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宗》 第1章 梦貘障目01 题记：人世间有许多悲苦，如能以一叶障目，能得一觞忘情，何惧别离。 “我不喜欢你老的样子。” 整个白府上下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唯独阁楼内堂中的一兽一人悠闲得无所事事。 兽是神兽，上古而来，狮头鹿角，虎眼麋身，一身桀骜肃杀、不可相近的气势，此时，正安然蹲坐，虽老态尽显，但威仪不散，魁梧身躯之上的那种气息，生生隔开常人数丈，让人无来由生出些退缩和敬畏，那是历过时间和沧桑沉淀下来的足以震慑常人的东西。 兽大睁眼睛看着一切，神情有些木然和空洞，让人不禁怀疑，他或许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感受着空气中释放出的紧张却有条不紊的气息，等待着那个特定时刻的到来，再一次在典礼上割破自己的皮肤，滴落自己的血液，与那新任的主人缔结某种亘古不变的契约。 神兽旁一人，神情慵懒，姿态随意，适体的风衣勾勒出瘦削匀称的身形，他的脸，说不出怎样的精致独特，只一双眼，黑如点漆，亮得很不寻常，但总让人初初一见便移不开双目。他周身常年弥漫着傲然、慵懒神色，看上去，好像天地一切都入不得他的眼，入眼的一切又均欠他些什么似的，可偏偏那神色从他身上生发出时，又并不惹人生厌，反倒有些耐人寻味的特别味道。开头的半句话，就是他说的。 说这话时，那人正悠闲慵懒地坐在圈椅上，“咔嗒”一声“咔嗒”一声地嗑着瓜子，并将瓜子壳悉数以一个完美曲线投在兽硕大而满覆毛发的头顶上。 “你越老便越无趣。”这是下半句。 那兽倒也不恼，只是看着瓜子壳堆满冒尖，已经簌簌往下掉时，才长出一口气，微微抖整毛发，将一头的瓜子壳悉数抖落身旁。 男子看着兽逆来顺受的样子，实在也提不起兴趣再与他嬉闹，便又无来由地想起，如果不是一个赌注，一份相欠，自己断然不会在这里，事情也断然不会如此发展。 整个白府上下都忙碌着的，是白门天师府的一件大事——新任家主的继任典礼就要开始，这样的典礼，照理说，百年间也总该有那么几次，最不济，两三次总是有的，原不用这么让人期盼。 可是，白家到了这一辈，于接班人一脉竟是有些凋敝，先是前任家主老天师的亲生儿子白景轩，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四海云游而去，其实听府上的人说，是四海追随美女而去，不愿理他口中的这些俗物，辞了一回家主的位置。老天师看着小的小、走的走，无奈何，只能咬咬牙先顶着那掌门天师的位子。 好在这老天师口中志在四海的不孝子倒也留下三个儿子，可偏偏大儿子白禹亭什么都好，却在秉性上得了他老爹九成九的遗传，未成年便被不知名的女子勾得不知去了何方，再次弃了一回继承人的位置，老爷子摸摸自己的胡子，看看自己的皱纹，本想再咬咬牙，可是牙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决计再咬不动，于是只得拍拍腿再次顶上了那位子。 到不孝子的二儿子、三儿子成年，老天师总算舒了一口气，虽说在老爷子眼里，老二老三在禀赋上差了老大那不是一丁半点，可老爷子看看自己，就是再咬牙、再拍腿恐怕也是不成了。于是，细细看了看老二和老三，那老二白宗启虽是有些玩世不恭，但比起老三白承志的邪性古怪，倒还更堪些重任。 于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老天师抿了抿没牙的嘴，便定下了新任继承人。这白家的新任家主，白门天师府第七十二代掌门天师便是白家二公子——白宗启。 消息传到白宗启的耳朵里，白宗启立即蓄了一泡眼泪跪在老天师院门前，他不愿当这家主。这一跪，足跪了七个时辰，从早上一直到夜里，足见诚心。到了晚间，天落了雨，阴寒潮湿里，老天师拍着老寒腿，叹了一口气，开了院门。在那个落雨淅沥的夜晚，二人闭门谈了半个时辰，出来后，白宗启便不再提不当掌门天师的话了。 由于先后两位继承人相继逃离，到了白宗启这辈，白家竟已有五六十载未举行过天师继任典礼。每每想到这里，阁楼内堂中的一人一兽就不由得感慨，好在这些年倒太平多些，不然，那五六十载的岁月，可当真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自然，这一次的典礼非比寻常。 要问这白门天师府是做什么的，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总之，盛世堪舆，乱世治妖。 “铛——铛——铛——铛——” 吉时已到，那口吊在山门钟楼里号称历了千年风雨但在平日里万万用不上的古钟敲了九响，神兽和身旁的人不用看也可知道，府中所有的人该都如演练时一般站在了自己该站的位置上，连同那些观礼的人，也必然都站在那有九九级数的台阶两侧，看着年轻风雅的少年披着星月素服缓缓而上…… 千年岁月如何？一朝一夕又如何？可有区别？可无区别？ 磕瓜子的男子无所事事地踱到楼台边，双肘松松搁在松木横栏上遥遥看将下去，便看到九九台阶两侧点满宫灯，宫灯中柔柔透出的光照得清冷石阶生了一层暖意，一列整齐的队正行进在静默无言的石阶上。 当先一人是名少年，不过十□□，正值风华正茂、青春肆意的年岁，却生出一副端正的谨严模样，略微卷曲的头发下，一双总是有些过于温柔的眼被一副没有度数的薄边眼镜盖住，生生掩住眼中不时露出的柔又破出几分严。少年此时正捧着青柏净水一步一步走得极是从容，引得齐整朴素的白色冠服也合乎礼仪的一颤又一颤，轻轻掠过那行过无数天师掌门的青石阶。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正是风光的少年一步一步走来，嗑瓜子的男子将瓜子放入口中，小巧的舌头顶上被扁贝般牙齿咬住的瓜子，却忘了磕下去…… 他的思绪，飘到了一个久远的地方。 一瞬间的停滞后，男子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的神兽，叹道：“五百年了啊……当年的事，你肯说了么？” 语毕“咔嗒”一声，牙齿轻轻用力，饱满脆香的瓜子应力而开，男子用小巧的舌将瓜子卷入口中，只微微一呼气，瓜子壳就离开薄而凉的唇，落在了楼台之下，落在了石阶之上。 神兽没有听见男子说了什么，或许听见了，但不回答，只以目光追着那颤悠悠掉落的瓜子壳，一瞬间，他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也是这样，坐在阁楼横栏上，晃悠着匀称白皙的一双小腿，一荡一荡地嗑着瓜子。记忆中她嗑瓜子时很自在，秀气的手一颗接一颗地从碧色的瓷盘中拿起匀称饱满的瓜子，不紧不慢地放在口中，咔嗒一声，咔嗒一声，连那声音也是快活的，她时不时回头冲他一笑，传来无声笑意，他的心里便如春日里绽了百花，冬日里饮了暖酒。 兽也叹出一口气：“死了，就是死了……就真的没了啊……” 想到此处，兽悲从中来，心中隐秘部位里看起来已经愈合的苦痛，忽然都从四处窜了出来，也就那么一瞬，以神兽为中心的地方，瞬间冲荡开浩大灵力，灵力一泻千里、四散扩开，带出的巨大能量瞬间将楼台上照亮如昼。 一声“去也”！ 众人抬头之时，只见天际之间腾跃起矫健的身影，一声脆响，身影不见，天空高远之处什么薄而脆的东西已经打碎。 众人忙伸手揉向眼睛，疑心自己被宫灯照得久了，有些花眼，就在众人再也看不见什么，回过头来看向台阶上今晚的主角时，赫然发现，青柏净水端置台阶上，那风华少年连同那照人白衣，早已不见了踪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梦貘障目02 入冬的第一场雨已经下过了，在四季变换并不明显的凤城里，这样的一场雨，就正式宣告了冬天的来临。 暗夜，月如霜，风色寒。 凤城穿城而过的河渠上薄薄浮了一层雾气，在落光叶的柳树枝条的拨弄下，黯淡深沉，缓缓流动的水中，不时泛起懒慢的气泡，小小的咕嘟声随着气泡散在无人的夜色里，衬得夜愈发的静和沉。 浮云掠过天际，一线月色忽被遮蔽，咕嘟声蓦地连成一串，带出整排气泡急急上扬，气泡连成一顺，勾勒出一条长而隐秘的身子，从河渠下游缓缓前来。 月色跳出浮云时，一笼月色下，河渠中森冷的一条滑腻地离水登岸，留下长而水淋的印子，缕缕白气蒸腾后，那些印子随同那长而隐秘的身子一同消失在暗夜之中。 河渠边一人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拎着酒瓶问身旁另一人：“你说……城市里有蛇么？” “啥？”那人也喝大了，脑袋有些发麻，舌头亦不听依使。 “蛇！”先前一人拎着酒瓶双手靠腿双脚合拢，全身像缠在水底被水流带动的塑料袋一般扭动起来，自认十分不说，至少九分传神…… 旁边一人噗嗤一声：“好大只蛆……还是醉的！” “蛇！”先前一人停止扭动，重新重重吐出一个字纠正道，说罢扬起酒瓶喝了一口，比比自己的腰，又指指路灯杆子，“这么粗……那么长……” 旁边那人看了看对方大腹便便实难辨认的“腰”，又看看旁边高□□米的路灯杆子：“你喝多了吧……城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动物，要有……早被打死了……” 两名醉汉谈一句喝一口，不多久，话题从蛇转到蛇羹、蛇酒进而转到诸般食物的美味和养生上，最后，便也忘了一开始的话题，跌跌撞撞朝着月色深处走去。 醉汉身后，浓密绿化带一棵高大滑溜的梧桐树上，两点金黄聚起令人胆寒的光，分开浓重夜色的黑，冷冷射来，随后，金色眸子眯成一线，带动巨大的一条蠕动着落下树来，朝着一个破旧小区无声而去。 午夜，凤城破旧城中村里，滑腻的一条行进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借着月色里路灯下斑驳阴暗的角落，隐秘而小心地前行，忽然，前方出现巨大的一坨，顶着一只无辜花环，鼓胀着肥硕的肚皮，跳动在街道上，旁若无人。 滑腻的一条小心抬起头来，乌黑光润的三角脑袋上，忽然瀑出几滴汗，觉得自己小心得有些过分的同时，对方实在太过大胆，大胆到无耻、可恨！心下便忍不住再次腹诽：好你个癞蛤-蟆，原来也偷偷来了，真是人老成精，物老成贼！就那一身老疙瘩肉，松垮的肚皮，大而难看的身子，也敢这么□□裸跳在大街上！ 滑腻的一条看到的正是自己那相恨相杀又奈何斗之不过驱之不得的老邻居——一只巨大的蛤-蟆，此时正旁若无人地行进在大街上，与他的小心谨慎、步步警惕实在形成鲜明对比。 滑腻一条游弋上前，虽然平日就看不惯这家伙，但事关小命存续自身安危，还是忍不住提醒：“喂！” 蛤-蟆艰难低下没有脖子的头，微微疑惑着看到身侧隐在黑暗中的一条，淡漠地照样抬起了头，正了正因低头略微歪斜的花冠，不予理睬。 滑腻的一条心下腹诽“丑人多作怪”，扭着身子朝前行去，错身而过时，还是没忍住扭头道：“喂，你这样子，被人类看见了，很麻烦的。” 那没脖子的头没再低下，只是冷冷道：“整条街的监控已经断了，傻帽！” 滑腻的一条晃动着脑袋四处看看，果然，此处少见的几个监控上运作的小灯已经不亮。 “那也怕人看见啊！”滑腻的一条继续谆谆善诱。 “前面就是结界了，怎么可能有人！话说老长虫都像你这么笨么？” “癞蛤-蟆！你叫谁老长虫！” 癞蛤-蟆为确保花冠不动，因此头不动，身子也不大动，只是斜眼朝着滑腻的一条垂下关爱智障的表情：“此地除了你，还有谁？” “嗷——” 滑腻的一条张嘴去咬，蛤-蟆轻轻朝旁一让，还是淡淡的表情：“但凡你能咽下我，我也活不到今天……省省吧，好歹我看着长大的，叫你声老长虫，算抬举你！” “呜——” 滑腻的一条翻滚在地上，呜呜叫着：“等我吃些灵力，定能胜你！” 蛤-蟆垂眼又一瞥，觉得对方实在废话和蠢话，难道我不去吃么？ 滑腻的一条收起情绪，朝前一扭，唰一下蹿出老远，却也只是一下，再一下，身子就蹿不动了，回头一看，立即咧了嘴又想发飙，蛤-蟆一条肥硕的腿正踩在他的尾巴尖上。 “干吗？”滑腻的一条狠狠吼道，“自己凭本事进去，你拦我做什么？” 蛤-蟆懒洋洋地说：“我先。” “凭什么？！” “尊老。” 滑腻的一条彻底黑线，本来已看着老蛤-蟆钻进潮湿岩洞冬眠去了，不想老家伙也跟自己玩暗度陈仓，因着路子野胆子大，竟然还比自己早到了那么一会儿，要是让老蛤-蟆再抢了先，自己怕是再难超越，于是心下发起了狠，使劲儿朝前一挣，砰一声撞向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滑腻的一条缩回脑袋，蛤-蟆也稳着花环蹦跶过来，一高一矮两双眼睛齐齐盯着前方：“就是此处？” “嗯。” 一问一答，竟也有些多年相斗的共识。 随后，滑腻的一条扭动着身子，乌黑的头顶闪出兴奋的光：“我先！” 巨大的一坨当先朝前一跃，并不说话，那意思自然是：“你敢！” 不想对方真敢，巨大的一坨一跃不成，反倒砰一声栽了个狗吃屎，走得身正头稳护了一路的花环终于倒转过来，被压在肥硕的脑袋下，碎成稀巴烂。 原来滑腻的一条卷起尾巴缠住了她的腿。 巨大的一坨先看了看花环，再看看自己脚下弯弯绕绕的尾巴，随即发起狠来，又跳又叫地去踩去捶，仿佛一身的矜持也同那花环一起掉了：“我先！” 另一头被掼在尘埃中，也不甘示弱，又卷又缠，想来平日里也没少被掼，并不十分吃痛难忍，照例叫着：“我先！” “我先！” “我先！” “我先！” “我……” “话说，两位，你们当我不存在么？”一个懒洋洋有些疲累的声音传来。 巨大的一坨踩在滑腻的一条上，于尘土飞扬的翻滚间同时停住，回头，一人，背着月色，晶亮着眸子，飞扬着马尾，拎了板砖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梦貘障目03 之后的情节，滑腻的一条和巨大的一坨都不喜欢回忆，总之，一阵毫无还手之力的乒乓之后，“砰！”“啪！”两声，滑腻的一条和巨大的一坨一前一后被扔回了河渠里，溅起丈高的臭水。 “哼！”滑腻的一条扬起头来，头上数个巨大的包，像裹了发卷的女人，仍不失傲气回首道，“你等着，我还来收拾你！” “好啊，我等。”那人微微扬起下巴一挑回道，身影仍隐在树荫里。自始至终，巨大的一坨和滑腻的一条都没有看清对方的脸，除了那舞得出神入化、拍收无形、无处躲藏的板砖大法之外，就只记得她瘦高，扎了一个很随意的长长马尾，很不好惹的样子。 “你知道她是谁？”巨大的一坨浮起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在臭水之上，其中一只，还半睁不闭，已随着半边脸肿了老高，正不解地问身边的二货。 滑腻的一条一怔，并不回答，只是摆动着尾巴朝前潜游而去的同时撂下一句狠话：“哼，等着，我老大明天就到，让他揍你！” 巨大一坨更是疑惑：“老大？谁？” 明明一起居住的那个洞里，只有他俩，而滑腻的一条又十分懒，百十年间除了脱皮养膘养膘脱皮，便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也并没出去过了，哪里来的老大？巨大一坨显然不懂得江湖上的场面话为的不过博回几分面子，是不大真实的，不过，心下疑惑的同时也并未问出，眼看结界未入，若再不返程，恐怕明早就麻烦了，于是，也随着已看不见身影只留下一串泡泡的一条朝前潜游而去。 “好累……” 眼看一线翻着气泡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后，长马尾扔了板砖，拍拍肩颈，朝来路回去，看来又得晚睡，长马尾无奈地想，今晚这两只二货算是笨的，连结界也没有进去，昨晚那些就有些麻烦，进了外围结界，在自己小楼前转来转去不下二十圈，实在太吵才起床打将出去，为了今晚可以睡个好觉，长马尾女孩御安早早守在外围，见一个拍一个地赶。 御安拍打肩背的同时抬头看看月色，又衬着月色看看静谧黑沉的老旧小区，眼光最后无可奈何地落在了所住小楼的五楼，那儿还是没有动静，不知道这样的局面还要持续几天。 “哎……命苦啊……” 六点一刻，御安从梦中醒来，昨夜睡得很晚，又不太踏实，但不知为何，仍是多梦。 梦中的场景，也多半不识，一会儿是古老战场上的肉搏厮杀，一会儿是粗重呼吸中的急切呼唤，一会儿又天地安静只剩一片漆黑，一会儿又是温柔牵手中不辨容貌的身影……画面流转变换，像剪碎时光成的影，即使在梦中，也离得极远，只是不知为何，总有些淡淡的哀伤萦绕不散。 御安轻轻摇摇头，驱散那些睡梦中才得见的东西，又摸摸微凉的鼻尖，觉得，很有必要换一床厚些的被子了。可一想到换东西要花的钱，御安又开始心疼，心中盘算着最近的收入和支出，到最后，眼神便落在衣柜中的毯子上，毯子有些薄、有些短，不过，却是不用花钱的，要不，再将就一年吧。 想好此处，御安起身，换过衣服，拉开窗帘，楼外的街道上，急急出门的上班族中已经过起了拖着长辫子手拿红缨枪的清兵，再远一些的地方，汽车与花船同时行进在道路上，一边是柏油马路，一边就是浩淼碧波，两相进行，互不相绊…… 御安揉了揉太阳穴，很想安慰自己只是没有睡好，或是还没睡醒，但是，四周传来的明显的寒让御安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在真实发生着，而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一楼之上的玄婆婆发生了意外。 什么意外呢？玄婆婆睡着了。 只是睡着么？是啊，叫不醒的那种。 那不就是死了么？也不是，呼吸还在。 因此，御安最近十分头疼，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不大清楚，自从六天前玄婆婆告诉御安想要好好睡一觉让她不要打扰后，就再也没有醒来，与此同时，随着掌控结界力量的减弱，这个小世界中先前井然的一切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那些嗅着御安在结界内溢出的灵力来的妖才一波又一波。 时间刚过七点，天空刚刚明亮起来，太阳照例未曾升起，但城中村的人们早已忙碌起来，上班去的、下班回的、出摊儿的、买菜的、遛狗的、晨练的……纷纷乱乱又有其存在规律。 路边面摊，摊主呆呆看着一侧之前平淡无奇的街面，好像看到一排排齐齐整整的小怪物，正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边线聚精会神地朝自己方向吸气…… “哗啦——” 老板一惊之下回头，先见了一个两米多高的巨型蛇皮口袋放满了东西，鼓鼓囊囊地躺倒在地上，口袋封口一角露出其中踩扁挤压塞实的矿泉水瓶子，那口袋极大，就算躺着，也已经高过劣质的折叠桌椅。 再就见了桌边坐下一个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清瘦、挺拔，随随便便扎着一个马尾，普普通通的长相，穿着一身有着巨大印花字母的“ADDAS”，叉开腿，大喇喇地坐在一个塑料板凳上，那个巨型蛇皮口袋就是她一手插兜一手嗤嗤啦啦拖过来的。 “老板，大碗面，多放肉！”女孩招呼一声后，开始心中的盘算。 老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待看清来人时，脸上的表情便比刚刚看到那些小怪物还要难看，因为这人给老板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上次生生就着一碗面吃完了老板一桶泡菜，调料若干，掏出抹得平整而温热的六块钱付账时，竟然还舔着脸一度尝试讨价还价…… “哎……”老板叹出一口气，难怪朗朗白日竟然看见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原来是要赔本的兆头啊。想到这里，老板好奇侧目，刚刚那些古怪的东西又都看不见了。 老板再叹出一口气，转身，煮面。 女孩正是御安，而她，好似完全没有看到老板刚刚的神情，只是恰好路过此地来吃一碗面罢了，而且，此刻，她的心里正在盘算着一笔了不得的账，实在让她少了几分敏锐：“三块一斤？那可不行，这儿有近三十斤呢，再走两个站，另外那家能给三块二，就多好几块了……” 御安心里算盘打得哗啦啦响，忽然，像是忆起了什么，急忙道：“老板，面若没下，就不要了……” “啊？都好了！”老板火速端着一碗面放在女孩面前，再次确认那桌上的瓶瓶罐罐已经被他在不知不觉间收拾得差不多了。 女孩满头黑线：平时没见这么麻溜儿啊？一碗面六块，那我不是白跑两个站？ 女孩抬头，想从老板脸上看出能把这碗面退掉的可能，老板黑脸，并不看向女孩，自顾自地擦已经擦过无数次但仍不干净的桌子去了，显然，想退掉已是不能。 “算了，算了，就当下个馆子吧，蒜不便宜，辣椒的价格也还□□，最近听说蔬菜涨价了，泡菜多放些……不信吃不回来！” 女孩边在心中盘算，边用眼睛在桌上搜寻，一看不妙，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已把那些瓶瓶罐罐悄无声息地全部藏起来了。 “老板，你们家没有蒜？” 老板摇头。 “连葱花、辣椒和酸菜也没有？” 老板再次坚定地摇头。 “怎么其他人有啊？”女孩指了指其他面碗。 老板不能再摇头，咬牙挤出几个字：“其他家的……” 另一个面摊的老板也是吃过亏的，是以放下同行之仇，同仇敌忾地帮忙点了点头。 御安瘪瘪嘴，搓搓手，看来，今天这碗面有些贵了呀…… 御安闲闲一眼扫过刚刚老板不小心看到的挤挤囔囔沿着结界边缘吸食灵气的小精小怪和那个巨大身影：“又多了啊……” 忽然，御安的眼神越过之前一切，跃入下穿隧道，落在了那儿新近坐着的一个奇怪的人身上。 “老大……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梦貘障目04 那是一个男人，席地坐在下穿隧道里一个刁钻的位置上，没有移动过也不想移动的样子。 他身着适体的风衣，看上去并不破烂，脏污的也十分有限，因此，只消一眼，便能将他和一般的乞丐区分开来，他头戴圆檐灰黑色的渔夫帽，从御安的角度看去，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脸，只是觉得，那人周身透出一种慵懒闲适的气息，仿佛不是坐在大街上流浪，而是坐在温软的沙发里等待侍者的咖啡。 御安呼噜着吃面的同时想起昨夜那二货留下的狠话，心想：来得挺快啊…… 御安并不是单纯来到此地的，她之所以狠下心来斥“巨资”点一碗面，除了看到刚刚老板看到的一幕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确保此地仍旧稳定安全。 事实上，前面那条废弃的下穿隧道并无特别，特别的是，它连通了一个并不普通的世界，而这个不普通世界的核心——御安居住的小楼，非得由此入不可。 表面上看，过了下穿隧道是一个城中村，像所有的城中村一样，坐落在城市中的极好地段，奇形怪状的建筑高高矮矮地填充了每一寸空间，不同形状和架构的房屋不断挑战着力学和物理学的极限，以各自舒展的姿态存在着。 但事实上，以下穿隧道为界，这个破旧城中村是一片用结界封闭的空间，空间内部又分割为无数互不重叠也不冲突的存在，很多无人的角落，各种常人无法看见的空间在伸展，辟出属于自己的独特天地。 如果你恰巧在一个混乱的时刻过了下穿隧道进入那条唯一的通道，你就能看到平日里看不到的一切：不同朝代的事物，不同空间的叠加，这个陋巷进去，是一片奔腾着骏马的草原，而那座小楼顶上，却又长出一片茂密的丛林，宋朝的花街，清代的门楼，江南的水乡，塞外的风雪就生在平时本就拥挤的楼中间，生在普通忙碌的人中间……而且这些空间互不相扰，藉由某种神秘的力量操控。 那些力量，都来自住在御安楼上的玄婆婆。 当然，如果没有那么恰巧，事实上，除非你是妖，并且恰好强大，不然，你要么进不去，要么只能看到一片破旧的小区和门楼。 但是，几天前，随着操控各个割裂空间力量的削弱，不同的空间开始发生重叠和交叉，场面愈演愈烈，于是出现了御安一大早看到的奇怪景象。此外，越来越多的小精小怪开始感觉到此处不同寻常的妖力溢出，便本能趋势地来到此处，虽然他们中的大部分暂时无法破开结界进入，没什么威胁和麻烦，但若聚集不散，此处异于他处的妖力值也可能引来天师府的关注。 而这一切，如果玄婆婆醒着，是绝对不会发生的。这个小世界，是以玄婆婆为中心而构建的。 结界中先前各种通往外面世界的通道都还在，但只有一条是唯一的，而那条，现在守上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男人身边什么也没有，没有行李，没有食物，没有声音，甚至，御安看到他的时候觉得，就连活下去的希望，也有些稀薄。 呼呼吃面的御安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隧道中的男子，一股穿堂风横过下穿隧道，如平日一般横冲直闯地好事扬起男子几缕乱发，乱发下一双黑如点漆的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腾起的光里露出些许让人惧怕的东西，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横冲的风随即泄势，慌忙将掠起的几缕乱发放下，无声息里逃得没了踪影。 御安看见，那眼盯向的正是自己，眼神精准明亮却又从容安定得如同漆黑夜晚里锁定遥远猎物的狼。一瞬间，御安心中掠过一丝不属于她向来熟悉的那种气息，随即便确定：他看得到这个世界中的一切，而且，等的正是自己！ 御安不是人，是妖，而且是一种特别的妖，她的能力是源源不断地释出能够直接被其他妖物利用的灵力，因此，奇货可居的她总是被别有用心地利用和打压，记忆里很多不愉快的片段，于是，当御安忘了几乎所有的过去来到此地时，便重新定下了八字生活方针：低调、赚钱、麻烦、了结！ 意思是：低调行事，闷声发财，若有不对，板砖了结！ “既然躲不过，”一碗面吃完时，御安已经有了主意，“那便擒贼先擒王！” 简单粗暴却又通常有效。 嗤嗤啦啦的声音再次响起，御安摸摸眉间，略微定了定神，拖着装满瓶子的巨大蛇皮口袋跨出结界。 结界好似水波一般有了轻微的波动，那些小精小怪也便如浮在水面的草般抖了几抖。 御安走过男人身边，一手拎起高大的蛇皮口袋，以一个刁钻的姿态竖在一旁。 然后回身，曲腿蹲下，闲闲看着眼前男子漆黑清明眼中倒映出那边世界的一切：“你，看得到那边？” 男子眨眨眼，露出一个懒懒笑容，略显疲惫，道：“想说看不见的，可是，姑娘眼睛那般锐利，怕是不信了。” “是啊，”御安眼中闪过森然寒气，已断定所料，便起身在周遭寻找着趁手的物件，“你倒有些晓事，我劝你还是如你那兄弟一般早点逃的好。” “兄弟？”男子疑惑，但眼前女子显然不是知心姐姐，没有再做解释的打算，已经开始饶有兴致地四下挑拣。 一根棍子？男子疑惑中见她摇了摇头，口中嘀咕：不行，太细，揍也白揍，不长记性…… 半截砖头？男子见她还是摇摇头：不行，不趁手，霸气值也差点…… 眼看对方嘀嘀咕咕中挑选了七八样东西又一一扔掉，男子心中莫名涌起不明真相的慌乱：“敢问姑娘，你在找什么？” “还是它吧！趁手！”御安弓下腰，咔擦一声，生生从花丛中拔出一块砌得牢实的砖，拿在手里掂了掂，心满意足地朝男子走去，砖头自己恐怕也很难明白刚刚发生的到底是什么，毕竟片刻之前，自己还好端端地被砌在花台里，好像要与花台天长地久一般。 “姑娘，你要做什么？！”男子觉得对方面上的笑容里似乎藏了些缺乏良善的东西。 “送你和你兄弟团聚！” “有监控……”再说什么也来不及，男子颇有自保意识地回头一指，一回头，发现手指准头指向的地方赫然竖着一只巨大的蛇皮口袋……角度刁钻…… 尚未来得及回头，对方的砖头已经夹带着冷风扑面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梦貘障目05 男子多年养尊处优，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粗暴的进攻方式，一时倒忘了调用灵力，准备伸手一挡，一挡又觉不妥，对方居高临下，力气显然极大，看起来下的还是死手，万没有手软的道理，要真挨上一下，男子心疼自己的胳膊。 电光火石间，男子忙收起胳膊，准备换个姿势去拦，差点扔出怀里的活物，无奈活物似乎对自己在男子心中的分量极有自知，早已紧紧搂住了男子腰腹，利爪伸出作势要挠……男子仍是怕疼，一想自己多日未曾进食，本就饿得发虚，再加上怀里还兜了一个拖油瓶的情况，立即觉得不妙。 一切心念意转只在一瞬间，在感到砖头朝着面门扑来的四分之一秒后，男子忙伸手寄出一丝灵力悠悠一冲，准备将那装满塑料瓶的蛇皮口袋推倒。 可是，口袋将倒不倒之际，砖头已经来到眼前…… “那么多！干吗先打我？”情急之下男子一声吼。 一句话说完，口袋顺利倒下，砖头也贴着面门停了下来。 御安看看一侧监控，又看看另一侧一群小精小怪已经转过身子，扒在隧道口，饶有兴致地往这边围观了。 御安回过头，不急不忙走过去，将蛇皮口袋重重往下一跺，重新竖起来，伸手推了推仍觉不放心，又用刚刚扔掉的半截砖头抵住根棍子支住了口袋。 男子微微冒出一层冷汗看着御安冷静做了这些事，觉出些多年未有的恐惧。 “话说，姑娘，你就算了结了我，那些小妖呢？” “一起。” “这样一来，此处可就更不寻常了，不知姑娘想过没有。” “没有。” 男子微汗：“就算这些都不管，你以为，只是这样，就能守住这里么？” 御安微微一滞，随即摇摇头，不能。可是，能先解决一点是一点啊！便又不急不忙地拎着砖头来到男子身旁，话不多说，扬起板砖照着男子的头又拍下去。 男子这次有了防备，不等砖头扬起，早已朝着一旁躲去，就这样，一个人拍，一个人躲，样子虽然有些狼狈，但有心人细看就能发现，二人的用力和角度都十分刁钻，只是不知为何故意使出一种愚笨的模样。 几个回合下来，二人还没正式接上手，拍的一方已经有些不耐烦，更将一块板砖抡得滴水不漏、呼呼作响。男子先前便有些损耗，加之怀中护着的物事，一个腾挪间略有迟滞，瞬息之间躲过了板砖，没有躲过藏在板砖后的黑拳补刀，“砰”一下，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 “哇！”一声，围观精怪一声欢呼，看不懂先前的微妙，觉得这样一拳下去，才有看头。 “喂，打人不打脸！再打我还手了啊！”男子朝后一退，躲开了最近一次拍向他面门的板砖。 御安宛若未闻，脚下步子迈得更稳，手上板砖准头更甚，继续拍。 男子忽地挺直身板，怀中鼓鼓囊囊，一个活物的身形轮廓清晰可辨。刚刚数次连击之下，男子似乎也失了耐心，终于想起调动起灵力，准备反击。 御安打眼一看，男子脸上妖气有变，于是忙将好奇的视线从男子怀中移开。刚刚那些看似愚笨，实则招招狠辣的招数，半点活手也没留，可竟然也只将对方的脸打肿一点点，而且，御安知道，眼前的人，根本还没使出半点真本事。 越是这样，御安越是断定来人的危险，便越是想要迅速了结。 看到对方暗中调用灵力，御安本想趁机攻上，可是，看到那调动灵力的方式和灵力运行时的气息，御安突然顿了一顿…… 御安一呆即止，回过神来时，四周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空气以皮肤可感的速度干燥起来，这种干燥，在以潮湿著称的凤城里显得怪异而陌生，与此同时，细不可闻的斯斯声四下响起，御安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却明白，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已经被改变了，正在向着某种力量集结。 就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境地下，二人忽然同时记起什么，于是，空气中的斯斯声有了短暂的迟滞，刚刚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紧张气氛也突然变得尴尬而微妙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前来围观的小精小怪不明就里，眨巴眼看看拎着板砖的御安，又眨巴眼看看好似身怀六甲的漂亮男人，像所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一样，满心满眼都在期待一场好戏，盼着对方快打。 可是，继刚才的打了脸，踢了胯，起了怒后，局面就那么突然停下来了。 对方灵力一松，御安便再次捏紧了手中的砖头，看来，还得硬上！ 御安拎紧板砖，右脚朝后一蹬，有着极大勾勾的假耐克球鞋将地面蹬出一个小坑，突然的发力，那随意扎起的马尾朝后猛然一震…… 小精小怪们哇了一声，知道终于要打，因此，无一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睁圆了眼，更有甚者，竟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瓜子，稀松平常地嗑了起来。 男子似乎也终于狠下心准备用灵力护住周身，决意反杀，忽然，男子脸上腾起的杀气被一种忍耐极痛的表情取代，一只手猛地抓向胸口的活物。 尚未发起最后一击的御安看见，对方身上的灵力全乱了，正在急速地被他怀中的活物吸走，周围空气中的斯斯声瞬间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细小水珠的爆裂之声，空气中随即升起一阵白雾，变得一片迷蒙。 那雾气起得急，起得烈，御安和男子的头发和衣物均被濡湿。 “我的小祖宗，你可真会挑时候！”男子克制住痛苦之后，抓向怀中活物收紧的十指渐渐放松。 “就是此时！” 御安知道，高手对招，机不可失，于是，拎起板砖一个跨步高高跃起朝着男子面门就拍了过去。 “叮——” 就在御安的板砖终于再无阻拦地要拍上男子面门的瞬间，在那蛮力扫落男子的帽子挥开遮挡对方脸面的乱发时，一声几不可闻的铃声忽地从虚空中传来，穿过了御安的身体，直击她的魂灵。 一个错身，稳稳落脚，板砖生生贴着男子的侧脸划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梦貘障目06 御安落地，先前飞扬的马尾失了凌空的气势，随即软塌塌贴在身后，再没弹起。 御安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扔了砖头，拍拍手和衣裤，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背着男子站定道：“你在此地等我，我去去就来。” 是要去买橘子么？实在太客气了。男子想。 嗤嗤啦啦的蛇皮口袋被拖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没多久，那口袋和它的主人就走出了下穿隧道。 男子捡起帽子，拍拍灰，再次戴在头上，回过头，不明所以地看向那个瘦高的身影，忽然觉得那背影竟然有些说不出的落寞和萧索。 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那嗑瓜子的小妖第一颗瓜子还衔在口中，就和其他小精小怪一起满脸吃惊地呆在当下，过了半响，才互相询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得来的也不过是摇头和不知。 男子戴好帽子的同时，眼角余光注意到了另一个高大的背影。 那是一只巨兽的背影，巨兽像是有着象鼻和虎足的熊，周身透着妖气，却没有半分迫人的气息。引起男子注意的并不是巨兽的高大，而是刚刚的特别，因为，一众看热闹的小精小怪中，只有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朝这边看上半眼，就连朝前竖直的耳尖，也没有半分移动的迹象。那样子，好像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他的一切，只在眼前那片虚空。 男子注意到，巨兽头顶端正放了一束捆扎得很用心的茜草花，某种接头暗号？ “嘿！”男子捧着怀中的小兽走过去，站在巨兽的身边，他站直的头，刚刚齐了蹲坐着的巨兽的肩。 巨兽一动不动。 “梦貘？”男子仰起头，看到巨兽一双犀目深情注视前方，“阁下可是传说中食人噩梦的梦貘？” 巨兽仍是一动不动。 “咦，难道梦貘竟是聋子和哑巴……”男子好玩心起，蹦起来在巨兽耳边一声大吼。 那巨兽动了动耳朵尖儿，终于有了反应：“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嗯？” “小西说的。” “小西是谁？”男子好奇，“也是梦貘？” 巨兽摇了摇头：“小西就是小西。” 之后，不再说话。 男子侧着头看了看梦貘，又看了看结界之内，他确定，以梦貘的妖力，他必定什么也看不见，这一点，从梦貘纯净无暇毫无波澜的眼中也可见一斑，那里面，并没有那边世界中不寻常景象的倒影。 “喂！”身后，御安的声音传来，“你叫什么？” 橘子没有买来，倒见御安蘸着口水数着手中的票子，漫不经心地走到男子和巨兽身后，男子转过身，眼睁睁看着御安数了一遍、两遍、三遍…… “你不会一路数着钱过来的吧？”男子面露鄙夷。 御安一顿，匆匆收起钱，放在贴身衣服的口袋里，又慎重地按了按，才看向男子和依然不为这一切所动的巨兽，再次一字一句的重复：“我问，你叫什么？” “我么？”男子浅浅一笑，周围似有春风浮动，“林木。” 巨兽微微一动，所有的小精小怪齐齐一抖，纷纷侧目，连连腹诽：“好家伙，叫什么不好，敢叫这个名字，莫不是存心找死？” 要知道，自从五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后，这个名字在妖界中就具有了无上的恐怖地位。 一众心情波动中，只有御安关心计算着怀中的钞票和刚刚那碗面的盈亏，并没有特别在意男子的回答，觉得，不过也就个一般般的名字罢了。 “走吧。” “去哪儿？” “回家。” “好哒。”林木欢喜地拍拍怀中的活物，再不问其他，立即准备跟着御安回家。 “你不怕我卖了你！？”御安侧头淡淡一问，眼中有些不明善恶的东西跳跃。 林木歪着头认真想了想：“怕。” “那还跟着？”御安眯着眼扭头看他。 “所以，要小心。”林木诚恳回答。 “找小西。”眼看御安就要带着林木跨入结界之内，梦貘忽然侧头向二人说道。 御安看看林木：“朋友？” 林木看看御安，摇了摇头，看看梦貘憨厚的脸，又略微迟疑地点了点头。 “小西是谁？”御安不解地问，林木扶额，预感到了答案的无趣。 “小西就是小西。”果不其然。 “换个问题，”林木制止了御安的继续询问，伸手指了指结界内，“小西，可是在里面？” 梦貘点点头。 有了这样的相处之道，林木找到了和对方的沟通方法：“小西，可也是妖？” 梦貘点点头。 “小西在里面，你在外面，嗯……你在等她？” 御安黑线，觉得这不是废话么？ 不料，梦貘想了想，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告诉你，你帮我找小西。” 林木挺直腰板，一手托着怀中的活物，一手上下抚摸，俨然一位身怀六甲的慈母，很有一幅义不容辞的姿态道：“好……” 御安一巴掌拍在林木头顶：“好什么好，这里你说了算？” 之后，御安带着林木步入结界之内，林木回头，看到一众小精小怪和那巨兽什么也看不见但仍然专注的眼。 小区的破败超乎林木的想象，但更超乎他想象的是一路行来看到的景象。 许多人来往穿梭，可是，那其中，明显出现了不同时代的人，留着大辫子的清人和西装革履的男子擦肩而过，包着小脚的女人坐在庭院里的葫芦架下绣花，门口就行过一位踩着恨天高踢踢踏踏走过的现代女子…… “你不觉得奇怪？”林木抱着怀里的小兽，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架势。 “奇怪什么？”御安停下。 林木指了指穿着不同朝代服饰路过的人，又指了指不同格局和样式的街道房子：“这些，不应该乱成一锅。” “嗯，是不应该。” “没了？” 御安一仰头，表示没了。 林木不死心：“以前也这样？” 御安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最近才开始这样，喏——” 御安说着伸手一指，林木朝着那个方向看去，那儿是个院子，青砖为墙碧瓦为顶，一派青灰色，仿佛水墨画就一般，院内一个葫芦架，架下一个小脚女人，正坐在凳子上绣花…… 林木等着御安说下去，回头一看发现刚刚还站在身侧说了半截话的那人，此时已经不站在刚才的地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梦貘障目07 林木慌忙朝四周看去，很快发现了御安身影。 原来，一个男孩骑车路过二人时，扬手向一旁的垃圾桶扔了一个空矿泉水瓶，御安眼角余光看见，于是，瓶子尚未落地之前，她的身影已蹿出等好，待稳稳接住瓶子又麻利拧开瓶盖放在脚下一踩再拧上瓶盖，扔进不知从身上哪个地方掏出的塑料口袋中后，才又神色如常回到林木身侧将刚才那句话说完：“那个有葫芦架子的小院，我早上出门时还不在这里……” 这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看得林木瞠目结舌。 “话说，你很缺钱？”林木试探性地问。 “你不缺？”御安十分诧异，觉得眼前这人无论从什么地方看去，都比较穷。 “我没钱。”林木老实交代。 “那不是比我还缺？” 林木无言以对。 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之所以停，无非是因为御安又看到了矿泉水瓶，又看到了厚实纸板，甚至，她还从一旁的垃圾堆中，捡出了一口已经破洞的铁锅，背在背上…… 林木眼睁睁看着身边一起同行的那个瘦高身影渐渐变得臃肿而怪异，还是无法细细忆起整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直到对方左拽右抱肩扛背驮再没有半点空间可以再加哪怕一片纸板而林木已经开始担心今天是否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那个貌似并不远的家后，一声“到了”，眼前现出一幢隐在结界中的小楼。 小楼十分老旧但利落整齐，不高，上下一共五层，外墙爬满爬山虎，在这个季节，竟然还未完全落叶，只是叶子和叶柄变得鲜红如血，藤茎上缀满深紫色似蓝莓一般的小果。 “你等一下。”说完，御安拖着身上的“宝贝”到了一旁一间用砖头垒成盖着石棉瓦的简易小屋子里，出来时，身上的东西已经全部卸去，那应该就是她存放那些东西的地方了。 进楼后，二人一直行至四楼，御安掏出钥匙，林木做好要进入一个脏、乱、差的小户的准备。不曾想，打开的门里，先就涌出一股清爽的气息，再看去时，屋子虽不大，东西也多有破旧，但收拾得利落整齐、清清爽爽，最重要的是，屋内目之所及植有大量绿植，当先一丛绿萝，摇摇爬上房顶，再是几株美人蕉，伸展着巨大叶片，蕉叶下是几个小盆栽种的葱蒜，另一边又是一丛正开着白色花朵的小白菊，而且，都分外长得好，整个屋子，好似聚着草木精灵，仿佛开门前一刻，还在四处乱蹦。 “脱鞋！” “嗯嗯……”林木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觉得刚刚挨的那一顿揍也不算太冤。 关上屋门，御安洗过手转身进卧室将一身捡垃圾才穿的衣服换下来，新换的一套，也并没有比先前一套高级到那里去，不过更加干净整洁罢了。 换好衣服出来，御安见林木已经自顾自地转完了屋子里的其他地方，正安静盯着天花板，一副有趣的样子，他怀里的小兽鼓鼓地凸了出来，那样子，又像极了怀胎六月的慈母，有些违和的怪异。 “这是什么？”御安不管林木看向的地方，更好奇对方怀中的一团，随即伸手欲碰，不料无声无息间被对方稳稳捉住了手。 一捉即放，林木收回好奇目光的同时退开一步，修长而苍白的手指移向自己颈间，那手指，本是如新剥的葱茎一般白皙修长，却因为寒冷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而变得有些僵硬，骨节青紫突出，看去让人不忍，觉出几分暴殄天物。 林木一只手在颈间略微摸索，找到纽扣，轻轻解开，一个圆圆的黑不溜秋的小脑袋就从衣服间露了出来。 小兽还没有睁眼，看起来，就是一只普通的小奶狗，毛黑得纯粹，不带一丝杂色，那么冷的天里，当一颗小脑袋颤巍巍从并不厚实的外套中露出时，御安竟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暖以及一抹挥之不去的久远气息。 一瞬间，四周一度十分安静，深秋的风扫过爬山虎泛红叶子的声音从四面传来，将一切笼在一种似真亦幻的不真实里，一种奇怪的不曾有过的感觉好似从很远的地方慢慢靠到了近前。直到眼前的黑色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阿嚏一声，御安才又凝起心神。 那瞬间的感觉很奇怪，明明只是第一次见，可御安总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感觉…… 故人么？必定只是错觉吧……御安想。 “小奶狗？”御安有些起疑，刚刚发生的事还清晰在脑海里，那小兽吸食灵力的猛烈，怎么可能是一只小狗所为，脑中想到这些，御安便忘了之前伸手被捉的事，又想去摸一摸。 林木微微一退，巧妙退开，随即浅笑：“危险。” 眼见对方不想自己触及那怀中的一团，御安也觉得有些无趣，于是只得转了话题，叮嘱道：“你最好洗个澡，我还得去上班。” 林木有爱地拍拍小兽的身子，重又将衣服拉上，听到御安的话，心中大惊：“上班？” “是啊，很奇怪吗？” “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还有心思上班？话说，除了赚钱，你该不会再没其他的爱好和理想了吧？” 御安白了林木一眼，心想，一个朝不保夕的人，有什么资格同自己说这种话，于是不屑道：“当然有。” “什么？”林木觉出好奇，生出期盼。 “攒钱！”御安双目炯炯，回答得理直气壮。 林木扶额：“还有呢？” “嗯……”御安做深思状，不过，那并不是什么需要深思的问题，于是，很快给出了答案，“数钱！” 林木彻底晕倒。 御安关门而出。 御安走出结界时，梦貘和那些小精小怪都还在。看着那之前离开后就不曾动过的身影，御安有些好奇，这长相奇特的大熊熊，乖得有些异乎寻常啊，怎么自己先前竟然没有注意到。 因为没有文凭和证书，只有一张玄婆婆不知道花了什么手段拿到的身份证，于是，在这个城市里，御安只有靠出卖力气和汗水过活，这样的工作十分有限，促销、发传单、看小摊、照顾孩子和老人什么的，御安全都做过，也完全不在话下，不过，她的常规工作是一家社区超市的收银员，当然，还有被她誉为最有前途的职业——捡垃圾。 这天，御安上的是晚班，从下午两点开始工作。小超市不大，在正常的日子里，通常由她和另外一位叫作谢放的小伙子换着完成全天的工作。 到了店里，和谢放打过招呼，御安开始了这天的工作。 是夜，凤城下起了雨，不大，但淅淅沥沥地落个不停。凤城的雨很有些刻薄，如同累世积富却又缺德的财主，并不懂得穷人的苦，在这个没有供暖的城市里，肆意散播着侵入骨髓的冷、湿和寒。 因是入夜，又落了雨，风城的气温以皮肉可感的速度下降着，超市自然极少有人到来，御安站在超市的透明橱窗前，默默看着窗外，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涌入了那个巨大、憨傻又坚定的背影以及另一个同样有着寒冷气息的记忆。 御安记得，那是一个如同今夜一般寒冷的夜晚，御安在一众口哨和不堪入耳的嬉笑声中抬起头，第一次看到了那位温柔慈祥的妇人。 那时，她说：“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又说：“谁不会遇到点困难呢，别怕，跟我回家吧，好好吃一顿，日子总能过去……” 那便是御安第一次遇到玄婆婆，之后，御安便和玄婆婆生活在了一起。 此时，玄婆婆已七日未醒，御安当然知道婆婆也是妖，本来，睡上个七天七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睡着了却完全叫不醒，没有知觉、触觉和痛感，那就是另外一种状况了。 御安眯起眼睛，看了看远远可见的下穿隧道，想起林木和梦貘，知道有些事情，靠逃避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梦貘障目08 十点一到，御安准时下班，撑起一把透明的伞，行在雨的夜里。 雨珠滴落在透明的伞面上，在路灯的照射下，闪着星子一般的光，渐至汇成一线，顺着伞骨的方向啪嗒滑落，却又像极了脱线的珠。 远远的，御安看到矗立在风雨之中的梦貘，其他小精小怪已经很爱惜自己地退到下穿隧道之中，那个空旷的边缘，那个常人无法跨越的空无一物的边缘，有的只是被淋湿了毛发滴落着雨水的巨兽梦貘…… 等等，梦貘身旁还站了一人！随着坡面的上升，另一个身影渐渐显现出来，那是一个年轻男子，正撑着伞，立在巨兽身旁，看那背影，挺拔得有些熟悉。 御安走过去，站定，抬头看向男子，那张脸，说不上怎样的独特好看，但却有一种魅力，御安只是浅浅瞧上一眼，便觉出几分入迷，尤其一双眼睛，好似漆黑的墨玉棋子浸在水中，润泽、清澈、不染纤尘，那样的干净，仿佛只要一眼，便能涤荡内心的肮脏。 “林木？”很快，御安认出，那人便是洗过澡，又换过衣服的林木。 林木回头一笑：“正是在下。” 雨夜里，那笑容带来了如同穿过三月杏花丛的春风般温暖甜腻的气息，生生在一地寒冷潮湿中破开一线，露出些许暖融和煦。 那笑容像藏了蜜，历来无人可挡，谁知，御安并不买账：“你怎么出来的？” 林木微微一滞，觉得老马失蹄，自负自己的一个笑不说倾倒众生，倾倒个别女子是完全没问题的……谁料……林木勾了勾唇角，换了一种方式：“里面过大兵啦，一排一排的人，一排一排的枪，呆不住啦！” 林木像受惊的小女子一般夸张诉说，好似已受了十二万分的委屈：“我真是个苦命的人，要不是没了依靠，也不会淌到这浑水里来……” “停，”御安冷冷打住对方喋喋不休，语气又冷了几分问，“你，怎-么-出-来-的？” “嗯，”林木收起戏精附身的模样，认真做思考状，心想，在关键问题上，这丫头倒从没掉过链子，随即微微笑道，“走着走着，就出来了。” “是吗？那你再走一次我看看！”御安语气中的冷已传染给了目光。 林木眼中闪动着跳跃的光，却用微笑的表情盖住：“回不去了，所以在等姑娘。” “七日为限，小西危险。”梦貘沙哑着嗓子说，“请带我进去。” “七日？”御安若有所思，联想到了一切，随即一开口便是大实话，“你进不去。” “他可以，我为什么不行？”梦貘眼神扫一眼林木，单纯地问道。 御安哑然，林木接口到：“大概，是因为……我生得俊俏……” “哦——”长长一声懂得了的回应，一阵五彩的光柔柔闪过后，梦貘化去妖身，一名健硕的男子站在二人面前，男子身材高大，魁梧奇伟，生得浓眉大眼，一眼看去，虽无秀气，但平添一分质朴无华的疏朗气概。 化为人身的梦貘捧起茜草花，十分憨厚而又自信地道：“我这个样子，小西也说很好看的。” “呃……”林木哑然。 御安白了林木一眼，开玩笑也要看对象好不好！林木回报一个眼神，表示这波理亏，他认。没办法，烂摊子还只有御安收拾，谁让她一开始便摆出此地唯她说了算的架势。 “不是说你不好看……” 林木扶额，梦貘侧目。 御安轻咳一声，继续道：“跟长相没关系，这个小世界的运行规律，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如果小西真跟这些天来的变故有关，就算没有你的嘱托，我也是要管的。” “嗯嗯！”林木立即表示支持。 御安再次白了林木一眼，意思是：你最好给我闭嘴。 人形梦貘却恍若未闻：“七日为限，小西危险！” 说完，不等林木和御安有所反应，头一冲就朝结界之中钻去。 御安站在稍后的地方，还来不及伸手，就见眼前伞面一翻，一人已扔掉手中雨伞稳稳拉住了梦貘的胳膊。掉落的雨伞翻落在雨水之上，微风一吹，便顺着积水缓缓滑落结界之内，消失不见。 梦貘半个身子已经钻入结界之中，交错的时空里蕴藏了巨大的失控妖力，要将坠落其中的人拉出，单靠蛮力并不可为。可御安发现，林木只是轻轻一拽，便将一个巨大身影像从粘胶中提拉出一般慢慢拽了回来。 “哎，好沉！”拉出梦貘，林木轻轻抱怨一声，随即后退一步，极其爱护自己地躲进了御安撑着的伞下，御安看到，他的手臂，微微有些发颤。 御安见梦貘枉自呆呆出神，便问：“刚刚，可看到什么？” “我……”梦貘不知道怎么形容，“一片海，什么也没有……” 御安了然，果然不行，梦貘无法进入结界之内，若强行进入，不知会掉入什么空间之中，到时，别说找小西，恐怕连他自己也要迷失：“我没有骗你，里面的世界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也只是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 “世间有一种术法，不知二位听过没有，因这种术法割裂空间的能力极强，瞬息万变，极难洞察其本源，又因术法结界时呈现万象，故有森罗万象之称。”林木看着前方，想起刚刚看到的诸般景象，“如果我没猜错，此时我们见到的，便是传说中的妖界第一幻象——森罗万象。” “森罗万象？”御安和梦貘似乎有所怀疑。 “听闻已消失许久……”梦貘嗫嚅。 林木伸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法术，我上次得见之时，也在数百年前，可，据我所知，这世间，至少还有一人有这能力造出这样完美的万象……” “谁？”御安和梦貘都十分好奇。 “算是……”林木抱着小兽的手指微微收拢，这问题，似乎触到了他某段不愿提及的记忆，“亏欠之人吧。” 接下来，憨厚的梦貘终于接受了自己无关长相但确实无法进入结界的事实，为了找回小西，他将自己和小西的故事简单地讲了出来，因为梦貘不擅交谈，因此，断断续续中，林木和御安不时打断，终于将一个故事听了个大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梦貘障目09 我是一只梦貘，善食噩梦。 梦貘这种妖，大约生来便是孤独的。 因为，我既没有见过同类，也不知道我来自什么地方，更不清楚是怎么来的，只知道，忽有一日，我生出了自己是只梦貘的觉悟时，身子也就出现在了山海间，与此同时，也就有了见人梦境、入人梦境、食人噩梦的本事。 我见过很多的梦，有好有坏，有善有恶，可我，只以噩梦为食。 我并非不能以美梦为食，事实上，我曾试过，只是，看着人们沉浸在美梦之中的幸福，我实在也莫名欢喜，所以，便只食那些扰人神识的噩梦了。 可是，正因我总和噩梦相伴，人们渐渐相信，那些噩梦是我带来的。于是，人们喜欢将我的形象绘在屏风或寝具上的同时，也在屋中放上克制我的符纸，拒绝了真正的我进入。 因此，我再无法轻易进入人们的梦境，也难以噩梦为食，便常常饿着肚子。 慢慢的，我越来越虚弱，终于在某一天，饿晕在一个村庄外的森林中。 我以为我会那样一晕不醒，像落入一个不能完的梦中一样死去，那时我觉得，生命什么的，好像也就这么回事，除了孤独，大概也不剩下什么了。 可在我闭上眼睛之前，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蹦蹦跳跳拿了一个精致的皮口袋出现在我眼前，那一瞬，我灰暗的眼中，突然有了光彩。 “喂，你怎么啦？”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在我耳边悠悠传来，不过，我却没法做出回应了。 之后，我第一次做起了梦，说来奇怪，我是梦貘，但做梦这样的能力，我并不会，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那天晕到之后，我确信我看到的那些美丽而奇幻的东西，就是人们称为梦的存在。 一个接一个的美梦，真好啊！一切所求，均在其中，就算知道那是梦，我也不愿醒来，忽然，一个声音焦急而带点心疼地在我耳边日渐清晰：“哎呀，你这家伙，好能吃，都快把我的美梦吃光了！” 当我呵呵笑着醒来时，发现晕倒之前看到的小姑娘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我的身旁，她手里拿的皮口袋已经瘪了下去，我记得，最后一眼看到时，那口袋，明明鼓鼓囊囊。 当姑娘见我看她的皮口袋时，再次心疼地说：“你瞧，我好不容易织出来的美梦，竟然被你一次就吃光啦，你这家伙，是多久没吃东西了！” 看着姑娘又急又气，我笑着摸摸头，明白了那些美梦的来历，也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姑娘便是小西，小西是一只障目，障目，你们知道吗？就是那种很小很小的妖怪，常常躲在森林里，据说，他们喜欢和大山里上了岁数的树妖一起生活，因此听了不少好故事，他们善织美梦，织梦时又喜以一叶为引牵动神思，还酿得一手好酒，美梦可忘忧，好酒可忘情，因此妖界中“一叶障目，一殇忘情”说的便是此妖的本事。 从此之后，我便跟在小西身后，可是，我的运气实在不好，总也找不到食物，于是，无端端地又饿晕过几次，每一次，都是小西用她新织的美梦救了我。 最后一次醒来时，小西像是真动了气一样对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若总是这样，迟早饿死你！” 我嘿嘿笑了，知道她关心我，看她生气的样子，我心里虽然也定下了努力的决心，但还是无赖地说：“我，有你！” “泼皮！谁要帮你！”小西恨恨骂道，后又悠悠一句，“谁又能一直帮你……” 后来，妖界中就出现了一只常常出来活动的障目，这只障目有一个规矩：“想要美梦吗？可以啊，把你的噩梦也给我吧！” 人们求之不得，于是，我日渐丰满的背上就有了小西的身影，我驮着小西，前往每一个她说的地方，去织造那些美梦，也去收集那些噩梦。 那时我很开心，觉得我们的搭档简直绝配，好日子终于要来。可是，我渐渐觉出小西有些不对劲，她总是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一开始，我以为小西是真的累了，直到后来，才觉出，小西，或许根本无法承受织造这么多美梦的消耗。 于是，有一天，在小西又睡着后，我把小西带到了一棵我见过的岁数最大的树上，我为她找了一根舒服的枝桠，让她睡在上面。 我得走，虽然，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但是，我不能看着小西这样消耗自己，我知道，妖怪和妖怪是不一样的，但不论怎样的妖，都不能过度消耗先天具有的能力和禀赋。我想过当面去问问小西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知道，小西是不会让我知道的，这份心思，正像我也不愿小西为我这样付出是一样的。 唯有离开，唯有还她清净，小西或许才会慢慢恢复过来。 人总是容易陷入一段感情，容易轻易许诺终生，可是，妖怪不是这样的，与人相比，妖怪的寿命太长了，长到妖怪甚至不知道时间对他们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因此，妖怪更喜欢独处，更喜欢守护，更喜欢在无涯的时光里，看着对方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只是，就像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真爱一样，也不是所有的妖都能找到想要守护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是幸运的，因为，从第一次见到小西开始，我就知道，我这一生想要守护的是什么了。 “小西，我见过世上最美的梦，却都不如你，这份心思，我只对你。”这句话，我一直想告诉小西，可是，却总也没有机会。 我离开一段时间后，又悄悄回过森林，我想看看小西生活得怎么样，可是，从树妖那里知道，小西醒来后见我不在，便一言不发地在树上躺了一个晚上，看了一夜的星，第二天，就离开了。 我问树妖，知不知道小西去了什么地方，树妖摇了摇头，说：“一只失去最美的梦的障目，谁知道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丢失了的美梦吗？在我这里啊！可是，小西，你又在哪里。 我后悔了，我不应该丢下小西，我想，她醒来时看不见我，一定很悲伤。小西说过，她最喜欢躺在我的背上看夜空中的星，她觉得，那是最美最美的事情，比那些能够织出来的最美的梦还美。 小西还说过，悲伤的时候就一定要去做最让自己喜欢的事情。 看了一夜星的小西，那一天，一定悲伤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梦貘障目10 那天，听完树妖的话，我抬头看过那片天，天上的星真美，像第一次见到小西时她的眼，可是，不知为何，看了很久，我也没有开心起来。 我想，那夜的小西也是这样的吧。 小西走了，我原本认定的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想要守护的那个存在，就那样走了，到那时，我才知道，生命与生命的相遇是多么奇妙，那么多的障目，没有一只是我的小西，那么多的相遇，却没有一次再遇见我的小西。 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为了能再找到小西，我学了不少本事，小小的坑蒙拐骗我也时不时用一用，因此，我总算能糊饱肚子了，我知道，在没有找到小西之前，我是不能饿死的，虽然，有时我也想再饿晕几回，看看能不能再碰上我那好心的小西。 可是，如果真那样做的话，小西一定会心疼的。我不想小西难过，因此，我要好好爱护自己，我想有朝一日见到小西时可以自豪地告诉她：瞧，我长壮实了呢！ 后来，在出入梦境时，我遇到了一位厉害的白衣术士，他竟也能随我入梦，一开始，他跟着我，盯着我，在我吞食噩梦时，把我从梦中拉出狠揍，被他打，真的很疼，可是，我得活下去啊，所以，趁他不注意，我还是要入梦觅食的。渐渐地，他看我不管怎么饿也不动那些美梦，却又不知为何故意放了我。说起来，人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啊，明明那么弱小，却有捉妖的本事，明明那么渴望互相了解，却又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术士不再跟着我后，我带了满身的伤，躲进了一个山洞里。那些伤，是术士留下的，也不知那术士用了什么，看起来只是普通扇子毫不费力地一拍一打，可每一下打来就是一道深痕，又十分难好。因此，最初的几天，我总是迷迷糊糊睡着。 后来，我醒了，是听见小西的哭声醒来的。 是的，小西回来了，就坐在我的身边，她瘦了，皮口袋瘪瘪地垂在腰间，眼睛通红，像熟透的蜜桃。 最初醒来的一刻，我将头狠狠撞向坚硬石壁，发出通通通的响声，我要确定，那不是梦……是的，那不是梦，不是梦！我哈哈大笑，顾不得全身疼痛，化作人形，紧紧抱住小西。 “伤这么重，还浪费灵力！”小西拿拳头捶在我的背上，似乎想起我全身的伤，再锤下时，力道便已轻柔。 我真傻，以为只有自己有守护对方的心，却没有想到，小西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小西还是要更狠心一些，看到我那么想她，也没有出现。 “你活该！谁让你把我丢下的！”小西重重一锤，看来实在气极。 听着小西的埋怨，我微微一愣，随即再将抱着小西的胳膊紧了紧：“对！对！怪我，怪我，以后，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不管遇到什么，你我都要一起！” 后来，我又驮着小西一起走在大千世界里，直到前段时间，小西告诉我，这世上有一门法术，是可以将看到的东西变成梦境一般的存在，小西说，如果学会了这门法术，那么，以后，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也就不用再挨饿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法术，只是觉得，那样厉害的法术，怎么可能轻易得到。小西说，没有关系的，她可以进入那个人的梦境中，将那门法术的修习法子偷偷学出来。 我还是觉得不好，总担心有危险，小西看我犹豫，装作放下这回事的样子让我去给她摘一束花，而且要长在山间的那种，我想带小西一起去，可她说累了，只想安静等我，让我快去快回。 我真傻，我明明知道小西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一个想法的人，可是，我还是没有能够找到拒绝她的理由，我想，我快快去，快快回，一定不会有事。 于是，我飞快地跑到山间，摘来了小西喜欢的茜草花，只是，那么快回来时，小西还是不见了，追踪她的气息来到这个地方时，看到小西留下的话：此处凶险，若轻易踏破，我亦危夷。 小西真聪明，她知道我不在乎自己的命，但一定在乎她的，于是，写下这么一句话。可是，小西曾经也说过，她入人梦境，至多七日，若七日不出，便再也不能出来。 已经七日了，我的小西，我必须找到！ 说到最后，梦貘已经激动得无以言表，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跺着脚一个劲儿地说：“我真傻，真的……” 御安轻轻掏了掏耳朵，这句话，在这个不算长的故事里出现了无数次，听得有些烂耳，于是伸手拦了拦梦貘，止住了他无限循环的“我真傻”，安慰道：“放心，我会想办法，明早以前，定然给你带回一个活蹦乱跳的小西！” 梦貘高兴万分，千谢万谢，才又变作巨兽的样子，安心蹲坐在结界之外，满心满眼都是期待地看向前方。 林木看看御安，似乎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当着梦貘的面说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梦貘障目11 进入结界，同撑一把伞下，林木终于问道：“你说要帮，可有法子？” 距之前出来不过数个时辰，结界之内空间的崩塌更加激烈，整个小世界已经完全错乱，看去像一出荒唐可笑又毫无逻辑的怪诞戏，御安和林木眼前便是这样一副场景：抬着轿子走得四平八稳的轿夫正行在烽烟四起、枪弹横飞的战场里，一边是烟尘四起，一边是摇摇飞雪。 “我说我会想法子，那就是还没有法子……”御安停下脚步，望着眼前已经完全不认识的世界，“话说，眼下有个更紧要的问题，你想过没有？” 林木停下脚步，看看周遭一切，很快明白御安所指，但没有说破，只是疑惑道：“什么？” 御安不跟林木纠缠，也不去管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她的目光已越过眼前一切虚幻和真实朝着极远之处看去，片刻之前，若林木仍在小楼之内，她便能借用与林木纠缠时从林木身上取得的少量鲜血进行定位，从而回到小楼之中，可是，此时，御安完全不知道小楼落去了什么地方…… “瞧，那小楼，倒也有趣……”林木似无心地朝前方黑暗中闲闲一指，御安顺着林木的手指望去，风雨暮霭层层拨开，风雨最盛之处，四面海波之中，一栋孤零零矗立巨浪中的小楼摇摇欲坠。 四楼御安住的房间内，一豆灯光将熄未熄，远远看去，似引导远洋航行归家的灯塔一般，那灯火看似微弱，却有着不可忽视的韧性，仿佛混乱中立定不动的锚，将小楼稳稳钉在风雨海浪里。时空错乱中，小楼仍能稳固不移，生生破开不同空间的结界，那份力量，御安咋舌，心想，别说是她，就是玄婆婆本人，怕也不易办到。 御安侧头看向林木，眯起的眼中微微露着笑意，但若细心些就会发现，那笑中带着些许难以明说的寒…… 小楼虽然还在，可错乱的时空下，道路已经不见，中间又隔了黑沉沉的滚滚巨浪，怎么过去！ 御安看了看海浪之中的小楼，除了看不见的道路，觉出了更大的危险，破开结界不同于失去约束的时空错乱，时空错乱是不同时空的叠加，因结界未破，因此互不影响，但若以强力破开结界，那么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换句话说，错乱时空中的海浪只是虚影，不具实体，但破开结界时的海浪，便当真就是海浪，而且是未知空间中的海浪，没人知道那里面有些什么。 此时那沉浮中的小楼，若真要回去，便真要过那巨浪，若掉入海里，也便真会被浪卷去，落入不知是什么的空间，尸骨无存。 涌起的海浪，比墙还高，御安虽然不想承认，可是，确有些棘手。 林木目光狡黠，道：“我看姑娘身手矫捷，跑速惊人，尤其跳得极高，要不姑娘试试，保不齐，一跳也就过去了……” 御安不理林木，知道他是因为白日里被自己揍了一拳，心有忿忿，因而故意打趣，于是也不生气，只是一门心思地想渡海之法。 御安无法全力施为，她的灵力被某种力量禁锢了，那种力量十分巧妙，使得御安源源散出的灵力只在结界内少量出现，无法惊动更多的精怪妖邪，因此，御安并不确定，这样的情况下她是否可以凭借现有灵力，越过茫茫海浪回到小楼之中。 不过，总得要试上一试，御安想，不然，如何能够对得起刚刚在梦貘面前下定的那份决心。想及此处，御安沉心迈步，预备强拼而上，忽然，身侧缓缓伸过一只有着微凉气息的手略微一阻，顺势便朝上蒙住御安的眼，随即耳侧柔声传来：“家的所在也是心的所在，只要心中有家，回去不过一念。” 一种熟悉的感觉从蒙住御安眼睛的手上传来，虽然御安一再提醒自己，眼前之人危险尤盛，但说不清楚为什么，心底却渐渐生出一个愿意去相信对方的想法。 一时间，耳边风雨之声大盛，但不过一瞬，当林木放下蒙住御安眼睛的手时，御安睁眼已至家中。只是之前远远看见的灯火，此时再也不见，屋内漆黑无比，那灯火，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御安按墙上的开关，开关传来空洞的响声，灯却不亮。御安只得翻出蜡烛，点了一根在桌上，四周的黑暗被小小的驱散，不过十分有限，御安想了想，狠狠心又点了一根在旁边，灯火之中，御安有些心痛，好像燃着的蜡烛烧的是她身上的肉。 等灯火亮了起来，御安看见一桌子的干粮囤货都撕开了外包装却都只略略尝了一口，心更痛了。 御安瞄准肇事者，准备开始数落，不料肇事者气定神闲地拽开一袋方便面，咔擦咔擦地咬起来。 “这些都是你撕开的？！”御安心疼万分，仿佛从撕开的袋子里看到了红红绿绿的票子，又从红红绿绿的票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汗水力气和一分一厘积攒的不易，当然还可以再往下看去，只是御安揉了揉太阳穴，生生断了自己的想象，她实在不想太过心痛。 林木看了看桌上，想否认，发现不可能，于是，默认了。 “为什么不吃完！” “不好吃！” “不好吃你还开？！” “饿！” “……”理直气壮的回答，御安实在语塞，说不出什么了。 “不拆开尝一尝怎么知道好不好吃……”林木看御安不说话，怯怯地解释道，“对了，这个饼好吃，以后可以多买，就是有点干，料有点咸……” 御安看林木把一袋方便面啃得咔咔响，还颇为讲究地吃一口面就一口料，显然没吃过方便面的样子，心下有些不忍。 “那是泡来吃的！” “泡？”林木马上停止咀嚼，“你给我泡！” “我为什么要给你泡！更何况，现在到哪儿找热水！”御安实在也有些疲累，因此坐下来拿起桌上林木拆开的食物，吃了起来。 “那些，不好吃，”林木嗫嚅着小声劝阻，“而且……我吃过了……” 御安白了他一眼：“饿过肚子的人，没那么多讲究。” 说到这里，御安听见林木肚子咕噜噜一阵响，又看他可怜巴巴地拿着一袋干面饼，细想起来，就算只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到现在，他也一整天没吃过什么了。御安瞥到墙角的热水瓶，想起来似乎烧过热水。 御安咽下口中的面包，走到墙角，摇了摇热水瓶，果然满满的热水。 “把面给我。”御安伸手。 林木马上递了上去，人也随即跟了过去，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片刻之后，一碗最普通不过的泡面带着热热的水蒸气和林木从未移动过的期许目光立在了桌上，林木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看着眼前的东西。 “小心烫，过三分钟再掀开！”御安赶紧叮嘱，生怕林木伸手就去揭开，“话说，你没吃过泡面啊！” 林木认真想了想，想起在天师府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想起他无数次挑剔厨师做出的饭菜时，摇摇头默默道：“没。” 御安本然地升起一丝心疼，以为林木也同自己一样，有过挨饿的日子，不过，要是她知道林木在天师府过的神仙般日子，知道林木天天吃的都是特别定制特别烹制的食物时，估计要再次吐血。 时间到了，御安过去为林木掀开盖子，一阵熟悉的馋人味道立即随着蒸气冲了出来，林木好奇并且迅速地拿着筷子捞了一筷，急急塞到嘴里，随即含混不清地赞不绝口。 御安拿了另一袋面包，坐到一旁，也吃起来。 林木看看御安，好似不忍心，内心挣扎了片刻，将面碗朝御安的方向推了推道：“你也吃吧，那个不好吃。” 御安看了一眼面，心中有一丝丝说不出的感激，扬了扬手中的面包淡淡道：“我吃这些就好。” “哦，那好！”说完，迅雷不及掩耳，林木将面碗拉回自己眼前，先前一让，竟是虚的。 御安看了，有些好笑，却又有些心酸。 屋外风雨更盛，除了眼前，一切都拢在风雨凄惨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梦貘障目12 听着风雨的声音，看着眼前的来客，沉浮不安的小楼里有了一瞬间的安定和温暖，一些久远的记忆，以及那久远记忆中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气息慢慢溢出。 那是什么呢？ 御安想不起来了，模糊中，只隐约觉得那种感觉和现在很像，有些温暖，有些心安。 御安是五年前来到凤城的，那之前的一切，她记不起来了，记忆开始出现时，她就独自行在茫茫人海中，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裙，身无长物，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什么也不认识，什么也听不懂。 一开始，御安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没有目标，不知疲劳，甚至连饿也并不觉得。 后来，不知怎么的，一些不怀好意的混混便跟上了御安。一开始只是言语调戏，看御安没什么反应，便大起胆一路尾随。 那时，御安实在是怕…… 怕极了…… 她怕，自己好不容易控制下来的灵力一阵又一阵翻涌起来再控不住…… 她更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夜中潜行的兽才有的精光袭向众人，狂撕碎噬，一个不留…… 那样的恐惧，在混混们确定对方柔弱好欺不会再有人来打扰而将其拐进一个僻静小巷时达到了顶点，满眼满耳的丑陋和不堪冲击着御安最后的薄弱防线，她想跑、想躲，想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可是四面都围了人，无处可逃，慢慢的，御安蹲下身子，捂住耳朵，垂下眼睛，将眼中如豺狼虎豹一般再难压抑的光很好地遮住。 可那样的动作在混混们看来，实在也是一种极好的示弱，混混们更加兴奋，急不可耐地准备动手动脚，他们不曾发觉，四周的空气中流动起薄而快的刀刃划过的声响，几只隐在暗处觅食的老鼠甫一听到这样的声音，便刺起了毛放下争抢半天得来的美味匆匆而逃，因为它们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就在御安再也控制不住体内一阵阵激起的灵力准备曝起反攻时，玄婆婆出现了，她大声地当着混混的面拨打了报警电话，混混们一听，觉得事情似乎要闹大，便起了退意。 可回身发现报警之人只是个独自路过的妇人时，便相视一笑，挑衅一般地轻轻拨飞玄婆婆的手机，大声叫嚣着：“死老太婆，最好别多管闲事，不然，兄弟们一个不小心，怕折了您老的寿数！” 玄婆婆微微笑着：“说两句帅气的话，谁不会呢？可是，能不能做帅气的事儿，就要自己掂量掂量了……” 混混们一听，乐了：“那您老的意思，是咱兄弟不够格动您呗？” “够不够格，试试不就知道了。”玄婆婆用眼光闲闲扫了一圈在场的人，扫过御安之时，目光中有星子一般的光闪了一闪，如拨动死灰时燃起的点点星火，“不过老身还是奉劝诸位，莫要惹祸上身才好。” 混混们哈哈大笑，这样的说教，他们早就听得腻了，此时见这妇人瞎管闲事不说，还絮絮叨叨半天，实在可气。于是，当先一人用小手指不耐烦地掏掏耳朵以示不满又向前弹了弹指甲后一个回手攥拳便向玄婆婆重重打去。 御安早已稳住心神抬起头来，看到这里，禁不住心中一热，本能地就要冲过去。 “孩子，没事……”玄婆婆的声音传入耳中，带来一丝不可抗拒的抚慰力量，御安莫名地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真的又低下头去，什么也不看不听了。 乒乒乓乓一阵过后，温柔声音从御安头顶传来：“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咔擦——” 一个炸雷响在耳侧，打破了御安的思绪，御安回过神来，看到幽暗烛光之外的深沉海浪更加厚重可怖。 “老家伙，你看，这个世界又变了，有用热水泡就能吃到的面了。”御安回过神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林木一个人的嘀咕，不，那语调和语气，他是在跟什么人说话，只是，御安不知道，那人是谁，此时又藏身何处。 御安再一口咬下面包时，忽然咬到一个小小的缺口，御安用舌头顶了顶缺口的边缘，忽然就红了脸，急急吞了下去。 “咦，哪里来的水？”林木穿着薄薄的拖鞋，低头看见一地涟漪正在漫灌，却仍不急不忙，认真又仔细地喝下最后一口汤，拿起一张纸优雅擦擦嘴才站起身随着御安走到窗口。 当二人顺着水漫过来的方向找去时，不禁吓了一跳，如同行在巨浪之中的破船一般，小楼已然开始缓缓下沉，巨浪扬起的波涛打在窗玻璃上，一些水，正顺着窗子的缝隙徐徐缓缓地流进来。 御安赶忙将所有的窗子都再拧紧一些，林木则站在她身后，看向窗子外面，窗外电闪雷鸣，巨浪高可触天，一片漆黑中，小楼实在渺小得不堪一击…… 林木皱了皱眉，问道：“你可想到了办法？” 御安摇了摇头：“虽然没想到，不过，世间一切术法均有破解……” 林木心想，这不废话么？于是问道：“人在哪儿？” “谁？”御安回头，对上林木镇定目光，明白他问的是玄婆婆，于是答道，“楼上。” “那就走吧。” “现在？” “当然，逃命啊！你还想挑时间不成？再不赶紧，刚吃下的面都来不及回味了！” 御安微汗，这人是有多喜欢吃泡面啊！ 眼看海水越灌越多，空气中已经起了咸湿的气息，御安也不再多说，打开门，端起点燃的蜡烛充作照明，就准备朝楼上走。烛光之下，楼道里满是海水，黝黑看不透的水面下，沉沉的好像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越是看不透便越是不安。 御安看了看，微微有些怵，但仍不失豪气地让出空间，想让林木先走，林木却伸手拉过门把手，夸张示意自己断后，御安再次微汗着迈步上楼。 御安转身之后，林木收起夸张表情，曲起右手食指朝屋内一弹，指尖微光一闪，豆大的一点灯火便飞入屋中，顿时，屋中被灯火照耀之处，海水退去，黑色雾气消散，那些幻象之物好似惧怕如豆火光一般，火光照耀范围内，再也无处容身。 屋内一些声音小小传来：“谢谢……” 林木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随即咔嗒一声关门上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梦貘障目13 拿出备用钥匙，御安拧开了五楼的房门，那就是玄婆婆的屋子，自从七天前她告诉御安自己想要好好睡上一觉让御安不要打扰之后，御安就再也叫不醒睡着的玄婆婆了。 二人进入屋内，御安将随手拿上来的蜡烛摆好。楼上楼下两套屋子，格局都是一样的，敞开的卧室里，沉静睡着如同死去一般的妇人就是玄婆婆。 关上房门，四周一片死寂，就连刚刚似要撕碎小楼的海浪之声，听来也遥远而温和，林木略略看了看屋内布置，很显然，这便是万象的中心了，如果这个地方崩塌，那么，整个万象就会朝着制像最初的力量坍塌而去，那是什么地方，恐怕没人知晓，坠入后要怎么出来，就更没人知道了。 毕竟，森罗万象本就不是世间随处可见的普通法术。 情况并不乐观，且不说那已经漫过四楼随时可能冲破五楼窗户的海水，就是那睡着的妇人，呼吸的声音也十分微弱了，不知是否因为修行龟类特有的玄武息，玄婆婆每次呼吸的间隔时间都很长，以至于，御安总是不安地觉得，那许久才有一次的呼吸每每都像是最后一口。 林木略略看了看四周后便用一个舒服的姿势瘫坐在沙发上，看那样子，像是已经开始回味刚才廉价的美味了。 御安看了看玄婆婆，又看了看窗外，心中着急，不知道那术法的破解之道到底藏在何方。 林木抬头看了看她，似乎觉得那么一个杆子一般的人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影响回味，于是说道：“重为轻根，静为躁君，以静制动，以柔克刚，自得始终。” “说人话！”御安斜瞟一眼林木。 林木微微叹息，直白说道：“别着急嘛，越急就越想不出办法，不如静静坐一会儿，难说，解决问题的方法就自己出来了。” 御安看着林木一副万事不关己的逍遥样子实在有些气闷，可偏偏又没有什么能够责怪他的，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便也不知不觉地坐在沙发另一头，甫一挨到沙发，习惯性扎眼闭下时…… “叮——” 一声熟悉的铃声破空而来，铃声几不可闻，却又十分清晰准确地传入，再睁眼时，眼前已经不是久居的屋子，而变成一片一眼看不出太远的葱茏森林。 林内巨木参天，树下溪水潺潺，草甸之中溪塘棋布，偶见怪石参差，一切都披了一层绿，浓的淡的，青的苍的，是不一样的苔藓蕨类，周遭空灵中不时传来极悠远空旷的虫鸣和鸟雀声音，不消过多分辨，御安随即认出，那便是自己脑海中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最熟悉的一个了，也正是她闭了心智后那人入了她的神识与她定下约定的地方。 既然有那铃声，有这山林，御安便知道，定然也就有那人。果然，一棵高树斜斜的枝桠上，如同御安第一次见那人时一样，一双匀称白皙又修长的小腿从树干上垂下，一荡一荡又一荡地晃悠着。 “我没有伤他。”御安说。 那人宛若未闻，仍然悠闲荡着双腿，远远看去，整个身子隐在树叶之中，只恍惚得见一头漆黑的长发顺滑过腰，服帖在身侧。 “我答应过你的，我不会忘！”御安又说。 那人仍未回答。 “所以，你不用又来提醒！”御安再说。 那头，那人，好似根本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似的，依旧没有所动。 许久，什么回答也没有得到，御安便转身欲走：“那么，我走了。” 就在御安转身欲走之时，那头那人忽的嘻嘻一笑，那声音，娇憨中透着清冽，好似春天消融的雪水流过布满山花的山川一般清透脆亮：“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御安无语。 “可你怎么不知？这次却不是我来见你，而是你来见我……在你最深的梦里，你也未曾忘了那个约定，我……很放心。” 御安微微怔住，她只知道相似场景经年故人，却不知这是梦，更无法分辨这是不是自己的梦。毕竟，脑海中残存的那些记忆，也并没有哪一个不像是梦的。 那人仍晃悠着好看的小腿，仍没有回头的打算：“而且，还是个美梦哦，看来，在下五百年前的那个赌注，下得极准……” 五百年前……赌注……那些又是什么？ 御安轻轻摇摇头，自己的梦里，又怎会有这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于是心下微微生疑，难道刚刚一刹那，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入了梦，可是，既是美梦，她自己为何看不透，那看不透的梦，她为何又能置身其中，而这一切又跟当下的事有什么样的关系…… 或许……御安轻抚眉间，那儿，有一个常人看不见的印记……一切，就要开始了…… 看到御安的举动，那人身形几乎无法看清地动了动，余光一瞥即止，几分妖气清浅着溢出。 随即，御安微皱的眉重又舒展，轻垂下手时，她忽然想到了障目妖怪小西的本事。 “难道，是小西？” 一念及此，御安脑中忽然掠过几分清明，她记起来那个巨大的身影和林木，以及那个不曾见过的妖怪障目，那么，林木呢？小西呢？玄婆婆呢？得赶紧找到他们，得赶紧醒过来！ “我得出去。”御安语气轻柔地说着不容置疑、斩钉截铁的话。 “嗯，是得赶紧出去。”那人说这话时，顿了一顿，“可这是你的梦，我做不了主……” “我的梦？”御安扬起唇角，像是听了有趣的事。 “是啊，所以，出去的办法，得你自己想！” 那人说这话时，声音又变得轻灵悠远，好像声音传来的地方并非眼前，而她要说的也不止眼前所见。 屋内，御安和林木都闭上了眼，一头小兽拱一拱，再拱一拱，从林木的领口探出头来，他实在太弱，一副没有足月就被拐带的奶娃娃一般，小脑袋竖不稳一般颤颤巍巍地左右轻轻晃动着。小兽看了看林木，又看了看御安，突然低头一口咬在林木胸口，那架势，像是逮着机会得报夙仇一般决绝，林木身上的妖力迅速朝着小兽体内流去，即使在睡梦之中，林木也发出一声难以克制的闷哼，随即，无意识地，林木的右手本能而迅速地朝一旁有灵力溢出的地方抓去，那是御安的手，一丝丝一股股的灵力迅速从御安手上流向林木…… 一片不同绿意混搭出来的天地间，御安突然感到一股不知起于何处的力量从一旁扯来，御安侧脸看去，一侧的时空好端端裂开一道口子，口子内一片混沌莹白，尚且看不见什么之时，一阵清风已然迎面吹散过来…… “好啦，有人给你们开了个通道，去吧！”那人带着淡淡欢喜说道。 闻声回顾，只见葱茏森林急速退去，而身侧吹来的清风中，隐隐夹带了一丝花香…… 桃花香…… “带上这个……” 最后一个声音传来，御安灵识中多了一只闭口铃铛做成的耳铃——那人的耳铃，铃身通红，艳若凝血，传说中辨妖识妖的无上法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梦貘障目14 林木闭上眼睛后，便见桃红一线从悠远之处独缕荡来，轻轻一执，桃红一线如烟飘散，散如尘齑后却又跳脱重聚，仍旧是不绝如缕的一线，幽幽撩拨着人的鼻翼，顺着一线浅浅看去，林木便闻到了五百年前那日里此生再没闻见过的花香……桃花香…… 林木闭眼去闻，细细辨认，许久，唇角勾起淡淡笑意，睁开眼时，一线桃红蓦地爆开，散为漫天夭夭烟霞，没错的，眼前正是那片林木再也回不去的桃林，而他周身也渐渐卷起层叠繁复的花瓣，花雨包裹的另一侧，林木记得，就是那个与他打了赌的人。 桃林坐落于山顶，一侧的悬崖壁立如刀切，罕有人烟，但山顶的桃花却出奇的好，桃树均是古木，虬枝粗干，花朵大如盏盅，层层叠叠开得密如云蔓，远观似烟如霞，近看如描如画，又是开到最盛之时，当真是人间一处绝美的景致…… 那么，死在这样的地方，也该是很美的了。当时的林木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这个地方的。 也就是说，他，是找了这么个美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地方来寻死的。 若花有情，那可当真要愁煞，白白误了朵朵桃花的一片风雅。 不过，还好，林木并没有当真死在那儿，因为林木抬脚一跳之后，便遇到了那个人，那个让他又多活了五百年的人。 五百年的岁月里，林木一直想，如果不是那个赌注，他断然不会活到现在，一切的一切，也断然不会如此发展。 那一年，做妖正做得百无聊赖的林木遇到了做人做得开心无比的那人。 做妖的，已经活了万年之久，沧海桑田看过几遭，蝇营狗苟瞧过无数，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个大概；而做人的，师传家门的同时也无师自通地学了一手辨妖识怪的好本事，年纪轻轻，声名广布，正是最快活的年岁。 更何况，那做妖的，据说新近还失了恋，用他的话说，那女子，年纪轻轻便瞎了眼，不但看不到他的玉树临风、貌若宸宁，反倒觉得他缺少男子气概，愣是追随一个小兵头去了…… 这、这、这……悲哀啊，悲哀…… 于是，妖便不想活了，非要寻个和自己登对的地方去结束生命，毕竟来时聚了天地精华，拥了倾世容貌，走时，也该还一片清净无暇，方才对得起天地的一场育化。找来找去，这天下间，那时最美的地方，也就在此间了。 既然打定主意，林木倒也不啰嗦，两腿一蹬，干脆利落地也就跳了下去。 谁知，林木双脚甫一离开地面，那崖间便起了一阵花雨，飞花片片似有生命一般从崖上飞下，将林木卷入其中，待花落去，林木便又回到了崖上。 “谁？！”林木质问。 嘻嘻一声，桃花间似有一女子，□□双足，垂下树干，只是，那人除了双脚外都隐在花间，不曾露出面目。 那时，她学着男子的声音说：“依我看，你必不是舍不得那女子，为情所困，你大概不过觉得无聊了，想着死上一死。” 那声音温润如风，带着桃花特有的甜而略涩的气息，几分娇憨，又说：“也难怪，连爱一个人也那么无聊的话，生命当真无趣了！可是，你可知，若死了，那便什么都没有了，那才是这世间最无趣的事啊。” “要你管！”林木回敬着，纵身再要一跳。 “别急啊，不如跟我打个赌吧，”女子甜甜的声音再次传来，“说不定，你就不想死了呢……” “赌什么？” 听到那句话时，林木便真的不想死了，不知为何，那时听那话，林木总觉得，会是自己最想要的那个答案。 是啊，确实是最想要的答案呢，可赌了什么呢？林木记得，那是另外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了，此时，他不想去想那些故事，因为那些故事，终了终了，也不过是一场错过，一场空欢。此刻，他有更想去做的事情，那便是，哪怕他明知只是在梦里，哪怕明知就算追上也得不到什么答案，哪怕明知有可能沉在梦里再也醒不过来，他也想再看一看她……他也只想拨开那些被花瓣压得沉沉颤着的枝条，好好地再问一问她…… 飞花如雨，这是林木一踏入崖顶最先看到的画面，他激动，他期盼，他想急急驱散那些桃花，却又觉得一切顺其自然慢慢而来最好，于是悠然洒脱地于花海间落于崖上，可一双眼睛终究还是出卖了他，因为那眼第一时间便穿花过枝朝那枝海深处看去，期望着看到一双一荡一荡又一荡好不悠闲的小腿，盼着听见那娇憨而又清冽的声音。 那一头，花海之内，果然有那样一双修长的小腿，果然也就隐在那桃花之间，一切的一切，就如同当年发生过的一样，好似时间没有流过、光阴不曾变换，林木轻轻靠近，近了，近了，再拨开那枝花枝，后面，就是她了！ 林木想要伸手，却先伸手抹了抹双眼中隐约的湿润：你等我，等我……一定告诉我…… 那年，他一路杀上天师府，可那些阻挡者，那么多，那么多……林木杀红了眼，一遍遍在心中祈祷“你等我，等我！”可是，最后，仍然没有见到那期盼中的人……也没有得到那个本该得到的答案。 之后，天地之间，除了默然无言的巨兽之外，再无人记得当天的一切。一个谜，终究演化出更多的谜。 现在，就是现在，林木想：五百年了，你，终于等了我一回！ 最后一叉枝子拨开，林木已能见到那人身影，感受到那人气息，一切已然近在眼前，那人听见声音，也缓缓转过头来，林木双眼迷离了泪水，透过泪光，一个女子双手撩起刚刚爬坡散乱开来的头发重新扎起一个马尾，一张普通的脸清晰可辨：“小哥，你找的可是姑娘我？” 林木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梦貘障目15 猝不及防的，御安赶紧跳下树枝，朝着林木的方向跑去。 怪了怪了，这好端端的，怎么还躺下了，好在，呼吸还有，只是，这，脸上怎么有水啊，嘴里是什么，啊！流血啦！ 御安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找了林木好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林木却突然倒地不起，又是泪又是血的…… 御安想，莫不是林木在梦境中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此时看到熟脸，盛忧之下的欢喜？喜极？ 嗯，定然是，喜极…… 御安一边扶起林木，一边感叹，现在这些男孩子，心里承受力也太弱了，不管遇到什么事，找到了就找到了嘛，虽然高兴，也不至于高兴成这个样子啊。 御安合拢食指和中指轻轻抵在林木眉间，一股灵力徐徐顺着御安手指注入林木眉心，不多久，林木便醒了过来。 林木有些吃力有些虚弱有些不明所以地撕开眼皮看了看桃林，看了看那根横亘而出的枝桠，上面再没有那双好看小腿的主人，又看了看拉起裤腿摘裤腿上粘挂的茅草的御安，终于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林木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终于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依旧闭上了眼，万分沉痛。 御安见林木把牙咬得死紧，把脸沉得死黑，似在极力忍耐，她当然不知道，要不是这么一下子硬生生的忍下来，林木搞不好便要动手了。 许久，林木缓了过来，幽幽叹出一口气，声音极低沉、吐字极清晰地问御安：“你怎么在这里？” 御安一听，马上滔滔不绝说了半天：“这个破地方，除了桃花有点看头，其他的真是一无是处，山又高坡又陡就不说了，满地茅草勾衣粘裤也不说了，还不知道多久没下过雨，干得半死，我好不容易爬上来，以为能找口喝的，却一树一树又一树都是花，你说它要是结成果子多好，还能解解渴，就这玩意儿，有啥用！虽说我来的不是时候吧，不过，好在那棵树杈挺舒服的，我一下子找不到你，又爬得腿酸，就跑那棵树杈上休息一会儿，后来可不就看见你来找我了吗，然后，你就忽然这样了……” 说到此处，御安双手横伸开比划了一个林木躺倒的大致模样，林木先前被御安扶着，御安这么一比划，林木砰一下半个身子又猝不及防掉在地上，御安一见，忙收回手，准备及时补救扶起林木。 林木伸手推开御安，还是声音极低沉、吐字极清晰地一字一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小心……我……不小心……打死你……” “一段时间？是多长……”御安不解，显然再次没有抓住重点。 林木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御安赶紧闭上了嘴。 御安看林木确实有些气闷，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决定暂时离这人远一些，因此，看林木依旧枕住胳膊仰头倒在花瓣雨铺成的山顶，也便找了根树干舒服靠起来，看着飞花自在，香影迷乱，她似乎觉出有些口干，还有些其他的感觉，只是说不上来。 人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是一层苦，却不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更是一层苦，前者不过偶睹，后者却是有意求之不可得，自然更增一层苦闷。林木那时只想，满眼的桃花，就是那年的，可是，那人，却真是不在了啊，即使在梦里，也是不在了啊。 “走吧。”许久，林木叹一口气，起身，招呼御安一声，又朝着流风轻道，“既然没死，答应过你的事，我就一定做到。” “答应谁？什么事？”御安无来由地好奇。 林木瞧她一眼，一副不想和她说话的样子。 “再说，往哪儿走啊？”御安又问，眼前四面均是悬崖，壁立千仞。 “你就不能动脑子想一想吗？你都有本事爬上这陡崖，还有本事跑到树枝上，更有本事光腿晃悠！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御安咋舌，伸出手指一一比划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林木说的这些，她倒还真能做到，而且刚刚就已经做过了，不过，跟有本事没本事，跟眼下的情形，好像都没什么关系啊。 这怎么一下子火气变这么大了，看来，泡面果然不能多吃…… 突然，林木站定，终于觉出不对劲，定定地看着御安，将御安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打量一番，之后，若有所思地笑道：“你，好像不同了。” 御安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和身体，低头时，眼中掠过一闪即止的精光，一瞬间脑中灵识内有什么东西重又被盖了起来，随即放下心来一般看着林木，眼中的表情透露着不明白林木在说什么。 林木仍是好奇地看着她，常人听见别人评价不同，第一时间多是质问，她却先是摸了摸脸，尤其若有若无地抚在了眉间，林木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直到她用手和眼将身上检查一遍后，才浅浅笑着道：“你本没有这么多话，也似乎并没这么听话。” “你想要的，原是多话听话的？”御安反语一问。 林木微微怔住，随即若有所悟，轻轻摇了摇头：“我想要的，不过是本来的样子……” 御安不与林木继续打嘴上官司，只是暗暗心惊，刚刚才发生的一切，此时细想，竟已有些模糊，或许，原因在于，这，并不是她的梦了…… 又或许，在这梦里，那个样子，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走吧。”这一次，是御安说的。 “有方向了？”林木看着御安脸上不断变换的细微表情，越来越觉出眼前之人的独特和有趣。 “嗯。” 灵识中耳铃无风自动，轻轻一声，震出细细一层涟漪，却只朝着一个方向急速且坚决地行去，御安抬手，便也朝着那个方向一指，那儿，妖气浅浅，随风而来。 梦中行走，倒不似外界那么麻烦，知道方向后，林木一手扯住御安的一只胳膊，便御风前进了，那高山和峡谷，那老树和草木，一阵风便不见了，之后，便是些看不真切的景，有人有物还有那永恒不变的身影，一会儿像是美好和完满，一会儿又像是遗憾和残缺，一层层、一幕幕，吵吵嚷嚷、挤挤囔囔，像从记忆的显影水中泛起的老旧胶片，鲜活灵动却又转瞬即逝。御安有心想要细细去看，但都还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所有的景便都如同过眼烟霞一般纷纷急速退去，迅速消失。 不知行了多久，林木缓缓慢了下来，不是不愿前行，而是前方与他们行进相反的方向，一种二人都未遇到过的力量轻柔但固执地向外蔓延着隔离开了外来的一切。林木放开御安，二人一同被眼前无法用固有语言形容的巨大幻境迷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梦貘障目16 琉璃一般清亮的水面之上，氤氲着一层如初春清晨湖上才有的那种带着微暖微湿的水雾，水雾翻滚出浩大的一团，像水中荡漾的绸纱，像雾中漂浮的烟火，一层粉蓝，一层嫩黄，中间又藏着一种鲜红，轻柔舒缓地翻动着，飘散着，质感轻柔而空灵，虽然浩大而满覆，似乎无处不在，但并没有任何力量感传来。 远远看去，像一只极大的全身被艳丽毛发遮蔽的巨兽，趴伏在如止水一般静止的湖面上，带来极震撼，又极魅惑的美。 在浩大一团的下方，是一片清净如琉璃光滑如磨镜的湖，湖宽几许不知，深水几度不察，只是极静谧、极安稳。但于那静谧和安稳中，却又蕴藏了一分让人难以逼近的力量，让人不可小觑。 再细心些看去便能发现，浩大的一团和琉璃的一片之间，并不相连，虽然极相近极相近，但那中间仍有空隙，而在二者之间，在巨大事物的耦合参照之间，是一个小小的，几乎无法辨出身形容貌的如婴儿蜷缩在母亲腹中一般无限贴近水面的女子。 林木和御安眼前的幻象，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无法用语言准确地去形容。 那景象绮丽宏伟，只是远远一瞥，也立即让人无法移开双目，进而内心不由生出一层无尽的渺小和空虚感，眼睛自然是一眨不眨的，就连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放空。 以至于，林木和御安都没有察觉到，二人那时正上不挨天，下不挨地的悬浮于半空之中，悬浮的力量来自眼前绮丽的幻境中溢出的莫名力量，看样子，一切不属于水面之下的东西都无法靠近磨镜般的水面，只是轻缓地悬浮其上，当然，那样的东西是极少的，除了御安和林木之外，也只有那无限贴近的女子了。 “那是什么？”御安轻轻推了推林木，二人随即失重一般缓缓分开。 由此得以从魅惑的绮丽幻境中缓过神来，也才注意到身侧的环境，注意到二人都悬浮不落的事实。 脚下的湖面清澈洁净，浅浅盖了一层稀释云朵似的雾气，但即使挥开所有雾气，也看不见半点倒影。 林木随即淡淡一笑，道：“看来，在各自的主场，确实都有各自的不同寻常啊！” 御安顺着林木的目光看去，那个地方，正是那小小女子的所在，而此时再看，御安也终于看得分明，那巨大一团轻灵舞动着的存在，原来都从小小女子身后逶迤而来。 “小西。”御安可以肯定。 林木点了点头。 “走呗。”说着，御安便朝前行去，只迈了一步，发现，虽不会游泳，但此时此地游起来的姿势分外地适合前进。 御安正准备换动作朝前游去时，林木忙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朝着前方轻轻一划，先前静静悬浮的云气突然激烈翻滚起来，砰然一下，极大的力量冲着林木的方向冲击而来，林木早有防备，扯着御安一条胳膊轻轻朝旁一让，躲过了汹涌一波。 “没人告诉过你，遇事先用用脑子么？”林木斜着眼教训御安。 “脑子？用眼睛不就好了么？”御安挣开林木的手，尽量以正常的姿势站定，松松握起拳头，收拳挥出时，一个灵力凝成的小球滴溜溜擦着水面点跳着朝前跃去，一直跃到小西脸侧，灵力凝成的球才嚓一声裂开，溅起点点流云。 “就这点事情，还用得着脑子？”御安向林木扬起了下巴，露出一个天下岂非只有你长脑子的表情。 一感到外物的靠近，眼前氤氲的水汽顿时以前行的灵力球为中心扭动集结起来，当最后一丝灵力爆裂开来时，一股不小的云气已经攻到了小西脸侧。 “呼——” “唰——” 似乎沉睡着无限接近水面的女子呼地吐出一口气，身子随即轻轻朝上浮起，女子身后巨大而绮丽的如烟雾一般满覆的存在随即飘动起来，齐齐颤动着，似初生的蝶第一次抖动脆弱的翅膀。 “谁？”声音不似奇伟的幻象一般无以复加的霸气，而带着甜甜的柔。 二人循声抬眼望去，湖水之上，纤影玉立，一个身形瘦小、单薄却又有着极为白皙皮肤的女子立在那儿，眉宇间清秀和顺，乍一看，像是邻家初长成的楚楚小女，有清秀，有可人，但并未见奇，可若细细再看，便能在那疏离清淡的眉目间咂摸出些淡淡的好。 “你便是小西？” 御安白了林木一眼，显然的明知故问。 随着小西渐渐恢复清明，她身后巨大的一团开始慢慢收复，渐渐消失。 “真是可惜……”林木看着一切慢慢消失，斜眼又瞟了御安一眼，说不出的遗憾，“真是难得一见呢。” “那是什么？”御安再次问林木。 “大概就是那让人沉迷不自知的美梦了吧。” “美梦？”御安不大相信，总觉得梦不过是脑海中一现即逝的东西，怎的如此阔大奇伟，如此炫彩夺目？随即便又觉得，自己，约莫并不记得自己做过的美梦了。 林木和御安一问一答间各自惊叹着，完全忘了先前小西的问话。不想小西却也不再追问，只是重又问道：“你们见过他了？” 林木和御安齐齐把头点了点，却都有些怔然，前者用目光继续追随着最后一丝奇伟瑰丽的消失，后者则不断在脑海中回忆着曾经做过的美梦，想从中找到几分与此情此景相似的画面。 “他，挺傻的吧？” 御安和林木又齐齐点了点头。 小西低头以手掩口轻轻一笑：“他就是那么傻，傻得让人不能不爱……” 说罢，掩口的手随意一挥，身形一顿，不见怎么动作，却已经来到林木和御安眼前。 突然被喂了一把狗粮，御安和林木脑中的各自遐想生生断了，双双无语，心想，当真是千防万防，狗粮难防。 “听说你入人梦境，以七日为限？”林木转换话题。 “是呀。” “那你可知，此时已近七日？”御安补充。 “那你们又可知，为何有这七日之限？” 说话间，小西眼中忽的起了狡黠灵动的光，话音未落，御安来不及提醒，小西已以手为刀，朝林木面门袭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梦貘障目17 林木却好像事先知道了一般，静默如山，动也不动，随即便见二人之间如刚刚小西随意一挥便近前时一般瞬间隔开数丈，小西跃起、扬手刀时二人近在眼前，待跃高、劈下时，却已离开二人数丈，中间原本一个手臂的距离，瞬间无声息里膨胀开数十倍。 林木微微笑着：“原来如此，受教了。” 又问：“你可懂了？” 问的自然是御安，御安点了点头：“不过看谁的意念更强罢了……又不是只你长脑子。” 林木微汗，此女子，忒记仇。 “那么，你是好好回答问题，还是让我用这种方法来探知一二？” 小西再一挥手，这次，幻境却不如先前一般听她使唤了。不料，小西倒像是有所预期似的，也不恼，只是缓缓在二人身侧旋着圈道：“想来也是没有那般容易，森罗万象尚且攻之不入，想取你一丝记忆，却更是不成的……” “你答还是我探，想好了么？” 小西嘻嘻一笑，温顺乖巧地站在林木和御安面前：“想好了。” “那么，七日之限，却是为何？”林木再次问道。 “很简单啊，记忆会变。”小西嘻嘻看着林木和御安，“人的思念，看似执着、强大，可连人也不太清楚的是，那记忆其实并不可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着变化。人们总说，时间能够冲淡一切，其实冲淡一切的不是时间，而是改变后的记忆，不论如何强大深刻的记忆，总会慢慢变成人们容易接受的样子。这嘛，大概也算是种保护吧，不然，那么残酷的羞愧和悔恨，大概是能要人命的吧。” “这跟七日的限制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更简单了啊，障目这种小妖，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有的只是窥人记忆，从中找出一切遗憾和错过，再编织成美好的样子，可是，若原有的记忆改变了，那么编织的美梦自然也就不再诱人，梦境便会崩塌，我们也将随着崩塌进入更破碎零散的记忆之中，再也编织不出美好的梦，从而因为找不到最初进来的道路而无法找到出路。七日，便是这条记忆之路崩塌的一个极限，换句话说，人的记忆只有最初的七日是准确的，七日之后，便是另一番变化了。” “窥探记忆……么？”林木微微凛了眉。 小西如何聪慧，立即明白林木所思，知道有些人的有些记忆是不能随便去看的，随即忙俏皮而真诚地道：“本来是想看的，可是……还真是有趣，你俩的记忆，都不是那么容易看的，有限得紧……” 林木看着小西，小西眼中闪着灵动的光：“我可以外面那个大块头起誓！” 林木松了眉，御安也不再追问。 “可是，”御安想了想，又道，“我们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你来过的痕迹。” 林木心中微微叹服，这丫头，在关键问题上，总是心如发丝，也道：“况且，对过目即可不忘进而便可成象的妖而言，短短七日能够发生的变化，怕也不多……” 一直嬉笑着不以为然的小西忽然就不说话了。 “听闻，障目从极强的愿望中来，又终于强大愿望的破灭。这种妖，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林木打破平静说道。 小西抬起头，眼中闪动着晶莹的光，粲然一笑，潇洒地道：“你们说，这脚下的水，是死的有趣，还是活的有趣？” 死是如何死？活又是如何活？ 林木和御安都不明白小西想要说些什么，纷纷将目光投向脚下的一池静水。 此时的水面，沉静如夜，但水清池净，隐有不可相近的力量传来，未见得是死，只是，那股力量虽强，难以逼近，但却了无生气，隐隐透出一股死气，又未见得是活…… 毫无生气的活和暗流涌动的死，大约，都不是很有趣。 小西见二人不出声，想是双方心中都已有了答案，于是才道：“没错，障目是因着人们美好的愿望而出现的，听说那些有着最纯粹愿望的人若对着上了年纪的树许下美好愿望，又恰逢那树有了些修为开了点灵识，便会被记住，最终因着那纯粹的力量而慢慢化出妖形。那，便是我们障目。因着这层缘故，障目一出现，总想去看看那个许下的愿望，人们大概不会知道，那些他们遗忘了的梦，会有人长长久久地记得，并终其一生想去寻找。” “找到了会怎样？”御安问。 “通常找不到的，”小西淡淡答，语气中，有些清而浅的惋惜，“人的命太短了。” “若并非人的愿望，而是妖的，便有极长的命了吧……”御安坚持，“要是真的找到了呢？” “谁知道呢，毕竟，我也没有见过找到了愿望的障目呢。” “障目并不以美梦为食，那么，为何还要出来冒险？”林木好奇。 “是啊，为什么呢？大概只是突然有一天觉得，毫无生气地活着，也并不是很有趣吧。” 小西永远记得，一开始的她，并不愿意离开那株老树，她听一些年长的障目说过，如果一直耐着去寻找那个愿望的躁动的心，便能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 长长久久吗？到什么时候？到明天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呢？还是到脚下那株小树也长到自己这么高？或者，到那只老去又死去的松鼠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 时间，到底有什么意义？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一开始，小西觉得林间的生活实在不能再好，天空、大地、星星和穿过林间的风都是那么美好，可是，突然的一个清晨，小西却还是抛下这一切，走了。 因为，在那些看星星听林风的日子里，小西不知为何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生命纵然充满冒险，但是，既然来了，就仍是想去看看，如果没有了经历，时间，还有什么意义，生命，又还有什么意义。 小西觉得，当时的心情和此时看到一潭静水时是一样的，虽然暗流涌动，不知下瞬会是如何有些可怕，但，静如死水，浑浑噩噩却也并不见得轻松。 当踏上软而微凉的草离开森林时，小西就一刻也没有再后悔过了。她在快要走出森林时曾经回望过一眼生她养她的老树，老树一声不吭，仿佛将要离去的，不过是一片叶，而未来的时光里，终将以另外一种姿态重逢。 “不过，我现在出不去了，因为，在玄婆婆的记忆里，我竟然真的看到了那个让我诞生的愿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梦貘障目18 三人落入水中，沉沉下坠，林木闭上了眼，御安一阵惊慌中小西朝前而去。 “哗啦”一声，御安和林木脚下微凉，不是浸在水中的凉，而是有风吹过潮湿衣裤时带来的凉。 林木睁眼，御安低头，便见黑沉沉水中似有奇大的气泡孕育，其间另是一片光亮天地，眼下桃花阵阵，梨花纷纷，远处谷垂穗黄，麦浪起伏，再远的地方，落雪纷纷，天地洁白，一年四季、不同风物都拘在这一方天地里，实在都是最美最盛之景。 身后，沉黑的水隐隐滚动着，御安不愿待在水中，朝前一步，却被林木伸手一拽，拽入怀中，清爽干净如同穿过三月杏花的气息淡淡传来，便见林木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青白的油纸伞，稳稳撑在了御安头顶。 青白的油纸伞甫一撑开，御安便觉得头顶一片清爽气息，那感觉，极洁净中透着极疏离，像是方圆可视范围之内所有不干净的东西都近不得身了。 御安微微有些迷醉，亦有些不解，朝着下方看去时，就见小西早已进入这片美煞的天地之间，凝神降下一片晶莹的落雨……林木撑伞挡住的，正是这雨丝…… 御安伸手一捞，一滴雨被她盛在手中，细细一看，那并不是什么雨，而是千万根如同雨丝一般晶莹的灵力，莹莹着向下坠去，林木呼一口气轻轻吹落御安手中的灵力，道：“这可是好东西，这小妖终于舍得拿出来。” “这是……忘情？”御安虽是疑问语气，内心其实已有了答案，“她想做什么？” “想要努力一搏，试试能不能让玄婆婆忘了一切吧，那……可不行！”林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不容置疑地命令御安道，“撑伞！” 御安暂且不解，懵然中听话地接过了伞。林木一手得空立即伸手一挥一拢，天地间千万根坠落如丝的晶莹便齐齐停了下坠的动作，一起朝着林木掌中而来，而他掌中，不知何时从何处得来了一枚古色小瓶，小瓶吞噬中，千万根像是整个天地都装不下的东西，一起就入了小瓶高不过指腹的瓶腹中。 最后一滴忘情落入小瓶中后，林木迅速将小瓶收进了胸口内侧，但费解的是，透过薄而挺的衣服，那儿并没有鼓突出小瓶的形貌，那个小瓶的归处，大概也如同这不知何处得来的雨伞一般吧。 “好啦，既然得了个宝贝，那我也助一助你！” 说罢，林木再回手向斜后方一划，二人落下的地方光滑如气泡的边缘便随着林木手的划过而豁开一道口子，看去黑沉厚重的水便清亮如瀑地冲入脚下的世界中。 “你做什么？”御安伸手一推林木，朝下坠去。 林木稳稳捉住御安推他时松开的伞，认真收起来，也塞进了胸口内侧的什么地方，照例也不见了，才轻轻道：“这也是好东西，还是借的，可不能弄坏……” 说罢也朝着御安坠下之处落去，脚一落地，便对御安道：“今日之势，不破不立，你最好快点找找那玄婆，不然，我也没招了。” 御安还来不及质问林木刚刚所为，忽听头顶一声“还我！”炸裂开来。 二人抬头看着小西怒目着缓缓落下，刚一落定，伸出手掌，又是一声：“还我！” 林木狡黠一笑：“这是在下凭本事取的，姑娘若想要，就凭本事来取好了！” 小西一跺脚，错手为刃，朝着林木缠斗而去。 御安顾不上这头，她知道小西伤不了林木，而林木也必不会下手重伤小西，眼看豁开的口子越来越大，灌入的水越来越多，虽然不是十分明白此间原理，但情况很是不妙这点，御安总是明白的，当下便迈起大步，朝着美景迷离的天地间找去。 身在天地上方时便觉得此地极为广博，一眼无法看见边缘，此时身在其中，更觉阔大，若凭双腿奔跑，实难在一时一刻之间找到想要找的人。 御安正在为难之际，谁料，迎头便看到了玄婆婆的身影，正背对着众人坐在盛开的梨花树下，满身落了一层洁白花瓣…… “婆婆！”御安奔过去，伸手一抓，手却穿过了静坐梨花树下的人影。 又是幻象！ 御安更加着急，若如此，此间成象万千，自然也将有玄婆婆的幻象万千，哪一个才是她的真身！ 御安极目看去，更觉迷离，只得发足狂奔，跑出花林。山海之中，杜鹃花海里，御安穿过一身杏黄衣袍的婆婆，见到婆婆身前的男子伸出来拉的宽厚手掌；湖海之上，灼眼芙蕖中，御安分开唱着歌谣的男女，女子手中一捧芙蕖，笑容比花更美万分…… 山崖岩洞之中，莺歌柳树之下，浮华人世灯会、闹巷里，何止一个婆婆，何止一个场景！一幕幕，一场场，中间总有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身影，再现的是玄婆婆记忆中二人一次又一次难忘的过往…… 慢慢的，在一幕幕的情景中，御安被其中无处不在的一种淡而舒服的感情震动了，心中的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轻轻揪住，隐隐难喘的不舒服。 当看到落雪里，男子为年轻女子披上猩红斗篷，雪极盛，天地间很快只留下两个相互依偎着向前的雪白身影时，御安眼中蓦然流下泪水，那时天地间的寒和中间二人的暖是那么让人动容，御安觉得，那时的婆婆竟那么美，笑得那般满足，以至于，御安终于无法忍下心伸手出去。 不料画面一转，却已又是一副场景，这场景当中一人，正是御安最为熟悉的玄婆婆的模样——微微发白的发丝，略略发福的身影，虽仍是风姿不减，但因着孤身一人，总有些许落寞。 御安一怔，刚刚目睹过的千万种画面奔入眼中，画面中成双成对的相依相持对上此时的孤冷场景，御安揪起的心上传来一种让人难受的痛，试想，若自己身在这样的梦中，是否还愿醒来，御安不敢去想，也没法在当时去想。 一怔之下，眼前的玄婆婆与御安错身而过，擦身而过之时，细微的衣物摩擦的声音清晰传来，御安伸手，稳稳捉住即将错身过去的婆婆的手，道一声：“婆婆。” 御安轻声叫着，不忍如此唤醒眼前之人。 婆婆诧异着回头，眼神中许多空旷的无法伪诈的疑惑：“你是？” “婆婆，是我啊，丫头。”御安拉住婆婆的手重了几分。 “我……不认识你！”婆婆嗫嚅着说道，“我……没有女儿的……” “我……”御安欲言又止。 “没用的，”身侧不知何时立着了小西和林木，小西道，“幻境中的每一个她都是她，也都不是她……” “……”御安一头雾水。 “幻境中的每一个她都是她灵识的一部分，诸象归位，元神才能苏醒。”林木解释道。 “怎么做？”御安此时一心只想唤醒婆婆，也便放下了心中不好意思开口询问的执拗。 小西摇了摇头，继续揉着胳膊腿儿，显然刚刚二人有过一番争斗，不过看林木安然无恙的样子便知道是谁吃了亏。 林木却微微笑了，笑中诡辩莫测的一丝玩虐之气：“莫如……杀了本尊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梦貘障目19 一听林木话出如此，御安一手抓住玄婆婆，当先急退了数丈：“林木，我不管你是谁，来此何意，若伤婆婆，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林木本只是反其道而行的夸张点破，重点并非在杀，一听御安此语，笑着的脸忽地滞住，许久，有些落寞地道：“不死不休么……我但愿你与我不死不休……” 御安听不清林木说了什么，也无心去管，她心下想过无数种方法和可能，最后似乎也觉得，只有这么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了，想到眉间常人不可见的印记中也有婆婆的一份力，当下有了几分把握，随即，御安冲着婆婆微微一笑道：“婆婆，得罪了……” 说罢，御安伸手将婆婆推开数步，再沉心调起灵力，待婆婆将将站稳抬头朝御安看来时，就见御安一记重拳已当胸而至，那一拳中蕴藏了御安天生而来的蛮横大力，也携带了至纯至真的灵力…… “砰——” 腾起的尘灰枯草中，却是御安肩背着地重重后仰跌落的身影。 原来，刚刚一拳之下，玄婆婆连退数步，伸手格挡，但终究不敌，御安一拳既出，自是带了十二万分的力气，不曾留情，在一分强过一分的力量压制中，玄婆婆渐有不敌，僵持不过片刻，在玄婆婆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之时，她突然仰天大喝一声，霎时，幻境之中天地变色，诸般幻象中不同的身影齐齐归位，数不清的身影恍若鬼魅般一一归入玄婆婆凝滞不动的身影之中，御安随即便被玄婆婆反超的灵力砰然弹开。 一切变故只在瞬息之间，待林木和小西急急赶去预备扶起御安之时，御安忙伸手擦去唇边震出的一抹鲜血，随即向着二人摆摆手，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御安抬头再看去时，那一头，玄婆婆背对众人而立，刚刚的动乱裹挟起的劲风无情扰着四周的气息，玄婆婆一头翻飞着银丝的头发在忽然而起的风中微微拂动颤抖，众人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不知梦境结束之时她心中是回复清明还是不舍依旧，但那衬在一轮橘红落日中的背影，说不出的孤寂和落寞。 幻境之中一片寂静，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生机勃勃。 山在、水在、花在、我在……只是，你已不再…… 天地之间，瞬息苍茫。 “哗啦”声响更盛，御安回头，见刚刚只是一个豁口的心海之上，不知何时已经开了无数的口，竟已有些像漏水的筛子。 林木和小西对视一眼，目光一触随即分开，那些，便是他二人刚刚“缠斗”的结果了，或者说，缠斗是假，破口是真。他们，一开始便打好了主意，誓要将这一番天地颠覆了去。 御安想要走近玄婆婆，可只行了数步，便停了下来，那时，她们中间明明什么也没有，也不过十步不到的距离，可御安总是觉得，那中间，有什么东西是她绝对跨不过去的，因此，不再上前，只停下脚步轻道一声：“婆婆……” 玄婆婆许久未动，末了，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林木见她霜染青丝，面容和善，眼中不怨不悔，不禁模糊忆起了那场混乱中一双相似的眼，而那双眼，刚刚唱着歌谣撑筏而来，渡了众人一场。 婆婆先看了看御安，方才朝小西和林木看去。看向林木时，忽然一怔，微张的口中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终于还是闭上了，没有说出来。 “丫头，让你担心了……”婆婆又转过身去，看夕阳之下的绝美幻境。 御安摇摇头。 “只是，婆婆终归要对不起你，”婆婆又叹了口气，语气中说不尽道不绝的疲倦，“我，累了，不想走了。” “婆婆……” 玄婆婆抬手阻住了御安的劝说：“丫头啊，你知道么，这个世界最是残酷，不懂相守的不易时，便要让你遇着相爱的人生生蹉跎，等懂了人生不易、相守可贵再不想分开时便又要让你去尝别离心酸。这世间啊，从来不给人喘息的时间，所有的相遇都是奔着离别去的，可甜蜜欢喜中如何学得会那许多凄惨别离？” 原来，当年玄婆婆和所爱之人双双互相钟情，却总觉人世漫长故而多番蹉跎试探，相识数百年后才终而结为连理，誓要共游天下，历遍美景，织成天下再也没有过的万象。 谁知，五百年前一场变故，那人先玄婆婆而去，直到那时，玄婆婆才发现，那千般景、万般情，也都得有那人在才有些滋味，若那人不在了，便什么滋味都没有了。 此后数百年间，玄婆婆照样吃饭、睡觉、出门、生活，照样看那日出、瞧那日落、见那雨雪、沐那清风，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洞，一个因为另一个人不在之后，突然生生被撕出来随时都在扩大的洞，以至于，那个没有他的世界在玄婆婆的心里越变越小，越变越没有存在感。 于是，玄婆婆制出万象，委身其中，将二人千年间经历过的美景一一留在了那个小世界里，从此生活在万象之中，可是，纵有万象，但二人未经未历之事，婆婆却造不出来。 直到有一日，玄婆婆忽然遇到了一位骑在有着象鼻犀目巨兽背上的小小女子，女子眼中闪过惊喜的光，问道：“想要美梦吗？” “当然。”婆婆微微笑着，便又是那不曾悔过的少女模样。 玄婆婆本就是制象高手，看着侧身骑坐在梦貘之上的小妖障目，她本没有抱太大希望，可谁知，障目织梦也是一绝，因沉溺于美梦之中，玄婆婆无意识之下激活了万象的法门，而被万象困住的小西，无意间又看到了自己宿命中的那个愿望，因此，也就出不去了。 原来，世间所有的情感不过如此：不是不能得不到，而是不能再失去。 地下的水已经蔓延开来，浸住了众人的脚。 “丫头，你过来。”玄婆婆突然招手。 御安走到玄婆婆身边，猝不及防地被玄婆婆拉住了手，玄婆婆动也不曾动，那幻境顷刻分化为无数个，御安和玄婆婆落在一个幻境之中，林木和小西分别落入了另外的不同幻境。 “想跑？没那么容易！” 林木一声轻喝，卷起千层巨浪，朝着玄婆婆和御安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梦貘障目20 “婆婆，你做什么？”御安落在玄婆婆身侧，离林木和小西越来越远。 “你们梦中所见我皆见……我送你走，但是，那个人，走不得。” “为什么？” 御安问完，林木卷起的千层巨浪已袭到眼前。 婆婆迎着巨浪浅笑：“用你的话说，这是我的主场！” 语毕，巨浪再不能前进分毫，齐齐雷响中砸在无形屏障上，一时阻住了御安看向另外一侧的目光。 “婆婆，不能杀他……”御安忽然拉住玄婆婆，低头轻轻说道。 玄婆婆不明白其中缘故，但见御安已隐隐稳了稳胸口后开始调动灵力：“我答应过一个人，用命做的保证，我，不能杀他。” “丫头啊，你可知道，今日若留下了他，他日，或许要你命的就是他了！” “那也只好由了他吧，毕竟，这也是约定中的一部分啊。” “被摆了一道呀……”林木淡淡看着回退的巨浪，“或者说，我确实低估了你……” 果然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的事情做…… 林木有些许懊恼。 那么，也罢…… 说罢淡淡一笑，也就舒开了眉：“让一切来得更猛烈些吧。” 在漫天巨浪中，林木一时什么也看不见，除了水…… 对了，还有水，林木沉浮在心海中阴恻恻地笑起来，他垂下的双手分在身侧，双手之上，灵力以极快极强的速度凝结起来，先前裹住林木周身的幻境如同气泡一般破裂，海水随即包裹住林木的身体，林木面无表情地朝着看不见的深海沉去…… “林木！” 在没入水中之前，水面之上似乎有一声呼唤急急钻入水中，只是，那时的林木一心只在探知心海和重新掌握一切的乐趣之中，似乎没有听见。 林木尝试着缓缓转动双手，那心海不知宽几许、深几许，亦不知存水几何，但，只要是水，便没有林木驾驭不了的…… 渐渐地，心海的水，以林木的双手为引，分做两股，林木悬于水中，但却因为渐渐控制住的海水似有了生命一般扭结粘连，远远看去，林木更像悬在空中。两股海水，初时不过如丝缕一般缠绕林木双手之上，进而渐次粗大、深广，似咬住林木双手的巨蛇一般，驯服地盘旋着、扭曲着，不知最终延向何处。 若从很高很远的地方看去，那时的林木像极了御水的神明，整片心海，每一滴水，无一不在他的掌控之下…… 此时，林木知道，只要自己轻轻挥动双手，心海之中必定天翻地覆，到时，不论什么样的幻境，都将不复存在。 因为，世间的一切，原不过是，解不开，便毁掉就好了。 “林木！”又是一声，声如裂帛，比先前大得多。 那是御安，御安不顾玄婆婆阻拦，使出灵力震碎幻境，纵身跃入因着婆婆的控制而渐渐隔开的心海之中时，她唇角一抹鲜红被海水冲淡，她看也不看，顾也不顾，她的目标，只有林木。 曾几何时，林木记得，大约也有过这样一个声音，也有过这样一份坚持，可是，那个答应告诉她一切，与他定下约定的人，终究没有再回来，林木有些累了，他不想去分辨那声音中的相似和不同了。 他想的，只是不能留在此地，须得活下去而已。 伸手轻轻一提一推，林木身下深广的水厚重地腾起，一起朝前冲去，巨浪照样被破碎了一个出口的无形屏障挡住，不到一瞬的停滞，刺啦声中，无数水柱当先脱离水浪凝成水矛从屏障中刺入，拖拽着长而粗的水柱，朝着幻境中那人身上刺去…… 千万根清亮森然的矛齐齐指向的地方，忽然多出一个身影，那是跃入水中无法前进又被水浪推击而来的御安，御安想也没想，便伸手护在半空，那样子，像是千万的水矛要伤那玄婆婆，便需从她身上贯穿而过一般…… 小西一声惊呼，若林木此举得成，幻境坍塌，伤的就不是眼前数人了，于是忙挥舞手臂扬起自己的幻境就要去接那万千水矛，就要与御安挡在一道…… 慌乱之中，玄婆婆也试着调动花海去拦，但那样的力量，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水矛刺破鲜花，碾碎娇蕊，半分也没有停顿地以极快速度逼至众人眼前。 就在小西闭上了眼，而御安却睁圆了眼努力想要透过水幕看看对面之人和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时，踏踏的沉稳蹄声中，天地水幕之间行来一头象鼻犀目的兽。 兽奔来的身后拖拽着长长的流云，水光天地之间，流云之前，巨兽肆意而昂扬地奔驰行进着，每到一处，便张口大吸，水矛、巨浪、愤怒、不安、绝望、窒息，所有的可怖和不良情绪都像是可口美食一般，悉数落入他的口中。 巨兽奔至眼前，御安终于眯起了眼，感到细细碎碎的毛发轻轻擦过自己的脸，说不出的安心和放松，梦貘过处，势不可挡的水矛便齐齐失了势。 “吼——”梦貘大吼一声，声浪震出千尺，喝退来不及再探出头来的水矛。 御安回头，见小西嬉笑着拿拳轻轻锤在巨兽头顶道：“说了不要叫这么大声……会吓坏人的！” “吼……”下一声，便真的端端折了声势，回应的声中说不出的宠溺爱护，委婉万千。 一声之后，巨浪归于平静，林木分水而来，先不看御安，而是笑着看向小西，拿出衣袖中小小一截茜草花枝放在鼻下一闻。 先前，林木在梦貘给小西采好的花枝上折下这么一支，一直带着，本想藉此在梦境中让小西找到自己，不想御安先找到了方向，便又留下与小西一起做了这一个凶险的局，生生将一场美梦化做噩梦，以茜草为引，招了梦貘前来搭救小西，带她离开。 小西朝林木点了点头，眼中笑意缱缱。 御安终于明白，刚刚二人眼底官司打的原来便是这个，梦貘胆小的同时小西也有迟疑，她并不愿置自己的爱人于险恶之境，可若不如此，林木和御安尚且不论，先入七日失了来路的小西又该如何寻到出去的路。 众人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另一侧的玄婆婆再次疲倦地道：“既然如此，你们便走罢，那个愿望我不能忘，那么，这一场相逢，我便封在心海之中，也当全了你助我成梦的恩情……” 玄婆婆一挥手，众人和她之间，又隔开茫茫海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梦貘障目21 “婆婆，一起回家！”御安朝玄婆婆喊。 玄婆婆回头一笑，笑中爽朗清明，了无牵挂。 玄婆婆挥手，众人所在幻境融在一起：“都出去吧。” “婆婆……”御安再次大喊。 林木拉住御安：“其实，妖也有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利……” “你不懂！”御安预备再跃入海中，“我虽然不知道她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一个人明明拥有过，为什么反倒放不下了，但是，我记得，我最先看到婆婆的时候，她有多么地想要好好活下去！” “是吗？”林木若有所思，露出一丝苦笑，明明拥有过，为什么反倒放不下么，“那么，大概是忘了什么吧。” 说完，林木暗中潜动心海的海水，幻境朝着玄婆婆的方向破水行去。 “你当真想让她出去？”林木侧头问御安。 御安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就算冒着干扰别人人生的风险，你也想去做？” 御安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至少，当时并不明白，但仍坚持道：“是！如果婆婆清醒过来却还是决定这么做，那么，我不会拦着的。” “好，我去劝劝看！”林木自告奋勇。 御安狐疑地看着林木，不明白他能做什么。 “去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啊！”林木酝酿一下后字正腔圆地说道，语气像极了一切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劝化大妈。 御安和小西满脸黑线，不知道这样的话，能够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果然，玄婆婆一声不吭。 林木又想了一想，再酝酿了一下后，微微一笑对御安道：“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得还的那种。” 御安不明所以，林木却伸手打破结界，潇洒走出幻境，对着婆婆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极短，从御安和小西的角度看去，林木嘴巴不过一张一合就说完了。 可是，效用却极大。 婆婆听后，顿时恸哭起来，之后，通天彻地的灵力如同极地的光一般释放开来，再睁眼时，众人已经回到小楼中，而梦貘和小西已经不见。 只是，一切有些滑稽。 海水早已灌入小楼，水就快淹没御安和林木的鼻子，而玄婆婆，早已没在水下，要不是她本就是水中的生物，又修得一身的龟息之功，恐怕早就没了呼吸。那奶声奶气的黑色小狗正晃晃悠悠地蹲坐在林木头顶，半根毛也没有沾湿，看来，是极爱惜自己的一身毛发的，只是御安总觉得，那看上去的一脸淡定，不是吓的，就一定是啥也看不见导致的。 醒来之时，御安的手还被林木牵着。御安站起来跑向玄婆婆的房间时，那手才自然地松开。林木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御安便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通天彻地的灵力也出现在了小楼之外，随即，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窗外，一切都在迅速恢复、归位，楼宇、街道、房屋、汽车甚至是作战的军队，那些靠着玄婆婆灵力存在的东西，一一交错着回到了该回去的地方。 水虽然退去了，可到处湿哒哒的，玄婆婆倒是并不介意，林木却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顶着小奶狗嫌弃地下楼去了。 御安心想，楼下不也一样吗？ 可当御安回到楼下，开门进屋后才发现，楼下竟然是干的，一切和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分别。 御安不解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林木：“怎么回事？” 林木脱掉外套，顶着小奶狗进了卫生间，关门之前灿然一笑：“谁知道呢？大概门窗关得紧吧……” 当一切安静下来，天边已经放了白。 林木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出来，却不见了御安。 原来，御安已经来到结界之外与小西和梦貘作别。 “丫头，妖都有自己的宿命，我虽封印了小西见过那愿望的记忆，但是，障目小妖也得为此付出代价……” “代价是什么？” “谁知道呢？失去了借以产生形体的存在，若没有倚身之处，怕是会消失的吧……” 御安想到临走时婆婆漫不经心地跟自己说的话，看着眼前安静如初的小西，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小西自然地捧住了梦貘为她扎起的茜草花，花朵娇柔细碎，在晨起的风中瑟瑟抖出清丽的一面。 “那个……”御安张口，想说点什么，可却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说小西可能会消失不见么，还是小西可能就要死了……那样的话，无论如何，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就在御安看见小西朝她微微摇了摇头，更是不知如何再开口之际，另一个声音却接着御安的话音说了下去。 “有一个礼物想要送给二位。”御安回头，看到清洗干净却还来不及处理干爽的林木，他的发梢微微湿着，自然曲出好看的幅度，此时，一只手抱着怀中小兽，另一只手正朝梦貘和小西递了出来。 光洁清爽的手心里，躺着的是一枚小小的心形古玉，古玉大不过鸽子蛋，通体透亮，水润饱满。 众人只看一眼，便知此物不凡，价格更是不菲，所以，小西并没有伸手，只是得体地道了谢意。 林木见小西和梦貘决计不要，于是说道：“此物，曾是枕石，伴人入梦，前后千年，故渐生灵力，名为石灵，现暂未形变，约莫还差几番修为造化。此番交予你二人带去，一是助其历练一番，二是盼望二人到其梦境间游历一场，也可慰石灵稍许寂寞。” 话说得隐蔽，御安和小西听到这里，便都明白了，只有那傻乎乎的梦貘，不懂其中深意，只傻傻地看着这块小小的石头，疑惑一块石头之中怎么能够藏人千年的梦境，那……该是多少口粮啊！ 梦貘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不料口水咽得太响，众人都听见了。 小西微汗，思前想后，看看一旁痴痴瞧着石灵的梦貘，咬咬牙，伸手取了，道了几声谢谢便骑坐在梦貘背上，镀着熹微若金的曙光，缓缓走了。 御安和林木看着小西和梦貘离开的方向，久久的，御安开口道：“你说，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林木回头看了看御安，眼中深情一露即止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末了，小西攥紧石灵，伸出另一只手拍拍梦貘，梦貘停下身回过头来，小西也侧过身子，一兽一人就那么隔着将起未起的曙光看着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林木和御安。 林木仍是双手环抱怀中看不见的小兽，一副慈母的模样，而御安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若有一日需要帮助，只管叫出我们的名字，千里万里，必奔赴不辞。”骑在梦貘宽大脊背上的娇小女子回头笑着对林木和御安说道。 林木想了想，微一沉眉，随即抬起头来，灿然一笑。 “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梦貘障目尾声 尾声 此后，当第一缕霞光穿过云层照耀到地面上时，小西和梦貘便消失在了结界之外，而之前集聚在此的小精小怪，在结界稳固之后，因为尝不到半点耗散的灵力，便也纷纷做了鸟兽散。 一切的一切好像又恢复到了从前，只是，那些不变的景致中，多了一个萧条得有些无赖的身影，和一份前景未卜的羁绊。 “对了，当时，你对着婆婆说了一句什么？” 林木粲然一笑：“你猜。” 御安浅浅一笑，就知道对方肯定要卖关子。 “要不，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怎么来的？”林木尝试着讨价还价。 御安站定，一双盯住林木的眼扑朔迷离，晦暗不定：“你猜啊！” 林木照样笑了：“一起说嘛。” “你先！” “你先！” “你先！”御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曾相识的场景，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不说算了。” “玄墨。”干干脆脆的一个名字。 “谁？” “轮到你了！”林木提醒。 “你猜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文庐墨鼠01 题记：纵使人世苦楚，有你相伴，便觉无憾。 送走梦貘和小西，明媚的曙光里，御安匆匆和林木道了别，御安告诉林木自己必须马上赶到上班的地方，一刻也不能停留。可林木记得，这一个周，她明明应该是上晚班的。 看着御安脸上那份焦急耿直地传达出了必须离开不能回家的执着，林木狐疑地看了看小楼的方向，一时参不透其中的用意。在御安朝他塞过钥匙又一溜烟跑没影之后，林木和冒出头的小兽对视一眼，有那么一会儿很是本能地觉出了一些不妥，呆呆在曙色里站了一会儿。 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林木想，反正，御安在不在，自己都是要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的，所以，先前的不妥很快荡然无存。 可是，很快，林木便发现，自己还是错了。 林木刚回到小楼，刚刚打开房门，便看到一个时辰之前还了无牵挂、看破红尘、让人可敬可爱的玄婆婆换了一身装束的同时，自然也换了一副面孔坐在了房里的沙发上。 “三个月的房租、水电、煤气、物业、维护……”林木还未站稳，婆婆熟练地打开一个纸皮小本，细细报了起来，声音沉稳、语调适中、思路清晰…… 林木微微颤了腿，心想，现在走，不知可还来得及…… “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嗯，要是图方便，直接给一万也是可以的……”婆婆飞速报完，很有些服务精神地露出一个看去体贴实则市侩的笑容，飞速将小本凑到林木眼前，林木压根看不清那上面写了什么，只觉得满眼都是数字，尚不给林木看清的时间，婆婆又飞速将小本拿走合上，顺道关了门，重又坐回到沙发上翘起了腿。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林木半点也反应不过来，想来不是经常如此，便是操练过多次。 这一来，林木也走不了了。 “这个……”林木尴尬地站在门边，看着这前后不超过三秒所发生的一切变故，很想学着梦貘的样子说上一句“我真傻……” 不过，这可绝对不会管用，要是管用，御安那个家伙也不至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那个……”林木思索片刻，听到林木发声，婆婆赶紧回报一个“继续，我在听”的鼓励眼神，林木深吸一口气，“呃……在下落难至此……是来借住的……” “借住也是住啊，既然住了，就要给钱的。”与林木的支支吾吾不同，婆婆显得分外的快人快语。 “但是……”林木本能地觉出此间并不会太好对付，于是，认真地斟酌着词句，“你看哈，我今天刚来，除了洗了个澡，还没住过……” 林木说每句话都适当并刻意地放慢了语速，与此同时，细心观察着玄婆婆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当看到自己提到洗澡时玄婆婆眼中突然闪现的光亮时便赶紧补充道：“严格来说，也不算洗了个澡，仅仅只是冲了一冲，十分仓促……” “哦，”婆婆点了点头，眼中光亮淡了下去，很通人情地说道，“那么，意思就是，你还没有在这儿住过……” “绝对没有！”林木矢口否认，赶紧撇清，差点就拍了胸口，要不是胸口那一小只也早已识时务地躲起来缩成一团占据了胸口向来常被拍打的部位，林木的胸膛定然会被他拍得砰砰响。 “那么……” “应该御安来付！”林木冲口而出。 “嗯嗯，你说得不错，是应该丫头来付……那么，”婆婆站起来，以眼环视四周，发现屋内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林木的，便绕过林木轻轻打开房门，伸出一只手向外引道，“我在此地等丫头回来交房租，至于你……慢走不送！” “哎……等等！”林木一只手撑着门，仿佛玄婆婆下一刻就要伸手来撵似得，死活不出去。 “怎么？有钱？”玄婆婆微笑问道。 “不是，要不你先去别家转一转，容我想想办法……”林木无心说着，看到玄婆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试探性地问，“你这儿，不会只有那傻丫头一个住户吧……” “……”这话瞬间刺中玄婆婆心中某种不喜人知的隐秘，而林木，一不小心之下很不识趣地点出了当下弱势关系中更是将他陷于不利的东西。 林木从玄婆婆瞬间流露的尴尬表情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信息：“不会，真就只有这丫头一个住户吧？” “是！又怎么样，”玄婆婆很有些得体的恼羞成怒，“你有意见？” “那啥，也没什么……”林木虽然觉得玄婆婆在某种程度上比自己还不要脸，但此时断不是提这茬的时候，毕竟人在屋檐下，于是，赶紧打圆场，“只是，你看啊，你刚刚劫后余生，收租这件事呢，是不是可以稍微缓一缓……” “缓什么啊，不是你说的吗？去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呀？”婆婆思路清晰，说得铿锵，将林木之前在梦境中的劝谏全部回敬。 只是这回，林木没法如玄婆婆在梦境中一般报之无动于衷，他满脸黑线，语气柔和，低眉顺目到近似撒娇：“我那时说的那个话，不是这个意思呀……” “那是什么意思？我也想明白了，你说得很对，做人做妖都一样，都该往前看嘛，总盯着过去，有什么用，你说，对不对？所以，别逼逼，要么拿钱，要么滚蛋！” 林木欲哭无泪，既没有钱，也不想滚，看着干净清爽仿佛在向他招手的大床，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老古人说得没错，钱，是可以难倒英雄汉的。 这一边是师出有名追债有理有据的收租婆，而另一边，则是惯吃软饭穷得理直气壮的落难厚脸皮妖，怎么看，高下、强弱、有利与否都是显而易见的。 林木，离扫地出门已不远矣。 可是，林木总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他一手撑在门边，一边抬眼看着玄婆婆，一边在心下飞速转了几圈，便觉出心中不对的所在：事情怎么会这样发展呢？且不说大家都是妖，往上论论年份谈谈见识，多半是见过识过的，多少应该互相照料一些，就算不看在这层面子上，刚刚在心海之中多少也算是有过帮衬，照理说，变脸不该这么快啊。 瞬间的迷糊之后，林木忽然想到：“你，莫不是借着收租的名头，想要赶我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文庐墨鼠02 婆婆先前不卑不亢对着林木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后略略挪开了，而且，一反之前的快人快语，开始默不出声。 林木看出了这层意思，便也收了先前低眉顺目的姿态，不再退让，目光灼灼又十分有趣地盯着婆婆。 婆婆被盯得没了主意，只得急急道：“是！又怎样？” 用不着多想，结合心海中的一切，林木自然明白，可是，如果玄婆婆真要赶自己走，总还有些其他方法，决计用不着这么绕山绕水大费周章，那么，玄婆婆此举，恐怕还有一层意思——探探来者虚实。 “我是不想留你，”果然，玄婆婆开口说道，“或者说，是不能留你。你本非善类，又是天师府封印的妖，突然现身此地，且以身饲奇兽，妖力下降如此之快，实力与传言实在不符，这各中关节，颇多疑点，任何一个环节拆解开来，恐怕都是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我们小小普通精怪，搀和不起你们大人物的争斗……” 林木摸摸怀中小兽，笑了笑，道：“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带来的，是天师府的麒麟玼颜，你是不是悔得想死，恨没有将我困在心海！” “什么？”一听麒麟玼颜的名字，婆婆立即朝林木怀中看去，咄咄的眼神里，恨不能就上手了，“你疯了？且不说这神兽古往今来唯此一只，真真的万中无一，况且，还是人家的镇府之宝，白门天师往来人妖两界，靠的就是这头神兽开道，你生生夺了来，人家岂会善罢甘休？你虽以灵力为他叙命，可你想过没有，灵力又岂非不会用尽，等你灵力再下降一些，人家天师府循着味儿就能把你搜出来！” “我知道啊。”林木一副毫不意外的嘴脸。 “你知道还好死不死地跑这儿来？” “这不是有你嘛……”既然说开了，林木反倒少了很多顾虑，径直走到餐桌旁，抽出一把椅子，厚皮脸地护着“肚子”坐定，一副小妾仗着大起的肚皮逼宫主母的架势。 “我？”玄婆婆也好似一秒入戏一般见不得对方一副娇娇滴滴的样子，“老身可自问没这么大魅力，你打的什么主意，我知道，可我得提醒你，你向来便是个不安分的，此时更是掳了人家的镇府神兽，你就不怕再搅出些血雨腥风，毕竟，当年……” 玄婆婆赶忙住了嘴。 “当年……如何？”林木敛了先前无所谓的姿态，有了几分凛然。 “当年……”玄婆婆幽幽叹出一口气，慢慢道，“听闻你独上琼若，血染心湖，屠妖满山……” 末了，又淡淡道：“至于其他，老身毕竟不曾亲见。” 只是这么多吗？林木想，她知道的，也不过如此。 “你心海之上那人，我见过……”林木淡淡道，“只是很多事，我记不起来，是否有所亏欠，也不太记得清。” “呵，记得又怎样，去都去了……” 那话说得极淡，四周起了一阵极度的安静，没有风声，没有鸟鸣，就连小兽呼呼的气息，也不分明了，却分明听见其中有什么啪嗒掉落碎裂一地的声响。 “我想知道真相，但我知道比这更重要的是护着他的愿望，”玄婆婆声音幽幽，“你自然是了不得的，大概也没有什么怕的，可我，现在只想和丫头过安稳日子，等着他……” 前一个他，是死去的爱人，而后一个他，是不曾见过的孩子。 “他……知道吗？”林木问的自然是后一个他。 婆婆苦笑一下，点了点头。 “既如此，为何不去寻他？” “他若想通了，自然会回来，若没想通，寻他便是苦他，人世之中，就算是母子，也是需要些机缘的。” 林木不再说话，那样的感情，他懂。 “丫头很不一样，一旦暴露，你我，恐怕都很难护她周全，所以，我希望你离开……” “你瞧……起风了，”林木扭头朝窗外看去，“有些事，就算你我不愿意，也是阻不住的。” “你可以将她带走不是吗？为何选择留下来？” 林木淡淡笑笑：“像你说的，人世之中，总是需要些机缘的，更何况，若她走了，你维持万象的灵力又如何得来。” “我护着丫头，不当为了灵力。” “是了，”林木抬眼看着她道，“你倒不同外面的精怪，护着她，为的倒不是吸取灵力精进修为，可你，却盼万象之境能够永固，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等的那个人，你也会将这个结界加固得牢牢实实，那么，我在里面自然也十分安全，你说，是也不是？” “那么，你是断断不肯走的了？”玄婆婆终于有些疲倦。 “是。”林木肯定答道，“你也知道，我远近里都有不少仇人，更何况还带着一个拖油瓶，生活实在不易。再说，我还不想死，所以，少不得在此叨扰一些时日。当然，你要是实在见不得我，也不是毫无办法，毕竟，对于我而言，有没有你……并不是十分重要。” 威胁！□□裸的威胁！ 那意思无非是：硬碰硬，你可打不过我，送你去个暂时回不来的地方，也易如反掌，我尚且没有找你的麻烦，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竟然先跑来说这一番话。 玄婆婆看着对方面上浮动的透着丝丝寒气的笑意，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彻底说开了，既然一个不肯走，一个也赶他不走，那么……就把该收的租收一收吧！ 玄婆婆一早就知道趁御安不在轰走林木这计策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现在，既然想问的能说的都问完了说完了，那么，收租这个主题自然便又重新回到了日程的首要任务上来。 既然人不走，那么，租就是要交的，可怎么看，眼前这人都一名不文，而御安那个守财奴、小气鬼却又早早预料到溜之大吉了。婆婆虽然心中忍不住暗想，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那么穷，穷就罢了，还偏偏都惹不得，不过，惹不得归惹不得，这钱，还是得想办法要过来。 正在僵持间，婆婆瞟眼看到了御安的手机，脑袋里略微一活动，计上心来。 “不想走？”婆婆问。 林木很识趣地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那么，老身给你指条明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文庐墨鼠03 一听玄婆婆的话，林木仿佛捞到救命稻草，狠狠点头。 婆婆用眼神朝着御安的手机示意，林木看去，见是一个不知道的玩意儿，很是不解。 在人类社会生活日久的玄婆婆自然难以理解林木这种刚刚从大山里出来还没见过世面不认识手机的妖，紧跟着提点道：“她屋子里书架上第三排蓝色封皮的破书里有一张卡……” 林木依旧一脸茫然，婆婆终于猜到，这只妖莫不是被封印太久，还没有跟上时代，这银行卡、信用卡和电子消费什么的，他怕是还没有懂得。 “不明白？” 林木耿直地点了点头。 婆婆一下子有了一种在落后同类面前普及科技知识的神圣使命感，于是将电子消费的大概情况跟林木进行了介绍。末了，凑到林木耳边耳语一番，大致意思无非是要林木拿出御安的卡直接刷卡给婆婆，在御安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把钱给结了。 “刷卡？”林木还不太懂，很有些天真地问，“见不到钱，也能把钱花了？” “嗯，可不！”婆婆肯定地点头，很有落后地区普及文化知识的进步村支书模样，“现在可是信息时代了。” “嗯……”林木微一思索，怀中小兽朝他胸口蹭了蹭，那意思林木懂，那便是，要是御安知道了，估计是要杀人的，“这个，风险有点大，她，好像特别看重钱财……” “富贵险中求嘛，少年！怎么样，干不干？”婆婆一副娴熟地逼良为娼的调调。 “要是出事了……” “与我无关啊，我可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也不知道。”婆婆立即撇清，“不过，你想想清楚，要是交不上，现在、立刻、马上滚蛋！” 下一秒，林木已经麻溜儿地找出了银行卡，婆婆也奇迹般地变出一个刷卡机，鬼知道，就一个租户，婆婆怎么还大费周章地弄了一个刷卡机，当然，要是她知道刷卡消费和直接转账一样，是一眼就能看到把钱给了谁，那么，她大概会怂恿林木直接电子转账的吧。 密码呢？ 完全难不住精明的婆婆，婆婆朝着屋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指，林木便从那个地方找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详细写下了御安自己的电话号码、支付宝账号密码、微信账号密码、支付密码等一堆关键信息，不一而足。 林木照着上面的数字在刷卡机上一一按下，随着刷卡机呜呜吐出写着消费记录的纸，一旁的手机立时响起信息提示声。 婆婆心满意足地收起刷卡机，好心提醒道：“要我是你，就把手机里的信息删除喽……” 收了租，婆婆准备走，忽然，像是终于想起有什么没问，于是回头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当真是林木，那个妖怪林木？” 林木正在摆弄手机，看到刚刚发送过来的是一条刷卡消费的信息，想起婆婆的忠告，正在研究如何删除，听到问话，林木头也没抬，只轻轻嗯了一声。 从婆婆的角度看去，完全看不到林木脸上的表情，她一时倒弄不清楚，对方到底听清了没有。 婆婆回过头，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林木这个名字时，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她和其他晒月的小精怪一起听极老的妖怪讲妖界的逸闻，其中便有一只叫林木的妖，似与天地同寿，因为任何妖怪在回忆起这个名字时，他就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了。 似乎从没有什么人，见过他脆弱和幼小的样子，可是，没有人，也更没有妖是生来强大的。 传说中，那个叫林木的妖拥有强大到让人敬畏的灵力，没有人见过他的真身，也没有人真正地与他交过手，自然也没有听说过他的败绩。可是，就是这么强大的存在，五百年前那场混乱之后，还是被白门天师府封印了，妖界，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对了，”婆婆深陷回忆中的思绪猛然一惊，身后传来林木的声音，“她，也是石灵的一种吧？” 婆婆一愣，反应过来林木问的是御安，便道：“谁知道呢？或许是吧。” “那么，耗散过多灵力，可有危害？” “这个，”婆婆思索了一下，“别的倒没见过……唯独极饿，能吃！” 御安已经独自一人绕小区转悠了无数圈，她今天上晚班，明天上晚班，后天也上晚班，换句话说，她这一周都上晚班。婆婆回来了，她很高兴，可是，却还是自然地躲了出来，因为她知道，婆婆一旦醒过来，第一时间就要来收租。租是要交的，可是，那红彤彤的毛爷爷也是可爱的，怎么办呢？先躲一躲吧，红彤彤的毛爷爷，多捂两天，多看两天，也是开心的…… 御安摸摸口袋，手机没带，好在带了超市钥匙和稍许零钱，这样一来，倒也不打紧了。 “咕噜咕噜……”御安肚中传来一阵绵延不绝的辘辘之声，“好饿，好久没有这么饿了……” 这样的想法一起，当初初意识到好饿好饿的时候，御安突然就没有了一丝丝力气，整个人发起虚来，眼前泛出一阵阵黑。 这样的情形，御安此前并没有遇到过。她尝试朝前走，但完全做不到，于是只能摸索着扶住身边的一棵树，慢慢靠着树干坐了下去。待缓过来一些，御安看到，自己正靠在一棵桃树下，这桃树稀奇得很，都到了这个季节，却还挂着一树尚未成熟的毛桃，大概是某种冬桃吧，御安这么想的同时已伸手摘下一个朝口中塞去。 摘桃的手，苍白得有些透明，好似薄薄皮肉之下，连骨头都没有了血色。 好酸，桃子还没有成熟，硬得像块石头，咬下去除了一嘴毛，再品出味道来时，就是酸。 御安伸手拉住树干，想站起来找点别的东西吃，可是，努力了一阵，终究使不上力气，只得作罢，继续将桃子朝口中塞去，砸吧砸吧着艰难地一口一口咽。 当路上陆续有行人经过时，桃树下已空无一人，仅留了一地的核儿，路过的大妈眼尖，一看那核，随即扯着嗓子叫开了：“是谁！偷吃我盯了一季连味儿都还没尝着的桃！” 那声“是谁”悠扬婉转、余音悠长、妙不可言。 冷风中，御安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 御安揉了揉鼻子，决定早点去超市待着，那里好歹有个屋顶遮着，多少比这外面暖和一些，也好歹有口热水。 踏过熟悉的小路，听着熟悉的市井声，闻着熟悉的味道出了小区，再走五六米便是御安遇到林木的下穿隧道了。 此时，那里终于恢复了空无一物的常规状态，御安轻轻呼了一口气，将双手合拢放在口边轻轻暖着，她回头看了一眼小楼的方向，在今天好歹保住了自己辛苦赚来的毛爷爷的窃喜中，轻快地朝着上班的地方走去。 就在即将走出下穿隧道时，一个裹紧卡其色风衣、身材高挑纤细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微卷的头发恰到好处地耷在明亮的薄边眼镜上，一脸的柔便被破出了几分严，那面容竟少见的清秀，可清秀中又自有一股刚毅不输的劲儿，薄薄的唇紧紧抿着，面无喜色，匆匆行来，好似携了一阵风。 御安裹紧衣服的同时忍不住朝他多看了两眼，倒不是犯了花痴，而是心中立即有了一种不好的联想。 快走上台阶之时，御安略略回头，发现那卡其色风衣男子竟然在之前林木停留的地方停了下来，而御安这一瞥的同时也发现，男子眼镜下的眸子晶晶亮，正透过眼镜片斜着眼看向御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文庐墨鼠04 那一眼，一下子让御安有了第一次遇到林木和小兽的那种感觉——一种强烈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也就是那一眼，后来二人回想起来，就算是在茫茫人世间打过了照面。 御安赶紧裹住衣服匆匆离开了，好在卡其色风衣男子并没有追来。 每天早上六点钟准时开门后，这个在下穿隧道另一侧巷子口的超市，员工总会换上墨绿和红褐色相间的工作服，打开收银机，收拾桌面，整理货物，不多久，运送生鲜的小老板便会开着轰轰作响的摩托车将超市订好的一些便捷早餐送到，员工接下货，做好登记，正常上班的上班族就该踏入店门，小超市一天的正常营业也就开始了。 忙过九点，早上由轰隆作响的摩托车送来的三明治和便捷粥饭也就快要卖完了，员工也才终于可以微微喘口气。 看日头，此时应该已经快到九点，也就是说，应该已经过了超市一早最忙的时候。 御安推开超市的门，走了进去，收银台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抬起头来，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却干净、温暖，让人看去身心舒坦。 “你不是晚班吗？怎么这么早来了？”男孩看是御安，露出一个让人温暖的笑容。 御安看了男孩一眼，并没有说话，这是超市的另外一名员工，名叫谢放，名字和他的长相一样普通，御安平时和他也就打打照面，原也没有说过太多的话，更没有太多的交情。 男孩看了看御安身后，再看看御安身上单薄的衣服和脏脏的脸，没有再问什么，而是从包里拿出湿纸巾，朝御安走去。 来到御安面前站定，这个看起来岁数不大的男孩竟然比个子并不算矮的御安高了那么一丢丢，撕开湿纸巾，谢放拿起纸巾就准备朝御安的脸上抹去。 “多谢！”御安伸手拦住，接过湿纸巾，自己擦了起来，“我进去休息一下，到点叫我。” 御安指了指小超市后面极其狭小的储物间，谢放照例微笑着点头，这人平时并不常笑，尤其，御安回想，最近一周来，极少见他的笑容。 想到此处，御安有些好奇地回头，向谢放道：“你今天，似有不同。” 谢放不明所以，摸摸自己的头，笑容有一刻滞了一滞，接着便道：“有吗？什么不同？” “似乎……心中欢喜。” 谢放听言，微微敛了敛心神，收起喜色，神色如常道：“我向来如此，只是你不大关注我罢了。” “是吗？”御安摇摇头，看着对方脸上变换的表情，心中明白，不一样，绝对不一样。 御安从狭小的储物间醒过来时，并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但模模糊糊觉得，这一觉睡得并不会太短。 当御安掀开身上盖着的衣服站起来时，发现一旁多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肉粥，而那件衣服，是谢放的。 御安小心地把衣服折好挂在臂弯里，再端了肉粥出来时瞟眼看了看店中的时钟，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店中的早班从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之后便是晚班，一直上到晚上十点。 也就是说，御安已经过了交接班的点，而谢放并没有叫她起来，不但如此，对方似乎还算准了时间，在她醒来之时，这碗肉粥还是热乎的。 御安将衣服还给正在收银台喝粥的谢放，同时端好自己的粥碗，边慢慢搅动，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会儿会醒？” “喏，”谢放用嘴努努御安端着的肉粥，好像没有发现御安的疑心，“这粥最香，老板逢人便说，就是睡着的人闻到这香气也能马上醒来，看来，老板倒没骗人。” 御安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入口即化，香软温甜，确是好吃，可要说这碗粥的香气就能让她从睡梦中醒过来，御安还是有些不信。 御安还想问点什么，谢放却三两口喝完了粥，收起粥碗，拿起衣服朝门口跑去，临出门时道：“我多替你上了一个多小时的班，你还喝我一碗粥，明天，我可是要早点走！” 说完，不等御安回答，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跑去了。那背影，竟因着御安心中的疑惑而第一次进入了她的视线里。 御安换上收银员的衣服，这才坐下来慢慢喝粥……谢放，以前便是这个样子吗？御安不记得了，只是在回忆有关这个男孩的一切时，无论如何也难以忘记他第一次到店里来的情景。 那时，店里有另外一名收银员，年近五十，没有什么本事，却因为早年的一些过往，和老板难得的亲近，于是老板将他聘来充当超市的店长，常规工作无外乎监监工，并不需要亲自动手，因此也没什么特别难做的。这人本分、老实，不止一次说过，自己是不会离开这个店的，一方面是感念旧情，另一方面虽没明说，但大家都懂，那就是，老板给他的薪酬并不太少。一句话，那是一个准备把小店当作自己的终生事业来做的人。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谢放来超市看了一眼后，就忽然辞职了，连个正当的理由也没有。之后，谢放便成了店里的新员工，而御安，也就慢慢变成店里资历最老的员工。 御安想了一阵，也没个头绪，而今天的饿，绝不是一碗肉粥就能弥补的，于是，御安将超市中没有买完的早点全部买了下来，径自吃了个够。这种快捷食品，过了下午，便会在超市中半价出售。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御安从超市中找到一件许久前留下的厚外套，又吃过了中午未曾吃完的打折即食品，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超市朝着小区走去。 路过下穿隧道时，让御安想不到的是，她早晨见过的卡其色风衣男子还在，而且，像是算准了御安一定会来一样，就等在林木曾经坐过的地方。 那么，此人，必定也非常人了，御安已经料定心中的猜想。 御安只朝男子看了一眼，便装作完全看不到对方也并不想关心对方的样子，依旧不紧不慢朝着下穿隧道一头走去，忽然，一物携破空之声从风衣男子刚刚还插在口袋之内的手中朝御安飞来。 御安微微侧头，轻巧躲开了那物件。 御安低头一看，见刚刚躲开的那物什原是一颗画着长耳朵萌兔子的棒棒糖。那糖果自然不可能伤到御安，可是，御安装作完全没有看到对方的诡计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男子微微露出一个有趣的笑容，剥开另一个棒棒糖朝口中塞去：“姑娘，请你吃糖。” 御安白了正眯着眼笑得人畜无害、春暖花开的风衣男子一眼，继续走路。 “姑娘……”那卡其色风衣男子忽然出声，“不知你可否见过一位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文庐墨鼠05 御安站住，没有回头，她或许可以说一句“我每天见过的男子数不胜数，不知阁下问的是哪一位？” 但是，御安知道，既然对方能留人询问，那心中多少已有些答案了，所以，自己不论回答与否，都没有什么意义，都只不过印证了对方的某种猜测而已。 男子笑笑，露出一颗好看的虎牙：“那男子极为……特别，姑娘若是见过，不会没印象的。” 林木么？倒确实担得起特别二字，要是见过了，也确实是不会没印象的…… “没见过。”御安语气平稳，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 男子又笑了笑，还是那彬彬有礼人畜无害的样子，也不追问：“那么，天气寒冷，在下可否请姑娘喝杯东西……” 御安笑笑，回报一个不失礼貌但明显关爱智障的微笑，径直朝着另一侧走去。同时留了心眼，没有立即走入结界那唯一的入口之中，而是朝另一头拐去。 天是晴的，漫天的星星静若永恒，可在这初冬时节，越是这样的天气，便越是寒冷，就连那月亮，好像也因为太冷，只露出了弯弯一个尖儿，寡白寡白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御安再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伸出一只手枕在脑下，翘着腿儿躺在小区的一个休闲条凳上，一副悠然自得数星星的模样。 什么时候回去，怎么回去，回去了怎么办？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头疼，因此，御安干脆在此暂住一夜，等过了明天再做计较。 夜凉如水，冷风阵阵。 “叮——” 一声清脆的铃声几不可闻，却明明白白传入了御安心里。 耳铃声响，必现妖邪。 索性白天睡够了，此时天冷风寒，御安正百般无奈睡不着，听到耳铃响，干脆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果不其然，一个细微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御安眯起眼睛，见一黑影一闪而过，随即便猫着身子跟了上去。 此前…… “好啦，”林木送走婆婆，关上门后，将怀中小兽掏出来放在垫了一个软垫的餐桌上，“现在咱们面临一个选择，出于尊重，你也可以发表意见。” 小兽全身黑不溜秋，与先前不同的是，他睁开的眼，在最初的一瞬黑得能闪出星子光芒，却在只看了林木一眼后，又变作病病蔫蔫、没有精神的样子。 因为，只消一眼，小兽就能知道，林木此时一肚子都是坏水，而对于满肚子坏水的林木，他是完全打不起精神的。 “这个选择就是，这儿就一间寝室，就一个大床，你说，我们是睡床，还是睡这玩意儿？”林木用双手热情地示意完大床后，伸出一根手指嫌弃指着的，是客厅的一个小沙发。 小兽瞟了林木一眼，又看看沙发，叽叽咕咕、呜呜嗷嗷地说了一堆，他说的话，外人虽然听不懂，不过林木肯定是懂的。 “好，你也觉得我们男子汉大丈夫，理应睡大床。” 小兽黑线，他刚刚说的明明是“你我，好歹是男人！”言下之意是理应让着姑娘，受点苦也没啥。 小兽继续嗷嗷呜呜：“我们毕竟寄人篱下……” “嗯，那就更应该睡大床，”林木颇为赞同，“毕竟，应以客为尊嘛……” 小兽黑线，再次嗷嗷呜呜：“再说，花的还是别人的钱……” “嗯，”林木微一停顿，“那就更应该睡大床了，毕竟，谁知道事发之后要遭什么罪。” 小兽继续嗷呜，音带咆哮：“你丫，还要点脸么？” “啥？”林木反问，眼中光芒略变，“这句，没听清，你重新说。” 小兽：“……” “还有啊，”林木将手放在下巴上微微挠抓着，“刚刚那老太婆说这是信息时代了，你知道这是啥意思？” 小兽摇摇头，表情略带尴尬，他这是真不懂，虽说他身为天师府镇府神兽，听起来高大上得很，可平时大多时候也就充充样子做做摆设，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他当然不懂。 “那么，”林木计上心来，转身背着小兽，在不知道什么东西里掏一掏之后攥着一只手伸到小兽面前，“我们得去学习学习……” 在林木那攥紧的手心里，小兽不用看也知道，是几只不起眼却大有用处的小虫子，而林木所谓的学习，他不需要多想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入夜之后，林木抱上小兽，带着虫子，一路顺着夜间有光亮的人家而去。 而那耳铃，也正因为感受到了林木带着的小虫子的妖力，而发出了声音。 于是，御安尾随的，正是林木。 御安不曾靠近，只见林木枉自在黑夜中盯着一户户人家的光亮窗户嘿嘿笑出了声，露出一口月夜中异常寡白的牙，之后，便见林木向那些窗户斜伸出一只攥紧拳头的手，末了，放开手，御安眯起眼，见几只小虫悄无声息地从林木手中飞出，飞入亮着光的窗户里。 此时，夜已深，而小虫飞去的地方，主人已经熄了灯，那莹莹满室的光亮，不过是夜间刷手机时的屏幕光。 御安不明白林木在做什么，这么晚不睡觉，盯着别人家有着光亮的窗户嘿嘿傻笑…… “莫不是个傻子……”御安心里嫌弃地想。 很快，小虫子呼呼飞了出来，毫无变化。也就是说，这些小虫子怎么飞进去的，还是怎么飞了出来，小虫子本身既没有什么变化，那光亮的窗户里也没有起任何变化。 御安更加不明白，这人神神叨叨、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 御安躲在暗处，但见林木伸手平摊，接过小虫后细细翻看，果然什么都没有，暗自嘀咕一声，又寻了另一个有着亮光的窗户。 故技重演，御安又见小虫子呼呼飞去，不过，很快地，那些小家伙便又呼呼飞来了。 御安想，那些小家伙约莫是不会说话的，不然，看到林木已经急得快要跳脚，百思不得其解，估计是会忍不住张口告知的。 就这样试来试去，已经试过了数十户窗户，可是，结果都一样，看着眼前的景象，林木傻眼了，一手怀抱小兽，一手摊平手掌，细细看着手中的同时暗自嘀咕道：“难道时代变了，这书虫的灵通也使不出来了？” “书虫？” 林木这一声不算大，普通人自然是听不见，可是，御安听来，却是真真切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文庐墨鼠06 书虫？御安心下嘀咕，听闻那些读书十分用功，却又只知道死读书，终生毫无建树的书生，死后气愤难平，天地之间无所皈依，便会化身一虫，半寸许，以大儒学者梦中所释的字灵为食，一为饱腹，一为报复，以泄心中不平之愤。 凡大儒有学之士，间或普通学子，夜间醒来后于所学、所思有些许遗忘，这多半就是书虫所为，因此，世人学习须温故，就算不为知新，也为那睡梦之中不知丢失在何方的知识。 只是，听闻世人求学渐不严谨，于学问死钻死学之人也不复往昔之盛，故书虫这种小精怪据传已经绝迹妖界，此时林木手中少说也有三四只，却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来的。 御安想到这里，见那林木打算再将书虫放出，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足尖点地，轻跃稍许，伸手稳稳一兜，就接住了呼呼飞去的书虫。 落地时，已急不可耐地伸出手掌摊开来看，但见那小虫总共四只，只只花背银甲，在淡然的月色下，闪着如同流淌月色一般的银色光泽，险些让人看不清这小虫的模样。末了，定睛瞧去，才看清那书虫银甲之上的花纹原是重叠不一的文字，而那文字，其实乃是只只字灵，因被食入书虫体内，只能透过书虫银甲显出真身。 看来，没错了，这果然是传说中的精怪书虫。 “这世道，读书人少了，难道是因为都去做强盗了吗？”一旁的林木冷冷地看着从一旁杀出的御安劫去自己放出的书虫，冷嘲一句。 御安看那美丽的小精怪，一时倒忘了这些小东西是从林木眼皮子底下夺来的，于是伸手递给林木道：“我若是强盗，那么你这偷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木伸手接过书虫，往怀里塞了塞，照例不知道塞进了什么地方。 “我跟你不一样，再说了，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御安乍听此语，倒觉得有些道理，再一想，这算什么强盗逻辑：“这话，莫不是刚刚从什么地方偷学来的，凭的耳熟。” “苍天朗月为证啊，这真不是刚刚偷的，啊不，学的，今天就什么都没学到呢。”林木举着空闲的一只手，对着那尖尖的月亮发了个半真半假的誓。 不是刚刚偷的，可没说不是以前偷的啊，御安笑笑，倒也不想揭穿他。 笑过说过，御安突然想起什么来，便觉出了几分尴尬：这，明明装作很忙的样子，现在好了，见上面了，得赶紧想个不回小楼的主意…… 都怪刚刚的书虫太过少见，以至于让御安一下子没忍住。 “那个……”御安嗫嚅着，“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寒夜观星？”林木抱稳小兽，眼中满是戏谑，一字一字问道，“不冷吗？” “你……”看来御安以为的跟踪，以为的神不知鬼不觉，都是错觉，“知道？” 林木点点头：“走吧，回家。” “呃……”御安略低了头偷眼看向林木，“婆婆，来过？” “来过。” “收租？” “嗯。” “交了？”御安知道，若是没有交上租金，那个老守财奴是不会走的。 “嗯。” “你交的？” 林木眼珠一转，想了想，确是自己交的啊，她又没问是拿谁的钱交的，于是再次嗯了一声。只是这一声却有了两种音，前一半是略显心虚但听起来还算正常的答应，后一半却因为小兽在他怀中狠狠抓了一爪而使得那个音凭空飙高了。 御安裹了裹衣服，刚刚倒还可以忍受，听闻租金已交之后，突然感觉，天，真是有些冷呢。 二人一前一后一言不发地回了小楼，开门、脱鞋、进屋——林木的动作一气呵成，直到进了卧室，关上了屋门，御安在砰的一声关门声中才反应过来：那是我的卧室，我的大床啊！ 鸠占鹊巢什么的，是这么个意思吧？ 御安呆立三秒，决定上前敲门，就在那时，门却突然打开了：“对了，你觉得书虫为什么空手而归，那些，难道不是字灵的光？” “那是手机的屏幕光！”御安没好气地说道。 “哦，难怪。”林木点点头，门又砰地一声贴着御安的鼻尖关上了…… 上了…… 了…… 等等，谁关心什么书虫，什么字灵，我要的是我的卧室，我的大床：“林木！卧室是我的！” 再开门时，林木只围了一条浴巾，香肩半露，极魅惑、极无辜地看着御安道：“哎呀，那怎么办，我已经睡过了，要是再还给姑娘，恐怕也失了礼数……” “礼数，礼数你个大爷！”御安心想，这只老狐狸，算准了自己脸皮决计厚不到那种地步，做不出跟一个男人抢床的事情，可是，御安还真不是那种主儿，于是，御安伸手拉住林木，想要一把将林木扔出卧室。 “哎——呀——”林木发出了恰当的似乎受到了惊吓和欺负的矫情叫声。 御安低头看时，发现事情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因为御安刚刚伸手抓去时，竟一把将林木裹身的浴巾给撕扯了过来…… 林木倒是纹丝不动…… 可天知道这么短短一会儿，林木是怎么将自己浑身上下扒了个干净的…… 除了刚刚那一声表演意义大过实际意义的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的叫声之后，空气突然安静……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御安脑中一片空白，随即反应过来，一手将浴巾甩回林木身上，红着一张脸，却分明于那红中透出一丝黑地回到沙发边，狠狠坐下：“算你狠！” 这一夜，林木以其极度不要脸又下三滥的手段赢得了卧室和大床的使用权，御安只短时间地进去了一次，为的是拿自己换洗的衣服和被子，全程都在林木的盯梢之下。 “他绝对是故意的！”御安心想，因为在她洗漱完毕躺在窄小的沙发上后，分明听到林木哼着小曲儿心情愉悦地洗澡。 而且，林木自始至终都围着那条御安贪便宜买来的尺寸不对的浴巾，林木围浴巾的样子十分奇怪，是像女生一样从锁骨下方开始围住的，因此，就算用眼睛的余光看去，御安也不止一次被林木那两条露在外面白花花的大长腿晃得花了眼。 于是，御安干脆狠狠闭上了眼，眼不见心不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文庐墨鼠07 御安白天睡得足，因此，这一夜倒也不十分困倦，只是终于洗了个热水澡，又能暖暖和和地平躺下来，总归不是坏事。 夜半，下起了雨，气温更加低了，御安将手从被子中伸出来，摸到了冰凉的鼻尖和脸颊，那手心，也说不清为什么，总有一层薄薄的水汽。 御安刚想在狭窄的沙发上艰难地翻个身，忽听见一声压抑住的闷哼，那声音御安已经是第二次听见了，这次却更加清晰。严格说起来，那并不算是什么痛呼，似乎是虽有预期，但突如其来的疼痛仍然弄得人瞬间屏住呼吸时气息顿住的声音，而伴随着那声音的，却是另一种舒服的哼哼声——小兽的。不过也只一瞬，两种声音便同时止住了。 御安掀开被子，下一秒，已经“砰”的一声踢开卧室的门。 卧室里，林木并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虚弱地斜靠在床头，他的脸在黑夜中一如既往的慵懒、冷峻，眸子亮晶晶的，似乎湿润的水汽也氤氲到了他深邃的眸中。御安踢开门的瞬间，林木忙将衣服拉好，从一瞥而止的衣服缝隙里，御安隐约看到一闪而过的某种印记。 即使只是一瞬所见，即使只是在夜中，那印记也有着金子一般的光泽，隐隐蠕动着，似乎便是某种活物，在林木白皙紧致的皮肤上显得尤为突兀和明显，看起来就像某种禁忌的祭祀一般…… 见到御安进来，林木懒懒着强打起精神，但一时有些不济，便只能强颜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啊，姑娘，进门不能先敲门吗？……你做什么？” 没等林木说完，御安俯下身子，半跪在林木一侧的床沿上，一手拉住林木空闲的手，另一手调动起灵力，覆手就将灵力送了过去：“原来是饲妖，但你这法子可不高明！” 御安的灵力霸气，虽然并不十分强劲，但自有一股韧性，仿佛只要御安不拿开手掌，那灵力就会充沛得好似源源不断的流水一般永远也不断绝。 可是，灵力之于妖，莫过于精力之于人，没有人有无限精力，妖的灵力自然也是如此。 果然，没过多久，林木便看见御安额上隐隐沁出一层细细的晶莹汗珠，林木知道，在那心障之中时，小兽曾经用计让二人心境得以连通，靠的就是御安灵力的过渡…… 随着灵力进入林木的身体，御安先前的饥饿感又重新铺天盖地袭来，明明吃饱了，可此时，她却仍觉得肚中空虚无比，眼前一阵紧过一阵的黑想要重叠起来遮住一切，而之前只是在手心中的薄薄水汽，此时已经漫延全身，整个人好像出了一层汗，随着那汗水流出去的，是御安几乎全部的力气。 终于，“咚”的一声，御安一声不吭倒在了床上，林木坐直身子，将吸足灵力沉沉睡去的小兽放在被中，轻轻抱起御安回到沙发上，为她盖上了被子，看着御安好似被水汽浸润过的脸，林木露出少见的苦涩沉重表情：“说我的手段并不高明，难道你的就很不错吗？” 说罢，林木起身关上了卧室的门，转身进了厨房。 御安只觉得饿，倒不记得之前是怎么倒下的，又是怎么回到了沙发上的，甚至，在恢复饿这个意识之后，御安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因为耳中除了轰隆隆的声音之外，什么都没有。 凭着记忆中的模糊意识，御安摸出沙发前矮几下的零食框，从中拿出一个面包哆嗦着向口中塞去，还好是林木之前浪费撕开过的，不然，御安估计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撕开那袋子…… 再塞第二口时，御安的手忽然被一只暖和温柔的手捉住，那手夺下御安手中的面包，塞了一碗热乎乎的物事到她手中…… “喏，我学会了煮面……你尝尝看。” 林木捉住御安另一只手，将她哆嗦而冰凉的双手齐齐贴到面碗之上，御安顿时觉得温暖许多，虚弱的哆嗦止住后，冲入鼻腔的就是一股泡面的味道…… “泡面？”御安虚弱地问，想要打趣什么，但除了这两个字外再说不出其他。 “可不？还加了两个蛋，一般人，可没这福气！”那时的御安看不见，林木颇为自豪的话语里，一张脸却并没有那般得意，相反，有些迟疑、有些犹豫、有些不安地盯着面碗…… 在林木衣兜的某个角落里，是一只已经空了的古色小瓶，而面汤里，也隐约有些晶莹的不同于面汤本色的存在…… 御安不爱吃泡面，虽然她平时小里小气吃的也不见得比泡面好多少，但她就是不喜欢吃泡面，因为在那最穷最穷的日子里，她吃了太多太多的泡面，后来，忽然就不喜欢吃这种东西了。 看到林木对泡面的喜爱，御安总想，自己不是讨厌泡面，也不是讨厌那种味道，大概，她讨厌的只是那种任人欺凌、别无选择的曾经吧。 只是，此时御安不闻不见，腹中极饿，又因着某种说不出的关系，忽然就有了饱吃一顿的欲望。御安低下头，用双手捧着面碗将碗沿送到自己口边，一口热汤带着特有的香气冲入御安口中、胃中。 另一侧，似乎有了什么松松一放，轻轻一叹。 御安没有告诉林木自己看不见了，只是凭着感觉，胡乱地扒拉着面条，喝着汤。 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身上的汗止住了，哆嗦也停住了，御安浑身疲软，全身肌肉如同力竭之后一般酸痛，好在，视力慢慢恢复了，如同来时一样，那蒙住双眼的黑影像散去的乌云慢慢变薄、变淡，御安便又能看到林木清澈的眼了。 御安咽下口中最后一口面和汤，并没有停下，而是再次拉出零食框，将里面的面包、薯片什么的悉数吃了个干净，这才感觉恢复了力气。 “你果然能吃！”林木半是打趣半是由衷地赞叹道。 御安无力地笑笑，看四周再无可吃，才缩了手脚窝回沙发上的被子中，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那么，晚安。”黑暗中，关灯后的林木对着御安轻声道。 这一夜。 始。 御安再无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文庐墨鼠08 一觉醒来，雨已经停了，天空阴沉沉的，太阳虽然没有出来，但透过窗户看出去的光景，估摸着已近正午。 “醒了？”一旁的林木边翻过一页书页，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 御安回头，看到林木神色如常地抱着小兽斜倚在凳子上，一手托了一本书，一手搓起两根手指捻了一页书页，随时准备翻到下一页。 “对了，”御安问，“你看到我的手机了吗？” 林木将眼睛放离书本，看着御安，面目纯良：“手机？什么手机？” 那样子，自然疑惑又毫不做作，别说御安，就连林木自己，也都是当下便信了。 也不怪御安好骗，毕竟，头一晚连手机屏幕光也不认识的人，不知道手机也是十分合理的。看来，御安想，是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想起之前长时间在玄婆婆屋内待过，极有可能就在玄婆婆屋里，不过，想到玄婆婆，御安轻轻摇摇头，还是决定暂时先不管什么手机了，毕竟，那玩意儿，自己平时也极少用。 “这是什么？”御安闻声回头，就见林木用一根手指挑着一根黑色的数据线，正好便是充手机电的数据线。 “这……”御安满头黑线，手机真的跟他没关系么？心下起了疑，御安看林木的眼神便有了一些微妙。 林木被看得有些不自然，但枉自镇定，心下活络起来，知道这应该就是那种可以让手机重新亮起来的玩意儿，于是掩饰道：“拖在地上，怪难看，要是没用，我就扔了……” 御安心下还是存了几分疑惑，因此不置可否，翻开被子，坐了起来。昨晚的不适全部消失了，除了还有些饿之外，倒没有什么不对劲了。 “给你煮了面……”林木适时地岔开话题，“在锅里。” 御安走进厨房，看到煮好的仍是泡面，还是两个蛋：“你，难道只会煮泡面吗？” 林木合上书本，正襟危坐：“我是借住没错，但我不是粗使下人，给你煮面是情分，不煮，也无不妥。” “呃……”御安满头黑线，对方难道是玻璃心么，自己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这家伙，就算要转移注意力，也用不着这么明显用力，要知道，用力过猛，反倒容易让人起疑。 御安懒得跟他多说，自己拿了电饭锅煮了满满一锅白米饭，待洗漱完，找出一瓶辣酱，就着辣酱，吃完了所有的白米饭。当然，吃前问了林木，但林木极其嫌弃地看着御安的午饭，半点想吃的意思也没有。 刚过十二点半，御安提前一个半小时来到店里，谢放果然做好了下班准备，见御安到来，开开心心地冲她做了一个鬼脸便欢天喜地下班去了。 这一天极为平淡，下班时，御安拉开超市的门，一脚踩在门内，一脚踩在门外，回身再次确认一遍店里的东西都收拾好后，就准备关门下班。 门外，一纸裁成的扁平纸人从进超市的地垫下瑟缩着爬出来，不知为何，所有派出跟踪的纸人里，只有他侥幸逃过了一劫。 待身子都出来后，纸人动动手动动脚，甚至还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又仰头看了看眼前巨大无比的人，再三确认后，便攥紧拳头，想到势在必行，随即朝前一蹦，往踩在门外的那只脚上扑去…… “哗啦——” 不多不少的一杯水兜头浇到纸人身上，纸人小小薄薄的身子正扑在半空，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落下的水不多不少，正好湿了他全身。纸人瞬间破功，瘫软下去，当他用最后的力气控制着湿润瘫软的脑袋回头看时，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戴着鸭舌帽匆匆而过。 待锁好门窗，御安看到地上一只被水打湿的纸人，湿哒哒地瘫软着，一半贴在地面上，另一半却像是想要爬入超市门里的样子，御安揭下纸人将它叠好放入垃圾桶。 身后，御安没有看到，纸人身上一丝微薄的灵力轻柔一闪，随即便急速蹿走，瞬息不见。 风城最低调奢华有内涵而且干净整洁不失大气的一家酒店里，一名俊俏男子裹着睡衣，躺在宽大松软的床上，一丝灵力归来，急速绕在他的手指之上，男子拿着书的手突然一顿，一抹眼镜片的反光似有若无地一闪而过，书本后一张俊脸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看来，还有其他人护着……好像，发现了一角冰山啊……” 御安回到小楼下，看到屋内漆黑，并无灯光，连确认一下都不用，御安便裹紧衣服朝着另一侧走去。 既然带着书虫，那么必定直逼字灵而去，而这方圆五里之内，御安记得，真正能发出字灵之光的人只有一位，而那宅子，就在万象东侧。 在风城的一角，一座有着前庭后院的小屋矗立在一堆钢筋混凝土建筑的中间，不是钉子户，不是特权阶级，仅仅只是因为这里的主人固守着最初的喜欢，没有将自家的宅基地变成生财的利器：不同于其他的城中村建筑一般拥挤不堪，小屋的主人甚至反其道而行，将原本在宅基地上的多层建筑拆除，仅留下一架两层小屋，那些多出来的地方，前面辟了一个小庭院，后面开了一个小园子。在一片钢筋混凝土之间，显得分外不同。 小庭院不大，几株栀子花，几丛毛竹，一架葡萄，一株银杏，就占去了庭院大半，夜晚，屋内的灯光早已熄灭，葡萄架下闪出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唯独胸腹部隆起，且在微微扭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文庐墨鼠09 “你安分一点……”林木边轻轻拍打怀中扭动的活物，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内的光景。 林木怀中小兽“嗷嗷呜呜，呜呜嗷嗷……”地嘀咕一番，大意便是：“这种丢人的事，你要做便做，带上我做什么！” “带上你见见世面啊，你瞧！”林木将小兽往上托了一托，小兽的小脑袋就可从林木的领口探出来。 刚刚探出一个头，刚刚睁眼一看，小兽便随即微眯上了眼睛。 御安到时，就见林木和小兽都眯缝着眼睛仰头看着小屋中非比寻常的光景。 御安也抬头去看，但见那古色古香略显陈旧破败但绝不俗气的小屋之内，千万个汉字悬空飘逸，或首尾相连如似游鱼，或独自起落翻飞如蝶，屋内莹莹一片，光高数丈，亮可鉴物。那景象，活像捉住了千万只萤火虫或星星放在屋内。 “去吧，好好吃一顿！”林木松开手心，四只花背银甲的书虫振翅而去。 “你还真下得去手啊！”御安从不高的围墙外轻轻跃入，稳稳站到林木身边，除了说的这句话，半点声音也没有带出来。 “字灵这种精怪可不像书虫，他们是得依赖凡人的思维和意识才能显现的，更何况，非至纯至真之人，非终生虔诚追求，是断断养不出字灵的。世间诸多诱惑，凡目之所及、耳之所入皆生诱惑，要保有纯真之思，实在不易。就算如此，凡人生出大量字灵也并非善事、易事，一来，大量字灵现则预示此人寿元将尽，二来，唯夜间不生一念，元神朗澈之时，那些所读之书，才会自百窍而出，皆吐光芒……” “说人话！”御安白了林木一眼，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不抓紧机会逮上一些，谁知道下次遇见会是什么时候！这可是字灵啊！多美啊！”林木由衷地赞叹。 这一点，御安也无法反驳，看着满室游弋的字灵，御安也是说不出的喜欢和惊叹。 “啪嗒”一声轻响，一只书虫被从屋内狠狠踢飞出来，呃……不，是被一只小妖用一截毛笔像击打棒球一样击飞出来的…… 随即飞出来的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书虫只只受到重创，其中一只躺在林木手心里，竟然半天没有翻过身来，只是伸直了一条细腿，抖抖索索着，剩下三只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只只没有了之前的神气，蔫头耷脑，林木再让他们进入抓些字灵时，那些之前看上去不可一世的书虫眼巴巴地看了看纷飞的字灵硬是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拒绝了…… “果然是些虫子啊，胆儿不是一般的小！”林木伸手弹了弹能站起来的三只书虫，那剩下一只，本来已可翻身，一见手指弹来，干脆继续躺着不起身了，倒也躲过一劫，“要不，我进去帮你们摆平了那小妖！” 三只书虫，连同躺着的那只，回头看了看屋内手握毛笔露出半个雪白圆绒脑袋的小妖，纷纷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那么，说好了，我的分成提高一倍！”林木讨价还价。 三只书虫，连同躺着的那只互相对望了一眼，又一眼，终于横下心来，苦大仇深地点了点头。 “好！成交！”林木收起书虫，撸撸袖子，就要向上蹿去。 御安一把抓住林木，她真是看不下去了，一再被林木的不要脸刷新了自己认知的底线：“林木，你能不能要点脸！就一点点……” 御安一手抓着林木的胳膊，一手用拇指掐着无名指指腹上缘，形象地比划出那么一丢丢的分量。小兽难得地露了脸，难得地找到知音，难得地不再惧怕林木的淫威，难得地配合着御安，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小妖，站起来还没有毛笔一半高！你好歹一条汉子，要去为这些虫虫打抱不平？！不丢人啊！” “这你就不对了，”林木伸手撸下御安拉住自己的手，耐心地说教道，“佛说众生平等，大家都是一样的生命，不该存有分别心，你看他小，欺他，看不起他，这都是不对的，本质上来说，我和他没有什么区别的，所以……我这样，是尊重他，是看得起他……再说了，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你不懂……” 说完，林木一跃，已轻轻落入屋内，屋内顿时光影一晃，随即几声吱吱声传了出来。 御安看不下去，也紧跟着跃入屋内，身处满室字灵之中，那些悬浮散佚的字灵通通发着或明亮或柔和的光，轻轻绕在众人周围，感觉震撼柔和却又那么的不真实…… 待回头看去，只见林木已经拎出小兽，一手指着小兽，一手拿着抢过来的毛笔指着桌上一只白色小妖对小兽道：“去，你去，咬他！” 小兽白了林木一眼，颤颤着坐稳，倔强地抬起头，嗷嗷呜呜道：“你不要脸，我还是要的。” “你！”林木作势拿起从小兽手中抢来的毛笔轻敲向小兽头顶，却被御安一手抢过。 御安夺过毛笔，递给桌上跌坐着双手抱头的小妖：“拿去，放心，他不敢动你！” 小妖闻言，放下抱头的肥肥小手，接过御安递过来的毛笔，横抱在胸前胖乎乎的肚子之上。 这是一只有着滚圆身体和圆圆小耳朵的，像是缩小版的白熊的小鼠，小鼠圆圆的耳朵张开在头两侧，忽扇忽扇好不可爱，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圆溜溜，此时，正丧气地坐在书桌上，横抱着毛笔杆，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你们这么厉害，为什么要来欺负我……呜呜呜……你们都是坏人……” 闻听此言，小兽和御安先是不愿承认地摇了摇头，之后，便都齐齐将目光投向林木，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墨鼠？”林木眼前一亮，“你是吃墨水的妖？” 小鼠听见欺负自己的人问话，哭得更是抽抽搭搭：“我不理你……你是坏人……” “这样啊，”林木伸手拿出四只书虫，“去吧，可劲儿吃！可劲儿造！” “不准你偷字！”小鼠闻言，立马不哭了，站起来抱着毛笔，一副捍卫字灵的斗士模样，十分认真却又挡不住的可爱。 御安毕竟是女生，看到小鼠这个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小鼠肥肥鼓鼓的肚子，又摸了一下。 “你干什么！”小鼠义正词严，“男女授受不亲！” “哦，忘了跟你说，这女子，没有男女之大防……” 啪的一下子，林木头顶迎来了御安不重不轻的一巴掌。 林木捂住头，装作十分疼痛的样子对小鼠道：“看到没有，你看我凶，其实最凶的人是她！还有，你要是再不说，我可让书虫进去啦！” 小鼠看看林木，又看看御安，一时分不清谁好谁坏，瘪瘪嘴，险些又哭出来。 “哎呀呀，别哭啦！”林木伸手挠头，不明白眼前这小妖怎么这么爱哭，“你好好说，你是不是墨鼠，要是啊，我就不去偷字啦……” 小鼠瘪着嘴，倒真把到了口边的哭腔忍了回去：“我不知道什么是墨鼠，不过，我确实是吃墨水的……啊——” 林木揪住小鼠的后脖颈，一把将小鼠提了起来：“你看，不长尾巴，不是街上的老鼠，也没有牙齿，肯定也不是圈养的什么鼠吧，你当真除了墨水什么也不吃？什么墨水都吃吗？拉不拉屎？拉出来的屎黑不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文庐墨鼠10 最初的时候是什么来着，小鼠不记得了。只是偶尔在睡梦之中，那种很深很深的睡梦中，当他的灵魂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时，会看到一些破碎的场景，那些场景里，他站立在一座山巅，脚下都是山林，万顷深绿，而他，也如那脚下的树木一般，在相当长的岁月里一度立成了永恒。 不过，那些破碎的场景让他记得，他仍然没有站立成真正的永恒，一个雷雨夜，在他即将化出妖形，能走能动，也即将能够躲避灾难之时，一个闪电准确地劈开了树身，他，思维出现了停滞。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两个看不清长相只能听见声音的人欣喜地捧起他碎裂的身体：“看啊，黄山老松，这么密实的纹理，不知长了多少年，用他化烟取墨，一定很棒！” “就怕他不肯任人安排……”另一个声音，好听但略显慵懒，轻轻地在一旁劝说。 后来，他似乎成了一缕烟，轻飘飘、热乎乎、黑漆漆，不断地烧、不断地绕，他的身体不断地在明亮的火焰里变作松软的黑灰。 是了，他没有了束缚自己灵魂的形体，却也并无自由，只是在火焰的跳动之中，在黑灰的飞扬里短暂地看过那个不一样的世界。 之后，又是长时间的沉寂，过了多久呢？他不知道，只知道，当自己那想要随着容易飞扬起来的黑灰而跳跃的渴望慢慢消退时，当那些不安分的黑灰也终于变得沉稳而凝重之时，那个曾经听见过的声音又出现了，虽然变了一些，但他还是听出来了。 “这就是那黄山老松化成的烟灰？怪不得，紧实、匀净！” 他那时不知道，那种声音的变化，来自时间，他也并不十分懂得，那从虚无中诞生，用尽一生了解那么多东西，能到处走动看遍千山万水的生灵，却会随着时间苍老衰颓，一切回归最初，将一生所得化为子虚。 “要不，再沉几年？”可是，另一个声音，却自始至终都无变化。 “嘿嘿，”先前的声音轻轻嬉笑，听来却没有欢喜，反倒有些寂寂的感伤，“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呀，再不试试，我可等不了了……” 后来，他的身体化成的黑灰里融入了黏糊糊的东西，那些东西，他并不愿意接受，他是排斥的，是抵抗的。可是，那人，却用一把不轻却也并不重的小锤，一下一下，一天一天地捶打，固执地想要将那些黏着的胶和他混合在一起。 他坚持着，固执着，可那人，那锤，却好似不知疲倦一般，日日如此。 “看吧，我说过，他未必肯任人安排。” “那可不一定，只要有足够耐心，是没有什么事做不成的。” 一天一天、一下一下地捶打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他已经忘记了坚持的意义，久到他觉出那天天在他身上花费力气的人的可怜，他忽然就心软了，他最终和那并不属于自己身体的胶融合在一起，变得更加柔和、顺滑、瓷实。 他觉得，他有些不像他了，可是，细细想来，却又想不出，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像的。 后来，他被分隔成大小一致的几块，又被压入有着花纹的模具，再出来时，他变成了一块黑不溜秋的条状黑块。 “看啊，二十一年了，我终于做出了这条墨！”那个声音，更加苍老了。 而另一个声音，却并没有传来，虽然他能感觉到，他就在旁边。 哦，原来，他成了条墨，他是条墨，可，条墨是什么呢？ 他试着和其他几块条墨沟通，可是，另外几块，好像并不是和自己一个身体里出来的一般，完全没有了回应。 或许，在那千万锤之中，在那千百个日夜之中，他们的脾性被磨得丧失殆尽，他们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不再想要怀有神思，他们……拒绝了这个世界。 为什么呢？虽然岁月那么平淡，那么无趣，可是，总还是想要再看一看，或许，下一刻，就会不同了呢。 要是有口能言，那时的他，或许会有一声叹息。 又是长久的沉寂，只是，他能感受到，每一天，都有那个人来到自己的身边，翻动着，休整着，只是，他的手，从温热的、柔软的，渐渐变成凉爽的、干枯的…… 他想，那个人，或许已经快要承载不了负载了一生所求的沉重生命，就要到输给时间的最后一刻了吧。 有一天，他被人从放置的地方拿了起来，那人，他能感受到，就是那个说话极少的人。 “我知道你听得见，”他说，“他想见见你，如果可以，拜托了，请你不要坚持。” 坚持什么？他不知道，他还不明白，只是，随着那人走去，他闻见了从来没有闻见过的一些味道，从某些断续的味蕾记忆中，他知道那是一些植物的味道，只是，他们被混合了，也被炮制过，不像曾经青翠时的味道了。 “给。”那个声音稳稳的，听不出情绪来。 另一只手，干枯的、萎缩的、无力的，接过他，他感觉到那手指在他身上细细摩挲：“你说……这墨研开了，该有多美……” “要研开吗？” 他静静地听着，是的，他听得见，可是，虽然听得见，却并不明白。研开，是要毁了他吗？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心血，难道只是为了毁灭吗？ 那么，他拒绝。 于是，一下，一下，又一下，在最好的砚台里，由那微微颤抖的手细细的研磨。 末了，条墨毫无变化，清水仍清，条墨仍全，那沾染在条墨之上的清水如同滚落绿叶的露珠一般，半点不粘、不挂。 那人摇了摇头，制止了研磨的动作，将墨轻轻攥在手里：“不了……别勉强了……你说的对……他未必愿意……” 后来，他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个声音，他却还在那沉积之中，沉寂。 在后来很长很长的日子里，他总想，那个人，要是能看上一眼，或许也是不错的。 只是，再没有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文庐墨鼠11 时间过得又慢了起来，寂寞的日子因为那个人的离去，变得更加寂寞了，常常很久很久也听不见半点声音。 墨庄关闭了，那个活下来的人什么也没带，走了。 走之前，那人问过他，是不是愿意一起走。 他知道，那个人和自己，是一样的，可是，他却总觉得那个人有些可怕，他不想走，或者说，是不想和那样一个摸不着头脑的伙伴一起走。 “那么，再见……不，是不会再见了……”临走前，那个人这么说。 那个人是说到做到的，确实，那之后很久很久，直到墨庄也倒塌了，变作山体的一部分，他也没有再见过那个人。 有时，太过无聊的时候，他也会想，要是能一起走，说不准也是一番不一样的造化呢。 还好，在有这个想法之后没多久，一个少年，一个赶着牛羊的少年路过曾经的墨庄，在那里，淘气的羊群将曾经晾晒条墨的倒塌木棚之上的草皮扒拉开来，少年一眼看到了半截埋在土里的黑漆漆的条墨。 少年的手粗糙，但是温暖、有力，一被他触碰，条墨便能感知到他那颗淳朴而坚定的心。 少年无家，小小年纪靠着给大户人家放牛放羊，自己也就跟牛羊住在一起，身上终日有着一股牛羊身上的味道，混合着汗水，确实不招人待见。 那时的他，还不能看见，不能说话，但却有了灵敏的鼻子，于是，他总想偷偷溜走。 可是，他也不会跑呀，只能时不时趁着少年不注意时，贴在别的东西上，被带出去。 那一日，他又跟着少年放盐的纸包跑了出去，却正好落在了一群正要去学堂的与少年年纪相仿的孩童面前。 孩童哄然大笑，少年羞红了脸，赶紧将条墨拾起来放在怀中，少年吆喝着牛群和羊群，朝着远处的大山走去。 “放牛娃，也学文人写字吗？” “你知道那是什么？知道怎么用吗？” “莫不是偷来的？” …… 少年身后的讥笑声不绝于耳，可那些讥笑的孩童偏偏忘记了，当他们在父母的庇护之下安然度日和求学的时候，与他们有着同样岁数的少年却已经要独自面对人世的辛酸。 那些讥笑声，在有灵敏听觉的他听来，十分刺耳。第一次，他有了研开自己让另一个人书写出传奇的欲望。 他看不见少年的表情，只是躺在少年的胸膛前，听见少年咚咚跳动的心不曾迟疑时，他忽然觉出了心疼，尤其在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中，更觉出了人世的无奈。 人间，当真有很多不美好啊。 那天以后，少年放牛羊归来总是有事没事地路过私塾，从私塾外的纸篓里捡回一些有着字迹的纸，照葫芦画瓢，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些图案的意思。 数月后，私塾的先生，一位年老的夫子忽然叫住了正在偷偷捡字纸的少年：“你捡这些做什么，不过是写坏的字。” 少年没有吱声，他觉得，那是自己想要而不得的东西，即使坏了，在他眼中也有无尽的诱惑，于是，他紧了紧手中的字纸，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 “想读书吗？”夫子见少年不答，心下明白，便说道，“明日五更，到河边来。” 那一夜，少年没有睡着，五更不到，他已来到河边，河水幽幽静静地流淌，不多时，少年看到了夫子。夫子手拿一薄本册子，却并不翻开，只是放在一旁，便字字句句背诵下去。 背完便走，照样没有半句话，只是留下了那本册子。 少年从树后走出，颤抖着手拿起滩石上的册子，翻开来，看不懂，却大致明白了夫子的意思。 此后两天，夫子照例背诵先前背过的内容，少年也已经在牛背上，将那些字形记牢，对着夫子背的音，那册子，不到两日，已烂熟于少年的心。 三日后，夫子再拿来一本册子，却收回了最先的一本，道：“可有不懂。” 少年点点头，也不啰嗦，将书页中不懂之处一一指出，夫子随即点评数句，少年紧锁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考校时，不过三日，少年已能够完全背诵，只字不差。 夫子眼中有了欣喜，但并未表露，如是再三，一本一本的册子，有时三天，有时四天，有时甚至只要两天，少年无不成诵。 一年后，少年腹中已藏书百篇，夫子带来笔墨纸砚，都是不值钱的物事，卷在一个小包里，交给了少年。仍从第一本册子开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少年一个字一个字写得认真，但笔顺和笔锋多有不妥，夫子细心指导。 仍只一年，在寒暑交替之后，少年已能手书一手漂亮的字。 “下个月的童生考试，你去。”一个清晨，夫子如是说道，“要是顺利通过，回来便可入学堂读书了。” 他听见，少年的心剧烈地咚咚跳后停止了一瞬。之后，户主另雇了一位老者管理牛羊，而少年，带上了窝头，怀揣着条墨和夫子给的书写工具，前往了童生考试的地点。 一甲一等，县试，过。 少年回来了，成了夫子的入室门生，不再放牛羊。 此后，少年的人生像是开挂了一般，过了府试和院试，又顺利过了乡试、会试，终而殿试，见了天子。 于是，在少年二十一岁那年，入朝为官，最终封王拜相，位极人臣。 又一年，曾经的少年已经苍老，夫子也已故去多时，他辞官回到故乡，其实无所谓什么故乡，如果不是夫子，他大概不会觉得什么地方会成为自己的故乡。 在那悠悠流淌，似乎亘古不绝的小河旁，他想到了夫子，想到了和夫子的一次对话。 “这条墨，你为何日日带着？”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对了，是这么说的：“因为，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他，是真正属于我的。” 那时的少年将条墨握在手中，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一如今日繁华看尽之后苍老的他习惯做着的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少年步步高升，让他有时错误地以为，这个世界，可以因为自己有很多改变，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少年风华不再，他才明白，这个世界，就是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能够被改变的。而曾经以为拥有一切的他，到头来，拥有的也只是最初的那块条墨和河边私塾中学到的满腹诗书而已。 而这些，也终究并不能带去。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苍老的人摩挲着手中的条墨，轻声说道，“那么，便望你如此下去，毋随时易、毋随事迁，终究是一块响当当关照天地不改初心的纯黑之墨。” 那一晚，他看到苍老少年百窍之中涌出大量字灵，字字光华万丈，耀眼夺目，盘旋许久，天明时渐次离去，再寻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文庐墨鼠12 那个他陪了最长时间的人走了，后来，他还经历过很多人的人生，有的人为学一生穷困潦倒，却钢筋铁骨，筝然有声；有的人视书如终南捷径，虽一生富贵显达，却沽名钓誉，蝇营狗苟；有的人爱书如命，却不求甚解，终为所误；有的人才思情志无一不绝，却终生未得一个机会，满腹才情终归化为一抔尘土…… 只是，他，再也没有遇到过如少年一般清澈执着的人。 再后来，他被一个流着涎水、咿呀叫唤的小孩抓在了手中，身边一阵叫好，却不料，小子下一秒就将他塞入口中，沾了他满身的涎水。 那时的他，有了视觉，那天之后，他就被收入一个锦盒之中，置于书架之上。那时的他并不喜欢这个孩童，看着孩童锦衣玉食，觉得，不过又是一段无聊的人生。 谁知，山河巨变，先是一些不常见的物什出现在了身边，再后来，听说所有读书人最终都要拜见的那个高坐明堂龙椅之上的终极目标不存在了，先前读的书也跟不上时代了，人们于是剪去了头发，穿上了紧身贴合的衣服…… 那时，那个曾经将他放入口中的孩童不过三岁，但是，辫子被剪去了，宅邸被毁灭了，孩童随着乳母来到乡间，为了生活，他随着乳母耕田、种地、喂马、劈柴…… 又有一日，当乳母看到六岁的孩童默默看着一直带在身边的条墨时，乳母带着他在私塾学堂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以乳母为各家帮工为条件，孩童入了学堂。 四年后，听说北方的学生组织了一场抵抗，那一年，他十岁。 后来，家国乱了，二十二岁的他，正值风华年岁，瞒着洗衣挑柴已经弯了背脊的乳母，从了军。 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再归来时，他两鬓已染了秋霜。后来，娶妻、生子，生活有了平静。 谁知，又十数年，动乱再次迭起，那场动乱中，他死了妻，亡了儿，近耳顺之年，被发落边疆，做着掏粪抹墙的工作，据说，那些工作有助于他这样的人了解民众疾苦，有助于帮助他向某一个好的方向改造。 那时的他，是痛苦的吧，因为，半生未离的条墨和书写，竟然也没有再拿起，那书写春秋的修长手指却终日与粪便为伍，因此，他那时无事时总是终日静坐，沉默不语。 忽有一日，那人鼻青脸肿地回到被当作家的牛棚之中，他嗫嚅着小声念叨什么，终而越来越大声，情绪也终究跌至临近疯魔，最后，他忽然起身疯狂地左右四处寻找，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在寻些什么。 只是，当他终究遍寻不至之后，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伸出粗糙的双手扯那一头的斑驳岁月时，忽地，他想到了他，他寻出条墨，在那砾石之上，伸出粗糙的手接过漏屋下滴落的雨水便研磨起来。 砾石粗糙，条墨遇水而开。 他奋笔疾书，将满腔不平全重重叠叠地写在了斑驳的墙壁上，笔秃了，便换做手指，手指磨破了，便再换一根，直到所有手指都磨破，斑驳字迹中混合了鲜血，他也未曾平静下来。他在控诉，他在鸣不平，可他不知道，那条墨，却并不愿被书为这般。 墨鼠，便是那时出现的，看着那满墙的斑驳，他一点点舔舐而尽…… 那日，墨鼠得了一个饱，睡得香甜，而他，在墨鼠醒来后，也终于恢复如常。 又过数年，混乱终于结束，他回到了这座城市，回到了这间小屋，一双布满茧子的拿过枪炮、摸过屎尿的手，重新拾起了笔墨，书写起他新的传奇。 墨鼠，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生活如同岁月本来该有的样子一般平淡、悠长起来，可是，那人忽然生出了字灵，从那天起，就陆陆续续有一些精怪来到书斋偷字灵，墨鼠一边忧心着老人会突然离去，如同那之前他陪伴最长的人一般，又要护着那些好不容易学来的知识，不让它们忘了归途四处飘散…… 就这样，墨鼠执笔如执矛，一门心思守护在老人屋外，打走了数不清的小精小怪。可这一日，却来了一个好看的但脸皮极厚的男人，那男人带了一条黑不溜秋的小狗，还有一个女人，那女人看起来好凶好凶……确是不好对付…… “嗯，好看的男人、好凶好凶的女人和……狗？看来，故事是终于说完了。”林木精辟总结，用眼神看了看御安和小兽，“那么，上！” 林木一手放出书虫，一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墨鼠头顶，墨鼠挣扎着，努力着，无奈滚圆滚圆的身体坐下去容易，站起来却难。 “啊——”墨鼠惊天地泣鬼神地大哭起来，洒出的泪水可以浇三盆半的花，“你欺负人！你说话不算话！你是坏蛋！看我……看我……”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墨鼠忽地鼓起腮帮子哗啦一声吐了林木一口墨汁。御安和小兽见机立马躲开，倒是一点也没有粘上。 那墨汁，带着妖力，有蚀骨的力量。 “呀！”林木看到自己的衣服上被吐上了一口墨汁，不以为意地轻轻一挥手，墨汁便没了踪影。 墨鼠见状，再次大哭：“你们这么厉害……为什么要来欺负我……” 楼下传来可疑的“嚓嚓”声响，似有人来，但却无半点人气，耳铃也不曾响过。 “这儿交给你，我出去看看。”御安这么说。 “你确定？”林木欲言又止，从御安一无所知的脸上确认御安并不知道来者何人。 御安已经转头在屋内寻找趁手的武器了，遍寻一圈，并没看见板砖，也无甚趁手之物，于是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如砖头的书本，在手中掂量掂量之后，似乎颇为满意，来到窗边栏杆处，单手扶栏一撑，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跃入了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林木看着决绝离去的御安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看来，今晚免不了还有新的麻烦。 书虫在字灵之中横冲直闯，吃得尽兴。 墨鼠在林木指下哭得死去活来…… “我说，那条墨必定没有研完，不然，你不该是这样的性子啊……” 墨鼠闻言，忽然一怔：“你是……” 一丝不大不小的风钻过那久远的记忆，在某个不起眼角落里呼地一吹，堪堪将那块记忆中的灰尘吹去，露出了隐秘记忆本来的样子，墨鼠黑豆小眼蓦地一亮。 “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 文庐墨鼠13 是了，墨鼠想起来了，那个说话极少的人，那个让他莫名恐惧的人，那个说过再也不会回来的人……回来了。 是他。 墨鼠不再哭泣，扬脸看着林木似笑非笑的脸，眼中些许期冀，盼着对方给一个回答。 林木微微笑着，那笑容里好似融进春风和香蜜，继而肯定地点了点头。 “啊……”墨鼠大惊之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那些久远的记忆一起风一般涌来，大叫一声后，墨鼠低下头，一双肥肥的小手覆在脸上，可那泪水越抹却越多，仍旧吧嗒吧嗒透过爪逢滚落下来。 说好了不见的，说好了不再回来的，那么多艰难的时刻，那么多孤单的日子都独自过去了，为什么又回来了？为什么又要回来？ 你回来了，我怎么还能假装忘记了他，忘记了那一切…… 林木放开抵在墨鼠头顶的手指，蹲下身子，与墨鼠平视着道：“是啊，我食言了……我还是回来了，还是……再见了……” “你……我……”墨鼠抽抽搭搭，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透过对方清澈而温柔的眼，自己想说的他都懂，因此，终究再说不出什么。 “傻瓜，别哭了。”林木将墨鼠捧在手中，放入兜里，“跟我走吧……” 林木伸手捏出一个印结，印结挥去时，带去的灵力如同一张网，所有的字灵和书虫便被一起收入囊中。 墨鼠扒着林木衣兜的边缘，看见林木收了字灵，忙出声阻拦。 林木低头，那眼中，精光闪动，意有所指，墨鼠也终于明白：那人，已经离去了，那些字灵，已经离乱了，就算再怎么守护，也无法周全了。 字灵之光倏然收起，屋内回归黑暗，借着星光，林木、小兽和墨鼠见那老者所宿的屋内走出一名莹白之光萦绕而成的少年，少年肩背挺直，双眼有神，飒爽英姿，风华正茂…… 少年朝墨鼠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瞧见没瞧见对方，便笑着点了点头，大阔步如走向梦想所在一般离去。 墨鼠怔怔看着眼前之人，忆起，那是他当年从军之时的模样，那时的他，心中除了信仰，再无其他…… 那是未被辜负的模样…… 那是他一辈子最好的年华…… 他终究是爱这个世界的吧，因此，仍以那个有着信仰可以拥抱整个世界的最好样子离开。 这样或许也不赖呢…… 墨鼠看着少年离去，看着满室星光，痴痴笑了笑，吹着鼻涕泡泡呼呼睡着了。 他太累了，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个日夜没有合眼。 林木温柔地捞起小兽，将小兽和墨鼠一起放入外套之中护着。 小楼院子内…… 两名黑衣鬼差，体态匀称，对襟褂子黑布鞋，板寸平头，脸上倒是从容，面容虽不甚清晰，但想来却是不丑的。 御安跃下时，正好落在手拿册子核实亡魂地点、时间的二位老兄面前。二位鬼差正待发问，御安秉持一向的先下手为强作风，不问青红皂白，已将一本厚书轮得如同一柄铁锤，直向二位鬼差面门、头顶而去。 招式凶猛，又打得猝不及防，加之御安并不自知的蛮力，二位鬼差当下便懵了，待想起还手时，已落了满头满脸的大包。 “且慢，难道这当中有什么误会……”其中一鬼差伸手护头找了一个进攻缝隙对着御安喊道。 啪的一下，极重，书页翻飞里，说话那鬼差当先被打得失了踪影。 “哎……再打我还手了啊……” 另一名鬼差甫一开口，御安照准他的脑袋又是一拍，力道完全不落先前，那鬼差立即也不见了身影。 “我二人不发威，你当我们是路过？” 先前失了人形的二位鬼差当下现了真身出来，却是身高丈余的两个凶狠模样，其中一位眼似铜铃，牛角粗壮，呼呼吐出些白气，正是那牛头，另一位，低眉顺目，眼中诡谲莫辩，却生就一双马耳，正是马面。 御安没见过这样的妖，也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人。之前听见声响时只不过以为遇到了两位强梁，因此，不分青红皂白打得畅快，此时一见，心下虽然觉出几分疑惑，但打已打了，自然也顾不得那许多，照样抡圆了一本书，强势拍去。 在御安这里，样子吓人些终归也没什么大用处，虽说两位鬼差以往只要亮出这身模样，不管来者何人，没有不屁滚尿流或给个面子的，可御安却并不是这么上道的人。 御安见二位鬼差身形高大，当下多提了两分力气，多使了三分灵巧，之后，两位鬼差便只见满眼之中飞舞的黑色发尾和各种刁钻角度拍击过来的书本，再也不见御安的身形，不多时，便在一本书本之下被齐齐打得失了形态，遁去踪影。 以至于，楼上老人的鬼魂出现之时，二位鬼差也并没有顾得上。 当林木下楼时，御安已经结束战局。那厚厚书本卷曲不平的边角昭示着它刚刚以文会武的惨烈盛状，也暗藏了它身为一本诲人之书却沦为退敌兵器的悔恨和懊恼。 此时，御安坐在花园的条凳上，双手攀住凳子的边缘，将身子向后仰去，一张脸与天近乎平行地看漫天的星斗。 “赢了？”林木站在御安身后问道。 “嗯。” “可还顺利？” “嗯。”言下之意，便是对方十分不耐打，赢得分外顺利。 林木早已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看着那莹白的魂魄茫茫然在屋子四周晃悠，林木脸露黑线，那些，不是人，也不是妖，那可是勾人魂魄的鬼差啊！听御安这么说，她显然仍不知来者何人。 “你知他们是谁？” 御安岿然不动，稳如泰山。想起刚刚耳铃未曾响过，那些人身上也并无人气，又想起二人现出的真身，再想到自己拿着如砖头一般的书册狠狠敲击两人的头脸，心下，终于燃起一丝狐疑…… 随即，思路一转，豁然开朗：那又怎样，打便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 文庐墨鼠14 两个小时后，还是那片星空，还是那个小院，还是那个风华少年，还是那被御安打得抱头鼠窜的两名黑衣鬼差。 只是，他们身后多了一个怀抱小兽的长身男子。却没有了御安和墨鼠，此时，她倆正在屋内小沙发上熟睡。 细细看去，那风华少年双目神识不明，好似一具人形傀儡，原来他的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泛着星海一般光芒的法阵，少年被困在其中，无法离去。 听不懂的话语，看不明白的交涉，顶着满头大包愤愤不平的鬼差越说越气，越说越急。 林木略略生出些不耐烦，若不是御安不明所以阻了鬼差误了时辰进而影响到逝者往生耽搁投胎大事，林木断断不想听二人说这么多，怎么男人婆妈起来，比女人有过之无不及呢？ 突然，两位鬼差眼前横出一把青白的油纸伞。 滔滔不绝、声泪俱下的控诉戛然而止。 林木咬咬牙再将伞朝前递了递，二位鬼差来接时却又攥得生紧，显出十二万分的依依不舍：“那鬼魂神识已被封闭，身后事一概不知，此物，交于你二人带去，定可平误了时辰的差池，也送二位一件功劳……只望二位不要因此事迁怒亡者，误了他来生的福分。” 二位鬼差一见青白纸伞，眼中随即闪动起兴奋的光芒，那是自家主上的宝物，听闻数百年前自家主上因一壶酒误了事丢了两件宝贝而自此戒了酒，这伞便是其中之一。 二位鬼差互相看了看，他们倒是听过这东西，只是并没有见过，也分不出真假，刚要撑开，林木伸手一拦：“此物二位最好不要打开。” 想起传说中这宝贝的灵通之一，二位鬼差也不敢造次：“不知阁下何处得来此物？” “嗯……捡的。” 二位鬼差头上冒出黑线，谁信啊，但也不敢说破：“不知……可见过引魂灯？” “什么东西？”林木微微眯起了眼睛，做出好奇的样子。 “我等也不曾见过，听闻灯火如豆，但不绝不息，可聚魂灵，可引魂魄，甚至……”鬼差说到此处不再继续，“是幽冥中难得的一件宝贝……” “这可是好东西啊……”林木由衷赞叹，轻轻摸摸胸口，狡黠如狐地笑道，“没见过。” 得了丢失已久的宝贝，又带走了魂魄，两位鬼差喜滋滋踏夜而去。 再回小楼，已是夜深露重之时。 御安蜷在小小的沙发上，毯子里还有一只吹着鼻涕泡泡的浑圆小鼠。 林木微微笑了，露出少见的温柔，想要为小鼠擦去鼻涕泡泡，想要为她倆掖一掖被角，正在林木难得地良心发现时，低头却对上了小兽攀出外套好奇的眼，场面有些尴尬，刚刚的温情也随之荡然无存，林木便折返了手，悻悻回屋。 这一夜，大家睡得十分踏实，如果不是清晨御安砰一声踢开林木房门，将林木和小兽于睡梦之中忽然拉回现实受了一场惊吓的话，这一夜，实在是不能再完美。 “墨鼠不见了……” 御安干脆而又理直气壮地道出了踢门的缘由。 是的，墨鼠不见了，明明夜里还能感受到小鼠浑圆的身体就在自己怀中，一觉醒来，小鼠便消失不见。 林木拍着怀里的小兽，稳稳双方被惊吓的心神，不用多想，已知道那小只现在何处，心下也立即有了些悔意，觉得不该让墨鼠和御安待在一起，这小鼠经过一夜，吸了些御安的灵力，妖力升腾，不知道又开了哪一窍，不知道那一窍又生了什么牛角尖，那小脑袋又入了什么魔怔。 有时，人也好，妖也罢，糊涂一些，蠢钝一些，不见得是坏事。那条墨初时自我封印了几窍灵台，也多半就是明白了这个道理。 此时多说无益。一前一后，二人来到老先生的小楼，老先生的小楼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楼外，聚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林木和御安挤过人群，就看见墨鼠正茫然地站在二楼窗后，神情与昨日似有些不同。肥肥的小手扒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全然不似昨夜哭哭啼啼的状态，那漆黑的小眼里虽然没有了泪水，但也失去了光华。 他，大概是没有继续活下去的信念了。 妖这种存在，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因此，是既无来处，亦无归处的存在，若无信念，何以抗衡悠悠岁月、寂寂时光。 林木隐去身影，蹲现在二楼，他用手肘轻轻碰一碰墨鼠：“走吧，和我一起。” 小鼠定定站着，许久，缓缓摇了摇头。 原来，这就是死啊，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中间诸多苦难、欢喜，到头来不过只是一场空，既如此，何必还活得那么辛苦？ 他想等在这儿，看看能不能再遇到那人，好问一问他，受了这许多苦楚，为何还能以少年之姿离去？又可曾恨过…… 昨夜，他似乎是懂的，可是，今晨，看着冷清死寂的屋舍，便又不懂了。 纷纷攘攘的人群终于慢慢散去，戴红臂章的老人取出小院钥匙锁上了院门，一切又安静下来。 静得像是整个天地都不存在了。 墨鼠静静地站在那里，脑海空空的，他虽不懂人世的无奈，可是，那一刻，他忽然就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了…… 林木看了看墨鼠的光景，叹口气走了。御安见林木如此，便也只能先随他离去。 贫穷使人勤奋，到了该上班的点，御安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出现在了小超市。 谢放看御安一脸不愿搭理任何人的样子，便一声不吭下班去了。 收拾、归类、整理……不得不说，御安在挣钱这件事上，那历来干一行爱一行的精神头，实在是让人望尘莫及。 在御安忙活不休的时候，一双好看的眼睛正藏在帽檐下的卷曲黑发中，透过薄边眼镜一直看着她。时不时啜饮一口手中的咖啡，那人便好整以暇地勾起薄唇，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那是御安曾经见过的，戴眼镜穿卡其色风衣的好看男人。 只是，今天，男人换了一身衣服，炭灰色考究合身的休闲正装。御安有些气闷，正借工作打发些，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公然坐在街对面监视她的帅哥。 那戴眼镜的男人已经在小超市对面的长凳上坐了超过两个时辰了，甚至，御安不知道的是，在她刚刚走出下穿隧道时，那男人就已经跟在了她身后。 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御安，觉得这个小丫头有些古怪，虽然一时还看不出到底哪里古怪，可根植于他血液中辨妖识怪的本事还是让他明白，这个看似普通的小丫头必不寻常。 要不是林木那小子趁继任典礼破开结界拐走镇府神兽麒麟，又偷了乾坤袋盗走大量灵通宝贝，男人想，自己又怎么会什么也看不出来…… 所以，一切都是林木的错。 就算赶不上飞机、被陌生的狗追、路过的轿车溅起一身泥水或是吃饭喝汤不小心烫到噎到，那也都是林木的错…… 因为，若是没有林木，男人还在天师府中养尊处优…… 又何来这些苦楚…… 没错，他正是追击林木而来的白门天师府第七十二代……准掌门天师白宗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 文庐墨鼠15 另一边，林木好端端地觉得耳朵无来由有些发烫，伸手轻轻捏住的同时微微一笑，忽然就想到了此时必然乱成一片的天师府，那种让白宗启那小子头疼不已的感觉，光是想想就让人很爽啊！林木粲然一笑，顺势摸了摸怀中的小兽。 “小祖宗，不是说四五日便能睁眼认主了么？你难道是跟他们里应外合，光来消耗我的不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睁眼，认了我这个新主人呢？” 心中腹诽林木许久，也坐了许久的白宗启站起身来，将装咖啡的杯子扔进垃圾桶，便走进御安所在的小超市，随手拿了一袋面包朝御安走去。 御安接过面包，熟练地扫码收费，其间，连头也不曾抬起。 递过去的面包和找零半天也没有人接，御安抬头，猛见一张脸险些贴到自己脸上。 御安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朝那人看去，认出此人就是在下穿隧道中见过一面的找寻林木的人。 “先生，你的面包和找零。” 御安隔着收款机远远将东西递给白宗启。 白宗启没有接，微微笑着道：“姑娘，你的脸好像没洗干净……” 御安面无表情地看着白宗启。 白宗启用自己的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这里……不干净。” “是吗？” 白宗启点点头：“我帮你擦呀……顺带，请你喝杯东西可好？” “……” 下一秒，一个衣着考究的好看男人被小超市中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营业员温柔地用脚踢飞出来。 男人刚刚躺倒地上，戛然而止的刹车声中，一辆黑色帕萨特贴着男人身子急急停了下来，车上走下一个二十四五岁的肥胖油腻宅男，先再□□复地看了看自己的车，才一甩头，好似完全看不到倒在地上差点被他撞到的人一般，扭着臀风骚离去。 男人想要起身理论，忽然看到自己脏污的衣裤，满脸嫌弃地走了，想来是去大洗了。 御安心想，今天运势也忒差，不想见什么，偏偏就要来什么。 一声油腻腻的“妹妹”唤出了另一个御安更加不想与之打交道的人。 来人名叫刘名扬，是一名肥胖油腻宅男，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如同名字一般的名扬起来。贫穷使人嘴甜，因此，御安常叫他扬少，当然，这个名字也是这位刘名扬同学自己提出来的，说是身边的人都这么叫他，很是受用，曾经为了让御安相信，他还把放着自己油腻自拍的朋友圈给御安看过。 御安之所以不喜欢和刘名扬打交道，是因为这个岁数不算太大的胖男孩有着和这个岁数以及这身肥膘完全不相称的迷之自信：他总觉得身边的小姑娘都暗恋他，都想要靠近他，而之所以对他青睐有加，就是因为他长得帅，并且多金。 是的，即使在这个镜子到处都有的时代，他的自信仍能够支撑着他好似瞎眼般看不见自己又胖又丑和满脸痘，当然也支撑着他完全遗忘了自己甚至连一份正式的工作都没有，到现在为止，还住在父母的房子里，开着父母的车，拿着父母的钱生活。 在刘名扬的眼里，御安就是那类迷恋他的小姑娘中的翘楚，不然，为何拿着一两千块钱的工资，还干成了这个小超市的元老级员工，那么，一定是因为对—他—有—意！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刘名扬的自信再一次高涨起来。 “妹妹，想哥哥了没有？” 御安还没吃饭，正准备过一会儿到隔壁去买两个包子，甫一听这声油腻腻的呼唤，倒是省了一顿午饭。 “杨少好。”御安挤出一丝笑容。 “嗯嗯，妹妹也好。”刘名扬点头的架势，好似阅览三军的统帅。 刘名扬在超市中作势转了一圈便来到御安身边。 御安知道，该来的总是躲不掉，因此，只得堆着强颜的欢笑迎上刘名扬油腻的脸和目光。 “妹妹，工作累不？” 果然，御安心想，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一句开场白，颠来倒去，没一点新意。 一开始御安不懂这套路，回答不累吧，人家觉得你装巧买乖，想要勾引他；回答累吧，人家觉得你拈轻怕重，想攀高枝过舒服日子，自然便是想要勾引他；要是不回答吧，还有装高冷的嫌疑，左不过还是想要勾引他。 因此，时间久了，御安知道，不管怎么回答，在刘名扬那里都是自己想要勾引他，想要攀上他们家这根在他们看来是高枝的矮枝，于是，御安琢磨出了自己的套路。 “扬少，你又换新衣服啦？这件皮衣看起来很是衬你，对啦，你是不是瘦了……”御安不再回答那个问题，权当这是老板一家独特的问候语吧。 御安看着刘名扬脸上不断变换的表情斟酌着字句，果然，刘名扬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高兴得用右手小指勾着车钥匙紧了紧已经很紧的皮衣，一抹头发扭着肥臀在御安前面来了一个360度无死角展示。 “是吧，你看出来了，这可是名牌，找人从美国代购回来的……美国，你知道吗？就是大洋彼岸那个美国……” 果然，只要起一个头，这肥宅便会滔滔不绝说上半天，而御安呢，除了耳朵根子不清净，倒得了不少其他的清净。 “看哥哥帅吧？妹妹是不是心动了？喜欢上哥哥啦？” 御安心想不妙，刚刚夸得过了，刘名扬又有了些发病的征兆。 “那啥……扬少就别打趣了，喜欢扬少的姑娘都两火车皮了，像我这样的，也就能干点体力活，可没那福气……” 御安少有的油嘴滑舌都用在了应付刘名扬一家人身上，每当这时，御安总忍不住感慨：挣钱果然不容易啊，连良心和面皮都不能要了。 “那是，妹妹啊，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好好干哈，我们家可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刘名扬还将帕萨特的车钥匙在收银台台面上若无其事地划来划去，那车，也是他炫耀的资本之一。 “嗯嗯，那是，谢谢老板，谢谢扬少！” 刘名扬还想挑拨点什么出来，可是，斜着眼睛看了看御安，实在也是觉得这女子土里土气上不了台面，于是，想了想，便大摇大摆地走出超市，临走时还不忘让御安拎了一件啤酒放在他车的后备箱里。 送走了这位瘟神，御安大大松了一口气。看一眼时间，才过六点，虽然天就快黑尽了，可离下班还有很久，今天为什么过得那么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 文庐墨鼠16 晚上十点，晚班结束。御安从货架上拿下一个苹果，付了钱，洗干净，拿在手中咬了起来。 御安想要赶紧回家，虽然她也知道，墨鼠此时多半是不愿意离开那座小小宅院的，要让他改变心意，多少还需要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御安用嘴咬住苹果，低头锁门，关上门擦过手，从口中拿下苹果回头时，连同刚刚要塞入口中的苹果一头扎进了一人干净清爽的怀中。 那人个子很高，近距离下，御安只能看到男人干净清爽的衬衫和宽阔胸膛。 御安忙将苹果从对方的衬衣之上拿开，抹了抹嘴唇，又抹一抹对方的衬衣，退后一步抬起头说道：“抱歉……” 话未说完，御安认出那人正是她见过两次，又在几个小时前说她脸不干净被她一脚踢出超市的戴眼镜男人。 刚洗过澡换上的干净衬衣，一路小心过来，避开了一百零三个水坑、滴水的窗沿和树木…… 男人低头看着衬衣，想到一路的小心翼翼，苦不堪言，一脸悔恨。 “那什么……”御安想说刚洗的苹果并不脏的，忽然想起白日里踢他的一脚，想起这人多少有些神经质，多说无益，侧身就要走。 男人一把拉住御安的手臂，不由分说将御安逼到僻静街边，堵在街角墙壁之上。 光天化日，动手动脚，难道，穿得这么考究，长得这么帅气，去而复来，竟是来劫个色？御安摇头，这方面，她倒还有些自知之明。莫不是，劫个财？御安赶紧捂好了自己的衣兜，刚刚的自知之明无影无踪。 现在天已黑、人已少、街正空，御安扫了一眼，反倒不怕了。仍是淡然咬一口苹果，塞了满嘴，大嚼大咽…… 男人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有些嫌弃，这半点吃相也没有的御安，让男子疑心自己的猜测多半是错了，毕竟，哪有修行千年能幻化人形的妖会是这么不讲究的模样？不过，宁杀错不放过，微一停顿之后，男人咬了咬牙，下了决心地将右手拇指放入口中，一咬，一股裹了灵气的鲜血气息充盈在男子口中，男子拿出手指，随即将鲜红的拇指印向御安眉间…… “砰！” 林木睁开雪亮眸子的同时婆婆一把推开了门。 “天师府？！”婆婆似是不信，似是确认地急急问道，却不知自己的语气，先已肯定了那不容置疑的猜测。 林木点了点头。 “你迟早害了我们……” “说什么迟早那么远的事，眼下再不动手，你下半夜就会被某人唠叨死……”林木想起白宗启滔滔不绝的说教直摇头。 婆婆瞪了林木一眼，手下翻飞，一个手印结成，轻轻朝外一推，道一声：“破！” 只见一股灵气挥荡出去，整个老旧小区为之一荡。 那一边，御安看着对方拇指晕出有些震慑之气的鲜血，想也不想，侧头要避，男子岂容她避，一手仍旧抓住她的肩膀，那晕出鲜血的指腹一转，追着御安的眉间就去。 御安咽下一口苹果，委身一顿，就要逃出男子的包围，她多少还是有些轻敌，又饿着，心思多半在苹果之上，又或者，御安知道眼前之人识得林木，多少便有了些亲近和放松，心下不知为何有了一丝来人并非大奸大恶的预判。 男人不料御安如此躲避，当下侧转身子，拉住御安的手放开的同时顺势绕过御安后背抓住了另一只胳膊，微微朝下用力，便将御安朝自己的方向拉来，直将她斜斜拉入自己怀中。 一个揽腰抱美人欲吻的姿势完美就位，不同的是，那位美人并不甚美，而那男子也并非要吻，而是亮出晕出鲜血的指腹向对方眉间按去…… 空气中微微一荡，一股初感柔和进而后劲充盈的灵力波荡而来，就在那手指将要印上的瞬间，御安和男人忽然被分为两个世界，虽近在眼前，却远如天涯，那手指自然也就再印不下去。 御安动了动肩背，轻轻一让，从男子怀中脱离出来，随即拿起苹果细细看看有没有被弄脏，还好，咔擦咬下一大口，对男子微微一笑后一个转身走入了结界之中，男子便再也瞧她不见。 男子朝前猛追一步，跨入御安消失的结界之中，可是，那一侧天高云淡，烈日高悬，已是另外一个世界，街道不见、路人不见，就连高耸的大楼也都不见了。 男子后退一步，不过，如他所料，那一步的后退也并没有退回之前的世界，退一步之后的另一侧又是淫雨霏霏、溪水绿草…… 看着一前一后三个世界，三种象，白宗启有心想要多走多看，好见识一下这难得一见的万象，但对方敌我不明，不明真相下，白宗启觉得还是应该稳妥起见。 既已想定，白宗启不再妄动，而是静立清心念了一个咒语，随即以溢出鲜血的手指为中心，沿着身侧画了一个巨大的圆，之前消失不见的世界便又出现在圈内，出现在他的眼前。 白宗启从自己的鲜血开出的圆心裂口中走出，回头后，刚刚那个并不存在的幻境也随之消失，他将手指伸入口中轻轻允吸后嘴角自然扬起了一个释然的笑：“林木，你总是让人充满惊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9章 文庐墨鼠17 御安回到家中，见林木端坐，少见的安静和疏离，一手拿着一本小册子，闲闲地翻看着，那书本页面发黄，极薄，线装而成，看上去，颇有些年头。 御安还未开口问墨鼠的事，林木先开口了。 “你与人过招总是凭着蛮力，毫无章法吗？” 御安脱鞋，洗手，擦干，一扬马尾，对于毫无章法四个字似乎有些成见，但细细一想，对敌之时本就应该见招拆招、见机行事，是没有什么现成章法可言，因此，也确实想不出其他可以替代的词，从这个方面来说，毫无章法未必就是贬义，于是，御安颇有些觉得自己聪明无比的点了点头。 “竟也未逢敌手？”林木似乎真的有些诧异，心想自己五百年未曾下山，这个世道难道真的如此太平无事了么？ 御安不知林木想要说什么，略略思索后再次点了点头。 林木扶额，想说，运气好遇上的都是好欺负的，可要是运气不济，遇上了那不好对付的可怎么办。 却如同神棍附身一般说：“在下手中有一套从天而降的掌法，看你骨骼惊奇，似可栽培，不知你可有意学上一学？” 御安没有看过那部世人皆知的电影，自然也不知道这句台词，可是垂眼看了看林木手中形迹可疑的小黄书，还是果断地摇了摇头。 林木微微一怔，随即浅浅一笑，不知心中想到了什么，又想明白了什么。随后合上小黄书，御安觉得，先前那种在对方身上少见的安静和疏离的感觉，忽然就不见了，剩下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像之前她认识的他一样看起来有些日常的受挫。 御安转身进了厨房，淘米，做饭，忙碌的间隙想起要问的事，伸头出厨房门问道：“墨鼠，怎样？” 林木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有改善，而他自己，似乎也还沉浸在刚刚的受挫之中。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御安早早醒来。 今日开始，御安开始上早班，这也就意味着，御安需在早上六点以前赶到超市。 “把这个带上。” 御安收拾妥当临走之时，林木像等了许久一般掐好时间打开房门，仍是怀抱小兽的慵懒模样，他伸向御安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只有半寸长的骨针，乳白色，如同磨尖的某种兽类的獠牙，上面系了一截短短的红绳。 “什么？” “礼物。” 昨晚是小黄书，今早是奇怪兽骨，御安在想，要不要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应该更聪明一些的男子普及一下正确给女孩子送礼物的知识，要是任其继续如此发展下去，林木估计还得再去跳一次崖，毕竟，大概没有正常女生是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送这样的礼物，大概最钢铁的直男也会觉得不妥的吧。 但那些毕竟是后话，这可是林木第一次送礼物给御安，御安想，要是不收，林木那一颗无来由傲慢和记仇的心，估计会让御安有一段时间不好过。 出于对自己的爱护，御安用手指从林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将这首次收到的礼物拎了起来，吊到自己眼前细看，可再怎么看，还是看不出那玩意儿的来历和作用，自然更看不出送给女孩子的礼物中必须要蕴含的某种意义和暗示。 难道，只是他并不想要的一个东西吧……御安忍不住就这么想了。 “这是什么？”御安本该先说谢谢的，可是，实在没忍住好奇的心，“看起来像是某种增生的钝骨……” 林木一开始那副似笑非笑等表扬和求感谢的表情，在听见“增生”两个字时，眉梢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不要还我！” 林木说着伸手就捞，御安忙缩手去藏。 “哎，没说不要啊，只是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问问不行啊？”御安又藏又退，赶紧拿着红绳往自己手中套去，想要戴在手上。 “问你个头！收到别人礼物，应该先感谢知道吗？”林木很有些咆哮帝附体。 “谢谢谢谢！可以了不？”御安孺子可教地赶忙道谢，边捣鼓着红绳，边忍不住小声嘀咕，“问也不让问，肯定心中有鬼，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什么呢？”林木再一声咆哮，御安赶紧瘪了嘴，“不要戴在显眼的地方，这是给你防身用的，记住，需要用时才可用，知道了吗？不要乱用。” “哦。”御安小心地将骨针收在自己衣服的小包里，又当着林木的面按了按，意思便是，这样可以了吧，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不会随便拿出来的。 林木看御安如此，终于长出一口气，泄了咆哮的力道，很不满意地点了点头。 御安贼精精出了门，刚出门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将骨针掏出来在阳光下看个清楚，这可是林木第一次送东西给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可总归是第一次，就是不知道这玩意儿值不值钱，能不能拿去卖钱或者换点什么东西……御安在阳光下看了又看，捏了又捏，甚至还用牙咬了咬，发现咬将不动方才作罢，联想到林木平时的小气模样，御安才贼心不死地断定，这玩意儿肯定一文不值，于是有些失望，将小东西放入之前放过的包里，不再理会。 御安如往常一样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烂可捡地朝着上班的地方缓缓行去，这一切，站在楼上的林木满头黑线地瞧了个清楚。 林木心下虽然有些惋惜，这么好的东西就被这丫头不识货地拿走了，但想了想，只要能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倒也就没什么了。 白宗启么？林木嘴角微微上扬，那么依赖法宝的一个人，现在没了那些趁手的法宝，应该要退而求其次，开始用符咒了吧。 既然御安的身上没有任何符咒的痕迹，那么，林木想，如果是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傀儡来试探一番了。 这个傀儡，有点倒霉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0章 文庐墨鼠18 御安一早来到超市，直到下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想起昨日刘名扬和陌生男子的骚扰，今日的平安无事，心中舒畅不少，连日的不顺心也都散去了大半。 原来，幸福和悲剧之间，只存了一个对比的距离。 事实上，只是白宗启和刘名扬都不知道御安今天一早开始上早班而已，毕竟，对于都不工作的二人而言，上班还分早晚这样的事情，他们是没有办法无师自通明白的。 因此，下午上班的谢放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先是看到在超市外转悠无数次却怎么都不进来的陌生好看戴眼镜男人，之后，谢放便迎来了刘名扬那个大傻帽。 在超市外转悠的男人正是林木口中的白宗启，那个天师府新一任家主，虽然还没有正式完成接任仪式就被林木抢了宝物，不得已暂停接任典礼立即追击林木到了这个地方，但看他的样子，对能否接任一事似乎也并不十分在意。 昨夜的一阵灵力波动，生生将他和御安分隔开来，白宗启知道，那个照面一打，灵力背后的人便已经知道他的到来。 那个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林木。 提到这个名字，白宗启总要恨恨地在心中腹诽一番。 白宗启虽然还不确定林木的行踪是否一定和御安这身份不明的妖怪有关，但，林木最后的气息是消失在这个城市的，甚至在先前的下穿隧道中还有过动用妖力的迹象，而那个地方，他等了一天，也只见到一个人，不，是一只妖，而这只妖，现在看起来也并不简单，白宗启多番试探，屡屡受到莫名阻挠，而那些阻挠的力量，看似并不强大，却十分巧妙，这一切，都像个香饵一般勾动着白宗启的好奇心，他总觉得，就算林木的行踪跟此妖没有关系，此妖背后，也必定有些故事可以探查一二。 知道御安上班的超市，甚至知道她回家的路，白宗启当然可以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只是，白宗启也知道，以妖狡猾多疑的习性，对方可不一定还会回到这个超市，连夜逃走也未可知。要是对方身边有林木，那么，就算对方再回到超市上班，以林木的性子，必然要使诈，又该如何防范…… 思来想去，白宗启再次在心里问候了林木一番的同时也不得不感慨：没有了法宝，真是不趁手啊。 就在白宗启徘徊于超市附近没了主意的时候，一辆黑色帕萨特嘎吱一声停在了超市门口，那车正是昨日差点撞上他的那量，车中走出的也是昨日见过的油腻男子——刘名扬。 “妹妹……”刘名扬一钻入超市中便油腻地喊了一声，一看上班的人换成了谢放，才蔫蔫地道，“哦，换成了哥哥啊……” 白宗启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一个主意已经在他心间酝酿完成。 谢放正在整理货架，突然听到这一声油腻转而嫌弃的哥哥，心中一万个草泥马奔腾，拿着食品的手不禁一颤，随即释然：“哥哥就哥哥吧，以你的寿命，就是叫一声祖爷爷，我也受得住，只是……这么恶心的孙子，完全不想要啊！” 刘名扬悻悻地在超市中转了一圈，看此行目标人物不在，随便晃悠后便准备离开。 门外，白宗启一直等着他。 刘名扬出门后直接来到车边，白宗启看了看油腻青年，趁青年低头开车门的瞬间轻轻在青年肩膀一拍，一个触及对方身体便消失不见的小符咒已经寄在刘名扬身上。 刘名扬一回头，油腻的脸上便被一道轻轻送来的清香铺满，口鼻之中也尽是这让人莫名喜欢的气息，刘名扬嘴角不自然地朝上裂开，肥丑的脸上绽出一股花痴样，随即，白宗启轻轻一拍其肩膀道：“去吧，明天早点来。” 刘名扬随即收起那花痴样，果然上车离开了。 白宗启微微一笑，心头麻烦已解，于是心情舒畅地朝下榻的酒店走去，准备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这外面的环境，就是不如天师府的山头那般自在惬意啊，随即，白宗启想到自己似乎已经便是新任掌门天师了，以前那种自在惬意的生活，也终究不会再有了，便又十分珍惜起这次出逃来。 白宗启身后，不起眼的小超市中，一个男孩眼睛晶亮，目睹了白宗启刚刚对刘名扬所做的一切，他微微笑笑，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就继续整理起超市的货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1章 文庐墨鼠19 第二天，来到超市接班的谢放发现上早班的御安脸色异常的黑，像是吸多了废气呼吸不畅带来的血液阻滞的黑，就连神情，也少见的颓废。 谢放正要发问，顺着御安回避不及的方向瞧去，便看见一个肥腻的胖子——刘名扬，一脸痴傻的花痴样，倒也不兴风作浪，只是安静坐在超市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一个劲儿地前后左右摇晃。 “来多久了？”谢放小声问。 “一早就在。” 谢放吐了吐舌头，心下再次涌起对御安为了挣钱忍耐一切的佩服之心。 看着刘名扬的奇怪模样，谢放有些想笑，不过，想了想后，还是忍住了。 御安收拾好后，猫手猫脚小心翼翼地朝门口走去，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之大吉。 “妹妹……” 计划失败，刘名扬果断停止神经质地摇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追到御安身边。 “吃饭……” 御安烦不可耐，刘名扬今天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一早进门就嚷嚷着要请御安吃饭，问其他的一概不说，御安只得以自己要工作为由，推脱说下班再去，本来准备一下班悄悄溜走，不想，这神经质耳朵却灵。 “为什么一定要吃饭呢？”御安无奈地问。 “吃饭……喝水……一定……” 这什么跟什么啊，一大早的，就遇到这么个烦人的事。御安觉得这里面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然，今日的刘名扬何至于智商好像平白无故下降了一大截，要知道，他的智商本就亟待充值，这下可好，一下子降到了临界值之下，看起来已是活生生的弱智了。 偏偏这弱智还一根筋，除了等着御安吃饭，其他的啥也不干。 御安心下活络，觉得再多纠缠也无益，于是，瞅准时机，一个箭步蹿出超市门，速度之快，超市内的谢放和刘名扬只听得哐嘡一声，就再也寻不着御安的身影，唯有那声也有些犹豫的“谢谢惠顾”提示着这一切不是幻觉，刚刚，确实有人如风一般离去。 “好速度！”谢放忍不住在心下赞叹一声。 刘名扬却木然地回头，呆呆看着超市内唯一的谢放：“妹妹……吃饭……喝水……” 谢放只得赶紧低下头，没事找事地忙活起来。 躲了这一日，御安以为便没事了。谁知，隔天一早开门，又是一声带着弱智和油腻气息的“妹妹”从身后传来。 御安满头黑线，生无可恋。 这一日，来到超市的人都能看见，一名油腻、肥硕的青年一直将一双肥嘟嘟、肉喃喃的手抓在瘦弱女店员的衣服后摆，口中隔上一段时间就要嘟囔一声“吃饭……喝水……” 想来这是一位生活不易，带着弱智哥哥艰难讨生活的坚强少女，人们购买的欲望瞬间高涨，甚至，有人在购买所需物品之后，急匆匆跑回家中，拿来了一些穿不上的衣服裤子，非要御安收下，听说，还有人联系了电视台，准备为这坚强少女做一个专访…… 御安已经散失了解释一切的欲望，只想赶紧结束，早点脱身。 当电视台的人到了之后，当所有人带着悲天悯人的同情神情正准备走入超市进行采访时，一众来人只见那坚强少女站定，深吸一口气后，飞起一脚，将那弱智“哥哥”踹得朝后飞出一丈有余，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随后，坚强少女若无其事地捋了捋身后被那肥腻手掌拽了一早上的衣服后摆，一扬马尾，走了。 超市内的小伙见众人围在超市之外，也不扶起刘名扬，只是面带微笑朝众人礼貌性点头招呼后，便关上了超市门，好似一切不曾发生。 在大家的惊呆声中，躺在地上半晌才恢复过来并无人搀扶的刘名扬也自己站起来拍拍衣服，言行正常地走出超市，扭着肥臀，走了。 天上似乎有乌鸦飞过，地上，空余超市中微笑服务好似一切不曾听闻的小伙谢放和满脸惊奇的一众吃瓜群众。 “又没有得手吗？”宾馆里，一双好看的手握住刀叉正在细细切割一块牛排。 九块，不多不少，男人看着切割出来齐整匀称的牛排，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正待大快朵颐…… “嗡嗡嗡……”震动的电话声音响起，男人瞟了一眼电话屏幕，认出打电话来的人和电话里将要涉及的事，皱了眉头。 “三少爷带了一队妖师走了？”“走了就走了呗……” “被破坏的结界还没有修复……”“又不着急……” “一些小精小怪常常前来骚扰……”“……” “前日心海之前有醉汉闹事……”“……” “四角楼……”“话说，这些事情，就不要再来找我了！我这边，也有很急的事情要处理啊！难道我看起来很闲吗？”男人放下叉子不耐烦地说。 “……”对方沉默片刻，想这新任掌门天师放下继任典礼追出小半个月还半点消息都没有，账单却一张不少，不是酒店、服装店就是咖啡馆，怎么看，大概也无法觉出忙碌的样子，只是，碍于情面又不好说，只有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等等……四角楼？” “四角楼所在地面无端皲裂……” “好的，我马上回来。” 当天师又神气又好玩这样的话，爷爷、爸爸和哥哥都说过，可是，他们之中除了爷爷万般无奈之外，却没有谁愿意当这个天师，现在看来，白宗启总算是有些明白了，觉得这就是个坑啊，那种睡到自然醒，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不用带手机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2章 文庐墨鼠20 每一天，林木都带着小兽到小楼转一转，可那小小墨鼠，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 不过两日，墨鼠的身形迅速消瘦下去，若不是林木强行给他注入一些灵力，那小身板，怕就等不到后面的故事了。 三日后，一个小童带着一卷画卷来了，来时，小童将画卷背在背上，那画卷足足高出他半个头。 小童八九岁的样子，刚刚准备脱去孩童的稚气，几分少年才有的英气隐隐溢出，两种气度完美调和，正是一个生命最美好又最值得憧憬的年纪。生得明眸皓齿，清秀俊逸，尤其一双眼灵气逼人，那样的眼，在整张十分有看头的脸上也分外突出，仿佛一眼扫去，就能被摄走心神，他个子不高，但身形匀称，有着独特的气度和精神，望去很是不俗。 小童熟练地开了院门又关上，再熟练地大敞开屋门、扯开窗帘、推开窗子，好让清新的空气流通进来，接着一刻不停又熟门熟路地拿起扫帚向着小院走去…… 好像这一切，他曾做过不止一次。 他是谁？墨鼠看着死寂一般的屋子里重新有了人气，迟钝的大脑中，闪过了这个问题。 那小小的身影干起活来，利落稳妥…… 是了，是他！ 半年前，漆黑雨夜里，一个不知来自何方的小童瑟缩在院门外，极瘦、极饿、满身伤痕，一双眼，也并没有今日的灵气，布满绝望和死灰，老人锁门时看到小童，想也没想，便开了门。 老人替他治疗，供他吃喝，教他学问，可说来也怪，小童安静、本分、勤劳、踏实，却唯独不喜老人教他的学问。 老人用了许多方法，均不奏效。 老人生出字灵之后的一日，他和小童有了一场谈话，那日，他们二人闭门说了很久，但说了什么，墨鼠并不知道，那时的它，正忙着赶走一只想要宿进家里来的背包小妖。 后来，小童便离开了，临走时，带走了一幅画，背着画的小童立在门外，就是今日这般模样，回头答应再来。 可那之后，竟未再来。 此前，墨鼠的脑子终于重新运转起来，他记得，在最后的静默时光中，老人细心教导着小童，一老一少，一师一徒，身影印在黄昏下结满公孙果的银杏树下。 那一幕，勃勃成长与垂垂老去，谆谆教导与悉心受教，与墨鼠记忆中的很多场景惊人地相似和重合，瞬间便让他忆起了很多本该忘记的人和事。 后来，银杏果落了，金黄如扇的叶子也落了，再后来，老人走了，小童回来了。 小童打扫完院落，又擦净了屋子，做完一切，才静静坐下，对着他看不见的墨鼠，眼光越过对方看着远处，叹了一口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气：“先生，我回来了。” 说罢，小童起身拿起一根条墨，几滴清水，在老人的砚台上细细研磨起来。一阵风吹来，小童放在矮桌上的画卷被徐徐吹开，清风推着卷曲的画幽幽朝着一头展开去…… 小童侧头看到扬起窗纱的风兜头闯入小楼，便放下条墨，起身关窗。 另一头，墨鼠站在被风吹开的画卷之前，泪流满面…… 画上，一只墨鼠，分明便是他的模样，正酣睡在牛棚稻草之上，嘴边是一抹尚未舔舐干净的墨汁，憨态可掬。 画中，除了墨鼠和身下寥寥数笔稻草之外，再无它物，画上一句题书：纵使人世苦楚，有你相伴，便觉无憾。 原来，那一日，老人外出受辱，大骂损辱他的人正是他细心教导的学子，老人失了妻丧了子，虽已十分悲痛，但之所以还没倒下，原不过是心中一角还温柔地留着这些学子，可那时，天地人鬼都变了样，就连最后一角温柔，也被生生夺去，老人的心，那时死了一次。 也就在那日，老人研开了条墨，写了满墙的控诉，墨鼠食饱了墨汁，酣然睡去。他不知，老人转身撕碎了唯一的薄被结好了绳结，就在老人将自己吊入那陈旧的被单结成的绳结之中命悬一线时，老人忽然就看到了酣睡的墨鼠。 被单单薄、陈旧，老人虽瘦削，但亦不能承其重，“刺啦”一声，被单断裂，老人跌坐地上，昏死过去，待清醒过来时，早已不见墨鼠的身影，一同不见的，还有那满墙的控诉。 是梦？是幻觉？还是……那个故事是真的？ 时间退回到更远的时候，那时，老人还是孩童，不过三岁，他还居在豪门之中，还像个真正的宝贝一样被护着，一日，他指着书架之上的条墨询问，他的父亲，那个他早已记不清面容的男人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是怎么说的，他也不太记得清了，只记得，那人最后是这么说的：“一豆灯火，一缕青烟，覆碗收烟，集烟制墨，每一根墨，都是极难得的，于是，便有一些有了精魄的老墨化身作墨鼠舔舐被胡乱挥洒的墨汁的故事，因此，读书之人，都十分爱护这一抹纯黑……据说大儒文人家中的砚台旁，都有一只食洒墨的小妖——墨鼠。” “那墨鼠……可似老鼠？”三岁的孩童，关心的不是故事里的道理。 他的父亲，露出了一个温暖好看的笑容，那个笑容，他一直记得，即使记不清楚脸也因着那笑中的温暖让他跨过不少寒：“谁知道呢？你若有缘，或许能见罢……” “并不像老鼠呢，”老人想起来，笑了，仿佛又是当年那个三岁孩童的样子，隔着时空回答道，“是圆滚滚的，很温暖的样子啊……” 墨鼠站在画前，他的脑海终于流畅地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 小童来到墨鼠身边，目光越过他的身子看向了画中。 “画得真好……” 说完，孩童露出难得一见的稚子憨态，低头沉思，看得许久后，将画小心卷上，收好，又到一旁细心练字。 墨鼠回头，看向孩子的背影，那样子，真真像极了他第一次认真看向老人时的样子，也是那时，他决定，不管怎样，这一次，就舍了那墨身，也要圆了对方的一个心愿。 只是，墨鼠仍旧不知，这一世，老人是否得了他自己想要的那个圆满。 墨鼠擦擦眼泪。 或许，活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总想说声谢谢，对那个在困境中也不曾放弃的你…… 也总想说声谢谢，让我又有了期待。 林木拍拍小兽，没有上前打扰正趴在砚台边看小童练字的墨鼠，心里，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唠里唠叨，时时跟在他左右，像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般的，回忆起来总有温暖笑容的男人——白宗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3章 文庐墨鼠21 被刘名扬纠缠了一天，御安回到家中，一言不发，收拾收拾就准备出门。 “做什么去……”林木怀抱小兽立马起身问道。 “去把墨鼠抓回来！”御安想到，离了墨食和活下去的信念，要再不管不顾，墨鼠大概就要死了，就算他还是不愿回来，抓也得先抓回来，至少先渡他一些灵力，至于之后……再慢慢劝吧…… “也许，不用去啦。” 御安回头，不解。 “今日，小楼住进了一名小童，那墨鼠的心结，已经解了。” 之后，林木将今日在小楼之中的所见所闻告诉御安，御安心下嘀咕，那小童却也有些蹊跷，听说老人身前无儿无女，这小童是什么来路，会不会带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又或者有什么所图…… “那小童，也是妖。” 看御安心中有疑惑，林木一语道出真谛。 “楼上有人吗？”一声清脆的童声从楼下传来。 林木微微一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林木和御安一同下楼，见楼前落光树叶的梧桐树下，一名小童静静站立等待，落落大方又谦恭得体地露着真诚笑容。 见御安和林木出来，小童当先揖了一揖道：“在下司南，日前路过此地，蒙老先生救助，因受了些许恩惠，今日便来回报，因此，决计定居此处。见楼内灵气不同他处，想是有前辈在此，特来拜会，万望日后关照一二。” 就是他？御安用眼神询问林木。 林木点头微笑，算是答过了。 “墨鼠没来？” 小童笑笑，并不作答。 “他尚且不知你是妖吧？” 小童点点头。 “你说你蒙老先生救助，为何老先生过世时，你却不在？” 这些，都是林木问的。 “因负老先生所托，在下有些事情自当前去料理清楚，适才耽搁许久，不料归来时，却错过了最后一别。”小童答得十分从容，“不过，人世一别，并非再不能见，世道轮回，也是说不定的，因此，倒也不需执于此了。” 林木笑了笑：“说得好！” “你说准备定居此处，可料理妥当了？” “嗯。”小童微微一笑，这才有了些这个年纪孩童该有的样子，不过，听了刚刚那些对话，御安和林木便万万不会将他视作等闲孩童，“老先生所留之物充足，倒也无需过多料理，不过扫洒一番即可。” “不如，到屋里坐坐？”御安提议。 小童摇了摇头，诚挚谢道：“初来此地，有些招呼还得一一打过去，因此，今日就不叨扰了，他日必当登门拜访，叨扰一二。” 御安和林木点点头，在这么从容有理的小家伙面前，御安和林木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不懂规矩的小孩童。 司南又是一揖，道过别离，就要离开。 一摸口袋，想起所托之事，便回过头：“对了，这是老先生之前转交给我的，说若有一日遇到能识得那墨鼠之人，便将此物转交即可。我已来数日，见你日日到小楼中亲近那墨鼠，我想，你当是识得他的，因此，此物便交由你了。” 林木伸手接过，见是一个漆盒，盒内是层层油纸包着的半截条墨，只一眼，林木便认了出来，随即关上盒子。 “那么，再见啦。”小童欢快地跑出去，看样子，是去往了另一头的土地公公那儿。 “这是什么？”御安轻轻问一声。 “没什么……”林木将盒子放入口袋，“故人之物。” “那小童，你可瞧出是什么来历？” 御安只觉得小童温文尔雅，年纪轻轻却有一番不同泥涅的非凡气度，可左右仔细瞧过，却瞧不出那小童是何妖物。 “听闻燕山有妖族，祖上乃黄鼠狼精变，数千年繁衍，已成大势，那族群中妖各各殊色，且聪颖过人，因觉世人所读之书过多迂腐，因此，自有一套学问，并不看重人世所学，其中聪慧过人、少有所成能领一方妖族者，赐名为司，这司南之名，便是辖族内南氏一脉的称谓……当然，司南嘛，作为一个名字，大概，也只是巧合罢了……” “是吗？”御安远远看向小童奔去的方向，身为妖物，却入婆婆这万象如无人之境，且能一眼识破万象中心所在。 “不是吗？”林木反问，眼中笑意朗朗。 御安看那眼神，不再与他争执：“只是不知，那老先生何以能施手救得了这颇有灵通的孩子？” “那，应该是另一个有趣的故事了。” “对了，”御安抬头看了看天，目光从遥远天际一路落下来，最后落到了梧桐树上，又落到树下的林木身上，好整以暇地问道，“你竟识得这许多妖物，却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么？”林木抱着小兽，微微笑着，“在下林木，不早就见过姑娘了么？” 御安歪头看他，并不言语，言下之意，想听的并不是这种打哈哈的答案。 “既如此，那敢问姑娘却又是何物？你说了，我便说……” 御安勾起唇角，一种小子不好骗了的表情，随即，二人哈哈大笑起来，连日来的气闷，竟一扫而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4章 文庐墨鼠尾声 荒野密林，嫩叶舒张，翠芽拆解。 一抔新土，两个离人。 其中一个，卧在坟中，另一个，立在坟外。 立在坟外的那人，神情慵懒中淡然无所依，好似往那儿一站，便再也不会动一般，没有了生的气息。 “你说，人不如浮云流风，不如山海石木，不如鬼怪精魄，甚至，不如花草树木……” “浮云流风见天地苍茫，山海石木见大地换色，鬼怪精魄见沧海桑田，就连花草树木，也是年年逢春……” “只有人，命管着，生老病死皆不得自由，且一年年老去，再无回头……” 你瞧，山又绿了，草又活了，树木又抽芽了，春夏秋冬四季一个轮回，花草树木便再走一次青春和衰老…… 可是，它们终究还有来年。 你我，不知可否还有来生？ 你说，要陪我渡一世无忧； 你说，要与我共一世清欢。 可你，没说过人世如此短； 亦未说，一路行来终别离。 要不，人世我也陪你弃一遭？ 反正，也记不起一直活下去的理由了。 先前听远行归来的鹤说过一片桃林。 我去看看…… 代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5章 天禄石雕01 题记：这世间不乏精彩，但更多的，还是囿于一地，困于一命之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见过什么精彩。 但是，这样的存在，未尝不值得尊重。 闹市街口，摊贩交错，行人如织。这几日，临近小节，凤城开放了好几条老街的夜市，不少生意人汇聚至此，纷纷沿街挑起商旗，做起买卖。 御安居住的小区外，也出现了这么一条热闹的街市。 这一日，日头已经落下，夜色却还未到来，在那将黑不黑、将暗不暗，灯火也尚未点燃之时，街沿一角，与周围相似的驳乱气息里忽然顿起一股不属于此地的气息，猛然一震，悠悠卷起帷幔和高挑的帘，像平地里生了一股风，又很快地落下去…… 下一瞬，灯火点燃之时，在乍明的朦胧里，人们看到，两位年近中年，穿着有些落伍的男女突然出现在了街沿边。男子对襟黑褂，女子深蓝色袄，下身均着黑裤，憨厚得有些土气，本分得近乎老实。 凤城民风开放，唐装汉服，历来并不少见，但不管怎么说，也终归是年轻人的事，此时两位中年男女，又是憨厚土气的模样，却着了一身民国风的衣裤，着实吸引了一些好奇目光，更让人好奇的是，这两人，沿着街沿不站不坐，而是规规矩矩，隔开三尺有余的……蹲着。 二人腰背挺直，双手齐齐放在膝上，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一切，那样子，竟像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世界，露出些土气的同时也绽出些动人的质朴。 节气街另一侧，碳烤香肠摊位前，一位身材修长乌发轻琯着浅色夹袄襦裙的女子伴在长身玉立面容精致的男子旁，男子怀中一只“狗”，穿了喜庆的唐装，着了同色的帽子和鞋子，远远瞧去，二人一狗的背影印在昏黄的路灯和腾起的食物水汽里，有些迷离，有些梦幻…… 只是不知，为何小贩的脸上写满忧伤？ 原来，二人已在此纠缠许久。 “小麒一根，我一根，都是室友，凭什么厚此薄彼？”说这话的，正是林木。 “你已经吃过炒酸奶了，还有糖糕，对了，你看看，糖葫芦还拿在手上……”言下之意，碳烤香肠是没林木的份儿了，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捂着钱包心疼欲死的御安，只是今日的御安说话总有些底气不足，像是被人捏住了小辫似的。 “你也好意思说，那糖糕，是人小姑娘见我器宇轩昂、相貌不凡，送的！炒酸奶，是某人炒了，并不爱吃，非要给我的！糖葫芦，是人小弟弟送给‘狗子’的……除了炒酸奶，其他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木居高临下，唾沫星子差点喷了御安一头一脸。说罢，一仰头，一抹签子，把最后两个糖葫芦豪迈送入口中，肚子适时地爆出几声咕噜完美助攻。 而怀中小兽，在听到“狗子”二字时，明显起了些小小的反应。 “怕你吃不下嘛……谁还能想到你就这么生冷不忌啊……”御安低头嗫嚅，眯着眼小心朝钱包中瞧去。 “不用你管！吃得下吃不下是在下的事，你只管付钱即可！”林木说话时底气十足，那小辫子的一头像是捏在他的手中。 被称作小麒的小兽抬头看看林木，觉得对方实在丢人，但奈何自己被他抱在怀中，挣脱不得，而且，那碳烤香肠，闻起来十分诱人，是不曾吃过的，想来味道应该不差……因此，也就只有横了心，闭了眼，随二人闹去。 话说吝啬成性的御安怎么会好端端带林木和小兽出来吃东西，这还得从多日前讲起。 十多日前，放出书虫采食字灵的林木意外结识了墨鼠和司南，但是，关于什么是电子消费，什么是网络购物，并没有从老先生的学识中学到。 那日，御安被刘名扬纠缠之时，林木在家中也正愁眉不展，那时，食了字灵变得油光水滑的书虫钻了出来，站在林木肩膀之上，只略略看了几眼，便展翅飞到手机屏幕上，用一只细细小腿跺了跺手机上浏览器图标，有道是“知之为知之，不知……”咳咳……跑题了。 林木并非笨人，看书虫此举，疑惑着点开浏览器，一个清晰的查询界面出现在屏幕上，之后，书虫一副便秘的样子拉出一串乱舞的字灵——拼音字母，又将字灵引入林木脑海之中。 林木忍了恶心，融了字灵，在书虫两只细胳膊抱胸，一副世人都是傻帽的穷酸做派下，很快学会了网络购物。 当天御安下班回家前，林木已经完成了数十笔交易，所有的购物信息和消费记录都完美删除，派送信息一律为某某路下穿隧道，并且再三言明，派送需对暗号，否则，一律差评！ 四五日后，林木已经收了大大小小近百个包裹，而御安手机中绑定的银行卡余额也已不足，林木无师自通地用御安的信息开通了信用消费，照样没多久就花了个干净。 那几日，林木完全沉浸在购物的欢乐之中，而御安，也沉浸在另一种欢乐里——下班回家时总能捡到很多快递箱子拆成的纸板。 “这不是你手机吗？”又一日，林木费力挪开沙发，不出意外地在下面找到了对自己已经无用的手机。 御安低头捡起，一瞧，可不就是自己的手机。 “我帮你找到手机，你得谢我。” 想到最近多捡的纸板卖来的百十来块钱，又看看林木和小兽的傲娇做派，御安大方答应带林木和小兽到节气街见见世面，顺道儿吃东西。 林木像就等这句话一般赶紧为小兽换上新衣新鞋新帽子，好遮住他不同于普通狗子的地方，自己自然也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看着穿戴一新有些高冷的林木和小兽，御安心想，二人这身做派，一般的街边小食怕是入不了他们的眼，当下便横下心来夸口道：“街上的吃食随便点！我请客！” 小兽和林木看得清清楚楚，御安说这话时还拍了拍胸膛，是十分豪迈和诚恳的样子。 “哎，他近日怎么总如此看我？”出门前，御安指着小兽问林木，小兽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 “高兴，高兴……”林木忙抱起小兽，岔开话题，“对了，得有仪式感，你不如也去换一身？” 御安看看自己千年不变的运动衣裤，觉得十分妥当，并不需要另外换装。 林木不由分说将一套改良版夹袄襦裙递给她，在御安换上后，还亲自动手为御安琯了发。 看着眼前各自欢喜的二人，小兽却有些忧虑，忽然就想起林木之前给他看过的一则趣闻：一只仓鼠历时数年勤俭辛苦藏在树洞之中的十数斤干果，竟于外出觅食之时，被人悉数掏空。小兽总想，那仓鼠若发现干果不见之后，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哎哎哎，还要不要了？不要赶紧走，别堵着我做生意！”小兽的思绪被小贩不耐烦的语调拉回眼前，御安和林木还在纠缠，卖碳烤香肠的小贩不胜其扰，终于语出平乱。 “你说，是不是你拍着胸脯答应了请客！是不是你说了这一条街随便我吃！是不是说好的感谢，也想不算话了！”林木直击御安灵魂的一连三问。 “好好好，买买买！”御安败阵，细细数出几张票子豪迈拍在小贩手中，“老板，两根烤肠！” 小贩接过钱，摇摇头翻了个白眼：扯这么老半天，就两根！ 林木和小兽如愿得到烤肠，刚刚从炉火上取下的烤肠，外皮香脆，内里却蓄了一包热气，林木和小兽一时无法下口，只得由林木拿着呼呼吹，待温凉一些再入口，说话间就来到了那引人注目的土气男女面前。 一枚红红的苹果从一个小男孩的手中滑落，骨碌碌滚到男女中间，稳稳停住，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露出笑容，随即，那男人捡起苹果，一掰两半，自然地递了一半给一旁的女人，二人随即欢喜地咔擦咔擦咬将起来。 “哇——”一声，孩子哭声震天：“他们抢我苹果！” 男女口中嚼着苹果，一时有些懵，不明白，这红红的果儿，难道不是祭献给他二人的吗？随即尴尬地抿住了嘴，口中的苹果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正尴尬间，一只白皙的手拿了一根碳烤香肠递到孩子面前柔声道：“哥哥拿这个跟你换好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6章 天禄石雕02 小孩咧嘴一笑，伸手一把夺下林木手中的碳烤香肠，却瞟眼盯着林木怀中的小兽，随即伸出另一只手指着小兽道：“我还要摸狗头！” 这熊孩子，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小兽满头黑线，仰头看向林木时，发现林木正旁若无人、事不关己地轻轻吹一吹剩下那根烤肠，然后十分自然地将烤肠送入口中，只轻轻一口，烤肠便断了开来，里面涌出一片小小白气的同时，一抹油光顺着烤肠断开的边缘溢出…… 那么香，那么暖，看起来那么好吃！可是，可是，那明明应该是我的烤肠！“嗷呜！”小兽忍无可忍，张嘴狠狠咬在林木胳膊之上。 林木哇呀一声后，咬了一口的烤肠朝天飞去又好巧不巧掉下落入一众看热闹人中衣领最宽的大胸女子胸口内，女子暴跳而起，又掏又抓，指着林木便骂，众人的目光很快就从土气男女身上转移开去，之后林木的指责声、小孩的嬉笑声以及御安为求自保退去后被林木拉来做见证的声音乱成一团…… 最后，以小孩摸了“狗”头，而御安重新买了四根碳烤香肠安抚众人结束。 为何是四根？因为，那身无分文、寄人篱下的林木非要带着蹲在地上的一对男女走。 小兽躺在林木怀里吧唧吧唧嚼着烤肠，架势如同太上皇，林木小心伺候着，就是粗使小婢无疑，小兽的气看样子已消了些，只是林木反倒委委屈屈像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时不时看一看自己被小兽咬到的胳膊肘。 “都一把岁数了，下口还没个轻重……”林木丝丝吸着凉气，疑惑地看着小兽口中的牙，和手上的伤口做着某种对比，最后确定，那伤口就是拜那一口不起眼的小碎牙所赐。 小兽嗷嗷呜呜：“谁让你吃我烤肠！” “你还讲不讲道理？谁说那根是你的，分明两根一模一样，你的，送给小朋友了啊！我吃我自己的，怎么就着你惹你了啊！……” 小兽慢条斯理咽下自己口中的烤肠，寻了林木身上一个好下口的地方，作势再要咬去，林木赶紧将烤肠送到小兽嘴边：“好好好，祖宗，你慢慢吃，你的你的，都是你的哈！” 小兽白了林木一眼，不再跟他计较。 身后跟着的一男一女，行动一致，就连走路时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都莫名相同，更不用说步幅的大小，进退的频率……此时，正一人捧着一根冒着热气的烤肠，欢喜得不知如何下口…… “快吃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林木回头，张嘴咬了一口自己手中那根得到小兽默许，确认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烤肠，小兽那根，刚刚已经吃完了。 二人见林木如此，相视一笑，一起举起烤肠，一起朝口中送去，小心翼翼地，待烤肠断开，冲出一层白气，溢出稍许油脂，二人已满足地露出会心笑容…… “他们倆，进不去的……” 御安依旧开口就是大实话，万象之内，并不是所有人所有妖物都能进得去，事实上，若无邀请，除了妖力修为在婆婆之上外，御安想不到其他可以不破坏结界而进入的法子。 “急什么，山人自有妙计……” 不等御安再次发问，林木一口咬完剩下的烤肠，微笑着看向人群中熟悉的一人。 司南！ 人群中，司南穿了一身对襟小袄，满脸笑意地站着，灵气逼人，他的双手挂满各式各样的袋子盒子，肩上立着一脸见不惯世面的土萌墨鼠。 “好巧！”林木上前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真是好巧！”司南满脸笑意，看起来乖巧可爱，却好似意有所指。 林木抱着小兽打了一个哈哈：“要不要帮忙……吃？” 司南看了看林木、御安和二人身后跟着的一对男女，笑着拒绝了帮忙的好意，不过却在手上挂着的各种盒子袋子里掏出许多糖糕和果子，朝众人手中一一塞去。 林木可不客气，伸手接了糖糕和果子，甚至还接了司南递过来的一袋热乎乎炒栗子。 众人站着吃了一气，又寒暄一阵，司南挥手便要作别。 直到这时，林木才伸手弹了弹司南肩上立着的墨鼠，在墨鼠抱头朝司南颈侧躲时，林木才笑着对司南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司南看看一手抱着小兽，一手托着炒栗子的林木，还是那个有礼貌的微笑模样，点点头，朝前走向一旁。 “适才二人，你可瞧见了？” 司南点了点头：“瞧见了。” “那万象之境，你定是有法子出入自由的。” 司南再次点了点头。 “那么，带二人进去借宿一晚可否？” “一晚？够么？”司南目光绕过林木，看向站在那边的男女。 “哈，”林木顺着司南的目光回看过去，“谁知道呢……那么，便说定了，谢谢。” 司南点点头：“不过一角屋檐，亦是他人予我，何须道谢。” “嗯嗯，就你最讲道理……” 司南将目光收回，落在林木脸上，那小脸仍是笑着，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些之前没有的深意：“只是不知，出入那万象，对你亦是易如反掌，却为何要向我开口？” “这个嘛……”林木哈哈大笑，“我还想多逛一逛呢……不过你还小，须得早些休息……” 司南看着哈哈笑着的林木，也勾起唇角笑了。林木和司南说妥后，司南回头找了个由头，让那一男一女帮他提着满身的袋子，朝着小楼的方向而去。 林木看着司南身上卸下数不清的盒子袋子，口中啧啧称赞：“看看，这才叫气度，这才叫手笔！可不像某些说了请客却让人吃不饱的……” 御安当然知道林木说的是自己，于是，少不得再带了林木和小兽钻入人群之中，朝着不贵的吃食寻去。 人群中一对母子，孩子一手牵在母亲手中，一手拿了一根烤肠朝口中送去：“妈妈，那个狗狗头上有角……” “胡说，那是狗狗戴着的帽子，狗狗怎么会有角？” “是真的，”孩子咽下口中的烤肠，大声道，“我趁哥哥不注意，伸手进帽子里了，是有两个小角，软软的，像梅花鹿的那种……” 母亲思索片刻，今年是曾带孩子去看过梅花鹿，在工作人员的同意下，还让孩子摸了摸小鹿肉肉的角，可是，哪有狗是长角的，心想孩子一定是被刚刚的闹剧吓到了，于是抱起孩子：“乖啊，赶紧吃，吃完了，咱们就回家啦……” 母子身后，一个方才还提着“看相算命”行幡的白衣方士随即退到僻静之处，伸出的右手食指中指间夹了一个不知画了什么敕令的黄符，白衣方士略一吟诵，一缕青烟从黄符中升起，方士将手一抖，黄符径自悠悠升腾，不过两三寸开外便燃尽，化作青烟而去。 青石铺就的殿中，熄却了一切光芒，唯独一灯如豆，照亮殿中一人，此人结太极印，以五心朝天之姿坐于蒲团之上，如水过腰的长发松松琯在脑后，洁白不染的雪衣道袍四散铺开，正是气行身畅，心静神安之像。忽地那人身前如豆灯火中一黄符铺展开来，猛然窜起极高火焰，破开沉黑，一片火光里，殿中诸位天尊庄严肃穆、低眉颔首，一同看着下方生得亦正亦邪的一张俊脸微微闭目露出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7章 天禄石雕03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这样一些人存在，他们不被看重、不被认可，那些在历史上有名的大事件跟他们无关，即使活过一世，也不过终于自己的方寸天地之间，并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看起来那么无聊，那么无趣，似乎半点意义也没有，可是，他们还是不断地诞生出来，又艰难地存活下去，有时，就算是无聊无趣的这种想法，恨这种情绪，也是要活了很久之后才能够生发出来的。不然，这样的人生，就连他们自己，也并不明白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又如何能够去恨。 外面的世界好大啊！ 那跟着司南和墨鼠回到小院的男女此时仍然蹲坐在小院之中，仍间隔三尺有余，规规矩矩、整整齐齐。 司南为他们收拾了屋子，但二人并不进屋，说是守护在门前就是他们此生存在的意义。 可守护什么样的门呢？又为什么要守护？他们却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 司南只是好不容易知道了，那男人，名叫勿念，那女人，名为勿想。 勿念勿想吗？ 能起这样的名字，左不过还是又想又念罢了。 山中，林内，那终年湿润、入眼皆绿的地方，有一方小小的庙宇，庙为石砌，坐落在同样为条石铺就的三尺高台基上。组成庙宇的条石方方正正，是从山脚河边的巨石中一点一点开凿出来的，每一块，每一凿，都融入了那人想要安静和忘记的心情。 庙名一心，三尺台基与地面之间有四级条石台阶，台阶之下，两侧的土地中，各坐了一只石雕。 石雕为天禄，一种似鹿而长尾，头顶一角的祥瑞之兽，据说具有拔除不祥的神通。 那人，想要他们守护庙宇，守护一心。 不过，那人凿出天禄，又点亮了他们的眼睛，还有一层用意，便是希望他们帮他找到一个人。 两只天禄，一为勿念，一为勿想，是为一心勿念，一心勿想之意，可那人却知道，即使这样，他仍不能欺骗自己的心，那心中分明便是心心念念、再不能忘，时时刻刻，都在念想。 点亮两只天禄眼睛的那人，其实并不是人，而是妖。 只是天禄初有灵通之时，还并不懂得，这天地之间有多么广博，而于那广博之中，又有多少生灵，生灵和生灵之间，又有怎样的不同……他们那时总觉得，人与妖，不过一样罢了。 那妖生得面如润玉眉如柳，说不出的好看，也说不出的孤寂。漫漫时光里，那人曾给勿念勿想讲过一个故事，故事里除了他，还有一个和尚，一个女子。 看起来是个爱情故事，只是彼时，勿念勿想尚不懂得，三个人是无法成就爱情故事的，因此，他们也就不懂得那妖的苦楚。 勿念和勿想曾经不止一次看到那妖幻化出来的女子模样，有时用一朵莲、有时用一片云、有时用一滴水、有时用一片叶……那满眼平凡之物，入了那妖的眼中，想来都是那女子的样子。 那女子，纤腰长发，眉目如水，或回眸、或沉思、或浅笑、或凝视，总有万般风情，让人不忍挪开双目。勿念和勿想除了那妖之外，并没有见过太多美丽的东西，他们先前觉得一年年满山开放的白色蔷薇很美，漫天红练似血的彩霞很美，飞鸟从远方衔来的雪花很美，可是，那妖幻化出来的女子，却比这些都要美。 勿念和勿想觉得，他和她站在一起，是一副绝美的景。 “后来呢？”勿念勿想以前会问，他们急于想要知道故事后来的样子。 “后来？”那妖悠悠念着这两个字，好似回忆起了整个人生，“后来便不能念，不能想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妖照样是幽幽的语气，“大概，便是世人所谓的求不得吧。” 后来，他们就不再问他这个问题了，因为，那妖不见了。 那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勿念和勿想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一日天落大雪，林中寂静，连飞鸟也不曾鸣叫一声，当白白的雪地上一连数日也并没有半个脚印出现的时候，他们知道，他不见了。 大概了走了吧，去寻找那个他心中的女子，抑或是走了吧，终于忘记了那个求之不可得的遗憾。 那一年，雪下得尤其大，下得尤其长，庙宇和石雕天禄都被厚厚的白雪盖住了，天地之间，除了静默无言执着向天的干枯枝干外，白茫茫一片，好不干净。 花儿落了，明年还会开，雁儿走了，明年还会来，只有那离去的人，不知身却在何方？明年春暖和花开，你可还会来？ 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勿念和勿想以为只不过又一个平平常常的年到来，却不知，那往后的时光中再没有那妖，时光也立即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飞雨、落叶、骄阳、流年，青苔爬上了石雕的腿，接着是腰腹，接着是头脸，最后，整个天禄便成了绿茵茵的存在，那头顶落下的树叶，由绿变黄，再变枯，一直糊在勿想的头顶，直到一日风大，才吹将下去，露出枯叶下生长得尤为鲜嫩的青苔。 勿念想要帮她取落，却始终隔了三尺有余的距离，他们只能亲眼看着对方在岁月的流逝里变得沉重，变得惫累，再也无法自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8章 天禄石雕04 后来，约略是来过一些人，发生过一些事的。 有一年，一只兔子住进了一心小庙，后来，又带来了另一只兔子。两只兔子经过天禄石雕之时，翕动着鼻翼细细闻过他们的身体，那种感觉，暖暖又痒痒，两只天禄便一起眯起了眼。 看着两只兔子，勿念和勿想没有赶走他们，说不清为什么，或许，他们心中，是希望有点什么东西留下来的，哪怕只是一只兔子和另一只兔子，哪怕只是出出进进时轻轻的一闻，一过。 后来，两只兔子生了很多小兔子。 兔子这种生物，你要是见过，就一定能够明白，那小小台基之上的小庙，很快就不能容纳那些多得数不清的兔子了，而且，兔子拉屎、撒尿、打架还打洞，一心小庙失了本来的干净。 “这样下去不行吧？”勿想问。 “这样下去不行。”勿念答。 于是，他们用那妖给他们的灵力驱逐了兔子。 时间又慢慢过去，一心小庙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勿念和勿想仍然蹲在庙前，听着蝉鸣、看着飞鸟、淋着春雨、看野鼠打架…… 后来又来过一个人，背着瘪瘪的行囊，穿着薄薄的袍子，说是想要求一方安静，思考一个难解的题。 勿念和勿想是第一次见到真真正正的人，他们好奇地让他住在庙中，他们一起过了几十个寒暑。 那些日子里，勿念和勿想不用再担心青苔爬上对方的身子，也不用再担心落叶和其他东西掉在对方的头顶，因为那人会用温暖的手掌为他们轻轻拂去，把一切都收拾得利利索索。 那人空闲的时候总在静坐，勿念和勿想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依稀觉得，那里面或许也有一个和尚和一个女人罢，那一切应该很远罢，因为，每次静坐后，那人总是湿了眼眶，总是长长叹一口气。 也是那人，勿念和勿想第一次知道土地上可以长出本不属于森林里的东西，而那些东西，能因为温暖的手掌变成不同的冒着热气的一种叫作食物的存在。 勿念和勿想吃过馒头、吃过蔬菜，还吃过两者的结合体——包子，甚至在一年的雪天，还吃过另一种结合体——饺子。 勿念和勿想还因为包子好吃还是饺子好吃有过一个小小的争论。 那人的话不多，却将勿念和勿想当作有生命的存在，他有的，他们都有。 只是勿念和勿想不知道，那人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也是那人的到来，让勿念和勿想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和妖不同，人是会老、会病、会死的。 那人终究走了，是另一种走了，走得很干净，他先是锄平了土地，埋葬了自己用过的东西，与山林、树木、庙宇和他们道别，最后，才在庙外的一棵树下坐下，看了一眼远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坐，就再也没有起来。 第二年，那棵树长得分外茁壮，树枝上开满了红红的小花，每一朵，都像是那人眼中的思念和少有的笑。 平平淡淡、安安静静，青苔又重新爬上了身体和庙宇，勿念和勿想第一次觉得，青苔是讨厌的，连绵的雨天是讨厌的，那一点声息也没有的日子，也是讨厌的…… 可是，他们却也只能讨厌。 又一年，天空中飞过有着巨大翅膀的大鸟，但那鸟没有羽毛，翅膀也并不扇动，只有着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只鸟身上闻到过的古怪气息…… 也就在那一年，远方飞来的鸟带回了一些外面的消息。鸟儿说，什么都会吃人，飞在天空中的巨鸟下的蛋会开出灿烂的花，那花吃人，黑漆漆的圆筒里发出的圆滚滚的球球落地发出金光，那光吃人，就连地上的人，因为没有了食物，也会互相吃…… 是吗？那可真是危险，你们还是不要再出去了，留下来吧。 “那可不行，”鸟儿们都是这样的语气，“我们的家在路上，在远方。” “那远方，有什么不同呢？”勿念勿想不止一次地问。 “嗯……”鸟儿们歪头想半天，“精彩不同。” 精彩不同吗？那远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森林、这样的树木、这样烦人的青苔、这样讨厌的雨……是不是也有那样的人、那样的兔子和那样的妖…… 后来，鸟儿们便不常来了，也再没有听到过吃人的花和吃人的光的故事，想来，那些东西，都已经不存在了罢。 又过了很多年，一日，山林中鸟雀呼地飞了起来，没有了往日的聒噪，安静而焦急地朝着远方离去，那些躲在隐秘洞穴和地方的兽齐齐奔出逃离，兔子和兔子不打洞了，野鼠和野鼠不打架了，大家都忙着逃离这个地方…… 那是什么呢？勿念和勿想当然知道，因为他们的双手双脚都贴在地面之上，那一切的发生，是逃不过他们的感知的。山林脚下的土地隐隐传来沉闷的声响，山林之间的气息中隐隐夹带上了一丝来自那扎得最深最深的树根之下的土地里的气息…… “记得吧？”勿念问。 “记得。”勿想答。 “那么，出去看看吧？” “嗯，出去看看。” 带着那妖留下的灵力和五百余年的修为，两道光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一般钻出绿茵茵的本是石雕的天禄，钻出一心庙前的浓绿，穿过层层高山和城市，穿过山河和田野，穿过你我的头顶，在某一个你我并不曾留意的瞬间，在一个将黑不黑，将暗不暗的傍晚，突地化出人形，出现在了凤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9章 天禄石雕05 过了山门之下的一大片湖，被一个电话急急召回的新任掌门天师白宗启绕过正门，来到山门一侧的密林之间，那儿并没有路，也并没有过多人走过的样子。 走到一片密如隔断的树枝面前，白宗启念动一个咒语，看似杂乱无章的树杈忽地活了过来，伸展着躯干，居高临下地懒懒看了一眼身下之人，便伸出无数枝桠组成的手拨开了一丛丛树枝，那中间，露出一段在天光之下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台阶，台阶在密密的树杈遮盖之下蜿蜒而上，幽深曲折，不多远便消失在了一丛幽兰身后，不知通向了何方。 一声“多谢”，白宗启一手扶着帽子，低头钻入树枝之间，树枝在他进入之后，便又依样合拢起来，那儿，再也看不出有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青砖小道。 这条路，白宗启并不熟悉，甚至在他那没牙也一向没个正经的爷爷将那咒语教给他，又带着他来到树妖面前，割破手指与树妖缔结契约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走上这小路。 小路曲折，在密林之下，本不见光亮，但行进林间之时，却自见分明，不但小路看得一清二楚，就连路边的花草虫豸也一一瞧得明白，看来，白宗启笑了笑，这便算是行过两界规矩，打过照面了。 原来，这整座天师府周边的山林中，栖着的是数不清的藤精树怪、花妖地灵，那日，白宗启虽然没有行完天师继任典礼，但众多妖族却已经在白宗启爷爷的主持下，与白宗启缔结了新的契约，因此，此次白宗启归来，众妖物自然是要显出身形，与那家主见上一面。 想来，这些地精的世界，是要单纯得多啊。 想到此处，白宗启微微笑着，方才觉出一丝丝新任天师的好处来。 树枝下的小道蜿蜒曲折，自有一番曲径通幽的妙处。这条路，只通向一个地方，一个只有历代天师府家主才真正知道的地方，因为那儿有一个秘密，一个由历代天师守护的秘密。 方才觉出几分天师好处的白宗启，尚还没品出更多滋味，便在另一头看到了天师府后山的道场，随即便露出满脸的畏难情绪。 这道场，并不是那个秘密本身，因此，本也是有大路直达的，可是，一想到众多府务和没完没了的请示规矩，一想到那些鸡毛蒜皮的俗事，白宗启便没了兴趣，于是，那兼有特殊用途的谜一般存在的妖道，便成了这新任天师躲避俗世的坦途大道。 白宗启先是站在道场边缘，随即以步子做量，一步一步来到道场中间站定，抬头看向满头星斗，但见星海灿烂，月掩轩辕…… 不过平常星象，白宗启在其中看不出什么不妥。 而后，白宗启将目光从星海之中移回道场，月夜，道场曝在薄凉的夜色里，整石铺成的场地，散发着厚重、稳固的气息，道场四周安安静静，亦无异样。 至此，白宗启观天观地，却独独并不去看那四座立在道场四周不远之处的角楼，角楼纯木所制，掩映在高大乔木之下，两层，下层悬空，并无一物，上层雕花廊窗紧闭，也并见不得一物。 之所以并不看那角楼，乃因白宗启知道，那角楼，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劳什子罢了。 白宗启挠了挠头，嘟囔一声：“就知道没什么好事，看来今夜又得受累……” 说罢，白宗启席地而坐，五心朝天，结手印，闭眼归心，连通身上阴阳二气，将自身融入山间，初为一草、一木，进而为一风、一月，最后则与天地之气合为一体，天地之间再也不辨白宗启何人，却又处处皆是他本身。 初时，白宗启神识为外界所固，所知所感均未离眼中所见、心中所识，待灵台清净之后，方觉出异样，那居于西首的角楼，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正在慢慢苏醒。 只是，那妖气极弱，又并无张扬之态，白宗启感知后使出灵识略微试探，也并未觉出异常，因此，白宗启当下启动灵识以四个角楼为界，于道场之上结出五行八卦阵，阵法带着白宗启体内至纯如同星海一般的灵识，缓缓旋转，渐次加固。 这边白宗启灵识跳脱自身束缚，于道场之内、星光之下结为阵法，那边却也有几双眼睛静观一切…… “三哥何不趁现在……”一白衣方士悄声提醒一旁将如水长发琯于脑后的翩翩少年。 少年着雪衣道袍，极简的衣着也掩不去他周身的超然洒脱，一眼望去，总觉得那番气派，不知是何处落入的飞仙。 雪衣少年并未言语，也不看向说话之人，眼睛一直盯着极远之外的山尖，那儿，用灵识驱动目力，可见法阵之中物我两忘的白宗启。 先前说话一人自觉失语，立即闭上嘴，退朝一旁。 少年再观得片刻，便转身离去，那数双眼睛的主人，也齐齐跟了去。 “如果，此生一定要对上一人的话，我希望，是你啊，林木！”少年微微笑着，“若我找不到你，那么，二哥，一定可以……” 待重固阵法，收回灵识，睁开双眼时，白宗启看到一抹曙光已经穿过云层，洒洒铺开在大地之上…… “哎呀……我的腿啊！”白宗启伸手摸向自己已经使不上力气的腿，一动身，方才觉出全身都疼，“哎呀，腰、胳膊、屁股……就说不能随便灵识出体啊，果然累这一身皮囊啊！” 白宗启苦不堪言，只得咬牙伸手趴向前方，将双腿如同残废一般慢慢打开，想要恢复一会儿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谁知，就当白宗启刚刚伸展开双手，手肘着地趴在地上，双腿也将将打开，撅着一个屁股形如尺蠖，还是正好撅起身体将要打开之时的尺蠖并疼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时，一众到道场早练的着白衣、神情肃穆的门人也将将行至…… 晨练这种事，白宗启约莫是参与过的，也隐约被爷爷当作典型教导过无数次，可是，终归是没有放在心上，因此，白宗启自然已忘了这道场每日的主要功用了。 在白宗启转动双眼忆起每日门人需要于日出之前登道场打坐悟道之时，浩浩汤汤的门人已经陆续站在了道场，双方人马已经对上，事情也已没了转机。 下一刻，双方都觉出了场合的尴尬和时机的微妙。 门人想要退下，却觉得更是不妥，白宗启想要逃开，双腿却如同失去知觉一般，动也不能动…… 双方僵持片刻，众门人眼光左右流转，互相交换着信息，终于在相互交换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个相同的号令： “参见掌门天师！” 响亮一声山呼，一众门人齐齐跪下行礼，那一头，姿态尴尬的白宗启欲哭无泪，不想他堂堂天师府新任家主，却以这样的姿态迎接了府中门人的第一次礼见…… 关键的关键是，竟然没有一个长眼的上前扶起他啊……简直是山门不幸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0章 天禄石雕06 这天开始，御安开始上晚班，从半个月前刘名扬发神经开始到现在，御安已经记不清她的脚有多少次忍无可忍地招呼在了刘名扬身上，说来这肥宅身体底子不是一般的好，天天这么上赶着让御安一顿收拾，也没有半点退缩和不适。 来到店里，果然不出意外，刘名扬肿着一张脸，顶着黑眼圈，瘸着一条腿，捧着一个保温杯，杯子打开着，丝丝透着热气，已经在了。 一见御安，刘名扬便像启动了某种深植在脑中的装置程序一样，瞬间收起所有正常，猛地往前一扑，一把抱住御安的腿：“妹妹……妹妹……吃饭……喝水……” 御安深吸一口气，不再纠结为什么一定要吃饭、喝水这样的问题，只是打眼朝一旁看去，那儿理应放着御安捆绑刘名扬的绳索，一看之下，空空如也，御安用目光询问谢放，谢放赶紧摆手摇头，又朝刘名扬努了努嘴，意思是他没动，大概是刘名扬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起来的。 御安四处打量，但店内好像被清洗过一番，所有可以捆绑的东西都不见了，最后，御安的目光不得已落在了收银台上的一卷宽胶带上。 之后，御安艰难地拖着一大坨趴在地上生拽的刘名扬，一步一步朝着收银台走去。 谢放见状，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瞬间便逃也似的溜之大吉了。 待御安用透明胶带将刘名扬整个人都粘在杂物间的下水管道上，又拍拍裤子和衣服，整理完头发来到收银台时，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索性店里无人，御安伸手摸到兜里鼓鼓囊囊的东西，掏出来一看，一个是手机，而另一些，则是林木方才硬塞到她口袋里的。 打开手机，御安随手翻看着手机里昨晚拍下的照片，一张张照片里，不是林木和小兽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地抢东西吃，就是御安小心捂着钱包一脸警惕、生无可恋的样子……唯有最后一张，林木将手机高高举起，朝着众人照了一张合影，那时，天空中正好放起了烟花，明灭的火光里，林木、御安和小兽的身影留在了里面，小兽傲娇地趴在林木怀里，御安穿着袄裙腼腆，实则心疼钱地站在一旁，而林木，歪头靠向御安的方向，俏皮地闭了一只眼，满脸笑容…… 就在刚刚，御安还在为昨晚花掉了太多的钱而懊恼，此刻，看到这样的照片，却从心里荡漾开一丝异样的情绪，竟然在一瞬间，让她忘记了那些视若生命的花绿票子。 钱既然花出去了，就必须踏实工作再赚回来！在赚钱一事上，御安向来是精力充沛的，更别说是在有了亏空的情况下。 一大早，林木就收拾了一个包袱，带着小兽说是投奔司南去了。据林木说，司南昨晚买了那么多东西，必是吃不完的，小孩子吃多了零食也是不好的，因此，他就勉为其难地上门帮忙……吃……去了。 御安想要嘱咐两句，转念一想，不管说什么，林木那性子也是不能改的，还是免开尊口为上。 自己吃过午饭，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御安专门绕到小楼，去看了看众人。 御安到时，林木正好招呼着大家坐在一起，众人面前每人一盒面——泡面！从红烧牛肉到泡椒牛肉，不一而足，唯独不同的是，众人面前都是大碗，唯独小兽前面却是一个小碗，看小兽那委屈隐忍的表情，御安就想笑。 “说你呢……别闷闷不乐了，小人吃小碗，多合适啊！”林木看着小兽的表情，细心地宽慰。 小兽嗷嗷呜呜：“去你的！你才是小人！你全家都是小人！” “骂吧，骂吧，我的家人也是有你的……”林木小声回复一声，便隆而重之地开始介绍泡面的神奇之处，甚至把泡面定义为人类世界在这个世纪里最伟大的一项发明，更别提对泡面味道的赞不绝口了…… 说到最后，林木毫不避讳地表示，他最喜欢的味道还是小兽面前那一碗，因此才故意割爱，因为那一碗集各种泡面味道之大成。御安看去，那不过是普通的猪骨汤泡面。当然，在场诸人，除了心思单纯的勿念勿想之外，均是不信的。事实上，在小兽毫不客气地用爪子将自己面前的面碗朝林木推过去，意思是可以更换一下，而林木只是赶紧拢了拢自己面前的泡面盒子，婉言拒绝了之后，就连勿念和勿想也不大信了。 御安满头黑线，看来，林木对泡面的爱，已经渐至疯魔了。心下也总算明白早上林木收拾半天，鼓鼓囊囊地带走的一大包，原来就是各种泡面。 冒着热气滚烫的水一一倒入了各个面碗里，像御安第一次给林木泡面时一样，林木珍而重之地将叉子打开，叉住泡面封盖，小心提示道：“要等一会儿，一小会儿……” 就在这时，像是终于得了空来跟御安说一句话似的，林木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招呼御安过来坐。 御安迈步进入小院，来到司南改动过的小院里，坐在众妖身边。 “我记得你不爱吃泡面的……”林木警惕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面碗，“所以，没有你的！” 御安黑线，满脸写着“你吃你吃，没人跟你抢”，嫌弃拒绝。 林木放下心来，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纸包，带着温热的气息，塞到御安口袋里：“你一会儿吃这个哈！” 说罢，林木忙回头招呼大家喊着三二一的号子打开泡面盖，一瞬间，股股湿热的气息从面碗中冲突出来，带着诱人的香味直撞入众人的鼻翼之中…… “哇！好香！” 众人如同林木第一次吃泡面一般见不惯世面地惊呼，林木听来颇为得意，要不是在先喂小兽还是先自己吃这个问题上和小兽有了一点分歧的话，林木定会更为得意。 “我来吧！”林木坚持要先自己吃完再招呼小兽时，勿念勿想抬起面碗，咕咚一声已经吃完了面，随即异口同声地提出了解决方案。 小兽嗷嗷呜呜，义正词严地表达了只要林木的意思。 林木白了小兽一眼，便自己吃一口，喂一口的轮流起来。 此时，御安眼前躺着的，正是林木在那时塞给她的小纸包，纸包里一些油渍已经透了出来，御安打开一看，一块糖饼、几个蜜枣和几颗剥好的栗子。 御安隐隐想到，自己并没有买过那么多的泡面，不知林木的泡面从何而来。 可那时的御安没有多想，而是捻起一颗蜜枣放入嘴里轻轻一抿，随即皱眉：“好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1章 天禄石雕07 下班前，御安收到一条信息，是陌生人的号码，不过打开只看了一眼，御安就知道是谁发来的了。 信息上的内容是这样的：下班后街口见，司南请客。 御安看了看时间，刚好十点，赶紧吃完了小纸包里的东西，将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揣上手机、钥匙，关灯、锁门，准点下班…… 等等……御安觉得似乎忘了点什么，可停下身子回头细细查看门窗之后……御安只觉一切妥当，并无异常！于是，下班，吃白食去！ 御安来到节气街时，远远就看见林木抱着小兽与勿念和勿想站在一起，众妖以司南为中心，人手一大串糖葫芦，笑意融融又满怀期待地等着御安到来。 司南肩上照样立着滚圆可爱的墨鼠，见御安到来，司南将一大串又红又大的糖葫芦递给御安：“给，人人有份儿！” 御安伸手接过，张嘴咬了一大颗进嘴里，初时甜，再是酸，接着便酸甜适宜，渐渐的还品出了回甘……可比昨日那串小一些也便宜一些的好吃多了。 “都没吃饭？”御安问。 “没呐，正准备去，就等你了！”林木咽下一颗糖葫芦抢着回答。 林木的热情和主动让御安有了一丝不好的联想，这请客一说，该不会也是林木自作主张、强人所难的吧…… “要不，我请？”御安用眼神询问司南。 司南满面春风，根本不在意，微微摇了摇头。 司南身后，林木身边，勿念和勿想完全没有听到众人在谈论什么，他们的目光，被一众普通，但在他们眼中却是无比新奇的物什吸引了去。 “那就……走吧。” 众人于是欢快地朝着热闹的人群中走去。 这一行，除了御安平时便有些拘谨之外，其余众位，都是小孩子心性，虽然司南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但在林木带着勿念和勿想疯了一阵之后，便也放松开来，露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于是乎，爆米花摊前，林木想要研究米粒爆炸为米花的原理，不料靠得太近，在“砰”的一声大响后，吓得他和小兽惊慌失措、屁滚尿流，爆米花朝天飞散一地，勿念勿想一人抱一袋，哈哈大笑…… 捞金鱼的摊前，林木高高撸起袖子，好不容易捞起一条，却不料金鱼不甘心任人鱼肉，吧唧一跳，正好跃在小兽脸上，掉进他的唐装衣领里，小兽十分厌恶，嗷呜又是一口，林木只得赶紧像伺候祖宗一样为小兽翻找起来…… 章鱼丸子、糯米团子、千层糕、桂花饼，每一样众人都尝了尝，当真是应了林木一开始说过的“定要从街头吃到街尾”的话。 最后，众人坐在了冒着热气的锅子旁，吃起了深夜火锅。 林木拿着菜单看到上面主食一栏赫然有着“火锅面”字样，再看看其他桌，当下认出那便是自己最喜欢的泡面样子，于是大呼着要了好几个……御安一看形势不对，忙夺过菜单，递给司南，司南再拿着菜单示意勿念勿想来点，勿念勿想羞涩地摆摆手，表示自己什么都吃，客随主便。 于是，在司南的张罗下，在林木的打岔下，一大桌子菜上了上来，御安默默地为司南的钱包心疼了一把。 煮肉……煮面……煮菜……煮面…… 有了火锅面，林木对满桌的菜都失去了兴趣，所以，不管别人往锅里下什么，林木的主题只有一个——下面！ 吃小吃时不曾发觉，等吃上正餐，御安发现林木和小兽的嘴巴都是极刁的，牛肉、羊肉，闻一闻就不吃了，就连那些蔬菜，也只不过当作调剂，被下进了火锅面里，同样情况的还有司南。于是，一锅菜，只有能吃的御安和勿念勿想吃得呼呼。 御安觉出了司南和林木及小兽之间的某种隐秘相似，但不及细想便又认定一切都应该只是巧合。 席间，林木插科打诨地讲了很多笑话，逗得一桌人都欢欢喜喜，尤其是勿念和勿想，这两天所接触到的信息，竟是比他们生活过的那五百多年里接触到的还要多，二人眼中除了满足再无其他。 吃饱喝足，林木仍觉不尽兴，于是，众人一起抱着爆米花和饮料到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电影是3D的，众人似乎都是第一次来，所以，一惊一乍的表现，立即就成了那场电影里的最大看点和笑点。 勿念勿想有些不好意思，林木、司南和御安却并不在意，前者是脸皮厚，后面两者则是懒得理会众人目光，看到其他人的坦然，勿念勿想也很快不再理会，开心起来。 宠物是不能带进电影院的，小兽对于宠物这两个字也十分敏感、忌讳，想要同林木理论一番，林木立即止住了他的嗷嗷呜呜：“我知道你不是，可是，你除了窝在怀里骗吃骗喝之外，也没有其他可以反驳的实锤啊……”小兽差点张嘴又去咬，还是御安出了个主意，于是，小兽偷偷躲在林木大衣之内，绝不露出头来…… 这一夜，众人尽兴而归。 等收拾利落睡下时，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正当要闭上眼睛时，林木只听得客厅小沙发上一声“不好”后，御安就急急穿上外套，朝门外冲去了。 她，把刘名扬忘了，那厮，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还被粘在超市储物间的下水管道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2章 天禄石雕08 御安急急跑到超市打开超市门时，刘名扬竟然还在储物间中熟睡，御安打开灯时，他才恍然惊醒，随即便换做一副花痴模样：“妹妹……吃饭……喝水……” 御安看到刘名扬手脚均已发紫，嘴唇也因为寒冷而发青，虽然对这位公子哥平日的做派很是不齿，但心下立即还是一阵不忍，忙上前胡乱扯开胶带道：“又是吃饭、喝水！你到底中了什么邪！好，今日我就陪你吃吃这饭、喝喝这水！” 听见御安这么说，刘名扬顾不上因为长久血脉所滞还使不上力气的腿和手，咧开嘴笑道：“妹妹同意了，妹妹喝水！” 说罢，哆嗦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棕色小瓶，瓶子里，一口左右的可疑液体正随着刘名扬哆嗦的手慢慢晃动…… “妹妹……喝水……”刘名扬将手中的小瓶朝着御安递去。 御安一阵嫌弃，终于知道刘名扬一直疯疯癫癫的原因所在，刘名扬自然不会好端端的发神经至此，那么，事情到现在已经很明显了，是有人使了什么阴招，而目的，就是让御安喝下这奇怪的液体…… 这么简单的道理，御安竟是到今日才恍然明白，她心下一阵愧疚，只怪自己先入为主地将刘名扬设定成了一个草包小人，再不做他想。 御安伸手接过刘名扬手中的瓶子，伸手接瓶时，手指轻轻在瓶身一点，一丝灵力就从她的手指尖顺着刘名扬的手蹿到了他身上，随即，一只小小纸人从刘名扬颈后的皮肤上像被电击一样火速跳将起来，失了先前宛若皮肤的模样，显出真身来，很快却又像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想要朝什么地方走去，却完全不辨方向，似乎早已迷失。 御安伸手捏起摇晃乱转的纸人，纸人在她手中无声挣扎，御安看了看，觉得这小小纸人十分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忽然，御安想起，半月前，曾在超市门口的地垫下，捡起了一只同样的被水打湿的纸人…… 半月前…… 许多事情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御安脑中滚动起来，半月前，林木来到凤城、识了梦貘和障目、遇了墨鼠和司南……当然，其中不得不提的还有一个人，那便是卷发戴眼镜的白宗启。 刘名扬哼哼着爬起来，打断了御安的思绪，只见刘名扬大梦初醒一般摸摸自己的脚，又摸摸自己的手腕，随即冻得牙齿直打颤道：“我怎么在这里！” 御安忙将扯下的透明胶带藏到身后，拿出小瓶子问道：“杨少，你可知这是什么？” 刘名扬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小瓶：“什么啊！……”随即看看周围环境，露出一个猥琐的你懂我也懂的表情，“妹妹不会是想要给哥哥下药吧，其实不用……” “砰”的一声，是刘名扬被御安扔出了超市。 御安关上门，裹紧外套，将小瓶放入口袋，在口袋里，她的手指还触到了林木先前送他的神秘礼物，虽然御安记得，这个小东西，之前并不在这件衣服口袋里…… “姑娘难道不想知道那是什么？”门外，一个衣着考究有着微卷头发的漂亮男人开口道，他竖起两根手指在唇间，但见朱唇微微翕动，御安捏在手中的纸人身上窜出一股灵力回到他手指上，此后，那纸人便再也不动。 “是你！”御安认出，这个男人就是半月前纠缠自己，还在下穿隧道见过的男子。 “是啊，好巧！”白宗启尴尬地打着招呼，他本来的计划是操纵刘名扬接近御安，让御安在不提防的情况下喝下符水，好知道她的来头，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谁知，那控人心神的符咒入了刘名扬的身体，不知为何发生了这般变化，最重要的是，白宗启有些黑线，他之前走得太急，竟然忘了取走这二货身上的符咒。 “看来，符咒果然不是我的所长啊，还是法宝好用……”白宗启扶额，不愿意承认那宛如智障的傀儡是自己放出纸符操纵的，想到这里，白宗启再次在心里问候林木数百遍，随即回头看看慢慢走远的刘名扬，在感慨运用符咒“手生得紧”时，已将那宛如智障的傀儡立做他使用符咒生涯中的又一耻辱标杆。 “一点也不巧吧！”御安冷眼打量着眼前来人，脸上神色有些好奇有些提防，更多的则是细思之下的镇定。 听到御安说话，白宗启忙打住自己的思绪，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卷曲的头发，一脸人畜无害地笑道：“是不太巧，我是专程来找姑娘的。” “找我？”御安仰起脸，举起小瓶，对着月光看着棕色小瓶，“那么，你必定识得此物了？” “此物名为化形，可助人识妖，令妖显形。” 御安点了点头，看了看小瓶内的液体，再看了看白宗启道：“你三番五次找我，不会只是让我喝这东西吧？” “也是，也不是。” 御安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宗启，倒也不问他“什么是，什么不是”。 “在下想跟姑娘打听一个人，可是，姑娘看起来并不愿意告诉在下，之后，在下发现姑娘身上似乎也有秘密，我虽有些看不透，但总觉得，整件事情的关键，应该就是姑娘。” 御安还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宗启神色如常地细细道来，联想到上次的事情，御安知道，此人，此次，怕是没有那么好打发了。 “你倒是打得好算盘，可是，我未必就要听你的。” “其实，我总想，我或许倒也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只是，姑娘你，难道真的没有吗？” “我？”御安疑惑地看着白宗启，“你倒好笑，多次纠缠于我，竟然是想让我从你这儿知道点什么……” “比如……林木。” 御安闭了嘴，她自然说不出“并不识得林木”这样唬人的话，因此，静静看着对方还会说点什么。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白宗启用眼神看看御安手中攥着的小瓶，“喝了也没什么太大坏处，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关于林木的消息都告诉你。” 御安面露疑色，似有犹豫，白宗启看在眼里，觉得似乎有机可乘。 “姑娘你想，大家做事都各有立场，你有你想知道的，我也有我想知道的，如果我们互相交换一下，岂不很好？” 听了这话，御安终于笑了：“是吗？正如你所说的，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所以……如果想要知道什么，我自会去找！” 前半句话和颜悦色，后半句话却凌厉如刀。 说罢，御安将手中纸人捏紧，直直朝白宗启脸上扔去，一个跨步，她拳头便携风带劲地冲到了白宗启面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3章 天禄石雕09 “姑娘不会以为，吃了上次的亏，在下还毫无准备吧？” 白宗启轻轻一让，侧身避开御安抢先攻上的招。 御安变招再上，拳拳生风，内携万钧神力，直到此时，御安才想，多亏了司南，今日吃得十分饱，因此，体内源源不断地力气涌动着，打得十分畅快…… 白宗启看御安一个娇弱女子，出招进招却凌厉霸气、大开大合，心下虽生诧异，应对时却也不慌，甚至闪转腾挪间仍未出手格挡，只是脚踏天罡七星步，正是手如雁、臂如鹰、足如鹤、行如风之势。腾挪数个回合之后，御安赫然发现，一个巨大的八卦星盘在适才白宗启运行的范围内蓦地明亮起来，星盘带着如同星光的至纯灵识，二人过招的数个起落间便将御安困在了星盘之内。 白宗启刚刚的腾挪闪转，原来正是在布阵。 白宗启占据开、休、生三门，而御安，无论怎么逃离，落地之时总是停在死、惊、伤三门之上。 八卦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开、休、生为生门，死、惊、伤为凶门。 占据生门者，易生，落入凶门者，难活。 御安识不得这许多门道，只是总觉得自己明明大力出击的招式，却总被对方轻松化解，不出一炷香，白宗启仍面色如常，而御安却已经气息不畅、喘喘如牛。 由此，御安也发现了问题所在，那便是，脚下的八卦星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耗对手，星盘内的时空被单独隔绝开来，能量不外泄，既然此消，便是彼长，由此方能维持星盘内阴阳平衡，因此，御安消耗的力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了白宗启一方…… 这么损人利己又投机取巧的打法，御安有记忆来是第一次见，心里虽然觉得对方有些卑鄙，但那也全因有利的一方不是自己，不然，御安还是想打心眼里佩服一句：够高端！够霸气！ 既然星盘流转，有利的一边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自己脚下，硬碰硬上恐怕很难讨到便宜，那么，御安想……我便过去，与你一起！ 御安踏足顿地，飞起一步，朝前虎扑，死死扑到白宗启身上再不放开…… 白宗启不妨御安不顾男女有别，又无赖至此，当下不防备间便被扑倒在地。 只是，御安还是错了，因为，那眼中所见星盘，并非星盘本身。也就是说，那星盘不过只是白宗启灵识所化，真正的星盘八门，并不在星盘之上，而在二人之间。 这样一来，就算御安和白宗启纠缠在一起合而为一，那八门中生门、凶门的方位也不会受到影响。 更糟糕的是，越是近白宗启身边攻击，御安体力消耗得越快，但即使如此，御安仍只是使着蛮力，半点灵力也不敢调用，为的不是别的，只因为，这星盘既然能将自己的力气源源吸到对方所在，那么，若使出灵力，只怕消耗更快，而一旦灵力消耗过多，御安便要着了这小子的道儿…… 眼见着白宗启神色如常、面带微笑，斗得愈发轻松，御安却不敢再随便出招，心下暗叫一声不妙，朝后退出数步。 另一头，林木并未睡着，事实上，当御安急急冲出屋子之后，林木便抱着小兽，独自坐在小小沙发之上，静默无声…… 今夜，注定无眠……只希望，她吃了个大饱，能多少抵挡一阵…… 白日下午，林木和司南一起感知到白宗启的到来，像是有某种默契一般，很快达成了当晚司南请客的决定。 御安恐怕还不知道，所有的一切，早就在有心人的计划之中了。 既然生难以破此局，那么便走走死路罢！说不定，又是一番拨云见日、柳暗花明！ 御安眼中精光闪动，随即伸手掏出小瓶，单手拇指拨掉瓶盖后，一仰头喝了下去。 白宗启站定，静观其变，他激动的脸仍不失得体的微微笑着，想一切的谜团，或许就要在自己这一辈解开了。 御安喝下化形，初时并没有什么不适，可不多久就开始站立不住，浑身上下的力气像是突然离了身体一般，她踉踉跄跄地朝着街边的围墙退去，将后背靠在墙上。很快，御安体内的灵力失控地急速涌动起来，四处奔突，急于找到一个突破口…… 御安攥紧拳头，艰难地咬牙压抑着体内四处奔突的灵力，直到再无可承受时，猛地一拳锤到星盘之内，这一拳，汇入了御安体内可调用的几乎所有失控灵力。 巨大的灵力冲击超过了星盘可承受的极限，砰的一声巨响后，星盘烟消云散，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留下竖直两根手指收起灵通的神态自若的白宗启和灵力四溢、乌发飞散、惊为天人的御安。 一瞬间灵力的暴增，御安眉间的封印被冲破，妖的本相显露，像所有凝结天地灵气幻化而成的妖一般，御安本就不是普通模样，虽仍是之前的一身骨架，但面容、身段，周身气度，均已有了不同，在黑沉夜色之中，那般明净洁傲，那般清冷疏离，直如拨了青天，沐了星辰，清清淡淡的秀色里，似含着百草的香又承了秋日的霜，虽是极美，却也极冷。 一瞬间，就算阅妖无数，赏清丽妖容万千的白宗启，也忘了门中世代叮嘱，再下不去手。 这一击之后，御安终于支撑不住，朝地面瘫软下去，眼看就要倒在地上，白宗启竟无意识朝前一步伸手去接御安身子…… “嗤——” 其实并没有声音，白宗启仿佛听见的一声只不过是震动太大恐惧太甚带来的心里反应罢了…… 手再也接不下去，顿在当场。 扬起的风里，白宗启腰间一凉，一瞬之前，就在他双手刚刚接住御安时，无声无息中，一根略带寒意的骨针已在他腰间如蜻蜓点水一般稳稳一刺…… 一瞬间的变化太快，白宗启甚至在低头看自己腰间之前还疑惑地先抬头看了看那个明明瘫软无力的御安。瞬间的变故让他突然想起家族的告诫：“妖就是妖，人就是人，切忌轻信，切忌妄行。” 御安拢一拢头发，咬咬牙摇晃着站起来，那玩意儿能做什么，她不知道，只是，林木先前便交待过，需要用时，便可以一用，而今日，这小玩意儿也突然出现在手边。 御安刚刚退无可退时，心中余下的最后念想便是这枚小小骨针。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白宗启从御安的脸上再看不出什么后，才恍惚中责怪着自己的大意低下头去查看腰间。 “这是什么？” 白宗启踉跄着退后一步，那伤口并不大，也并不十分疼痛，可是，看着御安冷静的表情，想到她不明的真身，白宗启无来由一股恐惧，心下已乱成一团。 御安伸手亮出骨针，在针尖看到一丝几不可查的血丝，知道自己刺得不深，略微宽慰。 “我也不知这是何物，本以为阁下见多识广，怕是能解了我这疑惑呢……” 另一头，稳稳坐在房中沙发上的林木忽然睁开闭了很久的眼，眸中精光四射，但见他微微扬起嘴角后便调动体内灵力，凝成的灵力如同活物般在他右手手指之间翻飞，久久逡巡，没有离去——还在等待最后一个时机。 这一头，白宗启捂住腰间心生恐惧的同时已感到一股细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顺着骨针刺破的皮肉迅速沿着血脉窜行至心间，到达心间的瞬间，细弱灵力瞬间变得强劲，一股分做数股，密密围住白宗启的心脏，将一颗心脏如同捆绑死物一般紧紧团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4章 天禄石雕10 瞬间钻心疼痛，白宗启险些承受不住，在生生强忍下心间的剧痛后，发现自己已疼得跪伏在地呕出一口鲜血，狠狠擦去唇边血迹，白宗启捂住胸口咬牙道：“林木，你当真要置我于死地！好！若果真如此，就快些动手！” 御安看着眼前变故，实未想到此物轻轻一刺竟有如此效果，看着白宗启的面目由淡然转为嗔怨，她与白宗启相遇的种种过往在心间闪过，若遵从内心，御安还是愿意相信眼前之人并非恶人，她刚想上前查看，白宗启便一挥手，像是打发什么讨人厌的物事一样拒绝了她的靠近…… 御安知道，此时的白宗启，面对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并不在他眼前的，更为强大的存在。 是林木吗？这一切都是林木策划的吧！ 屋内的林木眼光微变，看着逡巡在手指间的灵力，不自然地想到从软软一个婴儿开始就长在自己眼前的白宗启，想到他小小的曾牵着自己的裤腿学走路的爱笑样子……思及此处，林木眼中的光有了瞬间的黯淡，不过片刻便又恢复，当下手指一弹，缠绕指尖逡巡不散的灵力便要飞出直取白宗启心尖的鲜血而去…… 忽然，一阵猝不及防又难以忍受的疼痛从林木胸口袭来，林木身上灵力瞬间被吸走大半，逡巡指尖的灵力顿时陷入混乱，再也无法聚形。 “故意的吧？”林木一手抓住怀间小兽，将他的尖牙从自己胸口拔下，提至眼前，小兽嘴边沾着林木身上的鲜血，软弱无辜地发出一声呢喃，似在嗔怪，“你怕我杀了他？” 小兽扭挣着，并不回答，只是重又回到林木胸前吸食起来。 黑暗中，许久，林木轻轻叹了一口气，松开手，道一声罢了：“既如此，便顺其自然吧。” 林木重又深深靠入沙发里，想需不需要出手助助御安，很快，勾起唇角，安下心来，因为，另一种不同于白宗启和御安的气息已出现在那头，或者说，一直都在。 自一口鲜血呕出后，白宗启这边再无动静，缠绕在他心间的灵力如同失去触发的机关一般停了下来。 白宗启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站起身来，看了御安一眼，只差一步了，再进一步，就能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虽然白宗启也明白林木此举正是告诫自己不要再追，也放过眼前之人，进而在某种意义上放过自己。毕竟，身为凡人的他，又怎能了然妖界一切。 可是，只差一步了，他怎能甘心！ 白宗启当下不再言语，站直身子，咬破食指，于天地之间驱动灵识绘出白家祖传的敕令符，启动缚灵阵，那符无形、无名，仅靠天师血脉驱动灵识所绘，灵符寄生天地之间，无所依傍，因此，除天地外无所拘禁，一旦寄出，必伏妖，必化形。 灵符绘就，挥手之间化做无数，齐齐以合围的姿态朝着御安层层围去…… 符阵之中，“御安”一瞬间呆滞后蒙脸乱蹿，东奔西突，但终究避无可避，最后在灵符逼拢后……“吱”一声，化为一只老鼠！ 白宗启一面按着胸口，一面朝近前看去，只见老鼠身上并无半点妖力，茫然不知地看了白宗启一眼后便沿着街道哧溜钻进了下水道里…… “何人在此作妖！”白宗启大怒，驱动灵识波荡开四面寻去时，哪里还有对方的气息，不知何时，何人，竟在白宗启眼皮底下将御安掉包。 而真正的御安，并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既无声息也无气息的一道灵力闪过后，御安身边整个时空便撕裂了，待再看清周围一切时，她已回到小楼内房门之外，倚墙斜立。 御安本来似乎可以拼尽最后的力气找到相助之人，但，今夜发生了太多事，喝下化形的她十分难受，并不想再去求证什么了。 夜色下，但见一股异乎寻常的灵力穿破万象结界，毫不犹豫地来到小楼之内，待灵力退去，小楼内已斜倚着喝下化形，妖力涣散的御安…… 林木随即打开房门，楼上，同样的地方，房门应声而开，很快又关上了。 林木若有所思，忍不住朝着无名灵力来时的方向看去。 化形不知何物所制，御安喝下后只觉周身灵力翻腾，完全控制不住，又满眼黯淡，所见之物如立黄昏之中，几乎不可分辨，同时腹中翻江倒海，全身半点力气也使不上，回到小楼之后，御安再也坚持不住，只想找个地方靠一靠，睡上一觉…… 听到五楼“咔嗒”一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御安勉强仰起头，伸手将满头遮住脸面的秀发朝后捋去，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昏暗楼道里，昏黄的灯光照出去，将楼道分成两个世界，御安就那么清丽无双、风华绝代地立在半明半暗的分界里。 逆光站了一个身子，本已跨出一脚，不知为何，再也不动，定在当下，正是怀抱小兽准备出门搀扶的林木。 御安逆光缓缓转了转脸，那个背对明亮站着的男子，忽然就和某个模糊身影重合起来。 “石头哥哥……” 瞬间，门里门外，两个人都静默不动。 林木的脸冷冷的，浑身微微颤抖，一瞬间，像是见了毒蛇猛兽，又像受了极大欺骗，一声呼唤之后，只觉脑中轰然一响，迅速一顿，也就忘了要去做的事情。 小兽被林木抱在怀里，林木身上发生的变化他最清楚不过，疑惑间，他侧头看了看斜倚在墙壁上的御安，心下也是一震，很快明白过来，犹豫着轻轻朝林木手臂蹭蹭，林木愣了愣，回过神来，随即弓下身子，伸出手去…… 可手伸出一半，却又停住了，小兽见林木一只手欲伸不伸，欲牵不牵，一双眼只是看着御安的脸…… “为什么……会是这张脸……”林木低头说出这话，说这话时声音不能再小，就连他抱在怀中的小兽也没有听得十分明白。 但眼前之人却似乎听进去了，侧头看着林木朦胧微笑的脸，忽地就生出了几分凄然。只是，却也不算真的听见，因为那句话以迟缓的速度进入御安的大脑后就陷在了某个混沌的角落里，再也挣脱不得。听见的没听见的，似乎并不是一个人。 那时的御安周身散发着四散不受控的灵力，因着那张脸，林木也莫名乱了心神，小兽觉出一丝不妙，想要挣脱出林木怀抱，不料林木迷糊中愈发搂得紧，因此只得在林木怀中不安地耸动挣扎。 “轰——” 御安恍惚间再难控住体内翻涌的灵力，一阵汹涌灵力喷薄而出，当先朝伸出手已至近前的林木身上罩去。五百年前封印之后，林木自身灵力本也只能勉强维持平衡，最近因喂养小兽，已是十分匮乏，因此，巨大灵力冲入他体内之时，他忽然就有了本能的渴望，瞬间的恍惚里，那种感觉，像是饥饿的人得了食物的气味，像是渴血的野兽嗅到了鲜血的气息……盖过一切。 小兽觉出林木的不对劲，顾不得更多，张嘴狠狠咬在林木手臂上，不料小兽的牙已竭尽所能地深深陷入林木的肌肉里又来回撕扯，但已是无用，对方，除了懵然朝御安走去，其他半点反应也没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5章 天禄石雕11 “滴答——” 是鲜血顺着林木手臂滴落的声音，随着一滴滴鲜红滚落，在鲜红里，林木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流血漂橹、尸横遍野的战场。 独自立着的，只有他，一如在任何一个记忆中出现的那个最初模样。 “说！”林木忽地伸手猛然一探，再一抓，紧紧掐住御安脖子，“你到底是谁！又知道什么！” 猛然一击里，御安的头重重撞在墙壁上，她本已摇摇欲坠的身子因为这突来的力量而立稳，她的眼前，林木双目之中满是通红，周身迫出一种再也无人可以相近的气势…… 忽然，御安眼前的昏黄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属于普通模样那个她的另一种清明，那其中，没有恐惧，没有退缩，有的只是慢慢蓄起又终而缓缓滑落的一滴清亮，在划过光洁的脸和圆润的下颌后，被一只将骨骼捏得咯咯响的手掌挡住、蒸腾、消散…… “砰——” 楼上的门开了，玄婆婆亮着一双眼沉静立在几步台阶之上，小兽也终于挣脱开林木的怀抱，落下地。 小兽抬头看了看玄婆婆，玄婆婆也看了看他，在目光的交汇中，玄婆婆点了点头道：“老身替你护法！” 说罢，凝神抱气，错手分开时，小楼昏暗的楼道啪啪交错、折叠、腾空，瞬间原地无限延伸开去，变作敞亮的一片开阔地，一个巨大的流动着某种神秘图腾的结界罩在四周，挡住了御安四散的灵力，慢慢集结，结界之外，玄婆婆盘腿而坐，进入禅定。 结界之内，再一阵强大灵力从御安体内波荡而出时，小兽跃身上前，猛然一吸，截住所有灵力，借势冲林木猛然一吼：“吼——” 巧妙的移花接木，将御安暴走的灵力化为自己所用，直接攻向林木，盼他能够醒悟。 林木掐住御安的手虎口一震，初初感到疼痛之时，又一个结界完美切入，将御安和小兽与林木分隔开来。 玄婆婆化象、破象之法，确实玄妙，但小兽来不及赞叹，在另一股灵力波荡出来时，他要完成一件本该在安全环境之下完成的艰险之事——形变。 千年一次的涅槃，是大多数妖的一道坎，过得去，机体得到重生，过不去，天地之间散去修为，重归虚无。 到了时间，谁也躲不过，先是散去所有灵力，回归最初模样，再然后，只有拥有足够修为又能集齐足够灵力的妖，才能完成形变，迈上一个新的开始。 形变宛如新生，自然，是妖最脆弱之时，不论发生什么，都将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因此，没有妖会在动荡不安的环境中来完成这个过程，除了此时再无选择的小兽。 因为，那些存在于御安体内翻滚着不受控制的灵力，再不能冲击此时失了心智的林木，否则，某种谁也不知道的力量或许将会毁灭一切，同时，也只有小兽形变恢复真身，才有可能阻住或许将要发生的悲剧。 一如当年发生过的那般。 再一阵灵力波来，小兽腾身而起，闭起又睁开的眼中只剩镇定，一对尖牙，伸长、咬合，准确刺入御安颈侧动脉，一种相扶相持、终不背弃的契约，就融进了双方的血液之中。 刺入的尖牙，仿佛穿越千古，带着盛世的寂寞而来。 明明是活物，但感受不到丝毫温热的气息。 因为，一切，都是被诅咒的存在…… 最初的寒凉刺痛很快被酥麻取代，御安闭上了眼，一切的变化在她不知居了什么灵魂的脑海中以一种清明之态被允许。 汩汩而出的鲜血混合着喷薄的灵力，统统汇入小兽体内。 林木通红的眼看着一切，只是一挥手，几滴鲜红横飞而去，嗤嗤穿过隔开自己的结界，又一路穿过外间的结界，准确无误地刺向玄婆婆胸口…… 结界破开…… 玄婆婆身未动，形未乱，再一提气，又是数层结界朝林木层层裹去。 看起来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只是，唇角一线浓稠鲜红终于暴露了刚刚一击的凶险。 林木侧头红眼阴恻恻看着玄婆婆，冷得没有一丝感情，没有一丝杂念，像极了在心海之内想要驱动海水强势突围而出的那个妖。 或者说，此时的他，方才是真正的妖。 再一挥手，先前滴落结界中的鲜红纷纷扬起，再“啪啪”炸开，结界内瞬间腾起一阵血红的雾气。 林木把玩着修长指尖，薄薄的唇不自然扬起，喷薄着四处冲撞的红色血雾忽然全部安静下来，围绕林木周身无声旋转，旋转中，无形的血雾生起万端变化，似是潮汐海浪、似是飞沙云海，奔腾着、冲突着，充斥着不安和暴戾，倏的一下，所有血雾幻做龙形之躯，绕着林木周身盘旋而去，挟了雷霆万钧之力，目标正是层层结界之外的玄婆婆。 几乎同时，流动着神秘图腾的结界一顿，再旋转开来时，已换了一种运行姿态，玄婆婆一惊，强行使出十分灵力预备控住眼下局面，不料竟是不能。慌忙睁眼时，旋转的结界中，接上林木挥手驱来红色巨龙的已变作御安。 近在咫尺的距离，万无一失的攻击，不论是人是妖，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小兽慌乱中气息一顿，再想要如先前一般轻松呼出时，已是不能，近万年的修为危在旦夕，心中满是不甘，不舍，不愿…… 众人惊得停了呼吸的刹那，红色巨龙已携惊天破石势不可挡之力突至御安眼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6章 天禄石雕12 慌乱中，小兽气息更乱，再是不甘不愿不舍，想到那人还未归来，便横下心，提气准备调用灵力拼了一条命拦在前方时，赫然发现刚已吸入的万千灵力竟是半点也使不上。 眼前御安闭眼悬在半空，身外之事，似乎半点也不识了。 就在众人屏气，一切再无回旋之机时，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触发，只像是启动了某种比时间更加古老的封印一样，千万道结界以御安为中心层层寄出，结界之力清辉万道，瞬间在二人之间隔出万道无影之墙…… 看似无形的短短一截距离，因着这千万道的结界，早已隔开不止千里…… “砰——” 一声闷响，是血色红龙撞向结界时的声音，之后，红色雾气四散，激起的气流荡出千层，所有的尘灰和空气均原地震荡数尺，再纷纷缓缓落下。 万钧之力冲击其上，也未伤得千万结界分毫。 “噗——” 一口鲜血，林木随着渐落的红色雾气缓缓瘫软下去。 倒下的林木斜斜倚在结界一侧，低垂的发掩住了眼，薄唇似乎松了松，微微勾成将露不露的一线弧形，轻道：“我……在。” 玄婆婆好奇地看着结界之中因为化形入体而灵识恍惚的御安，御安这个模样，玄婆婆也不曾见过，但这些已不足以引起她的好奇，更让今晚在场诸人好奇的，莫过于御安恍惚迷乱中蓦然绽开的千万结界。 那是，玄婆婆眯起了眼，很古老的一种护咒啊…… 不能同生，但可同死的一种护咒：我若生，命就是护你的盾，你若死，我就是随你行的风，不论生死，我都不能再离你半分，而你，自去做最好的你，即可。 这样只论对方安好不顾自己生死的咒，竟然真的有人愿意舍了强大灵力去做。 那，该是怎样的不舍，又该是怎样的关情？ 又一阵钻心的痛袭来，玄婆婆稳了稳心神，收回目光，看了看结界中的光景，坐下调息。 小兽一口乱掉的气息终于在林木缓缓倒地之后随着御安又一波灵力涌动而顺畅起来，看着护在周身的万道结界，小兽终于闭上了眼，安下心来完成千年一次的形变。 闭眼、低头、弓背，一次仰头和呼吸，天地间便响起一声长啸。 周身隐在星辉一般灵力之中的小兽，像极了深深森林中沐在月色里的精灵。 九次呼吸一个轮回，九个轮回得一圆满。 第一个轮回，每一次呼吸后，小兽全身毛发如同开春伸展枝条的藤蔓一般节节挺立伸长。 第二个轮回，伸长的毛发中，小兽渐次胀大，渐次成长，千年的时光，仿佛快进来过。 第三个轮回，长啸声中已暗入喑哑，像是不及年长便已自威，吼声不疾不徐，不张扬不卑亢，自带三分威严、三分霸气、三分寂寞和一分倦意，隐隐间雷声滚滚。 第四个轮回，灵光骤现，其间异香充盈，满室不散。 第五个轮回，异象潆绕中，兽顶卷曲毛发中，鹿角初现。 第六个轮回，狮头、麋身、身上的龙鳞和牛尾渐渐生出。 第七个轮回，身形已具，威严渐露。 第八个轮回，异香中灵光内显出万象，似是前身，似是后世，似是天地之间千万个入眼一瞬。 第九个轮回，先前一切均倏然一收，如同一切未曾来过、未曾现过、未曾动过，万象皆寂，归为最初。 九九八十一次呼吸吐纳之后，巨兽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眼中红光带着灵力光照天地，那是一种宣告，一种神兽重新归来的宣告，更是一种倔强，一种天地又奈我何的倔强。 当红光渐渐退去，明澈清透的眼眸中，一头初生却又带着过往岁月所有痕迹的纯阳之兽涅槃重生。 巨兽眨了眨重新清澈起来的眼，透过千万道澄澈结界看向洒入人间的月色，沐在月色中，他眼里一瞬间仿佛就有什么穿越了时间，穿越了古今，回到了那些他永远无法遗忘的故事里…… 他是只在传说之中出现的神物，狮头鹿角，虎眼麋身，头以下的身子皆披覆龙鳞，他是仁兽、瑞兽，他性情温和，不常现身，传说只要他出现，必有祥瑞。 他是麒麟。 传说中游走于人妖两界的麒麟——玼颜。 头一低，腿一弯，巨兽背上卧了御安，她体内的灵力不再翻腾，像是终于用尽力气似的瘫软，围住一兽一人周身的结界随即层层退去，片刻之后，半点踪迹也寻不见了。 巨兽抬头看向流动着神秘图腾的结界，又看了看玄婆婆，再看看林木，终于决定先带着御安来到玄婆婆身边。 玄婆婆仍旧闭着眼，唇边的血线缓缓流动，身后，数个血洞慢慢氤氲着鲜红，却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要害。 巨兽发毛轻颤，他背上那人轻轻柔柔落下地来，半蹲下身子，清明无双的眼中荡过一丝柔色，随即覆手而上，婆婆体内适才被林木驱使鲜红穿透而过的身体便被充盈灵力修复如初。 做完一切，御安终于趴在巨兽背上，昏昏睡去。 巨兽驮着御安回到屋内，巨大的身子无法穿过狭窄门框时，玄婆婆行在楼上，手一拍墙壁，门应声阔开，巨兽阔步走入屋内，还是碰歪了茶几和沙发，待将御安安置在沙发上后，巨兽回头，不料对上了清醒过来的林木。 林木静静审视起眼前的巨兽和女子。 “咦，你？”林木疑惑一声，随即明白过来，看见御安颈侧的鲜红和巨兽形变完成的身影，再一次感觉遭到了背叛，“又被截胡！你又认别人当主！你……哼！” 巨兽震了震，不知道此时的林木，到底还记不记得刚刚发生一切，又记得多少。 随即，林木哀嚎： 真悔啊，要是不开门看这个热闹不就好了，要是不伸手扶一把不就好了，要是…… 果然，这个世界上，千管万管就是别管闲事！ 千信万信，就是不能信人心啊！ 还有，吃奶的也完全不能信！ 因为，有奶就是娘啊！ 这真真是世界上最纯最真的道理了…… 吃我的喝我的，到头来，给口奶就认了别人当娘…… 还有没有骨气！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嚎到此处，忽见自己手臂上的血洞和堪堪凝住的鲜血，忽然安静下来，极其爱惜自己身体地细细检查，又斯斯吸着气，狠狠剜了巨兽一眼，匆匆走进卫生间，重重摔上了门。 不记得了……吧？ 巨兽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7章 天禄石雕13 凤城中诸般纷扰迭起，妖界中一股力量暗中前行。 月色里，黄色溜光皮毛小小的一只在漆黑的林中穿行，速度很快。 时不时抬起头来透过层层树枝看看天色的他，在夜行精灵的眼中显出形貌——一只小小的黄鼠狼。 一天一夜前，密语写成的书信从凤城以灵力寄出，之后，燕山暗地里发出一个命令，寻访两只石雕，天禄。 薄而柔的纸上绘出了天禄石雕的大致形貌，没有更多线索。 末款留书司南。 此时，行至一株苍天古树下，溜光皮毛的一只终于停下脚步，精明的头脸支了一双圆融毛耳，须耸耳立，鼻翕目张，在夜色中小心探查，四周一片属于夜色森林的喧闹和寂静，没有什么异常，下一瞬，小小的一只化去黄鼠狼的身形，变作一名短打夜行装扮的青年，抖擞精干，俊俏非常。 青年身后，随即四处行来窸窣声响，细小而普通，像是林中落下了一片叶，又或者滴落了一滴露。 随即，青年四周汇来六只同样身形的黄鼠狼，也化去身形，变作形貌不一的男女，俱是殊色，个个精爽。 “南溪哥。”六名男女恭敬一揖。 “可有线索？”为首叫作南溪的青年淡淡问。 大家一起摇头：“汇上来的信息跟我们探查的结界一致，没有发现。” 南溪回头看向大山深处，身后，六名男女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南溪背对众人立着，简简单单一句话，自有一番说一不二的威望。 “一天一夜的奔袭、搜寻，几乎出动燕山南氏一族所有力量，我们……” “累了？”南溪侧脸看来。 “不不不，”其中一名女子，伶俐俊俏的一张脸，赶紧说道，“这点劳力，倒还累不着大家，大家只是不明白，连灵力也追踪不到的两只聚灵小妖，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南溪回过脸，背影中，众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南溪身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不明白，燕山南氏一族历来人心所向分明，在没有司主的时候，大家也自动以南溪为首领，可半年前，一名小童入了燕山主家，之后，便突然成了燕山南氏首司。小童之前叫什么，没人知道了，之后，燕山之内，无人不知司南之名。 偏偏，燕山上下，连个解释也没有。 而那小童，也只匆匆交待几句，就离开燕山，入了凤城。 这次，是小童首次以燕山南氏首司的身份发回号令，但这号令，不论怎么看都有些荒唐。 “到此为止吧……”南溪幽幽道。 “南溪哥……”还是那女子，“我们……我们只是觉得，若有什么不明，为什么不算一算呢？” 南溪背对众人，皱起了眉，这样的疑惑，他不是没有，只是，他也试过，但…… 凤城之内的一切都有些蹊跷，族内万年传承的数数之术，竟算不出一个准确结果，甚至，连个明确指向也没有。南溪想，这或许正是司南忧心所在，事实上，司南临行时，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就是那句话，让南溪愿意给他时间，助他成事。 那句话是：五百年前所失之物，必可重回吾辈之手。 五百年前，妖界发生过很多事，但对于燕山而言，只有一件事，一件天大的事：燕氏族内上古得来从未失传的三册奇书，均皆遗失。妖界俱传，三册奇书落入白门天师府，而天师府当时的家主将奇书隐秘妥藏后羽化而去，寻访奇书再无线索，但燕山精于数法的先辈算出，三册奇书尚留一线天机，所有的目标均指向五百年后的此时。 一切似乎早已注定。 南溪心中瞬间过了很多思考，却没有一样同他的属下所想……毕竟，名利之物，他不过视之如尘土，他想得到的，远比这难得多。 “南溪哥！”还是那女子，在其他人一个劲儿的眼色示意下，忍不住再催促，为的是那个欲言又止的问题解答。 “嗯？”南溪疑惑一声，却不是回答女子的，他侧头朝着前方细细瞧去，一双耳朵，轻轻转起。 随即，运起妖力拔地而起，朝着前方森林深处一座险峰掠去。 六名男女面面相觑，也一同拔地而去。 没有任何声息，一切，似乎也太安静了。但，不至近前，却也难以发现，那前方，似乎有什么更强的力量。 循着古怪，南溪落在险峰前的山下，想要再前行，却发现已是不能，他的脚下和眼前，一圈看不出痕迹的结界，由某种地仙的力量凝成。 地仙已经不在，山林寂静一片，地仙穷尽力气布下这个结界，为的是许出不许进的保护。 其余众人随后赶到，很快发现异常，也齐齐朝着前方瞧去。 “山神封山？”南溪轻轻用手指试探结界，呲呲声响中，他的手指已燎起火花，嗤嗤燃着，南溪轻轻一吹，吹灭火光，再次皱眉，“或许，司南没错，那两只脱了行迹以灵气化形的小妖，或许真的能牵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晚间，划破万象结界的灵力送回御安的同时，十数只纸蝶齐齐扇动了翅膀，顺着灵力破出的隙口，趁势抢入。 破界灵力略微迟疑，纸蝶扑扇着翅膀一起朝同一个方向而去，灵力主人在压低的帽檐下勾唇一笑，挥手间做完了该做的事，收工，回家，睡觉。 司南小院门口，勿念勿想端坐门口，忽然十数只纸蝶雪片般晶莹在月色里翩翩而来，二人立即将本就挺直的身子再坐直一些，严阵以待。 此门由我们守护，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不料身后清辉一道，越过勿念勿想头顶，倏然一收，纸蝶一起被掠入一人手中，再展开时，已化做最初模样，片片密语书写的纸片。 司南匆匆一看，小小的年纪叹出一口气：“还差一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8章 天禄石雕14 小小沙发前…… “你可有办法？”一个声音小声问道。 “这个……老身也没有遇到过……”另一个声音有些畏缩，时不时还瞟眼看看对方，直到和一旁巨兽对上一个眼神之后，才安下心来。 “先前的封印，不是你所为？” “是倒是，只是……” 那人半天没有说话，另一人急急催促道：“什么？” “先前我予她的封印，似乎并不如此。” “您老自己的封印，自己认不出？” 一个大白眼后，那个声音接着说：“印记没错，可是，那封印本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似乎，还被人动过手脚……” “可是昨晚送他回来那股灵力所为？” “这……看不出……” “有人破你万象结界，你竟不恼？”那人诚心挑事，恨不能立即惹怒对方从对方身上打听到点什么。 又是一个大白眼：“不恼，不恼！身边就呆着个混吃混喝的主儿，我还能恼什么呢？要恼，不恼死了……” 没错，说话的正是林木和玄婆婆，此时二人正站在御安昏睡的小沙发前，双双低头垂脸，看向熟睡的御安，要是御安此时醒来，定要被眼前两张显然好奇多余关心的脸吓一跳。 “那……现在当如何？” “老身年岁尚浅，资历更是不足，因此……全凭阁下做主！” 说罢，拂袖而去，却在离开时，朝着恭顺蹲在一旁的巨兽低头行了个礼，礼貌周全。 “这老儿！”林木愤愤道，走过巨兽身边时，左右看了看，似乎没有可以继续下脚走的地方，于是，伸手猛一拍巨兽鼻尖道，“就知道盯着外面看，看看看！看了千年万年还看不够！还有，你变那么大，挡道了不知道啊！” 这一拍，巨兽巨大的身子呼啦一下缩小到之前小兽那般大小，仍是黑色卷曲的毛发覆盖全身，若不细看头顶毛发之间将将露出的小角和脚下有些特别的脚爪，此时的小兽便与一般的小土狗无异。 被林木忽然一拍猝不及防缩回之前样子的巨兽，矮矮小小、委屈巴巴地蹲坐在地上，一条腿还因为一下子化做太小的状态而无法很好地收拢到身体下，斜斜微翘着伸出来，略显呆萌和尴尬。 小兽睁着水汪汪、黑漆漆的大眼睛仰头看着发泄无端闷气的林木，虽然有些想笑，但看起来的样子却还是可怜巴巴。 “还看！自己把房间恢复原样！”林木指了指被小兽弄歪的沙发、茶几等物。 “嗷呜。”小兽奶声奶气地答应一声，笨笨地挪动屁股，将林木要过的路让出来，十分乖巧，很识时务。 小兽身后，林木悠然走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小兽撇撇嘴，收起讨好的姿态，心下明白，自己是没有再跟进卧室补个回笼觉的机会了。 于是，打着哈欠的小兽磨磨蹭蹭，使出连抓带爬的本事钻到御安怀里。看来只能睡在这里了，小兽心想，也是不错的，至少，在散溢的灵力之间睡觉，是十分舒服的。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御安还没有醒来，不但如此，昨日夜间归来的样子也没有半点改变，虽说这样看着养眼，但忽然变作另外一个人，在人类世界怕是件不得了的事，是会很麻烦的吧。 好不容易爬到御安怀中的小兽左蹭蹭右拱拱，终于调整好姿势，舒心地窝下来，正美美地打着一个大哈欠，准备好好睡一觉，嘴巴还没有合上，几根带着熟悉气息的白皙手指已准确地抓住了他的后勃颈：“想得美！滚进来！” 屋内，林木斜斜靠在床上，一副正宫娘娘审问偷腥丫鬟的姿态，只不过，此时蹲坐在床边的不是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丫鬟，而是打起精神呆萌卖蠢佯装不知的小兽。 “说！”林木一甩手，一个靠枕准确拍在小兽头顶。 小兽歪了歪头躲过去：“嗷呜呜……” 黑漆漆的小眼眨巴眨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意思是并不明白林木问的是什么。 “你说说你，啊！好歹修行万年，就这么□□裸卖萌为生！不觉可耻？” 小兽把头再歪了一歪，完全不为所动，决定把卖萌卖蠢执行得更加彻底一些：哼，可耻，好像你做的事情就都不可耻似的，可耻有什么关系，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吧…… 毕竟，能活到这个岁数的妖，脸皮不厚那都是不行的，因为啊，这就是世人喜欢的样子啊，太精明、太聪明、太锋芒毕露，那是活不下去的啊。 “不准备说了？” 小兽眨巴着眼睛，继续装傻：“嗷呜呜……” “要么告诉我五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要么，”林木目光闪动，“告诉我，为什么选她？” 小兽呆萌的眼动也不动保持一副让常人见了就无法拒绝的可爱模样盯着林木，心下却已活络起来：五百年前那件事梗在林木心头许久，此时却不着急问了，那么，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昨夜之事，他又记得多少？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说！” 小兽将头歪到另一侧，似乎终于开始认真思考，其实，他哪里是在思考林木想要知道的事，不过是在心里计算林木放大招的可能，又计算自己能够逃脱的把握，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兽换了一副模样，哼唧唧着朝林木爬去…… 那个模样，林木再熟悉不过，他，又想来吸取林木的灵力了。 林木微微诧异，那日玼颜灵力散尽之前，他曾问他一个问题，可是，不曾想尚未得到答案，玼颜便散了灵力，渡那千年形变的劫去了，因此，林木干脆借玼颜散出的巨大灵力动了动手脚破了天师府山门之上历代天师加持的结界，带着玼颜江湖不见。 传闻，千年一次的形变，一些记忆会随机消散，全凭妖者一念，那些不愿记起的、不想留下的，便都可以随之舍去，玼颜，该不会舍了那些林木想要的记忆吧…… 林木摇摇头，不相信他竟舍得。 那么，小兽当真忘记了吗？ 当然没有。 至少，他和林木之间的交情，是无论经历多少次形变也无法忘记的。 可是，林木想要知道的那件事，他却并不想告诉他……至少，是现在不能…… 毕竟，他答应过她的啊……他也有不说出来的理由。 此时，小兽又摆出一副他早已驾轻就熟的人畜无害呆萌表情，有所求地朝着他曾经的奶瓶兼保姆——林木爬去。 林木满脸嫌弃，再次揪起小兽的后脖颈，一手打开门，一手将他仍向御安。 “喝我的，吃我的，到头来却认了别人做娘，去吧，找你妈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9章 天禄石雕15 昨夜之后，御安一直沉睡，那样子，倒像是没受巨大灵力耗散多少影响，与之前封印状态下灵力消耗过多的情形很是不同，这也是林木百思不得解的地方。 林木削了一个苹果拿在手中边吃边细细打量熟睡中的御安，小兽蹲在一旁，片刻之前，他还窝在御安身侧呼呼睡着，忽然一阵如芒在背的目光让他难受睁眼，一看，就见林木端了个小板凳，挑了个好位置，死死盯着自己的方向。 小兽一惊之下赶紧翻滚着落地，抖抖索索地绕过茶几，来到林木一侧，乖巧坐着。 才发现，林木盯着看的原来不是自己，而是御安，但刚刚感应到的嫌弃目光，也确实就是嫌弃，因为，当小兽离开小沙发之后，那种嫌弃再也没有了。 他怕什么呢，说不上来啊，总之，看着林木似笑非笑，又沉默安静的脸，很是反常，也很是不安啊。 难道，他现在终于想起报昨日一咬之仇？ 小兽摇了摇头，觉得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心中于是涌动起无数种猜测，每一种，都延伸出了更多的可能，到最后，小兽竟有些口干舌燥腹中空虚了，想那么多，果然费脑子。 吃完了苹果，林木又缓缓剥起栗子，其间小兽底气不太足的过来蹭吃，林木竟也不恼，细细剥了，分了几颗给小兽。 小兽心中惶恐，觉得，若不是亲眼所见，这栗子，是断断不敢吃的了……为啥？怕林木因爱生恨，暗中下毒啊！ 吃完栗子很久，到了中午十二点，御安还是没醒，林木放下手中的书，到房间挑挑拣拣，找了两盒最喜欢的面出来，先泡了一盒，自己美美吃完了，又泡了一盒，摆在惶恐的小兽眼前。 今日的林木，小兽有些看不透，那宛如思春少女阴晴不定的情绪和内心，小兽无来由有些害怕，因此，就算林木忘了喂他，他也只是默默地蹲在一旁，用眼神巴巴的示意，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许久，面快凉了，小兽才委委屈屈地将面碗一顶，微微朝林木那边推了一推，那分寸也是把握得极好，小小一推，既推出了自己的矜持，在他看来，也并不会激起对方的厌烦，因此也就推出了小小的渴望……是既未失了自己身价，也全了对方脸面的巧妙做法。 林木回头一看，见小兽无法自己进食，拿起叉子，挑了面条，准备朝小兽嘴中喂去，未等伸到小兽嘴边，便听他感慨一声：“哎……吃吧，吃吧，吃完这些，没人挣钱了，就不知道以后吃什么了……” 原来林木半天以来的深沉和难过，为的不是别的，却是此事！小兽满头黑线，心想白瞎了自己一片胡乱猜测啊。不过此时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现在肚子饿，现在便要吃！于是，两眼盯紧叉子上的面，林木心下伤感不送过来，自己伸头过去就是了…… 可那面不但不往小兽口中送，却还徐徐远去！ 小兽心头的火一拱一拱的，很想大骂一句“老子忍你很久！”就张嘴咬那雪白手臂一口…… 但今日的小兽，是有些理智的，很懂得一点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于是，他斜眼朝林木叉面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吸引林木双眼的惊人一幕：昏睡中的御安面容突然开始发生了变化，那变化是一点一点进行的，先是幽深的大眼变得窄小，其次是高鼻子慢慢扁平，最后，白皙清丽的脸庞也慢慢失去如瓷似玉的颜色…… 这一切单看似乎并不明显，但最后的效果却是惊人，那就是，生生将一副人间不可多见的绝色悄然变成林木和小兽最初认识的普通模样，与此同时，眉间一个印结竟然自己生出，慢慢鲜红，却又渐渐消失，自行完成封印…… 待眉间封印标记渐渐消失，御安猛地睁开眼睛道：“挣钱！……现在几点了？” 林木和小兽的下巴差点惊掉在地上，试问，世上还能到什么地方找到如此爱财如命的妖啊！ 御安从醒过来到爬起来，没有一秒停下过，她急急洗漱，快快准备，林木挑着几根彻底凉下来的面和忘了张嘴去吃的小兽一起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御安，如果当时林木和小兽的头脑还能转动善存思考能力的话，他们脑海中闪过的必然是这句感叹：为妖万载，今日才算开了眼啊！竟然还有这样的妖啊！牛气，牛气，真是牛气啊！ 御安不知道林木和小兽心中所思所想，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林木和小兽惊呆后的废柴样子，知道完全指望不上他们做饭，才急急跑进厨房，淘米、煮饭…… “她……没事啦？”林木瞠目结舌。 小兽没有嗷嗷呜呜，只是木然地摇了摇头，接着，又很快的改摇头为点头。 林木合上下巴，摇了摇头让自己回归现实，然后放下手中的面，走到厨房门口，道：“昨夜发生什么，还记得么？” “什么？”御安手中动作不停，略略抬头思索，“昨夜不是十分尽兴么，就是……” “什么？”林木急问。 “夜间梦多，梦到许多稀奇古怪之事……” “梦？”林木惊诧。 “嗯，记得有个大狗，还咬我两口，不过并不十分疼，想来是想亲近于我，若不是生得丑些，倒也很好！” “狗？丑！”林木向来很会抓重点。 “嗷嗷呜呜……”（你丫才丑！） “嗯。”御安言简意赅地点头答是，终结了这场对话，“对了，今天你邀请司南他们一起吃饭，我请客！” “你确定？” “有什么问题吗？” “倒是没有……”林木欲言又止，想到御安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一穷二白了，自己也只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那个什么……”林木挠了挠头，“我看你昨日休息不好，今日的班，要不就别去了……” 御安一回头，林木难得地露出了真诚的关切模样，透窗而来的阳光正是暖暖，眉目清朗的男子正是撩人，这本是一个十分温情的瞬间，林木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一个人时，对方答应了他一件本来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事…… “不去上班？！那吃什么，喝什么！难不成你有钱？”对林木的长相和魅惑，御安从来自行免疫，不为所动。 林木扶额，收起自己的脉脉含情，赞道：“十分有理！那么，便快些准备吧，别迟到了扣工资！” “帮我把那个盘子递过来……” “好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0章 天禄石雕16 听见御安要请客，林木费力回忆着御安银行卡中的余额和信用卡还款的日子，想来想去，先前购物的欢喜荡然无存，心中只余下自己肯定要完的忐忑。 因此，御安上班后，林木缓缓走在街道上，身后跟着失去了窝在林木怀中将林木当作行走坐卧声控工具的小兽，一路踉跄…… “这么小的狗，抱着点啊！”一个大妈抱了一只穿着一丝不苟的小泰迪经过，觉得全天下的狗都跟自己狗儿子成亲戚，也就跟自己有几分关联，因此路见不平。 小兽委屈巴巴地看着大妈赞同地点了点头，当即半蹲着坐下不走了，胸口起伏间满眼看着大妈，期待大妈更进一步有所行动。 林木正在思考和忐忑中，完全没有注意热情大妈的好心指点。 大妈岂是轻易能够放弃的大妈，不然你大妈还怎么当你大妈？抱狗大妈见林木不听不闻，冲将过去，一把抓住林木衣袖，拉停林木道：“是你的狗不是？” 林木微微往回缩了缩手臂，赫然看到大妈一把揪在自己雪白的新衬衣上……那可是新买的限量版的衬衣啊！雪白雪白的啊！大妈的手洗过没有啊！可是，林木往回一拽之下，竟然收不回来，未免更多波及，林木只得委曲求全，任大妈拉着那一角，耐心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那是你的狗不是？” 林木回头看向身后。 小兽装模作样吐出舌头，将胸口的起伏来得更猛烈些，配合着大妈演出自己很累很小很萌很应该被抱起来做个小公主的样子。 “不是。”淡淡一眼后，林木森然吐出两个字。 语气坚决，肯定，不容置疑。 “不是你的啊？那怎么跟着你呢？”大妈怀中那小只因为嗅到小兽体内的麒麟血脉，已吓得缩成一团，瑟瑟抖成秋风中一片要落不落的枯叶……不当这小只，周围数百米之内的猫猫狗狗，都早已夹着尾巴跑远了。 大妈看着自家宝贝十分害怕的模样，不得已松开拽住林木衬衣袖子的手，一边安抚着自家宝贝一边蹲下看小兽，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将这小家伙送回真正主人的身边…… 不料此时，大妈怀中那小只因自己居高临下悬于小兽顶上，心脏终于承受不住，嗷一声晕过去了…… “哎呀，宝贝蛋儿，你怎么啦？”大妈一看晕过去的小泰迪，立即嚎上了。 林木见拽着自己的手放开了，立即朝前走去，生怕遭遇仗狗之势的碰瓷，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小兽听大妈嚎得伤心，也有些厌烦，全然忘了大妈刚刚的仗义之举，又见林木头也不回地走了，忙急匆匆朝着林木追去，舌头不吐了，胸口起伏正常了，气力也足了，看起来，完全好了。 所以，治疗熊孩子的必然还得是一个熊家长啊！ “可找到办法？”一进司南小院，林木张嘴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司南直起正在浇花的身子，假装不经意地扫去落在墨鼠头顶的花瓣，同时制止了正要去关门的勿念和勿想：“还有客。” 司南顺手一扫，惊得小鼠忙伸出肥而短的手到头上摸摸，小鼠仍是懵懂模样，竟然还坚信司南看不见自己。 说罢，小兽气喘吁吁追到院中，也不管林木在何方，自顾自找了个干爽地方，呼一下四脚摊开成一张兽皮模样，全身贴在地上散热。 “地上凉……”司南拿了一个垫子，将小兽放在垫子上，又拿了一个碟子，倒了一碟水放在垫子面前，“跑累了，喝点水。” 小兽喘息着嗷嗷呜呜：“我又不是狗！” “不喝？”司南作势要端走。 小兽心叹虎落平阳的同时，看司南手指已经伸到，忙将头埋进碟子里，呼啦呼啦地喝起水来。 “还要！”喝完一碟，小兽将碟子朝前一推，理直气壮地嗷呜，司南又给他倒来一碟。 想来，这家伙平时也是十分疏于锻炼了。 做完这一切，司南才看向已经自顾自拿了一个小盏倒了一盏热茶端在手里的林木：“已至大限，回天无力。” “别啊，这么坚决，你们燕山不是历来有秘法吗？不会真没有办法吧？” 司南点点头：“有秘法不假，可是，那也得有心不死啊。” “你是说，他们有心求死？”林木抬头越过司南看向一同坐在屋里吃着薯片喝着可乐看电视的勿念勿想，十足的好吃好喝又好玩儿模样，“就这样？不能吧？” “你也神通了得，何必来为难于我？” “我这不是有更伤脑筋的事儿嘛，腾不开脑力想这头。”林木吸溜着茶水，颇有些心虚地转移着注意力。 司南有些好奇地瞧了林木一眼，林木只当不见，之后司南接着说：“也有可能，他们用了活下去的机会交换了什么……” “交换？” “是啊，或许曾经答应过别人什么，是必须要去达成的，可大限在即，想是完不成了，才寄出所有灵力促成形变以便完成那再无他法可以完成之事的下下之策吧……” “会是什么事情呢……他们提过什么？” “只字不提，只说记不清了。” “你不好奇？” 司南慢条斯理地浇花，头也不抬：“不好奇。” 林木黑线，这算哪门子的小朋友，竟然没有一点好奇心，明显与年龄不符嘛，司南显是看出林木所想道：“我知你懒，一门心思想让我算上一算，可我也懒，况且，我确实……不好奇！” 林木再次黑线，看来，眼前这家伙是轻易不肯露出底细和修为的。 “这样就麻烦了呀……”林木已喝完盏中茶水，兹兹吸溜着小盏边缘，“会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要么，自己算！要么，等！”司南说完，放下水壶，一派老气横秋地进屋练字去了。 “对了，还有一事……”林木终于想起正事。 “不必开口，客房随时空置！” “咦，不是说懒得算吗？怎么我的事就一清二楚呢？” “你写脸上了！” 林木低头朝水中照去：“并没有啊！” “反正也只一夜……”司南嘟囔。 “什么？”林木没听清。 “把杯子洗了……” 是这句吗？林木挠挠头，好像不是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1章 天禄石雕17 这天上班，没有了刘名扬的骚扰，没有了戴眼镜男子的纠缠，虽然还是同样的活儿，但因着心境不同，御安觉得分外轻松。 由此可见，心情舒畅对生活和工作是多么重要啊。 御安感慨的同时，想起勿念勿想的事，也想起今晚的约定。照林木所说，勿念和勿想竟是第一次到这并不十分繁华的人间，而且，恐怕今生也就将穷尽于此。 妖也是会死的，这个问题，御安很早就知道了，因为它很简单，天地尚且有极，何况有灵万物。可是，不同的妖为什么会用不同的姿态示人？妖又怎么才能死去？这些问题，御安不是很懂。 比如，有的妖看起来又老又丑，有的却妖艳动人，都是修行千年、万年的存在，为何那般不同……这个问题，在林木告诉御安勿念和勿想的事情之后，御安曾经好奇地问过一次。林木是这么告诉她的：诸像由心。 可不是说妖是没有心的吗？御安不懂，更何况，外貌和内心也有不一致的时候吧…… 只是没有常人所谓的那种心罢了，世上又怎会有真正没有心的存在。 御安摸摸自己的胸膛，那儿，似乎，确实是有什么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一颗心。 林木见御安似乎仍是不懂，指指行过的人道：由的是人心…… 世间诸相本就不该以貌取舍，可人心不太懂这些道理，望之亲切，不论是非善恶，先自有了三分认同和欣喜，望之悚然，不论贤良淑德，便也先自有了几分嫌弃和厌恶……以至于，不少人栽在了皮相之上，却始终无法参破其中关要。 修行千年万年的妖，本不关心长相和外貌，但扯上人，由人心出发，便能幻出万千皮相，行事之时诸多便利。想来，人世不过百年，青春容华则更为短暂，此节与妖最为不同，因此，越是难以得到，便越是万分渴求，便也万分看重，以至最终落为心障，为妖所利用。 至于死，妖乃天地灵气所化，亦以天地灵气为生，若天地有变，灵气不在，妖也就不在了。 可勿念和勿想，明明活蹦乱跳地来了、在着，和他们一起生活着。御安不明白。 他们不过以灵力催化形变，弃了本尊而来，至于他们的本尊，因为散失了所有灵力，已经完全追踪不到，没有了本尊的存在，再强的灵气也不过昙花一现。 那么，总还是能再做点什么的吧？御安想。 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好好过最后的日子。 风花雪月、友朋故交、开怀大笑、自由自在……这些，都是生命中最不可辜负的美好吧。 那么，御安决定了，昨日尝过市井烟火，今日便食人间至味吧。 夜晚，众人跟随御安来到繁华城中心，选了一家十分有趣的餐厅，名字就叫人间至味，对御安而言，真正是破天荒大手笔了一次，且少见的并不心疼。 一切进展顺利，只是最后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御安花完身上的现金准备用电子支付时，却怎么也无法成功，提示总是：余额不足。 御安心下起疑，一旁的司南见机掏出自己手机朝前一扫，解了一场围。 喝着热饮坐在公园长凳上的众人，裹紧了衣服，看着因为人流稀少而渐渐安静下来的城市。 夜晚的城市也有一种别样的美、特别的静，而且，因着总是霸人眼球的喧嚣，一切就更显得独特难得，像是笼子里聒噪异常终而安静下来仰头看着天空的鸟，又像是红尘旅店中拎了烈酒临窗忆起年少的人。 终归只是片刻，但，片刻已慰红尘。 天边飞来两只归鸟，在夜色中胡乱穿梭，速度奇快，划破夜空时有嗖嗖的声，但转来转去，找不到出路和归处。 勿念勿想看了，放下双手捧着的热饮，相视一笑，齐齐寄出几丝灵力，助那鸟儿归家。 鸟儿终于不再莽撞飞行，越过高高的灯塔和楼房，朝着远处飞去，只留下一声长鸣，不知说了什么。 勿念勿想却齐齐露出憨厚的笑。 “记得以前飞到家里的那些鸟，他们很了不起，只有一双翅膀，却敢到处去碰，去飞，因此，见过不少东西……”勿念说。 “鸟儿说过，他们的家在路上，在远方。”勿想说，“所以他们不喜欢停下来。” 这恐怕是勿念和勿想第一次主动和众人说起话，但众人却忽然不知道要和他们说点什么。 “家么……”众人心头均是一愣，妖，大概是没有家的吧。 “我们的家，很美……”勿念和勿想循着飞鸟远去的方向，忽然就想起了那座山那座庙，虽然他们说不出那儿的美，说不出春天，处处飞着花瓣，夏天，到处鸣响着蝉声，秋天，苍茫中一片金黄，冬天，白茫茫挥洒一片这样的句子，但他们记得，那儿，一年四季，各有各的不同。 当然，他们也记得美景中来过又去了的人，每一次的相逢都触动过他们的记忆，都唤醒过他们的感知，也都鲜活地告诉过他们……活过。 “是啊，很美的……”勿想悠悠回答着。 一片雪花藏在夜色里，从黑沉沉的地方落将下来，没有融化，没有消失，静静飘洒在众人眼前。 勿想伸手一接，刚刚捧着热饮的手接过的只是一抹水痕。 没有任何冰凉的感觉，有的只是淡淡的熟悉。 他们一起端坐瞧过五百年的落雪，每一次，都是从这么一小片开始的，不管是怎样大的雪，最先的一片，总是小小、颤颤、悠悠…… 五百年里，他们总会因为第一片雪花到底会先落在谁的头顶而欢喜……就算落在别处，他们也会因为最先的一片雪花而喜悦，像是久别的朋友再次重逢，只是那么普通的东西，也成了他们生命中最动容的存在。 要是落雪重了，糊了满头满身，将他们裹成白而晶莹厚重的一只，他们便仿佛化做了漫天里飞扬的两片，远远地跑出去，在白茫的天地间自在遨游…… 那白茫茫天地间的自在，是他们每年与雪花一同做的梦。 等雪化了，梦便醒了，他们依旧一左一右地立在庙前，就不孤单了，毕竟在漫天渐起的飞花里，他们已经有了一春的谈资…… 如今，原来可以伸出手去，轻轻一接。 难怪所有的妖都想变人，原来，人，那般自在，那般得宠，天地之间一切，他们都是触手可得。 第一片雪花落在勿想的手中，勿想嘿嘿一笑，笑声中，她回过头来，将那片不存在的雪花拿给勿念看，忽然看到，自己全身慢慢晶莹起来，像夜间发着荧光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2章 天禄石雕18 勿念赶紧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同时站了起来，二人周身瞬间变得明净通透起来，像月光凝成的影子。 第一片之后，雪花渐渐飞扬起来，并不大，如同模模糊糊地落了一层薄薄的雾。 司南手中落入一片，没有化开，伸手一捉时，变作薄薄的一片纸，四个俊秀的字，以密文写就，像伸长的藤、缠绕的丝。 那是最后一只信蝶，南溪发的，带来的只有四个字：山神封山。 司南朝林木点了点头，林木拉住起身追去的御安，捻起双指在唇边轻轻一碰，再朝天弹出时，雪，便纷扬着大了起来。 凤城地处南方，向来很少落雪，更遑论大雪。 但那夜，落雪积了四寸有余。 落雪中，有人见过，一对中年男女，执手立在雪中，像是忆起最美好的年华以及美好年华里悠悠而逝的记忆，双双含笑，不舍不悔。 五百余年的相守里，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跨过了三尺有余的距离，立在了一起，立在了雪里，立在了曾经……最美的梦里。 风雪一转，先前远远见了男女的男孩忽然发现，哪里有什么男女，原来不知是谁，堆了一对雪人，立在风雪之中，齐齐整整地站着，只是那雪人不似一般见过的那般圆滚可爱，有些朴实，朴实得像日日能见、处处可睹的路人。 可不知为何，男孩朝雪人看去时，总觉得这雪人是暖的，透出一股暖意，男孩好奇，从厚实大衣中伸出手来，又用牙咬住手套一头，只伸出白净的一只手朝雪人头顶拂去，想要看看，那无端端的暖，到底来自哪里。 “嚓——” 雪人裂开，原来只是薄薄脆脆的空心一层，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是夜，凤城下起了第一场雪，一如勿念勿想记忆中五百余年光阴里，山间暮春时节漫天飞舞的淡淡花雨…… 雪花飘飘洒洒，竟是不小，极少见过飞雪的南方人齐齐发爆了朋友圈，其中有一张是这样的，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雪人，齐齐立在雪中，脸上带着笑，一双手，再也没有放开。 细细去看，就能发现，雪人头顶已经裂开，有人细细捧了干净的雪一点点填进去，终于立成了两只真正的雪人。 拍这图的男孩，解下自己的格子围巾，围在雪人身上，呼呼暖着手，跺着脚朝灯火的一处跑去。 看到的人评论：好丑的雪人…… 像隔壁的大爷大妈…… 男孩笑笑回复：不知为何，想起年年盼我归家立在门口的阿黄阿花…… 阿黄阿花都老了…… 今年回家看看…… 晚到一步的男孩不曾看见，雪人身后，三对脚印逡巡许久，慢慢离去。 其中一对，多次回头。 自然也不知道，在三对脚印驻足之时，他们一起听到这样的一段对话： “又下雪了……” “是啊……” “总想再见他一面，好好谢谢。” “是要谢的，谢他让我们见过的这个世界。” “只是不知他为何还没来，明明一早已经发了信香……” “或许，就快了吧……” 之后，雪花落下，盖住二人身子，在最后的时刻，当莹莹如同月色的光慢慢消散之时，落雪沙沙中，轻轻飘过一句：“此生……” “谢谢有你！” 是夜，天师府后山，一少年着黑色披风，将面容和身影尽数隐去，少年身形挺拔，黑色披风也无法遮盖流畅身线，正一步一从容走得缓慢，登上天师府后山道场。 入夜后，天师府后山一片宁静，少年一路行来，畅通无阻，只有些许花精树怪漫不经心地打眼一瞧时，于宽大严实的黑色披风被山风拂来微微扬起的瞬间，得见雪似白的衣摆一角，间或如水及腰随风飘逸的黑长发丝一缕…… 少年行至山顶，站在道场中间，微微扬起下巴朝着苍穹望去，披风下、夜色中，如润玉雕琢一般的下颌线条显露无遗，山风似突然起了兴致，无端扬起清风堪堪吹落披风宽大头罩，露出少年琯于脑后的顺长黑发和精致容颜，山中精灵心间便齐齐窜过一丝惊诧，呼一下子只余了满心惊叹。 少年观天，天无言，少年瞰地，地无声。末了，少年伸出双手，置于胸前，一个印结于双手之中结成，少年身形未动，但见平地风起，卷起少年黑色披风和纯白袍角，道场内，白宗启布下的五行八卦阵显出形来…… 少年以灵识驱动法阵，不料法阵枉自发出灵识之光呼应，却并不依少年所动。 少年微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他自然知道，若论布阵行法，他那二哥确有长处，何况，这是天师府家主才能研习的法阵，其中有些关节，是他不能了解也不能掌控的。 少年既无法压制法阵，破了这局，便只得退而求其次，先行削弱。 可，这禁阵，历经五百年不曾有闪失，少年来时便已知道，今日破局，于己自然也多有伤损。 “便当是我敬你的……林木……既然不能全释你的力量，那么，我也不会带全力而来……” 想到此处，少年嘴角微扬，一扬袍子，大踏步朝着西首角楼而去，角楼内有什么，没人知道。但在少年以体内血脉驱动封印后，寂寞五百年的角楼便似活物一般开了口，少年衣袂一闪，没入角楼之中不见。 之后，角楼震动不休，渐次嘶鸣，彻底活了过来，化而为兽，伸展开双翅，遮天蔽日地扑扇起来。山精们见此惊变，瞬间从刚才一瞥得见的惊世容颜中回过神来，齐齐在脑海中搜寻着足以解释眼前景象的一切线索。 末了，便一起想到五百年前的那个人，那个改变了所有事情的人…… 巨兽扑扇着翅膀，侧头看看天色，忽然腾空而起，他的双翅之间，稳稳坐着刚刚那黑袍少年。少年嘴角枉自留着鲜血，随即，玉雕一般的手臂从宽大衣袖中伸出，轻轻一抹，鲜红再也不见…… 猎猎风中，巨兽猛地向上一窜，带着衣袂翻飞的少年，凌空而去，驾于其上的少年，淡定从容，如临风下世的王…… 西首角楼化兽而去，白宗启布下的阵法大动，天师府所有人均感到了山间的异常，齐齐朝山顶奔去时，于半山得见巨兽展翅，驮了一风华少年御风而去。 众人行至山顶，见道场仅余三座角楼，白宗启布下的阵法却无人操控的自行变换起来，以余下的三座角楼为阵眼，进而以丁合相配之数，再次重新布阵…… 只是，当管事者立于众人中拨打白宗启电话时，再也无法拨通…… 星辰斗转，山风乍起，有些什么东西，似乎已经变了。 数千里之外，一心庙下的山林猛烈被快速行进的一物拨开，碎石开山，破木断水，其中，有一巨大之物匆匆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3章 天禄石雕19 过了下穿隧道，林木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直接跟司南朝小院走去。 御安抱着小兽，站定，好奇地看他。 林木左右瞎扯一番也没有打消御安心中的防备，因此，不得已道：“我与司南有要事相商，近几日，暂住司南小院……” 御安扭头就走，不想说就不说呗，非得编些瞎话做什么。御安明知林木在瞎扯，但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林木不回小楼，竟然跟自己……的钱有关。 行出不远，林木体内忽然涌起一阵翻腾灵力，林木身手矫捷地朝一棵大树后避去，在司南回头看来时，生生将身上封印中激荡出的金色光芒掩住，林木知道，千里之外的天师府道场出了某种变故，一些力量消逝，一些力量重组。 很快，随着道场内法阵重组完成，林木俯在树干后也稳住了心神。 与此同时，小兽也于熟睡之中蓦地睁开眼睛，四处看去，不见林木身影，便挣扎起来。 御安一手拍在他的头上：“还不老实呆着！” 小兽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御安，好似之前认识的那个丫头，在这瞬间有了不同。 进入结界，临近小楼，御安眉间封印有动，灵力释出更甚。小兽窝在御安怀内，很是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形变虽已完成，但恢复实力尚待时日，此时的他，确实不适合跟在林木身旁，倒不如，就如御安说的，老实窝在小楼内，多吸食些灵力多长进些以备即将到来的变故也是好的。 小兽不再挣扎，抬头看了看御安没什么变化和情绪的脸，当下枕着她的手臂，在灵力包裹之中坦然入睡。 回到小楼，御安将小兽放在四楼，并不急着休息，而是来到五楼玄婆婆屋中。 “婆婆，那林木，你可知是什么来路？”御安开门见山。 除了收租数钱，玄婆婆最喜欢的便是追剧、打坐，此时，看御安半夜前来，身边又没有林木的身影，多少猜到点什么，便道：“你与他相处月余，竟也瞧不出？” 御安摇了摇头。 玄婆婆叹了口气道：“听闻此妖有通天之能，但放浪形骸、洒脱不羁，因此妖界虽有诸多关于他的传闻，只是难辨真假，不过，有一事确是真实的，那就是五百年前，此妖被天师府俘获，受封印，此后五百年，妖界再不闻他的消息。” “五百年前？……天师府……”怎么又是五百年前，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婆婆为何如此肯定？” “小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披直缍，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 玄婆婆扭头看向电视，一段唱腔莺莺绕绕传了出来。 “五百年前，妖界大乱，祸乱根源有二，其一，天师府启封灵石，其二，林木现身屠妖……那次事件中，他，没了。” 御安哑然，不想这个问题竟然牵扯出玄婆婆心中的陈年旧事，看着婆婆寂然的脸，御安一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许久，电视中小妮子的唱段告落，婆婆回过头来，满脸寂然之色略略收起，道：“丫头，你可知天师府是做什么的？” “听闻，盛世堪舆，乱世治妖。” 婆婆点点头，道：“世人都是如此传言，但其实，据说，天师府中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和整个妖界有关，和所有妖物都有关……当年，妖界传闻，林木之所以匆匆赶回，为的就是这个秘密，可是，那日为何最终成了那般局面，再无人知。” “秘密？”御安细细思索。 “丫头，婆婆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何你对林木颇多维护……那日，若不是你，我就是拼上性命，也断不会让林木离开心海。” “婆婆，彼时林木妖气盛凌，小小心海根本困他不住，而且……”御安欲言又止，“我受人之恩，此生，除非不逢，若相遇，我必助他达成所愿。” “那你可知他愿为何？” 御安摇了摇头：“不知。” “我曾问过你，若有一日，你后悔……” 婆婆尚未说完，御安便轻声打断：“不悔。” 一瞬间的沉默终结了这场谈话，最后，婆婆淡淡问道：“丫头，你听说过妖宗么？” “……”御安看定玄婆婆，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像所有事情追溯到最开始的时候都有个源头一样，孕化天地万物和一切妖物的源头，就是妖宗……”看着御安的眼神，玄婆婆细细道来，“妖界传言，林木，就是妖宗。” 御安淡淡听了，没有太多得闻隐秘的惊讶：“孕化万物？那不应该是神么？怎么成了 妖……” 玄婆婆哑然，这件事，牵扯了另一件更为隐秘的人、妖、鬼、神四界传闻，她所知也并不多。 说完，御安准备离开，临走时，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婆婆道：“对了，婆婆，之前林木是如何交的房租，你可还记得？” “……”婆婆哑然，立马启动倚老卖老模式，“那日，约莫大概也许……交的现金吧……” 听见这话，御安不露声色地看了看玄婆婆，断定心中猜测，婆婆被御安看得发虚，只得赶紧推着御安出门道：“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明天是不想起床上班了吗？去去去！” 婆婆的反常更让御安肯定，此事一切根源必从那房租起。 回到楼下，小兽只看了一眼御安的表情，便知道那被偷了整个过冬存储干果的松鼠终于发现树洞之中空空如也，于是，赶紧装作熟睡的样子，呼噜起来。 御安看看小兽，径自走入卧室，表面看去，卧室之内一切井井有条，似乎没什么变动，可御安站在里面细细扫视一圈已发现异常，随即果断打开衣柜，看到里面整齐新添的衣服裤子，又抽出床下收纳箱，箱中各色鞋袜不一而足，一抬头赫然发现，床上一切早已焕然一新，随手一摸，顺滑贴服，十分舒适！ 御安脑中轰然一响，随即全身一阵冷一阵热，说不清是心寒更盛还是怒火更旺，只觉得瞬间如坠冰窟如临火炙。 当御安心怀万一地打开自己的手机银行和各种支付平台一一查看余额之后，整颗心彻底凉了。 好个林木，倒是挺会享受！御安一把抓过林木小心整理的衣服裤子，伸手欲撕，随即想到，这毕竟是自己辛苦所得买来的，就算毁了，也于事无补……于是，又默默放了回去。 御安恨啊，恨自己的理智清醒，于是，来到客厅，将小兽揪起来：“说！林木那个混蛋是不是躲出去了！那么多钱，究竟是怎么花的！” 小兽睁开假寐的眼，心中一万个悔恨：“我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背锅的总是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4章 天禄石雕20 林木负手立于司南小院内，抬头看向天空，那身姿、那容貌、那气度，如今在司南眼中，方才和传说之中有了一丝契合。林木肩上立着墨鼠，一如往常地傻傻抬头看天，却时不时伸出小爪子挠一挠滚圆脑袋，间或动一动小圆耳朵，并不明白林木到底在看什么…… 林木忽地打了一个巨大喷嚏，小鼠一个趔趄，司南大为汗颜，刚刚才觉出的美好，瞬间毁于一旦。 “夜深雪落，本就湿冷，还不赶紧歇着去。”司南端着热姜茶，在屋内招呼。 林木笑眯眯回头，眸子中亮晶晶的，随即朝司南走去，从他手中接过澄黄姜茶，暖在手中，低头欲饮。 “你说你，小小年纪，司管一方，却又这般悠闲，实在令人羡慕啊？”林木的脸隐在热饮之后，有些迷蒙。 “呵……”司南打了一个哈哈，道，“你与天同寿，任重道远，却还这般洒脱，不为俗固，也实在令在下羡慕得紧啊！” “哈哈哈……”林木率先爆发出一阵笑声，司南便也大笑起来。 笑声突然一顿，林木将隐在姜茶迷蒙雾气之后的脸抬起来，眼中，重又显出晶亮：“我只问你一句，望你如实相告。” “不必问，”司南也亮着眸子答，“是敌是友，看看便知。” “好！”林木见司南知他心中所想，由衷道，“既如此，他日若各为所托，各有取舍时，也不必留情，事了之后，我照样认你这个朋友！” “那便说定了！”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击在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夜深，雪静静地落，又静静地融，这第一场雪，到处透着从容不迫，毕竟，冬刚刚来，寒刚刚起，有的是时机慢慢厚落，慢慢结冻。 第二日，美梦正酣时，林木房门被轻轻敲响，林木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日光透过薄纱正自洒落，随即，翻身而起，迅速穿戴，猛地拉开门，见司南手中拿了一个微微透着热气的小小包袱道：“三十六计，先走为上？” 林木伸手夺过包袱，朝司南露出一个赞许表情，眼神中满是：“此间天地，唯你懂我！”再来不及多说什么，奔到门口，穿上鞋子，匆匆绝尘而去。 林木前脚刚走，刚刚合拢震颤方停的院门又被急急推开，来人怒气冲冲，满脸倦容，眼袋乌青，焦急下面容比平时更骇人三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林木呢！让他赶紧给我滚出来！” 司南笑嘻嘻开门，递给御安一杯茶水，御安没接，只是用目光在各个屋内搜索。 “那个……不如先冷静一下，喝杯水，待冷静下来，你便知道，林木，已不在此处。” 听了这句话，御安接过茶水，稳了稳心神，果然发现此处已没有林木的气息，恰在此时，小兽才吁吁喘着气追了进来。 一进门，便见那小只也是眼神憔悴，黑毛凌乱，就连平时里漆黑发亮的毛发，此时看来，也生生造出一些枯败的衰黄之色，昨日还奶声奶气的小兽已老去三分…… 司南想笑不敢笑，只觉得林木昨日之举甚为明智，不然，可不知道那一张脸今日是否还能有平时三分神采…… 说来，司南倒是无法理解御安对金钱的执着，他们一族，居于燕山之中，而燕山，自古多金脉，早在数辈之前，燕山妖族就控制了金脉的所有位置及走向，早已将可取之处取之一空，而暂时不可取的，也使了法子隐了起来。是以，燕山妖族衣食无忧后，才能集中才智开发所学，因此也才能在众多妖族中壮大起来，渐至稳居一方…… “不如，我先为林木垫上？”司南建议。 御安咚一声放下已送到嘴边的杯，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岂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谁的钱不是钱，谁的钱就是大风吹来的，地上捡的？还不都是辛辛苦苦……” 说到此处，御安有些哽咽，便不再说。 司南暗暗看看御安重重放下的茶杯，心想，要是她知道那只茶杯抵得上林木所欠债务的几倍，不知还会不会这么随意。随即端着自己的茶杯想了想，有没有钱是大风吹来的他倒是不知道，但有的钱确实是从地上捡来的，这却不假：“我……” “不必再说！”御安一挥手，打住司南要说的话，“这家伙还没吃饭，劳你招待，我出去上班挣钱……” 司南看看时钟，指了指，八点刚过：“约莫……还不到点……” 御安看也不看道：“加个班不行啊！” “嗯嗯！”司南赶紧点头，依样递过一个小包，包内饮食各色。 御安本不想接，可想起昨夜所见余额，自己全身上下现在只有不到三块钱，便英雄气短地接了，出门前背着身子道：“一定还你！” 司南赶紧摆摆手，但料想御安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必然不为所动，便也只能微微摇了摇头，暂时作罢。 这边司南轻轻叹了一口气的同时，那边门口，小兽只敢露出一双漆黑小眼暗中观察局势，见御安真的走远，呼地叹了一大口气……才抖索着腿踉跄着来到司南身边，一抬脸，眼中竟然闪烁起泪花来…… 司南满头黑线，想说：你好歹万年妖兽，多少应该矜持些…… 却道：“稍候……马上就有茶水点心……” 小兽点点头，咽下满心苦涩，收了收泪花，如同林木临走时眼中所含：“此间天地，唯你懂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5章 天禄石雕21 御安坐在路边，打开司南为她准备的食物小包，吃饱喝足后，收起心中苦涩，逼不得已，开始重操旧业——捡垃圾！ 御安昨夜彻夜未眠，已经想过对策，近日节气街中颇多摊位，客流量十分可观，遗弃的瓶子、罐子等可卖钱之物很是不少，只是下午还得去上班，时间有些仓促，但也没办法了，毕竟这个月刚领的工资已全数在昨晚造尽…… 想到不知要多时才能缓过这口气来，御安心中如哽，但好歹吃饱喝足，小兽也有人照料，御安便提起一口气，再不去想那些无法改变的事，从衣兜里掏出塑料袋，从身后包中抽出钳子，壮士断腕般地朝着前方闹市而去。 虽说节气街晚间更为热闹，但白天也人流穿梭，不多时，御安就拾了满满一大口袋塑料瓶子，御安用手掂了掂，有个二十多块的量，眼看快到中午，人流更多，一位卖面大妈见御安瘦弱身影拖着巨大口袋，却还干净得体，心下不忍，招呼她道：“姑娘，有几份外卖要送到附近的大楼里去，你去不去？” 御安抬头：“有钱就去！” “有有！四份面，面钱四十，配送费十块全给你，可行？” 御安看看自己拖着的巨大口袋，不过只能卖二十多快，当下将口袋寄存在大妈面摊不远处，洗过手，提着面碗朝大楼走去。 大楼不远，不过半个小时，御安就去而复返将五十元钱交还大妈，大妈心下欢喜，当下递给御安十元配送费，又煮了一碗素面，递给御安道：“吃吧！不要钱！” 御安也不客气，捧过面碗，当即坐下，呼呼几口就将一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一抹嘴，御安道：“大妈，若还有这样的活儿，你尽管招呼我！” 此话一出，附近多个摊点纷纷朝御安招呼起来：“这里，这里！” “劳驾，劳驾！” 于是，御安开启了自己除捡垃圾之外的另一副业，当天下午到上班前，御安已经赚进一百余元，心里自然十分开心，完全不顾跑红的脸，流下的汗，满心想的都是，这节气街不知道还开多久。 “节气街啊……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呃……”御安有些无奈，生出些英雄生不逢时之感。 卖了捡来的瓶子，御安怀揣一百多块钱，高高兴兴上班去了。 只要熬过眼下，御安想，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了，毕竟，只要舍得力气，挣点小钱，也不是那么难的事，那最难最难的时候，最舍不下脸面的时候，不早就已经过去了吗？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那巨大之物行色匆匆，分山裂石而来，到终于露出真容时，已经稳稳停在一心庙前。 只见那物似蛇非蛇，似蛟非蛟，身形巨大，绵延百米，周身散着银白之光，在月夜下，昂着头颅，咻咻喘着气，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小的庙门和那对更加矮小的石雕天禄。 入林之前，破山神结界，微微费了点心思，为的是不枉费山神保一方水土的愿望，是以略略耽搁了。 山林中，除了巨蛇行进之处偶有碎石掉落和他咻咻喘气的声音，再无半点声响，整个林子，死一般沉寂，而那对石雕天禄，再也找不出半点灵气，也成了死物。 巨蛇喘息数刻，眉间一张符纸枉自摇摇欲坠，终于，一声长嘶中，符纸无火自燃，燃尽后不落半点尘埃的凭空消失，巨蛇百米长身迅速缩小、变化，一位着月白长衫的翩翩公子立于庙前，公子发髻松松堆在头顶，发带飘拂，潇洒清绝。 弓身垂手，月白长衫轻轻抚摸再无灵气的天禄石雕，看着石雕旁早已熄灭的信香，轻声道：“消息收到了，我回来了，谢谢……只是，来晚了……” 在巨蛇变化身形的同时，山间隐隐作响，似雷霆万钧，似山梁巨脊再无法承受地底之力，之后，短暂的安静，静得连风也消失不见，随即，一股带着腐败森林气息的风迎面扑来，高高扬起公子衣袂和垂落的发带，山峰随即轰隆一声铺天盖地砸来，山林倾泻，一扫百里…… 此山名为落雪，矗于此地一千七百一十六年，育生灵无数，产珍惜万种，今日，山崩地陷，归零重生！ 公子最后看一眼山林，看一眼小庙，伸手捞起石雕，在山崩之势即将奔于眼前之时，似乎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那么，我也该出发了！” 山势裹挟巨石、高木奔腾而下，未及近身，公子骤然化作飞花一片，带着数抹寒光，朝着石雕天禄标记所在之处急掠而去…… 是夜，御安结束超市工作，又来到节气街等活儿，可晚间休息的人增多，送快餐的买卖就不多了，御安微微有些遗憾，却也不恼，再次拿起钳子、口袋，重操旧业。 一圈下来，大半个袋子又装满了，御安回头看看袋子，低头摸摸额头冒出的热汗，准备今日到此为止。 忽然，耳铃轻响，清风微扬，一袭月白长衫如照水而立，映入众人眼帘…… 在众人惊呼声中，无数人举起手机，朝着那月白长衫的翩翩公子咔擦咔擦拍起照片。 是costplay吗？ 不知是什么角色…… 好帅好美好惊艳啊！ 众人纷纷侧目，议论不休。 那人，确实好美！ 比林木和白宗启还要美，比御安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美！ 若单单是美便也算了，偏偏满目清辉如水，满身疏离俊秀，却又半点压迫气息也无，那人，不，那……妖，如同碧天之上的朗月，盈满间惊艳而不自知。 这是御安抬头第一眼见那公子时想到的，身旁所有人，也均是如此想，那公子，莹润如玉，纤尘不染，若不是一左一右在肩上挂了两个沉甸甸的白色布包，不知更会是怎样的惊天绝色。 御安抹了抹汗，准备离开这众人瞩目之地，不曾想那公子浅浅笑了一笑，随即用可化开三月冰雪的暖融声音向着御安道了一声：“娘子……好久不见。” “……” 御安呆在当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