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又在逼我治愈炮灰男配》 第1章 庄周 A市,晚八点,下班高峰。 夜幕降临,霓虹渐起,点点灯火汇成星海,在这座繁华而冷漠的都市沉浮。 高楼下,来往车辆川流不息,正上方悬挂一个巨型银幕。 屏幕里快门闪烁,一个穿黑衣戴墨镜的男人正迎着无数镜头,神情冷峻地走下红毯。 巨幕下的广场人头攒动,越来越多的路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齐齐抬头,仰望屏幕中的男人。 “傅玉笙,是傅玉笙!” “颁奖还未结束,他怎么提前走了?” “他要出来了?走走走我们去演播厅楼下!” 屏幕外的人声鼎沸丝毫影响不到屏幕中的男人,他从容步下楼梯,忽然如有所感一般,转向镜头,微微一顿。 修长手指缓缓抬起,取下了墨镜。 人群忽然集体沉寂,下一瞬,齐齐爆发出如山崩海啸的阵阵狂呼—— 世上有的人,合该生来便受瞩目荣光,引万人空巷,如傅玉笙。 他就像一根线,牵动着所有人的情绪,而此刻这根线牢牢绷紧,声嘶力竭的粉丝们为他而疯狂,有人举着“盛世美颜傅玉笙”的灯牌高高踮脚,这一刻,他就是他们的神。 “滚!你被开除了!” 街边一扇车门砰地关闭,被推出的瘦高青年踉跄两下,险些没撞上路边围栏。 黑车发动引擎,扬长而去,“老板,老板——”青年跳着脚追了两步,眼瞅着它汇入车流,懊丧地拍了下脑门,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草!” “傅玉笙,傅玉笙——” 陆矶黑着脸,回过头,撞见一堆狂热粉丝,顿时气恼,他抓了抓头发,记忆回到五分钟之前。 身为A市著名房地产集团总裁——的司机,陆矶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一直以来,始终本持着老板问东绝不说西,老板要1绝不找0的金科玉律—— 虽然他一直无比好奇,傅玉笙这么个看起来小白脸一样的流量小生,哪里像1了,值得老板这么喜欢。 但这不是重点。 “就剩半个小时,你能不能快一点?”梳着骚包飞机头的眼镜老板语气不耐。 陆矶实话实说:“老板,堵车了。” “堵车?”老板皱眉,从车后座往窗外望去,顿时仿佛被打了鸡血,整个人贴到了车窗上,张了张口,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 陆矶对老板的爱好早已了若指掌,见怪不怪地继续把着方向盘,瘫着脸看前方拥堵的路况,和聚拢的越来越多的人群。 手机叮咚作响,陆矶不用低头,都知道是房东发来的催租短信。 时年二十三岁的陆矶,没爹没娘,孤儿院长大,打小就是惹是生非的皮孩子,五年前调剂念了个末流大学的兽医专业,上课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倒是热衷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四年下来混成x大一道招牌风景线。 只是上学的时候,陆矶还能靠金玉其外掩盖一下败絮其中,一毕业,就像曾经当红的小生一朝爆冷跌落神坛,从此人人喊打一般,混的比普通人还不如。 这一年他换过无数工作,本专业他干不了,健身教练被骚扰,端过盘子搓过澡,卖过奶茶还掌过勺。 没错,陆矶除了打篮球,还有一样自小跟吴老爷子学来的好厨艺。 只可惜这活儿他只干了三天,就因为撞破一中年油腻男客户对服务员小妹上下其手,没忍住把人给揍了而被炒了鱿鱼。 好容易捡到一个给总裁开车的活儿,陆矶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昨天老板才说,陆矶做的不错,过了这个月就给他加薪。 陆矶吐了口气,心想也许过了今天,交上房租,生活就会一天天好起来吧。 他正神游天外,忽然听见老板兴冲冲叫他:“小陆啊,你说傅玉笙是不是很帅?” 陆矶眨了眨眼,本着老板问东绝不说西的敬业原则,再次确认道:“老板,你要听实话?” “那当然。”飞机头老板点点头,眼睛仍黏在屏幕上。 陆矶明悟:“老板,我没看出他哪里帅。” 正看着窗外的老板僵了一瞬,一双眼幽幽看过来:“为什么?” 陆矶一脸“很明显啊”的表情:“身板太弱了,整个一小白脸,一点不爷们儿,哪里帅了?” 身后一片寂静。 陆矶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老板看着他,冷冷一笑。 …… “你小子明天再交不上房租,就给我滚蛋!”陆矶站在街边,听着那边房东大爷中气十足的怒骂,在嘟嘟的忙音中,抹了把脸。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比苦逼。 做一个诚实的好员工,真的好难。 他就想问,哪个直男会喜欢这种小身板的男人?像他这种纯爷们,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小白脸,打个篮球都像能被风吹飞,就问哪里帅?! 陆矶磨了磨牙,用力抓了抓头发,烦闷无比。 四周的狂热粉丝还在不断涌来,陆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拎起手中皱巴巴的西服外套往肩头一搭,瞅准一条人流稀少的小路,一个闪身躲了进去。 这一步就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嘈杂的声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变得微不可闻,连空气的流速都缓慢下来。 年久失修的老旧路灯发出“滋啦”的杂音,在一墙之隔的巷子里,闪烁出与繁华的现代都市格格不入的老旧光晕。 陆矶抬袖闻了闻,袖子上一股混杂各式香水的味道,夹杂巷子里陈旧的灰尘味,实在谈不上好闻。 “喵——”突如其来的猫叫传进耳朵,陆矶一个哆嗦,立刻扭头,正对上窄窄的高墙上,一条黑猫灿金色的竖瞳。 “嘿,真邪门儿,”陆矶挑了挑眉毛,“又是你。” 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暖黄灯光流淌,尾巴尖上一点雪白异常醒目。 这只猫跟了他一天,从早晨的马路牙子,到中午十六楼的窗外,再到现在,如影随形,可以说是阴魂不散。 陆矶抬抬眉毛,只当没看见,继续往停车的地方走,眼角余光中,那只黑猫也同样踩着优雅的小步伐,亦步亦趋跟随在后。 陆矶伸进上衣口袋,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正准备摸打火机,“嗡——”裤兜忽然震动起来,陆矶顺势掏出手机,屏幕上,“吴老爷子”四个大字闪闪发亮。 他直接按下扩音。 “小兔崽子,又偷骑我摩托!” 一个粗犷男声顿时冲出,幸亏陆矶早有准备,耳朵这才没遭殃,即使如此,他仍忍不住拿远了些。 “装死呢?回话!”陆矶立刻讪讪一笑,“我马上回去,马上回去,老爷子,气啥呢,气坏了多不值当的?” 电话那头重重一哼:“怎么,今天回来的倒是挺早,又让人开了?就说你本事不行,还是回来给我看大门吧,一个月发你两千不能更多了,咋样?” 陆矶笑容一僵,胸中忽然一股气,这是他的错?一个小白脸,一个脑残粉,他一个工作从来不出错的正直青年,他招谁惹谁了? “喂,说话啊?”电话那头传来声音,陆矶吐了口气,正要开口,一声尖叫骤然划破夜空。 “救命啊!” 地上的黑猫发出尖厉的叫声,寂静的夜里,让人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它忽然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窜了出去,几乎同时,前面的巷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踉跄从岔路奔出,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双裸露大片纹身的手臂,将她用力拽住! “跑,哥几个倒是要看看,你还能往哪儿跑?”另外两名短袖T恤男随即出现,向挣扎不休的女生伸出手。 “喵!”黑猫忽然窜上前,一爪挥在一人脸上,那人顿时一声痛嚎,“操,哪来的猫?” 一人抄起铁棍:“弄死它!” 陆矶一凛,下意识手一抛扔开手机,纵身冲了上去—— 手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听筒里传来焦急的男声:“喂,兔崽子,兔崽子!陆矶,回话啊,你咋了……” 陆矶一脚踹中直接拉着女生的花臂男,用力推开她,女生书包上挂的铃铛坠地,他回头怒吼:“跑啊!报警!” 她愣了愣,抿起唇,飞快看了一眼陆矶,转身狂奔。 “他|妈的!”铁棍男一棍挥出,陆矶矮身避开,一脚踹倒巷中胡乱堆放的货架,堵住女生逃跑的巷口,又是一拳挥在花臂男脸上。 花臂男趔趄两步,抬手擦了擦嘴角,目露凶光:“老子看你是不想活了,兄弟们,弄死他!” 三人一拥而上,铁棍自陆矶头顶呼啸而过,他侧身躲过横踢,腹部却挨了一拳,登时面色扭曲,一刻不停地抄起一块木板,迎头击在一人脆弱的脖子上,又是一脚踹退花臂男,后背却挨了一记铁棍,立刻有些头昏。 陆矶闭上眼暗骂一句,心想今天当真流年不利,怕不是要折在这里。 忽然铁棍男惨呼一声,踉跄后退,陆矶一怔,睁眼只见尾巴尖一点雪白的长长猫尾划过眼前,皮毛却带了点点血迹。 黑猫落在几步外的地上,弓腰作出戒备的姿态,冲着陆矶叫了两声,转身向前飞奔。 陆矶隐隐有些感应,趁三人怔愣,咬牙跟上,只是后背的疼痛一阵一阵,速度不由得越来越慢,身后杂乱的追赶如影随形。 这条巷子陆矶并不经常涉足,昨晚经理没有让他送,自己把车开了回去,陆矶才心血来潮骑着吴老爷子的摩托来上班,但老摩托不能停在车库,他只能停在公司外头。 如果他没记错,这条巷子口出去,本应该到了停车的地方,如今跟着黑猫一通乱绕,也无暇去想对错了。 后背恍惚有粘湿的液体滑落,疼痛越发尖锐,耳听身后三人的怒骂越来越近,黑猫忽然消失在前方巷口,陆矶怔愣间身体随之跃出,眼前豁然开朗,灯红酒绿,车辆鸣笛,一栋流光溢彩的大厦立在眼前,正是A市的演播大厅。 “喵!”陆矶循声望去,黑猫窜上一辆黑色越野摩托,急促地摇晃尾巴,陆矶眼睛一亮,顿时三两步跨上去,发动摩托,身后三人此刻才冲出,陆矶一攥车把,摩托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汇入车流。 后背疼痛依旧,陆矶却心头松快,劫后余生的微笑才挂上嘴角,座后的黑猫忽然又叫了一声,他从后视镜望去,只见一辆黑色轿车紧随其后,而开车的人,赫然便是花臂男! 陆矶忍不住骂娘,“这特么得是什么运气啊!” 陆矶立刻加紧油门,在岔路口拐进车流较少的一条路,岔路前方,一辆红色超跑出现在视线里。 陆矶跟在它身后片刻,车主忽然渐渐靠近,仿佛在刻意放缓速度,与他并行。 车窗摇下一半,陆矶眼角一撇,还没看清是谁,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由远及近,后视镜里,花臂男面色狰狞,竟又准确无误地跟了上来。 陆矶无暇他股顾,正想不顾生死,直接将油门开到最大,身侧的红色超跑忽然刹车,猛地甩头,插到黑色轿车身前,“嘭”“嘭”巨响间,两车不断相撞。 陆矶惊愕不已,怔愣间,前方传来警车的鸣笛声,一瞬间,陆矶险些热泪盈眶。 后视镜里,红色超跑的驾驶位恰恰是视觉死角,陆矶看不到司机的脸。 警报响起后,黑车好似彻底陷入疯狂,花臂男摇下车窗,对陆矶疯狂叫嚣。 但红色超跑始终挡在二人中间,无论黑车如何屡次用力顶撞。 警车的轮廓越发清晰,有扩音器开始不停喊话,陆矶心头的石头渐渐放下,速度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黑车猛打方向,趁红车往左阻拦时迅速向右,突然加速,直直越过它撞向陆矶! 红车迅速反应,却仍阻拦不及,两辆车发出尖锐的响声,陆矶只觉车身重重一震,而后身体一轻,接着便陷入一片黑暗。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陆矶内心无比卧槽。 这辈子实在太倒霉,看在他也算见义勇为的份上 ——能不能给他下辈子投个好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黑猫[修文] 陆矶猛然睁眼,下意识坐起身,忍不住“嘶”了一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不像是只后背挨了一闷棍,倒像是全部骨头都被打碎又接起来一般。 头皮微痛,陆矶低下头,只见手下压了一绺漆黑长发,他愕然,立刻举起双手,在眼前看了又看。 手指修长,略带薄茧,和他的手很像。 但是这雪白的里衣袖口,绝不是他的衣服。 杯盘落地的清脆响声忽然传来,陆矶转头,门口立了一名青衣小厮,见鬼似的盯着他,忽然夺门而出,边跑边喊:“王爷、王爷醒了!林伯,王爷醒了!” “等等……”陆矶一开口,才觉得喉咙嘶哑,如烧红的烙铁般干痛难当。 他只得自己掀开被褥下了床,落脚是柔软的地毯,几步外的桌子上摆着一只茶壶和几个倒扣的茶杯。 陆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杯水下肚,陆矶也将这间装潢繁复的房屋打量了遍。 床是梨花木,垂着白纱帐,窗边摆着软塌,兽首香炉中袅袅冒着烟,陆矶细嗅半晌,也没闻出这是什么香,想到方才小厮的呼喊,陆矶心头有点奇异。 莫非老天爷听到他临死前的愿望了? “王爷!”一把苍老的嗓音含着激动的喜悦,陆矶还没回头,已被人握住了手,他挑了挑眉,转过头立刻愣在当场,脱口道:“老爷子?!” 此人一身对襟黑色长褂,神色忧虑,虽脸上皱纹少了许多,可五官相貌,活脱脱就是吴余的翻版。 陆矶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面色一苦,酷似吴老爷子的人立刻紧张得不行,将他按回了床上。 陆矶靠在床头,满头雾水,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当真穿成了什么王爷。 看着床边几人灼灼的目光,陆矶额角抽痛,下意识去上衣口袋摸烟,却摸了个空,顿时十分失落,也懒得绕弯了,直接道:“我这是怎么了?” “吴老爷子”闻言一顿,小心翼翼看他:“王爷忘了?你随沈大人去后山跑马,不慎跌进深沟里,王府上下寻了你三日,昨日才将你寻回。” 陆矶眨了眨眼,仔细回忆印象中的穿越剧,用十分纯洁的语气问了句:“你是谁?” “吴老爷子”身形晃了两晃。 “林伯,你怎么了!林伯你醒醒!” 掐人中,拍后背,一阵鸡飞狗跳,小厮声嘶力竭的无助呼喊响彻云霄。 湖上波光粼粼,四周静谧祥和,岁月静好。 太湖石假山上一只小雀儿转着小脑袋,黑珠子似的眼睛瞅着对面临湖凉亭,忽然一粒石子飞来,打得小雀儿翅膀一乍,扑棱棱飞走了。 “王爷,您喝茶。”青衣小厮双手奉上一盏碧螺春,打眼缝儿里向上偷觑着陆矶。 陆矶半眯着眼,惬意地舒了口气,抬手又一颗黑棋子打了出去:“看什么呢。” 青衣小厮,唤作阿五的,立刻点头哈腰:“不敢,不敢,王爷……您可还有什么吩咐?” 陆矶斜躺在竹榻上,一身天青色长衫好似要与竹榻融为一体,披散的长发却是漆黑如藻,衣襟袖口上绣的是山水云纹,本是一身儒雅装扮,穿在他身上,领口微敞,袖边上卷,三分文雅也变作了十分的落拓不羁,不像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倒像个随时拔剑而起路助不平的侠客。 竹榻边的石桌上,冰着一碗翠绿水嫩的大颗提子,剔透的冰碴儿还挂在上头。 据吴老爷子说,如今三伏天,冰块儿稀缺的很,这翠提还是藩王进贡,便是当今皇上跟前儿的红人丞相爷,也不过分得一盘罢了,他这个没实权的便宜王爷能得两盘,足可见圣上恩宠。 陆矶不置可否,挑起一颗往嘴里一丢,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临湖小风一吹,身上的痛都去了个七分,闻言随意摆了摆手:“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哎对了……” 陆矶叫住告退的阿五,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你们这,有烟么?” 阿五挠了挠头:“烟、烟是啥……” 陆矶撇撇嘴,颇为扫兴地让他下去了,阿五走之前又偷瞧了他几眼,活像是拿他当了国宝大熊猫。 也对,大雍好好一个王爷,虽是异姓王,也没啥实权,到底沾了皇室的边儿,出去跑马摔进沟里已经很丢脸了,竟还摔坏了脑子,京城里怕是不传个一年半载,这话题度是下不去了。 陆矶搜刮自己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也没找出哪个朝代叫大雍,只能当自己是穿到了哪个平行时空,此时没有烟也说的过去。 倒不是陆矶戒不得烟,只是如今身上疼得厉害,陆矶醒后就再也睡不过去,只好百无聊赖来湖边吹风,聊作慰藉。 他装失忆的时机却也是正好,恰好原主刚刚摔进沟里,理由也还算说得过去。 酷似吴老爷子的人见他摔坏了脑子,险些没哭晕过去,不停嚷嚷着对不起先王爷先王妃,“老奴有罪”云云,听得陆矶脑壳疼。 待吴老爷子冷静下来,便开始掰着指头给陆矶数家谱。 有趣的是,这个原主,竟也叫陆矶,世袭景王,他爹老景王还在北疆带过一阵子的兵,他却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王爷,好在过得富贵,平时也不作妖。 酷似吴老爷子的乃是景王府的管家林伯,曾是老景王的副将,跟着他出生入死,老景王死的早,王妃也跟着去了,原主小时候,大半时间竟是跟他一起过的,感情非同一般。说到原主不学无术,整日里除了斗鸡遛鸟,就是与王孙贵族胡混。 按理说,原主一个没了实权的异姓王,又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在京城这个一锭银子砸三个官儿的地界儿,早已没什么存在感,可到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景王余威仍在,加上原主与二皇子关系非常,众人见了他,日常也都卖三分薄面。 当今圣上子嗣凋零,不过二子,长子姬容衡,为已故孝文皇后所生,次子姬容玉,生母德妃,皇后故去后独享盛宠,其兄又官至丞相,姬容玉地位自然非同一般,加之储君空悬,戴了乌纱帽的,多得是七窍玲珑心,该怎么做,闭着眼睛都能选,连带着陆矶也跟着沾了光。 陆矶抬起一绺长发举到眼前,仔细看了半晌儿,还是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只是一转眼,他就成一个没爹疼没娘爱,下岗失业出车祸的苦逼青年,摇身一变成了皇朝小王爷,这差距,陆矶忍不住咂舌,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他倏然起身,对着诸天神佛拱手一拜,目光真挚:“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真君福禄寿雷公电母——我陆矶在这谢过了!” 话音刚落,西边咔嚓落下一道闪电,半边天空都好似跟着抖了抖,陆矶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怎、怎么,我说错话了?” 天边黑云迅速汇聚,眨眼间已从艳阳高照变作天幕昏黑,凉风骤起,吹乱湖面,好似揉皱一张泼墨宣纸。 “怎么说下雨就下雨……”几条雨丝飘进凉亭内,陆矶嘀咕道,他吩咐不让人靠近,也不知何时有人能想起给他送伞,只得自己先放下竹帘挡雨,才转过身,忽然“啊!”一声,惊得倒退好几步。 抖着手,陆矶瞪眼瞅着石桌上盘卧的黑猫:“怎么又是你!” 阴魂不散! 黑猫一身皮毛油光水滑,尾巴尖上一点雪白,猩红小舌头舔了舔爪子,闻言站起身,优雅地抖了抖毛儿,开口竟吐人言:“宿主,我是你的系统。” 陆矶手撑在身后石桌上,一脸看智障的神情看他:“你是什么?” 黑猫:“宿主,我是‘治愈炮灰男配’系统103号的具象化形象,你在生死危机关头被我们选中,可以通过完成我们所发布的任务,获得新生,你现在所在的,就是我们的任务世界之一的一本书中。” 陆矶掏了掏耳朵:“你说我在哪?” 黑猫耐心重复:“一本书里。” 黑猫解释说,这是一本虐心烂尾文,作者写到中途仿佛脱纲的野马一般,放飞了自我,已知剧情有以下: 原主陆矶,与二皇子姬容玉青梅竹马,幼年同窗暗通款曲,情根深种,后为了替姬容玉夺嫡谋取兵权,假意示好,不惜委身父死子替掌控北疆兵权的小秦国公沈知微,最终害得沈知微一杯毒酒,死在了得登大宝的姬容玉手里。 而姬容玉却也不过是丞相穆恒的一颗棋子,不久后,他与陆矶都双双死在了丞相手中,忙碌一场,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可怜大皇子,早已被头昏脑涨的沈知微弄死在了疆场,大雍改朝换代,主角全灭,坏人嚣张。 真是剧毒无比啊…… 陆矶点点头,既然猫会说话,他会穿越,在这么一本剧毒无比的书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然后呢,你这个什么治愈系……” “治愈炮灰男配系统,就是负责治愈每个世界的苦逼炮灰,让他们走上人生巅峰。”黑猫蹲坐在地,扬起脖颈,很骄傲似的敬业解答。 “要怎么做?” 黑猫对他的接受度有点惊讶,灿金色的竖瞳打量他几眼:“宿主需要按照我发布的任务,无条件对沈知微好,照顾他,关怀他,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只要沈知微没有因你而长歪,获得本该属于他的青史留名的地位,就算全线通关了。” 陆矶定定看了它几眼,忽然勾唇一笑,广袖一拂,桌上已没了黑猫的影子。 陆矶拎着猫后颈,走向凉亭临湖的一面,欲来的风雨吹得竹帘“啪嗒”作响。 一截青色衣袖刷地伸出栏杆外,修长手指间拎着一只挣扎不休的黑猫。 “宿主,宿主你想干嘛,放我下来!” “喵——” 扑通一声,水花四起。 正猫腰打着伞三步并作两步往凉亭赶的阿五忽然停步,疑惑地四处看了看,挠了挠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重逢[修文]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 亭有八角,四面临水,一圈朱红围栏,将凉亭四周围起。 忽然,一只黑色的猫爪扒住栏杆,自其后缓缓探出一个湿漉漉的猫头。 它纵身一跃,狼狈地蹲坐在栏杆上,一身皮毛湿透,无比复杂地抬起爪子抹了把脸。 陆矶悠哉悠哉地躺在竹榻上,往嘴里又丢了颗葡萄,只当它不存在。 “宿主,”黑猫只好叫他,“这是规定。” 陆矶冷笑:“什么规定?谁的规定?” 黑猫耐心解释:“被选中的人,就自动默认接受系统规定,如果拒绝,将会遭到抹杀。” “抹杀”两个字特意加重,黑猫语气低沉,隐含威势。 陆矶冷冷挑起唇角,一把拉开了衣襟,冲它摊开手:“你来啊。” 跟他叫板呢?他活了二十多年,最讨厌被威胁,说什么被选中,分明就是个霸王条款,问过他的意见了吗? 黑猫看陆矶一副“想抹杀就抹杀随你谁怕谁”的刺儿头模样,脑袋瓜一阵疼,咳嗽两声:“不要这么急着下定论,我们先来看看任务对象。” 陆矶不屑地撇了撇嘴,也懒得合拢衣襟,就这般敞着襟怀看黑猫作妖。 只见它抬爪在空中一划,空气如水波轻荡,渐渐凝实之处,如镜面般映出一个人影来。 “宿主,这就是沈知微,你的任务对象。” 陆矶随意抬眼一瞥,忽然顿住,豁然坐起了身。 镜中人一身白衣,正坐在窗边,握着一卷书垂眸细看,时不时抬手置于唇边撕心裂肺地咳上一阵。 面容苍白,颊上透露出不正常的红晕,怎么看都是个弱不胜衣的病弱美男子。 但即使他头发长了,也换了身衣服,陆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病弱版小白脸,分明就是傅玉笙! 这家伙是和他一起穿来了? 胸中仿佛有火山爆发,陆矶忍不住爆粗,去他奶奶的,老子活着的时候因为他丢了工作,死后穿越还得拿傅玉笙当大爷,是可忍孰不可忍! 黑猫丝毫不觉,像卖房子的售楼小哥一样,滔滔不绝,十分热络。 “年前大雍与匈奴交战,领兵的正是他爹老秦国公沈青云,安杜河一役,大雍中伏,全军覆没,老国公战死,沈知微侥幸从死人堆里被挖了出来,却自此落下个体弱的毛病。” 沈家世代为将,皆为忠良,虽然打了败仗,皇帝也奈何不得,而沈知微如今虽是在京中养病,可北疆兵权仍是牢牢握在沈氏手里。 原主便是借此机会接近沈知微,开始屡屡示好,沈知微却渐渐对他情根深种,酿下以后的祸端。 “这都不重要!宿主你看,这个人帅不帅?是不是一表人才?你和他朝夕相处,绝对十分养眼!” 养眼? 陆矶磨了磨牙:“的、确、养、眼。” “他在哪?” 黑猫闻言,忽然有些犹豫:“按剧情,沈知微如今是该在国公府的……” 但是前些日子,沈知微忽然说府中查出了巫蛊厌胜之事,此乃大忌,皇帝当即震怒,下令彻查。 沈知微找来法师一通作法乱搜,却是无果,只说再住下去却是不安心。 “所以原主就顺势把沈知微接进了府中,沈知微现在,就在王府东院……” 这却是与剧情不太一样了。 陆矶狰狞一笑:“好得很。” 陆矶倏然转身,迎面就撞上阿五,立刻不耐烦道:“让开!” “王爷?”阿五呆呆地愣了片刻,举着伞追了上去,“王爷打把伞啊,下着雨呢!” 才走两步,陆矶又转过身,一把揪住他:“带路,去东院!” 黑猫追在后头,不住地“喵”个不停,陆矶理都不理。 别人见义勇为穿越之后就是走上人生巅峰,偏偏他还是如此憋屈,还要给傅玉笙当牛做马? 管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还是劳什子系统,他不干了! 陆矶埋头疾走,经过一间屋子时,忽然有人惊讶道:“王爷?” 陆矶转过头,只见林伯打着赤膊站在门前,只穿了一条短裤,灰白头发利落束起,拄着一杆长棍望过来,好似是在练武。 雨水顺着林伯健美的胸膛滚落,古铜的肤色彰显着肌肉蕴藏的力量,陆矶忍不住在心里点了个赞。 不愧是老王爷曾经的副将,什么叫真男人,这才是真男人! 热爱健身的陆矶,素来对好身材有着疯魔般的热情,这一热情,没注意视线就过于热烈了些,停留的时间也久了些,再回神时,只见阿五和林伯都一脸复杂的看着他,林伯更是已经穿上了衣衫。 陆矶有些懵:“系统,他们为什么这么看我?” 一旁的黑猫优雅地蹲在阿五伞下,幽幽道:“他们也许怀疑你是断袖,宿主。” 陆矶一怔,片刻后恼羞成怒,怒道:“小爷我明明是直男!” “喵。”黑猫悠哉悠哉地舔舔爪子,陆矶耳朵边还回荡着自己的怒吼,再转头就见阿五和林伯看他的眼神越发沉痛,像是觉得他不仅摔坏了脑子,连性取向好像都一起摔歪了,顿时抽了抽嘴角。 他就算搞基,也不会找林伯好吧,他都能给他当爹了!再说对着吴老爷子这么一张脸,他下得去手吗? 陆矶胸口憋闷,深呼吸几口,抬脚就往东院走,身后阿五和黑猫你呼我喊地追赶,听得陆矶越发头大。 他现在只想找人干一架! 黑猫仿佛听出了他心中所想,警惕道:“宿主,伤害任务对象会导致任务失败的!你会被抹杀!” 陆矶冷笑,失败就失败,抹杀就抹杀,劳什子的王爷他不想当了,他巴不得早点去投胎! 随着黑猫一声变了调儿的叫声,陆矶气势汹汹迈进了东院。 小院中,一个小厮正端着托盘从卧房出来,见他冷着脸走近,立刻战战兢兢跪倒在地,陆矶停步,冷冷道:“沈知微在里头?” 小厮头磕在地上,颤巍巍道:“沈、沈大人在里面,小的一直遵循王爷吩咐,请的都是醉香楼最好的厨子……” “在就行。”陆矶说罢,“砰”一脚踢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屋外雨声潺潺,屋内光线昏暗。 男人靠坐在窗边,灯烛早已熄灭,那卷书也搁在一旁,案几上乌沉沉的兽首香炉袅袅冒着烟,他的一身白衣,就是这昏沉中唯一的亮色。 轩窗半开,沈知微本是侧首望着窗外不知何处,闻声转过头来。 视线相对。 好似有什么在脑海轻轻一击,像桃花落在心间,像雨丝飘在脸上,这一瞬间,万般熟悉。 陆矶微微失神,下一刻,忽闻一声轻笑,似清泉击石,带着久咳未愈的喑哑。 “王爷当真洪福齐天,如有神助。” 他隔着雕花轩窗与陆矶对视,藏在阴影里的瞳孔本是明亮温柔的琥珀色,此刻却锋利如刀。 “你竟然没死……” 陆矶回神,方才的异样情绪顿时消散,闻言冷笑一声,大马金刀地往沈知微对面一坐。 “阿五,点灯。” 窗外“咔嚓”一道闪电,阿五抖了抖,小跑着去点上灯,暖黄的光洒在屋中,照得周遭事物纤毫毕现,也让陆矶更加清楚地看清了沈知微的脸。 可不就是傅玉笙么? 他眯起双眼:“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和本王说话?” 沈知微“哦”了一声,指尖卷起摊开的书卷,在手指间把玩,垂眸笑道:“王爷鬼门关走了一遭,怎么仿佛换了个人……” 他抬眼看来,“王爷之前对下官,可不是这个态度。” 陆矶向后靠在椅子上,挑起一边唇角,迎着他的视线丝毫不退:“忘了告诉你,本王摔这一遭,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前是以前,以前的我怎么对你,关如今的我何事?” 装,你就装,傅玉笙啊,没想到你还是个演技派。 沈知微闻言突地一怔,双眼微睁:“你说什么……” 沈知微苍白的脸上起了层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急促,“你说你忘了?” 陆矶蹙眉:“是,怎样?” 沈知微忽然放声大笑,又撕心裂肺地猛咳起来,陆矶险些以为他要咳晕过去。 阿五在一旁弱弱道:“王爷,要不要给沈大人倒杯茶水……” 陆矶蹙眉:“倒什么,他自己没有手吗。”瞥他一眼,“你对他倒是挺上心,到底谁是你主子?” 这话说的却是有些重了,阿五立刻跪了下去:“小的绝无二心!实在是,实在是王爷日前,对沈大人……”声音颤颤巍巍,越来越小。 陆矶冷着脸:“对他怎么样?” 阿五立刻住了口。 沈知微止住咳嗽,低低一笑,接话道:“王爷可知,你本最怕骑马,便是一匹驽马,你都是不敢的……” 陆矶在心里默默想,看来原主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白脸,骑马有什么可怕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是不知道他这么个养尊处优的小白脸,手上为什么会有薄茧? 沈知微娓娓道来:“王爷害怕骑马,这次却去了后山,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他扫了一眼陆矶,“为了陪下官我。” 陆矶脸色一僵,吼他:“说这些干什么,早和你说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管是陪你还是陪谁,那都是以前!” 他豁然起身,一步步走到沈知微面前。 沈知微方才一阵猛咳,苍白的脸上正红晕一片,加上一身单薄白衣,怎么看怎么弱鸡。 陆矶想到年已不惑却依旧身材健美的林伯,更加嗤之以鼻:“瞧你这样儿,本王一拳头下去,你怕是下半辈子都下不了床。” 他低头打量他一圈,“你站得起来么?” 沈知微微不可察地一顿,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陆矶听得不耐:“站起来,别跟个大姑娘似的,身体不好不会锻炼么,你看你这样,算什么男人!” 所以说他最讨厌这种小白脸! 沈知微勾了勾唇角:“王爷这是关心下官?” 陆矶额角抽痛:“让你站起来就站起来,别磨叽。” 沈知微恍若未闻,琥珀色的眼瞳盯着他,却是道:“王爷你呢,现如今还害怕骑马么?” “怕个鬼啊!”陆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本以为定是轻若鸿毛,一拽就起,却不料这一拉,竟然纹丝未动。 陆矶呆了呆,低头看着自己拽着他衣领的手,又用力扯了两下。 沈知微只穿了一身单衣,被陆矶拉扯两下,露出一大片苍白胸膛。 但是借着暖黄光线,陆矶清楚地看到,沈知微居然是,有胸肌的…… 手下一动,沈知微忽然站起了身,陆矶眼前一暗,光线顿时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陆矶:“……” 沈知微琥珀色的眸子里是陆矶不懂的情绪,他低低一笑:“殿下,你不是让我站起来?” 他伸开双手,望着陆矶:“我站起来了,殿下想让我怎么做?” 陆矶看着比他高了半头的沈知微,心中一片苦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初遇 沈知微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像猫爪轻轻在人心上挠了一下,微微的痒。 陆矶莫名耳朵有点热,“蹭蹭蹭”退出三步远,胡乱道:“得了,你还是坐着吧!” “叮——” “主动让任务对象坐下,体贴+1。” “任务系统激活——” “任务完成度0.03%——” “宿主陆矶,欢迎使用炮灰男配治愈系统103号。” 陆矶险些一口老血,这特么是什么霸王系统啊,有没有搞错,这就激活了,怎么不看是谁让他坐起来的啊! 眼看着被他叫起来的沈知微装模作样道了句“谢王爷”,而后拢好衣襟,施施然坐回去,陆矶顿时更加郁闷。 沈知微倒是一派怡然自得,重又拾起那本书,就着灯光看了起来,只是唇角十分可疑地勾着。 呆了半晌,沈知微也没再说话,摆明了送客的意思,但是这明明是他的地盘吧? 陆矶磨了磨牙,直觉今日出师不利,在个头上就矮了人一截,待明日重整旗鼓,势必要再来挫一挫他的锐气。 若重活一次要他任人驱使伏低做小为代价,他宁可直接去投胎,这劳什子系统,要他顺着来,绝不可能! 想到这,陆矶甩袖转身,忿忿道:“阿五,跟上!” 阿五手忙脚乱:“王爷慢点儿,王爷你又没打伞——” 一步迈出,天色已暮,急雨暂歇,却仍有几丝凉雨飘入伞下。 阿五自东院提了一个灯笼,打在前方引路,朦胧的光晕在青石路上氤氲出薄薄的雾气,湿润的泥土花香沁入心脾,陆矶焦躁的心绪平复了许多。 “宿主。” 陆矶微微一顿,四下一望,黑猫声音又响起:“宿主,我没有具象化,你看不到我。” 怪不得方才没有见到它,陆矶冷冷道:“什么事?” 阿五突地停步,瞪大眼:“王爷,你在和谁说话?” 陆矶脸色微僵,咳了两下:“无事,带你的路。” 阿五“哦”了声,偷偷看了他一眼,飞快低下头,幽幽一叹。 陆矶毫无波动,不用想都知道他在叹什么气。 系统默了默:“宿主,你可以通过意念与我交流,不用说出来的。” 陆矶没好气:“你想干嘛?” “宿主,你已激活系统,接下来我将为你发布任务——” “你发你的,”陆矶面无表情,“反正我一个也不会做。” 系统顿了顿:“宿主,你已经做了一个了。” 陆矶额角抽痛,十分想按着黑猫一顿胖揍。 系统无奈:“宿主,你到底为什么如此抗拒?” 陆矶才迈进卧房,立刻呼啦啦涌上来一堆丫鬟小厮,拆发冠脱衣服放热水一气呵成。 陆矶将人都赶出去,独自一人泡在水里,系统化作黑猫,轻盈跳上浴桶边上搁皂角的矮架,金色竖瞳光彩熠熠。 陆矶和它对视两秒,平板板道:“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讨厌这种被人逼迫的感觉,再加上,任务对象我很讨厌。” 黑猫歪了歪脑袋:“为什么?沈知微和宿主你好像没仇吧?” “他没有,傅玉笙有。” 黑猫抬起左前爪,顿了片刻:“宿主,你以为沈知微是傅玉笙?” 陆矶道:“不是吗?” 黑猫似乎欲又止:“并不是,宿主,沈知微只是沈知微,他不是傅玉笙。” 陆矶怔了怔,忽然想起一件事。 为什么林伯和吴老爷子长得一样,他没有怀疑吴老爷子跟着他穿越,但却如此肯定沈知微是装的? 他这是无理由迁怒了…… 但陆矶很不明白。 他低头望进水中,水波轻荡,光影扭曲,即使如此,也依旧能毫不费力地认出,这具皮囊与他上辈子的容貌一模一样。 沈知微不是傅玉笙,林伯也不是吴余,他也并不是这个世界的陆矶。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会以这种样子出现在这个世界? 黑猫甩甩尾巴:“穿书世界的人物形象是随机生成,也许是因为宿主你太想念他们了也说不定~” 陆矶抽了抽嘴角,懒得理它,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身,披上里衣,草草擦了擦头发,直挺挺往床上一倒。 黑猫轻盈一跃,盘到他枕边,尾巴扫了扫陆矶的鼻尖:“宿主,你头发没有干,很容易着凉的。” 陆矶双手交叉在脑后,仰着头看床顶,闻言一动不动。 他还不习惯这一头沉甸甸的长发,若是没有人帮他束发打理,他怕是能日日顶着一个鸡窝头出门见人。 陆矶忽然闷闷道:“所以,是我错怪他了。” 黑猫刷地直起身,目光炯炯:“所以宿主,你改变主意,要执行任务了吗?” 陆矶变脸似的,双唇一抿,冷冷道:“不。” 他翻了个身,将头埋进枕头里,闷声道:“睡觉!” 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黑猫已不在身旁。 陆矶乐得没系统在跟前儿碍眼,唤人进来,收拾停当。 走出房门,下过雨后的空气残留着湿润,枝叶花草上还挂着些雨水,葱绿欣荣,令人见之欣喜。 凉风清润,日头和煦,却是个出行的好光景。 陆矶心中一动,拉住阿五道:“这京城中,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阿五闻言一呆:“好玩的?” 陆矶点点头,双眼光彩熠熠:“就是那种让人流连忘返,去了的人都说好的那种。” 他这一场免费限时穿越游,还不知何时就要任务失败被系统弄去投胎,自然要去五A级景点,评价好,节省时间,有京城土著带路,想必不会错。 阿五看着陆矶兴致勃勃的眼神,恍然大悟一般,立刻挤眉弄眼,给了陆矶一个十分让他不懂的迷之眼神。 “王爷放心,小的懂了,一定让王爷兴尽而归!” 陆矶满意地点点头,且为了更好地观赏大雍风土人情,决定步行前去。 陆矶只带了个阿五,优哉游哉地迈出王府大门,朱红高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护院们一左一右,肃立门前,目送着他步步远去。 陆矶深呼吸了一口来自古代的空气,顿觉十分新鲜,睁着好奇的眼左顾右盼。 景王府想是处于京城一个繁华的地界,才出门就是条热闹的青石街,道两旁的小摊贩们此起彼伏地吆喝,往来百姓衣着整洁,摩肩接踵。 一切都热闹而不嘈杂,井然有序地暖人心脾。 陆矶兴致上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瞧见巷子口一个摊主掀开竹盖,白汽蒸腾而出,忍不住好奇地凑了过去。 离得近了,更是香气扑鼻,陆矶低头一瞧,那竹篾中盛着的,却是一排排码的整整齐齐的芡实糕,米粉晶莹,洁白细腻,看着十分可爱。 陆矶是个独特的北方人,饮食重口,喜辣嗜咸,且口味之刁钻,寻常人难以企及。 这一看就甜腻腻的东西,历来是他最不喜欢的,可难得穿越一次,陆矶忍不住动了心思,想要尝个鲜。 他幽幽地向一旁的阿五投去一个眼神。 这眼神却还没送出去,就被摊主叫住了。 “王爷可是想吃芡实糕?”摊主阿婆和蔼道。 陆矶一怔:“阿婆,你认得我?” 阿婆笑了笑,没有回答,拿粽叶包起两块糕,不由分说塞进了陆矶手里,柔声道:“王爷想吃,就拿去吧。” “这怎么成?”陆矶断然拒绝,转头道,“阿五。” 一旁阿五面色复杂,乍一被点到,立刻咳嗽两下,上前掏银子。 谁料摊主始终拒绝,陆矶满心感动,心想这小王爷人缘当真不错,原主虽然小白脸了些,但应该是个颇得百姓敬爱的好王爷。 陆矶只得收下,道谢后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糕,入口清香,甜糯可口,险些要将粽叶一同吃进嘴里。 离开两步,背后忽然幽幽传来一句叹息。 陆矶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只见阿婆迅速低头,好似完全没有看他一样,顿时一脸懵。 往后挨个摊位凑过去,卖桂花糕的,卖糖葫芦的,卖梨膏糖的……却是清一色的甜食,大雍京城虽处北,口味却与陆矶印象中的北方南辕北辙,十足十的清淡好甜。 陆矶一朝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无比兴奋,走一路吃一路,阿五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而这些摊主,无一例外,都先是面色怜悯地盯着他,而后坚持不要钱把东西强行塞过来。 待到陆矶为着没买到最后一个糖水人,一脸艳羡地瞧着越走越远的流鼻涕小奶娃久久无法回神时,阿五终于忍不住狠狠咳嗽了两下,陆矶回过神,只见摊主又用那种怜悯而沉痛的眼神瞅着他,顿时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离开了。 才走几步,便听到身后窃窃私语。 “可怜见的。” “听说是陪小国公爷出去跑马,摔坏了脑子。” “可不吗,你看这,跟没吃过好东西似的,唏嘘,当真唏嘘……” 陆矶一僵,嘴里嚼着的半块酸甜糖山楂顿时十分难以下咽,眼角瞥见阿五也同样面色沉重,登时想要磨牙。 “发生么呆?”陆矶冷冷地将一堆东西悉数塞进阿五怀里,“带路!” 他料到京城里会有传言,却没想到百姓竟已经将他传成个智障儿童了,他输了,他不吃了还不行吗! 受到了伤害的陆矶急需美景的治愈,他将希望寄托在了五A级景区上,却不料跟着阿五七拐八拐,空气中香气愈发颓糜,人流愈加稀少,陆矶心里越来越沉,正要叫住阿五,前方带路的人忽然停下,转过身,一脸邀功似的,兴头头道:“王爷,到了!” 陆矶抬头看着披红挂绿的“撷芳苑”三个大字,额角狠狠抽了抽。 他缓缓扭过头,看着阿五,阿五瑟缩两下,声若蚊呐:“这、这的确是……来了都说好的地方啊。” 好你大爷! 谁特么大白天来逛妓院! 陆矶转身就想走,却不料撷芳苑左侧巷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救命啊——” 陆矶顿了顿,下一刻瞪大双眼,立时三两步窜了过去,甫一踏进巷子里,就见几个体态肥胖的老嬷嬷,生拉硬拽一名女子,将她往侧门前的一顶小轿中推去。 那人一身浅绿襦裙,看身形不过十六七岁,长发披散,争执中,钗坠簪颓,十分蓬乱。 陆矶一瞬不瞬瞅着这几人的动作,身后阿五气喘吁吁跟上来,迭声唤着“王爷”。 像是听见了这声唤,几个婆子齐齐停下动作,回身望来。 被拉扯的少女也转过头,陆矶瞪大双眼,顿时狠狠一掐大腿! “嘶——” 不是做梦。 但这个人,分明就是他那天晚上救下的女生! “停什么?继续。”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语调中却都透露着一股子骄矜。 陆矶循声望去,撷芳苑侧门里,迈出一只玄色绣云纹的登云靴,而后一抹朱红身影,显露眼前。 他头束玉冠,身形颀长,见众人纷纷望着一处,便也跟着望了过来,明显一怔,接着喜色蔓上眉梢,唤道:“停舟!” 陆矶半晌没反应,一旁阿五却是面色骤惊,立刻高声道:“参见二殿下!” 二殿下? 姬容玉? 卧槽! 陆矶面如菜色,这、这就是和原主有一腿的那个……青梅竹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故人 陆矶脚底抹油,当下就要溜,身子才转过去,又急急刹住,满脸笑容地转过了身,正对上姬容玉惊愕的神情。 他不能跑,跑了不更穿帮? 陆矶面上堆笑:“二殿下……” 姬容玉眉头皱起:“停舟,你怎么了,为何与我如此生分?” 他走近想来拉陆矶的手,陆矶一个激灵,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这一犹豫,就被他握住了手,顿时汗毛直竖。 更别提姬容玉还用手轻轻摩擦他的掌心! 靠,老子是直男啊! 陆矶面色扭曲,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半步。 姬容玉立刻露出受伤的神情,配着他那副貌若潘安的脸,当真是迷惑性十足。 “停舟,你可是怪我这几日未曾去看你,我知晓你日前摔落山下,又一直不醒,本是想去看你的……” 陆矶心中默默翻白眼,说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你身为人家的老情人,连人快死了都没去看望过,还说什么喜欢。 姬容玉低低道:“但是舅舅说这几日父皇身体欠安,要我多在他跟前儿晃一晃,你的病他们都说是失魂,大雍治不好,要想治只有去求塞外巫族。” 未开府的皇子不得随意离京,可我想要是父皇开心了,指不定便能允我去塞外为你寻药……” 你认真的吗兄弟? 陆矶忍不住默默腹诽,看着挺精明一个人,为什么如此好骗?这也太天真了吧! 姬容玉还在解释:“我日前听说你醒了,本打算今日就去看你,可舅舅又临时差我来为他寻一个人。” 陆矶这才想起,那边还有几个人。 那几个老嬷嬷见姬容玉与他温声细语地攀谈起来,想来是以为他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自然也不敢怠慢,虽仍不敢放了那少女,却也不敢再将她往轿子里拖去。 三人立在轿前,齐刷刷望着这边,场景一时也算的有趣。 陆矶偏头越过姬容玉,正看着那边情况,眼前视线一遮,姬容玉面色不愉:“停舟在看谁?” 陆矶暗暗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那个人是谁? 姬容玉听他问的如此直接,眉头蹙得更紧:“她已经是舅舅看上的人,你要不得,再说,停舟你有我,还不够吗?” 陆矶被这话弄出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寒噤,忍不住又退后两步,这下,姬容玉的神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终于有了几分系统曾告诉他的“为人多疑阴狠、自私霸道”的反派味道。 陆矶把心一横,干脆不装了:“实话同殿下你说了吧,我确实是得了失魂之症,前尘往事已如云烟,我悉数记不得了,你同我讲旧情,怕是没有什么用处。” 姬容玉愣愣立在那里,显然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几息后立刻上前一步:“你说什么?”伸手握住陆矶的双肩,眉眼里全是焦急,“这不可能,停舟,你骗我的……” 陆矶挣开他,撸起袖子,不耐地喊道:“阿五。” 趁阿五迎着姬容玉足以杀人的眼神上前去同他解释的时机,陆矶几步走到老嬷嬷身前,两人顿时一凛,把少女挡在了身后。 陆矶皱眉:“为何喊救命?”问的却是那绿裙少女。 少女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向陆矶抻着胳膊:“哥哥救救我!我不过是迷了路,他们就把我骗到这里,还要把我卖给别人!救救我!” 陆矶打量这个面容熟悉的姑娘,容貌与日前那个一般无二,只是仿佛同林伯和沈知微一样,都是没有之前记忆的。 此事古怪,但陆矶一时也想不明白。 陆矶伸手去拉她,还未触碰到人,姬容玉忽然闪身挡在面前,冷冷道:“停舟,你想做什么?” 陆矶收回手,直觉这个二皇子十分让人头疼,他现在很想来一根烟。 陆矶:“我要救她。” 姬容玉断然拒绝:“她是舅舅看上的人。” 陆矶几乎要拎着他的领子怒吼,舅舅,舅舅,舅舅又不是你爹,你好好一个皇子龙孙,为什么这么听一个丞相的话! 他是有两个头啊还是三只脚! 陆矶冷了脸:“你执意如此?” 他看进姬容玉的眼睛里,竭力调整出冷酷失望的神情,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他这个演技,丝毫不输傅玉笙啊! 姬容玉好似在磨牙:“你要为了一个女人,和我分开?” 废话,不为了女人,为男人吗? 陆矶吐槽归吐槽,面上仍是冷冷:“我早说过,我和你已经毫无瓜葛,我要救这个人,自然也与你无关,不过是我看不下去罢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 “如果你不答应,”陆矶抬手捏了捏拳头,“那我们打一架便是,男人之间,拳头说话,二殿下,你说是不是?” 姬容玉愣了愣,陆矶趁他怔愣,立刻闪身揪出了绿衣少女,将人牢牢护在自己身后,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二殿下,谢过了。” 眼见着姬容玉脸色黑如锅底,陆矶立刻拉着少女,转头飞一般地逃了。 直到远远将人甩在身后,陆矶才停下,他依旧脸不红气不喘,只苦了人家妹子和阿五,一个个弯着腰在原地好一阵猛咳。 陆矶活动了一下手腕,上下打量了一圈:“你叫什么名字?” 那绿衣少女闻言顿时直起身,小鹿一般的杏眼明亮地看着他:“我名叫越晴波,谢过恩公相救!”说着膝盖一软竟是要跪,陆矶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她。 “别动不动就跪,折寿啊知道不?”他咂咂嘴,上来就是这种大礼,电视剧里的古代女子不都是福身行礼的吗? 越晴波挠了挠头,有些赧然地笑了笑:“我……我自幼同姆妈一同长在乡下,没见过几个外男,乡里乡亲也用不着什么虚礼,这等礼仪之事并不太懂,若是唐突了恩公,还希望恩公不要怪罪。” 陆矶摆摆手:“别恩公恩公的了,听着多老似的,说起来,你姆妈呢?” 越晴波神采奕奕的大眼睛里光芒立刻黯淡下来。 “姆妈月前离了人世,留下我自己,本打算来京城投奔表亲,谁知那户人家早就不住这里了,我迷了路,又无处可去,这才被那些个人骗进了撷芳苑,整日里逼我学这学那不说,今日更是收了钱就将我卖了出去,若不是碰见恩公你,我现在指不定在哪了。” 陆矶不擅长安慰人,只好同她道:“那买你的人是谁,你可知道?” 越晴波双眼透露出一丝迷茫:“我不太认得,鸨母都叫他丞相爷,他近日常来撷芳苑,回回要我给他弹曲,弹的难听倒是也没有说我,只是,我委实不喜欢他,姆妈常鸵鸟我说,女孩子嫁人,一定要找两情相悦的,管他家世如何,对我好才是最重要的。” 陆矶回忆了一下系统告诉他的丞相爷穆恒的相关资料,越想越觉得,虽然这是个反派,但人家可是幕后大boss,终极人生赢家,跟了他也不吃亏啊,更何况他看起来也不像对越晴波无意的。 “你当真不喜欢他?” 越晴波摇头:“真的。” 那却是也不能勉强了。 陆矶同她边走边聊,阿五跟在身后双眼发光,时而看看陆矶,时而看看越晴波,撞见陆矶回头,就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弄得陆矶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 讲道理,他陆矶除了有点记仇,其他方面都可以说是五讲四美甘于奉献乐于助人的好青年了好吗?为什么要以为他救人家姑娘就一定是不怀好意呢! 看看人家姑娘自己都没有想歪啊! 这一趟逛京城,可谓是十分不顺心。 但是他没想到回府后,还有更加不顺心的事在等着他。 “你说什么?” 陆矶侧着耳朵,蹙眉凑近问。 林伯面露焦急:“王爷容禀,只因平日里王爷都是与沈大人一同用膳,这几日昏迷不醒,这条规矩才废了。昨日王爷醒后,后厨以为今早王爷还是同沈大人一同用饭,特意将沈大人请到了前厅。”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王爷来,问了人才知道,王爷原是匆匆忙忙就出去了,也没同沈大人说一声,沈大人当时就咳了血,晕过去了!” 陆矶额角突突地跳,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吃饭就要吐血?这个沈知微是什么惊天绝世大情种!所以说,病弱小白脸什么的真的很麻烦啊! 越晴波跟在他身边,好奇地四处打量,伸手摸了摸朱漆圆柱,又立刻缩回了手,见他一脸狰狞,顿时吓了一跳:“停舟哥哥,你怎么了?” 这一路聊下来,越晴波已经从“恩公”“王爷”“陆矶哥哥”成功过渡到了“停舟哥哥”,陆矶上辈子没有亲人,也乐得有这么个几次三番救下的有缘的妹子,路上就将人认下了。 按古代的礼节,王室认亲非同小可,陆矶要认下越晴波做妹妹,得先禀明皇上,再开宗祠,拜先祖,这才算真的认下了这个妹子。 陆矶对这些一窍不通,上面那都是阿五说的,本打算回来后和林伯商量这件事,却不料才一进府,就听见这么个糟心的事情。 看林伯急得双眼通红的模样,可见是真的把沈知微放在了心上,也不知沈知微是怎么收买的人心。 陆矶头痛道:“现在如何了?” “皇上听说此事,甚为关切,谴了陈太医来为沈大人诊治,只是沈大人一直没醒,陈太医如今还在房里。” 话正说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拎着个药箱,低头往大门走来。 林伯忙将人喊住:“陈太医留步,沈大人……” 陈太医一抬头,先看见了陆矶,见礼后才捋着胡须,笑呵呵道:“小国公爷已醒来了,并无大碍,王爷和林管家都不必担忧了,老臣方又新开了一副药,已交给下人去煎药了。” 说罢拱了拱手,“如此,老臣便告退了。” 陆矶点点头:“林伯,送一送陈太医。” 陈太医又躬身见了礼,这才随林伯一同出了大门。 陆矶揉了揉额角,才转过身。 “叮——” 陆矶眉毛一跳,心中顿感不妙,消停了一天的系统,这个时候蹦出来,能有什么好事?! “当前系统任务:给沈知微煎药。” “请宿主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任务。” 陆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当他打算无视系统,带着新认下的妹妹去吃顿饱饭时,忽然,前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怪道王爷大清早便不见了人影,却原来是有美人相约,迫不及待了。” 陆矶身形一僵,脖子生锈一般缓缓地转过去。 那几步外披着月白外衫,唇色苍白,周身气质却依旧清贵无比的,可不正是刚刚醒过来,本该在床上躺着的沈知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煎药 陆矶嘴角抽了抽。 所以说你一个病号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跑到这里来吃什么飞醋? 越晴波拽了拽陆矶的袖子,悄声道:“停舟哥哥,这是谁?” 沈知微挑了挑眉毛:“停舟哥哥?” “这是秦国公沈大人,”又瞟了眼沈知微,“越晴波,我新认下的妹子。” 沈知微“哦”了一声,眼神中透露出了然而轻蔑的神色,看的陆矶顿时一梗。 他这是什么表情,都说了是妹子,妹子! 沈知微低头笑了笑:“微臣只是新奇,殿下身份尊贵,认亲也如同儿戏,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也不怕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么?” 陆矶冷笑道:“沈大人提点的有理,我这可不就往家里领了个大麻烦么?” 越晴波一怔,还当陆矶是在说她,但顺着陆矶的目光看去……他看的却是沈知微。 陆矶:“沈大人也呆够了吧,不如早些回国公府?景王府庙小,恐也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是吗?”沈知微不以为意,微微笑道,“微臣觉得,景王府风水宝地,却是养病的好去处,更何况当初殿下将我领回来,只说要我住到病愈,殿下的好意,微臣自然不能不心领。” 陆矶额角青筋突突地跳,暗骂沈知微是个厚颜无耻的老狐狸,当下也懒得管系统的任务提醒,拉着越晴波就走,正与站在原地的沈知微擦肩而过。 陆矶走后,沈知微仍在原地站了片刻。 林伯送走陈太医,方绕过府门前的照壁,迎面撞见的就是一身单衣,独立庭前的沈知微,忙上前急匆匆道:“沈大人病还未愈,衣衫单薄站在此处,当心又受了凉。” “无妨,”沈知微颔首,轻轻笑了笑,“我本也是才醒,左右无事,便出来走走。” “病去如抽丝,不可儿戏,沈大人还是快随老奴回去吧。” 沈知微却是一拉不动:“林伯,你这样叫我,倒显得生分了。” 林伯一僵,看着沈知微的眼神颤了颤,忽然哽咽一声,抬袖擦了擦眼角。 他一把握住沈知微的手:“礼不可废,小公爷如今袭了爵位,又领着兵部的职,不可同日而语啦,只是老奴这心里,实也总记挂着老王爷和老国公,当年一同在北疆杀蛮子的事儿,那时小公爷才十四,已经是骁勇善战的小将了,可……” 林伯说着呜咽起来,不住地拿袖子揩眼角,口中道:“老奴失态了,小公爷莫怪……” 沈知微低眉,轻轻拍着他的背,谁料林伯竟越哭越凶了。 林伯未尽之话他如何不知。 沈知微出身国公府,老国公只他一个独子,却从未惯出他一点骄纵的毛病,沈知微年少时些许的骄矜,都被疆场磨得一干二净。 十四岁那年,他第一次随父北上,便在交战中三擒匈奴小儿子伊屠,后又独守燕燧城三日不破,北疆两地谁人不知晓,骠骑将军公沈青云,有个骁勇善战的独子。 秦国公府历代为将的赫赫威名,总算他也不曾辜负。 彼时匈奴部族给他起了个绰号唤作“巴图尔”,赞他为不怕死的勇士,却是与如今的小单于伊屠同样的称呼。 可十年后的今日,大雍惨败,沈青云战死,他虽侥幸留得一命,却是苟延残喘,哪里还找的回当初的一丝威风? 如今这副模样,却是不如早日去死…… 但是不,沈知微眼神一凛,他现在还不能死。 要死,也要那些人,血债血偿。 林伯又揩了揩眼角:“可怜老王爷去的早,这些年你常随国公爷戍边,老奴也没得个机会再见见小公爷你……”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握住沈知微的手,语重心长道:“昨日王爷同你说的那些个话,你也莫要往心里去,哎……说来也是我对不住老王爷王妃,老奴有罪……” 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沈知微耐心宽慰,趁势道:“陆……王爷他到底怎么了?” 林伯霎时止住了哭,神神秘秘地四处看了几眼,这才一边拉着沈知微往卧房走,一边同他道:“王爷醒的那日,我就寻人来瞧过了,那人说王爷乃是得了失魂之症。” 沈知微挑了挑眉毛:“失魂之症?” 林伯凑近他耳朵,神神秘秘:“那高人说王爷这是一半魂被人拘了去,这才想不起来以前的事。” 沈知微眼底晦暗不明。 林伯眼看着把他送到了卧房前,却正望见一个蓝衫的小厮在门前打转,见了沈知微忙三两步凑上前,迭声道:“小公爷,你上哪儿去了,可让小的好找!” 老国公死后,按理说沈知微承了爵,该喊一声国公爷了,可众人见了他这副玉面小郎君的模样,再加上府上众人喊小公爷喊的久了,一时半会儿却也改不过来。 沈知微一直随他们喊,见陈三儿不住地给他使眼色,便转头对林伯道:“王爷这病症,圣上可知晓?” 林伯苦着脸:“小公爷久未上朝,怕是不知,这几日正值夏讯,前日里钱江道才上了折子说又淹了堤,西北却又发了旱,北疆那头匈奴还是不安生,圣上焦头烂额的,就算知道,怕是一时也顾不上王爷。” 沈知微点了点头,又问:“那太后呢?” 林伯想了想:“日前王爷才得醒,若是宫中已经得了信,想来明日便会谴人传召也说不定。” 沈知微颔首,又宽慰了林伯几句,只说让他别担心陆矶云云,林伯听得又红了眼,到临走还叹着“幼时王爷同小公爷也是一同长大的情谊,前两日还好好地,怎的就如此……” 沈知微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与陆矶幼时寥寥几面,能有什么一同长大的情谊? 若要论青梅竹马,那个人才比他更够格。 沈知微不知想到什么,愣在原地出神了半晌,才被陈三儿叫醒。 陈三儿搓了搓手:“小公爷,日暮天凉,我们进屋吧。” 沈知微看着淡紫色天幕下点缀的几颗灿黄星子,没有回身:“查到了?” 陆矶领着越晴波一路回了他住的院子,吩咐后厨做了一桌子的菜,端上来给越晴波挨个尝。 越晴波眼瞅着如花似女的婢女们挨个上了一道又一道菜,初始还有些不敢下箸,待到陆矶给她夹了一筷子虾仁茭白,顿时双眼一亮,好似敞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甩开腮帮子就是一顿狼吞虎咽,活像上辈子饿死鬼投胎一般。 问她,却说:“撷芳苑的鸨母总嫌弃我不够苗条。”越晴波又夹了一筷子鱼,有些忿忿,“偏要我少吃些,我自去了撷芳苑月余来,几乎没吃过一顿饱饭。” 陆矶打量她一圈,不知大雍对女子是个什么审美,他分明觉得越晴波身材正合适。 越晴波忙着吃饭的间隙,见他只顾着看自己,眨眨眼,口中含含糊糊:“停舟哥哥,你不吃吗?” 陆矶摇摇头,一脸冷淡地看着眼前这一桌子淡出个鸟的菜,委实没有一天胃口。 更别提系统还不停在他耳边聒噪。 “系统任务:煎药,剩余时间半个时辰。” 然后眼前一张透明小光幕,就在那里跳啊跳,陆矶翻了个白眼,十分干脆地将它点掉。 但是过一会儿这个框框就又出来了。 陆矶几欲抓狂。 忽然,“啪嚓”一声脆响,陆矶吓了一跳,抬头去看,只见越晴波面上苍白汗水淋漓,捂着肚子嘶嘶呼痛,一个瓷盘碎在地上,鱼肉滚落在地。 陆矶忙起身:“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 越晴波眨去眼睫上的汗水,气若游丝:“腹、腹痛……” 陆矶面色一沉:“可是这饭菜出了差错?”说着就要唤人去拿厨子,却被越晴波死死拽住了袖子。 “停舟哥哥……不是他们的错,是我,吃不得……” 她声音渐小,陆矶着急忙慌地抱起她,迭声喊人去唤郎中。 这一番忙碌,整个王府内院鸡飞狗跳,好一阵子才安定下来。 这番来的却不是陈太医,事急从权,便只传了个临巷子口的老郎中。 越晴波躺在床上,虽面色仍旧有些苍白,却没再呼痛,颇有些赧然地瞧着郎中坐在桌边写着方子。 “小姐体质特殊,若误食桂花,轻则腹中绞痛,浑身起疹,重则危及性命,这事后厨难道不知晓?那桂花醉鱼,怎么能给小姐吃呢?” 越晴波忙道:“老伯伯,这事怨我……我、我吃的太急了,这才一时疏忽……” 老郎中捋着山羊胡,无奈一叹,就着案几上的烛火托起写了药方的纸,吹干了墨,这才递给陆矶:“王爷只管着人照着方子煎药,三日后,若仍旧不见好,再来寻我。” 陆矶道了谢,老郎中收拾起药箱,就要离开,陆矶被越晴波吓了这么一出,自然不放心再将煎药一事假手于人,想要自己去,却苦于自己掌握不了火候。 眼看着老郎中要迈出门,陆矶忙开口叫住他,几步赶上前:“小王不通医理,煎药之事怕是难逃纰漏,不知老伯可否随我一同前去?” 郎中连声道“不敢”:“王爷折煞草民了,草民姓宋,单名一个祁字,王爷唤老朽名字便可。” 陆矶自然还是坚持唤宋伯,宋祁呵呵笑道:“王爷对小姐倒是十分关切,连煎药一事,都要亲力亲为,老朽自然更没有拒绝的道理。”说着后退两步拜了一礼,这才道,“王爷请。” 陆矶忙也似模似样的还了一礼,宋祁顿时笑得更欢了,陆矶这才发现,他一个王爷,居然给一个平民施礼,说不出岂不是平白遭人笑话。 陆矶摸了摸鼻子,自觉自己的古代礼仪很成问题,他这颗小市民的心,不知何时能转变过来。 亦步亦趋地跟着宋郎中抓了药,又凝神在药炉边听了半晌的火候,陆矶只觉得脑袋被阵阵清苦的药味儿熏的发昏。 正在这时,一个婢女忽然进来,见礼后,将一包药材倒入炉中,拿把小扇子忽闪忽闪地也扇起了风。 正在一旁看着火的宋郎中忽然蹙起眉头:“这药……不对。” 陆矶不解:“这是宋伯你亲自抓的药,怎会……” 宋祁霍然起身,几步来到那小婢女跟前,掀开盖子一闻,顿时面色阴沉:“好阴毒的心思!怎能将川岐与玄参一同熬制?岂不知这二者相克?” 那婢女一听,顿时吓破了胆,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奴婢都是按着陈太医的药方抓的药,王爷不信,奴婢这里还有陈太医的方子,奴婢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宋祁接过那张方子看了看,冷笑一声:“川岐补虚,玄参补阳,二者放于一处,经年日久,虚不受补,阳气下滞,缠绵病榻,终不得愈…这倒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好方子!” “你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陆矶有些发颤的声音,“这是谁的药?” 婢女将头磕得震天响:“这确实是沈大人的药,可方子都是陈太医开的,陈太医是淳醴公主殁前最赏识的太医,也是王爷的心腹,奴婢给沈大人煎药,一直听从王爷和陈太医的吩咐,绝无半句虚言!” “这药中古怪,奴婢当真一无所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旧事 陆矶心头如被重锤一击,忍不住踉跄后退两步。 他胸膛起伏,急促喘着气,低头看着自己白皙修长而略带薄茧的手。 就是这双手的主人,曾下令给沈知微下药,将一个本该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害得终生缠绵病榻。 可他不是“陆矶”…… 即使他们同名同姓同相貌,但他不是原主,就算他不想顺从系统去对沈知微多么好,可他也绝对不会做这种背地里害人的事! 他和原主不一样! 陆矶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气,再睁开眼时周身气势一凛,仿佛换了个人,他盯着不住磕头的婢女:“这件事,你若敢说去半个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婢女忙不住磕头,语带哭腔。 陆矶冷冷道:“以后给沈知微煎药的事,你不必再假手了。” 婢女战战兢兢,微微抬头,颤声道:“是,可、可是这药……” 陆矶闭了闭眼。 “倒掉吧。” 炉火熊熊,暖橙色的火舌仿佛要舔上陆矶的侧脸,映红了发呆的人半边脸颊。 “王爷。” 陆矶一怔,这才醒神,涩然一笑:“宋伯。” 宋祁笑呵呵:“王爷是来学着煎药的,怎么竟走神了,这药都要让你煎糊了。” 陆矶干干笑了笑,忙起身去端药。 “嘶——”才碰到那炉药,手立时如被蝎子蜇了一般刺烫,陆矶迅速抽回手。 眼看药炉又要摔碎,宋祁忽然伸出裹着蓝布的双手眼明手快的接住了。 他将那炉药小心地搁到一边,无奈摇头:“王爷这是有心事啊。” 陆矶忍不住苦笑:“宋伯可是觉得我装模作样?” “不知着人给沈大人下了几日药了,今日又来惺惺作态,简直是……” “王爷,”宋伯打断道,“老朽相信王爷,并非这种人。” 陆矶笑了两声,摇头道:“你不过才见到我,信我什么?那婢女也都说的如此清楚……” 宋祁袖手立在一旁:“老朽未入王府见到王爷之前,最常听到的传闻,是说王爷不学无术,目中无人,骄矜纨绔,可今日一见,却发现王爷并非如此,可见传言不实,既如此,那婢女的话又如何一定做的了数?” 陆矶有些愣,宋祁和蔼一笑:“老朽只信眼中所见。” 陆矶心头微暖,心情也松快了些:“小王与宋伯也是一见如故,既如此,沈大人的病,以后还要多劳烦宋伯,这王府中空房甚多,宋伯不如就在王府中住下吧。” 宋伯躬身一揖:“老朽却之不恭。” 月桂西斜,树影斑驳,更漏声声,从远方传来。 陆矶着人送走宋祁,又看着丫鬟小厮伶俐地端起两碗熬好的药,行过礼后纷纷退出,脑海中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任务‘煎药’完成,完成度:100%,任务总进度:0.5%。” “恭喜宿主。” 陆矶气的冷笑连连:“你还知道出来。” 系统的声音依旧公事公办:“宿主,我没有理由不出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沈知微的药中被人动了手脚?” 系统陷入沉默,许久才道:“宿主抱歉,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此书多采用第三人称视角,我只知道原主找了陈太医让他给沈知微开药,别的也是一概不知。” 陆矶气笑了,偏偏系统又不怕死:“宿主,接下来其实还有个刷好感的机会,你可以给沈知微喂药……” “喂你大爷,给我滚!” 系统果真闭了嘴,陆矶的头却是突突地疼,他揉了揉额角,眼前却不知为何浮现出昨日所见一脸病容的沈知微。 倒真是个可怜人。 陆矶叹了口气,往卧房走去。 沈知微倚在榻上,细细听着陈三儿的话,忽然外面有人通报,一名小厮端了碗漆黑的药汁迈进屋中。 “沈大人,药来了。” 陈三儿点头道:“先放那儿吧。” “是。”小厮躬身要退出,沈知微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怎么今日换了你来,往常的那个丫鬟呢?” 小厮垂首:“回沈大人话,晚翠今日冲撞了王爷,让王爷打发到别院做洒扫去了,往后沈大人的药,应都是小的来管。” 沈知微原也只是随口一问,闻言只是点点头,就放他去了。 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后,陈三儿忍不住低声道:“小公爷,当真不需要再想别的办法?那日多好的机会,属下也是眼睁睁看着他摔下去的,只是未曾想为何他躺了几日,竟当真没有死。” 沈知微修长的手指在下颌上点了点:“不用,我忽然觉得,留着他,许能更有趣些。” 陈三儿瞧着他仍有些苍白的侧脸,试探道:“小的斗胆,敢问小公爷到底为何这般厌恶景王,如此厌恶,却又愿意住在景王府……” 话未毕,对上沈知微冷冷的眼神,顿时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老老实实地垂下脑袋。 沈知微却被他的话勾起了一些回忆,他不禁想到了自己上辈子临死前的那一杯毒酒。 那时承乾殿里,金碧辉煌,满目华彩,刚行了登基大典的姬容玉一身黑色冕服,亲手给缠绵病榻多年,已是病弱膏肓的他灌下了毒酒。 “秦国公从龙有功,朕就赐你这杯御酒,不知秦国公,可还满意?”姬容玉捏着他的下颌,唇边勾起一个笑。 彼时他捂着绞痛的腹部,跪倒在承乾殿光亮的地板上,口中血流不止,却仍死死拽着他的衣角。 “停舟在哪,你把他怎么样了,我、我要见他……!” 他眼前已是阵阵发黑,却仍无比憎恨自己,为何要把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句,听得这么清楚。 “你还想见他?你知不知道,这杯酒,就是他让我送给你的。” 沈知微的神智轰然倒塌,眼前漆黑一片,睁大双眼,却被姬容玉拎着领子提了起来。 “你还想见他?你也配?”姬容玉好似是咬牙切齿,“我不仿实话同你说了,也好让你死个明白!你以为,你爹为什么会死?” 他蓦然爆发一阵大笑:“那是因为朕当日和匈奴部族早早说通了谋兵布局,里通外应,沈青云不死才怪!只可惜,没有让你也一同死在北疆!” 沈知微重又被他掼回地上,他十指死死扣住光滑的地砖,想要抓住什么,来缓解断肠般的痛楚,和灭顶的恨意。 “是你……杀了我爹……” 姬容玉怪笑一声:“不止我,这个好主意,还是你心心念念的停舟想出来的,他与你不过虚与委蛇,你却还当了真!” “只是朕看见你,就觉得厌恶,你本该早点死,你若早点死了,停舟哪里需要去与你朝夕相处,博得你的信任,他是朕的!” 沈知微耳边响起剑出鞘的声音,接着便忍不住一声痛嚎,只觉得双腿被人狠狠砍了一剑,而姬容玉好似疯了一般,不断念叨“你也配碰他”“你本该死一万遍”,手中一刻不停,好似要把他碎尸万段。 那种痛不欲生,叫人只恨药效为何发作的这样慢,争不能早日去死。 沈知微蓦然打了个冷战,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一旁忙传来陈三儿关切的声音:“小公爷可是冻着了?属下再让他们送些药来?” 沈知微转过头,陈三儿被他通红的双眼吓了一跳,顿时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地低下了头,只在心里叫苦不迭。暗想自从前日里一场大病后,小公爷怎么就仿佛变了个人呢? 沈知微原本温润有礼,爽朗爱笑,如今却十分的喜怒无常,整日里也常阴测测的,像是一直在盘算着什么,可他家小公爷往常哪里懂得这些? 若不是哪里都能对的上号,他倒真要去求人给小公爷开场法事了。 沈知微低头看着他战战兢兢地模样,心头也是一阵苦涩,可过去太过惨烈,他一闭眼,就能想起那日姬容玉恣意狰狞的脸,闻到那日四周浓郁作呕的血腥气。 当日他重生后,最恨的却不是姬容玉,而是他倾心相待五年有余的陆矶。 为此他第一时间找借口说国公府住不得,果然陆矶十分讨好似的凑上来邀他同住,朝夕相对的那几日,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那日姬容玉的话,好几次,他都险些要忍不住杀了他。 终于,前几日他拖着病躯,邀陆矶外出同游,陆矶虽怕骑马,却仍咬牙陪他一起去了,他不过说了句崖上岩缝中的野花甚是好看,陆矶也二话不说就去给他摘。 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却没想到他没死。 只是,这两日相处,他忽然又打消要陆矶这么早死的主意了。 沈知微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十指修长,虎口略带薄茧,那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痕迹。 这双手本来握的是塞外北风,擒的是胡虏夷狄,染的都是外敌的鲜血,干的都是世间至光至明的事。 可他这辈子,都已经彻底废了。 沈知微缓缓收紧,紧握成拳,心中涌上一股悲凉。 陆矶坐在灯下,举着手在灯下,百无聊赖地左瞧右看。 一边系统化作的黑猫耐心地同他讲述着,见状无奈道:“宿主,你有在听吗?” 陆矶“啊”了一声,眼睛却仍在端详自己的手:“听到了,这是沈知微在书中的结局?那真的是很惨了,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也不要让我继续做什么拯救男配的任务了,你就按照他重生后打脸陆矶弄死姬容玉这个进展写成本书,不必现在折腾我强吗?” 如果系统有人脸,现在应该是一脸面瘫:“宿主,不要胡说八道了。” 陆矶无奈,深深叹了口气,放下了手,坐在桌旁,支着下巴看着黄梨雕花的轩窗发呆,好似那里能忽然蹦出来一个人似的,黑猫跳上桌子都没引起他的注意。 “宿主,你总盯着你的手看干嘛?” “我是好奇,”陆矶手指点了点下巴,“原主一个养尊处优的纨绔王爷,为什么手上会有茧子?” 黑猫“哦”了一声:“宿主你不早说,这很简单。” 陆矶眨眨眼,跟着它来到一个柜子前,打开只见柜子里空空荡荡,只放着一个锁的严实的盒子。 陆矶将它拿到桌子上,系统又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钥匙,叼在嘴里放在他手边。 “咔哒”一声,锁扣弹开。 陆矶还没看清盒子里装的啥,面前那扇黄梨雕花的轩窗忽然“嘭”地一声被推开,吓得陆矶一个哆嗦。 “停舟,是我——” 姬容玉一袭黑衣,面色红润,双眼亮晶晶地撑在窗框上,眼看着手一用力,就要翻窗户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木雕 陆矶右眼皮跳个不停,当下十分干脆的“嘭”一声盖上了盒子。 姬容玉却像是得到了什么讯号一般,笑道:“停舟,我进来了。” 他唇角噙着笑,没等陆矶拒绝,手腕一撑,身形利落地翻了进来。 陆矶看得嘴角直抽,这动作如此熟悉,绝对不是第一次了! 姬容玉才站稳身子,立刻快步走来:“停舟,你可有想我?” “喵。” 黑猫舔了舔爪子,尾巴尖上一点雪白左摇右摆。 姬容玉怔了怔,转头去瞧:“你何时养了这样一只猫,倒是可爱。” 说着伸手想去摸,黑猫却微微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姬容玉苦笑一下,却是不好再摸了,只得收回手。 陆矶隔着一张桌子绕了半圈,离姬容玉远远的,这才道:“我府上又不是没有门,殿下何必翻窗?” “停舟,你可还在怪我?”姬容玉眉间一蹙,面露愁苦,“明明往日,我二人碍于口舌,一直都是这般相见的。” “我晓得,”姬容玉上前半步,“你定是还为你病中我没有去看你而恼怒于我,所以白日里才说这种话来叫我伤心,可是停舟——” 姬容玉绕过半圈桌子,急切道:“我晚间才挨了舅舅的训,才出丞相府,立刻就来你这边,给你赔罪了。” 陆矶忙又绕了半圈,姬容玉不依不饶,反向继续追逐:“停舟原谅我可好?” 原谅你大爷! 陆矶在心头冷笑,且不说原主早已经凉得透透,这道歉的话已是一句也听不到,如今壳子里早已经换了人,这句句言辞恳切,又与他何干? 这个二皇子当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陆矶咬着牙,围着张桌子和姬容玉你追我赶:“二殿下怎么就不懂,小王今日所说,句句属实,什么昔日旧事,我已经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还请殿下也不要再来纠缠!” “我不信,要是真的,你为何不敢靠近我?” 陆矶一口老血,十分想大喊一声你他娘爱信不信!不想靠近是怕你这个基佬非礼老子啊! 两个人就这般绕着桌子团团转,黑猫就蹲坐在桌子中央,倚着那个盒子,闲适地舔爪子。 忽然,陆矶被桌子腿一绊,顿时身形不稳向前扑去,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好在地上铺的都是绒毯,倒是没摔伤,只是桌子上那盒子却因这一晃而倾倒,顿时“哗啦”一声,个中的物什洒了满桌,惊得黑猫凄厉一叫,窜出老远。 “停舟,你没事吧?”姬容玉急急道,想要绕过来扶起他,余光却看到了那盒子里散落的东西,顿时愣在了原地。 陆矶“嘶”了口气,活动着手腕爬起来,就看到姬容玉盯着那堆东西,脸上竟可疑地起了两团红晕,呼吸都急促了些。 陆矶奇怪地低头去瞧,桌上几把刻刀,一个木锉,些许木屑,还躺着一块人偶似的木雕。 姬容玉拿起那个木雕,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陆矶:“停舟还说忘了我,若是当真不记得了,又怎么会深夜继续为我刻这木雕?” “哈?”陆矶一脸被雷劈的表情,“我给你?刻木雕?” 姬容玉面上红晕更重,竟还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我幼时胆子小,常怕些鬼怪之说,过去这么多年了,也只有停舟你记得。” “你年年生辰都为我刻一个钟天师像,说放在床头就能不怕了,如今我卧房中早已不知有多少个这样的木雕了,我早说让你不要刻,这样太伤手,你竟还是不听。” “不过,”姬容玉眸若秋水,含情脉脉,“停舟刻的,我都喜欢。” 陆矶晕晕乎乎,若不是扶着桌子,险些站不稳,怪不得这小王爷手上这么多茧子,原来都是给这位主儿刻木雕弄的? 情深义重,情深义重—— 只是他不想背锅啊! 陆矶哭丧着脸,姬容玉已经迫不及待走过来:“停舟,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殿下,”陆矶一脸生无可恋,“你要我怎么才能相信,我真的不喜欢你了?” 姬容玉面色一僵,抿紧了唇:“我无论如何不会信的。” 陆矶一阵头疼,当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我要是去和沈知微合伙,你是不是就信我了?” 姬容玉疑惑:“我本来不就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陆矶双眼无神,做最后的挣扎。 “我要是去和沈知微说我喜欢他……” “停舟?”姬容玉双眼一瞬睁大,立刻紧紧握住他的袖子。 “何须如此?”他皱起眉,“我们当初只说蓄意接近,博取他的好感便可,哪里需要你这样!“ “不行,我不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乱麻 陆矶却仿佛看到了曙光,立刻来了精神,暗暗呼叫系统。 “原主和沈知微虚情假意,难道不是原来计划好的?怎么他这么激动?” 在铜镜前盘成一团躲懒的黑猫打了个哈欠:“宿主,这件事并不是计划好的,姬容玉原本不知晓,所以书中最后骤然得知原主和他睡过了才会那样生气。” 黑猫的语气无波无澜,陆矶却听得擦了擦汗,算了,基佬的世界他不懂,他只想快点摆脱这个狗皮膏药二殿下。 姬容玉面色阴沉:“就算你这样做了,焉知不是为了我委曲求全,总之我……” 陆矶当即抽出袖子,一刻不停地往外走,一边高喊:“阿五,去东院!” “停舟?”姬容玉愣了愣,忙追上去,“你去哪!” 陆矶回头,露出两颗灿白的虎牙:“我这会儿当着你的面,去和他剖白一下心意,不知殿下可否就能信了我?” 姬容玉面色铁青:“你非要与我置气若此?你以前从不这样无理取闹,我为何这样听舅舅的话,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陆矶险些气笑,只觉得原主也不知被什么蒙了眼,竟然对这样的人情根深种,却也是和沈知微不相上下的可怜。 “原来的陆矶知道,”懒得再装模作样,陆矶转过身冷冷看他,“但我,不知道。” 说罢一眼也不想再看他,转身就往前走去。 沈知微同陈三儿叙完话,正打算就寝,门外忽然一阵嘈杂。 “王爷,王爷,你慢点儿!” 沈知琥珀似的瞳孔暗色加深,一旁的陈三儿奇道:“这么晚了,他们怎么来了?” “看看便知。”沈知微面色无波,披衣起身,端起桌上已经没了一丝热气的漆黑药汁,一口饮尽,大步向门边走去。 “哗”地打开门,沈知微迈出房门,一眼便看到陆矶站在阶下,抬头望来。 见沈知微出来,陆矶面上明显一怔,接着却有些尴尬似的,慌乱地低下了头。 他身后却还有脚步声。 沈知微顺着声音来源缓缓转头,看到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在这时看到的人。 藏在袖口下的手一瞬间攥紧,沈知微微微眯起双眼,姬容玉也颇为好心情似的,勾起一边嘴角,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算是招呼。 沈知微却缓缓松开拳头,温和有礼:“二皇子殿下。” 阶下的陆矶忽然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两声,沈知微转头看他,眼神中却毫无一丝温度。 “王爷与二殿下今夜齐聚此处,倒是奇事,不知,有何要事?” 陆矶又咳嗽两声,就这廊下的两盏灯笼,拼命对沈知微使眼色。 “那个,本王今夜来此,乃是有一件事想要同沈大人你说。” 沈知微却是面色淡淡:“哦?何事?” 陆矶生怕他看不到自己的眼神求助,又上前两步,站在石阶上,抬头看着他,继续眨眼睛:“沈大人可要听清楚。” 沈知微低头看着陆矶挤眉弄眼,挑了挑眉,似模似样地抬袖一礼,唇角挂着一抹笑意,却怎么看,都有股子嘲讽的意味。 可一言一行,又确乎是合礼得体,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王爷吩咐,下官定将王爷的话,字字铭记于心。” 陆矶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摸了摸鼻子,正在犹豫,一旁的姬容玉却投来一个满含挑衅的眼神,好似在说,你这样爱我,真能说出这种话么? 陆矶心中冷笑,抬头直视沈知微,对上那双琥珀似的眸子,忽然又心虚起来,心口竟跳个不停。 却没有转开视线,只心中不停念叨,看在我间接救了你一命的份上,沈大人啊沈大人,你可千万别动气,打发了这个二殿下,兄弟我立刻给你负荆请罪! 陆矶清了清干涩的喉咙,一字一句:“沈大人,我、我心悦你!” 这话过于肉麻,陆矶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阿五和陈三儿更是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王、王爷……”阿五哭丧着脸,完了,早看出来王爷对沈大人不一般,没想到王爷竟然真的断了袖子,九泉之下,他、他怎么和老王爷王妃交代啊! 陈三儿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第一时间自是去看自家大人的反应,自家大人有多厌恶这个纨绔王爷,他比谁都清楚! 如今却被本人上门来表明心意,他他他家大人不得发飙?! 陈三儿如临大敌地看着沈知微,时刻准备再沈知微气晕过去的一瞬间冲上前去,忠心护主。 两个随从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密切关注着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 姬容玉忽然朗声一笑:“却是让沈大人受了惊吓,景王是同本宫打赌输了,这才想出这么个点子聊作惩罚,当真并无此意……” “并非!”陆矶忙道,看一眼咬牙切齿的姬容玉,再看一眼面色无波的沈知微,心一横,“知微,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陈三儿眼前一阵黑似一阵,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自家大人一个没忍住掐死陆矶的结局。 沈知微静默许久后,忽然动了。 陈三儿一句“大人他好歹是个王爷虽然不是皇帝亲儿子也杀不得大人三思”还在嗓子眼,却见沈知微一步一顿,施施然迈下了石阶。 陈三儿登时一口气不上不下,两眼向上一插,倒地不起。 陆矶见他一步步走下来,越发心虚,耳膜却分外鼓噪,心好似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一时想要开口辩驳几句,却张口结舌,一个字也不会说了。 沈知微走下一步,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王爷说心悦我?” 陆矶见他靠近,忍不住后退一步,看着沈知微那张容色出众的脸,却无论如何说不出一个“是”字。 “王爷心悦我,却为何连我的字都不知道呢?”沈知微又走下一级石阶。 多年的厮混经历,让陆矶本能地察觉到面前这个病弱的小白脸气息十分危险,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正想再退一步,沈知微却忽然一步迈到他面前,伸手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颌! 陆矶一怔,竟丝毫忘记反抗,只由着他抬起自己的下巴,对上那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下官沈知微,字端尧,下次……”他微微低头,凑近陆矶耳边,“王爷莫要再叫错了。” 他离得太近,陆矶心里一慌,正要后退,却不料一旁的姬容玉恍然醒神,怒气冲冲过来猛地将他一拉:“离他远点!” 谁料陆矶脚下还有一级石阶,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踩空,清晰地听到一声脚腕的清脆响声,钻心的疼痛蔓延开来,立刻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停舟!”姬容玉想要拉他,陆矶下意识挣开罪魁祸首,沈知微一愣,忙也伸出手来拉他,然而他久病未愈,又才从昏迷中醒来,哪里能拉的住陆矶,没能拉住他不说,还被陆矶带着双双倒了下去。 仿佛只是一瞬,却也好似千万年般漫长,陆矶后背猛地一痛,重重磕在地上,一声痛呼还未出口,唇上蓦然一暖,陆矶愕然睁开眼,正与沈知微微微睁大的眸子直直相对。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静止。 “嘭”的一声,阿五也晕了过去。 陆矶僵硬地躺在沈知微身下,唇上的触感微微温热,还带着清苦的药味,相贴的胸膛却微微发凉,陆矶止不住地想说,应该多穿点再出来。 这句话当然没有说出口,下一刻,沈知微忽然被人拉了起来,陆矶这才醒神,当即面色爆红,转过头止不住的干呕起来,不住的用力擦拭自己的嘴唇,那种柔软的触感却好似依旧残留在唇上。 陆矶满心慌乱,“老子被一个男的亲了怎么办我不会变基佬吧我不我要大胸细腰长腿的妹子啊”几个大字在脑海中疯狂刷屏,一时间,脆弱的直男心摇摇欲坠,理智恍然崩塌。 却忽然听到一声闷哼,陆矶愣了愣转过头,只见姬容玉提着沈知微的衣领,拳头高高扬起,而沈知微头偏向一边,唇角染血。 眼看着姬容玉还要打,陆矶立刻窜了起来,一把推开姬容玉,挡在沈知微面前,怒目而视姬容玉,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你干什么!” 姬容玉双眼通红,本也是俊朗的容颜此刻扭曲得好似厉鬼:“他该死!” 陆矶心中冷笑连连,去你大爷,这好歹是老子的任务对象,他虽然天天念叨着弄死他直接去投胎,什么时候动过他一点毫毛! 他都还没动,哪里轮得到你个渣男打他的人! 熊熊怒火燃烧,陆矶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时挡在混混跟前儿替校花揍人的光辉时刻,唇角挑起一抹笑,当即一个右勾拳,一拳打在了姬容玉那张俊脸上! 可怜姬容玉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顿时踉跄两步,险些没摔倒,陆矶还要再打,忽然被人扯住了衣袖。 陆矶回头,却见沈知微蹙眉看着他,满脸写着不赞同,好似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为何脸色一沉,松开了他的手。 陆矶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沈知微虽然不是校花,但这个变脸似翻书的劲儿可和当年的校花一模一样。 被他一阻,陆矶发热的脑子也冷静了些,这才觉出些后怕来。 到底姬容玉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子,他不过是个没实权的异姓王,竟然上头把皇帝的儿子给打了! 陆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边姬容玉扶着院中一棵树将将站稳,擦了擦唇角,也是破了皮,他看着手上的血痕,神色阴沉地可怕,久久不语。 陆矶忍不住后退一步,可耻的怂了,姬容玉却抬起了头,第一眼看的,却还是沈知微。 “你很好。”姬容玉点点头,却勾起一个狞厉的笑。 他又看向陆矶,眼中的厉色顿时如潮水般褪去,咬了咬唇,好似还是那个方及弱冠年岁的小皇子:“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停舟。” “你等我。” 他说完,又恨恨看了沈知微一眼,这才转身大步离开,直似一刻也不想继续呆了。 庭院寂寂,桂枝摇落。 圆月升起,惊起树梢栖息的倦鸟,振翅的响声响在夜色中,陆矶这才回过神。 原来他已和沈知微在原地站了许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入宫 陆矶这才觉出些尴尬来,摸了摸鼻子:“沈大人,方才我是……” “不用解释,”沈知微转头不知望向何处,“方才的事,下官就全当没有发生过,王爷也不必介怀。” 陆矶明显松了口气,却总觉得胸中郁结,十分想要将这几日的苦水倒一倒。 以前陆矶也不是没有烦心的时候,那时他怎么做的? 陆矶瞧着有些熟悉的夜色,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大学时候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日子。 彼时一帮大佬爷们儿打完球,呼前唤后,勾肩搭背地往回走,头顶昏黄的路灯悠悠照着路,清爽的夜晚舒脱脱吹着风,夜跑的姑娘经过身边时,那甩动的长发,浮动的香气和一个回眸,这一天的疲倦劳累也就烟消云散了。 夜色令人熟悉,熟悉让人感怀,陆矶忍不住想家了。 只不过,他好像是没有家的。 陆矶见沈知微直挺挺杵在一旁,忍不住想揽下他的肩膀,两个同样悲催的兄弟一起点一根烟,看一下树梢的月亮,感怀一下这命不由人的苦逼人生。 然而他忘了自己比沈知微矮上半个头…… 陆矶的手有些尴尬地顿在了空中,沈知微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陆矶“哈哈”干笑两声,手顺势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却不料沈知微立刻捂着嘴咳嗽起来,陆矶吓了一跳,忙给他顺着后背。 这特么,他一点力气都没使啊,这也太夸张了吧! 陆矶抽了抽嘴角,还是道:“沈大人,天凉露重,你又才醒,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知微苍白的脸上又咳出来一朵红晕,就着月色倒是十分好看,竟也不输当年偶遇的夜跑姑娘。陆矶咂摸着,傅玉笙能火,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沈知微却忽然推开了他的手,轻飘飘往旁边一站:“下官无事,只是有两句话,却是不得不同王爷说清楚。” 陆矶见他一句三咳嗽,无奈脱下外衫,想给他披上,沈知微却又后退两步,话语中皆是冷漠疏离。 “今夜之事下官可以不在乎,但望王爷别再有下次,不管王爷与二殿下如何情深意笃,拌嘴玩闹,却无论如何不应将旁人平白扯进去,供你二人玩乐!” 沈知微说罢,甩袖便走,陆矶愣了愣,忙叫道:“喂,什么情深意笃,我哪里和他情深意笃了!你说清楚!” “没打招呼就同你说那些话确实是我不对,但你也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啊!我又不是断袖!” 沈知微的脚步猛然一顿。 “王爷方才说,你不是断袖?” 陆矶忿忿道:“当然不是!” 沈知微轻笑一声。 “那就好。” 说罢径直回了屋中,“嘭”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哎哟!”陈三儿被这关门声吓了一跳,立刻惊醒,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一眼望到陆矶黑着脸站在阶下,两个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好家伙,这小王爷竟还好端端活着!有本事,有魄力!唯有等这顽强的生命力,才堪做他家大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陆矶感觉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万分古怪,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才迈一步却又被绊住,低头一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了过去:“醒醒,也不看看这是哪,就知道睡!” 地上呼呼大睡的阿五一个激灵醒过来,却仍有些迷糊,他怎么就睡过去了?后来呢,后来咋样了? 正懊恼着,陆矶直接提溜着领子把人拎了起来,似笑非笑:“这么不想走,是不是想留这儿给沈大人做小厮啊,要不我替你问问他?” 阿五头摇成拨浪鼓,陆矶重重一哼,这才踩着步子走了:“跟上!” 主仆二人身形渐渐走远,陈三儿擦擦汗,忽然听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 “小公爷。”陈三儿忙凑上去,“你看今儿个夜里,这到底闹得哪一出啊?” 沈知微望着已是空无一人的院门小径,垂下眼帘,神色不辨喜怒。 “给见川去封信,替我问问他,阿布罗大巫可还寻得到。” 陈三儿懵懂:“小公爷,川少爷现在在北疆……” 沈知微向他投去一个冷冷的眼神,陈三儿顿时住了口。 “我当然知道他在北疆,若他不在,我为什么要让他找。” 陈三儿忍不住道:“可是阿布罗大巫行踪诡秘,小公爷找他做——好的,小的这就去办。” 陈三儿顶着沈知微冷冰冰的视线,撂下一句“小公爷早些歇息”,头皮发麻的溜了。 沈知微望着夜色里十分显眼的北斗星,在门前站了许久,直到王府院墙外又一声更夫的吆喝响起,才又关上了门。 “宿主……” 陆矶回去的路上,系统又冒了出来,声音很是透露着一股子奇异的味道。 “宿主,你又完成了一个任务。”顿了顿,又补充道,“额外的。” 陆矶额角青筋隐隐。 这不就是说他先前诸般愤怒推脱,不愿意配合,现在却上赶着超额完成任务吗! 果然,他听到系统嘀咕:“果然这还是个看脸的世界……” 陆矶猛地停下了脚步,背后的阿五狠狠撞上来,顿时一阵“嘶嘶”呼痛。 阿五捂着鼻子,泪眼朦胧的看着陆矶:“王爷,你怎么忽然停下了?” “给、我、闭、嘴!” 声音森然,阿五抖了抖,实在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自家王爷,哭丧着脸:“是……” 陆矶重又向前走去,步步虎虎生风,双眼直直瞪着前方,活像个一点就炸的□□包,周身三丈俱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宿主……” 陆矶正要发火,忽然系统一口气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宿主即使你要生气我还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提醒你你打了二皇子而二皇子的生母德妃是皇帝的宠妃你明天可能要倒霉了我就说这些!” 陆矶又一次猛地停下脚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阿五捂着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鼻子,仰天长哭。 他什么都没说啊! 然而无论陆矶再怎么问,系统都一律装死,弄的陆矶这一晚上都没睡踏实,待到第二日早上,宫里果然来了人,彼时陆矶正顶着两个黑眼圈,食不下咽地用早膳。 今日小厨房倒是乖觉的很,单独给沈知微送了一份,没让身娇体弱的沈大人继续在饭桌上咳血,也因此,宣旨的宦官传皇上话问沈知微如何时,陆小王爷才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一句“好得很”。 宣旨的宦官生了张白面皮,眯着一双晶亮的眼,乐乐呵呵。 “景王殿下,太后念着你呐,眼瞅着这时辰也快到了,不如王爷略作收拾,就跟老奴上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王服 这话说的倒跟要他上刑场一般。 陆矶抹了把脸,忽然想起一事。 “阿五,晴波呢?” 阿五道:“王爷,不是你说的越姑娘身子弱,让她不必过来了,饭菜还是你让小的亲自送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陆矶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抽了两口气,这才清醒些许,他清了清嗓子:“去看看她身体怎么样了,要是能来,让她随我一起入宫。” 阿五应声去了,老宦官眯着眼:“王爷这是?” 陆矶哈哈一笑:“前两日救下个姑娘,觉得甚为投缘,想认来做个妹子,这不是得和太后老人家说一声?” 老宦官白面馒头似的脸笑起了褶子:“王爷心善,大病初遇,又救了旁人,如此菩萨心肠,太后定十分宽慰。” 陆矶干笑两声。 宽慰? 太后若不是个护短的也就罢了,要真心疼宝贝孙子,不给他脸色看都谢天谢地了。 一时间陆矶和老宦官都无话可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陆矶忍不住咳嗽两声当先转过头,在这前厅中四处乱瞟起来。 待到他将门边摆的青瓷落地瓶上纹的花数到第三遍,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高喊。 “停舟哥哥!”陆矶闻声转头,只见越晴波欢欢喜喜地提着裙摆跑来,轻盈越过门槛,像只小雀一般朝他扑了过来。 陆矶慌忙接住她,然而越晴波圆圆润润的,可不是小雀一般的重量,当下不由得被她扑得往后踉跄两步。 “哎哟,越姑娘你可慢着点,王爷身子才好。”阿五急忙上前来扶,却没想陆矶揽着人才站稳,那边忽然传来老宦官惊喜的声音。 “哎哟,沈大人,您怎么来了?”白面馒头登时笑成大雏菊,看着倒似比对他这个挂名的王爷还热络两分。 沈知微今日穿了一袭白色圆领袍,满绣精巧的银色暗纹,发束玉冠,周身一派风流世家子弟的矜贵气度。许又因他身量颇高,自幼驰骋沙场已久,这矜贵中又有些冷肃的气势。 只是脸色仍比衣衫白上三分,还未开口又先咳嗽起来,倒是稍减几分凛然,多了些柔和之态。 那宦官十分关切:“沈大人身子可好些了?陛下这些日子一直挂念着,这不,老奴来请王爷,陛下还特意给大人赐了些药材,方才都让下人搁起来了。” 沈知微轻笑道:“劳烦公公替微臣谢过陛下,陛下太后如此关照,微臣已是见好,想来再过些许时日,便能重为陛下效力了。” 说罢,却转头幽幽瞟了一眼陆矶,陆矶一怔,顺着他视线低头一瞧,忙抽开手扶正越晴波,干咳两声,莫名有些心虚。 他摸了摸鼻子,转念一想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心虚个什么劲?顿时底气十足地瞪了回去。 沈知微好似有些出乎意料,怔愣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那宦官丝毫没注意到两个人的眼神交流,倒是越晴波眨眨眼,有些好奇似的在他俩之间看来看去,戳了戳陆矶的腰。 陆矶看过去,越晴波悄悄附耳:“停舟哥哥,这是谁呀?” 陆矶正要开口,沈知微又似有似无地看了过来,陆矶暗暗翻了个白眼,忽然心生一念,嘿嘿一笑,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末了叮嘱道:“这可是你哥哥我的最好的兄弟,记住,要喊得亲切,越亲切越好!” 越晴波似懂非懂,还是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既然是哥哥的好兄弟,我一定也对他好!” 陆矶满意了,抬头见沈知微垂着眼,眸中神色晦暗不明,那老宦官弓着腰,正絮叨着说些什么。 “陛下说了,大人不必如此着急重归御前,还是将养身子要紧,左右大人在兵部挂的也是闲差,北疆还有程大将军镇着,这……” “总之大人近日,还是养好身体才是正经,日后也能更好为陛下效力,您说是不是?沈大人,这都是陛下对您的恩宠呐。” 沈知微唇边浮起一个笑:“陛下关怀,臣铭感于心。” 老宦官赔着笑,忽然醒神一般,忙道:“王爷,时辰不早了,且换了衣裳随老奴进宫吧。” 陆矶翻了个白眼,可算他还能想起还有他这么个挂名的王爷在一边等着了。 那宦官又细细打量几眼越晴波,笑眯眯道:“这位姑娘生的倒是十分面善,瞧这相貌,定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越晴波颇有些局促,半晌慌乱不知如何作答,陆矶正要开口,却听沈知微轻笑道:“承公公吉言。” 陆矶忍不住愣了愣,转过头,沈知微却没有看他俩,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别处。 待到二人一同下去换衣裳,越晴波这才蹙眉,苦恼道:“我什么都不懂,怕是要给哥哥添许多麻烦……” 陆矶瞧着她沮丧的小模样,心头一角忽然柔软,忍不住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 他曾经如此渴望能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去为之麻烦。 那好歹是个活法,是个盼头,让人无论如何辛苦,总会想起自己还有个牵挂,还有个在等他需要变得更好的人,那便也心甘情愿受些委屈,咬牙再战。 而他也能肆无忌惮地麻烦他。 他可以心情崩溃一通电话把人约出来,深夜在烧烤摊前就着烟熏火燎的烟气大口喝酒,喝醉了哭成傻逼,反正有人会送他回去,而不是在24小时自动贩卖机前拍打半天,也等不来那罐蓝皮哈啤,反倒要对路过的清洁工大爷看傻逼一样的眼神干笑两声,把今日工资的几分之一抛在身后,强作无事地走回家。 连家都没有。 他还可以在生病时肆无忌惮地躲懒,什么都不干,反正有人会替他买药煮饭,而不是自己打开门同跑腿小哥短促会师,转身拖着步子去煮面,呕出来后蹲在阳台,看着万家灯火不要命似的抽烟。 但他现在终于有人可以去麻烦。他现在终于有了牵挂。 陆矶眼眶微微湿润,他笑了笑。 “多好。” 待到陆矶给一群人簇拥着七手八脚换上亲王仪制,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重了几分。 王服是大红色,又束了珊瑚冠,陆矶佩玉挂绶地往沈知微身边一站,跟一身雅素的沈知微比起来,活像是赶着成亲的乡绅暴发户。 陆矶抽了抽嘴角,且这王服上绣的却不是什么蛟龙什么云,反倒团花簇锦的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得亏他长相是帅气款的,否则这如此脂粉气的衣裳换个人来穿,指不定娘成什么样。 想到这,陆矶忍不住往沈知微瞟去,忽然一声“宿主”,吓得陆矶嗖地转过了头。 “宿主,本朝就一个异姓王,这服制是专门另做的,所以没有龙。据说老景王为了不穿这身衣裳,才宁可常年呆在北疆。” 神出鬼没的系统又出现了。 陆矶翻了个白眼:“你不装死了?” 系统咳嗽两声:“考虑到宿主第一次进宫,肯定需要帮助,本着人道主义原则,我……” “行了行了。”陆矶懒得听,那老宦官又在催,陆矶便当先出了门。 府门前停了一顶轿子,老宦官站在旁边,一时犯了难。 “来时未曾料到王爷还要带越姑娘,便只得这一顶轿,如今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阿五闻言挺起胸膛:“此事公公无需担忧,我们王爷因为怕骑马,别的没有,就轿子多!”说着打手一挥,就要吩咐人来抬轿子。 “等等。”陆矶一把拦下,看着阿五茫然的脸,一脸云淡风轻,好似说的不过就是吃饭喝水这种小事。 “给本王牵匹马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命途 此话一出,王府的仆从们各个瞪圆了眼,尤数阿五反应最大,立时跳起脚:“王爷,使不得啊!” 陆矶冷冷道:“有什么使不得!” 那怕骑马的是原主那个小白脸,他陆矶铁骨铮铮一条真汉子,会怕骑马? 陆矶对着阿五露齿一笑,声儿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去还是不去?” 阿五哭丧着脸:“王爷,当真骑不得,好端端的,您今儿是怎么了,平日里不都是坐轿子吗?” 得嘞,还真是个忠仆,陆矶眼看这事儿要不成,本也想算了,但是才转过身,就瞧见沈知微和陈三儿袖着手站在门边,沈知微倒也罢了,陈三儿明白的憋着笑呢,被他一瞪才收敛。 “牵马来!”陆矶就不信了,沈知微这么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都能骑,他怎么不能? 过了一会儿,马没来,倒来个了长马脸的林伯。 陆矶还没开口,林伯就突然开嗓:“王爷啊,你可不能想不开啊!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老奴我可怎么到地下和老王爷王妃交代啊!” 一把鼻涕一把泪,再瞅这整个景王府门前,人人低头抹泪,来来往往的百姓都缓了步子,不知道的只怕以为他这个便宜王爷归西了。 陆矶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过就是想骑个马,至于的嘛各位? 正想开口妥协,一旁的沈知微忽然上前几步:“林伯,让王爷一试也无妨,王爷自打失忆就转了性子,兴许这骑马,也是不怕了呢?” 沈知微说罢,一双晨光里越发浅淡的眸子幽幽对上陆矶,陆矶心肝儿一颤,忍不住移开视线,疯狂呼叫系统。 “他怎么这么说,别是看出来我是西贝货空有个壳子,想要试探我?” “宿主,我觉得不像,也许他是指你醒来就不断袖了这回事。”系统一本正经分析。 陆矶抽了抽嘴角,他醒来前原主和沈知微也没呆多久,就算断袖,沈知微又怎么知晓? 不过这说起来,昨儿个晚上,沈知微怎么知道他和二皇子“情投意合”的?原主和姬容玉商量好了对沈知微虚与委蛇,这事儿是肯定不该说的啊。 沈知微是怎么知道的? 陆矶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眼下委实不是个思索的好时机。 林伯像是真的被沈知微说动了,叹了口气,亲自去马厩挑了匹温顺的马牵了过来,忧心忡忡地看着陆矶。 没骑过真马,还没见过马跑吗? 陆矶瞧着这匹红鬃马,摩拳擦掌,忽然一脚踩在马镫上,一个使力窜了上去! 众人屏住的这口气还没撒开,那本来温驯的马忽然发起狂来,撂开蹄子,仰首嘶鸣,直甩得半只脚还没踩进马镫的陆矶像海浪中颠簸的小舟起伏不定,抓着马鬃吓傻了眼。 “马缰!王爷,快拽马缰!”四下众人惊作鸟兽散,剩下阿五和林伯站在马下,惊慌高喊。 老宦官也手足无措,越晴波掀开轿帘,惊呼“停舟哥哥!” “不、不行,我不行—— 陆矶脑子好像不停自己使唤了,浑身僵成石头,只能下意识死死拽着马鬃。 小王爷即使给姬容玉那个渣男刻过木雕,到底还是握惯了风花雪月的手,此刻粗硬的马鬃犹如利针,摩擦着刮得手心生疼,陆矶却丝毫不敢放开。 满脑子的空白里,好似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场又一场画面,时而是他被撞飞前的最后一刻,时而是颠簸在马背上面色苍白的小王爷,和山崖下云遮雾绕的最后风光。 手心浸透了汗水,紧握马鬃的手忽然一松—— 耳边骤然安静,外界什么声音都消失不见,只有想要上前的阿五和林伯惊恐的脸,和越来越近的地面。 完了,陆矶怔怔地想。 我是不是要死了? 如果他死了,不知道系统会不会再找一个新的宿主。 好在他已经发现了沈知微的药有问题,下一个新来的想必也不会和他一样这么抗拒执行任务。 他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下一刻,马儿却猛地嘶鸣起来,高高扬起的前蹄止不住地落了下去,欲要再挣扎,却如同被什么牢牢压制,丝毫动弹不得。 耳畔生风,陆矶紧闭双眼,只待脖子咔嚓一响就去见阎王,却忽然落进一个怀抱,那人好似站不稳,冲击之下踉跄向后倒去,却依旧紧紧揽着他的腰。 陆矶随着他扑倒在地,正正压在那人身上,愣愣睁开眼。 清苦药香入心,红尘嘈杂入耳。 越晴波喊着哥哥,阿五和林伯叫着王爷,陈三儿嚎着大人,齐齐扑了过来。 陆矶趴在沈知微怀里,抬头只能看到他半个白皙的下颌,鲜血正蜿蜒而下。 心立刻一揪,陆矶忙脚乱爬起身,扶着沈知微坐起来。 “怎么样,有没有事?” 才说完,陆矶忍不住就想抽自己一巴掌,问的什么废话,这不是明摆着吗? 可沈知微如今是这么个小身板,那马儿发起狂来阿五和林伯都不敢轻易近身,他怎么…… 陆矶看了眼如今垂着脑袋甩尾巴的红鬃马,心头还隐隐有余悸。 手忽然一暖,陆矶微怔,转过头,沈知微握住他的手,眼神是陆矶未曾见过的温柔和清澈。 他还在咳血,却竭力放缓了声音:“没事了。” 陆矶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在微微发着抖。 他摊开沈知微的手,几道红痕横亘手心,陆矶喉头有些发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何必……” 沈知微面色苍白,忽然又呕出一口血来,陆矶惊慌失措,高喊:“快来人,扶沈大人进去,去找郎中!” 沈知微握住他的手紧了紧,陆矶凑近,沈知微半阖了眼,眼底的光芒却依旧温柔似情人间的眼波。 “我没事,你不用急……叫陈太医,他是治惯了的,我很快,”他忽然喘了口气,握得陆矶手生疼,眼神却好似空茫起来。 “你别急,我很快就会好的,我、我也可以陪你去踏青,去庙会,看折子戏……不止是他,我也可以的——” 陆矶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他忽然开口:“沈大人,你在喊谁?” 沈知微一怔,瞳孔聚焦,忽然浑身一僵。 陆矶站起身,吐出口气,说不出哪里憋屈。 阿五颠颠儿凑过来:“王爷,你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喊不喊陈太医?” 陆矶看也不看沈知微:“我无事,找人喊宋伯来,不用陈太医。” 阿五瞟了一眼旁边,陆矶冷冷一瞪,阿五缩了缩脖子,连声应是,小跑着去了。 陆矶转过身,越晴波红着眼守在一边,见他看来,眼泪顿时落得更凶了。 她拽着陆矶一角袖口不肯撒手,抽抽噎噎:“方才,方才吓死我了……” “我没事,别哭了。”见毫无作用,陆矶忍不住叹了口气,“再哭妆都花了。” 越晴波这才猛地一梗,呛咳两声,却果真不哭了,只拿一双兔子眼瞪着陆矶。 府门前恢复了寂静,下人们抬来一顶新轿子。 陆矶看着越晴波坐回去,叹了口气,下意识摸了下耳朵,往常,这里也许会有一根烟。 “王爷,请吧。”老宦官躬身。 陆矶掸掸衣袖,振衣而入。 沈知微靠在床边,宋祁凝眉细细诊着脉。 半晌,宋祁捋着胡须:“大人伤在心脉,本就元气大伤,又亏损日久,亟需静心调养,万不可再这样动作,伤上加伤。” 沈知微点点头,宋祁又嘱咐几句,转身出去开方子。 陈三儿犹豫半晌,凑上来:“小公爷,那温景瑜,还见不见?” 沈知微看着虚空不知哪处,忽然问:“你觉得,景王和之前有什么变化?” 陈三儿“啊?”了一声,挠了挠头。 “变化……要说有,却好像也没有,无非就是对着您不那么殷勤了,哦还有,口味变了,今儿早上我去小厨房拿饭,还听到李师傅抱怨王爷吩咐他下回做咸辣菜,这可为难他了,李师傅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总之这王爷醒来后,当真就想起来一出是一出。” “不过,”陈三儿嘿嘿笑了两声,“就是害怕骑马这个毛病,还是一点都没变。” 沈知微倏然阖眼:“今日不去了,去回了他罢。” 望江楼一处临窗的雅座上,一个青衫的书生正局促地坐着,面前几案上摆了几道时兴小菜,温着一壶清酒,两只小盏 他一会儿望望上楼的楼梯,一会儿探头瞧瞧街上来往的行人,瞧着酒凉了,又倒掉换了一杯新的。 倒酒时露出一截打了补丁的衣袖,他微微一怔,抿了抿唇,正在这时,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他立刻将那截袖口藏了进去,又抚了抚鬓发,正襟危坐,勾起一个端正的笑。 那转角才露出一片衣角,他立刻站起身:“沈——” 陈三儿一身赭色袍子,笑呵呵拱了拱手:“对不住,温公子,我家大人今日抱恙,怕是来不了了。” 那书生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又立刻摆手:“无妨,无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小心地递过去。 “这是小生从蕲州家中带来的山参,补身体是极好的,还望大人、大人不嫌弃。”几句话说罢,温景瑜脸上都红了一片。 陈三儿面上笑着接过:“在下便替大人谢过公子了,公子住得远,还是早些回去吧,大人说来日得空,再与公子相约。” 温景瑜讷讷点头应了,瞧见陈三儿好似在打量他,下意识藏了藏袖子。 陈三儿笑了笑,拱手道:“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 温景瑜连连回礼,直到陈三儿下楼走远了,还时时张望。 陈三儿出了望江楼,就把那包药材扔给了身旁跟着的一个小厮。 小厮眨巴着眼:“这是……” 陈三儿轻嗤:“扔了。” “啊?”小厮瞪眼,陈三儿觑他一眼,“大人平日里用的是什么药材,这药又是从何而来,此人尚不可信,断不能让大人用他这药。” “可……若是大人问起……” 陈三儿抬脚往前走去:“只说不知便是。” 望江楼的小二猫着腰凑近:“这位公子,这菜可要给您热热?” 温景瑜怔怔望着窗外,陈三儿扔掉那包药材,浑身一阵冷似一阵。 身弱蝼蚁,微如尘埃,便是这般。 “公子?” 温景瑜愣了愣,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为了这顿饭,接下来一个月,怕是他又只能吃干菜窝头度日了。 他扯了扯嘴角:“不用热了,我就这么吃便是。” 小二应了两声好,又掏出两锭银子银子,搁在桌上:“方才那位爷走时替您把账结了,说是大人知你劳苦,这银子,公子可以拿回去了。” 温景瑜愣愣看着那两锭银子,强笑着道了谢,重又坐下,挽袖起箸,悬在菜肴上方,忽然一滴泪落下来。 他不落痕迹地擦去眼泪,狼吞虎咽起来,活像是多少日没吃过好东西一般。 他吃到一半便开始觉得腹胀,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直吃得满盘皆尽,才恍若无事地走出望江楼。 才出望江楼,温景瑜立时踉跄跑去一棵树下,抠着喉咙吐了个干净。 过路的百姓见了,都绕远了些, 他抱着树干,状若癫狂地大笑起来。 门口行乞的老儿往一旁挪了挪,微微摇着头:“富贵贫贱,王侯布衣,同人不同命啊……”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仆从如云,招摇而过,当先几个宫宦尖声细气地嚷着道儿,一路自朱雀街往北渐行渐远。 温景瑜被这声响吸引,远远望着那仪仗怔怔发呆。 可能有一日,着朱紫,乘五驾? 陆矶坐在轿子里,好像听到些什么声响,掀开帘子望了望。 阿五凑上前来:“王爷,可有什么事?” 陆矶什么都看不到,只好叹了口气,放下帘子坐了回去:“没事。” 他望着轿顶:“你刚才说我要是死了,这个世界会如何?” 系统重复:“世界会重启,不会更换宿主。” 陆矶忽然十分恼火:“合着这个世界,就他娘是给老子自己准备的?我连死都不行?我倒了什么霉,不能好端端去投胎!” 这一次,系统沉默了很久,它说:“这要问你自己了,宿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偶遇 陆矶气笑了。 “问我?”他忽然握拳砸了下轿子,“我他娘到底做什么了?!” 外面的阿五吓了一跳,凑过来小心翼翼道:“王爷,怎么了?” 半晌没有动静,阿五挠了挠头,离开了。 陆矶坐在轿子里,却是越想越委屈,双眼通红:“我是因为救人才死的,我这么好好一个良民,到死不能投个好胎,还要把我弄到这里做任务,我凭什么?” 系统好像有些头疼:“宿主,别的宿主也是这样的,系统任务都是这种规则——” “那和老子什么关系!”陆矶吼它。 四周一片寂静。 陆矶捂着额头,合了眼靠在轿子上,一时十分疲惫。 半晌系统才忍不住吐槽:“陆矶,你真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大的一任宿主。” 膝盖一沉,陆矶睁开眼,只见一只熟悉的黑猫盘在膝上,灿金色的竖瞳让人无端想起那个同样有着浅色眸子的人。 “但凡事都讲究个因果,我只能告诉你,”它伸出一只毛茸茸的黑色爪子,按在王服上绣的一朵牡丹上,“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陆矶,你不冤枉。” 陆矶心头一梗,这种话不说完只说一半的感觉真是让人分外郁闷,他抱着黑猫两只前爪把它举起,和它大眼瞪小眼瞅了一会儿,忽然下手对着猫头一阵乱揉。 “宿主,你干嘛!”黑猫挥着爪子扒拉,不住地打着喷嚏,一身油光水滑的黑亮皮毛被陆矶揉得乱七八糟。 始作俑者咬着牙笑:“你这么折腾我,我还不能蹂'躏你解解气了?”说完更加放肆地撸猫。 “即使我是个系统也是有对象的!你快放开我!” 系统发出“喵”的一声惨叫,轿外传来两声轻叩:“王爷?” 黑猫瞬间消失在空气里,陆矶咳嗽两声:“没事。” 阿五的眉毛拧成了麻花儿,浑浑噩噩地站了回去,脸上还是一片茫然:“明明听见有猫叫……” 系统消失了,任陆矶怎么叫都不出来,陆矶想到它说自己有对象,顿时一阵好笑。 笑够了,又觉得太'安静,轿子晃晃悠悠,外头已经是长长的宫道,按理说,他在宫门外头就该下轿,可皇帝太后说是念他大病初愈,特许乘轿入宫。 陆矶只觉得这轿子好似乌龟爬,宫道长得无穷尽,正昏昏欲睡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招呼。 “王爷。” “停轿。”宦官抬手,绕到轿子边上,“王爷,是陈太医。” 陆矶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几步下了轿,果然看到那日给沈知微开药的白胡子老头,陈太医拱手一礼:“王爷千岁。” 陆矶笑问:“陈太医这是往哪儿去?” “老臣方从二皇子宫中出来,正要回太医院。” 陆矶一阵心虚:“二皇子怎么了?” 陈太医忙道:“无碍,只是不慎磕碰,微臣已经开了外敷内服的方子,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他有那么用力吗? 陆矶瞧了瞧他的手,明明沈知微被打一下也没他那么娇气,还内服外敷。陆矶在心中啧啧两声,对姬容玉的小白脸认知程度又拔高一截,有他这么一衬托,沈知微竟然显得更像个汉子了?? 陈太医忽然走近两步,又是一礼,低声道:“微臣等下还要去给沈大人请脉,先行告退了。” 陆矶点点头:“嗯,去……等等你去哪?”陆矶顿时一个激灵,抓住陈太医的手。 陈太医抬头看他,眼神中幽微的光分明是在说“明知故问”。 陆矶忙道:“今日就不必去了……哦不,以后都不用去了,陈老太医,你年岁也高了,来来回回地跑,也不方便,就歇着吧。” “可……”陈太医瞬间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王爷,你……” 陆矶咳嗽两声:“本王还急着去见太后,沈大人的病另有他人来看。” “陈太医记得,不必再去了。” 陈太医看他良久,到底深深一揖:“微臣,谨遵。” 陆矶坐回轿子,忍不住松了口气,他好容易将沈知微的药换回来,可不能让陈太医继续添乱了,只是不知道他出尔反尔,陈太医会不会起疑? “宿主,这一点你可以放心。”系统不知道又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你说的话,他只会听,绝不会有任何异议。” 陆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为什么?” “因为原主的生母,淳醴长公主,对他有恩。淳醴在时,他是长公主的心腹,淳醴死后,他就是你的心腹。” 这是陆矶第二次听到淳醴公主的名字,不由得好奇:“淳醴公主,到底是什么人?” 系统道:“其实当今皇帝,并非太后亲子,淳醴长公主,才是太后嫡女。” 淳醴自幼颇受宠爱,七岁即封长公主,所受宠爱,可见一斑。 地位尊贵,容貌姝丽,淳醴可谓是彼时京城公子哥们的首选成亲对象。 当时众人凑在一起,常以比较自己今日又送了长公主何等奇珍表露心意,互为攀比,蔚然成风。 却不料淳醴十五岁那年,忽然扬言此生不嫁,只愿睡遍天下美男,此等惊世骇俗之语,即刻掀起轩然大波,虽碍于长公主身份不敢妄议,也仍有许多诟病流言传出。 一时间,本来天下男子趋之若鹜的长公主驸马之位,顿时从香饽饽变成了臭豆腐。 京城公子哥儿们再凑到一处,顿时改了问候,从“李兄今日又准备了什么送给长公主”“我送了南海东珠一颗”,变为“陈兄准备送长公主什么”答曰“不敢,不敢”。 更是人人自危,生怕哪天公主为堵太后的催婚之口,决心选一仁兄成为天下皆知的绿帽王,而这个人又好巧不巧,落在自己头上。 谁料两年后,淳醴却忽然昭告天下,她要嫁人了。 上到王孙公族,下至百姓贩夫,个个都抻长了脖子,准备看看谁是这天字第一号的倒霉蛋。 “这个倒霉蛋,就是宿主你的生父,老景王陆勉。” 系统面无表情地看着狂笑不止的陆矶瞬间脸色一僵,转脸惊恐:“那原主到底是谁的种?!” 别是有狗血大戏吧! 系统默了默:“没有……原主陆矶,的确是老景王和淳醴的亲生子。” 只是,谁也没想到淳醴会想嫁给刚从北疆归来的景王陆勉。老景王人不是不帅,彼时也不是没有实权的落魄王爷,而是功勋卓著,几可与秦国公齐名的北疆悍将。 但问题是,老景王陆勉,是已经娶过正妻的人了。 即使那人早亡无子,也是明媒正娶的嫡妻,若是淳醴嫁去,即使依旧为嫡妻,也到底担了续弦的名头。 太后和皇帝当然不答应。 且陆勉归朝时,业已过而立,比淳醴大了一旬还有余,在大雍,给淳醴当爹都不足为奇。 可淳醴偏要嫁。 曾有人问她为何,可是陆勉送了他什么合心意的小玩意儿。那时淳醴站在花园里,指着一簇新放的白牡丹,说道:“他归朝那日,我正捧着一枝白牡丹站在牌楼下。” “人人都说他与沈国公并称双壁,乃我大雍神将。我听说他与秦国公一样,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秦国公我早已见过,他却独独常驻北疆。” “他得胜归来,骑在马上,夹道都是祝颂的百姓。昔日潘郎掷果盈车,他却是掷花满街,我原不过是想看一眼便罢,可他从我面前经过时,却不知为何忽然兴起,把那枝花抛了出去。” “——掷花的人那么多,他却只看见了我。” “然后呢?”陆矶见听故事听得入迷,见系统忽然沉默,忍不住催促。 轿帘外忽然传来一声低唤,是宦官尖细的声腔。 “王爷,到了,还请下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狭路 陆矶觉得自己的腿可能要废了。 他从方才进了凉阁就跪在地上,直到现在,连太后的面都没见着。 那帘帐后的确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却也是一动不动。 太后她老人家别是睡着了吧? 陆矶清了清嗓子,伏地再叩:“参见太后。” 上头依旧没有回答,陆矶打眼角偷瞄了一眼越晴波,见她也是眉头紧蹙,汗水涔涔。 正入头伏,凉阁里几盆冰块幽幽冒着白汽,可跪的久了,到底难捱。 那宦官将他带进来后就告了退,这偌大一个凉阁,一时竟没有旁的人在了。 陆矶心中长叹,想起方才系统所说淳醴公主的死因。 淳醴不顾太后和皇帝的反对,毅然决然嫁去当了景王妃,可没过多久,老景王就又去了北疆,往后聚少离多,这般过去七年,陆勉却忽然在北疆殁了。 死皮赖脸嫁过去的长公主,突然就守了寡。 众人擦亮眼,正要看这往日里尊贵无比的公主的笑话,却不料老景王死讯传来的第二日,一个消息又插翅传遍京城—— 长公主自戕了。 留下彼时年仅七岁的陆矶,一夕之间,成了没爹没娘的娃。 据说当日太后听了消息,登时就晕了过去。彼时孝文皇后新丧,皇帝听闻噩耗,连着几日都没有上朝,雍京上下茹素三日,举国哀悼。 这一来一去,太后和皇帝自然恨透了景王府,若是因此连带着他一起厌了,倒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陆矶总觉得不应当如此。 系统说原主相貌大类淳醴,就算是看在他这张脸的份上,哪怕是不喜,也不至于苛责如此。 这样反常,难道姬容玉暗中告了状? 陆矶跪在原地左想右想,许是跪得久了,越晴波身体忽然歪了歪,陆矶忙伸手扶住她。 一时再忍不下去,正要起身,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苍老声音:“这是做甚,谁要你跪着了,快,快起来!” 陆矶愕然转头,只见一满头银发,雍容华贵的妇人搀着侍女走进凉阁,未到近前,已是伸了手来握。 “……太后?” 陆矶傻了眼,如果她是太后,那帘帐后的又是谁?! “瞧我,还说要等您一同论佛,竟就这般睡过去了。” 帘帐掀开,一个华冠丽服,珠围翠绕的女人唇角噙笑,几步走了出来。 陆矶目不转睛,越看越觉得熟悉,这眉眼,这下巴,活脱脱就是个翻版的姬容玉! 这分明是德妃! 一想到自己方才把她当成太后跪了那么久,陆矶就热血上头,深呼吸好几下,才将将按捺。 他低声问越晴波:“还站得住?” 越晴波一张小脸煞白,点点头抓紧了他的袖子。 德妃接过宫女搀住太后:“还望太后恕嫔妾惫懒。” 太后拍拍她的手:“无碍,你这几日夜夜抄写佛经,想来也是乏了,往后几日歇歇罢,养好身子要紧。” 又让陆矶和越晴波坐了,这才步到上首坐下,宫女们利利索索地将帘帐撩起,躬身退下。 陆矶坐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强忍着没去捶腿,只觉得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不用想,回去肯定青了一片。 太后看着陆矶的眼神满是和蔼:“我不过就是去换了身衣裳,哪想到你就这时来了,你也是,往日里也不见你这么乖巧地给哀家行礼,这摔了一遭,竟反倒拘束起来了。” 德妃也道:“也是我不好,方才睡过去了,连景王爷何时来的都不知晓,太后也莫怪他拘束,我听说景王爷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好似是换了个魂儿一般,往常一切都记不得了,有些反常,也是应当。” 陆矶磨了磨牙。 睡着了?骗谁呢? 他方才喊了那么几嗓子,便是条七尺莽汉也该被吵醒了,你是在太后宫里睡成猪了吗这样都不醒! 还话里话外说他是换了魂儿,若是太后真疑心她大外孙给人暗中换了芯子,动了念头请个跳大神的来弄死他怎么办? 面上却是挂着笑,搜肠刮肚地把古文知识台词翻出来个遍,这才道: “娘娘此言差矣,小王这一摔虽确是忘了些事情,却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不相干之人,如太后和德妃娘娘这样的一家人,那可是一刻不曾敢忘,只是这脑子到底摔得不太灵光,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太后与娘娘恕罪。” 太后乐得直笑,伸指点了点:“你瞧瞧,哀家说什么来着,他就是摔得只能躺床上了,也还是伶牙俐齿的一张嘴。” 德妃跟着笑了笑,手指却缴紧了帕子,陆矶心中翻白眼,却见她眼神一转,看向了越晴波。 “这是谁家的小姐,倒是面善的很,像是在哪里见过。”她转向太后,“太后,你看是不是?” 太后瞧着越晴波,“咦”了一声:“是有些,却也想不起来像谁,来,你到哀家身边来坐。” 陆矶心中一紧,越晴波手足无措地站起身,不安地看向他。 陆矶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越晴波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太后瞧着她,像是十分欢喜,陆矶心中松了口气,趁机把想要她入景王府宗谱一事说了,太后自然应允。 又拉着陆矶叙了一套话,无外乎是要他注意身体,缺什么药材悉数问宫里要,得空常来看看她云云,倒是真的疼爱外孙。 陆矶陪着两个女人说话说得头疼,眼看着时辰也差不多到了,陆矶耐着性子听完太后的又一番别再骑马的叮嘱,正要开口告退。 德妃忽然插嘴:“多说也是无用,他们这些年纪小的,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这不是,容玉昨儿个不知道又去哪里惹事,回来嘴角都破了皮,一看就是让人打了,还非说自己是磕的,可是把嫔妾气得一宿没睡好。” 陆矶立刻一个激灵,清醒了。 好家伙,在这儿等着他呢。 太后眉头一皱:“竟有此事,容玉乃皇子龙孙,谁敢打他?” 德妃的眼神若有似无地这么一瞟,陆矶心中冷笑。 “这嫔妾哪里知晓,想来就是有那么些人,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是个麻雀,给点抬举就当自己是凤凰,便也敢仗着那么一两分好言好语,给主子脸色瞧了,想必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陆矶一口老血,这是变着法儿的骂他呢?不过是给了他儿子一拳,这心眼也太小了! 谁料德妃见他不语,又道:“算起来容玉也加冠两年有余,却至今连个侍妾都没有,太后体恤,便帮嫔妾物色一二好人家的小姐,择日给容玉送去吧,也免得那些个不知廉耻的人,日日想些歪门邪道!” 陆矶霍然起身,太后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要走?” 陆矶利落一个拱手,笑道:“日头也高了,进宫也有些时辰,是该走了。” “再待些时候,刚好在宫中用了午膳,等皇帝下了朝,也好叫他来看看你……” 陆矶几番推辞,太后才允了,末了还说要越晴波往后常来宫里看她,这才放了人,德妃却说要送送二人,跟着一起出了凉阁。 “王爷何必走这样急,正好这会儿容玉也在宫里,我叫他来看看你如何?你与他不是最要好?” 德妃停步太后宫前,眼角眉梢俱是嘲讽。 陆矶真是气笑了。 他说德妃为何对他不依不饶,原来还有这层原因在里头。 可现在是他根本不想和姬容玉扯上一点关系,是他硬要凑上来自己搞基,以为他愿意吗?在这里拐弯抹角的骂他,有这个功夫,不如去管教一下自己儿子! 陆矶笑呵呵:“不必了,德妃娘娘如有闲暇,还是早些给二皇子寻个大家闺秀早日成婚,也免得他日日叨扰那些无意于他的不相干之人,白白凑上来惹人厌烦。” 他忽然凑近两步,低声道:“好歹是一国皇子,何苦这般低三下四?” “你——” 德妃气的胸脯起伏不定,瞪着一双化了浓妆的凤眼看他。 陆矶施施然站直身子:“走,回家。” 越晴波和侍立在外的阿五等人立刻跟了上来。 陆矶心情大爽,连轿子都不想坐了,带着越晴波在宫道上昂首阔步,脚下生风。 越晴波见他开心,也跟着笑,下一刻转头向前,却忽然握紧了陆矶的手。 陆矶疑惑,顺着视线望了过去。 只见前方一顶轿子缓缓而来,随从甚众,井然有序。 一串碧绿佛珠从轿帘中露出头来,半边垂在轿帘外。 那领路的宦官见了他们,轻轻向轿子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接着轿夫一停,便落了轿。 略显苍白的手掀开半边轿帘。 越晴波骤然后退半步,陆矶下意识上前,将她护在身后。 一个身穿绛紫官服,腰佩金鱼袋的男人下了来,手里握着一串碧绿佛珠,看样貌也就三十许,脸色却有些苍白,眼尾略略下垂,看人,都像自上而下的俯视。 他现身后,四周俱都变得安静无比,随从轿夫俱是垂首而立,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 那人手中把玩着碧绿佛珠,看了看陆矶,眼角又一扫他身后,良久,才微微欠身。 “臣,穆恒,见过王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问病 唷嗬,熟人。 陆矶颇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扬唇一笑。 “穆相,久仰了。” “王爷不是第一回见臣下,何以久仰?” 陆矶袖着手,闲闲地想:是,没见过,但是您老这弄死原主搞死外甥一窝端了皇帝全家的光荣事迹,他没法装不知道啊。 穆恒忽然挥挥手,随从们十分乖觉退下,他举步走近。 陆矶扬了扬眉毛,也让越晴波和阿五退后,自己迎了上去。 两人站定,穆恒微微向前倾身。 “昨日,王爷打了二皇子?” 陆矶咧咧嘴:“穆相消息倒是灵通。” 穆恒垂着眼皮,转了转那串碧绿佛珠:“王爷若是一时同二皇子置气,还是不要再说什么忘却前事之话,此话……轻易可是说不得的。” 他目光如有实质,落在身上隐藏威压。 陆矶丝毫不惧,反倒是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负手望天。 “说不说得,本王也做不了主啊,这脑子它不听使唤,本王能怎么办?穆相足智多谋,要不你想个法子,让本王想一想,到底忘了些什么?” 穆恒双眼微眯,盯着陆矶看了许久,忽然一瞥越晴波:“王爷知道她是我要的人,还是带走了。” 陆矶理直气壮:“没错。” “王爷对二皇子动手,是为了沈知微?” 陆矶怔了一瞬,仍道:“没错。” 穆恒冷笑一声:“王爷是真的忘了,还是……”他骤然逼近,“想反悔?” “穆相。” 陆矶霍然转头,只见一人闲闲摇着把折扇走了过来。 “原来穆相在此处,父皇刚才还问起你,却不知穆相怎么在此耽搁?” 此人一身黑色锦袍,上绣金龙腾云吞雾,华贵非常,手中的折扇却十分普通,扇面更是空空如也,竟只是一张白纸。 唯皇室可着金龙服,这人如此年轻,不是皇帝,大雍如今又只有两位皇子,他不是姬容玉,便只能是大皇子,姬容衡。 果不其然,来人一收折扇,讶然道:“这不是景王弟弟吗,怎么今日得了空来宫里,也不同哥哥我说声。” 陆矶拱手一笑,他一个异姓王,到底不是正经的龙裔,姬容衡愿意兄弟相称,他自然要承这个人情。 “方才从太后宫中出来,正要去拜会王兄。” “殿下要去大皇子宫中,应当朝东走,为何往北。”穆恒冷冷一扫二人,在姬容衡身上停留许久。 姬容衡折扇一敲陆矶肩头:“正是,许久不来,你连哥哥我住哪儿都忘了,实在该罚,得罚你现在就跟我回宫,好好喝上几杯。” 又对穆恒微微一笑:“父皇还在等穆相,穆相切莫误了时辰。” 陆矶干笑两声:“穆相,告辞。” 穆恒声音凉水也似:“二位殿下慢走,臣不送了。” 直跟着姬容衡到了一处花园,连穆恒的影儿都瞧不见了,陆矶这才舒了口气,抹了把汗。 就算早料到有这一时,他仍免不了心有余悸。 姬容玉也就罢了,穆恒却是个心黑手狠的多疑性子,只说失忆,他当然不会相信。 若不是姬容衡忽然出现解围,他倒当真不知该如何搪塞,只是,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算完。 姬容衡神情莫辨地打量着他,陆矶拱了拱手:“多谢大皇子。” 姬容衡又“刷”地展开那把空白折扇:“谢我作甚,只是若我没有记错,皇弟你同穆相,不是过从甚密?” 陆矶苦笑两声,只叹贼船当真不好上,如今是丞相不信他,却连大皇子也未必肯信他了。 随意拱了拱手:“不敢,陆矶白捡来的王爷,哪里能攀得上丞相爷这高枝儿,我倒是想攀,也得能得穆相青眼不是?” 姬容衡审慎地看他半晌:“听说王弟近来摔了一遭,忘了许多事,我一直不信。” 陆矶心想果然如此,却见姬容衡展颜一笑,折扇轻敲他肩膀:“如今,倒是信了个九成九。” “为何?”陆矶愣了愣。 姬容衡微顿,许久才道:“你许是忘了……往日,因着二弟的缘故,你是连同我正眼说一句话都不乐意的。” 陆矶无语,又是因为二皇子,原来的陆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去我与你相交虽少,却也知你是个不喜遮掩的人,只因你每每见了我,都恨不得把讨厌两个字直接写脸上去。”姬容衡苦笑,“更遑论与我兄弟相称。” 陆矶也跟着苦笑:“还望王兄宽恕,我实在是忘了个干净,却不知这其中又有何缘由?” 姬容衡犹豫片刻,似要开口,忽然往他身后瞟了眼,陆矶转过头,只见花园拱门处,湖蓝裙衫的越晴波正探头探脑。 姬容衡看了片刻,忽然一笑:“这是哪家姑娘,倒是和王弟关系甚好,看这担心的样子,像是怕我会吃了你。” 陆矶摸摸鼻子,将越晴波身份说了,顺带提了穆相曾想将她接进府中一事。 姬容衡晃了晃扇子:“这倒是稀奇,往日未曾听说听过穆恒是个好美色的人。” 陆矶也奇怪,尤其在他看来,越晴波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虽然在古代已经可以是孩子娘了,但许是因为自小养在乡下的缘故,越晴波待人有种别样的纯真,心性似幼童般不设防。 “今日先说到此处吧,”姬容衡无奈看了看他,“你府中人对你倒是真心,我再留你半晌,怕是他们就要冲进来了。” 果然,不仅越晴波,连阿五也开始探头探脑,陆矶摸了摸鼻子,这才告了罪出来,临走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对姬容衡道:“愚弟大病初愈,呆在府中也是惫懒,若是王兄得空,改日可来府上一叙。” 姬容衡眼神闪了闪,又晃了晃折扇,含笑应了。 陆矶出了宫,又上了轿子,封闭的小空间里,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系统?”无人应答,他又唤了声,“103?” 许久,系统才出现,似乎十分疲惫:“宿主,我在。” 陆矶奇道:“这才半天,你怎么了?” 仿佛身体被掏空一样。 系统顿了顿:“我刚才接到总部的一个消息,这个世界似乎有什么不可控因素介入了,会因此带来的后果,我也不太清楚。” “哈?”陆矶不可置信,皱起眉毛,“这世界不是你们创造的?怎么还有你不可控的东西?” 系统这次沉默的更久了,含糊道:“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创造的,这个东西我们排查了很久,也没有发现,其实说起来,我们所有可知的不过只有书中的剧情,也不比宿主你知道的多。” 陆矶总觉得这个系统奇奇怪怪,像在瞒着些什么事情。 但是他很确定自己问不出来。 他揉揉额头:“算了,书中可有写为什么原主会和大皇子有龃龉?” 系统立刻来了精神:“宿主,这个我知道。” 陆矶边听边点头,恍然大悟。 德妃穆璇,乃前吏部尚书之女,右相穆恒之妹,入宫早于孝文皇后,却一直不得子。而孝文皇后入宫即是妃位,后来更是位居中宫,独享盛宠,很快生下了长子姬容衡。 姬容玉七岁以前,几乎是个无人问津的皇子,活的还不如他这个异姓王世子。德妃常怒他不够机敏,讨不得皇帝欢心,动辄打骂,长跪挨饿都是小事,更甚者让他做过冬日里卧冰求鲤的傻事,只愿凭此博得皇帝的一二注目。 若不是淳醴常带陆矶入宫,让姬容玉同陆矶相识相交,到了开蒙的年纪,怕是姬容玉连入太学的机会都没有。 那时,皇帝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孝文和姬容衡的身上,为此冷落后宫,甚至要立姬容衡为储,却被彼时的吏部尚书以“陛下春秋鼎盛,储位不急于一时”屡屡挡了回去。 如果姬容玉七岁那年,孝文没有死,如果两年后,穆恒不是穆相,德妃没有复宠,姬容玉许仍旧是那个在结冰的御河上,险些冻成人棍的皇子。 原主幼时是姬容玉的好友,少时是姬容玉的伴读,加冠后是姬容玉的情人。 如此,如果他还不恨姬容衡,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陆矶在心里这么一咂摸,想象原来的陆矶见了姬容衡时的场景,再和自己今日一对比,可不是冰火两重天? 只是就算如此,穆恒就当真会信他吗? 陆矶这边正头疼,外头阿五已经唤他下轿了,林伯也急急忙忙地迎出来,还记挂着他险些摔了马的事,要他下轿后快去瞧郎中。 陆矶身心俱疲,才踩实景王府院子里的地,就想直奔回卧房,才迈了一步,却忽然顿住了步子。 林伯急的不行,见他不动,忙问:“王爷,你这是看什么呢?” 陆矶盯着王府水廊下几只扑腾的绿鸭子:“林伯,你看那只脖子有白毛儿的,是不是受伤了?” 一只通体青碧的鸭子长唳一声,一翅膀扇到了另一只脖子带白毛的鸭子头上,那白毛鸭子好像是受了伤,一边翅膀动都不动,被动挨打。 陆矶叹息:“也不知它什么时候能好。” 林伯一脸茫然:“像是,老奴等下就让人来看看。”面色一凝,“王爷,不要当老奴傻,你还是得去瞧郎中。” 陆矶背负双手,又望向凉亭上,淡淡忧伤:“你看那只鸽子,是不是身体虚弱?” 一只白色鸽子蹲在飞檐上,像是脚腕受了伤,站了半晌没站起来。 “也不知它多久能站起来。” 林伯踮脚抻脖子,才将将看到:“好像是……”又立刻醒神,吹起胡子,“王爷,你得去瞧郎中!” 陆矶又低头看向草丛里一只瘸了腿的蛐蛐:“你看这蛐蛐……” “王爷!”林伯抖着胡须,面色惶然,怕是以为他又傻了。 陆矶长叹一声,正想作罢,一旁的越晴波忽然眨了眨眼:“林伯,我猜哥哥是想问……” “那个受伤的美人哥哥,现在好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美人 陆矶顿时一阵猛咳,乖乖,他怎么给忘了这茬儿! 林伯一脸找不着北:“美人哥哥是——” “无事,无事,林伯,我去瞧郎中!”陆矶立刻出声阻止,却快不过越晴波。 “就是沈大人呀,哥哥让我这么喊的。” 陆矶瞬间生无可恋——他就这么被卖了! 一旁的阿五的眼神立刻微妙起来,陆矶抽了抽嘴角,才想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和他解释。 但是现在解释还有用吗? 他用力抹了把脸,面无表情。 越晴波不解道:“哥哥,我喊错了?” 陆矶露出一个笑:“没有。” 阿五耿直道:“王爷,你别笑了,跟哭似的。” 陆矶一秒变脸,瘫着脸转向林伯:“沈大人如何了?” 林伯张口结舌,忽然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老泪纵横:“老奴就知道,王爷心里还是记挂沈大人的,日前肯定都是误会一场,看见你们还是小时候那么要好,老奴就放心了……” 陆矶无语,不忍心打断他,但是为什么林伯说他小时候和沈知微要好?那不应该是姬容玉的戏份? 林伯擦擦眼泪:“宋郎中来瞧过了,沈大人没有大碍,不过想来若是沈大人知道王爷你记挂他,定是更加欢喜。” 陆矶正想说“知道就不用了他既然好好的我就回去歇着了”,林伯一昂头,期待地看着他:“老奴这就带王爷去看沈大人。” 陆矶浑身汗毛一炸,一句“不用了”才说出口,越晴波顿时拍起手来,大声道:“好呀好呀,我也想看看美人哥哥!” 陆矶的声音十分微弱地被盖了过去,林伯和越晴波一边一个,不由分说带着他就往东院走去,陆矶就像被巨浪裹挟的一叶小舟,白着脸被扥到了沈知微面前。 沈知微应是才喝过药,除下了早上那一身绣工繁复的锦衣,照旧同初见那日穿了件白色单衣,倚在床头翻看着几张纸,屋中没有旁人,倒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听见声响,沈知微抬起头,很是怔愣了一下,陆矶还没见他这么呆过,顿时觉得被拉过来看他也十分赚了,这波不亏。 再说了,当初既然敢说,那就敢当,他陆矶是什么人?怎么能怂呢? 念头方转,那边越晴波已经一声喊了出去:“美人哥哥,你好些了吗?” 一时分外寂静,沈知微的面色像是有一瞬僵硬,再细看,却依旧是毫无波动的俊脸。 “越姑娘这是,唤我?” 陆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又暗暗掐自己一把,恨铁不成钢地自骂:怕他干什么,为什么要怕他!不就是个小白脸! 越晴波眨眨眼:“是呀,哥哥让我这么喊的。” 陆矶觉得脖子有点凉。 他忽然无比后悔,沈知微到底是练过武的,家里还有兵权,虽然他现在不能把他怎么样,可万一他以后想报仇了,他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哦?”沈知微眼神幽幽落在陆矶身上。 陆矶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掀袍往床边的凳子上一坐,“还未谢过沈大人方才府前出手相助,不知沈大人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沈知微低头笑了:“本就是应做之事,王爷不必挂怀,只是,这美人一名,下官却觉得当不起。” 陆矶还没反应,下颌忽然一凉,沈知微捏着他的下颌,凑近细看了半晌,微眯双眼。 “下官倒是觉得,这名头,给王爷更合适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抉择 靠!陆矶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像个被点了的炮仗一般弹了起来,恨不得离沈知微远出二里地。 他这是被调戏了? 昨日夜里那个乌龙的吻又窜进了陆矶脑海,一个惊恐的猜测浮现。 总不会就是亲了一口,沈知微就断袖了吧?! 他来之前沈知微也不过将将住进景王府,他穿来后更是连殷勤都省了,难道就这样,沈知微还能喜欢上他?他是什么爱好?! 陆矶看沈知微的眼神都不对了。 沈知微忽然道:“怎么,王爷不喜欢这个称呼?” 废话!他喜欢才怪了!陆矶抽了抽嘴角,也不怪沈知微恼,他也不喜欢这个小白脸似的称呼啊! 却不料越晴波眨眨眼,上下将他一看:“是呢,这头衔哥哥也当得,我哥哥自然是最好看的!” 陆矶忍不住一口老血,妹子,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沈知微低头一笑:“下官也觉得,这称呼更合王爷。” 陆矶正要拒绝,脑海中忽然想起系统的声音。 “宿主,最新任务,秉承一切让任务对象满意的原则,你必须接受这个称呼。” 陆矶险些跳起来:“凭什么!老子好好一个纯爷们,你哪里看出来我像小白脸了!” 系统沉默了一下:“宿主,原来的你或许不像……” 言外之意,这个世界的原主,的确是个除了刻木雕会动动手,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干的养尊处优小白脸。 陆矶喉头一梗,要放以前,他便是和系统抬杠也没什么,他还巴不得任务早点完蛋,他好投胎重来,可如今…… 陆矶瞧了瞧眼神亮晶晶的越晴波,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今他已是有了牵挂的人,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走了之。 陆矶张口又止,几次三番,终于自暴自弃,一甩袖闷头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好!本王担了还不行吗!” 陆矶一路忿忿而去,却没想到沈知微这厮看上去温文尔雅,实则满肚子坏水儿。 两日后,满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景王自担美人名头,颇恃美貌的流言。雍京犄角旮旯的字画阁里,到处都可寻见陆矶的画像,更有好事者写了诗文,编成话本传唱,讲的是自认天下第一美人的公主见了景王,如何被景王的容貌震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又因自惭形秽,无颜见君,削发为尼避世不出,景王一夜白头的悲情故事。 “好,很好。”陆矶坐在花厅,手中捏着一个话本子,咬牙切齿,脚下已经碎了一地的茶盏。 阿五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忽然林伯来报:“王爷,大皇子殿下来了。” 话音未落,姬容衡已经摇着扇子笑吟吟迈了进来:“王弟近来身子可好?愚兄不请自来,还望王弟莫要别嫌我烦才是。” 陆矶抹了把脸,僵笑道:“王兄来访,景王府上下蓬荜生辉,哪有不喜的道理。” 姬容衡眼皮一垂,正瞧见那本被揉成皱巴模样的蓝皮话本。 陆矶冷冷看他扭曲的表情:“王兄想笑就笑罢,莫要憋坏了。” 姬容衡扑哧笑出声,破扇子摇的欢快:“愚兄未曾看出,王弟竟有这般……自信……” 陆矶往椅子上随意一坐:“这都是沈大人给愚弟的自信,王兄若是想要,不如我让他给你也备一份?” 姬容衡咳嗽两声,不再打趣,自顾自地往陆矶对面一坐,阿五麻溜地上了茶,弓着腰退下了,花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姬容衡撇了撇茶沫,轻啜一口,放下茶盏,无意道:“论起来,我日前就听闻沈大人住来了景王府,说是国公府有些个龌龊事要查,可这几个日子过去,想来也应是早已查清了,怎的沈大人还住在王府?” 陆矶呵呵两声:“愚弟也甚是好奇,想来沈大人惯会喜新厌旧,不知瞧上了我这王府的哪株花草,竟还这般不愿意回去了,王兄若愿为愚弟分忧,不如问问沈大人是否愿意去你那住住,离龙气近些,指不定好的就更快了。” 姬容衡闻言却是苦笑,摇了摇头:“你何必这般取笑我,我如今连出宫立府都还未曾,便是想为你解忧,也丝毫没有地方给他住,倒是二弟,父皇已为他拟定了封号,这魏王府,想来不日也就要落成了。” 陆矶怔了怔,猛地坐直:“你是说,姬容玉要封王?” “可,可你……”陆矶惊愕不止。 姬容衡身为嫡长子,虽不得皇帝宠爱,可幸在往日姬容玉也不过就是个皇子,两人在一处,不管朝堂上如何暗潮汹涌,明面上仍是平起平坐,如今一个庶子,竟先于他出宫立府,受爵封王,这岂不是打姬容衡的脸! 封号一事看上去虽小,却能彰显圣意圣心,皇子封王,便如同世家子弟行加冠之礼,寓意已成年,可顺理成章入朝掌事,得了封号,便迈出了靠近权力中心的第一步。 如今姬容玉封王,姬容衡却仍旧只担着大皇子的名头,可想而知,朝中定又要一番风波。 只是不知这其中,穆恒又做了多少推波助澜之举。 一时间,花厅中两人都沉默下来。 姬容衡看他一眼:“二弟封王,到时免不得朝中诸人都要登门恭贺,你我二人也自然不能除外,这几日你好好准备,寻些上好的贺礼,你与穆相二弟本就有旧,他日投诚,想来也容易……” 陆矶捏了捏鼻梁,干脆把话说亮:“王兄,你大可不必试探,我若是想投诚穆相,一早又何苦惹他猜忌……” “也许,”姬容衡目光一利,“你正是同穆相有了什么私下的商议。” 陆矶一个头两个大,长叹道:“王兄要如何才肯信我?” 姬容衡忽然沉默,不疾不徐地展开了那把空白的折扇,扇了两扇,一字一句: “沈知微。” 陆矶瞬间抬头,姬容衡叹了口气:“如今朝中不外乎分为两党,一者逢迎圣意,拥护二弟,又尤以右相穆恒为首。” “我幼年即师从左相,老师未亡前,朝中以他为首尚有一批谨遵太`祖遗训的老臣,坚持立嫡不以贤,可自从老师遇刺暴亡,左相一派群龙无首,我又不得父皇喜爱,这些人都被穆恒找尽缘由,悉数发落了,如今左相之位空悬已久,这大雍朝堂,几可称他穆恒的一言堂!” 姬容衡转头盯住他:“可有一人,仍未表态。” 陆矶喉头干涩,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姬容衡接道:“秦国公世代为将,乃太`祖时的老臣,说起来,与同样因功而封爵的老景王却是同辈,百年驻边,势力盘根错节,如今沈知微承了国公爵,其人虽在京城,却仍牢牢把控着北疆,若得他助力……” 姬容衡手指点了点桌案:“事半功倍。” “可他为何要答应?”陆矶忍不住道。 姬容衡轻声道:“日前老国公战死北疆,沈知微也险些丧命,彼时北疆动荡,京城多少日人人自危,想必你都忘了,国公府是护国悍将,可也是随时可能伤人的猛虎,如今父皇将沈知微扣在京城,又只让他领兵部闲职,分明已是忌惮。” “穆相和二弟自然也想拉拢于他,但穆相为人疑心颇重,沈知微若是从他,未尝不是另一种受制于人,秦国公府已是功高震主,若再无人为其在朝中斡旋,便是岌岌可危” 姬容衡啪地将折扇一合,定定看向陆矶:“我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自然信你。” 话说到这份上,却是不必再说的更明白了。 只是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陆矶忽然一阵无奈。闹了半天,他要做的,还是和原主一样的活儿。 “如今这朝中不乏想要独善其身之人,可大势所趋之下,不争不择,未必好过。”姬容衡站起身,“话已至此,余下的,王弟……再想想罢。” 屋外一声惊雷滚落,大雨倾盆,有银河倒悬之势。 朱窗外雨打芭蕉,落雨声清脆。 一双手伸出,阖上了窗扇。 陈三儿回身点上灯:“小公爷,落雨了,天昏云暗的,莫再看了,当心毁眼。” 四下无人时,陈三儿还是惯了这样唤。 沈知微翻看着那几张纸,淡淡道:“无妨,他这几日如何?” 陈三儿道:“上回小公爷没去醉香楼,那温生就一直盼着能再见您一面,我日前去拿他的诗稿,小公爷不知,这人可是高兴坏了。” 沈知微不置可否,陈三儿见他反应,想起那包被他扔掉的药材,到底试探了句:“小公爷,此人,还见吗?” 沈知微将那叠诗稿撂在桌上,扶着额头,闭了闭眼:“见。” 这话本是陈三儿问的,可听了这回答,他又忍不住皱眉:“小的是看不出他这诗文写的好不好,但恕小的鲁莽,小公爷为何要举荐他入朝?” 外头的大雨淅淅沥沥,像是落在人心里,沈知微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一时有些放空。 “小公爷?”陈三儿轻声叫了几句,沈知微这才醒过神,眉目间却染上几分疲惫。 “为何?”他低低道。 “孤臣易折,孤将必亡。” “错过一次,便不能再错第二次了……” 几日后,陆矶还在为姬容衡的话发着愁,一个更为棘手的麻烦又找上了门。 陆矶从阿五手中接过那张烫金请柬,待看到上面的“立府设宴,邀景王叙”,和落款闪闪发亮的“魏王”二字,顿时一阵苦笑。 这一望便知的鸿门宴,他是去,还是不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酒量 彼时陆矶正坐在厅中喝茶,茶是好茶,喝到嘴里却也没了味道。 他端着茶杯,唉声叹气,一旁的阿五挠了挠头:“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自家王爷和二皇子从小交好,就算忘了幼时情谊,好歹曾相交一场,又是挂名的兄弟,总不至于人家立府,王爷连个面子都不想给? 陆矶瞅着门外树杈上那只眼熟无比的,不知为何又站不起来的鸽子,幽幽道:“鸿门宴呐,鸿门宴听说过吗?” 阿五十分惭愧:“王爷,小的没念过几年书,这什么宴、宴……小的不知,您要去的是魏王宴,和它有啥关系?” 陆矶早就知道不能指望他,干脆把人赶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待得厅中只剩他一人,却更加忧愁。 瞧着案上静静躺着的大红请柬,陆矶眼前浮现出姬容玉深情款款,还带点委屈的小眼神,浑身一阵鸡皮疙瘩。才甩掉姬容玉,穆恒冰块似的脸又跳了出来。 他颓然往桌子上一趴,此刻无比期盼能有个红粉佳人忽然出现,给他揉揉额角捏捏肩。 然而红粉知己没有,系统倒是又出来了。 “宿主,你不想去?” 陆矶有气无力:“明知故问,我又不傻。” 说是鸿门宴,可刘皇叔逃跑还能骑个马,他连马都不会骑,上赶着去岂不是找死? 系统难得好心帮他分析:“但你今日不去,只会坐实穆恒关于你反水的猜测,他肯定不会放过宿主你。” 可他若是去,虚与委蛇曲意逢迎,穆恒又岂是那么好糊弄? 陆矶就像一张被翻来覆去两面摊的煎饼,如何都不得安生。 “只要你帮我一个忙……”姬容衡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陆矶用力抹了把脸,算是知道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叹了口气走出房门,阿五迈着小步子跟了上来,陆矶摆摆手:“我去看看沈大人,你不用跟着。” 阿五露出了然而欠揍的神情,陆矶忍了忍,这才没一脚踹上去,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王爷,还有何事?” 陆矶木着脸,抬手一指:“给我把那只鸽子弄下来。” 阿五眨眨眼:“那瘸了腿的蛐蛐和鸭子……” “不用!”陆矶脑壳一阵疼,脚步跺得震天响,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上绞尽脑汁,盘算如何才能让沈知微答应陪他走这么一趟。 穆恒权势滔天,拿捏一个混吃等死的闲王自然易如反掌,可若是加上个沈知微,必然忌惮三分。 算盘本是打的噼啪响,可陆矶没想到,他竟然连沈知微的面都没见到。 “你再说一遍?”陆矶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小厮正是日前新拨来给沈知微送药的,恭恭敬敬低着头:“沈大人方用过午膳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他去哪了?” “小的不知,沈大人出门,素来都是带陈三儿,我们都不过问的。” 陆矶心直沉下去,又忍不住苦笑。天意要他独闯虎穴,再拖延也是无济于事,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贺礼已是早早备下,陆矶换了身常服,挑了几个会点拳脚的家丁,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新落成的魏王府去了。 醉香楼二楼,照旧的临窗老位置,两个人相对而坐。 温景瑜藏在袖中的双手攥出了汗,双眼晶亮地看着对面的人。 沈知微白袍玉冠,斜靠在窗边,修长手指捏着一个玉盏,垂眸不住把玩。他面上常染的浅红似又重了些,周身酒香氤氲。 他不说话,温景瑜也不知说些什么,坐立不安半晌,忽然又起身斟酒:“大、大人若是觉得此酒尚可入喉,草民回去后定多酿几坛,改日给大人送去。” 沈知微望着窗外,眼神有些迷离,陈三儿站在一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人,你不能……” 沈知微像是没有听到,见杯中酒满了,扬起头又一饮而尽,陈三儿几欲昏厥,不停地给温景瑜使眼色,可今时非比往昔,温景瑜哪里注意的到他。 陈三儿颓然垂首,他家大人分明酒量不行,往日里在军中为免误事,向来滴酒不沾,这温景瑜上回带药材,这回又带酒,许是不想拂了他面子,他家大人竟真的喝了。 可沈知微喝酒向来有个毛病,若是不喝也就罢了,一旦沾染,那必定是要喝到烂醉方止,过后也定是难受万分。 他方才本想阻拦温生,沈知微却还拦着,陈三儿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温景瑜见沈知微饮下酒,心中雀跃,更加踊跃地给他倒酒,沈知微来者不拒,陈三儿却一副快哭的样子。 窗外日暮西斜,行人依旧如织,沈知微瞧着瞧着,忽然顿住了。 温景瑜这几日在寺中给人抄经文写家信,颇赚了些银子,今日特意换了身簇新的布衣,仍有些局促:“草民能、能得大人青眼,实是受宠若惊,草民自知身份低微,也非天资聪颖之人,可大人之恩,草民一刻不曾敢忘,日后定为大人驱策,万死不辞……” “你可认得那是谁?”沈知微忽然道。 温景瑜猝不及防被打断,未及回答,一旁的陈三儿凑到窗边探了探头,讶然道:“景王爷?” 温景瑜这才回神,也望了望,只见一队车马正从楼下经过。可他从未与什么高官贵胄相交,自然认不出这是谁府上。见陈三儿替他答了,忽觉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厮,脸上一时热辣辣,攥紧了衣袖。 好在沈知微并未注意到,他像是醉得厉害,竟低低笑了两声:“景王,是景王……”仰头又喝了口酒。 陈三儿到底忍不住了,低声劝道:“大人,喝不得了,不能再喝了……” 沈知微面上酡红又重了分,看起来竟比往日气色好上许多,他充耳不闻,只问:“你知道他要去哪吗?” 陈三儿一时犯难:“这……前头好些个岔路,小的也不知景王爷是要去哪。” “魏、王、府。”沈知微一字一句,低声道。 陈三儿惊愕:“大人怎知……” 沈知微忽然笑出声,可把陈三儿吓坏了。上一回沈知微这么笑,还是老国公尸身从战场上找回来那次,当时沈知微自己才从死人堆里给扒出来,拼着命找回来老国公,就是这般大笑数声,而后一倒不起,整整发了半个多月的热,险些和老国公一道去了。 如今再见沈知微这么笑,陈三儿险些吓破了胆子,见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起了酒,也不敢再劝,只当他是想起了老国公的死,一时悲恸借酒消愁。 这些日子沈知微一直在让他查姬容玉同北疆匈奴来往的证据,虽不知自家大人为何如此确定,可几番调查,也确实找出了些蛛丝马迹。 联想老国公之死,陈三儿也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只是事关重大,他丝毫不敢细想。 沈知微忽然扑倒在桌案上,碰翻了一壶清酒。陈三儿和温景瑜一惊,忙起身去扶。 沈知微趴在桌子上,半边衣袖湿透。他长眉紧蹙,眼睫颤动,口中反反复复唤着两个字,像情人间的低喃,也像不可直说的一声叹息。 魏王府同景王府隔了大半个城,不像景王府一般落在闹市区,却是极近北皇城,足可见圣意体恤。陆矶紧赶慢赶,也花了大半个时辰,落轿在魏王府外时,日头已渐渐西斜,橙暖余辉中,魏王府的朱门高墙更衬得气派非常。 魏王府前车水马龙,拜谒者济济,一管事模样的人亲自笑眯眯地将他迎进府中:“如今晚宴还未到时辰,王爷早就吩咐,若是王爷您来了,直接去凉阁见他即刻,王爷一直候着您呐。” 陆矶干巴巴一笑:“只有二……魏王,不曾有旁人了?” 管家为他推开凉阁,笑没了眼:“王爷进去便知了。” 不待他回答,忽然用力一推,陆矶踉跄迈过门槛,还没站稳,身后门扇砰地阖上。 “等等!”陆矶转过身,一点凉意却骤然贴上脖颈,顿时僵在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酒品 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下楼声,靴底踩在一阶阶木质楼梯上,像踩在人心上。 “尊驾可要当心,毕竟……刀剑无眼。” 陆矶心中骂娘,本以为穆恒至少会走个表面过场,可这厮他娘为什么不按照套路出牌,怎么上来就动刀子! 颈间冰凉又紧一分,陆矶心高高悬起,忽听身后又一人急匆匆赶下楼,还未近前,拔剑声此起彼伏。 那人顿时气急败坏:“放开他!” 无人动作。 “你……你们!本王说话不管用了?你们别忘了,魏王府的主子是我!”姬容玉似是动了真火,可陆矶颈间的剑依旧稳稳,一时间,凉阁上下,只余姬容玉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是被抽去了力气,咬牙叫了声“舅舅”,半晌,穆恒才绕到陆矶身前,微微抬手,横七竖八的刀剑瞬间收了个干净。 陆矶盯着穆恒,动了下手腕,一步踏前,瞬间,嘈杂的拔剑声又起。“哎,这是做甚?”穆恒抬手拨开一个剑尖,“小小误会,若是真的伤到了王爷,却是不美了。” 说着转向陆矶,欠了欠身:“惊扰王爷,还望恕罪,这几日府中人流混杂,想来方才他们错将王爷认成了贼人,这才唐突出手,所幸,虚惊一场。” 陆矶冷笑,他要是信了这是个误会,他就是脑子被门夹了。 穆恒伸手向楼上一引:“王爷既然来了,不妨楼上一叙。” 来都来了,自然没有退的道理,陆矶一掀衣袍,当先上了楼。 二楼四面当风,白纱款摆,四角搁了数个冰盆,确实凉爽。 陆矶也不客气,往唯一一张桌子前一坐,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还没喝进口中,就听穆恒缓缓道:“王爷不怕臣在其中下毒?” 这杯茶顿时喝不进去了,陆矶放下茶杯,往椅子上一靠:“穆相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了吧。” 穆恒坐在他对面,姬容玉犹豫了一下,挨着穆恒坐下,眼睛却还时不时看向陆矶。 穆恒为自己斟了杯茶,迎着陆矶的视线一饮而尽。“王爷爽快,微臣只问王爷一句,王爷与微臣和魏王殿下的约定,可想起来了?” “没有。”陆矶答得干脆。开玩笑,这个时候要说那天是骗他,那更是坐实了反复无常的可疑,话既已出口,不如一口咬定到底。 反正他是想明白了,穆恒根本不会信他,只是不知会用什么手段解决他? 果不其然,穆恒也没再问,拍了拍手,一旁小厮躬身上前,捧上一个红木托盘。 笔墨纸砚依次排开,整整齐齐。 陆矶微眯双眼:“穆相何意?” 穆恒示意小厮将那托盘捧到陆矶面前,靠在椅背上:“王爷之前答应的约定,对于微臣和魏王殿下来说,十分重要。”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二人也不能任由王爷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穆相直说吧,你想怎样?”陆矶站起身,凝视着他。 穆恒面无表情:“太`祖陵在京城东郊,风水宝地,龙气汇集,是个好去处。” 此话一出,姬容玉顿时瞪大眼睛看他:“舅舅?!” 陆矶笑了:“你让我去守陵?” 穆恒才点头,“哗啦”一声嘈杂乱响,陆矶一把掀翻了眼前的桌子! 穆恒躲避不及,一身锦衣溅了茶水,碎瓷洒落脚下,却依旧稳稳坐在椅子上,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毛。 那捧着托盘的小厮也是丝毫不慌,倒是姬容玉急急忙忙起身:“舅舅,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件事我不能答应,停舟怎么能去守陵!那地方荒凉的很,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景王殿下深慕太`祖风仪,感怀圣恩,自请永守皇陵,至死不出。”穆恒淡淡开口。 姬容玉倏然挡在陆矶面前:“我不准!” 穆恒看也不看他,只盯着陆矶:“王爷不愿?” 陆矶用手背抹了把侧脸,擦去溅洒在脸上的水渍,眼神却直直和他对视:“我愿意……” 姬容玉不可置信回头,却见陆矶挑起一边唇角:“你是做梦!” 语罢骤然扯住姬容玉的后领往后一拉,众人尚且来不及反应,陆矶已迅速掏出方才藏在袖口的碎瓷抵在了姬容玉的喉间! 侍卫们顿时如临大敌,长刀出鞘,陆矶收紧了手,眼神凶狠:“别动!”侍卫们面面相觑,齐齐看向穆恒。 姬容玉被他挟制,微微仰着头,却没有一点慌乱之色,陆矶看向仍旧稳稳端坐的穆恒,唇角嗤笑:“我陆矶这辈子,别的都能忍,最烦的就是被人威胁,穆相要是同我好说好商量,指不定这事儿还有戏,你二话不说让我守一辈子皇陵,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穆恒垂眸转了转手中的碧绿佛珠,站起身,步步走近。 陆矶顿时用力按紧碎瓷,微微后退:“你不怕我杀了他?” 穆恒语气淡淡,却仍旧不停靠近:“王爷为什么觉得,拿魏王殿下威胁臣,臣会害怕?” 陆矶愣了愣,穆恒又往前一步:“是因为王爷想起了什么,没有魏王殿下做不成的事?”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陆矶傻在当场。 他只记得穆恒一直需要姬容玉当幌子,姬容玉也是最后才死的,所以挟持姬容玉肯定能让穆恒让步,却没有想过,一个真的忘记了前事的陆矶,怎么会知道要挟姬容玉最管用? 陆矶顿时心情复杂,手下使力,碎瓷划出浅浅血痕,自暴自弃起来:“总之你再过来一步,我立刻杀了他!” 穆恒停步,身后的侍卫们缩小包围,个个虎视眈眈。 “王爷还是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就算臣今天放你离开,又能如何呢?王爷怕是不知道,左相何老,是怎么死的。”语气十分平淡。 陆矶咬了咬牙,却也知道他说的不假,他今天就算出得了魏王府,可穆恒已经不会信任他,这件事依旧无解,穆恒还是有各种法子拿捏他。 归根到底,不过就是他势单力薄,只是个没有实权的闲王罢了! 陆矶额头出了层细汗,可他仍旧不后悔。 要是不说失忆,难道要他继续和大晚上翻窗户进来的姬容玉你情我愿不成? 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直男可以死,绝对不搞基! 可就这么去守陵,越晴波怎么办?任务呢,是不是就算失败了? 思绪一团乱麻,穆恒却勾起唇角,抬了抬手,身后一直捧着托盘的小厮立刻上前两步。 姬容玉顿时叫道:“不可以!让他走!” 陆矶复杂地看了姬容玉一眼,没看出来,姬容玉也不是个只会听穆恒话的傀儡小白脸,他对原主还当真有几分真心,只可惜原来的陆矶,却是看不到了。 心中感慨,陆矶好心地拿开了些碎瓷片。 穆恒却冷冷一扫他:“魏王莫不是忘了,这魏王府今天的一切,是如何得来的,若是腻了,大可同臣说明。” 姬容玉忽然一顿,浑身僵硬,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抉择,声音嘶哑:“停舟,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什么?陆矶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姬容玉忽然后仰脱开他的钳制,几乎刹那,侍卫一拥而上,长剑出鞘,密密麻麻架在了陆矶的脖子上! “别伤他,别伤他!”姬容玉想要上前,却被刀剑阻隔在外,眉眼焦急关切,“你们,你们小心点。” 陆矶咬牙切齿,几乎一口老血,靠,所以他为什么要觉得这个小白脸渣男值得心软!他xx的刚才就该替原主直接给他一刀,一了百了! 侍卫分开一个缝隙,面无表情地小厮走近,再次捧上笔墨纸砚。 “停舟,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经常去看你的……”姬容玉眼神恳切。 陆矶皮笑肉不笑:“我听不见,你走近点?”姬容玉面染喜色,靠近两步,陆矶忽然撸起袖子冲上去,险些撞上剑尖。 “看个屁!以后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信不信你个渣男——” 凉阁上一片混乱,四周风起,吹动白纱,围栏外,天色暗沉下来,浓云汇聚,一声惊雷滚滚划过。 沈知微一惊,醉眼朦胧地抬起头:“几时了?” 温景瑜愣了愣:“酉时。” 沈知微像是没有睡醒一般,双眼微眯,点了点头。 温景瑜鼓起勇气:“起风了,许是要落雨,大人今日喝了许多酒,不宜吹风,还是早些回府罢。” 沈知微有些怔忪:“落雨……是要落雨了,我这次也没带伞,你每每淋了雨,就要起热的……” “大人?”温景瑜皱了皱眉。 沈知微像是醉得极了,絮絮念叨:“是该回去了,你不能淋雨,走……”他踉踉跄跄起身,就去抓温景瑜的袖子。 温景瑜愣愣不知所言,陈三儿看不下去了,上前扶住他:“大人,这是温生,您这是认成谁了?” 沈知微顿住,凝眸看了他片刻:“……是,认错了,他呢,他去哪了?” “大人,谁啊?”陈三儿满头雾水,“您醉了,咱回府罢。” 沈知微却忽然挣开他:“不行,落雨了,我得带他回来……我去找他,魏王府,他肯定又在那……”说罢,竟踉踉跄跄冲向楼梯。 “大人!”陈三儿一惊,忙追上去,温景瑜像是被遗忘了,呆呆站在原地,许久,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袖子。 沈知微冲出醉香楼,一点冰凉滴落在额上,他眯眼四顾:“落雨了,要快点……”转眼看到门前一个老实巴交的书生正解着马鞍,抬脚就冲了过去。 “大人!”陈三儿追出门来,还没站稳,忽然一声嘹亮马嘶,一个书生上蹿下跳:“哎哎哎你这人!这是小生的马,花了八两银子买的,你怎么,哎哎,停下,偷马啦,偷马啦——” 陈三儿望过去,顿时瞪大眼睛,沈知微已经骑在马上,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大人!”陈三儿几乎吓破了胆,沈知微醉成那样,哪里能骑马啊! 正要追上去,那书生却一把扑了过来:“我看你认得他,你得帮他赔小生的马,那时小生花了八两银子买的——” 陈三儿眼瞧着沈知微瞬息间就没了人影,欲哭无泪。 一道惊雷滚过京城上空,陆矶坐在一章崭新的桌子前,挠挠头,吹吹指甲,一会儿又数了数毛笔的毫,看着他的侍卫终于忍不住了:“王爷,快点吧。” 陆矶呲牙一笑:“对不住,本王忘了名字怎么写了,容本王想想。” 那侍卫撇撇嘴,继续守在一旁。 陆矶低下头,咬着笔尖发愁,忍不住长长一叹。 穆恒坐在一旁喝着茶,姬容玉坐如针毡地陪着,时不时望向这边。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穆恒喝尽了最后一口茶,“咄”地轻轻一声,茶盏搁在了桌子上。 陆矶长叹一声,抬起笔。 沈知微一路策马疾奔,街道两旁,摊贩纷纷收摊回家,百姓多住京城南边,高官贵胄多住城北,这一路行来,竟似只有他一人逆流而上。 陆矶在砚台中沾匀了墨,提起笔,悬在白纸上方。 沈知微策马转过街角,白衣飘荡,面色微白,双眼却是晶亮。 陆矶又看了一遍“自请守陵”四个大字,稍稍压低了掌腕,犹而不决。 “王爷——” 魏王府门前,沈知微紧勒马缰,一声高亢嘶鸣,马儿扬起前蹄。 他翻身而落,动作潇洒而流畅,一刻不停,径直走向大门。 “来者何人?”两个侍卫上前拦下,沈知微脚步微顿。 他扫了二人一眼,眼神忽冷,薄唇轻启。 “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做戏 陆矶倏然起身,侍卫立刻拔刀出鞘,穆恒挑了挑眉:“王爷?” 陆矶笑嘻嘻,抬手拱了拱:“穆相,可容小王再说两句?” 穆恒不以为意:“王爷还有什么好说的?” 陆矶摇了摇头,作沉痛状:“方才小王面对这张白纸想了许多,忽然明白自己实在大错特错,之前实在是被鬼迷了心窍,才生了同穆相和魏王殿下拆伙的心思,不知穆相可否再给小王一个机会?” 穆恒眯了眯眼:“王爷此话何意?” 陆矶挽了挽袖子,想要走近两步,侍卫立刻警惕看着他,陆矶小心推了推刀尖,纹丝不动,撇撇嘴道:“穆相,这样说话,未免太不方便。” 穆恒不为所动:“没什么不方便的,王爷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还是王爷……想要拖延时间?”这么说着,脸上却明白写着“拖延时间也没用”几个大字。 陆矶无奈,只得呵呵笑着坐了回去,心中却不停骂娘:“实不相瞒,小王的确没有忘记,日前那般说辞,确是生了毁约的心思……” 眼看穆恒眼睛危险眯起,陆矶忙道:“但是现在小王一想,如今朝中只有大皇子和魏王殿下两位皇子,大皇子又素来不得圣宠,魏王殿下有穆相您护持,储君之位定已是囊中之物,小王真是被猪油蒙了眼,一时糊涂,穆相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如宽宥小王这一回?” 穆恒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这说辞太没道理,王爷不是蠢笨之人,怎么之前会不懂呢?” 陆矶再作沉痛状:“这事说来实在话长,实不相瞒,是因为小王日前……移情别恋了!” 此话一出,穆恒和姬容玉俱都一怔,姬容玉的脸肉眼可见白了三分。穆恒意味不明打量他:“此话怎讲?” 陆矶欲言又止,眼神左右一瞟,穆恒淡淡道:“王爷尽管开口,这里都是自己人,没什么说不得的。” 陆矶暗暗翻了个白眼,行吧,既然不走,等会儿老子说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你们可别吓丢了魂儿! 他装模作样长叹一声:“小王记得,穆相和魏王殿下让小王接近沈知微,为的是他手中的兵权,秦国公历来忠君,虽一直未曾表态,但想来还是以太`祖旧训为上,朝中半数兵权在他手里,若不能取为己用,到底是个祸根,小王说的可对?” 穆恒似笑非笑:“王爷记得倒是清楚。” 陆矶仰头望天,调动起十二分的情绪,满面悲戚:“可小王万万没想到,本来是假戏真做的殷勤,不知怎的,小王竟对沈知微动了真心!” “停舟——” 姬容玉蹭地窜起身,脸色煞白,陆矶截住他话头,快速说道:“这件事是小王不对,可情之一字实难自抑,小王对他情根深种,实在不忍继续抱着目的接近算计于他,却也不愿再负穆相和魏王殿下,只好出此下策,以失忆诓骗之,只求无愧于心罢了!” “可你才同他相处不到半月!”姬容玉几乎歇斯底里,“我二人在一起多久了,停舟,你觉得这话可信?” 陆矶心中冷笑,面上却万分沉痛:“我知魏王殿下定觉此事荒唐,可那日我就已同殿下说过,只殿下不信,以为我是同你赌气,可世上有日久生情,未闻无一见钟情之事,我一见他,才觉前半生皆是枉活,再无第二人能使我心动如此!” “不!我不信!”姬容玉疯了似的,想要冲过来,却被两个侍卫拉住,仍旧挣扎不休,“放开我!舅舅,放开我!我不信,他骗我,我要问清楚!” 凉阁中只听见姬容玉的喊声,穆恒却只是盯着陆矶,陆矶毫不心虚地和他对视。 这一番肉麻兮兮的话说下来,弄的他都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对沈知微情根深种了,忍不住暗中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穆恒道:“王爷既然对沈知微如此钟情,又为何改变主意,出尔反尔?” 陆矶把早已经想好的话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穆相说的对,小王确实不能对他绝情。但此事魏王殿下应当也知晓,我那日难忍情谊,向沈知微剖白心绪,可他对我却无意,不仅拒绝了小王,还说我有悖人伦,令人作呕。穆相若有心爱之人,当懂得爱之深恨之切的道理,他如此说我,小王实难再忍!” 穆恒听到“心爱之人”四个字,眼神微眯,陆矶再接再厉,作出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他如此伤我,我只恨自己狠不下心,忘不了他,既然如此,不如便折了他的羽翼,管他到底拥立何人,只要他将来属于我一人,如何处置,不还是由我说了算!”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愤懑非常! 太赞了!陆矶暗中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这是多么栩栩如生的受了情伤由爱转恨的霸道总裁式宣言,让傅玉笙来演都不一定有他这么入戏! 这世界欠他一个小金人! 姬容玉已经白着脸,摇摇欲坠,陆矶正为自己的演技洋洋得意,穆恒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让王爷签字。” “啊?” 陆矶吓了一跳,为什么! 是他的演技不够服众,感情不够真切,还是穆恒知道他一直在扯谎了?!为什么他还是要去守陵! 穆恒满面寒霜,眸光如利刃,似要把陆矶身上扎穿:“王爷若是扯谎,自然要签字,王爷说的若是真的……” 他声音蓦然一沉:“却是不知微臣平生最恨的,便是王爷这种三心二意,屡次背弃诺言之人,既已能屡次反水,又何必谈深情!” “还愣着作甚?” “是!”侍卫应声而上,按着陆矶就要去画押,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一阵骚乱,乒乒乓乓的倒地声不绝于耳。 穆恒眉头一蹙,一句话未出口,一声哀嚎骤然响起:“大人,大人,不好了!” 楼梯处忽然扑出一个熟悉的人影,领着陆矶上楼的管事狼狈摔倒在地,向前爬了两步。 “大人!有、有人闹事!” “何人?”穆恒语气阴沉。 那管事正要回答,忽然惨叫一声,一双白色绣云纹的锦靴踩在他左手上,狠狠一碾,就像脚下踩的不过就是几根萝卜条。 管事的满头冷汗,叫了两声,头一歪,晕过去了。 姬容玉咬牙切齿,最先叫出来人的名字:“沈知微!谁给你的胆子来魏王府闹事!” 沈知微一身白衣不染尘,只发髻微乱,抬手丢地上一个鼻青脸肿的家丁,眼睛一扫,盯住了陆矶:“你果然在这儿。” 他往前买了一步,怔愣的侍卫们顿时反应过来,纷纷抽出刀来严阵以待,却没有敢贸然上前的。 陆矶目瞪口呆,看着沈知微,揉了揉眼,再揉了揉眼,满心不可思议:“沈知微?你怎么在这儿?!” 他看了看沈知微空空的手,抽了抽嘴角,这家伙不是体弱多病吗,这是开什么挂了,一路打过来的?这什么情况?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 沈知微像是有些难受,揉了揉额角,微微蹙眉:“头疼……”语罢往前迈了一步,侍卫们顿时要挺刀冲上去。 “慢着。”穆恒却忽然沉声开口,“都退下,秦国公沈大人都认不出来么,谁给你们的胆子对沈大人动武?” 侍卫们面面相觑,片刻收手退回穆恒身后,只有押着陆矶的侍卫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沈知微看了他一眼,举步靠近,侍卫咽了口唾沫,低着头退了回去,换成陆矶满头雾水地看着他。 离得近了,沈知微身上清冽的酒香弥散开来,陆矶这才发现,沈知微虽然外表无异,眼神却有些朦胧,一看就是醉的狠了。 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想这得是喝了多少啊,才能狂妄到不要命一般就冲进了魏王府? 有背景就能为所欲为吗?! 沈知微又皱了皱眉,忽然伸出手,陆矶愣了愣,低头看着他的手,又看看他,不明所以。 “跟我回家。”沈知微低声道。 “啥?”陆矶没反应过来。 沈知微又重复了一遍:“跟我回家。” 陆矶反应了片刻,突然一阵脸热!靠,什么鬼,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拐带无知少女的土味台词!他忍不住想要后退,沈知微却不耐烦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转身就要走。 “给我站住!”姬容玉猛地挣脱开侍卫的阻拦,冲上来想要去拉陆矶的另一只手。 还没拉到,沈知微眉头一皱,霍然转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微眯双眼:“又是你。” 姬容玉愤恨无比:“你要带他离开魏王府,本王准了吗?沈知微,你未免太过僭越,信不信我去父皇那里参你一本!放开他!” 沈知微静静听着,末了轻蔑一笑,一言不发,手却渐渐用力,姬容玉脸色发白,咬牙道:“愣着干什么,侍卫何在,给我拿下他!都是瞎子吗,啊——” 姬容玉眉头拧成一团,痛得满脸冷汗,穆恒面色阴沉,终于上前:“沈大人可是来恭贺魏王立府之喜?这礼未免太大了罢。” 陆矶愣愣被沈知微这遭弄得思维迟缓,见沈知微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活像是想生生折断姬容玉的手腕一样,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怨气。 可这毕竟是在魏王府,指不定穆恒还有什么后招,当务之急还是早些离开。陆矶这么想着,空着的手就拽了拽沈知微的袖子,沈知微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陆矶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放开他吧。” 沈知微眼神似乎清明了些,雨幕下,琥珀色的眸子也像染了阴霾。 他抿了抿唇:“若我不放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御马 哈?! 陆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这种时候和姬容玉较什么劲儿啊!搞不好他们两个都得折在这里! 陆矶深吸一口气,默念三遍不要和喝醉的人一般见识,这才平复心情,挣了挣沈知微握着自己的手。 几下没有挣动,反被人握得更紧了,陆矶皱眉,正要抬头,沈知微霍然松开他,后退几步,也放开了姬容玉。 陆矶微怔,只觉得沈知微好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一般,无奈叹了口气。 姬容玉一只手握着被掐紫了的手腕,眼神凶狠地盯着沈知微,片刻后楼梯上传来齐刷刷的脚步声,刀剑铠甲碰撞的声音让陆矶心里一紧。 一队侍卫气势汹汹涌了上来,一时不察在晕倒的管事身上又踩了几脚,摆开架势,兵器齐齐对准二人。 穆恒抬手示意众人收起兵器:“沈大人来,是要带走景王爷?” 沈知微垂眸,顿了片刻,闷闷道:“是。” 陆矶瞟他一眼,沈知微却看也不看他,陆矶摸了摸鼻子,收回了视线。 穆恒叹了口气:“可本相与王爷还有事未商定,无法……” “是这个?”沈知微忽然打断,拿过案上的白纸扫了两眼,三两下撕了个干净。 碎纸飘然落地,沈知微淡淡抬眼:“现在没了。” 陆矶险些踉跄摔倒,这处理方式还真是……十分简单啊! “你!”姬容玉更是一脸恼火,他转向穆恒,“舅舅!” 穆恒双眼微眯,定定看了沈知微片刻,忽然扬唇一笑:“沈大人说的是。” “舅舅!”姬容玉不可置信,“他根本没把你的话——” “安静,”穆恒冷冷看他一眼,“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退后。” 姬容玉咬牙切齿,动也没动。 穆恒看他一眼,加重语气:“我让你退后。” 姬容玉几乎咬破唇角,恨恨剜了沈知微一眼,却没像往常一般听穆恒的话,径直撞开侍卫冲下了楼。 穆恒使了个眼色,一直沉默寡言的小厮微微颔首,转身跟了上去。 带着雨腥味的风吹进凉阁,凉风款款,陆矶额上却起了层细汗。 他抬袖擦了擦额角,挤出一个笑:“穆相,这天色越发暗了,我二人也不便继续叨扰,这就告辞了。” 穆恒神色莫名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沈知微还是固执地望着凉阁外。 陆矶心底无奈,面上苦笑,片刻后,穆恒垂眸,淡淡一拱手:“不送。” 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陆矶重重吐了口气,恨不得立刻就插上翅膀飞回王府,下意识拽住沈知微想往楼下跑。 却不料沈知微忽然甩开他后退了两步,陆矶一怔,抬眼看过去,沈知微和他对视片刻,唇角一抿,像是十分不高兴似的转开眼,自己转身下了楼。 陆矶抽了抽嘴角,再次默念三遍不要和醉鬼一般见识,迈步追了上去。 沈知微一路越走越快,倒像是对这新建的魏王府十分熟悉一般,路上有家丁护院见了二人,都低头躲得远远,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了魏王府。 陆矶彻底放下心,四处张望了一圈,却不见阿五和轿夫,正想着怎么回去,眼前忽然一暗,愣愣抬眼,只见沈知微坐在马上,垂眼看着他。 “上来。”沈知微又一次伸出了手。 陆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开什么玩笑,上次险些从马上摔下来的事儿还热乎着,他现在见了马就腿软,这身体怕骑马分明已成了本能,他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上去! 沈知微固执地伸着手,眼神无波,雨丝连绵,不一会儿肩上就洇湿一片,看起来分外单薄。 陆矶心里像是被叮了一下,微微酸胀,忽然这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鬼使神差地把手递了过去。 手指才挨上,忽然一股大力传来,下一刻陆矶眼前景色一乱,再定神已坐在了马上,来不及惊慌,身后的沈知微忽然握紧缰绳,猛地一夹马腹! 陆矶顿时扯着嗓子嚎了起来:“等等等等慢点啊啊啊——” 一匹马快如闪电地穿过街角,面对着街道吃馄饨的阿五忽然一顿,放下勺子,面露疑惑。 “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简陋支起的四四方方馄饨摊下,几个轿夫面前各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闻言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听着像是王爷的声音。”阿五皱了皱眉。 但,他家王爷此刻应正与魏王爷携手叙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定是听错了。 阿五摇了摇头,抬手招呼:“摊主,再来瓣蒜!” 阿五吃的面色红润,陆矶却吓得面色惨白。此刻雨下得久了,街两边早已没什么摊贩,倒是方便沈知微不要命似的纵马。 可不就是不要命了!陆矶咬着牙,街两边的景物飞速倒退,满面风雨兜头袭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沈知微!”陆矶的喊声都被风声盖了过去,只余一丝儿打着旋儿的飘进耳朵里,却让沈知微好像又加快了速度。 陆矶吓得一把抓住了马鬃,马儿吃痛,忽然躁动,马鬃从指缝间划过,陆矶瞪大了眼,惊得魂儿都飞了,忽然腰间一紧,沈知微的胳膊把他的魂儿拉回了壳子里。 后背陷进一个温热的怀抱,耳边一热,沈知微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呼吸间酒香氤氲。 “好玩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读物 好玩你大爷! 陆矶几乎要骂娘,有心挣开,手脚却根本不听使唤,反倒是下意识往沈知微身上贴紧了些,陆矶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忍不住抓紧了沈知微的袖子。 偏雨又开始落得大了,眼前一片迷蒙不说,浑身也浇得湿透,叫人止不地住打颤,背后的沈知微却像个火炉,连呼吸都热得滚烫。 陆矶疑心他是喝酒淋雨后发起了烧,看起来还是高烧,顿时十分心焦,生怕他一个头昏控不住马,他二人直接连人带马撞到墙上。 如果真的撞墙……陆矶悲催地想,看在沈知微给他解围的份上,他可以忍痛牺牲自己这张俊脸。 只要别撞断脖子,一切都好说。 等陆矶把自己可能的死法想到第十七种,马速却忽然慢下来,陆矶愣了愣,颤巍巍地睁开眼一只眼睛,下一瞬立刻瞪大双眼。 “这是哪?!” 马蹄溅起长街的水花,一踏即过,石板路上响声哒哒,沈知微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只顾着御马。 可即使凭借陆矶对自家王府的那点子印象,他也十分清楚,这宽阔的青石板路,两侧高大的红墙白瓦,绝对不是守着闹市区建的景王府! 一惊过后,陆矶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随他去吧,反正他还能跳下去不成?跳下去也是死,不跳说不定还能等沈知微清醒一点,带他下去。 他陆矶已经见过太多风浪,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正想着,揽在腰上的手忽然一紧,沈知微骤然勒紧缰绳,马儿瞬间高高扬起前蹄,一阵狂躁! “啊啊啊!”陆矶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吓得晕过去,下意识侧身,像只树袋熊一样死死抱住了沈知微! 干嚎了半晌,才发觉身边除了大雨冲刷的哗啦啦响声,一片寂静。 陆矶抖抖索索睁开眼,只见马儿已经停下,正原地无聊地踏着蹄子,惊魂未定吐了口气,陆矶像抹一把被雨水糊住的眼睫,忽然发现自己还紧紧抱着沈知微的腰。 陆矶愣了愣,下意识感受了一下,腰挺细,摸起来柔韧感不错,很有力量的样子。 等等,为什么要考虑这个啊! 陆矶抽了抽嘴角,松开手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腰上一双手臂紧紧揽着他,头顶微沉,沈知微居然还把下巴搁他头顶了…… 陆矶脸黑了黑,再次为身高而心碎。 “沈大人?”陆矶试着掰了掰他的手没有掰动,唤了一声,半晌也没听到回答,沈知微好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 陆矶动不了,只好看着眼前沈知微的脖颈发呆。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的弧度流下,像溪流一般汩汩汇入衣领中,一身白衣几乎要被雨水淋成透明,皮肤却透着红,离得近了,陆矶几乎觉得能看到水蒸气。 “沈大人,”陆矶无奈又叫了一遍,就这这个十分难受的姿势,伸出一只手,试探着去够沈知微的额头,“你好像起热了。” 啪地一声,手拍在沈知微脑门上,陆矶恍惚觉得自己摸到了一张热乎的烙饼子,再翻个面儿就能熟了…… 雨还在下,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陆矶皱了皱眉,竭力伏低身子,从沈知微的下巴下绕出来,总算解放了头顶,与沈知微面对面了。 腰上的手依旧紧似铁箍,陆矶只好往后仰,免得直接贴沈知微脸上。 眼前,沈知微闭着眼,唇色苍白,脸颊却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悠长,竟像是已经睡过去了。 “沈大人?” 陆矶不可置信,抬手捧住沈知微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甚至下手拍了拍,“你别睡啊,你睡着了咱俩怎么下去?!” 难道就要这样坐在马上淋雨吗! 陆矶一个头两个大,直觉今天下的雨都是他心里流的泪。 忽然,沈知微眼睫颤了颤,微微张开了一线,陆矶立刻惊喜道:“沈大人,你等会儿再睡,先想个办法把咱俩弄下去怎么样?” 沈知微看着他,迟缓地握住陆矶捧着他脸颊的手,弯起眼睛,像个吃到糖的孩子,慢慢地笑了:“我带你回家啦……” 陆矶愣了下,下一刻,沈知微像被抽了线的木偶,倏然迎面倒下! “等等——”陆矶来不及反应,唇上忽然一热,顿时瞪大双眼! 靠——第二次! 陆矶猛地推开沈知微,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在人摔下去前一把捞了回来,沈知微软软靠在他身上,垂着头乖巧地搭在他肩膀,闭着眼晕得十分干脆。 天地间一片淅沥沥的大雨,这条长街也不知建在哪里,半晌也没有行人,置身雨幕中,好似天地间也只有两个人…… 真他娘幸好只有他们两个人! 有一个还是晕的! 陆矶抬起手扇着风,觉得自己的脸现在肯定比沈知微红得更厉害,沈知微要是烙饼,他就是烙了十几张饼子的热铁板了! 这太可怕了,他穿来这儿才多久?竟然就……就两次了!这样下去怎么行?!他好好一个直男,这样下去很危险啊! 陆矶脑海乱糟糟一片,庆幸这回沈知微啥也不知道,一时连下不去马都抛在了脑后,直到一声熟悉的猫叫,忽然出现在耳旁。 陆矶愣了愣,这叫声太熟悉了,他循声望去,只见红瓦墙头上,蹲着一只皮毛油亮的黑猫。 雨水落在它身上像被什么阻隔一般,溅落出一圈细细的涟漪,丝毫淋不到它的毛。 黑猫舔了舔爪子,忽然起身,仰起头扯着嗓子叫了一声,穿透力之强,扰民度之广,要不是需要抱着沈知微免得他掉下去,陆矶绝对要捂住自己的耳朵。 果不其然,院墙内传来几声叱骂,有人拾起一块石子,直直扔了出来,黑猫叫唤了一声,跃下了院墙,几下消失不见。 身后却传来了沉重的开门声,顿了顿,来人忽然惊讶道:“小公爷?” 陆矶如有所感,霎时转过头,雨幕渐分,朦胧中,前方不远处的朱红大门上,一块黑色匾额高高悬挂,上书四个大字—— 秦国公府。 陆矶目瞪口呆,一个不察,沈知微身形微偏,软软向下坠去,陆矶立刻手忙脚乱,原本安静的马又往前走了几步,陆矶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快把你们大人接下去啊啊啊——” 寂静的国公府门前,响起一阵嘈杂热闹的声响,穿透雨幕,似能直达乌云之上,已见晴好的高空。 树梢最后一滴雨水落下,敲在窗前的芭蕉叶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屋中燃着安神的香,雾气飘飘绕绕,盘旋在床帐边经久不散,一个人影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正支着额头打瞌睡。 鼻尖忽然一痒,陆矶打了个喷嚏,慌忙醒神,看了看床上依旧熟睡的沈知微,这才缓缓松了口气,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起来。 本以为沈知微是满大街乱跑,没想到居然当真一路直奔回家了,却没想到国公府居然建在京城如此偏僻的地方,大虽大,却总透着一股子冷意,许也是主人家业不常在家的缘故,府中下人也甚少,和推门就是人间烟火气的景王府大不相同。 方才颤着腿给人从马上扶下来的时候,那小厮眼中的鄙视就差直接写脸上了。一个看大门的下人都会骑马,陆矶抽了抽嘴角,一时难得汗颜。 如今他所在的正是沈知微的卧房,陆矶看了一圈,也没法写什么特别的,这屋子装饰比他的屋子简洁许多,处处透着极简至冷的味道,除了这个聊作摆设的香炉,屋中甚至没什么别的摆设,就像从不留什么无用的东西一般。 陆矶咂咂嘴,听说沈知微是被他爹从小严苛管教着长大的,如今一看果然八九不离十了,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 陆矶忍不住替沈知微觉得有点遗憾,想他虽然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但吴老爷子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孤儿院中又多得是孩子,他又是其中最大的,上树掏鸟蛋石子打玻璃的混账事没少干,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看月亮听童话却也不少他。好孩子坏孩子他都做过,童年一点不寂寞。 所以,看到沈知微这近乎不通人情的室内摆设,陆矶忍不住有些叹息。 “宿主,你不要自己脑补了行吗。”地上忽然出现一只黑猫,猫脸上一片无奈的神色。 陆矶微微眯起眼,看的黑猫缩了缩脖子:“宿主,为什么这么看我。” “我在想……”陆矶拉长声音,忽然一把卡住黑猫的脖子,拎着猫一阵乱晃,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我快死的时候你人在哪?我他妈都解决了你跑出来了!要你有什么用,啊?你告诉我要你有什么用!” 黑猫被他晃出了残影,断断续续道:“宿、宿主你先放开,要出猫命了——” 陆矶狠狠揉了一顿它的毛,直到一身顺滑皮毛乍得不成样子,才舒畅一般将它丢回地上。 黑猫咳嗽两下,昂起脖颈:“宿主,我不能干涉你执行剧情,我的任务就是发布任务……” “你的任务呢?”陆矶冷冷道。 黑猫一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实不相瞒宿主,我刚才本来是想发布任务,让你照顾沈知微的,但是你好像自己就做完了——等等宿主!有话好好说!沈知微要醒了!” 陆矶一僵,收回手,看了眼床上,一身雪白单衣披着头发的沈知微微微蹙眉,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了。 陆矶吐了口气,闷闷地坐了回去,危险地眯起眼看着黑猫。 黑猫抬起爪抹了把脸:“宿主,虽然我不能干涉你的行动,但是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些不偏离本世界规则之外的道具,让你过得更舒适。” 陆矶皱了皱眉:“什么叫规则之外?” 黑猫咳嗽两声:“就是,比如说我不能给你一台电脑或者一把AK47,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影响过大,会导致世界崩溃。” 陆矶瘫着脸:“那你能给什么?” 他已经发现了,这个系统十分不靠谱,他已经不指望他能给自己什么靠谱的东西了。 黑猫甩了甩尾巴,摇头晃脑:“休闲读物,肥宅快乐水,尖叫橡皮鸭——喵嗷!” 陆矶拎着它的后颈,冷着脸提到窗边,桀桀一笑:“你还是滚吧!” 黑猫一阵扭动挣扎,叫个不停,陆矶皱了皱眉,怕它会吵醒沈知微,正要将它扔出去,忽然啪嗒一声,一本书从它身上掉了下来,与此同时,黑猫一个扭身,灵活地从他手中蹿了出去,跃进花丛中不见了。 陆矶奇怪地捡起那本书,封面花花绿绿,还被人仔细包了新学期专用磨砂书皮,十分爱惜的模样。 傅少心尖宠…… 陆矶默念出这几个字,满头雾水,这什么一看就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标题,就算是休闲读物也给他两本男频文好吧? 想要翻开看看,身后忽然一声响动,似乎有人想要下床,却忽然顿住。 “陆……王爷?” 陆矶一惊,随手把书揣进了怀里,转过身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无稽 “沈大人醒了?”陆矶双眼笑眯眯,“感觉如何,头可还疼?热可退了?” 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沈知微有些怔,视线在陆矶穿的衣服上顿了顿,才轻轻摇了摇头道:“已无大碍。” 他穿着一身雪白中衣,墨发披散,脸上还带些病态的红晕,衬着久病苍白的脸,怎么看怎么虚弱,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一人独闯魏王府、策马狂奔踏长街的飒爽英姿。 若不是沈知微躺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模样陆矶亲眼看到过,药还是他亲自熬的,他怕是也不会相信这俩人是同一个。 “王爷怎会在此?”沈知微说着咳嗽起来,面上潮红又添了两分。陆矶十分贴心地走过去倒了杯茶水,递到他手上。 沈知微顿了顿,捧在手心,却没有喝。 陆矶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拉过凳子,往床边热络一坐:“沈大人忘了?也对,你喝醉了,不记得也正常。” 于是他一五一十,将沈知微如何带他出魏王府,又跑回国公府的桩桩件件都说了一遍,只除了府门前的那一吻恍若无事地咽回了肚子。 “沈大人又救了我一回,这人情我陆矶都记着,往后沈大人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 陆矶伸手,想要豪迈地拍一拍沈知微肩膀,打眼一看他弱不禁风的模样,手顺势一转,啪的一声拍在了自己大腿上。 手劲儿还不小。 他龇牙咧嘴笑了笑,沈知微却眉头越皱越紧,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忽然开门见山:“容微臣问一句,王爷真的失忆了吗?” 陆矶敛了笑。 沈知微定定看着他:“可否请王爷告知,为何曾经与穆相和魏王殿下交好,如今却倒戈相向?” “若王爷当真失忆,穆相又何必要对王爷穷追不舍?” 陆矶很镇定,沈知微当然不蠢,他既然敢什么都告诉沈知微,自然也不打算再隐瞒。 姬容衡要他拉拢沈知微,他没有原主虚与委蛇的本事,那该如何是好? 直说便是! 陆矶抹了把脸:“沈大人,我接下来的要说的,可能你一时半会儿没法接受,所以我得先问一句,你信不信我?” 沈知微双眼微眯,熹微的光从长睫透出,晦暗不明。 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臣信不信王爷,那要看王爷到底要说什么。” 陆矶喉头有点干燥,他看了看沈知微那张和傅玉笙一模一样的脸,欲言又止许多次,终于咬了咬牙:“实话跟你说,我的确不是陆矶。” 沈知微的手顿了顿,眸光一利:“此话何意?” 陆矶摸了摸鼻子,苦笑不止:“实不相瞒,我是穿来的。” 生怕沈知微不能理解什么叫穿越,陆矶决定连说带画,双管齐下。 他找来笔墨,在纸上画了两个圈,指着第一个:“我叫陆矶,来自这个圈。” 又指着另一个圈,严肃道:“而你们在这里,原来的陆矶也在这里,有一天,他死了。”在圈上画了一个大叉。 沈知微低着头,面上看不出表情。 “有一天,我也死了,出车祸……你可以理解为被马踩死了。”陆矶又在第一个圈上画了个更粗的叉,然后打了个箭头指向第二个圈。 “我来到了这里,替了原本陆矶的壳子,所以,我又活了。”墨水沾多了,陆矶想在纸上再打个勾,却滴了一大坨墨水上去。 他讪讪收回手,“我确实还有些他过去的记忆,有的也确实不记得了。” 比如和姬容玉的地下恋情,再比如这世界就是本书,这些他都不想说。 “呃,总之,大概就是这样。” 他慢慢说完,抬头和沈知微对视了片刻,沈知微不眨眼,他也不眨眼,两个人互相看了几秒,陆矶忽然把毛笔一撂,暴躁地抓了抓头发! 啊啊啊到底该怎么解释,这种说法狗屁不通毫无逻辑天方夜谭小孩子都不会信吧!沈知微怎么可能会信!怎么办,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啊! 陆矶狂躁地放下□□头发的手,灵机一动:“我给你看,我有个随身系统,我喊他出来给你见见,系统,喂?103?!” 喊了半天也没有动静,系统再次装死,陆矶就像个无头苍蝇,忽然,他想起怀中还有本邪魅狂狷的霸总小说,顿时眼睛一亮。 这玩意儿沈知微肯定没见过,一定可以证明他的清白!正要掏出来,手背上却忽然一凉。 沈知微的体温和发烧时判若两人,冰得陆矶忍不住一个哆嗦,愣愣抬起头。 沈知微淡淡收回手,低头转了转杯沿:“不必说了……” 恍若晴天霹雳,陆矶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彻。 沈知微不信他?也对,正常人谁会信,要是他没穿越前,一个人跑来手舞足蹈跟他说来自外星,他十有八九觉得这人脑子有坑,大刘小说看多了,需要一片二向箔清醒一下脑子。 可沈知微如果不信他,会不会把他当做妖魔鬼怪,轻者浸猪笼,重者架个火刑台把他活活烧死?? 陆矶越想越怕,忽然十分后悔自己一时嘴快,方法有许多种,他为什么要选最没技术含量的一个?! 他忍不住白了脸,往后踉跄了一步。 沈知微正举杯喝茶,微一抬眼,顿时扔了茶杯,一把拽住他,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陆矶被他拽住,差点下意识回手打出去,喉结动了动,艰难道:“你,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沈知微蹙眉:“怎么处置?你想怎么处置?” 陆矶哭丧着脸:“淹死太难受,烧死又太疼,毒药据说死前十分痛苦,能不能给个快准狠的死法……” 沈知微眉头拧成川字,收回手揉着额头,一副更加头疼的样子:“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你死?” 陆矶一僵,足足三秒,倏地转过头,瞪眼瞅着他:“你、你你信我?” 沈知微揉着额头的手慢下来,缓缓放下,他看了陆矶一眼,瞳孔的颜色像清澈的琥珀,忽然勾起唇角:“我信。” 恍若整个冬日冰封的霜雪在刹那融化,心头积压的块垒瞬间消散,陆矶几乎窜到了沈知微跟前,激动地抓起他的手:“你信我?你真的信我?” 沈知微面上的笑意转瞬即逝,他低头看了看陆矶握着的自己手,顿了顿,没有挣开。 “这世上本就有些事,无法用常理解读,谓之天方夜谭者,兴许只是这些事没有发生在他身上,我又为何不信?” 陆矶险些热泪盈眶,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沈知微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这一刻,他觉得沈知微就是他的知己,就是他陆矶拜把子的兄弟! “今天起你就是我陆矶的兄弟了!以后谁再想找你茬,先问过我拳头答不答应!”陆矶把胸膛拍的震天响,信誓旦旦。 沈知微挑了挑眉:“那么,这位……” “叫我陆矶就行。”陆矶终于脱下了封建王朝王爷的名头,一时间觉得天无比蓝,花无比香,世界无比开阔。即使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沈知微的房里房外也没有一点花,但心灵美才是真的美,他觉得他升华了。 “陆矶……”沈知微缓缓念了一遍,淡淡道,“阁下既然将这些事都和盘托出,想来不止此一事要说。” “兄弟,你太聪明了,”陆矶扯了扯领口,激动的心情让他有些燥热。 国公府的下人说没有别的干衣裳换,只好找了件沈知微的给他,说是新裁的,还没穿过,可沈知微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实际上比他高了半个头,这衣裳穿他身上,必须要挽袖口扎紧腰带,穿的久了自然闷热。 他热切地看着沈知微:“实不相瞒,兄弟我还有一事相求,其实我是来找你合作的。” 沈知微准备下床的动作骤然一停,下一刻恢复如常,只眼神沉了些许。 “哦?合作?阁下为了谁,自己,还是旁人?” 陆矶还是热得慌,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下去,手还不停扇着风:“还能有谁,当然是大皇子,难不成我为了穆恒和魏王?” 沈知微抿了抿唇,垂眸盯着床帐:“是我想岔了。” 陆矶继续道:“大皇子知道我和你有那么些交情,想让我来说项,我觉得这不用我多说,你该比我明白才是,怎么样,考虑一下?” 沈知微抬眼看他:“你一心帮大皇子,自己便无欲无求么?” 陆矶尴尬地挠了挠头:“什么都瞒不过你,有那肯定是有的,自古谁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不是?” “穆恒一直铁了心要弄死我,若只是我自己也就算了,我家里还有个妹子,不能总坐以待毙,站大皇子,总比站姬容玉靠谱多了。” 他苦笑两声:“只可惜我现在就是一个闲散王爷,没什么实权,委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 沈知微闻言沉默片刻,忽然道:“朝中实权,无非文武二者,你若要辅佐大皇子,却是不必从武了。” 陆矶没听明白,皱了皱鼻子:“为何?”话音刚落,忽然瞪大双眼,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你同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授业 陆矶瞪大眼看着沈知微,心跳得飞快。 沈知微勾了勾唇角:“大皇子为人谦和,事勤克俭,德才踔绝,的确是储君的合适人选。” 陆矶顿时喜出望外,总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原主废了那么多功夫做成的事,他一天就做成了?! 陆矶喉头干涩,半晌才挠了挠头,颇有些难以启齿:“可这……我也不会文啊,不从武,我还能干什么?” 虽说这里的字他能认出个七七八八,但写的却也是鬼画符,让他以此行文办公往来应酬,难道要以后的六部同僚都跟着学习看图猜字? “要你入朝,乃是多方考量。”沈知微低低道,“你想必不知,如今大皇子在朝中,麾下可用之人寥寥无几。” “自左相身故,满朝文武皆以穆恒马首是瞻,大皇子行事处处受掣,可无论是依从祖训,亦或考校资质品行,他明显都更胜魏王。” “孝文皇后尚在时,大皇子本是满朝公认的储君人选,如今,泰半官员虽拥戴魏王,其实哪里是真心实意看重于他?” 这个事实众人皆心知肚明,与其说是拥戴于他,不如说是他背后的穆恒更为贴切。 “如今之势,陛下虽独宠穆氏,却也并非无可转圜。”沈知微沉吟道,“朝中尚有与穆相一派相持之人,且左相生前乃天下士林之首,陛下要废长立幼,总得想法子堵这悠悠众口。你欲助大皇子也好,与穆相抗衡也罢,此时入朝,乃是最佳之选。” 陆矶挠了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可我要如何入朝?” 他一本没事,二没背景…… 等等,背景? 陆矶顿时眼前一亮,他怎么忘了!他现在可是堂堂正正宗室亲王一个,哪怕是个异姓王,那也是皇亲国戚,入朝弄个官做一做,有什么难的? 脑海中浮现出影视剧中常见的权贵子弟蒙荫封官各式场景,陆矶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他也有能靠背景吃饭的一天。 不知道房东大叔知道他如今有这样的出息,会不会后悔当初给他涨房租涨得太勤。 他正畅想着一路开挂的人生,沈知微却忽然无情打断。 “你要入朝,本来不难……但如今朝中六部,除礼部外皆由穆恒把控,他擢升右相前,更是吏部尚书出身。你若凭借荫爵入朝,吏部大可将你安排去个闲散衙门。入朝自然简单,但如此于事何济?” 三伏天一盆冷水,将陆矶泼了个透心凉。 陆矶垂头丧气:“这要是不行,那还能怎么办?” 默然片刻,头顶忽然传来两个字。 “科举。” 陆矶愣了两秒,霍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接着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一般。 “不行不行,这我真不会,沈大人,我好歹叫你一声兄弟,你不能坑我啊!” 开什么玩笑,他连毛笔字都写不利索,让他做文章考科举,还不如让穆恒自己自首来的更快! 等他从劳什子的乡试一路考到进士,怕不是要当第二个范进。到时候指不定国号都已经改完了,他只能在穆恒的登基大典上山呼万岁,接着被当做典型案例一刀咔嚓。 那还要他干嘛,不如洗洗回家睡了。 陆矶就差把拒绝两个大字直白写脸上,沈知微无奈:“我朝不成文之规,若得三品以上职官举荐,可直入会试,只要你能于殿试面圣,由他为你点官,你既是凭真才实学考入,只这一层,无论旁人如何阻挠,也不能随意将你发落,你也好有个名头,向陛下求个实差。” 陆矶脑子如同生了锈,讷讷道:“可我上哪里找这样一个三品官?” 闻言,沈知微轻轻理了理衣袖,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下官不才,如今在兵部挂了个闲职,区区三品兵部侍郎,加袭从一品国公爵罢了。” 哈? 陆矶反应了一瞬,下一刻几乎要吐血,他怎么忘了眼前就坐着这么一个碾压他的存在,区区三品,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平淡语气说这么装逼的话啊朋友! 陆矶抽了抽嘴角:“这倒是个法子,可穆恒能由着我明目张胆去考科举?” 沈知微淡淡道:“他自然不会,可伪造个身份,送你入考场这等小事,下官还是做得到的。” 陆矶无言以对,忍不住用力抹了把脸。 为什么沈知微能用一脸正气的表情说出这种话,话说回来,他这样冒用身份去考试,皇帝不会生气吗?! “为何要生气?”沈知微听了他的话,微微挑眉,“以亲王之尊,尚且要科举授官,对于推广科举一事有利而无一害,我朝实行科举不过百年,蒙荫察举之陋习尚不能完全废除,只要你不徇私舞弊,陛下嘉奖你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怒。” 陆矶被他说服了,但还是觉得这个想法十分空中楼阁:“可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啊,我要怎么考过?” 沈知微挑唇:“不会,不能学么?” “可是……找谁学呢?”陆矶苦恼咬指甲,学是能学,可这个人选,当真十分棘手。 首先,既是秘考科举,这授业恩师自然不能找穆恒的朋党,但告诉计划之外的任何人,其实都十分容易泄露。 其次,此人还必须有足够耐心和功底,不然只怕还没教会他,就先被他气得见了阎王。 最后,这人必须还能经常见面,要是跟牛郎织女似的一年见一回,他基本可以选择放弃了。 陆矶想了一圈,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沈知微缓缓坐正身体。 陆矶看了看他,试探道:“大皇子?” 沈知微顿了顿,还未回答,陆矶先自己摇头否认:“不行,大皇子住在宫里,出入不便,不是好人选。” 沈知微淡淡“嗯”了一声,陆矶继续皱眉苦思。 沈知微几步下了床,走到桌边坐下,抬手斟了杯茶。 陆矶挠着下巴,忽然眼睛一亮,“嘭”地一拍桌子:“宋伯怎么样?上回我俩唠嗑,宋伯也是念过书的,据说还是当年科试的头名来着!” “嗒”的一声,沈知微用力放下茶杯,似乎想要开口,陆矶却又迅速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宋伯只过了乡试,会试他又没去过,何况现在都过去多久了,指不定这题型都改了……” 陆矶几乎要想破脑袋,眼瞅着沈知微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似乎茶杯能长出朵花儿来,忍不住道:“我说沈大人,你别顾着喝茶,既然大家同为大皇子做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也替我想想?” “我……”沈知微张了张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陆矶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水,口中絮絮叨叨:“都说了让你多歇歇,这酒啊以后还是少喝,俗话说……” 一句话没说完,沈知微咳嗽得更厉害了,陆矶拍着他的后背,蹙眉道:“我再去叫郎中来看看。” “不用。”一步尚未迈出,袖子忽然一紧,沈知微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下,“还是,想一想人选要紧。” “你真没事?那怎么咳嗽的这么厉害?”陆矶不解。 沈知微脸上有些红,几句话却像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似的:“夜里风大,有些凉罢了。” “嗨,你不早说,兄弟我在这儿能不给你关窗户吗。”陆矶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转身走去关窗。 窗外夜色浓浓,已是掌灯时分,偌大的国公府却十分安静,好似只有沈知微这一处卧房有人一般。 但陆矶知道,只要喊一声,准会有下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这好像是国公府下人们独具的特色,不像在景王府,动不动身边呼啦啦围了一群人,想干点啥都不自在。 但是一想到景王府,陆矶忽然有些怅惘,国公府位置太过偏僻,虽然安静,却显得有几分冷清。不过半日,他竟已经开始想念王府门口的人声鼎沸,烟火喧嚣。 还有林伯阿五和越晴波,若是知道他今日这一遭生死徘徊,指不定又要怎么没完没了地念叨。 只是今晚怕是要在国公府过夜了…… 他仰头看了看暗蓝天幕上灿黄的星子,心里有了几分牵挂,连星星都似乎多了些看头。好在他已给景王府递过信儿,想来他们也不至于太过担心。 阖上窗户,陆矶转身,正瞧见手边一张案几上放了几本书。蓝色的封皮上,《时务方略》《诗文要辑》几个大字十分醒目。 陆矶忽然想起,似乎每每见着沈知微,他都在看书,本以为他看的会是兵法谋略,这书名却不太像。 他指了指封皮:“这些书我能看吗?” 沈知微一脸平静,微微颔首。陆矶拿起来翻了翻,字体大多他都能认得,只是他的古文一向学的不太好,只能勉强看个大概意思。 “这都是你写的?”陆矶翻着书,只见上面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批注,字体隽逸,风骨蕴秀,虽然看不出门道,却也十分赏心悦目。 没想到沈知微一个武将,居然也会看这些。 沈知微“嗯”了声,淡淡道:“不过是一些策论诗文类的书,要说会试,大体考的也就是这些……” “你都会?”陆矶讶然,兴致勃勃坐到他面前,“那你老师是谁?” 沈知微顿了顿:“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并皇室子弟,幼时皆入崇贤馆一同习文,主课恩师乃唐学士,业已仙逝。” 陆矶点点头,面露愧色:“对不住对不住,不该问的,唉,若是你恩师尚在就好了,让他来教我指不定能行……” 沈知微忽然站起身,陆矶愣愣看他,沈知微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冷冷道:“你想了那么多人,就没想到我?” “啊?”陆矶一脸呆滞,沈知微双眼微眯,忽然一手撑在他身后椅背,微微俯身,渐渐凑近。 “下官的意思是,阁下想了这许多人,为何独独将下官忘了?”沈知微淡淡看着他。 “还是阁下觉得,下官教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同人 陆矶眼前光线被沈知微挡去了大半,昏暗中鼻尖都是沈知微身上浅淡的药香,他发了会儿怔,猛地弹起身,脑袋正磕上沈知微的下巴,连人带椅子险些翻倒。 受惊一般退后好几步,看着沈知微磕磕巴巴:“你、你教我?” 沈知微吃痛皱眉,仰起头摸着下巴,陆矶这才看到人家白玉似的下颌愣是让他给磕红了一片,忍不住一阵心虚。 “我教不得么?”沈知微双眼微眯,缓缓放下手,声音透着一股子冷意。 “不不不,绝对没有。”陆矶擦了擦额头,他要怎么说,说他一直记着原主渣了他的人,弄死他的爹,又在他药里做手脚,觉得沈知微恨他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奢求沈知微帮他? 许是尚有隐瞒,陆矶总有些心虚,却忘了沈知微又不会未卜先知,哪里会知道原主曾经做过什么事?只要他不说,沈知微就不会知道,那帮他又有什么奇怪? 平心而论,沈知微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陆矶干干笑了笑:“只是一时有些惊讶,毕竟沈大人你病体未愈,这等事情劳心劳力的,我这不是怕你累着……” 沈知微脸色这才缓和些许,淡淡道:“无妨,这几日已是见好,况且温书复习又不比习武练剑,能将我如何?” 也许能把你再气回床上。 陆矶默默腹诽。 沈知微转过头看向另一侧:“既然如此,明日我还是跟你回景王府,正好借养病之由,为半年后的会试做准备。” 陆矶只能点头:“那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去客房。”站起身往外走去,经过门边,忽然一顿。 墙上挂了几幅字画,一一看去,落款都是沈知微,当中却有一块颜色略浅于其它地方的空白,形状窄长,似乎曾有什么东西被挂在这里,后来却被取走了。 他本想问一句这是什么,回头一看,沈知微正轻轻揉着额角,眉头微蹙,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下,悄悄出去了。 随手阖上门,陆矶打了个哈欠,抬脚要走,忽然猛地一僵。 脑海中一个念头缓缓浮现。 上次一次他不小心亲了沈知微,第一反应是什么来着? ……这回呢? 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紧接着又从头凉到脚,陆矶立刻拔腿落荒而逃。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儿,睡一觉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一定! 然而他越想睡,却越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此时此刻,有人也是无法入眠。 魏王府花厅中,烛火低垂,穆恒坐在上首,手中碧绿佛珠一颗颗转动,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传来一阵脚步声,当先走进来一个老实面相的沉默小厮。 姬容玉满身酒气,东倒西歪给他扶着,双眼迷离,脚下一绊险些撞倒椅子,仍伸手点着虚空,口口中含含糊糊:“来,给本王满上……再,再喝……” 那哑巴似的小厮把人放到椅子上,躬身施了一礼,无声退下。 一时间,花厅中只剩下穆恒和他两个人,姬容玉闭着眼瘫在椅子上,不住往下滑,口中喃喃不停唤“停舟”。 穆恒冷着脸看了半晌,忽然端起茶杯,扬手一盏清茶泼到了他的脸上。茶水淅淅沥沥灌入领口,姬容玉皱着眉抹了把脸,睁开眼,这才透露些许清明。 “清醒了?” 姬容玉懒懒看他一眼,仍旧瘫在椅子上,嗤的一笑:“穆相……这么晚了,到魏王府,何事啊?” 穆恒捏紧手中的佛珠,眉头皱起:“你看看你如今,可还有一点皇子贵胄的模样?醉成这样,夤夜不归,是还嫌自己名声不够差么?” 姬容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大笑起来:“穆相何必说这种话,你在乎过我的名声?” 他声音忽然一冷,咬牙切齿:“你要是真的在乎我是不是个好皇帝的料,又怎么会让我去做光天化日从撷芳苑抢人的烂事!我的好舅舅,你在乎的怕是只有你自己的名声!怕不是过几年,这皇位都要给你来坐了——” “住口!”穆恒忽然抓起手边的玉如意砸了出去,姬容玉不躲不闪,额角正正被砸中,登时破了口子,鲜血直流。 姬容玉吃痛,想要起身,却腿一软直接摔到在地上,半晌没有爬起来,干脆瘫坐在地上,靠着椅子哑声笑道:“我说的有错?舅舅这就恼羞成怒了?” 穆恒冷冷看着他:“我不去自然有我的道理,却容不得你来揣测!我只问你一句,今日阻拦我一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姬容玉抿着唇,攥紧拳头,一言不发,脸色惨白,衬着血色分外醒目。 穆恒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些冷冷的怒意:“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怎么,忘了这魏王府怎么来的?当初你怎么和我说的,说他可用,说他不会背叛,如今你睁大眼看看,这话是不是打你自己脸!” 姬容玉咬着牙:“可你难道就说到做到了吗?” 穆恒闻言眯起双眼:“你说什么?” 姬容玉忽然抬头大喊:“我说,你难道就是言而有信,说到做到之人?当初你如何答应我的,口口声声不会动他,今日却要将他送去守陵,你可曾问过我?!” 穆恒嗤地笑了,忽然起身几步走下座位,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身,冰凉的手置于他脖子上,低声道:“姬容玉,今日最后答应此事的人,不是你么?” “我……”姬容玉脸色瞬间一白,穆恒掐住他的脖子,声音低沉,“人也想要,皇位也想要,我的好外甥,你未免过于贪心了。我是说过不动他,那也是在他未反之前,他既毁约,我也不会再顾及往日……陆矶,必须死,而你只需记得,我既然能捧你,便能重新让你一无所有。” 姬容玉却并未如往日一般妥协,眼神凶狠与他对视,穆恒眯眼看了他半晌,冷冷一哼,用力甩开他,转身大步离去:“来人。” 那沉默的小厮出现在门口,穆恒脚下不停:“叫个郎中,还有……” “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他出王府一步。” 姬容玉眼前被鲜血糊住,忽然大笑起来,眼眶却渐渐湿润,他颤着手从袖中掏出一个木雕,垂眸轻轻摩挲,声音满是痛苦:“停舟,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第二日,陆矶早早就醒了,用早膳时,沈知微一见他就愣了片刻:“昨夜没休息好么?” 陆矶顶着俩大黑眼圈,眼神看屋顶看门口看桌脚,就是不看沈知微,讪讪一笑:“啊……这个,有点认床。” 沈知微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趁着沈知微转身的空当,陆矶偷偷拍了自己一脑门,他到底心虚个什么劲啊!药吃多了还会有耐药性呢,别提他也不是第一次和沈知微碰嘴皮子,就算没有第一回打底,现如今沈知微也是他一条战线的兄弟,都是自己家人,计较这许多是爷们儿该干的事吗?! 陆矶唾弃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拍拍脸,跟着往桌子前一坐,提起筷子才发现,桌上的早膳竟与他在景王府的差别不大,一水儿的咸口,几道爱吃的也摆在上头,因此那一碟藕粉桂花糕和甜豆花就异常显眼。 眼瞅着沈知微舀了一勺甜豆花送进嘴里,抬眼对上他的神色,微微挑眉:“怎么了,不合口?” 陆矶回神,忙不迭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就是太合口了……” 心里忍不住嘀咕,明明沈知微没和他一道用过几回饭,为何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想他上辈子的几个狐朋狗友,没几个像沈知微这么心细的,不禁一阵唏嘘。 动了筷子才发觉国公府的厨子竟意外合他口味,不像景王府做甜成了习惯,竟仿佛是个地道的北方厨子。一顿饭下来,哪怕他心里藏了事,依旧吃的不少。 用过膳便准备打道回景王府,陆矶除了来时一身衣裳和系统给他的一本书,十足的两袖清风,倒是沈知微着人从国公府带走了许多书。 看着一箱箱书往马车上搬,陆矶忍不住喉咙发紧,艰难开口:“沈大人,这书……” “给你的。”沈知微看着下人们打开箱子挨个查验,确认无误后点头,他每点一次头,陆矶的心就沉了一分。 他抹了把脸,万万没想到,曾经逃的语文课,合着都是要到这辈子来还债的。 待到一切妥当,二人前后脚上了轿子,如今时日还早,国公府所处的地界也没什么百姓,街上冷冷清清,陆矶掀起帘子看了半晌,十分无趣,只好又放下帘子。 从这里到景王府,得穿过小半个京城,陆矶百无聊赖间,忽然灵机一动,掏出了怀里那本休闲读物。 上回看的仓促,如今有时间打量,才发现这本书书边有些卷曲,翻开的封皮上还有名字,纤细的笔触写出“于乐乐”三个大字,一看就是个女孩子。 竟还是本二手书? 陆矶好奇,翻到了第一章,随意扫了两眼,忽然一怔,猛地把书举近,一个字一个字又读了一遍。 “A市的天总是这样阴晴不定,前一秒还是艳阳高照,忽然间就下起了雨。那是于乐乐第一次见到傅玉笙。” 靠!这特么是啥玩意儿?!傅玉笙的同人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约定 回王府的路上,陆矶就着渐高的日头和轿帘外熙攘的人声,将这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遭,不仅发现了一张傅玉笙个人写真照,也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实打实就是一本以“于乐乐”为虚构女主、傅玉笙为男主的同人文。 书中讲述了乐观开朗的女主于乐乐,大学毕业后境遇潦倒,于人生低谷时遇到了当红小生傅玉笙,从此展开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狗血爱情故事。故事开始,自幼喜欢猛男硬汉如科比,曾对课本上的大胡子鲁滨孙一见钟情的于乐乐,十分不待见傅玉笙这样的小白脸。 “这姑娘和我有点像啊?”陆矶一脸懵然。 他还记得自己在小学课堂上读到鲁滨孙,深深为他战斗自然的顽强硬汉精神所触动,在语文课上流下一瓢泪水,语文老师一高兴,他就当了两年最讨厌的语文课代表。 没想到还有和他一样的角色。陆矶十分感叹。对于乐乐的印象从“无脑霸总女主角”瞬间拔高成“有思想和独到见解”的霸总女主角,并且表扬了一番作者。 可他翻把整本书翻了个遍,作者名字也是一片空白,陆矶按下疑惑,继续往下看。 第一次见面,于乐乐正奋勇解救一名被小混混围殴的高中少女,力不能及时,傅玉笙横空出现,救下两人。 陆矶忍不住再次吐槽,为什么一个忙的不行的大明星会忽然出现在小巷子啊?这也太扯了吧!少女YY也要讲基本法啊!他当时救那个小姑娘的时候怎么没见傅玉笙从天而降? 傅玉笙对勇斗混混的于乐乐十分赞赏,表示想和她成为朋友,作为霸总文女主,于乐乐当然不会答应,她坦言了自己对小白脸的不喜,她和傅玉笙不是一路人,留给了傅玉笙一个清纯而不做作的背影。 “非常好,”陆矶抽了抽嘴角,“你成功引起了他的主意。” 根据少女读物的一般规律,男女主即使曾经隔了十万八千里远,也一定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再次相遇。人们称之为“巧合”。 于乐乐果然在一份新的工作中和傅玉笙重逢,并因为爱管“闲事”和低情商遭到了恶毒女配的排挤,傅玉笙替她解了围,却也因此暴露了两个人认识的秘密。 之后于乐乐和傅玉笙展开了长达一年的友情互怼、打脸日常,终于有一次来往时被人拍下了刻意曲解的照片,掀起了舆论轩然大波,舆论声讨中,傅玉笙坚定不移站在了于乐乐的立场,并顺势昭告全网表白—— 陆矶连连赞叹,不愧为少女读物男主的典范,按照一般发展,接下来就该皆大欢喜,两情相悦,你侬我侬了吧? 陆矶往下一瞟,忽然眉头一皱,翻了两下,越看越不对劲儿。书里的傅玉笙表白后,非但没有迎来欢喜大结局,反而声誉一落千丈,昔日粉丝转粉为黑,四面八方发言声讨,似乎一夜之间,人人都想抓住机会踩上一脚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而就在于乐乐将要明白自己感情的时候,忽然,硬汉男二横空出世!这个男二竟比科比还硬,比鲁滨孙胡子还多! 什么沙雕!陆矶心里吐着槽,手下却十分诚实地又翻了一页,却发现—— 没了! 这本书到头了! “什么鬼!这算哪门子少女读物啊!卡在这里不是致郁吗!” 陆矶不死心又翻了一遍,忽然在封面角落里,看到一个“(上)”,顿时一口老血。 正准备叫出系统给他下部看看结局,眼前光线骤然一亮,陆矶下意识挡了挡,却仍从指缝中看到一张和记忆中傅玉笙一般无二的脸。 沈知微打起轿帘,面无表情看着他。 “敢问王爷这轿子里是有什么奇珍异宝,能让你坐到现在?” 陆矶有些发怔,沈知微挑了挑眉:“怎么,王爷等着微臣先踢轿帘,再背你下来不成?” 周围传来一阵强忍的低笑,陆矶这才回过神,忙咳嗽两声,借着大袖子掩住了书,干干一笑,躬身下了轿。 “王爷!”脚才沾地,阿五立刻哭丧着脸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大腿,哭声震天响,“王爷啊,阿五对不起你,都怪小的,小的就不该去吃馄饨,如果小的不吃馄饨,王爷就不会……” “行了行了,”陆矶嫌弃地抽出腿,“不知道的以为你家王爷我归西了。” 才说完阿五,林伯和越晴波又接二连三跑出来,挨个拉着他嘘寒问暖一个遍,也不知阿五昨天找不见他回来怎么报的信,他明明昨天还递过消息,为什么这帮人看起来仿佛他被绑架了? 景王府前一阵忙乱,陆矶抽空回头看了眼,沈知微和几个国公府的下人站在身后,正静静望着这边。雨后初晴的天空将他一身白衣映得晃眼,恍惚中,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谁。 陆矶张了张口,唤出一句:“沈大人。” 沈知微挪了两步,抬袖一揖:“王爷。” 忽然想再听他叫一句陆矶。 这个念头忽然蹦出来,陆矶忍不住怔了怔。 “沈大人,晨露微凉,还是进府一叙。”搜肠刮肚,居然只想出这么句话。 沈知微仍旧抬着袖子:“谢王爷。”他直起身,唇角弧度隐隐约约,陆矶脸莫名一热,忍不住偏过头。 陈三儿慌慌张张从府门中跑出来,见到沈知微似乎终于松了口气,悄无声息站到了身后。沈知微抬袖再向陆矶一揖,举步往府中行去。 经过身边时,他脚步微顿,忽然轻声道:“微臣倒的确不能踢轿帘背王爷下轿。” “啊?”陆矶懵了一下。 沈知微忽然勾了勾唇角,抬眼看他,浅淡的眸色十分清澈:“但王爷若温书也有此等专注之心,微臣许是能试上一试,待王爷打马游街之时,背王爷下马。” 沈知微与他擦肩而过,离得最近的陈三儿和阿五交换了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两拨人渐渐分开远去。 “停舟哥哥,美人哥哥说的什么意思啊?”越晴波眨了眨眼,疑惑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陆矶一怔回神,猛地一阵剧烈咳嗽,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去忙你们的吧,都散了,散了!”转过身就是一阵埋头狂走,直到身边空无一人,这才停下来摸了摸狂跳不止的心口。 他愣愣看着眼前一株悄然盛开的初秋桂花,脑海里盘旋的却只有一个念头。 沈知微说的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他会试到底该不该交白卷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真香 辰时,天光尚昏,景王府书房外,一左一右杵着两个木头桩子。 陈三儿打了个哈欠,袖着手,闲闲看着地面,一旁阿五站得倒是板正,只脑袋一点一点,眼瞅着就要摔倒。 忽然,书房里一声哀嚎,阿五瞬间惊醒,绷直了身体。 书房里传来陆矶有气无力的声音。 “不行了,真不行了……” 沈知微声音低哑:“有什么不行?再来。” “真不行……疼!啊,轻点轻点……” “我根本没用力……” 陈三儿和阿五木然对视了一眼,书房里的动静却越来越大,陈三儿面无表情捂住了耳朵。阿五眼圈微红,含泪望天:“天要下雨,王爷要断袖,拦不住啊,王爷王妃,小的对不住你们,小的当真尽力了……” 书房里。 沈知微面无表情地看着陆矶:“伸手。” 陆矶苦着脸,犹豫许久,终于颤巍巍豫递出左手。 沈知微抬起一根两指阔的戒尺,毫不留情打了三下,手背上顿时红痕交错,看起来触目惊心,沈知微冷冷道:“我这才使了力气,你方才喊什么疼?” 陆矶摸了摸手背,心里忽然一阵委屈,忍不住道:“我都说了不行,你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书桌上铺满了书籍,笔洗砚台横七竖八,地上还散落几张写满了字的纸,沈知微搬了把椅子坐在对面,手握戒尺正襟危坐。 “有什么不行?不过是让你把策论三章背一遍,就这么难?你若这都做不到,日后如何辅佐大皇子?” 就这么难?陆矶忍不住磨了磨牙,就这么难!且不说他最烦的便是古文,那密密麻麻的墨字在他眼前几乎就是无数飞蝇,嗡嗡乱飞搅得人心神不宁,就说这策论三章,说是三章,每一章都能写满二十张纸,沈知微不过昨夜才给他讲过大义,今日就要他全背,这不是强人所难是什么? “你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沈知微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距离他二人回王府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几乎从第二日起,沈知微天天鸡鸣就要喊他起来,夤夜挑灯更是常态,陆矶被他折腾得眼圈青黑,白日在府中走着脚下都像踩了棉花,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 偏偏沈知微一个病号似乎比他还能扛,无论自己怎么狼狈,都日日神色淡淡沉稳自如,看得陆矶心头火起。 “再来。”沈知微似乎丝毫没有察觉陆矶有什么异常,倾身拿过一册书,“你再看两遍……” “我不看了。”陆矶忽然闷闷道。 “不行。” 陆矶眼前有些发黑,忍不住扶住桌角:“我已经连着四天没好好睡过觉了……” 沈知微斩钉截铁:“我陪你。”手中翻开书,“想一想大皇子在朝中……” 忽然一阵铺天盖地的委屈涌上心头,陆矶猛地起身:“我说不看了!” 沈知微一怔:“可你明明快记下了……” 陆矶满腔怒火,一脚就踹翻了椅子:“我说我不看了,不背了,不考了!沈大人听不懂?” 一口气说完冷冷看着他:“你是铁打的身子骨半仙儿似的人物,我陆矶比不得,还请沈大人放过我!”掀袍绕过桌案往门口去。 沈知微僵了片刻,伸手去拉他袖子:“我……” “放开!”陆矶心中有气,一甩没甩开,更觉头重脚轻,强行扯出袖子,疾步离去。 沈知微手张开又握紧,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我是不是逼他太紧了?” 卧房里,沈知微坐在桌边,垂眸盯着桌角,喃喃自语。 陈三儿端来一个檀木托盘,一边搁下上头的瓷碗,一边问询:“大人是说王爷?” 沈知微没有回答。 陈三儿心中一阵感慨,几个月前,他家小公爷还变着法儿想让这个小王爷归西,这才多久,转眼就上赶着给人当起西席了。 陈三儿叹了口气:“要小的说,确实有点儿。这人到底都不是神仙,何况王爷是个养尊处优的,自然比不得大人你打小就在国公爷跟前儿没日没夜练守岗,他哪里受得住?莫要说王爷,就是小的和阿五这几日守夜,也时常困得眼皮子打架。” 沈知微抿了抿唇:“是我心急了,可我不过是……” 他停住话头,到底没有说出口。 乌木窗棂上,一片红叶缓缓飘落,叶脉上染一层细盐似的晨霜。 “什么日子了?”沈知微望了望。 “九月廿六了。”陈三儿掀开瓷盖,轻声道,“大人先喝药吧,等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沈知微看着漆黑的药汁,皱了皱眉:“我不是说不用了。” 陈三儿语重心长:“宋郎中说了,再喝半个月,准能大好了。” 沈知微摸着碗沿,神色有些怔忪:“只有半个月了么……” 陈三儿摸不清他什么意思,只好应下:“自然,宋郎中倒比太医院更顶用些,再过半月,大人肯定能好全……” 沈知微收回手:“倒了吧。” “倒时候也能……啊?”陈三儿呆若木鸡,“倒、倒了?” 沈知微偏过头不看他,陈三儿心中一噎,彻底明白怎么说也没用,只能无奈应声,端起碗出去。 临走到门口,沈知微又来了一句:“日后再来送药,不必过问我。” 陈三儿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跺着脚迈出了门槛。 日头渐高。 阳光在黛瓦白墙上缓缓移动,一束光投在窗边的鸟笼上,穿透了阴影。 鸟笼中一只白鸽眨了眨漆黑的小眼珠,歪着头啄了啄那束阳光。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伸来,敲了敲笼子。白鸽“咕咕”叫了两声,欢快地扇了扇翅膀,转身一扭一扭跳了过去,行动间左爪似乎有些不便。 陆矶换了身寝衣,头发披散在身后,发梢还滴着水,垂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给鸽子喂食。 白鸽啄食啄得欢快,不一会儿一把鸽子食就见了底,陆矶正要收回手,白鸽却往前又啄了一嘴,正好啄在陆矶左手背上,陆矶触电般收回手,疼得倒抽凉气。 “连你也要来惹我?”陆矶忍不住气结。 手背浸了热水,原本的红痕已微微肿起,被这么一啄,就跟直直啄进了心口一般,酸疼不已。偏那鸽子还一副懵懂的模样,不明所以地歪头看他。 陆矶心中有气,有心攥它出来好好教训一顿,却又下不去手,半晌抓着笼子泄愤一般摇了两摇,忿忿坐回了桌前。 没坐多久,陆矶忽然左右望了望,背过身去,鬼鬼祟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神神秘秘地鼓捣起来。 白鸽眨着小黑眼珠安静地瞧他,忽然一偏头,顿时浑身炸毛,扑棱着翅膀惊叫起来。一只黑猫踩着步子跃上了窗户,瞥了它一眼,刻意凑近两分,露出尖尖的牙齿。 可怜的白鸽吓得缩在角落僵硬无比,黑猫无奈缩回身子。 “宿主。” 话音刚落,陆矶顿时一阵手忙脚乱,慌忙将一物塞进了怀里:“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 黑猫跳上椅子,又跃上桌子,坐在他面前:“宿主,按照任务要求,你不能对任务对象发脾气,最新任务,请你听沈知微的话,并向他道歉。” 陆矶几乎脱口道:“不可能!想都别想!”他气呼呼地转过头,一脸拒绝合作的表情。 让他去和沈知微道歉?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不记就不记,说不考了就是不考了!去道歉算哪门子事? 黑猫默了默:“真的吗?” “难不成我骗你?”陆矶撇撇嘴。 黑猫低下头,眼神幽幽看向陆矶怀里,陆矶立刻警惕,想要起身却为时已晚,只见黑猫抬了抬爪子,一本书顿忽然从他怀里脱出,“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 一片静默。 黑猫抬起头:“宿主,你不是说不记了吗——嗷!”顿时撒开爪子窜到了地上,一边跑一边控诉:“宿主,你这是迁怒!” 陆矶追在它后面满屋子跑,咬牙切齿:“我今天不逮到你我就不姓陆!” 一人一猫上蹿下跳绕了五六圈,陆矶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气喘吁吁,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黑猫优哉游哉地甩了甩尾巴,见他这样叹了口气:“宿主,你何必这么倔呢,沈知微不也是为了你好,这还是你自己当初答应的……” 一提这事陆矶就火冒三丈,心里却又夹杂着积分说不清道不明,脱口道:“他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大皇子?” 甫一开口,就像打开了话匣,陆矶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说道:“他就知道姬容衡朝里缺人,一点都不问问我辛苦不辛苦,就算我不辛苦,他能熬得住吗?老子好容易把他从病秧子养成这模样,他是想让我前功尽弃还是怎么回事?怎么说都不听,一问就是大皇子,大皇子,大皇子是他什么人?!” 黑猫了悟,总结道:“你是觉得他不在乎你?” “滚!” “你是心疼他?” “闭嘴!” “还是吃醋——喵嗷!” “你想死就直说。”陆矶拎起黑猫的后颈皮,阴恻恻说道。 黑猫倒挂着,猫脸上一派无谓:“反正你必须去给他道歉,这是任务要求。” 陆矶一松手,黑猫啪叽掉到了地上:“做梦!”冷冷说完,一头栽进了床里,抬手挥下了床帐,打定主意抗争到底。 到了晚上。 陆矶木着脸,拎着食盒,叩响了沈知微的房门。 人影在雕花门框上映出,陆矶的喉咙忽然有些干,眼看着人影渐近,甚至忍不住想要扭头回去,却忽然听到一声:“谁?” 陆矶一怔,房门打开,烛光倾泻而出。 “王爷?”陈三儿讶然看着他,“王爷找我家大人?他不在。” 不在? 大晚上的,他能去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大雪 陈三儿把眼一低,陆矶手腕一转,毫无痕迹地把食盒藏到身后,一扯唇角:“哦,出去了,看来本王来的不是时候。” “大人他……”陈三儿张口欲言,陆矶却迎头截住话头,“既然他不在,本王改日再来也一样,这便回去了。” “王……”“不必告诉他本王来过。” 陆矶跟急着投胎似的,一句话都不想听囫囵,抬脚便走。 “王爷——”陈三儿看着陆矶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好歹听人把话说完啊……” 陆矶一路埋头疾走,真要说也谈不上哪里有气,偏心里就是堵得慌。 好嘛,他这翻来覆去想着如何给人赔不是,可人家根本没把这事儿往心里搁,合着这一天过去,坐立不安的只有他一人。 要说也是人家心大,心大好啊,病好的也快,等考完科举,早早也就能搬出去,他正好落得清静,何乐而不为? 陆矶越想越觉得这事百利而无一害,竟好似当真成了一桩妙事,脚下虎虎生风,一路风驰电掣冲进了院子,却在月洞门处直直撞上一人,险些没歪了鼻子。 来人拽住他的衣袖,待他站稳后也没有拿开,反倒又握紧了些。 “王爷?”声线微微沙哑,含着惊讶。 陆矶一怔,抬起头,忍不住睁大了眼,这不正是沈知微吗?! 沈知微眉梢似乎有些疲惫,仍旧穿着早上那件白衫,边角却有些褶皱。 陆矶印象中这人一直颇重仪表,倒是少有这样不修边幅的时候。 但是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院子里? 陆矶面上有些古怪,一时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大眼瞪小眼,颇有些尴尬。 忽然,沈知微打了个喷嚏。 陆矶回过神,反手摸了摸他的袖子,才发现这是一件单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早已入了晚秋,连他都穿上了夹衣,沈知微一个病号,一天到晚穿个飘飘欲仙的白衣裳晃悠什么呢? 陆矶暗暗翻了个白眼:“沈大人找我?里面请吧。”说着一把抽出手,甩袖往前走去。 身后静了一瞬,才传来跟上的脚步声。 陆矶进了屋,先阖上了窗户,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夹杂着几声颇为欢喜似的鸽子叫。陆矶回过头,只见沈知微站在案几旁,正伸手逗弄那只白鸽子。 “王爷何时养了只鸽子?”那鸽子同沈知微十分亲近似的,低头啄着他手心。 陆矶看着一身白的沈知微,再低头瞧瞧一身白的鸽子,扬了扬眉:“那会儿见他病了,就带回家养着了。” 沈知微自然不觉,了然地点点头,陆矶一阵无趣,撇撇嘴坐到了桌旁,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知微转过身,也坐到了他身侧,斟酌半晌:“方才见王爷似乎从东院而来……” “哦,”陆矶淡定喝茶,“晚上吃多了,出去散了个步。” “王爷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入秋了,东院那几条鱼太瘦了,顺便给他们贴贴膘。” “身上还有微臣房里的药味,很浅,想来王爷没有进去……” “咯喇”一声,茶杯碎裂,茶水洒了满桌。陆矶磨了磨牙,几乎快要气炸,重重撂下半只茶盏,准备好好问问沈知微到底想干嘛,一句话已到了喉咙口,沈知微却突兀道了句:“是我错了。” ——这句话瞬间就说不出口了。 陆矶见鬼似的盯着他,什么情况?沈知微专程跑来给他道歉?! 沈知微垂眸缓缓道:“我想了想,这几日确实太过急迫,未曾考虑王爷的感受,确实是我之过,还请王爷宽宥。” 他这样正经,陆矶倒浑身不自在起来,磕磕巴巴道:“没、没什么……反正我也习惯了……” 他的确习惯了,上辈子考试周前临时抱佛脚,他哪回不是和凌晨四点的校园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点难度其实根本难不倒他。 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廊换成书房,地中海教授变成沈知微,曾经能吃的苦,他就吃不得了…… 陆矶挠挠头,咳嗽两声:“大家都是兄弟,这点事儿我转眼也就忘了。”他哈哈一笑,故作大度地在沈知微肩上拍了一巴掌。 笼子里的白鸽歪着脑袋眨巴着绿豆眼瞧两人,烛火噼剥一声响,陆矶忽然醒神,慌里慌张揭开了食盒。 “这个雪梨枇杷羹特别润喉……” “宋伯说这青玉膏活血消肿很好……” 两人双双一怔,陆矶低头看了看沈知微掏出的青色瓷瓶,一阵哑口无言。 他抬起头,正对上沈知微看过来的视线,下一刻,两人又十分默契地同时移开了视线。 靠! 陆矶嘴角抽搐,这气氛不对啊,为什么这么尴尬? 还能再尴尬一点吗?? 好在沈知微已经站起了身:“时候不早……这青玉膏,就留在王爷这里罢。”他视线转向食盒,陆矶利落地盖好盖子,递到了他手里。 沈知微似乎勾了勾唇角,再看却还是那副样子,淡淡一抬袖:“谢过王爷。” 陆矶摸了摸鼻子:“私下里你不用这么叫,叫我陆矶就行的。” 沈知微却顿了顿:“下官,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哈? 陆矶满头雾水,不喜欢这个名字?这是什么理由?他名字难听吗? 他觉得挺好啊,据吴老爷子说捡到他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写在一张纸上,写的寓意是“中流之石,砺而不怠,毁而不残,坚且韧之”,他一直觉得朗朗上口,好读又好记,十分满意来着。 沈知微居然说不喜欢。 行吧,不喜欢就不喜欢,愿意喊啥喊啥吧。 陆矶瘫着脸想。 沈知微却问道:“王爷在……过去可有别的名字?” 陆矶大脑还没转过弯,闻言愣愣脱口道:“陆陆啊……” 话一脱口顿时仿佛烫了舌头,想收回却也来不及,他仍旧听到了一声低笑,然而抬头去看,沈知微仍旧默然而立,仿佛刚才笑的那个人不是他。 “……陆陆?”他顿了顿,缓慢重复了一遍。 陆矶脸十分热,这个叫法是孤儿院里那帮小崽子给他起的,每次他一回去,身边都是陆陆哥哥长陆陆哥哥短,小崽子们表面上嘴甜,其实看中的都是他每次回来带的那些小玩意儿。 但是他怎么脱口就说出来了!妈的好尴尬啊! 陆矶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虽然比沈知微矮,也是一米七五的顶天立地好男儿,顶着这个名字出去像什么样子!太丢人了好吗! 沈知微低眉一笑:“王爷歇息吧。” 陆矶尴尬的冒烟,点头如捣蒜,盼星星盼月亮巴不得他早走,结果人是走了,可是陆矶这一晚上还是没睡好,难得沈知微没大清早喊他起来,可是他还是鸡鸣三声准时从床上坐了起来。 导致他浑浑噩噩去书房时,依旧不敢和沈知微对视,满脑子还是昨晚上的尴尬现场,好在沈知微似乎当真改变了策略,对他可以说是相当温柔,弄的陆矶越发不自在,竟有些怀念冷着脸打他板子的沈大人。 半途上许久不见的姬容衡忽然登门,瞧见他一脸虚浮躲躲闪闪的模样,忍不住咂舌摇头:“王弟啊,为兄这几日正好有空,瞧你这不乐意的模样,要不换为兄给你补习两日?” 陆矶神游天外,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下意识“嗯好好好”来了一串模板式回答,话一出口,忽然觉得书房气压猛地下降三个度,安静而清凉。 他茫然抬头,只见沈知微似笑非笑请出去了姬容衡,而后转脸一冷,不知从何处又掏出来一个戒尺,外加一摞厚厚的书,啪地全撂在他跟前儿,直挡住他大半张脸。 “想来下官还是太过温和,以至于王爷开始怀疑下官的授业水平。” “没有没有。”陆矶摇得好似拨浪鼓,沈知微冷冷一笑,“抄不完,今夜还是别睡了。” 书房里又传出阵阵哀嚎。 陈三儿和阿五打着哈欠守在门前,对望一眼,一脸复杂抬头望天。 秋高气爽。 转眼,彤云渐浓,层云密布,万籁俱寂的清晨,整个京城,迎来了今冬最大一场雪。 景王府的屋檐下垂了几挂冰凌,小厮站在廊下搓着手跺着脚,裹着厚棉衣呵着热气,听见声音,转头向花园望去。 后花园中梅树开了大片,枝头点缀着红梅细雪,小径上,也影影绰绰走来一红一白两个人影。 陆矶裹了件红色大氅,整张脸几乎都要埋进毛绒绒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左顾右盼:“今年的雪真是大啊,哎我说,北疆雪是不是比这还大?我看你都不带冷的。” 沈知微的确看起来闲庭信步一般从容。他披了件和陆矶同样款式的白氅,连衣裳也是白的,站在雪地里,越发显得眉如墨画,闻言略略勾了勾唇角:“哪日你若得空亲自去看一眼,你就知道了。” 陆矶呼了口白气,笼着袖子跺了跺脚,对那廊下行礼的小厮点了点头,随着沈知微往书房慢慢走去。 “这几日京城有什么事没有?”陆矶看向沈知微。 沈知微略一沉吟:“一则,今科会试主考官已经确定,由礼部尚书竺清担任,想来题目已经定下了。” 陆矶竖着耳朵,沈知微又道:“二则,圣上已逾半月未曾上朝,一任朝中事务,皆由穆相把握,日前孝文皇后忌日,陛下似乎有意为大皇子立府,但穆相持政后,此事不了了之。” 陆矶皱了皱眉,怪不得这几天姬容衡越发少出宫了,上个月还经常来王府给越晴波带东洋进贡的新鲜玩意儿。 “三则,”沈知微顿了顿,“魏王终于被穆相解了禁,这几日终于出府了。” 陆矶“啊”了一声,睁大眼睛,凑近了些许:“我说他怎么最近这样安生,原来是被穆恒关起来了?” 沈知微看了陆矶两眼,面色仍旧淡淡,语气却轻快了些:“除了穆恒,谁能管得住他,又瞒得过陛下。” 陆矶点了点头,却总觉得此事有些反常。 姬容玉从几个月前,一直被穆恒禁足到现在,居然没有给“陆矶”递过一点消息。 是不想递,递不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沈知微停步,陆矶这才发现两人已走到书房门外,只好暂时按下疑惑。 “拿着。”沈知微忽然从袖中掏出一碟文书,递到他手中。 陆矶翻开看了看:“淮南道宜州安远县人士,韩淼……这是,文牒?”他惊讶抬头。 沈知微点了点头:“是假的。” 陆矶汗颜,即使到了今天,还是对沈知微理直气壮说出这三个字感觉十分违和。 “韩淼,家住安远县槐树巷东三户,母早亡,唯有一老父,世代为匠,无有妻女,举荐人是我。”沈知微叮嘱道,“会试时,改换形貌拿此文牒便可,你只需当自己就是韩淼,切记不能让人认出,尤其是穆相党羽。” 陆矶收好文牒,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眨了眨眼:“哎,我听大皇子说,三品职官可举荐两人,除了我,你还举荐了旁人吗?” 沈知微顿了顿,颔首:“还有一人。” 陆矶忽然觉得昨天晚上那碟腌黄瓜吃的有点酸,下回得嘱咐厨房少放点醋。他“哦”了一声,问道:“是谁啊?” 沈知微无奈摇摇头,抬手推开了书房的门,地龙的暖气扑面而来:“他与你又不一样,与其打听这许多不相干的事,不如多看点书。” 陆矶撇撇嘴,心里十分不服气,却仍跟着迈了进去:“不是我诳你,这些书我绝对倒背都没问题……” 鹅毛大雪纷飞而下,天色十分晦暗,京城中却仍有许多百姓裹着棉褐,三三两两走上了京城街道,开始一日的生计忙碌。 朱雀街角,孤零零地支着一张桌子,摆开的物件早已被埋在大雪之下,只隐约从墨色中能辨认出那是几幅字画。 温景瑜眉梢鬓边缀满霜雪,裹紧身上浸了雪水的沉重蓝袍,紧闭着眼,靠在墙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入v公告 温景瑜是被一阵推搡弄醒的。 “后生,后生,可不敢睡在这里,要冻死人的,醒醒!” 温景瑜缓缓睁开眼,才看到模糊的人影,立刻忙不迭地起身行礼:“大人可是要买字画,学生曹碑钟体都学过一二——” 耳边听见几声笑,温景瑜愣愣抬头,这才发现眼前站了一个破衣烂衫的老翁,哪里有什么大人。 “你这后生有趣,见谁都叫大人么?”老翁笑声浑厚,抖落一肩扑簌簌的浮雪。 温景瑜面色尴尬:“老前辈……” 老翁上下看了看他:“你是卖字画的?怎的不去书院巷,莫不是外乡人?京城里卖字画的都在那一片,这守着朱雀街口,往来的那都是眼高于顶的贵人,哪里会买你的字?” 温景瑜攥紧了衣袖:“那边……大多是同科试子,当街卖画,到底有辱斯文……” “嗨,要我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穷讲究,忒好面子。”须发皆白的老翁掏了掏耳朵,“你以为,跑到几条街外摆字画就没人认得出你了?这京城左右左右巴掌大的地儿,你就是再往出走三条街,也没用。” 温景瑜十分难堪:“我……” 老翁又打量他两眼,拢紧破棉袄,叹了口气:“要我说,这人呐,重要的得是自己瞧得起自己,哪日你就算做了高官,难不成还要把出身抹得一干二净?寒门小户就是寒门小户,比不了那些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人,也用不着去比,挺直腰杆子,该干什么干什么,这才是正理,不比你大雪天跑几条街到这儿来的实在?” “前辈教训的是……” 老翁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老头子我会点面相,你这后生将来肯定有出息,切不能因为这种事损了心志,咱开朝的太`祖爷当初还是个庶出,可你看如今谁还敢瞧不起他?” 他掏出几块铜板,不由分说搁进了他手里:“眼看着会试近了,回去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好好温书罢。” “老前辈!”温景瑜欲言又止,那老翁却摆摆手,渐渐走远了。 温景瑜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铜板,忽然苦笑两声。 可就是庶出的太`祖,即位后颁的第一道旨意,却是子孙立嫡而不能立长,这是什么道理? 出身的重要,怕是只有体会过位卑者苦楚的人才最有感触。 他又为何不能同他们相比? 即使没有雄厚家世,只靠自己,他也一样可以做到! 温景瑜攥紧铜板,硌得生疼。半晌一片雪落进衣领,温景瑜打了个寒战,这才动手拂去字画上的雪。 正准备收起摊位,忽然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他抬起头,只见一个锦衣公子身后跟着一群随从,前呼后拥地往这边冲来。 马速飞快,温景瑜本欲避让,却不料那锦衣公子的马临到近前忽然打滑,马上之人缰绳脱手,竟重重甩飞出去,狠狠砸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木桌四分五裂,字画也通通落进肮脏雪水里,毁了个彻底。 温景瑜怔怔看着,好似失了魂,下一刻,却忽然被人拎起了衣领,脸上重重挨了一拳。 “谁准你在这里摆摊,平白惊了我家少爷的马,你担得起吗!” 温景瑜气的发抖,却缓缓勾起冷笑,嘲讽道:“我扰了他?分明是那马蹄——” 话没说完,脸上又挨了一拳,那小厮眼神躲闪地望了望正痛叫着被人扶起的锦衣公子,中气十足道:“马蹄怎么了?你这穷酸莫不是要抵赖,我家少爷的马日日都有人看护,这蹄铁是新打的,你这是说我家少爷御下不严,有人偷懒不成!” 温景瑜眼神冷冷,那锦衣公子却忽然推开小厮,上来撩起袍子对着他就是一脚:“娘希匹!老子好容易起了个大早去给祖爷爷请安!这他娘还怎么去?又让二房抢了先,回去肯定还得挨训!” “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打!” “是!” 拳脚如雨点落下,温景瑜麻木地抱头蜷身,不知过了多久,那锦衣公子终于喊了停,温景瑜却仍旧保持着蜷缩姿势,怔怔看着眼前的雪地。 “算了,现在回去换衣裳兴许还来得及,那个卖字画的,”他指指温景瑜,轻蔑道,“给本公子跪下认个错,本公子就不和你计较了。” 温景瑜僵硬抬起头,扯了扯唇角,竟依言爬起身,正正跪在他身前。 周围顿时一阵哄堂大笑,那公子更是得意大笑,脚下踩着几张“瘦梅傲霜雪”,“凌云一寸心”,志得意满地挥了挥手,小厮仆从都四散开来。他正跟着转身要走,一直跪着的温景瑜却猛地暴起,一拳打在了他眼窝! 那锦衣公子立刻惨叫一声,一群小厮忙慌张涌来,温景瑜抓紧时机,又在他太阳穴砸了几拳,他没练过武,只能专挑这种让人最疼的地方下手,最后一脚踹在他子孙根上,衬着一群小厮惶恐看顾主子的空当,转身撒丫子狂逃! 温景瑜在小巷中七拐八绕,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远,终于,他猛地推开一扇破木门,冲进去重重关上。 半晌,扶着门大笑起来。 这间屋只有一进,他笑了片刻,扯动了脸上的伤口,木然收了笑,取了些清水擦拭起来。 寂静的屋中只有落雪声,间或有撩起水花的一二响,温景瑜看着木盆中狼狈的自己,眼圈儿忽然有些红,忽然,门砰砰响起来,温景瑜一惊,只当是那群人追了上来,抄起栓门的粗木杠,小心地在门缝中看了看。 待看清了来人,却是猛地一怔,立刻扔掉木杠,抬手理了理鬓发,又想起什么似的,忙跑到木盆前对着水整理了仪容,才慌慌忙忙跑去拉开门,低头一礼:“大人。” “我家大人今日有事,没空前来了。” 温景瑜愣愣抬起头,只见陈三儿背着手站在门前,一脸不耐,身边一个小跟班倒是对他笑了笑。 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温景瑜缓缓放下手直起身,扯了扯嘴角,让开路:“原来是陈兄,外面天冷,陈兄……” “别兄不兄的,我和你很熟吗?”陈三儿揣着袖子,懒洋洋道。 温景瑜心中一刺,僵硬一笑:“是,陈……” 陈三儿摆摆手,不耐地抬手将一个袋子扔进他怀里,碰撞中发出细碎的声响:“拿着。” “大人说,天冷的厉害,怕你没钱买炭火,特意让我又送了些。就是买最好的银丝炭,也够你用到开春儿了,大人还嘱咐让你好生准备,别的不用想,他这几日忙碌,无暇过来。” 温景瑜抱紧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大人自从三个月前,就未曾再来过,可否冒昧一问,大人在忙些什么……” 陈三儿咳嗽两声,又板起脸:“知道冒昧,就不要问,你只需要好好准备,日后入朝为大人效力便是。” 温景瑜涩然一笑,低声道:“是,在下也知道,大人肯帮我,不过是因为我许还能有些用,若我没考不中,怕是大人也不会在我身上费心思……” 陈三儿翻了个白眼,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转身就想走,温景瑜却又出声叫住他:“阁下好像十分不喜我,我知道,我出身微末,自然入不得阁下的眼,又要屡次劳烦阁下来这鄙陋之所……” “停停停,”陈三儿忍不住伸出手,不耐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里吗?” 温景瑜怔了怔,陈三儿在他这四面透风的屋子里打量了一圈:“大人救济你,是惜才,不是让你妄自菲薄的,我月月来给你送银两衣食,可你瞧你住的这是什么屋子,得亏了大人没来,不然岂不是要以为这银子都被我陈三儿私吞了,我就问你,你做出这一副自怨自怜的模样,是给谁看?” 温景瑜脸色煞白,慌乱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并没有想以此博得大人同情之意……” “我管你是因为什么,但我陈三儿,当真瞧不起你这种人,跟着大人身边的哪几个没过过苦日子,偏就你日日一副凄苦模样,平白看了惹人心烦,我要是大人,我也不愿意来!” 陈三儿说完就走,头也没回,温景瑜被这一番话说的浑身冷透,抱着钱袋站了半晌,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原来大人都是这么看他的…… 但他早就想到了,不是吗? 温景瑜攥紧了手,用力的手指发白。 大丈夫行走于世,不能自力更生,却要受人恩惠,怎能不让人瞧不起? 怀里的钱袋仿佛烫手的烙铁,又渐渐融成火浆,在他和沈知微之间,划下了一道深不可逾的天堑,无比明晰地提醒着他,是怎样卑微如蝼蚁的存在。 他转过身,从床下拉出一个木箱,将银袋放了进去。 木箱中,整齐码放着一排排式样相同的钱袋,还有几身新衣。 他阖上了木箱,紧紧抿着唇,抚摸着箱子的纹路。 有朝一日,等他能与那人平起平坐之时,定会在谈笑之际,将它捧出。 一一归还。 “三爷,小的有件事不太明白,沈大人为何对这温生如此上心?”陈三儿和那小跟班走出一段路,小跟班挠头问道。 陈三儿双手拢在袖中:“这叫上心?你是没见大人更上心的。” “嘿嘿,小的自然不比三爷您常在大人跟前儿,消息灵通。”小跟班笑眯眯地奉承。 陈三儿嗤地笑了声:“大人的意思,这温景瑜好像帮过他……可是,嘶……大人之前,并未与他有过什么交集啊。” “这……”小跟班面露疑惑,“那这事儿怎么算,总不能是上辈子帮过吧?” 陈三儿被他逗乐了,挑眉道:“兴许是呢。”两人渐渐走远,化作窄巷中两个小小的黑点,缀在一片银白的天地之间。 腊月十九,鸡鸣方过,城东头的贡院外已熙攘攘挤了一群年轻后生。 “哎,赵兄,据说今次科举主审乃礼部尚书竺大人,那可是顶天的清官,出了名的严苛,想来这次会试,怕是难有浑水摸鱼之人。” “谁说不是呢,要是被他抓住,肯定不能善了,有这心思的听了竺大人的名头,定然早就知难而退了……” “咦,你看那边,这不是那个温……” 温景瑜垂着头,站在人群后头。自他周身一丈,空无一人,许多试子从旁经过,嘻嘻哈哈对他指指点点,所说无外乎“当街卖画”“不知凭什么得了沈大人青睐”云云。 温景瑜木着脸,只当没听见,忽然,一个穿天青袍子的人从人群中撞出来,引起一阵骚乱。 “你这人长不长眼啊!踩了我新制的皂靴,知不知道仪容形貌也是科举一项,我要是因此落了第,你赔得起吗!”一人撸起袖子,愤愤指着那突然撞出来的人。 那天青袍子倒是十分好脾气的模样,虽然五官平平,一双眼睛却是晶亮,笑眯眯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在下家住的远,这不是险些迟了,有些急,还望兄台宽恕则个。” “哼,”那人上下打量他一圈,见他穿的衣服料子只是普通,不屑道,“住得远?我看出来了,又是个穷酸吧,但凡有点家底的,谁不在贡院附近早早赁下房屋,还险些迟到?我看你还是趁早别考了!” 那人嘻嘻一笑:“是也是也,兄台说的极是,在下的确是个穷酸。” 那人见他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更是变本加厉地嘲讽,温景瑜听得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上前两步,站在了那天青袍子身边。 瞬间,那颐指气使的人像是见了什么瘟神,撇撇嘴骂了句“晦气”,领着一帮人离开了。 “哎呀,多谢兄台解围。” 那人忙弯腰施了一礼,温景瑜还了一礼,淡淡摇头,“无碍,那帮人惯会这样欺辱人,你不用往心里去。” 那人笑眯眯:“自然自然。” 说着热络一拱手:“在下韩淼,敢问兄台如何称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