警察局,只不过是地方警察局里最危险的缉毒大队。 人人都知道缉毒警察死亡率高,风险极大,所以报名的人一直不多,这也就导致了缉毒大队一直处于比较缺人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有汉东大学毕业的各科成绩都非常优异的高材生来申请入队,哪怕这个高材生档案上有被记过的历史,也必须要啊! 所以,祁同伟过了体检那关,就毫无障碍的被录取了。 梁璐把这个消息带回给高育良和吴惠芬,吴惠芬当场眼泪就下来了,对着默默不语的高育良又是无奈又有点儿怒气地道:“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啊!” 高育良默默无语。 面试合格把行李都搬到缉毒警察培训新人的宿舍,回校来办最后有关毕业学位方面的手续,顺便约了侯亮平和陈海他们吃饭,不巧陈海在学生会忙事情,电话里说是等一会儿到,祁同伟先和侯亮平约了在平时他们跑步的地方汇合,正好那里离车站近,又有条近路可以去城郊一家很好吃的小饭馆,结果…… 对面一脸愤愤迎面上来要揍自己模样的侯亮平,祁同伟想,真是见了鬼,极致闻到一股冲鼻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祁同伟想,他真是见了鬼的了倒霉催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第32章 张鹏举握着祁同伟给他的那张纸条,找到了纸条上写的地址。 那是一家制鞋厂,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子。许多人进出往来,还时不时有货车来去。 很脏,很乱,很嘈杂。 张鹏举有些害怕,但想起他在离校时暗自下定的决心,终是握着手里的纸条,咬咬牙,走了进去。 这一刻,他清楚,再也没有人能给他庇护了,他也没有后路可退了,往前走,独自求生,是他唯一的出路。 一直走,穿过大门走进去,从那些刺鼻的、扰人的alpha的信息素中穿行,张鹏举一直走到郝越面前,因为生意火爆导致人手不足,作为老板的自己都下场扛着一大纸盒箱子帮工人往外搬货的郝越面前,开口道:“老虎让我来找你。”言毕,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了郝越。 当“老虎”这两个字从张鹏举的口中说出时,郝越已经放下了手头的箱子。 接过张鹏举递给他的纸条,看着纸条上那用简笔画的虎头虎脑的老虎,郝越笑了。 郝越笑了。 因为他认出了那只很可爱的老虎。 那是他们小学课堂上,一个只在他们村子里呆了三个月的支教老师,交给他们画的卡通画,郝越当时已经开始跟着祁同伟去城里卖菜了,在学校只是有的没的地听课,并没有用心去听老师讲了什么,但这个老虎,郝越却记印象深刻,因为他最好的朋友,名字里有一个“虎”字。 那一两个月他几乎不记得自己学了什么,就只有这个课堂上,学会了老师交给他的非常简单的卡通老虎的画法。 这是他和那个埋葬自己名字的挚友之间独有的暗号,不为外人所知,所以瞬间,郝越就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定是祁同伟,现在的的祁同伟,过去的雷虎托付给他的。 明白了这点,郝越笑了,笑得温和,笑得温情,对张鹏举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帮的,尽管开口。” 郝越长得很高,衣着整齐得体。 原本郝越并不十分在意衣着,一身乡镇企业家的西服,但是祁同伟强制要求他必须注意仪表。 祁同伟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只看衣衫不看人的人是大多数的,好的衣着,好的言谈举止,能给你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打开很多原本那打不开的通道。 郝越不笨,祁同伟的话,自然一听就懂,但虽然懂,却不见得知道见什么人该穿什么,该挑什么样的衣服在什么样的场合穿着,这自然是祁同伟费心费力另去教导的,这处不提,只说此时。 一个高大健壮,虽然在搬货,但衣着还是很干净、整洁、得体,明显与周围那些又脏又不讲究样的工人不同的alpha,用一个如如此温和的态度对自己说话……张鹏去脸红了,讷讷半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片刻后又想起来自己坚决退学,跑到这里是来干什么的,终是鼓足了勇气道:“我是来找工作的,给我纸条的人说这里可以找到工作。” 不需要张鹏举再说什么,郝越就明白了,很明显,眼前这个有着很好闻味道的腼腆的害羞的omega是他的好兄弟托他给安排工作的,所以郝越吩咐了身边搬货的工人几句,然后放下手里的一切很绅士地帮张鹏举拎了手中的行李,温和地询问,张鹏举有没有住的地方,得知没有后,再十分周全的带着张鹏举去了他们工厂里上层干部才能住的宿舍——虽然只是一排平房,但干净整洁,还独屋独户。 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住宿条件了,要知道,这个年代,整个汉东都少有少楼房。 这些动作,这些细致的体贴,安抚了张鹏举心中的惶恐,让他对着郝越说谢谢时,脸就不禁又红了。 张鹏举在郝越的工厂里,呆了几天,也就这不过几天的功夫,郝越就搞明白了,以张鹏举的性格,实在是不太适合和各色复杂人等打交道,什么销售啊,管理啊,这种岗位都不适合他。好在能考上汉东大学的,数学成绩都不算太差,张鹏举又是学法律的,即便没毕业,但基本的法学素养还是有的,所以郝越一边张鹏举跟着会计学着干出纳,一边协助公司提供一些法律咨询,并且只和郝越对接,提供法律意见,不需要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让张鹏举安心了不少,心态平和了,张鹏举的脑子又不笨,许多事情渐渐上手,慢慢地,处理得也不错了。 就这样大概过了半个月左右,一天晚上郝越有一笔进货清单没对完,就在工厂里加班,张鹏举左右也住宿舍,不需要下班回家,也就留在办公室里陪着帮手做账。及至都忙完了,发现实在太晚了,郝越也在工厂里的宿舍,也就是张鹏举平时住那种稍微高级点儿的干部宿舍里,他平时休息的房间歇下了,打算对付一晚。 张鹏举知道郝越在工厂留宿里留宿,虽然隔得很远,但仍旧心乱如麻,在房间里的木床上辗转反侧。 他心跳的厉害,却不知自己为什么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些困倦了,渐渐入眠,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很大的响动,被骤然惊醒。 醒过来的张鹏举有些懵,但随即又听到了一些响动,仔细辨别,发觉似乎来自郝越的房间附近。 张鹏举有些害怕,但又很担心,怕是有贼进了工厂,摸到了郝越的房间去了,起身披衣,在室内来回来去的走了几圈,最终,担心战胜了恐惧,张鹏举翻出手电筒推门而出,走过长长的走道,往郝越的房间走去。 渐渐靠近郝越的房间,张鹏脸色开始发白,因为他闻到一股信息素的味道,omega的信息素的味道。 所以不是有贼进来了,不是有贼摸进了郝越的房间,是有一个omega在房间里,这个认知击中了张鹏举,让他一阵恍惚,手上一松,手电筒掉了,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灯泡摔破了,楼道里一片黑暗。 这个年代的手电筒都是那种银色外壳的有一尺长一握粗很大的那种,摔在地上的声音很响。 这么响的声音,房间里的郝越自然不可能听不见,所以只听房里一声暴喝:“谁!”,便见到推门冲出来的郝越。 郝越手里拿着一把西瓜刀,站在黑暗的楼道尽头,背后房间里渗出来的光从他身后渗出来。 郝越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脸,有着让人胆寒的冰冷,满是杀意的冰冷。 张鹏举一瞬间如坠冰窖。 这是他不熟悉的郝越,他不认识的郝越。 这是郝越的,他从未见过的,隐藏着的另一面。 楼道里很昏暗,好不容易辨别出了站在那里的人是张鹏举,郝越松了一口气,收敛了一些方才心中划过的杀意,尽量摆出了一副温和的样子,对张鹏举说:“这里没你什么事,回房间睡去吧。” 脑子一片空白,张鹏举,一贯性格温和顺从的张鹏举并不懂得如何反抗他的老板,还是他心生好感的老板,并且郝越身上释放的ahpha信息素的威压,让他生出了一种战栗的恐惧,所以他哆嗦了一下,转身,跑了,跑回了自己的宿舍房间。 呆坐在床上,张鹏举一夜无眠。 被直接凿开窗口玻璃后打开窗户翻进来的祁同伟惊醒的郝越,在闻到那冲鼻的信息素气味后,情绪状态很快从惊醒转变为惊吓了。 目瞪口呆的郝越看着瘫坐在窗根下气喘吁吁,但是眼球暴突,布满血丝,盯着人时,渗着孤狼般浸着血腥味儿的杀意,嘴角那压都压不住的明显是气疯了才会有的似欲噬人的枭笑的祁同伟,郝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祁同伟,即便是被人冒名顶替了身份,失去了上大学的资格时也没有。 omega的味道从祁同伟身上渗出来,清冽诱人里隐藏着一股极为霸道的alpha的信息素的味道。 经过性别分化、了解基本的生理知识的郝越满目不可置信,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听到门外响起声音,想都没想就拎起床边的西瓜刀冲出去了,留下靠在墙边上,死死地咬着虎牙克制自己近乎失控骨子里叫嚣着要杀人欲望的祁同伟。 □□妈! 祁同伟在心里泛着血淋淋的杀意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三个骂人的脏话。 □□妈的,侯亮平。 你生来就是来克我的吗! □□妈,侯亮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第33章 侯亮平的分化是可以预期的。 学校的各种体检报告,信息素测试等等,都说明侯亮平就快要分化了,最近这段时间明显比正常值标高了不少的alpha分化前信息素溢发值也表明,这小子必然会分化成alpha,而且分化期应该就在毕业前。 这不是个问题。 最起码在祁同伟看来,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不论侯亮平分化成了什么性别,他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去应对。 但他没有准备去应对自己。 他自己身体的变化出乎他的意料。 冲进他们预定的饭馆的侯亮平眼睛充血,呼吸急促,浑身萦绕着暴躁且不稳定的信息素,但还维持着一定程度的清醒,他抖着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服,像个可笑的害羞的小姑娘一般,只是驱动这动作的情绪并不是胆怯而是恐惧,恐惧自己失控,恐惧自己因为失控而伤害别人。 其实在来的路上他就发现自己情况不对了,但因为他、陈海和祁同伟约好的饭馆很偏,在郊外,而自己已经走到了半路,出了市里,此时周围荒无人烟。 侯亮平不敢回头,因为燥热已经开始冲上脑袋,他开始觉得想要叫喊,想要发泄,想要……杀戮。 他被自己骨子里升起的那种像狮子想用自己的“利齿”和“爪子”撕碎什么的强烈渴望惊到了,名为理智的那部分在提醒他,他不能回去,不能回头往市区走,因为当他花费了和出市区一样的时间走回去时,他怀疑在见到街上有人的第一眼,就会控制不住扑上去攻击。 他是汉东大学的高材生,他刚被保研,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给母校丢人现眼。 汉东大学研究生当街打人,这种传闻可不好听。 而且,比这个顾虑更让他恐惧的是,他怕自己真的会伤人。 失控去伤害别人这点牵制着他,让他咬牙压制自己接近暴冲的本能,提醒自己往前走,接着往前走,去他们约定的饭馆,他知道祁同伟在那里,祁同伟一贯是个守时早到的人,还是一个beta,一个男性beta,他一定能妥善的帮忙自己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分化造成的信息素暴冲。 四年的大学生活,祁同伟成功在侯亮平心里营造了一个可靠、值得信赖的兄长的形象,这是祁同伟刻意引导所致,为了后面更长久的时日里,可能会有的或是针锋相对或是相携互助做的铺垫,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祁同伟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侯亮平没有反身找其他人求助,而是决定去约好的小饭馆里找他,就是因为他之前几年,那么细致的“铺垫”。 侯亮平习惯信任他了。 这本是件好事。 除了在这个特别的时候。 看到冲进来的侯亮平的第一眼,祁同伟就明白了。 这一瞬间,很多念头在脑中划过。 让他失控,让侯亮平就这么失控。 他可以假装阻止不及,让他伤人,让他……让他变成也一个□□犯,让他掉落泥地。 如果从这里就失去道德的制高点,你会变成样子? 有一种毁灭的欲望在心中燃烧,那是身处泥潭中对有幸不曾污浊的洁白的深切嫉妒和仇恨,两辈子的时光磋磨都不曾真正消散。 但很快的祁同伟抑制住了这种情绪。 他还有很长远的路要走,他还有那么多的计划没有去完成。 他从这世界睁开眼睛,不是为了把自己浪费在发泄对侯亮平的嫉恨情绪上的。 他要与天挣命。 挣命。 所以他必须控制自己。 微微垂眸,掩下那一瞬间的失控,立刻站起来,一把拉住侯亮平,道:“猴子!分化?” 侯亮平濒临分化祁同伟是知道的,上次打电话时侯亮平很兴奋地话筒那头“汇报”来着,要知道社会上有个不成文的潜意识——分化了才算成人了,当然beta除外,虽然年龄比同届小一岁,但是马上要毕业了还没分化这点儿,让侯亮平一直有些“气闷”,现在可算是等到自己要成人了,自然是高兴的。 祁同伟知道,所以这样问侯亮平,脑内还有最后一丝清醒的侯亮平咬着后槽牙,吞着满口血腥味,点了点头。 扫了眼周围,这个小饭馆有点儿类似许多年后的农家乐的概念,但是比农家乐还要简陋,一个类似平房的棚子,里面是一个灶台,还有一张大桌子,放各种蔬果肉菜等做饭的材料,连个能让人躺下休息的土炕或者床都没有,饭馆老板娘显然也发现侯亮平的异常了,腰间围裙上挂着个手巾,从灶台旁探出身来,一边擦碗一边说道:“你小兄弟是不是成人了啊,这眼充血的,可不能硬挺啊……我叔伯兄弟家的侄儿就是成人时候没处理好,脑子烧坏了,一直就有点儿问题,这硬挺搞不好是要出事儿的……前面走一里地是卫生所,你带他到那里看看。”说完左右望了望,喊道,“老胡!你陪着两个小兄弟去卫生所……”刚喊了一句,发觉棚子后面没人,随即才想起来,刚才自家老头和他打过招呼,说菜油不够用回家去取油去了。 祁同伟忙和老板娘招呼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送他去,抱歉,今天就不吃了。” 老板娘忙摆手道:“没事儿,快去吧,别当误了,给小伙子做下病,就怕个万一不是。” 祁同伟和老板娘招呼过后,拉着快绷成一个铁块的侯亮平就往外走,目的地就老板娘说的卫生所,一边走祁同伟一边还给侯亮平“打气”鼓励道:“猴子,撑住啊,马上就到卫生所了,撑住啊,马上就到了。” 可惜将全部意志力都集中在让自己见到祁同伟之前别失控的侯亮平,是真撑不住了,走在半路就彻底发狂了。 眼见着侯亮平瞪着血红的眼睛扑过来要撕咬自己,祁同伟一个扣手反身把侯亮平制住,让这个发疯的猴子使不出力气,再嘶吼嚎叫也挣不开,然后扫了一眼周围,发现附近田地里有一间土胚房,应该是春耕或者收成时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守地头时住的房子,祁同伟压着侯亮平往那间土胚房的方向去,走到门口,一脚踹开只是挂了一把锁头的木门——这种村民看地的土胚房里面在没人住时通常什么都不放,所以很多连门都没有,眼前这个摆样子式挂了锁的,门却不结实,所以祁同伟一踹就破。 压着侯亮平进屋,想把人摁在角落让这只猴子冷静些,虽然分化时的信息素暴冲很可怕,但是同样是因为刚刚分化,信息素不稳定,会有波动,在波动的低谷时,人就会相对清醒些,祁同伟当然是想等到这个时候再继续拖着侯亮平去卫生所,可是分化期的人,力气出乎意料的大,不段在挣扎的侯亮平忽然一个猛地向后暴退,把祁同伟整个撞在土坯房的墙壁上,差点把肋骨撞断的祁同伟只觉喉头涌出一阵血腥味儿,立刻就抓不住人了,侯亮平趁机挣开,一把抓住祁同伟的衣领照着地上“哐哐哐”像砸核桃似地砸下去。 如果不是祁同伟多年警察生涯训练得极快的反应,立刻用手臂垫在身前,由着侯亮平这个力度使劲儿,肯定是头先着地,且会被连续重击,命都会掉半条。 祁同伟本想找机会挣开再攻击制住侯亮平,但身后的揪着他衣领的发疯的这只猴子,却突然不动了,整个人把他压制在地上,脑袋凑上来,在他的脖颈间闻嗅着什么。 祁同伟此时面朝地面,是看不见身后的,但是为什么他知道侯亮平正在颈后闻嗅呢? 因为呼吸。 脖子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那带着信息素冲击力的呼吸扑打着颈间的肌肤上,让祁同伟整个人都开始发毛。 激烈的冲撞固然危险,但这骤然的安静,却不止危险,简直恐怖了。 抬肘想要攻击身后侯亮平的脸部脆弱地带,可还没等他发力,后颈一阵剧痛让他惨叫出声,整个人差点儿缩在地上。 侯亮平咬了他。 剧痛仿佛贯穿了他的整个灵魂。 两世为人造就了超越常人的坚韧。 祁同伟全身打颤地蜷缩的片刻,随即一咬牙,抬肘向后猛然发力,正磕在侯亮平的眼眶眉骨的位置,已经神智全无的猴子惨叫一声,肉体的疼痛让他控制不住地松了手,祁同伟趁着这空隙猛地窜出去,夺门而出,向外奔跑而去。 什么在侯亮平心中的形象,什么计划,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这一刻,祁同伟只想要逃跑。 他在害怕。 他说不出的害怕。 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他是一个男性Beta,咬后颈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纯粹是分化期信息素冲恼的alpha的一种可笑的本能动作而已。 但他就是害怕,直觉上的什么东西在提醒他,在警告他。 他害怕。 当一切尘埃落定,祁同伟也能用比较平静戏年轻回想这一幕时,他给自己的总结是,经验主义害死人。 比别人多活出的那一辈子让他在处理很多事情时游刃有余,但上一个世界的一切在他的灵魂里刻印得他太深,即便他能对这个世界的生理卫生常识倒背如流,却还是缺了几□□临其境的危机感,表现之一就是他忽视了此刻后颈的剧痛。 他的后颈在疼,可是不管谁被咬得鲜血淋漓都会疼的,这很自然,所以他忽略这种疼痛的变化,从只是皮肉破损的剧痛,到开始变成针扎一样的刺痛,然后这种刺痛感沿着后颈蔓延,向下“滑过”脊柱,向上冲入脑中,渐渐蔓延到全身。 他忽略了,因为分化期对疼痛感知敦化的侯亮平很快就从土胚屋里冲了出来,像见了血的苍蝇一样,在后面死死地追着祁同伟。 祁同伟埋头快跑,却发觉越跑越没力气,那从后颈弥漫开来的刺痛开始变成麻痒,侵蚀了他的整个身体,酥软软的感觉不仅让他四肢发软,也让他的神智开始迷乱,他坚持着、咬着牙要移动双腿,可是双腿越来越软,最后即便一个如此强大的灵魂,也不能驱动这具身躯了,他摔在地上,接近半昏迷的状态,动弹不得,只能听着身后侯亮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第34章 侯亮平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的是洁白的墙壁,耳边萦绕的是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儿。 不需要太多常识就能判断出自己身处何处——医院。 但是一贯头脑聪明得吓人的侯亮平却花了不短的时间才得出这个结论。 因为他头晕。 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还疼,又晕又疼,包括他的脑袋。 坐在他身边的陈海在发觉他睁眼了,并且眼珠开始四处转悠打量屋子时,长舒了一口气,道:“猴子,醒了?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侯亮平又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找回理智,还有脑海中最后的一模记忆图片。 他记得他突然性分化了,他强自克制着去饭馆找祁同伟,同伟哥压着他去卫生所,然后……理智的链条绷断了,从绷断的那一刻起,他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躺在床上的侯亮平开口了,他问陈海,道:“我……怎么到……这里的?”因为在床上瘫睡了一天一夜没喝水而有些沙哑的嗓子吐出这个疑问句。 鉴于在侯亮平“昏睡”的这段时间,陈海被这个卫生所的医生“科普”了一堆alpha分化时处理不当的后遗症,所以看到此时侯亮平正常说话,没傻没残,陈海才算是彻底放心了,道:“猴子,你可真行!”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叠检查报告,道,“大夫说他们这么多年都么见过分化的阈值飙到98.7%的alpha,你快创了咱们汉东的记录了,说真的,你现在要是和同伟哥一样不读研,往军队递个申请,肯定能直接进特种部队。” 一贯稳重厚道的陈海一宿没睡守着侯亮平,被担心受怕的情绪折磨了这么久,此时放下心来,忍不住开玩笑似地调侃器这只猴子起来。 但一贯顽皮有幽默感的侯亮平没有接话,近乎放空的眼神甚至没有聚焦到陈海身上,出神地望着头顶,昭示着他此时飘忽的思绪,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儿,忽地,他转头看向陈海,道:“同伟哥呢?我记得我好像是和他在一起的。” 陈海回道:“同伟哥单位临时要求集合,要他立刻去报道,他给我打的电话,让我来这里照顾你。” “所以你没碰到同伟哥?”侯亮平问道。 “没碰到,我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这也没办法……缉毒警察这工作,纪律要求严,没得讲情的。”陈海下意识地替祁同伟解释着,但其实他心里对这次祁同伟连等他到做个交接都没,把因为分化期而昏迷着的猴子一个人扔在乡下卫生所,只打了个电话通知自己过来照顾的行为,是有点儿意见的,鉴于祁同伟自作自受的一贯的营造的办事儿细致、妥帖、面面俱到的形象,陈海觉得,这就不是像是他同伟哥会干出来的事情,但心里想归想,该替替祁同伟圆的他还是会圆。 不过显然陈海是多虑了,侯亮平完全没有去注意他被“不妥帖”地对待这件事情,他得到回答后再次开始近乎放空地看着屋顶出神。 有些事情不对劲儿。 侯亮平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儿。 挡怀隼吹降啄男┦虑椴欢跃⒍ 也许聪明,也许极具领导力,也许未来他会成长为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但是现在的侯亮平还很年轻,alpha的本能让他即便毫无记忆,即便在床上瘫睡了一天一夜,还能够察觉出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却也无法冷静明确的分析出不对劲儿的点在什么地方。 他存着这种疑惑,度过了他保研后的分化期,成为了汉东大学法律系的研究生。 一年半以后,他遇到回校来看他们的祁同伟,彼时已经因为缉毒英雄称号飞速晋升掉到到市公安局的祁同伟,看着他时笑得依旧自然熟稔,依旧像住在一寝室时那样如兄长般的呵护体贴,谈起工作上的事情,不能说第一个字没吐,能说的毫不讳言,坦然大方。 一切宛如旧日时光。 也让侯亮平那存一年多的疑惑,再也出不了口了。 也许就是他多疑了。 也许每每午夜梦回,他又回到了那个从郊外的小饭馆往回返的路上,那个他分化发狂的时刻,一个十分温柔、曼妙的omega引导着他,共同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发情期的梦境,真的就是梦境而已。 他把心底的那点儿疑惑彻底放开了。 因为他必须放开了。 他有女朋友了。 一个beta的女朋友,叫作钟小艾。 真奇怪,明明她也是汉东大学法律系的,但是他几乎没碰到过她。 当然,这也许和他虽然没分化,但是鉴于家庭中父母双方的性别考量,以及他时不时外溢的些许分化前不成熟的浅层alpha信息素,让所有人都认定他必然分化成一个alpha,所以他分到而来男性AB班有关。 要知道在张鹏举那件事情后,学校非常谨慎地调整了全校不同班级的课时表,保证AB班和BO班,不仅仅课时教学楼、楼层、教室全部错开,即便中午下课的点儿都错开半个小时,避免两拨人在一起碰到头吃饭。 所以,整整四年,他没有和这个叫做钟小艾的女孩有过深交也就不难理解了。 直到读研。 研究生人数要比本科人数少得多,导师也有限,很难完全避开了。 而且,明显的,读研究生时,学生的年级都比较大了,思想更成熟,分化期也早就过了,进入了相对稳定的阶段,出事儿的几率要小得多,学校的监管也就不那么严了。 侯亮平会喜欢上钟小艾是个偶然,那是一天中午,他帮他的导师整理一本书的引用目录,忙得晚了半个小时才去吃饭,在往食堂走路过一座教学楼后面偏僻小路外门口时,看到了钟小艾,一个并不魁梧矫健的女孩子,挺身挡在一个明显恐惧的直哆嗦的同伴面前,对着围着他们三个男性alpha怒道:“干什么?想耍流氓吗?这里是汉东大学!我告诉你!你要想耍流氓!考虑考虑后果!” 那三个流里流气的男性alpha的打扮明显很社会,不是个学生样子,言谈也很轻浮,带着调笑的意味,其中一个长了一脸青春痘的开口道:“呦,妹子长得这么漂亮,脾气这么暴啊,犯得着这么横眉立目的吗?我们就是找朋友来玩的。” 钟小艾怒道:“谁是你们的朋友!?我们就是吃饭和你们邻桌而已,你们在饭馆里嘴里不干不净的,还缠到这里来了!要不要脸!?我告诉你们,我们都是汉东大学的学生,这里就是我们学校,一会儿我们的师兄师姐来了,有你们好过的!” 侯亮平听明白了,这是学校里的师妹出去吃饭被流氓纠缠上了,当然当仁不让地走了过去,“英雄救美”了。 这个英雄救美的过程很平和,没有伴随打架、流血、事后学校调查等等复杂的过程,他只要过去,释放信息素,压倒性的强大威压就够那三个流氓脸白、腿软,撂几句狠话后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就是这么和钟小艾认识的,他永远记得这个女孩子挺身挡在同伴面前的一幕,坚强正义的女孩子最漂亮。 当然,他也记得当他赶走那三个流氓转过身时,钟小艾看着他的脸,脸上骤然泛起的红晕。 在研究生毕业前夕,他有了一个美丽可爱的女朋友,叫做钟小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 第35章 以前郝越觉得,他能遇到虎子,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但是现在郝越觉得认识虎子,他能提前把三辈子的白头发都长了。 虎子是个omega!? 虎子竟然是个omega! 谁能想到虎子这样性格、智商的人,竟然是个omega! 郝越是个alpha。 alpha对着一个omega,即便是信息素作用都该有些旖旎的想法吧。 可惜,郝越迷糊一瞬间便被接下来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什么都顾不得的想了。 这一系列的事情包括连夜赶到离制鞋厂不算太远的郊区,找到昏迷不醒的侯亮平送到卫生所,强忍着想宰了这小子的冲动和卫生所的医生沟通,扔了钱垫付医疗费,然后再开了一系列的omega 的调养药物返回制鞋厂,照顾彼时也发起了高烧的虎子,然后看着烧退睁眼后的祁同伟用一种近乎恐怖的“冷静”将这一切善后。 看着祁同伟用很“平常”的情绪在电话里通知陈海去卫生所照顾侯亮平,郝越抱着胳膊在旁边来回走着,一言不发。 他知道祁同伟在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他知道祁同伟不需要今天急着去报道,但他也知道报道也不过就是三天之后。 其实他想说,虎子,别去了,缉毒警察太危险,何况你是个omega。 他想等虎子挂了电话就说,但是挂了电话的祁同伟抬眼看着他时,郝越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那是太过清醒、坚定且冷酷的眼神。 虎子知道他要说什么,而且虎子在“告诉”他,不用开口了。 他看着虎子,与虎子对视良久。 这是他最接近“反抗”的一次对视,一直以来他都是要么直接听话办事儿,要么……当虎子察觉到他不听话时,就干脆不管他了,例如他在老家做生意做得好自以为未来一片坦途时。 然而,与过去所有的经验一致的是,这次“对抗”依旧以他的“败北”告终。 虎子不会听他的。 虎子从来没有和他真正说透过,但是这么多年下来,郝越其实是有点儿隐秘的感觉的。 即便过去因为年龄的幼小没有去注意,但是随着阅历的增加,尤其是当了制鞋厂老板后,生意越做越大,与形形色色地人打交道,郝越懂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成熟,自然也察觉了,虎子不是在如他孩童时所说的那样,仅仅是在与天挣命。 虎子为自己制定了一个不可动摇的目标,坚定不移地在朝着那个方向前进,至于那个前进目标的终点是什么,虎子没有告诉他,他也猜不出来。 他无力去改变虎子,但……但他真的不觉得以虎子目前的状态,能够继续在缉毒警察队伍里呆下去! 别的不说,你怎么隐藏自己的信息素!?一旦有人识破你是个omega不是个beta,怎么可能会要你!?一个omega执行缉毒任务,万一被毒贩识破抓住了……郝越简直不敢想下去。 他不再去看虎子,他不敢去与近乎疯狂冷酷状态的虎子强硬对抗,他抱着胳膊半看着地来回来去地踱步,用一种更稳健的态度对祁同伟阐述了在他看来诸如他刚才所想到的非常现实的诸多难处,想要迂回的劝祁同伟放弃。 这一次,祁同伟似乎听进去了,他的目光不再带着迁怒的杀气般地看着郝越,而是转而看向屋子雪白的墙壁,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三天后,他依旧去报道了,然而郝越患上了其后一二十年都未曾治愈的失眠痼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眠的郝越在想什么呢? 最起码在刚刚送走祁同伟的此时此刻,他有些怅然。 怅然自己拉不住虎子做得任何一个决定,哪怕他明知道那个决定实在伤害虎子自己。 怅然……自己是个alpha,虎子是个omega,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是为什么自己拉不住虎子呢?为什么自己连试着去拉住对方的勇气都没有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 第36章 如果把生来所有经历的艰难困苦都算上,眼前的困境可以在排行榜上名列前茅,这便足以说明这困境的不易解决的程度。 然而这么排名似乎又不够公平,因为人生的难处有很多种,有内在的,有外在的,磨心挠肺是一种,非常现实的没钱也是一种,前者比如抑郁症这是纯精神上的,而后者只要给钱就能解决。 祁同伟觉得他面对的是后者,因为显然的,这点儿客观上的困难波折还不足以动摇他被时光和经历千锤百炼出来的强大心脏,只不过要解决这些,显然比仅仅没钱这点儿要麻烦得多得多。 纯技术上的困难,也是困难。 郝越絮絮叨叨的那些东西他听着呢,听见了。 他当然听着呢,听见了。 他怎么能装作听不见?要知道那也是他从高烧中回魂后,一直在脑中环绕着的问题。 他怎么用现在这身带着带着标记alpha味道的一身omega信息素去报道,缉毒警察大队还肯要他吗?他要说实话吗?还是放弃或更改既定计划?如果他放弃,那么有这么个记录的他还能进入其他的政府机构吗?他那些最快速的“平步青云”的方案,都成泡影?再次规划未来的道路,要冒多大的风险? 每一个问题都会翻起一种情绪——对侯亮平的憎恨,然后又迅速被祁同伟以超强的自制力镇压下去,回到目前急需要解决的问题本身。 离开鞋厂时,郝越想拦他,他看出来了,但是郝越最终把想要拦人的手牢牢地锁在腋下,那模样活像在某些工地外面戳着等活干儿的老农民,好吧,其实郝越和他,本来也就是农民出身,只是还不算老。 郝越最终也没试图拦过他。 这样很好,省去了他说服、镇压的精力和时间,也规避了他要被迫换掉郝越这枚布在外线的棋子、未来备用的白手套的麻烦了,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分,现在让他断了,还是有几分舍不得的。 还有三天就要报道了,他要解决的麻烦实在太多,郝越肯主动帮忙给他省心,这很好。 梁璐平时不住在汉东大学学校里。 虽然对于很多老师来讲,学校的宿舍是大家都很渴望的“稀缺资源”,比如高育良作为汉东大学史上非常少有的特别年轻的系主任,特别招人恨的可不仅仅是他的那份年轻,还有那间两室一厅的宿舍。 这个年代,不知道多少大学教授都是住在筒子楼、连厕所都没有的巷弄窄屋、几十户共用一个厨房的破旧老房子里。 你有我没有的,你又这么年轻,不恨你很谁。 然而神奇的是,这些人对梁璐却没有这份隐秘的“嫉恨”。 虽然无数老师踏破校领导的办公室也没捞着一片门板,被坐在那间办公室里的人大笔一挥,轻轻松松地给梁璐分配了一间一室一厅的宿舍。 这些人依旧不嫉恨梁璐。 当然,梁璐是推拒了的。 那时她“大病”一场,家里人觉得学校的住宿条件不好,担心她身体撑不住,她大哥正好调职到另一个市任职,原本单位分的房子因为他供职年头够久,已经落户在她大哥头上了,调职后不住了,空了下来,离汉东大学又近,小区环境也好,就让梁璐搬到那里修养去了。 权力本身的边际效应,有时会以一种正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潜移默化地渗透、影响其作用范围内的每一个人,比如,那些对高育良住好房子深恶痛绝的教授们,对梁璐推掉学校分配的宿舍、住校外高档小区的行为,不自觉的赞美起来——觉得梁璐作为一个老爸权力如此大的高干子女,还能把分配的房子退了,很是“高风亮节”呢。 时常地,当面对一份大得没法反抗的权力时,敬畏会诱使人转而为这份权力的边际效应“描眉画目”,涂上一层亮丽的外衣。 这种近乎是很多人潜意识的反应,透着无法言说的荒诞。 像每天教完课下班时一样,梁璐回到家里,伸手去开灯,却在灯光亮起来的一瞬间看到本该空空荡荡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她吓得差点儿尖叫出声,本能地抱着手里的包就要砸过去,却在看清了从阴影里走到灯光下的人的脸时,住了手。 祁同伟,是祁同伟。 伴随着祁同伟这张熟悉俊秀的脸,还有一个气味铺面冲来,那是omega的信息素的味道,本该温和的味道里一股犀利清冽的冲鼻气息,虽然微弱,却绝不可忽视。 梁璐瞬时瞪大了眼睛,看着祁同伟,张了张嘴,却半响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分化成了omega的梁璐当然知道这样的气味意味着什么。 她很震惊。 震惊于祁同伟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震惊于祁同伟会是一个omega……还是一个被标记了的omega。 但是老天爷可能是嫌弃她还不够震惊一般,下一刻,让她更加震惊,震惊到脑子打结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一幕发生了。 祁同伟跪了下来,走到她面前,向她跪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 第37章 在汉东大学操场上那惊天一跪,跪“碎”了祁同伟的尊严,跪“死”了祁同伟的灵魂,跪“灭”了这个曾经十分自负的年轻人的原则和底线。 从那一天起,活下来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要夺回来与自己失去的一切相匹配的功名利禄的恶鬼。 过了很多年后,互联网发展的风起云涌,段子手们“纵横四海”的黄金年代,有中二少年创作了一个后来被用烂了的金句:“男人至死是少年。” 好吧,这话也可以翻译一下,也可以解释为,一辈长不大的中二叫傻逼。 现在回想起来,祁同伟觉得,上辈子他倒是深刻地贯彻了致死都中二的傻逼情操,也许……他从来就没有从汉东操场上的那惊天一跪的撕心裂肺里醒过来,他割裂了一半的灵魂像个地缚灵一样徘徊在那个地方,午夜梦回时,那个面目全非的另一半偶会回来,看看还“活”在这里的那个始终中二的自己,摸摸那斑驳的割裂的伤口,隐隐的痛楚常常会刺激的残存的半片“灵魂”更歇斯底里地去“嫉恨”这个世界,然后疯狂地渴求更多那些即便咬到嘴里也填不满那空虚的心灵的无用之物——金钱、权力。 其实,他只是不知道还能索取什么,一个高傲的理想主义主义者彻底失去了理想后,除了拿物欲添补,还能有什么活下去的指望? 祁同伟是死亡的那一刻,才把自己两片撕裂的灵魂再次拼合在一起的,这“焊接”的时间长度基本可以定义为他作为鬼魂在人间界浪荡的那几十年。 几十年的时间慢慢梳理,对于那个曾经劈碎灵魂的痛楚——汉东操场上对着梁璐的那一跪,就看得淡了,甚至有觉得后来的纷纷不平有点儿可笑。 这并非对曾经的贫困出身的祁同伟“力争上游”嘲笑,也并非是恶心巴拉地良心发现自省曾经的自己有多么的臭不要脸。 只是觉得中二。 上一辈子的祁同伟到死都中二地疯狂地愤恨整个世界对自己的伤害,然而这个世界的可笑有时会让即便是自觉已经足够恶毒的祁同伟都无言以对。 因为对于比他更晚一些出生的年轻人来讲,理解他至死都未释怀的愤恨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情,因为……省政法委员的女儿喜欢你,你装个什么狗屁清高?什么,你有你的爱情?爱情值几个钱!能吃吗!?什么什么,你跪掉了自己的尊严?屁!你不是还有个地方可以下跪吗?你下跪不是还有用吗?你不是还跪得那心肠尚且没长成铁石的贵人的回眸吗?一个狗屁都不是的穷见鬼的尊严换了一条通往未来省公安厅长大位,你有什么好愤恨的? 如果说祁同伟是被权力“强/暴”了后,因为这种被作践的无力感进而转向疯狂地渴求权力,那么许许多多的更年轻的那些人就是日日被权力“强/暴”后,疯狂地愤恨那些以前被□□了后还能收到强/暴封口费的人了。 如同祁同伟根本理解不了陈岩石那打死都不为自己家人谋私利,甚至动用一分一毫多余关系的“死板”,比祁同伟更年轻的人,许多许多的年轻人,也不理解祁同伟那尊严碎裂、牺牲爱情的痛苦。 祁同伟和陈岩石又那么大不同吗?那些更年轻的人和祁同伟又有那么大的不同吗? 不是的。 人就是人,人类,不论你是黑的白的红的黄的、古老的现代的年轻的,都不会拥有本质上的不同,造就他们不同的有时是本性,但更多的其实是时代。 当然放大了说是时代,放小了说就是具体的生存环境。 那些比祁同伟更年轻的人,已经生存在了一个阶级日渐固化,即便敲碎了骨头、打断了膝盖、牺牲了爱情,也换不回一个通天大道的年代了,没尊严的生活是时时刻刻的,尤其在日渐腐化堕落的体制之中,想求口狗粮就别他妈的谈尊严,那份奢侈玩意儿你好意思出口讨要谈论? 困于自己世界里,惑于自己的情绪中,觉得自己的悲喜大过于天地,便是少年。 至死少年,至死中二,至死傻缺。 好与不好,不去评说,只说人若一旦跳开了自己的情绪,活得久一些,看得多一些,穿透了时代,弄懂了前因后果,便很很难再轻易的被自己的强烈的情绪迷惑,进而陷入自身悲喜交加的世界里,失去了对客观环境理性判断的能力。 现在的祁同伟,即不中二,也不傻缺,所以当他的膝盖再次在梁璐勉强碰触到地面时,他有什么情绪吗? 没有。 不。 也许也是有的。 有那么一丝丝的对梁璐的悲悯。 为什么他跪在梁璐面前,在被梁璐俯视着头颅的时候,还会“居高临下”地对梁璐有所悲悯? 也许是因为此时此刻的祁同伟知道,他跪着,可是他也“站”着,梁璐站着,可是她一直都是“跪”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 第38章 梁璐说,她对祁同伟的追求是对父权社会的报复。 呵,报复? 作为学生喜欢上老师,却又被大自己很多岁的老师抛弃了,就转而疯狂追求小自己很多岁的自己的学生“靓仔”,明知道对方的“下跪”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父亲的权势,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扎了进去,然后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梁璐这一辈子,都在和别人“求”东西,她自小不缺钱、不缺物、不缺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会缺的一切物质基础,但是她一辈子都在和别人“求”那些不困于生存的人才会努力去思考、渴求的关于精神上的玩意儿,却又没有与能够承担这种追求行为相称的能力。 她总是在“求”的,还是“跪”着“求”,却终于什么都没有求到。 她总是在“求”的,求什么呢?爱情?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连自己求什么都不知道,却总是不自觉地在“求”着。 她喜欢上自己老师的时候,那么年轻,她的家世那么好,她长得那么漂亮,她那么聪明,读书那么好,她自幼以来必然是高傲自信的,却被喜欢上的人若敝履一般的抛弃掉,这样被“作践”的经历最让人难过的,也许还并不是被抛弃这件事情本身,而是那对被抛弃这件事情作不了什么的无力感和“我其实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么好”的自我怀疑,梁璐消解这种无力和怀疑的办法是试图去“掌控”比自己更无力和弱小的人来求得她被击碎的自信。 一辈子,直到祁同伟以死亡为结局彻底地离开后,她似乎都没有不“求”着的一天,似乎不从别人身上“求”着、印证着、体会着些什么,她便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她与我,真是绝配。 跪着祁同伟近乎恶毒地在心里这么想的同时,抬起头用一对那样“无辜”“清澈”的眼睛,那样“无助”地看着梁璐,手指搓着身侧的裤缝,“仓皇无措”地道:“梁老师,帮帮我。” 祁同伟的眼睛很漂亮,汉东大学里不是没有长得或是漂亮或是帅气的学生,但是像祁同伟一样眼睛那样漂亮的,却真的很少很少。 祁同伟的眼睛大而深邃,像最上等的松烟墨晕开的痕迹,黑得氤氲缭绕,又带着点儿纯粹的黑的干净,这对眼睛里的蕴含了太多的东西,有着那些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天真、干净又单蠢的眼睛所有没有的神秘的魅力。 现在这样一对漂亮迷人的眼睛,含着眼泪近乎“卑微”地望着她,梁璐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心里酸涩地不行不行的,她依旧记得仿佛片刻之前,这双眼睛还是那么坚定决绝,这双眼睛的主人站在学校的演讲台上,告诉所有人:“我来这里是为了学习怎么样为和我一样贫穷可怜的人寻求法律的公正的,不是来学着怎样向权力低头的!如果在校园里,我们都不能小小的坚持下心中的正义与公道,难道指望我们这些为了前途折腰的人,在司法体系里,面对人命关天的案件时,有所坚持,不对权贵金钱下跪投降吗?” 她看不得曾经那样意气飞扬的祁同伟跪在自己面前,她看不得眼睛里有着那样神采的人受委屈,所以她也近乎无措地抓着祁同伟,死命地想把人拉起来,在察觉到祁同伟死死地跪在那里,拉不起来后,就蹲下来和祁同伟眼神持平地对话——她受不了俯视跪着的祁同伟,她觉得她受不起。 “怎么回事儿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这是干什么?”梁璐强自镇定地问,但声音里却有些许她不管怎么压抑都还是泄露出来的慌张。同样,急着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梁璐,忽视了祁同伟也许是撬门或是翻窗才能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进了她的屋子等她回来的这件事情了。 梁璐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祁同伟便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毫无隐瞒,没有半点儿虚假,只是在时间节点的选择上,稍稍靠后了些——从他和侯亮平、陈海约好了在郊外农家乐吃饭开始说起。 梁璐开始安静地听着,等到祁同伟开始说到侯亮平到饭馆的时候神智模糊时,已经皱起了眉毛,等祁同伟近乎“难堪”地把后面的事情吞吞吐吐地说了些许又想咽回去时,梁璐觉得她已经完全搞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她伸手抚上祁同伟的颈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里有着一个还带着血痂的牙印时,怒火上涌,梁璐蹭地一下子从床边站了起来,对了,他们谈话的地点已经转移到了卧室的床边,祁同伟和梁璐对坐在床交谈。 梁璐自己也许都没发现,发现祁同伟是omega后,她本能的放下了“戒备”,从来没让外人进过的卧室,很轻易地对祁同伟敞开了。 气冲冲的梁璐蹦起来,怒冲冲地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来回来去地快步走,咒骂道:“侯亮平这是强女干!他该去坐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9章 第39章 “报警……”这两个字刚从嘴里吐出来,便对上祁同伟那瞬时痛苦得不能自已的眼神,让梁璐硬生生把后面的言语吞了回去,咬着嘴唇,强制抑制者自己心中的怒火道,“不报警的话……你想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祁同伟的手指很是纠结地扯着床单,他似乎也很慌张,半响,好像强制抑制了紊乱的呼吸,祁同伟抬起头来,对梁璐说:“梁老师,我了解侯亮平,猴子不是个坏人……如果我报警,猴子就完了,他还在保研……我……我……”祁同伟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又低下头,一副难过得不得了的样子。 梁璐勉强抑制怒火又蹿上来了,高声道:“他要保研!?他保研重要!他的前途重要!那你呢?这可是关系你一辈子的事儿!” 忍不住又像困兽似的来回踱了几步,梁璐气得一边摇头一边嘟嘟囔囔地道:“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得……”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有些兴奋地道,“侯亮平好像还没谈恋爱吧,让他负责任!” 听到这话,隐隐的血腥气从祁同伟的眼底一划而过,但很快被抑制住了,化于无形。那对漂亮的、氤氲的、如墨一般的眼睛,依旧只有那样单纯的难过、痛苦、纠结,那样无辜。 他几乎是立刻打断了梁璐的话,道:“不行!” 祁同伟的声调有些高,让梁璐忍不住回头,这个时候祁同伟的眼神依旧是痛苦的、纠结的,但却有一丝梁璐熟悉的经常从祁同伟身上感触到的情绪——坚定,就像他在学校的演讲台上,去发表那些明知道会给自己带来很大后患、影响前途的演讲时的那种坚定。 祁同伟很坚定地对梁璐说,不行。 梁璐气得头都开始疼了,忍不住劝告起来:“你别这么固执!事到如今,你……你……我记得你和侯亮平的感情一直都挺好的,我看侯亮平也不是个人品不正、不愿意负责任的人……你跟他说明白了……” 祁同伟依旧很坚定的对梁露摇头,道:“不行。” 梁主席急得都快跳脚了:“为什么不行啊!你不喜欢侯亮平吗?” “我拿侯亮平当弟弟,我喜欢他,是当弟弟的那种喜欢,不是当爱人的那种喜欢,如果梁老师你要问我是不是像喜欢一个要在一起过一生的人的那种喜欢,对,我不喜欢。”祁同伟此时似乎终于平静了,平平静静、清清楚楚地回答了梁璐的问话。 不喜欢。 多简单的三个字。 不喜欢便不想在一起。 不喜欢便真不在一起吗? 有那么简单吗?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如果都是喜欢就做或不喜欢就不做那么简单,人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痛苦、彷徨、无奈、悲凉与遗憾啊。 金钱、权势、生存得失,那么那么多的考量,哪一样不是高过于单纯的喜欢,或者不喜欢。 梁璐当然可以把这些厉害挑明了,和祁同伟好好地谈一谈。 即便她不像吴慧芬那么擅长说服人,可这点道理,她还是能说得清楚的,可是梁璐说不出口,毕竟她也曾经是一个飞蛾扑火般追求过爱情的人啊,现在,当她成了老师,当她年纪渐长,当她面对和学生时代的她一样在爱情上有所坚持的人,她要如何用最世俗的言语阐述起那些世俗的利弊得失,让对方放弃坚持?那岂不是在侮辱祁同伟也在侮辱曾经的自己? 可是恰恰因为曾经飞蛾扑火地坚持过,梁璐觉得她是明白行差踏错会付出多么惨烈的代价的。 她不应该眼看着祁同伟走入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境地……但是看着坐在床上、低着头、仿佛倔强地抵抗着什么的祁同伟。 劝告的话,梁璐说不出口。 此时此刻,在梁璐眼里,很是“可怜”的祁同伟低着头,嘴角死死地抿着,梁璐以为那是倔强地“抵抗”…… 是吗? 努力压着嘴角,让不自禁泛起的带着血腥味的讥笑收敛起来,一个“幽灵”在祁同伟心底“窃窃私语”着:我怎么可能和侯亮平在一起,我想要把侯亮平一起拖入地狱呢……但不是用这种方法。 一个再擅长演戏的人,一旦他和人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结成了最亲密的同盟,比如婚姻,就不要自作聪明的以为处在这种关系中的两个人,谁能长久地瞒得了谁。 祁同伟有自信和侯亮平住在同一个寝室,一年、两年、三年、四年。 他有这个自信,好好地扮演侯亮平的好兄长、道德偶像、学习楷模,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甚至更久。 但祁同伟绝对没有妄想过,缔结婚姻关系后,还能够把自己装点成一个圣人,隐瞒侯亮平这样聪明的人,哪怕四个月。 所以他必须把梁璐的想法按下去。 他给了一个理由,一个像梁璐这样的人很难不相信的理由。 当然,这个理由是真实的,只是真实的不够全面。 果然,梁璐沉默了半响,最后打消了那可笑的让侯亮平对祁同伟负责的念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查过了,你缉毒警察的面试过了,档案都调过去了,你在学校时记了过,不干缉毒警察再转其他单位……哎,就让你倔,急着申请岗位,本来……现在已经过了分配的时间了,各个单位的职缺都满了,再去找人就费劲……” “梁老师。”祁同伟打断了梁璐絮絮叨叨的言语,拾头看向梁露。此时此刻,他眼中的犹疑、痛苦、纠结全都不见了,只有坚定,他很坚定地道,“我不会调职的,我要干下去。” “你这种情况,还要干……那是缉毒!不是玩笑!”梁璐看着祁同伟,几乎以为他疯了。 “所以我来找梁老师帮忙。” 此时此刻祁同伟看着梁璐的眼神依旧平静坚定,但梁璐真的觉得他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0章 第40章 梁璐想,如果她后半程的人生里没有碰到祁同伟,也许会有很大不同。 人一辈子是这样的,莫名的几个关键的转折点,些许微妙影响,不经意的一个选择,就是截然不同的轨迹。 某种程度上,梁璐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有着几许不需要整日为生存奔波折磨、优渥生活温养出来少女情怀,却在惨遭抛弃后变成了满腔的纠结与愤懑。 然而,少年的印记总是那样深刻,即便一场不如意的爱情,险些丢命的去标流产手术,都还没彻底抹掉她心中那带着诗意的柔软。 她总会为爱情再次沉醉的。 梁璐想,如果没有祁同伟,她总还是会遇到一个真的能够打动她的人,敲碎那由过往痛苦造就的尖利高墙,托付她还没燃尽的满腔爱恋。 如果没有碰到祁同伟的话。 梁璐是喜欢看书的,也许不像高育良那么爱书成痴,但她依旧是汉东大学的老师,是一个知识分子。 这个年代,电视娱乐媒体都不发达,一个稍微有点儿知识有点儿精神需求的人,获得精神娱乐的方式就是看书。 梁璐看书时,尤其是看一些小说或是史书,上面或是塑造或是记录的一些人,一些格外有人格魅力的人,总会莫名其妙的吸引很多人追随,莫名其妙的折服很多人,让梁璐觉得尤其的莫名其妙。 比如《水浒传》中,那些山匪窃盗,莫名其妙地成批成量地赶着来认“公明哥哥”等等的。 高官显贵,梁璐见得不少了,不论是一方封疆大吏还是上面下来的中央的各色部长,梁璐也有无数次的机会近距离的“瞻仰”,别的不说,她的父亲,其实就可以说是一方权贵了,言谈举止,很有领导威严,但那是权力撑出来的架子。 诚然,父亲是个业务精干从一线爬上来的有才能的领导,可是梁璐也不觉得父亲能无缘无故地惹得大批交浅言不深的人,拼死拼活的投诚,来喊“公明哥哥”的。 一个人得有魅力到什么地步,才能让并没有那么熟识的人心甘情愿的去做很多在理性衡量上十分愚蠢的事情呢? 祁同伟和她的父亲,是社会阶层上来讲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但是祁同伟做到了梁璐觉得她父亲也做不到的事情——让她被“强迫”着却又“自愿”帮助他去做了一件几近疯狂、不管怎么看都根本不该做的“蠢事”。 一个人怎么能被“强迫”着,却又“自愿”着? 被强迫,是因为这件事情不是梁璐的主观意愿。 是的,当祁同伟说出他的打算时,梁璐已经意识到了他的目的。 祁同伟来找自己,祁同伟给自己下跪,祁同伟告诉自己他与侯亮平之间发生的事情,都是有目的。 他想通过自己达到他的目的。 而且他想达到的目的,她并不认同,一开始也激烈反对。 所以是被强迫。 但最后她被说服了,被没有被威胁、没有被绑住手脚得逼迫,被说服了,同意并协助去帮祁同伟达到他的目的。 所以是自愿。 无权无势,没有给她任何好处,甚至性别相同,连点儿可能是为了爱情吧,这种最后的理由都找不出来,那么除了个人魅力,她被一个极为擅长说服别人“倒戈”的人用个人魅力征服了,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反正梁璐是想不出来。 陪着祁同伟去诊所,联系医生护士,做好方方面面的保密工作。 医生是上次梁璐偷偷做去标手术时发生意外后,梁群峰找来抢救她的那位。 八年过去了,梁璐从躺在手术台上,到送另一个omega上手术台。 时间带走了她的天真稚嫩,给了她只要不是蠢到家的人都会有的成长。 一个还没毕业的一张白纸样的学生,和一个汉东政法大学的副教授,在处事的周全程度上,天差地别。 所以祁同伟不会经历梁璐在八年前经历的一切——因为畏惧羞愧偷偷找了不靠谱的医院和大夫做手术,差点儿丢命。 给祁同伟做手术的医生很专业,护士很专业,诊所是私营的“黑诊所”,但设备齐全,所以手术很顺利。 坐在床边,一边削苹果,一边等做完手术脸色惨白的像纸一样的祁同伟麻药过劲儿醒来时,梁璐忽地就哭了,握着那个苹果哭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说服的。 仅仅因为现在躺在这里的这个孩子,用那对内里燃烧着灼热火焰的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对她说:“梁老师,人这一辈子,总该是有点儿除了情情爱爱、茶米油盐以外,其他的东西吧,我……我不是说我不想遇到一个喜欢的人,然后在一起去尝尝一生一世、白头偕老是一种什么滋味……不是,但不应该有人规定,你这一辈子除了嫁人、除了为未来的老公孩子做奉献,就不该有其他的打算了!不该是这样的吧?……谁规定的呢?老天爷吗?老天爷规定了,你生来是什么就只配做什么?……不对的,这些不对,我来汉东,我来读政法大学不是为了找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嫁个好人家,然后就这么过一辈子算了!你知道的,梁老师。” “我知道,你有梦想有理想,但是有理想也不一定要在缉毒岗位上实现啊!你看医生,大夫,白衣天使,救死扶伤就不是为社会为国家做贡献吗?医生、老师,这些岗位上的omega那么多,难道都不结婚?结婚妨碍他们做贡献了吗?”那时,梁璐苦口婆心地想劝祁同伟打消念头,缉毒岗位不要omega,祁同伟竟然疯到了要做去标和腺体半切除手术。 “梁老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眼睛清亮的能戳破一切伪装和谎言,祁同伟就这么清清亮亮的看着她,道,“您被抛弃的时候,觉得自己丢人现眼吗?您怎么去应对那种觉得自己被人作践好像自己一钱不值的无力感的?” 梁璐僵住了。 “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不是我的错,是他混蛋?一遍遍的试图说服自己,这一切没那么糟?告诉自己,当被狗咬了一口?”祁同伟看着因为被戳破过往的伤疤而开始显出惊慌、痛苦之色的梁璐,声音轻柔,却十分残忍的没有半分止歇,“人有时候是很善于自我欺骗的,会欺骗自己,这样挺好的,这样其实也没差多少……不对的,都是不对的……我当然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在任何一个岗位上都可以实现理想,都可以为社会做贡献,但我自己知道,不一样的……梁老师,我不能为了别人的错误,去惩罚自己……” “你知不知道去标手术也好,半腺体切除手术也好,都是有很大风险的!你这才是在惩罚你自己!”梁璐握紧拳头,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吐出这句话,她早已经不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小女生了,言语的“羞辱”没那么容易把她击垮。 “可我不怕这些,我怕活得像个行尸走肉,活得每一个身边的人都说好,却只有自己知道自己不好。”祁同伟看着梁璐,坚定却“脆弱”,眼泪从框里静静地涌出,静静地低落,但却还在笑,微笑着流泪道,“梁老师,你知道一毛钱能买几颗玉米吗?你知道两根玉米能换几块红薯吗?你知道背一个三十斤重的煤筐走十公里,来回一天,能挣多少口粮吗?我知道,我都知道,因为我就这么一颗玉米、几块红薯、背煤筐走出来的,我是怎么一毛一毛、一分一分攒学费读书,读到考上汉东大学……我读书不是为了什么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我没什么祖宗可以被光耀的,我……我可以不要前程,不要名利,不计得失……但我不能去做黄蓝。” 眼泪让梁璐心软了,哪怕还留有些许被“刺伤”的愤怒,但梁璐握紧的拳头松开了,甚至忍不住想去帮祁同伟擦擦眼泪,她听着祁同伟的“哭诉”,眼睛也有点儿翻红,摇了摇头,道:“这么怎么能一样?黄蓝那是拐卖,你是汉东大学的毕业生,你好好的找份其他的工作,成个家……”梁璐记得黄蓝,那个祁同伟站在汉东大学操场的演讲台上讲述的那个拐卖故事的“主角”。 “不一样吗?”祁同伟问道,“不一样吗?一块猪肉被卖了三块和被卖了三十块,只是价钱上的区别,不都是被卖掉而已吗?本质有什么不同?卖得贵点儿有什么不同?” 梁璐气哭了,她终于被气哭了,哭着指着祁同伟的鼻子骂道:“你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啊!?” “梁老师,我求你帮我,但是如果你不帮我,我就去找别人,我不会改主意的。”祁同伟眼睛上还挂着泪,但却异常冷静坚定,“我不会让这些不是我自己犯的错误,去改变我的人生决定,他们不配。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付出多少代价,都是我自己选的,不管有什么样的后果,我愿意承担,其他的路,不管会过得多好,不是我自己选的,我不要。” 言毕,他站了起来,向梁璐鞠了一躬,道:“对不起,打扰老师了。”转身欲走。 如果说以前祁同伟的坚定让梁璐很感佩,现在祁同伟的坚定,却真真让梁璐感到害怕,因为她真真地感觉到,如果她拒绝帮忙,祁同伟真的不会改变决定,真的会去找其他人帮忙也会坚定地去做手术。 “你回来。”梁璐叫住了祁同伟。 其实梁璐知道,从她叫住祁同伟的那一刻起,她就认输了。 她没法看着祁同伟出去横冲直撞,然后有可能收获一个和她一样差点儿死在手术台上的人生。 她有她父亲把她从鬼门关门口拉回来,可如果祁同伟遇到和她一样的医疗事故,谁去拉祁同伟呢? 她被强迫着说服了。 现在,她削着苹果,守在祁同伟的床边,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孩子,睁开那对很漂亮的眼睛,迷迷茫茫地看向自己,擦干方才掉落的眼泪,叹了口气,柔声道:“快点儿养好身体吧,回头我带你去见我爸。” 后来回想起来,梁璐觉得,她是从那时开始,有了一个想法存在脑海中,也许不再去想爱情,不把再找一个人托付满腔情爱当做人生的一个重要目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吧。 好像,也真的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人生总还有很多东西,很重要,甚至更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1章 第41章 梁璐知道,祁同伟是有目的的。 祁同伟来找她,某种程度上是算计好的,是来意图通过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然而,同样的下跪,同样的算计,收获了同样的祁同伟想要的结果,却又如此的不同。 什么不同? 上辈子的梁璐知道祁同伟为什么在汉东大学的操场上对她下跪,这辈子的梁璐其实也知道为什么祁同伟对他下跪。 所以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也许因为汉东操场的那一跪,是祁同伟在给自己牟利,牟前途牟权力牟金钱之利,用“臭不要脸”来为自己求得一条“康庄大道”。 而现在这一跪,至少,表明上,在外人看来,是在损伤自己,求得更高贵的目标——理想,更别说这个理想的本质是要冒着很大风险甚至牺牲自己去为查禁危害国家、社会、老百姓的毒品工作做贡献。 算计是相似的,手段是雷同的,却因为在利己和利人这点上的本质区别,收获了道德上截然不同的评价——虽然只是在梁璐一个人这里。 从车上下来,刚刚出院脚底还有些发软的祁同伟,看着眼前的省委宿舍大院,听着耳边梁璐和司机寒暄道谢——这个年代,私家车基本没有,也只有到了一定级别的领导才有公家的配车,梁璐用她父亲的配车来接祁同伟,属于公车私用,当然,再过十几年,这种程度的“徇私”简直都不值一提,但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哪怕作为省政法委书记的亲生女儿,小小地越权一下,却也要和司机百般道谢。 直到梁群峰的座车开走,祁同伟才回头对梁璐说:“梁老师,你没和我说是来这里。” “现在你知道了,我说过,要带你来我见见我父亲。”梁璐对祁同伟的“质疑”没有半分心虚,直接拉着祁同伟就往梁家里走。 祁同伟没有挣扎。 即便再强大的精神力量,也不可能让刚做完那一场手术的他,立刻恢复成平素生龙活虎的样子,他现在走路时脚底都是虚的,腿直发软,所以他其实没什么力气去挣脱梁璐,更何况,就算有力气,他也不可能在省委大院里和梁璐拉扯撕掰,他只能一边有点儿轻微踉跄地跟着梁璐,一边道:“我……不合适吧,我与梁书记非亲非故的,我冒昧拜访算什么事儿……梁书记会不会误会……” 梁璐回头对着祁同伟笑了,她道:“谁说你和我爸非亲非故?你是我的干弟弟,我爸的干儿子啊,怎么能说是非亲非故?” 祁同伟愣了。 祁同伟不是装愣的。 他是真愣了,因为梁璐这个“突然袭击”不在他的计划内,他完全没想过梁璐会玩这么一手。 真是,意外啊。 祁同伟的嘴角不自禁地泛起一个带着几丝血腥气的“甜美”笑容,背对着他的梁璐,自是不可能看见的。 十天后。 换了衣服后,祁同伟关上自己衣柜的门,转身时,却见还穿着训练时的制服的郑学辉靠在更衣室大门口,抱着肌肉块都快做仰卧起坐样的胳膊冷笑着看着自己,道:“梁书记的干儿子,别人按时报到,你晚了十天,领导连句重话都没敢说你,本事啊。” 祁同伟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显然对他并不抱什么好感的老队长,很安静。 伸手不打笑脸人,当然,祁同伟没有笑,但是他也没有生气,甚至连点儿情绪起伏都没有,他就用他那对很漂亮的眼睛这么静静地看着你,本来对这些耍特权的“官二代”们特别不满的缉毒大队的副队长郑学辉,忽地就骂不下去了。 没办法,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 在心底咒骂了被“美色”打倒的自己一顿,郑学辉走到自己的铁衣柜前,换了衣服,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莫名被讥讽了一顿的祁同伟站在那里,忽地笑了。 记忆里,上辈子因为自己是“梁书记未来女婿”而对自己可能会搞特权特别警惕的郑学辉,和眼前这个因为自己是“梁书记的干儿子”还“蓄意”延迟报道开嘲的郑学辉重合了。 虽然额外多了点儿刺鼻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 兜兜转转,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都变了,包括自己,早已经面目全非,没有半分往昔的影子残留,可也还有很多东西,比如这间有些破旧的训练营里的更衣室,比如那个又臭又硬的脾气的老队长郑学辉。 祁同伟笑了,笑得安静温和。 想在回想起来,在缉毒大队的日子,是那个心里还残存着些许正向理念的自己,最后的挣扎了。 那是他彻底堕落前,灵魂还保留这些许纯白的一段时日。 现在重新回味,再次品尝一遍,竟是出奇的愉悦。 祁同伟笑着,嘴角一直拐着淡淡的笑。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挣开眼睛起,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愉悦的微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2章 第42章 “欢迎欢迎啊,欢迎缉毒英雄到我们市来工作啊,真是我们的光荣啊。”眼前小跑着过来迎接自己的岩城市公安局经济侦查支队的办公室主任,祁同伟有点儿晃神。 说真的,他没想到再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迎接他的第一份工作是调来岩城当市公安局经济侦查支队的副队长,上辈子他为了端掉制毒村,中了三颗子弹,抢救回来后,察觉到他还有往北京申请调职的心思,梁群峰直接就把他按在一个县城里面了。 那一次,让祁同伟彻底认清了权力的效应。 也让他彻底放弃任何反抗的心思,转身“热情”地拥抱起从前那个清高的自己不屑的所有卑劣与污浊。 再后来,他和梁璐结婚了,一年以后,他被调回了省会京州市局。 命运的琴弦,稍稍地波动一点点,奏出的音符就有宛如天地的差别。 梁璐的未婚夫,梁群峰的准女婿。 梁璐的干弟弟,梁群峰的干儿子。 得到的待遇的差别,让他拐了个弯,踏进了岩城市市局里。 因为他不是一个和自己的女儿谈着恋爱却还存着异心的准女婿,所以他没被硬按在县城里,因为他和自己的女儿结婚了,必须给女婿铺一条康庄大道,所以他被调回了京州。 因为他是梁璐的干弟弟,还是一个身中了三枪的缉毒英雄,所以他必须要有一个好的待遇,因为他只是梁璐的干弟弟,自己的干儿子,所以这个待遇不能好到超常,必须合理,所以他没有被调回省会京州,但依旧是一个市级公安局,市局里面副科级的位置。 恰到好处。 一个跑到像梁群峰这么高位置的人,对分寸的把握,炉火纯青,恰到好处。 只是对于现在的祁同伟来说,这份炉火纯青,这份恰到好处,却造成了一点小小的麻烦——攻略外的“地图”,多了点儿未知的风险。 当然,未知有风险,也就必然有未知的乐趣。 经济侦查支队,不是个好发挥的岗位。 这个时间段,真正升官最快的还属于刑警队,尤其是有大案要案发生的时候,一线破案人员的升迁几率都比较高,当然,相应的,刑警的风险也是相对很高的,阵亡率也高——因为老百姓普遍穷,买车的少,所以交警的殉职率还没超过刑警队,算低的。 经济侦查支队,某种程度上就是肥差的代名词。 在法令还不是十分完备的时候,民间的稍微大额点儿的借贷都可以用非法集资罪判死的这个时代,各种“口袋罪”尤其是涉及到经济方面的“口袋罪”,用得“巧”了,里面的妙处,只有身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能品味得最是“透彻”。 油水好捞,升官难求。 可惜这辈子的祁同伟,不求前者而求后。 经济侦查支队的风气普遍都不好,呆久了,若他还想保住他脸皮上那层“道德”面具,势必要与处里的同事起冲突,而一旦与岩城这里干了这么多年的同事起冲突,这可就是一场小型的派系斗争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真得闹得太不像话,找梁群峰求援可能都来不及。 好在,在他的记忆这个时间点前后,岩城还是有一件事情可以被利用的。 祁同伟的大眼睛忽闪着,笑着和来车站接自己的许主任握了手。 作为岩城市公安局经济侦查支队的办公室主任,许贺明身上的江湖气比惯常做“秘书”那些很书卷气的人要重的多,在车站接了祁同伟,先是安排去市里的饭馆吃饭,饭桌上很是豪爽的招呼祁同伟喝酒吃肉,陪着祁同伟去报道了,然后又亲自压车送祁同伟去局里的宿舍楼。 “队长今天有任务,有个假商标的案子,带队去现场了,不然一定来接祁副您,给您接风洗尘啊……这是真不赶巧了。”一顿饭,一顿酒下来,这位很是海派的许主任和祁同伟就混熟了,这祁副祁副的就叫上了。 祁同伟也很给面子,笑着应答道:“没事儿,工作才最是要紧。” 官面上的饭局酒场,祁同伟应付起来驾轻就熟,只是目前来讲,却又不能太熟。 他是个心怀理想,毕业后就投身缉毒工作,中了三颗子弹,端了一个制毒村的,好青年。 不是一个对所有的官场潜规则都太过清楚的老油条。 留几分青涩是必要的。 少些许油腻是必须的。 所以他忽闪着他的大眼睛,带着些静谧的气质,微笑着在许贺明和他敬酒时礼貌的回应,即不过分热络,也不过分疏远,温和有礼,带着点儿初到陌生地方遇到了“热心肠”人会有的亲昵,却又隐隐带着属于枪林弹雨的一线缉毒工作中历练出来的掩盖不了的锐意,不会让人有敌意,也不会让人有软弱可欺的错觉,还会让人不知不觉的放下心房地亲近起来。 这是祁同伟与许主任不同方式的,与人打成一片的“社交”手段。 进了宿舍,许主任带着两个人帮们收拾搬行李,又坐了一会儿,后来看祁同伟实在是很累的样子,就告辞让这位新队副休息了。 祁同伟确实累,这年代交通条件不好,一路倒车过来,折腾的也是够呛,稍微梳洗了下合眼眯了一觉,醒来一看表,发现差不多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许主任已经给祁同伟介绍了食堂的方位,起身拿了饭盒出门,反手锁门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警觉是祁同伟刻入骨髓的本能。 尤其是在这个世界里,他确定了自己那坑爹的性别之后。 这种永不放松的警觉只会更强,不会更弱。 所以他的另一只手立刻捏了肩膀一个像是摔背肩的擒拿动作直接反身,扣了身后人的喉咙将人按在了墙上。 “啊啊啊啊,祁同伟!祁同伟!是我!李冠!我,李冠!”被制住的人忙不迭地高喊起来。 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人有些像米老鼠样的五官,和略微耳熟的声音,还有这人吐出的“李冠”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祁同伟认出来“突袭”自己的人了。 “我,李冠,咱们高三复读时一个班的!你不记得了?”自称叫做李冠的人还在十分热情的试图帮祁同伟“找回”过去的记忆。 心开始有些沉。 上辈子,他是岩城人,土生土长的岩城人。 这辈子,他还是岩城人,但只是户籍上的岩城人。 当然,他还在岩城里某一个镇子上的高中复读过一年,以祁同伟的身份,复读,然后考上汉东大学。 眼前的李冠,就是他那个时候的同学。 岩城,他原本的故乡,也是他这辈子一直放心不下的最大的纰漏所在。 如果有人非常细心地去查核他读书的经历,找到学籍上显示的他初高中时的每一个同学,他这个“伪造”的身份可能就会被拆穿。 自然,和很多正常人不同,祁同伟并不对在单位里遇到老同学觉得高兴。 然而,不高兴的祁同伟却笑了,笑着松开扣着李冠的手,笑得眼睛里仿佛有惊喜的小亮光一般,还热情地捶了下李冠的肩膀,道:“是你小子啊,毕业后就没听到你的消息了,原来你在这里高就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3章 第43章 “哎,什么高就啊,就是混口饭吃。”抖了抖手里握着文件,道,“就一片警儿,好在是市里下属的派出所的,干点儿文职,不跑外勤,平日里帮领导斟茶递水的,伺候人过日子,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比不了你。”看到老同学,李冠也很高兴,忍不住抬手也捶了祁同伟一拳,道,“行啊,我在内部通报里可都看见了,好你个祁同伟啊,读书时候文文静静地,没想到是个硬茬子,这胆气,大学毕业直接去干缉毒,端了一个毒村。” 祁同伟安静地笑着,当然,这份笑比对着许主任“热情”、“灿烂”得多,还带着对着许主任时没有的些许“真诚”。 “你这可真是玩命啊,要我说,你这种功劳,直接进京州落给位子都亏待,怎么就只提了副科……”祁同伟的英雄事迹,在公安系统的内部通报里可是当做英雄典型通报了个遍,作为平时所里负责整理文件工作的李冠当然早把祁同伟的立功的经过了解的透透的了,所以有些未祁同伟“论功行赏”的这份“赏”不够重。 “都是组织上的安排,再者说了,我这年纪在这里摆着呢,中了三枪,养了半年多呢,身体不比以前,是不能再干缉毒了,转回系统里其他口上,一线业务又不行……我告诉你,现在除了缉毒相关的业务,真涉及一线罪案的刑侦,我是都还给老师,让我去你所里当片警儿,可能都掉链子……”祁同伟缓缓地把这些根本就与事实相离十万八千里的话吐出,他不能直升到京州市局去的原因,他自己知道,可是他会在李冠面前露出一丝一豪的怨气吗? 当然不会。 这个年代的人,对于有理想、踏实、不务虚的端方君子,还是有几分敬重的,“好人”这两个字还不是一个笑话,所以祁同伟这一番言语,还是很触动李冠。 “还是你思想境界高啊,要我啊……”李冠这话说得很是感慨,“嗨,不说这个,哎,你知道小刘吗?刘常青,他毕业也留在岩城了,在市文明办,有空咱们叫一起聚聚,吃顿饭。” 祁同伟依旧在笑,笑得依旧热情、真诚,道:“呦,这老同学还挺多,哎,你也住宿舍里?那就方便了,正好我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岩城还有哪些老同学都不清楚,你也住这儿,照应着我些,顺便把老同学都联系联系,等咱们两个都要有空了,咱们聚聚,吃顿好的。” “我住拐角那边一侧的一楼,可没你和二楼的房子宽敞,你也只知道,我爸妈都在县城上班呢,市里也没房子,在外面租房子的话,一个月这么点儿钱还不够付房租呢……咱们市区整个公安系统的宿舍都在这一片,局里有规定,单身没结婚都能申请,我的级别,也就够住一楼的小单间,就能够放一张床,说到底,咱们公安系统还是不够硬气,你看人家财政局,在最市中心起了一座新楼家属院,科员都能分一套一室一厅的……哎,不说这个,我说你走了这么多年,市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我可是对咱们岩城市里所有的美食了若指掌,你等着,回头我带你去几家私房菜馆,吃好吃的。”李冠拍着祁同伟的胳膊,开心还带点儿得意地笑道。 “我就是在岩城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我就县区复读了一年啊。”祁同伟道。他档案学籍上伪造的资料是一个偏远镇子里的高中的学生,在岩城下属的一个县里高中里读的最后一年。 “那也是,你读书那会儿就一门心思学习,天天就使劲儿读书,感觉特高冷,我们都不敢和你说话。”李冠回忆过去笑道。 “我和你们能一样吗?我什么家庭环境啊,我要是考不上,连回家种地的退路都没有。”祁同伟道。 祁同伟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读书好读上来的,这在他们班级里也不是秘密,李冠就不同了,他父亲是县里机关单位里工作的,母亲是老师,他是独子,虽然嘴上说着佩服祁同伟,也羡慕祁同伟二十几岁就升到这个位置,他还只是个片警儿,但是他也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像祁同伟那样,豁出命不要去干缉毒的。 和祁同伟叙旧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公安大院里的钟开始报响,李冠一看手表,“哎呦”了一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不和你说了,平时我不在宿舍,这几天是市局开会,所里就让我不用去上班两头跑了,会开完了再上班,我今天是要去送报告的,过一会儿办公室都没人了,咱们不聊了!记着啊,有空咱聚聚!”一边说,一边和祁同伟摆手,往外跑。 “快去吧,快到饭点儿了,提前一个小时办公室就没人了,别耽误正事儿。”祁同伟对着李冠跑走的背影,还忙不迭贴心地嘱咐了一句。 直到彻底看不见李冠的人影了,祁同伟的眼神才彻底地冷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4章 第44章 如果人生是一场除却死亡的终局外永不停息的通关游戏,那此时的祁同伟自然就是提前作弊拿了剧透版攻略的那个外挂玩家。 经侦队。 他真不熟。 上辈子他也是一直干一线刑事方面真刀真枪的业务的,对于经济犯罪,更多的是在更高的领导位置上,听下面的人汇报工作时,了解的相关案卷的信息。 这就够了。 对于像祁同伟这样的人来说,这就足够了。 剧透版攻略,就已经够用了,再要求详尽版的,就有点儿太过分了。 对于岩城市公安局经济侦查支队队长萧成来说,祁同伟的到来并不为他所喜。 本来他想向上级申请,从他们队里直升一个副队长的,但是没通过,空降了一个缉毒英雄过来。 萧成今年四十八,眼瞅着奔五的人了。 年轻时披上警服,也是曾经怀揣理想、热血沸腾,想着与犯罪分子做坚决的斗争,做一个让父母乡亲骄傲的英雄人物。 然而等真正上岗了,成为了岩城市市区派出所的一名光荣的片警儿,才发现,切,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犯罪分子啊,作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每天面对的不过东家丢猫西家丢狗、左家夫妻吵架闹警局明天和好、右家丢菜结果是邻居拿错这样的琐事,多数连立案的门槛都够不着。 谁让□□的治安实在是太好,没多少重大刑事案件日常往警局乱窜呢。 当然,某种程度上说,这是萧成的错觉,从全国范围来讲,这个年份绝对不算岁月静好,只是一则岩城市区,治安相对来讲是不错的,二则,当时萧成的岗位摆在那里呢,真有个要命大乱子,也轮不上他冲一线。 梦想什么的,激情什么的,就在这一日日的找猫寻狗里消耗地干干净净。 又不能不干,家里条件不好不坏,但缺了他这份工资还是有点儿困难的。 就这么熬着熬着,熬了小二十年,身边有同事飞黄腾达,一路高升,也有人得了病,英年早逝,有人熬到退休,就安安静静地退了,也有人辞职下海,做生意去了,萧成自己呢?靠着熬出来的资历,升了个经侦队的队长,恩,肥缺。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想再往上升,没个什么过硬的成绩,破个什么大案要案什么的,没指望。 可这个年代,经侦岗位上想破什么大案要案,呵呵,你挖地三尺找找去,哪有!? 他这个位置能动敢动那些大头的企业吗?不敢。 那些企业,哪个背后没点靠山啊。 不动大头的,下面那些杂货铺、小摊子,你折腾得再厉害能折腾出什么大案子来? 折腾不出来! 而且萧成也不想死命去折腾。 小商小贩的,吃饭也不容易,何苦那么为难人家。 萧成自问还拿不出那份硬心肠做什么穷凶极恶、搜地刮皮的酷吏的。 所以没法子,没法子有什么作为,就只能这么混着。 混着,没政绩,升迁不了,也就图经济上宽裕几分。 萧成这一辈子,说是比较失意郁闷,但严格来讲,也没特别受过什么了不得的大苦,这种人啊,通常对社会对他人,也就没有特别浓重的仇恨情绪。 骨子里不恶,自然也就做不了大恶。 所以哦,就这么大恶做不了,小恶控制着,大钱不敢贪,不当害的小钱捞捞,算不上干净,但基本的职守也还算坚持。 这样的萧成,自然也就不太欢迎像祁同伟这种人空降到队伍里来——因为祁同伟看起来太干净了,也太年轻了。 年轻意味着天真,干净意味着不能容忍污浊。 萧成很担心,担心这个年轻、干净的祁同伟会对经侦队的日常难以忍受,进而搞出什么要命的乱子来。 而且,非常操蛋的是,这个小子还是个缉毒英雄,并且传说中还和省政法委的梁书记有很深的关系,想要打压排挤都不行。 萧成为此挺犯愁的,然而事实证明,他白愁了。 祁同伟很上道。 非常上道。 永远都安安静静地微笑着,开会时永远都不说什么反对意见,总是谦逊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懂,是来学习而已;一起出去巡查时,也是这样,坐在车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执法”;许贺明亲口对他说,有一次队里的小张收了一个水果店老板塞过来的一沓钱,祁同伟应该是扫见了,但是明显是装作没看见,并且一句话都没多说。 松了一口气。 萧成必须承认,他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个祁同伟,很懂得和光同尘嘛。 然而事实却证明,他这种想法多么“幼稚”。 和光同尘个毛! 这家伙就是想来大闹一场的! 一开始他就没想安安静静地熬什么资历! 这家伙来,就不准备安分的! 然而,即便最后认清了这个事实,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 事后回想来,即便他事先知道,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谁让人家有个省政法委书记的干爹呢。 有靠山,了不起吗? 有靠山,是真了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5章 第45章 如何快速的累积财富? 这可能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对于在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来讲,奔波在单位、公司与家庭之间,辛辛苦苦、劳劳碌碌,挣着一份勉强养家糊口的工资。年终奖金多发点,逢年过节偶尔有点额外的奖励,老板赏识,升职做了个小主管或者小科长,便是绝大部分人,在平凡的生活中,能够遵循的多获得一点财富的常规途径。 世间生存打滚的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红尘俗客们,若还能在艰辛生活里偷得半分松懒、喘得半口闲气,那便大多是既不是极端的贫穷,也不是极端的富有。 这个既不极端也不极端富有的群体,在原本祁同伟出生、读书的那个年代,是很少的,但是在祁同伟飞黄腾达的年代里在扩大,然后成了这个社会的大多数的群体。 想要从不贫穷变得极端的贫穷,是容易的。 向下层滑落的通道永远是打开的。 然而,向上打破阶层,变得极端富有,在一个经过高速发展之后,阶层日趋稳固的社会里,会越来越艰难,也是大多数人幻想着却绝大多数也觉得自己不过是妄想的一点梦想而已。 幻想,妄想,梦想。 所有这些想想,共同的特点,无疑都是在现实里极难实现,所以才只能想想。 除去“想想”后的现实是什么? 无外乎就是一个月多赚点、少赚点,然后或是宽裕些或是节省些地过日子。 平平淡淡,翻不出大天去。 然而这和我们今天要说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 创造财富,快速创造财富,快速创造财富的途径,常常是与常人绝缘的。 常人,就是普通人。 也就是说不是普通人的人,自然会有更多的快速创造财富的途径。 什么人不是普通人? 举个例子,比如有权力的人。 有权的人如何快速创造财富? 简单太简单了。 再举个例子,一个医院的院长规定这家医院的医疗垃圾回收需要有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样的资质,然后这位院长的外甥的老公的弟弟,恰好就开了一个具有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样资质的公司。 医疗垃圾啊,医疗垃圾的回收啊,这是和普通垃圾回收必然是不同的,必然需要一些专业上的要求啊,然而,就像一道填空题,当出题的专业人士制定了只有他想要的人才能填出的量身定做的空白时,最正确的答案,自然与专业绝缘,只关乎于制定规则的人本身的权力如何运作、倾斜。 再比如一个没有任何盈利的公司被批准成为上市公司,公司的资产被评估后被印成了股票,公开发行募款。 没有盈利能力的公司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家公司本身的资产并不值钱,很多空壳公司的资产本身都抵不上路边私人开的小超市,但是不管资质如何差,不管这家公司的股票定价如何低,只要公开发行,就意味着根本不值钱的资产可以变现了。巨大的人口意味着巨大的市场,也就意味着只要哪怕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有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的人觉得拿一两百块、一两千块钱、一两万的小钱,玩玩股票,输赢无所谓。那么这些无所谓的、分到每一个人头上并不算多的小钱,通过某种权力的运作汇聚起来,或许到某一些人手里时,就是一个惊人的可观的数字。 祁同伟记得,汉东省的商业银行引进电脑自动到调动系统是在他成为缉毒英雄之后的第二年。 那时,人们对于科技尤其是外国引进的科技产品都有一种格外的敬畏和信任,而就在这种敬畏、信任造就的”疏忽”中,一位小人物,运用自己手中小小的权力,抓住了一个小小的漏洞,用从千万个人身上掠夺一点点一点点金钱,汇总起来的方法,兑换了巨额的财富。 这个小人物叫做谭光荣。 名字有点儿土。 但是他干的事情一点儿都不土。 作为最初一批使用电脑自动调动系统的基层员工兼柜员,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样利用算法的漏洞从每一个账户里偷出一分钱来,再经过汇总分流,最终流入他自己的虚拟设定的一个户头。 这在那个普通老百姓电脑是什么都不知道,“黑客”这种人更加无从谈起的年代,简直是一个惊天壮举。 没有人想得到还能这么“偷钱”。 所以谭光荣很久都没有被发现。 在祁同伟的记忆里,谭光荣作案六年后才被发现,后来还逃窜匿藏了。 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商业银行内部的系统漏洞,所以当时在与银行工作组开会讨论办案方针时,银行方面提出要低调追缉追赃,得到了当时司法系统方面主管领导的首肯,而一旦不能公开通缉,谭光荣有逃窜出省,跨省协调本就费时费力,所以这样一个大案,竟是让谭光荣潜逃了许久才抓捕归案。 这整个案件,祁同伟都清楚,但是案发和侦办的时候,他正在京州市政府里当保卫处处长……忙着给赵家哭坟呢。 现在哭坟是轮不到他了,安静半点儿大案子,一鸣惊人,倒是可以试试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6章 第46章 从何处着手? 等? 等谭光荣自己出现破绽? 那得何年何月! 要知道上一次,他足足六年后才露出破绽,可自己不可能就这么等上六年。 如何才能不着痕迹的让他能顺利“发现”并且插手主导这个案子? 他拿了剧透版攻略,但是他没拿自动导航。 拥有了剧透版攻略,还要求拥有详细的自动导航,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要知道这个年代,导航是没有的,但是地图倒是可以搞一份。 祁同伟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摊开了一副地图,在地图上标注了谭光荣就职的那家银行支行的位置,然后以这个支行为中心,用红笔在将整个岩城市的该银行的分行点全部标了出来。 双手交叉,撑在上唇之上,仔细地观察、思索。 然后把离谭光荣最近的那一圈的红点全部打叉扫掉。 不,他不会对这些最近距离的据点下手的。 在祁同伟的从业生涯里,他经手了无数的大案要案,和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打过交道,除却少数几位高智商且对刑侦有几分了解的犯案者,多数犯罪分子在作案过程里都会犯一个共同的错误——特意避开自己居住生活的地域,在一定范围外作案。 这不是源于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良善,相反,这是出于人性自保的本能。 在国内,传统的办案手法就是,一旦发生大案要案,必然会对案发地区前前后后做大规模查访,在这个人员流动并不频繁的年代,邻里关系比后世紧密得多,张家丢个碗,明天隔壁的李家恨不得就能知道丢得碗是白的还是蓝的。 这些客观环境的因素,不可能不影响作案者的判断,所以自保的本能会驱使他们将作案范围划定在离自己经常活动范围更远的地方,而也恰恰这种自保的本能行为,在有经验的“猎人”面前,会让他们彻底暴露。 祁同伟无疑就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猎人,一边努力回忆脑海中关于谭光荣犯案的资料,一边结合自己对谭光荣这个人心理性格的揣测,对谭光荣的作案过程进行更细致化的预判。 谭光荣。 父母是工厂工人,母亲是农村妇女,家庭环境不富裕,也不算特别贫穷,属于紧紧巴巴、省一省还能过过下去的家庭,谭光荣是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谭光荣成绩最好,所以为了供他读书,下面的弟妹辍学都很早。 谭家本质上是一个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家,这样的人家养出的孩子本来也该是老老实实读书、上班、努力工作、然后成家的老实孩子。 谭光荣在银行上班,本来已经算是一个比较体面的工作了,但是在这个年代,不论是公务体系也好,国企、事业单位也好,工资都没有那么丰厚,银行职工的收入不算少了,却依然不足以负担整个谭家的开销。赡养父母这块暂且不说,谭光荣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呢,为了他读书作出了牺牲的弟弟和妹妹。以谭光荣的工资水平,赡养父母之后,手中能资助弟弟和妹妹的余钱本就不多,更别提他自己因为读书的关系,毕业的晚,家庭环境也不宽裕,在这时代,已经算是比较大龄的未婚男青年了。同时,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弟弟和妹妹也要年龄成家的问题。 在这些问题的作用下,谭光荣一念之差,不论是出于长子的责任心也好,对弟妹愧疚也好,还是家里唯一读了大学的有体面工作的孩子的虚荣心也好,总之,在发现了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大量的、甚至于短期内看来也是安全的攫取金钱的机会时,他没有经受住诱惑。 祁同伟想,这个谭光荣的经历与自己的,有些许的相似。 这样的一个人,他是一个罪犯,一个犯了大案要案的罪犯,但无疑,他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善良、谨慎、胆小的人,他一辈子的不本分,都在这次犯案上用光了。 聪明,不聪明的话不会成为他们谭家唯一能读到大学的孩子,在做黑客方面有点天赋,但显然对刑侦知识毫无概念。 谨慎地避开了自己生活圈范围的作案手法,让他在像祁同伟这样段位的猎人前,犹如大方袒露心脏位置给狙击手的猎物一般,太过容易被“击毙”。 祁同伟知道自己可以抓住他,但怎样让自己看起来不会惹人疑窦、顺理成章地插手到这个案子上呢? 要知道,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谭光荣干了什么,如果祁同伟要把他抓捕归案,目前为止,还没有受害人报案就是一个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了。 把谭光荣的宿舍和上班单位周围一公里的范围标空了,这里是不必要去考虑的地段,谭光荣不会从这个范围里的银行据点的系统漏洞里偷盗钱财的,他会避开。 围着这一公里的范围内,祁同伟在地图上会画了一个圈。然后,围着整个岩城市的范围画了第二个圈,再围着整个汉东省的范围划了第三个圈,经过交叉比对后,祁同伟确定了几个点,几个与自己生活轨迹最近最有可能交叉的点。 手指在其中一个点上徘徊了一下,这里,李冠当片警的那个派出所就在这个点旁边很近很近的位置……一个念头从祁同伟的脑中划过,本来他并不想和李冠来往得多紧密,正如他之前所顾虑的,他身份问题上的破绽,在越是亲近的人,尤其是岩城这些亲近的老同学面前,越容易暴露……但现在,看了看表,刚下班没多长时间,李冠上班的派出所离警局的宿舍比较远,应该还没回来呢,也许还够时间让他去食堂帮老同学打一份饭,再去买瓶二锅头,去找这个老同学喝喝酒、叙叙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7章 第47章 敲门声。 “谁啊?”此时刚进门正在脱制服换衣服的李冠,用有些不耐烦的声音道。在派出所里这么长时间,要么就是跑前跑的伺候领导,要么就是处理张家长、李家短的琐事,虽然不忙,但是够磨人的;有事儿磨人,没事儿无所事事地在办公室里干坐着,对于李冠这个年纪的人来讲,更磨人。下班了还要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回宿舍,任谁都累得没好气了。 “我,祁同伟。”李冠一听,急忙把白背心套头上,趿着拖鞋三步并两步的窜到门口,一开门,看见端着饭盒拎着酒瓶的祁同伟,其他的没说,先调侃上了,道,“哎呦,行啊,老同学,上次和刘常青聚了一次后,你倒好,这见天不照面的,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李冠嘴上虽然这么说,好像阴阳怪气似的,脸上却笑得极为灿烂,显然对祁同伟的“来访”是很开心的,手上也是,直接拉着祁同伟的肩膀就往屋里让,一边让还一边道:“行了,我这脏,不用换鞋。” 祁同伟借着李冠的拉让直接就跨进了屋里,嘴上也没落下,直接回道:“我直接穿拖鞋来的,行了行了,你还挑我的理了,你们派出所里一天天没什么大事儿,我们这段时间全市巡查执法呢,累得要死要活的,哪有时间找你啊!你还没去食堂呢吧,正好也不用去了,我帮你打回来了,今天食堂炸鱼,我排队早,多抢了点儿,好下酒。” 李冠一看见酒,眼睛亮了,道:“呦,这还有酒!?这好啊!我这疲惫的心灵就差来两口滋润滋润了!” “还疲惫的心灵了?你们那里也没出什么事儿,怎么搞得好像有什么大案要案似的。”祁同伟忍不住也反调侃回去道。 李冠的宿舍小,真像李冠说的,就能放下一张床,床位的空间能塞下一张矮矮能折叠的小桌子,平时也是收着贴墙放着,此时李冠把桌子扯开,又拉过两个小马札,道:“你不懂,你这个缉毒英雄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和一线群众打交道的人的苦楚,比办大案要案还累,我和你说,就前天吧,我们附近那个小区,有个女坤儿的报警他老公打她,夫妻两个吵着骂着就到我们所里了,吵着吵着,还在我们那儿就打起来了。你说不在我们所里好说,在我们所里打,我们干能看着吗?我们所里的老赵就去拦,结果一下子就被那女的在脸上挠了三道血印子……好嘛,把老赵挠完了,人家夫妻吵完闹完了,手拉手和好回家了,老赵白让人挠了一把,回家还被老婆审了个好歹,下班了还把我整他们家去给作证去了,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有道理可讲吗?” 李冠口里说着,手上也没停,他这里地方实在是小,平时的衣服收在床下的箱子里,毛巾、牙具、饭盒之类放在脸盆里也收在床底下,平时常穿的制服就扔在床上,李冠从床底下把饭盒拽出来,往桌子上摆,一看祁同伟打开饭盒,露出今天从食堂抢来的“战果”——油炸小鱼,眼睛一亮,上手就夹了一条炸得油黄的小鱼,咯吱咯吱嚼起来,一边嚼还一边道:“冲着这个,我这一天啊,就没白过,累啊烦啊,都干净了!” 只吃了一口鱼就这样了,等祁同伟把酒倒上,李冠嘬上一小口,简直了,恨不得搂着祁同伟认他做亲哥了。 两人一口酒一口鱼,坐在小马扎上,就着一个矮得不到膝盖的小桌子,“推杯换盏”,喝到酒酣耳热的时候,李冠真是把祁同伟这个老同学当成了一个可靠的诉苦对象了,那些没办法和单位同事说的,都对着祁同伟倒出来了。 没办法,祁同伟的形象塑造得实在太成功了,整个人从上到下,就透着那么一股子清正,就差没把“人品绝对够正够靠得住”写脸上了。 派出所里怎么处理这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领导怎么给他气受、爸和他怎么唠叨了、妈怎么催他找对象结婚等等的,红着脸扯着脖子都倒了。 祁同伟安慰着哄着地搭着话,等他说痛快了,才开口道:“其实说到底,现在的工作,也没有哪份儿好干的,你这难处也是,不好干。” “呦,缉毒英雄也能理解我们这儿的难处?”李冠打着酒嗝接了一句。 祁同伟也不生气,道:“兄弟,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瞒你,你说你一口一个缉毒英雄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报名去干缉毒吗?干缉毒是玩命啊!我好好的汉东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为什么去玩这份儿命?你看着我的功劳看着我的位子比你高眼热?我是拿什么换回来的!三颗子弹打身上,我差点儿死了。”拿拳头捶了捶胸口中弹的地方,祁同伟端起酒杯灌了一小口酒,脸也红了,酒劲儿上来好似也真触动了心窝子里的情绪了,把在汉东大学里怎么好心资助同学被举报、和校领导闹矛盾、平白档案上添了一笔黑的事情都说了。 “我是玩命想干干净净地靠自己的本事、付出搏一个未来,你说好不容易从缉毒队退出来转地方来了……到了这么个部门,实在也是即不习惯也看不惯。”祁同伟说到最后,添了这么一句。 这一句话,让李冠激灵一下,酒劲儿都醒了,急忙一按祁同伟又端起酒杯的手,道:“老同学,你等会儿,先别忙着喝酒,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其实李冠已经多多少少猜出来祁同伟是什么意思了,就是因为猜出来了,李冠才的酒才有些醒了。 祁同伟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经侦队这地方,风气不正。”祁同伟道。 “兄弟,哥,你可别犯傻!哪里的经侦风气正啊?经侦!天天和钱打交道的,能指望风气正得起来?可风气再不正,也轮不到哥你去掀盖子啊!哥,你自己心里该清楚,凡是想掀盖子的人,都没什么好结果,断人饭碗,人家不恨死你了?不报复你?就算不报复,这种人以后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以后调哪个部门人家能不防着你再掀盖子?”李冠这人是有点儿油滑有点儿惫懒,但人是不坏,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性子,一个小市民不会去想什么宏大的理想、正义、真理这些看不见摸不着还不能换饭吃的东西,能看到的就是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自己家人、亲人、朋友,比其他不是自己家人、亲人、朋友的陌生人要重要得多的多。 在李冠看来,祁同伟这个认识了这么多年,还给他打油炸小鱼、一起喝二锅头、掏心窝子地交流的老同学,明显要划在自己人的范围内的,心自然也是要偏在祁同伟这边的,所以当然要劝祁同伟别做出头鸟。 “我明白,我从来没想过掀盖子,我刚来,不想闹事儿,就是我这几次出去跟着巡查,就是看着,什么都没掺和,我就怕以后老许给我也塞红包之类的……我不吱声行,让我和他们一样拿红包,我可不干。”祁同伟道。 “哎呀,我的哥啊,你要不拿着,人家不拿你当自己人,你以后在队里还想好过?你一直不沾,人家不得防备你?不得给你冷板凳穿小鞋?掌握分寸,有些不碍事儿的红包你得拿,就算不图那点儿钱,为了不被排挤也得拿!”李冠忍不住劝道。 两人吃喝到这里,后面的对话基本就围绕着李冠劝祁同伟要懂得和光同尘、祁同伟坚决要坚持原则拉锯了,到最后,谁都没说服谁,但是两人的关系倒是拉近了不少。 而正如同熟悉官场规则的祁同伟所料,他在经侦队呆了一段时间后,萧成开始对他放心了,许主任就开始若有若无地试探着拉他下水,比如在一起去巡查执法的时候,收了红包后,转手想塞一部分给祁同伟。 祁同伟拒绝了,对许主任的话说得婉转,但是大体的意思和对李冠说的差不多,他不多嘴,但也不会沾水。 许主任当然会把祁同伟的这种态度反馈给萧成,然后萧成就开始让祁同伟坐冷板凳了。 毕竟,已经空降下来当副队长一段时间了,还没被队长分配点儿什么对应负责的业务,而且好像以后也没有分配的意思,在外人看来就是被排挤坐冷板凳的意思了。 也正是因为被排挤了,没什么具体工作要忙,祁同伟经常借口出去巡查,中午的时候就窜到李冠他们派出所附近,和自己的同学聚餐吃饭之类的,很快就和李冠他们派出所的人混熟了。 如此月余的时间,就在祁同伟觉得,如果再没有合适的线索暴露,他都快因为出现的太频繁快招李冠厌烦了的时候,一个老太太迈进了李冠他们派出所的大门,一把拉住要和祁同伟一起出去吃午饭的李冠的胳膊,尖着嗓子喊道:“小李啊,你给我看看,我这存折里是不是少了两分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8章 第48章 像李冠这样的人,让他勉强把工作干得及格是可以的,但让他把每件事情都细心、周到、兢兢业业地完成,那就强人所难了。 所以中午要下班的时候,他熬了一上午,饿得要死要活的,一个老太太为了两分钱拽着他不让他下班,他会耐心地帮这位老太太好好看看她少了两分钱的存折是怎么少的吗? 当然不会,所以李冠当即就一个“哎呦妈呀”叫起来,道:“李婶儿,你上上个月就来过了,那次少了多少钱来着?一分!我说您这啊,存银行的钱还能出错?再说了,如果真有人偷您的钱,他就偷一分两分?您老啊,您宽待我,我饿死了,我得吃饭去。”一边说着一边在动作上试图摆脱的一下李婶儿,找机会窜出门去。 可惜,李婶儿这个年纪的老人,那可是经历过上山下乡等等各种运动,在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里成长起来的,战斗力杠杠的,哪里由得李冠这样的后生晚辈轻易逃脱出她的手掌心呢。李婶儿牢牢地拽着李冠的胳膊,坚决不让他偷溜了,坚持要和他把这每个月几分钱的事情给掰扯清楚不可。 李冠简直了,一个劲儿地搓脸,用忍受敌人严刑拷打一般的意志力,听着老太太的魔音穿耳。 好在一个天使一般的人物把他从这样的精神折磨解脱出来了,祁同伟及时出现,拉住了老太太,道:“李婶儿,是李婶儿吧,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吧,我负责经济犯罪这方面的。” 祁同伟长得好,而且还是那种一看就端庄正派型的好,气质也清正,这种类型年轻人,惯是得老一辈儿人的眼缘的,加上对比李冠那明显不耐烦敷衍应付的神色,嘴角含笑的祁同伟带着一副对长辈时特有的温柔恭敬,真是怎么看怎么可靠,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李冠一看救场的来了,赶紧对李婶儿道:“李婶儿,他是经侦队的,专门负责像您和钱有关案子的,而且这位是领导,经侦队的副队长,比我这个小片警儿权力可大多了,有什么事情您和他说,肯定能给您解决了。” 李婶儿看看李冠又看了看祁同伟,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相信李冠的话。 祁同伟笑着对李婶儿道:“李婶儿,我是经侦队的,您要不信,您看。”说着将随身能证明警察身份的证件拿出来给老太太看了,道,“您这事儿啊,确实,派出所的权限不到,处理不了,是我们经侦队的事情,要不您和我说说。” 李婶儿把祁同伟的证件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又好好地打量了一番祁同伟,又看了看旁边的李冠,终于确定,虽然这小子没怎么见过,但是怎么看怎么比李冠靠谱,便道:“既然您是管这方面的领导,那我和你好好汇报汇报。”然后便一把拉住祁同伟,指着自己存折上的数字,说道起来。 李冠一见自己脱身有望,直接就窜出去了,还趁着站在门边上,李婶儿正背对着他看不见他动作的时机,对祁同伟做口型无声地道:“谢了,兄弟,帮忙顶一会儿,我吃饭去,回头给你打饭回来。” 祁同伟状似无奈又包容地对李冠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快走,李冠便开开心心地出门吃饭去了,留下祁同伟和李婶儿就存折上每个月都会少的几分钱做深刻而全面的交流。 三天后,祁同伟去找了萧成,拿了一些材料,要求立案。 祁同伟是这么汇报的:“虽然这个案子的金额比较小,全部十几个受害者,总共有可能被偷盗的金额一共是9.8毛,但是我觉得性质还是比较恶劣的……” 萧成在听到“9.8毛”这个金额起,看祁同伟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傻子一样,而正当他想挥挥手,直接来一句“你吃饱撑的啊”的时候,祁同伟最后的那一句“我已经向省政法委的梁书记汇报过大致的案情,也向省检察院那边请教过了,两边都觉得,是可以立案的。”直接让萧成把要出口的讥讽咽了回去。 借着抽烟的动作遮掩了下,萧成没有马上开口回应祁同伟的请求,反而状似闲聊似地道:“这么个案子,省厅和省检察院都还有指示?” “也不是什么官方正式指示,只是我对经济犯罪这方面的了解不足,这不,向长辈请教请教嘛,赶巧,以前在汉东大学的老师同学,现在很多都在政法口工作,就问问他们,毕竟现在干这个,努力多学点儿嘛。”祁同伟笑着道。 萧成又抽了一口气烟,烟雾缭绕间,半响,道:“祁副来了队里也有段时间了,这有案子要办,队里当然支持,这案子就祁副你负责吧。” 祁同伟笑得依旧温和谦逊,道:“应该的,我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这不,您要是同意立案了,就给签个字。” 萧成接过祁同伟递过来的立案材料,翻了翻,从桌上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把该签的都签了。 等到祁同伟拿着萧成签完的文件,笑呵呵地出门了,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许主任才开口道:“他这是狐假虎威。” “狐假虎威也得有虎可假。”萧成不是好笑地扯了扯嘴角道,“我听到过风声,这小子和梁书记的女儿关系不错,他老师现在在省检察院,人脉关系是挺广的,不能太抹他的面子……由得他去折腾去吧,一个九毛八的案子,能折腾出什么大天了。” 事实证明,祁同伟还就真折腾出一个大天来了。 没过多久,汉东省史上第一个用黑客手段通过银行系统漏洞盗取巨额资金的案件,吸引了全省甚至是全国的媒体的视线,祁同伟这个前不久只是刚通报表彰但只是在司法体系里颇有知名度的缉毒英雄,再度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9章 第49章 一百五十万。 放在高育良被捕判刑、祁同伟饮弹自尽的那个时候,一个一百五十的案子,实在算不得什么。 若是哪个官员被通报出来贪污腐败的金额是一百五十万,老百姓都得感叹,这位“清官儿”肯定是得罪人倒霉挨整了。但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一百五十万,不论是对于官僚还是对于老百姓来讲,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一个一百五十万的案子,当从报纸新闻上读到这个金额时,足够每一个听到这数字的人惊叹感慨良久的,这其中还会有不少人少不得要来上一句“乖乖滴,这个姓谭的弄了这么多钱!”,只有祁同伟自己清楚,谭光荣实际上会捞到手里的金钱数额,是一百五十万还要翻几倍都打不住的,只是他的提前介入,让这个数字定格在了一百五十万上了。 即便如此,也足以轰动整个汉东。 金额是原因之一,手段是原因之二。 这个年代,改革开放了一段时间,外国传进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国内国外的生产力水平差距明显,自然地,国人看外国进来的各种技术、新奇的产品,会被频频震撼到,以至于产生了一种“只要是外国的就是好的、棒的”的错觉,汉东省内银行的电子系统是从美国引进的,别的不说,直说“美国进口的”,国人立时就不觉明历,认为这玩意儿不得高端不得了了不得的,完全没想过美国进口的东西还会出漏洞的。 然而现在,这个系统不仅出漏洞了,还是被国内银行里的一个小职员抓住,并且利用“粗糙”的技术手段,就这样盗出去百多万,这如何不让一堆迷信外国技术的官僚和知识分子的人震惊。 一时间,这个案子在各种媒体和内部刊物上,被各种讨论、争辩、论证。 当然,这样的讨论大多流于形式,讨论不出什么接过来,谭光荣的案子,其实就是个技术犯罪的案件,真正的技术问题只有少数的技术人员能够比较透彻地搞明白,不明白的人,就算把其上升到“外国的月亮到底圆不圆”“国人崇洋媚外问题的思考”之类的,也不可能讨论出一个靠谱的结果来,但这种讨论无疑,推升了谭案的知名度,自然,也为祁同伟的扶摇直上,做了一个如此有效的铺垫与推助。 这一次,祁同伟也许不用去赵立春家的祖坟那里去哭坟去了。 “侯亮平!这让你看个火你都能走神儿啊!”钟小艾刚把桌子擦完,反身回厨房,就看见侯亮平正拿着一份报纸看得入神,身后是咕嘟咕嘟扑得快顶冒盖子了的煮沸的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来了一声“河东狮吼”。 侯亮平顺势回神,对着钟小艾笑得一个“谄媚”道:“老婆,我错了,我错了。”眼看着钟小艾要自己动手去掀汤锅的盖子,急忙阻止,道,“老婆,我来,你去歇着,这会儿啊,您就负责指挥我就行,我犯的错误,我负责弥补,您就负责带着咱家儿子,好好休息,顺便领导着我纠正我的错误就行了。” 钟小艾被侯亮平这一出给逗笑了,低头看着自己微凸的肚子,撅着嘴撒了一个娇道:“你儿子馋了,你儿子要喝汤。” 侯亮平马上做了一个行军礼的手势,做一脸严肃认真状道:“保证完成任务。” 钟小艾被哄笑了,转身出了厨房,还不忘叮嘱道:“眼睛得盯着火啊,不能走神,不然汤水扑出来把火扑灭了,干放燃气,很危险的。” 侯亮平连连保证着把钟小艾送出去,回头关了火,准备盛汤的时候,又瞥了一眼他放在刚才在看现在放在一旁的报纸,那上面,正是关于全国首个利用银行系统漏洞偷盗居民固定存款的罪案的报道,新闻配图正是破获这个案件的首功祁同伟正在审讯谭光荣的画面,报道的结尾,还提到了祁同伟因为是这个案子里的首功,已经被升调到京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队长,成为汉东省近十年来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侯亮平笑了,带着点儿怀念、欣慰和敬佩的笑容。 他的同伟哥啊,一如往昔的优秀。 祁同伟搬家的时候,李冠请了假,非要送他。 这次祁同伟立了大功,在汇报工作时,把李冠也给捎上了,说是线索本身是李冠发现的,转给了经侦队后进一步追查才破获了谭案,李冠也跟着捞了一个三等功,顺便升了个职,光荣的从一名派出所的片警儿,升调到岩城市局,虽然还是普通的警员,但是好歹也是市局的警员了! 李冠自家事自家知,明白这份功劳是老同学祁同伟顾念他,硬是给他按上的,实际上,他哪有半点儿功劳啊,什么提供线索啊,纯粹就是他不耐烦李婶儿,甩锅给祁同伟去应付去了。所以对老同学这么义气念情分,李冠是很感激的,祁同伟的调令一下来,就忙前忙后地帮忙搬家。 这个时代,搬家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不像后来快递物流业都那么发达的时候,东西打包好,打个电话人家上门取货,到了地方人家上门卸货,租车都找不到地方的年代,可不是费死劲儿了。 后来还是萧成出面,把队里的车借出来,送祁同伟搬家去金州,祁同伟掏钱出油费就行了。 祁同伟的东西不多,李冠占了车里一个位子送老同学一直到了京州,下车后又忙前忙后地帮着搬东西,正搬一个小桌子准备往宿舍里进时,突然看到一个大美女站在祁同伟的宿舍门口,正来回来去地踱步,像是在等人。 李冠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有气质的美女,瞬时就愣在了那里,手里的桌子差点儿都掉地下了。 祁同伟搬着行李包从发呆的李冠身后绕出来,看到在门口站着的人,笑了,道:“姐啊,你怎么来了?” 梁璐看着祁同伟,似嗔似怪地道:“你今天就到了啊,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要不是我和市局那面打听,知道你来报道领了钥匙,都不知道你到京州了。” 李冠这会儿回神了,看看梁璐又看看祁同伟,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0章 第50章 梁璐来看祁同伟,是因为知道祁同伟到了,想拉着祁同伟好好话话家常,聊聊祁同伟这段时间过得怎样。祁同伟上次是半切腺体的手术后,她就担心了很久,她自己当年流产加去标手术后,身体近乎崩溃,修养了很久还是时不时地会头晕目眩,得吃药调理,祁同伟却是手术后没几天,就进了缉毒大队的。更别说,前段时间,祁同伟去制毒村卧底,中了三枪子弹送医抢救的事情,梁璐事后得知,可是没把她吓个半死,赶到医院去照顾了祁同伟不短的时间。 在梁璐看来,祁同伟是个omega,她也是omega,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受过伤害,虽然伤害的类型不同,所以很多不能对外人言的苦楚,只有他们彼此才明白,才能放心倾诉。 梁璐来看祁同伟,除了闲聊,还想把祁同伟拉回家,吃一顿饭,和自己父亲好好聊聊。 在梁璐看来,祁同伟前面有缉毒立的功,调去岩城没多久,又破了这么轰动的一个案子,眼下的职位,哪怕说起来是什么汉东最年轻的处级干部,其实也委屈了的,拉着祁同伟回家,好好和父亲说道说道,就算父亲不动用自己的权力给祁同伟铺路,但给点儿意见,看看未来怎样走才合适,走些弯路也是好的。 不过梁璐没想过祁同伟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了一个她不认识的高中同学。 祁同伟给梁璐和李冠做了介绍,李冠本来滴溜溜乱转的眼睛,一听到梁璐的身份——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的女儿,立刻就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要不是手里抱着祁同伟的行李,恨不得腿肚子都绷直了当即敬个礼来。 梁璐也笑着打了招呼,明白今天是不能把祁同伟拉走了,又说了几句话,确定了下祁同伟接下来一周的安排,便道:“回头我给你打电话,爸可是念叨你好久了,一顿饭你可是跑不掉的。” 祁同伟状似有些无奈的应是。 自从梁璐认了他做干弟弟以来,他一直的表现都是有些抗拒对外透露和梁家的关系,也抗拒梁家利用任何权力在仕途上帮助他的样子,这种极其轻微的抗拒表现得并不过度,没有演变成惹人厌烦的清高,在表现抗拒的同时,真到与梁家人相处时,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温和体贴,还时不时地流露出对梁家人关心他的感动,并回报给适当的并不功利性的关心,适当地给梁璐寄点儿帮助调养风湿的地方特效药——梁群峰有风湿,同时却绝对不会亲自上门去送药,还会“害羞”地和梁璐说别说是他送的。 这份拿捏的恰到好处的相处手段,不仅骗过了火眼金睛的梁群峰,也赢得了梁家全家人一致的好感,不论是梁璐的母亲还是梁璐的哥哥、弟弟,都很喜欢祁同伟。 所以,此时此刻,梁璐说要抓祁同伟去吃饭,祁同伟会用一种“状似无奈”的态度答应,因为他不能对此表出太过功利性的欣喜。 在一旁看着祁同伟和梁璐对话的李冠,眼睛又滴溜溜地转悠起来了,等到梁璐走了,李冠帮祁同伟把行李搬完了,又帮手把新宿舍收拾了一边,把东西规整到能住人的程度了,瘫在祁同伟新宿舍那张双人床上,一边哀叹:“累死了啊啊”,一边又道,“还是京州市局这气派不一般啊,看这宿舍,刚盖了没多久的新楼啊这是,这房间大的,够我岩城那个小宿舍三四个大了,大床,能在上面打滚了。”言毕,李冠真在那张床上打了两滚,然后想到了什么,一翻身起来,嘿嘿嘿地猥琐笑着,拿手臂顶了顶也累得坐在床沿上休息的祁同伟,道,“你小子行啊,说,你和梁书记家的千金怎么搭上关系的?……岩城市局里都传说你和梁书记家有关系,不过你一句都没提过,连和我都没露口风,你说你有这一层关系,干嘛还受萧成他们的气啊,透出去一两分去,看人家不把你当祖宗供着,还敢给你冷眼看、冷板凳坐?……我说啊,梁书记的女儿这么漂亮啊,我记得听说她是个坤儿吧,一个坤儿特意在门口等这大半天,是不是那什么?……” “省省啊你,想哪儿去了,把你龌龊想法都收收啊,那是我姐。”祁同伟嗔了李冠一句。 “你姐?你也不姓梁啊。你和梁书记家是亲戚?”李冠问道。 “不是,认得干姐姐,梁老师是我在汉东读大学时的老师,我和你说过我在汉东大学读书的时候,记过一次过吧,以前和梁老师也不熟,梁老师和我的老师和我师母关系比较好,那次出事儿,梁老师出了不少力气帮我,我毕业进缉毒队,她怕我的日子不好过,认我做了个弟弟,她比我大八岁呢,你别往歪处想啊。”祁同伟道。 李冠听祁同伟这么说,尤其是梁璐的年纪,琢磨着这个年纪差这么大,做姐弟是正常,处对象那可能性是小点儿。 只能说,这个相对单纯的年代,限制了李冠的想象力。 调到京州市局后,报完到的第二天,祁同伟就分别去高育良和陈岩石家里去拜访了。 去高育良家里时,祁同伟带了几本他在岩城的几个老书店里淘到的绝版书,高育良调职到检察院后,比以前在汉东大学里忙了不少,最近正好有个大案子在手上,天天加班加点的,现在都还没回家呢,吴慧芬事先接到了祁同伟的电话,知道他要来,下班时买了五花肉,炖得香气四溢。 大约六点钟左右,高老师还没回来,芳芳先回来了,几年的时间,芳芳出落的越加漂亮,看到祁同伟在家里做客的时候,眼睛一亮,还没等吴慧芬那句“芳芳,看是谁来了……”,就冲了过来,给了祁同伟一个大大的拥抱,道:“同伟哥,可想死你了!大英雄啊,我这段时间看报纸上都在说你。” 吴慧芬在芳芳抱住祁同伟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但很快就平抑了,笑着对芳芳道:“多大的的孩子了,还当自己是小学生呢,和你同伟哥没大没小的。” 芳芳很是亲昵地挽着祁同伟的胳膊,撅着嘴对吴慧芬道:“我都多久没看到同伟哥了,还不准我亲近亲近了。” 吴慧芬带着宠溺又似嗔似怪地道了一句:“亲近也不能没礼貌啊,显得这么没家教。” 祁同伟含笑看了吴慧芬一眼,然后拍了拍芳芳挽着自己胳膊的手,道:“师母是想提醒你,男女有别,你是个大姑娘了,要注意了。” 被说中了想法的吴慧芬有点儿尴尬,但是她对祁同伟是真的不当外人,也是真的心疼,所以被祁同伟说破,尴尬就那么一瞬间,马上就放开了也不掩饰,看着祁同伟,用手指点了点芳芳的位置,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没说话,但是聪明如祁同伟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那手势和表情是在说“我拿我这个宝贝姑娘是真没办法。” 而一旁本来笑得很欢快的芳芳,脸上却飘过了一丝“阴云”,原本明亮的眼睛也暗淡下来了,维持着嘴角的微笑,对祁同伟道:“同伟哥,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你坐,我去换衣服。”说完就转身进卧室去了。 两年前,高育良跟着陈岩石办了一个大案子,升了一级,一年多年前,检察院给高育良老师分了宿舍,还是两室的,芳芳自己独立一间卧室。 看着芳芳进屋了,祁同伟压低了声音,对吴慧芬道:“听说亮平的老婆怀孕了?” 芳芳喜欢侯亮平,其他人不知道,但在常与侯亮平混在一起的陈海、祁同伟这里不是秘密,吴慧芬苦笑着道:“我还以为啊,芳芳就是青春期的一时冲动,现在看啊,还真是挺入心的。” “都会过去的,年轻的好处就是承担得了失去。”祁同伟瞥了一眼芳芳卧室的方向,笑了一下后,笑得很静,还略带感慨地吐出这么一句。 “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吴慧芬笑道。 和祁同伟又说了一会儿芳芳的事情,还说起芳芳正准备申请出国留学等等,祁同伟帮着参谋了下意见,没过一会儿,门响了,高育良开门进来了。 吴慧芬站起来迎了过去,顺手接过高育良手里的公文包,方便高育良低头换拖鞋。 此时此刻,吴慧芬因为迎高育良背对着祁同伟,高育良正一边低头换拖鞋一边道:“同伟来了啊,你最近可是出了大名了。” 所以两个人都没看见,祁同伟在高育良进屋的那一瞬间,脸色一变,猛地往后退了半步,本来还想再退的,但被身后的沙发挡住了,而当高育良换好拖鞋,吴慧芬放好公文包,两人转身和祁同伟面对面时,方才祁同伟那种如临猛兽的表情,已经完全不见了,换了如常的温和笑颜,甚至还带了几分如少年人般的活泼甜美,正对高育良道:“高老师,您这话是夸我呢?怎么觉得好像我犯了错似的。我这几年可是吃了好多好多的苦才换了这么大的‘名声’的,我真的希望您是真心地好好夸夸我的。” 高育良见祁同伟这出,忍不住笑了,道:“你这算是什么?撒娇呢?还当自己是个学生?” 祁同伟笑道:“在高老师这里,我就愿意当个学生,永远受教,也永远长不大,想撒娇就撒娇,再说了,我也只能撒个娇了,又不能撒野。” 这话把高育良和吴慧芬都逗乐了。 吴慧芬忍不住那指头点祁同伟道:“你个小子啊,下去基层几年,锻炼得这般油嘴滑舌……行了,你们两个赶快洗手,肉早炖好了,就等人齐了上桌吃饭呢。” 祁同伟含笑不语,但是在高育良去洗手间洗手的时候,却有意无意地让开了几步,看着像给老师让道一样,倒也不引人怀疑,等到高育良洗完手出来,过了一会儿才进洗手间去“洗手”了。 一进洗手间,祁同伟方才还满是笑颜的脸立刻冷了下来,直接接了一捧凉水扑在脸上。 从缉毒队,到调取岩城,这几年间,虽然和高育良一直有电话和写信联系,但是因为工作时间一直冲突等等的阴差阳错关系,就是和吴慧芬都碰过几次面的祁同伟,这是第一次和高育良这么近距离的相对,而在高育良进门的那一瞬间,他就闻到了一股非常重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冲得他几乎想要立时后退逃跑。 这不应该! 这根本不可能! 自从他做过腺体半切除的手术过后,他几乎像一个beta一样,闻不到什么alpha的信息素了,自然也就不会受alpha信息素的困扰,不然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像上一辈那样还敢还能去制毒村当卧底,而且他明明记得在学校时,高老师的信息素也极为浅淡的,隐约听说过,老高是虽然是一个alpha,但是信息素阈值并不算太高,他对很多信息素阈值很高的alpha比喻在缉毒队的时候的上司郑学辉,都没什么反应,不可能对高育良这种文弱书生类型的alpha并不算高的信息素反应这么敏感的。 除非,祁同伟的眼神阴沉极了。 除非,他和高育良的信息素匹配度极其极其高,他才会反应这么激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1章 第51章 “同伟!同伟!”王馥真把祁同伟叫得回神了。 祁同伟看看手里正在剥洗的豆角,刚刚完工了一半,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他主动请缨来厨房帮忙,结果这豆角洗着洗着,就走神了,这不,那边菜都要炒上了,他这里倒是拖累晚饭“进度”了。 不过还没等祁同伟开口来两句自嘲的玩笑话,把这份“罪责”好生检讨反省一下,王馥真倒是有些担忧地伸手探了探祁同伟的额头,道:“没烧……这是累了?刚上新单位,肯定人生地不熟的,适应起来可不是费心费力的,行了,别非得在这里帮手了,去歇会儿。”一边说,一边转身对着屋里喊道,“海子!过来!洗菜!” 去高育良那里探过了,吃了顿晚饭后,当然还得找日子来陈家一次,不过还没等他上门,陈海先打电话过来了。 陈海现在在京州市检察院里,先从科员干起,勤奋努力,有热情,操守好,专业知识也够,到了时间自然而然地升了科长,眼看着是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有为青年。这不,前不久,院里的同事给陈海介绍了一个对象,那姑娘和陈海两人一见面就看对眼了,现在正在热恋之中,也许爱情的滋润真的是效果卓著,一向老实厚道的陈海,祁同伟这次一见,整个人都处在明显的雀跃之中,竟然向侯亮平的风格靠拢了,“活泼”得年轻了好几岁的感觉。 陈海的老婆,严晓玲,他早就见过,上辈子就见过。 陈海会喜欢上的人,人品是不会差的,妖艳招摇的,根本就入不了陈海这样人的眼。 严晓玲是个老师,文文静静的,长得不算漂亮,但是清秀可人,和陈海已经相互见过家长了,陈岩石和王馥真都挺满意的,这次在陈家和祁同伟照面了,第一眼时,严晓玲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下祁同伟,然后笑着对陈海道:“你没和我说过,你这位同伟哥这么帅啊,我要是早知道你有这么个哥哥……” “你还得只能看上我,必须看上我。”陈海都没让严晓玲把话说完,就故作强势地打断,装某做样地表现出嫉妒撒泼的样子。 陈海这出,倒是把祁同伟逗乐了,放下手里的西瓜,拍着手上的灰道:“哎呀,陈海啊,我都快认不出你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老实厚道的陈海吗?这么油嘴滑舌的,朝着猴子看起,要变身泼猴儿啊。” 陈海到底不是侯亮平,骨子里就不一样的性子,听祁同伟这么调侃,倒是脸红了,摸着脖子很是害羞地不知道该怎么回嘴了。 作为大学时候经常来陈家蹭饭,陈岩石和王馥真又都非常喜欢的一个好孩子、好学生,毕业这几年又充分表现出了什么叫做大有作为的好青年祁同伟,在陈家也是很自在,不太把自己当客人的那种,王馥真一看抱着西瓜的祁同伟进屋了,第一反应就是:“哎呦,同伟,这又瘦了啊,你这……平时不能光是忙工作,也得注意点儿自己的身体啊,一回比一回瘦。” 祁同伟是比读汉东大学那会儿瘦了,倒也不是他不注意饮食保养,平时也是该吃吃,该喝喝,现在看着瘦,是婴儿肥自然而然地消退,但是祁同伟干禁毒那会儿中了三枪、气息奄奄躺医院里那一幕,给身边的人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不自觉地就都给他贴上了一个不要命的工作狂的标签,尤其是这些做长辈还是特别喜欢祁同伟的这些长辈,下意识地就觉得瘦了肯定是因为忙工作,没照顾好自己。 祁同伟就笑笑,由得王馥真又是嘱咐又是心疼地拽着他唠唠叨叨地说话。 祁同伟和陈家人是真的熟,真的亲近,还没有因为上辈子那次他和陈阳分手、他操场跪地向梁璐求婚的事件而发生变故,这份熟悉亲近,一直延续到了现在,所以自然而然,他也多了些上辈子没有的他没想到的“麻烦”。 祁同伟也不是第一次来陈家吃饭了,以前陈阳还在读研究生,没进京工作前,厨房里经常是陈阳和王馥真忙活,陈海负责打个下手洗菜之类的,陈阳进京了,祁同伟只要来吃饭,自觉地给王馥真打下手,一开始王馥真还不同意,觉得祁同伟来者是客,后来真是熟悉了,祁同伟又会说话,把活计拉到自己手上,还一副“王阿姨,你要再这样客道,以后我可不敢再上门了,我这上门倒成了个祖宗了,要供着似的,你还让不让我能自自在在地上门蹭吃蹭喝了”,搞得王馥真也不好反对,再加上祁同伟干活可比陈海细致多了,尤其这辈子陈阳也分化成了一个alpha,可能信息素对人还是有些影响的,人开朗、自信依旧,但是多多少少也消减了几分温柔多了几分强势,搞得王馥真也跟着“嫌弃”陈阳干活也不细致。 这不,这次上门,除了那个很甜很甜的大西瓜,祁同伟依旧习惯性地想给打下手,结果却让陈海拉住了,硬按着和陈岩石聊天,聊聊工作上的事情,尤其是最近祁同伟办得这个轰动全国的银行监守自盗的黑客案,严晓玲不在,据说是酱油用光了,她出门去买了,等到祁同伟、陈海、陈岩石他们聊得差不多的时候,严晓玲回来了,不仅仅拎着一瓶酱油,还挽着一人。 一个女人,个子比严晓玲高了半头,皮肤白皙,身材匀称,长得也比严晓玲漂亮一些,而且是很端庄大气的那种漂亮。 “我们学校的同事,何香萍,这是陈海,陈叔叔,王阿姨,你都见过的,这是陈海的同学,祁同伟,祁处长。”严晓玲给何香萍作者介绍,何香萍也一一问好。 祁同伟从来没见过何香萍,而看着从厨房里出来的王馥真看到何香萍一点儿都不讶异,还自然地忙着招呼,严晓玲又一个劲儿地把何香萍往祁同伟身边让,一边让还一边介绍:“香萍,是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水平特别好,去年还得了省里的优秀教师称号,脾气也好,要我说啊,中儿就是这点儿好,我都羡慕……香萍,祁处长,咱们汉东省最年轻的处长,报纸上可是把咱们年轻有为的祁处长的经历都登得一清二楚了,我知道,你可是很崇拜英雄类型人物的,我们祁处,那真是实打实地缉毒英雄,不掺假的。” 严晓玲文文静静地,但到底也是老师,平时站讲台的,给祁同伟和何香萍相互做介绍这番话,说得溜极了,该说的信息都说了,还是带着分寸极好的恭维,而周围的人,陈岩石也好,陈海也好,表情都很自然,王馥真还偷偷从厨房探出头来,和陈海相互比眼色。 到了这会儿了,祁同伟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吗? 当然明白了。 他撞上了一个上辈子没撞上所以也没有想到的麻烦——陈家人和他们未来的儿媳妇,好心给他介绍对象了。 何香萍是个女中儿,老师,长得也很不错,在外人看来,和他这个男中儿,正好配一对儿,郎才女貌,不,郎即有才,貌还胜女貌多些呢。 抱了保媒拉纤的心思,陈家人和严晓玲,包括陈海在内,就都有意无意地把祁同伟和何香萍两人往一起凑,而面对这种状况,祁同伟是怎么应对的? 他坚定不移地窜进厨房,坚定不移地给王馥真打起下手来了——躲了。 在水池口里帮着洗菜,洗到一盆豆角的时候,祁同伟走神儿了,他想起了前天在高育良家里吃的那顿饭,除了红烧肉,也有一个炒豆角,饭桌上,高育良还给他夹菜来着……他甚至都不记得,他是怎么样把那口菜就着饭神色如常的咽进嘴里去,天知道,他是怎么神色如常地把那顿饭吃完,神色如常的和高老师和吴老师谈笑,又神色如常地离开。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的精神可以坚韧到这种程度,哪怕代价会是回到宿舍时,瘫在床上,一夜辗转反侧,梦里都是些久未有过的不可言说。 高育良,何香萍。 这两个没有半点儿交集相像的人,却提醒了他同一个问题——哪怕他决定不找对象了,他决定沿着这条不知最后是地狱还是天堂的路孤独前行,可是客观环境是否允许? 一个像他这样的看着像有着“大好前途”的年轻干部,一直不找对象,别人会有怎么样的非议? 走神被王馥真叫得又回了神,而这短暂的出神让一贯喜欢祁同伟的王馥真敏锐地察觉到了祁同伟的“异常”,她倒是没往别处想,只是认为肯定是工作狂属性的祁同伟把自己累着了,非常坚定地把祁同伟从厨房赶出去,把陈海给叫进来帮忙了。 好在这个时候菜都炒得差不多了,陆陆续续都上桌了,一个炒豆角也没费多少劲儿,开饭后,有下筷子吃东西这些动作遮掩,祁同伟礼貌客气地应对,面对这明显的撮合行为,比起刚刚饭前闲聊时,倒是没那么尴尬了。 饭后,陈海和严晓玲送何香萍走了,祁同伟也直接和陈家人说了实话,对王馥真道:“王阿姨,我看出来了,今天你们可不是单纯叫我来吃饭,还想着给我保媒呢这是……王阿姨,我谢谢,真的,我这一个孤家寡人的,能还想着帮我成个家,都是真把我放在心上的,但是我现在真不考虑谈恋爱的事情……不是就是忙工作的问题……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让王馥真和陈岩石都一愣,装着看报纸实则竖着耳朵听着的陈岩石都抬头了,王馥真看看陈岩石,又看看祁同伟,倒是高兴了,笑着道:“这好事儿啊,你早说啊,我和你陈叔早知道你有对象了,哪还能想着给再给你介绍其他人啊,你钟意的是哪家的姑娘啊?干什么的?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和你陈叔介绍介绍。” “可能……比较难,我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我,也走不到一块去的。”祁同伟笑着道。 王馥真一愣。 “王姨,您也别操心了,也别劝我,我就琢磨着,这几年先忙工作……我心里有人,存着人和别人再处对象,对人家公平吗?人家好好的想和我处,我呢,心里放不下别人,就为了一个到年纪了该处对象了,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谈对象,不公平,对人家不公平……我再等几年,等到我真放下了,再说。”祁同伟道。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王馥真还能说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了。 虽然当着祁同伟的面没说,但是陈海回来了,就被王馥真拎着耳朵好一顿审,也没审出什么,晚上躺那儿还和陈岩石嘀咕呢:“这孩子到底喜欢谁啊?海子说,读书的时候也没见他和哪个姑娘亲近,这是那个姓张的同学?不对啊,海子说,他们毕业就没联系过了……该不会是个有妇之夫吧。” “你就别琢磨了,同伟那小子,主意正着呢,强扭的瓜不甜,他说有放不下的,那肯定就是放不下,你也以后也别给他介绍了,吴慧芬不是还说也张罗也要给同伟介绍对象?你和她也打个招呼,同伟那孩子倔着呢,硬给他塞人,他看你和吴老师的面子,又不能真直接就不同意,一来二去地,可别把自己憋个好歹的。”陈岩石带着眼镜一边翻最近在办的一个案子的卷宗,一边道。 王馥真点头,说道:“我能那么糊涂吗,人家不愿意我能硬拉线儿,我就是担心……你说同伟到底看上谁了?谁家姑娘这么傲气啊,同伟这样的孩子都看不上?同伟多好啊,过了这村,她再想找这样的,累死她,看不上同伟,哼!” 一个晚上,王馥真就翻来覆去地唠叨这点事儿,而陈岩石呢,很明智地安静看卷宗,不吱声地听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2章 第52章 从陈家回宿舍,祁同伟是走回去的。 不是时间晚到了没法坐公车,也不是因为祁同伟没有京州市里现在绝大部分人口出门时的常用工具——自行车。 只是他想走走。 现在的京州市中心,还没像再过二十多年后京州市中心那样扩建得越来越广、越来越大,一个区一个区的加上去的拓宽,从东走到西,最南走到最北,也不过就是一个小时的路程。 从陈家走回公/安局的宿舍,也不过就是,半个小时的路程,这还是祁同伟慢悠悠、散散步似地行走所花费的时间。 以往,从陈家出来的时候,都是和陈海一起走的。 他们一起走回汉东大学。 通常还有猴子在一起,一路上天南地北的,无所不聊。 当然,通常都是侯亮平在说,陈海有时听不过去,对侯亮平发表的观点进行反驳,然后祁同伟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两个人拌嘴吵架。 今天,祁同伟一个人走回去,目的地不是汉东大学,陈海也不可能陪着他了——陈海送严晓玲回学校去了。 祁同伟一个人。 一个人很好。 一个人很安静。 可以很安静地想着自己要想的事情。 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在陈家时就在想这件事情——他还能单身多久,而不惹人怀疑。 是的,他就是在想关于对象的这件事情。 对象,谈恋爱的对象,未来要组成一个家的人,爱人。 在他的计划里,在他这一辈子的计划里,他早已打定主意孤独前行,只是……只是有些东西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计划之中,增添了些许变数,比如他的性别……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走神,他知道梁露现在把他当作弟弟来看待,他们之间是亲人,像亲人一般的相处着。性别决定了,他们这对上辈子的夫妻这辈子最亲近的关系,也只会是如此……想到上辈子,他又想到了,他曾经除了陈阳以外,唯一真爱的女人——高小琴。 数一数时间,高小琴应该也十几岁了?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也许该去找找她了,最起码,这一辈子,她值得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身在公/安系统,职务之便,找人件这种事情,总是要比老百姓要容易一些,何况祁同伟还十分清晰地知道高小琴出生的那个小渔村是哪个小渔村,归哪个派出所管辖。 通过内部关系打听了一下,很容易就把人找到了,两个想姑娘还在读初中,家庭环境,还是如同上辈子一般的困难。 找了个机会让郝越联合当地政府公部门搞了一个爱心助学活动,捐了一笔钱,给处在要辍学边缘的高小琴、高小凤两姐妹一笔定制的助学奖金,当然,为了掩人耳目,同一批接受助学款的并不是只有高家两姐妹,还有那个小渔村里的同样家庭环境很困难的十几个孩子。 这件事情,被当成一个很有正面宣传意义的典型登在了报纸上宣传,看着灰色纸张上印着的那张照片的那些孩子们,手指在高家姐妹稚嫩的脸庞上滑过,祁同伟难得有些伤感,一些画面在脑中滑过——高小琴出狱后,无人的时候,也经常独自坐着,抱着他的照片,指尖一遍遍地擦过照片上他的脸颊,然后独自落泪。 他在一旁看着她哭,她却看不见他。 现在他一个人,看着这个还没认识他还没被残忍的生活折磨成他认识的那个样子的高小琴……他不哭。 他不会流眼泪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有些感慨…… 这一辈子,好好过吧,咱们不认识,也很好。 祁同伟在京州市局里混得如鱼得水。 梁璐到底还是把祁同伟拉回梁家去吃了一顿饭,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考察,似乎梁群峰也终于判定,祁同伟确实值得下本钱培养培养。 梁群峰老了,他的两个儿子,不算不争气,但是也不算太争气,官二代嘛,从小没吃过太要命的苦头,不像他这样从基层奋斗上来的,建国后的各种风风雨雨都走了一遍,上进心和能力方面,就和一般人差不多。 差不多,就是强不上太多。 官僚体系里,玩了命地想要求上进的贫家子弟,可是比比皆是,自然,时间久了,即便起点很高,再往上走的这条路上,也不会特别顺畅。 再者,因为自己工作性质的原因,一直以来,冒得风险一直都不小,早年干刑侦的时候,家里就收过有人寄来的子弹威胁,现场指挥围剿悍匪时,还差点儿挨过枪子儿,更别提做一线警员时,出外勤任务的各种缉拿时面临的肢体冲突。 说实话,梁群峰一直觉得,自己老婆没和自己离婚,实在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老婆、很了不起的女人了。 但是即便这么好的老婆,能够忍下这么多苦处,支持他的工作,却坚决不同意两个儿子再进司法体系。 “我一把年纪了,跟着你担惊受怕一辈子,老了老了,再让我为了儿子担惊受怕?这万一有个也意外,还让我白头人送黑头人?我告诉你老梁,你要是敢让咱们儿子还过和你一样的日子,我不和你过了我!”这是老婆的原话。 所以最终,两个儿子,大儿子分化成了乾元,去干了政府文职,小儿子是个中儿,进了国企,后来国企效益不好,他还帮着转去了另一个事业单位。唯一的一个女儿,还是个坤儿,进了汉东大学当老师。 其实说起来,两个儿子过得也算不错,可是梁群峰一辈子在司法体系里打滚,积累下的人脉和资源,都在司法体系里,总还是存着个念想,把这些人脉和资源传下去,不说想搞什么所谓的“世袭”吧,就是从最防守性的角度去看,梁群峰也是经过不少政/治风浪过来的人,他自然会担心,一旦他退了,他提拔起来的这些子弟,会被后来的人排挤斗争。 这几年,梁群峰很是着意栽培了不少人,高育良是一个,而祁同伟,经过这几年的观察、考察,梁群峰觉得,也适当该在这个孩子身上,倾注些资源了,毕竟女儿认下的干弟弟,他梁群峰的半个干儿子,可是比高育良还近得多的自己人。 梁家的饭,自然不如从陈家的吃得舒服和自在,但对于怎么吃梁家的饭,祁同伟也已经是很有心得了,加上梁群峰态度的微妙转变,一顿饭,宾主尽欢。 有了梁群峰的这份着意关照,祁同伟一到市局没多久,就清晰可见的忙了起来,不少重要的案子都到了他手上。 刚开始时,有些同事是有些不满的,可架不住祁同伟的专业是实在过硬,毕竟在外人看来,他新官上任,只怕还在熟悉业务阶段,但实际上,他已经是二次回炉的老手一枚了,所以教到他手上的活儿,那办得叫一个漂亮,让周围嫉妒他有背景的人,半句挑剔的话也说不出来,原本那个最年轻的处级干部里那个别人出于恭维好听没加进去的“副”字,便以极快的速度摘掉了,转了正,眼看着,手里的几个案子结完,很有可能这位最年轻的处级干部,就要奔着局级去了。 就在祁同伟忙忙碌碌地一门心思干工作的时候,他却接到了郝越的口信,找了时间回了电话过去,却在听到对方传来的信息时,直接炸了锅。 祁同伟是在郝越买下来的一个平时空着的给两人会面用的小平房,即秘密基地里,给郝越回电话的,非常确定周围没有人的祁同伟直接吼出来了:“你说人丢了?!人丢了是什么意思!?两个大活人能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3章 第53章 高小琴、高小凤姐妹两个丢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更别提两姐妹有人时时关注、看护着,两个大活人竟然能丢了,简直匪夷所思。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匪夷所思。 郝越得了祁同伟的吩咐,时不时地派公司的人去高家姐妹生活的小渔村去看看,当然名义上是慰问,追踪下他们助学金资助的孩子们的后续情况,但毕竟不可能每时每日都派人看着人家去,不是说出不起这人力和雇人的钱,可引人怀疑啊!一个穷得要叮当响的人家,无缘无故地被人盯着日夜跟着,还不得怀疑你有什么不良企图啊。 所以,高家姐妹失踪的事情,郝越也是在高小凤、高小琴两姐妹的母亲哭哭啼啼去派出所报案的十几天后,才知道消息的,而在高母报案前,人已经失踪了三天了。 高家姐妹是在汽车站丢了的。 高家所在的渔村里没有初中,两个小姐妹要做船先上岸,再在岸上的大巴站坐大巴转到镇子上去,放假的时候就会从镇里坐大巴到大巴站,再坐船折返回村里。 据两姐妹的同学说,他们在大巴站分别时,两姐妹还好好的,那个同学和她们不是一个村子的,回不同的村里,坐得大巴班次也不一样,她上了自己班次的大巴车离开和两姐妹告别时,高家姐妹还在大巴站等车呢,但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两姐妹,高家直到半夜都没等到两姐妹回家,后面又四处找人找了三天,确定人是丢了,才去派出所报案的。 祁同伟听得有点儿蒙,抓着电话话筒在原地转了三圈,还没把思路理清楚。 电话那头,郝越的声音像隔着一层纸一样的传过来:“虎子,你别急啊,我们和当地派出所有点儿联系,公司里的小王是那个派出所里的副所长的表弟,派出所里也没敷衍,正正经经地立案找人呢。” 这个年代监控还没普及,全国范围内的公安内部联网也还遥遥无期,所以失踪案是非常非常难破的。 公安内部体系里,到了很久很久以后,都有一个很不合理的规定,就是一个地区的案发率会成为评定该地区领导的重要升降指标,这是受传统思维影响,认为一个地方治安好不好,地方官要负很大责任。然而与此同时,立案和破案率还在公安系统同一部门来掌控,这就导致了,评分体系是确定的,但是裁判和球员都同一个人,而地方治安很大程度上又不是公安自己能搞得好的,比如有的地区经济不发达,失业率高,闲散人员太多,导致治安不良,这种光靠公安系统就像把治安搞好是不可能的。 把治安搞好,即让地方的案发率低这件事情不好办,可是不立案这件事情全操之在自己的手里,所以压案就成了一个方便快捷的选择,久而久之,那些不压案、认真立案办案的公安局反而会吃亏受处罚多,日常压案不好好办案的局子的领导反而坐火箭一般的飞升,压案就成了很多地方的一种常态了,再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习惯性怠惰的办案风气。 所以郝越才会特意给祁同伟说一句,已经立上案了。 挂了电话,祁同伟像困兽一样地在原地来回踱步。 他的心有些乱。 除了毕业被侯亮平被动标记的那一次,从在这世界睁开眼以来,他的心从来没这么乱过了。 他明白他应该冷静,甚至于他不应该出面去管这件事情,毕竟一个地方派出所的案子,而他又是京州市局的警察,不是在省厅,职权管辖范围不到他市地方上,诚然,以他此时的身份背景——梁群峰的干儿子,梁璐的干弟弟,省政法委数据着意提拔的青年才俊,他出面,必然能能趋势地方上那些很可能只是敷衍了事的基层警员更加认真、努力地去处理这个案子,但是无疑也会暴露他,让他和他不想扯上关系的人和事扯上关系。 非常简单地设想一下,他如果出面,越权办案,地方的人肯定要问一句,您为什么插手啊?这案子的受害人和您有什么关系啊? 他能怎么说? 说真相?高小琴是他上辈子的爱人? 他脑子又没被驴踢了! 真相是肯定不能说的,所以就得找别的借口,找什么借口? 他现在的这个孤儿的身份坐得太实了,档案上明晃晃地写着,他就是被人扔在孤儿院的,六亲皆无,爹妈难寻,他没法给自己编一个高家姐妹是自己的远方亲戚这样的胡话。 借口不好找,但时间不等人,而且让祁同伟非常焦虑的是,郝越还透露给了他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就是高家姐妹上个月分化了,都是omega,当地警方推断,这可能是姐妹俩失踪的一个重要因素,说得更白一点,可能是遇到专拐坤儿的人贩子了。 坤儿遇到这种专门拐卖坤儿的人贩子,会遭遇什么,不难想象,而到他接到消息为止,两个小姑娘已经失踪了半多月了。 关心则乱,真的是关心则乱。 祁同伟在脑子里把这件事情的方方面面过了几过,最后决定冒一把险,他决定当初做了公益资助的企业的请托的名义,来干涉这件事情,这无疑会有些小小暴露他和郝越的关系,但是一则,没人会把接受一个请托当做他和请托人之间就有什么特别纠缠的关系的证明,大多数人可能更倾向于认为,他可能收了郝越的钱;二则,就是小小地暴露一点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侯亮平来汉东翻天覆地还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呢,这个时候他出面帮郝越一个小忙,还是一个主持正义的小忙,能留下什么了不得的首尾。 所以,祁同伟从“秘密基地”返回市局的时候,就和领导打报告调休,也没编什么借口,就直接说是朋友家有个孩子丢了,地方上查案的水平有限,他想去帮忙。 祁同伟手里的几个案子都完成的差不多了,市局的一把手是梁群峰提拔的,对祁同伟本来就有几分香火之情,祁同伟刚来的时候还有点儿怕这个“关系户”业务水平太差,得供着,但是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这小子长得俊、业务强,人还不傲气,平和稳重,对领导即不卑躬屈膝也不故作清高,不常拍马屁,偶尔拍几次的时候,不着痕迹含含蓄蓄地拍得人舒舒服服的,实在是让人没法不喜欢。 这时候,公家单位的纪律没那么分明,迟到早退是常态,祁同伟的朋友家出事儿了,没直接走,还记得打报告请假,领导一点儿都不生气,还很关切的问了几句,还让市局里一个跟过不少人贩子案子的老警察老胡也准了假,和祁同伟一起去看看。 末了,还给祁同伟来了一句;“到了地方,有什么困难给我打电话,我和他们去沟通。” 祁同伟当然适当的、真诚的、恰到好处的对领导表达了感谢感激之情,然后就进就和老胡结伴奔赴了高小琴所在的那个小渔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4章 第54章 到了地方,老胡找了渔村上级,镇子里公安系统的一个老同学,给小渔村所在的地方派出所打了电话通知,说是京州市局那边派了人来支援高家姐妹的失踪案,小渔村这边的派出所派了一个年轻的警员叫小赵的接待。 小赵长得白白净净的,聊天里说起来,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中专生,考试考进警察系统的,见到祁同伟了,两个眼睛发亮,红着脸说道:“祁处长,您……您怎么来了?我听领导说你过来支援,都不敢相信!” 祁同伟有些诧异,仔细打量了一下小赵,觉自己实在是记不起来见过这个人。根本没打过照面,怎么这小子见自己这么激动? 小赵像是看出了祁同伟的疑惑,有些腼腆地道:“我是在报纸上看的祁处,就是觉得祁处厉害,升得这么快……我和您说实话吧,我们好多一线的年轻警察,都拿您当偶像呢。”小赵说是偶像,这是有点过了,不过祁同伟用坐火箭一样的速度升到了处级干部,又在异常之短的时间内,把副字摘掉转了正,确实给了很多年轻干一线的警员很多触动,毕竟报纸上宣传祁同伟的时候,可不会说他是梁群峰的干儿子、梁璐的干弟弟,却会着重强调他的贫孤出身,毕业的时候自请调入缉毒队,立功后升官,在地方干经侦又因为细心,发现了别人发现不了的线索,破了大案,妥妥的一号底层□□丝的逆袭人生,这可是让在一线苦熬着的那些没个好爹没背景的年轻小伙子们羡慕不已。 换句话说,像小赵这样的年轻孩子,不是把祁同伟当偶像,而是渴望像祁同伟一样,跳级升官。 这点儿其中的弯曲,祁同伟不消片刻就想明白了,他倒也没有其他反应,只是很温和的笑了笑,对小赵道:“就是恪尽职守而已,瞧你说的,好像怎么着了似的……不说了,说说案子吧,报案的人是你们管区的,整个过程,你该了解的更清楚些。” 小赵听祁同伟这么说,忍不住笑了,道:“您也真是,这么个小案子,还亲自来一趟。” 小赵这话音还未落,祁同伟身边一直没怎么吱声的老胡忽地抬头看了小赵一眼,然后和祁同伟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 小赵来接祁同伟和老胡,本来领导是安排先去饭馆吃顿饭接风的,可是祁同伟和老胡都不愿意,直接说吃过了,要去受害者家里,买了几个包子在路上边走边啃,小赵无奈,毕竟领导是要他接待并配合,拗不过,也就跟着垫吧了几口,就去了高家。 高家这几天一片沉寂,高家妈妈整日整日的抹眼泪,高家父亲背着手在门前来回来去踱步,一言不发,在等到小赵带着祁同伟上门,并且听到是京州来支援的专门破人口拐卖专家来了,高家妈妈一下子就蹦起来了,她并不懂什么市局和省厅之间有什么不同,不理解祁同伟和老胡是京州市局不是省厅是什么概念,只知道是省会来的警察,肯定就比这个小村子里派出所的警察有本事,更有机会找回自己的女儿们,所以一听小赵介绍完来人,对着祁同伟和老胡就嚎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交代事情的经过,虽然中间跑题了几次,比如会说到什么“本来家里困难,还是两个孩子,读不起书了,多亏了有人好心资助……”、“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们这是做损了啊!做损了?”……得祁同伟和老胡不断的把话头儿给引回来,所以这了解情况的过程,倒是多花了点儿时间。 祁同伟和老胡和高家妈妈在“卧室”里谈话,小赵一边打量着里屋站“餐厅”里和高家父亲闲聊。 说是“餐厅”和“卧室”,其实就是农村常见的一个建的长方体形的房子,切豆腐似地分割成三块,从长方体中间的位置开一个门,进去就是所谓的客厅,也是餐厅和厨房,灶台就起在这里,两头就是两间睡人的房间。 农村里,来人了通常都往主卧房就是进门靠右手那屋请,毕竟没有人让人在烧火做饭还堆了一堆柴火和米面油菜的所谓的中间屋呆着。 所以,祁同伟和老胡与高家妈妈在主卧那屋子里,高家爸爸蹲在中间屋灶台旁边,小赵也在中间屋,听着主卧的声音,中间屋和主卧之间又墙隔着,但没门,本该是门人尽出的地方,只有门框,挂了一个和高家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是本地派出所的警察,虽然毕业刚来一年左右,但是地方派出所的任务很杂,时常人口普查、户籍变更,还有上面下达了什么检查啊、宣传之类的任务时,都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走动,他被本地的老警察带着走动了几次了,和高家也打过几次交道,此时和高家爸爸闲聊也说得上话。 聊着聊着,实在没什么聊,主卧里,祁同伟他们还没了解完情况,小赵就又找了个话头,道:“唉,上次来看你这儿的还有个柜子的?”小赵指的是中间屋的一个角落里,以前有个放碗筷的木头柜子。 高家父亲道:“卖了,孩子读书,缺钱。” 小赵“哦”了一声,高父又沉默了,这个话头是又说不下去了,两人尴尬地安静了一会儿,小赵又转而安慰高家父亲道:“高大爷你放心,这个案子上头很重视的,你看,让京州的警察来支援,祁处都来了,祁处你知道吗?我和你说祁处可是……”作为祁同伟的“小粉丝”,小赵剩下的时间狂吹了一通祁同伟,一直吹到祁同伟和老胡出来。 如前所说,高家的主卧和中间屋之间没有门格挡,就一个帘子,所以是不隔声的,所以祁同伟也听到了小赵听得见主卧在说什么,祁同伟自然也听得清小赵刚才在说什么,所以走出来的时候,他往中间屋的角落瞥了一眼,果然见到一个柜子的印子——中间屋有灶台,平时做饭地方自然是有油烟的,原本放柜子的地方挡了油烟,比周围的墙壁干净,颜色浅了一个档。 祁同伟看了一眼,然后对身后来送他的高家妈妈说:“能让我看看两个孩子的屋子吗?” 高家妈妈点头,引着两人去了这间破旧平房另一头的卧室。 高家姐妹住的次卧房,比主卧小,也小些,屋子里很空,几乎没什么的东西,在屋子转了一圈,祁同伟在屋子角落的地方蹲下来,看到有一块地方比周围的地面看着干净,便问道:“这以前是放什么的?” 高家妈妈忙道:“以前是放个箱子,老旧的箱子了,还是我婆婆传下来了的,原来装衣服啊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孩子去镇上读书,东西都放学校了,箱子不大用得上了,家里又困难,就卖了。” 祁同伟也没说什么,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就走了,走得时候还安慰高家妈妈,说一定竭尽全力找到孩子,听得高家妈妈又抹了一通眼泪。 从高家出来的时候,走了一段路,祁同伟忽地问小赵一句:“高家靠什么生活?” 小赵被问得挺莫名其妙,想都没想,直接回道:“打鱼啊,这渔村里的人都靠打鱼生活,这里的地不好,盐碱地,种庄稼产量太低……不过我听说高家大爷最近出门打工去了,说是打鱼赚钱太少,想出去多赚点儿,供家里孩子读书。” 祁同伟“哦”了一声,没再问什么,只是眼神微闪,显出些沉思之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5章 第55章 祁同伟记得上辈子高小琴家里的关系就不太好,她说她爹娘愚蠢懦弱,她那时被赵瑞龙和杜伯仲侮辱,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向家里诉说,即便知道自己的家庭环境,可能也做不了什么,但做孩子的,受了委屈、欺负,还是天大的委屈、天大的欺负,总是会想向亲人寻求安慰,可是她爹叫她忍,因为她能赚钱回来。 她有了孩子,她爹扇了她一个嘴巴,骂她伤风败俗,她母亲只知道哭。 花着她“卖身”赚来的钱时她没伤风败俗,这个时候,却又一秒钟变成了什么脏了门楣的东西。 那天起,她是真的长大了。 她冲在前面,护着妹妹。 孩子总觉得会得到亲人理所应当的庇护,只要打破这一点幻想,人就会以最快成长起来。 高小琴明白自己孤立无援,她得学会自己庇护自己,庇护妹妹。 如果上辈子高小琴和高小凤的父母是这个匹性,这辈子会有变化吗? “你知道高家的那个柜子卖给哪家了吗?”祁同伟忽地问小赵道。 小赵很是迷惑地“啊”了一声,道:“什么?” “高家的那个柜子,什么做的?你以前去走访时看见过吗?”祁同伟问小赵道。 “高家妈妈说,柜子是从他婆婆那会儿传下来的,那会儿做柜子的材质有限,用到现在还没坏,只能是实木的。那么大的实木柜子,要卖肯定会卖村里人,这里是渔村,四面都是水,要卖给外村的人,光运输要花费的力气和费用,就比柜子本身更贵了。”祁同伟道。 小赵还是很迷惑,搞不明白一个柜子,还是一个老旧的不行的破柜子,有什么值得祁同伟翻来覆去的琢磨的,但小赵还是去打听一下,买主不难找,不过片刻功夫就找到了,是村里的老张头。 “我家我老婆陪送的那个柜子坏了,我想买个新的。”老张头有个儿子在外面打工,他儿子挺聪明的,在厂子里磨了几年后当了个工头,家里环境算是村子里比较好的。“我根本就不想要老高头那个破柜子,他非要卖给我,说便宜,10块钱就拿走。我一看那木材不错,老高他还说他免费给我背家里去,那我就买了,我儿子挣钱也不容易,我得省点儿啊。” 祁同伟听完这话,没吱声,紧接着他在村子里打听另外一件事情——高父出去打工的地方是哪里。 农村里就是这一点好,有什么事情,十里八乡恨不得传个遍,不像城市里面,一个楼层里面对面住个好几年可能都没说过超过三句话。 很快的,高父的打工地点就被扒出来了,离渔村又是坐船又是转车要一天路程的程家镇子,祁同伟和老胡就打算直接离开,奔那个镇子去。 “哎,祁处长,你们不休息一下,吃顿饭再走吗?”小赵急忙道。来时不肯吃饭也就罢了,走了也一顿饭都不吃,领导那里可是都批准他可以报销了。 祁同伟站在马上要开的小船前,对小赵道:“你想困在这里一辈子,还是想办大案子,想做个能上报纸上表彰的英雄警察?” 小赵眼睛一亮,道:“当然想上报纸,想办大案子,想……”有点儿羞涩,声音小了些,道,“想升官儿,不想在这个小地方呆了。” “想做个好警察,想上报纸,就没有小案子,拐卖人口的案子小吗?对于这些被拐的孩子来说,她们一辈子可能就因为这件事情都毁掉了,小吗?”祁同伟道。 小赵愣了一下。 “这个小渔村,确实很消磨人的热情,尤其是年轻人,这几年国家开了公务员内部的考试,你要真想往上走,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考试。”祁同伟建议道。 小赵眨巴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祁同伟是在给他指路,不由有些无措,脸红红地道:“平时下班了,都挺累的。” “比干缉毒都累?想往上走,有办案的热情,就别对自己太好。”祁同伟转身看了看他即将离开的这个小渔村,道,“也别嫌事情小,和业务有关的,没有小事儿。” 撑船的渔民已经出声在催祁同伟和老胡了,祁同伟说完,拍了拍小赵的肩膀,然后和老胡上船了,留下小赵站在那里,看着渔船慢慢远去。 “你还和他说那么多,像这样眼高手低的年轻人多了去了。”坐船上的老胡和祁同伟道。 “在这么个小地方呆着,还对未来有热情,给点建议,让他把这种热情放在考试上,放在办案上,有什么不好的?总比对未来绝了望,把热情都放在钻营拉关系上强吧。”祁同伟道。 老胡沉默了下,忽地道:“听局里说,你和梁书记是亲戚?” 祁同伟嗤笑了下,道:“看来这谣言传的还挺远的,算是吧,怎么着老胡同志你羡慕嫉妒恨了?” 老胡道:“投胎好,有时确实挺让人羡慕的。” 祁同伟哈哈大笑,道:“第一次听说有羡慕我投胎好的。” 老胡和祁同伟日夜兼程,直奔程家镇,到了程家镇一打听,事情就清明了。 高父确实在程家镇打工。 程家镇的镇长是个不错的官儿,领导组织当地搞渔业养殖,当地的老百姓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活多业务忙的时候会雇一些外面的人来帮忙干活儿,高父从小在渔村长大,熟悉水性,会撑船,在当地干了一段时间,确实赚了些钱,可是却被工友勾搭,学会了玩牌,还入了当地组头搞的赌局,把赚的钱都赔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高父就逃回渔村了。 有什么东西在祁同伟脑子里划过,他觉得他快抓住要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6章 第56章 顶在祁同伟脑门上的□□已经开了保险栓,只要握枪的人手指动一动,祁同伟这一世,就算是game over了。 老胡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粒儿一颗接着一颗的往外冒,虽然他的脑袋上并没顶着一把上了膛的□□。 “兄弟,你不是这个地面上的人,何必来趟这趟浑水,给条活路行不行?”握着枪,也是此时掌握着祁同伟生死的人,冷笑着道。 祁同伟的额头很干净,一滴汗都没流,他开口了,声音很平稳,没有半丝颤抖:“你们抓了我家的孩子。” 握枪的常刚,沉默地着看着眼前这个干净俊秀的男人,良久才开口的道:“兄弟你是条汉子,我这把枪指着的,跪地求饶的,尿裤子的,多了去了……兄弟,你这么硬气,我要是不把你给灭了,你回去了,回头不就把我给灭了啊?” 祁同伟向上瞄了眼脑门的枪,又扫了一眼这个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这群人。他们原本围在屋子里的赌桌旁,或是玩麻将,或是玩牌九,现在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看着自己,有人正悄悄的把手伸进怀里,祁同伟的余光扫到了那人怀里一闪而过的枪把,还有几个人则各自都拎了一把西瓜刀,刀身半掩在身后,目光却死死地盯着祁同伟和他一起进门的老胡。 进到这个屋子里的时候,他和老胡都没想到,只是普通的走访,查找高父参与的赌局的线索,却一脚踏进了当地赌头儿的老巢。 这份运气,不知道该形容为太好还是太差。 “我们不是本地的,你应该看得出来。”祁同伟道。 “当然,本地的警察我都认识。”常刚说这话的时候挑着眉,暴戾之中带着一点点的得意。 “我是京州市局的,上过报纸,也上过咱们汉东省的卫视新闻,不信的话,可以让你的手底下人翻一翻……就是你们牌九桌上用来垫桌面的报纸,今年3月份的汉东日报。”祁同伟道。 常刚看了看祁同伟,又扫了一眼牌九桌旁站着的他的小弟。小弟会意,都收翻起来那堆报纸来,没一会儿,就找到了——谁让祁同伟那张俊脸被放得斗大,贴在了报纸的头版头条上面。 小弟将报纸递给常刚。 常刚扫了一眼。 “好歹我也是上了报纸上过汉东卫视,还在全国的司法系统的媒体上曝光过一段时间,受过表彰的警察英雄,你想无声无息的把我灭了口,然后还指望着没有人来追查,恐怕不大可能。”顿了一下,祁同伟补充道,“我们来的时候,在领导那里报个备,到程家镇来,一路上也没断了向局里汇报,不止一个人知道我们今天去了什么地方、要干什么。这位兄弟,您在这里小打小闹干点什么没关系,干您这个的本地的关系肯定是够铁,再往上的那些领导呢,要么不了解情况,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你要把我们这些京州来的警察灭在这里了,那些装着糊涂闭着的眼睛,恐怕就都得睁开了。” 随着祁同伟的话一句句的吐出来,常刚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那扣着扳机的手指似乎也有越来越用力的趋势,老胡的汗竟不是豆大了,是已经快能把脸水洗一遍了。 常刚死死盯着祁同伟,最后抬起手中的枪…… “砰”的一声。 不是开枪,是拿枪把照着祁同伟的后脑勺敲了下去,祁同伟直接倒了,晕倒。 后来祁同伟是被耳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吵醒的。 睁开眼,入目的是那一张曾经刻入心头的脸庞,很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她是他曾经的挚爱,陌生是因为这张脸太过年轻,满是他从未见过的青涩与稚嫩,还有那些他极少在那个已经被生活打磨……折磨得足够成熟、强大的女人身上少见到的惊慌与无错……不,他认识的高小琴,即使在这个年纪,似乎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眼前这个正在恐惧哭泣的少女,不是高小琴,她是高小凤。 那个赌坊的头目,地头蛇常刚把他打晕了,把他和拐来的这些女孩子们关在了一起了,可是……扫了一眼被关在这里的几个女孩子,就是没有看到高小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7章 第57章 高小琴不在。 高小琴去哪儿了? 高小凤在哭,高小琴不在。 过去一些回忆冲入脑中。 “每次我姐都挡在我前面,他们根本分不清我和我姐……” 头疼,剧烈的疼痛。 高小琴分化了,分化成了omega,高小凤在这里,而且他能闻到,闻到高小凤的气味,很干净的香韵,没有掺杂任何alpha的信息素的味道,她没事,那么消失不见的高小琴没事儿吗? 祁同伟几乎不敢去想。 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情绪都在翻滚,许多过去的画面,他和高小琴在一起交谈相处的画面,他记得最后之前的一个夜晚,她对他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和儿子平平安安的……祁同伟觉得头疼,疼得想尖叫。 死死地攥着拳头,把所有那一切,那脑中的画面,那个他曾经挚爱过的人的每一个画面像打包一样全部压缩进一个角落,一个此时他觉得不能去回想去碰触的角落。 他不能乱,他不能去想。 此时此刻,他必须集中精神,把眼前的危机解决掉,不然不会有援兵来得及救他,如果他被灭了口了,那些人也许也不会记着去救她,就像当她受赵瑞龙与杜伯仲欺辱时,没有人去拯救她。 忍着炸裂一般疼痛的后脑,祁同伟没有动,他愤怒,他的心中有那么多的情绪在翻滚、尖叫,但他的身体一动都没动,甚至在确认了高小琴后,他的眼睛就又闭上了,就像是他从来就没醒一样。 绝对的自控,把所有的情绪都强压住,收敛得不显半分痕迹。 虚虚的眯着眼,余光打量着一切。 这是一个封闭得很严密的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关着的门可以进出。 房间里这几个被关着的女人,脚上都有铁链子,想来是被锁在这里了,有的面色悲苦,有的一脸麻木,只有高小凤一个人在哭。 也许因为她与高小凤是最近才被抓回来的,其他的女人被关的更久。 那群人显然对他比对这几个女人更防备,他面前有一圈锁着的铁栅栏,把他和那几个女人隔开,手上还有手铐。 祁同伟悄悄的动了动腿,让手可以摸到自己的鞋底。 感谢这些土混混级别的地头蛇还没进化到像毒犯的那种反侦察水平,搜了他的身却没脱了他的鞋。 他抽出一根针。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天亮了,门开了,那名自称叫做常刚的头目进了来,开了铁栅栏的锁,走至祁同伟身前,踢了踢,祁同伟没反应,常刚冷笑一声,道:“呦,这位缉毒英雄还在咱们睡上了啊。”蹲下身子,拿手里的枪敲了敲祁同伟的脑袋,“醒醒吧大英雄!我们这儿可不是你补觉的地方,你要真想睡,放心,我马上就让你睡一个永永久久的好觉。” 常刚等着祁同伟醒。 但他没想到祁同伟会这样醒。 没给他半分的反应时间,暴起的祁同伟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目的明确,直接冲着他手里的枪去了。 其实从昨天被这把枪制住时祁同伟就用心观察了,整个屋子里,除了常刚,其他人对他和老胡有所警觉时,都是抽刀或是棍子,这证明了一件事情——只有常刚有枪。 他忍着装没有清醒,就是为了此时突袭抢枪。 然后枪响了。 被走了一顿断了一条腿的老胡被关在一片漆黑的地下室里,当警察的,风风雨雨,都要经历些不少凶险,可是如今天这般狼狈,也是少有的。 感觉到自己有些发烧、脑子跟着也混沌起来的老胡苦笑着想,不会就这么交代在这里了吧。 他的思绪忍不住乱飞了起来,也许跟发烧有关。 他想起了他的老婆,平时挑到他一点错处就吵架、闹得不安宁的老婆,周围邻居劝他说,他老婆是更年期,忍忍,过了这几年就好了。 他理智上明白,可是谁能受得了这种日子,便总是各种拖延不愿回家。 他又想起了女儿,在上大学的女儿。 干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升个官儿,某个比较好的位子,本来是有些怨气的,只是……老胡在这一片漆黑中盯着屋子的并不能看得清楚的天花板,想:若是这次能平安回去,别怨了,再闹心,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也就没什么好怨的,够了。 这么想着的老胡半昏半睡的,就要失去神智了,然后,“天”亮了。 骤然的光亮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及至眼睛适应了,看过去,原来不是天亮了,是门开了,灯光照进来了。 一个人背着光迈步走了进来。 老胡永远忘不掉走近来的祁同伟当时的样子。 一身的血腥刺鼻,通红的眼睛,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血,顺着握枪的手,一滴滴的流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他不像一个警察,更像地狱爬出来的魔鬼一般。 927大案的结案报告是不好写的,因为死了太多人了。 京州市局对该不该对祁同伟进行处分进行了激烈的争辩。 有的领导认为该给奖励,不该给处分,祁同伟完全是正当防卫,在被赌徒人贩子袭击后,果断反应,逃脱桎梏,一举端掉了这个犯罪窝点,解救了七名被拐卖的妇女儿童,该表彰奖励。 有的领导认为该低调处理,原因很简单——死人太多了。即便对方是罪犯,即便祁同伟正当防卫,可是他一次动手弄死十几个人,这……这事儿太大了,这些罪犯要是没被祁同伟当场击毙,抓起来,以他们的罪行可未见的能判死刑,祁同伟就这么把人都弄死了,可是建国后都少有的大案了——不是犯罪严重程度的那种大案,是死人多的那种。 有的领导认为该处分,原因如上,未见的能判死刑的犯人,让他当场弄死了十几个!这还了得!他以为他是什么呢?杀人狂魔?他是警察!警察不能未审而判,警察的执法要符合法律程序!他的行为,已经近乎动私刑了,远不是一个正当防卫能解释的了。再说了,虽然破案了,但是这个案子根本不是京州市局的,祁同伟等于是去支援地方,而且还不算是完全走官方渠道的支援,算是他私自行动,私自行动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这怎么能不处罚!? 纷纷扰扰,最后还是省厅最后梁书记最后拍板定案,祁同伟是正当防卫,手段虽然过激,但主观意识是好的,也确实解救了不少被拐卖的受害群众,内部表彰一下,但是别大张旗鼓的宣传了,对媒体也统一口径,低调处理。 所以,又一次身处大案中心的祁同伟,这一次,没引起除了司法体系外的太多普通人人的注意。 身上挨了三刀失血过多的祁同伟在医院躺了一天一夜,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跳起来去找高小琴,他从那个魔窟里就出来的、只有十几岁的高小琴。 他必须去见她。 她…… 一天一夜,昏迷的祁同伟全是他推开门时找到她的那一幕。 有些噩梦,他以为已经完结了,在他上辈子生命结束的时候,也跟着完结了。 从来没人告诉过他,噩梦是会延续的,延续两辈子之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