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偏心》 第1章 初雪 已经过了丑时,若是往常,玉禧殿里住的人早就歇下,但今日却格外不同。 玉禧殿殿内殿外灯火通明,穿着粉色宫装的小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在暖阁外焦急候着的宣荷连忙喝止她:“慌里慌张的做什么?天塌了不成?” 玉禧殿里的宫人们都知道,公主身边的宣荷姐姐脾气大,平时要是犯了错,叫她骂起人来,简直一点脸面都不留,任谁无地自容,连人都不要做了。 想到这里,小宫女一时腿软,身子晃了晃,立刻就要求饶:“姐姐大量,姐姐大量……” 不说要事,倒求起情,宣荷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小宫女提溜起来:“慌脚鸡似的,上不了台面。叫你去喊人,人呢?” 听宣荷提起这个,小宫女更惶恐了:“没、没……” 宣荷这才察觉,小宫女身后空无一人,竟是独自回来的。 皱起眉,宣荷疑道:“今夜轮值的是李太医,他不在么?” 小宫女抖抖索索:“回姐姐的话,李太医在的。但是、但是——” 原本挡住暖阁的门帘被人一掀,一向和气的莲平这时也沉了脸,她放下帘子,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压低了嗓音:“怎么了?公主还未醒,你们就吵起架来了不成?” 宣荷松开手,小宫女又是滴溜溜一转,这一回完全趴在了地上。 没再理会她,宣荷捋起袖子:“我亲自去一趟。公主出了这么大的事,就因为那个小——”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把那几个字说出来,“就因为这个,难道连公主都不管了么?” 她气势汹汹要去问罪,莲平急忙拦住她:“你别这么没头没脑的,要真是眼里没公主,管你是谁去,一样请不来人。” 又垂头问地上趴着的小宫女:“但是什么,说清楚。” 被点了名的小宫女又是一抖,脑袋贴在地砖上,模模糊糊说了几个字。 “烫了舌头了?” 宣荷皱眉喝了一声,小宫女连忙又说了一遍:“但是,但是李太医说,他身子不便,如果公主要请人看,还得去别的太医府上再叫人。” “身子不便就不来了?”宣荷先忍不住,冷笑一声,“今夜要是那个人撞得头破血流,李太医也敢这么说么?” 莲平也没有好脸色,但她比宣荷沉稳许多,先让小宫女退下,然后对宣荷说:“还是去问问嬷嬷怎么打算。” 宣荷不服气,被莲平拽进了暖阁。 已经入冬,暖阁里烧了足足的银炭,掺着一点玫瑰香气,暖意袭人。中间隔了一层纱帘一层珠帘,纱帘上隐隐约约泛着金色,是绣娘们用金线细细绣出来的春柳。 莲平撩起帘子,珠帘轻轻一响,坐在杌子上的妇人一惊,回头朝她们看来。 “元嬷嬷,公主可醒了?” 被称作元嬷嬷的人轻轻摇了摇头,又顺着莲平她们身后望去。但她们身后再无他人,元嬷嬷试探着问:“太医呢?” 莲平不敢看元嬷嬷的脸,垂着头摇了摇。 元嬷嬷的脸色立刻灰败起来,她勉强打起精神,先替床上昏睡的湖阳掖了掖被角,然后将两人叫到纱帘外,才问道:“怎么不来?可说了公主的情况了?” 莲平正要说,宣荷便气急:“公主的事还用说吗?整个皇宫都知道公主跌跤了,只是他们不肯来而已。” “说什么身子不便不能来,定是那婢子养的下的旨,不叫他们来罢了!” “宣荷!”元嬷嬷不赞同地看她一眼,“今时不同往日,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 宣荷咬咬唇,忍了下来。 莲平担忧道:“虽然玉禧殿也有药粉药膏,但终归不如太医仔细诊断过。不然我去瞧瞧,看能不能喊来人。” 宣荷睁大眼睛:“你还在做什么梦!看这架势就知道不会有人来,倒白白叫人看咱们玉禧殿的笑话。”她顿了顿,“若真要叫人,就去宫外一家一户敲门。大周的公主受了伤,却没人肯治,嚷出去也不知道丢谁的脸。” 她咬着牙:“他是先帝的儿子,公主难道就不是先帝的女儿了么?况且统共只有这一个姐姐,他怎么下得去手?” 暖阁里一时沉默,宣荷带着颤音的话便分外明显:“元嬷嬷,咱们是不是完了?我听说,太子被杀了头,太子妃还怀着小皇孙,也被拉去灌了毒酒。还有四皇子五皇子,都被他抄了家,门前路上的血怎么流也流不完。” “太子殿下,四皇子五皇子,他们有大臣的拥趸,结果都成了这样,我们公主……可怎么办呀?” 说到最后,宣荷用手捂着脸哭起来,莲平也眼眶含泪,偏过脸去。 只有元嬷嬷沉着气:“哭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公主已经及笄,等尚了驸马,以后也靠不着他。” 她对着莲平道:“你遣人去宫门守着,等宫门一开,就请人快去温府一趟,把公主的事告诉温公子,让他想办法,带上太医进宫来。” 莲平迟疑:“这能成吗?” “成不成,总要试试才知。”元嬷嬷挺直了后背,回身往里走,“咱们公主,绝不会是这样的命。” 莲平一震,略弯了弯腰就往外去调度人。宣荷看她离开,提起裙摆去叫了热水,然后回暖阁里,跟着元嬷嬷一起,守在湖阳公主身边。 * 玉禧殿不眠不休,宫里还有一处地方,也不遑多让。 截住人问出了话,金公公紧赶慢赶,一路喘着气跑到养心殿禀报。 “去找温祈元了?” “咯”一声响,原本连在一起的九连环手柄与圆环顺利分开,宝座上的少年天子,一手勾住圆环,随意晃了几下,叮叮当当的声音便不绝于耳。 他略略一笑:“现在还指望那个酒囊饭袋,真是我的好姐姐。” 金公公躬着背跪在下首,实在不敢接话。 他又问:“有力气找温祈元,这么说,她已经醒了么?” 金公公这才回答:“并未。玉禧殿的人说,公主——”金公公急忙停住,“……还没醒呢,是元嬷嬷想的法子。” 圆环叮当的声音突然一顿,赵陆从灯影里抬起头。 明明上个月才满十七,少年的眉眼却早已带上摄人的气势,薄唇微启,他像是有些奇怪:“哦?” 金公公连连顿首:“说是一直没有醒。陛下,您看这——” 少年掀了掀眼皮,眼底的那一颗黑痣就显得愈发晃眼,他轻声道:“把人放了。我倒想知道,温祈元会不会进宫,来看望朕的姐姐。” 金公公忙忙应下,眼看宝座上的少年已经起身,他伸出手去扶:“陛下可要歇了?” 丢了九连环,赵陆将落下肩的外衣披上。 他原本就一直在等玉禧殿的消息,只是没想到玉禧殿的人拖拖拉拉这么久,害得他候至凌晨。 不过现在知道了玉禧殿的情况,赵陆自然不想再等下去,他披上衣服,正要朝着后殿走去,突然记起一件事:“赵郗那里,可找到人了?” 金公公复又跪下来:“回陛下,还没有消息。” 赵陆倒也没有怪罪:“接着找。”横竖明日还有一出好戏。 不着急,慢慢来。 等伺候着皇帝睡下,金公公才领着宫人退出华滋堂,又派人去放了那个玉禧殿出来的小太监,让他仍旧去温府找人。 * 宫门寅时才开,莲平安排人出去之后,便回了暖阁,三个人一同守着湖阳。 元嬷嬷熄了许多灯,叫外面也不用点那么多,一时间整座玉禧殿又暗了下来,静静伫立在黑夜里。 暖阁里只剩床榻边和桌上各有一盏宫灯,元嬷嬷坐在杌子上,注意着湖阳的情况。旁边是宣荷拢着炭盆,莲平在稍远的桌边整理药粉,预备下一次为湖阳更换。 前半夜湖阳都没什么状况,哪知道后半夜她便突然发起了高热。 元嬷嬷急得直掉眼泪。床上的湖阳微微蹙着眉,吐息变得沉重,半埋在被子里的脸烧得通红,整个人开始发虚汗,顷刻就把身上的寝衣弄得湿透。 “快叫热水来!”元嬷嬷拉开湖阳身上的百花锦被,手脚利索替她解开衣服,接过宣荷递来的帕子,小心替她擦拭。 莲平端着一碗水过来,宣荷连忙让开位置。 “这是上次公主伤风时,太医署给配的丸药。我用温水研开了,好歹试一试。” 元嬷嬷已经替湖阳换了新的寝衣,她接了莲平手里的金边小碗,宣荷与莲平一齐将湖阳略扶起,元嬷嬷便将盛了药水的小勺凑到她嘴边,三人眼巴巴望着湖阳,希望她能喝得下去。 双目紧闭的美人,手脚发软靠在床头,她似乎微微睁了睁眼睛,元嬷嬷小声哄着她:“心肝,我的儿,喝了药就好了。” 一碗药喂了小半刻钟,三人将湖阳放下,元嬷嬷又摸了摸她的脸颊,还是滚烫。 莲平将碗递给了纱帘外等候的小宫女,宣荷收拾了湖阳换下的衣服。暖阁里安安静静,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去叫热水的时候,莲平才恍然察觉,玉禧殿外洋洋洒洒,今年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已经落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出宫 寅时一到,宫门应时而开。玉禧殿的小顺心掐着时间,记了名之后便一路往温府的方向跑。 虽然已经在路上了,小顺心的腿却还有些发软,昨夜他被新帝身边的金公公带人截住,金公公还笑眯眯地问他要往哪走。 金公公一直都是新帝的人,他的话就是新帝的话。小顺心跪在地上,磕磕绊绊说自己要出宫。 听小顺心这么回答,金公公便又问了一些其他的事,最后让他在原地等着,说出宫这事,必要先请皇帝的示下。 小顺心在冬夜里跪了大半个时辰,浑身冻得直发抖,还以为自己出不去的时候,金公公才姗姗来迟,说他可以走了。 “金公公,这个‘走’,是‘走’去哪儿?” 金公公看他一眼:“自然是你先前要去哪儿,现在还去哪儿。” 小顺心有些慌张:“这是陛下的意思么?” “难道老身还假造圣意吗?”金公公的语气凌厉了不少。 怎么玉禧殿派了这么个人出来? 察觉到金公公的怒意,小顺心连忙磕头:“奴婢失言,公公恕罪。” 金公公摆了摆手:“行了,快走罢。” 想起金公公的事,小顺心还有些后怕。他提着宫灯,冬夜里天还没有亮,街上一路都是黑的。 裹了裹外衣,小顺心加快了步伐。 要早些将公主的事告诉温公子才是。 这厢,暖阁里的人熬了一夜,总算将湖阳的高热暂压了下去。 莲平从小筐里翻出剪子,来到床边,将烛芯里结得长长的烛花一一剪下。 霎时间屋里亮堂不少,守了一宿的元嬷嬷难掩疲态:“该寅时了罢,也不知小顺心出去没有。” 莲平放下剪子,轻声回她:“已过了寅时了,现在还没有回来,想是顺利出去了。” 元嬷嬷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便好,这便好。” 宣荷掀了帘子进来:“去打听了,说是已经出宫了。倒是没人拦。” 莲平叫她过来,问她:“怎么知道没拦?” 宣荷道:“问的是宫门守卫,一听是玉禧殿的小公公,立刻就放行了。”她叹了口气,“好歹出去了,也不知能不能进来。” 莲平看着她:“盼点好的罢。”又将目光转向床上的湖阳,“到底是亲姊弟,况且公主再如何,总归是个女儿身。他还是该留一些情的。” 一时间暖阁里沉默下来,两人皆没有接话。 莲平自知失言,默默退去了门边,小声提醒外头的人警醒着些,一有消息就立刻禀报。 小顺心回来得很快。 玉禧殿外守着的宫女一瞧见他的影子,立刻马不停蹄跑去告诉莲平。 莲平忙问:“人在哪儿?” 小宫女回头:“我来的时候已到门口了,现在应是到了殿内了。” 莲平于是先告诉了暖阁里的元嬷嬷和宣荷,然后略理了理仪容,跟着小宫女去迎人。 小顺心就等在外殿,不敢往里走。 莲平边走过去边骂:“今儿是什么形势?还只管立在这里。”又让小宫女去请人进来,“快些快些,白白浪费这些工夫。” 哪知小顺心“噗通”跪倒在地,朝着莲平一面磕头一面哭:“莲平姐姐,你打我罢,我、我没请到温公子。” 莲平一愣:“你说的什么?” 小顺心哭得凄惨:“我、我没请到温公子!也没请到太医!” 一边的小宫女停住了脚步,一时间不知还该不该往外走。 莲平心悸得厉害,她捂着心口:“你可去了温府了?” “去了,我在那儿敲了半天门,”小顺心说着情况,“好一会儿才有人应门。我就连忙说,请温公子一见。哪知应门的人回,道温公子他这几日不在家,让我别找了。” 莲平仔细问了一句:“可有说你是谁的人么?” “说了,一打头我就说了。”小顺心抽泣几声,等着莲平的后话。 莲平晃了晃,小宫女连忙扶住她:“罢了,你先下去。去歇着罢,你也辛苦了。” 小顺心磕了个头就退出殿外,莲平在原地立了一阵,然后才慢慢往回走。 转角的时候遇到了宣荷,她正倚在墙边,低着头不知做什么。 莲平脚步一顿:“你都听到了?” 这里距离方才她与小顺心说话的地方不远,宣荷本来耳朵就灵,要是听见了。也没什么奇怪。 宣荷点点头。 莲平便叹气:“走罢,还不知道元嬷嬷会怎么担心。” 两个丫头都跑去了外面,元嬷嬷守在暖阁里,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既担心湖阳的状况,又忧心怎么人还未至? 直到脚步声渐渐响起,元嬷嬷才停下动作,急急先掀起了帘子:“人可来了?” 门外立了三人,莲平,宣荷,还有之前报信的小宫女。 元嬷嬷提着的一口气立时就散了,她揪紧了衣襟:“先、先进来,进来说。” 莲平让小宫女退下,然后与宣荷一前一后进了暖阁。 温祈元这条路也走不通,元嬷嬷没有多问,只坐在杌子上,对着昏睡的湖阳垂泪。 剩下的两人也沉默不语,良久,宣荷突然骂道:“狗眼看人低!” 莲平一惊:“莫要胡言。” 宣荷盯着床上的湖阳:“咱们还未出什么大事呢,连公主的封号都仍在,这就这么巴巴儿地跟我们划清关系。若以后真有了什么颓势,还不知道怎么欺负我们呢。” 元嬷嬷没有应答,莲平便小心打着圆场:“或是真的出门去了,温公子如何知道宫内之事?” “你为他说什么话?又做什么骗自己的心?” 反驳的话即刻就来,宣荷道:“就算姓温的小子不在,难道老子也不在么?一听见是公主的人就忙忙赶人,我看那温祈元也不是不在家,只是不敢来罢了!” “我哪里为他说话了?”莲平也生起气来,忍不住回了一句。 “都住嘴。” 元嬷嬷小声呵斥,止住了两人的争吵:“我看你们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公主还躺在这里,就这么吵起来了。都给我下去!” 两人都羞红了脸,莲平先行了礼,宣荷咬了咬唇,又不甘心地望了闭目不醒的湖阳一眼,正打算往外走,突然她表情一喜:“嬷嬷快看!公主是不是动了!” 元嬷嬷连忙顺着她的声音转过头去,原先一直昏迷的湖阳,此刻略略转了转头,迎着隐约跳动的烛光,睫毛跟着颤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的心肝!可算睁眼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元嬷嬷又惊又喜,替湖阳捋着鬓边的碎发,又连忙问,“可要喝水?饿不饿?睡了这么久,昨儿吃的早该没用了。嬷嬷这就叫人去准备早膳,咱们先用些糕点垫垫肚子。” 宣荷张罗着叫水:“公主爱干净,先擦擦脸罢。” 莲平喊住她:“折腾,先叫做早膳去。” 宣荷高兴地应了一声,掀帘去了。 莲平倒了水,递给元嬷嬷,又端了新的糕点过来,让湖阳挑。 宣荷很快就回了暖阁,三个人将湖阳围住,手上都拿了东西,只等着湖阳开口。 被团团围住的赵宜安,面色如雪,脸上犹带憔悴,但就算这样也难掩她天人之姿。 肌赛霜雪,眸如秋水。 她看着面前三人,突然眨了眨眼。 元嬷嬷忙问:“公主?” 赵宜安跟着重复:“公主?” “哎哟!”元嬷嬷笑出声,“我的儿,别拿嬷嬷逗趣了,快喝些水,跟嬷嬷说说,哪里还不舒服?” 赵宜安忽略了她前面的话,只答了最后一句:“头疼。” “自然是疼的,也不瞧瞧你撞到了什么东西。”元嬷嬷一面心疼,一面喂她喝水,“跟着去的人也太不小心了些,我把那些小蹄子都关起来了,只等你大好了,再去发落。现下就让这群没眼睛的东西多活几日。” 元嬷嬷絮絮叨叨念着,赵宜安一醒,她的心就活过来了。 只是喂过去的水赵宜安不肯喝:“冰的。” 元嬷嬷一愣,反应过来赵宜安说的是杯子,她笑道:“糊涂了,糊涂了。” 把水杯递给莲平,“还不快先去温一温水杯。”元嬷嬷又怜爱地望着赵宜安,“苦了我的儿了。” 莲平去倒热水温杯子,元嬷嬷就掖着赵宜安的被角,怕有风吹进去。 等水再送过来,赵宜安这才心满意足喝了下去。 “嬷嬷。” 边上一直不说话的宣荷突然喊了一声。 元嬷嬷一吓:“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宣荷半跪在床边,赵宜安坐在床上,所以她要抬起头才能瞧见赵宜安的脸。 “公主她,是不是——”宣荷皱着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怎么了?”元嬷嬷也跟着皱起眉,只是她是生气,“好端端的。” 宣荷盯着赵宜安的眼睛:“公主,您还记得奴婢是谁么?” 她的话音一落,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莲平正收着桌上的药粉纱布,闻言回过了头。 元嬷嬷神情愣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回过神来,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宣荷不依不饶:“公主,我是宣荷,您还记得奴婢吗?” 但赵宜安不发一言,只垂着睫毛不声不响。 这下连元嬷嬷都慌了起来,赵宜安因为是先帝最小的女儿,也最为娇惯,要是放在从前,宣荷只问了第一句就该被拉出去打了,哪能说到现在? 她连忙看向赵宜安,三个人齐齐注视着她。 只等着赵宜安的反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相见 “记得,你是宣荷。”赵宜安说。 语气笃定,但元嬷嬷三人的心,却似被冬夜凛风刮过。 赵宜安不记得了。 手上的药瓶“咣当”一声滑落。莲平连忙去捡,只是才一弯腰,眼眶就红了起来。 元嬷嬷仍坐在杌子上,面上泪珠不住滚落。宣荷呆呆望着赵宜安,赵宜安也回望着她。 “怎么哭了?”赵宜安像是有些害怕,伸出手抹掉了元嬷嬷的眼泪,然后又去抹宣荷的。 “宣荷,怎么哭了?”她既疑惑又不安,不住用手擦着宣荷的脸,但宣荷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最后抱住赵宜安的手,埋在床头痛哭了起来。 右手动不了,赵宜安紧张极了,她用左手一遍一遍抚摸着宣荷的头发:“不哭,我记住了的,你是宣荷,你是嬷嬷。还有你——” 赵宜安转向莲平的方向,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羞涩又期待的笑:“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儿?” * “醒了?” 在谨身殿里换下朝服,赵陆揉着手腕,一面问一面朝殿外走去。 凌晨下了一场雪,整座皇城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琉璃瓦上皆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金公公在后头跟着,闻言回答:“是,寅时过了不久便醒了。” “哦?”赵陆不紧不慢走着,“温家来人了?” “并无。玉禧殿的人怎么去的,就还是怎么回来的。” 赵陆便道:“这么说,是朕的姐姐命大了?” 这话金公公就不敢接了,一时间,众人都失了声。 赵陆接着说:“派个人去玉禧殿看看。” 金公公应下:“是。” * 玉禧殿里难得安静,众宫人循规蹈矩做着自己的事,但暖阁里却愁云惨淡。 “公主,还认得出这个么?”元嬷嬷手里拿着一只木匣,小心打开,摆到赵宜安面前。 匣中是一颗小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帷帐阻隔了小窗里照进来的光,这颗珠子却径自泛着淡淡的蓝绿色。 赵宜安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住,她微微睁大眼,盯着夜明珠一动不动。 元嬷嬷怀着希望,向她解释:“这是两年前,公主及笄时先帝送的贺礼。” “公主最喜欢这颗夜明珠了,夜夜安寝都放在床头。” 赵宜安没有回话,她伸出一根手指,慢慢点在夜明珠上。 霎时间,那蓝绿色的光泽也染到了她的指尖。 “啊……”赵宜安轻轻张嘴,忍不住惊叹一声。 “公主……”元嬷嬷呢喃。 赵宜安忙收回手指,她像是做错了事,看着元嬷嬷小声道:“认得,是夜明珠。” 三人都暗暗叹了口气。 赵宜安察觉到身边人忽然间沉默下来,她有些慌张:“我认得出的。这个是夜明珠。这个,是玉做的葡萄。” 比美玉还要莹泽润白的手指,指着床榻边元嬷嬷等人翻出的旧物,努力辨识:“这是小虎头,是先皇后给的。还有这个——” 元嬷嬷忙握住她的手指:“好了好了,公主都认得的。是我们想岔了。” 赵宜安抬眸望向元嬷嬷,眼底含泪,睫毛上挂满水珠。她一抬眼,泪珠便沿着面颊滑下。 元嬷嬷用帕子擦掉了她的泪,她还在小声重复:“我都认得的。” 东西被一一收起来,只留下赵宜安实在喜欢的那颗夜明珠,由她拿着玩。 散发着淡淡光泽的宝珠,很是讨赵宜安的喜欢。她用被子蒙住夜明珠,一边惊讶于它的微光,一边躲在被子里轻轻笑出声。 莲平收回视线,赵宜安虽然醒了,但她似乎忘记了以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 “嬷嬷。”莲平太担心了,“公主虽醒了,可仍喊头疼。现下又是这样境况。好歹去养心殿求求情,派太医来看看才好。” 元嬷嬷停下手里的活计:“我何尝不心疼?罢了,温家指望不上,一会儿我便带人去养心殿。都是先帝的孩子,哪里又有隔夜仇呢?” 说完这话,元嬷嬷回头去看床上的赵宜安。却发现帷帐后的人一动不动,连笑声都听不见了。 “公主?”元嬷嬷轻声走过去。 床上的人仍是没有动静。 元嬷嬷转头,莲平冲她做了一个嘴型:“睡了?” 摇摇头,元嬷嬷觉得不对劲,她伸出手撩起帐子,然后拉下了被角。 赵宜安手脚蜷缩,怀里紧紧抱着先前那颗夜明珠。她半阖着眼,紧咬着嘴唇,神情有些涣散。 元嬷嬷慌了神:“快拿止疼的丸药来!” 莲平连忙去翻柜子,又倒了温水,小跑过来。 “药来了!” 元嬷嬷小心扶起赵宜安,将丸药塞进她嘴里,又仔细喂她喝水。 莲平推了炭盆过来,用银著拨了拨炭灰。很快,四周便更热起来。 赵宜安紧皱着眉,咬着牙一声不吭。她在元嬷嬷肩头靠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好了。” 声气还有些虚弱,赵宜安轻轻安慰着身边二人:“不疼了。” 元嬷嬷替她擦着脸侧的汗:“躺着罢。” 莲平一面低泣着,一面蹲下.身收拾。 暖阁里又静了下来。元嬷嬷瞧了一会儿赵宜安的睡颜。 琼鼻樱唇,桃面羽睫。 以前的赵宜安,顶着这张脸,不论走到何处都是被千宠万爱。皆因她是先帝最小最娇养的女儿。 湖阳公主何曾委屈过自己?现在却连疼都百般忍耐,不肯说出口了。 元嬷嬷呆呆出神,连莲平来喊她都未察觉。 “何事?”元嬷嬷忙拭去眼底的泪珠,一面问道。 莲平有些急:“说是养心殿派人来,结果宣荷却与人吵了起来。” 元嬷嬷一震:“越发没了体统。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瞧瞧。” 既然赵陆发话了,金公公自然很快就差遣人到玉禧殿。 只是赵陆说“去看看”,于是来的人便只是个蓝灰衣的小公公。 彼时宣荷正在外替小宫女们派分活计,头里听见养心殿来了人,还高兴着那人总算有些良心。再后来,一瞧见小公公孤零零一人,又说了只看看公主就回去的话。 宣荷登时便明白过来,大怒:“‘看’?你算什么混账东西!也敢说‘看看公主’?” 来之前金公公什么都没说,宣荷又是这样泼辣霸道,养心殿的小公公便垂着头,瑟瑟发抖由着她骂。 “若心里真有咱们公主,何故昨日不来?听见公主醒了才打发这么个人来探听。昨儿等了半宿,太医都不敢来。为何不来?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假惺惺装什么姊弟友爱!” “宣荷!” 元嬷嬷急冲冲赶过来,朝着宣荷劈手就是一巴掌:“你迷了心窍了!说这样的胡话,还不快退下!” 转过身,元嬷嬷正打算宽慰边上立着的小公公,便听见外面闲闲的一声。 “是么?” 赵陆负手进来,问道:“你倒说说,为何不来?” 金公公领着众人,垂手侍立在这位少年天子身后,神色颇紧张。 ——玉禧殿的人,还真敢说啊。 元嬷嬷方才出去了,暖阁里剩下莲平守着赵宜安。只是赵宜安睡不着,她便坐在杌子上,陪着赵宜安玩珠子。 木匣里各类珍珠玉石滚来滚去,莲平轻声提醒:“这个,动这个。” 赵宜安用手指轻轻一拨,便把莲平的玉珠撞开了。 “公主真厉害。”莲平夸着她。 正玩得高兴,门帘被人一掀,气喘吁吁的小宫女慌张向莲平道:“陛下要来了!” * 小小的暖阁里挤满了人。 宣荷和赵陆带来的宫人,立在纱帘外,元嬷嬷,莲平守在纱帘边上。赵陆一抬眼睛,金公公便赶忙替他撩起了纱帘,好让他进去。 床上的帐子已经被绑了起来,赵宜安靠在床头,她披了一件水红的外衣,乌发如云,披在身后,端的一副娇气静美模样。 额头上还缠着厚厚一圈白纱,赵陆仔细打量,最后发觉右边稍稍鼓出一点。 看来是撞在这儿了。 床边没有可坐的地方,金公公搬了张圆凳来。赵陆掀起衣服后摆,坐在了凳子上。 纱帘外的元嬷嬷瞧着这些,身子微微晃了晃,莲平连忙悄悄扶她一把。 而赵宜安低着头,既没有出声,也没有抬起眼睛,似乎对赵陆的举止无动于衷。 “昨儿是谁跟着去的?” 元嬷嬷站出来跪下:“回陛下,跟着去的人已经关起来了。” 赵陆嘴角朝下微撇:“我问你了?” 元嬷嬷连忙磕了个头,不动了。 他又转过头去,直直看着赵宜安:“宫里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玉禧殿在场的人俱一震。 那些话,自然指的是赵宜安非先帝亲生的话。 赵陆说完,等了一会儿,赵宜安仍是默不作声。他便道:“怎么,撞的是头,结果嘴巴不会用了?” 纱帘外的元嬷嬷三人,站的站,跪的跪,三颗心却是吊得高高的,一刻都不敢落下。 一向傲气凌人的赵宜安,今日却似木头一般,如何拿话刺她都不回。赵陆心中烦闷,倏地起身走了。 跟着来的金公公连忙领着人随行,等到暖阁里复又只剩元嬷嬷三人,元嬷嬷才松了口气。 莲平扶着元嬷嬷起来,元嬷嬷缓缓走到床边,赵宜安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她拉住元嬷嬷的手:“我做得好吗?” 元嬷嬷已经知道这是莲平教的,她拍了拍赵宜安的手背,夸道:“好,我的儿。只是嬷嬷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下次可再也别这样了。” 本该离去的赵陆,却在此刻突然掀帘进了暖阁。 他一面走向纱帘,一面慢慢问:“这样是哪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赶人 赵陆又坐到了凳子上。 他盯着床上的赵宜安一动不动,也没有出声。元嬷嬷一行人跪在纱帘外,看见这架势,额头后背出了不少冷汗。 金公公也立在外面,垂着头,默默把暖阁里的景象都收进眼底。 这时,赵陆终于开了口:“不记得了。” 暖阁里无人敢接话,赵陆继续道:“叫人进来。” 金公公应下,使了个眼色,让人把久候的李太医带进了暖阁。 “陛下。”李太医跪下行礼。 一时间,玉禧殿的人把注意都转向了他。 李太医有些尴尬,凌晨时玉禧殿派人来请他。他掂量了掂量,最后找了个由头拒了。没成想,现在皇帝亲自将他带到了玉禧殿。 赵陆点头:“替她看看。” 李太医起身,打开药箱,取出丝线。但玉禧殿的宫人都跪在地上,李太医正犹豫该交给谁,金公公就笑眯眯走了出来,接过了他手上的丝线。 细细的丝线穿过纱帘,金公公一手执着一头,弯下腰对着床上坐着的赵宜安:“奴婢得罪了。” 方才冷淡的伪装卸下,赵宜安有些害怕地望着金公公,又转头看纱帘外的元嬷嬷。 赵宜安看元嬷嬷的时候,赵陆一直在打量着她。 身边的人都被赶去了纱帘外,现在的赵宜安,就如一只被丢弃的孤零零的小狗,眼神慌乱,连叫都不敢叫一声。 因为刚才的举动,莲平替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一些,有几缕黏在了她的脸颊上,愈发使她显得可怜。 金公公将丝线缠上赵宜安的手腕,退到了一边。 赵宜安低着头,任由金公公摆弄好一切。 床边坐了一个面色不善的少年。从他一现身,赵宜安就自心底里涌上来抵触,好似带着与生俱来的敌意和惧意。 李太医诊了许久,最后收了手,对赵陆道:“不知……呃,公主有何症状?” 金公公便道:“嬷嬷还不快些说呢。” 跪在外面的元嬷嬷直起身子:“公主记不清一些旧事,也喊头疼。” 李太医点点头,朝着赵陆的方向拱手:“回陛下,公主许是头部受到撞击,以致遗忘了旧事。这要慢慢调养。至于头疼,是伤口未愈,外敷内服便可。” 赵陆便问:“怎么个调养法?” “多是将患者带往旧日熟悉之处,或是找旧物,以便患者回想。但恢复的时间有长有短,都得看具体的状况。” 李太医说完了。元嬷嬷在原地跪着,听完这席话,心里不禁升起了希望。 赵陆也听完了,坐在凳子上若有所思。 他不说话,暖阁里的人也不敢出声。等了许久,赵陆才缓缓道:“玉禧殿的人——” 纱帘外的元嬷嬷等人,屏息凝神,只等着赵陆下令,她们好进去伺候。 赵陆却说:“都换了。” 金公公应了一声,撩开纱帘到了外间,对着跪在地上的元嬷嬷等人,道:“嬷嬷,请吧。” 元嬷嬷脸色灰白:“公公这是说的什么?” 她转向身旁的莲平与宣荷,二人面上皆是错愕。 “公公别是会错了意。这、这——”元嬷嬷膝行至纱帘前,朝着里面不住磕头,“求陛下明示,奴婢实在不知做错什么。况且公主现在这样,奴婢一刻也离不得呀!” 宣荷立刻就要上前去,莲平死死抱住她,一面颤抖着向纱帘里求情:“陛下恕罪!奴婢们千错万错,绝不敢推脱。但公主何其无辜,太医都说这病要慢慢调养,若这时突然换了人,岂不是对公主更不好么?” 纱帘里的人没有反应,金公公为难道:“嬷嬷,您最明理。您瞧,这确实是陛下的意思。” 元嬷嬷苦求让她留下,莲平也在一边哀泣。宣荷被抱住了不能动,便冷冷瞪视着纱帘里的赵陆。 金公公叹了口气:“来人,还不快将玉禧殿的人都带出去。” 暖阁里瞬时又多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宫人,将地上跪着的三人连拖带拽,要往外拉。 霎时间混乱不堪,原本静静的暖阁里,两道哀求的声音显得格外凄凉。 养心殿来的人力气大,元嬷嬷三人挣脱不了,正要被拖出暖阁外时,纱帘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将元嬷嬷死死抱住。 赵宜安心里乱乱的,她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元嬷嬷她们哭得凄惨,赵宜安想也不想,就跑出来抱住了她。 “为什么要走?”赵宜安抱着元嬷嬷,泪珠顷刻便滚了下来,“不要走。” 原本拖拽着元嬷嬷手臂的宫人,瞧见赵宜安的模样,不得不撒开手。元嬷嬷便立刻也抱住了赵宜安。 “别哭。”赵宜安抬手,拭去了元嬷嬷面上的泪水,她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我可以记住的,我都可以记住的。别哭了。” 元嬷嬷哭得说不出来话,赵宜安单手抱着她,一面伸出手向她证明:“你是元嬷嬷,她是莲平——” 手指向莲平身边的宣荷:“这是宣荷。” 听到这话,一直憋着一股气不肯求饶的宣荷,倏地流下两行清泪。 “还有这个……”赵宜安忽然收了声。 宣荷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赵宜安抬眸,来人穿着黄色常服,玉带皮靴。身前与两肩绣着金盘龙纹样,看起来贵不可攀。 直到这时,赵宜安才注意到赵陆的模样。 长眉入鬓,凤眼生威,更妙的是,一颗黑痣正对着眼珠底下。他一言未发,整个人便愈发不怒而严起来。 赵宜安懵了,她连忙回头:“我不认识他,嬷嬷告诉我,我便记得了。嬷嬷告诉我……” 元嬷嬷只是哭个不停。 赵陆却突然甩袖走了。 养心殿的宫人偷偷请金公公的示下。金公公朝外略抬头,众人便明白了,涌上前去,将元嬷嬷三人都拉了出去。 李太医面对着墙,赵宜安一跑出来他就赶忙避开。金公公拍了拍他的肩,李太医连忙垂着头,抱着药箱退出了暖阁。 于是只剩下金公公与摔倒在地上的赵宜安。 金公公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朝着赵宜安弯下身子:“新的宫人稍候便到,殿下请回去罢。” 赵宜安自然没有理会他,金公公躬了躬身,也就出去了。 等一出暖阁,迎面便是赵陆的脸。 他说:“你称她为殿下?” 金公公叫苦不迭,小祖宗竟在这儿等着,忙解释道:“陛下还未撤去她的封号,奴婢也只是顺着说罢了。” “是么?” “是——是。” * 元嬷嬷她们走了,没人再添炭,也没人去拨灰。暖阁里很快就冷了下来。 赵宜安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喉咙便涩涩地疼起来。她朝着四周望了望,扶着一边的桌子慢慢站起来,打算去纱帘里面。 炭盆边还放着莲平用过的银著,赵宜安握在手心,往盆里戳了戳,又拨了几下。 溅出了几颗火星。 “姑娘?” 有人喊了一声。 赵宜安闷头搅着炭盆里的灰,并无回应。 来人轻轻行至跟前,与身边的宫女对视一眼,上去拍了拍赵宜安的肩,问道:“是姑娘么?” 延月心里忐忑,来前金公公只叮嘱了几句,叫她们不准再称玉禧殿的人为公主,也不许提起以前的事。 她和尽雪都糊里糊涂,忽然就被赶来了这里。 但宫里风言风语,说湖阳公主并不是先帝亲生。延月又有些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吩咐。 眼见赵宜安回过头来,延月忙跪下:“让奴婢来罢。” 接过赵宜安手里的银著,延月仔细翻了翻炭火,又起身扶着赵宜安:“姑娘先躺着,一会儿就暖和了。” 方才她这样叫了,赵宜安似乎并未生气,延月便大了胆子,继续喊下去了。 再看赵宜安,不言不语,由着延月扶她躺下。 竟颇为顺利。 延月松了口气,起身对赵宜安道:“该叫午膳了,奴婢去瞧瞧。” 赵宜安翻身向里,没有回她。 走出暖阁,一直没开过口的尽雪才拉住延月的袖子:“你还真把她当公主了?” 延月皱眉:“小声些,还未走远呢。” 尽雪讥道:“来之前我便趁机打听过,人说这湖阳公主撞到了头,却没太医肯来。落难凤凰不如鸡,况且她原本也不是凤凰。现在原形毕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赶出去呢。我劝你,别巴巴儿地往上凑,到时候连累了你我,可不是玩的。” 延月扯出自己的袖子,一面抚平,一面好言劝她:“好歹她还住在这里,况且叫我们来,就是照顾她的。你别这么没遮没拦,仔细叫人听见。” 尽雪却不领情:“我瞧她那样子,多半是撞傻了,若没有撞傻,也该吓傻了。你方才叫她姑娘,让她躺着,她都不敢回嘴呢。” 延月快步走开:“别说了,积点德罢。” 尽雪赶上来:“我积的德还不够多?结果却分到这么个地方来。以前也就算了,现在人人皆避着这湖阳,我们倒被逼着贴上来,真叫人没意思。” 延月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好生待着,以后自然有你的福报。” 尽雪忽然一笑:“以后的福报谁说得清?随手可得的才叫我惦记呢。” 她话里有话,延月停下脚步,疑惑道:“你要做什么?可别胡来。” 尽雪神神秘秘道:“你瞧见刚才她手里抱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 “斗大的夜明珠!” 延月警惕起来:“这可不是你我能惦记的。那珠子定价值连城,若丢了,一万个你我都不够。” 尽雪推她一把:“你以为我傻呀。” 她微微抬起头,似是沉浸在自己的念想里:“湖阳以前如何受宠,一定有自己的私库。我们做了这么不讨人喜欢的差事,自然要拿点好处。不然我的心可万万不能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平安脉 尚膳监遣人送了午膳来,延月打开食盒,将食物一一摆到桌上。回过头,尽雪正沉着脸,替赵宜安穿衣。 “好了,就这样罢。” 尽雪松开手,轻轻推了赵宜安一把:“去那儿。” 延月看在眼里,却不能当着赵宜安的面驳斥她。等赵宜安落了座,执著用饭,她才悄悄拉了拉尽雪的袖子。 “你老实点罢,好端端的,别同她过不去。” 尽雪面露不满:“我哪里同她过不去了?”又道,“你伺候你的,我出去瞧瞧去。” 延月忙拦住她:“你可往哪里去呢?姑娘还在进膳呢。” 尽雪提起裙子,头也不回:“你不是在这儿?我只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不碍事。” 听她这么说,延月便知道她还惦记着赵宜安私库的事了,正要劝说,尽雪却早奔出了暖阁。 心里焦急却没有法子,延月无奈回转身,发现赵宜安正盯着她看。 她连忙解释道:“尽雪是出去瞧瞧玉禧殿呢。奴婢们才来,怕到时候不熟,没的来给您添麻烦。” 但赵宜安并没有什么表示,仍旧低下头,扶着碗喝汤。 也对,她自己都朝不保夕,哪里还能管得过来别人的事。 延月这样想着,暗暗叹一口气,又记起才出去的尽雪,觉得尽雪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就算赵宜安不是先帝亲生的了,难道她的东西还能白白落到她们这些人身上不成? 若到时候陛下派人点数起来,只怕她们的家人都要被连累。 思前想后,延月便决定,等尽雪回来,须得好好劝一劝她才行。 赵宜安很快就用完了饭,延月看见桌上仍剩了好多菜,问道:“姑娘不吃了吗?” 听见她的话,坐在桌边的赵宜安,忽然又执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虾丸,然后便一直望着她,似乎在问她,这样够不够。 延月忙拦住她:“吃完了就好了。” 她去端了漱口的茶水,让赵宜安漱了口,然后扶着她回床上去。 哪知赵宜安才一沾床,就顺势软倒了下去。 延月一骇,阻止不及,等再看时 ,赵宜安紧闭着眼,额头早被冷汗浸透。 她慌张起来,又不知出了何事,只一个劲儿问赵宜安:“怎么了?姑娘这是怎么了?” 赵宜安却咬着唇,一言不发。 延月急得满头大汗,又一想,赵宜安撞了头,怕是症状犯了,忙问:“可是头疼了?奴婢这就去找药。” 她抽身去翻柜子抽屉,但延月才来不久,也无人与她交接,翻了半晌虽翻出许多药粉药膏,却不知该用哪个。 正着急的时候,忽听见外面有人高声喊:“里面有人在吗?” 延月忙得顾不着头尾,可对方一声一声问个不停。延月只好回头,不放心地望了赵宜安一眼,然后才站起身走到门口,掀起门帘回道:“何事?” 来的是个直殿监的小公公,今日正好来玉禧殿洒扫,他听见延月的回话,笑嘻嘻跑过来躬了躬身:“这位姐姐,外面有位太医来了,无人通传,我便替他来通报一声。” 一听见是太医来了,延月喜出望外:“麻烦小公公,快请太医进来。” 小公公“哎”一声,转头往外跑去。 李太医正候在殿外,早晨时他便来过一回,那时候玉禧殿鸡飞狗跳,李太医万不敢久留,急忙退了。 却没想,中午的时候,金公公派人来,请他再到玉禧殿瞧瞧,说玉禧殿来了新的宫人,还不知道赵宜安的状况,让他去好好叮嘱叮嘱。 李太医这就想不明白了。 先前他找借口推脱了玉禧殿,只因为新帝所作所为,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在铲除先帝留下的子女,湖阳公主作为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太子皇子接连出事后,她自然首当其冲。 况且宫中又忽然间传出湖阳不是先帝亲生的话,新帝也听之任之,丝毫没有反驳或终止流言的意思。这关节点上,李太医自然不敢独自出头。 哪知新帝倒好,先是亲自带着他去往玉禧殿诊脉,后又是金公公遣人,叫他再去嘱咐玉禧殿的宫人。 可没有新帝的许可,金公公哪会随意传令呢? 李太医摸不着头脑,只能背上药箱来了。 好在他并没有等多久,很快跑去递话的小公公就回来了,规规矩矩领着他往后殿走。 延月早在门口等着了,一瞧见背着沉甸甸药箱的李太医,连忙红着眼睛领他进去。 赵宜安已经疼完一回了,正倚在床头。李太医候在纱帘外,她便由着延月替她绑上丝线。 悬丝诊了一会儿,李太医还是早上的说辞,又配了新的丸药,让延月在赵宜安头疼的时候喂她吃下去。 “大人,可还有要注意的地方么?” 李太医有些为难,他自然也得到了不许在赵宜安面前提过去事的令,新帝是摆明了不肯让她忆起往事。 如此,他也不敢随意说话,只好温吞道:“现下只医好头上的外伤,再慢慢对付别的。” 只是这外伤也要养许久呢,好了还要慢慢涂药让疤消下去,且耗着吧。 延月似懂非懂,听完李太医嘱咐,看见他准备告退,便连忙要送他出去。只是这样赵宜安身边就没人。延月只好赔礼道:“只能大人自己慢慢走出去了。奴婢实在不便相送。” 李太医摆摆手表示理解,背着药箱走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先前那个直殿监的小公公竟还在外候着。 瞧见李太医出来了,他搓搓手跑过来:“给大人行礼。金公公在养心殿等您呢。” 李太医一骇:“可是陛下龙体?” 小公公摸摸头:“这我便不知道了。大人还是快些跟我去吧。” 李太医于是背着药箱,又跟着小公公走了。 * 养心殿有人去通传了,李太医在殿外稍候,不一会儿,金公公就拢着手出来了。 他将李太医请去暖阁外间,又向李太医问好,李太医连连拱手:“不敢不敢,不知金公公叫我来,是为陛下查看龙体么?” 金公公道:“陛下倒无碍。只是太医从玉禧殿回来,便将赵姑娘的情况同我说一说,我好告知陛下。” 李太医一五一十复述了赵宜安的状况,又说已经将她的事告诉了叫延月的宫女。 金公公点头:“我多嘴一问,赵姑娘跟前,是只有延月一人么?” 李太医讪讪:“许是别的宫女另有事去了。我倒是瞧见就这么一个。” 金公公便笑了,他转向一直在旁候着的小公公:“你早晨可是听清了?是那个宫女尽雪,说要拿赵姑娘的夜明珠么?” 小公公低着头:“奴婢听清了,尽雪还说,赵姑娘的私库都是她的呢。” 说完这些,金公公才似乎想起还有李太医,赔笑道:“怎么忘了太医了?我找人送您回去。只是李太医记在心上,以后请了玉禧殿每日的平安脉,都过来养心殿再说一遍罢。若太医觉着太冷,便遣人过来也行。” 李太医哪敢假手于人,连忙说:“只是麻烦金公公转告了。” 瞧着人都走了,金公公要回去暖阁,一掀帘,就被门边上倚着的赵陆吓了一跳。 “废话真多。” 听完几个人的话,赵陆下了结论。 金公公手上还掀着门帘,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赵陆便转了个身:“叫那宫女过来。” * 逛了半天玉禧殿,私库倒是找着了,只是铁将军把门。 尽雪拿着那把大锁翻了半天,最后失心落魄走了。 回了暖阁,延月正蹲着往炭盆里添炭。 尽雪搓着手臂抱怨:“你就不能多烧一点?可冻死我了。” 延月向她道:“早上没找着收炭的地方,一会儿再找找。” “一早上你都没翻着?你做什么呢!” “我哪儿有那闲工夫?姑娘用午膳,犯头疼,喂药,熬药,都是我一个人做了。你又在哪里?” 尽雪嘟囔:“我这不是找地方去了么。” 说到这个,延月便想起来:“我有事要同你说。你倒先去瞧瞧姑娘的药熬好了没有。刚才吃了丸药,一会儿还得喝汤药。”她叹口气,“真是折腾。好好的人,现在倒什么都不晓得。” 尽雪凑过来,朝着纱帘里熟睡的人努努嘴:“真傻了?” 延月略推开她:“什么话,只是不记得事了,人还是好的。” “那不就是傻了吗?” 延月说不服她,气恼道:“你只管做你的事去,这样说胡话,小心被人听见。” 尽雪满不在意:“这儿只你我二人,还有谁能听见?”眼睛瞧到背身向里的赵宜安,讽笑道,“她?告诉谁去?现在有谁还能替她教训咱们?” 但延月瞪了她一眼,尽雪便耷拉着脑袋:“好好好,我去看药去。” 临行前又将手拢在延月耳边:“我找着那地方了,一会儿我就翻钥匙。” “你——” 等不及延月说话,尽雪便披上厚厚的外衣,往暖阁外跑了。 一路上尽雪仍愤愤:“将姑奶奶丢来这么个地方,还伺候个傻子。呸!晦气!” 她骂骂咧咧,冷不防屋外有人喊她:“尽雪姐姐在么?” 尽雪一听,忙跑出耳房:“在呢,谁找我?” 面目和善的小公公冲她躬身:“养心殿找姐姐呢。姐姐快随我来罢。” 尽雪晕晕乎乎跟着小公公往外走,她心里仍激荡着,养心殿怎么会忽然找她?可是陛下叫她么? 想想自己才来玉禧殿半日不到,陛下这便找她了么?看来,来这地方还是有点好处的。 尽雪又一想,陛下找她会有何事呢?总不该是问那撞伤的傻子吧? 思及此处,尽雪又慌起来,她在赵宜安身边拢共待了不到一刻钟,对赵宜安的情况两眼一抹黑。若真问起来,她还得胡诌几句才行。 于是从玉禧殿到养心殿的这段路,尽雪一会儿喜一会儿忧,还绞尽脑汁编了一套话,若真被问起赵宜安,她好脱口而出。 宫中道路上,小公公带着她七拐八拐,最后在养心殿正殿外停了下来。 虽是中午才过去不久,但大冬天里,尽雪早就冻得手脚僵冷。 她等了片刻,等到金公公出来,尽雪便连忙跪下:“金公公。” 金公公“嗯”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又进去了。 先前领她来的小公公一早就离开了。尽雪心里忐忑,金公公这是要去通报陛下么? 又奇怪这皇帝住的房前,竟没人扫雪么?她方才跪得急,四周也没有干净无雪的地方,便只好跪在了雪地里。 雪虽不厚,却也冰得刺骨。 尽雪跪了一阵,便忍不住拿手搓着膝盖处。 而她等的金公公,一直都没再现身。 * 赵陆写了一会儿字,正要起身走走,目光瞥见窗外有人跪着。 他嗤笑道:“好大的雪。” 金公公忙接嘴:“是呀,快快叫人扫过来的呢。” 赵陆便回头看他,脸上犹带笑意:“多事。” 金公公笑眯眯都应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暖阁(修) 等走完一圈,赵陆又回了案前写字,他提起笔,忽然问金公公:“她是真不记得了?” 金公公哪敢随意回这种话?他便道:“陛下怀疑,不如将人叫到跟前。陛下慧眼神心,若有蹊跷,不出一刻,陛下必定就能看出来。” 赵陆却说:“我哪有那闲工夫?” 金公公不说话了。暖阁里安静了一会儿,只听见赵陆抄书时哗啦哗啦翻页的声音。 过了一阵,赵陆仍在翻书,一面淡淡道:“叫她过来。” “是。” 金公公忍笑行了礼,拢着手退出暖阁,准备亲去玉禧殿带人了。 * 用了午膳,赵宜安便坐在床边,低头看自己的绣鞋。 延月已经翻出了余炭,正往炭盆里添。 赵宜安偶尔抬头,就瞧见延月蹲在炭盆边,用银著慢慢拨动炭火。 之前莲平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烧炭,她还会往里面添香料,让整个暖阁都是暖融融的香气。 看了一会儿,赵宜安忽然转过身,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香囊。 香囊里装着的东西硬硬的,赵宜安隔着香囊摸了摸,最后把手伸了进去。 延月正在发愁,她找出来的炭并不多,只够烧这几天的。也不知玉禧殿里还有存的没有,若没有,她还要抽空去惜薪司一趟。至于惜薪司会不会给,这又是个难题。 再说别的,诸如茶叶点心或是针线衣料,也不知收在哪里的库房。现在又只有她一个人在赵宜安身边,也不好留下赵宜安自己去找。 抛开这些,等添完了炭,延月抬起头,瞧见赵宜安手上托着一小块东西,正朝着她举着。 “这是什么?” 接过来一看,那东西长成小小的花骨朵模样,凑近了还有淡淡的花香。 原来是一块玫瑰香饼。 延月半蹲在地上,柔声问她:“姑娘是想燃这个么?” 赵宜安没有说话,又从她手里捏起香饼,然后轻轻丢进炭盆里。 花骨朵渐渐散出气味,是淡淡的甜甜的玫瑰香气。 赵宜安闻着这气味,同延月说了第一句话。 “我想睡了。” 延月连忙答应:“我替姑娘宽衣。” 赵宜安低下头,延月解开她的衣结,她便自己脱下了外衣,然后躺上了床。 延月又替她掖好被角:“姑娘睡两刻钟,一会儿我再叫醒姑娘。” 赵宜安静静闭上了眼。 延月放下帐子,准备等赵宜安睡熟后,就出去找找尽雪。 玉禧殿这么大,也不知她疯跑到哪里去了。 屋子里暖烘烘的,还漫着一股子玫瑰香气,实在惹人昏昏欲睡。 延月抬手打了个哈欠,揉揉眼,将桌上的碗碟又装回食盒,等尚膳监的人来取。 窗外刮起北风,一阵一阵的,她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只见得外面摆着的小树跟着乱摇。 盯着看了一会儿,那小树枝桠又长又细,映在窗子上,鬼影似的。延月缩了缩脖子,转开了目光。 只是过了好一阵,树影还是摇个不停,延月一咬牙,朝着床上的人道:“姑娘且睡着,我去外面,把这东西搬开。” 说完也不管赵宜安听没听见,延月穿上外衣,掀起门帘,朝外走了。 才掩上门,帐子里的赵宜安,忽然睁开了眼。 手里攥着夜明珠,赵宜安慢慢往被子里缩进去,一直到只剩额头还露在外面。 她害怕。 不管是一觉醒来,所有东西都变得陌生,还是身边的人全都被赶走,或者是那个陌生的宫女在她背后笑她的话。 她对这一切全然不熟悉,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似乎并没有人需要她,她只是多余的。 赵宜安难受极了,她下意识去摸额头,却发现不是那里在难受。 是身体里面,是她的心在难受。 * 在暖阁里看着没那么大,一出来延月才发现,小树底下竟还有半只水缸大的盆。 玉禧殿再没别的人,延月只好卷起衣袖,弯下腰,拖着那盆一点一点往墙边挪。 “哟,这是做什么呢?” 金公公带着人,一绕过影壁,就看见延月在搬东西,他便一面笑眯眯问道,一面示意身后跟着的人去帮忙。 延月连忙让开,脸上有些赧然:“回金公公的话,是这树枝摇来摇去,映在窗上,倒吓坏了赵姑娘,所以奴婢才出来搬动。” 金公公点点头,朝暖阁望了一眼:“赵姑娘可在?我来领人的。” 延月一愣:“领人?” “陛下要见她。若是方便,现在就可跟我走了。” 延月连忙放下衣袖:“姑娘在的,奴婢去喊她。” 金公公于是等在暖阁外,又叫抬轿的人进来,就守在门外面。 因为金公公就在外头,延月不敢高声,悄悄喊闭着眼睛的赵宜安。 “姑娘醒醒,陛下要见您呢!” 赵宜安又被套上了厚厚的冬衣,延月还趁手给她塞了个手炉。 “外面冷,别冻着了。” 将人送出殿外,延月小声问金公公:“金公公,我可也要跟着去么?” 金公公一笑:“跟着罢。” 等跨过养心门,走过影壁,延月忽然就瞧见,有人正跪在外面雪地上。 她垂着手,跟着金公公一行人往里走,眼睛却忍不住仔细打量那个人的身形。 却是与尽雪极像。 还没琢磨明白,金公公就停了脚步,延月忙收回目光,弯腰将赵宜安从软轿里扶出。 往前走了几步,终于来到那个人跟前,延月侧眼一瞥,心中便大惊。 果然是尽雪。 只是尽雪怎么来了这里?还在雪地里跪着? 金公公也看见了,他皱眉,侧头吩咐人,将尽雪挪走。 尽雪一动不动,冻得嘴唇乌紫,由着人将她拖走了。 “赵姑娘,往这里走。” 金公公的话引回了延月的心思,她神色恍惚,又似乎有些明白尽雪跪在这里的原因。 * 赵宜安披了斗篷,戴了帽子,便没有瞧见养心殿外的事。 她跟着金公公过了抱厦,走入正殿,最后进了东暖阁。 赵陆就坐在宝座上,手里执了一卷书,正低头读着,赵宜安进来,他也没什么动静。 金公公便提醒他:“陛下,赵姑娘到了。” 赵陆不语。 金公公朝延月使了个眼色,延月连忙替赵宜安摘下帽子,解下斗篷,悄悄推着她往前。 “姑娘,该向陛下行礼。” 手里的手炉没了,赵宜安一时无措起来,她回头看看延月,延月早低下了头。 往前走了几步,赵宜安学着之前元嬷嬷她们的样子,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起来罢。”这回赵陆倒是很快就开口。 赵宜安又撑着地爬起来。 临行前,延月怕她冷,替她囫囵穿了好几件冬衣,这会儿她便像一只憨憨的小鹅,整个人都圆圆的。 没有人再说话了,金公公和延月都退去外面,暖阁里忽然就更静了。 赵宜安双手垂在两侧,悄悄察看着这里的陈设。 她右手边便是窗,窗下有通炕。正对着她的是之前赶走元嬷嬷的人,坐在宝座上看书。 赵宜安没敢多看,就移开了眼睛。 宝座后似乎还有房,只是中间垂着门帘,看不清。再往左手边去,是一座合拢的槅扇。这下是完全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了。 赵宜安转开头的时候,赵陆便收起了书,仔细打量正站在眼前的她。 只见她侧着头,头发有些乱,发髻松松的,耳边还垂下几缕。露出的半张脸,肌肤娇嫩,轮廓却小了一些。 赵陆心疑,这是撞伤遗症?还是没好好吃饭? 身上的衣服也厚厚的,若他没记错,赵宜安穿的还是昨天的那件。 以前的湖阳哪会这样? 现在的赵宜安却处处透着可怜。 赵陆一时无言,他垂下眼皮,在赵宜安转回头来之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接着看书了。 赵宜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宝座上的人什么都没有再说,她有心想歇一歇,但不敢出声。 暖阁里自然不冷,赵宜安的脚却酸了,而且穿的衣服又厚,她渐渐就难受起来。 等赵陆余光里瞧见赵宜安摇摇晃晃,觉得奇怪,抬起头来想看看她时,赵宜安头重脚轻,“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赵陆一愣,放下书走过去:“赵宜安?” 地上的人半睁着眼睛,原本该是暖意适中的暖阁里,她却出了一头的汗,将纱布边缘都打湿。 听见里面的动静,金公公在外问道:“陛下?” 赵陆抬头:“进来。” 金公公掀帘进去,打头就是倒在地上的赵宜安,还有蹲在她身边的赵陆。 他一时惊住:“陛下,这……?” 赵陆沉声:“叫李太医。” * 延月跪在地上,小心用浸了温水的帕子擦拭赵宜安的脸,脖子,还有耳后。 赵宜安半躺在小床上,已经脱了外衣,现在只着两件轻便的衣裳。她十分乖顺,由着延月替她擦脸。 “姑娘,要擦擦手么?” 赵宜安偷偷看了一眼延月身后,坐在凳子上等着的赵陆,连忙点点头。 延月也提着心,陛下就在她后面盯着,她只觉得手脚都是软的。 等擦完了,延月端着水,又先朝着赵陆行礼,然后才退出小室。 一时间,只剩下赵宜安与赵陆两人。 这间小室并没有窗,原本是用作皇帝斋戒时的寝宫,因此地方也不大。 赵宜安盯着自己才被擦过的手指,默默没有声响。 “大冬天竟差点中暑。”赵陆的声音响起。 但他只说了这半句,似乎对赵宜安再无话可说。 赵宜安坐了一会儿,小室里也有炭盆,烘得人暖暖的,她渐渐有了困意,慢慢歪过头去,闭上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孙太后 赵宜安睡了过去。 她原先在玉禧殿就是睡着的,中途被金公公带了过来,还在赵陆跟前站了好一会儿,现在周围暖洋洋又安静,自然很快就有了困意。 赵陆坐在一边,眼看着赵宜安头一点一点,最后静止不动了。 竟睡着了吗? 因为刚才出了汗,所以又叫来医女,替赵宜安把纱布换了一遍。她的发髻也都拆了,绑成松松的长辫披在胸前。 方才宫女为她擦脸擦手时,赵宜安就是半坐在床上的,被子也只盖到腰,她睡着时没注意,以致现在仍旧如此。 赵陆顺着看过去,赵宜安的腕上带了两只玉镯,手上的肌肤细白润滑,竟比玉还美上几分。指甲修剪整齐,还涂了浅浅的丹蔻。 再往上,是赵宜安穿着的水红的外衣,因为她的姿势,领口处露出锁骨的影子,也是一样雪白娇嫩。 赵陆突地将眼神移开。 “陛下?” 金公公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外。 赵陆轻咳一声:“何事?” 金公公回:“长乐宫叫您去呢。” 小室里没了声,过了一会儿,赵陆才说:“知道了。” 他从凳上站起,金公公忙打起帘。 赵陆走出小室,对金公公道:“叫人进来看着。” “是。” * 长乐宫里,一位衣容华贵的妇人,手执剪子,正一剪一剪,将罗汉松上斜生出来的小枝叶剪掉。 旁边的宫女捧着手炉,垂首候着她。 门帘一掀,宫女金钗快步走来,直至妇人跟前,低声道:“娘娘,陛下来了。” 孙太后也不放剪子,只道:“请进来罢。” 金钗应下,转头又出去。 进门时,赵陆解下斗篷,有宫女奉上手炉,他摆摆手:“母后何在?” 金钗笑着迎出来:“陛下才来,娘娘可久等了。” 赵陆也笑:“方才路上下了点雪,便误了。” “原是这样,娘娘可要心疼了。请陛下随奴婢来罢。” 进得殿内,赵陆拱手:“母后。” 孙太后便才发现他似的,笑着朝他招手:“我的儿,快过来。” 赵陆走到她身边,孙太后道:“瞧瞧,前儿还是整整齐齐的,今早却忽然长了好些乱七八糟的枝桠出来。我闲得慌,索性自己都剪了。” 说到这里,孙太后回身,早有小宫女端着托盘上来,接了她手里的剪子,又有人依次替孙太后盥洗擦拭,最后一直等着的金缕,将手炉奉给了她。 孙太后做这些事时,赵陆在一边说:“母后何苦自己动手,叫那些宫女代劳就是。” “你说得对。”孙太后捧着手炉,一面慢慢走动起来,“但这乱长的东西实在叫我心烦。眼里揉了沙子似的,不除掉,心不安呐。” 赵陆露出怒意:“养那些宫人做什么吃的?反教母后不安心。” 孙太后道:“我也只是一说,陛下别怪她们。” 赵陆便又很快笑道:“是母后心善。” “对了。”孙太后停下脚步,“我听说,湖阳前几日在玉禧殿里摔了?可有大碍?” 赵陆回她:“恰好撞在石头上,今晨已醒了。” “是么?”孙太后点点头,她并不想听到湖阳平安这个消息,但孙太后也不会露在面上,只道,“那便好。” 哪知赵陆又说:“不过她这一撞,却把以前的事皆忘了,现在是一概不知。” 孙太后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此话当真?” 赵陆点头。 “这可难办了。”孙太后思索一番,“周太妃的话没有证物,光凭她一人所说,也难以服众。” 周太妃就是说出赵宜安不是先帝亲生的话的人,现在被孙太后安排在万安宫里住着。 赵陆却忽然不高兴起来:“管她是不是,现在能护着赵宜安的人都死绝了,我们说她不是,难道她还能自证不成?” 孙太后笑起来:“怎么还是这样脾气?口无遮拦的。” “不瞒母后,儿臣已将玉禧殿的人都遣散了,赵宜安正在我的养心殿里,瑟瑟发抖待着呢。以前如何跋扈骄纵,现在还不是落水小狗似的,任我捏圆搓扁?” “罢了罢了,陛下怎么高兴,便怎么做罢。”孙太后继续走动起来,“不过一个不知道哪里抱来的野种罢了。” 赵陆虚扶着她,低头应是,眼底却忽地现出几丝阴鸷。 听见了赵陆对湖阳的态度,孙太后轻笑着,又对赵陆道:“今年的雪已经下了,明年开春,宫里便要选秀,到时候你也上点心,早早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赵陆也都应下。 等说完这些,孙太后颇为欣悦,让金钗送赵陆出去,转头又对金缕说:“父亲还只担心他暗藏城府。哀家瞧着,也不过一只张牙舞爪,不知轻重的小猫罢了。” 金缕应和她说了几句,孙太后便甩着手:“谁送的罗汉松?硬邦邦的,哀家手都剪酸了。还不快将人找出来,好生打一顿。” 宫人应声去了,孙太后坐下来,让金缕替她揉手:“哀家这样试探警告,那傻子却还只是生气。说到湖阳,又什么事都瞒不住,你瞧他那得意样子,哪里是心计的模样?要我说,父亲多心罢了。” 金缕跟着说:“现在那赵宜安也忘记前事,奴婢看,什么一概不知?这不就是傻子么?这下好了,两个傻子待在一处,倒也绝配。” 孙太后被她的话逗笑:“你说的是极了!哀家怎么没想到?” 金缕便跟着孙太后,一块笑了起来。 * 坐进软轿,赵陆脸上挂着的笑才渐渐隐去,他阴沉着脸,缓缓抚着膝盖上的盘龙刺绣。 孙太后并不是先帝原配,她是先皇后薨逝之后,先帝再封的继后。孙太后也并不是他的生母,赵陆母亲早逝,十二岁前,一直独自住在东五所里。直到十二岁时,还是皇后的孙氏,忽然将他认在膝下。 她不是心血来潮,孙太后背后是前朝独大的孙家,而也正是她背后的孙家,一力将身为七皇子的赵陆,推上了皇位。 赵陆仔细回忆着孙太后的神情举止,她早知道赵宜安出了什么事,也知道赵宜安现在待在他的养心殿,她只是试探,看赵陆会有什么态度,又是否对她有隐瞒。 可是孙太后常常自作聪明,赵陆认在她膝下五年,即使没有朝夕相处,也早就知道她的脾性,知道如何应付她。 现下,孙太后应该是高高兴兴向宫外的孙家报信了。 若说实话,赵陆对孙家十分感激,如果没有他们,也就没有现在的赵陆。 可一将成,万骨枯,何况是一位君临天下的皇帝?要是拿上整个孙氏作赔,倒也算他们死得其所。 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赵陆闭上了眼睛。 长乐宫离养心殿并不远,软轿平稳行着,很快就到了养心殿。 走进暖阁,赵陆转头去看小室,但里面已没了人。 小公公进来回:“陛下一走,赵姑娘便吵着要回玉禧殿,奴婢们不敢擅作主张,只好领着赵姑娘在四周逛逛。” 赵陆只问:“人在哪里?” 赵宜安很快就被带了进来,她低眉顺眼,看起来不像是会“吵着要回玉禧殿”的人。 赵陆问:“是你要回玉禧殿吗?” 赵宜安嗫嗫:“……我没有吵。” 她只是对延月说,想回去睡。 赵陆便向着之前回话的小公公说:“那么就是你在撒谎了。” 小公公连忙跪下:“陛下明鉴,奴婢不敢撒谎!” 赵陆看了一眼金公公,金公公立刻便明白了,叫人捂住小公公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小公公徒劳挣扎着,浓浓的恐惧止不住涌上来。 赵宜安被宫女扶着出来的时候,他确实不耐烦了,皆因满宫上下尽知,赵宜安出身不明,何况她现在什么都不懂。 他只是邪念一转,想趁着机会,暗暗欺辱这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一番。哪知赵陆回来得太快,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只好将错推在赵宜安身上。 谁料赵陆却只问了赵宜安一句,就直接下了论断,要将他拖出去打杀! 小公公浑身发软,在行刑之前,就口吐苦水,活活吓死过去。 养心殿里,赵宜安并不知那小公公后来如何,她坐在之前一心想坐的通炕上,十分满足。赵陆也坐着,就在她对面,一手执书,一手端着茶杯,慢慢饮茶。 延月替她剥榛子,轻轻将那层薄皮碾开,存在碟子里,好让赵宜安一口气吃掉。 “你下去罢。” 可这好时光没过多久,赵陆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延月于是退下。 赵宜安用手指轻轻拨动碟子里的榛子仁,还没攒满呢。 但她很快又被赵陆的话吸引了注意。 “你知道,你是怎么撞的头吗?” 赵宜安看向他,眼底浮起黯然:“元嬷嬷说,我是一脚滑倒,撞在假山石上的。” 赵陆难得在她面前露出笑:“她骗你的,你并不是撞在山石上。” 以为赵宜安会问他怎么回事,哪知赵宜安却忽然盯着他,一动不动。 赵陆收了笑:“你不想知道?” 赵宜安忙摇头:“你笑起来好看,我便看呆了。”又说,“我想知道的,你说。” 赵陆却被她一番话弄得没了心思,低下头去,继续看书了。 赵宜安在对面问他:“你不说吗?” “吃你的榛子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撒谎 天暗得很快,酉时,金公公进来问要不要传膳。 赵陆点头,察觉到对面的赵宜安身形忽然一动,他问:“何事?” 眉宇间染了一点愁色,赵宜安小声嗫嚅:“我呢?” 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赵陆瞥一眼金公公:“做两个人的。” 金公公忙躬身道:“是。” 延月下去之后,便没人再替赵宜安剥榛子,她自己用指甲一颗一颗掰着,虽然慢,但乐在其中。 攒了一碟,赵宜安推到了赵陆面前。 “给你。” 赵陆连头也没抬:“不要。” 赵宜安顿时失落下来,又默默将碟子挪回自己面前。 不过一刻钟,尚膳监已呈了晚膳上来。 芙蓉鸡片、燕窝鸭子 、葱椒羊肉、五丝肚丝、丝鹅粉汤……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中午并没吃多少,到这时赵宜安早饥肠辘辘,只靠几粒榛子仁,一点也解不了饿。 宫人们将食盒提进槅扇内,摆好后又一一退出。 赵宜安看得目不转睛,又觉得这样不好,转回头,换做盯着赵陆看。 过了一会儿,赵宜安忽然问:“你怎么还不翻页?” * 呈到养心殿里的膳食,自然比一夜间倏然落魄的玉禧殿的东西精致美味得多,赵宜安几乎每样尝了一点,每一口都叫她忍不住眯眼享受。 宫女替赵宜安盛了汤,赵宜安便拿勺子慢慢喝着。 赵陆的声音忽然响起:“下去罢。” 布菜的宫女行礼告退,连带着金公公也走了。 赵宜安一时无措,举着勺子望向赵陆。 赵陆看她神色茫然,开口道:“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什么话? 赵宜安静静等他说下去。 赵陆已放下著匙,坐在赵宜安对面,向她缓缓道来:“元嬷嬷骗你,你不是撞的,是磕头磕的。” “磕头……”赵宜安不解。 “对。”赵陆望着她,“你犯了错,求我饶恕,便跪在外面磕头,把头都磕坏了。” 赵宜安的神色霎时间变得复杂起来,似乎不敢相信,却又禁不住怀疑。 她一手执著,一手举匙,这时候却哪只手都动不了分毫。 “我、我犯了什么错?” “你看上一个姓温的男人,想同他走。结果那男人却是个骗子,你便又想回来。” 槅扇内静悄悄的,两人都停了著,此时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赵宜安紧紧抿着唇,她以前居然是这样一个女人么? 抛夫弃家,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么? 赵宜安陷入突如其来的自责里,连手都轻轻颤起来。 碗里多了一块肉,赵陆放下筷子:“吃罢。” 赵宜安双眼含泪,夹起赵陆送到她碗里的肉,一面轻轻抽泣着,一面咬了下去。 “噗——” 那块肉咕噜噜从赵宜安嘴里掉到桌底下,是她最讨厌的羊肉。 抬头赵陆正盯着她看。 “骗你的。” * 宫女奉上漱口的茶水,赵宜安连着漱了好几回,才擦完嘴从凳子上站起来。 赵陆已去了外面,仍旧坐在宝座上看书。 他的身旁点了许多盏灯,照得四周明亮通透,更将他的脸衬得英俊又贵气逼人。 赵宜安倚在槅扇旁,呆呆看着灯火中的赵陆,竟连路都不走了。 金公公放了延月进来,叫她看看赵宜安可要人伺候。 延月便悄悄走到赵宜安边上,轻声喊她:“姑娘?” 连着喊了两声,赵宜安疑惑回头:“嗯?” 又有人替她剥榛子了,赵宜安托腮坐在通炕上,目光落在延月不住剥壳的一双手,眼神里尽是满足。 方才金公公瞧她爱吃,叫人送了好大一攒盒进来,还有风干栗子、红枣、花生、酥胡桃……一样一样,赵宜安挑能吃的吃了,剩下的等着延月剥出来给她。 暖阁里尽是哔啵的声音,赵陆坐在灯下,听着这声儿,不知不觉也看完了半册书。 戌时过一刻,金公公进来了,对着宝座上的赵陆躬身:“陛下可要安置了?” 赵陆合上书,应了一声。 一旁的赵宜安连忙下来,延月也跟着急忙起身。 没让延月扶,赵宜安朝着赵陆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你去睡了吗?” 赵陆似乎才记起暖阁里还有赵宜安,他放下书:“臻祥馆给你,让金公公带你去。” 金公公应是,行至赵宜安身前:“姑娘,请随我来罢。” * 臻祥馆就在华滋堂边上,金公公在前领路,延月举着伞,替赵宜安遮去落雪。另有执灯的宫女,行在一侧。 之前虽没住人,但臻祥馆里收拾整洁。赵宜安歇在东次间,宫女们便点上蜡烛,烧炭铺床,很快屋子里便暖和起来。 将人带到,金公公便告退了。 赵宜安被领着拆发洗漱,最后穿上寝衣,躺在了床上。 这里与玉禧殿的暖阁不同,自撞伤醒来后,赵宜安还是头一回睡在别的地方。 她想起路上金公公的话,说陛下就在前面的华滋堂,离这儿并不远。 赵宜安在床上翻了个身,睡在一边榻上的延月忙起身问:“姑娘可有事?” 等不来赵宜安的回答,延月便以为是她梦中无意动了一下,于是阖上眼,继续睡了。 外面渐渐没了声响,赵宜安小心睁开眼睛,盯着头上的帐子出神。 她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方才进膳时,赵陆提起从前。赵宜安被他蒙骗,一心以为自己是个抛弃旧情的坏女人,一时间低沉万分。 虽然后来知道是假的,但赵宜安却忍不住由此,开始猜测自己的过往。 既然住在皇宫,那她的身份一定很尊贵,之前陪着她的元嬷嬷等人,对她十分偏疼,若自己是个坏人,她们必会满腹怨言,才不会对她推心置腹。 可是她们被赶走了。 是刚刚对她撒谎的那个人,下令赶走了元嬷嬷。 但他说话时又神色平静,并不似全部作伪。 赵宜安想得头疼,念及延月已睡,这里也没有止头疼的药,她紧紧攥着被角,咬唇捱过这一阵疼痛后,昏昏睡了过去。 * 再说前面。 从臻祥馆出来,金公公便回了东暖阁。 赵陆坐在通炕上,随手拨弄攒盒里的点心,见金公公回来,问道:“睡下了?” 金公公回:“奴婢回来时,赵姑娘正要洗漱,想来现在该是歇下了。” 赵陆便点头。 他站起身,金公公忙询问他:“陛下,那个尽雪,倒是该如何处置?” “尽雪?” 赵陆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人,淡淡道:“打发出去罢。” 金公公应是,又跟着赵陆到华滋堂,混堂司的宫人伺候赵陆沐浴,金公公便趁空走出来,唤了一个小公公,对他道:“一早跪在雪地里的那个宫女,叫人拖下去,送至浣衣局里。” 浣衣局在皇城之外,去了那里的宫人,便只能耗尽一辈子的光阴,再无出头之日。 小公公应下,匆匆往外走了。 回去时,赵陆坐在次间宝座上,正叫宫人掌灯。 金公公劝道:“白日里已读了那么久的书,陛下也要休息休息才好。” 赵陆翻着之前未翻完的书:“只是有几处未看仔细。” 又问金公公:“还有何事?” 金公公为难道:“只是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不该说。” 金公公霎时间哑口无言。 赵陆翻过一页,仔细找着其中的注解:“说罢,我听着。” 金公公便绘声绘色,将去接赵宜安时,瞧见延月搬树的景象,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怎么,你竟心疼了?”低着头,赵陆一面翻书,一面说道。 金公公赔笑:“奴婢如何心疼一个宫女呢?只不过这些重活,自然是有力气的人去做才更好。不说两个宫女并抵不上一个小公公的力。何况现在,赵姑娘身边,又少了一位伺候的……” 赵陆翻了两页书,过了半晌,说:“去报信的小顺心,他不就挺忠心的吗?” 金公公连忙应下,悄悄退出次间,等再回来时,便说已经安排了。 赵陆总算抬头瞧了他一眼。 “你倒殷勤。” 金公公默默不言语。 将目光移回书上,赵陆又说:“挑个宫女,补上空的那个缺。”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九连环 赵陆既开了口,第二日一早,金公公便亲自领来了应秋。 延月正为赵宜安梳头,听见金公公在外问:“赵姑娘可醒了么?” “金公公,请进来罢。” 金公公于是笑容满面入了次间。他身后除了常常跟着的两位小公公,还有一个面生的宫女。 “昨夜赵姑娘睡得可好?” “好。”赵宜安半披着发,面色愉悦转过来。 金公公略侧身,好让赵宜安能瞧见他带来的宫女:“陛下有令,让再挑一个宫女伺候姑娘,奴婢便自作主张选了一个。” 话音一落,粉衣宫女上前跪拜:“奴婢应秋,见过赵姑娘。” 金公公在旁说道:“应秋懂些医理,现在照看赵姑娘正好。若以后姑娘用得不称心了,也尽可换了。” 赵宜安点点头:“好。” 延月立在边上,眼前这幕让她想到了尽雪,面上不禁有些讪讪。 新来的宫女长挑身材,长着一张鸭蛋脸,在赵宜安说了“好”之后,便垂头站到了赵宜安身边。 见如此,金公公又道:“还有先前的小顺心公公,陛下也给叫回来了,仍伺候姑娘。现下小顺心正在玉禧殿候着,等姑娘回去就能看见。” 赵宜安自然不记得小顺心是谁,听金公公这样说,她又点点头:“好。” 完成了赵陆的吩咐,金公公就要告退。延月犹豫几分,还是没敢问出来,尽雪是怎么回事。 等金公公走后,延月像是一块石头着了地。 就算知道尽雪如何,她难道能做什么事?暗暗叹一口气,延月又继续替赵宜安梳头。 应秋虽才来,却不认生,在旁脆生生问她:“延月姐姐,现在姑娘的药是怎么吃的呢?昨儿姑娘歇在这里,今日还继续住么?若接着住,可要将方子拿过来才行。” 延月被问得一愣,想了一阵才回:“是李太医的方子,一日一服药,中午喝一回即可。还有姑娘常说头疼,也有专止疼的丸药。” 说到这里,延月忽然紧张起来,昨天来得急,她并未带上丸药。所幸夜里赵宜安倒没有喊疼。 但后一问,延月也说不上来了:“今儿还不知住不住……” 她说着瞧了一眼赵宜安,赵宜安也望向她,延月便道:“多半不住了罢。倒不用麻烦去拿药方了。” 赵宜安看着延月的神态,若有所思,最后自己对自己点了点头。 一应梳洗完毕,应秋说,来的时候金公公嘱咐,让她等赵姑娘好了之后,带赵姑娘去前面暖阁进膳。 两人便领着赵宜安出了臻祥馆,朝前走去。 已过辰时,赵陆从谨身殿换了常服下来,金公公紧随其后,一面跟着赵陆往后走,一面道:“按陛下说的,将应秋调过去了。小顺心也回了玉禧殿。” 赵陆点头,上了步撵,一径朝养心殿而去。 还是昨日用晚膳的地方,桌上摆着虾丸鸡皮汤、生炒鸡片、两熟煎鲜鱼、豆腐皮包子、鸡油卷、鳝糊面、香米饭。 虽不多,却样样精致可口。 赵宜安落座,另有宫女伺候她进膳。 才吃了几口,外面就有人传话进来,说陛下到了。 * 昨日开始下的雪落落止止,这时已完全停歇了。 赵陆进了养心殿,候着的小公公为他掸去浮尘,又躬身退下。 暖阁门口,赵宜安站在那里,身后跟了两个人。 赵陆一望,便知是金公公挑的新宫女。 他往前走了一步,赵宜安屈膝就要跪下。 赵陆伸手将她扶住:“冰天雪地的,不用再跪。” 被赵陆扶住,赵宜安先看了看赵陆虚握着的自己的手臂,接着往上,正对上赵陆的眼睛。 今日延月替她梳的是一个桃心髻,发髻微微侧倾,配上几枚珠花,愈发显得赵宜安极尽娇妍。 赵陆忽移开目光,又松开手:“进去罢。” 被打断了早膳,赵宜安进了暖阁,便继续去进膳。而赵陆在外间,略略活动手腕,对金公公说:“取九连环来。” 槅扇里宫女静静布菜,槅扇外,却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个不停。 赵宜安被勾起好奇心,囫囵喝完几口汤,便道:“好了。” 宫女循令退下,等她们收食盒的时候,赵宜安漱完口,扶着槅扇门,悄悄走到了外面。 宝座上,着黄袍的少年身形瘦削,他垂着头,正摆弄着手上的物件。 赵宜安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再想起方才赵陆对金公公说的话,不难明白这就是九连环。 赵陆手指灵巧,在圆环与手柄中间穿梭。但他并不急着解出来,只是借这机会理事。 放到现在的赵宜安身上,她自然看不出赵陆不是诚心解环。 过了半晌,赵陆还是在那里拨动圆环,偶尔滑动几下手柄。赵宜安便转了注意,一心一意盯着赵陆的脸看。 方才被扶住的时候,赵宜安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能将赵陆的脸细细看清。 他眼底的那颗黑痣果然是真的。 赵宜安正暗自赞叹,哪知赵陆忽然就走开了。 现在虽然隔了一些距离,但赵陆安安分分坐着,至少不会跑了。 赵宜安倚着槅扇,心满意足。 “……姑娘?” 尚膳监已将食盒都收回去了,延月出了槅扇,在赵宜安身旁轻轻唤了一声。 赵宜安一惊,连忙回头:“我听见的。” 原本延月的声音并不大,但赵宜安这样急急一剖白,倒将赵陆的注意引到这里。 “过来。” 赵陆出声喊她。 又看了看延月,赵宜安转回身,咬唇朝着赵陆的方向走去。 摇了摇手里的九连环,赵陆问:“你想玩吗?” 赵宜安松开嘴唇:“想。” 赵陆抬眼看向金公公:“拿张杌子来。” 金公公忙应下,出去吩咐人拿杌子,顺便将延月与应秋都带了出去。 等到小公公搬了杌子进来,赵宜安便坐在宝座边上,手里拿着赵陆给的九连环,状似认真地在打量。 这回换赵陆盯着她了。 他半靠在紫檀雕荷花宝座上,一手松松置在扶手处,眼神跟着赵宜安的手指轻动。 赵宜安十分紧张,方才赵陆解了许久都没有解出来,她担心自己也会折腾这么久。 赵陆在看她。 只要想到这处,赵宜安的脸就禁不住红透。 意外的是,赵宜安才摆弄了几下,手指就似有自己的想法,利利落落将九连环解开。 银制的手柄被抽出,赵宜安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过了一会儿,才记起抬头看赵陆。 赵陆也看着她,忽弯唇笑道:“嗯,做得不错。” 他朝赵宜安伸出手:“给我罢。” 赵宜安呐呐:“我好厉害呀……” 又恍惚忆起赵陆解环时的惨状,连忙道:“我、我也不知道。” 赵陆倒并没有气恼的意思。他神色淡淡,开始将赵宜安解开的九连环套回去。 赵宜安放下一颗心,又专心致志看他怎么还原。 过了一会儿,赵宜安记起一件事,便对赵陆说:“延月有事问你。” 赵陆并未抬头,只问:“什么事?” “我今日还住在这里么?” 手上动作微顿,但很快又继续下去,赵陆语气平平:“问这个做什么?” 赵宜安的手肘已靠在了宝座的软垫上,见赵陆并不在意,她双手托腮,盯着他的眼睛:“我不回去,就要将药方拿过来。延月说麻烦。” “又不是你去拿,麻烦什么?”赵陆明白了延月的意思,“一会儿叫李太医过来养心殿,顺手再写一张。” 延月的事解决了,赵宜安再无杂念,靠着手臂,心无旁骛,只注视着眼前的赵陆。 等套完了九连环,赵陆低头,赵宜安已伏在他身边,静静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写字(修) 赵宜安侧身趴在宝座的垫子上,枕着手臂熟睡。头顶梳的桃心髻,因为她的姿势,被压得有些松松的。 金公公急急从外进来,瞧见赵宜安睡在赵陆身边,脸上的惊异一时收不住,惹得赵陆都抬起头,瞥了他一眼。金公公便忙回禀:“陛下,温府有人求见。” 赵陆一手执着九连环,问:“温陈氏?” “是。托人问到了奴婢这里。” “如何?” 金公公垂下头:“温陈氏说,……赵姑娘出了事,但温府知道得晚,故先前没甚作为。现下知晓了,则特来求陛下恩典,能让她进宫看望姑娘。” 温祈元既然叫人回绝了玉禧殿的求助,自然不会将这事告诉家里。看来是温岭发觉了。 温家并不显赫,温祈元又尚未考取功名,当初赵宜安看上他,不过是因为温祈元生得一副好皮相。 昭帝宫车晏驾,结果却是赵陆即位,京城里又接连死人,温祈元大概是怕了,想将自己摘个干净。但其父温岭,性子固执迂腐,认为温祈元已被定为驸马人选,就不可推让责任。 宫中派人去过,温祈元急急把人打发走。知道这事后,温岭生了好大一场气,先叫下人压住温祈元打了一顿,又让自己的夫人进宫,求湖阳公主的原谅。 听完金公公的话,赵陆不语。 金公公便明白了,问:“可要奴婢打发人出去?” “去罢。”赵陆又下令,“以后温家的事,不必再报。” “是。” 金公公领命下去,一时暖阁里又静了下来。 赵宜安仍在他身边睡着,纤腰轻轻起伏。 昨夜睡在臻祥馆,赵宜安没有衣裳可换,外面穿的还是昨天雪青织银的一套袄裙。浅浅的紫色将她衬得面色如玉,柔媚不可方物。 赵陆却忽然不适应起来。 他放下九连环,起身独自坐到了窗边的通炕上。 * 最后是延月喊的赵宜安。 午膳已摆在槅扇内,赵宜安一醒来,延月和应秋就连忙替她重新洗面梳头,然后将人送进里面。 赵陆已经动筷,赵宜安显是误了时辰,扶着她的延月,手一直抖个不停。 她并未伺候过赵宜安和赵陆一同进膳。昨日那次,延月候在暖阁外,进去时赵宜安已吃完了。延月便自然以为是陛下用完后,再赐给她们赵姑娘用的。 方才陛下让她叫醒姑娘,又说将姑娘带进去。 延月照做,可她哪里能想到,赵宜安一进来,就熟门熟路坐到了陛下对面呢? 慌得满头是汗,延月想拦赵宜安,又不敢明目张胆在皇帝面前拦,只能由着赵宜安落座。 赵陆看见人进来,顿了一下,问:“睡得好吗?” “不好。”她一直靠在手臂上,胳膊被靠得发酸,脖子也难受。 “下次回去睡。” “好。” 说完了话,一旁的宫女上前布菜,赵宜安又是像之前一样,每样皆尝了一小口。 对面的赵陆忽看了一眼身旁的宫女,粉衣宫女忙替他盛了一小碗水晶饺。 赵陆却不吃,将碗推给了赵宜安:“吃这个。” 用汤匙舀了一个,赵宜安只咬了一口,就连忙吐回汤匙。 延月才放下的心,又高高吊了起来。 赵姑娘竟将陛下赐给她的水晶饺吐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延月觉得自己的膝盖都软了,只等着陛下一怒,她就马上跪倒求情。 另一边。 赵陆问:“怎么不吃?” 赵宜安把碗推回去:“里面是羊。” 赵陆道:“那就拿下去罢。”。 在旁伺候的宫人连忙将羊肉水晶饺撤下,又在心里记着,以后要少做羊肉的东西。 而一旁的延月,注意着席间两个人的举动,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真像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等两人进完膳,宫人撤下残碟,金公公便来回:“李太医已到了。” 赵陆让他将人带来,又说:“我有事,叫人先别走。” 金公公应下,先叫人搬了一扇四围屏风去小室,请了赵宜安进内,才去领李太医。 隔着屏风,李太医诊完了脉,说并没有大碍,还是先吃药。 出来时,金公公正候在外面,笑眯眯同他道:“陛下在西暖阁,等着李大人过去。” 李太医又连忙穿过正殿,去了对面的西暖阁。 进了暖阁,赵陆正在看书,李太医不敢擅自打断,掀起衣摆,静静跪在地上。 多了一个人。 赵陆察觉,放下书,抬头问李太医:“先前你说,遗忘旧事,也有可能重新记起,对么?” 李太医道:“回陛下。虽如此说,但其实因人而异,况且变数太多,臣也不敢独断。” 赵陆便点点头。 李太医又道:“若陛下心记……赵姑娘的事,可叫太医署一同钻研,这样也多几分希望。” 赵陆道:“先不必。” 李太医伏地跪着,不敢再出声。 宝座上的赵陆已拾起书:“下去罢。” 李太医磕了个头,犹豫之后,问:“陛下,若长乐宫问起……” “如实说便可。” 得到答复,李太医起身,退出了西暖阁。 赵陆独自在西暖阁看完了书,放回柜上,才从宝座站起,回去东暖阁。 一进东暖阁,就瞧见通炕上,赵宜安背对着他趴着,一边的延月坐在杌子上,细心替她剥核桃。 赵陆慢步走去,延月一见,连忙放了核桃,跪下行礼。 而赵宜安后知后觉,等一抬头,赵陆已到她身前。 “怎么?”见她不言不语,赵陆开口问了一句。 赵宜安忽皱起眉:“好久了……” 语气里竟有隐隐的委屈。 赵陆便问金公公:“几时了?” 金公公答道:“回陛下,还差一刻就是申时。” 那就是走了一个半时辰。 赵陆又问:“药吃了么?” “吃了。”一边跪着的应秋回话,“止疼的丸药也拿来了。” 赵陆点点头,径自坐到了赵宜安的对面。 延月忙起身,和应秋手脚利索收拾好桌面,将零嘴全挪到了赵宜安这边。 等坐下,金公公取来上次未看完的书,赵陆翻了几页,又叫他拿笔墨来。 赵陆已专心看书,坐在另一边的赵宜安,轻轻俯下.身,又趴回了桌上。 写了几个字,赵陆的声音便响起:“都下去。” 金公公应是,领着两个宫女,退出了暖阁。 赵宜安习惯了两人独处,她盯着面前的赵陆,一会儿仰头看他的脸,一会儿注视着赵陆手中停停写写的笔。 “你想写么?”赵陆忽然问她。 赵宜安慢慢直起身子:“我不会……” 赵陆并未看她,写完最后一笔,才抬起头:“你过来。” 赵宜安小心踩在地上,提着裙子走到赵陆身边,她轻轻咬唇:“我要站着吗?” 这话提醒了赵陆,他搁下笔起身:“你坐,我站着。” 赵宜安照着做了,但赵陆没开口,她便不敢碰他的东西。 “握笔。”赵陆略倾身,在她耳边说道。 心中“嗡”的一下,赵宜安忽然一震。 靠得太近,赵陆启唇吐字,每一个音都像敲在赵宜安的耳朵上。 赵陆也察觉到了,他略退开一点,微微弯下腰:“先拿笔。” 声音远了一些,赵宜安松了口气,张开手指,照着赵陆先前的手势,将笔握在了手中。 “想写什么?”另取了新纸给她,赵陆一手撑在桌边,一面问道。 赵宜安看着面前被压得平平整整的纸面,小声说:“名字。” 赵陆继续问:“谁的名字?” “我的名字。” * 在赵陆新给的纸上连着写了几十个“赵宜安”,大大小小塞满各处,赵宜安乐不思蜀,换了一张又继续写。 她已坐回自己的位置,金公公取了一份新的笔墨给她。 赵陆也坐着,一面看书,一面记下注解。 和他一同坐着的人,常抬手蘸墨,偶尔举起宣纸观赏,余光里影子动个不停。 次数多了,赵陆竟也习以为常,丝毫不受赵宜安的影响。 只是没过多久,赵陆便停笔,抬起头问:“赵宜安?” 一直写写画画的赵宜安,此刻握笔悬在半空。她似乎用了十分的力气,手腕轻颤,连指尖都泛出白色。 赵陆忽搁下笔起身,伸手捏住赵宜安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 只见赵宜安面如白纸,紧闭着眼,嘴唇被她死死咬住,一声不发,似在忍耐。 将她手中的笔抽出,赵陆抬着赵宜安的下巴,正要喊人,赵宜安却忽然咳了一声。 她费力睁开眼睛,抓住了赵陆的手指:“头疼,吃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进膳 上一次进暖阁,赵宜安正伏在赵陆膝边熟睡,金公公已是难掩诧异。这一回被叫进来,却换做赵陆起身越过小桌,托住赵宜安的下巴。 金公公一怔,忙上前问:“陛下?” 赵陆松不开手,赵宜安抓着他的手指,现在又闭上了眼睛。 他飞快对金公公道:“取止疼的丸药,再叫李太医来。” 金公公领命下去,进来时便带了应秋。 应秋凑近二人身边,将丸药送进赵宜安口中,又喂了温水送服。 金公公在一边说道:“陛下,李太医已出宫了,如今轮值的,是胡太医。” 胡太医依附孙家,如果现在让他来养心殿,只怕会惹出一些麻烦。 明白了金公公的意思,赵陆垂首,望着赵宜安。 吃了药,原本苍白的面色已和缓了不少,赵宜安仍抓着他的手指,但瞧上去不再像方才那样难受。 应秋走上前来:“陛下不必忧心,玉支有极好的止痛效用。现在姑娘该是累了,且让她躺一会儿罢。” 赵陆沉默,过了些时候,才道:“将桌子挪开。” 通炕上的小桌被移到另一侧,赵陆已放开赵宜安的下巴,但赵宜安却没有松开她自己的手。 她侧躺着,应秋为她盖了一层锦被,又按赵陆的吩咐,让宫人将炭盆抬至炕前。 周围一下子热了许多,赵宜安从锦被里露出被烘得微微发红的脸,还有她搂着的赵陆的手腕。 金公公拿了个手枕,垫在赵陆小臂下,又堆了迎枕在赵陆背后。应秋还沏了新的茶,放在小桌上。 一切妥当,赵陆抬眸,示意二人退下。 他看书时不喜有人在旁,但不知为何赵宜安却成了意外。 赵陆翻开书,左手虽不能动,右手倒还能运笔,他取来笔墨,继续未完的事。 哪知身边的赵宜安忽地一动,赵陆略一顿,笔下的字便糊了。 他转头去看,以为赵宜安出了什么事,结果罪魁祸首正抱着他的手,睡得香甜,丝毫不见方才的凄惨。 赵陆仰头思索了一会儿,最后丢开笔,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半坐着,干脆闭目养神。 * 将入夜的时候,赵宜安终于醒了过来,她揉揉眼,发现了怀里抱着的东西。 赵陆已将书翻完,身边的人只略动了动,他便察觉,问道:“醒了?” 赵宜安半坐着,轻轻托住赵陆的手放回他怀里:“我醒了。” “可还头疼?” 赵宜安摇头:“不疼了。” 怕方才吓到赵陆,又解释:“吃了药就不疼。你别怕。” 赵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为什么怕?” 赵宜安小声嗫嚅:“她们都怕,元嬷嬷、莲平、宣荷,延月也怕。” 赵陆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轻轻触了触赵宜安头上的纱布:“我不怕。下次疼就说,知道么?” 赵宜安看着他,良久,轻声道:“好。” 但她一开口,赵陆便皱起了眉。 他用拇指压住赵宜安的下唇:“怎么弄的?” 花骨朵一般娇嫩的唇瓣,靠近里面的地方却肿了一小块,仔细看,还有齿印和破皮后渗出的血丝,光瞧着就觉得疼得紧。 之前赵宜安说话时,与他有段距离,赵陆便没看见。刚才她答了声“好”,恰恰张开了嘴,将里面的红肿露了出来。 赵宜安有些心虚:“我自己咬的。” “就是方才?” “嗯。” 其实昨夜她也疼了一会儿,那时就将嘴咬破了,但赵宜安没有提及。 赵陆于是松开手,叫金公公:“拿白及散。” 金公公很快就拿了药回来,应秋也跟着进来。 赵陆便道:“替她上药。” 应秋问了伤处,倒出一点白及散,细细敷在赵宜安口内。 赵宜安皱起鼻子,模模糊糊道:“……辣。” 上完药,赵宜安不敢合嘴,偏偏那药开始缓缓化开,刹那间赵宜安只觉得满嘴辛辣。 她皱着脸,眼眶里全是泪,又不敢说,待应秋退开后,便默默缩到了通炕角落。 赵宜安既然醒了,她盖过的锦被便被收走,原先被移开的小桌也被移了回去。 金公公立在一边,问:“陛下,可要传膳?” 因为赵宜安抱着赵陆的手睡着了,晚膳被耽误了有些功夫。 赵陆点头道:“传膳罢。” 去传了膳,金公公回来,要将赵陆手头的书放回去,看见赵陆的手时却一惊:“陛下,这……” 左手手指上仍有淡淡的掐痕,小指上最为显眼,还有小小几处被抓破了皮,血倒没流,只是看着吓人。 赵陆并不在意:“无事。”他转头对着一边已经呆住的赵宜安道,“叫人带你进去,一会儿晚膳就到了。” 听见话,侍立的应秋便要来扶赵宜安。 赵宜安却轻轻将她推开,眼睛里只有赵陆:“疼么?” “不疼。进膳去罢。” 赵陆说着便走下来,赵宜安连忙跟在他身后,小声问他:“真的不疼么?” “骗你做什么?” 赵宜安神情低落:“都是我的错……” 若她没有忍着不说,也不会疼极了抓着赵陆的手不放。他还由着自己抱着他的手腕,睡了好一阵。 赵陆在她眼中,忽然就变成一副温柔体贴且沉稳的模样。 直到落了座,赵宜安仍在自责,坐在赵陆身边问他疼不疼。 她的声音原就娇软,仿佛浸了蜜,又似雏莺怯啼。现在这样在赵陆耳边,带着担忧一遍遍询问,赵陆连叫她住声都开不了口,最后只好说:“那碗鸡丝汤,你喂来我喝。” 赵宜安连忙应下,连布菜的宫女都没叫,自己端了碗去盛,又在赵陆身旁坐下。 她小心吹了吹,舀起一匙送到赵陆嘴边。 赵陆张嘴喝了,抬头就看见赵宜安眼睛放光,亮晶晶正盯着他。 顿了顿,赵陆憋出一句夸赞:“好喝。” 赵宜安霎时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又舀了一匙,抬起手,目露期盼。 赵陆又喝了一口。 之后便再没有宫女的事,赵宜安心觉鼓励,放下汤碗,又执著替赵陆布菜。 “吃虾好不好?”一只胡椒醋鲜虾到了他的碗里。 “吃鹅。”这回是烧鹅肉。 赵宜安还想让他吃鱼,但她不会挑刺,待布菜的宫女将刺挑出,赵宜安便迫不及待将一块蒸鲜鱼放到赵陆碗里。 赵陆一一都吃了。 赵宜安越发兴致高昂,边上的金公公忙提醒:“赵姑娘,陛下已吃得足够了。若再吃下去,只怕一会儿积食了。” 闻言,两人都转向他。 放下筷,赵宜安似是失落,应了一声:“好。” 而赵陆只轻瞥金公公一眼,就收回目光,并未言语。 但金公公后背上的冷汗,却被赵陆这一眼看得直流。 他说错了么? * 因为抹了药,赵宜安的晚膳用得并不顺利,最后应秋替她先漱了口,等赵宜安用完之后,又再涂了药上去。 宫人已将槅扇内打扫干净,赵宜安捂着嘴,闷闷不乐走出门来。 看她这样,赵陆从宝座上站起:“想去外面走走么?” 赵宜安点点头,现在对赵陆的话,她只有一万个同意的,怎么会去扫他的兴? 早晨延月已被告知,赵姑娘要在养心殿住下,住多久却未可知。延月便连忙带人去玉禧殿,将赵宜安的衣裳带了几套回来。 此刻,小公公们站的站,跪的跪,仔细替赵陆整理斗篷。另一边,延月为赵宜安戴上帽子,应秋捧了手炉过来,放进赵宜安怀里。 宫人提了灯,将养心殿外的路照亮。 赵陆回头:“好了么?” 一直低着头看延月替她掖衣角,听见赵陆的声音,赵宜安忙抬起眼睛:“好了。” 又怕赵陆多等,赵宜安小跑过来,到他身前不远处停下,再说了一遍:“好了。” 赵陆点头:“走罢。” 路上并无意外,只是赵宜安因为嘴里的药,常捂着嘴皱眉,眼角也泛着水光,瞧上去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这话传到长乐宫里,便成了“陛下不知在养心殿里做了什么,让之前的湖阳公主流了一筐的眼泪”。 正要睡下的孙太后笑出了声:“果真?赵宜安被那小儿欺负得直哭么?” 金钗并未亲见,但她听了来报的小宫女的话,又添油加醋将事在孙太后说了一番,叫孙太后喜不自禁。 “是呢,想想先前,湖阳多瞧不起他,现在人到了他手上,自然是要好好磋磨磋磨。” 在背后,孙太后,还有金钗金缕,从不称赵陆为陛下,要说的时候,只以“他”做代替,有时孙太后心绪不佳,也用“小儿”“竖子”直呼。 孙太后被金钗扶着躺下,面色尽是愉悦:“也是,赵宜安那小野种,哀家也懒得亲自动他。就让那小猫收拾她去。” 金钗应和:“娘娘凤体金贵,何苦自己动手?只作壁上观,也有许多格外的乐趣呢。” “今儿哀家高兴了,以后若还有这样的事,定要禀报上来,叫哀家开心开心。” “是。” “对了,”孙太后想起一件事,“家里可选出要送进宫的女孩儿了?” 金钗答道:“名宵少爷还在找呢,看上去,倒有些难处。” 孙家孙仁商这一支,儿孙众多,但女孩儿却生得少,现下要找适龄的女子,便挑不太出来。 孙太后皱起眉:“如此一来,多半就要在旁支里寻了。” 别人家的,到底不如自己家的放心,孙太后道:“若是这样,叫名宵且慢找去。小野种与小猫的戏,哀家还未看够呢。” 金钗笑着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孙少爷 昨夜才说起挑选女孩儿的事,第二日一大早,金缕就来回,说名宵少爷想请进宫来。 孙太后已有一段日子未曾见过孙家人,听到这话,顿时愉悦起来,道:“快请我侄儿进来。” 金缕应声下去,不多时再回来,身后便跟了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子。 只见他穿了烟灰色圆领长袍,头戴乌纱,腰间束带,面容英俊,气质清贵,才进门,就朝着孙太后的方向跪拜下去:“臣,拜见娘娘。” “快起来。”孙太后虚虚抬手,又对金缕道,“搬张凳子来,让霄儿坐着同我说话。” 金缕很快搬了张凳子,放在孙太后跟前。 孙名宵笑着起身:“谢娘娘。” 在锦凳上落了座,孙名宵先问候道:“多日不见娘娘,娘娘近来可好?” 孙太后嗔道:“你们还记得宫里有个我么?” “自然是记得的。只是近日家中在挑选要送进宫的女孩子,臣既是想来,也脱不了身。” 孙太后说:“别一口一个‘臣’了,现在又没别人,还是照着家里的叫法。” 她又说:“孙家那么多孩子,父亲怎么就派你去做这事?这岂不是大材小用?” 孙名宵温和一笑:“祖父是信得过我,才叫我去做的。况且能同族中各个旁支打打交道,于侄儿也是有益。” 孙太后却不屑:“跟那起穷酸破落打交道,能有什么益处?” 但孙名宵说的也在理,孙家儿孙虽多,也只有一个孙名宵有些样子,颇得孙仁商赏识,其余不过尔尔。 金缕奉上茶,孙太后看孙名宵端了茶碗,开始慢慢啜饮,便问他:“你今日既进宫来,可是人选有了眉目?” 孙名宵放下茶碗,回:“是,从分宜接了四个女孩子,已经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了。” 听了这话,孙太后有些不高兴起来:“住了一段日子?之前我怎么不知道?” “姑姑操心宫里的事已是劳累,况且乡野长大的女孩儿,没甚规矩,在家里调.教好了,再送进宫,姑姑也能少花些心思。” 如今后宫孙太后一人独大,有什么事都是金钗金缕替她解决,前朝又有孙仁商把持,并没有什么她要操心的事。但孙名宵这样说,孙太后自然乐得接受。 “也对,等学了规矩,再送进来罢。”孙太后点点头。 等议定了这些,孙太后忽记起昨日,便讽笑着将赵陆与赵宜安的事讲了一遍,又道:“我在长乐宫也没什么有趣处,现在倒是这两只小猫打架,惹我发笑得紧。” 一边的孙名宵但笑不语。 孙太后又抱怨:“家里也常常遣人进来陪我才好,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什么意思。” “姑姑这样说,可不成了侄儿的错了?” “你忙,我自然是知道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心疼,孙太后道,“叫那李氏进来不行么?她又没什么要紧事,连儿子都不用养。闲在后院,真是白吃了咱们家的饭了。” 孙名宵一顿,道:“是含玉将临盆了,秋儿帮忙照看,这些日子倒没什么空。等孩子满月了,侄儿叫秋儿抱进来,给姑姑看看,喜欢喜欢。” 含玉是孙名宵纳的妾室,她有孕这事,孙太后也知道。 “罢了罢了,”孙太后摆摆手,“你们呀,惯会哄我。” 她又问:“我瞧你这国子监祭酒,当的时日也不短了,父亲何时再将你升迁呢?” 孙名宵摇头:“这事侄儿便不知了。” 孙太后宽慰他:“如今新帝已登基,按例,过段日子必会升一批人。咱们孙家的孩子定是在里面的。说起来,若照父亲的路,霄儿也该升一个六部侍郎了。” “祖父人中翘楚,侄儿怎么敢和祖父并论。” “霄儿自谦了,孙家这些子侄,我瞧着,也只有霄儿能担大任。” 说到这里,孙太后忽皱眉:“近来事多,我倒是忘记问一问家里,三哥那事如何了?” 孙名宵回道:“给了五百两银子,后事也料理妥了。原本要将地也还回去的,但不知怎么,对方知道了是孙家的人做的,弃了地,带着一家子人连夜回老家去了。” “这事父亲可知道?” 孙名宵摇头:“侄儿瞒着叫人去解决的,祖父却不知道。” 孙太后便道:“叫三哥也长长记性,都五十的人了,还是这么没头没脑,混说混做的。哪天叫人抓住把柄,连累的可是孙家。” “让姑姑忧心了,侄儿定多多在三叔耳边提醒。” 孙太后放下一件心事,面上神情也轻松下来:“这么早入宫,可用了膳?一会儿陪着我用了午膳再走。” “是。” * “孙名宵进宫了?” 倚在炕上看书的赵陆,抬起头,问了一句。 金公公躬身:“是,一直用了午膳才离开。” 赵陆点点头:“可听见说什么了?” “似乎是孙家选了四个女孩子,要送进宫来。” “女孩子?” 赵陆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冷笑道:“孙家的手,伸得可够长的。” 金公公垂下头,不敢接话。 暖阁内一时静寂,有人却在此时忽然开了口:“女孩子……” 赵陆转过头去,小桌对面的赵宜安,手里还留着未剥完的花生壳,一面看着他,目露疑惑。 “剥好了吗?”赵陆放下书,问她。 赵宜安连忙将小碟子推过去:“好了,我都吹干净了。” 白白胖胖的花生肉,上面果然一丝红衣也没有。 赵陆夸她:“剥得好。再剥几个桂圆给我吃。” 有了事做,赵宜安开开心心拢了一手干桂圆到面前,低头开始剥壳,早忘了方才金公公说的什么女孩子了。 赵陆便对金公公说:“先不必管,等有了动静再说。” 金公公领命下去,才出了明间,就有小公公赶上来,喊住了他。 “金公公!” 一听见声,金公公蹙起眉:“在这儿大呼小叫的,是怕陛下听不见么?” 小公公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放轻了声音,却面露为难:“奴婢有事问公公。” 金公公抬脚走下石阶:“出来说。” 小公公跟上去,一面弯着腰道:“还是上回的温家,又托人来问了。奴婢身份卑微,只能讨金公公的话,该怎么做。” 一听是温家,金公公停下脚步,看着小公公:“以后要是温家的事,不用再报上来。” 小公公不解:“但温公子,好歹是未来驸马……” 金公公便问他:“那是当初。现在他是么?” 小公公摇头。 “这就对了。”金公公继续朝前走,“若还有人来问,你客气些,别叫人面子上过不去就是了。” “那,奴婢就叫人推脱了?” 金公公点头。 小公公告退要往外走,金公公忽叫住他:“可收了好处?” 他一问,瞧小公公涎皮笑脸的模样,金公公便说:“既没替人办成事,东西就还回去罢。” “是。”小公公丧着脸下去了。 再说长乐宫。 用完午膳,孙名宵请辞,孙太后问他:“可有跟着的人没有?” “有,在外面围房等着。” 孙太后便叫金钗开了库房,取了一对翡翠手镯来:“把这个给含玉。告诉她,等她为咱们孙家生了儿子,哀家还有好的赏呢。” 孙名宵拱手:“侄儿先替含玉谢过姑姑了。” “去罢。” 长乐宫的宫人将孙名宵送至六宫外,把东西交到孙家仆人手上,便行礼退了。 出了宫,孙名宵坐上马车,不多时就到了孙府。 偏门上已有人等着,看见孙名宵下了马车,上前躬身道:“老爷在书房等着,让少爷前去问话。” 孙名宵点点头,撩起衣袍,先朝前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丹蔻 待孙名宵到了书房,孙仁商已在书案后等他。 “祖父。”孙名宵朝着背影拱手。 背对着他的老者转过身来。 孙仁商虽年过古稀,但精神矍铄,目光炯炯。 见孙名宵进来,孙仁商点头,问:“可见过你姑姑了?” “见过了,孙儿还将分宜的事告诉了她,姑姑已知道了。”孙名宵又无奈道,“但姑姑有些抱怨,说家里不常去看她。” “她就是这样,从小宠坏了。”孙仁商掀起衣摆坐下,“等你那小妾生产了,就叫孙媳进宫,陪她说说话。” “是。” “那四个女孩子,若是教得差不多了,也早些送进宫去。” 孙名宵都一一应下 孙仁商抬手让他回去,孙名宵便躬身:“孙儿先走了。” 后院里,李氏早听见说孙名宵回来,正在房里等他。 “少爷回来了。” 小厮在院外通报,李氏迎了出去,面上犹带忧色。 “怎么了?”孙名宵张开手臂,丫鬟上来替他更衣。 李氏接过他的外衣,道:“有一个女孩子,今早出了事。” 孙名宵一顿:“何事?” 丫鬟已为他换好衣裳,孙名宵摆摆手,叫她们下去。 李氏叹气:“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将头跌破了。” “可叫胡太医看了?” “看了,血也止了,但额上留了口子。胡太医说,只怕以后会留下疤。” 孙名宵皱眉:“竟在这时候出了意外。”他又问,“其他几个呢?” 李氏和他一同走入内室:“另几个倒还好。教导的嬷嬷说,该教的都已经教了。我想着,什么时候有空了,请爷亲去瞧瞧,看这些女孩子行不行。” “我一个大男人,去瞧她们不合礼数。这事还是交给夫人。” 在桌边坐下,孙名宵提醒她:“若过得去,年前就将人送进去罢。” 李氏点头。 孙名宵又道:“太后娘娘送了对玉镯给含玉,晚上你叫人送去。” “是。” 两人正说话,门外的丫鬟掀帘:“少爷,少夫人。小少爷来了。” 只见一个七八岁着绿衣戴玉冠的男童进了门,拱手朝着孙名宵二人下拜:“父亲,母亲。” 李氏一喜:“君池,快过来。” 她并无所出,所以孙太后才不喜欢她。孙君池也是孙名宵的妾室生下之后,李氏再抱过来养的。 孙君池行至跟前,孙名宵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开始慢慢问他读了什么书。 * 养心殿里,替赵陆连着剥了几天花生桂圆松子核桃仁,赵宜安的指甲,终于剥坏了。 应秋在地上半蹲着,用剪子小心将赵宜安弄断的指甲剪下来,又为她细细磨平边缘。 十根如玉似的手指又恢复原样,只是上面浅浅的丹蔻已快褪没了。 应秋便问她:“姑娘要涂丹蔻么?” 赵宜安望着她,略略歪头:“丹蔻?” “涂罢。”一边静静看书的赵陆,忽然出了声。 虽然是冬天,但养心殿的人要凤仙花,打理暖房的公公连忙遣人送来好几盆。 粉红,大红,粉紫,紫色……在地上满满摆了一排。 应秋扶着赵宜安下了通炕,带她走到几盆花跟前,语气欢欣,问:“姑娘喜欢哪种颜色?奴婢好采下来。” 她以前没伺候过宫里的公主后妃,自然也没在冬日里见过凤仙花。 这花虽然并不多金贵,但放在万物萧肃的冬天,也就变得金贵起来。 赵宜安绕着花盆走了一圈,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指,最后又走回通炕边。 “不喜欢?”赵陆见她如此,便对金公公道,“再叫人送几盆别的颜色。” 凤仙花统共就这几种颜色,金公公有些为难,但还是答道:“是。奴婢马上叫人去办。” “不是。” 赵宜安一开口,几人的注意霎时都到了她身上。在通炕边坐下,赵宜安先对着赵陆声音娇软:“不是,喜欢的。” 又转过头,她抬手指着其中一盆:“要这个。” 金公公和应秋,都暗暗松了口气。 有了结果,赵陆低下头,继续看未看完的书。 应秋手脚利索采了凤仙花的花叶,又告诉了延月,让她领着小宫女去玉禧殿找找,将染指甲要的用具都取来。 等花汁都捣出来了,延月拿了腕枕垫在赵宜安手臂下,和应秋一起,一人一边开始替她染。 两个人动作很快,一刻钟后,赵宜安举着用叶子分别绑住的十根手指,眼睛里满是新奇。 “你瞧。” 将手指张得开开的,赵宜安炫耀一般,伸出手,在赵陆眼皮底下挥了挥。 她似乎很是高兴,就像是头一次知道,还能这样做。 可是对现在的赵宜安来说,这确实是她第一次染指甲。 赵陆抬起眼眸看她,赵宜安神色认真举着手指,还等着他的夸赞。 他于是点了点头:“小猪蹄。” “小猪……”赵宜安跟着喃喃,忽地背过身,把手藏进了怀里。 赵陆在另一边,观察她憋气的模样。虽看不到正脸,但赵宜安的侧颜还露着,只瞧见美人脸颊微微鼓起,还能听见她在不停嘀咕“小猪”。 “恼了?” 赵陆放下书,朝她问了一句。 而赵宜安垂着头,还在看她的“小猪蹄”。 赵陆又问:“真恼了?” 赵宜安还是不答。 过了一会儿,发觉赵陆不再问她,赵宜安才慢慢转过脸来。 她还将手拢在怀里,没有露出来。 从书后探出半张脸,赵陆抬了抬下巴:“不恼了?” 赵宜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却伸出了两根被包起来的手指,想去夹碟中的核桃吃。 核桃仁太小,夹了几次没成功。 赵陆看完全程,放了书,拍拍手,把整个碟子拿起来,凑到赵宜安唇边:“吃罢。” 赵宜安张开嘴,将碟子里攒的核桃仁,一口气全吃完了。 她舔舔唇,从没有这样满足过。 赵陆放下碟子,又让人替她倒茶漱口。 之后两个人一个看书,一个伏在桌上小睡,皆没有再同对方说话。 等到了时间,延月进来,将赵宜安手上的叶子花汁弄干净,擦完手后,便只剩下指甲上剔透的浅粉色。 瞧着露出的淡淡粉色,赵宜安更高兴了,对着窗户看个不停。 “开心了?”赵陆忽然开口。 赵宜安转过头去,又对着他执书的手盯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 瞧她这样,赵陆自然明白过来她的坏心思。 * 捣好的花汁摆在小桌上,旁边是几张足够包裹住指甲的叶子和一小捆棉线。赵宜安迎着点起的烛火,低着头,用银签子小心翼翼地,将混了白矾的花汁挑到赵陆的小指上。 “好了。” 染完一个,赵宜安松了口气,像是做成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一样。 她拿了一张叶子,把赵陆的小指包了几圈,最后用线仔细绑好。 还要再染下一个的时候,赵陆空着的右手压上了她的手背:“好了。” 赵宜安脸上还带着不舍的神情,不过她也知道,能让赵陆染指甲,她已经很厉害了,所以并未再强求,倒是万分小心,开始护着赵陆的左手。 进晚膳时,赵宜安担起了替赵陆布菜的重任,最后等到戌时,赵宜安又亲自解开了赵陆小指上的棉线。 比她长出许多的手指,骨节分明,瘦而有力。修剪得宜的指甲中,只有小指泛出微微的红色。 赵宜安原本跪坐在通炕上,忽然直起身,将自己的手也凑了过去,和赵陆的挨在一处。 “看,”她轻声说,“一样的。”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赵陆鼻尖,他抬头,目光落在对面的赵宜安身上。 她今日穿了水蓝的一套袄裙,身前和袖口都绣了飞蝶扑花,将她衬得端庄又温柔。 微微跳动的烛火映在她眼中,犹如天边星辰,又似烟火初放。 好一幅灯下美人图。 赵陆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好看。” 赵宜安还以为他是夸他俩的指甲,便愈发神气:“你之前,还说是小猪蹄呢。” “小猪蹄……”赵陆若有所思,末了吐出一句,“也好看。” 赵宜安倒不气了,反正现在赵陆也染上了,他说“小猪蹄”,就是将自己也说了进去。 迎着烛光,赵宜安喜滋滋欣赏着自己的新指甲。 赵陆也陪她看了一会儿,最后靠回去,继续看书。 暖阁里渐渐静下来,只有侍立在门口的金公公和应秋,双双放空,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陛下都开始看书了,应该马上就要赶人了吧? 金公公和应秋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了目光。 “下去罢。”赵陆的声音终于响起。 两人连忙跪下行礼,又悄声退出暖阁。 等到出了暖阁,应秋呼出一口气,拍拍胸口,又望向金公公。 金公公也不遑多让,冲她摆摆手,指着殿外,轻声说:“走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入宫 孙家与孙太后通了气后,又过了十来天,遣人要将三个女孩子领进宫。 “三个?”孙太后坐在梳妆镜前,将一个深绿的翠玉耳环拿在耳垂边比着,一面问,“之前霄儿不是说四个么?” 金缕回:“送信的人说,有一个撞破了脸,因此留下了。” “撞破脸?”孙太后望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嗤道,“那几个人难道不知道自己要进宫见皇帝?居然还能把一张脸给弄破么?” 金缕垂下头,不敢接话。 孙太后倒也没有多议论,只道:“叫人带来,安排住在耳房罢。” 正要领命下去,金缕忽听见孙太后又抱怨起来:“之前先帝驾崩,为皇位一事乱得不行。我才要搬出坤宁宫,还是父亲说的,叫我先挑个离养心殿近的地方住着,好时时监管着那小猫崽子,所以我才挑了这里。现在家里送了人进宫,自然马上要封嫔封妃的,哀家难道还要再和她们一起,住在西六宫么?” 说及此处,孙太后嫌弃地皱起眉:“这会儿又塞进来三个人,这么个小地方,真叫哀家眼烦。” 边上伺候的宫女们,闻言忙跪了下去。 金缕一瞧这模样,便小心顺着孙太后的意思说下去:“不如等下次名宵少爷来了,请他叫人上书,让娘娘搬去咸熙宫罢。论正经,那里才是皇太后住的地方。” 听见金缕的话,孙太后的面色霎时柔了三分:“正是呢,你帮哀家记在心上,等霄儿再来。” “是。” 养心殿里。 赵陆拿右手托着腮,歪在宝座里,闲闲道:“我还嫌她住得太近,她倒自己先急着搬出去了。” 金公公在下首应和:“既起了这个心思,恐怕不多时就该搬走了。” 孙太后一贯如此,因是孙仁商的小女儿,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昭帝在时,为了一个皇后的位置,和孙家僵持了几年,到底也被她坐上去了。 赵陆点头,又问:“孙家的人已定下了?” “是,但比原先说的少了一个。” “哦?” 金公公回:“不知出了什么事,让留在孙家了。” 赵陆顿了一下,便讥笑道:“难道又是孙旭尘?上回为了一块地,竟将主人打死。都这样了,孙名宵还不管管他么?” 金公公只道:“奴婢不敢猜测。” “罢了,”赵陆收起表情,“爬得越高,跌得越恨,他到底猖狂不了几年。” 暖阁里一时静默,门外侍立的小公公忽报:“赵姑娘来了。” 金公公一听,忙说:“奴婢去引人进来。” 赵陆却被一噎。 他有说让赵宜安进来么?真是自作主张! 门帘一掀,先露出了赵宜安兴高采烈的脸。她还穿着斗篷,像只出笼的小鸟一样,一路提着裙子,一直跑到赵陆身边蹲下。 她先捧了赵陆的手,看见他指甲上的粉色还在,满意点头,然后才松手道:“我早上睡过去了,她们没能喊醒我。” 头上的凤钗嘴里衔着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赵宜安轻轻皱着鼻子,向他解释为何今日来迟了。 赵陆已经坐直了,听见她这么说,便道:“嗯,伺候的人该打。” 跟着的延月和应秋瑟瑟发抖。 赵陆又说:“搬张凳子。” 小公公搬了凳子,赵宜安先脱了斗篷,然后才坐下。 一落座,赵宜安就迫不及待问他:“今日还出去么?” 之前遇上休沐,赵陆见她一直在养心殿里待着,便带她出去走了一走。 皇宫何其大,赵宜安看了半天,才将乾清宫走完。只因最后赵陆对她说,外面比这还大,赵宜安回来后就心心念念,盼着赵陆再带她去逛逛。 赵陆看着她,微微倾身靠近,他的语气忽然冷淡了不少,问:“这么喜欢去外面么?” 赵宜安纠正他:“喜欢和你去外面。” 乾清宫里遇到的那些金银器皿,山水字画,赵宜安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她很愿意听赵陆同她讲这些。 没想到赵宜安怀的是这样的心思。 赵陆直起腰,不知想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传膳。” 一醒就过来暖阁,赵宜安自然没有进膳,听见赵陆的话,忙道:“要蒸鸡。” 赵陆便重复:“要蒸鸡。” 金公公躬身:“是。” 进了午膳,赵陆带着她,去了御花园。 一同来了御花园的,还有孙家送来的三个女孩子。 * 孙语兰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孙家的人将她们送进来,她便和其他二人一起,跟在长乐宫来接她们的宫女身后,埋头朝长乐宫走去。 道上偶尔有人遇见她们,都恭恭敬敬停下来,喊领路的宫女一声“金缕姑姑”。 孙语兰心中纳罕,三人中她的家境最好,一早就看出金缕身上穿的戴的不是凡物。才一个宫女就能这样体面,孙语兰记起入宫前,教导嬷嬷跟她们说的话,一时间便得意起来。 往后她可是要封后封妃的呢,岂不比这更尊贵? 又走了几步,金缕忽然停下来,对身后的小宫女道:“去看看前头是谁。” 小宫女领命下去,回来时道:“是陛下,正要往御花园去。” 其他人倒还不怎么样,孙语兰却激动了。 ——那可是皇帝,君临天下的皇帝!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人了! 金缕听了,略一思索:“等陛下先过去罢,咱们一会儿再走。” 小宫女应是,又回了原位。 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孙语兰满心以为能见到天子,却这样被掐了苗头。她便抬起眼睛,偷偷朝小宫女回来的方向死命盯着。 倒真被她看到几个残影。 只见人群里,明黄色最为显眼,身后跟了一帮公公宫女,在后围着他。 果然天威隆重,隔了这么些距离,她都能感受到天子的与众不同。 但还有一个着粉衣的女子,头上一圈白色,不知为何,也跟在人群中。 孙语兰不解,只作疑惑的样子,俏生生问道:“金缕姑姑,方才我恍惚瞧见,陛下身边竟跟了与旁人皆不同的一个女子,那就是宫里的女官么?好生厉害。” 金缕转头,淡淡瞥她一眼:“不该问的,别乱问。” 语气冰冷,隐隐藏了危险在里头。 孙语兰一惊,忙赔笑道:“只是奇怪……” 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心也虚了,只是因为金缕一直在盯着她。 孙语兰咬唇,垂下头,再没作声。 “姑姑,陛下已过去了。” 金缕收回目光:“走罢。” 孙太后并没见她们,金缕将人安置在耳房,嘱咐了几句,也走了。 人一走,孙语兰立刻对三人中的一人生起气来:“孙妙竹,你方才是哑巴了么?竟不帮我!” 着绿衣的女子忙安慰她:“方才那样子,我心都跳出来了,哪有你稳重,还能同金缕姑姑讲话。要是我,连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呢。” 被她这么一说,孙语兰自觉好受许多,又讥笑道:“我与你自然不同。但只要你好生效忠我,我也会分你一点好处。” 孙妙竹脸上堆笑:“这是当然的。” “对了,我得知道,陛下身边那个女的是谁,总不会是宫女……”孙语兰嘀咕几句,忽道,“孙妙竹,你去打听打听。” 孙妙竹却有些为难:“才来这里,我还一个人都不认识呢,况且我口角笨,又不如你会说话,叫人听了心里直欢喜的。” 孙语兰嗤道:“罢了罢了,你这蠢货,还是我亲自去问个明白。” 没多久,就有直殿监的小公公来洒扫各处,孙语兰一见,连忙偷着出去问了。 看她走了,孙妙竹才面露恨色,又瞥了一眼房内从头至尾没出过声的另外一人,轻骂道:“装模作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梅花 御花园里的早梅已盛开,白的粉的黄的,热热闹闹绽了满树。 赵宜安走在花石子甬路上,一时间眼花缭乱。她还没见过这么多的花,也没来过有这么多花的地方。 赵陆带着人去了锦芳亭,留下赵宜安在花丛里流连。 延月和应秋陪着她,赵宜安原本一直安安分分,忽然间伸出手,踮着脚轻轻拢住枝头上开得最旺的一簇。 姑娘该不会想摘下来吧? 延月心一紧,又偷偷瞥向坐在亭中的皇帝陛下。 赵陆正端着茶碗喝茶,并未发觉这里的情况。 “姑娘……”延月拉了拉赵宜安衣摆,“这是陛下的东西,不可乱动。” 赵宜安便转过来看她,表情还有些遗憾。 延月松了口气:“咱们就只是观赏观赏,不可乱摘的。” 应秋连忙将先前赵宜安放下的手炉递上来:“姑娘捧着这个,别冻着了。”也别多出手去采摘。 延月与她对视,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对对方的夸赞之意。 两人抓耳挠腮阻止赵宜安摘花的时候,角落里有个小公公,匆匆忙忙跑进锦芳亭,附耳同金公公说了几句话。 赵陆自然也看到了,放下茶碗:“打听清楚了?” 金公公躬身回道:“是,就是孙家送进来的女孩子。” 赵陆点点头,又说:“叫她回来。” 赵宜安被带进了亭中,她才坐下,忽然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延月和应秋皆是一惊,连忙替她擦手擦脸,又倒了热茶。 “头……”赵宜安小声喃喃。 延月忙问:“姑娘又头疼了?” 应秋作势要往回跑:“奴婢去拿药。” 连赵陆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了,只见赵宜安皱着眉,嘀咕完了下半句:“头冷。” 来时的路上摘了帽子,怪不得现在喊冷。 延月便替她小心将帽子再戴上,又退到一边。 赵陆问:“看得开心么?” 赵宜安点点头。 亭外有风刮过,石阶下霎时多了薄薄一层花瓣。 赵宜安转头去看,风已经不吹了,但她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涌出几个字。 “砌下落梅……” 后面是什么? 赵宜安捧着手炉,面前的热茶冒着白气,将她的唇颊皆熏得湿润,竟比初放的桃花还要娇嫩妩媚。 想了一会儿,还是记不起来,赵宜安便十分干脆地放弃了。 她转回来,才发觉赵陆正盯着她。 忖度了片刻,赵陆道:“你刚才不是想折梅花?去罢。” 旁边的金公公心一颤。 这里的梅树是昭帝在时,亲自挑选叫人栽下的,每一株都是昭帝所爱,从不让折。就算是昭帝最偏疼的赵宜安,向昭帝撒娇了好几回,也从没有折到过这里的梅花。 正想着,赵陆抬眸对他说:“你跟着去。” 金公公连忙应下:“是。” 看来皇帝还是有分寸,叫他跟着去,必是让他在边上拦一拦。 赵陆又说:“别让她自己折,小心弄脏了手。” 原来是为了这个。 金公公无语凝噎:“……是。” 得了赵陆的同意,赵宜安霎时就把方才心里的几个字忘到脑后,捧着手炉走在甬路上,神情认真,开始仔细挑选。 金公公趁她和亭中的赵陆不注意,侧身对延月轻声道:“不是老身煞赵姑娘的兴,这到底是先帝栽培的,折一枝也就罢了,若折多了,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儿子动老子的东西,自然不好听。 延月一震,只觉得皇帝的名声忽然就肩负在她身上,重若千斤,她忙道:“多谢金公公指点,奴婢晓得了。” 走到赵宜安身边,延月小声问道:“姑娘想折几枝花?” 闻言,赵宜安伸出手,朝延月比了个“五”。 她神态自然,似乎早就决定好要折五枝。 延月心一凉,连忙同她打商量:“咱们只折一枝好不好?把最好看的折回去。” 听见延月的话,边上陪着的金公公神色一僵。 也罢,总比五枝好。 一枝? 赵宜安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道:“好。” 将人说服了,金公公便在边上帮着挑选,他指着其中一枝:“姑娘瞧这儿,这枝好,开得最多,也最完整。” 赵宜安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果然团团簇簇,姿态喜人。 她点点头。 金公公抬手叫人过来,又在枝头比划:“折这枝。” 小公公正要上手折,赵宜安却从中拦住,对着小公公摇头:“不是。” 金公公一愣,试探问道:“姑娘不喜欢了?” 赵宜安回头看了一眼花枝,伸出手,放在底下的主枝上比了比:“从这里折。” 这哪是折花?这是要砍树啊! 金公公为难:“这……让奴婢去问问陛下。” “陛下说,可以。” “是,陛下是说了可以……”金公公斟酌一番,试图说服赵宜安,“但姑娘折这么许多,陛下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心疼的。” 赵宜安似有些犹豫,低头将手往上挪了挪:“……从这里?” 这里,总比那里好。 金公公闭眼,对候在边上的小公公道:“去罢。” 小公公应了一声,卷起衣袖,将赵宜安要的花,完完整整折了下来。 赵宜安看了半天,满意了,回身往亭子里走。延月便让小公公托着那花,跟在后面。 这一枝实在太大,赵陆远远就瞧见了。 等赵宜安回到他身边,赵陆点点头:“嗯,真识货。” 赵宜安也点头:“好看。” 金公公在一旁听得肉疼。 能不好看么?这可是素心梅,花香芳馥,瓣若荷花。原该冬末开的,司苑局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它现在就开得满满当当。 一时间亭中遍撒幽香。 只是赵宜安瞧着瞧着,又打了个喷嚏。 她捂着脸,觉得头嗡嗡响。 赵陆便道:“回去罢。” 众人忙准备,方才来时,金公公已叫人备下软轿,等到回程,两人就坐了轿子回去。 * 延月和应秋,带着赵宜安回臻祥馆换衣服。金公公走到暖阁外瞧了瞧,对一个直殿监来洒扫的小公公道:“你进来,将暖阁里先扫扫。” 小公公应是,跟在金公公身后进了暖阁。 暖阁里已烧了炭盆,赵陆却不在。 金公公道:“今儿你还是先去了长乐宫?” 小公公一面扫着一面答话:“是,奴婢还恰好看见了新进宫的几个姑娘。” 金公公笑问:“可是花容月貌?” 小公公嘿嘿道:“再好看,也是比不过赵姑娘的。” 听见这话,金公公朝紧闭的槅扇看了一眼,然后才斥他:“混说什么,当心陛下听见。” 小公公连忙求情:“奴婢一时嘴巴没遮拦,金公公可别告诉陛下。” 金公公又问:“你说你瞧见了长乐宫的姑娘,可听见她们说什么话不曾?” 这回小公公却犹豫了:“有一个来问了奴婢话……” “问了什么?” “问了……”小公公朝四周一望,压低声音对金公公道,“问了赵姑娘。” “赵姑娘?”金公公一奇,“她们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长乐宫的人说的?” 小公公摇头:“不是,似乎是去长乐宫的路上,碰见陛下和赵姑娘了。” 这倒有可能。金公公点头。 小公公便继续说下去:“打听了陪王伴驾的人是谁,还问她怎么头上缠了一圈纱布。” 金公公冷笑:“她倒是看得仔细。” “奴婢不敢乱说,只道不知。但那姑娘却是机灵,问奴婢是不是撞破了头,所以才缠了一圈白。” 金公公沉下脸来:“机灵?我看倒未必。” 小公公附和他:“是呢。奴婢不说话,那姑娘就自言自语,说什么撞破了头,不就和孙什么菡一样,居然还能留在陛下身边……” 眼见金公公的脸色比墨还黑了,小公公急忙住了嘴,不敢再说。 金公公便挥手:“扫完了就出去罢。” “是。” 等小公公走了,赵陆才从槅扇里走出。 他在宝座里落座,想了一会儿,说:“打听清楚,问这话的人是谁。” 金公公垂下头:“是。” 赵陆又说:“第四个人为何不进来,也问明白了。” 金公公通通应下。 又等了一阵,果然等来了赵宜安。 她的花还在这里。 赵陆拿了册书,坐到了通炕上看。赵宜安则跪坐在他脚边的绒毯上,一枝一枝,叫人将那小半棵梅树,按她的意思,又分成了几份。 不多不少,正好五枝。 延月、应秋,还有边上的金公公,皆一副看呆了的表情。 赵宜安却浑然不觉,她半坐着,把五枝素心梅插进了高高低低各个瓶中。 “好了。” 赵陆从书页后露出脸:“放哪儿?” 赵宜安便捧着一只双耳扁瓶起身,一直走到宝座旁的香几边,回头对赵陆说:“这儿。” 金公公忙上前,将上面的香炉拿了下来。 赵陆点头:“放罢。” 接着,赵宜安又把剩下的一一摆了地方,暖阁便处处皆有梅香。 伏在通炕的小桌上,赵宜安慢慢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 她今日没有午歇,现在暖意阵阵,又卷着花香,困了也是正常。 得了赵陆的同意,延月和应秋,替她在通炕上铺了被褥,赵宜安便枕着枕头,闭上了眼睛。 只闭了一会儿,赵宜安忽睁眼对赵陆说:“等谢了,还去。” 赵陆正看着书,闻言随口应道:“去。” 赵宜安这才放下心,转过身,渐渐睡熟了。 屋内伺候的三人低着头,安安静静,只等皇帝陛下开金口,叫他们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碰壁 酉时,尚膳监遣人送了晚膳来,被派来照顾孙语兰三人的小宫女出去接了,又回到耳房,各自将食盒里的菜肴摆了出来。 屋里静悄悄的,宫女们井然有序做着手头的事,等摆完了晚膳,向三人行礼告退。 孙语兰先坐了上首,执筷用膳。孙妙竹跟在她后面,在左手边坐下。 “柳月,你也来呀。”孙妙竹笑眯眯对着一边的孙柳月道。 孙语兰瞪了孙妙竹一眼:“叫她做什么?不过是寄住在我家的一个孤女,竟妄想和我平起平坐么?” 孙妙竹脸色为难,劝她:“咱们既进了宫,自然要互帮互助。人家还没做什么,我们就先起了争执,倒被人笑话。” “被人笑话?我看她才是个笑话。” 但孙妙竹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孙语兰轻嗤一声,低下头开始用食。 见她如此,孙妙竹连忙向孙柳月招手。 孙柳月一袭牙色袄裙,从窗前走到桌边下首落座,她抿唇,对孙妙竹道:“多谢。” 孙妙竹忙道:“应该的。” 孙语兰在旁冷哼,倒是没再拿话刺两人。 等用完膳,天色已黑,小宫女们又进来收拾。 孙语兰忍不住拉住其中一个,问:“这位姐姐,可知太后什么时候才召见我们呢?” 小宫女只笑道:“奴婢不敢妄自猜测。但如今姑娘们既进了宫,就算不见太后,也早晚要见陛下的,安心等着就好。” 她这话说的巧,一时间孙语兰高兴不少,又悄悄往她手里塞了银锭:“多谢姐姐,借姐姐吉言。” 小宫女翻手收下,同其他人道:“收拾完了就走罢,别扰了姑娘清梦。” 又对孙语兰说:“一会儿混堂司的人会送东西来,姑娘沐浴了,便早些睡,养养精神。” 等宫女们都走了,孙语兰在床边坐下,同二人道:“你们都听见了?那宫女说,早晚咱们也能见到皇帝陛下呢。” 孙妙竹在一旁捧着她:“语兰你生得最美,陛下必定一见倾心。到时候还要你多多提携我们两个才是。” “这是自然。”孙语兰轻哼,又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样貌明艳,比眼前清汤寡水的孙妙竹和孙柳月,可易得男人喜欢多了。 “是呀,况且你嘴巴也甜,人又聪明。以后这宫里,谁不喜欢你?方才那宫女姐姐,不也同你说了许多关心的话么?” 孙语兰嘴角高高扬起:“那是我爹教的我,有钱可使鬼,何况是人?要不是我给了她几两银钱,她哪会同我说这些?” 原来是这样。 孙妙竹一时讪讪。 “对了,”孙语兰记起宫女同她说的事,“一会儿什么混堂司的东西送来了,我可得先洗。” 她皱眉敲着腿:“从小到大,我还没走过这么多路呢!也没人给我敲敲。” 抬起头,孙妙竹明白了她的意思,忙赔笑道:“我倒是有心,可惜我手笨,没得把你敲疼了。” 三个人都是分宜来的,互相知道对方的根底。孙妙竹家里是做灯笼的,日日与竹条篾片打交道。孙语兰一听,也嫌弃起她来。 “孙柳月。”没了这个,还有另一个,孙语兰倚在床头,趾高气扬道,“你过来,替我敲敲腿。” 一时耳房内没了声音,也不知道孙柳月去了没有。 房外,金缕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跟她回去。 等到了东南角的井亭,金缕才叹道:“这柳月姑娘,倒是可怜。” 自幼失持失怙,寄人篱下,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却还被人如此刁难。 底下的宫女应道:“是呀,正经还没有名分呢,就这么颐气指使的。” 金缕看了一眼那开口的宫女:“你也可怜,巴巴儿地赔了好意提醒她,人家却把你比作鬼呢。” 答话的就是方才被孙语兰拉住的那个小宫女。 只见她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将银锭从袖子里拿出来:“谁想着她的钱了?我这就还给她去!” “糊涂。你这一去,可不是告诉人家,咱们在听她们的墙角么?” 这话一说,小宫女一时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金缕扬了扬下巴:“收着罢,都这么说你了,这钱,就当她偿你的。” 小宫女嗫喏:“多谢姑姑。” “走罢,该回娘娘房里去了。” 几个人便跟在金缕身后,依次离开。 这么一折腾,剩下没跟孙语兰说过话的,也思量着要避开她。 毕竟人家可是当面好话一箩筐,背后却很会骂人呢。 等金缕回了孙太后身边,将这事一说,原先对几人还无感的孙太后,也是直皱眉。 “这人是怎么选的?虽说要找几个好拿捏的,但这样又蠢又莽撞的,连哀家都看不下去了。” 忽记起这事是孙名宵去办的,孙太后又怒道:“倒是蒙了霄儿的眼了。” 金缕赔笑道:“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瞧着这样顺眼,哪里知道背地里的心思呢?名宵少爷到底心善,不深究,看不出来也是有的。” 孙太后嗤笑:“顺眼?你倒叫她过来,让哀家瞧瞧。” 于是尚未洗漱的孙语兰,被人火急火燎叫到了孙太后的寝房里。 孙语兰并不知孙太后为何忽然叫她过来,但想起这是三人中的独一份,她就有些飘飘然起来。 “民女孙语兰,拜见太后娘娘。” 孙太后坐在锦凳上,看着孙语兰行礼的模样,先嫌了几分:“笨手笨脚。” 虽不知孙太后叫她来的原因,但听见孙太后这口吻,孙语兰连忙又磕了个头:“民女知罪,求太后娘娘指点。” 孙太后转回身去:“下去罢。” 指点什么?一副狐媚样子。 糊里糊涂又被赶了出去,孙语兰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连忙拦住一个要往回走的宫女:“姐姐,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宫女将自己的手抽出,冷硬道:“不知道。” 孙语兰又小意笑道:“姐姐,这可是我的错了,瞧。”她从荷包里摸出几粒碎银,“还请姐姐告知……” 那宫女却连看也没看,转身就走了。 “姐姐——”孙语兰正要喊,又想起孙太后在里面,她急忙闭紧嘴巴,却在心里不平。 嚣张什么?不过一个为奴为婢的。 * 暖阁里赵宜安折的梅花,放了三四天,仍是清香扑鼻。 赵宜安住在臻祥馆里,每日来此,都要凑近去摸摸,闻闻。 这日,她正站在香几前轻嗅,金公公忽进来禀报。 “陛下,长乐宫派人,将三个姑娘送来了。” 通炕上的赵陆,停下笔,问:“到哪儿了?” 金公公躬身:“正在抱厦等着。” 赵陆便点头:“叫进来罢。” 等说完这句,他才想起赵宜安仍在暖阁里。 赵陆放了笔,转头对赵宜安道:“这会儿先这样。你回臻祥馆,等明日再来。” 赵宜安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赵陆开口就是让她走,她一时懵了,立在原地没有动。 “叫人进来,带她回去。” 金公公应是,转身出了暖阁,等再回来,身后就跟了延月和应秋。 二人行了礼,上前来扶赵宜安:“姑娘跟奴婢走罢。” 赵宜安忽蹙眉,明白过来是什么事。她抬眸,望了一眼背过身去写字的赵陆,最后收回目光,咬唇跟着两人走了。 等赵宜安离开,赵陆先问:“孙语兰是哪个?” 上回让金公公问的事已问明白了,赵陆自然知道是谁说,赵宜安跟孙家那个磕破头留下的孙碧菡一样。 金公公回:“是其中穿红的那个。” 赵陆便放下笔,活动着手腕:“叫进来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香饼 臻祥馆里,延月和应秋已将人带回。她们二人并不知暖阁里出了什么事,也有些奇怪,今日赵宜安这么早就回了。 赵宜安一回来就躺到了次间的床上,里面有应秋照看,延月便在外吩咐小宫女:“姑娘还未进膳,一会儿尚膳监的人若将膳食送到臻祥馆了,你就去拿进来。若没有,就去外面问问。” 小宫女应了是退下。 进了次间,应秋执着银著,正将炭盆里的玫瑰香饼小心翼翼夹出来。 “你动这个做什么?”延月轻撞她,又朝床上躺着的赵宜安比了个眼色,“姑娘喜欢这味道。” 应秋压低了嗓子:“昨夜听见姑娘咳了几声,倒是先别熏这个了。一会儿我再去煎碗姜汤,给姑娘喝了。这几日越发冷了,可要小心受冻。” 延月不懂这些,但应秋比她通晓医理,况且听见说赵宜安咳嗽了,她忙点头:“你知道这个,你去做罢。” 两人轻声说了几句,见床上的赵宜安背身朝里,像是睡熟了的样子,便轻手轻脚,退出了次间。 一时间四周皆静了下来,原本侧身躺着的赵宜安,忽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她听见金公公说的话,有三个姑娘到养心殿来了。 金公公喊她赵姑娘,喊其他人也是姑娘。 头顶的素色帐子一动不动,赵宜安也躺着一动不动。 只是才过了一阵工夫,赵宜安就觉得眼前的帐子模糊了许多。 她抬起手揉揉眼睛,却把一串泪珠揉了下来。 奇怪。 赵宜安呆呆看着手背上的水痕,似乎并未想到会这样。 放下手,赵宜安干脆坐了起来。她撩起帐子,穿鞋下了床,一直走到烧得旺旺的炭盆跟前。 香饼没了。 银著摆在窗前的高几上,赵宜安拿过来,用它在炭火里拨了拨。 果然没了。 屋子里的玫瑰香气也散尽了。 赵宜安只沮丧了一瞬,就放了银著,跑去架子上挂的衣服里,翻自己的荷包。 那时为了哄她,莲平在她的荷包里塞了好几块玫瑰香饼。赵宜安先拿着荷包晃了晃,又拉开抽绳往外倒。 但这里也没了。 手指在荷包里勾了勾,赵宜安觉得委屈极了。 指尖上染了一点花香,她举到面前嗅了嗅,又把空了的荷包仍系在裙间。 站起身,赵宜安拿了一件大红的半袖穿上,趁着应秋和延月在西次间煮姜汤,偷偷推开门,朝着前殿的暖阁去了。 * 养心殿外。 孙语兰三人立在抱厦,等着金公公传唤。养心殿禁卫森严,三人并不敢随意窥探,自然也就没有见到在她们之前离开的赵宜安。 只等了一会儿,金公公就笑眯眯出来,对她们说:“陛下已知道了,请三位姑娘随我来罢。” 孙语兰忙福身:“谢公公传话。” 其他两人也各自道谢。 金公公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先进了明间。 在这里,孙语兰可不敢有抱怨,见金公公走了,她提起裙子,抢在头一个入内。 先前住在孙家准备的宅子里,孙语兰还嫌弃,觉得不如自家宽阔。后来进了宫,和其他二人住在长乐宫的耳房,小小的一间,孙语兰更不高兴。 直到前几日,夜里孙太后传她去,到了孙太后的寝宫,她才得见皇宫的奢靡。 但长乐宫毕竟是妃嫔住的地方,养心殿与之一比,更叫人深觉天子威严,高高在上。 孙语兰垂首走在团花绒毯上,扑面是红色与金色交织成的锦纹,让她只觉得目眩神迷,整个人都要昏过去。 这可是皇宫,是皇帝住的养心殿。 她竟然——竟然走进了养心殿! “陛下,人已到了。” 金公公躬身,恭恭敬敬向宝座上的人开口。 孙语兰一激灵,忙回过神来,跟着孙妙竹等人跪拜。 “叩见陛下。” 她可不能露怯,她要好好表现,在陛下面前留个好印象。 陛下才登基,后宫中一个女人都没有,若自己能拔得头筹,定能叫家里扬眉吐气,再不让人看不起! 金公公回禀完话,过了一会儿,才有少年淡淡的声音响起。 “哦?都叫什么?” 他的语气虽平淡,却天生带了矜贵的味道。 孙语兰的心又是一颤,记起来之前教导嬷嬷教她们的规矩,连忙将额头贴在地上,不敢乱动。 只听见金公公说:“陛下问姑娘们呢,姑娘们自己答话便可。” 这回孙语兰不抢头一份了,安心等着其余二人先出声,自己再稳压她们一头。 孙语兰自有主张,但她不开口,孙妙竹也有些惴惴。最后是孙柳月先回的话。 “民女孙柳月。” 宝座上的人忽起了好奇心,问:“是哪两个字?” 孙柳月答道:“‘月上柳梢头。’民女的名字就出自此处。” 赵陆忽一笑:“倒是有趣。” “谢陛下夸赞。” 一听完孙柳月的话,孙语兰只觉得心里的火蹭蹭往上窜。 什么“月上柳梢头”,你叫柳月,又不是月柳。呸!不要脸。 孙妙竹跟在后面,也答了。只剩下孙语兰。 只见她盈盈一拜,娇声道:“民女孙语兰,叩见陛下,恭请陛下万福金安。” 跪下时腰臀的弧度,她可是精心练了许久。孙语兰屏气凝神,等着宝座上的人说话。 果然,赵陆道:“'婀娜花姿碧叶长'。倒比柳月高洁。” 孙语兰并不懂皇帝说了什么,但听到比“柳月”更高洁,她便猜,这是在夸她。 于是也忙拜谢:“多谢陛下。” 赵陆又道:“抬头让朕瞧瞧。” 孙语兰难掩欣喜,面上却还压抑着,只垂着眼睛,缓缓将脸露出。 能被孙家选进来,三人在容貌上自然比寻常更出众。而孙语兰又和余下二人不同,她长得明艳媚丽,便自信少年皇帝必拜倒在她裙下。 暖阁中静了一瞬。 赵陆抬起头,对金公公道:“只留下这个,其他的,你看着办。” 金公公明白了他的意思,应道:“是。” 又领着孙妙竹孙柳月二人离开。 只剩下了自己,孙语兰仍垂着眼,却不是为了假作娇羞,而是不让皇帝瞧见自己狂喜的神情。 她真的留下来了。 暖阁内还有淡淡的梅花香气,孙语兰被喜悦之情冲得晕头晕脑,恍惚记起第一次遇见皇帝,他就是往御花园里去。 大着胆子,孙语兰微微抬起眼睛,问:“陛下,那日去御花园,可是前去折梅么?” 她不敢直视天子,便只盯着黄袍上的五爪金龙。 赵陆倒回了她:“是。” 只有一个字,但孙语兰也满足了。 她还想再说话,赵陆却开口:“朕也有一问。” 孙语兰一愣,连忙回道:“不知陛下想问什么?民女决不隐瞒。” 只见赵陆靠在宝座上,眼色睥睨:“孙碧菡。” * 从臻祥馆到暖阁并不远,赵宜安走在路上,偶尔有宫人碰见她,皆垂手行礼,道:“赵姑娘。” 每逢此时,赵宜安便朝他们点点头。 她一路点着头过来,最后终于瞧见了暖阁的影子。 明间并无人,原本守着的小公公得了金公公的令,都退了下去。所以赵宜安一直走到暖阁前,也无人进去通禀。 她看了一会儿垂着的门帘,伸出手,慢慢撩了起来。 宝座上的赵陆一惊,抬头正要斥退,却看见是赵宜安。 “怎么来了这里?” 他蹙眉,再一望,赵宜安独自一人,身后谁也没跟。 “延月和应秋呢?” 赵宜安已走到门槛内,她看着地上跪着的孙语兰,只不作声。 赵陆对她说:“过来。”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才一动,朝着赵陆走了过去。 僵着身子跪着的孙语兰,后背上全是惊吓出来的汗,已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概不察。只有赵宜安路过她的时候,她才转了转眼珠,恰好看见赵宜安一身红衣青裙,缓缓走过。 穿的和自己一个颜色。 孙语兰有些迟钝,只因方才赵陆的问话让她心悸不已。 陛下、陛下怎么会知道呢? 不对,就算陛下知道,那也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将孙碧菡的家信丢出窗外而已,谁叫孙碧菡自己穷酸没钱还孤高,同孙柳月说些她听不懂的话笑话她。 没错,是孙碧菡运气不好,跌倒在雪地里撞破头,绝不能怪到她身上! 这边孙语兰还在拼命安慰自己,另一边,赵宜安立在赵陆跟前,正看着他默默垂泪。 “哭什么?”赵陆问,“是延月欺负你了?” 赵宜安摇头,只这一霎,泪珠又掉了两三颗。 赵陆又问:“难道是臻祥馆的宫女伺候得不好?” 赵宜安还是摇头。 赵陆竟不知该做什么,发觉赵宜安还站着,转头要叫人搬锦凳。 孙语兰却还跪在此处。 赵陆一顿,喊金公公进来。 金公公带着两个小公公忙忙进了暖阁,看见赵宜安也在,金公公面色讶异。 “把人带走,再搬张凳子。”赵陆开口。 领了命,金公公先叫人把吓傻了的孙语兰拖走,又指挥人搬来锦凳放在宝座跟前,最后躬身退出。 “坐。” 赵宜安轻轻抽噎,在凳子上坐下。 赵陆问:“到底何事?” 赵宜安低头,将裙腰上系着的荷包拿下来,泪眼朦胧举起来给赵陆看:“没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姜汤 暖阁里梅香隐约,原先在宝座上的赵陆,已经转坐到了通炕上。 他一手倚在小桌,另一只手将小桌上各式各样的香饼拨了拨,小小的香饼立刻顺着他的力道滚了几圈。 赵宜安盘腿坐在另一侧,朝前微微倾身。她神情专注,将那些香饼拿起来,一个一个放在鼻尖轻嗅。 这里有好几种味道,除了玫瑰,还有茉莉,留兰,梅花…… 每回找到梅花的时候,赵宜安就把它分出来,单独放在一处。 赵陆问:“这是什么味儿?” “梅花。”赵宜安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荷包收紧,里面装满了玫瑰香饼。 见她低头把荷包往裙腰上系,赵陆又问:“够了?” 赵宜安点头。 目光相对,赵宜安的眼底还泛着深粉色,面上也犹带泪痕。 赵陆这时才想起来,道:“怎么一个人来的?伺候的宫女呢?”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忽然间变得心虚,只小声嗫嚅:“在煮药。” “煮药?” 赵陆心生疑惑,赵宜安的药中午就吃了,现在吃的又是哪门子的药? 他便让金公公去将延月应秋二人带来,又吩咐几个宫女,替赵宜安擦脸擦手。 这厢金公公领了命下去,另一边,臻祥馆里,几乎要翻了天。 延月半瘫在椅子里,满头的冷汗。去找寻的小宫女一进门,就被她急忙拽住手问:“可找着了?” 小宫女摇摇头。 看见这个举动,延月松了力气,脸上霎时神采尽失,边上的应秋也垂下头去。 “不是不是。”小宫女忙摆手,“虽然我未曾找到姑娘,但却问到姑娘往何处去了。” 二人立刻来了精神,延月一下就直起身:“姑娘去哪里了?” 应秋也问:“问的是谁?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瞧见姑娘的?” 小宫女一个个回话:“我问了两个前面伺候的姐姐。她们说,轮值的时候在穿堂看见姑娘了。姑娘还是一个人朝前面走的。” 朝前面走,又经过穿堂。 延月从椅子里站起来:“想来是往前殿去了。” 应秋忙扶住她:“你小心些,脚还未好呢。我先带人去前面问问。” 发觉赵宜安不见的时候,两人一时间如天塌了一般,延月还情急之下,扭伤了脚。她们两个,是既想禀报到赵陆那里去,又实在不敢让他知道。 虽然仍不明白赵陆对赵宜安的打算,但他行为举止,却是处处由着赵宜安的心意。要是他知道赵宜安不见了,她们这些人的下场,不用说也知道。 延月不由得想起了尽雪,而应秋,则记起之前的事。 陛下连指甲都让赵姑娘随意染了,明眼人还看不来赵姑娘现在的地位么? 两人存了侥幸,遣了小宫女们去寻了一遍,希望不用惊动陛下,就能将赵宜安找回来。 既然有了线索,应秋将延月仍旧按回椅子里:“你先坐着,才崴了脚,不可多走。” 延月摇头:“还是让我跟着罢,好歹见到姑娘了,才让我安心。” 应秋无法,只能让她同行。 才走出明间,金公公却领着人来了。 看见臻祥馆里人都在一处,金公公瞬时便明白了。他笑道:“二位跟我来罢,赵姑娘正在暖阁,同陛下待在一处。” 延月和应秋松了口气。 果然往前殿去了。只是不知道是赵姑娘去找的陛下,还是陛下的人发现了她。 等跟着金公公到了暖阁,延月应秋忙跪下请罪。 “奴婢失职,没看顾好姑娘,让姑娘受惊了。” 赵陆扬了扬下巴:“起来罢。” 他仍坐在通炕上,见二人起身,问:“说你们在煮药,煮什么药?” 应秋福身:“回陛下,不是药,是姜汤。昨儿夜里,奴婢听见姑娘咳了几声,所以想着煮一碗姜汤,先让姑娘服下,再看情况。” “煮好了?” “好了,正放在炉子上温着。” 赵陆便点头:“那就端过来,喝了罢。” “是。” 姜汤是应秋叫煮的,况且延月行动不便,最后还是应秋去拿。 走出明间,经过穿堂时,应秋脚步微顿。 穿堂里,一个穿水红袄裙的女子,正跪在墙边。 虽然有些诧异,但心里记挂着赵宜安的姜汤,应秋只慢了几步就又行色匆匆,朝着臻祥馆前去。 * 喝完姜汤,赵宜安皱着脸缓了许久。 美人皱眉也是美人,赵陆看了一会儿,抬起头问金公公:“什么时辰了?” 金公公回:“已过了酉时了。陛下可要传膳?” 原来已经这么迟了。 赵陆的目光落在赵宜安身上,原本想问她在臻祥馆用了晚膳没有,但一转念,方才都哭得这么伤心了,她自然也没工夫吃东西。 他便对金公公道:“传膳罢。” 只是赵宜安被姜汤辣辣的味道激得不行,并没用多少东西就放下了筷子。 赵陆一顿,问:“吃饱了?” 赵宜安并未饱腹,但姜汤在肚子里,就觉得胀得很。 她摇摇头:“肚子胀。” 赵陆便道:“那就一会儿再吃。” 进了晚膳,伺候的宫女将点着的灯,一支支剪了灯芯,暖阁里又明亮了不少。 赵宜安半趴在通炕的小桌上,拿出荷包,把里面的香饼倒出来,一颗一颗捏在手里细细摩挲,珍而重之。 延月小声对她道:“姑娘少摸这个,倒是将手弄脏了。” 赵宜安于是又把香饼放回去。 赵陆漱完口走出槅扇,听见赵宜安正在问小宫女:“刚刚的梅花香饼呢?” 小宫女连忙拿来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正是赵宜安从方才一堆熏香里分出来的梅花香。 “你不要玫瑰了?” 赵宜安忽转头,赵陆一面走过来,一面在问她。 自然不是。 赵宜安捧着木匣:“这个也是梅花的味道,点这个,就不用再去折梅了。” 想得倒巧。 赵陆在通炕上落座:“那就收着。” 其实他并不惯用香,但赵宜安这样说了,赵陆也就顺势应下。 在暖阁里又坐了一会儿,赵陆传了点心,等赵宜安吃完,就让她回去。 路上经过穿堂,想起傍晚的事,应秋便留心看了看,却发现先前跪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没穿宫女的衣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人。 等派去送赵宜安的小公公回来,金公公将他叫到暖阁外,问:“孙家的那个,可是已经带走了?” “是。赵姑娘过去的时候,已没人了。” 金公公松了口气:“这就好,你下去罢。” 小公公便行礼走了。 之前陛下让他将人带走,也没说带去哪里。金公公一时没考虑周全,直接让孙语兰去穿堂跪着。 等到赵宜安要回臻祥馆时,金公公才忽然记起还有这一件事,连忙叫人把孙语兰带去围房,和其他二人放在一处。 差点就让人撞上了。 金公公抬手擦擦额头,撩起帘子,走入了暖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赵陆 过了戌时,养心殿里便渐渐安静下来。西围房里,孙语兰坐在床上,咬唇正揉着膝盖,忽听见有人敲门。 她吓了一跳,连忙问:“是谁?” “是我,妙竹。” 孙语兰霎时恼火起来:“我已经睡了,你来做什么?” 门外的孙妙竹顿时哑然,她小意道:“方才有姐姐送晚膳过来,我想起你,便问了一句,但是姐姐没应我。你回来得迟,可用了饭没有?若没有,我特意留了,一会儿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她说起这个,孙语兰才记起自己连晚饭都没吃。她何曾这样被人对待过? 鼻子一酸,孙语兰胡乱擦了擦眼睛,却扬声道:“我自然用过了,你还是留着自己吃罢。” 听到孙语兰的话,房外的孙妙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暗自思忖。 她和孙柳月两个人,连天子龙颜都未见就被送出来了,但孙语兰却直到酉时之后才离开。宫女来送膳的时辰也是酉时,要是陛下青睐她,留下用膳未必不可能。 若真是这样,恐怕现在孙语兰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可她却又没有张扬,更没有来奚落她和孙柳月,难道孙语兰忽然间也懂得木秀风摧的道理了么? 一时间猜不准,孙妙竹便决定先顺着孙语兰的话。 她柔声道:“那我回去了,你早些睡下罢。” 门外脚步声渐远,孙语兰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一松,她皱着眉狠狠揉了一把膝盖,下一瞬又被疼得龇牙咧嘴。 这个孙妙竹,哪有这么好心!一定是来看她笑话的,她才不能让这种人看笑话! 孙语兰咬着牙,继续揉着冻得僵硬的膝盖。 * 第二日是个晴天,赵陆换了常服回来,没有去养心殿,却抬腿往长乐宫走。 长乐宫里,孙太后正在生气。 “才进去就让人出来了?” 金缕回道:“不是还剩了一个么?他也不敢给娘娘脸色看的。” 孙太后却说:“这一个也并没有留,后来还不是赶到围房住去了?” 金缕正要开口,金钗恰好掀帘进来,躬身对孙太后道:“陛下来了。” “这会儿来做什么?”孙太后皱眉,“没得来惹我心烦。” 但她仍是叫金钗请赵陆进来。 跟着金钗进来的赵陆,微微喘着气,见到孙太后就要下拜:“拜见母后。” 孙太后伸出手,虚扶他一把,面上关心道:“怎么这么汗水淋漓的?” 赵陆接过金缕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笑道:“一心想着见母后,下朝就往这里赶了。” “那也不必如此着急,”孙太后嗔道,“我难道还会跑了不成?” 赵陆跟着她走到桌边坐下,面色赧然:“儿臣是有事问母后的话。” “何事叫你这么心急?” “是昨日……”赵陆似乎有些踟躇,像是怕孙太后不喜,“昨日那三个姑娘。我虽见了,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随意处置,或是将人退回。所以就让她们在围房住下了。今日特地赶来问问母后,可要怎么安排。” 孙太后一听,回过味儿来。 长乐宫送了几个女孩子到赵陆身边,虽然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毕竟那三个人还没有名分,若赵陆昨天就碰了她们,反倒让人觉得孙家的姑娘不尊重了。可要是将人退回来,就又打了孙太后的脸了。 这样看起来,倒是赵陆的做法十分稳妥。既保住姑娘家的清誉,又全了孙太后的面子。 再看赵陆此时神情,又慌张又不安,显是惶恐。孙太后之前的气立时便消完了。 她笑道:“如今你登基了,后宫空虚,正等着充盈。这三个女孩儿,都是孙家精心挑选的,若有中意的,留下便是。若不喜欢,来年再选也可以。” “母后家的人,我自然放心。”赵陆略想了想,又道:“那就都留下罢。请母后赐个吉日,封了位份,以后就名正言顺在宫里住下了。” 孙太后说:“既然都留下了,不拘哪个日子,这事儿你自己决定就好。”又说,“母后家的人自然也是陛下的人,一家人,不必分什么你我。” 赵陆垂头,眼中暗光忽现,嘴上却笑道:“是儿臣失言了,还请母后勿怪。” “做母亲的怎么会怪孩子呢?”孙太后转头,让金钗去取一只人参,“这是前几日,你外祖父拿给我,让我补补身子的。今日你来了,我就拿给你。陛下身体康健,就是社稷之幸了。” “多谢母后。” 从长乐宫出来,步撵已经在外等着了,赵陆坐上步撵,金公公跟着走回养心殿。 一进暖阁,赵陆就说:“更衣。” 金公公连忙招手让几个小公公进来,等换好衣裳,赵陆坐在宝座上,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把东西拿过来。” 金公公应下,取了孙太后给的人参进来。 打开木匣,只见锦盒中的参呈“人”字,根须细长,保存完整,还能闻见极明显的香气。 倒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收起来罢。”赵陆语气平淡,“竟比上贡的还要好。朕这母后也真是割爱了。” 又嗤道:“‘精挑细选’?果然‘精挑细选’。” 金公公不敢作答,只弓着身,将木匣阖上,又退了出去。 等再进来时,赵宜安也跟着来了。 她穿着一条杏色归鹤裙,小小的白鹤缀在裙摆上,略一走动,就被带着一同翻飞。 手上还拿着东西,赵宜安脚步略显匆忙,一路走到赵陆跟前蹲下。 赵陆问她:“走这么急做什么?” “瞧。” 赵宜安却没答他的话,只将手上的物件举起来给他看。 “应秋找出来的。” 赵陆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副九九消寒图。上书“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字,赵宜安已描画了前两个字,第二个字还差两笔。 “你知道这是什么?” 赵宜安看着宣纸上自己描完的笔划:“当然知道。” 她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又小声嘀咕:“我只是忘记了一些事,又不是傻了。” 神色难得低落。 头顶忽然一热。 赵宜安抬起眼睛,赵陆却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他慢慢搓着手心:“嗯。” 一时间有些沉默。 赵宜安收起画卷,问:“你要画么?还有一笔,留着给你画。” 赵陆顿了顿:“只有一笔?” 赵宜安的脸上飞起一抹红云,她糯糯道:“昨天画得太出神了……” 其实是她画得太高兴,差点连一笔都没留下。 赵陆便站起身:“我也有,叫金公公拿来,咱们一起画。” 他的东西自然比应秋找出来的好上百倍,一副九九消寒图,金公公呈上来十几样,有画圈的,描字的,还有点梅花的,样样做工精细。 赵宜安目不暇接,最后选了一副点花瓣的。 选了这个,就要用红色。 伺候笔墨的小公公研了朱墨,赵宜安跪坐在通炕上,执笔饱蘸墨水,然后轻轻落笔,在树枝上慢慢点出一朵九瓣的梅花。 从冬至开始,画完一副消寒图,冬天就刚好过去。 她以前也画过这个。昭帝在时,赵宜安常常画完一副送给他,以此换一件新年贺礼。 譬如一条大蓝宝和大珍珠穿的坠子,柿子红的玛瑙镯子,或是上贡了只两小盒的香料。 虽然拿一副图来换实在不值,但昭帝疼她,赵宜安想要什么,他从不吝啬。 比起人人捧在手心里的湖阳公主,当时还是七皇子的赵陆,哪怕他画了几百张的消寒图,也换不来昭帝的垂怜。 所以那时,他就天然地厌恶湖阳这个姐姐。 走了一会儿神,赵宜安忽然道:“该你了。” 赵陆一怔,赵宜安已经将笔递到他跟前。 他接了笔,小桌上的图也换了个方向,变作朝着他。 赵宜安伏在桌上,盯着笔尖一动不动:“好好画。” 赵陆的声音带了笑意:“好。” 落笔有神,不多时,另一朵梅花也在纸上呈现,就挨着赵宜安画的那朵。 见画完了,赵宜安伸出手指,在剩下的七朵上一一拂过。 赵陆抬头,金公公便过来收拾笔墨。 有娇软的声音忽然响起。 “赵陆。” 暖阁中的人皆一惊,金公公僵在原地,小桌上的东西都不敢收了。 赵陆微顿,目光转到出声叫他的赵宜安身上。 赵宜安浑然不觉自己做下什么大事,她描着那些空着的梅花花瓣,兴致勃勃:“等画完这个,我用它跟你换贺礼好么?” 而赵陆却神色复杂盯着她。 没有得到回答,赵宜安疑惑地抬起眼睛。 只一息就将心思藏起,赵陆略点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不去 才画完的消寒图被晾在窗下,赵宜安半坐着,用手小心托起,嘴里仍在喃喃,等画完了,要用这个换什么。 赵陆坐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一直过了许久才离开。 抬头,金公公忙躬身,赵陆便道:“沏壶茶。” 金公公应是,低头去了。 赵宜安欣赏完了她和赵陆一同作的画,回过头来,看见赵陆将手垂在膝盖坐着,似在走神。 她俯身过去,拉了拉赵陆的袖子:“你怎么了?” 语气含着担忧。 赵陆霎时清醒,摇头道:“无事。”又问,“你想要什么贺礼?” 赵宜安也摇头:“我还没想好呢。” 况且新年还早,也不急这一时。 不过她记起一件事,忽然问:“我方才——” 赵陆的心一紧,面色却还平静:“方才什么?” “方才听到你让金公公沏茶,我也想喝。” 赵陆轻轻松了口气:“好。” 得到他的同意,赵宜安又坐回原先的位置,伸手从果盘里抓了一把花生开始剥。 金公公很快就领着伺候茶水的小公公回来,等小公公替二人上了茶,又带人下去。 暖阁里静悄悄的,偶尔从烧着的炭盆里传来哔啵两声。 先前赵宜安忽然间喊的名字,她自己似乎也已经忘记了。 * 早晨赵陆去拜见了长乐宫,中午时,金缕就亲来嘱咐养心殿里的三人。 看到金缕来了,三人一时就如找见主心骨一般,忙忙上前将她围住。 金缕皱眉斥退:“都受了教导进了宫,怎么还是一副小家子气?这样火急火燎的,旁人一见,还以为养心殿亏待了你们似的。” 走在最前头的孙语兰,急忙退下来。其余二人,也跟着退后。 “是我们失礼了,还请姑姑莫怪。” 金缕点头:“太后娘娘已经知道昨日的事了。陛下看上去对你们冷淡,实则是为了护住你们的名声。否则没名没分的,却叫人瞧不起了,你们可明白?”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回道:“明白。” 见如此,金缕又道:“你们也放宽心,今儿一早,陛下就亲自到长乐宫,求了太后娘娘的恩典,不出几日,就要将你们晋封了。到时候飞上枝头,可别忘了是谁将你们领进宫的。” 孙妙竹连忙笑道:“姑姑辛苦,我们自然不会忘记姑姑提携之恩。” 金缕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是孙家提拔的你们,我不过带人进来。但你记着我,也是好的。” 听到金缕说了前一句话,孙妙竹便在心里一惊,她原本想着拍马,没成想金缕并不是这个意思。正想着如何描补,金缕的后一句话就救了她。 她垂下眼睛,小声道:“多谢姑姑。” 果然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金缕点点头,问:“昨儿又是谁单留在东暖阁里的?” 闻言,孙语兰朝前走了一小步:“是我。” “留了多久?” 孙语兰低着头,耳朵烧得通红:“约有一个半时辰。” 金缕便说:“同报上来的倒一样。” 三人皆一怔,金缕的意思,明摆着说养心殿有长乐宫的人在看着。一时间,三个姑娘心里各自想了不同的事,却都明白了一点,以后行为举止必定要小心,绝不能行差踏错。 金缕又问:“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孙语兰的脸烧得越发红了,她在养心殿里留了多久,就跪了多久,哪还能和陛下说话做事? 可她又不甘心,只故作娇羞道:“并没什么,陛下问了我一些家乡的事……” 她是绝不敢将孙碧菡的事牵连出来的。 金缕听了,若有所思道:“家乡之事么?倒也合理。” “是。” “可还有其他?” 孙语兰犹豫了一会儿,道:“金缕姑姑,我昨日不知做了什么,到最后陛下似乎有些生气,就叫我出来了。我实在不知该做什么,还请姑姑帮帮我。” “哦?”金缕似笑非笑,“问了家乡的事,陛下就生气了?” “不……”孙语兰绞尽脑汁,想将事情说轻些,“或许是我的礼仪出错。见了天子龙颜,我便有些忘形……” 金缕看着她扯东扯西,脸上只是笑着,最后等孙语兰说完,柔声安慰她:“不必着急。陛下是少年人,性子燥,一时不知道触了哪片逆鳞也是有的。一会儿我带你们过去,正经再见一面,我也好在陛下面前替你们说说话。” 孙语兰面色露了喜色,忙低下头:“多谢姑姑。” “也不必谢我。”金缕意有所指,“如今早进了冬天,再等上两三个月,一开春,宫里就要忙选秀的事了。也不是谁都有机会进养心殿的,你们只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 三人又是行礼道谢。 “行了,再准备准备,一刻钟后,我带你们过去。” “是。” 金缕一出门,孙语兰就连忙跑向自己的房间,孙妙竹有心想问问她,却没拉住人。 看着孙语兰奔出门外,孙妙竹有些懊恼。 她昨夜思前想后,觉得孙语兰的反应必定不是得宠,兴许是在哪里惹恼了陛下,正害怕,却还在人前强撑。 方才听孙语兰的话,果然应验。只是孙妙竹还来不及高兴,金缕就忽然说,再带她们去觐见天子。 金缕说得很对,少年人性子燥,一时恼,一时好,昨日他对孙语兰恼火,今天再见到她一副娇滴滴的样子,难保不会又转性.爱上她。 孙语兰的那张脸! 孙妙竹暗自咬牙,却又不能阻了这事。只好也出了门,往自己房里去打扮。 * 暖阁里,赵宜安正在喝茶,赵陆斜靠在她对面的迎枕上,执着一册书细读。 之前摘的梅花谢尽了,金公公就按赵宜安的嘱咐,让人燃了梅花香的香饼,因此现在还是一股淡淡的梅香。 金公公掀帘进来,悄声行至赵陆跟前,回道:“金缕来了,还带了孙家的三个姑娘。”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暖阁里只有赵陆和赵宜安二人,所以这句话便分外明显。 赵宜安的手一顿,捧着茶杯看向赵陆。 赵陆也微怔,但他很快就开口:“请进来罢。”又转头对着赵宜安,“你先去槅扇里……” “不去。” 金公公躬着身,听见两人对话,实在不敢就这样领命出去,请人进来。 赵陆也没想到,他还歪在迎枕上,而赵宜安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不去。” 瞧上去似乎十分坚定。 赵陆便问:“只这四人?” 金公公忙回:“只有这四个。” “那就叫进来罢。” 他在通炕上坐直,将书放在小桌上,也没有再提让赵宜安去槅扇里的话。 只一会儿,金公公就领着人进来了。 金缕在前,其余三人垂首跟在后头。 一进来,金缕就拜道:“叩见陛下。” 赵陆已从通炕上站起,见状上前虚扶一把,笑道:“哪里的风将姑姑吹来了?” 金缕顺着他的手势起身,道:“早上陛下为了这三个人,巴巴儿的跑了一趟长乐宫,这会儿,我倒是带着她们来谢恩来了。” 赵陆道:“姑姑操心了。” 正说着,金缕忽问:“怎么赵姑娘也在这里?” 她这一句话,在场几个孙家的人,霎时就将注意全放到了赵宜安身上。 孙语兰自不必说,她早问到陛下身边有个女子。剩下的孙妙竹,更是眼红艳羡,侧目想要偷觑一眼。孙柳月倒是神态自若,只立在原地不动。 听见金缕的话,赵陆并未作答,却盯了金缕一眼。 金缕忙赔笑道:“是奴婢失言,陛下勿怪。” “无妨。” 赵陆转身,又坐回了通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美貌无双 赵陆落了座,金缕便在下首说了些客套话,又道三位姑娘腼腆,若有什么小错处,还请陛下包涵。 “哪有什么错处?”赵陆一一扫过行完礼后垂首立着的三人,嘴角带笑,“孙家选人的目光,朕自然信得过。” 金缕就笑说:“如此甚好,太后娘娘定能安心。奴婢也不便多留,这就回去复命了。” 她躬身行礼,却忍不住偷偷将眼神放到了通炕上和赵陆一同坐着的赵宜安身上。 金缕和其他三人进来时,赵宜安就坐在那里,低头安安静静不知做什么。现在倒是看清了,原来在剥花生。 觉得奇怪,金缕还想再看一眼,猛然间察觉,赵宜安身边的赵陆正盯着自己。 他的神情并无变化,脸色似乎也是正常,却无端端地叫人后背发冷。 金缕打了个颤,忙道:“奴婢告退。” 赵陆点头:“金公公送金缕姑姑出去罢。” “是。”金公公笑着转过去,“请姑姑随我来。” 金缕只觉脚步发虚,跟在金公公身后出去。 一迈过暖阁的门槛,金缕便立刻止住了金公公,将他拉到后头的穿堂。 “这是怎么说?怎么陛下忽然和湖阳这么好了?” 金公公叹道:“你没跟在陛下身边,要是跟几日,就知道陛下对赵姑娘,哪止这点好呢。” 金缕压低声音:“你可别同我玩笑,快些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是明摆着的?”金公公一摊手,“你没瞧见陛下对赵姑娘态度如何?” “我自然瞧见了。”金缕纳闷,“只是想不通,才特意来问你。” 金公公劝她:“不是冤家不聚头。你有什么好想不通的?”又问她,“孙太后那里如何了?” 金缕便道:“之前陛下登基,将原先伺候过的人升迁了一番,咱们不是趁这机会,除了几个暗桩么?那时太后虽未起疑,却很是不高兴。我料想,后来应该又插了人进来,只是现下金钗管这个,我虽能知道养心殿的情况,但并不知是何人禀报。” 金公公宽慰她:“你也辛苦了。” “对了,前几日孙家送人进来时,太后抱怨了一次,后来又说了一两回。想来再过几日,孙少爷就必定进宫,提太后移居咸熙宫的事了。” 金公公点头:“我记着了。” 见金缕一直蹙眉,金公公便叹息:“你这几日,夜里还犯头疼么?前些天我问了李太医,他倒是给了我一副药方。” 语毕,金公公从怀内掏出一张叠好的纸:“你且试试。” 金缕苦笑:“我这是旧疾,你也不必操心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金缕仍接了金公公递来的方子,她摩挲了一会儿,慢慢道:“陛下登基之后,不知怎的,我常常记起姐姐。以前熬得久了,还以为这辈子,我都不能替她报仇。却没想到,现在这天,竟真的要亮了。” 听及此处,金公公又是一叹。 金缕眨了眨眼,压下鼻尖酸涩:“我该走了,耽搁太久,时辰对不上。” 她转过身:“你不必送我,回去罢。” 金公公跟着走了几步,最后在暖阁门前停下,调整了吐息,掀帘进去伺候。 * 暖阁里,金公公和金缕离开后,剩下五人,但却不闻一点人声。 赵宜安慢慢吞吞剥着花生,手指间“咔咔”响个不停。赵陆已经拾起书,听见动静之后,便评价: “吵。” 立着的三人皆是一惊,忙跪了下去。 她们一直垂着头,没有赵陆的吩咐,绝不敢窥看龙颜。因此只能凭他的言语,来判断他的所思所想。 现在赵陆说“吵”,三人自然心悸。 但心悸之后,便是另一副想法。 孙语兰心里得意,这个什么赵姑娘,还不是一样触怒天子?她只等着看她痛哭求饶。而孙妙竹虽然没有似孙语兰这般,却也忍不住幸灾乐祸。对于她们,少一个人争斗,便多一分飞上枝头的希望。 而孙柳月,一样垂着头,心里是想,不知这位得宠的赵姑娘会如何应对。好歹是陛下身边唯一的女子,没有一点手段,恐怕也不能跟在身边。 三人心思各异,但都等着赵宜安的反应。 忽然间承载了三人莫名其妙的希望的赵宜安,听见赵陆的话后,放下花生,掸了掸手心,转而拿了一颗核桃,开始认认真真夹核桃。 竟比方才剥花生的响儿还要大。 这赵姑娘难道不怕死不成! 这会儿,三人已经不是优哉游哉静待下文,而是个个忧心陛下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她们可连陛下的脸都未看见过哪! 剥核桃的声音响了几声,忽听见赵陆道:“饶了我罢。” 他说话带着无奈的笑意,却有些闷闷的,像隔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就是赵陆先前拿在手里的书。 原本坐着的赵陆,现在正半躺在迎枕上,翻开书页盖住脸,说了方才那一句话。 赵宜安又夹了一个核桃。 赵陆忽起身,抓住她的手:“我让延月来替你剥。” 他的手显然比赵宜安的有力,这样一握,赵宜安立刻就不能动了。 她挣了一下,赵陆便松开,但仍说:“别剥了,仔细明日喊手疼。” 赵宜安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赵陆,道:“我不剥了。” 将先前攒的花生核桃仁推至赵陆跟前:“赔罪。” 赵陆便道:“倒杯茶。” 闻言,赵宜安擦了擦手,执起茶壶替他倒茶。 “好了。”赵宜安拍拍手,“你看书罢。” 一时间暖阁内又静了下来。 金公公之前为赵宜安也找了几本游记做消遣,这会儿正好和赵陆一同坐在通炕上看。 只是赵陆身姿端正,赵宜安却懒懒散散趴在炕上,偶尔才翻一页书。 而地上跪着的三人,从头至尾都没得到过赵陆的一个字。 金公公回来时便是这副景象,他走至赵陆跟前。赵陆这时才发觉,地上三人不知何时竟都跪下了。 “起来罢。”赵陆开口。 他一说,赵宜安也转过脸去。 “谢陛下。” 三人应着起身,皆忍不住悄悄抬眼。 只一瞬,赵宜安的目光忽然与她们撞上。 她似乎有些困惑,这几人怎么跪下去了。但三人正望着她,她便对着她们一笑。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孙妙竹只觉得恍惚,她见过明艳的美人,譬如孙语兰便是。可是眼前这一位,那是孙语兰几生几世都追不上的。有了这位赵姑娘,陛下哪里还能看得上孙语兰呢? 而边上的孙语兰却是一怔。 她忽记起,上次来暖阁,赵宜安穿了和她同色的袄。自己之前还得意,她若穿红,剩下二人越发比不上。可是自己与这赵姑娘,也是比不上的距离。 一样穿红,赵姑娘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反衬得自己是乡下没见识的村姑。 孙柳月自然也惊艳万分,不过她很快就平静下来,垂下头去。 二人正走神,赵宜安已转回头去,再就是赵陆冷冷道:“这样不识礼数,却为孙家丢脸了。” 听见这话,二人惊醒,忙俯下.身求饶:“陛下恕罪,实在是赵姑娘美貌无双,民女一时竟看呆了。陛下恕罪。” “罢了罢了,朕也不为难你们,自己好好反省去罢。” 金公公识得赵陆的眼色,走过去,将三人都领了出去。 等三人都走了,赵陆的目光落在赵宜安身上。 她捂着嘴,惊诧道:“她们说我美貌无双!” 似乎听见这样的话,很是讶异。 赵陆又转开了目光。 小桌被敲了敲,赵宜安双手撑桌,将下巴抵在上面,对着他问:“真的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摄人心魄 又进了一回养心殿,之后连着七八日,养心殿都未曾再召见孙语兰等人,也未见颁下旨意册封她们,倒像是忘了这回事似的。 见如此,三人虽各有各的心思,但孙语兰却是明明白白地着急了。 她与孙妙竹孙柳月不同,这二人是小家碧玉的路子,有一日陛下看厌了那位赵姑娘的脸,或许就想尝尝她们这样的清汤寡水。 而孙语兰原本仗着自己生得美艳,以为能独占鳌头,结果赵姑娘竟比她美上万分。 陛下既有了赵姑娘,又怎会记起她呢? 因此孙语兰四处打听,又四处碰壁,直到一日,忽听见说孙名宵要进宫。 “这样也太莽撞了些。” 听了孙语兰的打算,孙妙竹禁不住劝她:“孙大人进宫,定是朝政上的大事,你这样贸贸然去打扰,岂不是——”找死么? 孙语兰却不听:“我又不是闯进暖阁里,只是等孙大人出宫时,与他照个面儿。” 孙妙竹实在不敢放她去:“这也不好。既进了宫,咱们就……都是陛下的人了。孙大人虽助了我们,可是也算外男,怎么敢私下见他?” “陛下的人?”孙语兰冷笑,“如今还未晋封,你就以为自己是陛下的人了?” 她从窗口看了一眼养心殿正殿的方向,道:“倒不如跟着我,去孙大人面前晃一晃,叫他想起咱们三个人,在陛下眼前提一句,也好早日定下名分。” 孙妙竹还想再劝,但孙语兰铁了心要攀孙名宵的东风,她也拦不住。况且她又不是不明白,为何孙语兰如此按捺不了。左不过见赵姑娘将自己比下去,病急乱投医罢了。 孙语兰太蠢,太后娘娘那里都议定了的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何苦去蹚这趟浑水?反倒惹人嫌。 这会儿自己劝也劝了,面子已经做足,若孙语兰自己赶着出头,以后遭了事,她也有了推脱的名头。 思及此处,孙妙竹便道:“也是,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倒是我一味地小心了。” 孙语兰不耐烦:“你只说你去不去罢?” 孙妙竹神色为难:“我倒想去。但这几日睡在这里,难免有些想家,身子也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行了行了,”孙语兰打断她,“我自己去罢了。” 说完话,孙语兰便自己先走了。孙妙竹起身相送,看着她的背影,不免开始思量起以后的事。 她不可能一直依附着孙语兰,何况孙语兰这样的性子,出事反倒牵连到她。 这次孙大人进宫,若孙语兰败了,她定然要离了她。若没有败,自己也得再寻他处。 那个孙柳月倒是不错,只是一直看不透她的心。 孙妙竹慢慢想着事,不知不觉将一个早晨度过。 * 养心殿暖阁。 金公公奉上热茶,孙名宵接了,道:“多谢金公公。” “不敢不敢,孙大人言重了。” 赵陆坐在宝座上,面露喜色:“二哥哥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孙名宵在家行二,赵陆过继到孙太后名下,论年纪比他小,又为了显得亲昵,便喊他二哥哥。 听见赵陆的话,孙名宵笑道:“陛下如今已登大宝,万人之上,君臣之礼为先,以后还是免了这些哥哥弟弟的称呼。不然倒不稳重。” 赵陆道:“我听二哥——孙大人的。” 又问:“孙大人进宫,可为了什么事?母后那里你去了没有?我有心想去看望,只是朝中事务冗杂,我又才接手。”赵陆叹了口气,“真是忙不过来。” 语气间似乎颇为烦恼无奈。 孙名宵便说:“陛下年少,这些事尽可以慢慢学。” 赵陆却笑:“有孙阁老在,我自然不担心这个的。” “祖父历经三朝,只是资格老些,难免会有力所难及的地方。陛下也不可过于倚重,倒是靠自己安心。” 赵陆一笑,也不说什么。 客套话说完,孙名宵就亮出所图:“臣今日入宫,也正为太后娘娘的事。” “哦?”赵陆好奇,“为母后的什么事?” “先前陛下登基,太后娘娘不放心陛下起居,便择近处的长乐宫住了进去,也好方便照顾陛下。现在已入了冬,明年春天就要选秀,到时宫里进了新人,太后娘娘再住在西六宫里,倒是不好了。” 赵陆听了,点头若有所思:“还是孙大人思虑周到。我却没想到这个。”又笑道,“怪不得母后疼你。” “太后娘娘自然也疼陛下。” 赵陆便对金公公道:“你亲去一趟长乐宫,就说我之前愚笨未想到。现下恭请母后移居咸熙宫,母后喜欢什么时候搬去,就什么时候搬去。二十四衙门也尽可吩咐办事。等母后搬过去了,我再替她办席祝贺。” 金公公应下。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孙名宵告退离开。 金公公送人出去,回来时,赵陆仍坐在宝座上,却慢慢摩挲手指,道:“朕客气喊他哥哥,他就真把孙仁商按成朕的祖父。朕的祖父可在皇陵里躺着,怎么,他孙家也想躺进皇陵么?” 座下的金公公只垂首不言。 “罢了。”赵陆松开手,倚在宝座靠背,“把书拿来。” 金公公便应言去拿书。 这厢,孙名宵出了养心殿正殿,正往养心门走,忽看见有女子从边上行来。孙名宵想避开,但女子却直直迎上了他的面。 女子一福身:“可是孙名宵孙大人?” 孙名宵略退后,拱手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孙语兰咬唇,抬起头,道:“民女便是孙家送进来的孙语兰。” 她神色小心:“我早听见大人要来养心殿,今日出来逛逛,不想却遇见了。” 孙名宵温声道:“这倒巧了。姑娘既在宫中,必要保重身体,如此才能尽心侍奉陛下。” 孙语兰耳尖,听见这句话便要借题发挥,但孙名宵却接着道:“这会儿已过巳时,名宵家中有事,就不再多陪了。” 说完,孙名宵微微欠身,避开孙语兰,继续朝前走了。 竟是一句重要话都没让孙语兰说上。 孙语兰一时气急。但这里是外面,她只能急匆匆回了围房,再去发泄。 而孙名宵一路行至宫外,等入了轿,才冷下脸来。 孙语兰。 他倒是记住这个名儿了。 * 孙名宵一走,长乐宫就知道移居一事已成。 孙太后难得有高兴的事,捧着手炉坐在榻上,道:“果然还是哀家的霄儿可靠。” 金缕在底下应着她:“自然是名宵少爷,没让娘娘白疼。” 孙太后点头,金钗奉上茶果,孙太后一面拿签子挑着,一面道:“只是还有一件事。都过了七八日了,怎么还未有册封的旨意下来?” 当时孙太后说,这事让赵陆自己决定。这会儿若再去问,反显得她多管闲事了。 孙太后嘀咕:“就该立刻下旨定了的,现在倒让我烦心。” 金缕道:“娘娘不必烦心,横竖人都进养心殿了,况且又一个个容貌出挑,还怕他不心动不成?” 听到这话,边上的金钗忽然笑了一声。 孙太后抬头:“你笑什么?” 金钗忙道:“娘娘莫怪,奴婢是笑金缕没眼力见。” 金缕恼她:“怎么又说上我了?” 孙太后也奇怪:“她如何没眼力见了?” 金钗便说:“娘娘您瞧,现如今陪在他身边的是何人?又是何等颜色?” 陪在赵陆身边的,自然只有先前被他带去养心殿,说要磋磨一番的赵宜安了。 金钗接着说下去:“赵宜安这小野种,虽生父不明,但那张脸却端的摄人心魄。不是奴婢妄自菲薄,天天瞧着她的脸,谁还能看得进别的女人?” 除了孙语兰,孙太后并未见过其余二人,但金缕是见过的,问她,她只说清秀。那确实是比不过赵宜安的。 孙太后讥笑:“赵宜安先前可是他姐姐,要真垂涎赵宜安的美色,果真也是个荒唐没眼色的废物。” 这时,金缕忽插了句嘴:“以前是,现在可不是了。” 孙太后一时没反应过来,思量了金缕的言语,先是惊诧,后又低头,似乎若有所思。 金钗忙道:“娘娘既想看戏,何不推上一把?” 闻言,金缕禁不住看她一眼。 孙太后却思索道:“推一把?” “是呢,这会儿不正是个机会?”金钗掩唇,“不如将他叫来,敲敲边鼓。若是真的,他心里自然感激娘娘,以后越发好拿捏。若不是,二人相看两生厌,为他添堵也是好的。” “你这小贱蹄子。”孙太后笑着摇头,“这一个两个的坏心思,可真够多的!” 金钗告饶:“咱们对娘娘,可是赤胆忠心的。” 孙太后轻斥:“晾你们也只敢对这小猫崽如此了。” “还不是娘娘会护着我们么?” “算了算了,”孙太后放下签子,仍将手搭在小炉上,“那就挑个日子,把人叫过来罢。” 等伺候完孙太后午歇,二人出了次间,金钗先轻撞了一下金缕,笑道:“你可真厉害,要不是你提了一嘴,我都没想到还能这样呢!” 金缕但笑不语。 长乐宫的事自然逃不过赵陆的耳朵。 才用完午膳,赵陆正坐在通炕上看书,金公公进来回禀,一听完陈述,他手中的书立时便掉了。 “怎么了?” 对面的赵宜安正在描那幅九九消寒图,见状抬头问了一句。 “无事。”赵陆拾起书。 “哦。” 赵宜安继续低头作画,赵陆看了几列字,忍不住从书页后露出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 摄人心魄。 她有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疑惑 描完了今日的花瓣,赵宜安搁了笔,将消寒图晾在窗下。 赵陆仍在对面看书,赵宜安便自己下了通炕,悄声朝外走去。 等她回来,手里就多了一盒点心。 又上了通炕,赵宜安揭开盒盖,开始安安静静吃甜糕。 手上的书翻过一页,但赵陆的心思已不在这上面了。他盯着书上的字,嘴里说道:“过几日,或许是我,或许是太后,便会下旨,要册封那三个姑娘了。” 动作一顿,赵宜安抬起眼睛看他。 赵陆低着头:“你说好么?” “要册封她们做什么?” “自然是宫里的宫妃。” 赵宜安放下甜糕,没再言语。 赵陆便说:“我也封你一个,比她们地位都高。” 孙太后的性子他知道,既然有了册封赵宜安的想法,除非她自己打自己的脸要反悔,否则不达目的,是决不会罢休的。要是流露出不愿的意思,孙太后还会觉得是赵陆不知好歹,保不准迁怒到赵宜安身上。 他自然能护住赵宜安,但无端端为她积怨,赵陆却不喜。 说完话,赵陆等着赵宜安的反应。 但赵宜安迟迟不语,赵陆放下书,又道:“若你不愿,我就再想办法。” 或许可以将赵宜安送出宫。只是宫外人多眼杂,一个孙家又横在那里,难免有不能顾及之处,比不上在自己身边。 赵陆仍在思量,忽听见赵宜安开口:“那我还能住在养心殿么?” 听见这话,赵陆微怔。 宫妃有自己的寝殿,一直住在养心殿自然不成体统。 赵陆却道:“能。” 赵宜安便点头:“好。” 这里才商议完,没过几日,长乐宫就遣人来请赵陆。 仍是金钗出来迎人,脸上笑吟吟的:“陛下来了。” 赵陆脱下斗篷,接过手炉,问:“朕来迟了,母后等了多久了?” “并没有多久,陛下先进去罢。” 孙太后正坐在桌边玩牌,看见赵陆进来,笑道:“这大雪天的,可来了。” 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雪,至今未融。瑞雪兆丰年,倒是个好兆头。 赵陆在她身边坐下:“让母后久等,这是儿臣的错了。” 孙太后摇头:“并不怪你。倒是这么些天过去了,那三个姑娘,你可想好封什么了?” 赵陆想了想,道:“儿臣看了先帝在时封的那些宫妃名分,心里想着,就封才人罢。” 孙语兰三人除了姓孙以外,既无家世又无美名,封为才人其实有些不妥,但孙太后却很满意。 孙家的女孩儿,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别支,也该与他人不同。 她笑道:“这就很好。” 金缕在旁奉茶,孙太后便接着说道:“封了这三个,还剩下一个,你要如何同她解释呢?” 赵陆的脸霎时变得通红,他垂下眼睛:“母、母后说的这是什么话?儿臣为什么要同赵宜安解释?” 孙太后笑了:“我也未曾提到她的名字,怎么你独独就想起她呢?” 赵陆有些赧然:“母后这是拿儿臣取笑了。” “这如何成了取笑了呢?”孙太后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要不是有人在我耳边提了一句,我倒是没想到这出。” 她又道:“虽说现在也不知她究竟是谁的孩子,但这样留在宫里,毕竟不妥。这会儿你大度,不计较之前的事儿,随意封她做个什么。一来你高兴了,二来,也算积德行善,给了她一个去处。” 赵陆心里冷笑,嘴上却道:“是母后性子善良,此事就这样办罢。只是拿什么身份册封,又要给什么位份,儿臣倒还要想想。” 孙家三个姑娘的位份已有了,孙太后也不再拉扯这事,便说:“身份也没什么,既然三个女孩儿都是孙家的,就也让她顶孙家姑娘的名儿。进宫的人多一个少一个,谁会顾及?至于位份,陛下自己喜欢,就挑哪个罢。” “是。” * 臻祥馆。 中午进了午膳,赵陆便被请去长乐宫,赵宜安回了臻祥馆,在床上睡了一个时辰,一直到申时才起。 延月为她穿斗篷,赵宜安问:“还没回来么?” “金公公说,陛下去了长乐宫,大概要还一会儿工夫。” 听见她的话,赵宜安点点头。 应秋掀帘进来:“路扫出来了,姑娘现在出去么?” 延月却在边上犹豫:“还是等陛下回来,让陛下带着姑娘去罢。” 早晨醒来,窗外一片雪亮。赵宜安知道下了大雪,就想出去看看。只是延月担心,想禀明赵陆之后再去。 说完这话,延月小心看向赵宜安,赵宜安便对着她点头。 应秋便嘟囔:“只是去瞧瞧,姑娘性子安静,又不会出什么事。何况陛下还不知几时能回来呢……” 赵宜安又点头。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赵宜安看着她们,忽道:“让金公公来。” 陛下不在,养心殿能理事的自然只剩下金公公了。 这主意不错。延月和应秋便替赵宜安拢了手炉,戴上帽子,扶着她去找金公公。 金公公乐得讨赵宜安的欢心,带了几个小公公跟在赵宜安身后,陪她一起去西配殿那里。 地上扫出一条道,赵宜安正慢慢走着,不想却迎面而来三个人。 金公公眼尖,一看见孙语兰三人,便暗道不好。 只是对方已到了赵宜安跟前,想拦也拦不及了。 也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东西,消息透得这么快。这里是西边,孙语兰三人住的是东围房。若说她们是偶然来的这里,金公公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只能先静观其变。 金公公仍在想对应之策,另一边领头的孙语兰已经俯身下拜,道:“赵姑娘好。” 赵宜安被拦住脚步,只好点点头:“好。” 她的语气不冷不热,想起赵宜安的脸,孙语兰暗咬牙,面上却仍透着喜色:“昨夜好大雪,这会儿我和妹妹们出来赏玩,没想到遇见姑娘。” 赵宜安又点头:“继续玩。” 说着便绕过三人,要朝前走。 孙语兰一愣,她先前就错过孙名宵,现在怎么能再错过赵宜安?况且只要和她待着,迟早也能见到陛下。 如此,孙语兰又忙忙贴上去:“姑娘要去哪儿?我们才来养心殿,不如姑娘带我们四处走走。” 她一上来,应秋就立刻将她格开:“孙姑娘小心些,碰了我们姑娘,那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 孙语兰被挡得往后退了几步,还是孙妙竹抱住了她。 孙妙竹神色担忧:“可有事?” 孙语兰瞪她一眼。 没眼色的东西,在赵姑娘面前说这话,倒像是要怪罪赵姑娘似的。 又甜甜一笑:“这位姐姐同我玩呢,怎么会有事?” 说着仍跟了上去。 孙语兰想同赵宜安说说话,但应秋如护鸡仔的老母鸡似的,一点也不让她靠近。孙语兰没法,只好隔了一段距离,远远儿看着赵宜安。 她穿的裙子可真好看,头上的珠翠也远比自己的精致。 孙语兰又是艳羡又是嫉恨,不知不觉,就跟着一行人到了配殿门口。 金公公叫人去开了门,拢了炭盆,将赵宜安请进去坐着,又奉上热茶点心。 孙语兰三人也得了座。 延月将赵宜安手里的手炉拿过去,换了新的炭,又递给她。 赵宜安看着窗外积雪,忽道:“我想去御花园看雪。” 这里白茫茫一片,没什么趣味。 延月忙摆手:“不可不可,姑娘身子要紧,还是等陛下回来。” 赵宜安便有些失落。 孙语兰见了,转念一想,笑着说:“以前在家的时候,难得下雪。若有雪天,民女便常和弟弟妹妹一起,出去堆雪球,打雪仗。还有那些雕的冰灯,晶莹剔透,真是美极。” 延月止了她的话:“姑娘身份尊贵,岂能做这些事?” 赵宜安却问:“哪里有冰灯?” 孙语兰一喜:“这会儿不知去哪里找,不过,姑娘瞧她——” 她拉住边上孙妙竹的手,亲热道:“她家里就是做灯笼的,想必做一个冰灯,也是小事一桩。” 忽然被提及,孙妙竹吓了一跳。 她连忙赔笑道:“民女家里做的是纸灯笼,哪里能做冰灯这种精巧的玩意儿?让姑娘白高兴了。” 说完话,又偷偷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赵宜安果然又失落。 金公公见此,便道:“一会儿老奴遣人去问问,以前冬天过节,宫里也有这个的。若有,等做好了,替姑娘送来。”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面色愉悦:“好。” 这事就算过去,几人又在殿内待了一会儿,延月就劝赵宜安,该回去了。 虽然没看尽兴,但有了冰灯的期盼,赵宜安倒是很容易就应了。 伺候的人跟着行动起来,只是走到门前,赵宜安忽然捂住嘴,似乎要吐。 身边的宫女忙围上去,在后面的三人,只有孙语兰时时刻刻注意着赵宜安的动静,所以也只有她看见这一幕。 赵姑娘这是,有喜了? 宛如一个霹雳,孙语兰霎时就呆在原地。 是了是了,怪不得她的宫女说,碰了她不是她们能担得起的责任。也怪不得她们连御花园也不敢让她去,非要等陛下来做决定。 赵宜安要是身怀有孕,她的宫女怎么敢擅自让她出这养心殿?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串联起来,孙语兰一时间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若真有孕,那可是她们的机会了。忧的是,就算如此,陛下似乎仍贪恋着她。 孙语兰想了这许多,跟在后面的孙妙竹奇怪,柔声问道:“语兰,怎么不走了?” 她一出声,孙语兰便回了神,只道:“走了,这就走了。” 还得回去好好思量思量。 剩下孙妙竹疑惑,怎么一向急躁的孙语兰,这会儿却忽然不计较了? * 等赵陆回来,正巧碰上出暖阁的李太医。 “怎么了?”赵陆问。 金公公在里面听见声儿,忙出来伺候。 李太医便躬身,回道:“是赵姑娘。中午吃的东西或有些腻,积住了觉得恶心。臣已开了方子,喝了药就好了。” 赵陆点头:“送李太医出去。” “是。” 脱了斗篷进暖阁,赵陆一眼就瞧见赵宜安趴在小桌上,神色恹恹。 “这是吃了什么好东西?” 赵宜安抬起头,看见是他,又趴了回去:“火腿炖肘子。” 赵陆便记起,中午时,赵宜安确实吃了许多。 他问边上侍立的应秋:“药可煎上了?” 应秋回是。 赵陆点头:“这就好。” 说完这些,赵陆也上了通炕歪着,见赵宜安闷闷不乐的样子,忽问她:“你怎么不回你的臻祥馆?来我的暖阁做什么?” 赵宜安仍旧恹恹:“等你回来。” 原本只是想打趣,赵宜安这么回,倒是赵陆没话说了。 一时间没了声音。 又过了一阵,赵宜安起身:“我留在养心殿,她们也留在养心殿么?” 上一回说起册封,赵宜安忘记问这一句了。 赵陆一怔:“自然只有你。” 赵宜安便心满意足,继续趴了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摆宴 等赵宜安喝了药走了,赵陆叫来金公公,问“今日见到孙家人了” 金公公一惊,忙回“是。赵姑娘出去看雪,不想遇见了那三位。” 见赵陆不语,金公公便又加了几句“奴婢瞧着,赵姑娘不是很愿意同行,那三位却自己要跟着。” “跟了多久” “一直同赵姑娘在一处。不过其中有一位,中间提起了冰灯,赵姑娘似乎有些兴趣。” “冰灯” “是。”金公公躬身,“赵姑娘听了想要一盏,奴婢便记住了。这会儿陛下在,奴婢正好禀一句,得了令,也好叫内官监去采买。” 内官监专管采办皇帝所需的器物,要一盏冰灯,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赵陆淡淡道“你倒事事顺着她。” “罢了罢了,”赵陆从通炕起身,“你就去十二监走一趟,再替我传一件事。等咸熙宫的人住进去了,让他们记得在宫中摆宴。” “是。” 孙太后搬进咸熙宫,赵陆便预备在咸熙宫中设宴,又让礼部去准备册封一事,好让孙太后双喜临门。 等到了日子,赵陆一早起来,沐浴更衣后,乘步撵去了咸熙宫。 咸熙宫已布置妥当,长乐宫的珠玉稀宝通通搬了过来,将整座宫殿衬得愈发金碧辉煌。 赵陆到的时候,孙太后尚未起身,他便道“朕在四处走走罢了,不必惊动母后。” 语毕,领着金公公往后殿走去。 咸熙宫东西有延楼,一应东西置办妥当,等宾客来了,就可陪同孙太后赏戏。 走了一圈,咸熙宫的小宫女来回,说孙太后已起身,受邀的王公大臣及夫人也都到齐,请陛下去春禧殿,宴就可开了。 赵陆点头,转了方向,朝前走去。 一场宴席主宾尽欢,等孙太后带着人去看戏时,赵陆就告退了。 赵陆走的时候,命人去告知孙太后。孙太后正因为席间吃了酒,要更衣,闻言便道“倒也好,不用瞧见他那张脸。” 又问“孙家的女孩儿可来了” 金钗回“来了,在春禧殿等着,娘娘去时,叫人带上她们即可。” 孙太后点头。 不多时,孙太后便被簇拥着走出咸熙宫,往后头的延楼走去。 金钗遣了一个小宫女,去春禧殿领人。 孙语兰三人正在忐忑,既觉兴奋又觉不安。她们可是参加了太后娘娘的宴席,一会儿还要陪太后娘娘去赏戏。莫说在分宜,哪怕放在整个京城,又有几人能有这份殊荣 三人中孙语兰最是心慌。她见过孙太后,也隐约体会到,孙太后的脾性实难相处。之前那次,还不知道哪里惹了她,这一回语言举止,更要提防小心。 正想东想西,忽听得门外有人问“三位姑娘可能起身了太后娘娘已去了延楼,姑娘们也跟我来罢。” 孙语兰抿唇,不答话。 孙妙竹觉得奇怪,看她一眼,然后去开了门,笑着回“我们已好了,请姐姐带我们去罢。” 小宫女点头“三位姑娘随我来。” 路上人并不多,偶尔碰见结伴而行的贵妇人,小宫女便领着她们遥遥一拜。 走了一半路,又遇见一个妇人,小宫女福身下拜“周太妃。” 周太妃似乎并未想到有人会向她行礼,她忙道“起来罢。”又问,“你们可也是去看戏么” 小宫女笑吟吟回“是呢,奴婢正领着贵人们去太后那里。” “贵人”周太妃喃喃,又道“那你们便走罢。” 等离开了,孙语兰再按捺不住,悄声问小宫女“这位姐姐,以前我们怎么没有听说,宫里还有一位太妃” 小宫女笑道“那是没人同你们说罢了。况且无端端的,讲这些做什么。”她放轻声音,像在同自己说话,“谁知道这周太妃在想什么” 忽然间说出湖阳公主不是昭帝亲生这些话,将宫里搅个大乱。 三人自然没有听见后一句,只是想起方才那一位太妃的模样,孙语兰又奇怪道“但我瞧那位太妃,倒和别的夫人不同。” 如惊弓之鸟,连有人朝她行礼,她都神色微诧。比起其他夫人,更显得没精打采。 听到孙语兰的话,小宫女忽站住脚步“姑娘不要怪奴婢多嘴,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有心人听了,倒以为姑娘在暗说太后娘娘对周太妃不好呢。” 孙语兰心下一惊,忙讪笑道“是我笨嘴笨舌的,姐姐可不要放在心上。” 小宫女继续朝前走“我不过听一耳朵就算了,姑娘尽可放宽心。” “是呢,我知道姐姐自然心善。” “还有一句话。三位姑娘册封之后,必要来咸熙宫常常问候太后娘娘的。周太妃现下也住在这里,要是不小心碰见了,三位姑娘还是不要逗留的好。” 孙语兰立刻应道“谢姐姐指点。” 余下二人也都应了。 这厢。 回了养心殿,赵陆忽问“席上请了温家的人么” 金公公答“并没请温家的人。” 十二监的人要是将温家的名字报上来,那才是真的没眼色。 想了想,金公公道“或许是跟着忠勤侯来的。” 温祈元和忠勤侯的关系不错,要是跟着他进宫赴宴,倒也合情合理。 “忠勤侯”赵陆低头,思虑了一会儿。 忠勤侯祖上有军功,便被授了爵位。一代代传下来,到了现在,已经金玉其外,再没有出过像样的子孙。 这一代袭爵的是嫡长子姚霑,也是一个绣花枕头,吃喝玩乐,祖上的积蓄都快被他败光。 和这么一个人关系不错 赵陆回神“她可醒了” 前一句还在念忠勤侯,下一句忽就说到赵姑娘,金公公微愣,道“想是醒了,可要奴婢去瞧瞧” “不用。”赵陆回身,“先替朕更衣。” 过了午时不多久,果然,赵宜安便带着她的宝贝冰灯来了。 她一进来就高兴道“回来了。” 赵陆正在宝座上摆弄九连环,闻言抬起头,问“谁回来了” “你呀。” 赵宜安笑眯眯拉着延月跑过来,声音清甜。 她爬上通炕,要将小桌上的茶壶茶杯移开,应秋连忙过来,接下了这些东西。 赵宜安又转身,将延月拉到跟前。延月怀里捧着的,正是赵宜安的冰灯。 只见赵宜安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就准备赤手去抱灯,延月忙阻道“姑娘不可。” 应秋放下茶壶茶杯,过来说道“让奴婢来拿。” 三个人忙了一阵,最后将赵宜安的冰灯放在了小桌上。 流光阵阵,剔透玲珑。 赵宜安两手托腮,细细欣赏了一会儿,赵陆的声音就忽然响起。 “你忘了昨日将我这里弄得湿透了” 金公公一去了十二监,第二日,内官监就遣人送了许多盏冰灯来,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满满一车。 赵宜安看得眼花,又怕化了,就让人都埋在雪堆里。她便一日一盏,拿到赵陆这里来玩。 但暖阁太热,不多时,冰灯就融得没了样子,只剩呆呆的一块冰。 昨天就是这样,赵宜安命人将冰灯放在脚下,最后没顾及,把团花地毯弄了一滩水迹。 赵宜安便小心翼翼道“等它开始化了,我就拿到外面去,好么” 赵陆低下头“随你。” 听见话,赵宜安又露了笑颜,还去窗下拿了消寒图,等延月为她研好墨,她就接着画新的。 作者有话要说  金公公赵姑娘想要冰灯,我答应了。 小陆你倒事事顺着她。 宜安我想把冰灯放在暖阁里。 小陆随你。 赵双标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西山 赵宜安已在臻祥馆进了午膳,她画完今日的那一瓣梅花,忽问道“宫里在唱戏么” 听到这话,赵陆一顿,问“谁说的” “我自己听见的。” 赵陆便道“你想看么” 赵宜安伸出指尖,沿着画好的梅花瓣外缘,轻轻摩挲“不想。” 但她却很想做另一件事。 抿唇抬起头,正巧对上赵陆探究的目光。 赵宜安突地移开眼睛,就听见赵陆问“你在想什么坏事” 御花园的雪果然比养心殿的好看。 亭台楼阁,飞檐堆霜,连黄琉璃瓦都比养心殿的通透了不少。 赵宜安捧着手炉,花石子路在来前就已经被扫干净,但她故意走偏,想去踩雪。 延月心惊胆战,在手上和她拉锯,轻拽着她往石子路上走“姑娘,别去。” “去哪儿” 延月一惊,忙福身下拜“陛下。” 赵陆只看着赵宜安“你要去哪儿” 赵宜安偏过头,没有作声。 赵陆又上下打量她一番,道“过来。” 延月心里一松,有陛下在,可再不用担心了。 赵陆一开口,赵宜安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清望阁。 清望阁有两层,金公公早遣人开了门,在二层烧起炭盆,奉上茶果,等着二人前来。 赵宜安一入阁,延月和应秋就将她扶到赵陆身边坐着,等暖和了,又替她脱下斗篷。 赵陆饮了一口热茶,对她说“你去外面看看。” 又穿回斗篷。 推开门,赵宜安霎时就被阁外风光吸引。 这儿能俯瞰几乎整个御花园,园中古柏苍翠,郁郁葱葱,针叶上还有残存的积雪。往北望,甚至能瞧见宫外白顶的山川。 “那是哪儿” 赵陆过来辨认“西山。” 赵宜安跟着喃喃“西山” 闻言,赵陆转头看着她。 赵宜安小时候生得玉雪可爱,又性子活泼。昭帝爱若至宝,暇时常在身边带着她。昭帝一生,几乎没出过宫门,唯有几次,陪着年幼的湖阳去西山,祭奠她早逝的母妃。 后来赵宜安大了,昭帝的身子也渐积了沉疴宿疾,不能再陪她。她便自己领着人前往。 要是周太妃没有说出她的身世,左不过这几日,赵宜安就该出宫,又去西山了。 但此时的赵宜安并无多大反应,她又轻声念了几遍,就对赵陆说“冷了。” 赵陆便点头“回去罢。” 一回阁内,赵宜安坐到了炭盆边烘手,她垂着眼睛,安安静静。 赵陆忽觉得心内怅惘,但他并不解是何缘由。 手掌熏热了,赵宜安搓搓手心看向赵陆,神色认真“我想去玩雪。” 赵陆回绝“不行。” 但赵宜安忽然就固执起来“上回延月说可以。只要你在就可以。” 延月心里直喊屈,她说的是看雪,哪里是玩雪姑娘可不要给她挖坑啊。 一瞧赵宜安的神色,赵陆便知她在胡扯,他问“延月,你可说过” “奴婢”延月踟躇,这两尊大神,她哪位都惹不起,只好含糊道,“或许罢,奴婢记不清了” “罢了。”赵陆道,“就在回廊下玩,别去外面。” 一得了允许,赵宜安立时就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身将手炉塞到赵陆怀里“给你。” 然后头也不回,朝着楼下去了。 怀里的手炉仍有余温,延月紧跟在赵宜安身后出去,应秋便悄声上前“陛下,容奴婢换一换里面的炭罢,这样热些。” 赵陆将手炉递给她“你仍旧拿着下去。” 就是换好了给赵宜安备着的意思。 应秋回“是。” 清望阁内回廊环绕,赵陆不用下楼也能看见底下的赵宜安。 她穿着厚厚的斗篷,显得微微有些笨重,却依旧踩雪踩得开心。只有一旁的延月,眼神一点不敢错,又担心又不敢出声提醒。 赵陆偏身“拿双新鞋。” 金公公应下,进去嘱咐了伺候的小公公。 回廊上立着的只剩赵陆一人,他负着手,目光又落在赵宜安身上。 她撞伤已快一月了,李太医的药日日在吃,额上的纱布也取下来了,不过留了一小块疤。李太医倒说不妨事,擦擦药就好了。 除了这些,赵宜安似乎并没有忆起往事的迹象。 赵陆望着赵宜安的背影,眸色沉沉,不知想到什么。 金公公忽来回“太后娘娘领着人来了。” 赵陆微诧,转头问“到哪儿了” “已过了六宫,约一刻钟就可到。” 赵陆点头“叫她回来。” 金公公应声下去。 等赵陆再回头,廊下的赵宜安手里捏着一捧雪,却停了动作。 她似是走神,又忽然转身抬头,冲着赵陆一笑。 心一突,赵陆蹙眉,然后便眼睁睁看着赵宜安在原地软倒下去。 送走了李太医,金公公从臻祥馆回来,悄声步入暖阁。 赵陆察觉,放下书抬头,问“如何” 金公公躬身,回话有些忐忑“李太医问了情况,似乎是赵姑娘记起什么东西,一时头疼,腿软没有站住。” 赵陆又问“她的伤怎么样” “姑娘的伤并无大碍,一直在吃的药,再服几帖就可停了。到时候只搽外用药就可。” 暖阁中静了一瞬。 金公公低着头,听见赵陆的声音自宝座上响起。 “就是说,快好了” “按李太医说的,就是如此。” 赵陆忽道“我想着她早日好起来,又想着” 他倏地停了,没有再往下说。 金公公也不敢出声,只垂首侍立。 又过了一会儿,赵陆道“方才她玩雪,倒有些旧日的影子。” 湖阳本就不易安静,之前赵宜安坚持要出去,恍惚间让人想到原先的她。 “是,”金公公轻声回,“但不论性子如何,赵姑娘都极惹人喜爱的。” 赵陆倒被他逗笑“混说什么” 金公公笑着道“实话罢了。陛下连真话都不让奴婢说了么” “行了。你在这儿说,她又听不见。”赵陆恢复了先前的神色淡淡,“你过去看看,要是还头疼,晚上就不用过来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宜安不过来不可能。 小陆啊,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患得患失的呢吐烟圈 今天啥也没做就十点了,我枯了。 细心的读者小朋友已经发现,偏心要入v了,顺利的话在周六叭,不然本人无法一下子吐出一万字跪 这几章我在疯狂埋伏笔,好累,下章就封嫔了,看我真诚的眼神还有一个超可爱的关于文名的梗大家一定要来作话看不要屏蔽我球球了但是好像原本就屏蔽的小朋友,我现在这段也看不到吧陷入沉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湖嫔 咸熙宫。 赏毕几部戏,孙太后余兴未尽,让金缕吩咐下去,她要带各位王公夫人去御花园逛逛。 陪同的人自然千恩万谢,各自跟着咸熙宫的宫女下去准备。 孙妙竹也在人群中间。 她和孙语兰、孙柳月一起,陪孙太后看了戏,又整理一番,随众人踏上前往御花园的路。 刚入宫时,她们三人就走过这条道,这会儿再走在上头,心绪却与之前不同了。 领着她们往前走的,是宫里高高在上的太后,而她就跟在太后娘娘身边。连京城中那些身份显赫的各位王侯夫人,也纡尊在她后头走着。 孙妙竹偷偷抬眼,孙太后正靠坐在步撵里,锦衣华服,珠翠琳琅,叫人心生惶恐,不敢直视。 这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孙妙竹低下头,心中难掩艳羡。 赵陆带着赵宜安走得无声,孙太后并不知先前有人也来过御花园。 她带众人在清望阁停下,又和女眷上了二楼赏景,余下男子便在一楼坐着。 因为是太后娘娘的宫宴,来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就有人将此当做结交贵人的机会,或是年轻男女各自相看。 后者姚霑就是其中一位。只是他早已成婚,平日又行为放诞,除了和他同来的温祈元,竟再无人睬他。 姚霑倒也不恼,他悄悄拉着温祈元,一直走到无人路过的回廊下,好奇问“你可看见方才跟着太后娘娘的三个姑娘了我自小就在京中,并没有听见过太后身边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的。” 温祈元有些尴尬“我倒是没有注意。” 姚霑松开手“知道,你心里自然只有公主。” 温祈元讪讪“姚兄可不要说笑。” 姚霑拉了拉斗篷领子,道“离得远没看清,但其中一位容貌美艳,却颇有湖阳的风范。哎”他轻轻一撞身边的温祈元,语气轻佻,“你若求不得湖阳回心转意,不如向太后讨了这个,如何” 温祈元霎时面红耳赤“姚兄万不敢再说这个,当心有人听见。报到太后耳朵里,倒不好了。” 姚霑便觉得无趣,咂嘴道“当然。天下到底没有比湖阳公主还生得好看的人。” 他以前远远见过湖阳一面,就是昭帝带湖阳去西山的一次。那日姚霑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出门溜去冬猎。机缘巧合,他望见湖阳正在宫女的搀扶下,垂首进了马车。 隔得太远,且湖阳又低着头,姚霑只能瞥见美人侧颜。但哪怕只是侧颜,也足够让他一见倾心,为之神魂尽失。 陪同护送的羽林军察觉有人,将姚霑等人一网打尽,差点就地斩杀。幸而昭帝听得此事,问明是忠勤侯府的嫡长子,便开口叫人放了。 后来姚霑又去过几回香山,不过再也没遇见过湖阳。 过了一两年,忽得知温祈元被湖阳青睐时,姚霑又惊又喜。惊的是湖阳竟然看上温祈元这个小白脸,喜的是忠勤侯与温家关系一向不错,若湖阳真尚了这位驸马,日久天长,未必没有他得手的机会。 思及此处,姚霑一笑“咱们也回去罢,不然该找我们了。” 温祈元连连点头“姚兄说的是。” 今日湖阳公主并没有露面,不知是何原因。不过也能向父亲交差了。 温祈元松一口气,要跟着姚霑回房内。 湖阳昔日的依傍皆已赴黄泉,这会儿凑上去,温祈元自是怕受牵连,只是记起湖阳花容月貌,心底却忽然生出一丝不甘。 二人回去时,温祈元不察,姚霑倒是抬头,朝着回廊上倚栏靠着的姑娘勾唇,又轻轻一眨眼。 “要死要死” 孙妙竹一惊,忙问“出什么事了” 孙语兰捂住嘴“没什么,看见脏东西罢了。” 见她如此,孙妙竹也就不再多问,只笑了笑,对她说“方才听宫女姐姐们说,冬日天晴时,在清望阁上远眺,可以瞧见西山堆雪。这会儿太后娘娘在与人赏景。等娘娘和夫人们走了,咱们去看一看,可好” 孙语兰没什么搭话的心思,不耐烦道“我不爱这个,你叫孙柳月陪你去。她最喜欢风花雪月华而不实的东西了。” 语毕,转身走了。 孙妙竹在后头瞧着她的背影,忽然淡淡一笑。 这里有这么多咸熙宫的宫女,不怕孙语兰的话传不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去。 孙太后领着众人赏雪的时候,养心殿里,赵宜安正坐在赵陆对面,端着碗喝药。 连着几口将药喝干,赵宜安皱着脸漱口,延月连忙塞了一颗蜜饯到她嘴里,又轻轻拿帕子擦她的脸和手。 赵宜安嚼了几口将蜜饯吞下,又漱了一回口,抬头道“好了。” 延月便收拾了东西,退出了暖阁。 小桌对面的赵陆,执笔收尾,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将书页摊开晾着。 赵宜安盯着他,见赵陆做完这些事抬头,连忙弯唇冲他一笑。 “笑也无用。”赵陆收着笔墨,“喝完就回去。” “我已经不疼了。” 赵陆停下动作,问“真的” 赵宜安点头。 赵陆忽问金公公“册封的日子可选好了” 金公公回“已选好了,就在四日后。” 赵陆便点头,又问“御花园的事可传过去了” 金公公也回“已传过去了。” 回来之后,赵陆让人在咸熙宫传,赵宜安在御花园昏迷,已经卧床。 听见金公公的回禀,赵陆又转回头来“你再装几日病,这样”他一顿,又接着说下去,“就可不用去咸熙宫谢恩。” 赵宜安不解,歪头瞧着他。 赵陆却只道“现在你谁也别见,听我的。” “我不是还在见你么” 赵陆一噎“这不一样。” 赵宜安仍在疑惑,不过并未再问下去,抬手揭开小桌上的攒盒,开始剥干果。 见如此,赵陆似乎也忘了,就在不久前,他还不依不饶,想让赵宜安回臻祥馆。 他低下头,翻过之前墨迹已干透的一页书,继续看了下去。 等圣旨下来的这四日,原本住在养心殿围房里的孙氏三人,一同迁到了万安宫。 赵宜安自然没挪地儿。 四天后,旨意下来,孙氏三人晋为才人,而赵宜安“温柔贤良,淑慎持躬”,册封为嫔,封号“湖”。 “湖这是什么称号” 万安宫里拢了炭盆,孙语兰拥着手炉在榻上坐着,万分不解。 孙妙竹坐在下首的椅子里,闻言摇摇头“我也不知。不如去问问柳月,她博学多才,或许知道。” 孙语兰嫌弃道“算了罢,一住进这里,人家理都懒得理咱们呢。” 但一提起赵宜安,两人的话自然停不下来。 叽叽呱呱说了几句,孙妙竹忽叹道“倾城如此,怪不得陛下偏心她了。” 孙语兰看向她,目露不解。 孙妙竹缓缓道“你瞧,先前叫咱们搬到这里来,说是方便接旨,也为了避嫌。可湖嫔却仍住在陛下身边。况且你听这位份,”孙妙竹意味深长,“嫔往上是妃,妃往上可是贵妃皇后了。” 孙语兰觑了她一眼,神色古怪,却并未接话。 见她不语,孙妙竹有些讶异,她尴尬笑道“语兰,你怎么不说话” 孙语兰一愣,忽道“你有病吧” 能不偏心么这会儿人家肚子里,或许正揣了个小的呢 孙妙竹神色突一变,但她很快低眉敛首,掩了下去。 赵宜安最后封为湖嫔,孙太后自然也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册封之后 众人陛下的心也太偏了。 小陆抬头看看文名,各位。 众人 下一章就入v啦国际惯例v章评论掉红包 再来一发隔壁的预收 不要让我上头条 因为拍戏坠崖而重生的阮星,第一件事是立刻记下时间地点,远离一年后让她丧命的片场。第二件事,是好好报答当时为了救她而受伤的不知名男配角。 于是中秋节那天,阮星发了一条微博 “海底月是天上月。向闵” 热搜果然爆了。 铺天盖地是超级流量资源好到炸的头条小公主阮星,和新晋男演员的疑似恋情。话题热度不断飙升,平台服务器几度瘫痪。 阮星捧着手机,一面滑动向闵为数不多的资料照片,一面软软抱怨“他真的是娱乐圈的人吗怎么动态这么少” 后来,阮星在盘点豪门继承人的顶尖排行榜杂志上看到了他。 第一名向闵 推荐基友的预收 八零之土包子不好惹by七月与烧酒 阮晴天意外穿越末世后又回来了,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初的软包子。 爹不喜,妈不爱她不在乎。 所谓的弟弟妹妹嫌弃她是土包子直接打脸啪啪啪,谁再作妖就弄谁。 于是大院里口口相传惊,那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居然把大院小霸王给打了 土包子竟然比她妹妹长得好看 土包子竟然考了第一名 土包子考上大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请安 孙太后仍把持后宫, 册封的旨意自然也要经她的手, 才能下发。 金缕来报时, 说孙氏三人各自封了才人, 独赵宜安成了嫔。 只听她微微抱怨道“这也太没规矩了些。咱们家的姑娘地位尊贵, 封一个才人也说得过去。可这赵宜安,正经连身份都不明,竟一跃成嫔了。” 孙太后觑她一眼, 却说“你也太小家子气了。这会儿莫说嫔,哪怕他封个皇后呢,小孩胡闹罢了。到头来, 还不是照样听哀家摆布”又嗤道,“别再说咱们家姑娘, 咱们家姑娘的,哀家可没有这样乡野来的侄女外甥女。” 金缕忙赔笑“是,是奴婢不懂事了。娘娘的见解,奴婢自然一辈子都比不上的。” 孙太后又道“你这么一说, 哀家倒想起一件事。这几个人小门小户的,眼界儿低, 保不准做出什么争宠的蠢事。倒要先好好提点提点她们, 早些替我们孙家生个小皇子才是正经,可千万别让我不省心。” 金缕宽慰她“太后娘娘仍在这里,她们如何敢生异心呢” 她转身慢慢走着“你不知道, 这几个人, 要真想着得宠高升, 难免不生旁的心思。哀家也说了,哪怕现在真封赵宜安一个皇后呢,究竟没有实权,最后还是哀家做主。要是那三人,他日争起宠争起权来,只怕有心人见了要钻空子,倒为我们孙家白添麻烦。” 金缕便应和着“娘娘自是心如明镜。” 又走了几步,孙太后忆起方才说的赵宜安的封号,忽笑道“少年人真是有趣。要说不喜欢,却封了嫔,要说喜欢,却还用这个湖字。谁知他心里想些什么东西。倒是哀家,只等着瞧好戏了。” 金缕也应道“娘娘安心等着就是。” 册封的旨意就这样顺顺利利宣了下去。 又过了一日,孙太后才进完早膳,等着新封的四位来咸熙宫拜见她,金钗却掀帘进来,回禀道“前面说,陛下领着湖嫔去往御花园,不知里面出了什么事,回来后,湖嫔便卧床了。想来今日是不能来拜见娘娘的了。” 孙太后疑道“卧床” 金钗躬身“是,咱们的人说,李太医日日到养心殿诊脉,端进去的药也比往常增加了。看来这事倒是真的。” “御花园里能出什么事儿”孙太后蹙眉,又对一边的金缕说,“你替哀家记着,日后她好了,一定叫过来问安。” “是。” 只是在孙语兰三人过来之前,却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粉衣的小宫女悄悄进来,附耳对金钗说话,孙太后见了,便问“何事” 金钗忙回“是西跨院住着的周太妃,正在外等着拜见娘娘。” 孙太后嫌道“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也罢,就让她进来,随我一同见见几个女孩儿。” 金钗便出去请人进来。 再入门,金钗身后就跟了一位着锦衣簪珠翠的妇人。 只见她微躬着背,看见孙太后坐着,便福身行礼。 “免了罢。”孙太后叫她起来,“都搬进来多久了,也未见你过来。这会儿也不用这么着。” 周太妃身子一僵“是妾身失了礼数,还请太后莫怪。” 孙太后轻嗤“先帝宫车晏驾前,你就已经病病歪歪,哀家也并不指望你按例来多拜见。” 周太妃忙笑道“太后心慈,不同我计较。” 孙太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倒是你,怎么忽然今日就来了” 小宫女为周太妃也奉了茶,周太妃捧着茶杯,闻言轻声道“妾身确实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周太妃正要开口,金缕却适时提醒道“太后娘娘,几位娘娘已该到了,莫叫人久等。” 孙太后故意先瞧了周太妃一眼,才道“你不提,哀家倒竟忘了。” 周太妃小心问“什么娘娘我怎么不知道。” “自然是新帝的妃嫔。”孙太后一抬下巴,“前儿才封的。里边还有故人,你也同我去见见。” 周太妃心下讶异,但她原本就有事求孙太后,便应道“妾身叨扰了。” 孙语兰等人早就等候在外,过了一会儿,只见远远有一群人过来,簇拥着孙太后进了春禧殿,她们也连忙跟着进了次间。 一入次间,先后有人上前,替孙太后脱了斗篷,将她扶上坐榻,小心移来汤壶放在她脚下,又奉上手炉,拢进她的手心。 一应事完毕,孙太后才扶着手炉笑道“今儿倒巧,哀家还有一位客人,你们也一同拜见拜见。” 三人一时不解,金缕便同她们道“是周太妃,也住在咸熙宫里的。三位才人也一样叩见了罢。” 当即有人拿了垫子过来,三人于是先跪了孙太后,又跪了周太妃。 “起来罢。”孙太后道。 周太妃看了看起身的三人,回头道“一转眼,陆儿竟也大了,瞧着倒马上就能让太后抱孙子了。” 孙太后不语,周太妃便独自讪讪。倒是座下三人,听见周太妃的话,羞得脸红。 为三人赐了座,只听孙太后忽诧异道“怎么只有你们三个,湖嫔呢” 几人面面相觑,孙语兰便先开口道“太后不知,湖嫔一直就在养心殿住着,并没有搬来与我们同住,所以我们也不知,湖嫔为何不来。” 孙妙竹也说“我们确实不知道。许是有事耽搁了但才受了恩典,哪有不来谢恩的道理的。” 听上去似是为赵宜安开脱,却一字字将赵宜安往忘恩负义,目中无人上推。 孙太后心里即刻对这个孙妙竹的印象差了些,只是面上却一笑,大方道“罢了,哀家也算看着湖嫔长大的,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你们来了,哀家就高兴了,莫说这些话了。” 原本想下眼药,哪知孙太后并不受这些。 孙语兰和孙妙竹二人,顿了顿,便开始转说别的话。 只是才说了几句,就听见周太妃忽问“湖嫔是谁” 二人一时住了嘴。 金钗便笑道“是前儿跟着一起册封的贵人。太妃修身养性,没有听说,也并不奇怪。” 但这回答显然不是周太妃想要的,她仍想再问时,孙太后轻咳了一声。 “今日就到这儿罢。哀家也乏了。叫人带你们出去。”孙太后转头对着周太妃,“你也多保重身子,且让金钗送你回去。” 下首坐着的孙语兰三人,闻言起身,垂首福身送孙太后出了次间,又向周太妃请辞。 等到众人皆出了次间,只剩下周太妃和金钗及几个小宫女,周太妃仍未回神。 金钗朝前一步“奴婢送太妃回去。” 周太妃一惊,霎时回过神来“麻烦金钗姑娘了。” “太妃言重了,这边请。” 一路上,周太妃神思恍惚想着心事,直到进了跨院,才忽然拉住金钗,悄声问道“方才太后娘娘说的故人,就是今日未来拜见的湖嫔么” 金钗笑着摇头“太后娘娘的话,奴婢并不敢妄自猜测。” 周太妃却自己说了下去“我原本今日是想求太后,让我去见见湖阳的。只是没能说出口。我听说她撞伤了头,也不知情况如何。遣人去玉禧殿看了,却说只有一个小公公在,并不见湖阳公主。” 她呆呆望着金钗“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忽然没了影。这会儿又说湖嫔,又说故人,难道湖阳竟成了陆儿的妻了么” 金钗微微收了笑意,道“太妃以后还是不要再称湖阳公主,您既出面证了她不是先帝血脉,她自然也就不是大周的公主了。至于往后如何,太妃也不用多想。只听太后娘娘一句话,保重身子要紧。” 一直混沌的周太妃忽然心思清明“就是说、就是说” “不过奴婢见太妃既想知道湖嫔的情况,倒有一件事可以告知。”金钗略弯唇,“方才人多,不敢在太后面前说缘由。湖嫔不来,是前几日在御花园出了事,如今还卧床,自然就来不成了。” 她说完,周太妃愣在原地,双唇轻颤,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金钗见状,福身道“太妃已到地方,奴婢便告退了。” 出了院门,金钗领着灯火在外的小宫女回孙太后那里。 只余周太妃立在院中,天冷风急,独自站了许久。 再说孙氏三人,才走出咸熙宫不久,孙语兰就憋不住,快言快语道“方才是什么意思湖嫔到底是哪里来的神仙,太后说看着她长大,太妃却问她是谁哪有这样的道理” 孙妙竹也奇怪“若说是太后娘娘的亲戚,有了湖嫔,为何又去分宜找了我们过来。” 光瞧脸,一个湖嫔早抵过她们千个万个去了。到如今她们三人进宫,陛下也独对她眷恋,并未对她们有何注意。 孙妙竹说她们不如湖嫔,孙语兰气恼“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们二人比不过,可别拉上我。”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疑问罢了。” 见孙语兰不答,孙妙竹便又道“如果不是孙家的人,太后娘娘说看着湖嫔长大,自然湖嫔是从小就在宫里的,就算不是,也一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周太妃却并不知道。实在奇怪。” 孙语兰这才点头“你说得对。现在就怕她手段高明,咱们三个都玩不过她。” 她忽记起前些日子与赵宜安同行,想到湖嫔或许已怀了陛下的血脉,霎时忧心忡忡起来。 又有倾国貌,又有玲珑心,还有一个小皇子或小公主傍身,陛下如何不醉倒在湖嫔裙下她可怎么比得过呢 养心殿里,坐着画梅的赵宜安,忽捂住脸,打了个喷嚏。 赵陆抬头“受凉了” 他叫人进来,听见声儿的延月进了暖阁,叫来热水,躬身为赵宜安擦手擦脸。 “李太医还在么让他过来看看。” 金公公就回“还在呢,奴婢这便去叫。” 赵宜安被扶进槅扇内坐着,等李太医诊了脉,拱手道“娘娘并未有大碍,但这几日越发冷了,陛下要是担心,臣开几副方子,预先防一防也是好的。” 他一说完,槅扇门就“咔”一声响。 赵陆看了一眼,转回来道“罢了,既没病,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又说,“今日辛苦李太医,就让金公公送你出去。” “谢陛下。” 金公公便走上前,引着李太医出了暖阁。 这些日子,李太医心里压了许久,这会儿找到机会,忙悄悄问金公公“如今陛下怎么越发对湖湖嫔上心了还请公公指点一二,消了我的疑惑。” 金公公意味深长一笑“指点也说不上,李大人只做好分内事就可,旁的也不用那么记挂。” 李太医只好讪道“多谢公公。公公就送到这儿罢,我这便回去了。” 金公公点头,又遣了一个小公公,直将李太医送出了养心门。 一回去暖阁,赵宜安已从槅扇里出来,正坐在通炕上,振振有词道“难喝。” 赵陆就在赵宜安对面坐着,目光落在她身上,说“嘴刁。” 赵宜安不吭声了,只低头摸着先前被她画毁的梅花瓣,忽软软道“怎么办呀” 方才她打了个喷嚏,手一抖,朱墨溅落了几滴,将一团花画糊了。 赵陆垂眼一看“拿来。” 赵宜安忙将画掉了个头,眼巴巴盯着赵陆,指望他能救一救。 赵陆便道“取笔墨。” 金公公一听,转头去拿了之前被赵宜安搁下的笔墨,放至赵陆手边。 只见赵陆仅思虑了几息,就下笔,将那一团墨重新画了个模样,又在边上补了一朵新的。 赵宜安凑过来一瞧,夸他“好看。”又嘀咕道,“冬天哪有蝴蝶呢” 她醒了这一个月,从未见过。 赵陆搁了笔,一面整理衣袖,一面道“有。” 赵宜安果然娇声求道“我想看看。” “过了这几日再说。” 就是答应的意思。 赵宜安满意了,抬手将赵陆面前的消寒图移回来,轻轻抚摸。 她又说了一句“好看。” 赵陆神色淡淡,仍旧拾书再读,仿若没有听见。 又过了一会儿,赵陆忽问“那日咸熙宫赏戏,演了什么” 金公公回“是一出满床笏。太后似乎很喜欢,命人赏了不少钱。” “满床笏”赵陆轻声念了一遍,嗤道,“儿孙满堂,福禄昌盛,难怪她喜欢。” 赵宜安抬头瞧他,赵陆便说“可要吃点心我叫人拿来。” 哪知赵宜安摇摇头,跟着他的话重复“儿孙满堂,福禄昌盛”如此喃喃一回后,忽道,“你也会有的,别生气。” 赵陆哑然“我哪里生气了” “会有的。”赵宜安说完这句,低下头,继续摸她的蝴蝶去了。 一时无言。 坐在赵宜安对面,赵陆便只能看见她头顶的凤凰衔珠。 封了嫔后,赵宜安的头发就全梳了上去。她生来娇颜,像今天这样梳高髻,簪步摇,就愈发显得她安静且柔媚。 难怪孙氏三人赞她美貌无双,金钗暗骂她摄人心魄。 说话的人心绪不同,但说的却是事实。 赵陆忽一动,拿着书走下了通炕。 “怎么不坐了”赵宜安疑惑。 “你自己坐着。我活动活动。” 说着要活动活动,但赵陆只是换了个地方,坐在了宝座上,继续看书。 赵宜安也不计较,等画干了,自己去外面叫了延月,耐心等她带九色攒盒进来。 且说咸熙宫。 金钗送完周太妃回来,便在孙太后耳边将一路上前后如何,一一说了。 又道“奴婢也看不穿周太妃的心了,最后见她只站在院里吹冷风,神情落寞,倒像多后悔似的。” 孙太后听了,就说“她也是个奇人。当初与丽嫔同年进宫,好得什么似的。她自己生不出,便对丽嫔生的湖阳如亲生女儿一般。结果呢先帝一去,就巴巴儿地揭出湖阳不是先帝的血脉一事。这会儿听到湖阳或成了新帝的妃嫔,又卧了床。她却忽然失魂落魄的,装什么呢” 金钗附和着笑道“谁知她心里正冒什么坏水娘娘还是不要理会这些人才好。” 金缕奇道“难道是揭发了此事又后悔了” 孙太后嗤笑“要么不做,要么别后悔。优柔寡断的,反而害到自己身上。” 金钗应道“娘娘说的是,况且跟前同人好,背后捅一刀,还摆出一副懊悔的模样。这种人,以后再别理她。” 孙太后颇为赞同,点头道“如今她也昏聩了头了,方才连眼色都不识,还是哀家咳了一声才知要住嘴。这大庭广众的,想刨根问底也不是这样刨的。又一会儿称我,一会儿称妾身,竟没点礼数,果真不中用了。” 又道“既然湖嫔成了哀家的儿媳,这面子上总是要做的。金缕,你一会儿拿点什么参啊药啊的过去,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金缕便垂首应下。 又过了几日,孙名宵的小儿子满了月,就遣人来孙太后这儿,求请入宫。 孙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这样的喜事,哪有不应的道理还不快传话,叫人速速进来。” 金钗得令出去,金缕也去吩咐准备,孙太后必是要留人用午膳的。 过了没多久,金钗就领着人进来了。 只见孙名宵夫妇,还有一个奶嬷嬷抱着满月的孙永时,一同进了次间。 孙太后喜道“快叫我瞧瞧我的小侄孙” 孙名宵拱手“太后娘娘。”又转向嬷嬷,“将小少爷抱去。” 嬷嬷抱着孙永时上前,孙太后半坐在榻上,仔细瞧了瞧,笑说“你小时也长这样,这孩子真与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孙名宵也笑道“娘娘好记性。” 孙太后逗了一会儿孩子,便问道“可有名没有” “有了,叫做孙永时。是祖父起的,取自李义山永怀当此节,倚立自移时一句。” 孙太后念了几遍“也好。父亲自有主张的。” 几人和乐了一会儿,金缕忽然进来,说湖嫔来请安了。 孙太后皱眉,道“没眼色的。先前不还卧床,这么快就好透了又偏挑今日来。罢了,也不用请了,你且遣她回去罢。” 金缕应了是下去。 孙太后便继续逗着孩子,偶尔问一些饮食起居的话,坐在下首的李氏都细细回明了。 孙名宵在一旁听着,见孙太后渐渐收了手,就知她兴头已经过去了,他转头,柔声向李氏道“意秋,你带永时去外面逛逛。咸熙宫地大,景致也多,叫这小东西也开开眼。” 李氏起身,福了一礼,领着抱了孙永时的奶嬷嬷出去了。 等她一走,孙名宵疑道“娘娘,方才要来请安的湖嫔,又是哪位” 孙家送了三个女孩儿进来,都封了才人,这事孙名宵自然知道。却并没有听说有封嫔的。 偏又用了“湖”这个字,倒莫名撞了赵宜安的封号。 孙太后在榻上一歪,倚着枕头道“还不就是那个湖阳么赵陆看上了她,我就准了这事。” 她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件小事。 倒是孙名宵,往日平静无波的脸上,忽然一滞“湖阳公主” “她是哪门子的公主周雪澜都说了她不是昭帝血脉,问了伺候丽嫔的宫女,几人的话虽不能言明谁是她的生父,但昭帝女儿这一层身份,却是实在被剥下来了。这会儿成了湖嫔,可是有趣。” 孙名宵头一回觉得无言以对。他默了一阵,道“姑姑怎不将此事告诉祖父” 孙太后便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她成了湖嫔,就能爬到我头上来不成” 闻言,孙名宵止了话,只道“确实没什么。姑姑既允了此事,我就回去告诉祖父一声,也好让祖父心里知道着。” 孙太后点头“你替我向父亲问好。还有上次我宫里摆宴,父亲怎地不来我倒盼了许久。” “是朝事的缘由,祖父抽不开身。还请姑姑体谅。” 孙太后便道“这也罢了。你让他多保重身体,国事这么许多,他必定操劳。要有简单的,只交给你去办就是了。” “祖父也慢慢教我理事了。之前姑姑说的升迁,旨意已下来,是礼部侍郎。” 孙太后立时坐直了身,展颜笑道“怎么不早说这真是喜报不绝了。” “今日原就是来说这个的,倒被不要紧的事耽搁了。” 孙太后便说“快叫她们回来罢,再让尚膳监多准备几样菜,你也带给父亲尝尝。” 一旁侍立的金钗躬身应是,掀帘出去了。 咸熙宫里喜气洋洋,原本特意被赵陆叫来请安的赵宜安,寒天雪地,却白走了一趟,正低着头,在道上立着不说话。 “恼什么”忽听见赵陆的声音。 赵宜安忙回头,果真是他。 她神色惊喜“你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 说话还冒白气呢。 赵陆走到她身边“既这么冷,咱们就泡温泉去。” “温泉”赵宜安偏头,目露疑惑。 赵陆抬手,替她戴上帽子“温泉。你不是想看蝴蝶” 一句话点醒赵宜安,她弯唇笑道“好好好,快去快去” 也不等赵陆再说话,弯腰就钻进了软轿。 只等着和赵陆去泡温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不恼 皇宫里自然没有温泉, 要去沙河行宫才有。 孙太后这里有孙名宵一众人在, 一时分不出心阻拦, 况且历代帝王都有冬日去行宫泡温泉的习惯, 孙太后也没有理由不让赵陆去。 为了去往行宫, 几日前已吩咐准备,因此等到现在,即刻就可动身。 这会儿赵宜安上了软轿, 赵陆便要乘撵。但他才踏出一步,忽见赵宜安掀帘,冲着他招手“外头冷, 你别坐步撵了,和我一处坐罢。” 闻言, 赵陆脚步一顿。 身旁等候的金公公等人,垂着头,似乎没听见一样。 但赵陆回绝“你自己坐,左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到养心殿了。” 听见他的话, 赵宜安慢慢松开手,又坐了回去。 一行人回了养心殿, 延月应秋已整理了赵宜安一应衣裳用具放在马车上, 二人只在暖阁候着。 赵宜安快快乐乐提着裙子进来,一瞧见她们,就高兴道“你们也去么” 金公公早就告知了二人此事, 这会儿两人皆福身行礼“托娘娘的福, 奴婢也一同跟着。” 赵宜安便点头“好。” 赵陆跟着进来, 解了斗篷“都备好了” 金公公躬身回道“皆预备下了,只等陛下起驾。” 赵陆张开手“更衣罢。” 赵宜安倒不用换衣裳,她在通炕上半坐着,问延月替她带了什么东西。 “梅花图可带了” “带了,笔墨也带了。” 赵陆也听着,见延月这样回,便说“带那个做什么行宫也有。” 赵宜安转头看他。 举着手让小公公继续替他更衣,赵陆将目光收回,平静道“带罢。” 赵宜安这才回过头去。 又问了几件,她的宝贝夜明珠、玫瑰香饼、梅花香饼乃至点心攒盒都带了好几个,赵宜安心满意足,趴在小桌上,专心等赵陆换好衣裳。 不多时,赵陆也好了。他顺口提起金公公带的东西,但没赵宜安这么琐碎,只问他的书带了什么。 金公公回“陛下放心,都带上了。” 转头瞧通炕上的赵宜安,已半站起身,盯着他瞧,赵陆便下令“起罢。” 这厢,孙名宵在咸熙宫里用了午膳,又陪着孙太后说了一会儿话,便请辞回孙府。 孙太后不舍道“你回去定要替我问候父亲,也不知何时才能与他团聚。” 孙名宵便宽慰她“我自会替姑姑带到话。姑姑也不要太伤心,再过三两月就是新年,那时再办宫宴,祖父必定不会缺席。” 孙太后嗔道“那时也有那时的事,你不必哄我了。这会儿就叫她们进来罢,再让跟着的人拿了我送的东西,早些回去。冬天日头短,太阳一过中午,马上就冷了。可别冻着我的侄孙儿。” 又说“你那小妾的礼,我也备了一份,她替孙家生了儿子,便是功臣了,我也不会亏待她。” 孙名宵拱手道“谢姑姑疼爱。” 语毕,李氏等人进来拜别,孙名宵便带着三人,离开了咸熙宫。 一路上并未多言语,直到了孙府,孙名宵下了马车,回身嘱咐李氏“你带着永时回房,我有事去找祖父,晚上还回来吃饭,你且备着等我。” 李氏应了,和奶嬷嬷一同进后院去。 待二人走了,孙名宵才转身,到前院书房等孙仁商。 临近年关,内阁事务增多,原本孙仁商晚间才回。但今日孙名宵进宫去见孙太后,他就抽空回来一趟。 孙名宵出宫时,已特地遣人去文英殿禀告孙仁商。所以他到书房不久,孙仁商也跟着到了。 只见孙仁商在书案后落座,问“你姑姑可好上回我没进去陪她看戏,她一定记在心里,这次必定向你抱怨。” 孙名宵笑道“祖父猜得极是。姑姑倒确实说了这话,但她体谅祖父操劳,心里也明白的。” “明白就好。”孙仁商又问,“之前送进去的女孩子,可着实有了名分” “有了,如上次姑姑告知的一般,皆封了才人。” 孙仁商思虑一会儿,道“倒是也过得去。” 既提起这三个人,孙仁商又说“当初找的时候颇费工夫,这几人都有宜男之相。只希望果真如此,早日有一个诞下小皇子,我也就安心了。” 孙名宵便说“祖父放心。” 孙仁商点点头“可还有事” 孙名宵犹豫了一会儿,将湖嫔的事说了。 孙仁商也一窒“湖阳公主” “是,现在已成了湖嫔了。” “你姑姑准的” 孙名宵又应是。 孙仁商收了声,坐在圈椅里,手指慢慢摩挲着扶手。 过了半晌,才听他道“罢了。确实也不是大事,既然你姑姑替她按了孙家女孩儿的名头,这会儿后悔也没什么意思。过几日抽空,你叮嘱孙媳送一份礼进去,让皇帝知道,咱们也同意这件事。” 孙名宵应下。再没有旁的事,孙仁商便起身,仍坐轿回了文英殿。 回完这些话,孙名宵出了书房往李氏的院子里去。 孙仁商既也应下了湖嫔的名分,又说要送礼。这送什么礼,自然须好好挑选。 孙名宵一路走,一路思量,不提。 沙河行宫在昌平,从宫里一路走过去,少说也得一天工夫。 赵陆带着人,自早晨起,一直到天色昏昏,才堪堪到了地方。 幸而带了攒盒,赵宜安一路吃得肚圆,又在微微摇晃的车厢内睡得不分昏晨。等马车停了,赵陆俯身,轻推她的肩膀“到了。” 赵宜安半睁开眼,跟着赵陆喃喃“到了” “嗯。”赵陆应着她的话,“伺候你的人该来了。” 话音未落,金公公就在外回“陛下,延月、应秋已到。” “叫她们上来扶人。” 金公公让人打起帘子,延月先进了马车,替赵宜安穿戴整齐,才和马车外的应秋一起,将赵宜安扶了出来。 这沙河行宫坐落在矮山上,宫殿巍峨,颇成皇家气派。到了这里,扑面的风竟也暖了许多。 赵宜安转头找了找,原来行宫前有两座汉白玉做的深池,里面就是引的温泉水。 赵陆跟着下来“怎么不走了” 赵宜安回头“好暖和。” 赵陆点头“进去罢。” 行宫也分前宫后宫,赵陆领着人过了怀碧桥,就到了一座池边。 这座池做成荷叶形状,堤岸用石头参差围住,里间水清无波。 赵宜安问他“是荷叶么” 赵陆便答“是荷叶。夏天还有荷花。” 那些荷花还是赵宜安叫种的,她最喜欢这个。昭帝依她的意,特地叫人将池子做出荷叶的样子,又栽了满满一池子荷花。 只是这会儿赵宜安自然想不到,她跟着念了几遍“荷花”,就让赵陆继续往前走了。 再往前便是专供帝后用的温泉池。 只见一座小小的石头山边,栽了一丛碧竹。竹下是毗邻的两座水池。温泉水正从山脚的石缝流出,缓缓冒着热气。 终于见到温泉,赵宜安提着裙子慢慢蹲下身,伸手想要去撩水。 延月忙阻道“娘娘小心,还是等先更了衣再来罢。” 走了一天,哪怕只在马车里坐着,身上的衣裙也惹了尘埃。 赵宜安起身“好。” 金公公替她安排住在漱琼室,就在赵陆住的汇泽阁边上。 次间已烧了炭盆,赵宜安先脱了斗篷,擦完手和脸,又换了衣裙。 她迫不及待“什么时候才去泡温泉” 延月答道“金公公会遣人来请,娘娘不必担心。” 应秋从外进来,道“尚膳监的人跟来了,娘娘可要叫些点心吃” “要豆腐皮包子。”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等赵宜安吃了几个包子,金公公就到漱琼室传话了。 “陛下已去了温泉,让奴婢来问问,娘娘这会儿去么” “去呀。” 赵宜安从通炕上下来,笑吟吟回了金公公的话。 “这就好,娘娘跟着奴婢来罢。” 绕过汇泽阁,再行几步就是那座石头山。 赵陆在竹边立着,不知在想什么事,并没有下温泉。 赵宜安走到他面前,问他“马车里你只用了午膳,方才到了,可用了点心” 赵陆转过来“我等着晚膳,不吃这个。” “我就知道。”赵宜安扬唇一笑,面有得色,“我叫应秋带了豆腐皮包子,你尝一个罢。” 温泉边摆了一张榻,赵陆坐在上面,执著尝着赵宜安带的点心,又一面看她坐在垫子上,脱去鞋袜后,将小腿浸入水中。 晃了一会儿,赵宜安转头问他“你怎么偏偏今日叫我去请安宫女说太后来了客人,不便见我,仍旧将我请出来了。” 听见如此,赵陆就问“所以你恼了,才站在外头不动” 赵宜安却忽笑了“要是你不来,我或许就恼了。你一来,我就不恼了。” 她嗓音甜糯,没有一丝生气的意味。 听如此说,赵陆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只见赵宜安神色坦然,竟果然是真话。 将目光收回,赵陆咬了一口豆腐皮包子,慢慢嚼了咽下,才道“好。” 见他应了话,赵宜安便又转回头,继续认真划水。 吃完一个包子,赵陆漱了口,下榻转出去,让延月应秋进来,替赵宜安沐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小鹿 石头山不远处, 金公公和延月应秋分别对立着, 垂首等着里面的二人吩咐。 不多久, 赵陆就转了出来, 道“进去伺候。” 延月和应秋福了身, 绕过竹丛,到了温泉边。 赵陆没有跟进来。 延月心下一松,应秋发觉她的情况, 疑惑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赵宜安听到她的话,转过头来。 “没什么。或许是外头风吹的。”延月忙笑着遮掩过去。 赵宜安朝她招手“过来,这儿暖和。” 两人没多言语, 上前替赵宜安沐浴更衣,又穿上斗篷, 将人扶了出去。 赵陆已经不在外面,不知去了哪儿。 赵宜安便道“去汇泽阁。” 走到汇泽阁,也没人,只有轮值的小公公守着各处。 但赵宜安不想离开, 就留在了这里。 虽称作汇泽阁,度其建造却与一般院落无二。赵宜安在院子里逛了一圈, 后院有石头山, 也有横穿而过的小河。 觉得没甚意思,赵宜安又回了前面。刚巧,尚膳监提了食盒, 正要入门。 几位小公公瞧见是赵宜安, 躬身行了礼。 赵宜安问“里面没人, 送这个做什么” 领头的小公公答道“回娘娘,陛下就快到了。金公公便吩咐我们,先将晚膳摆出来。” 听见是赵陆,赵宜安提着裙子在门口一站。果然,远远儿的,一行人走了过来。 赵陆换了一身衣裳,现在的衣服袖子紧束,看上去干净利落许多。 金公公跟在他身后,还有几个小公公,手里拿了东西。 他一直走到赵宜安跟前,脚步未停,道“进来。” 次间已经备了晚膳。先前吃了几个豆腐皮包子,赵宜安并不觉得饿。 她看着那几个小公公将手上的东西拿去对房,好奇问“拿弓做什么” 赵陆在桌边坐下,向她道“试试。” “试什么” 脱了斗篷,赵宜安也坐了下来。 小宫女要替她布菜,赵宜安拦住她,又转过来问“试什么” 赵陆便说“行宫这儿有猎场,明日带你去冬猎。” 以为赵宜安会高兴,哪知她却嘟囔“太冷了,不去。” 闻言,赵陆忽失笑“什么” 什么时候赵宜安也敢跟他顶嘴了 “太冷了,不去。”赵宜安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又说了一遍。 次间里原本就只有他们两个在说话,这会儿愈发安静了下来。 又听见了赵宜安的话,赵陆顿了动作,过了半晌,才低头执著,开始进膳。边上的小宫女见了,忙替他布菜。 赵宜安塌下腰,歪头看着赵陆进食的正颜“怎么不说了” “食不言,寝不语。你也别说了。” “唔” 赵宜安仍歪着头,似乎并不在意。 手中的筷子转了个方向,赵陆将一筷子胭脂鹅脯喂进她嘴里。 赵宜安捂嘴直起身,飞快嚼了几下咽进肚子,就要接着说话。 赵陆抢在她前头,道“再说话,我叫他们炖羊去。” “不要”赵宜安忙求道,又捂住嘴,朝着赵陆摇摇头。 她一摇头,发髻上簪着的珍珠流苏跟着“叮叮当当”响起来。 赵陆看了一眼,忽问“喜欢珍珠” 他看她的首饰里有许多珍珠,连昭帝送她的及笄贺礼,也是一颗夜明珠。 赵宜安放下手,看着他点点头。 赵陆便放下筷子,道“等你画完消寒图,就用它换八十一颗珍珠,如何” 八十一瓣梅花,换八十一颗珍珠。寓意也好。 闻言,赵宜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好还是不好” 赵宜安只盯着他,眼睛里有些幽怨。 赵陆正要问,忽然记起原因,他一顿“说罢。” “偏心” 赵宜安一张嘴,就是这两个字。 赵陆只不语。 赵宜安又嘀咕“准自己说话,不准我说话。” 但她还没有解释,便小声说“我想换别的。” “换什么” “等画完,我会说的。” 赵陆便道“别是我做不了的事。” 闻言,赵宜安忙道“做得了,一定做得了。” 赵陆一时疑惑,连一旁的金公公延月等人,也跟着疑惑起来。 只是赵宜安死守着嘴,一个字都没透露。 用了晚膳,赵宜安跟着赵陆去了对面的次间。方才小公公把弓就放在了里面。 赵陆坐在通炕上,单腿支地,小公公奉上弓。他接在手里,先上下打量了一番。 赵宜安趴在小桌上,半个身子都探了过来。 赵陆便将弓递给她“你来试试。” “好。” 赵宜安毫无怯意,伸手就接了过来。 弓上的弦紧绷着,赵宜安抬头看了一眼赵陆,赵陆开口道“拉动即可。” 赵宜安便张开手握住弦,另一只手执着弓身,咬牙一用力 纹丝未动。 这弓足有三石,她拉不动也是正常。 赵陆也没笑她,朝她摊开手“给我罢。” 赵宜安却不服,又试了几次,直把手心磨红,才闷闷不乐把弓还给了他。 赵陆接了弓,先对金公公道“取药膏来。” 金公公应下,和应秋一同走了。 待应秋回来,先用热水擦干净赵宜安的手心,再轻轻替她抹药。 其间,赵陆坐在另一边,轻轻松松将弓拉开了好几回。 手心上了药,清清凉凉。 赵宜安只分神看了一眼,就忙道“你能教我么” “学这个做什么你又不射箭。” 赵宜安不语。 赵陆转头看她,便说“明天去冬猎,我正巧有空,能教你。去么” “去” 第二日,才出了院门,赵宜安忽然止住了脚步。 院门前有几块错落的大石头,掩在草地里。这会儿,却有几只低头吃草的鹿,不知从哪里到这儿来了。 应秋跟在她身后,见赵宜安停了步子,轻声问道“娘娘,怎么不走了” 赵宜安忙叫她噤声,又指了指那几只不速之客“有鹿。” 应秋与延月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知,这鹿是哪儿来的。 赵宜安提着裙子,想蹲下去。但她才弯了膝盖,那几只鹿就忽警觉抬头,连草也不吃了,撒蹄子冲向了外边。 “别走” 赵宜安跟着跑,才跑了几步,转弯撞上了人。 “跑什么” 赵陆放开她。怀里、手上,仍余着赵宜安身上的玫瑰香气。 她的腰竟这么细么怕是合掌可握。 搓了搓指尖,赵陆将手负到了背后。 赵宜安趔趄了一下,赵陆只好又重新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可站稳了” “嗯。”赵宜安点头,又急道,“有小鹿。” “小鹿” “往你后头跑了。” 赵陆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瞧了一眼金公公,示意让金公公替赵宜安解释。 金公公躬身笑道“禀娘娘,这是行宫养的。见陛下和娘娘来了,特意放出来让人观赏。不止有鹿,还有仙鹤,鸳鸯正在昨日娘娘问的那个荷叶池里游着。娘娘可要去瞧瞧” 这些东西自是新鲜,赵宜安乖乖跟着赵陆,走到了怀碧桥边。 先前还空荡荡的池水,这会儿已经有几只鸳鸯游在水面上,岸边还有几只,摇摇摆摆要往池里走。 赵宜安看得新奇,抬头去瞧赵陆,却见他手里挽着弓,拉满弦蓄势待发。 弓上有箭。 赵宜安一愣,顺着箭指的方向望过去。 早上在漱琼室前面吃草的那几只鹿,这会儿就在赵陆射程内。 她一激灵,忙冲进赵陆怀里,抱住他的右手“不要射鹿,不要射它。” 赵陆原本只是试试,赵宜安乍一抱住他,他一惊,倏然松手,箭便射了出去。好在只是插在近处的土里。 赵陆蹙眉“忽然跑过来做什么” 赵宜安抱着他的手,小声道“别射它。” “我并不是射它。”赵陆一抬下巴,让她再看,“是射那棵树。” 赵宜安一瞧,在鹿群不远处,果然还有一颗垂柳,只是这会儿光秃秃的,没引起她的注意。 她红着耳朵撒开手“哦” 赵陆便问“你又为什么不叫我射它”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喜欢了。 只听赵宜安道“它是小鹿,我喜欢小鹿嗯”她忽然迷茫起来,抬头看着赵陆,“它是鹿,你也是” 陆。 赵陆脸色突变,猛地丢开弓,伸手抱住软倒的赵宜安。 “宜安” 随行的太医前来诊治,最后道赵宜安并无大碍,只多休息即可。 赵陆坐在凳子上,闻言,将目光转向床上半躺着的赵宜安。 赵宜安在他怀里晕了一会儿就醒了。 如上次一般,过后便似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仍旧恢复概不记得的模样。这会儿见赵陆看着她,她便也注视着赵陆。 “没事了。”赵宜安小声说了一句。 赵陆便对太医道“开副安神的方子。” “是。” 这情况,是去不成冬猎了。赵陆坐在赵宜安房里,见她喝了安神汤睡下,才走出来,回了汇泽阁。 在次间看书至午后,进了午膳,赵陆才拾起书,金公公就来回“湖嫔来了。” 赵宜安现在门口探身,然后才进来。 一进来便道“我睡了午觉醒了。” 赵陆一愣,想了几息,对着她点了点头。 赵宜安又小心问“今天还去冬猎么” 赵陆转开目光“不去了,我还要看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往事 宣明十年, 初春, 冬雪还未消融。 辰时, 元嬷嬷掀帘进来, 要叫醒昨夜在澡雪堂暖阁这里睡下的湖阳。 帷帐中, 湖阳侧着身,睡得正熟。 元嬷嬷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喊道“公主, 公主,该醒了。” 锦被中的女孩睁开眼,只见她小脸圆圆, 肌肤如雪,端的一副美人胚子。花骨朵儿一般的嘴唇微启, 湖阳迷糊问道“什么时辰了” 元嬷嬷将她扶起,一面为她穿衣,一面笑回“辰时。早膳已备好了,洗漱完咱们就去吃。” “哎呀”湖阳却急了, “晚了晚了你怎么不早叫醒我” 元嬷嬷忙将她半抱住,安慰道“不晚, 不晚。太子他们仍未来呢。况且冬天日头短, 这会儿天才亮堂。等用了早膳,正是时候。” 湖阳便不高兴,撅着嘴, 一直等元嬷嬷替她穿衣洗漱, 又梳好头发, 坐到桌边,才堪堪平下气来。 正吃着,门外忽传来说话声,湖阳耳朵尖,立刻就问“是太子哥哥么” 只见太子领着四皇子、五皇子跨过门槛,转进次间,看到湖阳仍在用膳,便温声道“六妹妹起了我们正要来叫你。” 跟着的五皇子小声呐呐“六妹妹。” 他身后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探出头,朝着湖阳道“小猪今天可真勤快,我还以为你没醒呢。真是,害我输钱。” 湖阳冲他皱鼻子“哼你才是小猪。又拉着五哥哥拿我做赌,我要告诉父皇去。” 四皇子又躲回太子身后“你才不会呢。” 太子忙打着圆场“四弟,你是哥哥,要让着六妹妹。况且这事原本就是你做得不对,还不快向妹妹致歉。” 湖阳笑起来“赵郗,快向我致歉。” 四皇子便从太子背后走出,一直走到坐着的湖阳面前。 而湖阳略抬着头,神情得意。 四皇子忽弯下腰,伸出手捏住湖阳圆嘟嘟的脸蛋,故作凶狠道“你再直呼哥哥的名字试试,看我不把这块肉捏下来。” 湖阳“啊啊”叫着,却不肯服输,伸手也想去捏四皇子的脸。 只是四皇子足比她大了五岁,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她又是坐着的姿势,自然捏他不到。 未曾想四皇子做了这事,太子一怔,忙上前将二人分开,元嬷嬷也急着去看湖阳的脸。 幸好捏得不重,只是脸稍微红了一些。 四皇子被太子挡住,便从他手臂下钻出头,道“我知道轻重,就是吓吓她。” 太子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拉回去“你快别说话了。” 见湖阳捂着脸,只不说话,眼眶却红了一圈。四皇子心虚道“我真没用劲儿。” 又忙隔着太子,远远儿朝湖阳作揖“六妹妹,都是我的错。我给你叫太医去。” 闻言,湖阳轻哼,放下了手,道“你这会儿亡羊补牢,已经晚了。” 四皇子笑嘻嘻“六妹妹真有才学,连亡羊补牢都知道了。四哥哥我自愧弗如。” 那厢,元嬷嬷仔细瞧了瞧湖阳的脸,又悄悄对着太子摇头。 太子便知湖阳无事,笑道“好了。六妹妹还没吃完呢,你们两个,且到外边等着去。” 四皇子一听,老老实实带着五皇子出去了。 湖阳也没再多说话,喝完粥,就牵住太子的手,跟着他们三人,一同往外走。 路上,四皇子仍在求她的原谅,绕着湖阳走来走去。 湖阳不耐烦了“你别在我耳边说个不停,吵。” “那你说不生气了,我才住嘴。” “谁生气了我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么” 四皇子一喜“当然不是,赵宜安是这世上最好的小姑娘。” 听他这样说,湖阳笑得开心,又忽然拉了拉牵着的太子的手,撒娇道“我走累了,太子哥哥抱我。” 四皇子忙抢着说“我来抱你。” “不要。”湖阳拒绝得干净利落,又伸开手,“太子哥哥。” 太子停住脚,弯腰将她抱起来“好了” “好了。” 湖阳静静伏在太子肩头。她带着的斗篷帽子,帽沿有一圈白色的绒毛,衬得她面色如玉,可爱精致极了。 一行四人,连带着伺候的公公宫女,一直走到了闻非堂。 这几日昭帝带着皇后,还有几个孩子,一同来了沙河行宫。帝后就住在闻非堂里,这日起来,正等着太子他们来请安。 说起这几个孩子,昭帝忽叹道“太子虽品德尚可,但是资质平庸。郗儿聪明,却不肯用功。阮儿更不用说,比起几个哥哥,没有一个出挑的地方。” “还有陆儿,”昭帝凝神想了一会儿,“他更小了,我也指望不上他。” 皇后柔声道“陛下不必如此忧心。郡儿毕竟还小,又有太傅教,就算没有治国的大才,以后有贤臣从旁协助,也就可以了。” 昭帝又叹了一口气“只怕这贤臣自己有主张,郡儿如何能控得住。” 一时无言,直到门外守着的小公公忽然通传“太子、四皇子、五皇子、湖阳公主到了。” 昭帝一喜,果然见湖阳蹦蹦跳跳掀帘进来,高声喊“给父皇请安。” 其余几人也都请了安。 昭帝便对湖阳招手“父皇的心肝玉儿,到父皇这儿来。” 湖阳跑过去钻进昭帝的怀里,扬起圆圆的小脸,问“父皇昨日睡得可好我可是睡足了一夜。现在正精神得了不得。” 其实这一年,昭帝晚上能睡着的时辰越发少了,但他听了湖阳的话,也笑道“好,父皇也足睡了一夜呢。” 湖阳便咯咯笑个不停。 “今日要去做什么”昭帝开口问。 太子拱手“回父皇,一会儿我带着湖阳,仍旧去看白鹿。” 湖阳一听,忙道“父皇也一块儿去,那头小白鹿可好看了” 昭帝揉揉她的头“父皇这几日不大舒服,等天热一些,再与你一起去,可好” 湖阳便用两手的手心,轻轻贴上昭帝的脸颊,心疼道“父皇可要快点好起来,天马上就热了,我等着父皇。” 昭帝握住她的手,笑着点头。 请了安,太子又带着三人出去。 那只白鹿是年底地方进贡的祥瑞,通体雪白,不过体型略小了一些,仍是幼鹿。 湖阳见了一面之后念念不忘,最后用一张九九消寒图换了回来。 原本白鹿养在她的玉禧殿里,有专门的小公公照看。这几日她跟着昭帝来了行宫,就命人将小白鹿也混在车马队里,带了过来,放在行宫后围。 四个人到了地方,照顾的小公公一瞧见湖阳,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公主恕罪。” 湖阳从太子身上下来,看着小公公的头顶,奇怪道“恕什么罪你做了什么要我恕罪” 小公公抖着身子,声音也跟着微颤“昨儿公主来看过的白鹿,今儿一早不知怎么回事,竟、竟死在了围栏里” 这白鹿可是当做祥瑞送上来的,结果却死了。他是一向照看的人,祥瑞死了,只怕连他也要死。 思及此处,小公公抖得更厉害了。 闻言,湖阳一愣,继而生起气“胡说我的小鹿好好儿的,怎么会死” 她提着裙子朝后跑去,太子忙追上她“不急这一时,别摔了碰了。” 又一张手,将湖阳抱起,将她抱到围栏那里才放下。 一落地,湖阳就扑过去趴在了围栏上。 太子提醒她“莫离得太近,若因什么病才这样,可别染了。” 湖阳眼眶泛红,一见到草堆上侧卧着一动不动的小白鹿,霎时就滴下泪来。 这厢,太子揽着湖阳的肩膀,轻声安慰。 后头,四皇子已经审问起了小公公。 “昨儿傍晚,我们走的时候还好好儿的,那么就是晚上出的事了。这期间你都做了什么看到什么或者有人来过” 宫里喜欢湖阳的人多,不喜欢她的也不少,比如长春宫里住着的孙贵妃。这回她虽然没来行宫,但嘱咐这里的人弄死一只鹿,却也简单。 小公公瑟瑟发抖“昨夜肯定是好的。奴婢还喂了水和新鲜的草叶。晚上奴婢虽然去睡了,但这儿一向人少,若果真有动静,奴婢必定知道。昨儿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再说人”小公公眼神乱飘,喃喃道,“昨天戌时前后,七皇子来过此处。 “他是最后一个,看了白鹿的人。” 太子喝道“胡说什么你的意思,竟怀疑到七弟头上” 小公公忙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默默垂泪的湖阳听了这些,胡乱用手背擦了泪珠,就要往外跑。 四皇子眼疾手快抱住跑过来的雪团“你跑什么还未确定呢,难道就要问罪去了” 湖阳呜呜哭道“我不问罪,我不是去问罪。我只是想知道小鹿怎么死的。” 四皇子便蹙眉,抬手为她拭了又一串掉下来的泪珠“你可是大周的公主,一遇事就这么着急忙慌的,真为我们家丢脸。” 太子也赶了过来,闻言温声劝阻。 连一向极少言语的五皇子也跟了过来,笨手笨脚替妹妹擦泪。 三人围着湖阳说尽好话宽慰,忽发觉有人走了过来。 太子先抬起了头,只见小公公口里说的七皇子,提着一只大口袋,低头朝这里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往事(二) 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 提着大口袋的赵陆脚步一顿, 抬起了头。 不似日后那般暗藏锋芒, 此时的赵陆, 身量尚小, 眉眼未开,双颊还有些肉嘟嘟,瞧上去一团孩气, 又有些稚拙。 太子一转头,其余三人也都转头望了过去。 赵陆从未被几个皇子皇女一同盯着看过,他霎时有些无措, 拎着大口袋,只立在原地没动。 早上差点惹哭湖阳的四皇子, 转头看看赵陆,又看看哭个不停的湖阳,忽发觉此时,自己正好有了表现的机会。 他弯腰站直, 朝着赵陆道“赵七弟,你过来。我们有话问你。” 四皇子原本想喊“赵陆”, 话到嘴边觉得不对, 忙改口称“七弟”。 听见四皇子的话,赵陆一怔,面上浮现犹豫的神色。但四皇子目光灼灼望他, 似乎他不过去就不罢休。 赵陆只踟躇了一会儿, 就拖着大口袋, 照着几人的方向走去。 太子正蹲在地上安慰湖阳,心里觉得四皇子这样不妥,只是四皇子从小就有主张,他也拦不了,只好先对赵陆柔声说“七弟,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你只如实道明便可。” 四皇子今年十二,比起七岁的赵陆,简直快高了半个身子。他威风凛凛挡在湖阳面前,低头看着小赵陆。 几个皇子皇女里,太子和四皇子皆是皇后所出。太子最年长,和四皇子中间还隔了两位早夭的皇子。也因为这个缘故,昭帝十分珍惜这好不容易平安长大的四皇子,况且四皇子又聪明伶俐。五个孩子中,除了湖阳,昭帝最疼的就是他。 太子温吞,四皇子却生性张扬,加上未褪去小孩性子,捉弄老实的五皇子和年幼的赵陆,早是家常便饭。 赵陆垂下眼睛,将心里隐约的惧意压下,轻轻点了点头。 四皇子便问“你昨儿戌时,可来过这里没有” 赵陆点头。 四皇子又问“你是来看小白鹿的,是不是” 闻言,赵陆的身子微微一僵,也仍旧点了点头。 “小白鹿是六妹妹养的,你又没有同六妹妹打招呼,为什么还来看” “我去找她了”赵陆忽然喃喃,“她在玩,我就没有上前” 一听赵陆的话,四皇蹙眉“这几日我们一直同六妹妹在一起玩,你说去找她,我们怎么没见着你” 四皇子一开口,赵陆又不言语了。 “你撒谎。”四皇子忽伸出手指,指着赵陆厉声道,“你根本没有找过六妹妹。再说戌时天早黑了,这里又暗,黑灯瞎火的,你能看清小白鹿么” 赵陆连连摇头“我没有” 他真的去找了,但湖阳和几位哥哥玩得开心,身边的宫女太监也并没有注意到赵陆。 太子忙拦下四皇子的手“四弟不可。我们都是兄弟,别这样起争执。” 四皇子被迫收回手,小声嘀咕一句“谁跟他是兄弟” 一直低着头的赵陆,忽然轻轻晃了晃,又暗暗抓紧了手里的口袋站稳。 太子仍在劝着四皇子“还是我来问罢。你先哄哄六妹妹。” 听见要哄湖阳,四皇子立马展颜欢笑“好好好,我哄妹妹,你来审问他。” “四弟。”太子也带了薄怒,“不可再胡说。” 四皇子便耷拉着肩膀,嘀嘀咕咕“知道了。” 又蹲下身,开始对湖阳好声好气,耐心安慰。 听到二人对话的赵陆,悄悄抬起眼睛,将目光放在了一直被四皇子挡住的湖阳身上。 只见湖阳穿了一件粉红暗花纹的斗篷,面色微白,眼睫上沾着泪珠,仍在小声抽泣。 太子开口道“我们这会儿过来,也是陪六妹妹看小白鹿来的。但照看的小公公却说,小鹿今儿早上,不知何缘故,已经死在了围栏里。” 赵陆忽抬起头,盯着太子,面色愕然。 太子继续道“原本我想着,既然出了这样的事,还是上报到父皇那里。谁知小公公说,七弟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小鹿的。” 赵陆霎时转头,看向一边一直跪着的小公公。 “你别多心。”太子忙道,“只是先问一问。这事父皇定然会知道。要是现在说明了与你无关,我们几个,一会儿也能为你说话辩白。” 赵陆抿着嘴,一言不发。 太子便试探问道“七弟,你昨日,究竟为何来这儿。” 问了这话,几个人,连带着湖阳,也渐渐止了哭声,一心一意等着赵陆的回答。 赵陆张了张口又闭上,过了半晌才道“我、我喜欢小鹿,想给小鹿送吃的。戌时无人会来,所以我便挑了这个时辰。” 小白鹿是“鹿”,他也是“陆”。 况且湖阳十分宝贝这头小鹿,赵陆便也忍不住心生向往。 四皇子却立刻插嘴“这儿有人给它准备,你送什么东西难道就是这个” 他指着赵陆一路抓着不放手的大口袋,将众人的注意都引了过去。 赵陆退开一步,朝众人打开口袋“我,我自己采的,都是嫩叶子,嫩树枝。没有别的。” 他昨夜只是偷偷在怀里藏了一点,但小白鹿似乎很喜欢,所以今天一大早,去帝后那里请过安后,赵陆就哼哧哼哧拖着口袋,四处搜罗去了。 “没有别的”四皇子哼了一声,将口袋拉开,俯身在里面拨了拨。 似乎并没有在里面瞧见什么可疑的东西,四皇子有些闷闷,一面将一枝枯枝挑出来,一面问赵陆“小白鹿到底是六妹妹的东西,你不先问过她,就贸贸然喂小鹿吃叶子,现在出了事,你定有一场麻烦。”又晃了晃手上的枯枝,“不是说是嫩叶子,嫩树枝么这么个枯败的玩意儿,你也放进去了” 又随手将枯枝一丢。 赵陆看着四皇子丢了枯枝,没有作声。 但一边跪着的小公公却忽然眼睛一亮,忙高声喊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几个孩子都疑惑,连太子都奇怪地转头“为何突然喊冤你可是想起什么了快些说来。” 小公公膝行上前,双手拾起四皇子丢掉的那杆枯枝,捧到众人面前“太子殿下,还有几位皇子公主,您皆身份尊贵,不曾见过这个,自然不识得。但奴婢却知道。” 他说得飞快,只恐说得慢就救不回自己的命“这是蓖麻,花叶皆无毒,但种子却剧毒。湖阳公主的白鹿,年龄尚小,体格也弱。要是不小心吃下去了,只怕才如此” 说着,将那截枯枝呈在众人眼前。 四皇子劈手夺下,定睛一看,果然,那上头的外壳仍在,那里面的种子却不见了。 走回浑身僵硬的赵陆跟前,四皇子在口袋中寻摸一番,就掏出了几颗深褐色的种子。 “你瞧瞧,这是什么” 四皇子语气凌厉,摊开手心,直将种子戳到赵陆眼前。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赵陆苍白着脸,一面摇头,一面往后退。 见如此,太子赶上前拦住四皇子“难道四弟你就知道七弟一样长在宫里,不知道也是应该的。” 又看了看这场面,太子叹道“不管如何,还是先报给父皇知道。” 他对小公公正色道“你虽认出有毒,但昨日小鹿有没有吃还是一回事。到底要等父皇做决断。” 小公公惨白着脸,磕了个头。 这事到了这里,也再没有话可说,只等昭帝知道后才有结果。 太子回身,要去宽慰失了小鹿的湖阳。 哪知他还未回头,湖阳就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小鹿我的小鹿” 湖阳一面跺着脚,一面嚎啕。 又是轻哄,又是拿公主的身份来恫吓,四皇子早没了法子,只能眼巴巴看着湖阳哭得小脸通红。 太子一叹,干脆将湖阳抱了起来。 湖阳搂着他的脖子,不嚎了,却仍在流泪。 这时太子才开口,对着呆了的赵陆道“七弟,你先回去罢。若还有事,自然会有人来请你。” 赵陆看着太子愣了一会儿,方挪开眼睛,点了点头,又拖着大口袋,慢慢往回走。 等看不见赵陆的身影了,四皇子才气道“怎么让他走了就是他害的” “四弟。”太子沉声,“莫要如此。” “嘁。” 四皇子不满,忽飞起一脚,将一颗石子踢开,又转头对一直没有出声的五皇子道,“赵阮,我们走。” 五皇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伏在太子肩头的湖阳,坚定地摇了摇头。 “赵阮,你也不听我的话” 四皇子也跺脚。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先让一边的小公公退下,又跑过去对着湖阳附耳说话。 “你以后别理那个赵陆。他和咱们不一样。” “哪里”湖阳吸了吸鼻子,“不一样” 四皇子神神秘秘道“他的生母才不是什么才人身份,只是孙贵妃宫里的一个宫女罢了。你瞧那孙贵妃不是什么好人,自然赵陆和赵陆他娘也不是了。” 太子皱眉“别同妹妹说这个。” 湖阳歪着头,只作不解。 四皇子见她听得疑惑,装没听见太子的话,继续道“我听说,他娘怀他的时候,一直躲着,不敢让孙贵妃知道。” “为什么” 这却不知道了。 四皇子犹豫道“兴许是不好吧。哎呀,他娘都这么藏东藏西了,肯定是因为肚子里的赵陆不好呗。” 末了又点了点头“嗯,不好。你不要理他才是正经。” 听了一大串的湖阳有些懵,她自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不过赵陆自小就很少言语,也不常与他们往来。湖阳不讨厌他,却也说不上喜欢。 现在四皇子这么说,湖阳便煞有其事点了点头。 太子无法,只好道“别说这个了,咱们还是先去告诉父皇罢。” 湖阳又跟着点头。 “别哭了。”四皇子摸了摸她的脸蛋,“大不了你再画一幅消寒图同父皇去换。” “那又不是同一只”湖阳鼻子一酸,又要掉泪。 太子忙轻拍她的后背“咱们回去。四弟,你去叫人,将那个照顾的小公公看住。” 四皇子应了一声,飞快跑了出去。 这事后来报到昭帝耳朵里,进贡的祥瑞突然死了,自然不是什么好兆头,昭帝下令罚了照看的人。 又因为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赵陆的东西,但他毕竟私自动了湖阳的东西,昭帝便让他去抄论语,以作惩戒。 “哔啵”一声,烛芯又结了灯花,发出来的光便又暗了一些。 金公公轻声道“陛下,奴婢剪剪烛花罢。这么暗,倒对眼睛不好。” 次间里的平静被打破,赵陆微怔,过了一会儿才道“剪罢。” 金公公便去取了剪子,上前将结的烛花都剪了。 赵陆仍执着书坐在炕上,但心思并不在上头。 赵宜安早已经回去了,走时有些失落,因为他反悔了说好的冬猎。 赵陆低下头,不知为何方才忽想起那些旧事。 第二日,赵宜安直睡到巳时过半才醒,醒来拥被坐在床上,等着延月为她穿衣。 门外的应秋忽然进来,说“陛下到了。可要请进来” 延月一惊,连忙看向赵宜安。 但赵宜安才醒,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延月便硬着头皮道“请陛下且等候些时辰,娘娘还未梳妆呢。” 应秋嘻嘻哈哈笑“正是梳妆才好呢。唐人有诗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你倒懂得多。还不快去回明。” 应秋一面说,一面往外走“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回,至于来不来,那可是陛下的事了。” 说完,应秋便掀帘走了。 延月替赵宜安穿着裙子,应秋又进来,只是这回她垂着头,嘟囔道“陛下一听娘娘还未梳妆,说不来,在对面等娘娘。” 听见此话,延月松了口气“那你便快些过来帮忙,别想偷懒。” “谁想偷懒了”应秋说着,又笑着上前,“我替娘娘梳头罢,梳个最好看的,让陛下一见就喜欢。” “那么张扬做什么。”延月似乎并没有很同意。 “你真是的。”应秋扶着赵宜安在镜前坐下,“这样小心翼翼,其他三个还不知想怎么张扬呢。可别被她们争了先,反将陛下的宠爱夺去了。我看那三人没一个可省心的。” 延月道“你倒操心起这个来了。” 应秋只笑“难道你不操心”又说,“不过我瞧着现在,是谁也比不上咱们娘娘的。” 她手脚利落,很快就将赵宜安的头发梳成高髻,又簪上珍珠。 延月在边上瞧着,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这一月多,延月经了许多事,先是被派去玉禧殿伺候落魄的湖阳公主,后来又摇身一变,成了湖嫔的贴身宫女。 应秋应该不知赵宜安先前的身份,所以才堂而皇之将“宠爱”、“喜欢”挂在嘴上。 虽知陛下与娘娘并不是姊弟,但现在这情况,延月仍未适应。 所以上次在温泉,听见赵陆说让她们进去伺候,延月才白了脸色,应秋还问了她一句。 其实只因为当时情形,延月差点以为湖嫔即刻就要侍寝了。 直将一颗心都吓得跳出胸口,脸能不白么 延月暗暗叹了口气,跟应秋一起,将料理妥当的赵宜安,扶去了对面次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贺礼 次间里燃了炭盆, 赵陆正在榻上坐着。 延月掀帘进来, 喊道“陛下, 娘娘来了。” 闻言, 赵陆转头。 只见赵宜安穿着一身娇黄的袄裙, 剪裁正好掐出腰线,袅袅婷婷朝里走来。 昨日她还为了追那只鹿撞在自己怀里 赵陆忽移开目光,嘴上道“早起我去了这里的猎场, 猎了几只野兔野鸡。已经吩咐下去,中午就做给你吃。” 昨天才反悔了和她的冬猎,今儿一早又特意来说, 自己独自猎到了什么好东西。 是人都觉得他一定是来炫耀的。 赵宜安也这么想,她便坐在椅子里, 闷闷点了点头。 赵陆又道“你穿成这样就行等用了午膳,我就带着你去射箭。” 赵宜安眼睛一亮“射箭” “等你会用箭了,我再和你一同去冬猎。” 虽如此说,赵陆也并不期望赵宜安几天就能学会, 只是为了出去围猎时,不让她一个人干等着无事做。 既然议定了, 用了午膳, 赵宜安换了衣裳,就跟着赵陆出去。 练习的地方就设在汇泽阁。金公公特地为此,遣人找了一把小弓出来。赵宜安拿到手里试了试, 正好能拉动。 她朝着赵陆炫耀“看。” 赵陆便看了看她, 又盯着那把弓, 忽道“这是我十二岁时换下来的。” 言外之意是现在的赵宜安,力气堪堪能比得上十二岁的赵陆。 听赵陆说完这一句,赵宜安没有答话,只松开手里的弦,转头自去寻箭矢了。 倒是干脆利落将他晾着了。 等赵宜安抓了几只箭回来,金公公正朝赵陆递上一样东西。 见赵宜安来了,赵陆便让她过去,握着那样东西,对她道“张手。” 赵宜安放了弓,张开手心,赵陆抬手将那样东西放在了上面。 是一枚扳指。 “这也是嗯。”赵陆及时收回话。 这也是他十二岁时用过的扳指。 但赵宜安右手拿着箭不好戴,她正要放下,赵陆却忽将她手里的扳指拿走,接过她手里的箭递给金公公,转头举起她的右手,替她戴上。 “好了。” 赵陆弯腰拾起她的弓“过来罢。” 院中架了两个箭靶,赵陆将赵宜安引到离其中一个二十步远的地方,目测好了距离,便说“搭弓试试。” 赵宜安举弓搭箭,赵陆瞧了瞧,俯身将她圈住,一面纠正她的姿势,一面在她耳边道“拇指拉弦,食指抬箭尾。对准你要的地方。” 他握着赵宜安的手,渐渐就将一张弓拉满。 这可比方才赵宜安自己拉得轻松且有力道多了。 眼见那弦越拉越紧,赵宜安急得小声道“会断的。” “不会。” 赵陆忽一松手,果然离弦之箭霎时冲了出去,待稳稳射中靶心时,箭尾仍在轻晃。 见此状,赵宜安眼睛亮得不得了,忙不迭挣脱赵陆的怀抱,奔去箭靶那里确认,又回来对赵陆夸个不停。 赵陆接过金公公呈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对她道“你自己试试。” 赵宜安便抛下他,自己独去射箭了。 金公公叫人搬了小几和坐榻出来,赵陆就坐在上面,一边喝茶,一边瞧赵宜安。 只是赵宜安虽能拉开弓,再加上箭却难了。她摇摇摆摆射了几支,都是到一半就掉在地上,或者在靶子前歪了,致使功亏一篑。 练了小半个时辰,见赵宜安失误许多次,又不肯服输,只埋头拉弓放箭,试图掌控手里不听话的箭矢。 赵陆忽笑道“从小就这样。” 闻言,赵宜安转头盯着他,神情露出些许茫然。 赵陆便知失言,他轻咳一声“还须多多练习。” 然后自榻上起身,负着手走了。 回过神来,见赵陆已离开,赵宜安目露疑惑。 “从小就这样”,从小是哪样 她看了看手里的弓,边上侍立的延月以为她累了,忙上前道“娘娘休息一会儿罢。已连了快半个时辰了,手也酸了。” 被延月打断,赵宜安显得有些愣怔,过了一会儿,才将小弓交到她手上。 应秋上来替赵宜安略擦了擦脸和手,延月将斗篷拿来披在她肩头。 “先去次间罢,禀告陛下一声,然后我们去温泉梳洗。” 赵宜安点点头。 这厢,赵宜安从汇泽阁回去了。次间里,赵陆更完衣后,屏退众人,听金公公回禀宫中之事。 赵陆没有事先禀告就来了行宫,孙太后自是气闷。所幸有金缕在,暂将她安抚下去。 不过回宫之后,赵陆难免要去咸熙宫里演一场戏,向孙太后“认错”。 金公公躬身,又小心翼翼道“金缕说,听孙太后的意思,等陛下回宫,就要安排那三位姑娘侍寝了。” 赵陆冷笑“她想安排就安排” 金公公垂着头,不敢作声。 赵陆便问“可找好马了” 他带赵宜安去冬猎,自然少不了马匹。 谁知金公公听了,面色却有些犹豫“陛下真打算那样做么” 赵陆自斟了茶,瞧着茶杯上袅袅升起的白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金公公便低头道“回陛下,皆已备好了。” 赵陆点头“这几日,湖嫔都会过来,你用心些。” 金公公又应下。 只是在行宫才住了三四日,孙家忽来了人。 小公公进来回禀,说孙名宵妻李氏,在行宫外等着求见。 赵陆正立在书案前作画,听如此说,便笑“找你来的。” 这话是对坐在炕上的赵宜安说的。 行宫里只有他和赵宜安两个有身份的人。李氏是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理由忽然要拜见赵陆,那就只能是找新晋封的湖嫔了。 赵宜安手里还拿着两颗榛子仁,闻言,歪头疑惑道“找我做什么” 忽又问“我以前认识她么” 李氏是孙名宵的正妻,亦是户部侍郎之女。 赵陆思忖了一会儿,摇头说“不认识。” 赵宜安倒显得有些失望“哦” 小公公等着吩咐,赵陆便道“请进来罢。” 见小公公领命出去,赵陆搁下笔,要往稍间走。 赵宜安忙问“你不在这儿么” “李氏见你来的,我自然要避一避。” “可我又不认识她。”赵宜安喃喃,“万一出错怎么办” 李氏在马车中等了一刻钟,进去通禀的小公公就小跑出来,在外躬身道“请孙夫人随奴婢来。” 跟着小公公经过行宫前宫,走入后宫,一路行来,只见仙鹤啄饮,鸳鸯成双。 行至汇泽阁,小公公回禀后掀了帘,李氏便跨过门槛进去。 哪知赵陆也在。 未等李氏开口,赵陆就先笑着解释“二嫂莫怪。宜安怕见生人,我就在这儿陪陪她。你们只管说话,不用理我。” 李氏哪敢有不从的话,忙行礼“拜见陛下,拜见娘娘。”又说,“陛下莫要折煞妾身,妾身自是担当不起这一声称呼。” “一家人哪说两家话。”赵陆也不多说,又道,“金公公,请二嫂坐下罢。” 李氏坐了,看着炕上相对而坐的二人,思虑了一会儿,道“前几日听说宫中有了喜事,家中就连忙遣妾身备礼,好为祝贺。” 她朝着金公公微微欠身“我的人在外头,烦请金公公去他们手中取了礼单来。” 金公公便掀帘出去。 只一会儿,金公公就捧着一份礼单进来,要交到赵陆手上。 赵陆却不接“给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的贺礼。”抬了抬下巴,“给她罢。” 闻言,赵宜安神色严肃,接过了金公公手上的礼单。 等赵宜安察看时,李氏在下首也跟着说明“准备仓促,还请娘娘海涵。” 目光掠过礼单上的“纯金镶宝石头面两份”、“南海夜明珠一匣”、“碧玺手钏一串”、“白银五百两”再到最后的“沿街铺子一间”。 赵宜安一脸正经点了点头,道“好。” 呈上礼单,李氏又略说了几句,便告退走了。 赵陆随手拿了那份礼单,从头看到尾,轻嗤“够大方的。” 赵宜安凑过来,和他一起又看了一遍,末了指着上面的“夜明珠”“这个最好。” 赵陆却指着最底下的铺子说“这个最好。财生财,生生世世用不完。” 两个人头抵头看了一阵,最后赵陆抬头,让延月将礼单收好。 “等回宫,就让她们送进你的私库里。记着点数好,上了帐目才能放进去。” 赵宜安点点头。 该是用膳的时辰,尚膳监摆盘的时候,赵陆便问“现在可能射准了” 赵宜安苦练几日,终于能独自将箭射到箭靶上,而不是半途飞了。 闻言,她认真点头“很可以。” “那明日咱们就去猎场练练。” 正说话,尚膳监来回“陛下,娘娘,可进膳了。” 赵宜安下了炕要走,赵陆忽拉住她的手“一会儿我有事,记得别立刻走。” 她原本也不会立刻就走,不知道为什么赵陆倒说了这一句。 赵宜安便道“好。” 赵陆松开手,也站起身“走罢。” 陛下带着湖嫔去了行宫这消息,孙语兰三人,直到第二天才知道。 孙语兰当下就恨恨去了孙妙竹的屋里,咬牙道“好个湖嫔果真好手段,我真是服了她。” 孙妙竹一面替她倒茶,一面劝道“消消气罢。人都不在了,我们又不能做什么。” 说的是实话,但孙语兰气昏了头,只道“霸着陛下算什么难道她还能霸足十个月不成” 孙妙竹耳朵一尖“十个月” 孙语兰一时不察,将心中藏了许久的悬念说了出来。 但仔细一想,瞒着孙妙竹似乎也没什么用,不如索性都说出来,大家好一齐想法子。 思及此处,孙语兰便将养心殿那日和湖嫔同行所见,皆对着孙妙竹说了出来。 又道“太后娘娘还提点着我们,要我们早些为陛下诞下小皇子呢。现在湖嫔别是先有了,又越过我们一头去。” 将孙语兰的话思索一番,孙妙竹却有些犹豫“若是真的,自然早些禀告太后娘娘为上。若是假的,只怕告诉太后假话,太后反倒厌弃我们嘴碎。” 孙语兰性子急,听见孙妙竹的话,便薄怒道“我们又不是日日为她诊脉的太医,哪里能知道真相” 这会儿再说起这个,孙语兰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住在养心殿时,李太医见天儿来请平安脉,当然是为了偷偷替湖嫔保胎了” “不行。”孙语兰站起身,作势要往外走,“我得告诉太后去。” 孙妙竹佯装拦了一拦“你别这么焦急,日子还早,慢慢做打算也不迟。” “早什么早已迟了”孙语兰抽出手,“可不能等她大了肚子,到时候我们哭都没处哭去。” 思前想后,孙语兰登时就要去回明孙太后。 她风风火火往外赶,孙妙竹朝前快走了几步,见孙语兰没影儿了,才在心里啐她。 蠢东西 孙语兰的消息自然让孙太后心生大防,但没过几日,叫孙太后更吃一惊的暗报就到了。 “你说赵陆从马上摔了下来”孙太后倏然自坐榻上站起,面上犹带惊诧。 边上立着的金钗金缕,也各自一惊。 地上跪着的小公公磕了个头“是,猎场当时就急成一团,后来又抬到行宫里。小意公公趁乱传了这消息出来。一直到了宫里,奴婢就急忙来回了。” 行宫离这儿有五个时辰的路程,就算真出了这事,孙太后也懒得亲去。 她又慢慢坐下来,平静了语气“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罢。” 小公公磕头走了。 暖阁里便只剩孙太后和她的两个贴身婢女。 这两人是孙家的家生子,又陪着她进宫多年。孙太后自是信任她们,也从来不曾在二人面前掩藏自己的心思。 这会儿听见赵陆坠马,孙太后先是暗自想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笑出声“这是什么好戏一幕幕的让人高兴得紧。” 赵陆登基数月,若真出了事,自然要先找继承皇位的人。可恨昭帝所出不多,皇族中适龄的男童又无。不然凭孙家的本事,立刻再立一个更年幼的傀儡,也非难事。 心里思量着事,孙太后随口道“记着派人去关心关心。” 立着的二人应了。 汇泽阁里。 赵陆一直在床上躺着,次间里皆是药味。 不过他有分寸,知道自己无碍。 李太医是随行太医之一,有他在,赵陆也多了几分保障。 等处理完了伤口,众人退下,金公公入内,对着赵陆轻声道“找着了。” “是谁” “小意公公。都知监的一个公公,因专门跟随陛下,所以对陛下的行踪一清二楚。” “只怕还有,再细细排查一遍。” 金公公应下。 他在心里叹气,宫里各处皆有孙太后的拥趸,陛下一直在暗地里铲除。有时简单,比如玉禧殿那次,正好拿了个湖阳公主撞伤的错,把人都赶走了。有时又难极,譬如这次,为了将人找出来,陛下便拿自己作赌。 一时无言。 又过不多久,守在外门的小公公来回“湖嫔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鸡汤 得了赵陆的同意, 小公公便去外面请人进来。 只一会儿, 赵宜安就入了次间。 延月和应秋各自在一旁扶着她, 赵宜安却仍走得有些摇晃。 一进门, 她就脱了两人的手, 快走几步,最后扑在床边。 走近了赵陆才发现,赵宜安手里攥了一块帕子, 她半闭着眼睛,眼圈儿微红。 赵陆便开口“你压着我了。” 他一说话,次间内的金公公等人, 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只剩他和赵宜安独自待着。 而赵宜安听见他说的, 略一顿,又急忙起身,一面滴泪,一面想要掀开他的被子。 赵陆拦道“别看。你又看不到。” 虽是做戏, 但总不好一点伤都没有。赵陆便在跳下去时略踩歪,恰好崴了脚。 见赵宜安收回手, 赵陆又道“你后头有杌子, 搬来坐着罢。” 赵宜安吸了吸鼻子,将杌子搬到赵陆身边,又坐下。 她仍在抽噎, 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赵陆只好问“哭得这么厉害, 眼睛不难受么” “难受。气都, 喘不过来。”赵宜安一面说,一面果然又抽泣一声。 赵陆无言“不是早告诉过你,只是演一场戏么” 她小声喃喃“可是你,流了好多血” 记起事发当时,赵宜安忽一激灵。 什么预兆都没有,前一瞬她还在挽弓对着雪地里的灰兔,赵陆策马从后奔来,见她猎不到,要替她补一箭。后一瞬,快马自她身旁掠过,马背上的人却没了踪影。 而后便是赶上来的金公公的惊呼。赵宜安循声回头,只见赵陆在雪地上滚了几圈,最后闭眼静静伏着,不动了。 地上一片狼藉,除了残雪枯草,还有不知从赵陆身上哪个地方流出来的鲜血。 原来是这个将她吓住了。 赵陆笑“你忘了前几日你吃的野鸡野兔了那不是我的血,是它们的。” 赵宜安一愣,哽咽道“那你还不是从马上摔下来了” “不是。我看准了机会,勒住缰绳,侧身跳下来的。” 赵宜安正拿帕子拭泪,听完赵陆的话,举着手停在了原地。 这会儿赵陆看清楚了,赵宜安的帕子上深一块浅一块,想来都是她擦眼泪擦的。 心中一时不知飞过什么念头,赵陆将目光放在赵宜安的脸上,问“哭得这么伤心,是担心我么” 赵宜安忽捂住双目“难受,我睁不开眼睛了。” 一刻钟后,赵宜安眼睛上敷着热帕子,也躺在了次间里。 不过她躺的是窗下的通炕,延月为她在身后垫了枕头,好让她能半坐起来。又为她脱了外衣,盖了一层锦被,这样坐着舒服些。 延月应秋退出去后。次间里复又剩下二人。 赵陆从叫人进来替赵宜安敷眼睛之后,就没再开过口。赵宜安则正有了机会能休息,眼睛上又热热的,渐渐起了困意,也没有作声。 一时无言。 赵陆侧头,望向窗下躺着的赵宜安,见她安安静静没有动静,以为她已睡着的时候,赵宜安却忽开了口。 “你要多久才会好一个月么” 伤筋动骨一百天。 既然做戏,自然要叫人信得过去。 赵陆便说“三个月。” 三个月 赵宜安在心里跟着念了一遍,最后道“我陪你。” 咸熙宫里,孙太后派去“关心关心”赵陆的人已回来,向孙太后明证此事为真。孙太后便坐在桌边,不知思忖什么。 金缕奉上热茶,忽听得孙太后问“万安宫里那几个,可知道这事儿了” 闻言,金缕垂首回“还不知道,并未将消息传过去。” 孙太后就说“这会儿也不指望她们能立刻怀上皇子了,只把她们送过去,替我盯着那小猫崽罢。” 金缕应是。 孙太后又问“赵陆出了这事儿,可知道赵宜安是什么反应” 金缕便道“方才倒没说。娘娘若想知道,不如将人叫回来,再问一问。” “罢了,这会儿也用不着麻烦。”孙太后起身,金缕忙去扶她,又听孙太后讥笑,“那三个人送过去,自然会向我禀报湖嫔之事。” 前些天那个孙语兰,不就旁敲侧击来禀告她,说湖嫔或有身孕,不敢隐瞒,上奏给太后知晓。 孙太后很是吃了一惊。 赵宜安出事才多长工夫,如何就“或有身孕”了 不过孙语兰的话也提醒了她。 这会儿赵宜安光明正大成了赵陆的妃嫔,二人自然难免苟且之事。倒是要想一些法子防着。 既然孙家的女孩儿已经进宫,必定是紧着推流着孙家血的孩子上位。这样也更放心。 “就这样罢。”孙太后跨过门槛,“一会儿你就将人送过去,现在出宫,晚上一定也到了。” 金缕应下。 消息接二连三传向万安宫。 先是说陛下坠马,却未说明伤情详细如何。后又是太后懿旨,遣人将她们送去侍疾。 孙语兰最为惊骇。 一听见“坠马”二字,眼前浮过的皆是往日听的那些戏,什么从此不能人事,从此不良于行,更有甚者,当场就 孙语兰忙捂住嘴,生怕自己这些想法不小心从嘴里漏出来。 天子神佑,陛下自然能保住一命。但其他两项,孙语兰犹豫了半晌,才堪堪选了“不良于行”。 还是还是腿脚不便好了,若真不能那个了,湖嫔肚子里的那块肉,可不就千金万贵,她也母凭子贵成了宫中独一份了么 也不知为何,孙语兰笃定赵宜安有孕,日日盼着她生一个小公主就可。 这些心思百转千回,三人各自想着事,又听见咸熙宫来的金缕说“太后娘娘知道此事,便下旨送三位娘娘过去。一为舟车劳顿,太后身子骨禁不住,且让三位娘娘前去照看。二来,人嘛,一旦多灾多难的,必定软了心肠。三位娘娘此时前去,也好在陛下心中留个好印象。” 三人皆应下。 金缕便道“请娘娘略做收拾,一会儿咱们就出宫。” 孙语兰不由问“这么急么” 闻言,金缕瞧她一眼。 孙语兰被看得直出冷汗,小声道“姑姑莫怪,是我多嘴了。” 金缕点头“去罢,奴婢就在这儿等着娘娘。” 三人便各自回房,叫宫女来整理,不提。 孙太后的令下得急且快,金缕自然来不及将这消息传到行宫里。因此等三人做了一日马车,终于停在行宫前,赵陆才知道此事。 赵陆坐在床上,靠着枕头,听见金公公的话,只愣了一瞬,便明白孙太后的心思。 “真是难为她了,千里迢迢送人过来。” 赵陆一面说,一面对上赵宜安的眼睛。 床前摆了小几,赵宜安正跪坐在垫子上,执笔画消寒图。 她也听见了金公公的话,知道先前住在养心殿的三人,现在又跟着到行宫来了。 抬头看赵陆,赵陆也很快看向她。 赵宜安便低头,漫不经心道“进来罢。” 横竖她想赶人了,赵陆也不会留她们。 赵陆失笑,又对金公公道“叫她们进来。” 金公公便出去吩咐。 只等了一刻钟不到,打扮得各有千秋的三人,便跪在赵陆床前,俯身行了礼。 “起来罢。” 进来时已发觉屋内有人,孙语兰偷偷拿眼睛一觑,果然是湖嫔。 赵宜安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眼睛,见是孙语兰,便朝她点头。 孙语兰霎时气急攻心。 点什么头,以为是嫔就了不起么 不过此时还在陛下面前,她就算装也要装下去。 只听得赵陆问“是母后派你们来的倒是让她费心。” 孙语兰抢先答道“太后叫我们三人来照顾陛下,这便是母亲爱子心切。” 赵陆忽笑“这是自然。” 被赵陆回了话,孙语兰洋洋自得,却又听见赵宜安的声音。 她跪直身子,将又画完一瓣梅花的消寒图举起来,好让赵陆看见“好了。” 赵陆便点头“好看。” 又对三人道“路远,你们也辛苦了,且去歇息罢。金公公。” 金公公忙躬身“奴婢在。” “替三位才人安排住处。” “是。” 等出了汇泽阁,孙语兰才咬牙。 明晃晃打断她的话,这个仇,她孙语兰记下了。 虽头天晚上再没见到赵陆,孙语兰并不死心。第二日,她早早就起来,让宫女将熬了一夜的鸡汤装好,趁着天未大亮,带人去了汇泽阁。 守门的小公公却道,陛下还未起,要请她等一会儿。 孙语兰有些闷闷不乐,不过要是陛下知道自己等候许久,也许会心疼也说不定。 思及此处,孙语兰乐滋滋去了对面。 一直到巳时,才有人来请她去赵陆睡的次间。 见她来,赵陆脸上挂笑,问“昨儿才坐了一天的马车,这会儿不好好休息,一个人倒来做什么” 听见他的话,孙语兰的心立刻就软了。 陛下这是关心她呢。 孙语兰便娇羞道“是臣妾特地炖了人参鸡汤,早起好了,就忙送过来。这会儿还热着,陛下尝一口罢。” 又说“听见人说,陛下射艺了得,先前还在猎场猎了野鸡野兔,若有下回,陛下再猎了来,臣妾还可以做些别的,陛下一定喜欢。” 孙语兰一心想同赵陆攀好,赞扬他的箭法,又暗自定下约,想同以后的赵陆也有接触。 听了她的话,赵陆的嘴角仍弯着,但眼底却丝毫不见笑意,他道“有劳。” “陛下与臣妾见外做什么” 孙语兰正说着,门外小公公忽报“湖嫔到了。” 赵陆还未开口,赵宜安就抱着个青瓷罐子进来。 看见孙语兰也在里面,赵宜安先是一愣,而后就径自走到床前。 这回连头都不点了。 赵陆便问“怎么这会儿过来” 赵宜安忽皱了皱鼻子“什么味儿” 孙语兰忙娇声道“是臣妾炖的人参鸡汤,为陛下补身子的。湖嫔若不嫌弃,也可一同尝尝。” 赵宜安转头看她,斩钉截铁道“陛下不喜欢。” 孙语兰一愣,又赔笑道“湖嫔的玩笑真是有趣,臣妾倒反应不及。” 赵宜安便回头对着赵陆“你不喜欢,对么” 赵陆看着她,点点头“嗯。不喜欢,吃了火大。” 不但他火大,赵宜安也火大。 赵宜安又说“你自己喝罢。别浪费了。” 孙语兰霎时被噎住。 自己喝 还喝什么喝,不喝她就已经火大得了不得。 又是湖嫔此人,又是不由分说截断她和陛下的对话。 孙语兰忽然只觉眼前一黑,“咚”的一声,竟从椅子上直直朝着地面摔倒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不同 待孙语兰醒来, 她正躺在美人靠上, 贴身宫女冬菱立在一边, 垂头不知在做什么。 只一眼, 孙语兰就认出这不是她的屋子。她便咳了一声, 开口问“我这是在哪儿” 冬菱听见了,急忙转头,福身答道“回娘娘, 咱们仍在陛下的汇泽阁里。这是西次间,陛下就在对面。” 孙语兰一喜,脸上禁不住飞红一片。 虽然被湖嫔气晕过去, 但陛下好歹还是记挂着她的,见她没了意识, 并未遣她回去,而是安置在了对间。 这么一想,孙语兰也就暂不计较先前的事了。 见冬菱手上拿了汤碗汤匙,孙语兰忽想到什么, 娇羞道“是陛下吩咐煮的药么陛下真是费心,我虽然不喜苦药, 不过也拿来罢。” 可是陛下对她的一份情呢。再说若药苦, 她一会儿就能名正言顺去陛下面前撒娇了。 闻言,冬菱却踟躇,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碗, 小声道“娘娘, 这不是药。” 孙语兰一愣, 问道“那是什么” “是昨晚儿娘娘让奴婢炖的人参鸡汤。” 孙语兰霎时僵住。 冬菱小心翼翼说下去“方才娘娘晕了过去,奴婢便被叫去了娘娘身边。众人将娘娘移来这里的时候,湖嫔忽然叫住奴婢,说这鸡汤既然炖了,娘娘就喝了罢,莫浪费了。” 又是这句话 孙语兰气得咬牙。什么浪费不浪费,难道宫中还缺这一只鸡,缺这一根参么 还有那湖嫔,几次提起这茬,可见是故意为难自己,让自己没脸。 瞧孙语兰在想事,冬菱便端着鸡汤站着,不敢再开口。 气闷了一会儿,孙语兰忽道“什么叫我让你炖的鸡汤你在外头也是这么说么” “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嘴快。自然是娘娘亲自做的。” “你明白就好,不懂事的小蹄子。”孙语兰没好气地嘀咕,“湖嫔这是防着我呢。偏她占着陛下,也不给别人机会。” 说完这几句,孙语兰又郁结了不少。 冬菱便问她“娘娘,那这鸡汤,咱们还喝么” 孙语兰气道“喝怎么不喝” 这可是她祖上一辈辈传下来,特意从分宜带来,连她父亲都舍不得吃呢。 憋着一股气,孙语兰一口气将冬菱手中的鸡汤喝完,又漱口擦嘴,道“这会儿我醒了,你去陛下跟前通报一声,我好再过去的。” 冬菱应下,正要走,孙语兰又叫住她问“先找人问问湖嫔在不在。” “是。” 东次间。 赵陆仍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赵宜安也还坐在床下,嘴里含着一块糖,手里叮叮当当在解九连环。 忽听见外头小公公禀报“陛下,兰才人醒了,等着求见。” 赵陆睁开眼,瞧见赵宜安低着头,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他便道“进来罢。” 孙语兰扶着冬菱的手进来,果然看见赵宜安仍陪在赵陆身边,她暗暗咬牙,面上却仍作出病弱的样子。 冬菱行了礼退出,孙语兰便福身下拜,娇声道“拜见陛下。方才妾身一时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 孙语兰又对着赵宜安行礼“姐姐,妹妹失态了。” 屋内仍旧叮当作响,赵宜安并未理会她。 孙语兰仍曲着膝,见如此,又叫了一声“姐姐可是觉着妹妹丢脸,不肯原谅妹妹么” 湖嫔会给她没脸,她自然也会给湖嫔下眼药。陛下都说无妨了,湖嫔还一声不吭,真是藐视天威。 听孙语兰这么说,赵宜安忽然皱起眉,用力吞咽几次,又摸着喉咙,转头对孙语兰轻哼“嗯。” 没什么力气似的。 孙语兰腹诽,在陛下面前故作柔弱,呸 但她并不解赵宜安之前的举动是何意。 哪知见赵宜安这样,赵陆也跟着皱眉“你把糖咽下去了” 赵宜安点点头“她在跟我说话,不可含着糖回她,那样就无礼了。” “还难受么” 赵宜安又摸摸脖子,耷拉着眼睫道“难受的。” 孙语兰一惊,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她原本是湖嫔目无天子,这会儿反倒将她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全成了孙语兰的错了。 心中愤恨,孙语兰又忙看向赵陆。 只听赵陆道“喝水顺一顺。” 他又转向孙语兰,孙语兰抢着认错“都是臣妾不好,却让姐姐迁就臣妾,成了这样。” 赵陆正要开口,赵宜安忽道“无妨。” 孙语兰一噎,又心恨道,学舌的鹦鹉 赵宜安既然这样说了,赵陆不好驳她的面子,孙语兰便仍留在次间。 心里防着赵宜安,孙语兰一面又绞尽脑汁,想同赵陆说上话。 不过赵宜安却先有了动作。 她举起解了许久的九连环,朝着赵陆求助“解不开了。” 这回拿的比上次养心殿里的复杂,赵宜安自己努力许久,最后仍旧无法。 赵陆便朝她伸手“给我罢。” 赵宜安忙坐到他身边去。 两个人四只手,时不时碰在一起,中间还夹杂着赵宜安的小声抱怨,让赵陆慢点,她看不懂了。 孙语兰在窗下笔直坐着,只当没有听见。 没过多久,赵陆就替她解开了。赵宜安将九连环放下,仍挨在赵陆身边,又弯腰打开放在脚边的青瓷罐子,从里面捞出一块糖。 赵陆见了,叮嘱道“慢慢吃。” 赵宜安便替他也拿了一块“你也尝尝,好甜的糖。” 糖 孙语兰一愣,定睛看时,原来之前赵宜安进来时抱着的青瓷罐子,居然是自己要吃的糖罐。 她有些转不过弯来,陛下现在这样,湖嫔不说送点滋补养身的,竟还拿个糖罐子,堂而皇之坐在陛下面前吃糖么 还“好甜的糖” 可是陛下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只听他说“我不喜欢甜的,你挑块小的就好。” 孙语兰顿生怨艾,她这儿就是“陛下不喜欢,你自己喝罢”,到了湖嫔那儿,却又变作“挑块小的就好”。 若还看不明白陛下的偏心,她真是白活了十六年。 孙语兰便柔声道“今日来了这会儿工夫,臣妾也该告退了。望陛下多加保养,早日龙体康健。” 又对赵宜安道“妹妹先走了,姐姐就替妹妹照看陛下,尽一份心罢。” 赵宜安点点头,却忽然说“我不喜欢弟弟妹妹的,你别叫姐姐了。” 孙语兰一僵,只好先道“是,臣妾记住了。” 又行礼退出了次间。 回过头,赵陆正盯着她看。 赵宜安嘴里还有糖,只好含糊道“怎么了” 将糖慢慢含化,赵陆才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弟弟妹妹” 赵宜安一面尝试着将九连环装回去,一面答道“我不喜欢做姐姐,我喜欢当妹妹。” 赵陆便不言语。 见他不说话了,赵宜安低下头,继续装着九连环。 过了一会儿,赵陆的声音响起“不是说含着糖回话是无礼么” 手上的动作不停,赵宜安回他“你同她不一样,我自然要待你不同。” 她抬头“上回提起咸熙宫,你说见别人和见你不同。既然你视我不同,我也视你不同。” 听见这话,赵陆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不知作何反应。 赵宜安又说“你不要眼馋她的鸡汤,一会儿我就让延月去炖一盅。” “我不眼馋。” 赵宜安点头“好。” 她复又低头,接着装九连环去了。 一时无言。 金公公将孙氏三人安排住在迎翠院。早上孙语兰带着冬菱出门,自然没逃过孙妙竹的眼睛。 这会儿午时将至,见孙语兰迟迟不归,孙妙竹正暗自揣测是何原因,忽见窗外两个人影经过。 是孙语兰领着冬菱回来了。 看着二人进了屋,孙妙竹阖上窗缝,等了一会儿,才去问话。 她隔着门帘,扬声道“语兰,你在了么” 孙语兰正生闷气,听见孙妙竹的声音自外响起,没好气道“在在在,大白天喊什么喊我又不聋。” 冬菱听了,忙去为孙妙竹掀帘,奉上茶后,知这二位要说话,又乖觉退了出去。 行至跟前,孙妙竹道“这是怎么了倒是受了委屈似的。” 知道孙语兰出门,孙妙竹一猜便知,她不是去见陛下,就是为去见陛下做准备。 方才见冬菱提着食盒离开,孙妙竹略一思索,就明白孙语兰一定送汤去了。 不过看孙语兰这幅样子,似乎并不顺利。 孙妙竹扶桌坐下,道“早晨你可做什么去了我昨儿叫马车摇得腰酸背疼,直到巳时才起。原本想着早些起来,叫上你,一同去陛下那儿。谁知起也起不来。” 一听她的话,孙语兰的气霎时消了几分。 瞧瞧这些人,一个个哪有她这般上心连孙妙竹都犯懒了,别说那个木头似的孙柳月了,进宫这么些日子,也没见她独自去见过陛下。 若真有人能得陛下青睐,不是自己都说不过去。 思及此处,孙语兰觉得舒服不少,便对孙妙竹道“我正是从陛下那儿回来呢。原也想着和你一起去的,但喊了几声,并没听见回应,只好自己走了。” 孙妙竹诧异道“翠彤竟未同我说,回去我定要好好问问她。” 孙语兰自然没有去喊她,随口扯谎罢了。听了孙妙竹的话,她也不慌,只说“凭谁做错事都不敢认的,你去问,她肯定说没有。” 孙妙竹便赔笑“却让你费心了。” “费什么心。你下回去,别忘了叫上我就成。” 孙妙竹一概笑着应下。 又过了几日,汇泽阁忽然遣人来,说请妙才人前去领赏。 传话的小公公立在院门就说完了这些话,待在屋内的孙语兰霎时惊诧不已。 这几天,她们三人每日都去汇泽阁请安,孙妙竹与她形影不离,并没有机会和赵陆单独说上话。 现在小公公传的这些,又是什么道理 孙语兰又疑惑又不安,一心想跟着去看看。但她知道自己去不了。 在屋内踱了几圈,冬菱掀帘进来,说“妙才人来了。” 孙语兰一怔,忙道“叫她进来。” 孙妙竹一入内,先羞红了脸“语兰,你也听到小公公的话了罢。我还未受过陛下的赏呢,心里不安,不如你跟着我一起去罢。” 孙语兰上下打量她,道“你叫我和你一块儿去” 孙妙竹点头“你最会说话,我怕我见了陛下,嘴笨不讨喜。” 孙语兰慢慢坐下来“你做了什么,就领赏去了” “没什么。”孙妙竹弯起嘴角,“你还记得我家就是做灯笼的么前几回拜见陛下,我见陛下卧床,怕陛下无聊,就做了几盏小灯笼送过去解闷儿。没想到陛下却喜欢。” 孙语兰一噎,只道“原来这样。你倒是讨了巧了。” 孙妙竹含笑不语,欣赏着孙语兰一脸憋闷的模样。 先前孙语兰还嫌弃她的出身,又在湖嫔和众人面前,说她家就是做灯笼的,暗地里贬低她。却没想,这会儿孙语兰瞧不起的灯笼,倒让孙妙竹讨了头赏。 孙妙竹又道“你便同我一起去,可好” 孙语兰便道“那是自然” 二人打扮之后,跟着汇泽阁的小公公,一齐朝着汇泽阁行去。 前几日回回看见湖嫔在陛下身边,这次倒不见她的人影。 孙语兰不由得艳羡起来,又坚定了不能放孙妙竹和陛下独处的心。 小公公通禀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次间。 瞧着孙妙竹的背影,孙语兰眼底划过一丝嫉恨。 以前都是孙妙竹跟在她身后,何曾走在她前头 二人跪下行礼,赵陆让她们起来。 孙妙竹小意道“陛下,臣妾怕不会说话,便带了兰才人一起。陛下勿怪才好。” “无妨。” 孙语兰正瞧着床头挂着的几盏兔子花鸟新灯笼,心内想,陛下竟然就摆在这儿么岂不是时时能看到,时时能想到做这些的孙妙竹 心内霎时再添几分嫉妒。 听见孙妙竹和赵陆的话,孙语兰忙道“臣妾就知道陛下大度,定然不会怪罪妙才人的。” 将话抢到了自己头上。 赵陆便问“做这个要多久时间” 孙妙竹回“回陛下,这个简单。若有现成的材料,半天工夫,能做许多盏。臣妾还有更难更精致的,那个才费工夫。不过也更好看。” “是什么样子” “是能转的灯笼。灯外有小小的围屏,上绘着各色画儿。点起灯,再将围屏一转,倒像上头的景色会动一般。” 赵陆便点头“这个倒好。”又问,“若留你在这儿,材料齐全,再叫人协助,可要做多久” 听见要留她,孙妙竹心中一喜,垂首回道“大约十天。” 赵陆说“就做这个。” 十天 孙语兰觉得自己又要晕了。 只是孙语兰并未晕过去,赵宜安就来了。 小公公并未禀报,她直接掀了帘进来,一面问“鸡汤喝了么” 赵陆看向她“喝了。碗还留着,你叫人拿出去。” “好。” 赵宜安又回头,让延月进来收拾。 只有孙语兰一僵,忍不住轻声问“湖嫔娘娘,您不是说,陛下不喜欢么” 这会儿却又喝起来了。 闻言,赵宜安转头过来。 她似乎才发现屋内有两个不是宫女的人。 又看向赵陆。 赵陆便说“你不是说喜欢这灯笼就是她做的。”抬了抬下巴,指着孙妙竹,“这会儿我将人叫来了,她说还有更好的。等做好了,你再拿去玩。” 赵宜安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又嘀咕“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还算什么惊喜” 这话说得巧。 赵宜安便走到他跟前,又忽然记起还有一事。 她回头,对着孙语兰道“你问这个我也奇怪,他以前真的不喜欢吃的。后来你走了,他就喜欢吃了。” 赵宜安一开口,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孙语兰身上。连孙妙竹都又忍不住猜测,先前孙语兰独自来的那次,到底发生什么了。 孙语兰浑身一僵,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回什么。 让她再晕了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 蝴蝶 孙妙竹说了那些话, 赵陆就下令, 让金公公按孙妙竹的吩咐去准备用具, 又在院落里单独开辟一间屋子, 供她制作及休息所用。 领了赵陆制灯的旨, 孙妙竹便跟着金公公出了次间。边上的孙语兰则早就想着走,见孙妙竹告退,她也行礼退了出来。 金公公让一个小公公专门负责孙妙竹要的东西人手, 又领着她去了安置的厢房。 孙语兰自然全程寸步不离。 等金公公走了,孙语兰忽凑上前,对孙妙竹道“你真的要一人做那个灯笼不如我来帮你” 孙妙竹霎时有些尴尬“但你又不会这个, 况且自然有人会来搭手” 别给她添麻烦了。 孙语兰却认真道“你在这儿待十天,丝毫不知那个湖嫔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你。咱俩若一起, 就算有个伴儿,真有什么事,也能一处打个商量,不会手忙脚乱。” 方才她们二人, 各自看了对方的笑话。孙语兰心里想,都这样了, 还不如联起手, 三个裨将还顶个诸葛亮呢。她们虽只有两个人,但好歹有个照应。 孙妙竹面色犹豫“我瞧着湖嫔,虽然心直口快, 其实也并没有坏心。这会儿她还没做什么, 咱们倒一副防备的样子, 反而惹人不快。” 孙语兰字字句句想和她结盟,孙妙竹却并不愿意。她早想过了,自己没有家世依傍,看上去暂时也不会有陛下的宠爱庇佑,所以还是得找个得当的依靠。 孙语兰太蠢,孙柳月不露声色,这两人都不好。她有心想攀附孙太后,可孙太后高高在上,虽与她们同宗,却一点儿都没有同姓情谊。 思来想去,湖嫔竟成了唯一的对象。 接触了几回,孙妙竹留心观察,觉得湖嫔与她们三个皆不一样。 湖嫔不会藏心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通通能看出来。譬如她不喜欢她们三个,上回同行看雪,就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她又极喜欢陛下,孙语兰不识眼色贴上去,三言两语就被她打退。 忆起方才湖嫔那几句话,短却精明,简直字字诛心。 果然手段也高。 其实这样的人最容易讨好,万事顺她的心就可,况且湖嫔又不似孙语兰,骄矜自满难伺候。等有朝一日近了湖嫔的身,还怕自己没有机会靠近陛下么 孙妙竹想了这些,孙语兰却早就不耐,只道“我看你是眼花了才觉着她没坏心。既然你不答应,我也不缠着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自求多福罢,出了事可别来找我哭。” 说完话,孙语兰一甩帕子,叫上在外等候的冬菱,一同走了。 孙妙竹站在门口,一手掀起帘子,看着孙语兰离开。 脸上神色难辨。 这厢,孙语兰带着冬菱回了迎翠院,跨过门槛,正巧撞见要出去的孙柳月。 孙语兰一愣,立刻就没好气道“让开让开,好端端挡我的路。” 孙柳月穿着杏粉色的斗篷,听见孙语兰的话,微微侧身,柔声道“语兰,你是才从陛下那儿回来么” 这会儿倒是孙语兰惊诧了。 从前孙柳月住在她家里时,像个木头似的,脸上未曾有过笑意,连说话都是硬邦邦的,不会讨人喜欢。 听说她父母皆有学识,在他们这些旁支里也说得上名儿,所以当初孙家遣人遴选时,虽然孙柳月是孤女身份,却也占了一个名额。 怪不得她和那个穷酸秀才生的孙碧菡相处得来。 不过这些都是孙语兰听大人们说的,等她见到这个要在家中寄住的远房堂姐时,孙柳月早就不是大人说的伶俐聪慧的模样。 习惯了孙柳月无声无息,忽然听她说了话,孙语兰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又见孙柳月穿着一身杏粉,头上插了步摇珠花,透着一股子温婉气息,和往日大不相同。 一直过了半晌,孙语兰才薄怒道“是又怎么样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去,看一会儿陛下不治你个无礼的罪” 听见如此说,孙柳月眉眼弯弯“是么那就多谢妹妹关心了。” 又回头对她的宫女道“念云,我们走罢。莫挡了兰才人的路。” 一主一仆先后离开,孙语兰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她倏然转头望着孙柳月远去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更甚。 孙妙竹忽然在陛下和湖嫔面前现眼也就罢了,这会儿连孙柳月都莫名其妙换了模样,惹她心烦。 一个两个的,真是可恶 孙语兰恨恨一跺脚,回身进了院子。 待孙柳月到了汇泽阁,已过辰时。 她立在外面回廊下,等着小公公通传。 沙河行宫因有温泉,前几日下的雪,自然积不住,各处的水也没有结冰。 孙柳月一面等候,一面望着廊下莲花缸里摆尾的两条游鱼出神。 锦鲤相嬉戏,空若无所依。 她还记得小时家中有许多藏书,她不爱孩童消遣的玩意儿,只爱那些书,也会背许多书里的诗。可惜三两年后双亲亡故,家道中落,她被接到了分宜孙语兰家里,从此寄人篱下,小心惶恐,竟再未碰过一页书。 身后忽有小公公道“柳才人,请随奴婢来。” 孙柳月回身,略颔首“多谢公公。” “才人言重。” 跟着来的念云等在屋外,小公公便领着孙柳月进去。 次间里,赵陆正坐在床上看书,静悄悄没有一点声儿。 孙柳月伏身拜道“臣妾叩请陛下万福金安。” “免了。” “谢陛下。” 孙柳月从未独自与赵陆相处一室过,以前和孙语兰二人前来,也纯为请安。 但今日,必定是不同的。 早上孙语兰二人已来过,因此这会儿孙柳月单独来了,赵陆并不奇怪。 只是孙柳月并未在请安后离去,而是忽然向他问道“陛下是在看书么” 赵陆无言相对。 手上明晃晃的一册书,他难道还能做别的事不成 赵陆没有答话,孙柳月自己却遮掩一般笑了起来“是臣妾眼拙多问了。” 又过了一会儿,孙柳月小心道“陛下,说起书,臣妾有一事相求。” 赵陆便问“何事” “臣妾不通女红,住在迎翠院里也没有别的事可做。陛下宽厚,可否叫人拿些书,臣妾也能解解闷儿。” “不做女红,你还不能跟其他两个说话解闷了” 孙柳月垂头,神色有些低落“兰才人与妙才人关系亲厚,臣妾自然”又遗憾道,“以前和臣妾一同从分宜来的孙小姐,臣妾倒是能与她说上话。但她” 声音戛然而止,孙柳月轻捂着嘴,忙又跪下“臣妾失言。” 赵陆放下书,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面上勾出一丝冷笑,嘴上却故作惊讶道“什么孙小姐分宜来的几个女孩儿,不都在这儿了么” 孙柳月磕了个头“是臣妾一时嘴快,陛下权当未曾听见罢。” 心里知道孙柳月在引他往下问,赵陆便如她所愿,沉声道“什么未曾听见朕要你说清楚。” 孙柳月只好道“陛下若恕臣妾无罪,臣妾才敢开口。” “朕恕你无罪。” 孙柳月慢慢抬起头,眼眶含泪,低声叙道“当日孙大人遣人来分宜,一共挑了四个女孩儿,一同前行。陛下知道了我们这三位才封的才人,却不知还有一位,闺名叫做孙碧菡的女孩儿,因为一个人的恶意,竟未能入宫。” “当日我们四人,千里迢迢从分宜来到京城,心里何等感念天恩,只盼着早早入宫,能尽心侍奉陛下。三人中,臣妾与碧菡小姐最为投缘。碧菡小姐也待臣妾分外不同,连有了家信都叫上臣妾一起看。” “因臣妾自幼失了父母,最是理解这样对双亲的眷念。可谁知,与我们同住的兰才人,却说碧菡小姐装模作样,会念书写字就觉得了不起了。抢了她的家信,狠狠抛出了窗外。” “那时才下了雪,积雪未扫。碧菡小姐见丢了家信,一时情急,推门就跑了出去。结果一脚滑倒在地上,额角磕出好大一个口子。” 孙柳月略顿了顿,说到这里,陛下也早该听懂了。 她又继续道“陛下明察。如此一来,莫说入宫,连平常嫁人都难上万分。碧菡小姐自然也没能得见天子龙颜。” 不仅是这样,一个脸上留疤的女孩儿,用来笼络普通的朝臣都做不到。孙家给了一百两银子,便派人把孙碧菡送回了分宜。 与孙柳月告别时,孙碧菡早将眼睛哭得都肿了。她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在房内与孙柳月哭作一团。 千挑万选被选中,现在既没能入宫,又毁了容颜,她回去可怎么见人呢 她抱着孙柳月,哭道“柳月,我知道你一味忍让,但你看看我这会儿的模样。可知孙语兰蠢且恶毒,你一定要万分小心,不要叫她害了你。” 又恨道“什么害人之心不可有,她既然想害你,你也千万不要心软,早除了她早省心。” 想起往事,孙柳月又磕了个头,等着赵陆决断。 “原来是这样。”听完,赵陆轻轻说了一句,又道,“朕知道了。若果真有这样心思的人,必不能让她留在宫中。” “陛下英明。碧菡小姐也定会感激隆恩。” “对了,你想要书,只管吩咐身边的人去寻,不必千辛万苦跑到朕跟前来。” “臣妾叩谢陛下。” “什么书” 二人正言语,忽有话插了进来。 只见门帘被掀起,赵宜安探进半个身子,又问了一遍“什么书为什么要给她书” 孙柳月忙拜道“湖嫔娘娘。” 闻言,赵宜安将目光转到她身上,上下打量后又转开。 放下帘子,赵宜安捧着一只绢袋进了次间。 赵陆便问“怎么脱了斗篷” “外头有炭盆。斗篷穿着不便,我脱了它,在炭盆旁边烘暖和了再进来,就不怕冰着你了。” 说着,赵宜安笑眯眯坐到床边,伸手握住赵陆露在外面的手“瞧,暖不暖” 她的手暖且软,又娇如嫩蕊。 赵陆僵了一瞬,才点头回道“嗯。” 赵宜安便松开他,转头向下首立着的孙柳月“除了书,可还有事” 孙柳月摇头“并无。” 赵宜安又问赵陆“给了” “给了。” 她满意点头“那就回去罢。叫小公公送你出去。” 孙柳月一愣,陛下尚未开口,湖嫔怎么就敢赶人了 但她今日目的已达,自然不会蠢到留下来在湖嫔面前作妖,便福身道“臣妾告退。” 孙柳月行礼的时候,赵宜安正打开绢袋,将里面的东西放了出来。 一片片白色倏然飞出,赵陆一惊“你把它们带进来了” “外面太冷了。”赵宜安不由得用上撒娇的语气,“况且我想同你一起看。” 孙柳月自然见识过赵宜安的美貌,这会儿再听见她的声儿,禁不住偷偷抬眼,想瞧瞧湖嫔万分哀求留下的“它们”,是什么东西。 并没废多少工夫,因为一片白色忽就落在孙柳月的衣袖间。 原来是只白粉蝶。 看清楚了,孙柳月便伸手,想要将蝶赶走。 不想却听到赵宜安在问“这是什么蝴蝶” “我哪儿知道这个你问替你捉来的人,我叫他进来。” 孙柳月犹豫了一会儿,忽出声道“回陛下、娘娘的话,这是白粉蝶。” 二人的眼神霎时皆落在她身上。 孙柳月正想再说话,赵宜安却先激动地站了起来“蝴蝶在她身上” 她指着孙柳月的袖子,状似惊讶。 孙柳月又看了看自己的袖子,才记起今日的衣袖上有青色柳叶,大概是这蝴蝶错认成食物了。 只听赵宜安又嘀咕道“怎么不停在我手上” 赵陆也瞧见了孙柳月袖子上的柳叶,但他却说“因为你美貌无双,这些小东西见了自惭形秽,再不敢凑到你身边来的。” 赵宜安神色疑惑“是么” 赵陆便笑“很是。” 孙柳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 怕怕 原本赵宜安是想让孙柳月走的, 但现在听她说了蝴蝶的名字, 就改了心思, 问她道“你知道这个” 孙柳月垂头“是, 臣妾小时听家父说过。” “那你还认得别的么” “常见的都认得。” 赵宜安乐了, 连忙回头央求“我想向你借一借她,让她和我一齐去抓蝴蝶。” 赵陆奇道“你要带就带,为何倒说向我借。” 赵宜安一撇嘴角“她是你的才人, 我当然要得你的同意,才好带人的。” 听见她的话,赵陆一噎, 不由得看了一眼立在次间内的孙柳月。 而孙柳月屏息凝神,万不敢在此刻出声。 赵陆回过头, 忽抬手,捏了捏赵宜安的脸,道“带去罢,别把人丢了就行。” 他没使力气, 但赵宜安的脸却红了个透。 她捂住双颊,小声嘀咕“别这样。” 这话原意只是让赵陆别捏她的脸, 传到孙柳月的耳中, 却成了“等其他人不在了,再这样”。 只听赵陆道“柳才人先去厢房等着罢,一会儿有人来叫你。” “是, 臣妾告退。” 待孙柳月走了, 赵陆伸手, 想察看赵宜安的脸“可是捏疼了” “不是。”赵宜安背过身去,闷闷道,“你别碰我了。你一碰我,我就心慌。” 赵陆微怔“为何心慌” “我怎么知道只觉得心跳得飞快,都快跳出来了。”赵宜安回头,目露忧虑,“是不是我撞伤头,还没恢复好” 闻言赵陆抬起眼,望向赵宜安的额头。 从取了纱布下来后,延月再为赵宜安梳头,便会用碎发或是首饰遮住那处。 今日她就替赵宜安戴了一只珍珠流苏的发钗,垂在右侧,挡住浅浅的一道伤疤。 赵陆不由伸手将流苏撩起,赵宜安就乖乖低头任他看。 其实并不很明显,但长在赵宜安脸上就是罪过。 赵陆忽道“那就叫李太医看看。还有这个”用拇指轻轻抚了抚,“我也帮你治好它。” 赵宜安忍不住跟着摸了摸“我在擦药的,已经好了许多了。” “那就再用更好的药。”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点点头。 哪知赵陆忽然开口“方才还让我别碰你,这会儿你自己倒来碰我了。” 赵宜安一愣,又回过神来,握住赵陆放在她额头上的手,替他送回怀间,道“我碰你可以,你碰我,”她神色严肃摇了摇头,“不行。” 再说孙柳月,跟着汇泽阁的小公公去了东厢房。对面的西厢房里,正好有个小公公掀帘出来,她眼尖,立刻就瞧见了小公公手里拿着的细竹条。 汇泽阁里的人不会无故用细竹条,再想想早上有小公公到迎翠院来通报,让妙才人前来领赏,方才又只见孙语兰一个人回去,并不见孙妙竹。 虽然同孙妙竹不相熟,但孙语兰曾在湖嫔面前提过,她家是做灯笼的。孙柳月立时就转过弯来,明白了对间厢房里,十有八九待着孙妙竹。 她倒是会讨巧。 想了这些,孙柳月转了头,跟着领路的小公公,进了厢房。 小公公躬身道“才人稍候片刻。” 孙柳月欠身“麻烦公公了。” 在桌边坐下,没过多久,小公公复又送上热茶。 孙柳月便问道“公公可知,妙才人也在汇泽阁么” 小公公笑着回她“正是。妙才人会扎灯笼,湖嫔娘娘喜欢,陛下就专把她留下,好为湖嫔娘娘制灯。” 言语中皆是对湖嫔的追捧。 果然如此。 孙柳月作恍悟状“原来这样。多谢公公解惑了。” 小公公便垂首退下“才人且等着,奴婢过去瞧瞧何时请才人起身。” 孙柳月点头。 见小公公走了,孙柳月才暗道,何时起身瞧陛下和湖嫔的样子,只怕今日都去不了了。 这厢孙柳月在想着事,正房次间里,赵宜安抓不回放出去的蝴蝶,正在气恼。 “别抓了,它们自己会出去的。”赵陆放下书,劝她。 赵宜安便慢慢走回床边。 赵陆见了,问“你几时再出去” 赵宜安忽然低头,抓着裙子道“我要换套衣裳。” 赵陆定睛一看,原来是她的裙摆脏了一圈。 他一时无言“抓蝴蝶罢了,倒像泥地里蹚过的。” 但赵宜安没理他,掀起帘子去找延月了。 过了一刻钟,赵宜安姗姗来迟。她一进来就提着新裙子,高兴地转圈“好看么” 不等赵陆回答,她自己给了答案,一本正经道“自然好看,宜安美貌无双。” 她不仅换了新衣,还将先前松散的鬓发重梳了一遍。 听她如此说,赵陆忽一笑,又收起笑意,对赵宜安道“别人夸赞你,可以。自己夸自己”他缓缓摇头,“不行。” 学方才赵宜安的话。 赵宜安便对着他哼一声,转身走了。 赵陆在后头道“早些回来,莫误了午膳。” “知道了。” 一行人簇拥着赵宜安出去,传话的小公公早已将孙柳月带至廊下。 见了赵宜安,孙柳月福身行礼“湖嫔娘娘。” 果真换了衣裳,连头发都新梳过了。 再看湖嫔面色,犹带粉红,真如桃花一般娇媚。 孙柳月只觉得身子有些僵硬。 勾得陛下白日宣淫,湖嫔的手段她真是一辈子都不敢用。 怪不得湖嫔这样受宠。 见孙柳月低着头,赵宜安无意识摸了摸脸。方才她因抓不住蝴蝶生了一会儿气,屋子里的炭盆又热,这会儿脸上还有些滚烫。 她便转头对跟着的小公公道“屋里炭盆太热了,你们注意些。” 小公公应是。 说完话,赵宜安开口“柳才人,咱们走罢。” 孙柳月退到边上,等赵宜安走过了,再跟上前去。 早晨赵宜安的蝴蝶是温泉边抓的,她带着孙柳月去了小竹林,让挽起袖子的小公公去抓捕,然后等着孙柳月一只只辨认。 这里的蝴蝶都常见,孙柳月认得轻松。她和湖嫔坐在坐榻上,一面喝茶,一面看湖嫔知道了名字之后惊喜连连。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小公公兴高采烈交握着手跑过来,跪道“湖嫔娘娘,奴婢找到一只和别的极不一样的蝴蝶。您和才人瞧瞧。” 赵宜安放下手里的糕点,探身过去“什么样” 小公公便小心翼翼松开手,困在两手间的蝴蝶慢慢飞了出来。 孙柳月听了,不由得担心,怕自己不认识这只“极不一样的蝴蝶”,也跟着俯身。见蝴蝶飞出来了,才松一口气,笑道“娘娘,这是蓝凤蝶。” 蓝凤蝶蝶翅黑色,若有日光,能瞧见泛着隐隐的墨蓝色。不过这几日一直阴天,所以看起来就黑漆漆一团。 幸而这只也认得。 孙柳月转过头去,却倏然发现赵宜安神色不对。 “娘娘” 赵宜安没回应她,忽然自顾自下了坐榻,踩着鞋跑出竹林。 孙柳月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跟上去喊道“娘娘” 但赵宜安憋着一口气,一直跑回汇泽阁,冲进了次间。 赵陆仍在看书,才翻了十来页,赵宜安就跑了进来,他便笑道“这么急午膳还未好呢。” 话音未落,赵宜安就扑在床边,搂住了他的腰。 赵陆一愣,继而沉下脸色,声音里一分笑意也无“怎么了” 赵宜安只抱着他的腰,不说话。 她将脸埋进赵陆的胸膛,过了一会儿,赵陆便发觉,胸口的衣裳湿了一小块。 想将人拉开,赵陆一面继续问她“出了何事” 赵宜安紧紧抓着他的衣裳,哭道“不要不要” 不要让她松开。 赵陆无法,仍旧由她抱着自己哭。 孙柳月已赶了过来,通禀后进去,打眼就是两人抱在一起的模样。 她脸一红,嗫嗫道“陛下,湖嫔娘娘。” 又来了一个人,赵陆便问她“娘娘瞧见什么了怎么忽然哭了” 哭了 孙柳月一惊,下意识望向地上半跪着的湖嫔。 只见她肩膀轻颤,隐约能听见闷闷的抽泣声。 孙柳月忙跪下“娘娘与臣妾同去赏蝶,一直是好的。但方才有小公公捉了只蓝凤蝶过来,娘娘就忽然成了这样。” “蓝凤蝶” “是。” 赵陆轻轻拍了拍赵宜安的后背安抚她,又问“什么颜色” 他觉得自己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孙柳月果然答道“黑色。” 赵陆便道“朕知道了,你退下罢。” 心中疑窦未消,孙柳月将两人的对话记下,准备回去再细细思量,当下只行礼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赵陆慢慢揉着赵宜安的鬓发“没事了。” 赵宜安自小就怕那些通体黑色的活物。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四皇子赵郗,曾抓了条冬眠的黑色小蛇,觉得有趣又给赵宜安看。 但赵宜安只瞥了一眼,吓得大哭,回去就发了高烧,连帝后都惊动了。 最后四皇子足足老实了半个月,天天在赵宜安跟前鞍前马后地照顾,才换得赵宜安原谅他。 赵陆一面拍着她的后背,一面轻声叫金公公进来“去煮碗安神汤。炭盆里也丢些安神香。” 金公公应是。 赵宜安哭得头晕,应秋正好端了安神汤进来。 赵陆便道“坐着去喝。” 延月帮忙,和应秋一起,将赵宜安扶上窗边的通炕靠着,又取了被子替她盖了腿。 喝完安神汤,延月又替赵宜安擦手擦脸,赵陆就在对面看着。 见赵宜安渐渐有了睡意,便说“脱了外衣睡一会儿罢。我看着她。” “是。” 伺候的人退出房外,赵陆找出方才被自己丢下的书,做了标记放在床边,不再着手别的事,只静静望着熟睡的赵宜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 同眠 赵宜安的睡相一向很好, 上次在养心殿抱着他的手臂, 也能安安静静睡上几个时辰。 这会儿赵陆远远望着她, 只见赵宜安散着头发, 胸口上下起伏。她的面色雪白, 在窗下迎着略微的天光,愈发莹泽。 这会儿应该巳时,赵陆稍稍盘算了下, 准备让赵宜安睡一个时辰,而后起来用膳。 但炕上的赵宜安忽然翻了个身,蹙着眉轻喊“四哥哥” 因为屋内寂静, 这一声嘤咛便直直传入赵陆的耳朵。 他忽然一怔,而后低头, 盯着锦被上的刺绣,不动。 赵宜安为何遗忘旧事,赵陆当着玉禧殿宫人的面问过一次。李太医说,因为她伤了头, 等伤好了,或许就能回想起来。 赵陆自己又问过一回, 李太医犹豫许久, 最后道“虽然不知公主是否知晓宫外的事,但几天之内,先帝驾崩, 太子和几位皇子又臣只怕还有公主自己不想记起这些事的缘故。若这样, 便只能等公主自己慢慢开解自己了。” 先失了父亲, 又一夜间失了所有至亲,任是谁都受不住这打击。 盯着锦被上的刺绣许久,赵陆渐渐回神。 他又看向赵宜安,结果原本熟睡的赵宜安,此时正好睁开了眼。 只见赵宜安坐起身,揉揉眼睛,似是要哭的模样。 但她终究也没哭,掀了被子,从炕上下来。又回身将被子抱起,踱到赵陆跟前。 赵宜安压住微微的哭腔,小声问“我和你一起睡,好么” 赵陆一愣,下意识举起腿往里挪了挪。 赵宜安便拖着被子上来,跪坐在床上,铺好了被子,掀起被角,躺了进去。 等躺下了,赵宜安拉下被沿,露出一张小脸,对赵陆轻声道“谢谢。” 赵陆揉了揉她的头“睡罢。” 心里计算着时辰,但因燃了香,身边的赵宜安安稳睡着,她身上带了淡淡的玫瑰香气,混着安神香的味道,赵陆便也渐渐觉出困意。 轻轻躺下,赵陆闭上眼,难得在白天就睡了过去。 估摸着时辰,等到午时,金公公吩咐去传膳,又带着延月应秋进了次间。 一进去,就瞧见原先炕上睡着的赵宜安,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和赵陆头挨着头,睡得正香。 三人一进门,赵陆就察觉了。 他睁眼,转头就是近在咫尺的赵宜安。 房内的金公公等人,见此状,又不敢就这样退出,又不敢在这会儿开口。只好纷纷低着头,等赵陆说话。 等了一会儿,赵陆自己坐起身,道“传膳进来罢。” 听金公公应了是,赵陆又俯下身,轻摇赵宜安的肩“该醒了。” 方才脱了外衣,这会儿赵宜安身上只有两件贴身小衣,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脖颈。她侧身朝里,赵陆一推她的肩膀,赵宜安就醒了过来。 只见美人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她慢慢睁眼,神情还有些茫然。 “什么时候了” “午时。起来进膳。” 赵宜安便慢吞吞坐起身,拥着被子,等延月上前为她穿衣。 金公公领着人,要将一张小几放在床上。赵宜安忽道“我也要在床上吃。” 赵陆应下,吩咐金公公将赵宜安的那份也端上来。 两个人一齐进了膳,赵宜安歪在床头漱口,又开始喝茶。 她一面啜饮,一面盯着赵陆。 赵陆正闭目养神,等着一会儿好看书。 察觉到赵宜安的目光,赵陆忽觉得坐不住,他睁开眼,道“孙妙竹在做灯笼,你要不要去看看也好走一走消食。” “那叫她拿着灯笼过来,我不想走动。” 赵陆便瞧着她,问“谁惯得你这样懒散嚣张” 赵宜安捧着茶杯,只望着他不说话。 “罢了。”赵陆转回头,“这才多长工夫想来也没什么好看。” 朝延月招了招手,赵宜安将茶杯递过去,而后又躺下钻进了被子。 该午歇了。 赵陆拦住她“吃了就睡,一会儿该积食了。” 赵宜安闭着眼睛回“那你同我说说话,一问一答的,我就不困了。” 屋内伺候的几人,颇使眼色,听见这话,皆悄悄退了出去。 赵陆靠在枕头上,抬眼望着头顶的帐子,想着要同赵宜安说什么话。 见他没有开口,赵宜安便睁开眼睛,看向他道“你不说么你不说,我先来说。” “你要说什么” 赵宜安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歪头,问“什么是宠爱” 赵陆一顿,问“谁跟你说的这个” “我自己听到的呀。” 赵宜安也学着他的样子,平躺着望向帐子顶。 她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自顾自说“我可是做了好多惹人讨厌的事呢。” 又转向赵陆“你难道没看出来,我在赶她们走么” 嘴角一弯,赵陆点了点头。 谁会看不出来孙氏三人只怕都被赵宜安怄死了。 送吃的就说不喜欢,送玩的就被赶去厢房再做一个更复杂的,还有说着为书,其实是来告状的孙柳月,也被她带到外面去辨认蝴蝶。 赵宜安便道“你别宠爱她们,好么” 这么直来直往拆别人台的,只怕也就赵宜安一个。 赵陆问“我只有这么几个妃嫔,剔掉这三个,就只能独独宠你了。” 听完赵陆的话,赵宜安用力点头“嗯” “嗯什么”赵陆哭笑不得,“又不是在求你的同意。” 只见赵宜安忽就眼泛泪光,泫然欲泣,端的无比可怜。 赵陆一时无语相对。 这是湖阳公主惯用的手法,遑论什么事,只要她一嘟嘴一落泪,昭帝立刻就应了。 赵陆转开头,顿了顿,道“好。” 赵宜安便抱住他的腰,亲亲热热蹭了蹭,然后盖上被子睡了。 而被她蹭了的赵陆,僵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原状。 靠在枕头上呼出一口气,赵陆忽觉得,以后不能让赵宜安再乱碰乱蹭他。 但到了晚间,赵宜安却不肯走。 她振振有词“妙才人留宿,我也要留下。” 赵陆道“她睡在厢房,你又不睡在外面屋子。” 赵宜安可怜委屈“我都没有留宿过” 见此状,赵陆问“还怕么” 赵宜安点点头。 “那就留下。” “你说什么陛下召幸了湖嫔” 上一回赵陆坠马的消息已是预想不到,哪知这回传回来的话却更让孙太后始料未及。 跪在地上的小公公低着头,回道“是,公公说,湖嫔早上和柳才人一同出去,不知为什么,忽然跑了回来。而后便一直待在次间里,等第二日早上才离开。” 孙太后问“晚上也是在赵陆那儿过的” 小公公应是。 孙太后紧蹙着眉,她虽放心让赵陆封嫔,但不意味着愿意让赵宜安诞下皇子。若真这样,牵扯的事就更多了,没得来添了麻烦。 一时心烦,孙太后忽记起方才小公公的话,问“柳才人你说孙柳月也在” “是。还有妙才人也去了。” 孙太后一噎“她们都留在房里了” 小公公连忙摇头“并未如此,只有湖嫔一人。柳才人是早晨请安去的,只进去不到一刻钟,湖嫔就入内,没多久就将柳才人带走出去。至于妙才人,公公说,她做了几盏小灯笼讨陛下欢心,哪知被湖嫔看上了,就让妙才人在厢房替她做灯笼。” 听完解释,孙太后霎时哑口无言。 这赵宜安,说是一概忘记旧事,但霸占人的性子倒是一点儿未改。当初如何霸着昭帝不让他来孙太后宫里,现如今就是如何霸着赵陆,不叫他见别人。 更可气的是,父子二人都心甘情愿任她胡来。 思及此处,孙太后咬牙恨道“赵陆躺在床上不能回来,赵宜安总好手好脚的能走吧让这狐媚子给我回来,看哀家不好好治治她” 身边的金钗忙道“娘娘息怒。” 又转头对着跪着的小公公“可还有别的事禀报” 小公公道“回姑姑的话,只有这些。” 金钗便说“你先下去,若有别的吩咐,一会儿自然有人来告诉你。” 小公公应是,退出了暖阁。 孙太后气道“你拦我做什么怎么,我连赵宜安那个小蹄子都治不得了” 以前昭帝在时,赵宜安虽颇受宠爱,但她并不是皇子,对孙家无甚阻碍,孙太后没必要跟她过不去。 那会儿赵宜安明里暗里不喜欢她,孙太后并未对此有过反应。一来是孙仁商说,同小孩子计较什么,倒丢了身份。二来,实在是昭帝护得紧,从高皇后薨逝,他就愈发小心这位小公主。孙太后也确实没能找到机会报复回去。 现在昭帝早不在了,赵宜安又遭了大劫,原本以为让她做赵陆的妃嫔,能让自己看场好戏,谁知却莫名其妙堵了自己的心。 孙太后自然不愿意,之前的旧恨加诸新仇,恨不得立刻就让赵宜安在雪地里跪上个三天三夜。 金钗陪着笑道“娘娘可是一时糊涂了。这会儿可不就是一场好戏由着它去才对,好端端的阻什么” 孙太后狐疑道“什么好戏” 她只觉得心烦。 金钗道“娘娘仔细想想赵宜安从前的性子,若有朝一日她想起往事,再看看眼前情状,只怕活活气死都是轻的,更不用说要如何恨赵陆了。到时候鸡犬不宁,咱们正好作壁上观。” 闻言,孙太后认真思索起来。 金钗接着说“不是奴婢乱嚼舌根,既然召幸了,自然过些时日,湖阳的肚子一定会大起来的。要是能生下来,到她全想起来那时候,不用咱们添油,她自己就能烧好大一场火呢。” 听完这些,孙太后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她满意笑道“小蹄子,还是你想得长远,想得狠毒。” 又嗤道“罢了,赵陆想睡,咱们也给他们添一把火。只是他瘸着腿,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的。” 说到这儿,孙太后忽掩嘴一笑,不知想了什么事,乐道“小年轻自然花样多。” 在孙太后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对于男女之事,金钗也算得上了解。她见孙太后脸色揶揄,便也跟着笑了出来。 既然孙太后说要“添一把火”,第二日,鹿冲牛冲就送到了行宫的尚膳监里。 这事金公公自然要上报,但他一进次间,发觉赵宜安也在里面。 赵陆正在看书,见金公公入内,便问“是宫里的事么” 金公公小声回“是。” 听见他的应答,赵陆瞥他一眼“没吃饭么声儿这么小。” 金公公只好又应了一回“回陛下,是孙太后的事。” “什么事” 金公公有些犹豫,思虑一会儿,只模糊道“原本孙太后发怒,要拿湖嫔做文章。但金钗说了几句,孙太后就改了想法,还送了些东西。” 赵陆便问“什么东西” 照赵陆的想法,孙太后还能送什么,左不过人参鹿茸滋补之类的玩意儿。 哪知金公公忽然就结巴起来“没什么只是一些炖汤的家伙事儿。” 又在心里求道,陛下可莫再问下去了。湖嫔还在呢,他哪能污了娘娘的耳朵一时又后悔,方才怎么就嘴快说了孙太后送东西过来了呢等湖嫔走了再说不也一样么 金公公正懊悔,但见他不说话,赵陆放下书,又问了一遍“什么东西,这么遮遮掩掩的,难道是毒药,还不能说出口了” 一听见“药”这个字,原本坐在杌子上认真看小人画的赵宜安,忽然竖起了耳朵,也盯着金公公看。 心内哀嚎不已,金公公只好压低了声音,道“是牛冲和鹿冲。” 闻言,赵陆霎时一僵。 还真不能说出口。 牛冲,鹿冲,皆有壮阳之效。 这厢二人皆沉默,那厢坐着的赵宜安,听了金公公的回答,并不解其意,见其余二人都不言语了,便问“什么东西” 金公公闭着嘴,自然不敢答话。 赵陆轻咳一声,耳尖飞上一抹红“别问了。” 他虽未经事,但看的书杂,却懂得这个。而赵宜安,别说现在,从前也不会让她知道这种东西的。 没有得到答案,两个人又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赵宜安锲而不舍“什么东西” 赵陆也开始后悔,为什么多嘴问金公公那一句。 他只好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如此说,赵宜安点点头“那你千万别用。” 她对孙太后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赵陆应和道“不用。” 他也用不着。 又是这天,孙名宵带着几箱食材药材,从卯时起身,直至申时,赶到了行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 意外 卯时天仍未亮, 孙名宵便起身,先亲去点了一遍要送到行宫的东西,再回房用膳。 李氏抱着孙永时过来,孙名宵一见,笑着张开手“我来抱, 你坐一会儿。” “我也只抱了一会儿工夫,不累。” 李氏一面说, 一面坐下,将孙永时抱到孙名宵手上。 孙名宵竖抱着小婴儿,只见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很是清醒的模样。 “这么早就醒了” 李氏叹气“嬷嬷说, 闹了一晚上呢。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精神。” “会闹还不好母亲如何还嫌弃我们永时呢” 孙名宵伸手点了点小婴儿的鼻子, 惹得他咯咯只笑。 又回头对李氏道“你就同我一起吃罢, 别麻烦再摆一回。” 婢女添了一副碗筷, 李氏拿汤匙搅着碗里的粥, 却并没有吃。 “怎么了”孙名宵问道, 又抬头,“你们都下去罢。” 伺候的婢女应声退出, 李氏这才有些为难道“昨儿三婶来找我要银子,说三叔看上外头的一个女孩儿,要买进府来。我说手上一时没有这么多现银, 推脱了过去。等过几日, 三婶再找过来, 我可怎么说呢” 说这些的时候, 李氏的脸上忍不住飞红。她是小辈,不该议论长辈的事。但孙旭尘行为举止,连她这个侄媳都看不下去。 几个月前才闹出为占地打死人的事,没太平多久,又开始讨银子买小妾了。 闻言,孙名宵并不言语,只抱着孙永时轻拍。 过了一会儿,他道“若三婶再来,你就说正是年关,家里开支大,这事儿等年后再议。” 李氏点头“我知道了。” 孙名宵又逗了一会儿怀里的孙永时,最后将他交给奶嬷嬷。李氏上前替他披上斗篷,一直送到二门。 “我应该明早回来,到时直接去礼部,你不用等我。” “爷小心些。” “回去罢。” 孙名宵领着下人朝前走去,李氏驻足望了一会儿,转身要往回走。 忽有人挡住她的去路,笑道“哟,侄儿媳妇起得可真早。” 李氏一顿,也笑着应道“三婶也早。” 钱氏往她身后觑了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名宵侄儿这么早是去哪里高就呢父亲也真是,放着这么多亲儿子不用,倒都将事推给一个孙子,也不怕累坏了咱们名宵。” 李氏微微垂头,答道“多谢三婶关心,名宵年轻,多历练历练也是应当。” 明明是埋怨孙仁商偏心,话到了李氏嘴里,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钱氏一噎,又记起是有事才来找李氏,便陪着笑道“那是那是,名宵能干,父亲自然要好好锻炼他。” 话音一转,拉住李氏的手“你过来,三婶有话同你说。” 李氏推不掉。只好跟着她往墙角走了几步。 钱氏讪讪道“昨儿我找你要四百两银子,回去倒被你三叔数落了一顿,他的意思,四百两还不够,须得七百两才行。” 什么金贵女孩儿要这么多钱 李氏一时无语,只好道“先前要四百两,还能凑一凑。这会儿又多了快一倍,更难上加难了。况且又是年关,三婶也知道,咱们家应酬往来,还要孝敬宫里的太后娘娘,都是大笔的流水。只怕这事要等年后才能了了。” 原本钱氏也不愿意见孙旭尘买新女孩子回来,只是孙旭尘一向是个混人,前些日子连不相干的外人都说打死就打死,钱氏心里怕他,只好过来向李氏开口。 但李氏这样三推四阻,她就有些不高兴起来。 不过是买个丫头,孙家家大业大,连皇帝天子都畏惧三分,难道这会儿就连这点银子都没有了分明是瞧不起他们三房,不愿给罢了。 见此状,钱氏冷笑“知道了,给侄儿、侄儿媳妇添麻烦了。我这就回去告诉你三叔,让他老实点,别拖累了他侄儿、侄儿媳妇。” 李氏忙道“并不是这个意思” 但钱氏早气冲冲转身走了。 李氏叹了口气,叫上等候在旁的婢女,一同回了后院。 且说钱氏回了房,孙旭尘倒没似从前睡得天昏地暗,而是在屋里等她回来。 钱氏一进去,就撞上来回踱步的孙旭尘。 见她入了屋,孙旭尘忙问“可拿到钱了” 钱氏摇头“你那侄儿媳妇不肯给” 孙旭尘怒道“没用的东西,连这点钱都拿不到。” 钱氏委屈“要是这会儿是我管着帐,你要几百我不给你现在钱又不在我手上,你冲我生气,也没用。” 孙旭尘气闷,无处可反驳,忽大力拍了下桌子“没钱没钱前儿李氏还能带了几大箱子出去我看一个两个的,眼里都没我这个三叔” 又对着钱氏撒气“我坐了这么会儿了,连饭都没吃,还不快点叫人去做你要饿死我” 钱氏吓得退了一步,连忙跑去外面叫小丫鬟。 带了几车的东西,一行人的速度自然又慢了不少,直至申时,才见到行宫的影子。 孙名宵下了马车,守候的侍卫早就去报了。没过多久,就有一位小公公出来,冲他躬身道“孙大人,请随奴婢来。” 一入了汇泽阁,就听见赵陆在问“二哥哥还未到么是谁去接的,脚步这么慢。” 略带抱怨的语气,闻言,孙名宵便在外笑道“陛下,臣孙名宵求见。” 里面的声音霎时一喜“快请进来。” 金公公过来掀帘,迎了孙名宵入内。 只见次间里烧着炭盆,熏得整间屋子都暖融融。除了扑面的暖意,当中似乎夹杂了些玫瑰香气。 金公公搬了凳子,孙名宵行礼落座。 赵陆正坐在床上,手边是一份攒盒,装着各色点心,旁边一张小几,上置着几册书。 孙名宵便道“陛下此时还不忘念书,以后定不辜负社稷百姓。” 听见他的话,赵陆忽然耳尖一红,支支吾吾道“是,这是自然。” 孙名宵瞧出此间有隐情,但他知道不应多问,只道“陛下在行宫之事,臣早知道却并未亲来,倒先要向陛下请罪。” 赵陆便说“孙大人不是立刻就遣人来了么况且母后也派人来看过我。哪儿来的罪没有关系的。” 嘴上说着不计较的话,赵陆心里却在冷笑。 一出了事,不论是宫里的孙太后,还是宫外的孙仁商孙名宵,都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只听孙名宵谢道“陛下宽厚。” 赵陆又道“倒是我,还没谢谢孙大人家里送上来的贺礼呢。湖嫔尤其喜欢那一匣子珍珠。我要替她谢谢挑选的人。” “是为臣该做的。娘娘喜欢就好。”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孙名宵忽道“陛下的事,孙阁老也听闻了。” 赵陆霎时就安静下来,低着头鹌鹑似的不敢出声。 “我猜测祖父的意思,虽然几代祖皇帝都有来行宫避寒的习惯。但陛下这样说走就走,倒失了规矩。” 赵陆小声喃喃“我同吴阁老说过的” 吴雪纬和孙仁商同期入朝,只是一向与对方不对付。后来孙仁商先入了阁,扶摇直上,吴雪纬后来入阁,孙仁商已有了一大帮拥趸,吴雪纬便越发看不惯他。 至于吴雪纬,他也有自己的学生门客,虽然不如孙仁商,好歹却让孙仁商不敢轻易动他。 两人就是这样针对的关系,赵陆说告诉了吴雪纬,孙名宵便一顿,又笑道“怕是吴阁老一时事多,忘了。” 赵陆气得直嘟囔“真是年纪大了,以后我可不敢再跟他说话。” 孙名宵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这阵子祖父还忙,等再过几日,或许能抽出一天工夫,亲来行宫看望陛下。” 赵陆忙摇头“别别,路途遥远,孙阁老还是莫为我特地走一天了。这天又冷,万一冻病了,事儿可全落到吴雪纬身上去了。倒让他占便宜,这样我也不放心。” 孙名宵便道“既然如此,等我回去,传达给祖父,听他如何打算罢。” 赵陆对着他点头“二哥哥可要好好劝一劝孙阁老,别叫他来了。” 孙名宵笑道“是。这会儿天也不早了,臣该告退了。外头有几箱药,都是上好的。金公公一会儿出去清点清点,若有能用上的,臣便不算白跑这一趟了。” 闻言,金公公微微躬身,应下。 听见他的话,赵陆问“二哥哥这便走了么一会儿天该黑了,不如在这儿住一晚,明早再走罢。” 孙名宵辞道“过年过节的,礼部诸事繁杂,臣有公务在身,多谢陛下相留之心,只是却要辜负了。” 赵陆便让金公公送他出去“二哥哥路上小心。” “是。陛下也请保重龙体,早日康复。” 外头候着的小公公掀起帘子,孙名宵正要出去,忽见一人影朝他奔来,一面喊“我的书呢” 声音甜糯,带着一点急切的味道。 赵陆一愣,开口道“你自己忘在这儿了,倒来问我” 原来小几上的是她的书。 赵宜安扑过去坐在床边,捡起小几上的几册小人画翻了翻“我忘记了。” 又问“这是谁” “是上回送你礼物的二嫂的夫君,孙大人。” “孙大人” 赵宜安跟着念了几遍,觉得没什么兴趣,也就丢开不管了。 赵陆抬头,见孙名宵仍背对着他们站着,忙道“金公公,还不领着二哥哥出去。” 金公公应是。 孙名宵便又作辞,一路低着头,跟着金公公踏出屋门。 方才他忙着转身避开,只瞥见这位昔日的湖阳公主,似轻云一般的裙摆,还有她带来的隐约的玫瑰香气。 都道湖阳公主绝色,未见她的容颜,只听她随意喊了几声“孙大人”,竟就叫人忘俗。 孙名宵笑着摇摇头,回过神,一路朝外行去。 这厢孙名宵不意撞见了赵宜安,那厢赵陆沉着脸,对趴在床上的赵宜安谆谆教诲。 “以后不许随意喊别的男人。” “我跟着你念的。”赵宜安翻了一页画,又道,“金公公不是么我一直喊他。” “他不是。”赵陆抬起她的下巴,“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 赵宜安轻轻挥开他的手“我看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9章 美梦一场 手被挥开, 赵陆倒也不气, 只是又叮嘱了一遍“不许喊了。” 赵宜安手托着双腮, 仍趴在床上, 闻言点点头“好。” 金公公送完人, 进来回话。 赵陆便道“孙名宵送了几箱子东西过来, 你叫人去点点罢。” “是。” 哪知赵宜安又问“什么东西” 早晨她问了这话,惹得赵陆无言了好一阵,这会儿又忽然听见,他当即便脱口而出, 打断赵宜安“别问这个。” 闻言,赵宜安抬头看他,只见她神色有些疑惑,不过也真的没再问下去。 金公公已出去遣人点数,次间里只剩他们两个。 赵陆坐了一会儿,忽道“去炕上趴着。” “那里太硬了,不舒服。” “叫延月进来,多铺几床被褥。” “赶我做什么”赵宜安一面小声嘀咕,一手抱起书,一手抱起攒盒, 慢吞吞走到了炕边, 转而趴在了那上头。 等赵宜安移去炕上,赵陆才低头, 拿起孙名宵来之前未看完的书, 继续看了起来。 原本很容易就能入神的赵陆, 这一回不知为何,盯着看了近一刻钟也不能看进去。 赵宜安虽然趴去了炕上,却一直抬着两条小腿前后摇晃。 从早到晚她都待在赵陆的汇泽阁,进出有炭盆烘着,因此延月便替她少穿了些。 这时赵宜安穿的就是一条水蓝马面裙,裙摆散在她腿边,露出里面穿着的浅烟色牡丹绸裤。 丝绸顺滑,一直沿着她的小腿掉下一半。 赵陆又忍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出声,将金公公喊了进来,问“可备下晚膳了” 金公公躬身答“回陛下,已备下了。” 赵陆便点头“进上来罢。早吃了早些回去。” 金公公便应下,退出屋外去叫传晚膳。 这里只有赵宜安要“回去”,她一听见赵陆的话就不高兴,从炕上仰起身“怎么老是赶我走孙妙竹都还住着呢。” “不赶你,只是今夜睡到西次间去。” 赵宜安嘟囔“那是孙语兰睡过的地方,我不要。” 赵陆一怔,想起是上回孙语兰来送鸡汤,被赵宜安气晕后,在那里休息了片刻。 难为她竟还记仇。 他便说“不然你去厢房,那里没有人住过。” 赵宜安也不想去。 正拉扯,金公公在门外问道“陛下,尚膳监的人到了。” 赵陆转头道“进来。” 几个小公公提着食盒,安安静静摆好菜肴,又行礼退下,换布菜的宫女上前。 晚膳里有一道椒醋鹅,赵陆一见就无奈道“吃了三天了,还不腻么” 赵宜安摇头“好吃。” 布菜的宫女一听,忙又替她添了一块。 尚膳监的人也是看菜下碟,第一回见赵宜安称赞了,就连着做了几回。 赵陆尝了一口,搁下筷,开始喝茶漱口。 侯着的宫女便利索收拾到食盒里,又将小几拿下。 再看赵宜安,倒是慢条斯理吃着,一点不急。 赵陆漱了口,仍旧靠在床头看书。 赵宜安慢慢吞吞吃了小半个时辰,将一碗鹅肉都吃个精光,最后看着碗碟里实在没剩东西可吃了,才恹恹道“拿下去罢。” 宫女带着一应残羹出去时,赵陆望了一眼,道“今日胃口这么好。” “我吃得肚子胀,再待一会儿好不好” 赵陆点头“随你,但戌时前一定要回去。” 赵宜安闷闷的,不情不愿应了下来。 两个人静静坐在屋子两头,等到戌时,延月果然进来请赵宜安去对面。 赵宜安坐起来,延月便蹲在地上,替她穿鞋。 “书我放在这儿,你别叫人碰了。” 赵陆应道“好。” 待赵宜安走了,赵陆揉揉眉头,接着看书。 小半个时辰后,金公公悄声进来回话“湖嫔已睡了。” “几时了” “差一刻就是亥时了。” 那也有些迟了。 赵陆想了想,问“孙太后送过来的那些东西,你如何处置了” “奴婢叫人炖了汤,方才连同晚膳送了进来,但摆放时换成了一盅味道极淡的鸡汤。” 摆菜布菜的是两批人,若手脚快些,就没人知道汤被换了。报到孙太后那里,就是赵陆吃了她送过去的那些东西,也不至于让孙太后怀疑。 赵陆点头。又听到金公公说的是“味道极淡的鸡汤”。心道果然是这道汤,难怪他喝的时候直反胃。 因为孙语兰那一遭事,赵宜安连着几日让延月炖鸡汤喂他喝,赵陆简直已经闻鸡色变。 回神,又叫了热水,擦完了身,赵陆换了寝衣躺在床上,也睡了。 金公公吹熄烛火,悄悄退出去,没过多久,忽然从门外钻进来一个人。 赵陆睡得一向很浅,来人虽然脚步轻轻又屏着息,但他还是立刻就发现了。 “谁” 对方忙小声道“是我。” “宜安” 赵陆支起手臂,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里的灯早被熄了,此时只有窗外的月光映着雪透进来,照出朦胧的影子。 在当中立着的,果然是赵宜安。 “你来做什么”赵陆开口问。 只见赵宜安仍旧穿着白天穿的烟色稠裤,但没穿外面的裙子。斗篷也没有,上身只着两件单薄的藕白色衫子。 她手里拿了一块帕子,站在原地踟躇道“昨夜我就睡在这里,今天我也想” 赵陆突然打断她“方才不是答应了么今天去对面睡。” 赵宜安便抓了一下帕子,慢慢朝赵陆走去。 “我现在不答应了行不行我不想一个人睡。” 赵陆略略蹙眉,没有点灯,赵宜安又是背对着窗,他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 “不行。回去。” 说毕,赵陆侧身,要叫金公公进来。 但赵宜安却忽然扑到床边,抱住他的腰“不要叫人。” 赵陆被她扑得一怔,忙反手将她拉开“赵宜安,你在做什么” 语气有些僵硬。 赵宜安伸手抓住他腰侧的衣服,抬起头,忽然问他“你想他们进来么” “什么”赵陆哑然。 “你不想他们进来。” 赵宜安替他回答了。 她仍抓着赵陆的衣服,空出拿着帕子的那只手,抬起来缓缓抚上赵陆的脸庞。 “只有两个人,只有我和你。”赵宜安轻声道,“这样不好么” 温玉般的指尖轻触他的眉间,赵宜安低声叹息“别皱眉了,我不喜欢。” 赵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谁教你的这些” 语气凌厉了不少。 赵宜安却歪头,疑惑道“没有人教我。” 赵陆力气大,她抽不出自己的手,只好松开他的衣服,用另一只手搂住了赵陆的脖颈。 霎时间,美人柔弱无骨,轻轻倚在他的肩头。 “没有人教我。” 赵宜安又重复了一遍。 吐息间皆是她身上的玫瑰香气,赵陆只觉得眼前忽然模糊了不少。 他回过神,问“你做什么” 这会儿倒温和了些。 原来是赵宜安用帕子遮住了他的脸,所以赵陆才觉得眼前景色朦朦。 赵宜安仍被他握着手,她弯起眼睛笑“你闭上眼睛就知道了。” “不闭。” 赵宜安便道“不闭就不闭罢。” 说完,她往上微一用力,原本倚在赵陆肩上的身子就贴上了他的胸膛。 赵陆只觉唇上一暖,接着又温又热。 “咣”一声响。 赵陆忽然惊醒“何事” 只听金公公在外回道“是湖嫔,半夜身子不舒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0章 滑脉 从东次间出来, 赵宜安被延月扶着, 去了对面的西次间。 孙语兰睡过的那张榻,早被赵陆遣人搬出去, 换了一张新的。 不过此时赵宜安并没有心思在意这个, 她微微蹙着眉, 坐到了床边。 延月问“娘娘这会儿是去温泉沐浴,还是单叫热水来洗一洗” 汇泽阁离温泉不远,出去洗也很方便。况且在行宫这几日,赵宜安都是去温泉洗的。 闻言,赵宜安靠在床柱上懒懒道“我不想出去了。” 延月便道“那奴婢去叫热水。娘娘且等一会儿。” 赵宜安点头。 延月出了门,赵宜安仍坐在床上。 应秋在收拾她的衣裳,混堂司的小公公搬了浴桶进来, 延月跟在后面,指挥他们摆在何处。 等一应用具齐全,延月便去喊赵宜安“娘娘,随奴婢去稍间罢。” 见赵宜安神色有些不对, 延月问“娘娘可是不舒服了” 但赵宜安只是摇头。 以为是从赵陆那儿出来生闷气, 听赵宜安如此说,延月也不敢多问。扶着她去稍间沐浴。 沐浴时赵宜安也默默无言。 延月一面注意着, 一面在心里想对策。等换了寝衣,她问道“奴婢将娘娘的书拿过来罢, 娘娘也好打发时间。” 赵宜安摇头“别吵着他。” 延月便讪讪“娘娘说的是。”又问, “这会儿娘娘可想做些什么” 赵宜安往床上一靠“不做了, 睡罢。” 往常赵宜安都在赵陆跟前, 或是看书,或是替他剥花生。这会儿不在了,倒确实也没什么好做的。 延月应是,见应秋已将赵宜安的被子烘暖了,便和应秋一起,将赵宜安扶上了床。 替她盖被时,应秋忽问“娘娘果真没有不舒服么” 赵宜安仍是摇头。 “若身子不爽快了,娘娘一定告诉奴婢们。” 赵宜安瞧着她点头“好。” 待延月熄了灯出去,留下应秋,睡在角落的小床上守夜。 赵宜安盖着被子,只从中间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 她盯着头顶的帐子望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不一样,这不是赵陆的床,也不是他的帐子。 又过了半刻钟,赵宜安才沉沉睡去。 一直在边上小心听着动静的应秋,自然也听到她那声叹息。 憋了许久,等到传来赵宜安均匀的呼吸声,应秋才捂着嘴偷笑。 娘娘这是想陛下呢。 又候了一刻钟,见并无什么异动,应秋闭上眼,也准备休息了。 哪知并没有多久,床上的赵宜安忽翻了个身,哼哼了一声。 应秋耳朵灵,忙坐起身问“娘娘” 赵宜安捂着心口“难受。” 披上外衣下了床,应秋一面利索穿好,一面点了灯,擎在手上,用来察看赵宜安的情况。 只见她微蹙着眉,眼神有些游离,又脸色微白,一望就是有恙。 将等放床边的小几上,应秋一面从被子里拿出赵宜安的手替她诊脉,一面安慰她“娘娘莫担心,有奴婢在。” 是滑脉,虽不甚明显,应秋却也有了眉目,多半是积食所致。 她替赵宜安将手放入被中,轻声道“娘娘稍等片刻,奴婢叫人进来。” 延月已睡下,应秋便未去叫她,只让一个小宫女去传话,煮一份消食的山楂水来,再拿一盒山楂干来。 小宫女应是,转头提着灯笼跑了出去。 应秋回了房,见赵宜安阖目躺着,便过去倒了杯温水,先让她慢慢喝着。 小宫女很快便带着山楂干回来了,应秋让她去催着点山楂水,又扶起赵宜安,从小盒里取出一颗小的,喂进她嘴里。 山楂干酸酸甜甜,赵宜安含了一会儿,便开始细细咀嚼。 另有小宫女打了一脸盆热水,绞了湿帕子,递到应秋手上。 应秋慢慢替赵宜安擦着脸、耳侧还有脖子,一面观察她的神色。 连着吃了三颗,赵宜安靠在应秋肩头“吃不下了。” 应秋让小宫女收了盒子,又细心替她擦嘴“等一会儿,娘娘喝了山楂水再躺下,可好” 赵宜安点头。 是湖嫔要东西,尚膳监很快就遣人送了煮好的山楂水过来。 看见那一碗水,赵宜安别过头“我吃了山楂,就不喝这个了。” 应秋劝道“娘娘且喝几口。这不比药好吃” 赵宜安想了想,倒也真是这样,便接来喝了几口。 等放碗的时候,却“咣”的一声,失手将碗砸在了地上。 因为出来打发小宫女去要山楂水,守夜的金公公也知道了,湖嫔半夜积食难受这事。 之前也有过先例,金公公一面感叹湖嫔果然是性情中人,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一点儿不克制。一面又叫人注意着动静,若有什么事,就去叫李太医来。 哪知才没过多久,西次间就传来声响。 金公公一愣,正要前去察看,又听见这头赵陆忽问 “何事” 金公公忙答“是湖嫔,半夜身子不舒服了。” 他一说这话,里头就跟着有了动静。金公公又问“陛下可是要起身” 赵陆在里面停了一会儿,似乎遇到什么事,连声音都没了。 金公公又问了一句“陛下” 里头这才有了反应,只听赵陆淡淡道“取一套新的亵衣。” 虽然疑惑,但金公公仍是应下,掀帘入内,点灯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行至床前。 “陛下可是出汗了前些日子湖嫔才叮嘱了伺候的小公公,说屋里炭盆有些热,叫他们注意些。”金公公露着笑脸,在赵陆面前夸赞赵宜安。“果然湖嫔心里,最是记挂着陛下的。可恨这些偷懒的小子,却未听话。” “多嘴。”赵陆拿了衣裳,“朕自己换,你出去等。” 金公公便应是,退出了次间。 见金公公走了,赵陆拿着衣裳靠在床头,迎着烛火,随手掀起被子一看。 果真湿了一块。 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 记着赵宜安身子不舒服,赵陆也没有磨蹭多久,换了新的亵衣,又让金公公进来替他穿上外衣。 披了斗篷,赵陆被金公公扶进了西次间。 他已吩咐去叫李太医来,因此这会儿,是李太医在屏风外悬丝诊脉。 见赵陆到了,李太医忙起身,赵陆抬了抬下巴“免了罢。” 又问“是什么摔了” 李太医继续坐下诊脉,一边的应秋上来回话“回陛下,是一只碗。” 赵陆便道“那也没什么。” 语毕,去了坐榻坐下。 一众人等着李太医出结果,李太医不禁抬起手,擦了擦额头。 又过了半晌,问了应秋一些事,李太医有了把握,才道“娘娘脉象为滑脉,又沉涩且细,因此还添了几分忧思的缘故。两厢夹击,才致娘娘如此。” 闻言,赵陆低头暗忖。 忧思因为不让她睡在自己房里,所以赵宜安竟“忧思”了么 见无人出声,李太医又连忙道“陛下,娘娘,也不必过于担心。” 他陪笑着拱手,想缓和缓和气氛“主要还是吃多了,积食。并不碍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1章 躲避 李太医的话音一落, 原本就安静的西次间,这会儿更是寂静。 赵陆别过头, 轻咳一声“所以还有忧思的原因, 是么” 正纳闷怎么忽然愈发没了声儿, 担心自己并未安慰到点上的李太医, 听见赵陆这样问, 忙答道“回陛下, 正是如此。” 赵陆便说“那就开一副方子罢, 还有消食的, 也写上。” 隔着屏风望不到赵宜安, 赵陆便收回目光,道“或许以后也用得上。” 他作势要起身,金公公忙来扶他。 赵陆转身,要离开次间。 金公公一愣,脱口道“陛下不看看湖嫔么” 赵陆瞥他一眼, 又道“夜深,湖嫔早些服了药睡罢。” 被赵陆盯了一眼,金公公哪敢再多话,垂着头,又扶着他出了屋。 李太医收拾了药箱,去外头写好方子, 交给伺候湖嫔的小宫女, 嘱咐了如何饮下, 而后告退。 一行人都走了, 应秋转到屏风后,道“娘娘,这会儿觉得怎么样肚子还胀么” 听见她的话,赵宜安摇摇头,吃了山楂干后,她就好了许多了。 又问“陛下呢我怎么没听见他的声儿了” 应秋便笑道“方才陛下已走了,还叫娘娘早喝了药歇下。” 闻言,赵宜安嘀咕“他不见见我就走么” 应秋忙宽慰她“这会儿快子时了,确实夜深。陛下自然关心娘娘,所以半夜还亲来看望。娘娘不必多想。” 赵宜安点点头,勉强接受。 等喝了药,应秋又扶着她躺下。 喝了药过了一晚,早晨再起来,赵宜安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 她下床穿了衣,小宫女端了热水进来,伺候赵宜安洗漱。 延月便趁空,悄悄拉着应秋去了角落,皱着眉毛,问“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李太医就来了” 应秋小声回她“是娘娘昨儿吃了一盘的椒醋鹅,觉着不舒服。李太医诊出的是滑脉,说不碍事。” “滑脉”延月一愣。 应秋笑嘻嘻附耳“你想什么呢只是娘娘积食罢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去去去”延月轻推她一把,被臊红了脸,“我想什么了” 见一旁的赵宜安已洗了脸,延月忙过去替她梳头。 应秋指挥着小宫女们,打扫了屋子,又将热水端出去。 半夜主房里的动静,孙妙竹自然没有错过。 她只见有好几个人出入,西次间里的灯,直至丑时才熄。 不知出了何事,第二日,孙妙竹一面理着竹条儿,一面想着此间原因。 翠彤掀帘,道“娘娘,热水来了,先洗漱罢。” 放下东西,孙妙竹轻轻拍了拍手,让她叫热水进来。 送热水的是个小宫女,她专管这个。 孙妙竹立在一旁,瞧着她端来脸盆毛巾一应物件,笑道“我住在这儿,麻烦你每日跑腿,多送一份水了。” 小宫女忙摇头“这是奴婢应当做的,才人言重了。” 孙妙竹却从贴身荷包里掏出三两颗银瓜子,让翠彤塞到小宫女手里,又道“我过意不去,你收着这个罢。” 手里多了几颗银瓜子,小宫女受宠若惊,对着孙妙竹磕了个头,又谢个不停。 孙妙竹洗漱后,忽随口问道“昨儿夜里是什么事儿灯点得那般亮。我半夜醒了一阵,却正巧看见了。” 才得了她的好处,一听见孙妙竹问话,小宫女便一股脑将自己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才人问这个。昨夜原是湖嫔的缘故,才半夜闹起来,还叫了太医呢” 小宫女一面思索,一面道“不过详细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方才我去湖嫔那里送热水,听见应秋姐姐在和延月姐姐说话,提起昨儿的事,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滑脉还有什么不碍事” 她绞尽脑汁,只听到这些,便都说给孙妙竹听了。 听完小宫女的话,孙妙竹一愣,问道“滑脉是太医诊的,没有弄错么” 小宫女忙点头“是。奴婢听得真真儿的,况且大家都知道,湖嫔身边的应秋姐姐就颇通医理,所以必定不会错。” “原来是这样,结果不碍事就好。”察觉自己的反应太大,孙妙竹渐渐缓和了脸色,笑道,“我这儿也好了,你下去罢,让你翠彤姐姐送送你。” “不必不必,娘娘真是折煞奴婢了。” 小宫女摆着手,又动作麻利收拾了残局。翠彤替她掀了帘,还是将人送了出去。 等回了厢房,见孙妙竹正在出神,翠彤开口问道“娘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孙妙竹一惊,瞧见是翠彤,松了口气,但又皱起眉来。 “你可听见那小宫女说的,太医诊出湖嫔是滑脉的事儿了” 翠彤点头“这是何意娘娘难道知道” 孙妙竹就说“你没伺候过那些娘娘主子,自然不知道这些。” 但孙妙竹父亲有一房小妾,当初怀她弟弟时,大夫诊的就是滑脉。 看来孙语兰的猜测竟成真了。 后一句孙妙竹自然放在心里没说。 听了她的解释,翠彤想了一会儿,道“若真如此,此事还须得回禀到太后娘娘那里。” 三人的贴身宫女都是金缕指派的,孙妙竹一早就知道,她们都是孙太后的人。 明着为照顾她们,暗则为监管,好随时向孙太后禀告她们三人的情况。 听见翠彤如此说,孙妙竹便道“这是自然。不过到底还是找来李太医问一问才好。” 翠彤说“才人不用操心这个,太后娘娘自有办法。” 说到这儿,两人皆不再提孙太后的事。 孙妙竹继续做着手里的灯笼。若速度快些,今儿晚上就能出雏形,好叫赵陆过目了。 尚膳监送了早膳过来,金公公叫他们各在小几上摆一份,一共两份。 原本坐在床上看书的赵陆,忽道“送到湖嫔屋里去罢,不必摆在这里。” 金公公一愣,忙又应下。 放了书,赵陆已开始进膳。 金公公便带着人,将赵宜安的那份,送去了她房里。 赵宜安已梳好了头,正在匣子里挑珠钗。她拿了一根独珠的发簪,延月便替她簪在发髻上。 门外传来金公公的问声“娘娘可醒了陛下叫送早膳过来。” 延月低下头,和正抬头的赵宜安对视一眼。 她有些不解,为何突然将赵宜安的那份送到这里来了。 赵宜安就更不知道了,她还等着梳好头发去对面,忽然就得了这么个消息。 应秋去开了门,笑道“麻烦金公公了。就放在桌上罢。” 金公公便叫人将食盒摆好,又行礼退了出去。 虽不知原因,但赵宜安喝了一小碗粥,便迫不及待要去东次间。 赵陆在那里,她的书也在那里。 谁知才见过的金公公就立在东次间门口,陪着笑道“陛下说今儿有事,不便请娘娘进去。娘娘还是回去罢。” 只听赵宜安重复了一遍“有事” “是。” 她便点头“好。” 转身,又带着延月应秋回了屋。 中午的时候,延月掀帘出了门,没走几步,就瞧见对面的金公公轻轻冲她摇头。 还不能进。 延月回了屋,将结果告知了赵宜安。 赵宜安便有些闷闷的,独自在窗下画着梅花。 一直到晚上,孙妙竹带人将半做完的灯笼抬到明间,赵陆才终于有了回应。 他拄着拐下床,金公公替他披上斗篷。 孙妙竹站在屋中间,旁边就是她的灯笼。 赵陆绕着慢慢走了一圈,道“果然不错。” 孙妙竹垂首福身,语气里尽是娇羞“陛下过誉了。” 正要问再过几天能好,西次间的门帘忽被人一掀。 一日未见赵陆的赵宜安,轻蹙着眉倚在门框,瞧着他们两个。 她偏偏穿了一件牙色的上衣,一条墨色的裙子。 和昨夜梦中极像。 赵陆只觉一僵,霎时定在了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2章 有喜 孙妙竹并不解这二人之间的事, 见赵宜安出来了, 便也福身道“湖嫔娘娘。” 屋里的延月正收拾着东西, 抬头乍见赵宜安掀了帘, 忙取了外衣奔出来,替她披上。 再一看, 明间立着陛下、妙才人, 延月立时膝盖一软,朝着几人的方向跪了下去。 “陛下,妙才人。” 赵陆便轻咳“起来罢。外头冷, 扶娘娘回屋。” 话音未落, 赵宜安正好咳嗽一声。 延月忙将她的外衣又裹了裹, 而后带着赵宜安回了屋。 湖嫔走了, 但此刻气氛怪异,孙妙竹并不敢开口,只低着头,暗自思索。 “你也回去罢,将东西都带回去。”赵陆忽然开口道。 孙妙竹福了一礼“是。” 几人都走了, 帮手的小公公抬走了灯笼, 明间里霎时空了不少。 赵陆看了一眼西次间垂下的门帘,避开了金公公来搀扶的手, 独自走回了东次间。 回了屋,赵宜安脱下外衣, 倒在床上咳了几声。 延月倒了热茶端过去“必是昨儿夜里起来, 冻着了。一会儿让应秋煎一碗药, 娘娘喝了就好了。” 赵宜安端着茶碗喝了茶,闷闷道“不要。” 将茶碗递还给延月,她侧身朝里,去拉床上的被子。 “娘娘要午歇了” 应秋掀帘进来,瞧见赵宜安的模样,笑着说了一句。 延月正帮着盖被,闻言回身向着应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应秋忙捂住嘴,悄悄退去了一边。 等赵宜安睡下,延月叫小宫女守着,又拉着应秋去了后头。 应秋便问“这是怎么了我才去看药好了没,回来就不好了。” 延月皱起眉“还不是那个妙才人,巴巴儿地往陛下跟前凑,娘娘看见了,自然就不好了。” 应秋笑她“前头还说我多操心,这会儿你自己不也想着这个了你说你打不打嘴” “就你嘴乖,现在重要的是这个还不想想要如何哄娘娘开心呢。” “这还不简单”应秋神色飞扬,“把娘娘拉到陛下屋里,见到陛下,她就开心了。” 延月却不赞同“说得轻巧,你倒去试试。都一早上了,金公公一直说陛下不见人,不然娘娘也不会如此。” 说着不见人,结果却见了妙才人,怪不得娘娘伤心。换做是谁,也受不了这个。 应秋瞧着她,脸上笑意越发深了“你怎么还不明白陛下嘴上这样说,要是娘娘真去了,陛下才不会将人赶出来呢。” 延月便嘀咕“这样却成了娘娘先服软了” “哎呀,小情人儿不就是这么回事么况且你等着看,到底是陛下先服软,还是娘娘先服软。” 延月看她一眼“你倒是懂得多。” 应秋得意“那是。” 她从前可翻过许多戏文话本子呢。 延月无言“又不是夸你。” 应秋推着她回去“一会儿事儿了了,你再夸我也不迟。先回罢,等娘娘醒了,我自有主意。” 二人回了房,静静理着赵宜安的衣裳,等她睡醒,不提。 再说孙府。 前几日让钱氏讨钱不成,孙旭尘心里便梗了一根刺,怎么都不舒服。 眼见买人是不行的了,没了这条路,孙旭尘就在家里晃荡,最后定了一个家生的女孩儿,名唤桃玉的,要纳做小妾,让钱氏去同李氏说。 钱氏一听便苦着脸“挑谁不好,偏挑这个。爷再选选罢。” 孙旭尘就骂“我挑谁轮得到你说话了要不是你嫁进来十几年都没给我生个儿子,后头进门的那几个,连个女儿都养不大,我用得着这样” 听了他的话,钱氏垂下头,不敢吭声。 她也同李氏一样,嫁进孙家几年都没个孩子。但李氏命好,有孙名宵宠着,几个小妾生的儿子,也都养在李氏的膝下,喊李氏母亲。 前些日子,那个叫含玉的,生的儿子满月了,还得了宫里太后娘娘的赏,愈发叫人嫉恨。 钱氏就不一样了。孙旭尘的小妾不争气,先后生了两个女儿,就再没了动静。 若女儿养大了,也就罢了。不是还有个孙太后在前头么等年纪到了送进宫,也能让他们三房扬眉吐气,有个依傍。 可偏偏这两个女儿,一个才出生就夭折,另一个,养到七岁上,生了一病,也没了。 所以钱氏在他面前,一直也抬不起头来。 见钱氏不说话,孙旭尘更是一股脑朝她头上撒气“还不快去磨磨蹭蹭的,是要等我死了,没人替我摔盆才肯去么” 钱氏唯唯诺诺站起身,一步一回头,朝着屋外走了。 一路上她仍犹豫,走得慢慢的,只希望今日李氏有事不在屋里才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到了李氏的院子,守门的小丫鬟见是钱氏,忙进去通禀“三奶奶来了。” 只见李氏从屋里迎出来,对着钱氏亲亲热热“三婶怎么有空来了” 钱氏讪讪笑道“闲着无事,就来找你说说话儿。” 李氏将她迎入屋“正巧,嬷嬷才哄着永时睡了,这会儿我也没事。三婶来找我说话,我也高兴。” 钱氏偏头一望,果然见次间里,奶嬷嬷侧坐在炕上,身边就是熟睡的小婴儿。 她转回头,随口应道“正是呢。说说话,说说话” 小丫鬟奉上热茶,钱氏端在手里,轻轻吹了几口,想着要如何开口。 只听李氏道“前些日子,我回绝了三婶的事,心里过意不去。现在三婶来了,正巧丫鬟点数了我的首饰。若三婶不嫌弃,拿一套我的头面去,好歹也能换个几百两银钱。” 钱氏一愣,又立刻气愤起来。 这李氏真是装得够够的叔叔纳小妾,却拿侄媳妇的首饰去当钱。就算李氏肯,难道他们还能真的伸手拿么没得叫人背地里嚼舌根,看不起。 思及此处,钱氏的脸色也不好了,僵笑着道“这倒不用了。我回去说了你叔叔一顿,他便也知道该体谅家里。只是你也晓得,你叔叔那几个小妾,没一个肚子争气的。因此还是得找个合适的,为咱们三房留个后。” 李氏一面点头听着,一面在心里暗笑。 “说了你叔叔一顿”这钱氏家里权势比不得孙家,又没个孩子依傍,平日里孙旭尘说一,绝不敢说二,这会儿竟敢说他一顿了 但李氏也不揭穿,只等着看钱氏葫芦里藏的是什么药。 果然,说完前头那一通,钱氏话锋一转,道“若不上外头买,自然还是找咱们家生的可靠了。你叔叔倒是瞧上了一个,故今日来让我说合说合。” 李氏一笑“这也好。不知叔叔看上哪个” 钱氏便道“是那一个,名唤桃玉的女孩儿。今年十七,正是生养的好年纪。长得也算出挑,抬作姨娘也合适。” 闻言,李氏一顿,问道“是姜嬷嬷家的桃玉” 钱氏只当听不见李氏语气变化,笑道“正是。你瞧着,是不是正好” 李氏复又端起茶碗,先啜饮一口,才慢慢道“姜嬷嬷就住在庄子上,此事自然要问一问她的意愿。” 钱氏如何不知道这个正因为姜嬷嬷住得近,所以孙旭尘才让她来说合。否则依孙旭尘的脾气,看上哪个早就塞到屋里去了,还用得着辗转让钱氏找人么 因此钱氏便陪着笑“当然要问一问。只是侄媳你同姜嬷嬷走得近,也有脸面,所以让你先去摸摸底。等好了,我们再去迎人。” 走得近李氏自然同姜嬷嬷走得近。 姜嬷嬷先前是伺候孙老夫人的,李氏一进门,姜嬷嬷就开始带着她理事,二人情谊不可谓不深。不止这个,姜嬷嬷还是含玉的母亲,含玉就是替孙名宵才生了孙永时的小妾。 而孙旭尘要讨的桃玉,正是姜嬷嬷的幺女,含玉的亲妹妹。 所以李氏才又确认,此桃玉是否是彼桃玉。 听了钱氏的话,李氏便不作声。 钱氏心里焦急,又不好催。 她也知道孙旭尘不对,哪有姊妹俩前后嫁给叔侄俩的可孙旭尘那个破烂脾气,钱氏也不敢招惹。 又过了半晌,李氏才道“这事” 说了两个字,又停住不动了。 钱氏禁不住,在边上自怨自艾“我这是造的哪门子的孽一样没有儿子,别人就能把持后宅,我就只能忍耐着左一个小妾,右一个小妾。偏偏又并生不出,只能瞧着别人眼馋,还要费心讨她的好,求她办事。” 李氏倏一转头“三婶这是说谁呢” 钱氏嘀咕“还能有谁” “三婶你”李氏突地起身,却忽觉双腿一软,顺着炕沿歪倒下去。 李氏起来时带倒了茶碗,“啪”一声响,屋外的丫鬟忙问“少奶奶” 钱氏吓得也站了起来,朝后连退几步,惨白着脸“我、我可没碰她” 丫鬟们已经跑了进来,一个个扶李氏的扶李氏,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只没有人理会钱氏。 钱氏一面偷偷朝边上溜,一面注意着李氏的情况,并不知道出了何事。 但看李氏的样子,也许是被她气倒。钱氏心里暗自得意,想着李氏竟也有今日。 有小丫鬟跑过来朝她福身“三奶奶,少奶奶身子不便,还请三奶奶先回去罢,改日再来叙话。” 钱氏便道“知道了。我也回去了。” 她自然要改日再来,改日再来看李氏的情况。 出门的时候,大夫已经入内,见有后宅妇人,避了一避,又忙忙跟着丫鬟进去了。 眼见大夫都来了,钱氏倒不急着走了。 在窗下站了一会儿,忽听见里头有人报“快去文英殿找少爷” 找孙名宵 钱氏疑惑,李氏是什么大病,竟要急忙通知孙名宵么 但李氏越惨,她越高兴。于是接着竖起耳朵听。 里间的丫鬟猛一掀帘,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气“快去告诉少爷,少奶奶有喜了” 守在窗下的钱氏一愣,只见院里的下人得令,忙不迭奔向了院外。 有喜李氏竟有喜了 恍惚了一阵,钱氏心里不是个滋味,趁着众人不注意,独自偷着回去了。 一路上仍在琢磨此事,钱氏越想越憋屈,前脚还在暗嘲人家,后脚就诊出有喜。她可真是自找没脸 但还没完,才回了院子,钱氏就和急着出门的孙旭尘撞了满怀。 钱氏“哎哟”一声,正要骂人,抬头见是孙旭尘,忙又将话压回了肚子里。 而孙旭尘见了她,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让你去找李氏,你是怎么做事的” 钱氏低着头,不知发生何事,只不作声。 孙旭尘赶着出去,又道“你且等我回来” 说完就冲了出去。 后头的小厮跟着往外走,钱氏一拦“站住。” 小厮立刻止了脚步,转头道“三奶奶。” “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低着头说“方才老爷遣人,来找三爷,让三爷去书房跪着,等他回来。” 钱氏一愣“这是什么说法” 小厮便道“似乎是桃玉的事,不知怎么,老爷竟知道了。” 瞧着孙旭尘已走远,小厮也不敢多待,行了个礼,就急忙跟了上去。 留下钱氏呆站在原地,如霹了个雷在头上,一动也不能动。 老爷如何知道此事孙旭尘前几日才有这意思,向她透露了透露,今日才做决定,让钱氏去跟李氏说,结果老爷却知道了么 不过是纳个小妾,这样的小事,老爷就立刻知道,要管教起来了。那半年前孙旭尘为了争一块地打死人的事,老爷是不是也能知道 思及此处,钱氏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越发没了走回去的力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3章 安慰 这厢钱氏软了腿脚, 叫了个小丫鬟扶着, 才堪堪回了房。 那厢孙旭尘老老实实跪在书房, 一步也不敢挪, 只等着孙仁商回来。 而孙仁商一直到将子时才入了府。 孙旭尘一双腿早跪得没了知觉,见孙仁商进来, 忙呼喊道“拜见父亲。” 希望孙仁商能让自己快些起来。 在书案后坐下, 并没有理会跪着的孙旭尘,孙仁商只朝书房外道“霄儿进来。” 听得此话,孙旭尘一愣。 孙名宵也来了 身后脚步声渐近, 到了孙旭尘边上, 孙名宵跪下一拜“祖父。” 孙仁商抬手“起来罢。” 孙旭尘不解其意, 又怨孙仁商何苦将孙仁商也叫来, 倒看他的笑话。 正愤愤,孙仁商忽问“我听说,你又要纳小妾了,是也不是” 果然为这个。 孙旭尘便哭道“父亲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几房妻妾都是肚子没动静的。我都五十的人了, 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找个贴心的人, 留个后,将来儿子百年, 也有替我摔盆的人啊” 他是孙老夫人最小的儿子,孙仁商看在已故的夫人的面上, 疼他纵他, 却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手边没有合适的东西, 孙仁商草草扫过一遍,最后握起一块砚台,就朝孙旭尘头上砸去“混账东西我还没怎么样,你倒惦记起你的身后事了。这不是安心咒你父亲” 砚台没砸中孙旭尘的头,倒挨在他的肩膀上。 听孙仁商如此说,孙旭尘便知他动了真怒。因此肩上乍然一痛,也不敢再出声。 见此状,孙仁商越发震怒“我不管教你,你果真无法无天了自己也说五十的人了,不知道保养身子,光在脂粉小妾堆里作乐。到了外头也不懂爱惜羽毛,倒拿着孙家的名声去害人” 孙旭尘心里咯噔一下,喉头忍不住微微吞咽“父亲” 孙仁商冷笑道“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件事” 孙旭尘一僵,偷偷看向孙名宵。 这事是孙名宵替他善的后,难道是他告诉了孙仁商 瞧见孙旭尘的举动,孙仁商便道“你不用看霄儿。霄儿包庇你,这事我也不会放过。” 闻言,孙名宵复又垂头跪下。 孙旭尘不敢再动,转回头跪着,一声不吭。 “这会儿不说别的,单说纳妾这事。你竟数数你房里有多少人了还不知足,还要拿钱去买。” 孙仁商气得头疼“七百两哪里来的金贵天仙,要你用七百两去买” 孙旭尘便嗫嗫“儿子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孙仁商冷哼,“是知道错了,外头买不成,就打起家生女孩儿的主意了。我当你要哪个,要桃玉。那是你该动的人么” 话音才落,垂头跪着的孙名宵略略一动。 孙仁商便道“霄儿起来。”又说,“你瞧瞧你身边的霄儿。怎么,你竟要和你侄儿纳一对亲姊妹了么” 孙旭尘只喃喃“儿子错了” 孙名宵已上前倒了热茶,孙仁商掀起碗盖喝了一口,平下心来,问“你还记得苑微么” 听了这话,孙旭尘忽一僵,连嘴上认错讨饶的话都不敢说了。 只有孙名宵不解,但看此情形,他也不敢深究。 孙仁商继续道“当初就不该遂你的愿,害了人家好姑娘,又纵得你成了这副混账模样,连人命都不当回事。” 孙旭尘小声反驳“她都死了几十年了,父亲何苦又提起这个” “苑微没了,友儿可还在。你说这话,也不怕友儿心寒。” 孙旭尘便道“她跟着妹妹进宫享福去了,哪里能听到这个况且出事的时候,友儿才几岁” “孽障” 孙仁商忽一拍桌“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话,不许起身。” 孙旭尘呐呐应下,因跪得久了,起身还晃了一下。孙名宵忙过来搀扶。 “松开”孙旭尘甩开他的手,又记起方才让孙名宵知道他从前做的的混事,觉得面上烧得不行,只垂着头走了。 回身,孙仁商捂着心口,瞧着难受得不行。 “祖父。”孙名宵问道,“我去叫太医来。” “不用。”孙仁商拦住他,“一会儿就好了。” 他一面慢慢道来“苑微的事,你还小,所以不知道。但你认识的金缕姑姑,就是方才说的友儿。” 孙名宵便道“金缕,是后改的名字” 孙仁商点头“她从前叫友儿,还有一个姐姐叫苑微。” 说起此事,孙仁商止不住叹气“是我起的头,不然你三叔也不会这样轻贱人命。” 孙名宵不语,等着孙仁商说下去。 孙仁商便又说“那会儿他也是因为你三婶不能生养,嚷着要纳妾,将主意打到了家生女孩儿身上。我只想着,若能得个一儿半女,也是好事,就应了他的苦求。谁知却是早议定了亲事的苑微。等我知道,苑微早被他抬到房里” 说到这儿,孙仁商叹了口气“如此,若果真能收收你三叔的心,也就罢了。可惜苑微福薄,不到半年就去了。” “此事上,孙家对金缕有所亏欠,所以以后一任大小事情,多偏着金缕些,也是应该。” 孙名宵应是。 却又听孙仁商道“虽说当年她还小,但你不可似你三叔一般,不将小事放在心上。若金缕因此而生了异心,也要立刻除之。” 孙名宵又应下。 孙仁商便让他退下“今日孙媳的事我也听说了。是喜事,等忙过半月后的百官宴,你再好好陪陪她。” “是。” 咸熙宫里,金缕正描着花的手忽然一顿。 对面的金钗抬起头“怎么了” 金缕摇头“没什么。就是有些累。” “累就歇会儿罢,这些事让小宫女做也是一样。” 金缕便道“我从跟到娘娘身边起,就替她描花绣花。娘娘最爱我绣的花样儿,那些小宫女可做不出来。” 金钗笑她“好好好,你最能干。歇会儿再描罢。” 又让侍立的小宫女去取了手炉,好让金缕暖暖手。 正说着话,有人进来回禀“孙家有信儿来了。” 金缕捧着手炉起身“什么信儿娘娘正歇着。你同我说罢。” 小公公便躬身“是喜信儿。说名宵少爷的夫人有喜了。” 金缕一滞“你是说少奶奶” “是,来人就是这么说的。还说,名宵少爷想求娘娘的同意,让胡太医前去照看。” 听如此,金缕思忖一会儿,道“胡太医这会儿不在京城,你且去让人等着。待娘娘醒了,我再回明。” 小公公便退出了门。 身后的金钗自然也听到了,高兴道“这下可好了,才有了永时小少爷,马上又要有一个嫡亲的小少爷了。” 又打趣“你可有的忙了,到时候娘娘定让你做那些小孩子的衣服鞋子。我就空了,只监督你做事。” 不过想起胡太医,金钗又抱怨道“却让胡太医去替湖嫔诊脉,倒错过这等要紧事。” 金缕便说“胡太医是咱们的人,娘娘信得过,自然让他去。” 金钗无奈,又低下头做事。 倒是金缕,听到李氏有孕的消息,不知想了什么。 才被二人提到的胡太医,半闭着眼,坐在桌旁,手指轻按着丝线,正替屏风后的赵宜安诊脉。 一旁立着李太医,还有延月应秋等人。 应秋十分不满,这位胡太医,忽然来了行宫不说,又大言不惭说领了太后懿旨,来为湖嫔请平安脉。 害得她们半途将湖嫔喊醒,还不能按应秋的打算,去对面陛下屋里。 瞧着坐在床上的赵宜安的神色,应秋越发气愤。 好好儿的吓坏我们湖嫔,是你这太医能担得起的责任么 想了不少东西,一直静静诊脉的胡太医终于收了手,问“娘娘信事如何又是何时承宠” 应秋简直要气疯。 这也是你能问的东西 瞧见赵宜安疑惑的模样,应秋在屏风后掐着嗓子先回“娘娘信事颇为稳定,只不过这两月,倒是没来了。我们也正奇怪呢。” 延月一惊,忙要打断她。 在太医面前,说什么胡话。 应秋却不怕,对她做着唇语“无事,娘娘好得很。我只是逗逗他。” 延月无奈,又低头看向赵宜安,见她正认真解着手腕上的丝线,便弯腰下去,轻声道“奴婢来罢。” 横竖她们有李太医,应秋虽然瞧着气焰高,但也懂医理。有他们在,娘娘必定无碍。 延月也就由着她去。 听见应秋的话,屏风外的胡太医一愣,有些狐疑地望向李太医。 李太医只作不知,目视前方。 顺着他的目光朝左边看,只有一副晾在高几上尚未完成的寒梅图。 胡太医腹诽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但事还未了,他又问“太后娘娘说,湖嫔先前伤了头,不能忆起往事。所以让臣也问问,娘娘近日恢复了多少可记起事儿了” 闻言,屏风后的赵宜安忽然抬起了头。 手腕上的丝线已经解开,延月才起身,就看见赵宜安一副走神的模样。 见识过赵宜安忆起往事是何情况,应秋担心她又头疼难受,忙插嘴道“哎呀太医问此事,可是因为会波及娘娘腹中龙胎么” 胡太医一顿。 他什么时候说湖嫔有孕了 只听屏风后头娇里娇气的宫女又道“我们也担心呢,不知太医可有什么养胎的好法子” 胡太医哼了一声“我何时说过湖嫔有孕了” “是么”宫女讶异,“但李太医诊的是滑脉” 李太医便拱手笑道“自然是听胡太医的话。我才疏学浅,怕诊错了可就不好了。” 这也能诊错 胡太医一时气闷,只道“我也不知了,等明日再来罢。湖嫔娘娘,臣先告退了。” 他走了,李太医便也告退,临走前不忘同应秋说“娘娘并不是” “我们知道。”应秋将他送至门口,“李太医放心罢。” 李太医安心走了。 再回去,延月正命人收屏风,赵宜安坐在床沿,盯着鞋子出神。 应秋便上前蹲下“娘娘。” 赵宜安转向她。 只见应秋笑意盈盈“咱们去陛下那儿,让陛下安慰安慰,好不好” 胡太医来行宫一事,赵陆自然知道。 他是奔着赵陆的伤来的,暗里再看看赵宜安的情况。 金公公将人引去西次间,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赵陆自书里抬起头“你不留下” 金公公一噎,小心问道“陛下这会儿不需奴婢伺候么” 他当然不需要。 但赵陆没说,低下头继续看书。 又过了一阵,外头传来脚步声,赵陆略略一听,就知道是胡太医走了。 正要抬头吩咐,金公公却已经问了“陛下,可要奴婢去问问情况” 盯着书上的字看了几个,赵陆点头道“去。” 金公公便告退。 只是才过了一会儿,门帘又被掀起。 赵陆低着头,问“这么快可有什么事么” 但来人不答,又停在门口不动。 赵陆奇怪,抬起头,只见赵宜安站在那儿。 身边没跟人,赵宜安手里捧着小手炉,孤零零一个人立着。 见此状,赵陆脱口就问“你来做什么” 说完才忽察觉,这话听着倒有些咄咄逼人。若是此刻的赵宜安,必定又要同他置气了。 但赵宜安并无恼意,只轻轻道“我来找你的安慰。” 她说话声音细细的,又委屈又可怜,像才受了欺负的小狗,嘤嘤哭着回家找慰藉。 赵陆霎时就心软了,放下书,道“过来。” 赵宜安慢慢走到他身边,坐在床沿瞧着他,眼里尚含着泪。 赵陆抬手,一面替她将鬓边的碎发撩起,一面柔声问她“谁欺负你了” 赵宜安还未见过除赵陆等人之外的人,胡太医又心怀歹意,她虽然忘记了事,却察觉到了胡太医的不友善。 说的话断断续续,赵宜安抱着手炉掉泪“胡太医。他说我,说我并没有孕” 赵陆一顿。 这事儿他们都知道,也隐晦地说过,但赵宜安,还真不知道。 可他又没法儿明说此事。 只好道“没有就没有,不值得哭。” 赵宜安抽泣道“有孕不好么” 赵陆的表情僵了一瞬,道“自然不好。” 听他这样说,赵宜安便点点头,表示知道“那我不气了。” 赵陆收回手“嗯。” “还有” 哪知赵宜安的话仍未说完。 她抓住赵陆欲收回的手,眼泪掉得更凶“你也欺负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4章 服软 搁在锦被上的手被握住, 赵陆微微一愣。 赵宜安很用力, 生怕他会抽回去。 面上的泪珠流了一串, 赵陆便伸出另一只手替她拭去“别哭。” 赵宜安躲开, 又摇头“不能不理我。” 见她躲避,赵陆单手捧住赵宜安的脸, 凑到她跟前“是我错了。” 赵宜安抬起眼睛, 问他“错哪儿了” “错”赵陆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只觉心头一颤,语气禁不住就软下来, “哪儿都错了。” 听见这话, 赵宜安咬唇想了一会儿, 才道“那倒没有。” 只是忽然不理她, 叫她伤心。 赵陆便一笑“以后不做蠢事了。” “什么蠢事不理我么” 赵陆轻轻点头“嗯。” 赵宜安一吸鼻子“你记着你说过的话就行。”又道,“我不喜欢孙妙竹,让她回去。” 赵陆问“不要灯了” 闻言,赵宜安犹豫了一阵,最后坚定道“不要灯, 也不要人。” “好, 一会儿就让她走。” “不行。现在就走。” 赵陆唤了金公公进来,同他说道“让孙妙竹回去罢, 那盏灯就留着让她自己玩。” 忽然下了这样的令,金公公虽不解其意, 但听赵陆如此说, 只垂头应了, 出门去传达圣意。 金公公走了,赵宜安仍拉着赵陆的手,道“我要搬回来,也是现在就搬。” 赵陆便又让延月应秋将赵宜安的东西收拾好了,带到他的屋里。 延月等人在边上整理赵宜安物件儿的时候,另有小宫女奉了清凉的药膏,替她抹在眼睛边上,好叫她舒服点。 赵宜安已经和赵陆并排坐在床上,还盖了他的一床被子。 抹了药,她眨眨眼适应了,半躺在枕头上,转向赵陆“为什么忽然不理我” 闻言,屋里收拾的几人立刻加快动作,几息后通通退出了次间。 只剩二人,赵陆抬头看着头顶的帐子,半晌才开口道“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赵宜安急忙起身,“梦里都是假的,我不会对你不好的。” 赵陆也望向她“不是你。” 手臂撑在床上,赵宜安疑惑“那是谁” 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赵陆缓缓道“是我。” 赵宜安有些转不过弯,想了一会儿,问“是你对我不好” 闻言,赵陆轻轻点了点头。 赵宜安便道“我都没有埋怨你,你做什么就不理我了” 见赵陆不语,赵宜安忽道“你在害怕。” 心倏地跳得快了许多,赵陆回道“不害怕。我也不会对你不好的。” 赵宜安却突然陷入了回忆,她静静望着眼前的赵陆,轻声问“你梦到将我杀头了么还是拉去灌了毒酒” 那是她才醒来时,偷听到的宣荷说的话。 赵陆蹙眉“谁说的这些” “没有谁。”赵宜安低下头,神色低落。 不可能没有谁,这些是太子赵郡和五皇子赵阮的死法。 赵宜安醒来后就在他身边,平白无故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但赵陆不敢再问,怕赵宜安现在就记起从前。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赵宜安也没有。 察觉赵宜安还握着他的手,赵陆便反握住她的“我没做过那些事。以后,也不会做。” 赵宜安跟着他的话抬头,等他说完,忽上前抱住他“好了。” 怀里多了温香软玉,赵陆一僵,只敢把手虚虚贴在赵宜安的腰上,问她“不恼了”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嘀咕“我本来就不恼,只是伤心。” “那”吐息间皆是赵宜安身上的香气,赵陆平定了心跳,又问,“不伤心了” “伤心”赵宜安换了个姿势,将脸贴在赵陆的颈边,“你还未说,对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呢。” 赵陆一顿“不好的事就不说了。” 赵宜安已半个人挂在他身上,赵陆浑身僵着,只不敢乱动。 等他说完,赵宜安忽道“我知道是什么。” 未及赵陆反应,她忽一侧身,轻抬首,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赵陆的下巴。 只一瞬而已,甜似蜜的花骨朵儿很快就离开了。 赵陆却一动不动,眼瞳微缩,仿佛全身过了火一般。 赵宜安仍抱着他的脖子,不停向他确认“是这样不好的事么” “不、是”赵陆张了张嘴,竟不知此时该说什么。 他定了定心神,脸色一凶,问“谁教的这个” 赵宜安瞧着他“应秋。” 又好奇道“但是应秋一会儿说这是不好的事,一会儿又说,若我同你做,就是好的事。” 她歪头,拿手指摸了摸才亲过赵陆的嘴唇“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赵陆转开目光,声音里染了一点哑“这会儿不好,以后,或许就好了。” 说的跟解谜似的,赵宜安一时只顾思忖着他的话,倒没有再开口了。 赵陆微微松一口气,问她“可要睡了” 赵宜安便顺着他的话点头“我洗过了。现在就可以睡了。” “那去炕上罢。延月铺了被褥。” 身上一重,是赵宜安扑进他怀里,只听她闷闷道“不去。” 赵陆顺势朝后一倒“不去算了。” 让赵宜安躺下,赵陆自己也跟着躺进被子。 小宫女悄声进来熄了灯,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耳边是赵宜安静静的呼吸,赵陆闭着眼睛,忽然记起她先前说的话。 这个应秋,同赵宜安讲的都是什么乱糟糟的东西。等明儿醒了,一定要好好惩治她。 正在西次间等着延月的应秋,忽打了个冷颤,动作一顿。 延月举着灯,见她如此,便问道“怎么了” 应秋皱着眉摇头“没什么,就是觉着怪冷的。” 屋里的炭盆一直烧着不断,延月疑惑“如何就冻着你了” “许是我一时察觉错了。”应秋摸着后颈,又快快乐乐道,“你快些,金公公还等着咱们呢。” 方才应秋出去喊小宫女,正巧碰上金公公从东次间出来,随口一问,知道了金公公是去请孙妙竹离开的。 应秋便请金公公等一等,说湖嫔娘娘有东西要给妙才人。 听见这话,金公公自然应下,只在外头等着。 只见延月拿着几盏灯笼,递到应秋手上“何苦来,人家落魄了,你倒特意去现眼了。” 应秋一面查看那些灯笼有无破损,一面道“都是她勾出来的,我替娘娘出气去。” “你收着点儿,别给娘娘招恨。” “知道了。” 等了一会儿,应秋从正房出来,笑道“金公公久等了。” 金公公回身,瞧见应秋手里的灯笼,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但他面上不显,也只笑道“不久不久。应秋姑娘随我来罢。”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厢房才停。 屋里的孙妙竹还不知出了何事,是翠彤前来迎二人,一见金公公,她福身道“金公公好。不知是何要紧事,却让您亲自跑一趟。” 金公公笑眯眯道“我来传陛下的话。陛下说,妙才人辛苦这些天做灯笼,实在劳累,所以特意让我请妙才人回迎翠院去歇息。” 闻言翠彤一愣“奴婢不解陛下的意思,还是请才人出来,亲去陛下面前” 金公公摆手“不用不用。” 这会儿要是让孙妙竹去了,他真成了傻子了。 又说“这些制灯的东西,才人也带回去罢。以后做好了,也能留着赏玩。” 就是要赶孙妙竹走的意思。 翠彤不敢应下,只低着头不语。 见了这模样,应秋咳了一声,也笑道“这几盏灯,也请翠彤姐姐一并带回去罢。” 翠彤一噎。 这几盏灯就是先前孙妙竹做来邀宠的,可惜被湖嫔看上,拿走去玩了。 也不等翠彤反应,金公公就道“已嘱咐了外头的小宫女了,一会儿就进来替才人收拾东西。陛下那儿还有事,我也不便久留,翠彤姑娘就替我向才人问个好罢。” “也替我问个好。” 说了这话,两人又一前一后走了。 留下翠彤,憋着一肚子闷气,只没处撒。 回了屋,应秋脱衣就往小床上钻,又拍着一边空着的地界儿,朝延月道“快些上来,被窝都替你捂热了” 延月擎灯过来,放好灯,脱了鞋上床“娘娘不在,你不记挂着,倒还这么兴冲冲。” 应秋冲她皱鼻子“我在娘娘身边,娘娘又不会多高兴。解铃还须系铃人,自然是陛下陪在娘娘身边,她才高兴。” 延月便叹气“这回终究还是咱们娘娘先服软。” 应秋觑她一眼“你傻不傻” 延月一噎“做什么这样说我我可恼了” 说着就要去抓应秋的腰,应秋忙求饶“好姐姐是我的错但你” 她喘了口气“但你只看明日,看明日是谁退得多” 延月便道“不论谁退得多,软都已服了。” 应秋往后一躺“得寸进尺,得寸进尺。我们教娘娘服软,让她得寸,以后进尺可就容易了。” “这话又不是夸人的,你少拿来乱用。” “只是这个意思罢了。” 应秋忽转头“打个赌,如何” 延月一推她“谁同你打赌,快些睡罢。” 应秋一哼“你知道自己必定输,所以才不敢和我赌。” 延月也被她激起来“赌就赌。一个月的月银,如何” 应秋忙道“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 语毕翻身躺下,一个字都不多说。 延月瞧着她的背影,禁不住暗自思索。 等明日的情况,若娘娘退得多,自己就赢,可又赢得不高兴;若陛下退得多,自己高兴却白白没了一个月的银子。 怎么越想越觉着自己掉进坑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5章 出息 第二日卯时过一刻, 赵陆就醒了, 他一向起得早。 但此时赵宜安还睡在他边上,赵陆便盯了一会儿帐子,静静想着事。 又过了一刻钟, 身旁的人忽一动,侧身转向了他。 顺着动静回头,赵陆屏住呼吸,看向咫尺间的赵宜安。 离得太近,连她的眼睫都能数清有几根。 赵陆垂下眼, 继续注视着她。 只见赵宜安从被子里露出一点肩膀,闭眼安安稳稳睡着, 昨日碰过他下巴的唇瓣,泛着淡淡玫瑰色,尽态极妍。 两人间呼吸可闻, 赵陆又慢慢转回头, 轻轻吐出一口气。 周太妃和昔日赵宜安生母丽嫔之事, 因为年久,赵陆也并不很清楚。 只是周太妃所说的丽嫔留给赵宜安的书信,若是真的,则早已断定了赵宜安不是昭帝亲生一事。 那些伺候过丽嫔的宫女说,虽然丽嫔和周太妃同年进宫, 但丽嫔却是昭帝亲自带进来的。一入宫, 丽嫔也是很快就有了身孕。可算算日子, 却早产了两月有余。 此为一疑点。 再想想周太妃记下的, 丽嫔说自己亏欠“他”,更亏欠昭帝高皇后二人。又在告诉或不告诉之间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写了下来。 言语间,丽嫔既希望有朝一日赵宜安能知道真相,又不愿让她因此疏远昭帝和高皇后。只好将一封短信交给自己信任的密友,请她代为保管。 这密友就是周太妃。 至于那封信,周太妃说,后来不久,丽嫔又要了回去,大概还是决定,不想让赵宜安知晓这事。 可惜周太妃在此之前就已翻看,且记在了心中。 放在赵陆眼里,周太妃的做法卑劣又恶毒,丽嫔请她保管的密信,她竟转头就拆开看了。 可他也不能否认,正是周太妃告了密,如今他才能名正言顺为赵宜安换了身份,让她躲在他身后。 正想到这儿,耳边忽然一热。 只听得赵宜安在他脸侧糯糯道“几时了” 赵陆一愣,答道“卯时过三刻。” “卯时”赵宜安跟着喃喃,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并没有醒。 赵陆收回思绪,闭上眼睛,打算等赵宜安醒了再起来。 一觉睡到戌时。 这几日赵陆偶尔下床走动,因此洗漱时,他从床上起身,让小公公扶着,坐到了锦凳上。 赵宜安闭着眼睛正让延月替她擦脸,金公公忽从外进来,轻声回“兰才人来请安了。” 她竖着耳朵听见这一句,便先开口道“不见。” 金公公又看向赵陆,赵陆正穿衣,闻言跟着赵宜安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见。” 正好他也懒得应付这些人。 金公公便应是,又退出了门外。 廊下孙语兰正捧着手炉等着,见金公公出来,一喜,喊道“金公公。” 金公公迎上前,躬身道“叫兰才人白跑一趟,陛下此刻有事,并不能见您。” 孙语兰微诧,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也不恼,只招手让冬菱上前“这是我家里特意叫人送来的一盒珍珠。我知道湖嫔娘娘爱这个,所以奉给娘娘赏玩。虽不及宫里的精致,只愿娘娘能瞧个新鲜。” 冬菱略略打开盒子,只见木匣里整整齐齐十二枚珍珠,颗颗饱满润泽,不是凡物。 孙语兰家专买卖这些,她有这样的东西也不奇怪。 金公公笑了笑“兰才人费心了,我自然替您送到延月姑娘手上,请她代为转交。” 孙语兰便向前一步“还请金公公让延月、应秋姑娘,在湖嫔娘娘面前为我美言几句,从前是我不懂事,叫娘娘莫怪。” 听了这话,金公公不动声色垂眸“才人的话,我自然记在心上。” 得了金公公这一句,孙语兰欢天喜地,又带了冬菱回去了。 那个孙妙竹,自以为聪明绝顶,哪知道湖嫔三两句话就能将她打发,实在愚笨。 果然要得到陛下的心,先得过了湖嫔这关才行。 盘算着回去要如何笑话装病不来的孙妙竹一顿,孙语兰得意洋洋,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而这厢,金公公手里拿着木匣正要入房,忽然有一个小公公上前回道“金公公,这里已扫完了。” 金公公回头,只见那位小公公穿着灰衣,躬着身。察觉到金公公的目光,小公公抬起眼睛,冲他呲牙一笑。 用毕早膳,尚膳监的人撤了碗碟要带回去。 赵陆坐在炕沿正漱口,忽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一惊,差点将嘴里的水咽了下去。 只听赵宜安在他背后小声嘀咕“困了。” 腰上环了赵宜安的双臂,赵陆擦了擦嘴“别睡,过会儿再睡。” 万一又积食。 可惜赵宜安已半躺在了炕上,睡眼惺忪,靠着他的脊背,马上就要睡着了。 赵陆眼神一动,延月和应秋连忙上前,将赵宜安扶到里面,又替她盖了被。 金公公便问“陛下可也要歇息么” 闻言,赵陆看向他。过了半晌,赵陆才道“嗯,叫个人进来,替我宽衣。” 金公公躬身退下,将次间里其他人也带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灰衣小公公,低着头独自进了次间。 赵陆正替睡了的赵宜安掖被角,察觉到动静,便转头对着小公公,让他别出声。 见赵陆身边还有人,小公公一愣,接着又移开了目光。 “奴婢为陛下宽衣。” 小公公压着嗓子,低声说了一句。 哪知赵陆却说“别装了。她无妨的。” 闻言,小公公清了清嗓子“东西找到了。” 赵陆便朝他伸手。 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扁的布包,小公公递过去,又道“我可找了好久。” 话语里透着埋怨,见赵陆已在打开布包,小公公又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有这个的” 只见赵陆气定神闲“猜的。” 小公公一窒,又小声道“成了陛下果然就了不得了。” “去过了军中历练,果然也了不得了。” 小公公便笑嘻嘻“自然是托陛下的福。” 布包已被打开,里面是几封旧信,一瞧就知道,是被人用手摩挲了数遍才成这样。 赵陆取出其中一份,轻轻打开,抽了信纸开始看。 小公公便等在一旁,颇有些无聊,握着袖子掸上头的飞尘。 赵陆看得飞快,半刻钟不到就将旧信恢复原样,又放回布包。 小公公倒不觉得奇怪,只问“完了” 赵陆点头“没有最关键的,但也差不多了。” “能找着的就这么多,竟还没有关键的么” “没有。” 见小公公有些沮丧,赵陆便问他“在外还好么初见你唯唯诺诺,这会儿却伶牙俐齿,说都说不过你。” “好好好。我自己跑出去的,不好也得说好。”听见赵陆的嘲讽,小公公不甘示弱,又接着道,“陛下也出息了,原本连话都说不利索,现在身边竟有美人相伴了。” 赵陆瞥他一眼“是湖阳。” 闻言,小公公一僵,只喃喃道“你真的出息了” 竟然敢睡自己的亲姐姐 “别乱想。”赵陆垂头,看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赵宜安,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不是。” 小公公只一个劲儿捶手顿足“出息,小陆你真出息了” “噤声。”赵陆蹙眉。 话音一落,赵宜安翻了个身,成了背对着他的姿势。 因赵陆坐在外头,从小公公这儿看,并不能瞧见赵宜安的模样。 听了赵陆的话,小公公忍不住开口问“方才我就听见湖嫔湖嫔的,难道湖嫔就是湖阳公主么” 见赵陆点头,小公公霎时如被雷劈了一般,又忽然抓耳挠腮“湖阳公主还是那般倾城倾国不是小时候我们一见她,就惊为天人了。这会儿倒成了你媳妇儿,真叫人不开心。” 赵陆忽一勾唇“你再说一遍。” 小公公忙闭嘴摇头。 十年未见,他很想瞧瞧现在的湖阳公主成了什么模样,但看赵陆这德行,肯定不会让他如愿。 赵陆又问他“多久回去” “瞧瞧,我才来就催我回去了。”小公公故意撇嘴,又道,“不久,快马赶回去也得十七八天。等我出了行宫,回去瞧瞧我娘,我就走了。” 赵陆便点头“如此,还是早些动身。我看这会儿就可以离宫了。” “知道了知道了。”小公公耷拉下肩膀,“你小心些,我听说你宫里被孙家塞了人,你可别让她们承宠。要是有了小皇子,我可就要被迫易主了。” “我明白。” 看着小公公仍旧带了布包出门,赵陆忽喊住他“姚沐。” 姚沐回头“啊” “多谢。” 听见他的话,姚沐一笑“不用,叫声沐哥哥,这忙我就帮定了。” 赵陆也对着他一笑“藐视皇威者,斩。” “大周律上可没写这个。” “现在写了。” 姚沐耸肩“你是陛下,你说得都对。” 又转身挥了挥手“走了。保重。” 等姚沐出门离开,赵陆忽松了口气。 赵宜安,果真不是昭帝的孩子。 他转回头,正想瞧瞧她睡得如何,谁知一低头,就撞见赵宜安清亮的双眼。 她睁着眼睛,神思疑惑,娇声问他“什么是承宠” 胡太医说过这个词,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听见赵陆和人说话,对方也说了这个。 赵宜安便随口问了出来。 赵陆只觉背上出了一层汗,好似走在路上却忽然掉进大坑,叫人一下子就惊醒。 他与赵宜安对视,在赵宜安的目光下,语气艰难“是男女间的事。” 赵宜安其实只是随意一问,见赵陆回答了也就放过,又闭上了眼睛。 心里做好了准备,要如何认真解释这两个字,谁知赵宜安已撒手不管了。 赵陆按了按心口,感觉莫名。 正感受着难得的愁意,身边的赵宜安忽又睁眼“方才那个人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6章 相识 要过一会儿 赵陆连头也没抬“不要。” 赵宜安顿时失落下来, 又默默将碟子挪回自己面前。 不过一刻钟, 尚膳监已呈了晚膳上来。 芙蓉鸡片、燕窝鸭子 、葱椒羊肉、五丝肚丝、丝鹅粉汤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中午并没吃多少,到这时赵宜安早饥肠辘辘,只靠几粒榛子仁, 一点也解不了饿。 宫人们将食盒提进槅扇内,摆好后又一一退出。 赵宜安看得目不转睛,又觉得这样不好,转回头,换做盯着赵陆看。 过了一会儿, 赵宜安忽然问“你怎么还不翻页” 呈到养心殿里的膳食,自然比一夜间倏然落魄的玉禧殿的东西精致美味得多, 赵宜安几乎每样尝了一点,每一口都叫她忍不住眯眼享受。 宫女替赵宜安盛了汤,赵宜安便拿勺子慢慢喝着。 赵陆的声音忽然响起“下去罢。” 布菜的宫女行礼告退, 连带着金公公也走了。 赵宜安一时无措, 举着勺子望向赵陆。 赵陆看她神色茫然, 开口道“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什么话 赵宜安静静等他说下去。 赵陆已放下著匙,坐在赵宜安对面,向她缓缓道来“元嬷嬷骗你,你不是撞的,是磕头磕的。” “磕头”赵宜安不解。 “对。”赵陆望着她, “你犯了错, 求我饶恕, 便跪在外面磕头, 把头都磕坏了。” 赵宜安的神色霎时间变得复杂起来,似乎不敢相信,却又禁不住怀疑。 她一手执著,一手举匙,这时候却哪只手都动不了分毫。 “我、我犯了什么错” “你看上一个姓温的男人,想同他走。结果那男人却是个骗子,你便又想回来。” 槅扇内静悄悄的,两人都停了著,此时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赵宜安紧紧抿着唇,她以前居然是这样一个女人么 抛夫弃家,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么 赵宜安陷入突如其来的自责里,连手都轻轻颤起来。 碗里多了一块肉,赵陆放下筷子“吃罢。” 赵宜安双眼含泪,夹起赵陆送到她碗里的肉,一面轻轻抽泣着,一面咬了下去。 “噗” 那块肉咕噜噜从赵宜安嘴里掉到桌底下,是她最讨厌的羊肉。 抬头赵陆正盯着她看。 “骗你的。” 宫女奉上漱口的茶水,赵宜安连着漱了好几回,才擦完嘴从凳子上站起来。 赵陆已去了外面,仍旧坐在宝座上看书。 他的身旁点了许多盏灯,照得四周明亮通透,更将他的脸衬得英俊又贵气逼人。 赵宜安倚在槅扇旁,呆呆看着灯火中的赵陆,竟连路都不走了。 金公公放了延月进来,叫她看看赵宜安可要人伺候。 延月便悄悄走到赵宜安边上,轻声喊她“姑娘” 连着喊了两声,赵宜安疑惑回头“嗯” 又有人替她剥榛子了,赵宜安托腮坐在通炕上,目光落在延月不住剥壳的一双手,眼神里尽是满足。 方才金公公瞧她爱吃,叫人送了好大一攒盒进来,还有风干栗子、红枣、花生、酥胡桃一样一样,赵宜安挑能吃的吃了,剩下的等着延月剥出来给她。 暖阁里尽是哔啵的声音,赵陆坐在灯下,听着这声儿,不知不觉也看完了半册书。 戌时过一刻,金公公进来了,对着宝座上的赵陆躬身“陛下可要安置了” 赵陆合上书,应了一声。 一旁的赵宜安连忙下来,延月也跟着急忙起身。 没让延月扶,赵宜安朝着赵陆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你去睡了吗” 赵陆似乎才记起暖阁里还有赵宜安,他放下书“臻祥馆给你,让金公公带你去。” 金公公应是,行至赵宜安身前“姑娘,请随我来罢。” 臻祥馆就在华滋堂边上,金公公在前领路,延月举着伞,替赵宜安遮去落雪。另有执灯的宫女,行在一侧。 之前虽没住人,但臻祥馆里收拾整洁。赵宜安歇在东次间,宫女们便点上蜡烛,烧炭铺床,很快屋子里便暖和起来。 将人带到,金公公便告退了。 赵宜安被领着拆发洗漱,最后穿上寝衣,躺在了床上。 这里与玉禧殿的暖阁不同,自撞伤醒来后,赵宜安还是头一回睡在别的地方。 她想起路上金公公的话,说陛下就在前面的华滋堂,离这儿并不远。 赵宜安在床上翻了个身,睡在一边榻上的延月忙起身问“姑娘可有事” 等不来赵宜安的回答,延月便以为是她梦中无意动了一下,于是阖上眼,继续睡了。 外面渐渐没了声响,赵宜安小心睁开眼睛,盯着头上的帐子出神。 她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方才进膳时,赵陆提起从前。赵宜安被他蒙骗,一心以为自己是个抛弃旧情的坏女人,一时间低沉万分。 虽然后来知道是假的,但赵宜安却忍不住由此,开始猜测自己的过往。 既然住在皇宫,那她的身份一定很尊贵,之前陪着她的元嬷嬷等人,对她十分偏疼,若自己是个坏人,她们必会满腹怨言,才不会对她推心置腹。 可是她们被赶走了。 是刚刚对她撒谎的那个人,下令赶走了元嬷嬷。 但他说话时又神色平静,并不似全部作伪。 赵宜安想得头疼,念及延月已睡,这里也没有止头疼的药,她紧紧攥着被角,咬唇捱过这一阵疼痛后,昏昏睡了过去。 再说前面。 从臻祥馆出来,金公公便回了东暖阁。 赵陆坐在通炕上,随手拨弄攒盒里的点心,见金公公回来,问道“睡下了” 金公公回“奴婢回来时,赵姑娘正要洗漱,想来现在该是歇下了。” 赵陆便点头。 他站起身,金公公忙询问他“陛下,那个尽雪,倒是该如何处置” “尽雪” 赵陆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人,淡淡道“打发出去罢。” 金公公应是,又跟着赵陆到华滋堂,混堂司的宫人伺候赵陆沐浴,金公公便趁空走出来,唤了一个小公公,对他道“一早跪在雪地里的那个宫女,叫人拖下去,送至浣衣局里。” 浣衣局在皇城之外,去了那里的宫人,便只能耗尽一辈子的光阴,再无出头之日。 小公公应下,匆匆往外走了。 回去时,赵陆坐在次间宝座上,正叫宫人掌灯。 金公公劝道“白日里已读了那么久的书,陛下也要休息休息才好。” 赵陆翻着之前未翻完的书“只是有几处未看仔细。” 又问金公公“还有何事” 金公公为难道“只是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不该说。” 金公公霎时间哑口无言。 赵陆翻过一页,仔细找着其中的注解“说罢,我听着。” 金公公便绘声绘色,将去接赵宜安时,瞧见延月搬树的景象,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怎么,你竟心疼了”低着头,赵陆一面翻书,一面说道。 金公公赔笑“奴婢如何心疼一个宫女呢只不过这些重活,自然是有力气的人去做才更好。不说两个宫女并抵不上一个小公公的力。何况现在,赵姑娘身边,又少了一位伺候的” 赵陆翻了两页书,过了半晌,说“去报信的小顺心,他不就挺忠心的吗” 金公公连忙应下,悄悄退出次间,等再回来时,便说已经安排了。 赵陆总算抬头瞧了他一眼。 “你倒殷勤。” 金公公默默不言语。 将目光移回书上,赵陆又说“挑个宫女,补上空的那个缺。” “是。” 见她低头把荷包往裙腰上系,赵陆又问“够了” 赵宜安点头。 目光相对,赵宜安的眼底还泛着深粉色,面上也犹带泪痕。 赵陆这时才想起来,道“怎么一个人来的伺候的宫女呢”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忽然间变得心虚,只小声嗫嚅“在煮药。” “煮药” 赵陆心生疑惑,赵宜安的药中午就吃了,现在吃的又是哪门子的药 他便让金公公去将延月应秋二人带来,又吩咐几个宫女,替赵宜安擦脸擦手。 这厢金公公领了命下去,另一边,臻祥馆里,几乎要翻了天。 延月半瘫在椅子里,满头的冷汗。去找寻的小宫女一进门,就被她急忙拽住手问“可找着了” 小宫女摇摇头。 看见这个举动,延月松了力气,脸上霎时神采尽失,边上的应秋也垂下头去。 “不是不是。”小宫女忙摆手,“虽然我未曾找到姑娘,但却问到姑娘往何处去了。” 二人立刻来了精神,延月一下就直起身“姑娘去哪里了” 应秋也问“问的是谁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瞧见姑娘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7章 小陆 过了一会儿  这时, 赵陆终于开了口“不记得了。” 暖阁里无人敢接话, 赵陆继续道“叫人进来。” 金公公应下,使了个眼色,让人把久候的李太医带进了暖阁。 “陛下。”李太医跪下行礼。 一时间,玉禧殿的人把注意都转向了他。 李太医有些尴尬, 凌晨时玉禧殿派人来请他。他掂量了掂量,最后找了个由头拒了。没成想,现在皇帝亲自将他带到了玉禧殿。 赵陆点头“替她看看。” 李太医起身,打开药箱, 取出丝线。但玉禧殿的宫人都跪在地上,李太医正犹豫该交给谁,金公公就笑眯眯走了出来,接过了他手上的丝线。 细细的丝线穿过纱帘, 金公公一手执着一头,弯下腰对着床上坐着的赵宜安“奴婢得罪了。” 方才冷淡的伪装卸下,赵宜安有些害怕地望着金公公, 又转头看纱帘外的元嬷嬷。 赵宜安看元嬷嬷的时候, 赵陆一直在打量着她。 身边的人都被赶去了纱帘外,现在的赵宜安, 就如一只被丢弃的孤零零的小狗, 眼神慌乱,连叫都不敢叫一声。 因为刚才的举动, 莲平替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一些, 有几缕黏在了她的脸颊上, 愈发使她显得可怜。 金公公将丝线缠上赵宜安的手腕,退到了一边。 赵宜安低着头,任由金公公摆弄好一切。 床边坐了一个面色不善的少年。从他一现身,赵宜安就自心底里涌上来抵触,好似带着与生俱来的敌意和惧意。 李太医诊了许久,最后收了手,对赵陆道“不知呃,公主有何症状” 金公公便道“嬷嬷还不快些说呢。” 跪在外面的元嬷嬷直起身子“公主记不清一些旧事,也喊头疼。” 李太医点点头,朝着赵陆的方向拱手“回陛下,公主许是头部受到撞击,以致遗忘了旧事。这要慢慢调养。至于头疼,是伤口未愈,外敷内服便可。” 赵陆便问“怎么个调养法” “多是将患者带往旧日熟悉之处,或是找旧物,以便患者回想。但恢复的时间有长有短,都得看具体的状况。” 李太医说完了。元嬷嬷在原地跪着,听完这席话,心里不禁升起了希望。 赵陆也听完了,坐在凳子上若有所思。 他不说话,暖阁里的人也不敢出声。等了许久,赵陆才缓缓道“玉禧殿的人” 纱帘外的元嬷嬷等人,屏息凝神,只等着赵陆下令,她们好进去伺候。 赵陆却说“都换了。” 金公公应了一声,撩开纱帘到了外间,对着跪在地上的元嬷嬷等人,道“嬷嬷,请吧。” 元嬷嬷脸色灰白“公公这是说的什么” 她转向身旁的莲平与宣荷,二人面上皆是错愕。 “公公别是会错了意。这、这”元嬷嬷膝行至纱帘前,朝着里面不住磕头,“求陛下明示,奴婢实在不知做错什么。况且公主现在这样,奴婢一刻也离不得呀” 宣荷立刻就要上前去,莲平死死抱住她,一面颤抖着向纱帘里求情“陛下恕罪奴婢们千错万错,绝不敢推脱。但公主何其无辜,太医都说这病要慢慢调养,若这时突然换了人,岂不是对公主更不好么” 纱帘里的人没有反应,金公公为难道“嬷嬷,您最明理。您瞧,这确实是陛下的意思。” 元嬷嬷苦求让她留下,莲平也在一边哀泣。宣荷被抱住了不能动,便冷冷瞪视着纱帘里的赵陆。 金公公叹了口气“来人,还不快将玉禧殿的人都带出去。” 暖阁里瞬时又多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宫人,将地上跪着的三人连拖带拽,要往外拉。 霎时间混乱不堪,原本静静的暖阁里,两道哀求的声音显得格外凄凉。 养心殿来的人力气大,元嬷嬷三人挣脱不了,正要被拖出暖阁外时,纱帘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将元嬷嬷死死抱住。 赵宜安心里乱乱的,她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元嬷嬷她们哭得凄惨,赵宜安想也不想,就跑出来抱住了她。 “为什么要走”赵宜安抱着元嬷嬷,泪珠顷刻便滚了下来,“不要走。” 原本拖拽着元嬷嬷手臂的宫人,瞧见赵宜安的模样,不得不撒开手。元嬷嬷便立刻也抱住了赵宜安。 “别哭。”赵宜安抬手,拭去了元嬷嬷面上的泪水,她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我可以记住的,我都可以记住的。别哭了。” 元嬷嬷哭得说不出来话,赵宜安单手抱着她,一面伸出手向她证明“你是元嬷嬷,她是莲平” 手指向莲平身边的宣荷“这是宣荷。” 听到这话,一直憋着一股气不肯求饶的宣荷,倏地流下两行清泪。 “还有这个”赵宜安忽然收了声。 宣荷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赵宜安抬眸,来人穿着黄色常服,玉带皮靴。身前与两肩绣着金盘龙纹样,看起来贵不可攀。 直到这时,赵宜安才注意到赵陆的模样。 长眉入鬓,凤眼生威,更妙的是,一颗黑痣正对着眼珠底下。他一言未发,整个人便愈发不怒而严起来。 赵宜安懵了,她连忙回头“我不认识他,嬷嬷告诉我,我便记得了。嬷嬷告诉我” 元嬷嬷只是哭个不停。 赵陆却突然甩袖走了。 养心殿的宫人偷偷请金公公的示下。金公公朝外略抬头,众人便明白了,涌上前去,将元嬷嬷三人都拉了出去。 李太医面对着墙,赵宜安一跑出来他就赶忙避开。金公公拍了拍他的肩,李太医连忙垂着头,抱着药箱退出了暖阁。 于是只剩下金公公与摔倒在地上的赵宜安。 金公公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朝着赵宜安弯下身子“新的宫人稍候便到,殿下请回去罢。” 赵宜安自然没有理会他,金公公躬了躬身,也就出去了。 等一出暖阁,迎面便是赵陆的脸。 他说“你称她为殿下” 金公公叫苦不迭,小祖宗竟在这儿等着,忙解释道“陛下还未撤去她的封号,奴婢也只是顺着说罢了。” “是么” “是是。” 元嬷嬷她们走了,没人再添炭,也没人去拨灰。暖阁里很快就冷了下来。 赵宜安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喉咙便涩涩地疼起来。她朝着四周望了望,扶着一边的桌子慢慢站起来,打算去纱帘里面。 炭盆边还放着莲平用过的银著,赵宜安握在手心,往盆里戳了戳,又拨了几下。 溅出了几颗火星。 “姑娘” 有人喊了一声。 赵宜安闷头搅着炭盆里的灰,并无回应。 来人轻轻行至跟前,与身边的宫女对视一眼,上去拍了拍赵宜安的肩,问道:“是姑娘么” 延月心里忐忑,来前金公公只叮嘱了几句,叫她们不准再称玉禧殿的人为公主,也不许提起以前的事。 她和尽雪都糊里糊涂,忽然就被赶来了这里。 但宫里风言风语,说湖阳公主并不是先帝亲生。延月又有些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吩咐。 眼见赵宜安回过头来,延月忙跪下“让奴婢来罢。” 接过赵宜安手里的银著,延月仔细翻了翻炭火,又起身扶着赵宜安“姑娘先躺着,一会儿就暖和了。” 方才她这样叫了,赵宜安似乎并未生气,延月便大了胆子,继续喊下去了。 再看赵宜安,不言不语,由着延月扶她躺下。 竟颇为顺利。 延月松了口气,起身对赵宜安道“该叫午膳了,奴婢去瞧瞧。” 赵宜安翻身向里,没有回她。 走出暖阁,一直没开过口的尽雪才拉住延月的袖子“你还真把她当公主了” 延月皱眉“小声些,还未走远呢。” 尽雪讥道“来之前我便趁机打听过,人说这湖阳公主撞到了头,却没太医肯来。落难凤凰不如鸡,况且她原本也不是凤凰。现在原形毕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赶出去呢。我劝你,别巴巴儿地往上凑,到时候连累了你我,可不是玩的。” 延月扯出自己的袖子,一面抚平,一面好言劝她“好歹她还住在这里,况且叫我们来,就是照顾她的。你别这么没遮没拦,仔细叫人听见。” 尽雪却不领情“我瞧她那样子,多半是撞傻了,若没有撞傻,也该吓傻了。你方才叫她姑娘,让她躺着,她都不敢回嘴呢。” 延月快步走开“别说了,积点德罢。” 尽雪赶上来“我积的德还不够多结果却分到这么个地方来。以前也就算了,现在人人皆避着这湖阳,我们倒被逼着贴上来,真叫人没意思。” 延月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好生待着,以后自然有你的福报。” 尽雪忽然一笑“以后的福报谁说得清随手可得的才叫我惦记呢。” 她话里有话,延月停下脚步,疑惑道“你要做什么可别胡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8章 密谋 过了一会儿。  孙语兰霎时恼火起来“我已经睡了, 你来做什么” 门外的孙妙竹顿时哑然, 她小意道“方才有姐姐送晚膳过来, 我想起你, 便问了一句, 但是姐姐没应我。你回来得迟,可用了饭没有若没有,我特意留了,一会儿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她说起这个, 孙语兰才记起自己连晚饭都没吃。她何曾这样被人对待过 鼻子一酸,孙语兰胡乱擦了擦眼睛,却扬声道“我自然用过了,你还是留着自己吃罢。” 听到孙语兰的话, 房外的孙妙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暗自思忖。 她和孙柳月两个人,连天子龙颜都未见就被送出来了, 但孙语兰却直到酉时之后才离开。宫女来送膳的时辰也是酉时, 要是陛下青睐她,留下用膳未必不可能。 若真是这样, 恐怕现在孙语兰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可她却又没有张扬, 更没有来奚落她和孙柳月,难道孙语兰忽然间也懂得木秀风摧的道理了么 一时间猜不准, 孙妙竹便决定先顺着孙语兰的话。 她柔声道“那我回去了, 你早些睡下罢。” 门外脚步声渐远, 孙语兰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一松, 她皱着眉狠狠揉了一把膝盖,下一瞬又被疼得龇牙咧嘴。 这个孙妙竹,哪有这么好心一定是来看她笑话的,她才不能让这种人看笑话 孙语兰咬着牙,继续揉着冻得僵硬的膝盖。 第二日是个晴天,赵陆换了常服回来,没有去养心殿,却抬腿往长乐宫走。 长乐宫里,孙太后正在生气。 “才进去就让人出来了” 金缕回道“不是还剩了一个么他也不敢给娘娘脸色看的。” 孙太后却说“这一个也并没有留,后来还不是赶到围房住去了” 金缕正要开口,金钗恰好掀帘进来,躬身对孙太后道“陛下来了。” “这会儿来做什么”孙太后皱眉,“没得来惹我心烦。” 但她仍是叫金钗请赵陆进来。 跟着金钗进来的赵陆,微微喘着气,见到孙太后就要下拜“拜见母后。” 孙太后伸出手,虚扶他一把,面上关心道“怎么这么汗水淋漓的” 赵陆接过金缕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笑道“一心想着见母后,下朝就往这里赶了。” “那也不必如此着急,”孙太后嗔道,“我难道还会跑了不成” 赵陆跟着她走到桌边坐下,面色赧然“儿臣是有事问母后的话。” “何事叫你这么心急” “是昨日”赵陆似乎有些踟躇,像是怕孙太后不喜,“昨日那三个姑娘。我虽见了,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随意处置,或是将人退回。所以就让她们在围房住下了。今日特地赶来问问母后,可要怎么安排。” 孙太后一听,回过味儿来。 长乐宫送了几个女孩子到赵陆身边,虽然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毕竟那三个人还没有名分,若赵陆昨天就碰了她们,反倒让人觉得孙家的姑娘不尊重了。可要是将人退回来,就又打了孙太后的脸了。 这样看起来,倒是赵陆的做法十分稳妥。既保住姑娘家的清誉,又全了孙太后的面子。 再看赵陆此时神情,又慌张又不安,显是惶恐。孙太后之前的气立时便消完了。 她笑道“如今你登基了,后宫空虚,正等着充盈。这三个女孩儿,都是孙家精心挑选的,若有中意的,留下便是。若不喜欢,来年再选也可以。” “母后家的人,我自然放心。”赵陆略想了想,又道“那就都留下罢。请母后赐个吉日,封了位份,以后就名正言顺在宫里住下了。” 孙太后说“既然都留下了,不拘哪个日子,这事儿你自己决定就好。”又说,“母后家的人自然也是陛下的人,一家人,不必分什么你我。” 赵陆垂头,眼中暗光忽现,嘴上却笑道“是儿臣失言了,还请母后勿怪。” “做母亲的怎么会怪孩子呢”孙太后转头,让金钗去取一只人参,“这是前几日,你外祖父拿给我,让我补补身子的。今日你来了,我就拿给你。陛下身体康健,就是社稷之幸了。” “多谢母后。” 从长乐宫出来,步撵已经在外等着了,赵陆坐上步撵,金公公跟着走回养心殿。 一进暖阁,赵陆就说“更衣。” 金公公连忙招手让几个小公公进来,等换好衣裳,赵陆坐在宝座上,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把东西拿过来。” 金公公应下,取了孙太后给的人参进来。 打开木匣,只见锦盒中的参呈“人”字,根须细长,保存完整,还能闻见极明显的香气。 倒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收起来罢。”赵陆语气平淡,“竟比上贡的还要好。朕这母后也真是割爱了。” 又嗤道“精挑细选果然精挑细选。” 金公公不敢作答,只弓着身,将木匣阖上,又退了出去。 等再进来时,赵宜安也跟着来了。 她穿着一条杏色归鹤裙,小小的白鹤缀在裙摆上,略一走动,就被带着一同翻飞。 手上还拿着东西,赵宜安脚步略显匆忙,一路走到赵陆跟前蹲下。 赵陆问她“走这么急做什么” “瞧。” 赵宜安却没答他的话,只将手上的物件举起来给他看。 “应秋找出来的。” 赵陆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副九九消寒图。上书“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字,赵宜安已描画了前两个字,第二个字还差两笔。 “你知道这是什么” 赵宜安看着宣纸上自己描完的笔划“当然知道。” 她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又小声嘀咕“我只是忘记了一些事,又不是傻了。” 神色难得低落。 头顶忽然一热。 赵宜安抬起眼睛,赵陆却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他慢慢搓着手心“嗯。” 一时间有些沉默。 赵宜安收起画卷,问“你要画么还有一笔,留着给你画。” 赵陆顿了顿“只有一笔” 赵宜安的脸上飞起一抹红云,她糯糯道“昨天画得太出神了” 其实是她画得太高兴,差点连一笔都没留下。 赵陆便站起身“我也有,叫金公公拿来,咱们一起画。” 他的东西自然比应秋找出来的好上百倍,一副九九消寒图,金公公呈上来十几样,有画圈的,描字的,还有点梅花的,样样做工精细。 赵宜安目不暇接,最后选了一副点花瓣的。 选了这个,就要用红色。 伺候笔墨的小公公研了朱墨,赵宜安跪坐在通炕上,执笔饱蘸墨水,然后轻轻落笔,在树枝上慢慢点出一朵九瓣的梅花。 从冬至开始,画完一副消寒图,冬天就刚好过去。 她以前也画过这个。昭帝在时,赵宜安常常画完一副送给他,以此换一件新年贺礼。 譬如一条大蓝宝和大珍珠穿的坠子,柿子红的玛瑙镯子,或是上贡了只两小盒的香料。 虽然拿一副图来换实在不值,但昭帝疼她,赵宜安想要什么,他从不吝啬。 比起人人捧在手心里的湖阳公主,当时还是七皇子的赵陆,哪怕他画了几百张的消寒图,也换不来昭帝的垂怜。 所以那时,他就天然地厌恶湖阳这个姐姐。 走了一会儿神,赵宜安忽然道“该你了。” 赵陆一怔,赵宜安已经将笔递到他跟前。 他接了笔,小桌上的图也换了个方向,变作朝着他。 赵宜安伏在桌上,盯着笔尖一动不动“好好画。” 赵陆的声音带了笑意“好。” 落笔有神,不多时,另一朵梅花也在纸上呈现,就挨着赵宜安画的那朵。 见画完了,赵宜安伸出手指,在剩下的七朵上一一拂过。 赵陆抬头,金公公便过来收拾笔墨。 有娇软的声音忽然响起。 “赵陆。” 暖阁中的人皆一惊,金公公僵在原地,小桌上的东西都不敢收了。 赵陆微顿,目光转到出声叫他的赵宜安身上。 赵宜安浑然不觉自己做下什么大事,她描着那些空着的梅花花瓣,兴致勃勃“等画完这个,我用它跟你换贺礼好么” 而赵陆却神色复杂盯着她。 没有得到回答,赵宜安疑惑地抬起眼睛。 只一息就将心思藏起,赵陆略点头“好。” 小顺心在冬夜里跪了大半个时辰,浑身冻得直发抖,还以为自己出不去的时候,金公公才姗姗来迟,说他可以走了。 “金公公,这个走,是走去哪儿” 金公公看他一眼“自然是你先前要去哪儿,现在还去哪儿。” 小顺心有些慌张“这是陛下的意思么” “难道老身还假造圣意吗”金公公的语气凌厉了不少。 怎么玉禧殿派了这么个人出来 察觉到金公公的怒意,小顺心连忙磕头“奴婢失言,公公恕罪。” 金公公摆了摆手“行了,快走罢。” 想起金公公的事,小顺心还有些后怕。他提着宫灯,冬夜里天还没有亮,街上一路都是黑的。 裹了裹外衣,小顺心加快了步伐。 要早些将公主的事告诉温公子才是。 这厢,暖阁里的人熬了一夜,总算将湖阳的高热暂压了下去。 莲平从小筐里翻出剪子,来到床边,将烛芯里结得长长的烛花一一剪下。 霎时间屋里亮堂不少,守了一宿的元嬷嬷难掩疲态“该寅时了罢,也不知小顺心出去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9章 有人 因陛下和湖嫔要来猎场, 羽林军早遣人前来查探,怕有猛兽出现, 惊吓到天子与贵人。 原本无痕的雪地, 此刻被马蹄鞋印踩乱踏平。方才赵宜安望过的那片林子,因为生在主路旁,更是探看的重中之重,地上的雪早踩没了。 身旁的小公公牵着马,护卫的羽林军就在不远处, 赵宜安坐在马背上, 慢慢朝着赵陆的方向而去。 忽觉得眼睛有些痒,她抬手揉了揉眼皮。 身穿鱼水蓝斗篷的美人, 安静坐在马上,由人牵着往赵陆身边去。她揉着眼睛,越发显得身不由己,楚楚可怜。 将这景象收入眼中, 赵郗狠狠抓着地上枯败的草叶, 目呲欲裂。 四月前,昭帝宫车晏驾,原本该是太子赵郡顺理成章继承大统,却忽然有人上告, 说太子密谋叛国, 害死昭帝, 请求彻查。 真是荒唐 这四个月的悲痛突地涌上心头, 赵郗忍不住闭了闭眼。 荒唐又如何前后不过五日, 三司会审,将太子定了死罪。很快又波及到他和赵阮。 想起身怀六甲却被逼着灌了毒酒的太子妃,抵挡不能被杀入皇子府的赵阮,还有四皇子府满府的无辜下人。 赵郗的眼睛直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七皇子赵陆登上大宝的消息紧接着遍传天下。 赵郗自然也知道了。他不停地想,赵陆知道这些事么他有没有同孙仁商联手或是商议是不是当初,就该看他淹死在护城河里,不要听湖阳的话,找人救起他 每每思及此处,赵宜安的面容便又浮现在心头。 他最心疼偏爱的六妹妹,困在深宫无力去营救的六妹妹,会不会也早被孙太后赐一杯毒酒,香消玉殒 擒人的时候,赵郗不在府内。京城被暗地里封锁前,他就已早早逃出。 昔日高高在上的四皇子,忽然间成了四处躲避不敢露面的丧家之犬,又兼亲人亡故,兄妹别离。打击之大,连一向嘻嘻哈哈的赵郗都缓了好几日。 接连出了这些事,赵郗准备好了要去西北寻援。 昭帝的旧交,英年早逝的骠骑将军沈延方,就是在那儿为国捐躯。 沈将军虽已不在,但他一手培养的沈家军犹驻守,也有几位跟着沈将军的小将,忠心耿耿,守着国土边疆。 京城之事太远,再加上孙仁商有意封锁,等传过去早不知何年何月,不如赵郗自己亲去一趟的好。 孙氏之祸已久,昭帝在时,就向赵郗和赵郡透露,朝中也有人不满孙仁商近乎一手遮天的权势,何况是与昭帝情同手足的沈将军。 昭帝还曾感慨,沈将军原本是他当太子时的伴读,为他弃文从戎,一心想替昭帝掌回兵权。为了沈将军,自己也要保养身体,活到能扳倒孙氏的一天。 可惜宏愿未了,沈将军即马革裹尸,再不能回来。 有这一层关系在,赵郗自然要去西北拼一拼。 忆及此处,赵郗回过神,而路上的赵宜安早已没了踪迹。 明白不能久留,赵郗悄声隐下身影,沿原路返回,离开了猎场。 既然宜安尚在,他必定拼死也要将她带离此处。 再说高棚下坐着的赵陆,因装瘸不能走动,他便坐在宝座里,一只腿支在锦凳上,低头看着书。 没过多久,金公公就来回“陛下,柳才人,妙才人到了。” 赵陆未曾抬头,却道“消息倒是灵通。” 他也不说见不见,金公公便大大方方立在原地,并不回去通禀等候的二人。 莫说陛下不待见这几个人,连金公公自己都要在心内轻嗤了。 明眼人一望而知现在的情况,偏偏这些拼命往上凑的人装看不见。 但想一想也对,要是不装看不见,哪儿还有勇气继续待在宫里 只是往上凑归往上凑,若去想什么歪门邪道,可真是蠢中之蠢了。 金公公站了一会儿,只见远处缓缓行来一队人。 原来是赵宜安回来了。 他忙躬身道“陛下,湖嫔娘娘来了。” 赵陆抬头,也望了一眼,便吩咐道“去,叫人准备热水,还有茶点。”又说,“将她的坐榻搬到这边来。” 金公公应下,遣人去做事了。 下了马,赵宜安有些恹恹的。她并不满意,还是赵陆带她骑马好玩。 等走入高棚,听见赵陆问她“还好么” 要给他面子。 赵宜安便点点头,又转头懒懒倚在了坐榻上。 延月和应秋领着小宫女上前,替她擦手擦脸,又奉上晾得正好的茶,让她饮下。 “娘娘可觉腹饥么” 跟着的宫女连忙端上糕点粥汤,由赵宜安挑选。 赵宜安要了一碗冰糖燕窝,拿勺子吃了几口,忽然直起身,问“那是谁” 闻言,安静看书的赵陆抬眼,朝着她说的方向,眯着眸子看去。 一前一后两个人,远远立着,仍在等金公公的消息。 自然是孙妙竹和孙柳月。 孙妙竹是不甘心。前脚才在心中腹诽,这时日孙语兰想着往外跑,真是傻子。哪知道偏偏后脚,陛下带着湖嫔也去了,这下孙语兰忽然走了运,自己却成了那个被丢下的傻儿。 又兼才议论了湖嫔的事,她也不放心孙语兰的嘴,怕抖露了什么,孙妙竹必定要跟来瞧瞧情况。 而孙柳月,自在赵陆面前说了孙碧菡的事后,便又蛰伏,一心等着孙语兰伏罪。但左等右盼,只不听见此事的结果。 忽然间又听说孙语兰跟着陛下湖嫔去了猎场。略一思索,她便决定铤而走险,想借湖嫔的手,除掉孙语兰。 所以也跟着来了。 只是头一桩,金公公进去通禀后再没了消息,二人就已经碰了壁。 眼见今日拜见赵陆或无可能,原本还客气说些话的二人,一个一个都没了声儿,只剩寂静。 又不愿就这样回去,仍存侥幸的两人,等了一阵,忽然有小公公出来,请她们进去。 霎时间守得云开见月明。草草扫视了一番着装,孙妙竹和孙柳月便跟着传话的小公公,一齐向高棚行去。 赵宜安早等着她们,见孙妙竹和孙柳月也来了,便高兴道“你们来了。” 她语气温和,甚至含着喜意。底下叩见的二人,一时不解其意。 “陛下,娘娘,找妾身可有何事” 还未明白湖嫔的用意,耳边就传来孙语兰喜滋滋的声音。 孙妙竹一愣,暗暗转头,朝孙语兰望去。 四目相对,孙语兰也呆住了。 方才她正玩得开心,冬菱就急急忙忙跑过来,说湖嫔找她有事。 “有什么事” 孙语兰奇怪,但冬菱也不知。 想想先前的作为,孙语兰只记起自己送了一盒珍珠给赵宜安,自以为赵宜安收了东西开心了,所以今日这么大方,让她见了陛下。 这会儿又来叫她前去,大约是要明着说一说此事。 想到这儿,孙语兰喜不自胜,脚步一转,朝着高棚行去。 谁料走到跟前,却见孙妙竹也在,还跪在了地上。 旁边的孙柳月没有入孙语兰的眼,她只瞧见跪在赵陆赵宜安面前的孙妙竹,霎时心中“嗡”的一声,腿一软,就跪趴在了地上。 她不单送了湖嫔一盒珍珠,她、她还想着和孙妙竹联手,能让湖嫔“出了变数”。 难道湖嫔这就知道了么故意将她二人提到此处,杀人毁尸,正好丢在外头,连行宫的地都不用脏。 眼前乱七八糟浮现血光,孙语兰暗暗掐着自己的手臂,可别晕过去。 孙妙竹已回过了头。她虽然不明白此时的状况,但知道小心行事,祸从口出。因此请安后,就再没开口。 座上的赵宜安见三人都齐了,便道“起来罢。你们坐着说说话。” 三人又齐齐谢过,一同起了身。 从孙妙竹去汇泽阁制灯后,她们已久未同时出现,私下更是从不碰面。 这会儿赵宜安忽然让她们“说说话”,一时间三人皆无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是孙柳月开了口,只听她浅浅笑道“今日兰才人拔得头筹,竟是先我和妙才人来请安了。” 孙语兰一惊,下意识望向她。 但见孙柳月神色自然,毫无畏惧与自己对视。 心中一噎,孙语兰只道“我起得早,下回你也起得早些就行了。” “是么”孙柳月淡淡应了一声,转头又同孙妙竹说话。 “妙才人这身颇显肤白,衬得身段也好。可是针工局所制么” 话头指向自己,孙妙竹面上挂笑,不动声色推回去“臣妾穿什么衣裳,都比不过湖嫔娘娘,柳才人还是莫要取笑了。” 两人一来一往,再加上孙语兰忍不住插嘴,倚在坐榻上的赵宜安,一面听着,一面吃着燕窝,倒是颇觉得有趣,并不觉得无聊厌烦。 在几人聊天声中仍旧专心看书的赵陆,忽听见赵宜安低低的笑声,忍不住抬头看她。 察觉到赵陆的注视,赵宜安动作一顿,也望向他。 眼睛里映着赵陆的身影,赵宜安弯唇一笑,冲他悄悄道“好玩。” 原来是将三人叫来当消遣的。 赵陆复又垂下头去,嘴角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只是才过了一会儿,赵宜安忽然说“方才有人看我。” 座下三人一惊,皆停了嘴不再言语。 赵陆先用眼神掠过三人,目含警示,后又问赵宜安“谁看你” 赵宜安却摇头“我也不知道。” 想了想,又说“是骑马的时候,路过好大一片林子,那里有人看我。” 原本以为是底下三人对赵宜安不满,被她捉住,没想到却迁出猎场里的林子。 赵陆只凝神思索一瞬,便立刻对金公公使了眼色。 金公公忙领命下去,派人一一搜查。 而离了猎场的赵郗,按了按面上因纵马急奔而微微有些不合的面具,挥手扬鞭,一径朝着西山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0章 处置 赵宜安一开口, 赵陆便遣人将整座林子搜了一遍。 赵郗早离了此地,羽林军并未发现他的踪迹, 倒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小公公。 只见被抓的小公公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朝着座上的二人不住求饶。 金公公仔细一看, 这人正是上回,受了孙妙竹的好处, 想在湖嫔面前替她讨巧的小公公。 因此附耳对赵陆说明。 听完金公公的话, 赵陆轻轻瞥了一眼坐着的孙妙竹。 金公公能认出来,当日亲自托付小公公的孙妙竹,如何能不想起那一遭事 察觉赵陆的目光,孙妙竹只低着头, 不敢言语, 怕小公公的话会牵扯到自己。 两厢寂静,只听金公公问道“猎场是禁地,况且前几日才下放了你,你如何能跟来此处” 身后的羽林军仍虎视眈眈盯着他, 小公公颤着声答道“奴婢、奴婢是来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 小公公战战兢兢朝不远处的几座棚子望了一眼,嗫嗫道“是、是一些小东西。” 金公公便厉声道“又是送给谁” “小”小公公瑟缩了一下, 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小意公公” 离赵陆的高棚有些距离,另有几座稍矮的小棚, 里面是各司各监的公公, 等候天子差遣。 小意公公也在中间。 他一直是孙太后的人, 从昭帝在时, 就为孙太后探听消息,好让她知道昭帝去了哪里。 等到昭帝驾崩,新帝上位,也仍旧由他注意着赵陆的动向。 勤勤恳恳潜了多年,小意公公从未出过纰漏,也未露过马脚。但在这几日,却忽然出了一件令他后悔懊恼的事。 今年有一个叫小如意的小公公,才入了都知监,一看履历,竟是他的同乡。 又因为名字里共有“意”这个字,小意公公便待此人十分亲切。 先是将人调到身边来,后又托人安排到了赵陆的养心殿里,跟着来了行宫。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小如意年纪小,底子干净,等得了金公公的信任,也就能和自己同为孙太后办事。 有心想提携一把,谁知就在昨日,小如意竟手软收了一位才人的好处,在陛下和湖嫔面前惹了嫌,又被金公公赶出来了。 小意公公自然惋惜,还反省了一回,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现如今孙太后尚在,后宫自然由太后把持,哪里需要讨那些妃嫔的巧 偏偏小如意这孩子眼皮浅,不但没成事,反倒又被遣回来了。 心里存着一点郁闷,再加上今日陛下湖嫔忽然要来猎场,都知监的人要导引清道。他就没顾上小如意。 但小意公公未顾得上小如意,小如意却因被赶出汇泽阁慌了神。 他从前未被人看重过,这几月有小意公公的厚爱,自然不肯眼见它飞走。 因此见都知监开拔,小如意忙在怀里塞了些从前攒的银两,要来求小意公公的原谅。 小意公公自然不知道这事,等到羽林军前来问话,心里只一惊,又忙跟着去了赵陆眼前。 走近了,见小如意也跪在一旁,小意公公更是惊诧。 只听得金公公在上问道“小意公公,这位小公公说他来找你,你可知道此事” 小意公公一僵,又有心想救一救小如意,便垂首回道“这孩子是奴婢的同乡,许是有事,具体的奴婢也不知。” 金公公一笑“你不知,他倒是抖个干净。” 闻言,小意公公背上一凉。 只是金公公没将事挑明,他也只作不懂,闭了嘴没出声。 金公公又道“暂且不说这个,他是都知监的人,却藏在林子里鬼鬼祟祟,意图谋害湖嫔,此事你可能担起责任” 最后几句字字紧逼,打得小意公公眼前直冒金光。 谋害湖嫔 小如意也惊了,只晓得不停磕头求饶。 他并未曾想过这个,但害主的罪名一旦落下,他的命就保不住了 因此又急忙抬头寻湖嫔所在,想让她救一救自己。 没对上湖嫔的,却对上了赵陆的目光。 冷如万年冰雪,厉似隆冬风饕。 小如意忽浑身僵住,再没了动静。 小意公公在旁,万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他只以为是小如意莽撞,没寻见自己,倒撞在陛下湖嫔面前。哪知前头还有藏在林子里这一遭。 只好叹自己一时失策,又思索着想法补救。 好在他并未在小如意面前提过孙太后的事,想来倒是可以将自己摘干净,只是小如意却定是要遭殃了。 “陛下,娘娘。”想完了这些,小意公公便开口道,“既然小如意是都知监的人,奴婢自然要担起罪责。” 又说“只是小如意来的时日尚短,年纪也小,是个孩子,并不懂事,密谋害主的事,他这眼界也难做得出来。奴婢斗胆替他求一求,还请陛下娘娘大量,舍他一条贱命。” 没想到他会替小如意求情,金公公一时诧异,继而又冷笑,过了这么多年太平日子,自以为天衣无缝,这会儿便松散懈怠不怕事了。 正要开口,忽听见坐着的赵宜安凑到赵陆耳边说了几句话,又转头问“你多大了” 这话自然不是问小意公公,小如意一缩脖子,嗫嚅道“奴婢新年就十七了。” 赵宜安点点头,又转向小意公公,疑惑道“十七还是孩子么快同陛下一般大了。” 她方才得知赵陆的年纪,所以才有此一问。 小意公公一凛。湖嫔的话太厉害,竟敢将小如意和陛下做比,谁愿意同一个卑贱的奴才相提并论只怕小如意难逃一劫。 果然,赵陆道“自然不是。金公公,命人拖下去,打五十板子,下放到浣衣局去。至于你” 他看了一眼小意公公,道“都知监皆是年轻力壮的,小意公公似乎从先帝起就在那处。如今上了年岁,也该好好享福去了。就到直殿监去管管那些新来的小公公罢。” 直殿监听起来威风凛凛,其实专管各殿及廊庑的洒扫,劳累不说,且各人皆有各人的地方,到时候将他遣去偏远僻静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都没处哭去。 但小意公公也知道,此时辩驳不是良机,只好先应下谢了恩,想着等回宫后找孙太后再做商议。 一时二人有了结果,羽林军将人押出去,便又只剩先前的几人。 孙妙竹已不敢作声,垂着头,只恨自己不能缩进壳里。 剩下的孙柳月,静静看完全程,心里对湖嫔的佩服又上一层。四两拨千斤,轻轻巧巧问了一句就发落了一个人。这样的手段谋略,如今自己仍是比不过。 而孙语兰早身体发僵,直直望着地上的团花地毯,千方百计想将昨夜自己的话吃回去。 还生变数,生什么变数 湖嫔就是万年乌龟成了精,哪怕她们生了千变万变,湖嫔也不会动一丁点儿。 思及此处,孙语兰禁不住偷觑了一眼孙妙竹。 只见她并不比自己好多少,也缩着头不敢现眼。 心里平衡不少,孙语兰又悄悄将目光收回。 出了小如意的事,赵陆便将人都打发了,待孙氏三人走后,问赵宜安“还要留么” 见赵宜安摇头,赵陆便让金公公前去准备,他们要回行宫。 且说往西山去的赵郗,先离开猎场,在山脚下与人碰头。 来人是他小时住在宫中时伺候过他的周公公,如今在尚膳监打杂,跟着来了行宫。 周公公等得心焦,远远听见马蹄声,忙从树后探看是谁。 见赵郗勒马下来,周公公眼眶一酸,拜倒下去“四皇子。” “周公公莫要如此。” 赵郗将他扶起,又牵着马跟着周公公到了一旁。 只听他道“我只要谢过公公,让我知道湖阳仍活着。” 周公公只在尚膳监做事,那时玉禧殿的事传遍宫内,但后来就忽然没了消息。他心中担忧,却无处打听,谁知有一回,尚膳监去养心殿送膳食时,正巧派周公公带人。 前一阵听得陛下封了三位才人并一位嫔,且对这位嫔十分宠爱,放在养心殿里日日宠爱。 谁知竟是久未有消息的湖阳公主呢 周公公压下惊诧慌乱,呈上膳后就退了出去。 他已和牵挂公主的四皇子有了联系,但因谨慎,二人只交接过草草几封书信,连用句都斟酌再三,只装作问候的家信。 这会儿忽然见到了湖阳,周公公千难万险,也要见四皇子一面,将湖阳的情况告知。 因不久后赵陆就带人去了行宫,周公公便也托人,混在了其中。 送出最后一封信后,周公公就在此等候。 等赵郗到了,立刻将自己探知的一切托盘而出。 当初赵宜安封嫔时用的事孙家女孩儿的名头,入了赵郗的耳,就是孙氏一族嚣张妄为,连公主都敢摆布。 况且他们做的这是什么事将湖阳配给赵陆 赵郗紧蹙着眉,忽问“公公可知,说湖阳不是亲生的言论,是谁先传出来的” 周公公果断道“是周太妃。流言遍布,还害得公主摔伤,后来就是封嫔的事了。” 趁人之危,趁火打劫。 赵郗眯起眼,果然这周太妃也不是老实的。 只恨他如今无依无靠,不能将此等小人除之而后快。 略顿了顿,赵郗轻声道“周公公,赵郗有一事相求,还请周公公出手帮忙。” 周公公的心一跳,果然听得赵郗说“我想将湖阳接出来,而后才敢去寻援助。” “湖阳一日不归,我的心就一日不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1章 玉壶 赵郗话音一落, 周公公便叹了口气。 他道“奴婢知道四皇子定有此言。只是奴婢斗胆劝四皇子一句, 如今公主身份变了, 又日日和和先前的七皇子在一处。” 两个人形影不离,要避开七皇子实是不易。 话说到一半, 赵郗已明显怒意翻涌, 周公公便道“若四皇子要做, 奴婢自当肝脑涂地, 拼死也会将公主带到四皇子面前。” 听完周公公的话, 赵郗闭眼又睁开,缓了一会儿, 说“我明白公公的意思。今日能和公公相见已是不易,我也不便久留。公公且回去, 等赵郗有了把握,再与公公联系。” 周公公点头“皇子一路小心。” 赵郗牵着马走出几步, 又回身朝着周公公拱手, 最后上了马,疾驰而去。 猎场里,回程的马车已备下,赵陆被搀扶着上去,赵宜安也跟了进去。 等坐稳了,赵陆伸手,敲了敲车壁。外头就传来小公公的呼喊, 车队始是开拔, 往行宫的方向走。 因为路近, 只半个时辰就到了,赵陆便在一旁闭目养神。 原本赵宜安坐在他左手边,忽然凑过来靠在了他身上。 手臂上一重,赵陆睁开眼睛。 只听得赵宜安小声道“饿了。” 赵陆问“方才不是喝了燕窝粥” “那个又不饱。”赵宜安嘀咕了一句。 赵陆便道“叫尚膳监送一个点心攒盒过来。” 闻言,赵宜安快快乐乐起身,掀起一点帘子,吩咐起了外头跟着的小公公。 尚膳监很快就遣人过来,领头的公公先禀告了,而后捧着攒盒,呈进马车内。 赵宜安正抱着赵陆的手臂。早上起得早,她有些困,这会儿便倚在赵陆身上,姿势懒散。 见尚膳监的公公上来了,她抬手指了个地方“就放这儿罢。” 音色娇且软,又带着懒懒的气息,叫人好不喜欢。 但捧着攒盒的公公却满心疑惑。 来送的正是周公公。 从前赵郗小时,常和两位兄弟还有湖阳一处玩耍,周公公有时跟着伺候,自然也晓得湖阳脾性。 湖阳是决计说不出这样软绵绵的话来的,况且还是在七皇子面前。 但赵陆就在一旁,周公公不敢多留,只顺着赵宜安的意思,放下攒盒,打开盖子之后就退出了马车。 点心来了,赵宜安随手捻了一块,一面继续靠在赵陆手臂上,一面放进口中慢慢咀嚼。 看了一会儿书,赵陆忽然皱眉“掉下来了。” 往底下一看,几粒小小的碎屑铺在赵宜安的裙子上。她便轻轻拍了下去。 又问“你看什么书”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注解。 赵陆一顿,道“治国明理的书罢了。” 闻言,赵宜安没了兴趣,吃了糕就趴在他的腿上入睡。 将赵宜安的身子略挪了挪,好让她睡得舒服些。而后赵陆阖上书,换了另一本没添注解的。 咸熙宫。 上一回有消息,是派去伺候孙妙竹的翠彤告诉小意公公,说请太后娘娘指派一个信得过的太医来,替湖嫔诊脉。 孙太后以为赵宜安果然有孕了,这几个人才上蹿下跳,必定要查明真相。 哪知最后还是一场空,并没有什么情况。 孙太后颇为郁闷,又忽然计上心头,干脆下令,让人送了“补品”去。 想想路程,今日就可到了。 晚间,金钗金缕伺候孙太后卸掉钗环,只听得她问“这几日那李氏如何了前些日子说让我遣胡太医去照看,去了也有两三天了,可说什么了” 金钗便笑道“回娘娘的话,少奶奶好得很呢。胡太医如今就在府里住着,有什么事立刻就能去少奶奶身边照顾。还说看少奶奶的脉象,只怕咱们名宵少爷,马上又要添一个儿子了。” 听见她这样说,孙太后乐开了花,从镜子里一觑她“嘴倒甜。” 又道,“并不是我看不起那些小妾生的儿子,只不过那起人终究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比不了李氏的家世,她爹好歹是户部侍郎,养出来的儿子必定争气。” 金钗就顺着她的话说“以后小小少爷定是有天大的福气。” 若是孙家真成了事,李氏肚子里的儿子,自然有“天大”的福气。 孙太后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语这个,又问金缕“东西可送过去了” 金缕一面替孙太后梳顺头发,一面回“都送过去了。料想已到了行宫,只是回来还要一天,明儿起来应该就有信了。” “这就好。”孙太后满意了。 只是金缕忽犹豫道“但他不是摔伤了腿么怕是于此事上不便。” 孙太后嫌弃道“胡太医都瞧过了,说可以下床,可以走动,这还不行么只是摔了小腿,又不是那里。” 记起如今赵陆身边待着的赵宜安,她冷笑道“放着赵宜安在身边,哪个男人还不急着吃下去要是不能,就活该他” 活该他赵家绝后。 金缕忙劝道“娘娘莫动气,倒伤了身子。” 孙太后便说“都是这几个女孩儿,一个两个的,连个赵陆都勾不住。平白叫我添了多少愁。” “几位才人还年轻,沉不住气也是有的,谁能似娘娘这般通透稳重呢” 孙太后渐渐消了气,又叮嘱“明儿有回信了,定要叫人细细告诉我。起居注上未写过赵宜安承宠,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回我倒要瞧瞧,喝了那东西,赵陆到底行不行。” 金缕只垂头应下。 这厢孙太后就了寝,另一边回了行宫的赵宜安,在汇泽阁里睡了一个下午,醒来时,却发现赵陆不见了。 小宫女正在收拾桌子,赵宜安便问“陛下呢” 一听她的话,小宫女忙跪下“回娘娘,陛下去沐浴了。” 赵宜安嘀咕道“洗澡不叫我。” 瞧见桌上似乎多了一样东西,赵宜安起身,一面问“哪儿来的这个” 小宫女跟着瞧了一眼,回道“方才奴婢出去,有公公说太后娘娘特意遣人送过来这个,所以奴婢就带着进来了。” 只见小小的玉壶里冒出一股古怪的香气,赵宜安从未嗅过这样的味道。她绕着走了一圈,可惜看不出来里头装的什么。 问小宫女,小宫女也不知,猜测道“或许就是酒了,想必是什么补药酿的,太后送来,好给陛下补补身子。” 赵宜安看着她,点了点头。 说了这些,小宫女忽然记起一事“娘娘醒了,奴婢该叫延月应秋姐姐来的。” 语毕,朝着赵宜安行了个礼,匆匆忙忙奔去外间喊人。 屋里只剩下赵宜安,她在桌子边坐下,鼻尖尽是那股奇异的香气。 赵宜安的目光忍不住就落在了那只玉壶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2章 醉酒 从猎场回来的路上, 赵宜安已经睡熟, 赵陆便将她抱下马车,放在了汇泽阁的东次间里。 到延月和应秋进来替她擦身更衣时, 赵宜安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赵陆于是自己出了汇泽阁,前往温泉沐浴。 金公公等在外面,另喊了个小公公进来伺候赵陆。 只见赵陆闭着眼,小公公跪在地上为他擦拭, 又笑嘻嘻问“舒服么” 赵陆皱眉“没大没小。” 闻言, 姚沐用力在他肩颈上搓了一把,而后丢掉了巾帕“还是叫小公公进来服侍你罢。我又不是干这个的。” “不是干这个的,却偏偏这时候进来” 听赵陆这么问,姚沐便嘿嘿笑道“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回汇泽阁去也让我跟去好不好好几年没见公主了,怪想她的。” 赵陆转头瞥他一眼“越发没了规矩。等拿了东西就滚。” “你的东西不就在汇泽阁么我只是思念故人, 想见一见, 又不碰。” “再说一句。” 姚沐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敢不敢,陛下饶命” 最后还是叫混堂司的小公公们进来, 姚沐独自去了外头, 和金公公站在一处。 金公公抬头看见姚沐, 略躬了躬身, 姚沐便冲他一笑。 正准备继续站着, 却听姚沐悄悄凑过来问“陛下和湖湖嫔, 真那个了” 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金公公尽力维持着面上的笑意, 劝道“姚公子尚未婚配, 对此事好奇也是有的。只不过此时却莫问这个,倒叫陛下不开心。” 姚沐诧异“啊我问陛下与湖嫔是不是真的生了情愫,公公以为我问什么” 听见姚沐这几句话,金公公便有些尴尬,只讪讪道“原来、原来如此,倒是我想错了。” 那厢姚沐转回头,似乎对此已没了兴趣。 又过了一会儿,金公公耳边忽炸开一个声音。 “所以没那个” 不然何必不开心 金公公一噎,只在心里打自己的嘴。 叫你乱想 待赵陆沐浴出来,看见外头两人各自如木桩子一般站着,也未曾说什么,领着人直朝汇泽阁而去。 姚沐自然在后跟着,等到了汇泽阁,忽见两个大宫女立在次间外,正要掀起门帘。 “陛下。” “陛下。” 瞧是赵陆来了,延月和应秋忙转身,向着他下拜。 只听赵陆问“湖嫔可醒了” 二人却摇头“是小摇来喊的奴婢们,只说是娘娘醒了。奴婢们正要入内查看。” 小摇就是那个新顶上来的小宫女。 赵陆便道“这会儿不用你们伺候,下去罢。” 二人走后,只剩赵陆、姚沐,还有金公公三人。 等金公公也识趣下去后,赵陆往前一步,亲去掀帘。 姚沐乐滋滋候在后头,见赵陆掀了帘子要进去,忙跟紧了脚步,也要入屋。 谁知面前的赵陆忽然一顿,甩手撒开帘子,又道“别动。” 那帘子劈头盖在姚沐脸上,他疑惑不解,正要将帘子拿下去,却听见赵陆说“出去。” “祖宗,又叫我别动,又叫我出去,到底是哪个” 门帘被微微掀开,赵陆就挡在屋前,抿唇道“等着。” 说完,又放下帘子,这回连门也关上了。 姚沐在外挠了一会儿头,忽记起方才几个大宫女的话,不知想到什么,在心中暗笑了起来。 不多会儿,次间的门就开了,赵陆拿着薄薄的一本书给他“走罢。” 接过书,姚沐放入怀中,犹豫了一阵,才道“你这会儿,可别弄出个小皇子出来。” 闻言,赵陆一愣,又皱眉道“乱想什么” 姚沐只嘀咕“你自己注意些罢,我这就走了。”又说,“也不多辞了,这回我去了,若找到了,万事俱备,只等你的传召。” 赵陆拍了拍他的肩“我明白。” 姚沐已离开,赵陆在明间里独自立了一阵,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后掀帘进了次间。 次间里,熏笼烧得旺旺的,玫瑰香饼已快燃尽了,只留一点淡淡的香气。 比这馥郁的,却是赵宜安身上的味道。 她已不在桌边坐着了,而是斜斜卧在床上。 似乎是屋里太热了,原本穿在身上的水绿色外衫被她拉扯得有些皱褶,松松套在胭脂色的抹胸外。 赵陆慢慢走近,顿了顿,才俯下身,轻推她的肩膀“宜安,醒醒。” 走近才发觉,赵宜安的脸上微微也泛着粉色,颜色醉人。 赵陆忽有些疑惑,屋里真的这般热么 被他推了推,床上的赵宜安蹙眉,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有些茫然,眼前只有个模糊的人影,赵宜安便出声喊道“小陆” 赵陆一怔,又弯下腰,一面替她重整理好了衣裳,一面应道“嗯,我在。该醒了。” 可惜赵宜安不听,她伸出手抱住赵陆的手臂,嘀咕道“怎、怎么,洗澡不叫我” “叫过,你没醒。” 赵宜安便歪头“是么” 她的眼睛亮得出奇,似乎漫天璀璨星光,此刻全映在她的眸子里。 赵陆越发觉得奇怪,但听见赵宜安问她,就对着她点了点头。 “哦,这样呀” 赵宜安一面应答,一面拽着他的手臂,要将赵陆也往床上拖。 “出了何事” “没有。”赵宜安笑眯眯的,又朝他弯起眼睛,“小陆过来。” 赵陆满心装着困惑,赵宜安这样一拉他,他便忙用手臂支住床柱,怕将她压到。 又轻斥道“不许再拉了。” 哪知就是这么一句话,抱着他手臂的赵宜安忽然一撇嘴,眼睛里就滴出了泪珠。 赵陆一慌,抬手要替她拭去,又问“怎么了我只是说了一句罢了。你想拉便拉罢。” 但赵宜安只盯着他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抽泣道“这是什么” 听见赵宜安的话,赵陆顺着她的视线望到自己身上。 见赵宜安盯着自己的颈项处,赵陆便侧头一看。 原来拉扯间,他的衣裳也松了,露出脖颈那一块,正好是方才姚沐用力搓了一下的地方。 赵陆便轻笑“是个不知轻重的小公公,伺候沐浴时不小心弄红了。” 赵宜安从床上跪起来,拉着他的领子要瞧“给我看看,我要看看。” 赵陆无法,只好由着她拉开了自己的衣领。 那印子是淡淡的红色,已是消了一些,不知赵宜安怎么眼尖就看到了。 她探手摸了摸,问“痛么” 自然不痛,赵陆摇头“是被热水熏的。” 赵宜安了然,又仔细摸了一会儿才放手。 被她摸得有些痒,赵陆低头忍着,一直到赵宜安松开了手。 但这事完了,赵宜安很快又拉着他哭起来“我做不到。” 以为赵宜安说方才拉他的事,赵陆便问“做不到什么” 又将另一只手也递过去“这样可能做到了” 赵宜安摇头道“不是这个。” 虽然说着不是这个,却仍将赵陆的两只手都握住,然后才道“消寒图,我画不完了。” 赵陆一听,反握住赵宜安的手,将她扶起来靠在枕头上,又笑道“这有什么也值得哭。” 听见他笑了,赵宜安却更伤心,抽抽搭搭道“画不完,画不完” “如何画不完一天一瓣,再有一个月,也就画完了。” 赵宜安只摇头,又喃喃道“太慢了,一个月太慢了。” 记起当初,赵宜安画这个图是为了同他换贺礼,赵陆便问“什么贺礼,再过一个月就慢了” 赵宜安转开目光,自己对自己说“一个月,元嬷嬷要再吃一个月的苦,莲平也是。”她松开赵陆,低头掰着手指,“还有宣荷,宣荷也是。” 赵陆这才觉出她的不对劲。 自醒来后,赵宜安从没有这样使小性子,今日却闹个不停。 她也未在他面前提先前玉禧殿伺候她的那些人,赵陆只以为是她初初醒来,记得不牢,倒没想到赵宜安竟记得这么清楚。 那时若留这几个人在赵宜安身边,只怕她们忍不住告诉赵宜安,关于太子及四皇子五皇子一事,倒刺激了她。因此赵宜安出了事,赵陆顺水推舟,将玉禧殿的人换了后,便让金公公遣她们各自回家了。 想到这儿,赵陆便问“你想用消寒图换她们回来,是么” 闻言,赵宜安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环顾四周,赵陆果然在桌上看见了那只玉壶。 他回头,凑近赵宜安的嘴唇,轻轻嗅了嗅。 又问“饮了多少” 见赵宜安一副不解的模样,赵陆指了指玉壶,再问了一遍“里头的东西,饮了多少” 不知这酒是谁让放进来的,心里正气,赵陆又看见赵宜安抬起头,比划着手势,小声道“只有,一点点。” 他问“真的只是一点点” 赵宜安用力点了一下头“嗯” 赵陆便说“元嬷嬷她们没有吃苦。” 不知怎么话又绕回去了,赵宜安瞧着他,一时没了言语。 赵陆又接着说下去“她们不吃苦,你却要吃苦了。” 他的声音沉如远磬,道“叫李太医来,酒也是乱喝的” 一刻钟不到,李太医就到了汇泽阁,替赵宜安写了醒酒的方子。 后忽听见是孙太后叫人送的,汇泽阁里的人又忙了一阵,一直等李太医确定了这只是普通的鹿茸酒,助兴用的,稍饮一些并无妨,众人才松了口气。 煮了醒酒汤,赵陆坐在屏风后,看着赵宜安皱着鼻子喝下去,转头对金公公轻声说了几句。 金公公领命下去,自去处置那个擅自将酒拿进来的小摇了。 饮了醒酒汤,李太医又坐着诊了脉,道“陛下放心,娘娘并无大碍。等醒酒汤起效用了,也就好了。” 其实不喝也没什么关系,湖嫔只用筷子沾了一点,这酒的后劲自己也会过去。 听了这话,赵陆点头“叫小公公送你出去。就在厢房候着罢,若还有事,自有人来传召。” 李太医起身拱手“是。” 等他走了,小公公们抬走屏风,延月和应秋上前,轻声问道“娘娘可觉着不舒服么” 是她们二人疏忽,没一直亲在湖嫔身边待着。好在听见湖嫔无事,陛下也没多责怪。 身上的衣裳已穿整齐,赵宜安靠着枕头,喝完醒酒汤,她漱了一遍口,但仍觉得嘴里有怪味,便说“我还要漱口。” 二人忙下去准备了。 转头又瞧见赵陆在身边,赵宜安朝他伸出手“过来。” 赵陆看了她一眼,见赵宜安脸上还有飞红,耳朵也是红红的未褪下去。 嗯,尚未醒酒。 照着赵宜安的意思坐到床边,赵陆拿手贴了贴她的脸“还好么” 他的掌心温热,赵宜安觉得舒服,自己拿脸蹭了蹭,又点头“好。” “你知道自己喝了酒是什么模样,也敢去碰” 赵宜安只摇头“我不记得了。你记得么” 说话间,她已靠在赵陆怀里,似乎有些困了。 思索了一会儿,赵陆道“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了。” “那说什么”赵宜安嘀咕一句,慢慢睡了过去。 延月应秋已端了漱口的器具进来,瞧见赵宜安躺在赵陆怀里,又忙忙想端着东西出去。 “放着罢。”赵陆的声音忽然响起。 二人便放了东西,又悄声告退。 等人都走了,赵陆将怀里的赵宜安放倒在床上,替她盖好锦被,又认真掖好。 他当然撒谎了,往前十七年,赵宜安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醉酒,就是在他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3章 来人 先前延月进来伺候时, 拨了拨炭盆里的炭, 又添了块香饼进去。 这会儿赵宜安尚有身上淡淡的酒香,混着这股玫瑰的气味, 慢慢在四周萦绕。 赵陆坐在她身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床上的美人静静闭着眼,呼吸均匀,已是睡熟的模样。 只见她双颊仍微微透着粉红, 唇瓣如带露的桃花, 长且卷的眼睫阖拢似鸦羽。 连睡着时也如此静美。 坐了一会儿,赵陆起身,自己宽了衣,要睡到她身边去。 只是赵宜安忽然皱眉醒来,小声嘟囔道“喝水” 记起方才她还想着要漱口, 赵陆便将她扶起, 单手端来托盘,又拿着杯子贴住她的嘴唇“先漱口。” 他托着赵宜安的后脑, 赵宜安便安安静静由他托着, 张嘴漱了口, 又道“喝水。” 放下水杯, 赵陆握着茶碗试了试, 觉着有些凉, 就道“等着。” 正要去重倒, 袖子却被人拽住。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赵宜安, 赵陆无奈“我去新倒水来, 不走。” 赵宜安果然在哭“别走” 她从前也醉过一次,不知是谁喂的她,又在喝了酒后,独自一人跑到赵陆先前住着的东五所里。 那会儿赵陆已认在孙皇后膝下,自然没有再住在那里。 但是正巧,那日赵陆回去取东西,正撞见了众人苦寻许久的湖阳公主。 彼时他并不懂赵宜安是醉了酒,只觉得这位处处避着不同他玩的皇姐,忽然间变得又温柔又可爱,他说什么都点头听着。还抱着他的手臂,一直睡到满面凶恶的四皇子出现。 “小陆” 身旁的声音将赵陆拉回。 他继续倒着水“快回去。” 闻言,披着衣服跟着赵陆下床的赵宜安,跌跌撞撞又要跑回去。 赵陆伸手一揽,半抱着她回了床上。 仍回床上坐好的赵宜安,微微抬头瞧着他,面上神色期盼。 赵陆一顿,在她身边坐下,将茶碗递给她。 就着他的手喝完水,赵宜安满意了,闭上眼睛便要躺下。 赵陆握住她的肩膀“以后不许再喝酒。” “唔”赵宜安歪头看他,还没有说上一个字,就顺着他的手臂慢慢滑了下去。 吐出一口气,赵陆轻轻动作,将她扶好盖了锦被,又自己铺了一床新被子,睡在了边上。 次日戌时,咸熙宫。 孙太后用了早膳,昨儿派去送鹿茸酒的侍卫已在外侯着,要向她回禀情况。 朝金钗使了个眼色,孙太后端坐在纱帘后,等着侍卫进来,给她带个乐儿。 金缕在旁奉茶,孙太后便道“放些金银花罢,倒觉得这几日有些火气。” 闻言,金缕便去取新花茶。 金钗领了人进内殿,小侍卫一见到纱帘就跪下了,口中呼喊道“太后娘娘金安。” 孙太后一笑“起来罢。同哀家说说,昨日行宫里可有什么事” 小侍卫便垂头回道“回太后的话,臣奉命送了东西过去,正巧碰上小钱公公,臣就跟着进去了。” 瞧孙太后并不说话,小侍卫又接着道“小钱公公替臣找了一位宫女,让臣将酒给她便可。听见是太后娘娘赐的,那小宫女惶恐得不得了,连连保证,定会将它送进次间里去。” 说到这儿,孙太后忽问“湖嫔也在” 赵陆一向不喜宫女近身,既然有小宫女,自然是伺候赵宜安的。 这倒好了,正是打瞌睡送来枕头,也不用担心赵陆饮酒后,两人集不到一处去。 小侍卫便回“是。听宫女说,湖嫔正在午歇。臣不好进去,后来的事皆是小钱公公告诉的。” 孙太后点头“继续。” “小钱公公说,陛下原本去沐浴,回来后不多时就将跟着的人通通赶了出来,次间里便只剩他和湖嫔二人。” 才说到这儿,孙太后就已止不住讥笑。 果然猴急。 只听得小侍卫道“后来小钱公公又逗留了一阵,说很快又叫了太医进去。等太医出来后也没走,就叫他在厢房侯着。” 想了一会儿,孙太后纳罕“怕不是伤着了” 又问“可还有么” 小侍卫摇头“回娘娘,接着小钱公公便下来了,臣也赶着回来,后来的事就不知了。” “不知就算了,下去领赏罢。” 小侍卫忙磕了个头,喜滋滋跟着金钗又出去了。 剩下她和金缕,孙太后已忍不住大笑“想是赵宜安那蹄子喝下去了。她极容易醉酒的。从前也醉过一回,听说饮酒后事事顺从,没有一句是不听话的 ,倒真是便宜了赵陆。” 金缕附和道“他该多谢娘娘才是。” 孙太后嗤道“寻个乐子罢了。赵宜安若争气些,肚子里也揣一个种,倒让哀家瞧瞧,是她肚皮里的值钱,还是李氏怀的宝贝尊贵。” 自昭帝卧床再到赵陆登基,这几年,孙太后越发不知隐藏,不懂忌讳。 金缕默默在旁听着,有时应和,有时也并不接话。 她只看着,孙太后和她背后的孙家一同飞速朝着万丈深渊而去。 才说了鹿茸酒的事,金钗回来时,又道“小意公公来了,在外求见娘娘。” 孙太后便问“他不是跟着赵陆去行宫了好端端的回来做甚” 金钗顿了顿,才道“似乎是被赶回来的。” “赶回来”孙太后有些诧异。 当初挑中小意,就是看他老实听话,又耐得住性子。这会儿却说被赶回来了 “是。”金钗道,“那小意公公也是糊涂了,带了一个同乡的小公公,还让他去了汇泽阁里伺候。” 赵陆就住在汇泽阁,她这样一说,孙太后便知道,小意是将人安插到赵陆身边去了。 她蹙眉“果真糊涂。” 安插人手也不是这样忽然做的,既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光是先斩后奏这一条,就已经让孙太后颇为不喜。 况且这小公公的底细她都不知道,小意真将人安排到赵陆身边,孙太后也不一定会放心去用。 “后来又说,陛下和湖嫔去了猎场,这小公公不知为何,前一日被金公公发落了,后一日就跟着在猎场里现身,还将湖嫔吓了一跳。” “追查到小意公公身上,就将他也罚了。” 听完了,孙太后问“是谁说的这些” “是小钱公公。方才那小侍卫忽然记起有这件事,便告诉奴婢了。” 孙太后点头,又道“他这样破坏哀家的部署,哀家如何还愿意见他你出去安慰几句,就让他回去罢。或是换个地儿,或是告老还乡,他替哀家做了许多年的事,哀家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金钗领了命下去。 这厢小意公公被孙太后轻轻巧巧丢弃,那厢,待赵陆睡后,金公公带着人,将院角小屋里关着的小摇抓了出来。 私自收了东西,不问一句就放进主子屋里,不治她死罪都是轻的。 幸而因此又牵连出来一个孙太后那边的人,倒算她立了桩功。 将人处置完毕后,金公公才又带着人轮值守夜,不提。 一夜悄悄过去,离行宫还有一两个时辰脚程的地方,却有一支队伍,正朝着行宫而去。 温祈元未曾连着骑过四五个时辰的马,今儿一早被姚霑叫来,原先还是雄心壮志要去面圣,到了现在,只求速速抵达,再不盼着别的。 姚霑是个四处玩乐的,这会儿倒比温祈元好些。 只见他从前头退下来,问“温兄,可还好么” 温祈元一开口就咳了好几声,而后讪讪笑道“自然是忠勤伯能忍得过这些。” 姚霑一笑“我也不过尔尔罢了。只是温兄千万维持这样子,如此陛下看了才觉温兄心诚。” 温祈元拱手道“多谢忠勤伯提醒咳” 见他又咳上了,姚霑暗暗讥笑,又打马回到了前头。 今日来行宫自是他的主意。 前些天姚霑忽打听到,说孙名宵去了一趟沙河行宫。想了想,也就只有陛下在那里,孙名宵才会跟着去。 因此就在心里谋划起来,想拉着温祈元同去,让他在小皇帝面前卖卖惨,仍将公主下嫁他。 姚霑盘算得极好,这会儿湖阳失去了几位可以庇佑她的人,宫里的孙太后想必也看不惯她这个原本养在高皇后膝下的女儿。 再加上小皇帝才登基,年纪小,耳根子也就软,到时候瞧见温祈元山长水远跑过去,只求与湖阳再续前缘,自然也会答应。 因此姚霑便在温祈元耳边湖阳长湖阳短,激得温祈元贼胆一起,两厢合计,挑了个日子就爬上马背,朝着沙河行宫来了。 谁知到了路上,才晓得温祈元竟是个这么不中用的,才多长功夫就咳成这德行。 姚霑一哂,自顾自朝前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4章 醉酒 宣明十七年。 这日正是芒种, 宫中各处都在饯送花神,且又是湖阳公主的十四岁生辰, 再有一年,便是湖阳公主及笄之礼,因此昭帝替她办了一场比往年还费心的生日宴。 谁知宴会才到一半,湖阳这小寿星却不见了。 因送花神, 宫中那些小树都被系满了各色绣带小旗子, 迎风一吹,花枝招展, 姿态各异。 连皇子住的东五所也能瞧见这些。 赵陆收回目光,继续朝里走。 他如今认在孙皇后膝下已经两年, 但仍常常回这里来。 今日来此, 就是为了取上回落在这儿的一本书。 路上行来的时候,身边急急忙忙跑过几个小公公和小宫女,瞧见赵陆,便朝他行礼,又问“七皇子可见过湖阳公主” 赵陆只一愣, 而后摇头。 小公公和小宫女们又急匆匆行了礼走了。 今天是湖阳的生辰,赵陆自然知道这件事, 只是不知又是哪里惹她不高兴,忽然不见了人。 自从三年前高皇后薨逝, 昭帝便越发偏疼这位小公主, 事事顺从, 再加上其他几位皇子一一成年, 更加将这位年纪尚幼小的妹妹纵得无法无天,养得她一有不顺心的事,就闹到事情顺她的心。 没有叫小公公跟着,赵陆独自进了东五所。 才进了院子,赵陆便脚步一顿,停驻在原地。 只见正房门外,靠了一个闭着眼睛的女孩儿。 她倚门坐着,身上穿着烟粉色春衫,鸢尾紫纱裙,梳了桃心髻,髻边簪着一枚拇指大的珍珠。 是湖阳。 赵陆下意识先朝身后看了一眼。 他并不讨孙皇后的喜欢,因此伺候他的小公公也懒怠,听到不用跟着,早出去候着了。 这会儿整座院子里,便只有他和湖阳二人。 思索了一番,赵陆迈开步子,走到了湖阳面前。 伸出手,忽怕湖阳不高兴,赵陆又缩回,只弯下腰,轻声喊道“皇姐,醒醒。” 湖阳略略睁开眼睛,又很快闭上,嘟囔道“赵陆呢我来找他的。” 赵陆抿唇不答。 以为湖阳是没看清,所以才有此问。但他不作声,湖阳竟也没有生气,自顾自闭上眼睛,仍旧靠在门边。 “皇姐。”赵陆便开口问,“你找赵陆做什么” “嗯” 这回湖阳倒是睁开了眼睛,她努力想认清面前这个人,但脑中却晕晕的,连带着眼前也晕晕的。 她道“我要问他,为何认孙皇后做母亲母后对他多好,结果母后才去了不到一年,他就跑到孙皇后的宫里去了,真是叫人看不起” 赵陆垂头道“他并不是有意如此。” 湖阳哼了一声“你叫他过来,今日我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以慰母后在天之灵。” 闻言,赵陆一顿“你不一定能揍得过他。” 听见如此,湖阳便嘟嘴“我还有父皇,还有哥哥” 她数着手指“太子哥哥,四哥哥,五哥哥。我有好多哥哥。” 赵陆已觉出她的不对劲,趁着湖阳数手指的时候,凑过去在她身边一嗅。 淡淡的酒气。 这可糟了。 不知是谁让她喝了酒,但这会儿外头都在寻她,赵陆便想,还是通知人进来,将湖阳带回去的好。 做了决定,赵陆温声道“皇姐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人进来。” 只听见他说要走,湖阳一伸手就拉住他的袖子“别走。” 她一面拉着赵陆的袖子,一面轻轻哭了起来“别走” “我是去叫人。” 赵陆不解,这有什么好哭的 不过要是来人发现湖阳在他身边哭,让四皇子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湖阳仍旧在滴泪,揉着眼睛扯了扯他“坐嗝、坐着。” 鬼使神差,赵陆忽然说“你不哭了,我就坐着。” 只是话一出口就懊悔,他从不敢在这位姐姐面前说话提条件,不知为何方才就脱口而出那样的语句。 谁知湖阳非但不恼,反而点了点头,小声道“好。” 还为他让了个位置出来。 赵陆便被她拉着坐下。 挨得近了,他才闻见湖阳身上还有隐约的花香,想是她的宫女替她熏了衣裳。 湖阳就靠着他的肩膀,赵陆不敢转头,只浑身僵着坐在门槛上。 又过了一会儿,见湖阳并没有旁的动静,赵陆便问“喝酒,难受么” 湖阳没有出声。 赵陆这才敢偏头,望向他这位姐姐。 只见湖阳歪在他的肩头,嘴唇仍嘟着,似乎在梦中也想着要揍他一顿解气。 但偏偏此时的湖阳没了浑身的刺,伏在他身上,乖觉得了不得。 原来她安安静静睡着时,竟这般温柔可亲么 赵陆暗暗想着,又叹了口气,要是她醒着的时候,也对自己这样好脾气就好了。 他知道自己身份背景比不得湖阳其他几位哥哥,也知道四皇子很瞧不上自己,时时在湖阳耳边提醒她远着自己。 这两年高皇后薨逝,昭帝被迫封孙贵妃为新后,而成了皇后的孙氏,忽然又将赵陆养在膝下。司马昭之心,除了四皇子,剩下的太子与五皇子,也渐渐疏远了他。 孙皇后自然不会待他多上心,赵陆仍是无人搭理的七皇子。 他也想着能和兄姊相处和乐,只是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想了许多事,直等到身边的湖阳睡得沉沉,赵陆才忽然记起,外面找寻的人还未得消息,也不知他们要找的人就在此处。 正要喊人,原本虚掩的院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而后走出气势汹汹的四皇子。 “你” 瞧见湖阳在这里,还是和赵陆在一起,四皇子一瞪眼睛,脸色越发凶恶,直嚷道“你给我滚下来” 四皇子快及冠了,很有个大人的样子,比起他,赵陆简直仍是小孩。 听见他这样一喝,赵陆吓了一跳,靠着他的湖阳也吓了一跳,朦朦胧胧醒过来,随口就喊了一声“四哥哥” 听见湖阳喊的是自己,四皇子暗喜,又拉下脸“赵陆,这会儿先放过你。你给我记住这一笔。” 说完,他便奔上前,伸手打横抱起湖阳,就要带着她走。 “四四皇子。”赵陆跟着站起来。 四皇子凶道“作甚” 赵陆便犹豫道“姐姐喝了酒,回去记得先替她醒酒。” “酒”四皇子疑惑,但嗅了嗅怀里的湖阳,果然有一点气味。 他嘟囔道“我知道了。等回去就处置那些不长眼的人。” 又想说,你是谁,也敢喊湖阳姐姐 只是见到赵陆谨慎的模样,这句话就说不出口了。 稳稳抱着湖阳,四皇子干脆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赵陆站在石阶上,望着二人转角出了院子,忽轻轻垂下了肩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5章 来客 路远迢迢, 总算到了地方。 原来这二人拐了弯, 先往忠勤伯府的别院来了。 这处地方还是几十年前,姚家受封爵位的时候, 当时的天子赐的, 可见彼时忠勤伯荣宠非常。 下了马, 温祈元已是累瘫, 别院里的下人小跑出来,将他扶了进去。 姚霑走在前头, 比他先入了府门。 歇息了片刻,下人又将温祈元带到了见客的花厅。 炭盆烧得旺旺的,花厅里又暖和又舒适。姚霑早在那儿候着,见温祈元来了, 笑嘻嘻道“温兄可还能消受” 温祈元讪笑着坐下“尚可,尚可。” 下人奉了热茶, 见温祈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姚霑便道“温兄,有一事, 我倒要同你说一声。” 温祈元一呛, 捂嘴咳了几声,又忙问“何事姚兄但说无妨。” 闻言, 姚霑便做出一副踟躇的模样,解释道“来时路上, 我又想了一想。若温兄随我同去, 倒叫陛下觉得, 温兄如此,竟是没什么没什么底气,还要人陪着才敢进言。况且叫陛下知道,这事还有外人掺和,恐怕陛下也不喜。” 瞧着温祈元果然僵硬了些的脸色,姚霑又补充道“毕竟温兄才是要与公主结良缘,与陛下结亲家的,自然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了。” 听见如此说,温祈元的面色和缓一些,只拱手道“果真是姚兄想得周到。我竟没思虑到这步。” 姚霑摆了摆手,一脸坦然“等一会儿天明了,我便遣人领着温兄去行宫。温兄真心可鉴,想来传回我这别院的,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他这样一说,温祈元眼前浮现出湖阳往日娇俏柔媚的模样,霎时脸羞得通红,自以为这事结局已定,所以也不谦让,只说“到时候,我定深谢姚兄的谋略。” 说了这些,眼见天也快亮透,姚霑便让人送温祈元先去休息片刻,然后让人替他换马,一会儿好前往行宫。 等温祈元走了,姚霑并未离开花厅,而是在此等候。 他等着的时候,后院另驶进一辆马车,跟随的丫鬟嬷嬷停驻,将马车里穿着斗篷,戴着绒帽的妇人扶了下来。 别院里的嬷嬷上前回话“夫人,伯爷已在花厅候了多时了。” 刘氏一颤,忙道“快些过去。” 她万不敢让姚霑久候。 到了花厅,姚霑已等得不耐,只对着下人轻喝道“折了腿了走得这般慢。” 刘氏在外脱了斗篷帽子,独自从门而入,福身道“伯爷。” 见她来了,姚霑松快许多,朝刘氏一抬下巴“过来,还要爷请你不成” 伺候的下人识趣已退出花厅,刘氏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好低着头走到姚霑身边。 “伯爷。” “嗯。”姚霑点头,“路上没耽搁罢” 刘氏轻轻摇头“妾身不敢。” “不敢就好。” 见刘氏仍捧着手炉,姚霑便问“这会儿还冷” 刘氏正要摇头,忽听得姚霑一笑,道“爷来替你暖和暖和。” 说完,也未让刘氏再开口,姚霑扯过她压在桌上,掀了裙子就要硬入。 手炉摔在地上,“咚”一声撒了满地炉灰。 外头侍立的小丫鬟闻声一惊,缩了缩脖子,也不敢进去瞧瞧是什么情况。 还能有什么情况不就是夫妻间那档子事么 等一应事毕,算算时辰,温祈元也该出发,姚霑便系了外裤,径自走了。 在桌上趴了一会儿,刘氏才慢慢缓过来。 明明花厅比外头暖上许多,她却觉得手指僵得不行,系了半天才将裙子系回去。 她是高嫁,嫁入忠勤伯府做了伯夫人。哪知道姚霑是个眠花宿柳的人物,不但府里小妾成群,外头还有不少相好的。 刘氏如何敢管他又兼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她便越发觉得抬不起头。 好在自己一副皮相生得好,又听话,床上床下随姚霑摆弄,所以姚霑还没有厌烦她。 刘氏常这样安慰自己,又在心里暗暗打算,定要早日生个男孩出来,如此才有了后半生的依靠。 等整理得差不多了,刘氏重坐在桌边,朝外吩咐道“替我再拿个手炉来。” 那厢温祈元新挑了足力的马,跟着别院的下人一同出发,这厢行宫里,赵宜安正披着斗篷,在花园里穿梭。 闷在行宫无事,赵陆便遣人送了一百来盆暖棚里养出的鲜花,叫赵宜安摘着玩。 赵宜安果然乐此不彼,一整个上午都耗在花园里,将一百多盆花采个遍,叫小宫女编成花环花篮,而后送到赵陆房里。 目睹这些的延月一面感慨,陛下果真财大气粗,这么些花要是拿出去卖,几千两银子是必得的,一面又跟在赵宜安身后小声提醒“娘娘别摘了,够了够了。” 赵宜安回过头“不够不够。” 正说着,坐在亭子里编造的小宫女喜道“娘娘,奴婢做完了。娘娘瞧瞧可喜欢” 赵宜安循声而去,那小宫女编的是个小巧的花环,正好戴在手腕上。 她接过来比划了比划,点头道“好。” 将花环套在手腕,赵宜安提起裙子下了石阶,朝着前面走去。 才走了几步,延月忽上前,挡住了她。 只听延月冷声道“你是哪个院子里做事的竟敢带着外男误入冲撞了湖嫔娘娘,也不瞧瞧你们有几个脑袋可掉的” 原来是延月眼尖,瞥见前头有一个小公公领着一个年轻男人,迎面同走了这条路,这才连忙走到赵宜安前头。 赵宜安正疑惑,应秋轻轻拉了拉她“娘娘到奴婢身后来。” 带路的小公公早被延月喝得骇了一跳,又听见是陛下最为宠爱的湖嫔,这会儿吓得魂飞魄散都不够了。 他忙跪在路上磕头“姐姐饶命奴婢是外头伺候的,因守门的大人说,这位是原先的驸马,今日要求见陛下,所以叫奴婢领着人进来。奴婢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冲撞娘娘,望娘娘明鉴” 听见小公公的说辞,延月心里咯噔一下,忙喝道“既然如此,怎么偏走了这条道,还不快快改道,避让娘娘。” 原先的驸马,其余人不认识,延月可知道。 她可千万不敢让湖嫔和他碰上。 闻言,小公公连忙爬起来,朝着身后垂头的温祈元道“温公子,请随奴婢来。” 温祈元正糊涂,但听见为他带路的小公公和宫女交谈,也知道自己差点冲撞贵人。 那可是陛下的女人。 因此听小公公让他往路边让,也连忙跟上,背过身站在了道边。 见二人都转过身去,延月还不敢放心,快步走回赵宜安身边,轻声道“娘娘随奴婢来。” 还是早些离了此地为好。 和应秋站在一处的赵宜安,握着手腕上的花环,瞧了一眼边上立着的两人,疑惑地走了。 她才走开几步,一直低头的温祈元,忽然悄悄侧目,瞥见了“湖嫔”的容貌。 莲步轻移,身姿媚人。 只一个侧影就如此叫人神思荡漾,心中微痒,再朝湖嫔脸上瞧去时,温祈元忽僵在了原地。 “温公子,温公子。” 温祈元一惊,忙回过神来“我在,我在。” 小公公呼出一口气,又拿袖子擦着额头,方才那一遭,竟是吓得他出了满头的汗。 只听他庆幸道“好在湖嫔娘娘不计较,咱们还是等一会儿再走罢。” 这会儿温祈元心里全是方才“湖嫔”的身影容颜,他有些回不过神,听见小公公在说话,便忍不住问“小公公可觉得,这位湖嫔娘娘,和原先昭帝的幼女,湖阳公主,很是相像么” 何止相像,温祈元都要以为她们是同一个人了。 但陛下应该不会做出如此罔顾人伦的事,温祈元只好安慰自己,或许是长得像而已。 只是谁会讨一个和自己亲姐姐长得这么像的女人放在身边而且听小公公的意思,还颇为受宠。 正转不过弯,边上的小公公听到此问,挠了挠头,讪笑道“奴婢虽一直在行宫伺候,但来的时日不多,不能得见公主仙颜,叫温公子错问了。” 温祈元回了神,忙道“只是随口一问,小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估摸着湖嫔应该离开这条路了,小公公便躬身“也差不多了,温公子随奴婢来罢。” 温祈元也笑着不再提此事,跟着小公公走了。 到了汇泽阁,小公公又请人进去回禀。 不多时,回禀的公公也出来了,带着歉意笑道“叫温公子白跑一回。陛下此刻无空,也不便见客,还请这位小公公送温公子出去罢。” 温祈元一愣,小声问“麻烦这位公公再去通禀,就说温某是为湖阳公主的事来的,万请陛下一见。” 公公忽变了脸色,口中叹气道“不是奴婢多嘴,温公子且问身边这位小公公,咱们陛下前儿才从马上摔下来,这会儿还不能走动,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温公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一日来,撞上了陛下不高兴。此刻便是多大的事,恐怕陛下都无心处置。” 又往前一步,压低了嗓子说道“况且温公子也知道,咱们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公主便便不怎么同陛下好的,此时温公子又到陛下面前说什么湖阳公主的事,只怕陛下愈发心烦。” 温祈元仍不死心,他赶了一夜的路,若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真是叫人笑话了。心中又忽然间满是湖阳的窈窕身段,只叫他抓耳挠腮,恨不得此刻就能携湖阳返家,共赴巫山。 因此,他又哀求“这位公公,我自然也知道陛下同公主的关系胶着。说一句不怕公公笑话之言,正是如此,我才千思万念,想着能为公主找一处庇护之所,不叫她再待在宫中受苦。” 最后二字说得极轻,虽满脑子想着湖阳,但温祈元也知道,不可得罪陛下,所以才囫囵说了“受苦”两个字。 听完这些话,公公思虑一阵,半晌,才道“既如此,奴婢就再跑一趟罢。至于这位小公公,还是先回去做事。” 语毕,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又走了。 温祈元自然激动,连身旁的小公公告退,也没在意。 他只等着陛下召见,而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将湖阳迎回家去。 这还不够,温祈元深知湖阳没了往日靠山,若跟着他,便只能乖乖听他的话。 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怕是要变成任他摆布磋磨的湖阳。 一位颜色绝世的美人,却由他随心玩弄。 思及此处,温祈元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热了几分。 可惜左等右等,那位又回去通禀的公公却一直不来。方才带他进来的小公公也回去了。 温祈元左顾右盼,忽发觉,这四周只剩他一人。 冷风一吹,温祈元忍不住抱紧了手臂。 可真够冷的。 汇泽阁,东次间。 延月往炭盆里加了一块香饼,又领着其余的宫女,出了次间。 赵陆仍在写字,赵宜安便自己坐到他对面,将手腕上的花环摘了下来。 又递到赵陆面前“你瞧。” 赵陆点头“嗯,好看。” 赵宜安不满“你连头都没有抬。” 闻言,赵陆便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花环,而后重重点头道“嗯,好看。” 赵宜安这才满意,又想着如何戴到赵陆手上去。 但这样写字不方便,赵陆躲了一下,道“一会儿再戴,等我写完。” “哦。” 赵宜安收了花环,又跪直了身子,双手撑在小桌上,好奇问“你又在书上写字么” 赵陆一顿,又道“真聪明。” “怎么不去纸上写” 说着,赵宜安又跪坐了下来,手臂放在小桌上,抵着下巴问他。 赵陆只说“习惯了。” 闻言,赵宜安也不再问,只是忽然说“我刚才看见人了。” “外头都是人,要是看不见才奇了。” “不是。”赵宜安摇头,“是不认识的人。” 想了想又接着道“他还偷看我了。” 赵陆蹙眉,抬起眼睛,见赵宜安神色自然。 她从未骗过他。 “在哪儿见到的” 赵宜安嗯嗯啊啊了一会儿,道“就是回来的路上,延月替我挡着了。他们还说了一会儿话。” 赵陆便搁下笔,要叫延月进来回话。 赵宜安忽然拉住他的袖子,说“小公公说,他是驸马。” 原本要喊人的赵陆一愣,回过头,抿唇道“你听见了” 赵宜安便点头“我还听见小公公说,他要来见你。” 赵陆神色微变,他仔细观察赵宜安的表情,但她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在那里奇怪,驸马是什么东西。 听见赵宜安的疑惑,赵陆便说“驸马不是东西。” “嗯”赵宜安歪头,目露不解。 “他也不是好人,你以后不要见他。” 但想了想,应该是自己不要再让赵宜安见到他,赵陆便又说“以后他不会来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赵宜安慢慢点头“哦。” 又开心道“你不写字了我来替你戴花环。” 见她兴冲冲的模样,赵陆不忍叫她失望,朝她伸出手“戴罢。” 赵宜安果然认认真真,先卷起他的衣袖,一层一层,又将花环从他的手指慢慢套上去。 只是才套到骨节处就套不动了。 赵宜安皱着眉,用力试了几回,只是仍戴不进去。 她有些怅然“太小了。” 明明戴在她手上就可以的。 赵陆便问她“谁做的这个” “花园里的小宫女。” “那就再做个大的。” 赵宜安点头“做一对儿。咱们是一对儿。” 闻言,赵陆垂下眼。 他的耳朵怎么又热起来了 丢人。 这回赵宜安不去花园了,只将延月叫进来,让她去吩咐。而后又抓着赵陆的手,要同他比大小。 她有些惊诧,赵陆的手竟比她大这么多。 伸开手掌,轻易就可以握住自己的手。 怪不得他抱自己的时候,也那般轻轻松松。 赵宜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想了什么。 赵陆也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比赵宜安小三个月,似乎小的时候,是女孩子长得快些。因此十二岁之前,每回见到赵宜安,他都要微微抬头,仰视她。 她这样娇惯又美貌,是他心里最不可接触到的人。 但其实,有那么一回,赵宜安不但向他弯下腰,甚至还伸出了手。 他还记得那晚灯火连天,护城河中许愿的花灯流满整座水面。 而自己面目模糊,快被冰凉的河水吞没。 赵宜安就瘫坐在岸边,急得哇哇大哭,她试图伸手来抓赵陆,可惜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力气,光是哭就已经叫她精疲力尽。 最后是寻妹妹寻到此处的赵郗,叫人下水救了他。 往事蹁跹,赵陆低着头,眼前忽然晃过一只手。 赵宜安跪在炕上,从他眼底下露出脸,笑眯眯问“你在想什么坏事” 闻言,赵陆一愣。 见他回了神,赵宜安便坐直了,仍旧问他“你在想什么坏事” “没有。”赵陆略一沉思,道,“在想你。” “骗人。”赵宜安不信,偏过了头。 “没有骗人。” 赵宜安只重复道“骗人。” 一面说着,一面爬回了自己的座位。 赵陆便语气严肃道“真的。”又说,“我未曾想坏事,只是想你这个坏人。” 赵宜安倏地抬起眼睛,她皱了皱鼻子,小声道“我又不坏。” “坏。害得我不能专心写字。” 赵宜安与他辩驳“那是你自己做不好。” 赵陆笑了一声“我要写字了。” 嘀咕了几句,赵宜安也安静了下来,专注玩着小桌上的花环研究,想知道是怎么编的。 一时间次间里只剩炭火哔啵。 又过了一阵,赵陆提笔蘸墨,忽听见赵宜安开口问“若我是坏人,你还爱我么” 难得慌乱一瞬,赵陆执笔,只不抬头,口中道“乱七八糟的,说些什么” 赵宜安哼哼几声,又问“爱么不爱么” 连后背都觉得热了起来,赵陆掩唇咳了几下“自然,爱。” “陛下、娘娘花环,做好了。” 立在门口的延月,忽觉手中的东西重似千斤。 这会儿退出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还来得及么 为何要催着小宫女快些做好呢又为何自己亲自来送呢怎么这回回来的时候,倒走得那么快路也太平坦了,自己竟然没有摔一跤再来。 心中尽是迷茫,延月从未如此觉得,自己的人生,竟然处处都是巧合啊。 就是这个巧合,没那么招她待见。 赵宜安倒不觉得怎么样,见延月手上捧着花环,便招手叫她过来。 延月僵着脚步行至二人跟前,奉上花环,又识趣道“奴婢告退。” 等她走了,赵宜安捧起赵陆的手,这回顺顺当当替他戴了上去。 赵陆手指生得长且直,戴上这个,倒不觉得违和。 细细欣赏了一会儿,赵宜安忽握着他的手腕晃了晃“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 闻言,赵陆一笑“是我的花。” “唔” 想了一阵,只见赵宜安弯唇笑道“一样一样。” 花也好,人也罢。 反正都是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6章 完了 且说汇泽阁外。 温祈元等了一早上, 直过了午时, 也未曾见那进去通禀的公公出来。 他哪知道,头一回小公公请人进去回禀时, 就被金公公拦下来, 压根儿就没叫人报到赵陆跟前。 而金公公一听是温祈元, 自然皱着眉叫通禀的公公打发了他。 可惜温祈元贼心不死, 冰天雪地里站了一两个时辰,才慢慢醒悟过来。 难道那位公公是在哄他么不敢得罪陛下, 所以就得罪他,叫他在这里白等这些工夫。 喉咙又痒又痛,鼻子也渐渐堵了起来。温祈元知道这是要伤风的症状,也不敢多留, 吸了吸鼻,抱着手臂就往外跑了。 一直到跑出宫门, 他才松了口气。 幸而没撞见领他进去的小公公, 不然真是丢人丢回家。 领路到行宫的忠勤伯府下人也等了许久,见温祈元来了, 心中虽然等得厌烦, 但面上只挂着笑,对温祈元道“公子可算出来了, 叫小人好等” 温祈元只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缰绳, 就要跨上马去。 打量了他的神色, 似乎不是高兴的模样。下人便试探问道“温公子果真得陛下的欢心, 竟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么” 温祈元一僵“莫说这些,早些回去,我还有话同忠勤伯说。” 提到了姚霑,下人自然不敢再多言,呐呐着退下,见温祈元已纵马走了,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背,扬鞭朝着他追上去。 只是心里越发不乐意。 温祈元既无家世背景,又无功名傍身,能和他主人称兄道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若原先他还有个驸马名头可以唬人,这会儿却连公主都落魄了,至于他这个旧驸马 切。 这般想着,手上的鞭子甩得重了几分,策马的速度也越发快了起来。 只是跑得再快,等马匹驮着二人回了忠勤伯别院,早已过了未时,快到申时了。 原本就在风地里冻了一早晨,这会儿又迎风骑马,才跨下马背,温祈元便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霎时觉得鼻塞眼花,连脚步都重了起来。 但他心事未了,只是硬撑着走进前院,想让姚霑替他出主意。 另有人在前领路,到了花厅,又入内通禀。 姚霑很快就迎了出来,只见他披着白狐皮里的鹤氅,笑容满面“温兄劳累了。” 说着,将温祈元带进花厅。 才冻得不行,扑面一阵暖风,温祈元细细嗅了嗅,似乎还有些香气。 但这么一转换,他禁不住又打了几个喷嚏。 姚霑一愣,忽露出嫌恶神色,只是温祈元望过来那瞬又变作担心模样,问道“温兄可还好么” 温祈元连连点头“还好还好。” 又为难道“只是叫姚兄空等了,我竟连陛下的面都,都没有见到。” 闻言,姚霑只微微怔了一瞬,很快便安慰起温祈元来“温兄说什么叫我空等的话。我不过白出了几个主意,温兄才是真真儿去做的人。” 又道“温兄可细说说,到行宫都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姚霑的话,温祈元便把他在行宫所见所闻都吐露出来。 只是说到“湖嫔”时,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说了出来。 “哦” 这下连姚霑都疑惑了“温兄的意思是,陛下宠爱的湖嫔,竟和湖阳公主生得一模一样么” 温祈元连忙摆手“不不不,或许有些不同。只是”他顿了顿,又努力回想一番,喃喃道,“只是我瞧上去,真如一个人似的。” 两厢沉默,姚霑忽笑道“温兄也不必如此记挂,一计不成,咱们就想二计罢了。且让人送温兄前去歇息片刻。” 又起身“温兄仍未用饭吧一会儿我也叫人预备了,送到温兄房里去。” 说起午饭,温祈元便觉腹中空空,他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又拱手赧然道“如此,麻烦姚兄了。” 姚霑摇头,叫了下人进来,吩咐了一番,就让人领着温祈元出去了。 等温祈元走了,他才复又坐下,皱着眉仔细思索其中关窍。 湖嫔和湖阳公主 温祈元说此二人相像,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陛下对湖阳公主起了异心,所以特意找了一个长得像的人来慰藉么 若真如此,看来陛下也是和他同道中人。 思及此处,姚霑忍不住暗嗤。 找个长得像的人,终归不是原主。 要是换成自己,什么亲姐姐不亲姐姐的,必定将人抢过来,先睡了再说。 但他也对这位湖嫔起了好奇心,思索一番,喊来小丫鬟,让她叫刘氏过来花厅。 原本刘氏只是他带来作乐的,这会儿倒是忽然间有了别的用处。 早上已被压着做了一回,哪知要用晚膳了,姚霑又叫她过去。 刘氏惴惴不安走来花厅,只低着头行礼“伯爷。” 她不敢多说,怕姚霑因此发怒,祸害到她身上。 哪知这回姚霑神色可亲,朝她招手道“过来,坐着罢。怕我做什么” 刘氏一凛“妾身敬爱伯爷还来不及,如何会怕。” 没用的话一箩筐,姚霑有些厌烦,只道“坐下再说。” 刘氏便坐在他对面。 只听姚霑道“你知道咱们这座别院,离皇家的行宫是最近的。” 刘氏便呐呐“自然是伯爷得天子眷顾。” “不是说这个。” 姚霑凑过去“明日你就去行宫一趟,我派人护送你。等到了行宫,你替我请行宫里的湖嫔娘娘过来,就说说请娘娘来咱们别院赏玩。” 刘氏心一跳,直想拒绝,只是不敢,便犹豫道“妾身是深闺妇人,只怕应付不来,倒让伯爷空欢喜一场。” 姚霑一挥手“这有什么我听说陛下这阵子出了事卧床,想来湖嫔闷在行宫也没什么好玩的。你只去了,说些好话,湖嫔自然高高兴兴就来了。” 听见他这口吻,刘氏心里越发憷了。 往常姚霑用这副模样同她说话,叫她做事,不是要买新的小妾,就是让她请戏班子来唱戏。唱着唱着,那几个搔首弄姿的小旦就唱到姚霑床上去了。 偷偷瞧了一眼姚霑,刘氏只打怵,难道这回,他不要命了,竟想染指天子的人了么 这算什么自己儿子还没生出来,这似乎唾手可得的爵位也未到她儿子手上,姚霑就急着前去送死了 一向胆小怯懦的刘氏,这会儿却忽然神思清明起来,直劝道“伯爷,我们这儿毕竟庙小,只怕容不下娘娘那尊大佛。况且伯爷也说,陛下卧床了,妾身想,湖嫔娘娘自然要在旁侍疾的,也无空闲前来。” 姚霑从未被人反驳过,自小到大哪一个人不是捧着他纵着他 刘氏说着这几句,姚霑便忽立起身,劈手就是一个巴掌。 “贱妇我叫你去,你去就是了。这张嘴如此能说会吐,怎么前几日叫你含一含爷的东西,就死也不肯了” 刘氏直叫他说得满面通红,低着头不敢作声。 姚霑下了令“明日卯时你便出发,戌时前就将人给爷带到。若带不到”他冷哼一声,“八年无子,我看你这伯夫人,也该让贤了。” 刘氏霎时跪倒在地,抱着姚霑的腿哀求道“伯爷息怒,妾身去就是了,去就是了。” 姚霑却一脚踢开她,自顾自走了。 只剩刘氏瘫在地上,久未缓过来。 第二日,行宫。 刘氏自然见不到赵宜安,她正领着人祸祸后花园那些花去了。 在汇泽阁外停了好一阵,也未有人叫她进去等。刘氏才死了心,带着随行的丫鬟,往原路走回。 谁知柳暗花明,前头忽来了一队人, 刘氏原想着避开,但耳边传来对面那些人说话的声儿,似乎是叫湖嫔走慢些。 湖嫔 心内一惊,刘氏急忙迎面走上前去。 忠勤伯夫人就是她的依傍,刘氏存了侥幸,或许姚霑只是想结识这位娘娘,并没有什么心猿意马之事。 如此勉强安慰着自己,刘氏朝着来人盈盈一拜“忠勤伯刘氏,拜见湖嫔娘娘。” 身后的丫鬟也跟着下拜。 延月吓了一跳。 她怒瞪着眼前二人,这几日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没长眼一般,直往湖嫔面前撞上来。 还什么什么夫人 什么夫人都不能大过她家娘娘去。 因此,延月绷着脸问“是谁允你上前来的湖嫔娘娘是你们想见就可见的么” 刘氏忙又矮下身去“这位姑娘莫怪,是妾身乍见到娘娘,一时激动失了态。还请娘娘恕罪。” 应秋最实在,也不多费口舌,伸手就要赶人“咱们娘娘还要走路呢,别拦着。” 刘氏却不肯放过这机会,大胆抬起头来,朝着延月应秋挡住的美人道“妾身久候,只求娘娘给妾身一个说话的机会,叫妾身言明来意。娘娘听了,定会喜悦。” 拦着她,她竟敢抬头了。 应秋气上心头,撸起袖子就要将人拉开,谁知身后一直不语的赵宜安,忽从边上探出头,问“什么事” 她这一开口,延月应秋也不能再拦了,只好让出道,叫刘氏回话。 听见湖嫔忽然出了声,刘氏一喜,再见从宫女身后露出面来的湖嫔,刘氏又是一怔。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这八个字,竟然通通有了同一个归处。 她一愣神,赵宜安便疑惑起来,又问了一句“什么事” 身后的丫鬟轻点她的后腰,刘氏忙垂头叙道“妾身是忠勤伯夫人,因听见娘娘随陛下来了行宫,正巧忠勤伯的别院也在此处,虽然比不得行宫辉煌,却也另有一番滋味。因此,妾身斗胆,想请娘娘前去玩乐。” 赵宜安一听,斩钉截铁道“不去。” 她还要跟小宫女学编花篮,好送给赵陆。哪有那工夫 刘氏自然不愿就此退缩,嘴里只道“别院里有腊梅数丛,正是开花的时候。想娘娘心性高洁,一定喜欢这些。” 耳朵捕捉到“腊梅”两个字,赵宜安跟着重复了一遍“腊梅” 似乎有了希望,刘氏忙回“是,不单腊梅,另有水仙海棠,若娘娘喜欢,竟可观赏。” “能摘么” “呃”小心翼翼抬起头,刘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谨慎问道,“娘娘问的什么” 赵宜安瞧着她的眼睛“能摘么花,能摘么” 一时不懂湖嫔的意思,但刘氏知道此刻该答应,便应道“自然,能得娘娘欢心,是它们几世的福气。” 听见可以摘花,赵宜安点头“好。” “去别院” 赵陆正写字,闻言抬起头来。 赵宜安用力点头“嗯” 又说“可以摘花。” 赵陆便道“后花园那些还不够摘么那叫金公公多拿一些过来。” 但赵宜安却皱着眉摇头“别人的花,随便摘。你的花,我心疼。” 敢情昨日为了做花篮,叫人采得花枝秃秃的不是她。 赵陆无奈笑道“叫人送你去。” 又叮嘱延月应秋二人“别叫她落单。” 金公公在旁得了吩咐,正要去遣人,赵陆却叫住他“你也跟去。多多带着人,先将忠勤伯的别院围起来,再让湖嫔入内。” 闻言,金公公一愣。 先把忠勤伯别院围起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陛下是要抄家了呢。 听见赵陆的话,赵宜安在旁奇怪“你怎么知道是忠忠勤伯府” 赵陆扬唇一笑“因为我聪明。” 若是千里迢迢的别院,自然不会有人特意来请她。赵宜安一说别院,赵陆心里就知道,一定是忠勤伯府的别院。 只有他家,当初因为军功受了封,还得了天子亲赐别院这样的恩宠。 有金公公贴身跟着,一是能保护她,二来正显示了赵宜安的身份,叫忠勤伯府的人不敢怠慢。 况且赵宜安想去,他也不扫她的兴,由她去便是。 提笔又继续写字,赵陆最后道“早些回来,别玩疯了。” 换了衣裳的赵宜安,待延月替她穿上斗篷,戴上帽子后,正要出门,忽然转回来,扑了赵陆满怀。 “怎么了” 赵陆忙将笔高高举起,怕墨污了她的新衣。 只见赵宜安认认真真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踮脚凑过去,用嘴唇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 “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这句,赵宜安便起身跑了。 屋内几人连忙向赵陆行了礼,然后跟上。 金公公也跟出去了。 霎时次间里,又恢复到原先赵宜安来之前安安静静的模样。 不对。 赵陆捂上胸口,他的心 跳得好大声。 没有顾得上理会被她亲了之后的赵陆,赵宜安抱着“摘别人的花,随便摘”的念头,跟着刘氏行至路口,上了金公公叫人备下的马车,一路朝外走去。 刘氏一直候在边上,湖嫔有自己的贴身宫女,自然轮不到她去动手。 但她瞧着湖嫔,似乎是瞧着馅饼一般,眼里只冒着光。 等到湖嫔进了马车,刘氏才暗暗松了口气,自己也返身进了来时的马车,叫忠勤伯府的下人,可开拔了。 别院里,姚霑早翘首以待,忽听见外头有人来报“来了来了” 姚霑忙站起身,一叠声儿问道“湖嫔来了” 但见下人一脸惊慌,屁滚尿流爬进来“羽林军来了” 姚霑一骇“什么羽林军混说什么” 他明明叫刘氏去带湖嫔过来,来的却是羽林军么 难道这刘氏向陛下告发了他 但他什么都没做,陛下也能因此发怒么 思及此处,姚霑双腿一软,颤声问“来了多少” 下人满头虚汗,全是吓出来的,听见姚霑问他,声音带颤“把咱们别院都围起来了” 姚霑忽浑身一抖,又觉胯下凉飕飕。 原来是骇得失禁。 下人与他面面相觑。 姚霑一悲,这哪是“来了”,这是完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7章 别院 因上了马车, 所以刘氏并未曾见得,马车外还有数百羽林军随行护送。 直到马车停在别院外,浑身发抖的丫鬟前来扶她下车,刘氏才觉出不对劲来。 朝后一望,跟着她们一起的, 竟还有百来个装束整齐, 且配着刀的羽林军。 而此时, 这些羽林军早将整座别院围住, 放眼远眺,所见之处都有来回走动的羽林军身影。 刘氏霎时双膝一软, 嘴唇颤抖, 正要找人询问是何缘故。 她请的是湖嫔娘娘,怎么竟招来这些面色严肃的羽林军 只是又不敢擅自动作,前头从湖嫔的马车旁,忽然噔噔噔跑来一个小公公,躬身向刘氏嘻嘻笑道“夫人莫惊, 也莫怪,这些人是陛下叫跟来的, 为的是护娘娘的平安。夫人只当他们不存在就可了。” 不存在这么些个人高马大又带着兵器的羽林军矗在你眼前,却说当他们不存在 刘氏自然不敢这样回,只陪着笑道“陛下爱护娘娘, 我们这些为臣为民的, 当然配合。” 小公公便一笑, 径自回前头去了。 定了定心神, 刘氏又望了一眼那些分散巡逻的羽林军,最后缩了缩脖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朝着湖嫔的马车去了。 赵宜安已经走下来了,延月正替她整理斗篷。 刘氏见状,福身行礼道“娘娘一路劳累,且随妾身来罢。” 入了门,却不见里头有人相迎。 刘氏有些奇怪,方才门外就没有多些人前来迎接,她还以为是消息未传进去,但这会儿人都走入内了,下人们还不去通报么 正思虑着,影壁后走出几个丫鬟,朝着进来的人福身道“湖嫔娘娘驾临。我们主子已在东边的花厅摆宴,请娘娘移步。” 东边的花厅,和姚霑与刘氏做那事儿的,自然不是同一个。 听见有了安排,刘氏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放心。 等这些人都到了花厅,果然见里面一应佳肴齐备。 刘氏忙道“行了一路,也没沾正经膳食的。就让妾身伺候娘娘用膳罢。” 这会儿已近午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刘氏洗了手,见赵宜安已经坐下,正要上前布菜,哪知旁边一个粉衣宫女,忽然将她拦下。 应秋笑眯眯对着面前的刘氏道“夫人不必操心,这些东西,咱们已带来了。” 她这么一说,刘氏果然愣住。 应秋也没理会她,自顾自问身边的小宫女道“可找着厨房了” 小宫女应是,又说“尚膳监的公公们已经去准备了,要做的菜都是现成的,一刻钟就能好。” 应秋便和延月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那就摆上来罢。” 话音一落,一队小宫女鱼贯而入,手脚利索,将花厅中原本桌上摆着的菜肴都端了出去,又重新沏了茶,用的自然也是带来的茶具。 另有小宫女奉上点心,延月洗了手,一一将点心拿出来,又安慰道“娘娘且垫垫肚子,咱们的午膳一会儿就好。” 原本在马车上时就吃了不少果脯,赵宜安也并不觉得饿,点了点头,先捧起茶碗喝了一口。 剩下被挤到角落里的刘氏,还有她身后跟着的贴身丫鬟,相对无言,不知该做什么。 这湖嫔,还真是将忠勤伯的别院当做自己的后宫了。 且说后厨里,羽林军占的不止是别院外头,连里面也一一搜检。尤其是做出要入湖嫔口的食物的地方,更是重中之重,派了十来个人在旁盯着。 原本忠勤伯府的厨子们被赶到了院子里,另有尚膳监的小公公,提着食材用具入内,叮叮当当开始备起午膳。 这些事情入了姚霑身边下人的眼,他便立刻跑去后院,一一告知。 姚霑早换了裤子衣裳,头发也重新梳了,这时又是一个人模狗样的主儿。 听了下人回话,他颇有些郁闷,只嘀咕道“这是将我的别院当做自己家了么” 不但派了一二百个羽林军团团包围护卫,还带了几十个公公宫女伺候,甚至连入口的膳食都带了材料自做。 这样看来,那湖嫔是压根碰不着别院里的东西。 啧,这可不好办了。 摸摸下巴,姚霑让下人先退出,自己又思索一番,最后起身,朝着房外走去。 一刻钟已过,尚膳监的小公公奉上热腾腾的午膳,这回是金公公亲自入内,前来布菜。 刘氏不认识金公公,但看见他穿的衣裳和旁人不同,心内已明白,这定是个身份不一般的,因此也不敢再插嘴,说让自己去布菜。 赵宜安已开始进膳了,一旁的延月退下来,一直走到刘氏身边,笑道“夫人也劳累了,不如先请用膳去,等娘娘好了,自然有人来告知夫人。” 刘氏哪敢不从只讪讪笑着,领着丫鬟退出了花厅。 她一出来,也没有去吃些东西,只朝着后院姚霑的卧房走去。 湖嫔来这一出,刘氏有些懵,又怕姚霑瞧见现在这副情形不高兴拿她撒气,连忙要去说明白,让姚霑自己去想办法。 正巧在路上就碰见行色匆匆的姚霑,刘氏忙喊道“伯爷。” 闻声,姚霑一愣,见刘氏已到了跟前,便一把拽过她,走到了边上。 “瞎嚷嚷什么叫人都听见了。”姚霑恨恨道,“也不看看这会儿是什么情况,这些人可都是你招来的。刘氏,你打的是什么好主意” 刘氏只小声哭诉“妾身也不知,原先在行宫里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召见妾身。好在老天保佑,倒让妾身撞见了走在路上的湖嫔娘娘。妾身记着伯爷的话,好说歹说,才将湖嫔请了来,谁知还来了这些凶神恶煞的面孔” 虽然同为夫妻已八载,但刘氏这副哭腔是姚霑最喜欢最耐烦的,此刻见她哭哭啼啼,小脸通红,姚霑忍不住喉结微动,说出来的话也软了几分。 “行了。宫中的贵人自然尊贵,想来这些羽林军是为了护卫才来的。我也不怪你了。” 又问“此刻湖嫔在做什么” 刘氏便答道“娘娘正在用膳,想来要有一些工夫。” 想了想,刘氏又补充“伺候用膳的是一位叫金公公的,伯爷可知道” 闻言,姚霑愣住。 金公公 那可是陪了陛下好几年的老人了,竟然去伺候湖嫔用膳么这湖嫔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得天子偏心眷顾 一时间,姚霑神色莫辨起来。 但越如此,姚霑的心就越痒,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那位湖嫔。 一来是想瞧瞧她和湖阳公主到底长得像不像,二来 姚霑忽挠了挠鼻尖,对刘氏说“一会儿等湖嫔用完善了,你就请她到花园走走,再引她去角落的亭子里。知道了么” 一听姚霑的语气,就明白不是什么好事。 刘氏想推脱,但见姚霑眼中满布威胁,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姚霑又道“到时候,我会叫人来,说什么做什么,你只别管就行。” 刘氏又点头。 见她都应了,姚霑一喜,伸手就揽住刘氏的腰,又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爷的心肝,若遂了我的愿,以后爷日日宿在你房里,叫你开春就怀个大胖小子,嗯” 刘氏唯唯诺诺,此刻她提心吊胆,连这样的话都开心不起来了。 说了这些,二人又各自分开,刘氏下去胡乱吃了些东西,又叫人去将花园的石子路再扫扫干净,那些腊梅水仙也拾掇拾掇,好让湖嫔观赏。 吩咐完,刘氏压了压心口,朝着花厅去了。 赵宜安早已吃完,半躺在坐榻上,昏昏欲睡。 忽有小宫女来报,说刘氏到了。 听见她的话,赵宜安眼睛一亮“快叫她进来。” 进了花厅,刘氏垂头行礼“湖嫔娘娘金安。” 赵宜安点头,问“可以去摘花了” 刘氏小意笑道“是,娘娘请移步。” 于是刘氏在旁指引,赵宜安跟着她的话,一直到了后院花园。 “娘娘,就是这儿了。” 石子路被扫得干干净净,一些观赏的盆景也摆了出来,不远处还错落着许多梅花。 地方不大,花倒不少。 赵宜安高兴了“好。” 转头就吩咐人去摘。 会编花的几个小宫女前去挑选,赵宜安一路行来一路观看,不多时就走完了。 刘氏便道“前面有亭子,娘娘且去歇息歇息。” 听见她这样说,延月先遣了几个小公公去察看。 探路的小公公很快就回来,躬身道“是有个亭子,也干净,娘娘可去得。” 如此,延月和应秋才扶着赵宜安去了。 刘氏已适应了湖嫔身边人的做法,面上带着略有些僵硬的笑,看着那几个小公公不知从哪里掏出帷幕,将整座亭子围住大半,好替亭中落座的湖嫔挡去寒风。 地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熏笼,烧了银炭,又熏了玫瑰香。 另有茶水点心,也都奉上。 在旁站了一阵,赵宜安便道“你也坐罢。” 刘氏忙谢恩“多谢娘娘。” 心惊胆战在桌边坐了。 一直都未有许多人迹的花园,这阵子倒各处都是人影,竟热闹了不少。 只是刘氏一直记挂着姚霑说的“会叫人来”,一时也融不进去。 刘氏走着神,边上折花的赵宜安看了她一眼,忽然盯住了她。 “你的脸怎么肿了” 原先隔了一段距离,况且刘氏不敢抬头直视贵人,所以赵宜安才没发现。 这会儿坐得近了,她才看见刘氏左脸有些微微肿起。 听见赵宜安发问,刘氏一惊,下意识捂住了脸颊,又赔笑道“是前几日妾身牙疼,所以肿了些。多谢娘娘关心。” “哦。”赵宜安点头,表示知道,又转头问应秋,“有药么给她一点。” 刘氏忙摆手“不用不用,只是小事,娘娘不必费心这个。” 其实这是被姚霑昨日打了一巴掌才肿的。要是闹大了让姚霑知道,想来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应秋便笑“不费心,不费心,娘娘都开口了,夫人只接下就是。” 说完,抬手招了招,也不知从哪里又进来一个抱着药箱的小宫女。 等打开箱子,应秋从中挑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刘氏身边的丫鬟。 看着丫鬟毕恭毕敬接过了那小瓷瓶,刘氏心内复杂。 竟然还随身带着药箱以防万一,果真是陛下的心肝宝贝。 又想起一会儿姚霑不知要对湖嫔做什么事,她这样心善,才见面不到半天,就大方赐了药,自己却 霎时又摇摆不定起来。 就是这时,远处行来两个容貌清秀的丫鬟,其中一个端了托盘,朝着亭子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8章 院子 只见行来的丫鬟, 皆着绿衣,端着盘子的那个身材稍矮些。 路并不远,因此二人很快就走到亭子面前。 刘氏心一跳,下意识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赵宜安。 忽然来了两个陌生的丫鬟,金公公自然要问。 他道“来者是谁” 空着手的丫鬟福礼道“拜见湖嫔娘娘。奴婢是忠勤伯别院伺候的丫鬟, 因娘娘驾临, 主子便叫人奉上几道点心。虽不如宫中所做的精致, 也只望娘娘能尝尝新鲜罢了。” 这样奉上来的东西, 金公公哪能让赵宜安吃到嘴巴里 正要客气拒绝,哪知那丫鬟越发矮了身子行礼, 又道“这几样点心, 也是当初惠帝御驾前来,老忠勤伯进上去的。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两三句话抬出了惠帝,她手上的几样点心就变得拒绝不了了。 湖嫔地位再尊贵,还能尊贵得过惠帝去么连惠帝都入了口,若是湖嫔不要, 传出去倒叫人说她轻狂。 上下打量了那个丫鬟一眼,金公公皮笑肉不笑“娘娘如何会嫌弃叫人送进来罢。” 两个丫鬟应是, 将盘子交到了前来拿取的宫女手上,又退到一旁,听候差遣。 待几样点心摆到了桌上, 原本搓着花枝的赵宜安微微偏头, 看了一眼。 瞧不出来是什么做的, 但小巧玲珑, 恰好是一口一个的大小。 她便伸手,拿了一个尝尝。 酸酸甜甜,里头似乎放了山楂。 想起先前积食时,应秋端来一碗又一碗的山楂水,赵宜安鼻子一皱,没有再吃了。 从送了点心之后,刘氏就不敢再说话。看着湖嫔吃了一块点心,刘氏更是连吐息都放轻了。 但并无事发生。 刘氏正疑惑,忽听见赵宜安打了个哈欠,慢慢道“困了。” 心内一惊,刘氏连忙起身“娘娘可是累了” 一面说,一面仍在思索,难道是姚霑在点心里做了手脚 只见延月上前,俯身轻轻问了几句,而后直起身,对着刘氏道“夫人,这儿可有休憩的地方,娘娘用了午膳后,照例是要歇上一会儿的。” 原来是这样。 刘氏便道“附近正好有座小院子,娘娘便请移步那里罢。” 延月应下,就去扶赵宜安。 一行人跟着刘氏到了院中,随行的小公公进去细心整理了一番,延月和应秋跟金公公商议了,最后将赵宜安带入了房。 房内陈设倒新,又架起了炭盆,等赵宜安进去的时候,已经暖洋洋了。 湖嫔要宽衣,小宫女便请刘氏回避。刘氏领着人行了礼退出,到了院外,转上无人行走的小路,她便拦住了送点心的两个丫鬟。 只听她问“东西是伯爷叫你们送的” 丫鬟垂下头应道“是。” 见丫鬟神色并不慌张,刘氏禁不住又问“那点心” 丫鬟却摇头“湖嫔娘娘都入口了,夫人可见到娘娘出事了么” “这会儿没有”谁知道之后有没有。 丫鬟倒劝她“伯爷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夫人还是不要多问罢了。” 想起姚霑往日行事,刘氏忽然后悔起来。 若没有依着他,将湖嫔请来别院就好了。 只是这时事已做成,再懊悔也无用,况且湖嫔若不来,自己必定吃苦。湖嫔来了,或许还能指望着姚霑心中清明,让她平平安安回去。 叹了口气,刘氏也不再多说什么,与二人一同走了。 再说赵宜安睡着的院子里,见她闭了眼呼吸渐沉,延月便撤下纱帘,关了槅扇,退到外间去了。 这里不是她们熟悉的地方,延月与应秋便一同围坐在熏笼边,一面注意着槅扇内的动静。 炭火哔啵,延月忽问了一句“这是咱们自己带来的银炭” 应秋回道“该是带来的,我去问问。” 因为得了陛下的吩咐,湖嫔在外一应吃穿用度,都不要使忠勤伯别院的东西,所以这半天下来,一直是随行的小公公在打点用具。 说完,应秋便要出去问,延月也没拦她。 过了一会儿,应秋就回来了,朝着延月点头“是咱们的。” 延月这才放心。 炭火又烧了一会儿,延月一直举着手在烘,又慢慢捂嘴打了个哈欠“太暖和了,我也觉得困了。” 应秋便笑“睡罢,我看着。” 延月摇头“我不睡” 但说着说着,她就歪了头,靠在了应秋肩上。 应秋觉得好笑,伸手将延月搬正了,倚着自己的肩膀,而后发起呆来。 等到另一个宫女也渐渐昏睡过去,姚霑才轻手轻脚从柜子里走出。 原来这院子里有暗道,他从另一个地方来,不用半刻钟就能走到。 藏身的柜子占了整面墙,乍一看,一点都瞧不出里面有猫腻。 姚霑来时就预备好了一切,迷倒两个宫女的并不是熏笼里的炭火,而是他放在屋里的东西。 但迷香并不多,用量也只够让宫女小睡片刻。 若她们睡的时间长了,只怕会起疑。只放一点点,要是之后来查探,那东西早就烧完,气味也消尽了,不会留下痕迹。 姚霑自然不会傻到对皇帝的女人出手,他在心内对自己说,只是瞧瞧,瞧瞧湖阳公主与湖嫔,到底有什么关系。 一面如此想着,一面抬手,推开了紧闭的槅扇。 金公公在外面的围房里守着,小公公替他倒了热茶,听见他说“去问问屋里可有什么吩咐” 小公公应是退下,只是才出了围房,便一弯膝,跪在了地上。 “拜见陛下。” 房内的金公公一惊,急忙起身赶出去。 院中立了赵陆,他穿一身明黄圆领常服,拄着拐,瞧上去还是不便行动的模样。 见小公公下拜了,赵陆便抬了抬下巴,道“起来罢。” 金公公几步上前,担忧道“陛下怎么也来了这一两个时辰的路,可不是玩的。” 赵陆只道“无事。”又问“湖嫔呢” “正在正房内午歇,才睡下不久。” 闻言,赵陆将目光落在了左侧的正房门上。 “朕进去瞧瞧,你们仍在外守着。” “是。” 独自进了房,入目就是昏睡在地上的延月和应秋,赵陆一蹙眉,提着拐杖,几步进了槅扇。 纱帘里,锦被盖得严严实实,赵宜安只露出小半张脸,闭着眼睛睡得正熟。 放下拐杖,赵陆扫视了一圈整座屋子,在槅扇外的柜子上停顿几息,又将眼神收回。 “宜安。” 隔着被子,轻推了推赵宜安的肩膀,赵陆小声喊着她。 一有动静就醒了,赵宜安睁开眼,迷迷蒙蒙望向来人。 “小陆。”她嘀咕一声,“怎么做梦了” 原本紧绷的心倏就松了,赵陆禁不住笑意,又连忙正了正神色,对她道“不是做梦,该醒了。” “唔” 被中的美人转了个身,妄图再睡过去。 但赵陆一手将她揽住,连同锦被一起,将人抱坐了起来。 “回马车去睡,好么” 靠坐在他怀里的赵宜安,此时才醒了大半,抬头仔细端详了一阵,点点头“回家了” 赵陆将她扶正,语气含着温柔“回家了。” 一直到赵陆抱着赵宜安上了马车,在后跟随的延月和应秋仍惴惴不安。 该是当值的时候,她们却睡了过去,连陛下入内都未曾察觉。 见这会儿赵陆并没有发怒的意思,二人的心却七上八下,丝毫不能安宁。 幸好湖嫔无事发生,否则她们死一万回都抵不了罪。 这厢两人正暗自后怕,那边马车里,觉着四周都暖了不少,赵陆倾身,将坐在边上的赵宜安拉到了自己怀里,卷起她的衣袖,握着手腕仔细查看。 赵宜安奇怪道“怎么了” 赵陆并不回答她,却问道“方才睡得还好么” 听见如此问,赵宜安弯起唇,点头道“好。”又道,“醒来就见到你,更好。” 赵陆一顿,神情严肃道“这会儿别说这个。” “哦” 他摸了摸赵宜安的小臂,又问“睡着的时候,有人吵你么” 赵宜安回想一阵,摇摇头“我才睡了一会会儿,只有你来吵我,没有别的人。” 询问金公公的时候,也说湖嫔前脚才睡下,赵陆后脚就入了屋,连半刻钟都没有。 放下一点疑虑,赵陆想着,一会儿还是顺便叫人拷问姚霑。 认真将赵宜安两只手都检查完了,没有什么印记。赵陆抬起头,要瞧她的其他地方。 只是抬头才发现,赵宜安正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这回轮到赵陆发问“怎么了” 赵宜安便道“你看过我了,我也要瞧瞧你的。” 赵陆微愣,过了一会儿,伸出手“看罢。” 赵宜安就握着他的手,也认真打量了一番。 最后下了结论“好看。” 不怎么通风的马车里,赵陆热得面颊微红,对着赵宜安道“等会儿回行宫,沐浴更衣时,来同我一起,知道了么” “延月和应秋来伺候么” “不来。”顿了顿,赵陆又补充道,“只有我们两个。” “是你来伺候我么” 赵陆垂下眼睛“嗯。” 从暗道逃出来,姚霑出了一身的冷汗,两股战战,后怕不止。 方才他才要去推开槅扇,谁知房外忽然有小公公喊“陛下”。 姚霑一慌,不论是真是假,此刻这里已是不能待了,因此连忙又回了柜子,从原路返回。 到了卧房,才缓过来一些,下人又吓得来报“陛下来了陛下来了” 姚霑即刻便悚然。 陛下,竟真来了。 还未庆幸自己逃得快,又有人来报“陛下走了陛下走了” 姚霑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走什么走说的是什么胡话你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下人忙捂嘴,不敢再言语。 来了又走,再细问,果然是带着湖嫔一块儿离开了。 叫人先退下,姚霑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明明那绝色就近在眼前了。 又疑惑陛下竟如此宠爱湖嫔么路途遥远,之前还伤了腿,却仍要亲来将人接回。 可惜他还未想明白,房门忽被人踹开,只听得来人一声暴喝 “姚霑何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9章 沐浴 汇泽阁中。 混堂司的小公公们, 在西次间摆放好一应沐浴的东西后, 便悄声退了出去。 延月一面跟着退出次间, 一面担心道“怎么陛下不叫人伺候” 应秋倒是坦然“你管这些做什么等陛下想要人伺候的时候, 自然会叫我们。” 说着,将一步一回头的延月拉了出去。 待人都走完了,赵陆才放下书,拿起搁在手边的拐杖, 朝坐在床边的赵宜安道“过来罢。”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次间, 赵陆背着身,轻声说了一句“宽衣咳,你自己宽衣, 然后进去。” 方才延月和应秋走的时候,已经替赵宜安脱掉了外衣,此时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衫子,外面披了斗篷。 听见赵陆说话,赵宜安便低下头,自己解开了系带。 等身后传来入水的声音,赵陆才转过身来。 水汽缭绕, 房中还熏了香。 赵宜安坐在浴桶里,正将头发束起。 弄了半晌, 最后向赵陆小声道“我不会弄。” 烛火下,她的肌肤犹如娇贵的绸缎, 滑且细腻。水面上铺了一层花瓣, 但即便如此, 赵陆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的肩膀,还有胸前一片雪白。 下意识避开目光,赵陆微微低着头,走到了赵宜安身前。 只是他也不会弄这个,最后只草草将赵宜安的头发绑了起来。 “等会儿一起洗了就好了。” 反正都湿得差不多了。 赵宜安便点点头。 见她已经开始玩起了花瓣,赵陆定下心神,趁着烛光,仔细扫视过赵宜安露出的肌肤。 冰肌玉骨,肤如凝脂。 再没有别的痕迹。 略松了口气,赵陆伸出手,握住了赵宜安的肩膀。 转过头,赵宜安疑惑地望着他。 赵陆便道“站起来。” 等全都细细检查了一遍,赵陆才放下心来。 姚霑并未近她的身。 赵宜安已经又缩回浴桶里去了,她扶着浴桶边,忽然打了个喷嚏。 赵陆一愣,起身替她拿来了巾帕。 “擦一擦,我叫人进来。” 赵宜安捂着嘴和鼻子,瓮声瓮气的“难受,擦不动。” “擦擦手就好了,我叫人再拿一个炭盆进来。” 但赵宜安抓住了他的手“别走。” 足过了一个时辰,延月和应秋才被叫了进去。 赵陆已走了,剩下赵宜安懒洋洋趴在美人榻上,穿着胭脂色抹胸和牙色外衫,底下是一条水绿的裙子。 走近了才发觉,抹胸穿得有些皱,裙子系得也不怎么好。 延月蹲下身,轻声问道“娘娘,这是娘娘自己穿的衣裳么” 闻言,赵宜安冲她摇了摇头“不是,是陛下。” “陛下” 和应秋对视一眼,两人双双愣住。 应秋先回过神来,又问“娘娘沐浴了么要不要奴婢们再伺候您洗一回” 方才次间里没有宫女伺候,她怕湖嫔洗得不干净。 未想赵宜安又摇了摇头“陛下替我洗的,不用再洗了。” 闻言,二人才察觉,赵宜安身上泛着淡淡的香气还有湿气,再瞧她的手腕还有露出的胸口,分明是细细抹过香露的模样。 连香露也是陛下涂的么 正要再开口,身后却忽然传来赵陆的声音。 “好了么” 一听声儿,赵宜安就坐了起来“好了。” 延月和应秋忙跪下“陛下。” 赵陆“嗯”了声,拄着拐走过二人,到了赵宜安面前。 只见赵宜安伸出手搂住赵陆的脖子,被他轻轻巧巧抱了起来。 又在他怀里嘟囔“我有点累。” 似乎有些着凉,赵宜安抱着赵陆,靠在他的肩头,昏昏欲睡。 赵陆的语气中充满歉意“下次再不这样折腾你了。” 下次,不会有人能将赵宜安带离自己身边。 以为他说的是方才洗澡的事,赵宜安便跟着嗯了一声,乖乖伏在他肩上,不动了。 等他们出了西次间,应秋忽软下身来,轻轻拍着胸口,又一面奇怪道“这么刺激的么” 二人的话,自然全落在了她们耳朵里。 延月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迅速红了起来,还不忘打了一下应秋“说什么混话还不快叫人进来收拾。” 应秋嘻嘻笑“咱们今天可轻松了,说不准一会儿陛下又不让咱们伺候娘娘就寝呢。” “想得倒美,快起来” 又说了几句,延月出去叫人,应秋便先扫视了一圈次间。 地上汪了水,团花地毯湿了一半,浴桶壁上贴着几瓣花瓣,湿哒哒的倒有几分欲语还休的味道。 房内的热气水汽未散,应秋摸了摸脸,有些烫。 望着眼前微微的狼藉,她禁不住又嘀咕了一句“真有如此刺激的么” 混堂司的小公公进来收拾次间,延月见这里已有人打扫,便领着几名小宫女去了对间。 赵宜安换了寝衣,这回她趴在了床上,正拿着几颗珍珠细细打量。 赵陆就在她身边,动作轻柔,用巾布擦着她的头发。 “好了,去熏笼那里烘一烘就干了。” 将人轻轻推了推,赵宜安便披着头发下去,带着珍珠坐在了熏笼边上。 见延月进来,赵宜安道“倒杯水我喝。” 延月忙应下,前去桌边倒水。 有宫女进来伺候了,赵陆拄着拐起身,自去了外面。 一向不离他的赵宜安,这一回倒是没拦,也没问他去做什么。 延月心里忐忑,等赵陆离了次间,便端着热茶,奉到赵宜安面前,又悄悄问“陛下出去了,娘娘不问一问么” “他去沐浴呀。”赵宜安接过茶,“方才没有。” 这么一说,延月才记起,在这里,还有先前西次间里,赵陆似乎并未更衣。 所以那一个多时辰,是全用来 延月忙打住这个念头,轻声问赵宜安“娘娘还想喝么” “不要了,我困了。” 闻言,延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差不多快干透了,大约宽了衣,再梳一梳头就可睡了。 因此道“奴婢伺候娘娘就寝罢。” 赵宜安点点头,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另一边。 在浴桶里坐了半晌,赵陆沉沉吐出一口气。 用手将额前几缕头发捋到头上,赵陆忽然一僵。 一刻钟前,也是这只手,隔着巾帕,仔细替赵宜安擦干了身上各处的水。 鼻尖一痒,原本清澈的水中忽然“嗒”的一声,接着缓缓晕开一朵血花。 赵陆一时无措,胡乱抹了抹鼻子,好歹没有再流血了。 他又叹了口气,将手重又放入了水中,直到握住了什么东西。 等赵陆沐浴更衣回去次间时,赵宜安早已躺在床上,裹在锦被里露出小半张脸,睡得香甜。 “陛下” 赵陆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出去罢,不用伺候了。” 延月应是,领着一干宫女退出次间。 因为赵宜安睡了,原本灯火明亮的次间里,这会儿只剩几盏灯。 赵陆一一吹熄,剩下床边的一盏,待他坐到床边,便也吹灭了。 正要躺上去,背上忽然一重,只见赵宜安笑眯眯从他肩上探出头“去了好久呀。” 听得此言,赵陆突就心虚起来,只道“嗯。” 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角,赵宜安松开手“我要睡了。” 哪知手腕忽被人握住,赵陆反身道“先别睡。” “怎么了” 灯火已经尽熄了,但赵陆不知为何,却似乎能够让此时赵宜安的神情,一一浮现在眼前。 她应该微微歪着头,目露疑惑,等着自己的回答。 赵陆便道“亲人不是这样亲的。” 见赵宜安没有说话,赵陆将原本握住她手腕的手慢慢往上,直到握住了她的肩膀。 隔了一件寝衣,但手掌却仍旧能感受到温热与柔软。 哪怕是一片黑暗,赵陆也准确地找到了赵宜安的唇瓣,然后缓缓覆了上去。 忠勤伯别院。 刘氏坐在椅子里,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房外跌跌撞撞奔进来一个下人,见状,刘氏忙问“可寻见伯爷了” 下人跪在地上摇头“回夫人,别院中皆搜遍了,都没有瞧见伯爷的踪迹。”又小心翼翼问,“伯爷会不会是出去玩了没有告诉夫人,也未可知” 刘氏何尝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别院离京城那般远,这周围也没有什么可以寻欢作乐的地方,姚霑怎么会去外面玩 况且前院陛下抱着湖嫔才走,姚霑不说来送驾,却忽然没了人影。 他再不稳重,也该知道这是大不敬的罪,如何能做得出 刘氏紧皱着眉“再去找找。” 下人只好应是,正要走,刘氏忽叫住他。 “也派几个人去陛下的行宫,就说伯爷不知去了哪儿,若陛下垂怜,就借几个羽林军,替老忠勤伯找一找他的儿孙罢。” 下人也一并应下,躬身退出了房。 见人走了,刘氏的心却越发提了起来。 她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0章 给你 这里满别院的下人, 正急急忙忙四处搜寻姚霑的下落, 借宿在客房中的温祈元,自然也听到了动静。 先前赵宜安来的时候,他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见到别院里忽然多了数十个别着刀, 且面目严肃的羽林军, 早吓得躲在房里瑟瑟发抖,一步都不敢踏出。 等赵陆带着赵宜安走了, 温祈元才找人问明白, 原来是陛下和湖嫔娘娘来了。 再听见湖嫔的名号,温祈元心中复杂。 他只粗粗一瞥,并不能确定。但湖嫔和湖阳公主生得太过相似,温祈元便忍不住想,若湖阳能向湖嫔之于陛下, 于自己一般就好了。 她若梳起妇人的头发,是不是也会如此这般温婉且动人 只是自己连想见湖阳一面的念头都落了空, 又何谈亲近 越想越愤懑,温祈元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哪知外头寻姚霑的人, 一路问到了他这里。 披上衣服, 走至门口, 温祈元有些奇怪“出什么事了这么吵吵嚷嚷的” 被派来伺候他的下人便回“说是伯爷不知去了哪儿, 夫人正遣人找呢。这会儿应该是寻到咱们这边来了, 所以才有些吵。” 姚霑不见了 温祈元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仍道“或许是姚兄出去玩耍,没来得及告诉夫人。” 闻言,下人摇头道“公子这回想岔了。这四周围哪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夫人担心极了,正要派人去行宫,求陛下相助呢。” “陛下” 温祈元心中一动,道“若真要去行宫,我可替嫂夫人领着人前去,姚兄与我熟识,我去求助,她也放心些。” 伺候他的下人不知前情,听见温祈元这样说,立刻喜道“如此多谢公子我这就去回夫人。” 见下人跑了出去,温祈元微微吐出一口气。 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回是自己的臣子出了事,陛下难道还有理由不见他么 赵陆真没见他。 汇泽阁里,金公公回禀了一遍事情经过,赵陆便冷笑“借人姓温的胆子果真是大。” 先前肖想赵宜安这一遭,就已经够他死一万回。这次竟又想着替姚霑做事。 “父皇什么都好,就是太宠宜安了些。一听她说喜欢,就暗定下了驸马。”赵陆拿起书继续看,“谁知竟是这样一个没脑子的蠢货。” 幸好宜安未同他成婚,不然自己 自己如何 赵陆忽然一怔。 金公公并未察觉,听赵陆如此说,便道“既如此,奴婢便赶他回去。” 回过神,赵陆略一点头,又道“叫人跟着。他既然与忠勤伯交好,现在忠勤伯出了事,他侥幸平安,岂不是说不过去” 意思温祈元也不能幸免。 金公公不敢多言语,领了命就出去了。 又过了一阵,门帘忽被人掀起。 只见赵宜安抱着一怀抱五颜六色的花,坐到了赵陆身边。 “瞧。” 原本她在忠勤伯别院摘的花,赵陆并未叫人带回来。赵宜安不高兴,他就让金公公又遣人搬了一百盆各色鲜花,赵宜安这才喜笑颜开。 这会儿摘花回来,赵陆便问“怎么不编花环了” 将花都铺开,赵宜安道“麻烦。” 又说“我要晒干花,挂起来。” 这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但有宫女在,赵宜安自然不用多动手。 赵陆便不再言语,见她理不出花枝,还帮着拽了一把。 次间静悄悄的,二人各做各的事,赵陆忽说了一句“快过年了。” “嗯”赵宜安不解。 顿了顿,赵陆接着道“新年,宫里要祭祀,还有宴席,我们得回去。” 赵宜安抬起头,似乎有些沮丧“哦。” 语气低落了不少,赵陆安慰她“你要是不喜欢,装病在养心殿待着就是了。没人敢来打扰你。” 得了这句话,赵宜安心满意足,又低头去理花了。 赵陆才说了或会回宫的事,过了两日,孙名宵便又来了行宫。 在明间坐下,孙名宵先道“年底国子监事务繁多,臣不能多来看望陛下,真是有罪。” 又问“陛下可好多了” 赵陆笑道“好多了,我都能走了呢。” 说着还晃了晃手边的拐杖。 说起国子监,赵陆又道“升迁的旨意已下去了,我想着,左不过年后,孙大人就可上任了。” 孙名宵起身跪下“多谢陛下厚爱。” 赵陆忙挥手“孙大人快起来,可别生分了。” 小公公奉上茶,孙名宵便又坐了回去。 他此次前来,自然是有事。 只听孙名宵道“再有半月,就是新年宴。这是陛下登基后,头一次与百官共宴,是个表现的机会,必定要好生注意着。” 闻言,赵陆霎时愁眉苦脸起来“二哥哥还说朝臣都不喜欢我,都忌惮我呢,还有外头传的,说什么前太子,四皇子五皇子都是我下令杀的,真是冤枉。” 他轻声嘀咕“前太子明明是谋逆重罪,至于四皇子五皇子,他俩不是一起吃饭中了毒才死的么怎么就怪起我来了” 这几个理由是当初孙家给出的,孙名宵也是如此告知赵陆的。 他这样说,孙名宵定不会否认,只笑道“既如此,陛下更要注意言行举止,叫百官都心悦诚服,不敢再多言。” 赵陆重重点头“嗯” 说了几句话,孙名宵便要告辞,赵陆留他“国子监那么忙,孙大人就别回去案牍劳形了。不如跟我住上半月,然后咱们一起舒舒服服回京,如何” 孙名宵拱手“陛下如此看重臣,臣原不该推辞,只是果真事务冗杂,年后臣就去礼部,还要交接许多别的事。这会儿不去,以后也避不开这些事。倒不如早早做完的好。” 顿了顿,又道“不瞒陛下,臣妻李氏,近日忽诊出喜脉。陛下也知道,臣妻多年未曾有孕,现在有了,臣自然想着,能多陪一陪她。” 这话一出,赵陆果然没再拦他,立刻就笑道“真是天大的好事既这样,孙大人快些回去” 想了想,又忙说“贺礼还有贺礼我定叫金公公备一份天底下最好的贺礼,送给我的小侄子” “臣拜谢陛下。” “别谢了别谢了。”赵陆连连挥手,“二哥哥快回去罢,二嫂还等着你呢。” 边上的金公公忙走出来,笑着将孙名宵领了出去。 待人走了,赵陆脸上的笑才慢慢消失。 李氏有孕,他自然一早就知道。 握起手边的拐杖,赵陆一面拄着,一面走出了次间。 他现在装瘸装得很好,在孙家人面前装傻,也装得很好。 只是有些东西,毕竟还是有了变化。 譬如李氏怀孕的消息,譬如他让姚沐去找的,可给孙家重击的沈延方的遗物。 理了几天的花,赵宜安终于没了亲自动手的兴趣,只看着小宫女们细细整理花枝。 她在亭子里坐着,手上是延月替她才拨过灰的手炉,暖烘烘的正好。 亭外,扫干净的空地上,铺了一层羊毛毡,摆了才摘下来的新鲜花枝,小宫女们正跪在上面,仔细挑选。 应秋领着人来回“陛下来了。” 这回赵陆没自己走,他是坐步撵来的。身边的小公公捧着他的拐杖,就在一旁跟着。 到了亭前,下了步撵,赵陆接过小公公呈上的拐杖,拄着进了亭子。 赵宜安已站起身,见赵陆走近,伸手揽住了他的腰“你怎么来了” “来透气。” 赵宜安便点头“吃点心么” “你自己吃。” 小公公早奉上软垫,在石桌边落座,赵陆问“花可够了” “够了。”赵宜安捧着脸,却叹气,“只是小宫女说要大半个月才能成,可有得等了。” 赵陆便道“若用炉子烘呢” 又热又干燥,比阴干的不是更快 听了解释,赵宜安忽然就激动了,松开手朝着亭外一个小宫女招了招。 得知湖嫔的询问,小宫女福身道“果真是娘娘聪明,法子又多。想来若用炉子烘一烘,只要管得好,两三天就可了。” 有了肯定,赵宜安便立时吩咐延月去做了。 转过身,看见赵陆就坐在她对面,赵宜安越过石桌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 她的眼睛很亮,紧紧握着赵陆的手,似乎想做什么,但在外面又不敢。 最后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回去再给你。” 谢礼。 赵陆听懂了。 她一定又想亲他,不过赵陆说过,在外头不可做这事。 行吧。赵陆暗道,好歹听进去了。 只是赵陆懂了,低着头在边上伺候的延月和应秋却不懂了。 “回去再给你” 给什么怎么给给多久她们是不是要先遣人回去准备 一时间二人头都大了不少。 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迷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1章 回宫 方才宫女为她擦脸擦手时, 赵宜安就是半坐在床上的,被子也只盖到腰, 她睡着时没注意,以致现在仍旧如此。 赵陆顺着看过去, 赵宜安的腕上带了两只玉镯, 手上的肌肤细白润滑, 竟比玉还美上几分。指甲修剪整齐, 还涂了浅浅的丹蔻。 再往上, 是赵宜安穿着的水红的外衣,因为她的姿势, 领口处露出锁骨的影子,也是一样雪白娇嫩。 赵陆突地将眼神移开。 “陛下” 金公公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外。 赵陆轻咳一声“何事” 金公公回“长乐宫叫您去呢。” 小室里没了声, 过了一会儿, 赵陆才说“知道了。” 他从凳上站起, 金公公忙打起帘。 赵陆走出小室,对金公公道“叫人进来看着。” “是。” 长乐宫里, 一位衣容华贵的妇人, 手执剪子, 正一剪一剪,将罗汉松上斜生出来的小枝叶剪掉。 旁边的宫女捧着手炉, 垂首候着她。 门帘一掀, 宫女金钗快步走来, 直至妇人跟前, 低声道“娘娘, 陛下来了。” 孙太后也不放剪子,只道“请进来罢。” 金钗应下,转头又出去。 进门时,赵陆解下斗篷,有宫女奉上手炉,他摆摆手“母后何在” 金钗笑着迎出来“陛下才来,娘娘可久等了。” 赵陆也笑“方才路上下了点雪,便误了。” “原是这样,娘娘可要心疼了。请陛下随奴婢来罢。” 进得殿内,赵陆拱手“母后。” 孙太后便才发现他似的,笑着朝他招手“我的儿,快过来。” 赵陆走到她身边,孙太后道“瞧瞧,前儿还是整整齐齐的,今早却忽然长了好些乱七八糟的枝桠出来。我闲得慌,索性自己都剪了。” 说到这里,孙太后回身,早有小宫女端着托盘上来,接了她手里的剪子,又有人依次替孙太后盥洗擦拭,最后一直等着的金缕,将手炉奉给了她。 孙太后做这些事时,赵陆在一边说“母后何苦自己动手,叫那些宫女代劳就是。” “你说得对。”孙太后捧着手炉,一面慢慢走动起来,“但这乱长的东西实在叫我心烦。眼里揉了沙子似的,不除掉,心不安呐。” 赵陆露出怒意“养那些宫人做什么吃的反教母后不安心。” 孙太后道“我也只是一说,陛下别怪她们。” 赵陆便又很快笑道“是母后心善。” “对了。”孙太后停下脚步,“我听说,湖阳前几日在玉禧殿里摔了可有大碍” 赵陆回她“恰好撞在石头上,今晨已醒了。” “是么”孙太后点点头,她并不想听到湖阳平安这个消息,但孙太后也不会露在面上,只道,“那便好。” 哪知赵陆又说“不过她这一撞,却把以前的事皆忘了,现在是一概不知。” 孙太后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此话当真” 赵陆点头。 “这可难办了。”孙太后思索一番,“周太妃的话没有证物,光凭她一人所说,也难以服众。” 周太妃就是说出赵宜安不是先帝亲生的话的人,现在被孙太后安排在万安宫里住着。 赵陆却忽然不高兴起来“管她是不是,现在能护着赵宜安的人都死绝了,我们说她不是,难道她还能自证不成” 孙太后笑起来“怎么还是这样脾气口无遮拦的。” “不瞒母后,儿臣已将玉禧殿的人都遣散了,赵宜安正在我的养心殿里,瑟瑟发抖待着呢。以前如何跋扈骄纵,现在还不是落水小狗似的,任我捏圆搓扁” “罢了罢了,陛下怎么高兴,便怎么做罢。”孙太后继续走动起来,“不过一个不知道哪里抱来的野种罢了。” 赵陆虚扶着她,低头应是,眼底却忽地现出几丝阴鸷。 听见了赵陆对湖阳的态度,孙太后轻笑着,又对赵陆道“今年的雪已经下了,明年开春,宫里便要选秀,到时候你也上点心,早早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赵陆也都应下。 等说完这些,孙太后颇为欣悦,让金钗送赵陆出去,转头又对金缕说“父亲还只担心他暗藏城府。哀家瞧着,也不过一只张牙舞爪,不知轻重的小猫罢了。” 金缕应和她说了几句,孙太后便甩着手“谁送的罗汉松硬邦邦的,哀家手都剪酸了。还不快将人找出来,好生打一顿。” 宫人应声去了,孙太后坐下来,让金缕替她揉手“哀家这样试探警告,那傻子却还只是生气。说到湖阳,又什么事都瞒不住,你瞧他那得意样子,哪里是心计的模样要我说,父亲多心罢了。” 金缕跟着说“现在那赵宜安也忘记前事,奴婢看,什么一概不知这不就是傻子么这下好了,两个傻子待在一处,倒也绝配。” 孙太后被她的话逗笑“你说的是极了哀家怎么没想到” 金缕便跟着孙太后,一块笑了起来。 坐进软轿,赵陆脸上挂着的笑才渐渐隐去,他阴沉着脸,缓缓抚着膝盖上的盘龙刺绣。 孙太后并不是先帝原配,她是先皇后薨逝之后,先帝再封的继后。孙太后也并不是他的生母,赵陆母亲早逝,十二岁前,一直独自住在东五所里。直到十二岁时,还是皇后的孙氏,忽然将他认在膝下。 她不是心血来潮,孙太后背后是前朝独大的孙家,而也正是她背后的孙家,一力将身为七皇子的赵陆,推上了皇位。 赵陆仔细回忆着孙太后的神情举止,她早知道赵宜安出了什么事,也知道赵宜安现在待在他的养心殿,她只是试探,看赵陆会有什么态度,又是否对她有隐瞒。 可是孙太后常常自作聪明,赵陆认在她膝下五年,即使没有朝夕相处,也早就知道她的脾性,知道如何应付她。 现下,孙太后应该是高高兴兴向宫外的孙家报信了。 若说实话,赵陆对孙家十分感激,如果没有他们,也就没有现在的赵陆。 可一将成,万骨枯,何况是一位君临天下的皇帝要是拿上整个孙氏作赔,倒也算他们死得其所。 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赵陆闭上了眼睛。 长乐宫离养心殿并不远,软轿平稳行着,很快就到了养心殿。 走进暖阁,赵陆转头去看小室,但里面已没了人。 小公公进来回“陛下一走,赵姑娘便吵着要回玉禧殿,奴婢们不敢擅作主张,只好领着赵姑娘在四周逛逛。” 赵陆只问“人在哪里” 赵宜安很快就被带了进来,她低眉顺眼,看起来不像是会“吵着要回玉禧殿”的人。 赵陆问“是你要回玉禧殿吗” 赵宜安嗫嗫“我没有吵。” 她只是对延月说,想回去睡。 赵陆便向着之前回话的小公公说“那么就是你在撒谎了。” 小公公连忙跪下“陛下明鉴,奴婢不敢撒谎” 赵陆看了一眼金公公,金公公立刻便明白了,叫人捂住小公公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小公公徒劳挣扎着,浓浓的恐惧止不住涌上来。 赵宜安被宫女扶着出来的时候,他确实不耐烦了,皆因满宫上下尽知,赵宜安出身不明,何况她现在什么都不懂。 他只是邪念一转,想趁着机会,暗暗欺辱这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一番。哪知赵陆回来得太快,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只好将错推在赵宜安身上。 谁料赵陆却只问了赵宜安一句,就直接下了论断,要将他拖出去打杀 小公公浑身发软,在行刑之前,就口吐苦水,活活吓死过去。 养心殿里,赵宜安并不知那小公公后来如何,她坐在之前一心想坐的通炕上,十分满足。赵陆也坐着,就在她对面,一手执书,一手端着茶杯,慢慢饮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2章 不用谢 听小顺心这么回答,金公公便又问了一些其他的事, 最后让他在原地等着, 说出宫这事,必要先请皇帝的示下。 小顺心在冬夜里跪了大半个时辰, 浑身冻得直发抖, 还以为自己出不去的时候,金公公才姗姗来迟,说他可以走了。 “金公公,这个走, 是走去哪儿” 金公公看他一眼“自然是你先前要去哪儿,现在还去哪儿。” 小顺心有些慌张“这是陛下的意思么” “难道老身还假造圣意吗”金公公的语气凌厉了不少。 怎么玉禧殿派了这么个人出来 察觉到金公公的怒意, 小顺心连忙磕头“奴婢失言,公公恕罪。” 金公公摆了摆手“行了, 快走罢。” 想起金公公的事, 小顺心还有些后怕。他提着宫灯, 冬夜里天还没有亮,街上一路都是黑的。 裹了裹外衣,小顺心加快了步伐。 要早些将公主的事告诉温公子才是。 这厢,暖阁里的人熬了一夜, 总算将湖阳的高热暂压了下去。 莲平从小筐里翻出剪子,来到床边, 将烛芯里结得长长的烛花一一剪下。 霎时间屋里亮堂不少, 守了一宿的元嬷嬷难掩疲态“该寅时了罢, 也不知小顺心出去没有。” 莲平放下剪子, 轻声回她“已过了寅时了,现在还没有回来,想是顺利出去了。” 元嬷嬷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便好,这便好。” 宣荷掀了帘子进来“去打听了,说是已经出宫了。倒是没人拦。” 莲平叫她过来,问她“怎么知道没拦” 宣荷道“问的是宫门守卫,一听是玉禧殿的小公公,立刻就放行了。”她叹了口气,“好歹出去了,也不知能不能进来。” 莲平看着她“盼点好的罢。”又将目光转向床上的湖阳,“到底是亲姊弟,况且公主再如何,总归是个女儿身。他还是该留一些情的。” 一时间暖阁里沉默下来,两人皆没有接话。 莲平自知失言,默默退去了门边,小声提醒外头的人警醒着些,一有消息就立刻禀报。 小顺心回来得很快。 玉禧殿外守着的宫女一瞧见他的影子,立刻马不停蹄跑去告诉莲平。 莲平忙问“人在哪儿” 小宫女回头“我来的时候已到门口了,现在应是到了殿内了。” 莲平于是先告诉了暖阁里的元嬷嬷和宣荷,然后略理了理仪容,跟着小宫女去迎人。 小顺心就等在外殿,不敢往里走。 莲平边走过去边骂“今儿是什么形势还只管立在这里。”又让小宫女去请人进来,“快些快些,白白浪费这些工夫。” 哪知小顺心“噗通”跪倒在地,朝着莲平一面磕头一面哭“莲平姐姐,你打我罢,我、我没请到温公子。” 莲平一愣“你说的什么” 小顺心哭得凄惨“我、我没请到温公子也没请到太医” 一边的小宫女停住了脚步,一时间不知还该不该往外走。 莲平心悸得厉害,她捂着心口“你可去了温府了” “去了,我在那儿敲了半天门,”小顺心说着情况,“好一会儿才有人应门。我就连忙说,请温公子一见。哪知应门的人回,道温公子他这几日不在家,让我别找了。” 莲平仔细问了一句“可有说你是谁的人么” “说了,一打头我就说了。”小顺心抽泣几声,等着莲平的后话。 莲平晃了晃,小宫女连忙扶住她“罢了,你先下去。去歇着罢,你也辛苦了。” 小顺心磕了个头就退出殿外,莲平在原地立了一阵,然后才慢慢往回走。 转角的时候遇到了宣荷,她正倚在墙边,低着头不知做什么。 莲平脚步一顿“你都听到了” 这里距离方才她与小顺心说话的地方不远,宣荷本来耳朵就灵,要是听见了。也没什么奇怪。 宣荷点点头。 莲平便叹气“走罢,还不知道元嬷嬷会怎么担心。” 两个丫头都跑去了外面,元嬷嬷守在暖阁里,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既担心湖阳的状况,又忧心怎么人还未至 直到脚步声渐渐响起,元嬷嬷才停下动作,急急先掀起了帘子“人可来了” 门外立了三人,莲平,宣荷,还有之前报信的小宫女。 元嬷嬷提着的一口气立时就散了,她揪紧了衣襟“先、先进来,进来说。” 莲平让小宫女退下,然后与宣荷一前一后进了暖阁。 温祈元这条路也走不通,元嬷嬷没有多问,只坐在杌子上,对着昏睡的湖阳垂泪。 剩下的两人也沉默不语,良久,宣荷突然骂道“狗眼看人低” 莲平一惊“莫要胡言。” 宣荷盯着床上的湖阳“咱们还未出什么大事呢,连公主的封号都仍在,这就这么巴巴儿地跟我们划清关系。若以后真有了什么颓势,还不知道怎么欺负我们呢。” 元嬷嬷没有应答,莲平便小心打着圆场“或是真的出门去了,温公子如何知道宫内之事” “你为他说什么话又做什么骗自己的心” 反驳的话即刻就来,宣荷道“就算姓温的小子不在,难道老子也不在么一听见是公主的人就忙忙赶人,我看那温祈元也不是不在家,只是不敢来罢了” “我哪里为他说话了”莲平也生起气来,忍不住回了一句。 “都住嘴。” 元嬷嬷小声呵斥,止住了两人的争吵“我看你们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公主还躺在这里,就这么吵起来了。都给我下去” 两人都羞红了脸,莲平先行了礼,宣荷咬了咬唇,又不甘心地望了闭目不醒的湖阳一眼,正打算往外走,突然她表情一喜“嬷嬷快看公主是不是动了” 元嬷嬷连忙顺着她的声音转过头去,原先一直昏迷的湖阳,此刻略略转了转头,迎着隐约跳动的烛光,睫毛跟着颤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的心肝可算睁眼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元嬷嬷又惊又喜,替湖阳捋着鬓边的碎发,又连忙问,“可要喝水饿不饿睡了这么久,昨儿吃的早该没用了。嬷嬷这就叫人去准备早膳,咱们先用些糕点垫垫肚子。” 宣荷张罗着叫水“公主爱干净,先擦擦脸罢。” 莲平喊住她“折腾,先叫做早膳去。” 宣荷高兴地应了一声,掀帘去了。 莲平倒了水,递给元嬷嬷,又端了新的糕点过来,让湖阳挑。 宣荷很快就回了暖阁,三个人将湖阳围住,手上都拿了东西,只等着湖阳开口。 被团团围住的赵宜安,面色如雪,脸上犹带憔悴,但就算这样也难掩她天人之姿。 肌赛霜雪,眸如秋水。 她看着面前三人,突然眨了眨眼。 元嬷嬷忙问“公主” 赵宜安跟着重复“公主” “哎哟”元嬷嬷笑出声,“我的儿,别拿嬷嬷逗趣了,快喝些水,跟嬷嬷说说,哪里还不舒服” 赵宜安忽略了她前面的话,只答了最后一句“头疼。” “自然是疼的,也不瞧瞧你撞到了什么东西。”元嬷嬷一面心疼,一面喂她喝水,“跟着去的人也太不小心了些,我把那些小蹄子都关起来了,只等你大好了,再去发落。现下就让这群没眼睛的东西多活几日。” 元嬷嬷絮絮叨叨念着,赵宜安一醒,她的心就活过来了。 只是喂过去的水赵宜安不肯喝“冰的。” 元嬷嬷一愣,反应过来赵宜安说的是杯子,她笑道“糊涂了,糊涂了。” 把水杯递给莲平,“还不快先去温一温水杯。”元嬷嬷又怜爱地望着赵宜安,“苦了我的儿了。” 莲平去倒热水温杯子,元嬷嬷就掖着赵宜安的被角,怕有风吹进去。 等水再送过来,赵宜安这才心满意足喝了下去。 “嬷嬷。” 边上一直不说话的宣荷突然喊了一声。 元嬷嬷一吓“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宣荷半跪在床边,赵宜安坐在床上,所以她要抬起头才能瞧见赵宜安的脸。 “公主她,是不是”宣荷皱着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怎么了”元嬷嬷也跟着皱起眉,只是她是生气,“好端端的。” 宣荷盯着赵宜安的眼睛“公主,您还记得奴婢是谁么” 她的话音一落,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莲平正收着桌上的药粉纱布,闻言回过了头。 元嬷嬷神情愣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回过神来,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宣荷不依不饶“公主,我是宣荷,您还记得奴婢吗” 但赵宜安不发一言,只垂着睫毛不声不响。 这下连元嬷嬷都慌了起来,赵宜安因为是先帝最小的女儿,也最为娇惯,要是放在从前,宣荷只问了第一句就该被拉出去打了,哪能说到现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3章 砒.霜 抿唇抬起头, 正巧对上赵陆探究的目光。 赵宜安突地移开眼睛, 就听见赵陆问“你在想什么坏事” 御花园的雪果然比养心殿的好看。 亭台楼阁,飞檐堆霜, 连黄琉璃瓦都比养心殿的通透了不少。 赵宜安捧着手炉,花石子路在来前就已经被扫干净,但她故意走偏,想去踩雪。 延月心惊胆战, 在手上和她拉锯, 轻拽着她往石子路上走“姑娘,别去。” “去哪儿” 延月一惊,忙福身下拜“陛下。” 赵陆只看着赵宜安“你要去哪儿” 赵宜安偏过头, 没有作声。 赵陆又上下打量她一番,道“过来。” 延月心里一松,有陛下在, 可再不用担心了。 赵陆一开口, 赵宜安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清望阁。 清望阁有两层,金公公早遣人开了门, 在二层烧起炭盆, 奉上茶果,等着二人前来。 赵宜安一入阁, 延月和应秋就将她扶到赵陆身边坐着, 等暖和了, 又替她脱下斗篷。 赵陆饮了一口热茶,对她说“你去外面看看。” 又穿回斗篷。 推开门,赵宜安霎时就被阁外风光吸引。 这儿能俯瞰几乎整个御花园,园中古柏苍翠,郁郁葱葱,针叶上还有残存的积雪。往北望,甚至能瞧见宫外白顶的山川。 “那是哪儿” 赵陆过来辨认“西山。” 赵宜安跟着喃喃“西山” 闻言,赵陆转头看着她。 赵宜安小时候生得玉雪可爱,又性子活泼。昭帝爱若至宝,暇时常在身边带着她。昭帝一生,几乎没出过宫门,唯有几次,陪着年幼的湖阳去西山,祭奠她早逝的母妃。 后来赵宜安大了,昭帝的身子也渐积了沉疴宿疾,不能再陪她。她便自己领着人前往。 要是周太妃没有说出她的身世,左不过这几日,赵宜安就该出宫,又去西山了。 但此时的赵宜安并无多大反应,她又轻声念了几遍,就对赵陆说“冷了。” 赵陆便点头“回去罢。” 一回阁内,赵宜安坐到了炭盆边烘手,她垂着眼睛,安安静静。 赵陆忽觉得心内怅惘,但他并不解是何缘由。 手掌熏热了,赵宜安搓搓手心看向赵陆,神色认真“我想去玩雪。” 赵陆回绝“不行。” 但赵宜安忽然就固执起来“上回延月说可以。只要你在就可以。” 延月心里直喊屈,她说的是看雪,哪里是玩雪姑娘可不要给她挖坑啊。 一瞧赵宜安的神色,赵陆便知她在胡扯,他问“延月,你可说过” “奴婢”延月踟躇,这两尊大神,她哪位都惹不起,只好含糊道,“或许罢,奴婢记不清了” “罢了。”赵陆道,“就在回廊下玩,别去外面。” 一得了允许,赵宜安立时就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身将手炉塞到赵陆怀里“给你。” 然后头也不回,朝着楼下去了。 怀里的手炉仍有余温,延月紧跟在赵宜安身后出去,应秋便悄声上前“陛下,容奴婢换一换里面的炭罢,这样热些。” 赵陆将手炉递给她“你仍旧拿着下去。” 就是换好了给赵宜安备着的意思。 应秋回“是。” 清望阁内回廊环绕,赵陆不用下楼也能看见底下的赵宜安。 她穿着厚厚的斗篷,显得微微有些笨重,却依旧踩雪踩得开心。只有一旁的延月,眼神一点不敢错,又担心又不敢出声提醒。 赵陆偏身“拿双新鞋。” 金公公应下,进去嘱咐了伺候的小公公。 回廊上立着的只剩赵陆一人,他负着手,目光又落在赵宜安身上。 她撞伤已快一月了,李太医的药日日在吃,额上的纱布也取下来了,不过留了一小块疤。李太医倒说不妨事,擦擦药就好了。 除了这些,赵宜安似乎并没有忆起往事的迹象。 赵陆望着赵宜安的背影,眸色沉沉,不知想到什么。 金公公忽来回“太后娘娘领着人来了。” 赵陆微诧,转头问“到哪儿了” “已过了六宫,约一刻钟就可到。” 赵陆点头“叫她回来。” 金公公应声下去。 等赵陆再回头,廊下的赵宜安手里捏着一捧雪,却停了动作。 她似是走神,又忽然转身抬头,冲着赵陆一笑。 心一突,赵陆蹙眉,然后便眼睁睁看着赵宜安在原地软倒下去。 送走了李太医,金公公从臻祥馆回来,悄声步入暖阁。 赵陆察觉,放下书抬头,问“如何” 金公公躬身,回话有些忐忑“李太医问了情况,似乎是赵姑娘记起什么东西,一时头疼,腿软没有站住。” 赵陆又问“她的伤怎么样” “姑娘的伤并无大碍,一直在吃的药,再服几帖就可停了。到时候只搽外用药就可。” 暖阁中静了一瞬。 金公公低着头,听见赵陆的声音自宝座上响起。 “就是说,快好了” “按李太医说的,就是如此。” 赵陆忽道“我想着她早日好起来,又想着” 他倏地停了,没有再往下说。 金公公也不敢出声,只垂首侍立。 又过了一会儿,赵陆道“方才她玩雪,倒有些旧日的影子。” 湖阳本就不易安静,之前赵宜安坚持要出去,恍惚间让人想到原先的她。 “是,”金公公轻声回,“但不论性子如何,赵姑娘都极惹人喜爱的。” 赵陆倒被他逗笑“混说什么” 金公公笑着道“实话罢了。陛下连真话都不让奴婢说了么” “行了。你在这儿说,她又听不见。”赵陆恢复了先前的神色淡淡,“你过去看看,要是还头疼,晚上就不用过来了。” “是。” 赵陆正端着茶碗喝茶,并未发觉这里的情况。 “姑娘”延月拉了拉赵宜安衣摆,“这是陛下的东西,不可乱动。” 赵宜安便转过来看她,表情还有些遗憾。 延月松了口气“咱们就只是观赏观赏,不可乱摘的。” 应秋连忙将先前赵宜安放下的手炉递上来“姑娘捧着这个,别冻着了。”也别多出手去采摘。 延月与她对视,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对对方的夸赞之意。 两人抓耳挠腮阻止赵宜安摘花的时候,角落里有个小公公,匆匆忙忙跑进锦芳亭,附耳同金公公说了几句话。 赵陆自然也看到了,放下茶碗“打听清楚了” 金公公躬身回道“是,就是孙家送进来的女孩子。” 赵陆点点头,又说“叫她回来。” 赵宜安被带进了亭中,她才坐下,忽然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延月和应秋皆是一惊,连忙替她擦手擦脸,又倒了热茶。 “头”赵宜安小声喃喃。 延月忙问“姑娘又头疼了” 应秋作势要往回跑“奴婢去拿药。” 连赵陆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了,只见赵宜安皱着眉,嘀咕完了下半句“头冷。” 来时的路上摘了帽子,怪不得现在喊冷。 延月便替她小心将帽子再戴上,又退到一边。 赵陆问“看得开心么” 赵宜安点点头。 亭外有风刮过,石阶下霎时多了薄薄一层花瓣。 赵宜安转头去看,风已经不吹了,但她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涌出几个字。 “砌下落梅” 后面是什么 赵宜安捧着手炉,面前的热茶冒着白气,将她的唇颊皆熏得湿润,竟比初放的桃花还要娇嫩妩媚。 想了一会儿,还是记不起来,赵宜安便十分干脆地放弃了。 她转回来,才发觉赵陆正盯着她。 忖度了片刻,赵陆道“你刚才不是想折梅花去罢。” 旁边的金公公心一颤。 这里的梅树是昭帝在时,亲自挑选叫人栽下的,每一株都是昭帝所爱,从不让折。就算是昭帝最偏疼的赵宜安,向昭帝撒娇了好几回,也从没有折到过这里的梅花。 正想着,赵陆抬眸对他说“你跟着去。” 金公公连忙应下“是。” 看来皇帝还是有分寸,叫他跟着去,必是让他在边上拦一拦。 赵陆又说“别让她自己折,小心弄脏了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4章 新年宴 金公公一怔, 忙上前问“陛下” 赵陆松不开手,赵宜安抓着他的手指, 现在又闭上了眼睛。 他飞快对金公公道“取止疼的丸药,再叫李太医来。” 金公公领命下去,进来时便带了应秋。 应秋凑近二人身边,将丸药送进赵宜安口中, 又喂了温水送服。 金公公在一边说道“陛下,李太医已出宫了, 如今轮值的, 是胡太医。” 胡太医依附孙家,如果现在让他来养心殿, 只怕会惹出一些麻烦。 明白了金公公的意思, 赵陆垂首, 望着赵宜安。 吃了药,原本苍白的面色已和缓了不少,赵宜安仍抓着他的手指, 但瞧上去不再像方才那样难受。 应秋走上前来“陛下不必忧心,玉支有极好的止痛效用。现在姑娘该是累了,且让她躺一会儿罢。” 赵陆沉默,过了些时候,才道“将桌子挪开。” 通炕上的小桌被移到另一侧,赵陆已放开赵宜安的下巴, 但赵宜安却没有松开她自己的手。 她侧躺着, 应秋为她盖了一层锦被, 又按赵陆的吩咐,让宫人将炭盆抬至炕前。 周围一下子热了许多,赵宜安从锦被里露出被烘得微微发红的脸,还有她搂着的赵陆的手腕。 金公公拿了个手枕,垫在赵陆小臂下,又堆了迎枕在赵陆背后。应秋还沏了新的茶,放在小桌上。 一切妥当,赵陆抬眸,示意二人退下。 他看书时不喜有人在旁,但不知为何赵宜安却成了意外。 赵陆翻开书,左手虽不能动,右手倒还能运笔,他取来笔墨,继续未完的事。 哪知身边的赵宜安忽地一动,赵陆略一顿,笔下的字便糊了。 他转头去看,以为赵宜安出了什么事,结果罪魁祸首正抱着他的手,睡得香甜,丝毫不见方才的凄惨。 赵陆仰头思索了一会儿,最后丢开笔,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半坐着,干脆闭目养神。 将入夜的时候,赵宜安终于醒了过来,她揉揉眼,发现了怀里抱着的东西。 赵陆已将书翻完,身边的人只略动了动,他便察觉,问道“醒了” 赵宜安半坐着,轻轻托住赵陆的手放回他怀里“我醒了。” “可还头疼” 赵宜安摇头“不疼了。” 怕方才吓到赵陆,又解释“吃了药就不疼。你别怕。” 赵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为什么怕” 赵宜安小声嗫嚅“她们都怕,元嬷嬷、莲平、宣荷,延月也怕。” 赵陆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轻轻触了触赵宜安头上的纱布“我不怕。下次疼就说,知道么” 赵宜安看着他,良久,轻声道“好。” 但她一开口,赵陆便皱起了眉。 他用拇指压住赵宜安的下唇“怎么弄的” 花骨朵一般娇嫩的唇瓣,靠近里面的地方却肿了一小块,仔细看,还有齿印和破皮后渗出的血丝,光瞧着就觉得疼得紧。 之前赵宜安说话时,与他有段距离,赵陆便没看见。刚才她答了声“好”,恰恰张开了嘴,将里面的红肿露了出来。 赵宜安有些心虚“我自己咬的。” “就是方才” “嗯。” 其实昨夜她也疼了一会儿,那时就将嘴咬破了,但赵宜安没有提及。 赵陆于是松开手,叫金公公“拿白及散。” 金公公很快就拿了药回来,应秋也跟着进来。 赵陆便道“替她上药。” 应秋问了伤处,倒出一点白及散,细细敷在赵宜安口内。 赵宜安皱起鼻子,模模糊糊道“辣。” 上完药,赵宜安不敢合嘴,偏偏那药开始缓缓化开,刹那间赵宜安只觉得满嘴辛辣。 她皱着脸,眼眶里全是泪,又不敢说,待应秋退开后,便默默缩到了通炕角落。 赵宜安既然醒了,她盖过的锦被便被收走,原先被移开的小桌也被移了回去。 金公公立在一边,问“陛下,可要传膳” 因为赵宜安抱着赵陆的手睡着了,晚膳被耽误了有些功夫。 赵陆点头道“传膳罢。” 去传了膳,金公公回来,要将赵陆手头的书放回去,看见赵陆的手时却一惊“陛下,这” 左手手指上仍有淡淡的掐痕,小指上最为显眼,还有小小几处被抓破了皮,血倒没流,只是看着吓人。 赵陆并不在意“无事。”他转头对着一边已经呆住的赵宜安道,“叫人带你进去,一会儿晚膳就到了。” 听见话,侍立的应秋便要来扶赵宜安。 赵宜安却轻轻将她推开,眼睛里只有赵陆“疼么” “不疼。进膳去罢。” 赵陆说着便走下来,赵宜安连忙跟在他身后,小声问他“真的不疼么” “骗你做什么” 赵宜安神情低落“都是我的错” 若她没有忍着不说,也不会疼极了抓着赵陆的手不放。他还由着自己抱着他的手腕,睡了好一阵。 赵陆在她眼中,忽然就变成一副温柔体贴且沉稳的模样。 直到落了座,赵宜安仍在自责,坐在赵陆身边问他疼不疼。 她的声音原就娇软,仿佛浸了蜜,又似雏莺怯啼。现在这样在赵陆耳边,带着担忧一遍遍询问,赵陆连叫她住声都开不了口,最后只好说“那碗鸡丝汤,你喂来我喝。” 赵宜安连忙应下,连布菜的宫女都没叫,自己端了碗去盛,又在赵陆身旁坐下。 她小心吹了吹,舀起一匙送到赵陆嘴边。 赵陆张嘴喝了,抬头就看见赵宜安眼睛放光,亮晶晶正盯着他。 顿了顿,赵陆憋出一句夸赞“好喝。” 赵宜安霎时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又舀了一匙,抬起手,目露期盼。 赵陆又喝了一口。 之后便再没有宫女的事,赵宜安心觉鼓励,放下汤碗,又执著替赵陆布菜。 “吃虾好不好”一只胡椒醋鲜虾到了他的碗里。 “吃鹅。”这回是烧鹅肉。 赵宜安还想让他吃鱼,但她不会挑刺,待布菜的宫女将刺挑出,赵宜安便迫不及待将一块蒸鲜鱼放到赵陆碗里。 赵陆一一都吃了。 赵宜安越发兴致高昂,边上的金公公忙提醒“赵姑娘,陛下已吃得足够了。若再吃下去,只怕一会儿积食了。” 闻言,两人都转向他。 放下筷,赵宜安似是失落,应了一声“好。” 而赵陆只轻瞥金公公一眼,就收回目光,并未言语。 但金公公后背上的冷汗,却被赵陆这一眼看得直流。 他说错了么 因为抹了药,赵宜安的晚膳用得并不顺利,最后应秋替她先漱了口,等赵宜安用完之后,又再涂了药上去。 宫人已将槅扇内打扫干净,赵宜安捂着嘴,闷闷不乐走出门来。 看她这样,赵陆从宝座上站起“想去外面走走么” 赵宜安点点头,现在对赵陆的话,她只有一万个同意的,怎么会去扫他的兴 早晨延月已被告知,赵姑娘要在养心殿住下,住多久却未可知。延月便连忙带人去玉禧殿,将赵宜安的衣裳带了几套回来。 此刻,小公公们站的站,跪的跪,仔细替赵陆整理斗篷。另一边,延月为赵宜安戴上帽子,应秋捧了手炉过来,放进赵宜安怀里。 宫人提了灯,将养心殿外的路照亮。 赵陆回头“好了么” 一直低着头看延月替她掖衣角,听见赵陆的声音,赵宜安忙抬起眼睛“好了。” 又怕赵陆多等,赵宜安小跑过来,到他身前不远处停下,再说了一遍“好了。” 赵陆点头“走罢。” 路上并无意外,只是赵宜安因为嘴里的药,常捂着嘴皱眉,眼角也泛着水光,瞧上去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这话传到长乐宫里,便成了“陛下不知在养心殿里做了什么,让之前的湖阳公主流了一筐的眼泪”。 正要睡下的孙太后笑出了声“果真赵宜安被那小儿欺负得直哭么” 金钗并未亲见,但她听了来报的小宫女的话,又添油加醋将事在孙太后说了一番,叫孙太后喜不自禁。 “是呢,想想先前,湖阳多瞧不起他,现在人到了他手上,自然是要好好磋磨磋磨。” 在背后,孙太后,还有金钗金缕,从不称赵陆为陛下,要说的时候,只以“他”做代替,有时孙太后心绪不佳,也用“小儿”“竖子”直呼。 孙太后被金钗扶着躺下,面色尽是愉悦“也是,赵宜安那小野种,哀家也懒得亲自动他。就让那小猫收拾她去。” 金钗应和“娘娘凤体金贵,何苦自己动手只作壁上观,也有许多格外的乐趣呢。” “今儿哀家高兴了,以后若还有这样的事,定要禀报上来,叫哀家开心开心。” “是。” “对了,”孙太后想起一件事,“家里可选出要送进宫的女孩儿了” 金钗答道“名宵少爷还在找呢,看上去,倒有些难处。” 孙家孙仁商这一支,儿孙众多,但女孩儿却生得少,现下要找适龄的女子,便挑不太出来。 孙太后皱起眉“如此一来,多半就要在旁支里寻了。” 别人家的,到底不如自己家的放心,孙太后道“若是这样,叫名宵且慢找去。小野种与小猫的戏,哀家还未看够呢。” 金钗笑着应了。 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赵陆瞥一眼金公公“做两个人的。” 金公公忙躬身道“是。” 延月下去之后,便没人再替赵宜安剥榛子,她自己用指甲一颗一颗掰着,虽然慢,但乐在其中。 攒了一碟,赵宜安推到了赵陆面前。 “给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5章 真哭 应秋凑近二人身边, 将丸药送进赵宜安口中,又喂了温水送服。 金公公在一边说道“陛下,李太医已出宫了,如今轮值的, 是胡太医。” 胡太医依附孙家, 如果现在让他来养心殿,只怕会惹出一些麻烦。 明白了金公公的意思, 赵陆垂首, 望着赵宜安。 吃了药, 原本苍白的面色已和缓了不少,赵宜安仍抓着他的手指,但瞧上去不再像方才那样难受。 应秋走上前来“陛下不必忧心, 玉支有极好的止痛效用。现在姑娘该是累了,且让她躺一会儿罢。” 赵陆沉默, 过了些时候, 才道“将桌子挪开。” 通炕上的小桌被移到另一侧, 赵陆已放开赵宜安的下巴,但赵宜安却没有松开她自己的手。 她侧躺着,应秋为她盖了一层锦被,又按赵陆的吩咐, 让宫人将炭盆抬至炕前。 周围一下子热了许多,赵宜安从锦被里露出被烘得微微发红的脸, 还有她搂着的赵陆的手腕。 金公公拿了个手枕, 垫在赵陆小臂下, 又堆了迎枕在赵陆背后。应秋还沏了新的茶,放在小桌上。 一切妥当,赵陆抬眸,示意二人退下。 他看书时不喜有人在旁,但不知为何赵宜安却成了意外。 赵陆翻开书,左手虽不能动,右手倒还能运笔,他取来笔墨,继续未完的事。 哪知身边的赵宜安忽地一动,赵陆略一顿,笔下的字便糊了。 他转头去看,以为赵宜安出了什么事,结果罪魁祸首正抱着他的手,睡得香甜,丝毫不见方才的凄惨。 赵陆仰头思索了一会儿,最后丢开笔,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半坐着,干脆闭目养神。 将入夜的时候,赵宜安终于醒了过来,她揉揉眼,发现了怀里抱着的东西。 赵陆已将书翻完,身边的人只略动了动,他便察觉,问道“醒了” 赵宜安半坐着,轻轻托住赵陆的手放回他怀里“我醒了。” “可还头疼” 赵宜安摇头“不疼了。” 怕方才吓到赵陆,又解释“吃了药就不疼。你别怕。” 赵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为什么怕” 赵宜安小声嗫嚅“她们都怕,元嬷嬷、莲平、宣荷,延月也怕。” 赵陆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轻轻触了触赵宜安头上的纱布“我不怕。下次疼就说,知道么” 赵宜安看着他,良久,轻声道“好。” 但她一开口,赵陆便皱起了眉。 他用拇指压住赵宜安的下唇“怎么弄的” 花骨朵一般娇嫩的唇瓣,靠近里面的地方却肿了一小块,仔细看,还有齿印和破皮后渗出的血丝,光瞧着就觉得疼得紧。 之前赵宜安说话时,与他有段距离,赵陆便没看见。刚才她答了声“好”,恰恰张开了嘴,将里面的红肿露了出来。 赵宜安有些心虚“我自己咬的。” “就是方才” “嗯。” 其实昨夜她也疼了一会儿,那时就将嘴咬破了,但赵宜安没有提及。 赵陆于是松开手,叫金公公“拿白及散。” 金公公很快就拿了药回来,应秋也跟着进来。 赵陆便道“替她上药。” 应秋问了伤处,倒出一点白及散,细细敷在赵宜安口内。 赵宜安皱起鼻子,模模糊糊道“辣。” 上完药,赵宜安不敢合嘴,偏偏那药开始缓缓化开,刹那间赵宜安只觉得满嘴辛辣。 她皱着脸,眼眶里全是泪,又不敢说,待应秋退开后,便默默缩到了通炕角落。 赵宜安既然醒了,她盖过的锦被便被收走,原先被移开的小桌也被移了回去。 金公公立在一边,问“陛下,可要传膳” 因为赵宜安抱着赵陆的手睡着了,晚膳被耽误了有些功夫。 赵陆点头道“传膳罢。” 去传了膳,金公公回来,要将赵陆手头的书放回去,看见赵陆的手时却一惊“陛下,这” 左手手指上仍有淡淡的掐痕,小指上最为显眼,还有小小几处被抓破了皮,血倒没流,只是看着吓人。 赵陆并不在意“无事。”他转头对着一边已经呆住的赵宜安道,“叫人带你进去,一会儿晚膳就到了。” 听见话,侍立的应秋便要来扶赵宜安。 赵宜安却轻轻将她推开,眼睛里只有赵陆“疼么” “不疼。进膳去罢。” 赵陆说着便走下来,赵宜安连忙跟在他身后,小声问他“真的不疼么” “骗你做什么” 赵宜安神情低落“都是我的错” 若她没有忍着不说,也不会疼极了抓着赵陆的手不放。他还由着自己抱着他的手腕,睡了好一阵。 赵陆在她眼中,忽然就变成一副温柔体贴且沉稳的模样。 直到落了座,赵宜安仍在自责,坐在赵陆身边问他疼不疼。 她的声音原就娇软,仿佛浸了蜜,又似雏莺怯啼。现在这样在赵陆耳边,带着担忧一遍遍询问,赵陆连叫她住声都开不了口,最后只好说“那碗鸡丝汤,你喂来我喝。” 赵宜安连忙应下,连布菜的宫女都没叫,自己端了碗去盛,又在赵陆身旁坐下。 她小心吹了吹,舀起一匙送到赵陆嘴边。 赵陆张嘴喝了,抬头就看见赵宜安眼睛放光,亮晶晶正盯着他。 顿了顿,赵陆憋出一句夸赞“好喝。” 赵宜安霎时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又舀了一匙,抬起手,目露期盼。 赵陆又喝了一口。 之后便再没有宫女的事,赵宜安心觉鼓励,放下汤碗,又执著替赵陆布菜。 “吃虾好不好”一只胡椒醋鲜虾到了他的碗里。 “吃鹅。”这回是烧鹅肉。 赵宜安还想让他吃鱼,但她不会挑刺,待布菜的宫女将刺挑出,赵宜安便迫不及待将一块蒸鲜鱼放到赵陆碗里。 赵陆一一都吃了。 赵宜安越发兴致高昂,边上的金公公忙提醒“赵姑娘,陛下已吃得足够了。若再吃下去,只怕一会儿积食了。” 闻言,两人都转向他。 放下筷,赵宜安似是失落,应了一声“好。” 而赵陆只轻瞥金公公一眼,就收回目光,并未言语。 但金公公后背上的冷汗,却被赵陆这一眼看得直流。 他说错了么 因为抹了药,赵宜安的晚膳用得并不顺利,最后应秋替她先漱了口,等赵宜安用完之后,又再涂了药上去。 宫人已将槅扇内打扫干净,赵宜安捂着嘴,闷闷不乐走出门来。 看她这样,赵陆从宝座上站起“想去外面走走么” 赵宜安点点头,现在对赵陆的话,她只有一万个同意的,怎么会去扫他的兴 早晨延月已被告知,赵姑娘要在养心殿住下,住多久却未可知。延月便连忙带人去玉禧殿,将赵宜安的衣裳带了几套回来。 此刻,小公公们站的站,跪的跪,仔细替赵陆整理斗篷。另一边,延月为赵宜安戴上帽子,应秋捧了手炉过来,放进赵宜安怀里。 宫人提了灯,将养心殿外的路照亮。 赵陆回头“好了么” 一直低着头看延月替她掖衣角,听见赵陆的声音,赵宜安忙抬起眼睛“好了。” 又怕赵陆多等,赵宜安小跑过来,到他身前不远处停下,再说了一遍“好了。” 赵陆点头“走罢。” 路上并无意外,只是赵宜安因为嘴里的药,常捂着嘴皱眉,眼角也泛着水光,瞧上去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这话传到长乐宫里,便成了“陛下不知在养心殿里做了什么,让之前的湖阳公主流了一筐的眼泪”。 正要睡下的孙太后笑出了声“果真赵宜安被那小儿欺负得直哭么” 金钗并未亲见,但她听了来报的小宫女的话,又添油加醋将事在孙太后说了一番,叫孙太后喜不自禁。 “是呢,想想先前,湖阳多瞧不起他,现在人到了他手上,自然是要好好磋磨磋磨。” 在背后,孙太后,还有金钗金缕,从不称赵陆为陛下,要说的时候,只以“他”做代替,有时孙太后心绪不佳,也用“小儿”“竖子”直呼。 孙太后被金钗扶着躺下,面色尽是愉悦“也是,赵宜安那小野种,哀家也懒得亲自动他。就让那小猫收拾她去。” 金钗应和“娘娘凤体金贵,何苦自己动手只作壁上观,也有许多格外的乐趣呢。” “今儿哀家高兴了,以后若还有这样的事,定要禀报上来,叫哀家开心开心。” “是。” “对了,”孙太后想起一件事,“家里可选出要送进宫的女孩儿了” 金钗答道“名宵少爷还在找呢,看上去,倒有些难处。” 孙家孙仁商这一支,儿孙众多,但女孩儿却生得少,现下要找适龄的女子,便挑不太出来。 孙太后皱起眉“如此一来,多半就要在旁支里寻了。” 别人家的,到底不如自己家的放心,孙太后道“若是这样,叫名宵且慢找去。小野种与小猫的戏,哀家还未看够呢。” 金钗笑着应了。 而孙语兰原本仗着自己生得美艳,以为能独占鳌头,结果赵姑娘竟比她美上万分。 陛下既有了赵姑娘,又怎会记起她呢 因此孙语兰四处打听,又四处碰壁,直到一日,忽听见说孙名宵要进宫。 “这样也太莽撞了些。” 听了孙语兰的打算,孙妙竹禁不住劝她“孙大人进宫,定是朝政上的大事,你这样贸贸然去打扰,岂不是”找死么 孙语兰却不听“我又不是闯进暖阁里,只是等孙大人出宫时,与他照个面儿。” 孙妙竹实在不敢放她去“这也不好。既进了宫,咱们就都是陛下的人了。孙大人虽助了我们,可是也算外男,怎么敢私下见他” “陛下的人”孙语兰冷笑,“如今还未晋封,你就以为自己是陛下的人了” 她从窗口看了一眼养心殿正殿的方向,道“倒不如跟着我,去孙大人面前晃一晃,叫他想起咱们三个人,在陛下眼前提一句,也好早日定下名分。” 孙妙竹还想再劝,但孙语兰铁了心要攀孙名宵的东风,她也拦不住。况且她又不是不明白,为何孙语兰如此按捺不了。左不过见赵姑娘将自己比下去,病急乱投医罢了。 孙语兰太蠢,太后娘娘那里都议定了的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何苦去蹚这趟浑水反倒惹人嫌。 这会儿自己劝也劝了,面子已经做足,若孙语兰自己赶着出头,以后遭了事,她也有了推脱的名头。 思及此处,孙妙竹便道“也是,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倒是我一味地小心了。” 孙语兰不耐烦“你只说你去不去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6章 宣荷 因此孙语兰四处打听, 又四处碰壁,直到一日, 忽听见说孙名宵要进宫。 “这样也太莽撞了些。” 听了孙语兰的打算,孙妙竹禁不住劝她“孙大人进宫,定是朝政上的大事, 你这样贸贸然去打扰, 岂不是”找死么 孙语兰却不听“我又不是闯进暖阁里,只是等孙大人出宫时,与他照个面儿。” 孙妙竹实在不敢放她去“这也不好。既进了宫, 咱们就都是陛下的人了。孙大人虽助了我们,可是也算外男, 怎么敢私下见他” “陛下的人”孙语兰冷笑,“如今还未晋封, 你就以为自己是陛下的人了” 她从窗口看了一眼养心殿正殿的方向, 道“倒不如跟着我,去孙大人面前晃一晃,叫他想起咱们三个人, 在陛下眼前提一句,也好早日定下名分。” 孙妙竹还想再劝, 但孙语兰铁了心要攀孙名宵的东风, 她也拦不住。况且她又不是不明白,为何孙语兰如此按捺不了。左不过见赵姑娘将自己比下去, 病急乱投医罢了。 孙语兰太蠢, 太后娘娘那里都议定了的事,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何苦去蹚这趟浑水反倒惹人嫌。 这会儿自己劝也劝了,面子已经做足,若孙语兰自己赶着出头,以后遭了事,她也有了推脱的名头。 思及此处,孙妙竹便道“也是,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倒是我一味地小心了。” 孙语兰不耐烦“你只说你去不去罢” 孙妙竹神色为难“我倒想去。但这几日睡在这里,难免有些想家,身子也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行了行了,”孙语兰打断她,“我自己去罢了。” 说完话,孙语兰便自己先走了。孙妙竹起身相送,看着她的背影,不免开始思量起以后的事。 她不可能一直依附着孙语兰,何况孙语兰这样的性子,出事反倒牵连到她。 这次孙大人进宫,若孙语兰败了,她定然要离了她。若没有败,自己也得再寻他处。 那个孙柳月倒是不错,只是一直看不透她的心。 孙妙竹慢慢想着事,不知不觉将一个早晨度过。 养心殿暖阁。 金公公奉上热茶,孙名宵接了,道“多谢金公公。” “不敢不敢,孙大人言重了。” 赵陆坐在宝座上,面露喜色“二哥哥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孙名宵在家行二,赵陆过继到孙太后名下,论年纪比他小,又为了显得亲昵,便喊他二哥哥。 听见赵陆的话,孙名宵笑道“陛下如今已登大宝,万人之上,君臣之礼为先,以后还是免了这些哥哥弟弟的称呼。不然倒不稳重。” 赵陆道“我听二哥孙大人的。” 又问“孙大人进宫,可为了什么事母后那里你去了没有我有心想去看望,只是朝中事务冗杂,我又才接手。”赵陆叹了口气,“真是忙不过来。” 语气间似乎颇为烦恼无奈。 孙名宵便说“陛下年少,这些事尽可以慢慢学。” 赵陆却笑“有孙阁老在,我自然不担心这个的。” “祖父历经三朝,只是资格老些,难免会有力所难及的地方。陛下也不可过于倚重,倒是靠自己安心。” 赵陆一笑,也不说什么。 客套话说完,孙名宵就亮出所图“臣今日入宫,也正为太后娘娘的事。” “哦”赵陆好奇,“为母后的什么事” “先前陛下登基,太后娘娘不放心陛下起居,便择近处的长乐宫住了进去,也好方便照顾陛下。现在已入了冬,明年春天就要选秀,到时宫里进了新人,太后娘娘再住在西六宫里,倒是不好了。” 赵陆听了,点头若有所思“还是孙大人思虑周到。我却没想到这个。”又笑道,“怪不得母后疼你。” “太后娘娘自然也疼陛下。” 赵陆便对金公公道“你亲去一趟长乐宫,就说我之前愚笨未想到。现下恭请母后移居咸熙宫,母后喜欢什么时候搬去,就什么时候搬去。二十四衙门也尽可吩咐办事。等母后搬过去了,我再替她办席祝贺。” 金公公应下。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孙名宵告退离开。 金公公送人出去,回来时,赵陆仍坐在宝座上,却慢慢摩挲手指,道“朕客气喊他哥哥,他就真把孙仁商按成朕的祖父。朕的祖父可在皇陵里躺着,怎么,他孙家也想躺进皇陵么” 座下的金公公只垂首不言。 “罢了。”赵陆松开手,倚在宝座靠背,“把书拿来。” 金公公便应言去拿书。 这厢,孙名宵出了养心殿正殿,正往养心门走,忽看见有女子从边上行来。孙名宵想避开,但女子却直直迎上了他的面。 女子一福身“可是孙名宵孙大人” 孙名宵略退后,拱手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孙语兰咬唇,抬起头,道“民女便是孙家送进来的孙语兰。” 她神色小心“我早听见大人要来养心殿,今日出来逛逛,不想却遇见了。” 孙名宵温声道“这倒巧了。姑娘既在宫中,必要保重身体,如此才能尽心侍奉陛下。” 孙语兰耳尖,听见这句话便要借题发挥,但孙名宵却接着道“这会儿已过巳时,名宵家中有事,就不再多陪了。” 说完,孙名宵微微欠身,避开孙语兰,继续朝前走了。 竟是一句重要话都没让孙语兰说上。 孙语兰一时气急。但这里是外面,她只能急匆匆回了围房,再去发泄。 而孙名宵一路行至宫外,等入了轿,才冷下脸来。 孙语兰。 他倒是记住这个名儿了。 孙名宵一走,长乐宫就知道移居一事已成。 孙太后难得有高兴的事,捧着手炉坐在榻上,道“果然还是哀家的霄儿可靠。” 金缕在底下应着她“自然是名宵少爷,没让娘娘白疼。” 孙太后点头,金钗奉上茶果,孙太后一面拿签子挑着,一面道“只是还有一件事。都过了七八日了,怎么还未有册封的旨意下来” 当时孙太后说,这事让赵陆自己决定。这会儿若再去问,反显得她多管闲事了。 孙太后嘀咕“就该立刻下旨定了的,现在倒让我烦心。” 金缕道“娘娘不必烦心,横竖人都进养心殿了,况且又一个个容貌出挑,还怕他不心动不成” 听到这话,边上的金钗忽然笑了一声。 孙太后抬头“你笑什么” 金钗忙道“娘娘莫怪,奴婢是笑金缕没眼力见。” 金缕恼她“怎么又说上我了” 孙太后也奇怪“她如何没眼力见了” 金钗便说“娘娘您瞧,现如今陪在他身边的是何人又是何等颜色” 陪在赵陆身边的,自然只有先前被他带去养心殿,说要磋磨一番的赵宜安了。 金钗接着说下去“赵宜安这小野种,虽生父不明,但那张脸却端的摄人心魄。不是奴婢妄自菲薄,天天瞧着她的脸,谁还能看得进别的女人” 除了孙语兰,孙太后并未见过其余二人,但金缕是见过的,问她,她只说清秀。那确实是比不过赵宜安的。 孙太后讥笑“赵宜安先前可是他姐姐,要真垂涎赵宜安的美色,果真也是个荒唐没眼色的废物。” 这时,金缕忽插了句嘴“以前是,现在可不是了。” 孙太后一时没反应过来,思量了金缕的言语,先是惊诧,后又低头,似乎若有所思。 金钗忙道“娘娘既想看戏,何不推上一把” 闻言,金缕禁不住看她一眼。 孙太后却思索道“推一把” “是呢,这会儿不正是个机会”金钗掩唇,“不如将他叫来,敲敲边鼓。若是真的,他心里自然感激娘娘,以后越发好拿捏。若不是,二人相看两生厌,为他添堵也是好的。” “你这小贱蹄子。”孙太后笑着摇头,“这一个两个的坏心思,可真够多的” 金钗告饶“咱们对娘娘,可是赤胆忠心的。” 孙太后轻斥“晾你们也只敢对这小猫崽如此了。” “还不是娘娘会护着我们么” “算了算了,”孙太后放下签子,仍将手搭在小炉上,“那就挑个日子,把人叫过来罢。” 等伺候完孙太后午歇,二人出了次间,金钗先轻撞了一下金缕,笑道“你可真厉害,要不是你提了一嘴,我都没想到还能这样呢” 金缕但笑不语。 长乐宫的事自然逃不过赵陆的耳朵。 才用完午膳,赵陆正坐在通炕上看书,金公公进来回禀,一听完陈述,他手中的书立时便掉了。 “怎么了” 对面的赵宜安正在描那幅九九消寒图,见状抬头问了一句。 “无事。”赵陆拾起书。 “哦。” 赵宜安继续低头作画,赵陆看了几列字,忍不住从书页后露出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 摄人心魄。 她有么 抬头,金公公忙躬身,赵陆便道“沏壶茶。” 金公公应是,低头去了。 赵宜安欣赏完了她和赵陆一同作的画,回过头来,看见赵陆将手垂在膝盖坐着,似在走神。 她俯身过去,拉了拉赵陆的袖子“你怎么了” 语气含着担忧。 赵陆霎时清醒,摇头道“无事。”又问,“你想要什么贺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7章 尚膳监 手上的药瓶“咣当”一声滑落。莲平连忙去捡,只是才一弯腰, 眼眶就红了起来。 元嬷嬷仍坐在杌子上, 面上泪珠不住滚落。宣荷呆呆望着赵宜安, 赵宜安也回望着她。 “怎么哭了”赵宜安像是有些害怕, 伸出手抹掉了元嬷嬷的眼泪, 然后又去抹宣荷的。 “宣荷,怎么哭了”她既疑惑又不安,不住用手擦着宣荷的脸, 但宣荷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最后抱住赵宜安的手,埋在床头痛哭了起来。 右手动不了, 赵宜安紧张极了, 她用左手一遍一遍抚摸着宣荷的头发“不哭,我记住了的,你是宣荷,你是嬷嬷。还有你” 赵宜安转向莲平的方向, 眉眼弯弯, 露出一个羞涩又期待的笑“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儿” “醒了” 在谨身殿里换下朝服,赵陆揉着手腕, 一面问一面朝殿外走去。 凌晨下了一场雪, 整座皇城银装素裹, 放眼望去, 琉璃瓦上皆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金公公在后头跟着, 闻言回答“是,寅时过了不久便醒了。” “哦”赵陆不紧不慢走着,“温家来人了” “并无。玉禧殿的人怎么去的,就还是怎么回来的。” 赵陆便道“这么说,是朕的姐姐命大了” 这话金公公就不敢接了,一时间,众人都失了声。 赵陆接着说“派个人去玉禧殿看看。” 金公公应下“是。” 玉禧殿里难得安静,众宫人循规蹈矩做着自己的事,但暖阁里却愁云惨淡。 “公主,还认得出这个么”元嬷嬷手里拿着一只木匣,小心打开,摆到赵宜安面前。 匣中是一颗小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帷帐阻隔了小窗里照进来的光,这颗珠子却径自泛着淡淡的蓝绿色。 赵宜安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住,她微微睁大眼,盯着夜明珠一动不动。 元嬷嬷怀着希望,向她解释“这是两年前,公主及笄时先帝送的贺礼。” “公主最喜欢这颗夜明珠了,夜夜安寝都放在床头。” 赵宜安没有回话,她伸出一根手指,慢慢点在夜明珠上。 霎时间,那蓝绿色的光泽也染到了她的指尖。 “啊”赵宜安轻轻张嘴,忍不住惊叹一声。 “公主”元嬷嬷呢喃。 赵宜安忙收回手指,她像是做错了事,看着元嬷嬷小声道“认得,是夜明珠。” 三人都暗暗叹了口气。 赵宜安察觉到身边人忽然间沉默下来,她有些慌张“我认得出的。这个是夜明珠。这个,是玉做的葡萄。” 比美玉还要莹泽润白的手指,指着床榻边元嬷嬷等人翻出的旧物,努力辨识“这是小虎头,是先皇后给的。还有这个” 元嬷嬷忙握住她的手指“好了好了,公主都认得的。是我们想岔了。” 赵宜安抬眸望向元嬷嬷,眼底含泪,睫毛上挂满水珠。她一抬眼,泪珠便沿着面颊滑下。 元嬷嬷用帕子擦掉了她的泪,她还在小声重复“我都认得的。” 东西被一一收起来,只留下赵宜安实在喜欢的那颗夜明珠,由她拿着玩。 散发着淡淡光泽的宝珠,很是讨赵宜安的喜欢。她用被子蒙住夜明珠,一边惊讶于它的微光,一边躲在被子里轻轻笑出声。 莲平收回视线,赵宜安虽然醒了,但她似乎忘记了以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 “嬷嬷。”莲平太担心了,“公主虽醒了,可仍喊头疼。现下又是这样境况。好歹去养心殿求求情,派太医来看看才好。” 元嬷嬷停下手里的活计“我何尝不心疼罢了,温家指望不上,一会儿我便带人去养心殿。都是先帝的孩子,哪里又有隔夜仇呢” 说完这话,元嬷嬷回头去看床上的赵宜安。却发现帷帐后的人一动不动,连笑声都听不见了。 “公主”元嬷嬷轻声走过去。 床上的人仍是没有动静。 元嬷嬷转头,莲平冲她做了一个嘴型“睡了” 摇摇头,元嬷嬷觉得不对劲,她伸出手撩起帐子,然后拉下了被角。 赵宜安手脚蜷缩,怀里紧紧抱着先前那颗夜明珠。她半阖着眼,紧咬着嘴唇,神情有些涣散。 元嬷嬷慌了神“快拿止疼的丸药来” 莲平连忙去翻柜子,又倒了温水,小跑过来。 “药来了” 元嬷嬷小心扶起赵宜安,将丸药塞进她嘴里,又仔细喂她喝水。 莲平推了炭盆过来,用银著拨了拨炭灰。很快,四周便更热起来。 赵宜安紧皱着眉,咬着牙一声不吭。她在元嬷嬷肩头靠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好了。” 声气还有些虚弱,赵宜安轻轻安慰着身边二人“不疼了。” 元嬷嬷替她擦着脸侧的汗“躺着罢。” 莲平一面低泣着,一面蹲下身收拾。 暖阁里又静了下来。元嬷嬷瞧了一会儿赵宜安的睡颜。 琼鼻樱唇,桃面羽睫。 以前的赵宜安,顶着这张脸,不论走到何处都是被千宠万爱。皆因她是先帝最小最娇养的女儿。 湖阳公主何曾委屈过自己现在却连疼都百般忍耐,不肯说出口了。 元嬷嬷呆呆出神,连莲平来喊她都未察觉。 “何事”元嬷嬷忙拭去眼底的泪珠,一面问道。 莲平有些急“说是养心殿派人来,结果宣荷却与人吵了起来。” 元嬷嬷一震“越发没了体统。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瞧瞧。” 既然赵陆发话了,金公公自然很快就差遣人到玉禧殿。 只是赵陆说“去看看”,于是来的人便只是个蓝灰衣的小公公。 彼时宣荷正在外替小宫女们派分活计,头里听见养心殿来了人,还高兴着那人总算有些良心。再后来,一瞧见小公公孤零零一人,又说了只看看公主就回去的话。 宣荷登时便明白过来,大怒“看你算什么混账东西也敢说看看公主” 来之前金公公什么都没说,宣荷又是这样泼辣霸道,养心殿的小公公便垂着头,瑟瑟发抖由着她骂。 “若心里真有咱们公主,何故昨日不来听见公主醒了才打发这么个人来探听。昨儿等了半宿,太医都不敢来。为何不来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假惺惺装什么姊弟友爱” “宣荷” 元嬷嬷急冲冲赶过来,朝着宣荷劈手就是一巴掌“你迷了心窍了说这样的胡话,还不快退下” 转过身,元嬷嬷正打算宽慰边上立着的小公公,便听见外面闲闲的一声。 “是么” 赵陆负手进来,问道“你倒说说,为何不来” 金公公领着众人,垂手侍立在这位少年天子身后,神色颇紧张。 玉禧殿的人,还真敢说啊。 元嬷嬷方才出去了,暖阁里剩下莲平守着赵宜安。只是赵宜安睡不着,她便坐在杌子上,陪着赵宜安玩珠子。 木匣里各类珍珠玉石滚来滚去,莲平轻声提醒“这个,动这个。” 赵宜安用手指轻轻一拨,便把莲平的玉珠撞开了。 “公主真厉害。”莲平夸着她。 正玩得高兴,门帘被人一掀,气喘吁吁的小宫女慌张向莲平道“陛下要来了” 小小的暖阁里挤满了人。 宣荷和赵陆带来的宫人,立在纱帘外,元嬷嬷,莲平守在纱帘边上。赵陆一抬眼睛,金公公便赶忙替他撩起了纱帘,好让他进去。 床上的帐子已经被绑了起来,赵宜安靠在床头,她披了一件水红的外衣,乌发如云,披在身后,端的一副娇气静美模样。 额头上还缠着厚厚一圈白纱,赵陆仔细打量,最后发觉右边稍稍鼓出一点。 看来是撞在这儿了。 床边没有可坐的地方,金公公搬了张圆凳来。赵陆掀起衣服后摆,坐在了凳子上。 纱帘外的元嬷嬷瞧着这些,身子微微晃了晃,莲平连忙悄悄扶她一把。 而赵宜安低着头,既没有出声,也没有抬起眼睛,似乎对赵陆的举止无动于衷。 “昨儿是谁跟着去的” 元嬷嬷站出来跪下“回陛下,跟着去的人已经关起来了。” 赵陆嘴角朝下微撇“我问你了” 元嬷嬷连忙磕了个头,不动了。 他又转过头去,直直看着赵宜安“宫里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玉禧殿在场的人俱一震。 那些话,自然指的是赵宜安非先帝亲生的话。 赵陆说完,等了一会儿,赵宜安仍是默不作声。他便道“怎么,撞的是头,结果嘴巴不会用了” 纱帘外的元嬷嬷三人,站的站,跪的跪,三颗心却是吊得高高的,一刻都不敢落下。 一向傲气凌人的赵宜安,今日却似木头一般,如何拿话刺她都不回。赵陆心中烦闷,倏地起身走了。 跟着来的金公公连忙领着人随行,等到暖阁里复又只剩元嬷嬷三人,元嬷嬷才松了口气。 莲平扶着元嬷嬷起来,元嬷嬷缓缓走到床边,赵宜安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她拉住元嬷嬷的手“我做得好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8章 荷花酥 但孙妙竹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孙语兰轻嗤一声, 低下头开始用食。 见她如此,孙妙竹连忙向孙柳月招手。 孙柳月一袭牙色袄裙, 从窗前走到桌边下首落座, 她抿唇,对孙妙竹道“多谢。” 孙妙竹忙道“应该的。” 孙语兰在旁冷哼, 倒是没再拿话刺两人。 等用完膳, 天色已黑, 小宫女们又进来收拾。 孙语兰忍不住拉住其中一个,问“这位姐姐,可知太后什么时候才召见我们呢” 小宫女只笑道“奴婢不敢妄自猜测。但如今姑娘们既进了宫, 就算不见太后,也早晚要见陛下的, 安心等着就好。” 她这话说的巧, 一时间孙语兰高兴不少, 又悄悄往她手里塞了银锭“多谢姐姐, 借姐姐吉言。” 小宫女翻手收下, 同其他人道“收拾完了就走罢, 别扰了姑娘清梦。” 又对孙语兰说“一会儿混堂司的人会送东西来, 姑娘沐浴了,便早些睡,养养精神。” 等宫女们都走了, 孙语兰在床边坐下, 同二人道“你们都听见了那宫女说, 早晚咱们也能见到皇帝陛下呢。” 孙妙竹在一旁捧着她“语兰你生得最美,陛下必定一见倾心。到时候还要你多多提携我们两个才是。” “这是自然。”孙语兰轻哼,又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样貌明艳,比眼前清汤寡水的孙妙竹和孙柳月,可易得男人喜欢多了。 “是呀,况且你嘴巴也甜,人又聪明。以后这宫里,谁不喜欢你方才那宫女姐姐,不也同你说了许多关心的话么” 孙语兰嘴角高高扬起“那是我爹教的我,有钱可使鬼,何况是人要不是我给了她几两银钱,她哪会同我说这些” 原来是这样。 孙妙竹一时讪讪。 “对了,”孙语兰记起宫女同她说的事,“一会儿什么混堂司的东西送来了,我可得先洗。” 她皱眉敲着腿“从小到大,我还没走过这么多路呢也没人给我敲敲。” 抬起头,孙妙竹明白了她的意思,忙赔笑道“我倒是有心,可惜我手笨,没得把你敲疼了。” 三个人都是分宜来的,互相知道对方的根底。孙妙竹家里是做灯笼的,日日与竹条篾片打交道。孙语兰一听,也嫌弃起她来。 “孙柳月。”没了这个,还有另一个,孙语兰倚在床头,趾高气扬道,“你过来,替我敲敲腿。” 一时耳房内没了声音,也不知道孙柳月去了没有。 房外,金缕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跟她回去。 等到了东南角的井亭,金缕才叹道“这柳月姑娘,倒是可怜。” 自幼失持失怙,寄人篱下,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却还被人如此刁难。 底下的宫女应道“是呀,正经还没有名分呢,就这么颐气指使的。” 金缕看了一眼那开口的宫女“你也可怜,巴巴儿地赔了好意提醒她,人家却把你比作鬼呢。” 答话的就是方才被孙语兰拉住的那个小宫女。 只见她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将银锭从袖子里拿出来“谁想着她的钱了我这就还给她去” “糊涂。你这一去,可不是告诉人家,咱们在听她们的墙角么” 这话一说,小宫女一时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金缕扬了扬下巴“收着罢,都这么说你了,这钱,就当她偿你的。” 小宫女嗫喏“多谢姑姑。” “走罢,该回娘娘房里去了。” 几个人便跟在金缕身后,依次离开。 这么一折腾,剩下没跟孙语兰说过话的,也思量着要避开她。 毕竟人家可是当面好话一箩筐,背后却很会骂人呢。 等金缕回了孙太后身边,将这事一说,原先对几人还无感的孙太后,也是直皱眉。 “这人是怎么选的虽说要找几个好拿捏的,但这样又蠢又莽撞的,连哀家都看不下去了。” 忽记起这事是孙名宵去办的,孙太后又怒道“倒是蒙了霄儿的眼了。” 金缕赔笑道“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瞧着这样顺眼,哪里知道背地里的心思呢名宵少爷到底心善,不深究,看不出来也是有的。” 孙太后嗤笑“顺眼你倒叫她过来,让哀家瞧瞧。” 于是尚未洗漱的孙语兰,被人火急火燎叫到了孙太后的寝房里。 孙语兰并不知孙太后为何忽然叫她过来,但想起这是三人中的独一份,她就有些飘飘然起来。 “民女孙语兰,拜见太后娘娘。” 孙太后坐在锦凳上,看着孙语兰行礼的模样,先嫌了几分“笨手笨脚。” 虽不知孙太后叫她来的原因,但听见孙太后这口吻,孙语兰连忙又磕了个头“民女知罪,求太后娘娘指点。” 孙太后转回身去“下去罢。” 指点什么一副狐媚样子。 糊里糊涂又被赶了出去,孙语兰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连忙拦住一个要往回走的宫女“姐姐,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宫女将自己的手抽出,冷硬道“不知道。” 孙语兰又小意笑道“姐姐,这可是我的错了,瞧。”她从荷包里摸出几粒碎银,“还请姐姐告知” 那宫女却连看也没看,转身就走了。 “姐姐”孙语兰正要喊,又想起孙太后在里面,她急忙闭紧嘴巴,却在心里不平。 嚣张什么不过一个为奴为婢的。 暖阁里赵宜安折的梅花,放了三四天,仍是清香扑鼻。 赵宜安住在臻祥馆里,每日来此,都要凑近去摸摸,闻闻。 这日,她正站在香几前轻嗅,金公公忽进来禀报。 “陛下,长乐宫派人,将三个姑娘送来了。” 通炕上的赵陆,停下笔,问“到哪儿了” 金公公躬身“正在抱厦等着。” 赵陆便点头“叫进来罢。” 等说完这句,他才想起赵宜安仍在暖阁里。 赵陆放了笔,转头对赵宜安道“这会儿先这样。你回臻祥馆,等明日再来。” 赵宜安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赵陆开口就是让她走,她一时懵了,立在原地没有动。 “叫人进来,带她回去。” 金公公应是,转身出了暖阁,等再回来,身后就跟了延月和应秋。 二人行了礼,上前来扶赵宜安“姑娘跟奴婢走罢。” 赵宜安忽蹙眉,明白过来是什么事。她抬眸,望了一眼背过身去写字的赵陆,最后收回目光,咬唇跟着两人走了。 等赵宜安离开,赵陆先问“孙语兰是哪个” 上回让金公公问的事已问明白了,赵陆自然知道是谁说,赵宜安跟孙家那个磕破头留下的孙碧菡一样。 金公公回“是其中穿红的那个。” 赵陆便放下笔,活动着手腕“叫进来罢。” 因此孙语兰四处打听,又四处碰壁,直到一日,忽听见说孙名宵要进宫。 “这样也太莽撞了些。” 听了孙语兰的打算,孙妙竹禁不住劝她“孙大人进宫,定是朝政上的大事,你这样贸贸然去打扰,岂不是”找死么 孙语兰却不听“我又不是闯进暖阁里,只是等孙大人出宫时,与他照个面儿。” 孙妙竹实在不敢放她去“这也不好。既进了宫,咱们就都是陛下的人了。孙大人虽助了我们,可是也算外男,怎么敢私下见他” “陛下的人”孙语兰冷笑,“如今还未晋封,你就以为自己是陛下的人了” 她从窗口看了一眼养心殿正殿的方向,道“倒不如跟着我,去孙大人面前晃一晃,叫他想起咱们三个人,在陛下眼前提一句,也好早日定下名分。” 孙妙竹还想再劝,但孙语兰铁了心要攀孙名宵的东风,她也拦不住。况且她又不是不明白,为何孙语兰如此按捺不了。左不过见赵姑娘将自己比下去,病急乱投医罢了。 孙语兰太蠢,太后娘娘那里都议定了的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何苦去蹚这趟浑水反倒惹人嫌。 这会儿自己劝也劝了,面子已经做足,若孙语兰自己赶着出头,以后遭了事,她也有了推脱的名头。 思及此处,孙妙竹便道“也是,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倒是我一味地小心了。” 孙语兰不耐烦“你只说你去不去罢” 孙妙竹神色为难“我倒想去。但这几日睡在这里,难免有些想家,身子也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行了行了,”孙语兰打断她,“我自己去罢了。” 说完话,孙语兰便自己先走了。孙妙竹起身相送,看着她的背影,不免开始思量起以后的事。 她不可能一直依附着孙语兰,何况孙语兰这样的性子,出事反倒牵连到她。 这次孙大人进宫,若孙语兰败了,她定然要离了她。若没有败,自己也得再寻他处。 那个孙柳月倒是不错,只是一直看不透她的心。 孙妙竹慢慢想着事,不知不觉将一个早晨度过。 养心殿暖阁。 金公公奉上热茶,孙名宵接了,道“多谢金公公。” “不敢不敢,孙大人言重了。” 赵陆坐在宝座上,面露喜色“二哥哥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孙名宵在家行二,赵陆过继到孙太后名下,论年纪比他小,又为了显得亲昵,便喊他二哥哥。 听见赵陆的话,孙名宵笑道“陛下如今已登大宝,万人之上,君臣之礼为先,以后还是免了这些哥哥弟弟的称呼。不然倒不稳重。” 赵陆道“我听二哥孙大人的。” 又问“孙大人进宫,可为了什么事母后那里你去了没有我有心想去看望,只是朝中事务冗杂,我又才接手。”赵陆叹了口气,“真是忙不过来。” 语气间似乎颇为烦恼无奈。 孙名宵便说“陛下年少,这些事尽可以慢慢学。” 赵陆却笑“有孙阁老在,我自然不担心这个的。” “祖父历经三朝,只是资格老些,难免会有力所难及的地方。陛下也不可过于倚重,倒是靠自己安心。” 赵陆一笑,也不说什么。 客套话说完,孙名宵就亮出所图“臣今日入宫,也正为太后娘娘的事。” “哦”赵陆好奇,“为母后的什么事” “先前陛下登基,太后娘娘不放心陛下起居,便择近处的长乐宫住了进去,也好方便照顾陛下。现在已入了冬,明年春天就要选秀,到时宫里进了新人,太后娘娘再住在西六宫里,倒是不好了。” 赵陆听了,点头若有所思“还是孙大人思虑周到。我却没想到这个。”又笑道,“怪不得母后疼你。” “太后娘娘自然也疼陛下。” 赵陆便对金公公道“你亲去一趟长乐宫,就说我之前愚笨未想到。现下恭请母后移居咸熙宫,母后喜欢什么时候搬去,就什么时候搬去。二十四衙门也尽可吩咐办事。等母后搬过去了,我再替她办席祝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9章 肚子 赵宜安走在花石子甬路上, 一时间眼花缭乱。她还没见过这么多的花,也没来过有这么多花的地方。 赵陆带着人去了锦芳亭, 留下赵宜安在花丛里流连。 延月和应秋陪着她,赵宜安原本一直安安分分,忽然间伸出手,踮着脚轻轻拢住枝头上开得最旺的一簇。 姑娘该不会想摘下来吧 延月心一紧,又偷偷瞥向坐在亭中的皇帝陛下。 赵陆正端着茶碗喝茶, 并未发觉这里的情况。 “姑娘”延月拉了拉赵宜安衣摆, “这是陛下的东西,不可乱动。” 赵宜安便转过来看她, 表情还有些遗憾。 延月松了口气“咱们就只是观赏观赏,不可乱摘的。” 应秋连忙将先前赵宜安放下的手炉递上来“姑娘捧着这个, 别冻着了。”也别多出手去采摘。 延月与她对视, 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对对方的夸赞之意。 两人抓耳挠腮阻止赵宜安摘花的时候,角落里有个小公公,匆匆忙忙跑进锦芳亭,附耳同金公公说了几句话。 赵陆自然也看到了,放下茶碗“打听清楚了” 金公公躬身回道“是, 就是孙家送进来的女孩子。” 赵陆点点头, 又说“叫她回来。” 赵宜安被带进了亭中,她才坐下, 忽然捂住鼻子, 打了个喷嚏。 延月和应秋皆是一惊, 连忙替她擦手擦脸, 又倒了热茶。 “头”赵宜安小声喃喃。 延月忙问“姑娘又头疼了” 应秋作势要往回跑“奴婢去拿药。” 连赵陆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了,只见赵宜安皱着眉,嘀咕完了下半句“头冷。” 来时的路上摘了帽子,怪不得现在喊冷。 延月便替她小心将帽子再戴上,又退到一边。 赵陆问“看得开心么” 赵宜安点点头。 亭外有风刮过,石阶下霎时多了薄薄一层花瓣。 赵宜安转头去看,风已经不吹了,但她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涌出几个字。 “砌下落梅” 后面是什么 赵宜安捧着手炉,面前的热茶冒着白气,将她的唇颊皆熏得湿润,竟比初放的桃花还要娇嫩妩媚。 想了一会儿,还是记不起来,赵宜安便十分干脆地放弃了。 她转回来,才发觉赵陆正盯着她。 忖度了片刻,赵陆道“你刚才不是想折梅花去罢。” 旁边的金公公心一颤。 这里的梅树是昭帝在时,亲自挑选叫人栽下的,每一株都是昭帝所爱,从不让折。就算是昭帝最偏疼的赵宜安,向昭帝撒娇了好几回,也从没有折到过这里的梅花。 正想着,赵陆抬眸对他说“你跟着去。” 金公公连忙应下“是。” 看来皇帝还是有分寸,叫他跟着去,必是让他在边上拦一拦。 赵陆又说“别让她自己折,小心弄脏了手。” 原来是为了这个。 金公公无语凝噎“是。” 得了赵陆的同意,赵宜安霎时就把方才心里的几个字忘到脑后,捧着手炉走在甬路上,神情认真,开始仔细挑选。 金公公趁她和亭中的赵陆不注意,侧身对延月轻声道“不是老身煞赵姑娘的兴,这到底是先帝栽培的,折一枝也就罢了,若折多了,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儿子动老子的东西,自然不好听。 延月一震,只觉得皇帝的名声忽然就肩负在她身上,重若千斤,她忙道“多谢金公公指点,奴婢晓得了。” 走到赵宜安身边,延月小声问道“姑娘想折几枝花” 闻言,赵宜安伸出手,朝延月比了个“五”。 她神态自然,似乎早就决定好要折五枝。 延月心一凉,连忙同她打商量“咱们只折一枝好不好把最好看的折回去。” 听见延月的话,边上陪着的金公公神色一僵。 也罢,总比五枝好。 一枝 赵宜安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道“好。” 将人说服了,金公公便在边上帮着挑选,他指着其中一枝“姑娘瞧这儿,这枝好,开得最多,也最完整。” 赵宜安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果然团团簇簇,姿态喜人。 她点点头。 金公公抬手叫人过来,又在枝头比划“折这枝。” 小公公正要上手折,赵宜安却从中拦住,对着小公公摇头“不是。” 金公公一愣,试探问道“姑娘不喜欢了” 赵宜安回头看了一眼花枝,伸出手,放在底下的主枝上比了比“从这里折。” 这哪是折花这是要砍树啊 金公公为难“这让奴婢去问问陛下。” “陛下说,可以。” “是,陛下是说了可以”金公公斟酌一番,试图说服赵宜安,“但姑娘折这么许多,陛下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心疼的。” 赵宜安似有些犹豫,低头将手往上挪了挪“从这里” 这里,总比那里好。 金公公闭眼,对候在边上的小公公道“去罢。” 小公公应了一声,卷起衣袖,将赵宜安要的花,完完整整折了下来。 赵宜安看了半天,满意了,回身往亭子里走。延月便让小公公托着那花,跟在后面。 这一枝实在太大,赵陆远远就瞧见了。 等赵宜安回到他身边,赵陆点点头“嗯,真识货。” 赵宜安也点头“好看。” 金公公在一旁听得肉疼。 能不好看么这可是素心梅,花香芳馥,瓣若荷花。原该冬末开的,司苑局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它现在就开得满满当当。 一时间亭中遍撒幽香。 只是赵宜安瞧着瞧着,又打了个喷嚏。 她捂着脸,觉得头嗡嗡响。 赵陆便道“回去罢。” 众人忙准备,方才来时,金公公已叫人备下软轿,等到回程,两人就坐了轿子回去。 延月和应秋,带着赵宜安回臻祥馆换衣服。金公公走到暖阁外瞧了瞧,对一个直殿监来洒扫的小公公道“你进来,将暖阁里先扫扫。” 小公公应是,跟在金公公身后进了暖阁。 暖阁里已烧了炭盆,赵陆却不在。 金公公道“今儿你还是先去了长乐宫” 小公公一面扫着一面答话“是,奴婢还恰好看见了新进宫的几个姑娘。” 金公公笑问“可是花容月貌” 小公公嘿嘿道“再好看,也是比不过赵姑娘的。” 听见这话,金公公朝紧闭的槅扇看了一眼,然后才斥他“混说什么,当心陛下听见。” 小公公连忙求情“奴婢一时嘴巴没遮拦,金公公可别告诉陛下。” 金公公又问“你说你瞧见了长乐宫的姑娘,可听见她们说什么话不曾” 这回小公公却犹豫了“有一个来问了奴婢话” “问了什么” “问了”小公公朝四周一望,压低声音对金公公道,“问了赵姑娘。” “赵姑娘”金公公一奇,“她们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长乐宫的人说的” 小公公摇头“不是,似乎是去长乐宫的路上,碰见陛下和赵姑娘了。” 这倒有可能。金公公点头。 小公公便继续说下去“打听了陪王伴驾的人是谁,还问她怎么头上缠了一圈纱布。” 金公公冷笑“她倒是看得仔细。” “奴婢不敢乱说,只道不知。但那姑娘却是机灵,问奴婢是不是撞破了头,所以才缠了一圈白。” 金公公沉下脸来“机灵我看倒未必。” 小公公附和他“是呢。奴婢不说话,那姑娘就自言自语,说什么撞破了头,不就和孙什么菡一样,居然还能留在陛下身边” 眼见金公公的脸色比墨还黑了,小公公急忙住了嘴,不敢再说。 金公公便挥手“扫完了就出去罢。” “是。” 等小公公走了,赵陆才从槅扇里走出。 他在宝座里落座,想了一会儿,说“打听清楚,问这话的人是谁。” 金公公垂下头“是。” 赵陆又说“第四个人为何不进来,也问明白了。” 金公公通通应下。 又等了一阵,果然等来了赵宜安。 她的花还在这里。 赵陆拿了册书,坐到了通炕上看。赵宜安则跪坐在他脚边的绒毯上,一枝一枝,叫人将那小半棵梅树,按她的意思,又分成了几份。 不多不少,正好五枝。 延月、应秋,还有边上的金公公,皆一副看呆了的表情。 赵宜安却浑然不觉,她半坐着,把五枝素心梅插进了高高低低各个瓶中。 “好了。” 赵陆从书页后露出脸“放哪儿” 赵宜安便捧着一只双耳扁瓶起身,一直走到宝座旁的香几边,回头对赵陆说“这儿。” 金公公忙上前,将上面的香炉拿了下来。 赵陆点头“放罢。” 接着,赵宜安又把剩下的一一摆了地方,暖阁便处处皆有梅香。 伏在通炕的小桌上,赵宜安慢慢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 她今日没有午歇,现在暖意阵阵,又卷着花香,困了也是正常。 得了赵陆的同意,延月和应秋,替她在通炕上铺了被褥,赵宜安便枕着枕头,闭上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0章 劝服 “金公公, 这个走,是走去哪儿” 金公公看他一眼“自然是你先前要去哪儿,现在还去哪儿。” 小顺心有些慌张“这是陛下的意思么” “难道老身还假造圣意吗”金公公的语气凌厉了不少。 怎么玉禧殿派了这么个人出来 察觉到金公公的怒意,小顺心连忙磕头“奴婢失言, 公公恕罪。” 金公公摆了摆手“行了,快走罢。” 想起金公公的事, 小顺心还有些后怕。他提着宫灯, 冬夜里天还没有亮, 街上一路都是黑的。 裹了裹外衣,小顺心加快了步伐。 要早些将公主的事告诉温公子才是。 这厢, 暖阁里的人熬了一夜,总算将湖阳的高热暂压了下去。 莲平从小筐里翻出剪子,来到床边, 将烛芯里结得长长的烛花一一剪下。 霎时间屋里亮堂不少, 守了一宿的元嬷嬷难掩疲态“该寅时了罢,也不知小顺心出去没有。” 莲平放下剪子,轻声回她“已过了寅时了, 现在还没有回来,想是顺利出去了。” 元嬷嬷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便好, 这便好。” 宣荷掀了帘子进来“去打听了,说是已经出宫了。倒是没人拦。” 莲平叫她过来,问她“怎么知道没拦” 宣荷道“问的是宫门守卫, 一听是玉禧殿的小公公, 立刻就放行了。”她叹了口气, “好歹出去了,也不知能不能进来。” 莲平看着她“盼点好的罢。”又将目光转向床上的湖阳,“到底是亲姊弟,况且公主再如何,总归是个女儿身。他还是该留一些情的。” 一时间暖阁里沉默下来,两人皆没有接话。 莲平自知失言,默默退去了门边,小声提醒外头的人警醒着些,一有消息就立刻禀报。 小顺心回来得很快。 玉禧殿外守着的宫女一瞧见他的影子,立刻马不停蹄跑去告诉莲平。 莲平忙问“人在哪儿” 小宫女回头“我来的时候已到门口了,现在应是到了殿内了。” 莲平于是先告诉了暖阁里的元嬷嬷和宣荷,然后略理了理仪容,跟着小宫女去迎人。 小顺心就等在外殿,不敢往里走。 莲平边走过去边骂“今儿是什么形势还只管立在这里。”又让小宫女去请人进来,“快些快些,白白浪费这些工夫。” 哪知小顺心“噗通”跪倒在地,朝着莲平一面磕头一面哭“莲平姐姐,你打我罢,我、我没请到温公子。” 莲平一愣“你说的什么” 小顺心哭得凄惨“我、我没请到温公子也没请到太医” 一边的小宫女停住了脚步,一时间不知还该不该往外走。 莲平心悸得厉害,她捂着心口“你可去了温府了” “去了,我在那儿敲了半天门,”小顺心说着情况,“好一会儿才有人应门。我就连忙说,请温公子一见。哪知应门的人回,道温公子他这几日不在家,让我别找了。” 莲平仔细问了一句“可有说你是谁的人么” “说了,一打头我就说了。”小顺心抽泣几声,等着莲平的后话。 莲平晃了晃,小宫女连忙扶住她“罢了,你先下去。去歇着罢,你也辛苦了。” 小顺心磕了个头就退出殿外,莲平在原地立了一阵,然后才慢慢往回走。 转角的时候遇到了宣荷,她正倚在墙边,低着头不知做什么。 莲平脚步一顿“你都听到了” 这里距离方才她与小顺心说话的地方不远,宣荷本来耳朵就灵,要是听见了。也没什么奇怪。 宣荷点点头。 莲平便叹气“走罢,还不知道元嬷嬷会怎么担心。” 两个丫头都跑去了外面,元嬷嬷守在暖阁里,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既担心湖阳的状况,又忧心怎么人还未至 直到脚步声渐渐响起,元嬷嬷才停下动作,急急先掀起了帘子“人可来了” 门外立了三人,莲平,宣荷,还有之前报信的小宫女。 元嬷嬷提着的一口气立时就散了,她揪紧了衣襟“先、先进来,进来说。” 莲平让小宫女退下,然后与宣荷一前一后进了暖阁。 温祈元这条路也走不通,元嬷嬷没有多问,只坐在杌子上,对着昏睡的湖阳垂泪。 剩下的两人也沉默不语,良久,宣荷突然骂道“狗眼看人低” 莲平一惊“莫要胡言。” 宣荷盯着床上的湖阳“咱们还未出什么大事呢,连公主的封号都仍在,这就这么巴巴儿地跟我们划清关系。若以后真有了什么颓势,还不知道怎么欺负我们呢。” 元嬷嬷没有应答,莲平便小心打着圆场“或是真的出门去了,温公子如何知道宫内之事” “你为他说什么话又做什么骗自己的心” 反驳的话即刻就来,宣荷道“就算姓温的小子不在,难道老子也不在么一听见是公主的人就忙忙赶人,我看那温祈元也不是不在家,只是不敢来罢了” “我哪里为他说话了”莲平也生起气来,忍不住回了一句。 “都住嘴。” 元嬷嬷小声呵斥,止住了两人的争吵“我看你们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公主还躺在这里,就这么吵起来了。都给我下去” 两人都羞红了脸,莲平先行了礼,宣荷咬了咬唇,又不甘心地望了闭目不醒的湖阳一眼,正打算往外走,突然她表情一喜“嬷嬷快看公主是不是动了” 元嬷嬷连忙顺着她的声音转过头去,原先一直昏迷的湖阳,此刻略略转了转头,迎着隐约跳动的烛光,睫毛跟着颤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的心肝可算睁眼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元嬷嬷又惊又喜,替湖阳捋着鬓边的碎发,又连忙问,“可要喝水饿不饿睡了这么久,昨儿吃的早该没用了。嬷嬷这就叫人去准备早膳,咱们先用些糕点垫垫肚子。” 宣荷张罗着叫水“公主爱干净,先擦擦脸罢。” 莲平喊住她“折腾,先叫做早膳去。” 宣荷高兴地应了一声,掀帘去了。 莲平倒了水,递给元嬷嬷,又端了新的糕点过来,让湖阳挑。 宣荷很快就回了暖阁,三个人将湖阳围住,手上都拿了东西,只等着湖阳开口。 被团团围住的赵宜安,面色如雪,脸上犹带憔悴,但就算这样也难掩她天人之姿。 肌赛霜雪,眸如秋水。 她看着面前三人,突然眨了眨眼。 元嬷嬷忙问“公主” 赵宜安跟着重复“公主” “哎哟”元嬷嬷笑出声,“我的儿,别拿嬷嬷逗趣了,快喝些水,跟嬷嬷说说,哪里还不舒服” 赵宜安忽略了她前面的话,只答了最后一句“头疼。” “自然是疼的,也不瞧瞧你撞到了什么东西。”元嬷嬷一面心疼,一面喂她喝水,“跟着去的人也太不小心了些,我把那些小蹄子都关起来了,只等你大好了,再去发落。现下就让这群没眼睛的东西多活几日。” 元嬷嬷絮絮叨叨念着,赵宜安一醒,她的心就活过来了。 只是喂过去的水赵宜安不肯喝“冰的。” 元嬷嬷一愣,反应过来赵宜安说的是杯子,她笑道“糊涂了,糊涂了。” 把水杯递给莲平,“还不快先去温一温水杯。”元嬷嬷又怜爱地望着赵宜安,“苦了我的儿了。” 莲平去倒热水温杯子,元嬷嬷就掖着赵宜安的被角,怕有风吹进去。 等水再送过来,赵宜安这才心满意足喝了下去。 “嬷嬷。” 边上一直不说话的宣荷突然喊了一声。 元嬷嬷一吓“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宣荷半跪在床边,赵宜安坐在床上,所以她要抬起头才能瞧见赵宜安的脸。 “公主她,是不是”宣荷皱着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怎么了”元嬷嬷也跟着皱起眉,只是她是生气,“好端端的。” 宣荷盯着赵宜安的眼睛“公主,您还记得奴婢是谁么” 她的话音一落,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莲平正收着桌上的药粉纱布,闻言回过了头。 元嬷嬷神情愣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回过神来,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宣荷不依不饶“公主,我是宣荷,您还记得奴婢吗” 但赵宜安不发一言,只垂着睫毛不声不响。 这下连元嬷嬷都慌了起来,赵宜安因为是先帝最小的女儿,也最为娇惯,要是放在从前,宣荷只问了第一句就该被拉出去打了,哪能说到现在 她连忙看向赵宜安,三个人齐齐注视着她。 只等着赵宜安的反应。 御花园的雪果然比养心殿的好看。 亭台楼阁,飞檐堆霜,连黄琉璃瓦都比养心殿的通透了不少。 赵宜安捧着手炉,花石子路在来前就已经被扫干净,但她故意走偏,想去踩雪。 延月心惊胆战,在手上和她拉锯,轻拽着她往石子路上走“姑娘,别去。” “去哪儿” 延月一惊,忙福身下拜“陛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1章 鱼戏莲叶 抬头, 金公公忙躬身, 赵陆便道“沏壶茶。” 金公公应是,低头去了。 赵宜安欣赏完了她和赵陆一同作的画, 回过头来, 看见赵陆将手垂在膝盖坐着,似在走神。 她俯身过去, 拉了拉赵陆的袖子“你怎么了” 语气含着担忧。 赵陆霎时清醒,摇头道“无事。”又问,“你想要什么贺礼” 赵宜安也摇头“我还没想好呢。” 况且新年还早, 也不急这一时。 不过她记起一件事, 忽然问“我方才” 赵陆的心一紧,面色却还平静“方才什么” “方才听到你让金公公沏茶,我也想喝。” 赵陆轻轻松了口气“好。” 得到他的同意, 赵宜安又坐回原先的位置,伸手从果盘里抓了一把花生开始剥。 金公公很快就领着伺候茶水的小公公回来, 等小公公替二人上了茶,又带人下去。 暖阁里静悄悄的, 偶尔从烧着的炭盆里传来哔啵两声。 先前赵宜安忽然间喊的名字,她自己似乎也已经忘记了。 早晨赵陆去拜见了长乐宫,中午时, 金缕就亲来嘱咐养心殿里的三人。 看到金缕来了, 三人一时就如找见主心骨一般, 忙忙上前将她围住。 金缕皱眉斥退“都受了教导进了宫, 怎么还是一副小家子气这样火急火燎的, 旁人一见,还以为养心殿亏待了你们似的。” 走在最前头的孙语兰,急忙退下来。其余二人,也跟着退后。 “是我们失礼了,还请姑姑莫怪。” 金缕点头“太后娘娘已经知道昨日的事了。陛下看上去对你们冷淡,实则是为了护住你们的名声。否则没名没分的,却叫人瞧不起了,你们可明白”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回道“明白。” 见如此,金缕又道“你们也放宽心,今儿一早,陛下就亲自到长乐宫,求了太后娘娘的恩典,不出几日,就要将你们晋封了。到时候飞上枝头,可别忘了是谁将你们领进宫的。” 孙妙竹连忙笑道“姑姑辛苦,我们自然不会忘记姑姑提携之恩。” 金缕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是孙家提拔的你们,我不过带人进来。但你记着我,也是好的。” 听到金缕说了前一句话,孙妙竹便在心里一惊,她原本想着拍马,没成想金缕并不是这个意思。正想着如何描补,金缕的后一句话就救了她。 她垂下眼睛,小声道“多谢姑姑。” 果然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金缕点点头,问“昨儿又是谁单留在东暖阁里的” 闻言,孙语兰朝前走了一小步“是我。” “留了多久” 孙语兰低着头,耳朵烧得通红“约有一个半时辰。” 金缕便说“同报上来的倒一样。” 三人皆一怔,金缕的意思,明摆着说养心殿有长乐宫的人在看着。一时间,三个姑娘心里各自想了不同的事,却都明白了一点,以后行为举止必定要小心,绝不能行差踏错。 金缕又问“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孙语兰的脸烧得越发红了,她在养心殿里留了多久,就跪了多久,哪还能和陛下说话做事 可她又不甘心,只故作娇羞道“并没什么,陛下问了我一些家乡的事” 她是绝不敢将孙碧菡的事牵连出来的。 金缕听了,若有所思道“家乡之事么倒也合理。” “是。” “可还有其他” 孙语兰犹豫了一会儿,道“金缕姑姑,我昨日不知做了什么,到最后陛下似乎有些生气,就叫我出来了。我实在不知该做什么,还请姑姑帮帮我。” “哦”金缕似笑非笑,“问了家乡的事,陛下就生气了” “不”孙语兰绞尽脑汁,想将事情说轻些,“或许是我的礼仪出错。见了天子龙颜,我便有些忘形” 金缕看着她扯东扯西,脸上只是笑着,最后等孙语兰说完,柔声安慰她“不必着急。陛下是少年人,性子燥,一时不知道触了哪片逆鳞也是有的。一会儿我带你们过去,正经再见一面,我也好在陛下面前替你们说说话。” 孙语兰面色露了喜色,忙低下头“多谢姑姑。” “也不必谢我。”金缕意有所指,“如今早进了冬天,再等上两三个月,一开春,宫里就要忙选秀的事了。也不是谁都有机会进养心殿的,你们只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 三人又是行礼道谢。 “行了,再准备准备,一刻钟后,我带你们过去。” “是。” 金缕一出门,孙语兰就连忙跑向自己的房间,孙妙竹有心想问问她,却没拉住人。 看着孙语兰奔出门外,孙妙竹有些懊恼。 她昨夜思前想后,觉得孙语兰的反应必定不是得宠,兴许是在哪里惹恼了陛下,正害怕,却还在人前强撑。 方才听孙语兰的话,果然应验。只是孙妙竹还来不及高兴,金缕就忽然说,再带她们去觐见天子。 金缕说得很对,少年人性子燥,一时恼,一时好,昨日他对孙语兰恼火,今天再见到她一副娇滴滴的样子,难保不会又转性爱上她。 孙语兰的那张脸 孙妙竹暗自咬牙,却又不能阻了这事。只好也出了门,往自己房里去打扮。 暖阁里,赵宜安正在喝茶,赵陆斜靠在她对面的迎枕上,执着一册书细读。 之前摘的梅花谢尽了,金公公就按赵宜安的嘱咐,让人燃了梅花香的香饼,因此现在还是一股淡淡的梅香。 金公公掀帘进来,悄声行至赵陆跟前,回道“金缕来了,还带了孙家的三个姑娘。”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暖阁里只有赵陆和赵宜安二人,所以这句话便分外明显。 赵宜安的手一顿,捧着茶杯看向赵陆。 赵陆也微怔,但他很快就开口“请进来罢。”又转头对着赵宜安,“你先去槅扇里” “不去。” 金公公躬着身,听见两人对话,实在不敢就这样领命出去,请人进来。 赵陆也没想到,他还歪在迎枕上,而赵宜安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不去。” 瞧上去似乎十分坚定。 赵陆便问“只这四人” 金公公忙回“只有这四个。” “那就叫进来罢。” 他在通炕上坐直,将书放在小桌上,也没有再提让赵宜安去槅扇里的话。 只一会儿,金公公就领着人进来了。 金缕在前,其余三人垂首跟在后头。 一进来,金缕就拜道“叩见陛下。” 赵陆已从通炕上站起,见状上前虚扶一把,笑道“哪里的风将姑姑吹来了” 金缕顺着他的手势起身,道“早上陛下为了这三个人,巴巴儿的跑了一趟长乐宫,这会儿,我倒是带着她们来谢恩来了。” 赵陆道“姑姑操心了。” 正说着,金缕忽问“怎么赵姑娘也在这里” 她这一句话,在场几个孙家的人,霎时就将注意全放到了赵宜安身上。 孙语兰自不必说,她早问到陛下身边有个女子。剩下的孙妙竹,更是眼红艳羡,侧目想要偷觑一眼。孙柳月倒是神态自若,只立在原地不动。 听见金缕的话,赵陆并未作答,却盯了金缕一眼。 金缕忙赔笑道“是奴婢失言,陛下勿怪。” “无妨。” 赵陆转身,又坐回了通炕。 上一次进暖阁,赵宜安正伏在赵陆膝边熟睡,金公公已是难掩诧异。这一回被叫进来,却换做赵陆起身越过小桌,托住赵宜安的下巴。 金公公一怔,忙上前问“陛下” 赵陆松不开手,赵宜安抓着他的手指,现在又闭上了眼睛。 他飞快对金公公道“取止疼的丸药,再叫李太医来。” 金公公领命下去,进来时便带了应秋。 应秋凑近二人身边,将丸药送进赵宜安口中,又喂了温水送服。 金公公在一边说道“陛下,李太医已出宫了,如今轮值的,是胡太医。” 胡太医依附孙家,如果现在让他来养心殿,只怕会惹出一些麻烦。 明白了金公公的意思,赵陆垂首,望着赵宜安。 吃了药,原本苍白的面色已和缓了不少,赵宜安仍抓着他的手指,但瞧上去不再像方才那样难受。 应秋走上前来“陛下不必忧心,玉支有极好的止痛效用。现在姑娘该是累了,且让她躺一会儿罢。” 赵陆沉默,过了些时候,才道“将桌子挪开。” 通炕上的小桌被移到另一侧,赵陆已放开赵宜安的下巴,但赵宜安却没有松开她自己的手。 她侧躺着,应秋为她盖了一层锦被,又按赵陆的吩咐,让宫人将炭盆抬至炕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2章 旧案 门外的孙妙竹顿时哑然, 她小意道“方才有姐姐送晚膳过来, 我想起你,便问了一句,但是姐姐没应我。你回来得迟,可用了饭没有若没有,我特意留了,一会儿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她说起这个,孙语兰才记起自己连晚饭都没吃。她何曾这样被人对待过 鼻子一酸, 孙语兰胡乱擦了擦眼睛,却扬声道“我自然用过了, 你还是留着自己吃罢。” 听到孙语兰的话, 房外的孙妙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暗自思忖。 她和孙柳月两个人, 连天子龙颜都未见就被送出来了, 但孙语兰却直到酉时之后才离开。宫女来送膳的时辰也是酉时, 要是陛下青睐她,留下用膳未必不可能。 若真是这样, 恐怕现在孙语兰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可她却又没有张扬,更没有来奚落她和孙柳月,难道孙语兰忽然间也懂得木秀风摧的道理了么 一时间猜不准, 孙妙竹便决定先顺着孙语兰的话。 她柔声道“那我回去了,你早些睡下罢。” 门外脚步声渐远, 孙语兰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一松, 她皱着眉狠狠揉了一把膝盖, 下一瞬又被疼得龇牙咧嘴。 这个孙妙竹,哪有这么好心一定是来看她笑话的,她才不能让这种人看笑话 孙语兰咬着牙,继续揉着冻得僵硬的膝盖。 第二日是个晴天,赵陆换了常服回来,没有去养心殿,却抬腿往长乐宫走。 长乐宫里,孙太后正在生气。 “才进去就让人出来了” 金缕回道“不是还剩了一个么他也不敢给娘娘脸色看的。” 孙太后却说“这一个也并没有留,后来还不是赶到围房住去了” 金缕正要开口,金钗恰好掀帘进来,躬身对孙太后道“陛下来了。” “这会儿来做什么”孙太后皱眉,“没得来惹我心烦。” 但她仍是叫金钗请赵陆进来。 跟着金钗进来的赵陆,微微喘着气,见到孙太后就要下拜“拜见母后。” 孙太后伸出手,虚扶他一把,面上关心道“怎么这么汗水淋漓的” 赵陆接过金缕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笑道“一心想着见母后,下朝就往这里赶了。” “那也不必如此着急,”孙太后嗔道,“我难道还会跑了不成” 赵陆跟着她走到桌边坐下,面色赧然“儿臣是有事问母后的话。” “何事叫你这么心急” “是昨日”赵陆似乎有些踟躇,像是怕孙太后不喜,“昨日那三个姑娘。我虽见了,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随意处置,或是将人退回。所以就让她们在围房住下了。今日特地赶来问问母后,可要怎么安排。” 孙太后一听,回过味儿来。 长乐宫送了几个女孩子到赵陆身边,虽然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毕竟那三个人还没有名分,若赵陆昨天就碰了她们,反倒让人觉得孙家的姑娘不尊重了。可要是将人退回来,就又打了孙太后的脸了。 这样看起来,倒是赵陆的做法十分稳妥。既保住姑娘家的清誉,又全了孙太后的面子。 再看赵陆此时神情,又慌张又不安,显是惶恐。孙太后之前的气立时便消完了。 她笑道“如今你登基了,后宫空虚,正等着充盈。这三个女孩儿,都是孙家精心挑选的,若有中意的,留下便是。若不喜欢,来年再选也可以。” “母后家的人,我自然放心。”赵陆略想了想,又道“那就都留下罢。请母后赐个吉日,封了位份,以后就名正言顺在宫里住下了。” 孙太后说“既然都留下了,不拘哪个日子,这事儿你自己决定就好。”又说,“母后家的人自然也是陛下的人,一家人,不必分什么你我。” 赵陆垂头,眼中暗光忽现,嘴上却笑道“是儿臣失言了,还请母后勿怪。” “做母亲的怎么会怪孩子呢”孙太后转头,让金钗去取一只人参,“这是前几日,你外祖父拿给我,让我补补身子的。今日你来了,我就拿给你。陛下身体康健,就是社稷之幸了。” “多谢母后。” 从长乐宫出来,步撵已经在外等着了,赵陆坐上步撵,金公公跟着走回养心殿。 一进暖阁,赵陆就说“更衣。” 金公公连忙招手让几个小公公进来,等换好衣裳,赵陆坐在宝座上,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把东西拿过来。” 金公公应下,取了孙太后给的人参进来。 打开木匣,只见锦盒中的参呈“人”字,根须细长,保存完整,还能闻见极明显的香气。 倒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收起来罢。”赵陆语气平淡,“竟比上贡的还要好。朕这母后也真是割爱了。” 又嗤道“精挑细选果然精挑细选。” 金公公不敢作答,只弓着身,将木匣阖上,又退了出去。 等再进来时,赵宜安也跟着来了。 她穿着一条杏色归鹤裙,小小的白鹤缀在裙摆上,略一走动,就被带着一同翻飞。 手上还拿着东西,赵宜安脚步略显匆忙,一路走到赵陆跟前蹲下。 赵陆问她“走这么急做什么” “瞧。” 赵宜安却没答他的话,只将手上的物件举起来给他看。 “应秋找出来的。” 赵陆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副九九消寒图。上书“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字,赵宜安已描画了前两个字,第二个字还差两笔。 “你知道这是什么” 赵宜安看着宣纸上自己描完的笔划“当然知道。” 她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又小声嘀咕“我只是忘记了一些事,又不是傻了。” 神色难得低落。 头顶忽然一热。 赵宜安抬起眼睛,赵陆却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他慢慢搓着手心“嗯。” 一时间有些沉默。 赵宜安收起画卷,问“你要画么还有一笔,留着给你画。” 赵陆顿了顿“只有一笔” 赵宜安的脸上飞起一抹红云,她糯糯道“昨天画得太出神了” 其实是她画得太高兴,差点连一笔都没留下。 赵陆便站起身“我也有,叫金公公拿来,咱们一起画。” 他的东西自然比应秋找出来的好上百倍,一副九九消寒图,金公公呈上来十几样,有画圈的,描字的,还有点梅花的,样样做工精细。 赵宜安目不暇接,最后选了一副点花瓣的。 选了这个,就要用红色。 伺候笔墨的小公公研了朱墨,赵宜安跪坐在通炕上,执笔饱蘸墨水,然后轻轻落笔,在树枝上慢慢点出一朵九瓣的梅花。 从冬至开始,画完一副消寒图,冬天就刚好过去。 她以前也画过这个。昭帝在时,赵宜安常常画完一副送给他,以此换一件新年贺礼。 譬如一条大蓝宝和大珍珠穿的坠子,柿子红的玛瑙镯子,或是上贡了只两小盒的香料。 虽然拿一副图来换实在不值,但昭帝疼她,赵宜安想要什么,他从不吝啬。 比起人人捧在手心里的湖阳公主,当时还是七皇子的赵陆,哪怕他画了几百张的消寒图,也换不来昭帝的垂怜。 所以那时,他就天然地厌恶湖阳这个姐姐。 走了一会儿神,赵宜安忽然道“该你了。” 赵陆一怔,赵宜安已经将笔递到他跟前。 他接了笔,小桌上的图也换了个方向,变作朝着他。 赵宜安伏在桌上,盯着笔尖一动不动“好好画。” 赵陆的声音带了笑意“好。” 落笔有神,不多时,另一朵梅花也在纸上呈现,就挨着赵宜安画的那朵。 见画完了,赵宜安伸出手指,在剩下的七朵上一一拂过。 赵陆抬头,金公公便过来收拾笔墨。 有娇软的声音忽然响起。 “赵陆。” 暖阁中的人皆一惊,金公公僵在原地,小桌上的东西都不敢收了。 赵陆微顿,目光转到出声叫他的赵宜安身上。 赵宜安浑然不觉自己做下什么大事,她描着那些空着的梅花花瓣,兴致勃勃“等画完这个,我用它跟你换贺礼好么” 而赵陆却神色复杂盯着她。 没有得到回答,赵宜安疑惑地抬起眼睛。 只一息就将心思藏起,赵陆略点头“好。” 赵陆问“这是什么味儿” “梅花。”赵宜安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荷包收紧,里面装满了玫瑰香饼。 见她低头把荷包往裙腰上系,赵陆又问“够了” 赵宜安点头。 目光相对,赵宜安的眼底还泛着深粉色,面上也犹带泪痕。 赵陆这时才想起来,道“怎么一个人来的伺候的宫女呢” 听见他的话,赵宜安忽然间变得心虚,只小声嗫嚅“在煮药。” “煮药” 赵陆心生疑惑,赵宜安的药中午就吃了,现在吃的又是哪门子的药 他便让金公公去将延月应秋二人带来,又吩咐几个宫女,替赵宜安擦脸擦手。 这厢金公公领了命下去,另一边,臻祥馆里,几乎要翻了天。 延月半瘫在椅子里,满头的冷汗。去找寻的小宫女一进门,就被她急忙拽住手问“可找着了” 小宫女摇摇头。 看见这个举动,延月松了力气,脸上霎时神采尽失,边上的应秋也垂下头去。 “不是不是。”小宫女忙摆手,“虽然我未曾找到姑娘,但却问到姑娘往何处去了。” 二人立刻来了精神,延月一下就直起身“姑娘去哪里了” 应秋也问“问的是谁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瞧见姑娘的” 小宫女一个个回话“我问了两个前面伺候的姐姐。她们说,轮值的时候在穿堂看见姑娘了。姑娘还是一个人朝前面走的。” 朝前面走,又经过穿堂。 延月从椅子里站起来“想来是往前殿去了。” 应秋忙扶住她“你小心些,脚还未好呢。我先带人去前面问问。” 发觉赵宜安不见的时候,两人一时间如天塌了一般,延月还情急之下,扭伤了脚。她们两个,是既想禀报到赵陆那里去,又实在不敢让他知道。 虽然仍不明白赵陆对赵宜安的打算,但他行为举止,却是处处由着赵宜安的心意。要是他知道赵宜安不见了,她们这些人的下场,不用说也知道。 延月不由得想起了尽雪,而应秋,则记起之前的事。 陛下连指甲都让赵姑娘随意染了,明眼人还看不来赵姑娘现在的地位么 两人存了侥幸,遣了小宫女们去寻了一遍,希望不用惊动陛下,就能将赵宜安找回来。 既然有了线索,应秋将延月仍旧按回椅子里“你先坐着,才崴了脚,不可多走。” 延月摇头“还是让我跟着罢,好歹见到姑娘了,才让我安心。” 应秋无法,只能让她同行。 才走出明间,金公公却领着人来了。 看见臻祥馆里人都在一处,金公公瞬时便明白了。他笑道“二位跟我来罢,赵姑娘正在暖阁,同陛下待在一处。” 延月和应秋松了口气。 果然往前殿去了。只是不知道是赵姑娘去找的陛下,还是陛下的人发现了她。 等跟着金公公到了暖阁,延月应秋忙跪下请罪。 “奴婢失职,没看顾好姑娘,让姑娘受惊了。” 赵陆扬了扬下巴“起来罢。” 他仍坐在通炕上,见二人起身,问“说你们在煮药,煮什么药” 应秋福身“回陛下,不是药,是姜汤。昨儿夜里,奴婢听见姑娘咳了几声,所以想着煮一碗姜汤,先让姑娘服下,再看情况。” “煮好了” “好了,正放在炉子上温着。” 赵陆便点头“那就端过来,喝了罢。” “是。” 姜汤是应秋叫煮的,况且延月行动不便,最后还是应秋去拿。 走出明间,经过穿堂时,应秋脚步微顿。 穿堂里,一个穿水红袄裙的女子,正跪在墙边。 虽然有些诧异,但心里记挂着赵宜安的姜汤,应秋只慢了几步就又行色匆匆,朝着臻祥馆前去。 喝完姜汤,赵宜安皱着脸缓了许久。 美人皱眉也是美人,赵陆看了一会儿,抬起头问金公公“什么时辰了” 金公公回“已过了酉时了。陛下可要传膳” 原来已经这么迟了。 赵陆的目光落在赵宜安身上,原本想问她在臻祥馆用了晚膳没有,但一转念,方才都哭得这么伤心了,她自然也没工夫吃东西。 他便对金公公道“传膳罢。” 只是赵宜安被姜汤辣辣的味道激得不行,并没用多少东西就放下了筷子。 赵陆一顿,问“吃饱了” 赵宜安并未饱腹,但姜汤在肚子里,就觉得胀得很。 她摇摇头“肚子胀。” 赵陆便道“那就一会儿再吃。” 进了晚膳,伺候的宫女将点着的灯,一支支剪了灯芯,暖阁里又明亮了不少。 赵宜安半趴在通炕的小桌上,拿出荷包,把里面的香饼倒出来,一颗一颗捏在手里细细摩挲,珍而重之。 延月小声对她道“姑娘少摸这个,倒是将手弄脏了。” 赵宜安于是又把香饼放回去。 赵陆漱完口走出槅扇,听见赵宜安正在问小宫女“刚刚的梅花香饼呢” 小宫女连忙拿来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正是赵宜安从方才一堆熏香里分出来的梅花香。 “你不要玫瑰了” 赵宜安忽转头,赵陆一面走过来,一面在问她。 自然不是。 赵宜安捧着木匣“这个也是梅花的味道,点这个,就不用再去折梅了。” 想得倒巧。 赵陆在通炕上落座“那就收着。” 其实他并不惯用香,但赵宜安这样说了,赵陆也就顺势应下。 在暖阁里又坐了一会儿,赵陆传了点心,等赵宜安吃完,就让她回去。 路上经过穿堂,想起傍晚的事,应秋便留心看了看,却发现先前跪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没穿宫女的衣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3章 细沙 金公公在一边说道“陛下, 李太医已出宫了,如今轮值的, 是胡太医。” 胡太医依附孙家, 如果现在让他来养心殿, 只怕会惹出一些麻烦。 明白了金公公的意思, 赵陆垂首,望着赵宜安。 吃了药, 原本苍白的面色已和缓了不少,赵宜安仍抓着他的手指, 但瞧上去不再像方才那样难受。 应秋走上前来“陛下不必忧心, 玉支有极好的止痛效用。现在姑娘该是累了,且让她躺一会儿罢。” 赵陆沉默,过了些时候,才道“将桌子挪开。” 通炕上的小桌被移到另一侧, 赵陆已放开赵宜安的下巴,但赵宜安却没有松开她自己的手。 她侧躺着, 应秋为她盖了一层锦被,又按赵陆的吩咐, 让宫人将炭盆抬至炕前。 周围一下子热了许多, 赵宜安从锦被里露出被烘得微微发红的脸, 还有她搂着的赵陆的手腕。 金公公拿了个手枕, 垫在赵陆小臂下, 又堆了迎枕在赵陆背后。应秋还沏了新的茶, 放在小桌上。 一切妥当, 赵陆抬眸,示意二人退下。 他看书时不喜有人在旁,但不知为何赵宜安却成了意外。 赵陆翻开书,左手虽不能动,右手倒还能运笔,他取来笔墨,继续未完的事。 哪知身边的赵宜安忽地一动,赵陆略一顿,笔下的字便糊了。 他转头去看,以为赵宜安出了什么事,结果罪魁祸首正抱着他的手,睡得香甜,丝毫不见方才的凄惨。 赵陆仰头思索了一会儿,最后丢开笔,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半坐着,干脆闭目养神。 将入夜的时候,赵宜安终于醒了过来,她揉揉眼,发现了怀里抱着的东西。 赵陆已将书翻完,身边的人只略动了动,他便察觉,问道“醒了” 赵宜安半坐着,轻轻托住赵陆的手放回他怀里“我醒了。” “可还头疼” 赵宜安摇头“不疼了。” 怕方才吓到赵陆,又解释“吃了药就不疼。你别怕。” 赵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为什么怕” 赵宜安小声嗫嚅“她们都怕,元嬷嬷、莲平、宣荷,延月也怕。” 赵陆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轻轻触了触赵宜安头上的纱布“我不怕。下次疼就说,知道么” 赵宜安看着他,良久,轻声道“好。” 但她一开口,赵陆便皱起了眉。 他用拇指压住赵宜安的下唇“怎么弄的” 花骨朵一般娇嫩的唇瓣,靠近里面的地方却肿了一小块,仔细看,还有齿印和破皮后渗出的血丝,光瞧着就觉得疼得紧。 之前赵宜安说话时,与他有段距离,赵陆便没看见。刚才她答了声“好”,恰恰张开了嘴,将里面的红肿露了出来。 赵宜安有些心虚“我自己咬的。” “就是方才” “嗯。” 其实昨夜她也疼了一会儿,那时就将嘴咬破了,但赵宜安没有提及。 赵陆于是松开手,叫金公公“拿白及散。” 金公公很快就拿了药回来,应秋也跟着进来。 赵陆便道“替她上药。” 应秋问了伤处,倒出一点白及散,细细敷在赵宜安口内。 赵宜安皱起鼻子,模模糊糊道“辣。” 上完药,赵宜安不敢合嘴,偏偏那药开始缓缓化开,刹那间赵宜安只觉得满嘴辛辣。 她皱着脸,眼眶里全是泪,又不敢说,待应秋退开后,便默默缩到了通炕角落。 赵宜安既然醒了,她盖过的锦被便被收走,原先被移开的小桌也被移了回去。 金公公立在一边,问“陛下,可要传膳” 因为赵宜安抱着赵陆的手睡着了,晚膳被耽误了有些功夫。 赵陆点头道“传膳罢。” 去传了膳,金公公回来,要将赵陆手头的书放回去,看见赵陆的手时却一惊“陛下,这” 左手手指上仍有淡淡的掐痕,小指上最为显眼,还有小小几处被抓破了皮,血倒没流,只是看着吓人。 赵陆并不在意“无事。”他转头对着一边已经呆住的赵宜安道,“叫人带你进去,一会儿晚膳就到了。” 听见话,侍立的应秋便要来扶赵宜安。 赵宜安却轻轻将她推开,眼睛里只有赵陆“疼么” “不疼。进膳去罢。” 赵陆说着便走下来,赵宜安连忙跟在他身后,小声问他“真的不疼么” “骗你做什么” 赵宜安神情低落“都是我的错” 若她没有忍着不说,也不会疼极了抓着赵陆的手不放。他还由着自己抱着他的手腕,睡了好一阵。 赵陆在她眼中,忽然就变成一副温柔体贴且沉稳的模样。 直到落了座,赵宜安仍在自责,坐在赵陆身边问他疼不疼。 她的声音原就娇软,仿佛浸了蜜,又似雏莺怯啼。现在这样在赵陆耳边,带着担忧一遍遍询问,赵陆连叫她住声都开不了口,最后只好说“那碗鸡丝汤,你喂来我喝。” 赵宜安连忙应下,连布菜的宫女都没叫,自己端了碗去盛,又在赵陆身旁坐下。 她小心吹了吹,舀起一匙送到赵陆嘴边。 赵陆张嘴喝了,抬头就看见赵宜安眼睛放光,亮晶晶正盯着他。 顿了顿,赵陆憋出一句夸赞“好喝。” 赵宜安霎时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又舀了一匙,抬起手,目露期盼。 赵陆又喝了一口。 之后便再没有宫女的事,赵宜安心觉鼓励,放下汤碗,又执著替赵陆布菜。 “吃虾好不好”一只胡椒醋鲜虾到了他的碗里。 “吃鹅。”这回是烧鹅肉。 赵宜安还想让他吃鱼,但她不会挑刺,待布菜的宫女将刺挑出,赵宜安便迫不及待将一块蒸鲜鱼放到赵陆碗里。 赵陆一一都吃了。 赵宜安越发兴致高昂,边上的金公公忙提醒“赵姑娘,陛下已吃得足够了。若再吃下去,只怕一会儿积食了。” 闻言,两人都转向他。 放下筷,赵宜安似是失落,应了一声“好。” 而赵陆只轻瞥金公公一眼,就收回目光,并未言语。 但金公公后背上的冷汗,却被赵陆这一眼看得直流。 他说错了么 因为抹了药,赵宜安的晚膳用得并不顺利,最后应秋替她先漱了口,等赵宜安用完之后,又再涂了药上去。 宫人已将槅扇内打扫干净,赵宜安捂着嘴,闷闷不乐走出门来。 看她这样,赵陆从宝座上站起“想去外面走走么” 赵宜安点点头,现在对赵陆的话,她只有一万个同意的,怎么会去扫他的兴 早晨延月已被告知,赵姑娘要在养心殿住下,住多久却未可知。延月便连忙带人去玉禧殿,将赵宜安的衣裳带了几套回来。 此刻,小公公们站的站,跪的跪,仔细替赵陆整理斗篷。另一边,延月为赵宜安戴上帽子,应秋捧了手炉过来,放进赵宜安怀里。 宫人提了灯,将养心殿外的路照亮。 赵陆回头“好了么” 一直低着头看延月替她掖衣角,听见赵陆的声音,赵宜安忙抬起眼睛“好了。” 又怕赵陆多等,赵宜安小跑过来,到他身前不远处停下,再说了一遍“好了。” 赵陆点头“走罢。” 路上并无意外,只是赵宜安因为嘴里的药,常捂着嘴皱眉,眼角也泛着水光,瞧上去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这话传到长乐宫里,便成了“陛下不知在养心殿里做了什么,让之前的湖阳公主流了一筐的眼泪”。 正要睡下的孙太后笑出了声“果真赵宜安被那小儿欺负得直哭么” 金钗并未亲见,但她听了来报的小宫女的话,又添油加醋将事在孙太后说了一番,叫孙太后喜不自禁。 “是呢,想想先前,湖阳多瞧不起他,现在人到了他手上,自然是要好好磋磨磋磨。” 在背后,孙太后,还有金钗金缕,从不称赵陆为陛下,要说的时候,只以“他”做代替,有时孙太后心绪不佳,也用“小儿”“竖子”直呼。 孙太后被金钗扶着躺下,面色尽是愉悦“也是,赵宜安那小野种,哀家也懒得亲自动他。就让那小猫收拾她去。” 金钗应和“娘娘凤体金贵,何苦自己动手只作壁上观,也有许多格外的乐趣呢。” “今儿哀家高兴了,以后若还有这样的事,定要禀报上来,叫哀家开心开心。” “是。” “对了,”孙太后想起一件事,“家里可选出要送进宫的女孩儿了” 金钗答道“名宵少爷还在找呢,看上去,倒有些难处。” 孙家孙仁商这一支,儿孙众多,但女孩儿却生得少,现下要找适龄的女子,便挑不太出来。 孙太后皱起眉“如此一来,多半就要在旁支里寻了。” 别人家的,到底不如自己家的放心,孙太后道“若是这样,叫名宵且慢找去。小野种与小猫的戏,哀家还未看够呢。” 金钗笑着应了。 刚入宫时,她们三人就走过这条道,这会儿再走在上头,心绪却与之前不同了。 领着她们往前走的,是宫里高高在上的太后,而她就跟在太后娘娘身边。连京城中那些身份显赫的各位王侯夫人,也纡尊在她后头走着。 孙妙竹偷偷抬眼,孙太后正靠坐在步撵里,锦衣华服,珠翠琳琅,叫人心生惶恐,不敢直视。 这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孙妙竹低下头,心中难掩艳羡。 赵陆带着赵宜安走得无声,孙太后并不知先前有人也来过御花园。 她带众人在清望阁停下,又和女眷上了二楼赏景,余下男子便在一楼坐着。 因为是太后娘娘的宫宴,来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就有人将此当做结交贵人的机会,或是年轻男女各自相看。 后者姚霑就是其中一位。只是他早已成婚,平日又行为放诞,除了和他同来的温祈元,竟再无人睬他。 姚霑倒也不恼,他悄悄拉着温祈元,一直走到无人路过的回廊下,好奇问“你可看见方才跟着太后娘娘的三个姑娘了我自小就在京中,并没有听见过太后身边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的。” 温祈元有些尴尬“我倒是没有注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