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如此多娇》 第1章 第一章 《县主如此多娇》 文/天香豆蔻 近日,京中出了件大事。 说是国公爷世子陆枭和武威侯府的小侯爷公叔忽起了争执,陆枭一怒之下,当街就把小侯爷的腿给打折了。 陆枭身份贵重。他爹陆老国公乃是三朝元老,姑姑是大昭皇后,圣眷正浓。前不久表弟刚被册封太子,有了东宫撑腰,这位在京中跋扈惯了的世子爷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人敢问其罪。 而那公叔忽有什么?不过一个世袭侯的名头。况且此人也并非善茬,仗着家中还有些威望,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 这次两人为着什么事不清楚,但无论谁对谁错,公叔忽一条腿断了是真的。这事京里百姓都瞧见了,容不得抵赖。 公叔太爷气病了好几日,病中拖家带口在同承府敲了天子鼓,告了御状,说是为长孙求个公道。 整个汴京城谁不知道公叔家太爷最是护短? 朝晖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叔太爷声泪俱下,哭晕了整整三回,晕的时间还恰到好处,刚好是陆国公为儿子辩解之时。 这真晕假晕尚且未论,那头公叔太夫人便叫起来了,声粗如牛,如泼妇骂街。将陆枭连同陆老公爷祖上七八代一并问候了一遍。 天子大怒,命大理寺少卿薛允杭去国公府拿人。 大理寺少卿薛允杭,十五岁入仕,十六岁便成大理寺主簿,十七岁成少卿,天子亲封的一品官郎将,是京中出了名的铁面无情。 隆庆帝派他来,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是贵重如陆枭,犯了错也不得轻饶。 圣意如此,国公爷不敢违背,何况是逆子有错在先。 素来刚正的老国公亲手把陆枭给捆了,临行前板着脸孔特意嘱咐:“杭哥儿尽管打,无需给老夫留情面!” 还未说完就遭国公夫人瞪了一眼,万事以夫人为重的老国公老脸微红,轻咳一声,干脆背手转过身去。 国公夫人握着薛允杭的手开始泣泪连连:“薛陆两家是世交,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杭哥儿最是宅心仁厚。你与我家枭儿同岁,又都是太子伴读,如此交情……” 薛允杭肃然起敬:“如此交情,更该执法从严才是。”言罢,重重握住国公夫人的手:“小侄明白伯母的意思了,皇上罚下的三十鞭子,小侄一定亲自盯着,打足为止,绝不通融!” 国公夫人两眼一黑,气的差点就这么过去了。 陆枭吃了三十整鞭子,打完了薛允杭打发人去国公府,让府里派人来大理寺抬人。来的是府里的老管家海叔。 海叔是国公府的老人,眼见着陆枭从娃娃那么大长成了如今相貌堂堂的公子哥。可以说,除了乳嬷云娘,他是最熟悉世子爷的人,陆枭身上几颗痣他都能一一说清楚。 可是现下他却不敢认世子了。三十鞭子下去,陆枭背上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海叔扒在牢房外头喊了好几声枭哥儿,眼眶子都是红的。 他家世子金尊玉贵,哪里受过这份罪! 虽然这是圣上下的旨,可是这下手未免太重了些,海叔看不下去,一咬银牙,招来小厮将人抬走了。 薛允杭把陆枭给打了,薛老夫人因为这事气病了,整整三天都下不了榻。 卫婴宁跟着姑母卫氏进来拜谒,刚跨进门槛,就看见薛老夫人气的将一只青瓷的茶杯给砸了,茶汤泼了一地,有几滴飞溅在薛允杭绯红的官袍上。 老夫人痛心疾首:“你大哥哥去世的早,你是我与你父亲老来得子,我对你向来偏爱,莫说打骂,这么多年,我连句重话都未曾与你说过。你倒也争气,少年入仕,又年轻有为,这些年入了大理寺更是颇受圣上夸奖,人人都道我命好,养了你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 薛允杭伏低,头磕在青玉案阶上。 老夫人一手扶着床榻,一手攥成拳,捶着胸口:“谁料你竟是这般迂腐!你为官数载,一不贪污受贿,二不结党营私,这本是好事,可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你不该不懂。那陆枭是谁?他爹是谁?他姑母又是谁?你开罪了他,是让我们阖府上下都不得安宁!” 薛允杭不答,老太太喘了口气才说:“薛陆两家交好,你父亲和陆国公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我与陆夫人也是闺房之友。念着这点情分,你将人家儿子打了,他家没多说半个字,可我们却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过了会,老夫人斟酌道:“明日便是陆家二房次子的满月酒,我病中不便去,你替我备份厚礼过去,诚心诚意的向枭哥儿道歉,如若不然,我权当没你这个儿子!” 说完罢罢手,让他退下。虽然疼爱这个小儿子,可是现在气头上,着实不想再见他。 薛允杭知道母亲当真是气极了,没再说什么气她的话,退下了。经过卫氏身边的时候微微颔首:“嫂嫂。” 卫氏点点头,又牵住婴宁的手将她往前带,温柔道:“宁儿,先拜谒你杭叔叔。” 婴宁乖乖巧巧的行了个礼:“见过杭叔叔。” “这就是婴宁?卫将军的女儿?”薛允杭见她年纪颇小,穿着一身鹅黄缎子裙,身上系着水红色的狐裘大氅,脸蛋白白嫩嫩,眼睛如弯弯的月牙,比他几个妹妹侄女长的都要好看,但眉眼间却没有几分卫将军的影子。 想来是像她母亲。 早闻卫将军的那位夫人天姿国色,但梁夫人故去时他也年少,未见过其真容,并不知道世人所说的绝色之人究竟是何等的模样,但此时,薛允杭从婴宁的样貌里,大抵窥探出了一二。 卫将军卫谦一生忠烈,镇守潼关十余载,最后也是为国捐躯,临终前只有这一个女儿放心不下,皇帝感召,将卫婴宁从边陲接来薛府,寄养在姑母卫氏身边,也算还卫将军一个夙愿。 薛允杭自小崇敬卫谦,看着婴宁,眼里亦多了几分郑重:“我们薛家与卫家本就是殷亲,你来了,下人们称你一声表小姐,那是礼数。但须知我与母亲,还有嫂嫂,待你与贤姐儿并无不同,你只当这是自己家。” 贤姐儿,大名薛嘉贤,是卫氏的独女,也是薛家嫡姑娘。薛允杭说这话就是告诉婴宁,往后行事无需谨小慎微,她不是客,他待她就如对待亲侄女,往后就算婴宁犯错,也有薛家替她撑腰。 婴宁早慧,自然听懂了,心里十分感激,可她年幼,尚且不懂应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只能俯身跪地,头磕在薛允杭的脚边,行了个大礼:“婴宁多谢杭叔叔。” 卫氏用帕子沾了下眼角涌出的眼泪,很是欣慰。她的婴宁长大了,懂事了,她兄长和嫂嫂在天之灵也该安心了。 一同欣慰的还有薛家老夫人。 薛大人去世时薛允杭尚且年幼,与朝中周旋,与官眷交好,家中一应事物都是由陆老夫人坐镇,这才稳下时局,让薛府在朝堂的云谲波诡中仍能屹立不倒。 薛老夫人遇人遇事遇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她不夸口说一眼猜中,但十之七八还是能看出来的。 潼关位于边陲,是出了名的旱关。夏天酷暑冬日严寒,若是遇上灾年,粮食更是短缺。 这样苦地出身的婴宁却长的娇嫩,明艳如花,举手投足间非但没有粗鄙之气,还礼数周全,举止得宜,比起世家大族的嫡家小姐都是不差的。便能看出卫将军对这个女儿的管教是花了心思,也能够感受到卫将军对她的疼爱。 婴宁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知进退,更知感恩,是个好孩子。卫将军临终托孤,将她交给薛家,就是信任他们家。这样的好孩子,在边陲苦地有父亲护着都未吃过苦,现在是在京中,在天子脚下,在他们薛府,没道理要受委屈。 薛老夫人目光慈爱,向着婴宁招招手:“乖孙女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薛老夫人称自己为祖母,便是应了方才薛允杭的话,告诉阖府上下:婴宁虽是外姓,但薛家这个孙女是认下了。 “明日陆府设宴,婴宁与姐儿哥们一起去陆府,”这话是对婴宁说的,但薛老夫人的眼睛却是看着卫夫人的:“杭哥儿还没娶妻,你是大房,便是当家主母,自然要拿出些当家人的样子来,明日将宁姐儿好好打扮打扮,也不用另立轿子了,她身量小,就与贤姐儿同乘。” 卫氏有些担忧:“明日是陆家孙儿的满月酒,京中大半的官眷怕是都得到场……婴宁虽是婆母您认下的,可她身份依旧是表小姐,和贤姐儿一起坐薛府嫡姑娘的轿子,京中怕是会有人说闲话。” 卫氏自然是疼爱婴宁的,正因为疼爱才不愿让她出风头。哥哥为国捐躯,圣上垂怜婴宁自幼失沽,本来是要册封她为清平县主,赐有封地。古往今来,只有亲王、郡王之女才配封县主,况且婴宁才六岁,如此皇恩,她根本承受不起。 隆庆帝后来也觉得不妥,虽然收回了成命,但除了县主的名号之外,其余封赏却依旧隆重,此等厚爱,卫氏并未觉得欣慰,相反,隐隐生出一丝担心。 果然,上个月皇后忽然召见,与她提起了婴宁的婚事。少年时他哥哥与隆庆帝乃是好友,那时的隆庆帝还只是隆庆太子,两人在同承府前,天子鼓下,结为异性兄弟,发愿若往后二人有了子女,定要结为亲家。 隆庆太子成了当今圣上之后,子嗣绵延,可卫谦少时一心为国,只钻研兵法,到了不惑之年方才遇上她嫂嫂梁夫人,老来得子,才生下婴宁。 婴宁六岁,可隆庆帝最小的四皇子都已经长成了十四岁的少年郎,本来以为这事就此作罢,没想到皇后又旧事重提。 皇后的意思,便是圣上的意思。这事在京中并不是秘密,多少官眷想要嫁入天家,婴宁尚小,不懂什么叫树大招风,可卫氏懂。 薛家老夫人轻叹口气道:“你这是糊涂啊,既然宁姐儿在将军府就是嫡家小姐,来我薛家难不成就成庶女了?既然是嫡姐儿,便应得嫡姐儿的礼待。你的那些顾忌我都知道,天家嘱意婴宁那是恩赏,婴宁没有错,便没什么怕说的,明白了?” 卫氏点头,可心里的担忧却没有丝毫减少。她是她姑母,自然愿她富贵一生,平安顺遂,可却从未想让她嫁了天家。 天家虽好,可若以后受了委屈,她纵是再想护着怕也护不住。 晚上,婴宁是和薛嘉贤一起睡的,表姐妹儿时便玩在一处,自然亲厚,在床上抱在一起说着姑娘家的小话,乐个不停。卫氏在旁边做着刺绣,听见了也抿唇跟着笑。 贤姐儿过完年便十岁了,懂礼守礼,最重要的是心疼妹妹。 贤姐儿喜欢吃甜的,晚间乳嬷嬷特意备了松花膏给她解馋,乳嬷嬷自然认识婴宁,劝着她也用一块,卫氏还没想起来,贤姐儿倒立刻说:“婴宁打小就不爱吃甜,别说松花膏了,平日里甜水都不沾半滴,是不是婴宁妹妹?” 婴宁调皮一笑,也道:“表姐不喜吃辣的,去年年关来我家时,我偷偷往她茶里放了口羊蝎子的汤汁,姐姐用完,辣的眼泪都出来了,气的好几日都不曾理我。” “你还好意思说!”贤姐儿作势要打她,过来会又哈哈大笑起来:“我想起来了,那日舅父酿了果酒分给我们喝,明明不醉人,可婴宁妹妹一点酒量都没有,用筷子沾了那么一滴竟然就醉了。晃晃悠悠的往池边跑,说是要给我捉河蟹,要不是护卫们拉着,早就一头栽下去了哈哈哈……” 童年趣事如今说来难免惹人发笑,薛嘉贤笑的最凶,侍候的丫鬟嬷嬷们也忍不住轻声笑,卫氏爱怜的看着婴宁涨红了脸,也是忍俊不禁。 姐姐疼妹妹,妹妹护姐姐,卫氏大感欣慰,过了会又将二人招到身前来,嘱咐:“明日去陆府,府里人多,贤姐儿定要照看好妹妹。” 嘉贤点头,牵起婴宁的小手放在掌心里:“母亲放心,婴宁妹妹有我照看着。” 卫氏慈爱的摸了摸贤姐儿的头顶,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大了,又看着婴宁。 嫂嫂去世的早,哥哥又戎马半生,婴宁算是她照看长大的。所以性子她最了解。 婴宁聪明伶俐,明是非,知对错, 虽然长的像极了嫂嫂,看起来沉稳,但性格却像她兄长,倔的很。 卫氏叮嘱:“这儿不比潼关,莫要强出头。” 婴宁点头,她自然知道这里不是潼关,她爹爹也没了,没人再会任着她。以前她骑马狩猎,捕鱼抓虾,活的快乐又自在,那是她爹爹在,可这里是汴京城,天子脚下,没人会喜欢一个野丫头,她得学着守规矩。 婴宁点头,乖巧道:“知道了,姑母。” “还有一桩事,你们要牢牢记好了。”虽然知道两个孩子年纪尚小,断不会无缘无故惹上那个小霸王,但卫氏还是提醒:“去了陆家,莫要招惹陆家那位世子爷,他脾气不好,你们见着了便就绕道走,若真是避无可避了,就乖乖上前见个礼,莫要忤逆他。” 早前婴宁便听过这位世子爷的传闻,说此人长的尖嘴猴腮,年纪轻轻便满脸褶子。且为人狠厉,喜怒无常,高兴时赏你金银财宝,不高兴时一拳打死过一头蛮牛。前些日公叔小侯爷不过与他绊了几句嘴,就被他驾着脖子,硬生生扯下来一只右腿。 婴宁想象了一下当时场面,吓的手心里都是汗。姑母完全是多心了,这样狠厉如阎王一样的人物,她躲都躲不及,怎敢忤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第二章 一大早,婴宁和嘉贤便被乳嬷嬷叫醒了梳洗装扮。两个人都是贪睡的年纪,起的这样早,自然哈欠连连。 婴宁支着下巴,眼皮子打架。乳嬷嬷在后头给她插钗环,见她小脑袋瓜东歪一下西倒一下,样子可爱,忍不住发笑。旁边瞌睡的嘉贤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若是平日里,乳嬷嬷定然会心疼她们,叫姐妹俩多睡一会,但今日不同。今日要去陆府,姨娘房里的郅哥儿菱姐儿已经在偏厅候着了,她们俩个嫡姑娘还不起,不像话。 “宁姐儿,醒醒了,姐姐们都在候着你,再睡下去不体面。”乳嬷嬷轻轻碰了碰婴宁的小手,催促她快些穿衣。 姐姐们都来了,她若迟了的确不体面,婴宁揉了揉眼睛,强撑着站起来。 穿戴好了出去,嘉贤已经在屏风外等着了。见她来了立刻高高兴兴的去挽她的手,眼睛里亮晶晶的。 婴宁长的白白嫩嫩,今日又穿了件水红的缎子裙,系着大红的狐裘氅,那颜色越发称的她娇艳的似朵花一样。 嘉贤没见过舅母,但在舅舅的书房里见过她的画像。舅母天姿国色,眉眼间都是温柔,婴宁妹妹与舅母九分相似,虽然只有六岁,但美貌已初见端倪。 妹妹长的美,她这个做姐姐的脸上都有光彩。 姐妹俩手挽着手去到偏厅,堂屋里薛嘉郅与薛嘉菱已经给卫氏敬完茶了。 薛嘉菱是姐姐,比嘉贤长些,已经十一了,薛嘉郅是弟弟,比婴宁还小,才三岁,路还走不稳当,得有乳嬷嬷随时带着。姐弟俩是偏房姨娘生的,年前姨娘病死了,姐弟俩便都寄养在了陆老夫人的房里。 嘉菱懂事,对待卫氏这个主母恭敬有礼,每日晨昏定省来给她请安,从无一日迟过。对待嘉贤这个嫡妹妹也是颇为照顾,只要贤姐儿有喜欢的东西,她总会让与她。阖府上下对这位大姑娘都是有赞许的。 嘉菱待嘉贤的好,卫氏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姨娘去世之后,她可怜两人孤苦无依,本是提议让这一对姐弟来这主屋里住,她也方便照顾。是嘉菱自己说庶子女与嫡子女一起住不和规矩,老太太怜她懂事,这才亲自抚养。 卫氏膝下只有一个贤姐儿,人丁单薄,去年老太太提议把两姐弟过继给她,她疼爱这两个孩子,自然愿意,只可惜礼还未成,潼关便传来她兄长去世的消息,卫氏一时急火攻心,病了数月,这事便也就搁置了。 门外小厮来唤,说是马车备好了,卫氏点点头。今日明着说是去陆府参加百岁宴,但实则是为了小叔叔的事。 要去向陆老国公赔礼道歉,礼物自然是要备的丰厚。 以免有什么疏漏,卫氏由着丫鬟掺着去了东厢房清点礼物,将几个孩子留在了偏厅里。 嘉贤从小敬爱嘉菱,每次见她都得小跑着过去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可是今日不同。 今日她手里牵着婴宁妹妹,分不开手再去牵旁人。 嘉菱看在眼里,主动去牵贤姐儿,笑着说:“贤儿妹妹今天当真是漂亮,像株牡丹花一样。” 嘉贤受不住夸,下巴不由骄傲的抬了抬,高兴道:“嘉菱姐姐也漂亮。” 又想到姐姐还没见过婴宁妹妹,便牵着婴宁的手把她往前面引:“姐姐,这个是婴……” “几日没见你,郅哥儿想你想的紧,”嘉菱打断她,笑着说:“前日乳嬷嬷问他,这府里谁待她最好,他想也没想就说是贤姐姐,气的我呀,打了他好几下手心!” 嘉菱是郅哥儿的亲姐姐,自然吃醋弟弟这么说,只是这话是笑着说的,便就成了姐妹间争风吃醋的玩笑话。 郅哥儿生的可爱,嘉贤自然喜爱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尽数都往他院里送。这会子听了这话,心里高兴极了,觉得这个弟弟更可爱了,自己没白疼他一场。 嘉贤蹲下来,捏了捏弟弟的脸:“郅哥儿你说,这府上谁待你最好?” 郅哥儿笑呵呵的躲开嘉贤的手,往嬷嬷怀里钻,拍着小胖手奶声奶气的说:“贤姐姐,贤姐姐待郅儿最好……” 嘉贤高兴了,把弟弟抱在怀里颠,一脸的稀罕。 贤姐儿这会子一门心的想着弟弟,自然冷落了婴宁,婴宁也懂事,乖乖巧巧的站着,不去争宠,等嘉贤把弟弟放下了,她才走过去,想去牵姐姐空出来的手。 但是被嘉菱抢了先,她想了想,绕过嘉菱,去牵姐姐另一只手,又落了空。 嘉菱把妹妹的两只手都拢在手里,两姐妹说着体己的话,偶尔有笑声传来,婴宁自觉多余了,便乖乖站到旁边,等她们说完。 乳嬷嬷瞧见了,有些心疼这个表小姐。 她是府里做惯了的老人,自然不像贤姐儿和婴宁表小姐那么单纯。在她看来,大姐儿才十一岁就面面俱到,让阖府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是个厉害角色。 倒不是她多心,前几日她还亲眼瞧见了,贤姐儿送她一枚珠钗,她笑着当面收下了,转过身就冷着脸扔河里头去了。 这事她谁也没敢说。自己不过是个奶婆子,没有说话的份,只当是个秘密,这辈子烂进肚子里。 有小厮进来催了,说是主母遣她们过去。 几个人往府门外走,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薛允杭与卫氏正在说话。嘉菱本来是牵着嘉贤的,等快到了,又放慢脚步,等婴宁小跑着追上来了,她才一手拉一个笑盈盈的到前头拜见。 嘉贤稀里糊涂的,婴宁被嘉菱牵着,心里头却开始纳闷。 方才来的路上,两个姐姐走到飞快,她身量小,自然追不上,落后了好几步,又想起方才在偏厅的种种,大抵猜出来这位菱姐姐不喜欢她。 毕竟她是外姓,两人又从没见过,莫名其妙的多了个妹妹,论谁心里都该不舒服,婴宁不怪她。可是现在怎么又热络的牵她了? 婴宁起初不明白,等看到姑母和杭叔叔一脸赞许的看着嘉菱时,她又明白了。原来,这个姐姐是为了讨大人们的喜欢。 “母亲。”嘉贤小跑过去,率先搂住卫氏的腰。 若是在堂屋里,只有卫氏和嘉贤姐姐在,婴宁也会像姐姐一样搂着姑母的腰撒娇,可是现在是在外头,杭叔叔在,菱姐姐和郅哥儿也在,她只能乖乖的做了个礼:“姑妈万安,杭叔叔万安。” 嘉贤看着端庄得体的妹妹,这才自觉失礼了,忙松开卫氏的腰,端端正正的福了福身子:“母亲万安,小叔叔万安。”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了。”薛允杭笑了笑,又与卫氏说了两句,便转身,率先上了马。 那马儿毛皮黑亮,马鬃修理的整整齐齐,马腿也结实,一看便是良驹,婴宁看的目不转睛,想起来自己的小矮马。 那是去年生辰,爹爹送给她的,她喜欢极了,每日都会命人给小矮马顺毛,可惜她来京时,乳娘告诉她,京中的大家闺秀们都不好骑射,小矮马被留在潼关了。 嘉贤见她愣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婴宁,想什么呢?” “没什么。”婴宁由乳嬷嬷搀着上轿子,感觉有人在看她,婴宁微微侧头。薛嘉菱在后面一辆马车上,正掀着起一丝窗帘往这瞧,见她看过来,又把帘子放下了。 嘉贤没看见,先婴宁一步上了轿,转头看见妹妹还在发呆,伸手捏了下她白嫩嫩的小脸,催促她上轿。 虽说这是冬日,但太阳还是晒人的,妹妹脸嫩,嘉贤怕她晒伤。 国公府与薛府很近,仅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一行人浩浩荡荡,很快便入了陆府。 国公府在京中威望颇高,又是皇亲国戚,今日的百岁宴,文武百官都到了,自然热闹非凡。婴宁进了府就不敢乱看,由贤姐儿牵着乖乖跟在卫氏身边。 “嘉贤姐姐!”廊外走上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姑娘看见薛嘉贤,立刻跑过来,热络的过来拉她的手。 小姑娘叫陆紫祺,是陆府二房的长姐,今日做百日宴的就是她弟弟。 薛陆两家交好,薛嘉贤与陆紫祺年纪一般大,打小便玩在一处,自然要好,两人相视一笑,陆紫祺这才看向卫氏,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薛伯母安好。” 卫氏没应,只向着她身后福了福身子:“臣女卫氏,见过昭仪公主。” 昭仪公主元景琇,是隆庆帝最小的女儿,方才十岁,为皇后所出,陆国公便是她的亲舅父,陆紫祺得叫她一声小姑姑。 隆庆帝疼爱这个女儿,也将她宠的无法无天,薛嘉贤打小就不喜欢这个脾气大的六公主,但是她毕竟是皇家,母亲见了她都得行礼,何况是她? 嘉贤不情不愿的福了福身子,就听一声轻哼。嘉贤不喜欢元景琇,元景琇自然也不喜欢她,但薛家主母在,她还不能这么放肆,于是客气道:“这是我舅舅的家宴,我们在此便都是客,薛夫人无需多礼。” 几个人由小厮引着去偏厅用了饭,用完了女眷们便围在一起说着闲话。元景琇是公主,人前自然要装的端庄,可她毕竟只有十岁,装了一会装不下去了,眼睛盯着糕点,心早就飞了,一门心思就想出去踢毽子。 陆紫祺虽喊她一声小姑姑,但年纪长些,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偷偷的笑,回身同母亲耳语了两句,便拉着元景琇出了门。 踢毽子自然人越多越好,陆紫祺又去叫嘉贤,嘉贤怕妹妹无聊,便又将婴宁拉着一同去了。 嘉贤介绍:“这个是婴宁,是我舅父卫将军的女儿。” 婴宁长的白白嫩嫩,此刻圆溜溜的眼睛睁着,特别招人喜欢,陆紫祺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夸奖道:“婴宁妹妹好漂亮。” 得了夸奖的婴宁乖乖的笑,甜甜的叫了一声:“紫祺姐姐安好。” 陆紫祺被这一声叫的心里高兴,越发喜欢这个妹妹了。 元景琇不待见嘉贤,对她的妹妹自然也不待见,听见了,不由轻哼一声,心道:小马屁精! “到底还踢不踢了!”元景琇不耐烦道。 元景琇是她小姑姑,更是公主,陆紫祺不敢怠慢她,便带着几个人去了个僻静的地方,又命人取了毽子过来。 游戏规则很简单,两两一组,看哪一组踢的总数多就算赢。 陆紫祺为求公平:“抽签决定谁和谁一组吧。” 元景琇拒绝,她可不想和薛嘉贤一组,更不想和那个叫婴宁的一组,那么点大的小娃娃,毽子都不知道会不会踢。她不由分说的拉过陆紫祺的手:“她俩是姐妹,自然一组,我俩一组好了。” 薛嘉贤巴不得,她牵过婴宁的手,眨眨眼:“妹妹,咱们一组。” 然后……杀她个片甲不留! 按照顺序,元景琇他们这一组先上,两人一共踢了两百七十个,元景琇满意的擦擦汗,让下人记下了,又把毽子扔给婴宁,倨傲的点点下巴:“到你们了。” 婴宁先上。 表姐妹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便就是踢毽子,自然是个中高手。婴宁一个人便踢了二百八十下,等要踢到二百八十一下的时候,撇见了元景琇越来越青的脸,她心里一动,故意输了。 该到薛嘉贤了,她讨厌这个公主,自然不会像婴宁一样放水,踢了足足有一炷香,元景琇气极了,冷声道:“这一局我们输了,下一局吧!” 嘉贤不理会,依旧踢的起劲,元景琇明白了她是故意气自己,怒火中烧,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使了个大力,将那毽子踢飞了。 毽子落进了隔壁的院里。 “你耍赖皮!”嘉贤怒不可遏,作势要去推她,被婴宁拉住。 “就耍赖皮!”元景琇插着腰,这会子没大人在,她的嚣张劲又上来了:“谁让我是公主呢!” 眼见着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了,陆紫祺赶紧上去拉架:“别吵了,咱们还是去捡毽子吧。” 元景琇瞪着嘉贤:“让她去捡!” 嘉贤不服气:“凭什么?明明是你踢进去的!” “那一起去吧。”陆紫祺做和事佬,又去扯元景琇的胳膊,轻声说:“小姑姑?” 元景琇这才缓了几分神色,极不情愿的点点头。 四个人进了院子,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婴宁正纳闷着,后领忽然一紧,眼前的景物跟着矮下去半截。 婴宁眨眨眼,两条腿在空气里乱晃,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后一道低沉的男音降临:“找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第三章 那是个面容俊逸的少年郎,穿着一身玄色长袍,颈上系着风雪氅,此刻蹙着眉,眉宇间尽是威严。 “放我下来!”婴宁不怕他,双手并举去掰钳她的那只手,两条腿在空气里乱蹬。 陆枭未免好笑,这娃娃看着小,力气倒不小,他将婴宁拎在手里晃了两下:“先回话,找什么呢?” 婴宁赶紧答:“找毽子。” 今日府里设宴,来往的都是官眷,小姑娘长的粉嫩,模样却瞧着面生,陆枭又问:“那你说,你是哪家的小姐?” 婴宁犹豫了会才细声说:“我是……城南府薛家的。” 城南薛家?薛允杭他们家? 陆枭皱眉,将小姑娘拎到面前细细看了两眼,不大相信。 他怎么就不记得薛家有这么个孩子? 昨夜下过雨,前头有个浅浅的泥坑,陆枭将人提过去,横着眉毛,佯装要扔:“诓我?说,到底哪家的!” 这人怎么这样!婴宁委屈极了:“就是城南府薛家的!我叔叔是大理寺少卿薛……薛允杭!” “薛允杭是你叔叔?”陆枭眯着眼,依旧不信,“我怎么记得他只有三个子侄?” 静默了会,又拎着婴宁的后领晃了晃,“那你叫什么?” 婴宁真怕他松手,急的满脸通红:“我叫婴宁,卫婴宁!” 姓卫啊……还说不是诓他! 陆枭冷下脸,阴鸷道:“你这小娃娃看着老实,嘴里没一句实话!该罚!” 说完,手一松。 婴宁断然没想到他说扔就扔,惊呼一声,吓得眼睛都阖上了。 眼见着人就要跌下去,陆枭一拽,又将人提了上来。 小姑娘穿着一件红色大氅,粉粉嫩嫩的像个小团子,此刻却脸色惨白,惊恐的睁着大眼睛,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陆枭被她逗乐了:“还敢不敢诓我?” 说完愣住。小团子显然委屈上了,陆枭见她嘴巴一扁一扁的,然后鼻子一皱,眼泪倒豆子似的往外掉。 这么不惊吓? 小团子哭的惨兮兮的,鼻涕水都下来了,一向冷酷威严的世子爷轻咳一声,把人放下了。从头摸到脚摸了两遍,搜出来一块干净帕子,丢过去:“擦擦?” 婴宁这会子有脾气,才不理他,吸了吸鼻涕,转了个方向继续哭。 “你知道我是谁吗?”陆枭见她不接,故意板起脸。 婴宁伸手抹了抹眼泪,依旧不理。 “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闯我的院子,胆子倒不小!” 没回应。 陆枭干脆蹲下来,帮她把鼻涕先擦了,冷着脸道:“你既然是薛允杭的侄女,那为何又说自己姓卫?不是诓我是什么?” 婴宁道:“才不是诳你,我的确姓卫,薛府大房卫氏是我姑母!” 陆枭一愣:“那卫谦将军是你……” “是我爹爹!” 难怪叫薛允杭叔叔,陆枭回忆了一下,前日的确听父亲有提,说卫将军的女儿来京了……就是眼前这个小团子? “那便是我错怪了,”陆枭笑笑,想了想哄道:“你方才不是说毽子丢了?这样,我帮你找?” 婴宁气呼呼的别开脸,她才没那么容易讨好! “不要毽子了?” “不要了……我想找我姐姐。”婴宁犹豫了一下说。方才她就没见着薛嘉贤,陆家姐姐和公主也不见人影,她有些急了:“不然,你找我杭叔叔来接我也可以……” “求我?”眼见着小团子鼻子一皱一皱又要哭,陆枭只能哄:“那把眼泪先擦了。” 婴宁三下两下就把眼泪抹干,抹完了,又扬着脸给他瞧。 陆枭见她小脸干净了,点点头,这才招来小厮。 “去,到前厅找大理寺少卿薛大人,就说他侄女婴……” “婴宁!”婴宁细声提醒。 “说他侄女婴宁在我这,让他派府里下人来接,”想了想又吩咐:“嘉贤那小丫头应当也在院里,你也去找找,今日人多,别生事端。” 小厮连连称是,领命走了。陆枭提步往前走,他人高马大,步子又急又快,婴宁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前头是个凉亭。 “你就在这等,一会你叔叔便派人来接你,”说完,陆枭冷下脸,低声警告道:“若再乱跑,我就把你扔出陆府,听明白了?” 婴宁乖巧点头。 陆枭走了,婴宁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的晃着腿,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薛允杭派的人没来,薛嘉贤也没影子。 婴宁撑着手从长椅上跳下来,踮着脚往前头瞧,陆枭站在不远处,正在射靶。 靶上已经插了几只羽箭,都是正中红心。 箭筒里还剩最后一支箭,陆枭抽出来,搭弓正要射,余光里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粉色皂靴,他偏头一看,见本该在凉亭里休息的小团子,正睁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盯着他。 他将弓拉满,手一松,羽箭乘着东风,带着破风之势,正中红心,将先前的射出去的那支箭劈成了两半。 陆枭满意的收了弓,挑眉看着婴宁:“如此箭术,比你杭叔叔如何?” 薛允杭是文官,骑射自然比不上陆枭,婴宁却不想夸奖他,只道:“你这箭术尚可,但比起我爹爹还是差些。” 陆枭一笑,将弓背在身后,径自往亭子里走,等取了茶润了喉,才一掀衣袍坐下了,看着婴宁道:“那说说,差在哪了? 婴宁眼睛里充满自豪:“我爹爹向来箭无虚发,莫说是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就是天上飞的开口雁,他都能射下来! ” 婴宁看着陆枭手里的弓:“我爹爹也有一张弓,用鹿皮缠着,平日里最宝贝了,只可惜城破那日……叫马给踏坏了。” 潼关失守,卫谦也死在城破那日,见小团子眼睛低下去,陆枭想她大抵是想起了伤心事。他把弓放在桌上:“我这把比起你爹爹那把也不差,你若能拉动,就是你的了。” 婴宁根本不信,抬头,睁着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道:“你舍得?” 能不能拉不拉动还尚且没定论,小娃娃倒先操心起他舍不舍得了,陆枭眉毛一挑:“你若能拉动,我自然舍得。” 婴宁四岁卫谦便教她骑射,只她当时年幼,拿的弓自然也是专门定制的轻弓,可陆枭这把不同,是十足十的重铁弓,婴宁尝试了几次,可莫说是拉动它了,拿在手里都显吃力。 陆枭见她白嫩嫩的小脸憋红了,额头上也汗津津的,嘟着嘴,模样可爱,不由唇角微扬:“罢了罢了,看你这么喜欢的份上,送给你了,待会我遣人送到你府上。” 小厮这时候进来了,陆枭收了笑,见他身后并没有跟着其他人,不由冷声问:“薛允杭呢?” 小厮赶紧回:“薛大人在前厅被人给绊住了,这会子脱不开身,让小的给世子爷带句话,说是托您照看下侄女,他稍后亲自来接。薛二姑娘也找着了,和祺姐儿一同送回了前厅。” 陆枭摆摆手让人下去了,婴宁却是吓住了。 刚刚她可听的清清楚楚,那个下人叫他……世子爷? 哪个世子?可陆家不就一个世子?眼前这个俊逸非凡的少年郎,竟是传闻中尖嘴猴腮、满脸褶子、喜怒无常的活阎王陆枭? 陆枭见她表情不对劲,不由道:“怎么了?” 婴宁满脑子都是世子爷当街驾着公叔小候爷,硬生生扯下他一条腿的场景,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了,立刻福了福身子:“臣女卫婴宁,拜见世子爷!” 陆枭愣了下,过了会,又觉得好笑:“你叔叔薛允杭素来软硬不吃,是出了名的冷面佛,你这娃娃虽小,倒是会趋炎附势,方才还挺嚣张,这会子倒恭敬了?” 他一抬手:“免了,起来回话。” 婴宁不敢忤逆他,赶紧起身,起来了也只是乖乖站着,低垂着眼睛不敢乱看,眼前的陆枭更是一眼都不敢多瞧。 小团子怕他了,金尊玉贵的世子爷非但没有欢喜,这会子还郁闷上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刻意把声音放柔:“不必这么生分,薛陆两家本来就是世交,我与你叔叔一般大,你便随嘉贤那丫头叫我一声枭叔叔。” 陆枭是皇后的亲侄子,如假包换的皇亲国戚,与东宫太子都是以兄弟相称,婴宁可不敢这么叫。 世子爷左等右等,没等来那句枭叔叔,想着小团子还在怕他,静了一会,眼睛扫到了桌面上的食盒。 那是今早太子托宫里人送来的,说是御膳房新做的糕点,送与他那馋嘴的二弟尝尝鲜。 他心里一动,走过去,揭开食盒看了一眼,里头整整齐齐放了六整块酥糖,各式各样的口味。 “过来。”陆枭冲着小团子招招手。 婴宁不敢不从,赶紧小跑着过去。 陆枭捏了块栗子味的喂她:“张嘴。” 她最讨厌吃甜食了,可世子爷叫她吃她不敢不吃。婴宁看了看那块1糕点,又看了看世子爷威严的脸,犹豫了好半天,才闭着眼睛,小小的咬了一口。 甜腻腻的味道一下子漫上来,婴宁小小的皱了下眉,又怕对方发觉,赶紧福身道:“谢世子爷赏赐。” 陆枭想:谁让你叫世子爷了? “叫叔叔。”他板着脸道。 婴宁挣扎了一下,才细声道:“……谢枭叔叔赏赐。” 陆枭听的心下畅快,嘴角微扬,又把酥糖递到她唇边。婴宁明白了他的用意,不情不愿的张嘴。 陆枭很高,即便端正坐着也比她高出许多,婴宁掂着脚艰难的咬了一口,陆枭瞧出来了,配合的弯腰。 那酥糖齁人,难以下咽,婴宁起初是慢慢的嚼,抬头一看世子爷手还举着,似乎是在等她用完,婴宁吓了一跳,怕他等的不耐,只能快速嚼咽。 陆枭见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只松鼠,心里不免好笑。只道她是喜欢吃,又护食,这才吃的飞快。 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婴宁停下了,酥糖只剩很小一块,若她还去咬,必定是要碰到世子爷的手指,她抿唇想了一下,恭敬的伸出双手。 陆枭会意,把酥糖丢她手心里。婴宁捏着糖含进嘴里,也没细嚼,就这么艰难的咽下去了。 终于解脱了,婴宁小小的吐了口气,一抬头,陆枭正捏着块新的递过来。 婴宁脸上一白。 陆枭道:“张嘴。” 婴宁不敢忤逆他,可当真受不了那味道了,犹豫好久才张开嘴。这次是一大口,嚼都没嚼就往下咽,脸都憋红了。 于是,刚进院里的薛允杭看到的一幕便是:小霸王陆枭板着脸,捏着块酥糖硬往他侄女嘴里塞,婴宁吃不下了,他也不管,还拼命塞,婴宁不敢不从,小嘴都快撑坏了也敢怒不敢言,眼睛红彤彤的像是要哭了。 简直……岂有此理! 薛允杭怒火中烧,从下人手里抽过鞭子,奔着陆枭就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第四章 陆枭结结实实吃了一鞭子。 “你这泼才!”薛允杭气的大骂。婴宁才六岁,他也敢这么欺负她,活该被叫作活阎王! 陆枭被打的一懵,手臂上火辣辣的疼,他撩起袖子一看,鞭痕清晰可见。背上的伤还没好全,如今又平白无故挨了一鞭子,陆枭气的发抖:“薛允杭,你是找打吧!” 此话一出,两个人的脸都黑了一圈。 杭叔叔不会真要和世子爷打架吧?婴宁想着陆枭被打心里别提多解气,可一想到公叔小侯爷,小脸一白,又不敢往下想了。 她悄悄的把眼睛掀开一条缝,瞅了一眼自家叔叔完整的腿,又想象了一下那处空缺之后的情景,吓的直哭。 哭的动静不小,原先还沉浸在怒火里的两个人同时回头,就见婴宁仰着头,闭着眼,嘴里的糖塞的满满的,模样要多惨有多惨。 薛允杭急了,此刻也顾上陆枭,跨着大步走过去,抬起袖子给侄女擦眼泪。 陆枭则别过头,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是看他生厌,懒得搭理。 婴宁眼见着两个人打不起来了,吸了吸鼻子不哭了,乖乖的任由薛允杭拉着。 薛允杭铁青着脸,丢下一句告辞,拉着婴宁的小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偏厅的路上,婴宁一直没说话,薛允杭奇怪,难不成是吓懵了?低头一看,小姑娘腮帮子鼓鼓的,陆枭塞的那块糕点还在她嘴里,立刻明白了。 原来不是不愿说,而是不能开口。 薛允杭想起方才陆枭的恶行,气是不打一处来,差点就转头杀回院里,可又怕吓着婴宁,缓了半晌才板着脸道:“吐出来。” 婴宁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一脸威严的薛允杭,什么吐出来? 薛允杭指了指她的嘴。 婴宁终于明白了,是让她把嘴里的糕点吐出来? 可吐哪呢?婴宁有些窘迫的看了看周围,这毕竟是陆家的院子,周围又有这么多人,她要是就什么吐了……实在不雅。 可往下咽又实在噎的慌……正情急,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先前世子爷丢给她的帕子。 帕子就别在腰间,婴宁抽出来,心想反正她已经用来擦过眼泪了,已经脏了,世子爷也一定不会再要。 何况世子爷有钱有势,还能小气这么条帕子?婴宁略略一思量,心里有底了,一张嘴,就把糖吐进去了,吐完了又赶紧用帕子掩好,绝不让杭叔叔看到她的窘态。 薛允杭眼尖看到了,一把夺过来,见那帕子上用金线绣了个枭字,眼睛里冒火:“陆枭给你的?” 婴宁不敢撒谎,只能点点头。 “那混小子行为乖张,往后你离他远点,给你的东西你也别要!” 他敛眉训斥。 婴宁心里委屈,明明是那个世子爷强塞给她的!可又不敢忤逆,抿了抿唇,乖乖点头,嘴巴却撅着。 薛允杭自觉责备重了,缓了缓才道:“扔了。” 婴宁僵住,抬头看了眼薛允杭,见他脸上虽然缓和不少,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犹豫半晌,只能硬着头皮将帕子给扔了。 薛允杭看见了,这才满意的点头。 叔侄二人走远了,海叔才看向自家世子爷,有些担心:“爷,这弓……还送吗?” 送什么送!没看见薛家人不领情吗! 方才他瞥见桌子上的那张弓,便知道小团子忘拿了,本来是想叫下人送去薛府,但转念一想,依着薛允杭个性,东西十有八.九会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他这才亲自来送,却没想到撞见这一幕。 小团子还真是人精啊,在他跟前装的恭恭敬敬,转脸就把喂她的糖给吐了,连他给的帕子都扔了! 陆枭看着那张弓来气,厉声道:“给我拿斧头来!”他今天非劈了当柴烧不可! 海叔赶紧劝:“使不得,这弓是世子爷十一岁那年春猎得了头彩,圣上御赐的……” 没说完就叫陆枭冷冷瞪了一眼,海叔立刻垂下头,不敢再说。 “罢了!”陆枭一甩袖子,眼神阴鸷着:“那便丢进库房,省得碍眼!” 陆枭回了院子,在凉亭里用了茶,心里才好受些,抬头一看,他二弟陆琛正站在门外探头探脑。 陆枭气不打一处来,喝道:“进来!” 陆枭虽是他堂哥,但陆琛自小就怕他,闻言不敢不从,小跑着过去,因为太急,脚还绊上了门槛,摔了狗啃泥。 十岁的娃娃身量还没长高,爬了半天才狼狈起身,疼都没敢喊,走到陆枭跟前就是毕恭毕敬的一拜,结结巴巴道:“兄……兄长!” “鬼鬼祟祟干什么?”陆枭冷声。 “没……没干什么。”陆琛答的恭敬,眼睛却四处乱瓢,看见桌子上摆着的红漆食盒,又高兴了。 太子表兄说送他吃的当真没诓他! 那嘴馋的样子落在陆枭眼里,他的脸色立刻黑了三分。 他弟弟这么宝贝的酥糖那小团子倒是一点不爱惜。陆枭冷着脸:“光知道吃!” 陆琛嘿嘿一笑,见兄长虽然脸色不善,但没再约束他,赶紧小跑着绕到桌子前面,盯着糕点盒,猛咽了两下口水。 食盒一共六格,点心应当也有六块,可……他盯着那食盒,来来回回数了七八遍,还是四块。陆琛愣了一下,心想难不成叫兄长偷吃了? 除了他也没旁人,陆琛不乐意的撅着个嘴,可又不敢问,赌气的把糕点都塞进嘴里。 别看陆琛人小,但那嘴却好似天生为争食生的,海般大,饭桌上从未遇到过对手,所以长的圆润滚胖。此时三块糕点都进了嘴还不嫌撑,又去抓第四块,嘴撑的合不上,他就用两根胖手指压着嘴,不让自己喷出来。 陆枭见弟弟一张胖脸撑的没形状,狠狠皱眉,想起来小团子肉嘟嘟的小嘴,心里十分郁闷。人家侄女吃相斯文可爱,他弟弟怎么就这德行? 陆枭冷着脸:“前日父亲说你武功疏怠,今日我有空,陪你练练!” 他大步走过去,也不管陆琛怎么叫嚷,拎着他的后颈就往练武场去了。 薛允杭带着婴宁回到偏厅,薛嘉贤正站在门槛上往门外看,见二人来了忙迎上来,牵着妹妹,一脸歉疚。 薛允杭训斥:“临行前怎么嘱咐你的?叫你看着妹妹,你倒好,丢下婴宁一个人跑去玩!” “我没有……”嘉贤低着头,眼眶子立刻红了,“是那个公主她骗我,说婴宁回了偏厅……” “还敢狡辩!” 嘉贤见他真气上了,满腹的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咽,眼泪像豆子一样往下掉,婴宁急了,手忙脚乱的帮姐姐抹眼泪。 “这么大的人了,还掉豆子,不知羞!”前面一声嗤笑。 婴宁抬头看,就见元景琇正一脸倨傲的走过来。 陆紫祺脸色一白,赶紧向薛允杭行了个礼。薛家叔叔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就是天子犯错,他都敢在朝晖殿上当场指出来,何况是公主?陆紫祺去扯元景琇的袖子,细声道:“小姑姑,别说了!” 元景琇蹬她一眼,怪她胆子小。陆紫祺怕薛允杭,她可不怕,今日是他舅父作宴,她也算是主人家,又是当朝公主,他一个大理寺少卿能把她怎么着? “哎,薛大人,你那侄女自小就任性无礼,惹人心烦!这要是我,早就打她手板子了!” “你!”薛嘉贤气极,眼泪流的更凶了。 薛允杭见元景琇不过十岁,便一身骄奢之气,不由冷下脸:“此乃臣之家事,如何罚,臣自有定断,还容不得他人置喙。” 元景琇一噎,瞪他一眼,转身气鼓鼓的就跑了。这个叫薛允杭的当真大胆,她都敢得罪,等着吧,她这就去告诉母后,看怎么罚他! 元景琇走了,陆紫祺向着薛允杭福了福身,这才转身去追。 元景琇吃了瘪,嘉贤别提多解气,擦了擦眼泪,也不哭了,朝着薛允杭恭敬一拜,软软糯糯道:“小叔叔,嘉贤知错了。” “若有下次,自己领家法!”薛允杭厉声道。 嘉贤想起祠堂里那根拇指粗的藤条,吓的声音都变了:“不敢了不敢了,小叔叔,我再也不敢丢下妹妹自己玩去了!” 婴宁也赶紧保证:“我也跟紧嘉贤姐姐,再不乱跑了!” 薛允杭这才缓和神色。 三个人一同往前走,快到偏厅的时候,薛允杭停下,里头都是女眷,他自然不便进,便让小厮带着两人进去,自己则去了正厅。 一场宴会下来,嘉贤果真没有再乱跑,陆紫祺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应,看来是真气上了,婴宁也乖乖巧巧的傍在姑母身侧,眼睛都不敢乱看,唯一让她不喜之处,就是那些大人总是来夸她漂亮,她只能笑脸相迎。 婴宁揉了揉两颊,脸都笑僵了。 晚宴之后,各家官眷纷纷告辞,卫氏携着婴宁与嘉贤迟了两步,等人都散了,这才由小厮引着去了正厅。 正厅里,主座上坐的是陆夫人,旁座上是陆二少爷陆琛。 陆琛看见卫氏,不情不愿的放下糕点,跳下来拜谒:“琛儿见过卫伯母。” 卫氏见他比先前长高了,也胖了,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慈爱的点点头:“琛哥儿长大不少。” “也胖了不少,”国公夫人笑瞪着陆琛:“一张嘴成天就知道吃,都成团子了!” 嘉贤忍不住嘿嘿的笑,陆琛瞪了她一眼,小跑着跳上座位,捏着糕点往嘴里塞,嚼咽了几下之后才口齿不清道:“我爹说了,能吃是福!” 一句话引的哄堂大笑,婴宁也忍不住偷偷的乐,觉得这个胖哥哥真好玩,比他兄长陆枭看着顺眼多了。 三个人落了座,陆夫人认得嘉贤,却看婴宁面生,不由问:“这个是哪家的姑娘,长的倒是标致。” 卫氏道:“是我兄长的独女,唤作婴宁。” 陆夫人与婴宁的母亲梁夫人是旧友,将婴宁仔仔细细的看了两圈,才恍然大悟:“的确是像极她母亲。” 言罢又看着卫氏:“前日听皇后娘娘提起,说是同你说了,婴宁与太子的婚约……” 婴宁一怔,抬起头看了看国公夫人,又看了看自家姑母。她并不知道自己与皇太子有婚约这件事。 卫氏低头看着婴宁的脸庞,心里越发不安起来。这件事皇后只与她一个人提过,现在连国公夫人都知道了,皇后的意思,她不可能不明白。 国公夫人看在眼里,与丫鬟耳语了两句,不多时陆紫祺便来了,一手拉着婴宁,一手拉着嘉贤出了正厅,国公夫人又招呼陆琛离开,陆琛不舍的看着盘子里的糕点,干脆抱着盘子出去了。 孩子们都走了,国公夫人才从主位上起身,去拉卫氏的手。她们俩自小一块长大,两人之间从来都是无话不谈。 国公夫人知道她的心思,安慰道:“皇后娘娘这人你不是不知道,你瞧瞧昭仪被她宠的,简直无法无天,便知她向来是心比天高的人。说句不好听的,皇后娘娘未必瞧得上婴宁这个儿媳。” “两家联姻,向来都是看势力,看背景。婴宁父母双亡,虽说有你护着,可你毕竟只是她的姑母。她母亲梁氏族倒是财大势大,可梁老太师气着当年婴宁娘不顾家族,执意与你哥哥私奔,不见得会认婴宁这个外孙……太子,往后可是要登基称帝的。” 这些道理卫氏不是不懂:“可是,除了四殿下,宫中还有其他皇子……” 国公夫人道:“大皇子封了亲王,早去了冀州封地,儿子都快娶妻了,三皇子夭折,这宫里除了四殿下,便只剩二殿下元恪了……” 国公夫人轻声道:“二殿下天生眼盲,又因为生母当年做了错事连累他不受待见。圣上最是不喜这个儿子,莫说你哥哥与圣上是八拜之交,就是看在卫将军这些年在潼关立的战功的份上,也不会将他唯一的女儿指给二殿下。” 闻言,卫氏点点头,心中总算有了些许宽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第五章 婴宁出了偏厅就一直闷闷不乐,嘉贤瞧见了,拉着她的手问了半天,她也只是撅着嘴摇头。 嘉贤不知道怎么回事,陆琛却看出来了,他举着小胖手捏了一块酥糖扔进嘴里,才含糊不清道:“皇后姑姑说要把婴宁许给我太子表哥,她估摸着是不高兴了吧。” 果然,此话一出,婴宁嘴巴扁了扁,像要哭出来了。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陆琛依旧嚼着糕点,十分纳闷:“太子表哥的东宫里什么都有,真的,不骗你,吃的管够,你到了那,铁定饿不着你!” 闻言,婴宁鼻子一皱,眼睛更红了。 嘉贤瞧见了,一面心疼的给妹妹抹眼泪,一面瞪着陆琛:“要去你去!我们婴宁才不去!” 陆琛见婴宁哭了,吃了口点心才不屑道:“你们女孩子还真是爱哭鼻子!”东宫那可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太子表哥人又好,从不吝啬他吃食,要他不是男孩,他都想嫁给太子表哥了。 陆紫祺则哄着妹妹:“婴宁,要不咱们来玩游戏吧,你们藏,我来找怎么样?”说完又朝着嘉贤眨眨眼。 因为陆紫祺帮着公主哄骗她的事,嘉贤这会子还气着她,不过想到妹妹的确是要找件事情分散注意力,于是点头附和:“好呀,那我和婴宁先躲?” “三个人来多没意思,”陆紫祺见她答应了,心里边高兴,转过头对着陆琛道:“二叔,你要不要来玩?” 女孩子家家的玩意,他玩做什么!陆琛毫不客气的拒绝:“不玩!”他还是觉得点心要紧。 三个人玩的确不好玩,陆紫祺想了想,又招来房里两个丫鬟来凑数。 玩之前,陆紫祺特意她们:“你们不能故意放水!若是被我知道了,定罚!” 两个丫鬟连连称是,可低下头就互相看了一眼。嘴上虽说是不让,可毕竟都是嫡姑娘们,别说放水了,磕着碰着都是她们的罪责。 第一局其他人躲,陆紫祺来找,她道:“这儿是偏厅,再前面就是主厅,祖父和杭叔叔们在那商量事情,不好打搅,不若我们往东边躲?” 薛嘉贤没有意见,婴宁却小脸一白,陆紫祺瞧见了,赶紧走过去,问道:“婴宁妹妹怎么了?” 婴宁有些脸红,低着头细声道:“那处有……枭叔叔的院子。” 她才不要再见到那位世子爷,喉咙里有些难受,婴宁用袖子遮着咳了好半天,心道明明那酥糖都给吐了,怎么好像还在嘴里似的。 陆紫祺明白了,原来这个妹妹怕她叔叔,不过也无怪她。她这个叔叔平日素来威严,又总是冷着脸,她这个亲侄女见了都怕,何况婴宁? 陆紫祺道:“那我们去西边躲,好不好?” 婴宁遥遥看了一眼西边的院落,又看了一眼陆枭的院子,两者隔了十万八千里,她这才点点头。 几个人手拉着手走了,还坐在院子里吃点心的陆琛却是奇怪。心道那小娃娃不是怕她二哥吗,怎么还有胆子去西边? 难道不知道他二哥因为打他被他爹丢去祠堂罚抄旬邑十诫了? 陆府祠堂外,挂着两盏守夜的灯笼,婴宁站在门槛上尽力踮起脚往里头瞧,但是门关着,什么也瞧不见,就在此时,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陆紫祺高喊了一句“我来找了!”,婴宁心里一揪,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了,小心翼翼的推开门,一头就钻了进去。 门刚掩上,陆紫祺就从外头跨进了廊里,婴宁趴在门缝里偷偷往外看看,见陆紫祺四下环顾了一圈,就提着裙子往南边找去了,丝毫没有要往这来寻的趋势。 婴宁松了口气,松完了又捂着嘴偷偷的乐。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之处,果真不假。紫祺姐姐绝想不到她根本就没往前头去,就藏在她眼皮子底下。 “笑什么呢?” “我笑紫祺姐姐好笨,这都找不见……”婴宁一噎,说不下去了。 身后有人。 婴宁微微低头,先瞧见了身后那人玄色的衣摆,然后是衣摆底下藏着的半截黑色皂靴。 婴宁头皮发麻,好半天才有勇气转过头,就见她最不想见到的世子爷手背在身后,一脸威严的瞧着她,俊美的脸上冷冰冰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婴宁吓的一哆嗦,腿都差点站不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给他行礼,结结巴巴道:“婴宁……婴宁见过枭叔叔。” 陆枭被国公爷罚来祠堂抄经书,还没抄一半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有祺姐儿的声音,还有薛家贤姐儿的声音,他便想着那个小团子一定也在。 果然,眨眼功夫,祠堂的门就被推开了,陆枭亲眼见着小团子躲在门后,猫着腰往外头张望,鬼鬼祟祟的样子与午间他二弟在他院外时简直一模一样。 他二弟是贪嘴,而她,是贪玩。 陆枭见她肩膀动了两下像是站不住,一招手,让她起来了。 “谢枭叔叔。”婴宁起了身,还是一副乖乖的模样,可眼睛却四下乱瞟。这会子心里想的却是紫祺姐姐赶紧找到她,如此她便有理由脱身了。 “在想什么?”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前面的陆枭忽然道。 婴宁一怔,抬起头就对上了陆枭那双厉眼,吓的脑袋又赶紧低下去。 “抬头回话。”陆枭命令。 婴宁纵是再不情愿此刻也没有办法,谁叫人家是世子爷呢,还是脾气古怪,发怒时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世子爷,她可没牛禁打。 “我在想,嘉贤姐姐是不是被紫祺姐姐给找到了。” 陆枭皱眉,明显不信:“就这样?” “就这样!”婴宁赶紧点头。 言罢就听头顶上一声冷哼,陆枭冷声道:“那我问你,我先前给你的帕子呢?” 帕子叫她扔了。 可这话婴宁万万不敢说,只能闭着眼睛扯谎:“帕子脏了,我让……我让下人拿去洗了。” “哦?拿去哪洗了?” 婴宁结巴:“……拿,拿回薛府洗了。” 小团子果然不老实,陆枭冷笑:“如此,那明日洗干净了,差下人送回陆府。” 婴宁差点被口水呛到,用袖子捂着嘴咳嗽了大半天。这个世子爷看上去挺大方的,怎么连条帕子都舍不得给她? “明日……恐怕不行。” 婴宁细声道。 陆枭眯了眯眼,婴宁怕他发怒,赶紧答:“帕子洗过还得晒,可能……” “那便晚两日送来。”陆枭直接打断她。 婴宁没法圆慌了,心里愁的要命,拼命回想那时将帕子丢到哪了去了,是南边的回廊还是北边院里来着? “怎么,有什么为难的吗?”陆枭低声道,表情比方才又冷下去几分。 婴宁只能摇头:“回枭叔叔的话,没什么为难的……” 陆枭见她撅着嘴,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心里莫名畅快,脸也没有方才那样了冷了,朝着婴宁一点下巴:“会认字吗?” “啊?”话头转的太快,婴宁有点应接不暇,半晌才点点头,老实回答:“以前爹爹给我请过教养嬷嬷,就是认字不多。” 陆枭看到她眼睛飞速眨了一下,像是在掩饰什么,他心下了然,小团子想来是想她父亲了。 “旬邑十诫学过吗?” 婴宁摇摇头,不过倒是听她爹爹提起过,好像是前朝太医署编的一本医书。 陆枭抬腿往前走,走了两步,见小团子还没跟上来,故意放慢脚步,婴宁知晓了他的意图,不敢忤逆,小跑着跟上。 正屋里陈列简单,红漆雕花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抄了一半的旬邑十诫,笔法风流,自成一派。只可惜婴宁个子小,根本看不见。 “念给我听听。”陆枭丢给她一本书,声音虽然没带情绪,但脸上确是不容拒绝的威严。 婴宁双手接过,捧在手心里看了一眼,书壳上写着四个字:旬邑十诫。 婴宁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不敢忤逆他,只能硬着头皮翻开第一页,念道:“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仅生,秋为疲……疲……” “疲厥。厥,衰败枯萎之意。” 陆枭示意继续念。 婴宁:“天气,清净光明者也,恶气不发,风雨不节,白露不下,则苑……苑……” “苑禀不荣。”陆枭道,“即生灵不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一年四季的时节不同,用药不同,结果也不同,明白了?” 婴宁点点头,明白了世子爷这是在教她认字,可糊涂的是世子爷为什么要教她认字? 正疑惑着,外头一阵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没等婴宁转过头,一个风雪氅便从天而降,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眼前一暗,是陆枭挡在了她前面。 门外,陆紫祺原先脸上还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那句“我抓到你了”都到嘴边了,在看到陆枭那张威严的脸时,小脸一白,立刻吞回了肚子里,俯身对他恭敬见礼:“……叔叔万安。” “冒冒失失的,还有嫡姐儿的做派吗?给你请的嬷嬷就是这么教你的?”陆枭冷下脸指责。 陆紫祺不敢反驳,过了会见陆枭神色缓和了些才敢问:“叔叔一直在这……可看见婴宁了?” 陆枭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面不改色的回:“不曾见。” 既然不曾见过,那她就没再待下去的必要,况且叔叔向来严厉,她是真怕他。 陆紫祺走了,婴宁才从狐裘里钻出来,十分不情愿的向陆枭见了个礼:“多谢枭叔叔。” 方才她是有机会开口叫住紫祺姐姐的,可话还未出口,就听世子爷说了句未曾见过,吓得她赶紧把话又咽下去了。 人家世子都说不曾见了,她再出去,岂不等同于当众打世子爷的脸? 这种事她可不敢做。 婴宁想的出神,一抬头,就见陆枭正皱眉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她不解,下意识的蹭了蹭脸,心道她脸上莫不是开了花不成,否则世子爷怎么会这般瞧她。 手心里湿漉漉的,婴宁一愣,举起双手看,掌心里一团墨迹。 婴宁:“……” 陆枭看了一眼小团子黑乎乎的脸颊,又看了一眼自己掉在地上的大氅,末了,又扫了一眼桌面上跌翻了的砚台,心下了然。 想来,是刚刚罩住小团子的时候,大氅略过桌面,带翻了砚台,这才蹭的她满脸都是。 陆枭将拳头压在唇边,克制的咳了两声,低头一看,小团子眼睛红彤彤的,撅着嘴十分委屈,又叹口气蹲下身去哄:“好了,我这就带你下去洗脸……” 他的手从婴宁眼窝处往下一刮,试图蹭掉她悬而未落的眼泪,可惜手上粘了墨迹。原本只有脸颊上黑乎乎的婴宁立刻多了两撇小胡子。 婴宁看不见,但陆枭却看见了,嘴角忍不住一翘,泄露了一丝笑意。 还没等他说话,门便被人从外边用力推开了,陆枭回头一看,就见薛允杭黑着脸站在门外。 不一会,西边院子里的小厮一声怪叫:“不好了!世子爷和薛大人打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第六章 上元佳节,家家都张灯结彩,城南府薛家自然也不例外。 婴宁在房里看书,有丫鬟来报,说是薛老夫人差遣她去一趟。 婴宁到的时候,沁心园里早已坐满了人,主位上是薛老夫人与薛允杭,十岁大的郅哥儿乖乖的立在祖母身侧。左首位坐的是她姑母卫氏,后面依次是嘉菱和嘉贤。 婴宁上前一一见礼。 “都是自家人,无须这么客气。”薛老夫人慈爱的点头,让她落座。 “今日将大家聚在这,大伙应当猜道我要说什么,”薛老夫人喝了口茶道:“说的就是贤姐儿的婚事。” 嘉贤心一紧,只能垂下头佯装喝茶。去年嘉菱姐姐已经议了亲,定的是大理寺主薄萧家,萧家二子萧铎与杭叔叔是同僚,又是杭叔叔一手提拔上来的,两家人知根知底,嘉菱姐姐去了自然不会受气。 她如今也十六了,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前些日,国公夫人来府上与我聊过两句,说是他家小儿子还未议亲……” 陆家的小儿子陆琛,婴宁对她印象至今还是那个手里端着糕点盘,胖乎乎的小哥哥。她偷偷看了嘉贤一眼,果然见她脸色一白。 陆老夫人却是没看见,只看向卫夫人:“儿媳你觉得呢?” 陆老夫人对几个孙女一样疼爱,定的亲事自然也是左甄右选,从里头挑出来最好的,卫氏心里明白。况且国公夫人与她又是闺中密友,若是嘉贤嫁过去自然不会受委屈,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这琛哥儿长的……不够好看。 倒谈不上丑,陆老国公倜傥风流,陆夫人也是京里难得的美人,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差,人家枭哥儿便是上京出了名的美男子,琛哥儿只是胖,圆滚滚的,看上去憨态。 卫氏顿了一下道:“陆家的琛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自然是好的,这几年随着他哥哥陆枭去了边塞守军,也磨练了意志。只是嘉贤刚十六,现在议亲会不会太早?” 话是这么说,卫氏实则还是想听听女儿的意见。 “不早了,当时菱姐儿十八议的亲我都嫌太迟,”陆老夫人看着卫氏道,“琛哥儿近年关才随他兄长陆枭回的京,今日是上元,天子设宴,他们国公府是皇亲国戚自然都得赴宴,皇后娘娘昨日不也给你下了帖子?娘娘要见婴宁,你便顺道把贤姐儿带上,宴会后引着贤姐儿与琛哥儿见一面。” 卫氏看了一眼嘉贤,又看了一眼婴宁,只能点头,心里却愈发着急。 倒不是着急嘉贤,琛哥儿虽样子不好看,但这毕竟是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可是婴宁…… 前些年皇后娘娘与她提起婴宁,总是有意无意的说起圣上与她兄长年少时的约定,意图如何她不是不知道。每次她都以婴宁尚小搪塞过去,可如今婴宁也十三了,再有一年也可议亲,这个时候皇后娘娘请婴宁入宫,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三个人三顶轿子,进宫的路上,卫氏一直心事重重,快进宫的时候轿子停了停,有小厮在外头喊:“夫人,前面是国公府的轿撵。” 既然是国公府的轿撵,理当让他们先进,卫氏道:“停轿。” 卫氏的轿子停了,跟在后头两个姑娘的轿子也停了,嘉贤撩开帘子往外看,见前头停着三顶红漆轿撵,都挂着国公府的牌子,最后一顶轿撵里走出来一个人,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袍,领间系着风雪氅,还是胖乎乎的,身量倒是比儿时高出不少。 嘉贤唰的一下就把帘子放下了,心里又恼又羞。 谁能料到祖母给她说的亲事竟然是与陆琛。她儿时还时常嘲笑他胖,以后娶不上媳妇,当时只是玩笑话,但陆琛依旧气了她好些天,听说后来因为这事他还绝食了好几日,最后挨不住饿,半夜爬到厨房偷吃被管家当成毛贼抓起来了……也不知道这些事他还记不记得? 婴宁也撩开帘子往外头看,第一眼找的不是胖胖的陆二爷,而是丰神俊朗的陆家世子,陆枭。 陆枭已经二十了,少年时的他还能用芝兰玉树来形容,可现在,他却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个男子汉,这么多年在关外磨练,早就将他一身戾气磨了个干净,不论是样貌还是气场,都比婴宁儿时见他时更加出众,也更加沉稳,脸上威严尤在,但给人的感觉似乎更冷清。 婴宁之所以想要见他,是因为感激他。 三年前匈奴又犯,陆枭代父驻守边陲,抗击匈奴,两年收复失地潼关。潼关是边陲重镇,她父亲卫谦半辈子都在守着潼关百姓,只可惜七年前被匈奴军大败,潼关也因此失守,这是她爹爹一辈子的遗憾。如今潼关收复,婴宁替她父亲感激陆枭。 她想的正出神,一抬头,却撞见一双锐利的眼睛,婴宁一怔,连忙又将帘子放下了。 “世子爷看什么呢?”海叔一面给陆枭披上风雪氅一面道。 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海叔看见的是一排轿子,笑笑解释:“这是城南府薛家女眷的轿子,前日听夫人说,这次家宴特意请了卫家夫人和两位嫡小姐。” 陆枭并不回答,等大氅系好了转身就走,脸上一惯的冷漠,似乎并不在乎那是谁家的轿子。 国公府的人走了,卫氏才示意落轿,几个人由宫人引着进了畅熙园,园里早已热闹。 除了陆家人,几个皇子公主俱在,就连远在冀州封地的大皇子也在席上,正与陆枭谈笑,她身侧站着的是他一双儿女,都刚六岁。 卫氏她们一来,隆庆帝便招人开席,只是目光一直落在下首婴宁的身上。 这是隆庆帝第二次见这个侄女,第一次还是七年前,那时她还刚六岁,还是个娃娃模样,从潼关接来上京,见到他也是恭敬。跪地磕头,礼数无不周全,如今一眨眼,当初那个小娃娃也长成大人了,模样生的好,与她母亲长的有九分像。 隆庆帝叹口气,暗叫自己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又朝着身侧的皇后点点头,皇后会意,招人奉茶上瓜果。 这是家宴,自然没多少避讳,大人们一席,孩子们一席,隆庆帝有意让太子元竭与婴宁亲近,便让他们一桌。元竭坐在首位,右手边是陆枭,再右则是大皇子元郯的一双儿女。左侧坐的是公主元景琇,再左是陆琛,往后便是嘉贤和婴宁。 虽然是皇宴,但吃的倒并不拘谨,太子自幼崇拜陆枭这个表兄,兄弟二人又三年没见,自然是说不完的话,没有人注意到她,婴宁坐在一边乐的自在。 只是大皇子的一双儿女倒十分不自在。太子叔叔与枭叔叔商谈大事,秉退了宫人,伺候他们吃饭的奶嬷也被人遣下去了,两个小娃娃一不会用筷子,二胳膊太短够不着菜。 两个人饥肠辘辘,从开席到现在一口菜都没进嘴,眼见着盘子里最后一块烧鹅都进了对面琛叔叔的大嘴,两个人急的眼泪都下来了。 “枭叔叔……”一只小手偷偷摸摸的扯了下陆枭的袖子,陆枭低头,看见了大皇子的一双儿女,元淳与元秋。 “怎么了?”陆枭威严道。 元淳扁着个嘴都快哭了,指了指桌上的烤鸡:“……想吃。” 陆枭冷哼一声,用筷子随便夹了筷子素菜,也没看是什么就往他嘴里塞。 又看着躲在元淳身后的妹妹元秋:“你呢?” 元秋老老实实的指了指桌上的红烧肉:“枭叔叔,我想吃那个……” 声音甜甜糯糯的,陆枭一时恍惚,想到了很多年前不小心闯进他院子里的那个小团子。 脸上缓和不少,他抬手,夹了一筷子肉送到元秋嘴边:“张嘴。” 元秋吃的心满意足,元淳却不能下咽,天知道他最讨厌吃荠菜了!好不容易咽下去,又可怜巴巴的指了指妹妹吃的那盘肉:“枭叔叔,元淳也想吃……” 陆枭面无表情的夹了一筷子素菜塞进他嘴里。 元淳:“……” 枭叔叔欺负人!元淳嘴里包着那口素菜,委屈的直哭,小肩膀一抽一抽的,被陆枭厉眼一蹬,又怂了,扁着的嘴上都能挂灯笼。 “吃够了?” 陆枭冷着脸问。 元秋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元淳本来是想摇头的,但陆枭的眼神太凶了让他不得不点头,只是嘴巴依旧撅着。 陆枭别过头,瞧不上他这幅怂包样子,继续与太子说话。元淳见他不再注意这边,眼泪又敢掉下来了,元秋在他身后捂着嘴偷乐,他转头打算瞪一眼妹妹,却无意瞥见不远处的席上,一个漂亮姐姐在朝着他眨眼睛。 元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抬手把眼泪擦干。爹教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在陌生人面前。 他小跑到婴宁跟前,装成小大人的模样挺了挺胸脯:“你找我吗?” 婴宁见他模样一本正经,忍不住轻轻的笑,方才一切她都瞧见了,既可怜元淳受了欺负,又不由感叹,这么多年世子爷看着沉稳不少,没想到还是和儿时一样,喜欢捉弄小孩子。 婴宁指了指盘子里的肉:“想吃吗?” 元淳的脸一秒崩盘,猛咽了两下口水之后,着急的点点头。 婴宁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喂给他,元淳吃的心满意足,又指了指肉旁边的烧鸡,口齿不清道:“……辣个用要。” 婴宁被他逗乐了,夹了一筷子烧鸡喂给他,又奉给他一杯茶。 用茶水漱完口,元淳指着一盘红烧狮子头,笑眯眯的:“姐姐,我还想吃那个。” 婴宁点点头,举筷,这次夹的却不是狮子头,而是一筷子素菜。 元淳不爱吃素,小手执着的指着狮子头,婴宁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小世子最近火气旺,不可贪嘴,这个叫芦蒿,最是清热,你多用些好。” 这次换元淳惊讶了:“姐姐你怎么知道我火气旺?”昨日他喉咙肿痛,请了太医来瞧,和眼前这个姐姐说的一模一样,说他火气旺盛,不可贪嘴,唯一没说的是让他多吃芦蒿。 “姐姐你是大夫吗?”元淳天真的眨眨眼,他还从未见过有女大夫。 “不是,”婴宁脸红,想了想这样解释:“因为之前我也与小世子一样,大夫让我多吃芦蒿。” 元淳对此深信不疑,他觉得眼前这个姐姐不仅长的美还心地善良,真真像是从他爹爹书房里挂着的画像里走出来的,与那位仙女姑姑长的简直一模一样。 元淳低头看了一眼芦蒿,又看了看婴宁,半晌,捏着鼻子把菜咽下去了,咽完了又赶紧用了口茶,嘴里那股惹人生厌的味道才得以改善。 婴宁见他一张小脸皱在一起,忍不住弯了嘴角,忽然感觉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婴宁一愣,下意识的偏头,看见陆枭正侧着头与太子说话,刚毅的侧脸并无异常。 想来是多心了。她看着陆枭,又忍不住想:世子爷怕是早就忘了,少年时还曾戏弄过一个小娃娃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第七章 晚宴过后,元淳与元秋一人拽着婴宁的一只胳膊,吵着嚷着要她带他们俩玩。 明明是她大哥的儿女,不与她这个小姑姑亲近,倒是欢欢喜喜的去牵个外人?元景琇冷冷的瞪了眼婴宁,又蹲下来朝着两个孩子拍拍手,诱哄道:“元淳元秋,你们俩过来,小姑姑这有好玩的给你们。” 元秋不情愿,搂着婴宁的腰不撒手,她并不喜欢这个看上去趾高气扬的小姑姑,元淳则有点被吸引,但表面上还是装作很不屑的样子:“那你说,是什么好玩的啊?” 元景琇一边掰着手指一边故意说:“小姑姑这儿东西可多了去了,有好吃的点心,御膳房刚做的,有红豆味的,枣泥味的,还有百合雪梨羹……” 元淳偷偷的咽了咽口水,元秋也从婴宁的怀里露出一双眼睛。 两个馋虫!元景琇得意的一扬下巴:“想吃就快点过来!” 两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又十分为难的看了一眼婴宁,最后还是抵不住美食的诱惑,奔着元景琇去了。 东西都在她宫里,元景琇一手拉着元淳,一手拉着元秋,把他们俩往自己宫里领。远离了宴会厅,九曲长廊外便显得格外幽静。 走了一会,远远便看见几个宫人,正提着灯笼往这来。 “等等。”元景琇叫住他们。 宫人们停下了,为首的小宫人向她见礼:“昭仪公主万安。” “端的什么?” 元景琇用下巴点了一下他手里的红漆托盘。 小宫人道: “回公主的话,今日是上元节,圣上为了图吉利,特意命人做的荷包,赏给各宫各苑,寓意顺遂平安。公主殿下与小世子小郡主的都已经送去了寝殿,这几个是给国公府和薛家姐妹的。” 元景琇捏起一个荷包,荷包上用金线镶着宝珞子,拎在手里沉甸甸的,过了会她又拿走一个,对着宫人一扬眉:“去送吧。” 小宫人汗如雨下:“公主,万万不可,这荷包是圣上亲手放的,厅里加上太子殿下一共五个人,如今只剩下三个……” 他哆哆嗦嗦的跪下了:“奴才没办法交差啊……” 元景琇才不管他交不交的了差,指着元淳元秋,哼了一声,“这宝络子的荷包,往年都只分给皇室,就连这两个小东西能拿到也是沾了大哥的光,那姓薛的两姐妹算是什么东西?” 说到这元景琇就来气,家宴上请了这两个人也就罢了,如今荷包也要分给她们二人?也不知道她父皇是怎么想的。 “滚,有点远滚多远,要是再在这给我碍眼,我就砍了你们的头!”元景琇呵斥。 小宫人实在不敢忤逆这位公主,连滚带爬的走了,元淳与元秋对视一眼,抿了抿唇,偷偷松开了元景琇的手。 “怎么了?”元景琇瞧着他们俩,气不打一处来。她本就不喜欢这两个侄子,只不过那时候是气婴宁才故意说要带两个人吃糕点。 她气道:“要不是你们娘,大哥又怎么会草草封个亲王,就被父皇罚去冀州封地,年关都不得回来,要不是你们娘……” 元景琇说不下去了,因为看见元淳与元秋低着头抹眼泪。 “罢了罢了,我懒得和你们说这些,”元景琇甩了下袖子,往边走边道:“要吃的就赶紧跟上,这宫里都是暗河,你们俩若栽下去,我可不捞!” 三个人走了,几个送礼的宫人也进了宴会厅,犹豫半晌,颤巍巍的将余下三个荷包分给了太子与国公家两位世子。 分到薛家两姐妹的时候表情明显仓皇,太子看出了端倪,皱眉道:“我听说这宝络子荷包今日在宫的,人人有份,薛家姑娘的呢?” 小宫人蠕蠕唇,不敢说,一抬头就撞见世子爷鹰一样的眼睛,吓的一哆嗦,跪下了,结结巴巴道:“回……回太子爷的话,本来薛家姑娘也是有的,只是路上……遇上了昭仪公主,就,就……” 太子听明白了,脸上明显不快,这事也只有她那个任性妄为的妹妹才做的出来! 只是他毕竟是昭仪的亲兄长,知道若是这事若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妹妹免不了要受责罚,思索再三,走到薛家姐妹跟前,抱歉道:“昭仪自小娇惯,回头我一定好好罚她,还望两位姑娘不要计较。” 人家贵为公主,本来就计较不得,更何况如今太子亲自发话,她们更是连计较的心都不敢生了,连忙起身见礼。 太子低头,薛家两个姑娘都站在不远处,但他的目光却只被那个妹妹吸引住。 他记得有一年生辰,东宫里办了筵席,宴请文武百官,那时卫婴宁还是个娃娃,随她姑妈一同赴宴。六岁的她长的十分可爱,招人喜欢,让人忍不住抱着颠。 没想到几年未见,那个他曾抱过的娃娃都长成标志水灵的大姑娘了。 去年生辰,父皇与他提儿时定下的亲事,刚知道对方就是卫婴宁时他还讶异,觉得她太小了,他印象里对方还是那个粉嘟嘟的小娃娃。如今看来……十三岁,小是确是小了些,但在宫里养几年也是赏心悦目。 他心里微动,走上前,想将腰间刚刚别上去的宝络子荷包摘了给她,可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是太子,往后是要继任大统的,母妃不止一次的提醒他,想要坐稳江山,除了自身之才,更重要的是有人扶持。 拉拢朝臣,最稳妥又最有效的方法便是联姻,可无论卫家还是薛家,都不是合格的外戚人选。 太子眸光暗了暗,他爱美人,但,更爱江山。 “起身吧。”太子看着两人,轻轻抬手。 陆琛与他表哥却不同,他没有那么深的城府。他只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得抢,得争,得护着。 糕点是,女人更是。 “嘉贤!”陆琛走到她跟前,把手里的荷包塞进她手里,“今晚是上元节,这个百宝络子是从灵隐寺求来保平安的,你拿着!” 大庭广众下被人攥了手,嘉贤又羞又恼,脸都红透了,恨不得现在就打陆琛两拳才解气,可是这里是皇宫,她只能咬着牙,把手抽出来,攥紧荷包福了福身子:“谢二叔。” 这声二叔甜腻腻的,陆琛听的心里快活,又邀她赏河灯:“方才听宫人说,皇后娘娘在太液池放了许多河灯,上元节将愿望写在河灯上,让它顺着流水往外飘,飘的越远越好,然后再捞上来,挂在太液池边的那棵桑树上,便能愿望成真。” 嘉贤不愿意搭理他,但心却被他说的一动,牵着婴宁的手问:“你想不想去看河灯?” 婴宁刚要摇头,就听到前面的陆琛十分不畅快的说:“你要想去看,我便陪你去,你求她干什么?” 嘉贤脸上一僵,婴宁却忍不住偷偷的笑。心想,这个胖哥哥还真是与小时候无两样,说话从来直来直去,怪不得讨不了贤姐姐喜欢。 太子看出了自家表弟的心思,不日前听母妃也说过陆薛两家的婚事,他有意撮合,遂道:“每年上元节,母后都会去太液池放河灯,为百姓们祈福,她喜热闹,你们若去,她一定也高兴。” 话都说到这份上,不想去也得去了。 几个人都走了,太子提步也往宫外走,却见陆枭没有跟过来,回身疑道:“表哥不去?” 廊外,那个鹅黄色的身影已经不见了,陆枭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背过手,眼神清冷:“不了,姑父开席前让我用完膳去朝晖殿找他,说是有要事商量。” 太子心里一喜,忍不住上前一步问:“可是为了潼关收复的事?” 关外大捷,陆枭功不可没,他猜想也只能是这事。 太子拍了拍陆枭的肩,真心实意道:“前些日听母妃说父皇欲封你殿前司马,虽然不过是个三品武官,但可带禁军护皇城安危……恭喜表哥,以表哥的才干,往后定能宏图大展!” 陆枭冷淡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温柔,他点点头,朝着朝晖殿而去。 叔侄二人相谈半晌,等陆枭出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国公府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他沿着绵延的宫道往宫外走,走到一半,却传来一阵娇笑声。 陆枭皱眉,遥遥的向西边看了一眼。 他是国公府世子爷,如今又成了陛下亲封的殿前司马,领路的公公不敢得罪他,自然知无不言:“前面是太液湖,皇后娘娘正领着各宫娘娘放河灯,各宫女眷们都在……太子,二爷,还有薛家两姐妹也在,您要不要?” 陆枭停步,脸上并没有多少波澜,就在领路公公揣测着世子爷要打道回府的时候,他靴尖一转,换了个方向,奔着太液湖去了。 太液湖边此时波光粼粼,无数莲灯随水而飘,有的没飘多远便不动了,有的则流入宫中暗河。宫人们泛着小舟,正在替各宫主子打捞。 婴宁将河灯放入水中,轻轻推着它前行,等飘远了些,她才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想到撞进一个人的怀抱。 她愣了下,下意识的抬头,看见的是陆枭一张威严冷淡的脸。 “世子爷万安。”婴宁吓的赶紧见礼。 陆枭低头,这是他今日第四次打量她,也是隔的最近的一次。 第一次是在宫门外头,她偷偷摸摸撩起车帘往外看,见他盯着又心虚的把帘子放下,与儿时诓骗他,帕子被带回薛府时一模一样。 第二次是在饭桌上,她对着元淳元秋两个烦人精笑,不厌其烦的给他们布菜,添茶,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当时他才发现,原来小团子长大了,也知道疼人了。 第三次是她沿着长廊往外走,夜风掀起她鹅黄的裙摆,露出那截细腰,他才发觉小团子长大了,成大姑娘了。 如今离的倒是近了,却发觉小团子不仅长大了,与他也生疏不少。 陆枭轻瞥她一眼:“世子爷?我记得你儿时惯叫我枭叔叔。” 婴宁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揣测着,是不是世子爷怪罪她当年不守礼法,有故意攀附之嫌? “起吧,”陆枭冷淡道,又看了眼快看不见影子的河灯:“许的什么愿望?” 听了他的话,婴宁愣了一下,倒没想到日理万机的世子爷会有兴致听她的愿望。 她道:“愿望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话刚落音,便听跟前人一声嗤笑:“若当真如你所说这般灵验,还要我三十万大昭将士做什么?” 随便写张纸条子,挂上桑树,便能抵御外敌,击退匈奴了?笑话! 婴宁被他说的脸一红,忍不住争辩道:“那人心中总得有个希翼……” “小孩子心性!”陆枭冷哼。 婴宁扁扁嘴,十分不乐意听。明明相信放河灯能实现愿望的不只她一个,上元节放河灯是习俗,老人愿孩子岁岁平安,孩子则愿父母健康长寿,官愿民安,民愿国泰……怎么就是小孩子心性了? 陆枭低头,看着婴宁表面上虽恭恭敬敬,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分明透露着不满,不由失笑。 “张开手。”他板起脸道。 婴宁不敢忤逆,乖乖的张开双手,下一秒,手心里一沉,她抬眼,看见了一个红色的荷包,底下缀着宝络子流苏。 荷包的开口有点松,婴宁倒出来一点,看见里面放着几块松花糖,还有一点碎银子,寓意岁岁平安。 她诧异的抬起头。这是先前圣上吩咐宫人赏下来的,可是,世子为什么要给她? 婴宁心情复杂的捏起袋口,拉着抽绳想要将它抽紧,却意外的发现荷包里除了糖和碎银子,还有一样东西。 东西不大,用红布包着,又封的严严实实,所以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婴宁捏了捏,忽然怔住。 “这是我回京时,从潼关的瞭望台前抓起的一捧土。”陆枭道。 婴宁眼角有泪,但还是咬着唇,忍着没有哭出来。 她父亲卫谦守了潼关大半辈子,临终前嘱咐尸体不必运回京,就将他埋在瞭望台前,让他死后也能看见这块土地,也能看见后人如何将匈奴赶出他们的城池。 陆枭难得温柔,“上元安康。” 婴宁将荷包别在腰间,福了福身,真心实意道:“谢枭叔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第八章 京中人人都道国公府的世子爷狠厉乖张,阴晴不定,且处处惹事生非,以前婴宁也这么认为。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世子爷只是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是个暖呼呼的世子爷。 “婴宁!”远处有人向她挥手。 不一会,嘉贤便拎着裙摆走上来,看见陆枭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世子爷也会在这,愣完了又赶紧见礼:“枭叔叔万安。” 说完心虚的抬起眼皮,偷偷打量对方的表情。 儿时陆府里设宴,她们几个同岁的姑娘们一起玩藏人的游戏,谁料到陆枭见着婴宁可爱,将她抓到祠堂里捉弄,又是在她脸上画乌龟又是给她画胡子。为此,她一向沉稳守礼的小叔叔还不顾尊卑跟他打了一架,她也因为照顾妹妹不周罚跪了一夜的祠堂。 嘉贤实则怕极了这位世子爷,如今见到婴宁和他在一起,更是吓的不轻,就怕陆枭又做出什么事来。 “嘉贤!嘉贤!”后头气喘吁吁的跑上来一个人。 陆枭皱眉斥责:“皇宫内院大吵大嚷,还有没有一点国公府嫡哥儿的样子!” 受了训斥,陆琛不跑了,老老实实的给长兄见礼。 陆枭冷冷扫他一眼,留下一句:“晚上练武场等我。”言罢,拂袖而去。 陆琛脸色一白,赶紧去追,追到一半想起嘉贤,又折返回去,对着嘉贤道:“我先与我兄长回去,他日再到薛府里拜会……上元安康。” 感觉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陆琛回头,果然见他兄长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背着手,脸色不悦,他不敢耽搁,立刻小跑过去。 等人走远了,婴宁才笑嘻嘻的看着嘉贤:“陆二叔对你可真好!” 嘉贤脸上一红,羞愤的瞪她一眼:“你浑说什么!”说完转身,沿着河堤走。 婴宁追上去,指了指她腰间系着的宝络子荷包,嘉贤嘴硬道:“那是他,他硬塞给我的!他身份高贵,我自然拒绝不得!” 说完又看着婴宁:“若是送个如意袋便是对我好,那世子爷送你又是何意?” “世子爷他待我也好……”婴宁看向远处的河灯,低声道。只是待她却不是那种男女间的好,就像兄长之与妹妹,叔叔之与侄女。 她心底里感激他。 嘉贤此刻已经顾不上听答案,因为看到远处的河灯已经被宫人打捞上来大半。她扯着婴宁的袖子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捞河灯吧,等灯笼挂在扶桑树上,愿望才能成真!” 婴宁哭笑不得的点点头,她这个姐姐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贪玩。 两个人各带了一个宫人沿着河堤去找,嘉贤的河灯很快找到,婴宁怕她等着急,便让她先去扶桑树下。 小宫人道:“回卫姑娘的话,这里已经是太液池的尽头,若是还寻不到,姑娘的河灯怕是流进暗河了。” “暗河?” 婴宁有些讶异。 小宫人低着头解释:“宫中河道交错,暗河众多,太液池的西边连着一条水道,奴才知道尽头在哪,想来姑娘的河灯是流去那了……您随我来。” 婴宁点点头,跟上他。 越往前走,草木越深,守夜的灯笼也渐渐没了。周围很黑,只有小宫人手里提着的宫灯照着亮了前头的方寸之地。 朦胧的月影照在一旁的河道里,河水显得越发幽深。 婴宁终于发觉有些不对劲,对着前头喊道:“小公公,等一等。” 然后前面的宫人却好像没听到似的,步子越走越快,最后灯笼转了个弯,便什么也看不见。 “小公公?” 旁边就是河堤,视野开阔,声音传的很远,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前头却没有应声。 婴宁茫然的看着周围,太黑了,她都看不见前头的路,不敢迈脚出去,生怕掉下暗河。 等了一会,前头传来脚步声,婴宁一喜,对着远处喊:“小公公?” 没有应答,过了会,脚步声渐远,那人似乎要走,婴宁急了,意识到那人并非领他来的宫人,赶紧喊道:“我是城南府薛家的姑娘,本来是想来这捞河灯的,但是和宫人走散了……又不认得回去的路了……” 那人似乎停下了,过了会,脚步声渐近。 天太黑,看不清那人的脸,借着月色只能看见他穿了件月白的衣袍,脖子上围着白狐裘。 不像下人打扮,但也猜不透身份。 婴宁朝着他福了福身子:“我是大理寺少卿薛允杭的侄女,劳烦您带我出去了。” 静默半晌,那人道:“跟上。” 声音清清冷冷,比暗河里潺潺的流水还要幽深。 婴宁不敢不从,乖乖跟在他身后。那人身量高,走的也快,婴宁跟着吃力,只能小跑着提速,但是夜晚太黑,慌不择路,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不由惊呼一声,耳边刮过来一阵风,风里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味。 婴宁被他扶住,脸上微红,感激道:“多谢。” 他的声音略有责备:“专心看路。” 她当然有专心走路,可是…… 婴宁小声道:“天太黑了……”她都怀疑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的,这么黑的夜路,他就好像丝毫不受影响,还能走的这样快。 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一截树枝递到她手边,婴宁一愣,后知后觉的伸手握住。 这一次,婴宁明显发现,为了能让她跟上,前面那人刻意放慢了脚步。 半盏茶的功夫,前头亮起来了,各宫妃子在不远处的扶桑树底下嬉戏,有娇俏的笑声传来。 “到了。”那人道。 婴宁松开手里的树枝,到前面行礼,感激道:“多谢公子送我回来。” “不必。”那人声音清冷。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还夹杂着几句交谈,元恪并不想被人发现,低声道:“前面就是太液池,你找个宫人,他自会领你过去。” 婴宁点头,她失踪了大半日,嘉贤姐姐一定着急坏了。 婴宁往前走,走到半路,心里一动,又折回去。 夜风阵阵,月色朦胧,宫灯下,那人还没走。他穿着一身白袍,衣领上系着狐裘,丰神俊朗,像是个坠落凡尘的仙人。 他身量很高,婴宁走到他跟前,踮起脚,试探性的伸出手,轻轻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手腕立刻被人握住,那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变的冰冷。 果然。 婴宁立刻跪地:“臣女卫婴宁,见过二殿下!” 元恪不动,心下讶异,半晌,却又了然。因为眼疾,他向来深居简出,但这京城又有谁不知道坤宁殿里住着一个不受宠的二殿下,而这个二殿下,还是个……呵 ,瞎了眼的。 元恪眼眶发冷,他最不喜的就是把自己的短处暴露在人前。可是转念想想,这么多年,宫人们,乃至那个九五至尊的父皇,都是对他的冷言冷语,又释然了。 元恪轻轻抬手,声音是一惯的清冷:“起来吧。” 婴宁站起来,稍退了两步,想到先前姑母与她说过,在皇宫里,除了她见过的四殿下和六公主,还有一位二殿下,他五岁时害了眼疾,自此便再没有看见过东西,圣上怜悯其孤弱,便让他住在宫里最清净的坤宁殿,连逢年过节都可不必去殿前礼拜。 说是让他安心养病,但真正的用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个偌大的皇宫,看上去恢宏气派,但就是因为太大了,犄角旮旯里总免不了会藏着些腌脏事。 婴宁俯身跪下,声音轻柔道:“方才我与殿下走到近,闻到殿下身上有苦腥草的味道……” 元恪轻轻蹙眉,静默半晌,轻点了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婴宁垂下头,不敢隐瞒:“苦腥草,是药,但因为生长在极寒之地,所以药性极强,常常和孢子配合,治疗头痛病,但,不宜长期服用,尤其是……尤其是对殿下这样有眼疾的人。” 他虽不受宠,但毕竟是皇子,宫人们私底下说些闲言碎语,但从未有一人敢在他跟前提起“眼疾”二字。 元恪偏头,目光无声的落在不远处跪着的人身上。虽然他看不见,但听声音,依旧能判断出对方应当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你好大的胆子。” 他虽这么说,但声音并无半分严厉,因为感受到了她难得的……真诚。 静默半晌,元恪才道:“会如何?” 他惜字如金,但婴宁还是听明白了,二殿下这是问她,若苦腥草长期服用,会如何。 婴宁怕他不信,想了想道:“《旬邑十赋》第三论中有记载,苦腥草,味苦,碾之有鱼腥,故此得名。药性霸道,长期服用,轻则加重陈年顽疾,重则……亏耗元气,损害心脉。” “大胆!”元恪的声音冷下去三分,“谋害皇嗣是大罪,你空口无凭,敢在这乱言?” 婴宁心里一沉。 元恪背过手,低声道:“今日我权当没见过你,走吧。” 婴宁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就站在月下,长身玉立,冷清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这样清淡如竹的人,却在刚刚愿意搭救她,二殿下他……是个好人。 思及此处,婴宁心里一动,轻声道:“殿下若不得不吃那味药,不如叫宫人找些陈年的绿豆来,年数越久越好,将绿豆泡晒两日,煮水,取锅里第一沸的白浮子饮下,这白浮子雅称为白乾水,性烈,正好可克苦腥草的寒性。” 元恪不语。 婴宁故意把声音放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是门偏方,只流传于民间,御医署的典籍里并无记载,若为殿下开药的御医是御医署的人,又不足六十岁,应当……不知道这味药。” 好半晌都没有再听见有动静,婴宁忍不住抬头,却意外撞见一双眼睛,冷清清的眼里除了月色并无其他。 明明知道那人看不见,但她心里还是一阵慌乱,连忙低下头,不敢僭越。 余光下,那块月白的衣角渐渐淡出了视线,等脚步声也听不见了,婴宁才站起身,朝着前头的太液池走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元恪便回到了坤宁殿。 寿公公是坤宁殿里从小伺候他的太监,原本二人是在月下散步,风急,他怕殿下冻着便回屋去取大氅,没想到回来便没见着殿下,急的团团转。 “主子!”看见他回来,寿公公一喜,赶紧小跑着迎上去。 “主子您这是去哪了,奴才左找找不到,又寻寻不到,就差去兰陵宫要人了!” 寿公公将大氅系在他肩上,一面说。 兰陵宫,便是皇后的住所。 元恪眼神一冷,寿公公赶紧低头:“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寿公公伸手要去扶他,可瞥一眼自家主子的神色,明白了,兀自退下,在元恪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去找的人,回来了?”元恪问。 寿公公点头:“都回来了。” 想到什么,元恪停下脚步:“河道里,可见河灯?” “河灯?”寿公公想了想:“是见着有几盏。皇后娘娘在太液池里召着各宫妃嫔放灯,那些灯想必是被水流冲进了暗河,飘到了咱们望月湖里。” 过了会,元恪启唇说了一个字:“捞。” 捞? 寿公公愣了一下,十分讶异道。 这是何意?主子这是要他们把河灯捞上来? 往年也有许多河灯会流进这望月湖,那些嫔妃、宫人们嫌坤宁殿是个冷宫,晦气,所以就算知道河灯在这,也从不打发人来寻。主子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都是他命人打捞上来给烧了,如今主子说……捞? “听不明白?”元恪道。 寿公公赶紧摇头,立刻遣了下人,搭着几条船,下河捞灯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捞上来三盏。 元恪坐在庭院里听风声,见人都上来了,问寿公公:“都是谁的。” 上元节放河灯,往往会将愿望用纸笔写好,藏在河灯里。 寿公公立刻明白了,捧了其中一盏:“这一个是覃嫔的,写的是……” 元恪:“烧。” 寿公公:“……” 寿公公糊涂了,怎么刚捞上来,这会子又要烧了? 不过主子的话他不敢忤逆,赶紧命人将河灯烧了。 元恪轻轻垂了下眼睛,寿公公会意,又拿起一盏:“这一盏是慧贵妃……” “烧。” 寿公公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又将这盏丢进了火里。 只剩最后一盏了。 寿公公捧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又抬头,将目光放在自家主子身上:“这个是昭仪公主的……” 元恪的声音冷淡依旧:“烧。” 又烧一盏。 三盏河灯都烧了,却没有一盏是他想要的,元恪闭着眼,过了会启唇:“再捞。” 一刻钟后,有人上来,捧着一个崭新的河灯。 “主子,这个老奴看着好像不是宫里的河灯……”寿公公道:“这人姓卫。” 他在宫里几十年,并不记得各宫哪位嫔妃是卫姓,想起来这一次宫里摆宴还请了几位高官的儿女,想来这河灯是他们其中一个的。 姓卫,那就是她。元恪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手背于身后,淡声道:“念。” 寿公公不敢违抗,念道:“一愿家中族亲,平安顺遂,二愿……二愿……” 元恪转过头:“怎么?” “二愿潼关百姓……安居乐业?”寿公公终于念完了。 妃嫔们大抵许的就是皇帝能够宠幸,雨露长绵,官家小姐们大抵许的是家宅安宁,更有华茂年纪的姑娘会直接许能嫁个如意郎君。 为边陲潼关求的,这还是第一个。 寿公公左思右想,终于叫他想起来了:“主子,这位婴宁姑娘是镇北将军卫谦之女,卫将军生前一直是潼关的守将。” 主子深居简出,朝臣家眷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寿公公解释:“婴宁姑娘的姑母是城南府薛家的大房,大理寺少卿薛允杭是她小叔叔……” 元恪冷冷瞥他一眼,寿公公一噎,用手在脸上轻扇:“……奴才又多嘴了。” 过了会又试探:“主子,那这河灯……” 元恪不语,静默半晌,慢慢往寝宫里走,就在寿公公以为这盏灯也逃不过被烧的厄运时,忽然看见前面的主子停下了脚步。 “命人去太液池,”元恪道:“挂上扶桑树。” 寿公公十分讶异,一抬头,自己主子的身影已经远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河灯,眼里只余震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第九章 上元之后便是开春。 潼关大捷后,匈奴元气受损,已有半年不曾来犯边陲,百姓安居乐业,群臣上下也是一片和睦。 大昭气运鼎盛,隆庆帝心里高兴,特设春围,让文武百官携女眷们一起参加。 说是春围,实则却与战场无异。 氏族子弟摩拳擦掌,只等此时大放异彩,若能让帝王留个好印象,往后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闺阁小姐们也免不了一场争奇斗艳。 某某公侯府的世子能文能武,才貌双全,成,投壶射箭,比比才算真。某某言官家的小姐花容月貌,媚骨天成,行,见见才是真。 所以所谓的春围狩猎也不过是大型的相亲现场。 西北靶场上,贵府里几个公子哥正围在一起。 “哎,你瞧见承尹府赵家那个嫡女了没?” 其中一个说。 “赵柳儿?怎么着你见着了?长的怎么样怎么样?”一群人起哄的声音。 “不怎么样,”那人道,“坊间传闻这位赵姑娘长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猜这话一定是红拂小馆门口那个算命的瞎子说的!” “怎么说?” “姿容一般也就罢了,额头上还生了颗大痣!” 旁边人哈哈大笑:“你懂什么,人家管这叫美人痣。” “美人痣生在美人身上才叫痣呢,她?”一声嗤笑。 “不过我瞧着薛家姑娘长的倒是不错。” 又有人笑道。 “哪个薛家?” “还有哪个薛家,城南府薛允杭他们家呗。” “你可小声点吧!那薛允杭什么脾气,若是让他知道你在背后议论他家侄女,非得在殿前参你一本不可!” 一个男人冷嗤:“我怕他?笑话!” “不过说归说,她家几个侄女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只可惜都议过亲了。” “不就一个薛大姑娘吗,薛嘉贤也议亲了?” “婚事早定了,定的是陆枭的二弟。” “陆琛啊?他那体型……”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憋笑。 “薛嘉贤定了也就定了,她妹妹我看着倒长的更好看些,丰乳细腰的,尤其那双大眼睛,啧啧,勾人的很。” “她才多大你就惦记了?” 其他人跟着起哄。 “这有什么不能惦记的!爱美之心人人都有,你在这装什么君子,别告诉我你没肖想过?” “肖想什么!” “自然是肖想姑娘们在你身下承欢的可怜劲……哈哈哈。” “干什么呢!”背后一声冷斥。 几个人一惊,互相看了一眼,才敢转过身。 数步外,陆枭正冷着脸瞪着他们。 “陆……陆枭哥。” 原本还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们如今全吓结巴了。 陆枭将马绳扔给下人,冷着脸走过来,喝道:“耳朵背了,都没听见号角声?!春猎都开始了你们还在这磨磨蹭蹭!” 他是国公世子,如今又成了殿前司马,京中人人都畏惧他,几个人被教训了别说顶嘴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连滚带爬的跑了。 等跑远了,几个人才捂着胸口停下来,大喘着粗气。 “吓!世子爷怎么在这!” “……没听到我们说什么吧!” “应该是没听到……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快走要紧!” 几个人推推搡搡的走了,西边春围场上,却早已热闹。 官员们都在教武场上,议论谁家儿子出类拔萃,女眷们则围在花厅里说些闲话。 不一会,花厅里热闹起来, 一个少年跟着小厮走了进来。 那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俊逸,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袍,浑身透着些许书卷气。 “这便是我对你提过的,我妹妹的儿子,顾言阙。”国公夫人笑着拉着卫氏的手,又提醒侄子,“还不快拜见你薛家伯母,和你婴宁妹妹。” “薛伯母安好,宁妹妹妆安。” 卫氏点点头,国公夫人所言不假,他这个侄子的确相貌堂堂。 婴宁则对着他福了福身子,礼数周全道:“言阙哥哥安好。” 国公夫人看了看自家侄子,又看了看婴宁,眼里带着些笑意。国公夫人放下茶杯,偏身假装捏糕点的时候在卫氏手上拍了拍,卫氏没说话,过了会,轻点下头,算是满意。 国公夫人看在眼里,甚感欣慰。 上个月陆琛和嘉贤的亲事敲定了,是陆枭亲自代弟弟上门提的亲。若是婴宁能与他这个侄子看对眼,薛陆两家便是亲上加亲。 更省了卫氏一桩担心,毕竟婴宁议了亲,便不必再参加明年太子妃的大选。 “我看紫祺出去许久没回来了,你替我去找找。” 言阙道:“是,姑母。” “婴宁也一起去。”国公夫人做主道。 婴宁看了眼姑母,卫氏对着她点点头,她才一福身,略落后言阙几步,出了花厅。 不远处,有人骑马而过,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周围热热闹闹的,婴宁却越发觉得孤独起来。方才在花厅里,陆伯母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足以让她明白。 心里微微有些发涩,她看着远处,将自己放空。 直到言阙在耳边轻声唤她,婴宁才回身,有些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方才没仔细听,言哥哥问我什么?” “要骑马吗?”言阙倒是浑不在意,笑着又问一遍。 婴宁摇摇头。 言阙低头,见婴宁垂着眼睛,白嫩嫩的小脸是满上乖顺,心里微微一动。 “容貌没怎么变,但比去年长高不少,也瘦了些。” 闻言,婴宁讶异抬头。 言阙笑着说:“去年陆府游园会,我也在,看到你和紫祺在偏厅里踢毽子,当时我还惊讶,怎么这个女孩子如此厉害,那毽子在脚上便似活了,怎么都掉不下来。” 也正是那日见之难忘,本来无心议亲的他,却在听到对方是她时一口答应。 小厮将马牵上来,言阙走上前,摸了摸威风凛凛的马鬃,笑着问旁边人:“真不骑?我替你牵着马绳,保准不让你摔下来。” 婴宁被他说的心动,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笑笑,由他扶着上了马。 有人架马而过,看见他们,拽着缰绳慢慢停下来:“言兄,你让我好找!”见着婴宁,又笑着抱拳:“卫姑娘妆安。” 来人是大理寺主簿萧铎,去年刚与薛嘉菱议过亲,论起来,算是婴宁的半个姐夫。 “我说你一个七尺男儿不去前头狩猎,躲在这里帮姑娘牵马,羞耻不羞耻?”萧铎对着顾言阙调侃道。 马匹嘶鸣,又有几个世家子骑马而过,见着他们也勒了马绳,跟着萧铎起哄:“就是就是,远远的瞧着就像言阙,本来还不信,没成想还真是你!前头有人比马球呢,热闹的紧,你不去赢个大红花回来给卫姑娘戴?” 他们几个是旧友,自然有什么说什么,婴宁面皮薄,低着头,脸很快就红了。顾言阙看见了,视线在她身上多留了半刻,才转而看向好友们,笑骂道:“说的什么浑话!” 萧铎一夹马腹,往前奔了几步,回头朝着婴宁笑:“卫姑娘,打个商量,能否将言兄借我们半日?等咱们比完马球,回头再还给你!” 婴宁的脸更红了。 前头一阵鼓声,随即是一阵很高的喝彩,想来是马球开赛了。几个青年见叫不动顾言阙,笑着调侃两句便一夹马腹,朝前头的练武场上去了。 等人走光了,婴宁才弯下腰,轻声道:“言哥哥不去吗?” “我走了,谁帮你牵马?”顾言阙笑道。 “我五岁便会骑马了。” 婴宁发现他真爱笑,且是个难得好脾气的人,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顾言阙讶异了一下,随后又释然。他早该知道,她与京中那些只会弹琴、刺绣的贵女们不一样。看她的眼神不由又温柔三分。 婴宁见他犹豫,不由道:“等会我找嘉贤姐姐去摘花。” 女子们摘花的游戏,他一个外男跟着的确不像话,顾言阙点点头,将马绳递到婴宁手里,又低声嘱咐了两句,才翻身上马,去了围场。 初春的空气格外新鲜,婴宁放了缰绳,任由马儿往前走,等到了河边,她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河水波光粼粼,偶尔有几条小鱼从水面上探出头。 这里是围场的背面,场地空旷,围场里的喧嚣声都仿佛隔绝在外,婴宁轻轻吸了口气,此刻才感觉到真正的放松。 四下无人,她便放心大胆的躺在草地上,不管什么贵女该守的规矩了。 头顶的天是湛蓝湛蓝的,云层很低,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这里的天和印象里潼关的天大有不同,那里连年战火,气候恶劣,这个时节,雪应当还厚着,一脚踩下去,会沒过脚踝。 来京的这些年,她一直谨小慎微,活的小心翼翼。上京多富饶,也多权贵,每个人都仿佛生着好几张面孔,她不想应付这些人却又不得不应付,有时候觉得很累,只有一人独处的时候才能感到闲适自在。 脚边有几块石头,婴宁捡起来,歪着身子往河里扔,那是小时候她和父亲常玩的游戏。 石头扁平,在水面打了好几个漂。 玩了一会,觉得累了,又仰躺在草地上,耳边有飞虫低低的叫唤,周围都是泥土的清香,婴宁轻轻的阖上眼。 困意渐渐来了,婴宁刚要沉进梦里,鼻子忽然有些痒,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往里头钻。 她伸手揉了揉鼻子,没捉着什么。 过了一会,又痒,她伸手捉,还是捉了个空。 还让不让人睡了! 婴宁懊恼的睁开眼,眼前倒挂着一个人的脸,她立刻愣住。 陆枭拍了拍膝盖站起来,将手里的草扔了,不咸不淡道:“醒了?” “枭……枭叔叔?”婴宁震惊的瞪大眼睛,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世子爷。 他是殿前司马,不应该在殿前守卫御驾吗? 而且世子爷怎么这么会捉弄人,小时候往她嘴里塞糕点,长大了直接摘草往她鼻子里塞……婴宁低着头,懊恼的揉着鼻子,现在里头还痒着呢。 陆枭低头打量她,见她身量比年前高了,腰身更是盈盈一握。忽然想起来那几个不务正业的世家子方才议论她的话。 不由皱眉,冷声教训道:“姑娘家家躺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若叫旁人看见了,京中人还不知得把她传成什么! 还说她没有样子,用草挠人鼻子就有世子爷的样子了?婴宁心里气的要命,可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过了会,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草。”陆枭指着她的膝盖,声音还冷着。 婴宁低头,果然见膝盖上粘着砂土和杂草,脸上微红,赶紧弯着腰将膝盖拍了个干干净净。 马儿打了个响亮的鼾,陆枭看过去,过了会收了目光,落在婴宁身上,哼了一声。 不远处,有几颗石子。 陆枭走过去,捡在手里颠了颠,拿了一颗扔进湖里。 石头并没有漂起来,而是“咚”的一声直接沉了底,水花溅的老高。 陆枭愣了下,一同愣住的还有站在他身后的婴宁。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婴宁出口提醒:“要选底部扁平的,才能漂的远些……” 陆枭沉默的站了一会,这时候才发觉到有些尴尬,一向好面子的世子爷做不到丢下石子就跑,只好又拿了一颗,正要丢,想起来她说的话,又放下了,挑挑拣拣选了个底部很平的。 “咚”的一声,这次水花比之前更大。旁边游泳的水鸭受了惊吓,嘎嘎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逃走了。 “身子要弯一些,指尖对着石子,尽量和湖面保持水平……”婴宁又忍不住提醒,但这次声音里明显能听出来笑意。 陆枭听见了,心里越发尴尬,冷哼一声,背过手,留下一句“无趣”。 一甩衣袖,铁青着脸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第十章 走到半路又停下,转过身冷声道:“还不跟上?” 怎么……她也要走? 婴宁不想去,可世子爷的眼神太锐利了,轻飘飘的扫她一眼,落在身上她却觉得比千金还重,婴宁在原地挣扎了会,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跟上。 陆枭低头,见她虽然来了,眼睛里却透露着十二分的不情愿,伸出手,很不客气的赏了她一个脑瓜崩:“马不要了?”什么记性。 婴宁吃痛,按着脑门揉了半天。揉完了又十分懊恼,偷偷将手分开,从指缝里瞪了他一眼,见他看过来,又慌慌张张把头低下去。她原以为世子爷长大了,没成想人前的稳重样全是装的,他还是那个混世魔王。 “还看!” 说完一扬手。 婴宁立刻退后两步,警觉的捂着受伤的脑门。 陆枭的手顿了下,倒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心里觉得好笑。她就这么怕他? “马。”他扬起的手往身后一指,声音颇有些无奈。 原来不是要打她……婴宁也觉得自己反应大了,脸上微微红了一下,点点头,乖乖去牵马。 两个人沿着河堤往前走,陆枭人高马大,又行军三年,步子又快又稳,龙行虎步,走的是两袖带风。 婴宁人小,手里还拽着匹马,小跑着跟在他后头都觉得吃力,她原本想叫他慢着些,可他是世子爷,身份尊贵,哪有命令世子爷的道理,没办法只能硬撑着。 原先陆枭没察觉两人的差距,这些年他惯常一个人,就算与人同行,也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不曾遇到过像婴宁这般娇娇弱弱的女孩子。等觉察到了,婴宁已经落后了十几步。 陆枭脚下一顿,半刻之后,婴宁终于追上来了。 虽然初春时令,但日头依旧晒人,太阳明晃晃的在头顶照着,婴宁白嫩嫩的小脸被晒的通红,跑的急了,鼻尖上亮晶晶的都是汗。 陆枭瞧见了,心里平生出一丝怒气。既然累了,为何不说,真就这么怕他?可看着她乖乖的立在一侧,原本生动灵活眼睛又变得没有波澜,陆枭又愕然,想到了之前从未想过的事。 他是世子,从小就被众人捧着,说一句不愿意,没人敢强迫他。可她不同,父母双亡,虽然陛下念着与卫谦将军的旧情让她寄养在姑母名下,但毕竟是个外姓。 小时候的她就很守规矩,但同样也有脾气。委屈、愤怒、开心、抱怨,一目了然。现在太安静了,也太乖了。 是这些年在京里受了委屈? 陆枭心里一动,从她手里接过缰绳,声音不咸不淡:“上马。” 婴宁愣了愣,一时搞不清世子爷又在耍什么花样。 “怎么,还要我抱着你上去?”见她不动,陆枭声音立刻冷下三分。 婴宁不敢违抗他,只能硬着头皮上马。 马是给顾言阙准备的,为了匹配他的身高,选的自然是匹高大威猛的马,可婴宁身量小,之前能那般利落的上去是因为有顾言阙扶着,可现下没了助力,别说翻身上去了,光踩上脚蹬都花了她好大的力气。 尝试了几次都没有结果,婴宁有点狼狈的看了身后一眼。男人身姿挺括,负手而立,说不出的飒爽英姿,一双鹰眼冷冷的瞧着她,没有半点要帮她的样子。 “……” 他不帮忙,婴宁也不敢主动求助,赌气似的握着缰绳,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往上爬。 身后,陆枭的手都伸出来了,却见她不过回头瞧了他一眼就又飞快的把头扭过去,继续姿势难看的往马上爬,脸上不由黑了两分,还真不求他?陆枭冷哼,倒想看看她能撑到几时。 就见她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扶不住似的两条腿在空气里乱蹬,不由失笑,想起儿时第一次见她。 那时她不过六岁,小脸粉嘟嘟的,系着风雪氅,白嫩的像个小团子似的,被他提着后领拎起来也是这样,撅着个小嘴,两条小短腿四处乱蹬,可爱的紧。 陆枭收了笑,走过去,捉着手腕把她扶上马,声音却刻意严肃着:“上个马都这么费劲,这些年光长个子不长力气?” — 四下安静,偶尔有几只水鸟俯冲下来,涉水而过。 明明周围一切都很祥和,可婴宁却有些紧张。这种感觉与顾言阙给她牵马时完全不同。 陆枭牵着马走在前头,脸上的表情寡淡,步子倒是又快又稳。婴宁坐在马上,知道他看不见,便也大着胆子打量他。 平心而论,世子爷长的极英俊。瞳色乌沉,鼻梁挺括,眉眼间带着锐气,她杭叔叔是京里出了名的美男子,可若与他比,倒好像还要逊色一些? 恰在此时,走在前面的陆枭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一扭头,婴宁吓一跳,慌慌张张的脸转过去,假装看着湖边的风景。 *** 马球场上,京中贵女们正围在一起赌马球。 “小姑姑真是的,刚刚我让你押杭叔叔你偏不信,看看,银子都输光了吧?”陆紫祺在旁边一脸懊恼。 那个薛允杭成天之乎者也,看上去就是个迂腐的文人,没想到打起马球一点也不逊色。 “我哪知道他那么厉害!”元景琇嘴硬,不情愿承认是自己的责任。 “愿赌服输!”贵女们起哄着开始要银子。 元景琇脸色难看,向宫人使了个眼色,让他给银子。 宫人面有难色,悄声道:“殿下,咱们出宫银子带的不多,最后一块金锭子也在上把输了……” “输……输光了?”元景琇自己都不相信。 “怎么了公主殿下,输的银子都给不起了?”一个人调侃。 元景琇冷冷的目光在贵女群中一撒,找到了说话的那个人。好你个赵柳儿,记住你了!又转头看着陆紫祺:“你身上带着银子吗?” “没有。”陆紫祺摇头,使劲捂住自己的小荷包。 元景琇见她荷包里鼓鼓囊囊的,不是银子是什么,心下来气:“我是你小姑姑,还能诓你这点银子?等回了宫我立刻还你,不,双倍还你,这总行了吧?” 陆紫祺还是不肯。 元景琇让步:“大不了这次我听你的,押薛允杭赢,总归可以了吧?” 说完乘机一拽,就将陆紫祺束在腰间的钱袋扯了过来,也不管陆紫祺在耳边叫的多大声,这一局她依旧铁了心的押了武威候家的小将军。 她今儿就不信了!那个薛允杭还能把把赢? 一炷香后,太监来报。 “赢的是谁?”元景琇率先站起来,手里的香帕子都叫她捏潮了。 太监朗声道:“拔头筹者,依旧是大理寺少卿薛允杭大人。” 怎么还是他!元景琇带出来的银子没了,这把就连外借的都输了个干干净净,她心里恨的要命,脾气也上来了,一掀桌子,嚷嚷着“不玩了不玩了”。 “你说不玩就不玩,”赵柳儿嗤笑道,“公主这么输不起吗?” 元景琇瞪了她一眼:“谁说我输不起?不过是这游戏无趣的紧罢了,本公主不屑玩!” 赵柳儿捂着嘴笑:“我听着这意思,还不是输不起?” 此话一处,几个贵女们都忍不住偷笑,元景琇气的脸色铁青,但赵柳儿这话她没办法反驳,她不玩的确是没银子了。 “我瞧着公主殿下头上那只钗不错,不若我们再赌一把,用顶上发饰做赌资如何?”赵柳儿讨厌元景琇,自然想看她百般出丑,那顶上的凤钗是隆庆帝御赐之物,若她真敢拿来赌,叫言官知晓了,定然参她一本,叫她讨不到好果子吃! 越想赵柳儿心里越痛快,见元景琇犹犹豫豫,不由故意说:“也罢也罢,公主殿下既然不敢赌,那我们几个自己玩好了。” 话音刚落,便有小厮上前来报,说是下一场国公爷世子也上。 国公爷世子陆枭,那是出了名的纨绔,上京谁人不认识,如今又在潼关立了功,做了殿前司马,统领禁军,何等威风? 这样风头无俩的人打马球会输? 一听到他上场,贵女们纷纷都往他身上押,余下几个则坚持押薛允杭,毕竟薛大人连赢五场,实力是有的,两人之中谁更厉害,难说。 元景琇本来是不想赌的,毕竟知道头上那只钗的意义,可如今一听表哥上场,她立马就来精神了,拔了头钗押在陆枭身上:“赌就赌,我堂堂公主怕你不成。” 她当年可是亲眼见着陆枭表哥和薛允杭打架,两个人谁更厉害她最是清楚,这一局她稳赢。 果然,这一局陆枭胜。 钗子没丢,钱还赢回来了,元景琇来了兴致,吵吵嚷嚷着再开一局。贵女们自然作陪,只是这一次却全都心灵相通似的,押在了陆枭身上。 都押一个身上,还分什么输赢,元景琇道:“这把咱们换个花样,一人只能选一个押,若是前头人先选了,下一个就不能再选,如何?” 谁都知道陆枭会赢,比的就是谁手更快了。毕竟若第一个人选了陆枭,第二个便不能再选。 众人商议后觉得可行,于是又开一局,这次还是元景琇赢。毕竟她是公主,真计较起来无人敢和她抢第一。 “我们得换换规则,不然老是你一个人赢。”把把输的贵女们不服气了,开始群起申讨。 她们输的不开心,元景琇赢的也无趣,她才不稀罕钱,不过就是喜欢胜的感觉,但若比赛没有悬念,还不如不玩,于是挑挑眉:“你们说,换个什么规则?” 赵柳儿道:“我们几个来玩踢毽子,谁踢的最多谁就先押,如何?” “这有何不可?”元景琇只要有的玩就开心,轻轻一招手,命人去拿毽子了。 开局之前,赵柳儿忽然朝着人群里挥手:“婴宁,你也来玩吧。” “凭什么她要来?”元景琇与婴宁一起踢过毽子,知道她的厉害,自然不想让她参加。 “怎么,公主怕输啊?”元景琇有多不想让婴宁参加,赵柳儿就有多迫切让她参加,故意刺激道。 元景琇一噎。她的确怕输,但她是公主,哪有公主拂掉面子当众承认自己怕输的?元景琇一口气堵在胸口,狠狠剜了赵柳儿一眼。 赵柳儿只当作没看到,亲昵的拉过婴宁的手,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婴宁妹妹,早知道你踢毽子厉害,京中鲜少见对手,今日昭仪公主也在,你不会故意放水吧?” 说完又轻轻笑了两声,好似只是玩笑话。 婴宁一僵,皱眉看了赵柳儿一眼。若她不放水,便是明摆着得罪昭仪公主,要是放了水,那所有人都知道昭仪公主的第一是她让的,公主心里自然也不快。 横竖都得得罪。 婴宁不解,她自问未曾得罪过赵柳儿,这人何故无端端的找自己麻烦? 闻言,元景琇果然生气,十分不屑的扫了一眼婴宁,哼道:“我用她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一局,婴宁赢,按照约定,赢者先选。 元景琇表面上不说什么,但是两只眼睛瞪的老大,里头仿佛像要冒火,赵柳儿见了心里别提多畅快,看婴宁也越发顺眼,不由催促道:“婴宁妹妹,既然赢了,便快些押吧。” 婴宁看在眼里,也不多说什么,从小荷包里掏出块银子,走上前,丝毫没有犹豫的押在了薛允杭身上。 众人皆愣住,原本还耿耿于怀输了毽子的元景琇更是大吃一惊,心道这个婴宁看上去挺聪明,没想到是个傻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枭表哥赢面大呀。 既然不押,那正好留给她,元景琇喜滋滋的掏出了银锭子,押在了她表哥身上。 赵柳儿见元景琇押了陆枭,心里不乐意,明说道:“婴宁妹妹是在让公主吗?” 此话一出,原本还叽叽喳喳的贵女们安静了,都有些不安的看着两个人。 让?元景琇愣了下,随即脸色难看的看着婴宁,倒想听听对方怎么回答。她可不屑被让! 婴宁被一众人盯着,也不慌乱,只笑看着赵柳儿:“姐姐说笑,公主何人,还须我让?” 元景琇一听这话,下巴不由骄傲的抬了抬。不得不承认,这话让人心里舒坦,受用无比,对婴宁的讨厌也稍减,但也只减了一分罢了,还有其余九分讨厌着。 赵柳儿却不服气:“还说不是让,那你说,为何不押世子?” “为何押世子爷?”婴宁反问。 赵柳儿理直气壮:“自然是世子爷赢面更大!” “只是赢面大,便说明并不是一定会赢,”婴宁依旧笑着,“赌本身便是靠运气,赵姐姐觉得世子能赢,我却觉得我叔叔未必就会输。” 众人大悟,的确,薛允杭是人家的叔叔,侄女盼着叔叔赢天经地义,哪有什么让不让? 赵柳儿心里气闷,但对方这话的确没法反驳。只好将到嘴边的质疑咽回去。话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叫人觉得她是故意针对公主和卫婴宁。 这一局,陆枭还是胜。 报信的公公来了,元景琇欢呼一声,兴高采烈的拢银子,心里边高兴看谁都顺眼,捏了一块金锭子扔在那小公公手里道:“赏你了。” 一众贵女们连输几盘,腰里的银子早没了,有的连头上钗环都输了个干净,不敢再来。 “你们怎么这样,输了便要跑?”元景琇不乐意,一个人玩那多无趣,咬咬牙道:“大不了下把我让让你们,让你们赢呗?” 贵女们依旧不肯。 元景琇生气了,她虽然是公主,可也没有公主把刀驾在朝臣女眷的脖子上,逼着她们玩的道理。 “我们这些人都输了个底朝天,不如叫婴宁妹妹陪公主玩几局吧,”赵柳儿提议,“反正婴宁妹妹也就玩了一局,应该还有余钱吧?” 元景琇也看着婴宁。 婴宁没说什么,只从兜里掏出块银子,押在了薛允杭身上。 “你还押你叔叔?”元景琇冷嗤,“看不出来我枭表哥更厉害些?” 婴宁却笑:“我瞧着未必。” 不知好歹,元景琇冷哼一声,掷出去一块金锭子,押了陆枭。 第二局,又是陆枭胜。 小公公来报的时候,婴宁心里早有了结果,但还是装作十分懊恼的样子看着元景琇:“世子爷好厉害,我又输了。” “陆枭是我表哥,自然厉害。”元景琇洋洋得意。 婴宁掏出银子,犹豫了一下:“那我这把押世子爷?” 元景琇见她要押陆枭,立刻不干了,急忙从荷包里摸出块金锭子,快婴宁一步押了注。 婴宁轻轻的笑,押了薛允杭。 这一局又是陆枭赢。元景琇乐开了花,抱着银子吵嚷着“再来再来。” 余下三局,每一局婴宁都说要押陆枭,可每回都被眼明手快的元景琇抢了先。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婴宁这是故意哄公主开心。 元景琇也的确开心,银子更是赢到手软,再看婴宁,输的只剩下一个荷包。荷包干干瘪瘪的,元景琇见她掏了半天才从角落里摸出来一两的碎银子,心中不免好笑。 最后一局,元景琇料定赢的是自己,干脆赌回大的,把所有银子都拿出来押了陆枭,等宫人数完了钱数,她对着穷巴巴兜里只有一两的婴宁哼道:“我这里足有三十五两金锭子,你敢不敢和我赌?” 元景琇正在兴头上,婴宁自然不敢败了这位公主的兴致,她知道自己会输,但依旧把最后一块银子押在了薛允杭身上。 围场上,薛允杭连输五场心中不快,平素几个要好的世家子纷纷在他跟前劝说。反观陆枭,他负手立在一侧,淡然自若,虽连赢了五局脸上却没有欣喜之色,好似浑不在意。 他身份贵重,又是殿前司马,那些还未入仕的世家子弟自然想着办法巴结,见他赢了,免不了围在他身边追捧,说些讨好的话,陆枭神色从容的点头,算作示意。 “世子爷自小习武,骑射更是了得,从十一岁能参加春围开始,除了行军那三年,哪年他不是荣登魁首,就连圣上都对他赞不绝口,”好友从陆枭身上收回目光,拍了拍薛允杭的肩头,鼓励道:“你输给他不算丢了面子,何必计较?” 薛允杭静立不言。 好友想起一桩事,便笑道:“不过你那侄女对你这叔叔倒是十分相信,五场赌局,明明知道世子赢面更大,却还把把押你赢。” 薛允杭一愣,没料到还有这么一桩事,疑惑道:“赌局?什么赌局?” 好友解释:“公主在花厅设赌局,让京中几个贵女作陪,你侄女卫婴宁也在其列。京中最近盛行这种游戏,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以银子为桩,赌马球场上谁会赢。” 好友本意不过是提一句卫婴宁,薛允杭注意到点却在别处,他狠狠皱眉道:“堂堂公主,怂恿重臣女眷当众聚赌,成何体统!”待明日春围结束,他定要上书圣上,参她一本! 好友无奈,他这挚友还真是三句离不开“规矩”二字,好笑道:“你还是操心操心这把怎么赢吧,你那侄女五场皆输,最后一局昭仪公主更是赌了把大的,下了足足三十五个金锭子赌陆枭赢,若这次你又输……” 还未说完,就感觉有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身上,他不由抬头,见陆枭站在不远处,双手背于身后正肃容瞧着他,过了会又偏开视线,径自往围场中央去了。 就在此时,围场上锣鼓响起,催促众人入场,好友收回视线,与薛允杭并肩进去了。 一炷香后,小宫人来花厅报,说获胜的是大理寺少卿薛允杭。 元景琇原本端端正正的坐着,闻言愣住,待反应过来,豁一下站起来,不相信道:“你看清楚了,赢的不是我枭表哥?” 小公公恭敬回答: “回殿下的话,赢的,的确是薛大人。” 元景琇重新坐下,看着满桌子的金锭子,又看了看婴宁空瘪的荷包,想象着等会荷包装满的样子,脸色难看起来。又气陆枭不争气,非得最后一局输! “愿赌服输啊,这些银子都归婴宁了,公主不会不舍得吧?”虽然在计划之外,但总归结果令人满意,赵柳儿走上前,笑着道,心里痛快极了。 “我宫中珠宝多的是,会稀罕这点银两?”元景琇瞪了赵柳儿一眼,她虽骄奢跋扈,但不蠢,从之前种种迹象看,这个赵柳儿是存心招她生气。 她偏就不让她得意! 元景琇走到婴宁跟前,抬了抬下巴,十分大度:“既然你赢了,这些银子你就收着吧。” 婴宁福了福身子,恭敬道:“谢公主殿下赏赐。”但心里也是惊奇,她没料到自己会赢。 元景琇看她还算知礼数,点点头,领着陆紫祺走了,贵女们见没什么有趣的热闹看,赏花的赏花,扑蝶的扑蝶,也各自散了。 婴宁在园里赏了会花,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从长廊里往下走,路过围场时远远的看见前头立着两个人。 隆庆帝浓眉大眼,方脸薄唇,太子元竭长的却并不像父亲,而是更像其母端慧皇后,五官俊逸却并不硬朗,一身华服,站在那里,身上带着与身俱来的贵气。 明明他是皇子,可婴宁最先看到的却是立于他左侧之人。 围场内,陆枭身上的软甲还没脱,负手而立,俊逸的面庞上带着惯有的威严,尤其一双鹰眼,锐气难挡,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继续与太子谈笑。 自从知道圣上有意为她和元竭指婚,婴宁就不大愿意见这位太子殿下,纵然是真遇上了,她也是见个礼便走,不愿久待,更不愿与他说话。 可现在两个人就在前头,若她不去拜见转身就走,传出去就是不知礼数。想了想,干脆原地不动,低着头等他们说完话。想着若太子发现了她,她便老老实实去拜见,若是没有发现她,她便等二人走了再离开。 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婴宁有些站不住了,再看前头,兄弟二人依旧相谈甚欢。 腿麻的厉害,婴宁在原地轻轻的跺了剁脚,腿麻的症状并没有缓解多少,犹豫了一下,婴宁干脆蹲下身,捏起拳头在腿上轻轻的敲。 眼帘里忽然多出来一只黑色皂靴。 婴宁一愣,诧异抬头,便见原本还在跟太子谈笑风生的世子爷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她跟前。 陆枭双手背于身后,脸上瞧不出喜怒,但一双利眼瞧着她,似乎在等着拜见。 婴宁心思微动,站起来向他福了福身子:“枭叔叔安好。”余光却偷偷瞥向他身后。 他身后并没有其他人,想到太子并没有跟来。婴宁悄悄松下一口气。 只一口气没松完,头顶上那人忽然道:“赢了不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陆枭低头,婴宁起身给他见礼,眼睛也跟着垂下去。一缕鬓发从背后滑向肩头,越发称的她小脸白净粉嫩,肤色如玉,站在那里乖乖巧巧的,像朵静开的海棠花。 陆枭静静看了一会,觉察她要抬头,又飞快转移视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圃中。 方才在马球场的最后一局,陆枭本来不想让。气的是那个卫婴宁连赌五局,竟然五局都押他输,这让好面子的世子爷心中十分不快,发恨的想,就得叫她输,输到哭才好!可到最后临门一杆时他却又犹豫了。 陆枭虽然不知道她在薛府的例银细数,但大概能猜的出来至多不超过一两银子,二十五两金锭子不是小数目,想必很难拿出来。 便是这一份迟疑让他在最后挥杆的一刹那故意偏了个方向,最后是薛允杭抢先挥杆入.洞。 围场中鼓声戛然而止,意味着这一局结束,周围很喧闹,有为薛允杭喝彩的,又有为他叫可惜的,陆枭一概没心思听,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薛允杭赢了,小团子这回该高兴了吧。 陆枭收回视线,目光重新回到婴宁身上。她方才向他行礼,他没应,她便依旧伏低身子,姿势看着都累人,陆枭知道她累,但他此时心中不算愉悦,没说话,也没让她起。 过了半刻,婴宁表情依旧乖乖顺顺,但身体开始轻轻晃动,陆枭这才抬手,让她起来回话。 “刚刚在花厅,为何盼着我输?”陆枭盯着她,声音不悦。 婴宁错愕的抬头,便撞见的陆枭一双锐利的眼睛和那张略带威严的脸,呆了呆才轻轻摇头。她并没有盼着他输。 “难不成我还冤枉你了?” 婴宁敬重他,同样也很怕他,听他声音忽然严厉,立刻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但心里却开始委屈。 “的确冤枉。”她细声道。 陆枭看着婴宁,见她低眉顺从,一副乖乖的模样,看着像是怕他,心里微微一动,声音也跟着轻下去许多:“那你说说看,怎么冤枉你了?” “我若选枭叔叔赢,那昭仪公主就会输银子,输了银子的公主自然不高兴,”婴宁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公主金尊玉贵,婴宁不敢得罪。” 陆枭有些意外,他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过了会,又忽然领悟到她话的另一层意思。若是对方不是昭仪公主,她便敢押他了? 她心里,实则是盼着他赢的? 思及此处,陆枭心里原先的气闷稍减,但还是垂下眼帘,故作威严道:“真的?” “真的。”婴宁道。 陆枭脸上原先密布的阴云因为这一句话散了个干净,甚至眉峰还不自觉的扬了一下,婴宁看见了,心里十分纳闷,世子爷这会子怎么又高兴了? 还真是喜怒无常。 喜怒无常的世子爷站了一会,忽然想起婴宁刚才蹲下去似乎在捶腿,默了半晌,背过手往前走:“跟我来。” 他声音冷硬到不容违背,婴宁只好跟上。 亭子就在不远处,几步就到,陆枭轻点了下下巴,示意她坐。 婴宁不动,依旧恭顺的站着。 陆枭静看她半晌,明白了,一掀衣摆,先她一步坐下,婴宁这才跟着坐下。 “花厅里,和你一起赌的世家小姐有哪些人?”端过茶喝了一口,陆枭忽然问。 婴宁不知道他打听这些做什么,但也不敢隐瞒,想了想道:“紫祺姐姐,昭仪公主,赵家姐姐……其余几个我瞧着面生,并不知道具体姓名。” 陆枭略一点头,放下茶杯道:“既然这么多人在,昭仪为何只和你赌球?”据他所知,他那个表妹对她并不喜。女孩子家家的不喜,大抵也只源于对方容貌胜过自己的妒忌。 婴宁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陆枭听完,心下了然。再看婴宁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静了静才为她解惑:“那个赵柳儿,是承尹府赵相国的女儿,他兄长赵延青年俊杰,去年殿试更是得了魁首,圣上多加亲睐,欲招为驸马。只可惜赵延少年时就订过一门亲,婉拒了这门婚事,圣上大怒,便将他贬庶到随州做了个从七品的县令。” 原来如此,她之前还纳闷为什么那位素未谋面的赵姑娘对她怀有敌意,故意将她引着讨昭仪公主不高兴,这么看来,赵姑娘针对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那个让她兄长贬庶远地的昭仪公主? 婴宁明白了,也安心了。既然不是针对她,那往后见着那位赵姐姐,她避着点就是。 好久都没有动静,陆枭忍不住偏头瞥她一眼,就见少女低着头在发呆,头顶的发髻梳的整整齐齐,用一支素钗盘着,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却依旧楚楚动人,白嫩嫩的脸蛋,嫣红的唇,坐在那里安静又乖顺。 陆枭轻叹口气,也难怪顺从乖巧如她也讨不了昭仪表妹的喜欢,她这张脸的确够美,美到让女子心生妒忌,难生好感。 他提醒:“昭仪自幼任性,我姑母又十分纵着,就越发宠的她无法无天,你敬她是公主,让着她没有错,但,也不需要事事都让。” 婴宁乖顺的点点头。 陆枭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没听进去,干脆直接说:“你叔叔是一品官郎将,你若受了谁的委屈,说便是,你叔叔的为人我知道,就算辱你那人是公主,他也会去殿前为你讨个说法。” 婴宁低头不语,只听着,但没入心。她在薛家已经为杭叔叔添过很多麻烦,不想再为了一点小事烦劳他。 陆枭看出了她的心思,体谅道:“若是你不好意思与你叔叔开口,和我说也一样。” 和他说? 是指他也会为她做主吗? 婴宁错愕抬头,向他看去,见他眼神灼灼,并不像是客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心里有点感激,也因为他这番关心,心里有一点点发酸。 婴宁摇摇头:“不曾受委屈。” 她低着头,还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样,陆枭看了却莫名气闷。 他自问没对谁这么耐心过,就是家里的亲弟弟,亲侄女稍有出错他也是辞言令色,哪曾这么温柔过?她可倒好,对他不是怕就是敬,和对外人没什么两样。 比起看她的顺从,陆枭更乐意见她有脾气样子。对他有脾气才说明没将他当外人。 没有感受到对方同样对待的世子爷心里边不高兴,沉着脸不发一言。 也罢,他闲的慌才管她的事! 婴宁原本想问他这几年在外的境况,虽然知道世子爷自小习武,但习惯了京城的繁华,突然一下子去了偏远苦寒的潼关也一定不适应,可刚一抬头,就见他一双英气的眉毛微蹙着,脸上冷冰冰,一副不乐意理她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婴宁不解,世子爷怎么好像又在生气? 又感觉到累,喜怒无常的世子爷真的很难讨好。 有小厮过来叫:“世子爷,太子殿下在围场等您,说是跟您讨教骑射。” 太子亲自派人请,自然没有人敢拂面子,婴宁知道他要走了,忙伏低见礼。 陆枭方才见她嚅了嚅唇似乎要说什么,便静立等着,左等不来,右等不到,疑惑的低头,却见她早已经弯腰见礼。 就这么盼着他走? 陆枭心中不快,一甩袖,绷着脸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腿长脚宽,走起来袖中生风。小厮在后头小跑着都跟不上,陆枭瞥见了也权当没看见,一路疾行,去了围场。 围场内,太子元竭老远就看见自家表兄来了,站在更近处的陆琛自然也看见了。 元竭一喜,立刻上去相迎,道一声表兄。 陆琛恰好相反,眉头一皱,脚尖一转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他可看的真切,兄长此刻脸冷着,心情定然不快,为什么不快他不知,但凭着这么多年的经验他知道,此刻的兄长不能惹,最好离的远些,免遭祸及。 “陆琛!”还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威严的厉喝。 陆琛脚下一顿,头顶冒汗,再大胆也不敢这时候溜了。他慢悠悠的转过身,垂头丧气道:“兄长安好。” 陆琛心中不快,见他也觉得碍眼添堵,从小厮手里夺了把弓扔进弟弟怀里:“去,给太子殿下开路。” 陆琛抱着弓站着,低头,盯着足尖,就是不动。他不想去开路,只想去找嘉贤。 “不乐意?”陆枭略一挑眉。 陆琛耷拉下脑袋:“方才我瞧见嘉贤了,自上元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这都隔好几个月了……” 还没说完,膝盖弯就叫人踹了一脚,陆枭板着脸厉声道:“瞧你那点出息,成天只知道在女人后头瞎转悠!去开路!” “不是瞎转悠,我那是追媳妇。”陆琛不满的小声嘀咕了句,一抬头就见兄长一双厉眼落在他身上,立刻噤声,拽着缰绳翻身上马,乖乖去开路了。 陆枭盯着弟弟的背影,狠狠皱眉,骂道:“没出息!” 太子元竭笑着走上来,拍了拍陆枭的肩:“我瞧着琛哥儿却是长进了,以前眼睛只会巴巴的盯着糕点,现在也知道看女人了。” 陆枭动作一顿,猜到他下半句是什么,只道:“听圣上说这三年殿下骑射大有进益,臣等会定要向殿下讨教一二。” 元竭知道他这是故意岔开话题,也不拐弯抹角了,板起脸直言道:“前日国公夫人来宫里找母后,提起了表兄你的婚事……” 陆枭转身就走。 元竭没料到他真走,错愕几秒才追上去,苦口婆心的劝:“我知道说这些你厌烦,可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娶妻啊,前年舅母就已经为你张罗婚事,你以君子先立业后成家为由一拖再拖,如今已经成了殿前司马,也该操心操心婚事了。” 陆枭面无表情,脚步不停。 元竭急道:“如今琛表弟都已经定亲,明年紫祺也到了议亲的年纪,难道你这个做叔叔的还要比她晚成家不成?” 陆枭闻言,看了一眼元竭。 元竭见他终于有所松动,倾身赶紧道:“定远候家的嫡女,姜家姑娘,是京中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更是生的姝色艳绝,国色天香。” 陆枭脚步一顿。 姝色艳绝,国色生香……陆枭脑子里忽然浮现了一张俏生生的脸,那人低垂着眼睛,顶上没有别的发饰,只盘了只素淡的钗子,但依旧如园中海棠,安静开放,美不胜收。 那人乖乖笑着,叫他一声:枭叔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陆枭拎着鹿脖子抛进元淳怀里。 鹿虽不大,但重量还是有的,元淳力气小,被撞的往后趔趄两步,差点栽倒,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瞅着陆枭。 不是要鹿吗,现在给他了怎么又委屈上了?陆枭脸一沉,极其不耐烦的道:“又怎么了!” “元淳想要只活鹿……”元淳哭丧着脸。 “死的不要?” 元淳低下头,小嘴撅着,无声的宣布答案。 陆枭铁青着脸:“不要就扔了!” 扔了? 元淳一怔,立刻护好怀里的小鹿。 他清楚的很,依着枭叔叔的性子,替他射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绝没有可能再射第二头。 虽然是死鹿,但总比没有强。 元淳犹豫了好半晌才小声说:“要不,就这一头吧。” 陆枭背过手,冷冷瞧着他,并不知道小奶娃为何又改了意图,但也好,省了他一番功夫。 “大哥!” 有人叫他,陆枭抬头,就见不远处有人纵马而来,正是陆琛。 “大哥!”陆琛从马上跃下,将缰绳扔到下人怀里,笑着走上来道,“我与表哥找了你一通,没想到你藏在这!” 陆枭面容冷峻,扫了一眼弟弟身后:“殿下呢?” 陆琛道:“表哥见寻不到你,就先回围场了。” “琛叔叔安好。”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软糯的奶音。 陆琛低头,就见一个小娃娃穿着宝蓝色的骑服,手里抱了只比他个子矮不了多少的鹿崽子,耷拉着脑袋闷声闷气的向他见礼。 元淳? 这小孩怎么在这? 陆琛心里纳闷,看着自家兄长,无声询问。 陆枭懒得与他解释,只命令陆琛身后的两个小厮:“把小殿下带回花厅,别让他再乱跑!” 元淳不乐意走,嘟着嘴撒娇:“枭叔叔,元淳想去找婴宁姐姐……” 还没说完,就见对面枭叔叔的脸骤然一冷,元淳大怔,后面的话硬生生被憋了回去,转过身,逃也似的抱住了前头小厮的胳膊,催促他快些走。 看着小娃娃飞窜出去的背影,陆枭不为所动,陆琛倒是先笑了:“大哥,你那脾气也该改改了,瞧把人家娃娃吓的。” 陆枭冷瞥他一眼。 陆琛一噎,半晌才鼓起勇气走上前:“我这是为你好,说句不中听的,大哥你总端着架子,让人觉得不易亲近,若是在潼关,你是将帅,这样没什么不好,可这是在汴京。” 陆枭背过身,冷着脸替马顺毛。 陆琛绕到他身前,继续道:“现在京中人人都怕你,母亲为你的婚事操心已久,知道你要从关外回来,半年前就给你张罗婚事,可人家一听是你要娶妻,吓的都不敢把女儿嫁给你,母亲贵为国公夫人,平生没受过气,却为你吃了好几回闭门羹!” 陆枭手一顿。 陆琛一喜,心中大叫有戏,赶紧道:“下月初八是浴佛节,姜家姑娘……” “你说人人都怕我?”陆枭转过脸打断他的话。 陆琛一愣,迟疑了会才道:“是……是啊。” 陆枭心里微动,难道小团子见他害怕,是因为他总端着架子? 陆琛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想到母亲的重托,觉得此时正是天赐良机,赶紧又将话题扯回来:“大哥,我刚刚说到浴佛节,姜家姑娘……” 还没说完,就见自家大哥忽然敛眉跨上马,长腿一夹马腹,飞奔进了密林。 陆琛:“……” 怎么大哥说走就走? 他、他说错什么了吗? 陆琛怕这个大哥比怕他爹陆老国公还要厉害,做错了事,他爹起码还会跟他讲道理,可落到陆枭手上,话都容不得你辩一句,上来就是一顿毒打。 陆琛来回踱步,心思沉重。 难道是大哥不喜欢姜家小姐,所以一听他提这个名字心里就反感,连亲弟弟都不愿理了? 纠结来纠结去,也只想到这种可能,为免大哥再生气,陆琛决定绝口不再提和姜家姑娘议亲的事。 一刻钟后,陆枭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只飞雁,箭头直.插.进飞雁的嘴里,身上却完好无损。 “开口雁?”陆琛惊喜的冲过去。 要知道这大雁是飞禽,本来就难射,尤其是这种开口雁,需等那飞雁张开嘴的一霎那弯弓,时间不能多不能少,难度可想而知。 当年汴京城唯有两个人能做到,一个是当今天子隆庆帝,一个便是已故的平西将军卫谦。 没想到他大哥竟然也能! 陆琛心中惊喜,一双眼睛巴巴的瞧着那只雁,就差伸手抢来观赏了,嘴上却故作关心:“大哥,我看你也累了,不如让我来拿吧。” 陆枭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把马绳丢给他,大步往前头去了。 陆琛抓着马绳呆了一会,才想起来提步去追,他怕兄长还在生气,便也不敢再言语。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前头逐渐露出了凉亭飞檐的一角,又行了几步,陆琛察觉到兄长的脚步忽然停了,疑惑的朝前看去。 只见凉亭里立着两个人,一个扎着总角穿着紫色缎衫的小娃娃,是他大表哥的小女儿元秋,还有一个穿着粉色萝袄的女子,是薛允杭的小侄女,卫婴宁。 陆琛看见了,陆枭自然也看见了。 十三岁的小团子不仅脸生的貌美,身段也窈窕,穿着一件浅粉色衫子,越发称的她红唇雪肤,腰肢纤细。 他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想来再两年,等她及笄了,京里求亲的人家怕是要踏破薛家的门槛。 婴宁正蹲在地上逗兔子,忽然感觉有道威严的视线落在身上,她疑惑的一扭头,就见凉亭外不知何时立了两个人。 一个是肃容的世子爷,一个是世子的二弟,她的准姐夫陆琛。 婴宁立刻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皱起来的衣摆,一一见礼。 陆琛上前两步让她起身,不得不说,薛允杭这个小侄女的确长的够娇艳,也难怪才十三就上了京中的名花榜,不过陆琛在意的另有其人,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了半刻便离开,看了一眼她身后道:“你二姐姐呢?” 婴宁道:“嘉贤姐姐在花厅里赏花。” 原来她没跟来。 陆琛失望的收回目光,他还想着带她去猎野兔呢。 “大哥,我看日头都西斜了,要不我们回去吧?”嘉贤不在陆琛打猎的兴致散了大半,看了一眼身后兄长,征求他的意见。 婴宁也因为这一声看向陆枭。 就见世子爷双手背于身后,俊逸的脸上带着一惯的清冷,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没说回,也没说不回。 “大哥,回去吗?”得不到答复的陆琛有些急了,若再晚些,薛府的轿子怕就要回去了,他还想见嘉贤一面呢。 陆枭垂了下眼睛。 陆琛会意,立刻笑起来,转身就往亭子外走,走了两步想起来了,又转身对着婴宁道:“天色晚了,林中野兽多,不安全,你和我们一道回去吧!” 毕竟是嘉贤的妹妹,陆琛觉得理应照顾她些。 婴宁也觉得林子里不安全,尤其身边还带着一个小郡主,刚要点头,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威严的声线:“你带元秋去前面等我,婴宁,留下。” 婴宁愣住,偏头看了一眼,就见陆枭背着手,沉默的看着她。 陆琛不敢忤逆兄长,抱着元秋先去前头,见二人的背影远了,陆枭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婴宁。 婴宁不解的回视他。 陆枭背在身后的右手用力一握,脸上却风轻云淡,往前面点了下下巴,婴宁明白了,世子爷这是有话对她说。 于是转身,朝着长亭的另一侧走,不一会,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陆枭跟上来了。 前面是条小溪,有风拂过,吹皱一池春水,婴宁脚步缓缓停住,转过身,用眼神无声询问,这里是否可以。 陆枭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脚步停了。 两人相距不过两步。 沉默良久,陆枭忽然从背后抽出右手,将那只紧握的大雁扔在了地上。 婴宁低头看了一眼,不由错愕。 难怪他一直背着手,又让她先行,原来是手里藏了只……雁? 陆枭看着她,淡道:“如何?” 婴宁看着地上已经断气的开口雁,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世子爷,心中万分疑惑。 如何? 什么如何? 陆枭见她低着头,两道秀气的眉毛微蹙着,轻咳一声直接道:“箭术,与你父亲比如何?” 原来,是要夸奖。 婴宁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想起儿时在陆府,他也这么问过一回,只是那时候她不知道对方是世子,就出言不逊,说他箭术尚可,但比不上她爹爹卫将军会射那开口雁。 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世子爷还耿耿于怀。 婴宁道:“世子爷箭术精湛,骑射更是闻名汴京,就连圣上都对您赞不绝口……” 这些话,陆枭自小就听腻了,不悦道:“你只管回答,比你父亲如何,无需说这些奉承话。” 婴宁微微侧身,目光落在河水里,有些脸红,犹豫很久才道:“我之前其实是……是骗世子爷的。” 陆枭看她的眼神立刻复杂起来。 婴宁咬咬唇:“我……我其实没有见过爹爹射雁,更没有见过他射下开口雁,我娘亲去世以后,爹爹就再没有拉过弓……我当时只是不想夸您,所以才找了个,借口……” 最后一声,细如蚊呐。 陆枭看着她微红的脸颊,气笑了。 亏的他在关外练了这么久,没想到竟然又是诓他的。 “你到底有几句是实话,说,还骗我什么了?” 感觉到他的靠近,婴宁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眼睛也跟着垂下去:“小时候,世子爷给过我一块帕子……” 头顶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 婴宁硬着头皮道:“以前我骗你说是丢了,其实……是被我扔了。” 陆枭:“为何扔?” 若说是杭叔叔不喜他,非让她扔的,岂不是挑拨两人的关系,照着世子爷的脾气,很可能又要寻她叔叔打一架。 婴宁咬着唇,摇摇头,干脆不说了。 她不说,陆枭也猜出了七八分,薛家最不待见他的除了她小叔叔还有谁? “薛允杭让你扔的?”陆枭盯着她。 “不是!”婴宁立刻道,杏眸里带了丝慌乱。 那就是了,陆枭背过手,冷哼了一声。 不过知道不是小团子主动扔了他的帕子,陆枭心里总算有些宽慰,过了会,脸又故意板起来问:“除了这些,可还骗我什么?” 婴宁摇摇头,除了这些,的确没再骗过他什么。 陆枭垂眸,见她乖乖站着,白皙的小脸有些被晒红了,他不由轻轻皱眉。 怎么生的这么娇,连个日头都扛不住? 不太满意的世子爷板着脸,状似无意的横跨一步,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渐渐偏西的太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话既已问完,陆枭自知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转身欲走,余光无意间到她纤细的腰身。 淡粉色的薄裙紧贴着,细腰一手堪握,细腰上缀着一只小小的荷包,是上元节在宫中遇见,他送她的那只。 陆枭心里微微一动。 他移开视线,落在不远处被风吹皱的湖面,过了会,又收回视线,看着婴宁,终于开口:“为何怕我?” 怕到每回见他都只会低眉顺从。 婴宁抬头,看见的是长身玉立的世子爷。两人离的近,婴宁才发现他真的很高,如一棵挺拔的白杨树,将她罩在一片阴影里。 这样的世子爷,让她敬,也让她心生畏惧。 可究竟怕他什么,婴宁也说不出。大抵是因为他身份贵重,也可能是从小耳濡目染,无论是杭叔叔,还是姑母,哪一个都曾提醒她不要与这位国公世子走的太近。 婴宁迟疑了一会,摇头:“……不曾怕。” 陆枭道:“不怕为何不敢抬头?” 婴宁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抬头,瞥见目光凌厉的世子爷,又下意识的把眼睛垂下去。 这幅样子,怎么可能是不怕? 陆枭抿唇,心中涌起丝烦躁,半晌才刻意将声音放柔,又问一遍:“为何怕我?” 婴宁咬咬唇。 陆枭缓声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世子爷都这么说了,婴宁哪里还敢隐瞒,但还是抬起头小声确认:“我说了,怕世子爷生气……” 小姑娘怯生生的抬着头,一双盈盈杏眼瞧着他,陆枭不由失笑。 个子是长高不少,胆子却还和小时候一样,芝麻那么小! 陆枭嘴角轻轻一翘,过了会又刻意压平,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生气也不罚你,说吧。” 婴宁嚅嚅唇:“京中人常说,世子爷阴晴不定,高兴时赏你金银珠宝,不高兴时……一拳打死过一头蛮牛。” 最后一声细如蚊呐。 陆枭皱皱眉,有这种事? 他怎么没印象? 思来想去,总算让他想起来了,那是很多年前的旧事,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为了什么也记不清了,想来也只怪当时年轻气盛。只是没想到如此陈年往事京中竟还有人拿来诟病? 陆枭看向别处,面不改色道:“都是旁人胡言的,你莫要信。” “还有一次,世子爷与公叔小侯爷打起来,硬生生扯掉了人家一条腿……”婴宁垂眸道。 这事的确有,当时还闹到了朝晖殿上,人家叔叔亲自掌的鞭刑,陆枭知道瞒不过去,很坦白道:“那个公叔忽不是个东西,当街强抢民女,还纵马伤人,我早就看他不惯,恰巧那日被我撞见,不过站在他马前呵斥了他两声,没想到他这么不惊吓,自己从马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 自己摔的? 婴宁眨眨眼,有些不信。 若这是实情,为何当初他在圣上面前不说,白白挨了她叔叔一通鞭子? 陆枭看明白了她的疑惑,背过手,淡淡解释:“公叔忽的大姐夫是个江南盐商,仗着有公叔府撑腰,恶意竞价,打压同行,恶事没少做,江南府的同知是个好官,偷偷向御史台递了状子……” 说到此处,陆枭顿住,回头看了婴宁一眼。这毕竟是朝堂上的政事,他自觉言多了,便收了声,不再往下说。 陆枭不说,婴宁却猜出来了。 公叔老太爷是出了名的护短,御史台要审那位盐商,老太爷一定会从中阻挠,他毕竟是三朝元老,又是先帝的老师,御史台于情于理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可要是公叔家小侯爷也恰逢此时出了事,公叔家自顾不暇,哪有闲心再管那个盐商,御史台自然也就钻到了空子。 只是这整件事,若没有高做皇位那人授意,谁又敢当众与公叔家树敌? 陆枭不察她的想法,只背过手道:“左右他是自己摔的,我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沾过。” 婴宁微微抬头,看向那人刚毅的侧脸,忽然发觉那个京中人人都怕的世子爷好像也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坏。 “还有什么事令你怕我?”半刻钟后,陆枭偏头问。 婴宁想了想道:“儿时世子爷喂过我酥糖,可,还记得?” 陆枭颔首,他自然记得。 婴宁把头微微低下一些,眼底带了淡淡的笑意:“我从小……最讨厌的就是甜食。” 陆枭微微震惊。 “那你当时怎么……” 话没说完便停住,陆枭明白了,脸立刻冷了下来。 难怪当初他好心好意的哄她,薛允杭还找他打了一架! 看着她,陆枭肃容道:“若下次有什么不喜欢的,可直接与我说。” 说完低头看,就见小姑娘乖乖的点头,白嫩嫩的脸上平平静静,但嘴角却轻轻弯着,像是,在笑? 陆枭脸上顿时一红。 他之前还以为小团子喜欢吃甜食,没成想人家是怕了他,不得不吃。 小团子踮起脚小小的咬了一口,粉.嫩的唇瓣上粘了点糖渍,她也顾不上擦,低着头乖乖行礼,叫他枭叔叔,谢他赏赐……之前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此刻,陆枭忽然觉得有些难堪。 他干脆转过身,背对着她,等稳好情绪才缓声对身后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说完也没等她回应,先行了一步。 长亭外,陆琛已等候多时。 “小郡主呢?”陆枭看他身后并无其他人,皱着眉头问。 陆琛朝兄长道:“刚刚大表哥的随从来寻人,我就让他带元秋先走了。” 陆枭点点头,并不多说,提步往前头走。 三个人起先是并行,但陆家兄弟行伍出身,身量高步子大,他们一步,婴宁要小跑三步才能跟上,陆枭微微侧头,余光瞥到她额角亮晶晶的细汗,不动声色的慢了下来。 起先陆琛没注意,依旧大步阔行,想起什么正欲和兄长说话,偏头一看,身侧的位置却空了。 陆琛疑惑的往后看,最先看到的是右手边的婴宁,她微微低着头,鬓边有几缕湿发,贴在脸颊上,显得那张小脸越发娇俏,然后才是背着手明显小步在走的陆枭。 陆琛心里莫名极了,大哥今日怎么走的这样慢? 想到一种可能,陆琛心里一紧,赶紧走上去,一双眼睛盯着陆枭的腰,关切道:“大哥,可是你旧疾犯了?” 旧疾? 因为这一句话,婴宁也忍不住侧头,顺着陆琛的视线落在那人腰上,疑惑道:“什么旧疾?” 陆枭冷扫了陆琛一眼,嫌他多嘴,但看向婴宁时,目光下意识软下许多,只道:“前年在潼关抗敌时受了暗算,从马上摔了下来,受了些轻伤。” 他说的风轻云淡,婴宁反倒因为这句话心里一紧。她不是没见过战场厮杀,那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从马上摔下来,纵使再轻也一定伤了筋骨。 “什么轻伤,明明伤的很重……”陆琛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因为触及到了兄长那双锐利的鹰眼。 陆枭平静道:“谈不上重伤,不过就是每逢刮风下雨腰会刺痛,老毛病了……” 日影西斜,落日的余晖已有落下山头的趋势,三个人不再多说,提步往林外走。 两兄弟走在前头,但脚步很明显的放慢,婴宁能跟的上,但也不与他们并排,稍落后一步,眼睛微垂着,却把方才世子爷的话放在了心上。 花厅外,薛府的轿子已等候多时,薛嘉贤站在轿子旁边踮着脚,望眼欲穿。直到看到婴宁的身影,脸上才露出两分喜悦。 刚要提步去迎她,余光扫到她身后的人,脸色骤然一变,喜悦的心一下子沉进了肚子里。 转身入了轿撵,狠狠摔上了帘子。 看见这一幕,原本还喜上眉梢的陆琛脚步一顿,脸立刻垮了下来,叹口气,垂头丧气的去找自家轿子了。 回了国公府,陆枭先去了园里练了会剑,小厮忽然来报,说是大理寺少卿薛大人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东西不大,用红漆木盒装着。 陆枭心里纳闷,薛允杭能送他什么?他将剑背于身后,走过去,下巴一点。 小厮会意,捏着金漆鎏纹的小锁,掀开了盒子。 里面装着两只瓷瓶,散发着一股淡淡药香。 小厮道:“薛府的管家亲自送来的,说是可以缓解世子爷您腰上的伤痛,具体的用法,薛大人都誊写在这张纸上了。” 语罢,恭敬的递过去。 陆枭接过,展开,纸上寥寥数笔,除了这药的用法之外,并无其他。 但字,却明显不是薛允杭的。 沉默片刻,陆枭将纸叠好,放进袖中,心里微微一热。 她十三了,再有一年便可议亲,这药若是以她的名义送给他,的确不太合适,想明白了,陆枭却不戳穿,只对着小厮问:“薛家那个管家呢?” “还在前厅候着呢。”小厮恭敬道。 陆枭颔首:“回去告诉他,就说世子爷让他等着,有东西让他捎回去。” 说完大步向前,往西边的库房去了。 库房外,海叔时不时往里头张望,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看见陆枭从里头出来了,只是冷着脸的世子爷手里多出来一张弓,弓并不新,弓身还缠着一块旧鹿皮。 海叔心里一讶,这弓眼熟的紧,不正是当年差点被爷亲手劈掉的那张吗? 难不成爷今天心情不悦,又要将这弓给处置了? 只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前面正在跨台阶的陆枭道:“去,把弓拿给薛府管家。” 说完手一抬,那弓便抛进了海叔怀里,接着淡声道:“就说多年前他主子丢了一张弓在国公府,如今物归原主。” 海叔将弓拎在手里,心里还有些莫名,可又不敢忤逆,点头称是。 正要退下,余光撇到世子爷,就看他双手背于身后,黑眸定在不远处一株海棠花上,嘴角微翘,似乎在……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晚间,陆国公夫人是在兰陵宫陪着皇后用的饭,太子元竭也在其列。 “今日狩猎,听说殿下满载而归,果然是年少有为。”陆国公夫人先是夸奖了元竭一通,这才问起正事:“今日嘱咐殿下跟枭儿说起姜家姑娘,他,可有什么反应?” 元竭正在用茶,闻言呛了一口,半晌,他把茶碗放下,对着身后一招手。 “枭儿……是不满意这门亲事?”陆老夫人见他秉退了宫人,知道他有大事要说,不由捏紧帕子,有些紧张。 元竭看陆国公夫人一眼,掩饰的咳了一声,又偏头,看了一眼皇后。 “她是你舅母,我是你母妃,还有什么不能与我们说的?”皇后见他吞吞吐吐,不由敛眉催促。 她是陆枭姑母,自然偏爱他,对他婚事操的心并不比陆国公夫人少。 元竭轻咳一声,竟然有些难以启齿:“大表兄不是对姜家姑娘不满意,而是……心有所系。” 闻言,皇后一喜。当初定下姜家,也只是因为当初求亲,姜家是京里少数没有明言拒绝,又身份地位最为相匹的,若是侄子有喜欢的人,那就更好,身份地位稍次些不打紧,只要两人情投意合,她便能做下这个媒人。 而陆国公夫人却是一忧。若两人当真情投意合,太子殿下又何须这幅神情? 陆国公夫人急道:“莫不是枭儿单相思?” 元竭欲言又止。 “那是她家姑娘已经定了亲事?” 元竭犹豫半晌,叹口气道:“枭表哥看上的是城南府薛家的……人。” 那人的名字元竭始终没勇气说出口。 陆国公夫人心里一揪,下意识的拔高声音:“城南府薛家?难道枭儿看中的是……嘉贤?” 可是嘉贤已于月前和琛哥儿定了亲事,枭儿看上了自己的准弟妹,难怪殿下说的这般犹豫! 元淳却摇头,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表哥看上的是她叔叔,薛……允杭。” 皇后嗔他一眼,以为他在说笑,却见元竭面色凝重,不像有假,立刻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陆国公夫人已经惊的站了起来,声音发抖道:“枭哥儿……亲口说的?” 这种事表哥哪有面子亲口承认,元竭摇头:“我听他话头里是捎带了这层意思。” 既然没明说,那便还有转机,国公夫人捏紧帕子,自己劝自己。 这顿晚宴是吃不下去了,陆国公夫人站起来告辞,皇后知道她心里焦急,也不拦着,任她先回了国公府。 回府的路上,陆国公夫人心事重重,回府后又听闻晚间薛允杭特意嘱咐管家送过来两罐伤药,给枭哥儿治腰,心下更是惶然。 这么隐秘的伤处,杭哥儿都知道了,可想而知二人已经发展到哪种地步。 陆国公夫人急的老泪纵横,她年前还明里暗里嘲讽过李尚书家的儿子好男风,没成想他自己的儿子竟然也是个……断袖? 陆枭到正厅的时候,除了去清平县赈灾的父亲之外,家中几个都到齐了。陆国公夫人坐在首位,下首依次是陆琛,陆紫祺,左首第二个位置是他的远方表弟,顾言阙。 顾言阙见他大步走过来,没等陆枭坐下,便起身见礼:“言阙见过世子爷。” 陆枭微微颔首,面上没什么波澜:“起吧,都是自家人,表弟无需客气。” 言罢,掀袍坐下了,眼睛却不看他,只盯着案上一盏青瓷茶碗。 陆国公夫人见人都到齐了,便道:“今日找你们过来,是有事找你们商议,这第一桩事,便是琛哥儿和薛家贤姐儿的婚事。” 闻言,陆琛立刻挺直背脊,陆紫祺也忍不住偏头。 陆枭和顾言阙倒没多大反应,一个仍面带微笑的看着首位上的姑母,一个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茶碗。 陆国公夫人看了陆枭一眼:“我与薛家大夫人商议,婚事想定在明年开春,国公爷不在,枭哥儿你是做长兄的,长兄如父,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陆琛也把视线转到自己大哥身上,一脸期待。 陆枭知道自己弟弟的心思,只道:“明年开春,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都要遴选王妃,文武百官只要是有还未定亲的女儿,都要入宫参选,薛陆两家人知根知底,薛家伯母和母亲您也都满意这桩婚事,未免横生变故,我看宜早不宜迟,不如年末就选个好日子把婚事给操办了。” 陆琛喜出望外,但脸上却故作深沉。 国公夫人细细想了想,过了会,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接着道:“这第二桩,便是你表弟言阙与薛家三姑娘议亲的事。” 陆枭手一顿。 他端起茶碗,用茶盖拂开沫子,掩饰的喝了一口,才道:“议亲的是卫婴宁?” “是啊,今日在花厅我领着两个人见了一面,我看你薛家伯母对言阙还算满意。”说起婴宁,国公夫人眼里带了些笑意,她对这个侄儿媳妇也是十分满意。 陆枭将茶盖盖上,用余光冷瞥了一眼旁边正襟危坐的顾言阙。 顾言阙身材欣长,浑身透着股书卷气,可单单丰神俊朗的样貌却搭了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闻言也并未有半分喜怒,端着沉稳的架子,但眼底却分明带了些许笑意。 想来对于这桩婚事,他是满意的。 陆枭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说起来,他与这位远亲表弟并不相熟,只不过逢年过节会见上一面,见了面也不过点头之交。这还是陆枭第一次如此正视他。 沉默片刻后,陆枭放下茶杯,看向国公夫人,声音没什么温度:“我瞧着,二人并不相配。” 国公夫人没料到他竟会当众拒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闻言,顾言阙也是一惊,下意识的偏头看向首位上那个冷峻威严的世子表兄,表情终于不再那么云淡风清。 陆琛与陆紫祺相互看了一眼,也齐齐将目光投过去。 陆枭目光不动道:“薛允杭那个小侄女今年才十三,管我还得叫声枭叔叔,若是嫁给表弟,不妥。” 原来是怕差辈分,顾言阙松了口气,眼神稍定。 国公夫人则正好相反,心里一紧。若是婴宁嫁给了言阙,就得跟着管他叫一声表哥,那他与杭哥儿岂不是差了一轮辈分。 果然,又是为了薛允杭。 国公夫人心里焦急,但面上却故作随意道:“你弟弟与嘉贤成了亲,婴宁管琛儿叫声姐夫,自然不能再叫你叔叔,称呼这些都是小事,无需在意。” 陆枭背靠座椅,目光转向国公夫人:“既然如此,也算是桩好姻缘。” 顾言阙因为这句话,眼睛终于泛起一丝笑意。 陆枭是国公世子,他都说是桩好姻缘,那他与卫家妹妹的亲事应当八九不离十。 顾言阙理了理衣摆,刚要起身谢世子成全,却听那上首位之人忽然又道:“但议亲的事,我想还是再缓两年。” 顾言阙眉眼一敛,那句质疑差点脱口而出,好在最后一刻稳住心神。他深知二人只是名义上的表兄弟,身份有云泥之别,当场质问国公世子,怎么看都不成规矩。 国公夫人看出了侄子的疑惑,替他问出口:“为何要缓两年?” 陆枭扫了一眼顾言阙,声音清冷道:“表弟虽得了殿试二甲,但毕竟身上没有一官半职。薛允杭是大理寺少卿,官居正一品,他的侄女若是这时候嫁给表弟,那就是低嫁,就算薛伯母不说什么,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顾言阙被那一句低嫁扎了一下,手握住椅背,暗暗用力。 “我与你薛家伯母相识多年,知道她不是个看重权势的人,婴宁自小受她教导,耳濡目染,想来也不看重这些。”国公夫人嗔怒的看了陆枭一眼。 虽然儿子说的都是实情,但这番话完全可以背后与她商议,没必要当众说出来,故意驳了他表弟的面子,国公夫人这是不满意儿子的做法。 陆枭扫一眼顾言阙,见他原本稳重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白,目光偏冷道:“母亲有所不知,薛家有个庶女今年九月也要成亲,嫁的是大理寺主簿萧铎。” 薛家庶女都能嫁给正三品的言官,婴宁一个嫡姑娘难不成要嫁给个布衣? 传出去,京中人要么说薛家苛待卫将军的遗孤,不为她觅好人家,要么会猜测婴宁是否是有什么隐疾,这么上赶着嫁出去。 无论哪个,国公夫人都不喜。 顾言阙自然也听明白了,心中一惊,立刻站起来,对着陆枭拱手道:“还是表兄思虑周全,言阙受教,言阙今后定加倍勤恳,等入仕之后再去求娶卫姑娘。” 他也不愿心爱的姑娘跟着他受委屈,左右她才十三,再等两年又如何? 陆枭却不看他,只对着国公夫人道:“母亲说有三桩事,最后一桩是什么?” 国公夫人笑道:“下月初三浴佛节,皇后娘娘在太常寺设素宴,你也跟着一道去。” 陆枭不喜热闹,刚要拒绝,就听一旁的陆琛殷切道:“嘉贤去吗?” 嘉贤若去,婴宁自然也会跟去。 闻言,陆枭没再说话,只偏头喝了口茶。 顾言阙也想到了这一层,稍稍侧目,静待答案。 国公夫人看着小儿子,语气无奈:“自然是去,不仅嘉贤去,京中的贵女公子只要没有官爵在身的都得去。” 姜家小姐也会到场,国公夫人将目光重新对上大儿子,眼中暗含询问。 陆枭看懂了她的眼神,放下茶碗,淡道:“母亲放心,下月初三我与琛哥儿一道去,一定看好他,不让他出岔子。” 那就是答应同去了?国公夫人喜出望外,刚要说话,陆枭已经从主位上站起来了。 “今日骑射辛苦,枭儿有些累,若没有其他事,先下去歇着了。”陆枭对着国公夫人一拱手,征询道。 “罢了罢了,今日我也累了,都散了吧。”话既已说完,便没有再留人的必要,国公夫人一挥手,放他们走了。 “枭表哥!” 陆枭刚跨出前厅,便听身后有人叫他,他知道是谁,也不回头,只背过手在原地驻足,等着那人追上来。 顾言阙走上前,先是对着他拜了一礼,这才把怀里的盒子递出去,笑道:“这是我从老家淮安带来的山参,虽然称不上名贵,但也算表弟的一份心意,望表兄笑纳。” “表弟这是什么意思?”陆枭横扫他一眼,忽然厉声喝道。 顾言阙不察他如此,不禁呆了呆。 陆枭沉声道:“难不成表弟以为,送我这山参,就能保你官运亨达,步步高升?” 闻言,顾言阙脸色变了变,急忙道:“表兄误解了!这山参是……是家父托我送的,只是长辈关切晚辈,送给你补补身子。” 陆枭不动,目光微冷。 顾言阙皱眉,心下莫名,二人虽称不上相熟,但以前见这位世子,他也从来客气,今日却大大不同。 不论是方才在厅里阻挠婚事,还是现在,都像是在……故意找茬。 他自问并没有哪里得罪过这位世子爷,可也不敢开口质问,只是垂下头道:“表兄放心,言阙虽还未入仕,但也知官道路漫漫,只靠投机取巧成不了大材,往后定谨言慎行,官道亨达只凭自己本事,绝不仗着与国公府的关系,攀附权贵,玩些旁门左道。” “你明白就好。”陆枭从他手里接过木盒,威严道。 二人并排而走,行到长廊尽头便要分开,按照礼数,自然得让陆枭先行,顾言阙驻足垂首,静待他离开,忽然感觉有道锐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心里一讶,微微抬头。 就见世子爷立在不远处,背手瞧着他。 顾言阙压住心头的疑惑,走到他跟前,猜测道:“表兄还有事?” “你,喜欢卫婴宁?”陆枭忽然道。 顾言阙一愣,过了半晌,脸上微红,郑重道:“卫姑娘天姿国色,姝色无匹,又是将军之女,身份贵重……若言阙能觅此良妻,定好好爱护,不负于心。” 姝色无匹?身份贵重?也不过是爱她的相貌与身份。 陆枭眼里冰凉一片,仰头道:“望表弟记住今日所说的话,他日定不负她。” 顾言阙赶紧低头:“言阙,不敢忘。” 陆枭冷扫他一眼,不再多说,握紧手中木盒,转身回了自己园里。 途经一片池塘,塘中鱼儿欢快畅游,陆枭脚步一停,微抬右手。 只听砰的一声,塘中水花四溅,再看,那木盒已徐徐沉入塘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三月初三,浴佛节,这一日皇后在太常寺摆素宴,各家贵女公子都到场,莺莺燕燕,一团热闹。 元景琇从皇撵上下来,打老远就看到了城南府薛家的轿子,原本喜悦的心情瞬间凉下去大半。 上月春围,她在花厅里召集几个贵女赌马球,也不知道谁多嘴,竟把这事告诉了薛允杭。薛家这个小儿子是京里出了名的严肃刻板,第二天就参了她一本,在朝晖殿,当着文武百官面前细数了她七八条罪责,不仅害她丢了脸面,还惹的她皇爹爹生气,一怒之下,罚了她一个月禁足。 她如今是真怕了他! 见薛允杭从轿撵上下来,竟然大步往这头来了,元景琇一惊,掉头就走。 没两步又被扯回来。 元景琇现在尚在禁足期,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元竭最终抵不住她软磨硬泡,替她在父皇面前求了情,放她出来游玩一日。 可妹妹这种半点不称心意,说跑就跑的个性,着实叫他头疼。 元竭故意板着脸道:“月前就听你吵着嚷着要过来,如今真带你来了,怎么又说走就走?” 元景琇从兄长手里把衣角拽回来,看他一眼,又瞪一眼身后人,也不解释,冷哼一声就跑了。 元竭对这个任性妄为的妹妹毫无办法,只能无奈摇摇头。 薛允杭扫了一眼元景琇离去的背影,收回视线,脸上没什么波澜,上前一步,对着元竭拱手道:“下官薛允杭,拜见太子殿下。” 薛允杭抬头的一刹那,元竭正巧对上他那张俊逸不凡的脸,愣了一下,飞快转了视线。 莫名有些尴尬。 说起来,薛允杭和陆枭都曾是他的伴读,三人一起长大,自然交情匪浅,可自从春围知道他与表哥的关系,元竭就再也无法直视他了。 元竭将脸转到一边道:“不必多礼,薛大人起来吧。” 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几声娇俏的笑声,元竭下意识望过去,见前头几个贵女们正在嬉戏打闹,其中一个穿着粉色罗衫,梳着少女髻的女孩站在中间,最是惹眼。 那姑娘身段窈窕,小脸白白嫩嫩,明艳艳的春光下,笑起来像朵静开的芙蓉花。 正是许久不见的卫婴宁。 元竭虽是太子,却也是凡人,如此美人,纵然是他也难免心生向往。 明年太子妃遴选,她若没有定亲,想必也得入宫参选。之前他不止一次向母后提起要将卫婴宁纳进东宫的想法,可是母后就是不同意,说她身后没什么势力,配不上太子妃之位。 做不了太子妃,做个侧妃总是够的,何况他以后会继承大统,皇上的侧妃,比普通官吏的正妻强上百倍,也不算委屈她。 想到此处,元竭心里微微发热。 薛允杭见他目光定在不远处,一句话说了两遍都还未回神,心下疑惑,顺着视线望过去,看见了自己侄女的背影,脸色骤然一变。 他知道嫂嫂最不希望的就是将侄女嫁进皇家,婴宁才十三就让她与顾家公子议亲,为的不就是逃掉明年的太子妃大选。 思及此处,薛允杭皱眉,上前一步,身子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元竭的视线,声音冷淡道:“方才下官说的话,太子殿下可有放在心上?” 远处,卫婴宁已经上了一条花船,元竭失望的收回目光,看着薛允杭道:“方才走神,薛大人说什么?” 薛允杭绷着脸又说一遍:“臣在说清平县旱灾之事。” 有关国政,元竭难道正色,点点头道:“这里人多嘈杂,薛大人随我来。” 说完先行一步,将他往前厅引。 不远处,国公府的轿撵也到了。 陆琛眼尖,远远就看见了嘉贤,见她一身绿萝裙,低头不知道和婴宁说了句什么,掩着帕子在笑,心里没由来的一热。 若是嘉贤也能对他这么笑,该有多好? 陆琛偏头看了一眼兄长,眼神殷切。 陆枭知他的心思,微微颔首,但也没忘了嘱咐:“你们虽已定亲,但嘉贤毕竟还未过门,对她,规矩些。” 陆琛觉得自家大哥是多虑了,他心疼嘉贤,恨不得对她掏心窝子的好,知道名声对一个女子的重要,自然不会唐突她。 “放心吧,大哥。”言罢,陆琛利落下马,迫不及待的朝前头奔去了。 陆枭也不看他,目光只落在不远处,那个穿着粉色缎衫的小姑娘身上。 一月未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些,盘着少女髻,那支总盘在发上的素淡钗子今日没戴,取而代之的是两支红缨花簪,一左一右插在鬓发上,白嫩嫩的小脸被称的越发娇艳,不知道谈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掩着唇轻笑,那双漂亮的杏眼弯成了两道新月。 这样的卫婴宁,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陆枭看见了婴宁,落后两步的顾言阙自然也看见了,恰巧小姑娘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顾言阙心跳莫名一快。 天底下的女子这样多,其中不乏绝色之人,可只有卫婴宁让他只见一面便心系多年。 他们顾家虽不比国公府的权势,可在老家淮安也是一方富户,不是没有女子对他亲眼有加,可他向来不重女色,家中催婚久了,他也曾肖想过未来的娘子的模样。 那时候他觉得,娶妻只要贤良温顺,家室样貌他都不会计较,可自从见了卫婴宁,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如世间人一般肤浅,也是看中样貌的。 顾言阙心思早飞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到佳人跟前,但他不是陆琛,国公世子在身侧,他不能僭越先行,只能静待。 却没想到再抬头,那个害他牵肠挂肚的人竟然缓步朝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 婴宁远远的就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身上,扭头去看,看见的是背着手一脸威严的国公世子,世子爷绷着一张脸,面露不悦,婴宁吓一跳,忙把头低下去,佯装和旁边人说话。 过了一会,又忍不住悄悄用余光瞟,见他依旧沉着脸盯着自己,心里一阵慌乱。 世子爷不高兴她瞧出来了,但世子爷为什么不高兴她瞧不出来。 难不成是因为她没上前拜见? 婴宁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种可能,犹豫了会,硬着头皮上前去了。 走到近处,婴宁才发现世子爷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是那日春围见过的顾言阙。 “世子爷万安。”向陆枭见了礼,婴宁才对着顾言阙福了福身子,“言阙哥哥万安。” 陆枭冷脸以对,一双鹰眼似乎比之前更锐利了。 相反,顾言阙却满眼温柔。 “婴宁妹妹是要去游湖吗?” 顾言阙看了一眼前头的花船,笑着问。 婴宁轻轻点头,若不是上来拜见,她已经和嘉贤姐姐上船去了。 “我老家在淮安,那里偏远,很少见京中这份景致……”看着婴宁,顾言阙忽然道,“听说若是乘船从太常寺沿水路一路西行,便可看遍汴京盛景?” 婴宁点点头。 顾言阙面露遗憾之色。 婴宁看见了,犹豫了会问:“言阙哥哥是想乘船吗?” 顾言阙淡笑不语。 他不说,婴宁却明白了。顾言阙老家在淮安,只是因为科考才来了上京,暂住国公府,但与陆家毕竟是表亲,无论做什么都得看人脸色,哪里是你想去游湖就能去的了的? 婴宁想起刚来上京时的情景,有些感同身受,不由轻声道:“方才我见国公府的花船已经开走了……若是言阙哥哥想去,可以坐薛府的船。” 顾言阙等的就是这句,但面上却未起波澜,只问:“会不会不方便?” 婴宁摇摇头。 想到什么,又偏头看一眼陆枭,轻声问:“世子爷……您要去吗?” 对着那双乖乖的眼睛,陆枭不应,脸却冷下去三分。 婴宁立刻低头,心里却莫名极了,世子爷怎么看着更不高兴了? “前面带路吧。”过了许久,陆枭终于开口。 花船就在不远处,几步就到,婴宁与顾言阙并排走,陆枭背着手,故意落后两步,脸色阴沉。 她方才叫表弟为言阙哥哥。 叫的好生亲热。 陆枭暗暗握拳,胸口燃起一团火,她可从未这么亲热的叫过他! 又行了几步,却见前面顾言阙忽然偏头,对着旁边人说了两句什么,婴宁回望他,杏眼盈盈。 婴宁侧着身,陆枭最先看到的是她娇媚的侧脸,然后是从淡粉衫子领口露出来的小截雪白脖颈,艳丽春光下,透着莹白玉润的光,再往下就是……女子最窈窕之处。 陆枭目光一定,喉咙忽然无比干涩。 就好像回到那日在国公府,母亲对他说起表弟要与她议亲的时候,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令他透不过气。 顾言阙仪表堂堂,文采武功在京中的公子哥里当数一流,去年殿试得了第二的好成绩,又与国公府沾亲带故,前途可谓光明。京中多少女子想嫁他,可他就是不满意这桩婚事。 陆枭觉得顾言阙不好,可为何不好,哪里不好,他却说不出。 也是那一晚,他碰了酒,醉酒后做了平生最荒唐的一场梦。 梦里,小姑娘勾着他的脖子,一双杏眼雾蒙蒙的,怯生生的叫他世子爷,哭哭啼啼的任由他欺负。 他猛一坐起,酒醒了大半,二月的寒夜他浑身却全是冷汗。 他那时才知道,并非表弟不好,而是自己,生了不该有的妄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顾言阙最先上船,其次是婴宁。 春风吹皱河面,船体微微有些颠簸,婴宁小心翼翼的迈出左脚,试探性的踩了一步,待踩稳了才慢慢迈出右脚。 动作缓慢又艰难。 “挡着路了。”背后一道轻喝,声音寡冷,像是十分不满她慢吞吞的速度。 婴宁咬咬唇,有点委屈。她也想快些走,可她儿时就畏水,看着幽深湍急的河道,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恰在此时,一阵疾风过境,船身更加颠簸起来,顾言阙站在前面,先是看见婴宁纤细的腰肢轻微晃动了一下,随即身子一歪,像是要栽倒,顾言阙一惊,迅速伸手去捞。 但没有捞着。 陆枭已先他一步拽住了那双白净如玉的皓腕,带进了怀里。 婴宁只感觉天地在眼前旋转了一把,一颗心吓得砰砰乱跳。 陆枭的视线落在婴宁脸上,见她小脸发白,杏般的眼睛呆愣愣的看着前头,像是吓傻了一般,不由失笑。 过了会,又把嘴角浮起的笑意压下去,故意沉着脸道:“站都站不稳,还来坐什么船!” 婴宁轻轻抬头,对上陆枭那双厉眼的一瞬间,嘴里那句道谢的话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果然,今天世子爷心情不好,她还是……躲远点为妙! 想到这里,婴宁立刻远离他的怀抱,右脚一用力,就踩实了船只,确认好已经站稳了,轻轻挣了下被男人握在手心的手腕。 陆枭没松手,反握的更紧。 他在等,等一句道谢。 就像往常一样,她会对他福下身子,乖乖巧巧的叫一声世子爷,那声音酥软甜腻,让人忍不住想一听再听。 大约半刻之后,还没等到那句谢的世子爷,眼睛里终于不再平静。目光从远处波澜的水面上移开,奇怪的看了婴宁一眼。 却只看见一个侧脸,小姑娘白嫩嫩的脸上带着温柔和曦的笑容,而她的眼睛对着的是…… 他的表弟,顾言阙。 此刻的顾言阙,也满面温柔的回视她。 陆枭定在原地。 半晌,轻轻蹙眉,心里的烦闷在这一刻逼上心头。 顾言阙喜欢卫婴宁他早就知道,可不知道的是,卫婴宁是否也中意他表弟? 他自认不是什么君子,但也绝非恶棍流氓,若二人真的两情相悦,他纵然再喜欢,也不会做那种强取豪夺,欺男霸女的事。 陆枭垂眸,脸上逐渐失去温度,变得冰冷,他松开手,重新背手于身后,足尖一点便稳稳站上了船。 再没看二人一眼,提步进了船舱。 船舱此时已经坐了几个人。 “枭叔叔?”看见陆枭,陆紫祺讶异了半天。 陆枭扫她一眼,脸上微沉。 陆紫祺立刻站起来,乖乖巧巧向他行了一礼,一面纳闷从不喜欢热闹的枭叔叔今日怎么有兴致游湖,一面又惊喜他的到来。 之前她还在想怎么给二人创造机会,没想到机会自己来了!陆紫祺低头,轻轻扯了下旁边姜家姑娘的衫子,对着她挤眉弄眼:“姜姐姐,你还不快上去拜见,这位就是我堂叔叔陆枭,要跟姜姐姐……议亲的那位。” 说完俏皮一笑,姜秀寰听见了,悄悄红了脸。 她缓步走上前,对着陆枭款款一礼,却忍不住偷偷抬头去看。 就见那位传闻中的国公府世子背手而立,站在那里如青松挺拔,脸上尽是威严,只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微垂着,里面像是生了冰霜一般,没有温度。 尽管如此,姜秀寰依旧被这个俊逸的男人吸引住了,只觉得一颗芳心在怀里砰砰乱跳。 这便是她要嫁的男人吗? 忽然感觉那人的视线垂下,落在她脸上,姜秀寰陡然回神,赶紧低头。 陆枭只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便移开视线,对着她身后厉声道:“你二叔呢?” 陆紫祺被他喝的一愣,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二叔……二叔带嘉贤去游湖了,开走了国公府的花船……”不然她也不可能被赶下来,坐薛府的船。 “那你呢?”陆枭转了个视线。 闻言,元淳小手抖了抖,不由又往乳嬷怀里钻了两分,闷声闷气道:“我们的花船被昭仪姑姑给占了,她不喜欢我,把我给赶下来了……” 陆枭皱了下眉。 这只船只有六个座位,而现在他们有七个人。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显然不只陆枭一个人。 小殿下是皇家人,自然没理由让他下去,国公府的三位身份贵重,自然也没道理下船,身份尴尬的便只有姜秀寰和卫婴宁。 虽然这是薛府的船,可姜家三朝元老,鼎盛之家,不知比薛家贵重多少,论礼法,姜秀寰不会下船,更何况这船上还坐着陆枭,她更不会下。 静默半晌,姜秀寰站起来了,福了福身子,故作体贴道:“船上看来是少了座位,还是秀寰下去吧,左右岸边还有船,不耽误看风景。” 陆枭扫她一眼,毫不留恋的侧过身,给她让路。 姜秀寰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小脸立刻一白。 震惊的抬眼。 陆枭目光落在高低不平的湖面上,面无表情。 为什么?难道世子并不知道她要与他议亲的事?不可能,这事早半年前就定下了,世子又怎会不知道,既然知道,却还这般对她,便是不满意这桩婚。 那他究竟是不满意姜府这个亲家,还是……不满意她? 两个她都不喜。 姜秀寰看着那人俊逸不凡的侧脸,只觉得心里堵了口气,委屈、憋闷、懊恼,更多的是觉得丢脸。 “既然如此……那秀寰先行告退了。”她低头,声音渐渐发冷。 陆紫祺在一旁看呆了,虽然叔叔平日里看着严厉,但一向懂礼数,从不做下人面子的事,今日是怎么了? 眼看着姜秀寰要走,陆紫祺立刻去拉,笑着给出台阶:“秀寰姐姐怎么了,我叔叔是与你开玩笑的,船都快开了还走什么,快坐下吧。” 说完,为难的看了一眼陆枭。 陆枭不语。 陆紫祺只觉头疼,想了想把目光转了个方向:“既然多了一个人,不若您下去吧,小殿下跟着我们,我们一定照顾好他。” 闻言,元竭一怔,立刻抱紧乳嬷,发脾气似的跺脚:“不要不要!” 既然国公府的小姐都开口了,她一个下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乳嬷道了声是,退下了。 几个人一进来,船舱便立显拥挤。 陆枭坐在一处,婴宁与顾言阙坐在一处,陆紫祺本来是想劝着姜秀寰与她叔叔同坐,但一瞧她发白的脸就又将话吞进去了,她们二人坐于一处。 元淳站在船舱静了一会,嘟着嘴,极其不情愿的走到了唯一的空位,陆枭的旁边。 座位太高,元淳身量小,之前能坐上去是因为乳嬷抱他上去,现在乳嬷被赶下去了,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陆枭。 “自己爬。”陆枭冷声拒绝。 元淳低下头,委屈的撅起嘴。 爬了几次都没上去,元淳哭丧着脸,犹犹豫豫的开口:“枭叔叔,可不可以,拉元淳一把……” 陆枭垂下视线。 元淳见他右手微抬,立刻高兴的伸出手。 两只肥嘟嘟的小手在空气里抓了两下,陆枭只扫一眼就移开视线,面无表情的拽过元淳的后领,拎上了座位上。 等坐稳了,就立刻收回手,继续闭目养神。 元淳:“……” 元淳摸了摸被勒疼的脖子,眼圈泛红,可也不敢问,只能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心里越发委屈。 他不想游湖了,他宁愿刚刚跟着乳嬷下船去! “那个,就是卫将军的女儿?”姜秀寰用余光瞥了一眼婴宁,小声对旁边问道。 陆紫祺闻言也看过去,轻轻点头:“是啊,婴宁的姐姐薛嘉贤,你认识的,快与我二叔成亲了,如今我们和薛府也算半个亲家。” 姜秀寰曾见过一次婴宁,那是去年的上巳节,她由薛大娘子领着给皇后献灵芝,那时候隔的远没细瞧,只知道长相不错,如今近了才真正惊讶。 难怪京中人常说薛家三姑娘生的貌美,那时她还不以为意,现在才知所言非虚。 只是她向来自持美貌,低不下头去夸赞别人,只小声道:“这位卫姑娘长的……倒与卫将军不怎么像。” 陆紫祺道:“婴宁妹妹长的像梁夫人。” 难怪。 姜秀寰没见过那位曾经名动汴京的梁夫人,但从父辈们嘴里多少听过她的美貌,说是当年大皇子还是太子时原本定下梁夫人为太子妃,可梁夫人一心想嫁的却是卫谦将军,甘愿与娘家梁府断绝关系也要跟卫将军去潼关,也算是一段佳话。 姜秀寰又看了眼顾言阙,问:“那坐在她旁边的那位是……” 陆紫祺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回道:“是我远房的表叔。”说完又解释,“明年等我表叔入了仕,也要和婴宁妹妹议亲了。” 原来是要议亲了,难怪坐在一处。 姜秀寰见顾言阙一身书卷气,低头对着婴宁说话时嘴角总带着温柔的笑,叫人如沐春风,心里一阵妒忌。 表弟如此谦和待人,反观一旁的世子爷,容色冷淡不说,方才还那么下她的面子! 没有对比姜秀寰只是一般的气,可有了参照,姜秀寰是气极了。 她手里搅着帕子,用余光狠狠瞪了对面沉着脸的陆枭一眼,却见原本该闭目养神的世子爷,轻侧着头,眼睛半睁着,脸上是化不开的严霜。 姜秀寰一讶,顺着视线看过去,对上的是正偏着头笑着与顾言阙说话的婴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意识到什么,姜秀寰的脸忽然变色。 她心高气傲惯了,忍的了陆枭不喜欢自己,但忍受不了他是因为喜欢旁人才不喜欢自己。 “姜姐姐,想什么呢?”陆紫祺话问了她两遍还没得到回应,不由伸手在姜秀寰眼前挥了挥。 姜秀寰回神,静了半晌直接问:“你叔叔与卫婴宁……关系好吗?” 陆紫祺不察她这一问,有点懵:“他们?” “是啊,世子爷对卫婴宁态度如何?”姜秀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势必要揪出些蛛丝马迹。 陆紫祺想了想道:“以前总见叔叔捉弄婴宁,如今大了,倒是没什么交集。” 姜秀寰不信。 若不是喜欢,刚刚为何世子会用那样的目光看她? 姜秀寰重新把目光移到陆枭身上,就见他已经把脸摆正,脸上寡淡,眼睛微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越是这样,却越叫人生疑。 顾言阙正低头与婴宁说话,却见小姑娘垂着眼睛愣半天了,不由失笑:“在想什么?” 想什么? 她在想世子爷为什么不高兴。 方才她又忍不住往旁边偷偷瞧了一眼,就见世子爷微阖着眼睛,神色十分不悦。 莫不是腰伤又犯了? 上个月她只送了两瓶伤药,也不知他用完没有,用完效果如何,心里有担心又有点乱,乱到顾家哥哥同她说话她都集中不了精神,只能敷衍的笑笑。 正想的出神,裙子后摆忽然被人扯了一下,婴宁错愕低头,就见元淳仰着脑袋,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婴宁姐姐,我想和你一起坐……”元淳嘟着嘴撒娇。 婴宁下意识看了一眼远处的陆枭,见他闭着眼睛没什么反应,这才把目光转向元淳,忍不住轻笑:“为什么想和我坐,世子他……” 一听到世子两个字,元淳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但他已经六岁了,自认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承认是因为怕陆枭才不愿与他同坐,只小声道:“枭叔叔不与我说话,元淳好生无聊……元淳想和婴宁姐姐一起坐。” 说完也不管婴宁同不同意,手脚并用的往她身上爬,待稳稳的搂住了眼前的细腰,元淳又在她怀里猛吸了口气,陶醉道:“婴宁姐姐你好香啊!” 婴宁被他说的脸一红。 婴宁听见了,坐在一边的顾言阙也听见了。 难怪刚刚一直有股淡香围绕着自己,他还以为是不远处的花香……顾言阙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 想到什么,又回头。 “小殿下,不若坐在我身上,我这边位置好,掀开帘子就可以看到风景。”元淳身量虽小,但毕竟是个六岁的男娃,有些重量,顾言阙见婴宁抱他抱的辛苦,很自然的伸出两只手去接元淳,诱哄道。 婴宁心里一暖,感激的看了旁边一眼。她抱的确实有些吃力了。 元淳皱眉看了一眼顾言阙,毫不犹豫的摇头。他不想看风景,更不喜欢叫陌生人抱。 元淳搂着婴宁腰手不由又收紧了几分,生怕被对面这个哥哥强行抱走。 婴宁无奈,只能由他挨着。 船行到半路,婴宁实在有些抱不住了。 船上颠簸,她一面要稳住自己,一面要抱紧元淳防止他掉下去,一路上连换了好几次手,两条胳膊累的像不是自己的,抬一下都得费半天劲。 “小殿下?”婴宁轻唤,想让他自己在旁边坐一会。 没有回应。 婴宁低头,就见男娃小脑袋向前歪着,像是睡着了,嘴边还留了一小串口水。 好可爱的小殿下,婴宁都有些不忍叫醒他了。 正看的出神,忽然感觉眼前一暗,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婴宁诧异抬头,看见的是刚刚还在闭目养神的陆枭。 世子爷怎么来了? 陆枭低头,只扫了婴宁一眼就收回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下一秒,婴宁感觉怀里一轻。 再看,元淳已经被提走了。 元淳觉得周围香香的,又暖又软和,忍不住困意来袭,正没心没肺的睡着,忽然感觉后领一紧。 脖子上传来了熟悉的窒息感! 他立刻惊醒。 先是茫然的扫了一眼周围,船舱的几个人都在看他,元淳正疑惑,忽然看见自己两脚腾空了,而原本抱在怀里的细腰也越来越远…… 愣了两秒,元淳拼命挣扎:“啊啊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陆枭只当没听见,冷着脸大步回了座位。 元淳被他拎着一屁股摔在木头板上,疼的龇牙咧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转头一看,罪魁祸首一掀衣袍稳稳坐在了旁边。脸上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更委屈了。 元淳知道哭没用,猛吸了两口鼻涕,手脚并用的往底下爬,脚刚离地,就埋头往婴宁的方向冲,很快,又被陆枭提起来,按回了位置。 一来一回,陆枭很快没耐心,拎着元淳的后领按进了自己怀里,也不管他怎么叫唤,一手勒着他的小肚子,一手按着他的脑袋,叫他动不了半分。 “放我下去,呜呜呜……”元淳涕泗横流。 “再闹,就把你从船上丢下去!”陆枭冷着脸警告。 元淳被吓的打了奶嗝,眼泪都不敢往下掉了。 他知道枭叔叔从来说到做到。 元淳不敢叫了,只能扁着嘴,用仅能活动的眼睛求助般的看着婴宁。 婴宁有点心疼:“世子爷,不然……还是换我来抱吧。”这么锁着肚子,她光想想都替小殿下不舒服。 陆枭冷冷瞥她一眼。 婴宁吓的立刻不敢再说。 陆枭收回视线,目光转凉。亏的他看她抱着辛苦,替她解围,她还不领情? 陆枭面色不动,但手却隐隐收紧。 枭叔叔生气了,元淳从自己忽然被勒紧的小肚子上觉察到了这一点。 这一刻,元淳想到了春围那天被枭叔叔捏断脖子的小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比鹿脖子粗不了多少的肚皮,头顶冒汗,吓的动不敢动。 船又行了一会,元淳累极,头渐渐往一旁歪着,陆枭低头看时,他已经开始打小呼噜了。 陆枭眼神一柔,想起一桩旧事。 那是很多年前一场家宴,小团子和她姑母来陆家做客,开席不久薛家夫人出去解手,便将小娃娃托给他照看。 那时候婴宁七岁,小脸胖嘟嘟的好生可爱,他生了戏弄的心,就用筷子沾了点果酒喂她,谁知道小娃娃死活不肯,说自己没酒量,一滴就醉。 哪有人一滴就醉的? 他当时不信,非要喂她,没想到小娃娃还真说醉就醉,红彤彤的一张脸,吃了没两口,头一歪,说睡就睡。 脑袋撞在长桌上,咚的一声,陆枭被吓了一跳,伸手捉着她脑袋提起来,就看见小娃娃脸红红的,一双眼睛紧阖,头上磕出来个大包,她也没反应,睡的没心没肺。 和现在怀里的元淳睡相差不了多少,就是不打鼾罢了。 陆枭嘴角牵起一丝笑。 “姜姐姐,快看,那是什么?”对面的陆紫祺掀起帘子喊了一声。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看过来。 眼见着陆枭要抬眼,婴宁迅速转了目光,掩饰的看向船外。 外头,是一片盛开的婴摇花。 有的已经开花,有的还是含苞待放,白色花瓣随着微风摇摇曳曳,有花香伴着风送进船里。 “好香啊!”陆紫祺深吸一口气,眼中惊喜,“这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没见过?” 说完看向姜秀寰,姜秀寰摇头,她也不曾见过。 “是婴摇花,”婴宁道,“因为生长在水里,三月开,所以在南方也叫三月莲。” “南方?难道生在北方还有别的称呼?”陆紫祺把脸转向婴宁,颇为好奇道。 “在北地就叫婴摇,生长在悬崖边上,随风飘摇,故而得名。” “这花倒是奇怪,在南方活在水里,在北方就长在悬崖边上?”陆紫祺疑问道,“可这湖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年年游湖都打这过,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花,花期短,只盛放三日,而且这其实是一种药草,花叶可入药,花未开时药性最强,所以药童们大抵在没开花之前就摘了。” 陆紫祺笑道:“难怪没见过,原来是赶的不巧!” 姜秀寰眼眶发冷,她是汴京公认的才女,这花她都说不认识了,可这个卫婴宁偏偏说知道,难道不是故意拆她的台? 不论是对卫婴宁过分漂亮脸蛋,还是陆枭方才对她的窥视,姜秀寰心里都有妒忌,于是似笑非笑道:“婴宁妹妹倒是学识渊博。” 婴宁没听出来她话中的敌意,只偏头看风景。 顾言阙见她看了那花许久,明白了,低声道:“想要?” 其实不只花叶,花瓣也能入药,且婴摇难得一见,婴宁的确挺想要的。 于是如实点头。 顾言阙笑笑,佳人想要的东西,他自然义不容辞,站起来,顾言阙对船夫道:“能往那边开吗?” 船夫知道他是要去摘花,为难道:“回大少爷,这花看着是漂亮,但是水底枝茎盘根错杂,我们船大,若是缠进去了很难开出来……若是大少爷想要,我们得开回去,另寻一条小船再开进来。” 顾言阙低头看婴宁。 婴宁不想为难他,况且这船上又不止他们,他们若开回去,世子爷他们这些赏景的莫不是要陪着白跑一趟? “不必麻烦了。”婴宁笑着道。 顾言阙也想到了这一层,点点头,坐下后却对婴宁道:“你说这花花期只有三日?” 婴宁不知道他为何问,但还是点头。 顾言阙侧过头看窗外:“若婴宁妹妹想要,等游湖结束……我便乘条小船过来为你来摘,可好?” 婴宁看着他发红的耳尖,微怔了下。 忽然想起上月春围后,姑母将她叫到房里,说起二人要议亲的事,脸不知不觉也跟着红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把脸转向另一侧,也看风景。 陆枭原本在赏景,闻言,余光左移,定在不远处。小姑娘侧脸红彤彤的,眼中一抹羞涩,陆枭黑眸一沉,手下渐握成拳。 勒在腰上的手猛然收紧,元淳立刻从睡梦中惊醒。 痛苦的瞪大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每年浴佛节,皇后为表诚心都会在太常寺摆宴,留在寺中小住两日,经年不变,前来的贵女们自然也要陪同。 婴宁吃过晚宴,便随着领路的宫人回了住处,沐浴过后,掀开窗舷,已经月上中天。 门被人轻轻叩了两下。 婴宁披了件外衫出去,看见了一个女侍,看穿着,应该是国公府的。 “三姑娘,我们家世子请您过去一趟。”女侍规规矩矩的低头道。 婴宁有点惊讶,这个时辰,世子爷找她做什么? “可说了什么事?”她问。 侍女回:“不曾说,只说三姑娘去了便知道。” 婴宁只好点头,让侍女稍等一会,进去换了件外衫才让她领着自己过去。 “爷,三姑娘到了。”侍女对着陆枭一拜,恭敬道。 婴宁循声望过去,就见世子爷站在波光粼粼的湖边,长身玉立,神色冷凝。淡青外袍被风扬起,月色淡淡照在他俊逸的脸上,像个能操控风雨的神仙,让湖水迎风生波。 只可惜这个神仙此刻看上去不大愉悦,板着个脸,面露肃色。 婴宁被他冷瞥一眼,忍不住的低头,以此掩饰心中的不安。 世子爷现在不高兴,世子爷不高兴的时候偏偏要找她来…… 婴宁心里直打鼓,想起白日里被发怒的世子折磨到痛哭流涕的小殿下。 心头莫名一哽,不敢往下想了。 “跟我来。”前头那人忽然道,说完提步往前走了。 婴宁抬头,见原本领她来的侍女已经退下了,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她知道世子爷是有话要说,可什么话非得三更半夜到湖边来说? 婴宁心里揣着心思,没察觉前面带路的世子爷何时已经停了步子,一头撞在了他挺括硬板的背脊上,砰的一声肉响。 陆枭背着手,刚酝酿好说辞,没防备这一撞,往前趔趄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对我有怨恨?”陆枭摸了下被撞疼的背,震惊的扭头问。 婴宁自然没怨恨,但她说不出话。 疼的。 天知道世子爷后背竟然这么硬,婴宁感觉自己撞的不是骨头,是石头! “撞疼了?”陆枭见她低着头,两手并用的揉脑袋,忍不住嘲笑。 婴宁疼的不想说话,也不太想搭理他,背过身,兀自揉脑袋。 “我瞧瞧。”陆枭看她真撞疼了,无奈的走过去,捏住她下巴,迫她抬头。 也没多严重,不过就撞红了点。 陆枭伸出大掌,毫不温柔的替她揉了两下,抿唇道:“娇气!” 他常年习武,手上都是厚茧,婴宁感觉被那双粗粝的大手压着,脑袋更疼了,委屈的皱了皱鼻子。 陆枭最先对上的是那一双盈盈杏眼,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半含着眼泪,比天上的月色还惑人。 视线往下,扫到了小姑娘艳丽的红唇。 陆枭手一顿。 目光很快移开,只落回她眼睛上,陆枭半晌没说话。 “不劳烦世子爷了,我……自己来就好。”婴宁往后退一步,躲开他大手的蹂.躏。 陆枭收回手,继续背于身后。 婴宁瞧着他冷清清的侧脸,问的小心翼翼:“世子爷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枭这才想起正事。 静了半晌,他刻意将目光收回,落在远处的湖面上,尽量让口气平和:“婴宁觉得,我那表弟如何?” 顾言阙? 婴宁不解:“世子是问言阙哥哥为人如何?” 陆枭轻轻嗯了一声。 婴宁低头想了想道:“言阙哥哥人不错,待我,也很好。” 陆枭余光瞟着她,见小姑娘微垂着脑袋,脸上平平静静,并没有羞涩之意,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过了会,口气不改道:“待你好,那说说,怎么个好法?” 还得说怎么个好法?婴宁有点头疼。 抬头瞅了世子爷一眼,见他脸上依旧笼着寒霜,但脸色似乎比之前稍缓,想起来世子爷爱听夸奖,难不成不仅爱听夸自己,也爱听旁人夸奖他表弟? 许久等不到答案,陆枭不由侧目。 感觉到那双锐眼在身上刮了两圈,婴宁绞尽脑汁道:“言阙哥哥他……一表人才,文采武功当属一流,为人谦和守礼毫无架子……” 他就这么好? 听了她夸旁人夸了一连串,陆枭脸色极差,别有深味道:“那你是满意这桩婚事了?” 怎么……又扯到婚事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婴宁避嫌。 想了想,世子爷既是顾言阙的表兄,许是国公夫人遣他来探她的意思,只好低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两家人觉得好,她便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父母之命? 那就是并非她自愿? 陆枭听明白了,上前一步,眼神灼灼:“不用管旁人,我只听你的意见,你心里愿不愿意嫁给我表弟?” 婴宁抬头,奇怪的看了对方一眼。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既两家人都满意,那便是要嫁,何故还要问她的意见? 陆枭看懂了她的意思,直言道:“若你不喜欢,我替你做主,没人强迫的了你。” 婴宁一怔,忽然想起上次春围,他也是这么说,让她若受委屈,尽管和他开口。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我只想知道你的意思。”陆枭道。 婴宁垂眸:“听……嘉贤姐姐说,世子爷也要议亲了,和今日在船上的姜家姐姐?” 陆枭目光微垂,落在她粉嫩的脸颊上,心里一动:“如何?” “世子爷对姜家姐姐……” “不喜欢。”陆枭几乎没有犹豫的打断她。 “不过见过两次面罢了,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谈什么喜欢?” 婴宁低声道:“我与言阙哥哥也不过见两面……” 陆枭一愣,忽然悟了其中的道理。她也不过与顾言阙见了两面,谈的上什么喜欢? 想到此处,陆枭脸上终于浮出一抹浅笑。 走过去,拉下她按在额头上的小手,用自己的大掌代替她,不轻不重的揉着。 婴宁眨眨眼,忽然发现,世子爷这次很温柔,掌心带着温热传过来,原本还疼的要命的额头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三月的夜,不算太寒,但婴宁的脸依旧被夜风吹的红彤彤的,陆枭看见了,不由轻轻叹口气。 他就没见过这么娇的女孩子,日头晒不得就算了,如今风都不能见了? “往我这边靠靠。”陆枭一边揉一边板着脸道,欲为她挡风。 婴宁小小的往前挪了一步,然后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可以了吗?” 还没说完,脑袋就挨了一下,但力道不重。 “你脚能不能张大点,再往前挪点!”陆枭不客气道。 婴宁只好又往前迈了一大步,鼻尖靠在男人挺括的胸膛上,委屈巴巴的抬头,小声道:“现在可以了吗?” 陆枭敛眉,一扬手。 婴宁立刻害怕的低头。 只是这一掌却意外很轻的落在她头顶上,拍了两下。 十三岁的小姑娘,个子还没到他前胸,也瘦的很,细胳膊细腿的,风吹一下都能倒。 “再长高些。”陆枭摸着她的发顶,忽然无限温柔道。 婴宁道:“姑母说我今年长高不少……” “有吗?”陆枭见她抬头,一改温柔的脸色,立刻板着脸,掩饰的轻咳一声,“去年我见你怎么也就这么点高?” “……去年世子爷不是在潼关没回来吗?”婴宁轻轻蹙眉,不满他胡说,明明她就长高了! 陆枭看着她盈盈的杏眼,心里一动,许久之后转过脸,任冷风在脸上拍了两下,满心的悸动才慢慢恢复。 “你觉得,我和顾言阙,谁对你更好些?” “世子爷对我好吗?”婴宁几乎脱口而出。 闻言,陆枭先是一愣,随即胸口腾出一团火气。 好你个小团子,好你个小没良心! “我不对你好,我替你又是挡风又是揉脑袋?”陆枭气道。 婴宁只感觉额头重重挨了他一下,疼的倒吸两口凉气,捂着脑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一双眼睛立刻雾蒙蒙的。 陆枭知道她疼也懒得管,一甩袖子,气的背手就走。 走了没两步,又退回来,不甘心的质问:“那你说,我哪里对你不好?” 明明刚刚就对她不好! 月黑风高,两人又离的远,婴宁猜世子爷看不见,于是也不遮掩,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完了胆子也大了,一面揉脑袋一面嘟囔道:“世子爷有时候对我好,有时候又欺负我……反正,欺负我的时候比好的时候多。” 终于不是那副唯唯诺诺,乖乖顺顺的模样,都知道瞪他了。 陆枭看着对面生动的一张脸,心里忽然涌起一丝高兴,但脸上却刻板着:“那你说怎么才算对你好,像顾言阙一样乘条小船替你去摘花才叫好?” 婴宁抿了抿唇,还未开口,忽然听见前头陆枭道:“要花就快点跟上来。” 婴宁微怔,再看,世子爷的背影已经越来越远了,她拎起裙子,赶紧小跑着跟上去。 河堤旁排列着几只小船,船上系着红灯笼,几个渔家人借着烛光正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见二人来了,其中一个拍了拍膝盖迎上去。 月色朦胧,两个人又站在暗处,渔家看不清二人的长相和穿着,只知道年纪不大,猜测着是新婚的夫妻,要在浴佛节租船游湖,培养情调,于是笑道:“少爷带夫人赁船?不知要多大的船?” 婴宁活了十三年头一次被人叫夫人,愣了半晌不知道如何辩解。 陆枭则相反,这话顺了耳,也不愿多解释,从腰间取出块金锭子扔给他,赁了条小舟。 渔家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块金子,兴奋的用牙咬了咬,确认是真的,船也不要了,带着剩下几个渔人勾肩搭背去喝酒,河边便只留下二人。 “那花,我也不是非得要……”婴宁见他一只脚已经跨上渔船,终于意识到世子爷不是在开玩笑。 “再多言一句,就把你丢下去!”陆枭冷扫她一眼。 婴宁立刻噤声。 船身摇摇晃晃,婴宁踩了几次都没踩稳,看着幽深的河水,心里有些怕。 陆枭看见她红唇紧抿,小脸略有些苍白,顿了下,脸依旧冷着,但手却伸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含入V公告) 陆枭见她不动,手又在她眼前轻晃了两下。 婴宁犹豫一会,伸出手,把掌心交给他。 夜风很凉,但婴宁的手却温热,握在手心里柔弱无骨一样,陆枭不由紧了紧。轻轻一用力,把她带进怀里。 “站稳了?”他低头问。 婴宁觉得身体不晃了,才点点头。 陆枭松手,让她站到旁边,蹲下去,拽起绳索,轻轻一带。 固定船身的钉子带着点泥土被拔.出来,小舟没了束缚,开始往后倒退。 渔船不比薛府的大船,没有顶棚,也有没有扶梁供人倚靠,只有一个简陋的船棚。 “进去坐着。”外面风大,陆枭赶她进船棚。 婴宁乖乖的进去了,过了会又探头出来,一双眼睛怯生生的瞧着陆枭:“世子爷……你会撑船吗?” “不会。”陆枭很自然道。 婴宁呆了呆。 她不过顺嘴问了句,没想到还真不会? 婴宁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河岸,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幽深河道,扶着帘子的手抖了抖。 陆枭见她一副呆愣愣的傻样直想笑,也不忍着,弯了弯唇角道:“胆子这么小?” 婴宁皱皱鼻子,她原先还觉得世子爷有那么一丁点好,现在那一丁点也没有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世子爷不以为意:“有我在,淹不死你。” 说完不再瞧她,赶她进了船蓬,随即伸手握住撑杆,用力一撑。 船头立刻左偏,朝着斜后方迅速划去。 速度不慢,就是……方向不太对。 意识到这一点的世子爷赶在船尾要撞上河堤之前,又往左狠狠撑了一杆。 船头右偏,以破风之势划开河道,向右俯冲。 陆枭眼皮一跳,迅速往右狠撑了一下,船头这次直接掉头,飞快后退…… 陆枭一惊! 婴宁坐在船蓬里,只觉得天旋地转。头刚磕在左边,下一秒又迅速往右边栽去,撞的满头都是包。 “世子爷……” 船蓬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呼唤,软软糯糯的,带着些哭腔。 陆枭听见了也当没听见,手下猛一用力,船身狠转了两圈,但好在船头与船尾终于对调过来。 陆枭长舒一口气,胸口通畅了,擦了擦额角的汗,转头对着船蓬冷声道:“叫我做什么?” 婴宁感觉船稳当了不少,急急喘了两口气,船帘是拉上的,她看不见外头的情况,只觉得好像晕了很久,于是轻声问:“世子爷……我们快到了吗?” 快到了? 陆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河堤,又看了看几乎静立不动的船身,脸有些黑。 过了半晌,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 船蓬里没动静了,陆枭便转回身,一心研究撑船的技巧。 大约一刻钟后,小舟终于像真正的船一样稳稳的往后退了。 风大,水流速度不慢,长杆只需轻轻一带,船便能自行很久,陆枭站在船头静立一会,待夜风将额边的汗都吹干了,一撩帘子,钻进了船蓬。 “你怎么进来了?”婴宁看见眼前巍峨如小山般的男人,有些讶异。 陆枭不答,只皱眉,用手在鼻尖招了招:“这什么味?” 婴宁道:“鱼腥味啊。”不然怎么叫渔船。 之前她也有些受不了,不过待久了也就习惯了。 陆枭蹙眉,扫了眼周围。 船蓬小的可怜,两个人坐都挤的慌,船蓬上还带着些鱼鳞,那些腥味就是这上头散发出来的。 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嫌弃。 月光从船头照进来,正好照在陆枭脸上,婴宁看到了世子爷嫌弃的眼神,小腿一撑,下意识的离他远了一点。 犹豫的低头,嗅了嗅自己。 她该不会也沾了那味吧? 倒不是嫌脏,只是听说世子爷有洁癖,她怕世子爷嫌她,一生气,拎着她往河里扔。 正想的出神,眼前一暗,随即手腕一痛。 婴宁被他拎起来,本能的向后撤,脸上带着惊恐。 “怕什么?”陆枭奇怪的盯她一眼,皱眉。 说完,松开她,解开外袍,平铺在船舱里。 冲她点了点下巴,“坐吧。” 婴宁没动,有些错愕。 “坐。”陆枭又道,这次是沉了嗓子。 觉察到他的不耐烦,婴宁不敢违背,乖乖坐下去,两条小腿盘在一起,还下意识的往里头收了收,心里十分纳闷。 世子爷不是有洁癖吗,那还让她坐在他衣服上? 是怕把她的襦裙弄脏? 婴宁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于是抬头,得体道:“多谢世子爷。” 陆枭没看她,只扫了一眼船蓬,船蓬是用芦蒿编的,不仅松软,缝隙也大,外头风急,好几处都被吹的掀起来。 “冷吗?”陆枭低声问。 “不冷。”婴宁紧紧了自己的儒裙。 又瞅了一眼对面单薄的外衫,担忧道:“世子爷,你冷吗?” 陆枭不冷,但他并不打算说,只轻轻扫了一眼地上。 婴宁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看到的是静静躺着的外袍,明白了。 世子爷把衣服给他坐了,怎么可能不冷? 婴宁低下头,有些愧疚。 陆枭见她果然误解,嘴角翘了一下,不再多言,撩开帘子就出去了。 大约一刻钟,小舟顺水而行,终于驶进了那一片花丛。 婴摇花随风而荡,白色花瓣有的盛放,有的已经谢了,月光打在上头,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陆枭将长篙插进水里,又将固定船身的绳索拴在上面,确认船停稳了,稍稍运气,足尖一点,涉水而去。 婴宁坐在船蓬里,没看见世子爷腾空而起的潇洒背影,只感觉船身微微震动了一下,很快又平复了。 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连长篙撑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世子爷?”婴宁小声喊。 没有回应。 “世子爷?”婴宁提高了些声音。 依旧没有声音。 婴宁心里一慌,撩起帘子,钻出去大半个头,外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正讶异,船身微微一荡,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船上。 眼前稳稳的停了一双皂靴,靴底有水迹,靴身上静静躺着一瓣花。 “像什么样子!” 陆枭见她脑袋磕在他脚边,一半身子跪在船蓬里,冷着脸把她捞起来。 婴宁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垢,脸后知后觉有些红,细声道:“刚刚,我太急了……” “急什么?” 陆枭语气不善。 “我急世子你怎么忽然不应声了,”婴宁抬头望着他,有点后怕道,“所以出来看看,谁知道脚下一绊……后面的,世子爷都看见了。” 最后一句颇有些抱怨的意味。 陆枭不由多看她两眼,见她小嘴轻轻撅着,煞是可爱,轻勾了下唇。 “伸手。”陆枭仰头道。 婴宁疑惑抬头。 背对着月亮,婴宁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只是那双眼睛映着静谧的河水,却格外的亮。 比漫天的星宿还要亮。 鬼使神差的,婴宁伸出手。 陆枭轻轻垂眸,目光落在她一双小小的掌心上,眸光一柔。 背于身后的手拿出来,手心里攥着的,是一朵怒放的婴摇花。 花朵不大,却芳香浓郁。 一缕秀发从婴宁耳边滑至肩膀,衬得她一张小脸越发娇艳,陆枭心思一动,原本要落在她掌心的手一改方向。从她柔软的发丝间穿过,停在那只粉嫩的耳朵上。 婴宁先是觉得发上落了东西,随即耳边一痒,她下意识抬手,碰到了一片微凉的手背,然后才是那朵花开四瓣的婴摇花。 婴宁将花取下,放在手里转了转,心里轻动。原本消失的世子爷在她心里留下的那一点点好,好像又回来了。 指尖带着一缕温热的甜香,那香味似乎无孔不入。 “婴宁姐姐,你好香啊!” 脑子里忽然浮现白日里元淳说的话。 陆枭想,这话不假,她发上的确很香。 静了片刻,陆枭轻轻收回手,重新背于身后,目光也跟着往旁边转去。 四下无声,只有船篙被水波轻轻拍打的声响。 片刻后,黑暗的船蓬里亮了一下,随即是第二下,第三下。 淡蓝色的微光从帘子外飞进来,略眼而过,很快又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耳边,那个软糯的声音忽然道,语气透着惊喜。 过了会,陆枭看见船帘轻动,婴宁已经出去了。 陆枭无奈,也跟着出去。 外面,月明稀星,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却飞着许多淡蓝色的“小灯笼”,“小灯笼”一闪一灭,像是坠落凡间的星星。 “没见过?”陆枭看着她茫然的眼睛。 婴宁如实摇头。 陆枭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背手想了一会。潼关严寒酷暑,气候恶劣,他在那随军三年,也的确没见过,薛家家规森严,设有宵禁,想来她晚上也极少出门,没见过也实属正常。 “这是萤火虫。”陆枭道。 萤火虫? 婴宁听过,说是只有夏夜才能见到,但见却是第一次。她抬头,恰巧几只“小灯笼”震动着翅膀飞过来,婴宁忍不住的伸手。 “小灯笼”在她指尖一扫而过,很快暗下去,再看,那亮处已经飞远了。 “想要?”陆枭见她失落了盯着那一处,轻声问。 婴宁未答,只眼睛巴巴的看着远处。 那就是想要了。 陆枭心里了然。 又有几只萤火虫飞了过来,他抬手,掌风在眼前一带,飞快成拳。 然后攥紧,放在她眼下。 婴宁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那只手,只见他拳头微微松开,淡蓝色的幽光一点点从他掌隙里透出来,渐渐飞高。 她清澈的杏眼也随着那几束幽光闪了闪。 陆枭收回手淡道:“现在只是初夏,出城百里外有座九岭山,那里草木繁茂,等到夏末秋初的交替之际,就算是无星无月的晚上,也用不着打灯笼,萤火虫漫山遍野,视物如白日。” “百里之外啊……” 陆枭注意到她忽然颓下去的语气,低头一看,就见小丫头皱着眉,脑袋耷拉着,一副殃殃的样子。 “这么小的人,叹的什么气?”他屈指,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一下。 婴宁一面撑着船舷,一面歪着头看他:“我在想,若真得去百里之外,那我这辈子怕都看不了那番盛景了。” 的确,莫说是家规森严的薛家,就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也没有女子抛头露面,准许大半夜去城外的道理。 “我记得你生辰是在秋初?”陆枭忽然问。 婴宁眨眨眼,不察他这么问,好半天才回:“是啊……是七月初十。” 陆枭点头,淡淡道:“记下了。” 记下了? 什么记下来? 婴宁不解的仰头,就见世子爷目光平静的盯着湖面,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是无限温柔。 他不说话,婴宁也不敢打扰,只好半蹲下,恹恹的看着远处发呆。 “婴宁?” 有人在她耳边轻唤,婴宁猛然回神,却见世子爷已经拔起了长篙。 “回去了,风大,去里面坐。”陆枭示意她进船蓬。 婴宁点头,掀起帘子坐进去。 月光又黯淡了些,船蓬里不比外面明亮,黑乎乎的一团,婴宁坐在船上摇了有一刻钟,渐渐觉得无聊。 手底下是世子爷的长袍,婴宁摸到了上面熨帖的绣纹,心里一动。 犹豫了一会,她悄悄把帘子掀开一个缝隙。 帘子外,世子爷长身玉立,如一座巍峨的小山,夜晚风急,他却岿然不动。手中的长篙稳稳的插进水里,又稳稳的被拔.出来,插向另一侧,像个娴熟的渔家。 这样的世子爷,是她从未见过的,平易近人的不像话。 婴宁摸了摸耳边的婴摇花,托腮叹口气。 若是世子爷一直这么平易近人就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