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女二与种马帝的春花秋月》 第1章 创建自给自足的小型生态系统 1、创建自给自足的小型生态系统 时值七月半,中元节。 大胤皇城,上至皇族贵戚,下至平头百姓,皆烧香酬神,祈佑平安顺遂。 与此同时,在宫中随着贵族女眷大流,跪拜站侍大半日的柔妃——薛小嫦,早就腰酸腿软,终于熬到晚间开宴,坐下后用帕子擦拭鬓颊的薄汗,长长舒了口气。 她在宴席的末尾,远远地望向帝后如庙堂里的神像,宝相庄严地端坐上位。 大殿上身披草裙的舞姬正跳着仿古祭祀舞蹈,乐声除了有琴瑟笙鼓,大殿两侧另有几名乐师拿着小玉锤有韵律地敲击着编磬,乐声轻灵余韵悠长。 薛小嫦被这声乐洗脑得只想钻进被子里睡上一觉,旁边的淳妃瞧着她快粘起来的眼睛,手在桌子底下伸过去,不轻不重地拧了把她的腰。 薛小嫦轻叫一声,惊醒过来,连忙捂住嘴,眼睛溜溜四下观察了一圈,见在声乐歌舞的掩盖下,没人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这才放下心来,轻轻瞪向罪魁祸首。后者则全然不在意地朝她悄然一笑,眨了眨弯弯如水的眸子。 淳妃心思单纯直率,根据小说里的人物设定,薛小嫦穿成的柔妃与是她自幼相伴长大的情分。 如今见她卖萌,薛小嫦撑不住,轻轻一笑。两人目光相接,立刻便心有灵犀,知道彼此的心思。薛小嫦有时想,要是自己是个男人,肯定娶淳妃做老婆。 淳妃看着面前的菜,嫌弃地用帕子按了按鼻尖,压低声音说:“小嫦,这些菜怪腻歪的,我想吃你做的布丁” 布丁这个词当然是薛小嫦教她的。 “我倒是想做,可这个节下人人都忙成陀螺,我哪儿给你弄牛奶去呀” “唔……我明儿想办法给你弄来,你可一定要给我做。” 薛小嫦低头瞅瞅揪住自己袖子不放的白嫩小手,无奈叹了口气。 今年是她书穿到小说里的第三个年头,她本来是混迹B站,小有人气的美食UP主。一天午后闲暇,看小说看着看着睡着了,一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穿到了睡着前看的小说里,还穿成了小说里恶毒悲催的女二号。 小说走的是很狗血的宫廷言情套路,梗概是盛世白莲女主被恶毒女二各种陷害欺负,可女主小强附体,不屈不挠,突破重重困难最终成为皇后,和男主皇帝长相厮守的大团圆故事。 薛小嫦一穿进来,搞清楚自己是在小说里后,就立马改变女二上窜下跳搞女主人设,闭门不出,守着自己宫院的一亩三分地,种种水果蔬菜,没事研究菜谱,过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咸鱼生活。女二号的撂挑子导致女主人生路线跳过苦逼期直接到大结局当了皇后,和男主皇帝过上了琴瑟和鸣的日子。 只是大结局过去三年了,她怎么还是回不去? 薛小嫦想不通,难道是她没按照小说的剧情来,所以导致了某种系统的错乱,她会永远被困在这个没有Wife的鬼地方?? 经过几年的磋磨,虽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可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无比想念那些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的日子,手机、电脑,还有那人象征着类文明发展里程碑的网络,有时候想得真是心口发痒,好想刷刷B站呀,呜呜呜。 散宴后,回到自己宫院,朱红宫门之上巨大的匾额,书着三个烫金大字——承乾宫。 太监小纪提着六角宫灯窝在门角,伸着脖子眯缝着眼,望着远处长街上越来越近的几个步行而来的人影,待认清后,眼睛一亮,赶忙跳起来去迎。 “主子回来啦,当心脚下路滑。” 说着弯腰放低了灯笼,照着薛小嫦素缎绣花鞋脚下的青石板路,要跨入门槛时,贴身大宫女青儿想搀扶她的手臂,被她轻轻推了。 “哪儿这么娇气” 她大步入内,一边问:“清早出门嘱咐你按时给菜圃浇水,有没有偷懒?” 这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小纪一听就知道是问自己,连忙回:“做了做了,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傍晚时分浇的水,根茎处浇了一遍,又面上洒了一遍” 闻言,薛小嫦唔了一声,脚步未停歇地走到后院,借着月光看看自己精心打理的蔬果园子。 九暑炎夏,整齐的菜圃,绿叶掩映间尽是累累斑斓的果实。有茄子、青椒、丝瓜等等。细竹搭的架子上爬满了翠绿枝蔓,上头缀满了红艳艳成熟的番茄。靠在墙角一片片大绿叶子下,藤蔓牵着一个又一个长条圆润的大番瓜,最大的有十来斤,抱起来都吃力。 到收成的日子,总是这样,一个月吃南瓜,一个月吃番薯、一个月吃茄子扁豆,怎么也吃不完。 这不,又到了番瓜收成的月份,美食UP主薛小嫦发挥自己的特长,把个番瓜翻着花样做,南瓜饼、南瓜粥、南瓜汤、南瓜饭、炒南瓜丝、南瓜红枣奶盅等等。她蹲下来,纤细素白的手拨开枝叶,露出藏在下头的番瓜,她摸着番瓜圆滚的肚皮,想着明天怎么吃。 青儿挨着自家主子也蹲了下来:“主子,明儿咱们吃南瓜饼不?” 薛小嫦溜了她一眼,轻笑:“馋猫” 高高的宫墙外,梆子声响了两记,已经是二更,按现代的时间就是9点到11点间。 李嬷嬷从殿内走出来,站在廊下唤道:“娘娘,夜深了,早些洗漱安置吧” 她略显严肃的声音在寂静空阔的院内,显得格外清晰。 薛小嫦穿到这里时,正是新帝继位,从潜邸搬进后宫的宫妃们尚未被册封,是争夺皇后宝座的关键时刻。当时的她还是仗着母家权势,飞扬跋扈怼天怼地的柔妃。后来的事,阖宫都知道,柔妃在这关键时刻,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便转了性子,开始‘自甘堕落’,不再争宠,不再磋磨当时还是宫嫔的皇后,而是躲在自己宫院内种起瓜菜?? 众人都道柔妃是病后心智失常,直接点说就是疯了。可后来见她言谈举止,又不像个疯子。 册封新后的圣旨下来后,薛小嫦被顺带册为妃,赐号‘柔’,要知道她的性格与‘柔’字可半点挨不上边儿,皇帝赐这个封号的用心可谓极尽讽刺了。 至此,承乾宫满宫上下几十号人,原想跟着鸡犬荣升的奴才们彻底没了指望,渐渐怨声载道,不服差遣,闹出许多事故。见状,薛小嫦干脆遣散了那些另有心思的奴才。曾几何时,繁华盛极的承乾宫就只剩一个年老的嬷嬷、一个大宫女、一个才十二岁啥也干不了的小宫女,并两个傻愣愣的太监。 宫内其他主位为此还讥笑过一番,薛小嫦面对冷嘲热讽倒是全然不在意,那些看笑话的人没趣儿,渐渐也就没人提及了。一宫主位的妃位娘娘,宫里只有五个人伺候,贤德的皇后娘娘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柔妃病后,皇帝不曾踏足,没了圣眷,承乾宫犹如冷宫。因为母族薛氏乃是几朝重臣世家大族,根基在那儿,所以吃食用度倒没有被苛扣。薛小嫦虽然从后宫争斗中退下来,但对外的态度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早年柔妃的铁腕余威犹在,合宫上至皇后,下至嫔妃也没有人敢轻易招惹她‘出山’,她们为了一个宝贝皇帝斗得热乎,退出‘游戏’的薛小嫦日子过得倒也清净自在。 -- 一日午后,收拾得齐整鲜活的菜圃旁,紫藤花架远远看去如一团紫蓝的烟霞,花香清淡却悠长,即使在殿内都能闻到那种淡淡的清香。 花架下的两张躺椅上,薛小嫦和淳妃悠闲地躺着,说后宫的八卦趣闻。两张椅子中间的茶几上放着茶和一盘瓜子一色葡萄。 “昨天赏花你没去,好精彩的戏,佳贵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讽刺皇后白白承宠多年却无子嗣,是站着茅坑不拉屎,你可没看到,把皇后气得脸都气绿了,哈哈哈” 淳妃说着,轻轻抛出几片瓜子皮。她们脚边已经堆了一地瓜子残骸,两个人躺在摇椅上摇啊摇,一边说,一边笑咯咯地颤着细肩膀。 “宫里的皇子公主现在也有十几个了,没一个是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再加上前儿乾清殿御前伺候的一个宫女也有了身孕,皇后能不心堵吗,我看再过个几年,等皇子们长大了,皇后的肚子再没个声响,肯定会被佳贵妃拉下来” 听淳妃巴巴说了一大串,薛小嫦都没接话,兀自摇了会椅子,突然她开口说:“皇上不是一个月能招幸你一两回吗,你也生个孩子,咱俩闲来无事也多个消遣” 她二人私底下什么玩笑都开,这话却是半开玩笑半认真 “又胡说,生孩子是为着消遣?” 淳妃虽然口里嗔恼,心里却也这么想,可怀上哪儿有那么容易。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薛小嫦闭着眼睛躺在那儿,手却像长了眼睛一样,伸到茶几上摸了一粒瓜子放到嘴里懒懒地磕着。 静了一会,淳妃说:“要不,你也花个心思,让皇上重新招幸你得了,凭你的样貌一定能重新得宠” 薛小嫦想也没想,说:“我又没疯,好好的日子不过去掺和她们那池子浑水” 淳妃来劲了,一下坐直了身子:“你不是也念叨想要个孩子打发日子吗。你想呀,一个月统共三十天,我占了两天,你也占个一两天,这怀上孩子的机会不就大了一半儿嘛”她说着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 有一搭没一搭磕着瓜子的薛小嫦呛着了一下,竟然觉得这话没法反驳。从前微博有个热门话题,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两个男人,一个长得矮胖丑学识渊博说话有趣妙语连珠,另一个胸无点墨却帅成吴彦祖,让你选择你选谁? 当时她也凑了个热闹,在投票选项里选了后者,当然是要帅的啦。 可现在放在薛小嫦面前的题目背景是,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并且有很多女人在争抢这个男人,薛小嫦根本没得选。而且这个男人还像个种马一样满后宫播种,她自认为思想开放的新时代女性也不得不犯了洁癖,不想沾惹那个种马皇帝。 “你可饶了我吧,一想到他跟这宫里那么多人‘那个那个’过,我就犯洁癖。” “你真不考虑?这后宫,皇后的日子不好过,其实跋扈如佳贵妃的日子也不好过。漫漫时光,这宫里那么多女人都在枯等,等着皇上的招幸,宫女还好,到了年纪就能放出去,我们只能在这里熬着,熬到皇帝大行,如果没个孩子做倚傍,只能去寺庙削发等死” “我就是到了寺庙也接着种我的菜,过我的小日子” 淳妃咬牙:“你倒是看得开” 薛小嫦奇怪地看向她:“咦,你今儿怎么这么多感触” 淳妃雪白的脸微露窘迫:“话头不是你先提起的吗” “好吧,我错了,打住打住” 见薛小嫦不愿就这个话题多说,淳妃轻蹙的眉间有一股淡淡的思虑忧愁,忽然她的眼睛奇异地亮了一下,同时蹙起的眉间舒展开来,像是有了什么主意。 -- 数日后,御驾轿撵从太清殿前往佳贵妃处,抬轿的侍官避着暑热灼阳,踩着阴凉经过承乾宫门前。 御轿上斜身懒散倚坐的身影丰神俊秀,那双如漆寒眸在略过匾额上‘承乾宫’三个烫金大字时,恍惚想起前儿某一日在淳妃处过夜时,吃的一碗杏仁儿酥酪,滑嫩可口,用完唇齿留香。 淳妃说那碗酥酪是出自柔妃之手。 柔妃?那是他还是王爷时,先帝赐予他婚配的正妃,薛家是胤朝四大家族之一,现在想来才明白,先皇是在为自己继承大统铺路。当时他年少轻狂,一心只属意京都才名远播的才女——户部侍郎俞以辅的长女俞容华,也就是现在他的皇后。经过好一番争取,终于为她争得一个平妻的位份。可是继位后,就出现一个问题,王爷可以有两个平妻,但一国之后只能有一个。 就在朝臣几乎一边倒支持柔妃为后时,行事素来强势雷厉的柔妃突然大病一场,病愈后转了性子至此便称病退居幕后,鲜少现于人前。每逢节庆请安,也是混在人堆里,让人注意不到她的存在。她这个人仿佛从宫里销声匿迹一般,不,是在朱崇翊的视线里销声匿迹。 三年多的时光过去,乱花丛中过的朱崇翊,记忆里只剩下一抹艳丽的身影,和对她骄奢善妒的印象。 盯着那道仿佛前世踏入过的宫门,他突然起了好奇之心,那个人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停轿” 御轿应声停落后,朱崇翊步入承乾宫,御前大太监张让呆愣了一下,连忙跟上:“皇上,奴才去通传承乾宫的人接驾” “不必了,朕看一眼就走” 张让扣了两下门环,没人应门,悄悄瞅了皇上一眼,又扣了两下,还是没人应声。他急了,想着可能是主子不在,守门的小太监不知道在哪儿躲懒睡觉,于是他撸起袖子想拍门,可手掌刚往门上那么一拍,门就自己朝里开了。 偌大的宫院静悄悄的,四下没有一个人影,不闻一丝声响,仿佛是座空了许久的殿宇,可入目的宫院窗垣却又整洁干净,似乎也不像是没有人住的样子。 朱崇翊走了进去,觉得不对劲,蹙起两道清冷剑眉:“怎么回事” “奴才、奴才也不知” 张让也磕巴了,柔妃宫内人手不合规制他也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会冷清到如此光景。 “罢了” 就在朱崇翊打断转身离开时,后殿传来一道细微的惊叫声。 他盯着声源的方向定定站了片刻,他循声走过去。 绕过正殿,眼前突然景象陡然一变,后院满目绿意盎然,大片的蔬果菜圃,边上还有梦幻如烟霞的紫藤花架,花架下是两张摇椅,椅子间的小茶几上还放着一壶香茶和一叠晶莹剔透的糕点。 “倒是很会享受” 朱崇翊嗤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随意捏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这糕点大小正好一口,入口即化,由入口时瞬间的青苦转为甘甜,咽下后舌尖留有一丝薄荷清凉的余香。 这是薛小嫦用有限的食材,自己做的小点心,夏天吃最开胃清神。 朱崇翊又捏起一块,细细端详,想着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种新奇的糕点? 这么想着又放入口中,相同的奇妙口感,糕点入口即化,经过清苦甘甜的层次后,留下一缕薄荷清香在舌尖。 微风拂过,紫藤花在头顶微微摇曳,宁静惬意。 他不由地想坐在那摇椅上眯一会。 就在他将坐未坐时,又听到那声惊叫,那声源就在近处,可却看不到人影。他循声向菜圃深处走去,一簇碧绿的番茄架蔓后,蹲成一团的细瘦背影,正撸起袖子,露出纤白的手臂,一手泥巴地在拔、萝、卜! 看清她在干什么后,朱崇翊无声地停住了脚步,静静地观察她。 薛小嫦全神贯注地拔着萝卜,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已经悄然站了个人。费了姥姥劲儿地又拔出一根大胡萝卜,由于用劲儿太大,拔出萝卜的那一瞬间,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啊’一声吃痛地叫了出来。她揉了揉已经摔麻的屁股,一边看着地上已经□□的几根萝卜,想着这些就够吃了,刚想站起来,眼角余光却瞄到一双黑色金线绣着龙纹祥云的靴子,再往上看,入目的是明黄龙纹朝服,夏季朝冠顶子上有一颗硕大的东珠,他还未退换朝服,显然是刚下朝的模样。 意识到朝冠下那双冷淡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由于太过突然,薛小嫦一下蒙了,在太监的提醒下才赶紧站起来福身行礼。 “臣妾给皇上请安” 她有些尴尬地把撸起的袖子放下来,遮住自己满是泥泞的一双手。外表恭谨,心里却大呼,今儿是撞了什么邪运。 朱崇翊无声地打量眼前这个女人,一身素色长衫,及腰乌发随意挽了个髻,只斜簪着一支简单的碧玉钗。这哪里还能找出一点从前柔妃满头珠翠,光彩明艳的影子。不要说是满手沾泥,就是夏日呆在放满冰块的室内足不出户,她一日也要换上三套衣衫,怕有一丁点汗气。 “听说你这几年把自己关在承乾宫里,就是在捯饬这些?” 他声音低沉,充满磁性,却有含着一丝说不尽的讽意。 自从穿书过来,薛小嫦从未和这个男主角面对面说过话,现下因为他的刻薄的言语,着实愣了一下。忍住心中的不悦,她表面和顺地说回道:“臣妾不才,实在有污圣目”说着低下头去,等着听他离去的脚步声。 然而却等到头顶传来嘲弄刻薄的话:“没想到,你倒是变得圆滑了” 薛小嫦忍气暗暗咬牙,深吸一口气后,仰起脸眨了眨眼睛说:“皇上,您用过午膳了吗,要不今儿就在臣妾这里用膳吧” 留客也是逐客的意思,奈何万人追捧的皇帝陛下朱崇翊听不懂,他稍稍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罢了,朕今天就在你这儿用午膳” 他话里很不情愿,勉为其难的意思,让薛小嫦真想立刻把他这尊大佛轰走。 可是她当然不敢啦,不然还怎么在这宫里混日子,于是只能扯了扯嘴角赔笑脸:“请您移步主殿稍候” 朱崇翊却不动:“你这后院收拾的很好,朕就在这儿坐会子” 说着,他袍袖一挥,在紫藤花架下的竹椅上坐下。 薛小嫦见自己的宝座被占,恨恨地咬了咬牙,抱着婴儿大的番瓜,和刚才拔的萝卜一溜烟在殿角,一拐没了人影。 朱崇翊眼角余光里的人影一溜烟消失后,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回想以前的柔妃薛氏和现在这个人,一个人的心性可以变化如此之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真龙天子 2、真龙天子 薛小嫦抱着沉重的瓜放到小厨房,李嬷嬷和两个丫头不知去哪里串门子还是办事去了,她有些焦躁地走到下人居住的小排房内叫醒了躲懒睡觉的太监小纪。小纪听说皇上在后院坐着,吓得立时睡意全消,打鸡血似地忙前忙后。薛小嫦也忙得陀螺一般,只想快点送走这尊大佛。两人在小厨房里飞速备好几样家常小菜。 摆好桌后,薛小嫦洗了手,去请皇帝陛下到偏殿用膳。 小圆桌上只有寥寥三四个盘子,分别是蘑菇青菜,炒三丝,番瓜汤、萝卜饭。 朱崇翊看着寒酸的几色菜品,心下有些不舒服。柔妃再怎么不受他待见,也是他曾经明媒正娶的正妻,现下却过得这般潦倒清苦,他面上着实挂不住,不由地冷下脸来。 薛小嫦在一旁察言观色,心中腹诽:乖乖,怎么又生气了,难道他在生气桌上没有肉? “皇上,是不是菜不合您脾胃,臣妾差人去御膳房去另取。” 朱崇翊拿起那双素净毫无花色的筷子,语气漫不经心,却讥讽毕现:“你从前的餐具可是非金器不用,现在这般是有意告诉朕,你勤俭持约?” 薛小嫦怒,心里咆哮这个人好好说话会死??面上却谦卑恭敬,轻声细语:“臣妾只是突然觉得金筷子太重,还是木头的轻巧” 朱崇翊轻轻发出一声嗤笑,勉为其难般举起筷子,夹了一点炒三丝,送入口中,咀嚼了两下,只见他眼睛突地一亮。这道是用胡萝卜番瓜青椒切成细丝炒成的菜,是民间当季常见的菜,简单不过,却极其鲜美下饭。他不由地又夹了一筷子,挑了点素色的青花瓷碗里的萝卜饭,雪白的米饭间点点鲜红的胡萝卜丁,像极了寒数时节的白雪红梅。闻之香甜,咀嚼生津,更觉开胃。另一盘炒青菜也清脆爽口,已经放凉的番瓜汤入口微甜,可解暑气。 几道菜都是寻常平民人家常见的菜,烹制简单,比不得御厨做的复杂精致,却还原了食物本身自然的味道。 朱崇翊不知不觉吃了两碗饭,还要吃第三碗时,御前大太监张让劝道:“哎呦,皇上您不能吃啦,再吃恐怕要积食不消化” 方才着魔般一心扑在美食上,朱崇翊这才注意到侍立在旁的柔妃看着自己,眼神因为惊讶微微发直。 他放下碗筷,轻咳一声,掩饰道:“嗯,没想到,你的厨艺倒是不错。” -- 下午,淳妃闻讯兴冲冲顶着大太阳到了承乾宫。 “听说上午皇上到你这儿来啦?” “是啊,也不知道吹的哪儿门子邪风” 薛小嫦撇撇嘴,正从井口,拉着一根绳子提上一只竹篮子,篮子里是冰了一夜的蔬果。她递给淳妃一颗西红柿,自己嘴里也叼了一颗,又把篮子放回井里。想到上午种马皇帝的事,真真觉得是天降横祸。 淳妃掩嘴偷笑:“圣眷来了,你就是想躲也躲不过。” 闻言,薛小嫦突然奇怪地瞧着淳妃,想起她前几天劝自己争宠的事,说:“不是你搞得鬼吧” 淳妃一转眼珠子,立马摆手否认:“怎、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话时,那雪白的小脸,一水儿的真诚无害,末了还俏皮地摸了摸鼻子。 这是她每每撒谎心虚时就会无意识做的动作,薛小嫦翻翻白眼,懒得拆穿她。哎,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过淳妃失算了,那天之后,接连两个月,皇上都没有再踏足承乾宫,也没有要招幸薛小嫦侍寝的迹象。因为安贵人小产了,就是之前宫妃间传得沸沸扬扬,御前伺候的宫女因为怀孕被封了贵人。据说落下的死胎是个成型的男婴,皇上亲眼见了,整整两个月未踏足后宫一步,都宿在太清殿。 似乎命里注定薛小嫦只能在后宫当一条透明的咸鱼,淳妃掩不住失望,薛小嫦却放下一颗心来,她可不想被这个种马皇帝打乱平静的生活。 可是在后宫是非地里,哪能天天都如意。 皇后和佳贵妃领着后宫嫔妃跪在太清殿外谢罪,薛小嫦和淳妃也跪在乌压压众多人群里,脂粉香气,晒了一日也变了味儿。安贵人小产的事,皇后和佳贵妃脱不了干系,却殃及了一众无辜的嫔妃,陪跑跪着的嫔妃们暗地里叫苦不迭。 跪了一天,滴水未沾的美人们都弱柳扶风,摇摇欲坠。 “小嫦,我难受”淳妃也捂着胸口。 “你说说,你离了我可咋办” 薛小嫦眼睛溜溜看着四下,见无人注意,往她怀里塞了一个帕子。 淳妃一打开,见是个橙黄的杏子,装作用帕子捂唇,立马吃了起来。补充了点水分,原本因为饥渴,泛恶心的胸口,这才平复下来。 “还有吗?”淳妃把帕子递还给薛小嫦,小声讨好地问。 “果子不能多吃,等会你要是着急上厕所,这太清殿我到哪儿给你找地方” “你还有心情说笑,明天这膝盖肯定青得不能走路了” 薛小嫦又塞给她一方帕子,这次淳妃打开,发现是个虾仁烧麦。 “……小嫦,你怀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啊” 从清晨跪倒月明星稀,太清宫四下已经点上了明晃晃的灯,巍巍宫宇在夜色下更显庄严肃穆。好多撑不住倒下的妃嫔被陆陆续续抬走,首位的皇后和佳贵妃也面色苍白,却仍然挺着背,端正地跪着。 眼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就在薛小嫦和淳妃悄声商量要不要也装晕倒的时候,一抹玄色的身影自太清殿步出。 任由后宫娇滴滴的嫔妃们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一日的皇帝终于现身了。 皇后看到希望般,眼睛一亮:“陛下,未能保住安贵人的胎,是臣妾的错失,臣妾在此请罪,恳请陛下别伤心气坏了身子。”一番话,情真意切,眼眶蓄满了泪花,降落未落我见犹怜,盈盈拜倒。 佳贵妃不愿落后,立刻接言:“臣妾身为嫔妃之首,亦有看顾不当之责,请陛下赐罪。” 其实说是请罪,大家心里清楚,并不会真正被罚什么重罪,顶多罚罚月银,抄抄佛经。 朱崇翊站在殿前高高的龙纹腾云台阶上,冷然睨着阶下一众摇摇欲坠的人,双目漆黑如墨,仿佛将她们的心思都看在眼底。 “后宫不宁家宅不安,皇后和佳贵妃,你们身为后妃之首,难辞其咎。即日起,你们就在各自宫里抄经思过,直到除夕,都别再出来了,这期间后宫琐事就交由贤妃打理。” 那清冷冷的声音自众人头顶传来。始料未及,一下子被削了权,皇后蒙了,佳贵妃也蒙了。突然被委以重任的贤妃也蒙了。 事不关己的薛小嫦,悄悄抬眼,望向立于盘龙祥云阶上的玄色身影,他身后的太清殿肃穆缥缈如神佛画像的背景,而他是那画上清冷的一笔,浑然一体,遥不可及。 -- 皇后和佳贵妃同时被罚了禁足,打理后宫的贤妃做事更加小心谨慎,后宫里人人自危,没有被罚禁足的嫔妃们也是能少出门则少出门,免得平白沾惹祸端。 展眼时值深秋,御花园小径上落满萧萧黄叶,不时几个宫婢内监匆匆穿行而过。 偏僻的角落树木深处,一身浅绿衣裙的薛小嫦正费力地垫着脚尖,拿了一根树枝敲打头顶的树梢。那树被她打得哗哗作响,扑簌簌落下好些灰黢黢毛茸茸的果子,不一会,地上已经落满一层。 她额上出了薄薄的细汗,神情却明亮欢悦,见地上的差不多够了,才随手扔了树枝,蹲在地上将那一颗颗果子绒毛外皮剥了,取出里面褐色的栗子,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咬破,剃了坚硬的壳,露出里面米白的果肉。这才丢进嘴里细嚼,香脆清甜,新鲜的栗子,就是生吃也很好吃。 她喜滋滋地把地上剔去绒毛外壳的褐色板栗放进随身带的绢袋中,等地上的都剥完了,已经装了沉甸甸的一大包,她这才准备打道回府,想着回去就做糖炒栗子。刚欲转身,身后便传来了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 “你在干什么?” 薛小嫦被身后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来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连忙站起身。 由于蹲久了,这一下猛然站起来,大脑供血不足,头晕目眩,摇晃着又要坐下去。 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朱崇翊见状,反射性地伸出手想扶她一下,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于是,薛小嫦就一屁股又跌坐在了地上,疼得倒吸凉气还不忘把装栗子的绢袋藏在身后。 朱崇翊将她这一细小的举动看在眼里,朝身边的大太监张让使了个眼色。 自王府就一直伺候这位皇帝的张让早已成精,凭一个眼神就立刻会意,将薛小嫦藏在身后的娟袋子半请半夺地拿了过来,先打开检查了一番,精明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恭敬地呈给自家主子。 朱崇翊从绢袋里捏了一枚栗子,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这是什么?” 被抢了东西的薛小嫦,闷闷不乐:“这是栗子啊”你没有眼睛哦 张让提醒:“柔妃娘娘,您这么回话不合规矩” 薛小嫦不说话了,幽怨地盯着自己被抢走的娟袋子,那可是她捣鼓了两个时辰的果实。 朱崇翊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绢袋,嘴角向上微微扬了一下,就将袋子抛给她。 “朕去你那儿坐坐” “啊?”薛小嫦抱着鼓鼓的绢袋,先是呆了一下,不施脂粉,却清透明亮的脸立刻苦了下来。 朱崇翊剑眉一挑:“怎么,你不愿意?”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都是至理名言呀。薛小嫦连忙摇头否认:“当然不是,臣妾不敢” -- 这回,承乾宫几个奴才都齐整地在自家宫院里,倒是没有出去串门子。见自家去摘栗子的主子,把皇上也带了回来,眼睛都直了,飘乎乎地跪下接了御驾。 朱崇翊看着地上一溜跪着的五个老老小小屈指可数的人头,又皱起了眉:“你宫里就这么点人手?” 两月前来的那趟,因为薛小嫦的反常给他的冲击太大,还有吃得太满足了,他心下虽然觉得承乾宫有点异常,却也终是没想起哪里不对,今儿看着没有人烟的殿宇,和寥寥一只手可以数过来的仆从,这才骤然想到哪儿不对劲。 薛小嫦心想,又被嫌弃了,他怎么每次来都嫌这嫌那的。心里不满面上却好声好气地扯谎圆说:“我经常生病,怕过了病气,所以把多余的人都遣散了” 朱崇翊神情没有变化,声音却明显不悦:“你到底是一宫的主位,只这几个人伺候,也太不像话,内务府是怎么当差的” 在旁侍立的张让连忙答言:“奴才这就知会内务府,让他们把承乾宫的人手添上” 见要往自己宫塞人,薛小嫦连忙说:“不怪他们,是我病中怕吵,人多了我反而不自在。” 副手走在前面的朱崇翊闻言,回头看了薛小嫦一眼,后者目光极其‘诚然’地望了回去,静静对视了几秒,他妥协般吐了一句:“罢了,随你” 说完,也不用人引路,径直绕过主殿,去了后院薛小嫦的菜园。 深秋的菜园,明显不及夏季绿意盎然果实累累,却依旧收拾得齐整。 过了花期,紫藤花架纷纷扬扬落下一片片金黄的叶子。花架下的摇椅上铺了毛毡垫子,朱崇翊走过去,拂去上面的落叶,躺了下来。摇椅随着他坐下的动作,前后轻轻摇摆着,他眯缝的眼睛,视线里一半是花架藤蔓上金黄掺绿的叶子,一半是如水长空。 幽静安然的氛围里,他不由地轻轻阖上了眼。 薛小嫦对他这种鸠占鹊巢的行为心下不满,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 张让见他主子的呼吸渐趋均匀,对薛小嫦悄悄比了个出去的手势。 走远了,张让才低声说:“娘娘,皇上这阵子心里不痛快,都没睡个踏实觉,现下能睡上一会儿,真是难得”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不要去吵醒他的宝贝主子,真是挺好笑的,睡觉跑到她这儿来睡了,她这里又不是宾馆。 薛小嫦越想越不是滋味,撇撇嘴敷衍了两句,绕到小厨房自去做糖炒栗子了。 她一到后厨,就立刻被自己的几个奴才围住。 小纪现在还不敢置信:“主子,皇上好端端的怎么来了?” “御花园碰上的”薛小嫦把绢袋里的栗子倒进木盆里,回答的漫不经心。 青儿也凑过来:“主子,皇上来干什么呀?” 薛小嫦想了想:“来睡觉的” 青儿小脸一红,薛小嫦知道她想歪了,给她脑门一记暴栗:“瞎想什么呢,他自己在菜园那儿睡着呢” 又瞪了青儿一眼,她端着木盆打算拿到井边儿去洗洗,做新鲜的吃食,她向来喜欢亲力亲为。 “我的祖宗,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里浑掺” 李嬷嬷叨叨念念地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夺了薛小嫦手里的木盆,塞到小纪怀里,对青儿和另外一个年幼的小宫女如儿说:“你们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带主子去洗漱重新换套干净鲜艳的衣裳侍驾!” “嬷嬷,他睡着了不用我伺候”薛小嫦把这个年老的嬷嬷当作自己大半个亲奶奶,鼓着腮帮子抗议。 李嬷嬷说教:“既然皇上到了咱们宫里,就算睡着了,您身为一宫主位,也要侍奉在侧,这才是后妃的本分。” 薛小嫦无奈被拉走,走前还不忘连连回头嘱咐小纪:“炒栗子的做法上回教你了,最后别忘了刷上一层我特意留着的槐花蜂蜜,就在纱橱最上面一层放着呢……” -- 进了内殿,李嬷嬷翻箱底找出了一件赤霞羽纱长裙,薛小嫦被半强迫梳洗后换上,又被压在梳妆台前。李嬷嬷将她挽在头上的乌发放下,垂及腰际,用梳子细细梳一同,又在头上熟练地挽了个流云髻,剩余的一捧乌发在身后腰处用缎带束了。 流云髻上点缀以赤色玉髓珠子,因为薛小嫦本就生得明眸皓齿,肤色白皙细腻,稍稍傅了粉,略略施以胭脂,便像生了光般明艳照人。 青儿和如儿两个丫头在一旁笑嘻嘻地说:“许久不见主子打扮了,真好看” 薛小嫦郁闷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李嬷嬷说:“向来接驾,哪宫娘娘们不打扮得鲜亮,是您平日里太散漫不成样子” 梳妆换衣折腾半天的薛小嫦气闷,无话反驳。 收拾完毕,她走向后院的一路上,不下十次地拽了拽自己赤霞羽纱长裙的裙摆,特别不自在。 张让见她一团云霞走来的模样,眼前一亮,笑着无声地行了一礼。表情像是在说,这位主子终于想通开窍,知道打扮自己了。 薛小嫦随侍在一旁,见花架下的朱崇翊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她郁闷地瘪了嘴。他是猪吗,她都洗澡换了身衣裳,还画了个妆,他竟然还在睡。 她深吸两口气,将视线转向遥遥长空万里,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就穿到这种寄人篱下需要看人脸色才能活下去的角色。 站了有两炷香的功夫,小纪捧着个小托盘,一溜小跑走向自家主子。 站得腿酸又无聊的薛小嫦,一见他就面上一喜,再瞧他捧着的托盘上,用细竹编制的小簸箕里放着炒好的糖炒栗子,当即就剥了一颗放入口中,一口咬下去,绵密香甜的栗子肉和淡淡槐花蜜的香气在口中弥漫开来,薛小嫦陶醉了,冲着小纪比了个大拇指。 得到自家主子赞赏,小纪挠着后脑勺,笑得憨傻。他又一溜小跑退下去后,他的主子就捧着那盘栗子站着,时不时悄摸丢一颗进嘴里。 见状,一旁的大太监张让大摇其头。 花架下的摇椅上,朱崇翊的身上落了好些黄灿灿的叶子,张让想拂去,却又不敢,生怕惊醒他。 突然察觉他鼻翼动了动,悠悠转醒,睁开了如漆的眸子。 “什么味道,这么香?” “回皇上,是糖炒栗子的香味儿” 张让狗腿地连忙回道,一转头看向薛小嫦,眼底有丝怨责的意思,像是在怪她把自家主子吵醒。 见他扭着脸示意自己上前,薛小嫦挪近了把手里的那篓栗子放到小几上。 “刚炒出来的,皇上尝尝。” 闻声,朱崇翊侧首看去,入目一道赤如云霞的袅娜身影,他数九寒霜般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说: “你这身穿得倒是鲜艳” 那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意思。 薛小嫦试探着问:“臣妾特特换上的,您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正好,她就一直穿着。 朱崇翊许是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轻轻扯了下嘴角,却并未答言。 他坐起身,在张让的伺候下喝了一口茶感叹似地说:“这个小地方被你收拾得清净,在宫里实属难得” “多谢皇上夸奖” 薛小嫦口中公式化地回着,心中却哀嚎,他这话,不是要常来的意思吧。 只见朱崇翊捏了一枚栗子在指尖,目光寂寂似在出神,默了许久,他才惘然叹道:“朕,富有四海,九州臣服,却护不住自己的骨肉。” 知道他还在介怀安贵人落胎的事,可是,他后宫嫔妃众多,孩子都有十几个了,最大的已经快十岁了,薛小嫦实在不懂,难道他如此偏爱那个安贵人? 这个气氛下似乎她总要说些什么,于是她捡着好话信口胡诌道:“您是万民之主,却也是凡人,万事顺遂是福分,伤痛苦难却也皆是命里的劫数。” 似乎不想她能如此对答,朱崇翊略显意外地看向她:“你的话倒有几分禅机。” “臣妾随口一说,您也随意一听罢。”因为是我胡诌的 她慢声细语,神情恭顺柔婉,倒是真真当得上封号‘柔’字。 朱崇翊眯起狭长的眸子打量她,起了好奇,眼前这个女人与记忆中模糊的印象完全两样了,做的事稀奇古怪全然不顾规矩形象,一转眼又可以恭谦柔顺。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这个疑问自他心中闪过,他不动声色地剥了栗子丢入口中,绵密的果肉混着槐花蜜的清香,沁入心脾。 他眉宇间,阴郁之色有所转圜,似乎转眼间想通了什么。突然说道:“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朕不是凡人,朕是受命于天,统御四方的真龙天子。” 头回听人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是真龙天子,薛小嫦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下一秒就惊觉自己失态,连忙捂住嘴。 “朕说了什么让你觉得好笑吗” 朱崇翊的声音听上去很危险,一旁的张让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薛小嫦懊恼自己方才一时没憋住,立时做小伏低,肃了面孔,越加恭顺谦柔道:“不,您说的都对。” “那你刚才笑什么?” “臣妾只是刚才恰巧想到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让柔妃你在御前失仪?” “臣妾忽然想到,早上在御花园,两只雀儿在枝头上唧唧喳喳说这话,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一只把另一只拱了下去,被拱下去的那只鸟啊,扑棱棱扇着翅膀飞走了” 朱崇翊:“……” 搜肠刮肚临时胡诌的冷笑话,薛小嫦自己都听不下去了,悄咪咪抬头窥了一眼,一言不发盯着自己的朱崇翊,尴尬地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3、酒不醉人人自醉 薛小嫦以为那天得罪了朱崇翊,没想到自那日后,他便天天来她宫里,或是在后院花架下小坐上一会,或是只匆匆用一餐饭便离去。数月未踏足后宫的皇上,突然频繁出入犹如冷宫的承乾宫,一时引得六宫侧目。 蝴蝶效应般,三年来,除了淳妃几乎无人踏足的承乾宫门,一时被踏破了门槛,后宫悄然刮起一股种田风。平静的生活被打破,薛小嫦越加觉得这个皇上是个大麻烦。 往日整理菜圃的时候她心最静,这日却蹙着眉头,满腹心事地蹲在大白菜边,给滚圆雪白的菜裹上草绳,好护它躲过寒冬不至于冻坏了。 看看天色,算着朱崇翊差不多快下朝了。薛小嫦丢下绑了一半的白菜,匆匆忙忙出了承乾宫,溜到淳妃宫里躲着。 淳妃懒懒地斜歪在暖榻上,如水的眸子含笑揶揄她:“哟,大红人儿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薛小嫦抢过她手里套着蜜合色绣花缎子的暖手炉,焐着僵冷的手瞪她:“你还敢笑,不都是你害的。” 淳妃直起身子叫冤:“阿弥陀佛,怎么又赖我头上” 薛小嫦哼了一声:“那位皇帝陛下,整整三年没想起我这号人来,那日却没个征兆就到了我那儿,你敢说不是你在他面前故意提及我?” 见她翻旧账,淳妃自知理亏,声调陡然降了两个度,动之以情,软绵绵地说:“小嫦,我不是迟迟怀不上嘛,我想着,我俩随便谁有个孩子,我们日后也有个依靠不是。” 薛小嫦朝她翻了个白眼儿:“能不能有孩子不清楚,宫里这些闲了没事斗来斗去的豺狼虎豹,会让你我那么容易生出孩子?” “人活一辈子,总得争一争,她们是豺狼,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淳妃拍着小胸脯,嘴瘾过得甚是畅快。 薛小嫦无语,想到以后都没个清净日子了,就耷拉下肩膀:“哎,这回我是被你害惨了” -- 薛小嫦前脚踏出承乾宫的门,没一会儿功夫,逶迤而来的御撵就在承乾宫门前停下。 朱崇翊看着宫门前接驾的几个眼熟的奴才,又把视线朝主殿的方向寻了寻。 “你们主子呢?” 小纪回道:“回皇上,我们主子方才恍惚是出去了,也没说是去哪儿。” “什么叫恍惚?还不去找你们主子回来接驾!” 立在朱崇翊身旁的张让急得暗暗跺脚,这承乾宫上至主子下到奴才,怎么都这么不着四六,没个谱儿呢。 小纪呆愣愣地连忙起来,连滚带爬地出了宫门去寻人,知道自己主子多半是在交好的淳妃娘娘宫里,毫不迟疑地往那个方向跑去。 朱崇翊并没有对一宫主位的柔妃不没有接驾表现出不悦,神色如常地走向主殿,一边走一边随口说:“昨晚在这进的八宝甜粥不错,今儿做了吗?” 随侍在侧的李嬷嬷笑回道:“我们主子见陛下爱吃,早早就吩咐奴婢备下了,等您一到就能用。” 朱崇翊没有说话,只是唇角轻轻往上一勾,似乎对听到的信息很是满意。 跟在后头的青儿和如儿也听到了,两人悄悄对了个眼色,只有她们知道,李嬷嬷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们的主子对皇上别说是上心了,根本是避之如洪水猛兽。 -- 太清宫 南书房内弥漫着龙涎香清冽的气息。御案角上,鎏金香炉镂空盖顶上端坐着一只狻猊,仿佛在那儿吞云吐雾,栩栩如生。御案后,一身玄色龙纹常服的朱崇翊正凝神批阅如山的奏折。 张让是在御前办老了事的,换下了案上变凉的茶盏,揭开鎏金香炉的盖顶添进一块香料,重新盖好后,用一方上贡的松江棉布制成的帕子,擦拭了两下炉身,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般麻利熟练,且不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太清宫正殿前的露台下,日晷指针淡淡的影子刚落在酉时,侯在殿外捧了一方玉香线文盘的敬事房太监,方才轻巧迈入殿内,在南书房门口悄然跪下。 立侍于御案侧的张让眼睛一瞄,轻轻出声代为通传,仍在埋首批阅周折的朱崇翊:“皇上,该翻牌子啦” 张让说话的时候,眼神带着一点儿小心,一点儿希翼,觑着自家主子的神色。 按着规矩,敬事房的太监每日按时捧了绿头签来供圣驾翻选。可皇上已经三个多月不曾招幸后宫,敬事房的人一来,便挥挥手让退下。虽然近日御驾时常在承乾宫坐坐,却也没有招幸柔妃的意思。近日来,张让内心深处真怕自家主子憋出毛病来。 闻得通传,朱崇翊抬起头,远远看了眼门口跪了穿着青蓝色内官服制的身影,搁下手中的折子,说了一个字“进”。 听到这个‘进’字,张让喜形于色,门口跪着的太监也没想到,身子抖了一下,连忙捧了文盘上前,在御案侧跪下,将手中的文盘举至头顶。 那盘底用鲜亮的红绸铺就,上头放着两溜绿头签,签上是可以侍寝嫔妃的位份名号。 朱崇翊修长的手指在那两溜牌子上方一一滑过,最后却并没有翻哪个牌子。 敬事房的太监低垂着头,等着听翻牌子那细微响动,却等来皇帝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承乾宫的牌子怎么不见?” 那太监握着文盘的手一紧,额角沁出一点冷汗,吞吞吐吐说:“回皇上,因为先前柔妃娘娘大病,牌子撤了后就一直没挂上,奴才明儿就挂上。”说着更深深把头低下去。 朱崇翊淡漠扫了一眼座下垂首跪着的奴才,只见其内监官帽,不见面目。重新拿起一本奏折批阅,没有让他起来,也没有叫他退出去。 南书房重归寂静,那太监就一直捧着文盘在那儿跪着。 侍驾十数年的张让知道,这是主子万岁爷在敲打人。要说不动声色的驭人弄权之道,这位年轻的皇帝可是深得先帝神宗真传。 静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那太监早已满头满背的冷汗。就在他头晕耳鸣,将将要晕倒于御前时,头顶终于传来了圣音: “招柔妃侍寝” 那太监颤声唱‘诺’,如蒙大赦,深深跪拜后,脚步踉跄地退了出去。 -- 承乾宫接到了敬事房侍寝的通传,除了差点晕厥过去的薛小嫦,其余五个老小傻憨皆是欢欢喜喜。 被半压迫着沐浴熏香后,李嬷嬷挑了一件肖红绣芙蕖的肚兜给她穿上,穿上后她才察觉,这个肚兜胸口上方的布料格外低,低得只能掩住如雪春光一半,如此半掩半露最是撩人。总是对情爱之事冷淡迟钝的薛小嫦也不由地脸颊发烫。 身后窃笑的青儿和如儿,早已展开素白云缎寝衣,等着伺候她穿上。 接下来又套了一层层里裳外裳,最后罩了件绛纱袍子,全部穿戴完毕后,李嬷嬷让她原地转了一圈儿,晕黄的宫纱灯下,她整个人彩绣辉煌。刚沐浴完,长及腰际的乌发还带着点湿意,雪色肌肤上,双颊飞红,唇不点自朱,一双眸子,时而沉静如秋水,时而灵动如山间清泉。 如儿由衷赞叹:“我们娘娘打扮起来,哪个宫里比得上” 李嬷嬷也是面带欣慰的笑,口里却说:“如丫头,不得议论上位” 如儿素来怕李嬷嬷,当即掩了口,眼睛却笑嘻嘻地弯着,仍看不够似地瞅着自家主子。 薛小嫦揪了揪她的耳朵:“你呀,就是欠嬷嬷收拾” “依奴婢看来,主子也很欠嬷嬷收拾”说罢,她笑着躲到青儿身后,躲避那追过来的魔爪。 “还敢顶嘴”薛小嫦作势要掐她嘴,青儿笑嘻嘻在中间挡着,三个人闹作一团。 李嬷嬷在一旁无奈道:“哎呀,主子别玩儿啦,你们这些小蹄子,尽招惹主子跟你们疯。” 薛小嫦玩闹了一场,却把心里的郁闷冲散了一点。出门时,李嬷嬷怕她冻着,特意拿了最厚的灰鼠里子披风,帽兜一盖,整个人都罩在披风里,只露出一张粉白的小脸。 寒冬腊月,第一场雪将落未落的前夕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刚踏出承乾宫的大门,长街上吹来的冷风,刮得脸颊发疼。 宫门外等候的鸾轿在宫纱灯下华光溢彩,如梦似幻。轿顶是立体浮雕的百鸟朝凤,轿身是盛开的莲花祥云及石榴百子,轿顶凤凰百鸟口中还衔着无数个小小的银铃,随风轻轻摇摆,声音清脆如碎玉, 薛小嫦坐进了轿内,顿时视线一暗,感觉轿子被抬起,轻摇着往前行去。 她已经不是不懂□□的无知少女,但想到晚上要和那个种马皇帝行苟且之事,她还是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绢帕,心下排斥之余又有点害怕。 后宫的女人们为了争皇帝的宠幸无所不用其极,这位皇帝陛下也像个种马似地满世界撒种,得幸的妃子们怀孕跟下小猪崽似的。一想到自己也要成为下崽的小母猪,她就抑制不住胸口的恶心。 没错,她心底嫌弃,她很嫌弃这个种马皇帝。 后宫通向太清宫的长街上,鸾轿所行处,宫娥内监们皆垂首避让在两侧,其中有个入世未深的小宫女,悄悄抬起清秀的脸,好奇地朝着鸾轿张望,眼睛里又是敬畏又是憧憬。 带着她的管事姑姑,低垂的眼角余光她僭越的行为,低声斥骂:“这是你该看的?还不快低下头!” 那小宫女吓了一跳,这才如梦初醒地低下头。 -- 太清宫的主事嬷嬷引着薛小嫦进了主殿西暖阁,井然有序地伺候她脱了披风外裳内裳,最后薛小嫦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素白云缎寝衣。暖阁四角炭盆里燃着红罗炭,下面还烧着地龙,所以一点都不冷。 宫婢们伺候她躺在龙榻上,隔了碧纱橱外室内,有宫婢从锦缎焐子里取出一只特大号的银酒壶放下,一时人都退了出去。 龙榻上,贡缎提花金线绣祥龙锦被下,薛小嫦只露出小脑袋出来。屏息听着外间没了动静,才悄摸地坐起身,光着脚踩在温热光滑的地砖上。她隔着碧纱橱微透的窗纱,悄悄看向外室,寂静的室内,长窗下的紫檀坐榻上,有一张小几,上面是一方棋盘,棋盘上黑白棋子错落,显然是未下完的残局。而另一张小圆桌上放着的银质酒壶,正是自己上鸾轿前特特叫执礼内监帮着带来的果酒。 那是去岁用梅花上的雪水酿制的酒,今年刚入冬才从梅花树根下挖了出来,取了新鲜的花瓣,再灌入冰糖,封存十天半月,只等下了雪,便可一边暖了这梅花酒来饮用,再一边赏着雪中寒梅,诗情画意,雅趣得很。本来打算自己宫里的人享用,现下巴巴儿地拿出来,只因为这酒虽然入口清甜芳香,却后劲儿极大,只要喝上小半壶,便会昏昏欲睡。正好灌醉那个种马皇帝,好让她逃过今晚这一劫。 见此时外室四下无人,刚想悄摸地过去把酒壶拿进来。哪知,刚打开门踏出一只脚,外面就传来一阵窸窣行来的脚步声,吓得她赶紧缩回脚,关上门,一溜烟躲回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了春卷,只露出半颗脑袋。她缩在被子里,一双眼睛从被沿一会儿浮上来一会沉下去,如此几回,再浮上来时,冷不丁对上了一双寒潭似地眸子。 朱崇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榻前,见她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与自己对视,忽然起了一丝兴味。 他上前一步,在榻沿坐了下来,侧身看着那被上露出的半个脑袋,伸出手来要揭那被子。 察觉他的意图,薛小嫦手在里面攥紧了被子不松手。 见状,朱崇翊倒也没有勉强她,收回手,揶揄地说:“你躲在被子里,要怎么伺候朕?” 听到‘伺候’两个字,薛小嫦一下子连耳朵都臊红了,眼前这个男人一袭银灰长衫寝衣,面如冠玉,气质清冽,更显风姿迢迢。 看着看着,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意识有一瞬间的迷惑。下一刻,她就摇摇头,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就算他的皮囊禁欲得不染纤尘,这个男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种马。 这么使劲儿给自己洗脑后,薛小嫦定了定稍稍乱了的心神,故意轻松道:“皇上,您要不要和臣妾玩个游戏?” 将她‘变幻莫测’的神情看在眼底,朱崇翊似乎更有兴味了:“欧?柔妃你想怎么玩儿?” 见他态度和煦,是可商榷的情景,薛小嫦一高兴,坐了起来:“我们就以棋盘为地,棋子为珠,弹弹珠,输的一方就饮上三杯臣妾去岁酿制的梅花酒,如何?” 这是年纪尚小的少爷小姐们闲来打发时间的游戏,在棋盘上摆上黑白两排棋子,双方以指弹击自己的棋子去撞击对方的棋子,将对方的棋子击出棋盘为胜,若弹击下,将对方的棋子退出棋盘,而自己的棋子仍留在棋盘之上则为最佳,最后以击出对方所有棋子为胜,如最后棋盘为空,则为平局。 朱崇翊看着眼前一身素白寝衣,跪坐在榻上,拿一双明眸热切期盼仰望着自己的女人,沉默了。 从前侍寝的嫔妃,再大胆的,也是房事增添情趣上的事,他以为柔妃也是如此,如此彻底会错了意。 噎了片刻,他才吐出两个字:“胡闹” 见他神色微动,薛小嫦误以为他是动摇同意的意思,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面子表达得婉转,于是说:“三局两胜?” 朱崇翊:“……” 一刻钟后,太清殿外的长廊上。 从寝殿内不时传出一阵阵柔妃惊叫呼痛声,这让廊下值夜的宫女们红了脸。有促狭的小太监悄声挤眉弄眼:“咱们皇上今儿真是虎虎生威啊” 这话让张让听在耳里,压低嗓子斥骂“妄议主上,自个儿掌嘴!” 那小太监这才噤了声,左右开弓啪啪扇了自己两耳光。大家都知道张公公不是真生气,毕竟今儿可是万岁爷冷了后宫三个多月后,头一次云开月现翻牌子的好日子,笼罩在头顶的乌云撤去了,大伙心里都松了口气。 不过谁都没有察觉,太清宫的掌事内监张公公,松了口气之余,眼底还有些难言的复杂。 自从三月前,御驾踏入这些年来犹如冷宫的承乾宫,今儿皇上招幸承乾宫的主位,张让并没有意外,随侍御驾十数年的他,一眼就可以预见,哪位贵人有承宠的机会,如若不是安贵人小产的事,怕是早在三个月前,主子万岁爷就会翻承乾宫的牌子。他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来。 张让又想到当年还在王府时,柔妃作为内务府总管三朝老臣的薛科善的长孙女,被赐给当时已经暗定为太子的荣亲王也就是当今圣上为正妃。可当时皇上年少气盛,心属京城才女的皇后俞容华,执意拒婚,最后帝后妥协,让其一同娶了,同为正妃平妻。 成婚当日,洞房花烛皇上就宿在俞王妃房内,只偶尔应景去薛王妃房间。只有贴身伺候的人知道,就算留宿薛王妃房内,皇上也不曾碰她一下。皇家秘事无人敢传言,薛王妃出身显贵,心性要强,也未对旁人吐出一句。 后来先帝驾崩,当今皇上继位,王府内眷搬入后宫,只待国丧结束后册封位份。薛家乃是大胤四大家族之一,薛王妃的爷爷是三朝元老,威望颇高,薛家在朝局内外更是枝繁叶茂。而俞王妃的母家名不见经传,而其父不过是个没有背景根基的户部侍郎。所以朝中主意薛王妃为后的呼声颇高。 初初继位的皇上,架不住朝臣屡屡上荐,封薛氏为后的诏书都拟好了,怎知薛王妃却在关键时刻病倒。这一病就拖了近半年,且病情仍不见好转。皇上便以后宫不可一日无后为借口,立了俞王妃为皇后。封薛氏为柔妃,‘柔’有温柔婉约之意,将这个字赐给薛氏做封号,皇帝可谓刻薄讽刺之极。 再后来薛氏的病好了,可大局已定。再使病了一场,薛氏就像变了个人,一改从前倨傲骄奢的性子,担着个柔妃的虚名,在后宫深居简出,退出了纷争的漩涡。曾经霸道横行一时的薛王妃,在众人的视线里变成一抹淡淡的影子,不会去亲近,也不会去平白招惹。 从荣王府到后宫,薛氏一直无宠,嫁到皇家至今仍是完璧,没成想也会有铁树开花的一日。 回忆起前尘往事,张让心下感叹,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般光景,真真是人生如戏。 -- 西暖阁内,龙榻之上,只有一床被掀起的锦被,里头空空如也,整个寝殿静悄悄的。反之,碧纱橱外室传来了轻微的说话声。 外室临窗的坐榻上,穿着寝衣的朱崇翊和薛小嫦肃然对坐,目光一同凝神盯着二人中间的一张棋盘,上头只剩下黑白二子,到了决胜的一刻。 轮到朱崇翊弹击,屈于劣势的薛小嫦猫着身子,神情严肃地将两手堵在棋盘边缘,祈祷自己仅剩的棋子不要被击出棋盘。 朱崇翊拇指扳着中指蓄着力,这力道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太轻不能将对方的棋子击出,太重自己的棋子也会击飞。他在少时背着太傅和其他皇亲贵子常玩这种游戏,可以说是个中好手,赢半吊子的薛小嫦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薛小嫦输了几盘下来,喝得红扑扑的脸蛋,衬得一双眸子格外水亮。朱崇翊见她一眨不眨盯着棋盘祈祷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促狭, 故意重重地一指弹出,白子击飞黑子,双双打在薛小嫦脸上,她又发出一声惊呼“啊——好疼”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脑门儿,指着对面这个可恶的男人:“你、你……”说不出话来。 朱崇翊板着脸:“大胆,竟敢在朕面前擅称你我,你有几个脑袋” 薛小嫦摸摸脖子,一下泄了气,委委屈屈地小声说:“臣妾知错了” 她已经输了好几局,半壶梅花酒灌下,脑袋已经晕乎乎的,眼睛也发花,根本就没有看清朱崇翊故意板着的脸,眼睛里却闪着笑意。 梅花酒的后劲儿上头,她整个人飘忽忽地重新摆好两溜黑白棋子,二人再开一局,你来我往击了两三个来回。她鼓着嫣红滚烫的腮帮子,以手托着下颚,脑袋前后一摇一摆,终于‘咚’地一声,脑门儿磕在棋盘上,醉倒了。 朱崇翊戳了戳她红扑扑的脸,没有一点反应,遂扔了手里的棋子,觉得荒唐又好笑。他站起身来,稍稍犹豫了一下,打横抱了她走进内室。将其放于床榻上,顺手扯了被子盖在她身上,由于太顺手了,没盖好,连头都遮住了,他又将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 朱崇翊在榻旁坐下,静静看着。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一句:“怎么傻傻的” 他从未有这么看着一个人睡觉的经历,觉得新奇,也并不讨厌。忽然想起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浅浅的两个梨涡,像她做的糕点,甜甜软软很是可口诱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三千宠爱 4、三千宠爱 卯时,大胤皇城上空,天色还墨黑。太清殿西暖阁的窗上透出烛火光亮,皇帝已经起身了。 洗漱完毕,朱崇翊伸展手臂,让宫女伺候穿戴上朝的袍服,他视线向帐幔后的榻上看了一眼,对张让说:“别吵醒她,让她好好睡” 张让低头唱‘诺’,不敢露出心中的诧异。 过了片刻,朱崇翊又补了一句:“准备一碗醒酒汤,让她醒了就喝下” 这句更叫张让摸不着头脑,但他仍是毫不迟疑地躬身唱‘诺’ --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薛小嫦才堪堪醒来。 守在帐外的宫女,见榻上有了动静,立刻上前揭开帐幔,面带笑容说:“娘娘醒啦,奴婢伺候您梳洗” 薛小嫦看着眼前,昨晚下鸾轿时仿佛见过一次的宫女,点点头没什么气力地说:“有劳了” 见状,几个伺候的宫女皆含了意味深长的笑,大约是误会她昨儿晚上‘操劳’过度。 薛小嫦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只心想太清宫的人都这么喜庆?她捂着睡得昏沉的脑袋,已经想不起昨晚是怎么睡着的,当然也不知道是朱崇翊将她抱上榻。 梳洗穿戴好后,太清宫的主事嬷嬷忍冬亲自端了解酒的汤药服侍薛小嫦喝下,接过空碗后,又捧了一小碟蜜饯来,薛小嫦捏起一小块放入口中,她在承乾宫自由散漫惯了,从不曾要青儿她们这样服侍,现下真有些不习惯。用了早点后,鸾轿重新将她送回承乾宫。 鸾轿过处,长街上,洒扫的太监,行经的宫女皆避让在侧,敛目垂首。 送她回去的内监也是极尽殷勤谄媚,可到底是御前伺候的人,就是谄媚,也能做得如沐春风。 承乾宫里,李嬷嬷吩咐下去早早备了热水,只等她回来就能沐浴。 薛小嫦把人都支了出去,她光|溜溜地泡在温暖的水里,蒸腾的热气熏得脸上湿湿地浮着一层水气。想起昨晚第一次侍寝,和这些日子来朱崇翊频繁来承乾宫引得合宫侧目,她心头凸凸地跳着,生起一股烦乱无措。 虽然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没发生又怎么样,说她在龙床上过了一夜却什么都没发生谁信?明面上摆着的事实就是,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坐着鸾轿被抬进了太清宫。这也就意味着,往后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已经被卷进后宫女人们的纷争算计里。 唉,这日子没法安生过了。 想当初她做美食UP主,为了标新立异,在深山乡村里住了一年,拍出一道道原汁原味的乡土美食,点击率果然蹭蹭上去,多少人羡慕向她讨教经验,可谁又知道她背后吃的辛苦。穿到书里的后宫里,虽然不得宠,但到底是衣食无忧,不用再为了收藏数和点击率烦恼,可以专心侍弄自己喜欢的蔬果花草,随心做自己喜爱的美食,除了没有男色没有wife外,真可谓是人间天堂。 可这天堂从昨晚开始,不,从朱崇翊踏进承乾宫开始,就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 接连半月,朱崇翊翻的都是薛小嫦的牌子。 接其去太清宫的鸾轿里,她如坐针毡,不用亲眼瞧见,她已经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嫉恨她。 可谁又知道,她每每去侍寝,真的只是玩儿弹珠,或者朱崇翊兴致来了,品赏诗词让她被迫听他絮絮说谁的词隽永,谁的诗回味无穷。又或是临摹大家的草书,那真真是一堆乱草,叫她几乎一个字都看不懂。有一回只能勉强能认出一个‘水’字,还要拍马夸赞写得好写得妙。她违心地溜须拍马已经很是辛苦,怎知朱崇翊停了笔,偏偏问她,怎么个好法。 她哪儿知道呀,大眼瞪小眼,气氛很是尴尬,她一急眼就指着那个唯一认得的‘水’字说:‘您看您这水写的,运转轻灵,笔走龙蛇,把水这个字都写活了’她搜肠刮肚,把能夸的好词儿都用上了。 结果他却黑了脸,来了一句‘这不是水,这是咏,你不知道朕临的是咏怀赋吗’ 那之后,薛小嫦就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文盲,她心里憋屈,好歹她也是受过21世纪义务教育的好吗。 这晚,太清宫西暖阁里静悄悄的,寝室外的书案上,朱崇翊一身月白寝衣外搭了一件玄色常服,正专心临着窗沿上挂着长长的一卷字帖,许是窗户缝隙漏进了风,那纸脚不时轻轻向上扬起,又静静落下。 薛小嫦寝衣外又罩了件蜜合色的长衫,她随侍在案前,手里研着墨,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那研出的墨汁出了会神,又悄悄抬眼瞧着身旁的男人,除了样貌,他真的集所有缺点于一身的男人,刻薄、腹黑、自大、心思深沉。怎么小说里的男主,心思都这么难猜啊。翻了半个月牌子,却不动她一下,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要不是他已经有十几个孩子,她还真要怀疑他那方面有问题。 她胡思乱想,要不主动勾引他?那就让他对自己想干嘛就干嘛,男人的天性,得到后自然而然就会腻歪了,腻歪后她也就解脱了。意识到自己可怕的想法,薛小嫦生生打了个激灵。 许是察觉她的目光,朱崇翊头也没抬说:“想说什么就说吧” 薛小嫦心想,她想说的可多了,她想问:您是不是不举,是不是心理变态。 结果还是笑得柔婉,貌似娇娇怯怯地说:“皇上,您明儿还是别翻臣妾的牌子吧” 朱崇翊‘欧?’了一声,扫了她一眼,就继续临字,也是在等着听她的原因。 “臣妾只是想,您是明君,应该雨露均沾。” “你倒是很会为朕考虑” “这是臣妾身为嫔妃的本分” 朱崇翊搁下笔,终于抬头看着她,笑得颇有深意。良久,唇角微勾,轻缓吐出几个字:“爱妃贤德” 那声音轻轻的,恍惚含点温柔,又似耳畔的轻轻呢喃,撩得薛小嫦手臂上的寒毛都根根立了起来。 她僵化了半晌,觉得自己实在没法子和这种男人虚与委蛇相处下去了。索性用最坏的打算,让他‘玩儿’腻了自己撒手。心下定了主意,她暗暗咬了咬下唇,颤声说: “皇上,天色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朱崇翊如漆墨寒眸里似有清亮的流光一闪而逝,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探寻。 本来心里就矛盾,没什么底气,再被他这么瞧着,薛小嫦窘得涨红了脸,低低垂下脑袋去。 整个大殿静了好一会,就在她‘心如死灰’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了朱崇翊的声音:“好”就干干脆脆地一个字。 接着,薛小嫦整个人飘乎乎地被他牵了手走到床榻边。 这时,寝殿内格外的寂静。一道道半透明的绛红帐幔被放下来,还是隐隐可以看到柱旁立着的九枝宫灯。 薛小嫦揪着自己的衣襟,视线落在朱崇翊绣着暗龙云纹的肩膀,感觉腔口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朱崇翊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如此畏缩,要怎么侍寝?” 那双眼睛里,一分含情,三分戏谑,余下全是收放自如的冷静。 薛小嫦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繁乱的心登时安静下来。 在这个男人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可以供他一时取乐的消遣罢了。睡一觉怕什么,眼一闭也就过去了。再说,说不定还能如了淳妃的愿,怀上一个孩子,以后漫漫时光里也是个寄托。 这么想着,她苍白着脸,强忍住心头的不适,脱去了寝衣外套着蜜合色外裳,又去解寝衣的扣子。而朱崇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当寝衣的扣子解到胸前,露出了水绿色绣鸳鸯的肚兜,胸|口上一片雪白的肌肤触到空气时,她身子颤了颤,心口一酸,突然倍感屈辱,委屈地眼眶忍不住含了泪。 朱崇翊的手朝她伸去,似想触碰她的脸。薛小嫦察觉他伸过来的手,反射性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那手在半空中一滞,收了回去。 朱崇翊呵地轻笑了一声:“头一次有嫔妃侍寝像上刑场,朕不会勉强你,睡吧” 说罢他躺下,兀自先闭目睡了。 被晾在原地,衣衫|半解的薛小嫦,心情复杂地干站着。 过了好一会,她几乎以为朱崇翊已经睡着了,榻上闭目睡下的男人却突然开口:“上来” 薛小嫦这才动了动站僵的腿,挪着脚步过去躺下。绷着身子感觉身边的男人,呼吸渐趋均匀,而自己却一直睡不着,将近卯时才浅浅入眠。 她睡着没多久,到了朱崇翊日常起身的时间。太清宫掌事内监张放领着一溜端着洗漱用具候在殿外,凝神等着里头主子叫‘进’,可等了好半天,天色亮了,里头仍没动静。再晚就会误了上朝,没法子,张让带着两个端着洗漱用具的内监轻趋入内,穿过外室,过了碧纱橱,站在与龙榻隔了两重幔帐外。 张让恭声轻唤:“皇上,到时辰,该起身了”里头仍没有动静,他又唤了一声。 榻上的朱崇翊这才动了动,睁开了眼。薛小嫦刚睡着没多久,也被吵醒了,哼哼着也睁开惺忪的睡眼。 朱崇翊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颊:“你继续睡” 里头的低低轻语传到了张让耳里,他一下噤了声。 -- 当天宫内就传出,皇上晨起,柔妃压了皇上的袖子,皇上为了不吵醒她,把袖子剪了。 这话传到薛小嫦耳里,她乍一听,觉得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呢。后来想起,这不是断袖之癖的典故嘛,这些人可真会瞎编故事。 不过这种妖魔化的传闻,也更说明了她如今在宫中人眼里是如何地得圣心宠爱。 承乾宫一时炙手可热,平时不往来的人,现下也来登门,拉关系的拉关系,攀交情的攀交情。只有暂代掌管后宫的贤妃还有些气性,只是送了一点贺礼,人却未露面。 那晚确定朱崇翊不会勉强她侍寝后,薛小嫦近来浮躁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朱崇翊除了晚上照例招她‘侍寝’外,越来越过分,白天他在前朝忙着,时不时也着人来承乾宫要吃食,生生把个承乾宫变成了他的私人小厨房。 这都不算什么,薛小嫦气就气在,他要啥从来不直接说,而是写一行诗词或是哑谜让她猜。 每每接到锦盒里放着的洒金小笺,她都要竭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日晌午,吩咐小纪闭门谢客。青儿终于得空,和如儿出去散心。不到一个时辰,捧了一束红梅回来,欢欢喜喜地给薛小嫦看:“主子,御花园的梅花都开了,你看多漂亮” “是漂亮”薛小嫦捏了一朵花,在鼻尖嗅了嗅:“今年这雪怎么还没下,我还等着收梅花上的雪呢。” “最晚除夕前,也该下了。”青儿摸索着花儿,让如儿去找瓶子把花插上。 几人围着花儿说说笑笑,外间小纪通传声,说御前的内监到了。 薛小嫦知道八成又是来要吃食的,让那个内监进来,行礼后,就见他恭谨地递来一个小锦盒。 青儿接了过来,薛小嫦打开一看,果然是那卷熟悉的洒金小笺,她克制地翻了个白眼,打开看,是一首诗,三行小楷,行云流水,笔落成书。 她轻念出声:“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缕香;花萼霜飞寒渡影,淡墨玉楼金阙归;酒不醉人人自醉,暗香移影古觞来。” 青儿挨着她凑趣取笑:“主子,皇上这是在给你写情诗吗” 薛小嫦哼了一声,一眼就看出这是藏头诗,人家是要梅花酒。 她又翻了个白眼儿,不经意扫了一眼案上刚插好的红梅,灵机一动: “青儿,把那瓶梅花交给公公回去复命。” -- 南书房,朱崇翊正伏案批折,眼角余光见张让捧着一瓶梅花,神色犹疑地进来。 朱崇翊瞄了他一眼,随口问:“哪儿来的?” 张让窥着他的神色,恭声回:“是承乾宫的柔妃娘娘,让传旨的奴才带回来的。” 朱崇翊批折的手顿了一下,这才抬首正眼瞧那瓶梅花,好气又好笑。他招了招手,示意张让走近。张让连忙捧着花过去。 闻着那一缕淡淡的花香,朱崇翊修长的指尖轻捏着一朵红梅的花瓣,问:“御花园的红梅都开了?” 张让回:“皇上,这个月刚开了第一波儿。” 沉吟了片刻,朱崇翊说:“传旨,今年御花园的红梅都赏给承乾宫。” -- 御花园西南角,有一汪抚仙池,时值数九寒天,沿岸垂柳枯枝,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天色阴沉,虽然有太阳,却没有丝毫暖意。 临池的小轩内,薛小嫦和淳妃围着个小炉子在烤肉,炉子边上刮着御膳房收拾好的新鲜鹿肉和樟子肉。铁丝架子上的肉被火烤着,肉中被逼出的油水滴入火中,发出滋滋声响,内肉香四溢。 薛小嫦喝了一口大梅花酒,发牢骚:“你说说,我要那么多梅花干嘛。又不能吃,平白给我招那么多嫉恨,我都冤死了。” 淳妃嚼着肉,嗔她:“这是以示恩宠啊,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呢,你还在这里卖乖。” 薛小嫦叹气:“什么恩宠,我都被烦死了,谁爱要谁拿去” “你这话可是要遭天谴的,多少人要恨死你”说着,淳妃顿了顿又开口:“不过,当初我料到皇上八成会临幸你,但现在是专宠啊。眼看着除夕要到了,皇后和佳贵妃都要出来了,这可怎么好。” 薛小嫦拿起签子,愤愤地咬了口肉,边嚼边咕咕囔囔说:“你现在知道怕啦,还不是你害的。” 见她旧话重提,淳妃语塞,又叹气:“唉,这都罢了,你承宠这么多日,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 想了一下,薛小嫦附在她耳边,把她侍寝的真正情形都同她说了。 听着听着,淳妃渐渐瞪圆杏眼:“啊??有宠无子,又平白担着三千宠爱的罪名,你往后可怎么办啊” 薛小嫦又撸了一口肉,瞅着窗外抚仙池上空灰白的天空和沿岸枯枝垂柳,长长一叹:“凉拌” -- 三日后的除夕,姗姗来迟的雪,如漫天棉絮般拉扯而下。 天刚蒙蒙亮,地上的雪反而比天色更亮。早起的粗使太监们拿着大竹扫帚,在长街和御道上扫雪。 这日,朱崇翊比以往更早地起身,先到无极殿东西佛堂捏香请神,请神后礼炮响鞭齐鸣,味着新的一年正式到来。 每年这一天,从正殿门口到太极殿宫门,铺着一层芝麻秸,取民间谚语——芝麻花开节节高。皇上从这上面走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叫‘踩岁’与“踩碎”同音。 朱崇翊上完香后,从佛堂出来,鹅毛大的雪仍然在纷纷落下,东方天色已微微见亮。御驾轿撵回到太清宫,接下来就是等着与后妃们同用早膳,一年中只有除夕这日所有后妃到太清宫与皇帝同用早膳。平日除非特召,否则后妃们是没有机会与皇帝一同用膳。 不过现在时辰还尚早,太清宫粗使的宫人扫雪的扫雪,铺着芝麻秸的铺秸,御驾回鸾,皆停了手中的活,垂首跪拜。 朱崇翊看着御道上铺好的芝麻秸上,不下一会功夫,已经落了一层雪。轿子刚在阶前停下,他就撩起帘子迈步而出,张让赶紧举着油纸伞跟上。他径直进入西暖阁,里间寝室。 但见室内静悄悄地,榻上的人还在熟睡。 朱崇翊伸出手去轻拍她的脸:“醒醒、醒醒——” 被强行叫醒的薛小嫦皱了一张小脸,睡意浓倦地哼哼着:“唔,干嘛” “快起来” “唔,这么早,你就饶了我吧” 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薛小嫦直接你呀我的起来,朱崇翊愣了一下,倒是没有生气。 好容易揪着薛小嫦起身,摇摇晃晃睡眼惺忪的在几个宫女的伺候下梳洗好,穿好衣裳。 朱崇翊携了她的手,走向殿外。 这是头一次,他在外人面前和她作这般亲昵的举动。薛小嫦知道,就算周围这些人都垂着视线不敢看,但他们从头发丝到脚尖可都是眼睛。她心想,完了,这下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艳|色新闻呢。 只见朱崇翊从张让手中拿过伞,叫他们不要跟着,便拉着自己的手,沿着御道一直走向太清宫门。 他俩缓缓走着,每踩一脚,脚下的芝麻秸就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薛小嫦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想和自己踩岁。不由抬头去看他的侧脸,真真是玉树朗华,精神奕奕。 似是察觉她的目光,朱崇翊侧首看向她,唇角含着浅淡的笑容,连素日漆墨般的寒眸,也流淌出温软的笑意,如云开见月。 一时间,夹着雪花扑面而来的风,似乎都没那么冷了。薛小嫦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了一下,察觉到自己乱了心神,干嘛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要清醒,可不能被他外表给骗了。 将她的躲闪看在眼底,朱崇翊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握着她的手却紧了紧。 僵了片刻,遂无声地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从太清正殿前露台阶下的御道来回走了一圈儿,这才松开她的手。 只是,他松开手的那瞬间,薛小嫦的心没来由地一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漫长的一天 5、漫长的一天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皇后和佳贵妃的轿撵像约好般,一前一后来到太清宫。此时,朱崇翊正斜歪在长窗下的檀木坐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闲闲地看着。隔着一张雕花小几,薛小嫦坐在他对面,心不在焉地吃着茶和糕点垫饥,眼睛时不时偷偷瞄着对面的男人,而后者似无所觉,完全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显而易见,这个人又生气了。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外加翻了个白眼。 听到外间传来的通报,她想着那两人今天初解禁足,又早早地来,一定要和朱崇翊说些‘体己话’,于是避入内室,朱崇翊瞥了她一眼,并没出声阻止。 于是,薛小嫦站住碧纱橱后的纱幔后,听到外室隐隐传来两个女人含泪饮泣的告罪声,和朱崇翊时不时只字片语的敷衍抚慰。 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妃嫔们陆陆续续到全,偏殿宴席也齐备后,张让进殿内恭请帝后和诸位嫔妃移步偏殿用膳。 偏殿内,皇帝朱崇翊位于上位,皇后俞容华在其低一个台阶的下方,再下面东西两边分别是四溜帷幔桌子,坐着后宫有名位的妃嫔,多达三十几人。 往年薛小嫦不是称病不出,就是被安排在靠殿墙角的末位,今天一跃被安排在第一排,再加上众多人有意无意的目光打量,或怨恨或嫉羡或森冷,让薛小嫦如坐针毡,对面前数十品玉盘珍馐也没了胃口。 好几十号人的大殿,除了碗碟轻碰声,其余愣是鸦雀不闻。往常这种日子,还能跟淳妃躲在后排小声地说着俏皮话,这次被晾在前头,可是憋死她了。她悄悄抬眼看向上位的罪魁,眼神‘幽怨’。 朱崇翊似是感知她的目光,朝她看过去。两人双目相触的瞬间,灵台骤然清明,竟有一种心意相通之感。 皇后察觉他们的‘眉目传情’,紫金点翠凤冠下的面色,微微变冷,越是挺直了脊背自矜身份。 这一屋子里,最平静就属佳贵妃,似是禁足这段日子收敛了性情,除了早上见礼说了几句话,到现在是眉毛也未抬一下,细嚼慢咽地用着自个儿面前的膳食。 清晨的宴席就在众人各怀心思,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下结束。 正午,朱崇翊领着后妃们去慈宁殿给太后行礼。老太太自先帝驾崩便不问世事,诚心礼佛。没想到却在众人行完礼后,问了一句:“柔妃,身体大好了?” 薛小嫦完全没想到这位快成仙的老太太会特特和自己说话,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回道:“臣妾近来身子好些,多谢太后顾念。” 太后点点头,语气欣慰:“好了就好,别整日闷在自己宫里,多沾一沾龙气,病自然好得快。” 薛小嫦想到小说的故事前线,那时皇上还是荣亲王,太后那时还是皇后,是她亲自挑选薛氏为荣亲王的正妻,所以才格外看重些吧。 众人奉承太后絮絮说了些喜庆的话后,太后搭了儿子朱崇翊的手,到殿外踩岁,太后身体不好,再加上仍在下雪,只象征性地略略走了几步。 慈宁宫请安后,众人应该去太清宫,由后妃们正式给皇上行礼,再到皇后的未央殿,给皇后行礼。可今年,朱崇翊发话,说风雪大,令众人直接到皇后宫中,他与皇后一同受礼。 礼毕后,朱崇翊回到太清宫正殿接受王公众臣的朝拜,皇后则在内宫接受入宫命妇宗眷们的跪拜。 从皇城天启门到太清宫,再到后宫未央宫,甬道长街上,来往人影幢幢,这样的热闹要维持到大年初五。 夜幕初将,除夕家宴。太清宫长廊上点起了万寿灯,吉时放起烟花礼炮。各司各宫掌事有头脸的内监宫女,齐齐跪在太清殿前的露台上,跪拜山呼:皇上万岁,太后千岁,皇后千岁,长乐无极。 一家之长,辈分最高的太后领头说了一个字‘赏’。早在一旁站着的内监宫女们,他们手里捧着的盘托里是黄白金银小鱼锞子,随着那声赏,随即鱼贯而出,将赏钱分发下去。受了赏赐的众人欢欢喜喜地谢恩退下。 宴席上,太后坐了坐就推说身体不适,先行退场。朱崇翊分别受了皇后、佳贵妃及众妃的敬酒后退席。众人都知道,他这是要去前朝招待王公大臣的晚宴。 离去前,他朝薛小嫦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对薛小嫦来说并不觉得‘友好’,可对座许多有心人来说,却相当地刺目。 御驾走后,一屋子只剩下女人,气氛瞬间变得微妙。白天因为太过忙乱,皇后和贵妃并没有立时对薛小嫦发难。现下嘛—— 整个殿内静得诡异,突然传出一道娇娇柔柔,却语气尖刻的女声:“柔妃姐姐,今儿是除夕,按例皇上要歇在皇后娘娘宫里,你不会今天晚上也想要霸占着皇上吧。” 众人循声看去,是仪贵人。她做这个出头鸟,众人并无意外,她与皇后是中表之亲,想来骄纵,入宫便是贵人,有人说来年皇后会向皇上给她讨个妃位。 如今这位难缠的出头,众人乐得在一旁等着看薛小嫦笑话 薛小嫦知道如果今天有一丁点示弱,这些女人怕是登时就要生吃了自己。只能遇强则强,告诉她们自己不是好欺辱的!心里有了底,于是她扬唇一笑:“自然不敢,但如若皇上招幸,本宫也万不敢抗旨。” 仪贵人冷笑,立刻反唇相讥:“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难道你只会屈颜魅上,不知礼敬中宫!” “我们同为嫔妃,自然万事以皇上为主。皇后娘娘,您说呢?” 把话茬抛向作壁上观的皇后,薛小嫦也是豁出去了。 在王府时,薛氏和当今皇后虽然同为平妻,却因为显赫的家世,处处压皇后一头。再使,后来新皇继位,如若不是薛小嫦穿到这个小说里,改变了故事发展路线,薛氏差点就成了皇后,冷寂了三年的劲敌,如今又有崛起的势头,皇后如何不忌惮。 这几年身居高位,皇后俞氏仪态越加沉静雍容,不露声色。见柔妃将话题抛向自己,遂端芳一笑:“自然是以皇上的圣心为先。” 满殿烛光下,她高髻上展翅华凤金钗,凤凰口里衔着的细米珍珠流苏垂在额前,辉映着眸底闪动着的冰冷流光。 一直未出声的佳贵妃,这时出乎众人意料地开口了:“仪贵人,你说柔妃不知礼敬中宫,你位份在她之下,如此出言相讥,也是以下犯上,放肆了” 她最后三个字,语态慵懒,却有股无形的威势。 仪贵人见贵妃突然向自己发难,怔了一下,随即为自己辩解:“臣妾只是看不惯某些人恃宠而骄” 佳贵妃垂眸意态闲闲地轻抚小指护甲上镶嵌的一溜红宝石,讥诮:“皇后娘娘,仪贵人如此放肆,您身为后宫之主,不管管吗” 此话一出,大殿之内,登时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皇后脸色微冷,转瞬间又恢复如常,默了片刻,才面色沉静端庄道: “仪贵人不敬上位,罚俸三月。”说完顿了一下,她看向佳贵妃说:“如此惩处,佳贵妃可还满意” “臣妾满意与否不重要,后宫众人知道皇后娘娘您公正、赏罚分明,这才是最要紧的。” 看着她们一来一往过招,薛小嫦心里叹,佳贵妃这样的才是高手级玩家啊。 -- 散宴后,薛小嫦和淳妃相伴回自己住处。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还在疏疏飘着雪。长街每隔三丈立着的雕石灯架里,点着晕黄的烛火,照亮周围方寸之地。雪落在地上无声地化成一滩滩水渍,映着那晕黄的烛光,寂寂闪着迷离的流光。 两架并驱的抬舆上,淳妃想到刚才殿内情形还心有余悸,捂着胸口说:“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薛小嫦叹气:“我这也是没办法,我已经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还不如做出不好相与的态度,让她们行事有所顾忌” 淳妃也叹了一声:“我现在倒有些后悔把你扯进这滩浑水里,你可有怪我?” “也许这一切都是命里的定数。”说着,薛小嫦把手伸出油纸盖伞下,轻盈的雪花落在她温热的手心,瞬间化了。 与淳妃道别,回到承乾宫,披着锦被窝在临窗的坐榻上,怀里抱了刚换上新炭的小手炉发着呆。青儿和如儿逗她说话,她只是嗯嗯啊啊心不在焉地敷衍。 李嬷嬷端了一碗饺子进来:“主子,您吃了一日大宴,人多眼杂,想必没能安心吃好,快用碗饺子暖暖肚子吧。” 闻着香味,心里绷了一天弦的薛小嫦这才觉得饥肠辘辘,撒娇说着:“还是嬷嬷好”接过碗筷,就夹了一个白胖胖的饺子往嘴里送。 李嬷嬷在一旁急道:“哎呦主子,您慢点儿,当心烫。” 薛小嫦这一口咬下去,却被一个硬物膈了牙,她立即吐出来,用筷子拨开一看,竟是个小巧的金元宝。她这才想起,这里过年的饺子都是要放入金银锞子小元宝的,寓意招财进宝,求得来年的好运气。 见她第一口就吃到金元宝,青儿和如儿凑趣笑道:“主子如意吉祥,新年一定会更得皇上宠爱。” 薛小嫦故意板了脸:“我真的把你们宠坏了,这话到外面可不能乱说,平白又招人嫉恨,惹出不必要的祸事。” 李嬷嬷却拆台:“主子,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她们在外头可精着呢,奴婢最不放心的倒是您。您这几年散漫惯了,现在突然蒙受这么大的隆恩,奴婢真怕您在外头一个不慎……呸呸呸,新年大吉新年大吉” 薛小嫦默了会,说:“嬷嬷,您放心,我心里有计较。” 又被勾起心事,薛小嫦饺子吃了几个就不吃了,刚想睡下,门外小纪通报,御前张公公来传话。 薛小嫦心里叫苦,不是这么晚还叫她去侍寝吧,再说今天是除夕,她真不想出那个风头。于是悄声对李嬷嬷说:“你去跟他说,就说我睡下了。” 李嬷嬷会意,即刻迎出去了。青儿和如儿捂着嘴,在那儿笑嘻嘻地。薛小嫦对她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竖着耳朵,听外头廊下传来那模糊不清的对话声。 不一会儿,李嬷嬷手里捧了个红木雕花匣子回来,含笑说: “皇上让张公公来递个话儿,说今儿宿在皇后宫里,让您不要等他,早些安置。” “自恋,谁等他了。”薛小嫦嘴里咕哝着,打开那匣子一看,里头是一串海蓝碧玺手串,颗颗珠子晶莹剔透毫无瑕疵。她对碧玺没有研究,只觉得好看,以为是水晶夹翡翠的珠串。 李嬷嬷阅历深眼尖,立时看出这串珠子实乃有市无价的珍品,笑说:“张公公还说,这是一对儿,另一串在皇上那儿。” 闻言,凑在一旁看手串的青儿立时说:“主子,皇上心里有你。” 薛小嫦嘴硬,哼了一句:“幼稚”人倒是安静下来,垂目把玩着手中的珠串, 李嬷嬷见她这般神色,正要服侍她歇下,外头却又传来小纪通报的声音。这一次,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主子,佳贵妃到了,就在大门外。” 薛小嫦神色一凛,低头思索了片刻,暗暗叹息,今天注定不能太太平平结束了。于是正了正神色说:“把人请进来。” 李嬷嬷犹疑不去:“主子,由奴婢打发她走吧” 薛小嫦摇头:“该来的迟早要来,不如早点说清楚。” 很快,佳贵妃走了进来,在随身宫女的伺候下脱了红羽缎大毛披风,抖落下片片雪花。 薛小嫦坐在榻上看着她,没有客套去迎的意思。佳贵妃似乎并不在意,倒是自如地坐到她对面。 她还穿着晚上家宴时穿的玫瑰色百蝶穿花长衫,许是走夜路冷,多带了一条雪白的貂皮抹额,额间是拇指大的红宝石,衬得粉面如雪,明媚鲜妍,一双眼睛熠熠生光,却威而不露。多年来,她能让皇上亲封的皇后寝食难安,就知道她的厉害手段。 她挥了挥手,跟随她来的宫人都退下了。 李嬷嬷和青儿不放心地看着薛小嫦,后者暗暗向她们使眼色,叫她们放心,她们这才犹犹豫豫地离开。 眼见众人退下,佳贵妃慵懒地斜歪在青玉色绣折枝花的引枕上,声音低柔道:“堂姐,当初争夺后位,姐姐您尚且激流勇退,为何现在出来掺合一脚。” 听她那一声堂姐,薛小嫦身子微僵。 其实原来的书里,佳贵妃与柔妃同为薛氏,是同辈分的堂姐妹。佳贵妃是只出现寥寥几次的小人物,应该嫁个门第相等的官宦世家做正妻。却在薛小嫦穿进来后,致使女二号名存实亡,所以佳贵妃才被薛氏一族送进了宫,徒然成了贵妃,进了故事主线。 原故事里,佳贵妃和柔妃年幼时关系还算亲厚,堂姐称病数年闭门不出,可身为堂妹的佳贵妃却没有来探望过一次。 薛小嫦猜测,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撂挑子,导致她不得不进宫,所以她心生了怨恨。再加上薛小嫦对她本来就不甚了解,既然她不登门,自己也懒得去攀交情。这三年来,薛小嫦都快忘了自己是她的堂姐。 心里度量着和她的关系线,薛小嫦想着她既然以堂姐称呼自己,便以寻常姐妹间口吻说:“自来男人皆喜新厌旧,如今皇帝就是图个新鲜,你是做了贵妃的人,名分摆在那儿呢,气量要大些嘛。” 闻言,佳贵妃咯咯笑了,不过笑意却并不达眼底:“姐姐看得真是透彻,只是,如果你当真这般洒脱,就应该继续猫在你的承乾宫里种种花花草草,而不是和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分争龙榻。” 听她话里浓浓的讽刺,薛小嫦无奈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能告诉你,今日受到你们眼中所谓的‘宠爱’不是我所想要的,我也对皇上,对你们争得死去活来的皇上没有兴趣。我要的夫君只能对我一心一意,他做不到。看他现在如何对皇后就知道了,当年他是如何心仪皇后非她不娶,现在还不是纳了一堆妃子贵人让她在皇后的高位上寝食难安。身在帝王家,或许他自己不知道,他是个天生薄情的人。所以我不会执念于君心,更不会贪念系于他一念之间的权力。” 佳贵妃默默听着,眸光忽明忽暗,似是在考量她话的真假。她敛了唇边的笑意问:“果真如你所说,你无意争宠,为何不设法推脱。” 薛小嫦苦笑:“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只是不敢做得太出格。我还想在这宫里清净度日,打理我的菜园子呢,抗旨不恭的罪名对我可没有好处。现在我只能等他新鲜劲儿过去,我也就解脱了。” 良久,佳贵妃没有再说话,似在思索什么。忽地,她的视线瞥见薛小嫦手里把玩的海蓝碧玺手串,认出那是皇上收藏的物件,她曾多次讨要未得。她眸光一暗,突然一把夺过那手串扔进坐榻下的火盆里。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薛小嫦不及细想,倾身就去捞那被丢进炭火里的手串,抢着捡了起来,却烧伤了手,虽然没有破皮,碰触到热炭的指尖却生疼生疼,开始发红发涨。 见状,佳贵妃冷笑讥讽:“口不应心,你也只是看似洒脱。” 薛小嫦也没想自己刚才会那样全然不顾地去捡炭盆里的手串,握着烧伤的手,想来都有些后怕。 “人非草木,有所顾才会有所求。你和我一同扳倒皇后,也是报答了薛家的养育之恩,来日我登上后位,便许你下半生平静无忧。” 佳贵妃居高临下的声音让薛小嫦感到厌恶,却也明白,多一个盟友要比多一个敌人好,何况这个人是佳贵妃。 达成基本的共识后,佳贵妃满意地走了。看着掀起的门帘缝隙翻飞漏进一阵雪花,落在地砖上瞬间化了,连个水渍都没留下。 薛小嫦目光直直地发呆,进来的李嬷嬷原想伺候她睡下,却发现她红肿的指尖,已经鼓起水泡,她惊叫出声:“哎呦,主子,受了伤怎么也不叫唤一声” 她嚷着忙去找了治烫伤的膏药,惊动得已经睡下的青儿和如儿都醒了,围着替她擦了药。 又忙乱了会儿才服侍她睡下,因为身体太累了,一躺下她的眼睛便牢牢地粘住。暖暖的被窝里,绑着绷带散发着浓浓膏药味的手中,轻轻握着那碧玺手串,迷迷糊糊地松了口气,想着今天总算是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惜花的猪蹄 6、惜花的猪蹄 这个年薛小嫦过得不太平,前朝也并不太平。 御史奉旨到浙省彻查贪墨大案,犯官供词却牵扯到宫内各司,朱崇翊动了火气,下令严查,一时宫内朝野风声鹤唳。 皇后在除夕解除禁足开始,重掌六宫事宜。翌日她就按着妃位的份例,将承乾宫空缺的人手拨足,新添了三等太监12名,三等宫女12名,另外还有一个六品的掌事太监。 薛小嫦冷眼瞧着皇后借着由头,明目张胆地往自己宫里塞人,其他就罢了,唯有掌事太监可不能是皇后的人。心中盘算着直接越级求了朱崇翊,将小纪提为掌事太监,可这几日大节下,又逢贪墨案,他已经三五日未曾召见自己了。 这日,薛小嫦歪在临窗的坐榻上,受伤的指尖仍然用纱布包裹着,腕上戴着那串海蓝色碧玺手串,完好的那只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串上莹绿如水的碧玺。她白净的脸微微上扬着,侧首凝神听窗外院子里闹哄哄的动静。 院内李嬷嬷正叫齐了新进的宫人训话分派活计,不想竟有个年纪稍长,穿着像是管是管事姑姑的人起头顶嘴:“嬷嬷,我先前可是在徐太嫔宫里贴身伺候的一等宫女,您现在却只派给我侍弄菜地的活儿,未免也太过欺人!” 她出声后,一时好多人七嘴八舌地附和,沸反盈天,李嬷嬷厉声呵斥仍止不住,气得面色雪青。 新拨来的掌事太监原是皇后暗中指派的人,见众人乱了起来,嘴角抑不住地上扬,却充好人地假意劝说和稀泥。那帮人见他这样,反而气焰更加嚣张。李嬷嬷已经气得簌簌发抖,青儿和如儿焦急地两边扶着她,不让其倒下。 青儿向来机敏嘴快,高声骂道:“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吗,在承乾宫闹事,是要造反吗!” 那个带头闹事的宫女叉腰道:“呦,我们不过是就事理论,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姑娘要给我们按上这么大罪名,不如我们一头在这台阶上碰死了,好叫你称心如意!” 见她说得过火,许多人怕惹了祸,缩着脖子不敢接话了。但仍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人,随着她高声寻死腻活。 就在院内闹得不可开交时,正殿的帘子动了一下,走出个清瘦的人影。一时,所有吵闹声,仿佛被剪断般,噤了声。 青儿她们回头看去,见自家主子出来了,连忙说:“主子别出来,平白让这些腌臜人冲撞了您。” 薛小嫦溜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言,反而神色平和地看向新来的众人,语气温和地问:“刚才不愿意打理菜圃的是哪位?” 那带头闹事的宫女面上闪过惧色,转瞬便和软了声气,但仍可听出话音里的难缠刁滑:“回柔妃娘娘,是奴婢。奴婢原是伺候先帝徐太嫔的一等宫人,自徐太嫔薨后,被安排到承乾宫,不祈望贴身伺候娘娘主子您,再不堪也能担当个伺候茶水的差事,可谁知李嬷嬷竟然分配奴婢去侍弄菜圃,奴婢又不是低等粗使的宫女,实在是不服。” 李嬷嬷听了她这番话,待要辩驳。 薛小嫦却朝李嬷嬷轻轻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耐着性子听那闹事的宫女说完,才和颜悦色地说:“你说的在理,毕竟你曾经伺候过太嫔,确实委屈了你。这样吧,你现在就回内务府重新再领差事,告诉内务府管事内官,我这里是容不得你这尊大佛。” 那宫人听到前半句刚面露喜色,等到后半句脸色登时惨白。 “柔妃娘娘……” 她刚欲再辩言,薛小嫦抬手指着她:“欸,你再有一个字赏你一记板子。你是要别人‘请’你出去,还是自己体体面面地走出去,你自己可想好了。” 此话一出,那宫人不敢再言,顿了顿身子,终是面带不忿地灰溜溜出了承乾宫。 见那宫人走后,薛小嫦唇边虚挂着的微笑渐渐变冷,对院内还站着的一干宫人厉声道:“你们应该也有耳闻我从前的性子,睚眦必报,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你们若本份,有我一日,自然保你们一日平安。但如若在我这里,还存着歪心思,趁早跟着她一同去了。否则,你们自己一条命是小事,累及家人亲眷就是你们自己作的孽。别打量着钻空子,我会查你们进宫时的档案宗卷,父母亡故,没有直系亲眷的不留。能留下的,可都是拖家带口的。” 她最后一句,尾音上扬,透着浓浓的威胁。 院子里的宫人们皆面面相觑,就算底子清白的人,也不敢在这么狠的主子手底下做事。所以不下一会功夫,大半的人便叩了头,逃难般地退了出去。最后只余下四五个宫人,并那新来的掌事太监。 其实那掌事太监比谁都更想走,奈何他身后有皇后的旨意,此时只能赔了笑脸:“柔妃娘娘您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薛小嫦颇有深意地朝他一笑,并不搭理他。那一眼,瞧得那太监心惊胆战,登时不敢再耍小聪明。 “留下来的想必都是好的,承乾宫的人,贵精不贵多,你们安分当差,我定然不会亏待。” 言罢,薛小嫦转而对李嬷嬷说:“嬷嬷,你给他们分派差事吧,得空您亲自到内务府再挑几个得力的,省得别人往咱们这里塞些乱七八糟的人。” 这话一半儿是说给那掌事太监听的,只见他躬身低垂的脑袋,低了又低,身子怪异地弯曲着。 此时,李嬷嬷早已缓过气来,立刻响亮地应了声喏,看薛小嫦的目光既意外又欣慰。 青儿扶了薛小嫦进内殿,小声说:“主子,自打三年前您病后,奴婢就再没见您有如此气魄了,今天真是开了眼。” 薛小嫦一改方才的‘高深莫测’,抚着胸口顺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要不凶点,往后谁都敢来踩一脚。” -- 承乾宫闹了一场,太清殿那边,慎刑司将审讯各司涉事内监宫人的供词呈报上来,因为牵涉甚广,只能等着御笔勾决处刑。整个大胤皇宫,就属太清宫伺候的宫人最多,此时却鸦雀不闻,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人人都屏息等着天雷落地,只祈盼着不要落到自己身上。 皇帝在南书房大半天粒米未进,掌事大太监张让心下焦急。他寻着空隙,亲自去了趟承乾宫,请柔妃救火。 薛小嫦本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可想着自己要提拔小纪为掌事太监的事要朱崇翊帮忙,于是只能不是很情愿地应下。 刚下暖轿,就见太清宫众人看自己的眼神如像见到救星。 她心中叹息,这些人是不是对自己‘期望’太高了点?不及细想,她问张让:“皇上在哪儿?” 张让连忙陪着小心回:“御驾在南书房,早膳用了点粳米粥,到现在一口吃食都没进,奴才都急死了。” 一边走着,薛小嫦淡淡地说:“知道了” 说话间入了殿,张让想进书房先行通传,被薛小嫦阻止。他只能退到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位向来不守规矩的主儿不经通传入内。想着等会主子龙颜大怒,自己这个将她放进去的人也少不了被责罚,就头痛不已。 南书房内,朱崇翊坐于御案后,面前摊放的是午间慎刑司呈上的供词,和与犯人员按律例相应的处决文书,只待他勾决,他却迟迟没有下朱笔。官员贪墨历朝历代屡禁不止,如今竟然连宫内也被牵扯进去,他是万不会姑息,只是,那供词里却牵扯出皇后的胞弟,并且证据确凿。自他登基以来,力排众议封容华为后,也一同抬举了她的母族,如今却出了这等丑事让他寒心,如同当众打他的脸。 罚,就等于向百官承认自己用人不明。可不罚,又难以平息悠悠之口。 朱崇翊正自气闷,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不像是张让,抬眼一看竟然是薛小嫦,他眼睛瞬间一亮,又立时沉下脸来。 “谁许你擅自进来,张让!张让!” 门口偷听的张让,见里头唤自己,知道坏了事,苦着脸自书房门口冒出一点脑袋向里面窥着,待要进去。只见薛小嫦并没有被吓退,反而绕到御案后,揪住朱崇翊袖子的一角,柔声撒娇:“几日不见,臣妾思君心切,您都不想臣妾吗?” 朱崇翊瞪着眼睛,看自己袖口上那双素白的小手,又瞅了瞅她装可怜的脸,明艳中又带了点娇媚可爱。没想到才几日不见,她倒是似乎开了点窍,本来就没真生她的气,但眼角余光瞄到张让还在门口鬼头鬼脑地偷看,演戏演到一半,一时下不来台。 见他不说话,薛小嫦故意叹了一声:“既然您不愿意见臣妾,那臣妾自去便是。” 说着便松了抓着他袖子的手,转身做出要走的样子,刚挪了半步就被朱崇翊从后面一把拉住了手腕,口中死撑:“朕的太清宫,可是不是你说来就来,要走就走的地方。” “是是,臣妾不敢。”薛小嫦见好就收,小声嘀咕:“原来你吃这套呀。” “你说什么?” “啊……我没说什么呀” “别装傻,你当朕耳背吗!” …… 张让在门外看直了眼,两人一来一往逗趣中,薛小嫦半哄着朱崇翊用了饭。 一时饭毕,外头的天色暗了下来,宫人们开始忙着点灯。西暖阁长窗下的坐榻上,朱崇翊和薛小嫦捧了香茶悠闲啜饮。虽然太清宫僵冷的气氛有所转圜,但仍可看出朱崇翊的闷闷不悦。 他心不在焉地和薛小嫦闲话间,终于提及今日最让他烦忧之事:“朕下令彻查浙省的贪墨大案,不成想牵扯到宫里,审到今日更牵出了俞国舅。事关皇家体面,你说朕该如何处置?” 朱崇翊神色半认真半是随意,他许是真的想听薛小嫦的意见,又或是试探她的想法,毕竟她的母族和俞氏向来不睦。 这个问题,不管她怎么回答都有错处。面对抛过来的炸弹,薛小嫦自然不敢接:“皇上,祖宗规矩,后妃不得妄论朝政。” 朱崇翊说:“今日朕恕你无罪” 薛小嫦心中叫苦:“事关前朝大局,臣妾只是后宫妇人,哪里懂这些。皇上英明,心中定然已有决断。”她言下之意:你这不是在给我挖坑吗,我才不跳。 朱崇翊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撂在茶几上,沉了脸:“朕不要听奉承的套话!” 薛小嫦郁闷,他就是再生气,她也不能掺和如何处置皇后娘家人的事呀。今儿他是高兴了要自己说真话,明儿他不高兴了,这可就是她干政的铁证。多少本宫斗小说里血淋淋的教训呀,她还想好好苟且活着呢。 见她顾虑的神情,朱崇翊明白她的处境,却因为她不愿意对自己敞开心扉,抑不住心中的气闷,语气也越发重:“今天朕还以为你开了窍,没想到还是如此!” 眼瞅着他真动了气,薛小嫦想故技重施去哄:“皇上……” 手刚碰到他的袖子,就被他重重甩开,却不想在被甩开时碰到了茶盅,新上的茶水都溅在她手背上,薛小嫦惊呼一声。 朱崇翊也是一惊,未料到会伤到她,立时一把拉了她的手查看,一边大声唤:“来人,叫太医!快叫太医!” 见他紧张的神情,薛小嫦心头软了一下,轻声说:“皇上,臣妾没事,水不是很烫。” 虽说不是很烫,可她的手背还是红了一片。 朱崇翊又发现她指尖有刚刚结痂的伤痕,目光登时森冷了下来:“朕不过才几日未召见你,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薛小嫦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忖度着言辞,吞吞吐吐说:“您、您赐的珠串被臣妾不小心掉进了火盆里,情急之下臣妾才伸手去捡的。” 闻言,朱崇翊这才注意到她手腕碧玺手串的穗子换了颜色,想必原来的是那时被火烧坏了。 他厉声骂道:“你是疯了吗,竟然把手伸到火盆里!” 薛小嫦没想到他不仅一点不感动,还骂自己,心中委屈:“我都烫伤了你还吼我,我听说这手串跟你的是一对的嘛”她冲口而出的说全然忘了说敬语,完全你呀我起来。过完嘴瘾,她立马就后悔了。 见他没有计较,反而沉默不语,薛小嫦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紧了又紧,觉得疼了,于是弱弱地装可怜轻唤一声:“皇上,您弄疼我了” 朱崇翊如梦初醒般,松了力道。他凝视着她的脸,低声道:“你记着,身外之物都不重要,无论什么处境,你护住自己,才是朕最在意的。” 在那双寒潭般深邃的眸子注视下,薛小嫦迷惑了,整个人轻飘飘的犹如在梦中。 太医接到急召,气喘吁吁赶到太清殿时,薛小嫦手背烫红的一块已经消散得不甚明显了。真真应了那个段子,去医院再晚点,伤口都愈合了。 老太医跑一趟不容易,当他看到柔妃手上的‘伤’大约是想吐槽的,但是在御前,他不敢。面不改色地开了几贴烫伤的膏药,说几句官话便退下了。 到了时辰,敬事房的内监依例捧了绿头签来,却在殿外被张让拦住了:“今儿不用了,柔妃娘娘正在里头呢” 那内监心领神会,笑道:“谢张公公提点。”说罢便原路退去了。 这晚,薛小嫦不出意料地留宿了太清宫。 锦被下那双手伸过来,轻轻将她拥进怀里,这一次,她没有闪躲,放纵自己在他手里化成一摊春|水。 不过她忘了,这具身体是第一次,所以当那熟悉的酸痛来袭来,她瞬间从飘飘然的云端跌落在地上,也终于找回些理智。 这个男人是号称有后宫三千的皇帝,按照他的惯性,肯定会在新鲜劲儿过去后,便将她抛诸脑后,有皇后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还不够吗? 薛小嫦,你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这样到最后的最后,被他遗忘时才不会伤心,不会走得太难看。 当朱崇翊轻吻着她眼角因为疼痛沁出的泪水时,她暗暗咬牙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