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偏执的他[八零]》 第1章 初遇 天蒙蒙亮的时候,公鸡开始打鸣。 木板床随之响动,接着是楼梯的吱嘎吱嘎声。 隐约听到有人问:“雪春,怎么没见着你家阿汀?都躺了大半个月了,脑瓜子还没好?” 另外一道大嗓门不耐烦地回:“关你什么事?” “大家都是乡亲,问问还不成啦?你说话咋这么难听?” “这就说话难听了?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林雪春肚子里有多少难听话。”妇女冷笑:“成天打探阿汀的消息,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呢?想拿我女儿给瘸子做媒?快滚!” 暗地里的算盘被拆穿,对方骤然恼羞成怒。 “你当你家阿汀是什么好货,小小年纪爱捣腾得很,成天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眼睛长在头顶上。死丫头烂嘴皮,满嘴难听话,和你这个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半点农活干不来,摔个跟头比生孩子还娇贵。没我做媒,谁乐意要这么个败家货?人家瘸子愿意要阿汀,我愿意做媒,你该摆桌请我吃酒才对!” 妇女猛地拔高嗓子:“我呸你个没脸没皮的死老婆子,吃酒?老娘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女人吵得厉害,引起矛盾的阿汀正在二楼床上躺着。 她微微蹙眉,纤长的眼睫再三颤动,终于睁开眼睛。 心跳扑通扑通的,仿佛刚刚挣脱一个恐怖的梦。但凝望着灰扑扑的水泥天花板,又坠入另一个梦里。 她真的穿书了。 穿成八十年代里人人厌恶的骄纵炮灰。 小说名叫《八十年代女流氓》,据说女主又漂亮又无情,脚踩男配男主谈恋爱,顺便发家致富成为小富婆。 大家都说这本小说非同寻常,特别有意思。 阿汀没看过网络小说,不知道这本小说到底寻不寻常。 她背着外公偷偷在电脑上看小说,只是因为邻居姐姐说:你也去看这本小说的话,我们就能一起聊剧情了。 阿汀很想和别的女孩子聊天的,但是书还没看完,爸爸妈妈先破产了。 他们千里迢迢跑回来,扑通两声跪在外公面前,逼得外公卖掉老宅,转让世代传承的中药堂,又拿走好多钱,保证会好好还债,重新做人。 然后卷钱逃跑,自此人间蒸发。 讨债的人找上外公,没日没夜地吵闹。 八十五岁的外公白天东奔西跑,到处筹钱。晚上又睡不好,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有一天不小心踩空楼梯,来不及反应,人已经沿着台阶骨碌碌滚下去。 黑红色的血四处蔓延,他死不瞑目。 外公没有别的亲人,阿汀也没有别的亲人。亲手把外公送进地底,填上厚重的泥土,她就变成十五岁的孤儿了。 疾病满身,又身无分文。 阿汀靠着墓碑睡了一觉,醒来变成书里的炮灰。现在正处于负伤状态,头晕恶心得厉害。 摸摸后脑勺,还能碰到硬币大小的脓包,很疼。 楼下的吵闹声越来越大,阿汀扶着墙走下楼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 双手叉腰的林雪春闻声回头,表情温和很多。但嗓门还是尖锐而嘹亮:“你下楼来干什么?快上去,省得脏了眼睛,赶明儿又喊头疼。” 往日的阿汀想多吃点鸡蛋和排骨,故意嚷嚷头疼脚疼肚子疼,仿佛得了绝症,活过今天没明天。 现在的阿汀只是把眼眸弯起,笑容安静又澄澈。 她没说话。 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把话都说尽了。无端叫人心软,再也说不出重话。 门外的王老婆子伸长脖子望了一眼,心下狐疑:奇了怪了,阿汀这死丫头眉眼长得不赖,皮肤却是发黄粗糙的呀。怎么现在脸蛋干干净净的,手脚也白白嫩嫩的,活像鸡蛋剥壳似的? 难道磕脑瓜子还能变好看? 要不狠狠心,让自家小孙女也去田里滚两圈? 王老婆子贼眉鼠眼地打量着阿汀,被林雪春抓个正着。 林雪春猛地端起一盆洗菜水,气势汹汹道:“看什么看?想赚黑心钱,回家卖你自个儿孙女去,别打阿汀的主意。不然老娘撒起泼来,怕你这把老骨头招架不住!” 边说边泼水,比母老虎还能耐。 王老婆子赶忙后退,裤脚还是被打湿了一大块。她气得发抖,满肚子牢骚都堵在嗓子眼,敢怒不敢说。 没法子。 日暮村几十口人家,谁不知道林雪春这个毒辣的泼妇?仗着一张快嘴天下无敌,除了婆家,有谁敢占她的便宜 王老婆子踩着碎步离开,小声念叨:“俗话说得好,穿鞋不与光脚斗。今个儿的仇我姑且给你记下,别让我逮到机会……” 就是可惜瘸子的事情没办成。 想她老婆子做媒拉配数十年,外号响当当。如今坏了招牌,到手的定钱飞了不说,还得腆着老脸赔礼道歉。指不定那臭哄哄的老头要如何为难她,真真烦人! 王老婆子回头瞪一眼,把这笔账记在阿汀头上。 摔都摔了,怎么不干脆摔成傻子? 害她凭白少挣几块钱! * 林雪春犹在骂骂咧咧,转头瞧见阿汀苍白的脸,心里心疼,嘴上没好气:“赶紧把脸洗了,等你爸回来吃饭。” 八仙桌上摆着铁盆子,没有毛巾。阿汀捧了一把水,细细地洗着脸,又把两只手洗得干干净净。 抬起头,撞上林雪春皱起来的眉毛。 自个儿肚皮里爬出来的丫头,当妈的最清楚。 阿汀有着天生的冲脾气,做事毛毛躁躁。平日潦草洗两把,便敲着筷子喊饿,今天怎么这样文静? 林雪春想了一圈,放脸道:“青天白日的别搁我面前装乖卖巧。考不上高中,你哪里都别想去玩!” 阿汀歪头,想起一段剧情。 小说女主 ——也就是她的表姐宋婷婷——有个远房叔叔住在城里,热情邀请宋婷婷进城玩。 在乡下女孩的印象中,城镇象征着花花绿绿的塑料发卡,白腻腻的雪花膏,以及时髦的卷发。 阿汀得知表姐可以进城,吵着闹着也要去。被妈妈拒绝,不死心,拉下脸皮又去缠表姐。 这事坏就坏在两个姑娘都爱美,平日里争着抢着做村里最好看的那个,感情不很好。 宋婷婷当然不肯带上阿汀,两人没说两句吵便起来。相互推搡,谁知道八十年代的阿汀失足摔倒,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 二十一世纪的阿汀是昨晚穿来的。 彼时的林雪春坐在床头,反反复复地数着钱。分分角角的一大叠,合计起来三十块不到。 阿汀偷偷掀开半点眼皮,看着林雪春憔悴的面庞,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真正的阿汀已经不在了。 后半夜,林雪春抹起眼泪,低声说着妈妈对不住你,家里没有多的钱给你看病,也没有住在城里的亲戚。 但咱们人穷什么不穷的,你得争口气,好好读书,考上好高中,别叫旁人看咱们家的笑话……呸呸呸,不说这个,你把身体养好就行,不然妈也活不了。 听到这里,阿汀眼睛热热的。 外公常常说,就算他去世了,也会在天上保佑他的小阿汀,一生平安喜乐,不受疾苦。那么这次穿书,是不是外公怕她孤苦无依,冥冥中对她的保佑呢? 阿汀想了很久,做出一个郑重的决定: 她要忘记出身于中医世家的阿汀,好好做乡下阿汀。要努力活着,努力孝敬新的爸妈。 * “阿汀。” 一声叫唤拉回思绪。 面前重重放下一个瓷碗,林雪春在面前坐下,“十几岁的大姑娘了,不要光图着玩。把书念好了,以后去城里上大学,想怎么打扮就这么打扮,知不知道?!” 阿汀乖顺地点点头。 没过多久,宋于秋扛着担子走进屋。 他就是阿汀的爸爸,小麦色皮肤,又高又瘦,却驼着背,很沉默寡言的模样。 林雪春拿胳膊肘推推阿汀,“叫你爸吃饭。” 阿汀乖乖地叫道:“爸爸吃饭。” 宋于秋放下担子,剥了两个大红薯放在铁碗里,捣碎,默不作声地吃起来。夫妻两个拉着脸,谁都不和谁说话。 林雪春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把荷包蛋摆在女儿面前。 阿汀对八四年一无所知,但看看爸妈吃红薯配豆腐,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白粥鸡蛋,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家里伙食最好的那个。 阿汀低着头,细密柔软的睫毛盖下来。 她想了想,无声将荷包蛋分成两大块,分别夹到爸妈的碗里去。 “昨天中午少你一个鸡蛋,吵得天翻地覆的。今天又不吃了?”林春雪下意识以为,女儿又想吃肉。算计着家里那点钱和票,她凶道:“排骨贵得很,等你哥回来再说。” 阿汀捧着碗挡住脸,两只眼睛莹莹亮亮,轻轻地说:“我不喜欢吃排骨了。” 她喜欢吃清淡果蔬的。 “胡说八道。赶紧把鸡蛋给我吃干净,明天再给你买排骨。”林雪春不容分说地夹起鸡蛋,摁回她的碗里。 宋于秋没说话,只是静静荷包蛋放回盘子里。沉稳的眼神看着她,意思就是:你自己吃。 阿汀忽然想起,外公也是这样的。 总是乐呵呵地拒绝鸡鸭鱼肉,把最好最贵的东西留给她吃。即使四处躲债,他依旧笑道:再苦再累不能饿着我们小阿汀,外公明天给你做个红烧鲤鱼,再来个山药筒骨汤怎么样? 只是这样好的外公,已经没有了。 小姑娘低下头,静悄悄吃完一顿饭。 饭后宋于秋卷起裤腿,挑上担子便往外走。林春雪盯他的背影,不满地咕哝几句,而后带上大草帽,也要下田。 走到门边,衣角被轻轻地拉住。 回头望见一双清澈的黑眼睛,听到闺女温温软软地问:妈妈,我要干什么呀。有个刹那,她觉得不是自己在做梦,就是女儿脑袋坏了。 懒丫头竟然讨活干,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没时间多问,林雪春丢下一句‘好好学习,中午自己弄点东西吃’,匆匆忙忙走掉。 阿汀被独自留下,把碗筷收拾掉,还想把房屋打扫干净。 她在角落里头找到半条破抹布,像无头苍蝇似的傻乎乎转了两圈,没有找到司空见惯的水龙头。 八十年代用井水的呀。 后知后觉想起这么回事。 走出门,不远处果然有一口井。 阿汀趴在井口张望,脑筋转呀转的,正琢磨着怎么打水,忽然听到旁边有动静。 偏头望去,一个短发的女孩子踩着石头,在一扇空窗前探头探脑,好像在找寻什么。 没找到。 她拍拍手掌跳下来,转身看到阿汀,吊起眉毛哼了一声。 面前共有三间房屋。短发女孩撒腿跑进最左边的屋子里。 阿汀家住在最右边,靠河背山。 老瓦房的隔音效果差,昨天夜里,隔壁女人的哭骂声穿透墙壁,吵得人睡不着觉。 当时林雪春气到拍墙,还叫道:作死的寡妇婆,白天笑嘻嘻像个傻子,半夜打起儿子真狠心。养只阿猫阿狗都没你这样的,成天锁在屋子里,喂发馊的骨头。 对方不理,折腾到天明方肯罢休。 外公说过,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虐待儿女的父母,种下坏因,迟早迎来恶的果。 但被虐待的小孩会怎么样? 外公没说。 天空中浓聚出阴沉沉的云,缓缓遮挡住太阳。日光一寸寸地消失,阿汀难得好奇,往那间沉寂而破败的屋子走去。 一步一步的,仿佛走进阴暗里去。 她学着刚才的女孩,踩上凹凸不平的石块。 此时乌云遮天蔽日,阿汀踮起脚尖,目光穿越过乱七八糟的堆积物,看见一团比黑夜更漆黑的东西。 不自觉地屏息凝神,静静看着。 直到天上的云被风吹开,明亮的光线落在头顶,阿汀总算看清楚了。 水泥地上伏着瘦骨嶙峋的人; 他有双猫一样诡谲的琥珀色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狼狈少年 阿汀隔着长长的距离,与狼狈的少年对视。 好瘦。如濒死的野兽一般伏在地面上,延展出来的四肢满是伤痕,鲜血淋漓。头发短短的,仿佛刺猬的脊背,依稀瞧见狭长的口子,七横八歪划破额角。 他一动不动,眼眸微微眯起,凶光毕露。 这个刹那,阿汀想起街角遭受过虐待的猫。 想起它根根分明的肋骨,锋利的爪牙和金黄色的竖瞳;想起自己被咬过的手腕,邻居姐姐的创可贴;以及外公着急的跳脚,痛骂那只野猫不知好歹的光景。 想起深深的海,动物园里被困住的万兽之王。 前世无数的光怪陆离划过头脑,阿汀轻轻抿起唇角。温软的眼眸黯淡下来,微微泛着酸。 “小怪物醒了?!” 闯入者的声音太过突然,阿汀脚尖踉跄,差点摔下去。小心翼翼地稳住重心,她又看见刚才的短发女孩。眉眼浓重,带着少见的英气。 阿汀看王君的时候,王君也在打量她。 六月的日光打磨少女圆润的肩线,照得她晶莹剔透,白得近乎透明。阿汀把乌黑柔顺的头发绑成低低的马尾,当她转动面庞,三千发丝在空中悠悠打个转儿,有种说不出的灵动感。 陌生的一个阿汀! 王君呆看半晌,扭头就跑。 阿汀看着她的背影,指尖搭在粗糙不平的通风口。稀里糊涂的回头,定睛再去找,却怎么也找不着,那双又漂亮又厉害的琥珀色眼睛了。 他好像在睡觉,侧躺,脊背蜷缩。 外头的阳光这样盛,照得一方尘土细碎飞扬,照不亮他。 “你好。” 他不搭理她的,连眼角都不屑给。 阿汀想了想,软声说:“我是阿汀。” 还是不理。 阿汀睁着两只水灵灵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的沮丧。她只是看着那团冷漠的轮廓,非常安静的看着,大有守候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喵。” 一只通体漆黑的长毛猫,如出一辙的眼睛颜色。 它跃下高台,迈着轻巧的小步来到人的身边,半个躯体卧下来,脑袋枕在前肢上,垂下毛茸茸的大尾巴。黑猫送阿汀一个倨傲至极的眼神,然后依偎着少年沉沉睡去。 明与暗,人与猫,所有景物与意象交织,造就一个宁静又诡异的夏日午后。不允许外来者打扰的模样。 阿汀转身离开他们,回到井边打水。 她们家住的是老瓦房,外头潦草涂一层漆。 进门摆着八仙桌八角椅,左边是土灶,满地的木屑媒灰。里头摆着一张空板床,床上床下堆满杂物。 房屋看着是两层结构,由没有扶梯的木质楼梯连接上下。不过二层的天花板很低,高度不超过一米六,称之为阁楼更实在。 小小矮矮的阁楼硬是被分出两间房。 外头挂着粗布帘子,一张床一把椅一个大衣柜和一个小杂物柜而已。这是林雪春和宋玉秋的房间。 里屋自然是阿汀的。床头有小窗,透光性透气性都不错。地也宽敞,除了必备家具,另外设有木质的桌椅。 阿汀拧了抹布,沿着床头床尾、窗台桌椅擦过去,将所有细小的污垢,缝隙中的发丝和指甲屑一一除去。 沉闷的味道消去大半,房屋变得整齐干净,她心满意足。坐在门口翻开书本,认真复习起八十年代的语数外和物化生。 *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天边泛起一片富有层次的橙红色。阿汀抬起脑袋,望见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骤然想起一件事:晚饭怎么办? 灶台上只有一颗鸡蛋和半块豆腐,锅里小半碗粥,上头热着几块红薯。不必多问,鸡蛋肯定是留给她补身体的,爸妈又打算吃红薯豆腐。 这样不对。 阿汀想把鸡蛋和米饭都应该留给大人,但又知道,他们肯定不愿意。 怎么办呢? 视线不经意落在门边的小菜园子。 搭建好的木架子被茂盛的枝叶缠绕,不多不少七个丝瓜悬挂在空中,仿佛动画片里的葫芦娃兄弟们。 林雪春临走前说过,鸡蛋不够吃,就去摘两根丝瓜。灶台下面还有两颗土豆,水滚一遍,加点盐也能当饭吃。 阿汀胃口不大,一顿早饭拆开两顿吃,所以中午没碰菜园子。反倒在傍晚时分伸出双手,谨慎地托住瓜柄,稍稍用力一拉,怀里顿时多了两个成熟饱满的丝瓜。 做菜之前先生火。 土灶像一面挖空的正方体,木块铺在中空地带的最底层,间隙塞两个煤块。大把大把的稻秆铺在上头,半个火柴盒摆在小板凳旁边。阿汀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全凭直觉划了一根火柴,小心的地丢进去。 五秒十秒,没动静。 又划一根火柴,确定火苗精神奕奕。这次郑重其事地摆放在稻秆中,阿汀亲眼目睹它忽然灭掉。 第三根火柴出盒,门边偷窥的人终于忍无可忍。 王君冲过来,用屁股挤开瘦巴巴的阿汀,抢走火柴棒一划一丢,熟门熟路地拿起煤炭夹,边拨弄边嫌弃:“你除了臭美还会干什么?这样笨,我弟弟今年两岁都会生火!” 红艳艳的火光起来了,犹如跳舞般摇曳着。阿汀看得神奇,转头对她笑:“谢谢你。” 眉眼弯弯,果然好奇怪。 王君只觉得眼皮跳个不停,立马局促地把屁股收紧,挪了挪,害怕被她挤到地上去。 不过阿汀已经起身,走到灶台边上。 她有着青葱似的十根手指,指尖片圆圆粉粉,没有半毫米的茧子,很像发迹人家大小姐的手。却灵活到不行。 热锅,清水倒进去,连同土豆丝和辣椒碎末倒进去滚一把,再舀起半熟的食材。 阿汀双手提着铁锅把废水倒掉,手背抹一下额头。王君跟着抹一下额头,再抹抹唇角。 日暮村世代农作为生,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怎样喂鸡赶鸭。无论男女老少,大家肩上背负着那么多的土地,那么多生命与责任,太忙,忙到没时间正儿八经地做顿饭吃。 又是烧火又是洗洗切切的,多麻烦?有这份时间,田里杂草能拔几株? 如是问问自己,问问别人,谁还想要好吃的?你自己把活干完,回家爱怎么整怎么整。 不会整? 那你便是彻骨的懒虫,满脑子吃喝玩乐。 在这种思想影响下,除非自家的妈心情好。不然除了丰收节假的大日子,整个村子吃的都差不多——— 青菜豆腐烤红薯,豆芽茄子西红柿。能生吃就生吃,否则切两块扔水里煮熟了事。 村长他儿子成天对他们嚷嚷:吃苦耐劳是咱们村流传数百年的传统美德,小兔崽子们好好守着,知道不? 美德? 明明自己去外地买了哑巴媳妇,烧得一手好菜。院子家里一天三顿的芳香四溢,好意思在小孩子面前摆弄美德? 哼。 小兔崽子们不吃这套,王君更是带头反抗的女英雄。至于最后的反抗结果…… 当然是被她妈摁在灶台,削一白天的土豆丝瓜,又切一晚上的青菜,第二天便信誓旦旦的对小伙伴说:美德好,美德妙,美德棒到呱呱叫!! 如今看着小小一块猪油在锅里滋啦啦地融化,王君只想振臂高呼:天大地大好吃的最大,谁爱美谁自个儿美去! 山椒蒜片干辣椒,她眼中稀奇古怪的东西,前往锅里放。白烟四处飘散,粗盐味精和白糖都加进去,这土豆丝翻在铁锅上,仿佛也翻在王君,八百年没感受过家常美味的小心脏上。 她很难过,难过自家妈不争气,找哑巴媳妇学三天都没学会烧菜的把式。更奇怪于阿汀的转变,张口就问:“喂,你下午又和小怪物说什么了?” 语气不很好,刻意的粗鲁。 阿汀只有一个脑袋,一双手一双耳朵,做事自然是一板一眼。 手上削皮切片,几个眨眼的间隙,两条丝瓜切成厚薄均匀的一整碗。鸡蛋也□□脆利落地打散,又搅匀。 锅里的水煮沸了,趁机把丝瓜倒进去,加盐。再用竹筷搅动汤水,伴随蛋液入锅,再加入小小一勺的猪油。 浓稠的汤水咕噜噜冒着泡,清淡的丝瓜被鸡蛋的香味裹挟,勾得肠胃蠢蠢欲动。 阿汀的心神回来了,困惑地问:“谁是怪物?” 王君表情奇怪,“你不知道?” 摇头。 王君表情更奇怪,仿佛看到新鲜出炉的小怪物,“以前就你和阿念叫得最厉害,这你都给摔忘了?” 手指着隔壁。 “啊……” 很轻很微妙的一声。 王君吊起眉稍,“想起来了?” 还是摇头。 原先的阿汀脾气坏透,自以为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女子,长大要嫁到城里去,继续做县城里最好看的阔太太。这脏兮兮臭烘烘的小怪物,是她最瞧不上眼的废物。 事实上,除了拥有同样理想的阿念,村里又有哪个是她真正看得上眼的? 至少面前这个王君不是。 但现在的阿汀一无所知。她以为原来的阿汀与隔壁少年有过传奇性的过节,只是小说没写到。她好奇,反过来问王君:“我以前为什么那样叫他啊?” 我咋知道关我屁事。 本要脱口而出的,触碰到阿汀柔软乌黑的眼眸,硬生生拗成三个别扭的字:“不知道。” 阿汀稍有失落,又问:“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知道个屁! 王君抓抓头皮,莫名其妙的难为情,说不出这个屁字。还因为她竟然回答不上她的问题,对不住她那副期待的表情,感到郁闷。 “怪物就是怪物,要什么名字?” “我妈该喊我回家吃饭了,走了!” 王君如临大敌,丢下煤炭夹子,强装镇定走出大门。旋即逃回自己家去,心想这个阿汀怪得很,盯得她不会说话! “阿汀!” 劳作一天的林雪春回来了,远远闻到香味,还以为隔壁老王家有什么大喜事,走近才发现是自家的菜香味,丝丝缕缕妙不可言。 林雪春大步跨进门槛,瞧见阿汀正静静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细碎的发丝垂在脸庞,她凝望着一碗丝瓜蛋汤,心思走得很深。 “傻看着干什么?还能看出花来不成?想吃你就吃了,记得留一半给你爸。”林雪春误会了,“谁送来的?你王姨还是外婆?” 阿汀神秘地笑笑,不好意思邀功。 前两天还吵吵嚷嚷没完没了,今天光是笑,话那样少。林雪春动作一顿,走近自家的铁锅,手指头一掂,热的。 旁边还有盘色彩艳艳的酸辣土豆丝。 事情太不对头了,她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阿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娘俩 林雪春侧坐在门前,横眉冷对着一桌子好菜,冷不防地发难:“脑瓜儿不疼了?” 阿汀剥了一半的红薯,手停下来,清澈的眼眸望着她。 “只有一点疼。” “还存着心思想吃肉?” “不想。” “想进城?” “不想的。” 林雪春拿起桌角的语文书,胡乱地翻几页。 年少做幺妹那个当儿,她的功课数一数二。但这本书里识得的大字寥寥,刹那间有点儿恍惚,究竟是她不认字,还是字不认她了? 也罢。 许是命不认她,天上的如来佛不认她的。 慎重地放下课本,林雪春语气加重:“趁你爸不在,咱们娘俩敞着大门说白话。你心里头还有什么小算盘,别再藏着掖着,说出来叫我听听。” 阿汀察觉到字里行间的怀疑,放下红薯,很多措辞在脑袋里小心地组合。 “快说话,别和你爸似的粘着嘴皮!” 小小的一段沉默,林雪春突然来的火气,拍桌而起:“不说拉倒!”她拿后背对着阿汀,身形走样,口中骂骂咧咧。 “我不用去看病,也不要住在城里的亲戚。” “我会争气的。” 阿汀说话的方式比旁人慢,一字一字细细地咬着,既清晰又坚定:“我会把身体养好,考上好高中,不给旁人看笑话的。” 林雪春狠狠地一愣,迅速明白,她昨天夜里的一番肺腑之言,那样的窝囊的样子被瞧见了。做闺女的阿汀一夜长大,与她当年的经历是如出一辙的。 阿汀。 她那娇惯坏了的女儿阿汀。 林雪春无声抹了一把脸,回头还是凶的:“会考多少分来的?” 阿汀看过帆布包里的试卷,老实回答:“四百分。” “宋婷婷考得五百六十分,她妈屁股都翘上天了,扭胳膊扭脸蛋的到处摆弄,照样不敢提中考的事。” “什么是好高中?县城重点高中才叫好,我这做亲妈的都不敢想,亏你敢说。” 林雪春拿手指戳一下阿汀的脑袋:“小鸡崽子瞎扑腾,飞不了半米高,再摔个满头包。” 她说话恨有意思,隐隐藏着一种泥土味道的诗意。阿汀弯着眉眼笑,又被不轻不重地戳一下:“笑笑笑,光知道傻笑。后天就是中考,考不好看我怎么抽你。” “我打听好了,柳枝抽得最实在,王君每天被她妈抽得嗷嗷叫唤,你是没听过——” 话未说完,隔壁的隔壁传来惊天动地的叫声:妈妈呀我真错了!轻点打吧! 多么恰到好处的示范呀。 这屋里头的母女俩对望两下,笑了。 伴随着王君唱戏般的求饶,林雪春吃掉半碗白粥两个红薯,龙卷风似的扫掉许多菜。阿汀吃得不多,细嚼慢咽。等她吃完,林雪春早已洗完澡。 阿汀也要洗。 三户人家共用一间两平米大的卫生间,小小的,胜在干净透气。 花洒沐浴露当然没有,林雪春端来一盆温水,是白天在太阳底下晒透了的。皂角味道淡淡的,洗完澡走出去,经过凉风一吹,满身的舒爽和清香。 天彻底暗下来,灯泡亮起来,阿汀再次翻开书本。 “行了行了,用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别把眼睛看坏了。”林雪春满身疲惫,随口叮嘱阿汀早点睡。 阿汀问起爸爸。 “肯定又帮酒厂的弟兄守夜去了,他就这幅德行。别人家的事全当自己的,在自家反而不吱声。”林雪春不耐烦地说:“留着饭菜就行,他自己会吃。” 说完睡觉去了。 阿汀继续看书。 八十年代有很多不方便,但最大的好处是不疾不徐。没有飞驰而过的车水马龙,没有喧嚣的灯红酒绿。时间慢慢地流淌,微风卷着发丝,蝉鸣此起彼伏,与细密的蛙声融为一体。 无数灯关掉了,无数的村民睡去了,日暮村里剩下最后一盏等候的灯,遥遥指引着未归的人。 宋于秋终于回来了,犹如骆驼般半拉着眼皮,看着女儿张罗饭菜, 他知道林雪春是世上顶好的媳妇,无论多穷,她有本事把穷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非要说美中不足,便是万年没有长进的厨艺。 夹一筷子的土豆丝,入口咀嚼,微酸微辣,滋味无限。 “你做的?”这是他今天对女儿说的第一句话,却没看她。 阿汀点点下巴。 吃完饭,宋于秋三两下收拾掉碗筷,动作娴熟。他打了两盆水放着,阿汀看出艳粉色的塑料小盆是自己的,道谢之后刷牙洗脸。 她踩上楼梯的时候,宋于秋还没睡。 沉默寡言的父亲坐在门槛上,遥望一轮残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背影寂寥。 * 宋于秋好晚进屋,林雪春翻个身,背对他说:“我要带阿汀上城里的医院。” 这事提了不止两三回,她常常固执得让人头疼。 宋于秋合上眼皮,浑身酸痛的肌肉沉下去。 “你听到没有?” 他不喜不怒地回:“不算生活费,冬子明年学费和住宿费加起来,一百二。” 这年头普遍三十块钱的工资,国有企业五六十顶天。他们夫妻俩不怕苦累,但这房屋是爸妈的,租钱照样给,并且只许多不准少。 打碎牙齿往里吞,对外说成尽孝钱,不得不留给长辈一份牛气。 儿子在外头上大学,身边总要带点钱。女儿花花心肠,别人家有什么好东西,她非要不可。上下两辈压下来,他们俩成了夹缝求生的砧板肉。 手头留着三十块钱以备不时之需,后院埋着两百块钱,远远不够儿女日后的聘礼和嫁妆。 林雪春也明白这个理,对着墙壁盘起手,咕哝着:“阿汀过两天就中考了。我明天打一条排骨来,再买两瓶维他奶放着。” 原来是挖好的陷阱,医院去不成,至少要买肉买牛奶,不容许你反驳。 “家里麦乳精没了?” “维他奶更好。” 维他奶是北城的特产。北城离日暮村十万八千里,这般可遇不可求的紧俏货,全县城找不出几处有。 日暮村西头有位大名鼎鼎的‘富小姐’,她开的杂货铺子里什么稀罕货都有,还比别处便宜。但名声不好。 “别被人瞧见了。” 宋于秋沉沉睡去。 半夜,月亮挂到半空,隔壁的叫骂声又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寡妇死 仿佛隔着一层水膜,朦胧听到恶毒的辱骂。 “没有你这个扫把星,我就不会被赶出医院,压根不用回到这个破烂村子!” “养你还不如养条狗,至少它还会摇尾巴!” “他们说的没错,你是天生的怪物,竟然长这样的眼睛!转过去,别让我看到那玩意儿,不然我就拿榔头打死你,筷子戳烂你的眼睛!” 阿汀朦胧醒来,听到藤条划空的‘嗖嗖’声。 “过来,过来。”墙壁另外一面的大喊大叫,突然又变为轻柔的嗓音:“我讲故事给你听。” “知道眼睛作孽的人怎样吗?” “我们用开水烫过的针,挖出他的眼睛。嘴巴作了孽,就把他的舌头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作这么多的孽?” “别用你那双恶心巴拉的眼睛看我!” 歇斯底里来得突然,去得突然。 女人换上清晰、冷静的语气,发音非常标准地说:“你想说什么?问我凭什么这样对你?我是你妈,我怀胎十月生得你这小畜生。但我这十多年都在后悔,怎么没把你给弄死?谁教你紧紧扒着我的肚皮的?把你丢在火车站的时候,又是谁教你抓着我的手指头不放?” 伴随着拳打脚踢的动静,外屋的林雪春没好气地大骂:“死王八羔子,你他娘的再嚷嚷两句,老娘扒了你的皮!!” 如此洪亮有力的大嗓门,几乎要震碎屋顶的瓦片。 隔壁的女人终于静了一刻,低低的呜咽声若有似无。 阿汀完全清醒过来,掀开薄被穿上拖鞋,走出房门便被叫住:“你干嘛去?” “上厕所。” “房里不是有夜壶么?” 阿汀很少撒谎,咽喉正在努力酝酿谎言,宋于秋忽然沉默地起身,披上一件短袖的麻布衬衣。 林雪春见状便闭上眼睛,发一句牢骚:“死寡妇,明早看我不找她算账。” 楼梯吱呀吱呀,宋于秋先走下去,阿汀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小心地跟在身后。 取下大门的门闩,宋于秋双手插在裤衩兜里,止步于共用厕所边。 阿汀不是真的想上厕所,但也说不清自己想要干什么。她在里头站了一会儿,又出来,发现隔壁屋子的门微微开着。 “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我辛辛苦苦,就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转世的妖怪!当初都把你扔河里了,怎么就淹不死你这个祸害?!” 新一轮哭天抢地开始了。 嘶哑绝望的斥责,斑驳墙壁上晃动的黑影。越是走近,越能闻到一股彻底腐烂的味道。 犹如古老的树木轰然倒下,根茎尽断,臭味扑面而来。 阿汀不自觉往那边走,稚嫩的肩膀却被身后的人拿捏住。 她回头,抬起乌黑的眼睛望着他。 深深的注视里带有孩子气的迷茫,在问:为什么抓我呢? 眼眸深处,依稀还有点期盼。 宋于秋干裂的唇畔动了动,低低地吐出两个字:“进去。” 冷硬又快速地把阿汀推进家门,他也走进去,插上门闩,将一切阻隔到外头。 阿汀被迫回到木板床上,拉起窗边挡光的粗布,发现外面好黑。 月亮被乌云遮盖,星星尽数黯淡。 这也是个彻底腐烂的夜晚。 抱着腿,下巴埋在双膝中,眼皮一上一下,两排睫毛相触又分。 她听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听到少年的丁点声音。 连闷哼都没有。 而外屋里的宋于秋,胸膛内的心脏泛起苦涩。 薄被之下,他细细摩挲着自己只剩一小截的小指头,往事重重袭上心头。最终垂盖上眼皮,藏住沧桑的眼珠。 日暮村渐渐归于平静,直到清晨四点的微光降临,村支书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寡妇死了。 * 除了被追债,阿汀第一次瞧见这么多人。 男女老少聚集在不大的庭院之中,手指头指来指去,嘴巴开开合合,吐出各式各样的话来。 “肯定和村支书有那么点龌龊事,不然这么多人家,干啥偏要死在他家门前?” “吊死的?” “可不是。”中年妇女挤挤眼睛,表情既嫌恶又兴奋,“我都瞧见了,一头黑黑白白的头发放下来,差不多到脚腕。穿着大红裙子,脑袋吊在素白的长布条里。两脚还套着她姥姥留下来的红绣鞋……” “说得我青天白日打哆嗦。” 身旁的女人连忙扇扇手,打断:“支书他媳妇儿没事吧?” “这能没事?换你你能没事不?可不得吓掉半条命!” 再次强调:“我都亲眼瞧见了,支书他媳妇儿端着木盆出来的,抬头对上阿香的脸,整张脸一下全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大叫自家男人。河边那个风吹过来,膝盖被阿香的脚尖碰到,当场两眼一翻,晕了。” “支书他媳妇平时多洋气一人,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 “要不是老村长让开会,真该带你们去瞧瞧!” 前头的老人看向静默的房屋,不大有把握地问:“阿香是不是有个娃娃来着?” “有有,眼珠黄橙橙,成天和猫混在一起的小子。” 小孩煞有介事地进行抗议:“那是怪怪猫!” 挨了一个巴掌:“怪你个头,回家吃饭去。” 妇女又起劲地说起来:“这阿香小时候家里穷,十五岁托人带去大城市打零工的。不知怎么读上书……” 七零八碎的言语,逐渐拼凑成完整的故事。 上吊女子名为阿香,打小捧着书本不放,外出打工遇贵人,成为六十年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后来由于家庭成分好,又拿到军队护士的活儿。 她曾是全村的骄傲。 七十年代末,阿香拉着十来岁的男娃回乡,起初只说是自己好心捡来的小孩。直到夜里发疯,无意间说出实话:这是她亲生的儿子。 当时谁都弄不清楚,这些年她经历什么,娃娃的亲爸是谁,母子两个又是如何躲过十年浩劫的。村里的长老与干部轮番盘问,老祠堂开了又开,阿香始终咬紧嘴唇,半点风声不愿透露。 阿香未婚生子,以及她不明不白的儿子,这个状况本该申报上头的。然而阿香妈拿出全部家当备礼,一家一户送过去跪过去,百般哀求动摇人心。 日暮村世代封闭,左邻右舍往上数十代,多少有着亲厚的血缘关系。念在阿香妈那份做劳苦的心,阿香母子最终成为整个村子共同的秘密。 即使除去眼罩,发觉阿香儿子那双诡谲的眼睛;即使阿香妈去世,即使阿香日渐痴傻疯癫,村民们依旧不约而同地,守护着这个秘密。 故事说到大半,前头叫道:“老村长和村支书来了。” 一下把众人的注意力引走。 胡子花白的老村长走在前头,其次是灰头土脸的村支书。两人身后又有人抬着竹竿子,白布起伏,几缕发丝垂落在地。不消问,盖的自然是阿香的尸体。 村支书发觉大伙儿诡异的目光,怒目一瞪:“你们一个劲儿看我干啥?” “阿香前些天托我办事,非要把她儿子的户口给办上,还要姓陆。这户口又不是我一人说了算,她连孩子爸是谁都不肯说,办什么办?我推了,她说还会找、他娘的谁晓得她这样找我?” 他青红一张脸,掷地有声:“你们听好了,谁都不准在背后编排我和阿香。不然被我听见,和你们没完!” 原来是这么回事。 真的只是这么回事? “好了,先说说阿香的事吧。” 老村长一言断绝所有似是而非的揣测。 “阿香家里头什么状况,咱们做乡亲的心里清楚。我也知道你们和阿香处不好,但好歹是日暮村的人,人已经没了,我琢磨着,大伙儿有钱的出点钱,有力的出点力,一块儿把后事办好。” 老村长拄着拐杖说:“我先出五块钱,你们看中不中?” 日暮村讲究辈分,老村长便是德高望重第一人,又带头出钱。无论出于面子或是情面,下面纷纷点头,纷纷应声。 老村长偏头去看村支书:“阿香那儿子,叫什么名儿?” “陆……还有个什么来着?” 村支书语塞,在沙地上写下一个字来。 大伙儿左看看右看看,识不得这个字,只觉得笔画玄妙。 老村长摸摸胡子,转头对自家儿子发话:“你进屋瞅瞅,陆小子在不在里头。” 儿子撇撇嘴,不乐意动。 “不去?” 拐杖砸两下地面,村长儿子挠挠头,直犯嘀咕:“管妈还管儿,你是孩子爸不成。一大把年纪的瞎折腾,不怕叫人笑话……”到底还是走进去了。 公鸡母鸡喔喔叫,几十户人家静悄悄,只闻见里头传来的哀嚎。没三两下功夫,村长儿子撒腿跑出来,胳膊上多了几道血淋淋的长疤。 “我日他老母的鬼小子。” 他疼得直嚷嚷,朝老村长发火:“二话不说就动手,这是人干的事不?我都说了这小子有毛病,你不信,硬要我进去。你就这么一个儿子,想把命搭在寡妇儿子上?” 底下冒出窃窃私语。 “阿香的儿子抓人的呀?” “又咬又抓,比后山狼狗还凶!” “那小子偷过我家的果子!” “你哪里来的果子?后山?后山又不是你的!” “那那那还打过我儿子呢!” “动作快得不得了,身边老有一只黑乎乎的猫跟着。” “是怪怪猫!” “黑的?” “咱们村子什么时候出过黑猫?这小子保不准是什么脏东西转世。” 说得有鼻子有眼,得出结论:小祸害管不得。 老村长双手搭在拐杖上,摇头:“毕竟是咱们村的孩子……” 但如何处置才好? 他不语,陷入沉思。 人群之中忽然冒出一嗓子:“该叫林春雪搭把手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王老婆子 “林雪春就住在隔壁,来去多方便!” 王老婆子捏住鼻子发出的瓮声瓮气,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然而还没来得及偷笑,突然被林雪春揪出人堆。 眼看大事不妙,王老婆子先声夺人:“我不过是说说,你不乐意就拉倒。一句话的事,凭的拉扯人我这把老骨头!还有没有天理了?!” 乡村辈分压死人,像林雪春这样不管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对老人动手的,村子还是独独一个 当下老村长的脸色微变。 村支书立即斥责:“宋家大媳妇,这事没说定,怎么也不会落你一家头上。急着动手是你的不对,该向王婆赔个不是。” 林雪春听出他的偏向,也瞧见大伙儿的立场。她迎面对上他们的目光,手指着王老婆子,绝不退让:“既然大伙儿都是乡亲,正好给我评评理!这不要脸皮的死老婆子,趁着我家阿汀病了,答应帮隔壁的瘸子说亲!” “那瘸子多大?四十!” “别说我林雪春惯女儿出名的,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谁肯把十五岁的心肝女儿,嫁给四十岁的瘸老头?有肯的么?!” “这王老婆子隔三差五来打探,好不容易赶走了,今个儿逮着机会暗算我。这口气我活该忍着?难道世间天理都是糟老婆子的不成?” 好一张快嘴快舌,比田里拔草更加快狠准,连珠炮儿似的字句砸你一脑袋,你被她说得稀里糊涂,自然被她带着走。 林雪春这泼妇就厉害在这里! 眼看着要吃亏,王老婆子干脆摔坐在地上,拍着膝盖哭号:“作孽,都是老婆子自作孽呦!” 仿佛供认不讳,冷不防又转了话锋,“怪我这把岁数瞎操心,因着自己有个孙女,成天去心疼阿汀这么个娇娇女。这下好心当做驴肝肺,人前当做狗屎踩!” 无端生出这么一桩事,村支书头疼。左看右看,王老婆子的子女不在,林雪春的婆家和男人也不在,这事他不想掺和,便顺势说:“多半是弄错了的事。别吵了,别伤和气。” 王老婆子松了一口气,不料林雪春死咬着不放。满心诅咒林雪春不得好死,她打起精神应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 阿汀个头小力气小,这时才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前去拉住暴脾气的林雪春。 “大人的事小孩别插手!” 林雪春与王老婆子一道儿喊,用意截然不同。 阿汀不动,直直看着王老婆子。长睫眨了眨,又抬头望林雪春,“这个婆婆说我是死丫头烂嘴皮,贱骨头败家货。妈,她说得是真的吗?” 声音软糯,语出惊人。 吓! 这水水灵灵的小姑娘是阿汀?! 众人大吃一惊,林雪春冷笑:“王老婆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阿汀的脾气和名声都不太好,不过大伙儿相信孩子不会说谎。 林雪春嘴巴坏归坏,也确实是个不找事的泼妇,你不惹她她不惹你。这回这样气,许是老婆子不地道在先吧? 村民们仍然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汀,挪不开眼,但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王老婆子捂着眼睛装哭,反复嚷嚷着自己好心办坏事,却被林雪春的大嗓门盖过去。 “她干的糟心事不止一两桩了!去年老陈家,刘姥姥家的孙女,还有前年吴家的闺女不都是?死老婆子光把咱们村的好闺女嫁给畜生,她们冤不冤?天理找谁要?!” 林雪春消息灵通,早把王老婆子的把柄捏在手心。这话一出,顿时激起无数民愤。 这年头孩子的婚事第一握在父母手里,第二靠媒婆物色。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离婚的女儿不如草。被王婆子坑过的父亲不想闹大,母亲无处喊苦,盼到今日揭竿而起。 “我家二女儿就是被你这老婆子害的!事先说的好听,又疼老婆又有老婆本,谁知道结婚没两个月就去外面偷腥!” “给我家介绍的畜生还打老婆!” “这老东西好没良心!” 林雪春见机喊道:“老村长您看看这老婆子干的事,委屈咱们村多少闺女!您今个儿做个主,能不能把她给赶出去?” “要您说她没错,我也认。我自掏腰包给陆小子搭新屋子,搭在她旁边,要她好好照看。但凡那小子有点三长两短,我林雪春头一个找她问罪!” 王老婆子慌了。 落叶归根尘归土,她都这把岁数了,注定没几年日头好活。但她死也要死在自家土地上的,怎么能被赶出去? 她无从辩驳,便连忙抓住老村长,凄凄苦苦涕泗横流,架不住村民一声大过一声,都要将她驱逐。 老村长沉沉敲两下拐杖,“大家听我说两句。” “我是村长,不过这房屋土地不是我的,全是国家的,赶不赶不是我能拿主意的。不过……” 浑浊的眼珠看着王老婆子,看得她忐忑不安,“要是林雪春说得都是实话,你当真叫咱们日暮村的孩子受委屈,我自然会找你算账。要是你有那么两分心虚和良知,便自个儿去祠堂找老祖宗认错。” 这不是跪祠堂么? 从前小孩子家家闯祸,动辄祠堂罚跪,还得不吃不喝以表敬意。她用八十多岁的身子去跪,岂非丢尽颜面? 这话犹如狠狠的巴掌盖在脸上,王老婆子咬紧一口烂牙,不得不答应。 她真的怕被赶出家门,更怕老村长别的招数。因此,不管祠堂跪得多么屈辱多么痛苦,她只能跪,别无选择。 还得低声下气赔礼道歉。 林雪春摆明不放过她,抱着胳膊皱眉头:“是我耳朵不中用?阿汀,你听见什么没有??” 阿汀满脸天真,连连摇头。 咬牙切齿,重重地说了句‘是我老婆子胡乱办事,对不住你’,王老婆子满腔怒火无处去,简直把五脏六腑烧透了。 她恨极了,发誓还要抱这个仇! 老村长看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再次开口:“一家有难大家帮,只要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日暮村的规矩就是这样。那么咱们轮流轮流照看陆小子,十八岁由他自己去。” “你们也不用太操心,自家吃什么,匀两口给他就行。每户人家管三天,中不中?” 公平合理,又是一溜儿的中中中。 “行了,先把阿香的后事办完吧。” 老村长看一眼没有动静的屋子,看一眼拍拍屁股溜走的王老婆子,长长叹口气。 * 村支书随手写下的字,歪七扭八笔画潦草。不过阿汀认得。 握着石块在旁边再补上一个字,名字完整了。 他叫陆珣xun。 阿汀走近那扇半开的门,握住古铜色的门环,仿佛缓缓翻开神秘的盒子。没有认真思索过,里面究竟藏着金银珠宝,还是刹那间夺命的毒气。她只想看看那双眼睛而已。 木门‘咿呀’一声,身后突然传来呵斥:“你干什么?!” “妈妈。”阿汀看向来人,“我想……” “想你个头。” 林雪春三步化作两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往自家屋子带:“你这破脑袋瓜儿,除了考试没什么好想的。排骨和维他奶我买好了,赶紧吃饱肚子看书去。” “喔……” 阿汀老实回家吃饭,又在林雪春的念叨下,乖乖把瓷碗里头的维他奶喝得一滴不剩。 她打算一会儿再去隔壁的,谁知道一顿饭吃完,宋于秋没有回来,林雪春也没有出门。反而去隔壁王家借来缝纫机,在家门口坐了一整天。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林雪春脚板上下翻动,缝纫机发出节奏分明的声响。看似头也不抬地做衣裳,实则时刻注意女儿的动态。 “用心点看书,老往隔壁瞅什么?” 说的自然是阿汀。 林雪春不用瞧也知道她的心思:“那小子命大的很,水里淹不死冬天冻不死,扔在后山好几天都没让狼狗咬死。饿个一天死不了。” 前三天由村长家负责照看陆小子。不过村长家住村子另外一头,腿脚不方便来回,便把这事交给儿子办。 眼看着夕阳西下,村长儿子还没来送饭。多半记恨着手上的伤疤,半路把路小子的饭菜全丢了。 林雪春轻易想通其中的玄机,说道:“明早我去找村长说说就是了,用不着你瞎操心。” 阿汀只好回收小眼神,继续临时抱佛脚式背课文。 为了应对明天,宋于秋天不黑就回来了。一家三口早早歇下,不到九点半,外屋爸妈的呼噜已经震天响。 阿汀小心走下楼梯,拿出小半碗排骨和红薯,无声无息走出家门,没有吵醒任何人。 除了隔壁猛然睁开眼的少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投喂 排骨是阿汀做的。 热油滚锅,大小均匀的排骨裹上鸡蛋面粉和糖,黏黏腻腻地滑进去,火星油点噼里啪啦的响。 不消半分钟,排骨炸得金黄酥脆。 生姜陈醋,香叶八角,各具韵味的香料按照固定比例调好,加之三两颗酸甜可口的话梅,与清凉井水一同浸泡排骨。小火在锅底细细的炖,汤水在锅里缠绵的滚,不骄不躁地等待入味,不疾不徐地缓慢收汁,一道完全的糖醋排骨便出了锅。 是热烘烘的、亮莹莹的,浓香扑鼻而来。 以至于声称不爱吃肉的爸妈,也禁不住诱惑,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咬着富有弹性的皮肉,感受到富有层次的酸甜,依依不舍地把边角咀嚼许久。 小半碗稀粥和红薯下肚,直到排骨吃得干净,一缕肉丝都不剩,这才郑重其事地夹第二块。 阿汀独自有一碗,共计五块排骨。 饭桌上吃掉两块,还剩三块,爸妈无论如何不肯要,她藏起来,半夜再拿出来。 排骨冰凉,不过凑近了,还能嗅到丝丝缕缕的香味。 本不该把爸妈辛苦赚钱买来的稀罕物,转赠给外人的。但前世今生不到三天,阿汀已经遭遇两桩死亡,再也不想亲眼目睹第三桩了。 尤其是与她年岁相当的少年。 推开门,迎面深沉的夜,隔壁房门依旧半开半合,阿汀身形一偏,轻易钻了进去。 屋里比屋外更黑,万事万物化作朦胧暧昧的轮廓,东一块又西一块。她谨慎挪动步子,全然没有留意到木梯下,伏着两双黄澄澄的兽眼。 膝盖碰到粗糙的木,阿汀犹如盲人那样仔细的摸,辨别出家家户户必有的八角椅和八仙桌。 她把排骨和红薯放在桌子中央,稍稍安心。正考虑着,是否需要与行踪不明的少年说句话,猝不及防身旁扑来一大团黑影。 他偷袭她。 分秒间的天旋地转,阿汀被压制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后脑勺下垫着不明的柔软。脓包受到挤压,火辣辣的疼痛那样猛烈。 “唔……” 她下意识用双手推他。这个古怪的黑影,动作矫健而迅猛,四肢修长而有力,肋骨根根的背腹微微弓着,仿佛发怒的野兽,精准地低头咬住她的手腕。 温热的风吹开门扉,清冷月光铺陈在地面,阿汀终于又看见那双眼睛。 纯粹的琥珀色,既漂亮又野生,充满暴戾的凶光。 牙齿没那么兽,是白而平整的,力道却大得过分。 阿汀发现他对她充满敌意,满脸的轻蔑和冷漠,像是猫对待手心里的耗子。于是一动不敢动,试图重复昨日下午的招呼:“我是……阿汀,你记得吗?” 他唰一下盯住她,目光如牢笼。 “排骨。”阿汀转动脑袋,希望他去看看桌上的排骨,软声说:“我不抓你,给你带排骨吃的。” 她觉得他不亲人,或许是因为被村长儿子吓过。 然而他完全不理会她的言语,唯有喉结一上一下的滚动,眼皮间或眨一下,证明他不是一座雕塑。 阿汀苦恼地皱起眉头,想了又想,唇边溢出轻轻的两个字:“陆珣……” “喵!” 另一小团黑影跳下来,柔顺的皮毛划过脸颊,痒痒的。 “陆珣……?” “喵!” 猫在应声,身上的人耳尖微动,像另外一只大猫。 他不认得她,却认得这个名字和这道软绵绵的声音。 陆珣忽然松开牙关,俯下上身,冰凉的鼻尖触碰到她的鼻尖。动了动,隐约嗅到一股陌生的,甜软的气味。 是活的,和那个女人身上腐朽的味道截然不同。 她有两只大眼睛,细致乌黑,朦胧着一层淡淡的水光。也是活灵活现的。 “喵喵!” 他的猫冲他凶凶的叫,他冷冷地扫她一眼,一下子又松开束缚,渐渐躲回楼梯下方的阴影里。 任谁都无法在他的地盘里寻到他的踪影。 阿汀捂着脑袋爬起来。 的确寻不到他,也无意再去招惹他,她一步步地往后退,提心吊胆,慢慢退出屋子。心跳扑通扑通的乱跳,幸好不是前世不健康的‘呼呼’声。 阿汀抬起左手,发现细细的手腕处,一圈牙印咬得很深。无论如何揉搓,无论井水如何清洗,深刻的痕迹与鲜红无法去除。 与前世那只黑猫咬的位置…… 竟然完全重合。 * 晨光微熹的四点半,阿汀的房门咚咚响。 “起床起床,快快快。” 林雪春冲下楼梯,使唤刚洗完脸的宋于秋:“铅笔削了没?快快快!” 她顾不上洗脸,‘快快快’地生火,又‘快快快’地煎蛋。身体犹如陀螺般,在不大的屋子里转悠来去,浑身带风。 阿汀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被这股风一下带到门口洗漱。 隔壁王君家也是一个情形,王君妈走进走出,余光见着阿汀母子,远远打个招呼:“雪春,早饭做了没?要不搁我家吃一顿?” “不麻烦不麻烦。” “你这话说得,我还麻烦你们家于秋送君儿去考试呢。” 林雪春笑骂:“说什么浑话,这不是找你家借的三轮车么?!” 王君妈也笑,话题转到阿汀身上:“哎呀,阿汀这裙子好看的呀。” 鹅黄色的连衣裙,单排扣,但裙摆大大的,镶嵌两条白边布条。小姑娘长得又水灵,好轻巧细致的五官,站在清透的阳光底下,白得干净纯粹,近乎透明。 稍稍有点儿病气,不过瑕不掩瑜。 “都说女大十八变,阿汀这在家才养了小半个月,竟漂亮得王姨都认不出。”王君妈天生巧嘴,好话不要钱的往外掏:“还有裙子这个色,这个款儿,我真真是头一回见。” “在城里住过,心灵手巧就是不一样。有空帮我家君儿也做一身成不成?” 林雪春的脸色停顿片刻,又活辣起来:“我什么时候缺过你的好?成天摆弄这张嘴,不去弄买卖真是可惜坏了!” 阿汀再度被推进门去,白粥油条荷包蛋,还有维他奶摆在桌上。 “铅笔还没削好?” “上月刚买的橡皮,怎么只剩一半了?” “书带不带?” 这顿饭吃得鸡飞狗跳。 爸爸宋于秋踩着一辆破旧的小三轮等在门口,王君不耐烦地应付着自家的妈,母子俩声音一会儿你高,一会儿我高,斗得不可开交。 阿汀背上单肩的帆布包,正面映着大红的五角星星,铅笔橡皮放得整整齐齐。她合上包,对林雪春说:“妈妈我走了。” “走吧走吧。” 不超过三秒伸手把人揪回来,像楸小鸡崽那样。 “准考证带了没?”她紧紧皱眉:“拿出来我瞅瞅。” 捏着准考证看了许久,指着考号再三叮嘱:“这么一大串数字,睁大眼睛看仔细,别写错了。名字要写大名,写宋千夏,记住没有?” 阿汀乖乖地点头,乖乖地应,耐心十足。 林雪春翻来覆去念几遍,实在找不出别的话语,便扇手赶苍蝇似的赶她走。 “妈妈。”阿汀逆光转过身来,双手握着肩带,又以很坚定很可靠的口吻说:“你不要怕,我会考上高中的。” 林雪春呆了一下,旋即亮出嗓子:“你妈我活了大半辈子,有什么可怕的?考不考得上是你自个儿的事,到时候天天在田里插秧拔草,别找我哭啼就行。” 阿汀不反驳,坐在三轮车小板凳上挥挥手,走了。 “手握着杆,别东瞅西瞧的!” 王君妈朝坐不住的女儿大喊一声,旋即双手合掌,念着南无阿弥陀佛走回屋子。 林雪春已不信神佛。 她仅仅是素面朝天,目光炯炯,狠狠地说一句:“都说老天开眼,你要是没瞎干净,就该好好保佑我家阿汀。” 这是你欠我的,欠我们宋家的。 * 三轮车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车身摇摆晃荡,途径过家家户户,遇上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 不少妇女在河边洗衣,眼尖瞧见王君:“君儿,这么早去考试啊?” “好好考,别叫你妈生气!” “拿个状元回来!”农妇们玩笑。 王君小声嘀咕:“那我没法子,还是气着吧。” “那小姑娘谁?”有人看见阿汀。 “昨个儿村长开会,你没来?这是林雪春家那个。” “咋瞧着不像?” “就是半个月没见人,养白了些。你眼神不好使,非说人家不像?” “我都给忘了,阿汀今年中考的,难怪宋于秋踩的三轮,” “老宋家的婷婷今年也考,你等着吧,婷婷妈和阿汀妈又要杠上。这对姑嫂很有热闹的。” 七嘴八舌交谈起来,原先那位妇人突然挥手叫道:“阿汀!”她不管怎么打量,都觉着小姑娘比骄横的阿汀丫头好看上千百倍。不服气,故而出声试探。 众人摇头笑道:“你还不知道阿汀那脾气?” 阿汀出了名的不理人,别看只是小小的丫头片子,动不动翻个白眼送给你,气死你。 话说到半截,冷不防阿汀回过头,伸出细白的胳膊挥了挥。 她脸上挂着月牙般清亮的笑容,闹得妇女们一下子都傻掉了。 阿汀怎么……转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考试 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路,静静连接着日暮村和外界。 县城离村子很远,足足一个半小时的路程。王君大大打个哈欠,抱着木凳子百无聊赖。 她盯着阿汀许久,见阿汀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戒备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 手脚也痒痒起来。 忍不住脚尖碰一下阿汀,凶巴巴的问:“喂,考不上高中的话,你准备干什么去?” 阿汀回答:“不会考不上的” 王君瞧着她认真的小样,捶板凳哈哈大笑:“你分数比我还烂,还想上高中?” 阿汀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考得上,而且要考得很好,不然就没办法给家里争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君几乎要满地打滚了:“就你那个成绩,要是考得上县城的重点高中,我把老虎帮老大的位置让给你!” 老虎帮是什么东西,老虎帮的老大位置又是什么? 阿汀云里雾里,王君已经探出身体,手伸进湖面上一片片的草堆,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边。翻开书本再往脸上一盖,她翘着二郎腿睡觉去了,姿态比男孩子更潇洒。 看样子不会为她多作解释了。 阿汀又想了想老虎帮,想不明白,便安安静静地看语文书。 风吹得书页哗啦啦,细碎的发丝飘来荡去。阿汀不厌其烦地把头发勾到耳朵后头,不知不觉到了县城。 王君在县城一中考试,麻溜地跳下车,朝宋于秋挥挥手,临走前甩给阿汀一句:“别忘了我们打赌,你输了就当我的小弟。” 经过两天的心理准备,以及今天早上的短暂相处,王君已经把新的阿汀归于‘做饭很好吃,但脑瓜摔得傻乎乎’的行列。她不怕她了,反而觉得她挺顺眼的,是她小弟堆里没有的安静和漂亮。 前提是她别拿那双晶莹的眼睛盯着她。 阿汀的考场在县城三中,她被放在两百米处的树荫下。 “中午在这等我。” 宋于秋低低地吩咐,声音是沙哑的。 他不问成绩,不要保证,在道路上掉个头,踩着脚板呼哧呼哧地,一下子骑出去很远。 路上小心啊。 阿汀看了一会儿爸爸的背影,拿出准考证,走进人头攒动的学校。 八点准时开始考试,第一门数学,阿汀找到自己的班级,抓紧时间进行最后的复习。 默背着一个又一个公式,无论身旁多少动静都打扰不到。她不是天生聪明的小孩,唯一值得称赞的便是那份专注力。也因此不知道,自己正被热烈讨论着。 “你看她的裙子。” 无论什么时代,新颖又好看的服装,对女孩们有着天生的吸引力。更何况这片地方无论男女老少,皆以深沉耐脏的黑蓝灰为主调,不设防地冒出一条嫩黄色的裙子,多吸睛呀。 县城女孩的家庭状况比农村好上数倍,既不用干农活,又有零花钱,对打扮颇有研究,立即研究起来:“这个颜色的裙子我没见过,百货商场里好像也没有。” “是不是北通过来的?” “不是吧——!”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北通,大波浪卷发和时髦的喇叭裤是那儿来的,雪花膏和昂贵的香水也是那儿来的。除了眷恋家乡的老人,这座县城人人有个北通梦。 “那得好贵吧?” “她是我们学校的么,我怎么不认识?” 问了老大一圈,没人知道她究竟来自何方,仿佛突然之间天上掉下来的半大女子。处处纤柔处处宁静,比橱窗里的洋娃娃更精巧。 “那裙子给我穿,也这么好看。”有人冷哼了一声。 女伴笑她:“人家长得就好看。” 那人仰着下巴说:“那样白的皮肤给我,我也好看。” “再穿这样的裙子,保管比她好看十倍。” “行行行,你好看你好看。” 两栋教学楼遥遥相对,阿汀对面的二楼,宋婷婷被拉扯了一下,“看那边的黄色裙子。” “什么裙子?” 宋婷婷敷衍地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有什么好稀奇的,我有的是裙子。” 她去过两次北通,见过大世面,并不为一条裙子有所动摇。 “又没有这个颜色的。”女伴啧啧感叹:“不过这裙子,送我我都不要穿的,衬得我黑。” 宋婷婷低头看着自己偏黄的一截手臂,心里不好想。 “长得白有什么用?” 居高临下地看过去,看不清那丫头片子的面目,胳膊小腿却细得像树枝。她妈说过,那样长不完全的身形,日后比不过她半点风情的。 宋婷婷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嘴角,有点儿傲气:“读书不好,以后照样要晒黑的。” 知识时代迅速降临,光有初中文凭的女子,除了下田干活,便是缝缝补补,总归是体力活。 灼热的日头自会摧毁她的雪白,粗糙的香皂磨坏肌肤,日复一日的劳作,终究让她的沦落为平庸姿色。 而她宋婷婷,绝不会被这座区区的县城困住。 * 这是阿汀第一次参加考试,盯着试卷,不禁回想到前生。 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缘故,跑不得跳不得,急不得也快不得,她没去过学校。 外公怕他的阿汀无所事事瞎琢磨,心情不好会使病情更严重,便请来各式各样的老师。教学习教钢琴,教书法教画画。 细数前生十五年,阿汀没有接触过很多人,但并不觉得孤独。 邻居家的姐姐经常找她说话,街道上的流浪动物也隔三差五的造访。外公得空的时候,会手把手教她把脉问诊,教她如何分辨世间百草,又如何将其入食入药,治愈百病…… 对了。 后脑勺的淤血……活血化瘀的草药能治吗? 好像想的太远了。 阿汀拍拍脑门,努力回忆小说里的中考。 依稀记得宋婷婷成绩不错,会考和中考成绩加起来,成为村子里第一个被县重点高中录取的学生。按照老家习俗,宋家为她张罗四大桌酒菜,又有叔叔接她进城,一时间风光无限。 九月开学,宋婷婷回到村子,小炮灰阿汀已经嫁给隔壁村的老瘸子,再也没有回过日暮村。 阿汀不喜欢这个结局,想要改变。 不能指望着天上的外公,更不能指望着其他的任何人。这世上没有人能永远保护她,也没有人应该靠着别人的帮忙过一辈子。 打定主意后,她低头,在姓名栏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新名字:宋 千夏 早上考数学和英语,时间一晃儿便过去了。 阿汀整理好书包,走出教室的时候听到很多人在议论,这次的考试很难,尤其英语的阅读题和作文,好像没几个人看懂。 也许年代不同难度不同,阿汀并不觉得难,但也明白自己沾了穿书的光,稍微有点作弊的嫌疑。 她在心里悄悄说声对不起,看到树荫底下的宋于秋。 “爸爸。” 阿汀快步过去,被身后的女孩子们看到了,相互对个眼色,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她爸爸打扮得好寒碜,布鞋都快磨白了。还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原来只是农村来的小土包。 身上穿的衣服,指不定哪里偷来的。 她们用手指指点点,正说到兴头时,宋于秋掀开全部的眼皮。乌灼灼的眼珠犹如冷冷的火,笔直灼烧着她们。 不知怎的,她们在这双成年男人的眼睛里渐渐感到窒息,渐渐生出畏怯,你争我抢、手忙脚乱的跑掉。 宋于秋把铁盒饭递到阿汀手里。 二两生硬的白米饭,四块泡过肉汤的豆腐泡,外加两根青菜。 阿汀望望这份寡淡少量的盒饭,不接,只望着宋于秋问:“你吃了吗?” 这份盒饭不出于妈妈之手,父女两人心知肚明。 家里所有的钱财和票都掌握在林雪春手里,今早出门时,她交给宋于秋两块钱,要他们父女俩去小饭馆解决午饭。 宋于秋拿来的是工地上包的盒饭,也是他平时的午饭,只为剩下午饭的钱。不过想想也是,自家女儿向来娇惯坏的,吃穿比起县城姑娘不差多少,怎么肯吃这样的东西? 年后的县城物价飞涨,像样的饭馆点盘荤菜,两块钱够不够都另说。但女儿好歹在冲刺中考,看来该花的钱还是得花。 宋于秋默默盖上铁盖子,问她要吃什么。 阿汀四处看看,正好瞧见对面樟树下,馄饨挑担的生意热火朝天。 女儿竟然不挑饭馆吃,宋于秋讶异地将两元钱交到小小的手心里,看着她哒哒地跑过去,没一会儿又哒哒地跑回来,手上只提着一袋馄饨。 “买了七角钱。” 阿汀摊开手心,零零角角还给宋于秋,筷子和铁碗也给他,煞有介事地叮嘱:“爸爸你把馄饨吃完,碗筷要还给对面的叔叔的,不要忘记。” 说着掏出旧报纸两张,摊在地面上,自己去拿铁饭盒了。 馄饨里有着藏不住的肉味,宋于秋突然弄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学会心疼父母了?又是什么时候学会下厨,什么时候有份打抱不平的良善? 他意味不明地盯着她,阿汀护着饭盒转过来,长睫毛眨了眨,冲他温软的笑。 这是‘你吃你的馄饨,我吃我的米饭,谁也不许抢谁’的笑容,澄澈至极,孩子气至极。 “快吃。” 宋于秋垂下眼眸,唇角出现片刻的软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出事 下午五点半,死去的寡妇家门前,迎来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为首的那个最高最壮,被其他孩子称为‘大龙哥’。 “你们站好听我说。” 一声令下,孩子们有模有样地整齐站好。 大龙双手背在身后,以绝对的老大派头开口:“这次我们‘青龙帮’的大任务,就是为村子除害,好好教训偷东西的小怪物。谁都不准逃,不然我揍死你们!” 问:“用什么教训?” 答:“石头!” 小弟们四下分散,边挑尖锐的小石头。长着一对招风耳的小子吆喝道:“多捡点石头,我们砸死小怪物,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偷大龙哥的果子!” “还有怪怪猫。”有人想起那只黑猫。 “也要死!” 大龙往中间一站,不容置疑地说:“不管是人还是猫,怪的东西都是祸害!” 石子很快收集完毕,十数个孩子人手一把,再次排成一字行站在门口,完全听服于大龙哥的指示。 他数出洪亮的三二一,刹那间万石齐发,嗖嗖划破长空,砸进阴暗的屋子。 孩子们等待许久,听不到动静,有点儿困惑。 “没扔到?” “小怪物不在?” 小怪物家门阴得很,平白透着一股森冷的鬼气儿。头顶六月的天,迎面而来的却是十二月的透心凉。有个小孩突然说:“不会是坏阿香没死透吧?” 咿呀—— 木门应声而开。 黑暗之中陡然飞来一堆石子,力道狠而迅猛,以毁天灭地的气势落下来,擦破他们的脸皮,砸中他们的额头。好几个孩子摔倒在地,手心又划破了。 不过分秒的功夫,正义的青龙帮东歪西倒,数大龙最遍体鳞伤。 他的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捡起石头冲到屋子门口,三七不顾二十一地乱丢。 都没中。 依稀看到一个动物般的影子灵敏地挪动,躲避他的攻击。更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声音,仿佛……铁链晃动。 他知道了,原来小怪物被铁链栓住了! 手里的石头没了,屋里的石头又丢回来,同时传来一声恐怖的猫叫声。大龙护着头退后,朝目瞪口呆的小弟们喊道:“去找根棍子给我,要铁的!” 招风耳和两个孩子一溜烟跑了,年纪最小的孩子哭得毫无预兆。鼻涕眼泪糊一脸,口齿不清地喊着他怕,害怕怪怪猫咬他。 “再哭我把你给关进去!咬了你的舌头!” 大龙吓唬完他,自言自语道:“去他奶奶的小畜生,敢扔我石头,今天我打不死你!” 大龙手握铁竿,架势十足地靠近陆珣家,这就是阿汀远远看到的景象。 她不假思索地跑过去一心想着快点快点再快点,终于赶在大龙的前头,张开双手挡在屋子面前。 平地冒出个女家伙,大龙皱眉问:“你谁?” “是阿汀。”招风耳走过来说:“你不要打她,林雪春很凶的,而且她变得这么好看。” “变好看有什么用?又比不上婷婷。”大龙推开招风耳,朝阿汀凶神恶煞地扬了扬铁棍:“不想挨打就让开!” “你要干什么?” “教训小畜生,你不让开就连你一起!” 阿汀不动,漂亮眉目对着他,忽然不那么乖顺了。 “大龙哥大龙哥,咱们的规矩是不打女人。”招风耳又拉住虎子,耳语:“你别忘了,冬子哥放暑假要回村子的!” 所谓的冬子哥,便是阿汀的亲生哥哥宋敬冬。 不同于阿汀的惹人厌恶,宋敬冬性格好故事多,农活功课都很好,村里上至八十岁老人,下到三四岁小孩,没有一个不喜欢冬子哥的。 大龙犹豫刹那,很不甘:“那小畜生打我的仇怎么算?现在走了,我还怎么当青龙帮的老大?” 小小年纪,面子看得很重。 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刻,王君紧赶慢赶,仿佛从天而降。 “大龙,你又来我的地盘找事?”她两手把玩着石子,作出瞄准的姿势,“我数三下,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招风耳遇见天敌,急得跳脚:“大龙哥咱们快走吧,下次再报仇成不成?你别忘了上次我们和王君打架……” 王君好野的。 女孩子家家没见过这么野的,一个对五个绰绰有余。 她才不顾颜面不管难堪,扑上来便在鸡屎猪粪上滚来滚去,掐你的耳朵咬你的鼻子。还踢踹男孩子的下头,什么大的小的中不中用,她什么都晓得,什么都敢说。 村民们都说,王君长大要比林雪春更泼。 大龙想起上回自己挨打的事,想起自己的‘小弟弟’沦为村民饭后笑话的狼狈。只得咬牙切齿丢下一句‘你们都给我等着’,带着小弟们轰轰烈烈地撤退。 “没意思,男人真没意思。”王君摇头晃脑,说起话来像受过深深情伤的女娃。 “谢谢你啊。” 阿汀问:“那个胖胖的是大龙吗?” “大龙都忘了?我看你就是个傻子。” 王君敲一下她的脑袋,吊起眉毛嫌弃:“狗屁青龙帮的老大,说白了就是宋婷婷屁股后面的帮,应该叫婷婷帮!男人都是这样,看到漂亮女人就像狗看到肉骨头,贱得慌。” 老虎帮青龙帮婷婷帮…… 阿汀再次云里雾里,再次说声谢谢。 她想去看看陆珣好不好,然而转身的刹那,木门重重关上,将她拒之门外。 王君啧一声:“小怪物真凶。” 嚷嚷着考试好累,她回屋睡觉去了。 阿汀的视线穿过门缝,望见满是灰尘的八仙桌,以及上头打翻的碗。 两块排骨咕噜噜滚到地上,剩下一块嵌在红薯里。它们都是完好无暇的,同样被冷傲拒绝的。 阿汀在门外站了很久,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安静又孤零。 晚饭过后,在爸妈的默许下,她又端来一小碗饭菜。 林雪春正在扫院子,瞧见阿汀认认真真地把瓷碗摆放在门口,不禁泼冷水:“这么野的东西,你怎么喂得熟?他连亲妈都不认,饿死也不会吃你半口红薯的!” 一语成谶。 连续三天过去,再没有任何人给他送饭,他却怎么也不肯吃她的东西。那扇门沉默而神秘的关闭着,仿佛将他和世间的一切划分开来。 * 中考过后,阿汀渐渐承包起全家的伙食。 依旧是青菜豆腐和土豆的原料,附带小小一袋猪肉条,成色不太好,大约是猪肉铺子里最后剩下的边角,被妈妈低价收购的。 但好歹是肉。 先把两根红辣椒切碎,热油翻炒十五秒左右。直到香酥的辣气逐渐溢出,辣椒逐渐变为浅褐色再取出。菜刀压碎香脆的辣椒,剁成辣椒细末,老师说过,这个步骤在行业之中称为刀口辣椒。 老豆腐切丁,加盐焯水,去除掉豆腥味;肥腻的猪肉替代牛肉,切成小条再剁碎,下锅炒熟。两大材料准备完毕,再次清洗铁锅,以酱油料酒代替豆瓣酱,加入准备好的辣椒末。 辅料散发出热辣辣的气息,加水加豆腐,加盐加糖加味精,仿佛大杂烩一般,加入豆腐和猪肉末,最后加入水淀粉。汤汁咕嘟咕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粘稠,为白色豆腐覆盖上一层油光红亮的表层。 嫩滑滚烫的麻婆豆腐新鲜出炉,阿汀试吃了一口,辣得恰到好处,烫得舌尖微红。 相比之下,洋葱土豆饼的工序少很多,属于新手也不容易出错的家常菜。 洋葱和胡萝卜切末,加之土豆泥捏成圆压扁,裹上蛋液炸几秒钟就行。 阿汀小心地夹住最后一个土豆饼,忽然听见隔壁的猫叫声。 不是错觉,猫叫得凄厉而绵长,与婴儿哭声六分相似。 阿汀急忙抹抹手,跑到隔壁去,瞧见半只猫爪搭在门缝中,它瞧见她,叫得更凶。 “陆珣?” “喵!” 猫完全把这两个字当做自己的名字,欢欣地应着。 “我说的是……大的陆珣?” “喵?” 阿汀试图比划出瘦巴巴凶巴巴的少年,半道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和猫对话。好傻。 两手挫败地拍拍脑袋,她试着推门。 门后堵着八仙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半天弄不开。阿汀脑筋一转,跑到旁边屋子里去。 王君正翘着二郎腿,躺在门口报纸上看小人书。被阿汀急急忙忙拉过来的时候,满脸困倦。 她看着张牙舞爪的猫,再看看满脸担忧的阿汀,迟钝地问:“怎么了?” 阿汀:“陆珣好像出事了!” 猫:“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陆珣是谁? 喵喵喵又是什么意思? 王君摸摸脑门儿,听不懂,但指着门问:“要我帮忙把这个弄开?” 阿汀:“嗯嗯!” 猫:“喵喵喵!” 两个小姑娘还是推不开,阿汀正想再找别人帮忙时,王君倒退二十步,猛地一胳膊把门给撞开了。 厚重的尘土在空中乱舞,呛得人和猫都喘不过气儿来。王君捏着鼻子问:“怎么有一股酸臭味,我的妈呀我受不了了。”赶忙收脚退出去。 阿汀却径自往里走,看见角落里的陆珣。 他奄奄一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烫伤 初见时,陆珣身上的伤痕多为长条状。深深浅浅,纵横交错,既有刻骨的,也有浅浅浮于表面的红痕,看得出经年累月的时间沉淀。 这次阿汀第一眼,被他臂膀上的圆形烫伤所吸引。仿佛生生被什么东西啃去一块,它空下去,荒下去,周边是坏死的皮肉,化脓溃烂。 阴暗的紫黑色四处蔓延,半条胳膊通红肿胀。 触目惊心。 “我的……” 王君的口头禅是‘我的妈呀’,这时候显然不够用。她的五官拧在一块儿,换成:“我的老祖宗呀,这谁把小怪物整成这样??” 当然是阿香。 陆珣是这间屋子里的困兽,穷到末路依旧充满攻击力。无论是成年男子,抑或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与破石头,都伤不到他的分毫。 唯独那个传他血脉给他性命的女人。那个狠心的阿香,临死前竟送他如此残忍的一份遗产。 阿汀又走两步,想要靠近他。 陆珣依靠在墙壁上,藏身于楼梯下,面色惨白眼皮半垂。眼神原先有五分涣散,因为阿汀这胆大包天的两小步,他又忽然的凶狠起来。 琥珀色的两眼眯起,漂亮而险恶。 他渐渐撑起身体,指骨嶙峋的手掌大得出奇,贴在地上宛如怪物的四爪。脊背紧绷,拱起,形成猫的攻击方式。 你再走一步,我就撕裂你。 他用肢体动作传达着这般信息。 “喵?” 黑猫肯定认得这个姿态,但闹不明白半人半猫的陆珣,与无害的少女阿汀之间有什么仇恨。它烦闷地在两人之间徘徊,转圈。 尾巴不耐烦地拍着地板,它也发脾气了。 “阿汀!” 眼瞧着阿汀不知死活还要过去,王君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声音放大放快:“别靠近他!虎子就是想抓他,最后差点被咬掉半个耳朵!” “可是我不抓他。”阿汀煞有介事地解释,“他受伤了,我帮他看看。” 乍一听来合情合理。 王君又想了想,猛然发现不对:“光你知道有什么用?他知道你要帮他还是抓他?你看看他,猫一眼的眼睛猫一样的动作,他根本不会说话,也不听你在说什么好吗?” 阿汀看着他,他也看着阿汀。 还是对待敌人的眼神。 “去找大人吧,这事我们管不好。” 到底是一条人命,王君对小怪物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坏感。不管他是什么生物,具有男子气概的女英雄永远不会见死不救。 她脑瓜儿灵,立刻想到一个人:“就找老村长好了,全村最不嫌小怪物的就是他。” 以前是他,现在也许是傻子阿汀。 “别看了,走吧。” 王君打断他们的对视,拉着阿汀出门。 “等等。” “等我一下。” 阿汀化作一阵轻风跑掉,再回来时,手上端着白粥和剥了壳的水煮蛋。 她固执地朝他走过去,身体放低再放低,最后蹲成小小的一团。比他还低,还小,像一只初生脆弱的另一只小动物。 阿汀比刚才多挪近半米距离,陆珣维持着戒备的态度,没有贸然发起攻势。但也不准她再过来了。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丢在她的膝盖边。手指拨弄着另外两块石头,威慑她。 阿汀听话不再去了,只把瓷碗和布包裹的鸡蛋推过去,推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鸡蛋和粥。” “给你吃。” 她指着自己的胳膊,把他当懵懂的小孩子,软声慢语地哄劝:“吃掉就有力气,没那么痛。” 身旁的王君抓耳挠腮,看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无声博弈和沟通,更看不明白阿汀的所作所为。 “没用的。”她忍不住说:“他不吃别人给的东西的。我妈早八百年给他端过饭和肉了。” 日暮村有多少个妈? 其中小半都试过同情这个娘不疼爹不明的野小子。给他米饭,给他香喷喷的排骨,甚至给过家里孩子的衣帽鞋袜。 陆珣没有领情过。 饭菜打翻,鞋袜撕碎,他宁愿光着脚,和他的猫在角落里倒腾果屑碎末,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瑟瑟发抖。 王君不理解阿汀对小怪物心血来潮的关心,她只知道这是一场伤时间、费感情的白用功。 明天公布中考成绩,作为傻子阿汀明天上任的老大,她尽职尽责地阻拦她:“你别管他了,我们直接去找村长,半个多小时就回来了。都饿了好几天,再饿一下死不了。” 奈何阿汀不听劝,双手搭在脚尖上,绝不气馁地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了一句:“陆珣,你要吃饭的。” “哎呀我的妈呀。” 王君靠在门边,想走又放心不下。以前的阿汀叫她厌烦,现在的阿汀叫她没办法。 “别叫他了,你看他肯搭理你不?” “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可能吃你的……” 话语戛然而止,王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吃了。 陆珣伏在地面,灰不溜秋的脸凑过去,很敷衍地抿两口粥。再往窝里一躺,三两下把蛋黄吃干净,蛋白远远丢开。 他不带感恩地看着阿汀,眼神冷傲,仿佛在说:这下可以了么? 王君更震惊了:“他怎么吃了你的东西,还能摆出这幅欠抽的样儿?” 陆珣送给她一个轻蔑的眼角。 而他面前的阿汀只是弯起眉眼,对他安静的笑。 * 老村长在田间滑倒,正在县城医院治疗。 阿汀和王君听到消息时,赶巧瞧见村长儿子走出家门,自行车上捆着一大团包袱。 哑巴媳妇在一旁唔唔呀呀地说话,比手势,他没心情看,满口应着‘知道了知道了’,一屁股坐上车垫。 王君见状便说:“我们回去吧。” 阿汀不解地看着她,目光晶莹剔透。 王君在她这双会说话的眼前,经常溃不成军。老虎帮老大的派头全没了,她拿出十足的耐心解释:“不是我不带你去。村长乐意管小怪物,村长儿子不乐意管。我们去了也没用,知道不?” 阿汀既然不点头也不摇头,忽然就跑到道路中央,伸手拦截村子里那辆鼎鼎有名的凤凰牌自行车。 村长儿子吓得直刹车,开口便是粗鲁的怒吼:“死丫头片子挡老子的路了,快滚开!” 阿汀不动,只说:“陆珣病了。” 这坏丫头。 生得细致小巧,瞧着也是文文静静的,骨子里竟是固执叛逆的。没主意的时候傻得要命,有起主意又拗得要命。 光是这个下午,她闷声干几件大事了? 王君看得好气又好笑,朝男人叫道:“好哇阿强,又被我抓住你欺负我小弟!” 欺软怕硬是阿强,瞧见这个爱打架的王君就头疼。头疼脚疼肚子疼浑身都疼,被踹过的下头更是隐隐作痛。 “没空和你玩花样,我老爸还在医院躺着等我。”他没好气地瞥一眼阿汀,“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拦我的车干什么?” “陆珣病了,能不能帮帮他?”阿汀看着他。 “关我屁事。” “很严重。”阿汀抿着唇,慎重吐出字句:“会死的。” 发烧胃寒,伤口严重溃烂。再继续窝在脏兮兮不透光的房屋角落中,万一细菌感染,陆珣真的有可能孤零零死在烂漫的初夏中。 死,在阿汀眼里是一件开不得玩笑的事,非常非常严重。不料阿强嬉笑道:“反正是没人要的畜生,死就死了,还给我们省事。” 趁她们不设防,自行车轮子踩得飞快,瞬间移出好几米。他回头做个鬼脸,哼着歌儿走了。 阿汀的脸上没有表情。 王君拉她,心里唾骂阿强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人。 “那是谁?”阿汀的目光投向哑巴。 “阿强买来的外地老婆,胆子很小的哑巴。” 阿汀已经朝着眉清目秀的女人走过去,把话重复一遍。 哑巴媳妇面上浮现几分张皇和不安,双手在裤大腿沙上抹了又抹。她作了几个复杂的手势,发现姑娘们看不懂,便拉着阿汀进屋。 一排白色的小药丸,小心翼翼剪下三颗。还有余量不多的药膏,两颗红鸡蛋。她把它们包在报纸里,递给她们。 阿汀糯糯地说:“谢谢你。” 王君反应过来,也说谢谢。 哑巴媳妇小小的笑了一下,不露牙齿,伸手似乎想摸摸她们的脑袋,又腼腆地收回来。 走出阿强家,两个小姑娘带着橙黄色的夕阳回家,阿汀遥望见房屋后头沉默的大山,忽而问:“山上有草药吗?” “我只知道有猪草。” “上面有几十头野生的狼狗。没有大人,我们小孩进不去的。除了小怪物,他一次都没被狼狗咬过。” 正因为这样,村民们笃定他是野物投胎。 阿汀低头不说话,心里清楚,仅仅两颗退烧药,和民间流传的土方膏药,顶多吊住陆珣的命。三天七天还是半个月,全看运气。 八四年的医疗环境太差,也太贵了。 这山非上不可。 但是找谁陪同? 阿汀在门边坐了四个小时,远远看见宋于秋打起的手电,立刻端出饭菜。 宋于秋不吃辣,筷子一直停在洋葱土豆饼上。 “爸爸。”昏黄色的灯泡在头顶晃悠,阿汀盯着自己不成形状的影子,小声地说:“中考成绩很好的话,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后山?” 经常听说,爸妈会给成绩好的小孩奖励。比如带她去游乐场,或是吃一次肯德基全家桶。 阿汀没有这份经历,更没有找长辈索要过东西。不太确定,自己的要求是否过分,她掀起眼皮,悄悄地观察着爸爸的表情。 “明天再说。” 宋于秋收起碗筷,洗澡去了。 明天是公布中考成绩的日子。阿汀分不清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但她想,陆珣不会有事。 被虐待的小孩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有事的。 这世上不会没人要他。因为他有一双这样漂亮的眼睛,有一副这样厉害的骨气。 至少她很喜欢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成绩 阿汀的班级是三班,位于三楼走廊尽头。 “你班到了。” 王君把阿汀送到班级门口,觉得自己像武侠小说里正气凌然的江湖侠客,不畏麻烦的护送大小姐。 不过她没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是即将上任的老大。因而特地重申一遍:“我考得比你好,你明天开始就是我的小弟。要是你考得比我好,老虎帮老大位置给你,我做你小弟。” 阿汀不明觉厉地点点头。 “骗人是小狗崽子,汪汪汪的那种。” 王君神气地扬起下巴:“你也说。” “骗人是小狗。” 阿汀模仿真正的小狗崽子汪汪两下,奶声奶气有八成像。又被王君拍脑瓜儿。 “傻子。” “放学等着老大。” 王君大摇大摆往隔壁班走去,七八个男女生上来勾肩搭背,全部老大老大的叫唤。 原来她的帮派这样大,好了不得。 阿汀带着孩子气的崇拜走进班级,找到靠墙的第四排座位。正巧也靠着窗。视线跃过玻璃,能瞧见明媚的阳光,茂盛的参天大树,以及树荫下不少家长。 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堆聊天,有举着蒲扇的,也有来回踱步焦急不安的。阿汀慢慢看过去,找她高高瘦瘦的爸爸。 半旧的课桌忽然被敲响了,阿汀转过视线,遇上一张瓜子脸,两只眼睛头尾尖尖,微微上翘。高的鼻满的唇,高挑的身形初具曲线。 “你脑袋好了么?”她问。 阿汀点头。 她笑了一下:“听说你摔忘了很多事。还认得我么?” 阿汀摇头。 “我是你表姐,宋婷婷。” 原来这就是,未来成为家喻户晓大明星的女主。 阿汀温吞吞地想着,又听她说:“田里那事我不是故意的。但如果你觉得是我的错,影响到你考试成绩的话,我可以和你道歉。” 炮灰阿汀沉不住气,绝对抓着宋婷婷大喊大嚷。 现在的阿汀细细思量一番,发现自己并不清楚田间摔倒的真相。 她没有相关的记忆,小说里仅仅一笔带过,没有写出谁是罪魁祸首。也许宋婷婷需要道歉,也许不需要,无论怎么样,她不是当事人,没有权利表态的。 想到这里,阿汀便是礼貌性地笑笑,什么也不说。 阿汀的前桌还没来,有一张空着的椅子,宋婷婷却始终没有坐下来。她光是站着,居高临下看着阿汀,把她所有细致的神态动作收入眼中。 “希望你能考到好成绩。” 没有得到设想的反应,宋婷婷勾一下碎发,转身的时候听到阿汀不带恶意的‘谢谢’。 几不可见地皱一下眉头,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左边女伴立即探身过来问:“婷婷,你找阿汀说什么了?” “没什么。” “没想到黄裙子就是阿汀,她变白了怪好看的,难怪我妈说一白遮三丑。” “……” “今天的衣服也好看,我妈说阿汀出生之前,她们一家子都在北通住的。这是真的么?他们为什么回来?还有,你知不知道冬子哥什么时候回来?” 阿汀阿汀。 这个名字萦绕耳边阴魂不散。 宋婷婷侧过身,让自己的深蓝色裤子露出来,果然引起女伴的注意。 “哇,你穿了喇叭裤?会不会被老师骂?” 因为喇叭裤显腰显屁股,裤口拉链不论男女的设在前面,便被视为离经叛道的流行。前两年学校还说,谁敢穿着喇叭裤来学校,就要受处分。 大人们的工厂也不允许这条怪裤子进门。 “没关系,这是我妈改过的。” 而且最后一天上学,开罪老土的乡下老师也无所谓。 宋婷婷漫不经心:“这条裤子有点短,我暑假准备去买两条新的。这裤子你喜欢么?我可以送你。” “真的吗?!” 前桌女同学回过头来:“婷婷你什么时候去A城,买什么裤子?能不能也给我带一条?” “还有我还有我。” “A城有没有贝雷帽卖?” “贝雷帽是什么样的帽子?” “就是这样这样,我姑姑回乡的时候戴了一顶,老好看!” 周围同学全部聚集过来,热情讨论着离她们很远的时尚。 宋婷婷被她们包围在中心,盯着前方那个笔直而纤细的背影,眼眸幽深。 二十年前人们就说,日暮村有两朵并蒂的花。说的是宋家女儿宋菇,以及宋家媳妇儿林雪春。 两个女子相互不待见,即使成为姑嫂,每逢碰面必定阴阳怪气几句。不料世道轮回,她俩的女儿成为新的并蒂花,乐此不疲地继续比美。 宋婷婷原本不把阿汀放在眼里。 区区一个坏脾气的黑丫头,脑子也笨嘴也刁,再修炼五千年也抵不过她宋婷婷的一根手指头,有什么好在意的? 但近来阿汀的变化太大了。 “阿汀。”她朝那个背影朗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买给你。” “不用的。”阿汀友善地道谢:“谢谢表姐。” 宋婷婷垂下嘴角,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时老师抱着一摞纸张走进教室,掏出手帕抹去额角的汗,表情有点儿压抑不住的振奋。 同学们立即安静下来,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讲台。 “大家都知道中考很难,我说过,大约一百个人考,只有五个人能考上。” 老师清了清嗓子,“我们班一共五十三个学生,这次五百分以上有两个,四百分以上有三个。这五名同学,只要会考的成绩不太差,肯定有高中上!甚至有能力竞争重点高中!” 才五个。 不同于老师的振奋,孩子们纷纷焉巴儿。尤其是农村孩子们,脑海里全是喂鸡赶鸭下田地。 “报到名字的同学上来拿成绩单和毕业证书。” 分数由低到高的发试卷,即将调离的班主任仔细看着每个孩子的面,语重深长地赠予最后一段话。 也许师生彼此都清楚,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所以平日调皮捣蛋的坏学生,今日也沉稳下来,乖乖地双手接过成绩单。 四百分段的三名同学里,宋婷婷占一位。 会考拿下全段最高的五百六十分,一度被当做小状元看重,连校长都对宋婷婷颇多关注。万万没想到中考的难度这么高,她只拿下四百分。 无功无过的分数,全靠会考成绩挽救。 老师拍拍她的肩,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发挥失常很正常,不要太难过。以后要更加集中注意力,努力发奋。” 宋婷婷抿着唇,经过阿汀的课桌时,眼神狠狠一滞。 她还没拿到成绩单? 难道说……? 不可能! 阿汀做着阔太太的梦,成天上课乱涂乱画。连会考四百分,都是她好运得来的。怎么考得比她好? 打死她都不信! 宋婷婷把毕业证书捏得走样,目不转睛地望着讲台桌上,为数不多的成绩单。 少了一张,又长了一张,老师面前只剩下最后两份。他双手撑桌,目光在班级里转了一圈,问:“谁还没有拿到成绩单?” 后排举起一条男生的胳膊,前排半举起一只女生的手。 “老师手里有全班最好的成绩,和全班最差的成绩,但是做梦都没想到会是你们两个。你们对于自己的成绩,有没有什么想法?” 书呆子班长照常不说话,阿汀像小学生那样乖乖的坐着,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落在宋婷婷眼里,无疑是成绩中上的班长一飞冲天,中下的阿汀彻底堕落。 全班同学也是这么想的。 “班长先来。”老师沉沉地望他两眼,“老师永远支持你,但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 班长折起成绩单,看都没看一眼具体的分数。 尚未琢磨明白老师话里的意思,五十二双眼睛看着阿汀走上去,摊开两只白花花的手心。 “宋千夏。” 老师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却笑道:“祝贺你五百二十六分。” 呲啦一声,宋婷婷手中的毕业证书撕成两半。 “不会吧?” “阿汀是全班最好的?那班长?” “我听说班长的爸爸没了,家里不让他继续上学了……” “阿汀怎么可能五百多分?” “是不是抄别人的试卷了?” 老师淡淡地瞥了一眼,旋即公布更为重大的消息:“宋千夏同学,祝贺你,成为几所村办初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如果县城学校里没有更高的分数,你就是……” “县状元!” “这成绩我抄都抄不出来诶。” “县城的狗眼看人低,瞧不起我们乡下。要是我们学校里出了县状元……诶嘿嘿嘿嘿。” “能不能拿省状元?” 越说越离谱了。 老师拍了拍桌子,示意他们安静。然后把成绩单递给阿汀,“希望你不要骄傲自满,以后对待每场考试,都要像这样认真复习,知道吗?” 他以为阿汀是那种聪明但故意不用心,关键时候躲在家里复习,一鸣惊人的小孩。 “谢谢老师。” 阿汀拿到成绩单,悄悄看一眼,再看一眼。 黑白分明的杏仁眼忍不住弯起来。 * “爸爸!” 阿汀连走带跑,哒哒哒地跑到宋于秋身边。 “怎么样?”见她这样开心,他破天荒问了一句。 阿汀非常小声非常低调地说:“五百二十六分。” “五百二十六分?” 还是被同行的家长听去了。 他搭着宋于秋的肩膀,边瞄成绩单边感叹:“老秋,你们两口子行哇,儿子厉害女儿更厉害!” “多少分?”旁边有人不敢相信。 “五百多!” “这谁呀?林雪春家的?” “现在的娃娃了不得,六百分试卷能拿五百多分?我家儿子说今年英语很难的,光这一门都能扣掉五十分!” 众人议论纷纷,同行家长急忙催促:“快去打电话,她们一帮娘们都在你爸妈家等电话,不知道急成什么样!” 电话是个稀罕物,一个村子里未必有一台。不过学校附近的小杂货店,特地摆出固定电话,学生家长着急时候便打打电话传个话,零零碎碎下来,能赚不少钱。 一年一度的毕业日子,更是生意红火,排起一条长队。 不过这年头的肉才卖几毛钱,豆腐油条几分钱,一分钟的话费竟然将近五毛钱,贵得叫人咋舌。 阿汀拉着爸爸的袖子说:“我们回家吧。” 阿汀觉得学校离日暮村四十分钟的路程,走回去也很快,还能省钱。 谁知宋于秋掏出五毛钱。 “去吧。” “让你妈在她们面前得意一回。” 他轻轻推她一下,静默的眼睛里藏着几分柔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超凶 “王君她妈——!” 吊着嗓子的一声呼喊,王君妈立马放下怀中纳一半的鞋底,往老宋家走去。 十多分钟再回来,郁色分明。 河边五七个洗衣做鞋的妇女,你瞧我我瞧你的交换眼色,不说话。 “王君考得怎么样?多少分?”耐不住性子要追问的,是宋婷婷的妈宋菇。 一个村子芝麻大,一家的事百家传,没两天还能传到十里八乡去。王君妈心知瞒不住,便淡淡苦笑一下:“两百多。” “两百多少?” “又不是你的女儿,要你操心问这么细!” 林雪春手中揉搓着衣物,眼皮不动嘴皮动,甩出一句便叫宋菇老半天接不上话。 只得哼了一声:“问问还不成了?” 老宋是全村子最殷实的人家,住着两层楼的平房。家里头装着水龙头和厕所,还有电话和自行车。 宋菇得罪不起,林雪春的快嘴也得罪不起。妇女们心中有一把小小的秤,发觉她俩轻重难分,纷纷上阵打圆场。 “多大点事,值得你俩吵嘴。” “就是。” “要我说,君儿三五百分都不妨事。”妇女朝王君妈挤眉弄眼:“上回王君爸说了,找对人送对礼,闺女哪能没地儿上高中呢?” 王君妈但笑不语,手里的针用了几分力气,把层层鞋底想成自家男人的上下嘴皮。一阵又一阵,把它给缝得严严实实,省得什么话一股脑儿往外说。 “菇儿,婷婷来的电话——!” “来了妈!” 宋菇小步踩得飞快,一晃便没了影子。 “哎哎,你们说婷婷能有多少分?”妇女爱唠嗑,抓住一茬唠一茬。 “少说五百分,上回足足的五百六十分呢!” “那我家儿子说了,会考试卷简单得很。他瞎摸耗子,都比平日高出百来分。” 你儿子平日多少分? 三十还是五十? 身旁妇女不好拆台,面上扫一眼林雪春,“雪春,你怎么不说说?” “说什么?” “阿汀会考有多少?是不是四百?你估摸着,这回大考有多少?” 林雪春还是那句话:“问那么细做什么?” 她正烦着。 万一阿汀考不着高中,日后怎么办?难道要叫这个娇娇女随着自己下田干活,嫁给庄稼汉过一辈子么? 满肚子胡思乱想,哪里有空与她们说道。 “宋菇怎么还不回来?” “不是婷婷分太高,乐晕过去了吧?” 说人人到,远远一抹风姿绰约的身形过来了。 妇女们定睛一看,疑惑:“这宋菇怎么换了身衣服?” “这走路的样儿都变了,蛇妖似的扭摆。”有人模仿着她浑身无骨的模样。 王君妈扭头对林雪春小声说:“你且等着,保准贬咱俩几句。” 林雪春嗤笑:“她敢?” 宋菇慢慢走近了,一身粗布农活的衣裳,换成明晃晃的的确良白衬衫,下身一条碎花的裙子。打趣问她做什么打扮成这幅样子,便说一会儿要带婷婷去爷爷奶奶家,报喜。 “婷婷分数怎样?” 宋菇的目光从王君妈、林雪春的面上划过去,摆摆手:“没多少,婷婷那丫头遇事儿容易紧张,没发挥好。” 文绉绉的话语她们听不来,只管捧着:“瞎说,婷婷再怎么考,也有全校前几吧?” “我儿子说会考和中考合在一块儿看,依婷婷的五百六十分,这回考三百分也有的高中上吧?” “到底多少分,弄得我心里猫抓似的!” “说说呗?” 宋忆推辞三四回,终于松口:“四百分。” 话落立即做补充:“婷婷说了,这回英语试卷太难,城里小孩都嚷嚷着难。她不小心丢分给丢多了,因为这四百分,打电话还抹眼泪呢。” “好歹班级前五,段里前十,有什么好哭的?” “这孩子就是这样,打小用功,其实家里谁会说她不好?真不知道她性子像谁,我和我家那个,都没有这把钻牛角尖的劲头的。” 宋菇一面得意,一面压着得意故作无奈。 说得手舞足蹈得意忘形,还不忘去拍拍王君她妈的肩膀:“我家婷婷四百分,比会考掉了一百五十分。仔细算算,王君两百分不算差。” 再对林雪春划出一抹笑:“嫂子你也别太操心,指不定阿汀走运,拿个三百分。” 假惺惺。 林雪春翻大白眼,听到婆婆叫自己。 阿汀成绩来了! 林雪春面无喜怒的去,又面无喜怒回,任由怎么看,都无法看出阿汀的分数如何。 不过大伙儿都知道,阿汀不是读书的料。 宋菇露出关心的表情:“孩子尽力就行。嫂子你别打骂孩子,这事急也急不得……” 没被狠狠反驳回来,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宋忆笃定阿汀没几个分,愈发没完没了地显摆自己的‘育女经’。 林雪春自顾自用木头棒槌,捶打着一团被子。忽然扭头问王君妈:“总分六百?” 王君妈点头。 “这次考试难吧?宋婷婷也就四百分。” 什么叫也就四百分? 你家阿汀这辈子都考不着婷婷的四百分! 宋菇脸色不爽快,几欲发怒。 身旁的妇女好奇不已,连声追问:“阿汀多少分?听你这意思,难不成比婷婷还高?!” “没多少。” 林雪春洗把手,来回掂量着鞋板,由衷感叹:“你这鞋底纳得不错,结实!” 话锋一转:“五百多而已,不怎么样。” 怎么可能?! 林雪春还是和王君妈说话:“我鞋底老做不好,针使得不利索,要不挑个空档儿教教我?” 又摇头感叹:“五百多,全班第一也还行。” 王君妈一点就通,“主要看段排名。” “凑合。”林雪春啧了一声:“也是第一。” “其他村办学校呢?” “她班主任说没有更高的。” “县城那边?” “还不知道。” 林雪春又慢悠悠捶起被单,“死丫头前几天老说要为我争口气,我当她白天说梦话,没想到来这出。不过县状元我也不指望,有县城重点高中就行。” 她们每多说一句,宋菇的脸色便白一层。猛地站起身来,大喊一句‘我不信’。 她死死瞪着林雪春,“阿汀怎么考的比婷婷好?你少睁着眼睛说瞎话!” 姑嫂私下的斗争由来已久,自打姑娘起延续到结婚后。更因为长辈的偏心而愈演愈烈。 上次丫头间的打闹,阿汀满头的血,公公硬是护着宋菇母女。整整半个月,除了婆婆没一个问过阿汀究竟好不好,更别提赔礼道歉,或是出钱送医院。 这一大一小都是没良心的货! 林雪春忍气吞声许久,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做不来以德报怨的活儿,她是睚眦必报的坏女人,必定加倍奉还! “五百二十六分,不服你找老师问去!” 林春雪也站起来,比宋菇更高出半个头。 “我女儿凭本事考得分数,轮不到你嚷嚷,有怨气找你自家女儿去,考得什么破烂玩意儿。” 她冷冷地笑,“再瞪着我,小心你这两只眼!上回你爸说小孩子拉扯不要紧。倒不如叫他看看,女人之间拉扯要不要紧。” 粗鄙老泼妇,就知道动手! “肯定是抄来的分数,用不着你说,我这就找老师找校长一个个问过去,讨个公道!” 宋菇咬牙切齿,扭头就跑。 没两步便被自己的裙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嘴里流出一摊子红血。 手指颤颤巍巍去摸,她脑袋空了一瞬。 下一秒忍不住哭道:“妈!我牙没了!!” * 家里没有人。 阿汀放下成绩单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热腾腾的红薯和水煮蛋,剥壳去皮再分块泡汤。小小一粒退烧药,片刻化于无形。 有点儿像猫食狗食,但是陆珣既不碰筷子也不肯吃药,只能这样蒙混过关。 “陆珣。” 阿汀推门进去,照常得到黑猫的喵喵回应。 大只的陆珣懒洋洋躺在地上,眼珠子追着初夏的蚊子转来转去,抬一个巴掌,快狠准地把扰他清梦的飞虫摁死在墙面上。而后立起四肢和身躯,幽幽看向阿汀。 阿汀在他眼中是更为弱小稚嫩的动物崽崽,没有尖爪没有獠牙,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保命的东西。 还胆大妄为,再三超越他的领域边缘。 他常常在咬死她,和放过她之间徘徊不决。 阿汀停在该停的地方,指尖把碗推过去。 陆珣犹如落魄的大老虎,曾经威风凛凛称霸森林,如今身负重伤,被迫接受阿猫阿狗或兔子的救济。 他很不高兴,仿佛受到折辱,但无可奈何。 一根手指勾住碗,拖拽到面前。陆珣生疏地抓住汤匙柄手,又迅速改成握的姿势。 松开,握紧,再松开,再握紧,好了他学会了。 汤匙被他的天赋所征服,乖乖把吃食送到干燥的嘴边,不漏出一滴半点。 阿汀趁机打量他。 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伤口却比昨日溃烂得更深。阿汀握紧药膏,趁他填肚子的空当,挪近半步,悄悄再挪一小步。 一米多长的隔阂,被她耐心缩成半米。陆珣耳尖微动,拱起脊背倒退两步。脏兮兮的五官眉眼骤然变得狰狞。 像野兽一样嘶嘶抽着气。 好凶。 超凶。 阿汀初次受到如此激烈的抗拒,茫然地眨了眨眼皮,试图解释:“我是想……” 她递药膏,被他打掉。 长而结实的胳膊,打得她手心通红。 阿汀抿住唇角。 外头六月正午的阳光绚烂,里头的眼神交触相互较劲。阿汀生着一双很灵的眼睛,柔软通透,陆珣在她的注视里逐渐焦躁,不安。 要是有尾巴的话,一定会在地面上拍了再拍,把厚重的灰尘全部震起来,好蒙住她的眼睛。 眼不见为净。 “阿汀。”宋于秋站在门外叫她:“上山。” 阿汀歪头,瞧见他手上的镰刀和背后的竹编背篓,立即记起自己昨晚的要求。 “我要上山去采草药了。” 她对陆珣说:“等我回来,你得好好上药,不然那只手会坏掉的。” 阿汀并不清楚,陆珣究竟会不会人的语言。她只是想着,也许他能感知到她话外的情绪,听出她的好意。然后稍微对她好一点点,也对他自己好一点点。 不过陆珣只是甩过头去,半个眼角不愿意给她。实在是一副油盐不吃的样儿。 阿汀转身走了,屋子又安静下来。 陆珣重新俯在地上,无形的尾巴好像还在敲打地面。一下一下,无穷无尽,烦得他四处搜寻,找到那只破烂药膏。 哗啦啦。 他离开自己的窝,铁链随之晃动。 他往另外一头走去,半道被铁链困住。这时候再长的手臂都没用,指尖绷到极致,依旧离药膏有着微妙的咫尺距离。 咫尺天涯。 陆珣挣扎,无论如何都无法除去身上的桎梏。 他好不耐烦,就这样一动不动,皱着眉头,深陷于精疲力竭后的昏睡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上药 “我们家里有钳子吗?” 阿汀背上背篓,忽然这样问。 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本该被拴在楼梯下的陆小子不知所踪,只剩下一根绷紧到不能在紧的银链子。细细的,泛着铁血无情的银光。 “他病了?”宋于秋问。 阿汀点头,在左手臂上比划着:“这里被烫了三个洞,肉坏掉了,手也是肿的。” 宋于秋年轻时候经历过这种伤疤,知道厉害。 “别碰链子。” 他说:“不然他会死在山上。” 陆珣靠着野果存活十多年。山是他的地盘,猎狗是他的弟兄,他在那里自由自在。如今的陆珣没爸没妈也没有家,再跑上山去,保不准什么时候再下来。 山上没有人能伤害他,但也没人能救他。 这个话题有点儿沉重,阿汀小跑两步,跟上爸爸的步伐,又问:“山上真的有狼狗吗?” 宋于秋犹豫片刻,回答:“有。” 王君爷爷的爷爷养过五只猎狗,当时拿来捕猎用。猎手跌落山崖死无全尸,猎狗便趁势逃跑,繁衍出子子孙孙占山为王。 至今大约四五十头。 唯一的好处是性子烈,容不得豺狼虎豹抢地盘。日暮山上,除了猎狗没有别的凶兽。 “它们也咬王君?” “不咬。” 狗是忠诚而富有灵性的,不找大人的麻烦,不朝主子的后代张口,更不与同类厮杀。 “他病好之后,放掉。” 宋于秋没有指名道姓,不过话说的很明白,“山下呆久,他就回不去了。” 狗富有灵性,阴差阳错把野小子认做同类,便不难为他。有朝一日同类遭受驯化,它们将会反目成仇。这是家养与野生的仇,不共戴天。 “嗯。” 阿汀垂下眼睫,轻轻地应了一声。 阿汀家住村东头,走出三家小户的门前庭院,再绕过四四方方的鱼塘与鸡场,迎面遇上河,右拐便是进山的路。 路边有一间小小的木屋子,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抬头看他们两眼,低下头去继续撒麦麸,喂着满院子的小鸡崽。 要上山了。 山孕育草,摘草之前要告诉山,就像是带走孩子要告诉母亲一声。这是礼貌也是规矩,外公曾经煞有介事地说:没有这份敬重的心,是没有办法成为像样中医的。 想起身材矮小、但严厉守旧的外公,阿汀望着山顶,无声却郑重说一句:阿汀今天来找活血化瘀,清热去火的本草救命。 再望着天空说:外公,阿汀要用你教的本事救人了!要是你能听到的话,麻烦你稍微保佑一下陆珣吧,希望他的伤口不要再恶化了。 我干什么要保佑那种臭小子啊!! 外公在的话,一定会吹胡子瞪眼。他老觉得走进中药堂的男孩子别有用心,不许她出来的。 外公安心吧,陆珣好像很讨厌我,并没有什么用心的。 这样说的话,外公应该会更生气:那小子是不是眼睛瞎了?看到我的宝贝孙女都没有用心?! 阿汀不禁弯起嘴角。 * 山林很野生,没有大肆破坏过的痕迹。山间没有路,只有一条踩出来的羊肠小道。阿汀跟在爸爸的身后,看见参天的古木,茂盛的花草。 七星瓢虫在叶尖攀爬,蛐蛐儿声重,泥土的味道也很重。阳光透过叶隙,斑驳的照下来。 宋于秋找到一片肥沃的土地,手抓一把鲜嫩的杂草,镰刀一划,干脆利落丢进背篓里。 阿汀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 烫伤在中医药学里属于‘火毒’。 折耳根,车前草,蒲公英,血见草以及鱼胆草。几种猪草都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但陆珣情况严重,伤口已经溃烂,光下毒是没有用的。 “爸爸,我去那边一下。” 阿汀在宋于秋的视线范围内活动,时不时靠近这株草,又时不时摸摸那片草。 目光被前方一片绿油油的草吸引过去。 它匍匐在地,犹如暗中行军的部队。枝叶多而茂密,乍一看去是绿红,隐隐带着暗红。叶片扁平,类似于马齿形状,故而得名:马齿苋。 这是一年生的本草,外敷内服,都能止血凉血,有利于散瘀消肿。 阿汀小心翼翼地使用着小镰刀,割下三丛,抬高胳膊放进背篓里。 第二株找到的本草是白芷。 近乎一人高的植物,圆柱形的根,伞状的小花,专生长于阳光充足的地方,喜爱温和湿润的温度。它在绿荫浓浓的林子边缘,肚子沐浴着阳光,实在很难让人忽视。 白芷排脓生肌、活血止痛,非常适合陆珣。 任何事情多了少了都不好,要适度。阿汀觉着采摘的草药差不多够了,正要走,不经意瞧见一株独自伫立的三七。 奇怪。 阿汀疑惑地看着它,脑中自动回想起有关于三七的知识:消肿止痛。既能活血,又能止血,因具有双向调节功能,而赫赫有名。 不过不适合经期和孕期女性使用。 记忆里,三七是现代云南白药的主要成分,盛产于云南地带才对。难道日暮村的位置接近现代云南? 温度湿度都对不上呀。 或是…… 这片山林有一种神秘的富饶。放眼望去尽是草药,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自己所要的。 阿汀隐隐觉得,要是细细追寻,好像可以找到更加稀有的、罕见的自然药材。 不远处传来宋于秋的叫唤,打断她的想法。 “我好了。” 阿汀背篓,抖了抖,三七静静夹在中间。 全是宋于秋陌生的草,但他不多看也不多问,默不作声带她走下山去。 日暮山更是静默。 它曾属于王君的爷爷的爷爷。小小的一座山,栖息着无数动物,滋养着无数的花草。 它曾经属于很多人,他们都葬身于山。 后来逐渐成为大家的山,山脚住着金盆洗手的神婆。她不知道它藏着多少宝藏,但知道它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一个明白它的人。 * 本草取根,洗净杂质再捣碎。没有纱布,取洁净的麻布过滤,最后剩下的便是外敷汤汁。 但是该怎么让陆珣乖乖清洗伤口再敷药呢? 这道题好像比中考难多了。 阿汀望着绿油油的汤汁,双手捧着下巴,后悔自己没有采点镇静催眠的药。 还是先试试吧。 阿汀手上搭着毛巾,端着两个铁碗走出房门。 又是那只麻烦的小家伙。 陆珣掀开一只眼皮,有点儿不想搭理她。但捕捉到她身后的身影,他瞬间敏捷地爬起来,身体压低,犹如蓄意待发的豹子。 阴影落在阿汀的头上,她回头,看见宋于秋。 他的水垂落在两侧,拿着小刀和阿汀没见过的老式打火机,还有一个面具。 低头对她说:“我抓住他。” 没等阿汀反应过来,一场战斗已经拉开序幕。 精瘦的成年男人,与满身力气的骨架子。他有他没有的身经百战,他也有他没有的狠辣与嗜血,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他们都是不出声的人,整间屋子里只有铁链哗哗地甩动。阿汀被他们打得莫名其妙,打得眼花缭乱,不管叫谁,得不到回应。 五分钟之后,胜负初现端倪。 十分钟之后,宋于秋终究压制住负伤的陆珣,抓住他的手腕脚腕。当然,他的手掌也被他狠狠咬着,被他两眼凶光瞪着。 宋于秋看向阿汀,吐出两个字:“面具。” 阿汀拿起桌上的木制面具,发现边缘磨得光滑,做工也精巧绝伦。 面具挡住陆珣的脸,他失去最后一样武器。两只眼睛凶相毕露,透过两个洞眼看着这对父女,毫不避讳地显出嗜血的欲望。 太野了。 宋于秋想,这是一只野兽。 他的女儿竟然试图笼络一只小野兽。 但还是用嘶哑的嗓子说:“小刀烫一下。” 腐烂的肉必须挖掉,清洁之后再上药,否则一切都是白用功。阿汀终于了解宋于秋的意图,按下打火机,仔细灼烧着刀尖。 她把陆珣的双脚抱住,眼看着宋于秋握紧刀柄、即将动手的时候,陆珣突然挣扎,差点自己撞上刀口。 “别动!” 宋于秋低声呵斥。 他却挣扎得更厉害,像被抛上岸的鱼,竭尽全力地弹动着,不允许任何人碰他一根头发丝。 “陆珣!” 阿汀语气重重地叫他,他停顿片刻,还是动。 “不要乱动。” 心脏病不宜情绪激动,阿汀的激烈情绪维持不到五秒,自然而然转为无奈。 “我们在帮你,没事的。” “很快就好了。” “我没有骗过你的,对不对?” 她想要好好说明,他不看不听不知道,咽喉中冒出不伦不类的呼噜声,果然还是像猫一样。 眼神冰冷。 她带了一个成年的男人来对付他,她已经变成心机深沉的背叛者,再也得不到任何信任。 陆珣试图抽出腿,为此不惜踢她一脚。 宋于秋皱起两道浓重的剑眉,放下小刀。这个动作代表着,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阿汀发现爸爸渐渐松开的手,再看着软硬不吃的陆珣。有一瞬间非常生气。 她很努力地靠近他,帮助他,被拒绝,被威吓都没有生气。但是看到他这样硬生生错过活命的机会,她非常生气,不假思索地喊道:“陆珣,你听话一点!” 就像当年那只黑猫四处逃窜,拖着病腿飞檐走壁。外公也是沉下脸怒斥一声:“不要命的东西,你给我听话一点!” 奇迹般地,陆珣安静下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奶糖 锋利的刀尖没入皮肉,灵巧地打个转儿,一剜,一小块紫黑色的腐肉飞落在地。 干脆又利落。 宋于秋动作娴熟,把控刀的功夫好像由来已久。他定定凝望另外两个伤口,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再次握紧小刀。 陆珣真的听话了,既不动弹也不支声。 倒是阿汀看得胆战心惊,问他:“疼吗?” 她曾经听说过除腐肉的病例。病人无不是满头冷汗,哭爹喊娘的。甚至有一位严肃刻板的三十五岁大叔当场落泪,宁愿在过程中昏厥。 陆珣却只是盯着她,眼眸危险地眯着,仿佛提防脚下出现的新一个陷阱。 “再忍一下。” 她说:“很快就会好的。” 很快,伤口长好,铁链剪断,你又是特立独行的山林中的陆珣,变回自由自在的陆珣。 陆珣隐隐在阿汀眼中读到这层意思。 这是村子里第一个要给他自由的人。竟然是这样一只的小糯米团子,胆敢向他承诺自由。 陆珣的目光在她面上狠狠地游走,指尖绷紧,猛地拽住她的衣角,把她拽向自己。 “别乱动。” 宋于秋再次扣严他的手腕,阻拦他的企图。 陆珣破天荒地哼了一声,忽然感到有什么暖暖的。低头看去,那是阿汀轻轻握住他的指尖。 他又看她,她朝他友善地一笑。 这古怪的小东西。 陆珣冷冷地收回目光。 腐肉去尽,消毒上药,最后涂上马齿苋草汁,迅速在伤口处结出一层薄膜。外力撕不去,但过两天会自动脱落。 伤疤的处理到此为止了。 阿汀趁机把楼梯下铺着的旧衣服挪开。抹布浸水擦擦细细,再盖上一层干净干燥的旧床单,这脏兮兮的窝焕然一新,黑猫自角落跑过来,心满意足地打个滚儿。 趁着宋于秋的分神,陆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束缚。手脚并用地除去木质面具,狠狠摔到一边去。 他拱着脊背步步后退,退回到阴暗里,一双纯粹的琥珀色眼睛,漂亮又冷傲。 六亲不认。 这个眼神让阿汀明白,他终究是生气了。 他们的关系退回去,还是不怀好意的小姑娘和野蛮生长的动物,没有友谊。 阿汀只能保证:“再等七天,你不生病就可以回到山上去了。” 尾音软软的,半点威慑力没有。 陆珣偏头,背对着她躺下去,不理她。 和不痛快的小孩一样。 陆珣家门口多了一个红砖搭建的小灶。上头架着灰扑扑的小瓦罐,下头塞着细碎的稻秆,正好拿来炖中药。 阿汀眉目欢喜,转头看见宋于秋坐在家门口的坑洼石阶上,仰头望着湛蓝色的天空。他精瘦小麦色的手臂上,添了几道鲜长疤,凝着几滴血珠。 不消问,当然是陆珣造成的。 阿汀在他身旁坐下,将剩余的草药汁水抹上去,很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爸爸对不起。” 宋于秋没说什么。 于是阿汀也安静下来,细细涂抹着伤口,无意间发现他的左手,只有四根自然垂下的手指。本该存在小指头不见了,剩下一个隐约的突起。 察觉阿汀的视线,宋于秋快速把手抽了回去。 “什么时候换药?”他转移话题。 “明晚……” 他沉沉应了一声:“我去工厂了。” 阿汀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没能打破沙锅,问出一句‘你的手怎么了’。 这个家里好像藏着了不得的秘密。 阿汀捧着脸,期望有一天能亲耳听到这个秘密。或许那样,才代表着她真正的融入。 * 上药和服药是两码子事。 本草碾磨加清水,文火的温度不高不低,不疾不徐,细细灼烧着传热均匀的瓦罐。清苦的味道渐渐溢出,清水渐渐变色。过滤杂质后,余下近乎黑色的浓稠药汁。 阿汀轻手轻脚地走进房屋,昏昏欲睡的黑猫立即对她喵喵叫,暴露她的行踪。 陆珣醒来了,对她凶凶的龇牙,仿佛在说:你这个小叛徒,休想再趁我心软靠近我。 远对着白森的牙齿,阿汀有点儿吃惊,脑瓜子里想得竟然是:牙齿白白净净,看样子有在好好的刷牙。 真正的猫做不出这样的举动,注重清洁牙齿的怪物,应该也不多见。 所以他是活生生的人呀。 阿汀再走两步,石头丢过来了。 这回没多大效用,她仍然顽固地靠近。 石头接二连三地落在脚边,始终没有碰到本体分毫。 陆珣很奇怪的发觉,她不那么怕他的伤害。他好像也不那么忍心,真用石头划破她白嫩的皮肉了。 不过还是僵局。 他吓唬不走她,她也驯服不了他。半碗苦涩的汤药,他只嗅了两下,直接扭过头去给她看后脑勺。 阿汀回家拿来水煮蛋,和他谈判:“你把药喝掉,我给你一个水煮蛋好不好?” 陆珣的两个耳尖微微一动,脸不肯转过来。 “流黄的?” 他很喜欢吃蛋黄,顶喜欢半生不熟的蛋黄,一口能吃两三个。不过林雪春不允许阿汀拿太多鸡蛋,来喂野小子。真正落进他肚子里的鸡蛋,差不多一天一个,牙缝不够塞。 “两个。” 望着无动于衷的一团瘦骨头,阿汀郑重其事,再掰出一根手指头,“三个,不能再多了。” 成交。 陆珣一骨碌做起来,粗野地抓住碗,咕噜咕噜便往嘴里灌。这幅潇洒的姿态,让阿汀联想到现代流行的话语:只要我喝得够快,苦味它就追不上我。 也让阿汀更确定,他听得懂她说话。 鸡蛋。 他用小臂抹抹嘴巴,伸手要他应得的。 满脸的灰尘泥泞,绝对的理直气壮。要是王君在这儿,又要哇哇大叫,这家伙这么横? 阿汀给他剥好的鸡蛋。两颗。 陆珣三两下咬得满口蛋黄,更加黄澄澄的眼珠瞪着她,要她快快补上最后一个。 “每天只能吃两个鸡蛋的。” 阿汀递给他一颗奶糖,白蓝色的漂亮糖纸,上头寥寥几笔,勾画着一只灵动的小兔子。 这是王君送给她的,半罐子兔子奶糖,作为老虎帮老大位置的传承物。 陆珣抛石子似的来回抛着糖,黑猫凑过来,两个相依为命的生物一块儿嗅嗅舔舔,闹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纸不能吃,要吃里面的糖。” 阿汀远距离教他:“这样把纸剥开……” 陆珣没有耐心,眉头一皱手一扬,手里小小的东西丢到屋子尽头去。 “啊……” 阿汀轻微而失落地说了一声:“我很喜欢的。” 喜欢。 这个词陆珣好像是明白的,耳尖再次抖了抖。他佯装睡觉,掀开一点点眼皮,看着阿汀蹲在破旧的橱柜边,手臂探进去,细细的摸索。 与此同时,林雪春和王君妈回到自家小院。 “老天睁眼给报应,想想就好笑。”王君妈笑得合不拢嘴,边说:“磕哪儿不好?正正好好是门牙,藏也藏不住。县城医院都没法子,她不是最爱打扮的么,看她以后怎么出来见人。” 林雪春也笑死:“四十二的女人,女儿今年十五岁了,自己给自己平地绊倒,还有脸喊娘。” “那一声厉害的哦,全村得听着吧?” 两人对视,又是一阵大笑。王君妈掐着腰,笑过之后不禁为林雪春操心,“雪春,你那偏心公公明个儿回来。你小心着,宋菇铁定把这事儿赖你头上。” “她尽管赖。” “话不是这么说,你公公那人……” 老宋全名宋建党,是改过的名,今年八十有六。 年轻时候吃苦耐劳挣家底,老了依旧身体康健。他是脾气极大的一家之主,平日把宋菇这个老来女当做掌心宝,连宋婷婷都及不上一分半点。 林雪春闻言,不屑摊手:“青天白日这么多人瞧着,我一根手指头没有碰到她,她能赖我什么?闹就闹,大不了老娘不要着脸皮,坐在门口给他哭个三天三夜,叫大伙儿来评评理,究竟是谁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君妈无奈摇头,“你呀。” “要怪就怪她女儿没本事,还眼红我家阿汀。” 林雪春撇嘴,凑巧瞧见自家女儿又在寡妇家里转悠,半肚子的不舒坦,“阿汀这丫头,原先最嫌陆小子又脏又臭。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这两天老眼巴巴往他的房子里钻,闹得比亲妈还亲。” “还怕阿汀忘了你这个亲妈不成?” 王君妈笑道:“阿汀现在水灵,读书又好,但性子比从前静了很多。说来你别气,我家君儿还说阿汀怎么有点傻乎乎的,成书呆子了。” “陆小子没爸没妈怪可怜的,难得阿汀愿意亲近他,他也肯吃阿汀的饭菜。小孩子家家多点玩伴儿,不比成天傻瞪眼好么?” 听着有几分理儿。 林雪春半生泼辣,但拿好声好气讲道理的人毫无办法。她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不过还是觉着,十来岁的姑娘和野小子混在一起,容易坏名声。 故而同王君妈又商量几句,暑假两个月,想让王君那帮孩子带着阿汀玩。 “这感情好。”王君妈欣然答应:“孩子玩玩闹闹身体好,阿汀功课好,没事再教教君儿。” “不是事儿!” 林雪春一口答应,旋即吊着嗓子叫道:“阿汀,回家烧菜吃!” 尝过宝贝闺女的好手艺,她彻底不碰锅碗瓢盆。 屋里的阿汀拍拍手,又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只找到中午被陆珣扔掉的药膏。 “糖不见了。” “我得回家了。” 她有点儿失落,却没对他发脾气。一如既往地说‘我明天再来找你’,而后犹如一抹跳动的阳光,消失在门外。 完全走了。 黑猫很舍不得阿汀的样子,喵呜喵呜地小声叫。陆珣面上无动于衷,翻身背对着门和猫。 摊开手,手心一粒小小软软的兔子奶糖。 静静躺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晚饭 灶台上隔着深绿色的好几大袋。阿汀眨了眨眼,上前打开袋子,看到满满两条猪蹄,剁成好多块,闻起来很新鲜。 旁边还有一条肥美的鲫鱼。 “妈妈,你买猪蹄和鲫鱼啦?” 阿汀不太敢想,买它们要花多少钱。 “不是买的。” 林雪春难得的满脸笑意,“妈河头卖菜的几个朋友,听说你分数考这么好,非要送的。明天你早点起,和我一块儿去谢谢人家。” “哦对,隔壁王姨一家晚上来咱们家吃饭。” “好~” 阿汀笑乎乎的应。 爸爸妈妈都高兴,她也就高兴了。 烧菜有顺序,先打凉菜起。 阿汀到庭院里摘下一株大白菜,切去头部,将深浅渐变的菜叶片片分开。仔细清洗干净,然后加盐浸泡。这一步可以除去隐藏在叶子里头的虫卵 取小碗,加入适量的盐糖、生抽和香醋,调制完毕再加微量干淀粉搅拌均匀,作为汤汁,暂时放在一旁备用。 同样的青菜食材,切和手撕的味道截然不同。阿汀这次要撕,菜叶撕成大小均匀的小块,菜根和菜叶区分装碗。 紧接着,大蒜拍泥剁成末,几颗辣椒切小丁,下锅爆香。先加入白菜梗爆炒,差不多半熟的时候,再加入菜叶爆炒。 三十秒后汤汁淋锅,将其均匀翻炒,一道酸溜大白菜就此出锅装盘。 口感爽脆,酸辣适宜,作为开胃菜再合适不过。 “阿汀。”林雪春在外头叫道:“猪蹄你会弄不?” 阿汀努力大声地回:“会的。” 关于突如其来的厨艺,她自称书里学的。 林雪春没有怀疑,只说:你哥打小爱书,别人家丢破书,他还巴巴跑过去捡,有时还拿几分钱买。藏了这么多箱书,总归有一本好用。 红烧猪蹄不难。 先把洗净的猪蹄泡在水底,放两片生姜与一团葱结,再洒两勺料酒,中火煮沸。捞去水面的浮脂,再捞出嫩色的猪蹄。 铁锅热油,猪蹄炒至出油,辅以姜片八角,和少量的桂皮,两勺老抽生抽。伴着滋啦啦的响声,倒入半瓶自家酿好的米酒。加糖加葱,小火焖炖半小时,开锅翻面,继续慢炖。 半个小时后,红烧猪蹄完成了。 油光满面的猪蹄泛着艳红,香气浓郁色泽饱满。香糯且具有弹性,嚼劲十足。 鲫鱼做成鲫鱼豆腐汤,再做酸辣土豆丝,炸一盘白萝卜素丸子。阿汀觉着差不多够了,忽然又琢磨起主食来。 家里没有足够的米,但拿红薯用来招待客人,未免过于小气。她考虑良久,取一把下午晒干的蒲公英,决定试试蒲公英疙瘩面汤。 先把蒲公英水煮,煮得根条软化,出锅切断。 鉴于大人们白日劳作,胃口也大,倒出小半盆白花花的面粉。添少许的水,趁势拧两把,将面粉凝结成疙瘩模样。 八十年代的农村多用猪油。香香腻腻的一大块,挖一勺淋锅,没两下便是香味四溢。葱丝姜丝顺势炒香,剥皮切丁的西红柿也炒得松软。开水煮得熟透,气泡滚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颜色逐渐变红。 把准备好的疙瘩和蒲公英放进去,蒸煮两分钟,再打三个鸡蛋,搅拌成丝丝缕缕的蛋花。此时汤面红黄交错,蒲公英压色,再洒一小把绿葱,色泽鲜亮又平衡,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蒲公英疙瘩汤面作为主食,足以饱腹。食于夏日,还有助于清热去火的。 三菜一汤加汤面的大场面,看得林雪春心花怒放。她知道阿汀心里头念着什么,便大方地一扬手:“你想分那野小子就分去。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妈我心里舒坦,也发善心,做点好事当积德。” 剩饭剩菜喂猫狗还成,喂人便成了恶意的糟践。这个理林雪春还是懂的。更何况自家饭桌没剩下过东西。 “谢谢妈妈。” 阿汀眉眼弯弯地笑:“妈妈真好。” “死丫头,哪天对你不好了?!” 林雪春作势打她。 病患少碰辛辣油腻,阿汀打碗鲫鱼汤,底面尾巴处挑出两块没刺的肉,再拿上一大碗面疙瘩和两快猪蹄。 陆珣正在睡觉,猫不在。 阿汀无声无息地进去,望着他在月光下的侧脸,很想伸手碰一下浓黑的睫毛或是短短的一茬头发。 但还是忍住,去隔壁叫王君一家吃饭。 宋于秋前脚踏进家门,王君后脚吃了一口酸溜白菜,激动得直拍桌。 “太好吃了!!”连拍自家妈妈的肩膀,“妈,你给学学成不成?别再水煮瞎炒,酱油一倒就出锅了。” 王君妈一个巴掌盖她脑袋,“闭嘴吃你的!” 王君吃土豆丝,朝阿汀比大拇指。再吃丸子,双手大拇指。尝尝鱼汤再啃猪蹄,她简直热泪盈眶,对着林雪春眼神诚恳:“姨您还缺女儿吗?我能给阿汀当姐姐,我除了读书不太好,能跑能跳能打能骂,赶鸭子也厉害!” 林雪春哈哈笑:“我家可没有小人书给你看。” 王君家又有缝纫机又有三轮车,自然家境殷实。只是面上不露山水,王君妈从不显摆,只管自家过好滋润小日子。 “我不要小人书,就要口吃的!” 王君妈:“亲妈也不要了是吧?” “不……” 感受到挨打的气息,王君立马改口:“要要要,我这不是吃完再要么?还能给你们偷带点好吃的回去是不是?” “出息!” 母女俩的对话逗得满桌欢笑。 宋于秋和王君爸慢悠悠酌着杨梅酒,不知不觉好多杯下肚。王君爸是开朗爱说话的,自顾自夸他儿女生得好养得好,一口一个宋老哥,还起身给他倒酒。 不小心见着手臂上的疤,脱口而出:“宋老哥,你这胳膊怎么一回事?” 林雪春看了一眼,火气顿来:“什么玩意儿整成这样?谁干的?”说着便站起身来,大有一副抓人算账的模样。 宋于秋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猫抓的。” “什么猫有能耐往你胳膊上抓?” 林雪春咬牙:“又有人难为你?” 阿汀看看妈妈看看爸爸,不敢供出陆珣。 宋于秋则是坚持到底:“猫掉河里,下水捞它被挠了两下。”同时给阿汀递一个眼神。 “真的?” 林雪春半信半疑,慢慢坐下,又回头抱怨:“平白无故管猫干什么?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和水犯冲。下回遇到这破事儿别管了,省得我们娘俩操心你。” “……” “听着没有?不应声几个意思?” “……” 王君妈打圆场:“他这是不想驳你面子嘛。” “闷葫芦一个,鬼晓得他心里想什么。” 林雪春三天两头这样说,通常得不到回应。或许今夜酒上头,宋于秋竟然回答说:“说不好不如不说,不会再给家里找麻烦。” 沙沙哑哑的声音,全场静了下来。 林雪春表情大有变动,抓了一把头发。 王君爸不知所措,多亏王君妈机灵,扑哧笑了一下,举起盛酒的瓷碗来:“瞧瞧你们夫妻,一个爱念叨,一个闷葫芦听着,多合适?总归心里都是念着的,雪春你慢点,宋老哥你也多说,叫雪春也听听你的心里话不就成了?” “夫妻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儿女这样出息,你们更该卯足劲儿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日后有儿女回头孝顺,全村子谁不在暗地里羡慕你们,是不是?” 一番话说得温热妥帖,林雪春和半醉的宋于秋对视一眼,犹如芳心初动的难为情,片刻挪开,又引来王君妈的笑。 “不说那些,走一口!” 林雪春豪气万千:“祝孩子们日后有出息,咱们两家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欢声笑语打扰了陆珣,他抬眼,望见阿汀拿来的饭菜。沉默拿筷,在清冷月光下沉默着吃。 活了十多年,这是他最丰盛温热的一顿。 * 第二天一早,阿汀跟着妈妈去买菜。 村子通往县城的路上有一个交叉路口,左拐,沿河走下去,便是所谓的的河头。 遮天盖日的塑料大棚,门口横七竖八的小摊贩,坐在小板凳上吆喝,脚边放着竹编的扁担。 里头则是正儿八经的摊位,鸡鸭鱼肉半吊,旁边夹着一块大木板子,歪斜写着大林猪肉,美美鸡。 母女俩还没进门,便受到万人瞩目。 “咱们状元妈来买菜啦!” “哎呀哎呀,阿汀今天也来咯。” “状元妈买只鸡,给小状元补补身子啊?” “考试多费脑子?还是买点鱼补补脑子,你看我家的鱼,大早上刚捞上来的,还活蹦乱跳的,便宜卖你要不要?” “阿汀这闺女真好看,日后嫁进城去,雪春你就享福咯。” “去你的。”林雪春回头说:“阿汀她还小。你们这帮鬼话精,净在小孩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十五岁还小哇?” “一晃眼阿汀都十五了,再一晃不就嫁人了?” 小摊贩们嘻嘻哈哈,纷纷出声附和。 阿汀发现,她的妈妈在这个河头很受欢迎。 个个小贩同她搭话,拿芝麻大的事与她说与她争,争输了,便心甘情愿挨她一顿批,末了还夸她这幅大嗓门一如既往的好哇,妙哇,能否拜师学艺呀。 其余人四下起哄,抱着胳膊看笑话。 这是阿汀前世十五年都没经历过的,热闹与鲜活。不禁大睁着眼睛,稀奇地看着大人之间的说笑玩闹。 与此同时。 宋婷婷抬脚踏进陆珣的屋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招惹 扯下一把嫩黄的花,丢在地上碾成碎末。 不解气。 宋婷婷脚尖一动,将半个巴掌大的石块踢进鱼塘,惊走一圈草鱼。 水面泛起圈层的涟漪,渐渐收住。而后映出一张瓜子儿似的小脸盘。 内勾外翘的一双大眼,风情浅浅。鼻梁是高的,上薄下厚的唇也是好看的。仿佛拿尺子衡量过,三庭五眼对得准准的。 日暮村里还有谁,长得比她更标志? 阿汀不过白了点,走运抄来五百分。这群没见识的乡下农妇便阿汀长阿汀短的,还把林雪春叫做状元妈? 笑话。 宋婷婷丢下第二块石头,朝着草鱼聚集的地方丢,再次吓得它们回头乱窜。 “婷婷,怎么还在这儿磨蹭?” 外婆急匆匆走出房屋后门,拉着她说:“快把你舅妈叫来,不然外公又要发脾气了。” “知道了。” 转过头去,立即厌烦地皱起一对柳叶眉。 烦死了。 莫名其妙被阿汀夺风头不说。自家的妈毛毛躁躁,也被阿汀的妈好一番算计,生生断掉半颗牙,怕被人笑话,只好躲在家里不出门。 还有外公宋建党,听完始末立即朝她发火。 披头盖脸的一顿数落,怪她玩心重,功课下滑。怪她电话里含含糊糊,不把阿汀的分数说清楚。但除了外婆,他们何曾管过阿汀的死活?什么时候问过阿汀的分数? 出事全成了她的错? 宋婷婷被说得一肚子火,来不及驳,又被宋建党赶出来跑腿。要不是想看阿汀母女挨训,非得好好理论一番。 “舅妈,外公叫你去一下大屋。” “阿汀?” 没人应。 日暮村世代传承,村风是十里八乡最好的一个。这里白天不兴关门,因为自家不出贼。 “舅妈你在吗?” 宋婷婷一面叫着,一面推开虚掩的门,在破烂屋子里走了一圈,摇头摇头又摇头。 瞧见灶台上的半块豆腐,不由得啧声:“真寒碜。” 林雪春老在外头显摆,阿汀的好手艺来着。 但他们家说是宋家的小分支,其实家境天壤之别。大屋三天两头吃肉,鸡鸭鱼肉换着来。看阿汀家这幅破样,十天半个月沾一次荤腥? 日日的青菜豆腐,有什么手艺不手艺呢? 郁气一散而尽,宋婷婷脚步轻快地走出去,不忘重新掩上门。正是转身的空当儿,眼角划过隔壁屋子,而后顿住。 她仔细看去。 视线穿过桌椅门扉,径直往角落里钻。她看见一个人睡在淡淡的晨光里。侧脸线条冷硬,眉骨隆起,鼻梁挺直,下颌骨收得紧紧的。 尽管满脸满身的灰,还是数一数二的俊。 他静静地卧着,肚皮一下一下细微的起伏,骨架巨大,仿佛沉睡中的虎豹之辈。不过在宋婷婷看来,更像一条没人要的野狗。 她听说过他。 有妈没爸也没有家的怪物,与黑猫为伍,抢狼狗的吃食。如今被一根链子栓在屋子里,连妈也没了。 好落魄。 宋婷婷勾一下唇角,将两条乌黑浓密的麻花辫摆在身前,又整了整衣裤,抬脚往屋里走去。 她的脚步比阿汀重多了。 陆珣冷不丁睁开眼,瘦长的身体和四肢悄然一动,动物那样伏着。 他看着她,看得她毛骨悚然。 这双眼睛根本是兽的! 纯正的琥珀色,有着猫一样的阴,蛇一样的毒。它看着你,更像无底的深渊看着你,要将你的肉身魂魄全部吞吃,撕裂。 宋婷婷被吓了一大跳,差点腿软摔下去。 仿佛受到恶鬼的诅咒,她全身的血冻住了。喉咙变得干涩,呼气吸气都带着生疼。 想逃,又生生止住脚步。 “别慌。” 宋婷婷压低声音对自己说:“他被拴着,又碰不到你,有什么好怕的?你只要小心点儿,别靠太近,说几句好话哄哄他就成。” 当初的大龙,不也是穷凶恶极的么? 身为村子里顶有名气的小恶霸,他无恶不作。小小年纪拉帮结派,既讨厌粗暴的王君,也不待见她这样的娇姑娘。 但有一次,大龙偷吃腊肉被爸妈打骂,蹲在玉米田里抹眼泪,被她瞧见。 只是递出一方手帕,好声好气安慰两句而已。这满身横肉的恶霸便对她百依百顺起来,所谓的青龙帮,就此沦为‘婷婷帮’。 陆珣再凶狠,又如何呢? 只要她笼络住他,拿捏住他。他的古怪和狠辣,自然会拿来护着她。不管林雪春还是阿汀,往后谁还敢惹她? 想到这里,宋婷婷主意坚定,不退反进。 又一个别有用心的玩意儿。 陆珣因着她的举动而拱起脊背,手肘膝盖微微弯曲,脚尖抵在地上,这是对付猎物的姿态。 他眯起眼,喉咙在薄薄的一层皮下震动,发出怪物一样的声音。 宋婷婷头皮发麻,却不肯认输。 “你别怕,我没打坏的主意,头一回见你。” 我没见过你,我没害过你。我是村子里唯一一个不嫌弃你的姑娘,你应该亲近我。 这是宋婷婷的言下之意。 她笑着问:“我叫宋婷婷,听过我的名字么?” “你叫什么?” “你饿不饿,要不要我拿点吃的?” 接二连三丢出去的好意,不但没有回答,更没有回应。 陆珣依然挤压着眉眼,盯着她,像盯着一只在猫面前胡言乱语的耗子。 这小子听不懂人话的么? 宋婷婷继续道:“我说慢一点,你能听明白么?我叫宋婷婷,只是看你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儿,想陪你说说话。” 听说大龙经常追着小怪物打,她灵机一动,摊开手:“你看,什么都没有。” “没有石头,也没有旁的。我和大龙不一样,不欺负你。不信的话,我走近让你看,你别吓唬我了行吗?” 娇滴滴的语气,她朝他撒娇,试探着抬脚。他没动静,她踩实,又抬起另外一只脚。 也没那么难嘛。 宋婷婷正得意,突然被一个东西迎面砸来。 下意识抬起手肘挡住脸,一阵锐利的疼痛传来。定睛一看,她的胳膊竟然被划破了! 白色的皮外翻,里肉红红的,冒着血珠,真真划得不轻。会不会留疤? 宋婷婷平时最是小心翼翼,精细养着一身皮肉,浑身上下半点伤痕没有。想到这回要留疤,她又恼怒又委屈,脱口而出:“什么破烂玩意儿抓我?!” 好尖利刺耳的质问,得到一声猫叫。 “喵。” 原来是一只黑猫,浑身上下全是漆黑,一根杂毛也没有。正站在陆珣的肩头,一面舔着沾血的尖爪,一面傲慢地瞥着她。理直气壮到不行,就差朝她吐舌头。 我扒了你的臭皮! 这句话藏在心里,宋婷婷捂着手臂,对着陆珣说:“这是你的猫吗?真好看。” “喵!” 猫莫名其妙地炸毛,张大嘴巴朝她哈气。密密麻麻的尖牙,白花花又冷森森的。 陆珣也龇牙。 摆在宋婷婷眼前的,是两双黄澄澄的眼,泛着幽光。人和猫几乎融为一体,人野得不像人,猫慧得不像猫。非人非猫,又人又猫,原来日暮村有着两只怪物。 它们厌恶她,想用爪牙撕碎她。 窒息感再度涌上,比方才厉害千百倍。宋婷婷在他们的注视中败下阵来,转身匆匆逃跑。脚步慌忙,不小心同宋菇一样,被自己绊倒。 幸亏及时捂住嘴,她的牙齿全部得到保全。 但万万想不到自己摔在草丛中,又脏又臭的一坨狗屎,她沾了满手背。 “狗吃屎!” 在菜园边洒水的王君,瞧见这不容错过的一幕,哈哈大笑:“原来这就叫做摔个狗吃屎哈哈哈哈哈。宋婷婷摔得满脸狗屎咯!” 口无遮拦的死王君! 宋婷婷挡着脸,飞快地跑回家里去。 搓了一整天的手和脸。 * 小摊贩们与林雪春很亲近,连带着亲近阿汀,拿出自家种养的好肉好菜送她,祝愿她成为货真价实的小状元。 阿汀本来不好意思收的。但人人都说欠过她家的人情,好不容易有机会补上,不许她不收。 “给你就收着。” 林雪春拍她肩膀,扭头冲着摊贩叫道:“别以为拿点东西还清人情,就能不搭理我了啊。你给记好了,咱们的孽缘还没完,这辈子完不了,我没事就要去你家溜达溜达。” 摊贩哭笑不得,不甘示弱地叉腰:“你这女人真是没完没了,非缠上我了是吧?有本事你全家搬我家来住,你敢么?” “天底下有我不敢的事?你把床铺好被子洗晒干净,等我家冬子回来,我拖着一家四口来住!” 说不过说不过,摊贩佯装嫌恶地摆摆手:“老泼妇快走开,别挡着我卖菜。” 接着走到下一家,又是送礼,又是一番有滋有味的斗嘴。 这一趟河头走下来,母女手上挂满好肉好菜,拎都拎不动。 中午,阿汀炖一锅的香菇青菜肉沫粥,自己吃了两口,再给陆珣打一碗,剩下大半留到晚上,给爸妈吃。 家里没养猪,只有一个小小的鸡圈,养着两只公鸡四只母鸡。每天收三四个鸡蛋,吃一半存一半,积攒大半个月再拿去河头卖。 最近母鸡不知怎么了,一天连下七八个蛋也有,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直夸自家的鸡争气,也想做一回‘状元鸡’来着。 阿汀水煮两个鸡蛋,壳剥干净。刚收起药罐,家门忽然涌进一群大大小小的毛头孩子来。瞅见她便齐刷刷地大喊:“阿汀老大!” 咦? 阿汀歪头,丈二摸不着头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要糖 十颗剔透的玻璃珠,两把树枝弹弓,三个铁环以及一只铁皮青蛙。 十二个毛头小孩交出心爱的玩具,喊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阿汀老大’。 “我?” 阿汀疑惑地指指自己。 瞧见王君慢悠悠地晃进门,阿汀抿唇,小小地提起边角,给孩子们一个不太老大的腼腆笑容。而后拉住王君的衣角,走到一旁小声地问:“他们是谁啊?” 王君叼着狗尾巴草,“愿赌服输。” 阿汀想起她们的赌注,后知后觉:“一定要当老大吗?” “你看不起我们老虎帮?”语气好严厉。 阿汀有点儿无辜:“可是我已经拿了你的兔子奶糖。” “那不算。” 硬把奶糖塞进人家书包里的王君大手一挥,正义凛然:“你考得比我好,你当老虎帮的老大,这是说好的事。你要是耍赖皮,我就不和你玩了。” 后路被堵死了。 阿汀眨眨眼睫:“我没当过老大,好像当不好。” “没事,我帮你。” 王君顿了一下,又说:“我扶持你。” 武侠小说里的武林老盟主,就是对新盟主这么说的! 两个半大的姑娘在这边说话,那头的小毛孩们也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 “阿汀老大好好看!” “真的好白,亮亮的!” 几个小小姑娘刹那沦陷于白白嫩嫩的新老大,年岁最大的男孩哼了一声:“一看她就不会打架,只会笑。” 旁边的男孩结结巴巴:“但……但是阿汀老大笑得……好看。” “好看好看。” “我们老大比宋婷婷好看。” “五百分的老大,很厉害的呀。” 眼看着他们又吹捧起新老大,阿健掷地有声:“不会打架的老大要来有什么用?谁来对付大龙?我们的地盘又被抢走怎么办?” 老虎帮的小孩,多多少少被大龙欺负过,提到大龙没了声响,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的,不敢再说话。只有一人小小声的嘀咕:“就算王君老大不当老大,还是会帮我们打大龙的嘛。” 阿健假装听不到。 阿汀被王君翻来覆去,传授好多当老大的心得。她有点儿稀里糊涂,得知一会儿还有‘传位仪式’,不由得问:“能不能等我一下?” 她老实巴交地说:“陆珣现在得喝药了。” 王君挥挥手,准了。 望着阿汀的背影离去,阿健沉不住气,质问王君:“为什么要让她当老大?她这么矮,又这么瘦,能干什么?大龙一个拳头能把她打哭。” 阿汀会哭么? 好像不会? “除了我,日暮村还有谁打得过大龙?你嫌阿汀没用就过来看看,你敢不敢像她一样。” 王君双手撑着桌子,跳下来往隔壁走,孩子们纷纷赶上。 半边亮堂的屋子里,阿汀蹲在陆珣半米外的地儿,又要想方设法劝他喝药。 “今天不苦的。” 阿汀当着他的面儿,往碗里加了小半勺白糖,“你看,我加糖了。” 陆珣不想看,陆珣移开目光。 “那还是流黄的水煮蛋?” “两个?” “三个?” 阿汀瞧着他半边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四个?” 哼。 陆珣扭过头来,对小骗子轻微的哼了一声,沉沉的眼眸里没有丁点动摇。 他绝不上两次同样的当,还记她的仇。 聪明又怕苦的病人好难说话的。 阿汀软软长长地叹口气,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的。但你太挑食了,只喜欢吃鸡蛋和肉。我怕你吃太多,晚上不肯吃别的东西。” “昨天晚上的面疙瘩好吃吗?” 阿汀探头,想看看他的碗有没有空掉,却被他眼疾手快的藏起来。 “你吃完了?” 还是被这个狡猾的小东西发现了。 陆珣靠在墙边不说话,他都懒得摆架势。 反正吓唬不走她。 “昨天的猪蹄喜欢吗?” 阿汀边说,边用手指推着药,往他的手边去。 “今天也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有鱼肉有鸭肉,你好像还没吃过仔姜鸭。” 备受嫌弃的半碗药,忍辱负重挪过半米,仿佛辛苦翻越过千山万水。它自低处仰望着陆珣,映出他利落的两道眉毛,以及狭长锋利的眼。 再看阿汀,眉目要弯不弯的,漆黑的眼珠犹如剔透的玉石。 夏日的流光碎影在发丝间浮动,她仍然以她特有的耐性,温和慢慢地问:“你把药喝掉,我给你做仔姜鸭,好不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陷入静止。 直到扒门偷看的孩子忍无可忍,陆珣终于拿起花花绿绿的瓷碗,一口气犹如饮酒般的豪爽,将淡淡的苦和明确的温热,尽数吞进腹中。 喝了喝了! 全部喝完了! 孩子们仿佛见证完一场乡村中最切实的奇迹,挤眉弄眼不可置信。在他们崇拜的目光之中,阿汀又伸出手,朝陆珣摊开手心:“把碗给我好吗?” 哎呀我的妈呀,这比朝大龙吐口水更厉害! 陆珣懒洋洋又靠下来,闻言用大的脚指头把碗推过去。 “还有里面的。” 阿汀指了一下里头七歪八倒的好几个碗,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家里快要没碗用了。” 真的么? 陆珣冷冷盯着这个得寸进尺的阿汀,她无所畏惧,也拿纯然无害的眼来看他。两厢对视有一会儿,陆珣稍稍动弹一下,捏住碗的边沿。 枯枝一样的长胳膊,把碗放在她的手上。而后忽然翻个面,竟然朝她摊手。 阿汀拿出水煮蛋,他不要,躲开。 手心绕一圈,又回到面前。 阿汀想不出所以然来,疑惑地看着他:“你要什么?” 陆珣当然不说话,一动不动地摆着手。 “不要鸡蛋吗?” 不要。 他撇一下嘴巴。 阿汀挠挠脸,苦苦思索老半晌,一个猜想浮上心头。 “你要……兔子糖?” 耳尖微微动了。 没错,他找她要糖。 * 阿汀走出陆珣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拿糖,而是忽然朝着王君鞠躬,说声对不起。 前世中药堂的小千金,鲜少与同龄人交谈。阿汀见过闹事的病人家属这样对外公道歉,也见过餐厅里的服务员,因为不小心洒了汤汁,鞠躬九十度道歉。 她以为,这是比口头道歉更为郑重的致歉方式,无论年代场合通用。 王君却被她吓一跳:“你你你干嘛?” “我把你的糖分给陆珣了。”阿汀不好意思地竖起指头,“一颗。” “糖?” “昨天我想去问你的,你不在家,所以我直接给了他一颗,对不起。” 大大咧咧的王君,越听越糊涂,“不就一颗糖么?我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了。” 阿汀微微皱眉,照着回忆小声念出一句话来:“随便把朋友的东西转送给别人,是不对的。” 这是邻居姐姐说过的话。 不管怎么说,王君昨天早上给她的奶糖,下午就被她分出去一粒。邻居姐姐说,这种事情说不上合不合理,但很容易让朋友心里不舒服。 阿汀正一本正经地忐忑着,王君重复她说过的五个字:“朋友的东西?” 阿汀迟疑了一下,反问:“我们可以算朋友吗?” 她没有概念。 “你想算就算,你觉得不算就不算呗。” 王君故作不在意。 阿汀不假思索:“算。” 说完自己先笑起来,两个小梨涡绵绵软软的。 啧啧,有这样一位傻乎乎的老大,王君觉得自己更像退隐山林的幕后高手,专为晚辈收拾烂摊子。 不过她就爱做仗义的侠客。 王君一把勾住她的肩膀,像小混混调戏小姑娘似的,嬉皮笑脸问:“那小子喜欢吃我的糖?” 阿汀点点头。 “又找你要糖?” 阿汀抬起眼皮瞧着她,“能再给他一颗吗?” 王君想起自个儿生病,嗷嗷叫着不去读书,又要小人书又要新鞋子。想想这小怪物,哦不,应当是想想这陆小子,没人疼没人爱的,还被亲妈折腾得满身伤。怪委屈的。 区区一颗糖而已,少侠正义凛然,“给呗,他不是病了么?” 不知何时跑来偷听的小娃娃,咬着手指说:“我也想吃。” “吃什么?” “糖糖。” “阿汀老大我也想吃!” “我也要!” 孩子们全闹起来了,阿汀王君对望一眼,无奈的笑。 半罐的糖,数着发给孩子们,塑料瓶里只剩下五颗。 “给你。” 阿汀神神秘秘地往王君手里塞,转身跑进屋子里去。 “给我干什么,我家还有的是呢。” 王君嘀咕着,低头一看:其他人只有一颗,原来她一个人有三颗。 再看向阿汀,不禁摇头晃脑地感慨:“机灵鬼。” * “给你糖。” 阿汀摸出另外两颗糖,放在陆珣手心里。 陆珣收下一颗,另外一颗抛回到她手中。 阿汀微微楞了一下,旋即欢喜地说:“谢谢你。” 眼睛亮亮的,像夜空里闪烁的小星星。 陆珣默然看着,头一回发现她是很好看的,好看得几乎有点儿刺眼。 他扭开头。 这一幕落在孩子们的眼里,已是震惊连连。 “阿汀老大竟然给小怪物糖!” 王君:“不准叫小怪物。” “小怪物竟然也给阿汀老大糖!” 王君:“不准叫小怪物。” “阿汀老大和小怪物离这么近!” 王君一手捏一只耳朵,“谁再叫小怪物,我揍谁!” 孩儿们捂着耳朵龇牙咧嘴,不敢再胡乱叫了。 王君再看下阿健,挑眉问:“还嫌阿汀不?” 含着奶糖舍不得咬的阿健:“……” 舌头压住圆滚滚的糖粒,他一脸毅然:“阿汀老大真好,就是当咱们老虎帮的老大!” “没出息的小子。” 王君呸他一下,大声叫道:“阿汀,我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咱们来结拜兄弟!” 阿汀迷糊:“姐妹?” “兄弟!”王君招呼她:“快出来,还有‘让位仪式’!” “好。” 阿汀往阳光下跑去,陆珣渐渐躺下来,抬着眼皮,遥遥看着她跑向孩子群。 眼珠一挪,又瞧见不远处的宋婷婷。 不知在那儿偷窥了多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庞然大物 不知道村长的哑巴儿媳妇,是怎样把话带过去的。总之左腿摔骨折的老村长,得知儿子不顾陆珣死活,在医院里大大发了一顿脾气。 阿汀昨晚还对着几乎见底的米箱发愁,今早村长儿子便灰溜溜送来大半袋米。她欢喜到不行,走起路来脚步轻盈,几乎要蹦跳起来。 像一只兔子。 又小又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的那种。 陆珣懒洋洋地盖上眼皮,睡觉。 没过多久,一串重重的脚步由远及近。他微微仰头,瞥见来人,也瞧见楼梯上忽然跳下来,竖着尾巴喵喵直叫的猫。 她还敢来。 并且打扮成另外一副模样。 两条油亮的粗辫子解开了,全部头发在后脑勺扎成马尾。上身套一件宽大的短袖,有点儿旧。裤子是村子里常见的碎花裤,宽宽松松的,不显腰身不显屁股。 完全是照着阿汀来的。 阿汀脑后有脓包,没法绑太紧的辫子,只能扎着松松的马尾。上衣捡哥哥穿过的,裤子是妈妈剩下又改过的,腿脚稍稍收紧。这身衣服耐脏又舒服,她天天穿,没那么在意美丑。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喵喵!” 猫不管打扮,它只在乎厌恶的味道。浑身炸毛,爪子抓挠着床单,不小心破开两道口子。 陆珣眼也不抬地捏住它的后脖子皮,往里丢。 猫打个滚儿,委屈巴巴地喵呜两声。不过乖乖窝在楼梯角落里,不动了。 宋婷婷心一动。 先是得意于自己的小聪明,很快又感到不甘。 她算是看出来了,日暮村几百口人,这怪物唯独偏爱阿汀。昨天任由他的猫抓她,今天不过是换上阿汀的打扮,他便出手护着她,不惜把猫丢开了? 不识好赖的东西,难怪眼睛生成这样。 她不怒反笑,进门便蹲下身体。她比阿汀高上半个头,身材满些,步子也心急些,分分寸寸地挪过来,不忘摸出兜里备好的吃食。 “你喜欢吃水煮蛋?我家每天早上吃。” “我这有四个,给你吧。” “还有糖。” 阿汀昨天只给他兔子奶糖,算什么?她这儿有整整一把的糖。糖纸五彩缤纷,好多种。 “牛奶糖,汽水糖,粘牙糖还有口哨糖。有好多味道,全部都给你。” 陆珣不动,光是眯起眼,幽幽深深地盯着她。 宋婷婷本能地犯杵,心里七上八下。 明明衣物仍在身上,她却觉着一阵阵的羞耻。仿佛皮肉被扒得精光,一颗虚荣又见不得别人好的黑心肠,被炎炎夏日反复烧灼。 连忙低头躲了一下,拿出杀手锏 ——— 一块酒心巧克力糖。淡紫色的纸,边角带着雕花。 这是完全正宗的’外国货‘,城里多少人想买还买不到,更别提穷乡僻壤的日暮村。 城里的表叔洋气,眼也不眨地买了一盒,花钱托人运到乡下,引得一群孩子凑过来又看又摸。宋婷婷拿一颗笼括大龙,又试着收买王君,被拒。 剩下便留给自己,省着慢慢吃。 “这是我最后一颗巧克力。” 她学着阿汀的慢腔慢调,心里其实很嫌这样温吞的说话方式。也嫌阿汀的笑太静,没有风情,但还是打弯眉角,温笑道:“你试试?” 越挪越近,越近越挪,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比阿汀靠得更近。他终于也朝她伸出手,掌心刀痕交错,一条自然纹路划破手掌。 断掌啊。 老人言,断掌女人克夫克子,断掌男人大事必成。宋婷婷不信他能成什么大事,只管把糖倒进他的手心里,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来,露出明媚如阳的笑容。 眼看着陆珣收拢五指,抓紧一把糖,她以为他急不可耐地犯嘴馋。万万想不到他反手一丢。粒粒糖果狠狠甩在她的脸上。 糖纸边角擦过眼角,宋婷婷的眼睛红成一片。 她压抑着怒火问:“你干什么?!” 陆珣又把手伸过来。 他们离得这样近,宋婷婷全无躲闪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片刻意磨尖的指甲朝她袭来。犹如野兽的掌爪,触碰到她的脸颊,冷冰冰地勾住,然后猛的划了过去。 这一刹那,头脑是空白的。 指尖不自觉地颤抖,在脸边碰了一下。 暗红的液体溶于指腹的纹路,掺杂着细小的尘土,啪嗒一声滴在地上。溅开血色的花形。 宋婷婷瞳孔骤缩。 流血了? 脸流血了?! 高亢的尖叫和怒火挤压在喉口,宋婷婷死死瞪着陆珣,看见他的唇角一点一点翘起来,眼中满是残忍的恶意。 原来,无论是假的阿汀,还是糖果和巧克力,他始终没有动摇过。桀骜不驯的怪物,只是学会布置陷阱,引诱猎物主动走进爪牙之下。 宋婷婷惊觉上当,也明白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她憎恨恐惧地望他一眼,深深记下这份仇,逃之夭夭。 陆珣勾起所谓的巧克力,瞄着她慌乱的背影,抬手一抛。 接着又卧下来,因为闷热的天气,一动都不想动弹,甚至用脚压着猫的尾巴,不许它毛茸茸地凑近他。 巧克力砸在宋婷婷的背上,骨碌碌滚进杂草堆。她痛呼一声,脚步加得更快。 走近家门时,外婆正在数鸡蛋。弯着腰数了一遍又一遍,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奇了怪了,昨晚还有三十个,早上吃了五个,应该还有二十五个。怎么只有二十个了?” 她没念过书,算数没把握,又数一次。 宋婷婷停住脚步,望着镜子里鲜血淋漓的半张脸。她精心娇养十五年的漂亮脸蛋,这一刻仿佛女鬼在世,丑陋不堪。 “还是二十个?我数错了还是算错了?”外婆依旧为着区区几个鸡蛋,没完没了地嘀咕。 宋婷婷突然说:“我拿了五个。” 外婆困惑地扭头,瞧见外孙女满脸的血,惊呼:“你的脸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小怪物抓的。” 宋婷婷眼神转暗,“还有阿汀她……” * 每天一小碗活血化瘀的药汤下肚,后脑勺上的脓包逐渐消去,今天已经彻底摸不着了。 白天家里没有人,阿汀身上的担子不重,除了买菜做饭,便是浇水喂鸡打扫房间。八十年代没有电脑,少有电视和手机。她有点儿无所事事,习惯性往隔壁屋里跑。 “陆珣。” “喵!” 黑猫精神奕奕地站在八仙桌上,堪比鸡毛掸子的尾巴扫来扫去。 “陆珣?” 橙黄色的大圆眼睛,眨了眨,又欢欣应了一声:“喵!” 它好喜欢这个名字的。 阿汀有意逗它,把陆珣两个字来回的念,它不厌其烦地答应着,直到第十声歪了脑袋,疑惑地喵了一声。仿佛在问:小丫头,你找我有事? 太可爱了。 阿汀摸摸它的脑袋,又挠挠耳根子。 猫很通人性地躺下去,把柔软的肚皮也送到她的手上,眼睛眯成两道细细的缝,咽喉里发出一串愉悦的呼噜声。 真正的陆珣好像被彻底遗忘,靠在冰冰凉凉的墙面上,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他既不说人的语言,也不用猫狗的语言。耳尖动一动就是可以商量,别开脸就是拒绝。别别扭扭哼一声,好像是他留给阿汀最亲近的举动,表示他不高兴,并且要求她发现他的不高兴。 怪洋气的,也怪小孩子气。 阿汀对他的动静很留心,立即问他:“你也要挠挠吗?” 不要。 没出息的猫才在白天打滚,很有骨气的陆珣别开脸,拒绝。 阿汀觉得他也很可爱,想坐在地上和他好好说几句,低下头去,瞧见桌脚边的两颗糖。 不是兔子糖。 她疑惑地看向陆珣,骤然发觉,他身边更有散落一地的糖果,还有两本小人书。 “王君把书借给你啦。” 阿汀眼睛亮亮的:“还有人给你糖。” 这是不是意味着,大家正在慢慢接纳陆珣? 阿汀比陆珣更像收到糖的人,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不过她很困惑,“不把糖收好吗?” 陆珣没有反应,阿汀伸手去捡,只见眼前一条胳膊闪过,眼前的糖瞬间消失不见。 眨眼的间隙,又一颗糖也滚到房屋另一端去。 “我只是想帮你捡起来,不是要抢你的糖。” 阿汀软软地解释着,陆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不光不捡,还不准她捡,三两下把所有的糖扫到天涯海角去,完事又靠在墙边。粗鲁地抓过一本小人书,哗啦哗啦地胡乱翻动。 阿汀拿他没有办法,掏出一小包地瓜条递给他。 这是早上在河头,卖豆腐的阿姨顺手给她的零嘴儿。 棕黄色的条状地瓜,瞧着干瘪瘪的,但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阿汀捧在手心里,陆珣一眨不眨盯了许久,拿一根手指戳了两下。 硬邦邦的。 阿汀不禁笑了:“很好吃的,你试一下。” 陆珣抓了一把,要往嘴里丢—— 阿汀急忙摆手:“太多了太多了,不能全部塞进嘴巴里。” 他顿了一下,眼角余光瞅着阿汀,咬住一根地瓜条,颇有些试探的意思。 阿汀点头。 咀嚼咀嚼,吞吃入腹。陆珣舔了舔唇角,又咬住另外两根,看起来还算中意。 地瓜干吃多了容易口渴,阿汀起身想去倒水,不料望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提着扫帚冲进门来。 “就是你们抓我女儿的脸?!” 她高抬起扫帚,不由分说朝两人打来。 阿汀下意识抬手挡,忽然感觉被拉扯了一下。 铁链沉重地晃动,面前多了一个庞然大物。后背朝着妇女与扫帚,左手抓着她的衣角。 阿汀微微仰起头,跌进那双漂亮的眼里。 她第一次知道,他站起来有这样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大闹 宋婷婷昨晚睡了一个好觉。 梦里的四百分, 是全村第一的好分数。 好面子的外公为她大操大办,请亲朋好友来庆祝,又摆一桌谢师宴。桌上大鱼大肉,完全彰显宋家全村第一的阔。又恰逢表叔开着摩托车接她去县城,手把一转, 轰轰的声音传遍大半个村子。 多么的洋气。 对了, 小怪物也被她一时兴起所驯服。 他收下她的糖果和巧克力,他欠下她的恩情,任由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上刀山下火海绝不二话。 栩栩如生的梦境啊,宋婷婷记得好清楚, 他本该是她的裙下臣,为她陡然站起。 那样高,那样具有男子气概。 但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 他只护着阿汀,不惜为了阿汀挨扫帚。 宋婷婷加快脚步走近门扉。 她逆光站着,阿汀看不清她的面貌, 只见她勾起左右两个大门铜环,莫名其妙把门往外拉,要把他们关在屋子里头。 “门” 阿汀探出半个脑袋,又被宋菇给打回来。 因为断牙的缘故,宋菇心头挤压好多天的火气, 这下全部爆发出来。双手握紧扫帚狠狠地打, 一下一下打在陆珣身上, 还想寻机会去打阿汀。 口中叽咕念叨着“我先打一个怪东西,再打一个坏心肠,替全村省麻烦,也替宋家省点脸面。” “阿香生得小畜生,敢抓我女儿的脸” “还有林雪春生得贱丫头,见不得我们家婷婷的好” 这是门已经由外关上,屋里完全阴暗下来,宋菇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一眼。 陆珣抓的就是这个刹那。攥紧阿汀的胳膊往旁边躲闪,同时弯腰抄起角落里的困猫,反手往宋菇脸上丢去 “喵喵喵喵喵” 摸不清状况的猫在空中划一道弧线,四爪并用地扒住宋菇的脸皮耳朵,往她的头顶爬。 宋菇被抓了一脸花,丢下扫帚啊啊叫唤“什么玩意儿这什么玩意儿” “宋婷婷”外头传来一声大喊“你干什么呢” 王君冲完澡出来了 阿汀连忙跑去拍门,“王君” “阿汀” “你能帮我找一下我妈妈吗”阿汀用最大的声音喊道“她在收稻子。” “你没事吧”王君不大放心的问。 “嗯嗯。” “等下再回来教训你。”王君恶狠狠地念完宋婷婷的名字,跑了。 阿汀转头,扫帚落在陆珣手里。 他低眼垂睫,半脸的凶猛,使着狠辣的力气,犹如老虎揉碾掌心的老鼠,左一下右一下打巴掌似的,打得宋菇脑袋晕乎找不到北。 宋菇双手抱住脑袋缩进桌子底下去,高声呼救“婷婷快开门” 门外回“我正在解绳子。” 自家闺女竟然把门绑死,把亲妈锁在里头了 宋菇语塞,不好在外人面前说道,便怒冲冲朝阿汀叫道“阿汀,你这是出息了,连你姑都敢打” 初次露面的姑姑,宋婷婷的妈妈 阿汀拉住陆珣瘦巴巴的手肘,陆珣低头瞟她一眼,三分不认人的冷漠。 阿汀慢慢摊手。 她的手给过他饭菜汤水,给过他稀罕的奶糖,握过他的脚腕,向他要过空碗。现在这双娇憨白净的手,又向他要扫帚,要他的报复半途而废。 陆珣皱一下眉,很凶。 阿汀仍然不收手,静静悄悄地看着他。 哼。 陆珣把扫把丢到她手里,径自回他的窝里呆着。 既然她不要他的 庇护,他才不要多管闲事。 倒是莫名遭殃的猫,怒气未消,三两下跳上他的大腿,喵喵喵喵地抗议,拿猫语同他辩论对错。陆珣把它拎到肩头,它消停了一会儿,又立足于高高的头顶。 这是一份天大的宠爱了。 猫乖巧地沉下来,收起尾巴,张着大眼睛做旁观的局外人。 桌子底下的宋菇,以为小丫头片子被她唬住了,立即手脚并用地爬出来。拍了拍衣袖,清了清喉咙,开口说出两个字“我说” 一扫帚拍在她的头上。 力道没有陆珣那么狠,但的的确确,盖在她的脑瓜儿顶上。 场面一时间很安静。 “你打我”宋菇难以相信。 不知死活的小怪物也就罢了。阿汀骄横归骄横,顶多嘴皮子上头耍威风,更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因为阿汀不怕爹不怕娘,独独怕严厉的宋建党,自然也不愿招惹她。 但阿汀想了想,觉得自己有点儿无辜。 “你先打我的。” 她仔细给她核算了一下“你打我五下,我只还你一下,还很轻。” 我好敬重长辈了。 她黑莹莹水汪汪的眼,非常的真诚。 “你” “你为什么打我们” 阿汀举起扫帚,好像正在犹豫,她对长辈的敬重是否过多了,该不该再打两下以求公道 野性难驯的小怪物还在一旁虎视眈眈,黑猫不甘示弱地龇牙咧嘴。老大不小的宋菇,想到自个儿竟然被一个小子和一只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不由得恼怒。 “谁让你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女儿” 阿汀蹙眉“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 宋菇咬牙切齿“别以为中考五百分有什么了不得的,你考试作弊的事,副县长已经知道了。要不了两天就把你的分数全给勾了,送你一个零蛋” “我没有作弊。” “你妈见不得我好,你也见不得婷婷好,想着法子算计她是不是” 宋菇不管不顾,“我就知道,林雪春肚子里爬出来的果然没好货。她小时候也这样,大白天的和男人窝在一块儿不害臊,要不是宋于秋他脑子进” 扫帚又打了下来,这两次用上八分劲儿。 “不准你说我爸妈坏话” 瘦纤的阿汀站在她面前指点她,这幅该死的神气样,与林雪春如出一辙 “我就说怎么的” 宋菇偏要说,大喊着说“你当你妈是个什么好玩意儿三十年前的坏分子,鬼知道她使了什么花招给逃过去了。我看她就是破鞋一只” 破鞋。 一个极具侮辱的字眼,越过门扉传进林雪春的耳朵。她一把推开听门的宋婷婷,好一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粗野力道。 宋婷婷撞在柱子上,肩膀一阵剧痛。 林雪春一脚踹开了门。 “宋菇” 她沉着脸怒喊“敢欺负我女儿,泼我脏水” “老娘撕了你的脸,看看谁才是勾三搭四的破鞋” 林雪春掐着宋菇的耳朵,猛地拽出屋子。 下一秒,她们打成一团。 女人之间的打斗,与男人之间的截然不同。 打耳光,扯头发,扯衣服以及声势浩大的满地翻滚。她们打得轰轰烈烈,手脚扭在一块儿,用指甲掐,用脚尖踹,又抓又咬无所不用。 打着不忘喊着,这时候轮到嗓门的比拼。 “林雪春”宋菇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你这不要脸的破鞋,小心我爸妈把你赶出门去。” “嚷,你大声的嚷,把他们嚷出来啊” “除了爸就是妈,没断奶赶紧滚回家包尿布去。” “林雪春你这老泼妇” “我去他娘的诶,泼你怎么的,我唾沫星子泼你一脸,有本事你给泼回来” “没本事你就搁家呆着,门牙缺块的丑精八块,两天不出门把你给憋坏了是不我呸你一嘴” 林雪春的嗓门可太洪亮了。 嘴皮子上下翻飞,唱曲儿一样地难听话滚滚而来。简直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宋菇老半天憋不出一句旁的话,恼得双眼通红。 王君对林雪春的崇拜可谓是滔滔江水源源不绝,一边拉着阿汀,一边大力叫好。 “你有看到宋婷婷吗” 阿汀四下寻不见人,问着王君。 “刚还在这儿呢。” 话音刚落,宋婷婷领着宋家其他三位人物进院子,为首的老人冷冷地叫道“你们在整什么想把我老宋家的脸给丢光么” 声音不大不小,但掷地有声。 他个头不高,满头细碎的白发,瞧着却精悍有力,没有多少老态。又生着一对极具威严的横眉怒目,平地一句话的功夫,竟让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罢下手来。 这便是宋婷婷的外公、阿汀的爷爷,宋建党。 屋内,宋建党独坐在板凳上,抽着烟枪。 宋菇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拿手指头对着林雪春,抱着他的腿哭诉冤屈“爸你看看这黑心肠的女人,上次害我摔了半颗牙,这次又抓坏婷婷的脸。婷婷今年才十五岁,万一落下疤怎么办呜呜呜呜。” “怪我这当妈的没本事,没那么多心眼。上辈子造杀孽,这辈子有这么一个狠心的嫂子啊。平白无故连累女儿,我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呜呜。” 她拉来女儿,“你看你看,脸都成这样了。” 又扑过去掐住阿汀的胳膊,死命地拉扯着,表情狰狞“还有这坏丫头,满肚子乌七八糟的心思。又是作弊又是和小杂种的窝在一块儿,把我们家的名声败尽了。” “你别动我。” “你撒开手” 阿汀甩着胳膊,冲进门的王君被宋婷婷拦住。 “宋菇你放不放手” 林雪春额头青筋直跳“再说一句胡话,老娘撕碎你这张贱嘴” 宋菇呜呜地更厉害“爸你听听,她当着你的面儿说这样的话” 同时瞪一眼自家傻乎乎的男人。 宋婷婷的爸脑瓜不灵光,胜在体块大,连忙去抓住林雪春,免得她又扑到宋菇身上抓挠。 眼看着场面又乱起来,宋建党沉脸拍桌“够了” 他的视线从他们的脸上一一划过去,呵斥道“不管这事是谁起的头,到这儿就给我收住,谁也不准再提”” “那婷婷的脸怎么办” 全家最不怕他的便是宋菇,依旧抓着阿汀不肯松手,不肯罢休。 宋建党看着外孙女的侧脸,皱眉,“你脸到底怎么回事” 宋婷婷捂着脸,挡着眼,低声说“是那个小怪物” 宋菇帮腔“肯定是阿汀这丫头教唆的,她还偷家里的鸡蛋,抢婷婷的糖和巧克力” 我没有。 三个字尚未出口,林雪春当即吐了宋菇一口唾沫“去你奶奶的玩意儿,还敢泼脏水我女儿稀罕你家几个破鸡蛋她牙口不好,还要你的糖老娘要你的命才是真的。” “爸” “林雪春” 好一场父女俩的沆瀣一气。 林雪春猛地推开入赘的宋爸,转头抄起菜刀对 着宋菇“你再诬陷我女儿试试” “杀人了杀人了。”宋菇惊慌失措“林雪春疯了” 宋建党拍桌而起“林雪春,你这是干什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林雪春咧嘴讥笑“把你们这家子厉害的,青天白日空口说瞎话。我管你要说什么屁话,统统是屁话。不就是仗着我们家里男人不在,只有我们娘俩好欺负么” “我告诉你,只要我林雪春还喘着气儿,谁都别想在我身上占一分钱便宜” “谁不怕死的继续说,咱们看看今天谁能活着走出这个屋子” 没人敢说话了,阿汀红着眼睛叫了一声妈。 这时,外头传来一道爽朗的声儿,“谁说我们家里没男人了” 身高马大的青年走进门来,浓眉单眼皮,生得很俊。 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大伙儿呆若木鸡,定住了一样。 青年放下肩上的大布袋子,走到林雪春面前,拿过她的菜刀,丢到一边。他虚虚地抱了她一下,安慰性地拍拍肩膀,低声说“妈,我回来了。” 旋即转身招招手,“阿汀,还不到哥这里来” 问起宋敬冬,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林雪春的儿子,老宋家的长孙。生得高,相貌俊,会干农活又会读书,去年拿下省状元的名头,狠狠挣了一口气。 不负名里头的敬字,他的孝顺也是闻名的。 村里大人喜爱冬子的聪明能干,谁家有东西坏了、忙不过来,他都愿意搭把手;孩子们也喜欢冬子哥,因为他肚子里的故事多,还会做木工做小玩具。 总而言之,没人能在他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不好。 这样的宋敬冬竟会在节骨眼出现。所有人傻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继续纠缠家事,还是先招呼这位有出息的大学生。 “冬子。” 林雪春抓住儿子的小臂,撑着身体问“不是后天放假的吗你怎么就回来了” “学校提早放假,我就提早回来了。” 宋敬冬拿来一张竹编椅子。 林雪春毕竟打了一架,剩下的力气不多。方才把菜刀舞得威风凛凛,其实全靠一口气撑着。如今稍稍松气,腿就开始发软了。 但长辈坐在上头,晚辈没有坐下的理。 她犹豫间,被儿子压着肩膀坐下去。 宋菇损了一句没大没小。 她跪在地上抱着宋建党的腿哭喊好一阵儿,膝盖也累得慌。既然林雪春坐下,她怎么能低一头 急忙伸手去够椅子,也想坐下。 指尖堪堪要碰到板凳的当儿,它在她眼皮底下一晃,竟被另外一只手被抢夺去了 宋菇抬起头,只见宋敬冬招呼阿汀坐下,接着自个儿也坐下来。察觉她目光,只是转头对她笑笑“小姑,地上凉,差不多就别跪了。” 宋菇“” 要你说 拍拍膝盖站起来,她满腹抱怨无处吐。 宋建党的视线落在长孙身上,开口是长辈们千篇一律的问题“最近功课怎么样” “还成。” “上回电话里说的竞赛拿奖了吗” 宋建党是识字的,有着一手引以为傲的毛笔字,奈何儿女心浮气躁学不来。村里也没人赏识他这一身功夫,只好在空闲时,顺手传给好学的宋敬冬。 上回宋敬冬说学校里要举办大学生书法竞赛,他面上不露风水,心底惦记许久了。 “一等奖。” 宋敬冬今年十八,笑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还很 少年。 完美契合一句古话少年出英雄。 宋建党清楚,林雪春脾气来去匆匆,宋于秋鲜少揭竿而起。唯独这个大孙子不好拿捏,打小便有自己的主意,怕是不好糊弄。 果不其然。 宋敬冬笑面不改,问了一句“我在门外听小姑说,阿汀偷鸡蛋,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建党面不改色, “别听你小姑瞎说。自家的鸡蛋,想拿就拿了,说不上偷。” “明明是偷了,还敢打我。爸你护着那丫头干嘛” “闭嘴。” 分不清局势的傻女儿,让宋建党心情复杂。 宋敬冬故意去问身旁的阿汀“你偷大屋的鸡蛋了” “没有。” “打人了” 阿汀摇头,“是小姑先打我的,还一直在骂人。” 宋建党只是皱眉“这事别再说了,就这样吧。” 老大全家老实,自顾自过着小日子,通常不会主动招惹大屋。自家女儿成天没事找事,手段又不好。宋建党明白,今天这事儿,多半又是宋菇胡乱折腾。 他想一笔带过,然而其他人不肯。 吵吵闹闹之下,还是宋敬冬出来说话。 “两边说法对不上,还是得弄清楚究竟。不然大家心里都委屈,憋着气,日子长了更伤和气。” “而且我想着,关起门来自家的事,谁对谁错关系不大。万一传出去,被外人看笑话可就不好了。” 话锋一转,“爷爷您说是吗” 这番话说得贴心,实则暗藏玄机。 宋建党沉下眼皮,吐出一团烟雾。 “随你们吧。” 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不得不看看毛头小子的本事。 “婷婷你先说。” 宋菇双手搭在女儿肩上,一副要为她撑腰的架势“有什么说什么,尽管把实话说出来” 宋婷婷面色难看。 受到美梦的刺激,又被陆珣挠了脸,她向大人告状,鬼使神差地牵扯到阿汀。 本来觉得外公不待见阿汀一家,常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的谎言拙劣些,也不碍事。 谁料一个宋敬冬扭转全盘。 在他温温的注视下,宋婷婷不禁心慌意乱,脑筋飞快转动,努力把自己脱口而出的谎言,编得更真一点。 “上个月阿汀在田里摔了跟头,我心里过意不去,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到的东西。” 宋婷婷边想边说“她说她想要吃糖果和巧克力,我早上就拿过来给她” “你骗人。” 王君竟然还在门边,闻言反驳“阿汀又不贪吃,怎么不要县城里的雪花膏我也有糖和巧克力,做什么向你要而且我和阿汀整个早上在一块儿,什么时候瞧见你了” 宋婷婷暗暗掐着指尖,及时改口“是阿汀不想被太多人知道。让我趁她不在,直接把糖放在隔壁桌上。” 她顿了一下,摸着脸黯然神伤“但我不知道小怪物在里头。刚把东西放在桌上,他就扑过来抓我的脸。” “骗人”王君瞪着她“村子里谁不知道阿香死了,还把儿子拴在屋里” “我真的不知道。”宋婷婷一脸的委屈又焦急,“不信你去看,糖和巧克力肯定还在他家地上。” 宋敬冬双手交握,问阿汀“婷婷说的都是真话” 语气里没有太多的偏颇,很公正的模样。 毕竟是全村子最出色的青年呀。 宋婷婷悄悄望他一眼。即使无关于情爱,还是想在俊俏的表哥眼里,做善良又漂亮的小表妹。 但阿汀斩钉截铁 的说“假的” 稚嫩的眉眼绷在一起,她很认真,也很有条理地一一反驳“表姐说心里过意不去,但是我生病好久,她没有来看过我。为什么这两天才来” “那是” “我是什么时候让表姐来送糖的” 为什么要问这个 宋婷婷直觉不妙,支支吾吾“好像是” 阿汀难得的严肃,板着脸径自回答“就算我要糖,为什么不让你直接给我我家里白天没有人的。” “我之前每天都在家,这两天早上才去河头买菜。” “昨天早上和我妈妈在一起,下午和阿君一起玩。晚上爸妈又回来了。今天早上五点半起的床,六点吃饭,六点半和阿君又去河头,七点半回来。” “表姐,我是什么时候找的你” 竟然没一个空当儿能抓。 死阿汀时时刻刻和别人呆在一起的么 宋婷婷头都大了,思来想去,只能委委屈屈地说“王君是你的朋友,当然会帮你说话。” 阿汀笑了一下。 眼眸清亮,在宋婷婷这里变得狡猾而歹毒。 “昨天下午有我整个老虎帮的小孩在呢。” 王君不屑地哼哼着“早上回村还碰到河边洗衣服的婶子。要不要把他们全叫来问个清楚” “” 宋婷婷哑口无言,正在全力思索说辞。冷不防宋敬冬笑着问“爷爷,到这儿就够了吧” “怎么够了够什么了” 宋菇跳脚,“婷婷话还没说完,凭什么不信婷婷谁知道这两个丫头是不是串通好的”她指着阿汀和王君。 “够了。” 要不是自己的骨肉,真想一句蠢货。 婷婷那番话语焉不详漏洞百出,一被质问便说不出话,完全被阿汀牵着鼻子走。 时间对不对得上,已经不太重要。 因为孩子到底只是孩子,撒起谎来心里不安。神情动作皆是证据,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谁在撒谎。 宋建党垂下眼皮划火柴,语气低沉而威严“这事是婷婷起的头,你这当妈的听风就是雨,毛病也不小 。不过你们母子自讨苦吃,已经受了教训,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你们赶紧向雪春和阿汀道歉,事情就当过去了。” 凭什么道歉 宋菇一口老血哽在喉头,衣角却被女儿拉了拉。 这临时掐出来的谎,实在太过拙劣了。 宋婷婷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朝她摇摇头。 两对母女暗中斗争许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败得彻底。宋菇低头道歉时,双眼红得冒血丝,心里把阿汀母女大骂千万遍,诅咒宋敬冬不得好死。 不就是宋家孙辈唯一的男丁么有什么了不起 她连亲爸也给怨上。 道完歉灰溜溜想走,宋敬冬忽然感叹“我妈年纪也大了。爷爷您看,能不能让我妈在家休养几天” “那田里的活怎么办”宋菇尖声质问“六七月是最忙的时候,你妈走了你来顶” 宋敬冬笑得爽朗“不是还有小姑您么” “还有婷婷。” “大伙儿都说她成绩掉下来了,没想到还学会撒谎。再这样下去,只怕心越来越散,大学不一定考得上。” “不如下地干干活,辛苦两天就知道读书有多好了。” 宋建党回过头来,望着宋敬冬的目光沉沉。 老大这家终究要立起来了,宋家的假和睦撑不了多久。 但。 撑一天是一天吧。 家里没人比林雪春更能干。假如闹到分家的地步,光靠 他这个老人和不争气的傻女婿,宋家相当于废了一半。 “既然是你家受委屈,就按你的意思来吧。” 不顾女儿和外孙女的惊诧,宋建党又说“明天都来大屋吃饭,商量商量婷婷和阿汀摆酒的事。” “我不要这么热的天,我死都不要下地干活” 宋菇连声嚷嚷,反被宋建党盖了一个巴掌。 干脆利落的一声。 宋建党面无表情地继续抽着烟枪,口里淡淡吐出一句话“不下地干活,你就再也别吃家里一粒米。” “爸你打我” “从小到大都你没打过我的” 宋菇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哭着跑出门去。 大屋里的人慢慢走了,宋敬冬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双眼微微眯起。转过头来又是一张笑脸。 取笑阿汀“你这丫头不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么什么时候学会讲道理了” 宋敬冬一手掌盖在阿汀的脑袋上,往左转一下,再往右转一下,仿佛在菜市场,认真挑剔手中的西瓜是否个头饱满。 然后感叹“变丑了。” 阿汀 脸皮又被宋敬冬捏了捏,“小时候长得还不错,越长大越丑怎么回事变在哪里了” 被当面说变丑了,好像是穿书以来的第一回。 阿汀小声回答“变白了。” “难怪” 宋敬冬作恍然大悟状,旋即按住阿汀的肩膀。犹如武侠电视剧里,临死长辈交代血海深仇那样的凝重,缓缓道“阿汀,你得想办法晒黑” 阿汀眨巴一下眼睛,表示迷茫。 “只有我们这片小地方觉得一百遮百丑,你这样去外面,会被人笑话的。” “她们会笑你是个土包子,竟然喜欢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一点都不健康” 阿汀 “你被笑话了吗”她看着他介于白皙和小麦之间的肤色。 宋敬冬自肺腑深深叹了一口气“可不是。” 阿汀好震惊。 前世只知道肤白苗条是大众推崇。万万想不到,原来在遥远的三十多年前,大城市里流行黑皮肤 难道,这就是邻居姐姐说过的美黑时尚 小姑娘深陷于思索和回忆之中,两道细细的眉毛不自觉皱了起来,非常的困惑。 殊不知一下一下捏着脸颊肉的宋敬冬,比她更为疑惑。 阿汀的爱美几乎是病入膏肓的。 无论多少偏方邪法,但凡有变美的功效,先试试再说。 平时拿命护着小脸蛋,谁都不许碰一下,不许脏到她的漂亮脸蛋,否则当场破口大骂,又是吵闹又是狂哭不止。 兄妹俩的关系不算很好,但宋敬冬每隔一段时间再见,万年不变来一句变丑了。紧接着阿汀立马翻脸,哭着追着把他打出十万八千里。 以林雪春的话来说,他这毛病叫做贱得慌,是兄妹之间的很寻常的毛病。 这回照常犯病,阿汀丫头竟然把他的瞎掰信以为真 宋敬冬的眼眸眯了一瞬,像蛰伏的蛇。 “好了冬子,别逗你妹了。” 林雪春看不下去,“回回招她回回挨打,又不是不知道她爱美。人家说姐弟打架兄妹体谅,瞧瞧你们,两兄妹的碰面说不到三句好话,打得停不下来。” 宋敬冬耸肩,有意提起一茬“我进村的时候,大伙儿都说阿汀功课上去了” 阿姨伯伯夸得厉害,你一句文曲星下凡,我一句宋家双状元,闹得他丈二摸不着头脑。自家翻开书本立马犯困的娇妹妹,突然开窍 “五百二十六分” 方才大大出了一口气,林雪春心里爽快,再提及小心肝的成绩,立马露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容。 没人知道她把五百二十六这个数念过多少次了。 翻来覆去地年,梦里犹在念念叨叨的五百二十六,阿汀五百二十六啊。 “不过宋菇那臭婆娘,非说阿汀作弊,告副县长那去了。” 说着又来气“真该把她另一颗门牙敲碎,省得像一条疯狗,就知道瞎吠乱咬。” 村子里其实有不少人,暗地里说阿汀这个分数有古怪,保不准使了什么脏手段。林雪春在外头听一回斗一回,没人说得过她。 当下告诫子女“我只教你们好好做人,可没教过哪个做坏事。你们兄妹一样,谁敢干糊涂事,我打断你们的腿” 这破天荒的分数,她高兴归高兴,梦里还真藏着几分不安。又不敢直着逼问,怕伤了女儿的心。 直到这会儿阿汀头摇得像拨浪鼓,林雪春放心许多。 “阿汀自打田里滚两圈,变得懂事多了,连烧菜都会了。” 她玩笑道“真该早两年把她丢进田里滚。” “烧菜”宋敬冬不动声色地诧异。 “还不是你以前收回来的那堆破书,原来还教人烧菜。” 宋敬冬喜欢看书,天南地北什么都看,常常攒钱去买人家不要的旧书。他记性很好,但印象里并没收过,有关于下厨做菜的教学书。 “你们兄妹俩呆着,我去河头再买点菜去。” 林雪春是个闲不住的人,来来去去折腾着换衣服梳头发。不忘叮嘱一句“今天这事别给你爸说,省得他发起火来没完没了。” 阿汀很难想象爸爸发火的模样,不过更重要的事是 妈妈风风火火地出门,只剩下兄妹两个对面坐着,屋子里头静得怪异。 宋敬冬的视线意味深长,看得阿汀有点儿心虚,忐忑的手脚无处摆放。 她身上的破绽很多的。 丢失记忆和性格改变很难隐藏,暴露成绩和厨艺,是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她还用过中草药知识,帮陆珣治病熬药。有朝一日被揭发的话,怎么解释比较好 会不会被当成妖怪赶出去啊。 阿汀无措,稚气未脱的手指搁在腿上,悄悄地打成一团混乱复杂的结。 宋敬冬看在眼里,忽然扯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婷婷说的小怪物,是隔壁的儿子吗” 这个话题在阿汀的安全范围内。 “不是怪物。”她一板一眼地纠正“他叫陆珣。” “你和他很熟” 又是一个不同点。 从前的阿汀对陆珣避之不及,不止一次露出厌恶的目光。 “他生病了,村长让我们家帮忙照顾他。” 不想让陆珣的存在成为负担,阿汀补上几句“一开始说好轮流照顾的,村里每一家照顾他三天,给他送饭。但是村长的儿子阿强不想管他,惹得村长生气了,昨天给我们家送了半袋米。” 后来轮到的村民,有嫌来回麻烦的,有不愿接近陆珣的。他们自发把粗细粮和瓜果送到家里来,把三天送饭的重担托付给阿汀。 不知不觉,阿汀仿佛成为陆珣小小的,半个监护人。 “带我去看看吧。” 宋敬冬站起身来,“好久没见过他了。” “诶” 阿汀有点儿意外“哥哥你认识陆珣呀” 以前宋敬冬宋敬冬的叫,这一声哥哥简直甜得不像话。 宋敬冬望见阿汀乌黑的眼眸,水洗过似的干净。笑了笑,终于收敛起打量的眼神。 他箍着下巴说“是朋友吧大概” 是好朋友才怪吧 已经对阿汀习以为常的陆珣,一瞟见宋敬冬的存在,立即作出独有的攻击姿态。咽喉猛烈震动,发出一段低沉而致命的声音。 这是陆珣最凶的一次,哪门子的朋友让他这样戒备啊 对此,宋敬冬无辜摊手“我以前和他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来的,以为我们算朋友了。” 阿汀疑惑只是看星星看月亮 宋敬冬摸摸鼻子,“大家说小怪物半人半猫,我就顺手摸一下脑袋,看他有没有另外一对猫耳朵而已。半年前的事了,难道他还记着这回事” 阿汀默默看着陆珣,觉得以他的高傲和记仇程度,记到轮回转世之后,也毫不违和。 两厢对峙间,宋敬冬不打招呼地跨过门槛。 眼看那只脚要踩进自己的地方,陆珣反应激烈。 细长身体压得更低,双眼眯成缝隙,注视极为有力。 “好凶” 宋敬冬把脚收回来,没到两秒又作势抬脚 陆珣开始龇牙,眉眼鼻子狠狠地皱在一起,纯兽的狰狞。 “太凶了吧” 宋敬冬又把脚收回来,反而令陆珣更怒。 他识破他的玩笑,发觉他的玩弄,眼底汹涌起一片血光。 陆珣一张一阖地活动着手指,在地上磨爪,仿佛下一秒便要扑过来,咬碎宋敬冬的喉咙。 “哥” “好好好,我错了不玩了。” 宋敬冬举双手投降,盘着胳膊靠在门边,唇角翘起一丁点的弧度,似笑非笑。 万幸的是阿汀没被驱逐,她小心翼翼且平安无事地来到陆珣身边,给他看一下碗里的汁液。然后指着他的胳膊,问他“应该换药了,你想换药吗” 草药慢炖后的汤汁显黑,直接碾磨则是深深的绿色。二者的差别肉眼可辨,但陆珣仍是紧紧盯着门边的宋敬冬,凑过来嗅一会儿。 他对这类玩意儿很陌生,不厌其烦地戒备着它们。 王君曾经啧啧称叹要是小说里的配角都有这份谨慎和嗅觉,免于中毒,主角大侠可就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了。 “换药吗” 阿汀问第二次。 或许是伤口正在痊愈,让陆珣渐渐明白,上药喝药都是对他有益的事情。他不再那么抵抗,但也不那么配合。 就像有着不可侵犯的尊严的大老虎,陆珣不接受施舍。 他绝不会主动把胳膊凑到你的眼前来,更不会感激的看着你,朝你欢欣雀跃地笑。 必须仔细问他想不想换药,可不可以换药,愿不愿意。反复问上三四次,他会不耐烦地别开脸,但也把胳膊露在你的眼前。 一副我才没有求你帮我,是你吵得我好烦的模样,也是王君每次恨得牙痒痒的原因。 阿汀小心地取下附在伤口上的薄膜。 短短三天而已,溃烂全消新肉生长,这伤势完全超乎预料。不知是陆珣体质强悍,还是那座山上的草药 余光见着脏兮兮的背心一角,她想起他刚刚挨过扫帚。 不该碰的。 阿汀清楚陆珣的规矩。 擅自伸手过去,也许他会把她一脚踹出去。 明明知道不该肆意触碰,手指却生出自己的主意。莽莽撞撞地捏住那片衣角,试图掀开一点点,方便看望伤势。 这时一阵短促而凌厉的风划过来,她作祟的手被抓住。 陆珣的手掌大而粗糙,五根手指长得诡异。肌肤上带着一股凶猛的炽热,沿着紧贴的一小块儿,蔓延进她的体内,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猫耳朵 少年与少女的轮廓依稀, 在光影里悄悄的缠绕。 他是很大一团阴影,浑身结实,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 她则是被豹爪子死死摁住的小猫崽子,稚气未脱不知险恶。澄明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有点儿受惊。 这段深沉静默持续很久。 阿汀的眼皮掉下去, 视线落得低低的, 凝望自己的手。 或是陆珣的手。 “刚才你因为我被小姑打了。” 声音放得很轻很细微,另一只手傻乎乎地比划着扫帚拍打的动作。她低着头说“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阿汀没抱多少期望。 上回只想凑近伤口看看,他尚且翻脸无情, 打她的手心。这回竟然想掀开衣物,去看他没有遮蔽的后背 痴心妄想。 想了也白想。 但仍然要固执地问一句“看看好不好” 不好。 后脑勺没有眼睛, 后背脆弱无比。 陆珣曾经把后背交给猫,交给满山的狼狗,只是从未交付给同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规矩。当下应该甩开这只手, 把这胆大包天的小东西踹出去,赶走她。 反正他的伤势日渐减轻,猫为他叼来锋利的剪子。他随时可以挣脱这无趣的束缚, 做回一呼百应的山大王。 只要他想。 明明知道该怎么做的,他的手指却也有自己的坏心思,松一阵紧一阵的握着她。 怀疑这把小骨头能被他捏碎。 又怀疑她总是不知天高地厚,他走了,她是不是还敢这样招惹别的野物 陆珣也垂眼, 看的是阿汀。 形状柔软的眼睛泛着微微的红, 侧脸白皙而绒绒。 方才的家族大会审, 透过水泥砖块钻进耳朵。 他的听觉太灵敏,不一定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字里话外小小的委屈和无措,他听得分明,听得莫名烦躁。 这家伙。 终于发现,这家伙没有爪牙,有的是另一番本事。 他在她面前失掉先机,一步退,步步退,早在最初接受她的吃食时,注定战败。 陆珣缓慢地松开手指,瞧见她白皙肌肤上留下的红印子。 脚尖再踢一下,白天里浑浑噩噩的黑猫。 “喵” 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鼻子里打出一串呼噜,又闭上。 他拿脚趾头压住它的鼻孔。 “喵喵喵喵喵” 猫猛地跳了起来,挠耳朵挠尾巴挠床单。它看见什么挠什么,爪尖碰到陆珣的脚心时,停一下,犹豫看一下陆珣。 正对上那双诡谲的眼睛。 猫收回爪子舔舔,不敢朝他发怒。滴溜溜的目光绕了一圈,嗅到一股仇人的味道。 别问。 当年它也是惨遭的一份子,而且因为头顶一对精神奕奕的猫耳朵,被蹂得更惨。 猫当机立断地跳起来,飞檐走壁蹿到宋敬冬身边。两条后腿站立,它巴在他的腿上,喵喵直叫,拿爪子抓他挠他,警告他速速离去。 “好好。” 宋敬冬举手投降,一连说出三个我走。 需要提防的敌人被自己逼走了,猫得意洋洋,用爪子推、用屁股顶,把门关得仅余下一道缝隙。它昂首阔步走到角落边,一倒,补觉去了。 如此古灵精怪的猫,难怪村民避之唯恐不及。 炽热灿烂的阳光被挡在门外,屋内被阴凉再度占领。 黑暗之中,陆珣转过身来,拿后背对着阿汀。 他蹲坐着,两条手臂随意垂下, 用姿态表明我不是故意给你看的,反正你爱看不看,和我没有关系。。 别扭到不行。 阿汀眼角漾起安静的笑意,小心地掀开衣物。 一片荒芜的,犹如废墟般的后背出现在眼前。 累累的伤痕遍布,种类已然超出她的认知范围。 实在无法想象有多少种不入流的东西伤害过这片皮肉,以至于结茧成疤,深深的痕迹经年难消。 比起它们,宋菇那几下扫帚造成的红痕,微弱得犹如沙漠中的一粒沙子。 阿汀拿出药膏,按压尾端挤出些许,慎重抹在伤疤上头。 她做事的时候总是全神贯注,不出一丝声响。陆珣更不吵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床单一角,不言不语,意志坚定。 她有小心地不要碰到他,他也不去看她。 这份默契是自然而然的,尽管寂静在流淌,但他们之间没有墙,没有别的看不到的隔阂。 好像已经离得很近很近,不能更进。 时间失去概念。 阿汀不太清楚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抹药,想和他说说话,又不想涉及阿香和伤痕。 她很认真想了想,对陆珣说“你站起来好高。” 他的耳尖动了动,阿汀自己在家试过好多次,学不会这样动耳朵。 她总是把他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大孩子照顾,直到他骤然站起,双腿结实有力,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半头。 那一刻,阿汀迟钝地想到一个可能性陆珣的年岁,也许比她还大些。 “比我哥哥还高一点。” 陆珣耳尖又欢快地动起来,像黑猫晃悠晃悠的大尾巴。 门外偷听的宋敬冬 阿汀随手抓到一个参照物,不由得详细比较起来“我哥哥是单眼皮,你是双眼皮。” 大约觉得自己是被夸奖的一方,陆珣的耳尖继续动,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分辨单双眼皮。 是高兴的意思吗 阿汀试着多说几句好话“你反应也快。” 耳尖动。 “猫只听你的话,你很厉害。” 还是动。 改口说一句不好的“就是太挑食了。” 不动了。 急忙补救“但你长得那么高,肯定和爱吃肉有关系。” 动了 不对不对,这样就和调皮的哥哥没两样了。 阿汀揉揉脸,用轻轻的咳嗽隐藏笑意,想问问他的耳朵为什么可以动,有没有秘诀。 “你的耳朵” 四字出口,陆珣突然双手一抬,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 “为什么藏起来啊” 阿汀好奇地问,他哼了一声。 “我没有笑你的耳朵呀。”阿汀解释。 陆珣像黑猫一样往地上躺,面对墙,偏不给她看。 “要睡觉了” “哼。” 没错我要睡觉了,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陆珣抱着头蜷缩进楼梯底下,藏在阿汀看不清的深处。 “好嘛。” 真稀奇,气氛一下子全变掉了,阿汀软软的尾音犹如亲昵的撒娇“晚上再给你做好吃的。” 陆珣装睡,陆珣听不到。 阿汀弯着眼睛走出门,抬头撞见偷听墙角的哥哥。 他朝屋子努下巴, “病得怎么样” “快要好了。” “谁把他锁在屋子里的” 阿汀不高兴地抿着唇,“是他妈妈。” 宋敬冬倒没有太吃惊,摸着下巴问“他真的比我高” “真的。 ” 阿汀依照印象比划出陆珣的高度。 “就高这么点儿” “一点也是高的。” “就这么点儿” 宋敬冬满脸纠结,不想在承认自己更矮的事实。 男生都是这么孩子气的吗 阿汀忍不住笑,往家门走。 落在她身后的宋敬冬,歪着脑袋靠着柱子,叫了她一声。 “阿汀。” 声音无端沉了几分“你有没有想过,是时候放他走了” 大屋下午送来两条鲜活的草鱼,傍晚便被摆上粗糙的木头板,先敲晕后放血。 由尾部入刀,贴着脊骨削成上下两半,去掉鱼头和腥味浓重的牙齿。把鱼肚鱼骨剁成均匀大小的块状,鱼肉改用斜切方式,薄薄片片,把握在三四毫米之间。 接着把鱼骨鱼肉清洗干净,分别加入食用盐一勺和两勺,加入少量米酒代替啤酒。不断搅拌直到所有调料吸收完毕,再敲一个鸡蛋,蛋清搅拌鱼肉,增加鱼肉的滑嫩口感。 热锅之后下鱼骨头,油煎不到两分钟,灿灿金黄色逐渐攀爬。 阿汀做的是酸菜鱼,自然又有酸菜又有鱼。 抓一把酸菜切段,再抓几颗泡萝卜、生姜和野山椒切片,全部倒进热腾腾的油锅。味道截然不同的辅料共同翻炒,气味交织,拥有绝无仅有的诱惑力。 此时热水下锅,煎好的鱼骨头顺势滑下,大火烧得开水沸腾,滚滚气泡蒸出一层白腻的浮沫。 铁勺撇去浮末,煮得鱼汤奶白,再加鱼片焖煮入味,三分钟出锅。最后撒上葱花和辣椒末,猪肉融烧之后浇盖于鱼肉之上,鲜美的香味扑面而来。 满满一小盆的酸菜鱼,就此完成。 爸爸还想吃酸辣土豆丝,妈妈念叨着很久没尝过的西红柿鸡蛋汤,全部出现在小而简朴的木桌上。 夏日的傍晚是沉静的,晚霞伏千里。 劳作一天的大人们一屁股坐下,吊着嗓子点自家孩子的名。东一个阿虎,西一个阿健,此起彼伏的叫声,呼唤扔在外头玩耍的丫头小子们回家吃饭。 阿汀家总算全家团圆,八仙桌四面坐满。 “摆酒的事。” 林雪春忽然说“我不想和大屋商量来着。” 日暮村兴热闹,爱摆酒。 年酒季酒祠堂酒,喜酒丧酒节假酒。对于孩子而言,满月酒与周岁酒必不可缺,其他全看家里的意思。 不过有村里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家有念书厉害的孩子,每逢大考成绩好,爸妈必须出面做东。 而阿汀与宋婷婷同年出生,只差六天,打小凑在一块儿办酒。来客多是大屋的亲友,一窝蜂地捧着宋婷婷。 林雪春至今记得六年前的小学酒,宋婷婷那儿收了书包又有铅笔盒。阿汀却是两手空空,无人搭理,仿佛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孩。 那时她便下定决心,绝再不让阿汀和宋婷婷搅到一起。不让自家女儿做那衬花的绿叶子。 “阿汀长这么大,自家还没办过酒,像什么话” 林雪春筷子一敲碗,满口的埋怨憋不住“再说了,凭什么事事大屋说了算他们回回自顾自的请人,丢给咱们家两张破桌子,端上来的菜像是被老鼠咬过似的,缺头又缺尾,全是别的桌剩下来的玩意儿。今年再整这一出,我的脸还要不要了” 不对。 话一出林雪春便老脸微红。 她向来抢着做没脸没皮的老泼妇,在外头横着走。说吵就吵,说扯头发就扯头发,半点拖拉都没有,她的脸早扔进河里喂鱼去了。 立马改口“我这一把年纪不是事儿,主要阿汀 难得争一口气,本该是咱们家的风头,凭什么让给大屋” 宋婷婷那丫头片子,同宋菇一个德行。肚子里都是脏水,还满脑子的鬼算盘,撒起谎来一套套的。 林雪春咽不下这口气。 “反正我要分开办,不然就是你们仨找大屋慢慢商量去,我躺在床上睡大觉。” “正好八辈子没睡过懒觉,连滋味都记不清了。” 心里的话说完了,林雪春精神气爽地吃起来,剩下父女三个不动筷子,满腹的心思。 宋于秋垂眸沉默良久,手指缓缓摩挲着瓷碗的边缘,望着其中晃荡的酒水,忽然叫一下阿汀。 话音落,三人齐刷刷看向阿汀。 阿汀眨两下眼睛,后知后觉自己变成重要角色。看看妈妈看看爸爸再看看哥哥,看不出所以然来。她懵懵懂懂,只能实话实说“我想让妈妈高兴,可是” “会不会花很多钱” 这一下问在关键点上。 合着摆酒的确坏处多多,好处不是没有。 毕竟大屋占大头,出钱多,宋家的酒桌是出了名的阔气。要是小屋自家办酒,排场差得太远,落在长舌妇的口中,便是打肿脸充胖子,更丢人。 这也是林雪春最大的顾虑。 总不能为了一时风头,把儿女学费全给搭进去吧 她伸手抢走宋于秋的酒,闷头喝了两大口,放下碗便挥着筷子说“妈脑子发昏胡说八道,你们别当一回事,吃饭快吃饭。” “合着办就合着办,大不了请朋友到家里来再吃顿家常菜,反正咱们阿汀的菜,比河头那几个厨子好吃多了。” “就分开办吧。” 宋敬冬声音不大,却带着说一不二的气势。 “小孩子家家别管这么多,这事我和你爸再商量。” 林雪春夹一筷子鱼放到他碗里“好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妈,我都十八岁了。” 宋敬冬煞有介事地握紧拳头,抬起手臂,指着自己的硬邦邦的肌肉“你看” “看你个大头鬼。”林雪春瞪他一眼,啧啧作声的嫌弃“你妈我下田干活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尿床铺呢。浑身上下就这点实在肉,亏你敢在我面前显摆。” 宋敬冬笑了笑,孩子气的玩笑收放自如。 手往裤兜里一探,摸出一个对折的旧红包来摆在桌上。 “这办酒的钱,我出。”他拍拍阿汀的脑袋,感叹“阿汀,好好读书,千万别再变丑了。” 阿汀默默“我不丑。” “瞧瞧这丫头,还不肯认丑。” 手掌转一圈再转一圈,把阿汀绑好的头发弄得乱糟糟。 “你这张嘴这双手闲不住是不” 林雪春拿筷子尾巴敲他一下,眼角瞅着儿子的故作委屈,低头拿过红包。 “什么玩意儿” 拆开一看,好家伙,四个人头百元大钞 数都不敢数,连忙把红包封好。林雪春怒而拍桌,连名带姓地叫道“宋敬冬我送你去上学,你不好好读书你干什么去了哪里弄来不干不净的钱” “干净的啦。” “赶紧给我跪下来交代,这钱是谁的” “是我的。” 宋敬冬笑眯眯“书法比赛一等奖有三百块奖金的。” “什么比赛” “全国大学生书法比赛。” 书法是个什么东西,有个书字,又是书里的东西 竟有这幅能耐 双手夹着红包,打开一头口子,林雪春眯着眼睛数了三回,还真有三张。整整的三百块钱,十八岁的儿子果 真有出息,这就学会赚钱了。 比他们两口子起早贪黑赚得多多了。 一股酸涩的心情涌上心扉,与阿汀学会懂事时,如出一辙。林雪春常常怨恨世道不公,只在这一刻心想,她何德何能有一对这样厉害的儿女。 “没骗你吧。” 宋敬冬单手支着下巴,朝她眨一下眼睛“十几个学校,几千个学生参加,一等奖只有五个。你儿子厉害不” 林雪春藏起重重心事,拍他的脑袋“少在外头学乱七八糟的习气,眼睛眨得难看死了。我管你书法不书法,吃完饭把成绩单拿给我看,差一门打一个巴掌。” “你要充分信任你儿子的知识贮备,和临场发挥的能力。” “少说叽里呱啦听不懂的玩意儿。”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宋于秋忽然起身离桌。 林雪春莫名其妙“他干什么” 阿汀茫然。 宋敬冬但笑不语,试着抿一口白酒,辣得咋舌。 没过一会儿,宋于秋脚步沉沉的回来,打开一团包裹齐整的小布块,一堆零碎的毛角叠得老高。 每张纸币的边角整齐,不知被小心翼翼地抚过多少次。 “你这” 林雪春把握全家的钱和票,冷不防瞧见自家男人的私房钱,老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又是哪来的钱” “背着我赌钱去了” “还是工资里偷偷藏的零头” 宋敬冬喉结滚动,语气平平地回答“夜工攒的。” 林雪春顿时明白过来。 这人时常在外头耗到半夜回家,不是帮兄弟守厂子,就是帮弟兄跑场子。多少次叫他别碰烂摊子,他不听。 她想着他身上没钱,做不出坏事,久而久之就懒得管了。 谁能料到他上白天夜里的两趟班 难怪回家倒头就睡,早上三叫四叫起不来。 想通钱的由来,林雪春上下打量宋于秋,下巴扬了起来。 “学会背着我藏钱了” “” “之前怎么不拿出来” 她还记着没钱带女儿去城里看病的事儿。 “村大夫说不用。” 两个村子只有一个老村医,行医一辈子,也算有点本事。可惜上个月被儿女接到城里享福去了。 林雪春横眉“把你能耐的,干脆别回家睡觉了,住在工厂得了。” “” “要是没今天这事,是不是准备拿钱快活了” “咳。” 宋于秋举起碗遮住脸,沙哑地说了一句“胡说。” “切。” 林雪春看着左右两边的钱,真不知该感动还是震惊。 倒是坐在身旁的阿汀有点儿着急了。 哥哥拿三百,爸爸拿五十,全家岂不是只有她帮不上忙 听着他们热火朝天地谈论着怎样办酒,请多少人,阿汀心不在焉地搅米饭,脑筋转得飞快。 她能干什么 厨子这个字眼钻进耳朵,立马想到一个好主意。 林雪春和宋于秋正说着河头的厨子手艺差,且村子里有点钱的都请河头厨子,来来去去吃得腻味。但这县城厨子贵得离谱,又要给红包又要管路费 阿汀连忙举手,“我可以烧菜。” 暂时没办法赚钱,想办法省钱就好了。 然而家人面面相觑,林雪春哈哈大笑“得了吧,你以为和家里烧菜能一样摆十桌酒,少说百号人,炒菜的锅有你大。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抬都抬不动。” “不会的。 ” “我抬得动。” 阿汀大睁着清亮的眼眸,巴巴地看着他们,就差在脸上写下五个字我真的可以。 林雪春仍然摇头“咱们花钱享福的,你只管吃饱喝好,去当厨子干什么那烟呛得慌,弄得脏死了。” 阿汀的脸迅速瘪下来,有点儿可怜样。 宋敬冬见势好笑,帮忙给出了一个主意“摆酒不是还有几天么让阿汀教我怎么烧菜不就行了” “你”林雪春眉毛抬得老高“老大爷们学这玩意儿” “试试。” “试试吧”阿汀咬着筷子头,小声求情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样儿。 “随你们折腾,别把家里锅碗瓢盆弄坏了就行。” “也别打起来。” 耶。 阿汀开心了,这下再被哥哥捏脸皮,都不挣扎了。 饭继续吃着。宋于秋闷不做声灌了好几碗酒,突然拎着酒瓶子往他们碗里倒酒。轮到阿汀时,林雪春和宋敬冬同时伸手拦着。 “你给丫头片子喝什么酒” “阿汀还小呢。” “一口没事。” 宋于秋睁着一双不太清醒的眼睛,把阿汀当成大人地问“来一口” “就一口。” 今天是个好日子,阿汀决定舍命陪爸爸,端起自己的空碗接了一些白酒。 “瞧这股劲儿。”林雪春啧声“怪不得投胎在我肚子里。” “走一个。” 宋于秋高举起碗,另外三个碗也凑上来,咣当相碰。 头顶的灯泡被风吹得微晃,光影斜斜。 饭后,宋于呼呼大睡,宋敬冬在底下给自己铺床。 阿汀晕乎乎地站在灶台边洗碗,林雪春走过来,像是随口说“打明儿起,隔壁陆小子的饭让你哥送去。” 阿汀一下子清醒大半,轻轻抿着唇,不说话。 “以后别老去找他,多和王君他们玩。” “省得被宋菇抓到把柄,去外头胡乱编排。” 林雪春看她傻愣愣的模样,又碎碎念道“女孩子家家在外头可别碰酒。瞧你这点酒量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阿汀全听不见,双眼发直地盯着手上残留的一粒软米。 这个时候。 她在想,这个时候陆珣会在干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他走了 深更半夜, 阿汀掀开眼皮,又想起白天那番对话。 “你有没有想过,陆珣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宋敬冬面带微笑,做出几个猜测 “开口说话,性情转好, 不再当怪物” “像原来那样上山生活, 自生自灭” “还是继续拴在屋子里,每天等着你去找他说说话,再给几颗糖给他” “” “现在有米面往家里送, 但村子只管他一段时日的饿不死。你有把握照看他一辈子吗” “确定他愿意呆在村子里” “阿汀。” 宋敬冬又叫她,沉沉长长, 犹如天边丝丝缕缕的云絮。 他微微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说“人和怪物,山下和山上, 陆珣只能选一个。不留在山下做人,就去山上做怪物。” “现在至少还有一个选择。” “再这样下去,也许他做不成彻底的人, 也做不成完全的怪物。到时候山上山下都不要他,他就没处去了。” “他以后会怎么样” 万籁俱寂的时刻,一轮青色的残月挂在夜空正中。阿汀想了又想,不敢深想今后的陆珣。 但心底深处还是知道的。 前世那只受过虐待的黑猫,在中药堂里被精心照料三个月, 满身的脾气总算有所收敛, 不再见谁咬谁。 伤势痊愈后的第三天, 阿汀看着它走进自己曾经的地盘,回归于族群。然后亲眼看着它被那些猫集体围攻,重新沦为一只伤痕累累的病猫。 外公一见黑猫就叹气,后悔早知道不该救它。这下受过人的恩情,沾过人的气息,它成了野猫群中的叛徒,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小黑猫大约不信邪。 它明明还是野性难驯的它,不过在人类家里借助两个月而已,凭什么说它是叛徒 于是一次两次三次,整整挑战五次。 次次胸有成竹的去,次次失魂落魄的回。 直到有一天,它神气的尾巴被咬断一截,之后便天天窝在门口睡觉晒太阳,再也没有往街道跑过。 阿汀也记得,小黑猫的死。 那段日子它经常去找小区里,另一只优雅漂亮的小白猫。不料半途遇见凶神恶煞的讨债人。被生生的剥去皮毛,光裸裸丢在楼梯过道里。 墙壁上写着八个字欠债不还,杀你全家。 外公急得松开扶手,踩空台阶,瘦小而年迈的躯体,最后摔在小黑猫的旁边。 那一幕永远定格,无法释怀。 初初遇见陆珣时,阿汀看着他,不知怎的就想起小黑猫,想起无数的前程往事。 忍不住在意他,亲近他。仿佛面对轮回转世的小黑猫,想救助他,也想把他留在身边。 但这样是不对的。 陆珣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吧 阿汀揉了揉眼睛,低头下床,找不到自己的鞋,干脆光着脚踩在地上。 小心翼翼走到门边,弯腰钻过粗布帘子。在爸妈此起彼伏的呼噜中,悄无声息走下楼梯。 楼下的门半开,不远处架起一张单人木床。 阿汀在灶台摸索一番,再屏息凝神往门边走去。经过木床时,宋敬冬忽然翻了个身,惊得她原地呆了一下,踮着脚尖快速溜出去。 六月的夜晚闷闷的,空气很热。 隔壁屋子里还算阴凉,但猫还是被热跑了。剩下陆珣半睡半醒,在察觉阿汀脚步的刹那,仰起头去看她。 懒洋洋的。 他一根手指头不想动弹,就这样脑袋贴着地面,看她一步步走近,眸光澄澄。 越过半米的三 八线,小小一团蹲在他的面前。 你来干什么 陆珣抬起一半的眼皮。 这个时间点不饿也不伤,他不太清楚她为什么而来,便用脚尖把两个空碗推过去。同时舔了舔后槽牙,隐约还有残留的滋味。 今晚的酸菜鱼他很中意,猫也很中意,肚子吃的饱饱的,在地上还高兴得打好几个滚儿。 陆珣正在寻思着,该如何转述猫的傻样。 毕竟他不肯开口说话,也不干手脚笔划的事儿。光靠两只天赋异禀的耳朵,又不能动出一支歌来,帮他传话。 冷不防听到阿汀问“陆珣,你想走吗” 走 走到哪里去 他漫不经心地看她。 阿汀垂下眼,细腻绵密的眼睫盖住汪汪的眼珠,又轻轻问“那你想留在村子里吗我教你说话,也教你写字,你愿意留在这里生活吗” 留 山川河海是他的去处,猫狗狼虎是他的同伴,为什么要留在这小村庄里,被世间的条条框框束缚,又被区区凡人为难和指责 陆珣别过脸。 果然是不愿意的。 阿汀的唇角抿成一条捎带失落的直线。藏在身后的左手和钳子露出来,紧紧夹住银链子,一拧 咔嚓的一声,银链断裂了。 陆珣立即看向那截断裂的束缚,又看向阿汀,眼睛稍稍迷缝起来,仿佛想要看穿她,心里有什么新的阴谋。 “你的病已经好了。” “可以走了。” 清冷的月光之下,阿汀白得透明。两只眼睛水光潋滟,藏着无尽的心思。 陆珣一动不动,表情朦胧不清。 “是真的。” “除了三个鸡蛋,我没有骗过你。” “但是你要小心,不要再被人抓住了。” 鼻子酸酸的,头还是晕乎乎的,感觉在做一场梦。但这一定是糟糕透顶的梦。 阿汀忍不住伸手,想要最后摸摸他的脑袋。 也正在这个时刻,陆珣勾了一下唇角。 既像冷笑,又像无所谓,更像无厘头的怒火。他一点一点地站起来,骨架很大,个子好高,犹如黑夜里骤然苏醒的怪物,庞大而陌生。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像看着另一只陌生古怪的小怪物。 阿汀也站起来,光是安静睁着两只大眼睛,任由他的手指狠狠游走在脸上。扯扯耳朵,拉拉鼻子,第一次用他的手来认识她。 只是没想到,纤细的脖颈也会落进他的掌心。 他的手下滑,突然掐住她,将她摁在冰冷的墙面上。 面容五官淹没在黑暗里,他的双眼穷凶恶极,犹如猎人正在注视自己的猎物。 好陌生。 动物园里常有饲养员被咬伤咬死的事情发生,阿汀曾在电视里看过一次。 那时候店里有一位客人,摸着下巴感叹动物的话,饿和不饿是两回事。 在笼子里和放出笼,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仅仅因为动物一时的低头,就以为它被驯服,然后掉以轻心的饲养员,迟早会出事的。 好像是真理。 当下的阿汀,差不多就在这样危险的处境中。 “陆珣” 她试着叫他,发现他的耳朵并不再动。 只是无声地凑过来,温热的鼻尖划过她脸颊,脑袋低低悬在她的肩上,口中吐出的气息炙热,几乎打在耳边。 “陆珣” 他把头压得更低,这是在做什么 阿汀有点儿稀里糊涂, 大着胆子摸他的脑袋,被短短的头发扎一手。 陆珣偏头甩开她的手,眼神中带着不耐烦的拒绝。再次低头,细细的银链泛着冷光。 啊。 原来他要她把这东西也去掉。 酒劲完全没有消散,眼前的链子拥有三重重影,上上下下的晃悠。眼皮渐渐沉重,阿汀头重脚轻,小心翼翼地抓住陆珣的衣角。 “我看不清。” 声音像一样“陆珣,我怕弄到你。” 陆珣的回应是收紧五指,实实在在地掐住她。 你的命在我手里。 他大概要说你要敢害我,我先掐死你。 好凶啊。 阿汀笑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下来。 “以后也要这样哦。” “不要让任何人害你” 她用力地眨一下眼睛,趁着视线还没有模糊,钳子夹住银链。再用力眨眼,确认不会伤到陆珣,再使劲。 一秒钟不到的事儿,破碎的银链掉落在地。 他依旧没有松开手,反而松松紧紧的变换力道,仿佛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看尽他落魄的小生物,扼杀在手掌里。 “陆珣。” 又来了。 她又叫他,叫得他心烦意乱。 陆珣眼中翻腾着汹涌的情绪,心情复杂,某种残忍的念头在心头跳来跳去。 阿汀满身困倦,错过他晦暗不明的神色。只是今晚有好多话要说,忍不住开口“我一直没说过,但是你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我觉得颜色很好。” 她说这话时,直直冲着他笑,像一团柔软和天真光,或许有温暖人心的作用。 但于他而言,漫漫十七年的阴冷世界,贸然出现的这点微光实在难以负荷。不但灼烧着指尖,还在炙烤着皮肉,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猛然松开她,夺门而去。 阿汀愣了一下,旋即哒哒地跑出去。 “你要上山了吗” “我会去山上找你玩的。” 她在他身后追了两步,头晕得厉害,光脚踩到碎石也疼得厉害。她跑不动了,只能停下来,对越来越远背影喃喃道“我是阿汀,你不要忘记我” 陆珣没有回头。 他径直走进深深的夜里,仿佛从今以后便如这般,远远走出她的人生。 再也不见。 风吹开帘布,阳光穿过陈旧的小窗,热热照在脸上。 阿汀揉揉眼睛,立即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 陆珣的早饭和药 她一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叠被子,但就在起身的刹那,恍然大悟。 已经没有什么早饭和药了,也没有陆珣了啊 他走了。 阿汀失落地想着,慢慢躺了回去。 昨晚下肚的两口白酒后劲足足的,脑袋里依旧晕乎。 她伸出手,手掌在微尘乱舞的光线中舒展,五根手指细而白皙,有点稚气未脱。 望着它,就能想起陆珣那只野生野长的手。 也逐渐想起昨晚他掐着她的脖子。近在咫尺的眼眸犹如锋刃,长而沉,差一点点便要将她骨肉拆分,吞吃入腹。 阿汀静静想很久,再变回往常那个无忧虑的阿汀。 楼下,林雪春右手捏一条灰不溜秋的尾巴。 “哪个天杀的往老娘门口丢死耗子大清早一只大中午又一只,有本事你丢耗子,有本事你出来啊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窝囊废” “拿这玩意儿找老娘的晦气老娘连根头发丝不用,一张嘴能叫你全家晦气” 难听话 不要钱地往外喊,那副大嗓门足足喊了十分钟。 宋敬冬不慌不乱,戴着一副眼镜坐在门边看书。阿汀把脸洗干净,正巧宋于秋回到家。 全家到齐,去大屋吃午饭。 半路便听见宋菇的声音。 “我脖子和手全晒红了,难看死了。” 她娇里娇气地抱怨“下午日头更猛,肯定中暑。不晓得爸中了哪门子的邪,要我干这样的粗活。” “他还打我到现在还有印子呢,不信你瞅瞅。” 林雪春停在门口噗嗤笑,得到宋菇一个白眼。 一头银白短发的奶奶,安抚性拍了拍宋菇的手背,转头对阿汀一家笑“来得正好,马上开饭,都先坐会儿。” “奶奶好。”宋敬冬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阿汀转一下眼珠,瞧出大屋里头的奶奶与他们家关系还算不错,也甜甜叫了一声“奶奶好。” “好好好,奶奶好得很,能见着你们就更好了。” 奶奶慈眉善目,口中念着这孩子长得真快真好,在外头上学就是不一样,一面飞快把一张十块钱的纸币,递进宋敬冬的手心里。 招来阿汀,又笑得满脸褶子“阿汀以前读书不大用功,这回难得争气,看来是懂事了。以后也要好好念书,好好孝敬你爸妈知道不” 又是一张十块钱,不动声色塞进她的口袋里。 宋菇只看见老人高高弓起的脊背,不过心里清楚,这个家里最心疼老大一家的便是他妈。 这会子见着孙子孙女,爸还不在,她铁定要把平日省吃俭用下来的一点毛角,全部贴给宋敬冬和阿汀。 她重重哼了一声,本想揭穿他们招呼间的小把戏。奈何被林雪春瞪得发毛,只能不情不愿地闭紧嘴巴。 免得多说多错。 宋于秋是家中长子,底下还有一双弟妹。 二弟宋书,也就是阿汀的叔叔不成器,初中辍学往外跑,痴迷打牌赌博。前两年宋建党想法子走了一通关系,给他弄到开车送货的活计,如今正在b城活得潇洒快活。 他嫌弃这没滋没味的乡下村子,一年不见得回来两趟。 小妹自是宋菇,带着男人和女儿长住娘家。 加上阿汀一家,满打满算九个人凑一桌吃饭。 长辈和孩子围桌坐,大人挤不下,捧着碗在后头站着。 吃得是五菜一汤。对半切开的咸鸭蛋,井水冰过的西红柿撒糖,还有土豆炖鸡肉、蒜炒小青菜和丝瓜蛋汤。 孩子们还有鸡腿,这份伙食称得上村里少有的阔气。 美中不足在于米。 南方地少人多,十口之家共得一亩良田,夏秋两季收,一年撑死千斤产量,日均下来两个屋子吃三斤,根本不够。 这一大桌子上,只有宋建党一人两碗米饭。平时宋菇有半碗米饭,这下子全在宋敬冬的碗里,惹得她叽叽咕咕好几句,不过没人理睬。 宋建党先夹一筷子鸡肉,咀嚼下咽再发话“别傻看着,你们吃你们的。” 晚辈这才敢动筷子。 阿汀小口小口咬红薯,烫得厉害,想伸筷子去夹土豆,半途被一双筷子用力敲了一下。 “小姑不小心给碰着了,你接着夹。” 宋菇对她浮出一个假笑,旋即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感叹“你说这年头有的孩子吧,看着文文静静,眼睛倒馋得很,光盯着一盘肉瞧。要我说这样的小孩,没投到县城有钱人家的肚子里享福,在乡下还挑三拣四的,真不知图个什么劲儿。” “你还真别说。” 林雪春立即给接上话,以一模一样的语气顶她。 “这年头也有的老娘们 吧,脸皮松得快掉下来,偏以为自个儿是一朵人见人爱的嫩花。不光学着年轻小姑娘瞎打扮,还特爱盯着漂亮丫头找麻烦。来事得很。” “幸好生在咱们这小村子里头,咱们厚道,任她凭着芝麻大的姿色摆架子。要是生在县城里吧,指不定被指点城什么样儿。” 宋菇一下被她踩住痛脚,“林雪春你” “我咋了” “我就这张嘴管不住,成天说些大实话。小姑子你别多想啊,千万别拿着号子什么座的。” “对号入座。”阿汀补上。 “没错,你别对号入座,读书人就爱用这个词。” 林雪春夹起一个大鸡腿,往阿汀碗里放。 “把你给聪明的,快把鸡腿吃了,你奶特意买的。” 再夹一个鸡腿给宋敬冬“儿子你也是,再不好好念书,都要输给你妹妹了。” 宋菇面色不虞,宋敬冬看在眼里,又瞥一眼埋头光顾着啃红薯的宋婷婷,笑道“这不是已经输了么我上高中那会儿只有四百五十分,和阿汀差得远了。咱们家该攒钱了,指不定再过三年,又出一个小状元。” 四百分的宋婷婷头埋得更低,安静得不同寻常。 宋菇最烦林雪春一口一个五百二十六分,分明得意到不行,还要装出一副也就五百二十六分的嘚瑟样儿。 万万没想到这宋敬冬,说话功夫更了不得,谁听不出他的捧高踩低 心思一转,她也去附和“阿汀这回确实厉害,我听说前后桌坐的都是县城初中的尖子生,成绩也差不多是五百多一点分。我们婷婷就没这份运气,全场差生。” “人家老说风水风水的,看来阿汀这考场风水不错,难怪考这么好。” 风水个屁。 作弊抄答案的贱丫头,早晚把你狐狸尾巴揪出来。 林雪春哪里听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刚想开口,已经被儿子截去话茬。” “小姑说笑了,要是风水有用,我们还用功念书干什么不如拜祠堂去了。” 宋敬冬温温的笑,“老师说了,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酒香也不怕巷子深。考场之类的事情没法强求,说到底,还是自己功课上去最重要。考不好就是考不好,技不如人应该加倍用功,而不是换着法子给自己找借口。” “对了,我只知道婷婷这次没考好,具体多少分” “要不要表哥帮你估一下分数,大概能上哪个学校” 昨天撒谎出糗,饭桌上就差被指名道姓说你自个儿不是金子,只是滥竽充数的破石头,别怨考场。 宋婷婷像是被当众打了巴掌,又恼火又难堪,念及手心里两个水泡,勉为其难地压下去。她硬着声音道“不用了,谢谢表哥。” 且得意着吧。 过两天作弊的事儿被抓出来,看你们小屋有什么脸继续吹捧阿汀。 她厌恶的眼神转瞬即逝。 宋菇就没这份隐忍的本领了,当即破功地尖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高抬起手,筷子要往这对惹人烦的兄妹俩头上甩去。电光石火之间,宋于秋不声不响地出手。 天知道他动作有多快,一手拿着碗筷,单手拽住她的手和筷子,捏得她骨头生疼。 “你放开” “有话好好说。” 宋于秋没有看她,也没有放开手。 “宋于秋撒开你的脏手再说” 宋菇瞪得眼睛都要突出来,唾骂自家看傻的男人“你个窝囊废就知道看,还不帮我” “你说谁脏手” 林雪春的筷子摔得咣当响,“死老娘们再说一次试试我男人是你能说就 说的想动手是吧,走啊,咱们上外头打去,看谁打不过谁” 这这这 昨天被打得心有余悸,梦里被林雪春扯着头发当马骑,给宋菇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和这等泼妇动手哇。 当即抓着桌子不松手,死不肯被拉出去。 又当妈又当婆婆的阿汀奶奶无奈至极,劝劝这个劝那个,没一个肯听话的。 眼看一顿饭要闹成笑话,宋建党冷脸放下筷子。 “不想吃饭就出去,省得糟蹋粮食。” “” 没人敢动。 “没一个出去的” “那好。” 上一句还算是心平气和,下一句变成不留情面的斥责“不出去就给闭嘴吃饭,家里没活给你们是不是力气全留着打闹,你们问问自个儿有没有做爹妈的样” 长辈毕竟是长辈,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两对夫妻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站着吃饭。 宋建党拉着凳子坐在门口,划火柴点燃宝贝的烟枪。 转头去看宋于秋“这回婷婷和阿汀考得不错,我盘算着多摆几桌酒,请县城的好厨子,把老村长还有学校老师请过来吃饭。” “邻里乡亲们一人送个红鸡蛋,再分两条年糕,估摸要花五十多块钱。你们小屋还是占小头,出十五就行。” 这位一家之主雷厉风行,不打招呼便把一切想好。 他发号施令惯了,也被服从惯了,因此完全没想到,宋于秋会向他说出一个不字。 但宋于秋又说了第二回。 “我和雪春想好了,不和大屋一起办。” 他一字一字吐得无比清晰。 宋建党瞳孔放大,手指微微动了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猫的报恩 “我们小屋自己办。” 这话自宋于秋的口中说出, 颇有石破天惊的意义。 宋建党与妻子双双沉默,唯独宋菇不以为然,刻薄的咕哝一句“当谁稀罕带你们一块儿” 林雪春利落剜她一眼,大伙儿只当听不见也看不见,全在留意宋建党的脸色。 他嘬着烟枪沉沉吸一口, 再沉沉吐出一片缥缈的烟雾。 “想好了” “想好了。” 小老头是那种威严刻板的大男人, 不小心指着白袜说成黑色,就要所有人陪着他指白为黑。这回被宋于秋当众拒绝,面子十分下不去, 必定要大闹一场的。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吧 宋菇暗自得意,摩拳擦掌等着凑热闹。 没想到宋建党默了好一会儿, 只吐出一句话“既然你有主意,分开就分开吧。” 宋于秋含糊嗯了一声,沉默扒饭, 看得宋菇目瞪口呆。 就这样好说话的放过去了 疯了吧 她狠狠地咬一下牙,越来越闹不明白她爸在想什么。 真是被活活气饱了。 撂下一句不吃了,宋菇丢下碗筷大步离开。 “下午还干活, 你再吃点啊” 丈夫纯属好心的话语,简直化为钉子在身上扎呀扎的,扎得她五脏六腑疼得慌。 死傻子不早点说 林雪春还在瞧着,她就是饿死也没脸退回去吃饭啊 想到下午漫长而艰辛的劳作,宋菇三两步冲上楼, 决定赖在床上装睡。 “这丫头”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 桌上少一个宋菇, 相当于少一只聒噪又晦气的黑乌鸦, 大伙儿相安无事地吃完一顿饭。 林雪春在外蛮横,对婆婆还是体恤的,带着一双儿女自发帮忙收拾碗筷。 不过素来五指不沾阳春、比宋菇更讲究更高傲百倍的宋婷婷,竟也帮忙擦桌子。这就有点反常。 “于秋。”宋建党站了起来,“咱们前头说几句。” 果然没那么爽快。 林雪春偷偷使一个眼色,怕丈夫被公公几句话冲昏头脑,昨晚商量好的事又成一场空。 宋于秋也回看,缓缓垂眼皮又抬起,意思是他心里有数。 顶好是有数。 林雪春飞快转开眼神。 宋建党走过桌边,不知怎的,宋婷婷忽然软绵绵地倒下去,手里还拿着抹布。 “婷婷” “没事吧婷婷” 宋爸火急火燎地扶她。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她紧紧皱着眉头,好像还要起来,把桌子擦完。 “说不定是中暑了。”她爸急得团团转“走,爸带你去楼上歇着,躺一会儿能好。” 宋婷婷不走,执拗说自己没事,还说田里杂草没除完,下午还要接着干。 父女俩拉拉扯扯,宋建党看不下去了。 “带她上楼去。” “先睡一觉,醒来还难受,今天就不用下田了。” 说完便朝着前堂走去。 宋敬冬把鸡骨头饭米粒倒在门边的塑料桶里,另一只捏着阿汀的脸,意味深长地说“记住她的招数。” 阿汀回头,看见宋婷婷被她爸搀着,像古代的小太后一样慢悠悠地走,脚步放得又轻又软。 隐约领会到一丝的奥妙,她郑重其事地点一下头。 没想到宋敬冬忽然又笑眯眯道“你长得丑丑的,但看着傻,这个招数给你肯定更好使。下次闯祸就这样来,保证爸妈不忍心罚。” “哥哥。” 阿汀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乖乖的。 “嗯” “骗人。” “嗯” 望着阿汀迅速跑开小身板,宋敬冬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年头小孩怎么回事 随口瞎说信得厉害,真心实意传授秘诀,她反而不信了 委屈。 宋家平房分前后厅堂,后头热闹,前头气氛凝固。 宋建党坐在高脚椅上,眯缝着褶皱满满的眼皮,浑浊苍老的眼珠,只放出两小条。 “有三十年了吧” 他开口得突兀,话也突兀,宋于秋微微楞了一下。 “三十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有数。” 宋建党不看他,看着外头铺晒一地的稻谷,缓缓道“当年我供你上小学上初中,要不是你自己辍学,高中也会让你读下去。” “二十五年前你去北通,我没说什么。十五年前你回来,儿子没了一个,媳妇大着肚子,身上没钱还背了人命债。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想着法子把他们挡在村外,盖了这栋平房,把小屋留给你们一家住。” “桩桩件件的,我不敢说对你有多好,但绝对不比别人差。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怨,我是对得住良心的。” “毕竟我不是你亲爹,不欠你的。” 宋于秋双手抹一把脸,不说话。 二十五年前的他意气奋发,无论上三流下三流的朋友,反正多如过江之鲫。住在光鲜亮丽的北通城里,出门喊一声,四面八方尽是兄弟姐妹。 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弯下脊背,双手交握。 如今最在意的是,万一继父用人情要挟他。他该如何把自己为这个家做过的事也拿出来,与这位心思缜密的老人相对抗。 但又在意料之外的,宋建党没有那样做。 “摆酒的事,你自个儿看着办,钱不够找你妈拿点。” “我只想你记住这份恩情。” 他双手撑着把手,走了下来,留给他最后一句话“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别太为难大屋和我的儿女。” “阿汀阿汀” 阿汀正在洗手,听到叫声探头一看,原来是王君。 “君儿。” 八十年代的称呼,阿汀也好冬子也好,翘起舌头带出一个儿字音,好像都有着别一番的亲近。 阿汀清亮的眼眸弯起来,瞧她灰头土脸的,不由得讶异“你又去打架啦” 王君的生活很简单吃饭睡觉看武侠,打架斗嘴揍大龙。 即使让出老大宝座,她依旧为着帮派地盘而四处奔波。 昨晚拿试卷包石头,给大龙下决战书。不巧被她妈抓个现行,被打得哇哇大叫,求饶声滔滔不绝。 阿汀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满脸的灰是拜大龙所赐。 不过王君立刻否认“我还没打。” “那你的脸” “先走再说”王君喘完两口气,一把拉住手腕。 她的力道很大,带得阿汀连走带跑,稀里糊涂往河头跑。 “你什么时候把陆小子给放了我咋不知道” 王君边跑边说“我和大龙还没开打呢,他突然冒出来。” 阿汀心一紧,“陆珣和大龙打架” “打得你死我活屁滚尿流了,那小子真狠,打得大龙哭爹喊娘的,嘴巴里全是血。” “不过大龙活该,谁让他老去招他,上回还趁他被链子拴着,拿一堆石头砸他。” “他没事吧” 阿汀关心的他,当然是陆珣。 “我走的时候不算有事,但大龙他爸回家拿耙子去了,现在有没有事就不一定了。大龙他爸在山上圈过两排果树,非说是他们家以前种下的,不许别人碰。” “那地儿好像很偏,只有陆小子知道,还常常摘果子吃。所以大龙一家都说他是贼,早晚要好好教训他。” 形势大不妙。 阿汀拿出浑身的劲儿,觉着前生今世第一回跑得这样快。不理会怦怦直跳的心脏,不在意发酸的双腿。 夏风吹拂过面庞,在一片空旷的田野里被她跑出呼呼声音来。劣质的皮绳忽然绷断,一头长长的头发随之散开。 她跑得发梢里是风,衣服里是风,滚烫滚烫的风。 像飞起来一样,跑着去见他。 仅仅隔着半个晚上又半个白天而已,原来还能见到他。 “陆珣” 阿汀跑得气喘吁吁,远远瞧见陆珣一脚踢向大龙的肚子,然后懒洋洋地蹲下来。抓住一动不动、蜷缩在小道边的大龙的耳朵,充满恶意地往外扯。 “爸” 全村最壮实的小孩嚎啕大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大喊“爸,我要被小怪物弄死了” 又怒吼“小杂种,等我爸来了打死你” 别的孩子目瞪口呆,不敢说话。 阿汀看见陆珣背后接近的中年男人,立即叫他。 “陆珣” 风把阿汀的声音带过去,陆珣抬起了头。 看向她。 两道目光在空中撞了五秒,恍若安静的永恒。 他真的又受伤了。 左眼下割出一道小口,丝丝的血流得像一个诡异的符号。下沉的唇角也凝着血,一双猫眼在精神奕奕,在仇敌面前漂亮而轻蔑。 他看着她,手下动作顿很久。 “小心” 阿汀叫道。 她想要他躲开,还要他跑,不如跑到天涯海角去。 但她还没开口,他已然动作矫健地转身就跑,一溜烟越过反应不及的大龙爸。 跑得这样急这样快,一下头也不肯回。 好像根本不想见到她。 “喵” 猫回头望她一眼,又望一眼,终究迈着小短腿追上去。 阿汀垂下眼眸,心里有一阵没名堂的难过。 王君慢了五分钟抵达战场,前头的恶斗已经收场。 大龙爸突然冲出来,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大骂一通。俩帮派的小毛头们,被他威武雄壮的体型吓得四处逃窜,纷纷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毛没长起的小瘪三,我呸” 大龙爸吐一口唾沫,扛起哭嚎的大龙,大步带风走了。 王君瞧见缩成一团的阿汀,发现陆珣不知所踪。 她在阿汀左边蹲下来,没心没肺地问“陆小子没被大龙爸抓住吧” 阿汀摇摇头。 “他回山上了” 还是摇头。 这小傻子又变成小哑巴了 光低头垂睫的不说话,白花花的手臂抱着膝盖,一根手指头在旧布鞋上画圈圈。 王君不经意一瞧,哎呀,眉尾落得低低的,唇畔抿得紧紧的。一张单薄细致的小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然失了颜色。 面前的阿汀好像被热焉巴的小草,也像被丢弃的猫狗小崽子,怎么瞧怎么委屈。 “你怎么了” “刚才被他们欺负了” “热” “口渴” “脑袋疼” 阿汀一一地摇头。 王君绞尽脑汁,实在闹不明白少女心事,只好耐心陪着她。捡一颗石子,在路边画一只大王八,再画一只头破血流的小王八,在背壳上赐名为大龙。 直到画完第二排第三只王八,阿汀右边多了一大团。 她在干什么 宋敬冬歪头,用眼睛问着王君。 我不知道哇 王君满脸无辜。 于是宋敬冬也捏起一块小石子,在干燥泥地里画出一只威风凛凛的猫。 它双目炯炯,两只耳朵机警立着,神态倨傲。要是在额头上添一个王字,没人会怀疑这是一只小老虎。 他在旁边写下两字陆珣。 “他走了。” 这一招成功吸引阿汀的注意力,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轻轻又说“他不理我。” 啊。 原来如此。 宋敬冬想了想,问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君儿,你家有耗子么” 王君挠挠耳朵,“我妈老说米袋子被耗子咬破,不过我没见着过。怎么了冬子哥,你们家出耗子了” “家里没有,家门口有很多。” “一大清早门槛边齐齐整整,摆了五只死耗子,个头有这么大。”他把手掌摊至最大,视线不着痕迹地停在阿汀身上。 痴迷于民间怪故事的王君,立即来一声哇塞 “老人说死耗子摆在门口不吉利,我就趁着没人看见,把它们丢到河里。那时候天还没完全亮,我回家,打算睡一会儿再起床烤红薯。”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醒来,门口又有耗子。” 王君紧张又期待地瞪大眼睛,阿汀也悄悄支起耳朵。 “这回是三只热乎乎的死耗子。” “丢了吗” “丢了。大人嫌晦气,喂给外头的野猫。” 宋敬冬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嗓音低而温和,带点儿循循善诱的味道。这日头正中的炎炎夏日,愣是被他说成冷风嗖嗖的诡异夜晚。 胳膊上浮起一层绒毛,阿汀不自觉抚着。 “奇怪的是” “我一直坐在楼下看书,没瞧见有人来。但我妈回来,又瞧见门槛边一只半死不活的耗子。” 一而再再而三的耗子,难怪把妈妈气成那样,一口气不带喘地怒吼二十分钟。 “到底怎么回事啊” 王君问出她也好奇的问题。 阿汀稍稍侧眸,猝不及防与宋敬冬对视,在他眼中瞧见淡如雾的笑意。 “你们有没有听过猫的报恩” 猫的报恩。 也许因为这个故事,阿汀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猫四肢灵巧,翻山越海来去自如。 它不分昼夜和四季地跑着,自由而畅快,在她身旁停顿片刻,又迅速地跑开,像海里抓不住的鱼。 陆珣。 她叫他,他停住脚步。 浓黑的一团东西变幻着,一下是人一下是猫,一下是别的动物形状。 原先想要抚摸他的人群也变了,发出高亢的尖叫,拼命的踩他打他。但很难碰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像一道影子,刹那间飘出去很远。 阿汀。 陌生而乖戾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别留我。 他说我不要你做朋友,更不被任何人驯服。 说完便绝不留恋地甩下一切。 说没良心也好,冷漠也罢,他奔向远方。 阿汀鼓着脸呼出一口气儿。 第二天早上,家门口又收到大礼。 这回是一片宽大的荷叶,装着一汪冰凉的溪水,浸泡三个饱满粉嫩的桃。 “昨天耗子今天毛桃,究竟哪个在背地里捣鬼” 林雪春眉头拧巴,掂着桃子在阳光下仔细照着“平白无故的送东西,肯定没好心思。这玩意儿有毛病,你们可别贪嘴。” 宋敬冬摇头“没毛病,就是桃。” “那你说说谁弄来的” “哪弄来的” “我怎么不知道,咱们村里还有这样水灵的桃” 林雪春戒心十足。 宋敬冬无奈摇头,旋即对阿汀神秘地眨一下眼睛。 猫的报恩。 阿汀拿起桃子咬了一口,是甜的。 猫的报恩一直持续着,期间阿汀撞见过陆珣一次。 没有走近也没能说上话。 不过是无意间发现,隔壁二楼有双暗中观察的眼睛。当时阿汀弯下腰去捡果子,眼神相触不到一秒便划了过去。 他在盯着她。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定睛再望回去,只有影子一闪而过,快如错觉。 仅此而已了。 小半个月里,没有任何人再遇见过陆珣,更没提及过。他好像从未出现过的生物,或是不可言说的禁忌,消失得无声无息,不留一丝痕迹。 这段时间阿汀家里很忙。 林雪春在家不闲着,麻溜打出四件毛衣,留着全家一人一件。再拆掉旧衣服,布头拿去河头染一染,剪剪裁裁又是新衣裳。 顺手就把兄妹俩的秋衣做完了。 阿汀学来零星的门道,埋头编织出一块别致的花样来,得到全家人的夸奖。 花布铺在八仙桌上,又把猫送来的花叶放进牛奶瓶里,摆在桌子中央。大伙儿瞧着顺眼,便没管她,任由阿汀摆弄着小玩意儿,渐渐把小屋子装点出许多花样。 父子俩则是白天在工厂做活。 宋敬冬晚上回来学做菜,宋于秋照常日夜两班。不过林雪春时不时去送盒饭,他很少再饿着肚子干活。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不知觉在指缝间滑走。 终于到了摆酒那天。 大清早拉开门,四只被拴住的野兔在眼里跳来跳去。 林雪春见怪不怪,一把抓起兔耳朵打量品相,一边说“又是麻雀又是野兔,不如拉头野猪来。” 宋敬冬支着下巴笑“别说野猪了,谁在后山上见过野兔好像知道咱们家要摆酒,特意抓来这两只,估计花了不少心思。” “倒也是。” 林雪春反正想不明白,自家什么时候救过如此知恩图报还有本事的猫。索性不想了,回头催促道“阿汀,快把这两只兔子给弄进去,一会儿要来人了。” 自己说着往外头走。 六月二十六,老黄历里诸事皆宜的大好日子,家门前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的热闹非凡。 整整十二张桌椅,三轮车来回二十趟,好不容易运过来,把院子撑得满满当当。 屋里堆着鸡鸭鱼肉,还有一堆堆借来的碗筷。 屋后架设一口大锅,真有半个阿汀大。 早早六点开始忙,七点便有亲朋好友带礼来访。到十点,十张桌子坐得七七八八,孩子们在外头疯跑,捡着旧纽扣破树枝打打闹闹。 “雪春,这什么玩意儿” 河头的卖菜婶支着腿,指向色彩艳艳的醋溜大白菜。 酒席开始前,桌上大多摆着地瓜条、油炸撒糖的花生米,还有井水冰镇过的瓜果切成小瓣,供大伙儿过嘴瘾。 正宗的凉拌菜,顶多一道皮蛋豆腐拌酱油。这黄瓜白菜裙带菜之类 的,实在闻所未闻。 “能有什么玩意儿不就是地里出来的玩意儿” 林雪春开口便是数落“大伙儿瞧瞧,这人连白菜都认不得,还敢在河头摆摊卖菜” 卖菜婶呸了一口,“我问东处你偏答西,谁不认得白菜了我是没见过这么弄的,别把我吃出毛病了。” “就你金贵,不吃拉倒。” 林雪春一屁股坐下来,给她指点所有菜名,而后自个儿夹着吃,口中咬得咔擦咔擦脆。 她一副有滋有味的模样,看得身旁妇女忍不住,也夹一块丢进嘴里。 真别说。 黄瓜爽爽脆脆,酸辣可口,是没尝过的好滋味。 三两下吞进肚子里头,她连话都顾不上说,筷子又伸向别的菜。 “别光顾着吃啊。” “就是,好不好吃也不说一声” 猴急的模样惹得众人打趣。 妇女边吃边点头“好吃好吃。” “瞧你那点出息,八辈子没填饱肚子似的。” “我来试试。” 其余人半信半疑地尝个鲜,立即眼睛一亮。 “这滋味我怎么没想到这样弄” “凉菜吃着就是舒坦” “厉害啊雪春,哪来的厨子” “叫什么名儿下回我也找他,这花样怪新鲜的。” “做你的白日梦。之前我听别人说,县城厨子架子高,光是路钱辛苦钱,就比河头厨子贵得多。” 卖菜婶子脸色微变,拉着林雪春,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你别是为了和婆家比排场,把钱全挥出来充阔气了吧悠着点来,家里还两个孩子呢” “我又不是傻子,谁费那钱去请县城厨子啊。再说县城厨子来,做的菜还不一定比我这好呢。” 大伙儿连忙追问大厨是谁,林雪春有意卖一下关子。 正在这时,外头有一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是河头的豆腐婆。 林雪春招呼她坐下“豆腐婆你跑什么赶着投胎” 豆腐婆上气不接下气,趴在桌上又是喘气又是笑,弄得他们一头雾水,几乎以为她中邪了。 “我给你们说。” 豆腐婆总算顺过气来,哈哈大笑“雪春她婆家花大价钱请来的厨子,都走到村门口了,又给截回县城去了” “现在宋家大屋那十五桌人,全坐在那儿干瞪眼呢” “县城厨子半路退钱,宋菇已经气疯了” 豆腐婆连说带唱腔的一句话,顿时激起千层浪。 “跑了谁跑了” “这厨子好好的,钱收了人也到家门口了,为啥要跑” “豆腐婆你别是弄错了吧” “半路消息最容易出岔子。”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真相信豆腐婆的并不多。 只因为宋老爷子实在本事不小。 当年宋老太太连嫁两任,前疯后傻,曾有过克夫的坏名头。这宋建党身为一个村外人,生得也算相貌堂堂,竟然愿意娶一个姿色平平的克夫女 还愿意帮她养儿子 于是不少人明里暗里盯着,想瞧宋建党能活多久,命有多硬。 谁知他不但命硬,还心思缜密。总是春天想冬天,今年想来年的,目光远得厉害,做事也十具有章法,就这样生生将宋家发扬光大。 要不是他关门只管自家事,老村长还想过让他做新村长来着。 村民们都觉着有这位大家长坐镇,宋家很难栽跟头。 豆腐婆却是平白无故遭怀疑,满脸的不服气。 “我骗你们做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帮雪春家端两个盘子” 她原地站起来,振臂一呼“大伙儿过来,全过来,有热闹笑话听不听” 农村乡间爱死了热闹,一下子挪着板凳全围过来了。 “咱打头说起。” 豆腐婆有模有样地清嗓子,高抬左脚踩在板凳上,开说。 “宋家俩小姑娘,这回分数你们晓得吧” “这有谁不晓得” “宋菇四处说阿汀偷看人家试卷,要找老师校长问个清楚,这你们也晓得吧” “有这回事” “真告到学校去了” 竟有好多人没收到消息,连忙去看林雪春脸色如何。 只见她平翘着一条腿,左手抓一把地瓜条,半点不慌乱的模样。 “没告学校,告副县长那儿去了。” 豆腐婆一拍桌,又把他们的心思拉回来“接着就有意思了。” “这副县长先找的校长,再找的监考老师,发现里头有文章。” “原来有一天下午,管阿汀考场的两个老师里,班主任正好占一个。” “然后咱们自家办的初中吧,语文数学还成,就是英语老比不过县城孩子。今年这门顶难,偏偏阿汀分数高得厉害,一百分的试卷她拿八十分,整个县没有更高的。” “副县长一看就说了,肯定是班主任帮忙作的弊。” 卖菜婶子神色复杂,“老师认了么” “不认啊。” 豆腐婆脸色写着白日梦三个字,连连挥手“这班主任一口咬定自己是有什么师德的,反正就是清白的。他说阿汀这分数想抄也抄不出来,有本事你作文也抄” “两人在校长面前大吵一架,这谁知道,班主任也是有来头的人。” “他十年前被打到乡下,前两个月祖上太爷平反,家里头突然又起来了。你一个乡下县长,在小老百姓面前还能摆摆谱,真正遇上大地方大人物,算个什么玩意儿” 豆腐婆啧啧两声。 不免有人问“你说这么多,还没厨子的事” “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谁让你啰啰嗦嗦的。” “副县长找班主任赔不是,请他去望海楼吃饭,结果干等一晚上,人家说不爱吃望海楼的菜。接着副县长朝饭馆小老板发火,小老板朝厨子发火。” “饭馆厨子本来不能接私活,这回接了宋家大屋的活。小老板藏了心眼,问过副县长的意思,急急火火赶在进村前,把人拦下了。” 豆腐婆丢一个白眼“这下不啰嗦了吧” 这也太利落了 那人目瞪口呆“那宋菇就把厨子放走了” “宋菇哪能给你笑话看” 豆腐婆捂着肚子又哈哈大笑起来“是宋菇她男人,说也说不过,拉也不敢拉,眼巴巴看着厨子跑了。一大老爷们闹得不敢回家,傻杵在村子口老半天。” “宋菇在家等不着厨子,扯着男人哭爹喊娘,夫妻俩差点给打起来。” 想想场面还真有意思,大伙儿不禁乐坏。 “这回老宋家可太丢脸了。” “这十五桌人拿什么招待” “西北风招待咯。” 纷纷打趣,倒是林雪春又咬着花生米,顺口道“也不是多大事儿,我婆婆手艺过得去,先烧两个菜顶着。让家里男人去河头再请一个厨子来,赶得上。” 好歹是一家子,她不待见宋菇,村里也没多少人待见宋菇,闹一闹不妨事。公公婆婆和老宋家的颜面,做儿媳妇的还是不能随意说道。 尤其在外 头。 “这你就不晓得了。” 豆腐婆说“城里厨子讲究,只做县城富贵鸡和县城大鲤鱼,咱们河头货不配上他的砧板。人家来时候拉两大车玩意儿,满满的,走时候也是两大车的拉走。大屋里要啥没啥,老太太再厉害难道能凭空做出花来” 突然想着什么,豆腐婆把林雪春拉到一边说话“我给你说,大屋那儿正拿红鸡蛋和年糕条哄人,宋菇那黑心肝的,想清掉十桌,带剩下五桌来占你的地儿呢。” “这娘们还敢打这主意” 林雪春冷笑“我公婆也想” “老太太不大肯,老爷子没发话。”豆腐婆往远处一瞟,连忙拿胳膊肘捣捣她“来了来了,谅他们不敢明着赶人,你先进屋躲躲。” 宋菇好对付,公婆不好顶撞。 林雪春心里算计一番,立马往屋里走。 “我帮你拖着” 卖菜婶义气十足,不忘道“你还没说你家这厨子哪儿请来的” “谁也没请” 林雪春喊道“名牌大学生给你做菜,够你们洋气不” 外头大吵大嚷,屋里母女俩安心择菜洗菜。 直到宋菇嗓子吼到劈,林雪春估摸着火候差不多,走到门边装模作样地骂道“谁家带来的死鸭子,嘎嘎嘎叫得我心烦” “林雪春你可算出来了” 宋菇左推右挤,披头散发推她一把,关门转头便甩来一句“快腾出五张桌子给我” “还敢跟老娘动手” 林雪春反手把她推到墙上去,一根手指头狠狠戳着“睁大狗眼瞧瞧你在谁屋里还有没有爹妈护着你继续牛看老娘敢不敢拔光你一口烂牙” 慌忙捂住牙。 仍理直气壮道“爸请来的厨子半路肚子疼走了,让你腾五张桌子来。” “没有桌子。” 阿汀从灶台探出脑袋,小脸沾着灰,一本正经地摇头“全部坐满了,一张没有多。” 当妈的差点笑出声来。 “大人说话丫头片子插什么嘴” 宋菇恨得牙痒痒,觉着这贱丫头简直是披着兔子皮的恶狐狸,趁机就伸爪子。 “你也少忽悠我。”宋菇看向林雪春“外头空着两桌,我有眼睛全瞧见了” “那是我们小孩坐的。”阿汀又探头。 “你给我闭嘴” “宋菇你给我闭嘴我女儿轮不到你教训” “满了就是满了,当初说好的分开办,这桌就是空着放鸡鸭我也不让给你,管你大屋死活” 林雪春猛然拔高嗓门,震得宋菇耳朵生疼。 恨不得一手撕了这女人的面皮。 但今日大屋实在得罪太多亲友,剩下这四五十号人物是万万开罪不起的。宝贝女儿也觉着丢人,躲在房里不肯出来,书包扔得哐哐想。 思及暴怒的老爷子和直叹气的老太太,宋菇生终于冷静下来,按女儿教她的说。 “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大屋丢人于你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你了不得,在北通住过十年的人当然瞧不上这破村子,但你回得去么” “只要你一日回不去,你,你这男人和儿女头上永永远远顶着宋家的姓。” “生是宋家的人,死是宋家的鬼,咱们两家绑在一块的” 这番话合情合理,林雪春的确也念着这一层。 但不妨碍她拿捏住这个机会,好好为难宋菇一番。 “这点屁话想唬人” “冬子是妥妥的大学生,过两年保准拿金饭碗过日子。阿汀实打实的 五百分,县城高中读三年,还能没有大学上” “我林雪春这辈子走不走得出去,不妨事。但我这双儿女将来就要上城里的户口,要买城里的房,八竿子打不着的日暮村宋家,伤不着他们,你说我怕不怕” 她盘着胳膊道“只要我儿女好好的,天塌下来我也不怕” 进死胡同了。 林雪春这刀枪不入的老泼妇,除了孩子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宋菇狠一咬牙,下唇皮开血流。 “你到底要怎样,肯给我五桌” “下跪求我” 见她脸色刹那转白,几乎要晕过去的模样。林雪春冷笑“把你给吓得。” “给我低头认个错,以后少找我家麻烦,这事算过去了。” 要不是她次次招她,她才不想搭理她。 当务之急是过好眼前三年,把阿汀平平安安送去读大学。接下来怎么闹都成,唯独这三年,再敢来犯一回,林雪春发誓,死也要把这家给分了。 宋菇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低下高傲的头颅。 “嫂子,我给你赔不是。” 宋家的娇娇女,自诩胜过死对头千万重,如今竟也要低声下气说话了。 她心头翻腾着屈辱,林雪春不算大奸大恶,也没多少痛快。 “行了。” 挥挥手让她走。 阿汀第三次探出头来,瞧见宋菇的背影,觉着她有点儿可怜。 但这就是外公口中的因果轮回吧。 对做过坏事的人太体谅,那就对受委屈的好人太不公道了。 阿汀举着小铲子,忙跑到妈妈身边问“我们和大屋还是算合着办吗” “算吧。” 形势令人出尔反尔,林雪春摸摸阿汀的脑袋,想哄她,搜肠刮肚找不出好听话。 去他娘的。 咋光会骂人了 以为女儿要吵闹,万万没想到她仰头看她,眼睛亮亮地问“那大屋给钱吗” “小财迷,眼睛钻钱缝里头了” 林雪春笑骂“该给的少不了,拿来的钱分你一半” “我不要钱。” “给你买护手霜,给爸爸买新鞋子,再给哥哥买两本新书” 阿汀挥着小铲子快乐非常,一溜烟儿钻去后头帮忙。 “后面有你爸你哥,还有君儿帮忙,用不着你。” “赶紧洗把脸换一身衣服,别被宋婷婷给比下去了” 正事不上心,前两天嘀咕一句手皮糙,竟然被她记在心里。 “鬼精鬼怪的臭丫头。” 林雪春笑骂着,出门看场子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报恩结束 阿汀有着一双会说话的小鹿眼睛, 小脸儿很净,透着未长成的孩子气。 平日套着旧衣裳花裤子走来走去的小丫头,今日穿了碎花料的衬衫。下摆塞进方格花样的伞裙中,腰肢细细的,下头一截小腿更是笔直匀称, 一身的凝脂雪肤。 犹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忽然有点儿亭亭玉立起来。 “哎呀哎呀,这谁家小姑娘这么水灵” “原来是雪春家的小丫头。” 一瞧见阿汀母女,卖菜婶子便玩笑道“我家儿子今年十六, 在木匠师傅那儿学功夫。人高马大有志气,不怕苦累还疼老婆。家里两间瓦房, 一大片菜园子还有三只老母猪,雪春婶子你看够不够格要不要与我家结个亲” 林雪春忍着笑,一个手巴掌拍向她。 “这股手劲儿。” 卖菜婶装模作样抬着胳膊, 哀叹“完了完了,我这胳膊多半废了,家里伙计全废了。赔钱还是赔丫头, 林雪春你自己瞧着办。” “我女儿赔给你呗”相邻桌子有人抢话。 卖菜婶子回头瞧了一眼,“我这当婆婆的只认准阿汀这丫头了” 又有人嚷嚷“你上回见我女儿也是这么说的” “青菜来点儿你家丫头真水灵。萝卜来两根丫头多大了结过亲没” “这卖菜婶一张嘴光会哄人,认准的儿媳妇没有五十也有一百了” “老娘们心太坏,就一个儿子你想要多少儿媳妇” “是不是得再生两个来” 面对数口戏谑,卖菜婶子一拍桌“我还不急你们急什么生就生, 生他十个八个的。还有谁想把女儿嫁进我家, 计个数, 要多少生多少” “大白天真敢说” “老不正经” 大伙儿哄堂大笑,阿汀也轻轻扬起嘴角。 热闹之中,还是豆腐婆眼尖口快喊一嗓子“我瞧见阿汀她班主任了” 百双眼睛挪去院子门口,果真站着一个面生的男人。 穿的是汗津津的白衬衫黑裤子,臂膀薄薄,耳边架着方正的眼镜。面相斯文,颇为拘谨朝大院子里头点点头,一看便是文化人的做派。 原来这就是大败副县长的班主任。 大老远找到村里来做什么难道也来吃酒 纳闷,林雪春更纳闷。 这位老师不是有师德,只拿工资不收礼,也不受谢师宴的么 只见他快步走来,嘴里还喘着气儿,将手里打成卷的奖状递给阿汀。 “宋千夏同学,恭喜你拿下县状元。” “只差八分没能拿到省状元,但老师已经为你感到骄傲。” 他神色振奋,只夹带一丝丝的遗憾,接着转向林雪春,“您是宋千夏同学的母亲吗” 文绉绉的。 林雪春抹一下手,清了清嗓子“我是,老师你您有事” “是这样的。” “刚刚县城重点一高的副校长托我问您,家里准备支持孩子继续上高中,还是选择中专” 这年头的中专了不得。 上学免学费,毕业包分配,还能迁户口,几乎是百分之八十农村家庭的首选。 “肯定选中专啊。” 宋菇生龙活虎又是一只找事精,不知何时凑到身边来,忙不迭地开口“嫂子你看你们家小屋,已经供着冬子上大学了。女孩子家家还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嫁人生小孩” “您是宋婷婷的家长吧” 班主任的脸色冷了点,“话不是这么说的。” “国家政策年年在变,没有永远的 铁饭碗。但只要你的知识储备跟上,随着政策和时代灵活应用,未来绝不会比中专生差。” “希望家长慎重考虑。” 叽里呱啦一顿说,坐在这儿的至少八成人听不懂。 阿汀拿着奖状看呀看,仰头对上妈妈的目光。 “读高中” 林雪春斩钉截铁“我女儿还要考大学的,肯定要读高中” 班主任绷紧的脸渐渐松缓下来,掏出一支钢笔。 “宋千夏同学,希望你好好学习,有机会来北通大学找老师。” “谢谢老师。” 阿汀双手接过钢笔,看得宋菇眼红,忙拉着班主任往自己那边走。 “不好意思。” 班主任抽出手来,扫一眼板着脸坐在角落的宋婷婷,礼貌而冷淡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给脸不要脸 眼看着众人欢声笑语给阿汀母子道贺,宝贝女儿怒而起身,宋菇连忙又得追过去拉她“婷婷别难过,不就是一支钢笔么妈给你买就是了。” 端菜上桌的王君噗嗤一下,对着宋婷婷扯眼睛吐舌头。 “讨人厌的撒谎精,吴老师都不想搭理你。” 宋婷婷红了眼睛,猛地甩开宋菇,“你别管我。” “我是你妈怎么不管你呢” “你烦死了。” 一再保证会查明阿汀作弊的事儿,答应给她风风光光的摆酒,结果她坐在这全是鸡屎味的角落里。吃着半冷不热的玩意儿,被所有人看笑话。 “别跟着我了,你吃饭去吧” “那你去哪里啊” 宋婷婷不耐烦地丢给亲妈一个眼角“我要回家打电话给表叔,让他接我进城。” 明早就走。 傻子才留在这里继续出糗 宋婷婷说完就走,后脑勺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一阵生疼。 “谁啊” 打量四周找不着任何奇怪的人,她暗道一句真倒霉,急匆匆跑回家去。 没人看见。 陆珣懒洋洋正在屋瓦上趴着,眼睛离不开那个小小的阿汀。 更没人看见。 村子另一头的祠堂里,王老婆子颤颤巍巍站起身,双腿酸麻膝盖疼痛,差点又摔下去。 “狗娘养的村长。” “算起来我还是他远方大表嫂的姐姐,竟然要我老婆子这把老骨头跪祠堂。” 又冷又硬的水泥地板,破烂蒲团里头棉花不实,膝盖怼冰块一样的难受。 每天跪两回,犹如回到旧时代做媳妇伺候婆婆,一次只跪半时辰。但这日复一日的半个月下来,简直要人命啊。 王老婆子睁眼闭眼,脑袋里全是跪祠堂,有时恨不得晕他个三天三夜,说不准这事儿就过去了。 “外头闹啥” 王老婆子问着小外孙女儿。 “宋家在摆酒。” “高中酒” “嗯。”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足。 “你爸妈没给你饭吃还是欺负我这老婆子耳背,你说坏话也听不见” 王老婆子一把挥开她,又冷笑“宋家就是没男娃,丫头片子也值当办酒脱光衣服张开腿,下地煮饭干活洗衣服,谁管你高中还是大学。” 小外孙女在地上跌了一跤,仍然小心翼翼过来搀扶。 “宋婷婷多少分” 王老婆子一时兴起地问“你多少分” “她四百分。” “我四百十六分。” 怯生生的性子,声音好歹大了点。 王老婆子浑不在意地扫她 一眼“丑成这样,也就能读点书。” “泼妇家的贱丫头多少分” “五” “五十几分” 王老婆子记得阿汀不是读书料子。 “五百二十六分。” 小孙女咬唇道“大屋的厨子跑掉了,外面是宋家小屋的酒席。” “你说啥” 灿烂的笑容与一口黄牙瞬间收敛,王老婆子狠狠推了一把小外孙女。 幼时神婆说她没有生儿子的命,她不信。谁知大半辈子的颠沛流离,肚子里果真一连爬出四个女儿,饿死两个病死一个。剩下那个唯唯诺诺的丫头嫁到隔壁村子里,也是个生不出儿子的灾星。 还有这小孙女半脸胎记,众人费尽心思,顶多夸一句功课好。现在竟然连功课也输了 “那贱货有五百分,你四百分” “没用的败家玩意儿” 王老婆子一个巴掌盖下去,连带自个儿摔坐在地上。 气喘吁吁。 目光狠厉。 被老村长罚跪,被过路的大人小孩笑话,做红娘拉红线的生意也被搅黄了。她在这儿受苦受难,林雪春母女竟在风风光光摆酒席 王老婆子一拳打向僵冷的膝盖,朝小孙女叫道“你回村子给那老瘸子传个话。就说,要是他还有念想,今晚来村门口槐树下找我。” “说错一个字我抽你的手心。” “去” 小姑娘惊慌的点点头,踩着小步跑了。 余下王老婆子一脸歹毒的笑。 仁和堂。 阿汀揉揉眼睛又看了一次。 黑底金字的牌匾,仁和堂三个字沉稳端立,韵味十足。 放眼望去一排排木制的小抽屉,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中草药味,微苦。 没错。 是她最最熟悉的装潢和味道,是她生长十五年的中药堂。 阿汀在新开的店面前站了好一会儿,胳膊还提着一篮子的菜,立马掉头跑回村子里。回到自家小院子里,突然出现在王君面前说“我们上山吧” 活泼欢欣的语气,黑黑亮亮的一双眼睛,脸上还泛着薄红。 王君傻了一下,旋即一跟头跳了起来。 “好哇” 答应得太爽快,阿汀反而有点冷静了。 她看着门边面生的、不知所措的小姑娘,有点儿好奇“你是谁呀” “隔壁村的,找我抓蜻蜓的,我正等你回来一起去呢。” 王君一面摇着蒲扇,一面把脑袋钻到床底下去找拖鞋。 “要抓蜻蜓吗” 阿汀稍稍犹豫“那山” “山上也有蜻蜓啊,还有鱼有蝌蚪。” 上回王老婆子坑害村里闺女的事闹大之后,王君妈把王老婆子当成洪水猛兽避着,不许女儿到村子另一头玩。 王君认识王老婆子的外孙女,不过鲜少来往。 今天自己爸妈前脚出门,这胎记丫头后脚搁门口站着,支支吾吾地邀她去隔壁村子抓蜻蜓。 村子里有句老话叫做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武侠小说里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过这丫头文文弱弱,动不动泪眼连连的,瞧着比阿汀还傻。王君看她实在不像黄鼠狼,小心谨慎拿头发挡着、不敢让左半张脸出世见人的样子,委实狼狈又可怜。 正犹豫要不要陪她玩,正好阿汀回来了。 自打结拜兄弟后,王君简直对她偏心到骨子眼里。瞧她为难的模样,立即道“没事儿,咱们带上她一块儿玩就行了。” 管你的先来后到江湖规矩,真正的侠客就是不按规矩办事的。 “再把老虎帮给带上。” “宋婷婷去县城之后,大龙那狗熊没劲儿抢地盘,青龙帮的小屁孩见着我就跑。好多天没打架我们闲得慌,刚好上山活动活动筋骨。” 阿汀歪头“山上不是有狼狗吗” “狼狗住在山背面,白天不太出来,咱们人多动静大,它也不敢出来。就算遇见狼狗,吹这个就行。”王君穿上鞋,取下脖子上常常挂着的小竹哨子,挂在阿汀脖子上。 “祖传狗哨,我爷爷的爷爷留下的,别弄丢了。” “我去叫人。” 说着便跑得无影无踪。 阿汀低头打量着做工小巧的哨子,余光察觉陌生女孩的视线。 不过等她抬头望去,她已经把脸藏乱蓬蓬的头发里,下巴简直要缩进圆领子里。 “你叫什么名字” 阿汀对她笑“我是阿汀。” 女孩嘴唇蠕动,但没声音。 不一会儿功夫,王君召集十二个孩子,一行十五人,高高矮矮排成一列长队。途径山下独一间的茅草屋,老奶奶又在喂鸡。 没有阻拦他们上山,只是不大不小的声音反复念叨“小心,小心啊” 也许是错觉,阿汀觉得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 天阴阴的,树林里弥漫着树叶的味道,潮湿泥土有一点点软滑。 孩子们随手捡来树枝充当拐杖,沿着曲径往上走。阿健走在末尾,一手把帮派老幺拖上去,一面随口说道“那个神婆怪怪的。” “不怪就不是神婆啦。”女孩子回。 陌生的名词引起阿汀的注意。 “神婆” “就是算命的。” 王君走在前头,对阿汀的没常识习以为常。 “这是十里八乡唯一一个神婆,名气很大的,能看面相看手相测八字的。以前大家在买种子之前,排着队问她今年应该种什么。” “不光村子里,县城里有人没了有人病了,有不干净的东西也要问她。” “现在不问了” “她不当神婆了。” “为什么啊” “没为什么。” “为什么没为什么” 傻归傻,还真不好糊弄。 王君一树枝深深插进土里,歇下脚步抹了一把汗“世外高人就是这样的,时候到了不干了,或者天机不可泄露。这么笨的事情你也要问。” “不过那神婆,给你还给你们家算过。” 仅仅听过一回,至今记得两家妇女抱在一块儿抹眼泪的情景,因而记得很深。 “说你十几岁有个坎儿,过去了就很好,过不去就不行了。然后说你家也是这样,前面日子不好过,将来有可能打个翻身仗。” “书里里骗人的道士和大师都爱这么说,这几句话管谁身上套不行反正我是不信的。” 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对了,神婆最后一次算命,好像是给那小子算的。” 阿汀抬起白皙的脸“陆珣” “天煞孤星一类的。” 王君记不清详细的话来,纯靠自个儿在武侠小说里的见解,乱说一通“要找一个命中注定的人” 她回头拉了阿汀一把,“要是真有注定的人,肯定是你。” 毕竟村子里没有别的什么人愿意亲近陆珣了。 王君想得理所当然,阿汀望着无穷尽的树木,轻声呢喃“好像不是我哦” 她曾问他要不要留下来,他不要。 而小说里的陆珣受过表姐的 恩惠,毫不犹豫为她下山,为她开口说话,也为她学着认字读书。最后与狼狗与黑猫分道扬镳,他选择留在村子里做一个寻常的人。 邻居姐姐看完整本书,还说他对女主情深不悔,得不到回应才因爱深恨的。 也许 不是女主就不可以吧。 想到这里,阿汀收敛目光,脚踩石头蹬了上去。 “这有一块刮片耶。” “我找到断了的皮筋,连起来就可以玩跳皮筋了” “鸡毛毯子哎呀坏的。” “看我” 王君扯下几根棕榈叶,三两下编成活灵活现的草蜻蜓一只,趁阿汀不注意,一下勾在她脑袋发丝上。 “你干嘛呢” “摘花” 阿汀静悄悄蹲在一株三七面前。 上回以三七的根茎为药,帮陆珣治疗烫伤。实际上绿色球状的三七花也是万千中药材之一,具有清热降压、舒筋止痛的功效,颇为名贵。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王君凑近三七,歪头晃脑,双眼移出斗鸡眼。 “泡茶泡酒。” 阿汀边说边挖根取出“治疗腰酸背痛、四肢酸软、跌打损伤和高血压高血脂很有效的。不过体寒感冒,孕妇经期不能喝。” 云里雾里。 但并不妨碍王君把小的们叫来,指一下三七,自然而又神气地发号施令“把这玩意儿挖出来,下山给你们发糖。” 糖 十二个小家伙争先恐后地摘起来,王家有胎记的丫头,也犹豫不决地蹲下身。 背篓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满,阿汀数数点点,正要背起来,被王君径自扛到肩上去。 她大手一挥“抓蝌蚪” 大部队浩浩荡荡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 山间溪流叮咚,泉水清澈冰凉,小鱼间或一只,细小圆形的蝌蚪比较多,在石块下游来游去。 “癞是黑色圆形的,一大群。” 阿健煞有介事地给初次上山的奶娃娃讲解“灰色一只一只的,才是蝌蚪。” 孩子们在水里踩来踩去,双手一兜,无论抓到什么都往空瓶子里放。 阿汀体寒,贪一下凉快便回到岸上,手指头伸进水里点一下,藏在阴影里的小蝌蚪立马逃之夭夭。 眼角树梢在动。 抬头望去,一双绝无仅有的琥珀眼睛闪过,一阵树影波动迅速传向远方。 是他,她知道是他。 他分明在偷偷看她,被她察觉又要逃跑。 手脚比头脑更快的动起来,阿汀下意识追了上去。 在浓重的乌云下疾速奔跑,花草树木模糊了界限,像流水一样往后退去。 小腿被尖刺利叶划过,枯枝碎石在脚心下滚过。柔软的发丝在灵巧跳跃着,空气逐渐变得稀薄。 阿汀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 周遭的深绿漫过来,她在树林间渺小。 处处有他,又处处没有他。 “陆珣。” 她只是想问“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回答。 沉默在枝桠间肆无忌惮的延伸,他像是一条狡猾的鱼,自手心滑了出去。 阿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次了哦。” 她明白他的高傲脾气。 必须你先低头你先挽留,有时不止要你低一次两次,非要被再三的挽留,他才肯含含糊糊地答应留下来。 要是你只留一两次,他不但不会主动过来,还会怒冲冲把你推开,蜷缩成一团独自生气。 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你好好的。” 她说“我走了。” 没有回答,只有远处孩子们的喊声。 “阿汀老大” “快来玩捉迷藏” 身后草木依稀的动静,有人踩断了树枝。 是王君或是陆珣 阿汀侧过头去,望见一个笑容险恶的中年男人。 “君儿” “王君” 阿汀被扑倒在地上,挣扎的同时不忘呼救。 然而远处的孩子们似乎已经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欢声笑语轻而易举地压盖住她的声音。 阿汀灵机一动,拿起脖子上的口哨,吹起嘹亮的一声。 男人面露慌张,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她的脑袋。 顿时头破血流。 试图丢掉口哨,连连拉扯不下来,他连忙用双手捂住她的嘴巴,喃喃自语道“不、不怪我,谁让你嚷嚷这么大声,把她们引过来怎么办” “不对,过来也没关系,把这事传出去就行。没了名声,除了我没人敢要你。” 仿佛预见美妙的未来,他大大地咧开嘴角,展露出一口黑黄歪斜的牙。 “我娶你回家生娃娃。” “男娃女娃一块儿生,白天晚上一直生,生多少我都养得起。” 话锋一转,“我有钱,三转一响早给买好了,你摔傻了我也肯娶你。你凭什么不嫁给我” “贱货” 面目骤然狰狞,男人力道十足的巴掌盖下来,打得她愈发的头晕目眩,眼前重影层层。 “你不就是想嫁进城里做阔太太享福么为什么不来老子家里享福是不是嫌我老,嫌我丑还嫌我穷” “我日你奶奶个破鞋子,老子惦记你三年了,你还想去上高中” “狗屁” “老子把你栓在屋里,一步也不让你做出去,看你还敢不敢做白日梦” 阿汀不说话。 一排细牙紧紧咬合,双眼清亮凝神,手指静悄悄地伸展,够到一块不小的石头。 “还敢瞪我” “老子以后就是你男人,你再瞪老子打不死你” 左手高高扬起,第二个巴掌即将落下。 阿汀终于握住石块,正要偷袭他的脖颈。 有一道影子从天而降,抓着男人的领子把他狠狠扔出去。 “谁” “臭小子敢坏老子的事” 男人骂骂咧咧。 但他没想到,挣脱束缚的陆珣完全变回山间野物。脚板光着,也凝聚着凡人难以匹敌的狠劲儿。他的眼睛眨也没眨,猛地踹在他的脑壳上。 疼得他身体弹跳一下,半口血沫尚未吐出,他又骑坐到他的身上。浑身肌肉紧绷着,臂膀显出曲转的线条,他的拳头左一下又一下打进肉里,打得他血肉模糊,七窍流血。 “咳咳咳” 阿汀掀开眼皮,撑着身体坐起来。 这时候开始下雨。 确切来说,先是一道剧烈的白光闪过,照亮男人翻着白眼的血脸。而后闷雷滚滚,瓢泼大雨突然倾盆而下,气势磅礴。 “不要打” 阿汀摇摇晃晃地跑过去,抱住陆珣“不要管他,他会死的” 陆珣差点把她也给甩出去。 要不是握住她时,手心里传来的细腻触感那样熟悉,她大概会被他一手丢出去,沿着山坡骨碌碌滚下去,成为死尸一条。 但他好歹从纯粹的恶斗中回过神来,手脚动作微动,侧头看向她。 阿汀触 碰到他狠厉而残暴的目光,双手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抱着他。 “别打死他。” 她的声音和手在轻微的颤抖“我们会坐牢的。” 坐牢。 陆珣不明所以,而那个下流的男人大约意识到性命无忧,竟敢朝他笑,迎面而来的一股恶臭。 这是挑衅。 野兽面对挑衅有来必应。 他弯起嶙峋的指骨,逼近他脆弱的眼皮,狠狠地往下一摁,再一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像虾一样蜷缩成团,捂着血眼在原地来回打滚。 阿汀将手中的石头扔向他,抓起陆珣转身就跑。 雨越下越大,天色暗沉下来。 循味而来的狼狗聚集在山顶,发出高亢而阴森的嚎叫。 头顶的电闪雷鸣时有时无,憧憧光影迷离扭曲,世界好像只剩下黑与白色。 只有他们光脚在长久的黑暗中奔跑。 劲风吹乱了碎发,刮过鲜血淋漓的伤口,还模糊视线。阿汀不小心被绊倒,纤细的身体跌下去,半路又被陆珣捞回来站着。 一个眨眼的间隙,他松开手,走到她前面去,大步流星地带她下山。 留给她的背影冰冷而孤傲。 阿汀抹了一把脸。 是雨水是血,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暂时没有心神去分辨了。 她垂下眼眸,小心谨慎地攀着树枝,抓着稳固的杂草,免得被软化的泥土滑倒。 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寂静无声无息地蔓延,除了心跳外一无所有。 他在前头不远不近地走着,双手插在裤兜里。耳尖时不时动一下,把哪怕最细微的动静也捕捉住,很少扭头瞥她一眼。 但常常在关键时候伸出瘦长的胳膊,粗鲁地抓住她的小胳膊,帮她在风雨中站稳。 “陆珣。” 阿汀叫住他,绵软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丝的委屈和恐惧。 “我害怕。” 又多了哽咽,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泛起水光,小声问他“你牵我一下好不好” 陆珣转身面向她,眼眸危险地微微眯起,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进一步的迁就。 她们已经走到半山腰了。 不过雨水也把她打透了。 头发软软垂着,睫毛湿漉漉的,水光流转的眼睛在静静地哭。 不大的一张脸沾满泥灰,被雨冲得依稀,但还是犹如一层浅浅的阴霾,盖灭了她原本的干净和剔透。 他看着不得劲,横冷的一字眉皱了皱。 陆珣往上走一步,捏着衣角,毫无预兆去揉她的脸。 粗糙的布料,粗鲁的力道,阿汀没有躲,乖乖抬着眼睛看他。 乖得太出奇了。 这个刹那陆珣有过开口的。 转瞬即逝。 他把她的小脸擦干净,又发现眼睛那一块被擦得太糊,更加的脏兮兮。 指尖微微一动,覆上她冰凉的面颊,大拇指抹去最后的痕迹。 阿汀眨一下眼皮,眼角掉下一滴水珠。 他又用力而缓慢地抹去,这时才发现她左眼下面有一点小小的红,藏身于细密的下睫毛中,仿佛血红色的眼泪。 陆珣攥住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转身继续往下走。 衣服湿哒哒黏在身上,后背冰冰凉凉的。 但陆珣的手滚烫,像暖手宝一样,凶猛的热度在指尖扩散,一点点攀爬至四肢百骸。 黑暗,大雨,闪电,雷鸣,还有恐惧。 全部不见了。 只有他的背影莫名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也许跟着这个人,能够走到天涯海角去,逃掉所有虚伪和丑恶的东西。 忍不住这样觉得。 阿汀定定盯着他的脊背,看着他短短的尖锐的短发,隐约眺望见前方的动静。 “她根本没有下山” “我要上去找她” 王君心浮气躁地扯头发,扭头便要往山上走。 “天黑不能上山啊” “还下雨,路很滑。” “老大你口哨都没了,会被狼狗咬的。” “我们还没去阿汀老大家里看过,说不定她已经回家了。” 孩子们一窝蜂地拦她,她伸手拽出半脸胎记的丫头,气势汹汹地问“王程程,你到底有没有看到阿汀下山什么时候下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胎记丫头支吾着不敢说话,眼泪一串串地掉。 王君似乎明白了什么,勃然大怒。 “你外婆是骗子,你也是骗子” “我现在就把你弄回去,要是找不到阿汀,就把你丢在上面喂狗” 她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拽住她,连拉带拖往前走。 山下一片混乱,陆珣在这时松开了手。 忽然用手指勾住阿汀束发的皮绳,一下拉扯下来。 一团马尾刹那软塌,披散在脑后。 他低头打量两眼,又没头没脑地在她头上乱揉一把,将碎发弄得乱糟糟。渐渐遮挡住额角凝血的一道伤。 阿汀一动不动任他摆弄,安静地出奇,看他的两只眼睛也黑的天真。 人人说陆珣是怪物,不讲规矩不念情,既不说话也听不懂人话。 但卑鄙无耻的男人,在树林里欺负一个小丫头,大谈名声与大人间的那档子事。她懵懵懂懂,他明白多少 或者说,他究竟愿意明白多少世间庸俗的事又想要舍弃多少 她不问,他不说。 陆珣的手离开她的脑袋,在肩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 你回去。 我只送你到这里,仁至义尽。 他摆着漫不经心的神色,眉目刚毅而狂妄。 方才短暂的温柔恍如错觉。 “你不要回去找他。” 阿汀的咬字吐词还是那细,拥有一种没名堂的温软。 不过陆珣没再动摇。 他把衣角从她的手心里扯出来,往她手心里放了一样东西,又推她。 这次力道更重,阿汀踉跄地离开树丛,立即被眼尖的阿健发现。 “阿汀老大下来了” 他们朝她跑来,而他躲在粗壮的树木身后,犹如消失掉的守护神。 “你没事吧我要被你吓死了” 王君双手搭着她的肩,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怎么成这样了” “不小心摔倒了。” 阿汀不太能撒谎,漆黑的眼珠心虚避开,小声说“我想回家了。” “走走走,我带你回去。” 孩子们簇拥着她回家。 漫漫雨中,阿汀回头望一眼,发现陆珣仍然靠在树边远远看着她。 低头。 握紧的五指慢慢松开,手心里赫然躺着两颗糖。 他把糖还给她了。 猫的报恩,也到此为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阿汀 南方夏日雨多, 来得急而迅猛。 公婆年迈, 小姑子跑县城补牙去了,一大家子只剩下林雪春是地里庄稼的支柱。领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姑夫, 在田里埋木棍绑大布, 免得风把农作物连根拔起。 疲劳满身回到家一看, 没人。 最初没当回事儿, 直到父子俩陆续到家仍不见自家丫头。林雪春着急了, 绕着村子跑了两圈, 愣是没见半点影子。 好不容易打探到消息,说是大大小小一群孩子上山玩去了。她骂骂咧咧地披上蓑衣戴凉笠, 左脚正迈出屋檐的当儿, 孩子们吵吵嚷嚷经过家门口。 放眼望去, 白花花小猪皮似的姑娘准是阿汀。 林雪春先是放下心来,下一秒火气烧得熊熊“你这死丫头, 胆子肥了这个天还敢外跑怎么不干脆留在山上陪狼狗吹冷风去” “几天没训你就皮痒痒, 看我这次打不死你” 乡下扫帚多用竹条所做, 细但硬。打着疼,留红痕, 消得很快。村子里做爸妈手头没玩意儿时, 就拿这个教训犯错的说小孩。 她作势要抽竹条,冷不防阿汀像小鸡崽一样扑进怀里, 双手环住她颇为粗壮的腰。 母女俩多少年没这样亲近过 林雪春不由得僵直片刻, 再凶神恶煞地推开她。 “别以为来这套就能” 话到半路戛然而止。 “你干嘛去了脏死了。” “还没打你你先给委屈上了” 狼狈的阿汀红着眼角, 王君挠了挠耳朵“她摔了一跤。” “姨, 怪我带她上山还没看好她,要打你打我吧。” 雪春姨的手劲儿和自家妈可不是一个档次。 王君不安地皱鼻子,老实巴交杵着。 阿汀连忙钻出脑袋解释“不是君儿,我自己要去山上玩,还不小心摔倒了。” 声音软绵绵的,鼻音浅浅。 “不怪你,怪她自个儿贪玩。” 林雪春有点儿恼怒,但到底不是肆意怪罪的人。她没把火气撒在王君身上,反而挥手叫孩子们赶紧回家去。 也瞪着阿汀“你也给我进去呆着,待会儿再和你算账。” “孩子回来就行了。”宋于秋沉沉的说,意思是叫她别再折腾着要算账了,免得把小丫头凶怕了。 宋敬冬也笑眯眯地打圆场“我小时候还趁着台风天抓蚂蟥,蹲在田里不肯回来。至少阿汀自己走回来。” “就你们做好人。”林雪春翻白眼“真不知道是我女儿还是宋菇女儿,半天功夫能摔成这样” 她推搡她进门,转身去把井盖给盖上。 宋敬冬把干毛巾盖在阿汀脸上,“擦擦。” 瓦片有一道缝隙,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床边,他抬起床脚,阿汀小胳膊小腿的也来帮忙。 “哥哥。” “怎么了” 瞧着像是要说秘密的样子,他弯下腰去,把耳朵凑在她旁边。 阿汀架着手,小声说了两句。 宋敬冬面上的笑逐渐变淡,应一句我知道了,便往外走。 “你又干嘛去” “有点事。” 林雪春怒冲冲“什么事急这一时半会的下着雨非要往外跑” “我马上就回” 宋敬冬喊着回答,加快脚步往村门口跑。 “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林雪春老大不高兴地嘟囔。 另一边的王程程,拿不准自个儿算不算把事办成了,不敢去找外婆,宁愿冒着大风大雨,独自一人绕路回家。 外婆究竟办什么事 她一知半解,但模模糊糊觉得不是一件好事。 眼前时不时浮现王君满脸的厌恶,以及阿汀浑身泥泞的模样。她脑袋乱糟糟的,心里也七上八下,步伐虚浮凌乱。 走到村门口百年的老槐树边上,想起外婆曾与瘸子约在这儿见面。抬头一看,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王程程” 宋家俊俏的哥哥直直站在树下,唇角微微勾着,看起来却很冷。 “你有东西落在我家了。” 他说“拿一下吧,等会儿我再送你回去。” 双手空空的来,双手空空的去,连那件屋子的门槛没踩过,怎么可能有东西落在哪里 王程程情不自禁地后退,感觉被蛇盯上,拼命的想跑。偏偏两腿打颤发软。 她摇了摇头“我没有东西” 话没说完,他便迈着长腿走过来,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把她往回带。 “我真的没有” “你记错了。” 他低下头,笑不及眼底。 王程程心神一滞,只能木呆呆跟着他走。 王程程被逮个正着,押送到屋里来。 两扇木门关起来,万事万物挡在门外。屋里或站或立全是阿汀的家人,四双眼睛炯炯盯着她。大风断了村子的电,死一般的安静与阴暗四处充斥。 她本就胆小心虚,面对这幅仗势,立即溃不成军。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是我外婆要我把王君叫出去玩,别带上阿汀。实在不行也能带上她,但不要让她们俩一直呆在一块儿。就是让她们分开,就是阿汀一个人呆着。” “我真的不知道外婆想干什么,我只帮她传话,不知道她和村里那个瘸子说了什么。” 王老婆子与瘸子。 这两号人物摆在一块儿,引起林雪春的警觉。 前一刻还云里雾里,这时猛然冒出怀疑之心,单手抓住王程程,双眼圆瞪。 “瘸子你们村子里四十岁没老婆那个死瘸子” “痛” “是不是” “是是他” “我看到他上山了,但我不知道” “你他娘的到底知道什么” 林雪春急得想上手,被宋敬冬及时拦住。 “你外婆让你带什么话” 宋敬冬看着比林雪春好说话些,王程程却更加慌张,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淌。 “她、她说还有念想的话,就到村门口老槐树下等她呜呜” “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晚上呜呜呜呜。”她放声大哭起来。 “哭你奶奶的哭” “再哭揍你。”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落下,王程程瞅一眼可怕的宋家爸妈,捂着嘴巴小声抽噎。 “你干了坏事,知道么” “我不” 宋敬冬拉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凑得有点儿近。 “我知道你读书很好,这次考试也不错,打算去读中专是么” 王程程怯懦点头。 “中专生待遇不错。” “女孩子的话,读护士和老师最好,三年毕业分配到县城里,工资高,说不准还包住。不光你生病看医生不要钱,家里老小有个万一,也只要付一半钱。” “但是。” “要是把你今天做的事告到学校里去,你就是思想品德有问题的学生。就算学校让你继续上学,别的没考上中专的学生家长,肯定会想办法闹事,把 你换下来。” “不能读书你要怎么办呢” 语气非常温和,眼神也很温和,定定看着她的半边胎记。 王程程手忙脚乱地扒着头发挡脸,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不读书的爷爷奶奶会打死我的” 重男轻女的一大家子,要不是没钱讨新媳妇儿,又念她再过三年就能赚钱,早把她们娘俩轰出门去。 外婆嫌弃她们还来不及,不可能接济她们的。 王程程扑通一下跪下来,双手合掌不断地拜,不断磕头哑声道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帮我外婆的对不起。求求你们不要去学校说,不要到外面说。我会把你们当做恩人的,一辈子记着你们的好,求求你们” “去你奶奶的恩人” 林雪春恨不得一脚揣上去,管她是男是女是大是小,但被宋于秋紧紧抓着,动弹不得。 “不说也行。” 宋敬冬蹲下身去,好整以暇看着她“我们不说,你也不说,今天什么事没有。” “只是你把东西落在我家,回来拿了一趟是不是” 他的眼睛有着妖怪一样的吸力,看得她头晕目眩,好像脑袋全空了。 “是” 她失了魂似的点头,喃喃道“我忘了东西” “现在你拿了。”宋敬冬打开门,仿佛完全没听见呼啸大作的风,“回家去吧。” 不是要送她回家的么 王程程踌躇了刹那,迎面撞上他淡淡的笑。 “不想回去了” “我、我回去了。” 她抱住胳膊,逃命似的跑出去。 直到王程程瘦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宋敬冬才收敛笑容关上门,宋于秋也撒开手。 “这贱丫头摆明的黑心蒙猪油还敢倒过头来装可怜,你放她干什么” “你们男人就晓得吃这套” 林雪春双目赤红,但相比追杀王程程,更担心阿汀。 “阿汀,阿汀,快给妈看看。” 她上下左右地看,让阿汀转了好几个圈,又用双手拨开发丝,去瞧她的脸和脖颈。 还好还好。 衣裤是好的,沾了泥灰但没破,也不见血。 浑身皮肤干干净净的,只是额头破了一道口子。 “你没事吧啊” “那天杀的狗玩意儿有没有碰哪儿了他拉你衣服没有” 村里老婆子们没脸没皮,大老爷们凑在一块儿偶尔也说几句荤话。但十五岁的小姑娘能晓得什么 家里大人只会吓唬她,不准与坏小子拉手,不然恶鬼钻进肚子里,把你的心肝肺全吃赶紧,然后拿尖指甲划破肚皮,钻出来撕咬面皮。 林雪春生怕阿汀被死狗占了便宜还不知事,一遍遍问她有没有疼,问那瘸子有没有对着她脱衣服脱裤子。 问着问着,在外头蛮横大半辈子的妇女流下眼泪。 “你别哭。” 阿汀两只手帮她抹眼泪,双眼已是澄澈文静的。 “他就打我,然后被陆珣打了,现在还在山上。” “这畜生活着浪费粮食,老娘他奶奶的为天除害,剁了他下面,看他拿打什么再打歪主意连不懂事的小丫头也想糟蹋” 林雪春转头便拿起菜刀要往外冲。 “妈”宋敬冬张开双手拦门,瞧一眼沉默不语也拿起斧头的宋于秋,皱眉“爸,你也跟着不清醒。” “谁不清醒了宋敬冬” “差点被糟蹋了的是你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妹妹” 林雪春连他也瞪,一副你这没良心还怕事的玩意儿一起砍死算了的模样。 宋于秋更好,磨着斧头,抬起眼皮看一下他,复又垂下去。这是一份没什么好说的,先弄死再说的冷酷。 “妈你冷静点。” 宋敬冬抢过她胡乱挥舞的刀“这事儿不是这么办的,杀人犯法知道吗你俩想去赔钱坐牢,还是想被赶出村子” “万一传出去一点风声,阿汀以后怎么办村里风言风语多厉害,你们这么大人还能不懂么” 句句严厉,竟像是老师教育贸然的学生。 林雪春大喘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坐在床边上,片刻之后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把他丢在山上,让狼狗给咬死。” 这样牵扯不到自家。 她觉得这个法子已经很安全很忍让。 “不行。光灭他的口有什么用” 宋敬冬不留情面地反驳“小孩全瞧见阿汀上山,也看见她这样下的山。王老婆子那边咬起来,更死无对证,难道想让陆珣出来帮忙说话” “那把王老婆子也弄上山去喂狗” “妈你别瞎出主意。” 林雪春直抓头发,大发脾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有本事你这大学生给出出主意啊” “妈妈。”阿汀握住她的手,“你不要着急,不要凶哥哥,他肯定在想办法了。” 也拉着爸爸,牵起唇角给他一个安慰性的微笑。 事情已经发生了,庆幸她毫发无损,但现在如何收场着实是难题。 除了被讨债,阿汀还是初次面对这类事情。她知道不能激情杀人,知道名声对八十年代的女孩,大约非比寻常的重要。 更知道瘸子和王老婆子既不能死,更不能好好活着。 妈妈天性暴躁没心眼,爸爸好像是闷声不响干大事的人。 放任她们俩复仇都容易出事,所以阿汀思来想去,进门只是拉着宋敬冬,说一句有人想害我,好像是王程程的外婆。 现在她又看向全家心思最缜密的哥哥,只见他还给她一个很有主意的淡笑。 “这事儿还是交给我。” 他一边穿戴蓑衣,朝门外偏一下头“爸,咱俩一起。” 林雪春不放心“你能干什么还是我” “妈妈别走。” 阿汀抱住她的胳膊,“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 林雪春连忙拿薄被裹着她,心疼得无以复加“好,妈留在家里陪着你,给你烧点开水泡姜片喝,省得一会儿感冒发烧了。” 她用手背贴着她的额头,还问“冬子,你打算怎么干” “当然是” “以牙还牙。” 系好绳子,宋敬冬朝阿汀眨一下眼睛。他明白她帮他稳住父母的细腻心思,也承诺给她一个安稳的公道。 他压低帽檐走了出去,宋于秋紧随其后。 父子俩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月黑风高正是办事的好时候,两道人影悄无声息走近村西头。 入夜之后风雨转淡,仅剩下绵绵细雨飘洒,难得捎带来凉气。家家户户开着门窗,王老婆子家也是如此,恰好省去翻院子的功夫。 宋于秋将肩上的麻袋放下来,打开一道口子,把那团黑乎乎的玩意儿推进屋子里。紧接着带上门,往门把手里塞了一根木条。 没一会儿功夫,屋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尖叫声,门被拉得咣咣响。想来是王老婆子被惊醒,这把年纪睡得浅不少见,但这手脚还真是麻利得不像话。 不过前有宋于秋后有宋敬冬,父子俩把门守得死死,她这小破屋子没有窗,半丝 生路没有。只得锤墙大声喊人,嚷嚷着救命。 嫌她嗓门太小太没劲儿,宋敬冬用手拉着门,抽出木条敲脚边的铁盆,声音亮极了。 这片人家住在山下,时不时闹出狼狗咬鸡的事儿,因此闻声而动,附近立即燃起朦胧的蜡烛火光,宋家父子当机立断,溜之大吉,没留下任何痕迹。 于是当家男女披着衣服冲出来,不见狼狗不见死去的鸡鸭,只瞧见衣衫不整的王老婆子。 她糟心事做得多,早年不是没有良家女子嫁坏人,一气之下投河自尽的。这回床下冒出个怪东西来,还满身的血腥味,差点儿惊掉半天命。 这衣服扣子没扣上,左右两片敞开,把浑身褶皱下垂的皮肉给现光了。女人指着她哇哇大叫,男人瞧了又恶心又猎奇,眼神来来去去收放难定。 王老婆子手忙脚乱扣扣子时,血肉模糊的一团东西从屋里爬出来。两条被咬得坑坑洼洼的胳膊紧紧抱住她的脚,哑巴似的咿咿呀呀不知说些什么。 身下淌一大摊子的血。 “这、这啥玩意儿” “山上下来的” “瞧着认识王老婆子啊。” “是个男人吧,为啥事整成这幅样子” “男人三更半夜打女人屋里出来,还能为着什么事” “这把年纪还想干那档子事啊” 他们窃窃私语,细碎的笑声与感叹犹如针扎在王老婆子的身上。她这八十多岁的老女人,不但被看得精光,还被当众拿来埋汰笑话,羞恼地满脸通红。 “这人得送医院吧” “会不会闹出人命” “送去医院谁付钱这不是咱们村里头的人吧” 众说纷纭之际,林雪春大咧咧挤开人群,定睛一看,冷笑“死老婆子,这不是你想给我家搭的瘸子女婿么这亲没说成,你给顶上去了看来这年头干红娘真不容易,连自个儿也要赔上去” “大半夜弄成这样,你们花招挺多折腾得还挺厉害” “你、你别胡说” 王老婆子慌忙抽出脚,凑近那人打量一下,还真是瘸子。 这货不是上山去了么 他们说好,只要逮住机会抓住那贱丫头,孤男寡女处一下午,日后贱丫头自要嫁给他。事成之后他给她双倍的钱,再多给五块钱红包 林雪春家住得偏僻,白天又没有大人在家。本想拿她家做文章,要是阿汀叫嚷推搡,左邻右舍过来凑热闹,那就是抓个正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谁知黄毛丫头要上山玩,身旁十多个孩子跟着。 她说山上不好办事,偏这死瘸子瞧见阿汀白嫩的模样,色迷眼了。非说山上地大人少,更好办事,要她到中午时候带村民来找人,给他和马上过门的婆娘做个见证。 结果上山没两下,风雨大作,狼狗狂吠。 山下的神婆对她阴渗渗的笑,反复念叨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这上百岁数的女人竟还不死,当年就是她料准她生不出儿子 王老婆子落荒而逃,满脑子的撇清干系,鬼才在乎瘸子死活。 万万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下洗不干净的人成了自己。 她急得团团转,不知瘸子究竟有没有事成,但落得这幅样子,咬准林雪春家最合适。 “死瘸子你说话,是谁害你” “是不是你和阿汀那丫头私会,被这泼妇抓住了,把你打成这样” 她直直指着她。 林雪春后背紧绷,风一吹凉意横生。 幸亏瘸子往这儿看了一眼,如见十八层地狱,又抱着王老婆子的腿嗷嗷哭嚎。大张的嘴里缺 了半截舌头,下巴还给卸了,难怪说不出半个字来。 不牵扯到女儿就好。 林雪春来了底气,也重燃怒气,双手叉腰愤然大骂“我老母的狗男女,上辈子疯狗投胎是不是,深更半夜一个屋里出来,污糟老婆子没衣服老男人抱着不撒手。一看就是你俩做见不得人的事出了岔子,还敢咬到老娘头上” “我家招你惹你了是不是老姘头嫌你又老又脏,瞧上别人家宝贝女儿,你眼红到不行,逮住机会就拉小姑娘下水” “你这老骗子,骗完一个又一个。” 王君恰是时候地开口,朝她胸上吐口水“阿汀白天和我一块儿玩,整个老虎帮都看见了,要你瞎说” 好孩子 林雪春振奋地想,改日家里烧菜,多多给王君留一份 “你当然向着她” 王老婆子冲撞进人群,撇开急忙赶来的女儿,一把抓住外孙女的胳膊“程程你说,是不是瞧见阿汀在山上和男人见面,还动手动脚的是不是” 手指捏得重极,指甲掐入肉里,她的眼中满是凶光。 “我我” 王程程看见林雪春一脸阴沉,分秒间联想到宋敬冬。 他太可怕了。 里外四五个村子全说他的好,她家爷爷奶奶常说,要是她有宋敬冬半分能干,养女孩也不亏。大人小孩光说他的好,好像这人身上没有半点缺处。 但她看见了不一样的一面。 他没有说笑,他真会告到学校里去,她会家破人亡的何况这个外婆何曾对她们娘俩好过成天不是打就是骂,还不如没有。 “我们一直和阿汀一起玩。”她咬咬牙道“全是小孩,没有别人。” “你胡说” 王老婆子激动地打耳光,王程程她妈冲上来生生挨了一巴掌,牙齿撞破口,半嘴巴的血。 “我没有胡说” 王程程更加坚定地反叛了“明明是你让我给瘸子带话,问他还有没有念想,有的话就来村里找你他就是来找你的,我说实话你为什么打我妈” “你这小兔崽子” 王老婆子还要打,被林雪春箍住手。 免得被她打出实话来。 林雪春仗着大嗓门喊道“这瘸子半张脸都被咬烂了,多半是怕被人瞧见,想绕山走后院找老婆娘快活。活该落得这下场,你们谁爱管谁管,反正老娘没劲儿多管闲事。就是这死老婆子。” “为难我家不是一次两次,坑害闺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上回我给老村长的面子,这回村长不在,我做个主儿,先把她捆在屋里,省得又祸害到你们家去。” “吃喝拉撒咱不管,留条老命等村长拿主意就行,中不中” 村长顶爱说中不中。 受过害的家里早嫌村长过分厚道,连忙大喊“中中中赶紧给栓紧了,别被她逃了” “来俩男人搭把手” 林雪春喊道,转身便将王老婆子拖进屋里。 王老婆子豁出命去的挣扎嚷嚷,但一切已成定局。 远处的槐树下,阿汀静静望着。 她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哈哈大笑,只是不声不响把恶人的下场看在眼里。 这个脾气 宋敬冬也一时弄不清楚,她究竟是太孩子气,不明白自己逃过一场多么绝望的噩梦。还是定性超乎常人,绵软外表下揣着一副冷静而聪慧的骨。 他摸摸她的脑袋,她仰起的眉眼仍旧一派澄澈。 “瘸子被扔在山底下。” “我们到的时候,他被狗咬得半死不活,舌头没了。” 还有下 面那玩意儿,血淋淋丢在一旁。 除去这个,宋敬东只说“但身上扔着一团烂草药” 是陆珣。 她在他面前捣过一次药,他全程戒备地盯着,原来已经把形状记在心底。 他不放过他,但真的肯听她的话,没有杀人。 “他很聪明的。” 阿汀轻声说着,话语被风吹走。 一路吹到后山脚阴阴的树林里,陆珣垂着一条腿,坐在树枝靠在树干上。啃着桃子,看完一场人为的复仇。 王老婆子疯了。 被五花大绑,如同畜生一般拴在屋里的那段日子里,有不少人来看她的笑话。 昔日仇怨化作臭鸡蛋烂菜叶,死命儿往她身上招呼。不知是谁敞开后院门,将鸡鸭赶进屋里,沾她一身的屎尿。 当初陆珣的银链子至少是长的,尚能走动自理。她不能。 传闻她的女儿起初天天送饭,再三挨受辱骂之后,被婆家训斥一顿,不好再上赶着找罪受。小外孙女照常是埋着脸不敢说话的样儿,时而来送一顿饭。 有人感叹小丫头以德报怨,但也有邻家妇人说,亲耳听到王程程尖牙利齿地挖苦自家外婆,一串笑声清脆畅快。眉眼捎带狰狞,犹如中邪。 奇怪的是走出那间屋子,又瞧不出半点不对了。 也传闻日暮山下鲜少出门的旧神婆,有一天清早踏进王老婆子的屋。只停留洗把脸的功夫,又颤颤巍巍走掉。 接着便有人发现王老婆子患上失心疯,抱着鸭子不撒手,满脸痴痴傻傻的笑,一口一个儿子,娘的心肝儿。 村里河边的妇女们你一言我一语,拼拼凑凑出这么件事。她们相信,也许是王老婆子作孽过多,以至于天上大慈大悲的菩萨都看不下去,派遣凡间的神婆子出面收拾恶人。 全是传闻,渐渐传成诡秘的乡村小故事,说不上真假。 瘸子的下场倒是真真切切的。 他未婚未生,多亏七大姑八大姨来得及时,把他送进县城医院抢救,险险保住一条命。 本该转去北通第一医院继续治疗,不过大伙儿坚持运回家,口上说做轮流照料,实则竞相打探听说你爷爷给留下不少珍奇的老玩意儿,能卖钱能卖多少 要不偷偷告诉我藏在哪儿,我拿一两件出去转手,得了钱好把你送去北通治病是不 北通可是个烧钱地,医院更烧钱,没钱怎么给你治病咱有心无力哇。 问来问去拿不到半个靠谱的字,毕竟瘸子没了舌头又不识几个大字,日日瘫在床上流口水。 究竟要不要把瘸子先送去北通 治不好谁出钱治好了谁晓得他认不认账 一番争论尚未到头,推搡打闹间发现地窖,一群人哄抢字画碗碟,再没回头看过瘸子。 尘埃落定,雨还未停。 今天风雨渐大,王君交给阿汀一个新玩法找两块破塑料片,头尾剪口,再拿绳子绑住,另一头捏在手心里。 放到屋外去,手制的塑料袋子迎风飘扬,像雨天里的小风筝,比谁的飘得更高。 孩子总能找到乐趣,而无论阴晴冷热,大人有大人的烦心事。 “这雨怎么不带停的,庄稼快给溺坏了。” 林雪春看得忧心忡忡,眉头皱得紧紧,绷出一个川字。 转头瞧见儿子躺在床上捧书看,打了他一下“人家说了不能这么看书,眼睛坏得好。这三十块钱一副眼镜,还没用到两年又要换,看我不打死你” “我就躺这一下嘛。” 宋敬冬笑眯眯地坐起来,脊背懒洋洋驼着,又挨打,“坐直年轻人没点精气神” 默默坐直,昂首挺胸捧书本,活像是做戏。 阿汀定睛一看,还真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 “哥哥你近视的啊” 因为至今没见过他戴眼镜,阿汀颇为好奇。 宋敬冬摘下眼镜往她耳朵上一挂,脸小还挂不住,得手扶着。阿汀看了两眼就头晕,晃了晃脑袋说“好晕。” 近视度应该很深吧 阿汀把眼镜递回去“不戴眼镜的时候,能看得到吗” “五米开外不认人,十米之外男女不分。” “那为什么都不戴” 宋敬冬想了一会儿,咬出两个字来“秘密。” “要来台风了。” 他自如地将话题转开,盯着阴沉天色自言自语似的说“要是没地方躲着,风吹雨打搞不好会闹出毛病来。” 阿汀下意识想起山上的陆珣。 他怕不怕台风,会不会回到隔壁屋子里来 不过 应该再也见不着了吧 她摸出两颗糖,在灯泡照耀下看了很久,最后又放回到枕头底下去。 直到昏昏欲睡之际,突然被人摇醒。 “哥”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宋敬冬的轮廓在夜里模糊。 “陆珣来了。”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在楼下,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阿汀一溜烟下楼去,果真在自家门口看到一个湿漉漉的陆珣。正面朝下趴着,衣角浸着雨水和血的混合体,滴滴答答淡淡的红。像溺水死掉的人。 不过他动了。 识出她的脚步声,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眼珠黯淡无光。 他划伤的唇角微动,依稀吐出两个字来。 “阿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上医院 阿汀。 低哑沙沙的两个字, 伴着一股分明的拗口感。 他就这样看着她, 手指一点一点点挪过来,触到她的衣角。而后垂落下去,陷入昏迷。 小黑猫也是浑身湿透,长毛被打得焉巴,还在陆珣脚边绕来绕去,喵喵直叫。 它只认阿汀, 一旦察觉宋敬冬有动手的,立即扭过头来张牙舞爪。 真棘手。 本来就血淋淋, 让人无处下手啊。 “这小子是不是光在打架了” “怎么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宋敬冬话没说完,阿汀掉头噔噔蹬上楼去, 没两下又拉着一团鸟窝头的林雪春哒哒哒下来。 宋于秋披着短袖衬衫, 走在她们后头。 “你们兄妹俩大半夜不睡觉,闹腾个什么” 林雪春被急匆匆弄醒, 正抱怨着, 猛然瞧见自家门口有个人模人样的玩意儿。困意登时退的干干净净, 吓得心脏差点打嘴巴里蹦出来。 “这什么玩意儿怎么跑来别人家门口趴着” “死的活的” 犹如母鸡护崽一样,她迅速将儿女扯到身后,随手拿起门边的扫帚,要去碰碰他。 “是陆珣” 阿汀急忙拦住。 宋敬冬指向某个方向, “我睡着睡着,听的咚一下, 出来就看到他躺在门口了。” 宋于秋则是一言不发拨开他们, 上来两步单膝蹲下, 拉着陆珣的胳膊翻了个面。 打架斗殴、街头火拼全是他年轻时候玩剩下的东西,该受的伤没少受过。因而掀开衣服看两眼,手掌轻压肋骨,瞧瞧这小子的反应,便能将情况猜得不离十。 “骨头断了。” 骨头好坏 ,身为外行人的林雪春看不出来。但这小子满脸的血,小腿上还有五道伤痕深到不行。 不由得咋舌“这玩意儿是不是钉耙给整出来的” 农家翻土用钉耙,钩子尖尖利利,她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拿这玩意儿伤人。 分明是冲着要命去的,下手真狠 “没断气吧”她不放心的问。 “还没。” “会断气不” 宋于秋收回手,神色莫测“骨头戳到心肺,就会。” “那戳到没” “得去医院查。” 说来说去还不是拿不准臭闷葫芦还非得问一句答一句 林雪春眉眼皱起,又被拉了一下。 低下头便见着女儿哀哀切切的一双眼眸,就差把求你救救他五个大字写在脸上。 不过她不认字来着。 儿子也说“要不先送医院去看看” 林雪春抬头一看,这外头狂风大作,雨水像石头一样没命地往下扔。没瞧见一只巴掌宽的树都被吹得摇摇晃么 村子离县城足足一个半小时,顶着这天,怕是村子还没出去,先被刮到河里淹死。 再说这年头的铁饭碗走进医院,兜里揣张领导单子就了事,顶多再带五毛的挂号费。换成他们这些大老粗的农民,光挂号费就要一块多,顶一天的饭钱。 人家话给你来看病费拿药费,乱七八糟反正你也弄不明白的这个费那个费,花钱能比烧钱快。 儿子得奖拿来的三百不愿意花,算上后院里头好不容易积攒的,她手上一共就捏着一百三十块。 还得顾着家里饭菜、儿女下学期的学费,纸笔本子零零碎碎全要钱。 这走一趟医院能剩下几个子儿 林雪春双手捋头发,迟迟下不了决心。 “妈妈。” 但是女儿又眼巴巴看着她,全家等着按她脸色办事。 素来教儿女正直做人,不必抢着做好事却也不能干坏事。这当妈的,又怎能在他们面前见死不救 万千心思一刹那,林雪春拿定主意。 “老宋,赶紧借三轮去” 得令。 宋于秋立即拍响王君家的屋门,借来三轮车,特意往上头压两块沉沉的石板。 林雪春负责搭木架子,绑大布,动作麻利而迅速,将一辆光秃秃的三轮车变成运货车。 再丢一把稻杆,铺上凉席,省得车身摇来摆去,不小心把骨头再给撞碎了。 “你看着路,小心点骑车。” 拿出斗笠给宋于秋戴上,她边把绳子紧紧系在他下巴,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出村那一段尤其睁大眼睛,左边水田右边是河。真不行就往左边摔,别好事没做成又把自个儿搭上去了,也别像儿子一样” 溺死在水里。 她一哽,动作止住。 “有数。” 宋于秋淡淡又稳稳地说了声“我有数。” 他明白她。 刀子做的嘴巴豆腐捏的心,看着泼辣凶狠、刀枪不入,骨子里不过是丢过孩子的妈。 儿子走了十八年,她就畏了十八年的水。 要不是宋菇在外头说她金贵,全家衣服丢给男人洗,引来村里妇女们指指点点,连带着全家被人说道。她绝不肯去河边洗衣服,不愿想起死去的大儿子。 他握一下她的手,想安慰她,但她很快躲开,永远不让人瞧见软弱。 转头,夫妻俩齐心合力把野小子抬上车。 “一万个小心” “还有冬子,你看着人,也帮你爸看着路知道不” 林雪春急急火火把父子俩推上车,边说边把偷爬上去的阿汀拎下来。 奇了怪了还拎不动。 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不安分的野小子,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拽着她的女儿不松开。 这不是故意耍流氓么 “松开松开。” 林雪春不轻不重连拍三下,见他没动静,又去使劲儿掰手指。 掰扯好一会儿,直将五根冰冷泛青的手指给整得发红,这小子仍旧阖着眼,死死攥住阿汀的衣角。一副要头一颗要命一条,反正弄死我我也不松手的混账样子。 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瞧见,准以为她是个恶丈母娘,活生生拆散一对小鸳鸯。 但也不想想,这小子要本事没本事,要家底没家底,人模狗样的哪里配得上她家宝贝阿汀一根手指头 林雪春越看越来气,掐着腰命令道“阿汀你赶紧的下来。” 阿汀看看不省人事的陆珣,合起两只小手作恳求状。 “妈妈让我也去吧。” 她软声软气地说“他没去过医院,肯定会害怕的。” “你咋知道他没去过” “这混蛋小子光着脚丫登山爬树,使猫唤狗还成天打架,害怕个屁” “再说你一个小丫头能帮他挨针头还是吞药要你咸吃萝卜淡操心,赶紧下来” 阿汀一时想不出说辞应对,好在哥哥及时开口“妈,就让她一起吧。” 林雪春怒眉“你也和我对着干” “主要看这天,保不准谁家房屋塌了田地坏了,到时候每家每户要出人帮忙。要是你们俩在家,你出去了,不就留下阿汀一个”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毕竟这事年年有。 去年刮大台风,老刘家到处显摆刚建的平房,招呼大伙儿去他家躲台风。结果人家的茅草屋子都好好的,唯独他家房子坍塌。要不是老村长半夜出动,挨家挨户敲门去救人,指不定死伤多少。 而自打瘸子那事过后,林雪春绝不肯让阿汀独自一个呆着。这小胳膊小腿的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快,再遇上打坏注意的狗东西,有个万一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孰轻孰重便一目了然。 她凶凶瞪一眼陆珣,千叮咛万嘱咐儿子照看好女儿,终究松开了手。 前头的宋于秋立即把三轮车蹬得飞快,车身摇来晃去,风把粗布吹成一个鼓鼓的大包子。 车里阿汀安安静静,只是垂着纤长的睫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盯着陆珣。仿佛生怕一个疏忽,他就会沦为冷冰冰的尸体。 宋敬冬歪头去看她的详细的神情,没想到能找着两只汪汪的眼睛。 这小丫头。 自个儿遇事不见得这样慌,对野小子是真的上心。 他有点好笑又好气,像安慰又像取笑的说了一句“哭什么人还好好躺着,不会没的。” “没有哭。” 阿汀反驳,又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他肯定好疼。” “你又知道了” 宋敬冬纯属调侃,不料阿汀抬起半张脸,认真地点点头“要不是很疼,他不会找我们帮忙的。” “也不会叫我的名字” 声音渐小,她拉着薄被,小心地合上漏洞,好像想为他打造一个风雨不侵的堡垒。 宋敬冬哑口无言。 任他自诩聪慧,一双近视的眼睛足以看透天底下许多人事物。但关于野生野长的陆珣,还有这陌生又找不出岔子的阿汀,不管分开还是合在一块儿 定定看着,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爸。” 宋敬冬朝宋于秋的后背喊了声“过了桥那段路有点难骑,我来替你。” 要活着啊。 他想只要活着,早晚有一天能弄明白的。 紧赶慢赶到了县城医院。宋于秋背上陆珣,拉着阿汀的胳膊,一双脚走得快而稳健,一下子窜到过道另一头去。 远远看见一个年轻的值班护士坐在那儿,宋敬冬立即上去问“家里小孩打架摔伤了,胸腔那块骨头好像有毛病,值班医生在不在” 小护士想说先挂号去,不过抬起头来,遇上宋敬冬那张脸,不小心恍了神。 有人抢先招呼道“这不是冬子么” 一个年岁不小的男人,脑袋小,身子高又壮实得不像话。瞧着像是一块大砖头伤叠一个玻璃珠的模样。 阿汀见过他一回,正是大龙的爸爸。 “老宋也大半夜跑县城来了一家三口全来了这是谁出毛病了” 大龙爸嬉皮笑脸地搭话,绕过来,看到陆珣,笑容立即消失,“原来是这小畜生。” 宋于秋压根没看他,手指敲了敲台子,还是问“值班医生在哪” “呃在里面休息” 对上他的眼睛,小护士一时把挂号这事忘到天边去,把实情给交代出来。 “叫他出来。” 满脸的不苟言笑,淡淡的四个字,特像新上任的副院长,充满威严。 小护士下意识站起来,又被一双粗手给摁坐下去。 “看你老宋平时不声不响,竟然还知道值班医生。不像我这粗人,老是大夫大夫的叫。” “不过老宋啊,咱们毕竟是一村子人,别怪我不提点你,做好人也分值不值当。” 大龙爸仰起一截下巴,看向陆珣的眼神既不屑又古怪“这没爹没娘的小杂种可不记你的恩情,有这份闲工夫,还不如多干点活,攒两个钱给你闺女上高中。家里供俩小孩读书,多不容易啊。” 宋于秋终于正眼看向他,也看向他身后四个弟兄。 个个鼻青脸肿的,脸颊手脚留着尖锐的爪痕,再眼熟不过了。 因为他也被背上这小子狠狠抓过一回。 “你打的” 察觉到言语有误,他停顿,更改措辞“五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 大龙爸呼吸一滞。 这宋于秋明明是村里出了名的木头,又憨厚又好欺负。什么时候练就一双利眼,三两言语就看出内情来了 不过不碍事。 宋家只有父子俩,带着半死不活的小子和黄毛小丫头,能拿他们五个成年大汉怎样 “是我。” 大龙爸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 “你也别觉着我下手狠,实在是这小子麻烦找到我头上来。之前把我儿子打得厉害,耳朵伤了一只,到现在还不灵光。大雨天的,我带着弟兄赶去山上收桃子。好不容易翻过半座山,差点打滑给摔死。结果我瞧见什么” “就这小子” “以前在我家果园里小偷小摸就算了,这回更过分大摇大摆躺在树上,拿树枝打我的桃树。上百个水灵的桃,全在地上烂成一团,你想想是几个钱再不好好教训他一顿,改天把树给拔光,我找谁赔去” 仿佛场景重现,他说得上火,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医院里不允许随地吐痰” 小护士忍不住斥责他,被他凶神恶煞地瞪回来。 阿汀反驳“那不是你的果园。” 孩子们都晓得,日暮山是大家的,山上的雨蛙蝌蚪也是大家的。 “你这毛丫头” 懂个屁玩意儿六个字卡在喉咙口,看在人爸爸哥哥在场的份上,大龙爸打兜里掏出一个未熟的小桃,挤出假惺惺的笑“大人说事,小丫头听不得,找个地儿吃桃去。” 接着道“老宋,这事我已经说透了,你别多管闲事,怎样来怎样回。这小子死活不关咱们的事,还算我家欠你恩情,等我家那老母猪生崽子,便宜卖你一只” 利诱为先,他真想让小畜生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在他阴狠的注视下,宋于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默不作声捏住他的手腕。一股大力硬生生捏麻他,手指不受控制地离开小护士的肩膀。 “老宋你做什么” “找医生出来。” 两人声音同时落下,大龙爸的四个兄弟猛地起身拦路,好几双手抓住护士。半调戏半挑衅道“小妹妹,我这头还疼着,你不给我看看,要到哪里去” “不是要给我打针么我裤子脱了老半天了,你还不给我打” “小姑娘今年多大有对象没” 女人爱大吵大闹,男人邋遢,还爱动手动脚,这便是农民在县城里不受待见的最大原因。 小姑娘又羞又恼的挣扎,拿院长拿医生,甚至把治安人员给搬出来,还治不住他们。 “吴叔,别忘了村长还在这儿治腿。” 宋敬冬脑筋一转,抓着靠山说话“您这样闹,万一医院把村长赶出去,再也不理我们日暮村的病人。以后谁家有毛病,有钱还没处儿治,出事您能担得住么” “对对对。” 小护士忙不迭附和“我们副院长说过了,谁在医院闹事,名字地址记下来。要是遇到紧急情况,优先考虑别的病人,这样耽搁的是你们自己” 然而大龙爸不吃这套。 他是个易怒记仇的老大粗,又好面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住手,还死甩不开,顿时气得眼睛冒血丝。 “别拿村长吓唬老子” “宋于秋你他娘的还不松开,给脸不要脸是吧” 他大声嚷嚷道“老子今天就把话给撂这儿。只要你敢多管闲事,把这小子治好。以后老子少一个桃,就直接上你家要说话。你要是给不出好说话,老子连你媳妇儿全家一块揍” “你爱打肿脸做好人,让你们一家子做够” 值班医生被这外头的动静弄醒,推门出来,连着小护士,也被迎头盖面一顿骂。 “还有你们这狗娘养的医院想仔细了” 手指头目中无人地对着宋于秋,“知不知道这家破落户现在穷成什么样半个子儿也掏不出来,你们医院还要不要吃饭的,这这种人也接老子他奶奶的在这里等多久了,弟兄们全等着,偏你们连个屁不放。” “瞧不起农民是吧” “老子这回去拿家伙,看谁对付得过谁” 大龙爸像一头喷火的狮子,脖颈处浮现根根狰狞的青筋,满口的唾沫星子乱飞。闹得医生护士不敢动弹,不少病房的门打开一道缝隙,大伙儿探头探脑地凑热闹,但不敢出来。 “爸。” 宋敬冬低声出主意“要不我们去卫生院” 四五十年前,这块地方只是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后来经济迅速发展,规模逐渐扩大,上头改批为县城。左边住着小富小贵的好人家,右半边乱糟糟,住着打工仔们,故而别名为农民城。 右边那块有一卫生院,收费不高,但设备落后,闹过三两次人命大事。后来医院建起来,卫生院便一落千丈,鲜少有人愿意去看。 饶是宋敬冬,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像大龙爸这种动不动粗口喊打杀的家伙,任你脑筋多灵光,他只和你讲死活。除了实实在在的拳头,真没有别的东西能立马镇住他。 何况他们人多势众。 与其在这儿拖着,还不如趁早去别处看看。 兄妹俩无可奈何地要走,回头却见宋于秋放下陆珣。 “爸” “爸爸” 不约而同的大吃一惊,唯独大龙爸再度拉开嘴角笑,连连拍肩道“这就对了嘛。我听说你们宋家大小屋分得清楚,大屋两头猪,养鸡鸭又有鱼塘。你家小屋光养鸡怎么行” “过半个月来我家挑只小母猪去,长大了借个种,以后逢年过节卖只猪,有的肉” 得意洋洋的话说了一大堆,冷不防被宋于秋拽住后衣领往外拉。 “你又发哪门子的疯” “咱们不是说好了么拉老子去哪里” “宋于秋” 百般挣扎无效,脚尖勾到椅子,屁股摔个四分五裂。 大龙爸赶忙抱住椅子,依旧像一只不肯挪地盘的老狗似的,被扯出去十万八千里。 发现自己完全无力反抗,大龙爸立马一把扔出椅子,怒吼道“草你老母的还看,净他奶奶的看看看,还不来搭把手” 看傻眼的兄弟们回过神来,面面相觑,手忙脚乱地冲上去帮忙。 “医生你快看看他。” 宋敬冬反应快,帮着医生把陆珣放到推床上去。 “你在这儿呆着,别乱跑,别出来。我先去看看。” 他拍拍阿汀的肩膀,不大放心,又退回来拜托小护士帮忙看着人。 面对俊俏的年轻小伙子,小护士羞答答地点头答应,而后便见他大跨步冲了出去。背影更俊了。 “小妹妹,你等等啊。“ 她用剪子把阿汀衣角剪下来,陆珣的手便捏着一片断裂的布,老实巴交地垂下来。 连人带床地推进门,转头看到阿汀也要跟进去,她赶紧拦住“小妹妹,医生做检查,你不能进去的,坐外头等着吧。” 椅子离手术室有一道长长的距离,阿汀仰头问“我能不能在这里等” “也成,别进去就行。” 小护士好心分她一杯热水,自个儿回去坐着,取下护士帽,继续给自己编辫子。楼上有个姑娘说过,头发打湿编几条紧辫子,在头上盘一宿,早上再放下来便是卷发,可好看。 阿汀仍旧站在门外,微微踮着脚,双眼凑得很近。 但除了一截骨棒子似的小腿,什么也瞧不见。 他们被隔开了。 “问题不大,多是皮外伤,断了两根肋骨,有一根出现错位现象。不过没有伤到心肺部分,注意休息调养,过两个月自动就愈合了。我这里只给你开点止疼药,实在疼得受不了再吃点。” “对了。” 中年医生稍作犹豫“方便问你们是他什么人” 宋敬冬脑筋转得最快,意识到医生指的是陆珣身上的伤痕,温笑道“邻居家的小孩,他家里没人在了,我们怕出事才连夜送来的。” “这样” 他点点头“我是想说,小孩还在生长期,营养方面有点跟不上,长期下去影响会越来越大。比如感冒咳嗽算是很正常的小毛病,身体好的过两天会自然好。但是这身体差的,小毛病也容易越滚越大,最后浑身是病。” “尤其是你们这样不太来医院做检查的,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 医生比较尽职尽责,对农民偏见不大,反而详细说了几个注意点,例如长期用红薯土豆代替米饭的坏影响。 宋于秋在一旁听着,仿佛不经意地看了看阿汀。 起初家里的白米,他一碗女儿半碗的吃,还要拿红薯凑。 阿汀摔伤脑袋后,大半个月的米饭全进她的肚子,他们夫妻俩的确常有烧心腹痛的情况出现。再过一段时日,阿汀醒来变幅模样,要么把稀饭白米让给他们,要么换着法子弄玩意儿吃。 有时还弄点汤汤水水,什么清凉去火的黑药汤,追着他们盯着他们喝。 这掐指一算,至少宋于秋好多天不再犯毛病。 往年在大太阳底下搬砖头,身体再好,照样得中几回暑气。今年到现在也还没犯过。 是巧合还是别的古怪 他垂眸不语。 倒是更加鼻青脸肿的大龙爸,被打得满地找牙。不敢再找宋家的麻烦,他趴在病床边,仍然一个劲儿的小声犯嘀咕。 “跟这小怪物搭关系,还出钱给他看病,早晚被他克死还不知道” 宋于秋扫他一眼,他又灰溜溜的合上嘴巴。 “什么小怪物” 医生耳尖,显出几分好奇。 大龙爸恶声恶气“就这小子,天杀的灾星转世,克爹又克妈,他妈死了刚没一个月。不光眼睛生得怪,不说人话,还白天黑日的和阿猫阿狗厮混,身边的猫都成精了,听得懂人话。” “眼睛怎么了” “你瞎啊,没瞅见那个色儿哪有人眼睛长那样” 医生失笑,“我说过这小孩长期的营养不好,体内那个器官就是心肝肺不是特别的好,能长这么好已经很难得了。眼睛颜色这方面是有很多原因的,血统基因” “只是我们这里不太常见别的颜色而已。我还听说过有的人,左边是黑色,右边浅的泥土色。有时候代表着某种疾病,有时候对身体没有害处,没必要抓着这个不放的。” “我敢拿我的名头保证,没有怪物不怪物的说法,你们要相信科学” 大龙爸被医生抓着不放了,阿汀搬来小板凳在床边坐下。 护士姐姐给她一条热毛巾,轻轻擦去额角的泥灰和血,一对锋利的剑眉显露出来。 眼眸狭长,眼窝有点儿深,衬得鼻梁更挺直。陆珣面庞上的线条非常利落,轮廓分明。即使闭着眼,唇角抿合下垂,也给人一种不好招惹的凶恶感。 “擦干净还挺俊。” 护士多看了两眼,心里感叹年龄对不上,挂上吊瓶就走了。 阿汀捧着下巴支在床边,忽然瞧见他嘴皮动了一下,又一下。 阿汀。 阿汀。 他没声儿地叫了两声,好像因为得不到回应,发脾气一样凶凶拧起眉头。 表情很不好看。 在做梦吗 清醒的时候绕着她走,究竟在做多恐怖的梦,才肯放下刻骨的高傲找她呢 应该很疼,很难过,说不定还有点害怕吧 阿汀试探性将手埋进被子里,牵住他。 “我在这里。” 她小声说“你快醒过来吧。” 宋敬冬盘手靠在病房门口,收回深深的眼神,在门边的长椅上坐下。 “爸。” 有件事他想问很久,总算下定决定开口询问“你觉不觉着,阿汀有点变了” 回家至今,宋敬冬观察小半个月,发现母亲林雪春,已经完全接纳改头换面的妹妹,没有一丝的疑虑。父亲与妹妹关系恶劣,常年说不到五句话,今年隐隐出现转机,不过也没有特别的热切。 问这话的时候,他很留心他的反应。 不过宋于秋反应不大。 他弯着腰,手心把玩着一小排药,目光定在地上。 只说“你妈信神婆。” 妻子面上不信宝贝女儿能有什么坎儿,骨子里信的彻底,小心翼翼不让阿汀碰一点脏活累活。要不是阿汀身体差不经晒,估计她要天天把她拴在裤腰带上,走进走出都带着。 相比儿子,林雪春一直对女孩很有执念。 她年少时候就是地主家的宝贝大女儿,日子过得洋气,长得又漂亮,口齿伶俐。那会儿的宋菇又土又穷,简直被她踩在脚底下。 谁知造化弄人,家道中落病死一个妹妹。又迎来一场大浩劫,成分不好的爹妈丢了命,尚在襁褓的小妹活活饿死,留下她独自一人艰难求生。 说起当初他们俩的初见,还是在天色将明的凌晨四点。她挽着裤脚,大冬天站在池里摸鱼虾,双手双脚通红,两只眼睛红红的,但抬头开口便是蛮横的宣言“这地儿有人了,别想抢老娘的活,快滚” 彼时的他生意初成,揣着一包袱的钱来报答养育之恩。不过回家路上,脑海里净是这位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凶狠泼辣的模样,那双眼睛熠熠生辉,精气神十足。 不受控制地拐回来,站到岸边问她“你有人家没” 她张牙舞爪,“干什么轮不到你瞧笑话” 后来托人提亲,三天两头上门去守她逮她,花好大心思讨好她。再提及婚事,她甩来一句“我要生女娃,讲究传宗接代的少来寻我晦气” 他来路不明,他没有宗,于是自然而然地结婚生子。 头一胎是子,牙牙学语时溺水而亡;第二胎是子,聪明伶俐能担大事。又盼了三年,总算盼到女娃娃,成了她的的命根子。 神婆说阿汀十五岁有个坎儿,过不去轻则散家,重则散名。过得去便是万事大吉,女儿明事理,日子会转好。 妻子深信不疑,觉着阿汀已经过了坎儿,经常念叨全家的好日子不远了。 “你信吗”儿子问。 宋于秋过了很久很久才回答“不信。” 不信又如何 女儿打头发丝到脚丫子,除了变白点,抓不出丝毫的毛病。非要说成邪祟上身,他带她上山时,神婆笑眯眯的没有说道。 私下问此阿汀是否彼阿汀,有没有法子换回来 神婆仍是摇头不语。 如今家里日子说不上多好,但至少多了几分笑。 妻子原先为女儿操碎心,近日夜里睡得踏踏实实,他还能如何去说 她还能经得起多少事 父子俩的感情犹如君子之交,形淡根深。宋于秋偏头去看已然成年的宋敬冬,沙哑地反问“你信” 宋敬冬敛眉笑了笑。 “有时信一信更好” “嗯。” 沉沉应声,宋于秋没说,他早为从前的阿汀搭起一座小小的坟。 尽管曾经指着他的鼻子,大哭着骂他窝囊废,嫌他没用又狠心。不止一次说着我真倒霉,为什么要生在这个家里,为什么不能在大屋里,伤透了父母的心。 但她到底是他的女儿。 永远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他的光 糟糕的事情时常在梦的深处生根, 邪恶枝条疯狂生长。 比如现在。 陆珣藏身在阴影里。 而她歪脑袋看他,半张脸贴上灰扑扑的水泥地。 一头长长的发,划过眼梢脸颊, 蜿蜒着铺了一地, 犹如流动的黑色的血。 阿香。 又是这疯疯癫癫的阿香。 “你肯定饿了, 来看看, 这是什么” 像个邀功的孩子, 她双手捧着一块半生不熟的紫薯,喜滋滋道“我在大龙他们家地里一动不动, 趁天黑赶紧挖出来的。他们谁也没留心, 不知道被我偷了好东西。” 神秘兮兮地立起一根手指,她嘘了一声, 将紫薯往前捧一些“你要吃不” “只要你叫我一声, 这整个给你吃。” 她满含期望的靠过来,手脚并用, 像一只匍匐前行的壁虎。 而他被困在一张细密渔网里, 脖颈绑着银链。 外出觅食的猫还没回来,前两天拖来的死耗子无法下口,他因三天三夜的饥饿而脱力。光是半垂着眼皮, 连一个睁眼都不屑给。 食物引诱, 这招太老套,他已经七年不上当。 “来, 叫一声就好。” “我教过你, 我知道你会说话的, 好孩子。” “不想叫我也行,说点别的,让我听听你说话好不好” 久久得不到回应。 “叫啊” 阿香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面庞笼上凶光。 “你为什么不叫” “不想挨打就给我开口说人话” 她固执把紫薯往他嘴里塞,死命打他。手指在骨头上找到一丝薄薄的肉,捏住,狠狠地拧他。 瞧这疯样儿。 陆珣冷冷提了一下嘴角,把她激得更怒。 “你笑什么你笑我” “我是你妈,是我生的你养的你,你凭什么笑我” “你到底在笑什么” 阿香猛地站起来,给他迎头盖面的几脚,每一次用尽力气。好像嫌这样不够解气,她掀翻八仙桌,又踢翻椅子,打碎瓶瓶罐罐。 忽然扭头抽出一根火星四溅的木条,狞笑着又冲了过来。 滋啦滋啦。 皮肉发出焦灼的声音,火辣辣的痛感迅速涌向四肢百骸,完全激醒了陆珣。 他存足力气把她踹出去,试图撑起手脚反击,但又跌下去,犹如濒临死亡的兽。 眼前黑一下白一下,被浓重的血腥味包裹。 她也气喘吁吁地摔在另一侧,眼泪与鲜血簌簌地落。 “为什么”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要生下像你这样的怪东西” 她直直看着他,近乎绝望地哀求“你说句话把,算我求你了,跟我说句话行不行学着他的样,只要你好好说两句,我给你讲故事好吗” “给你买新衣服供你念书,咱们娘俩好好过日子。” “说句话吧珣珣。” 陆珣一眨不眨,一言不发,眼睁睁看着她面上的光彩一寸寸的暗淡,眼神一点点的绝望。看着她在在碎片上打滚,大笑着又大哭着。 “他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根本没有人要” “没有我也没事,我死了也没事是不是” “我不要、我不要再过这样了。” 手掌淌血,阿香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身上那件艳红的衣裳灼灼刺眼。她翻出一条结实的长绳,跌跌撞撞往外走。临到门前回头望他一眼。 “本来要放你走的。” 她微微笑着,好 像不疯了,好像十分惋惜地叹口气“但还是算了。” 阿香临死前留下的是伤痕,是腐朽的气味。随后便是夏风稍稍,吹动的发梢与衣角。还有一句刻薄的诅咒。 “像你这种没人要的畜生。” “死了算了啊” 屋外的蝉鸣声越来越大,吞没了世间的一切。 光怪陆离的梦戛然而止。 陆珣懒洋洋的睁开眼,雨水透过枝叶间隙,打在他的脸上。猫在腿上乱踩一通,尾巴不断打他。 还故意抖他一身水,以此表示对现状的不满。 陆珣捏起它的后脖子肉,拎到一边,松开手。 猫是不容易摔死的动物,内耳辨别方位,柔软的身躯在空中灵活翻转。两秒之后它四肢着地,厚厚的肉垫减缓冲击,达成毫发无伤的伟大成就。 但这并不妨碍它发火。 风吹雨打,又冷又饿,加上陆珣不经通告的粗暴举动。猫大约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扭头冲着高高在上的他喵喵狂叫,还用力抓挠树皮。 陆珣还没反应,树丛中先跳出一只小小狼狗崽子来,摇头摆尾绕着它跳,还伸舌头舔它。 走开傻狗。 小黑猫朝它哈气,它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的游戏,舔得更起劲。 猫忍无可忍地逃开,狗不气不馁地追上。它们绕着树根跑来跑去,树上的陆珣枕着双手,考虑要不要下山。 山上没有适合栖息的地方,连个洞都寻不着。今晚风雨来势汹汹,树枝晃得厉害,根本无法入眠。 不过山下那间屋子也没什么好的。 瓦片不齐全,滴滴答答的漏雨。里头黑而冰冷,没有果子没有干净泉水,只一股死气沉沉的臭味缭绕不散。 千不好万不好,除了阿汀。 她是很好的。 白白嫩嫩的糯米团子,长得好说话好,手艺好味道也好。一双刺李子般的黑眼睛生得最好,身上皮肉也很好。他咬过一回,是香香软软的。 糖纸上画着的小白兔修炼成人,大约就是这幅模样了。 陆珣下意识掏口袋,摸不到糖,老半晌后想起来,他把到手的糖还给她了。 因为十七年的摸爬滚打告诉他,人是很难相处的玩意儿,比飞禽走兽难处百倍。他们愚蠢、虚假,眼里有多少温柔,心底便有多少歹毒。 同情的背后有讥讽,施舍的背后是索要回报。还有面上绽放的笑,是裹着糖纸的石,是不怀好意的算计。 就像那个女人,白日良善笑着,抽空教他说话认字。夜里化作拳打脚踢,墙上的影子犹如丑恶的鬼魅,在烛火中扭曲、摇曳。 人让人失望。 他把糖还给她,就是不想欠她的恩情,免得她没完没了到他梦里纠缠。 这叫做恩断义绝 那山还下不下,又碰着面怎么弄 陆珣随手拗断一截树枝,抽打得树叶哗哗,一颗成熟饱满的粉桃掉了下去。 这是下。 再打,又一颗。 不下。 下不下下不下下不下下不下 不下。 桃树变得光秃秃了,但陆珣怀疑它很不准,跳到左手边的树上重头再来。 下。 不下。 下不下下不下下不下下不下 下。 也不准,两个不准打平手,没了。 他就一棵树一棵树打过去,直到最后一颗猛然收手。 因为想起阿汀的手小脚小,看着就是没多大本事、独自活不下去的模样。搁在狼窝狗群中,这样瘦弱的小崽子一出生就会被丢掉,反正活不长。 还傻了 吧唧的。 好不容易逮住两只野兔给她,光丢在后院里养,不知道杀来吃 。 抱着桃子啃得倒是开心。 傻透了。 陆珣丢下树枝,攀着树干挑了两个大桃,正准备跳下树,忽然听得下坡一声大吼“小畜生你还敢来偷桃” 试图霸山的大龙爸又来了,这回还带了四个大块头。 陆珣偏头扫他一眼,留下挑衅的眼角。 小黑猫二话不说就跑。 他们并肩作战很多年,具有非比寻常的默契。一个在上头抓着树枝荡来跳去,一个在下头前后肢飞快交替摆动,快得像一道影子。 偏偏那只初生的小狼狗崽,不知打哪儿黏上他们,又不知道紧紧跟住。还傻乎乎在树桩下打转,转身还对来人友好的晃尾巴。 “日他奶奶的狗杂种,把老子的好桃全弄坏了” 大龙爸将一片狼藉的桃园子,怒得双目赤红,提着钉耙便是一阵子乱打。心想这翻山越岭的照看,成果被小怪物又偷又毁,还不如全给砍了,谁也别想占便宜。 弟兄们连忙拦他。 “小杂种使的坏,你钉树干什么” “改天围一圈栅栏就得了。” “我他娘的早围过了” 大龙爸怒气冲冲地推开他们“搭棚子也没用,照样翻进来他那表子娘以前就爱在地里偷东西,今天老子非得把他弄死,看他还敢不敢三天两头找晦气” 说着便拉上弟兄们,意图冒雨逮陆珣。 “下雨天山路滑,哪里经得起折腾” “再说咱们也追不上啊。” 纷纷退却,只有个头最小的那个机灵,一把摁住小狗崽子大叫“你们来瞅瞅,这是不是小狼狗崽子要不抓回去养着,也算咱们没白来一趟。” 养 就这玩意儿养个屁 大龙爸挂上一抹恶意的笑,挥动钉耙打下去,“那小畜生不是和你们亲得很么把他嚷出来救你啊” “汪汪汪呜” 狗崽真没见过大场面,前肢抱头缩起来,婴儿啼哭似的呜呜起来。 “傻狗一条小畜生不出来,老子今天就拿你撒气,把你给开肠破肚了,好给他看看教训” “敢在我头上撒野敢打我儿子” “送你下黄泉见阎王爷,有本事你给投胎做人,再来找我报仇” 他把狗崽拴在树上,钉耙犹如镰刀般一下一下追着打,时不时伤到它的尾巴屁股,还扎进后腿。 “汪汪汪汪” “汪汪” 狗边跑边叫,逐渐没劲儿了。 就在它放弃挣扎的时刻,陆珣自树上一跃而下,将大龙爸踩在脚底下。 “他出来了” 大龙爸抹着脸叫道“别再让他跑了” 四个男人扛着稀奇古怪的武器逼近,陆珣只得把小狗崽子踢到一边去。 轰隆一声闷雷,战斗开始了。 大龙爸笨拙地翻滚起身,吆喝弟兄们包围突进。谁知黑猫打茂密草丛中跃出,利爪勾住一个男人的脖子,划开血痕触碰经脉。 男人啊的一声惨叫,手一松,掌心的木棒落进陆珣手中。还没来得及摆脱猫,小腿突然挨了一下,两只膝盖磕在石头上,剧疼。 其他人在背后接近,陆珣反手打中一个肩胛骨,还剩下三个成年男人。 他们的体型更为壮实。 空气凝滞片刻,四人一猫在黑乎乎的一齐移动起来,刹那间风起云涌,刀光剑影在山林里闪烁。 棍棒划空发出呼呼的声音,拳头到肉发出沉闷的一声,有凄厉的惨叫,有高亢的猫 叫。 小狗崽巴着叶子,瞧见最后只剩下陆珣和大龙爸两人,面对面站着,手上空空。 他先捏住他的肩膀,他凶狠得不要命,用坚硬的脑门撞他的眼窝,趁机侧身过了过去。 男人疼得龇牙咧嘴,面上愈发的狠厉,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扑过去。 两道影子在泥土碎石上翻滚,拳脚野蛮又原始。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一时瞧不出高低。狗崽子歪了脑袋,傻傻看着角落里爬起来的男人,抓起木棍敲了陆珣的脑袋。 以少博多的节骨眼,稍有破绽便是死路一条。 他顿了一下,他输了。 他们振奋地围过来脚踢棒砸,陆珣娴熟地蜷缩起来,抱住脑袋沉默挨打。 狗崽子汪汪嚷嚷,猫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也撕扯着咽喉叫起来。 远处传来回应般的狗吠声,此起彼伏。 “吴哥,狼狗叫了” 稍存理智的大汉拉住大龙爸,低头一看,陆珣已是遍体鳞伤,不知死活。 不由得慌了一下“不会真死了吧” 众人住手,独独大龙爸打红了眼,“死了好,最好给老子死得干净” “吴哥” “山上狼狗一群群的,咱们动了它们的崽子,被它们撞上就完了” “赶紧跑” 嗷呜嗷呜的动静越来越近,大龙爸用尽力气打了最后一下,钉耙尖齿留下深可见骨的伤。鲜血涓涓刺醒了他,他猛地丢下钉耙,大喊一声走 五人慌慌张张地下山,没人敢回头看一眼陆珣,生怕他化鬼赖上他们。 这一片果园又安静下来。 陆珣翻过面来,脸朝上大字形躺着。 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黑暗犹如一条厚重湿闷的毯子,压得人喘不过气。 雨继续下,冷冰冰淌在脸上。 体内的血好像也慢慢冷下来,几乎要彻底凝住。 猫凑过来,用鼻子碰他的鼻子,生着倒刺的舌头舔脸颊。还有那只傻狗,仿佛拥有罪魁祸首的觉悟,丧着尾巴舔他脚上的伤,不断呜咽。 人们常说死得其所。 死在这座山上算不算呢 陆珣合上眼皮,完全不想再动弹了,静静等待着皮肉消解,渗进泥土溪流,与大山融为一体。 很突兀的想起小时候,被扔进河里的体验。 肮脏的水扑面而来,呛鼻又呛口,身体变得沉重,不断不断地下沉。也许在那时候,他本应该安静沉下去,在深深的河底溺毙。 不过现在也不晚。 这样半梦半醒的想着,恍惚间听到有人轻轻叫他“陆珣。” 睁眼便发觉她在看他,柔顺的发丝垂落下来,搔得他痒痒的。 细致的眉眼好像很高兴地打个弯儿,两只眼睛圆圆的,鹿一样清澈,盛着碎光。 “你冷不冷呀” 她好奇地问,纤长的睫毛沾着细小的水珠,滴在他的眼角。 “要不要来我家吃流黄蛋” “” “今天晚上又做了酸菜鱼,给你留了一大碗哦。” ““ 很奇怪他为什么不说话,她歪一下小脑袋,困惑的问“现在不喜欢酸菜鱼了么” 喜欢。 两个字在咽喉中滚动,陆珣漫不经心地别开眼睛。 假的。 骗子。 人类是老谋深算的骗子,莫名其妙冲他笑的更是骗子中的骗子。 他已经偏开头,不知怎的又看见她。抱着膝盖缩在地上,雪白的皮肤变得脏兮兮 这玩意儿到底怎么回事 陆珣有点不耐烦地皱眉,天边骤然闪过白光。 “我害怕。” 她蜷缩得更厉害,额角缓缓破开一个洞,血很安静地往下流。 “陆珣。” “我还是害怕。” 薄薄的眼皮眨一下,眼泪也安静地掉。沿着眼角一滴又一滴的流下来,半张脸哭得湿漉漉的。眼角鼻头红透了。 又没人欺负你。 陆珣皱着眉头想,那瘸子早被他打跑了,尸身快发臭了,还有什么好怕 电闪雷鸣划过,她大睁着眼睛看他,哭得更无声,更厉害了。 满目惊惶。 “我怕打雷。” 她温温吞吞地伸出手,又软绵绵地问“你再牵我一下好不好” “再牵牵我吧” 他迟疑了一下下。 真的就一下下而已。 她猛然消失在眼前,一根头发丝没留下。只剩下狼狗中的领头,反复舔他的脸,舌头黏黏腻腻。 陆珣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又躺了好一会儿,眼前来来去去还是她可怜巴巴的样子。 好胆小好爱哭的粘人怪。 麻烦死了。 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在无数双动物的眼中,他的手指微微动了。 先是坐起来,再摇晃着站起来,如同一幅干枯的骨架。 狼狗们蹲坐下来,静静望着他往山下走去,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被雨水冲淡。 猫也按耐住性子乖乖跟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遇见石头与陡峭的坡道,才细声咪咪两句。 踉踉跄跄,千疮百孔。 陆珣就是这样下的山,一步一步走到她家门前,再摔在地上,精疲力竭。 他是还恩情来的。 他本来很坚信自己仅仅来还恩情,直到看见阿汀小跑过来,脸上干干净净,眼里没有畏惧,没有迷茫,压根没有一点点哭过的痕迹。 只倒映着一个狼狈至极的他。 原来如此。 这时才恍然大悟,正在害怕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漫漫十七年的阴冷世界,贸然出现了一点微光,刺眼而滚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开,躲闪,说着我不要我不要,但原来还是很想要。 看着阿汀面上的无措与担忧,在这个时刻必须承认,她是一束闪耀到能够穿透身躯的光芒。 这让人头晕目眩的光,让人忘记呼吸的光、浑身颤抖。 他得把它困在手心里,也护在手心里。 “阿汀。” 他想说,也牵我一下吧阿汀。 但指尖触过衣角,终究没能紧紧抓住她。 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陆珣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的当儿。 接连多日的风雨将天空洗得澄澈,一轮夕阳犹如蛋黄,缓缓的下降。 饭菜的香气在鼻尖萦绕,手边埋着毛茸茸的猫。 阿汀像一只无害的小精怪,漂亮又安静,乖乖坐在另一边看书,手上还握着一把蒲扇,给他扇来温热的风。 这情景宁静如画,陆珣目不转睛看好久,直到被她发现。 “陆珣你醒啦” 小糯米团子看过来,一对大眼睛笑得晶莹,仿佛璀璨的烟花在里头骤然绽放。 还在做梦吗 陆珣拿手指在她脸颊上戳了一下,软的。 再戳一下,热乎的。 应该不是做梦。 阿汀稀里糊涂地被戳两下,又稀里糊涂看他收回手。她眨眨眼,还是笑盈盈的“昨天晚上我爸爸把你背到医院的,医生早上说没有问题,所以我们就回家了。” “你现在在我家里。” 宋敬冬补充“躺在我的床上。” 这事有点复杂混乱。 陆珣翻看自己的手脚,正巧林雪春端着热水进来,上下打量他,摆上满脸的嫌弃“脏死了,醒了赶紧去洗澡。” 阿汀连连摇头“医生说要多休息,不要做大动作。现在不能洗澡的。” 前世虽在中药堂生长,但外公的规矩是,年满十八之后再传授望闻问切的深奥功夫。因此阿汀的脑袋里暂时只有大量草药知识,治病三脚猫,对医生抱着绝对的信任。 对医嘱更抱着绝对的决心。 林雪春拗不过她,又嫌弃野小子浑身的泥,只好退一步,出门端来热水,拿出崭新的毛巾,想让他擦擦手脚。 但这脸盆刚往陆珣面前一放 水波荡漾,激起小小的水花,被认定为偷袭。 陆珣猛地一跃而起,不顾胸腔传来的疼痛,迅速退到角落里头。瘦骨嶙峋的身体四肢紧紧绷住,上端一双炯炯的眼睛,像开过刃淋过血的宝剑。 戾气横生。 “这小子” 真他娘的野啊。 沦落成这样还不肯低头,六亲不认的架势摆的足足,难怪村里没人待见他。 林雪春被盯得后背发凉,一时说不完话。 陆珣对大人的戒备心,远比孩子们强得多。阿汀生怕他把妈妈列入敌人范围之内,贸然发动攻击,连忙拉住他“陆珣你别怕。”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这是我妈妈,她很好的。” 林雪春 好想摘下女儿的小脑袋晃一晃,把里头的水全给倒出来。 这是怕 摸着你的良心说,他有一点点的怕的样子吗 眼睛白长的吧 林雪春大大翻个白眼,瞥见阿汀攀在野小子小臂上的手,顿时又惊得魂飞魄散。 她不过是放盆水的功夫,他像血海深仇一样盯她。女儿敢碰他,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想当初宋婷婷被抓得一脸伤,大半个月过去还留着浅浅的印子。这回急匆匆往b城去,也是在四处打听民间膏药,好把脸蛋给治好。 阿汀的细皮嫩肉,比宋婷婷有过之而无不及,万一抓到咬到,脸不得毁了 “阿汀你过来,别被他给抓了。” 林雪春越想越怕,连忙伸手去拉。不料他也抓住阿汀的手,琥珀色的眼珠转向她,凶狠的好像她抢了他的宝物。 两厢对峙,阿汀夹在中间非常的无辜。 只好劝劝这个“妈妈没事的,他不会抓我。” 再哄哄那个“我妈妈不是故意说你的,你不要生气。” 无果。 对峙继续。 站在灶台边的宋敬冬看了一场热闹,失笑“妈你别瞎操心,急火火的反而把人家给吓住。这小子上回帮过阿汀,出事来找的也是阿汀,怎么会抓她” 阿汀点头。 “有事也让阿汀说就是了,他只听她的。” 阿汀点头点头,小鸡啄米的点头。 没出息。 兄妹四个胳膊肘全往外拐。 林雪春再瞅瞅陆珣,满心纳闷只听阿汀的,有这么古怪的规矩 就阿汀那小胳膊小腿,后院逮公鸡还费力,哪来的本事收服这只凶狠的野东西 她不信,转头上楼拿来一套干净的衣裤,拿给阿汀“你给他说,手脚擦干净,身上脏衣服脱下来给我洗。这是你哥的旧衣服,让他先穿着。” 阿汀接过衣服放在腿上,乖乖应了一声好。 她把毛巾浸 过水,拧得干干,再递到陆珣的眼皮子底下。 “今天很热,你肯定出汗了。” “擦一下好不好” 陆珣低头看看那只又白又大胆的小手,被这句 好不好说得耳尖微动。 要是她不问他,命令他,他绝对给她甩脸色; 要是问要不要,那他不要; 偏偏来一句软绵绵的好不好,尾巴梢藏着星星点点的亲昵,像撒娇而非询问。他拿好不好没有办法,在她面前丢盔卸甲。 只能默默接过毛巾,抓着脚趾头仔仔细细擦干净。 林雪春看得目瞪口呆,回头对上儿子意料之中的眼神。 她犹不信邪,拍一下阿汀“让他再擦擦脖子。” 陆珣送去医院时,医生护士本想帮忙收拾一番。奈何这小子在昏迷之中,依旧满身反骨不许人碰。但凡他们给他一点点的刺痛,他便挥拳蹬腿。 医生护士全被吓退,最后还是宋于秋摁着他,潦草往胳膊腿上抹药。 阿汀心思纯粹,又指指他的脖子“这里也脏。” 陆珣扫她一眼,真把脖子转了一圈,作出要脱衣服的模样。 林雪春立马挡在女儿面前“转过去转过去。” 阿汀转了过去。 “女孩子家家的别乱看,小心长针眼丑死你。” 阿汀又自个儿伸手遮住眼睛,“我不看。” 林雪春是女人,陆珣在她眼里不过是黄毛小子。她不觉着自己会长针眼,不过定睛一看,又发现确实有点儿扎眼睛。 这丧尽天良的阿香,心狠得没谁了 看不过去陆珣粗鲁敷衍的动作,她忍不住训了一句“你当刷搓衣板不会轻点啊” 一层皮下好像根本没肉的,瘦骨根根分明,搓衣板还他来得寒碜。 林雪春天生说话不大客气,实际上怀着好心。谁知道这小子不领情,丢给她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照样该怎么搓怎么搓,完全不顾伤口。 世上竟然有如此不讨人喜欢的屁小孩 这时阿汀担心地说“陆珣你小心点啊。” 好样的,手脚立刻放轻了。 林雪春活四十多个年头,头一回哑口无言。 这鸡贼小子怎么跟认主的猫狗一样 打定主意赖上阿汀了是不是 当妈的一把抢过陆珣手边的旧衣服,凶道“起来吃饭” 世间没有单纯的好事,也没有独独的坏事儿。 拿台风天来说,打坏庄稼不假,却也把河里的玩意儿生生逼上岸。 日暮村背后靠山,四面围水,雨过天晴后便有上百条滞留的鱼虾,在低洼里拿命扑腾。经历过台风天的村民经验老道,早早备好水桶,时刻能出门收鱼。 说来也巧。 林雪春独自在家,为儿女男人操心得睡不着觉。后半夜风雨稍缓的时刻,全村子呼呼大睡,只有她一个激灵,拍着隔壁的门,带王家三口一块儿出门收鱼。 一收一大把,家里的脸盆水桶全给用完了,这叫真真正正的大丰收。 村民犹在奇怪今年的鱼好少,殊不知王家爸爸已经把鱼运到县城里。新鲜活鱼一斤五分钱的便宜卖,没半天全部卖完,净赚六十块钱。 王君一家子抓的鱼占七成,但他们感激林雪春的提点,只愿意拿十五块钱。林雪春不肯,连给带塞再五块,最后四十块进自个儿的腰包。 除了卖掉的鱼,家里还剩下四条个头顶大的鱼,今晚上桌两条。 一条红烧,一条清蒸,全部出自宋敬冬之手。 他非常得意忘形,一桌下便开始吆喝“来 来来,父老乡亲尝一尝,不好吃不要钱。” 林雪春笑骂“大老爷们成天折腾这些,早知道不挣钱供你上学,当厨子去得了。” “我这不是孝顺您么”宋敬冬笑眯眯。 “还孝顺,再孝顺下去就招闲话了。” 农村讲究男女分工,粗活重活归男人,洗衣做饭则是女人肩上的担子。这稍有错乱,不光女人被说不明事理,男人也要被指点,没出息没脾气,成天做娘们的活。 要不是儿子大厨的名声远扬,年岁也小,就这股鼓捣劲儿,早被说八百回了。 宋敬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淡然耸肩“随便他们说道,反正他们儿子又没你儿子能耐。” “去你的。” “本来就是嘛,不然让他们儿子也弄个状元来当当” “少嘚瑟,闭嘴吃饭。” 母子俩是饭桌上斗嘴的主力军,宋于秋闷声不响,阿汀往往是傻乎乎的笑着看。 然而今天情形大不一样。 一家四口各坐一边,陆珣本来要跟着阿汀坐下,结果被林雪春拦住,故意给安排到另一边去。于是少年少女斜对角而坐,中间隔着人高马大的宋敬冬。 特别像被拆散的牛郎织女。 这陆珣大约是第一次上桌吃饭,不太老实。 别人坐着他蹲着,还是脚尖朝地、脚底板抬起来的姿势。手也不肯捧着碗,就让它呆呆停在桌子上,离他很远。 筷子功夫还过得去,但不高深,米饭夹一把掉两分,捉不住嫩滑的鱼肉。 全家看在眼里,有意装作看不见,省得戳伤小怪物高傲的心。 阿汀一直留心他,察觉到皱眉的动作,猜想他要不耐烦了,立即用筷子头夹鱼给他。 还谨慎地摘掉所有大大小小的刺,抬眼朝他天真纯善的一笑。 空气里仿佛泛起甜又温暖的味道。 陆珣一眨不眨地看她,林雪春实在忍无可忍,一筷子敲上他的手,“看什么看” 野小子的眼睛,怒起来能扼住咽喉。 林雪春领教过个中本事,这回硬气拍桌“瞪什么瞪在老娘的桌上嚼老娘的米饭,不光坐没坐相、光挑肉不捡菜,还把米掉一地,丢粮食的能耐真不小。” “凶什么凶” “快点给我坐下,左手把碗拿住” “我不管你在外头什么样子,既然找到我家里来,就得好好吃饭仔细的吃,听见没有” 嗓门洪亮,陆珣不动。 “妈妈” 阿汀想帮忙说情的,也挨教训“你管你自己,猫还知道挑刺,他能不知道要你瞎操心,伺候他一辈子不成” 话是有理的。 况且洗澡换衣服也好,捧着碗吃饭也好,妈妈愿意拿出长辈的姿态、把陆珣当成寻常孩子一样教训,其实代表着她的豆腐心逐渐接纳陆珣。 只是她的脾气不比他小,绝不玩嘘寒问暖的一套,好心话凶着说。 两个刚烈的性情撞在一起,必须有人服软,不然两败俱伤。 阿汀看看陆珣,再看看妈妈,不禁发愁。 因为他们都不太擅长让步的样子。 “陆珣” 便是处于争锋相对的当儿,陆珣率先收回眼神。 他低头,眼珠挪动着把她们的姿势看在眼里,然后左手贴上大红花的瓷碗边。生疏的捧住,桌下两条折叠的腿也舒展看,像她们一样坐下来。 还学宋敬冬,稍稍把弯着的脊背挺直些。 小屋里鸦雀无声。 阿汀有点儿惊诧,也有点儿欢喜,饭碗挡住脸,两只眼睛弯如月牙。 林雪春眼皮跳动 数十下,勉强回过神来,干咳两声说“这还像个样子。” 饭继续吃,桌上的母子俩面上无事发生,实则嘴角上翘,死死忍着大笑出声的冲动。 不能笑不能笑。 不约而同地想可别把这小子笑得恼羞成怒。 最云淡风轻的当然是宋于秋。 但细细望去,他的嘴角也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晚安 八点半,天暗下来。 林雪春坐在门边, 瞧着外头的毛孩子, 恨恨道“我老觉着这小子不安好心。” 宋于秋垂着眼皮拿小刀, 一下一下的削铅笔。 “该睡了。” 眼皮不带抬一下。 林雪春瞪圆火眼金睛,瞧见陆珣亦步亦趋跟着阿汀, 愈发笃定“不安好心” “你想想, 他弄成那副样子,不去找山下神婆的屋,做什么大老远绕到咱家门口躺着我看他就是面上装傻, 心里算盘打得精。” 仿佛揭穿骇人听闻的真相, 她拍拍宋于秋的胳膊,“他是不是打阿汀的坏主意” 宋于秋“该睡了。” 林雪春猛地转过脸, 眼角抽动“你嫌我烦直说,不想搭理我就憋着。我就问你, 陆小子这事, 咱们是不是得防着点” “八字没一撇的事, 别乱想,早点睡。” 宋于秋说完放下削好的铅笔,起身往楼上走了。 “切。” “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多说几个字要你命似的。” 偏头瞥见儿子趴在床上晃腿看书, 林雪春一个巴掌盖脑袋“宋敬冬你又在床上看书是吧” 宋敬冬二话不说爬起来, 脊背直如尺。 林雪春对此的评价是“欠抽。” “今晚怎么睡”宋敬冬问“我打地铺” 不知谁给陆珣起的小怪物外号, 实际上他穿他的去年的衣服, 还嫌短一截。 家里只有三张木板床, 楼下这张床宽一米五不到,很难挤下两个大伙子。 更何况就算他愿意挤 那小子绝对会把他踹下来吧 林雪春才想起这茬,一拍脑袋,搬出春天的被套来。 “阿香那女人,当妈太不厚道。不光成天又打又骂算了,我朝死人说道个什么劲儿。他家那屋八百年没洗过,脏得要命,米面堆在缸里发臭。” “我洗了一早上还没洗完,腰疼都犯了。” 三两言语间顺势把旧草席找出来,铺好,足够对付一晚上了。 “你先搁地板睡一晚,明天我把隔壁屋整出来就行。” “行,反正地上凉快。” 宋敬冬没大所谓地躺下去,来回翻两个面,挥手“妈你睡去吧。” 林雪春拍拍手,忽然叮嘱“看着点。” 宋敬冬 “看着点那小子。”她朝外头努下巴,“人家说了十五六岁女孩子容易出事,你得看好你妹妹,省得不明不白被骗走了,知道不” 明明白白拉走咋办 宋敬冬不知道,宋敬冬也不敢问,点点头就把老妈子推上楼去睡觉。 屋外,阿汀刚洗完脸。 八十年代初还算贫瘠,牙刷牙膏这类玩意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一辈有时用淡盐水漱口凑数。小孩们也不爱用,被爸妈抓着摁着才肯敷衍地刷两下。 至于一日三餐饭后刷牙的,数来数去独他们家小屋。 许是爸妈在北通住过的缘故,家里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但牙膏皂角没缺过。 于是陆珣今晚得到人生最初的牙刷一支,眼皮上下扑腾瞧阿汀那两只手,学她挤牙膏。 阿汀留意到他的观察,好奇看向他“你不会这个啊” 还真不会。 陆珣四五岁的时候还住在城里,左邻右舍天天一字排开,站在外头刷牙洗脸。有大人捉弄他,哄他吃坏掉的牙膏。 半管牙膏进肚子,害得他趴在水盆边吐了一早上。 后来回村子,阿香半疯癫,陆珣彻底有娘生没娘养,一年到头吃不饱穿不暖,更没有功夫折腾这个。 要不是老大夫扣着他拔牙,现在应该是一口歪斜的烂牙齿。 阿汀从他的沉默里读出否定,有点儿诧异“可是你牙齿长得很好,我还以为” 以为阿香至少把该教的东西教给儿子。 但原来没有。 他的一切全是自己胡乱摸索出来的,难怪不大寻常。 阿汀绝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她是个很细心很小心的姑娘,在确定别人愿意承受之前,连同情这样敏感的情绪都不会拿出来用。 不过陆珣还是疑心自己受到嘲笑,立即凶凶地亮出一口细密大牙。 不会刷牙怎么了 他会磨牙,向阿猫阿狗学得。 这牙齿照样长得平平整整,还是白花花的。 阿汀点点头,非常认真“你很厉害。” 同样的情形换成她,应该没办法活到现在。 哼。 陆珣一脸我不厉害谁厉害的狂妄。 他肯给的表情比以前多很多,这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阿汀笑乎乎地举起牙刷,探进牙口深处。 她是蹲着的,陆珣也蹲着,有样学样地刷牙。 她刷左边他刷左边,她刷右边他刷右边,像是对着镜子刷牙。 连她灌一口水,在鼓鼓的脸颊里来回晃荡四下,再吐出一口白沫。他也要咕噜四下,多一下少一下都不行,再吐掉。 阿汀歪着脑袋问“感觉好吗” 还行。 挺凉快的。 牙缝里好像有点残留的味道,陆珣又多洗两次嘴巴。 他抬头,不经意跌进她纯粹乌黑的眼眸里,看着上下两排微翘的睫毛慢慢眨了一下。 “你又不说话了吗” 她问“昨天晚上你找我,是有话要说吗” 陆珣一如既往地抿着唇角,不语。 “没有也没关系。” 稍微有一点点的失落,但她不想为难他。 “我要睡觉了,晚安。” 阿汀洗干净牙刷,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放松,不小心把这个年代很少使用的词汇说出口。 “晚安就是今天结束了,辛苦了,希望你能好好的休息。然后明天会有好事发生的意思。” “晚安。” 她又说了一次,在他的深沉的注视转头跑掉。 他停在她背后,口齿交碰,生涩的吐出两个字“晚安。” 声音哑哑,仿佛喉咙里结了蜘蛛网。 阿汀骤然转身,双手背在身后,三千发丝在皎洁月光下打转儿。 “晚安。” 稚气未脱,唇红齿白,她的笑容纯真而灼灼,一下自眼前划过,钻进屋子里。 陆珣站在原地。 心脏好像被猫舔了一下一样。 好不容易得到陆珣的晚安祝福,但阿汀没能好好的休息。 深夜里骤然惊醒,心脏紧绷,仿佛坠入冰窖,完全没有办法呼吸。 一旦闭上眼睛,黑暗袭来,那天的事情开始反复上演。 梦里没有突然现身、锐不可当的少年,她捏紧石头却没能反击成功。成年男人的手指肮脏而滑腻,犹如死掉的软虫贴着皮肤滑动。 血的气味膨胀在鼻腔和喉咙口,没人救她。 只有她在寒风山林中独自而迅速的枯萎,耳边回荡着孩子们的嬉笑,与丑恶的狞笑。 这样的梦纠缠多次,她常常浑身冰冷的醒来,在黑暗里发抖。 明明坏人不在了啊。 阿汀老成地叹出一口长气,下巴靠在窗边,没办法继续睡觉。 约莫凌晨一两点的光景,夜深人静,连狗吠都没有。 天边挂着青白色的月亮,下头溜出一只长毛的黑猫。四只小短腿迈得欢快,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呀摇,还回过头来喵喵叫,仿佛在招呼后头的人。 诶 日暮村里没有第二只黑猫,黑猫也没有第二个心有灵犀的小主子。 他们要去哪里 阿汀熟能生巧地溜到楼下,踮起脚尖越过睡相糟糕的哥哥,果然路过空空荡荡的木板床。 本该好好修养的病人,差不多走到院子口去了,背影遥远而模糊。 她追上去。 “陆珣。” 忍不住叫他。 清冷的月光下的光影很朦胧,他侧过半张脸,她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要走了吗 又要回山上去 阿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能够既不冒犯他,也不让自己太过失落。 视线往下滑,捕捉到他手心里攥紧的小刀爸爸曾经拿来帮他割腐肉的那把某个凶险又理所当然的猜想划过脑袋。 阿汀不经思索地拉住他的衣角。 “不要打架。” “不要拿这个。” 她伸手握住一截刀柄,要抢。 陆珣更加收紧手指,将武器牢牢握在手心里。 有血性的野兽有仇必报,大龙爸没能打死他,他就要取走他的命。 “不准去。” 竟然不是不去好不好,而是硬邦邦的不准 这世间有多少人对他说过不准,其中又有几个还活着 陆珣眯起眼眸,厉光一闪而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伤好了再去。” 她直直看着他,无所畏惧,颇有恃宠而骄的模样。 两道细细的眉毛皱起,小脸鼓鼓的。能看得出她很严肃在生气,但还一板一眼的,继续说“伤好了也不能碰刀,小孩不能玩这个。” 谁是小孩啊 陆珣扬出手掌比了一下,这脸只有巴掌大。 再平着比划一下,她发梢被夏风吹起来的一撮小头发,连他脖子都碰不到。 真是猖狂的小不点。 “反正我不让你去的。” 她寸步不让,眉梢眼角写满固执。原来披着兔子的皮,骨子里藏牛的脾气。 麻烦。 陆珣懒散地松开手,锋利的小刀叮当落地。一场气势汹汹的厮杀,尚未开始已落下帷幕。 这下行了吧 他漫不经心的拿眼角问她。 不行。 身形单薄的少女不放心,不能松开手,任由凶猛的好斗分子四处游荡。 “你不睡觉吗” 她希望他乖乖躺在床上,乖乖盖上薄被子,乖乖闭眼乖乖睡觉。 奈何陆珣这辈子没乖过。 “不。” 声音低回,特别清晰标准的咬字。 这人到这时候话说得挺顺溜,语气还很傲慢。 “要听故事吗” 幻化成泡沫的美人鱼、荆棘城堡中沉沉安睡的美人,还有勇士与恶龙,冒险与宝藏。阿汀脑袋装载各种各样的故事,老虎帮的姑娘小子都很喜欢。 不过陆珣还是一个“不。” 难办。 她也觉得他很难办。 “那上山” 拒绝的话语迟迟没有降临,阿汀心底有了答案。 送陆珣去医院检查、买药,又住一整个晚上,应该要花不少钱。 即使家人有意不提,阿汀还是惦记着这件事情。 因为是她先没头没脑的招惹陆珣。 现在他来找她,很老实的坐在饭桌上细嚼慢咽,还跟她一块儿刷牙。他也许想放弃山上的自由生长,跑来山下做普通人试试 但留在家里要花钱的。 阿汀万万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抛弃他,也不能一直拿爸爸妈妈的辛苦钱做好人。思来想去,唯一的出路是自己挣钱。 当不了厨子,她拿得出手的只有草药知识。赶巧河头新开的中草药堂,上回上山,就是想采草药试着去卖。不料突生事变,满满一筐三七花泡过雨水,烂得彻底。 今天再上山试试吧。 更何况 阿汀眺望家后头隐隐约约的轮廓,耳边仿佛响起外公的声音。 害怕不是别人给你的东西,它只长在你心里,逃不掉甩不开。 要是你觉得害怕。 就更要仔细看着它。 “陆珣,我们上山去挣钱吧” 她笑着邀请他,参与深夜里秘密的冒险活动。 只有璀璨星空下的他们两个而已。 只有璀璨星空下的他们 “喵” 莫名其妙被忽视的猫,委屈且恼怒,张口便是“喵喵喵喵喵喵汪” 阿汀 陆珣 不禁吓的愚昧人类 愚昧 黑猫大约觉着自个儿保全住尊严了,转身,昂首挺胸走在他们前头,犹如逡巡道路的小国王。 阿汀笑着跟上,陆珣与她并肩。 两人一猫走到山边边时,山下小屋里的灯亮着,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坐在门前摇蒲扇。 阿汀忍不住单独上去打招呼,“奶奶晚上好。” 老人无动于衷,蒲扇摇得匀速,对小丫头的造访淡然处之。 孩子们常说神婆有神功,手指一掐无所不知。阿汀心里有太多桩事情,总算找到机会问。 “奶奶,您认不认识我” 老人略微点头。 阿汀犹豫了一下下,轻声问“您认识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半阖的眼皮缓缓掀开,展现出一对很年少的清澈眼珠。 静静望她。 阿汀眼睫扇动“那原来的阿汀” 年迈的嘴唇轻微的动,给出意味深长的回答“人各有命。” 好像是很常见的模板。 阿汀本来还有很多问题,比如我家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不能继续住在北通 我真的可以用别人的身体,继续安心的生活下去吗 大家以后会变得怎么样 但是自己的问题,果然得自己努力寻找答案才对。 她鞠躬说谢谢奶奶。 转身离开的时候,夏风再度把老奶奶的话递耳边。 “这人要是晚上睡不好,白天很难走好运的。” 说了这样没头没脑的话。 阿汀反应过来,绷着小脸保证“我会好好睡觉的。” 明天晚上会的 神婆再度垂闭眼,口中喃喃着去吧、去吧。 于是阿汀走向山,它在夜里更高、阴冷,深不可测。 心头好像忽而被人牵扯一下,那天的无助茫然涌上来,她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想回家,用温暖的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用爸妈的鼾声隐藏自己。 还是害怕的。 懵懵懂懂的后怕在角落里生根发芽,肆无忌惮地生长,遮天蔽日。 直至一只手率性冲破它们,出现在眼前。 瘦而长,指甲磨的尖削,掌心纹路一划到底的手掌。 瘦骨嶙峋的少年站在身旁,漫不经心摊着手,五官面貌隐在黑暗里,眼眸熠熠生辉。 阿汀笑了。 她握住他,很乖很温软地跟着他的脚步,在他的地盘成了他的一条小小尾巴。 夜里登山,与白日的感觉截然不同。 清新的草木味道扑面而来,凉风习习,林间沙沙。 头顶铺开浩瀚无边的夜空,星辰盛大璀璨。它们好低好低,近在眼前,仿佛张开双手便能将它们全部拥在怀里。 其实是碰不到的。 倒是脚踩进草丛中,萤火虫倾巢而出,细小光点犹如万家灯火般散落。 原来不知不觉走到小溪边了。 放眼望去,对岸一片茂盛的树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颗千百年的参天古木。根大如象腿,树冠长成蘑菇的形状,三三两两的气根垂落,随风摆动。 根茎周遭干净,独独一株突兀的绿草,中间开出鲜红色的浆果,颗颗粒粒连成累累的一小团。 这个模样 脑海中浮出对应的医书注解,阿汀眼前一亮,拉着陆珣说“我们去对面吧。” 声音压得轻软,生怕惊动什么人似的。 古古怪怪。 陆珣扫一眼山上并不少见的树,脚踩溪石,拉她一步再走一步。 走近大树,那红果子看得更清楚了,正是传说中千年成精会跑会跳的小土地精 人参。 深山老林中有野人参不奇怪,但这株人参孤零零的,完全不符合成堆生长的常理。且独占参天古树下的一大片肥沃土地,简直像仙侠小说里,为男主角准备好的修炼宝物。 拿迷信话来说,这是山中参王,少说百年光景。要是有幸遇着,枝叶中还没有毒蛇缠绕守护,简直算得上祖上八辈子积德,应该三拜九叩请它出山。 阿汀仔细看了,周围真的没有毒蛇。 大山呀大山,我要带走面前的野人参了。 她在心里默默说完,蹲下身来。 挖参的工序比采摘其他草药麻烦很多,有些地方甚至能生出一套完整程序上山前祭拜山神,寻找人参必须全程安静。瞧见人参大喊一声棒槌,避免它化精逃跑。 再迅速系上红绳、铺上一块红布,周边再插四根小木棍子,将它困死在里头。跪拜、说道理,最后再小心翼翼地挖出来。 幸好外公所属的派系规矩少,不讲究这玩意儿。阿汀只负责当心采挖,不要伤着人参细嫩的根须即可。 她做这事儿时安静得出奇,两只眼睛也认真得发直,弄得猫不好意思叫唤,乖乖趴下来看她。抬起手掌碰一下红艳艳的果子,再碰一下,又舔舔爪子挠挠耳朵。 一直等到她大功告成,它才起身伸个大大的懒腰。 阿汀护着珍稀的野参王,下意识叫道“陆珣” “喵。” 猫威风凛凛立在她面前。 “陆珣” “喵” 仅剩下一人一猫对望,阿汀迷糊地歪脑袋“陆珣不见了” 猫也煞有介事地歪脑袋“喵喵喵” “又跑掉了” “他怎么跑得比你还快啊” 她点点它的鼻子,它也感到奇怪。 是啊为什么啊 旋即侧身躺下来,要求一次久违的挠肚子待遇。 阿汀给它轻柔地挠挠,目光走过河,再往前走,好像就是曾经出事的地点。 看着看着,犹如凝望着一团漆黑的深渊。它忽然也生出两只幽幽的眼眸,笔直凝视她,想要看进她心里,勾出她前生今世所有的不知所措、迷茫与惊恐。 唰。 陆珣的脑袋忽然从草堆里冒出来,还摇晃着甩掉头上的残叶碎渣。 阿汀一下子安心下来,问他去了哪里。 陆珣大步走过来,胳膊一松,两根黏着土的野人参掉进她手里,个头只比她这个小一点点。 哇 竟然还有 “你在哪里找来的好厉害” 阿汀满脸的欢喜,几乎想拍手叫好。 没见识的小傻子。 区区几朵苦草能高兴成这样。 陆珣忽然弯腰,捉住她的手腕,紧握的拳头贴上柔嫩的掌心,再松开。 被抓捕的萤虫重获自由,在静谧的夏夜里漫天飞舞。星星点点,明明灭灭,远处的深渊连忙后退,彻底灭亡。 阿汀抬起脑袋,清澈眼珠里流转着万千光华。 “谢谢你啊。” 陆珣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拉她起来。 少年与少女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走。除了山下神婆,只有天知道地知道,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知道。 阿汀是这样以为的。 他们在河边洗掉鞋子上的泥土,把人参藏在陆珣家后头的院子里,猫着手脚溜回到自己的床上去。 阿汀饱饱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精神奕奕,帮忙收拾桌子和碗筷,以为自己瞒天过海,没被家里任何人发现。 只是瘸子事发后,爸妈索性让哥哥留在家里看书学习,免得她独自在家,又给坏人可趁之机。 爸妈不图哥哥那点暑假工钱,奈何他太有主意了。顺手办个小小补习班,每天下午盯着毛头小孩子们做功课,教他们写作业。 村民们纷纷送来鸡蛋米面做报酬,以至于家里好几天不用买菜。 这不去河头,怎么卖人参 瞒着哥哥出门是不可能的。在他面前找到人参,说成地上捡来也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糊弄住聪明哥哥的。 阿汀束手无策了。 “阿汀。” 想人人到,宋敬冬坐在院子里问她“昨天给你布置的数学题目写完没有” “写完了。”阿汀心不在焉地回。 “都做出来了” “嗯嗯。” “难不难” “不是很难。” “那你昨晚上山去干嘛” “我去挖人参。” 一不小心就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大人好狡诈 “挖人参干什么” 宋敬冬笑眯眯的,像笑着的老狐狸。 好像来不及否认了。 阿汀只好老实交代“赚钱。” “怎么赚钱” “河头开了一家中药堂,卖给他们就有很多钱了。” “你做什么突然想赚很多钱” 他取笑道“又瞧上漂亮衣服了还是想买凉鞋” 阿汀抿唇。 昨天爸妈在卧室里开会,说家里平时开销不大,兄妹上学也不至于供不起。真的加上一个陆珣,或许村长能给通融。实在不行就教他干点活,权当雇个小伙计。 不过儿子的年纪摆在这里,要不了几年就要结婚成家。这北通大城市的姑娘,铁定瞧不上农村。 做爸妈的不能拖累儿子,砸锅卖铁也得给他凑足老婆本,顶好是弄城里的房子让他安心住着。 要钱。 接着再过两年,又轮到女儿出嫁。 女孩子家家用不着三转一响和房子,不过手头嫁妆要足,不然到了婆家要受轻贱。 又要钱。 当时爸妈合计一下大致的钱,叹气声明明白白,传到阿汀的耳朵里。 她觉着自己还小,离嫁妆还很远,当务之急是哥哥。因此温吞吞地说“不买衣服,要给你存老婆本的。” “老婆本” 宋敬冬微微挑眉,笑道“我还要你个小丫头帮忙存老婆本那也太窝囊了点。没钱大不了不要老婆了,我自个儿过日子,还能呆在村子里悠闲悠闲。” 阿汀蹙眉,一本正经“没有喜欢的人,不讨老婆也没关系。但是你有喜欢的人,因为没钱不能在一起,爸爸妈妈会很难过的。” 她端起洗干净的碗筷路过他,小声道“你看不起我,我也不高兴。” 这小丫头。 宋敬冬回头喊了一句“你快点收拾东西,出门要趁早。” 阿汀钻出半个小脑袋来“去河头” “不然还能去哪里” “我拿人参” 一溜烟没影儿。 真是小孩心性。 宋敬冬先是摇头失笑。反反复复想着老婆本这回事,笑容情不自禁加大,后来又逐渐地收起来。 手上的眼镜片擦得透亮,没有一丝杂质,在阳光底下闪烁着炫目的光芒。 戴上它,世间清晰百倍。 但果然。 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反倒不是好事。 隔着一段模模糊糊去看去听去生活,正正好。 他把眼镜脚折叠,又放回眼镜盒里去。 总是放在那里不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陆家大哥 陆珣或许是世间最不讲理的病人, 夜里溜出去想杀个你死我活, 白天上跳下窜更不老实。 上一秒还与猫在角落里观赏蚂蚁搬家, 下一秒得知兄妹两个要出门,二话不说丢开玩伴。 他瘦骨晃荡,正儿八经把破布鞋给穿好, 已经算是极给面子。 很大一只往你面前一站, 就是你们别想偷偷丢下我的姿态。不管阿汀如何强调病人需要休息,他不为所动。 大写的说也说不通, 劝又劝不动, 赶还不好赶,非常的难办。 连足智多谋的哥哥都在他恶腾腾的注视下, 摊手表示无奈。阿汀输的彻底, 只好妥协。 “不要乱跑哦。”阿汀觉得自己像操心的老母亲。 宋敬冬比较觉得阿汀像牵着大型狼狗的小姑娘, 没多少力气,一不小心就会被扯出去十万八千里的那种。 “不要随便抓人,也不要咬人哦。” 他学着妹妹的软糯的语气,笑眯眯的样子很欠揍。 果然就被陆珣赏一个满含轻蔑的眼角。 将家门掩好, 三人就这样走出院子,一路上碰见不少人。 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 农村的清早再热闹不过。 公鸡争先恐后地咯咯叫唤,大白鹅一群一群往水里赶。大人们穿着水靴,有的在田里埋头苦干, 有的肩挑扁担, 一晃一晃地走在路边。 河边永远不缺洗衣服的妇女, 眼尖瞧见俊朗的宋敬冬,每个非要招呼几句。 随口问的“冬子起这么早,往哪儿去啊” 拉关系的“中午来姨家吃个饭不” 打趣的“冬子在外头上半年大学,越来越俊了,有没有漂亮姑娘给你递情书啊” 宋敬冬一一地回没事去河头溜达两圈,买点菜。 家里有妹妹在,饭菜也足,下回家里没好吃的再厚脸皮去蹭饭吃。 情书有,这漂亮不漂亮的好像也就一回事,压根比不得姨你们半点。不然根本用不着她们送情书,他先写个十封八封的,哄到一个算一个嘛。 他笑起来很洁净,两只酒窝充满少年气,声线温温吐字清晰。 在怀春的姑娘家看来,宋敬冬如同书里走出来的邻家哥哥。别说能不能嫁作夫婿,但凡得他一句含笑的表妹、堂妹,梦里也能笑出声来。 于妇女们而言,日复一日的农活家务事无趣至极,村里男人粗俗又直白,小子们光晓得调皮捣蛋。再没有像冬子这样看着就赏心悦目,说话又好听又实诚的人物。 因此喜爱得紧。 “就你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妇女说得不以为然,面上是带笑的“去河头帮姨带瓶酱油来,前两天给台风刮摔了,把我给心疼坏了。” “碎碎平安嘛。” 宋敬冬边说边记下来。 说起赏心悦目,宋家阿汀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小丫头眼睛长在头顶上,妇女们常常被她翻白眼,久而久之便不待见她。近来阿汀明事很多,大伙儿便也好声好气打招呼。 正要玩笑几句,冷不防看见兄妹后头的陆小子,河边骤然鸦雀无声。 像青天白日撞见鬼。 还是大摇大摆不怕灰飞烟灭的修罗恶鬼一只。 瞧瞧这妖异的眼睛,在太阳底下亮堂得厉害。 再瞧瞧这一脸凶相,上辈子铁定犯下不少杀孽的 她们不约而同往后退了点,心存畏惧,还犯奇怪这野小子来无影去无踪的,但向来不在白天出没。今个儿做什么跑出来吓人 有知情的出来咕哝陆小子前天下午和大龙爸狠狠斗了一架,大半夜被宋家父子拉去县城医院看病去了。看这架势,保不准被小屋收下。 收下做什么 当半个儿子使唤呗,管口饭的事儿,不亏。 这林雪春就是算盘打得精明,别被这玩意儿反咬一口就成。 纷纷点头。 村里妇女大多对林雪春羡慕嫉妒恨,逮住机会私下总要说道几句。谁让她男人老实,儿女又样貌出色,犹如淤泥里生生开出的一朵花,把她们全给比下去了 听说宋于秋不光工钱全交,早两年还帮着媳妇儿洗衣服 这世上哪有男人干家务事的理呢 她们眼红得厉害,现在自然存着看笑话的念头。 兄妹隐约明白她们的心思,陆珣听不分明也看不分明。光是她们酸里酸气的神色不讨他的喜欢,他便故意往前走两步,撩起眼皮,琥珀色的眼珠一个个瞪过去。 心虚的妇女被弄得浑身不自在,一退再退,差点一头摔进河里去。 “陆珣。” 阿汀放任他玩了一通才去拉他,朝妇女们点点头,又沿着路走了。 女人们犹在指指点点,“你们看着没这阿汀胆子大的呀,把他给拉走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有仨小孩,亲得跟什么似的。” “行了,你管那么多呢”当然也有人皱眉反讥“人能压住野小子,那是人有能耐,轮不到你在这儿犯嘴贱。” “话又不是这么说的” 本事不本事的,别忘了家家户户要给这小子出口粮。这下全进宋家小屋的口袋,谁晓得他们私吞多少 老村长也在意这小子。过两天回村来,要是知道他们一家人接纳小子了,十有要给他们送补贴。桩桩件件算起来,不少便宜能占。 那人不耐烦地打断“有本事你自个儿去,你敢去招那小子不” 女人抬头望了一眼,恰好撞上陆珣的眼。 他对她龇开一口森白的牙,而后缓缓拉起嘴角,笑得狰狞。 “这小畜生” 女人嗫嗫,脚板不自觉地一挪,还真噗通一声滚进水里去。 顿时慌张失措大喊救命,引得兄妹俩疑惑地回头。 陆珣往阿汀面前一站。 别看他肉不多,偏偏骨架大,漫不经心把她挡个严严实实,半点不让她瞧。 “怎么了” 阿汀只能去问哥哥。 宋敬冬摩挲下巴,“就是自作自受之类的。” 然后破天荒给陆珣比出一个大拇指“干得好。” 谁要你夸 陆珣看都不看他一眼,手里老实巴交地抱着一盆软土,里头埋着三只人参。 推开古香古色的雕花大门,阿汀刚探进一个小脑袋。还没来得及开口,里头拨算盘的年轻伙计一抬头,便拧眉凶道“这不是给你们玩的地儿,赶紧滚出去” 阿汀被他吼得一愣,不过门又被宋敬冬推开了些。 个头最小的阿汀还是走进去了,软声问“这里是中药堂,你是学徒对吗” 学习中药草知识,传承中医行当至少要拥有三样东西耐心,细心与真心。 不能一概而论地说凶巴巴的人肯定学不好中医,不过这样毛躁粗鲁的伙计,即使在外公面前跪三天三夜,他的确不肯收下的。 “是啊。” 小伙计应了一声。 面前的小姑娘扎两条小辫,眉梢眼角温温软软的,带着一股子罕见的恬静。衣裳旧的,颜色被晒得素掉,但打扮干净妥帖,寻不出半点毛病。 她安静站在这儿,比动辄大吼大叫的他有学徒样子多了 领会到阿汀的言下之意,小伙计干咳一声,面上浮现些许尴尬。 “附近老有小孩跑进来玩闹,昨天还把草药弄乱了,害我被师傅一顿批” 难为情地解释两句,又觉着自己在找借口。他咬咬牙,干脆低头道歉“是我对不住,不该冲你吼的。” 阿汀摆摆手“没关系。” “小妹妹你有什么事看病还是”望见后头冒出来的陆珣,人高马大的小伙计也被吓一跳,楞好久才把自己的话补完“看病还是抓药” “你们收野人参吗” “野人参” 乡下小丫头识得人参真的假的 “真是野人参,收是肯定收的,不过我师傅在后头熬药” 小伙计话间带着犹豫。 农村人习惯了不要钱的赤脚大夫,一看到中药堂,便打着赤膊冲进来要他们帮忙看病抓药。一旦提到钱,立马翻脸不认人,破口大骂他们心肠黑,坑害老百姓的血汗钱。 听闻他们收草药,还有路边瞎拔草,非要他们高价收下的。 一来二去把他给弄怕了,万万不敢在师傅熬药的节骨眼进去打扰,不然该轮到他收拾包袱滚蛋了。 阿汀动了动鼻子,眼眸微亮“何首乌” “你怎么知道” 吓。 这丫头怎么知道师傅正在熬制何首乌闻出来的 但药铺子里头大把大把的草药,她这鼻子也太灵了,对草药也太熟了。难道真有两把功夫 小伙计立即想出一个招数“我师傅熬药不喜欢被打扰,要不你先把人参拿出来让我瞅瞅行的话,我就去叫我师傅。” “好。” 阿汀转身,两条细白胳膊接过搪瓷盆子,想放到木柜上去。 她力气不大,看着怪费力的,宋敬冬和小伙计同时想搭把手,比不得陆珣动作快。手掌心往盆底一贴,稳稳把它送上柜面,再慢悠悠抽回手。 阿汀对他晶莹地笑了一下。 小伙计真甜 宋敬冬真鸡贼 陆珣再次赏他们一人一个高傲的眼角。 人参虚埋在土里,阿汀用手掌小心抚开泥土,将三根人参铺在桌上。小伙计入行不久,望闻问切很远,还在记背草药的最初阶段。此时一眼看中最前头的那个人参,惊叹。 个头大,根茎形如龙爪,漂亮又有意象,正符合国人万事讨彩头的性子。不夸张地说,这品相装进红锦盒子里,灯一打,有的是人抢着买。 “我去叫我师傅出来” 小伙计心尖打颤,忙不迭冲到后院去“师傅师傅,快出来看野人参” 还是毛毛躁躁的呢。 阿汀乖乖站着等,没一会儿便见白胡子老大夫走出来,身穿褂布,打扮得素净而独特。 他沉得住气,不太瞧这三个小毛孩子,摸出老花镜不紧不慢地戴上,迎着光径直去打量人参。 学徒只看形,他看得更细心些。 横纹分明,须长有形,确是野生野长的百年参。 另外两株年岁短上二十年,品相中上,也是不错。 “你挖出来的” 老大夫看向阿汀,稍一皱眉,指着她发现的那支人参说“这个好,另外两个寻常。三百块钱,你愿意我就收了。” 三百块钱啊。 阿汀默默地掰手指算算数。 野生人参估价复杂,涉及、年龄、形状与重量的综合因素。百年野参算得天材地宝,在二十一世纪少说有几十万到百万,富豪哄抢的话还能更往上走。 不过那也是后来,人参被大量采挖后,物以稀为贵的抬了价。 搁在现在这三百多算二十一世纪多少钱 她小小蹙眉,手指头竖起来又折下来,有点算不清楚亏赚。 看起来迷糊得可爱。 宋敬冬笑着,“县城里还有两家中药堂,不然” “五百。” 那叫一个当机立断。 老大夫其实心知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货,只是农村的小丫头片子未必识货。 老百姓们把钱攥得死死的,真要病严重了,宁愿去县城医院。毕竟中医的调理性质居多,没有西医那手术刀子来得快很准。 把药铺开在这儿,图的便是打民间低价收购草药。转手往外倒腾,一来一去赚得轻松自在,日后便宜、甚至免费给老百姓看看病未尝不可。 他看着宋敬冬不好欺瞒的模样,想了想,“六百,更多没有了。” 已是天大的数字,顶爸妈两人加起来,一整年赚的钱。 宋敬冬敛睫也想了想,笑道“老先生要是有做长久生意的念头,不如五百五打个折扣做人情。” “什么意思”老大夫心念一动。 “您知道日暮山么” “日暮村” “是我们村里的山,少说三四百年的历史,花花草草很多,指不定有多少药材。” 宋敬冬的手指在桌上轻敲“可惜村里没人认识这东西,只有我家小妹妹,打小爱往老医书里钻,学个七七八八,还能认出几个样子来。” 原来的阿汀也爱这个的么 阿汀疑惑地眨眼,还想着,难怪爸爸哥哥一点也不惊奇哦。 老大夫又摸一下眼镜脚“你这意思到底是” 村里人人看着盯着,草药能赚钱这事早晚传开。到时候他们想分一羹粥,铁定家家户户的往山上涌。 但他们脑袋空空,没有对应的知识,只能乱拔一通。 不管山下神婆能够管制得住,这日暮山总要受损,对他们家对这件药铺百害而无一利。 宋敬冬心如明镜,笑吟吟道“就是做长久生意的意思。这日暮山外人进不得,日暮村里不如只认我们一家。铺子里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有,我们会给你弄来。品相总比乱拔乱摘来得好。” 老大夫转去看阿汀,看不出多少门道。 不过拿偏门的珍稀药材来考验她,还问她有关于时令本草的种种,连自家徒弟都答不上的东西,她却一一答出来了。详细且正确无误。 老大夫沉默半晌,下定决心应了。 “方便来个契约摁个手指头么”宋敬冬煞有介事“我还是信白纸黑字。” 后生可畏啊。 “成。” 老大夫摘下眼镜,拿出纸笔写下一张老契约,按下红通通的指印。 打今儿起,无论多好的药材,他们只往他这儿送。 也打今儿起,只要日暮村里一天没人比他们明白草药,他便认准他们独一家。 违约者赔偿三千元整,拼得够大。 大人好厉害 阿汀小心翼翼揣着钱,头一个走出去。 宋敬冬看两眼老契约,微笑着叠起来收好。 这应该叫做知识垄断 所以说聪明人要多学习,脑袋里有东西是决计挨不着饿的。 发财了 小财迷阿汀紧紧捂着口袋,走进杂货铺子,先给妈妈挑护手霜。 铁做的圆盒子,盖子印得特别漂亮两个穿旗袍的女子身形妙曼,抱着琵琶顾盼生辉。底下映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北通。 这雪花膏是坐火车过来的,一共就拿五盒。 老板娘自己留下一盒,费劲口舌又卖出去三盒。因为这护手霜价格不菲,农村妇女干活又多,觉得没必要花钱护手。于是剩下这最后一盒在货架上摆大半个月了,至今无人问津。 见阿汀拿起来看好一会儿,老板娘赶紧说“这护手霜又好闻又好用,是北通难得的紧俏货。就是咱们这里不太兴这玩意儿,日暮村里只有宋菇有。阿汀你要是想买,婶子便宜点卖你得了。” 阿汀拿着护手霜不松手了,还问“婶婶,有没有能让脸白白的东西” “真还别说,婶子里头有珍珠霜和鸭蛋粉,也是北通来的,最好的。我看县城里这玩意儿卖得好,特地托人带过来,谁知道卖不出去。早上还想着,再不行,干脆全给自己用了。” 老板娘拿出珍藏的宝贝,再一看皮肤雪白的阿汀,笑道“谁不知道你这小丫头最白,你还要更白给不给人活路了” “是给我妈妈买的。” 阿汀小声说。 她知道的。 她的妈妈浓眉大眼生得动人,只是日积月累的操劳,皮肤变得粗糙,被宋菇踩走一头。 女人大多爱照镜子,但妈妈在家绝不碰镜子,走到面前也会下意识躲开。想来心里还是难过的,毕竟她也曾是年轻貌美过啊。 阿汀准备把三样东西都买下,给妈妈找回点自信心来。 倒是老板娘好心劝了两句“你有孝心是好事,不过吧不是婶子昧你的钱,而是这三样的确不便宜。足要三十块钱,你想好了” “想好了。” 她郑重地点点小脑袋。 宋敬冬和陆珣在外头等着,看着老板娘眼角微红地送阿汀出来,还挺不明所以的。 “买了什么好东西”宋敬冬问。 阿汀抿着唇,定定把护手霜上的女子看得好仔细。眼睛乌溜溜的,忽然说“这衣服好看。” “嗯” “我要赚钱给妈妈买。” 好看的衣服我妈妈也要有,十足孩子气的念头。 宋敬冬揉揉她的脑袋,被陆珣凶神恶煞地瞪一眼,默默又收回来。 真凶啊。 护主的大狼狗诶。 接下来又给从不抱怨的爸爸买两双结实好走的新鞋子。 阿汀记着采摘三七花的时候,王君喊大家帮忙了,因此给王君买两本新的连环画,给老虎帮的孩子们买了糖果。 硕果满满,再次经过杂货店的时候,不经意发现陆珣停住脚步,看着外头摊子上的巧乐车。 五彩斑斓的颜色都有,往后一拉,能跑出去好远。 陆珣一眨不眨,眼珠跟着小车动。 阿汀偏头看看去,他侧脸的线条带着些许的凌厉,初有成年男人的迹象。 不过性情还很小孩。 在人来人往的河头非常不适应,有时会突然凶狠,得急忙安抚他。现在适应了一点点,身体还是紧绷的,且抓着她不松手。 “你喜欢这个呀” “它动。” 陆珣好像想搞清楚它为什么在动,眼睛眯成缝。 “这多少钱啊”阿汀问老板娘的大胖儿子。 “一块五。” 不便宜的啊。 阿汀仔细掂量一下。奶奶给她的十块钱还没动过,爸妈不让她上交,这时候拿出来给陆珣买玩具,应该算她的私人消费吧 付钱的时候,老板娘乐得合不拢嘴,顺口问“你们兄妹俩今天怎么这么阔气路上捡到钱了” “上学参加比赛,得了点奖金。”宋敬冬买瓶酱油,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回去“婶子,你这东西太好太贵了,还是进点实在的东西好。” “这不是瞧见稀罕玩意儿忍不住么” 老板娘哈哈笑,又把他们送出门去。 回家路上陆珣一直拿着小车,翻来覆去的看。 “给爸妈买东西,给王君买东西,还给丫头小子们买东西。所有人全给算进去了,连这小子都有,只有我没有。” 宋敬冬凉凉道“看来我这哥哥当的不好,不得宋阿汀的欢心,不好不好。” “那是因为他很想要的样子。” 当时的陆珣,脸上就写着我要这个我要这个,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 阿汀认真的说“剩下的钱都给你当老婆本的。” 你不亏,你特别赚。 阿汀希望他仔细思量,奈何他不吃这套。 “那就是你把未来嫂子带上了,还是没有我。”宋敬冬痛心疾首地叹气“我真不好。” 阿汀疑惑地瞅瞅他,很难判断他是不是又在耍人。 这个大人太调皮了,喜欢戏耍小孩。 “我太伤心了。” 宋敬冬继续仰天叹息“前天晚上送这小子去医院,还有人怕他疼,哭得委屈巴巴的。我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孤零零的,阿汀她不疼我也不爱我。我好可怜。” 哭。 抓捕住关键词汇,陆珣唰一下盯着阿汀,目光幽深,声音低低“你哭” “我没有。” 隐隐觉得他不喜欢她哭的,上回在山上他冷冷地抹掉她的眼泪,还皱眉头。 再说她已经十五岁了,哪能动不动就哭 阿汀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偏偏哥哥还在说“有的有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特别丑。” “我没有。” 她急忙否认,犹豫着在他胳膊上轻轻拍打一下“哥哥你不要撒谎。” 宋敬冬一怔,旋即伤心地捂住胳膊,“你打我,我好痛好伤心。完了我的手要断了,快带我去医院” 阿汀 “疼死我了,我还没毕业还没讨老婆怎么办” “阿汀你记得帮我说一声,不是我不想孝顺爸妈,实在是” 他慢慢蹲了下去,五官拧巴成一团。 阿汀心头的七分不信任,不由得淡化成一分。 难道她、她力气真有这么大 不可能的啊 “我以前胳膊受过伤的。”宋敬冬断断续续的说“这下好像真的不行了” 啊。 阿汀一下子被这个理由哄过去了,担心地蹲下来,着急又不知所措。 轻轻地碰他,慌张地问“疼吗” “疼啊。”宋敬冬自臂膀里露出一只笑弯的眼睛“吹吹就不疼了。” 说完就站起来逃跑。 “哥哥” 实在是太太太可恶了,阿汀气得追上去要打他。 兄妹俩绕来绕去跑好久,宋敬冬停下来喘气,挨好多下打,还笑着捏阿汀的脸“小傻子,你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好骗不怪我,实在是你太招人骗了” 典型的受害者有罪理论。 你不要推卸责任啊 阿汀气鼓鼓的,他捏得更起劲。 然后被陆珣狠狠拍了一下。 他还是头一回这样近距离看他的眼睛,里头没有一丁点的笑意与模糊地带。 正宗的琥珀色,纯粹的暴戾。 根本不在乎你是否救过他,是否施过恩,他率性妄为、野性难驯,分秒间便探出利爪挖你的眼珠。 太太凶了吧。 宋敬冬收回手,讨好性质地摸摸阿汀被他掐得微微红的脸颊。 “我错了。” 下次敢不敢,不好说。 啪的一声,手又被陆珣拍掉,他切换成委屈巴巴的模式。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陆珣凝视着他,突然丢出一个词“没我高。” “矮子。” 他的面上充满锋芒,还说“单眼皮。” 人身攻击 宋敬冬嘴角抽搐,这下换成他追着陆珣打。 还追不上。 野小子两条腿跑出四条腿一样,快得像一道影子。 “你们不要跑。” 阿汀跑跑走走追在后头。 打打闹闹地回到村子,还没走近家门,便发觉院子外围满人。 “怎么了” 宋敬冬一出声,他们立马让出一条道来,颇为炙热的眼神看着陆珣 阿汀还没想明白所以然,里头走出一个身材健硕的高个子男人。 国字脸,浓眉,肩膀很宽,还穿着迷彩的作战服。他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径直走到陆珣面前,发现自己不需要低头看他。 “陆珣。” 男人冷冷道“我是你大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不走好不好 两辆绿油油的越野车停在院子里, 犹如古代王宫贵胄的华美轿子来到贫民窟。村民们少见这等稀罕物,围绕在院子外不走。 “这玩意儿好气派。” “里头出来的人不是更气派” 所谓的陆家大哥不大客气, 一上来便把陆珣请进屋里单独谈话。瞧那门外笔挺站着的四个大男人, 肩背壮实得不像话, 冷冷扫视他们的眼神, 犹如看待尘土里爬行的蝼蚁。 “小畜” 这时不好再一口一个小畜生了, 中年妇女连忙改口问“野小子是不是要转运了” “你给仔细看看人家穿什么衣,这是当兵的知道不”男人对车天生痴迷, 一眼看出来“车后头那个标还是北通用的。小子家里不是北通的大官, 就是大兵。这何止走运,野猫变太子还差不多。” 什么破世道, 区区上不得台面的怪物一只, 也能变做太子了 妇女撇嘴。 忘性很大的老奶奶拄着拐杖, 叹了一声“阿香还是走得早啊,不然轮到她享福了。” 提及黑发红衣吊死的女子阿香,妇女眉头一皱发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阿香今年多大来着” “三七”答话的人没多少把握,但上下差不了两岁。 掐指一算更不对了“村支书说野小子今年十七, 算阿香二十生的。他那大哥少说二十五岁, 阿香那年年底出的村子, 哪有本事凭空倒腾个儿子出来” “再说这大哥大哥的, 下头应当还有几个。究竟是不是阿香生的” 大伙儿仔细想想,是有疑窦。 阿香当年落魄回乡, 没提过旁的子女。疯疯癫癫连数年, 后来她妈走了, 她的日子过得穷困潦倒,要真有这样的金靠山,何必留在村里受苦 “我晓得了。” 妇女指点着屋子,仰着下巴道“阿香想做人家后娘,攀不上给赶出来了。这婚没结上,野小子不是正经出生的。” 说得对。 阿香自个儿是护士,自个儿会生孩子。只是没法打证明,这户口上不去,难怪死前苦苦纠缠村支书。 这样说来,阿香没结婚便大了肚子,野小子的骨血来路不正,脏得很。 农村里太爱探究家短里长,尤其是如此稀奇又骇人听闻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以他人做消遣,一时间连死人情面都顾不上。 坐在水井边阿汀抿着唇,端起水盆就泼了一圈。 这是洗鞋的水,被泥土泡得发棕。绝大多数喂到两旁的菜园子里,还有些许溅落在前排、嘴巴格外坏的男女身上。 “你这丫头” 怒火在咽喉中蠢蠢欲动,猝不及防又被泼一身。 这回是王家野丫头干的。 王君她妈是个讨巧的,为人处世机灵又妥帖,绝不轻易得罪人。不知怎的肚子里爬出个混世小魔头,成天在地上撒野打滚儿,心情好时笑嘻嘻,心情不好便没大没小。 往他们身上泼脏水,还拍拍屁股拉着阿汀丫头跑了。仿佛小孩子的调皮玩闹,让他们这些做大人的,反而不好重重责骂。 相比之下还是冬子明白事理。捧出旁人送的大西瓜,给他们人人切一小块。说这院子口晒得厉害,又说农活要紧,这儿有他看着,要有动静必然寻他们帮忙。 头尾笑眯眯的,说话在理,乡亲们便散了。 宋敬冬转过头来招招手,阿汀带着一点心虚走到他身边去。 王君倒是理直气壮“这些人光张嘴叭叭叭的,放在小人画里头顶多活五页。要是有十页,我王君能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你这脑子里空荡荡,踢不了两下就扁了。” 宋敬冬笑着递给她西瓜“记着把数学课本找出来,今天下午你只学数学。” 乡下念高中的人不多,王君她妈想尽办法给她弄来全套的高一课本,还七成新。奈何这丫头心思不在书上,尤其把数学书藏到天边去,被打了好几顿还不肯说书到底在哪里。 宋敬冬前两天没说她,她还以为蒙混过关了。这下美梦落空,拖长声音不情不愿地回答“知道了” 淡淡看两眼寡妇门外趾高气昂的兵,宋敬冬没多说,先领着妹妹进屋。 门扉半关,他递给她一块西瓜。 阿汀接过来,没吃。 “想什么呢”宋敬冬揪揪她的小辫子,笑道“还怕我说你” 阿汀小声道“他们老是这样。” 村子里有很多好处,很多坏处,最坏的坏处便是风言风语。 早上河边也是,好脸色面对哥哥,瞬间又尖酸刻薄,暗地里数落妈妈。 陆珣的好身世来了,偏要把他往坏处死命的说。把他的骨头血肉全掰开碾碎,啧啧感叹着这块脏那块臭,边说边笑。 这是为什么 陆珣的好运不是打他们那里抢来的,他碍不着她们。 “我不喜欢她们。”阿汀这话说的,好像在做伟大的决定。 七月的天越来越燥热,宋敬冬懒洋洋躺在草席上,闻言问“要是他们不说闲话呢” 不说闲话时还是不错的 比如那个八卦起劲的妇女,她也把儿子送来补习班,还格外的上心。时不时来问儿子的读书状况,三天两头给他们家送瓜果鸡蛋 阿汀难以抉择,小脸皱巴,悄悄去看哥哥的脸色“你喜欢他们吗” 总是笑眯眯的宋敬冬想了好一会儿,只是揉揉她的脑袋说,“大人之间可是很复杂的。” 阿汀看起来懵懵的。 长大你会懂。 宋敬冬想这样说,转念一想,又觉得永远不懂更好 “烧菜烧菜,免得那小子饿肚子又瞪我。” 他伸个大大的懒腰“估计家里没有其他人让他凶,也只能在我面前装横。还敢说我单眼皮” 到底没有说出喜欢,或是不喜欢。 中午特地做了一大桌子好菜,连带不请自来的陆家大哥的分量,结果对方并不需要。 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隔壁屋子愣是没人进出。 兄弟俩不知在里头说什么,动静时大时小,声音压得含糊,仿佛有意不让偷听。 这头补习进入尾声,老虎帮的孩子们把玩着意料之外的糖果,心心念念等待着放学。 王君翻出被老鼠啃得破破烂烂的数学书,里头再夹着阿汀买来的小人书,津津有味看了一下午。想找阿汀抄题目,转头便看见她垂着眼眸在走神。 哎呀我的妈呀了不得。 超用功的好好学生宋阿汀,今天竟然没心思写作业 用小指甲盖想想,都能知道她在操心陆珣。 “阿汀。” 她拿手肘碰碰她,她回过神来,满眼的茫然“怎么了” “你不开心” “”阿汀焉巴焉巴的,闷闷不乐的那股劲儿打眼睛里透出来。 王君不会兜弯子,开门见山地劝她“我觉得陆小子能回家是件好事,特别他家在北通,还有钱。他回去就有户口,有大哥,要是他爸活着还能有个爸。” “能念书上学,能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还能把他那怪眼睛治好。以后他就真不是小怪物了,这走出去堂堂正正的,比呆在咱们村子里好多了。” “你看除了你们家,村里根本没人待见他,他在这里更惨。” 是啊。 大城市比农村好上不止一星半点,要是陆珣能够回到他应该在的地方 咣当。 一墙之隔的屋子传来沉闷声响,阿汀反应最快。在所有人抬头诧异的当儿,她已经跑出家门。 隔壁屋子同时开门,陆珣猛地推开门边的男兵,化作一股子凛冽刺骨的疾风冲刺出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阿汀触碰到他狭长的眼睛。 眼皮半垂,细睫毛遮去一半的眼珠。 他的眼神很是轻蔑厌恶,眉宇微微皱着,冷冰冰地划过眼前的一切,在她这里稍作停留。 一秒。 两秒。 他的眼睛紧攥着她不放,就在世间万物逐渐模糊的间隙,又狼狈收了回去,跑掉。 身边的猫同样跑得飞快,仿佛要逃到世界的尽头去。 “陆珣” 为什么还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和眼神呢 好像又要与人类决裂,还有点落荒而逃的模样。 阿汀感到心脏轻轻抽了一下,想追上去,身后却传来成年男人的声音。 “阿汀。” 陌生的人叫出她的名字,以冷硬的语气问“有空聊两句么” 眼看着一人一猫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阿汀蹙眉,只好转过身来。 因为陆珣的反应,她对这位大哥的印象差掉很多。不过还是礼貌性地颔首“你好。” “你好,我是陆以景。”顿了顿,“陆珣的大哥。” 这个他说过,大约半个村子听得清清楚楚。 阿汀点头“我知道。” 陆以景显然缺少应对小丫头的手段,面无表情杵了一会儿才问“我们边走边说” 屋里太热,院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十多个,巴门偷听的功夫高深。这里的确不适合谈话,阿汀点头,带他往河边走。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好像这高高大大的男人并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阿汀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率先打破僵局。 陆以景拧眉。 这眼瞳古怪的幺弟,进门便如化成野兽,对他满怀戒备、一言不发。无论他说到口干舌燥,他口中顶多把阿汀两个字颠来复去的念叨,扫向他的眼色锋芒毕露,带着浓浓厌恶。 陆以景只想起打照面时,这小子攥着一个小姑娘的衣角,张牙舞爪不肯跟他走。后来两个弟兄帮忙,才硬生生把他抓开的。 难道阿汀是那姑娘的名字 他问了一声。 便在两个字出口的刹那,陆珣毫无预兆地冲上来好一番打斗。手脚敏捷得不像话,只是缺少系统化的训练,招式原始而野蛮。不然,或许他们能搏斗更久。 足足七个小时的相处,这小子就是打了累累了打,不带消停,死不吭声。比石头更难啃,比虎豹更凶猛,陆以景在部队里带兵时日不短,这把硬骨头真真闻所未闻。 想到这里,不禁冷冷问“他听不懂普通话也不会说” 他以为陆珣光会乡下方言。 阿汀没有解释得详细,只说“他不喜欢说话。” 她大约猜到他们兄弟俩的相处模式了。 关于陆珣到底能听多少、会说多少,至今仍是无人知晓的谜团。他在她面前说得最多,学得也很快,在外人面前就很任性。 有时一个字不给你,有时丢给你牛头不对马嘴的词语戏耍你。 这素未谋面的大哥,带着帮手把陆珣硬生生带到屋子里谈话,犹如押送犯人。按照陆珣的高傲脾气 果然。 陆以景垂落的手背伤痕不少,映在阿汀的余光中。 “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呢” 阿汀停下脚步。 微弱的夏风吹动发丝,小姑娘肤白如玉,双眼清澈而稚幼,不谙世事的样子。 但圆圆的眼睛里满是严肃,“陆珣不好说话,可是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你是不是说了不改的话” 眼睛里满是严肃,还有袒护与敌意,看来这两个半大的家伙感情很深。 “我把他的出生告诉他。” “要再告诉我一遍” 小丫头怪通透的。 “嗯。” 陆以景转身面向一条永不停歇的长河。 故事应该打哪里说起 世间上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追寻到最初不过是不起眼的一点细枝末节而已。 好比遥远的六十年代里,混乱的边境地带,敌方抢先开火,紧接着爆发出一场关乎国威军威的反击战。 战斗里头有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士,还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小实习护士。他们的初初交集更简单,不过是她在枪林弹雨迷了眼睛,摸索前行。 下一刻他便将她扑倒在旁,躲掉近在咫尺的炮火。 感情就此萌芽。 “那时候我的父亲已经是我的父亲,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陆以景的意思是,男人早已成家立业,夫妻恩爱并且养有四个孩子,可谓家庭圆满。 小护士阿香生长在贫瘠农村十五年,又在茫茫人海中讨过两年日子。在学校里奋笔疾书,对男女之情没有丝毫的心思。 自愿调到前线帮忙,只是拿命去图个小功名,以求毕业后,能够分配到更好更繁华的地段。 谁能料到她慌忙无措的惊鸿一瞥,痴迷上有家的男人,变成下半生的劫难。 陆以景说,他能够确定,这对男女之间没有过任何过分的接触,连话也说得寥寥。 因为他父亲的职位不小,没日没夜探讨着作战方案,身边围着很多人。小护士根本没机会靠近他。 阿汀疑惑,就这样 当然不是。 “后来出现意外。”陆以景说“他受伤了。” 直到心上人身负重伤,小护士被大伙儿急火火地推上去,她终于靠近他。 但男人一度徘徊在生死之间,半梦半醒的头脑里除了小心、打倒他们,便是心爱的妻儿姓名。他对阿香没有丁点的印象,更别提情爱。 那陆珣是怎么来的 “” 大人之间的纠葛对小姑娘难以启齿,陆以景面色微变,搜刮出恰当词汇,拼凑成含蓄的句子“通过一种非常不正当的、匪夷所思的方式来的。” 毕竟她是护士,拥有生理结构的详细知识。 普通的小姑娘听到这里要捂着脸跑了,阿汀眨眨眼睛,其实完全没弄明白过程。不过她知道了,陆珣是单相思的产物,以不正当方式诞生的孩子,不受期待反被厌恶。 “后来呢”阿汀问“阿香去找你们了吗” 没有。 那场仗持续一个月,男人乘坐飞机转回北通大医院持续治疗。 不值一提的阿香回到学校继续上学、毕业,成功得到好单位,也初现肚子。 她在单位里勤劳能干地呆满三个月,好声好气朝四周借来钱与粮票,逃之夭夭。 先在荒僻角落里生下儿子,再在城与城之间辗转,最终无处可去,回归她的故乡。 人归来,魂魄未归。 依旧心心念念那个没说上几句话的男人,想方设法的打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三月初,她又看见他,在报纸上军事那面。 心底零丁的火再度熊熊燃起,她给他写下长长的信,把多年来的深情、他仍未知晓的儿子尽数告诉他。 村里人说过,那段时间的阿香容光焕发,现在想想犹如回光返照。 她应该满怀激动地期盼着。 又慢慢死下心。 她并不知道北通日新月异的城市规划,不知道街道的名字改过又改。更没想到他搬过家,那封厚重的信辗转两个月,落到他重病的妻子手中,掖住小半个月,说出来。 然后要做大量的调查。 阿香究竟是何许人物,如今又在哪里。 尘封十数年的真相到六月中初露头角,陆家一路追寻到这座县城。能找上陆珣,还是因为阿香郑重提过儿子的姓名。 陆珣受伤去县城医院,宋敬冬也一笔一划写下那个姓名。 亲子鉴定技术发明于八十年代的国外,陆家自有手段去证明血缘关系。现在结果还没出,不过陆珣的面貌五官像极亲生父亲。 何况陆以景走这一趟,本就不顾亲不亲生。他必须带他回去,因为他那时日不多的母亲撑着一口气,非要见见这个孩子。 他希望阿汀劝劝陆珣。 阿汀听完一个长长的故事,细密的睫毛轻垂,在脑袋瓜子里回温一遍。 “留在这里对他没有好处。”陆以景不带感情,纯粹理性发言“不管他是不是我们陆家的小孩,在陆家他能够得到更好的” “要是你的妈妈不喜欢他呢” 陆以景一噎。 “你们不喜欢他,不是真的要他回去。” 小姑娘声音低下去,好像带着轻轻的叹息“只是因为陆太太生病了” 因为她的遗愿而已。 本应该好好请陆珣帮忙,满足病人最后的愿望,但擅自摆出居高临下的态度,自顾自的诉说,自顾自的施舍根本的错不在陆珣呀。 即使他的出生带上错误,阿香给他的责罚也够了吧 用不着再出现一大家子,向他继续讨债吧 不知是否当局者迷,阿汀心里有了分明的偏向,她更护着陆珣。 陆以景回过神来。 “我只是站在客观角度说问题,事实上离开这里的确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他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以及” 他在军队里没学到多少说话的艺术,这破口才糟糕的不成样子。 小姑娘不太好办,他伸手欲拍她的肩,与她好好说道。冷不防的,有一团阴影自眼角余光中冒出来。 “喵喵喵” 猫闪了过去,抓得指尖鲜血涓涓。 他认得这只猫,陆珣的猫。 它俩打起配合天衣无缝,有着跨越种族的心有灵犀。 它不许他碰她,也就是 “阿汀。” 沉沉的一声,果真把暴戾的小子给逼出来。 他大力推他一把,大咧咧踩过他的脚尖,抓住面前的小姑娘就跑。 “喵喵喵喵汪汪汪” 猫自鼻孔里哼出张狂的气势,扭头跟上。 天边红云浮动,树叶沙沙作响,少年与少女又没头没脑地跑起来,没头没脑地俯冲上山。仿佛豁出一切地对抗外来的坏东西。 抛开所有。 一路不带停歇地跑呀爬呀,攀登到山尖尖处,躺在草地之上气喘吁吁。 心脏咚咚击打胸脯,额角覆上一层薄汗,眼角水润。 阿汀仰望着深深浅浅的粉红天空,吹过丝丝缕缕的风,心头浮现小小的迷茫。 他们逃到山顶来了。 但早晚要下去,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 大人总是为小孩好,而小孩的挣扎总是年少轻狂,对吗 她偏过头,碎发凌乱地落下来,发现他一直侧头看着她。目光深深的,心思也藏得深深的,看得她不敢追问。 静静对望。 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他探出尖削的小指,很自然把她的碎发勾到脑后。指甲好多天没心思打磨,棱角刚有软和的趋势。 陆珣,你在想什么呢 问他他也不会回答的,光是这样看着看着,阿汀莫名难过,眼睛疲乏了,湿漉漉的。 “陆珣” 被叫到的时候耳朵稍动,又太可爱。 他翻身站起来,伸手。 阿汀握住,也站起来,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暖色。 山山水水踩在脚下,花草树木盛大怒放,山地下的鸡鸭人兽不过黑色小点。 “好看。”阿汀轻轻感叹高处的风光。 “我的。” 陆珣反常的人模人样,衣角在飘,身板颀长瘦削,脊背懒懒地微弯着。 他眺望远方,目光在天地间自由的漫游。 阿汀温吞吞追上他。 “山”她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他。 眉目利落而沉静,宛如蛰伏的兽,他说得明白点了“是我的。” 声音沙沙的冷,理所当然。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片山,这里的花草树木岁月枯荣,连野兔的窝也能一一给你数出来。他在人群中失去一席之地,退到山林里凛然成王。 山,他的。 林,他的。 兽,他的。 树梢细小的嫩叶与不起眼的石头都是他的。 不过他因为她离开它们。 还能因为什么再离开她 夕阳正在降临。 一轮红日以不可阻挡的架势缓缓下坠,日光寸寸消失。时间分秒的消逝,黑暗便浓重一层。 “陆珣。” “你要走吗” 她仰头看他,看他深邃的眉眼不痛快地凶她。 又去牵他。 他发脾气不让她牵,手指收得冷血无情。 “北通好像是很好的地方,有好看的衣服鞋子,有新奇的玩具,还有最好的老师和学校。” 绵软的声音连转折,都转得没有力道“可是我不想你走。” 她低头想藏住水汪汪的眼睛,他瞥眼看得分明。 看吧 动不动就变回麻烦精的。 她就是这样,又胆小又爱哭的一只,总是平白无故遭人欺负。根本离不了他。 “不走好不好” 阿汀的手固执徘徊在他手边,他终于肯放出两根手指让她牵一牵。 他是不走的。 阿汀稍稍放下心来,意识到这是她破天荒的任性妄为,不肯把他放开。 她就是要他。 说不清是光影之间的对视开始,还是那天漆黑的林子,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救她。反正她想和他一块儿。 所以在王君说你应该为他高兴时,她根本就不高兴。像坏脾气的小姑娘,死死抱住心爱的熊娃娃,不准别人抢,更不讲道理。 稍微不讲道理一次,会受到报应吗 阿汀不太清楚,她管不上了。 “陆珣。”她说“我想教你写字。” 陆珣淡淡哼了一声,对语言颇为不屑。 野兽不通过文字交流,却比人类更亲密,很少误会。 不过任性小姑娘充耳不闻,给他数手指头“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政治” 什么破烂玩意儿,听得他头都大了。 陆珣无声把她手指头一个一个摁回去。 “我们一起去上学吧。” 阿汀补上一句“好不好” 啊狡诈。 都怪那单眼皮在传播狡诈。 陆珣眉梢跳了一下,做不到拒绝她。 “陆珣。”她又软软糯糯“我们一起长大好不好” 长大可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毕竟现在才是夏天。 夕阳彻底落下去了,世间静谧越来越大。陆珣觉得他不应该回得太快,免得她把他拿捏得死透。 但还是忍不住嗯了一声。 怪倨傲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大猫猫 陆珣不走。 得到这个回答陆以景愣了一瞬, 随即眉头皱起,做出果然如此表情。 “又不是一个妈生,你过来管什么用真上心就叫他亲爹来, 不然闹出事要老娘给你们担着” 林雪春说话不客气, 手上扫帚更不客气, 一把尘土全扫他们裤腿上。 陆以景垂眼若有所思, 后头四个兵面面相觑。 “我会回去提。” 留下这句话,两辆在村里掀起轩然大波越野车转个向,骨碌骨碌滚着轮子离开了。 徒留下一团浓浓车尾气,害林雪春呛了一口, 大嗓门紧咬着追骂好久。 陆珣坐没坐相毛病改不掉, 照旧弯着后背蹲在板凳上, 炯炯眼睛对着车走方向,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又他娘不好好坐着还想弄坏一张板凳” 林雪春一个手掌往后脑勺袭去, 他反应迅速,敏捷躲开, 回头冷冷瞪着这动不动就要上手泼女人。 然后又转头看外头, 眼皮不带眨。 “看看看, 有什么好看要想回家享福, 赶紧追上去还来得及。” 陆珣哼一声,扭头进屋子。 “死小子。”林雪春眉毛抽动, 拔高声喊道“人一瞧就不实诚, 不是真想要你知道不到底是不是你哥还说不准, 走出这村子, 等会儿就给你卖掉” “这年头人贩子多了去,你这眼睛鼻子心肝肺全能卖钱” 陆珣不理她吓唬,在自己窝里鼓捣半天,翻出一个小布包扔到桌上。 “什么玩意儿包那么严实” 林雪春下意识要拿来瞅瞅,这小子还朝她凶神恶煞一下,意思是这玩意儿不是给她,她不许碰。 林雪春“” 吃老娘睡老娘,还打老娘闺女坏主意 混球 “小白眼狼”她恨恨道“小白眼狼这词就是给你造” 猫在挠耳朵,陆珣也挠挠耳朵,一人一猫觉得这指责不痛不痒,就无动于衷。 家里头受陆珣待见只有阿汀。或者说这世上唯一能让陆珣低头便是阿汀,他肯拿出来东西,自然只肯给她。 阿汀这会儿在给他蒸水煮蛋,眼皮底下突然递来军绿色布块,包得严严实实,红绳系得好看,像百货店里精心装点过礼品。 “这是什么啊”她接过来。 “陆小子给你,不许我碰。”林雪春没好气“你给拆开看看。” 阿汀乖乖应声,拉绳拆布,赫然瞧见花花绿绿票子。 呦呵 最上头是粗粮票,往下细粮票、食用油票、布票中间竟然夹着两张稀罕无比自行车、缝纫机票。 另一半干脆放钱,数值大小都有,整整齐齐堆成一叠,崭新崭新。 林雪春看两秒,吓得反手把布盖回去,心头突突跳。 “阿汀,他有没有说他爹叫什么名” 阿汀摇摇头。 河边谈话除了陆珣,没再出现过任何姓名,统统以我父亲、他母亲来代称。她是觉得,陆以景身为小辈不好直呼父亲大名,阿香又是去世女子,更要小心说道。 “这他娘”林雪春喃喃道“来头真不小啊。” 再说日暮村前,宋菇刚从b城风光回归。穿着碎花红裙,头戴大草帽,在自家男人三轮车后头,活像进乡玩耍千金大小姐。 “宋菇,衣裳这么艳啊” 人家有心埋汰她,她听不出来,压着草帽洋洋得意道“城里今年兴这个色儿,满大街姑娘都穿。我这裙子卖得老好,要不是亲戚有能耐,有钱还没地儿买去。” 人小姑娘爱打扮是寻常事,但你一四十多岁老娘们,整成这样狐狸精相给谁看 妇女嗤笑一声,埋下头继续拔田里杂草。 “林姐你瞧过电影没” 宋菇显然不愿意放过炫耀好机会,面上笑张扬无比“咱们县城里头片子又老又难看,我好久没看电影。这回进b城可算能过过瘾,心里舒坦多了。” “还有我这牙” 刺耳刹车声骤然响起,三轮车往前一倾,宋菇猝不及防,腰骨撞上铁架子,疼得嗷嗷直叫。 更关键是,她最最宝贝草帽掉进河里了 “张大刚你有毛病” 不顾三七二十一开口就骂,生怕帽子飘走,她扯着傻大个要往河里推“你给我下去捡帽子,赶紧这帽子我没戴两回,捞不上来我要你命” 手指头捏拧得厉害,声音尖利,弄得村民们听不下去,纷纷开口“大刚以前在水里溺过,你别要他下水了。” “不就一顶帽子,值当大刚豁命不成” “就是就是。” 宋菇急得眼红。 一个个坐着说话不腰疼,这乡下男人自小在水里玩大,谁能不会水这窝囊废本就没脑子,连下水捡帽子都办不到,她还要他顶什么用 “要你们管闲事真要心疼他,你们给我捞帽子去啊”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闹开,连手头有捞竿村民,也不肯帮忙了。 两面吵吵嚷嚷间,军绿色庞然大物突然冒出来,喇叭声按得震耳欲聋。 “让开” 当兵气势汹汹“再不让开别怪车撞上” 村民们退避三舍,宋菇看看右手边长河、左边脏兮兮田,再低头看看自己新买鞋,磨磨蹭蹭不想动弹。 “没长脚吗不会快点动” 车里兵吼得脸红脖子粗“老娘们要我下来帮你是不是” 新兵蛋子就是这样,长官手底下老实巴交,在外头威风凶狠。赶两天两夜路来这乡下小地方受累,事没办成没功劳不说,指不定陆老爷子还玩迁怒。 他们窝火,一拳头下去,铁皮车门晃三晃。 宋菇生来欺软怕硬,被这架势惊心尖打颤。当即灰溜溜地脱鞋、提着裙子,踉踉跄跄踩到田里去,裙子还是染了一层难看土色。 “这谁啊” 她问一旁妇女。 也是扑通一声,张大刚真为她下水捡帽子去了。 活该。 宋菇不以为然地转过头,继续嘀咕“这几个来咱们村里干什么怎么这么嚣张难道上头来指示,村里要出变动” 妇女瞅着河里张大刚脸色发白,宋菇还一个劲儿追问模样,心想也就傻子能甘心伺候这败家娘们,不晓得他还能忍多久。 面上冷淡作答“北通来,说是小畜生他哥。” 三言两语把陆珣气派大哥、村里揣测身世全说了。 宋菇越听越心惊,忙问“小畜生带走没” “带不走,他窝在林雪春家舍不得走,早上还跟着人家兄妹俩去河头,亲得跟一家人一样。”妇女凉凉道“我看这林雪春又有大便宜占。” “怎么说” “不是全村出钱出力养着这小畜生,这下功劳全挂他们小屋头上。陆家这回没领走人,不得留几个钱给小畜生过好日子这小畜生翻身当地主,以后不也就念着他们一家好” 宋菇与林雪春是天生死对头,斗得不可开交。妇女心思一转,又啧啧道“我看你们大屋马上压不住小屋了,人家儿女牛气到不行,随地拔两根草,也能赚大钱。” 宋菇咬牙“这话又怎么说” “这事邪门,我就和你说说,别把我兜出去。” 妇女看看左右,压低声音“河头新来一个大夫晓得我眼瞧着他们兄妹俩抱一盆土、三头三把草进去。出来手上空了,那老大夫还乐呵呵送到大门外。接着阿汀那丫头又去杂货铺子,又去鞋铺子,还给那小畜生买了一块五玩具。” “你说这不是发横财打死我不信他家有这份家底” 宋家大屋乃村里数一数二阔气,这小屋没沾到半点光。 毕竟宋于秋不是宋老爷子亲儿子。住人家不要破房子,还得月月孝敬一双老人。早年夫妻俩一天到晚在田地里忙活,林雪春大着肚子照样干活,小丫头片子险些生在田里。 生完孩子第二天,又扛着锄头出来干活。 这农田全是大屋,给你多少给他多少掌在老爷子一人手中,老太太没说话份。 多亏宋敬冬争气,成了省状元,顺势将宋于秋给摘出去。到泥砖厂里干活,至少工钱进自家腰包。 宋家小屋穷酸,大伙儿肚子里清楚,只是不说而已。 去年今天,林雪春还在河头捡烂菜叶子、靠下三滥朋友救济着过日子呢,小半年能存下多少钱供儿女这样挥霍 宋菇不知宋敬冬参赛拿金事,农妇故意不说,一个劲儿道“我问杂货铺子老板娘,兄妹俩买了什么玩意儿。那女人和林雪春亲,不告诉我。不过就她笑盈盈样子,少说这个数。” 她狠狠比出二十块钱数,宋菇眉眼狠狠扯了一下。 其实这钱于她不多。 林雪春他们寄人篱下,合起来每个月赚六十块钱。比不得她爸有能耐,有田有房,有鸡鸭鱼猪还吃苦耐劳,这把年纪照样早出晚归地干活,整月下来,一个人顶过他们俩更多。 宋菇住在家里,大钱记家账,张大刚又不花钱。她每个月到手零零碎碎十块钱,日子算得上旁人羡慕不来滋润。 但她见不得林雪春好,再加上农妇添油加醋,她眼红得快滴血,连忙拉住她问“什么草,长啥样咱们也去弄来试试啊” 蠢货。 农妇假笑道“这我哪里说得上你得问兄妹俩去。” 林雪春太泼辣,寻常人惹不起。她话五分真五分编,为就是挑动宋菇去打探消息,真有钱赚,凭什么不带她一块 算盘打得精,顶不住宋菇傻傻反问“他们肯说么” “直问她当然不说,你得闹哇” “林雪春那脾气闹得出来” 农妇恨铁不成钢“你闹厉害点不就得了有你爹妈帮你说话,怕她干什么” “林姐,你还是给我说说那草长什么样子,赚钱咱们对半分。”宋菇还在绕死在上头。 感情怕了林雪春,不敢当面怼闹了 白费一番话 农妇看着不远处杂草,信口瞎掰几句,不耐烦地把她赶走。 第二天大清早,中药堂便迎来满手杂草宋菇。 夏日炎炎,没有风扇,有人被写字这事弄得要疯掉。 猫焉巴巴赖在凉席上,睡热了翻个面,又热了再翻面。 陆珣无精打采脸贴桌子,手上铅笔一晃一晃画着圈儿,百无聊赖,久久凝望着太阳底下阿汀。 她在洗头发。 没有花洒年代很麻烦,只能打一盆水放在井盖上,低头把头发泡进去。左手抹一下皂角,右手捧一点水洒下去。 因为八十年代头发长虱子小姑娘多,阿汀头发长,便洗得格外仔细。嫩生生小脸煞有介事地板住,仿佛在做什么了不得事情,心无旁骛。 陆珣也就把眼睛眯起,更明目张胆看她。 侵略性十足注视,在粉白纤细一截脖颈上停留半晌,想起它曾经在他掌心里柔软。犹如被捏住命脉小动物,那时她朦胧看他,有种化进骨子里温顺。 如今在明净日光照耀下,她用两只小小白手掌,费劲儿地揉搓黑头发。白得透明,黑得彻底,整个小姑娘又软又静,好像荒野里溜出来小精怪。 外头吹来一阵没名堂小风,陆珣怀疑心脏也没名堂地软掉一小块。暖洋洋。 正在这时,宋敬冬双手背在身后,踮脚走进,伸长脖子偷看陆珣压在脸下方格本子。 这练字本是他小时候用过,铅笔写过橡皮擦过,从他手里传到阿汀手里,最后落到野小子手里。 上头满面陆珣两个字,耳朵没有耳朵固定形状,太阳没有太阳尊严。放眼望去歪七扭八,挑不出一个能长相端正。 但右上角有个小小阿汀,笔画里藏了非比寻常柔腻心思,因此貌美得不成样子,在一干陆珣中脱颖而出。 宋敬冬歪头打量陆珣,循着目光找到一无所知阿汀。他勾起嘴角,发出一声百转千回哦 。 “眼神很不错嘛。” 迎着陆珣满脸穷凶极恶,他笑眯眯继续道“练字有偷看一半用功就好了,北通大学为你开大门。” 手指点点阿汀俩字,他撒腿就跑。 陆珣一下跳上桌子,又猛地俯冲出去追击他。 阿汀被椅子翻到声音吓到,抬头,瞧见两个年岁相当、身形相当男孩子打成一团,无奈叹气“你们怎么又打架啊” 哥哥最近恶趣味完全转移到陆珣身上,动不动捉弄他笑话他,还故意掐掐她脸皮招惹他。 于是早上打晚上打,睡前醒来继续打,起初妈妈还扛着扫帚两个一块儿教训。后来习以为常,不许大家管,随他们打得你死我活。 “哥哥。”阿汀伸出手“你先把毛巾给我吧。” 不然等你俩打完,就没有干净毛巾擦头发了。 “我也想给你,但你得叫陆珣停下来啊。” 爱摸老虎屁股宋敬冬跑得飞快,生怕落在陆珣手里,死路一条。 这小子不经笑话诶。 好像对他积怨很深诶。 “陆珣,你们停一下再玩好不好” 陆珣停下来了。 啧啧。 再野还得乖乖听阿汀,这就叫做死穴。 宋敬冬得意忘形地转悠毛巾,冷不丁被他抢走。 “你抢毛巾干什么又不是我要用。” 宋敬冬做好逃跑准备,陆珣白眼以表鄙夷。 丢人现眼家伙,光会拉亲妹妹出来当挡箭牌。 他没再搭理宋敬冬,只把毛巾丢到阿汀脑袋上。 “谢谢。” 阿汀视野被毛巾遮得七七八八,手指握住毛巾一角想拉下来,又在毛巾下看见,他朝她走近了点。 陆珣饭量不小,还挑剔,只有大块大块肉和鸡蛋得他欢心。这一点不管林雪春怎么训斥威胁都没用,他筷子绝不宠幸素瓜果蔬菜。 夹到他碗里吧,眼不带眨筷子一扫,把你心意丢地上去。猫凑过来嗅嗅,也不感兴趣,扭过去用屁股对着你。 林雪春被气个半死。 只有阿汀耐心说道理,他听得不耐烦了,偶尔愿意啃两口。 这天下来,陆珣稍微长了点肉,早晚两次涂抹药膏,腿上伤痕浅淡很多。 唯独那五道深刻钉耙伤,医生说,怕是要伴他走过一辈子。 阿汀正对着它们,不禁仰头问“陆珣,你还疼吗” 伤不太疼,这话倒让陆珣轻微疼了一下。 “不疼。” 他敷衍回答,双手压在毛巾上,粗鲁地给她搓搓头发。 他亲近总是来得突然去得突然,阿汀生怕自己躲避、大反应会让他感到自作多情,会伤害到他高傲,因此总是不动。 乖乖任他扒拉。 “名字会写了吗”阿汀公正严肃地说“要检查” 很有小老师派头。 陆珣对写字这玩意儿没劲,太没劲了。那两个字长得半点不像他,搞不明白有什么好写。 但阿汀这执拗大眼睛又把他看得心虚,好烦,干脆拿毛巾挡住,假装没看到。 “很讨厌写字吗” 阿汀稍有失落“这样话,我们好像没办法一起上学了” 宋敬冬点头“到时候只能阿汀上高中,你留在家里等她。” 陆珣动作一顿。 “县城离村子太远了,要是阿汀住校,大概一星期,也就是七天回家一次,在家里呆两天。这两天里还要写作业。” “不住校也很累,早上要五点起床,七点到学校。下午五点半放学,七八点吃完饭写作业,然后睡觉。” 宋敬冬远距离叹气“上高中好忙哦,陆珣就让他自己回山上玩去吧。” 陆珣毛巾一丢,凶巴巴转身又去揍他。 “我就说两句实话而已,你生气什么啊” 宋敬冬明知故问,嬉皮笑脸跑出去几十米远。 鸡飞狗跳闹一大场,两人满头大汗,还得阿汀给他们端水。 宋敬冬趴在桌上,喘着气说“阿汀,咱们下午上山溜两圈。” 上山还能干什么 陆珣耳尖微动,嘴里蹦出一个钱字。 他知道山上有草药,草药能换钱。钱是个好东西,能买肉,能买玩具,还能让小姑娘高高兴兴。 “可是宋菇”阿汀迟疑。 三天前宋菇抱着一堆杂草走进中药堂,得知杂草换不来钱,便在里头又吵又闹又骂又摔。似乎弄坏了昂贵草药,惹得老大夫怒不可遏,小伙计一脚把她踢到外头去。 这桩丢人现眼事传遍十里八乡,宋敬冬听了,决定按兵不动一段时日,看看宋菇下一步举动。 才三天就改主意了 阿汀不解。 宋敬冬付之一笑招招手,想凑到阿汀耳边说话,谁晓得陆珣这坏骨头偏要夹在他俩中间,不准任何人在他面前说悄悄话。 尤其不准靠阿汀那么近说。 “” 小小年纪这劲头太过了吧 默默在心里记下一笔,宋敬冬将小小阴谋和盘托出。 宋敬冬身上有补习班重任,他要消停一下午,连带着孩子们下午不用学习,欢欣鼓舞简直想跳到河里又一圈。 大人们不大乐意,不想小孩出去乱跑瞎玩,便一再追问宋敬冬要做什么去要是他们能做,直接交给他们来,他带着孩子们做功课就成。 “就是上山逛逛去。” 宋敬冬笑着扯一大堆,什么放松头脑劳逸结合,说得玄乎神奇。大人一知半解,但隐约觉着是件好事,立马又把孩子推过来“那带这小子一块儿去放松行吧” 管他上山下海,跟着冬子准没错。 这是村里大人们根深蒂固信任,宋敬冬只好把孩子们一块儿带上山,给他们划一片地,让他们在里头任意做游戏。 接着便四处走动,看看这草摸摸那花,有时还玩泥土。 看着他捏住下巴点点头、那副深沉思索神色,王君心直口快“冬子哥中邪了啊” 阿汀竖起一根手指头,示意她小声点。 王君丈二摸不着头脑,低声问“真中邪了” 阿汀失笑“没有。” 草药卖钱事没瞒着王君,她一边把来龙去脉细细得说,一边拉她,两个小姑娘也到草堆里钻来钻去,作出焦急找东西样子。 听完故事王君,重点不在草药也不在钱,脱口而出“所以你们故意上山,想看宋婷婷她妈会不会偷跟上来” 阿汀点点头。 宋菇被赶出中药堂后,三天没有大动静,非常不符合她性情。哥哥说,别看宋菇年纪不小,其实早被娇惯坏了,脑子转得还没宋婷婷快。 宋菇不可能善罢甘休,但也想不出太聪明招。尾随其后验真假,偷师学艺抢卖草药,她能把这个做好,都算她走一趟b城有长进。 王君啧了一声“冬子哥就是冬子哥,足智多谋没得跑” “还有损人厉害但不带脏字,我活了十五年就服他” 重心再次跑歪,她挠挠脸又拐回来“咱们现在装样子给宋菇看是吧要是她没来怎么办” “那我们就赚钱。” “赚好多钱,你又可以买小人书。” 小人书万岁 “咱们怎么知道宋菇来没来” 山这样大,林子茂密,真有心躲藏,未必抓得出来。 阿汀眉目轻盈,弯了一下,软软地说“有陆珣啊。” 她说话时候好理所当然,笑容甜甜,两个梨涡俏生生,把王君看傻住。 怎么说呢 那一无是处野小子,全村子眼里灾星怪物,落到阿汀眼里口里,全然不同。她就特别相信他,全心全意相信这片山林属于他,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好奇怪哇。 王君眼珠子左右挪,在少年少女面上徘徊。即使是天生缺根筋她,此时此刻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有一条神秘又灿烂线。 悄然绑在一起,亲近得容不下他人。 或许应了她妈说,这两人上辈子有过纠葛,甚至阿汀欠过陆小子。因而轮回转世,她忍不住对他好,要去报答他恩情。 不过 “我怎么觉得他玩得忘了正事” 陆珣蹲在石头上呢。 稳稳盯住湍急溪流,眼珠子上下左右转,一旦发现鱼,不管多细小,他伸手捞在手心里。 老虎帮小孩们本来很怕他,眼看着他一连捕获大大小小七八条鱼,一下又佩服他。 依旧不敢找他搭话,但眼尖瞧见鱼,会有意喊一下“这里有鱼” 陆珣便如离弦箭,嗖嗖两下跳过去,手指探进冰冰凉凉溪流,快狠准扣住猎物。 大鱼他理直气壮地拿走,小点鱼看不上,他就扔给他们。既不理睬他们眼巴巴渴望,也不在乎他们怯怯谢谢。 猫白天黑夜不离陆珣,也在石尖上跳来跳去,低头一口咬住鱼,屁颠屁颠送到阿汀面前来。 “猫很喜欢阿汀老大,给她抓鱼。” 孩子们围在一起小声说“陆珣抓鱼放在阿汀老大水桶里,他给她抓鱼更多,他更喜欢阿汀老大。” 不知怎得出结论“陆珣好像大猫猫啊。” 陆珣耳朵灵,偏头瞟他们一眼,懒得与小屁孩计较。 反正他们不敢当面招他。 “也有点像狮子。” 课本里狮子卧在森林里,就有那种冷冷懒懒眼神。 五岁小孩摇头,“是大老虎。” “猫猫” “狮子” “老虎” “喵喵喵猫猫” “狮子吼吼吼狮子” “你们错了,你们错,就是大老虎。”五岁小孩扬手充当爪子,张大嘴巴嗷呜嗷呜嗷呜。 他们争得面红耳赤,陆珣突然扭头往左边看很久,旋即站了起来。 好高哇。 头发短短,眼睛长长,眼珠有点儿金黄。 五岁小孩捂住眼睛不敢看他,又奶声奶气地嗷呜两声。 陆珣走到岸上,手肘小腿带着清凉湿意,一下挤到王君与阿汀中间去。把王君挤得一个踉跄,屁股着地。 “你” “宋菇。” 奶奶啊奶奶啊活陆珣会说话啊 王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他低头看着阿汀,凑她很近。 “在哪里” 阿汀小心张望。 陆珣慢慢伸出瘦长手指,指一下林子深处。 “那里。” 低低、还不大适应发音散漫声音,连着热乎乎气息一块儿钻到耳朵里去了。 “那棵树真有一点衣服露在外面”王君很兴奋“哇塞你怎么看到千里眼这本事能不能传授给我我拜你为师啊” 他不理,只看她,好像等着她说些什么。 阿汀转过头来,眼睛亮亮, “你真厉害” 她说得真心实意,软声软气听得陆珣心里舒坦,立即把手里鱼塞给她。 这鱼长得白白胖胖,特别漂亮。 而且比猫叼来那只大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坑宋菇 鲜绿色一捧, 低矮多分枝,叶片稍带皮革质感,呈三角形, 边缘有锐利锯齿。 不起眼的杂草而已, 土里埋着黄色块状的根茎, 乍看形如生姜, 不过外观更为粗犷。 这就是阿汀想要找的本草,为防万一,她压低声音问“你们认识它吗” 宋敬冬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摇头。 陆珣凑近她的手心闻了一下, 面无表情把猫揪住, 小鼻子摁过去也闻闻。 猫浑身炸毛, 张大嘴巴哈气,小肉垫上五指横出, 一巴掌把它盖到地上去,骨碌碌滚好远。 “喵喵喵喵喵喵” 这破烂玩意儿又臭又苦 可气死猫了, 大尾巴甩陆珣一脸, 扭头冲进山林里, 颇有恩断义绝的气势。 阿汀无奈“你不要老欺负它啦。” 陆珣觉得他没有老欺负笨猫, 哼一声充耳不闻。 再去问王君,她不假思索道“硬狗屎一样。” 察觉到集体静默, 王君想了想又说“生姜外面粘一层狗屎。” 好了不要再说了, 确定大家不了解这株本草就足够。 “就这个了”宋敬冬问。 阿汀点点头。 宋敬冬朝大伙儿眨一下左眼, 笑容浮现刹那的狡黠。旋即接过冒牌生姜, 举得高高的,迎着间隙阳光感叹“上次那破草卖了三百块钱,这能卖多少” “不贵的。”阿汀不太确定地说“四十块一斤” “哇四十块”王君立马接话“那咱们挖它个十斤,不就有四百块了” 我了个亲娘耶 三百块四百块 四个小崽子在山上鼓捣一下午,岂不值当人家辛辛苦苦大半年的活计 躲在树后的宋菇,简直被大把的钱砸晕头,轻声咕哝着“这好事凭什么被你们这群天杀的占了” 一面小心地探出头去,两只眼睛快要眯成一道线,力求将那价值连城的破草模样牢牢记住。 他们挖十斤,她就挖二十斤 把漫山遍野给挖光,谁也别想抢走一分钱 主意打得叮当响,又听阿汀那清糯的声音道“它没有那么贵,但是美容养颜。挖出来三个小时内碾碎熬汤喝掉,脸上皱纹变少,还能让皮肤变得很滑。” “这么厉害” 王君手脚动作更起劲,“我得给我妈多整点。” “不要一次吃太多。” 阿汀比划着手“大拇指这样切五六片就行了,不要超过十五片,会生大病的。” “好好好,你别说话了赶紧多挖点” 他们煞有介事挖好久,故意剩下一小片留着明天挖,随即收好背篓往小溪流方向走去。 那边的孩子们玩在兴头上。 宋菇没多想,只咒骂这四个小崽子花花肠子真多。假模假样带小子丫头们上山,拿他们打幌子,自个儿偷偷赚大钱来了。 还好被她逮住。 亲眼看着他们四人远走,宋菇偷偷摸摸蹿到那片草地上。光打量这点杂草,根本和她在河边摘来的没差别。鬼晓得它能卖钱 这座山花花草草多到看不过来,底下又值当多少钱 宋菇不敢想下去,两手恨不得变成八只,快快把值钱破草全挖出来。要不了几日,她宋菇便能成日暮村里的万元大户,再给村支书一笔钱,抢先买山封山。 到时候日暮山便是她独独有的小金山 她激动得喘不上气,全然不知口中的小崽子们去而复返,好整以暇地看她翻土自语,像个披头散发的疯子。 王君非常讨厌宋婷婷母子,忍不住抠树皮问“这不会真有四十块吧” 别说四十块,四块钱的便宜她都不想让宋菇白占。 “没有的。” 百年参王可遇不可求,类似于中彩票大奖,绝不是在山上随便走两圈,便能到手的大财富。 普通草药的钱并没有那么好赚。 比如这株药草放在前世中药堂里,售价约为四十五每斤,上下不超过五块。在如今的年代大打折扣,又不是稀罕品类,应当下降不止百倍。 “四毛钱不知道有没有。” 阿汀这样说,王君仍然不满意,“四毛钱她也不配” “你还说那玩意儿美容养颜真的假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 方才那处是阿汀的临时发挥,王君并不清楚她的意图。 这时阿汀眉眼弯弯,轻声说出一句歇后语“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笑意清澄,小小的狡黠与宋敬冬如出一辙。 王君吃惊“原来黄连长这狗屎样” 阿汀笑笑不多说。 农村有过赤脚大夫,她还担心他们接触过黄连。回头想想,他们最多见过洗净切片的黄连。 相似的药材很多,他们认不出,宋菇多半也认不出。 特意将美容时效定在出土三小时内,这点时间根本不够河头来回。 宋菇直接去河头的话,正好验证老大夫的契约作不作数。假如她一心图漂亮,便平白消受一碗苦入心肺的黄连汤。 宋敬冬想明白这一层,下意识想捏脸皮,但碍于虎视眈眈的陆珣,连揉脑袋都不好揉一下。 只能温和轻柔地拍一下阿汀的脑袋,夸她长得丑但脑袋还算好使。 话听起来不是好话,所以照常被陆珣重重打手。 宋敬冬委屈得牙痒痒 事实上,阿汀的主意不止宋敬冬想的那样简单。 这黄连是清热去火的好药材,属性寒,脾胃虚者不宜多食。村里常用红薯代米饭,胃部损伤不小,更要注意用量。 五片恰到好处,过者泻肚,十五片大伤胃,对身体状况不同的人而言,容易引发各种疾病。 “她不会傻到整十片吧”王君持怀疑态度“都说了五六片就好了。” 宋敬冬笑得和煦如春风,“这可说不准。” “本来就不聪明。” “又冲动贪心,她不傻谁傻” 笑眯眯把人损进泥土里,王君钦佩不已。 而且一语中的。 宋菇在山上忙活三个钟头,下山回家头一桩事,不是洗头洗澡不是重新打扮一番。 臭美不服老的她,比照指甲盖切完五片黄连,想着林雪春与王春妈也是这个分量,也是这个药效。她不甘心,生生再添七片,熬药时满心怀揣一觉睡醒年轻二十岁的美梦,笑意没打眼中褪去过。 接着开始跑厕所。 今天地里活计少,宋菇的入赘男人张大刚五点早早到家,满屋子见不着婆娘,连忙喊了声“阿美,在家不” 宋菇小名阿眉,偏要张大刚叫成阿美。 “在这” 厕所里传来宋菇有气无力的声音“我不在家还能在哪进门净瞎嚷嚷,烦死人了。” 一阵冲水声,宋菇推门出来,身上伴一股浓重的臭味。 她满头的汗,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因为在里头蹲得久了,脚麻,身上还被蚊虫叮出十多个大红包。摇摇欲坠的模样,仿佛在坑里生过一个娃。 张大刚忙上前扶她“你、你怎么了不舒服” “废话” 大老爷们手脚笨重口也拙,搁在夏天更显傻。宋菇翻个白眼,嫌恶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白白送上门来的受气包,正想拿他出出气,这肚子火烧火燎的势头又强起来。 五脏六腑沉甸甸,好像吞了一个哪吒在里头翻腾。她哇一口吐出酸水,急忙又冲进厕所里头蹲着。 “阿美,没事吧” 张大刚实在手足无措,守在门边连连问“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要不我拉你上医院去看看还是先到河头去他们说那里开了中药铺子,没医院贵,看病有用的。” “张大刚能不能闭上你那张臭嘴” 宋菇听到中药铺子就生气。 事到如今她还能不明白自己被算计了 三个贱娘们生的小贱货,搭上一个流淌脏血的小畜生,竟合起伙来给她挖坑。 狗屁的美容养颜去皱纹,他娘的苦瓜还不及破草一半的苦。害她吐了一下午,拉了一下午,再这样下去,只怕骨头血肉一块儿吐出来,明年今时成她的忌日 “小兔崽子算计我。” 宋菇喊道“张大刚,你去隔壁把林姐叫来” “找她做什么” 隔壁林大姐爱贪小便宜,家里老丈人丈母娘不待见她,不让他们与她来往的。 张大刚不禁道“咱爹说了,她脑子好使,咱们平日遇见说说笑笑就得了,别找她亲热。不然被她卖了还帮她数” “张大刚” 宋菇心肝更疼了。 听听这说得什么话有谁像他这样上赶着认傻 “叫你去你就去” 她大骂道“林雪春那破鞋,使唤儿子女儿给我下绊子,这仇打死我也不忍。你要还是个带把的,快点滚去把林姐给我叫来这回我折腾不死她,我就不姓宋” 又是大嫂林雪春。 张大刚犯头疼。 阿美儿时处处不如大嫂,林家落魄时,她得意过一段时日,偏偏宋于秋又把大嫂娶回家。 五六十年代两口子在外头日子过得红火,住在北通,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的,给宋家长不少脸。那时一看大嫂身上穿的手上带的稀罕物,阿美往往要闹上三四天,后悔嫁给他这样的窝囊废。 但现在大嫂不是回来农村了么 过得分明不如她,有什么可闹的呢 “阿美,你别老争大嫂的。” 张大刚一板一眼地说“大哥一家其实很不容易了,大嫂干活卖力,咱爸照样看不上他们,月钱只给寻常的一半,还计较小屋租金。别人儿子成家还要建房子,村里也就大哥住自家的房屋,得按月交钱。” “再不容易也是活该,谁让宋于秋就是路边捡来的杂种” 宋菇反唇相讥“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给他们说好话” “人宋于秋手上功夫你有吗宋敬冬省状元,阿汀贱丫头中邪似的,差点也来个省状元,咱家婷婷有吗” 张大刚苦恼地摸摸脑袋。 “咱们自家过日子不成吗干啥老盯着大哥一家咱们婷婷又不差,这次紧张没考好,也比其他小孩好很多。” “大嫂回村也是件好事,有她在,你都不用干活了。要是把大哥一家闹出去,你就不能这样偷懒了啊” 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在他心里憋很久了。 十五年前的宋菇必须下地干活,直到林雪春一家子回来接手,她的活越干越少。如今老太太尚且忙活一日三餐、洗洗刷刷,得空还挑着小担上河头卖鸡蛋。 宋菇却能睡到日上三竿,年纪轻轻享上清福。多好。 何必紧抓着不放。 要是宋建党把这话头尾听完,或许对傻女婿刮目相看。原来他有救,大愚走智,看得非常开。 但在宋菇这儿便是二码子事。 她怒气冲冲推门,铆足劲儿,打了张大刚一个巴掌。 “阿美” 响声清脆,又一个巴掌。 “窝囊废软脚虾,扶不上墙的烂菜根” 她指着他的鼻子唾口大骂“我哥到现在连媳妇都没讨,我还没生儿子。老头老太半脚进棺材了,现在让宋于秋一家子起来,咱们怎么活咱们还能分到多少东西” 老爷子独宠自家儿女,心眼尖得很,怎么可能把东西分给外人呢 张大刚来不及开口,她已经推开他走了。 她回头道“要是你敢向我爸妈告状,我就把你赶出去喝西北风” 不入流的入赘男人,顶好拎清楚你自个儿。 别想做我宋菇的祖宗,我瞧你都嫌恶心,还不如一头猪能卖钱,一头狗能看家。 她没说话,但张大刚好像听到她的心声了。 她还是看不起他。 张大刚后背靠墙,缓缓滑落下去,不知该说什么。 明明是她们家男人不足,要他入赘。当年她娇娇俏俏,卷着发丝笑,也说你要是真想待我好,就来我家做上门女婿。 永生记得那时烂漫春光,花红草绿,她唇红齿白。 已经变了。 他总以为刻薄是一时的,任性也是一时的。他连她的小心眼儿一块爱着,心想他诚诚恳恳候着,早晚她会转头看她。 直到此时骤然醒悟,不会了。 她绝不会回头看他。 那他还要继续等下去么 张大刚不知道了。 林姐给宋菇出了一个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筐破草运去县城中药铺子里头试试。 “不去河头” 宋菇蹲在坑里虚弱地说“县城太远了,来回天黑得看不清路了,万一遇上事怎么办” “河头那铺子跟林雪春一家子勾连上了,能给你好果子吃再说了,活了半辈子的老女人能遇上什么事” 你以为你青葱小姑娘,招人惦记呢 不料宋菇真这么觉着。 “林姐你就算了。”她抱着肚子嘀咕“我走在b城街上,别人还把我认成婷婷她姐来着” 林姐无声冷笑两下,让步“那把我家男人带上,成了吧” 宋菇又问“城里不收怎么办” “上策不行有下策,八字没一撇唱什么衰” 门外林姐没好气地催促“你到底好了没再拖拖拉拉的,县城里头关门了,一毛捞不着”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 话音刚落,里头传出一串响亮的屁响。 脏死了。 院子里的男人,正把宋菇筐里破草往自家筐里藏。林姐朝他使个眼色,他点点头,铺上厚厚的稻杆子,一会儿就说成煤炭,运给城里远方亲戚的。 半晌之后,载着两妇女两筐的三轮车走出日暮村。 与此同时的宋家小屋,热菜出锅正在上桌。 “你们仨下午跑山上玩去了” 日暮山曾经给瘸子可趁之机,林雪春厌得紧,“满山猎狗有什么好玩的学习之余多休息又是谁说的鬼话不怕别人笑话” 宋敬冬摸摸鼻子。 “我就知道是你” 胳膊直接挨了一下“数你年纪大,不好好盯着他俩做功课,带头贪玩起来你在学校里是不是也这个样是不是成天溜出去玩” 林雪春说着还提起扫帚。 人高马大的宋敬冬满院子逃亡,非常无辜“我没有,我连情书都没拆过两封,学校里就没人比我聪明还用功。妈你别自管自瞎说成不” “情书” 林雪春追杀更起劲“大学没念完就拆情书,我看你心思不在学习上,光惦记着漂亮姑娘,还不让我说了老娘一把屎一把尿养你这么大,说两句不行,你想翻天了是不是” “哎呦我的妈。” 宋敬冬无辜到飚王君的必杀台词。 “人家非要给我递情书,我能怎么办要怪只能怪你把儿子生得太帅,小姑娘就是肖想他。” “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我这是往你脸上贴的” 母子俩打打闹闹,落在陆珣眼里,这就叫做单眼皮自有双眼皮治。 今天他抓了好多鱼,阿汀就做了好多鱼。有鱼胶蛋卷、茄汁鱼排还有松鼠桂鱼。 陆珣坐在椅子上看热闹不嫌事大,顺便伸手掂一块炸鱼排丢进嘴巴里。酥酥脆脆的皮,嫩嫩软软的肉,绝对是世间少有的美味。 他又掂一块,在猫鼻子面前晃来晃去,惹得它快要生气,再丢到地上去喂它。 农村里不给猫狗喂肉,大多剩菜剩汤搅一搅,饿不死就成。像这样光明正大给粮食,既是浪费败家,又是散财,代表家中福气全被挥霍光。 宋于秋看见了,没说什么。 小黑猫吃完一块肉,双腿巴着陆珣还想要。但陆珣犹如爬上桌子的猫,光顾着自个儿偷吃。 这幕他也看在眼里,拿一块鱼排对半掐,他一半,给它一半。 “喵。” 猫舔舔他的手指,低头吧唧吧唧又吃起来。 “还没吃饭,不能偷吃太多。” 阿汀远远说了一句,铁勺捞起满满一大碗的海带豆腐汤。双手碰一下,烫得慌,四下里找抹布时,陆珣站到她身后来。 阿汀误会他,想趁热乎抢先品尝豆腐汤。 “还很烫的。” 她往后仰头说“现在还不” 他把好吃的鱼排塞她嘴里,两条手臂经过她,把那碗让她感到棘手的汤给端起来,放到桌子上。 不太怕烫的样子。 但阿汀还是稍稍蹙眉,要他把手伸出来看看。 你看呗。 陆珣无所谓地摊开两手,任她在灯光下仔仔细细翻看。 吹吹就不疼了。 宋敬冬说过的话忽然回响,陆珣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吹吹。” 阿汀抬头“很疼吗” 迎着这双清澈的眼睛说谎,是很考验良心的。好在陆珣认真做人不太久,语数英乱七八糟,良心品德更少得可怜。 好疼哦。 他在她面前稍微点一下下巴,完全符合他高傲的性子。这谎也就撒得真,阿汀信了。 领他去冲水,问他还疼不疼。他点头,她果真低下头来给他小心翼翼地吹吹。 莹润的侧脸在灯下柔软到不真实,绒绒的可爱。眼睫稠密,盖下一层浅浅的影子。 立志于阻止陆珣阴谋的宋敬冬看见了,立即低声叫道“妈猪又来拱咱家小白菜,再不拦可就来不及了” 什么 林雪春当机立断转回头,扫帚冲向不知好歹的猪,气势磅礴往回走。 半路不小心,差点被竹筐绊倒。 “这什么玩意儿” 林雪春蹲,把散落一地的黄连塞回去,“山上弄来的你们就为这个上山玩去” 兄妹俩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担心爸妈无法接受,草药能赚钱的事,本来打算今晚详细告诉他们的。既然被提出来了,那么就提早说明吧。 “其实” 宋敬冬说话有条理,很快把人参卖钱、中药铺子结契约的事一一道来。至于什么时候挖来的人参 陆珣面无表情装不知道,宋敬冬揽在自己身上。 连带中草药知识,全推到书本就行。 林雪春本来半信半疑,直到阿汀哒哒哒地下楼,拿来雪花膏、珍珠霜、鸭蛋粉、两双新鞋以及大面额的钱,她连忙把屋门给掩上了。 “这玩意儿值这么多钱那不是比书法还厉害” 山上的花草刷新她的眼界。 “你们拿这玩意儿有没有被神婆瞧见,她有没有拦你们” 神婆原先不住山下,金盆洗手后搬到山下一住十年。无论你何时去,她总在院子里休憩,放该放的人,拦该拦的人。 大伙儿常去山上拔猪草,这神婆不管。大龙家种植果树她也不管,但每回大龙爸想往下偷运毛桃,花费心思不少,第二天神婆照样找上门,要他交出八成桃来。 大龙爸不应她,便打第二日开始走霉运,直到老实上交毛桃为止。 这两人的交锋年年持续,神婆便渐渐被称为守山人。 人人都说,不经她同意拿走山的东西,会被她下咒,轻走霉运,重则家破人亡。 林雪春在城里住过,不算特别迷信。唯独牵扯到儿女,不愿冒丝毫风险,问了又问“神婆没说什么没找上门来要东西” 阿汀连连摇头。 不知神婆究竟有无神力,她想起那天夜里,神婆奶奶柔声让她去吧去吧。今天下午下山,神婆也只是淡淡看了两眼,不说话。 应当没有问题。 宋于秋读到初中毕业,低头看着契约,破天荒开口问“这事有谁知道” 兄妹,陆珣,王君,这边满打满算四个人。 猫喵喵两声。 行吧,猫能算半个知情者。 屋子里沉默半晌。 前有陆家留下大把钱和粮票,轻飘飘地仿佛丢弃几张树皮纸;后脚自家儿女突发横财,得到中药铺子的认准。 财源滚滚的日子仿佛近在眼前,林雪春百感交集,冷不防宋敬冬说“小姑好像知道了。” “我们卖草药的时候,小姑还没回村子。应该是有人告诉她的。” 由此可知,另外至少还有两人知道。 宋菇玩偷师学艺的坏招数,说明她们那边与他们对着干。 “而且” 宋敬冬言简意赅把他们下午的算计和盘托出。默默做好挨打的准备,瞅着老妈子的脸色说“宋菇被我们坑了一把,明天多半上门闹的。” “闹什么闹”林雪春瞪眼“她自个儿满肚子鬼主意,正经事一件不做,有脸上老娘面前闹看老娘再打碎她两颗牙,滚到b城再补一次” 女人间的仇恨往往比男人更深。 宋敬冬想宋菇与自家妈不共戴天,这次涉及金钱利益,估计更不肯善罢甘休。 一个宋菇不足为据,麻烦她背后的老爷子与老太太。他仔细思量过,要是大屋团结起来逼他们交出草药法子,不值钱的常见草药给就给了。 反正他们还得通过小屋,通过阿汀筛选品相再送去中药铺子。 需要爸妈做的,只是出面谈价钱。 小屋不做顺水人情,得从中抽钱。不管三分五毛,重要的是作出姿态,他们不是任由大屋拿捏的。 “要是他们再把这事捅到村长那” “那老娘拿起菜刀杀他们家里去” 林雪春怒而拍桌,“一个个的就是见不得咱家好,尽想着吸血抽骨我算是看明白,就陆珣他家那点事,这两天人人围着我问,他们家有没有给留下好处。草药这事成真,他们不得把山给拆了,把路给踩死” 人是被利益驱使的动物,这点宋敬冬早有预料。 “没事没事,妈你别动气啊。” 他安慰道“真到那地步,只要找村支书” “分家” 林雪春突然语出惊人,四座寂静。 她这人虽然脾气来去匆匆,但来时真是排山倒海。否则常人生气,有胆子对着公公提菜刀 平日里她敢让宋于秋洗衣服,敢让宋敬冬烧饭做菜,还咬牙供儿女上高中,放着中专看都不看一眼。也说明她骨子里是个大逆不道的女子,区区分家不在话下。 冬子在外上学,阿汀也去县城念书。 左右牵连不到儿女,林雪春不怕乡村农妇的指点说道,她转过头去,看着宋于秋。 “大屋欺负咱们家哑巴,明里暗里占便宜不是一两次了。就拿田地说话,我累死累活干得最多,怕来回耽误时候,大清早出门直接带上前晚的剩饭剩菜。” “也就今年阿汀这丫头终于懂事点,早上起来给我备点好的。不然搁在前两年,我中午只有馊的饭菜。” “你再看看大屋,大鱼大肉吃香喝辣,人就在一个田地里,你爸硬没让我过去分口吃的。好像怕我占便宜是的,只有你妈看不过去,私底下给我塞点,不然我现在死了还是活着,真说不准。” 她很少抱怨的。 自家男人沉默寡言,儿子过分早熟,女儿不谙世事。全家的重担好像落在她一人身上,平时在外受委屈,回头不知找谁诉苦。 这下是真的委屈了,不称公婆,拿你爸妈来划分,表现她的心凉。 “上回宋菇闹咱家的酒席,我给她撂过狠话。再敢找麻烦,我铁定把这家分了。现在我就问你宋于秋一句,你老婆孩子受的委屈够够的,这个家你敢不敢分” 宋于秋面色淡淡,垂下眼皮“你坐下说。” 林雪春越说越生气,已经一脚踩上八角凳,犹如鼓动大伙儿武装对付日本小崽子的女英雄。 “妈你冷静点。”宋敬冬起身拉她“分家不分家的,我们一家人好好商量就行。” 阿汀点头,眼带不安。 林雪春还是直直瞪着宋于秋“我就要你的准话,分不分” 这事来得更突然,犹如晴天一声霹雳响。宋于秋的性子与林雪春截然相反,做事说话要在脑子里过上三遍,以免粗心差错。 他习惯性沉默,想了想,闭合的嘴唇刚启开 “不分算了” 林雪春已然夺门而去。 阿汀急忙去追。 分家不分家的陆珣压根听不懂,他没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瞧着阿汀跑出去,他才站起来。 不过宋敬冬拦他“让她们说说话,你就别去了。” 他面上表情稀少,双眼沉甸甸的,与平日玩笑时不大一样。 陆珣慢慢坐了回去,还是满桌子的鱼,却骤然失了吃肉的好心情。 他丢下筷子。 漫不经心支起下巴,望着门口,要等阿汀回来再开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爸妈的故事 暮色四合,月亮尚未爬上夜空, 林雪春独自坐在河边石阶上。 经历过大半辈子的坎坷, 两起三落, 除了十八年前,她没怯懦过半分。今个儿脾气上头,竟在孩子面前失掉分寸, 眼泪在眼眶里转得邪乎, 险些要往下掉。 真不知道犯的哪门子混劲儿,丢人死了。 她一把抹掉憋不住的眼泪, 不想摆一脸的丧。 但在这家家户户团圆吃饭的点儿,面对这静静流淌的河, 躲无可躲,不免想起早年夭折的大孩。 当年他才四岁。 正是牙牙学语的年岁,一声爹妈唤得奶声奶气 她不敢想下去了, 又忍不住想下去。 要是大儿子还活着,今年该有二十二, 当是成家立业的年纪, 说不准生个娃娃让她当奶奶 绞心疼痛骤然在胸腔内翻滚, 悔恨快把她五脏六腑撕碎。她弯下腰, 抓着衣物艰难喘气。 “妈妈。” 女儿的声音落在背后, 灰暗的回忆戛然中断。林雪春急忙吸鼻子,拿衣袖擦干净面庞。 “不好好吃饭, 跟在我屁股后头做什么”她拿出一贯没心没肺的腔调道“我可没有好玩意儿藏着给你吃” 阿汀轻步上前, 也在台阶上坐下。 “挤死了。” “别想给你爸说好话, 小心我连你一块儿骂。” 林雪春满口抱怨,往旁边挪了半个屁股。 “就来看看你。” 阿汀说话软糯,眉眼沉静。 她实在是个静悄悄的小姑娘,不顶嘴也不惹人心烦。炎炎夏日里人人浮躁,只有她是浑身清凉的,照常全心全意的干活,不紧不慢的吐字。 “有什么好看的” 犹如一盆柔柔的水浇灭心头的火,林雪春也不那么快嘴快舌,“我在这儿坐的好好的,非要你来凑热闹。” 说完这句便牢牢合上嘴巴,像河蚌。 阿汀抱着膝盖,下巴埋在手臂里。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点水,圈层涟漪泛出去,河中的鱼探头吐泡泡。 静谧持续良久,蛙声渐响,身旁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消沉的感觉悄悄蔓延开。 “你爸全名叫得上来不” 林雪春问得突然,嗓音带着稍稍的哑。 “宋于秋。”她自问自答,一字一字咬着说“别人家不要的小孩,秋天里扔的。” 阿汀偏头看她,一双眼眸在夜色中疑惑。 “你爸不是你爷奶亲生的,这事只有他们娘俩知道。” 林雪春往后靠,两条手臂撑住身子,看着遥远的苍穹缓缓道来“你奶年轻时候嫁过两回,头一个不出半年疯了,后一个原先半傻,过三年全傻,彻底不认人了。” “你奶收拾家当回娘家那日,半路想起有东西落下。折回来拿的当儿,听着门口小孩子没劲儿的哭声,走出去一瞧,竟是放在布篮子里头的满月小子。生得又黑又瘦,脸皱巴巴像只猴子。” 那年头人人日子不好过,养不起的孩子拿出去卖拿出去送,都是寻常事。 把小孩擦洗干净,胳膊小腿瞧一瞧,宋老太太心里有数了这小子打娘胎里挨饿,落在世上肯定没奶水喝。他长得太不好了,指不定身上带毛病。 小孩买卖是生意,送来拿去也是你情我愿的小生意。这小孩品相不好,送不出去,更别提卖。难怪做娘的狠心,在这深秋快入冬的时节,把他活生生丢在傻子家门口。真不怕傻子发病,把他给摔死砸死。 总归是个苦命儿。 老太太大约心血来潮,觉着苦命娃娃与苦命女人很合适做母子。她没去多想孤儿寡女讨生活的难处,因此直接把孩子抱回家,当做亲子生养。 这事天知地知,如今只剩下宋建党夫妻俩,与宋于秋夫妻俩知晓。 “这些年你奶没往外说过,宋菇不知情,连你哥都不知道这码子事。”林雪春失神道“他倒是知道家里另一桩事” 宋于秋上小学一年级时,宋建党入赘宋家,次年得宋柏,后年得宋菇。 算上常年卧床不能劳作的老人,这一大家子七口人,全靠承上启下的小两口苦苦支撑。宋家的发家史前头,有过长长一段不容易,要不是宋建党有本事,三个娃娃不知能剩下几个。 小时候全村子以为宋建党做继父,宋于秋也这样以为。直到初中毕业,宋于秋与宋柏一场打闹,占理的宋于秋被罚挨饿。 那天夜里,宋建党告诉他,他只是养父而已。 于是那天夜里,宋于秋像毛头小子骤然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开始慎重考虑自己的出路。 他干活利索,书念得不怎样,很难厚着脸皮,要养父母供他继续念书。年纪轻轻不愿就此留在农村里,他思来想去,决定出去闯一闯。 安抚过泪眼连连的老太太,带走伶仃的行囊,十五岁的宋于秋走出村子。他那时生着孤儿的脚,不怕苦累。日以继夜的走呀走呀,走过尚未发继的县城,途径ab城。 干过无数生计,卖过力气卖过时辰,他四处流浪,几度徘徊在生死口。 六十年代初,宋于秋误打误撞参与进街头火拼,脑瓜破个口,又误打误撞混进兄弟帮派里。自此过上几年无法无天的日子。 腰包渐渐满了,他觉着是时候报答养育之恩了。便趁着兄弟们呼呼大睡时,不打招呼溜了出去。 c城离故乡很远,停停走走又是半年,回到日暮村时,长达十年的大浩劫已然开始。宋玉秋侥幸躲过恶势力的批判大会,不知道兄弟们大多生不如死。 他还遇上林雪春,在六十年代末成了家。小两口对土地农活没有丝毫留恋,婚后立即搬到北通讨生活。 “别看你爸现在半死不活,以前胆大的不得了。” 林雪春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大概六九年的时候,不知道他打哪里搭来的线,偷干投机倒把的事。这是大罪名,万一被扣进牢里,得砸锅卖铁去赎。” “我看隔壁家好几个被抓,其他人都收手了,就他牛气,觉着自个儿有能耐,神仙抓不住。” 也的确没抓住。 宋于秋的小心思全藏在皮肉下,转得飞快。一双手脚仿佛能飞檐走壁,管你天罗地网铺盖下来,他自有办法脱身。 钱赚到手了,家里头日子越来越好过,他身上的兄弟义气去而复返。 凑巧林雪春也是很有姐妹义气的女人。两口子一拍即合,平日有点儿打抱不平广施恩情的做派,自然结交到一大群朋友。 上三流下三流的都有,常常凑到家里填口肚子。 他们做梦都没想过,真正酿成大祸的并非投机倒把,正是这股子苦难磨不平的义气。 七一年。 林雪春清晰记得,那事出在七一年冬末里,隔壁邻居来家里做客。瞧他愁眉苦脸的挂相,宋于秋便顺口问一句你有什么烦心事 邻居立即倒苦水还不是街尾的章木匠,媳妇儿带着娃娃跑了,丢下他一天到晚抱着酒瓶子过日子。前两天倒在我家院子里,身上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我儿子儿媳不是刚盖新房么 看他可怜,我给他十块钱,让他把我家新房的桌椅全给包了。谁知这人没良心,拿钱不办事,现在路上见着我就跑,在家敲门也不应。 整整十块钱 我媳妇在家哭闹好几回了,钱不还回来就算了,好歹交活啊 邻居一口闷酒,扑通一下在小两口面前跪下宋大哥哇,我听闻你是个练家子,要是什么时候见了那该死的木匠,烦你帮我讨个公道。有一块算一块,我这一家十多口人,自己过日子难啊 就是有过这茬,三日后见到那摇摇晃晃的木匠打家门口路过,宋于秋喊住他“章木匠,你是不是管人借了十块钱,拖半个月还没交活” 章木匠眯眼打量他好一会儿,冷笑“我还以为谁,又是你宋于秋啊我欠的不是你的钱不是你的活,轮得到你多管闲事” 那年宋于秋三十岁,火气不小,也冲他勾一下嘴唇“只要我想,这北通没我管不得的闲事。只要你一天不把钱还上,我真就管你到底。不信咱俩试试“ 他站起来,不顾粗俗恶骂,慢悠悠跟他走了一路。 章木匠骨子里杵他,三步一回头,踉踉跄跄摔了酒。手在裤袋里摸了又摸,愣是不敢再去买瓶酒。 “你别再跟着我” 闪身进家门,见宋于秋还要推门,他抵门吼道“宋于秋你真别逼我” 宋于秋猛地踹开门“你低头看看自个儿糟蹋成什么样子不好好过日子,还去坑骗别人家钱财,你今年多大打算这样过一辈子是吧” 领口被揪得死死,章木匠被踩中痛脚,一把推开他,转头举起菜刀“宋于秋你他娘的少管闲事,再逼我我就” “就怎样” 他眸光深沉,滚过凶光“反该是你别吓唬我,赶紧把钱还了好好过日子” 说完走了。 岂料章木匠半夜酗酒,砍了自己一只手掌,圆瞪着眼睛死在血泊中。 尸身三天后被发觉,已冻得成块。床头一张破纸,歪歪扭扭写着宋于秋害我。他为着十块钱把我逼死。 无妄之灾便降临到宋于秋头上。 先是坐大牢,没日没夜的审问调查,把好好一双眼睛折磨到模糊。再有匿名人士他揭出十恶不赦的过往,迎来没日没夜的。 亲朋好友想尽办法帮他保住性命,那章家兄弟又杀上门来,叫嚣着有钱赔钱,没钱赔命,动辄翻箱砸柜,不给他们半分安宁。 林雪春很难形容那日子。 暗无天日,混乱,绝望,鲜血亦或是,自作自受。 活该。 他们在外有些兄弟姐妹,但比不上章家一窝子的光棍未成家,全是刀尖口过活的酒鬼赌鬼,做事狠绝。 光脚不怕穿鞋。 双方斗争大半年,结果还是他们家赔钱,赔上宋于秋一根手指头,然后搬家。 说好到此为止,然而,尝过好处的章家再度找上门。 约有两年就是这样过的,宋于秋夜里不能出门不敢睡,生怕他们冲进门来为难妻儿。林雪春也无法安睡,抱着他满心不安。 她做梦都怕他忍无可忍,冲出去上演一场同归于尽的。留下她们娘俩无依无靠怎么过日子 小两口皆为彼此担惊受怕,劳累得厉害,熬不住,在萧瑟寒冬的午后沉沉睡去。 再醒来,四岁的儿子已在河里冻得青紫。 小小的尸体四天后被打捞出来,林雪春抱着他哭到昏厥。后来章家大闹灵堂,她顶着红肿的眼,想到去死。 死了算了。 死了就一了百了。 可惜这一头撞上棺材,不但没死成,还查出五月大的宋敬冬。无声无息依附在她的肚子里,逼她活下去斗下去,至少保住这个尚未出世的二儿子。 “我们带着你哥,还在北通住了三年。” 故事快到尾声,林雪春望着趴在自己膝上的小女儿,轻柔抚摸着她的发。 “章家时不时来闹两闹,来来去去就想图两个钱。” 不过顾忌到他们家少了一个孩子,大约觉着他们也少了一只鞋,只得收敛点。不再乱打乱砸,顶多在门口吵吵嚷嚷,死缠着不放。 再三年,阿汀即将出世,他们便彻底舍弃繁华的大城市,迁回穷村子。 “分家这事也别怪你爸。他口上不说,其实这些年受的苦最多。” “你看他故意半夜三更回家,光把剩饭剩菜扫干净,那会儿两碗饭不够塞牙缝的老爷们,这两年是越吃越少,越长越瘦了。” “家里一年到头就他不用布票不做新鞋,回回夜里跑去给你们兄妹俩掖被子。这世上没谁比他更看重你们。宋菇有宋婷婷那丫头,三天两头找咱们家不痛快,他看在眼里。这家不是他忍气吞声不想分,只是不好分。” 林雪春沉吟道“咱们回村的时候一分钱没有,你爷爷偏心归偏心,到底有良心。不光腾一间屋子给咱们住,还走关系把章家那群人赶走了,这么多年没再来过,咱们才有安稳日子。” “这档子事被拿出说道,你爸又不是爷奶亲生的,别说田地,我估摸着半粒米都分不到。就是分到了,咱们也碰不得,不然要被那群碎嘴婆子戳死脊梁骨。” “还有咱们住着的屋” 按月交钱的屋,万一大屋做绝,宁可荒废也不让他们住着。到时一家四口没地儿去,搬离日暮村重新安家,后山再多值钱草药,与他们有什么干系 万事重头来过,谈何容易。 林雪春郁闷叹气“怪我,怪你妈我做事不过脑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八百年拐不过弯来。好好的提什么分家不分家,全是办酒那事给惯得。” 她呸呸呸着自打嘴巴。 要是世上真有十八层地狱,林雪春想,那封带血的遗书必是通往地狱的路。它要了宋于秋的半条命,剥皮抽筋夺走他的热血,压弯他的脊背。 这场意外让他变得愧疚,变得沉默不敢妄言。 女人嫁鸡随鸡不碍事,独独苦了一对儿女。 “也怪妈把你们带到世上,没过几天好日子,净让你们受委屈,成天被宋菇那活不耐烦的挑事精找麻烦。” 林雪春不禁语带哽咽“要是妈有本事点,能给你们挣个县城的家,你们兄妹俩就不用这样” 阿汀摇摇头。 还要多本事呢 要耐打抗伤到什么样子,才能算做有本事 阿汀红着眼睛,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一字一句认真道“你不要哭,我会更争气的。我和哥哥赚钱给你们买大房子,买很多的新衣服新鞋子。” “不用怕宋菇,哥哥聪明,他有很多主意,不会让他们家欺负我们的。” 林雪春一手盖面,啜泣许久才应了一个好。 往事不值再提,只要儿女平平安安的,又争气,做爹妈的有什么苦日子拗不过来 林雪春望着漆黑的长河,静静坐片刻,酸痛的心情渐渐平复,接下来的日子还得照样过。 “走,回家去。” 她站起身,揽住女儿的肩膀,语调又高起来“早点回去,省得他们剩下鱼骨头对付咱娘俩。” 阿汀想了想说“他们不会的。” “那野小子最贪吃,保准把桌上的肉吃个精光。” 阿汀郑重其事地摇头“陆珣也不会的。” 傻女儿没救了,被野小子灌汤了快。 “全村子数你最好收买,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林雪春戳她脑袋“以后出门上高中上大学给我当心着,打巴掌给颗糖的招数,别稀里糊涂被臭男人骗走了。” “别学你哥,心思不放在念书上,情书情书吹个没完。也不想想,女人顶张漂亮脸蛋嫁有钱人家还算常事,他顶张脸干什么让人家姑娘赚钱养家啊我打不死他,两条腿给他打折” “全家双眼皮,就他一个单眼皮,呵。” 听着妈妈不屑的咕哝,阿汀忍不住抿唇笑,眉眼弯成月牙。 陆珣满口的矮子、单眼皮,已经够哥哥炸毛的。这话又从妈妈口里说出来,要是被他听见,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毕竟他也臭美,常常大清早捧着镜子感叹我为什么这么帅 说说笑笑即将走到自家院子口,林雪春忽然停下脚步,扭头警觉地问“我眼睛瞧着怎么样” 怎么啦 阿汀迷糊地歪一下脑袋。 “就红不红,肿不肿,看得出来那啥不” 这股支支吾吾的别扭劲儿破天荒一见,阿汀领悟了。原来要强的妈妈不光不在大家面前哭,还不许别人猜到她哭过。 阿汀踮脚仔细看了看,实话实说“看得出来。” 而且非常明显。 林雪春 二话不说开始抹眼睛抹脸,简单粗暴揉一圈。瞥见阿汀要笑不笑的样子,哼了一声“傻笑个什么劲儿,你能好哪里去眼睛红了一圈跟鱼似的,赶紧地搓搓,不然你爸以为我没地儿撒气,又平白无故的训你。” “喔。” 阿汀老实巴交也揉揉眼睛揉揉脸,顺手做一套前世常用的眼保健操。 “你那什么玩意儿” 发现她眼睛清亮许多,林雪春忙道“再来一回,我跟着来一回。” 于是阿汀脆声念数,母女俩生生杵在院子外头又做一套眼保健操。 屋内则是相顾无言。 宋于秋眼观鼻鼻观心,好像若有所思,又好像单纯的走神。 宋敬冬拿鱼排逗猫,已然大打三百回合,脚脖子留下浅浅爪痕。 陆珣等得犯困。 半张脸贴在桌上,不管宋敬冬说什么做什么,他全不搭理他。眼皮慢悠悠地张合,打了个哈欠,然后远远捕捉到阿汀。 仅仅是一小团朦胧的黑影而已,但他认定是她了,一下子坐起来,直直盯着。 “你们还没吃完” 林雪春热烈的大嗓门先冲破门关,脚跟着进来。眼四下里扫一圈,发觉满桌子菜没太碰过,便嘲笑道“怎么热饭热菜不中意,非要凉掉好吃还是我俩不在,你们爷仨连饭都不会吃了” 很自然把陆珣给算进去了。 “可不是嘛。”宋敬冬笑眯眯接话,“心都跟着你们飞走了,还怎么吃” “少给我花言巧语的。”林雪春举起巴掌“说得这么顺溜,在外头没少哄姑娘家家是吧” “我真没有” 宋敬冬摆出委屈巴巴的神色,拉开椅子让她坐下。 阿汀坐在陆珣身边,见他面前饭菜满满的,连特意给他打的鱼汤,也没动过的模样,不由得问“你还没吃吗” 不知是不是口味被黑猫带歪了,陆珣对鱼格外偏爱,恨不得天天吃鱼顿顿吃鱼的。开饭前还不停偷吃,她们出去大半个小时,竟然能够抵制住诱惑 下意识以为他肚子饱了,不过见他又捡起筷子扒拉鱼肉,阿汀笑了,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在等我啊” 不然 陆珣懒洋洋看她一眼,觉着她非常没有觉悟。 脸就巴掌大,个头矮得出奇,咬米饭时温温吞吞,像一只笨拙的乌龟。既不知道抢食,也学不会护食。要是他自顾自饱餐一顿,能剩下什么给她吃 而且她面上带着软绵绵的笑意,眼角微微红的。摆明哭过,别想瞒过他。 三天两头要哭多少回啊 肉没长两块,眼泪倒是多多的。 陆珣有点儿心烦意乱,鱼卷鱼排鱼片统统地夹,全部丢在她碗里。 “太多啦,我吃不完的。”阿汀拉拉他的衣袖。 他不为所动,把鱼汤也推到她面前,意思很明白少撒娇卖乖,赶紧的。 典型的不讲道理,随心所欲。 “谢谢你啊。” 阿汀只能这么说。 谢谢你三个字听过很多次,再好听也不做效了。 陆珣摸摸耳朵,正不以为然,又听到她飞快地、偷偷地说了一句“你也要多吃点,还能更高更厉害,哥哥就不敢欺负你了。” 谁欺负谁啊 小丫头片子真没眼力劲儿,明明是单眼皮被他追着打。 陆珣淡淡哼了一声,不过瞧着她乖乖咬鱼肉的模样,挺顺眼的。算了,就不纠正她了。 两个小家伙时常在桌上做小动作,大家见怪不怪。不过阿汀抬起头,发现妈妈直勾勾盯着他们。 更确切的说,正在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陆珣。 “妈你不吃饭,盯着陆珣干嘛”宋敬冬也发现了。 倒是陆珣本人眼皮懒得抬,自顾自进食。 “别说话。” 林雪春推开儿子的脸,捞下一块最大最肥美的肉放到陆珣碗里去。 奇怪奇怪。 嫌陆珣挑剔、天天拿筷子敲他的老妈子,为何突然给陆珣夹鱼肉突然热情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 全家不约而同看向林雪春,包括不太想领情的陆珣。 “多吃点多吃点。” 林雪春不当回事,继续死命给陆珣夹菜,直到他伸手盖住自己的碗,戒备十足地瞪她。 “你这好心当做驴肝肺的臭小” 一不小心暴露本性了。 林雪春咳咳两声,干脆把松鼠桂鱼换到陆珣眼前去。 “看什么看吃你的” 她坐下来,边扒饭边念叨“在这桌上耗多少口粮就要干多少活,这是规矩。你小子记好了,明天守着阿汀别乱跑。要是让宋菇那闹事精逮住机会欺负阿汀,明晚你就没饭吃,去门口喝西北风去。” 原来打得这个主意。 宋于秋微微皱眉“分家的事” “够了别提了,当我没说过。” 林雪春面上已看不出委屈与埋怨,只是说“赶紧折腾早点睡,养足精神对付他们。不然那明天大屋找上门来,我们这个个睡得歪瓜裂枣,还没开口先输了一半。” 宋于秋便不说了。 饭菜冷归冷,滑进肠胃里还是热乎的。 大约八点半收拾完碗筷,比平日迟了许多。阿汀刷牙洗脸完,睡意不浓,便搬来小板凳在屋子外头坐了一会儿。 农村里灯火稀少,衬得辰星遍空闪烁,美极了。 明天会怎样呢 阿汀忍不住去地想。 今晚终于得知家里的惊天大秘密,桩桩件件胡乱塞在脑子里,关于大家的一切,总算水落石出。 爸爸和爷爷奶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不受待见。 他年轻时候逞凶斗恶,在街头巷尾年少轻狂过,难怪老喜欢给她削铅笔,总是刀刀利落;难怪在医院里有底气,单枪匹马打退大龙爸爸和兄弟们。 只是木匠那事 误打误撞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逐渐变成现在这样沉默寡言的人。爸爸在空闲时经常望天,应该有过深深的懊悔吧。 所以在陆珣妈妈临死前的那个夜里,正面撞上一场家暴。她想上前帮忙,他却拦住她。 不是冷漠,而是刻骨的伤痕在隐隐作痛,他不敢管。 爸爸是失去傲骨的爸爸,妈妈是失去过儿子的妈妈,坚强做着全家的主心骨。哥哥当年得知这些支离破碎的真相,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心情 阿汀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灯光下的哥哥侧脸温润,笑着贫嘴,逗得妈妈又好笑又好气。 真优秀呀。 要不是他恰到好处的出现,留住一心赴死的妈妈,这个家应当已经散了。 岁被迫得知家庭的秘密,他面上带着微笑,背后一定在默默努力。也许暗暗连带大哥的份一起,承担住双倍男子汉的责任,才变成今日这样完美的哥哥。 陆珣不必提,连她也是遭遇过高利贷讨债的。 大家真不容易啊。 生活好像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无论如何大家都在不容易地活着。 明天会怎样呢 定定出神着,陆珣在身边坐下了,嘴里咬着一块鱼排,手上还有一块。 “刷完牙不能吃东西的。” 阿汀笑着说他,他含糊吐出两个字“再刷。” 三两下咀嚼下咽,拉着她往水井边走,牙膏牙刷递到她眼皮底下。 阿汀摆手“我没吃东西,不用再刷一次。” 陆珣不收手,撩起眼皮看她你刷不刷 好吧好吧。 阿汀非常大人地叹口气“下次不能这样。” 陆珣才不听她的,拿起自己的牙膏挤在牙刷上。 两只又面对面蹲着刷牙,他又上下左右地学着她,永不厌倦地模仿着。 明天会怎样 回望屋里摇曳的灯光,哥哥不知说了什么巧话,又被妈妈追着教训。这回他躲到爸爸身后去,拉他当挡箭牌。 三个人闹成一团。 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她与陆珣的影子也是,在清冷的月光下轻轻交叠在一起。仿佛彼此安慰。 明天应该会好的。 阿汀想着,不管明天后天,努力生活着的人会得到回报。 不过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第二天大清早拉开门扉,外头不仅仅有宋菇,还有半个村子的村民尽数到场。 他们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除此之外,鲜少露面的村支书来了,腿上未愈刚刚出院的村长也来了。他们面带怒容,或是肃穆,犹如不辞辛劳,跋山涉水来审问一家子罪大恶极的犯人。 想定他们的死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英雄 好多人。 比陆以景来访的那天更多。 阿汀开门看见这人山人海,下意识反手关门。 “关什么门” “贱丫头敢背地里算计我, 今天看你往哪里躲” 宋菇近在门前, 左手握住门扉, 右手探进来扯住她的衣角,要把她硬生生拉出来。 面目狰狞如女鬼。 小丫头片子力气小,铆足劲儿依旧扯不开她这只怨气冲天的手。宋菇正要得意, 面前冷不防冒出一人。 高而瘦削, 指骨分明的五指像爪子,准准地捏住她的手臂, 生生扯开。旋即轻松地一掀。 宋菇被推得踉跄后退,不小心踩空石阶, 又一屁股摔下去滚个圈儿。 野生野长的小怪物居高临下瞟着她,那双狭长细眸里泛着诡谲的金黄色,表情很是轻蔑。 她就忽然浑身发冷, 皮肉之下的骨头,好像被他看得咔咔作响, 即将惊惧到碎掉。 别看。 千万别看这双妖异的眼睛。 宋菇偏过头去, 稳住心神, 朝着身后的村民们喊道“乡亲们你们看林雪春自家做了阴损事, 我这还没开口, 他们先动起手来了,不是心虚是什么” “是小姑你先动手的。” 阿汀睁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 拉住陆珣说“上回你就突然打我们, 他只是怕你又要再来一次。” 这话说的。 大伙儿听到过风声, 宋菇趁小屋里头没有大人在,不分青红皂白,提着扫帚冲过来把两个孩子打了一顿。宝贝闺女被欺负了,林雪春自然心里不痛快,两个女人便在院子里滚打一场。 大屋小屋因此大闹一番,最后多亏宋老爷子出面、冬子恰好归家,这事才圆满解决的。 这会子听阿汀丫头的话,想来这事不假。 不由得议论起来“要我说确实是宋菇先拉扯” “那你给说道说道,小丫头片子话不说一句,关门做什么” “上回出事,君儿丫头来喊林雪春,我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说是大门绑得死死,宋菇母子把俩孩子关在里头打。这搁你家孩子能不被吓着再见着宋菇能不怕” “一码归一码,欺负孩子就是宋菇不地道。” 不能任由她们说下去了。 要是让这群嘴碎婆子知道,婷婷当初撒谎诬陷阿汀的事,坏品行传扬出去,姑娘家还有什么脸在村子里呆下去 宋菇连忙虚张声势“小丫头年纪不大,心里头阴的阳的算计真不少,扯以前的事打什么幌子你就说,昨天是不是你故意害我,差点害掉我半条命” “狠心胚子” 诡计多端的小丫头,与蛮不讲理的野小子站在一块儿,令宋菇联想到自家女儿。 月初母女俩进城,头等大事便是上医院,你治脸蛋我补牙。大半个月下来,当妈的牙齿补得白亮,漂亮闺女脸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不在太阳底下仔细看,就没问题。”医生说“白天出门擦一点粉遮遮就行,这种程度不至于影响生活,不要特别在意这个,饮食注意清淡,好好调节心情就好。” 不影响个屁 再浅的疤痕也是疤,就是这个小畜生毁了婷婷漂亮的脸贱丫头也逃不了罪责 脑中划过女儿随口说过的话,宋菇狠一咬牙,背对着村民大声喊道“阿汀,我看你是越来越邪门了以前你是什么样,大伙儿一个村子的没人不晓得光光在田里摔一跤,怎的整个人都变了” “别说什么长大了明白事理,我就问问你那五百分到底几分真假你昨个儿在山里究竟挖些什么玩意儿,又是谁教你的东西” 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她冲他们俩凶恶地笑,“你俩亲近这样,别怪我疑心你是邪祟上身了” 陆珣是小怪物,与陆珣亲近的该是别的怪物。好比那只怪里怪气的黑猫,又好比全然变样的阿汀。 村民们眼色变了,相互的窃窃私语。 林雪春便在这时冲了出来。 她昨晚没睡好,翻来覆去的,发丝勾缠住纽扣,两口子便在楼上磨蹭许久。宋敬冬早上起来去后院鸡窝里摸鸡蛋,是她让阿汀先开门透透气,不想宋菇这没脑子的,这回竟然有备而来。 多番脏水听在耳里,她早已怒不可遏。 干脆一剪刀剪断头发,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梯,揪住宋菇的衣领便把她扳倒在地上。 重重坐在她小腹上,扯住头发抬手便是一个巴掌。 “林雪春”宋菇捂着头尖叫“你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你说我能干什么” 咽喉中发出丝丝的嗬声,林雪春不顾众人的惊呼,又是一耳光,“老娘今天发善心,帮那什么如来佛祖还是观世音的,先把你这邪祟里头的邪祟收拾了再说” “没安好心的臭婆娘,让你别找事别找事,你非想搅事行,咱们看看谁能往谁头上拉屎拉尿” 两人打得厉害又难看,老村长咳嗽两声,终于忍不住敲起拐杖来。 村支书当即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啊,多少人看着你俩,还拧巴成这样丢人不” “林雪春你撒不撒手” “撒你奶奶的撒,你爹妈没教好你,这大哥半个爹大嫂半个妈,我林雪春可得好好教你怎么做人” “我跟你拼了” 没一个肯松手的。 村长眉头微皱,拐杖抬起,打一下儿子的小腿,又指一下宋于秋父子。 “把她俩分开。” 外力介入,费好大力气才把母老虎生生分开。两边皆是披头散发拳打脚踢,打红了眼睛,口中叽里呱啦捡着难听话便往外丢。 “顾着你妈。” 宋于秋把护崽发了狂的妻子托付给儿子,转头将两扇木门大大打开,又道“阿汀,把家里椅子搬出来。” 他的声音沙沙,犹如卡着刀尖,字字鲜血淋漓的。 因为他实在很少开口的缘故,场面不由得凝滞住,空气几乎停住不动。 村民们面面相觑,看着阿汀丫头往外搬八角椅,隔壁王君丫头探头,稀里糊涂就把自家椅子搬出来凑数。 野小子老在阿汀丫头旁边跟前跟后,最后也捏住一角椅子,散漫地拖出来。 真别说。 几日不见这小子,身板又大又结实,除去那对摄人的瞳孔不提,眉眼干干净净,还是很俊的。 “君儿。”宋于秋招招手,与王君说“请神婆去。” “哦哦 。” 王君脚底抹油,推开人群跑得没影。 这是要做什么 俗话有言咬人的狗不常叫,或许顾忌到这层,大伙儿心有忌惮,一时之间竟不敢支声。个个屏息静气的,只见村长慢慢坐到椅子上,又慢慢问了一句“有人说你们家偷山里东西去卖,这事究竟怎么回事” 宋菇远远瞧见林姐给的眼色,立即道“这事是我发现的,还怕冤枉了他们,昨个儿特意跟着他们上山去看看。谁晓得他们兄妹俩心肠歹毒,连起伙想要我的命” 手指头直直戳着宋敬冬与阿汀,还移过去对准陆珣的鼻尖,把他也算在里头。 宋敬冬拍拍林雪春的肩,让阿汀乖乖坐下。 这事是他出的主意,该怎样说,总归他心里最有数。 “村长,村支书,还有叔叔婶婶们。” 他温温笑道“事情闹这么大,中间不止一桩两桩误会,正好今天说清楚。就是怕婶子们站得累,不如回家带张板凳来,我们再细细的说。” 村支书凑到村长边上说了几句,村长微微点头“既然是村里的事,你们不爱听的回去干活去,爱听的就按冬子说的来。” 很快,几十个人围着村子坐一圈,没有大屋的。 宋敬冬心里稍稍有数了。 “我们一样一样来,先说说陆珣吧。” “阿香婶子出事时,我还在外头上学,只知道村长您的意思是,全村帮衬他到十八岁,之后随他过日子是吧” 村长点头。 “我家住得近,有些事可能别家不知道,我家比较清楚。比如头三天您摔了腿,阿强哥只惦记着孝敬您,没空管陆珣。那时他生病挺重的,胳膊烂得差不多,差点废掉。亏得嫂子给过退烧药,我爸又帮忙割了烂肉。” “之后陆珣便一直由我家照看着,大伙儿里头有人实诚,送来鸡蛋米面,还有不少约是忘了这回事。我们家没讨要过,更没有往您这告状过。包括前些天他在山上摔得厉害,送去医院花掉几十块钱,也是我们自家出的。” “这桩桩件件的,全是为着当初村长私下说过,我们家住隔壁,方便搭把手。” 宋敬冬笑容转苦,颇为无奈的模样“结果落到小姑子口里,我们一家子都是中邪,管这门子的闲事。” “我” 你们给点饭菜,跟贱丫头贴热脸能一样么 怎么不见野小子亲近你们,独独亲近她不明摆着她有古怪么 宋菇越听越不对劲,觉着宋敬冬把她的话弄成别的意思。她急得团团转,但又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村长握着大捧的花白胡子,瞧了瞧陆珣。 他是他看着长大的,初来村子个头小小,小脸灰扑扑的,躲在柱子后头颇有点儿怯怯。 一晃已经长得这样大,老实巴交坐在椅子上,两条骨棒子似的腿交叉,猫蹲在脚边舔毛。 仿佛再寻常不过的孩子,有爹妈心疼的孩子。 老村长不由得暗暗叹口气。 “这事是你们家办得好。” 他沉沉道“陆家有人来过的事儿,我知晓了。不管他们有没有给你们家留下好处,这是你们该得的,别人说不着什么。不过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就把他划到你们家去,大事找我商议,小事只算你自家的,中不中” 宋于秋吐出一个中,拿下全家的主意。 村民那头有点骚动,村长又道“你们没轮着的不用管了,要有轮过的、舍不得给出去的米面的,只管来找我。” 大伙儿便默了。 半大小子三天能耗多少粮食何况他们又怎会给过真正的好东西 顶多拿出点红薯菜头,鸡蛋米面少之又少,冬子说得好听,纯粹给他们留面子而已。 再说了。 陆家给宋家多少好处,他们抢不到要不着,即便到手,还得怕人家去而复返,凶神恶煞上门讨钱呢。 平日嘀咕犯眼红是真的,不过宋家掰开了揉碎了说清楚,村长也发话了,她们自然没脸再说。 陆家再来,金山银山与他们没干系。 这事就算过去了。 “后山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说吧。” 村长点出大伙儿最惦记的事。 宋菇天不亮便挨家挨户的叫人,说是林雪春一家偷山上的好宝贝卖钱。这村里大家伙儿都不容易,靠着鸡鸭鱼猪与田地吃饭。突兀冒出个新活计,自然在意。 “你们家就是背着大伙儿赚钱,吃独食”宋菇挣开束缚,一脸看你们打哪儿抵赖的自信神色。 村民便齐刷刷望向宋敬冬,但看他面上没有分毫心虚,照常的噙着稍稍的笑。 “让让,让让。” 身后推攘,王君爸放下背上的老大夫,气喘吁吁道“冬子,我把老大夫请来了,没迟吧” “麻烦您了王叔。” 宋敬冬笑眯眯,使唤阿汀去端茶倒水,转头招呼老大夫坐下。 早早料到今天这出只大不小,为防万一,他让王君爸大清早请老大夫来一趟。这来的正正好,分秒不差。 “老大夫,麻烦您看看这个。” 宋敬冬把半筐黄连拉给他看。 “就是这玩意儿” 宋菇一瞧见狗屎生姜便急,嚷嚷道“他们昨天哄我吃得就是这玩意儿,弄得我上吐下泻整个晚上” 老大夫拿起来掂量掂量,淡淡道“黄连。” “有毒性么” 当然有 不等宋菇吵闹,老大夫走她边上,两指搭在手腕上。大致问两声,宋菇不甘不愿地答了,他便松手。 “黄连清热去火,你火气重,下火泄肚不稀奇。” 至多脾胃虚,用量过度罢了。 这话老大夫藏在心里。 原因无他,谁让宋菇在他药铺里大闹过一场,打翻他好不容易熬制好的何首乌。 “您看这黄连值钱么”宋敬冬又问。 “品相好点两毛钱一斤。”老大夫扫一眼黄连“不过寻常药铺里用不着收那么多。” 又不是人人有想法有门道,能靠倒腾草药赚钱。 “那” “你们骗人” 瞧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宋菇急忙打断“这就是坏东西,昨天那贱丫头还骗我,说是去皱纹的” “阿汀你说过这话” “我没有。” 轮到兄妹俩摆台搭戏,阿汀摇头不认。 “分明就有,是你说的什么指甲盖五片十片的,他们全听见了,不信” 不对。 他们小崽子捆成一团,哪里会帮她说话 宋菇难得灵机动,改口道“你们一伙子打掩护,你说你的我说的我,这事争不出什么来,姑且放着不说。” “我就问你们兄妹俩,是不是去山上挖东西了那山是不是全村子的凭什么叫你们拿来赚黑心钱” “是啊。” “赚钱不带上咱们,这算个什么事” 身后传来三三两两的附和,宋菇盘起双手,得意了。甭管林雪春怎样瞪她,她觉着这局稳住了。 而宋敬冬只是笑笑“这话说得真不假,我们昨天上山挖黄连去了,我也算计小姑你了。” 吓。 承认得这样爽快 村民们半信半疑,只有宋菇激动到直拍大腿“听到没他自个儿都认了林雪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说你奶奶个头。” 林雪春恨不得扑上去,把她那口牙打得稀巴烂,得亏宋于秋紧紧箍住她手臂。 “小姑您别急。” 宋敬冬又道“我也想问问小姑,你是不是去过河头药铺是不是老大夫不收你的杂草的缘故,你背地里盯着我们兄妹俩我们上山你也上山,我们挖黄连你也挖黄连究竟是为了村子还是为你自己” “我们知道黄连赚不了几个钱,只挖半筐回家熬汤解暑。小姑你怕是挖得不少,是不是担出去卖了” 老大夫摆手,代表宋菇没来过中药铺子。 架不住一个村子巴掌大,有人忽而开口“我昨晚倒是瞧见宋菇,天快黑了还往外跑。” “跟隔壁林家两口子,仨人骑一三轮” “上头是有两大筐玩意儿,还骗我说是煤炭” 七言八语凑足真相,大伙儿心里便有数了宋菇这蹄子果然不是好货,有意在毛头小子身后偷摸,原先也想吃独食来着。不过被反将一军,县城不收黄连。她占不到便宜,又不愿输给林雪春,便拉他们出来垫背。 于是这会儿宋菇如何叫嚣无辜,唾骂兄妹俩狼心狗肺,他们全然不想理会了。 不过 “那草药卖钱这事是真是假” “你们心底多少想独吞便宜,不然做啥藏着掖着” 大伙儿气势汹汹质问这个,宋敬冬连连摇头,“真想独占便宜,我们应当趁着两天上山把好草药挖光才对,光挖半筐不值钱的黄连干什么” 有人问“那你为什么不说” “不是我想瞒着叔叔婶子们。只是村里几百口人,人人上山挖两斤,不出七天山都挖空了,草药值不值钱,还作数么” “何况这种大事,我一个毛头小子怎么能胡说当然得找村长商量。” 宋敬冬早把事情做得详尽,因而淡然自若“不信大可以问问嫂子,我前两天可一直在问村长什么时候回来,有大事想找他商量。” 村长一家子到场,哑巴儿媳妇也是在的,小鸡啄米地点头,咿咿呀呀地比划着。 紧接着,宋敬冬把打好的算盘给大家道来 自家妹妹暑假闲得慌,翻出破医书瞎捉摸,没想到草药真能挣钱。不过这书字小又多,村里识字的人少,不必费力气细细的学。 还不如让老大夫说说铺子里缺什么,阿汀再带着村里小孩老人上山去采,点到而止。这样一来贴补大伙儿的家用,二来不坏山的根基,年年岁岁有钱赚才是妥当。 好话说到这里,别说村民们无刺可挑,连年迈的村长都禁不住点头。 他经历的风浪多,知道这里头建起村民林家中药铺子的链子,上不越下下不越上,中间这环牢不可破。宋家小屋当然有牟利的机会,但这是他们家寻来的机遇,较旁人多赚些,是该的。 不禁感叹一旦卖草药这条路子稳住,宋家小屋很快要起来了。届时大屋要如何自处 村长是个谨慎的,怕宋敬冬好心遭凉心,特意在半个村子面前夸他“你有心了,做事前想得很全,有你爸你爷年轻时候的厉害。” “好好读书,咱们村子就指望你长出息。日后丫头小子们有什么麻烦,还得靠你帮忙出主意。” 话里话外敲醒了村民们。 家家户户谁没孩子,谁不指望孩子读书改命 要说村里靠村长村支书顶天,这念书又是英语又是填志愿的,除了宋敬冬,还有谁弄得明白里头的条条框框 真是糊涂了,事情没弄明白便受宋菇挑拨,开罪林雪春一家做什么 打明儿起还得靠她们学认草药呢 回过神来,个个说笑着赔不是,个个夸赞兄妹俩有能耐,爹妈教养得真好。转头便拿眼刀戳宋菇,咬牙切齿暗地里呸她。 宋菇满脸通红,正要开口,王君把神婆给带回来了。 宋家大屋全部到来,面色不大好看。尤其宋建党被蒙在鼓里,早饭吃到一半才得知这回事,匆匆赶来。 “宋菇”连名带姓叫她,他凶道“给我过来” 宋菇连忙往角落里躲,死不肯过去。 摆明过去要挨教训,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当着众人的面挨巴掌可怎么办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女子,你不过来我过去” 宋建党抓住她,果真给了一个耳光。 常年在地里干活的手掌粗糙,洗不掉的泥土腥味。这回力道用得狠,宋菇半边脸庞当即红肿,浮出巴掌印子。 “你又打我” 宋菇哭着跳脚“你就知道打我,到底我是你亲生的,还是宋于秋那杂种是你亲生的” “阿眉你闭嘴”老太太也生气了。 小屋闹完大屋闹么 村长锤锤酸疼的腿,出来主持局面“老宋,你别急着打,这儿还有一桩事没弄明白。既然云婆子来了,先让她说话。” 孩子们叫神婆,长辈年岁相近,常唤一声云婆子。 “云婆子,你给阿汀丫头看看。” 村长想了想,“给陆小子也瞧瞧。有邪祟就赶走,没有就说个明白,省得有人拿着名头吓唬人。” 宋建党察觉到村长不满的语气,牙关咬紧,两侧咬肌突得分明。 女儿却不知收敛,抓着云婆子的手摇晃,非要她验证这俩孩子就是该死的邪门玩意儿。 林雪春差点又要和她打起来。 一片混乱之中,云婆子慢悠悠走到阿汀面前。 “你命里有道大坎儿,过了。” 她点一下她的眉心,留下小小的红印,再往旁边走,是陆珣。 她在他面前站很久,缓缓道“你命里坎儿多,后头还有好多等着,仔细着别走邪了。” 再走便是宋于秋拉着林雪春,不让她打架。 “你们夫妻俩还有一道坎。”神婆定定看着林雪春“尤其是你,当心紧着命。” 轮到宋敬冬,难得没坎,只要他多多帮衬家里。 云婆子绕过一圈,回到村长面前来,手指戳他的腿“你的坎在这儿,有得几年好熬。” 村民哗然。 旁的坎不坎真假难辨,村长这腿真是准了。起初仅仅骨折,在医院里做过什么矫正,大半个月后反而烂了肉,疼痛得厉害,偏偏医生查不出毛病。 神婆年轻时候料事如神,老了也没荒废功夫。想来阿汀丫头没什么差错,野小子就是怪,或许真不至于邪祟。 满村感叹,唯有宋菇不甘心。 “鬼信你个死老婆子” 原本势在必得,万万料不到败得一塌涂地。宋菇心里受不住,天王老子顾不了,扯住神婆便大嚷嚷道“老不死的东西,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的是不是” 唾沫星子飞溅,云婆子只说“人生在世必有坎,躲不掉逃不开,有的坎是天注定,有的坎是自作” “闭嘴” “我看你也是脏东西上身,怎么活到现在还不死” 云婆子微微笑了,抬眸道“有的坎是天注定,有的坎是自作孽。而你宋菇自找的坎儿,凑巧就在今天” 她的眼神简直如鬼魅入心,切肤滑过去,寒透心。 宋菇猛地一愣。 手指僵住,再一点一点松开。 她摇着头往后退,又被什么打了一下,膝盖剧疼,整个人扑通跪在地上。 “认错” 宋建党压着她的头,往下摁“给村子赔不是,给村长村支书赔不是,再给你大哥大嫂全家赔不是” “我不” 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容姿中上的脸被涕泪糊成一团,宋菇双手撑地,倔强地不肯磕下去。 有点惨。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宋建党这样狠心,反而弄得乡亲们不好意思再怪罪了。纷纷劝他责骂几句就行了,这宋菇就是这性子,他们见怪不怪。 村长也不好再看下去,起身欲走。 “村长。” 出声的人竟然是宋于秋 大伙有点儿惊,不知他要做什么。 家里人也不知他打什么主意,莫名其妙地瞧他。独独宋建党眉心一跳,眼看着他一点点站起来,犹如当年罚跪一夜后,他在他面前站起来,比他还高。 对他说我不读书了,我要去外面闯。 宋于秋触到他的眼睛,也想起这件事。 想起更多事。 他年少时在街头火拼,拼得不是功夫而是不要命的劲儿。那时荒唐,手上常沾血光,因此心里暗暗发誓,娶妻生子后要努力挣钱过好日子,把犯下的亏心事尽数补上。 六十年代初他是十足的坏人,尾巴又是十足的好人。 不知这份赎罪是否太晚,最后他沦落到亲收剁掉一截手指,生生溺死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脊背渐弯。 后来就变了。 不想再多管闲事,不想再硬出头。所谓骨气也好,硬气也罢,他全不要了。只想沉默寡言,只想稀里糊涂得过且过。有一日算一日吧,日子到头便安安静静死去。 但是。 他的的确确,曾经想着、试着做一个英雄。 如今妻子满心委屈,孝顺女儿再三遭到欺压,他就忽然觉得,死去的热血重新沸腾起来,在四肢游走。 他想做英雄,多少年过去还是想。 只是这回不再妄想救世,他要保家。 宋玉秋彻底站起来了。脊背越来越直,身板越来越正。深邃锋利的眼径直看着宋建党,他沙沙地说出四个字“我要分家。” 掷地有声。 不容置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分家 “你说分” “分家。” 院子外头的村民们本来拎起椅子板凳要走, 被这石破天惊的两字惊住,纷纷停下脚步,扭过头看这对继父子。 他们面对面站着, 不远不近,身后皆有妻儿需要庇护。 “早不提晚不提, 偏要在这时候分家”他呵斥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分家你是不是良心被狗吃了” “知道。”他面不改色。 宋建党一口怒气卡在咽喉,刹那间心思翻涌。 分家是件大逆不道的事儿,意味兄弟姐妹间的无数乌糟。好聚好散尚且落得闲话,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料想过大房提分家,但万万没想到他们提的如此突然毅然,提的让他措手不及。 难道今天这场大闹全是算计难道当年那木讷忠厚的养子, 终究化狼伸爪了不成 诸多猜测划过心头, 宋建党霍然瞪圆眼睛, 面颊肌肉微微颤动,“你是不是” 话语过半, 突然扑通的一声。宋于秋直挺挺地跪下, 膝盖砸得尘土翻飞,惊诧众人。 宋柏常年不着家,宋菇指望不上,入赘的张大刚又是不动脑子的莽夫。作为膝下唯一的儿子,且是大儿子,这时提出分家, 是要抛下年迈的父母不管, 实为大逆不道。 宋于秋知道这些。 就是太过知道, 才苦苦隐忍多年不愿发难。直到避无可避、揭竿而起。 “我本不该这时提分家。” 他抬起眼皮,以照常的沉稳语调道“爹妈养我十五年不容易,要有偏心也是该受的。但我已经成家立业,有本事的男人不该连累媳妇儿女委屈。” 偏头看向泪眼朦胧的老太太,低声喊她一声妈,他真心实意地说“四十五年前是你好心捡我,我这条命算你给的。要是你嫌儿子狼心狗肺,我改姓。” “要是你不嫌弃,我无论走到哪里去都是你的儿子,活一天就孝敬你一天。” 宋于秋缓缓低下头,手掌贴地,脑门轻轻碰了一下,留下圆形的土印。 口上没说这个家我分定了,姿态却是做尽了。老太太受不住这份心伤,捂着脸泪水滚滚。 同样跪在地上的宋菇注意到某个细节,连忙攥住宋建党的裤脚求证“他、他是妈捡来的不是我亲哥” 宋建党甩开她,脸色铁青。 父老乡亲们傻愣半天,瞬间哗然,“原来宋于秋不光不是老爷子的种,也不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 “怪不得大屋对小屋这样苛刻,小姑子动不动爬到大嫂头上捣鬼。” “甭拿偏心说事儿,搁你你能越过自家女儿,热脸贴到别家儿子屁股上去” “亲生不亲生的都四十五年前的事了,今天还是等着看这家按哪门子分法。” 渐渐便凑起分家的热闹“老爷子不是吃素的,我猜林雪春他们家半个字分不着。” “不行吧养条狗有情谊,小屋也没哪里对不住大屋的,多少得给点哇。” “反正小屋现在有草药路子” 老村长全部听在耳里,瞧见大伙儿又坐下来,他也便小心坐回到长椅上。 忍不住咳嗽两声,象征性劝两句和,再问“冬子他爸,你真贴了心思要分家” 宋于秋唇角稍动,吐出一个字“分。” 再去找宋建党“闹到这地步了,老宋你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今天分不分,宋家已是颜面扫地。干脆做了段。 宋健党打牙缝里咬出同样的字“分。” 老村长点点头,使唤儿子回家拿手记册子,摸着肿胀的小腿又道“老宋你下头三个子女是全给分了,还是” 他不假思索地拒绝,只肯把宋于秋摘出去。 册子来回约莫要半个钟头,小院子里头哭的哭跪的跪实在难看,村长发话让他们起来,全部洗把脸再说。 “这分家呢,田地、房屋、家养的鸡鸭鱼猪全算在里头。按寻常人家的分法,便是把你家所有的家当分做三份,每个子女” “宋于秋不配”宋菇大声质问“他又不是我们宋家的,凭什么拿走一整份” 没大没小的女子,长辈的话也该插 发白的眉毛细微跳动,老村长不理她,继续道“养子分家是少见事,理说我没身份管,应你们做爹妈的说了算。不过怕你们分不妥当,孩子不服气,日后不肯出钱给你们养老。我还是” “怎么就不出钱了” 宋菇又急火火地跳脚“不管他是不是宋家的种,他都是靠我们家养大的,凭什么不出钱” “宋菇” 老村长终于重重地敲拐杖。 “闭嘴坐着,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阿眉你再说,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宋家老两口不约而同地出声指责,素来温和的老太太横眉立目,颇有威慑力。 “不说就不说。” 宋菇心不甘情不愿地瘪嘴。 林雪春满肚子的难听话来不及出口,火气未消。便抬起一条腿踩在椅子上,凶神恶煞盯着宋菇,眼神对上一次,就送她一个功力高深举世无双的大白眼。 那头权威再三受到藐视,老村长不爽快,不轻不重说了句老宋你为人处世利落,可惜女儿不很好。 字里行间带敲打,无非说他家教不行。宋建党面子难看得要命,由老太太出面应付过去。 接着说。 “我想着你们分点东西,子女日后照样孝顺父母最好。” 思及大小屋这股子你死我活的架势,老村长略一犹豫,也说出旁的法子“两边实在不好处,父母想做主切掉恩情,也行。孩子欠着你什么,你想要他还什么,正好当大伙儿面说清楚,好过事后扯不清楚。” “老宋你看着办吧。” 到底得他来拿主意,也是他最后一次拿小屋的主意。 宋建党不由得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默不作声的养子。 俗话说养子不如继子亲,继子不如亲子好。小屋分家不占理,大屋尚未掰扯他的身世,不料他自己拿出来说。 瞧林雪春他们的反应,像是不知情的。所以这人瞒着妻儿又是分家又是吐露身世,图什么 实诚不贪家产还是心里别有算计 宋敬冬目光严厉,开口欲言之际,宋于秋又抬起头。 好像从缓慢的沉思中缓过神来,他打裤兜里摸出两张对折的纸来。压根不理其他人的好奇与疑惑,他自顾自念到“小学每学期两块,二二得四,四六二十四;初中每学期四块,二四得八,三八二十四。我上到初中毕业,学费四十八块。” 提这茬干什么 大伙儿神色复杂,独独宋建党手指弹跳两下,脑袋里头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除了年关头,我在家里头没碰过米面蛋肉,没买过衣裤鞋,花的钱应当是家里头最少的。我六零年离村,六五年回来,交给我妈三百块钱,这事村东头聂哥知道。” 被点名的聂哥恰巧在人群里,想想是有这么回事“零角半个包袱,那时我还夸你有出息来着。” 那时粮食银钱缺得紧,田地荒,家里头半月用上五块钱足以。这宋家大儿子年纪轻轻出去闯荡,没死在外头已是大幸,竟能带大把的钱回来,羡煞过一干左邻右舍。 村民们好像也明白过来了,宋于秋正在算账。 “这爹妈子女不能这样算账吧” “就是就是。” “养孩子花钱花精力,年年花费变动不一样,哪里算得清楚” “说得有理,我家孩子长大敢这么跟我算,我得抽他丫的。” 宋于秋仿佛没听见万千数落。 “六六年往北通走,到七十年初回家,隔半年托人往家里带钱,至少有十。六八六九我家日子最好的时候,全年能有百多块。就算七十年最难的时候,这钱没断过,大毛那头记账清楚。” 大毛是往返于村子与城镇的男子,专门帮人捎东西,没有贪过一丝一毫,很有信誉。 在场的人不由得掐指暗算四年,按半年三十的算,四年少说两百四十块,搁在现在也不少,更别提在那会子。大伙儿平日总说老爷子多能耐多本领,敢情里头还有宋于秋两口子的一份 “六七年妈总流鼻血,查出毛病要做手术,是我借钱包下的。六八年宋菇结婚,嫁妆我出一半。年尾宋柏赌博被人扣下,也是我扛着钱袋子提刀把人要回来。这些事我不想邀功没往外说,家里头只有我和妈知道。” 这可是不少钱哩,宋菇结婚那是村里头一份的气派。 那边还在说,“钱是算不清的,恩情也是算不清的。小屋大屋有来有往,我不是在这里算账,只想告诉大家伙儿一声,我做儿子四十五年没害过良心。” “不管今天分不分得着东西,分到什么,我没话说,只望你们别太笑话我们家。” 所谓我们家,究竟是小屋还是大屋呢 不好再追问了。 他们指着林雪春家卖草药,顶多私下讲两句不孝顺。 如今宋于秋把桩桩件件说得这样明白,仔细想来这家子确实是不容易的。若非两口子硬气,儿女又争气,指不定现在过成什么样。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们安静下来,等着村长儿子带回册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宋家东西其实真不少。 良田八分,光家养的鸡便有三十六只,更别提鸭与一塘子的草鱼。还有两头猪,大屋五个房间带厕所。 宋建党静静翻看良久,开口反问“你想要什么” 他要面子,活在农村里想要受人尊敬,光明磊落最最要紧的。 养子前头一番言论将他置于不仁不义之地,他不能过分刻薄,又不想过分大方。不如把问题推给他,让他选择孝顺到底,还是暴露贪念。 布置好的局面,没想到宋敬冬跳出来,直言道“爷奶你们年纪大了,小姑又不爱干活,还是养鸡鸭松快点。再来我们被赶出去的话,一时半伙找不着地方住,想讨个小屋做安生。” “就给我们半田与小屋吧。” 话锋半路一转“要是觉着我们要的多了,小屋像从前那样按月交钱也行。以前每月五块钱,只要您别提到十块钱就好,爷爷成吗” 好能玩心思的半大小子。 宋建党搓了搓手指,想不出应对的招数。 田地是农家的命根子,小屋一出手便要拿走大半,全然在他的预料之外。 宋敬冬提年岁不大,受全村子的宠爱,无论怎样说,没人会计较他的过错。偏巧他心思百转,把话说得委曲求全,还故意抖搂出五块钱的数额,供父老乡亲们窃窃私语。 身旁老婆子被说得声泪俱下,再观察村长的神色,宋建党想,这事已成定局了,由不得他说不。 “就给你们四分田和小屋吧。” 割舍掉家产,或许能稍微挽回岌岌可危的声誉。 “这么分也好。” 老村长果然满意道“我看于秋孝顺,冬子也是你们宋家长孙,认祖归宗是要的。分家归分家,好歹父母子女拿一场,不至于断绝恩情的。让支书赶紧给你们写张字契,往后逢年过节的,照样凑一桌热闹热闹。” 这话是提醒他老宋,别让家里绝后。自家女儿四十高龄,儿子至今婚娶没着落。管他亲孙子还是养孙子,有出息的孙子便是好孙子,先留着在说。 宋敬冬。 老爷子在心里头默念,这名还是他给取下的,到头来化作他的对手,把他逼得进退不得。 只能感叹小屋里头出了好儿子,闺女也是好样的,他比不过,除了低头认输别无他法。 宋建党毕竟心思深沉,很快平复心情,面上恢复成不动声色的模样。又成了不苟言笑的严肃小老头,朝支书点点头“烦你忙一场。” 眼看笔尖落于纸面,万事即将落定,在场所有人松口气,只有宋菇骤然尖叫“疯了吗” “你们是不是都疯了有病吧” 宋建党他拿手指压住纸张一角,催促村支书“写吧。” 他上岁数经不住闹腾,已是满身疲惫。对于这个惹是生非的蠢女儿,看也不想再看了。 宋菇犹在大喊大嚷“凭什么把我们家的田地分给外人他算个龟孙爸你是不是老得没脑子了” 没人回应。 生平宿敌林雪春嘲笑她,贱丫头睁着眼睛不支声。自家的妈光顾着哭哭啼啼,不远处凑热闹的家伙们,全在落尽下石,趁机笑话她。 “张大刚” 宋菇在人群里发现自家的傻男人,立即把他拽出来“你说这地该不该分给外头的杂种该不该” “阿美。” 他垂眼看着她,“别再闹了。” 宋菇瞳孔微微放大,下一秒扑过去又打又骂“闹你挖了眼睛看看到底谁在闹” “没用的东西我挨打的时候你在哪我被林雪春那贱婆娘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光会做好人的窝囊废,我烦死你了。要不是你这么没用,我家东西怎么会分给他们” 女人的拳头小了点,依旧是拳头。没头没脑落在张大刚身上心上,疼得慌。 他终于狠狠抓住她,生平第一次推开她。 “张大刚你不要命了敢推我” 不想再要这份歇斯底里,这份浓重的憎恶与伤害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小屋一家四口面前深深埋下头“大哥大嫂,我对不住你们。” 声音低微,轻发抖。 多少年来他像宋菇身后的一条笨狗,十次里头七八次觉得宋菇在无理取闹,然而不敢斥责她,更没办法拦她。 甚至每逢她命令动手,他内心颇有煎熬,但犹如被牵线的木偶人,还是不由自主按照她的意思来。 大屋对小屋的欺压,活该算他一份的。 他把头垂得更低,想埋进泥土里。 林雪春见状砸吧一下嘴巴,觉得难办。 毕竟两人在田地里是愉快的,他憨厚不顶嘴,卖力气也不叫苦。她对他有恨铁不成钢,也有厌烦,不想说原谅不原谅的肉麻话,只送他最后一句“长点心吧” 张大刚抿着唇,带着洗不掉挣不开的傻气。 “爸妈对不住。” 他又朝老两口低头。 宋建党以为他在自责,没看好宋菇的事,也烦,摆摆手就让他一边去。别留在眼前碍眼。 老太太疼惜傻女婿,怕拍他的胳膊,笑中带泪“没事,没多大事,早晚要分的,早分早清净。以后谁也欺不着谁,说不准更亲热起来。” 张大刚没多解释,直接转头道“我要离婚。” “啥”支书疑心自己耳迷了“大纲你说啥玩意儿” “离婚。” 偌大院子百号人物,陡然鸦雀无声。 一下养子分家,一下离婚,全是日暮村百年没出过的事儿,今日全赶在一块儿了 别说他们被惊住,连见多识广的村长都重心不稳,险些崴脚摔下去。 “爸妈对不住,我没多少东西可收,这就走了,过两天再上县城办手续拿离婚证。” “家里头农活忙不过来你再找我。” 他因为入赘与家里大闹一番,兄弟姐妹路过权当不相识的,这傻乎乎的大块头有哪里可去,又能如何找 没等他们想明白这层,张大刚已经推开院子门走了。 路过宋菇那张狰狞的嘴脸,没给分毫的眼神。 手心里的傻男人反天了 宋菇不敢置信,扯开嗓子威胁道“张大刚你给我滚回来谁给你的脸跟我提离婚我数到三你回来给我跪下,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一” “二” “三你他娘的还不滚回来就晚了” 再也没有回头,连犹豫都没有。笨手笨脚的傻大个彻底走掉了,走出她的视线所及范围,无影无踪。 宋菇颓然呆住,头脑一片空白。 她总觉得他很快会傻笑着回来,自打巴掌求她原谅。于是直勾勾盯着路的尽头看,眨也不眨一下。 看好久。 “啧啧,活该” “谁让她可劲儿折腾,我就说迟早折腾死。瞎挤兑别人家算怎么回事这下把自家男人都弄没了,傻不傻” “真真搬石头丢自己的脚,要我说怪该的。” “大刚早该走了,谁家婆娘这样青天白日的教训人动不动打闹,骂得狗屎一样,哪个大老爷们顶得住上回还让他跳水捡帽子,脚抽筋险些没给淹死” “还是走了好,去别处当上门女婿也比这儿好。” “别心软回来咯” 此起彼伏的奚落,好像冰冷的大石头,劈头盖脸砸得宋菇体无完肤。她突然意识到,他走了。 是真的走了。 离开宋家离开日暮村,走得远远的,或许他日娶别的女子作妻子,恩恩爱爱缠缠绵绵。他后来只帮那个女人洗脚穿鞋,为她攒钱买衣服下水捡帽子。 再也不记得曾经的阿美。 宋菇恍然醒过来了。 她手脚并用爬起来,大哭着跑出去。满口喊着张大刚,一声更比一声尖利,仿佛能刺破厚重的板砖。 “说了坎在今天还不信。” 云婆子不要人搀扶,双手背在腰后头往山下回。 宋建党拿上契约,什么也没说。老太太回头塞一卷钱,连连叮嘱大儿子要好好的,抹着眼角走掉。 村长、村支书、村民们接二连三退场,王君一家帮忙把椅子搬回去,笑笑回到隔壁去。 剩下灰扑扑的一间小破屋子。宋于秋轻轻掩上门,酸牙的吱呀动静,不透光的屋子里更暗了。 非同寻常的沉默在封闭空间里走过两圈,犹如磨过的沙哑声音才响起来。 “分了。” 他这样说着,多少有点如释重负。 “爸爸厉害” 阿汀眼睛亮亮,头一个冲上去抱他夸他。 这份亲近前所未有,宋于秋手脚不太好放,轻轻拍她脑袋,又见宋敬冬嘿嘿笑着走过来。 儿子个头快要比他高了,对他比出一个大拇指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爸你能耐到不行啊。” 妻子眼睛微红,不太矫情,犹犹豫豫地往这边挪,好歹给他凑个合家团圆的美景。 陆珣背对他们坐着,漫不经心捏着猫尾巴。 宋于秋伸长手臂,指尖刚碰他一下,他就像炸了毛的猫,躲得迅速。眼眸幽幽的,左脸写着未经同意不要碰我,右脸写着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提防意思很重,总归不大友善。 宋于秋招手让他过来。 我跟你们又不是一家人,干嘛要陪你们玩亲热把戏 陆珣哼一声,又见另外三口人转过面来,好像猫见着老鼠那样,目光灼灼看着他。 “让你过来就赶紧的,给你好脸色不甩,想我把你抓过来是吧” 简单粗暴林雪春,其实就是纸老虎而已。人和猫都清楚这回事,因此大的挠挠耳朵,小的低头舔爪子,非常的不以为然,非常的叛逆反骨。 宋敬冬上场调侃“有的人看着打架厉害,面子挺薄的嘛。不过我们在这,就你在那坐着像不像个二傻子” 你才是二傻子,你全家都算了。 不与单眼皮一般见识 陆珣坐在床边踢着鞋子,耳尖悄悄竖起来,在等某个人请他哄他过去,再稍微考虑一下。 “陆珣。” 等到了。 阿汀伸手牵他,手掌柔软细腻,温得慌。 行吧考虑完了。 既然你们非要玩这么无聊的把戏,我勉为其难也陪陪你们好了,虽然真的很无聊。 陆珣摆出这样的表情,慢慢吞吞还是走过来了。 “分家了。” 宋于秋低低道“现在是一家五口了。” 家。 陆珣心跳停住半拍,毛茸茸的猫轻巧跳上肩头,冲着大伙儿喵喵喵喵地细声叫。 “它叫什么” “饿了” 母子俩正疑惑不解,宋于秋突然纠正前头的话语,淡淡道“那就一家六口。” “喵” 猫高兴了,尾巴摇得欢快。 大家不由得噗嗤笑了,陆珣还故意别开脸,不让他们见识他微微上翘的唇角。 他还是会笑的,只是很少很少。请牢记:玫瑰小说网,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277600208群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陆家爸爸 盛夏午后开始下雨,细细沙沙, 一直持续到夜里。 拉上帘子, 林雪春从二楼前屋里走出来, 发现宋于秋把床底下的破铜烂铁拿出来了。 他高而黑,精瘦,身上挂着灰白色的背心,赤脚蹲在旁边翻找东西的模样, 像一只笨重的熊。 又在整什么名堂 闷葫芦口里死撬不出一句话, 林雪春干脆不问,免得自讨冷漠。她盘着手靠在门边,视线落到小桌上。 这木桌属于宋于秋, 只有三个巴掌大, 放着一本厚厚的、快被翻烂掉的书。 小学毕业的林雪春偷看过,不到两行字就头疼, 犹如成千上万的苍蝇在眼前打转。至于他看不看得明白、究竟能看出什么乐趣,反正她不晓得。 桌上还有几个木头刻出的玩意儿,奇形怪状的。她拿起来把玩两下, 随手摆回去。 旁边多了三张纸,原来是他白天算账用的。定睛细看, 上头正儿八经打一条时间轴, 密密麻麻写着,所有发生过的事与交出去的钱, 还有证人的名字, 画两个圈。 切。 看不出狗熊写字, 还怪好看的。 林雪春在心里取笑他,出声问“你昨天半夜爬起来,是不是写这玩意儿” 宋于秋不给话。 这人以前吧,手脚功夫数一数二,嘴皮子也不累赘。如今一年比一年狡猾,但凡遇上不想答的,先装聋子再充哑巴,连神色都是淡淡,不给你分毫揣测的机会。 林雪春没劲儿猜他的,抬脚拍在他背上,凶巴巴道“问你话听着没是不是半夜起来写的” 没错。就是昨天熬夜追忆的桩桩件件,未免打扰你好梦,我这么大的人趴在地上,照着月亮记下来的。 这话说出口,她准要大声嚷嚷我又没让你这样干,是我非要你这么干的 宋于秋颇为无奈,犹如穷酸书生迎面撞娇蛮大小姐。明白这事躲不过去,便敷衍地嗯一声,免得她继续追问。 “平日不声不响的,鬼心思真不少。” 你看,还是被数落。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她忽然道“我把那些事都给阿汀说了。” “阿泽也说了” 阿泽是他们给大儿子起的小名。 “说了。”林雪春稍有犹豫,“拿不准的事没拎出来,我就说他是贪玩淹水没的。” “嗯。” 宋于秋顿下的双手,总算在乱七八糟的旧东西中,找到一封泛黄的信封。 林雪春抽出里头的纸张,依稀认出几个字“五月六日,林玉兰,借五块钱” “她儿子满月酒借的。” 想起来了。 “我早给忘了,欠条竟然带回来了”林雪春纳闷“你翻这个干什么十六年前的事,人家多半不认。” 林玉兰便是宋家大屋的邻居,村里常唤一声林姐。 早上宋菇来挑拨闹事,时不时转头往院子外头看。恰巧林玉兰也时不时给她打手势,说两人没合伙搞鬼,三岁娃娃都不信。 宋于秋把其间诡秘一点,林雪春就冷笑“我说宋菇没脑子的货,今个儿做事突然高明了,敢情背后有人帮她出招。” “去他奶奶的林玉兰,我明早就去讨钱,要是闹不回十块钱,我脑袋摘下来给她当板凳坐这泼妇名头一块儿送她得了” 说得泼妇名头很香饽饽似的 还是早睡早起更实在。 宋于秋麻利把地上收拾干净,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林雪春又想起一茬“大后天城里放榜,阿汀得去看成绩。” “我带她们去。” 走县城必须找王家借三轮车,自然要把阿汀与王君两个小姑娘都捎上。 “用不着你。”林雪春说“县城里俩高中电话打到村长家里,问阿汀想去哪里上学。村长觉着长脸,让村支书带着阿汀去学校里瞅两眼,顺便帮陆小子问问。” 传说村长与县城高中校长有过命的交情,但往年有人上门求他给孩子帮忙,他没肯出面过。这回大约见着陆珣人模人样的,便动起让他上学的念头。 他对陆珣是真的不错。 就麻烦了村支书,平白无故被阿香吓得半死,折腾完小子的户口,又要折腾学校。 “得让村支书来吃顿饭才行。” 林雪春想的是,日后儿子在学校里想入党,孩子们迁户口什么的,少不得村支书帮忙。如今陆小子算在自家,好处得自家主动给,免得村支书心里头不高兴,嫌他们没眼力劲儿。 又忍不住啧啧“县城离村子还是太远,看阿汀这傻样儿,住校怕她招下三滥的流痞子。不住校,天没亮出村天暗了回村,总不能来回接送,谁有这闲工夫” “君儿那丫头心思不在念书上,就算家里把学校弄成,还得看她肯不肯去。这样想想,陆小子去念书倒是件好事,左右没哪个敢招惹他。” 那双野性不驯的眼睛一瞪,天王老子都得让路。 “要不弄辆自行车” 自行车票藏在枕头套里,陆家给的家与卖草药的钱全在手心里攥着。林雪春有点飘飘然,只是思量,这自行车买来让野小子骑,后头载个阿汀,应当不妨事吧 不算她贪图小孩子的钱吧 算不算 有点儿为难。 林雪春碎碎念起来便没完没了,她只管说,压根不需要旁人的回应。宋于秋只管左耳进右耳出,这时她静下来了,便明白她说到死胡同了,想岔了。 按往常的习性,她越想越糊涂,越糊涂越想,很快就会呼呼大睡。 果不其然。 没等他数到二十,身旁已然发出一串呼声。 雨夜透着凉爽,宋于秋帮她盖好被子,也沉沉睡去。 夫妻俩没察觉,他们惦记的小子丫头并肩坐在楼梯上,不小心听完半截碎碎念。灭灯后猫手猫脚往下走,又溜到屋外门槛上看星星。 “你也要上学了” 小姑娘非常欢喜的样子。眉梢眼角点着雀跃,半张面庞笼在朦胧的灯光里,柔和得不可思议。 陆珣正漫不经心看着,没料到她忽然转过来,睫毛纤长,好像离他很近。 眼珠子澄澄的,天真而灼灼,太近。 麻烦。 语数英本来是很不讨他欢心的东西,老实坐在椅子上读书写题目也是,逼得他昏昏欲睡。 但仅仅因为她说说不定我们可以在一个班级里读书仅仅一句话,十五个字,仿佛拥有颠覆世间的神奇能力。刹那间厌恶能够变成喜欢,无聊也能变得姑且忍受。 是非黑白全变了,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你会骑自行车吗” 阿汀弯着眉眼说“不会也没关系,你可以坐在我后面的。” 自行车 隐约知道一堆铜铁两个轮子,轮子滚动的时候有哗哗的声音。设想小胳膊小腿的小丫头在卖力地踩脚踏板,他得弯腰蹲在后头一小块地方,陆珣感到怪怪的。 画面不太平衡。 “我会骑自行车啊。”枕着手背看书的宋敬冬笑眯眯插话“叫声哥来听听,我马上教你。” 谁要你教。 陆珣别过头去。 “包学包会哦,真的不想学吗” 烦死了单眼皮 走开 陆珣凶凶地龇牙,继续听着小姑娘向往未来。 夜色之中万物朦胧。山静静坐落着,河水静静流淌着。吱吱蝉鸣渐渐转小,到今晚已经很淡了。 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夏天已经过去大半了。 行吧。 陆珣给自己找到一个完美台阶世上又没有他做不成的事,去上学玩玩有什么干系 想通了,心情就好了。 这份愉悦持续到三天后戛然而止,因为村支书让他在村子里等着,并不带他一块儿去县城。 陆珣冷哼一声,偏不回去。 “那就是张大红色的纸,写着名字分数。你又没分数,有啥好看的” 村支书实在怀疑自己上辈子欠过阿香母子的情谊,这辈子倒霉得过分。但又必须把村长交代的事办好,只能好声好气劝他“你在村里好好待着,我们办完事马上回来成不” 好话说尽,三轮车踩出去十多米,回头一看,那小子又任性跟上来了。面无表情,两只兽眼凝视着他,充满敌意。 “我可真是” 村支书气到说不出话,嚷道“阿汀丫头,你家那小子死不肯回去,赶紧给他劝劝,省得耽误正事。” 白日仍然下雨,三轮车上框布搭得严实。两个小姑娘齐心合力,把布层层叠叠捏在手心里,拉出一道缝隙。阿汀的小脑袋打这里头钻出来,抬眼望见陆珣。 他依旧单薄,头发背心被蒙蒙细雨打湿了,独自在空荡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恍惚像着误入凡间的大妖怪。 有着浑身伤人的戾气,但有点格格不入的孤独,还有一点点的被抛弃的可怜。 阿汀去拉他,大半身子够出来,很快又被他拎回去,放好。 “淋雨会感冒的,你先回家吧。” 阿汀说完这句话,觉得他更生气了,注视狠狠地,仿佛在说你也要和我对着干是吧 村支书拦陆珣,其实是一片好心。 他没上过正经的小学初中,直接空降县城高中,这事能不能成,村长自个儿都没把握。他的瞳色与性情又出格,贸然出现在校长面前,估计更难过关。 万一被当面拒绝,伤及陆珣的自尊心,搞不好,会闹出更加难以预料的后果。 哎。 阿汀没办法把他们的顾虑告诉他,只能更加小心的哄他。以他能够接受的方式来。 “你有没有吃过糖葫芦”她拿吃食做话头。 陆珣向来热衷于新奇玩意儿,接收到新的词儿,耳尖立即诚实的动,出卖内心的动摇。 “甜的糖葫芦,很好吃的。你回家把算术练习写掉,我去买糖葫芦给你,行吗” 陆珣觉得不太行。 猫拉长身体,小爪子勾在车板上叫得欢快,表示它觉得很行,它要甜的糖葫芦。 阿汀摸摸它的脑袋“也给你买。” “喵” 堂堂的猫像狗一样摇尾巴,陆珣嫌丢人,把它爪子给扒下去了。 “喵喵喵喵喵” 猫围着脚打转,阿汀加重筹码“只要你早上把三十道算数题写完,今天下午就不练字,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练字没劲儿,他好几天没跑动,骨头快烂掉。 “鱼。” 这是又惦记上鱼了,明明三四天前刚吃过的。阿汀无可奈何,只能顺着他“好,下午上山抓鱼。” 非常好。 陆珣颇为满意,又说“单眼皮没有。” 他说话没头没尾,阿汀不太明白“不让哥哥吃鱼吗还是不带他抓鱼” “糖葫芦。” 啊要独占糖葫芦来着,陆珣的记仇不容小瞧。 “好我知道了。” 阿汀尾音软软的“那我走啦。” 陆珣该放手了,但不知怎的放不开。今天感觉怪怪的,他总想把她紧紧抓住。 “好了没啊” 村支书连连催促,阿汀向陆珣保证“真的要走啦,你在家里等我,参观完学校我就跑回来” 小短腿跑什么跑,还不如老实坐在三轮车里。 陆珣终于松开手指,看着她分分寸寸地远去。 “在家” 他略嫌生疏地吐出两个字“等你。” “嗯嗯。” 阿汀乖乖的应,不停挥手,直到陆珣变成影影绰绰的一条影子,才钻进车里。 “我妈说陆小子要去读书啊读书有什么劲儿” 车里铺着稻杆凉席,王君懒洋洋躺下去,翘起二郎腿,很大人地说“不过干活没劲儿,光看小人书没劲儿。干什么都没劲儿,我都不想活了。” 阿汀连忙去捂她的嘴巴“不要这样说。” 王君嘿嘿笑,“反正在村里在城里都是干活,男人就是像我爸挣钱养家,女人就是像我妈天天洗衣服烧饭做菜。念书能不干活吗” 有点道理 阿汀初闻这番见解,板着脸细细探究,又被问“你读书想干嘛” 想给家里争气来着。 “就这样”王君满脸惊奇“你自个儿没打算” 也是有的。 稍微考虑过大学的事情,有想要学习的专业。 “那你还好。”王君倒也惆怅“我就只想闯荡江湖,没指望了。” 身怀武功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白日惩恶扬善,夜里飞檐走壁多么快活。可惜那是武侠话本里的事。 “我觉着这就叫做生不逢时生不如死。” 她望着厚重的遮雨布,发出小姑娘的深沉感慨。 好失落哦。 阿汀也躺下来,脑袋碰着脑袋,帮忙出主意“要不要当警‖察” “我觉得行,估计我妈要打死我,她胆子特小。” “开道馆” “啥玩意儿” “就是跆拳道空手道散打” “没听过,大学能学这个” “唔” 只听说过社团,好像并没有这样的学校专业。 前世接触到的人事物太少了,以至于想不到别的、近似古代女侠的职业。阿汀没能帮上忙,小小叹气“好难。” “真难。” 王君随口道“还是读书挣钱买书好了,就是县城里书店太小,能看的我差不多看完了。拜托他们多写点武侠小说,说不准我就有劲儿了。” 阿汀也随口提议“你能自己写写看。” “对啊我自己等等” 王君一跃而起,额头撞木架,她疼得龇牙咧嘴,犹在追问“我自己写写看” 有什么不对吗 邻居姐姐找不到,经常自己动手产粮的。 阿汀疑惑地看她。 “有教人写武侠的大学不”王君兴致勃勃地问。 中文系算吗 阿汀点点头,应该算。 只见她呆呆坐五秒,脸色变来变去,最后猛一拍大腿“我有劲儿了” 阿汀 “上学就上学,大学就大学,我写武侠去,里头女侠就用我的名字哈哈哈哈哈” 王君笑得张狂得意,阿汀稀里糊涂也跟着笑。 俩小丫头算是寻找到暂时的目标,正开开心心的,冷不防车身一扭,差点把她俩甩出去。 支书粗声粗气道“前头来车,我往左拐一下,你俩小心着。” “好。” “知道了” 阿汀与王君同时的应,相视一笑,老实坐好。 “这什么车,古里古怪的还真洋气,谁家小子在外头挣上钱了” 村支书的嘀咕她们没听着。 一辆漆黑的车与她们擦肩而过,这是后世并不稀奇的私家车,但在八十年代实属罕见又罕见的首批。 村子里外无人识货,要是能阿汀探头看看,多半能认出它,进而猜出它的来头。 可惜她没看见。 这辆金贵的私家车就这样光明正大冲进日暮村,停到她家院子门口。车门打开,走下半头白发的五十岁老人。 剑眉冷目,不怒而威。 动物是有直觉的,敌人就是敌人,威胁就是威胁,不论种族与年龄。 因而在陌生老人走近门口的刹那,打盹的猫骤然惊醒。正在纠结六年级数学题的陆珣,拿眼角余光扫他一眼,复又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皮,铅笔尖在纸张上滑动。 “陆珣。” 他念出他的名字,他感受到其中的轻蔑。 “陆京佑。” 他再念出自己的名字,犹如高高在上的施舍。 姓陆。 同源血脉之间常常共用姓氏,但有的时候,同姓的仇敌手段更为狠辣。这是陆珣目睹分家后的领悟,后者大约符合,他与其他姓陆的化不开的仇恨。 “我进去。”陆京佑淡淡问“还是你出来” 来到别人的地盘而不收敛,便叫做挑衅。 陆珣厌恶他这得意忘形的模样,没由来的厌恶。 或许阿香日以继夜的咒骂是有效的,她曾经癫狂念过陆京佑的名字,又打又骂数十载,终于把她的恨传给他一半。 就藏在骨血里,汹涌澎湃。 他慢慢站起来了。放下手中削尖的铅笔,合上陈旧的算术本,猫跳上他的肩膀,把宋家小屋的门扉掩上。免得它无辜受累。 战场设在隔壁,那里落过无数血泪,也许残留着阿香的丝丝魂魄。 陆珣带猫走进去,陆京佑挥开下属,也踏进去。 他比陆珣更不喜欢日光,便反手盖上门,将它阻隔在外头。任由阴冷逐渐降临,陈年累积的黑暗迎面扑来,像一片急着溺死人的深海。 雨在外面下。 陆京佑上下打量这所谓的儿子,本以为是条肮脏的性命,没想到有几分狂妄与锋利。这两样是他少年成事的资本,在亲生儿女中罕有传承,偏生在野小子身上。 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怪可笑的。 眼前模糊闪过实习小护士的面貌,陆京佑微提唇角,挂上讽刺的笑。旋即打破寂静“既然你知道我,别的我就不说了。” 他穿着合体的中山装,灰调,打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不紧不慢摊在桌面上。 陆珣远远站着,没有丁点的好奇,不打算凑上去一探究竟。这点也像年轻时候的他。 “这个。” 陆京佑用指腹点了点轻飘飘的纸张“仁和堂的转让契约。” 什么破玩意儿 关我屁事。 陆珣黄澄澄地瞪他,眉眼间带着凶狠。 相对稚嫩的凶狠。 “河头的中药铺子,我买了。” 陆京佑笑里带着恶意,说不明白冲着谁。究竟是自作多情纠缠不放的女子阿香,还是他大半辈子里独独的污点幺子抑或是,突发重病死不瞑目的妻子 无论冲着谁,眼前只剩下这个毛头小子了。 他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地说“现在是我的铺子,我说了算,有过的契约再不做效。意思就是,以后谁都能用草药换钱,只有收养你的宋” 陆珣眸中凶光乍现,猛然蹿了过来。 陆京佑机警躲闪,面庞被尖利的指甲划过,细细的缝中溢出血珠。 “将陆老先生” 外头小士兵忙不迭推开门,“您没事吧” “出去。” “啊可是” “出去” 呵斥犹如重铁压在心上,初出茅庐的小士兵不敢反抗这份威压,手忙脚乱退出去,把场地重还给这对父子。 微弱的血腥味散在空气里。 陆京佑抹过脸颊,隐约瞧见红色。他定定看了片刻,笑容一点点的沉敛下来,发现桌上那张契约,已经被陆珣撕得粉碎。 “没用的。” 他说“宋家别想再卖半根草药。” 话音刚落,天边浓云乍破,大雨倾盆而下。 屋里冷起来,他们也打起来了。 一边是在真正战场上翻滚过无数回的军人,肩上的勋章由鲜血性命凝聚而成。他老了,但还没废,招式绝不花哨,招招老辣而致命; 而毛头小子生长于原始的掠夺,热爱厮杀,一股子冲劲流过四肢百骸,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们分别存着怒气,分别深深厌恶,争锋相对,谁也不肯落下半点气势。心跳声变得迅猛,又变得缓慢沉重。 不管你的血还是我的血,总归是父子的血混合在一块儿,溶于瓦缝间漏下的水里。 就公平角度而言,胜者是陆珣。 年轻小子的攻击充满野性、率性,强而有力。人生里没有谦让,更没有伦理,能够眨也不眨地踹上老人的胸膛,将他踢在门板上,跌在小士兵的手臂上。 老废物。 他眯起狭长的眼眸,手背懒散抹掉唇角的猩红,面带不屑。 但陆京佑在世上摸爬滚打五十遭,手边早已堆积起成堆的武器。只需点头应允,成群的帮手便涌进屋子里。 他们年轻力壮,人多势众,手头还有带电的棍棒武器,所以就结果而言,这场搏斗的胜利属于陆京佑。 陆珣被摁在地上,四肢头肩落在他所不屑的凡夫俗子手中,算得上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侮辱。 他仰望着陆京佑,眼中装载无穷无尽的阴暗煞气,充满血腥味。似乎在盘算要怎样狠狠记住这笔仇,将来如何拿下猎物折磨它,再把它撕得粉身碎骨。 血海深仇一样的眼神。 陆京佑笑了笑。 因他赢了,居高临下看着他,姿态散漫而从容。 “连狼都称不上,只是狗而已。” 他蹲下来,靠近他,嘴唇里吐出低低的话语“就算告诉你,我要买城里所有的中药铺子,顺便让他们兄妹俩没地儿上学,你能怎么样” “爹妈不认的玩意儿,勒死然后丢到河里去,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拍拍他的脸,被他用力咬住,牙口间吐出一个沉甸甸的滚字。 很多人急着帮陆京佑解救手掌,他始终没动过面色。目光飘飘忽忽,仿佛跨越漫长时光回顾往昔。 好样的。 他想这大约就是杀不死打不怕的贱命,骨头硬得厉害,生在战乱里头才好。 “跟我走,或者安心呆在这里被丫头片子养着,做一条没用的狗。你自己看着办。” 陆京佑说完就走。 其他的帮手也退出去,只剩下陆珣独在黑暗里。 血的气味膨胀在鼻腔和喉咙口,疼痛像流动的火焰,灼烧着整个身体骨头、肌肉、皮肤。 总是遍体鳞伤。 他侧身卧着,胸膛微微起伏,心脏扑通扑通,有一下没一下的跳着。越来越慢。 雨水滴答落在额心,眼皮缓缓合上了。 满屋寂静无声。请牢记:玫瑰小说网,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277600208群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再见 关于陆珣究竟在那片冰冷的水泥地上躺了多久、想过多少, 已是无人知晓的秘密了。 据说宋敬冬走到自家院子边上时,正好瞧见陆珣走出小屋。 浑身淋透, 衣服黏黏腻腻贴在肌肤上,隐约可见突出的肋骨。他的旧伤未愈,新血被雨水冲得浅淡,裤脚边上扒着瘦小的猫。 看不出经历过一场打斗,更像是一个不安分的学生,趁着小小老师出门, 立马丢下作业出去玩。 不爱学习的臭小子。 宋敬冬想笑话他的。没想到再往前走五步,视野之中突兀冒出两辆古怪的车。 体型扁平, 外壳黑漆漆, 犹如蜷曲的庞然大物。它弹开一扇车门,陆珣走进去,像沉默的罪犯步入牢笼。 宋敬冬意识到不对劲。 “你们是谁” 他快步上前, 半道被两个男人挡住。 他们样貌年轻,身板个头过得去,穿着较为普通。除了手持武器外,瞧着并没有威慑力, 远不足上回陆家大哥带来的士兵。 宋敬冬暗暗衡量他们的力量猜测他们的身份, 不经意瞥见陆京佑的面庞,稍作停滞。 这人年岁不小, 不过身形精壮, 挺阔整洁的中山装之下, 似乎藏着一具老练的躯体;一双眼睛被松弛眼皮盖住大半, 分明比他矮,自下而上看他时,却有居高临下的睥睨感。 应该是那种时常发号施令、不容反抗的老人,不适合硬碰硬,更不适合示弱。 这么想着,宋敬冬温笑道“不管多名贵的车,不打招呼往别家院子闯,总该让人问两句吧” 不卑不亢的语气,令陆京佑的眼皮抬起稍许。 “陆京佑。” 他伸出长满厚茧的手,苍老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感彩“劳烦你们照料我家小子,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 “客气了。” 宋敬冬轻轻掂住那只手,笑不及眼地说“好歹是归在我家的小孩,不能您说带走就带走,不然出事,责任还要我们家担。您看我找他说几句,问问他自己的意思,应当不碍事吧” 老头口气不小。 小毛头说话挺能绕弯。 两人同时在心里评价对方,陆京佑往后退一步,放他走到车边。 “陆珣。” 宋敬冬探身进去,同时脑筋飞速运作 狭窄的车厢难以施展拳脚,当然他也不擅长搏斗。外头的人看起来不好对付,要怎么做,才能让陆珣毫发无损地逃出去 宋敬冬原先是个面面俱到的人,这会儿压根没想过陆珣自愿离开的可能性,很是少见,也很理所当然。 因为这小子粘阿汀的劲儿天下无敌,比作牛皮糖还不为过。 算术练字要她盯着,洗头洗澡要她催着,但凡老妈子丁点的不留意,他连鱼刺都要阿汀挑。 他是条走哪跟哪的大尾巴狼,把她当做自个儿独有的宝物,不许任何人比他更亲近她。也从不肯亲近任何人,超过她。这样绝对的臭小子,怎么可能走 肯定是陆京佑在其中捣鬼。 未免自家小丫头生气,宋敬冬操着两倍哥哥的心,继续盘算山下不是陆珣的主地盘,他在陡峭的山上才是无所不能的。只要逮住机会,放他上山,再来十个八个人也未必斗得过山上恶犬。 对,上山就行。 分秒间打定主意,他拉他,想把他拉出来,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拉不动他。心底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浮上来,宋敬冬皱眉道“你要走” 陆珣缓缓抬起眼皮,好像完全变了。 仅仅四个小时不见,那对纯粹的琥珀色变得暗沉,笼上一层冷漠的光。往日摆在明面上的凶狠沉到深处,要仔细凝望再凝望,才能窥见恶鬼在里头游荡,煞气滔天。 宋敬冬被他陌生的眼神所惊诧,破天荒感到不安,连忙又拉他一把,“下来” 陆珣仍旧不动。 反而伸手攥住他的手腕,收紧,再收紧。接近捏碎骨头的力道,逼得他松开手。然后他往里面坐,偏过头,不再让他碰着,也不看他。 瘦巴巴的猫巴在另外一头,不断往里头跳。 前肢好几根指甲拗断,血迹斑斑的,陆珣还不停把它弄下去,丢到瓢泼的大雨中,看都不看一眼。 看来铁了心要走,凭他留不住,凭它陪不得。 “阿汀还没回来。你没说清楚就走,让她怎么办” 这是宋敬冬最后的招数,陆珣不说话,像一块冰冷的大石头。两人之间徒留寂静,远处的陆京佑没兴趣再等下去,冷声催促所有人上车,准备离开。 “不留个地址吗”宋敬冬拦他“或者电话号码您家里应该有电话吧。” 陆京佑笑了笑,颇带不屑,撇开他坐上车。 求助无门的猫,绕到宋敬冬脚下喵呜喵呜的叫。他低头,看到它作出求求你的拜手姿态,不由得进一步皱起眉头,眉心挤出小小川子。 “把它也带走吧。” 他突然伸手挡住车门,将猫送到它想去的膝盖上。 陆珣大约想把猫留给阿汀,但宋敬冬觉得,他会比阿汀更需要这只猫。 “我会告诉阿汀,你是没办法才走的。” 宋敬深深望他最后一眼,打算退出去了。冷不防他扑过来,五根手指用力攥住他的衣领。 车内其他男人怕他变卦似的,拼命打他拉他,他一眨不眨,凑到他耳边说出四个字。 阿汀。 我的。 字里行间积压着浓重的情绪,仿佛咬牙切齿般冷硬。 下一秒便被生生拽回去,门唰一下甩上,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院子。把尚未回神的宋敬冬抛在身后。 陆珣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他的确存心捣乱,常常当着他的面亲近阿汀。但兄妹间哪有不打打闹闹亲亲热热的 臭小子。 临走的节骨眼不说旁的实在话,朝小姑娘的亲生哥哥放什么狠话这份小心眼真是没谁了 据说宋敬冬想笑的,他很爱笑话陆珣。难得又抓住一个把柄,本该恣意大笑,奈何唇角不住下垂。面上笑意愈发的淡,眼眸愈发的深,最后的最后还是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据说。 这是阿汀后来得知的据说,因为当时的她还在回村路上,对陆珣的出走一无所知。 “闷啊闷啊闷死了。”王君抱怨无数次好热好闷,突发奇想“咱们把布拉起来吧” “可以吗” “来搭把手。” 要是能够拉起来,为什么不在开头就拉起来呢 阿汀抱着小小的疑惑,乖巧帮忙把垂悬在地面上的布卷成一团,小心地搁置在木架顶上。 “风雨又大了啊” 好死不死的,前头传来村支书的叮嘱“你俩千万别贪凉快,掀了布,等会儿就被风刮走。” 阿汀眨眨眼睫,白净脸上浮现我是不是被你忽悠了的神色。 有点儿呆,也有点儿乖。 “要刮先刮我,你放心。”王君嘿嘿笑,忍不住伸手捏两把,然后盘手横靠在车里,特别像抱剑女侠客的坐姿,特别潇洒。 阿汀拿她的狡黠没办法,便老实坐着,手心伸出去接冰冰凉凉的雨水,心里头惦念陆珣。 不知道他有没有乖乖写题目。 他语文不好,但对数学有兴趣有天赋。不到半个月的补习,今天给他出的是小学四年级的题目,不知道他能对几道。 还有。 雨下得这样大,下午不好上山玩了,他肯定又要生气。这回要拿什么哄他好呢 想着想着,不自觉弯起眼眸,笑如月牙般晶莹。 傻样。 王君一看知道,这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小姑娘。不过还是忍不住的问“你真要去西高上学” 县城里共有两所高中,正经名字太长,没空念全。反正占据县城的东西两边,大伙儿便给它们送上东高、西高的外号,觉得它们各有优缺。 例如东高位于富贵区,教学楼崭新闪亮,老师年轻有为,教学方式新颖无比,听说是北通偷师来的。 西高相对破烂,老师们至少四十岁往上走,你秃顶来我灭绝,坚持在墙纸斑驳的老教室里传授学业。 阿汀中考分数好,会考稍次,按比重调和,最后分数保在红榜第五名。 两位校长因升学率争得你死我活,着重招收前十名,按名次轮到阿汀。赶巧碰上本人,便热情带她参观学校,好话不要命地往自家脸上贴。 老村长的朋友是西高校长,说来也有几分狡诈。 原先听说陆珣没底子,眼色不对,他既不答应让他上学,也不拒绝。只管三句不离自己的学校,完美演绎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本领。 直到瞟见校门口的东高校长,西高校长捏住小巴心思一转,忽然提起条件要是阿汀愿意来这儿上学,破格招收陆珣也行。当然,前提是他遵守学校纪律,不扰乱校园里良好的学习氛围。 阿汀想了想,当场答应了。于是在回来的路上,被王君与村支书轮流追问十多次你真要去西高。 她很有耐心,又解释一遍“东高太远了,还贵。” 多出半个小时的路,来回就要一小时。不管陆珣还是她骑自行车,会累的。再考虑到每学期的学费相差两块,三年下来便是整整的十二块 还是算了吧。 前世外公给她请的外教虽然五花八门,水平还是很好的。八十年代的教学方式再新颖,应该赶不上他们。 学习这件事还是要靠自己呀。 阿汀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能输,必须紧跟着哥哥的脚步争取高考状元。因为他已经在外面吹太多牛了,分数不好的话,恐怕他比她更丢人。 王君不知内情,也没她想得这么全面,旧恨铁不成钢“远点有什么关系你妈肯定想让你去最好的学校。我看你就是想给陆珣腾名额。这事要被你妈知道,小心抽你半条命。” 按照妈妈的性格,多半不是抽她,而是扛起菜刀连带鲁陆珣一块儿追杀。阿汀差不多能想象到那个场景,缩了缩脖子,犹如焉巴的小乌龟,慢吞吞往壳里缩。 “我不告诉她行吗” 阿汀小心翼翼地问“说东高太贵了” 王君啧啧“你家都能赚钱了,半年两块钱还要这么扣,以后你的外号肯定是小抠门精。” 阿汀不在意的笑笑。 “你对陆小子也太好了点,跟老男人养媳妇似的。”瞥见她手上的糖葫芦,王君啧啧得更大声“糖葫芦也是给他买的吧” 阿汀点点头。 爸妈不喜欢零嘴儿,糖葫芦共买了六串。路上她和王君吃掉两串,剩下哥哥一串,猫既然答应了,自然给它带一串。剩下两串是陆珣的,他得比别人多点,不然总会不高兴的。 “不光男人养媳妇,你这说亲妈转世我都信。” 王君手痒揉脑袋,含糊听到一句又是这车。 什么车 她连忙拉着阿汀探头看。 只见黑乎乎的一辆车与她们擦肩而过,副驾驶座上坐着考究小老头 ,车后厢两个成年男人,中间夹着一个少年的侧颜。 下颌生冷,棱角分明。他面无表情,注视着某一处发呆,睫毛垂得寂静、毫无生气。 这张脸冷冷在眼前划过,很快。阿汀呆呆看着,手一松,糖葫芦接二连三掉下去。 “那是陆珣吧” “他怎么上车了,要走了” 王君满肚子疑惑,眼角捕捉到红通通的糖葫芦,在地上骨碌碌滚进河里。不用看阿汀的表情,她明白大事不好了。 忙扯开嗓子大吼“支书你转个向” “啥” “转个向停车也行” “你说的啥” 风雨吞没掉声音,王君着急但束手无策。万万没想到身边的小丫头胆大包天,站起身子直接跳了下去。脚腕分明扭到了,身体一斜,差点摔在地上。 “叔你停停再不停出人命了” “啥” “哎呀我的妈呀,我和你说不通了。” 王君气到抓头发,只能生生看着小丫头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疯了一样跑出去好远,以至于司机在后视镜中瞧见这抹不依不饶的小家伙,犹豫着问“车后头有个丫头追着,咱们要不要停” 阿汀。 陆珣猛地转身去看,果然是她,远远就能认出是她。 “停” 他大喊“停” 司机不听他的,他就反手揍人。 两旁的人手忙脚乱找寻武器。偏篇猫也挑着时间,突然在狭小的后车厢里发难。 它跑到他们腿上乱抓乱跳,凄厉的惨叫犹如婴儿啼哭,几乎刺破耳膜。长毛落在眼睛鼻子里难受得要命,陆珣又发了狠的提拳头,打得他们头晕脑胀。 一时间鸡飞狗跳,他们招架不住他啊。 陆珣看出这点,双脚踩上车垫,瘦长的身体钻到前头去,冷不丁掐住陆京佑的脖子。 “停” 他冲着司机大喊,犹如发了狂的野兽,犹如出鞘的锋利刀骨。眼中凶光大盛,分明写着再不停车,我先掐死他,再让你跟着陪葬 “陆陆” 司机被吓得说不出话。 陆京佑闭眼休憩,没睁开眼睛,对横亘在脖子上的手无动于衷。纯粹觉着这小子爆发力不错,淡淡说声停车。 吱 刹车声划破长空,唯独车门不肯打开。 陆京佑没睁开眼睛,但精准摁中陆珣的旧伤。他疼了一瞬,便被抛到后面去,只能在这该死的铁盒子里挣扎扭打,对玻璃拳打脚踢。 徒增伤口与疼痛。 他出不去,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仿佛沦为囚于牢笼的兽,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原地等待,焦急而烦躁。不停盼她过来点再过来点。像上一次,像上上次,像每一次那样靠近他。 分秒被拉得好漫长,黑压压的苍穹堆积着乌云,电闪雷鸣闪烁得可怕。他又想起那片山林,那个反胃的男人。以后怎么办 他走了她怎么办呢 剧烈的白光照得万物黯淡,他总害怕她会害怕,会停下。但她没有,渺小的她在浩大的天地中不停的跑,越跑越近,左脚别扭,头发软塌塌黏在脸上。 “陆珣。” 她跑到面前来了。 大睁着眼睛,不停拍窗户,陆珣陆珣地叫他。 陆京佑微一皱眉,降下小半的车窗,只让外头的眼睛对着里头的眼睛。 “陆珣”她喘着气儿连声问“你要回家了现在就得走掉吗但是糖葫芦还没有” 糖葫芦。 低头望见空荡荡的双手,阿汀呆愣片刻,心脏骤然疼了一下。 完了。 她想,全完了。 不知怎的就觉得很多事情被她搞砸了,丢的不仅仅是糖葫芦,而是更加、更加重要的东西。她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反正身体里空掉一块,眼睛立刻变得模糊。 “糖葫芦被我丢了,对不起。” 她小声道歉,忍不住掉眼泪,掉得安静,但很凶。 “我答应给你买的,我还是给哥哥买了,所以给你买两串对不起,你是不是生气了” 都有点儿语无伦次了。 她的小脸白生生,眼睛红得可怜。 陆珣也疼了,疼得厉害,生平第一次感到酸涩。他应该抱她,以前有很多机会,可是他把她当成柔弱的小尾巴,当作需要庇护的幼崽,没往那方面想过。 如今想了,却没办法抱她。手掌艰难钻出缝隙,他用指腹轻轻抹过她汪汪的眼睛,指腹粗砺,力道近乎温柔。 “别哭。”他低低的说。 “我把糖葫芦丢了。” 她还是惦记这件事,像做错事的小孩,手足无措。也因为看清他面上的伤,握住他破皮带血的手,五脏六腑翻滚得更厉害。 “疼吗” 她哭着问“他们为什么打你你是不是好疼” “不疼。“ “别哭。” 喉结在皮肉下滚动,陆珣组织着为数不多的词汇哄她“回家,等我。” “你很快回来吗”她哽咽,眼睫湿漉漉粘在一起。 “很快。” “多快” “快。” 他又说“回家。” 阿汀固执地摇头,抓紧他,为数不多的软乎乎的体温传到他身上,更衬出心尖冰冷。 他在骗她,他知道,她也知道,因此谁都不肯松手。 “开车。” 陆京佑一声令下,冷漠无情地车重新启动, 陆珣。 阿汀。 他面目想把自己压缩成薄薄的纸片,顺着缝隙逃出去。她不肯放弃地追着,直到车越来越快,她越来越疲惫,他们紧紧握住的手越来越少。 真的拼尽全力了,但最后的指节还是一点点地抽走,犹如沙粒不停漏出缝隙,怎么止都止不住。 终于还是被彻底分开了。 车迅速远去,阿汀犹不死心追着。 “阿汀别跑了” “傻丫头你追车干什么追不上的” “快回来” 别人劝她她不听,自顾自在狂风暴雨中奋力奔跑。直到恍惚摔在地上,车消失在尽头,她没力气了。 追不上了。 她一动不动趴在地上,暴雨像石头砸在身上,头疼手疼脚也疼,疼得体无完肤。脚腕真的好疼,陆珣这个名字更让她疼得脸色惨白,攥紧胸口的衣服无声啜泣。 这个世界好大。 她想。 世界上有那么多那么多人,说不定有成千上万个陆珣。要是他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再也找不到怎么办 黑暗里咬过她的陆珣,独自重病的陆珣,不爱喝药的陆珣,要糖的陆珣。他总是孤傲尖锐,又很心软别扭。他曾带她逃离深渊,也曾拉她冲上山顶看日落。他是天下无双的陆珣,但她没能留住他。 为什么呢 明明认真读书了,想到办法帮家里赚钱了。分家,上学,桩桩件件落实,接下来不应该平平安安长大了吗 是不是她哪里没做好 是不是有地方做得不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早知道 早知道就带他一起去县城了,他很想去的,是她自以为是不让他去的。是她回来太晚了,还把糖葫芦弄丢了。 糟糕透了。 世界仿佛变成黑白色,阿汀就这样哭了很久很久。据说王君与村支书拿她没辙,找来她的全家人。又劝又凶还是没用,她就是埋头不给反应。 后来好不容易回到家,就傻乎乎坐在门槛上发呆。 “他会回来找我们的,他不来找我们,我们也能去找他啊。九月开学哥回北通打探打探,这种车少见,应该很显眼。” “别不开心了,也许是件好事也不一定。” 宋敬冬坐在旁边安慰她,给她转让契书和旧本子。 她抿唇微微的笑,翻开本子静静看呀看呀,忍不住捂住脸,再次缩成一团啪嗒啪嗒掉眼泪。 “怎么了” 林雪春怒冲冲地大喊“宋敬冬你说了什么浑话刚好没半个钟头又给你整哭了,我打你出气得了” “我不知道啊”宋敬冬无辜抱头逃跑。 不关哥哥的事。 只是陆珣在离开前,把三十道题目做完了而已。 答案全对而已。 不是哥哥的错,妈妈你不要打他。 阿汀想这样说的,可是咽喉烧灼的厉害,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据说。 据说那天半夜她发了一场高烧,断断续续病好久,到九月份开学才好。 全部是据说。 之所以称为据说,是因为她前世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出生便缺失左心室左心房,被医生断定活不过十五。 为了保命,她养成平和性格,很少出现剧烈的情绪起伏。后来常常有人打趣她,说她十五岁那年去县城看榜,被西高校长花言巧语哄走了,半路在路边绝望哭了很久,大约怕回家挨打。 阿汀总是笑笑不说话,觉得她们说的她不像她,更像是一场遥远飘渺的梦,离她太远太远。 隔壁的屋子渐渐荒废,又搬进新邻居,渐渐热闹。寡妇阿香抹去了,她的怪物儿子也消失得干净,没人提及。 少年再没回来,长大的约定逐渐枯萎腐烂。留下少女独自成长,慢慢走过春夏秋冬。 世上并没有谁缺不了谁。 只是的确有过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阿汀经常在想,这个日暮村子里,真的有过一个叫做陆珣的人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火车上的男人 阿汀。 阿汀。 梦里总在低喃她的名字。 他是一团浓重的黑影站在面前, 手指在眉眼面庞上缓缓摩挲,冰冷的气息将她包围。 “阿汀。” 梦外传来好友的呼唤,仿佛隔了一层水膜的模糊, 让她骤然清醒过来。 但是动不了。 手脚不听使唤, 阿汀发现自己很笨重, 除了眨眼什么都做不到。 阿汀。 他凑得更近叫她, 似乎想盖过外头的声音。 “我得走了。” 原来还是能说话的,阿汀有点儿小心翼翼地说“君儿在叫我, 我得走了。” “别急。” 他说“我会让你走的。” 这样说着,依旧抓着她不放。 黑暗之中寂静蔓延,滴答滴答的动静像雨又像血在落。阿汀,王君豪爽的嗓门打散脑中的困顿。 阿汀想了想, 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就笑了一下,深深的眼睛里没有笑,冷冷郁郁的。 “阿汀。” “我来找你了。” “很快。” 柔和、黏黏糊糊的语气, 有着蛇一样诡异的触感, 在耳廓边滑了过去。 他松开手, 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阿汀掀开眼皮,火车正在山洞中穿行, 光影斑驳交替。 身旁的哥哥阖眼睡着, 半脸笼在暗里。 “阿汀” 对面的王君俯身过来, 眯皱着两只眼睛看她“醒了没” 阿汀一时没有答话。 八七年的火车驶在九月初, 满车厢的燥热流不动, 小窗刮进来的风也如开水滚过。 “香烟瓜子火腿肠, 啤酒饮料矿泉水。” 列车员推着小推车经过身旁,无精打采道“前面的同志,麻烦腿收一下。” 阿汀循声望去。隔壁座位的小夫妻脑袋挨脑袋,半耸拉着眼皮,昏昏欲睡。女人双手紧紧拥着大竹篓,一个大胖小子塞在里头,两只眼睛葡萄般的水亮,津津有味撮着手指。 察觉她在看他,眨巴眨巴眼睛对她笑。 小脸上沾着点灰扑,但很可爱。 阿汀也对他笑,低头看到自己怀里小包的行李,腿下还压着大大的蛇皮袋。 忽然想起来了,她这是在前往北通的路上,后天就要去学校报道。 “阿汀阿汀。” 高中时代发奋学习,侥幸吊车尾考上北通大学的小伙伴王君,低声问她“是不是又做梦了你” 阿汀昏头昏脑地点点头。 大约六月份开始的梦,不知算不算噩梦,总缠着她不放。是因为即将到达北通吗 陆珣。 这个名字已经变得很遥远,阿汀赶紧拍拍脑袋,也倾过身去“怎么了” 对面墙顶挂着老式钟,时间走到凌晨一点半,如果没有重要的事,王君不会这时叫醒她。 果不其然。 只见王君尴尬地挠挠脖子,凑到她耳边说“我想上厕所了。” 对面的王君爸爸也不太好意思,手脚无处放的样子。 他们的村子里靠世代传承的乡风维系,日子过得还算平和。别说烧伤抢掠,连小偷小摸都鲜少发生。 外头没有这份道义,相对乱,传说年轻姑娘坐火车,稍不小心就会落到人贩子手里。 这回学校新生报到,宋家兄妹同校同行,王宋两家交情好,本可以把王君也托付给宋敬冬。但实在不放心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一下照料两个黄花大闺女,王家爸妈思来想去,还是派出当家做主的老爹压场子。 因为这事是临时定下的,县城通往北通的火车票又少,买不到第四张硬卧票了。一行四人索性改成坐票,白天黑夜小半小半的轮流盯梢,省得有人打坏心思,抢行李或是抢丫头。 兄妹俩守过上半夜,刚睡下,这头王君肚子疼得厉害,想上厕所,确实有点棘手。 小姑娘再野再狂,老爹也不放心她独自上厕所,万一半道被人拖走怎么办 陪着去的话,半边行李没人看守,容易丢。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求助阿汀,父女俩同时眼观鼻鼻观心,非常埋怨丫头肚子不争气,早不犯病晚不犯病,怎么就偏偏挑这时候 阿汀却只是软软的笑“没事你去吧。” “那” “我帮你们看着行李。” 蹑手蹑脚地绕过熟睡的宋敬冬,阿汀将父女俩的蛇皮大袋压在腿下,往椅子下头塞了塞。 王君仿照小说里头的侠客,正儿八经作个揖,潇洒道“你且坐着,王某去去就回” “快去啦。” 阿汀笑着推她,目送父女俩穿过大半截车厢,往洗手间去。 好累。 硬座名副其实的硬,长时间坐下来,浑身骨头硬邦邦的,动一动便有咔嚓轻响。阿汀揉了揉脖颈,心想王君她们应该很快回来,还是不要弄醒哥哥了。 白天挤在人堆里弄饭抢热水,已经够累了,晚上还是好好休息吧。 正这样想着,列车广播响起来了“各位旅客,列车前方停车站b车站,由本站至b站需要运行五分,到b车站下车的旅客,请您做好下车准备。” 车里横七竖八睡着好多人,这时醒过来大半,有撑着眼皮半梦半醒的,有一下子跳起来匆匆忙忙收拾东西的。 隔壁夫妻还没醒,小家伙咿咿呀呀给大伙儿打气似的,阿汀笑着摸口袋,想拿块糖给他吃。 “列车快要到达b站,下车的旅客,请您携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提前到车门等候下车。” “b车站到了,到b车站下车的旅客,请您下车。” 传说中的一站三报接二连三,阿汀刚找到一粒兔子糖,耳边咔嚓的一声,清脆而嘹亮,齐刷刷自车头响到车尾。 下一秒,尖叫怒吼起来了。 一块玻璃划过手背,还有几块堪堪擦过眼际,阿汀没在意。 她只看到窗外忽然出现好多好多人,犹如灾难片里丧失理智的行尸一样,涌进来无数只贪婪罪恶的手。抢行李,抢首饰,甚至抢孩子 她呼吸一滞,心脏骤缩。 “阿汀过来” 宋敬冬惊醒,反应灵敏将小包袱丢到车座底下,伸手拉住阿汀“蹲下来快” 这些人是专门抢火车的,抢着什么算什么,车开了立即四处逃窜。他们只玩出其不意,只趁着混乱打劫,绝不敢跳进车来。因此躲到他们够不到的地方,是最快最有效的应对方式。 偏偏阿汀没蹲下,她往隔壁跑去。 装着小孩的背篓已被男女老少的手紧紧抓住,甚至有人死命扯孩子的胳膊、掐他的脖子往外拽。孩子疼得哇哇大哭,凄惨的嚎啕声震耳欲聋。 “别这样,你们被这样。” 孩子母亲不敢松手,更不敢使太大的力气,进退维谷地呜呜直哭,不断哀求他们“大哥大姐行行好,放过孩子吧。我给你们拿钱行吗他才两岁他不能没有妈啊。” 孩子父亲拼命扒开他们的手指,但扒掉一根又上来五根,扒掉一只又爬过来一双。 恶徒冷酷无情,比八爪章鱼更难缠。他红了眼睛,发狠地咬他们手指,恨不得把他们嚼断了扔到火车底下扎死。 求天不应叫地不灵,人人全力护着自家的家当,没人有空搭把手,整座车厢犹如人间炼狱。 这回完了。 走趟娘家要是把心肝儿子丢了,干脆死了算了。 夫妻俩满心的绝望,刹那间连同生共死的念头都冒出来。 冷不防身边冒出个年轻姑娘,青葱手指握着钢笔,稍一犹豫便扎向外头的脏手。 “啊” 有人吃疼地收回手。 男人见状更加把劲儿地抓挠咬打,女人则是哭着喊着“好心姑娘帮帮忙,求你搭把手,大姐这辈子记得你的恩情,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阿汀心里七上八下的,脑袋有点空,下意识又扎向别的手。 那头宋敬冬把东西一放,也来帮忙。 短短的两分钟好像过了两个世纪,四人八手竭尽全力,眼看着就要把背篓解救下来,万万没想到,外头男人一嗓子叫道“你们抓那个,我抓这个” 话落,粗糙丑陋的手一把攥住阿汀。 越来越多的手仿佛深渊里探出,纷纷攀上小臂,他们使劲儿把她往外拉。多水嫩一个年轻小姑娘,转手倒腾能卖出不少钱哩。 “阿汀” “放手” 宋敬冬转而帮这边,那边孩子又落入贼手,稚嫩脸蛋被抓出横七竖八的伤,嘶哑地哭嚎。 阿汀竭力抵抗着,奈何力气小,人又轻,手肘已被拉出窗沿。 怎么办呢 停站时间什么时候到,车什么时候才开 脑袋里乱糟糟闪过各种想法,很荒诞的想起曾经经历过的一幕飒飒摇曳的树叶、面目狰狞的男人。她被打得头破血流,小小伙伴们咫尺天涯,只有他从天而降,救了她。 陆珣。 更荒诞的想起这个名字,心头五分的温暖五分的冰冷。 毕竟他不在了。 再也不会有一个陆珣出现在生死边缘,现在只能靠自己而已。 钢笔被打落,阿汀四处寻找新的武器,手又被拖出去一截。 正在这个时刻,身后贴上一具结实的身躯,一只有力的手掌扣住她的腰。 谁 来不及认真的疑惑,那人的手出现在视线里。白净,修长,指骨分明。 指甲边缘修得干净漂亮,泛着淡淡色泽,青筋蛰伏在薄薄的一层皮肉下。就是这只养尊处优的手,尖削小指拨开折叠的刀,在手上打个转儿,干脆利落扎进另一只手里。 啊 言语被剥夺了,这扇小窗里外一时鸦雀无声,连呼吸啜泣都停下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尖贴着骨头缝隙,自手底下探出小尖。 滴答。 血落在地上,晕开深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幸中招的男人扑通跪地,抖着手惨叫。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离开b站,在该站台下车的旅客请尽快携带行李” 火车准备起航,外头的人再度蠢蠢欲动,于是那只手又动了。 它握住刀柄,迅速而轻巧将血淋淋的刀身拔了出来,很随意挑中另外一只手,再扎进去。血珠飞溅到阿汀纤长的睫毛上,眼前万物蒙上淡红。 阿汀迟钝的、微微的仰起头,只能望见他整洁的下巴,睫毛根根分明。 呜 火车缓缓启动,劫匪最后纠缠一番,瞅准当儿收回手。小有收获的恶徒连忙抱着东西跑路,两手空空的便转身大肆哄抢。 外头上演正宗的黑吃黑,车里已是一片狼藉。 满地碎玻璃无处下脚,劫后余生的人们惊魂未定。孩子父亲瘫坐在座位上,孩子母亲搂着孩子轻声安慰。 搭在腰边的手根根松开,阿汀后知后觉回过头去,只有一个冷淡的背影对着她。 穿的是深灰色的西装,肩背宽阔。手掌垂落在身侧,捏着折叠刀不紧不慢的把玩,弄得满手猩红。 阿汀想追上去说声谢谢,却被哥哥拉住胳膊。 “有没有事” 阿汀摇摇头。 确认小姑娘没事后,宋敬冬难得板起脸,眼中浮着几分薄怒“知不知道被拖出去会怎样年轻小姑娘被卖到脏地方去,别说哭,想死都死不掉。” 他是真的生气了。 小丫头长得水灵性情温和,这是好事。她自有一份纯粹的良善,也是好事。至少村里长辈小辈喜爱得紧,每逢见面便夸得天上地下,仿佛天仙下凡。 但出门在外稍有差池,这份漂亮善良,反而能把她送进万劫不复中。 “就你没头没脑敢逞能,妈要是在这,当场能打断你的腿” 宋敬冬咬字重重的。 日常反应温吞,关键时候又全靠直觉行动。阿汀也承认自己有时做事不过脑子,完全没有仔细思量其中的危险,更没考虑后果。 要是没有好心人帮忙,今天真不知能闹成什么样。放着她不说,负责照料她的哥哥下辈子得活在自责之中,失去过孩子的爸妈,恐怕会一蹶不振。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以后真的不这样了。” 阿汀低下头去认错,拉着他非常小声的恳求“我们能不能不要告诉家里啊” 还是乖乖的,软绵绵的,两只眼睛澄澈犹如初生的小鹿。 她根本没有长大过。 面对光长岁数不长世故的妹妹,宋敬冬时常在想,是不是因为陆珣毫无预兆的离开,摧毁了她们的成长约定。于是剩下她在原地静静等着,连应有的成长,都被她抛在脑后。 就这样保持着十五岁的懵懂,跌跌撞撞走到十八岁,也许还在固执的找他。 哎。 作哥哥的无奈叹气,伸手想揉揉她的脑袋,结果被夫妻俩扑通跪在眼前。 “千不好万不好都是我们的不好,是我们没看好小孩,差点给人抢走。”孩子母亲泪流满面,抱着孩子还想磕头。 孩子父亲也道“多亏妹子帮忙,我谢谢你,谢谢你们兄妹俩,真的。小哥你别打她,要打打我吧,我这当爹的太不中用了” 宋敬冬 打是不可能打的,口头欺负吓唬也就算了。动手这辈子都不可能对全家的小心肝动手的,不然老妈子保准扒了他的皮。 “快起来。” 人家小两口差点丢掉儿子,也怪不到他们身上去。宋敬冬伸手搀扶他们,王君父女又急匆匆赶来了。 “你们没事吧” “阿汀” 王君握住她红通通手臂,脸红脖子粗地连连追问“你手怎么回事哪个狗男人不长眼拽你我就知道有人趁机偷鸡摸狗,是谁你指指,我给你报仇” 集体沉默。 王君爸艰难扶额十八岁的小姑娘一口一个狗男人像什么样子打打杀杀又像什么样子人家拽的是阿汀,你用偷鸡摸狗来说道,合不合适 养女儿真难,硬生生养出个豪迈儿子来了。 王君爸嫌丢人,连忙招呼大家坐下。 远处好心男人堪堪走出车厢,阿汀没法当面说谢谢了,只能在心底轻轻说一声谢谢你,好人一生平安。而后把来龙去脉重新说了一遍。 “我怎么不在这儿呢” 王君怒而拍桌“狗东西,要是我在这” “要是你在这,三脚猫功夫早被拖出去了。”王君爸凉凉道“也说不准人家瞧见你这灰不溜秋的样儿,想想还是算了,宁愿空手回去。” 大多数姑娘爱打扮惜皮肤,唯独王君与众不同,很喜欢把自己摆在太阳底下晾晒,晒出匀匀的小麦肤色。家里头爸妈看不过眼,便天天拿这个笑话她。 “臭老王” 王君握拳打他胳膊,大伙儿不由得轻笑。 不过清点行囊后,阿汀就笑不出来了。 王家父女两人一个行李袋,塞在座椅深处完好无损。他们兄妹俩一人一个,自然塞得不严实,她的那袋大约放在外头,被人抢走了。 小姑娘挺身而出本就不容易,竟然还丢了行李 年轻夫妻满脸的愧疚,摸着口袋要给他们塞钱做赔偿。阿汀连忙摆手,拒绝再拒绝。 “你们要去北通读书是吧” 男人摸着后脑勺道“年纪轻轻在外头不容易。要是你们不收钱,我给你们留个地儿,改明儿遇上什么事就来找我们,这样行吧” 宋敬冬代为应下。 小夫妻给他们留下地址电话,因为害怕后头的路更不平稳,半路找个安稳站台,千恩万谢之后匆匆下车。阿汀藏在心里的失落,这才慢慢展在眉梢上。 “要不我给出点钱吧。” 王君爸拿出旧皮夹,一边数钱一边道“要不是君儿突然上厕所,有我俩在这,你们丢不了行李。别人的钱不好拿,咱们自家人贴补,别告诉你爸妈就行。” 宋敬冬纠正“王叔你这就说错了,要不是你们把阿汀叫醒了,说不准她迷迷糊糊就被拖走了,连个发现的人都没有。” 没有这么傻吧 阿汀觉得她还是会呼救的,但对面父女俩齐齐点头“还真有可能。” “没关系的。”阿汀推辞“袋子里只有衣服鞋子,钱没有丢。” 家里头的爸爸到底闯荡过江湖,知道火车上什么人都有,早就告诉她们别把钱放在袋子里,也不能塞在口袋里。妈妈就给做了两条裤子,裤脚用厚布裹一圈,作折叠状。 其实里头塞着几种面额的纸钞,还有点粮票,抢不走丢不了。 只可惜那支钢笔,是爸爸去县城买给她的。袋子里头也有不少妈妈新作的衣裳,布料样式精挑细选,还没穿过 阿汀觉得有点对不起爸妈,宋敬冬或许看出这一层,便笑道“有件事我不敢在家里说,正好现在告诉你。” 什么 阿汀看他,得到两句秘密的话语“其实妈好几年没去过北通,做的衣服对不上味了。穿出去说不定还要被你同学笑话,丢了没事,正好周末去百货商店买几件新的。” 不知道里头有多少安慰成分,要是妈妈听到这话,保准要破口大骂。想到这里,阿汀心情稍微好转,抿着唇静静一笑,表示她不难过了。 两个男人讨论起抢火车来。 “明天下午的c城站更危险。那里地痞流氓多,不太干正事,抢火车就是打那里传出来的。” “大白天的抢东西,连孩子姑娘都抢,这不得管管” “管不住。人多拦不住,抓住一个兜出上百个,牢房还不够坐的。加上里头这样那样的关系,没有国家发话严查,公安没法子下手太狠,自然管不住。” “这路上有多少站台这样啊”王君爸不放心地问。 “本来只有c城的。”宋敬冬微微皱眉“以前b城站台没事的,我回来的时候还没事。叔你回来小心点,最好挑个角落,行李不多就往座椅下躲着。” 王君爸点点头。 阿汀拉一下哥哥的袖子,轻声问“那爸爸妈妈怎么办” 多亏卖草药,家里这些年攒了钱,拼拼凑凑应该能在北通买间房子住。上火车前家里开过家庭会议,商量后的决策是由兄妹两个先到北通,四处看看房,也看看有没有新的活计。 爸妈在家里头处理田地房屋,半个月后再来。 到时候也要遇上这事啊。 宋敬冬倒不担心,“没事,打电话让他们留心就行,有爸在,他们得不了手。” 好歹是江湖老把子呢。 阿汀放下半颗心,又想起另一回事“你以前也被抢过吗” 八七年物价稍提,县城到北通的车票要足足的二十块,并非小数目。宋敬冬上大学那会儿家里更穷,也走不开人,他来去都是独自的。 的确被抢过。 年少轻狂想得再全面,对这事也没防备。眨眼间被人抢走行囊,只剩下半年的生活费,买完被褥所剩无几,头两个月就没敢进食堂正经吃东西。 后来帮人点到、帮人写作业,还教人写情书帮人家约女孩子。说来并不光彩,但好歹过下去了,便没往家里说,省得爸妈在家里白操心。 现在更没必要说了。 “没有。” 他笑眯眯地说“你哥聪明着,哪能中这招” “哥哥” 阿汀直觉被那么简单,不过他不让她问了。伸手捏捏她的脸皮,笑话道“大姑娘都不这么叫了知道么人家十八岁都老爹老妈老哥的,你还怪老实,一个字不偷着省。” 这样的吗 阿汀想了想“那以后就叫哥” 哥。 哥哥。 你还真别说,差个字就不那么亲,也不那么甜了。 宋敬冬也想了想“在外头做大姑娘,回家做你的小丫头。” 阿汀老实应好。 “睡吧。” 闹这么一出累得慌,明早还在起来抢早饭,不养足精神可不行。 宋敬冬坐正身体,肩膀留给阿汀靠。两兄妹没再言语,不知不觉睡深了。 一夜无梦。 下午c城站口果然又有一波哄抢,不过大伙儿有警惕心,没有任何损失。安稳再过一夜,九月六号早六点,火车终于抵达终点站北通。 “宋千夏同志您好,请您听到广播后到广播室,领走您丢失的行李。” 刚下车便听到响亮的广播,一行四人皆是一愣。 “行李找回来了” “半道丢的啊,还给送到北通来了” 不管不管,四人快步赶到广播室,还真瞧见一只绿油油的蛇皮袋,刮破了皮。里头是一只自家缝的布袋子,上头写着阿汀的大名。 “宋千夏同志是吗” 女广播员道“麻烦身份证拿出来核对一下。” 阿汀翻包拿身份证,宋敬冬问了一句“我们的行李丢在b城站,这是哪来的” 小姑娘小伙子长得挺俊,不晓得是不是年轻小两口。 女广播员多打量两眼,随口道“有人给送来的,不放心你们就打开瞧瞧。” “别瞧了别瞧了。” 王君爸催道“大巴还有十分钟,别迟了,下班要迟半个钟头。” 反正袋子是自家的没错,阿汀上前提,没提动,总觉得重了好多。 “火车坐的力气都没了” 宋敬冬把包挂在她脖子上,自个儿提起两袋行李往外走。 “谢谢姐姐。” 阿汀朝广播员鞠躬,转头跟上。 偌大的北通车站人来人往,初具现代模样,比县城狭窄破烂的车站洋气千万倍。王君拉着阿汀走在中间,指指这个点点那个,充满新奇。 阿汀循着她的手指到处去看,突然有个高大的男人擦肩而过,侧脸出现在她的眼角余光里。 阿汀猛地一愣,旋即停步回望,但他已经走进纷杂人群里,踪迹难寻。 是火车上那个人吗 同样穿着深灰色西装,看起来很贵的样子。这个年代应该没有多少人打扮那么正式吧 “阿汀。” “阿汀” 王君拉她“怎么了看什么呢” 应该称之为先生,同志,还是大哥呢 阿汀喃喃道“火车上帮了我的先生,刚才从这里走过去了。” 她失神地凝望远方,久久收不回目光,这幅模样 王君试探性问“怎样的人” 仅仅萍水相逢,难以评价为人。 “身上有猫的味道。”阿汀只能这么说。 她熟悉花草树木的味道,熟悉泥土雨水的味道,但记忆里最最深刻的是猫。耳朵会动的猫,瘦骨嶙峋的猫,大的猫小的猫,还有黑的猫。 王君挠挠脸皮,觉得她知道她在说谁。 “阿汀啊。” 饶是飒爽的王君,也不由得难办的挠挠脸颊,低声说“其实我看到了,那个人眼睛是黑色的。” 他很高,很引人注目,经过时低头望了她们一眼。阿汀没看到,但她看到了,他的眼珠漆黑浓重,像化不开的墨。 “黑色的” “应该不是” “嗯。” 阿汀轻轻地说“我知道。” 轻得像雪,长睫垂落,又安静得像凝滞的风。 不是陆珣。 北通这么大,没那么容易找到丢掉的陆珣。 她知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北通大学 “哇塞好多自行车, 他们怎么人人都有自行车” “照相馆” “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这尺寸的彩色电视机” 王君指着一家国际电视机商店橱窗里的镇店之宝, 啧啧感叹厉害。 王爸也乐呵呵道“大城市就是不一样, 百货商店都比小县城多三层。” 北通是名次仅次于国度的繁华大城市,沥青道路铺得平坦宽敞。街边店铺鳞次栉比,不像乡下地方的杂货店代替一切,这儿分类细致。什么文具店、眼镜店、钟表商店一大堆,连衫袜店都有。 饭馆更是多不胜数, 这个楼那个酒家, 还有乡下闻所未闻的西餐馆、咖啡厅。 交叉路口行人匆匆, 装扮更是考究非常。 王君笑嘻嘻凑过来说“这下我们真成土包子了。” “没那么惨。”宋敬冬笑道“哪里都不缺穷人, 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我还是不要知道了。我就只想当知名作家赚大钱,以后请你们吃香喝辣, 就挑这里头最贵的饭馆。 手指傲慢划过一排街道, 配上那副不以为然的神色。这名头未出钱还没挣, 土老板的样式已经具有七分, 惹得大家伙儿闷笑不已。 大巴匀速前进,自北通东边进, 途径过热闹的市中心, 再往西走,穿过一条栽满梧桐树的长路,传闻中的北通大学出现在眼前。 “看着怪大的。” 两个小姑娘走前头,宋敬冬在后头讲解“这有南北两个校区, 以前按男女分, 现在按文理科偏向的专业分。不过你们住在南校区, 偏文科,还是女生多点。” 王爸心满意足点点头,“是该这样分,好不容易家里给送来上大学,就要好好念书,别想点有的没的。” 王君轻轻哼一声“人家说大学里头不管谈恋爱,我爹就老觉着我想谈对象。也不想想我是个有远大抱负的青年,谁看得上狗男人啊你说是不是” 阿汀头点得犹如小鸡啄米,特别给面子。 寝室分配的名单贴在女寝楼下,左右两个玻璃门上头。两个小姑娘又齐刷刷仰着头,虚空点着手指,在正中间看到她们的名字。 520 董丽林代晶王君宋千夏宋婷婷裴诀 六个人。 “寝室最好大点,不然六个人要挤死。”王君边爬楼梯边说“还有个叫宋婷婷的,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宋婷婷。要真是那个宋婷婷,我们也太” 话未说完,抬头便瞧见宋婷婷逆光站在楼梯顶端,居高临下瞟她一眼。 然后眼珠微移,冷冷淡淡看向阿汀。 说来也有三年不见了。 当年闹分家时,宋婷婷犹在b城享受好日子,没人给她带消息。八月底回到村里,莫名其妙成了爹妈离婚的女儿,好长时间觉着被人指指点点。心里不舒服,索性办理校,逢年过节宁愿待在学校里,少有回家。 阿汀不知道她心里是否怨恨她,怨恨他们小屋。 至少在她的小账本上,宋婷婷代表着小说里的女主。关系断绝的表姐而已,只要她不找她麻烦,她当然不会主动难为她。 “你好。” 于是阿汀声音软糯,颇为礼貌地问“可以往旁边让一下吗” 眉目秀致,唇角微微上提,两个梨涡若隐若现。笑容温软漂亮,不过明眼人一瞧就晓得,这是专门对付陌生人的笑,不太张扬的。 呵。 宋婷婷眼眸微暗,心想着的确想撇清关系来着,没想到被抢先装作不认识,反将一军。果然是命中克星,怼不得近不得。 不过结果是她想要的,过程怎样不重要了。她面上便装作陌生人的模样,还一句你好,转身便端着脸盆翩翩离去。 “晦气。” 王君低低呸一口,左手拉老爹右手扯阿汀,赶紧找寝室去。 520寝室就在楼梯边上,进门一股热浪扑面,那滋味惨绝人寰。 再定睛一看,里头挤得慌。 左右手边是六个小铁柜堆成的大柜,带锁。两边是上下铺的床,中间一张长桌,过道顶多容一人。稍微丰满些,怕是要斜着走过去。 为数不多的好处是自带小厕所,不必大半夜摸黑跑去公共厕所,方便了胆小的女生。 外头还有小阳台,摆着木书架与两张竹椅。虽然没有洗龙头,不能洗衣刷鞋,但夏天拿来纳凉,晒衣服搁行李还算不错。 总体来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床能自个儿挑不” 王爸环视一圈,发现床头贴着名字,忙招手道“你俩在这,头挨头的上铺,睡上铺安稳不上上下下踩空怎么办要不找楼下大姐给换换” 父女商量间,只见宋婷婷走进来,目不斜视坐在自己的床上,好死不死就在阿汀的正下头。 “干嘛要换” 王君刚才被宋婷婷不屑地瞟了一眼,记下了,故意再给同样瞟回去,摇头晃脑道“我就喜欢睡在上铺,下铺被人压在底下,屁股对着多不痛快。” 这话说来解气,确实让宋婷婷脸色难看,但其他下铺姑娘听了,心里肯定也别扭。 当爹的很想给她圆回去,奈何肚子里没墨水。急忙暗中求助宋敬冬,便听阿汀说了句“可是我们头上,也有楼上的下铺压着啊。” 诶嘿这话说得挺妙,有点古怪歪理。 王君大约明白这是解围,也就嬉皮笑脸地拍她一下“就你聪明,看来我得想想办法,搬到顶楼上铺去。” 下铺姑娘们纷纷笑了,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咱们家两个丫头,一个没心没肺没脑子的,一个安静又秀气,分开都容易出事,凑在一块说不准还挺厉害。这寝室分得有天意,这下放心了。”王君爸私底下这样说。 宋敬冬笑笑,视线在几个姑娘面上转一圈,意味深长又收回来。 他手上提着水桶水盆,正往小卫生间走去,边上的下铺姑娘突然站起来,盈盈笑道“这水龙头有点坏,拧不出水的。” “怎么就坏了水龙头不能接水还顶什么用” 王爸推搡女儿“找楼下大姐问问去,让她赶紧找人来修。” 宋敬冬则是道声谢,转头让阿汀去外头接水。 “我带她去吧。” 那个姑娘站起来,高高瘦瘦的,面皮稍稍往里凹。 “洗衣服在外面那块,能接水,就是不大好找。” 她伸手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脑后,望着宋敬冬笑“我来得早,转过一圈,记得路的。” 小姑娘本就有点病气儿,还穿着白花花的裙子,衬得脸上快青白了。宋敬冬把脸皮抹布递给阿汀,让她小心别弄脏人家的衣服,就放她们俩去了。 阿汀出门才发现,洗衣房并不难找,走廊尽头拐个弯就是了。 一大排的玻璃窗户,一大排的水龙头,搪瓷脸盆放在凹槽里大小刚好。水龙头哗哗出清水,水漫上来,映的盆地红艳艳的牡丹花晃荡。 “你是哪里人啊” 身旁的女生打破沉静“我看你和那个短头发的女同志一起来的,她说话有点乡下口音,你好像没有。你们是老乡吗还是路上碰到的” 阿汀眨了眨眼睫,实话实说“我们是邻居。” 她语气轻柔“我叫林代晶,中医学专业的,你呢” 同专业的啊。 阿汀好奇看看她,报出自己的姓名。 水还在哗哗流动,林代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们寝室还有一个姓宋的,好像宋婷婷,你们认识吗” 这个嘛 阿汀笑一下,没说话。 林代晶很快更换话题,小声道“有件事我老想问问,要是问得不好,你别理我就行。” “就是那个陪你来学校的他是你爱人吗” 似乎问完就后悔了,她笑着说“好像乡下定亲早,这个年纪有爱人也没什么。我就是好奇想问问,要不你还是当我没问过。” “是我哥。” 之所以解释,是为了避免奇怪的谣言,让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的。 没想到触发对方的感叹“难怪,我看你们长得有点像的。兄妹两个感情很好吧我家只有三个弟弟,调皮捣蛋的,最羡慕这样了。” 话锋一转“其实应该让嫂子来帮忙的,男同志爬上爬下不大方便,收拾东西也潦草。” 我没有嫂子。 好像应该这样回答,但阿汀不按常理出牌,只是端起脸盆说“水接好了,我们走吧。” 她很白。 白得通透莹亮,放在大城市仍然是少见的干净肤色。骨架匀称纤细,连手指头都生得漂亮,皮肉嫩薄,犹如千娇万养出来的富家大小家,哪有分毫农村姑娘的粗糙 林代晶笑容不改,陪着她往回走,没再找话题活跃气氛。 还没走到寝室口,远远便听见一道嘹亮的女声说“我要你那个,你跟我换换 。” “不换。” “知道我是谁么让你换就赶紧的换,少比比叨叨的” “有病看病去。” 加快脚步走上前,只见一个卷发姑娘踩到桌上,捏着一票钱摔在宋婷婷的脸上。 “换不换”她双手叉着腰问。 宋婷婷轻蔑一笑“不换,怎样” 眨眼的间隙,卷发姑娘口中呀呀叫唤,一把跳下去拽住宋婷婷。宋婷婷不甘示弱,也去扯她,两人直冲着对方的脸大喊大叫,下一刻便厮打起来。 新生报到头天,两个年纪轻轻的女同志竟在寝室里闹成一团 好不容易把她们扯开各坐一边,双方已是披头散发不成模样,还想动手。 门外聚集着凑热闹的好事群众,赶也赶不走。坐镇女寝的宿管阿姨得知这事,匆匆爬上五层高楼,进门质问“谁敢在寝室里闹事,不怕记过处分是吧我们学校除了学习最重视学生品德,记过两次保准你毕不了业” 扭头也朝外头大声嚷嚷“你们干什么也想被我告到学校里头” 宿管阿姨生得膘肥体壮,腰边挂着好多串钥匙,说起话来浑身的肉抖动,钥匙也抖动。 不知是记过处分比较可怕,还是她这模样更具震慑作用,总之外头的人一哄而散,里头的姑娘们也不敢闹了。 她拉张椅子坐下,一问,才知道她们因为床位的事闹上。 “凭什么我要睡厕所门口,半夜有人拉屎臭到我怎么办” 卷发姑娘大约出自正宗的有钱人家,指着宋婷婷就说“我喜欢那个位置,用钱能买不” 宋婷婷正在梳头发,看都不看她一眼“不能,要买你找别人去。” “我不,我就要你这个,要多少钱你直说。” “说了不卖,耳朵有毛病就去耳鼻喉科,脑子有毛病去脑科,少找我的不痛快”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卷发姑娘哼哼道“疯婆子生个女儿就是小疯婆子,我就要找你的不痛快,谁让你碍眼” 宋婷婷猛然抬头望去“你说什么” 接连分家离异的双重打击,身在日暮村里的母亲变得神神叨叨,近来更是满口胡话,夜里爬起来乱跑。但这事家里捂得紧,只有左邻右舍知晓一二,大城市里的大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我瞎说的,干嘛,真是小疯婆子啊” 她挤眉弄眼,又改口了“不卖就不卖咯,不准你以后半夜拉屎臭我,不然要你好看” “我” “行了” 宿管阿姨勃然大怒“你们四只眼睛看不见我是不是,还敢闹都给我出来” 她转身出去,她们只得你推我挤的跟上去,门外隐约传来不害臊、矫情之类的话语。想来是好一番的训斥,两人回来脸色都不好看。 “男同志帮忙收拾完,赶紧离开啊。” 宿管阿姨满怀戒备,盯了两个男人好一会儿,拍着钥匙又走出去了。 宋婷婷自顾自躺到床上去,背对着所有人,或许在埋怨自家亲戚没有出手相助。兄妹俩默契没有理睬她,权当做陌生人好了。 免得好心变作假惺惺,稍有不慎又成落井下石。 宋敬冬把床铺擦了一遍,伸手道“阿汀,被子草席拿给我。” “要我帮忙吗”林代晶坐在床铺上问。 不过正在洗阳台的阿汀,已经放下拖把跑进来。 大大的行李袋只能放在卫生间边上,先拿出床垫草席,再双手抱出自家做的枕头薄被。阿汀不经意往袋里望了一眼,有点儿愣住。 两道细眉悄然蹙起。 “怎么了” “没有。” 阿汀用膝盖碰一下布袋子,想把它掩住。 然而林代晶说话间已经在探头,望到里头的东西也是一惊,随即讶异道“这是红棠牌子的皮鞋吧,颜色真好看。都说是皮鞋里头最好的,我在第二百货商店看到过,要三十五块钱一双。” “那是不是旅行牌的皮革包象牌的碎花裙,还有手表” 天知道她怎么一下看到这么多东西,伸手掩住张圆的嘴巴,冲着阿汀笑了一下“你家真的好舍得给你买东西,这些东西少说要三百块钱了。” 这话一出,全寝室都看过来,连宋婷婷都难以置信地扭头看来。 什么红糖皮鞋 王君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想说你把我们县城翻过来,也找不出什么狗屁的红糖皮鞋,听都没听过。再说农村里除了结婚男人讲行头,谁没事闲得慌,买皮鞋这不中用的玩意儿干什么 “没有皮鞋。” 阿汀迅速放下手里的东西,将拉链拉上,只说“你看错了。” “看错了吗我明明” “应该是大堂姐东西落在你包里了。” 宋敬冬笑道“她就是丢三落四,也说不准是她用过的,旧了丢给你。你先放着,明天打电话问了再说。” “好。” 阿汀点点头,煞有介事的模样,看着不像是撒谎。 原来不是她自个儿的东西啊。 其他人纷纷散开,宋婷婷重新睁着眼睛对着墙,心想林雪春那边的亲戚不是死绝了么哪门子的大堂姐这么阔气 兄妹俩隔空对望一眼,皆是心里存疑。 “是不是他们抢来的东西啊” 阿汀一直在琢磨行李里多出来的贵重物品,离开寝室便说出自己的猜测。 所谓的他们,指的当然是打劫火车的那伙人。 “很有可能。” 宋敬冬想,打破玻璃抢东西这事,c城站有的是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但b城站只是初犯,要是当地公安重视这个问题,紧急出警抓捕。 说不定就有人把赃物藏在行李袋里,指望着回头来拿。再不济,好歹赃物不在手上,便于逃脱罪名。 “我回火车站找广播员问问,你那东西先别动,找张纸记下来放好。” 宋敬冬转头对王爸说“叔,正好送你上火车。” 夏天地里忙活,在外过夜要花钱,王爸买的是下午六点的车票,还准备去百货商店逛一圈,给自家婆娘买点大城市的稀罕物。 “你好好念书。” 他摸出小布包裹的粮票和钱,乐呵呵递给女儿“他们说学校里管粮票,就是肉票少。我跟你妈怕你这贪吃鬼不够,给你多带了些。” “我哪有贪吃到那个地步,但给我就是我的了,别想再收回去。” 王君哼哼着接过来,赶紧藏到口袋里。 “臭丫头,谁抢你的。” 王爸抬手佯装要盖她脑袋,最后轻轻落下去,细心叮嘱“姑娘家家在外头小心点,话别乱说,天黑别在外头乱跑,尤其别找学校外的地痞流氓瞎谈朋友,不然你妈说了,先把你腿打断,再砸锅卖铁给你治。” 也玩笑道“平时没事多照看着阿汀,有事找你冬子哥,他就不敢不管你,知道不” “叔你这话说的。” 宋敬冬摸摸鼻子“她俩现在都是我祖宗,要出点什么事,我一颗脑袋不够摘的。你放心吧,君儿机灵着。” “就是。”王君得意忘形“谁不说我机灵。” “机灵点好,机灵点好哇。” 父女俩看着还有话要说的,兄妹俩就往旁边躲了。 “牙膏牙刷学校里有卖,你们俩自己买喜欢的。”宋敬冬说“我看你那个白衣服的室友,她床上有蚊帐,应该是家里带来的,我下午去百货商店看看,有的话就给你们买两个。” 乡下有世代沿用的土方子驱赶蚊虫,因而忘了这一茬。女孩子家家被叮得满腿包,穿裙子怕是不好看,蚊帐总归要买。 “买三个。” 阿汀纠正“你给自己买一个。” “行知道了。” 宋敬冬揉揉她的脑袋,抬头望了一眼,低声道“寝室里头天就大吵,往后还得闹,早晚要分派的。你别上去乱凑合,管自己念书。要是住得不舒服,等爸妈过来买了房子,搬出来住就行了。” 他心里觉着那几个姑娘不好对付。 卷发的脾气直且冲,犹如火辣椒一点就着;白裙子说不准心思多还是纯粹的心思细。除去那个不开口的眼镜姑娘,宋婷婷瞧着还是对样貌相当看重,迟早要争着美争着贵的。 不过大老爷们不该说人家小姑娘的坏话,且只有一面之缘,便不多说了。 阿汀点点头,也知道谁能走近谁不能。 两个男人这就走了,剩下两个姑娘看着他们背影远去,心头多少有点惆怅。 “别难过。” 阿汀拉着小伙伴说“你以后当知名作家赚了大钱,就能把他们接过来了。” 王君不由得好笑“你真信我能赚大钱啊” 点头。 “吹牛你也信,难怪傻子阿汀。”她笑。 阿汀也笑“那我赚大钱,买更大的房子,把叔叔阿姨接过来。” “我看行。”王君嘿嘿“你妈我妈都爱热闹,至少得凑左右邻居。” 说说笑笑回到寝室里,水龙头已经修好了,还能放热水。 学校里下午有新生开学典礼,接着是分院、班级的开学典礼,晚上还有军训小会。 都说北通是国家七大军区的所在城市之一,北通大学又注重学生品德培养,为期半月的军训抓得非常严格。寝室里头便不断讨论着,往年军训有多少人不堪重负,又有多少人表现出色出尽风头,日后入党成功率大大增加 光看聊天八卦的劲儿,味好像又淡了很多。 阿汀去洗了个澡,收拾行李的时候,林代晶还问了一句“千夏,你大堂姐那包看着是新款,我也想买来着,能不能借我看看” 她温温和和的笑“不行也没关系,我周末去百货商店看。” 好像不太怕拒绝的样子。 阿汀有点儿想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但不管好心坏心,这东西不是她的,或许明天就要交到公安局去,旁人还是少碰为妙。 “不好意” “看什么看,百货商店开着你不会看啊,非要拿别人的东西看” 卷发富小姐嗑着瓜子讥讽,对林代晶意见很大。谁让她帮宋婷婷讲话,柔柔弱弱但义正言辞地说女同志,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所有东西的,请你尊重别人的拒绝。 呸呸呸,就有钱咋了 小姑奶奶翻个身,包里拿出三块巧克力,丢给其他三个人“我叫徐洁,这送你们。我柜子里还有很多好吃的,你们想吃随便拿。” 至于宋婷婷与林代晶,她只吐出一大片舌头“我尊重你们的拒绝,所以你们没有。” 宋婷婷转身就出去了,林代晶很好脾气的模样,也没生气。 阿汀翻出家乡特产送给她,算是还礼,然后午睡一会儿,便去开会了。 大会小会层层会,让她感到惊奇的是,原来徐洁也是中医学系的,看不出她也喜欢这个。 晚六点,军训小会,白天见过的副校长站在台上长篇大论“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我们就在这里举行隆重的军训开训仪式,希望大家准备好,迎来艰难但充实的、为期九天的军训生涯。在此期间要提高思想觉悟,增强组织纪律性为了培训你们钢铁般的意志,特地邀请来真正的军人我们必须向他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感谢他们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组织我们的军训” “副校长比我妈还啰嗦。” 王君听得直挠耳朵。 “希望你们不要辜负全体老师家长与教官的殷切期望,能从军训中获得成长接下来有请负责我们这次军训的总教官陆以” 失误失误。 副校长淡定自若改口“有请总教官陆珣给大家讲两句。” 陆珣 陆珣 体育馆边上的宋婷婷,受到刺激般紧紧皱眉,抬头望向走上台的人,又越过无数人头,看向阿汀。很想知道她心情怎样。 “这不是” 是不是火车站那个 王君没大把握,原先不觉得有多像,事到临头仔细回想起来,眉眼五官又好像,有点像她知道的那个陆珣。 变化会不会太大了点 眼睛毛病也给治好了吗 小心转头去偷窥阿汀的神色,只见她微微抿着唇,面上并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不敢置信。 她只是远远望着高台,浓密的睫毛往外翻,遮盖住会说话的汪汪眼眸。 静静看着黑发黑眼的全然陌生的男人,不紧不慢走到台上,接过话筒说“我是陆珣。” 就这样静静看着,一眨不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你好不好 他好高。 深绿色的军服笔挺, 武装带紧束,当下的陆珣是个完全长成的成年男人。头发长了, 柔软如海藻, 漫不经心散落些许,狭长的眼压在军帽底下。 “很荣幸接手北通大学87级新生军训任务, 希望我们能愉快度过接下来的半个月。” 成熟的喉结在薄薄的一层肌肤下滚动。 他说这话时, 目光直直看过来。瞳孔漆黑, 像深深的海在凝望她, 刹那间世间上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安静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头咚咚。 咚咚, 跳得鲜活而漂亮。 “谢谢。”他结束了言简意赅的发言。 台下掌声如雷,间夹着窃窃议论“长得好俊, 电影里走出来一样” “这年纪做教官都差,怎么就成总教官了” “北通就这么大,姓陆的当兵还爬的高的, 就那么一家,这都不知道你是外地来的吧” “外地来的碍着你了” “就是,家里当官就当官呗。” 他迈着长腿走下台去, 但阿汀仍目不转睛看着,头脑空白很久。连连被人拉了两三下, 才骤然回神。 周遭人群急着往外走, 原来军训小会已经结束。 “阿汀。”王君指着讲台方向“陆小子还在那, 我带你去找他。” 两只安静的眼眸忽然变得光彩夺目, 阿汀点点头, 在拥挤的人群中逆流前行。 “同学们不要着急不要挤,按秩序排队出去。” 体育馆只有一个出口,来时由各分院列队进去,出场便是一片混乱。 副校长拍了拍话筒,对旁边的年轻男人说“你看看这年头的孩子,急慌慌没点秩序。说来我们学校本地分数线低,有钱人家的小孩不少,前两届里头就有仗着家世成天闹事的。这回请您来,就是希望借由军训,培养他们” 对方微微低着头,盯着地面,一脸不想细听的冷漠。口上却是体面敷衍,“副校长客气了,为国家培养人才是全社会的责任。” “是啊是啊。”副校长笑得仿佛弥勒佛“虽然说国家现在是国泰明安,但我们还处于初步发展阶段” 他也就笑了笑,眉眼阴阴冷冷。 数十米长的距离,仅仅两分钟不到的路程,但好像瞬间被拉得很遥远。阿汀不由得越走越慢,最后停住脚步,轻声说“我们回寝室吧。” “啊” 怎么突然变主意了 瞅瞅不太像陆珣的陆珣,再瞅瞅不太傻子阿汀的阿汀,王君古怪挠挠脸,当然是转身跟上往外走的阿汀。 “不去找他了” “嗯。” “为什么” 为什么呢 阿汀也在问自己,第一次问的时候得到这样的结果“他好像不是陆珣。” “肯定就是”王君非常笃定,“我在火车站来不见,光记得眼睛长得怪好看的。今天仔细看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不明摆着是陆小子么他要还不是,我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眼睛治好是件好事,你真不去找他” 你不是找他很久了么 王君眼里存着这样的疑惑。 是呀。 我找他好久好久了,梦里都在找,但是为什么 “我知道了。” 王君盘起双手,“因为他在火车上没认你,在火车站也没认你。是不是觉着只有你在找他,他压根不想找你。你心里不痛快,就不想再上赶着贴冷屁股了小说里桥段我看多了。” 是这样吗 连阿汀自个儿都拿捏不定心思。 “不过你不能闷头想哇,闹出误会肠子悔青。”王君真诚建议“咱们还是回体育馆,怎么样” 阿汀仍然摇头。 直觉觉得,不该现在去打扰他。 假设他是陆珣,千里迢迢回到县城,出现在同一列通往北通的火车。在危险中及时现身,解决麻烦后又干脆利落的离开应该不只巧合而已。 他没表明身份,或许是因为手头有刻不容缓的要紧事,也许是因为,不方便。 好比今天副校长邀请总教官发言,下意识说出陆以两个字。不知怎的让她联想到,当年以军人身份出现在日暮村的陆家大哥陆以景。 难道这次的总教官本该是 身旁的小伙伴仍在使劲浑身解数,劝她去找他。阿汀不好胡说单方面的想法,还是决定不要轻举妄动。 “算了,说来说去还是怪陆小子,死龟孙还装不认识”王君看起来比她更生气,一口气丢出好多个贬义成语,“狼心狗肺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没关系的啦。” 阿汀反过去安慰她,淡淡笑着“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 陆珣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圈养的阿猫阿狗,不属于任何人。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无论是眨也不眨能够刺穿手掌的陆珣,还是老练在成人世界中周旋的陆珣,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之前总害怕,他会在没人知道的地方饿肚子受欺负。甚至趁着其他人不注意,还曾跑到神婆奶奶那里去,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现在终于能够放心了,至于他们的约定与过往 人是不能够太贪心的。 外公在世常常念叨,太贪心的人,早晚会被自己的贪心所连累。指的大概是这个情况吧 “军训服是不是直接发到寝室” 阿汀转开话题,对军训充满憧憬的王君当即上当,振奋握拳“他们说军训后面有阅兵仪式还是练兵仪式的玩意儿,全校选十个最佳标兵,还能拿奖状。要是能把那个寄回去,我爹妈乐得做梦流口水,信不信” “不是乐得合不拢嘴吗” 又不是能吃的东西,为什么要做梦流口水 “管他的,让他们高兴就完事。” “不过你这胳膊腿要是变成我这色儿。宋婷婷真的躲在被窝里,做梦笑得合不拢嘴。” 王君捏着她的胳膊,给她出鬼主意“他们说,教官拿女同志肚子疼没办法的,你看着要是手变色了,赶紧打报告喊肚子疼。眉毛眼睛就这样,就这样搭下来。” 挤眉弄眼的滑稽样,逗得阿汀直笑。 小路两边尽是茂密绿植,凉爽小风吹过来,更惬意了。两人经过树木,离寝室不过百步之遥,还在讨论今天遇上的趣人趣事。 轮到阿汀分享班会“我们班只有两个男生。军训需要班长和生活委员组织,班主任本来想让他们两个花丛中的绿叶担当的,不过有女生举手竞争临时班长,然后” 就是说到这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阿汀。” 她下意识刹住脚步,动弹不得。 “我怎么听到有人叫你” 王君回头看去,顿时瞳孔放大“哎哎哎呀我的妈呀,是” 察觉阿汀的手在用力,她急忙转过头来,小声告状“是陆珣,咋办冲进寝室里” 莫名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觉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阿汀没动,背对着他默念做人不能太贪心不能太贪心不能。但眸光轻轻闪动,还是感受到藏不住的难过委屈,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他。 “阿汀。” 他再次喊她,声音低哑沙沙“我等你很久了。” 也许天底下所有大学,都有浪漫的爱情传说。 北通大学就有一条由教学区通往寝室楼的石子路,常年见证男女同志肩碰肩的羞涩、寝室分别时的依依不舍。因而得名情人路,带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祝愿。 情人路往左去,还有个漂亮的小小花园。 昏黄路灯边萦绕着细小的飞蛾,不知疼痛撞向玻璃灯泡。灯下有把长椅,阿汀坐在左边,低下脑袋,能够看到自己的影子又斜又长。 还有他的影子,更斜更长,宽阔的肩仿佛靠在她边上。 夏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寂静在肆无忌惮的弥漫,像一堵穿不透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要说点什么的。 阿汀双手搭在膝上,不自觉搅弄指尖,偏偏不知道应该拿什么做起头。 “家里还好么” 是他粉碎了沉默。 阿汀稍稍松了口气,如实回答“挺好的。” 察觉自己的回答太简单,又展开补充“分家之后负担少了很多,爸爸不用白天晚上两班连上,身体” “你呢” 他忽然问“稍微,有想起过我么” 他在看她。 目光灼灼定定,侵略性十足,在面庞脖颈间恣意的游走。 她被他看得有点儿不自在,但还是诚实的点头。 经常想起你。 看到山的时候糖的时候,木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鱼。每当有猫在眼角蹿过去,每当走过河头那条蜿蜒长长的路,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你,在陌生的地方能不能适应。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适应的很不错。 “你过得好不好” 至少提问时应该直视对方的眼睛。阿汀稍稍侧过头来,纯净乌黑的眼睛看着他,“他们对你好不好,你开心吗” 无论客套抑或是不想被担心,换作其他人,十有八九会说好。但他眼里映着小小的她,唇角微动,吐出两个字“不好。” 这是她最害怕的事了。 心里猛然揪了一下,她不明白,他们硬生生把他抢走的,要是不能对他好,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阿汀闷闷不乐地垮下眉眼,陆珣很轻易的改口“骗你的。” 他的手指爬到她的面上,像好久之前那样,缓缓摩挲过细致的眼角。忽而勾起唇角笑了,“你还是这样。” 又胆小又麻烦,动不动要哭,永远比他先疼一步。 她没变。 但他变了。 以前总是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不停抹她的眼角,动作潦草不知轻重。不会这样笑的。 微妙的的古怪感生出来,很快又消失。因为他的视线落得低低,握住了她的手,大拇指生着细茧,抹过她手背上一道细痕。 真的很细小,两天过去徒留下浅浅的疤。 “玻璃刮的” 他弄得她有点痒。 他们年少相识,在农村里玩玩闹闹算不得什么。现下长大了,考虑到保守的社会风气,在大庭广众之下握手,已是一件胆大包天的事了。 于是阿汀轻轻嗯了一声,想收回来藏住。 偏偏他攥得很紧,指尖有种不容反抗的威压,她抽不出来,拿他没办法。 左手就这样沦落到他手心里,像新奇的玩具,又好像值得细心琢磨的古董。他分分寸寸地翻看着,凝望着白皙细细的手腕,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没了。”他没头没尾的说。 周围没有人,阿汀渐渐想起来,那里曾经被他狠狠咬过,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以至于家里妈妈追问,她迫不得已,只能说是不小心被小狗咬了。 也拿这套说法应付过哥哥,他还噙着笑,看着陆珣感叹这狗真凶。 那是三年前的事。 “它自己好的。” 阿汀小小声地解释,表示她没有试图用过任何手段,想把他留下的痕迹除掉。是它自己日复一日变得浅淡,在不知不觉间愈合得干干净净。 “是么” 他的反问像是单纯的疑惑,又像冷冰冰的不满。 根根分明的眼睫垂着,长眸眯起,眼神如刀锋,贴着皮肉扫来扫去。仿佛随时会捏起她的手腕,狠狠再给她来一口,留下新的印记。 叮咚。 叮咚叮咚。 远处的摇铃声沉重,敲在心上似的,阿汀试着转了转手腕,提醒他“寝室要关门了。” 学校里管得严,晚九点就要闭门查寝,迟回晚归都涉及到品德行为,计学分。 “嗯。” 他还是拉着她,握着的手藏在西装袖口里,把她送到寝室门口去。寝室阿姨坐在里头,抬头看两眼,懒得辨别这西装男人是人是鬼,扯开嗓子大喊道“女同志快回寝室,点名了,快点快点。” “上去。” 他松开手,懒懒塞在口袋里,准备目送她上去的样子。 她乖乖点了头,后退两步再转身,整个人像踩在云里,头重脚轻弄不明白状况。 直至脚尖踩上台阶的那个刹那,许许多多说不通的疑惑充斥在心头,她回头叫他“陆珣。” 嗯 他抬起眼皮,眼珠是黑色的,她很不适应这个。 为什么没有回来过 火车上为什么不说明身份又为什么出现在学校里 你究竟在想什么。 宿管阿姨在凶神恶煞的催促,她望着他。有无数的问题要问,非常想知道,但最后出口的疑问是“行李袋里的东西,是你放的吗” 夜凉如水,月光静静铺洒在世间。 寝室刚刚熄灯,室友们各自爬上床安睡,只有阿汀留在阳台上,蹲在行李袋边上。 红棠牌的皮鞋。 鲜艳水亮的色泽,设计得漂亮精巧,小小的蝴蝶结点缀在面上。犹如童话故事里,公主拥有的红色舞鞋。 圆领小泡袖的碎花长裙,收腰设计,很清新。还有浅棕色的皮革小包、简单大方的女款手表 阿汀一一仔细看了,又一一把它们小心的摆回去,捧脸开始发呆。 这算是长大版的猫的报恩吗 她想太多问题来不及问、不敢问,要是明天有机会问就好了。 阿汀抬起手腕,凑到眼前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还是寻不着分毫印记。 果然是时间太长了吧 他们认识不到六十天,千把个日子里有数十个六十,足以冲淡过去的所有。 不过转念又觉得,至少陆珣没有忘记她,主动来找她。接下来还能在学校里停留半个月。就算明天没机会私下问他,还能有后头大后天,总有机会问清楚始末的。 这样乐观的想着,阿汀心情好了点,小声哼着歌拉上拉链,把行李袋放回到角落里,轻轻地拍拍它。旋即猫手猫脚回到寝室。 床在上铺,她踩上横竿,宋婷婷不知故意还是无意,突然翻身哼了一声。 熄灯不到十分钟而已,阿汀不理她,一溜烟钻进被窝里,抱着一半的被子闭上眼睛。 大约三四分钟过去,寝室里响起林代晶轻柔的声音“你们睡了吗” “没有。” “干嘛” “还没。” 其余人纷纷应了,她道“我有点认床,睡不着,你们也是么” 这话没劲儿,只有书呆子觉着没人搭话怪尴尬的,呆呆回她“肚子有点不舒服。” 小书呆子是寝室里家境最差的,被子旧的没色,中午下午没看她出门去,很可能没去食堂吃东西。 徐洁听了就说“不是说了我柜子里有零嘴么,肚子饿自己拿去,钥匙就在上头。” 心是好的奈何大小姐娇纵惯了,口气如同赏赐,书呆子只说不用,我不饿。 “嘴硬什么” 徐洁脱口而出一句,或许也察觉自己说话得罪人,干脆翻身坐了起来“我说话就这样,没找你茬就是不讨厌你的意思。我这人没多好也没多坏,你饿不饿自己看着办,爱拿不拿。” 更直白更冲了,小书呆子闷闷的应声,阿汀在黑暗中弯起眉眼,觉得徐洁其实不难相处。 “千夏你睡了吗” 林代晶不再介入她俩的话题,转而问她“听你哥哥管你叫阿汀,是你的小名吗” 她好像总是逮住她提问,没出过声的阿汀决定装睡。 王君翘着二郎腿反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听。”林代晶又问“你们还有小名吗要不我们都用小名,更亲些。你觉得怎么样阿汀” 阿汀睡着了,阿汀不知道。 阿汀默默缩进被窝里,仍然不出声。 隐隐感觉到她们合不来,但手头没有任何能够证明林代晶就是坏人的具体事件。 作为同班同学不好贸然发难,还是暂时保持沉默,悄悄拉开距离比较好。 这个方式既不伤人也不伤己,顶多费时间。 爱恨分明的王君没那么多思量,她就记得林代晶那柔柔弱弱的大嘴巴,又是皮鞋又是手表抖落得痛快,还白天到晚缠着阿汀不放。 不是另有目的,就是想抢她的位置,不能忍 “小名是乡下家里用的,要是出来还用小名,那我爹妈翻书起大名有什么用” 徐洁也见缝插针“你又不是家里人,拒绝你听着没请你尊重她们的拒绝 ” 尾音飘得比风筝更厉害,没人能瞧林代晶的脸色怎样。 “大家能凑到寝室里相处四年也不容易,我只问问。”她笑着说“没关系,不用就不用,反正大名也好听,我都记下了。” 氛围实在尴尬,之后就没人说话了。 这一觉睡到天微亮,阿汀起得最早,刷牙洗脸后换上军训服。看时间差不多了,其他人也三三两两起来了,连忙去拍王君的床。 “困死我了啊啊啊啊” 她像脱水的鱼一样左翻右滚,艰难掀开眼皮,开口就是夸“天生丽质挡不住,阿汀你穿这玩意儿都好看,以后用不着买衣服了,披麻袋出去照样美。” 阿汀“你起来啦” 老妈子在的话,一个巴掌盖下去,王君保准马上起来。谁让老妈子不在,傻子阿汀又好欺负。她有意磨磨蹭蹭的,还央求阿汀帮她打水拿毛巾。 寻常人谁肯给她使唤,偏巧阿汀心软好说话。王君就眯着眼睛偷笑,好歹爬下来了,捏捏她的脸皮还是夸“好看是真的,骗你我属狗。” “快洗脸。” 阿汀对她凶不起来,让她快快的洗,自个儿双手绕到脑后,忙着束马尾。 宋婷婷不禁暗暗打量两眼。 早知道这丫头生得纤细精致,又白又软,没想到她穿上笨重迷彩服,仍是轻盈的一小只。 再看看镜子里的浓眉翘眼,就有点烦。 年少时候志得意满,信了亲娘的邪,觉得干瘪豆芽菜算什么远不如她生来的丰满,她的风情万种更能玩弄男人。但越往外头走,越明白了,古往今来的男人一个样,在外喜欢稚嫩好哄的小丫头,在家偏爱勾人心魄的九尾狐狸。 当然她是不差的,只是总白不起来,久而久之成心病。 瞟着所谓的表妹,宋婷婷一方面想这样貌给她,能够将丫头片子与狐狸精结合的多完全,另一方面又想半个月军训,赶紧黑成炭,免得看这着心烦。 迷彩帽往头上一戴,她披着头发,独自走出寝室。 这边王君打小成绩差,高中竭尽所能才拿下北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踩线过的,专业调剂到乱七八糟系,班级队伍远在操场边角。 阿汀往教学楼边上走,身后传来徐洁大喊“前面等我” 两人自然而然就一起走了。 事实证明王君说的没错,再严厉的教官,对付女同志多少不好下手。何况她们班的教官自认全队年纪最大心肠最软,连难听话都没说过一句,更别提罚她们。 军训一上来就是二十分钟的站军姿,接着分散练习列队报数,踢正步。她们教官非常体贴,只要她们走得像样,二话不说,直接把她们拉到树荫下练。 相对应的,班里女生们也争气,生龙活虎没一个倒下。即便是娇生生的徐洁,顶多咕哝天热口渴而已。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大半天光景,教官光围着她问了。” 食堂里,徐洁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教官“宋千夏同志你能行吗不行直说,酌情让你休息。你脸怎么这么白,头晕头疼记得打报告。” “耳边蚊子似的,你行不行行不行行不行,打报告打报告打报告,烦得我想打报告,给我换个位,我不要站她旁边了。” 她还想发牢骚,猝不及防被教官贴耳吼道“不好好排队,讲什么悄悄话不想吃饭就滚蛋” 这下忙着掏耳朵,哼了一声“破烂食堂我还不稀罕,你倒是让我出去下馆子咯。” “顶嘴” 年轻气盛的教官瞪起双眼“手伸出来。” 手心狠狠挨了两下,徐洁犹不怕事,对着他的背影呸呸呸的,更加嚣张了。 “行了你还没完没了的。” 因着说上两句话,王君顺口数落她“收收大小姐脾气吧,免得手给你打肿。” “哼。” 徐洁不以为然“这是我让他打,不然他动我试试,我磕瓜子皮都能把他给淹了。” “小声点。” 阿汀支起手指嘘了一声,无意间发觉,对面队伍里的林代晶盯着她们眼神发直。察觉到她的视线,便不过眼睛的笑笑,别开脸。 在看什么 阿汀疑惑地收回目光。 前头队伍走得快,不出五分钟就轮到她接过红薯白面青菜汤的统一朴素伙食。 仨人找地方坐下,徐洁哀怨连天,满口海满楼、肯德基有多么人间美味,这烂菜叶又多么的猪食,糟蹋她金贵的胃。幸好阿汀两个及时捂住她的嘴,不然被巡逻的教官抓住,真要打肿手。 徐洁不情不愿啃掉半个红薯,极限了。 饭后还有四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她晃了晃手上昂贵的小钻表道“我要去小卖部打电话,让我哥给我整张病单。你们陪我去不,想吃什么尽管拿,我付钱。” 王君拒绝“我睡觉去。” 浑身汗味,阿汀也想回去冲个澡。 “那就拜了。” 徐洁挥挥手,走得挺潇洒,王君就笑嘻嘻地说“这人说话比我没脑子,但比我有钱大方,感觉还行。要是她也喜欢收集武侠小说,我就不要你,找她当好朋友。” 阿汀心不在焉的笑笑,心里想的是,整个上午还没看到陆珣,不知道他又到哪里去了。 两人结伴往宿舍慢慢的走,路边忽然冒出个男人来,吊儿郎当的问“小师妹,昨天下午见过的,记得我不” 阿汀仔细思索,脑袋瓜子里没有任何印象。 “没事儿,我就是同栋教学楼里的,早晚能碰上。” 他不大恼火,打灰色裤兜里摸出一份土黄色的常见信封,横到她眼皮底下,“顺手给你写了首诗,收着看看” 写诗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还有这个爱好么 阿汀不知该不该收,去看王君,她也是稀里糊涂的,摸着后脑勺拿不定主意。 只有懒洋洋靠在树下乘凉的陆珣,一下子站直了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9章陌生感 蓝天, 白云,蝉鸣无止无休,温度三十五六。 猫是怕热的生物,陆珣也是。懒散躲在树荫里乘凉, 一头黑发湿哒哒, 总烦人的黏在脸边。仰头咕噜噜灌下大半瓶水, 依旧无精打采, 没有食欲。 手中的弹簧小刀,折起,拆开, 折起,再擦开。咔嚓咔嚓把玩着, 上有还依稀带着丝丝红痕。他不看。 也没兴致商量琐碎,他只眯起眼,紧紧盯住食堂门口的阿汀。 看着她俯身洗手, 伸出十根白嫩的手指头细细地洗, 侧脸洁净纤柔, 在日光下莹莹发亮; 看着她的小伙伴们嬉笑玩闹, 双手沾水相互的洒。她被无辜殃及,眨巴眨巴乌溜的大眼睛, 旋即安安静静的弯起眼睛, 面上笑意清澄。 陆珣就这样发狠的看着, 目光沿着轮廓一点一点扫过去, 连头发稍都不放过, 把小胳膊小腿的她完全关在自己的眼睛里。 是我的。 他漫不经心的,近乎狂妄的想别的怎么样都可以,只有她必须是他的阿汀。 身边的陆以景循目光看去,只觉得棘手。 因为现在不是拘泥于情爱的时候。 犹如老皇帝朝不保夕,儿女各凭本事争夺宝座。自打老爷子五月里大病一场,隐隐动起彻底隐退的念头后,陆家就处于这样的暗涌之中。 上下六兄弟,中间四个抱得紧紧,剩下颇有出息的头尾被排挤,迫不得已暂时组成同盟。站在陆以景的角度看,他们胜算很大,前提是老幺陆珣稍微收着点。 七天前莫名其妙溜到千里之外不说,半途向当地公安局施压,逼着他们紧急出动,帮忙找他丢失的行李包。 这事儿被尾随的眼线得知,以为里头藏着多么了不得说不得的秘密,立马惊动背后不怀好意的老三。 老三做事不顾头尾,急火火出面争抢,万万没想到到手一看,行李袋就只是行李袋,除了破被子旧衣服一无所有。 他被行李袋气得火冒三丈,又逢后院起火。当下的确自顾不暇,但晃过神来,必定加倍找麻烦。 本来可以不这样的。 奈何陆珣年轻气盛,做事又张扬又阴狠,闹得家里头个个对他有意见。生怕东西落到他手里,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这才导致局势愈发险峻,同胞兄弟斗得比外人更厉害。 “收着点。” 陆以景面无表情地说,伸手遮挡住他的视线。既希望他这不管不顾的性子能收着点,也希望这场教官把戏早日收场。 “你也想教训我了” 陆珣总算舍得分给他一点余光,眼睛还是微微眯着。他笑,话外真正的意思是我做事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资格了 面上冷光四溢,笑得过于锋利,仿佛夹杂着血腥气。 这就是长成的新的怪物。 幼时一言不合便伸出爪牙,管你天王老子打完再说。如今他长得像模像样,说话吐字像模像样,学会进退周旋,底下掩盖着更为尖锐的刺猬壳。 空气凝滞半晌,陆以景败下阵来,收回手道“下午那批货你抽空走一趟,免得半路被人弄走。” 陆珣忽然站直身体,二话不说便往那边走。 陆以景偏头看去,原来还是那个小丫头。 饭后回寝室的半路上,阿汀被陌生的男同志拦住。 “师兄给你的见面礼,你好歹收着啊。” 他面上挂笑,往前走了两步“好长时候没作诗,你就带回去看看好不好。不好还我就是了,我想法子给你送新的。” 阿汀觉得他有点想不开。 唐诗宋词让她现场背诵两句还行,但诗词鉴赏实在不是她的擅长。因此只能摇头,认真拒绝道“ 我看不来这个,你还是找中文系的同学比较好,说不定会他们有学这个。” 小姑娘煞有介事的,究竟装不谙世事,还是真不晓得情诗干什么用的 南培摸摸下巴,想起教学楼里都在传87级来了个漂亮的村妹子,觉着她应该是在小乡村里呆久了,没见识过正儿八经的情书情诗。 那就更好哄了。 “别别别,我就想让你瞧,其他人不行。” 南培两根指头夹着信,晃了晃,“要是你不好意思回去看,我在这念着也行。” 食堂门口不知不觉凑集好多人,见势喊道“念啊。” “快念快念” 他们连声催促,南培不慌不乱,还真要拆信。 “我觉着不对劲。”王君小声嘀咕“我们是猴么他们看猴戏似的。” 阿汀也觉着不对劲“我们不是。” “哎呀我的妈呀,送诗是不是跟送情书差不多” 王君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不过对方已然拆开信,抖落出一张竖行纸张。 “赶紧走,不然你就得嫁给他了。” 阿汀被这话惊得傻掉,拉了拉小伙伴赶快溜走。 这边南培咳嗽两声起范“你好,87级中医学的宋千夏同志,我是你85级同专业的南培,假如你愿意,你可以叫我一声,培” 即将声情并茂的朗读长诗,冷不防背后落下一道影子,遮盖住阳光令纸面一黑。南培脱口而出一句“起开起开,别妨碍我” 话没说完手就空了。 这可是花两块大洋买来的才子诗,写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辞藻华丽,室友看完都说好,保准撩拨得乡下妹芳心暗许。 眼看着事要成,不长眼的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这节骨眼阻挠他抱得美人归 南培不耐烦地皱眉,转身摊手“还我” “陆珣” 阿汀回头瞧见陆珣。 他样貌出众,年纪轻得不像话,食堂处的新生也认得他,纷纷议论这总教官近看更了不得,要是当她们老师就好了,天天见得着。 只有南培不知他来处,上下扫两眼绿油油的迷彩服,暗中断定,撑死是个教官。沦落到学校里给学生军训的,不是入伍没两年的新兵蛋子,就是永远熬不出头的老基层。 看年纪是前者,没什么好忌讳的。 “想看热闹往那边去。”他底气足足的,更凶了点“要是存心捣乱,别怪我动手了啊” 呲啦。 话音刚落,那张纸在他的眼前被撕成两半。左半边轻飘飘甩在他脸上,右半张还在陆珣的手里,轻而易举被捏成一小团,像没用的垃圾。 他撩起眼皮看他,眼神轻慢,像看着一团更大更恶臭的垃圾。 肚子里的火气噌一下就烧起来了,南培大喊一句这是你自找的便冲了上去。拳打脚踢颇有章法,不难看出是个小练家子,难怪敢找当兵的怼。 但还是不够陆珣玩真的,他只管左右往后躲躲,手指掂着纸团,尚未被伤及分毫,南培已经俯身握着膝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实在狼狈,仿佛被猫戏耍在手心的耗子。 大伙儿稀疏的笑声钻进他耳朵里,本就脸红脖子青的,这会儿额头上青筋都显露出来了,突突地直跳。 “笑什么笑”他眼睛都红了,怒吼道“谁敢笑都给我等着,早晚弄死你” 自个儿出糗就要乱咬人 噫,同学们明面上不笑话他,心里数落得更起劲了。 南培只觉得唬住一干人等了,扭头就朝陆珣放狠话“不敢动手算什么孬货,知道我爸是谁不我就明白告诉你一声,只要你敢打 我一下,明天我就让你在北通待不下去怎么样,敢不敢正面打我试试” “你来,我就站在这里不动,有本事就来送死没本事就滚蛋,当个鸟教官以为自己多能耐小爷我不光今天送,明天后天年年送,你管得着么你” 满脸写着你今天不打我,我就看不起你的跋扈。 陆珣单手盖着额头,尖削小指缓慢下滑,遮盖住一只眼睛,指缝间仅露出另一半的眼珠。他脾气坏下手狠,打人不用上浑身力气就不舒坦,三年来没少闹出事。 最严重的一次差点把那老三打得断子绝孙,因此结下血海深仇。如今常常用这个动作缓和骨子里的野蛮,克制冲动。 “你爸是谁” 他低声问,不等回答就狠狠给了一脚,骤然把南培踢翻在地。 “嘶。”众人发出倒抽凉气的声音。 好歹是人高马大的小伙哇,肉垫似的重重摔下去,动静沉闷。 他磕得满口血,嗷嗷哀嚎两声,挣扎着要爬起来,顶着满脸灰尘与血,犹在不甘心的重申“你真他娘的活腻了,死龟孙子,知不知道我爸是” 他踩住他的手腕,低头反问“知不知道我是谁” 南培脸色微变,心想这人该不会也有来头吧 眼皮预知到危险,不听使唤地胡乱跳动着,南培咬牙看着他蹲下身来,逼近。薄削唇角缓缓拉开,笑起来比面无表情更冰冷。 “你、你到底是谁” “陆珣。” “哈” 不是谁谁家的儿子,也不是谁谁的兄弟,自报姓名算怎么回事,逗他玩 南培呸他一脚的血唾沫“你唬我” 陆珣想了想,险恶笑着给出新的答案。 不知具体是什么,让南培露出吃了苍蝇的表情。刹那间暴怒状态,翻个跟头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挥舞拳头,没两下又被他反扣住手。 “陆小子有点厉害。”王君看得目瞪口呆“我还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扑上去就打,没想到他这算是智取好像也不对,到底算什么来着” 是啊。 好像变得更厉害了,不再横冲直撞的,但是 “啊啊啊啊放手放手啊” 陆珣在反压南培的手指,看起来轻轻巧巧不带几分力道 ,南培却是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这样很容易出事诶。”小伙伴推推她“阿汀你快让他停一下,这么多人看着。” 阿汀被推出去半步,离他很近。他阴冷的眉眼一览无余,仍然勾着唇角,很清醒的笑着。 究竟为什么要这样笑 古怪的情绪去而复返,它曾在体育馆里出没,曾在昨晚灯光下淡淡浮起。是它让她慢慢停下脚步,也是它让她感到稍稍的别扭,横亘在他们中间。 它是什么 “阿汀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王君催她,因为在她心里,陆珣就是听阿汀的话。 周遭的同学们指指点点,南培头破血流。眼前的场景有点乱,心里头也有点乱,阿汀张张唇,轻轻叫道“陆珣。” 他看她,除了眼珠转动之外,没有其他的动作。 啊 耳朵没动。 阿汀茫然地眨两下眼睛,浅埋在心底的陌生感破土而出,延伸出无数的枝条,朝四面八方野蛮生长。它来得荒诞,突然,浓烈到无法忽视,像一个噩梦,把事实摆在眼前 眼睛,耳朵,说话方式和行为举止全不一样了。 她到这时猛然发现,眼前的陆珣很陌生。她所有的认知,对他不做效了。那她要找的还是不是他 你到底是谁 她迷糊地看着他,无声问陆珣去哪里了啊 我就是陆珣。 他也看着她,一下变回学她刷牙的陆珣,一下变成西装革履的陆珣。上一秒还蹲在板凳上龇牙咧嘴,下一刻站在讲台上光鲜亮丽。 好奇怪的。 阿汀发不出声了,像有块石头压在喉头。场面仿佛陷入静止,直到宋敬冬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身后还有老师。 “出什么事了” 他介入他们之间,结束了他们秘密的对话。 “学校里打架斗殴不行的啊” 南培算是学校里动不得的之一,平时就对女同学死缠烂打,其他大事倒没闹过。学校老师认得他,也认得他爸,看到他站都站不住的样子,急得团团转了。 “教官松松手,不管出什么事,他得先去医务室” 依稀得知总教官也是惹不起的大来头,老师不敢催,小心翼翼搀扶南培往医务室运。这小子打不怕,临走时还丢给陆珣一个挑衅的眼神,示意这事没完。 一场热闹落幕,同学们纷纷抒发己见 “教官好凶,还好没带我们” “不过送情书教官也管啊,军训里头不能谈恋爱还是学校不让谈恋爱” “学校不鼓励也不反对谈恋爱啊,要不然那个谁怎么敢在我们面前念情诗。” “去你的,你往脑袋贴个我有爱人的纸条试试,保准你学生会进不去,更别想入党” “男同学有来头都被整成这样,我看这女同学啧啧,得罚跑个十圈操场吧” “凭什么啊人家上赶着念情诗,关她什么事” 宋敬冬支着耳朵听个七七八八,大约弄清楚始末了。他脑筋转得快,当即拍着阿汀的肩膀说“快谢谢教官。” 阿汀有点儿不敢看他。 克服干涩的咽喉,艰涩说出谢谢教官。陆珣瞧着她耸拉着脑袋瓜子,语气更近似于冷硬的命令“别乱收东西。” 阿汀温顺点点头,真的像学生给老师立保证。 这两人交谈氛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不过宋敬冬更在乎姑娘家的名声,不想在这里久留,就没多看陆珣,直接拉走阿汀。 擦肩而过时,她看到他手背上零星的红,应该不是他的。但还是克制不住,用指尖碰了一下,小小声的提醒他“小心手。” 暖意在指尖扩散,陆珣没说话,静静抹掉手背溅上的血。 围观的学生被驱散。总教官在众目睽睽下动手,必须去校长室给个交代。老师们催他,他不动,看到她的背影越走越远,中间犹豫过,到底没有回过头来。 这模样竟然有点可怜。 依旧站在树荫下的陆以景目睹完头尾,面无表情道“她不领情,你还是算了吧。” 好像只有你特别放不下她而已。 他真正想说的是这个,无论真心假意,对陆珣而言,不过是低劣的挑拨手法。因为她在他面前没有秘密,他完全预料到她现在的困惑。 “还没习惯而已。”他半落眼睫,面上没有所谓。 陆以景拧眉。 他闹不明白他们,也不明白小孩子家家之间的情谊能有多深刻。破天荒觉得这个弟弟别的方面长进了,独独这块不进反退,平白困住自己的手脚,自找罪受。 “半个月后还是这样,你就能安心干正事了” “会习惯的。” 陆珣语气里容不得半分商量的余地。眼珠忽然黑得不纯粹了,隐隐约约透出浅淡的金黄色。像猫,像蛇,像深夜里蛰伏的怪物 新的环境也好新的他也好,她会习惯的。 早晚。 必须。 南培算得上校内有名头的风云人物,关于他,可以用男同学之间流行的几句荤话概括全大学的漂亮女同学,数南培了如指掌。要想知道姑娘家小手嫩不嫩,腰有多细,尽管去问南培,十个里头至少给你说出七个。 南培对此很是自豪,公开过自个儿哄姑娘的两大秘诀其一发乎情止于礼。装模作样捧着哲学书在学校里来回、请姑娘看电影看戏剧,或是钱包充足且大方,买香水买羊毛衫绝不手软。 总归是要文化给文化,要虚荣给虚荣,上赶着送温柔体贴,没两下她就离不开你。 这招不行,再来死缠烂打。 别看有的姑娘清高不可亵玩,实际上你大胆点果敢点,拉住她小手不放,推两下又推不开。她脸一红,羞了,你再撒开手跑得无影无踪。保准她急得泪眼汪汪,转头低声下气来求你。 由此可见花花公子的卑劣根子,被他缠上或许是女同学们最大的不幸。 “没人管他么”王君不解“学校怎么不开除他” 宋敬冬摇摇头,很难向初来大城市的丫头们说明,北通不是日暮村,更不是小小的县城。这里并非村长说了算,也非校长说了算。除非招惹到人模狗样的家伙们,大祸临头,否则八辈子都弄不清楚,究竟是谁给他们横行霸道的本领。 “反正你们记着,南培的东西,一根牙签棒都要不得。” 自家丫头好像神游出十万八千里了,他张大手在她面前摇晃“听着没” 阿汀后知后觉点头“知道了。” “对了冬子哥,刚才那个教官看着眼熟不”王君嘿嘿笑着,打坏主意。 “是挺眼熟的。” “你肯定猜不到他是谁。” 宋敬冬思索片刻,五分把握“陆珣” “我的妈呀。” 王君一脸竟然被你发现了的表情,“还以为你没认出来,那你刚才怎么不和他说两句” 宋敬冬笑笑“叙旧要紧还是名声要紧” 再说今天来不及,时间快走到十二点半了。 “楼下大姨不让我进,蚊帐我让你室友帮忙捎上去了,就放在桌上。你们先鼓捣,看看能不能把它搭起来。下午我约好要去看房子,就不送你们回寝室了。” “记得天黑少出寝室。” 宋敬冬摸了摸阿汀的脑袋,转头对林代晶淡淡笑了一下“谢谢你了。” 看来他口中帮忙的室友就是林代晶。 “顺手的事。”她牵开嘴角笑,不停挥手送他走。 转过头来笑盈盈的解释“我在寝室楼下碰上你哥哥,被阿姨拦住了。然后蚊帐想帮你搭好的,看你不在怕你不喜欢,就没乱动。下楼看哥哥还在那儿,我顺便领他到食堂来了。” 阿汀点点头,没心思细听。 但她心情不错,继续道“不过我看哥哥是认路的,问了问,才知道他还没毕业,也在学校里读书。那你们家真不错,兄妹两个都能考上北通大学,不像我家” 干什么总是绕着别人家说话 阿汀停住脚步,冷不丁冒出一句“是我哥。” “嗯” 林代晶顶着一张病恹恹的脸,面皮白得让人不放心。她好像没有听清,笑着问“怎么了阿汀” 全然不知的模样。 “谢谢你帮我拿蚊帐。” 阿汀直直看着她,洁白细齿咬出两句清晰无比的话来“但是。不要再提我家的事了,我不喜欢这样。” 突然就被挑明了 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没想到说翻脸就翻脸。林代晶一时说不出话来,笑容渐渐止住。 脑袋里飞快的运转,立即决定低头道歉。 “我就是来大学太高兴了,想多交点朋友,没想到让你不高兴了。对不起,我给你道歉,真的对不起。” 语气慌乱得像是世界末日来了。两道细长眉毛蹙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能原谅我这次吗千夏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反应好像有点过大了。 这时候回什么都不对,阿汀只对她笑笑,拉着王君就走,留给她一个后脑勺,长长的马尾晃呀晃。 原来还是很有脾气的农村丫头。 林代晶抬起头,嘴角下沉。新网址: :,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1章 我们和好吧 时间退回正午十二点半, 明晃晃日光落在楼梯平台上, 窗外有鸟在叫。 落在后头的王君神来一句, “你不高兴啊?” “没有。” 阿汀小声否认:“就是不喜欢她。” “得了吧, 你糊弄别人还成, 能糊弄过我么?林代晶的确烦人,不过我没见你这样怼过谁, 宋菇宋婷婷你都没这样当面的来。” 自诩宋家半个蹭饭女儿、宋家第七口人的王君三步并作两步, 越过她,不依不饶地盘问:“干什么不高兴,军训累了?食堂饭不好吃?” “没有不高兴。” 阿汀默默绕过她,继续踩台阶, 说不清脑袋里乱糟糟的是什么。希望上楼倒头大睡一觉,烦心事会自动消失。 “女人啊,走出食堂那会儿还好好的,怎么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 王君摇头感叹,旋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南培是不?你怕他还来缠着你?” 摇头。 竟然不是么? “蚊帐?”王君突发奇想:“你不会搭蚊帐,又不想林代晶帮忙,心里不舒服了是不是?!” 她脸上浮出‘我可真聪明, 赶紧夸夸我’的表情。 越猜越离谱,未免她再作出石破天惊的猜测, 阿汀终于轻轻的问:“你觉不觉得陆珣有点怪怪的?“ 粗枝大叶的王君, 不假思索:“没有哇, 他现在日子过得多滋润。眼睛治好了, 脸长得俊,我班女同学快迷死他了,偷偷商量着给他弄情书,就是怕他不收,转头没收情书,再罚她们跑操场。那就亏大了。” “是吗?”阿汀喃喃着,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就想想那狗屁南培,冬子哥说得多威风,校长都拿他没法子,学校里管不住他。但陆小子压根不带怕的,一上来就把他破诗给撕了,说摔就摔说踩就踩。这不是比威风更威风,威风的没谁了么?” “不过吧。” 说到这里,话锋突转:“我还是待见以前的陆小子,现在这幅样儿,算了算了。” “为什么啊?” 阿汀转头看她。 “就觉着他跟咱们不一路人了。” 日暮村里的陆珣情绪分明,摆在脸上,蕴藏在肢体动作里,凶神恶煞绝不亲人。你远远看着就知道他是不服管教的野东西,再仔细琢磨琢磨,就算他不说人话,他的喜怒哀乐还是很明显的,只有瞎子傻子看不贴切。 如今大不一样。笑不是笑打不是打的,让人猜不透他脑瓜里打什么算盘。 王君式比喻出场了:“就像他哥开到村里来的小绿车一样,厉害,洋气,贵。往村里一放,大伙儿不用问就知道这不是咱们村里的东西,它是外来的,留不住。” 言简意赅化为四字成语:不入。 阿汀落下眼睫,察觉她们看待陆珣的角度不同。 她钻着‘这个人怎么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我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新的他’,这样拗口的死胡同。王君则是大摇大摆走在敞亮大道上,类似于‘无论你怎么变,反正咱们有缘继续做兄弟,没缘散开走天涯’的念头。 果不其然。 王君伸手过来揽她的肩,老成开解道:“你别瞎钻牛角尖,陆小子长得好好的,饿不着冷不了,已经不用你操老妈子的心了。总教官也就是半个月的事儿,半个月后天涯海角谁认得谁?” “人长大了没有不变的,我那会儿成天没劲不爱念书,还不照样上大学来了?陆小子的话,你处得好就来往来往,处不好干脆算了。时间长了慢慢淡了忘了,早晚心里就不惦记了。” 缘分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吧。 生性潇洒的王姑娘,传授给阿汀一个洒脱非常的念头。而在这朦朦胧胧的夜里,寂静无声的废弃旧楼里,他的手一动不动的摆在她面前,只剩下两个选择。 牵上去,或者拒绝他,再也不牵。 后者更轻松。 不必考虑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他在千把日子里遭受过何样对待。陆家来头汹汹,拒绝他就不必费心思重新认识他,不必再次走进他复杂而混乱的世界里。 但……他是她想尽办法救回来的。 那个在山林树梢中来去自如的少年本该属于她,就算长大了长高了还是她的,永远只是她的陆珣才对啊。 阿汀不甘心,因而忽然问他:“明明答应很快回来的,为什么没有回来过呢?” “在火车上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想过很多可能,知道不能要求你,全部按照我的想法来。但你到底在想什么?” 稍稍压制住心头澎湃的酸涩,她的声音变得飘渺遥远:“对你来说,已经过去的事情算什么,我又算……什么呢?” 设想中的重逢不是这样的。 他应该还在笨拙的适应生活,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他们还能像过去一样的亲密无间。 然而时隔三年的事实证明,他比她设想中的聪明很多,好像已经高高在上,成为遥不可及的存在。 你不需要我了。 因为这样而难过,变得患得患失,或许太过自私了。 但早在很早之前——落日余晖下坠,白日黑夜的交替刹那,他们手牵手屹立在山顶,许下长大的诺言。自那时起,她就想自私把他留在身边。 甚至想过,要是这份只针对陆珣的自私太坏了,要遭受因果报应。那她宁愿另做无数件好事作为弥补。 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刹那间千百心思流转,好的坏的心理准备都建设好了。阿汀静静等待回答,看到陆珣垂下眼帘,眼镜下滑些许,截断小半深沉的眼珠。 “我变了,阿汀。” 那又怎样呢? 阿汀抿唇,你还是可以早点回来找我啊。 不能啊。 他掀起眼皮,根根分明的睫毛抬起来望她。薄削的唇角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轻柔:“变得太多了,怕你不要我了啊。” 嗓音被烟酒灼得沙沙,有点儿苦。 还很低微。 过去被妈妈称之为‘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白眼狼’的少年,经历过阿香残忍对待、依旧冷傲凶狠的陆珣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们竟然在考虑同样的事情,有同样的不安。阿汀被这件事情弄得呆呆,沉默很久才出声:“不是你想变成这样的。” “因为没办法才变成这样的,对吧?” 他不说话,喉结滚了滚,是那种很细小的动作。 阿汀忽而笑了,霍然伸出手,将左边的胳膊抬到他面前,翻转出细白小巧的手腕。底下的血管脉络隐约可见,在清冷的月光下莹莹润润。 “给你咬。” “……如果你想咬的话。” 她小小声的补充,画外音是:我们和好吧。再也不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你还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她望着他,那双杏仁眼柔光潋滟,犹如璀璨烟花炸在浩瀚夜空,也炸在脑海里。 又不是狗。 想这样说的,但是哑然失声,说不出半个字。 皮肤之下的血液始料不及的沸腾起来,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体内呼啸,澎湃,横冲直撞。除了愤怒憎恨,多久没有过这样鲜活咚咚的心跳,完全记不清了。 只有她了。 陆珣不由得咽喉干涩,好像只有在她面前他是被无条件爱着的。尽管不是现在的他想要的那种; 甚至只是带着同情怜悯的,对待落魄的动物的那种。 “我们走吧。” 无论如何她还是牵起他了,绵软的手心将温暖传递过来。曾经他拉她在电闪雷鸣的山中行走,现在换她牵他,走在这冰冷琐碎的人间。 我想重新认识你。 她依旧瘦弱巴巴的一小只,淡然自若口出狂言的毛病,没得治。 你问。 他没理由没能耐拒绝她。走过转角,彻底失去光照了,于是问答在全然的漆黑中进行: 你当上军人了吗? 没有。 总教官真的不是你呀。 陆以景的活,被我抢了。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她问。 做生意,烟酒钟表,或许还要涉及更多。 阿汀如大多的女孩那样擅长文科,对数学商业政治稀里糊涂的。只是家里头提过‘投机倒把’的罪名,村边河头的老大夫也着重强调过。她印象很深,隐约觉着来钱快的生意,容易跟这个沾上边,容易被抓。 “不要做坏事。” 想了想,有的时候为了对付某些人某些事,好像不得不‘坏’一点的。小姑娘秉着严谨认真的美好品德,又补上:“实在要做坏事的时候,别被抓住。” 她相信他不坏,不太会乱来。 盲目信任。 陆珣如是评价着,但没兴趣揭开假面。毕竟他只考虑着让她亲近他,至于深的浅的他,人前人后的他,无所谓。通过什么手段也无所谓,他现在变成这种人。 “猫还好吗?”再没见过那样有灵气,会汪汪叫的小黑猫,阿汀很想它。 “还好。” 陆珣没说下次带她去见它。 不知不觉走到尽头的教室,阿汀伸手推门,旁边忽然冒出嘭嘭嘭的沉重脚步声,在楼道里不断回响。 又是谁? 圆形的灯光在斑驳墙纸上乱晃,能识别出这是手电筒的光。阿汀正想探头看看来人,冷不防被陆珣拉进教室里去。 雪白碎花的裙角在边缘悠悠划过,闻声而来的保安大爷给自己鼓劲儿似的,中气十足大吼一句:“谁?!” “出来!” 大跨步抵达顶楼,他满头大汗,前后左右找不着人。 “这楼不让学生走的晓得不,别躲躲着,赶紧出来咱就当没这事儿了。” “再不出来,被我抓出来上报学校扣学分的啊?” 大爷推开手边的教室门照了照,只见窗户没关,里头颇为亮堂还带风。便随口嘀咕着‘还挺凉快’,大咧咧又带上门,继续往下走:“那个学生别躲了,我已经看到你了,出来出来。” 摆明儿的哄诈手段。 而回归于寂静的教室边角,发霉的木书柜边上余下狭窄的空间,天蓝色的窗帘布在那儿突兀鼓出,有时能映出浅浅的两道影子。近乎贴在一块儿的影子。 他低着头,手掌压着她的脑袋,唇齿离那小巧的耳尖太近太近。 她也太近太近了。 双手自发抵着他的胸膛,隔着布料依旧烫手。孩子气十足的手指不禁蜷缩起来,改为小心翼翼贴着衣物。 夏末夜里温度不高,微凉的风在脖颈边来回穿走,但不知怎的感到很热。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只有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这是没错的。还有灼热的呼吸悄悄缠绕,仿佛藤蔓编织茧,试图将他们两个困死在里头。 好不自在的。 阿汀迎上他狭长的眼睛,深深的,边角有点儿异色。 “眼睛……” 她目不转睛看着,“有两个颜色了。” 尾指勾下眼镜。陆珣散漫地眨一下眼睛,眼里的薄片大约又移动了点,不太舒服。她傻乎乎跟着眨了两下眼睛,有点儿迷糊的诧异,更多是惊喜:“这是什么啊?” 小小指一下,不敢碰。 他捉住她的手,慢慢靠过来触碰一下脆弱的眼。她比他更怕错手伤了它,连忙收回来,后知后觉想起一样东西:美瞳? 电视广告里见过,没想到八十年代就有它了。 “有色隐形眼镜。”陆珣面上没有对它的喜爱,也谈不上厌恶。 大约象征着脚镣之类的玩意儿,稍稍束缚住他,由此糊弄过绝大多数的人,以为他舍弃山林,正死心塌地学着好好做人。 西装领带,眼镜礼仪,所有的东西都是脚镣。非要说出不同,那就是有色眼镜价在国外价高昂,在国内少有人知,效用也是最大的。 好像黑色眼睛的人,天生比琥珀色眼睛的人更值得合作、托付情感似的。 除了阿汀,她还挺喜欢它的样子。 “摘下来给你看么?” 他问她,觉着能借由眼睛,再给她一点过去痕迹。或许就能借着旧影子,让她更亲近现在的他。 阿汀摇摇头,“楼下还有好多人,戴回去太麻烦了。不过它……歪了,得往左边来点。” “你来。”他沉沉道,脸贴过来要她帮他。 还是那个爱提要求的陆珣。 阿汀踮起脚来,很小很小心用指尖碰了一下,往左边挪动。心想这行为举动被人看见,应该会觉得很奇怪,甚至于恐怖吧? 缓缓呼出一口气,发现他们贴得更近了。 双眼对着双眼,眼睫仿佛交缠。 风来,衣物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注视灼灼,分量太足。 阿汀的耳朵泛着薄红,有点儿不知所措的别开眼睛,忽然想到:“我们好像不用躲的。” 保安大爷夜里负责巡逻教学楼区域,操场有热恋男女,他不太来。还有班长—— “呜呜呜呜我没死我活着我手脚都在呜呜。” 楼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王君则是喊:“大爷你找着人没啊?” 竟然把这茬忘了! 阿汀懊恼不已,对陆珣说了声‘等一下’,低头钻出角落,探身到窗边挥了挥手:“君儿!” 得到怒冲冲的回答:“你个傻子没点动静,我还以为被脏东西拖走吃了呢!” “我没事。”阿汀不太好意思的回答。 底下站着两个教官,夜谈废弃楼好像惹事了。同学们老实巴交列队,王君忙不迭催她下来。 “马上了!” 想问教官是不是陆珣带来的,视线不经意落在陈旧的课桌椅,桌面不乏涂涂画画。阿汀突兀的回忆起高中时代,总在设想,要是陆珣在学校里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你想什么?”陆珣往外走了两步,深邃的眉眼清晰了,下颌线锐利漂亮。 少年长成男人了呀。 没能见证过程很可惜,好在日后不会再错过了。 “我想起一件事了。” 她转身过来,笑容清甜:“三十道算术题你全部答对了,糖葫芦没买给你,你现在有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 夏风吹得窗帘翻飞,松软的碎发在空中浮动,她是从天而降的精灵。总那么好看,轻飘飘的,像雪的澄净柔软,发着光。 犹如深夜后的第一缕晨光,刹那间压制住浓浓的黑暗。弄得陆珣灰冷的心脏,地震般迅速塌软下去。 输了。 输得稀里哗啦一塌涂地,他还能要什么? 牵牵我吧。 或许酒精上头了,眼前的小糯米团子模糊了。陆珣有点儿恍惚,差点想说:抱抱我亲亲我啊。 找根链条重新把我栓住也行,只要你永远留下,漂亮的眼睛永远只装着我。那其他的东西就都无所谓了。 差点说了,但不能这样。 因为除了同情陪伴关心,他在妄想更深更昂贵的东西,必须具有耐心,拿捏时机。有计划性的步步逼近,不紧不慢,早晚能够到手的。 现在还不行。 陆珣就自肺腑中闷闷笑了笑,慢慢走过去,庞大的影子无声无息把她困住。 他伸手将她挡面的碎发勾到耳后,喉结滚动,吐出一个字来:“糖。” 给我糖吧,暂时就用那个充数。 * 即将走出大门时,阿汀自然而然的松开手,不料又被他反手攥住。 “不能这样啊。” 瞧着紧握的大手小手,她稍有为难:“只有我们的时候没关系,被别人看到就麻烦了。” 该有眼力劲儿的地方不太有,不该机灵的时候,偏偏机灵的不成样。真疑心她是生来克的他的。 陆珣想笑。 想起年少时她常常拿鸡鸭鱼肉哄他,如今不他不吃这招,手指就是不放,倒想见识见识她还有没有新的招数。 任性孩子气的陆珣就这么去而复发了,阿汀无奈道:“军训服还没洗,我得早点回去洗衣服才行。” 那是你的事。 他似笑非笑无动于衷,表示这招没用。 阿汀绞尽脑汁,手指头动了动,不经意挠过他粗粝的手心。跟猫爪子轻挠似的,有点儿打商量的样子。 “明天你来南校区吗?”她问。 神出鬼没是陆珣的拿手好招,担任总教官职位后,照常来无影去无踪。听说他白天一分为二,早上要看着刺头多多的北校区,下午来南校区,女孩子多,吵嘴不服管教的占少数,随意逛逛就行。 然而她早上没看到他,下午也没看到他。 想来是去做生意了。 猜想古往今来的生意离不开饭桌酒场,离不开烟酒缭绕,不免像老妈子那样叮嘱道:“不要总是抽烟喝酒。” 以为他不当回事的,没想到他淡淡应了声‘知道了’。阿汀逮住时机再次开口:“我回寝室拿糖,明天下午给你拿糖好不好?” 可惜他不中招。 “把我当小孩哄么?拿糖需要多少多久?” 陆珣垂眸,眼神懒洋洋的,明摆着的不容糊弄。 这还不行啊? 长大后的陆珣真的好难哄,阿汀实在没辙了,只能软软的重复:“拿糖好不好啊?” 当然不好,不过得适可而止了。 陆珣松了手,手指张阖两下,手心又变得空荡荡,心里不太痛快。抬头发觉她在看,形状柔软的眼睛把他的动作尽数记住。 小小的家伙,个头没长大多少,胆子长得更大了,竟然踮起脚尖摸摸他的脑袋,煞有介事的安慰道:“很快的,睡一觉就是明天了。” 我不像你,我不撒谎,我的很快是真的很快。 她脸色就差写上这份控诉。 行吧今天就放过你了。 陆珣终于肯后退一步,领着她走出来。 “我好累啊。” “我也站不动了,我要晕倒了。” 外头的同学们正在罚站军姿,暗地里偷懒抱怨,远远望去犹如东歪西倒的矮子树。唯独在瞥见陆珣身影时,分分钟挺直腰板站得笔直,屏住呼声大气不敢出。 不能怪她们没骨气! 谁让年纪轻轻的总教官早上在北校区大动手脚,傍晚传到南校区来,新生个个说他功夫高手脚快,一个能当十个打,动起真压根不管你姓甚名谁,富家子弟落他手里惨不忍睹。 男女肯定更不管了。 而且最神的是,大半天过去没有一对父母上门找麻烦的,总教官他毫发无伤,还有闲趣儿穿西装蹬皮鞋,架副眼镜充斯文。 不知去哪儿玩了,身带烟草味又来操场遛弯儿,领着班级教官把她们一网打尽。真狠! 再瞧瞧现在! 嘴皮子一动,盖章她们在军训期间擅自进行危险活动。班长罚二十圈操场不说,连带着传播‘不正当’思想的师姐也要承担责任,两圈跑不了。 师姐不乐意,委委屈屈说自己大三,不归教官管。 “五圈。” 系花师姐加倍委委屈屈,凑过去知错认错,巴眨着眼睛反省自我,希望酌情减少惩罚。 “十圈。” 真他娘的冷酷无情! 多么不知怜香惜玉的总教官!在温柔班主任、善良体贴的教官衬托下,他是铁他是刚他就是传说中的大魔头! “报告,那我去罚跑了,嗝——!” 班长顶着哭花的脸领罚,始料不及打个哭嗝儿,女同学们不由自主的笑。但想到她要跑整整的二十圈,又同情她了,真可怜,倒霉遇上总教官,罚得这么重。 阿汀也觉得有点儿重。 毕竟班长是无心的,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原本像只小鸡崽跟在陆珣身后的,耸拉着脑袋作出‘我已经挨过教训’的老实样儿。这时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袖,帮班长求情。 容易心软的小麻烦精,难怪处处留情。 陆珣伸手逮住她作怪的手,改口:“十圈。” “呜呜呜呜呜呜谢谢您教官。” 班长顿时感动的五体投地,“我不干了再也不敢了!” 班级教官负责执行惩罚,另外一个教官好像找陆珣有事。阿汀摆摆手,走进人群里找到王君,往寝室方向走。 大概是心情好的缘故,连脚步都变得轻巧,惹得王君一头雾水:“你又高兴了?你今天心情怎么一下好一下坏的??” “因为……” “算了别说我不听!”王君又不是傻的,看着陆珣进去老半天,两个人一块儿的出来,还能猜不到她俩之间有故事? 当即就捂住耳朵,恨铁不成钢道:“女人心情反复无常大半跟男人有关,陆小子又在这儿,我猜得差不多了。男人全是狗,我死也不听你们的小秘密,别告诉我!” “我听啊。” 徐洁从小路边上蹦出来,塞给她们一人一包热腾腾的小东西。 “这什么?”王君好奇。 徐洁得意洋洋:“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没见识。肯德基啊,我在食堂说过的肯德基,下个月才开业,这鸡块要卖两块五一个呢。也就是托我的福,不然你到大学毕业都舍不得吃一个信不信?” “鸡块好不好吃不知道,你这破嘴改改肯定好。” 王君扭头看阿汀:“是吧阿汀?” “唔……?” 她迷茫在话题外。 “算了算了,这人被勾魂了,还是吃鸡块吧。” 三个姑娘并排,齐齐咬下香喷喷的鸡块,滋味很好。 “好吃。”徐洁眼睛闪闪发光。 “妙啊。”王君满脸不可思议。 “……” 阿汀没反应,她们偏头看她,光看到她自个儿在那静静的笑,两只小梨涡惹人注意。 “彻底傻了。”王君感叹着捏捏丸子头。 “这是什么?”徐洁绕到旁边去,也捏捏丸子头。 阿汀回过神来,忙问:“这要多少钱啊?” 敢情刚才神游八百里外,压根没听她们说话呢! “两块五。”徐洁哼了声:“别给我钱,我家里有的是钱,不缺你那点钱。” 那你要什么啊? 阿汀真诚而疑惑的歪脑袋。 徐洁东看看西看看,突然道:“你改天也给我弄这个头发试试。” 话出口被王君瞪了一眼,徐洁意识到自己说话又难听了,大小姐发号施令似的。这嘴巴坏毛病,老管不住呸呸呸。 准备反悔来着,没想到阿汀已然点头应下:“好啊。” 吓。 这小丫头真好欺负,以后对她好点算了。 捏捏她脑袋上的小包子,徐洁想象着这新鲜头样落到自个儿身上的光景,不禁美道:“这个别外传,我们俩就是新生里头最美的。” 王君噗嗤一笑,非常不给面子。 “笑什么笑?” 徐洁捏拳头:“我是胖了点,那也比林代晶那骨头死人脸好,我美着呢!” 话音刚落肩膀就被撞了一下,有人打旁边走了过去,背影看着正是林代晶。 坏话落到本人耳朵里了,徐洁毫不心虚,反而变本加厉大喊道:“林代晶走什么?回来说说,我白白胖胖有福气,是不是比你那把骨头好看啊?” 林代晶脚步微顿,咬牙装作没听见,一溜烟走出去很远。 “胆小鬼。” 徐洁‘嘁’了一口,理直气壮道:“我哥让我别在背后说坏话,我这是当面说的,不算事儿。” “你也有哥哥啊。”阿汀惊奇。 “有,我哥没你哥俊,但厉害着,他是国内最早拿到律师执照的那批。律师干什么的你不知道不?就是嘴皮特厉害专门跟人吵架的那种,动动嘴皮就能赚钱……” 颠三倒四不着调的吹亲哥,话题展开无数。 夏天好呀。 清凉的夏装美美的裙子,三个年华正好的姑娘伴随着树叶晃动的声音,慢悠悠走在石子路上。 *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宋婷婷结交了大学里头第一个师兄,在美食街逛了两圈,买下人生第一条漂亮的丝巾。是她喜欢的张扬红色,花形别致,系在脖上时髦又洋气。 而且没花兜里的分角,怎能不开心? 林代晶盼望已久的大学生涯,在开头便隐隐呈现滑坡趋势。她早早躺下去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反复浮现今日种种,心想的是明天要把破掉的裙子缝上。 再也不冲动坏事了。 王君与徐洁则是争先恐后爬上床铺,被子一拉,睡得死沉。 前者脑瓜儿累,睡前仍在思虑小说开头的打斗如何写得精彩,没想到梦里立马上演出一番精彩绝伦的对决。她兴奋死了,捧着小本本做笔记。 后者就纯属跑得两腿发软,所幸把事儿办好了,满脑子惦记自个儿能赚到什么样的好处。 小小书呆子在图书馆呆到关门,合上厚重的书本,推推笨重的眼镜往回走。捂着空瘪瘪的肚子推门,寝室里黑漆漆的,看来大家提早睡下了。 她放轻脚步在若隐若现的桌边摸索,弯腰拿洗脚盆时,意外发现床铺边上放着一包东西。带到洗衣房来看看,原来是一块冷掉的鸡块。 而阿汀。 阿汀破天荒的失眠了,双手趴在枕头上,小脑袋瓜子摇来晃去,两只大眼睛溢满光彩。 “君儿你睡了吗?” 她晃着脚丫子,小声说:“我找到陆珣啦。” 我找到陆珣啦!!! 梦里传来这句话,顿时天崩地裂地动山摇,两个对决高手掉到海里继续刀光血剑。 王君:??? 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吧?? 迷迷糊糊翻个身,她在悬崖上一跃而下,潜进海里继续观摩打斗。口中还喃喃着:“傻子阿汀你清醒点,陆小子他都已经找到老半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2章 小算盘 早六点。 在木板床上晃悠大半晚上脚丫子的阿汀, 照常是全寝室醒来最早的。 像猫崽子那样轻手轻脚下梯子, 有条不紊的刷牙洗脸收衣服。接着像小麻雀似的轻盈溜到阳台上, 耳边萦绕着小画眉清脆婉转的啼叫, 阿汀支着下巴笑眼汪汪, 欢喜心情一目了然。 直到小腹突然传来隐约的坠感,发现某位不请自来的大亲戚——— 犹如被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冷水, 猫崽子长毛打结, 小麻雀翅膀沉重,欢喜的阿汀同学瞬间焉巴了。 脑海里只剩下大大的四个字:乐极生悲。 王君照常是寝室里头醒来最晚的、赖床最久的,双手撑开朦胧睡眼一看,哎呀我的妈呀, 傻子阿汀脸色真不好看。 两个姑娘高中时代在一层楼的头尾班级,每天自行车你载我我载你的,感情很要好。以至于她掐指一算,当即猜中她是小日子来了。 难怪大清早郁郁不得劲儿。 王君就说了:“你请个假好了,呆在寝室里别出去。省得在太阳底下踢来走去的, 等会儿中暑了更难受。” 阿汀摇摇头,因为不出去不行。 南校区八成的女同学,小日子称得上告假利器, 教官们便早早做好准备了。 不但降低南校区的训练难度,还特意领来一个医生在旁边看场子。手拿到北通医院的病历单子, 转头就去医院里核对, 真病假病非要弄个水落石出, 谁都别想蒙混过关。 要有头疼脑热的, 他就笑眯眯上来翻翻眼皮照照舌根,心跳数一数,温度计量一量,十个里头八个装,打回去老实训练。 小日子这种事儿说不准,便看脸色唇色来。得教官医生齐齐点头,除非特别严重,不然顶多在树荫下休息,脸色好了再归队。 “狗男人。” 王君不耐烦的撇撇嘴,转头挤到卫生间里:“徐洁,你今天去军训不?” “说这个我就烦!” 天杀的医生太尽职尽责,害得大小姐弄不到假的病假条子,提到这茬就火气旺盛。 王君指了指阿汀:“她身子不舒坦,帮忙看一下呗,打个报告什么的。” “我不!”徐洁没好气道:“我爸都不敢吩咐我干事,你让我看着就看着啊?没好处的事儿我不干,除非你给我想法子,让我也请假。” 王君瞪眼:“搭把手的事,又这么冲干什么?” 徐洁吐出一口牙膏沫,不依不饶:“就不就不,别挡着我的路,我要出去了!“ 大小姐嘴皮子尖得很,不张牙舞爪就不痛快。王君估摸着她就是睡不够脾气大,掏掏耳朵没当回事儿,继续调皮跟她掰扯。 我自己会打报告的。 想开口的刹那,阿汀耳尖捕捉到小小的动静。眼角余光察觉林代晶正在叠衣服,面上突然冒出灿烂的笑意,一闪而过。 笑什么? 身旁的两个姑娘仍在斗嘴,斗得如火如荼难分高低。不透彻了解她们俩性情的人看了,准误解她们是水火不容的仇敌。 笑这个么? 阿汀皱皱眉头,翻出心里的小本本,记下来。接着戴帽子,拉上吵吵嚷嚷的姐妹俩出门。 军训七点半集合,列队报数,二话不说先站半个小时的军姿。 “别把自己当人,别把自己当成娇弱的女同学女同志!你们现在不是人,不分男女!我希望你们都能把自己想成,建造国家美好未来的一根钢筋,深深扎在泥土里绝不动摇!!” 隔壁班教官的发言激昂澎湃,连带她们班里的女同学听了一耳朵,纷纷憋不住笑。 “不要笑不要笑啊。” 自班教官分明温和很多,在队伍之中来回检查军姿。走到阿汀边上,确定这张脸比昨天更白,便问:“宋千夏同学,你行不行?” “看样子就不行啊。” 即使面对教官,徐洁仍然一脸‘你眼睛不好使可以干脆闭上’的神情,堪称是勇气可嘉。 “她肚子疼,你还是让她去树底下呆着好了。” 这是个小刺头。 “徐洁同学,说话要打报告,我是教官,不要你你你的说话,不然要罚你单独站军姿了。” 徐洁撇撇嘴,不说话了。 “宋千夏同学你自己说,还行不行?” 站军姿没两分钟,小腹不是特别疼。阿汀没好意思偷懒,就实话实说:“报告,还行。” “不行就打报告。” 教官不厌其烦地叮嘱她,昨天叮嘱十多遍。 再往前走两个,又是一个重点关注对象。不过前头那个算是长官发话的小心照看,这个是样貌生得病恹恹,实在有风险。 “林代晶同学,你行不行?” 不行。 很想说不行,巴不得藏进阴影里,但想到班里的最佳标兵名额 ——— 每个班级只能有一个,人选由教官决定。最佳标兵能加学分,有助于助学金的申请,而助学金有整整三百块钱! 能买多少东西啊? 不就是红皮鞋碎花白裙子,有了这三百块她也能买。甚至买更好更贵的,看宋千夏还怎么抢风头! 肚子里头的算盘打得清清楚楚,林代晶毅然决然道:“报告教官,不用担心,我能行的!” 很好。 教官对两位女同学截然不同的心态,全然不知。兀自点点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道:“同学们看到了吗?宋千夏同学林代晶同学很优秀,你们也很优秀,继续坚持!要相信女同学不输给男同学,不要被自己的思想局限!” “好!” 班长傻乎乎应了声,带头挺直腰板。同学们忍俊不禁,汲取到几分力气,也站直了。 湛蓝的天空中云多而密,灰灰的。今天日头不很大,然而闷得厉害,空气稀薄到难以喘气,林代晶想打退堂鼓了。 反正她这皮囊瞧着就是重病缠身的,扮演身残志坚的角色这样久,教官对她的印象,应该已经很深了吧? 稍微休息十分钟怎么样? 十分钟之后再主动要求归队,说不准教官还觉着她极有思想觉悟,更加看重她呢? 林代晶深思熟虑一番,觉着这招可行。 不愿打报告,不愿打自己口中说出不行。她没有大嘴巴徐洁的帮忙,藏在鞋头底下的脚趾头忍不住动,这身子骨便开始轻微的晃,摇摇欲坠正要坠——— “报告。” 满额头细汗的阿汀举起手来,没等教官回应,人有点站不稳。徐洁不假思索拽住她胳膊,替她完成报告:“宋千夏不行了,要晕了,教官我带她去医务室了啊!” 教官大步流星走过来,瞧着是不太行。他问过医生,也就松了口:“去吧。把宋千夏同学送到医务室后立刻归队。” 看眼手表,还道:“给你十五分钟,别磨蹭。” 死心眼的笨教官。 徐洁哼哼着搀扶阿汀,按耐性子走出去百米,立即喜形于色地拍她一下:“你行啊宋千夏,我怎么没想到这样坑林代晶,算你有点聪明!” 阿汀:? 徐洁上下打量,恍然大悟:“你没装啊??” “我还以为你跟我心有灵犀,听到我心里在喊你快晕快晕了呢。原来你没听到,那当我没说,忽然你又没那么聪明了。” 大小姐的结论来得潦草去得潦草,阿汀不在意的笑笑,问她怎么回事,林代晶干什么了。 “装模作样咯。” 翘出一根尾巴指头,徐洁啧啧道:“我从小到大见的人多了,多得是她那种装模作样的人想给我当后娘,一根手指都就知道她打什么鬼主意。” “班里男同学又丑又没钱,林代晶不是想勾引教官,就是想当最佳标兵。不过她勾引到教官也就能当标兵了,看她敢不敢,又没有能耐。” 口无遮拦的大小姐,年方十八并不羞涩于男女之情,随便就来了一句:“老狐狸精想躲过我的火眼金睛,没门儿!!” 阿汀忍不住笑,笑得怪好看的。 徐洁看直眼,脱口而出:“装成你这样还行。” “什么?” “没什么。” 你笑得好看性子软了吧唧但也不错,我处着很得劲。林代晶能装成你这样我就不计较,你要是故意装的,我也不在乎,就愿意把好吃好玩的稀罕玩意儿分给你。 这话不能说。 因为前后太肉麻了,中间容易坏事。 徐洁若无其事,转而描述起林代晶:“我回头瞪了一眼,你是没看到,林代晶眼睛直勾勾盯着你后背,气得眼睛凸出来。本来就跟饿死鬼似的,凸出来更丑了!” “还有!” 见阿汀仍在笑,误以为她爱听这话,徐洁连手脚都给比划上了,“我爸说了,头个人做什么,不管对错就是最出彩的。你已经晕了,我看她今早是没胆子装晕了,只能咬牙死撑着。肯定心里把我们骂的狗血淋头。” “但是我还挺喜欢她在心里骂我的!” 徐洁有意卖关子,余光瞥着阿汀,想让她问她。 “为什么啊?” 还真问了!! 小脸白花花声音轻轻软软的,架不住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睫毛绒绒的像个洋娃娃。 家里要是有个这样的娃娃就好了!天天给她扎头发换衣服多好玩! “私底下咬牙切齿偷偷说坏话,不痛不痒我怕什么?她骂得越狠就代表气得越狠,越拿我没办法。哦拿你没办法,你说该不该高兴?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就把自己气死了憋死了呢。” 这番话出口,阿汀煞有介事的点头点头,徐洁高兴了,生平头一回感受到自己的发言是如此具有条理天赋,收获了小丫头的真诚崇拜。 不禁得意洋洋,飘着脚步把阿汀送到医务室里头,飘着脚步功成身退,准备回去继续观摩林代晶糗态,找机会赢来王君的崇拜。 阿汀则是留在医务室里,按照医嘱吞了半粒药,脱掉鞋子倒头大睡大上午。朦朦胧胧再醒过来,好像听到自班教官的声音。 还有陆珣的声音。 吱呀,门开了。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应该是他吧? 阿汀下意识盖上眼皮。 鉴于长大后的陆先生曾经在火车上装陌生人的坏心行为,其次为了坚持贯彻落实哥哥的以牙还牙做人准则,她决定装睡。 大约意识到在实施小小的报复,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了。 呼吸,不由得放得更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3章 喜欢我? 失去视觉, 其他感官会变得细腻起来。(G G d o W n) 比如窗外生长着大片草木, 盛着烂漫日光。枝桠叶尖探进窗户缝隙, 散发出清淡微微的气味。 那里走过很多午间自由的学生, 欢声笑语模模糊糊的, 充满活力。 还有脚步声。 稍轻,稳稳的。犹如一只长得大大的猫, 拥有着不符合体型的敏捷轻巧, 悄然接近。 身上依稀带着烟草的味道。 一切都很清晰,阿汀下意识想要皱眉头。但因为他走到身边来了,只能忍住,小心翼翼控制着呼吸。 视线。 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落下来了。在肌肤面庞上分分寸寸、狠狠的游走, 看得她有点儿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侵略性太强了。 别看啦。 眼皮蠢蠢欲动的时候,左手被捉住了。 要说十指连心的话,五指该有半颗心吧? 这半颗咚咚跳动的心脏就落进他手里,一下子还舍不得捏死。就在这儿摸摸那儿碰碰, 肆意把玩着欺负着它。 冰凉的触感划过手背,有什么东西戴在手腕上。大约被翻过来看了看,手腕外侧忽然落下一个轻轻的、柔软温热的触感。 什么东西? 来不及思量, 他俯身压过来,影子阴阴凉凉的。越压越低, 似乎正面对着她, 逼近到咫尺。 实在弄不清楚他要干什么, 不禁生出毛骨悚然的心情。但现在更不适合睁眼。阿汀动了动尾指, 只能继续扮演一块沉睡的木头。 他的呼吸途径过半张面庞,最后停留在耳边颈侧。好像大概也许,无声笑了一下?一团热气打在敏感的地方,好痒啊。 又往上挪了丁点,就悬在耳窝那块。他嗓音喑哑的说了一句:“还不想醒么?” 语气里带着点玩味,好像还藏着点宠。阿汀忍不住蜷缩起脚趾头,眼珠子稍稍挪动。软软的耳垂被碰了一下,好像又被小小舔了一下。 舌尖黏腻滑热的触感,吓得她猛然睁开眼睛。 醒了啊。 陆珣慢悠悠直起上本身,好整以暇。 差不多认识到自己彻底暴露的事实,阿汀温温吞吞坐起来,白皙的脸就在他眼皮底下慢慢涨红,涨红,化身白里透粉的水蜜桃,千年修炼成精的茫然一小只。 你是不是亲我耳朵了啊? 是不是还偷偷舔它了啊? 这种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心脏扑通扑通跳,昨天在他身边也是这样。阿汀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仔细想了想,又想了想,忍不住小小声问:“陆珣,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 “你是不是喜欢我?” 清糯的声音落在医务室里,小姑娘大睁着眼睛看他。场面一时十分寂静,徒有日光浮动。 “是啊。” 陆珣一眨不眨看着她,眉目冷冷倦倦,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承认:“喜欢。” 其实不仅仅是喜欢,不仅仅是那种感情而已。但下一秒她躲开他的视线,很困惑的皱起眉,细声喃喃:“猫也总喜欢舔我。” 猫喜欢凑过来舔她的鼻尖脸侧。不过那得趁着陆珣不注意,不然他会毫不留情地拎起它,往外一丢。猫有时不太服气,一人一猫便要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就是喜欢的意思吧。 人和人之间不能这样表达心情,被人看到会闹出大事的。阿汀煞有介事地这样说,一如当年教他练字教他算数,教他好好穿上鞋子的小小老师。 把他当小孩,把他的喜欢当成对玩具对事物,也只是那种纯粹直白的心情而已。 啧。 “阿汀。” 陆珣垂下眼帘,缓缓道:“我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怪物了。” 好像是笑着的,好像又没有。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的语气低沉而危险。 阿汀眼睫闪烁,分不清他的重点是什么都不懂,是小怪物,抑或是别的什么。 沉默疯狂而迅速的蔓延,他不走,冷冷站着,带着点儿较劲的意思。她难得不太明白他,是因为她自以为是的教训,让他不高兴了? “你生气了吗?” 不想闹误会,阿汀谨慎地观察他,补了一句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不这样说你了。” 我也喜欢你的,但是。 阿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她喜欢的人有很多。爸爸妈妈日暮村,山山水水阿猫阿狗。但凡不太坏的东西她都喜欢,陆珣是里头最不一样的存在。 即使是最不一样的存在,还是无法确定,这种喜欢是不是那种喜欢,那种喜欢又是什么样的喜欢。 小姑娘苦苦思索,满脸的似懂非懂,两道眉毛忧愁的皱在一起,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偏头瞧见手腕上色泽莹润的玉镯子,她特别小心的问:“这是什么?“ 试图转移话题啊。 她很在乎他,懵懂但坦率。至少没嫌他痴心妄想,也没赶他走不是? 想着最好不过心甘情愿,最差便是凶狠胁迫。后者总让人联想起阴影里枯萎的花,而当下比料想的情景好很多。 他还有大把的耐心,大把的小手段。 这样想着,陆珣不快的心情淡了点。拉来凳子坐下,不喜不怒地说:“玉养身体。” 他肯说话,阿汀就松了口气。 不过玉镯子是浅浅的绿色,内里纤细的纹路很好看,称得皮肤白白花花,一看就是贵重东西。她不敢这时候摘下来还他,便摸着口袋问:“这个要多少钱啊?还有上次衣服皮鞋好多东西,我不能白白收那么多东西的。” 家里头爸妈疼得紧,经常给零花钱。 日暮村里头的日子过得平淡悠悠,无病无灾无杂念,阿汀很少主动花钱买东西。久而久之存下不少钱,特意带了五百块巨款还他。 万万没想到今天又多了一个礼物,她摸着玉镯子,不好意思了:“我带了五百块,剩下只有生活费了。不够的话,之后再还你行吗?” 钱是陆珣现今最不缺的东西了,他直接忽视掉自己不想听不想说的话题,不答反问:“糖呢?” “糖带了,钱也带了。”阿汀抬起手腕问:“这个要多少钱啊?” 一副较真儿样。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陆珣散漫抬起眼皮,提起另一茬:“我用过你多少钱,吃过你几顿饭?” “……” 要算就彻底,你先把过去的帐算明白,我再勉为其难陪你算算眼下的。 阿汀领会他的意思,严肃:“不能这样算的。” 非要这样算。 陆珣充耳不闻,直接摊手要糖,又赖皮又狡诈。阿汀板着脸与他对视良久,败下阵来,不得不拿出备好的糖。 “给你。” 给你。 她给他糖,他给她一打信封。 “这是什么?” 稀里糊涂接过来一看,并非那种土黄色的邮局信封。它们花样新颖,隐约带着姑娘家的香气。应该是情书。 “这是别人送给你的,你不能给我。” 阿汀想把信封还给他,看他满不在乎的神色,没忍住的说:“情书不能随便收的。” “没收,塞在门底下的。” 对哦。 为了方便教官们,学校腾出好多间寝室让他们暂住。陆珣自然也有,女同学写完情书,让男同学帮忙塞一下,能够避免被当面拒绝。 “你收着要留就留,不要就扔。” 果然还是这样,不管是谁给的好的坏的东西,总要交给她,就像她卖了草药,数目不小的钱交给爸妈一样。 阿汀无奈的将信封叠整齐,又听他沉沉道:“反正我的给你了,你的必须给我。” 好任性啊。 想要拒绝的,然而抬头正对上他浓黑的眼眸,里头满是独属于陆珣的光芒。即使变了色,依旧漂亮而厉害。 不由自主答应了。 “好。” 乖乖的一个字而已。 仿佛猫被从头到尾顺了毛,陆珣眉眼间的戾气消散很多,转身拿来样式考究的饭盒,揭开盖子,香气扑鼻而来,显出绝对不出自食堂的丰富菜色。 有鱼有排骨还有菜,阿汀看了就笑:“还是最喜欢吃鱼吗?” 他随口嗯了一声,拖来小桌。满满一盒子菜摆上去,粒粒分明的白米饭摆上去,竟然还有阿汀喜欢的鸡蛋丝瓜汤。 “谢谢你。” 时隔三年的台词,猫又被顺毛,要尾巴的话,估计得绕到凳子底下,得意忘形的跳小舞。 陆珣难得愉悦,忙着给她递筷子拿汤匙。 窗外阴下来了,风凉了点。阿汀夹了一块鱼片,忽然问:“下雨军训会暂停吗?还是推迟?” 按理来说要在教室里开大会,进行思想教育。架不住陆珣总教官这里没有死规矩,他想怎样就怎样,她想怎样他就怎样。 根本没有原则。 “你想出去?”他看出她的小心思。 阿汀的确想出门,知道他要盘问的,便老实交代:“想去中药堂看看的。” 陆珣临走前留下中药汤的店铺转让契约,河头那间铺子由此归到宋家小屋。 这事没让别人知晓。 老大夫照旧坐镇铺子,村民们按样式按规矩采摘本草,经过小屋经过老大夫,再流往外头。渐渐的,家里腰包充实了,有资本来北通买大房。小孩老人有事干,村里的家家户户也多了一份小钱,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足以在邻近几个村里称大王。 期间外人眼红来闹过,被全村子齐心协力怼回去。甚至惊动过县长副县长,但无论如何,通过种种手段,日暮山毫发无伤。 所以谁也没想到,最大的难处会出在老大夫身上———他年近九十,家中儿女下达最后通牒,希望老父亲回到故乡颐养天年,好让儿女们膝下尽孝。 中医大夫并非世间独有,不妨事。只是他背后拥有四通八达的人脉与线路,这一走,倒腾草药的活算是废了大半。 草药生机关乎小屋,关乎整个村子,只许兴不能王。宋于秋动了心思,想筛选可靠的人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流通道路。 阿汀察觉他的心思,父女俩在桌上心照不宣碰个眼神,彼此在不言中成功达成分工:她提早到北通打探愿意接手的药铺,他把老大夫多留住两个月,顺带打探消息、物色人手。 这事委实不好做,组织投机倒把该是重重的罪,连林雪春都被蒙在鼓里。 宋敬冬猜到七八分,闭口不谈佯装不知。也就在陆珣面前,阿汀毫无保留的说了。 搁在以前就是说说而已,因为他不知世道,弄不明白这些玩意儿,宁愿上山抓鱼。 不过今非昔比了。 “火车抢劫记得么?” 筷子头拨弄截成两段的红烧鲤鱼,陆珣漫不经心道:“北通附近路上犯事的更多,杀人越货案子堆在公安局里,管不过来。” “绕远路走小道不行吗?” 阿汀开动脑筋,“或者不到北通来,往别的地方卖?” 大城市里有钱人多,注重身体康健。只要挑个近处儿的大城市,避开穷凶恶极的罪犯就行。 陆珣眼也不抬的否决,“不行。” 难道每条路都有恶徒吗? 阿汀面上带着疑惑,成了不明世道不谙世事的小不点。而他在生意场上小小摸爬滚打一番,被不少人称为吃人不吐骨头的年轻奸商,大可以笃定的说:每条路都有。 或者说早晚会有。 陆家有个陆京佑,算是国家军事方面举足轻重的地位,离政治核心很近。因而整个陆家都知道,国家会在三个月后的会议上发布重大决策:对内改革,对外开放。 说来很复杂,本质就是放优秀外资力量进入国内市场,冲击落后老旧的固有资本,从而促进经济全方面的发展。 不难预测。届时必定出现大批下岗工,贫富差距拉开,社会产生动荡。除去首都北通这类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其余地方的治安难有保证。 车匪路霸是近两年重要的治安问题,少说三年内只会愈演愈烈。抱有侥幸心理走小路,万一哪天货丢人亡,抓不住劫匪,宋于秋这幕后老板便要背上人命了。 其中内幕种种,陆珣用上最简单的方式来说明,阿汀大致明白后,第一反应是感叹:原来改革开放前期还引起过动荡啊。 接着就觉得高兴。 离开日暮村的后山,陆珣依旧有本领占领新的山。他还是威风凛凛的山大王,无所不能,对事事了如指掌。真好。 她很喜欢看他这样,天底下没有他办不成的事,这股天生的傲劲儿世间罕有。 不免由衷道:“你好厉害呀。” 这话来的突然。 陆珣动作稍停,她已经欢欢喜喜的低下头,“谢谢你说这么多。等家里有电话的时候,我会告诉爸爸的,看他怎么说吧。” 阿汀夹住一大块鲜美嫩滑的鱼肉,下意识要帮陆珣挑刺———记忆里的他太不擅长对付鱼刺了,很不耐心,动不动想摔筷子走人。 然而这次,他早已挑完大把大把的透明的鱼刺,抢先一步将鱼肉放进她的碗里。那副自然的模样,仿佛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做过成千上百次。 “陆珣。” 她叫他,他抬眼便望见她轻轻提起唇角,一对眼睛流转着万千潋滟水光,笑得要命。 “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啊?” 甜甜软软的小嗓音,带着点不刻意的讨好。 真是个狡猾的小狐狸。 陆珣不置可否,面上有点儿‘区区挑刺而已算什么’的不屑。 阿汀一愣,笑着又不停夸他:“你长高好多,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君儿都说你很气派,她班里好多女同学喜欢你的。” “吃饭。” 区区打个巴掌给颗糖的把戏。 陆珣连连夹菜塞她碗里,眉眼不动安稳如山,偏偏嘴角翘起来,还是非常受用的。 医务室里宁静下来,饭菜香气四溢。 这时天边的乌云被风吹走了。阳光点点滴滴洒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他的肩线上,画面美如画。 除了门口被忽视的王君呆若木鸡。 低头看看手里的铁饭盒,再看看桌上的美味佳肴,刹那间生出自家天真质朴的大白菜快被野猪哄走的心情。 那叫一个痛心疾首,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接收到陆珣凶神恶煞的威胁眼神,王君咬牙切齿带上门,满心愤怒:狗男人!! 她从未见过如此心机深沉趁机而入的狗。不由得捶胸顿足,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句: 世间男人都是狗,唯有陆珣狗中狗! * 周三又开班会。 合理怀疑87级中医学2班是学校里头,有史以来最能开班会的班级。只是这回班会并非班长发起,而是由敬爱的班主任亲自主持。 班主任长发卷卷,笑眼微微,但作风干脆利落,开口便直奔主题:“这次召集你们开班会,是因为我们要重选临时班长。”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至于,百层应该有。 “不是有临时班长了么?还要再选一个?” “半个月军训都过了四天了,不必要吧?” “是啊。” 身旁的女同学灵机一动,手掌掩着嘴巴:“你们说,是不是前两天班长开班会,带我们去旧楼那事儿被班主任知道了?她被革了?” 革职的革。 新生进废弃楼探险,事情说不大不小。学校打着杀鸡儆猴的主意,午间用广播提点了两句,倒没有下达给予处分。 阿汀抬头望望班长。她站在班主任后头,没心没肺朝她打招呼,笑嘻嘻的看不出心情。 “徐洁。” 想找徐洁说说话,却发现她正低头去看桌子底下的武侠小说,看得津津有味。想来是被王君带起的兴致吧。 同学们交头接耳好久,班主任才再度发话:“重选班长并不代表现任班长有问题。事实上我对现在的临时班长,林鸽子同学的工作态度非常满意,也感激她主动为老师分担任务,为同学们积极策划班会。” 那为什么要重选? ”年轻人有胆量,喜欢探寻未知事物很正常。班会那事我并不打算追究责任。只是没想到林鸽子同学对自己要求严,再三到办公室来认错,自己提出重选班长。” 同学们哗然,班主任则是拍着班长的右肩感慨:“林鸽子同学这份勇于担当的美好品德,老师希望你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成为往后为人处事的原则之一。” 掌声如雷鸣,班长怪难为情的,摸着后脖颈儿坐回到座位上。 接着便开始重选班长。 班主任没有钦点,而是让有意向的同学举手。话音刚落,底下唰唰举起小半片,数林代晶手臂笔直修长,手掌举得高高。 理由照旧:贫困家庭申请助学金,成绩优异还能申请奖学金,盯着这两笔金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年年争得头破血流。 任职班干部能加学分,班长名头写在申请书上再漂亮不过,能大大提高成功几率。 之前班主任提议,班里只有俩男生,力气大,不如让给他们当临时班长与生活委员。林鸽子不等老师说完就举手,我我我的积极竞争。林代晶她紧跟着举手,然而落人一步输之千里,没能抢到名额。 估摸老师喜欢热情活泼有责任心的学生,这回铆足劲儿举手,总算引起主意。 “林代晶同学,你想当临时班长?”班主任温和地问:“班长要在军训期间负责很多零碎的事,要起带头作用,你能做到吗?” 话说得委婉,其实暗指林代晶身体素质不太好,恐怕担当不住重大职责。班主任好心提议道:“现在只是临时班长,不如你等军训结束,再参加正式班长的竞争吧。” 临时班长说着临时,除非出大岔子,不然谁好意思把辛苦付出临时班长挤下去? 林代晶主意已定,毅然抬着胳膊不放,”老师,我仔细考虑过了,还是希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同学们。其次也想用班长的职务和责任来激励我自己,不要被自己的思想所局限,尽量克服弱点,多做想做的事。” 苍白的脸色凹陷的面颊,骨瘦如柴的年轻姑娘能有如此大的志向,不给机会不行啊。 班主任笑着点点头,“那你———” 你就试试吧。 话未过半,前班长林鸽子同学举起手来,“老师,我能推荐人吗?” 班主任意外的挑起眉毛,想到小姑娘比她更了解班里同学们的性情品行,点头答应了。且调侃说,能被林鸽子推荐的同学肯定不差。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林代晶差点咬碎一口牙,瞪着林鸽子的眼神几欲着火。 碍眼。 性毛毛糙糙,做事不带脑子就算了。班会那天晚上还被吓得屁滚尿流,哭得活像疯婆子。 其他女同学纷纷上前帮忙,唯独林代晶觉着她哗众取宠,便站在原地随便笑了一下。 不料这家伙第二天就抓着她,不依不饶问她昨晚是不是在笑?是不是恶意的嘲笑?有意见为什么不当面提,为什么要背地里笑话她。 烦死人了。 林代晶耐心辩解两轮后,林鸽子又拿她缠着宋敬冬的事情说个没完没了。万分不不耐烦之下,在没人的角落里,她终于脱口而出:“是啊没错,我就是笑你行了吗?” 两个姑娘不欢而散,由此互生怨怼。 同是一家姓,但林鸽子见不得林代晶小人得志,因而急中生智打断老师的话语。不过究竟要推荐谁,她还没拿准主意。 毕竟班长职位大琐事多,吃力不容易讨好。城里同学多半不愿干,至于其他目光灼灼暗示她的来自小地方的同学…… 没记错的话,宋千夏来自农村,学习成绩在班里排第一。只是家境小康不输城市的样子,送上门的助学金奖学金、还有报复林代晶的机会,不知她要不要。 不管了。 要不要她都给,就当报答旧楼里的安慰了! “我推荐宋千夏同学!” 林鸽子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令所有人的视线调转到安安静静的阿汀身上。 又是她?! 怎么次次都是她坏好事? 林代晶几乎想出声反驳:宋千夏自个儿忙得团团转,又收情诗又晕倒,有什么空当班长?? 奈何班主任在场,她只能勉强压住心里的不赞同。病恹恹的脸上嘴角一扬,笑得僵硬。 “推荐宋千夏同学啊。” 班主任不知内情,心想小姑娘成绩好样貌佳,身上带有说不清的韵味,不骄不躁的确适合当班长。也很适合中医学这个需要沉淀的行业。 便问阿汀:“你有意愿当临时班长吗?” 正对面的林代晶闻言便紧张兮兮的盯着阿汀,阿汀也看了看她,很应景的想起早上那一幕。 君儿与徐洁不过是说两句玩笑话,林代晶便愉悦的噗嗤了一声。好像巴不得她们俩大打出手,斗个你死我活任她看热闹,非常膈应人。 “宋千夏同学听到了?” 班主任又问了一次:“你有意愿当临时班长吗?” “听到了。” 阿汀笑着说:“我有意愿的。” * 宿舍楼下有电话,接电话不花钱,打电话的话,本地两角钱外地三角钱每分钟。 宋家小屋打算着,搬家后中药铺子生意照做,重新雇个大夫就是。二十四节气采摘的对应本草,村民们已经很熟悉了,至于铺子后头的账本,直接交给王妈来核对就行。 为了两地沟通方便,王爸在北通百货市场买了电话,大晚上刚把信号弄好,连忙打电话来留下号码。 半个小时后,头发半干的阿汀下楼接热水,试着往王家打了个电话。 嘟嘟嘟嘟好几声,男人接起电话:“啊?谁啊找谁?是不是君儿?还是阿汀啊?” 粗犷豪放的大嗓子,嘹亮不克制,只有农村里的汉子说话才这么有力道了。 阿汀被吼得耳朵疼,但笑了:“叔叔是我,你又喝酒啦?” 王爸就嘿嘿笑,跟女儿如出一辙的狡黠:“这不你们两个小丫头走了,咱们两家心里空落落么,不凑着喝酒还能干啥子?” “不要喝太多了。君儿在楼上洗澡,等会儿我找她来打电话。” “好嘞。” 隐约传来妈妈的大嗓门,大声问谁来的电话。王爸就笑:“你爹妈都搁这儿呢,只有一个接电话,你说说要谁听?” 类似于爸爸妈妈你最喜欢哪个的选择题,不太容易回答。好在林雪春威武,一把抢过电话,惹得他们哈哈大笑。 她不理,握住电话凑到耳边,开口便是连珠炮似的问题:“你王叔说火车上有抢钱的,你兄妹俩没事吧?“ 阿汀回:”钱和东西都在。” “谁问你那个?!” 林雪菜这暴脾气:“谁还管几个破钱破东西了?你妈问你有没有事,脑袋胳膊腿在不在,扯有的没的干什么!还有你哥刚说了,狗娘养的地痞瘪三,大学里拦路送情诗?男配是吧,是叫这个名儿吧?再过十天我们就上去了,别被我逮住,不然打断他两条胳膊肘子,看他送个屁的送!” 熟悉的嗓门熟悉的泼辣口吻,阿汀直笑:“是南培。” “管他南培南配,老娘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手心里养着的心肝小宝贝,十五岁之前无理取闹让人操心,之后忽的懂事起来了,让当妈的暖心,也忍不住更操心了。 “学校还行不,老师同学好处不?都说北通大学全国前三,教的东西不知道好不好,不好咱们趁早给换一家。” 电话外传来善意笑声:雪春你可别瞎说,北通好着呢。大学也不是你说换就换的啊。 林雪春呸呸:人人说好,鬼晓得真好假好,不好就换怎么的,谁还敢不让我换?我女儿念书厉害又漂亮,别的学校能不让她去上学? 转过来又继续碎碎念:”你哥说寝室床小啊,那玩意儿就不能整大点?多安块木板的事,学校要不肯给你弄,你让你哥弄去。还睡上铺,半夜不够睡,摔下来不就完了?“ “宋婷婷那家子天杀的孽缘,在你床下头?啧啧,你王姨初一拜佛上香早知道我跟着,让这群污糟货色离咱们家远远的才行……” 衣食住行样样要问,问完样样挑毛病。 不舍得来回车票费,这辈子尚未踏进过大学校门的妈妈,时不时说出难以实现的傻话。阿汀仔仔细细一一应着,心里酸溜溜的,鼻子也酸溜溜的,这么大的人,还是想家了。 “妈,你们早点来。” 同学们在来来往往的,不好意思叫那么黏糊,阿汀小声道:“这里有好多好东西,皮鞋好看裙子也好看,你来了,我们就能一起去逛街了。” “去你的。” 女儿还惦记着家里头长白头发的老妈子呢,没做那飞出笼子欢天喜地不念窝的小鸟儿。 林雪春心底松软,口上笑骂:“这下如你的愿了,爱怎么打扮怎么打扮。别把书给废了,别跟下三滥玩意儿往来,打扮成花我都不管你。” “行了,你爸等着,让他跟你说两句。” 电话筒从一只手里转到另一只手里,远远牵起一条线,无形牵起远离的父女。 “爸,那个事我去问了。” 隐晦把陆逊那番话转述一遍,有意略去很多敏感词汇。老江湖听懂七七八八,嘶哑着声道:“那你别管了,爸过去再说。” “好。” 爸爸的嗓子落下毛病,哑得厉害,阿汀不禁叮嘱他少喝酒多休息。 “找着了么?”宋于秋突兀的问。 阿汀很快反应过来,笑盈盈的说:“找到了。” “还好么?” “有点不一样了,但还是很好的。” “嗯。” 那就好。 宋于秋想了想问:“猫呢?” 一家七口算它一个,他惦记着呢。 “他说挺好的,没带到学校来,我还没看到。” “嗯。” 沉默寡言的老父亲没话说了,最后留下一句:军训当心点,家里事差不多了,再过十天我们就来了。 破天荒的长句子,女儿感受到父亲字里行间的挂念了,高高兴兴应了声好。 挂下电话要上楼找王君,经过转角,冷不丁看到靠在墙边的林代晶。 “千夏。“ 她柔柔的问:“我能跟你聊两句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4第44章看看你 左手是积极自荐的林代晶同学, 当班长有利于激励自身发展,宣扬身弱志坚的美好品德;右手是被前班长推荐的宋千夏同学, 各方面符合条件,对内对外都能树立较好形象。 班主任在两个小丫头之间犹豫不决, 直到午间结束铃响起, 总算拿定一个主意。 “同学们听一下。临时班长代表着我们的班级形象。军训结束的典礼上, 她会代替教官指挥全体同学。” “到时候既是让校长院长检验军训成果,也是在竞争全级全院的最佳班级名额。这项荣誉不仅仅关乎班级,更关乎每位同学的档案, 有利于入党申请。” 原来如此。 不见经传的临时班长还有这么多讲究,难怪班主任选得这么仔细。 同学们交换眼神,班主任继续道”今天时间来不及了。既然影响到档案,希望同学们回去好好考虑, 你们到底更希望什么样的形象成为我们班级的招牌, 更愿意服从哪个同学的指挥。明天再投票决定怎么样“ 那不是又要开班会吗 底下哀嚎一片, 活像被拖堂的学生。班主任笑了, “你们初来乍到, 老师因为自身原因没法照顾你们, 心里感到很愧疚, 明天午休顺便请你们吃冰镇西瓜和雪糕,怎么样“ 班主任有晒不得太阳的毛病,新生报到的时候就跟同学们再三抱歉过。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学校小卖部里没有冰箱, 只有早中晚各送来两筐冰, 里头十支雪糕冰棒,分分钟被汗流浃背的男同学一抢而光。 像她们这样的大姑娘,是万万不好意思进去人挤人的,生怕挨着什么碰着什么,跳进黄河洗不清。 就只能干巴巴看着,花钱找男同学帮忙还抢不到,心里馋得慌。 因而提到冰西瓜冰雪糕,除了小半有门道溜出校门的学生,其余大半女同学都高兴得眼睛亮了,纷纷应好。 就这样,临时班长的名额再过二十个小时方有揭晓。不过大伙儿心里都清楚,林代晶宋千夏这两个闹过别扭的室友,才是下场班会的竞争主角。 两个当事人更清楚。 因此在这个巧妙的时间点,林代晶忽然的出现、忽然要谈谈。阿汀不用听,也不用想。按徐洁的话说,一根手指就能猜到她背后的花花肠子,与班长位子有关。 “能抽空和我谈谈吗” 林代晶搭上手腕,用一双忧郁眼眸看过来时,阿汀非常顺口给出两个字“没空。” 绵软的音儿,偏偏干脆利落的不像话。 “很快就好的。” 林代晶眼睛红得飞快“我有很多话必须要说,给我五分钟好吗” 不好。 阿汀剥开她的手指头,把手藏到背后去,想了想就说“那你说吧,就在这里说。” 林代晶一哽。 周围满是上下楼的女同学,端着脸盆提着热水壶的,时不时丢来凑热闹的小眼神。她眉眼一垂,楚楚可怜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们换个地方单独说行吗” 阿汀不假思索的拒绝。 她对她戒备得厉害,甚至联想到电视剧里常有的经典桥段两个女生在楼梯上拉拉扯扯,至少一方或者双双滚下楼梯,引出谁是坏人谁陷害谁的一连串争辩。 阿汀站在四层台阶上,感觉没多少可滚的余地。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她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再两步,扶着扶手侧头,声音清脆道“我妈不让我晚上出寝室,你要是不想在这里说,我就上楼了。” 这哪门子唬人的借口 林代晶嘴角抽动,嘴角划开一个牵强的弧度“我们是室友,又不是别人。再说我们都十八岁了,在寝室外面走走没什么的。不用处处听你妈的吧,她现在也不在这里。” “还是要听的。” 阿汀绷着脸一本正经“我爸说了,答应别人要做的事情,不管有没有人看着,不能投机取巧都要说到做到的。” 同样的话落到不同耳朵里,是不同的效果。 林代晶只觉自己被挖苦了,被冷嘲热讽成一个投机取巧说话不算话的小人。登时怒火起苗头,在心头灼灼的烧。 正要好好反驳,暗地里看戏的女同学们笑起来了。 左一个“这话挺有理,就是这小丫头正儿八经的模样真好玩。一看就是新生,当年我刚来学校也这样一板一眼的,老实极了。” 右一个“我看得不错啊白嫩嫩的,是不是南培招的那个小师妹来着” 提到南培,后头议论纷纷就起来了“南培又瞧上新的女同学了上个月还跟在艳芳身后打转,这人到底能不能好了” “他不就这样咯。” 南培恶名昭著,二三年级的女同学们大多嫌恶他的花心脏手段。瞧瞧阿汀唇红齿白有模有样,便随口提醒她一句“小师妹,南培可不是什么好人,别被他三两句话哄走了。” 说话的师姐当年差点着过道,今年大三,遇上漂亮新生总要提点两句。不过呢,这年头领情的人不多,反而多得是自以为了不得,总觉着你们凡夫俗子嫉妒我的傻姑娘。 她说了没当回事,要走。意料之外的事是,小丫头冲她毫无芥蒂的笑,轻声慢语的道谢“谢谢师姐,我哥也说他不是好人。” 师姐微微诧异,旋即大肆批判“何止不是好人,他就该被揍一顿卷铺盖滚出学校姑娘家别惦记小便宜,天底下没白来的馅饼,到头来吃亏的总是你自个儿。“ “嗯嗯。” 点头点头,小丫头水灵灵,又乖又老实。 师姐觉得难得遇到清醒漂亮的小师妹了,心情大好,想邀她到寝室里来坐坐的。只是尚未开口,对面被忽视许久的林代晶忍无可忍,撑着笑脸打断“师姐,我们这说事呢,你看能不能待会儿再来” 一脸假惺惺的笑想骗过谁 师姐冷哼了声“人家不是说了不能出寝室,让你搁这儿说么你要说什么就快说,谁拦着你了似的。“ 林代晶咬唇不语,柔弱无助的模样或许对男同学们大有效用,摆在女同学面前就不够看了。俗话说天底下最了解女人的就是女人,好坏妖孽一眼分明。 不急着上楼的女同学们,便三三两两凑起来,故意大声催促她“说说说,你俩有什么矛盾赶紧的说,我们几个给你评评理。” “没错没错,绝对的公正合理,你错就是你错,她错就是她错,绝不偏帮谁。” “” 这么大的阵仗,林代晶咬碎牙齿说不出一句话了。她今晚又不是来吵架的 原先想着接近宋家兄妹,态度过分热络了些。可是除了一时冲动缠着宋千夏道歉外,自个儿也没干伤天害理的事。 这回宋千夏被推出来,犹豫片刻才答应竞争班长的位子,说明她对她有点成见,但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未必真的想当班长。 今晚她摆弱势,只想低头道歉以退为进的。没想到宋千夏对她防备得这么严实,软硬都不吃。 也没想到宋千夏家里头人人宠着,寝室里个个护着,下个楼梯还能成了师姐们的掌心宝 走得什么狗屎运 女同学们犹在逼问她为什么不说话。林代晶委实难以下台,信口扯来一个谎“没什么,我们有过小别扭,想找她道个歉,明天中午请她吃顿饭而已。” “就这样啊,没劲儿。” “我还以为要为南培吵起来,记不记得86级那两个,就差在楼梯上扯头发打起来。最后还是不要了,一个失魂落魄要死要活,一个干脆出国念书去了。” “南培的糟蹋事我听了八百回了,不说了,赶着接热水。” 没戏可看,大伙儿百无聊赖散去,剩下那个师姐拍拍阿汀的肩问“你住几楼” “五楼。” “那师姐再给你说说,南培那坏痞子的手段。你自个儿记着,省得不明不白中他的招数” “好。” 阿汀开开心心跟着师姐上楼去。 全部散了。 剩下林代晶孤零零站在那儿得不到半个眼神,脸上被盖过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弄不明白这宋千夏究竟是哪路的灾星,亲近不得算计不得,总挡她的路 难道班长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不行 摸摸口袋里为数不多的生活费,林代晶默念着舍不着孩子套不住狼。狠下心来,扭头跑向小卖部,拿出大半的钱买糖果零嘴儿,结账的当儿浑身滴血。 她决定用这些收买同学们。 很不巧的是,热爱扫荡小卖部的徐洁后脚走进去,发现自个儿爱吃的果干全卖完了。立马大小姐脾气发作,怒气冲冲质问老板娘“不是说好我要买,每晚都给我留着的么五毛钱订钱你都收着了,这才几天你就骗人,给我赔钱” 老板娘呐呐“前两天你放学就来了,今天八点还没来,寝室都要关门了,我以为” “以为你个头,赔钱不然我让你坐大牢” 这还能坐大牢啊 徐洁早提过自家哥哥是大名鼎鼎的大律师,老板娘怵她,怕惹麻烦,忙道“我真给你留着,就是刚有个女同学跑过来把东西全买光了。这样行吧,我现在就去把她追回来,麻烦她把果干退了。” “别人买过的玩意儿我才” 脑中灵光闪过,回忆起眼角走过的白影子,徐洁拉着老板娘问“那人长什么样儿” “长头发有点黄,白裙子。” “是不是一把骨头要死不活的鬼样” 祖宗啊哪有人这样说人家大姑娘的,这不诅咒人么 老板娘敢愁不敢言,连连点头“是她,买了不少零嘴儿,掏钱的时候又很舍不得。我怕她的钱来路不干净,特地问她买那么多吃的做什么。她说要请班里同学,我觉着她” 是个善心好姑娘。 这话被徐洁白眼一横,没好说出口。 徐洁翻脸比翻书快,一秒傲然笑起来,勾勾手指“电话机拿来,我打个电话这事儿就不跟你计较了。” “行行行。” 手忙脚乱的拿电话,徐洁拨通一个号码,简略把来龙去脉说了。一口气讨要到不少好处,这才高高兴兴回寝室里。 而阿汀在快熄灯爬上床时,无意间在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来。拆开一看,内容是这样的 你好千夏。 有些话我没办法当面说,你大概也不愿听,原谅我只能通过书信的方式告知你。 我出生于一个八口之家,底下三个弟弟。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七岁爷爷重病在床,去年奶奶又患了痴呆症。 我家家境很差,以至于我在娘胎里落下病根,这些年来在医院花掉不少钱。这回上大学又让家里背负了高昂的学费 不短的一段艰苦身世诉说,视线跳到下面去,阿汀看到最关键的一段字儿 迫于无奈我必须争取到班长的职位,争取到助学金奖学金为我的家庭减轻负担,让我的弟弟们继续拥有上学的机会。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觉得我别有用意。但能不能看在室友一场的份上,要是你没那么需要班长的职位,能不能让给我呢 我会永远感激你的,我的家人也会。 谢谢。 末尾不带姓名,事实上也没必要。 林代晶本人不在寝室,阿汀把信封塞回到枕头底下,不想考虑这封信的真实度。毕竟是真是假都让人觉得膈应。 翻了个身面对白花花的墙壁,比起班长不班长的,阿汀的脑海里完全被另一件事占据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啊。 喜欢。 医务室里的对话不断不断的回放,想起陆珣当时就站在床边上,低头来看她。 眼皮落得低低的,只露出小半的黑沉难辨的眼珠。接着微微眯起狭长的眼,散落的焦点聚起来,利起来。犹如老虎爪子噌一声亮了出来,在光照下泛着冰冷的白。 刹那间的确生出一种,要被扒皮抽筋拆吃入腹,连根骨头都要碾碎成粉末吞进咽喉里的战栗感。 稍微有点儿恐怖。 那时候并不想被吃掉,所以下意识躲闪了。明明成功躲避开了,又不禁回想 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怪物了。 是啊喜欢。 低沉的喉音近在咫尺,化作小小的舌尖,在耳垂边缘舔呀舔的,留下一串湿热滑腻的痕迹。 阿汀忍不住揉揉耳朵,再揉揉耳朵,反复确定陆珣没有躲在空气里偷偷舔她。脸却仍然发起热来,连带着眼瞳水光流转,心脏砰砰砰的直跳。弄得整个世间就剩下他的声音以及心跳声似的。 “君儿。”阿汀皱眉问”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啊” 打电话的王君,正趴在床上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问“你说什么声音除了电风扇跟徐洁的呼噜声,还有别的声音么” 书呆子不太说话,宋婷婷经常卡在关寝前回来。 徐洁捂着被子呼呼大睡。寝室里除了头顶悬挂着的两个老年大风扇,哗哗扇动外,只余下纸笔沙沙的动静而已。 她们听不见她的心跳声。 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竟然能让人大松一口气。阿汀面壁思了又思,思不太通,隔着床杆子安安静静盯着王君看。 “君儿。” “咋” 傻子阿汀今晚不太对头,看样子又要来一番谈心了。这么想着,一句话钻进耳朵里“你觉得我喜欢他吗” “谁啊”纯属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在寝室里提及陆珣的名字不太好,阿汀小声的说“猫。” 真诚补充“很大的那个猫。” “管他大的小的你不是一直都“ 等等。 笔尖狠狠划过纸面,划出一道呆板的直线。话语戛然而止,王君小心取证“你说的是喵喵喵的猫,还是汪汪汪的猫” 都不是。 阿汀歪头趴在手背上,眼睛亮灿灿的“学校里的。” 哦。 他娘的神出鬼没会打架会争宠,还会溜到女生寝室楼下、医务室里头哄骗小姑娘的那只猫是吧 王君故作镇定“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你觉得我喜欢他吗” 震惊 面前仿佛浮现阿汀傻乎乎上门去说我喜欢你的场景。接着陆小子就说好巧我也喜欢你好久了,接着她们开始拉小手走情人路,再接着挑个黄道吉日结大婚 王君拿笔的手微微颤抖,要说话来着。 忽然啪嗒一声灯熄了。远处洗衣房传来一声惊呼熄灯前能不能打个铃啊我头洗一半灯黑了让我怎么办啊 宿管大姨置之不理,上百把钥匙串成串,挂在腰间拎在手上,上楼便推开520寝室一瞅“林代晶宋婷婷不在是吧,告诉她们扣学分,初犯明天打两千字的晚归报告,晚上八点前交给我,不然上报给老师” 再看看王君打的小灯,凶道“熄灯睡觉,把灯给关了,新生军训晚上别瞎折腾” “知道了。” 王君收起本子灯笔。没了灯,眼前全部黑下来,伸出五根手指头都看不着。但不知怎的,老觉得阿汀那两只眼睛在夜里闪闪发光,写满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 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阿汀啊。” 尾音拖得长长,摸一把不存在的胡须,王君试图扮演小说中拥有大智慧的江湖外的智者。语重心长道“这事我说不准,别人也说不准,只有你自个儿清楚到底喜不喜欢。“ 不过越想越不对劲,“前两天你还说他怪怪的来着,这么快不怪了你想清楚点,男人都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嘴皮子拿来骗人。尤其喜欢挑你这样傻的最好哄。” “我不傻。” 阿汀软声反驳“他也不会的。” “好多年没见谁说得准啊” “不会的。” 小白菜果真向着猪,王君想再多说两句,门被敲响“别说话别打扰其他同学休息” “耳朵贴到门板上了吧她。” 王君留下一句迟点说,等她走了再说,接着扯起被子盖住肚皮,三分钟不到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阿汀继续自个儿琢磨。 差不多琢磨了整个下午,模模糊糊得出一个结论,七层的把握。拉着被子蜷缩起来,闭上眼睛继续想,想到困了,也累得睡过去。 夜里接连做了一个梦,记不太清楚了。 大约就是陆珣说他好喜欢她,她硬邦邦说她不喜欢他,拒绝。这下大事不好,他生气了,凶狠问她为什么半路不要他了。要是半路不要他,当初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来救他。 然后扑上来又舔又咬的。 弄得她血淋淋疼得慌,弄得他自己也褪掉一层皮,遍体鳞伤浑身血腥味,眼里满是尖锐的刺。 刺得她心里更疼。 想说你别这样了,我喜欢你就好了吗 满脸褶皱的神婆奶奶,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指尖点着她的额头,慢悠悠道小丫头本来过了天注定的坎儿,要是一时心软乱说话,可就是自找的坎儿了。 当心紧着说话。 留下这句话就结束了。 光怪陆离一场梦,不知是否称得上噩梦。 阿汀满头汗的醒来,军训劳累住身体,累不住脑子私底下转悠,整个上午陆珣的声音仍在纠缠。 很谨慎的藏住情绪了,大约没藏好,徐洁还是瞧出来了,就在食堂排队时笑话她“大早上魂儿都飞了,军姿站完休息了,就她木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看她根本听不着我们说话。” 王君伸手过来晃,阿汀跟着晃眼珠,徐洁就捧腹大笑“耳朵用不上了,还好眼睛用的上,还算有救。” 阿汀其实听了,她们刚刚在讨论食堂伙食。 军训头两天故意给学生下威风,食堂里统一打菜,半点荤腥见不着。今天恢复成普通样的伙食,好歹有点排骨、肉末豆角类的菜,不过要交钱交粮票,抠门的很。 轮到他们打菜的时候,林代晶就在隔壁窗口打菜。她整个早上心情都很好,跟班里挤兑她的不少同学重新说上话了。这时更是笑得志得意满,仿佛中了大彩票的喜悦。 对班长位子势在必得了 也许除了那封信,还动了别的手脚 “你要请我吃饭吗” 两人四目相对,阿汀问的忽然,引来徐洁王君纷纷转头过来看,“什么请吃饭” “林代晶同学昨晚在寝室楼下跟我道歉,说想请我吃午饭的。” 阿汀看着她,一派认真“现在你要请我吃饭了吗” 林代晶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昨晚临时瞎掰的借口,她早忘到天边去了,谁晓得她会突然发难。且咄咄逼人,整整询问第三次“改主意了吗那我自己打菜了。” 细致的眉梢眼尾落下来,睫毛长长的覆盖着眸子,仿佛遭受天大委屈似的。招人疼得不得了,就有人跳出来帮忙,说昨晚的确看到她要请她吃饭。 呵。 真能装乖卖巧。 人群中有不少自班的同学,昨晚好不容易拉进的关系。林代晶不想在她们面前争吵,只能狠狠磨了磨牙问“宋千夏同学,你想吃什么” “肉啊。” 王君忙不迭伸手指点,“那个那个都要。” 又不是请你吃 张口欲言,徐洁跳出来讥诮“得了吧,人家一看就不是真心道歉真情请吃饭,你脸皮怎么这么厚,要这个要那个的。有二两白米饭,没去外面拔草把你当牛嘴巴问就算不错了。” 说得林代晶又气又恼,只恨自己嘴快,昨晚怎么不说邀人一块儿站军姿沐浴阳光呢 心不甘情不愿的给眼中钉打了满满一盒子的米饭肉菜,再看看自个儿铁盒子里头寒碜的饭菜,林代晶只能安慰自己,当上班长之后,迟早讨回这笔债 付完钱憋着气儿走了,脚步踩得重重,仿佛恨不得把阿汀一块儿踩扁在脚底下。 王君对她远去的背影耸肩,徐洁吐舌头。三个小姑娘嫌闷热,找了个门边有风的地儿坐下。 这长椅还没坐热乎,对面冒出个桃花眼的男同学来,笑嘻嘻招呼道“小师妹,有点缘分啊,你看我们又见面了。“ 南培又来了。 额头嘴角还带着青紫肿块,笑起来像猪头。身上套着不合身的军训服,怪不得能混进她们的食堂。 “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阿汀要走,他一下摁住她的饭盒不准“这就不地道了啊。上回师哥呕心吐血给你作的诗,你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我看你不喜欢那玩意儿,今天给你带了个别的。“ 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来,他流里流气地抬抬下巴,”今晚六点半的电影,包场特别凉快。还有外头新开的唱歌厅,没去过吧只要你好好坐在这儿,晚上我想办法带你出去长长见识,怎么样” 我比你有见识的。 我知道手机平板和电脑,说出来怕吓死你。 这话压在肚子里头没拿出来,因为师姐说了,这种没脸没皮的家伙,给他眼神便是给他机会,还是不理不睬为上。 左右是林代晶花钱买的饭菜,不心疼。小伙伴之间使个眼色,准备抛下这份伙食走人。南培看出她们动作说声别急着走嘛,紧接着伸出鸡爪子来要抓 啪。 清晰脆响的一声,力道非比寻常的大。打得南培抱手哇哇叫,手背迅速变得通红。 “他娘的又是谁碍老子的事啊” 南培咆哮一声抬起头来,愣住,脸色变了又变,老半天接不出下句话。 阿汀抬起的手没用上,默默收回来。倒是身旁落下一条手臂来,掌心半搭在桌沿,张开的手指微微触碰到她的手肘了。 背后有人,下巴几乎就靠在她脑瓜子上头。察觉到这点,阿汀下意识把自己缩小,缩成小小的一团,再仰头去看他。 依旧是一条冷硬的下巴颏线,薄薄皮肤盖住形状分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耳尖上方冒出一句充满戾气的低语“别再让我看到你,我有没有说过这个” 出现了 猫出现了 心尖尖颤抖了一下,接着扑通扑通狂跳起来。阿汀眨眨眼,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与眼神。 应该很恐怖吧。 因为这一大片食堂猛然安静下来,安静到诡异,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平和。 而对面的南培牙关碰撞,犹如争奇斗艳的孔雀崽子遇上成年霸王龙。脸红脖子粗对峙良久,撑不住了,默不作声把满屏羽毛收了起来。 端起饭盒铁青着脸走了出去,特别怂。 太搞笑了。 不知谁先笑了,像涟漪一样圈圈荡出去,食堂里冒出震耳欲聋的笑声。甚至有为数不多的男同学起哄,连声怪叫喊着“厉害” “吵什么吵,那个同学老实坐下来吃饭“ 维护秩序的教官棒子敲得咣当咣当响,“光嚷嚷顶什么用,南校区你们男同学能不能出息点对面跑到你们地盘来欺负女同学,你们怂巴巴躲着在干什么是不是男人,还有没有血性了” “好好打起精神军训,锻炼体魄,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就有你们英雄救美的份儿了懂不懂” “女同学也是,注重团结精神胳膊大腿嗓子都给练好了,遇上坏人响亮亮喊一声,一方有难八方帮。帮不过再跑,总好过白白被占便宜,是不是这个理儿” 教官提着腰带说大话的样子逗死了,同学们是是是的点头,是是是的大笑。破天荒的生出一点军训乐趣来了。 陆珣松开手。 阿汀回头看他,只见他不紧不慢打了份饭菜,绕了一小圈,霸占了南培方才耍流氓的座位 她的正对面。 这一排同学突然安静如鸡,不动声色挪远了点,仿佛躲避洪水猛兽。 毕竟学校里头的女同学,偏爱斯文有内涵的知识青年。对这类凶神恶煞容易发火动手的男人,她们觉得野蛮,简直避之如洪水猛兽。 阿汀没动,忍不住抬头看一眼他漂亮修长的手。 是啊喜欢。 四个字就坏心眼的钻进耳朵里。 看一眼他光洁的下巴。 是啊喜欢。 再看看薄削唇角,还是喜欢喜欢喜欢的没完没了。 耳朵又烫又痒,她伸手摸了摸,揉了揉,再垂下稠密的眼睫细嚼慢咽。只是时不时转动眼珠看一眼,自以为动作小,没被任何人发现。 实际上就是只掩耳盗铃的小乌龟,耳朵红红的,红得理直气壮还坦荡荡的。 是啊喜欢。 她不厌其烦看了十几眼,它不厌其烦的重复十多遍,彼此好像终于建立了一点点的熟悉感,心跳平稳很多,总算能安心吃饭了。 阿汀抬头看他最后一次,没想到他在守株待兔。 太狡诈了,于是一下子被他牢牢抓住,困在化不开的墨黑眼珠里,犹如沉进一片深邃的海。 “偷看我干什么”他声音里有点儿天生的冷,不刻意软化,便透出不近人情的意思来。 仿佛还在记仇。 “没有偷看。” 阿汀轻声给他纠正“就是看看。” 我是光明正大的看,没有偷。 啪嗒一声。 左边王君的筷子掉了。 是么 陆陆珣微微眯眼“那你接着看。” 我准了。 又是啪嗒一声。 右边徐洁的汤匙也掉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5章陆珣狗贼 今天的食堂秩序井然。 确切来说, 是被总教官坐镇的食堂左下角一片,小鸡崽子们眼观鼻鼻观心的默默扒饭。除了筷子汤匙相碰的轻微声音外, 安静到落针可闻。 右边就稍差一些。 即便值班教官尽职尽责,提着专业敲手心的木棒子来回逡巡, 仍止不住女同学们, 逮住间隙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又是她。” 短发女同学指了指。 循着她的手指看去, 只能望见陆珣紧实的肩背。线条脉络很漂亮,把对面纤细的一小只阿汀遮挡得彻底,连根头发丝都不肯露出来让她们看看。 同伴不明所以“谁” “中医学的宋千夏啊。” “谁” “宋千夏你还不知道” 女同学的夸张捂嘴, 女伴一脸糊涂“怎么了,来头很大又不是咱们班的为什么非要知道” “话不是这么说。” 女同学戳戳白米饭,“可能我们这边女同学多,不提这个吧。不过北校区男同学堆里都传遍了, 今年只有两个姓宋的长得漂亮, 还睡上下铺。下铺那个是中文系的宋婷婷, 独来独往的, 成天跟着师哥混出校门玩, 班里女同学都不待见她。” “上铺就是宋千夏”女伴问。 “嗯哼。” “她完全是反着来, 长得干干净净嫩得掐水, 说话细细柔柔的,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哥好像有点名头,北校区很多男同学碍着她哥不好来招她。她自个儿平时也不和男同学来往, 身边要好的都是同寝室的女同学。” “那她怎么了你刚才说又是她” 女同学继续道“就她之前在食堂门口收情诗被抓过一次。那天晚上班级组织去危楼玩儿, 教官过来查, 刚好轮到她在里头。听说训得惨,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来着。结果没安生几天,又被教官抓包了” “这么倒霉” 同伴不由得扭头多看两眼,感叹“难怪总教官坐她对面去了,当成重点观察对象了吧你看这年头,长得不好看心里烦。长得美惹人惦记,你不找麻烦,麻烦偏要往你身上撞,更烦了是不” “我倒是想烦不配烦。”女同学用手肘子催促“别看了,早点去小卖部,说不准能买点冰渣子,毛巾包着滚滚胳膊,保准舒服。” “行。” 同伴埋下头,最后嘀咕一句“咱们总教官看着俊,下手凶,其实还是不错的,很维护学生也注重纪律性嘛。” 屁 狗屁 被陆珣用眼角赶出来的王君,听了这话就郁闷。几乎想揪住这位天真的同学的耳朵,大喊同学发发善心,眼睛不需要的话可以捐给有用的人啊。 陆珣不错个龟龟 看着他笔直的脊梁骨,王君面无表情自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狗贼。” 徐洁点头并且附和“没错” “装模作样满腹算计的大胆狗贼” “没错” 受到热情鼓励的未来大作家,肚子里墨水一翻,铿锵有力继续道“装模作样满腹算计的大胆狗贼,光天化日之下假公济私是不要脸竟调戏良家少女” “没错没错” 徐洁点头点得欢快,咬着汤匙充满看戏的期盼“女侠你要路见不平挺身而出,从狗贼手下救出无辜受累的良家少女了吗” 王君看了她一样,满脸深沉“不。” “切。” 大小姐瞬间切换回娇纵模式,不屑翻翻白眼“你就光能动动嘴皮子了,真窝囊。” 王君哼哼“我是文人我有笔墨,我能把狗贼写到纸上去,揍他捏他玩弄他的命运,你能么你就光能煽风点火,平日不是挺能,咋在他面前嘴巴缝上了,还不是没胆儿对付他” 你才是胆小鬼呢。 徐洁内心反驳当初我拿糕点耍他玩,差点没被推到河里淹死。那时你肯定还在乡下,悠哉悠哉玩过家家。 不过。 后来老爹就没带她去陆家做过客了,再见便是在大律师的办公室里,没想到他改头换面成这样了。 更没想到他在她面前是这样的,上一秒眼神凶恶要打要杀,下一秒收回尖利獠牙。 犹如阿猫阿狗或者别的更庞然的动物,侧身卧下来,柔软肚皮露出小半。愿意拿脑袋稍微蹭你一下,几乎称得上温顺。甚至是臣服。 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真好玩。 徐洁收回不着边际的想法,冲王君呸呸的吐舌头,丢下一句你最没胆后一溜烟跑了。 两人追追赶赶跑了一截,被值班教官抓住训话,最后拉眼皮扯嘴角的相互做鬼脸,在阿汀两旁坐下。彼此怒瞪一眼,猛得扭过头去,这是每日必要上演的恩断义绝戏码。 阿汀劝劝这个哄哄那个,两边不讨好。 对面的陆珣落着眼皮淡淡睨着,被忽视了,非常不爽。因而递给左右一人一个冷飕飕阴凉凉的眼刀子,旋即指节敲击桌面,对阿汀说“你吃你的。” 阿汀乖乖应了一声。然而夹在两个活泼的小冤家中间,这份用陆逊威压建立的安宁,注定称不了多久。 “宋千夏我要排骨” 徐洁绝不客气,提着筷子就往隔壁饭盒里伸 啪。 半路被另外一双筷子尾巴打落。 徐洁低头看看再次掉落在地的筷子,抬头看看眉梢稍扬的陆珣。 前者被她脑补出我是谁我只是双筷子为什么挨打,为什么摔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呜呜呜的心理活动,清纯而无辜; 后者则是漫不经心地挪动眼珠,一脸没错就是我干的,谁让你有意挑衅我。想死你可以顶嘴辩解试试。也太嚣张了吧 不就是想夹块排骨嘛 徐洁敢怒不敢言,娇娇脾气破天荒只能往肚子里咽,狗贼狗贼咒骂无数次,捡起筷子丢在一边。她生气了,直接用汤匙吃饭。 “哈哈哈哈哈哈” 王君在一旁幸灾乐祸,小声落井下石“谁让你想拿阿汀的排骨,这不是自找罪受么哈哈哈哈。” 身为青梅竹马的她就青梅竹马是这样用吗哎管他的,反正身为青梅竹马的她很明智。很久之前就知道陆小子偏心到骨子里,六亲不认只认傻子阿汀,哪里容得下她们抢伙食 徐洁这莽撞的傻货。 王君边笑边想你就该看我脸色行事的。 不过自个儿饭盒里打了鸡肉炒胡萝卜片,她只爱鸡肉不爱胡萝卜。想起阿汀经常拿着这玩意儿坐在家门口,咔嚓咔嚓像兔子一样咬得欢快,便大义凛然道“阿汀,你吃胡萝卜不我这个给” 啪。 不好意思她的筷子也被拍飞了。 王君反应不及,只是下意识撑大眼皮,眼里分明写着夹菜都不行你还是人吗的严肃质疑。 这场面一时十分尴尬,静止良久。徐洁捶着桌子便是一顿无声爆笑,乐得想躺在地上打滚儿。 阿汀连忙安慰小伙伴,无意间瞥见陆珣淡定自若理直气壮的神色,真是觉得他跟过去没两样,孩子气得很。 小插曲好不容易过去,总算静下心来吃饭。 阿汀是姑娘里头最斯文的。 细嚼慢咽,筷子使得轻轻,不带丝毫的夏日浮躁,也不发出丁点声响。眉目细致乖乖,眼睫像是在心坎上微微的扇动,一下一下,猫爪子那样挠得痒痒。 陆珣把半盒子剥好的虾肉推过去,另外两个姑娘眼皮抖了抖,压下去,假装没看到。 阿汀小小声的说了谢谢。 偏爱果蔬,荤腥里头她独爱虾类,因为剥壳动作慢吞吞,还常常被家人笑话的。来到沿海的北通,两个小伙伴都是风卷残云的快性子,她不好意思让她们久等,只能对虾类食物视而不见。 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 阿汀垂着眼皮子,这回是真的抬起澄净的眼珠偷偷看他。看到他兜里扯出一块漆黑的方块布姑且算作朴素没花样的手帕,不紧不慢拭去指尖的沾染到的汁水。 想到这手不止一次沾过猩红的血,竟有耐心安安静静剥出温热的虾。心里头不免软了一下下。 他对她是不一样的。 阿汀一直在知晓他的好,他很好。事到如今陆珣面上变得温和了,举止人化了。骨子里叛逆却愈发浓重,不止搁在农村里格格不入,放在大城里照样格格不入。 他好像压根不屑融入任何的群体。 这两天阿汀想过很多事情行李里头多出来的行李,全校最温和的教官,包括旧楼里的及时出现。哪有那么多的凑巧呢 隐隐觉得他在精心安排着细枝末节,把所有不为人知的耐心温情捧到她面前了。以至于在医务室里承认喜欢,明明被躲过去了,竟没有朝她发火没有给冷脸,而是坐下来陪她说话给她挑鱼刺。 长大的陆珣啊。 正是因为太好了,全世间独一无二的好。因此神婆奶奶才会出现在梦里,告诫她仔细思量,不要因为一时心软而做出决定吧 你别生气了,我喜欢你不就行了 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幸好没有真的说出口。 要更谨慎对待啊。 小姑娘敛下长睫,转着小脑筋。 她胃口很小,千把日子来没有变动过,没过一会儿便咀嚼得越来越慢。陆珣一看就知晓,她进食差不多了。只是秉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鼓动腮帮子努力解决剩下的饭菜而已。 像冬天里的小仓鼠一样。 陆珣轻微勾起唇角,发现外头变阴了。 夏末初秋两个季节在暗暗搏斗,天边浓云聚集,制造出将雨不雨的氛围。 降温的风吹进来,不少小鸡崽子轻呼舒服,一下精神头上来不少。 “打电话了么”他问。 阿汀吞咽下口中的食物,点点头“打了,爸爸说等他来了再说。” “要下雨了。” 话题跨越性很大,徐洁王君忍不住露出疑惑的目光,怀疑陆珣脑子构造古怪。 唯独阿汀总能听明白他的半截话,明白他的意有所指。放轻声音回答“雨不大的话,应该要去找房子。” 再过十天爸妈就要来了,然而房子迟迟没有下落,不得不抓紧时间。 “跟谁” 阿汀唔了一声,觉得这问题有点儿傻了,除了自家哥哥,还能跟谁去找房子看房子呢 宋敬冬。 陆珣呆过短短几日的宋家小屋,对这家伙印象可太深刻了。动不动揉脑袋捏脸皮的,偏就喜欢挑衅他笑话他,欠揍到不行。 “我带你去。” 不给阿汀反对的时机,陆珣云淡风轻来了一句“他不行,到现在还没找到房子,再花十天也找不到。” 过去不善言辞吃过不少哑巴亏。如今陆珣能言善辩,趁着宋敬冬不在的时刻,捶爆他完美哥哥的形象,顺便抬高自己的能耐,这事儿做得脸不红心不跳。 感觉还不错。 甚至可以再来个十次八次。 “不带哥哥吗” “嗯。” 嗯的一声很清晰落在耳里,他直勾勾看着她。嗓音里颇为散漫,浓郁深色的眼眸却危险地眯起来,有点儿阴冷,大写的不容拒绝。 王君争宠 大写的心机深沉强势争宠 私底下拉拉阿汀,疯狂眨动眼睛提醒她不要上当。 阿汀只迟疑了片刻“你有空吗” “有。” “好。” 这就好了 王君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明明就在她们身边为什么感觉自个儿完全是透明的 眼看着小绵羊傻乎乎,犹如上了贼船不自知,完全被卖了还帮人贩子数钱的呆瓜,竟然还仰面冲着大灰狼灿烂一笑 真真是心如刀绞 恨不得抓住小丫头的肩膀死命摇晃,愤怒咆哮你有点骨气行不行啊傻子阿汀这是个大老爷们你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单独出门多危险 骨气两个字会写吗默写两百遍冷静一下你那颗小脑袋瓜子成不 只是碍于陆珣淫威,没法子化思想为行动。 为了避免怒火攻心气到昏厥,王君猛地跳了起来,急急忙忙拉着阿汀说“你中午不是开班会么走了别磨蹭。” “好的。” 是有这么回事,班会要竞选班长。 阿汀收起筷子,正准备告别时,陆珣忽然问她“林代晶,你讨厌么” 连林代晶都知道啊。 阿汀想了想,其实原先对这人没意见的,只是不太喜欢被刻意接近的感觉罢了。 没想到相处下去,林代晶使出来的花招越来越来。尤其是那封信,看准心软吃定老实,把别人的善意拿来肆意利用,可以说是非常阴险了。 因而点了下脑袋,“讨厌。” 陆珣坐在原地没有动,干净剔透的手指很长,慢悠悠把饭盒盖上,低暗着嗓子说了一句,“今天会让你高兴的。” 标准陆珣式的话语,没头没尾意味深长。 阿汀眨了眨眼睛,“那我走啦。” 他轻慢的笑了笑,“嗯。” 笑里带点破碎的锋芒,阿汀差不多要习惯这样的笑了,挥挥手被小伙伴们拉走。 隐隐觉得今天中午的班会,没那么简单了。 十二点半,班会准时开始。 关于临时班长,共有七名同学被提名,甚至包括前任班长林鸽子同学在内。只不过大家伙儿的票数零零散散,只手可数。 林代晶宋千夏成为最后的角逐对手,这是所有人意料之内的。只是万万没想到,两人竟然票数相同 底下顿时炸开锅 “票数一样怎么办重新投” “没用啊,我们班四十八个人,还是能打平手。” “那就两个临时班长” “得了吧别说不靠谱的。” 同学们捧着西瓜,吃瓜吃得名副其实。商量老半天没有对策,便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到自家班主任身上去,“老师,你给选一个呗” 往常总是温柔浅笑的班主任,今天心情不大好的样子。闻言牵出一个敷衍的笑容“说好让你们自己决定班长人选的,老师怎么能半路插手” “这不是选不出来了么” “我们已经投完票了,没结果。老师你是班级的一份子,轮到你投出宝贵的一票了” “那老师手里就是最后一票,投给谁谁就是班长了” “不一定,我觉得老师挺喜欢林鸽子的。要是投给林鸽子,咱们还是得重新投票,在林代晶宋千夏里头选。” “那我选宋千夏,她成绩好,当了班长以后考试就能找她借笔记了嘿嘿。” “林代晶也不错啊。” 七言八语之间,班主任不语。淡淡看一眼林代晶,发觉林代晶心不在焉陪同学讲话,时不时往她这里瞅,显然很在意很紧张。 而宋千夏同学在切西瓜,白净的手小心握住水果刀,下手前要比划好几次角度。最后刀落下去,切得均匀漂亮,多半是做事尽善尽美心无旁骛的性子。 她心里早有答案 重新走上讲台桌主持班会,班主任拍了拍桌吸引大伙儿的注意力“同学们静一静,听老师说两句。” 同学们立马找位置坐下,不玩闹了。 班主任清了清嗓子,“本来不想参与这次投票的,不过现在大家看见了,林代晶宋千夏同学票数持平。你们希望重新进行投票,还是由我决定最终人选” 同学们面面相觑这还要选么 雪糕在肚皮里发凉,冰镇西瓜咬得满口凉爽。巴不得吃饱喝足水睡大觉呢,便纷纷道“老师你选” “确定” 异口同声“确定。” “好。” 班主任点出一个名字“林代晶同学,请你上来。” 没有再点宋千夏的名字,这是投给林代晶的意思么 不由得去看林代晶,她又惊又喜笑得合不拢嘴。转头看宋千夏,很沉得住气,面上即没有难过更没有生气,还是清清亮亮的一张脸。 因为早有预料。 自打食堂碰面,阿汀就猜到林代晶私底下动手脚了。 她经常顶着身弱意志坚、家贫女争气的名头做人,主意打到老师头上,去办公室里诉苦话家常获取老师的同情投票给她,并非不可能。 身旁的徐洁就没那么淡定了。 前一秒埋着脑袋看新到手的武侠小说,听闻班主任喊出林代晶的名字,陡然抬头抬头,一副是我耳朵有毛病,还是老师脑子有毛病看上这种恶心货色的表情,浓重的怀疑即将倾盆而出。 “死人脸就这样当班长了” “还不一定。” 阿汀镇定拉住她,她却是个急性子,甩开她的手便起身怒道“老师,你是不是大中午的犯困糊涂了,选这种人当班长,这班级不如散了算了” 当众质疑班主任 没想到徐洁目中无人到这个地步,同学们露出惊愕的目光。阿汀则是连连拉她,硬把她给拉坐下来,朝老师歉意的笑了笑。 班主任没说话,好像没当回事。 “气死我了算了,我不是都打电话说清楚了么,他怎么办事的啊啊啊啊啊” 徐洁含糊念到某个名字,阿汀没听清楚,疑惑看了她一样。她慌张呸呸两口,不敢说话了。怕不小心说漏嘴,有人要找她算帐。 但还是生气 无论阿汀怎么劝她想要稳住她,她就是直来直往的火爆脾气,骤然拍桌而起,“不能选林代晶,她买东西搞贿赂,手段心思脏死了老师你要选她当班长,我就转班院长是我爸朋友,欠我爸恩情的。我要是转班了,他肯定找你谈话” 哦嚯。 简单一段话里信息量太多,吃瓜同学惊掉下巴。 贿赂是怎么回事 徐洁真的牛哇,光明正大威胁叫板班主任 她爸到底干嘛的,院长怕她爸 大伙儿稀里糊涂去看讲台桌,上头林代晶脸色骤白,毫无血色仿佛棺材里爬出来的。 瞧着有点儿心虚啊。 而班主任皱起眉毛,难得冷冷道“徐洁同学,你再这样不尊重老师,不用你转班,我自己请你去隔壁班好了” “去就唔唔唔” 阿汀当机立断捂住她嘴巴,再三道歉“老师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您继续吧。” “希望不要再发生第二遍了。” 班主任收回目光,看一眼身旁脸色渐渐好转的林代晶,拿起粉笔淡声问“林代晶同学,你真的很想当班长吗” “想” 林代晶激动到心脏狂跳,左手盖在胸脯上,露出了一个自信的微笑“我从小向往着北通大学,渴望进入中医学专业学习。实现这个大目标后,我为自己制定了新的小目标,那就是争取当上班干部,为班级为同学们奉献力量。希望老师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是吗” 稍有古怪的反问,台下的阿汀抬起眼来。 林代晶完全没发现。 她太高兴了,看着那只粉笔悬在自己的姓名下,感到班长的名头触手可及。她被所有人注视着,高兴得近乎得意忘形,红着脸保证“是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老师很喜欢你的发言。” 班主任落下粉笔,顿了很久。没有写下笔画,反而操纵着一条鲜红的线,用力地划过她的名字。 林代晶三个字被狠狠地一分为二,截断了。 林代晶字觉得自己也被拦腰砍断了,刹那之间头脑空白,茫然喃喃地问“为、为什么要” “因为你已经让老师失望了。” 班主任放下粉笔,轻轻柔柔地问“林代晶同学,有人举报你用零食贿赂同学,私下找农村同学抱团,许诺好处,以此作为投票给你的交换条件。你承认吗” 你承认吗 四个字恍如霹雳,更犹如天堂坠入地狱。 林代晶身形踉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6章假公济私的查寝 得到失去, 仅仅一步之遥。 眼看着班长位子非她莫属,足足三百元整的助学金就在不远处招手 犹如精疲力竭的一场五千米长跑, 好不容易冲刺到终点边上。刚铆足劲儿准备冲过去, 然而下个瞬间, 终点裁判、观众掌声全部化为虚有。 林代晶懵了。 “你已经让老师失望了” “为什么要用不正当的方式竞争班干部” 班主任的眉毛打成一团乱结,怒意鲜明。 话语如同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 劈头盖面狠狠砸到身上, 鲜血涓涓的流。 林代晶兀自仰头看着自己的姓名,那被刺眼红粉笔砍断的名字, 拼命掐着手心,告诉自己要冷静。 冷静下来,一定有法子摆脱这个局面的 她又不是傻子, 大张旗鼓到处去贿赂 全班四十六个姑娘,扎堆起来自然要比较,比学习比样貌比家世, 你比我比或是莫名其妙被别人拿去比。别看面上风平浪静,其实私下暗潮翻涌得厉害。 尤其是宋千夏处处惹眼,挑不出半点毛病, 别的女同学怎么可能对她毫无意见 林代晶特意花费过很长时间观察班里的女同学, 自然知道有谁不喜欢咋咋乎乎的前班长林鸽子, 又有多少人绕着宋千夏走, 不愿变成衬托鲜花的破绿叶。 秉承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观念, 林代晶挑她们下手, 拼拼凑凑出十个票。数目不够, 便走访穷苦农村同学的寝室,挨个儿许下各式各样的好处,又多出十票,勉为其难与宋千夏打个平手。 这事儿做得隐秘,姑娘们绝不会承认自个儿心胸狭窄,暗算同班同学。而农村同学们瞻前顾后,生怕被老师厌恶,怕处分怕扣学分更怕没有大学上,不可能说出实情。 那么老师口中的举报人,是谁 张口乱咬人的疯狗徐洁么 猜测逐渐成形,林代晶稳下心态,柔声反问“老师,您能不能告诉我,是谁主动举报” 班主任不说话。 她今早接到电话,得知林代晶私底下的作为后,打着伞在食堂路上拦下好几个学生问话。其中不乏支支吾吾打结巴的,但的确没人提起贿赂这个字眼。 仿佛早早统一过行径,抓不着证据便死不开口。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她们只管咬定,林代晶跟室友处不好,希望找她们交朋友。非要买东西请她们吃,实在跟班长票选的事无关。 班主任口中的主动举报,不过是托词,本以为十八岁的小姑娘心性不定,诈一下足够逼出真话。没想到林代晶大吃一惊后,竟有余力反过来抓她的漏洞。 便沉着脸道“我答应过那个同学,不会把她的姓名说出来。你只需要回答,到底有没有为了当班长使过不入流的小手段” 果然不说。 林代晶更有把握了。 她打娘胎里的瘦弱,医院检查不出好歹,只说肠胃不好收不住营养,因而越是长大越是满脸病相。 从小到大听过最大的词汇是可怜,她便照着镜子做过无数出喜怒哀乐。 那种掺杂着无奈的苦笑,招之即来。 “我很想当班长,尽自己所能为班级服务。但绝对不是通过这种手段啊。” 她抬起眼说“我给同学们买零嘴儿,就像老师您请我们吃西瓜冰糕一样,纯属个人行为。亲近农村同学,只是担心她们在学校里有所不适应而已。提前把自己当成班长,是我的错。” “老师您要是不相信我单方面的说法,能不能把举报的同学叫出来,让我跟她解释几句说不定误会就能解释开了。” 一番话说得诚诚恳恳,闹得事态之外的同学们皆有怀疑“你们说林代晶到底有没有” “早不折腾晚不折腾,偏挑这个时间点儿关心同学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指不定人家真一门心思为班级服务,以为当定了班长,一时高兴表个态而已。左右是她兜里的钱,真金白银买的东西,不偷不抢,要请谁吃轮不到我们管吧” 左边有理右边也有理,夹在中间的同学啃着西瓜道“这就叫做各执一词口说无凭,还是对峙吧。” “我看行。” 你一言我一语,顺带四下左右看看,玩笑道“真想知道谁举报的,怎么不出来是你不” “我还说是你呢。” 底下乱糟糟,终究没人主动站出来认领。班主任那边老半天交不出人,看来是骑虎难下了。 局势凝滞,林代晶颇为得意,犹在庆幸自己足够镇定,没被套出话来。始料不及传来一道声音“老师。” 阿汀举起手来“我有东西想让您看看。” 是那封信。 林代晶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一句“那不是我写的” 众人一愣,目光古怪瞧着她。 徐洁双眼一亮,反唇相讥“什么不是你写的东西还没见着个影子,你心虚个什么劲儿” 低头拿过阿汀手里的信封信纸,她摊开,大大咧咧当场就给念了出来“我出生于一个八口之家,底下三个弟弟。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七岁爷爷重病在床,去年奶奶又患了痴呆症” 好耳熟的说辞哇。 林代晶没少在众人面前提过自家情况,这封信比她说得更详细些。班主任对这事儿略有耳闻,立即叫徐洁把信拿到讲台桌上来。 “好啊。” 徐洁化身为腰缠万贯的大老爷,大摇大摆走下阶梯教室,经过林代晶面前时,故意掂着信纸在她面前晃悠好多下。猫逗耗子似的,嘻嘻笑道“心慌不想抢不” 林代晶使尽力气维持着脸上的冷静,“又不是我的,做什么要抢” “嘴硬着咯。” 徐洁把信递给老师,扭头呸林代晶一口“真以为我们拿你没辙啊死人脸真蠢装样子陪你玩玩都信,我有的是后招,等会儿你鼻涕眼泪糊一脸都不够给姑奶奶下跪求饶的” 后招 真的假的 林代晶惊疑不定,不过谎言越扯越大,已经收不住了。 她暗地里打量着被贿赂的同学们,眼神告诫她们千万不要自乱阵脚。口头继续反驳“徐洁同学,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只是没有证据的事,希望你不要” “够了” 班主任一目十行看完信,发出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大家伙儿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吓得瓜都掉了。 “林代晶” 亲切的同学称谓没了,班主任侧身看着林代晶,怒极了,“老师原本觉得你学习成绩中上,更难得的是精神可嘉。竟然没想到你说话做事聪明,做起不正当的事来更聪明通过这种手段暗示宋千夏同学退出班干部竞争,这是你这个年龄该耍的手段吗” “还不忘贿赂同学你这两把抓得严实,来我们中医学专业真是太荒废你的缜密心思了” 怒极反笑了,面颊嘴唇且笑且颤动,班主任难得生这么大的气,说明真的失望至极。 阿汀没在班会伊始交出信,就是以防万一,怕班主任过分偏袒家境差的学生。届时觉得这封信饱含辛酸,更加爱惜林代晶而把她当作小心眼的人,那就自找麻烦了。 现在看来班主任心思门儿清,没那么容易被蒙蔽。好像是她太低估大人了。 然而信纸摔在林代晶脸上,她没有露出班主任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反而掩着下巴簌簌落下泪来,带着哭腔辩解“真的不是我写的您可以对比字迹” 啊。 林代晶心思细腻,竟然故意了其他字体,这下难办了。 阿汀微微蹙眉,班主任亦是哑口无言。 她手把手带过三四届学生,自认为练就一双好坏分明的明眼。前头差点被区区小姑娘糊弄过去,就已经够恼火的了。万万不料到了这个地步,小姑娘犹不认罪。 最可恨的是,她明知道里头猫腻不少,偏偏找不到站得住脚的证据。今个儿要怎么收场 放过她或是另想法子感化她 得了吧 这姑娘做事不留痕迹,滑头如泥鳅。尽管没做出杀人放火的大坏事,但这背后的深沉心机足以令人惊惧这种人留在班级里学校里,只会带坏其他好苗子 很有自我坚持的班主任眉目下沉,冷冷瞪着林代晶。后者则是自顾自啜泣,瘦削双肩不住打颤。 局面再次陷于尴尬之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众人齐刷刷偏头望去,自班教官与笑脸惨刀的白大褂医生站在门边上。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班主任扫一样林代晶,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才十二点四十五。 收起怒容,她牵出一个客气而疑惑的笑容,她问“我在给孩子们开班会,教官有什么事要说吗” “啊是我。” 医生嘶了一声,翻开手中深蓝色的文件夹,沉吟道“你们班的林代晶同学,自称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虽然没有借此开请假条,我还是抽空到她家走了一趟,询问过她的父母后得知” “好像并没有这回事。” 微笑“至少她父母不知情。” 这不是骗人了么 班主任愣了一下,“她的父母” “嗯” 医生一脸是的没错您有什么问题表情。 底下同学喃喃“不是说她爸死没了么” “有过这种说法吗” 医生耸肩,“我比较相信科学,排除大白天遇鬼的可能性,林代晶同学的父母平安健在没错。是谁说她父亲去世了这个玩笑开得可不好。” 同学们内心感叹你的幽默感也不好。 紧接着全部看向林代晶。 原因无它。 常常把三个弟弟与去世父亲挂在口中的,就是她本人啊。 “不存在先天性心脏病,按两年前的病历来看,五脏六腑都挺健康,是件好事。” “顺便了解了一下林代晶同学的家境爷爷去世,奶奶处于痴呆症初期。父亲任职于北通城外一家钢铁厂,正式员工,每个月六十块的工资,母亲主业是加工刺绣品。” 医生笑道“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林代晶就这么一动不动站着,低垂着头,发丝遮挡住面庞,没人能瞧见她的表情。 但不管怎样,遭受欺骗的同学们义愤填膺起来,被贿赂的农村同学忍无可忍,趁机跳出来揭发她,数落她满口谎言。 班主任也没料到,一个临时班长的位子能扯出这么大的内情。下头同学纷纷说林代晶紧张班长,其实是为了助学金奖学金。 弄得班主任又气又郁闷,捏着鼻梁根压着肝火缓缓道“林代晶同学,你知不知道助学金申请,不仅需要多方盖章,还会有专门的调查小组去你家附近调查实情” “你以为你随口说说,随便在纸上编造家庭背景。能骗过我们,就能骗过所有人了吗万一被调查小组抓出来,你这个人,你这辈子都背着骗子的污名,学校会直接让你退学知道吗” “骗子。” “好倒霉啊跟这种人呆在一个班里。” “竟然诅咒亲爹,正宗的白眼狼。” “我还安慰过她来着,想起来真恶心。” “哎呀我胃疼。” 无数凌厉的言语扎进心里,林代晶从未像这样颜面扫地。感到浑身血液逆流了,自脚底板直直冲上头顶。后背脖子立起一圈汗毛,她头晕目眩。 唯独恨意融在血里流淌 她抬起头,突然以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速度冲下讲台桌猛然搬起边上的木椅子,冲向最后头安坐着的阿汀 是她 就是她 她充血通红的眼睛里只看得到她了,犹如被激怒的母豹子,爆发出无限的力量,跨着大步要往那边去。 头脑差不多是空白的,徒留下厮杀的本能。 即便被追上来的教官扣住一只手,林代晶仍然单手甩出椅子。 班级里头近百只眼睛,眼睁睁看着它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居然远远撞在后头的墙壁上。椅背松散开来,椅脚一根木头骨碌碌滚下楼梯,这是要多大力气啊 “你奶奶的发疯了吧” 徐洁这辈子光动口没动过手,看着她被教官双手扣在后头,手贱去怒捶一下她的脑袋。 没想到这人真的疯了,张开嘴巴咔咔咔要咬人。没咬着,上下两排牙齿便左右左右地厮磨起来。满目狰狞,那声音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宋千夏” 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她挣扎着还要往前,比男人更凶恶地怒吼道“我到底哪里惹你了哪里不就是亲近你两句凭什么朝我发火军训晕倒你是故意吧故意碍着我的事,贱货,这事我都没找你算帐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鬼知道你那些漂亮衣服是偷来抢来还是野男人送的” 阿汀主动往面前走,林代晶眼睛瞪得更大了,要掉出来似的。不管不顾愈发阴毒骂道“表面装得干干净净,你骨子里压根就是狐狸精变得烧货一个,看着男人装拐卖巧,连教官都不放过我看你巴不得脱光衣服贴” 干脆利落啪的一声。 林代晶的脸偏过去,再转过来,眼睛几欲喷火 “你打我” “打了。” 阿汀收回手,有点红,还有点疼。 “凭什么你凭什么打我你” 在农村里生活三年的阿汀,拥有尖牙利嘴被誉为老泼妇妈妈的阿汀,耳濡目染之下学到吵架的精髓字要少,力度要重,话得狠,不能讲道理。必须出其不意。 这样比较酷。 按照这个条件去搜索大脑库存,阿汀想起一句前世听过的台词。非常好用的样子。 于是小姑娘唇红齿白,凝着眉眼一字一字清晰有力道“打你就打你,还要凭什么” 哦嚯。 大伙儿不约而同目瞪口呆,徐洁“牛逼。” 比个金光闪闪的大拇指以表钦佩。 而林代晶,薄薄青白的肌肤下脉络突起,仿佛青天白日发了狂的恶狗。她眼里没有你我他了,没有男女老少,猩红一片全是敌人,叽叽咕咕说她坏话,落井下石。 “闭嘴” 她冲徐洁喊“你就是个靠爹妈的废物手上有几个臭钱自以为了不起么肥猪恶心稀拉的死肥猪” 徐洁脸涨红了,二话不说上去撕扯头发。同学们急急忙忙上前帮忙扯开,不小心也沦为出气筒。 “林鸽子又出来充大头了,你想在多少人面前装好啊装得跟真的似的,私底下还不是逮着我咄咄逼人么怎么看我好欺负有本事你朝别人这样试试” “还有你” “穷得叮当响,嫉妒宋千夏农村来的比你有钱千百倍,装什么傻充什么愣说我坏话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吗啊” 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抓着大半个班级臭骂一通,唾沫星子四溅。教官医生难以幸免,一个被讥诮多半看上了宋千夏,背后指不定来往多密切;另一个被痛批多管闲事,笑得色眯眯。 连班主任都包含其中,在林代晶口里,成了一把年纪装娇气大小姐,拿腔拿调的假性子。 最后是医生一针镇定剂下去,终于平息了局面。大伙儿面面相觑,郁闷得不知说什么好。 “好恐怖啊。” 好久才有人缩了缩脖子,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同学们感同身受,回过神来,小声议论着刚刚发生的事儿。医生怀疑林代晶心理有所偏斜,正找班主任商量如何处置她的问题。 徐洁经此一遭觉得老师挺无辜的,反应过来自个儿方才语气太冲,凑到边上想找机会道个歉。 而阿汀独自走到门边上,探头到教室外的左边看看,没人。再往右边看看,也没人。脑袋瓜子转了一圈收回来,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咳咳。” 教官悄悄走到身旁来,目不斜视低声解释道“宋千夏同学你不要误会,林代晶同学说的那些” 大约事后想想,也觉着自己过分关注她了,怕引起不必要的揣测吧。 阿汀轻微笑了笑“我知道的。” “你知道” 阿汀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了“他没来吗” 教官老半天恍然悟过来,答“半路被叫走了。” 不太清楚他们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出于谨慎原则,教官摸着良心补充“一男的,好像是个律师。” “喔。” 阿汀没再问了。 因为林代晶发疯的事情,班级整体下午心不在焉。察觉到这份别扭的气氛,教官干脆放弃训练,带着她们去找隔壁班,一块儿学唱军歌。 唱着唱着气氛活跃起来了,直到傍晚才听说,班主任下午往林代晶家里走了一趟。与林家父母商量过后,决定暂时让林代晶休学两个月。 就算那样班主任也不愿收她了。之后是转班是继续休学,还是退学,全看林代晶自个儿决定了。 如果她恢复正常的话。 晚上回寝室时,林代晶的东西已经被收走了。徐洁绘声绘色给王君转述传奇班会的故事,尤其将阿汀那个巴掌讲得生动形象。 顺便给自己编了两个巴掌,编出林代晶哭着道歉求饶的戏码,弄得王君拍手称快,大喊恶人有恶报。 阿汀则是安静趴在阳台边上,巴眨眼睛看呀看的。天际乌云密布,色彩愈发的浓重,又过了半个小时,第一滴雨落下来了。 细雨朦胧如烟,笼罩着万物。阿汀歪着脑袋靠在胳膊上,忽然被王君拍了一下肩膀。 “下雨了。” 她表情复杂“你明天真要跟陆小子看房子去孤男寡女要是闹出什么事,雪春姨要打断我的腿。” “当然你的腿也逃不了。” 阿汀笑了一下,眉眼打个小弯儿。瞧着袭来的夜色,温温吞吞道“应该不能一块儿了。” 他忙呀。 说好的看房子,不知道做不做数了。 就算做数也没用,因为忘记约定时间了。 王君听了很高兴“那就好” 好吗 阿汀看着她,她连忙把握时间,给小伙伴传输男女有别狗贼危险的重要思想“傻子阿汀我认真严肃跟你说,陆小子现在太张狂了,太能算计了,你别傻乎乎上他的当晓得不” “比如中午那事儿,他凭啥管这么多我们感情多好,怎么就不能夹菜了多大的人了还搞独权,你不能光惯着他,下次要凶他,让他滚一边儿去 ” 阿汀心不在焉应着。 说来或许残酷,寝室里少掉一个人,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恰巧小书呆子留在寝室里,凑成四人组玩了两组飞行棋,热闹得不行。 宋婷婷一如既往踩点回来,满身烟火气。混不在意瞥一眼对面空掉的床铺,问都懒得问,打着手电筒洗完冷水澡,躺下睡了。 十点半,520寝室静悄悄,五个姑娘睡着了。 午夜十二点,警铃大作。 “哎呀我的妈呀,谁要命啊” 王君绝望地翻过身,被子捂在耳朵上。 外头一阵一阵的哨声,有人敲门。 左到右依次敲三下,急吼吼丢出一句话。阿汀迷迷糊糊坐起来,凑到门边,支着耳朵听清楚了,转身爬回去推王君“君儿醒醒,要查寝了。” “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查什么寝”王君含糊呢喃着,骨头睡软了,根本起不来。 “是军训查寝。” 阿汀自个儿也打了个哈欠,拍拍她“十分钟穿好军训服叠好被子,应该要查仪表整齐和寝室卫生情况的。” 军训开训大会上说过,半个月里不定期检查寝室,至少半夜抽查一次。当时大伙儿觉着男教官走不进女寝室,以为这话对北校区说,便没当回事儿。 没想到它来得如此突然。仿佛预料到明天取消军训,今晚会有不少本地学生偷偷溜回家似的。 真让人措手不及。 阿汀一边叫着赖床的室友们,一边艰难叠被子。脑袋晕乎乎的,平日三两下能叠好的豆腐块,今天怎么都叠不好。 索性不费功夫了。包住被角弄个大致的形状,踩着小梯子下来,躲进卫生间里换衣服。 其他人陆陆续续也起来了,兵荒马乱换衣服收床铺,十分钟飞快从指缝间溜走。 门咚咚咚响了,教官催得又急又大声。实在没法子拖延,率先收拾妥当的阿汀朝室友们说了一声,过去开门。 然后不期然看到了他。 一如台上讲话那天,穿着笔挺的军装。军帽压得很低,锋利的长眼陷在阴影里。低头看她时,有种被剥光的赤裸感。 陆珣。 下意识默念这个名字,眼神相触的时候,心脏没由来停滞刹那。 紧接着又铆足劲儿狂跳起来。 教官们挨个儿检查寝室,学生们在自己的床铺边上站军姿。 负责520寝室的当然是陆珣,他在王君徐洁暗搓搓的四眼嫌弃中,不紧不慢理直气壮地走了进来。 王君假公济私 徐洁臭不要脸 俩姑娘迅速抱团建立反抗狗贼的统一联盟,决定坚决维护小姐妹阿汀的清白声誉。 然而只见陆逊随手掂起桌上的飞行棋子 徐洁的,忘记收起来了偏头,自下而上打量宋婷婷两眼,冷冷道“着装不整,出去五十个上下蹲。” 王君哇塞 徐洁哇哦 阿汀默默低头扯了一下衣角。小动作偷偷摸摸的,落在陆珣眼角里,逼得他轻扯嘴角,带出个似是而非的笑来。 笑得眉目软化,沾染上星星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宋婷婷看了,心情就不很好。 当年回到日暮村里,听闻小怪物不告而别,阿汀重病一场。她误解为阿汀自作多情,到底捂不热小怪物那颗冰凉的心,白白得意一场,活该遭些报应的。 而如今她非昔日她,他亦非过去他。 她出落得美艳勾魂,迷倒学校里不少师哥新生。他样貌俊了气质贵了,合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偏他连正眼不肯给,就爱去看那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 明明梦里 呵,不提也罢。 所谓的着装不整罚做上下蹲,宋婷婷并不听令,反倒是检查完自个儿的着装,硬气质疑“我哪里着装不整” 陆逊闻言偏过头来,深海一样的眼睛暗了一瞬,“教官没教你打报告加五十个上下蹲。” 对面徐洁满脸的幸灾乐祸,仗着陆珣背对,朝着这边挤眉弄眼吐舌头,就差跳上桌子高歌热舞了。 宋婷婷一口气咽不下,冷着声音回“报告教官,我着装整齐你想假公济私说悄悄话,用不着特地找借口赶我走” 真敢说耶 全体投来注目,连阿汀都没忍住,悄悄探头看了她一样。 陆珣笑了一下,笑里带着轻蔑,活像阿猫阿狗在老虎面前挑衅,只取悦了他。 宋婷婷身高有一米七,算是姑娘中难得高挑了。在他面前依旧被死死压制着,瞥见他唇角边的小小弧度,骤然感到一股诡异的恶寒。 陆珣眯缝着眼睛缓缓逼近,越靠越近,悬在两根手指头粗细的地方停下。被他沉默盯着,不知怎的顿时像吞了块铁,身体变得无比沉重,脊梁骨慢慢渗出冷汗。 “你”想干什么 “脸长好了” 他一下子拉开了距离,在宋婷婷面前摩挲手指,指腹刻意在指甲边缘徘徊,令她瞳孔一缩。 威胁 这只毁了她的脸的手,分明眼皮子底下慢条斯理地威胁她假如她不肯受罚,他绝对会再次出手毁了她的脸比上次凶狠千百倍 这个怪物 怪物就是怪物,天生嗜血的性子不会改的 宋婷婷猛然想起纠缠多年的噩梦,想起镜子里自己血淋淋的脸。不由自主往后缩,白着脸道“我出去做上下蹲。” 她投降了,没走两步又被叫住。 “没打报告。”他语气轻慢。 忍一时风平浪静 宋婷婷忍气吞声重说了一次“报告,我出去做上下蹲” “三百下。” “是” 莫名其妙就翻了三番,宋婷婷咬牙切齿应了声,带着不甘走出门去。 看完整场戏的王君只想说佩服 徐洁算你厉害 再次证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世间男女通用的志高真理因此反抗狗贼的伟大联盟在成立三分钟后,正式宣布解散 阿汀原先老实巴交站着,忽然手指头被王君碰了碰。眼珠挪过去,瞧见一个龇牙,王君满脸痛快的表情,逗得她无声笑。 宋婷婷少在寝室里出没,与她们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年幼结下的仇恨并未因此淡化,双方两看两相厌的,时不时因芝麻大的小事儿怒目以瞪,反而关系更差了。 这会儿瞧见宋婷婷吃瘪,难怪王君这么高兴。 小心点。 阿汀指指她的站姿,提醒她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没事儿他看不着。 王军君咧嘴笑。 阿汀抬头,正好瞧见陆珣反手关上门,很微小的动作,却制造出一个密封狭小的空间。 私下里稍微放松点没事,不过当下陆珣顶着教官名头来查寝的。阿汀很纯粹把他当教官看待,不敢乱动弹,只是不断祈祷他不要翻被子,千万不要翻被子。 但他还是走到她边上,拨开薄纱蚊帐。肯定看到里头徒有虚表的豆腐被了,还看了好久。 好丢人。 小姑娘长睫不住颤动,小脸俏生生的,目光躲了起来。她耸拉着脑袋只敢看脚尖,却也看到一道庞然的影子慢慢过来了。 沉默罩着她,把头顶灯光全挡住了。 你被子没叠好。 军训五天了你怎么连被子都不会叠 床铺不整洁出去上下蹲五十下。 阿汀脑袋瓜子里来回滚着这几句冷酷无情的话语,冷不丁听他说了什么。走神没听清楚,便下意识仰头看他,发出一个迷糊的单音节“唔” 又乖又傻。 陆珣垂眸看她,眼窝深邃,眼珠子浓郁的黑。 “知不知道我来干什么” 阿汀脱口而出“查寝” “明天几点” 阿汀没反应过来 “我来问你。” 他压着嗓子,慢悠悠地问“明天几点出门” 啊,看房子。 原来他还记得。 原来他拿查寝当借口,是特地来问这个的。 小姑娘眸光流转,刹那灿灿闪闪,漂亮得犹如盛着万千的小星星。她笑了,总是不知忧愁地笑着,轻声问“九点行吗” 行啊。 陆珣垂下长睫,心想怎样都行。 怎样都依你。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7章猫猫 慢悠悠检查完寝室卫生后, 敬爱的总教官陆珣走向阳台,留下四个学生面面相觑。 王君“他干嘛” 书呆子“不知道诶。” 阿汀“检查阳台卫生” 徐洁“装样子。” 原来如此。 王君“那我们要干嘛” 书呆子“不知道诶。” 阿汀“等他检查完” 徐洁“我脚酸了。” 原来如此。 王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什么时候能睡觉啊” 书呆子“不知” 王君忍不住打断“呆子你到底知道啥” 小书呆子面无表情想了很久, “不知道诶。” 大伙儿忍俊不禁, 纷纷甘拜下风。王君想开口调侃两句, 冷不防外头陆珣重点了个名“宋千夏,过来。” 哼哼哼哼哼。 事到如今才连名带姓喊大名有什么用 看透狗男人的王姑娘撇撇嘴角以表鄙夷。阿汀没想太多, 只意识到这是他第一回喊她宋千夏。 千夏, 千千万万无尽夏日。 令人联想到阳光,西瓜, 湛蓝的游泳池水,以及呼啦呼啦转动的电风扇。还有四肢摊开躺在凉席上,望着天花板无声发呆的画面。 爸妈名字取的用心, 好听又好记,自他口中念出来更是低而有力,意味深长。 他让她过去, 她单纯回味着姓名里的触感,应了一声 挺正式的应了一声到。 脑袋瓜子里一本正经想着,她是该自然的走过去跑过去, 还是踢正步 半路又传来新的指令“被子拿过来。” “喔。” 阿汀啪嗒啪嗒转头跑, 半爬上小梯子把被子抱在怀里, 再啪嗒啪嗒往阳台去。 拿被子干什么 王君徐姐对望一眼, 心照不宣陆珣狗贼肯定是嫌她们碍眼但找不到借口赶他们出去想趁着月黑风高无人的阳台, 以传授叠被神功为借口晾着她们, 自个儿搞孤男寡女单独相处 不约而同发出唾弃太下流了这狗 徐洁频频使眼色女侠上啊打狗棒法 王君蠢蠢欲动一起 不了算了我怂了。 徐洁翻脸不认人, 阿汀已然钻出房间。 外头阳台面积不大,挂着衣服堆着鞋架行李。 王君嫌傍晚时候寝室里太热,风吹不进来,特地花了五毛钱买来两个字纸板箱。组装起来并排放,又能塞旧衣服,又能当桌当床,方便好用。 唯独被子放到纸箱上头,仿佛一块挨过无数拳头后奄奄一息的烂豆腐,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阿汀心虚极了。 叠被子算是军训查寝里的重头戏了。小姑娘有自知之明,明白自个儿搭了自陆珣这层关系,不然被子弄成这副模样,少说罚五十上下蹲,陪宋婷婷做难姐难妹去了。 “我重新叠吧。”她主动提出。 而后抱起小小的羞愧心情,脑海里仔细回忆着教官的手法,一板一眼重新叠被子。 先摊平,以三分之一平行为线,将薄被子横向折叠三层,变成一条长方形块状年糕。 接着是竖向。 她做些动作的时候,陆珣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明明灭灭的光影在面上沉浮,他是很大的一只。 阿汀垂下眼皮,有意忽视他的存在,依旧忍不住分神。 陆珣的注视太灼灼了,弄得她手脚不麻利。破天荒失了定性,顾不上手头的豆腐够不够整理,潦草便要折 “错了。” 糟糕了,被他逮住了。 陆珣走上前来,大约弯了腰。 阿汀能感觉到,他的脸就在脖颈边上。双手从背后伸出来,好像环抱着她一样,把叠好的被子又翻开。 大拇指与食指捏住被角,其余三指压着被面折过来。他十指灵活,细致而利落地整理完周边褶皱,修出漂亮的直角线。一折再折,正宗的豆腐被横空出世。 “会了么”他问。 依旧维持着那种亲密的姿势,呼吸落在的肌肤上犹如火烧火燎。 阿汀微微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小声答“会了。” 陆珣充耳不闻,仍然拆开被子,重来。 动作间手肘时不时碰着腰窝,碰得阿汀有点儿发软。骨头缝隙里透出来的那种绵软,犹如失力的布娃娃。 她抿着唇,悄悄将手搭在纸箱边上支撑身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悠,遥望见浩瀚无边际夜空,浓云漂移,树影在下方流动。 雨仍在下,下得淡淡,下得缠绵。 眼神慢慢收回来,隔壁寝室的吵闹声如退潮般远去。这天底下好像光剩下他们俩,不疾不徐教叠被学叠被。 三年前的陆珣别说收拾被子,要他睡觉时候安生盖着被子都是奢望。不搞破坏就更难了。 阿汀清晰记得,妈妈好不容易舍得拿出新做的被子,洗了晒了给他盖,特意叮嘱他多多爱惜。结果没两天便被他被猫抓得一团乱线,惹得妈妈怒火攻心,提起扫帚差点追杀他俩一路到河头去。 “陆珣。”不禁问“你在部队里呆过吗” 不然怎么叠得一手好被子 “呆过半年。” 也就是初来北通那半年。 陆京佑在北通军事这块畅通无数,不必打招呼便将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丢进去,压在大儿子陆以景手下训练。练了大半年算是小有成就,至少能跟所谓的长官打平手,便不打招呼又提了出来。 货物似的来来去去,随心所欲。 “会累吗”阿汀抬眸望他。 陆珣眼梢带着尖锐的讥讽“还行。” 部队里头累的是筋骨,浑身力气掏空再补上,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脑子眼里除了训练一无所有。 生活枯燥但至少简单。 后头回了陆家,成天摁着手脚守乱七八糟的规矩,压着脑袋学乱七八糟的破东西,比语数英物化生来得复杂千百倍。前有陆京佑盯梢,后有所谓的兄弟姐妹伺机而动,受尽排挤举步维艰的处境,就不止一两个字能概括了。 这种事情不必说。 因为目前局势对他有理,暂时不必卑鄙到利用她的心软,以此获取她的感情。 “明天降温。” 陆珣擅自改变了话题,阿汀看了看天色,“会很冷吗” “穿长袖出门好了,有件蓝色的毛衣。” 指的是擅自塞进行李袋里的衣服。阿汀想起来,的确有件淡蓝色的薄毛衣,没想到他记得那么清楚。 王君要是在这,多半怒而指责陆珣得寸进尺,爹妈还不管十八岁大的姑娘天天穿什么,凭什么你管这么多还用这种发号施令的口吻说话 偏偏阿汀是个不来事的好性子。 除了大事上坚定立场绝不松口。像这类小事总是对他让步。一如现在,就乖乖嗯了一声,没有丝毫反驳抗议的意思。 倒是忽然想起另一茬。 “明天能把猫带来吗” 学校里不让带宠物,寝室更不让养宠物。阿汀惦记黑猫好久了,总算找到机会见见它,语调变得轻快。 “” 陆珣没有立刻答话,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也就让阿汀放不下心。难免担心猫出了这样那样的意外,只是他不想让她担心,故意瞒着她而已。 “带上它吧。” 生怕他找由头拒绝,阿汀伸手拽住他袖子,非常机灵的晃了晃。 陆珣低头看她,她也抬眼看他。 长睫缱绻,一对小鹿眼睛生得澄澈明亮,盛着迷离碎光。就这样眼巴巴的看他,脸上满满当当的期盼。 “带上它好不好” 他抵抗不住,她分明知道他抵抗不住的。 猎人猎物的身份处境在刹那间逆转,陆珣低低笑了一声,不知该笑她太狡猾,还是该笑自己终究心软。自以为天下无敌,照样败在她三两句好听话里。 啊。 甚至连好听话都算不上。 万一真有她的甜言蜜语,他大概被怎样利用都心甘情愿。 这种事流传到陆京佑耳朵里,会是什么心情呢 用尽各种心思养成的家伙,六个儿女中唯一有能耐接手并且稳住陆家的儿子。他不愿承认但偏偏最有天赋的肮脏血脉,到头来竟被小姑娘随便哄得晕头转向。 气死陆京佑就有意思了。 只可惜牵扯到她,不能用这法子实行报复。 “知道了。” 最终还是答应了,指尖拂过她柔顺的发丝,嗓音沙沙落在夜里,有种静谧的亲近感。 两人在阳台上磨蹭许久,说点有的没的,谈着大致要找的房子样式地段。没过二十分钟,其他寝室全部检查完毕。 陆珣拉开距离,单手压了压帽檐,好似骤然变回凶狠冷郁的总教官。 “赶紧走赶紧走” 徐洁眼睛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女生宿舍共有三栋,每栋八层楼。她们这栋楼新老生混合,只有三四五楼住着新生,因而五楼是教官们突击检查的最后一楼。 三十多号教官浩浩荡荡撤退,徐洁当即伸懒腰感叹“烦人教官终于走了,困死我了” 王君更是手脚并用爬上床铺,抱着被子滚了两圈,大打哈欠“关灯关灯,你们谁离得近关下灯,明早不准叫我起床,我要睡它个三天三夜天昏地暗。” 话音刚落寝室收电,齐刷刷暗下来。 门外宋婷婷总算做完三百个上下蹲,膝盖腿酸得不像是自己的。她走进寝室,与阿汀擦肩而过时,冷冰冰瞟着她,五分的天生仇敌,另有五分的迁怒意味。 阿汀没理她,径自在阳台边上站了好一会。隐约听到底下的动静,探出小脑袋来,果真瞧见几十条瘦长的人形步出宿舍楼。 陆珣。 他背对她,但她就是有本事一眼在纷乱人群中找到他。心底悄悄喊了他一声,陆珣。 没想到下个瞬间他就回过头来。五官分明是模糊的,眼神却具有无可比拟的穿透力,快狠准地锁定到这个阳台上,牢牢盯住她。 心有灵犀一样。 阿汀莫名雀跃起来,挥挥手,远远地冲他笑。 以陆珣的视角看来,这完全就是只出没在雨夜中的小精怪,身上带着淡淡的甜甜的牛奶味道。皮肤皎白如月,容貌灿烂,一时间竟把整个黑夜都衬得黯淡了。 他从口袋里抽出手,弧度很小地挥了一下。 肯定被她看见了,便欢欢喜喜变本加厉地晃悠起胳膊,像是被关在笼子里但迫切想飞扑进他怀里的小麻雀。 傻里傻气的家伙。 陆珣不能再应她了,手掌吝啬收回来,剩下眼神大大方方,捉住那个朦胧的身影不放。 “陆教官” “陆教官” 身旁年纪很小的小教官说话半天得不到回应,歪头晃脑挡住他视线了,脑袋壳子挨了重重的一下。 “好疼啊”他抱着脑袋,奇怪地扭过头去“陆教官你看啥呢有这么好” 又挨了一下。 陆珣不轻不重踹了他一脚,“转过去。” 别看表情散漫,丢来的眼角却是戾气横生的。言下之意明明就是,不想死就赶紧转过去。 威慑力好重哇 难怪大伙儿都说这位陆家公子哥,虽然看着年纪轻,实际上比冰块做成的陆以景队长难处百倍。 “我转我转。” 小教官捂着眼睛转过头去,不禁嘀咕“到底哪个小姑娘啊有这么好看么” 废话。 陆珣顺手又给他盖了一巴掌。 好不好看都轮不到你看,不准你评论。 凌晨一点半,万籁俱寂。 被打扰过的宿舍楼重归宁静,同学们大多进入梦乡。唯独宋婷婷想起隔壁女同学说过的话,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那是个土黄色皮肤的矮个子姑娘,一口不平整的牙齿,乍瞧上去犹如垃圾堆里钻出来耗子,邋里邋遢的。 寝室对于宋婷婷而言,不过是花了钱的小房间,除了必要的睡觉洗漱,鲜少在里头停留。对自个儿室友尚且不热切,何况隔壁同学 因此完全没想到她会凑过来搭话。 “你就是宋婷婷吗” “中文系那个宋婷婷” 被连连提问时,宋婷婷抽空瞅了一眼身边的耗子姑娘,懒得回话。 耗子姑娘不气馁,继续自来熟“她们都在说中文系的宋婷婷很漂亮,比原先的校花师姐还漂亮。北校区男同学排着队儿请吃饭,我一看就觉得是你。是的吧” 这话题还算不错,宋婷婷微一挑眉,“找我有事” 不经意便是媚眼如丝,充满挑逗之意,难怪被男同学们奉为掌心宝。 “你皮肤真好啊。” 耗子姑娘犹如乡下包子遇上宫廷里奢华的满汉全席,连声恭维“双眼皮形儿真好看,皮肤也好,你平时用什么牌子的雪花膏用香水吗” 当然要用。 宋婷婷心里理所当然,面上提着唇角回“不用。” “那你怎么皮肤这么好” 她耸肩,“天生的。” 耗子姑娘撇了撇嘴,宋婷婷没看到。只听到话题一变“那宋千夏你认识么你们一个寝室的” 宋婷婷神色淡了“提她干什么” 小道消息没传错,两个姓宋的姑娘不待见,真是字里行间藏不住的敌意。 耗子姑娘暗暗一笑“男同学那边在争你跟宋千夏谁更漂亮。就她是中医系系花,长得清水儿的漂亮。你是中文系系花,你跟她不一样,是很艳的漂亮。” “她们都在传,不少男同学就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宋千夏那边越说不上话越喜欢她。有个叫南培的师哥就缠着她,弄得大伙儿都觉着宋千夏是全校最好看的。要是没有她拿腔拿调,你肯定是” “呵。” 充满嘲意的语气词,令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挑拨离间” 站直身子的宋婷婷,很高,提着眉毛冷笑“都来北通大学了,还没有别的高招么少来挑拨我,想拿我做刀,滚回去照照镜子吧癞。” “你” 天下女子皆爱美,耗子姑娘捂着脸,气恼地找不出话来反驳,糗得眼泪直打转。 宋婷婷好整以暇盘手看着,直到教官厉声催促,才继续做她剩下的两百个上下蹲。 耗子姑娘灰头土脸真成了耗子,没敢再来搭话。但宋婷婷自有烦恼。 阿汀是她天生仇敌,没人比她更清楚这点了。 当年本该是她大摆酒桌风光全村,该是她心血来潮收服陆珣。如今陆珣改头换面来报恩,有她多少好处那名牌皮鞋包包,怕是数不胜数。 偏一个田地里滚过脑袋的小表妹改变所有。 这么多年来她反复做梦,一个漫长且顺风顺水无所不能的大美梦。只要不涉及阿汀,梦境必定成真,有的是男人上赶着供她利用踩踏。 但现实之中一旦牵扯到阿汀,所有人所有事天翻地覆地变,她永远被压在她的风头之下,万劫不复。 连南培 南培是最近三天出现在梦里的男人,油嘴滑舌有一双拈花惹草的桃花眼。性情浪荡的草包,胜在家世过人。 按梦里的轨迹,他本该在美食街对她的皮囊一见钟情。起初不过死缠烂打,而后渐渐动了真情。不但主动献上一片雷打不动的真心,还动用父母人脉资源,助她走上荧屏拍电影。 宋婷婷因此在美食街徘徊多日,迟迟等不到他。还以为日期未到,没料到一桩好事又被搅浑水,南培这人脱离掌控了。 烦死了。 每次跟阿汀扯上关系就不同,难道她真是操纵人心的邪物不成 宋婷婷在黑暗中拧眉,担心没了南培,自个儿的大明星梦难以实现。 不能硬碰硬。 她狠狠盯着上铺木板底,手掌盖着脸颊侧边的伤,告诫自己没到迫不得已的地步,绝不能一时意气。她,她妈几次三番跟这丫头片子作对,均无好下场。 林代晶就是典型的倒霉蛋,她不能步她后尘。 或许得从南培下手 他不来找她,她大可以主动找他去 宋婷婷越想越困,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醒来,阿汀差不多穿戴整齐了。 一头乌黑长发编成松软的辫子,头上戴着灰黑格子的贝雷帽 宋婷婷不禁奇怪,她在美食街徘徊多日,各式各样的杂货铺子百货商场走过不少,怎么没见过这个花样的帽子 上身浅蓝色的薄毛衣,很显白。下身黑色裙子,黑袜子短皮靴。这浑身柔软亲人的气质是宋婷婷没有的,是她想不出的搭配,更是她买不起买不到的牌子。 啧。 两个姑娘不经意碰到眼神,不发一言地挪开,光在这点上,委实默契的惊人。 宋婷婷瞥见阿汀手上色泽莹润无杂质的玉镯子。即使身为行外人,依旧能瞧出它的价值不菲,绝非宋家小屋靠草药能买下的凡品。 想必是陆珣了。 她不屑的轻哼了声,钻进卫生间打扮去了。趁着早上放假去北校区逛逛,就算找不着南培,也要提高点知名度。 阿汀则是拿了把伞,悄然走出寝室。 外头的雨比昨晚大很多,啪嗒啪嗒滑过伞面,沿着边角往下滑。秋天好像突然降临,风冷冷吹过脸颊。阿汀默默庆幸着自己穿了长袖,一边加快脚步往外走。 她们约在大门边。 新生军训本不能走出校园,不过雨大取消军训,就是默认学生白天自由活动了。保安大爷靠在门边上纳凉,没查学生证,直接开门放阿汀出去。 举目四望不见人,独独不远处停着一辆车。 黑色的私家车,很像当年带走陆珣的那辆。 心脏仿佛被小小扎了一下,生出不详的意味。不禁害怕,走过去会看到什么陌生的人,对她说陆珣做生意做坏事被抓了,或是逃到新的地方去。 好在仅仅是假想。 小心翼翼靠过去,还没走到边上,目光越过半开的玻璃车窗,便触碰到靠在车座上的陆珣。 他在闭目养神,皮肤偏白。尤其因为穿着一件黑漆漆的毛衣,更带出些过去没有的冷感来。 半高的领口遮盖住一半喉咙,侧面线条冷硬。袖口微微拉起,手掌盖在猫的脑袋上。五根长手指漫不经心拨弄着猫耳朵,满满的敷衍。 猫大约察觉到他的抚摸并非真心,生气了。脑袋挣开束缚,沿着手臂爬上到肩上,扭头瞧见逐渐接近的她。 “喵” 这是哪家的姑娘看着有点眼熟 探头探脑动动鼻子,认出来了,当即欢呼雀跃跳到陆珣脑袋上。踩着他的脑袋,开口便是一串“喵喵喵喵喵喵汪汪” 好久不见哇小姑娘 不堪头顶的骚扰,陆珣缓缓掀开眼皮。排列分明的睫毛之下,露出的是一对黄澄澄的眼珠。 天生的凶狠带懒,一如当年初初相见时。 阿汀带着诧异坐上副驾驶座。还没来得及问他的眼睛,猫先一步往她膝盖上跳。 没跳稳,身子一歪差点发生重大事故。 它慢吞吞晃着脑袋爬起来,阿汀这才发现,它的后腿跛了一条。 身后毛绒绒的大尾巴也没了,徒剩下一块光秃秃的小突起,骨头在皮肉之下摆动。 猫懒洋洋卧在小姑娘的大腿上,香香软软打个滚儿,比狗男人的腿好上千百倍。它扭头舔着小爪子,浑然不在意自个儿伤势似的。 但阿汀看着就心疼。 “尾巴没了啊” 她面上装满难过的情绪,陆珣尽收眼底,这就是他不想提及猫的原因了。 “偷吃东西被老鼠夹夹断的。” “腿呢” “贪玩爬树摔的。” “喔。” 阿汀闷闷应了一声,回忆起他说猫挺好的,不禁想要赌气问问他,这样怎么能算作好 不过转念想想,少年时代就与猫相依为命的陆珣,要不是连自己都顾不上,又怎会让猫受伤呢 怪不得他。 眼前的人和猫不该怪,该怪的人不知躲在哪里。阿汀怀揣着一份无处发泄的不高兴,只能自我消解。 陆珣像是不经意,尾指碰了碰猫敏感的短尾巴。它立即从快乐温柔乡里回过神来,双眼大大炯炯,蹲坐起来伸出小肉垫,煞有介事拍了拍阿汀的脸。 仿佛在说别难过啊小姑娘,我好着呢。 紧接着在她面前倒下来,翻开柔软的肚皮往她手心里,要求她上一个久违的挠挠。 它还是这样有灵气,犹如通人性的猫妖怪。 阿汀抿着唇,还是忍不住笑了,试探性叫它“陆珣” “喵” 果不其然,猫比人反应更快的热烈应答。 “陆珣。” “喵” “陆珣陆珣。” “喵喵喵喵喵喵喵” 它单方面牢牢霸占着这个人名儿,好像很久没被人叫过了。因而特别有新鲜感特别高兴,耳朵摇来摆去仿佛风中晃荡的小风筝。 真正的陆珣惨遭忽视。 “坐稳。” 他探身过来,琥珀色的漂亮眼眸一划而过。带着猫的缘故,身上的动物味道加重了。不知怎的令人感到安心,远胜过人工这样那样的香水。 阿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突然拉进得距离给她带来一点不知所措。不过没有挣扎,她在他面前的下意识就是一动不动。 只要不刻意激怒他,他就很好说话不会伤害她。 这是陆珣在她心里根深蒂固的形象。 再定睛一看,原来在帮她系安全带。 “谢谢。” 软声软气的道谢,眼皮子底下递来包子。 肚子空空的阿汀接过来咬了一口,甜的,是她喜欢上的奶黄包。从前村里河头都没卖这种包子,直到高中去县城上学,校门口每天有人骑着自行车,后头绑着铁盒卖包子。 那时试过奶黄包,一下就喜欢上了。 这事陆珣不该知道的。阿汀在问他不问他之间徘徊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多问了。 “你吃了吗” 她挑了个安全问题。 “吃了。” 陆珣单手转着方向盘,又递来一个保温杯。 热热的,装着牛奶。 阿汀小心喝了两口,微甜不腻。舔了舔下唇,正要盖上盖子放回去,没想到他伸手接过去。连方向都不带转的,很自然抿了两口。 “诶” 很轻微诧异的语气。 毕竟那是她嘴唇碰过的位置。 怎么 陆珣偏头过来,沉深的眉目微挑,态度里找不到丝毫的不对劲儿。 没什么。 阿汀摇摇头,“你看着路。” 面上不露山水,心下蔓延出好多迷茫。 并非没有察觉到,他在步步逼近。不放过任何机会重新搭建亲密感那种比年少时候更加黏腻,更加不容介的亲密 超乎友情,超乎青梅竹马。类似于动物用尾巴圈住自己猎物,不允许别人碰一下,否则视为挑衅,必要扑上去撕咬皮肉斗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他在医务室里承认的喜欢,就是这个意思吗 阿汀不太清楚,连概念都不太清楚。昨天觉得喜欢是脸红心跳,今天又疑心是发丝,是奶黄包,是牛奶是雨,是一个区区的保温杯,两件样式相近的毛衣。 又或许是眉眼指尖,行为举动,是一个人的所有。 阿汀悄悄凝望他的侧影,感觉自己还很入门新手,像乌龟一样温吞吞摸索着。 喜欢。 喜欢究竟是什么 小姑娘小口小口咬着包子,膝上卧着半睡半醒的猫。忽然觉着窗外倾盆大雨,车内烘暖而安静,无论如何都该谢谢陆珣的,总是给她安定感。 谢谢你啊。 至少这句话今天要说很多遍才行。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8章买房 猫还是那只长毛短尾大黑猫, 上天入地抓挠扑咬。它的世界里没有过害怕这个字眼,有时不小心嚣张过头了, 步伐威风凛凛, 甚至能踩出狮子的霸气。 结果一躺在小姑娘腿上, 全变了。 猫耸拉着两条小爪子,肚皮一起一伏的, 显然享受极了, 喉咙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看似睡着了,但阿汀动作稍有停顿, 它便会机警睁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不通过言语地问出什么事了不给我挠挠了吗为什么 她向来心软,只能继续轻挠。 猫便欢快地翻来翻去,自发把这里那里都送到小姑娘柔软的指尖下, 一寸不放过,全部要挠挠。 得意忘形的很。 这就是陆珣不愿带上它的第二个原因了。 车在红灯前停下,眼角瞥着瘫成一团长毛饼的猫, 手指在发向盘上意味深长敲了好几下。陆珣觉着眼前划过大大的两个字克制。 克制住揭发猫真面目的冲动,也克制住揪出猫教训一顿的冲动,反正已经是只小太监猫了。 姑且当作半只母猫, 允许它小小占点便宜吧。 陆珣这么想着, 盯着阿汀看了一会儿, 近似于野兽逡巡领地, 盘查猎物是否还属于自己。 很可惜, 她光顾着逗猫, 明摆着被外来的家伙忽悠走了。 陆珣挪开目光, 忽然道“这里是美食街。” 阿汀立即抬起头来,左右看看。 车辆行驶在宽敞平坦的大道上,两旁店铺鳞次节比。有大大小小的果干铺子,有面馆饭馆川浙菜。总之以食物以小玩意儿商店为主,聚集了全国各地的特色。 采用五彩缤纷的花色装潢,商店门口贴着好多电影大明星的海报,一望去复古又漂亮。简直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不愧是享誉北通内外的美食街,基本具有后代繁华商业街的雏形了,难怪学校里人人惦记它。 “没下雨的话,这里肯定很热闹吧” 阿汀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走了,余下一只手托着猫脑袋,一只手给它挠挠。 小气鬼喝凉水 陆珣被猫凶凶瞪了一样,无动于衷,沿着话题继续说下去“过半个月批夜市,摆摊多了更热闹。” 前些年重点打造现代化城市化,狠治过横七竖八到处摆摊聚会的脏乱差恶习。如今老城区整顿的差不多,正值新旧市长交替。 都说新官上任一把火,这位野心勃勃的市长火烧在城市整顿方向上,试图打造更具特色的现代化城市。 上头批过了,这便兴致勃勃弄起夜市来,允许小老百姓拿证摆文明小摊。既为日益增多的人口创造新的营生,又为部门增加税收项目,促进经济发展,目前看来百利而无一害。 阿汀兴致勃勃看着,车辆拐进不大的巷口。 仿佛骤然钻进桃花源入口,繁华热闹很快被丢在尾巴后头。这儿竟然藏着一片古香古色的住宅区。 放眼望去处处是墙面,爬山虎肆意攀爬。毛头孩子们追逐打闹,不乏挑着担子走进家门的汉子,多半大清早冒雨做过买卖,满头满脸水汗混杂。 再过去有一条长长的河。不像乡下地方没遮没拦光秃秃的河,这儿有莹白的玉石栏杆,有石板凳,甚至有个红色的塑料滑滑梯。 雨渐渐小了,孩子们便不顾爹妈叮嘱,冒雨抢着玩滑滑梯。其中有个胖嘟嘟的花背心小孩,手里拿着塑料小水枪,一声令下招来不少孩子团团观赏。 看来那是城里也稀罕的新鲜玩具。 “要在这边找房子吗” 阿汀趴在窗户上看了好一会儿,逐渐有了结论这片小孩高矮胖瘦,胳膊腿瞧上去远不及农村孩子的壮实。平时应当很少干重活,家境普遍不错,至少饿不着肚子。 房价估计不便宜。 正要说换个地儿瞧瞧,车在路边停下。不少坐在门边的男女老少抬眼看过来,确切来说盯着陆珣看,指指点点多半在议论眼睛的事情。 不过阿汀第一眼看到的,是对面那栋乳白色的时髦小别墅。 犹如遗世独立的小房,三层的洋式小别墅在周遭矮平的黑瓦青砖屋中傲然而立。底下围一圈褪了漆的铁栅栏,雕花镂空的大门,里头还有个小小的玻璃花房。阁楼窗台上绿色藤蔓翘着枝叶,大约很适合夜里看星星。 真是栋精美繁复的小别墅,出现在这个年代不禁令人眼前一亮。仿佛联通过去未来,平板电脑触手可及。 “喜欢么”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如此干净金贵的房子,阿汀不例外。但还是摇了摇头,觉得它不适合。 她们只是乡下来的普通人家,妈妈泼辣大嗓门,最爱在河头姐妹群中掰扯些有的没的。爸爸则是闷声不响干大事,皮肤晒得黑黝。 无论怎么想都更适合居住在市井小巷里,左邻右舍亲亲热热,最好继续种点瓜果蔬菜。 像左右两边那种房子就不错,又大又有院子。 “这里环境挺好的。” 并不指望一下子找到心仪的房子。 车坐得有点气闷,外头放晴了,阿汀提议下去走走,顺便问问附近有没有出手房子的 出租也行,爸妈来了且住且找,好歹比兄妹两个胡乱敲定房子靠谱。 陆珣不置可否。 猫睡着了,小心翼翼放在后车座上。阿汀推门下车,瞧见隔壁老奶奶坐在门口拨豆角,不住打量她们。 她便笑笑,上前询问附近有没有愿意卖房子租房子的人家。 老奶奶耳背,听了三回明白了,遥遥给他们指一个方向“那,往那儿去有个姓刘的,门上贴着两个财神爷。她家这两天急着出房子,娃娃你问问去。” 阿汀应了声“谢谢奶奶。” “不谢不谢。” 老奶奶年纪不小,口里没了牙齿,笑起来很和善。 弄得阿汀忍不住怀念日暮村。 不禁打开话茬“弄起草药生意后,就很少人说我们家坏话了。邻里乡亲关系越来越好,有时候草药赚了钱,也会往家里送点鸡蛋鸭蛋” 印象里的村子总还是淳朴的,蓝的天绿的草,红的花棕的土。谁家办酒谁家缺人手,走出门来大吼一声,三两下能聚集一群人。 要是能找到那种氛围的房子就好了。 爸妈交到新朋友,不至于太寂寞。 提到村子,阿汀突发奇想,偏头看陆珣“有机会的话,你想不想回村子一趟” 陆珣一下看穿她的心思“你想我回去” 怎么说呢。 很希望一起回到日暮村里。走过那儿的花草树木,再次经过神婆奶奶的房屋,一步一步踩上山去。 看日出或是看日落,说不出特别的原因,就是想这样做而已。 不过小伙伴的再三告诫,十八岁的大姑娘不能随意发出邀请,加上他的注视里有种莫名的深意,阿汀没好意思多说。 目光悄悄偏转,发现远处有个骑自行车的小贩,围着三两个孩子举毛票要买零嘴儿。 小小的念头忽然在心间跳动。 “陆珣,在这等我一下行吗” 阿汀指了指流动的河水,煞有介事“就看着那边不要动,数十下就好了。” 你去哪。 还没问出口,小丫头转头跑。陆珣下意识伸手抓她,没抓住,像灵活的鱼滑出手心。像三年来千千万万个噩梦那样难以挽留。 他皱眉,不假思索转过身去。目光捕捉到小贩,大约猜到她的心思,这才放心转过头来。 望着空无一物的手心,眼里不禁翻涌起非同寻常的深意。四肢百骸里也游走起浓重的不悦感,犹如锋利的铁片泛着冰冷的银光。 果然放不开呢。 一秒钟都放不开,恨不得分分秒秒把她扣留在视线范围内,关在圈定的牢笼中。 这种情绪难以控制,虽然没到彻底落实的地步,但那些背后做过的事,要是被她知道 不。 要更小心才行。 遥遥眺望一眼小别墅,陆珣收拢起手指,决定藏好狼尾巴,绝不让她察觉到分毫不对劲。 身后脚步声接近,她回来了。 “陆珣你看” 她像个立了功的孩子,眼眸灿灿的。 陆珣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看着面前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恰到好处地挑眉“糖葫芦” “欠你的,现在补给你了。” 尽管迟了三年,年少许下的承诺还是完成了。阿汀眉目带笑,拆开一串糖葫芦递过去。 以为他会接过去,没想到他只是低下头去,不紧不慢舔了两下,又咬了一口。 透明的糖壳子破碎在艳红的舌尖,这回是他逼着她,不得不反复回顾过往。 阿汀耳垂痒了,莫名其妙泛起热度。这时候想起王君的控诉,必须得承认了,她在陆珣面前确实没有出息。尤其数这双耳朵没出息,动不动就红。 争气点啊。 阿汀揉揉耳朵,小声催他“快拿着呀。” 清澈的眼睛里面映着缩小版的他,小姑娘的反应青涩但坦诚,不带丝毫躲闪与抗拒。 陆珣在这诚实的反应里提取到不少信息,这下是发自真心愉悦了。接过哄小孩专用的糖葫芦,竟然像模像样吃起来,被其他认识的人瞧见,指不定下巴要掉到哪里去。 沿着河边慢慢走着,糖葫芦吃完的时候,两人正好找到地儿。 共有两间财神大门,左右连在一块儿,左边大门紧闭,右边大门敞开,看不出究竟哪家才是所谓的刘家。 “问问吗” 阿汀话音刚落,陆珣已然领着她迈进右边大门,迎面三座单层宅子,两旁栽种瓜果。前头大约是主院,一个年轻女人坐在凳上打毛衣。 “您好,请问您姓刘吗”阿汀说话很客气。 陆珣离客气十万八千里,开口直奔主题“看房。” “那房子有人订了,不” 女人边说边转头,看到身形挺拔的陆珣先是一愣。再看到他身后半个阿汀,又是大大的一愣,嘴巴张成圆形。 “妹子” 女人惊喜道“火车上那妹子是不” 阿汀看她有点儿眼熟,不过想不起姓名来了。近来在学校里来来去去,陌生人相互冲击,没留下几张鲜明的脸来。 “你不记得我了” 女人起来转了个圈儿,“我啊,火车上差点被抢了孩子那个。下火车病了一场,瘦了几斤而已,你仔细看看记不记得我” 想起来了,原来是那对年轻夫妻。 “我姓刘,刘招娣,不在意你就喊我一声刘大姐。” 救命小恩人上门做客,刘大姐高兴极了,不断往外拿瓜子果干芝麻饼。一个劲儿招呼阿汀,笑着说“我是乡下来的,打工认识我家男人,家里公婆不嫌弃,就让我进了门。孩子出生一年多,好不容易凑出空当儿回一趟娘家,没想到碰到那么险的事儿。” “那天真是被吓着了,走得急急忙忙让你们见笑话了吧。这么多天没见你们兄妹俩上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号码地址留错了,正愁着怎么找你们。你说巧不巧,刚好你们就” 暗中瞅一眼陆珣,察觉到他毫无兴致的表情,刘大姐聪明转回话题“你们说要看房,隔壁的房是吧我拿个钥匙带你们看看去,咱们边走边说。” 阿汀疑惑“房子不是有人订了吗” 进门时候刘大姐是这样说的。 “没有,没人订。” 刘大姐背对着他们,拉开抽屉里作找钥匙的样儿。手指心不在焉来回翻找好几下,脑中成形一个说法“外头美食街不是要弄夜市么,估摸这儿土地价格要贵,不少做生意的到处打听房子。我隔壁那房是祖上传下来的,卖有卖的规矩,就是要对房子好。” “那些生意人净想着买来卖去赚大钱,怎么可能对房子好他们天天缠得烦,公婆不肯让他们糟蹋房子,干脆说订了人家,让他们死死心。” 说法有理有据,一时半会儿挑不出漏洞。 刘大姐拿了钥匙,经过陆珣时忍不住多看两眼。不管农村还是大城市,人人对异色眼睛怀着好奇与戒备。阿汀没有多想,只怕他心里不舒服。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是忌讳,阿汀只能安慰性拍拍他的胳膊,随之跟上。 “房是个好房,两间宅子七八个房间,过去住一大家子兄弟姐妹,祖孙三代不嫌小。” 吱呀,两扇大门打开了。 “格局跟隔壁一样的,就差一间左边屋子而已。” “我家正屋是老人住的,大厅摆房桌当厨房,还买了二手沙发电视机,饭后大伙儿坐着看看电视节目最热闹了。夫妻俩带着娃娃住右边,左边现在便宜租给一对外地小夫妻住。你们家要是只有兄妹俩,成家都不用搬了。” 刘大姐带他们在房屋里大致走了一圈,桌椅木柜家具颇为齐全,只是年岁样式都很老。不至于缺胳膊断腿,破相破口在常见不过了。 “家具得重新花力气刷一层,不然是得换,这都是五六十年前的老玩意儿了。” “来看看这。” 刘大姐伸手招呼阿汀过来看,原来屋子里正儿八经装了浴室卫生间,还是分开的。地上铺着深深浅浅的蓝色小块瓷砖,四面是白的。窗户五彩斑斓,闪烁着漂亮的光,像一件艺术品。 “这是上户人家好几年前,自个儿出了一半的钱装上的,其他两间都有。去年我们家也按这个装了一套,人人看了都说不错,干净又大方。” “还有后头。” 打开了正屋的后门,“后头院子不错,当年按着风水先生的意思给建的,花了不少心思。石头全在,还有个小池塘。别看现在花花草草长疯了,其实打理花两天打理干净就好,养点鱼养猫猫狗狗,种西瓜搭黄瓜架子都成。后头有口井,最近也给接了水龙头,浇水很方便的。” 阿汀点了点头。 一圈看下来感觉不错 不过看起房子她就纯粹是个小姑娘,上辈子十五年生活经验毫无用武之地。不由得拉一下陆珣的衣角,悄悄问他感觉怎么样。 “地段不错。” 陆珣好像对这块很了解,轻而易举说出临近的菜市场、医院以及公交车站。而且离学校十五分钟的脚程,一路灯亮人多,秩序抓得严,天黑回家不带怕的。 “是这个理。” 刘大姐回道“咱们这出了名的太平,年轻男女大早上出去忙活到大晚上。白天多是老人家跟小孩,又清静又少事。糖葫芦、米面馄饨小贩都会打这儿过,还有收头发收旧衣服的。真有心的,一天到晚坐在家里头还能弄点小买卖。” 样样都不错,这价格怕就高了。据说北通寸土寸金,不少房子每平方米要两三百。 仿佛看出小丫头的心思,刘大姐主动提及这个话题“之前别人给我们提的价是两万,我家正缺一万的手术费。要是能在九月底前给上这笔钱,后头那些钱慢慢来。唯一要求就是十年内不卖房不拆房,不然老人面对列祖列宗,脸上过不去心里更过不去。” 两万啊,这是好多好多钱。 爸妈能干,哥哥那边助学金奖学金拿不停,分家之后的日子越过越好,光这块,每年就能存下两千块钱。其次是一年半载走次好运,挖出百年野参那样的玩意儿,转手赚个几百上千。 草药生意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挑选近百户村民草药,从中抽成,最好的时候一个月有上百。所有收入零零碎碎省吃俭用下来,家里拼拼凑凑卖掉天地猪饭,手头大约有万把块钱。 还是草药买卖的利益大,少说挣了两三万。 但中药铺子是陆家的,爸妈账本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动过分毫。准备遇上陆珣尽数还给他,再商量花钱买铺子,自己当老板自己搭建路线。 “我得回家问问爸妈的意思。” 话带推脱,阿汀觉得这事儿基本成不了。 就算家里做好砸锅卖铁北通买房的准备,也不能真把多年积蓄拿出来买房,再背上一万的债吧 心理负担太大了。 打算趁早去别的地儿再看看的,奈何刘大姐热情留她吃午饭,一个劲儿道“好歹你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房子这事儿还有说的余地。只是我说了不算,你刘大哥带着爸妈出门走亲戚去了,看看他们中午回来怎么说成不” 小姑娘没想拿恩情要挟人家,连忙摆手。架不住刘大姐又说除开房子生意,恩人就是恩人,缘分就是缘分。 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阿汀无力反驳,只好答应。 “坐会儿坐会儿,我去烧个菜。” 刘大姐朝厨房走去。 烧菜间隙发现阿汀往卫生间走,刘大姐憋不住话,赶紧抹抹手心手背,想问问陆珣肚子里打什么算盘。 分明花十万块钱把房子买下了,做什么要她用这种说法哄别人买房怎么好死不死还哄骗到小恩人头上去了 太多问题困扰着她。 “我按你的说法说了啊。” 刘大姐走过来,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打什么算盘存的好心坏心不是故意害她吧” 话里八分的提防两分的试探。毕竟小姑娘是她的恩人,救了孩子一命,她实在不想害她。 陆珣闻言面上没有什么变动,眼神冷冷肃肃的,不带情绪起伏反问一句“我能害她什么” 是啊,能害什么 这片土地身价高,出生于农村的初中文化妇女都知道,放在手里捏它个十年八年,将来卖出去少说翻几倍价钱。要不是公公脑子里长什么瘤,他们根本舍不得卖房。 陆珣出高价买,又地价卖 说是日后带人来看房,届时不管用什么价格什么说法,只要她想法子把房子交到那人手里就行。 一副巴不得白送出去的架势。 要是真用一套房子暗算人,手笔也太大了点。 刘大姐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认出他是火车上救过阿汀的那个年轻小伙。不免怀疑他对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一见倾心,想着法子帮人家在北通安窝,做顺水人情。 就说了“咱们先说清楚了,我只管想办法把房子弄她手上,以后你别想拿这事儿充人情。别人问起来,我就说是正经买卖,不认识你没见过你啊。” 反正房子卖了钱到手了,老人上医院的事儿全部订好了。刘大姐颇有底气,决心站在恩人这边。 没等到陆珣的回答,阿汀走出卫生间了。刘大姐急忙又溜回厨房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中午十一点,刘家老少陆续回来了。 这家人丁稀少,兄弟姐妹共四个,三个分散到天南地北挣大钱去了,留下老幺在家赡养父母守老宅。如今算上两位年轻客人,一共就五个人,刚好围坐一桌。 刘大姐找自家男人通过气,因而一提起房子,刘大哥便反驳“你记错了,人家说的是我们这三间房的院子出两万。隔壁少了一遍,缺个口子嫌不好看,一万不肯出。” “我记错了” “你就是成天稀里糊涂的。” 刘大哥按照媳妇儿给的说辞,一板一眼道“我爸做手术的钱早上凑齐了,房子卖不卖都行。你改天带家人来看看,真要买,我做主给你再便宜点,手头没钱的话,按月按年付都成。实在不行,租给你们也比空着好。我看我们挺有缘的,你要是买了那房子,往后还能做邻居相互帮衬。” 两万变一万,卖房变租房 阿汀感觉有点怪,又说不上具体。 桌上夫妻俩不断招呼他们饭菜,屋里忽然传来小孩啼哭声。刘大姐连忙放下筷子“准是娃娃醒了,你们吃着,我哄哄去。” 十多分钟后再出来,手里抱了个大胖小子。细皮嫩肉没遭过苦似的,对着阿汀咿咿呀呀叫唤。 “你看这小子还认人呢。” 刘大姐抱着小子走过来。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挥舞起短胳膊又咿咿呀呀叫得认真,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好啊。” 阿汀握了握他的手指,绵软得好像没有骨头。 小家伙就咯咯咯的笑,脑袋瓜子晃来晃去。不经意望见陆珣的眼睛,年纪小到不知畏惧,忽然歪斜着身子,探手想去摸。 “好了好了不玩了。” 陆珣明摆着是个不待见孩子的,站着不动都显凶。刘大姐抱着孩子坐回到座位上,刘大哥则是不由自主开口“小兄弟你这眼睛” 刘大姐碰了他一下,“给娃娃拿双筷子。” 眼睛问题中断,刘大哥拿双筷子,目光在俊俏姑娘小子之间徘徊一会儿,再次不由自主开口“瞧你俩一块儿来看房子的,难不成已经搭伙过日子了” 年纪轻轻上大学,结婚那么早 这是刘大哥的本意,被媳妇儿连连拧了两下大腿,敢疼不敢怒。还不知道自个儿嘴巴错在哪儿,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夸“挺好挺好,你俩这毛衣样式这气度这样貌,一看就是小两口过两年生个娃娃保准漂亮” 刘大姐 阿汀 越误会越离谱了。 当即摇了摇头“我们没有搭伙。” 陆珣则是慢悠悠补了一句“还没有。” 还没有是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有 刘大哥想问来着,脚尖惨遭媳妇儿踩了两脚。脸色涨得通红,想了好一会儿仍然稀里糊涂地答“挺好挺好。” 憨子。 刘大姐郁闷再踩一脚,刘大哥委屈又无辜,一脸的莫名其妙。小两口热热闹闹的,老两口饭桌上不大说话,就笑眯眯逗着孙子,让阿汀多吃点多吃点。 一顿饭吃得舒坦。 饭后又下起了雨,刘大姐进屋子给他们找伞,好久没出来。 阿汀站在屋檐下,雨水滴答滴答坠落。她摊手接住晶莹剔透的一汪,看着水,看着掌心的纹路,不自觉发起呆来。 天阴沉沉的,犹如潮湿的黑毯子罩在上方。 风吹过来有点儿冷,一件外套挂在脑袋上,带着热热的体温。阿汀仰起头,坠进他的眼里。 突然就想起三年前夏天那场台风,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他救了她,她又救了他。他在风雨中送她下山赶她走,又在风雨中跌在她家门前,第一个开口念她的名字。 阿汀。 嘶哑的,生疏的。 突然也就一时兴起,小姑娘的眼睛亮起来,几乎是孩子才有的天真烂漫。欢喜朝他招招手,贴在他俯下的耳边说“陆珣,我们跑吧。” 淋着雨跑吧。 跑过荆棘山丘,越过长河风雨。像年少那样,在电闪雷鸣的大雨中混乱跑着,有种独特的生命力,有种难以言喻的纯粹的羁绊。 只属于我们。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9章为她活着 “家里怎么连把伞找不着了呢” 刘大姐在屋里四处翻找雨伞, 冷不丁听了一声“刘姐,我们先走啦。” 不由得一愣, “这就走了” “嗯嗯, 今天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 就一顿饭没两个菜。”刘大姐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不由得皱起眉毛“雨这么大没伞怎么走得出去你们再坐会儿, 不着急走, 我马上给你们找把伞来” 那边传来一句不用了。 刘大姐找着藏身隐秘角落的大红色折叠伞,急匆匆拿着伞走出来时, 那两道身影已经冲进一片浩大的雨幕中。 犹如天地间的两道自由潇洒的两抹影子,一大一小的手紧紧牵着。他们跑出院子,溶在雨里, 背影很快就远了。刘大姐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以至于刘大哥探头出来问“他们没拿上伞就走了” “走了。” 雨水仍然打在屋檐上,滴答滴答落在另一双手心。刘大姐颇为感慨“小年青就是不一样,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操心太多。瞧瞧他们,就觉着咱们老了。” 刘大哥远看看近看看, 弄不明白自家媳妇儿年纪轻轻在惆怅个什么劲儿。他是个实诚的, 当下憨厚回道“淋把雨的事儿。你要想过过瘾, 娃娃放在家里让爸妈看着, 咱们也去淋一把就是了。” 傻子。 刘大姐回头, 哭笑不得“好端端淋什么雨赶紧趁着时候早睡一觉, 省得下午送货打盹儿。” 说着便将男人推进屋里去。 雨继续下着。 初秋的风干干净净, 吹得发丝凌乱。雨也干干净净,打得衣物沉重,黏黏的贴在肌肤上。 整个世界都是凉滑的,隐约的雾气缭绕。阿汀在雨中胡乱跑着,一双脚踩进一洼又一洼的小水塘中,飞溅起万千透明的小小水花。 雨水迷了眼,差点被路边一块石头绊倒,但陆珣伸手一拉,歪歪斜斜的重心就被扶正了。 自身的温度被雨浇灭,很冷。 独独紧紧握住的地方,干燥的掌心相互交叠,连雨都打不进来,很烫。 刘大姐家离小别墅不过半条街,十分钟不到的跑程。那辆黑漆漆的私家车依旧停在原地,拉开车门,淋透了的小姑娘被麻溜儿塞进车里。 陆珣绕到后备箱拿了毛巾毛毯,旋即钻进车里。砰的一声,车门把雨关在外头。 他淋得更透。 满脸的水,沿着肩脖脉络不断往下淌。头发湿软软塌着,没了形,细碎发丝快把眉目遮光了。 这时候的陆珣没了威风,没了西装革履的体面。学校同学们口中凶狠的总教官,现在就像是长毛焉巴的狮子,杀伤力仍在,威慑力却大大下降。莫名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狼狈,甚至有点儿可爱。 罪魁祸首的阿汀,看着忍不住想笑。 扬起的嘴角落在陆珣的余光中,他利眉稍挑,像堂堂大人被小屁孩耍了一通那样,似笑非笑“现在高兴了” 阿汀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表示高兴。 真奇怪,明明淋成两只落汤鸡了。毛衣吸水变得沉沉,手脚反而轻盈起来,好像挣脱了什么束缚,非常的舒坦。 “冷不冷” 他俯身过来,用大大的薄毯一下把她包起来,裹粽子似的。阿汀抹了两把脸,他凑得更近,手上盖着毛巾,细细在她白净的面上擦拭。 “我自己能” “别动。” 清糯的一把小嗓子,被他沉沉的喉音打断。依稀辨出不容抗拒的语气,阿汀不动了,眨眨左眼闭闭右眼地配合他。 温热的指腹隔着一层毛巾,抚过眉梢眼角,在一点红痣上划过。它如同国王野兽,肆意游走在自己的领土上,在柔软的下唇停顿良久,转而围着小巧的耳朵擦呀擦。 他的眼睛变了,变深变暗变复杂,涌起成年男人许多念头。不谙世事的阿汀尚未知晓这一层,光是大睁着眼睛,察觉他下睫挂着一点剔透的水珠子,要掉不掉晃荡好久。 在眼皮子底下晃的特别得意洋洋,阿汀不假思索,派出手指头小心碰了它一下。 只见那排纤细的眼睫颤了颤,水珠滴落在她的手上。来不及追究它的最终去路,手腕,已经被他狠狠拿捏住了。 茫然抬头,紧接着跌进他澄澄的注视中。 恍惚之间变成猎物,莽莽撞撞走进精心布好的陷阱里。猎人收网干脆利落,猎物还栽得一头雾水,弄不清楚目前的危险局势。 “陆珣” 时间仿佛陷入静止,哗哗雨声越来越远。只剩下手被抓得疼,她挣了挣,他放松力道,但到底没有放开,不肯还她完全的自由。 “我说过,别再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怪物。” 眼眸渐渐眯起,连带着眼瞳中的她被压缩,被锐利的锋芒笼罩。 做错了什么吗 阿汀想不出所以然,很小声地解释“没有。” 从来没有当作怪物看待。 “那你就该小心点。” 他慢慢放了手指,另一只手绕到背后去,指尖勾下发圈。拨开打成辫子的长发,漫不经心继续用毛巾擦干。 阿汀昏头昏脑盯着他看,对他的话语仍然似懂非懂。 是不准随意触碰的意思吗 可是。 侵略性很强的人分明是他,总在角落里不打招呼地冒出来。把手递过来,把影子罩下来,自始至终没问过她肯不肯。 “不公平。”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不公平。非常讲道理的姑娘阿汀,满腹疑团“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我不可以” “哪样” 抓手腕亲耳朵擦脸擦头发,他为所欲为来着。阿汀抿唇“就那样。” “哪样” “那样。” “那样是哪样” 他的嘴角散漫上勾,带着冷冰冰的玩味。 气氛出现微妙的变化,有人仗着成年男人的身份,好像知道多么了不得了不得的内幕。觉得她是个一无所知的丫头片子,好欺负好打发似的,故意的恶劣的逗她。 阿汀破天荒的冒出小性子,别过脸去“不跟你说了。” 仿佛在说我要和你绝交,孩子气透了。 陆珣动了动嘴角,继续耐心帮她擦头发,像个任劳任怨的擦头工。好一会儿才低低笑了一声,“因为你不喜欢我啊。” 又是那种理所当然的低微的语气。 小半的自嘲。 男人是劣根性的动物,浓重情感翻涌,恨不得剥皮抽筋将两幅血肉完全缝合在一起。 无论怎样克制,想亲想抱渴望更多。脑子里充满肮脏的卑鄙的,原始的猛烈的念头。这是近乎本能的东西,全靠着一颗糖一个笑饮鸠止渴,白日里压制住它的蠢蠢欲动,装出一副干净体贴的壳。 这层伪装又实在岌岌可危。 任何不期然的接近,触碰,都能轻而易举地让它分崩离析。天底下的男人都有另外一面,只想就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狭小闷热的车里来一场抵死的斗争。 这是年少轻狂小怪物没有的本性,是男人少有例外的本性。她不懂,暂时不能懂。 要是连精心塑造出来的外壳都不喜欢,贸然袒露出底下糟糕透顶的骨肉,只怕吓住她,更惹她厌恶。 头发擦干了。 陆珣重新帮她重新束起头发,十指在发间穿梭,手法生疏,连最简单的马尾都束得松松垮垮。 阿汀差不多埋在他的怀里,鼻尖碰到冰冰凉凉的毛衣,眼睛望着座位间悬挂的镜子,能看到他垂下眼眸,一脸认真琢磨绑头发的神情。 再摸摸乱七八糟的头发,忽然就不想跟他赌气了。 我们来聊聊喜欢的事情吧。 只考虑了两天,但也算深思熟虑,大致有了想法。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传达心情,偏在这时,后车座上的猫一跃而起,发出一连串叫声。 “喵喵” 你们去哪儿了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为什么偷偷去玩不带上我 它虎头虎脑地跳过来,非要钻进阿汀的小毯子里。喵喵着我也要玩我也要小毯子捂肚子,被冷酷无情的陆逊捏住后脖子皮,仍然挥舞着四肢,探出爪子勾住毯子不松手。 “松开。” “喵喵” “松。” “汪汪汪” 不松不松就不松,猫大爷光荣负伤,一点儿不怕长大的小怪物对它下狠手。自顾自朝阿汀伸手,一副要抱抱的狡猾姿态。 “让它呆着吧。” 阿汀果然中招,抽出一截毯子盖住它。 猫当即找准位置,蜷缩起身体,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瞄着陆珣的眼神挑衅十足。 陆珣则是擦着湿发,还它一个轻蔑的瞥眼。 一人一猫目光交汇,有如电光石火噼里啪啦,一时间比外头的风雨更大,大有斗个三百回合誓不罢休的气势。 “要回学校了吗” 和平主义者阿汀介入斗争。 “有别的地方要去么”陆珣收回目光。 阿汀摇头。 她答应过王君,下午她看看武侠小说初稿。结果在刘大姐家里吃了饭,磨蹭不少时间,这会儿已经两点多。是该回去了。 陆珣没说什么,启动车。 开车的时候不适合讨论太过重要的话题,免得分散司机的注意力。阿汀偏头看着玻璃窗,看着玻璃窗上映着的陆珣侧脸,默默将喜欢的话题暂时压在嗓子里,准备另找时机讨论。 没想到这一压就到了晚上。 车辆轻微的颠簸太有利于睡眠,向来作息规律有午睡习惯的阿汀,不知不觉盖上了眼皮,睡得天昏地暗找不着北。 一觉醒来外头天色大暗,车停在路灯下。阿汀身上盖着两层毯子,热乎乎的。只动了一下,膝上的猫昏昏醒来,撒娇似的喵呜一声。 “醒了” 陆珣的声音,也带着点懒倦。 “我睡了很久吗” “七点多,饿么” 真是睡了不少时候。 阿汀摸着肚皮表示不饿,“我得赶紧回去了。” 沉默持续片刻,陆珣匿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总觉着这份沉默里头藏着点不高兴的神色,但下一秒,他已经伸手帮她解开了安全带。 好像耽误了他不少时间,阿汀没准备再让他一路送进寝室去。自个儿开了门,轻轻说了声“那我走了。” “坐着。” 他把车门拉了回来。 不紧不慢伸手到后车座上拿了把伞,开门开伞走到她这边,这才拉开门说了声下来。 我自己会开门的。 我会撑雨伞也认识会寝室的路。 这种话在他面前通通不作数,阿汀也就不说了。老老实实下了车,钻进他的伞里。 关门时候猫跳了出来,巴着毛衣搂住她的胳膊。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阿汀只能挠挠它的耳朵,带上它一块儿走一段。 学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不乏年轻男女羞怯怯躲在一把伞下。天空中落下连绵的雨,莫名将人们人们划分成灰的伞花的伞,一朵伞下一方小小的天地,不受任何侵扰。 教学楼里灯火通明,说笑声不断经过身旁。阿汀抱着猫,小心看了陆珣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更自然的,捡起喜欢的话题来聊。 心里徘徊着莫名的紧张。 他把伞压得很低,雨进不来别人的眼神也进不来。相对应的,他得弯腰,潮湿的发烧时不时刮蹭过她的耳尖,有种更加莫名的温馨感。 舍不得打破。 温吞吞走在情人路上,脑海里回荡起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传说。接着又意识到,他们走过两回坎坷石子路,至今不算有情人,更别提眷属了。 一条漫长的路即将走到尽头,阿汀悄悄仰起头,浮光琼影的一眼偷窥。他冷峻的轮廓落在夜里,洒下小片路灯光,朦胧得恰到好处,近乎有着钢铁软化的温柔。 “陆珣。” 她揉着猫提醒“头发,不吹干会头疼的。” 嗯了一声,他有些散漫。 准备出口的下一句,就是聊聊喜欢的事儿。 走进光影绰绰的树荫里,阿汀手上动作慢了。正要开口的瞬间,前头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 “可算是回来了。” 宋敬冬微微的笑,直起脊背来,目光在自家妹妹身上停留一瞬,久久落在陆珣的面上。 宋敬冬在宿舍楼等了一天了。 大早上听闻新生暂停军训,本来想看看自家小胳膊小腿的妹妹情况怎样。顺便带她出去逛两圈,省得南培闻风而来,又是一番纠缠。 托人上楼带个话,老半天后只有半睡半醒的王君,打着哈欠儿走到一楼。左一个狗陆逊,右一个不要脸,好说歹说清楚才得知,陆珣拐着小丫头出去看房子了。 以为中午能回,结果没回。以为下午总该回来,还没回。宋敬冬一鼓作气守到晚上八点,差不多要找学校举报所谓的总教官不务正业,瞎拐带学校女同学时,俩人终于撑着一把伞慢悠悠回来了,犹如饭后散个步似的闲散。 “我打电话说了的。” 小丫头还算是有良心的,内疚又不安地解释“那时候你不在寝室,有个同学接了电话,说会帮我传话的。我以为” 说着对不起,脑袋耸拉下来。 身旁的男人就丧尽天良了,一个招呼不打把清白大姑娘带出校门,面对人家正儿八经的亲哥,那张脸仍冷冷懒懒搁着,半点不客气。 真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野小子么 不禁有点儿怀疑。 手头有个最好的检验法子,宋敬冬露出标准阴险狡诈的狐狸笑容,亲切朝阿汀招招手“过来过来,让哥看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或是被狗爪子抓了挠了。“ 狗爪子 阿汀不明所以。不过兄妹俩感情好,她下意识要过去,肩上却忽然多了一只手,沉甸甸压在上头,不容动弹。 一如既往的做派。 连同父同母的亲哥都不让碰,小气死了蛮横死了。除了那个陆珣,天底下再没这么不讲道理的家伙了。 宋敬冬心里有了答案,架不住手痒犯病。小丫头过不来,他就自个儿三两步过去,朝着陆珣微微一笑。紧接着伸出手,非常熟络非常自然地掐住阿汀的脸皮 扯一扯捏一捏,分分秒秒都在恶意挑衅。 因此陆珣也扯了扯嘴皮,带着淡淡的嘲笑意味,口齿中溢出一个杀伤力巨大的词“单眼皮。” 旋即眼不带眨,干脆利落啪的一个巴掌,盖掉他不合时宜的捏脸皮的爪子。 疼疼疼疼疼。 臭小子力道比以前更大了 宋敬冬收回红通通的手背,边晃边笑着对阿汀说“行了你上去吧。” 你们呢 阿汀迟疑,不放心留下这两个幼年仇敌。 “我们男人之间有男人的严肃谈话,不适合你听。赶紧上去洗澡睡觉。” “谈话。” 阿汀板着脸“不是打架“ 宋敬冬摆摆手“胡说,你哥我看着像是爱打架的人吗” 不像。 但你看着真的挺欠揍的。 她眼里满是怀疑,逼得亲哥举手发誓“不打架真不打架,我敢打架就让妈赶来北通打断我的腿行不” 勉强算行吧。 阿汀点点头,再去看陆珣。会说话的眼睛一眨一眨,无声询问你呢 “不打。” 除非他欠揍得太过分。 陆珣伸手,猫舔了舔阿汀的手指头作为告别,而后识相地爬回到陆珣的肩上去,两只爪子攀着他的脑袋,还想往上,做他头上的猫主子似的。 它后腿没力气 ,总爬不上去。陆珣托了它一把,眼皮落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眼“晚安。” 晚安就是 今天结束了,辛苦了,希望你能好好的休息。然后明天会有好事发生的意思。 他还记得这个。 仍是沙哑生疏的读音,因为他在她身边学来晚安,后来离开她,再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他是只认她的。 阿汀领悟到这层意思,眼睛骤然亮起来,犹如夜空里忽然冒出来的人间烟火,光芒璀璨。 “晚安。” 她甜甜笑着,一溜烟窜进了宿舍楼里。 一会儿准要趴在阳台往下看的。 陆珣太明白她了,以至于嫌弃他们所站的地方太不显眼。自顾自走到远处的路灯底下,这样她能一眼望见他,他也能一眼望见她。 被忽视的宋敬冬主动跟来,瞧见陆珣手里多了一个打火机把玩着,不由得问“你抽烟“ 这年头学校里抽烟的男同学稀少,花花公子们倒是引以为乐,吞云吐雾摆出阔气的姿态,一副快乐赛神仙的模样。 宋敬冬这是在评估新陆珣的为人做派,陆珣却瞥他一眼,兜里又摸出了一包烟,以为他想抽。 三好青年宋敬冬立即拒绝“我不抽烟。“ 眼看着陆珣要收起烟,又笑眯眯补上一句“你想抽可以抽,不然两个大老爷们杵着说话,怪里怪气的。“ 真麻烦。 陆珣啧了一声,点燃烟。 夹在指尖晃了晃,赶走三两只细雨中缭绕的蚊虫,接着垂下手掌,任由它明明灭灭,像被主人厌弃的摆设品,徒然烧灼着。 宋敬冬看着那点猩红的血光,透过它,想起陆珣临走前的一幕幕。 尤其是那个鲜血淋漓的眼神,困兽在牢笼里争斗,骤然学会隐忍蛰伏,覆盖上一层冷光。 实在很难忘记。 “你过得怎么样”他问。 “死不了。” 笼统的答案,让人难以接话,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否则一个人怎会活生生换了一副脾气 这得遭受不亚于剥皮抽筋的疼痛。 “你还在念书当兵” “做生意。” 兄妹俩问的问题差不多,陆珣的耐心独一份,尽数给了阿汀没有丁点剩下的,不够分给宋敬冬。 他很敷衍,扫向他的视线中透着无聊“还有别的要问么” 有没有别的更有意义的问题,没有就懒得奉陪了。 这家伙的潜台词真的很浅。宋敬冬一边觉得他交不到兄弟朋友,一边想了想,扒拉出一个新的问题“你喜欢阿汀“ 老狐狸的试探比小丫头来得复杂多了,陆珣掸了掸烟灰,指尖触到火星,烫出一个焦黑的印子。 火辣辣的疼痛让人清醒,他没吱声。 也算是默认。 “以前除了我妈,大家伙儿都觉着你男女未必分得清楚。打小到大没人管过你。难得有个小姑娘真心耐心对你好,你喜欢她,想黏着她抓着她,很合理。” “但现在还这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笑容逐渐收敛,已经褪下眼睛。宋敬冬是温声问的,反而突显出面上微微的冷淡。 “你怎么想她怎么看她,这不是我该管的。我只管阿汀,她还小,来大学没两天。我们家就一个女孩,全家宠得厉害。” 说这话时,阿汀在阳台探出脑袋了。宋敬冬抬起胳膊来回摆动,口上继续说着“瘸子那事后,家里处处防着,她自己也是。高中三年同班男同学都没说过几句话,更别提出去玩。” “只有你。” 宋敬冬挥手累了,眼里的笑彻底没有了,“除了家里人,她只会答应跟你单独出去。因为她相信你不会害她。但我们谁都说不清,她到底把你当朋友还是当作其他什么。” 陆珣是个偏执的人。 一别三年重逢后,他总在阿汀周围徘徊,行为举止藏着不为人知的压抑的偏执。宋敬冬今天走这趟,不仅仅为了摆脱南培,更为了摆脱时不时冒出来的陆珣。 毕竟南培使得尽是不入流的招数,除死缠烂打外,倒没有别的强制手段。只能哄哄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伤不着定性很足的阿汀。 陆珣不一样。 他曾经在黑暗里摸爬滚打,被阿汀好心拉回悬崖。年少时候缠她过分,原本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许能慢慢回归于平淡。 偏巧陆家人插手,生生掐断了他为数不多的好日子。宋敬冬不得不担心,阿汀对陆珣仅仅是心软同情,陆珣这份戛然而止的感情却犹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愈发扭曲。 如今他改头换面重新出现,分明执着于阿汀索要更多的温暖。万一她给不了,万一他得不到,无论是谁失了控制,最终都将演变成伤人伤己的结局。 为了预防这个,宋敬冬年纪轻轻操着老妈子的心,宁愿出面做坏人。 “阿汀还小,分不清感情。” 他又扬起嘴角,淡淡笑起来“你想要的东西,也许她给得了,也许给不了。不管怎么样,你得保证不逼她不害她。不然,你别想再见到她,更别想私下来往。” 威胁啊。 好久没被当面威胁过了,还有关于她。 烟燃到尾巴了,犹如烧开的水滚过皮肤,疼痛感扑面而来。 陆珣依旧牢牢捏着最后一节。 他认定的东西,无论怎样伤他害他让他疼痛,除非死了失去意识了,否则绝不放开。 宋敬冬看得挺明白的,撕开脸皮要他一个保证。但陆珣远远看着那个挂在阳台上的阿汀,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其他漂亮的说法,能够嘲讽宋敬冬的自以为是。 没有更加漂亮的说法,只能实话实说了。 “你搞错了,我们之间不是喜欢。” 那太浅薄了。 他们的羁绊更深更厚更复杂,超过了时间空间,是旁人永远无法取代的东西。 至少他这边是,天底下没人比得过她。 “我是为她活着的。” 沙沙的一句话落在夏末初秋的夜里。 烟烧尽了。 陆珣垂下眼眸,指尖松开些灰色粉末,随着字句被风带走,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那就是事实。 两年零十个月以前,夏日里百年一遇的超强台风。他在树林里挨了一顿打,莫名其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暗无边无际地漫过来,陆珣高傲抵抗过十七年,但就在那个瞬间,他被黑暗吞没了。 没劲儿了。 不想挣扎不想活了,找不到任何意义,找不到任何被需要的位置,心想着死了算了。 渴望以死一了百了的时候,是她不禁同意冒了出来。拿食物诱惑他,冲着他安静无声的哭,说害怕,就这样给了他一个位置。 然后他睁开眼睛,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自那以后就决定为她活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0章换寝室 不为自己活, 这话完全出乎宋敬冬的意料。 北通学费不便宜,不大的学校里自有人生百态。他见识过父母省吃俭用, 满身补丁。不舍车费, 好不容易花十天半个月走来学校, 没看两眼还被自家孩子嫌丢人,潦草赶上回程。 这是为子女们活着的父母。 反之亦有突发横财的父母。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无数父母, 将所有年少时的指望摊到子女身上。既有花大钱压着孩子来上学的, 也有不顾一切拽孩子回家分担重任的。那便是为父母活着的子女,在自我理想与孝顺之间夹缝生存, 最终一败涂地,眼中失了光。 一个人究竟要经历多少次挣扎失望,对外物彻底无望麻木。或是有多少深沉难喻的热爱, 才会将生的意义寄托在别人身上,心甘情愿成为她的附属 这有点儿超出宋敬冬的理解范围了。原先有更多冷酷无情划清界限的话,这会儿全被堵在嗓子眼。 实在不好说, 只得无奈叹口气。 “你跟阿汀说过这种话么” 宋敬冬善于捕捉人们面上细小的变动,便侧头去观察陆珣。结果收到一个你除了问没用的问题,还能干什么的神色, 嫌弃的明明白白。 宋敬冬 真得瑟 真想当场把阿汀拽下五楼, 让她看看谁更欠揍谁更想打架他多么的无辜, 竟然还不被信任 不过。 没说过就好, 这种话太狡猾了, 最容易打动心软的小姑娘, 稀里糊涂就把她哄骗走了。 看来陆珣还算有点良知 七弯八拐得出这个结论, 宋敬冬笑眯眯道“既然到现在都没说,以后也别说了吧。当然说了也白说,我会拆穿你的。到时候我爸妈也在,三两句话下来,我们家丫头就没你的事儿了。” 笑里藏刀。 还指手画脚。 陆珣没劲儿玩你来我往的威胁,眼珠偏转,唇角便牵出一个冷冰冰的笑,“有空管我,不如先管好你自己。” 语气不大客气,类似于挖苦。 宋敬冬转头瞧见个姑娘聚在宿舍楼门口,你推我攘着一个圆脸蛋的姑娘。 她手里捏着信,脸上害羞带怯的笑,扭扭捏捏往这边看来。不消想,又是一颗无意间萌动的少女春心。 哎。 怪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貌双全,今个儿又在女生宿舍楼下徘徊太久,不小心落尽姑娘们的眼里。 都怪他,顶着单眼皮照样皮囊过人。 总算有机会灭灭陆珣双眼皮的威风,宋敬冬迅速转回脑袋。谁知道陆珣臭小子,已经无声无息走出去好远,连影子都走出路灯的光照范围了 宋敬冬冲着背影喊“下回别哄她出校门” 被无视。 “好歹打个招呼” 继续被无视。 过河拆桥的小混蛋。 宋敬冬又好笑又好气,身旁传来小姑娘怯生生的搭话“你好宋同学“ 该走的留不下,该来的躲不掉啊。 他露出招牌笑容,耐心应对。 路灯之间间隔百来米,陆珣走到第二个路灯下,差不多在情人路的尽头。意外瞥见宋婷婷穿着短外套牛仔裤,打扮的时髦且贴身,婀娜走在一把深蓝色波点伞下。 另外一边是南培。 两个碍眼的不相上下的家伙撑着同一把伞,一人出一只手握着伞柄,指尖手背隐晦交叠。乍一看去是恩恩爱爱的一对男女,不过仔细再看女的总在说,间或笑一下。男的心不在焉,眼珠子时不时往宿舍楼上飘 想必宋婷婷功夫不到家,勾不住南培。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笑着,走到情人路边上。宋婷婷打包里拿出另一把嫩黄色的折叠伞,南培拉了她一把,伞落下来,遮住一个亲吻。 完美验证男人的劣根性,喜欢的东西想尽办法去争,不喜欢的送上门的,又成了不要白不要。 这一幕太精彩,陆珣漫不经心看着,难得好心的静静站着,免得打扰他们亲热。 伞老半天再抬起来,宋婷婷脸颊染红,钻进自己的伞里去。眉梢染着妩媚,脸上神色依旧淡淡,两厢对比衬出了她的冷艳,还挺清高。 “走了。” 南培往前走,宋婷婷心里记着数。一到十,正好数到第十下的时候,又见南培回头,风流翘起嘴唇,扬声道“小师妹,有空多来北校区找我玩。” 宋婷婷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看情况吧。” 实则心里头又惊又喜 这算是成了么 终于克服阿汀那诡异的灾星了现实又将如何发展下去能不能沿着美梦轨迹 比方说南培之前没见过世面,一时被寡淡小丫头迷了眼睛。如今真真切切见着她了,立即对她一见钟情,仍然想尽办法帮她找人搭线,助她登上电影大荧幕 宋婷婷忍不住翘起唇角,仿佛已经预见日后一帆风顺的日子。 结果回过神来,对上陆珣的诡谲的眼睛。 仍是浓郁的琥珀色,泛着冷戾的光。吓得宋婷婷毫无防备,雨伞落地,险些尖叫出声。 他的眼睛根本没治好 颜色变来变去是怎么一回事宋婷婷弯腰捡伞,暗中偷窥一样,仍是村里人人避讳的一双猫眼,看得她心惊肉跳。 她不知晓有色镜片这回事,闻所未闻。 不禁怀疑面前的陆珣是个彻底的妖怪,白日欺瞒过众人,夜里张狂露出狰狞的原样儿。或是一场非比寻常的梦,预兆着她心心念念的好事,绝不可能成功 宋婷婷心烦意乱,稳住神色步步前行。总怀疑他不怀好意盯着她,后背浮起一片鸡皮疙瘩。特意绕到小路另一边去,眼看着要越过他了,他没任何动静。 不知怎的,宋婷婷反而觉着不对劲了,疑心沉默背后藏着更大的阴谋,迟早要置她于死地。 尤其陆珣卷土重来,顶着总教官的名头。随便找点借口,便能折腾掉她半条命。 他的存在太有威胁性。 “你用不着对付我。” 说不准自个儿抱着什么心思,不甘或是怨恨。宋婷婷控制不住两片嘴皮子,冲动吐出两句话“只要她不招惹我,我自然不会找她麻烦。用不着你跟前跟后,老妈子似的看着她,生怕她会被我这种人欺负” 王老婆子疯了,惦记婚事的瘸子死了。从小到大与阿汀做对的人没有过好下场,连同寝室的林代晶,这才几天就被赶回家去 桩桩件件要说没有陆珣的手笔,打死她都不信。铲除掉碍事的她们,剩下是否轮到她了 “她也没你想得那么柔弱善良。” 宋婷婷冷冷道“王君也好徐洁也好,她就是喜欢让你们帮她出头。不过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连这点心思都看不破,活该你们全成了坏人,独她一个做好人。” “总之我要说的就这些,我不会主动惹她。南培先前是缠着她没错,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喜欢南培,被我看上也没什么吧或者她来找我,当面说南培是她看上的人,我双手送上。” “不过你这跑前跑后卖力气的,连南培都比不上,到时候又成了什么人” 说到最后还是情不自已,竭尽所能刺了他一下。宋婷婷深呼吸一口气,撂完狠话要离开,冷不丁他开了口。 “你见过谁。” 沙沙懒倦的音,原来他咽喉里能够发出这样的声儿。天生带着我行我素的范儿,开口便是居高临下地质问“谁安排你来这个寝室” 莫名其妙。 宋婷婷勾了一下发丝,反唇相讥“怎么,你害怕我存着心思故意凑一个寝室来害她我何必寝室是学校安排的,不如你去问问校长,是不是他看宋千夏这个名字就不顺眼,派我过去难为她” 嗤笑了一声,陆珣面上晦暗不定。 对他而言,自打阿汀踏上火车的那刻起,已是跌落网心的开始。他在背地里精心安排过许多事项,其中就包括寝室学生。否则新生三千个,王君徐洁如何碰巧成为她的室友 前者为讨她开心,后者掌控动向罢了。 按照他所计划的,520寝室不该再有第三个人。以免寝室过于狭窄,也有利于徐洁亲近阿汀。 结果开学第二天,教导主任处匆匆来人,低头哈腰道歉,说是下头寝室不够,又弄错了,不小心便往520塞了人。当下学生住了进去,老师没有由头逼着她们换寝室,但能想法子腾出一间空寝室,让人挪个位儿。 那间空寝室在二楼走廊尽头,有点儿阴冷,陆珣借着查寝打量过两眼。夏天住着贪凉爽,秋冬时节容易寒气入骨,比不上522朝南有风有阳光。楼层还低,来往的家伙伸长脖子,准能偷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不可能让阿汀搬到新寝室,倒是宋婷婷,没跟陆家乱七八糟的人牵扯到一块儿最好。放在眼下还是嫌烦,指不定日后出岔子。 他做事不带侥幸,享受斩草除根的爽快。 七天之后是军训结束的日子,放假两天,刚好趁机还寝室。陆珣眼也不抬地命令道“军训之后找宿管,她会给你别的寝室钥匙。” “让我换寝室” 宋婷婷脑子转得不慢,“而且要主动提出还寝室,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是被逼无奈的对吧” 卖弄小聪明。 陆珣轻蔑地扫了她一眼,犹如看着随手能粘压成粉末的低贱蝼蚁。嘴角动了动,轻笑像是毛笔硬花上去的,面上骤然戾气横生。 “不搬也行。” 宋婷婷微微一愣,果然后头还有无比清晰的三个字“你退学。” 世道日渐不太平,混乱的局面即将来临。他有的是法子让她离开大学,甚至人间蒸发,永远挂名在公安局,连个尸首找不完全。 这话里底气太足,听得宋婷婷眉心一跳。 无数不甘不满在胸腔内横冲直撞,最终败给日积月累的恐惧感。她攥紧手指,低下头,咬牙应了一声“我会换寝室的” 眼看着陆珣迈动脚步,要与她擦肩而过。某个心念一闪而过,宋婷婷情不自禁地低呵“难道你不觉得她有古怪么” “以前我没数落过你,村子里就数她和阿念嫌你脏嫌你臭,成天怂恿大龙他们打骂你。要不是她落井下石,要不是她那一家子住在隔壁见死不救,你还不至于落得那个下场说到底就是给个巴掌再颗糖的手段,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上当受骗,为什么不遗余力为难我 宋婷婷越说越激动,雨伞猛然转了个圈,恍然发现他走出一截路了。那双手是为阿汀生的,曾恶狠狠抓过她的脸。那双耳朵好像也只是为阿汀生的,除了漏洞百出的甜言蜜语,不肯再听阿汀半点不好。 陆珣这个人,古怪又危险,让她又怕又忍不住意难平。天底下这么多人,为什么他偏被阿汀收服 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任何人,为什么不是她 “她根本是个骗子” “不然就是脏东西上身” 无论他有没有听到,她喃喃道“你早晚会知道的,你根本就是被她玩得团团转” 大约没听到吧。 不然以他对阿汀的在意,早就过来撕烂她的嘴,免得她继续玷污他心尖尖上的小姑娘了。 宋婷婷沉默站着,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1章寝室楼下唱歌 王君徐洁正兴致勃勃, 给武侠小说中的主人公绝学招式起名字。究竟是降狗十八掌好,还是灭狗十八代更好, 她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阿汀靠在纸箱上发呆, 手里捏着一张纸条, 被台灯照得亮堂。上头写着最近有事,呆在学校别乱跑。 陆珣托教官带来的, 他两天没来学校了。 力透纸背的十一个字, 笔画冷硬凌厉。微微的潦草连笔,撇捺尤为漂亮, 透着一股子锋芒毕露的大气。 右手边则是陈旧的方格本子,一个个字不成字,上下左右东倒西歪, 犹如缺乏平衡感的搭积木游戏。 左右对比,简直进步神速。 “宋千夏你说” 一旁的徐洁斗不过王君,转头过来问“灭狗十八代是不是看着就比降狗十八掌厉害多了武侠小说里本来就是狗男人当主人公的, 你整个女侠仗剑走天涯,名头不威风点,怎么唬住一群八婆” 王君反驳“我没写八婆” 徐洁冷哼“又弄武林十大美人, 又弄十大绝学的。有空不去踩木桩练基本功, 光凑在酒楼里说这个说那个, 不是八婆就是嘴碎咯。” “你懂不懂行那是给主人公给读者的提示, 下一步主人公就要卷进这个事件里了他们是必须的小角色, 每本武侠书里都有的” 徐洁怒气冲冲地拍桌, “你骂我” 王君一脸不可思议“谁骂你了” “你就是骂我, 骂我不懂行骂我废物” 王君 “后面那个词是你自个儿添的啊” “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一场争吵又拉开帷幕了,两个冤家碰面不出十分钟就要闹,芝麻大点的事照样能引出纷争,一天到晚斗嘴不腻。 她们迅速坐到两边,阿汀被左拉一下右扯一下,你一句我一句快言快语地丢来砸去。她三分心思不在这儿,自然被弄得糊里糊涂,也说不出什么至理名言,只能努力安抚她们。 武侠类的小说似乎是十年代的流行热点,千禧年之后逐渐冷淡。互联网带动了快节奏的网络小说,阿汀点过几个网站,在男生频道看过几篇修仙小说的开头,应该有共同点吧 “要不设置成一套武功” “或者刚开始家族传承降狗十八掌,后来机缘巧合得到一部残书,记载着灭狗的武功。” 修仙小说里总是这个设置。 阿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纯属凑个热闹。没想到王君一拍脑袋,眼睛亮了“没错,获得残书,她就有理由收拾包袱走江湖,收集剩下的残页。” 徐洁咔嚓嗑开一颗瓜子,接话“然后就不小心大展身手留下江湖传奇,吸引来无数人出钱想买这本书的复刻版,或者包吃包住花大钱请她来打坏人。最后她赚了一大笔数都数不完的钱,建了一个大庄子,地窖里藏着金银珠宝,后院里养着大堆俊男美女” “你那还是武侠小说么”王君眼角抽动,“武侠小说的要义是匡扶正义不是做奸商赚大钱” “谁是奸商我爸说了这叫商业头脑” “武侠小说里用不着商业头脑” “那是他们不带商业头脑,我好心不要钱给你,你不说谢谢就算了,还骂我” “谁骂你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 王君扶额“一个嫉恶如仇的女侠,你倒是说说她养俊男美女干什么那她还是女侠么” “好看啊” 徐洁理直气壮“我就是那什么劫富济贫,养着家里没钱的俊男美女。俊男能给我揉肩捶腿剥瓜子,美女我看着眼睛舒坦,心里舒坦,吃嘛嘛香不行吗你看不起俊男美女阿汀她看不起你” “养美女可以,但你养狗男人干什么“ “我不管我都要” 又来了又来了。 最近徐洁斗嘴能力突飞猛进,已经能压制住王君了。阿汀好笑的叹口气,正要说话,下头传来一声喊叫“宋千夏同学” 谁 姑娘们面面相觑,凑到阳台边上一探究竟。 南培提着个大喇叭站在下头,仰头喊道“宋小师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晚月色正好,你不喜欢诗,不愿意陪我看电影,我来给你送首歌总行了吧” 徐洁“说话比我还颠三倒四” 王君“亏你知道啊” 下头好像有他不少兄弟朋友起哄,他又喊“你要是在上头不下来,我就当你愿意收了这首歌。你要是不想我唱,就下来,我当你默认军训之后陪我看电影,你看着办吧” 徐洁“比我还强词夺理” 王君“亏你知道啊” 关注点完全偏移。 周围寝室不少女同学钻脑袋看热闹,都是新生,有个别认识阿汀的,就问她要不要下去。 “他要是三天两头来喊,会连累你诶。” “但下去就要陪他看电影了。” “她们都说男同学会趁着看电影占便宜,就算不占便宜,你们一起看了电影,这事儿传出去你名声就坏了。她们不知情的,会说你们拉手还那个了,晓得吧” 另一个女同学反驳“不下去也不行啊。肯定有人看不顺眼,说你故意吊着他,让他在寝室楼下喊。光想着出风头,打扰别的寝室女同学休息,说不定要告到学校里去的。” “啊” 王君拧起两道眉毛“关我们什么事,是他自个儿要来闹的。难道他上楼顶跳楼,死了他爸妈还要找到我们头上么” 女同学不知怎么反驳,默默闭嘴。徐洁倒是来劲儿,“那我就能看看他家到底什么来头,比不比得过我家。搁在我头上,说不定我给他赔钱,他们家还不敢要呢。” 娇纵大小姐的口吻,了不得。 女同学噤声,阿汀默默回到纸箱上翻看纸条。 没办法,以前有女同学打过南培,反被他趁机摸了手。更有人破口大骂,结果南培越给眼神越灿烂,单方面打情骂俏起来。久而久之,竟有不少人误以为她们好上了,打打闹闹玩乐而已。 面对这有钱有势的地痞流氓,恐怕她下楼说上两句话,被有心人恶意谣传,这看不着摸不着的名声轻易就坏了。 到时候被家人朋友知道,还得闹出一场腥风血雨。 烦心。 八十年代的姑娘不好当,这个点儿宿管大姨多半在洗头洗澡,让勤工俭学的女同学帮忙看着场子。只能希望大姨速速归来,无畏于富家子弟的威压,甩着钥匙把他轰走了。 阿汀这头打定主意不动摇,下面已然动作起来。 吉他是个稀罕物,百块钱一个,拨弦的声音经过喇叭播出来,惊动了更多女同学。下头摆着一圈蜡烛,南培坐在中间板凳上,慢悠悠唱起了最近广播里最流行的含蓄情歌。 老实说灯影不错,吉他不错,弹得不错唱得也不错。个别女同学瞬间倒戈,在上头阳台小声议论“我看这人挺好的,至少以后对爱人很好吧。反正他长得不错,家里条件也不错,要是对我这样,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你可拉倒吧,忘了他招惹过多少师姐了” 南培三天两头换目标,这事连新生都了解。 “他以前没对别的师姐这样过啊。” 女同学固执己见“他要是独独对我一个这样,说明他是真心的,我是特殊的。我妈说了,男人心很散,到了一定年纪才能定下来。说不准他就想在我这儿定下来呢。” “结果他没定。” 头脑清醒的室友凉凉道“反倒是你被摸了手搂了腰,名声坏了心丢了,当不成党员毕不了业。” “你就是嫉妒我。” “没个影儿的事我嫉妒你干嘛” 议论落在耳中,阿汀不由得想,难怪南培花名在外,依旧有姑娘傻傻往他的坑里跳。 有个最简单的道理是人人想做例外,结果全是例子。 不少危险的事物,例如赌博好像就是这个原理。宋家大屋的宋柏名义上的叔叔,去年就因赌博旷工,把好好的饭碗给砸了。那时大屋被闹得一团乱,引得全村感慨赌瘾害死人。 扒拉着纸条胡乱想着,寝室里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吱声,像是椅子狠狠磨过地板的动静。 阿汀回头看去,宋婷婷背影消失在门边。 “什么声”王君也听到了。 “宋婷婷。” 阿汀指了指空掉的椅子,“她出去了。” 王君哦了一声,不以为然。 大家伙儿都没当回事,以为她出去跟这个师哥那个师哥闲逛。抑或是嫌吵嫌热嫌她们碍眼。这人一身毛病处处看不顺眼,口上很少提,骨子里挑剔得不得了,全寝室都知道。 谁知道没两分钟,徐洁眯起眼睛问“那是不是宋婷婷” “哪儿” 徐洁扬了扬下巴,一身红裙的宋婷婷身段很好,裙角飘飘穿过火烛圈。 “真不怕烧了裙子,当着几百双眼睛烧得精光。” 徐洁咬着瓜子吐瓜子壳,左右不少人惊呼南培找的不是宋千夏么怎么是宋婷婷下去了她要干什么替宋千夏传话么 “别瞎说啊,我还在这轮得到她传话” 王君向来以天下第一好的朋友自居,除了军训便与阿汀形影不离。同学们想想也是这回事儿,又奇怪,那这宋婷婷下去做什么 王君招招手“他俩说上话了,阿汀快来看。” 他们怎么说上了 感觉有惊天大内幕 无所事事的阿汀竖起耳朵,仅仅犹豫了零点零一秒,迅速折起纸条收在口袋里。悄无声息凑过去,双手搭在边上,半蹲着,只露出一双神秘的眼睛探究真相。 神秘。 底下烛火路灯相照应,南培坐着宋婷婷站着,一个仰头一个低头,果真在说些什么。一楼有人凑得近,呦呦哇哇阴阳怪气的起哄着。最起劲儿的当属南培那群狐朋狗友,拍手拍肩,一副激动到不行的模样。 “宋婷婷该不会看上南培了吧或是故意跟你对着干整个学校里那么多人,她谁都不选,偏要抢南培” 王君疑惑,话锋一转“要是她俩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也好,南培就没功夫成天缠着你了。” 是这个道理。 阿汀眨了眨眼睛,“我们看看就好。” 打算看看就好不参与,架不住徐洁好奇心重,大喊“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楼下的女同学,能不能往上传个话啊他们玩哪一出有意思不” 下头笑成一团,脑袋往上转,遥遥喊话”可有意思了,这女同学谁啊在问南培,到底喜欢她还是喜欢宋千夏呢“ 哇塞劲爆 不知哪里有人回了一句“她叫宋婷婷” “87级中文系3班” 徐洁顺势道“宋婷婷我们520寝室举双手双脚支持你,勇于追逐真爱,你是新时代杰出的大胆女性,鼓励你” 520不就是宋千夏寝室么 别人问“那宋千夏你支不支持啊” 隔壁寝室随口回“不支持能让她下去么” “就是,不支持早就该下去抢人了。” “反正我支持” “我也支持” “我们都支持宋婷婷同学大胆追爱” 女同学里有人带着数落,有人纯粹说笑,大半的数落小半的说笑。吵吵嚷嚷的,大约引起了南培的注意力。他忽然抬起头 阿汀躲,两边小伙伴挪动上身帮她挡住。 结果还是被抓到了,南培变本加厉道“宋千夏,你喜不喜欢刚才的歌我还有两首自己写的歌,你不下来,我就继续唱了啊。” 宿管大姨还没回来啊。 “你别唱了。” 阿汀拿出最强硬的拒绝“你送什么我都不喜欢” “怎么会呢,你看你这不就肯跟我说话了吗我多唱两首,你早晚发现师哥身上优点不少。我们还是要相互了解一下的嘛。”南培笑嘻嘻的,一口大白牙张狂得意,标准小人得志的嘴脸。 拳头打在豆腐上,这人果真不听人话。 阿汀捂住耳朵,撤退。 南培的心思全跑了,不必强问选择结果,宋婷婷带着半肚子火气也撤退了。上楼梯时遭受不少异样的眼光议论,心情好时视若无睹,心情不好便成了火上浇油。 想冲个冷水澡静静心,谁知刚推开寝室门,徐洁靠着阳台,迎头盖面丢来一句“今天我出了大力气帮你,怎么样,这风头出得开不开心” 语调充满嘲弄。 宋婷婷翻个白眼,重重甩上门。楼下歌声起来了,她坐到床边上,椅子拖地一拽,又是一声长长尖利的吱声。 “有话直说呗拿椅子声音恶心我呢” 徐洁的人生里没有见好就收这回事,她就爱趾高气昂找人麻烦。交朋友尚且要吵来闹去,从小到大除了碰到一个阿汀脾气软得一塌糊涂,明白她的好心便全然不计较她的坏脾气外,自家老爹有时都受不了,摘下手表想丢她脑袋上。 亲哥更别提了,买了两幅耳塞,一到关键时候就戴上,省得忍不住以大欺小。 宋婷婷对她态度很不好,一开始没换床铺的时候,她进寝室门没两秒就对她摆臭脸,让她别堵着门。这可不就是上辈子留下的仇敌么 好久没正儿八经欺负过人了,正好逮住她的小辫子,徐洁绝不轻易放过。这便吐舌头“你自个儿上赶着贴烂脸人家不要,拿椅子撒气还是拿我撒气” 王君正在犹豫要不要加入战场。 宋婷婷受罚丢人她是高兴的,不过寝室里头井水不犯河水,小摩擦有,双方都在隐忍。这大矛盾爆发出来也麻烦,万一人家趁着你不在,吐口水丢蟑螂,斗起来防不胜防,更没完没了。 她不是很想主动找宋婷婷麻烦,但徐洁吵起来了,她不帮忙浑身不对劲。就进退两难,不得不看向阿汀,指望她劝住徐洁。 “徐洁。” 阿汀拍拍她的胳膊,“都别吵了,我们” 赶巧宋婷婷扬起讥笑,大声反击“我上赶着贴,你不如去厕所里照照镜子,你那肥头大耳的样,让你倒贴你都不敢没走出宿舍楼就被嘲笑回来了” 徐洁一点就炸。 动口不动手的性子,阿汀拦她,被她甩开手。想也不想就冲下面喊“南培你到底喜不喜欢宋婷婷啊” “你要是不喜欢她就别让她唔唔唔唔唔唔” 话说到一半,徐洁被两个小伙伴联合捂嘴巴,不让她继续疯了。 不过先前的问话十分大咧咧,南培接触过的姑娘没有一百至少五十,早早混成人精了,还能弄不明白寝室里头一点矛盾 或许当成一个表现的好机会,加大声音喊道“我不喜欢她宋婷婷小师妹,你长得很漂亮,但我心有所属,请你别再纠缠我了也不要因此朝宋千夏同学,以及她的朋友发火一码归一码,不要迁怒她们,谢谢” 油腔滑调名不虚传。 宋婷婷沦为彻底的笑话,俏脸一黑,紧接着翻身躺到床铺上,不说话了。 “这人还挺上道。” 徐洁得意洋洋,被阿汀拉了一下,郑重其事道“以后别这样了。” “怎么了”她一脸疑惑,这不是解决宋婷婷了么 “再这样来两回,不是别人传阿汀跟南培好上,就是传你中意南培了。”王君撇撇嘴“也指不定,你真被他这调调打动了,芳心暗许闹得比宋婷婷更难看。” “你才难看。” 徐洁下意思顶一句,瞧见阿汀罕见板起脸来,一字一句道“他不是好人,别理他” 仿佛要使劲刻在她脑子里似的。 徐洁做事不过脑子。身边真没有几个朋友能忍她超过半个月的。这回运气好,碰上两个挺好相处的朋友,她有点儿怕她们生气不理她,一下子怂了。 “好嘛,这回我错了呗。” “你老不改。” 阿汀这回没那么好说话,“上次在教室里,你顶撞老师不好,说过下次不会再这样的。” “哎呀我就是忍不住,老喜欢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是个坏词,她说得理所应当。再扮扮可怜相“我这毛病这么多年了,我爹都没治好,你要给我点时间改的嘛。下次我忍住,我不甩你手行吧我先问问你俩意思,你们说发火我再发货,跟大炮似的,轰一下出去。” 徐洁没心没肺笑着。 她和王君是一类人,敢爱敢恨。不过王君懒散潇洒些,大多时候与阿汀一个处事原则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不关心你。除非你来抢我的阳光道,我抽你。 徐洁则是惹是生非的主儿,心眼更少。 阿汀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连声说,这套说法只管一时,下回就不顶用了。 “好好好。” “还有南培是吧,我惹的我给你解决了。” “别” 徐洁大嗓门,学着文雅说辞道“南培同学谢谢你仗义出声啊。” 南培张口欲言,徐洁又吼了“不过这事儿本来就是你惹出来的,跟你说谢谢是我有礼貌,给你客气客气。现在没你的事了,收拾吉他滚蛋吧” 这张嘴要气死人了,阿汀无可奈何道“你以后要多去我家里玩,我妈妈肯定很喜欢你” “我长得有福气,向来讨大人喜欢。” 徐洁半点不心虚。 而南培突然被哄笑一场,脸色不太好看。还没他说话的份儿,宿管大姨顶着半干的头发冲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大骂“南培是吧又是你个坏东西来招惹女同学,我记着你很久了,今天还敢来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师姐们叫好,大姨一盆洗脚水泼了上去。 “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爸” “我管你爹干啥的我在这儿管女同学是校长点头的,你把天王老子搬到面前,照样得夸我干得好这份活儿,每个月五十块钱我可不是白拿的” “别当学校你家开的,我手头有金牌的,我能怕了你个小兔崽子当年我生娃娃的时候你还忙屁股屎尿在床上哭呢” 大姨气势汹汹,南培一干人等哪里见识过这幅架势。当即吓得落荒而逃,被追出去几百米,还伴随着一阵阵麻溜无比的骂声。 大伙儿快笑岔气了,阿汀抓紧时机,就喊了声“你别再来了” “宋千夏同学你等我下次” 这玩意儿还想来呢一次看看热闹就罢了,老这么整多烦人,这不打扰她们睡觉么 不少女同学们发声抗议“别再来了” 反正人在楼上看不着,师姐们趁机发泄怒气,喊得更大声“滚吧南培,别以为没人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有戏诶。 一个人的话不能怎么样,团结就是力量。很老土的话好像可以放在这里用。 阿汀小脑筋一转,又喊“我们都不欢迎你,下次再来,我们就往下泼水丢东西了” 氛围正好,有人跟着喊“都不欢迎你” “马桶水泼你” 阿汀眉眼一弯。 同学们七嘴八舌气势磅礴地喊声,陪着威武的宿管大姨,一路将招人厌的南培赶出宿舍区,一场闹剧落下帷幕。 “散场。” 王君收拾起本子,“洗澡洗澡,我先洗” “我先”徐洁爱跟她抢。 阿汀又看了看纸条,收在铅笔袋里。 她们不知道,就在这天夜里,有个曾经哭着喊着要为南培自杀的大三师姐,蒙头在被子里躺了一个晚上。 室友生怕她想不开,谁知第二天她精神奕奕,决定做个大字报举报南培骚扰女同学,扰乱学校秩序。她开始奔波,要请全体女生签名。 目标是把不学无术的小瘪三赶出学校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2章疼不疼? 陆珣不在学校的第一天, 暴雨。 陆珣不在学校的第二天,多云。 陆珣不在学校的第三天, 阴有雷雨。 反复折腾的天气无迹可寻, 为军训添了不少难度。 今天大早上万里无云, 天气预报也是形势大好。本以为能抓紧时间赶上进度,谁知道, 刚把上周学的正步复习一会儿, 这雨又哗啦啦下来。 全体新生淋成落汤鸡,非常狼狈。 教官们又开了一次简短会议, 终于决定各个学院轮流使用体育馆,操练阅兵仪式上的队形及其演变。剩下的学生则由班级组织,坐在教室里进行理论知识的学习。 “大后天轮到我们学院用体育馆, 在那之前” 自班教官将两打书放在讲台桌上,左右都不薄,五十多份叠加在一块儿, 能有一人高。 他拿起左边的书晃了晃,“军事理论。” 再拿起右边“军事思想概论。” 同学们冒出不详的预感。 “周末进行考试,军事理论闭卷, 不能翻书, 好好背诵。军事思想概论开卷考, 意思就是能翻书, 只要你找得到答案就行, 这个应该不用我再仔细说了吧“ 开卷考就算了, 怎么还有闭卷考啊。 底下顿时一片唉声叹气, 逗得教官哭笑不得“站军姿那会儿谁说宁愿考试的” “这次个人军训成绩,按分数跟平时表现一半一半的算。班级学院成绩,就按平均分跟阅兵式一半一半的算。还有,考试这块要你们自己上点心,不合格的同学要扣学分的。别说我没告诉你,偷这一时的懒,以后毕不了业。” “教官”徐洁笑嘻嘻举手“平时表现,你不会给我们打不及格吧” 教官调侃“你好好背书,我就给你打及格。要是你都及格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给别的同学不及格” 同学们哄堂大笑。 徐洁是班里花样最多的学生,站军姿老偷懒,被隔壁班教官一抓一个准。又三天两头嚷嚷肚子疼,走趟厕所便没了影子,不在寝室不在医务室,至今没人知晓她究竟躲在哪里混日子。 这样的学生搁在别人手下,非得扒掉一层皮。也就她们教官脾气好 ,忍了徐洁,更不会难为她们了。 “教官,一定要在班级里学么”有人又问。 班里闷热,两扇窗户刮不进多少风。这事儿早在教官们考虑范围之内,“不想在教室,就带上学生证去图书馆,那里有老师登记。其他特殊情况打假条,找我找班主任签名再说。” “老尧。” 隔壁教官经过班级,敲了敲窗户,冲着里头问“你好了没赶紧的开大会去了。” 他们还得商量,阅兵仪式当天下雨要如何应对,做好万全的准备。 “好了来了” 教官转过面来,最后道“你们班主任下午临时有事,班长帮忙发一下书,坐在讲台桌这儿维护一下秩序。记住军事理论不能翻书,军事思想概论能翻书,别搞错了啊。“ “知道了” 大伙儿把声音拖得长长,目送教官走出教室。一个个的上前拿了书,无精打采趴在桌上看。更甚者翻开书没十分钟,便被花里胡哨的专有名词看花眼,脑袋一歪,呼呼大睡。 徐洁就是其中之一。 林代晶休学在家,班长职责落在阿汀头上。坐在讲台桌上视野清晰,饭后光景正好犯困,看了看接二连三阵亡的同学们,她在本子上记了个时间,决定十五分钟后,再把她们一一叫醒。 教室里就此安静下来。 只剩下电风扇叶子呼哧呼哧转着,有种时间停止的静谧感。 思想概论书太抽象了,一个字一个字全认得,连成一串却变成七弯八拐的神仙天书,看得人云里雾里,头重脚轻。 又有四个同学倒下了,阿汀忍不住也小小打了个哈欠。正想着出去冲把脸,耳边冒出一道熟悉的声儿“这玩意儿看着真绕,是吧小师妹” 说着还故意吹了两口热气。 昏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阿汀下意识抱着书退离讲台桌。扭头一看,竟然是南培 又是他 阿汀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弄烦了,板着脸赶他“这是我们班级,请你出去” 眉心紧蹙,圆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白嫩的小脸紧绷着,但脸颊还有道浅浅的书页印子。这算什么发火,根本就是小猫崽子伸小爪,挠动人心来着的嘛。 南培笑了,他就爱惹女同学生气。你越气得面红耳热,他越是来劲儿浑身火热。 “怎么就是你们班级了两年前还是师哥我的班级,转个专业就不能来逛逛啦“ 他大一瞒着爸妈报考中医学,扎在女人堆里潇潇洒洒。下学期被逼着改了专业,才被迁到北校区去。不过这南校区他常来走动,中医学学院楼更是来如自如,拉女同学到不少空教室里亲热过。 今个儿人多,不适宜动手动脚。南培眼珠子四周一转,眼疾手快抢过讲台桌上帆布包。 包里东西不多,三两下翻出两本本子红蓝笔,唯一用得上的,便是一张学生证。上头照片拍得干干净净,蓝底白面漂亮得很,直把南培看得心痒痒,便把学生证握在手里道“小师妹,你一见我就要赶我走,这就太伤我的心了。” “前天晚上为了给你唱歌,两天两夜差点把嗓子给练哑了,结果还被你们寝室楼下那老太婆臭骂一顿。你看我这一片赤诚,回回约你你还不给个准话,是不是太狠心了点” 学生证在眼前晃来晃去,逗小猫小狗玩似的,阿汀知道他不会轻易还回来,便不抢。 “你陪我看部电影,我还你学生证,再请你下馆子好好吃一顿。带上你宿舍两个朋友也行,吃多少都行。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 “我不去。” 小姑娘口齿细细,使劲儿咬出三个字“你很烦” 南培一愣,旋即大笑。 “小师妹你不知道吧不少女同学开始嫌我烦,后来只怕我不烦,恨不得我一辈子烦着她们。” 他得意洋洋地扬起眉毛“你是年纪小不懂得,这烦有烦的好处,但迟早你要喜欢上我的烦人,何必再这样白白浪费时间呢你就给个准话,什么时候陪我看电影,我立刻放下学生证走人,绝不打扰你跟你的同学们学习” “不要脸。” 被骂了,南培反而夸夸其谈“小师妹你还真别说,能像我这样不要脸约你的男同学,整个学校找不出第二个吧那说明什么说明我是最真心待你的,任你怎么说,怎么出糗,我还是认定你一个,你说我是不是死心塌地了“ 他没有羞耻心的。 油嘴滑舌能言善辩,说一句接十句,歪理一大堆,争辩起来更没完没了。 阿汀干脆不吱声,不要学生证了。 南培堵在门口,她抱着书不断拉开距离,他又死皮赖脸往上凑。这幅场景落在眼里,林鸽子不爽地砸嘴“咱们帮个忙啊” “怎么帮” 胆小怕事情的便回“你不知道南培来头么没听说过他这人么你要敢坏了他好事,经得起他报复么或者他转头来缠着你,到时候有人帮你说话么没人帮,倒霉就轮到你了” “我帮忙喊一声不行么隔壁说不准有老师。” “得了吧。” “老师有用他就进不来教学楼了,何况班级你喊校长来都没用,还是别多管闲事了。反正咱们都在这儿,南培不敢干嘛的,万一有人说不好听的,你帮忙给做个证,够义气了。班长脾气好,不至于怪到怪到我们头上。” 瞧这话说的 “我看你就是怕惹祸上身教官老师都在说团结团结,军训就是为了培养团结意识跟精神,你还眼看着自班同学被欺负不帮忙,净给自个儿找理由军什么训,你回家抱头躲在被子里算了,天塌下来压不着你头上” 林鸽子同学天生的热情仗义,被再驳出火气了,那副来自北方的豪迈嗓门没把好关,不小心音量太大,引来不少瞩目。 更吵醒了徐洁。 “你们吵什么啊让不让人睡觉了” 学习时间睡大觉,徐洁理直气壮,且带着浓烈起床气骂道“林鸽子你嗓门小点行吗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打哪儿来的,你写个纸条贴脑门上,别坐在我前面嚷嚷” 林鸽子眼前一亮,突然反应过来了。 她们班里来头最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活祖宗,除了徐洁还有谁连班主任教官的面子都不给,说不准徐洁就不怕这南培呢 她急忙把情况道来“南培又来缠着宋千夏同学了。她们胆小不敢帮忙,你醒了得刚好。我打算从后门溜出去找老师找教官,要不你去帮忙顶一下” 南培拖来一张桌子,把教室前门挡上,而后嬉皮笑脸纠缠着阿汀不放。 两个人你进我退绕着讲台桌绕了好几圈,走得都有点累,南培仍然滔滔不绝,如知了般聒噪,重复着看电影、看电影的事儿。 “行你去吧。” 背负使命的徐洁揭竿而起,捡起一根笔就往南培后脑勺上丢。运气好,砸中了,南培捂着脑袋转头,粗声粗气质问“谁” “我啊。” 徐洁站了起来,觉得自己很女侠,可惜王君那个敢写不敢出面打狗贼的怂包,没能一睹她的绝妙风采。 “不是让你滚蛋了吗你还来” 她大摇大摆走上前去,往南培面前一站,指着鼻子开口发火“被我们教官打了一顿鼻青脸肿流鼻血,被宿管大姨追着打,你这是不过瘾,贱得慌,闲得没事来找教训听说你家来头很大啊,赶快报上名来让姑奶奶想想,配不配给我擦鞋” 小丫头片子。 南培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多年,没几个人敢下他的面子。今年无端冒出个陆珣,挨了顿打爸妈还不敢开罪姓陆的,压着他上门道歉,背后让他收敛点,人外有人山外山,指不定学校里藏龙卧虎,有多少个能耐人物。 徐洁口气这么大,南培反倒心生忌惮,不敢冒风险自报家门了。 “这不是前天晚上说话的小师妹么” 他认出她,上下打量着她,拿出一贯油滑的腔调“小师妹你叫什么名没记错的话,你跟宋小师妹一个寝室”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姑奶奶姓徐” 这台词在小说里看过百八千遍,终于有一天打自己嘴巴里蹦出来了。真威风 徐洁心里喜滋滋的。南培却忽然笑起来,意味深长“我找宋小师妹说话,徐小师妹总跳出来接话。前天晚上我就在想,你做什么要对我那么凶悍。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下意识反问。 猜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阿汀拉了拉她,小声提醒“别理他了,别管他说什么,教官开完会马上就回来了。” 她怕徐洁脾气上头,动口又动手。 没想到应了那句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秒南培便摸着下巴,摆出一副惋惜的神色“徐小师妹,你还是死心吧。” 徐洁 “你的确很特别很有趣,不断有意找我的茬。我注意到你了,但我心里只有宋小师妹,只能拒绝你。而且就算没有她,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他清了清嗓子,“毕竟徐小师妹你这体态对不起,我还是喜欢苗条点的。你这样未免太圆润了,我怕招架不住。” 此话一出,四面八方忍俊不禁。 徐洁勃然大怒,抓起一盒粉笔迎面甩在南培脸上。伸手还想盖个巴掌,却同时被两个人抓住。 “小师妹好好说话,别恼羞成怒打人啊。” 上回被陆珣打了一顿就够丢人的,要是当着四五十号人物,被一个小姑娘打巴掌,老爷们脸往哪里搁 南培压低了音量“真惹了我,就算是女人我也会动手的。不管你什么来头,动手还能比得过我么” 徐洁气得发抖,手掌根被他捏住,挣脱不开。 “撒开手你个龟孙子” “放手” 两个姑娘齐刷刷叫道,眼中皆是烧着怒火,很带劲。小娘们就是这点好,急得跳脚照样拿你没法子。她们那小胳膊小腿顶什么用 又要顾着手顾着腰,真要动手就一个拳头的事。随手再摸两把,指不定人家爸妈为了名声,还得主动把小姑娘送上门,哭着求着他给个名分呢。 南培有恃无恐,借机提条件“我松手,学生证也还你。明天晚上七点陪我看电影” 徐洁当即呸了他一口口水。 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南培姑且忍下。施加力气抓得徐洁哇哇叫,仍是直勾勾看着阿汀“再这么下去,别人可要误会你们两个为我大打出手了。宋小师妹,你到底怎么选” 这是吃准了她们求助无门,跑不了了。 阿汀陷于进退两难的地步,脑袋瓜子心思转动起来,正思索着如何摆脱这个奸诈滑头的南培 门边砰的一声巨响 挡门的桌子应声被推出去老远,重重翻到在地上。大伙儿不约而同看过去,鸦雀无声。 南培背对着门,动作慢了半拍。身体连头转过小半,后背突然狠狠挨了一下,疼得他松开了手。 一声痛呼卡在嗓子眼,后脖又掐上一只冰凉的手,猛然一压。南培的脑袋便直直撞上讲台桌,刹那间撞得他脑子一片晃荡,眼前空白。 “嘶” 下头同学们听着看着就觉得疼,纷纷抽凉气。 南培良久回过神来,才拿出全部力气龇牙咧嘴挣扎着,不假思索地吼了一句“你谁啊“ “第三次。”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对方嗓音轻缓冷戾,有种长剑缓缓抽出剑鞘的危险感。南培的后背立即浮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是陆珣 好死不死又被他逮住,怎么这么不走运 南培心下叫苦不迭,露出吃了苍蝇的表情。 余光瞥到紧接着赶来的院长,连忙梗着脖子喊道“误会误会,院长,不是你让我来拿资料的么快帮我解释两句啊” “啊这这这” 院长与南培爹妈交情很深,私下算南培一个不带血缘关系的好叔叔。这会儿莫名其妙背了个锅,左边是同学们疑惑不定的视线,前方是陆珣漫不经心丢来的眼神,他简直满头大汗,不住用手帕抹着额头的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所有人都看着那边,独独阿汀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陆珣,挪不开视线。 好久没看到他了。 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只有四天而已,但就是觉着好久好久没有见他了,时间慢吞吞走动,犹如老婆婆的裹脚布,变得又臭又长。 恍惚间又是三年。 日子披盖上一层白纱,怪没滋味。这两天王君常说阿汀心不在焉,她自己觉得没到那个程度,推说天气太闷了,提不起干劲而已。 但再精心的谎言,骗得过别人,永远骗不过自己。例如此刻他冒了出来,如此始料不及,令人惊喜。阿汀忍不住眸光流转,熠熠生辉。 好像从冗长无趣的梦中醒来,整个人都活了。 她抬着眼看他,他没太看她,眯着眼睛,凶光淋漓尽致地呈现。过长的手指轻易拿捏住别人的命脉,压根不在乎院长漏洞百出的说词,直接掐着南培往外走。 “院长” 南培的威风全灭,连连求救。 喊声大而凄厉,带着死无全尸的觉悟。以至于惊动隔壁班的同学老师,伸脖子睁眼睛出来看戏。 大约嫌他吵,陆珣提起膝盖往他下腹撞了一下,干脆利落,力道大又精准。南培疼得面色发白,冷汗直流,这下捂着肚子彻底没声儿了。 不少人想凑热闹,阿汀下意识也要跟出去看看。没到门口就被院长赶回来“教官老师还有班长管好自己班的,都回到班级座位上学习。谁再出来,直接扣学分了” 开完会的教官们全部回来了,后头钻出个深藏功与名的林鸽子同学。 他们在2班门口随口聊了两句,同学们依稀听清了。说的是神龙不见尾的校长难得露脸,大二的女学生消息灵通,胆子也大,竟然在会议中途冲进去,拿着大字报似的玩意儿,要求校长开除南培为首的不良子弟。 没想到堂堂北通大学,排名全国前三的高等学府里头,还有这样惹是生非的花花公子。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嘛,校长大约不好意思被他们这群外来兵看热闹,好声好气把女同学请到校长室详谈去了。 前后脚的事儿。 校长身影刚拐进另一栋办公楼,这头新生便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跟前来,状告南培肆意出入教学楼,纠缠她们班长。 他们那年轻难相处的总教官,不知怎的变了脸色,周身绕着煞气冲了过来。活像是自家小媳妇被下三滥轻薄了似的,啧啧,这火气,那阴郁表情,还有下手的狠劲儿,杀父仇人不过如此了。 “太岁头上动土,我看那小子半条命没了。” 隔壁教官在脖子上抹了一道,象征着玩完。 “少胡说。” 自班教官推了他一下,左边又感叹道“我前两天还在说,咱们这总教官鬼似的来无影无去踪,光丢下咱们训小姑娘,自个儿不晓得跑哪里去快活。还嫌他难说话,现在回过头想想,幸好他不跟咱们一块儿吃一块儿住,不然我该愁的就是,他这手脚功夫真难招架,住院部队给不给报住院费了。” 故作一瘸一拐的模样,活跃了氛围。 几个成天对着小丫头,话都不敢放开说的大老爷们,一连说笑十分钟,这才各回各班,又像老公鸡带着一群小鸡崽子,还得盯着她们背课本。 而教室里的阿汀,早就听得着急。 结合他们的话茬,以及陆珣的反应,不难推测出他要动真格。南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手头亦有两分功夫。 理智觉得陆珣不会输,他没输过。但没法子亲眼目睹,不免担心南培还招,反手给陆珣造成伤势。 愈发不安,瞧见教官走进教室,立即举起手来,“报告” “宋千夏同学你有什么事” “我想去洗手间。” 万能借口。 教官当然知道这是借口,至今不清楚小姑娘与临时顶上来的陆珣之间有什么瓜葛。不过关于他们的关系,甚至对于陆珣为什么来学校,都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 尽管有点儿惊世骇俗。 他盯着阿汀看了一会儿,最后松了口“去吧。” “谢谢教官。” 教学楼里没声响,顶楼没人。啪嗒啪嗒跑下百阶楼梯,阿汀绕着教学楼稀里糊涂跑了一圈,支棱着耳朵,总算在细密的雨声之间,捕捉到异常的呼喊。 “学校里不能打架斗殴你们都停手吧” “再打下去出人命了” “陆教官他是大三学生,不归你管,差不多教训警告一下就得了别太过火了” “南培,南培同学你赶快低头认个错,保证下次不来南校区捣乱,不来纠缠女同学快点” 阿汀循着声音跑过来,就见院长站在一边,不太敢介入他们的斗争,只能苦口婆心劝着。 奈何两边都劝不动,拳打脚踢你来我往,打得没了人样,犹如两头互相撕咬的野兽。 猩红刺眼的鲜血,被雨水稀释成淡淡的颜色,混着水涓涓漫过来,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白布鞋沾染到丝丝缕缕的红。天边浓云乍破,轰隆一声巨响仿佛炸在耳边。 黑暗与光明。 电闪与雷鸣。 连着下了这么多天雨,闷雷滚滚不少见,闪电降临的次数只手可数。阿汀胆子大,不怕黑不怕鬼,不怕昆虫不怕耗子,独独在意闪电。 忍不住叫了声“陆珣。” 不大的一声。她的嗓子向来温润,提到最高处,比不过寻常姑娘的一半。 但陆珣骤然停下了动作,仿佛被喊停的演员,或是被制服的怪物。所有四溢的失控的东西,连带着理智尽数回归,他收回手指,血肉模糊的南培摔在地上。 啊麻烦了。 没控制住来着。 陆珣挨了两个拳头,大拇指抹去嘴角的血丝,懒洋洋的坐了下去,暴露在磅礴的大雨里。漆黑的头发淋湿了,头低垂着,眉目神色藏在暗处,旁人瞧不出分毫。 “谢天谢地。” 院长一副几欲落泪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看看南培好不好。 在他看来,南培算不上好学生,的确围着女同学打转,然而从未闹出过大事。相比之下陆珣更为难以捉摸,明明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怎么能一言不合就打人 还把人打成这副模样,真真是残忍又古怪 院长投去复杂的眼神,五分的责怪五分的畏惧。他看过那清高的副校长,对所有富家子弟不屑一顾,对待陆珣却是客客气气。大致就知道他大有来头,说不得怪不得,只能敬而远之。 因此就搀扶着南培,小心翼翼绕过陆珣走了,没问他要不要一块儿去医务室看看伤势。 麻烦了。 陆珣左手压着额头,指尖在发间摩挲,余光瞥见一双湿透了的白鞋。忽然就涌上一股乏力,尖锐的嘲弄,还有点久违的自暴自弃。 没劲儿。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坐着,说不上狼狈,还是孤独。总之很难靠近的样子,无声拒人于千里之外。 阿汀还是一步一步走过去了。 走到跟前,他微微抬起头,狭长的眼穿过缝隙看着她。忽然勾起唇角,低低笑了一下。 “其实也没多少长进。” 顿了顿,反问“是吧” 既不是自由浪荡无所不能的小怪物,好像也成不了世故圆滑收放自如的成年男人。他以为丢了前一样,至少能完美维持着后一副假面。 结果不是的。 无论陆京佑使多少力气花招,哪怕他自己也在刻意压制。表面上改头换面了,事实上骨子里依旧享受着你死我活胜者为王的滋味,那最原始的、动物性的野蛮从未动摇过。 这不就沦为彻底的四不像了么 陆珣想起阿香,很少想起她,此时此刻竟不禁怀疑她疯得没那么完全。 保不准是大智若愚,早早预料到他的下场,会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笑话。因而不待见他,几次三番试图将他扼杀在摇篮里,免得日后活着伤人伤己。 是这样么 大约就是这样吧。 冰冰凉凉的雨水掉进眼眶里,又掉出来,带着一些温度,身体更冷了。 “陆珣。” 他又听到她叫他了,轻轻柔柔的,带着安抚的意味。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动,犹如将死之人深陷在昏迷里,受到了刺激,手指轻微动弹了一下,表示他还活着。 还有那么点力气苟延残喘。 接着看到她慢慢蹲了下来。 头发软塌塌的,眼睫粘哒哒的。眼珠水洗过似的清明,伸手拨开他凌乱的发丝,白皙的手指搭在脸庞上,暖暖的。 “我有很多次,梦到你这样。” 陆珣垂下眼帘,笑了笑,“不停喊我的名字,让我把算术题写完,摆好碗筷,就做一大锅鱼只给我吃。你哥没得吃,在一边干看着。” 多大的仇,梦里还不忘跟哥哥抢。 我给你做啊。 想吃多少都可以,只给你做。 阿汀用眼睛回答着,但他话没说完。 “还有的时候。” “我会梦到你,问我疼不疼。” 在部队里总是被针对的那个,排挤得正大光明,他一双拳头太过稚嫩,寡不敌众。常常被捉弄,被欺压,好像突然掉落到人世间的底端了,任谁都能上来踩一脚,吐一口唾沫。 后来更是。 为着点破东西,你争我抢尔虞我诈。原本没想要陆京佑那点儿钱财资源,送他还嫌脏。偏偏陆京佑阴险狡诈,有意给了他超额的看重,以至于人人觉得他要抢,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当作头号绊脚石。 连为难陷害他,都要争先恐后的来。 “你总是问我疼不疼。” 印象最深刻的是初来乍到的大年夜,房子里头是一派热闹的合家团圆,屋门外是天寒地冻的人世间。只有他,穿着秋天的薄料子,满身伤痛,怀里一只断了尾巴、奄奄一息的猫。 那次是他们欺负猫,他打了他们吧。连着一个所谓的妹妹一块儿打,在她小腿上划了一剪刀吧。大概。 记不清了,有那么多次类似事件。 反正就是落下把柄了,被赶出门去反省。他身无分文,不知该去找谁来治猫,走投无路的时候,陆京佑让罪魁祸首的老三来带话只要他低头认错,跪满半个小时,猫就有得救。 十分钟又改口了,再加半个小时。 那天下雪了,陆珣面无表情跪着,用身体暖着猫,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轻飘飘的透明的阿汀,问他疼不疼。 “不疼。” 他轻声“你问疼不疼,我都说不疼。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在这里,只是做梦而已。” 生死之间的一场春秋大梦罢了。 雨仍在下着,打在身上生疼。 心里也很难受,那种令人发颤的酸涩在血液间弥漫开来,阿汀眼角微红。手指抚上他嘴角下方,被划破的一道口子,小声地说“现在我在这里了。” “陆珣,你疼吗” 喉咙上下滚动,陆珣捉住她软绵绵的手。 “” “疼啊。” 发自肺腑的,日积月累的疼痛啊。化作两个沉甸甸的字发泄出来,他的眼睛黑得浓郁,犹如光照进不来的牢笼。 阿汀怔怔看着,下一刻双膝碰地,倾身抱了过来。 闪电再次一划而过,世界惨白。 但有两个人在角落里拥抱着,犹如两株缠绕生长的藤蔓。密不可分,相依为命。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3章他笑了 “冷么” “不冷。” “还想抱着” “嗯。” 那就继续抱着。 大雨倾盆, 所有人兵荒马乱四处逃窜的时刻,唯独这两个人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皮肤上的温度被雨水浇灭, 却有另一种凶猛的热度在体内蔓延。 他们冷冷沉沦着, 好久舍不得动弹。 直到雷声在头顶狂轰滥炸, 云朵将所有光线吞下,将白日瞬间蒙上一层潮湿漆黑的幕布 冷风大作, 紧紧的拥抱终于有了松动。 “走了。” 陆珣的嗓子沙哑, 阿汀伏在他的肩头,看不清神色。只是恍惚觉得这两个字里, 蕴藏着一点点难以言喻的柔软。 有点儿宠。 仿佛回到她拼尽一切的学习学习,好不容易成为高考状元。明明可以争取更好的学校,偏要认准北通大学不动摇的时候。家里头又拍桌又沉默着微微叹气, 花了老半天还是接受了她的选择。 当时爸妈脸上的表情,差不多就是这种真拿你没办法,只能你要怎样就怎样的宠。 淡淡的, 但刻骨。 阿汀嗯了一声,慢吞吞站起来。膝盖在粗糙地面上磨得生疼,她没管。站直身体的第一件事, 是主动去握他冰冰凉凉的手, 拉他起来。 “去医务室看看吧。” 陆陆珣有伤, 应当只是皮外伤, 他自个儿不以为然, 但阿汀放不下心。雨淋得睁不开眼睛, 她半仰起湿漉漉的面庞, 软软糯糯地动摇他“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行吧。 勉为其难。 陆珣越过她,把她藏在身后。走进最近的教学楼,迎面遇上北校区那几个打打闹闹的毛头小子。 他们是偷溜出来的,一看到陆珣这张脸就打哆嗦,二话不说献上雨伞。而后犹如夹紧尾巴的小耗子,灰溜溜往一旁挪,给敬爱的总教官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 “这下死定了。” “我预感到两百个俯卧撑在等着我们。” “三百个。” “不至于吧。” 头发卷卷的小刺猬头抓住漏洞“北校区那么多人,他不可能记得所有人吧你看他又没问我们的学院姓名” 诶嘿好像是这么回事耶 “他还拿了咱们的伞” “最大把的伞” “我姥姥上个月刚给我买的伞” “那就是收买成功的意思” “是吗” “应该是吧” “拿了咱们的伞走了咱们让的路,要是还不肯放过我们,不是过河拆桥么” 阿汀就跟在陆珣身后,亲眼目睹男同学们画风突变,一脸大难不死喜气洋洋的表情。不禁抿唇,轻轻笑了一下。 她眉目细致,眼波澄澈地流转,简直是晶莹剔透的。 好他娘漂亮的一个女同学啊,毛头小子们顿觉心脏被咬走一小块,心神忍不住围绕她打转儿。 “满分。” 说完后悔“不不不,两个满分。” 左边感叹“南校区就是好,好得顶呱呱好得哇哇叫,你们说我现在找班主任提转专业,还来得及么” 右边捧心“完了完了,我这心跳止不住了,大概活不长了。现在送医院是来不及了,你们说我要怎样冲上去问问芳名,她会告诉我么” “我觉得不会。” 无视同伴的龇牙咧嘴,刺猬头无比清醒、无比清晰地补充道“不但不会,你还得做五百个俯卧撑。” “凭什么” “凭总教官瞪着你。” 姑娘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男同学一秒收回捧心的手,站得笔直。用气音小心翼翼地问“还瞪着么” “瞪着,非常凶。” 男同学欲哭无泪“他拿了我姥姥买的伞我都没抱怨,为啥还瞪我良心过得去么他” “现在不瞪了。”刺猬头沉吟“大概因为你色眯眯盯着女同学瞧” “我还不能看看漂亮姑娘了” 不对 “呸,我那是纯洁的倾慕的目光,代表着人对美好事物的本能向往。狗屁的色眯眯,你最色眯眯” “诶诶诶我想起来了” 旁边一人神神秘秘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就那个哄女孩子特厉害的南培师哥,看上一个87级的女同学。招数特别多,还借军训服混到食堂去吃饭,偏偏好事都被教官给截胡了。” “南校区说教官面冷心热。北校区都说教官算盘精密,特别能英雄救美。我看这女同学长得好看,教官护得这么紧,说不准就是她。” 男同学恍然大悟“难怪这把伞不接那把伞不要,非要最大把。感情他拿我的伞做顺水人情,护送没伞的小姑娘回宿舍” 抬眼望去,可不是么 亲姥姥给买的名牌伞啊,那伞面料子那花样多么的炫目。万万没想到那心机深沉的臭男人,以及清纯无辜的女同学并肩走在伞下,比雨伞本身耀眼千百倍。 男同学咬牙握拳“我我我真想” 冷不丁陆珣偏头。 四眼相对,寒意彻骨而来,男同学默默吞下一口口水。刺猬头问他想干什么,他嘴角抽动,艰涩挤出一句话“真想祝他们百年好合” 很好。 满意。 陆珣转回头,男同学向死而生,转头抱住同胞拼命摇晃,“你看看这什么人啊狗耳朵么大老远都听得见他在说坏话” “吓死我了呜呜呜呜呜。” 后头的鬼哭狼嚎动静很大,阿汀想回头看看出了什么事,不料被陆珣扣住手腕。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便像是出小差被老师抓包的学生,立马收回心思,很乖很温软地跟在他后面。拐进教学楼,走上楼梯。 出乎意料之外,医务室里没有人。 空气里有轻微的血腥气,玻璃桌下压着旧照片旧报纸,上头这是盖着一件带血的长袖外套。 卡其色,正是南培今天穿的那件。 旁边还凌乱摆着酒精棉花类的东西。想必是南培伤势严重,超出医务室能够负担的范围。在这儿匆忙做过临时处理,又被送去医院了。 方才所有心思挂在陆珣身上,阿汀连个正眼都没看过南培。不太清楚他伤势,回想起来不免担心“南培出事的话,你没关系吗” 大家伙儿总说南培来头大,听着没多少实感。今天才真正感觉到所谓的背景,就是能让同学们望而生畏,让老师们充耳不闻,还能让校长百般找借口包庇。 很有能耐,也惹人厌恶。 看到他朝陆珣挥舞拳头的时候,一瞬间觉得这种人活着没多大用处,不如陷入昏迷,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还给大家省麻烦。 但回过神来,最担心的还是陆逊会被找麻烦。 不过陆珣本人并不在意。 “没事。” 懒散应一声,看了眼手背。 他下手轻重有数,有的是让人痛不欲生又不致命的阴招。这种招式的特点是流血多,外表看着重,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以前常有人对他用,如今轮到他了。 至于南培的爸妈,欺软怕硬的主儿罢了。既没致命伤,没底气上门讨说话,就只能闷头吞下哑巴亏了。 陆珣不把他们当回事儿。看着手背破皮渗血的几道口子,心想的是,南培狗改不了吃屎,已经到了必须赶出学校的程度了。 学生们的联名抗议,算是不错的由头。 有明路先走明路,万无一失。假如校长执意保南培,自有别的手段达成目的。 “你坐着。” 阿汀打断了他的想法。 她不声不响很快把药水收拾好,端着铁托盘过来。拉着他坐在白花花的病床边沿,自个儿再搬张板凳坐下。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自我鼓励,还是朝他声明,反正就郑重其事说了一句“这个我会弄的。” 满脸的凝重,好像眼前摆着一个重症患者需要动手术,非生即死似的。 她做事向来认真,十根青葱手指灵巧又安静。白皙的一层皮肤下,淡青色血管纵横交错,在灯光下纤细地蜿蜒。 陆珣看着她垂落的长睫,看着它酝酿出的小片阴影,不知不觉出了神。完全没留意到棉花蘸了酒精,正在伤口上轻轻擦拭。 “会疼吗” 阿汀纠着眉毛,很怕他忍着疼不说。 牙签似的细伤口,消个毒能有多疼 人见人怕的陆珣,竟然被当成脆弱易疼的稀罕物了。他莫名其妙好了心情,装模作样地点了一下头,再理直气壮念出一个疼字。 完全睁着眼说瞎话。 偏偏她就相信他,那么好骗。原本就轻飘飘的力道,放得更加小心翼翼,还凑过去吹了两口气。哄小孩一样,又问他“还疼吗” “疼。” 他说了好几次疼,换了其他人早就发觉不对劲了。唯独她一次次地吹吹揉揉,又一次次不厌其烦反复问他疼不疼。 真好骗。 很难想象到天底下存在这么一个人,在他面前不带半点戒心,好欺负得不能更好欺负了。难怪宋敬冬特地跑来警告他,生怕他伤了她。 毕竟只在他面前这样。 这个事实让人得意,奇异地抹平了一切过往。 “不疼了。” 他不欺负她了,终于懒洋洋改了口。 紫色的药水在手背上匀速抹开,与冷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医务室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声,流淌着微妙的温存。 阿汀低着脑袋,一截粉白的脖颈在他的视线里。大约是没有对话的关系,感觉热起来了。 手脚不适的羞怯感慢慢袭上来,阿汀眨了眨眼皮,想起肚子里憋了好久的话题。 “陆珣”试探性喊他。 “嗯” 被他慢悠悠嗯了一声,呼吸更加轻了轻。 总觉得难为情。 但迟早要正面的事情,拖延下去并没意义。 “之前我们在医务室里说过话,其实我” “什么话” “就是上次说过的。” “说过什么” 她想含糊带过的部分,他抓着不放。微微挑了眉,似笑非笑地问“我喜欢你” 风声雨声呼吸声,在这一刻全静了。 他的语气就像扯开披萨芝士连丝那样的,黏糊糊的,烫乎乎的。眼珠黑得像深井底端,涌动着浓烈的情感,在昏暗之中更昏暗,暧昧。 直直冲着她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阿汀傻乎乎愣了一瞬。 旋即抽手摸耳朵,越摸越烫,分不清究竟是手烫还是耳朵烫。分明是他在说喜欢,结果更加慌乱不安的人变成她。 有种身份互换的滑稽感,尤其她还顶着一张泛着薄红的脸,温吞点头,“就是那个。” “那时候说猫也喜欢舔我,其实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就想办法躲掉了。” 她的掩耳盗铃很拙劣,他应该是看透了的。 阿汀悄悄看了他一眼,又飞快收了回来,“我应该知道你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所以我” 喜欢这两字像是碰不得的,她怂巴巴绕着走,用那个来代替。陆珣偏不肯,好整以暇道“我没说过这个那个,我只说了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怎么又说了一次 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垂红到耳尖,红得快要滴血。阿汀终于忍无可忍了,伸手盖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再捣乱。 “你不要说话” 她鼓了脸,严肃道“只能听我说” 这下像只红了眼睛的兔子,小短腿跳来跳去,半干的头发七拱八翘。 红着脸皮一本正经的小姑娘很好逗,但认真生气起来,指不定要翻脸。那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落得前功尽弃的下场了。 想到这里,陆珣就乖乖任她捂着,不说话了。 真是的。 被他一番折腾,乱七八糟的小心思淡了很多。阿汀叹了口气,从头再来“那天随便找理由敷衍过去了,对不起。但我回去之后,有认真想了很久。” 怎么说呢。 前世生来伴有心脏病,那时父母逃家私奔,正处于没钱又没精力的时间段。她来得太不是时候,还不健康,自然而然被丢弃在孤儿院门口,最初长成尖锐不亲人的模样。 就像他。 野生野长,有上顿没下顿的过日子,见到所谓的外公,只知道往桌子底下钻。白头发的外公要抱她,她不肯,又闹又嚷弄得老人家手忙脚乱,自个儿还两眼一闭,得送到医院去抢救。 那时候好多人劝外公,不要再管她了。外公左手一摆,回头照样乐呵呵面对她的抵抗。 一闹好多年,被断定活不过十五岁的那天,外公躲在外头泣不成声。她站在楼梯口,套着空空荡荡的病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大的任性,到处给人添麻烦。 后来就开始学着懂事了。 乖乖听医生的话,乖乖听外公的话。不能上学,不能乱跑乱跑,得定期定时去医院检查,得一日三餐规矩喝药。 越是接近十五岁,越是温顺挑不出毛病。 本来想安安静静离开,没想到外公走在前头,她一朝回到三十多年前,在陌生的时代陌生的村庄里继续生活。 占了别人的身体就有够过分了,不该让他们担心,更不该让他们失望。因而在父母面前努力做着好孩子,在老师面前下意识做着好学生。阿汀的生活,就是以不给人添麻烦为目标的。 只有在一本日记前,一只动物一颗石头,甚至是一片叶子 在那种对她没有任何责任,没有特定期望的东西面前,才能够稍微的放松,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没有贬低的意思,但曾经的陆珣,就是那样的存在。日记,石头,叶子,他比它们更加孤伶,完全不在乎她是谁。 所以她需要他,需要他来坦然面对自己。他应该也只是需要她,需要她证明,他并非所有人口中的怪物,他的生命是有价值的。 彼此孤独着,需要着,因而成了羁绊。 不料一别多年,他往前走了一大步,不提需要转而谈论喜欢。这是另一种需要,包含着生理心理,比原先的需要更亲密,更光明正大。 而她仍然停留在原地,直到最近学会新的角度。用看待男人的角度,看待喜欢的角度 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他是个成年男人,这个概念类似于成年的兽。爪子牙齿不再是说着玩摆着看的未成品,他的攻击性侵略性大大增加,有时一个眼角扫过,都染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狠劲儿。 他喜欢她。 会把耐心温情留给她。领地意识很强,会突然冒出来宣示主权。冷不丁拉近距离,不断夺取注意力,恣意索要她的注视和所有关心挂念。 这样的陆珣犹如横在脖子边上的刀刃,锋利而闪耀,难以招架。 以前就有很多人躲避他,现在只会更多。但阿汀始终是喜欢他的,非常需要他。 只是喜欢的时日太短,需要的时日太长。两种感情混杂在一起,很难判断她的喜欢够不够真诚,足不足以拿来回应他。 “我想。” 她顿了顿,“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吃饭,聊天,发呆,在医务室在车里都行。阿汀想靠近他,陪着他,继续探究他们错过的那些日子。同时仔细分辨着,她的需要与喜欢,后者能否完全盖过前者。 军训半个月太短了,转眼就要结束了。他在学校里的时间也太少了,她不想再闷闷不乐,总是见不到他。 所以。 “在学校外面的话,我去哪里才能找到你” 想见你。 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想要大步跑去见你。 你想让我找到吗 她要他的回答,手掌下挪。 他却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往身前一拉 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找到我,然后呢” 阿汀半跌在他的怀里,手肘略微触碰到他的腰侧,一截紧实滚烫的肌肉。 心很轻地荡漾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小声道“了解你,会更加喜欢你的。” 陆珣指尖微停。 良久再落下去,沿着她的一条脊骨缓缓爬上来,掌心覆盖在她的后脑勺,忍不住往里压。 啊真是,又来了。 几乎有想她彻底拆解,一根骨头一根骨头、一块肉一块肉全部溶进自己身体里的欲念。一种疼痛猛烈的冲动,在血液中流走沸腾。 他花了很大理智来克服,反问“不喜欢怎么办” 下一句话还带上了古怪的笑意,语气低沉而凶险“越了解越不喜欢呢” “不会的。” 阿汀不假思索,大睁着眼睛看他“我只会越来越喜欢你,总有一天比你喜欢我,还要喜欢你的。” “是么” “真的” 一副你再怀疑我就生气了的表情,她满脸固执,严厉得不容置疑。 她这家伙。 有时候好像聪明狡猾得太过分了。就是这样把他捏死在手心里,让他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的,没有半点反击之力。 “那就再等你一会儿。” 他又大大退了一步,一个条件犹如叹息“你要特别喜欢我啊。” “好。” 阿汀想了想,许下承诺“我会特别特别” 外头雨停了,阳光与彩虹共同出没。 她抬起头,在明媚又柔嫩的光线中,不期然瞧见陆珣提起了唇角。眉目骤然舒缓,线条变得无比柔软。 他笑了。 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笑,不带阴霾,漫不经心好看得一塌糊涂。 于是她也笑了。 没有为什么,就是稀里糊涂地笑起来,赖在他怀里。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4章的工作的陆珣 想在学校外面见你, 这种话绝不是说说而已。 当天晚上打好假条,收拾好课本纸笔 尽管身为班长背负着班主任的信任, 借故外出是件很羞愧的事。阿汀老老实实羞愧大半个晚上后, 还是在隔天早上八点穿戴整齐, 走出了校门。 陆珣在老地方等着,车的型号好像没有变, 但不再是冰冷蹭亮的深黑色。 不知怎的换成银灰的颜色, 车底存着淡淡的棕色痕迹。看上去至少是前两天沾染上的泥土,凝固成形, 雨水浇在上面还溶不掉。 猫卧在陆珣腿上打盹儿,眼皮子落得低低,圆溜溜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毫米细缝。 昏昏欲睡了, 不料眼前忽然冒出个阿汀,拉开车门钻进来。 它便毫不犹豫地拉长四肢,大大伸个懒腰。而后麻溜儿舍弃硬邦邦的臭男人, 乐颠颠攀爬到阿汀姑娘的膝盖上,虎头虎脑蹭她的手心。 阿汀瞧它就欢喜,“你也跟着我们去工作啊。” 确切来说, 真正需要工作的人只有陆珣。 他在医务室说了, 陆家子女到年岁手腕差不多的时候, 大多会在军政商三条路中挑一个试手。军路上数陆以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后头兄弟姐妹难以超越。 政路前途无量, 但处处需要依仗陆京佑, 自然处处受限于陆京佑。 这商路意味完全脱离陆京佑的影响独自开路。尤其早两年社会环境以及政策都颇为严峻, 个体户处于模棱两可的地带,很少受到认同。 当初陆珣选了这条,没少被嘲讽过乡下小子目光短浅,只图蝇头小利。 谁能料到如今政策往开放走,陆珣赢在抢占先机。短短半年成功开局,只需要顶住后来想居上的同姓兄弟们,为十月落实的新政策做好准备,过不了五年便是柳暗花明。 因此下半年是最忙碌的时刻。 阿汀抱着不管在哪里都可以背书,能看到陆珣更好的念头,主动提出陪着他。得知他电话多应酬多,差不多做好被他彻底忽视的心理准备。 她不懂生意,不求帮忙,只求不帮倒忙。本来决定安安静静做一株植物,不吵不闹不打扰,默默找个角落呆着就好。 没想到他把猫带来,她们俩能组成浑水摸鱼二人组,好像就没那么突兀了。 也没那么战战兢兢了。 “你要好好工作,当一只招财猫。” 阿汀握住猫的小爪子,上下摇摆几下。很孩子气地说“然后陆珣财源滚滚,你就可以找他要工资。” “喵喵喵” 猫歪脑袋你喊我名字了 差点忘了这茬,阿汀指一下驾驶座上的陆珣,一本正经“这个陆珣当老板,赚钱给你发工资,还给你买小鱼干。” 小鱼干 猫心动了,猫挥舞着前肢摇摆,扭头冲着陆珣一阵叫唤“喵喵喵喵喵喵喵” 快给我小鱼干 很多很多小鱼干快快得给 它的心思很好猜,陆珣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它脑门,把它圆滚滚的脑袋戳了回去。眼睛看着后车镜,慢条斯理地回“早饭扣半天工资。下午继续努力。” “汪汪汪” 敢情你还算伙食费 奸商喵喵喵呜呜。 猫一个劲儿往阿汀怀里钻,像极了想买玩具被亲爹无情拒绝的小孩,转头过来装委屈扮可怜,试图在外援这块下手。 “别难过啦,我给你买。” 有小鱼干就行。 就在得到阿汀保证的下一秒,它收起要死要活的姿态。张开嘴巴打个惊悚的大哈欠,懒洋洋往腿上一倒。不闹了不难过了,双手抓着她的手指,要舒服的挠挠。 这份狡诈简直百分百亲爹传承。 陆珣全看在眼里,很不给面子地伸手揪住它,往后排车座一丢。丢进软绵绵的毯子里,不少大包小包的零嘴儿。 它随便两腿抱住一包,爪子牙齿熟练撕开包装,津津有味吃起来。 “它还能这样啊。” 阿汀叹为观止。 “它花招多得很,就是喜欢在你面前装样子。” 陆珣拆台,管了小的管大的。绕路买了一份热腾腾的早饭,余光盯着阿汀慢吞吞咬包子。 那速度跟兔子啃胡萝卜差不多。 纤长的睫毛在浮动的晨光里轻垂。即便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陆珣看着也舒坦,凛冽的眉锋不禁舒展开来。 视线再次转到后车镜上,确定没有可疑的尾随者之后。他踩着油门提升速度,沿着国道飞驰十五分钟,坑坑洼洼的小道。 前行数百米,又拐进铁门小区内。 看着像是半途竣工的那种楼盘,完成度很低的废墟。除了正中间三四栋高楼拔地而起,其余楼层高高低低、层次不齐。 地面上满是四散的木材、石灰砖块以及水泥袋子。 办公地点在这里吗 阿汀抱着猫下车,的确感到意外。 “别的地方有人盯着。” 陆珣很简单解释了一句,关上车门。 车旁边停着两辆灰扑扑的自行车,三楼的窗口大约听到动静,近乎光溜溜的一个脑袋探出来,喊了声老板。 模样看着很凶,不像是做正经生意的男人。 阿汀跟着往上走。 房子里头白墙斑驳,裂痕犹如纸面上绽开的藤条般延展。灰尘味道很重,脚步在空荡荡的楼道口回荡着,有点儿特务接头的神秘感。 挺新奇的。 阿汀这么说的时候,陆珣还牵着她的手。前头虚淹着的门里,不断穿出电话铃声,几个男女声音交错在一起,吵吵闹闹的。 陆珣站定在门口,推开了门。 门后头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打开的动静很大。一串类似风铃的清脆啷当响,里头五个人齐刷刷看了过来。下意识要喊个老板好,接着闭嘴低头高效干活的。 万万没想到眼珠子一挪,自家手段高性子狠的年轻大老板身旁,竟然站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有人手指一松,圆珠笔掉了。 有人楞楞站着,眼睛忘了眨。 一时之间所有人,嘴巴不知不觉张成一个饱满的圆形。屏息凝神着,仿佛连空气都停止流动,集体被摁下暂停键。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遍遍回响,齐耳短发的年轻姑娘就站在边上,但好像完全沉浸在震惊在不可思议之中,充耳不闻了。 “谁电话” 还是陆珣的问话拉回了她的心神,低头看了好多眼,“吴,吴伟光的电话,不晓得他怎么弄来的号码。昨天下午到现在打了几十个电话,说有事商量,问我们办公室在哪里。要,要接么” “没必要。” 陆珣心里有数。 号码泄露出去,地址也就差不多了。吴伟光是不起眼的小人物,麻烦的是其他陆家人虎视眈眈,很可能追过来捣乱为了摁死他,他们多没品的事都愿意干。 这地方撑了小半年,称得上物尽其用。新的办公室早就准备好,撑到腊月陆京佑七十岁大寿搞交接,到时候就都结束了。 “今天别出去办事了,收拾东西。” 一声令下代表着转移,顺便看着情况造点假。故意在垃圾桶里留下点残页账单,专门给死对头挖坑。这事儿一回生两回熟,五个员工站得笔直,中气十足应了一声知道了。 活像另一群被训的新生,对教官怕得厉害。 他们老实巴巴坐下来,脊背直得像尺子,眼观鼻鼻观心一点不敢在老板面前放松。余光瞧着小姑娘抱着猫往里走,小心越过横七竖八的电线,尽头是陆珣的办公室。 门打开,又轻轻掩上。 员工们抬起头来,霎时间燃起熊熊的八卦之光 “我没看错吧,老板身边跟了个姑娘” “还抱着猫小哥呢” 陆珣独来独往,身边没有半个亲近的。只有这只猫很得他的宠爱,偶尔来一回,回回站在肩膀上脑袋上,犹如趾高气昂的太上皇。 旁人说话它不太搭理,扭头给你一个倨傲的后脑勺。还很聪明,有谁敢说它半个字不好,便磨牙嚯嚯,亮出尖锐弯钩的爪子。 还记得上个办公室阵亡时,陆家老三大摇大摆踹开门,这只长毛猫威严万千地蹲坐在办公椅上。 他们这些小员工被扣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人和猫的眼睛相互碰撞。紧接着猫弓起身子,瞬间化作一道闪电,险些生生咬掉陆老三的耳垂。 拖延了些时间,正好陆珣赶回来,陆老三没碰到分毫的重要文件。 猫的地位就此稳固。 它很喜欢跳上跳下代替陆珣在外场巡逻。他们私下开玩笑,常常把它叫做猫老板,猫哥,它挺受用的,谁喊声大哥,准偏头高傲地看你一眼,活灵活现的大哥在这,有事启奏。 就是这么只凶悍机灵的猫,有朝一日竟窝在小姑娘胳膊上呼呼大睡 大伙儿面面相觑,光头大汉摸了把脑袋,感慨“看来十有是咱老板娘。” 吓,不是吧 “说不准是家里妹子呢” “你什么时候听过老板家里有妹子” 的确没听过。 “表妹,堂妹,或者徐律师他家妹子” 短发姑娘清楚自个儿的猜测站不住脚。但就是不太满意,皱着眉头说“这小姑娘身上学生气很重的呀,哪能当咱们老板娘呢“ “老板娘还要你说能呢” 光头汉子嘿嘿笑,吹了声口哨“你们这群没眼力见儿的。反正这老板娘这小嫂子我认了,回头我被重用,当二把手再来扶持你们哈。” “去你的” “想得美” “这老板娘我非认得比你勤快,看谁得重用” 忙里偷闲的几句说笑,声音不大,被门扉完全过滤了,阿汀没听到。 她好奇打量着办公室,发现比起外头的破旧,整个办公区域内部装修还不错。陆珣单独的办公室也很大,前头是深红色的木质办公桌,黑色的办公椅。 左手边类似于休息区,摆放着茶几沙发,有个二十八寸的电视机,盖着布,平时不大使用的模样。 电风扇冰箱也有。 布局很现代化。除了家具风格复古,没有电脑空调等高科技产品外,挑不出任何毛病。 看来十年代的主要问题不是落后,而是贫富差距非常大。农村里至今没见过冰箱,还在因为彩色电视机而大呼小叫,大城市这边,怕是再过十多年,改变世界的新科技便要横空出世了。 “我坐那边会打扰你吗” 阿汀指着沙发。 这个问题问得很傻。 她坐哪都是打扰,坐哪都是不打扰。当然越近越好,同桌同椅未尝不可。 不过今天下得太阳雨,沙发这边架着一块大钢板没拆,不会晒。陆珣收了收沙发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阿汀进门发现了。不同于小时候东西乱丢,满不在乎地在脏兮兮的角落里窝着。陆珣的办公室称得上纤尘不染,文件资料整整齐齐,活像是摆出来展示的样板。 最后陆珣拿着一卷当日报纸,坐上办公椅。 阿汀侧面偏背对着他,拿出两本军事书慢慢看起来。有时翻开本子做笔记,前头已经有密密麻麻两大页。 她的笔记很工整,漂亮清秀。皮肤白嫩得像奶脂,在淡淡的阴影里透亮。笔不停在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看起来很认真,心无旁骛。 实际上只有六分心思在书上。 她没办法不去注意他,太难了。 两个人在单独的密封空间里,离得不近不远。伸手碰不到,但眼珠挪到眼眶边上,就能看到他薄纸般的眼皮垂下,眉眼间多了几分冷冷的肃杀。 很好看。 骨节分明的长手指也是。 握着报纸,拿起钢笔,不管怎样就是莫名的好看。视线难以抽离,沿着曲线静静描绘,她的心神越走越多,支棱起耳朵。 翻动报纸的窸窣声响,打开笔帽又扣上笔帽的动静。有个恍惚的刹那,觉得他写字的沙沙声,都跟世间所有其他人不同,特别特别的好听。 喜欢起他接电话,漫不经心的每个字。甚至连呷茶的声音都是天下无双,无可取代的。 喜欢。 听说喜欢这种情感,很容易通过嘴巴眼睛泄露出去。察觉到他把眼睛抬起,阿汀慌慌地把眼神收回来,谨慎地抿住了唇角。 悄悄掏出小圆镜子,藏在书页里左看右看,再三确定自己眼睛里没有写着喜欢两个字后,阿汀松了口气。 趁着他在接电话,做了个手势。阿汀溜了出去,掩上门转过头,猝不及防又收到五双眼睛,犹如两百瓦灯泡似的热切注释。 他们不说话,光看着不眨眼。 阿汀有点儿尴尬地眨两下眼睛。 他们好像忽然想起人活着需要眨眼这回事,跟着她眨了两下眼睛,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有点憨。 阿汀拘谨地笑了笑,问离她最近的光头大汉,洗手间在哪里。 “在在在那边。” 光头给她指明方向,手指头不受控制,自发又转到反方向去“那那那边有厨房,冰箱里有汽水有点心。” 他们都是长期住在这儿的,周边饭馆太远。反正陆珣不计较家电钱,便自个儿鼓捣了个像模像样的厨房,临时做点饭菜很方便。 光头大汉今年二十有八,左眼上有道结痂的疤痕。看上去不太正派,至今打着光棍,最怕白白软软的小姑娘,老有种一手刀能打晕一个娇软姑娘的惶恐。 因而话说得很满,在阿汀面前就怂到打结巴。 隔壁男同事憋着气,忍不住笑话他“说得跟老板办公室里没冰箱似的。” 对哦。 光头脸涨成猪肝色。 “没关系,我刚好口渴。” 小姑娘主动给台阶,感动了人高马大的光头。看着她的背影,脱口而出一句“老板娘” 阿汀疑惑地看过来。 “我我我是说小心点。“ “冰箱很冰来着。” 什么狗屁不通的解释,同事们笑成一片。阿汀点了点头,朝厨房走。 本来没想去洗手间,只是需要冷静。顺便看看厨房更好,有机会的话,或许能给陆珣做顿饭。 做他爱吃的鱼。 阿汀好久没下厨,不由得在心里翻了翻菜谱。经过被当做工作区域的客厅,还没走到厨房,已经听到里头的声音。 “真是老板娘啊” 女同志的声音,这儿只有那个短发姑娘。 男声捏着嗓子揶揄“你都结婚了,老板娘是谁关你啥事儿难道你要上去叫板,说小姑娘年纪小,做老板娘你不服气” “你挤兑我个什么劲儿” 她没好气儿地回“春梅对老板抱什么心思,你还能不知道我是觉着她命挺苦,能力也不错,做事多麻利。以为她能成,谁知道半道杀出个程咬金。” 男同事抬起胳膊肘暗示她别说了。她仍滔滔不绝说着春梅的好处,如何精明能干,如何具有新时代女性的伟大精神。 “别说了。” 男同事打嗓子里挤出三个字,笑脸快摆僵了。 短发姑娘不耐烦转过头去,瞥见走进门来的阿汀,不由得浑身僵硬了,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该叫老板娘还是小姑娘啊。 年近三十的男同志拿捏不好分寸,干笑了一下。男人心思没那么细腻,对从天而降的小姑娘没敌意,何况她长得好。 天底下谁不喜欢漂亮姑娘呢 他主动打开冰箱,问她想要什么。 “有汽水有牛奶味的雪糕。” 眼尖看到里头的小蛋糕,拍着冰箱门恍然大悟“难怪昨晚徐律师突然过来,买了两块奶油蛋糕不准咱们碰。铁定是给你留着的,说不准还是老板让他买的。” 说着就拿出一块鲜奶油蛋糕,巴掌大。草莓带叶子装点在上头,乳白色奶油抹得跟花似的。好看精巧是真的,价格贵到离谱也是真的。 春梅看了嘴馋,问价格,结果这小小玩意儿要整整的十多块钱。两口下去三天工钱就没了,他们工资算高的,抵得上工厂里头小干部,生病住房水电全给报销了,口袋里还是紧巴巴舍不得吃。 “怪凉的。” 男同志憨憨笑了两下,蛋糕递给她。 “谢谢。” 阿汀眉眼弯弯地接过来,笑得男同志心里舒坦。短发姑娘还尴尬站在一旁,她收了笑容,点头示意完就走了,态度算得上冷淡了。 短发姑娘心里头七上八下,“我是不是不招待见了“ “你被人背后指点试试,能招待见么“ 男同志摇头叹气“我看人小姑娘挺好,一看就是个文化的。关键是老板中意,没看徐律师手脚多麻利么,还没碰面就舍得花钱买蛋糕了。咱们这拿钱干活的,要么踏踏实实不管闲事,要么就机灵点卖点好。何必给自个儿讨苦头吃呢” “自讨苦头” 留下短发姑娘一人在厨房里沉吟。 阿汀端着蛋糕走到办公室边上,透过小片的玻璃窗户,察觉里头来了客人。 “那是吴伟光。” 光头调整好心态,不那么结巴了。在同事面前撂下勇往直前抱大腿的狠话,事实上还是略显局促,腼腆得直摸头发。 “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吗” 阿汀声音清甜。 光头顿时有种干吃了一把白糖的滋味,耳朵一路甜到心尖。 他被收服了,立即就对横空出世的小老板娘忠心耿耿,毫不避讳把实情说来“是他。” “隔壁省倒腾手表的,上半年搞洋货去了。腰包赚鼓了,开名车戴洋表,办公室弄得很大,不知道碍着谁的眼,这回被人整了。头上顶着资本罪名,办公室家里都被对头砸了。老婆孩子藏起来,就剩他老打电话过来,想借钱。” 脏兮兮的外套皱巴,脊背弯得像虾。 吴伟光年纪不小,后脑勺立着很多银发丝。阿汀歪脑袋,在他小半的侧脸上,捕捉到颓废,邋遢以及低声下气的窝囊劲儿。 十足的落魄形象,对比之下的陆珣就太光鲜了。 西装革履,用料考究,膝头卧着一只慵懒的猫。圆润洁净的手指抚着猫,狭长细眸中透出一股子无动于衷的冷漠。 他压根没听曾经的合作伙伴那些可怜巴巴的说辞。尽管带着笑,薄削的唇角其实很敷衍,带着点胜利者对失败者理所当然的轻蔑。 心神不屑放在区区一个吴伟光身上,他宁愿低头捉弄猫。捏它的掌心惹它生气,张嘴露出一口尖尖的獠牙。 玩得不亦乐乎。 “陆珣会借钱给他吗”阿汀问。 “应该,不会吧。” 手指挪到脖子上,光头松散了些,找回一点原本的痞态。 “咱们早就好心提点过,他不听就散伙了。弄到这个地步,求别人指不定还能拿到千把块钱,没脑子才把我们当成救命稻草。陆哥他又不是什么好人,他” 等等等等,这算是背后说坏话 光头及时刹车。 “陆珣怎么了” 阿汀侧头,两只眼睛长得特别好,特别亮。照得光头又结巴起来“他他他就是“ 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奸商,过河拆桥啊 前天晚上还跟吴伟光坐在酒桌上说说笑笑,回到车上就扯领带,嫌他猪脑子。趁着吴伟光享受人间那两天功夫,二话不说就拆了合伙,把吴伟光一脚踢了出去。 太干净利落了,跟办案似的。 以至于吴伟光没落前,逢人就说陆珣不敬重长辈,早晚有天打压死他的小生意,让他连西北风喝不上。 行内人人知晓陆珣,做起生意笑不及眼,算盘打得快很准。知晓他做老板非常大方,但很难伺候。 陆珣心里是有本子的。 详尽记载着每个人的功劳与过错。有功给你赏,过错看心情。心情好时提点你,心情不好直接让你卷铺盖滚蛋。 他的标准跟别的老板大相庭径不找刻苦的人,不找勤劳的人。人人鼓吹的美好品德对他没屁点作用,他只要聪明人。 最好是绝不犯错的人。 在他眼皮底下办事只看结果。管你爹死了娘没了,八百个理由憋心头,他肯体谅才有鬼。 没有情面可说,好就是好差就是差,差的当面给你丢到垃圾桶里,全然不在乎你花了多少精力时间。 这办公室里五个人,连带着外出的春梅,都是好不容易省下来的精英干部了。光头一度怀疑,陆珣再发火赶走他们,怕是把整个北通翻过来,都凑不齐掌心的六人组。 可是这话不能对小老板娘说,被老板秋后算账怎么整 光头绞尽脑汁,换上一堆假大空的好听话“老板他就是特别的英明神武。打死不做赔本买卖,天生就该干这行。这吴伟光老泼皮,不牢靠。换成别人善心大发很容易着道。我们老板火眼金睛,三两下看透肚子里的小九九,不会为了做好人,上他的当” 说完还给自己点头鼓劲儿“就是这样。” 这马屁拍得真响亮,办公室里其他人都被笑死在桌上。光头自个儿也累得慌,为老板跟老板娘的美丽爱情付出良多,后背出汗了都。 他拉了拉领口,往里头一看,大事不好。 想必那吴伟光缓过神来,至于明白陆珣这人不念旧情,无论他下跪哀求,都拿不到哪怕一毛钱。 这念想落空,人就没指望了。 癫狂犯病似的大吼大嚷,碰到什么砸什么。撕扯着头发指着陆珣鼻尖,咒他全家死绝断子绝孙之类的,音量大得外头分明。 光头叫上两个人,连忙进去帮忙。 阿汀站在原地,安静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制服吴伟光。而陆珣仍然坐着,仍然捉弄着猫,眼里出现一层很薄的讥诮。 没有同情怜悯。 小时候他还是能跟老虎帮的孩子们好好相处的,只要保证你不犯我我不犯你。抓鱼间隙,甚至愿意分给他们几条细瘦的。 现在没有丁点感情留给别人了,整个人体面冷静得近乎残酷。 扫过来的视线带着探究,轻微的挑衅。朝着她也朝着自己,似乎在说看吧我说过的,我跟你是天差地别的两类人。真正了解我之后,你只会厌恶我。 阿汀只想了一会儿。 “他们说徐律师买了蛋糕,是给我的。” 她一步步走过来,没提其他的,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满口乌糟话的吴伟光。 “徐律师是谁呀” 阿汀隔着桌子看他,黑而清澈的眼睛里不含杂质。像是小孩问大人,学生问老师,那样自然而然地问“我能吃这个么” 他想要掌控她的所有。 漂亮的眼睛看着谁,纤细的身子穿着什么。包括擦头发系安全带那样细枝末节的东西,好像把它们的主动权夺过来,就能弥补上他们之间失去的岁月。 就能把她牢牢抓在手心里。 他的想法,她大约是知道的。 这时候的询问象征着安抚,象征着温柔。不亚于温温软软地说你别再想七想八了啦,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 杀伤力巨大。 陆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手下的猫抢先跳上桌,凑过去围着蛋糕闻闻嗅嗅。 它受伤后就被惯坏了,有时连他的话都不听。唯独在阿汀这儿,她说猫不能吃蛋糕,会吃坏肚子。它就只能眼巴巴看着。 明明可以直接叼走蛋糕的,却不想让她生气,宁愿翻开肚皮滚来滚去的撒娇。为了得到她的允许,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猫尚且如此啊。 “别吃了。“ 陆珣一手拂开精巧的蛋糕。 “喵喵喵” 我要吃啊啊啊 猫急得跳脚,陆珣沉声道“下午给你买。” “所有口味都买。” 只能吃我买的。 才不要被别的男人抢先。 阿汀不自觉脑补出这点别扭的小心思,笑起来,道了一声好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第55章吻 午饭是在小饭馆离解决的。 为了避人耳目, 办公地点选在偏僻城郊。周边饭馆只手可数,味道过得去更是少之又少。因而整个办公室前后脚走进同一家小饭馆, 实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巧合。 阿汀与陆珣对面坐着, 猫堂而皇之地上桌。 很气派使用着白色瓷盘子, 金黄色的圆眼睛盯着几盘香气扑鼻的菜肴,下巴点点要这个, 耳朵摇摇不要那个。毛绒绒的尾巴也拿来指点江山, 拍着桌子表示还要还要。 饭馆老板娘有四个孩子,四张模样相同的脸在前头桌上一字排开, 八只眼睛盯着架子很大的猫,煞有介事地争论着,这是猫大仙还尚未修炼出九条尾巴的狐大仙。 身后则是办公室的同志们。 阿汀前有陆珣神色自然地递筷剥虾, 后被辣的五双探究眼睛盯住,忍不住觉得自己快成了圆滚滚的大熊猫,一动不动都能供他们兴致勃勃看老半天。 难免产生心里负担, 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填饱肚子,再慢吞吞散步回办公室。 外头雨淡了,初秋的午后阳光虚虚照着。 窗口打开大半, 碎发被风吹起来, 凉快得有点儿惬意。配上柔软的沙发, 晦涩抽象的军事理论知识, 阿汀犯困了。 眼皮子连着身子分分寸寸往下落, 侧卧在沙发里沉沦。正在将睡不睡的边界线徘徊不定, 陆珣讲电话的声音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若有四五的脚步声。 阿汀困倦地睁开眼,发觉他把手肘处的衬衫翻下来了。 陆珣正垂着眼皮系扣子,神色有点儿冷淡。 用衬衫盖住一截手腕的时候,他把骨子里那种锋利的气势也藏起来了,犹如大型的食肉动物收敛起爪牙,伪装成沉稳可靠的模样,乍一看应当能骗住不少陌生人。 “要出去吗” 他一副要出去捕猎的模样。 “有批货到港了,我去看看。” 货物到港的点儿最危险的,指不定箱子里装着多少滥竽充数的玩意儿,陆家的财狼也经常挑这个缓解下手。想法子扣留货物,或是往里头塞点脏东西。 招数不新,胜在管用。 以前在陆京佑的眼皮子底下,自相残杀的戏码要适量。这会儿陆京佑暂离北通,所有的意外有机会发生,兄弟几个的动静骤然大起来。 像查货对货的事,不能再假手于人。回回都要他到场,陆以景更是不请自来,免得他出了事,剩下他孤助无援。 陆珣披上了西装外套。 “我能去吗” 阿汀顶着睡意坐了起来,趴在沙发上看他。头脑不太清醒了,梦呓似的咕哝了一句“我也想去。” “喵” 猫也趴着,歪脑袋,一副你们都去的话,我勉强牺牲午睡陪你们走一趟好了的表情,又大方又高傲。 不过。 当然是不能去的。 那种场合无数人暗中看着,谁都想出手,但谁都不想最先出手做出头扛罪名的鸟。紧密牵制着,形成表面上微妙的平和。 走钢丝似的,一不小心就能崩盘。 个中种种解释起来太复杂,陆珣没准备让她们知道这么多。便不做解释,随手抽了本书,往沙发上一坐,只说“你们接着睡。” 熟悉的不容反抗的语气。 他翻开了书,漫不经心看着字句。这是答应等她们睡着之后出门,又在她们睡醒之前回来的意思。 “哦。” “喵。” 两只都乖乖应了一声。 阿汀打了个哈欠,枕着手掌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这次是真的睡着。 整个人蜷缩成不大的一团,胸脯一呼一吸微微的起伏。睫毛稠密盖着,不颤不晃很安稳。 陆珣合上书,过来居高临下凝望她 影子的分量不重,很淡,像一层轻薄的灰色的纱盖在身上。她依旧毫无戒备,兀自沉睡着。 都说了小心点。 结果还是在他面前安然大睡,像无知无畏的挑衅一样。不知是小瞧男人天生的卑劣,还是高看了他的自制力。 陆珣垂下指尖,在她小小的红痣上触碰。很想好心放她安心睡去,又莫名有种教训她弄醒她的冲动,在身体每个细胞里疯狂叫嚣。 他定定看着,触着。一小段深沉的静默之后,终究是俯下了身。 头一低,碰上她的唇。 纯粹的接触远远不足以填充无尽的坏念头。那是黑洞,既是她的也是他的。 柔软的下唇紧贴摩‖挲,舌尖撬开细白的牙齿,湿滑着探进去。犹如国王逡巡领地般的细致,它在牙龈口腔里不紧不慢地扫荡。 “唔。” 她有点儿察觉了。美梦被搅扰,两道纤细的眉毛小小小皱起来,依稀吐出一个名字: 陆珣。 陆珣眼角跳了跳,本该适可而止的,这下是真的收不住手了。 她要他的,不是么 喜欢也好需要也罢,不管深陷危险的时候被人纠缠的时候希望谁能出现,紧要关头最有资格有本事把她拉出深渊的人,是他。 总是他,永远就该是他。 一股子失控的意气凝在唇齿上,阿汀被陆珣很用力地吻着。犹如狂风过镜般的凶狠气势,但凡存在的每个部分必须乖乖任由他攻占,否则他要发脾气。 她被弄得无法呼吸了,很不舒服地推他。梦里好像跌落到海里,变成一只莹白色的贝壳不住往下沉,往下沉。 有一股力量来势汹汹,非要撬开她的壳,伸手进来玩弄一下脆弱的贝肉。她抓紧了他的衣服布料,十只脚指头已经蜷缩起来了。 动弹一下腿,又被死死压住。 一只有力的大手掌扣在脑后,压得她反抗不得。所有挣扎抗拒对他无效,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事实,有点儿自暴自弃了赌气地一动不动,不理他。 漫长的深吻花了好久时间结束。 对于阿汀来说,别扭的梦也结束了。她高兴了,老实巴交沉到海底吐泡泡,想把一身的燥热全部散出去。 没醒。 因为想到要来陆珣的公司,昨晚失眠好久。欠缺的睡眠翻倍涌来,淹没了她,以至于被这样欺负了,还是安安静静像精致洋娃娃那样,睡相特别乖。 独独唇色浓了,像鲜艳欲滴的血。 她喜欢雨,陆珣更喜欢血。喜欢它饱满的色泽,铁锈的气味,以及背后象征着的混乱、阴暗、斗争包括生命。 指腹在唇边揉弄,陆珣的狭长细眸微微眯起。漆黑的头发落下来,为眉目间添了两份古怪的阴郁,这神态类似于动物捕捉到猎物,大卸八块吞吃入腹前的最后一眼。 是假惺惺的沟通,请你允许我享用。 猫醒过来,一下子明白这个眼神,尾巴骨头涌动着,凶凶喵了一声。 你清醒点 猫压根不明白复杂的凡间,大人的世界里有另外一种吃法。它焦躁地舔着手,大眼睛瞪着,怎么喵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仿佛义愤填膺地指责说:你这没出息没良心的家伙 中午饭菜不够你吃还是兜里的钱不够你买零嘴儿你竟然对自己人下手,实在丧心病狂 太让我失望了气死我了 猫气鼓鼓,低头咬住阿汀的头发拉扯,大概想竭尽所能喊她起来,快跑。 “别闹她。” 陆珣两根手指一收,掐住它的腮。它咧开嘴唇冲他龇牙:我要把你的罪行告诉她,你别想拦着我 可拉倒吧。 你有这么仗义 陆珣挑眉:“想要什么” 这猫机灵,未必真的听懂人话。只是他们相伴多年,在山林村庄里同生共死很多回,并肩作战无数次。这份默契是举世无双的,常人难以达到。 他很了解它的小心思小狡猾,它更了解他的手指眼珠。立即察觉这个眉毛挑得角度很微妙,代表着它的好日子来了,这时候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陆珣真的会伤害阿汀么 不会。 连猫都知道不会,一秒收起做作的戏码,转身跳下沙发。脑袋撞倒垃圾桶,叼出焉巴的草莓放到陆珣的眼前,再往前推,意思很明确:我要蛋糕,有小草莓的蛋糕。 “换个别的。” 陆珣说话向来没有回旋余地。猫不高兴地打翻草莓,又一头扎进自己的小碗里翻了又翻,拖出一条鱼骨头。 它饭量超大,中午打包一条清蒸黄鱼,吃得干干净净连一条鱼丝肉都不剩。 还不够,还要鱼。 给我鱼 它放下鱼骨头,坐得端正,猫视眈眈。 “知道了。” 陆珣扫了得意忘形的猫一眼,手指头勾着薄被往上拉了一截。淡淡道:“看好她。” 还要你说哦 猫蹿上沙发,亲亲热热爬到阿汀身上。还没合上眼皮就被陆珣揪起来,丢到沙发靠背上去,“你睡这。” 哼。 睡就睡。 猫拍掉他的爪子,二话不说埋头就睡。 臭脾气。 一人一猫画面不错,陆珣看了好一会儿,走过去拉上窗户与布帘,然后带上办公室的门。 察觉动静,办公室外的五颗人头齐刷刷抬起。 无论男女年长,对上陆珣的眼神皆是一凛。仿佛偷懒被逮住似的心虚,讪讪叫声老板,低下头去拼命的干活。 “南江那批货点完没”陆珣问, 跟吴伟光决裂之后,钟表生意暂时搁浅。剩下烟酒是老本行,利润大来钱快 烟是上头管制的东西,由国企大公司把控着。严格按照登记在册的店铺规模、销售情况,十天半个月往下派一批货。 上头对香烟的态度很模棱两可,因而无论怎么调控,大规模的店里香烟必然库存不足。 小店常有意外,谎报销售情况拿到更多的烟,囤积两三个月的货,稍微提价卖给大店。这种大小店之间的往来公平合理,互助互利,算是行业内的潜规则,不被抓住就万事大吉。 陆珣这儿做得更大胆。 他名下挂了几家店铺,正儿八经的营业执照,大小店之间来回周旋,外人看着货量多,但抓不住丝毫毛病。 实际上香烟路子铺向各个城市,掌控着当地价格浮动。在低价处高价收散烟,再弄去跟高价的地儿更高价卖给缺货的大店铺。 本质赚个差价,赢在港口有路子。 烟酒这玩意儿掺假得不少,他们出手都是保真十倍赔假的。因此信誉很好,清点货物需要投入的精力也很多,必须让老手把关。 南江是他们手里数一数二的大市场,偏偏这回拿货少得出奇。还让眼力最好的春梅把关,这事儿大家不敢多问,但记得牢靠。 被这么一问,异口同声回答“是春梅管的。” 春梅。 陆珣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不在” 员工们一看就晓得,他还是不记得她。 陆珣这人做老板很怪,怪得又很有意思。 你把事办好了,工作期间打瞌睡翘脚丫子他都不在意的,眼角不带看你一样。出手也阔气,谁家里有个难处,随手送你两个月工资。 说起来像个随和老板,偏偏不是。 他年纪这么轻,威慑重得离谱。平日绝不跟你们说笑,更不可能打成一片。摸着良心说实话,他太不近人情了,从来不记名字,脑袋里好像只有管南江货的、管陈家港货的这类代词。 春梅在他手底下干事两年了,办公室里就俩姑娘。陆珣至今记不得脸他们私下说,他记性好得厉害,一串数字念过就不忘。恐怕不是记不住他们,而是懒得费心思记他们。 脸记不住,更别提名字。 春梅杠了整整两年,抢着干活争着干好,生日许愿他能念出她的名字。转眼九个月过去,大老板刀枪不入软硬不吃,惹得他们这群旁观同事,都百感交集起来。 最百感交集的短发姑娘,犹豫片刻做了补充“春梅她妈没了,昨天跟徐律师打过招呼,回家办丧事去了。明天早上就来。” 好歹该问候一声吧 没有的。 “让她下午回来。” 这个指令过于冷酷了,短发姑娘像是见了鬼似的表情。忍不住重申”她家里没男人的,她妈没了这丧事只能” “下午回来,或者别回来了。” 陆珣打断了她,“再打个电话让徐克己下午过来,完事把电话线拔了。” “” 什么时候把徐律师名字给记住了 以前都称他为打官司的,难道徐律师立下了不得的大功劳了多大的功劳能让大老板舍得分神,字正腔圆吐出他的全名 天大殊荣,跟点名表扬似的。 春梅拼死拼活没能要到这份荣誉,短发姑娘替她委屈。然而撞上陆珣的眼 那一双理智,冰冷而暗藏锋芒的眼睛。 她恍惚低下头,“好我记住了。” 陆珣拉开门的同时,不忘清冷冷丢下一句话”动静小点,里面在睡觉。” 吵醒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话他没说出来,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地划过。他们自个儿悟出来了,忙不迭点头,结巴一样应着“好好好,知道知道知道。” 直到陆珣下楼启动车子,开出去大老远。办公室里帮阿汀拿过蛋糕的男同志,这才啧啧道“这要不是老板娘,我砍了脑袋给你们当板凳坐。” “动静小点” “里面在睡觉” 另外两个男同志笑嘻嘻模仿着,不约而同“吵醒了你们全玩完,半个月工资没了” 光头嘿嘿笑“惹了老板娘还想工资拉倒吧你们,抱着行李淋大雨去,全部开掉开掉” 陆珣三天两头不在,徐律师好说话。他们这群男同志没规矩的,玩闹得厉害。短发姑娘撇撇嘴,坐下来打出一个电话。 “喂春梅” 她左右看看,小声道“你快回来吧”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第6章被他亲了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喵喵” 下午两点半, 阿汀是被猫吵醒的。 急促的叫声近在耳旁,它舔她的脸颊, 围绕着脑袋瓜子来回走动, 喉咙里溢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代表着高度警戒状态。 “珣珣”阿汀迷糊地撑起眼皮,伸手摸它。 猫没有正经身世, 没有正经姓名, 凭着出生入死的交情,死心眼地占着陆珣的名字。诸如小黑、咪咪之类的地道猫名儿, 它根本不屑一顾。 唯独珣珣这个小名还成,喊起来很亲昵。炸了毛的猫照样受用,拿圆脑袋蹭蹭阿汀柔软的手心, 说明它的凶绝不是朝着她的。 不过做完一套家猫动作,猫又迅速立了起来。 两只耳朵直直支棱,细长的身躯压低, 再压低,尖爪子在昂贵沙发上磨出好几道划痕。 “喵” “喵喵喵喵” 恢复成受到冒犯的姿态,猫蓄意待发。 阿汀这时才察觉, 楼下动静不小。隔着窗户听不真切, 犹如一锅乱烘烘的大杂烩, 主菜便是七嘴八舌激动的争论。 “外面怎么了”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 一块砖头破空而来 击碎了玻璃, 也撞碎了自己。透明的红色的灰色的碎末混杂, 尽数落在办公桌前, 迎着阳光闪烁起璀璨的光点。 这是先锋,陨落了,后续部队便接踵而来。 砖头石块积攒着力气狠狠往里丢,砸得玻璃噼里啪啦,彷佛一道城墙逐渐分崩离析。幸亏沙发前那块玻璃有钢板护体,冷冷应对所有攻击,安稳不动如山。 “滚出来” 声音传进来了,他们齐声喊着吴伟光滚出来,猪油蒙了心的陆珣滚出来 “你们这群黑心大老板,开好车做按摩,住着别墅养小情儿,偏偏压着咱们老百姓的工钱不给不怕下辈子遭雷劈吗啊” “再不发钱,拿命抵债” “就是快发钱” “我晓得你们在里头,别躲了滚出来” 一声比一声怒,一声比一声正义。阿汀抱起猫,找寻到安全的角落往下看,看到不少手握武器的老百姓,满脸的狰狞。 “吵什么” 光头出现在视线范围内,身后跟着另一群老百姓。身板精瘦,打着黝黑赤膊是那种天天与钢筋泥土打交道的建房工人,凶神恶煞道“谁的债找谁去,自家老板不认得,你爹妈是哪个还晓得不吴伟光不在这儿,早上来讨钱被我们老板赶走了。你们不想进局子的赶紧走,再瞎捣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就掰段了一根笔,轻而易举。 那边老百姓的眼睛在双方间来回,像下水沟里黑豆似的耗子眼,贼兮兮权衡着局势利弊。 紧接着推出一个领头人,拔高嗓子喊“吴老板不在就让陆老板出来,别以为我们不晓得,他俩是一伙儿的这个发不出钱就让那个发,反正我们弟兄们今个儿必须摸到钞票,不然谁都别想着客气” “行啊” 光头以成倍的嗓门还了回去,一口唾沫星子溅得领头人连连躲避。弯腰一捞,手里多块完整的板砖。他二话不说就往脑袋上一摔,这铁做的脑袋完好无事,四分五裂的竟是砖头。 “谁想不客气来个不客气让我瞅瞅。” “来啊。” 他招手,那边早看傻了,没一个敢动弹的。 原来是个武才啊。 整个屋子就光头一个大字不认识的糙汉,拿着不低于任何人的工钱,做陆珣的门卫,是他忠诚的眼睛与扫帚,扫清一切捣鬼的杂碎。 这幅张狂的姿态,有两分陆陆珣在日暮村里的风范。连带着人前结巴摸脑袋的憨样儿,也有了几分陆珣凶巴巴的可爱。 阿汀突然跟他亲近了,猫老板也感到满意,这人是个好样儿的,没辜负陆珣克扣它的大鱼大肉,掏腰包给他发钱。 她们两只便睁圆了眼睛,化身幕后的军师,替光头暗中观察局势。要是有谁意图偷袭,她们正好给他提个醒儿。 “别担心。” 身后冷不防冒出个声音。 有人推开办公室大门走了进来,一声铅灰色的西装,黑色的领带。打扮得中规中矩,有双神似哈巴狗的眼睛。 “外头那些要工钱只是幌子,收钱办事才是真的。好在光头仔别的不行,镇场子最在行,用不着太在意,不会出事的。” 男人有双神似哈巴狗的眼睛,黑眼珠比寻常人大一圈,是那种看着万分顺眼,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 “宋小姐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他走到陆珣的办公桌边上,顺手将正面朝下的营业牌子扶起来了。 阿汀大致猜到他的身份了。 “谢谢你的蛋糕。”她说。 徐律师蓦地笑了,“宋小姐百闻不如见,长得好看又聪明,看来有点便宜陆老板啊。” 又问“蛋糕还好吃么头回见面不知道该给你这年纪的姑娘送什么见面礼合适,看我家小妹老吵着要吃这个,干脆给你带了两个。” 他笑得爽朗非常,恭维话说着也很自然。阿汀没好意思说,他的心意一半被猫紧紧盯着,最后喂了垃圾桶。 另外一半则被办公室同事瓜分了,纷纷感叹奶油甜而沙沙,滑溜溜冰凉凉特别好吃,难怪贵得离谱。 “挺喜欢的。” 阿汀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楼下的局势始终僵滞着,不过找茬的那方显然被光头唬住了,回头自家一阵乱。 看样子很快会撤退,阿汀便不看了,抱着猫回沙发上坐着。 “陆珣不在。” 不知徐律师究竟在什么位置上,阿汀没多透露信息。抬头看了一下钟表,温温和和问“一点钟出门的,应该快回来了。你要坐着等吗” “啊好,谢谢。” 徐律师坐在单人沙发上,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打开黑皮革质的公文包,一股微弱的鱼腥味散了出来,猫兴奋地喵喵叫,立即跳到他腿上,脑袋直往包里拱。 “好好好拿给你,别急啊。” 露出了对顽皮小孩的宠爱笑容,徐律师拿出家里冬天晒干的一尾小鱼。塑料袋子包着放到地方,猫便跟着过来,巴巴舔得欢快。 “陆老板又没饿着你,怎么回回跟三天没吃饭似的,闻到味道就冲过来” 他亲热伸手挠挠它受伤的腿,打扰它进食了,被不耐烦地蹬开。他毫不生气,仍然笑着“贪吃,乱碰人家给的东西,陆老板知道了又要罚你。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这腿还没好,就不记得教训了” 猫的腿不是贪玩摔坏的么 阿汀微微睁大眼睛,敏锐察觉捕捉到两份口供的出入,意识到这里头另有一层陆珣没说的真相。不由得开口打听“你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 “徐克己。” 同时出来的三个字。 徐律师抬起头,拎着公文包起身,大大方方打招呼“你再不回来,我就该赶到港口去了。” “现在去还来得及。” 陆珣凉凉讥讽“有功夫在这闲逛,喂我的猫。不如下海泡半个钟头洗脑子。” 闲逛。 喂他的猫。 徐克己迅速提取出关键字眼,想起陆珣的领地意识很重,办公室不准随便进,东西不准碰。 不过他忘性大,十天半个月总要偷带零嘴儿喂馋猫,或是累极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陆珣的报复手段就是扣工资,大夏天让他在太阳底下跑老跑去瞎忙活。 今天怎么有闲工夫拿话刺他 瞧瞧状况外不吱声的阿汀,再瞧瞧陆珣下沉的嘴角。垃圾桶里的蛋糕露出完好的一角,徐克己终于反应过来,此猫非彼猫。 大概低估小姑娘的分量了。 “海里有鱼,鱼进脑袋更难办,我还是逛着吧,还能为公司干点实事。再说陆老板你的猫,是我见过最认主的猫,喂两顿跑不了嘛。” 徐克己只在必要时发动嘴皮子的功效,打一场没有硝烟酣畅淋漓的战,百战百胜。 这时候适合装傻,说模棱两可的玩笑话即可。 陆珣瞥了他一样,锐利的目光看透他的真心,懒得多说。偏头去看阿汀“你有没有事“ “没事。” 阿汀伸伸胳膊给他看。 “宋小姐是没事,港口那批货怎么样”徐克己问。 陆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仍然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阿汀没事再去看猫。两眼对两眼,陆珣伸长手,冷血无情没收了鱼干。 “喵喵喵” 贪吃猫顿时厉声大叫,亮出爪子挠裤腿。 没骨气。 陆珣脚尖拨开它,递给阿汀一袋清蒸鱼。放她亲亲热热给猫喂鱼,这才回答徐克己“港口换了一批人把关,不过陆以景来得及时,没出大事情。” 原来有问题的不是货,而是人。 “老刘被撤了” 老刘是掌管港口进出多年,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与权威,没理由悄无声息被撤职。徐克己摸摸眉毛,推出另一个比较合理但比较棘手的可能性“被收买了” “小儿子丢了,两天没回来。” “绑架” “嗯。” 陆珣没烟瘾,不过被这生意场养了点坏习性。谈正事下意识摸出两只烟,一面道“两天找回儿子,再帮他把家里人送出国,半年内他帮我们开一条新路。条件谈好了,剩下要看陆以景。” 老刘再过两年就该退下去了,他们正在打听谁来顶职,打算趁早收买来着。 徐克己衔着烟笑了“这事办得潦草,伤人不利己。除了陆老三,没人干得出来了。” “背后还有人。” 陆珣点了烟,看着飘渺烟雾弥散到窗外去。面上冷沈沉下来,眼睛尾梢染上点戾气,“南江八百条烟,一百五十六条假货。这条路废了。” 徐克己微微叹了口气“最肥的鱼啊。” 南江市场没了,只怕库存不足以供货,影响信誉地位,让幕后黑手趁虚而入,取而代之。 对方简直是出手正中核心。 “手里还有别的路子么”徐克己问。他了解陆珣,心里头算计很多,留下的后路密密麻麻交织起来,照样是一盘别人看不透的局。 指间的烟继续燃着,呛鼻的烟草味让人理智。 “找两个老手来。” 陆珣不慌不忙“要外省,家里没人的。” 他有后路。 不用详说徐克己就知道了,南江市场被抢早在陆珣意料之中。 陆大老板谁都不信,经常闷声不响干完了大事。完全不用操心,这很好。只是徐克己自认是顶尖的律师,不知不觉给他当成打杂角色用,内心复杂。 挠挠头,他给了个保守的日期“半个月来得及吧我回老家找两个可靠的来。” “还行。”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瞧着窗外连绵不断又下起来的雨,头脑放空了一瞬。 都清楚接下来有得忙。 搬巢、反击、抢食,为期三个月的最后争夺势必强烈程度翻倍。 徐克己想了想,朝阿汀扬下巴“她怎么办” 下午的大闹一场必是陆老三的杰作,一招不成还有后招,估摸今晚不太平,小姑娘家家还是别牵扯进来比较好。 “送她回去。” 陆珣碾灭了烟,徐克己一个恍惚想不开,指着自己问“我送她回去” 陆珣你睁着眼睛做梦 “你看着他们收拾东西,然后买票回老家。” 徐克己嘴角抽动“今晚” 陆珣面无表情“耳聋” “车票吃住报销吗” 陆珣直接抽走他没点燃的烟,丢到垃圾桶里。意思很明确看到这支烟了没丢掉都不给你,还想报销上车做梦吧你。 至于吗兄弟 徐克己心痛到无法呼吸,一脸贫穷的绝望。 活该。 他不高兴陆珣就高兴了,又在窗口站好久,觉得身上的烟草味被风吹散得成,这才往沙发边上走去。 猫吃饱了肚子,正在打滚。 阿汀低头拿手指头逗它,视线边缘多了一截笔直的裤腿。循着直线往上看,慢慢就是陆珣凌厉的下巴线,对上他的沉目长睫。 “事情谈完了” 阿汀仰起洁净的脸来,明眸皓齿。 陆珣不自觉磨了一下指间,想起她唇齿软腻的触感,想起微甜的滋味。意识在欲念中放肆沉沦,回顾,眉目渐沈。 “走了。” “要带猫吗” “喵” 猫带 陆珣“不带。” 没了猫,车里好安静。 纷乱的行人房屋如流水般划过两旁,外头细雨漫漫风也漫漫。云层缝隙的光线落下来,很淡,模糊掉陆珣侧面冷冽的线条。 莫名就像黄昏下昏昏欲睡的动物,满身的懒怠,很好顺毛的样子。 突然想说点什么。 安静的傍晚太温柔,让小姑娘怦然心动,又让这份心动无所遁形。因而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个场景,好让一惊一乍的心脏稍作休息。 “陆珣。” 不知不觉开了口。 发觉他看过来,下意识视线打个转儿。阿汀巧妙地错开了对视,脑袋斜靠在窗边想了老半天,终于想出下半截话“经常有人来捣乱吗像下午那样。” “偶尔。” 手掌把控着方向盘,陆珣分心大略统计一下,得出更精确的答案两三个月一次。 背地里的阴谋数不胜数,大大小小都有。但就这样赤裸裸摆上明面的,翻遍整个北通,除了陆老三不做第二人选。 他蠢。 玩不了暗箭只会明枪,次次赔上夫人折了兵,休养两个月再卷土重来,把戏都不带变,特别上赶着送死。 独独这回进步巨大,称得上可喜可贺。作为同姓兄弟,陆珣黑肠子很多,正想着要送什么大礼大礼作为反击,冷不丁阿汀提出一个人意料之外的问题“让他们来捣乱的人,也姓陆么” 陆珣思维一顿。 他很少在她面前提及陆家,撑死侧面表现过厌恶。主要不想把她卷进这场无聊的纷争,没透露过任何信息。估计她到现在还没弄清楚,陆家究竟是干什么的,平辈之中他又有多少个兄弟姐妹,分为几个阵营。 今天这出戏,没料到她能想到这一层。 陆珣颇为意外,但还是脸不红心不跳,谎言信手拈来“同行搞垮了吴伟光尝到甜头,想趁机拖我下水,一个人独占生意场子。很正常。“ 很正常,别多做联想。 小姑娘依旧靠在窗上,看不清神色,不知心里想着什么,有没有接受这个说法。 过了很久再度开口“这个办公室不用了吗” 她看到他们花大半天时间,把满屋子的纸张文档收得干干净净,全放在纸板箱里密封。 “换个地方省麻烦。” “什么时候换啊” “晚上回去。” 意思是待会儿他还得赶回去。 天色逐渐暗下来了,路灯光迟迟没亮起。车在昏暗中穿行整整四十分钟,阿汀想到这早晚的一个半钟头车程,太耽误他时间了。不由道“明天你应该很忙,我就不去了。” 口上这样说,低头掰起手指头算明天学习,后天去体育馆练队形。大后天考试,大大后天阅兵仪式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原来后头等着她的,竟是整整三天份的见不到,附加一天份的台上台下遥不可及。这就是传说中的乐极生悲吗 小姑娘落下眉眼,犹如垂着耳朵的兔子,提早开始无精打采。 有点儿希望这条路变长,再变长,最好长得没有尽头。谁知道不到五分钟,熟悉的学校大门出现在面前了。 这情况大概是雪上加霜吧。 接连遭受两个成语打击的阿汀,默默叹了一口气,抱紧了书包,“我自己回寝室吧,你晚上开车小心点,要看着路。” 陆珣不答。 解安全带是他的事儿,谁都不能抢。阿汀老实巴交坐着,任由陆大老板陆大教官掌控这小小的玩意儿,堪比细小的脚镣。 不解不能走,解开才能走。 这次他没立刻解开。 视线落得低低,陆珣意味不明地打量着那个弹出的按钮,对待它的神色,跟白天港口那群刻意发难的人是一样的他把它视作敌人。 阿汀静静不催促,她看着他。大约用上整整三天份的重量注视他,以至于他抬起头来,用眼睛漫不经心问着没事又想看看我 一个想不开,阿汀脱口而出“春梅是谁啊” “春梅” 陆珣不记得这号人,脸上没有表情。阿汀悄悄看他,也很自然抓不住任何有用的线索。 名为春梅的姑娘多大年纪,长得好看吗他是否欣赏她的能干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没有过不同于其他同事的小小来往 完全看不出来。 只有大脑在重播七个字近水楼台先得月。播着播着又变成能干春梅配陆珣。 不高兴。 阿汀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高兴,声音小了下去“有人说她喜欢你。” “喜欢我” 陆珣偏头去瞧她的眼睛,她有点儿心慌意乱地巴眨。浓密的睫毛上下扑腾,陆珣忽然就想起来了。 办公室里有人很爱在他面前眨眼睛。眼睛没阿汀清澈,眼睫没阿汀纤长,连频率都没阿汀这份讨人喜欢 总而言之,比不上阿汀半根头发丝。 陆珣压根没上心过,这时候大费力气去回想,才勉为其难的想起那双眼睛属于女人,负责南江这批货的盘点。 大概就是所谓的春梅。 我对她没兴趣。 本可以这么说的,他偏不按牌理出牌。 彷佛瞧见有趣的猎物,沉睡的庞然大物骤然醒来,陆珣勾起唇角“你不高兴了” “就有点。” 阿汀声音轻软,很诚实地给他比划,大概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不高兴。类似于触碰到心脏的小小针尖,若有似无的刺痛感。 “赶她走”陆珣语出惊人。 阿汀吓了一跳,连忙否决“别。” “弄到别的地方去,不让她呆办公室” 这下头都摇上了。 “那要怎么办” “” 没有回答,她自己还没搞清楚。 陆珣微微眯起狭长的眼,语速放得更慢“赶走她,调走她,或者再也不跟她说话,不让她进办公室。只要你说,你想我怎么做” 只要你说,我就照做。 这循循善诱的语气,字里行间藏着诡谲的柔情。 犹如魔鬼在你耳边许诺金银财宝与永恒生命,其实在暗中编织着华丽的陷阱,就等着你傻乎乎上套,把灵魂送上他的餐盘。 “我只是” 只是问问而已。 这个回答能他满意,她知道的。 陆珣冰凉的手掌贴上脸庞,温热的气息落在面上。他不许她躲闪,手指离不开她的眼睛,沿着线条缓缓摩挲过去,轻揉着眼角。 揉得微红。 暧昧氛围四处蔓延,空气燥热得厉害,阿汀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一刻,她对成年男人突飞猛进,骤然感知到他指间眼角压抑着的东西,只隔着一层危险的自制力,随时会被冲破。 然后他就会吞没她。 用这滚烫的凶猛的情感。 阿汀怕了。 像是一汪岁月静好的小池水,误打误撞挨上汹涌澎湃的海。她没信心抵抗住他的侵略,本能感到畏惧,漂亮的眼眸里泛起涟漪,犹如微微的哆嗦。她不知所措,无声求饶。 还不想被吞没。 能不能不要现在就把我吞没 那双又弱小又大胆的手,悄然抓住他的衣角。应该推开他,还是拉近他阿汀犹豫不决,不知道哪种行为更能安抚他,能让他姑且高抬贵手,放她回去冷静一下。 “只是什么” 陆珣发现她的惶恐了,低低笑一声,“你怕我” 声音落在耳边,五分的嘶哑。 拉近他 大脑警报大作,拼命叫喊着这下推开他就全完了,你完了他完了大家都玩完 心脏以无法负荷的速度跳着,咚咚跳得很疼,前世犯心脏病一般的疼痛。她被他逼得无路可走,只能在死胡同里用力拉着他,喃喃出两个字“我怕。” “怕什么” 怕心脏病找上我,怕你咄咄逼人的样子。 各种各样的怕充斥在心间,阿汀恍惚之间失了神,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他们都夸春梅厉害,能给你帮忙。” 怎么又是春梅 不要再提春梅了 理智疯狂叫嚣着,肯定气得想捏住她的肩膀摇醒她。但阿汀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在他面前不堪一击,稀里糊涂说出了真相“我就是有点怕,你会更喜欢她。” 说完就后悔了。 阿汀后悔得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因为她根本没见过春梅,单单听短发姑娘寥寥几句话,她就惦记上她了,小心翼翼防备上她了。 这也太小心眼了。 阿汀这辈子没这么小心眼过,凭着别人的言语轻易对陌生姑娘起了敌意。这不符合她为人处事的标准,外公知道了一定会怪她的,怎么可以不用自己的眼睛,而用耳朵去评判一个人甚至决定排斥她 太糟糕了,而且还有更糟糕的。 那就是明知道自己正在任性,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坏心思坏念头都在陆珣暴露尽了。她不再是那个脾气好好的阿汀了,眨眼间变成嫉妒心很重的女子,变丑了。 明知道陆珣不是过去无依无靠的孤儿了,他有事业他有身份,他是个完完整整的人,不允许她支配。 但还是固执抓着他不放,很小声地提出要求“陆珣你再等等我吧。不要马上喜欢上别人好不好” 我还在了解你还在喜欢你。 很快就会喜欢上你,所以你别急着喜欢别人。 这种话说出来,未免太厚颜无耻了。 阿汀积攒多年的脸皮用尽了,脑袋瓜子垂下去不太敢看陆珣,非常的底气不足,像个要求赊账的小姑娘。 陆珣看得想笑。 真的。 因为她到现在还懵懂。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早已沦为阶下囚,俯首称臣不二心。无论她怎样对待他,打他骂他,排斥陌生的他甚至厌恶自以为是的他。 都行啊。 他现在很有身价,非常好用。要是她想利用他,只需要偶尔给个小小的甜头,施舍一点温柔半点笑。被玩弄在手心不算什么大事,他不在意,他全认。 偏偏她就这么天真,总觉得对不起他。 傻透了。 陆珣握住她的手,翻开那截没了咬痕的手腕,垂下眼皮低声道“你哥说过,我就是条狗。” “什么时候” 阿汀跟着放轻声音,湿润的眼睛抬起来,飞快又落下去。生怕惊到什么人似的。 “忘了。” 大约留心看了咬痕,辨别出人和狗的区别,宋敬冬曾经笑眯眯取笑陆珣你看你,动不动咬人,又凶,还不让别人亲近阿汀。猫都没你烦的,这招是不是跟后山狼狗学的 具体是什么时间,记不清了。 “反正。” “我咬过你,你哥说我是狗。” 光线昏沉,陆珣散漫地笑了笑,手指捏住阿汀的发丝细细揉捻。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话,字字模糊在细雨声中,淡在空气里。 他的面貌匿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阿汀听得很清楚,诧异睁大了眼睛,抬头呆呆望他。 车外天气骤然恶化。 连绵细雨转为滂沱大雨,哗哗往下落。浓云遮天蔽日,彻底泯灭了光。车旁不断跑过大呼小叫的学生,保安大爷打着手电筒指挥同学们往里躲,要打雷下暴雨了。 轰隆一声。 雷声响得惊人,要把天劈裂似的。 她只有他。 不假思索地靠近他,细声细气地叫他名字。 “陆珣。” 雨下这么大,你怎么回去 话还没说完,已然被他搂进怀里。 灼灼的体温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属于陆珣的味道在肌肤上弥漫,还有低不可闻的两个字,很清晰地落在耳边。 “别怕。”他说。 不知是别怕打雷,还是永远别怕他喜欢别人。 “嗯。” 阿汀乖乖地应了一声,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心头漾起很轻的涟漪。圈圈层层荡开来,搅乱了一池子平静。 天边白光一闪而过,是她最不喜欢的闪电征兆。阿汀抿着唇,往他怀里又钻了钻,闷闷地抱怨“又有闪电。” 阿汀孩子气地闭上眼睛,意图不看不想不知道。猝不及防他低头,干燥的唇角压了下来。 就在闪电降临的前一秒。 被他亲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含第57章小含羞草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轻软的唇角相贴。 刹那间什么风雨雷电,吵闹喧嚣,世间所有人为的非人为的景物尽数消失。 连时间都屏住呼吸止住脚步, 徒留下一双汪汪迷蒙的眼,另一双黑暗永恒的眼,纤长的眼睫细细交织着,难分彼此。 啪嗒。 路灯姗姗来迟,落下微弱的光。 他在朦胧的光影中稍稍后退,拉开距离。指腹覆着一层薄茧, 抵在唇下摩娑。用那种逗阿猫阿狗小孩子的语气问“怕么” 嗓音沙沙, 带点儿慵懒与放纵。 阿汀被这把声线惊了一下,一股儿轻栗攀上脊骨。她慢吞吞眨眼皮, 眼珠干净得像是初生的小鹿, 笼着雾, 挣扎在清醒与梦境之间。 陆珣换了问法“讨厌么” 她昏头昏脑的摇头, 不至于讨厌。 他笑了笑, “那喜欢” 陆珣这样笑起来就特别的,勾人, 像深山养育出来的老狐狸精, 满身的媚。 小姑娘蓦然红了脸,先是连连摇头企图否认, 在他灼灼的视线里越摇越慢, 轻轻答了句“我不知道。” 然后就抿紧唇线, 瑟缩着不肯说话了。 犹如一株安静漂亮的含羞草, 你碰一下,她垂着脑袋默默收拢枝叶。你收回手,她再老实在在摊开来。很青涩,但诚实,不知反抗。 “过来。” 陆珣坐直身体,将小小一只阿汀拉过来。 她迷迷糊糊就听他的话,越过座位之间的扶手箱。后脑勺不小心碰上车顶,含混地唔了一声,旋即跌进他的臂弯里。 依旧踩在云端,整个人透明得仿佛气泡。 一个缱绻的亲吻又落了下来。那副唇齿挪到耳际,轻舔慢咬,拿捏着分寸往下移。软乎乎的耳垂,一截脖颈全成了他的所有物,任他肆意欺负。 光影交错,晦暗不明。 细微的触感被黑暗放大再放大,几乎要撑破了心脏。丝丝缕缕的酥麻感涌上来,阿汀动弹不得,只感觉到他的发丝比海草更柔软,举止充满动物性的本能。 柔情与冷酷并具。 “陆珣” 阿汀很小声支吾一下,尾音发颤。 她怕了。 他的袭击来得突然,她措手不及,稀里糊涂着了道儿。但乖乖忍受到这个程度,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了。 这是留给他的最极致的线。 陆珣当然知道这个,手脚骤然比头脑更清醒地克制起来。 他抱着她,埋在她温甜如牛奶的气息中。亲吻有一下没一下落在额边发间,很纯粹,只剩下安抚的意味。 渐渐地止住,最后窗外雨点稀里哗啦地落,车里定格成静止的拥抱。 好一会儿没人开口。 一颗小鹿乱蹦跶的心脏更久才安静下来。昏沉的理智缓过劲儿来了,阿汀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为什么突然亲我啊” 还亲那么多次。 两只手都数不完了。 陆珣答“收点利息。” 阿汀 “不是让我等着你么”他伸手从后排车座上拉来毯子,盖在两人身上。一边云淡风轻地说“做生意不讲利息的人迟早亏本,我从不亏本。” 还挺骄傲的呢。 喜欢赚钱还抠门的阿汀,碰上老奸巨猾的陆珣,输得明明白白,简称完败。 “你别去找春梅,不至于赶她走。”阿汀低喃。 “又不怕我喜欢她了” 陆珣逗她一下,反被她凶巴巴看回来。接着便一板一眼道“就算你喜欢她了,也不是她的错。是你说话不算话,我找你麻烦,不找她。” 喜欢又怎样呢。 他们之间关系复杂,还称不上情人爱人。春梅喜欢陆珣无可厚非,如果她优秀到足以让陆珣喜欢上的话,更算不上插足。有什么错 小姑娘介意归介意,这是天底下所有姑娘遇上情敌,控制不住的芥蒂。不过骨子里仍然是非分明陆珣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用尽办法把她的需要改成喜欢。答应过等着她,半道被姑娘该走的话,绝不能怪别的姑娘太过可爱。而是陆珣意志不坚定,他的错。 阿汀拎得特别清楚,她的为人处事自有一番理论,即使被情感冲晕了头,也难以动摇。 她不好哄,更不好骗。一直觉得她性子绵软好欺负,只是因为她在不断迁就他,心疼他。 陆珣忽然明白过来其中的差别,不免勾起唇角。故意又问“你怎么找我麻烦” “就” 搁在最初的时候,她只需稍微冷下心肠,对他视若无睹。陆珣这个人,或许早就死在阴冷的小屋角落里。 后来过程还有好多次。他们不送他去医院,把他赶回山上自生自灭,或是理所当然地交出去,让陆以景带走他,摆脱掉他。 这其中任何一个狠心,今日陆珣便不复存在。 偏偏他们那家子穷钱不穷心,个个心思细腻又好心。间接造就成新的陆珣,有钱有势,真要占了阿汀的便宜,实在很难讨回公道。 这会儿王君不待见他,宋敬冬不看好他,都有这个关系。往后宋家大家长来了,更不会轻易允许他拐走阿汀。 因为她们都不图他的钱财地位,不屑卖了亲人玩伴来讨他的情谊。 阿汀不傻,隐约明白形势转变对她不利,他刻意提起来,心里立即跟明镜儿似的。 要是更聪明点,或者更贪心点,她现在就该伸手要东西。索要他两三张房契,拿走两三张存折,拿捏住生意往来的账户 趁现在他情意深重的时候,她想要什么都成,这日后就有了保障。不管出什么意外,至少她不会有血本无亏的那天。 可是她看着陆珣,忽然想起十分钟前的对话。 我咬过你,你哥说我是狗。 那我就是,你的狗啊。 杜鹃啼血般的重量,每个字、甚至每个字里头的笔画都暗藏锋芒,连成一串冲击力更大。弄得她心惊肉跳,还哑口无言,迟迟接不了话茬。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活像是剖开皮肉掏出心,还坦然放到她脚边,任踩任踢。 阿汀想想这个,就心软了,软得毛毛绒绒。不想索要东西,也说不出过分的话。她抬起手,最后只是不轻不重打了他一下。 “就这样找我麻烦” 陆珣似笑非笑,捏住她的手。 你还敢瞧不起我哦 阿汀仰头看他,”我不理你,不管你不要你了。以后家里买个大房,我养十只猫,再养十只狗,没你的份了。“ “你别想把罪名全推到春梅身上。” 一语双关,特别神气。 陆珣定定盯着她看,完全着迷于这幅恃宠而骄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帮她理着凌乱的碎发。 “本来就用不上了。” 他解释“她这次把事情办砸,差点丢了公司信誉。办公室里留着没用,后面是调是赶,就看她个人表现了。“ 我是做生意的人啊。 没那么轻易被儿女情长盖过理智,随意断了别人的饭碗。 阿汀听懂他的潜台词,但紧随而来又一句“以后不招女的,免得有人发起脾气,动不动养猫养狗的。” 他掂量着她的胳膊,好像认真在评估,她这么点身板去管吃喝拉撒,究竟能负担住多少只小动物。 跟昏庸老皇帝似的; 也像酒水上头冲了脑子的商人。 “我没发脾气。” 阿汀小声反驳“你才老发脾气。” 好像难以否认 ,但也不能承认。陆珣重新握住她的手,手指循着指节游走,话锋一转“最佳标兵,你要不要当” 学校里不少学生眼红这个名头,似乎有诸多好处,还影响毕业时候的工作单位分配。陆珣已经够假公济私了,压根不在意再假公济私点,动点小手段,把所有的好名头给阿汀。 但她不要。 “你让教官自己看,谁好就给谁,公平公正。” 阿汀煞有介事““助学金我哥已经拿了,一个家里拿两份不好,还是留着给别的有需要的人吧。奖学金我能靠成绩争取的,用不着作弊。” 小古板,死心眼得厉害。 陆珣就不再多说了。 两人亲亲热热靠在一块儿,陆珣犯了困,合上眼皮。阿汀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不小心也打了个哈欠,枕着雨声睡过去。 雨在七点半彻底收住,阿汀八点转醒。宿舍九点关门,陆珣送她到楼底下,顺手将下午绕远路买来的玩意儿,一大袋递给她。 “谢谢。” “再见,你开车小心点。” 阿汀小弧度挥挥手,转头钻进楼道,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探出半个脑袋看看,他果然还站着那儿,非要看到她安全出现在阳台不可。 “你快回去。” 阿汀上去轻轻推他一把,“他们还在办公室,等你回去换地儿呢。都该等着急了。” “明后天我很忙。” 走了可就没时间来看你了。 陆珣低头望着她,眉眼轮廓深邃。 原来他也惦记这三天的空白,也会感到不舍。阿汀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子,忽然灵机一动,在自个儿包里掏出一支淡粉色的钢笔。 小卖部里买的,介于幼稚与时髦之间,笔身花花绿绿印着图案。不过价格实惠,又很好用,班里不少女生在用。 “给你这个。“ 笔帽上端正刻着小名,用来防丢。阿汀随身没有其他更具个人特色的东西,便把这个塞进他手心里,细声叮嘱”不要弄丢,下次再还给我。“ 怎么还要还啊 陆珣声音微哑“不是送给我的” 阿汀弯起杏仁形状的眼儿,小狐狸般的狡猾“是让你下次见面,来找我说话的。” 三天后的阅兵典礼,有学生有老师,说不准还有很多家长来看。要是没个正当理由,他凭什么在茫茫人海中只朝她走来,找她说话呢 捡到了钢笔,这个借口很合格。 陆珣应了声好,被她连催带推地赶走。周围不少学生出入,下意识回头多看两眼。好在光线不鲜明,没人认出他。 阿汀站在门口,望着陆珣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脚步轻快往回走,一口气上五楼,腰不酸腿不疼,还有兴致哼着歌儿。 寝室大门刚有动静,徐洁王君便麻溜儿放下小说话本,手脚并用爬下床。一左一右交换个眼神,犹如门神般守在两旁。 两声铿锵有力的谴责冒了出来 “好你个阿汀,偷溜出学校” “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喊完两人一瞪眼,自相矛盾起来。 “你怎么就惦记着吃的”王君嘴角抽动“咱不是说好了,要开堂公审的么” “谁让我饿了” 徐洁眼珠打个转儿,盯上阿汀手里的袋子“”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是吃的不” 陆珣刚刚没说这里头有什么东西,不由分说就到了阿汀的手里。这时候打开一看,竟然装着好几盒小蛋糕,草莓樱桃蓝莓的点缀都有。旁边还有不少真空包装的糕点,造型精巧。 “有口福了” 徐洁喜滋滋摸着肚皮“难怪我今晚看不上食堂,一点胃口都没有。肯定是料到晚上有好吃的,留着肚子给它” “挑食就挑食,说法还挺多。” 王君不贪吃,不过女孩子家家对蛋糕天生的青睐。这玩意儿贵啊,平日几乎碰不着的,她理所当然地馋嘴,又理所当然地发出质疑“这蛋糕哪来的你今天没去看房子是吧” 孤男寡女出门总是不好的。所以阿汀请假的真实理由,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大概只有宋敬冬好累的老哥哥,拦又拦不住,拆也拆不掉,只得叮嘱她们低调,别往外说。 “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了。” 阿汀撒谎很少,功夫不够高明。王君一看就晓得,哪儿是看房子呢分明被人形的猫拐到外头野去了,怪不得买这么多好吃的,样样来三份。 那猫是花钱收买她们,免得她们跟阿汀计较,让她下不了台呢。 混球小子心思真多,跟娘们似的。 陆珣人不在,王君一次性哼了好大一串。不客气拿了几块蛋糕,边吃边在脑瓜子里咒他出门丢钥匙丢钱包,大半夜被凉水塞牙缝,出门八百里还找不着医院。 徐洁反应小。 早猜到陆珣这人花招百出,不可能放着学校不来,放着阿汀不见。她蹲在椅子上舔蛋糕,满足得两只眼睛眯成缝,不停感叹蛋糕好吃。 “你不如写篇文章夸死它算了。” 王君嫌弃她没完没了的称赞。 “切。” “不识货色,这是老字号蛋糕铺,洋的中的蛋糕都名气大大有,生意红火得要命。知道你这两口是什么不” “什么”非常配合。 “少说五块钱,半个小时排队,还有车油钱。不是盘中粒粒皆辛苦么我觉得这蛋糕来得辛苦,夸两句不行啊。” 五块钱买这玩意儿 有钱人真了不得,有钱没处儿花。 “行行行,我乡下人没见识,别跟我计较呗。” 往常徐洁都这样数落王君,这回打她自个儿口里出来。听着满不在乎,徐洁心里别扭,像是被地痞流氓反调戏了一把的凶悍姑娘,顿时陷入尴尬之中,好久给自己辩解一句“我可没这么说。” 这把斗嘴王君以退为进,赢了。嘿嘿笑着啃蛋糕,忙不迭将剩下的塞进抽屉里。不要白不要嘛,不影响她下回唾骂陆珣狗贼。 不过吃着吃着,分神打量阿汀 她正往小书呆子的桌上放蛋糕,面皮白里透粉,像一只水灵灵的桃子。嘴巴也红红的,眼角染上几分来历不明的艳色,那股子与世无争的素净忽然没了,整个人变活,变好看,变得天翻地覆。 太不对劲。 王君眼神犀利,拉过她问“你脸怎么红了,嘴巴也这么红是不是陆珣占你便宜了” 好直接的问法,阿汀感受到作弊别抓的紧张感,慌慌屏住气息,扯了个谎“可能晚上吃得太辣了。” 日暮村生在南边,北通偏北,饮食差异大。这块地方的确爱吃辣,来抵御潮湿的寒冷的天气。不过南方人一时半会儿吃不惯。 上回亲爹就吃得满脸通红,水里捞出来似的。电话里再三告诫,不要轻易去沾辣,免得伤了肠胃,火烧火燎好几天。 这个说法站得住脚,王君信了大半,只奇怪“好端端的干嘛带你碰那玩意儿。饭馆里是不是有老赖抽烟臭死了,赶紧洗洗去。” “不是他带我去的,我自己想试试。” 忍不住为陆珣开脱,获得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阿汀缩缩脖子,收拾睡衣进去洗澡。 这时候还没有花洒。 不对。 花洒是有的,大户人家里装着。寝室大多用一根绿油油的细水管代替,洗澡之前必须放两三分钟的脏水。 脏水好像也被加热过,淡淡的水气在卫生间里氤氲,阿汀无意间瞥了镜子两眼,视线不禁停顿良久。 指尖抚上脸颊,是烫手的温度。 发生过的一幕幕重回脑袋,一种发颤的酥感在皮肉之下四散,渗透进浑身的细胞,五脏四肢七窍齐刷刷发软,镜子里的姑娘面红耳赤。 那个野性勃勃的陆珣。 那双骨感的手,热烈的唇角。尽数浮现在眼前,触感重温,肌肤上涌起一片细小的绒毛。 不要想 阿汀急忙往脸上泼水。 冷的水,热的脸,交织碰撞反而冷得更冷,热得更热。还是停不住想他。 于是。 阿汀就顶着这么一张大红脸,默默驻扎在水龙头前。想一次泼一下,想一次泼一下,来回折腾几十下,终于压下心里那些荡漾,洗了个热水澡,浑身的皂香。 照常九点熄灯,今晚宋婷婷没回来。 大约到十点多的点儿,寝室里其他的人已然睡去,留下阿汀白天睡了两觉,数了五百只羊还没睡着。 数水饺好了,读音类似睡觉。 抱着自欺欺人的想法,阿汀又数了五百个水饺,数得有点儿想吃玉米猪肉水饺。然而并不困,便睁眼干看着天花板。 脑袋瓜子转来转去,她翻过身来,趴在枕头上悄悄的自言自语“他亲我了。” “说是收利息,就亲我了。” “像银行贷款一样” “但我没借钱,没有跟他要什么好处” 逻辑不对头。 外公说过小孩只在乎心情,而大人为了利益活动。尤其是做大生意的商人,不亚于三头六臂的怪物,心思深沉让人看不透。 他们从不允许自己亏本,代价是给别人挖坑。 阿汀思考了良久,得出结论“我被坑了。” “没交往的时候,他不应该亲我。” 半睡半醒又听到动静的王君 这傻孩子成天不睡觉,大半夜琢磨什么呢 没救了没救了。 陆珣大半夜回到办公室,没人察觉。里头大家伙儿收拾完东西,不断翻看他们留下来的残页资料,检查角落。反复确认他们留下了该留下的,带走该带走的,免得闹出错误饭碗不保。 人多嘴杂,顺口就聊起神秘的小老板娘来。 “你们说老板娘今年多大啊看着挺小,二十肯定没有。咱们老板算不算老牛吃嫩草” 光头起的头儿,旁边同事嗤之以鼻“老板就二十出头,谁老整个办公室数你最老,就晓得倚老卖老,还不赶紧找个媳妇过日子去。” “我倒是想,但谁肯跟我” “再说现在有活干有酒吃,冰箱里天天有米面有西瓜。有时候还能开豪车出去溜达,骗骗后头跟屁虫,多有意思。” 光头作出把控方向盘的手势。 他时常穿西装打领带,套个以假乱真的发套,扮成陆珣引来盯梢的小喽啰们。跟唱戏一样,大家想起他的扮相纷纷大笑。 “不过你们说,老板他结婚没” 好问题,引起了群众讨论热情。 这个道“多少岁能领结婚证来着我猜他们没领证,酒桌办过没有就不好说了。” 那个不赞同“男人哪个二十办酒结婚的剩下四五十年对着一个,腻不腻啊做老板又有钱,长得俊,出去有的是姑娘白贴,换我就不结,你给个天仙我也不结。” “花花肠子你最多” 光头踹他一脚,“还是没结婚没摆桌最好。我是讨不到媳妇了,你们这群有家的有家,没家的又不着急,我就指望着老板老板娘给我凑个热闹,沾点喜气,说不准来年就当新郎官。” “你还不如指望着老板养他十个八个胖娃娃,来年抱来认你做干爹。” “有这好事” 光头顺着杆子往上爬,嘿嘿贼笑“只要老板看得上,二十个干爹我也做啊。反正老板长得好,老板娘也好,娃娃得好成什么样” 说说笑笑,仿佛办公室里已经多了一群奶娃娃。男娃子摆弄拳脚功夫,女娃子乖乖坐着玩娃娃,光头的干爹计划天下独一份的完善。 结婚那块还挺符合陆珣的心意,小孩就算了。他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屁孩,更讨厌邋遢的,麻烦的,容易抢走阿汀注意力的任何存在。 有只猫够棘手了。 陆珣没兴趣听小孩子慢慢长大,阿汀围绕着他们转来转去的故事。卡着十点半的点,推开门,里头顿时鸦雀无声。 “老、老板” 员工们面面相觑,心头叫苦怎么好死不死被他抓住了 陆大老板不近人情的形象太深,他们可不敢指望他高抬贵手。战战兢兢扯着笑脸,心里已经泣血,准备好挥手告别半个月的工钱,不然就是身负重任精疲力尽。 总而言之,他们坚信陆珣饶不了他们。 万万没想到陆珣淡漠打量一圈,不提背后议论的惩罚,只问他们东西收好没。 这是不追究的意思 老板他心情不错啊 “收好了” “都收好了,时刻能走” 连忙抢着回答,以求平安度过此关。 独独一个光头眼光好,看陆珣何止心情不错他简直是容光焕发,眉目威风,好到不能再好了。还拖拖拉拉到这个点儿回来,多半跟小老板娘有关系 于是上来试探“老板,陆哥,你说你今天带来那姑娘到底是不是老板娘啊我们琢磨不透,该叫老板娘还是嫂子,还是跟着徐律师喊宋小姐这怪生分的。” 陆珣眼珠瞥他“你几岁” 光头上道,一锤定音“我晓得了,还是老板娘好。要是老板您嫌太亲了,我再加个姓,宋老板娘,陆老板娘,陆太太您看都不错吧” 五大三粗的汉子,这条命是陆珣捡回来的。日夜敬着陆珣畏着陆珣,平日舞刀弄木仓憋了大半年,至今露出真实的一面。原来他惯能见风使舵,还长着一张很能套近乎的厉害嘴巴。 值得仔细养,或许能养出个很好用的人。 心思一闪而过,不惊动任何人。陆珣偏头“收好了就下去。” 默认啊默认。 看来没揣测错意思,光头立即感受到自己离大老板近了点,在办公室里非常了不得。不禁得意,得意之下又骄傲,因为他的老板恩人就是有这幅能耐,让人上赶着给他做牛做马。 这叫做领导才能。 他相信跟着他混,未来能够前途无量。 “走咯” 光头领着他们走了,短发姑娘走在最后,步子越来越慢,停在了门口。 “老板,春梅怎么办” 她扭过头,瞧见陆珣的背影。 手指长得出奇,指骨分明。他掂量着废弃的纸张做最后的检查,动作慢条斯理,却不给春梅这个名字丝毫的反应。 那么绝情。 办公室里唯二的姑娘交情好,她替春梅心里堵,为她开脱“春梅下午说回来的,她这人说一不二,您知道的,要不是大事发生,她肯定按时回来。咱们要是都走了,她还怎么找咱们不能留个人等等她么” 他的搬迁向来不讲道理。 换地址换号码,消失得无影无踪。短发姑娘经历过三回,共计丢下过四个人。他们或多或少犯过错,再没有出现过。她知道春梅成了他的弃子,注定要被抛下,但是凭什么 “春梅是办公室里资历最老的,除了光头,我们都是经她的手进来的。您不在徐律师不在的时候,有个意外也是她告诉我们要怎么办。就算她犯了错误,您不得给个机会么” “而且她犯了什么错” 短发姑娘心一狠,下午的担心统统倒出来“是不是因为我说了老板娘两句不好,她不高兴了,让您把春梅赶走这事是我的错,我承认我乱嚼舌根,可是春梅她真不该为这事担责任您要赶就赶我走好了” “我是该赶你走。” 陆珣侧过身,发落阴影遮了眼。 她猛然噤声,看着他踩着一地狼藉走近,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丢在手上,让她睁大眼睛看看南江这批货物 八百条中华,烟酒铺子里销量最大、最讲究真假的中华烟,共计一百五十多条假烟。比例高得惊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干这事。 南江那边不要命了吗 短发姑娘再定睛一看,冷汗簌簌地流。因为这纸张上头点出来的,连个零头都不足。 落款签名是春梅。 那个爹妈老烟鬼,打娘胎里陪她娘抽着烟、闻着味儿都能辨出香烟牌子的大姑娘春梅。身为数一数二的掌眼,假烟做得再真,也不该点出这个小数目。 “她什么时候回的家”陆珣忽然提问。 “昨、昨天下午。” “吴伟光什么时候打来的电话” “” 春梅反水了 短发姑娘明白过来,心跳敲得胸膛疼痛。 “你要走就趁现在。” 陆珣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冰冰的高姿态。 短发姑娘老半天不敢接话,更不敢抬眼。直勾勾盯着脚尖,不知道没了这份好工作,要去哪里挣钱养家里三个孩子。 “不想走,不想成哑巴就管好你的嘴。” 她提起的担忧猛然又砸落下来,心里松弛了,忙不迭保证以后再也不嚼舌根,不用这口气找他说话。又赔礼道歉,接着往后退。 退到门边时,最后停留了一下,“我能不能问您,春梅会怎么样” 卖了你的老叛徒,会受到什么处置 陆珣将纸重新折叠收在口袋,指尖触到冰冷的钢笔,声音低缓“下午没回来,就别想再回来了。” 好像是下午说过的话。 短发姑娘一噎,猛然想起春梅一如既往的语气。 得知疑似老板娘的姑娘出现,她还决定立即回来。她们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在买车票,理说今天下午四点就该回到办公室了结果人没回来,电话没有,春梅究竟去了哪里遇上什么事儿 现在,又落在谁的手里 冷风穿堂而过,激得后背大片大片汗毛树立。她不敢深想,匆匆抱着文件包往楼下跑去。 啪嗒啪嗒的脚步在空荡的楼道间回响。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8章醋王陆第珣 一场大雨收了尾, 夏天成为过往。 阅兵仪式当天太阳高挂,日历上的寓意也不错, 因此被天气预报播报员称之为,整个九月里独一无二的好日子。 更是北通大学难得的热闹日子。 未曾谋面的南北校区新生,穿着统一军绿色的迷彩服,以班级为单位排成两行纵队,照着次序进场。终于实现了87届的首次大汇合,个个看起来身姿挺拔,精神奕奕。 “我们学生看着都很有精气神,是吧” 年仅八十的校长满头白发,骨架很小。在陆以景与陆珣之间坐着,简直不亚于两头虎豹中间一只大白鹅,衬衫白得反光。 “这回辛苦陆教官了, 学生们年轻气盛不大听管教, 真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他担着校长的位置,人情世故的本领不亚于个人的文化素养。话刚出口便察觉到其中的偏颇, 立刻补充说明“陆团长公务繁忙,特地抽空来这儿参加孩子们玩闹的阅兵仪式, 也是有心了。” 陆以景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 “应该的。” 校长冻不怕似的, 继续乐呵呵地攀谈“原先想请陆团长亲自出山,给师弟师妹们做个表率, 没想到您半路有事。那会儿军训没有着落, 愁得我睡不好。” “好在陆教官愿意顶上, 圆满完成了这届军训任务。要不是志向不在这块,我看以陆教官的为人做派,迟早要赶上陆团长您呢。” 话说得挺漂亮。恐怕任谁都猜不到,最初主动提出帮忙军训的人,不是校长而是陆以景。 当时校方受宠若惊不到两天,陆以景又中途改话,说是突然来了紧急军务,无暇分身。直接把陆珣提溜出来,建议让他先扛下总教官的职位,作为代替。 校长被摆了一道,换作旁人必然大怒。但他不但处处关照陆珣,还把面子功夫做到极致,不得不说是聪明人的做法。 聪明人向来值得给两分面子。 瞧着陆以景不打算开口的样子,陆珣凭着商人生存必要的圆滑,随口客套“北通大学名不虚传,新有要素质有觉悟。除了个别学生体质偏差之外,都很好带。要不是军训只有半个月,我看以他们的水准,迟早赶上正规部队的士兵。” “是吗” 似乎完全没意识到陆珣模仿他的局式,校长笑得更真心了,面上的皱纹全部舒展开来。他发现陆以景不好搭话,便更多去找陆珣谈话,至少不会动不动就冷场。 这幅场景落在同学们的眼里,便是校长跟总教官交谈热切,身旁的陆以景惨遭忽视。 不过她们并不认识陆以景来着。 中医学的进场顺序卡在中间,位置准准对着主席台。阿汀作为班长站在前头,身旁男同学举着国旗。 后头两个女生站姿保持不动,嘴皮子耐不住寂寞,偷偷摸摸动起来。 “校长左边坐着的那个,谁啊” “穿着军服就是教官呗。” “咱们学校里还有这么俊的教官” 语气充满怀疑,带着一股天底下怎么可能有我不知道的俊教官的自信。 旁边女同学伸长脖子看了看,是挺俊的,“说不定是北校区的教官,没来过咱们这,你有通天本领也见不着啊。” 班主任可是私底下透露过的,为防万一,很多年轻的俊朗的教官都被副校长调到北校区了,免得女学生芳心暗许,闹出不该的笑话来。 “不对。” 女同学斩钉截铁”他凭什么坐在校长隔壁,还跟总教官一排我估摸他们当兵的接任务,都要评成绩上档案的。那个肯定是总教官的上司,打分来了。” 他们是兄弟啦。 “他们好像是兄弟。” 阿汀脑袋瓜子里的真相,被身旁的男同学泄露出来“你、你们说得那个是陆团长,总教官他哥,也是咱们本来的总教官。他不得空,才让陆教官来带我们的。” “等等,等等。” 绕来绕去的总教官,女同学好不容易捋清楚,又变得更糊涂“你是说,咱们总教官压根不是总教官那他干什么的,怎么就成了教官你消息可靠么“ “我住教官隔壁,不小心听到的。” 男同学悄悄瞧着女同学,目光如闪电般腼腆收回。满口支吾“我、我只知道总教官当过兵,但现在不干这行。他是帮忙来镇场子的。” “难怪哦” 堂堂的总教官三天两头不在学校,不住寝室,还穿西装皮鞋大半夜出去玩耍。原来他只是帮手足尽职责的,这一切就有了合理解释。 再去看两个陆家兄弟,眉眼突然像起来。 不过。 “还是陆教官生得好看。” 男同学着急“你昨天还说看不上粗鲁的。” 女同学不以为然“粗鲁是粗鲁,好看是好看,两码子事。再说陆教官顶多教训北校区不服管教的学生,还有南培那赖子。算不上粗鲁,这叫魄力没错魄力” 她近视眼,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很有魄力的陆珣。忽而讶然“教官怎么回事啊他怎么拿着小卖部的钢笔,那不是咱们女同学爱用的么” 阿汀下意识抬头望去,发现她们说得没错。 陆珣就坐在这儿,流畅的肩线上凝着一抹光圈。 阳光非常亮,非常清冽,亲亲热热依偎在他半张面庞上,发丝间留着一丝懒怠。仿佛昼伏夜出的猫,在大白日里难免犯困打盹儿。 一双手好看到了失真的地步,分外的洁净。淡蓝色的钢笔搁在指尖把玩,时而翻过来看看,时而反过去转悠,轻巧灵活,周身泛着一层冷冷的光。 是她的钢笔啊。 但又好像不仅仅是笔,而是一个缩小版的活生生的她。化作五指山下的孙猴子,百般挣扎逃不出桎梏。就只能任由他肆意抚摸着,在光天化日下摆弄。 太荒谬了。 阿汀看得心跳漏拍,快快挪开视线。 无意间瞥见陆珣微微偏头、跟校长说话的侧脸。唇齿动作轻微,看不出他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他提了一下嘴角,眼睛不动,笑得不紧不慢,冷冷懒懒。 他这人呀,现在说话咬字都很清晰。偏在真正起心思的时候,反而不通过嘴皮子说话。仅仅用眼睛狠狠盯着你,一个字一个字深深刻进你心里,不容回避。 笑容也是。 越不走心越大方,笑容是陷阱,笑得你七晕八素得意忘形。没能察觉到他心底冷冰冰的算盘,要不了两天便会输得裤衩都不剩。 光从这个方面来说,长大后的陆珣的确最适合走商路。 咦 想着想着,骤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很了解现在的陆珣了 阿汀稍稍歪了脑袋,下一刻撞上他的眼睛。 遥遥对视刹那定格。 “别看教官一个大老爷们儿,人高马大,其实喜欢姑娘家的钢笔哈哈哈哈。” 身后女同学的笑戛然而止,声音好远好远“教官是不是看着咱们这边不会我笑话他被他听到了吧” “隔那么远听不到的啦。” 同伴的声音更远,轻飘飘“台下成千上万个人头,谁晓得他在看什么。你这就是典型的做贼心虚,慌什么” 是啊慌什么 阿汀从一眨不眨的仰望中清醒过来,捏捏手指头,企图安抚住自己失控的小情绪。 看不到看不到。 台下茫茫人海,看着他的视线少说上百,就算陆珣身上装着感应器,也没法精准就出她的。 不心虚,不慌不乱看看情况再说。 片刻后再把眼睛抬起些许,冷不丁再次撞上陆珣的注视。阿汀头脑空了一瞬,只见那支引来万众瞩目的钢笔被他捏在手里,看似不经意的一抬 就在这光天白日之下,它越过他的下巴,轻轻碰上他淡色的下唇。笔帽往下压,还左右慢悠悠滚了两圈。 绝对是故意的 明知道笔帽上刻着名字,陆珣做出这种意味深长的动作黄后,还朝着她漫不经心的笑。这回的笑容可太走心,太小人得意了。不小心化解掉脸上的阴冷,分分钟看呆后头一群女同学,魂魄都被吸走了似的。 小姑娘低下头躲避,浓密的睫毛发起颤儿。心里就特别怀疑陆珣被狐狸掉包了,或是开了荤的妖怪,妖得厉害。 她忽然脸热,两只耳朵红得滴血。身旁男同学见着了,小心翼翼地问“班长你没事吧” 其他女同学闻声,也来关心她好不好。甚至惊动了教官,直到阿汀再三解释自己没中暑没头晕,这场风波才过去。 都是陆珣惹的祸,记一笔。 这时候已经入场完毕。 校方出来好多人发表军训结束的感言,教官这边是陆以景上台的,稿子简短有力。接着便轮到各个班级上前演变阵型,争夺最佳班级、最佳院系的名额。 徐洁在后头太无聊,花钱收买了同学,又朝教官死皮赖脸,换到阿汀后头站着。止不住地抱怨“全校这么多班级,要站多久啊想把我晒成人干直说好了,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别说啦。” 阿汀小声提醒她“说多了口渴,就更热了。” “热了还会中暑,中暑还会晕倒。我刚才还想着,实在不行我就学林代晶那招,装晕。结果你知道教官说什么不” “他损我他说我们班都是女同学。男同学就瘦了吧唧的俩个,怕我摔在地上,他们使尽力气拉不动我。留我躺在地上更烫,还不如老老实实站着。” “我有这么重么” 徐洁叽叽歪歪一大堆,最后重重哼了一声。气呼呼鼓起脸,逗得前后同学们直笑。 正巧台上一个中文系的女老师坐在话筒前,扬声报出中文系3班。 一列长长的女子兵走到主席台底下,演变成一方矩形队伍。班长敬个军礼,中气十足喊道“报告校长,报告教官,87级中文系3班应到52人,实到51人。” 只缺一个宋婷婷。 徐洁眼前一亮,悄悄往前挪三厘米,伸长脖子跟阿汀咬耳朵“昨天下午考完试,有人给我卖宋婷婷的消息,开价两块钱。你猜猜她说什么” “两块钱” 阿汀的关注点落在钱上,脑袋瓜子里迅速建立等式一支小卖部钢笔,四个进口冰糕,八包水果干,还能换成十多杯小卖部老板娘自制的果汁 “好贵。” 她肯定不舍得花这个钱。 “抠门精。” 两块钱在徐洁这里塞牙缝都不够看,她手指头戳一下阿汀的腰。两个姑娘闹了闹,才继续对话“就你请假那天,宋婷婷不是没回寝室么那人告诉我,宋婷婷下午跑北校区打探南培消息去了。” “南培不是进医院了吗” 还被开除了。 前两天校长私下里找不少同学询问南培的为人处事,阿汀也被叫过去实话实说。后来就听说,校长已经把南培的档案遣回他高中学校去了,代表着他被北通大学正式开除。 “是啊,宋婷婷就找到医院去了。” “她在医院里呆了一整天,连南培爸妈都见过了。晚上去他们家睡的客房,第二天又赶着去医院。现在不少人说宋婷婷手段厉害,马上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这书念不念都无所谓,反正应聘阔太太又不要大学生毕业书。” 宋婷婷那娘们要有好日子过了,徐洁一百个不乐意。特别想编几桩坏事情安在宋婷婷头上,但又临时想起自己答应过阿汀不乱用小姐脾气,便问“我这儿有法子能让宋婷婷当不上阔太太,你说我要不要断了她的念想” “唔” 小说里的宋婷婷身边异性无数,始终一心扑在电影事业上,后来还走出国门,成为一代经典女星。小说简介没写婚姻状况,主角栏也没写男主角的名字,因此大家都相信这是一本讲述坏女人七窍玲珑心,步步登上巅峰的事业文。 至少出名前,是没有结婚的。 “还是不要管她的事吧。“ 插手女主角的人生,搞不好会有负面影响。其中内幕不好透露,阿汀象征性找了个理由“你的法子可以留着当杀手锏,她不找麻烦我们就不理她。” “找麻烦呢” “就,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徐洁乐了“那就不是我拿她没办法,而是姑奶奶我眼光高,不屑对付她。对不” “嗯嗯。” “这很女侠,就这样办咯。” 成功达成共识。 前头中文系的阅兵结束了,其他院系轮番上阵。阿汀提着精神观望,察觉有人直勾勾望着她。偏偏她的眼珠转来转去,就是不肯往上挪。 不看陆珣,不看妖怪。 他要当妖怪她就当唐僧,心止如水急急他。谁让他给她挖大坑,还得寸进尺毫不愧疚。 无声的、孩子气的对抗就此拉开帷幕。即便轮到阿汀带队上前,她还是不看陆珣,光看着校长和陆以景报数,中医学2班应到48人,实到47。 别紧张,慢慢来。 她一门心思带好班级,认真喊口号变队形。完全不知道上头陆珣递给陆以景一个凉飕飕的眼神,凉到冰块都觉得降温。 面无表情的陆以景干嘛 往下看,认出小姑娘绷着脸带队。 误以为陆珣这是给他使眼色,要他给小姑娘评最佳班级最佳院校。陆以景犹豫了一下,伸出手。 中间的校长 “给支笔。” 陆以景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好不容易帮别人找到被绑架的宝贝儿子,顺带解决妻儿出国手续。昨晚躺下去睡没两个小时,就被电话吵醒。 电话里的陆珣自称懒得发表军训结束感言,害得他大半夜爬起来,撑着眼皮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大作文。 仿佛回到学生时代交作业,还担心这作业不够完善。大清早赶回家,特地让当老师的媳妇修改美化一番。你说累不累 当然累啊 所以今天的陆团长顶着一张脸看起来铁血无情,其实内里困得挖心挠肺。 前头看人都模糊,管他什么班级什么演习,他压根没留心。手头一张最佳班级推荐表干干净净。 这不是要推荐班级了么,给支笔啊 陆珣干脆利落“没笔。” 你手上那花里胡哨的是啥玩意儿 陆以景皱眉“借支笔。” 不拿你东西,借来使使总行了吧 陆珣“不借。” 眼里还写满嘲讽不是鼎鼎有名的团长么指挥一大票子人还成天爱管我的闲事,出门连根笔都不带,还想打我的东西的主意劝你别想,想了也白想。 陆以景忽然头疼,头疼得青筋突突跳。 别问。 问了就是后悔,特别后悔自个儿死脑筋,当初为了病怏怏的妈,匆匆忙忙赶下乡找到陆珣,不小心惹了个天下第一记仇的野小子。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帮过他不少,到头来还是日常被挤兑。 这年头大哥不好做,捡个弟弟比儿子还麻烦。 能怎么办 忍着呗。 陆以景在学校里有不少的小眼线,早就知道两个小年轻进展不俗,立即朝陆珣使眼色你的小姑娘你要给最佳班级,难道不该你借支笔么 借个鬼。 陆珣云淡风轻别过脸,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陆以景 兄弟翻脸现场,气氛十分的尴尬。校长在中间夹得气闷,见状连忙出手相助“陆团长用我的笔,我借您。” “谢谢。” 陆以景接了过来,提笔的瞬间,不知怎的就想到自己第二次见到陆珣的场景 也就是陆珣最初踏进陆家大门那会儿,明明距离日暮村的相见没几天,野小子却是完完全全变了个样,浑身冷戾。 后来千把个日子,他几乎是看着他一点一点剥掉原来的皮,血淋淋再披上一层新的,最后变成捉摸不定的大人。 再没有像刚才那样鲜活过。闹着不痛不痒的别扭,对他甩冷脸,还小孩子脾气斗嘴,仿佛中间什么都没发生过,陆珣还是那个野生野长得狂妄小子。 陆以景心情复杂,不由自主地设想 要是当年没找到陆珣,放任他在乡下自由的成长。躲开了兄弟相争的局面,或许能够生活得更简单,更快乐 算了。 纠结过去的事情没有意义。 陆珣最初对陆家不屑一顾,中间突然变了态度,兴致勃勃参与进纷争。陆以景不清楚他打什么主意,但能够感觉到陆珣还太年轻,老爷子太老,这场搏斗很快会落下帷幕。 也许陆家总会落到陆珣手里; 也许做错事的人总会受到惩罚。 陆以景说不好自己会迎来什么结局,冷漠地垂下眼眸,捺着纸张写下一行字推荐中医学2班获得最佳班级荣誉。 阿汀。 这个叫阿汀的小姑娘,大约是陆珣在这世上唯一的软肋。要是能够成为陆珣的束缚就好了,控制着他不要失控。 至少别弄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获得此次军训表现最佳班级的有” “中医学2班” 班级被报到的时候,阿汀还没反应过来。是后头同学们欢欣鼓舞,一个劲儿催促她代表班级上台领奖的。 她迷迷糊糊上了台,放眼望去净是黑压压的人头。 “中文系6班哲学系2班财经系1班” 校长对着名单一个个报数,身后很快站满一排。他点了点人数,笑道“接下来有请我们两位总教官给最佳班级代表颁发奖状,希望得奖的班级不要骄傲,没得奖的班级不要气馁。你们要牢牢记住,最佳班级是集体的荣誉。作为校长,我真诚祝愿同学们能在专业里,班级里包括宿舍集体里找到归属感,热爱并且享受这个集体,为之努力奋斗,争取到更高的荣耀” 下头掌声如雷。 陆珣和陆以景都在主席台左边坐着,不约而同地起身,不约而同地走到左端 阿汀面前。 身边托着奖状和荣誉证书的女老师忍不住,小声提醒“陆教官,您得去右边。” 两个陆教官对视,仿佛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 你去那边。 陆珣瞥陆以景你呆这儿干什么 你去。 陆以景不动如山。 他平时公务繁忙,身份太过惹眼,很难在陆珣的掌控之外,偷偷摸摸见着小姑娘。 眼下机会摆在眼前,他单纯想趁机说上两句。 可能还想道歉,顺便麻烦她看在陆珣这两年的苦日子份上,多包含他一点。稍微让让他疼疼他吧,要是能让过去那个桀骜不羁的野小子回来些,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很显然,陆珣不领情,还嫌他碍眼。 光用眼神赶不走他,陆珣这丧尽天良的家伙,竟然伸手推了他一把 推得他一个踉跄,自个儿摆上无事发生的当然表情。以至于台上台下冒出窸窸窣窣的笑声,以为他这铁血铮铮的大老爷们儿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被冷风吹得原地摇晃,差点来个平地摔。 陆珣好你个混世小阎王 陆以景面无表情死人脸,分分钟收回半分钟前那些昏了头的感想。并且冷冰冰吐出一个词“没出息。”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却半分钟离不了一个小姑娘,大庭广众之下耍阴招。怎么不干脆伸脚绊人 陆珣可以。 陆以景什么可以 陆珣你再不走我立马给你绊一个 陆以景 四眼相对,火星四溅。 两兄弟相互不带感情瞪眼良久,默契十足地扭过头,你走你的右道,我站我的左地儿,改天再约个地方清账。 旁边老师看得满肚子疑团这俩人到底是兄弟还是仇人芝麻大小的事情,还小毛孩似的推来攘去,真是莫名其妙。 独独阿汀低着头笑。 她了解陆珣的坏脾气,对寻常人压根不带理睬,不屑给眼神。像这样朝别人使性子,已经是感情不错的表现。 看来他们感情还不错 阿汀径自琢磨着,耳旁钻进来一道低声“笑什么” 笑你啊。 猜他当着千万双眼睛不敢乱来。阿汀不晾着他了,抬起头大大方方的展露笑脸,弯弯的月牙眼儿明明白白写着我不但笑你我还当面承认了,你没办法我呀。 谁三天前窝在他怀里抓着他衣角,瑟瑟缩缩求饶来着 怕是得意忘了形。 陆珣微微眯起眼睛,意味着下回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小得意领会到万千危机,一秒收敛起笑容。双手接过一张奖状,正直且正义的直视他,眼眸黑而清澈地质问说好不作弊的,你这做生意的怎么回事,没有诚信,说话不带认的吗 陆珣被她这个活灵活现的眼神搅得翻涌,发痒的喉咙滚了滚。全靠着一份古往今来无人能及的自制力,容忍着她光明正大的撩拨,没当众拽下台去亲个遍。 伟大死了。 陆珣敬佩着自己的衣冠禽兽,挑起眉稍表示不知情。 抽疯乱来的人不是他,她应该去问问陆以景。 这样啊。 阿汀蹙眉,搞不清楚陆以景在里头扮演什么角色。正考虑着要不要找个机会说上两句,便被陆珣塞了一手的荣誉证书。 我收回,你不能去问陆以景。 指尖划过手掌,趁机勾起阿汀的尾指,顺手捏了两下。陆珣黑沉沉的眼里自上而下望着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不让她去找陆以景,不让他们说话。他对陆家所有人都带着防备,不允许她与肮脏复杂的陆家牵扯上丝毫的瓜葛。 好了好了知道了。 阿汀小心地收回手,点点下巴。 女老师没发现他们之间悄然的对话。 这个世间上没几个人能理解,这种不靠言语支撑的沟通方式。她只觉得奇怪,传说中穷凶极恶的总教官,在白白净净的女学生面前还是很温和的。根本没同事们说的那么夸张嘛 “陆教官,咱们往那边走吧” 她提醒他,后头还有好多班级代表等着奖状。 “谢谢教官。” 阿汀折起奖状,表情在说你快走快走,不要磨蹭了。等下记得把钢笔还给我就行。 竟敢嫌他磨磨蹭蹭。 “不客气。” 陆珣拿起另一份奖状,还看着她,就差把呆会儿找你算账七个字写在脸上了。 然后才看向下个学生。 那边陆以景面无波澜颁发完四份奖状,陆珣还在初处磨蹭。这相差颇大的进展,台下看得特别分明,班里有同学咕哝“我老疑心总教官和班长关系不一般。你看他老半天不挪位置,两人是不是在讲悄悄话” “我也觉得” 同排同学附和“本来以为他特别针对班长,不过前段时间,不少人看到教官送班长回寝室。就是下雨停训的那天,他们好像一块儿出去了,身上穿一个色的毛衣。” “他们不会是好上了吧” “嘘” 女同学手忙脚乱捂嘴巴,漏出几丝蚊子腿的细音,语气仍旧震惊“不是吧之前不还说林代晶不要脸,刚进大学就勾引她哥哥么她自己转头跟教官好上的话” 不是一丘之貉么 这话没敢说,依稀记得徐洁原来的位置在她们身后。她自觉声音不大,除了那句好上,别人应该听不到什么。 但还是止不住心虚,悄悄回头看。没想到一双看猴戏的大小姐眼睛老早在背后做好埋伏,立即翻眼,给她留下一个空空的白眼眶。 女同学吓了一跳,“你你你” 白痴。 徐洁盘着手,骄纵口吻迎头盖面泼过来“不想被人听到就别八婆,非要八婆就躲到角落里去八,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是不是没脑子,怎么考上大学的” “我那是” 谁不知道徐洁有钱有势有火气,跟班长最要好 女同学一着急,舌头打结说不出话,反灌了一耳朵徐言洁语“上面两个教官都姓陆,是兄弟。死人脸死鱼眼那个才是正宗总教官,陆珣就是来搭把手的,这消息你不知道” 抬头。 “陆珣以前住乡下,住宋千夏家隔壁,他俩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这你也不知道” 一脸这都不知道,你是什么废物的表情。女同学又羞又怕,仍是缩着肩膀摇头。 “什么都不知道,光会瞎说。” 徐洁上下打量她,啧啧“你这样的当八婆都不合格,不想得罪人就管好你的嘴巴。不然被宋千夏听到还好,被陆珣听到了,你诋毁他们名声,诋毁那什么纯洁的感情,没你好果子吃知道不” 这下连连点头,两只眼睛里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真怂。 徐洁没兴趣吓唬她了。转头看着陆珣的背影,觉得王君说的很对,这人花招百出堪比江湖大魔头嘛。 早不澄清晚不澄清,挑这个日子把陆以景搬出来,彻底撇干净教官名头。还借她的嘴巴宣传青梅竹马的说法,提前扫清一切恶名,以后都能理直气壮来学校看阿汀了。 臭奸商。 虽然她也有好处拿就是了。 徐洁双手插口袋,就等着乱七八糟的奖弄完,大家伙儿去外头好好逛逛。她好久没有扫荡百货商场了,不花钱败家,心里特别空虚。 谁知道这该死的阅兵仪式又持续了半个小时,饿得徐洁前胸贴后背,满腹牢骚。 三个小姑娘在操场里汇合,边往外走边讨论中午吃什么,去哪里吃。王君还说起她们来北通半个月,被军训折磨得生不如死,都没正经出去玩过。 “我当地人我认路啊。” 徐洁当即拍胸脯“接下来有周末假期,我带你们到处玩一圈,晚上都不用回寝室。直接去我家,我家大得很,免费收留你们不是问题”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哦。” 王君捏着嗓子道谢,挨了骂“恶心吧啦的,你这调调跟青楼讨赏钱的老姑娘一样。” 王君挤眉弄眼“这是学你的。” 徐洁不服气“我才没有像你这么恶心” “就有。” “没有” 两人吵吵闹闹又打起来,围绕着阿汀追来赶去。阿汀被她们拉着当挡箭牌,笑声清脆“你们别玩了,不是还要回去换衣服吗” “阿汀” 远处传来喊声,她偏头看去。 体育馆门口的树荫之下,宋敬冬的存在引来不少女同学的回眸。他的身边还站着两个人,男人高而瘦削,侧面像一条细的刀脊。女的浓眉大眼,身形有点儿走样,但五官还是耐看的。 都是中年人的模样,手掌盖在额头遮太阳。 “他们是谁啊你认识不” 徐洁撞撞傻住的阿汀,没得到任何反应。歪脑袋一看,大事不妙哇。 这丫头怎么眼睛红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第59章约定 时隔半月骤然见到爸妈, 小姑娘欣喜到不行,逆着人流一下跑了过去。 “急什么急什么” 无比熟悉的大嗓门, 林雪春拉了她一把,眉毛打结着嫌弃“多大人了走路不晓得看路,人家往北就你一个挤着往南跑,赶着投胎啊爹妈给你一双眼睛有什么用,光摆在鼻子上面,长给地痞小流氓白看的” 说着便怒瞪一眼远处纷纷回头的男同学,“说得就是你们,还有脸盯着瞧都给我别过脸去, 小心眼珠子半夜被乌鸦叼走” 还有挪不开目光的女同学们, 娇俏的眼神一个劲儿往宋敬冬身上瞟,遭受到老妈子同份训话“小姑娘家家害臊点成不” 好凶的哩 赫赫有名的宋千夏同学真好看台上好看台下更好看, 白白净净水灵灵,浑身透着一股子清甜的气质, 比作荷花都嫌俗。 一旁的宋家哥哥更是身姿挺拔, 眉目染着淡淡的笑意。他品性好成绩好,又写得一手出神入法的好书法,完全是女同学们梦里盼望着的那种知识青年, 俊得不能再俊了。 在场的年轻小伙姑娘们只想感叹, 这对兄妹着实生得太妙。简直妙到人心坎里去了,哪儿能怪他们凡夫俗子看不够的呢 奈何人家亲娘不让看, 一个一个把你眼睛给瞪回去。亲爹看着是不声不响, 眼神锐利如刀呀, 不声不响贴着皮肤剜你一层肉,削面片似的轻巧,谁受得住 同学们架不住这份直白粗鲁的威压,摸着口袋里的情书没胆拿出来,皆是匆忙低下头,三十六计先走为上。 心里嘀咕改日再来讲因缘啊宋同学。 林雪春这才满意地收回眼神。 上下左右看看好久不见的小女儿,确认脑袋胳膊腿全部建在,心里大大喘口气。手上戳她脑袋瓜子一下,“穿得什么破玩意儿,绿芽头白条子,跟绿豆芽没两样。难看死了。” “那是军训服。” 宋敬冬笑“军训就得穿这个,还收钱。” “还敢收钱” 林雪春离开北通快二十年了,对大学对军训两眼一抹黑,那叫一个闻所未闻。纯粹排斥这蛇皮麻袋衣裳,掂量着左看右看,犯嘀咕“比我的手艺差远了,好意思拿出来卖钱” 今天来学校的爹妈很多,不乏乡下爹妈。 不远处那个躬身老汉两鬓斑白,旧衣服打满补丁,一看就是打农村里风尘仆仆赶来的。手里提着乡下土特产,急火火要往女儿手上塞。 “我不要我都说了不要” 做女儿的很不乐意,两只手直往背后藏,不肯接脏兮兮的破布袋子。左右张望着,还压低声音怒斥“你人来就算了,拿这些东西干什么,我丢不丢人啊” “爸这不是怕你饿着” “饿不着” 女儿语气很冲“这是大城市,有钱什么都买不着,谁看得上这些拿回宿舍只会被人笑话,你别害我” 她甩了个背影,留下过了中年的老汉,两手干裂如沙漠,打开这个袋子看看,再打开那个袋子看看。用鼻子嗅了嗅,小声的自言自语“爸坐车仔细透着气,味道没坏啊。都是你顶爱吃的玩意儿,怎么就丢人了呢” 林雪春下意识看了看自己。 衣裳裤子都是她特意为了走这趟学校,挑布画样式仔细做出来的。她能坦诚做一个没文化的妈,但绝对不愿意去做一个让儿女嫌恶的妈。 看到隔壁的待遇不禁开始局促。后悔自己嗓门太大了,太粗俗了,白眼翻得也过分利索。它们全部揭穿了她,给她脸上贴了乡下人三个字。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双儿女给连累了,贴上了乡下小孩的标签。 林雪春想到这里,触电般收回手。干咳一声,搜刮出这辈子仅有的文雅姿态,稳着调儿道“他们都说下面有两天假期,你有没有呆会儿回宿舍里收点衣服,晚上就不回学校住了。” “新生都有周末假期的。” 阿汀直直看着她,清透的眼睛看得特别深。把她的顾虑她的不安尽数看到,再去拉她那双不亚于沙漠的粗糙手掌,可怜巴巴说了声“妈,我好想你啊。你们再不来,我都不想上学了。” “信你的鬼话” 小姑娘嗓音糯糯,配上那双水做的眼睛,天底下没人能拒绝她的好话。林雪春竭力装作不为所动的模样,心情仍是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恨不得朝左右显摆谁说儿女长到十岁就叛逆来着看看我家女儿养得多好,特别盼着我来学校看看她呢 “爸,我也想你。” 阿汀冲着宋于秋笑笑,得到一小瓶浓棕色的凉茶,微凉,这个天气清热去火再适合不过。 “喝了吧。” 宋于球不苟言笑,只有眼神软了不少。 阿汀点点头,小口小口抿着凉茶。兄妹俩交换个眼色,轮到宋敬冬笑眯眯凑过去,朝妈说句我也特别想你,朝爸摊手讨凉茶。 林雪春“大老爷们想你个头” 宋于秋“没了。” 儿子女儿的待遇截然不同,林雪春自个儿说着都想笑。转头招呼“君儿,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过来,你妈交代我好好看看你,万一瘦了黑了少了半根头发,她马上就买火车票过来。” “没瘦没黑,头发多得很。” 王君笑嘻嘻上前,身旁还带着徐洁。 “叔叔阿姨好,我叫徐洁,是宋千夏的同班同学,宿舍同学,还是她们的好朋友。” 徐洁在宋家爸妈面前礼貌得离谱,说完朝阿汀挤眼睛我是好朋友没错吧你要敢说不是,这好孩子的样儿我就没意思装了啊。 “是我新交的好朋友。” 阿汀挽起她的胳膊,认下这个好朋友。 “徐洁,名字好记。” 老江湖明白女人之间的友谊不容易,林雪春有心善待女儿的朋友,破天荒地客套“长得也好,白白胖胖福娃似的,铁定是个有福气的。” 胖啊。 这个字眼可谓徐洁的死穴。阿汀王君暗暗紧张,不料徐洁一笑了之“我爸说了,家里教养看儿子,家里阔气看女儿。我这是张福气脸,别人求都求不来。” 又道“不过宋师哥肯定是孝顺负责有出息的,宋千夏就是瘦了点,勉勉强强差我点福气吧。叔叔阿姨别灰心,你们家很不错。” 好一个伶牙俐齿小活宝,逗得林雪春哈哈直笑。眼珠转动,不经意发现操场门口站着个人,好像正往他们这块看。 穿军装,看起来不大好对付。林雪春拉了拉身旁“宋于秋你看看那边,那男的,是不是在看咱们家阿汀” 说话间,那人迈开腿走了过来。 本以为是个贼眉鼠眼的老男人,没想到生得倒是人模狗样,凭着面貌就足以哄骗走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们。 他身上有种凌厉的气度,绝对是坏道上混过的,那双手没少握过刀木仓。林雪春远远看着,忽然就忆起宋于秋眼都不眨剁掉小指头的场景,鲜血涓涓的流。 他比他更不眨眼,他将比他流更多的血。 脑壳里有个声音说这是个不要命的危险分子。 林雪春把小姑娘们拖到身后,用力掐住自家男人的胳膊,语速变快“看着不是什么好货色,别让他跟孩子搭话。” 宋于秋没反应。 “节骨眼上你支个声儿啊。” “宋于秋” 又来这套装哑巴,这人半点长进都没有。儿女说什么林雪春都听不进去,径自气得跳脚,只得眼睁睁看着男人走到眼皮子底下,喊了伯父伯母。 “伯父是什么玩意儿” 太讲究的称谓她听不懂,也不想听。冷着脸,快把宋于秋掐青了,“快赶他走” 人会本能地排斥异类。 宋于秋静静打量着他。一双半开的骆驼眼睛,半落的眼皮象征着他被生活所磨灭的凶狠。连林雪春都能看出年轻小伙走的路子不正,他看得更分明。不单单瞧见他的锋芒,还窥到锋芒背后的孤苦无依,与他那时差不了多少。 “陆珣。” 嘶哑的嗓子治不好,那是过往残留下来的阴影。宋于秋不顾妻子的使唤,不需要儿女的提醒,他是一家之主,永远能认出这个家的一份子。 无论隔了多少时间,多少面貌。 “陆珣” 林雪春满脸古怪,难以置信。宋于秋则是沙沙地问“还认得我吗” “认得。” 陆珣微微低了头,难得愿意把自己放在小辈的位置。陆以景要是在这,估计要被天差地别的待遇伤得吐血。 “阿汀说你在做生意” “做点小生意。” 陆珣泛泛介绍两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碰着钢笔。 冰冰凉凉的温度,让他发现自己的处境有点儿麻烦。因为他这个人有好几幅面孔,冷血无情不能用,尖锐讥诮不能用。 一个最真实的,赤裸裸的他只能留给阿汀,无法向别人透露分毫。于是剩下一个最虚假的他,假的斯文假的客气,假到根本不像他。 不知能否敷衍过这个场合。 陆珣权衡着利弊,捡起最好用的世故一面,念出世故的人常常说的台词“很久不见了。我打电话订桌饭菜,就当为你们接风。” “陆珣。”阿汀喊了一声。 “用不着麻烦。” 林雪春边说,边拦着阿汀。 她不是特别喜欢陆小子,不过做妈的对所有苦命孩子都有份难以遏制的怜悯。她曾经同情他,现在没必要同情一个人高马大的陌生男人,于是所有感情收了回来,只顾着自家儿女。 北通藏龙卧虎,对于他们小户人家来说危机四伏。姓陆的高门大户,林雪春不愿招惹,便一口回绝“咱们要去看房子找房子,还要收拾家当,饭是没空吃了。要没什么想说的,咱们就先走了。” “妈”阿汀觉得这话太伤人了,拉她。 “妈。”宋敬冬也觉着过分,委婉劝阻她。 啧这氛围,快喘不过气儿来了。 徐洁平日最爱看热闹,唯独陆珣的热闹不敢沾。今儿个不小心旁观陆珣吃瘪的一幕,她慌死了,老觉得自个儿要被杀人灭口。 趁着小命还在,非常机智地找理由,“叔叔阿姨,我想起我要回家吃午饭的。司机在学校外头等着了,我就先走了啊。” 说完就一溜烟儿就跑了。 “腿脚还挺快。” 林雪春偏头去看王君“君儿,你就跟着姨一起行不我看那宿舍里两天也没什么人。” “啊,好。” 王君答应着,抓耳挠腮还是觉得气氛压抑。 用她一贯风格打比方,就是一座茂密山林里。本来有只老虎有只小羊羔,我不咬你你不怕我,莫名其妙处得挺不错。 接过天有不测风云,老母羊冒了出来,瞧见自家宝贝跟老虎亲亲热热的,顿时火冒三丈,十头牛都拉不住哇。毕竟她在森林里混了大半辈子,没少跟豺狼虎豹打交道。你说这只老虎不吃羊他很深情还特别宠着小羊羔 去你奶奶的。 打死林雪春都不信,至少这一时半会儿她不信,不敢拿仅剩的两个孩子冒险。冷着脸道“你是不是来找阿汀的,有什么话就说了吧。” 她咬字特狠,才不管伤不伤情面。当着面让小孩子家家说两句,已是极限了。 果然很棘手。 陆珣垂下眼帘,早早意识到自己不仅是个四不像。还是个四不容。就算拿出生意场上最无往不利的派头也没用,除了猫猫狗狗,他注定不为任何集体所容。 没必要挣扎。 挣扎徒是白挣扎。 仅仅看在她的份上,不能被她的父母太过厌恶罢了。 陆珣唇角带出个轻嘲的弧度,交出钢笔“我还东西。” 林雪春狐疑地打量好几眼,找到娟秀的宋千夏三个字。 “陆珣” 阿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成了夹心饼干,眉眼全部靠在一起,愁意浓重。 “我先走了。” 陆珣收回空掉的手,“下次再找你。” 后一句话显然是排除掉他们,单独说给阿汀的,他眼睛都离不开她,目光像是牢笼锁着她。 林雪春眼角动了动,宋于秋开口说“家里收拾好再请你来坐坐。” “好。” 大约当做同样客套的虚话,陆珣没再多说扫兴的话,转身就走了。 他的背影单独,多么像她卖糖葫芦的时候,把他孤零零留下。 阿汀抿唇,唇角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心里破了洞,冷风呼呼的灌。终于忍不住挣开妈妈的手,抢过钢笔就跑。 “这丫头” 林雪春伸手早就来不及拉她,意外得眼睛瞪圆“以前上赶着贴热脸就算了,都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不懂避嫌” 推宋敬冬去看着,宋敬冬举双手投降,“妈妈妈,您别慌成不阿汀十八岁了自己有主意,又不是丫头片子胡来,再说陆小子这性子你还不晓得别说欺负阿汀,谁能在他面前亲近阿汀一下,都要挨他的眼刀。” “能一样吗” 林雪春推不动他,气得叉腰“他当年说走就走,害阿汀病了一场,恩将仇报都没这理,老娘又不是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拿女儿还债。真要念着阿汀,千把日子倒是给个信儿啊。看他这幅能耐样,谁晓得他是不是日子过得好,舍不得回来破村子破屋子。” “陆家水有多深,你睁大眼瞧瞧你妹屁颠屁颠的傻样儿。这年头有钱有势的人家你想进就进要是给人扒了一层皮,你们不心疼我心疼,这是我生的女儿,用不着你们操心行了吧” 她失了控。 陆珣不是主因,阿汀也不是。父子俩心知肚明,在这位母亲体内沸腾的是一条死气沉沉的河,一具孩童尸体,还有冰冷沉重的棺材。她回到这个伤心地,变得草木皆兵。剩下的孩子丁点的不好,都能迅速击溃她。 林雪春根深蒂固的心理阴影,不过借着这件事小小爆发了一场。这时候不能跟她对着干,你也不能怪她一惊一乍,因为她够可怜了,指不定在来北通之前,暗地里做过多少场噩梦。 宋敬冬回头做好儿子,笑眯眯给她垂肩捏背,“没人不疼阿汀,谁舍得不疼她。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女儿,还是我爸的女儿,还是我亲生妹妹,凭什么你能疼我们不能啊” 林雪春表情缓了点。 “就是你静下心来想想,陆家水深,陆珣走的那会儿多大他懂什么排骨连着骨头嚼,光着脚丫到处跑。板凳坐不下去背拉不直,话都说不了几个。你不是说过么,这小子还不如五岁小毛孩子有规矩,扔出去保准饿死。” 王君偷摸摸点头。 狗贼归狗贼,小年轻情投意合,被丈母娘强行拆散的例子在江湖里多得不得了,没几个好下场。看在阿汀的份上,她决定帮帮陆珣。 宋敬冬接着说“有个事儿我都没说,火车上阿汀救了个孩子,差点被人拽出去。是陆珣救了她,你看人家好歹救了阿汀两命,说说话不过分吧你那副架势就过分了,看把他们吓成什么样儿没一个敢在你面前说话的。” “行李也是陆珣找回来的。” 王君见缝插针“雪春姨你总信我吧我不骗你,陆小子对阿汀挺好的,之前有个南培狗东西,送情书,在寝室楼下唱歌。大白天还闯到教室里轻薄她要不是陆珣,那孙子差点就得逞了” 对不住了南狗东西。 反正你狗都狗了,就多承担点罪名好了。 王君毫无愧疚,说得天花乱坠。林雪春果真大大的动摇。 “这事怎么没人跟我说”瞪着宋敬冬。 天下父母儿女反着来,起初父母照料儿女,后头轮到儿女担着父母。宋敬冬作出捂脑袋的架势,哄得半小孩半老女人的母亲打不下手,别别扭扭问了句“我一直就这脾气,他们都该知道的。有这么吓人么” 转机乍现。 “嗯。” 宋于秋点头的时机堪称恰到好处,另名为生死边缘。话音刚落林雪春就作势要打他,他一躲,挽起袖子给她看那圈青紫的痕迹。 林雪春 看起来是挺吓人的。 宋敬冬噗嗤笑了,王君也捂着嘴巴偷偷笑。搞得林雪春笑不是气不是,只得拍一下宋敬冬的后脑勺“笑个屁,去前头找他们去。” “找他们干什么啊” 您老还要把陆珣喊回来吓唬啊 揶揄的眼神再次欠揍,林雪春佯装恶狠狠“让他陪着看房子去,好好交代这三年干啥去了。好歹吃过我们家大米,睡过我们家木板床,当初不吭一声就走了,现在不得给个说法” “给给给” 宋敬冬拖长尾音,往前走去了。 阿汀那边还在说话。 她像一只小麻雀,嗖一下穿过斑驳光影,从背后拉住陆珣。轻轻喊了他一声“你生气了吗” 陆珣站着没动。 “我妈妈她是” “对不起,但她肯定不是故意凶你的,你别难过好不好”阿汀牵着他的衣角,探出脑袋望他,表情是连安慰带撒娇的,满眼写着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钢笔你拿着,现在我不想要。” 她想去牵他的手,他躲了一下。 他从来没舍得躲过她,今天怎么躲她 阿汀哀了眉眼,叶缝间阳光跳跃,将她的失落照得明净。 陆珣说“有人看着。” 他没生气,更没难过,特别冷静。 毕竟那是意料之中的态度而已。他对别的任何人都不抱期望,没有兴趣。宋家夫妻怎样都无所谓,要不是为了她,他连个面子功夫都懒得做。 陆珣身体里所有的耐心细心分成两份,小部分给了生意,那是为了保障他们的以后。大部分自然给了阿汀。 花费心思弄到总教官的名头,又花费心思还回去。他尽量不破坏她的名声,不让任何人对她指指点点。这会儿青梅竹马的说法还没传遍,拉拉扯扯容易被人看到。被宋家夫妻看到了,转头加倍难为他们,只会为他们的以后添加更多障碍。 陆珣想得很清楚,然而小姑娘不理。 “我不管。” 她在他面前不当小大人,越来越孩子气。小手握住他的大手,轻轻掰开手指头,把钢笔放进去。再一本正经跟他约定“别弄丢了,下次还给我。” 其实下次还是拒绝。 不在乎钢笔橡皮甚至是一根头发,她非要把东西留在他那里。做念想,做牵扯,让他们之间拥有无数个下一次,通往永恒。 “要来找我。” “就算大家都不让你来,你也要来。要不然我就养狗了,把你抛在脑后。” 煞有介事的发出威胁。不过阿汀压根没试过威胁别人,自个儿都觉得这份说辞干巴巴,活像关公面前耍大刀。她不太好意思地松开手,轻声总结“反正就是要来找我。” 眸光灿然,一瞬间衬得周围所有都黯淡了。 “养什么狗” 陆珣眉眼锐利,反手握住她纤白的手腕,轻慢反问“有我不够么” 这时太阳往西斜了一点。 地上两道影子长长,脑袋挨着脑袋,静谧的依偎。相触的肌肤浸在光晕里,闪闪发光的样子,很好看。 “不养。” 阿汀慢慢变得严肃,定定道“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你白收利息,我不想血本无亏。” 小丫头领悟了新成语。 陆珣唇角溢出一声低不可闻的笑“什么时候” “我想想。” 秉承正大光明的原则,阿汀掰手指头算给他听“先吃饭,然后去上次那个院子看看。喜欢的话就租下来,要打扫要去小卖部买东西。晚上还要烧菜。明天说不定还要买家具” 憋着嘴巴想了一大圈,最后小心翼翼地问“最迟明天下午,行吗” “行啊。” 陆珣散漫答应着,微微松开手。在那片柔腻皮肤自手心里滑走的刹那,又反射性抓紧,咬着字追问“最迟明天下午” “嗯。” 怎么了吗 她一脸疑惑。 “几点” “五点” “几分” 这就有点为难人了啊陆先生。 阿汀小眼神瞅着他,找了个好数字“21” “没有秒。” 赶在他前头说了“不能精确到秒” 不时有同学经过左右,看着这两人在大庭广众下拉扯。窃窃私语她们不在意,阿汀忽然很小声地说“你别怕啊。” 陆珣指尖微动,“怕什么” 阿汀不说了。 她总怀疑他在怕,很可能是命里为数不多的畏惧。 怕区区一个陆珣远比不过家属,但凡他们反对他们,学电视剧里拿断绝母女关系做要挟。她就会毅然听从爸妈的安排,断了往来。 就像在拔河。 他怕她被光鲜亮丽的世界拉走,再也不肯给这片阴暗角落一个眼神。怕输怕被丢下,他好怕她不要他。 或许有那么点吧,连陆珣都没察觉的心情,被阿汀怀疑中了。 “会找你的。” 小姑娘最后是一脸凝重,不容置疑。 陆珣目不转睛看着她,额头落到鼻尖唇舌。瞳孔暗了一瞬,眼睛尾梢浮现很淡的笑意,又有着肃杀。 真不知道为什么能同时拥有两种天差地别的态度,又如此矛盾得成了他,独一无二的陆珣。 手腕上力道加重,阿汀支吾一声,摊开手心,露出细嫩浅浅的纹路。 他绷紧手指,在上头划下一个又一个数字。划在心尖似的酥痒,活像另一种刻入骨髓的亲吻。 空气静会儿,阿汀透过依稀的碎发看他。 “记住没” 他写完了一串电话号码。 记住了。 “太长了。” 她撒谎了,扑着眼睫让他再来一回。 亲吻在手与手间进行,隐秘而灼热。她乖乖看着他,脑袋瓜子里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尽了。 春光烂漫桃花纷飞,夏季晴朗西瓜艳艳,秋高气爽枝叶凋零。还有冬天的雪,暖炉,毛毯。她把一切想尽了,忽然想为他织一条围巾。 “咳咳。” 宋敬冬停在五米开外,进不是退不是。便非常君子地转个身,背对着他们扬声“陆珣,你下午有空不一起看房子去” 陆珣没理睬。 专心致志描着数字,沉眉长睫。 果然这个也不高兴了。 受气包宋敬冬生出两头不讨好的悲壮感,有点儿无辜,“我妈她好久没来北通了,比较激动,不是冲着你去的。中间还有些比较复杂的原因,有机会让阿汀告诉你。她死要面子活受罪,知道错了,就是这辈子没低过头。我帮我妈道个歉,今天就不生气了啊” 哄小孩的口吻,怪亲昵的。 正巧陆珣前头走出一个副校长,瞧这架势脚步一顿。没多久反应过来,抹着汗招手“陆教官,我们学校给你们订了两桌酒。校长说这半个月辛苦你们了,自掏腰包请你们吃一顿,陆团长不得空,你可要给个面子。” 看来是没空去看房了,刚好留点时间空间让自家老妈子休息休息。缓过初来北通那阵子,应该就能脱离一点就炸的状态了。 宋敬冬转过来点头致意副校长,又耸肩。表示这个哥哥只能做到这里,宋阿汀你摸摸小良心,可别对我再发脾气了。 “那就下次约吧。” 他朝陆珣道“我爸快生日了,过两天来我家吃个饭啊。顺便把小家伙带来,我爸老惦记它。” 陆珣懒懒应下,一小段争执冷战落下帷幕。 不管承不承认,陆珣是半个宋家人。 大家庭总是这样的,吵闹常人人人委屈,上一秒说着恩断义绝怒目以瞪,下一秒和好如初。 “少喝酒。” 阿汀以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宿醉睡到下午,找不到你就不能怪我了。” 才不会。 陆珣的手伸回到口袋里,一拨弄,叠起来的最佳班级推荐表很自然的掉落在地。 他弯下腰,就在唇角擦过耳尖的刹那,缓慢、沉沉咬出一行字“打电话给我。” “好。” 阿汀低低应了一声。 过了好久好久,还觉得他那喑哑的五个字在耳朵里膨胀。暖烘烘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0章想0亲他 抵达刘家大院时, 里头正要开饭。 一张雕花的红漆木桌,一荤一素一汤香扑扑摆着,侧面透出刘家底气不凡。刘大姐刘招娣坐在桌边, 怀里的大胖娃娃吮着手指头, 冲着咸菜排骨咿咿呀呀地喊。 宋敬冬半只脚已经踏进院门, 遇上这幅场景, 当即又收了回来。 不想刘招娣耳聪目明, 一眼就瞧见了他。 “宋家兄弟来了” 眉毛眼睛往上飞, 她的惊喜绝不作假。扭头喊厨房里盛饭的男人出来, 自个儿则是抱着孩子站了起来, “来看房子的吧正好前两天没事干,我闲得慌, 把隔壁拾掇了一下。现在再带你们看看去, 绝对的入眼。” 为着房子的事儿, 阿汀陆珣来过一回。宋敬冬后头单独来了一回,除了价格确实无所挑剔, 便答应等爸妈来了,挑个日子再来敲定。 眼看着刘招娣手脚飞快拉开了抽屉,一圆圈数十把钥匙都拿出来了,宋敬冬出声制止,“刘姐不急,你们先吃饭吧, 我待会再来。” 总不好打扰人家用饭。 “没事没事, 要不了多少时候。” 刘招娣一副不以为然, 再次催促自家男人。宋敬冬则是笑道“真不急,其实我还饿着肚子。要不您给指个路,外面哪家饭馆好吃,我填饱肚子再来。” 哎呀。 刘招娣轻拍脑袋,反应过来”瞧我这笨头笨脑的,这个点儿都忘了问你吃过饭没。你刘大哥老说我生了娃娃忘性大,看来真有这么回事。” “还指什么路啊不嫌弃刘姐家里寒碜,就进来凑合一顿。对了,小妹子来了没他们都说北通大学那个什么仪式弄得可气派,要不是娃娃早上不肯醒,我真该抱他去长长见识。” 她只看到宋敬冬一个人站在门口。 因为宋家爹妈觉着不打招呼便浩浩荡荡上门去,是典型的农村做派。故而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派儿子上门打探情况。 这会儿刘招娣热情挽留 ,宋敬冬看了看爹妈以及两个小丫头,远远做了个摊手的表情表无奈。紧接着说“不麻烦您了刘姐,我家爸妈妹妹都来了,还带了个乡下叔叔的女儿,人多,还是去饭馆方便。” 是有点多。 刘招娣稍作犹豫,主意不改。 “好不容易来了我的地儿,哪能放你们去外头呢赶紧赶紧,今个儿不管房子不房子的,别让他们在外头杵着了。快进来坐着,让你刘大哥去外头买点饭菜,咱们热热闹闹吃顿饭” 她是真的愿意招待宋家兄妹。这份心思掰开了揉碎了,有陆珣那份高价买房的用意,有对他们兄妹俩好的感激,还剩下不少纯粹的喜爱。 话说到这程度,宋敬冬没法子推脱。 刘家老爷子做完手术住着院,老太太陪着照料。两家人满打满算八个人,拼了两张桌子,又额外买来五盘菜,欢声笑语确实是热闹。 “多吃点多吃点,没几个好菜别嫌弃啊。” 刘招娣给林雪春打了碗汤,叫得亲热“雪春嫂子,我老早就想见见你,顺道讨点经,这儿女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就生得这么好我家娃娃也想沾点福气,你说该怎么养才对” 她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分明在打趣儿。 两个女子相差十九岁,没想到意外的合拍,一见如故。林雪春那点初来乍到的忐忑完全被冲走了,挑了几件兄妹俩年少的傻事来说,整顿饭的笑声贯穿始末,没断过。 饭后刘招娣哄睡了儿子,领着他们出门。 隔壁的隔壁同时吱呀一声,拉开门。 “红鸡蛋忘带了,我回头拿去。” 年轻女人还没出门,便急煎煎往回走。还特意叮嘱“妈你站着别动,数五下我就来啊。” 没人应声。 倒是刘招娣翻着钥匙比对锁孔,一边给林雪春夫妻做介绍“共两间宅子,朝向都很好,冬天光能照进屋子。你们且看看,要买要租都成,一年便宜两百,只收八百,这个价儿绝对找不着更好的。不喜欢也没事,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交个朋友日后常来玩儿。” 阿汀左耳听着刘大姐,右耳捕捉到敲敲打打的动静。偏头一看,原来是个年过九十的老太太,双眼厚重地几乎闭起来,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往前走。 她扶着门,跨过门槛儿。 拐杖头在石头台阶上摸索,一双遭过罪的脚板小得出奇,中间部分高高隆起。撑不太住身子重量的模样,一个踩不稳,整个人便往外翻。 眼看着要摔掉命了,她尖声大喊“章程程” 这边大家伙儿也脱口而出 “哇” “小心啊” 幸好阿汀离得近,伸长胳膊扶了一把。宋敬冬腿长步子大,搀扶住另一边。 老太太半脚踩进阎王殿,险些见了牛头马面,惊魂未定,气儿都喘不顺了。老半天回过神来,有气无力拍了拍两个孩子的手背,直打哆嗦。 “妈,你没事吧” 名为章程程的女人慌忙跑了出来。 三十出头的模样,长着一张淹在人海里很难择出来的普通脸蛋。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体型,长度宽度与宋敬冬相差无几,好一个高大的女巨人。 只是肩膀缩得厉害,后背弯成虾的弧度。仿佛想借此隐藏自个儿惊天动地的大骨架,结果显得更笨重,活似年迈的熊。 粗声粗气喊着“妈你没碰到吧没事吧” “你自个儿没生眼睛看么” 老太太好生有力气,吼声堪比原地一下惊雷。 转头又在他们讶异的目光下朝阿汀笑笑,瞬间恢复成慈眉善目,“小姑娘,谢谢你啊。“ “不客气。” 阿汀收回手,下一秒就见老太太抬起拐杖,使劲儿敲在章程程小腿上,“都怪你个笨手笨脚的赔钱货连个红鸡蛋都不晓得拿,我看你就是存心害我,害我” “妈我没” “顶嘴,我让你顶嘴” 那双堆叠成多层眼皮猛得掀开,露出一双浑浊的、血丝纵横的老眼睛。她身材小得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但这拐杖一下一下的,打得章程程踉跄连连,被门槛儿绊倒,反跌到院子里。 弄得他们这些局外人在一旁看着,冷眼旁观不是,贸然劝阻、干预人家的家事也很不是。 “差不多行了吧” 林雪春看不下去。 谁活在世上还不能丢三落四一回人家都说了让你站在原地等,你非不听,差点摔着能怪谁拿小辈出什么气 好多话堵在喉咙口。冷不丁老太太的眼皮又合了起来。跟神秘的机关一样,整个人切换回和气的做派。 和气得过分,皱巴巴笑起来“大媳妇你不晓得事儿,这女子心肠坏得狠,就盼着我老婆子死,手里抢房契呢。” 夹着家庭纠纷,林雪春不说话了,省得白惹一身腥。 刘招娣转开了锁,拉着她走进去,也是不建议她掺和别人家事的意思。 “走了。” 宋于秋把一双儿女推进门,看了看那笑吟吟的老婆子,以及瑟瑟缩缩的章程程,把门带上。 外面打骂声骤起,刘招娣叹气“母女俩不晓得犯什么冲,日日逮住点把柄就要吵闹。” “不是婆媳”林雪春提起眉毛。 “女儿嫁出去四五年,不知怎么回来娘家住了。有人说她家男人在外头养小媳妇,有人说是男人打媳妇,没个准话。总之这章老太太怪得很,外头人人称好,独独对这个大女儿不满意,养了三十年没一天不找茬的。” “为的什么” “不为什么,许是不爱闺女吧。” 刘招娣咋舌“不过我家婆婆说这章程程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与她来往不多,看不出什么。只能提点你一句,要是住这儿,别搭理他们家就好。嫁出去的女儿不会在家多住的,耍个性子等她男人来了,自然就接回去了。” “我自家还顾不过来,才没空管别人家的闲事。” 多管闲事的苦头没吃够么做好人要分值当不值当,瞎做好人早晚害死自己。 林雪春如是想着,走进院子里。 这宅院挺好。王君孩子心性,看得哇哇叫,说这里又宽敞又明亮,能抵上村里好几户人家的房屋。 阿汀带她去看镶嵌着水蓝色瓷砖的卫生间,有帘子有旧浴缸。玻璃彩窗色泽斑斓,洋得特别漂亮,她还笑嘻嘻说这辈子在这种卫生间里洗个澡,死而无憾了。 林雪春中意前头的小菜园子,宋敬冬喜欢房间大,能专门留一间当书房,给他收集书本挂书法。至于宋于秋。 他口上不言不语,眼睛直盯着院子看。 林雪春看在眼里,觉得年租八百在北通称不上贵。利落拿了主意,到隔壁签掉租凭合同,再回来仔细整理屋子。 提水的提水,拧抹布的拧抹布,还有扫地拖地的。五个人不多不少,连大扫除都能扫出新屋新气象的好氛围来。 窗户顶上灰蒙蒙的,林雪春搬着椅子喊“冬子,来把那块窗子给擦了,灰不溜秋跟耗子似的,老不吉利。” “这还能扯上吉利不吉利” 年轻男丁宋敬冬成为大扫除中的主力,搬不动的碰不着的都喊他。他这人好就好在脾气,永远笑笑的,随叫随到。 在父母兄妹面前还有点恰到好处的孩子气,手指头沾着水,朝阿汀灰一块白一块的脸上洒。笑道“你也灰不溜秋小耗子,哥好心给你擦擦啊。” “不要不要,你走开。” 阿汀低头躲他的捉弄。 “赶紧的” 兄妹俩小时候打得天翻地覆,后来情况大逆转。阿汀乖顺得很,但她越乖顺,宋敬冬越爱没事欺负她一下,这坏毛病死活不带改。 林雪春在他背上拍两下,权当给女儿出气“就知道犯手贱,大老爷们欺负妹妹丢不丢人丢不丢人啊以后娶个媳妇也这样,看人家爹妈怎么收拾你” “疼疼疼。” “啊我骨头断了。” 宋敬冬没脸没皮地叫唤,找阿汀求救。 他很能扮委屈,这套路玩上千百遍,阿汀一双眼睛看透太多。不理他。 宋敬冬揣着一脸悲伤“别人都说丫头片子小时后粘着哥哥,长大就没良心,翻脸不认人了。我本来不信,没想到她真能没良心,看着我被打死,连句好话都不帮我说。狠心,好狠心的小丫头。” “我太伤心了。” “这片心都伤透了,了无生趣,出家当和尚算了。” 说起来还没完没了了,堪比蚊子嗡嗡嗡在耳边缭绕。林雪春忍无可忍掐他一把“少给我唧唧歪歪的,大老爷们废话那么多烦死了” “明天我就去打听哪里缺和尚” 林雪春毫不犹豫“去去去赶紧去” 宋敬冬瞅着她,有点儿委屈“要不你再劝劝我” “不劝” “真不劝啊” 亲妈不为所动,并且冷血无情道“闭嘴” 其余三人看着都摇头笑。 洗着洗着,林雪春想起一茬“农历什么日子了” “七月二七了。” 七月二九是宋于秋生辰,往前数二十多年,大多用一碗长寿面直接解决。去年家里日子好过些,便跟王家夫妻烧了几个菜,小办了一场。 “今年撞上搬家酒了。合着办嫌客不亲,分开办又没多少人能请。”林雪春皱了皱眉,扬声问“宋于秋,你要分开还是合着啊” “分开。” 那边正在提水桶,粗哑作答。这边林雪春拧抹布,低声啧啧“瞧他给惯的,都开始争排面了。” 又问“后天晚上把你的桌先给安排了。在外头还是家里办啊” “家里烧点菜。” 宋于秋面上没有表情,猜不透是老早想好的,还是一时兴起。忽然就说“算上陆珣。” 阿汀脑袋瓜子一抬,眼睛眨眨。所有人双手停住,不约而同去观察林雪春的反应。 她被看的满脸古怪,凶巴巴瞪回来“都盯着我瞅什么能瞅出花来,还是有金元宝” 瞅您让不让陆珣来呀。 孩子们的目光特别鲜明,林雪春别过眼睛,“腿长在他身上,我还能不让他来那小子次次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什么时候问过我” “你把门给堵上,他就不能来了嘛。”宋敬冬笑意明显。 “做什么要堵门” 林雪春拔高嗓门“怎么的,好人都给你们做,就我一个去堵着门唱白脸我不干这事儿,你们爱谁谁干,我拔后院杂草去。”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后头慢慢冒出王君一句低声“雪春姨这是嘴硬心软吧” “是吧” 宋敬冬捏着下巴,意味深长。 “是的。” 阿汀点点头。 “她脸皮薄,脾气冲,但没坏心。” 宋于秋突如其来给说了句好话,颇有袒护的意思。三个大小孩交换目光,偷偷捂着嘴巴笑。 “要你说。” 林雪春背对着后门,脚踢杂草,大大不满地哼了一声,“有本事当着我面说啊,闷葫芦。” 但嘴角是微微翘着的。 花了大半下午的功夫,主屋后院焕然一新。 晚饭是在周边小饭馆吃的,路上买点毛巾脸盆。一家子慢悠悠回家洗了澡,夫妻俩在门口纳凉,孩子们窝在二手沙发上看电视。 屋子里遗留下来的黑白电视八成旧,信号不太稳定。节目时有时无,画面一闪一闪。沙发盖了层被褥,仍旧硬邦邦的。风吹进来,边角轻微摇晃。 算不上条件很好的家,但灯光融融。 宋敬冬枕着手臂睡着了,两个小姑娘悄悄关掉电视往外走。 “走哪儿啊” 入秋之后天黑得早,五点已是朦胧的深灰色。林雪春不太想放她们两个出门,下意识要喊儿子陪着去。 “哥睡着了。” 阿汀拉着妈妈的手晃了晃,“我们想去美食街看看,那里晚上热闹,灯很亮的。” 王君举手保证,“我肯定看好阿汀” 没等林雪春表态,宋于秋口袋里摸出一张平整的五块钱,递了过去。 “谢谢爸。” “谢谢叔” 两个小姑娘对望一眼,都露出孩子式的笑。 “就你大方” 林雪春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板着脸叮嘱“钱别丢了别乱花,别拿人家的东西别跟着人乱走。八点半之前给我回来,不然揭了你们皮。” “知道了” 齐声应好,欢欢喜喜跑了出去。 夜里的美食街灯光璀璨,行人多如流水,以年轻男女居多,其中不少北通大学的学生。 左手边有家旧书租卖店,王君看到武侠小说的封皮就迈不动腿,拽着小伙伴就往里跑。 “哇,这有眉公子的新书” “老客涯的也有” 女侠两眼放光,简直如宝珍数,随口便能背出一串一串的作者特点以及过往作品。 阿汀耐心听着,随手翻着书。但这儿以闲适小说居多。除了男同志们钟爱的大千江湖,便是姑娘家喜爱的情长爱短,远不如隔壁杂货铺子里一台电话机吸引人。 慢吞吞翻着书页,阿汀眼里看不见去半个字,只感到手心微微的发痒,提醒她这里曾经写过一串号码。 想陆珣,想找他。 这个念头在角落里发酵再发酵,化作一声接一声的鼓动打电话给他,就打个电话给他嘛。 几角钱的事,快点呀。 阿汀合拢手指,把不存在的数字圈在手心里,跟王君说了声,便跑到隔壁去。 “你好,打电话。” “省内省外” 老板一门心神挂在电视剧上,“省外三毛钱,省内两毛五,按分钟算。” “省内。” 阿汀听到自己细细的声音。 默念着数字,连着陆珣的脸陆珣的笑一块儿回忆。摁下圆圆的数字键,对面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嘟嘟声。 门外喧嚣。 灯红酒绿的繁华,车马流水的快节奏,未来大城市的生活已经能够窥见雏形。 但一门之隔的杂货店里昏昏欲睡,黑白屏幕里头演着传统戏剧,花旦水袖飞舞,千回百转的唱腔藏不住情意绵绵。 要说些什么呢 手指不自觉缠绕着电话线,心思随之打了个结。各式各样的话题在喉咙里来去,对面嘟,嘟,嘟了三声,被接起“谁啊” 诶不是陆珣。 打错了吗 “你好” “你谁啊” 想问接电话的人是否认识陆珣,没想到对面语出惊人,平地大喊了声“老板娘” “你找老板是吧他不在,要我带话不啊” 粗犷大嗓门,听的阿汀一愣一愣。 “喂喂喂” “喂听得着么” 男人自言自语“这玩意儿不行啊,怎么没声儿了白花万把块钱,陆哥被人唬了吧” 姓陆。 “陆珣” “现在能听见了我是光头啊。” 他哈哈笑“老板在楼上做生意,我给他开车。新买了个砖头似的电话,在哪都能打电话接电话。你要有事找他,我上楼找他去。” 那个打结巴的光头,打电话说话挺流利。 阿汀抿了抿唇,“不用了,我没什么事。” “就是打个电话。” 小姑娘呼吸浅浅,短暂的寂静被失落填满。 电话另一头的光头仰起下巴,看着酒楼荧光闪烁的牌匾,掐灭了烟头。 他坐在车里深思。 忽然就发现自己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托小老板娘的福闯过第一关 老板陆珣这两天开始让他当司机,在生意场子之间接送来回了。 这个职位看似低,实际上离老板很近,离老板的合伙人、对手更近,颇为心腹。所以光头有预感,只要他能做好一个不出岔子的司机,很快能重用。 当然,再立点功劳就更好了。 “老板娘,你还在听不” 光头面上吊儿郎当的闲散表情没了,调整坐姿,正儿八经地坐直。 “我不是” 算了,阿汀回“在听。” 好。 机会送上门了,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吃掉 光头摸着光溜溜的脑门,拿出八辈子的演技,愁云惨淡叹了口气,再叹,连连叹。 “怎么了吗” 多么善良的小老板娘,如来佛祖饶过我。 “老板不让说。” 光头摇摇头,又一声长长的哎 那边想了想,“我们可以偷偷说。” “不告诉陆珣。” 多么纯真的小老板娘,对不住对不住。 “真的啊你千万别说。” 肚子里的谎话编好了,一股脑儿倒出来“就是今晚的饭局,鸿门宴老板娘你听过没吴伟光那货被讨债的逼死,最后把库存里的进口表低价卖给我们了。现在好几拨人眼红这批货,连起伙儿来难为我们,想分我们的场子。 “我觉着老板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啊,他又不让我上去。急得我屁股都坐不住” 啊呸呸呸,说什么屁股 粗俗 光头抽了个嘴巴,长记性,以后不能被老板逮住他在老板娘面前粗俗说话。否则铁打的老板流水的司机,光头这号人物好运到头,废在自己手里。 “徐律师不在吗” 看不出来小姑娘生得瘦巴骨头,性子还挺稳。 不愧是老板娘 光头搞着盲目崇拜,信口瞎扯“徐律师连夜赶回来了,不过不是我说啊。他那鸡胳膊鸡腿骨的,不禁喝更不禁打,顶多讲讲道理。那群人都是下三滥,能跟你好好讲道理么我估摸着今晚,要么动手打个你死我活,要么玩阴的,给你灌酒,灌到天昏地暗肚子胃啊全烂了,住院了,他们就能趁机下黑手了” “” 阿汀想了好一会儿,蹙眉“那要怎么办” “要不您来一趟” “我” “我前头安排人手在上面把风了,有个好歹就会传消息下来。但老板他就,做生意劲儿比较狠,我没把握劝住他。要是您在,说不准能拉住他,好歹别把自个儿折腾进医院啊。钱再好,也不至于拿命去赚,您说是吧” 沙沙的沉默,光头的心提到嗓子眼。好久得她一个好字,心又坠了回去,刺激得不要不要的。 忙道“您在哪儿啊我开车接您去” “在美食街67号。” “好好好,不远,五分钟就来” 挂断电话,光头激动得要跳起来哇。 成了 光明大道近在眼前,祝老板抱得美人归 嘀嘀。 四分半钟,陆珣常开的那辆车停在书店门口。王君面无表情瞅了一样,再回头看看怂巴巴的阿汀,非常的哀其心软、怒其好骗。 不过哀到麻木,怒到冷静,还是把脑袋埋进书里,念咒语似的嘀咕“我在看书我看不到,我在看书我看不到,我在看书除了书啥都看不到。” “那我走了” 阿汀在离开的边缘试探。 “走走走。” 眼不见心不烦。 “我只给你打掩护到八点,八点之前回来啊。女孩子家家大晚上要保护好自己,不能乱来。”不等阿汀回答又郑重重申“我在看书,我跟书说话,别回答我。” 阿汀笑起来,说声谢谢你,便跑出车店钻上车,几乎像童话故事里赶着前往舞会的公主。这迂腐的爱情。 女侠不拘于情爱,找个位置坐下来看书。 车里烟味还没散尽,光头摇下车窗透风,精气十足问了声好“老板娘,晚饭吃过没要不要买点零嘴儿这附近我熟,想吃什么你说一声就成。” “不用的。” 念着门禁,阿汀主动询问“饭局要到几点” 光头看了眼手表,“六点半应该能好。” 还有半个多小时。 本该两小时起步的。他特意溜到楼上让人带话,说老板娘打电话找过来了。陆珣很快决定把这场没意思的应酬压缩。 的确是鸿门宴,但其实微不足道。 陆珣传话的时候不带责怪不带褒奖,光头猜不透他的意思,不管三七二十一,留住老板娘再说。 怕她无聊,便不断围绕着陆珣谈话。 “他经常应酬吗” “那肯定,男人在外面没有不应酬的。” 得说好话,说特别真实的好话。 “但老板娘你放心,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咱老板绝对是全北通品性最好的。沾烟酒不成瘾,不碰赌博不碰毒,就一良好老百姓,真的,我们都是老实人,做点老实小生意” 接着就说陆珣如何如何大杀四方建立事业,如何如何精明果断有大局观。生意方面夸无可夸,掉头称他酒量好。 “那叫一个千杯不醉” “我这么说吧,整个北通能赢咱老板的,两只手数得过来。不带吹牛” 话落不到两秒,一排西装男人走出来。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放眼望去一派有钱人的漂亮衣裳,沾染烟酒俗气儿,好像突然变低俗了。 陆珣是最后出来的,由徐律师拉着一条胳膊。 千杯不醉 光头嘿嘿笑“装的,装的,生意场上不能漏底嘛。有时候装醉更好谈生意。” 阿汀半信半疑。 那边西装一个一个的握手,握手会似的排队找陆珣握手,笑得向朵向日葵。尤其是最后头一个肥头大耳的,握着陆珣不放手,好像说了很多很多话。 陆珣笑了笑,很温和的那种。阿汀认出他的狡猾,竟然完美复制了哥哥的笑容,伪装成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才俊。 “他醉了。” 阿汀巴在窗口喃喃。 瞧那胖西装那点头哈腰的姿态就知道,他在交锋中落于下风。陆珣骨子里傲,温和的笑容不会给他,只会留给他真正看得起的对手。 “装的装的。” 但光头就特自信,“老板娘你别看走眼了,老板就这个样。面上客客气气的,手里刀都磨好了,这猪头肯定要栽,栽得亲妈不认识” 唔。 阿汀继续看着。 漫长的虚假的握手会结束了,陆珣目送他们离开。接了徐律师递来的湿纸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自指尖到指缝,手心手背,一厘米都不放过的擦拭。 别人的触感,汗,气味,所有的痕迹都令他厌恶。面无表情擦了三四遍,侧脸线条泠冽。 “你看吧,没醉。” 非要跟光头对着干一样,他话音刚落,陆珣往垃圾桶丢纸巾。没丢准,他冷着脸站在原地,徐律师认命过去捡。 接着回来拉扯陆珣,十多步的距离硬是被他们折腾成七八分钟。就在小姑娘忍不住要出去帮忙时,徐律师总算成功把陆珣拽到车旁,伸手开了车门。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小心点啊,陆老板晕头了。“ 晕头了代表醉了,里外六条手臂想把陆珣的长手长腿塞进来。他睁开眼,眼神锋利如刀,把它们狠狠剁掉,不让碰。 “能不能好陆大老板你就好心放过我们吧” 徐律师作出头疼的模样。 “陆珣。” 阿汀喊他,他眉梢动了动,猛得拉近距离。 很近很近,差不多就是猫把鼻尖凑上来,靠气味认人的那个距离。他确定了她,脑袋落在她的肩上,灼热的气息洒在脖颈上。 “要不,老板娘您轻点拉他试试” 光头举着双手,没胆碰他。 “陆珣你听话点。” 阿汀软软念了一句,年少的神奇咒语仿佛能够沿用至今。他像是半醉半醒本能地听话。手脚乖乖放了进来,一大只的靠着她,两条腿放得还有点儿委屈。 徐律师坐上副驾驶座,瞥见光头瞪大眼睛张大嘴的傻样儿。双手比划着问他真醉了 你猜 徐律师撩了一把头发,“送陆老板回去吧。” 光头起动车,踩下油门。 车在迷离的街道里疾驰,过山洞似的灯光明灭,有一会儿没一会儿,照着他半张脸。 “难受吗” 阿汀问。 他动了动,几乎是蹭了蹭。低低说了声难受。一阵微弱的气音哄住了阿汀,她伸手抚他的肩背,给他慢慢地顺气。 徐律师双眼映在车镜里,双手在膝盖上动来动去。一副想说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样子,引来光头好几下斜眼。 就用唇语问咋了呢徐律师 答没咋。 是不尿急 没有没有。 尿急你说啊,别不好意思,我给你找个小道 徐律师忍不住打断没有 哦哦。 光头老实转着方向盘,徐律师一拍额头,不看车镜了。 实在没眼看啊 陆珣住得离美食街不远,好像离阿汀的新家也不远。十分钟不到便到达目的地,是个三四十层的高楼,崭新崭新,在一堆老建筑中傲然挺拔,犹如滚滚而来的新时代。 “顶楼。” 电梯层层上升,陆珣半靠着洁净的镜子,另一半黏糊在阿汀身上。光头徐律师只能在旁边看着,不能伸手,伸手就挨眼刀,可太凶了。 两人勉为其难护送到门口,默契停住脚步“陆老板家门不轻易让人进,要不我们就在门外等着不然怕他明早酒醒,找我们算账啊。” 没撒谎,进门要命。 徐律师划平嘴角,露出窘迫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身上大块大块肌肉的光头咧嘴,露出想要活命不要形象的大笑,滑稽又狰狞。 好吧。 “麻烦你们等,我会快点的。” 啊不。 请你慢慢来。 徐律师连连摆手“没事我不急,完全不急” 阿汀点头道谢,仰头小声问陆珣钥匙在哪里。 他合着眼睛没动静。 “陆珣,醒醒。” 阿汀摸了摸他的脸,似乎侵犯到私人领域了。被他抓住,那层薄薄的眼皮掀开,眼珠是浓郁的黑色。 “钥匙呢” 他定定看了会儿,摸出钥匙给她。 阿汀打开门,打开灯。大灯坏了,只留给她客厅上方一圈细小的灯,家具们沉默而庞大,黑乎乎摆在那块,透着一股子冷清。 据说醉酒的人劲头过去便会渴会饿,阿汀把陆珣放在沙发上,摸黑找到厨房,发现冰箱空空的,只能烧了壶水。 煤气灶燃得快,水咕噜咕噜沸腾。 再连着烧水壶泡在洗碗池子里,放冷水。 轻微的动静引来夜里的猫,一下跳到桌子上,冲着她大个大哈欠,喵喵了两声。 “在烧水。” 阿汀摸摸它的耳朵,“陆珣酒喝醉掉了。” 是吗 猫揉揉眼睛,歪了脑袋。 “得让他擦把脸。” 阿汀光脚踩在大理石瓷砖上,摸索到浴室,开了灯,抬眼发觉不对劲。 两份的。 毛巾浴巾牙膏牙刷牙杯,甚至香皂都是两份的。 淡粉色的黑色的,姑娘的男人的,天差地别的同样式不同色,理所当然地依偎在一块儿,好像它们天生便是这样的,成双成对。 呼吸凝滞了至少两秒。阿汀原地愣愣站着,低下头去看猫。 “还有别人吗” “喵” 你说什么喵 猫一脸糊涂。 她蹲下来,小小的一团,下巴靠在胳膊上小声问”除了陆珣,这里还住着别人” “喵” “女生” “喵” 对话失败。 阿汀抱起猫,高高抱起来,煞有介事“女生的话,你就动动左边耳朵,男生就动动右边的。我们偷偷说,不告诉陆珣。” “喵” 隐约察觉到这不是小姑娘想要的答案,猫想了想,试探性叫道“汪” “” 还不行 “啾” “” “咩” “” 这是一只热爱外语的猫,怪声怪气模仿着动物们的叫声,自个儿来了趣。以为阿汀陪它做游戏,伸手要她抱抱,两只耳朵快活地动来动去,没个准话儿。 果然对话再次失败,阿汀默默放它下去。 漆黑的毛巾浸在温水里,仿佛化开的墨。小姑娘眼里盛着波动的水,脑袋里乱糟糟的,最好的最坏的可能性全部想过,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把它拧干。 出来的时候,沙发里陆珣已经躺下了。 脊背懒散弯着,一手搭在头上。他柔软的头发落下来,眼皮如薄纸般覆盖着眼珠,睫毛垂得安静。 “喵喵喵。” 猫跃上沙发,试探性碰一下他的脚,没反应。那就调皮踩上去,再一跃,跳到顶上去,卧下来打量着醉了的陆珣,以及清醒的阿汀。 “陆珣” “听得到吗” 声音落在寂静的房子里,没有回应。星星月亮睁着眼,看来只有陆珣睡着了。 阿汀坐下来,抱着膝盖看他。 借着朦胧的月光看他,看着看着,似乎也有点困了,醉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去碰一下他屈起来的手指头,点一下手背分明的指骨。 心跳微快。 两根手指沿着手攀上布料,隔着一层初秋的衬衫触碰着他紧实的皮肉。登上宽阔的肩,停了许久,阿汀做贼心虚地收回来。 下一刻又胆大包天地碰了碰他光洁的下巴。 柔软指肚贴上唇角,她稍稍倾斜脑袋,大睁着眼睛看他。 想亲他。 没有前因后果,没有逻辑没有理由。 原来喜欢到某种程度,言语说不出的程度,在他身旁呆着便会怦然心动,紧接着蠢蠢欲动。 她今年十八岁。 前生今世无论怎么算都是十八岁,没有过亲吻的念头,没有喜欢过别人。 但就在这一秒,好喜欢好喜欢他。 十根青葱手指搭在沙发边上,小姑娘踮起脚尖,轻轻的,轻轻的轻轻的,轻到不能再轻的,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分分秒秒,地久天长。 好一会儿才红着脸退开,阿汀心跳砰砰,眼看着他在昏沉的黑暗里缓缓抬起眼皮。 醒了过来。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1喜章这种喜欢 厨房水龙头还没关,哗哗的流水声在回荡。 偷亲被逮住的阿汀头脑空白, 不敢看他那双澄澄的眼, 顺手就抄起毛巾盖了上去。 盖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 仿佛在谋杀。 陆珣 “想闷死我么” 声线被酒精灼得沙沙, 尾音轻扬。 “没、没有。” 打结巴可就太心虚了呀。阿汀摸摸喉咙, 试着更加理直气壮“你很臭,得擦把脸。” 我完全没有偷亲你。 刚才碰你嘴角的其实是毛巾。 抵赖台词在脑袋瓜子里准备好了,但他没问。 陆珣坐起上半身,眼皮倦倦落下一半。不知道何时卸下的伪装,两只眼珠显露出原有的颜色,在朦胧的夜里熠熠生辉。 很好看。 他随意擦了把脸,抬起手臂,解着衬衫袖口的两粒透明纽扣的样子 恍惚让人想到正在解开镣铐的凶兽。 猎杀的本能在衣物下压了很久, 压得很深。他快要释放天性了,很危险。 “几点回去” 还盯着她看, 用一种打量猎物的眼神。 “八点。” 理智告诫阿汀, 不该在凶险之地多做一分一秒的停留。她没听话,还秉着谨慎做事的精神改口“七点五十。” 因为路上还要十分钟。 “半个小时。” 陆珣扫一眼对面的挂钟,低低的字句犹如骨缝里发出的一声叹息。微妙的, 意味深长的。压抑的、浓重的、成年男人的欲念以及接下来要上演的一切全部藏在里头了。 还剩半个小时啊。 小姑娘无知无畏,光是仰着脑袋看他扯掉领带, 再慢条斯理解开喉口的扣子。 那片皮肤薄而冷白, 淡淡的血管延伸向下。男性的喉结在阿汀面前活生生滚了一下, 她被诱惑了。 连反抗的念头都没出现过, 稀里糊涂就被摁进沙发里。 脊骨在柔软中深陷, 他则是屈腿压了下来,狭长的眼睛湿的发,连带着黑暗袭过来。 干燥的四根手指落在耳稍,指甲刮着耳廓。大拇指抵在唇边,稍一用力便挑开了唇线,探进去触碰她细白的牙齿。 陆珣眯着眼睛探寻,指腹捻住舌尖。阿汀唔了一声,想让他出去,又怕咬到他,只能短促地吐出一个字“别。” “就是要呢” 长着茧子的揉着耳垂,他近乎狂妄的笑了一下,变本加厉的搅弄手指。还哑着声问“要咬我么还是踢我下去” 简直是在挑衅嘛。 酒精让人情迷意乱,让妖狐狸大现原形。明知道她不忍心拿他怎样,还故意在这儿大放厥词,都快得意忘形了。 阿汀含着他的指节不好说话,推不开他,不大高兴地看他一眼,别过脸不看他。 “生气了” 陆珣收回濡湿的大拇指,其余手指微微用着力,逼迫她把脸转回来。 眼珠也要转回来看他,那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如此柔软,脆弱。好像一捏就要碎掉。 陆珣定定看了很久,骤然亲了下去。 亲在唇上。 手指是探路的前锋,他的唇齿后来居上,凶猛地攻破了牙关,在她口腔里毫无节制地扫荡。 阿汀双手抓着空气,十根脚指头蜷缩。 小小软软的舌头更是进退两难,被陆珣舔得无处可躲,无处可逃,仿佛陷阱中的猎物,挣扎着还是被他吞吃入腹。 “别。” 含糊的字眼散在空气里,腰肢被他捉在手里细细摩挲。酥麻感沿着经络漫到五脏六腑,世界仿佛蒙上一层模糊的滤镜。 “陆珣” 喃喃里都带上哭腔了,她好可怜哦。 沙发上卧着的猫真是看不过去,听不过去了。带着正义一跃而起,双爪扒拉陆珣黑漆漆的头发,凭空大喊一声“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连串警报似的叫喊,成功拉回陆珣的三分理智。他慢慢退了出来,气息尚未平复,热热的烫着她。 指尖抚过眼角,揩去泪光。陆珣无声哄着她,头也不抬地揪住猫,丢到沙发之外。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喵” 扔我干什么有本事来打架啊 猫气到绕着沙发跑,长声短声交织。陆珣不给它反应,它便朝着昂贵的沙发亮出爪子,唰一下抓出五道长痕。 我抓我抓,我疯狂的抓。 一只猫破坏了热烘烘的氛围,弄得阿汀绷不住脸。本来应该拿出小本本跟陆珣算账的,这下好了,憋着笑,气势全没了。 只得无奈,替猫打抱不平“你别老欺负它。” “它活该。” 陆珣没有半分的愧疚。 猫能分辨他的喜怒哀乐,自然意识到这并非好话。它生气了,非常非常生气,跳上茶几给陆珣一个大屁股,后脚踹飞烟灰缸,扭头便冲进卧室,重重甩上门。 甚至有落锁的细微动静。 阿汀诧异“它会锁门” 陆珣不以为然“歪门邪道没它不会的。” 脑袋开冰箱,跳跃关电灯,这猫十八般武艺在身,一只猫能撑住整个杂耍团的戏份。 只是陆珣懒得多说。 他的眼眸深邃,像没底没光的那种深渊。阿汀她小心翼翼在边缘望着,不想轻易跌进去。 回头去想整个夜晚,疑问其实很多。 “你到底有没有喝醉啊” 奸诈商人的信誉降到合格线以下了,阿汀底气足了起来,问他凭什么亲她。 “别说利息。” 阿汀一板一眼“利息是借钱的代价,欠钱的人欠着本金,借钱的人有权利要点补偿。上次你拿利息坑我,这次呢” 有条有理的发言,她眸光灿亮讨公道,一副你别想白占我便宜的机灵样儿。 偏偏整个人都被他亲绵了,话里带着小小的鼻音,奶里奶气的可爱死了。 陆珣一言不合又俯身。 这回的亲吻很慢,细致,带着一股他身上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温柔感。 是姑娘家偏爱的那种温存。 五指穿插在柔顺的发中,陆珣挑开发绳,浓密的头发散开来,称得她脸更白,眼更红。他更深地吻着,唇齿缠绕剔骨。 阿汀彻底的招架无力,埋在颈窝里顺气儿。 “又亲。” 她推他。 他不退反进,语气散漫“今晚是罚你的。” “为什么” “说过别小看男人,谁让你大晚上进家门。” 诶 阿汀睁圆眼睛,差不多在控诉你这人好不讲道理,好不要脸啊,这借口都行 “那还有。” 要不要问呢 犹豫仅仅在一刹那,因为阿汀是天底下最不喜欢误会的人。她决定直来直往,爱恨都坦白,光明磊落不带一丝杂质。 “这是你家吗” 她问。 “是。” “有别人住着吗” 阿汀严肃地看着他,类似于发表我在浴室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的口吻,一字一句道“浴室里有两份牙膏牙刷。” 说完一眨不眨看着他,要他快快交代实情。 多神气。 “没了” 陆珣故意逗她,被她推了一下,“快点。” 他笑。 旋又低下头,半咬住她鲜艳欲滴唇瓣,像动物一样舔着,时而用牙齿恐吓性的碰一下。 “你的。” 低道“都是你的。” 别说牙膏牙刷之类的生活品。假如她走进房间打开衣柜,定能看到一柜子的新衣裳,睡衣睡裙春夏秋冬四季俱全。 不用住在陆家之后,他就日夜呆在这里。 刷油漆装电线,所有的装修亲力亲为,不准任何人插手。这里头的一双筷子一个碗,都是他闲暇时候去精挑细选来的。 就这样一点一点打造独属于他们的房屋,陆珣常常坐在这儿,关着灯反复做那三十道算术题。 自己出题,自己答题。 自己批改,自己打分。 青白的月光铺在地上,他就盘腿坐在地上想,她还喜欢什么,房子里缺了什么。 有时一夜坐到天亮,浑身倦怠提不起兴致。那时唯一能让他打起兴趣、披上面具去面对牛鬼蛇神的念头,就是把这个房子装点完全。手里握够资本,早晚她会来。 而她来的时候,这里就变成家。 这辈子最初的,最后的家。 没有阿汀的那些日子里,陆珣太冷血了,刀枪不入软硬不吃。但也太脆弱了,一间没有温度的空房子都能让他颓废成垃圾。 他不会说的。 他只愿意在她面前玩小心思,不肯在她心里当软弱无能的男人。所以统统不说,埋葬在流逝的时间里,只有他和猫知道,这里有过漫长的病态的一场独角戏。 阿汀或许在他的沉默里读到内幕,或许没有。她戳了戳他的腰腹,一截紧实的硬肉。也去逗他,“我不喜欢怎么办” “丢掉,重买。” 他又不至于舍不得这点东西这点钱。就算收集它们确实花费了些精力,但在她面前压根排不上号。 陆珣逗阿汀太容易,阿汀逗他难就难在这里。除非猫猫狗狗之类能让他吃味的话题,其余你说什么他应什么,怕是要割他的皮肉,也会给个好字。 好昏。 很笨。 阿汀抬起眼“还有问题。” 你怎么这么多想问的 他无声笑话她。 “最后一个。” 阿汀屏息,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屏住呼吸,“喜欢,就是要做这些事情吗” 他知道她指什么。 陆珣凑了过来,额头抵着额头,眼睛对准眼睛。呼吸悄然缠绕,灼热扑在面上。 “不止这些。” 他垂眸望她,慢悠悠勾起了唇角。再次犹如恶魔在耳边轻惑,“还有更多、更过分的事。要试试看么” 两个小丫头踩着点进家门,准准的八点半,满身凉皮小吃的味儿,浓得呛鼻。 主屋灯下只坐着一个宋于秋,左手握笔右手小刀。刀尖一下一下削着木头,削出棱角分明的黑色铅条,他的影子被光拉得瘦长。 “我们回来了。” 小姑娘们心里虚虚的,脚步绕着他踩。 “阿汀。” 冷不丁被念到名字,阿汀后背一僵。身旁王君瞟来小眼神,同款的忐忑不安。 宋于秋却没抬头,瞳孔仍然注视着刀尖笔头,沉声说了一句“洗完澡再睡。” 原来是嫌她们身上味道重 幸好幸好,没被发现偷溜出去。 “叔你也早点睡哈。” 多停留一秒就多一点被拆穿的可能性。王君反应极快地作了答,掉头推搡阿汀进去。 阿汀身上带着淡淡的烟酒味道。 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天知道她八点钟出现在书店时,活像咣咣灌了两筐酒的小酒鬼,整个人泛着红,眼神浮浮的,步子也飘飘的。 王君来不及多问,直接拽着她横扫小吃街。用了半个小时花掉三块五毛钱,两张肚皮撑到鼓起来,总算盖住了浓郁的坏味儿。 保险起见,她们还问过不少路人,得出结论半米开外神不知鬼不觉,半米内略有知觉。 刚刚父女俩目测相隔两米,应该没闻到 可是 王君转念一想,奇了怪了。她们两人身上都有食物味道,怎么于秋叔光叫住阿汀,特意叮嘱她洗澡难道阿汀身上比她还臭 算了算了别多想。 王君三两步走到卫生间门口,伸手把阿汀一推,“快洗我给你拿衣服去” 迅速把门给带上。 那头宋于秋还没动静。 耐心削完手里的铅笔,把桌上整齐排列的铅笔一一收回到木盒子里。他扫掉地上的木屑,检查院子门锁,又带上房门关上灯,这才往自己的卧室走。 屋里林雪春正在泡脚,手里一沓账单明细,记载着三年来的收支。 分家之后为了把日子过得更实惠,更精明,她自个儿琢磨出做账的格式,如今日日要记账,夜夜要翻账,一点丢不马虎。 “回来了” 她认得他的脚步。 夫妻俩风风雨雨过了二十五年了,何止认得脚步宋于秋落脚稍有快慢轻重,她支起耳朵一听,就晓得他掖着的情绪是好是坏。 今晚平稳,说明心情不好不坏。 现在的时间是八点四十分。 “小丫头片子就是贪玩,玩得连家都不想回。你看看这个点儿要我说今晚最迟十点回来,她们保准在外面逛到十点,信不信” 宋于秋没吱声。 床边摆着两个银白色的铁盆,水上头冒着丝丝热气。他知道旁边那盆是留给他的,便脱去鞋袜。 一双皮厚肉糙、经历过很多土地的脚直接放了下去,以肉眼看见的速度烫得发红。 林雪春余光看着,撇了撇嘴,“上辈子属驴的,就会在脏地里来回滚,连福都享不来。都说了多少次泡脚要慢慢泡,去湿气。” 这水里放着草药,方子是阿汀托老大夫开的,缓解疲劳很好用。之前小丫头也不乐意驴爹这份省事做派,总是拦他,不厌其烦讲道理。 先是泡脚,再是伙食,睡眠,还有干活。 当爹的年纪越来越大,小丫头管的越来越多。以至于日暮村里人人都说宋于秋这块大石头,狼狗都啃不动。独独拿家里头小女儿没办法,应了那句父有女管,妈有子孝的老话。 林雪春想起来就好笑,故意说“真该把阿汀叫来,看她碎碎念你大半个晚上,以后要能不能学着泡脚了” 不能让她真去找来一个烟酒味道没洗干净的阿汀,宋于秋动了动嘴皮,吐出四个字“这样舒服。” “切。” 林雪春低头点账单,换个话题又说起来“以后必须悠着点,别让她们大晚上出门。还有学校那边你去打个招呼,免得那边说回家,这边说在宿舍里。隔壁村子那安子就是这个样,好好一个大学,上得人不人鬼不鬼,给打工小瘪三带坏了,成天男女厮混在一块儿玩。” 想来还要个电话 “装个电话要千把块钱,但又得给老王家打电话对账。你说去找个小卖部多给两块钱,有人有事找,就让他们带个话,成不成” 宋于秋动了动大拇指,心里默数 三 二 一 “算了算了。” 果不其然,她说话压根只顾自己说,用不上旁人搭腔出主意。自己得了结论“早晚要买的。麻烦别人反被看不起,待会儿说我们农村来的穷到没谱。” 林雪春的话题暂时用完了,安静下来。总算轮到宋于秋眼皮一抬一落,嘶声问“明天扫墓” 她手一顿,匆忙掩盖似的,立刻又快嘴快舌的反驳“哪有人过生辰前去扫墓的你活得不耐烦了给自己找晦气,还是存心让孩子心里过不去,没法活着给你尽孝心” 大儿子的尸骨埋在北通二十多年,整整十八年没有父母的探望。林雪春私底下惦记得要死,做梦都在说梦话。 面上偏要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佯装随口“人家说六月初二日子不错,又是周一。兄妹俩上课去,省得他俩问七问八,跟上来浪费车钱。” 不是在乎车钱,而是不想让他俩难受吧。 宋于秋望着水里的涟漪,开始想那天该穿什么衣服,买点什么来哄哄孩子。 大儿子在五岁离开人世,平时很乖,很体谅父母,但十八年无人探望,再乖的孩子心里也要犯委屈。 一旁林雪春想着别的什么,抬眼环顾着房屋。仔仔细细,分分存存地看,连死角里的一点墙壁污渍都不放过,嘴唇蠕动,恍惚之间忍不住感叹“回来了。” “总算是回来了。” 离开北通的那天,她曾对天发誓,永不服输。 那群颠倒黑白的下三滥休想把林雪春变成乡村野妇,休想让她抱着屈辱不明不白死在农村里。因为她不顾一切代价,迟早会回来。 就算她回不来,她的一双儿女有出息,定能带着她的一捧骨灰回到这片土地,安葬在大儿子身旁,日夜诅咒那群人不得好死 抱着这个念头,林雪春咬紧牙关,一个女人吃着男人的饭菜,干着两个男人的活计。完全活成男人,硬是撑到分家,熬到今天,他们在北通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家。 即便是租来的家。 那么他们呢 当年那些混蛋眼下在哪里生活是死是活,又是否还记得差点被他们逼上绝路的宋家 林雪春骤然起疑,发现脚下的水渐渐变凉,心跳越来越缓慢。脑子里猛得钻出一个可能性。 “你说他们还会不会找上门来” 眼珠子对准宋于秋,又好像不是他。 她在时间的长河中徘徊,局外人一样快速重温了过往的黑暗,混乱,绝望,眼里失了焦。 “要是他们来找冬子怎么办” “找阿汀怎么办” 儿女是林雪春的命,大半的命。恐惧涌上头顶,她成了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老小孩,咬牙切齿的撂狠话,说她要去买杀猪用的利刀,谁来找麻烦她就跟他们同归于尽,带走一个是一个,带走两个赚一个,谁都别想让她认命。 林雪春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可瞎认命。 宋于秋任由她发泄了好一会儿,叽叽咕咕把肚子里积累的脏话骂完。她没力气了,他静静伸长胳膊揽住她,手指贴在茸茸的发上。 然后压过来,两颗脑袋轻轻贴在一块儿。 “不会来的。”他说。 不解风情的烂木头竟然会做这种动作,林雪春咽下喉咙里的苦涩,整片心间又酸又跳。 泼辣的脾气止不住,不经大脑地刺他“你怎么知道不来以为你是他们祖宗呢,你说不来他们就不敢来了” “不会来的。” 他自顾自重复着。后头其实还有别的话,怕吓到她,暂时就没说。 直到半夜三更,身旁林雪春鼾声震天。宋于秋摸出枕头底下的刀,尖端在小臂上一划,细长的皮肉伤痕里立即溢出粒粒血珠。 刀亮而寒骨,很锋利。 眼下四下无声,妻儿安睡。他这时才自言自语地喃道“谁敢再来,我要他的命。” 语气无波。 风一吹就散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无处寻觅。 拜陆珣所赐,阿汀连着做了两天的梦。 第三天更是天不亮就醒了,平躺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 外头鸟鸣清脆,旁边动静不断。阿汀默默爬起来,大清早抱着枕头站在隔壁房间外,趴着耳朵听了听,再敲门,“君儿,你是不是醒着” “来了” 传来中气十足的回应。 里头王君咚一下跳到地板上,三个大跨步冲过来开门,旋即扭身,飞一样扑回到床上,趴在枕头上奋笔疾书。 “那趟书店真是去对了” 她笔不带停,语气激动“那些名作家的小说我以前就看过,自己写着再看一次,感觉全他娘的变了。这两天我开始回味看过的小说,现在这灵感简直是滔滔不绝,源源不断。” “昨晚我做个梦,决战武林巅的。那武功造诣,那气势恢宏,啧啧,打得天崩地裂实在是太精彩了,我没空儿跟你说了,得赶紧记下来,免得过会儿就忘了这么好的料” 阿汀乖乖窝在边上,“那我不打扰你,你先写完。” 嘿嘿。 “理解之情感激不尽啊” 王君做个手势,全身心投入到记梦的工作中去,笔画连得快要飞起来。大约就是传说中的下笔如有神,莫名走进一个境界去了。 一转眼就写完洋洋洒洒三大页,遣词造句精妙绝伦,绝对是她平日写不出来的。 “真的,你看这句话,一语双关吧你看这段,是不是精准有力,很有风范” “我原本以为写小说,别人肯花钱买我的书,夸我写得好,我又赚了钱,再好不过为了这个还在想,别的作家都是男主人公闯天涯,我好端端弄个女侠客,不讨人喜欢怎么办没人愿意看愿意买怎么办” “现在发现错了,全弄错了。” “我恍然大悟了,原来别人喜不喜欢,别人买不买,别人花不花钱,那都是别人给你的高兴。你不能把高兴难过指望在别人身上。其实人就该爱做什么做什么,要不是活着得花钱,得吃喝拉撒,我就当个乞丐满世界讨债去” 她抱着本子双眼发光,最后四肢一摊,仰望着天花板发出老成的感慨“我可不能被别人绑着,你也不能。我们是新时代女性,要为了理想而战。而且得是你自个儿的理想,不是别人给的” 有道理 阿汀海豹式鼓掌,没有一次不给面子的。王君哈哈大笑,抓着被子把她蒙在里头,小孩子似的玩来打去,最后累得呼呼喘气。 “你行的。” 静了片刻,阿汀用无比正经的口气说“你是我见过最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子,你干什么都行。” “谁知道呢” 王君耸肩“说不准我想得特别美,下手特别烂。听说没几个女作家能写武侠,他们都说女孩子家家局面不够大,写不出好的江湖。” “别理他们。” 阿汀凝着脸反驳“小说有很多种,江湖肯定也有很多种。大的人大的江湖,小的人小的江湖,他们没道理评好坏。” 王君被安慰得挺开心,翻了个面,趴在床上盘起手“别说我了,你大早上找我干什么啊是不是有事” “有点事。” 王君立马打了个响指,“陆小子有关是吧” “你要听吗” 阿汀也趴在床上,脑袋靠在手臂里看她。 “听呗,随便听听。” “好。” 阿汀一五一十说起来 当然要忽略掉黏黏腻腻的亲吻,她重点说了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他找到她,她找到他,有过刹那放弃陌生的他的念头,不过最后还是找回了熟悉的他。 然后他说喜欢她。 答应给她时间分辨感情,等着她去喜欢他。 前天晚上到最后,陆珣并没有做出更过分的行为。他好心放过阿汀,答应中午来吃饭,要求则是她的回复。 就在今天,喜不喜欢给个准话。 “哎呀我的妈呀,你俩还挺能折腾啊” 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这么多事,比小说更起伏跌宕一波三折。王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粗心大意,抽了一口凉气。 “你睡不着,就是在想回复” 她立即表明态度“不管你喜不喜欢,我肯定支持你。至于陆小子呢,要不是你嘴巴里说出来,我都不敢相信有人能惨成这样,娘不疼爹不爱的,他上辈子天打五雷轰了吧” “开玩笑啊。” 王君抓抓脑袋,啧了一声“不过说真的,他这个样儿,感觉很危险啊。就小说里要有个终极大魔头,杀人如麻的那种知道吧” 阿汀点点脑袋。 “最低级的魔头就是莫名其妙的魔头,投胎魔道天生爱干坏事。最高级的就是陆小子那样,没人疼没人爱,然后生出既然天下负我,我何不杀尽天下的念头,想歪了,就成了魔头。” “而且按小说标准情节,魔头大多有个彻底失望,彻底变坏的点。有全家灭门的,有爹妈偏心的,有惨遭诬陷的,还有什么心爱的人被害死,或是弃他而去。你懂吧” 你就是那个点了。 王君没敢把这个责任压在阿汀头上,只能含蓄地说了说,“陆小子应该是经不起刺激的。你要是不喜欢他,得慢慢拉开距离。干点坏事也成。比如要他给你花大钱、朝他耍脾气,老对着他放屁。日子久了他不得劲儿,你们就好聚好散了” 自觉出了一个完美的点子,王君很自豪。支着下巴反问“怎么样” 阿汀眨眨眼睛,“可是我喜欢他啊。” 王君 她压下脸,脸颊两边鼓起一团软肉,温吞吞地说“好像还没有到他那个喜欢的程度,但是我已经,不可能忘记他了。” “没人能代替他,要是连他都不喜欢的话” 连他都不喜欢,还能喜欢谁呢 这个世间再没有人比他鲜明耀眼了。 仿佛废墟之中盛开出来的一朵花,或是黑白画面中的一抹艳艳的红。陆珣就是某种特殊的辛辣味道,只要适应他,就再也戒不掉了。 “我喜欢他。” 小姑娘忽然笑开,轻而脆地宣布“呆会儿就要告诉他,我是喜欢他的。” 王君冒出了原地蹦床的冲动。 以为小丫头片子迷失在情爱之间找她讨教高招,结果早就拿定主意了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王君瞪着死鱼眼“你要是说你太激动,激动到睡不着所以找我随便聊聊,我会揍你的。” “真的揍” “假的。” 王君扯开一个狰狞的笑容“我挠痒痒” 有点恐怖。 阿汀悄然拉紧被子,“就是想找你说说。” “我们是朋友,应该告诉你的。” 说着还小心兮兮防备着,她是真的很怕痒。 “哎呦喂。” 王君一声怪叫,抱着脑袋原地蹬腿“我就该猜到你要来这套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就不长记性,怎么不上长骨气” 换成阿汀 “你就是收买我” 阿汀 一脸迷糊找不着北的表情,笨死了。 王君舔了舔嘴唇,问“来个不过脑子的快速问答啊,你觉得我写小说好看吗” “好看。” “能有人愿意看吗” “能的” “我看不上狗男人,当个又穷又丑孤独终老的老女人,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阿汀抿唇,“你别这样说。” “问问嘛,你别慢下来不过脑子的快问快答我钻了写小说的牛角尖,但赚不到钱养活自己怎么办” “那我存钱给你养老。”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弄得王君甜滋滋的。 她天生不爱男女那点差别,不服气女人洗碗烧菜,男人翘着二郎腿在桌上等饭吃。她妈总说天底下不缺好男人,可谁知道一层皮下是好是坏 王君对狗不抱期望,懒得沾染情爱。 不止一次觉得人生没劲儿,若非傻子阿汀误打误撞帮她找着一条写作道儿,白天黑夜给她补习,教她做功课。现在多半辍了学,窝在家里呢。 她还是很感激阿汀的。 只是口上逞能“嘿嘿,不用你养。” “我妈给我算过命,八字重得很,早晚靠自己发大财的。以后带你去百货商店,手一挥,这家店包了,那家店也收了。美食一条街咱们全包,请没钱吃饭的人随便吃,没钱买衣服的人随便买。这日子是不是美滋滋” 阿汀闷笑,“你这样就跟徐洁一样了。” “该死,被她传染了” 王君配合着做震惊状。说说笑笑大半天才扯回来,“对了,陆小子的事你最好别在雪春姨面前说。她把你当心肝小宝贝,舍不得喂猪的。下回我想办法给你试探口风,然后你看我脸色行事,记住没” 这是什么话啊。 阿汀哭笑不得,还是应好。 “君儿。”忽然叫。 “啥” “你真好。” “” 王君女侠一言不发翻了个跟头,丢她一脸被子,叉着腰哈哈笑“你看你又来了,八百年不变招。别想拿这套收买我谁像陆小子那么笨,几个字就哄得找不着北。” “不上你的当,我去隔壁逗大宝去咯” 大宝便是刘家的宝贝孙子,不流口水不流鼻涕,好看得像个小童子。阿汀也喜欢大宝,连忙起来,“我也去。” “不等你不等你。” 王君摇头晃脑做鬼脸,跑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6第62章团圆饭 宫保鸡丁酸菜鱼, 麻婆豆腐炖猪蹄。还有洋葱炒蛋花, 清炒香干, 一盘凉拌黄豆芽。 浓郁的香味沿着巷子悠悠飘荡, 大中午馋得男女老少流口水。于是家家户户都探出头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打探,究竟是谁家饭菜这样香, 巷子里是否新住进一个大厨子 连牙齿没长齐的刘大宝都被这味道捕获了,挥着两条小胖胳膊呀呀叫,想吃的不得了。 “看看你这幅馋猫样儿” 刘招娣忍俊不禁,拍拍儿子的屁股蛋子。他不理她,上半身一个劲儿往新认的雪春姨那边扑,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她筷子上的一小块肉。 “呼呼呼。” 新鲜出锅的鱼肉片, 林雪春连连吹了几口气,喂到刘大宝嘴里。 刘大宝大张嘴巴, 不能咬, 光会舔舔滋味。好在鱼肉嫩滑细碎, 一下就滑进了喉管, 乐得他摇摆脑袋, 在亲娘的怀里直跳舞。 “来, 再来一口。” 林雪春笑话他“今后就留我家算了, 做我们家大宝, 天天管肉吃, 上头还有兄弟姐妹陪你玩。怎么样” 大宝舔着眯着眼睛笑, 天生一张笑面, 酒窝深深的。也不晓得听不听得懂,张开手臂就想投入林雪春的怀抱。 “你这小白眼狼” 刘招娣又好气又好笑。 林雪春拐到里头拿了个大瓷碗,随意挑拣点菜递过去,“弄回去一家子加点菜,天黑把你家男人带上,一块儿来我这吃饭。” “这怎么好意思” “甭来这套,我肚子里可没多少客气话能跟你推来推去的。你嫌弃就拉倒,不嫌弃赶紧拿上,再拖拖拉拉,大宝都要上手抢了。” 一看可不是。 几个月大的娃娃站不稳,哪有力气拿这个刘招娣伸手接过来,笑道“看我,染上城里人的客套毛病了,都不爽快了。” “多往我这走走,坏毛病赶紧治好。” “好嘞” 两人走出屋子,迎面撞上院门口一个陆珣。 个头高,肩宽背直。 他是那种最不挑衣裳的好身板,什么粗布旧衣都能穿出军装的硬挺利落。单单往那儿一站,就让人无法忽视。何况肩上还卧着一只猫。 黑色的长毛的猫,还是一只肩负重任的猫。 前两天被好鱼好肉舒服伺候着。陆珣稍稍动一下肩,它就知道自个儿拿了犒劳该干活了,迅速连爬带跳踩上地面,一溜烟蹿到林雪春脚边去。亲亲热热蹭它裤脚。 “你倒晓得认人,没白给你几顿饭吃” 林雪春认出它来。 一旁刘招娣忙用胳膊肘捣捣她“黑猫上门,你家这是要走好运啊” “黑猫不招魂猫么能走什么好运” 日暮村里个个视黑猫如邪祟。尤其是出入过祠堂偷贡品的这只猫,大人小孩都知道它不是好家伙,鬼精得吓人。 刘招娣却摇头。 “许是我老家那片说法不同。我那儿都说猫有灵,黑猫上门好事一桩。再说雪春姐你瞧,这猫圆头圆脑多好看,挑着宋哥生辰上门,摆明儿来送福气的,吉祥啊” 猫好像感受到善意了,抬头朝她喵喵。 不提真假福祸,好日子里听好话总是让人开心的。林雪春口上说乡间小道说法多得很,信不得。但的确因着这几句好话转了态度。 连带着看陆珣都顺眼点,随口招呼他“干杵在外头干什么,还要我请你不成院子里有椅子,自个儿坐去。“ 陆珣就这么进了门,坐在屋子外。 宋敬冬忙着削冬瓜皮,一会儿阿汀烧冬瓜汤要用;宋于秋手里有一小碟鱼肉,拿来尝味的,猫闻着味道过来,小门神似的在他面前坐下。 想吃 宋于秋看看它,低头看看鱼肉。 想吃 猫立起来,两条前肢搭在他膝盖上。 宋于秋不太爱说话,所以除了热爱碎碎念叨的林雪春,他爱跟一切安静的东西相处。木头小刀,铅笔乃至猫,都是这个理儿。 也不太讲究人猫之别,不像很多人嫌猫脏臭,总疑心它们身上带着病。 他捻起一片鱼肉,揉碎了放在掌心,猫凑过脑袋来小口小口的舔。林雪春进门瞧见他微微弯起的唇线,便对儿子抱怨“看你爸那股亲热劲,别人看了还以为猫才是他祖宗。” 宋敬冬回“说不准以为是猫媳妇儿呢。” “公猫” 林雪春瞪他一眼,看傻子似的。 “知道公猫您还不高兴呢” 林雪春有一阵没明白,等明白过了,伸手就是一个巴掌盖头,“死小子翅膀硬,敢这么跟老娘说话是吧” “嘶” 亲妈的怒打狗头不是不来,迟早要来。宋敬冬捂着脑袋,打不怕,笑眯眯凑过来问“怎么样啊,今天见着陆小子有什么想法不” 又一个盖头。 林雪春瞪眼“有什么想法人模狗样看得过去就行了,用得着我给看法么” 不过说实话。 “上回还是个邋里邋遢的野小子,下巴漏米似的。这会儿大变样,搁村子里没几个认得出。”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了,“大不大小不小的,弄得我不晓得该把他当什么看。” 以前林雪春把陆珣当小半个儿子。供他吃喝拉撒,自然凶得训得,发起火来提扫帚追着打又怎样。但眼下大不一样了,他不算儿子不算客,这关系乱了,她就不知该摆什么脸色。 “想那么多干什么您给睁大眼看着啊。” 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宋敬冬忽然喊阿汀出来拿冬瓜,紧接着朝陆珣招手。 俩小孩都到场了,莫名其妙看着他。他不解释,二话不说就出手 掐住阿汀的脸。 左拉拉右扯扯,当个面皮似的。 林雪春正要斥责他的手贱,冷不丁陆珣动作更快,清脆响亮啪的一下打掉那只自讨苦吃的手。 “你看吧。” 宋敬冬吃疼地揉着手,乐呵呵跟老妈子耳语“他还是那个样儿,皮变了骨不变。你该怎么对他还怎么对他,要是待会儿饭桌上下巴漏米,你就老样子拿筷子敲他,抽他” 林雪春生平头一回无语凝噎,怀疑自个儿生了个没脑筋的儿子。怎么满口犯浑,没个大老爷们的样子呢 “你可闭嘴吧” 眼看着陆珣主动帮阿汀搬冬瓜去了,她气不打一处来,“自家妹妹看不住,成天光欺负她。你这亲哥还没陆小子有模有样。” 宋敬冬嬉皮笑脸“那是猪想拱白菜,您这老白菜还在一边紧紧盯着,能不多献点殷勤么” “宋敬冬” 林雪春巴掌又抬起来了,“你说谁死老白菜” 宋敬冬掉头就跑。 一把年纪的母子俩,村里城中一个路子,就是爱贫嘴与火爆脾气的搭配。宋于秋早就见怪不怪,老父亲默不作声宠着猫,一片鱼肉接一片,画面有种诡异的和谐。 “吃饭啦” 随着王君一声喊,六人上桌。 猫叼走它的满满一大碗美味佳肴,卧到后门边上去了。抬头看看后院草木丛生,低头咀嚼鱼肉,背影好不潇洒。 “它享受它的,咱们看着咱们的,人还能输给猫不成” 林雪春好心情的笑骂着,开了一瓶老家带来的酒,一个个往杯里倒酒,还说今天谁都跑不了。 但轮到两个丫头片子面前,酒给的格外吝啬,简直是滴往下淌。 “这不行啊,妈你是倒酒还是抖酒”宋敬冬伸手往下压瓶口,阿汀面前瞬间满了半小杯。 “反了天了宋敬冬” 林雪春给他一记白眼,“女孩子家家沾什么酒,耍起酒疯你收场” “多两口的事,哪儿能耍酒疯啊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她们自个儿清楚,是不是” 阿汀点头。 王君忙不迭点头,她在家没少碰酒。家里没兄弟的缘故,父女俩还瞒着老妈子偷偷对酌来着,谁说姑娘家就不能豪迈大碗灌酒 陆珣没开口,不过怎么看着四个小屁孩都是统一战线。林雪春不抱期望的回头,去看宋于秋。 果然。 那人早一口一口抿上了,看了看小丫头两个原本就手心大的小碗,酒才铺了浅浅一层。就开口附和“再多点。” “我来我来。” 宋敬冬拿过酒瓶,咕噜噜把被子填上。他那只握酒瓶的手背犹是一片赤红,作为报复,反手就往陆珣杯里倒酒。 倒得满满当当,多一滴就能漏出来的程度。他偏头,一脸狡猾的狐狸笑,“陆珣别客气啊,是男人就多喝点。” 还挺记仇。 陆珣看透他的幸灾乐祸,两根手指稳稳夹住酒杯,一言不合就往宋敬冬杯里匀,匀到他满无可满,顺口来一句“一样。” 你也是男人你也喝。 四两拨千斤,反击得有理有据。 “初次交锋,陆珣胜。”王君附在阿汀耳边说悄悄话“看来还是陆珣的记仇更胜一筹” 阿汀笑得停不下来,这有什么好比较的嘛。 “行了你俩,大老爷们婆妈个什么劲儿” 林雪春高高举起酒杯“屁话少说,人聚齐了酒满上了,直接走一杯,省得菜都凉了。” “走。” “干杯干杯” “干了。” 一个个的举起杯,猫远远回头瞄一眼,瞧见大大小小的杯子贴在一块儿。 放心了。 这个好不容易凑成桌的大家庭相处和谐,没吵架,两条腿的人类们终于不用猫来操心。真是孺子可教也。 猫懒洋洋地挠耳朵,下巴支在门槛上,吃饱喝足打盹儿去了。 物质贫乏的八十年代没有生日送礼物的说法,年近五十的宋于秋更不讲究这个,觉得一顿团圆饭酒已经足够。所以自家小姑娘笑乎乎拿出一块手表时,他筷子都在空中停住了。 “是我和君儿一起买的。” 两个小姑娘相互瞅瞅,都笑。 昨晚可不是心血来潮要去外头逛的。她们把一条美食街走到头,总算看到一家钟表店,来来去去相看好几款手表,比对价格性能样式,最后掏钱买下这款手表,送到宋于秋面前。 “难怪大晚上舍不得回来,数你俩有鬼主意。” 林雪春接过来一看,“这玩意儿看着还成,你爸你叔是该有一块,免得每天回家没个准数,害全家人空等他半天。” 就是不太便宜的样子。 “多少钱啊没过二十吧” 她抬眼审视丫头片子们,怀疑她们小小年纪被人骗,白花好大一笔钱。 “雪春姨你不知道了,这可是” 这是有牌子的手表,人家正儿八经有个红锦包装盒,有出厂证明还有保修单。跟几块几十块钱的地摊货不是一路的 王君一番话尚未出口,被及时拦住。阿汀的脑袋瓜子一转,就说“不贵,没过二十的。“ “这还行。” 林雪春拉着宋于秋的手比划着,戴上去,上上下下的看,非常满意。满意之余还要教训“你俩以后别自个儿去买东西,多得是黑心老板骗小丫头的钱。这手表差不多就这个价,没人看得比我准,他要敢多收,我非得找他算账去。” 王君暗地里咋舌,心想大人们就是节俭。 手表再好看好用,被雪春姨知道这上百的价格,保不准要揪着她们回去退钱。 不过让她花上一百块钱买手表,她也舍不得。是阿汀小古板认为手表需品质,能用上几十年的百来元,远胜过半年就坏的十多块钱。 所以最后王君只出了五块钱,其余都是阿汀的小金库处,这小丫头私房钱不少。 “少花钱。” 宋于秋摸摸手表,情绪总是埋得很深,看不出高兴不高兴。只是让阿汀往自个儿身边留钱。 她们夫妻俩没有大富大贵的本事,但都认为孩子们身边应该留点毛角。万一兄妹俩想买点什么小玩意儿都方便,不必眼馋别人,巴巴去求人家。 阿汀的小金库在同龄人里算多,实际上比不过宋敬冬。 这年头政策日益完善,扶持水平越来越大,学习劲头反而没那么足了。要说之前是学好数理化,不愁走天下,现在则是悄然流行起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话语。学校里不少学生野了心,不那么重视学习,直接往课余玩乐发展。 唯独学习成绩不能落下,因而学习厉害的学生笔记本大受欢迎。 宋敬冬瞅上这门生意,翻出笔记本复印出好多本,可借可卖。半个月下来新生老生混得更熟,面子赚开了,到手的零花钱也不少。 当下便摸出个红包放在桌上,一推。 “你又整哪出参加什么书法比赛,得奖赚钱了“林雪春疑惑地看着他,对三年前这样递过来的三百块钱印象深刻。 “不是书法,我还有别的赚钱路子。” 宋敬冬举手保证“绝对是正路子,没偷没抢,人家被我赚得还高兴。这儿就两百块钱,爸你看着要买什么买什么,当私房钱。别被妈收走啊。” 说得什么话 林雪春冷哼“我又不是贪财的,图他这点钱做什么你给我小心着才是,别让逮着你干坏事,不然打断你的腿” “这腿您真打不着。” 他得意地抛一个眨眼,“是他们上赶着花钱,哭着喊着想往我腰包里塞钱,拦都拦不住。” “德性” 林雪春嗤之以鼻。 儿女孝顺是好事,一家人说说笑笑吃起来。 饭吃了小半,空落落的肚子填了底。宋于秋这才看向陆珣,谈起中药铺子的事。 “铺子这几年在我们手里,但该是你就是你的。店铺买卖账单都带来了,钱也数好了,回去的时候你带上,有对不上的款再来找我们。” 陆珣不慌不忙地咽下口里的鱼。 “不用了。” 他放下筷子,拿出那套曾经让阿汀反驳不能的说辞。说自己给他们家添过麻烦,今天又只带了点补品来,这铺子理应该留给他们。 这回没拿出生意人那套假惺惺的做派,陆珣口齿流利,有了点面冷心热的样子。 好歹是知道感恩的。 林雪春对他的那点防备,那点芥蒂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夫妻俩对望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出一层欣慰这孩子没长坏,别扭归别扭,依旧不亲人,但的确是好的。 同时异口同声丢出两个字不行 宋于秋“太贵重。” 林雪春“你是不知道那铺子能赚多少钱,我花了多少力气给整出来的账单。能是一笔小钱么说送就送人长这么大怎么脑子不见长,光会败家。按你这败家手,皇帝家底都给你丢光。” 气势汹汹的长辈老妈子回来了,不客气地拍大桌,嘴上不饶人“我们家以前没给你穿金戴银,撑死一张床几顿肉,那全是看在你救了阿汀的份上。这情有来有往,你爱领不领,别给我往钱上扯,我林雪春没打过那种脏心思,图你的回报” 说着就站起来,嚷嚷着要去那账本当众核对。 “妈你急什么” 宋敬冬哭笑不得,按着她坐下。 夫妻俩在这块很有自尊,就算穷到吃不起饭,也决不肯占人便宜。阿汀清楚这个,桌面下的手指头动了动,碰碰陆珣放在大腿上的手。 陆珣眼皮不动,尾指一卷,困住她的一根手指。再慢慢往手心里收,没几秒的功夫,无声无息就在暗处把她捉拿住了。 “我确实要买你的铺子。” 宋于秋开口,又是一串罕见的长长话语,“铺子里的大夫下个月就走,到时候断得不止我们一家,还有整个村子的生计。老村长托过我,村里六十五户人家都出了钱,放在我这,问你肯不肯卖,要卖多少。” “买卖麻烦,不如谈合作。” 陆珣抬起眼来,眼珠漆黑。这是个早早打定主意的陆珣,沉稳的超乎这个年岁。 果然世上除了穷孩子之外,便是没人疼没人爱的苦孩子最早当家。 林雪春还想着拿账本,宋于秋拍了拍她的手,视线转过来,语调平直“怎么合作” 陆珣的主意说来简单。 无非店铺挂在他名下,烦琐事务归宋于秋料理,包括重新搭建线路在内。 因为陆珣的举动被太多人观望着,动不动搞收买,一时之间找不到人手。手头捏着其他路子,只要宋于秋找到人,安排好车辆班次路线,他大可以沿路找关卡打招呼。 走大路、多一层官方保障。一年半载八成把握闹不出大事。不过保险起见,负责运货的人除了可信赖,还必须会玩刀、不怕事。免得一见着杀人越货的路匪,膝盖一软就倒戈。 宋于秋是个默不作声思量的人,仔细考虑过方方面面。低哑着声说“我弄过倒买倒卖,认识点人。来北通之前已经联系上了八个日子不太好过的。” 早些年敢做这行,除了胆子大不怕吃牢饭,就是机灵狡猾的。应当能用。 陆珣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林雪春那边听得目瞪口呆,拽一把宋于秋,“你又去弄那玩意儿还当头头要钱不要命了” “现在没那么严了。” 陆珣把玩着小姑娘的手,散漫给未来的丈母娘解释“政策变了,倒买倒卖的罪名摆着看而已。除非做得太张扬,没有背景没有关系,被人实名举报会获罪。” 所以店铺得挂在他名下,没多少人能动。 “就这样办吧。” 宋敬冬听出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省陆珣的事,也省他们的事,便搭腔。 桌上三个男人迅速敲定合同事项。看他们谈得差不多了,林雪春才不耐烦地敲碗,定下新规矩“以后饭桌上别谈赚钱,唧唧歪歪没一句能听懂的,弄得我们娘仨饭都吃不下去。” “不谈不谈。” 宋敬冬作为代表一口答应,大家伙儿回归于饭菜。吃了没两口,门外凭空冒出个孩子来。 五六岁大的模样,光头扎一小辫,活像画本里的红孩儿头。左手握成拳头塞在嘴里,手背口水斑斑,右手往桌上一指,趾高气昂道“我要那个” 好会挑,指着猪蹄呢。 “这谁家小孩啊” “不知道诶。” “你们见过没” “没有。” “门没关就跑进来了吧。” 桌上面面相觑,没一个认得的。毛小子一动不动在那站着,盯着油光饱满的猪蹄不肯动。 今个儿是生辰,伸手不打脸的。林雪春拣个不大不小的蹄,搁在小碗里给他。 “行了,回家去吧。” 她扇扇手,他不动。手指头弹了出来,又指着一盘宫保鸡丁,“我要那个” “这小子,上我这儿来点菜了是不” 林雪春起身催他走。他一口咬住猪蹄,丢开碗,两手扒这门时就是不肯走。 大红色的牡丹花碎成好几片,多不吉利。孩子们怎么说岁岁平安都没用,林雪春动怒了,大嗓门吼了一句“摔什么碗快给我出去” 不出不出就不出。 小子一低头,自她胳膊底下钻了过去,扑到桌上,双手抱起小半碗猪蹄就要跑。 陆珣反应敏锐,老鹰擒小鸡崽子似的迅速出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疼得他五官皱在一块儿,又摔了碗猪蹄。 这可是粮食 宋家小屋分家后好不容易养了一只小猪崽子,林雪春那是夏天怕它热冬天怕它冷,当孩子一样伺候着的。 城里人常说农村人养了杀,杀了吃,鸡鸭鱼猪最后还是到了自己肚子里,嫌她们心狠。谁又知道正是碗中点点滴滴都来自双手,农村里劳苦干过活的,最见不得一丁点的浪费。 林雪春脸一沉,彻底发大火。 喊了声我来 转手便捏住毛头小子的肩膀,边扯边训“猫都晓得拣着日子送福气,你大白天来我家摔碗还敢当着面偷东西,这是糟践谁找谁晦气呢” “你住哪里,你妈是谁说我倒要看看谁家养出这么个混小子来” 小子哇一声哭了。 嘴巴张开,唯一的猪蹄也掉了,徒留下香甜的肉味在舌尖。他鼻涕眼泪一把流,扯着嗓子大喊“妈,妈,坏女人打我” “志宝” 外头传来一道急匆匆的粗声。 林雪春抬头看去,竟是隔壁的章程程。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3为章因为我喜欢你 院子外头的章程程黑皮粗壮, 头小身长。而自个儿手下逮着的小屁娃子皮肤白白, 脑袋大如西瓜顶在茄子上。 两人横看竖看都不像娘俩,林雪春有点反应不过来。 一晃神儿的功夫,名为志宝的臭小子扯回胳膊。迅速冲撞进女人怀里, 旋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 章程程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 心疼坏了。 “出什么事了”她哄道“别哭,跟阿妈说啊。” “坏女人”29233 志宝用微微上翘的小孩指头对准林雪春, 小小年纪能使出咬牙切齿的劲儿,“打我抢我的肉她是坏女人, 贱女人我讨厌她我恨她“ “不能这么说话” 章程程慌忙捂他嘴巴,他张口就咬。如同失掉理智的疯狗崽子, 含糊的字眼继续往外抛, “她害脏病她长痔疮, 我奶说了她这样的贱女人死了要下地狱” 好你个小兔崽子,脏话连篇啊。 林雪春在日暮村里做了十八年泼妇,都快晋升为武林中无能人撼动的泼王了。这些年吵过的架没有上万,也有上千。男女老少都不乏,偏没有过五六岁的光屁股小孩。 当下抱起胳膊冷笑“你接着说。再多说半个字试试, 看老娘怎么教训得你哭爹喊娘。” “别说了, 都别说了。” 章程程连声道歉“对不住,大姐对不住,我家孩子嘴巴没个把门儿。误会, 都是小误会, 你千万别跟孩子计较啊” 她服软了, 但志宝不肯。 他在家中是名副其实的小霸王,小祖宗,这辈子没怕过谁。就算被亲妈摁着脑袋,仍是拳打脚踢,扭头大喊“我就说就说就说你是贱女人坏女人以后就是做猪做狗做臭虫你要敢教训我,我就让我爸打死你,还有我奶“ 啪 林雪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抬手就是一个狠狠的巴掌打在他脑袋上。打得这个爹捧奶宠的小祖宗目瞪口呆,话语戛然而止。 “真当老娘不敢打小孩” 这边动静大,里头在问出了什么事。林雪春甩甩手,回了声没事。 “都给我坐着吃你们的,一个不准出来” 区区满口脏话小孩而已,小场面。 志宝自食恶果,已经疼得灵魂出窍,光会瞪着眼睛掉眼泪。弄得章程程委委屈屈,含着胸望过来,眼中好多话。 眼看着要开口走苦情戏了,林雪春先声夺人,“你自家小子养坏了,锁在家里自个儿烂死得了。谁让你非得放出来祸害人你爱惯着就惯着,老娘不惯” “再怎么也、也不能打孩子啊。” 章程程空有一副大骨架,低着头回“他才多大,孩子犯点错都是寻常事。” “寻常个屁。” 一点面子不给,林雪春恶狠狠地咬字“青天白日抢东西,张嘴没个好字眼,说起谎话比顺口溜更熟。这叫犯点错你这儿子再这么下去就是个赖子,赖死你家别来招惹我家,不然老娘见一次打一次“ 作势抬起手,影子投在志宝眼前。他回过神来了,手一松坐了下去,接着就在脏地儿上来回打滚,大哭。 “没有抢东西,志宝没有抢” “贱女人是赖子,全家是赖子爸呜呜呜” 章程程伸手拉他,“志宝不哭了,咱们回家。家里有的是肉,都给你成不成” “不不不” 志宝蹬腿“没有他们家的肉香,我就要他们家的呜呜呜你不帮我,你让贱女人打我你也是个坏女人,贱女人,我要告诉我奶,让她打死你呜呜呜。” 看来是爹那边宠坏的一支根。 林雪春看一眼焦头烂额的章程程,突然觉得女人投胎成这样,偏心的妈、难对付的婆家以及管不住的泼儿子一应俱全,算得上倒霉绝了。 老了以后指不定多受苦,被儿子讨债到死。 余光瞧见章程程双手合掌,一个娘在一个儿面前又说好话又求饶,请神仙似的好不容易把他请起来。林雪春没了劲头,火气发完了,扭头要往里走。 但就在这时,耳尖听到隔壁门口的小声。 “别要他们东西,要不得的啊。” “那是乡下人,大夏天不洗澡的,头发里藏着好多虫。他们家里耗子洞很多,桌上被耗子咬过,盘里的肉就是耗子做的,可吃不得。” “你奶最看不上乡下人了是不不让咱们志宝跟脏小孩玩的。所以你千万不能把今天这事告诉他们,不然他们会生你的气。” 小孩嘎嘎笑两声,满意了,“那我不说了,我不要乡下人的耗子肉” “乖。” “妈就知道,志宝是天底下最乖的好儿子。” 去你娘的 林雪春刚刚平复的心情被毁个稀巴烂,眼睛顿时烧起了火。抬头大喊“我它奶奶还奇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哪儿学来的乌糟话,原来是你章程程这当妈的手把手在教” 一把响亮的大嗓门,震得鸟雀纷飞。 隔壁顿时没了说话声,砰一下甩上门。 “滚出来” 林雪春走过去,一脚踹在门上,”“说谁乡下人不洗澡,谁头发里长虱子有胆子背地里数落人,没本事出来当面说话” “妈。” 屋子里宋敬冬又问“出什么事了” “没啥,别出来” 说着又是一脚凶狠踹了上去,林雪春冲着紧闭的大门唾口大骂“就你那肥头大耳的猪脑子儿子,仗着年纪小偷鸡摸狗。老娘好心放过你们娘俩,没想到给点颜色你们还开染坊了出来啊章程程” “装什么哑巴聋子你虚什么” 叫门声源源不断,一闹闹出左邻右舍。午睡的刘招娣也醒了,披上衣服就跑来,拉着林雪春问“怎么了林姐怎么就闹上了” “还不是那个姓章的” 三言两语说了一遍,刘招娣哑然“章程程这人平日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儿,真是人心隔肚皮,黑了肠子看不出” 对面出来个女人小声搭腔“她是这样的。面上看着老老实实,心底焉儿坏,最看不得别人过好日子。” “怎么说” 又一个好事者现身。 “她自个儿过得苦,就见不得别人家美美满满,前两天我那乡下婆婆来,她还想着法子凑上去说坏话。背后说我压着我家男人,饭菜都不给饱,还逼着他干好多话,日子长了就病倒了。” 女人冷哼“害我婆婆大闹一场,家里搅得天翻地覆的。我现在就盼着章程程快点回婆家去,她什么时候走” “我听说她男人爱喝酒,天天拿她撒气。这不打得狠了,在医院住了两天,章程程就回娘家养病来了。” “回来多少天了” “算上躺在床上的,有七八天了。她男人没露面过,今早把孩子丢在门口就走了。看样子不急着接她,肯定不会给她认错了。”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聊起来,突然话锋一转,转而关注起林雪春这个新邻居来了。 “你家那对儿女长得好哇” “儿子定过媳妇没看着差不多要成家了吧” “女儿呢” “对了,巷子里中午饭菜好香,闻着味儿像是你家传出来的。你们夫妻是不是做过厨子的” “是不是来城里开馆子呢” 这条巷子里住着的家家户户腰包不错,饿不着冷不到的,自然操心起更好的日子。但凡哪家女人有拿得出手的本事,在这儿保准受欢迎。 当下便看中宋家兄妹,以及美味饭菜。 林雪春喜欢在热热闹闹的人堆,也享受扯嘴话家常。直接打了个招呼,站在外头聊起来。说自家孩子在北通大学念书,成绩还行,兄妹俩都是省状元。 小孩子玩心大,一天到晚瞎折腾,鬼晓得他们脑子进了什么水,非要跟锅碗瓢盆过不起,稀里糊涂就学会烧菜了。味道也就马马虎虎,下回让他们多弄点,分给大家尝尝。 “你家孩子有本事” ”我那儿子光顾着自己,根本不理爹妈死活。早上被子不叠,中午碗筷不收,晚上还脱下臭鞋要我洗。真羡慕你啊林姐。” 林雪春年纪最大,一口一个林姐上了头,仿佛回到昔日河头。她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场子与身份,揣着淡定摆了摆手“谁家孩子能事事顺你的心个个都是有好有坏的,有什么好羡慕的,过好自己日子就是。” 发言颇有大姐大的派头。 身旁刘招娣忽然拉她,眼神示意她去看对面。 午后日头烈,她们坐在对门树荫下聊的天。林雪春装作不经意的挪去眼睛,骤然发现章程程家两道门微微开了,漏个缝隙。 里头藏着一颗黑眼珠,直勾勾往这边瞧着。 “怂蛋” 林雪春在外头逗留了十多分钟,再回来时又积攒了半肚子怒火。 “头两天还说章老婆子变脸快。结果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生来回打洞这章程程功夫比她老娘还高深,套个娘胎传给儿子,又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小赖子哼有能耐就世世代代传下去,做他们章家的传家宝得了” “轮得到她笑话咱们家破烂,说桌子椅角都被耗子啃过。我呸明个儿就买家具去,崭新崭新的家具,气不死她个歪嘴斜脸的,我跟她姓” 满口埋汰止不住,堪比大炮轰轰轰的发射。最后重重放了句狠话“再敢来老娘头上撒野,揭了她们母子的皮” 好了说累了,口都干了。 林雪春握住汤勺,真要给自个儿打碗汤润润嗓。眼珠一转,看到陆珣夹起一只剥干净的虾,要往阿汀碗里放。 想也没想,她伸手敲他的筷子。 “夹什么夹又不是三岁小孩吃饭要人伺候” 林雪春机警且防备地盯着俩小孩,凶道“自个儿管自个儿,少在我面前黏黏糊糊的” “咳。” “噗。” 两个幸灾乐祸的人没控制住声响,引来陆珣黑洞洞的注视。 老手宋于秋瞬间收敛笑容,眼观鼻鼻观心拨米饭。那叫一个正直,罪证消灭得一干二净。 新手王君输在过分得意。 想起自个儿在食堂里遭受的非人待遇,感受着风水轮流转的快乐。王君不但对陆珣的视线有恃无恐,还试图吊起眉毛挑衅他。 忘了嘴巴里的鱼未经咀嚼,一不小心就吞了下去。好死不死一根鱼刺卡喉咙,顿时涨红了脸,压着喉咙一阵猛烈的咳嗽。 阿汀赶紧起身给她打汤。 “咳咳咳。” 捧着汤的手微微颤抖,王君愁着脸灌下一大口汤。吞咽下肚,终于发现陆珣正隔着阿汀往这边看,嘴角带着分明的嘲笑。 风水轮流转。 他掂起酒杯一饮而尽,把这句话还给她了。 算你狠。 轮记仇你姓陆的就没输过,行了吧 王君一扯嘴角,无语。 一顿饭小插曲接连不断,紧赶慢赶落下帷幕。 饭后大家伙儿都在帮忙收拾碗筷,陆珣在未来丈母娘虎视眈眈的两只大眼睛监督下,很规矩地收拾自己桌前的虾壳肉骨。 顺手拿起阿汀的碗,懒懒散散起身要走。对面的宋于秋叫住他,“有事,出来说。” 陆珣低头去看阿汀脑瓜顶上小小的发旋。其实只想留在这里收收碗筷擦擦桌。洗碗也行大概行至少不会笨手笨脚砸掉碗。 但阿汀径直夺过他手里的碗,手肘小小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快快跟上老父亲的背影。 这是替他拿了主意。 陆珣活着很少被人管,很乐意被阿汀管着。便凑过去咬耳朵,低低说了声“我还回来。” “好。” 有种当着家人的面耍亲热的感觉,薄脸皮的阿汀不好意思了,催他快去。 陆珣收回目光,抬脚走了出去。 宋于秋在门口等他,背影差不多就是典型的农民背影 身上压了太多年的担子,肩背不堪重负地打起弯儿。即使这两年生活条件大大好转,他还是习惯了节俭,穿着破布丁衣裳,只在乎干净,不贪图舒服的好料子。 陆珣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们俩严格来说是没话说的,沿着河走了老大一段,只有沉默在前后延伸。 直至走到小洋别墅那块,宋于秋大约搜肠刮肚想出了话题,“你跟阿汀说的那些,她在电话里说了。政策方面我想听你,再仔细说说。” 问题不大。 生意场上总要再三讲政策,讲局势,好让对家放下心来搞合作。陆珣对这套很熟,不必过脑子,动了动手指头便解释起来,“首要对内改革,对外开放,引入外来经济促进市场。” “就像往鱼塘里放虎鱼” 虎鱼在日暮村那片专指一种牙齿很尖利的鱼,如同森林中的老虎,它在水中地位非凡,故而俗称虎鱼,凶猛如虎的鱼。 村子里养鱼的大户人家有三,宋家大屋那口鱼塘活鱼出得最多。旁人死活不解其道,唯独宋于秋天不亮起来捡树枝,撞见过养父往下头放虎鱼。 频率是十天半个月,一回十多分钟。 必不可免死些草鱼,不过打捞起虎鱼后,其余草鱼仿佛被激发了求生意识。在小小的水潭中争着抢着吃鱼饲料,精神奕奕的茁壮成长,反弥补了失去的几尾鱼本钱。 差不多就是这个理。 宋于秋文化水平不高,缺乏理论知识。但脑筋经常默不作声转着,转得很灵活,能快速把理论知识转换成自个儿能够吸收的俗理儿。 陆珣提起兴趣,多说了点政策变动。 为了配合经济发展,北通市内取消粮票的提案已经出来了。保守估计半年内实行,。 没了票,代表着市场经济的完全开放。货物供应不再按人头按成分算,自然价高者得,买多买少全看你兜里的钱能吞下多少。 “到时候物价会涨。” 甚至有可能飞涨到让人惊叹的地步。 陆珣看一眼宋于秋,“除了中药店铺,我建议你们自己做营生,别去工厂打工。手头的钱买房开店都行,趁着钱没贬值,换成其他值钱东西会比干存着好。” “你现在具体做什么”他问。 以为宋于秋对他的生意有兴趣,陆珣简单解释一番,顺势道“下个月还要多开两家烟酒钟表店,做连锁打品牌。你、您有兴趣的话,可以合作。” 宋于秋没多想,只说不用了。 之后一大段的静默,两人前后走着,不远不近的半米距离没有过变动。陆珣有点看不透了,这位未来老丈人到底想干什么。 “阿汀前两天去找你了。” 突如其来的陈述句。 紧接着一句更语气平平的陈述“你是男人,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心里要有数。” 平淡,但意味深长。 陆珣忽然明白过来了,无论他的生意做得多么出色,抛出多少诱人的利润,这家人都不会搅和进来的。 因为宋于秋不松口,不肯占他丁点的便宜,就是为了在这时候,能够毫不心虚以长辈的身份,以宋当家的身份向他表示你是男人,你跟我女儿来往我不阻拦,但你心里要有数。不能做任何过分的事,不然我会找你麻烦。 假如收了好处,这话就说得不够分量了。 这份觉悟姗姗到达,陆珣刚想明白。冷不丁宋于秋又说“钱不好赚,不沾血的钱更不好赚。有的罪名没了,有的罪不会没。事能做不能做,心里也要有数。” 完了,新一份觉悟来了。 原来宋于秋扯政策扯生意,不是为了自家,而是要打探他陆珣的路子究竟正不正。然后告诫他,别去贪图不该要的钱,别做过线的事。 陆珣不太清楚他走后宋家小屋的变化,但清晰记得,他还在小屋的那段日子,宋于秋是个不折不扣的闷葫芦。林雪春常常因这一点大动肝火,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 而今天。 宋于秋破天荒的话多,几乎把半年份一年份的字句全给他了。 说明在宋于秋心里,陆珣还是宋家的小子,是他是他不带血缘关系的半个儿子。 养过一天便要管教一世,他在意他,希望他不沾染邪路。所以拐弯抹角把他拉出来,好坏说了长长一通,扮演起父亲的角色。 原来。 原来如此啊。 他说的那番话,除了宋家之外真没人在陆珣面前说过。 当然有的是不敢说,有的不好说,还有不想说不屑说的。陆珣离了山,在这尔虞我诈的凡间徘徊着,早早习惯人人明哲保身的法则。 以至于宋于秋猝不及防立在眼前,背影骤然变大,变高变直,变成顶天立地的男人。陆珣静静望着,有点儿不可思议,像是看到了另一种怪物。 他本是被放逐的人,动物,或者称之为一个破烂玩意儿都行。仇视着天底下绝大多数的人,撇去阿汀,没一个值得他尊敬学习的。没有。 现在突然就有了。 很明白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无法拥有一副深厚广博的胸怀,无法活得如此恩怨分明。并不妨碍陆珣在这一刻心服口服,且垂落眼眸,正经回了一句“我有数。” 后来就没再说话。 回到宋家院前,宋于秋在门边止住脚步。 “我家女婿没那么好当。” 说话时看着林雪春忙进忙出的身影。陆珣顺着目光看过去,入眼的却只有阿汀。 她把剩下为数不多的鱼肉夹在小碟子里,坐在板凳上喂猫。纤纤的手指顺着毛发抚,似乎在和猫说着什么悄悄话,两道细眉弯如一轮新月。 下午一点,陆珣该走了。 手指头捏捏猫耳尖,它闭着眼睛转个身儿继续睡,光给他个大屁股表示猫猫很累了,深睡中,谁都不准打扰。 “不想走就算了。” 宋敬冬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宋于秋,挠着猫说“我爸年轻时候干不少浑事,血气重。我妈说这么多年,没见猫猫狗狗的亲近他。难得这小家伙儿机灵,朝他讨过鱼。我爸这一惦记好多年,路上碰见黑的猫都走不动路。” “难得碰面,不如留下来多呆两天。“ 陆珣想了想。 猫在这有吃有喝不闹腾,指不定蹦蹦跳跳抓两只耗子,能讨夫妻俩喜欢。还有最最重要,猫在这,给他正大光明来访的理由。 可以,很可以。 因此不假思索就丢下猫,陆珣准备离开。 屋里林雪春头一伸,果然瞧见阿汀轻手轻脚也往外走。 “阿汀,你去哪儿” 阿汀转头过来,满脸无辜,“我送送他。” “大白天有什么好送的” 大男人用得着你姑娘家家出门送 林雪春大大翻个白眼,猜透女儿的小算盘。她要拦,奈何宋于秋要放,闭着眼睛让小丫头去。小丫头霎时间喜形于色,乐颠颠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走。 “说什么呢你。” 林雪春不满,推了一把。宋于秋像个不倒翁似的身体斜过去,又默默地板正。 “雪春姨你别急” 看出林雪春有亲自出马的势头,王君原地跳了起来,铿锵有力道“我也去送送陆小子” 好样儿的君儿 林雪春朝她使眼色看着他俩 王君点点头保证看着他们 然后急匆匆冲出屋子,跑出院门。确定离开了林雪春的视线范围,王君这才停下来,慢慢悠悠打个哈欠。 “前有狗贼,后有追兵。我这女侠处境艰难没谁了,竟然还愿意挺身而出,拔刀相助。啧啧。” “不愧是我” 王女侠送给自己一个大拇指,弯腰拔了根草叼在嘴里。搁个七八米,不紧不慢跟在陆珣他们后头,盯梢儿。 一只燕子低空掠过,阿汀往旁边躲了躲,形成两人并肩走着的画面,非常静。 “工作上有事么” 阿汀率先打开话题。 陆珣嗯一下,“下半月忙。” 陆京佑回程在即,小辈们拼命抓着最后的时间互相打击。陆老三频频出手,身上漏洞越来越多,是时候划过大圈让他往里跳了。 布起局来,一天四十八个小时不够用。 “那你多休息,少喝酒。” 提起酒就会联想到那天晚上,小姑娘双手背在身后,十根手指头一会儿玩空中对指尖,一会儿相互交错,活泼得很。 眼珠子东西南北转悠,看看花看看草,看看枝叶看看蓝天,就是不太看他。 远处一堆姑娘在树下跳皮筋,毛头小子坐在地上玩珠子,吵吵嚷嚷的。 “啊我的珠没了” 不知谁在喊。 圆滚滚的剔透的玻璃珠在粗糙的石头路面横冲直撞,在阿汀脚边滑了过去。她丢了重心,下意识去搭身边的陆珣。 没想到他反应比她更快,已经稳稳攥住小臂。 “谢谢。” 指尖碰到他的衣料,又悄然退回来。阿汀拢了拢头发,站好,发现脚下摊着两根鞋带。 她把自己鞋带踩松了。 “今天好像不走运。” 小姑娘不走运,偏偏笑得不带芥蒂。一张粉黛不施得小脸,一份明晃晃的灿烂。有鱼的灵动,还有猫的可爱。 “别动。” 陆珣一声令下,自己低了下去。 本来比她高很多,需要仰望的高度。毫无预兆就低了下去,变成俯视的角度。薄纸般的眼皮半落,下颌角线条锋利。 他帮她系鞋带。 两根鞋带在他手下流畅的缠绕,两端被捏着,缓缓往外拉,一个蝴蝶结成了形。漂亮,柔软,不可思议的轻盈。 “在那里” “我看到珠子了,跟我来” 毛头小子的群体浩浩荡荡经过身旁,微风卷起发梢,他在这时抬起眼睛看她。 为什么不问呢 阿汀想着,也问了出来“你怎么还没问我” “问什么” 他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狡诈。 阿汀抿唇不语了。 小姑娘脾气不大,使性子的次数只手可数。陆珣很喜欢逗她,招她发火,再放任她抓抓他挠挠他。因为他发现了,阿汀的好性子朝着所有人,唯独这点小性子藏着掖着,全天下只朝着他来。 是他的。 只是他的。 “不是说今天必须回答的吗” 阿汀眼带疑惑“你又骗我“ 何来的又。 “没骗你。” 陆珣顺手扯掉另一只布鞋的鞋带,慢悠悠打着蝴蝶结。眼睫懒懒垂着,他懒懒道“就是吓唬你一下。” “” 这跟骗有什么区别 阿汀抬起手,犹豫着要不要传承亲妈绝学,来个粗暴直接的盖头巴掌。又听他低下去的声音,“这不等着么” “什么” “我等你。” 顿了顿,添了点说不上来的笑意“狗被丢掉的话,要么在原地等着,要么闻着味找回家去。有过主子死了,狗不吃不喝跟着饿死的事。所以狗是忠诚的东西,也是打发不掉的东西。” “是吧” 古怪的意味深长,古怪的自我贬低。 古怪的偏执古怪的诡谲。 都很怪。 不喜欢。 阿汀蹲了下去,盘着手臂清亮亮看着他,拆穿他“你不只是等着,你还收利息。” 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呢。 陆珣勾起唇角“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光线是近乎透明的,静静落在他的发梢,明晃晃灼着眼。 前头小姑娘们把两根皮筋跳出花来,后头小伙子们追逐着珠子到处跑。孩子们的快乐很简单,笑声源源不断。 阿汀脚尖一点,仰过去亲他。 光天化日的正大光明的亲一下,陆珣挑起眉梢“偷看还不够,偷亲我干什么” “没有偷,就是想亲。” 熟悉的台词,翻倍的脸红。但小姑娘仍是睁着眼睛望着他,认认真真地说“你别放线了。” “为什么” “因为。” 阿汀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双手在他面上轻轻拍了一下。柔嫩的掌心捧着脸,趁着左右无人,她又飞快亲了一口。” “因为。” “你因为两次了。” 陆珣好心提醒着,特别像披着皮的狼外婆。 “不要影响我。” 不高兴地抓起他的手,用他的手挡他的嘴。小姑娘长睫卷翘,鼓着脸儿,做了两个深呼吸。 “不用放线,因为鱼自己来找你了。” “因为。” “我喜欢你。” 惊天动地的四个字。 陆珣瞳孔微微收缩,良久说不出话。 犹如头顶积压万年的乌云猛然消散,温暖的阳光落下来,他赢了,他那最自私最丑陋的妄想,梦里都不敢出现的奢望,终于成真了。 竟然成真了。 “你怎么啦” 阿汀收回手,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不说话” 啊。 好像是冲击太大而呆滞了。脑子慢吞吞的还能转动,但眨眼这种动作,就做不出来了。更别提说话回应了。 陆先生有点处境艰难。 “我们商量一件事。” “唔。” 用尽力气挤出来的一个唔。 “你别太喜欢我,我们以后不说狗了好不好” 阿汀伸出一根尾指,要拉勾“我会比你喜欢我,更加喜欢你的。很快,我保证。” 那是什么美梦啊 陆珣完全没想过,不敢想。 闭了闭眼,低低笑了一声“阿汀。” “嗯” “你这是要我的命。” “诶” 好不容易离开狗,怎么又扯上命了 小姑娘茫然歪头,一派天真。 远处的王君同样蹲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口中不断嘀咕“傻子阿汀你死定了,让你矜持矜持,你还敢光天化日这样来,真是狗胆包天了。非得好好教训你” 亲完了没啊 亲完了吧 没亲完咋办 王君挪开一点点手指,发现他们没亲了。 亲是没亲,两位同志不知又犯哪门子疯,拉起勾勾来了敢问今年几岁那眼睛照眼睛干柴烧烈火的劲头,想装看不到都难 “哎呦我的老天爷啊,你们有完没完了” “赶紧的吧” 捂紧眼睛,满心悲愤。 今天的王君还是被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可怜王女侠。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4章章打个脸 一大早外头就闹腾个没完。 起因是一辆卡车轰轰驶进巷子, 屁股后头装着大箱小箱,停在了章家门口, 引起万众瞩目。 “哪来的车” “车上什么玩意儿看看去。” 一个看看去背后,有的是十个二十个我也看看。人们刷着牙洗着脸,还有捧碗喝粥的,纷纷边做事边看热闹。 这时车里跳出个小伙子。 年轻力壮的模样, 穿深蓝色的工作服, 目清脸净。三两大步上前,砰砰敲响了章家的大门。 “有人在不” “你好” “你好我是来送货的。” 一声接着一声锲而不舍的喊, 紧闭的大门终于有了松动。章程程半张脸露出来, 局促不安地打量着小伙子, “你谁” “我是国立家具送货的。” 小伙子笑露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朝柳巷8 34号是您这不昨晚您定的家具都送来了, 这是核对单子,您给看看。” 莫名其妙被塞了一脸的对货单, 章程程那双肿如金鱼的眼睛瞪圆了, 下意识撒腿往屋里跑“妈妈你起了没” “嚷什么嚷” 章老太一声大吼。 她今个儿不舒坦, 浑身骨头疼得厉害。正侧卧在床上硬抗,被这咋咋唬唬的大嗓门吵得太阳穴乱蹦, 伸手一扫,碗筷全摔在地上。 章程程一下被摔怕了, 委委屈屈的解释“门外有人送家具, 说咱们昨晚给定的。我就想问问是不是你“ “没有, 滚” “是不是大哥大嫂他们” “说了没有就没有, 你是聋了么” 章老太猛得张开眼睛,神色凶恶得要命。 章程程急忙转身退出去,身后还黏上来一连串的咒骂“长得丑精八怪还笨手笨脚,成天光能瞎吼吼。大师说得没错,你就是个煞星尽早给我滚回夫家去,少在这儿白吃白喝” 一番来自亲生母亲的恶语,仿佛刀尖滚过肌肤,伤得女儿疼痛不已。 眼睛濡湿了,她抹掉。又拉开门,含糊去拒绝那个送货小子“我、我们家没人定家具,你走吧。” “别啊太太” 小伙子伸手挡着门,急得抓耳朵“家具全在车上放着呢,红木的一套组合家具。沙发茶几电视柜,还有指名的冰箱,十八寸熊宝彩色电视机。家具票彩电票和定钱我们老板都收下了,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啊。” “我” 章程程几欲拒绝,外头激起一片哗然。 “红木家具呐,值多少钱” “啥是组合家具” “组合家具就是一整套的沙发床桌柜,一个色儿。看着齐整,气派组合家具沙发床,彩色电视放中央。三间砖房水泥地,租辆卡车接新娘。没听过” 有人眯起眼睛一望,“呦,还真是冰箱。章家这是不声不响发迹了啊,千把块钱的双门冰箱都买得起” “发不了。” 旁边说“章家早早分了家,只留大儿子章国栋住这儿伺候着章老太。人家两口子都是实诚的,五十岁的人还不敢享福,日日天不亮就出门干活去。一毛钱都想掰开两半花,哪能弄出这大手笔。” 那究竟是谁定的家具 章程程心里也泛着困惑。众说纷纭之际,对门男人突然拍脑门来了一句“你说是不是章程程她家男人定的家具” 他媳妇反驳“她男人能这么大方” 左邻右舍展开讨论“兴许章程程她男人想把媳妇儿接回去,就花大价钱给婆家赔礼道歉来了呢” “前头小伙子说是个男人送来的,对得上。” “哎。” 门户中一声滋味不明的叹息“这么看来,章程程嫁得不算差。她男人也没咱们以为的那么差,好歹买得上彩色电视机呢。” 他们的话语一个不拉下,全部钻进章程程耳中。她同样浮起了期望指不定就是自家男人回心转意,千金置买家具哄她开心呢 当即亮着眼睛问“是个男人定的” 小伙子点点头“高高瘦瘦,挺年轻的。” 是了是了。 她家男人小她五岁有余,高高瘦瘦,一张面皮生得极为俊秀。凶神恶煞抄家伙打人时还是俊的,以至于她能还手却舍不得还手,甘愿蜷缩成笨拙的一团,任打任骂。 当然下跪道歉时更俊。 一次次搂着她说再不沾酒了,再不打她了。那副眉眼好看的不带人间烟火,跟神仙书生似的,她就忍不住搂回去,原谅他了。 不然还能离咋的 自家男人千好万好,除了酒品无可挑剔。要是肯下定决心戒酒,她必是天底下最好命的女人了。 章程程想着想着就红了脸,拉开门,含糊地说了声“你们把家具搬进去吧。” “千万小心别碰坏了。” 特意叮嘱着呢。 大家伙儿不做声,瞧着章程程挺直腰板 比那小伙子还大的一个人,威风地走来走去,神气指手画脚,都觉得她变了。 钱给人底气,底气是能让人脱胎换骨的。 林雪春推门而出时,就碰到个脱胎换骨、光彩照人的章程程。 手脚突然不笨了,眼睛鼻子嘴巴不唯唯诺诺了。她转头对她笑。嫌笑不够一样,还走到她面前来笑。 “林姐,昨天孩子淘气,给你添麻烦了。” 志得意满语气,章程程低声道“但你一把年纪跟孩子斤斤计较是不对的,伸手打他更不行。要不是咱们做邻居,又觉着你心不坏,我差点就找公安去了。到时候闹得多难看呀。” 你他娘倒是找去。 林雪春没来得及说,因为章程程说起话来不容插嘴,字句排得非常密集。 “你们乡下打骂孩子是常事,咱们城里不这么干。你以后要小心些,收着点脾气,我怕你白白闯祸。对了,我说这话没怪你的意思,全是好心。你别多想啊。” “黄鼠狼给鸡拜年。” 终于插上一句话。 “咱们不说那些了。我家男人送来好多新家具,大厂子出来的沙发电视柜子都有。估摸着老一套家具没用了,要不便宜卖给你吧。” 仿佛想到了绝妙的好主意似的,章程程满脸高兴。 林雪春不为所动,“不缺你那点屁玩意儿。” “送你也成。” 章程程继续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们是乡下来的,难处多,我愿意帮衬你们的。” 明摆着不听人话啊。 林雪春不怒反笑了“整什么阴的阳的怪里怪气想显摆你就大方显摆,想埋汰就大方埋汰。叽叽咕咕鸡叫似的一大堆,鬼晓得你要说什么。” “我是一片好” “拉倒吧你” 林雪春语气锋利“两面三刀的臭婆娘,有胆挤兑没胆子认。你章程程就是这副小家子气,活该一辈子上不了台面,处处惹人嫌。就算本事通天买了整个北通又怎样,照样要被我踩在脚底下“ 两面三刀可是林雪春昨晚向儿女讨教来的成语,夜里喃喃上百次,总有一种派得上用场的直觉。早上起来果然灵验了,幸亏她记得清晰,咬字快狠准的,杀伤力很足的样子。 她满意了。 周围鸦雀无声了,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寂静。 好一张流利带刺的巧嘴儿,别说章程程无言以对。就是整条巷子合起伙来帮章程程,一时之间也是想不出应对法子的。 林雪春太泼了,忒狠了,得罪不得。 众人默不作声佩服起林雪春,那边家具搬完了,小伙子拿着纸笔喊“太太麻烦你给签个字。” 无形缓解了尴尬。 章程程气人不成反碰一鼻子灰,脸色有点勉强。一笔一画签下姓名,背地里还在自我安慰林雪春就是自己男人不像样,嫉妒她年轻,还有个宠媳妇的好男人罢了。 不理她。 理她就上当了,不理不理。 递出纸笔,冷不丁小伙子低头一看,愣愣喊了声“错了” 错了 捕捉到关键字眼,撤退中的邻居一秒回到原位。十多双耳朵,清楚明白听见小伙子的诧异“这名字对不上,不该是收货的名儿啊。” “什么对不上” 章程程拉过板子一看,自个儿名字没写错啊。有点本能的慌乱“我就是这个名,没错。是不是你不识字章程程,立早章,禾口王的程。” 小伙子一个劲儿摇头“我得打个电话问问老板。” 话没说完就跑了,章程程伸出手去,只抓住一把空气。 “我家有电话,来我家打” 邻居伸手招呼,小伙子跑了进去,连声道着谢儿。 然后就是整整五分钟没出来。 章程程在门边上站立不安,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都让她张皇。手里一张验货单子一捏再捏,快捏烂了。脊梁骨又收了起来,身子又慢慢恢复成含胸驼背不敢示人的状态。 分秒走得漫长,时间几乎凝滞。数不清多长时间过去,小伙子总算出来了。 怎么样了 章程程想说你们弄错了吧好好一家家具店怎么搞的,连名字都弄不清楚下回再这样,非要你们老板登门来给我道歉 口气要硬点。 拿出前所未有的硬气,才能好好反击这群幸灾乐祸的邻居。顺便让她娘看看,章程程不是破算命口中的天降煞星,她是有人爱的。 接着清了清嗓子,“你们” 仅仅两个字。小伙子腿长嘴快,更快朝她低头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是我们弄错门号了。我们老板说了,以后你来第一百货商场认准佳宁家具店,不管看中什么一律打九折,算是给你赔不是。” 转头又是一挥手“兄弟们再辛苦会儿,把家具抬出来,咱们送错地儿了。” 等等。 什么弄错了,怎么可能弄错了 章程程还没晃过神来,四处的动静已经迅速扩大。 奚落她自作多情,嘲笑她自以为是,还有说她小人得势,活该白乐一场的。所有言语汇聚,犹如一串鞭炮在耳边爆炸,噼里啪啦的, 她头昏眼花,急煎煎抓着小伙子,“你是不是弄错了再打个电话问问,定家具的男人姓陈,他叫陈路仁,十天前酒醉了打我一顿,让我脑瓜顶开了一道口子,送到医院缝了五针。这家具就是他买来给我道歉的啊,你打电话问去问” 小伙子手足无措,勉强想出一个下策“要不这样。你真喜欢这套家具的话,我做主家具留下,你把家具票电视票、定钱尾钱全补上给你打九折,免去搬运的钱,直接给这个数。” 报了一个大四位数。 众人面面相觑,章程程面色发白,喃喃自语“不行,这不行。我早说过我家没人定家具,是你们非要塞进来的,怎么说搬走又要搬走了没这个理儿“ 双手一伸,拦着门不让进出了。 小伙子又急又无奈“章太太你不能这样就算不算定钱,这批家具尾钱占大头,还是要付的啊。” 对门女人扬声“别难为人一送货的男同志,真舍不得,你章程程出钱买啊。” 章程程一看就知道,是那个把握着全家财政,趾高气昂的女人。一会儿凶巴巴,一会儿娇滴滴,也就她家男人傻子似的受着。 她好心揭发这事儿,女人就怨上她了。 “再不出钱,可要闹到公安去了。” 其他人也起哄“哪有白占东西的好事当天上掉馅饼呐,这吃相太拿看了些。” “都给你打九折了,找你男人带你买去啊。” 章程程心一紧。 尾钱千把块,九折她会算,照样千把块。欣喜若狂的大脑冷却下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家男人成天为了酒钱打她。昨个儿大半夜来道歉,还说这回是迫不得已的,劝她为了自己的小家,想办法从她娘手里分到一间宅子,转手卖出去就能有几万块。 哪来儿的钱给她买家具呢 即便男人有钱有心,刻薄嘴脸婆婆抱准豁出命来阻拦,怎么轮得到她章程程享福 说到底就是被好话捧晕了头,飘飘然就给收下。妄想出一次风头,结果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挨巴掌,脸都丢尽了。 屋里的章老太被闹得不得清净,骂咧个没完。 章程程拿不出钱,死死咬着唇,只能心不甘情不愿放走那些家具。 本该是她的家具啊 章程程越想越恼火,不甘心,用力拉住小伙子问“我就想知道这些家具到底是谁定的,你能说么” 折腾到这份上还不死心 就是个笑话林雪春都看够了,双手把这门,打算回头重新洗把脸,去去晦气来着。 没想到那小伙子吐字清晰“家具是要送给宋家的。” 这条巷子只有一户人家姓宋 大伙儿齐刷刷看向林雪春,章程程则是用力摔上了门,整个人瘫坐在地。 家具送给宋先生宋太太,没错,这回真没错。定家具的先生姓陆,是他们老板的好朋友好兄弟,真的,再错半个字就天打雷劈。 送货小伙儿就差挖心掏肺保证了。 陆。 林雪春脑筋不带转,直接蹦出一个名陆珣。 本不想收的,架不住小伙子愁眉苦脸地恳求,大秋天搬来搬去后背衣服都湿了。左邻右舍又在劝,人家打包装车不容易,事情办砸了怕是要丢岗位。 只能暂且收下了。 小伙子们顿时眉飞色舞,鼓起劲儿抬东西。林雪春顺手给他们倒了两杯水,转头被邻居拉住。 “是不是昨天中午来你家吃饭那个” “啊” “就是后来你家丫头送出门去的,他送家具是不那小伙长得不错,你家丫头生得水灵,俩孩子看着特登对。” 林雪春听出不对,眉头一皱“他不是那回事。” 那人忙不迭反问“你看你家刚好缺家具,人家转眼送上门,多上心。这样的好女婿你还看不上啊我推心置腹说一句,你真不要,巷子里多得是爹妈想招揽呢。” 林雪春倒是想否认到底,直接说陆珣是表哥堂哥,断了乱七八糟的谣言。 但想起女儿那眼巴巴的模样,话到嘴边噎住了。不敢把话说是,鬼使神差把陆珣说成老朋友的儿子,小时候在他们家住过一阵子,关系还成。 “那你女儿” “她就一小丫头,大学没念完不搞有的没的。” 好吧。 邻居最后提醒她“这年头好男人不多,知根知底老朋友家的更好了。林姐我服你这豪爽性子才多嘴,女婿要定早,不然被人抢去了都没地儿后悔。” “行了知道你好心。” 林雪春拍拍她肩,“不是说你家黑白电视坏了么我儿子下午在家,大学生说不定整得来,吃完饭我让他上你家看看去。” “麻烦林姐了。” 邻居笑开一朵花,林雪春说着没什么,带上了门。扭头快步进屋子,找着一个迷糊着眼睛的阿汀,问她有没有陆珣的电话。 “给他打电话去。” 林雪春两手叉着腰,径自埋怨“臭小子说不听,钱多了没处花是不是老娘又不是穷到揭不开锅,要他送家具眼睛长在头顶小看谁呢,折腾这么一出给我出气,还是嫌我老了没能耐,要毛头小子帮着出头” 阿汀听得稀里糊涂。 猫也听得稀里糊涂,歪着脑袋看她们”喵” “走,打电话” 母女俩到杂货铺子去,打了个电话,没接。再打,光头接的,说是陆珣在仓库弄货,里头信号不好,接不了。 “算他聪明,还晓得躲着我。” 林雪春认定陆珣有意逃避,哼哼着回了家。再看看那崭新漂亮的家具,不由得对阿汀说“陆珣那臭小子,一张嘴闭得比你爸还严实,耳朵倒挺厉害,我就提了一句隔壁章程程笑话咱们家没家具,给他记住了。” 带点唏嘘,带点笑。 老母亲口上归口上不领情,摸着良心又怎会不受用 一套家具就这样留下,宋于秋白天出去跑了一天,傍晚带回七八个年岁相近的男人,进门就赞不绝口,夸院子风水好房子格调好,家具好,住着一大家子最是好上好。 “贫你的烂嘴” 林雪春说笑着剜一眼,给他们搬椅子。 “瞅瞅,嫂子这嘴皮子还是不饶人” 男人们哄堂大笑,紧接着坐下来商量正事。 红木桌上铺了一张全国线路地图,宋于秋拿着铅笔,在上头圈了好多个重圈。喉咙里发出嘶嘶漏气的声儿“打圈的城里镇子有仓库,你们只管到铺子里接药材。会掉价的药材往近处,能放着的往远处,到时候中医大夫会跟你们交代的。” 剩下是线路问题。 男人们接了铅笔,在上面涂涂画画,“这条怎么样经过我老家,路熟人也熟。” “你来干活还是念旧的,扯老家做什么。官路不走钻小道,打劫一逮一个准。” “那这条呢” “老宋你看这行不行。” 说着说着来了劲儿,个个跪到椅子上,面红脖子粗争论着。不知情的外人看了,肯定以为这是在聚众赌博。 个中老大是宋于秋,话少有威严。兄弟们一口一个宋哥,场子捧得盛大,好像他说什么都对,做什么都对,天王老子没资格质疑。 林雪春边切茄子,边朝那边努嘴“你爸以前就这个样。拉帮结派牛得很,路子野得很。要有谁背后说闲话,灌两口酒,往人家门口一坐,拿菜刀尖磨指甲见过没” 阿汀摇头。 “你爸绝活。” “手指甲磨完磨脚指甲,脚趾甲提着刀冲人家问,你磨不磨过来帮你磨一个。那人破胆子被吓死,登门给我道歉的时候就差下跪。后来落下碰见菜刀就大腿发抖的毛病,大半年没好,还跑去找大夫治。” 林雪春笑了,“把他给牛的。” “可把他给牛的。” 不知不觉重复好多遍,笑容逐渐落下。她不知对着谁,小声打着商量“就让他牛着吧啊四十多岁的人了,一眨眼半辈子过去,牛不了多少年了。” “妈” 阿汀察觉到她低下去的情绪,侧头看。 “炒你的菜去,都糊了” 林雪春一手把女儿的脑袋瓜子扭回去,切了几片香瓜送上桌。 晚六点开饭。 今天来得都是客人,兄妹俩连着王君懂事,拨了点菜自个儿回房间里吃。桌上只有大人们、男人们,酒菜接连下肚不带停。 “多吃点,多喝点,回家倒头一夜睡到天亮。”林雪春边开酒,边道“别扭扭捏捏不敢动筷子,大半夜饿了,又来我家讨饭菜。那就过了村店,一粒米都不伺候了啊” 男人纷纷点着手指笑,接不上话。 不过酒精易上头,不知谁起的头,几个大男人忽然抢着给宋于秋道歉。 左一句对不住,右一句窝囊废,说的都是当年宋家夫妻俩被逼到绝路上,他们没能帮上忙。如今宋于秋得知他们日子不好过,竟还主动介绍活计,他们实在心里过不去。 “我真是白眼狼啊。” 胖墩墩的男人捂着眼睛,“明明是我请你帮忙讨木匠的钱,是我惹的罪。出了事儿白白连累你们担着,东西全被抢了砸了,连宋哥你的手 ” “别说了。”宋于秋淡淡拦着。 他继续说,说得就往自个儿脸上抽巴掌”我对不住你们,我不是人。好不容易盼到你们回来了,我贱命就留着给你们处置。要杀要剐,赔手指头都行,真的,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要敢说假话,不得好” “别说了” 宋于秋皱眉,冷冰冰的威压冒了出来。胖男人下意识止住嘴,唯独眼泪哗哗流。 “大老爷们哭什么,给我停了” 林雪春可受不了煽情戏码,直接把他连连称赞的酱烧白菜往他面前一放,“吃一片叶别剩下,不然有的是你麻烦,让你看看什么叫要杀要剐” 男人吸鼻子“嫂子” “吃不吃” “我吃。” 小媳妇儿似的瘪嘴巴,胖男人大口大口吃起来,惹得众人满肚子唏嘘,又忍不住笑话。 说是晚饭,没想到大家伙儿凑在一起话说不完,随随便便就扯到八点多。桌上盘子空得干净,脚边酒瓶子成排堆积,可谓是一片狼籍。 客厅里酒气滔天,胖男人喊“嫂子,宋哥醉了,找你呢,你快来看看。” 哈 无酒不欢的老酒鬼,醉了 林雪春抱着疑虑走出来,只见宋于秋闷声不响坐着。没什么不对劲的,还是木头一根。 再走近,不对了。 因为那老家伙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 “他、他他他醉了” 林雪春生平头一回咬到舌头,呆着两眼不知所措。谁让夫妻搭伙这么多年,她死活没见宋于秋醉过呢 “保醉” 几个男人哈哈笑“宋哥这是太久没练,酒量废了啊。隔了十八年被我们给灌醉,这事儿我可要牢牢记着,以后他这酒头的名号没了” 宋于秋还是笑。 颧骨高高的,一双眼睛垂垂的,笑得糊里糊涂,连眼角的褶皱都傻憨憨。 蠢头了 林雪春直拍额头,“得了得了,肚子都满了没” “满了”异口同声,老顽童似的。 “满了就抬起屁股,哪条道儿来的 ,照样哪条道儿回去。大半夜别在外头晃,各自回家找媳妇儿,省得她们留着灯,白白浪费电。” “好咯” “走了走了” “谢嫂子款待。” 男人笑“这桌好酒好菜值半个月工钱,我这辈子还得不多吃几顿都舍不得死。下回有空还来啊,多担待啊。” 林雪春踹他“来个屁,走走” 转头他们出门,宋于秋一言不发跟上来,跟个影子似的。 “你来干嘛” 林雪春没好气推他“回去坐着,刷牙洗脸洗澡,臭味都给我洗了。不然别指望睡床。” “呦呦呦,嫂子这是要把宋哥关在门外啊” “嫂子你忍心么” 周边乱起哄,林雪春一个个的顶回去,犹如女中豪杰。宋于秋真就一动不动站着,大石头一块,推不开赶不走。 林雪春只能捏他一把“明早再跟你算账看着路走听见没少犯酒疯,磕着碰着疼死的人是你自个儿” 宋于秋眼皮再落地,伸手去拉她的衣角。 “别动手动脚的” 林雪春拍掉他的手,转身招呼弟兄们离开。压根不知道在她身后,宋于秋这手又固执地拉了上去。 “再会啊” “宋哥你悠着点儿” 几个酒鬼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往外走,看着没比宋于秋好多少。闹得林雪春头疼,追在后头嚷了好一会儿“记住了出事了我林雪春不赔钱,你们紧着命” “嫂子放心,舍不得死呢” 哈哈大笑着,总算走光了。 林雪春回过头,一个宋于秋近在眼前。 “存心吓唬我呢” 她打他,他默默缩了一下。 “怂样儿” 醉酒的宋于秋看起来好欺负,林雪春手痒痒,踮脚去戳他的脑门“有没有脑子啊哪有人作东把自个儿作醉了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丢人” 还真就老实挨着。 那脑袋被戳过去,自己又送到手指头边上。戳过去,再回来。一双不再年轻的眼睛定定看着她,低声喊“雪春。” “有话就说” “好看。” “啥玩意儿” 宋于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好,看。” 轰的一下,满手的汗毛立了出来。 林雪春不自在地搓着手臂,像是炸了毛的猫,顿时凶巴巴道“好看你个大头鬼老太婆一个,半条腿都伸进棺材里了。” 她没觉得自己美过。 经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粗糙,浑身一层皮松弛成小袋。林雪春清楚自己的老,平凡而庸俗,连头发丝都是枯黄的,跟好看这个词扯不上亲戚。 想着想着就再用力戳戳宋于秋的脑门儿“改名儿投胎小心点,避我远远的,来世找个漂亮姑娘过日子吧啊。做人放聪明点,别跟这辈子似的,没钱没势还没点脾气,活该被我欺着。” 宋于秋皱了皱眉,仍是坚持“你好看。” 林雪春扯他耳朵“扯着你也好看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好不好看” 手上力道不小,扯得宋于秋脸斜过去。但木木登登点头,“好看。” “老酒鬼”林雪春嗤笑,干脆扯着他耳朵往家里走“既然好看你就受着。” “嗯。” 轻乎乎的一声。 他弯腰被她扯着,风马牛不相及的,又慢慢地说“等我赚了钱,给你买最好的缝纫机。” “买那玩意儿干嘛” “你想要。” 林雪春抬抬眼睛,想起来了。 过去老往王家借缝纫机,她嫌给人家添麻烦,有段时间念叨着赚钱买缝纫机。后来钱有了,但总觉得孩子赚的钱是孩子的,自己赚的钱也该是留给孩子的,到底没舍得买。 “现在不要了。” 她随口说“我又不是裁缝,买那玩意儿干嘛干摆着看还是你宋于秋怎么着啊,以后赚了钱不打算给我老太婆买衣服,全让我拉布自己做” 宋于秋一噎。 他口才不好,喝醉了更不好。走出去五六步,才闷声闷气地否认“不买缝纫机了,让你买衣服。” “哼。” 静会儿,宋于秋又想出新的招“给你买房,你的。” 意思是不关儿女的事,也不关他宋于秋的事情。买套房子给林雪春,写林雪春的名字,按林雪春的心意装扮。她爱让谁进让谁进,爱挡谁就把谁挡在门外。 “切。”林雪春发出个气音。 宋于秋大约意识到自己不被信任,又重复了一次“肯定给你买。” “烦死了别念了。” 林雪春踩着他的影子,经过长长的巷子,不耐烦“八百年醉一次酒,疯言疯语没点好德行。谁图你房子,我就图你洗澡去,不洗干净给我去后院,抱着你那心肝猫媳妇睡去” 宋于秋“没别的媳妇。” “猫儿子行了吧” “没别的儿子,我们只有两个儿子。” 想了想,“还有一个女儿。” 林雪春忍无可忍把他往前推“洗澡去” 经过隔壁章家的时候,谁都没发现,微微开启的门缝中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看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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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小女儿乌黑分明的大眼睛,宋于秋抬起手掌,在她脑袋瓜子上颇为生疏地摸了摸。接着看向林雪春,重复道“我没事。” “你就是死在外头,我都懒得给你收尸” 林雪春扭头就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背影如同一抹猛烈的火。 “你是不知道妈有多生气。” 儿子喜闻乐见,伸手拍拍老父亲的肩膀,“反正我只能给你出三个招数说好话送大礼。不然就把自个儿灌醉,第二天保准你在床上醒来,不用再去睡地板。做儿子的只能帮你道这里了,祝你马到成功啊爸。” 不管是哪个选项都不太好的样子。 真的有这么严重么 儿子说话不靠谱,老父亲下意识低头。清楚阿汀朝他握了个拳头“爸爸加油。” 宋于秋 看来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老父亲用了整整两天获得老妈子的谅解,直到回家第二天晚上,终于不用在房门外打地铺了。早上起来锅里终于有他的早饭了。 感天动地。 不过中药路子走上正轨,自有一派流程运转,关关有人把门做账,无需人时刻盯着。 因此新的问题出现了全家要靠着草药生活,还是夫妻俩另谋生计又该去哪里找生计 边看电视边开家庭会议的当儿,林雪春正说着附近不少厂子招人,有做吊牌的粘盒子的还有食品厂。宋于秋嘴巴里突然蹦出两个字“开店。” 惊得林雪春一愣,差点被小番茄生生噎死。 “开你的龟儿” 她拍桌“谁说开店谁说了啊宋于秋你是来城里当老板给人捧没数咋的三天两头不打招呼来一出,想折腾死我重新讨个年轻漂亮的,还是嫌我管得多,这个家只准你一个当家作主拿主意了” 宋于秋垂着眼睑“没。” “你心底有得很” 林雪春气死了,偏偏他慢条斯理跟不上火气。 他们俩就这样。 往往她发火,看着他更来火,叽里呱啦一顿数落。然后那边还是木头人,不喜不怒不声不响。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吵架,也没有冷战。大多都是林雪春单方面的发泄不满。后头什么时候发泄够了,她再理睬他。 前两天的一轮发泄刚缓过神,这还不到两个小时呢。眼看又要闹矛盾,兄妹俩立马兵分两路 儿子坐到父亲身边,温声询问他怎么有的开店想法。女儿则是拉住母亲安抚,尽量平息她的怒火。 “不关你的事” 林雪春凶道“松开” 竟然连宝贝女儿都迁怒上了,看来这回不好哄。 宋敬冬间隙投来同情的眼神,但阿汀不慌不乱,仅仅垂落眉眼,作出失落的模样。 林雪春很能大吵大闹,撕开脸皮还扯头发的戏码更是得心应手,偏偏受不了这斯斯文文、软软绵绵的小姑娘。 果然就冷静下来,又坐回到沙发上。 “刚不是冲着你。” 含糊地解释一下,旋即转过脸去凶宋敬冬“白生你个儿子,就知道帮着你爸” 莫名其妙成为迁怒替补了,好冤枉哦。 宋敬冬摸摸鼻子,“我这不是帮您打探消息么爸总不能无缘无故要开店,肯定有他的想法。你是说吧阿汀” 阿汀当然接收到求助信号,点着头应和“爸肯定认真想过,不会乱来的。妈你别着急,先听听爸爸的想法。“ 林雪春冷哼“我又没堵着他嘴巴,他不乐意说,赖我头上做什么” 态度松动了耶。 “爸” “爸你快说。” 兄妹俩竭尽所能的暗示老父亲,老父亲岿然不动。老半天给出三个字“开店好。” 没了。 就三个字,比开店多一个好字作为解释。 “狗嘴吐不出象牙,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林雪春眼一瞪,直接回房间拿了账本丢在他膝盖上,“自个儿看看看清楚了房租饭钱,还有你租车买玩意儿、杂七杂八的钱都在上头。家里就剩下万把块钱,连着冬子的老婆本、阿汀的嫁妆钱全在里头。还开店租铺子要钱,进货要钱,水电要钱,哪里凭空变出来的钱” 宋于秋不说话,夫妻面对面的沉默。 气氛犹如一根弦,越绷越紧。眼看着要断掉了,全家口才最好的宋敬冬同志,挺身而出打圆场。 “都是为了家里做打算,顶多意见不合么”他笑眯眯道“全家人都在这,讨论就完事了嘛。” “妈你坐,站着多累。”阿汀拉她。 死木头都舒舒服服坐着,凭什么她站着 林雪春一屁股坐了下来,大有看你们兄妹俩讨论出什么馊点子的意思。 “先说说附近的厂子吧。” 刚好学校里有老师在起草外来基层人民的职业环境研究的学术文章,宋敬冬身为得意门生,几乎全程跟着做调研,所以能说出很多厂子的坏处来。 “做吊牌是细致活,伤神伤眼睛。尤其是印吊牌工钱最高,妈你看上的是这个活儿吧那你应该不知道,厂里为了省钱,用的是老旧热机器。全手动,反应还慢,一不小心烫伤了,工厂还不保外来户口的医药费。不少老行家都被烫进过医院,妈你做事多粗心,自己不是没数吧一人就两条胳膊,够不够你撑两个月” “” 合情合理,无言以对。 “还有食品厂,冬天灌风夏天闷。别忘了你那天湿腰酸、天热上火起燎泡的毛病,是阿汀好不容易拿草药养好的。喝了多少碗汤,苦得要命,犯得着再来几回么” “” 话太实诚,难以反驳。 该死的大学生,口才就厉害在这了 林雪春很不服气,声音猛得抬高两个调子“这不行那不行,意思就是嫌我老了,只能待在家里等死了是不” “哪有” 宋敬冬扬开弧度,笑得促狭“您年轻一朵花,看着就像我姐,美得没边儿了。弄个老板娘当当,风韵犹存,还不用看人脸色,多好” “滚”一脚踹在小腿肚子上,宋敬冬倒在沙发里龇牙咧嘴,一看就是装的。 林雪春盘起手,不理。 兄妹轮番上阵,大的战败换小的。阿汀眨眨眼睫毛,凑上去说“我们家有草药卖,其实已经不缺钱了。要是为了赚钱再把身体弄不好,住医院就不好了。” 宋敬冬再做补充“住院那就是放三把火烧钱。隔壁刘姐的公公就是做肿瘤手术,连带住院花两万。” “”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人上了年纪的确容易病痛,又麻烦又花钱。林雪春没词了,转过头去问“宋于秋,你真想好了要开店” 语气非常的不和善。宋于秋抚平账本的边角,突然有种继续在门外打地铺的预感。顿了顿,低声道“摆摊。” 摆摊要不了几个本钱,几乎是开铺子的九牛一毛。利润不大,风险更小,算是大大的让步了。 不过,这就让步了 本来打算大战三百个回合,非要宋于秋说个好歹的。偏偏他这模样活像小媳妇,令林雪春彻底没了脾气。 只放狠话“摆就摆,亏了钱你甭想好过。” 摆摊的事就这样算是定下来了。 全家否认掉劣质手表头花丝巾类乱七八糟的选择,初步看准衣裤摊子。因为林雪春手艺好,在女人姑娘的衣裳方面眼光不错。进可做量体裁衣独一件的生意,退可批货发卖。 说干就干。 毫无摆摊经验的一大家子立马换身衣服,跑去北通各大商场溜达,美其名曰长见识、取西经。实际上还给两个孩子买了身衣裳。 开开心心回了家,兄妹俩忙着总结商场流行的款式,连饭都没心思吃了,在桌上叽里咕噜个没完。结果林雪春筷子一放,突然改主意,说自己不想卖衣服了。 “为什么” 兄妹猝不及防。 “人家铺子里个个赔笑脸,死命拍马屁、说好话,舌头长得跟莲花似的。我哪有那能耐,不跟人吵起来算好的。” 林雪春眼珠一转,理直气壮的指向身旁“再看看你爸,他能招揽客人,还是能说好话” 宋于秋默默捧着碗。 兄妹俩默默摇着头。 别说招揽客人了,不把客人气走就不错了。 “那我们不摆摊了”阿汀问。 她本想试试摆摊吆喝,数毛角找零钱的。当下觉得没机会体验新鲜事儿了,没想到林雪春一口否认“当然摆” “要卖别的东西” “不卖” 林雪春莫名振奋“咱们光弄吃的。不用说好话不用招揽,直接给他们甩个锅。炒菜香味一出去,有的是人来用不着当孙子,多省事” 他们家的饭菜全巷子公认,尝过没有不说好的。其中不少人以为他们迟早要开饭馆,嚷嚷着要天天去吃,这不机遇摆在眼前么 林雪春自信极了,觉得这活稳赚不亏。 宋敬冬却质疑“炒菜的饭馆不少,摆摊没见过啊。 这个年代的小摊子大多是茶叶蛋、馄饨饺子类简单好做的东西。只有阿汀前世见过炒菜类的大摊子,搭着红通通的帐篷,因而被称作路边红帐篷。 它没店租压力,特点是菜肴便宜大碗又好吃,自然在附近小有名气。后来还有人说,大家伙儿坐在路边吃吃喝喝,光氛围就比高档饭店自在百倍。 就是不知道放在八十年代,能否受欢迎。 阿汀大致形容了一下红帐篷要用到的锅碗瓢盆。并且认为,他们的摊子最好摆在美食街。 因为陆珣说过新市长提倡美食街摆摊,那么为了确保政绩,体现自己的决策正确性,市长自会想着法子往那儿引流,创造漂亮的营业额。 如此头头是道的规划,林雪春听完就乐得拍手,“我看行,冬子你怎么看还有啥挑剔的” 宋敬冬想了想,还真就提出致命问题 “谁掌锅” 兄妹俩手艺不错,但都要上学,顶多偶尔帮把手。剩下两夫妻都没有烧菜的天分,难道要外聘厨子难道要手把手教外人如何把菜做得好吃 母子俩你看我我看你,骤然沉默。 宋敬冬笑了“妈,要不你辛苦辛苦,好好学烧菜” 林雪春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她这辈子杀猪不成为问题,菜刀剁鸡头,双眼不带闪。唯独独灶台如天敌,菜叶懒得掰开洗,土豆削皮切块是极限。让她做菜那不如让她重新捡起小学课本认字去左右都是要她老命。 沉默。 全家沉默。 宋于秋吃着吃着饭,忽地发觉桌上静悄悄,没一个人说话了。他抬起眼珠,猝不及防撞上对面儿子女儿的眼睛。 他们直直看着他。 身旁好像也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宋于秋缓缓转过去,只见林雪春拉平嘴角,冲他笑了一下。 “就看你的了” 宋于秋 妻子“好好学烧菜,难不到你” 儿女“爸你能行” 宋于秋 一个老父亲忽然发现自己在家里地位垫底,胃疼。 关于交往,阿汀搜遍记忆库存,只能获取一张大雨倾盆的背景。还有关键性台词 “我喜欢你啊” “明明是我更喜欢你啊呆瓜“ “那有本事你就跟我交往啊” “谁怕谁” “女朋友来牵手啊” ”牵就牵“ 女主角一把攥住男主角的手,对视。两个冷战中的大人莫名其妙和好了,莫名其妙亲上了。紧接着马路边飞驰而来一辆莫名其妙的车,女主猛地推开男主 雪白的裙角在半空中飞扬,女主角脸上浮现笑容,内心旁白道“呆瓜,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交往的短短两分钟哦。” 以上情节来自悲情类的都市言情剧,是阿汀大约十岁的时候陪邻居姐姐看的。依稀记得结局是女主角当了两年植物人,期间男主不离不弃的照顾。 偏偏就在男主有事外出时,女主醒来了,失忆了,被陌生男人带走。而男主同时遭受不明人士的陷害,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坐牢了。 最后字幕缓缓打出一行字欢迎继续支持天使之爱下部,七月份邀您热泪观看。 现在想起来,应该归在爆笑类呢。 总而言之。 恋爱的正常顺序是暗恋、告白、交往、牵手、亲吻。忽略掉陆珣狡诈的收利息行为,她们正处于交往阶段,也是传说中最好的阶段。 但 三天六天加两天,爸妈硬着头皮学烧菜、折腾各种摆摊许可证,一眨眼又是四天。阿汀小姑娘掐指一算,准准的十五天没见过陆珣了。 漫长的半个月整,电话都没打上几个。 她有空的时候他没空,他有空的时候偏偏她没空。错过来错过去,难得逮住几次双方有空的间隙,她还犯迷糊,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能说的话题有很多。 比如蓝的天白的云,黄的雏菊、学校里花色的流浪狗。还有驻扎在后院的小黑猫,最近与刘家爷爷新买的鹦鹉打得火热,你学我来我学你,两只动物日日模仿出千军万马的架势。看起来非常快乐,不用担心。 然而一拿起电话筒,这些话题好像就变得平淡无奇了。弄得她不好意思多说,怕白白浪费他的时间。 幸好转机出现在今天。 摊子的名字定好,开业日期定在明晚六点。这应该算得上重大事件,阿汀捧着碗迅速往嘴里拨米,三两句解决一小碗饭,说声我吃完了,去学校拿本书,便兴冲冲跑了出去。 林雪春低头捡掉在地上的肉骨头。屁股再挨回椅子时,饭桌已经空掉一块,连个人影不剩。 “有什么好急的” 她一脸郁闷“死丫头扒饭没那么快过。不就一本书,弄得多么宝贝,谁要抢似的。” 宋敬冬随口说“念着猪呢。” “什么猪” “黑猪白猪小乳猪。”宋敬冬笑眯眯地问“你最喜欢什么猪还是白菜喂大的凶野猪” 他暗示了,可惜林雪春没明白过来。直接飞给他一个利落的大白眼,还自言自语嫌他脑子进水,天底下就没有吃素长大的野猪。 这就怪不得他了。 宋敬冬耸耸肩,继续夹菜。 而那头杂货铺子里多了一个阿汀,给上五毛钱,电话没响两声就接通了 “谁” 是陆珣 他声音倦倦的,有点儿糊。猛然钻进耳朵,惊得阿汀手上一个用力,扯直了电话线。不远处的老板瞥见了,立即扭过来两只黑豆眼睛,重重瞪着她。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比划着,小心翼翼转过身去背对老板。 大约有五六秒没来得及应话。刚想起电话还通着,那边字正腔圆念出她的名字“阿汀。” 黏哒哒的语气,非常清晰。 心脏防不胜防,蓦然快了两个拍子。阿汀低头看着脚尖,轻轻嗯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是我” “猜的。” 陆珣身边很静,偶尔有布料摩擦发出的细小动静。阿汀也猜,“你在睡觉” “醒了,没动,就被关在仓库里了。” 他在黑暗中慢悠悠坐起来。伸手不见五指,唯独板砖似的随身电话上,界面发微弱的光。 这下没人打扰他们了,陆珣屈起一条腿,靠着墙壁问“饭吃过没” 吃过了。 话没出口,一个小小的嗝从嘴巴里跑出来。阿汀赶紧捂住嘴巴,迟了,对面的笑声断断续续,笑得她满脸通红。 “别笑我。” 他不听,又垂眸笑。 “别笑啦” 阿汀稍微抬点声,被老板盯。只得把声音再度轻回去“明晚我爸妈要去美食街摆摊子了,六点,你有空来吗” “什么摊子” “点菜炒菜的,招牌名都想好了。” 小姑娘口里有着分明的自豪,陆珣顺势问“什么名” “阿宋夜摊。” 说完她自己忍不住笑了,轻轻脆脆的“ 你别觉得名字俗啊。我哥说摆摊名字必须简单直接,这样别人才能记得住,再介绍给兄弟朋友。” 软绵绵的小嗓音,勾得陆珣热起来。他扯了扯领带,喉结在裸露的肌肤下滚动,问谁负责烧菜。 ”主要是爸妈,有空的话我们再去帮忙。“ “他们会烧菜” 陆珣微抬眉头,连他都知道林雪春做起菜来有如阎王附身,道道要命。 尤其印象深刻的是一条焦黑烂臭的鱼。林雪春把心血来潮的产物摆在桌上,猫嗅了嗅,不等她赶,自个儿夹紧尾巴就跑了。 他更不肯吃,差点被逼得爬上屋瓦去。 阿汀也想起那回事了,认真地替父母辩解“以前不会烧,现在经过七十二小时的严格训练,已经出师了。下次你来尝尝,肯定好吃。” 说起来其实有很多乌龙。 林雪春作为助手接受培训,主厨是宋于秋。这个刀功夫很深的男人,切起土豆丝仿佛行云流水,看得全家人一愣一愣,几乎要怀疑他早在别处学过厨艺,高人深藏不露而已。 谁曾想。 一到下锅他就露底了,不但酱油醋不分,还老是面无表情把白糖当盐使,一撒一大把。 猫最初还高高兴兴,循着味道跑过来,头顶还站着一只羽毛斑斓的鹦鹉。两只都直直盯着锅,喵喵汪汪啾啾啾乱叫,凑到出锅的菜肴面前,抢着当体验者。 后来就说什么都不肯吃了。 猫脾气大,这两天宁愿留在隔壁陪爷爷哄大宝,硬是不肯踏进家门一步。宋于秋过来找它,它扭头就跑。 边跑边凄厉嚷嚷,配上鹦鹉一声声的完了、完了、猫完了的叫声,堪比大型杀猫现场。 不知不觉说了好多,对面没了声儿。阿汀静下来,好半天问“睡着了吗” “没。” 顶多头疼。 中午跟陆老三会面,假惺惺尝了两口茶。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玩意儿,总归不是好东西。 指腹压着太阳穴,钝钝的痛感让陆珣清醒了点,问明天几点。 阿汀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他看不到。 “六点,你有空可以来看看。” “会来的。” 阿汀听出他的倦怠,不过没听出这是药物所致。误以为他在床上睡觉呢,想让他多休息会儿,就说明天见。 之前电话都是她挂的,今天阿汀不想要这个权利了,小声说“你先挂。” “你挂。” 陆珣头疼得厉害,慢慢又躺了回去。 阿汀望着自己在灯下的条状影子,不知哪来的执着,坚持说“你挂。” “那不挂了。” 他声音掺哑,依稀听到外头的响动,多半是光头办完事回头找他。当然也有可能陆老三大费周章,半途觉察自己绑了个假货,反过来杀人灭口。 里面仍是弥漫着一片寂静。 陆珣把随身电话放在脸边,闭上了眼,想起一件事”“你家附近的公安分局前两头收到匿名举报信,说你们家经常有人聚,怀疑在组织非法行动。” 诶 阿汀紧张地握紧电话筒“知道是谁吗” “ 没露面。” 陆珣用最后的力气安抚“市里公安局我打过招呼,除非实名举报,不然他们没胆多管闲事。” “谢谢” “你回去跟你爸妈说声,别太张扬,留意那个章程程。举报的人就在你们家附近。” “好。” “你挂吧。” 彻底不行了,他的声音快要低不可闻。背景的电流声也越来越大,嘈杂。这是因为随身电话一次最多支持半个小时的通话,时间分秒流逝,它跟他一样处于极限边缘。 但阿汀不挂。 就算没人说话,就算耳边只剩下呼吸声,还是舍不得挂断。心底有个念头在蠢蠢欲动,动呀动呀,犹如嫩芽努力要破土而出。 终于破土而出了,她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你睡了吗” “没睡。” 但是听起来完全是睡着了的梦话。 “陆珣。” “嗯” “我想你了。” 说出来了。 不知怎的说得很委屈,眼睛不由自主覆上一层水膜,脚下影子变成好几层,还是孤伶。她细声呢喃“很久没看到你了,我想看看看你。” “别哭。” 过了挺久,那边沙哑地笑了笑,“我也想你,明天我” 没能说完。 电流声蓦然加大,吞没了他的声音。电话自动挂断,阿汀在老板的虎视眈眈下,足足付了六块钱。 老板高兴了,笑着招呼“下次再来啊。” 阿汀礼貌性点点头,出门。 沿着街道走五十米,拐进小巷道。小姑娘半路脚步轻快起来,碰上野生的猫,还禁不住诱惑的蹲下身,伸手摸摸它橘黄色脑瓜子。 猫眯着眼睛喵了一声,佛系任摸。 阿汀心情更好,装点清淡的剩菜过来喂它。再拿着空碗回家时,就差在院子里转个圈圈,对自己的裙摆傻笑了。 屋里夫妻俩在紧张进行最后的练习。宋敬冬独自一人坐在沙发看电视,瞧见阿汀就招手,一个劲儿的招手,”过来,快过来。” “怎么啦” 阿汀毫无防备地走了过去。 走得很近,宋敬冬说“有个秘密告诉你。” “什么”阿汀好奇。 下一秒宋敬冬撑起身子,附在她耳边说 “秘密就是,我发现你白去学校了。” 阿汀 “ 你又忘了把书带回来。” “我” 下意识要解释,冷不防宋敬冬拉开距离,一脸的坏笑。阿汀明白过来了,伸手打他一下,飞快跑了。 “阿汀回来了“”厨房的林雪春听到动静。 宋敬冬大声应“人回来了,就是书没回来。” “白跑一趟谁让她成天毛毛躁躁的” 林雪春的大嗓门穿透里极强,阿汀关上门,扑通一下扑到床上。双手捂住耳朵,还缩进被子里,假装听不到。 良久后翻个面,看了看手表,七点钟。 还有十一个小时就能见面了。 阿汀抱着布娃娃往左打了个滚儿,又往右打了个滚儿,笑容止不住。满脑子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陆珣。 反应过来不对劲,是第二天上午的事了。 午饭前后接连打了个四五个电话,陆珣那边一直是无法接通的状态。这让更加确定自己的怀疑电话自动挂断,以陆珣的脾气定要重新打过来。昨晚没有回拨,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情况 越想越不安。 学校下午没课,阿汀下午想去找他的。结果被两个小伙伴拦住,说北通千千万万人,她找陆珣那是大海捞针,白费功夫。 “那也要找。” 阿汀抿唇,打算找去旧办公室看看。 王君拿阿汀的固执劲儿没辙,答应陪她去。但不知徐洁今天怎么了,死拽着不松手,自己不去还不允许她们去,坚持说阿汀想七想八白想一通,不如去图书馆精心学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徐洁说要学习了”王君挑高眉毛,半脸不敢置信,半脸你在说谎。 “怎样谁说有钱又漂亮就不能好好学习了” 徐洁不看她,直接拉扯着阿汀往图书馆走,一边还说“你家摊子不下午六点开张么就差五个小时了你折腾个什么劲儿,跑来跑去累不累学习不如学习” 王君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你不是说陆小子身边有个厉害人物么。就算真出了事,他知道你,肯定回来打声招呼。你别瞎着急,一到六点人陆小子嘛事没有,反而你给自己吓晕过曲去。” “” 阿汀拗不过她们,最终去了图书馆。 伙伴们看书的看书,写书的写书,只有她心不在焉,望着窗外发呆。三魂七魄在环游世界一大圈,面前的桌子被徐洁敲响了。 阿汀如梦初醒,“六点了” 徐洁无语“十分钟还没过,你想什么呢我是要叫你你帮我拿本书。” 王君打她手”你这是什么” 徐洁撇嘴“我就要宋千夏帮我拿,关你什么事” 还是看着阿汀,“我这本书太好看了,想接着看下本,你帮我拿一下呗” “你自己为什么不去”王君横眉。 “就不去” 活宝又要斗嘴,斗得你死我活了。 考虑到图书馆里不能吵吵嚷嚷,阿汀站了起来,“你们不要吵,我去拿吧。徐洁要哪本书君儿你要不要别的书我帮你也拿了吧。” 王君往桌上一趴,不屑地哼哼“你就受着她大小姐脾气吧,我受不了,早晚要揍她” 徐洁吐舌头“你上回还脱了鞋子就踢我屁股,让我给你拿洗脚盆去呢。你要揍我,我就先花钱雇壮保镖揍你” “我自个儿赚钱雇十个保镖揍你” “我二十个” “三十” “五十” 在往上可就没完没了了。徐洁扭头不理她,直接给了阿汀一本书“这个是上本,7排书架最里面、倒数第二层拿的。下本肯定在附近,别拿错了啊。” “好。” 阿汀抱着书转身,笑容淡了下去。 叹口气。 午后的图书馆人不多,十个里头还有七八个伏在桌上睡着了。她放轻脚步往后走 ,经过了四五六排书架,径直往最后头走。 那边没人没窗,光线暗淡。 “没开灯啊。” 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眼前猛然横出一条手臂,拉着阿汀就往里拽。 谁 来不及叫喊来不及挣扎,人在遇到危险的瞬间头脑是空白的。她被狠狠吓了一跳,咬破舌尖,腥冷的血液在细齿间流动。 然后被摁进一个人的怀里,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 她什么都看不到,不太确定地问“陆珣” “是我。” 他出声了。 的确是活生生的陆珣。平安无事。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6章图6书馆 半个月来陆珣忙得不可开交, 最常做的动作是捻手指。 他的手不止一次抚摸过阿汀泛红的眼窝,柔嫩的耳垂与唇角。它们甚至侵入她的口齿, 拨弄过懵懂的舌。 捻着手指, 陆珣总能迅速回味起想起所有缠绵。 那滋味好得要命。犹如某种立竿见影的禁药, 令血液在经脉里更为亢奋地流动, 困意瞬间退散。 就这样,他眼都不屑多合一秒地处理掉各种障碍, 赶回来。藏身在这阴暗的角落里,发动了一场偷袭。 她果然中招, 毫无防备跌入他的怀里。 仰面问他怎么在这儿的时候, 满脸雪白,连皮下茸茸的血管都隐约可见。 很诱人。 “陆珣, 有在听吗” 她不知他挣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还很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本来没事, 这下真不一定了。 如是想着,手指攀爬上一条细的脊骨,他把她抱得更紧。 暧昧的氛围聚了上来, 阿汀推他“这是图书馆。” “所以” “就”不能乱来。 剩余的话尚未成形, 已经在他的唇齿中破碎。 陆珣这次吻得很放荡。 舌尖扫荡口腔, 粗糙小颗粒留下分明的触感,紧接着就缠她。湿漉漉地舔, 凶狠狠地吮, 到处留下浓重的气息。 阿汀被弄得浑身软下去, 他提起她的腰, 亲得更深。 硬的牙齿碰到破了皮的舌。淡淡铁锈味在交缠中缓慢扩散,血最终被吞进了两具身躯,溶入两份血脉之中。 明明身在静谧的图书馆之中,木柜书本整齐排列,散发出陈旧的气味。那么多学生埋头学习,竟然在这里 阿汀闭了闭眼,产生一种违背道德的堕落感。 脑袋因此而发昏,一刹那几乎分不清黑白昼夜。她抓着他的衣服,唯独时不时触到那冷冰冰的拉链头,才会下意识卷起手指,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深深沉沦着,但暂时没被浪涌淹死。 “不在这边。” 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随后男声回答“在7排书架吧。”两个男同学脚步一前一后,逐渐朝这边走来。 阿汀猛然惊醒了,连忙往后退。 陆珣又把她拉回来。 “有人来了” 含混不清的字眼被亲吻吞没,他成了不知餍足的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索取,难以满足。 “陆珣。” 脚步近在咫尺,阿汀手指用力地发白。 他仍然不为所动,湿热地含着她下唇。直到那两双脚印走过光影界限的刹那,陆珣抬起头,覆盖在她脑后勺上的手掌一用力,将她整个拥进衣服里。 “要不我干脆借了这本书,咱们轮流” 男同学们身体转过九十度,遇上陆珣横亘在狭小过道间的背影。话语戛然而止。彼此对望一眼,都疑惑这谁咋还堵着路呢 “同学你好,能不能麻烦你往旁边让一下” 他们边说边往前走,吓得阿汀一个劲儿缩。 陆珣看得好笑,揪她耳朵。再漫不经心偏过头去,露出小片的下巴,皮肤冷白色。 男同学不看不知道,一看也是吓一跳“陆、陆教官你、您怎么在这” 陆珣不答反问“你们找什么” 右边张嘴就答“我们找” “什么都没找” 左边那个长相更为机灵,边推同伴走,边干笑“我们就是到处逛逛,劳逸结合嘛,顺便放松眼睛。” “放松完了”陆珣问得意味深长。 “完了,特放松。我们这就走,不打扰陆教官您”在陆珣极具威慑力的注视中,他噎了一下,“不打扰您找书,这排书架挺多好书,您慢慢看,哈哈。” 脚步声渐远,后面就听不到了。 阿汀默默数五下才钻出脑袋,脸闷得通红。 小心翼翼张望着,还问“走了吗” “走了。” 抬头对上陆珣眯起来的眼睛,阿汀眼皮直跳。下意识抽了本书挡住脸,果然拦住一个去而复返的亲吻。 “别亲了。” 她说。 他偏不听,炽热的鼻息与唇一同上移到眼角。特别的理直气壮,隔着纤薄的眼皮含弄着眼珠,亲了又亲。 阿汀一只眼睛闭着,连累得另一只眼睛也睁不开。终于忍不住小着声抗议这是学校图书馆,这样影响不好。” “那就抱会儿。” 他声音散漫,还存着点没褪干净。 阿汀酥了耳朵,踮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本来是想把他整个抱住的,结果成了挂在大熊身上的小浣熊,笨拙而矮小。 她放弃了。 转而投入怀抱中,衣服布料传来温热的体温,数着他的心跳问“昨天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 陆珣不作多想地否认,再被她否认掉“说谎。昨晚电话自动挂断,你为什么没打回来睡着了,忘了,还是有事” 选项都给了,不过条条大路通死亡。 正要信口拈来几套假说辞,她又闷声闷气“不说实话你还是别说话了。撒谎太明显,我就不想理你了。” “这算威胁么” 陆珣似笑非笑。 “不算。” 心跳数到六十八了,阿汀实事求是说了一句“好不容易见到面,我还是想理你的。” “这还不算威胁” “不算。” 那就不算。 陆珣颔首在她发间亲了一下,“不是什么好事,下次说。今晚不还有事么” 他不想毁她心情,或是想拖延。 阿汀仰头看他“我下午没课,陪朋友在图书馆看书。你呢” 陆珣随手抽两本书,“你陪她们,我陪你。” “好。” 阿汀带着他回到座位上,递书给徐洁。 另外一本书给王君。她埋头大写特写中,喉咙里含着一个模糊不清的谢谢,头都没抬。 “不用谢。” 阿汀抚着裙子坐下来。 她的心回来了,就坐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自然不慌不乱。再去看那本晦涩的现代医学研究,一下子入了迷,读得津津有味还另作笔记,连个眼角都没分给身边的陆珣。 直到他过来碰她的指尖,她抬眼,这才发现他把两本书搁在脑袋下,根本当成枕头,剥夺了书原有的尊严。 明白过来“这书不好看” 陆珣稍稍抬起头,让她看罗树的西方哲学书,还有罗索的瓦尔登湖。 原来那排都是外国书的翻译本。 这两本书也的确有催眠神书的名号。 阿汀笑了,梨涡清甜。往那边移了点椅子,给他别的书,“可以看这个,讲撒哈拉沙漠的小说,比较有意思。” 陆珣瞅瞅两本正儿八经的厚书,再瞅瞅所谓的小说,附到她耳边用气音问“你都看过” 眼睫轻颤,阿汀小小应了一声。 以为会去看她推荐的小说,没想到低估了陆珣的脾气。他不肯被看低,翻开瓦尔登湖看起来。 碰到她的手指则是继续往前延伸,过了指甲盖慢悠悠往前,摸着她的骨节一点一点将食指收入掌心。 接着是中指,无名指。 他动作小,很耐心地花了十多分钟拿下她整只手。没惊动任何人,只是摆在眼前的瓦尔登湖十多分钟没翻页,摆明没在认真看。 “你在看吗”阿汀分神问。 “不好看。” 既然被揭穿,就没必要装模作样了。 陆珣懒洋洋枕着手臂,眼珠子转过来盯她的侧脸。光看不够,还要摆弄她的左手。这里摸摸那里捏捏,自娱自乐的样子又幼稚又老实,让人不忍心怪他心散。 反正前后桌上没人,就没管他。 阿汀摘抄完一页西医传播的历史,想问陆珣要不要出去走走的时候,意外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这人把她的手压在冰凉的侧脸下,犹如盘着尾巴睡在金币上的龙,守财奴性质很重,看着怪可爱的。 这样看书不太方便。 阿汀试着抽手,没抽出来。反倒让他不悦地皱起眉头,更加收紧手指。即使睡到最深处,还是困着她不放。 真孩子气啊。 阿汀眉眼弯弯,侧头趴在桌上看了会儿。 午后两三点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日头旺盛。热烈的阳光粘了陆珣满肩膀,还照着他的眉眼。 阿汀伸手给他挡,却不是长久之计。 找来书,试着立在桌上挡阳光。 不过她左手没法动弹,右手绕一大圈过去,没法灵活起来。再加上这书软皮,立不稳,在浮尘碎屑中摇摇晃晃,最终啪嗒倒下来,仿佛在笑话她这个独臂侠。 唉,有点麻烦。 阿汀尝试了好几遍,一次两次三次都失败。对面徐洁呼呼大睡着,王君恰好从忘我状态中苏醒,伸着懒腰问她“干嘛呢” “光太亮了,我想给他挡挡。” 阿汀看向她“你写好了” 给谁挡 王君斜眼一看,差点连人带椅翻过去,“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没有,鬼都比他有动静。” 阿汀忍俊不禁“是你太入迷了,视而不见。” “我有这么厉害么” 王君挠挠耳朵,滔滔不绝说起自个儿刚写的小说剧情。 阿汀时不时应个声儿表示自己在听,一只手还在那边立书本遮阳光。 王君看不过去,“你怎么不拉窗帘多干脆。” “过不去。” 阿汀身体站不直,原来左手被陆小子牵制了,难怪。 “手拿不出来了是吧” 权当做石头压手臂,王君边撸袖子边撇嘴“这小子花样就是多,睡个觉还不老实。看我帮你,保证拿出手来” 阿汀连连摆手,“我不想弄醒他。” “他醒了再睡呗,你这样算怎么一回事翻书做笔记都不方便,待会儿手还麻了。” “还是让他睡吧,他应该很久没好好睡过了。” 她低头望着他,眼里呈着细碎的光,柔得不可思议。这一眼里有好多感情,把他们之间的亲密、依偎以及透彻的理解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王君不知不觉看傻眼,于是有了刹那间的休止。 过两秒,牙根涌上一股子酸甜的味道。 “君儿” “你早说啊,我去拉窗帘不就得了” 她一跃而起,逃避似的跑去窗边拉上帘子,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不留。 陆逊眉心的褶皱淡了,阿汀笑着说谢谢。 “不用谢,我可不是为了你拉窗帘的。” 王君怕她想歪,立马急匆匆声明“当然更不可能为了陆小子” “那是因为徐洁” 阿汀一脸我就知道你们吵架归吵架,其实还是相亲相爱好朋友的欣慰笑脸,老妈子一样。 “徐洁才使唤不动我。” 王君深沉叹息“我是为了平安活下去,迫不得已挺身而出的,你明白吗” 阿汀歪头,果然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 王君坐回到位子上,分分钟写了一出女侠仗义拯救柔弱女子,把登徒子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的小说片段。并且将登徒子郑重命名为陆珣 让你牛,让你狂,让你腻歪酸我牙。 王女侠脸不红心不跳地偏心小伙伴,所有罪责推到陆珣身上。一口气写到他跪地求饶,哇哇哭着说再也不敢玷污小女儿家的清白。 爽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阿第67章阿宋夜摊 六点, 阿宋夜摊准时开张。 头顶拉着红布,四张木桌椅子摆放整齐。另有帐篷冰箱摆放着,两口大铁锅一架, 光这架势就引来诸多瞩目。 “老板,你这摊子卖啥”有人好奇地问。 林雪春耳尖,立即代为回答“炒面炒粉炒年糕, 啤酒炒菜冰淇淋。就算是我这儿没有的, 你尽管说,早晚给你弄来。” 正值九月末,初秋的天儿难说冷热。有风冷, 没风热,美食街处处扬火,游客接踵摩肩,自是燥热得透不过气儿。男人们一听啤酒就亮眼,连问“冰的啤酒” “冰不冰都有。” 宋敬冬擦完桌椅,顺势将冰箱翻了个面 让玻璃双拉门朝外。大伙儿视线一扫,里头有做好的凉菜, 有新鲜的菜肉瓜果。果真还有个长方形的玻璃缸装着酒水, 就在最下层放着呢。 男人大声问“多少钱一碗啊” “六毛。” 八十年代国家定价啤酒八分钱一碗,但供不应求至今,价格涨至五毛钱,算是翻大发。宋家夜摊这量酒的碗比别家大了一圈边沿, 还是冰的, 实在便宜啊。 人人的脑筋都会转, 宋敬冬话音刚落,那边迅速高举起三四只捏票子的手,抢着拔高嗓门大喊“给我来碗”、“两碗给我装个袋” 没过五分钟,冰箱里的酒一抢而空。没买着的人纷纷抱怨这方盒子太小,酒太少,撑死十多碗的量,怎么够卖 眼前场景正是宋敬冬需要的,他笑道“ 酒还有,不过要冰上十五分钟才能卖。大哥大姐要是嫌站得累,不如进来坐着,点两个菜,配冰啤酒不是正好么” 听起来不错。 只是你这初来乍到的,谁晓得味道如何 人们面面相觑,没人愿意拿血汗钱冒险。更重要的是统一想法出头鸟不好当,我且等着,别人当鸟我再跟上。 只是等来等去没人上前,这完全在预料之中。 宋敬冬转身跟林雪春交换个眼神,不慌。 前者去杂货铺子以四毛五的价格买酒来冰,后者剁完辣椒末递给自家男人,抹了把手道“别急着走。一会儿不光有酒,还有不要钱的菜请你们吃。好吃就进来坐着,不好吃拉倒,反正不吃白不吃,要不要吃你自个儿看着” 还有这好事儿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走。 阿汀来到摊子的时候,恰好见着老父亲面无表情甩锅,围观群众个个伸长脖子闻香味。 冰箱由宋敬冬管着。 他笑眯眯的样子格外亲近人,以至于年轻姑娘冲着他团团聚在那边买冰棒冰淇淋。 场面很热闹,可惜第一位客人还没诞生。 “要不我来充个大头” 王君蠢蠢欲动,徐洁一手推开她,“穷鬼一边去,看我给你涨涨见识,什么叫有钱人、出手阔气” 她摸摸裤兜,好家伙,五十块钱摸出来。朝王君一抬下巴就要走。 然而冷不丁的,那头推推攘攘冒出个人高马大的光头,比她动作更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吹电风扇,吆喝“老板娘这有什么菜我人多,怕你小桌子招待不成啊。” “你来再多我都能招待,只怕你不够多” 林雪春拌嘴可是出了名的,连腔调都只有一番韵味。旁人听了都笑,光头更是摸着脑袋哈哈,跟着她走进红帐篷。里头桌子是圆的,够大,装七八个人不成问题。 他一伙儿的客人也陆续从人群里挤出来,好几个面熟的,尤其是那个短发姑娘,绝对错不了。 阿汀歪脑袋审视陆珣。这人特别稳,脸上没一点心虚,不过她很肯定,“你又偷偷做手脚,给我爸妈捧场是不是” “偷偷” 陆珣低头看回来,对这个词表示疑问。 “就是偷偷。” 阿汀一口咬定,忍不住笑“不是我说的,是妈妈哥哥都说你偷偷摸摸抢行李,偷偷摸摸送家具,特别贼。” 贼陆珣稍抬眉稍,一只手悄无声息贴到小姑娘敏感的腰肌,隔着两层衣服威胁性地捏了捏“我被说坏话,你很开心” 阿汀满脸无辜“没有啊。” “你笑了。” “我没有。”一秒收起笑容,她煞有介事板着脸,小声说“肯定是你的隐形眼镜坏掉,看错了。” “原来是这样” “嗯嗯。” 点头如小鸡啄米,这小姑娘越来越胆大包天,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招数都会了。 陆珣眼眸漆黑,忽然意味深长地说“我还偷偷干了一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什么事” “你想听”陆珣勾了勾她的腰,这姿势有点熟。这老谋深算的狡诈样子也有点熟悉,在哪里中招过来着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在荒僻的阴影里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偷偷拐了他们的女儿,在图书馆” 欲言又止,他朝她的耳窝吹了口热气儿。 仿佛沿着耳管滑进心里,阿汀整个酥了,很小声唔一下,后脖立起一层绒绒的汗毛。 “我不听,什么都没听到。” 她伸手护住红红的耳朵,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得去帮忙了,一溜烟钻进摊子里去。 俗话说光说不练假把式,到她这儿是说不得,亲不深,否则就浑身红得滴血。 怂得很。 陆珣走到摊子角落散漫站着,眼珠子跟着小怂包转,免得下三流的货色有意为难。 这时摊子里已经坐满。 毕竟有了出头鸟,后头接连跟上。加之一对兄妹长相出色,犹如活招牌一般来来去去。摊子里为数不多的桌子被占据,都在点菜。 宋于秋两只手当成四只手用,架不住外头人被尝味的醋溜大白菜收服。再一看价格,纷纷就嚷着问,摊子坐满了,炒菜能否外带。 热火朝天的当儿,独陆珣一动懒得动弹,逐渐也变成不少人的关注点。 “那个男同志。” 距离最近的一桌坐着两个年轻姑娘,一个兴冲冲招起手来“你是没桌子坐么我们这儿就两个人,还坐得下。” 陆珣看看左右,没人,那就不理了。 姑娘眼神暗了一瞬,没花两秒又振作起来,笑盈盈地问“你也是这家儿子,来帮忙的能帮我拿个菜单吗我们在这坐了好几分钟,到现在还没看到菜单。” 误会了。 陆珣眼神转了一圈,发现宋家四人忙得分身乏术。连王君都团团转,徐洁更是边抱怨边帮忙端菜。的确没人注意到这角落里的俩女人。 于是脑袋里缓缓浮起一个问题要不要帮忙拿菜单 要他视而不见的事实被未来丈母娘发现,很可能又要被训。下属都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挨训真的很没面子。 而且以林雪春的性格,保准认为他空摆架子。到时候加倍排斥他,宋家女婿的名头可就遥遥无期。 不要这是两个活的,女的,必须保持距离。 理性分析完双方利弊后,陆珣发现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选项。所以选择沉默,无论对面女人多么热情地自报身家姓名,他都效仿未来老丈人的木头神功,不看不听不知道。 五分钟过去,大胆搭讪的姑娘终于打了退堂鼓。只是也提起了小包,半威胁半委屈地说“菜单再不来,我们真的要走了。” 陆珣 开张头天因服务态度而赶客,对名声百害而无一利。不是他要献殷勤,而是勉为其难地往锅碗瓢盆走去,拿起了一张阿汀手写的菜单。 原来是她手写的,更不想给了。 陆珣脸上没什么表情,拿起五张拨开四张。一堆菜单正中间抽了一张,再慢吞吞把歪斜的纸张弄整齐。 磨蹭老半天,不但没人来阻止他拿菜单玩闹,而且阿汀专心致志给一家四口介绍着各种菜肴,压根没发现有好多个姑娘对她优秀的男朋友芳心暗许。 算了。 陆先生惨遭忽视,陆先生非常失望,随后抽起一张菜单往角落那桌走 千钧一发之际,切菜的老母亲林雪春抬起犀利的眼眸,捕捉到那个姑娘情难自已的笑脸,立马三步并作一步半,举着菜刀拦在陆珣面前。 “你干嘛去” “拿菜单。” 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对半母子很少单独相处,林雪春嗓子卡住,在用不着你拿菜单、谁敢劳烦你拿菜单等一干话语中徘徊。片刻后菜刀往红帐篷一挥,艰难选出最好听的一句“我来。你搁那边坐着去。” 陆珣望过去,是光头他们一桌。 “是你弟兄你让他们来的” 林雪春一脸休想瞒过老娘的表情,陆珣不置可否。 他其实只叫光头来热个场子。不过光头这人的优缺点都在于,你说八分他再揣摩两份,给你凑个满十。 因而自作主张带来了办公室所有员工,美其名曰老板请客团结大家,实际上是给未来的老板娘、以及老板未来的丈人丈母娘热场子。 这事儿光头做得不太有把握 陆大老板的表情、表扬向来给的吝啬,天底下没人能把握住他的心思。光头在他身边揣摩的每一丝都走在钢丝线上,轻易摔得粉身碎骨。所以更敬他,畏他,握着菜单的时刻忍不住偷偷去看他脸色,确保自己没做错事。 那模样被林雪春看在眼里,自然猜到这七人的来路。只不过前头没空揭穿罢了。 “那边上菜了,你的人自个儿招待去。” 林雪春抢过他手中的菜单,抖了抖,声音渐低地咕哝“要没你这冰箱,今天还招不来这么多人。两份人情我记住了。” 这话太柔情,不适合她的做派。临走前自然狠狠瞪一眼,“不过你别得意,下回再来瞎做好人,看我是谢你还是打断你的腿” 说完就往边上走。 两个年轻姑娘看送菜单的人变成她,脸色不很好。林雪春仔细看了,这是两张正值豆蔻的脸,犹如春天冒尖的芽芽儿,定有不少男人喜欢。 哼,幸好给拦住了。 眼珠子一扫,骤然发现里外年轻姑娘不少。眼睛里点着烛火,五成盯着儿子看,另外五成盯着半儿子看,仿佛狼崽子瞧上大肥羊,想逮不敢逮,光是紧紧看着。 忽然想起邻居说过,这世上靠谱好男儿比好姑娘少得多,抢手得紧。 林雪春再去看帐篷里的陆珣,就咬牙,真想用两只手把他硬生生给掰过去。留个背影给狼崽子,总不能看出花来吧 点完菜,她匆匆抓住个跑进跑出的阿汀。 “你别折腾了,坐着去。” 指的是帐篷所在的方向。 林雪春主意打得很坏很稳,管他野小子能不能成,反正阿汀现在中意,这人就是宋家定下的。狗屁的狐狸妖怪,谁都甭想从她林雪春的宝贝女儿手里抢东西。 碰不许碰,看都不许多看。 奈何阿汀还傻乎乎不肯走,要帮忙。 “小胳膊小腿能帮上什么,让你去就去” 一会儿陆珣被抢走,躲在被子哭瞎眼都没用,老娘上哪里给你再弄个陆珣 林雪春操碎了心,一个劲儿连推带赶。 动作温吞的阿汀被迫失业,往帐篷走去。 王君徐洁两个小姑娘还没吃饭,同时光荣退休。免费点了3个菜和两份炒年糕,接着便快乐舔着冰淇淋等饭吃。 宋敬冬持续劳作 不禁凑到林雪春身边提醒“你儿子也被很多人盯着看。” “看就看呗,还能少块肉咋的” 林雪春绕开他,冰箱里拿出一只去了毛的鸭。 宋敬冬“还被趁机摸了手” “摸就摸呗,大老爷们摸两把死不了。” 林雪春不耐烦道“有人扒你裤子再来说话,叽叽喳喳烦死了。碗不够用了,赶紧回家拿碗去” “喔。”他故作委屈。 “别学你妹说话欠打直说。” “哦哦哦。” 宋敬冬咬了根牛奶冰棒,抬起一盆脏碗就往回走,避年轻小姑娘们如蛇蝎。 正巧刘招娣夫妻俩大汗淋漓赶来了,说是娃娃晚上睡得迟,闹得他们来晚了。不消多说多问,他们直接拿起抹布,三两下收拾掉桌子,动作简直不能更利索。 站在椅子边上的阿汀一再张望,总算不用担心人手不足。坐下去面对七个不算熟悉的男女,桌上一时静得比较尴尬。 “老板娘好” 一男同志笑嘻嘻打招呼,挨了光头一个巴掌,又龇牙咧嘴的改口“宋小姐好。” 其他人纷纷附和“宋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 他们改了称呼,称呼里头的敬重感不改。阿汀没好意思问名字搭关系,只应了声,让他们管自己,别理她一个蹭饭的。 短发姑娘就笑“哪儿是你蹭我们的饭,明明是我们蹭你的面子。”还起身招呼,“难得碰面想敬杯酒,不知道宋小姐肯不肯接”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紧张,手也有点不自在。阿汀很快明白过来,所谓敬酒不只是敬酒,而是针对上次在厨房里的一番言论,借机给她道歉,想知道她愿不愿意接受。 还发现另一件事在场七人六个男,传说中的春梅不在其中。不知是被调走了,还是真的被开除了。 “宋小姐” 短发姑娘又喊。 阿汀回过神来,对她笑“我去拿个杯子。” 她不是为难人的性子,人家真心认错,她就愿意给台阶。只是人还没起来,陆珣直接拉着她,示意她用他的杯。 杯里有橙黄色的液体在流动,细小的气泡冒出。 阿汀说谢谢,不料他手一转,直接把酒倒进自己的碗里。只给她一个空的杯,“酒不是什么好东西,有我碰就够了,你别沾边。” 冷冰冰的话一出,帐篷里顿时是心惊肉跳的静。 个个屏气凝神,暗自揣度陆珣的意思,揣出千百层,只有一个核心不变短发曾经冒犯小老板娘,小老板娘这关轻松过了,背后还有老板把这关儿,看样子难过。 当事人脸色苍白。 眼珠时不时转向陆珣,但他仅仅垂着睫毛,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两个螃蟹壳,慢悠悠在纸巾上滚两个来回。擦净了,再放到小姑娘盘子里去。 从头到尾不给她一点脸色,一丝的余地。以至于她干巴巴举着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后悔死自己一时口快,更后悔自己为春梅打抱不平时,大咧咧说了句不就是得罪了老板娘么有什么了不得 那时他给她解释了抛弃春梅的原因,没多责怪。原来记到现在来表态没错,得罪老板娘了不得,我就这样让你下不了台。 没有情面没有宽容,管你姓张姓李干多少年,陆老板的规矩就是规矩。 短发姑娘不在乎出糗,只担心下了饭桌丢工作。原先说好今年干得好,陆珣会帮她把乡下小儿子户口迁到北通来的,这事泡汤就全完了。 怎么办 她脸上表情一变再变,越变越难看。阿汀看在眼里,往杯里倒了半杯水,歉意的笑笑“我不会喝酒,能拿白开水替一下吗” “宋、宋小姐。” 闪闪亮的大台阶摆在眼前,短发姑娘激动地走了声,“能,当然能。” 两个杯子碰了碰,两人坐下。小姑娘碗里盘里不声不响堆了好多东西,她轻声说自己吃不完,不要再放别的东西了。 陆珣端了一碗水煮虾放在她手边,好整以暇“虾也不要” 阿汀如临大敌地抿唇,细眉皱来皱去,最终抵不住诱惑地吐出一个字“要。” 陆珣笑了,慢条斯理给她剥。 众人心口一松,僵滞的气氛骤然活了过来。 再二十分钟,又来一桌六人,隔壁红帐篷坐满了。林雪春顺道到他们这边问问菜的味道怎么样,合不合胃口。 哪儿敢说不好 七个人争前恐后地称好,尤其光头桌一拍,说这菜滋味妙绝了,顶呱呱。老板娘好看嗓门亮,整个摊子无可挑剔,尽早赚足本钱开店去,保准客人源源不断,钱滚滚而来,一下子开他个十家八家阿宋连锁大排档。 “数你嘴皮子精” 林雪春今晚红光满面,被他说得高兴,一盘焖拍黄瓜两碗酒上了桌,“不管谁使唤你们来的,反正你们就是这摊子上头一个客人,送酒送小菜。” 这边夸老板娘大方,那边红帐篷纷纷起哄”老板娘,我这儿能不能送个小菜哇” “多点酒菜,你给我赚头我给你小菜。”林雪春说着,突然听到那边一声尖叫,青年人手足无措地喊“老板娘,你、你这儿子不管好,怎么往人碗里抢东西呢” 哈 宋家就一个儿子,搁家里洗碗呢。 只见一个桌子高的小兔崽子,左手握着一只啤酒鸭的大腿,另一只手捏着筷子,在热腾腾的炒年糕中戳来搅去。 林雪春气势汹汹过去揪他领子,五指扣着脑袋扭过来一看 真他娘是那没家教的小毛孩子,志宝 章程程生来被批煞星,这辈子只能有一个儿子。婆家原先不晓得这层,还奇怪章女子样貌归丑,但屁股很大,看起来很能生养。怎么娘家聘礼要得这样少 后来有人说漏嘴,婆家跑到娘家闹离婚闹聘礼,拿回不少值钱货。自此章家封家老死不相往来,章程程夹在两头不受待见,倒是肚皮里出来的孩子生得好,几乎被宠上了天。 那孩子自是志宝。 志是志向远大的志,宝是心肝小宝的宝。志宝在家脾气大,连宠爱他的爷爷奶奶都敢踢。反正家里没人打他罚他,只会说他力道大、口齿伶俐,日后定有作为。 一来二去,再好的苗子都养成小霸王。 别看志宝白白瘦瘦,其实最大的爱好是吃。 半个月前往外婆家走了一趟,他被宋家猪蹄勾了心肺,回家后总是念念不忘,胃口一落千丈。 不过掉了半斤秤,爷爷奶奶顿时急成火锅上的蚂蚁,派出儿子带孙子再去外婆家看看,究竟是什么个玩意儿害志宝如此魂不守舍。 来得不巧,今晚宋家没人。 志宝对着黑洞洞的房屋大吵大闹,亲爸哄不住,敲门喊章程程出来哄。志宝要的是宋家的肉,不是爸妈的哄,一转身跑到街上,竟然闻到了自个儿魂牵梦萦的香味。 阿宋夜摊四个大字写在小招牌上,志宝认不得字,却认得坏女人的背影,准没错 这下高兴了,他跑到小情侣桌子边上看两秒,直接伸手进人家盘里抓肉。其动作之大胆,神态之理直气壮皆使小情侣震惊,下意识误会成老板家的小孩,才敢干这种事。 脸都气红了,他们皱着眉找林雪春讨说法,“老板娘,这菜上来没两分钟就被你儿子弄坏了,你看怎么办吧” “放心,这菜不算你们的账。” 林雪春手一扬,将一盘香味四溢的啤酒鸭倒进剩菜桶里。喊着宋于秋重烧一盘,再喊阿汀给客人送盘小菜,紧接就说“老娘可生不出这偷鸡摸狗的儿子” 一把拽过志宝,她捏圆他的嘴巴,要他把嘴里的东西都给吐出来。 志宝合不拢嘴,手脚胡乱踢蹬着,坏女人之类的骂词张口就来。这回竟还有了新词,什么、下贱、烂屁股都晓得骂。 阿宋夜摊瞬间围满了人,封家夫妻俩依稀听到志宝的声音。费尽千辛万苦挤到一半,就见林雪春做出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菜刀摆在志宝眼前,狠狠一下剁掉新鲜的鸭头,鸭血喷溅出来十厘米。林雪春拿到菜刀对着他,冷笑“我数十下,再不吐出来,我就让你跟这鸭一块下锅” 菜刀抡得威风凛凛,鸭头咕噜噜滚脚下。 志宝没见过这幅架势,张嘴哇一下吐出所有鸭肉骨头,接着就来老一套 嚎啕大哭,喊爷爷叫奶奶要把坏女人扔上油锅煎死。皮揭了做毯子,肉切了喂狗,眼珠都要挖出来给他们家门口的小鸟吃。 字字用劲儿很足,听得人毛骨悚然。 林雪春叉着腰满不在乎,没留意到阿汀什么时候端起了泡脏碗的水盆,哗一下泼了志宝大半个身子。油腻腻的菜叶、剩米碎骨头都在里头了。 志宝甩了甩脑袋,猛一下挣脱了束缚,哇哇大叫着要去抢菜刀。 陆珣摸着口袋里随身携带的折叠刀,脚一伸,绊得他扑通摔在地上,再不求功与名地收了回来。 志宝终于意识到敌人有好多个,不敢动了。径直趴在地上用方言大喊“爸妈贱女人还有个小贱货打我你们快来救我,打死她们” 后面还有一串很地道很难听的话,侮辱性质很重。 林雪春听不来北通话,抬头问“小兔崽子说得什么谁能给我说说” 没人敢说。 唯独陆珣低头看他。碎发压着眉弓,一双狭长细眸藏在阴影里,使得旁人猜不透他是用什么眼神看着这个棘手的小孩。 看杂草看死人的眼神,没人知道。 只听他平缓低沉地说“求饶呢。” “这就求饶了”林雪春不信的,“说了那么一大串,都是求饶你别仗着老娘听不懂,就给我胡说八道啊” 陆珣想了想“还说你们好看。” 明摆着胡说,众人笑,林雪春也乐了,“怎么个好看法” 这有点为难陆珣了。 “比他妈长得好看,比他全家好看。” 漫不经心地胡扯着,陆珣转过去看憋笑的阿汀,顺势道“大的好看,小的更好看。” “切。” 真能趁机说好话。 林雪春好气好笑,一菜刀卡在砧板上,脚尖碰碰志宝的手“老娘四十七岁的人,说话凭良心。有没有你全家好看不晓得,当真你这么不成器的小玩意儿,砍了我的脑袋都教不出。” “林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封家夫妻俩死活挤过来了。 章程程泪眼汪汪,冲过来搂住儿子上看下看,仰头哭道“林姐,我敬你年纪大喊声姐,你怎么总是欺负孩子呢要是对我有、有什么不舒坦的,你直说就是了,别冲着孩子来啊。” 封一行生得白净文弱,抹着汗应和“你们几个大人合起伙儿来对付小孩,多不合适。” 又是这套。 林雪春呸一口“来我家里抢猪蹄不够,还敢来我摊子捣乱。你这儿子年纪不大,嘴巴脏得很。他那一串一串的大家伙儿都听着。你倒是说说,你们两个谁教的” 凑热闹的人忙不迭点头“是忒脏,大人说那些话都害臊。你们夫妻俩怎么带娃娃的“ 章程程不说话了,封一行假惺惺解释“志宝白天到外面玩,许是被别的坏小孩带了。小孩说话算不得数,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这菜我付钱就是了。别难为孩子。” “什么算不得数孩子说话就不算了” 林雪春一招手,唤着三个小姑娘“你们过来,肚子里有什么难听的都给我说狠狠说他们” 徐洁张口就来“老妖婆心眼多,生个儿子养成屎,又脏又臭恶心人,给我擦鞋我还嫌。” 王君挠挠头“狗娘养的杂种” 轮到阿汀了。 她还真说不来脏话,小时候在孤儿院学过,后来被外公管得严,全给戒了。 这会儿瞅瞅陆珣,瞅瞅章程程,只好另辟蹊径说“妈,你的确比他妈长得好看。” 这是应着陆珣的随口翻译呢。 周边哄堂大笑,章程程已是浑身发抖。偏林雪春来了一句“都是十八岁大的小丫头,还没嫁人,说话算不得数。” 或许为了弥补酒后的暴力形象,封一行清醒时脾气非常的好,非常的斯文。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也不生气,颇有涵养地弯腰道歉。 又说“林姐你看,孩子们来去扯平了,这事我们就当揭过去了。以后我们管好我们的,你管好你的,行不行” 管个屁。 林雪春翻着白眼,不说话了。 因为她行走江湖多年的,一眼看看出封一行这人没有吵嘴的余地。犹如力气打在棉花上,白费力气罢了。 再说生意还要做,她没空儿继续掰扯,直接提出要求“人家小年青上我这儿好好吃着饭,被你儿子吓住了。我要你儿子去鞠躬道歉,人家说没事了,再给我赔十碗菜钱,这事就过去了。” “十碗,你这不是” “程程。” 封一行劝住她。摸了摸儿子的头,不知嘀咕了什么,志宝眼珠子乱瞟,说了声对不起。 俩小年青不想闹事,随口应了。 封一行掏钱赔菜,眼看着那一家三口牵起手要走。这边一盘新的啤酒鸭新鲜出锅,志宝甩了爸妈的手又冲了过来。 抓起一块鸭肉想跑,但太烫了,放射性松了手。 滚烫的一小块好死不死落在猫肚皮上,它可是动物届的正宗小霸王,闻着陌生的味儿,扑上去就狠狠挠了两把。 志宝哇一下哭了,脸上多三道血印子。 封家夫妻眼一红,作势要抓猫。 猫三跳两跳上了陆珣的肩膀,尾巴勾着他的脖子在耳边咕噜咕噜直叫,活像小孩告状。 “我讨厌这猫它抓我” 志宝声嘶力竭地嚎叫“爸你快弄死它” 不等陆珣发话,帐篷里光头站了起来。 局势顿时绷得很紧,堪称一触即发。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摊8章阿宋夜摊(2) 志宝捂着半张脸吵闹大哭, 封家夫妻推开林雪春、扑过来抓猫。宋于秋及时捞了一把,右手握着油光锃亮的大铁勺,说不清有意无意, 狠狠在夫妻俩手臂上蹭了过去。 皮肤发出微弱的滋滋声,犹如肉在锅里炸。水泡迅速冒了出来,章程程尖声尖气叫一嗓子, 两手改道去推面前一排的小姑娘。 徐洁火大地踹了回去, 双双屁股摔地。 陆珣肩一斜,躲过封一行的突击,反折了他的手臂。而猫腾空而起, 二十只利爪尽数放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踩过封一行的肩膀,跳上章程程的头皮。 紧接着跳下地面跑了两步,又退回来往志宝脸上一挠 完美凑成对称伤疤后,猫心满意足,叼起罪魁祸首的一块鸭肉,化作一道影子彻底融入夜色。 大约两分钟的混乱, 场面精彩不亚于武打片。 观众的抽气声此即彼伏、连绵不断, 皆是看得目不暇接,嘴巴傻傻张着不知闭合。 画面最后定格在志宝双手捂脸,眯着眼睛嚎啕。 身后封家夫妻已被帐篷里冲出来的几个男人制伏。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冒出个满身肌肉的光头大汉,扯着后领一把提起了瘦小的志宝。 “别碰我儿子” 为母则刚或许在这时体现得淋漓尽致。素来畏头畏尾的章程程挣扎着往前, 怒吼“勒到他了没看见吗他快踹不过气儿了” 光头侧眼看了看陆珣, 得到一个淡漠的目光。里头蕴藏着的残忍就像狼杀羊那样的天经地义。世上有哪只狼杀羊钱, 还有闲功夫关心这是只成年羊,还是未长成的小羊羔呢 所以道上说得罪谁都别得罪陆老板嘛。 光头把志宝提高了点,用自个儿的大手掌去瞄准小毛孩的屁股蛋,远一下近一下摆动着。他口里数着三、二、二,章程程瞳孔骤缩,一双眼睛刹那间变得阴毒无比,咬牙道“你敢碰我家志宝,我揭开了你的皮” “有这么好的事那我真得试试。” 光头笑嘻嘻不当一回事儿,毫不留情地掴了下去。志宝透过手指缝隙瞪他,没哭,他就更嬉皮笑脸“小子皮厚耐打啊。刚不是哭得挺大声么怎么不哭了再给爷哭个瞧瞧。” 说着又打,还打,非要志宝哭。 皮肉隔着一层裤子被打得通红,疼痛感火辣辣。但志宝不知怎的明白过来,眼下哭了就是输。 他偏不肯哭,光张嘴呸呸呸地乱吐口水。 “小兔崽子脏死了。” 抹去脸上的唾沫,光头这回用了六分力道,啪一下打得清脆响亮。志宝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哇哇喊妈。 母子连心般,章程程落下泪来。口里冒出一大串叽里咕噜、如咒语般的低语,披头散发看不完全的脸上,独独那股怨气冲天。 “这娘们有点邪啊。” 大伙儿都这么说。 “活该。” 林雪春缓过劲儿来,推宋于秋炒菜去。一道好好的啤酒鸭,白被糟蹋两碗,收盘子的时候她心都在滴血。 红帐篷里的人是陆珣带来的,他们摆平了局面。林雪春理所当然地走过去,找陆珣商量如何处置他们。 送公安局或是弄走 ,反正别影响做生意。 “我赔钱” 封一行忽然出声,“没管好孩子是我们当爸妈做得不够好,但志宝至多拿了两块鸭肉,何必送到公安局” “那叫抢叫偷” “好好好,刘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姑且算成抢,志宝今年才六岁不满啊。就是送去了公安局,他们还能弄出个六岁的抢劫犯吗六岁的小偷就因为两块鸭肉” 封一行口气温和,对着所有人露出一个典型文人式的苦笑“六岁小孩贪吃,看到好吃的想拿想要。这就跟猫挨了烫,或是被人追着打,转身挠你是一个性质。谁愿意这样呢我们也想教好他,只是我们白天都在工作,晚上回来又没多少时间,教孩子总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第一次做父母,总有点犯错的余地吧” 他姿态放得很低,又生得文弱清秀,一口歪理在他口里变成头头是道。 难怪刚才不说话,原来搁这儿憋大招。 林雪春盘起胳膊,见招拆招“猫又不是老娘生的,你冲老娘嚷嚷什么七弯八绕我听不懂,你也别白费功夫博同情” “您实在是误会了,我那是” 林雪春又眼都不抬地顶回去“反正我弄明白了,你拿你儿子跟猫狗畜生比,做错什么都得咱外人担待是不那我就奇了怪,你咋不往他头上挂个畜生牌子再放出来他是小畜生,你们夫妻俩又是什么玩意儿“ “那不得是大畜生。” 徐洁咯咯笑,连带着一干人等笑起来,觉着这便是传说中的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章程程被讽刺得脸红脖子青,志宝则是大喊放我下来。 唯独封一行保持镇定,颇有风度地叹了口气“刘姐您这生意要做,我也有家要回。闹去公安局要登记要口供,各种程序走下来,天都亮了。不如您行行好,发个善心,我再赔二十倍的价钱,保证志宝以后不能来你摊子上捣乱,今晚这事儿就算了,行不行” 说话的同时,暗暗窥探陆珣与光头。 封一行心知在场这两人最难对付,便努力将笑容扯得再真实点,再谦卑点。 还低头拍拍章程程的肩,凑到耳边说了两句。她便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恢复成胆小怕事的样儿。 这一家子看着都邪邪乎乎。 冷风吹过,林雪春搓搓手臂,侧身问“送公安局真有这么麻烦能关牢里去不” 光头顺口回“走程序是麻烦,今晚摊子铁定还不成。他们聚众闹事撑死关几天,老板打个招呼,公安局给面子能凑出一个月。再多就没有了,得安点别的罪名。” 臭小子还当上老板了 林雪春诧异地打量两眼,心想城里不如乡下。要是换成老村长判罪名,准能让封家翻不了身,还碍不着他们摊子。 边上光头数罪名数得天花乱坠,林雪春直接摆手“得了吧,老娘懒得陪他们多折腾。” 封一行一看动作便猜事情成了,扭头好声好气请大哥松手。他没扶章程程,直接越了过去,伸开双手想抱儿子。 光头却是避了开来。 封一行糊涂了,“这” “一百倍。” 陆珣一声落下,四面八方先是诡异地静了刹那。旋即有人嘟囔“一份啤酒鸭多少钱来着” “七毛五翻百倍,这不是多少来着” “七十五块钱” “一个月的工钱啊” 谁能舍得腰包里白白少掉七十五块钱 封一行装模作样的摸兜,只摸出一把零钱来,“你们看,我身上实在没那么多钱啊。一百倍是不是太多了点有点儿过分了吧” “钱不够就打借条。”陆珣充耳不闻,直接压着纸币递过去“按一天三分利算,七十五块钱,每天两块二毛五。不多。” 不是你的钱,你当然不嫌多。 封一行脸色难看,那边光头又晃了晃手上的志宝,“不赔钱也行,你这儿子我们就带走了。放心,我管人管畜生都很在行。要不了十天半个月,保准还你个老老实实的乖儿子,再不给你惹麻烦。嘿嘿。” 他从这个嘿嘿中读出光头的真正意思儿子绝对乖,究竟是活是疯是傻就没人能保证了。 该死,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封一行看着儿子充血的脸盘,脑袋里各种计量来来去去,最终握着笔,一笔一画写下欠条两个字。 大约想讨点便宜回来,他边写还边说,自家儿子错在太喜欢宋家的饭菜才会屡次犯错。很客气地问陆珣,既然赔了钱,能否外带一份啤酒鸭回去,给儿子解解馋。 “虽然可以。” 陆珣一根手指点在桌上,悠哉悠哉转着笔。吐出不容置疑的三个字“五十倍。” “你不要欺负人过了头。”章程程猛然爬了起来“信不信我” “怎样” 陆珣抬头望她,黑洞洞的眼仿佛没有底。 章程程顿时失了言语,嗓子干涩地挤不出半个字。被封一行拉了一把,踉踉跄跄往外走。 志宝被亲爸搂在怀里,抽噎着要啤酒鸭。封一行只说隔壁摊子的馄饨味道不错,带他吃。 “不想要馄饨,我现在就是想要啤酒鸭。”志宝嘴巴一扁,眼泪要掉不掉。 正要掉了,封一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掐住他的大腿,笑着说“隔壁摊子馄饨不错,你吃肉馄饨,给你妈点个素的。爸来两碗白酒,吃完我们就回家。” 旁人听不出什么,六岁的志宝警铃大作。分分钟收起眼泪,搂着他爸说,“不要啤酒鸭了,我要馄饨,肉馄饨” “好,给你点个大份的。” 父子俩说说笑笑,章程程尾随其后。 一家三口在众人的嘘声中远走,林雪春仍不饶人地扬声“老娘的摊子爱招待谁招待谁,被钱砸死都不给你们这家神神叨叨的破玩意儿做菜吃。” 转头又朝摊子里道“疯狗咬人别当回事儿,你们接着吃。今晚平白无故乱了你们兴致,一会儿结账都给你们抹了零头“ 客人纷纷说大方,旁观有人问“老板娘,你这啤酒鸭是真有这么好吃” “不好吃能闹这么多事么” 林雪春口气不小“光剩两只鸭,还能做六盘。想尝味的赶紧来,少婆婆妈妈,不好吃我脑袋给你摘下来。现在不吃,明个儿想吃都吃不着。” “摊子不摆了” “明晚卖别的菜,换着来多新鲜。你们要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不睡觉都给你整出来。“” 林雪春这话一说,众人纷纷报这个报那个。不少人又走进摊子来坐下,一时间热闹非凡,看不出丝毫闹过事的痕迹。 只有章程程衣衫凌乱坐在馄饨摊子上,胳膊浮起两个丑陋的大水泡。 她一眨不眨看着那边,目光里栖息着诡谲的执着。 整副心神在林雪春与宋于秋之间打转儿,以至于忽略了身旁的发言。直到大腿被用力拧了一下,她身子一弹,不小心碰翻了两碗馄饨。 自个儿被滚烫的汤水淋了大腿不说,还被儿子捏着拳头打好几下。 “瞧你这心不在焉的。” 封一行用丝巾帮她擦腿,手指温柔得不可思议。章程程从中汲取到轻微的怜惜,甚至暧昧,顿时脸红心跳起来。 但下一秒就冷却了。 因为封一行拍着她的手背说“我妈前天去市医院看老熟人,又看到你妈住医院病床了,这事你怎么没说” 章程程支吾“我、我忘了。” “你看你家分了彻底,家里只有你大哥大嫂在,年纪也不小。爸妈商量着老人家住院,最好还是女儿在身边尽孝,不然发生什么意外,你后悔都来不及。” 章程程张口欲言,封一行已扬起了俊秀的笑容,给她通知“所以我们全家同意了,让你在娘家多住两个月。孩子家事都不用担心,爸妈会看着的。你只要照顾好你妈就行了,知道吗” 你只要想办法拿到房子就行了,知道吗 章程程感受到的其实是这句话在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死透了之前,你得把那栋宅子的房契给我家拿过来。不然孩子家事你这辈子都不用担心了,你回不来了。知道吗 灵魂仿佛分成了两半,人也是两半。 一半看着那个被林雪春呼来唤去毫无怨言的宋于秋,一个看着面前笑容满面的年轻丈夫,章程程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啊。 从没有这么知道过。 闭了闭眼,她呢喃“我不想去。” “什么” “我说不想去。”声音微微高了。 封一行唇边的笑容凝滞一会儿,很快重新流动,“我知道你妈不好伺候。但程程你家祖上是朝廷里当大官的,那会儿全家都没了,只留下你妈这位老大小姐活到现在,谁说得清楚她手里有多少好东西” “想想我想想我们的孩子,忍忍好么“ 章程程沉迷,光是沉默。 封一行在桌子底下捏她的皮肉,她全不知疼。一双眼睛干看着阿宋夜摊,冷不丁冒出个主意“我们也摆摊吧” 章程程挨了顿打,没什么特别原因。 无非男人酒精上头,她拒绝他的要求,惹他不高兴了。在回家路上碎碎念着摊子也惹他烦了。所以他一脚把她放倒,男人的手拽住女人的头发在地上拖、往桌上甩。 他掐她,掐得她五官变了形,给她一记耳光。 十根手指在昏黄的灯光下咔咔作响,男人在暴行中变得高大、强壮,毫不费力地骑到她身上。就像人骑着动物那样的天经地义。 仿佛女人天生要屈服在男人的身下,被统治,被决定,有时候能被呵护,有的时候又要被教训。 “让你不去,我让你不去” 他的胳膊影子抡一下,抱着孩子的婆婆便皱巴巴笑一下,“早说了这贱婆娘胳膊肘不向着咱们自家。当初还伙同章家骗嫁妆,该打” 志宝抱着新买的金箍棒呼呼大睡。 “摆摊哈摆摊” 他踹她的头、胸、小腹还有腿脚。像他做人时候的亲吻,如今的暴行来得无比细致,任何地方都不放过。 化身狰狞野兽的他仰头灌了两口酒,喘着气继续踩她脑袋“害老子花了上百块钱,还敢伸手要钱弄破烂摊子以为老子脑子进水了供着你败家么呸” 婆婆又笑。 章程程蜷缩着身体,一直等到他解气了疲惫了,婆婆也乐呵呵回房休息,才用最后的力气说“摊子能赚钱,不会败家的。” 他没理她。 “我看过他们烧菜。她家厨房的窗子对着锅,对着墙。我爬梯子看过他们家烧菜” 他坐在椅子上,总算施舍她一个眼“光看了有什么用,你能做出他们那滋味么” “别的不能炒面炒粉能” 宋家夫妻练习炒面炒粉时,章老太太已经住院。章程程不必前后张罗家务,一双眼睛支在墙上看了一整天,偷师到几样最简单的精髓。 本想拿来讨好老太太,有机会再哄哄儿子。没想到阿宋夜摊生意那么好,她心念动了,忍着疼爬过去抱男人的小腿。 “肯定能赚钱,赚了钱都给你成么我搬家里的锅碗,花不了多少钱的求你了,就帮我租个摊子,我赚钱我攒钱,咱家早晚能过上好日子” “搬谁家的碗” “章、章家的” 封一行冷着一张醉醺醺地脸,把她当乞求骨头的老母狗那样看着。过了一会儿说行吧。 “要是摊位的钱赚不回来,你还得给我滚去医院伺候老太太。要么弄到值钱东西,要么你给她陪葬,去阴间再做一对冤家母女。” 他说完就走,还关了灯省电费。 只有她被留在黑暗里,死了一样地不动。 闻到屋里浓重的酒味,泪水簌簌落下来,不是因为疼,不是因为威胁,而是想起了宋于秋。 章程程以前特别相信封一行,他不是故意打她,不是故意摔东西发脾气的。否则打都打了,何必酒醒后一次次哭着道歉,还下跪忏悔呢 他是爱她、疼她的。 俗话说得好,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把眼泪黄金都给她了,怎么可能不爱她谁敢说封一行不爱章程程,她必要跳起来理论你懂什么他给我买过金戒指、骑自行车载我去看海、还给我念诗写信,你懂什么 问她那他为什么打你 章程程理直气壮都是酒这坏东西作祟,怪不得他 他们说了这酒上了头,最好的男人变成最坏,当妈的都能把孩子给生吃活剥了。所以封一行是真心实意爱着我的,只是酒逼着他不爱我。他打我,打在我身上疼在他身上。他比我更煎熬,更不想活,绝望到灵魂都撕裂。这都是他亲口说的,能有假 封一行所有兄弟的媳妇都是这样,还能有假 可同样是酒。 为什么隔壁又老又黑的宋家男人醉了酒完全不同 一四十多岁的老爷们儿怎么有脸缠着老媳妇,小狗崽子似的蹭来蹭去,吵着要给她买房子买衣服,一副天底下好东西全部买给林雪春 他怎么不抽不打 他凭什么不煎熬不撕裂 章程程想了很久很久,研究很久很久。 起初怀疑宋于秋不够爱林雪春,或者老夫老妻爱得不够深。她天天找机会偷看,去找他们不够相爱的证据,用来衬托她的爱情美满。 然后她发现了。 封一行绝不沾手家务,但宋于秋总是帮着媳妇收拾碗筷洗晒衣服,甚至自己刷鞋、三天两头被林雪春派出去跑腿; 封一行很少在家吃饭,但宋于秋在外头不管干什么,宁可挨饿到大半夜不在外面吃,回家来就着冷菜拌米饭; 封一行把家里的钱捏得死死,这个那个宝贝都不许她碰,说是太过麻烦不想她操劳。但宋于秋的家当全部捏在林雪春手里,平常身边不超过十块钱。动不动得朝婆娘伸手讨零花钱,他乐意,她也乐意,夫妻俩吵起架来都像年轻人打情骂俏,半个脏字都没人舍得先骂 看过来看过去,看得满心酸苦不成活,章程程终于恍然大悟林雪春是被爱着的,酒是被爱着的。原来天底下不被任何人爱的那个玩意儿是她 封一行始终在骗她,酒在骗她。 连她自个儿都在骗自个儿,多贱 这下好,美妙的谎言被戳破了。轮到她章程程真心实意的煎熬,撕裂。好多天不敢面对丈夫儿子,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如何在残酷的真实里活下去。直到今天 骤然发现自己应该记恨的是咄咄逼人的林雪春,是惺惺作态的宋于秋,还有那个逢场作戏的夜晚。 “都是你们的错呵呵呵。” 章程程浑身的伤痕,大大小小的青紫泛着血丝。她躺在冰凉的地上,游丝般的声音在屋里缭绕。 “林雪春” “宋于秋” “一对狗男女,绝不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绝不” 八点半,王君徐洁该回学校了。 摊子这边生意正红火,少说得张罗到十点钟收工。林雪春走不开,又不放心两个小姑娘独自走夜路,顺口挽留“要不你们仨都住家里得了,房间有的是,收拾收拾就能住人。” 王君挠挠头“浑身黏糊糊,得回去洗个澡。” 徐洁边啃冰淇淋边摇头,含糊道“明早七点半要上课,本来我就起不来。住这儿还得回去宿舍拿课本,我保准沾床就倒,一睡不起。之后我被学校开除了,就没办法来玩咯。” “小丫头懒骨头,真有脸说。” 林雪春笑骂一句,随手扯来路过的阿汀“你今晚住家里” “课本忘了带回来了。” 意思就是回学校。 林雪春努下巴“多大点事,让徐洁给你捎。” 阿汀有点儿为难,王君看出来了,笑嘻嘻地凑上来”雪春姨你是不知道,她学习用功着呢,课前预习课后复习一个不落。她们班接下来两天都是满课,来回路上半个小时都够她复习两门了。再说寝室没她,我跟徐洁铁定打得你死我活,你还是让她回宿舍吧。” “啧,早晚学成个傻子。” 林雪春伸手戳一下她额头,松了口“回学校归回学校,都先坐着。冬子一会儿就来,让他送你们到宿舍底下。” “等不了啦雪春姨,再半个小时就关门了。” “回去迟了会被宿管记名字扣学分的。” “我们还得洗澡。” 吵吵闹闹烦死了,林雪春瞪眼“让你们坐着就坐着” 丫头们止了声,边上的陆珣疏忽开口“我送她们回去就行了。” 林雪春笔一划,还没来得及拒绝,三个丫头已经欢天喜地的答应了。纷纷收拾东西要走,还给她挥手说再见。 “那我们走了。” 陆珣微颔首,林雪春不吃这套,从鼻子里哼出一口热气儿,代表她把他的鬼主意看得透透。 两个小丫头方才嚷嚷半天了,你小子不声不响做条影子,跟在阿汀屁股后头打转。这个当儿冒出来做好人,你送的究竟是她们还是她 未来丈母娘的脑筋有时候不太好使,有时候非常的好使。陆珣淡然自若任她看着,脸不红心不跳,必要时候还能捻一捻菜单提醒她别说方才了。 方才您老人家还硬生生抢了菜单,帮我拦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把我当成准女婿看。现在还作数吗 林雪春看懂了,林雪春摆臭脸“滚滚滚,少杵在这儿打扰我做生意,有多远滚多远。” “走了。” 得了,你老江湖拍死在沙滩上了。 陆珣的背影在她看来都是得意洋洋的。 “臭小子,哪儿学来那么多招儿” 她吃了个哑巴亏,败得不声不响。这会儿气得牙牙痒,眼角瞥见宋敬冬就吼“你干嘛去了折腾这么半天” 宋敬冬好无辜的摸摸鼻子“我不洗碗么” 开张营业第一天,对客流量存在严重的低估。摊子里人手大大的不足,备好的碗筷也是大大的不够。他这不就两头跑来跑去地送碗,顺手洗了两大盆碗,怎么又挨骂了 他看看老父亲,老父亲给他一个眼神你撞枪口上了,自求多福。 哦。 次次撞枪口的宋敬冬习惯成自然,伸手摸了半片西瓜,边张望着问“阿汀她们呢” “走了” “回学校了” “废话。” 林雪春沉着气记账,记了五六行发现儿子还没动静,胳膊倚在柜子上看她记账呢。还伸手指“这里算错了啊。” 她嘴角抽动“你没事干” “我干完了啊。” “没事干还不去送送她们成天在我面前大猪小猪的死埋汰,你妹在你眼皮底下被拐走都不知道。还吃西瓜,不去送你妹回学校。” 老妈子火大到用铅笔戳人。 宋敬冬啃完西瓜擦擦嘴,笑眯眯道“谁说我不去送了送是当然要送的,不送白不送。我就是故意留下来看看您能忍多久嘛。” 说完就跑,后头果然遥遥追上来一声宋敬冬你今晚别想进家门。 诶嘿嘿。 做人还是主动讨打比较快乐。 他慢悠悠往前赶,正巧一伙人正在聊封家。 “他们家到底干嘛的” 王君近来热衷于收集写作素材,对万事万物抱着细致的观察力。捏着下巴就说“我老觉得那男的怪怪的。” 徐洁拆台“你最近看谁都怪。” “主要那男的自个儿提出二十倍赔偿,前头表现得特别好,很讲理。转眼七十五块钱打借条就腆脸贪一盘鸭他家到底有钱还是没钱” “还算有钱。” 光头查过章程程,沿着线查到封家去。发现这是个极其好运的一户人家。 原本穷困潦倒朝不保夕,孩子生一个死一个,都是没有出生证明的黑户。小儿子难产去了医院,眼看着大笔医药费补不上了,凑巧北通出了新城新气象的口号,同时出台拆迁补贴政策,给了他们家一大笔钱。 这么多年来封家夫妻捏着老本过日子,除了儿孙便舍不得多花半分钱。 隔壁邻居说封家最能耐的事儿就是酱油没了,活生生靠借用撑了大半年。如此吝啬到令人发指,自然没人肯跟他们家来往。老太太借无可借,这才拉长脸去杂货铺子买了一袋的酱油,还一路骂骂咧咧,指桑骂槐。 邻居还说了,封家儿子要是不酗酒,其实很不错。 封一行在北通第一、全国排得上号的钢铁厂做主管,工钱够够的,工作服都特别干净洋气。日后封家老本花完了,光靠他养活一大家子不成大问题。 “那不是我舅的厂子么” 徐洁学着电视里的坏女人,神气在在地翘着兰花指“宋千夏,只要你以后作业借我抄。我一个电话过去,立马让他丢饭碗信不信” 陆珣丢给徐洁一个充满肃杀气的眼神,淡淡道“我能让他丢饭碗,再吃上十年牢饭。“ 你能吗 挑衅的反问没说出来,都藏在他的尾音里了,傻子才听不出来哦。 好争强好胜一男的。 徐洁无语,王君抚额,阿汀默默地憋笑。 宋敬冬在后头听了半天,一手搭上陆珣的胳膊“你可别动他。他要是丢了工作吃牢饭,那对娘俩不得回到章家来到时候天天作妖,惹我妈生气,最倒霉的就是我。” 陆珣目不斜视,打掉他攀关系的手,别过脸去只看阿汀。身体力行地表示你倒霉你的,与我无关。 总算体会到老妈子的窝火了。宋敬冬笑得狡诈“第二倒霉是我爸,第三就轮到你。” 陆珣还是不看他,冷漠。 “我也觉得不要管他们吧。” 阿汀慎重地想了想,觉得那家人气场古怪,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不能轻易在背后动手脚,不然被封家发现了,缠上来,非常的难解决。 陆珣低低应声。 兄妹俩明明是同样的意见,宋敬冬得到的是黑漆漆的后脑勺,小姑娘得到的是一个好。两相对比,简直是大型偏心现场。 当哥哥的笑容逐渐暗淡,王君则在一边乐得拍大腿终于不是她单独受伤害了真爽快 动作太大,引得两人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王君深刻记得陆珣的记仇,一秒扯开话题“陆小子你现在有钱有势,混得很不错嘛。” “还行。” “他很厉害的。”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阿汀抬头瞅瞅他,是在问他能不能说。 陆珣淡淡垂一下眼眸,表示应允。 阿汀这就眼睛亮亮地说起来“他有办公室。” “哇哦” “办公室很大,有两个冰箱。” “哇哦” “有七个员工,就是今天来吃饭的客人。” “哇哦” 王君可配合了,一口一个哇哦。徐洁本来嫌她们幼稚,后来大约觉得自己没有互动太孤单,大声感叹起哇塞,非要跟王君比出个嗓门高低。 路上凉风习习。 小姑娘的侧脸朦胧,白嫩得如同奶脂。不知怎的就越说越欢喜,活像她自个儿做成了多么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时不时还转过来冲他笑,梨涡一闪一闪的。 陆珣被她笑得心软。 一大块的心脏都被肮脏污浊的人事物糟蹋透了,变得又黑又冷。只剩下心尖尖这点纯粹的地方,因为她而软得一塌糊涂,暖得毛毛绒绒。 不知不觉走到了宿舍楼底下。 这是依依不舍的圣地,王君敏锐地捕捉到不详预感,说声再见扭头就走,坚决不给自己一丁点受伤害的可能性。 “再见咯。” 徐洁也走,剩下阿汀左看右看,犹如千古以来的男人夹在老妈子与女朋友之间一样,她在哥哥和男朋友中间进退两难。 陆珣望向宋敬冬的视线很不善。 阿汀双手合掌作摆脱状,“能不能让我们说说话” 老哥哥煞有介事地拨了拨刘海“我背负着全家的使命来盯着你俩的,你们有什么话可以在我面前说,我保证不告密。” 陆珣“快滚。” 阿汀“就两分钟。” 老哥哥继续死皮赖脸,继续扯“你们可以把我当成一颗高大伟岸的树,一根正直的电线杆,或者牺牲自我照亮他人的路灯。我都不在意。我用我的理想和人格发誓,不管你们说了多么肉麻的情话,多么煽情的告别语,我绝对绝对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只要你们不进行任何肢体上的过分接触,我就是一颗高大伟岸的树,一根正直” 不进行肢体接触。 个屁。 宿舍关门在即,宿舍大姨虎视眈眈。四下左右都没人,唯独灯光边缭绕着细小的蚊虫,树木沙沙作响。 陆珣当机立断地抬起胳膊,一巴掌盖着宋敬冬的脸左转四十五度。手指挡着他的视线,同时低头亲上小姑娘的唇。 “后天有空。” 他说“我来学校陪你。”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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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时间多说了,宋婷婷冷冷丢下警告“你最好老实呆在学校里,别再去摊子找风头。” “为什么。” “没为什么,不想惹麻烦就别去” 什么麻烦 她故意不说清楚,转身就走。 一直走下半层楼梯,心底嘲笑小丫头片子就是手段高见识低,不禁吓。冷不丁头顶传来字正腔圆的一句反驳“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脚长在我身上,只有我能管它。” 意思就是她没资格管。 呵。 宋婷婷沉下脸,“你别后悔就行。” “应该是你别怕我就行” 宋婷婷猛一下仰起头,几乎用眼神割着她的喉咙,牙缝里挤出六个字“我能怕你什么” 阿汀天真地笑“别怕我去摊子啊。” “你” 意料之外地被戳中马脚,宋婷婷快步离开。 背后仿佛紧紧粘着那道声音,如同鬼魅附在耳边吹气儿,反复念叨你怕我,你别怕我。你多怕我,你是不是怕我 砰 她面色铁青地甩上了门,声音响彻上下楼。 “要死啊破坏公物扣学分知不知道” 准备查房的宿管大姨骂骂咧咧,阿汀无辜揉揉脸,一溜烟跑回寝室,争分夺秒洗澡去。 接下来两天是掰着手指头过的。 分分秒秒一会儿长得没边,一会儿短得离谱。四十八小时在手指缝隙里流逝过去,阿汀一睁眼就往阳台跑。 果然捕捉到那抹高高瘦瘦的身影,真好。 小丫头捧着脸笑了一下,钻回寝室打开灯,这边拍拍床铺那边掀掀被子,日常为室友们温馨叫醒服务。 小书呆子碰了就醒,从来不用人多做操心。王君永远在坐起、倒下两个动作中没有灵魂的徘徊五分钟,再眯着眼睛颤颤巍巍去洗漱。 最棘手的当论徐洁。 捂上被子不看不听不知道,你再催,她就发大火。 这会儿火气已经发完了,正披头散发抱着被子发呆,突如其来一声“我受不了这种日子了我要退学不退学就跳楼” 书呆子默默推眼镜,习以为常不意外。 王君刷着牙,日常火上浇油“跳楼容易碎脑壳,一脑子浆到处流。死了还要登报纸,死得太不光荣了,我还是建议你忍辱起床。” “我不我就不” 徐洁满床打滚,王君神来一句“别滚了,我看你滚就想起那个志宝。“ “什么”徐洁一跃而起,生气蹦床“脏兮兮的穷光蛋能跟我比谁准你看着我想起他了我打死你” 王君勾手指“来啊,你下床打我啊。” “我不下床照样打你” 徐洁往外探身,抓着枕头狂打。 王君吐了漱口水,伸手扯来自己的枕头,大清早拉开一场枕头大战。打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毛絮乱飞,整整持续了十分钟,两个姑娘胳膊酸了,异口同声地宣布“停中场休息” 呼呼呼。 徐洁挂在上铺喘粗气,发现阿汀犹如老僧入定,始终对着镜子编头发,一点没被枕头大战所吸引注意力。竟然没来劝架 非常可疑。 徐洁揪揪王君的头发,“你看宋千夏。” “咋” “今天又没考试,她傻笑个什么劲儿” “这不是傻笑,这是满面春风。” 王君打了个哈欠“除了考试、赚钱,还有什么能让她这么高兴” 答案显然易见“陆珣” “对头。” 今天陆珣要来学校陪上课。阿汀在这两天里高高兴兴念叨过十多遍,现在一提到陆珣两个字,徐洁下意识掏耳朵。 眼望着阿汀一改乌龟做派,迅速收拾好书包要走。徐洁大喊“等等”,同时如猴子般敏捷地爬下楼梯。 整栋宿舍楼都知道徐洁大小姐非常有钱,有个四四方方的抽屉,差不多就是人人羡慕的百宝箱。有时藏着国外来的果汁零嘴儿,有时是样式新潮的鞋子衣服。 谁都没想到这次掀开桌板,她会摸出一根口红来。 徐洁拉长身体,胡乱在阿汀嘴巴上抹了两道桔红色。自个儿满意地点点头,再得意洋洋去问室友“怎么样” 一致点头“好看。” “送你了,祝你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口红直接塞进包里。徐洁完全不给拒绝的机会,光着脚推阿汀出去,直接关上门,怎么敲怎么喊都不开。 “那我走啦。” 阿汀无奈地叮嘱“还有五十分钟,我帮你们买早饭,你们别迟到了。” 走出去十多步,寝室门忽然又开了。徐洁钻出个脑袋,撅着嘴巴狂做亲吻状,嘿嘿笑“这样之前记得擦口红。”说完又撅嘴,一副要亲得你死我活的模样。 “徐洁” 阿汀想过去捂打她,她反手关上门哈哈大笑,留给阿汀一个闭门羹,简直不能再张狂。 “不给你买早饭了。” 阿汀放下狠话,一口气下五层楼梯,在一楼地面急急刹住脚步,调整呼吸。 身边聚着四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拿着课本别着发卡,掩着嘴巴不知说些什么,大家都笑。 这时外头小跑进来一个烫着卷刘海的姑娘。没头没尾冲着她们说“没错真是他” 说的是陆珣么 阿汀支棱起耳朵,只听左边姑娘狐疑“他怎么又来我们学校了” 右边姑娘故作高傲地抬起下巴,示意她们看“我这样看着像不像宋婷婷她能混进南家,我能不能混进陆家弄个阔太太当当” “不能。”阿汀小声说。 她们当然没听到。围绕着宋婷婷说了一会儿,又开始议论陆珣到底为谁而来,抢着说“为了我,当然是为了我” “少臭美了,你抵不过我半根手指头。” “你们这群不害臊的能不能知点羞” 先前进来的卷刘海姑娘撩拨着头发,作出一副娇滴滴的表情“不瞒你们说,我和陆教官那是青梅竹马。他痴恋我很久了,非要到宿舍门口来找我” 半真半假半玩笑的语气,听得阿汀不知该笑还是该小心眼,怪陆珣太打眼。 反正。 绝对不是来找你们的。 因为是我的男朋友。 她在心里这么说完,下一秒就像是饮了一杯过分甜的糖水,也像跌进软软的,顿时甜得掉牙松骨。 仰头看着陆珣棱角分明的侧脸,又有点儿窘迫。生怕被他谈听到这幼稚的腹语,会要笑不笑地逼近她,让她当着他的面重复那三个字。 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 停 阿汀晃晃脑袋瓜子,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抛出脑后。 只是心不在焉着,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眼看着要摔,下意识一个陆珣出口。 “嘶。” 偷偷围观的姑娘们发出倒抽凉气声。 并非阿汀在宿舍门口摔个狼狈,反而因为她没摔。 她们眼睁睁看着陆珣眼疾手快,一把捞住踉踉跄跄的小姑娘,眉眼间的冷郁一哄而散,这才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 传闻中凶神恶煞、一言不合就揍人且体罚的陆总教官,不但扶正失去重心的小姑娘,还很自然地拨了拨她凌乱的碎发。 尖削小指缠绕着发丝,黑白的反差那么大。大家伙儿呆呆看着,忽然有人醒过神儿来了,碰碰同伴的腰说这就是青梅竹马。 前陆总教官在学校里有个青梅竹马,他是为了她才肯接下军训差事的。这个说法在学校里沸沸扬扬传了好一阵子,男方被传得死心塌地,女方蒙着神秘面纱。 这会儿晓得了,原来就是宋千夏。 难怪他俩在军训期间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还面对面吃饭呢。 马后炮大发感慨,更多是羡慕,还有人肚子里咕噜咕噜冒酸水宋这个姓是不是特别好怎么一个两个都有阔太太的福命儿呢 她们视线热烈到无法忽视,阿汀误以为是他们太过伤风败俗所致。默默拉开两步距离,伸手扒拉扒拉头发,希望能冲淡刚才莽莽撞撞的形象。 可惜陆珣还是记住了。 他去牵她的手,低下头似笑非笑地说“看到我有那么高兴路都走不稳了。” 好得意。 阿汀眼前瞬间出现猫尾巴晃悠来晃悠去,甚至跳起舞的虚影。 “那是意外。” 她躲他的手,藏来藏去又被老谋深算的陆先生逮住。骨节很大手指穿过指缝,紧密贴着她的手指、握着手背,形成十指相扣姿势。 手心贴着手心,干燥而温暖。 阿汀看看握着的手,再看看神色各异的同学们,想松但又的确舍不得松开。就算了。 “你吃饭了吗”她问。 “还没。” “那我们去食堂,我请客,就当你陪我上课的” 代价,补充,奖励。 想来想去,阿汀灵机一现“工资。” 陆珣挑眉。 小姑娘从单肩包里掏出一小叠粮票毛角,在他面前活泼地晃悠来去,还给他一个明媚的笑容,“今天你给我打工,包吃喝。表现好的话,另外再给你加工资,好不好” 陆珣的眼眸深了一瞬,唇角提了提,溢出一个好字。随即又低低问“怎么样才算表现好啊宋小老板。” 宋小老板。 真是奇怪,这个名头怎么拥有不亚于男朋友的黏糊感弄得人甜滋滋,又怪不好意思的。 阿汀被这个名头抬得有点儿飘,好像一下子真成了老板上头的老板,掌握着陆珣一天的辛苦劳作的酬劳。 她一本正经地绷着脸回复“我想想,等会儿告诉你。” 只是没想满两分钟,陆珣捏她软软的手指头,又凑过来提要求“宋小老板,除了工资还能不能要其他的” 你好麻烦的哦。 宋小老板抿着唇看着陆大员工,好半天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你想要什么” 陆珣低头,在她耳尖轻轻咬了一下。 “要你亲我。” 七点半上课。 王君的乱七八糟系离中医药学院的距离不远。阿汀走近道送了趟早餐,回到自己班级门口,恰好是七点二十。 还有十分钟,教室里已经坐满了班级同学。 这年头不是没有男女朋友陪着听课的事儿,但那都是开放式的大课。今天早上好死不死是班主任的专业课,不对外系开课。 陆珣身份打眼,新生里头没几个不认识的。阿汀不敢贸然带他进去,只能去徐洁那借了两本小说,哄他在隔壁教室里打发时间。 陆珣向来不好哄,且越大越不好哄。 眼皮子一落,瞅着那两本武侠小说的眼神跟瞅枕头没啥区别,尤其还是劣质的硬邦邦的枕头。他对它们简直不屑一顾,充满嫌弃。 阿汀心更虚。 迫于年代限制,手边没有平板游戏机之类的处在。一时半会儿实在弄不到陆珣感兴趣的东西,她只能再三保证,尽量向班主任争取,让他进教室坐在旁边听课。 “实在不行的话,你去到处逛逛” 不要。 屁大点学校有什么好逛的。 他孩子气地偏过脸。 阿汀连忙绕到他面前去,改口“那你就在这里等我,看看小说睡睡觉。我下课就来找你行么” 不。 上课四十五分钟中途休息十分钟,大课之间休息二十分钟。打发乞丐呢。 他又偏过头去,给她儿时熟悉的后脑勺。 “下课铃一响就来,我保证” “上课也会想你的。” “只有早上这样,下午我就能陪着你啦。” 所以今天到底谁陪着谁啊喂 陆员工脾气很大,一张脸别过来别过去,眼珠子倨傲地飘着。五分钟过去,宋小老板绕来绕去都累了,鼓着脸歪脑袋看他,“你再这样就要扣工资了。” 陆珣牵了牵嘴角,表示不屑。 这人是故意的。 小时候都不至于这样闹脾气,何况如今是恶名在外的陆总教官,兼任吃人不吐骨头的陆大老板 阿汀学着老妈子盘起胳膊 这样很有老板架势,四分严肃六分无奈地揭穿他“只剩下四分钟了,你快点提要求。” 陆珣学她盘起手,颇有正儿八经谈判的意思。右手食指抬起来,点一下左边的脸颊。 阿汀踮脚飞快亲了一下。 “好了我得走” “没好。” 他攥住她的手腕,慢悠悠点点右边脸颊。 再亲一下,那五根手指依旧不肯松开。 陆珣半靠着课桌,脸凑过来,额头贴着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唇,果然还是要她亲这里。 阿汀一动不动跟他对视了好一会儿,败在他炙热的注视与呼吸下。轻轻说了声这次真的是最后,不能再耍赖皮了 而后微微扬起头,亲了上去。 温软的唇角相贴,她不会别的,不敢做别的。 仅仅是探出舌尖舔了一下,堪比偷舔冰淇淋似的做贼心虚,半秒不到便缩了回来。 这份动静当然没能瞒过陆珣。 他的手掌覆在她的脖颈,大拇指抵在下巴,让她仰得更纤直脆弱,被迫承受着加深的吻。 唇齿滚动过浓重的欲念,犹如世上最不识好歹的野物。 它无时无刻,它毫无廉耻之心,不分白天黑夜。但凡一颦一笑挑衅它,丁点压制惹恼它,最后就会变成来势汹汹的侵略,穿透皮肉的标记。容不得分毫的拒绝。 陆珣已经很像人了。独独在这种时刻,阿汀恍惚之间会觉得他还是日暮村阴暗角落里的怪物。 而她成了贡品,或是饲养员。因为胆大包天地走进了他的领地,妄想彻底驯服他。连哄带拉着他进入这凡世之中,她拿走了他的一种可能性。所以在他偶尔失控时常常要付出代价 那就是献上她自己,以此安抚他骨子里生有的暴戾。 驯服动物总是有代价的,何况是人。 何况是曾经被当成动物对待的人。 阿汀微微掀开眼,水光朦胧的视线之中有他漂亮的眉眼。 她轻轻搭着他的脸,触碰着锋利的眉梢。而后握住他的手,撤掉那只抵在下巴处的手指。 不需要强迫,不需要躲藏。她早就知道万事万物要有代价,要是活在世上要爱一个人,就要连着他的好坏,连着他的温情残忍一起爱。 她拥住他,她试着回应他。 空教室里窗户微开,窗帘翻飞。 光影交织着缠绕着,截然不同又密不可分,抵死的温柔的搏斗。进退是相对的,凶狠温和也是轮流的。 这里很静,唇齿发出细微的声响,衣料窸窣。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咔嚓,咔嚓,咔嚓。 足足的一百六十秒恍如隔世。 上课铃响的时刻他放开她,她两只眼睛汪汪,下唇鲜艳欲滴,稍稍充着血。 阿汀下意识舔了舔唇,在陆珣深沉的眼眸前,后知后觉地捂住脸。 “完了。” “什么”他嘶声,欲味很浓。 阿汀哭丧着脸,很小声“忘了抹掉口红了。不知道那是什么做的,能不能吃”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觉得现在还能吐出来吗” “你觉得能么” “应该不能吧” 她垂下眼睛,陆珣真的要被她逗的笑死。 天底下再没有这么纯粹的小姑娘了。 她还握着他的手,他翻了个面,捻着她手背亲了一下,慢慢松散开手指。 “去上课吧。”他说。 “你别乱跑。” 她又碰着他的脸轻了一口“下课我就来。” “好。” 半晌之后,教室里空有他一人。他双手撑在桌上,懒散地眯着眼睛眺望远方,继续自言自语般应着“好。” “我不乱跑。” 早上共两节大课,班主任姗姗来迟。走上讲台桌环顾四周,点完名后开场白竟不是大家早上好,现在我们开始上课。而是 “今天谁带家属来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 班主任轻笑了声,脸上的肃穆一消而散。不再用凝重、而是平日的温和口气又问了一次“老师我可是在教室外头碰上一张熟面孔,究竟是谁的家属啊” 这下同学们不假思索,异口同声“宋千夏的” 徐洁喊得最大声“宋千夏带她青梅竹马来上课了,但是班主任你把他们又给拆散了。” 此话一出,周边笑声哄堂。阿汀又窘又急,左手右手都用来堵徐洁的嘴巴。 讲台桌上班主任转过身,边手抄上节课末尾的板书,边煞有介事地疑惑“被我拆散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干过这种坏事” “那老师你就唔唔唔。” “你就让。” “他唔唔唔进来” 阿汀一个劲儿挡,徐洁一个劲儿躲,断断续续还是把话说完了。 全班都是年轻姑娘,提起所谓的自主恋爱都是憧憬又陌生的,这时候想看热闹,纷纷附和“老师你就让他进来吧。” “不让他进来班长都没心思上课啦。” 坐在走廊旁边的同学们探头一看,看到了陆珣。又说“原来是陆教官,那就更不能让他站着了啊老师。” 班主任故作不知“哦为什么呢” “好歹当过教官,我们要给他点地位。” 姑娘们很活泼,笑嘻嘻道“而且他老站在那里偷看班长,多像军训的时候教官在外面盯着咱们背军事理论。我心理负担太沉重了,就没法好好学习了。” 阿汀被打趣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假装掉了橡皮,藏在桌子底下半天没好意思出来。 班主任就笑“行了不开玩笑了。只有上了五十五岁的老教师才不接受年轻人谈恋爱。老师我很开放,只要别影响到课堂记录就行。” “我替班长担保不影响。” “你替班长担保什么要替家属。” “那我替班长家属担保。”徐洁不嫌事大,又呸呸呸改口“又不是我家属,我有什么资格保证。我不保证了,宋千夏你自个儿保证吧。” 阿汀哭笑不得,快要被玩坏了。 不过事实证明,陆珣完全不影响课堂纪律。因为他们坐在最后排,而且半个小时后,陆珣再次枕书本睡着了。 不打鼾不说梦话,非常的安静老实。 一觉睡到放学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简直老师看了摇头,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学生。同学们看了得意,所谓的教官照样熬不住秋天凉爽以及班主任温声催眠,说明她们很强。 至于徐洁。 徐洁试图拐走阿汀、丢下陆珣孤零零在教室里呼呼大睡的计划失败,对着他疯狂啧啧“他是有看字就睡的毛病还是怎么的还以为我这么能睡已经很牛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天。他上辈子猪投胎的吧” 徐洁睡到放学铃声响,实在五十步笑百步。 阿汀只能说“他应该尽力了。” 进教室前十分钟的陆珣精神奕奕,两本武侠小说翻来翻去,双手闲不住,又去找他的爱不释手的老玩具 她的手。 阿汀要上课做笔记,今天没让他得逞。还不准他动手动脚,不准说话不准传纸条。 条条框框下来,陆珣光在那儿打发时间,不然就是乱涂乱画。阿汀看在眼里,就给他找了件差事帮忙抄黑板上的板书。 陆珣抄了。 抄着抄着走神了,抄着抄着犯困了。脑袋渐渐低下去,百无聊赖往胳膊上一靠,眼皮越落越低,笔画越来越潦草,最终失去意识。 阿汀凑过去看了两眼。 被他压在侧脸下的本子,一半是正中间的板书摘抄,另一半是她的小名,在页面上漫天飘,犹如哗哗落下的雪。 笔停留的地方晕开一滩黑色的浓墨。汀这个字缺了一笔,仿佛丢了条腿似的。因为他写到这里就睡着了。 “陆珣。” 她小小声喊他“陆珣你饿吗” 陆珣没反应,独独手指微动,碰得笔尖一划。 有意或是无意,汀字添了腿。 仿佛知晓自己在睡梦中把她的名字补完全了,他淡淡哼了声,一股儿办成大事的倨傲。 “辛苦啦。” 阿汀忍不住笑着摸摸他的碎发,坐下来复习课本。准备推迟午饭时间,等他醒来再说。 这时没人。 教室里最后一扇窗户没装帘子,不太热的光线从背后打过来,影子恰好落在黑板上。 一个睡着的影子,一个挺直脊背的影子。 阿汀看了看,低头去看书,又抬头看了看。忽然放下笔,猫手猫脚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走廊拐口一男一女并肩而行。前者脖子上挂着珍贵的海鸥牌相机,后者手有纸币。相同之处是他们脖子上挂着的校刊记者牌子,以及来到这儿的目的采访宋千夏。 “到底要采访她什么啊”男同学一脸尴尬“别的小组都在采访中秋节留校学生的想法,外地子弟在学校生活的感受。还有各种老师、学校历史。难道咱们采访她为什么长得好为什么招师哥喜欢” 围绕在宋千夏身上的最大话题就是外貌、人气。 学校校刊是人人挤破头想要加入的队伍,他们都是新生,这次的文章题目不好就会被刷掉大半。男同学觉得拿人气同学当噱头,太肤浅了,铁定落选。 结果被搭档的女同学凶巴巴瞪了一眼“你才肤浅,肤浅的人看到肤浅的事物谁说要采访这种小道东西了你没听说她在跟之前的陆教官谈恋爱么” “又不是真的教官。” 学生教官在校期间谈恋爱算得上违背道德的事儿,惊天地泣鬼神,能做大新闻。肤浅归肤浅,大家保准感兴趣。但光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有姑娘家才爱听这种感情八卦。 他这么说,又挨打。 “肤浅的人有肤浅的眼睛” 女同学光打不够,还踩他的脚“谁说采访谈恋爱就是谈恋爱了我要采访的是自由恋爱当代大学生对承包婚姻与自由恋爱的看法对在校恋爱的看法多接地气又具有社会意义的话题,你个蠢货不懂别瞎说。不干就滚蛋,相机借我我自己拍” “别别别,这相机很贵的啊” 两人小声争抢着,走过了拐角。视线越过开着的窗户,正好瞧见黑板上的影子。 一道睡着的影子,一道低头凝望的影子。 “相机” “我都说了这个” “拍照啊蠢货” 姑娘家的直觉天性,女同学狂抽男同学,逼迫他远远近近调整焦点。就在那抹纤瘦的影子俯下身子的片刻,快门被摁下。 她用影子在他额上落吻的瞬间。 被永远定格在胶卷相片之内。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0程章打个章程程(1) 犯困是种容易传染的行为。 好比陆珣睡得天昏地暗, 睫毛伏着一动不动。阿汀靠在桌面上无所事事地看呀、看呀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手肘本来离他挺远, 足足的四十五厘米。她像是化身成某种谨慎又小心的小动物,温吞吞往这边挪又挪,靠又靠。 花了漫长的半个小时, 肌肤碰到另一具身体的肌肤, 她老老实实的停下。 松软碎发被风吹着,微微纠缠面庞, 碰得眼皮发痒。 陆珣被这细小的动静弄醒,抬头在她额上亲了亲。 旋即支起一条手臂托着下巴,轮到他静静观赏她,指尖在浓黑的发丝中游走。 阿汀这一觉睡到六点半, 傍晚的余晖泛着澄澈的金色, 浅浅铺盖在世间, 仿佛盖上一层朦胧梦幻的滤镜。 “几点了” 她迷迷糊糊地问。 “六点半。” 陆珣仍是看着她,目光灼灼。阿汀揉着惺忪的睡眼,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都笑了一下。 她是没头没尾、稀里糊涂的笑, 边笑边伸手去挡他那双灼灼的眼睛,不让他继续一眨不眨盯着。 他则是好整以暇的笑,添了戏谑。脖颈一扬,口一张,玩闹般咬住她的手指头, 懒洋洋问她接着要去哪里。 “不要玩。” 阿汀抽出手。 头发睡得烂七八糟, 她边拆辫子边自言自语似的低语“五点半放学, 学校食堂饭菜应该没剩多少, 而且凉了” 陆珣的手不肯安分,伸过来拨弄头发。这里摸摸那里碰碰,阿汀被扰乱得无法进行思考,又板着脸阻止他“不要玩了。” 这才停下作乱。 他重新靠下去,侧脸贴着冰冰凉凉的桌面。眼皮半落着,像没了肉骨头的狗狗,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样。 阿汀看着好笑,问他饿不饿。 “饿。” 他用散漫的语气陈述“你饿了我两顿。” “那是你睡着了。” “宋小老板自己承诺的条件没做到,还想推卸责任。这样做老板是要上法院的。” 阿汀眨一下眼睛“你要告我” 陆珣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看你表现。” 这台词多耳熟,她早上刚说过呢。 “太嚣张了,你这样做员工会被开除。”阿汀有样学样地反击,提着包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 这不是陆珣想要的表现,他不理。 “快起来。” “不。” “起来起来,我们去吃饭。” “不想动。” “起来啦。” 拔河似的拉拉扯扯,老半天弄不动陆珣。阿汀无奈叹口气,一如既往地认输。又是这样那样磨蹭了好久,总算满足了他的起床气,在天黑彻底前走出了教学楼。 附近只有美食街最热闹。两人慢悠悠逛一圈,填饱肚子,还顺手买了点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再往下走就是自家摊子了。 短短三天时间 或许归功于那场大闹,阿宋夜摊在美食街小有名气,天天都有新客慕名而来尝滋味。而后发现物美价廉,自然而然成了回头老客。 宋敬冬这周要帮着老师折腾文章,算是日夜闭关在教室宿舍里头。未免摊子忙不过来,林雪春物色了两个手脚利索的帮工。上菜擦桌洗碗都交给他们,自个儿只负责招待客人,说说笑笑点个菜,最后结账算钱就行。 这会儿摊子坐满客人,但都点过菜,顶多中间喊着加菜加酒。林雪春还算悠闲,大咧咧支着腿坐在冰箱旁边剥豆角,时不时跟隔壁摊子聊两句。 “哎雪春,你女儿来了。”隔壁老板娘抬抬下巴,忽然露出打趣味十足的笑容。 林雪春转头去看,原来是自家女儿又跟大尾巴狼走到一块儿去了。 说来也是麻烦。 儿女生养不好如债主,日日夜夜巴在你身上吸血食骨。但生养得太好又如金元宝,藏不住掖不好,到处都是惦记的人。 如今整条街都知道阿宋夜摊一大家子,里头兄妹样貌好脾气好,还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不少人合计着这摊子生意红火,宋家爹妈看着能干,做婆家做娘家都成,应该能沾光。赶忙派出七大姑八大姨、或是有名气的没名气的红娘,没少跑来打听。 打听着打听着,不知怎的扯上陆珣。 有人说是大户人家的儿子,宋家夫妻的朋友儿子。 有人反驳不啊,没那么简单。那是宋家定好的女婿,你家儿子要没他厉害,保准过不了丈人丈母娘那关。 两种说法相差很大。 前者侧面证明宋家来路不小,认得当地的大户人家,更值得想尽办法攀关系了;后者则为大大的障碍,阻止毛头小子们娶个美娇娘呢。 他们争论不休,林雪春摆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宋于秋又是打死撬不出半个字的老石头。附近摊子老板成天嗑瓜子看热闹,都闲到下注了,赌宋家最后的女婿究竟是姓陆的,还是旁的阿猫阿狗。 五五开的赌局,隔壁老板娘压了陆珣两块钱。这会儿笑嘻嘻地问“雪春,咱不多问。你就给个准话,这人是不是你那个朋友儿子” “是他。” 隔壁老板娘胜券在握了,高高兴兴“是他就行。开局赚了钱,我给你家女儿包个大红包,然后你们夫妻俩请我白吃三个菜。就这么说好,别忘了啊。” “去你的” 林雪春随手丢去两条豆角丝,旋即一双火眼金睛盯着两个小年轻。开口语气不善“你们怎么来了” “来帮忙。” “顺路看看。” 再问“怎么来的” 两人交换个眼神,阿汀指了指路口“在那边碰上了。” “还能这么巧” 老妈子满心狐疑,奈何上下左右看不出丝毫的可疑之处。只能暂时收起戒备之心,拍了拍身旁的板凳“来得正好,坐着帮我剥豆角。” 陆珣就很自觉,或者说粘人。 自个儿搬张小板凳,一声不吭贴着小姑娘坐下。伸手拿两根豆角,犹如小孩拿到新玩具,挺陌生地琢磨了一会儿,不知从何下手。 “捏这边。” 阿汀小声说着,给他做示范。 陆珣有样学样地捏住尖稍,用力一掰,连带扯下细长的丝。非常简单的动作,但他有特殊待遇,得到了阿汀一句真诚的夸奖“就是这样,你学东西真的超级快。” 林雪春 快他祖宗个快,三岁小孩看了都能学会好吗他是聋子瞎子还是三个月大,有什么好夸 你亲妈我还半个小时剥了一大袋呢,咋没见你多夸两句 老妈子又生气又吃味,老大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忽而伸手撞女儿的胳膊,“你看那。” 林雪春看着斜对面的方向。 那儿前天还是未出租的摊位,除了白色的区域线外一无所有。谁知道下午四点骤然冒出一辆小小的摊车。 阿汀循着视线,首先看到摊车后面的两张桌。 不像他们家特地买来的折叠桌,重量轻好搬运。那个摊子上完全实打实,就是家家户户吃饭用的八仙桌八仙椅,想必不好运送。 接着入眼壮硕的背影,长发用筷子盘在脑后,仿佛女人的脑袋接在男人的身体上,看上去总有几分不和谐的笨重。 还没看到正脸,阿汀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何况那个摊子前摆着招牌,歪歪斜斜写着四个字阿封面摊。 “章程程” “四点半就来了,一个人来回跑来回折腾,走这里碰翻那边,走那里又摔掉这边,没见过这么蠢的手脚。” 阿汀疑惑“没人来帮她” “来个屁。” 林雪春冷笑,“你瞅她脖子额头那块,青得发黑瞅到没。这是什么玩意儿你猜得着不” 皮下瘀血呈青紫,后脖颈与额角都不属于容易磕绊摔伤的部位。小姑娘微微睁圆了眼睛“她家里人打她” “她妈住院,肯定是那男的酒上头打她。” 林雪春一心二用,双手麻利剥着豆角,嘴皮子更为麻利地啧啧“搞不明白她图个什么,老半天就两个客人。孤零零坐在那儿,骨头见不得人一样缩着,活得跟耗子似的。” “柿子吃不” 隔壁老板娘送来三颗柿子,顺势介入话题“在说章程程吧我也觉着她日子说不清,成天垃圾窝里掏玩意儿过活。你说不可怜摊上刻薄妈刻薄婆婆,男人儿子没个护的,长得又寒碜,多可怜。” “有她该的。” 林雪春撇了撇嘴“多少有点出息,就不会承了她娘那副变来变去的嘴脸。她要是个好心肠的,谁不疼她几分这世上有的是没源头的坏,甭想要没源头的好。自个儿做不好,就别指望外人上赶着对你好。” “你看得还挺透。” 那边有客人来了,老板娘乐呵呵回去。 章程程摊子上也有客人,阿汀的注意力全部被带走,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留下。 陆珣不是她的注视中心,脸上所谓的孩子气便迅速消退。一层薄薄的眼皮淡漠垂着,眼神阴凉凉。林雪春是没留心他这幅模样,不然就会发现,章程程的变脸功夫不过三脚猫,远比不上野小子的转换自如。 “赶她走么” 陆珣的话来得始料不及,林雪春听清了。仍是手一顿,下意识反问“啥” 陆珣换了个仔细的说法“这街上所有食物摊都有安全许可证。证是街道公安局开的,随便找个理由收回来,她就开不了了。” 是有这回事。 林雪春办过安全许可证,又是填表格又是做样菜。一会儿去东边打证明,一会儿去西边签保证书。整个流程又臭又长,外地人打折还要收两百块钱,想起来就烦。 隔壁章程程没有工作,偏心的章老太太肯定不给她钱。而且她不太认识字,这证究竟怎么来的 只能来自婆家,代价是她身上的青青紫紫。 再没有别的答案了。 林雪春猜得七七八八,陆珣猜得到吗 她觉得他能。 啊不。 应该是能猜到,但不必要。 所谓的安全许可证落在陆珣口中,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小事罢了。他压根不在乎章程程被打成什么样,不在乎她的死活。阿汀在那儿诧异的时候,这个同样遭受过虐待的野小子面无波澜,半个眼神都没给。 竟然分毫没有动容过。 林雪春不由自主看向陆珣,突然发现他有了权势的加成,他变得神通广大,能够轻而易举断掉别人的生路。 如今的他冷血而狠戾。 还意外发现一个事实。 那就是她林雪春常常把陆珣当成半个儿子,肆无忌惮教训他。他大多老老实实挨训,不顶嘴不龇牙咧嘴。弄得她老以为他对宋家小屋有点归属感,搞不好心里暗暗把他们夫妻俩当成长辈尊敬,也不一定。 不料只是误以为。 她到这个瞬间才猛然醒悟。林雪春这个人在陆珣心里不是长辈,不是老妈子,或许连年龄样貌都是模糊的。她头上只有大大标签写着阿汀她妈。 长大后的陆珣位置摆得特别正,仅仅冲着小丫头来。管你什么宋敬冬林雪春王君,这个那个的只不过小丫头的亲人、朋友。 她喜欢,他给面子。 她不喜欢,他铲除。 之前大费周章送家具戏耍章程程,包括给宋家提建议、主动提出赶走章程程。不是因为章程程和林雪春有矛盾,而是章程和阿汀她妈有矛盾,会影响到阿汀。 陆珣与所有人事物的联系都隔着阿汀,只隔着阿汀。从头到尾他光是纯粹的、偏执的疯狂的围着她打转,其他万事万物分成与她有关,与她无关,仅此而已。 真的就这么凉薄。 林雪春心情有点儿复杂,因为如此一个野小子比牛皮膏药难缠多了,犹如那泥地里无孔不入的蚂蟥。钻进身体里就不肯出来,割开肚皮都很难揪出来。 这俩小家伙感情真有这么深 老妈子乱糟糟想着,回过神来凶巴巴地拒绝“说了用不着你做好人。她开她的关我屁事有本事来抢我的生意,看谁抢得过谁” 阿汀悄悄压低声音说“妈妈要面子,你不要这样说,她会觉得自己被小瞧的。” 接着看了看陆珣手里的豆角,急急阻止他“有点太大段了,炒起来不入味的。中间折成两半差不多。” 她的心思回来了,陆珣的心情就回来了。按照她说得又折了段,“这样” “对。”连连点头。 两颗脑袋凑得近乎,叽叽咕咕说说笑笑。明明三个人坐在一块儿,偏偏林雪春插不上话。 老妈子的眼神复杂,豆角掰得啪啪响。 截止到这个时候,她真没打算为难章程程。 然而就在五分钟后,那个光顾章程程摊子的客人来到他们面前说,章程程所谓的炒面与他们家摊子上的味道极为相似,几乎分毫不差。 “不信的话,我打包了炒面炒年糕,你们试试。” 那人压着头发,遮挡着眉目,“那女人让我去外面帮忙传话,说她家的东西跟你们家差不了,还比你们家便宜。我想着你们这儿总是桌子坐满,话放出去肯定被她占了便宜。这才过来提个醒儿,说完我就先走了。” “等等” 林雪春大嗓门叫住他,他咽下口水。一脸不想介入摊子仇恨的为难表情,正要推脱,没想到林雪春塞给他一袋冰啤酒。 “这” “天热,拿去解解渴。” 压着脾气送走好心提醒的男人。林雪春回头掀开袋子一看,怒火瞬间噌噌冒 原因无他。 肉末包菜丝作辅料,面粉年糕任你选,额外要求再加蛋这是二十一世纪红帐篷里必备的主食做法。八十年代少有人舍得这么折腾,因而显出宋家夜摊的独特。 章程程那边用的辅料完全相同,这事儿或许是巧合,姑且不提。关键问题出在炒粉的粉,它是分地域的。 北通在北边,日暮村在南边。二者的粉天差地别。 拿外形来说明,北方的粉透明色,有直径,称之为粉条更为生动形象;而南方的粉百分百呈白色,用稻秆捆成小团保存。粗细程度如发丝,由此得名粉干、粉丝等。 阿汀上辈子只知粉干不知粉条,来了北通才发现这儿的粉另有所指。她只会处理南方的粉,兄妹俩花了两天功夫跑遍大大小小的杂货铺、百货店,最后在偏远的一家小店里找到他们想要的粉干,别无二家。 这南方粉在北方做,男女老少新鲜极了,爱吃。 同行眼红,还多次声称他们没见过这种粉,旁敲侧击问她们是否老家带来,还是在当地哪个店铺里买来。 林雪春次次打着马虎眼敷衍过去,硬是半个字没透露过。结果半路出现在章程程的摊子上 谁他狗娘养的敢说是巧合,她一个巴掌盖上去好么 林雪春性子冲动,认定章程程故意搞鬼。连带着看阿封面摊四个字都膈应,没别的来龙去脉好讲究,她这就想去扯头发撕衣服,当街打掉章程程的大牙 阿汀好不容易给她拦住,劝她坐下来尝了尝味 好哇日他奶奶的当真没半点差别 章程程我他娘的打不死你 老妈子怒火升级,额头青筋突了出来。撸起袖子抢菜刀,一脸谁都别拦着我宰耗子的凶恶表情,眼看着就是你死我活的架势,路边小孩看了都被吓哭。 “妈,你冷静点”阿汀还是拦她,特别怕她一个冲动之下,真的闹出人命或是其他收不了场的局面。 “走来”林雪春眼睛都红了“天杀的死婆娘,但凡她不要脸点,说自个儿厉害看两眼就学会炒面。说做梦传了手艺,老娘都是有理没处儿说,咬断牙齿只能认但这粉干摆在眼前,怎么回事还看不明白么这贱玩意儿肯定进咱们家偷东西了不然就是用了别的阴招” “老娘放过她这么多回,她还来找打。今天我就把这刀架脖子上,看她能编出什么说法” 挥舞菜刀属于危险行为,宋于秋默不作声抢了过去。林雪春连蹦带跳去抢,怒得跳脚“给我谁让你抢我菜刀了菜烧完了么还不烧你的菜去” “没人吃菜了。” 宋于秋说“他们光看你。” 一句话犹如冷水迎面泼下。 林雪春动作稍停,眼珠子四面八方地转,发现摊里摊外,大家伙儿的确疑惑不解地看着她。个个表情都在说宋老板娘怎么了又要闹事了 呼。冷静。 你在城里你是摊子老板娘,你是两个孩子的妈,可不能继续做着粗鄙的农村老泼妇了。 催眠般反复想着,林雪春放下手,大声嚷了一句“让你给我就给我,四十多岁的人了当我没脑子么你才切手” 原来是老男人担心老媳妇碰刀伤手。 大伙儿笑了笑,心想宋老板不声不响,骨子里怪疼媳妇。而后眼睛挪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林雪春急中生智混了过去,接着就坐在板凳上咬牙切齿。 堂堂林泼妇被城里名不见经传的脏耗子算计了。这对她的颜面她的自尊皆是莫大的羞辱与挑衅。 她真是气坏了,耳朵仿佛咣咣响,脑浆在脑壳里横冲直撞。呼出来的气儿火辣辣,几乎能烧死人。 阿汀这头忙着安抚她,陆珣那边立刻打了个电话,让街道公安局来人吊销许可证。 林雪春受到启发,也要打电话。 身后杂货铺里有人排着打电话,不知要等上多久。她等不急,直接朝陆珣伸手“你那是电话借我使使。” 黑乎乎的玩意儿,活像烧焦了的碳。 林雪春搁在手心翻来覆去看两遍,半信半疑“这真能打电话怎么连根电话线都没有” “无线的,按号码就行。” “试试啊。”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果真通了。 林雪春顶着大涨见识表情,走到角落里说了五六分钟话。再回来时活像变了个人。不但精神气爽,还有心情冲着忧心忡忡女儿说“这东西挺好用,该买个给你爸。” 草药生意搁半天就要打电话来报平安、汇进度。宋于秋离不开锅,总是在杂货铺子摊子间两头跑。最忙的时候甚至丢着锅里汤水沸腾,匆匆说两句再跑回去,呈了汤再回去接着说。 费时又费力。 林雪春起了心思,就问这玩意儿贵不贵。 陆珣不提价格,只说是别人送的小玩意儿。他已经有了,今天这个原本就是拿来给宋于秋用的。免得因为不方便接电话,不小心错过了线路消息,坏了大生意。 林雪春活得年岁不少,猜出这是个有价无市的稀罕物。便推开“拿走拿走。人又不在这儿,少一天到晚把你的东西往这儿搬。” 陆珣知道宋家夫妻俩一条心 绝不收他任何贵重的含糊的礼物,免得稀里糊涂卖了女儿,事后无话可说。 他不多说了,又坐下来慢慢悠悠掰菜叶。 “小心掰,别把菜根掰裂了。” 林雪春紧跟着坐下来,远远盯着章程程。瞬秒的对视犹如两道强烈的气流相撞,噼里啪啦一阵电光石火。 好半晌章程程别开眼眸,林雪春的目光继续如尖针扎着她,用力的咬字道“等着瞧热闹吧,有你受的” 阿汀好奇又担心“妈,你要干什么啊” “别问,瞧着” 林雪春保持神秘,骤然扬起势在必得的笑。 林雪春所说的热闹来得很快。 大约十五分钟后,两个秋天打赤膊的大老爷们来到章程程的摊子,开口就是炒粉炒面炒年糕各来两份。 章程程下意识缩了缩,“带、带走” “不带走,就在这吃” 高个男人拉来椅子一屁股坐下,爽朗大笑“你尽管多炒着,有多少来多少,我们呆会儿还有很多弟兄要来没有剩只有不够的” 章程程花费大半天功夫搭建个摊子,大半晚上只卖出去六碗,赚不到宋家的零头。本是满心焦急不甘的当儿,听了这话不亚于那天上砸馅饼,顿时心花怒放。 “你们有多少人” 她数着备好的料,不多,大约二十份。架不住她贼胆子大,脱口而出说“我这还有三十份,够不够你们都要吗” 俩男人异口同声“都要” “好我这就给你们烧” 二十份偷偷功减减料,反正他们又不知道一份是多少量,能说她什么呢 章程程暗暗觉得自己脑筋转得快,聪明得世间少有。一边低低哼着歌儿,一边翻炒着粉。想着今晚来十个八个客人,往外一传十十传百,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 太好了。 她几句能想象到全北通争着抢着光顾摊子的画面,财源滚滚的好日子近在眼前啊 钱是个好东西。 钱赚不够的,永远赚不够。章程程这两天打好算盘了。她要用两个月赚回摊位本钱,再存两个月的钱扩建摊子。 越赚钱,越扩建。 顶好是买下周围所有的摊位,将寒酸的小推车改为宋家夜摊那样的大摊、大锅。桌椅崭新干净,雇两个大厨两个帮工。她是美名远扬的老板娘,用不着烧菜收桌,只需要舒舒服服坐着,每天算算账数数钱就好。多好。 就像林雪春 等等,差点忘了林雪春。 章程程眼神阴毒,手上用了两份力气。 她的计划是很明确的、完美的。 宋家摊子的菜轮换着来,吊住老客的胃口。又隔三差五上新菜,这说明那对老不死的狗男女还在学,肯定在自家厨房里学。 老太太还没回家,她决定继续偷师。在不知不觉把他们所有的手艺学来,扩大摊子。要不了半年,她抢光他们的生意,拉走他们所有的客人 到时候阿宋夜摊空空荡荡,阿封夜摊门庭若市,这是多么美妙的对比,光是想想她都轻盈了。 这是幸福得灵魂轻盈,飘飘欲仙 你问愧疚心虚 有病吧。 老话说风水轮流转,意思就是没人能一辈子走好运,也没人能一辈子走坏运。好坏是非轮着来,这是人生,这是公道。但你看看林雪春,凭什么。 凭什么她那么粗俗还长相不俗,四十多岁的人生得浓眉大眼,总在摊子上卖弄风情,意图勾引谁 老的少的不放过,连自家女婿都直勾勾盯着看,故意挥着菜刀博人关注,风骚老狐狸精都没她身上这股骚气冲天 林雪春有好男人好儿女好生意,住着好房子用着好家具,说不准将来还和她的好女儿共用一个好女婿。章程程只想问,凭什么凭什么世界上好事都给了她而不是她 人自古以来有很多美德,包括分享、互相帮助。谁让他们宋家揣着好玩意儿不肯分,反而再三针对她嘲笑她,还当着大庭广众辱骂她们一家三口 宋家自私自利,宋家阴险狡诈。他们不帮,她只能自己想法子。用自家男人的话来说,这叫做劫富济贫,这叫做天经地义。她有理得很有什么可愧疚的 章程程挺直了腰板,努力的更直更直,她用这个来表现足足的底气,来支撑自个儿的理直气壮。 她是没错的 直到铁锅滋滋,锅铲翻不动粉干。 章程程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铲掉那块凝结的焦黑,挑挑捡捡装了两个盘子递过去,舔着嘴唇笑了一下“你们慢慢吃,我给泡个紫菜汤。” 撕一根手指头大的紫菜干,加盐加水就成了汤。这玩意儿简单好做又要不了几个成本钱,当然是向宋家学的。 章程程边用着宋家偷来的方子,便开口问“你、你们去过阿宋夜摊吗” 该死,怎么又唯唯诺诺的。 “前头那家摊子是不看着生意很红火啊,连个空桌都没有。味道很好吧”他们说。 章程程努力回忆着林雪春那种随意的口吻,背对着他们回答“不怎么样,还贵。他们都说阿宋夜摊只有炒粉炒面炒年糕好吃,不过我们两家味道差不了多少,我这里便宜多了。只输在摊位不打眼。” “有这回事” “有件事我没往外说过。” “什么” 她渐渐习惯了这口吻口才,几乎是翻版的林雪春,也成了新的脱胎换骨的章程程。不由自主拔高了嗓门,“我这儿炒粉是娘家传下来的方子,不信你们去找找,全北通没有三份。光他们搬来我家,不晓得怎么会的。” 这样更像了。 两个大男人都笑“那还用说,偷学你们家的咯。” “谁晓得呢,左右没人瞧见。” 前头说得豁达,后头又忍不住道“看你们都是实诚人,我好心多嘴说两声。他们不是当地人,从前住在乡下旮旯窝的。来了城里还不大爱干净,耗子肉都能摆上桌,说不清摊子上的菜有没有” 章程程从未感到自己如此能言善辩过,不禁滔滔不绝说下去。她不知道身后的两个汉子面上早没了笑意,正眼色来去对着话。 左边挑眉这娘们挺横啊,上下嘴皮子一碰话全让她说了。得亏宋嫂子不在这儿,不然她这张嘴非摁进油锅里炸了不可。 右边耸肩少废话,干正事。 他们是宋于秋的弟兄,如今走这中药材的道子,来回半个月的路程,时不时连着日夜的开车,累得慌。 兄弟俩昨天下午回到家,一觉睡到今晚被尿憋醒。撒完尿被电话吵吵得睡不着,听说有人在玩偷鸡摸狗的阴招,还背后举报他们,这便背心裤衩一套冲了过来。 没想到是个长相大老粗的娘们。 宋于秋私下交代他们别急着动手,且听听章程程有什么说道。这会儿他们按着性子听了,没半句人话,纯属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兄弟俩摸摸口袋,准备动手。 三秒后,章程程背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老板娘“ 声音之洪亮,震得她耳朵打鸣。手一颤,瓶里大半金黄的油滑入热锅,滋滋啦啦迅速沸腾。 油星溅了一脸双手,章程程疼得眉眼挤成团,捂着手臂连声问“怎么了好好的做什么” “你这什么破摊子,粉里怎么有虫” “什么、什么虫” 章程程不假思索反驳“你别乱说” “我乱说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汉子抬起手来,怒吼惹得四周的行人纷纷驻足。摊贩们齐刷刷伸长脑袋来看什么玩意儿究竟是不是虫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1章打个章章程程(2) 什么虫 四面八方支着耳朵, 几十上百双眼睛迅速转了过来。 看清男人手里捏的玩意儿后,人群里发出一道娇滴滴的女声“这什么呀看着好恶心的” “别紧张” 身旁男同志长得年轻斯文,一大步挡在她前头, 有板有眼地解释“这是金头蜈蚣, 乡下很常见的虫。它不咬人, 能吃, 还能治疗很多病。” “我才不要吃这种东西,不要不要。” 女同志嘤嘤着拉住他的衣角, 又躲虫又贴人。一身浓郁的香膏气味直往鼻子里钻, 闹得男同志面色大红, 什么手脚摊子顾不上了,光是磕磕绊绊的安慰她。 啧啧。 上了年纪的男女旁观着这对小年青 , 满心感慨小娃娃日子过得忒好,竟被区区小虫吓得哇哇叫矫情死了 什么蜈蚣不蜈蚣的, 他们都管这玩意儿叫天龙, 叫百脚虫 想当初个个家里穷得解不开锅, 连树皮都无处找, 大人专门在泥地里找天龙找泥鳅。人饿到极致, 火上一烤眼睛一闭,直接丢进嘴巴嚼吧嚼吧吞下去, 有什么恶心的 只是如今人人家里有饭有菜,没人拿虫填肚罢了。 他们远看汉子捏着的那只足有一根手指头长。脑袋大大泛着橘红。身子节节分明, 几十双腿粗壮如树屑 嘶。 还真有点狰狞, 不过穿着黑背心的汉子更狰狞。满眼的青红血丝, 满手绷紧的肌肉,她冲着木呆呆的摊主便是一身震耳欲聋的大喊“臭婆娘你倒是吱个声啊” “这是” 黑背心狠狠打断“你可别说这是个好玩意儿老子他娘的掏了钱,要的是炒粉没让你整一盘炒天龙来 章程程被吼得找不着北,肠子舌头脑筋打成一团乱结、一时之间找不到话语反驳。毕竟她炒粉的时候岔了神,自个儿都拿不准这虫子从何而来。 原本就在粉干里 还是爬过锅边,被她无意间翻炒进来了 装盘时爬来的 无论如何她只晓得,这虫不能认,认了就完了。她的摊子、她尚未到手的好日子以及这辈子统统没指望了。 绝不能认 抱着这个信念,章程程小声辩解“我、我摊子很干净的,不可能有虫。” “你是瞎子没瞅见么”黑背心冷不防逼近,将虫子搁在她眼皮底下晃“这不是虫难不成是粉么不是你摊子上的,难不成天上掉下来的” “谁说不能” 章程程连连后退,大了点嗓门“说不准风刮来的虫呢非要挑我的毛病,我给你重新炒一盘就行了。但你不能诬陷人” 这样说行吗 应该行吧 面对两个人高马大的大汉子,章程程没有吵架的经验,上下嘴皮子抖得厉害。头脑胀得厉害,沉甸甸。 她几乎头昏眼花了,只听到一个声音说别理他们你只管抢回粉干毁尸灭迹。甭管要吵要闹,你重做一盘,他们爱吃不吃,你洗干净污名这事儿就过去了。 你没完 你的好日子逃不走的 “没完我没完我没完” 章程程有点儿狂乱地默念着,伸手去抢粉干。眼看着手指头成功捏住盘子边缘,正要用力扯 始料不及的一个拳头,砸在手腕上。 剧痛袭来,她反射性质问“你干什么” 白背心活动着手指,“我还想问老板娘你打什么主意呢。一碗粉里有虫你说是风刮来的,急煎煎要给倒了。那要是我这碗粉里也有虫呢敢情怪风太大风里太多虫“ 又冷笑,“发洪水有鱼鳖上岸,台风天有癞进家门。这大风刮虫还真是个新鲜说法,没听过呐在场的你们谁见识过风刮虫” 这说法糊弄三岁小孩都嫌次,大家伙儿窃窃地笑,异口同声地应“没见过” “今天这风大么我怎么觉着热得很” “风刮虫咱是不想搭边了,什么时候有风刮钱,老板娘您知会喊两声,咱们人人凑个热闹哇。” “哈哈哈哈哈就是” 好难缠的俩老爷搭档,一个彪悍一个口舌有能耐引的众人接二连三地拆台,章程程脸色难看至极,偏偏还没话反驳。 她皱眉,暗暗伸长脖子张望两眼。只见白背心面前的粉热腾腾一团,缝隙里压根没有丝毫虫影,准是胡说八道想诈她 不能露怯 章程程想起自己的妈,动辄踢她踹她,她越怯懦她越狠。 封一行也是同样,醉了酒拳打脚踢,曾经捧腹大笑着说你这女人生得大,缩得小,成天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儿,怎能不遭人打明明是脸上写着我欠打我好打,所以活该遭人打,都怪你逼得我打你 后来他哭着道歉,可是这话的伤害抹不掉。 一双眼睛刹那间变得无比阴冷,章程程拿出这辈子积攒的所有勇气,猛地大吼了回去“说了没虫就没虫,说了风刮来就是风刮来你们别仗着两个大老爷们欺负我一个讨活的女人不就是嫌我长得丑,看我好欺负么” 眼泪哗哗掉,四周顿时一片静。唯独黑背心勃然大怒,“日你祖宗十八代的死婆娘,谁跟你扯男不男女不女了鬼理你长成什么样” 一手压上她的后脑勺,就往白背心那碗粉里摁“你给我瞪大眼睛看着有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章程程哭喊着挣扎。然而力气悬殊,她只能被一点点一点点摁下去,上半张脸差不多要摁进粉里去了,那热热的一团忽然动了一下。 “什、什么” 下一秒,一条细须探出。 章程程眼珠瞪凸,亲眼见证一只棕黑色的蟑螂破粉而出。 上半身在众人的惊呼中钻出来,肥大的下半身仍卡着。它扭来扭去地动,翅膀微微扇动。她被迫着越凑越近,睫毛碰上了它的背。 它笨拙地转过身来,肮脏的前肢挥动 “啊” “真的有蟑螂” “妈呀不会爬进眼睛里吧” 他们叫着,章程程的恐惧反胃全部哽在喉口。终于在它若有似无地划过眼睑时,放声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很长很长的一声。 撕心裂肺,有如杜鹃啼血的力道。泪水从眼眶里大颗大颗涌落,她哭着挣扎“ 放开我,快放开我,放开放开放开啊啊啊啊” 黑白背心再次交换眼神。 黑背心嘴角抽搐你真恶心,还整个活的蟑螂别说你是揣兜里一路带过来的。 白背心支着下巴你那天龙个头不小,还扁的溅汁,我就想问问它怎么死的 咳咳。 黑背心转开眼神,压制章程程的手毫无松懈。人在道上跑,要有这么心软,八条命都不够用。 白背心则是流里流气地调侃“怎么样啊老板娘,这回风刮来还是天掉下我这兄弟脾气大,你得想好了再说。” “放开我呜呜呜呜。” “你先说是不是虫” “是呜呜呜。” “哪儿来的虫” “我、我摊子上的,你放开我”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黑背心撒开手,章程程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踉踉跄跄往后逃。 他揪起蟑螂须往那边一甩,准准甩在裤脚上。她便蹦蹦跳跳连滚带爬,活像是中了邪的女人在甩胳膊腿,狼狈又滑稽。 “这年头嚼舌根就是容易遭报应啊。” 白背心亮着一口牙齿笑“前头还说阿宋夜摊脏,乡下人脏,偷你手艺做生意。我看你们两家摊子有点仇怨吧老板娘你这么背后拼命给人泼黑水,转眼自个儿摊上净是虫,怎么个想法” 章程程正疯狂地揉眼睛,哇哇吐着酸水。 反倒是围观的群众来来去去,有那么几个记事的。提及旧仇怨立即联想到大前天的事儿,再定眼一瞧“哎呀,这不是那个念咒女么” “谁” “她儿子很浑的,当着面儿抢别人碗里的肉。六岁大的娃娃不学好,讲脏话特别厉害,什么贱女人死婊,十八层地狱都能骂。” “好像是她儿子大白天跑宋老板家里去,给了一个猪蹄还不肯,最后打碎一大碗猪蹄,还满地打滚要让他爸打死宋老板娘,后来” 知事者娓娓道来,人们侧耳倾听的同时,对着章程程交头接耳。 一双一双又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高高低低,仿佛密麻麻的洞眼,盯得章程程浑身汗毛打战,直僵僵坐了下去。 她有点儿怕。 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自己倍受嘲讽的大身板,吐湿了的裤腿散发出的浓郁的酸臭味。在与生俱来的自卑心态下,她坚信人们正在掘地三尺的嘲笑她。 笑她生来带煞,笑她克父; 笑她不对称的五官庞大的身躯,甚至是走起路来介于男女之间的别扭劲儿。 章程程坚信自己受到了成千上万的恶意,因而埋下头,眼里迸出两束怨恨的目光在人群里扫射。 她飞快地动起口舌,滚瓜烂熟地念起诅咒辱骂之词,阴气森森恍如女鬼。 “看,她又开始念咒了“他们伸手指她。 无数双手指着她,她更念,他们更咋舌厌恶。双方的情绪都是膨胀中的气球,充气,充气,最终轰地一声迎来大爆炸。 “滚啊” 有人率先丢出手中的茶叶蛋壳。 烂菜叶小石子紧接着飞过来,落在额头脚边不远处。章程程面带死色却嘎嘎大笑起来,笑得人毛骨悚然。 “去死吧你还笑” “疯子” “别来这儿摆摊了臭虫” 相互的恶语碰撞,场面快要失控。 白背心男人恰是时候的稳住局面,顺便要收尾一场好戏。便用脚尖碰了碰她的脚跟“你这儿出了虫,差点进了咱兄弟俩的肚子。废话不多说,赔咱们五块钱,这事儿算了了。” 章程程骤然抬头,黑脸盘子染上诡谲的色彩。 “少来这套”黑背心不耐烦,手指头直直戳到她鼻尖“看你娘们份上不打你,赔钱” “赔钱”大伙儿也喊。 章程程瞪着一双斗鸡眼“不准指我” “嘿你还指不得了” 男人添上左手,“我指着你,指着你怎么样想找我拼命你来啊,你先动手就别怪老子还手,看咱俩谁能活着过今晚” “来打来打。” 逗狗的调调儿“来来来。” “滚开” 这一瞬间他不是黑背心。 他是章老太太,是笑容满面的婆婆,是无理取闹的儿子是酗酒不戒的男人更是该死的林雪春 名为章程程的气球炸了,连带着脑浆四分五裂。她双脚踹他,猩红着眼尖尖地嚷“怎么了就是我放的蟑螂怎么了” 哦嚯承认了。 四面八方静下来,只剩下这道刺耳的声线在空中浮动“乌七八糟的乡下人,穿着破布满脸灰,一看就是没正事干的窝囊废,轮得到你们嫌弃蟑螂么” “炒粉赔钱撒泡尿照照你们自个儿你们本来就是臭虫住在臭虫窝里陪着臭虫睡,给你蟑螂都是抬举下回别来我这,不然我我塞你们满嘴的虫,噎死你们呛死你们这两个脏东西” 她抓着摊车爬起,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双臂狂乱摔着碗筷赶人“快滚,你们滚别妨碍我做生意都给我滚” 你还有什么生意可做 大家伙儿嫌恶嘲弄地笑笑,身后传来让让、麻烦让下的动静。 拥挤的人堆让出一条小道,两个穿公安服的年轻小伙走了出来。 “我们是南安街道公安局办事的,有人举报73号摊子有问题。谁是摊主,收拾东西跟我们走一趟做调查” “她是” 众人纷纷“她专给外地人炒蟑螂吃” 一场笑话最终以章程程被公安带走为结局,林雪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腰肢一个劲儿往后倒。 “你哥之前老念叨什么牙什么牙来着” 不等回答,没文化的老妈子手一扇,改用土话洋洋得意地做总结“恶心的招数对付恶心的人,你妈我不出山,照样整得她求天不应求地不灵哼” 阿汀叹为观止,偏头一看,大事不妙。 陆大老板显然对这场热闹不感兴趣。她们远程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他半点心思不走。一不小心掰秃四个大白菜,削掉一大堆土豆。 他特别自得其乐,至少比抄板书有劲头多了。这会儿朝另一堆胡萝卜伸出魔爪,阿汀迅速阻拦“今天的菜用不上胡萝卜,那是明天的” 行吧。 他收回手,那边来了气喘吁吁的一声“陆老板,你真的是、人人好找。” 居然是满头大汗的徐律师。 身后还有个光头,咧嘴朝阿汀笑笑,再朝林雪春笑笑,算是给两位老板娘打了招呼。 “有事”陆珣淡定自若。 “你也知道有事才找你啊人不在办公室就算了,好歹带上电话。我找你老半天,腿都跑断。“他撑着膝盖骨顺气儿,抹了把脸说“老爷子回来了。” “你跟陆老三的纠葛被捅到老爷子面前,他提前回来,指名道姓要见你俩。陆老三吓得屁滚尿流,从女人床上爬起来直接往老宅跑。一身的味火上浇了油,老爷子正在气头上。” “除了陆以景走不开,其他几个都回去了。都说陆老三彻底出局。你再不赶回去给个说法,下个出局就是你。” 听起来形势严峻。 路边灯光有一阵没一阵,犹如浓缩成指间那点明灭的烟火。陆珣事不关己的冷着脸,脸上没什么表情。 徐克己一口气交代着有的没的,一会儿让他别太激动气死老爷子,一会儿又说老爷子太激动当然很有可能拿拐杖揍他,那还是要还手的。 反正就是徐律师很紧张,光头司机很迷茫,当事人陆大老板很镇定。 镇定到半路叫停,路边杂货铺子里打了个电话,吩咐公安局那边扣留住章程程,免得她回过头来找宋家的麻烦。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真不着急。” 陆珣拉开车门的时候,徐律师这么说着。旋即见识到什么叫做更不着急。 “阿彪。” 薄凉的两个字喊得光头冒冷汗。 他没具体的名字,手刃仇家给兄弟报仇之后就没了身份。阿彪是陆珣随口给他安的名头,但转眼好像忘掉了。以至于光头就是光头,没敢给自己起新名,也琢磨不透,阿彪这个名字究竟是不是永远给他用着的。 现在确定了。 不知过分激动,还是有点儿紧张。他嗓子眼发干,张开的嘴巴里光是蹦出一个啊。 这个回应傻透了,阿彪赶忙弥补“老板你说,什么事儿要办是不是宋小姐那边不放心要不我把你们送过去,再回来送宋小姐回学校” 嗯了下。 一截香烟燃到尾巴,火光在皮肉边上若隐若现的闪动。陆珣没搭理它,三言两语把阿彪发配成宋家的司机兼保镖去了。 要防着谁呢 防什么老爷子,还是其他人 阿彪心里摸不着底,搁在平时会以玩笑的语气探点口风。陆珣并非那种讨厌下属自作聪明的老板,大多时候愿意抛给他几句话,让他兀自慢慢琢磨去。 今晚显然情况特殊。 有的人生气了跟没生气似的,有的人没生气照样使出生气的锋芒。陆珣或许是前者,或许是后者,总归不是喜形于色的人。阿彪默默合上嘴巴,这回只能盲目揣测。 车加上速度,半个小时后抵达老宅。 陆珣一个人下的车,走过庭院里弯弯绕绕的鹅卵石小道,尽头处直挺挺跪着一个男人。浓郁的肉味在他周围打转儿,远远卖了他的身份陆老三。 “你死定了。” 死敌之间存在一份奇妙的了解。他认得他的背影,他就认得他的脚步,粗声粗气地强调“就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毒手段,爸这下全知道了,准能捏死你” 陆珣视线向下,察觉他不住打颤的大腿,笑了“跪多久了我认识个断腿有名的医生,用不用介绍给你“ 话音刚落,他有板有眼地矫正“不是断腿。截肢,行内人都说截肢。两年前你说的也是截肢,我应该没记错” 微哑的、慢条斯理的口吻,一下子将时间拨回两年前的冬天。 陆老三是记得的。 浑身流着脏血的畜生玩意儿就跪在这块,比他生生矮了一截,胳膊弯里躺一条小畜生,奄奄一息。 我认识个截肢有名的医生,能给人截,说不准还能给猫截。你要真想救这玩意儿,就给爷爷我嗑两个响头,再学狗叫三声呗。 那时他这么说。 现在陆珣附下身来,一字一句是这么说的“要是不想当瘸子,你就给我嗑十个响头,学狗叫十声。我考虑看看啊。” 陆老三勃然大怒,下意识动着身子。 奈何僵冷的膝盖跟不上动作,陆珣往旁边挪了两步,他便笨手笨脚地跌在地上,正好额头碰着脚尖。 “不响,勉强算你过了。” 陆珣抬了抬脚,眼梢栖息着有点儿阴邪的笑“还差九个,现在来么” “我跟你拼了” 陆老三撑起身子便要挥拳头。一番粗蛮暴力即将爆发,凑巧里头传来一道心平气和的声音“拼什么” 紧接着,过道走出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 他个头不大,脊背直得像尺子,是家里头的老管家。老太太去世之后,地位仅次于陆老爷子,孩子们个个见面得喊叔。除了陆珣。 “易叔。” 老管家经常代替老爷子抽鞭打棍,家里头孩子都被罚怕了。陆老三也不例外。 堪比猫见了老鼠,他手脚一僵,老老实实跪好,瞬间成了战战兢兢的小媳妇儿。这时候哪怕你一脚踹上去,他疼到死也不敢再动。 陆珣深谙此道,故意踩了一脚。 房子里灯火通明,男男女女围坐在大厅沙发上,敏感地像一群饿了三天三夜的狗。听到丁点动静便止住压低了的、细碎的讨论,扭头过来直勾勾盯着陆珣,差不多是提防另一只饿了五天五夜的狗,那样的高度戒备。 “老爷子在书房。” 陆珣继续往上走。 楼梯铺着松软的地毯,花纹繁复,忘了是谁送来的一条外国毯。据说是在国内召集一大群人呕心沥血编织三天三夜,运出过去标上牌子价格放进漂亮的玻璃橱窗展示,最后又坐着轮船漂洋过海回来。 一条很有漂泊精神的地毯。 陆珣的脚步被它吃了,但沉缓、有力踩在所有正统陆家人的心里。楼下有人憋不住,低低骂了三个字“脏东西。” 书房在二楼的尽头,他用手指头半推开,人反而往后退。事实证明这个举动很有必要。 玻璃做的烟灰缸破空而来,咣当砸在门板上,四分五裂。陆珣用脚拨开了拨,这才慢悠悠走了进去。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陆京佑脸色肃穆,人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 他发誓过这辈子不碰软人心骨的玩意儿,于是常用的桌椅包括床都是硬的。如他心肠的硬。 “不是你非要叫我来么” 书房里摆着两个沙发,左硬右软。众所周知老爷子讨厌别人坐在右边,陆珣知事犯事,舒舒服服坐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就差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了。 陆京佑沉下脸,冷冷道“我走了大半个月,你真是没少使花招。” 陆珣不以为然,叠起了腿。 不太舒坦,又换着叠。 叠来叠去都没劲儿,干脆懒洋洋靠着,双手搭在单人沙发两边,偏头过来给陆京佑一个公子哥式的怠惰表情“你说了什么” 陆京佑的心情瞬间被败坏。 他明白他故意惹他,摆出轻浮散漫的样子敷衍。但他还是被激怒了,浑浊的视线汇聚成点,冷箭一样射了过来。 “弄了个假套让老三钻,弄了个假人替你被他抓。老三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抓错人能干出什么事我跟清楚别以为我猜不透你背后打什么鬼主意“ 老了。 尤其在面对这个小儿子时,情绪汹涌得厉害。陆京佑忍不住重重敲一下拐杖,本该点到为止的话语脱口甩了出来“你就是想让他手上沾命” 没错,陆珣就是用的这招。 这世上只有人命是万万碰不得的玩意儿。 无论你多有钱,多有权势,碰不得就是碰不得。况且陆家树大招风,底下但凡犯了大错必得揪出来从严处理,以正家风。 陆老三性情鲁莽,费尽心机到手个假货,一怒之下就走上杀人灭口的路子。到时候陆京佑想保都保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之一关进大牢。 多有意思。 不过可惜了。 陆老三这次稍微交好运,幕后军师指点着躲开了圈套。假货最终被打个半死丢在荒郊野外,送到医院去抢救两天醒来了,大致描述出军师样貌,紧接着又昏过去。 藏在暗处的对手挑成明,说到底还是陆珣赢了。 陆京佑闭眼沉气,有感而发“要有那本事,你是不是还想把我送进去吃牢饭” “怎么会。” 陆珣把玩着手里的折叠刀,一如往常那样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暗算我,我还手,就这样。手上沾不沾人命在于他,又不在我。你怎么知道我落到他手里,就没有人命官司了” 陆京佑摸着良心能做九成保证,老三没那么大胆子。但剩下的一成谁说了准 他的确说不准,所以他沉默不语。 陆珣读出他的意思来了,薄纸般的笑不知冲着谁“这里人人觉得我命太贱,不值得的放在心上。但我还不想死,做点手脚怎么了这不是你教我们的么战场上不讲手段,只看谁能活到最后。” 陆京佑仍是沉默。 一对父子你来你去,本就没了父子的样。他发现陆珣在他面前很松弛,而且越来越松弛,完全没了最初那副如临大敌、凶光毕露的模样。这能说明什么 他越来越能隐藏,还是他不配做敌人 “听说那个乡下丫头来北通了。” 陆京佑转了话题,说明前头的事不再计较。而这话里又带着小半的挑衅,证明他老头子还没到消息不灵动的地步,还没那么老。 空气静了会儿,陆珣说他没资格问。 还是云淡风轻的做派。 陆京佑在无形的交锋中落于下风,突然颓然了。 正如半个月来参加大大小小的会议,他坐在那儿,又不在那儿。因为年纪轻轻的人们只把他当个摆设,总是说您别激动,您冷静。您说的那是旧国情,如今时代变样了,您还是听听我们年轻人的想法吧。 又静了会儿,心里无数个念头来来去去,他端着脸问问“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要陆家的东西” 年迈的手抽屉重影中摸索,捏了一份牛皮文件袋,“你答应把陆家发扬光大,我就把这东西给你。只要这件事做好了,陆家就是你的了。” 陆珣上前来拿,陆京佑不松手,仍是追问“是不是真心的你要那这些东西干什么” 啧。 陆珣声音低低“有什么区别但凡你楼下挑得出一个能接任的,就用不着我,不是么” “” 无言以对,他说准了。 之所以千里迢迢带回个污点,正是因为他像他,还比楼下所有来路正当的儿秀。否则陆京佑死也不会兑现亡妻的遗愿 把那无依无靠的小子带回来,供他吃穿,至少把无辜的小孩养大。 虽然还有个前提如果他愿意回来。 “你想给,我就拿。” 陆珣摘了漆黑的伪装,一双眼睛是幽深的金光色。不很亮,沉沉的。生铁地目光对着陆京佑,“你不想给,我就看着别人拿。顺便看着你楼下那几个不入流的儿女把你这辈子赚来的东西败光。比如你的名声,你的钱,你的地位,也许你还能活着看到它们被一点一点的” 陆京佑一个手掌印盖在陆珣的脸上,断了下面的话。 巴掌声清脆无比,打得他脸偏过去。牙齿用力咬破了口腔内壁,腥味的血在唇齿间流动,甚至溢出点痕迹。 “力气变小了。” “看来你真的老了。” 陆珣笑着抹掉唇角,冷白色的手背添了一抹红痕。他轻而易举地抽出他手中的文件袋,最后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提早祝您活过六十五岁大寿。” 那么轻,那么淡。 陆京佑面无表情又摔了一方昂贵的砚台。 阿彪送完陆珣,立即回到宋家摊子上延续陆珣打下手的职位 洗菜切菜剥玉米。 完整的事情发展是这样的 阿彪一双眼睛仿佛有漏洞,洗菜永远洗不干净。就算老妈子揣着菜刀在一边虎视眈眈盯着,他内心也打起了十二分的心思 还是洗不干净。 这里黑点没看到,那边烂叶没掰点。堂堂的大汉子几乎要被林雪菜熊熊燃烧的目光杀死,在水盆边手忙脚乱好一会儿,终于迎来第二项差事切菜。 大家都是刀尖上讨过活的,谁还不会切菜看不起谁呢 以上是阿彪最初的天真的想法。 结果鬼知道他这双手怎么长的打架推搡一流,放在砧板上却摁不住一条巴掌大的鲤鱼 稀里糊涂被甩了一脸水,稀里糊涂掉了鱼。 一而再再而三弯腰到处找它,还一个劲儿嚷嚷鱼啊鱼啊你在哪里。闹得摊子里外哄堂大笑,嫌他笨拙得可以。 阿彪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创。 一个顶俩的大体型委委屈屈缩在小板凳上,碰着半根玉米小心翼翼地掰呀掰,又成了一道靓丽风景。 “我来吧。” 阿汀看他总眨眼睛,怕他被玉米粒看花了眼。 但阿彪尽职尽责,反复说自己能行。看了看时间还问“宋小姐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已经七点了。” “差不多,那玉米弄完我们就” 话未说完,面前多了两双腿。男人的姑娘的,离得很近。头顶还响起一个男人的笑“我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在这儿啊” 有点耳熟,但想不起哪里听过了。 阿汀抬起头来,不期然看到了学校开除半月有余的南培。 还有他身边面如土色的宋婷婷。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挑72章挑拨离间 “这就是你家摊子看起来不错嘛。” 南培说着往里走。 他这人皮囊长得不错,一身潇洒浪荡的派头更为显著。林雪春随意看了看, 不认识他, 只迅速认出了宋婷婷。 墨色的大波浪头发披在肩上, 洋红的裙洋红的高跟鞋。脸涂得白白,口红又艳, 手里拎着亮闪闪的小包,整个人艳光四射。 有够花枝招展的 林雪春冷笑着, 当下喊停。 南培三天两头来美食街转悠, 醉翁之意不在酒。好不容易碰上心心念念的姑娘,心思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哪儿还有耳朵留意旁人 他脚步不停, 宋婷婷便充耳不闻。 两人径直往角落的空桌走去, 不料眼前铁光闪动,一把锋利沉重的大菜刀狠狠拦住去路。 几乎就停在他们身前巴掌远的地方,险些劈在他们身上好么 南培揣着胸口一阵后怕,没生气。反而转过头来笑嘻嘻的夸“这菜刀真利, 头发一碰就给削了呢。” 宋婷婷伸手去摸自个儿浓密的卷发,果真断掉好大一截。她脸色泛黑, 嘴角顿时挂了下来。 切。 区区头发算什么老娘没把你头皮削下来算是客气了。 林雪春用菜刀指指南培,“少拍马屁。” 再笔直尖尖地怼着宋婷婷“你识相就自个儿滚,不识相老娘摁着你脑袋给你理个光头。听见没” 傻子都能感受到氛围不对劲, 哪有人初次见面仇恨这么大的 南培来回瞅瞅, 瞅出点门道“你俩是不是认识老乡” “不认识。”宋婷婷快速否认。 “那人老板娘为什么不让你进” 南培捏着下巴, 好似打商量又好似通知“要不你在外面站一会儿, 我上摊子上坐着好了。” 宋婷婷从牙缝里挤出一行字“我穿得是高跟鞋。” “又不是我让你穿的。” 南培不以为然。 “你说的什么话” “不明明白白的人话么” 两人说着说着吵起来。 眼看着南培有丢下宋婷婷独自上摊子的架势,阿汀凑过来拉了拉老妈子的衣角,“妈,这就是南培。” “什么南培” 话音刚落想起来了“我说这毛头小子怎么看着老不顺眼,原来就是那个油腔滑调骗小姑娘的二流子。“ “嗯。” 阿汀点点头,不想跟他扯上瓜葛。 老妈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直接抬高嗓门呵斥“别吵吵了,要吵上别地儿吵去老娘不做你们生意,出去” 南培不当回事儿地笑着“阿姨您不喜欢宋婷婷,我不带她就是了。” “谁是你阿姨你的生意也不做” 林雪春挥舞着菜刀,他俩被逼着往后退,左碰一下板凳右绊一下水桶,好几次要摔倒。 南培吓到了,连连说好话“别啊阿姨,哎我说老板娘行了吧。您开门做生意,哪儿能往外赶客人呢” “滚” “我今天生日,孤零零的就想来您摊子上点两个菜。老板娘您一看就是个人美心善的,成全成全我呗” “废话这么多,到底滚不滚” 菜刀唰一下过来,南培整个身子往后仰,艰险躲过一劫。被外形粗犷不好惹的阿彪一瞥,没胆子继续磨蹭了。 最后依依不舍地瞅着阿汀,兜里摸出个纸条。 “这是我电话,今天真是我生日。” 他小心翼翼把纸条放在桌上,又摸个打火机压着,边走边喊“宋小师妹,宋同学你有空就给我打电话,送我一声生日快乐就好。我等着你,别忘了啊” “等个屁” 纸条捏成团,林雪春一脚踹到街对面去。 母女俩没把这号人物放在心上,阿汀从头到尾没有过打电话的想法。但南培今晚有三句话是百分百真实的 今天他生日,孤零零没有父母没有真正的朋友陪。 还有就是,他想要她一句生日快乐。 可惜捧着老爸抽屉里偷出来的随身电话,目不转睛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南培没能接到任何电话。更别提梦寐以求的祝福了。 他深深叹口气,郁闷死了。 区区一个乡下小丫头,怎么就这么难哄 软的不行硬的不行,斯文不行耍流氓更走不通。害他惹了不该惹的人,被学校开除之后成天没事儿干。偏偏他还放不下图什么 忍不住怀疑自个儿骨头生贱。贴上来的不要,到手的厌烦,明知道宋千夏是块咬不着的肉,非要死去活来的惦记。弄成如今这样子,他竟后悔起过往的放肆。 只是后悔也没用。 人家身边有个姓陆的,长相身世赢他好几倍。就算没这样那样的破事,照样拼不过啊。 越想越郁闷。 不想了 南培丢开电话靠在沙发里,这会儿正在城南新开的歌厅包厢里,红的蓝的光瞎打,香烟红酒臭味哄哄。 没劲儿,他再次摆弄起电话。边上弟兄瞧了,搭着肩膀过来问“南哥今晚拿着电话不松手啊,又到手新姑娘了” 到手个奶奶,真要到手还来这破地方 有个瞬间想把这段日子的烦闷倾泻而出的,下个瞬间又冷却。直接敷衍作答“没什么姑娘。” “这都半个月了,南哥您还没到手新姑娘” “没看上吧” 旁人七嘴八舌调侃着,有人哈哈笑,对准红裙子的宋婷婷扬下巴“看来咱这嫂子真的定下了,南哥都收心咯。” 新一轮七嘴八舌“这就定下了” “房子买了工作安排了,人连公婆见过见了,还能不成“ ”南哥出手真大方” 南培眼尾一扫,抓住那只拍他肩膀的手看了过去“谁说我给她买房安排工作了”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伙儿都这么说,学校里疯传得厉害,管嫂子喊阔太太南太太的。我们还以为南哥您放的话,不让那几个没长眼睛的瞎照惹嫂子呢。” “我” 南培不屑地嗤笑,忽然大喊“宋婷婷” 小喽啰们默契退散,腾出个位置来。 宋婷婷慢悠悠往这边走来,步伐曼妙。一双媚眼如丝,年轻小伙们被它轻薄地瞧上一瞧,立即脸红心跳止不住。 “又怎么了”她在他身边坐下。 南培偏头靠在手掌心里,上下打量两眼。她下意识拨弄侧发,知道这个角度的自己很能让人惊艳。 万万没想到他张口来了一句“我们断了吧。” “啊” 莫名其妙 宋婷婷皱眉,南培却是一脸没意思的表情,“原先就对你没意思,是你上赶着贴冷屁股。我看你长得还不错就随便玩玩,现在玩腻了当然要断。” “电影的事我给你找找人,当你之前来医院熬粥卖水果的报酬了。以后有事打电话,别来找我了。” 说完指门“你可以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说这种话,还不如说你可以滚了。 前头小姑娘们握着话筒仍在唱歌,咿咿呀呀形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声浪。后头男人们动作全停了,各式各样的目光停留在宋婷婷身上,令她颜面丢尽。 宋婷婷竭尽全力才能压制住发脾气的冲动,冷冷道“你喝多了,断不断明天酒醒了再说。” 南培犯贱,一只狗熊照样过不去宋阿汀那个妖精关卡。她尽力不让他们碰上面,鬼晓得造化弄人,还是碰上了。 这下权当南培发酒疯,宋婷婷心里恼火得很 一个劲儿想是时候冷冷南培了,免得这除了钱一无所有的下三滥自以为是,骑到她头上来 还想着明后天,大不了再过两三天,南培铁定回心转意,哭着求着挽留她到时候让他好好尝尝低声下气的滋味,非让他蹲下来给她系鞋带不可 一边想一边提起包要走,手腕被抓住。 呵,这么快就后悔了 宋婷婷施施然回过身去,冷不防被拽了一把 ,整个人跌坐在地。姿态狼狈不说,高跟左脚好死不死踩在右脚上,尖锐的痛感使她放声尖叫,几乎盖过背景歌声。 “南培” 她破了嗓子“你发什么疯” 天底下没姑娘冲南培这样嚷过。这下姑娘们停了歌唱,包厢里静得可以,只有炫目的灯光乱闪。 “我发疯” 南培恶声恶气地笑“我对你没意思,你对我没意思,本来咱俩互相用用,好聚好散就算了。结果给你点颜色还想开染坊你是不清楚你自己什么货色么” “南培你说话当尊重点” “你配么狗屁的房子工作,见你妈的公婆。学校里到处传没影子的事,你的算盘打得真不错 ,以为我蠢呢” 他、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认定好骗又蠢的男人一朝聪明,还当着众人的面揭她老皮,让她洋相百出。宋婷婷恼羞成怒地瞪着他,一动不动坐着。 “还不走还想要更难听的” 嘴角痞痞一扯,南培用力捏住宋婷婷的脸,“我有没有说过,宋婷婷脸上有疤就这里看见没” 大伙儿摇摇头。 他笑声张狂了,“瞧不清就是抹了厚粉,我擦了给你们看看。什么校花不校花的,一个丑了吧唧的破鞋而已嘛。” 宋婷婷瞳孔骤缩,扯开嗓子大喊“南培,你给我闭嘴” 疤疤疤去你妈的疤 歌厅里头大闹一场,宋婷婷浑身被酒水淋透。匆匆回寝室换了套衣服,头发仍是乱糟糟湿哒哒披在肩上,打成大大小小无数个结。 “烦死了什么破东西” 耗费九牛二虎之力仍死解不开,她失了耐心,索性抓起剪刀咔嚓咔嚓。至多十分钟,脚边多了一团团发丝,被她踢进床铺底下。 “烦” 诺大寝室空空荡荡,狭小的卫生间又透着阴冷劲儿。宋婷婷打开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红衣衬得面白如纸。艳丽的脸蛋高高肿着,这里那里巴掌印,还有那群女人指甲挠过的细小红痕。她看着自己,像看着一张正在龟裂的假脸。 连祛疤的药膏都不在手边。 水龙头哗啦啦放着水,她一头扎进去。 双眼紧闭着,想起她扇南培的巴掌,南培扇回来的巴掌,还有接下来的撕扯、打滚。所有难堪的场景一一划过,宋婷婷其实是后悔的。 后悔事情闹得这么大,或许最后当演员的机会都没了。 但更悲愤,根本弄不明白自己输在哪里 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如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为什么一个两个不按照梦里的路子来为什么 烦死了不顺心的家伙去死都去死啊 暴躁宣泄了好一会儿。 想起寝室里太少住,洗头洗澡的肥皂、抹身体的香膏都没有。宋婷婷没多犹豫便往五楼走,打算去拿自个儿当初看不上的旧东西。 所以阿汀三人推开寝室门,只见宋婷婷臭着脸翻东西,半个眼角没给她们,当她们不存在、当这儿是她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家似的。 寝室里一片狼籍。 徐洁咚咚咚跑去卫生间一看,原本整齐摆放的肥皂牙膏牙刷全乱了。尤其她爸国外带回来的玫瑰沐浴露,拆掉包装还没用。 回寝室的路上她还在闭着眼睛吹它好用,洗完皮肤又香又滑,只要王君帮她端洗脚水,她就大方借她使。 如今都掉厕所坑里去了,谁还要用啊 “宋婷婷你干的好事” 徐洁冲出来,一个塑料杯砸上她的后脑勺“谁让你乱进别人的寝室把我沐浴露弄坑里去了,你给我赔钱” “这也是我的寝室”宋婷婷一手捂着脑袋,捡起牙杯狠狠扔了回去。 “你搬走了就不算” “我东西没拿走,这就是我寝室” “呸,你个小偷趁我们不在偷东西” 徐洁边说着边翻抽屉,“我要看看我少了什么东西只要有一根头发丝没了,我就打电话给我爸,让他找校长开除你我哥是律师,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村姑关进监狱去放在他眼前都不够看的,下半辈子蹲大牢去吧” 还大声吆喝“王君宋千夏,你们看看你们的东西,少了什么尽管说” 看。 又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口吻,比南培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宋婷婷是个很好摆弄的玩具,她们有钱人要怎样她就会怎样,没有半点还手余地。 宋婷婷眼神暗了下去,“你才是小偷我祛疤的药膏没了,枕头底下十五块没了。你们偷了东西不还,有脸贼喊捉贼” “放你的屁吧。” 王君开口了。 “你们不就是仗着人多势众” 宋婷婷两颗眼珠子转了过来。话说给另外两个人听,却对着阿汀重重咬字“还心甘情愿当别人的狗,替人出头。上赶着被人利用,你们自豪个什么劲儿傻狗” “宋婷婷你说谁呢” “你他妈的才是狗” 徐洁王君一副忍无可忍想打人的模样,宋婷婷不慌不忙,仍是紧盯着阿汀不放。 她的眼里满斥着挑衅。 直到阿汀走近,手里一瓶冰的矿泉水哗啦啦从头顶倒下来。再次打湿了她半干的头发睫毛,沿着脖颈滑过脊背,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宋婷婷脸皮涨红,抬起胳膊想给个巴掌。 奈何王君眼疾手快,大力扣住她的手。紧接着徐洁冲了上来,把她摁在地上无法动弹。 “死肥猪滚开”宋婷婷大喊。 阿汀则是自上而下看着她,用无比清晰的口齿丢给她两个字“道歉。” “你想得美” “向我们道歉,不然我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什么事 徐洁王君不明白阿汀的威胁,傻乎乎的四眼相对,皆是疑惑地皱了皱眉。 宋婷婷同样脑筋没转过来,正要反口相讥,阿汀又轻轻开口“你不想被人知道的,还有你家里所有的事。只要你让我不高兴,我就说出去。” “我有什么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能让你知道”宋婷婷撇了撇嘴,颇为不屑。 阿汀蹲下来平视她“你想尽办法搭上南培,就是为了拿到柳导演的电影角色。这事想被别人知道吗” 宋婷婷猛然一惊,目光发直。 柳导演在现实中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退圈多年又回归,你问遍整个学校未必有人知道。 但他在梦里靠着一条红裙名声大噪。而她宋婷婷阴差阳错成了他的女主角,随之大红大紫,此后更是千金不换的御用女主角。这一切她从未对外说过 宋婷婷眼色一下变了,“你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 阿汀纯粹碰碰运气来着,看她反应这么大,就回忆起小说剧情,故作玄虚的点出一个人“姓吴的男明星你想认识他” 那是一条红裙电影中的男主角,是宋婷婷成为女主角的原因,更是小说剧情中宋婷婷踹掉南培,随之接上的男人。他是她演艺生涯中的重要角色,真正教会她如何演习,如何在这个圈子里生存。 这死丫头真的知道 “道歉吗” 阿汀眨着眼睛继续追问。 徐洁完全听不懂她们云里雾里的台词,光是嚷嚷“道歉不够我要她收拾卫生间还得用手把我的沐浴露捡回来,洗干净给我” 王君趁机提条件“再把整个寝室扫一遍拖一遍” 阿汀特别天真还理直气壮的问“全部记住了吗” 宋婷婷稍稍急促呼吸着,不死心地挑衅,“记不住又怎样” 阿汀想了想,“大概再也当不成明星吧。” 小姑娘将自家男朋友随口胡说的毛病学以致用,还漫不经心地吓唬人。 宋婷婷好死不死处在惊弓之鸟的位置上,潜意识联想到陆珣。心思来来去去,一双眼睛迅速变得无比挣扎犹豫,像步入进退两难的峡谷。 她高傲,绝不轻易道歉。 但想来想去还是明星梦想不能放弃。她低低垂下脑袋,捏着拳头吐出三个含混不清的字“队不弃。” “啊什么”徐洁一手放在耳朵边“我耳背听不清楚,你说得是对不起么大点声啊” 王君煞有介事的提醒“你得要说出对不起的理由,反应出你的认真反省。” 阿汀也点头。 摆明了故意折腾她 宋婷婷恨不得将一口牙齿咬碎,一字一字道“乱进你们寝室对不起行了么” “前面还像样,后面这什么语气” 徐洁哼哼着叉腰“再来再来” 王君一屁股坐在她床上“你诬陷我们偷东西,说我们是狗,这都得道歉吧” “就是” 两人一唱一和,拽着宋婷婷道了不下十遍的。还被推进卫生间,被监督着捡起满地的东西。 包括那个浮在坑里的沐浴露。 “再冲两次,冲干净点” 徐洁半靠在门口指指点点,为难宋婷婷整整半个小时。 沐浴露洗干净了,她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当着宋婷婷的面丢进垃圾桶,躺在床上娇声娇气道“我又不是缺钱的人,谁要掉过坑的东西” 宋婷婷额头青筋乱蹦,真想一个巴掌盖过去那你为什么还让我捡,平白无故让我洗了二十分钟 辛亏熄灯铃声响了,阻止了一场大打出手。 宋婷婷凉凉瞥过徐洁,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宋千夏,我有事情告诉你。有关陆珣,你爱听不听。” 陆珣的事还是要听的,阿汀悄然跟上来。走廊头尾的灯倏忽暗掉,月光清冷如霜。 她还没问,宋婷婷突然刹住脚步说“我看到徐洁跟陆珣在宿舍楼下碰面,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我还看到过徐洁拿他的钱,上他的车。” 无意间碰见过一次而已,她故意说“军训那会儿我经常看到她们俩单独碰面,这事儿你知道么” “阿汀不答反问“你说完了吗” “没说完,急什么” 宋婷婷转过身,嘴角闪烁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我真正要说的是,陆珣早背着你跟徐洁好上了。蠢货。” 周末阿汀在家,过得云淡风轻怡然自得。 才怪。 周日的晚上十点半,万籁俱寂,唯有阿汀姑娘光荣失眠。 脚丫子光溜溜踩在地上,上半身躺床,双眼一眨不眨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两个名字在重复 陆珣。 徐洁。 徐洁。 陆珣。 哎。 分明知道宋婷婷嘴里说出的话,必然经过恶意加工。可她仔细回想起来,这两人的确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比如林鸽子同学组织班会时,徐洁急冲冲出了门。之后陆珣忽然出现在教学楼里,徐洁又忽然出现在回寝室的路上。 再比如最近的图书馆。 徐洁不让她出学校找人,还非让她帮忙拿书,结果陆珣就在那儿冒了出来桩桩件件太巧了点。 要不要问个干脆 阿汀盘腿坐起来,双手捧着脸,视线锁定桌上的随身电话。 就是陆珣带到摊子上的那支。 那天徐律师念叨着老爷子,焦急催促陆珣走。这支电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被落在摊子上,没带走。爸妈坚决不肯收它,便搁在她房间里,让她碰面时还给陆珣。 不过陆珣打电话报过平安后,足足三天没出现了。 要不要打个电话去问 问问他在干什么,顺便问徐洁 这个时间点会不会太晚了 阿汀再次倒下去,抱着电话慢悠悠往左滚,往右滚。脑袋搁在床中心,两脚踩着被窝画出一个大大的圆。 尚未拿定主意是否使用,它倒抢先亮起来。 一串电铃声来得突兀,阿汀下意识用被角捂住它,免得吵醒了家人。 确定隔壁爸妈房间没声响,阿汀旋即把自个儿塞进被子里,小心翼翼接起电话,再偷偷摸摸发出个气音“你好,请问你找谁” 对面笑。 很淡、很轻微的笑,手指头点击湖面的力道。阿汀说不出滋味,大约就是心里头一圈圈泛起涟漪,止不住。 她翻了个面,趴在枕头上软绵绵地喊他“陆珣,你还没睡啊” “还早。” 陆珣人在宋家门外。 细长的巷道安安静静,宋家宅子左右连着章、刘两家,放眼望去净是黑漆漆的一片。 陆珣侧耳在章家门上,没有任何动静。伸手用力地拍了拍,里头仍是一片死寂。 “你在外面“ 阿汀听到拍门声。 嗯了声,陆珣问起阿彪,“他在哪” “在外面。” 房间的窗户斜对着院子口。阿汀撑起身子,透过月色捕捉到那抹健壮的身躯。 “他晚上老不睡觉。” 有点小孩告状的语气。 “为什么”他很大人、很配合的追问。 “不知道。” 小姑娘更详细地念叨起来“白天本来就没在睡觉,晚上去摊子上帮忙。大半夜回来还不睡觉,总是坐在院子里抽烟到天亮。他之前也这样么这不是很伤身体么” 陆珣听到这里就明白了。 阿彪是个拎得清的,在他看不着的地方照样勤勤恳恳的办事,半夜连被窝暖都不敢贪。 他没看走眼,这人好用。 但回答得特别冷淡,就仨字“别管他。” 黑乎乎的眼珠圆溜溜地转悠,阿汀反应过来了,“你早点睡。早睡早起身体好,少抽烟少喝酒,健健康康活到九十九。” 陆珣懒洋洋的哼。 终于想到关心我了 前头叽叽咕咕给别人那么多关心,轮到我只有这么几句虚的客套话那你不如别想我了。 有人闹脾气的时候别的不干,就爱哼哼。阿汀晃悠着脚丫子,小声说“你别哼了,小猪才每天哼哼。” 手指头压着鼻子,她奶里奶气地哼几声做示范“你后来不在,我们家里养的猪就是这样哼的。” 是么 陆珣正儿八经又哼了一声,阿汀直笑。 什么宋婷婷徐洁啊,乱七八糟的烦恼完全抛到九霄云外找不回来了。她兴致勃勃说起最近新学的知识,课堂上听到的病例。陆珣两眼一抹黑,瞎嗯嗯着,表示自己在听。 这时已经绕到宅子后头了。 斑驳的墙面迎着月光,两块四方石头堆在那儿,看形状,约是做石阶剩下的。 陆珣站上去,用肩膀夹着电话,双手撑着墙沿轻而易举翻了过去。人坐在墙上,离地有些距离。 不过后院泥土是湿的,跳下去应该没几分动静。 至少闹不醒熟睡的人,还惊动不了前头的阿彪。 如是评估着,陆珣抬头望向隔壁。 以这个高度看去,章家院子枯叶满地,像是荒废好几日的样儿。只是房屋里黑洞洞的,说不准是否藏着不怀好意的人。 “汪” 脚下远处响起狗叫。 “汪汪汪汪汪汪” 它迅速跑来,嗓子里几乎能以假乱真的狗吠声,光滑的黑色皮毛在月光下跳跃。 是猫,原来还晓得装狗吓人。 警惕性不错,也机灵。美中不足是自由生活过惯了,连原来的主子味道都闻不出,没头没尾朝他瞎装凶悍。 陆珣掩着电话,训它“睡你的觉去。” “喵喵喵” 凶什么凶哼 猫转个身儿,原地卧下给他看大屁股。 电话那边阿汀起了疑惑“你到底在哪里啊” “在你家。”陆珣说着跳了下来,果真没多大动静。看来后头的石头必须搬走。 “骗人。我家大门锁上了,你进不来的。” “想进来总有办法进来。” 陆珣俯下身,两根手指头捏起猫的后脖子皮。近看才发现猫胖了不只一点,肥手肥脚胡乱挥着,张口一串叫“喵喵喵喵汪啾啾” 什么稀奇古怪的鸟语 他嫌弃,但阿汀认出猫的声音,一下子惊喜地睁圆眼睛“真的在我家吗” “是啊。” 陆珣甩了甩猫“再叫个。” 呸 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叫你个头 猫咔咔咬着牙,学到了林雪春的精髓。 “陆珣你别走,我马上出来” 那边阿汀丢下电话,一跃而起。 顾不上滚乱了的发,来不及穿鞋,她打开门化成风化成鸟雀往外跑,一股脑儿扑腾进陆珣的怀里。 两条小胳膊紧紧抱着,整张脸都埋进他的怀里。全是他的味道,沉默着热烈地扑了过来,更加紧紧包围她。 “跑这么快干什么” 莹白如玉的脚丫子映入眼帘,陆珣问“鞋呢” 阿汀闷声闷气地回“我怕你走太快,就没穿。” 傻子。 “怎么可能走” 陆珣低头埋在她的肩窝里亲了亲,呼吸灼热还带着取笑“你以为我来干什么的” “干什么”阿汀仰起脑袋,一双眼睛亮得熠熠生辉, 陆珣微微挑眉“明知故问” 阿汀还真就明知故问“你来干什么啊” “饿了,来找碗面吃。” “真的” “假的。” “那你说说真话。” “真话就是饿了。” 脸贴着脸,冰凉的温热的两片肌肤细密摩挲着。他落下眉眼,嗓音低哑凑在耳边“再不来就要饿死了。” “还是找我烧面啊” 小姑娘无知无畏的笑着,嫌他贪吃。 “是啊贪吃。” 陆珣没再解释,眼底漆黑一片。忽然就有种挣扎于理智和感性之间的情感,既想温柔抱着她,又有咬疼亲哭她冲动。 最终决定还是克制点,先抱着。 这时世界很安静。 风悄悄云悄悄,连天上月亮都是静悄悄的。 除了抽了一地烟头的阿彪无语凝噎,默默捂住眼睛。 还有气势汹汹追来算账的猫。看看阿彪再看看那黏糊糊的俩人,屁股一坐,也学着怪里怪气地捂眼睛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亲73章要亲么 他们抱太久了。 真的太太太太太久了 猫自认是一只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好猫,所以愿意暂时压住脾气, 给两个热爱粘粘乎乎的两脚兽留下亲密的时间和空间。 但是 它在地上翻滚好多好多圈。挠挠耳朵揉眼睛, 舔舔爪子又搔痒, 眼看着浑身上下的毛全部都打理完了,正准备气势汹汹讨债去。 结果抬头一看 好家伙, 他们还没抱完 这就过分了吧 猫忍无可忍,迈着小短腿迅速逼近陆珣。张大嘴巴嗷呜一口, 连着裤腿袜子和皮肉一块儿咬住他, 以此来报今晚揪脖子之仇。 咬得还挺疼。 陆珣甩了甩腿,甩不开猫。目光望去, 它朝他得意地龇牙, 大有你抱多久我咬多久, 反正你没法子对付我的小猫得志样儿。 陆珣冷冰冰看着猫松开。 猫冷冰冰地瞪回来不松 松不松 就不松 一高一矮两厢对峙,视线交汇犹如噼里啪啦的鞭炮响。 阿汀察觉到不对劲,往后退,低头便见着气呼呼的猫, 死咬着陆珣不放。 “它怎么了” “发疯。” 阿汀疑惑地看看他“是不是你又欺负它了” 谁有时间欺负它还不如多欺负你呢。 陆珣弯下腰,一手揪起猫 照旧是最伤猫自尊的那种姿势, 拎着它的后脖子皮在空中慢悠悠转了好几个圈。 “喵喵喵喵” 猫被转的头昏眼花,更凶了。前后肢胡乱扑腾着,嘴里还有股若有似无的血味儿。 不知哪来的, 反正不是他身上的。 “这附近有猫么“” 陆珣随口问着, 手指头拨弄猫一身浓密的长毛, 没找到明显伤口。光是特别臭, 乱七八糟什么味都有。 “之前有的,现在越来越少看到了。” 阿汀看看猫,不太确定“隔壁刘大姐说经常看到它欺负别的流浪猫。本来巷子里有条很凶的小狗,好像就是被它赶走的” 猴子占山为王,轮到猫占巷为王 难怪脾气愈发的大。 陆珣眉角稍抬,一巴掌拍在它尾巴边上。那是犹如肚皮般私密的部位,猫瞬间炸毛。 换成别的猫猫狗狗敢碰它这里,大概死无葬身之地。偏偏今个儿落在陆珣的手里,它气死了,又打不过,只得喵喵汪汪羞愤地叫。 碾压式惨败,看着怪可怜。 阿汀忍不住帮着辩解“它应该是好久没看到你,闹闹脾气而已。平时没咬过人,你就别打它了。” “养太野了,早晚要教训的。” 陆珣不让她插手,又打了两下。 力道不轻不重,但猫叫得凄厉,彷佛受到天大的折辱。最后陆珣松开手指,它落地冲着他嚷嚷,还像无辜被揍、委屈到离家出走的小孩似的,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这下它真的要生你的气了。” 大小两只冤家总闹别扭。阿汀骤然感受到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老妈子心态,无奈叹了口气,“我先给你烧夜宵吧,明天再做点好吃的安慰它。” 想起熬夜盯梢的阿彪,阿汀轻轻喊了声“阿彪,你肚子饿吗要不要吃面条” 哎呀小老板娘亲手下的面 阿彪喜形于色,脱口而出“当然” 下一秒接收到陆大老板的危险注视,他冷静下来,硬生生改口“不用。” 转折好僵硬,阿汀再次问“真的不吃吗” 阿彪忍痛点头。 长夜漫漫,不能睡觉光抽烟怎么可以 小姑娘思来想去,想出好主意“不然我多烧点面留在锅里,你饿的时候自己去厨房煮热了吃。这样行吗” 阿彪 感恩的心感谢人美心善老板娘顶着陆珣凉飕飕的注视,他感动地五体投地,一口气说了三个行。 “那我去烧面了” 阿汀转身往房屋走,长至腰际的黑发从陆珣眼皮底下荡了过去。脚是光裸的,迎着月光踩在地上,泛起一层不真切的朦胧。 只走了两步,她似有所觉地停住脚步,微微犹豫“你想不想陪我去” “想。” 陆珣提前应了,一条有力的手臂捞住她,径直走进房屋拐进厨房,将她放置在高至半腰的橱柜上。 “鞋在哪” 他四处看了看。 “不在这里。” 谁会把鞋子放在厨房里阿汀莫名其妙就觉得好笑,回答说在房间里。 “房间在哪” “出门左转直走第二个。”阿汀猜到陆珣要去拿鞋了,拉着他的衣角提醒,“爸妈都在隔壁睡觉,你不要发出声音。” 他嗯“你坐着。” “好。” 她乖乖应下。 厨房里很暗,伸长手仍然碰不到开关。阿汀只能打消开灯的念头,老实巴巴坐在黑暗里。又无所事事,不知不觉晃悠起脚丫,眼珠也跟着转。 纤长的睫毛静悄悄伏着,她白得发光。落在陆珣暗沉的眼里,刹那间联想到初来凡间的小精怪。 漂亮而懵懂,无依无靠,或许还有点儿脚不能沾地的坏毛病。那么天下之大,她无处可去,只能完全依附着他生存,一分一秒都离不开。 啧。 想来不错,可惜空想。 陆珣在门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儿,左手拎着淡粉色拖鞋进来。右手挂着鹅黄色的湿毛巾,是小姑娘平时搁在床头柜擦手用的。 “毛巾也拿来了吗” 阿汀瞅了瞅自个儿灰溜溜的脚底板,是挺脏。 “谢谢。” 她伸手去接,他没给。 很大很糙的手掌忽然伸出来,纤细的脚腕被握住,阿汀小小啊了一声,下意识想抽。 “别动。” 陆珣发出低低的命令,手指攥得更紧。 光影浅浅照着他的眉眼,没笑意。这时候的陆珣有股说什么是什么的派头,大约类似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压迫感。 阿汀眨了眨眼,不动了。 脚腕抬起,长的睡裤因此短掉一截,露出纤白匀称的小腿。 她失去重心,双手不得不往后挪。肩膀靠在瓷砖墙面上,浮起一层浅淡的凉意。 陆珣的手很烫,湿毛巾很冷。柔软的粗砺的触感划过,阿汀从未发觉脚是如此敏感的地带。 根根脚趾头忍不住蜷缩成团,又被他不容抗拒地掰直。指缝被仔仔细细擦拭着,她呼吸一滞,轻声呢喃“有点痒。” 声音软得没边,陆珣仿佛没听到。 他垂着眼,眼皮没有一道褶子,瞳孔的颜色很深、很浓。 手上动作照样不紧不慢,放下一只脚再捉住另一只。毛巾仔细地擦,眼神专注地盯,活像猎人用餐前耐心的清理猎物,接着用刀叉分,最终缓慢咬嚼到吞下。 空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暧昧。一阵说不清缘由的酥麻从肌肤相触的部分往上涌,比以往猛烈很多倍,犹如汹涌澎湃的海,第六感在尖叫着危险。 阿汀不禁动脚,茫然又不安地喊了下“陆珣” 这一声好似解开了什么封印,他停了会儿,旋即低下脖颈,干燥的唇角落在小腿上。 “唔。” 她受惊的一个哆嗦,小腿绷得笔直。 淡青色的血管在几近透明的肌肤下蜿蜒,陆珣沿着线一路吻到脚裸。手指轻刮着脚心,再无声抬起眼皮,慵慵懒懒望向她。 自下而上的那种注视。 细密的睫毛落下阴影,眼是纯粹的琥珀色。他有着完全成型的喉结,在薄薄皮肉下滚动。嘴角勾起的弧度斯文又狡诈,彷佛在说你很好吃,多谢款待。 虔诚的,臣服的姿态。 却又是糜乱的,诱惑的神色。 原来他所谓的饿是这个饿。 阿汀看了看,不敢再看。 陆珣捕捉到她的眼神闪躲,往前走近了,“怎么” “没。” “那为什么不看我” 他漫不经心地问,声音里残留着吻的质感,轻但滚烫。 想说我没有。 阿汀小心翼翼地挪动眼珠。正好撞上近在咫尺的陆珣。眼睫清晰无比,眼尾狭长,染着一种闪动的绮丽的色彩。 心头狂跳,仍是本能的逃开了。 “有点” 她停顿,很小声地说“感觉要死掉。” 要死了。 早晚会被他弄死。 有个刹那脑海里真的冒出这种念头,有点无厘头。 “别亲那里了。” 阿汀去翻他的手,防止他偷袭似的。 但力量悬殊。她被他抓住就逃不了,他却很容易挣脱掉她的束缚。骨节分明的右手扣在后脑勺,手指穿插入柔顺的发。 他压过来,微凉的鼻尖相碰。左手大拇指点点她的唇,喉间溢出低哑的问话“那里不给亲。这里呢还要不要亲” 太近了。 说话的时候,嘴唇好像就能碰到。 “你之前就亲过了。” 阿汀边说边往后缩“之前都没问我的” “今天在你家,礼貌询问你。” 陆珣蓦地拉近距离,“要亲么” 被逼到尽头了,阿汀退无可退,躲无从躲,整个人热红了。煞有介事考虑了足足半分钟,才吐出一个要字。 “要什么” “那个。” “哪个”陆珣慢条斯理地继续追问,摆明用他的厚脸皮逗她脸皮薄。 阿汀抿了抿唇“你是不是故意” “什么故意” 陆珣微微挑眉,仿佛打定主意一问三不知,装傻到底。 阿汀有点儿赌气,倏忽凑上去咬他。 陆珣不太挣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倒是那只空落的左手不放过机会,顺势就撩开单薄的睡衣,握住她纤细的腰。手指沿着一串脊骨摩挲,摸得阿汀没力气咬,软绵绵伏在他肩头,哭似的不断打颤。 “要亲么” 他偏头含她的耳尖。 “要。” “要什么” 果然不肯轻易放过的。 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肩,积攒好多秒的力气。阿汀闭了闭眼,很小声但很清晰地说“要你亲。” 接着陆珣就亲下来。 很用力地舔着她,舌尖探得很深。黑暗之中寂静一片,唯独唇齿交缠的动静轻微 直到做作的咳嗽声响起。 “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副要把心肝肺全部咳出来的作态,惊得阿汀心跳骤停,下意识搜寻能够藏身的角落。 “现在躲是来不及躲了,遮个脸还行。” 宋敬冬的声音传来“我开灯了啊。” 啪嗒。 灯光大亮,陆珣微微偏过头,眉梢眼角凝着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狠意。活像被打断进食的野兽,他投来的视线几乎能杀人。 好凶哦。 宋敬冬摸摸鼻子,头一歪,发现阿汀小丫头还真傻傻用双手捂着脸。说成掩耳盗铃都嫌笨,因为她忘了两只耳朵藏不住,红得能滴血了。 好笑死了。 他连连咳嗽好多声才压住笑,故意惊奇道“这小姑娘看著有点眼熟啊,像谁来着” 开始了开始了。 老哥哥的演技大赏从未停止。 阿汀不理他,他就继续嘟囔“总觉得眼熟,但遮着脸又看不出来。要不喊爸妈起来看看,到底谁大半夜混进我们家厨房来了” 这下猜中痛脚,阿汀连忙开口喊他“哥” “这声音真像阿汀。” 宋敬冬煞有介事地拍一下手,又来了个但是“但是我们家阿汀早睡早起,怎么可能大半夜孤男寡女呆在厨房里。再说了,那丫头私底下叫的都是哥哥,可甜可甜。” 阿汀想笑又想哭“哥哥,你别玩了。” 宋敬冬倚靠在门边,连连点头“看来真是阿汀,你不睡觉在厨房里干什么陆珣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别告诉我,你白天藏在阿汀房间里,半夜三更出来觅食。” 想象力真低级。 陆珣云淡风轻丢出两个字“路过。” “你这路过毛病有点大,要改。”宋敬冬挂着吃人不吐骨头的温笑“不然被我爸妈知道了,男砍胳膊女打腿,你这人就没了。” 威胁比想象力更低级。 陆珣不屑地扯扯嘴角“要没也是你先没。” 宋敬冬回嘴“客气了,我肯定让着你。” “单眼皮。”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招,还有没有别的” “矮子。” “还有么” 陆珣想了想,“光棍。” 宋敬冬的笑容逐渐凝滞,“你继续惹我,以后过不了我这关,迟早还是光棍。” “你们别吵了” 这是什么小学生级别的吵架啊 阿汀听不下去了,放下手但躲在陆珣身后,窘迫地开口解释“陆珣路过我们家,我还没睡,他肚子饿,就烧点面给他吃。” “面呢” 老哥哥堪称刀刀致命,正中核心。阿汀本就红通通的,这会儿从头到脚又覆盖上一层红。整个人活像是刚出锅的小姑娘,慢吞吞的答“还没烧” 别再问了。 她默默想,再问真的要高温而亡了。 好在宋敬冬及时止问,只是装失落“难怪我半夜做文章,突然心绞痛握不住笔。原来是因为你给别的男人烧面条没带上我。” 做文章到这个点,看来是肚子饿到跑来厨房找东西吃,意外遇上他们吧 有点辛苦。 阿汀心虚地低下脑袋“我以为你睡着了。” “那现在给我烧不” “烧的。” “那就好,记得我要比陆珣的大碗。” 宋敬冬留下不怕死的挑衅,心满意足地走了。 只是阿汀双手沾水拍了拍脸的间隙,他又拐回来,正儿八经道“不对,我突然想起我还没正眼看到你,怎么安心回去写文章来来来,让哥看看有没有缺眉毛少眼睛的。” 阿汀脸烫得厉害,不照镜子都能猜到它有多红。她不好意思让人看,慌慌就往陆珣怀里钻。闷声闷气地回答“我没缺。” “不看看怎么知道” 宋敬冬的声音在左边,阿汀往右别脸“不用看,真的没缺。” 宋敬冬往右走“看还是要看的。” 阿汀往左别脸“真的不用看的。” 他往左她往右,他往右她往左,兄妹俩不亦乐乎不对。事实上是宋敬冬不亦乐乎玩了四五个回合,阿汀实在招架不住了,似撒娇似无助,软软喊起陆珣。 陆珣搂紧了她,立即一手推开宋敬冬的脸,语无波澜就五个字“再不走揍你。” 非常简单粗暴,非常具有威慑力。 宋敬冬蹑手蹑脚溜了。 阿汀继续藏了老半晌,微微仰起脖颈问“走了吗” 她眼睛很红,泛着委屈巴巴的水光。任谁看了,都能得出她被狠狠欺负过的结论。 陆珣拿指腹抹了抹,低回“走了。” “那就好。” 她大大松一口气,要往下蹦。陆珣眼疾手快压住她,捡起两只拖鞋给她穿好,这才抱小孩似的把她抱了下来。 这下真的要烧面条。 锅里开水滚翻面,阿汀专心致志洗着绿葱。 陆珣在她身后,半坐在桌上。两条腿长得有点儿无处安放,突然盘起来夹她的小腿。 “这是不是太挤了” 阿汀头也不抬地提议“要不你出去等现在还有电视节目看。” 陆珣没说话,两条手臂虚虚环着腰,脑袋也搭上来了。 整个人像只巨大的熊,非要赖在她身上宣告主权,唇角有一下没一下碰她的耳垂与颈窝。 眼睛总是围绕着她打转,手脚放下去又缠上来,不厌其烦。陆珣在别人面前能多冷血,这会儿就有多柔软粘人。犹如冷傲的猫在外头打得你死我活,回窝里翻过肚皮要你挠挠。 稍微有点妨碍,但感觉不错。 厨房里灯光柔柔,有片刻谁都没开口,唯独开水咕噜咕噜冒着气泡。静谧的温存感蔓延开来,阿汀稍微有点控制不住,想了很多以后的事情。 没什么了不起的脸红心跳。 大约就是清晨的吻,深夜里的拥抱。还有寒冷冬天裹着毛毯,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听窗外细细绵绵的雨。 只是细小的温柔与长久的陪伴而已。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些事情需要坦诚。 “陆珣。”阿汀切着葱,打破了平静。 陆珣把玩着她的头发,闲散应声“嗯” “今晚是有事才来的吧” 他的动作稍有间断,她发现了。没有得意洋洋地拆穿他,没有紧紧索要答案。阿汀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只能说真话,或者不说。我不是很聪明,也不是特别笨,你别把我当小孩哄。” 陆珣舔了舔后槽牙,决定说实话。于是开口便说“街道公安局打电话说章程程跑了,我就来了。” “跑了” 阿汀一个晃神,刀口破了手皮,鲜血迅速自缝隙中涌出。 有点像不详的预兆。 不过陆珣捻起她的手,很自然地含住。 “为什么是跑了” 阿汀的心思不在手上,兀自琢磨着“公安局打电话来这几天她都没回家吗你让人把她扣住了” “扣了。” 陆珣懒洋洋地承认“姓封的来要人,填个单子发现他的笔迹跟匿名举报信差不多,连着扣了。我下午本来要去提人,临时有事没去成。封家两个老跑去公安局闹了两回,满地撒泼打滚。那边没招架住,章程程趁机跑了。” “封一行也跑了么” “嗯。” 真实情况更危险点。 公安局小年轻打电话来的时候,满口结结巴巴,大意是封家俩老的根本不在乎儿媳妇死活,但得知儿子被留下协助调查之后,反应出乎意料的大。 又是花钱找别的老头老太太来闹事,又是捶胸顿足嚷嚷着撞墙。最后把孩子给带来,乞丐似的四处抢东西、搞破坏,还随地大小便。 老的老小的小,闹得局里乌烟瘴气还没法抓。后来老太太狠下心,半夜一头撞他们的玻璃桌。老头大喊公安杀人,他们完全没法子,急匆匆把人往医院送。 老太太情况不太好,他们带章程程夫妻俩去医院以防万一。几个公安晓得他们是重点看护对象,上面吩咐过,所以盯得特别紧。但最后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跑了。 事后想来,想必是俩老的鬼脑子灵光,背地里早早做好安排。 这一出苦肉计玩得够狠,里应外合更是配合完美。封家二老将伟大的父爱母爱用在刀刃上,充分发挥牺牲精神换取儿子的自由。顺便搭上个儿媳妇。 民间故事会都不敢这么编。 封老太太至今昏迷不醒,他们俩老反应过激,公安局那边估计封一行有案底,或是做过见不得光的事儿,正在彻夜查。 这些事没什么好说。 真要闹出了人命,归根究底多半能扯到陆珣头上。他无所谓,反正压着消息不让宋家人知道就行。更不会牵扯到他们。 手指的血渐渐止住,陆珣理直气壮地亲了亲,权当做辛苦止血的报酬。 他的手臂越过她,像模像样切了两段葱,提及后院的石头,“以章程程的体型,再找个垫脚的东西就能直接翻过来。你们家墙太矮了,最好让你爸妈找人筑高点。” “那得问问刘大姐。” 阿汀始终把房子当成租来的,全然不知这正宗的房主正贴在她背后。 “可是”她回过神来,蹙起眉头“章程程好不容易逃出去,还会来我家吗” “有点可能。” 只是微弱的可能。 他都把阿彪留在这里了 ,还是大半夜赶过来。 阿汀不知说什么才好。 有关徐洁的问题去而复返,她不禁想,这时候问出来,他会说实话吗 问问才知道。 “其实我”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尖里尖气的叫声突起,盖过了阿汀的声音。 陆珣骤然捏紧了刀。 “来了。” 他压低声音说。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4章章章程程死 凉夜过半, 四周寂静, 只有猫在叫。 朝柳巷子里人人都晓得宋家有只厉害猫,模仿狗吠惟妙惟肖。别说是普通人被蒙骗, 就连养狗多年的人家听了, 都难以分辨真假。 但今晚有些不同。 猫不知在后院遇上什么事, 音调拔得老高。一连串汪汪叫声浑厚不足,反而暴露出猫天生的尖细嗓门, 最终呈现的音质介于猫狗之间、不伦不类,生生添了份诡异。 锅里面已烧开,陆珣还没回来。 阿汀独自留在空荡的厨房里,不知怎么生出末日来临、四面八方随时有可能钻出丧尸的不安感。 不禁凝望着门窗,严格戒备起来。 黑洞洞的角落越看越诡谲,好在没有真的钻出什么变异生物。外头尖锐的狗叫渐渐止住, 一时间只剩下胸腔里心脏砰砰、砰砰跳着。 结束了 侧耳去听, 不远处突然落下咔嚓的声响。 “陆珣” “” 没人回应。 阿汀眨了眨眼睛, 左手摸到砧板上的菜刀, 又问了声“阿彪” “” 还是没回。 就在她要握刀柄时,黑乎乎的猫从黑乎乎的阴影里蹦了出来。它垂着耳朵在门边走来走去,不进来,光是瞅着小姑娘喵喵喵的低叫,委屈又生气地质问她为什么喊他们的名字我呢我呢为什么不喊我 阿汀笑着招手“珣珣过来。” “喵” 这才对嘛 猫非常好哄, 立马乐颠颠跑过来蹭手心。问它外头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它听懂没有, 咬住她的裤脚就往外拉。 阿汀一直被拉到前门, 一眼瞧见阿彪。 他身材健硕,双手拿着粗麻绳。背对着她的脑袋本该是亮闪闪光溜溜的一颗,这时却突兀多了两道狭长的疤痕,淋淋淌着血。 再往旁边走,能看到被死死摁捆在板凳上的章程程。 她满脸满脖子的血痕交错,双手变成血肉模糊的两团。活像在刀口里滚过一圈的人,比阿彪更惨。 “喵喵喵” 猫在脚边亢奋地绕圈圈,所过之处留下深色的小脚印。阿汀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你抓的啊” “喵” 猫得意洋洋地应声,旋即拉长身体搭她的膝盖。一只划破的小肉垫举得高高,朝她委屈巴巴的喵呜喵呜哭诉。 “它怎么了”陆珣问。 一场人猫混战中数他手脚功夫最厉害,夜里看得清晰。所以其余人猫光荣负伤,独独他完好无损,仅仅衣裤沾点土,头发弄乱了而已。 陆珣走近过来,阿汀很自然地伸手,他也很自然的垂下头颅,任由她水葱似的手指来拨弄额前乱糟糟的头发。 “好像受伤了。” 她边回答边抱起猫,迎着月光摊开它的小肉垫,看到上头一道浅浅的伤口正在出血,几根尖锐的指甲要掉不掉,还粘着一团血丝、泥土和猫毛。 “肯定很疼。”阿汀轻轻嘶声,心疼到不行。 “死不了。” 陆珣脸上没多少同情,反而快狠准地戳一下猫的脑门说“打不过就跑,教你多少次了“ 他说的不是好话,他干的不是好事。猫感觉到了,直接扭头不理陆珣。自顾自嗲里嗲气朝小姑娘呜呜,就差挤出几滴猫眼泪博取同情。 阿汀向来心软,又是鱼又是肉给它许下好多好多好东西。猫高兴了,还用脚丫子踩陆珣的大腿,以此炫耀自个儿伟大的伤患待遇。 你没有哼 陆珣挑眉不公不母猫,你再张狂试试 猫我不试 猫迅速收回脚脚,打死不让陆珣碰。包揽疗伤上药的活落在阿汀身上,猫缩在她怀里,疼归疼,但不太挣扎。 不出手伤人就行。 那边阿彪的捆绑大业完成,顺便掏光章程程的口袋。 这女人翻墙过来,随手捏着尖铁片与麻绳。理说兜里应该有更多秘密武器,结果翻来覆去的搜,除了崭新的火柴盒什么都没有。 奇怪。 阿彪不由得摸着脑袋嘀咕“她到底干什么来了用铁片撬锁破窗杀人还是想躲在院子里逃保安” 陆珣接过火柴盒,指尖推开。捡起火柴棒在盒边一划,旺盛的火光映在他寂冷的眼眸里,仿佛变成幽幽的鬼火。 他瞥阿彪,阿彪止声。 倒是半死不活的章程程抬起头,眼里迸射出浓烈的恨意,大喊一声“还给我” “太吵了。” 宋家夫妻许是摆摊太累,夜里睡得死沉。连带着宋敬冬疲劳过度,枕着收音机的午夜频道趴在桌睡着了。 吵醒他们很麻烦。陆珣稍微动了动手指,阿彪便心领神会地绕到章程程背后,两手大力箍住她的下巴,粗声粗气地威胁“让你说话再说话,不然揍你,听见没” 听不见。 章程程所有力气都用来瞪着陆珣、瞪着他手里小小的火柴盒。无论火柴盒上下左右往哪儿移,她紧盯着不放。 看来这是个重要道具。 陆珣把玩着火柴盒,逗狗似的在手心里丢。又划了根火柴问她“你来干什么” “说话”阿彪拍她的脸。 火在深夜里细细烧着,红红黄黄的摇曳。章程程凝望火光,仿佛透过它望见了别的什么,黑皮面上闪烁起得逞的光芒。 她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脯剧烈的起伏。又被阿彪连声催促着,恍惚之下脱口而出两个字“我来” 半天没能接下去,陆珣追问“来干什么” 他有着双诡异的眼睛。 狭长眯缝,戾气横生,还染着非人的颜色。 章程程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煞的人,顿时生出被鬼被蛇之类的脏玩意儿对上眼的感觉。脊背一凉,冷水过脑般清醒起来,咬紧牙关不说话了。 “这娘们口风挺紧,折腾到这份上还不老实交代。” 阿彪又摸摸后脑勺,摸了一手血。他咋舌,试探性问“要不打电话给公安局,让他们拉人回去审得了” 陆珣点头。 阿汀猫手猫脚回房间里拿来电话,阿彪一连打四五次,对面不是信号不好就是无人接通。弄得他老爷们脾气暴躁,索性靠自个儿双腿跑去公安局抓帮手。 阿汀不太放心地叮嘱“你让他们来,你别回来了。去医院看看伤,应该要缝针。” 说完还问他身上有没有钱,起身要给他取私房钱。 “不用不用,咱有熟的医院。” 阿彪连连摆手,跑得贼快。 留下陆珣仍在那儿肆意浪费火柴,火柴棒根根落地,章程程一张脸刹那变得狰狞无比。嘴巴被破布死死塞住了,仍唔唔啊啊的大喊。手脚甩得板凳吭吭一阵乱响。 “你来干什么” 再问,章程程只管含糊不清地咒林雪春不得好死、咒宋于秋断胳膊断腿。 她把世上的所有凄惨的死法想尽了,用绝了,就是不肯正面回答她的计谋。好像知道自个儿事没办成,必须咬紧牙关不承认,免得背上各种各样的未遂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陆珣蹲下来看她,“真不说” 她下意识转开脑袋逃避他的注视。只用眼角余光去留意,偷窥到他慢悠悠划火柴,手指捏着在空气里打晃。 然后朝她笑了笑。 这个笑容很反常,绝对不怀好意的。章程程瞬间意识到这点,奈何手脚挣脱不了束缚,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点燃的火柴接近接近再接近 滋啦的一点声,火摁灭在胳膊上。 啊啊啊啊啊啊 火烧火燎的剧痛袭上头脑,章程程猛烈抖动两下,双手生生抠掉椅子后背的漆。太疼了,这时候问她什么都肯交代,但陆珣不问了。 因为真相近在眼前。 章程程没打算藏身宋家,没打算用铁片杀人。毕竟面对面的杀人很严重,是一种需要逃亡、需要坐牢甚至枪毙的同归于尽式报仇。她不肯付这个代价,所以半夜三更带着火柴盒潜入宋家后院,为了放火。 两分钱的一盒火柴,随手划两把丢进草木之中,再用绳索仔细绑好大门。她打算沿着墙壁爬回章家,在这不远不近的黑暗中欣赏熊熊燃烧的火焰。 多好。 那些她所羡慕的、嫉妒的、厌恶的东西都将在这场明亮的火里得到净化。一夜过后,这儿只剩下烂木破屋,以及几具焦黑消融的尸体。而她多半能躲过劫难,获得她的美满回归她的家庭。 好到不能更好了,操作起来又简单。 今晚但凡没有陆珣探路在前,没有生气的猫在后院里愤怒刨土在后。没有阿彪没有醒着的阿汀;之后就没有昏昏欲睡、被厨房动静弄醒的宋敬冬。 章程程或许今晚能够得逞。或许明晚后晚、三月半年后,要么通过火,要么通过别的什么方式,她总能想办法除掉碍事的宋家人。 这是她人生里的头等大事。她坚信自己必须除掉碍事的宋家人,然后才能继续满于现状的活下去。 迟早要除掉。 就差那么点儿。 但凡陆珣松懈点儿、懒散点儿,为了手头的生意动作慢上几分。或许他这辈子所幸运的、偏执的拼命的东西都将在这场丑恶的火里消失殆尽。 一夜过后,这儿只剩下烂木破屋,以及几具焦黑消融的尸体。他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 从头到尾成了彻底的笑话,他会成为真正的、活该的、罪有应得的怪物。本该在最初就死掉,免得拖累任何人。 这样想着,两个立场截然不同的人眼里同时发出浓郁的狠意,恨不得将对方扒皮抽筋再碎尸万段。 章程程眼里充满泪水与憎恨,她用目光劈砍杀他。而他背对着房屋,仗着她动弹不得,垂着眼皮捏着火柴棒、面无表情地烫她。 手背手腕手臂。 大腿小腿脚底板。 有的是地方烫。 衣物布料晕染出焦黑的圈,有些皮肉烧得深,冒着微微的烟死去了;有些皮肉死里逃生,浮起水泡,又被一一戳破。 那火好像根本没灭,沿着经脉烧到身体里。章程程大脑空白,只觉得五脏四肢七窍被放在火上炙烤,痛彻心扉到眼泪掉不下来,徒有撕心裂肺的尖叫被堵在嗓子眼。 火烧得很漂亮。 她抽搐得也很厉害,不断翻眼。 陆珣静静望着她,臂膀上浅浅的烫痕忽然发烫。 那是亲生母亲阿香死之前留下的遗产,陆珣突然发现了原来用着残忍手段对付你所厌恶的东西,看着她痛苦,她绝望,她想死又死不掉的时候。你会高兴的。 你的心头泛起钢铁般冰冷的愉悦感。你会情不自禁的沉沦下去,如同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难怪阿香当年不让他上山自生自灭,难怪非要把他锁在房屋里,难怪夜夜痴迷上瘾般对他发疯。 难怪。 陆珣想着难怪,手指自发的动作。 仿佛继承了阿香这恶劣的爱好,无法控制自己停下来。即便阿汀在后头喊他,他不回头,他没反应。 这有点不对劲儿。 阿汀放下嗷嗷求关注的猫,往院子对面走去。 纤细的影子落下来,陆珣沉目长睫,既阴冷又平静。如同在杂货铺子里见着新玩具那般着迷,他将自己受过的创伤,淡淡然施加在旁人身上,没有丝毫的动摇。 而章程程手脚密密麻麻的焦黑圆点。额头汗如瀑布下,衣服都打湿了。 “喵” 猫屁颠屁颠跟过来,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很快被陌生的陆珣弄得糊涂,仰头扒拉着阿汀的脚,表示它不喜欢这个陆珣。 阿汀摸摸它的头,屏住呼吸。 天边凉风吹动深灰色的云,月光忽明忽暗着。她用手指碰他的肩,他动作微停,过两秒仍旧慢慢抽出细的火柴。 民间有句话叫做压死骆驼的最后稻草,王君口里则是大魔头走上歧途的关键物。而眼下陆珣手里拿着的,便是火柴盒子里最后一根。 “陆珣。” 阿汀压下身来,在他面前缩成小团。 他望着她,眼缓慢地开又缓慢地合。当初奄奄一息蜷缩在角落,她大胆接近他的时候,他就拿这种眼神打量她。 “好了陆珣。” 她握住他的手,将大而骨干的掌贴上脸庞。一个柔软的包容的吻落在掌根,两汪水似的眼睛望着他。阿汀轻声说“到这里就好了,陆珣。” 像水膜隔阂被打破。 陆珣被拽回安全线内,醒了过来。 而章程程也到了忍耐的极限,吐出塞嘴的脏布。口齿盛满鲜血地喃喃“林雪春、贱货。你怎么还不死,你就该被活活烧死死去死“ 越说越精神失控,她双目赤红,走火入魔般仰头畅畅快快地大喊一声“林雪春你早晚要死不得好死” 石破天惊。 它飞速穿走过长长的朝柳巷,恍惚间竟如漫漫一生临死前的、最后嘶鸣。 林雪春醒了。 还勃然大怒。 “狗日玩意儿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睁眼,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麻利披上外衣套上鞋,大步带风往外走,边走边破口大骂“猫叫完狗叫,狗叫完人叫。大半夜的你他奶奶都嚷嚷个什么劲儿,没完没了了是吧” “谁喊老娘了滚出来看我弄不死你” 抬脚踹开门,林雪春共在院子里瞅见四人一对兄妹、神出鬼没的野小子陆珣,还有个五花大绑小板凳的女人,头发乱七八糟挡着脸,看不清楚样貌。 “这谁啊” 林雪春话音刚落,外头传来敲门声“我们是街道公安局的,麻烦开下门配合调查,我们来找章程程。” 程你个大头鬼 美梦被打断的老妈子正处于暴躁状态,差点心直口快说章家在隔壁,你们脑子进水找错门。 不过话到嘴边,她想起某种可能性。立即擦亮眼睛伸长脖子,手指着女人一口气丢出好多问题“这是章程程就她半夜喊魂似的喊老娘这玩意儿死咱们家来做什么她怎么进来的” 三言两语说不清,宋敬冬先去开门。 打开门才发现,这会儿外头不光两个老公安带个年轻小公安。更有家家户户被章程程闹醒的男女老小,以为闹出人命官司,这便裹起胳膊跑出来一探究竟。 “章、章程程在哪里” 小公安被推到前头磕磕绊绊提问。后头两个老公安嘴巴归闭着,四只眼睛老早领着身后的邻居眼睛们,越过宋敬冬直往里头瞧。 房屋里灯火通明,院里没灯。 大家伙儿眯起眼睛远远看看,撑死区分出几个模糊大块的人样儿,分不清谁是谁。 唯独老公安位置好眼力好,不但迅速辨认出走样的章程程,还敏锐捕捉到她身上的伤,以及脚边一地的火柴棒子。脑瓜里下意识蹦出个词叫动私刑。 想起刚刚阿彪找上门,局长暴跳如雷摔东西的反应,俩老江湖大致猜到章程程招惹了非富即贵的主。他们默契交换眼神,对伤疤视而不见。进门直接拿手铐扣人。 局长今晚发大火,嫌封家夫妻逃出公安局的事儿太败坏名声。要求他们抓住正儿八经的罪名把人摁进牢里,算是将功补过。所以他们还得仔细向陆珣询问经过,什么私闯民宅、纵火未遂杀人未遂唰唰唰全给记在本子上。 阿汀则是负责给老妈子解释经过。 除了刘招娣正大光明踏进门,其余邻居个个支棱起耳朵,隐隐抓住猫、后院、墙火柴之类含糊地字眼,便七嘴八舌衍生出十多个故事版本。 里头两边在说,院外津津有味讨论。 场面本就热闹,巷子尾还冒出个阿彪。左手摁着毛巾捂脑袋,右手拽瘦弱男人,他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跨过门开,大笑着喊“老板,瞅我在医院住逮住谁了” 竟是封一行。 邻居们看了激动,公安们看了兴奋。 陆珣反应不大,阿汀巴眨眼睛。 林雪春有点儿迷糊“不是说他后脑勺开瓢医院缝针去了么” 阿汀默默点头。 宋敬冬也碰碰阿彪的胳膊问“你针缝好了严重不” 阿彪非常兴奋“没呢我好容易逮住个龟孙子,还缝什么针” 宋敬冬 林雪春露出看傻子似的眼神,戳戳女儿的脑门“瞧见没我就说脑子金贵碰不得。当年你踩狗屎把脑子摔好,这就有个摔坏的。” 转头就赶小公安送阿彪去医院。 小公安一脸诧异“我为什么是我” 林雪春头都不抬地摆手“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话没瞧见我这儿走不开么年纪不大人模狗样的,顶嘴还挺厉害” 她好理直气壮,说得小公安脑筋转不过来,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反驳的词,便稀里糊涂领着阿彪回医院缝针去。 还给他守了个夜 总而言之宋家对封一行不太在意,回过神来照样各说各。 倒是章程程从昏厥中悠悠转醒,冷不丁瞧见自家男人,空洞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溺水之人意外抓住浮木。 嘴巴重新给破布塞上了,手脚四处摆动,不小心斜摔在地上。她直直地、热切地视线锁定封一行。 偏偏封一行贴墙壁站得能多远就多远,死不肯往这边看。一副你摔死都别扯上我的表情,可谓绝情至极。 林雪春看了,不禁狠狠呸他“是人狗不了,是狗人不了,说到底是人是狗节骨眼一看就晓得。大老爷们打婆娘,到这份上还想撇干系,整一个猪狗不如” 宋于秋经过她,她拉住“你干嘛去” 有回答才奇了怪。 林雪春随口问问又随手放开。宋于秋默不作声走上去,松掉章程程脚上的绳,扯出一团破布,正面迎来一个“滚” “用不着你们夫妻俩装好心”章程程开口便是“林雪春你个贱货、破鞋、死老狐狸精,有什么脸说我男人闭上你的脏嘴,再多说半个字我就撕烂你嘴皮” 林雪春几乎给她气笑,“怎么着啊不装老实样儿了谁比谁贱你心里没数好歹老娘我顿顿米饭,不像你上赶着舔巴屎” “你、你说什么” 一恼火便引出了结巴的老毛病,章程程这点战斗力不够看的。林雪春冷笑“苍蝇爱屎老娘管不着,狗配狗也随你们的便什么半个字的撕烂嘴皮的,你有本事自个儿拿话出来说,别捡老娘放的屁热乎热乎再塞嘴里用” 好个泼妇。 章程程确实不是当众骂街的性子,拿捏的姿态口吻像极了林雪春,在她本人面前劣质粗陋的可以。左邻右舍不是瞎子,纷纷发出感叹“章程程开口我就觉着不对,敢情学林雪春说话。这人是不是得失心疯了什么时候成这样的” “我” 妄想反击,林雪春嘹亮的大嗓门径直砸过来“老娘没工夫搭理你赶紧趁热乎舔你的热屎去,省得待会儿都溜得没边” 这话出来,偷偷摸摸想躲藏的封一行身子僵硬,直接被宋于秋拉扯到前头、完全暴露在无数双看热闹的眼睛之下,引起广泛讨论 “原来这就是封家的,看上去斯斯文文,没想到背地里天天发酒疯打女人。” “听说就是他逼着章程程回娘家讨好老太太,想拿点东西补贴婆家。也不想想人老太太不喜欢小女儿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本来眼不见心不烦的,还能走走过场。结果自从前段日子病了,章程程老想回娘家,老太太疑神疑鬼,到处说女儿盼着她死。” “作孽哦” 有人补充“还有章程程那摊子。她没钱没势又不认识字,怎么办得成摊子分明是他们封家嫌她拿不到老太太的钱财,逼她出来赚钱养活婆家呗。” “啧,真不是个东西” “我看章程程落到这地步,他害得不少。” “雪春有句话没错,是狗人不了。” 你言我语全落在封一行身上,他半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咬牙反驳“我没让她摆摊子,是她非要摆的你们不要在了解清楚事实情况之前胡说八道,这是不道德的、犯法的行为” “谁信啊。” 他们笑“有文化就是了不起,动不动犯法呢” 封一行气得青紫,章程程不懂得看脸色,犹在里头喊行宝行宝外头便哈哈大笑说“多大的男人还管叫宝,笑死我算了。” 犹如火上浇油。 封一行除了酒没别的毛病,读书厉害搞人际关系也厉害,处处吃得开。他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手掌心,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当下气急败坏,一把揪起章程程催促“你告诉他们,到底是谁哭着求着要摆摊子的快点” 他一开口,浓郁的酒味无处隐藏。 章程程望着他胡渣邋遢的脸,想到自己受尽委屈他不管不问,独独顾着自个儿的名声,大庭广众之下还这样粗鲁地揪她,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越想越委屈,眼皮翻翻落下泪。许是外人都说他害了她,章程程有了不少底气,拉着他就说“你别再喝酒了” 牛头不对马脚说什么东西 封一行眉心直跳“我让你跟他们说清楚,到底是谁非要摆摊子的,别赖在我身上。” 她只管自己说“别喝酒了不行吗酒有什么好的次次喝了酒你就不成人了。以后别碰酒,咱们好好过日子、好好供志宝上学读书不好吗” “你就说是你要摆摊子” “摊子没了我想别的法子赚钱,只要你保证不沾酒,我总有办法赚钱给你。你干什么都成,你爱怎么花怎么花,求你了行宝。” “别叫我行宝” 封一行咬牙切齿“说摊子” “还有你妈。” 章程程边哭边说“她看不惯我,成天说我干活不利索,说我偷吃东西偷男人。我根本没干过这些事儿,都是她泼的脏水死老太婆看不惯我们过好日子,她根本就是” 封一行忍无可忍,一个巴掌盖下去。 被章程程害进局子够郁闷了。眼下老娘躺在病床上不知死活,老爹半条命搭上,一个家在短短几天分崩离析,这是娘们还一口一个死老太婆说坏话 他躲在医院里没事干,不敢去厂里上班,光闷头灌酒,一腔怒火无处去,终于在这下喷涌。 堪比火山爆发的那股架势,封一行握紧拳头打、起身用脚踹。在她耳边怒笑“你他妈才是半人半鬼的死老太婆一天到晚阴森森,到处说我爸妈坏话” 他凶起来,她就弱下去,“我没有” “娶你回来就是干活生孩子的。不然磕碜成你这长相,出去卖都没人要,谁要你啊白送都嫌恶心你以为我办事为什么不开灯、为什么要上背面,能有点自知之明吗丑八怪” “我” “我妈说了,你妈能生出你这脏玩意儿来还没丢河里淹死,真有够能耐的换她就算背上人命,也要把你掐死在娘胎里省得糟蹋眼睛“ “” 一字一字割在心上,鲜血淋漓无人疼。 章程程卷着身体,眼睛刹那的空白,近乎死了。人在濒死前无所畏惧,她闭了闭眼,总算自肺腑里顶了一句”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封一行脱鞋子抽她。 “林雪春他男人喝了酒不打人,你怎么不想想你自个儿为什么非要打人”章程程豁出去了,阴阳怪气地嚷嚷“你没用你废弃控不住自己,活该跪下来给我求饶。真要那么恶心我,就别哭着给我磕头道歉啊” “鬼给你磕头道歉” 封一行硬生生把她踹出半米远,吼了声离婚。 “贱女人我要跟你离婚” 章程程不动了,呆滞得如同静止。 “这俩人哎。” “离婚其实也好,对他们都好。” 众人唏嘘着,七拼八凑给章程程探讨未来,怎样能独自生活得更好。然而十分钟不到的光景,他们口中的女人主动扑过去蹭男人的脚,像卑贱的狗。 眼泪鼻涕糊了大半张脸,章程程低声下气的道歉,认错,说自己不该拆他的台子。她哭着求饶,她再也不敢了。她使劲儿打自己的巴掌,打得啪啪作响,打得大家伙儿都懵了。 “她怎么” 有人吱声,章程程立即转过脸训斥摊子是我要摆的举报信是我非要他帮忙写的,你们别胡说八道 什么、什么举报信 围观群众一头雾水,只见她话锋一转,义愤填膺道林雪春你别得意 要不是你们姓宋的心肠歹毒,我们夫妻不会变成这样你们这家人真肮脏,绝对会不得好死的我咒你儿子他娘的娶不到老婆,跟女人搞上脏病,断子绝孙还全身溃烂。 咒你大狐狸精生的女儿小狐狸精,骨子里的骚劲儿藏不住,四处偷人腿里烂成泥块迟早被男人打死搞死在床上,全家死光光 她两眼闪着警觉的光,还说了 我们家好得很 我们夫妻闹着玩,用不着你们这群嘴碎的玩意儿瞎挑拨。我爱我家男人,我家男人爱我我们有个宝贝儿子叫志宝,今年六岁了以后我们只会越来越好,嫉妒死你们 她说。 她说。 她颠三倒四说了很多,只有核心思想抓得准准我们夫妻是真爱,我只有他他只有我。我们是遭受林雪春的迫害,你们现在傻子看不出她的真面目,但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你们会家破人亡,你们会后悔这样对我。 “” 哭了笑,笑了哭。 语气时快时慢,表情变幻莫测。 大伙儿看得毛骨悚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低声问“这是疯了还是说真的” “不晓得啊。” 他们外人看热闹,不知林雪春的怒火。 宝贝儿女被咒骂,她搬起椅子简直想把狗玩意儿们锤个稀巴烂,父子俩使劲全力才拦住。 那边场子俩公安无从插手,打电话同事来帮忙。费尽千辛万苦才把这对言语难尽的夫妻戴上手铐、塞进公安车,人人被女人指甲抓挠得头破血流,嘴里吐出浑浊的气体。 引擎发动的时间里,陆珣走过去敲了敲车窗玻璃。 有人听到他问章程程想不想跟她家男人关在一间牢房里。章程程露出又怕又惊喜的目光,好像正常很多,又好像疯更多。小鸡啄米般点头,一个劲儿朝陆珣笑,谢谢谢谢谢个没完没了。 副驾驶座的老公安紧接着走出来。 陆珣低低说了什么,没有人听清。他们只是看见老公安犹豫会儿点点头,又钻进车里走了。 那晚好多人在想这人不是宋家定下的有钱女婿么做什么对那对夫妻发善心,还让他们在监狱里团聚 想不通。 后来再去打探,完全打探不到封家的消息。久而久之大伙儿把这事抛在脑后,继续过自家日子去了。 所以没人知道章程程死在三天后。 她被自家男人活活打死,尸首多日没人领,最后公安局出钱烧成骨灰,随处找个地段埋掉。 随着公安局的细致调查下去,封一行私自贩卖工厂旧机器、从中牟利的罪行证据确凿,加上醉酒打人致死,最后赔了大笔钱,被判无期徒刑,死在监狱里。 以上是坏消息。 下头还是有为数不多的好消息的。 比如老太太自鬼门关走过后,整个人变了许多; 比如那失去父母的志宝成为家中的主心骨,逐渐逐渐长成了懂事孝顺的模样,终生不碰酒放眼红,没再走上父母的老路。 而阿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 陆珣那天对老公安说的话不多,只有三个字 给他酒。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5章徐徐洁和陆珣 公安车带走封家夫妻,闹剧总算告一段落。 明早儿星期一, 该念书的念书, 该干活的还得照样干活赚钱过日子。朝柳巷里人人打着哈欠, 关上门,转头各回各屋睡大觉去了。 十二点,夜重归于静。 院子里满地的火柴根受到老妈子谁弄脏谁整干净的炮轰, 罪魁祸首陆珣只得搬起大扫帚老实收拾干净。 阿汀在旁边帮忙,忽然被问“你之前想说什么。” “之前”阿汀露出了疑惑的目光,连她自己都忘了。 陆珣嗯了声“厨房里, 猫叫的时候。” “啊” 想起来了, 关于徐洁的话题。 现在要问么 总觉得时机不对了。 并不想弄成咄咄逼人的氛围,不想误会争吵。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已经很疲倦, 所以阿汀支吾一下, 最终抿着唇笑了笑, 说没事。 陆珣偏头望过来,一双眼犹如陈年的金子。不太亮, 但很沉, 有着不动声色的探寻,以及淹没力量。 “等等” 正要回房睡觉的林雪春突然转身, 狐疑地上下打量陆珣, 发出迟到的问题“你怎么在这” “” “什么时候来的” “打哪儿进来的” 接踵而来的问题, 一个比一个厉害。 宋家院子大门里外两个锁。外头的钥匙全家有, 隔壁刘招娣、家里头暂住过的王君、阿彪个个有。里头的钥匙则在夫妻俩兜里放着, 夜夜锁上大门除非他们亲自出马,否则兄妹俩甭想出去。 老妈子晕乎乎的脑瓜逐步清醒,大致得出章程程翻墙,你个臭小子狗胆包天也翻墙的结论。张口欲斥责,冷不防兄妹俩异口同声道“我开的门。” 她半信半疑“你们哪儿来的钥匙房里偷拿的” 家里夜夜十点锁门,再晚不得进出。偷拿钥匙算大罪一等,有心野了出去厮混的可能性。宋于秋瞅瞅一对儿女,默默站出来说“我钥匙拉桌上了。” 兄妹俩当即亮眼睛,心里高呼爸爸爱你。 林雪春眼珠转来挪去,抓到点猫腻,冷哼了一声“一个一个还挺护着他。” 又问陆珣“大半夜不睡觉,干嘛来的” 阿汀说吃面。 宋敬冬说吃白菜面。 陆珣被他俩眼神暗示,扯了个苦肉计,说在附近应酬酒喝多了,来讨碗夜宵吃。 想想半大小子在外打拼是不容易,林雪春松了态度。 “早说住两个晚上又没人不让,收拾个床铺的事。非要白天不吱声、大半夜跑上门毛贼都没你鬼祟。” 她故作不耐烦“今晚就算了,吃完赶紧的走。”说完便回房倒头大睡。 那边厨房锅里的面糊了,阿汀重新下两团。 冰箱里放着夜摊剩下的肉汤和大排,再打三个荷包蛋、放几根青菜。面未出锅便香味四溢,引得宋敬冬靠在门边调侃“今晚这面了不得。就是不知道是我托某人的福、还是某人托我的福才有这么丰盛的宵夜吃” 陆珣不屑挑衅“你话真多。” 阿汀没介入这两人的日常争宠,盛了两碗面,剩下大半碗留在锅里 免得阿彪清晨回来没东西吃。 两大老爷们看了都问“你不吃” 得到回答“不饿。” 于是他们坐在桌上吃,小姑娘抱着猫在边上看。头顶灯泡昏昏的亮,电视机里零星碎语在屋里徜徉。黑夜里流动起一种暖洋洋的宁静感。 “真不吃啊” 宋敬冬的欠抽毛病改不掉,夹着大排来晃悠。 阿汀不受诱惑,倒是猫双手巴在桌上,仰着脑袋喵喵叫。 “你想吃”宋敬冬问。 “喵” 肉在猫的眼前来去打转,将将停在上方。它动着鼻子凑过去,粉嫩的舌头露个尖尖。 万万想不到宋敬冬眼疾手快,当着猫的面一筷子塞进嘴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完事特别真诚的笑,特别真诚的感叹“好吃” 猫滚啊 受到情感欺骗的猫磨牙霍霍,宋敬冬良心过不去,这才撕块大排肉给它。 味道重的食物好像不利于猫的健康,得少吃。 阿汀说着点点猫的耳朵,不经意抬头,发现自个儿也稀里糊涂受到投喂。 是陆珣最爱的荷包蛋。 他单手支着下巴,似乎一时兴起地递来荷包蛋。阿汀眨眨眼睫,张口去咬,没好意思碰筷子。 吞下肚才想起哥哥的存在,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事实证明果不其然,下分钟宋敬冬便不甘示弱地夹起一根青菜,笑眯眯道“阿汀来,啊” 啊你个头。 陆珣伸筷子去敲,他躲得飞快,且得意地耸耸肩“被我妈敲了几十年筷子,怎么可能被你敲中” 呵。 既然敲不掉,陆珣也要投喂青菜两根 宋敬冬跟上三根 陆珣四根 两个不肯认输的人一言不发掏空面碗,硬生生夹了两叠青菜送到小姑娘眼皮子底下。你推我壤地抢夺最佳位置,还不约而同道“你吃。” 阿汀 小孩子气遇上小孩子气,果真翻十倍的小孩子气呢。 “我不吃,你们自己吃吧。” 她无奈又好笑地举起小猫两爪作投降状,两人一看没戏,平局,转头莫名其妙比起速度。 你追我赶花七八分钟吃完大碗的面,皆是肚里饱饱,脑袋困困。宋敬冬摊在椅子上摸肚皮,半真半假的说自己懒得动,挥手让自家妹妹送客人出去。 外头很安静,阿汀慢慢走着问“你要回办公室吗还是回家” “回去睡觉。”陆珣并不把空房子当做家。 “那” 好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她只能说“路上小心。” 话说完了,却没人动。 沙沙的寂静在天地间蔓延。小姑娘垂落长睫,不太好意思地揉揉耳朵,酝酿好久才糯糯地问“要不要抱抱” 她站在台阶上,张开两只手,话音刚落陆珣就抱了过来。 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皮肤下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好像抱住温暖的熊布偶、松软的被窝和面包,各种很好的错觉在脑中划过,头顶的夜空似乎落了满巷星光。 忍不住抱紧点,想学着故事里王后问镜子那样,想问问那颗跳动着的心陆珣啊陆珣,你在想什么呢 你过得开心吗 她数着心跳,很少这样粘人。 毕竟阿汀小姑娘本质是植物,是乌龟,是天底下所有温吞又不需要操心的生物,总是不吵不闹,静静生长。 如此这般的举动已是少见,让陆珣生出一种被特别依赖的感觉。 他被她抱得心软泛滥,尖削小指拨弄起肉乎乎耳垂,低低地问“明天有空,陪你去上课么” 阿汀稍有犹豫,“明天都是专业课,你没法子进去旁听的。还是我下课打电话给你吧。” “嗯。” 没再说话,两人抱了许久,分开。阿汀小弧度挥手,望陆珣背影渐远,不由得轻轻叹气。 屋里宋敬东收拾完碗筷,抬头打趣儿“年纪轻轻怎么愁眉苦脸的,这就舍不得了今晚幸亏是我耳朵灵,要被妈撞见你们黑灯瞎火单独相续处,两个人四条腿至少断一半,信不信” “信啦。” 阿汀坐在门槛上,闷闷地问“哥,要是陆珣之前没来我们家,你觉得他现在会是怎么样的” 宋敬冬回答“山泉水解渴,摘果子饱肚,在树上爬到山洞窝里睡。来无影去无踪还欺负猫猫狗狗,听着带劲不” 阿汀歪头“听着像猴子” “毕竟人是猴子变的嘛。” 宋敬冬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扯,拉着裤脚坐下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后悔跟他扯上关系了” “不后悔。” 阿汀双手捧着脸,“就是觉得他好像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很无聊的样子。” “他不是在做生意么” 以宋敬冬的角度看来,陆珣一下子跑到学校当冒牌教官,一下子弄应酬,这边兼顾小丫头、还得提前在未来丈人丈母娘面前刷好感。事情多得很。 但阿汀不赞同“做生意是因为他在陆家,必须要做。不是他喜欢做的事情。”并反问“如果陆珣不做生意了,哥你觉得他最想干什么“ 宋敬冬想了想“在图书馆睡大觉” 阿汀 再想了想“教室睡大觉在我们摊子上掰白菜削土豆” 以上都是陆珣近来被学校学生津津乐道的事迹。宋敬冬皮够了,末尾得出正儿八经的结论“非要说喜欢做的事,其实大家都知道、你也应该知道,他只爱粘着你而已。” 果然是这样。 阿汀叹气了。 隐隐感到眼下陆珣几乎围着她转。没有亲密的亲人,没有要好的朋友。 非要追寻起来,似乎除却鱼肉鸡蛋,陆珣再没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喜欢做的事情。 但凡她这里有点风吹草动,他就丢下手头的东西跑过来。这样当然很好,他很细心留意。独独好得过分了,不免让人丧气又担心。 “感觉太有负担吗” 宋敬冬转动眼珠,瞥见小丫头摇摇头。 “不至于负担,只是” 阿汀抬头仰望着月亮,那么圆满那么亮。 而陆珣犹如残缺没有规律的月片,时而亮得刺目,时而暗淡得几近消亡。 就像今晚面对章程程,他好陌生,徘徊在危险的边缘。一不小心就会走上所谓的歪路,坏掉,变成大魔头的样子。 要怎样才能阻止陆珣再次面临那种处境呢 这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不太好用言语描述。一小阵严肃思考后,阿汀板着脸认真询问“有没有办法让他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呢” 得到的回答简单干脆一个字“难。” 阿汀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村子里的陆珣了。” 宋敬冬以知心老哥哥的口吻耐心解释“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没钱的时候有肉吃就很高兴,有钱顿顿吃肉,反而找不到值得开心的事” “好像听过 “以前陆珣吃不饱穿不暖,你给他水煮蛋,给他鸡鸭鱼肉糖葫芦,他都会高兴、喜欢。但到现在他所看到的东西已经比我们多,拥有的、尝试过的东西也比我们多得多。但到现在都没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我们去哪里找到更新鲜有趣的东西吸引他喜欢” 有道理。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更高兴呢” “他现在不高兴么”宋敬冬反问。 “我不知道。” “我只想让他更高兴点” 阿汀凝望着远方夜空中某个虚点,声音变轻,变得飘渺。 她知道陆家是个狼窝虎穴,她了解陆珣有仇必报。所以二者必不可免地产生矛盾,早晚要导致伤亡。 这不好。 要是能让陆珣更高兴点,更加喜欢这个世界点,或许能避开很多糟糕的事情。包括今晚的情况。 阿汀是这么想、这么相信的。脸上浮现一层近乎天真的漂亮的执拗,很有自己的主意与坚定。 宋敬冬在边上看着,不禁感慨是个大姑娘了啊。 尽管不知她从何而来,曾经是谁,未来又会怎样。他仍然体会到老父亲般惆怅又欣慰的心情,想摸着她的脑袋说没长成让人操心伤心的大姑娘,反而处处为人着想,真是太了不起了。 不过不能说。 有些秘密永远只能藏在心里,不碰为妙。 宋敬冬伸个大大的懒腰,笑了“现在能让陆珣不高兴的人事物应该有很多,能让他高兴的只有你,看来你得多多努力了。” 阿汀虚心求问“要怎么” “给他点安全感试试” 老哥哥边起身边道“被需要,被理解,被包容,被承认,还有被关心着被爱着。要是能让陆珣感觉到这些,说不准能高兴得飞到天上去。” 不太清楚两只小孩之间细腻的纠葛病因,以防万一再多说两句“当然做错的事情要改,错的想法得纠正,你别太顺着他。半夜三更翻墙还行,控不住脾气也是常事。但不能喜欢上折磨人的感觉,会上瘾。” 顿了顿。他骤然意味深长“所有东西不管好坏,适度最好,上了瘾就容易变坏。” 阿汀一时哑然,微微睁大眼睛。 明明没人说过是陆珣做的,明明大多数人都没在意到这个细节、或者直接认定阿彪来着。为什么哥哥能猜中陆珣,还能一语中的说出他的危险状态 她诧异的回过头去,直接被拍了拍脑袋。 “该睡觉了。” 宋敬冬不给她问的机会,走远了。 阿汀默默在肚子里说声晚安,拉上门扉回房间,整个夜里回响着那几句话让陆珣感到被理解,被包容,被承认。还有对就是对,错必须改。 好难。 越想越难拿捏,不小心倒头睡去。 第二天阿彪回来得很早,五点半。阿汀漱完口,问他知不知道徐律师的联系方式。 阿彪挠挠眉心委婉地劝说“宋小姐你要有什么事,不如直接找老板” “我同学家里出事,想问问律师意见。” 阿彪显然犹在戒备,一个劲儿宋小姐我跟你说,徐律师这人看着斯文,背地里脚臭还不爱洗脚。 啰里八嗦爱念叨,工资特别少,穷。他家里还有妹妹刁蛮得很,你绝对应付不来的。对了对了,徐律师运气不好,你千万别多搭理他,不然被传染坏运气,容易平地摔跤丢钱丢钥匙 “别理他记住啊”阿彪用尽力气替老板守护老板娘。 阿汀哭笑不得,说着知道了,出门拐去杂货铺子拨号码。 电话几乎在铃响的刹那被接起。 “你好徐律师。” “宋小姐。” 尚未自报身家性命,他爽朗的笑声传来“我猜到早晚你会打电话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么早。你想问什么” 出乎意料的直白。 阿汀看了看钟表时间 ,以浅话题作为切入口。 “你和陆珣认识很久了吗” “两年半吧。” 对方似乎在回忆“我爸认识他爸时间更久。我刚回国那段时间,陆家老爷子邀请我们全家去陆家做客,自然而然认识了。” 诶。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阿汀这儿诧异,没多问,徐律师继续和盘托出“那时我找工作,是陆老爷子推荐我多关注陆老板,后来我们才搭上线。我家跟陆家关系很好,可惜他们父子关系不太好,出于立场考虑,我现在很少和陆老爷子联系了。” 他笑吟吟补充说明“如果你想问的这个的话。” 唔。 不是问这个,还有种主动掉坑的感觉 阿汀转开话题“之前在办公室见面,你说猫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吃陌生人的东西” “啊。你还记得。” 徐律师大有高兴的语气在,难道当初故意说漏嘴 这是个深藏不露的人。阿汀想。 接着听深藏不露的人揭开真相“那只猫腿伤了、尾巴断了,陆老板是不是说成意外其实” 东拉西扯说好多,时间走到六点五十。 阿汀抬眼望着,在时针分针重叠的刹那出声“徐律师,你有个妹妹对吗” “对。”声音里夹杂起电流。 阿汀垂眸报出一个名字“徐洁” 对面很长时间没回话,徒有电流声越来越大。嘈杂、混乱的背景下,细细的呼吸声犹如两方严峻的对峙。 很久之后,电话筒里响起徐律师清晰的笑。 “果然瞒不住啊。” 他说着问“你是不是想问她和陆老板的关系”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66章和解 十月底天气凉爽。 教室里老师咔咔写板书, 底下学生们没心思看、没心思听, 个个睁大眼睛地盯住挂钟, 满心期盼放学。 独独阿汀坐在不前不后的第四排,脊背永远是漂亮的直线。正仔仔细细做着课堂笔记 就算身旁徐洁书本盖脸睡得昏天黑地,照样影响不到她。 身后同学几乎从头到尾聊天,阿汀无意间听到一些,大致在讨论学校附近新开的歌厅。又说班里的有钱姑娘陈小蝶今天生日, 似乎要请朋友们去歌厅长见识。 她们聊得兴奋,十分钟转瞬即逝。 老师放下粉笔宣布下课, 后头姑娘们立即离开座位, 团团包围寿星陈小蝶,七嘴八舌地问“小蝶, 你真要请我们去歌厅” “去啊。” “我们这么多人,要花多少钱啊” 陈小蝶连连摆手“人数多少没关系, 歌厅是按房间大小算钱的。再说那是我爸朋友开的歌厅, 我带人去捧场而已,不花钱。” “哇。”纷纷打出羡慕不已的赞叹, 又有人用试探的语气道“我听说隔壁药理的好多师哥今天也去歌厅,不知道跟咱们是不是同一家” “是啊, 那是我堂哥请他们去。” 陈小蝶爽快的接下话, 语调欢快“我们班里没有男同学,出去玩的时候你们留心着啊。要有看上的, 让我堂哥凑合你们认识认识。” 少女心事被点破, 姑娘们腼腆又跃跃欲试, 口上则是否认“我们是给你过生日,又不是冲着男同学去的。你怎么拉皮条似的呀” 同为女儿家谁还不懂谁 陈小蝶边背包边取笑“一群口是心非的,别到时候不小心看对眼,死去活来非求我拉皮条。” “才不会” “你说的啊,我记住了” 那边说说笑笑怪热闹,这边阿汀背起包。 陈小蝶坐在两排之后,两个姑娘半空对上目光,阿汀礼貌对她笑了笑,祝她生日快乐。 “嘿嘿。” 陈小蝶傻笑回应,心血来潮“班长你应该没去过歌厅,要不要一起玩玩去” 大家伙儿当下就想不要吧。 倒不是排斥班长。她们主要觉得自家班长是那种典型的南方女子。说起话来吴侬软语,做起事来轻慢细致,一个人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透着干净气儿,根本不像乡下来的,更像是世代书香世家好生教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 相比之下,歌厅那地儿三教九流什么人皆有,算得上大俗之地、乌烟瘴气。 她们估计阿汀不喜欢去那种地方,偏偏阿汀垂眸不知想到什么,再抬起头便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她们,声音糯糯地问“我真的能去吗会不会影响你们心情” 啊死了。 为什么咱们班长天天这么漂亮看不腻瞅瞅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那细白嫩皮,那声儿那调儿哎呦喂同学们被看的心都要化了,忍不住捂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脱口而出一声“当然能” 谁说不能我们揍谁 陈小蝶动作更快。 分分钟撕掉半页本子,飞快写下歌厅地址递过来。特意叮嘱“下午两点来,要是我不在歌厅门口,班长你直接给老板说陈小蝶,他会带你房间的。” “好。” 阿汀收下,说了谢谢。 下午没有其他课,徐洁抱着课桌睡到十二点半。打着哈欠享用阿汀食堂打包来的饭菜,得知她要去歌厅的事儿,差点被白米饭呛死。 “你咳咳、哪里冒出念头我家里头有话筒有放碟机你不去,去那破烂歌厅又脏又臭有什么好玩的” 徐洁大皱眉头,一张脸上写满不解。 “陈小蝶在那边过生日,班里很多人去的。” 阿汀翻着课本复习,表情瞧不出丝毫不对。 “她们去她们的,关你什么事啊” “去看看呀。” “不好看有什么好看” 后头听说歌厅里另有师哥们,徐洁警惕心加倍上升。使出吵吵嚷嚷无理取闹的架势,不让去。 这招数搁在平时百试百灵,不知怎的今天完全失效。阿汀坚定歌厅不动摇,非要去凑个热闹。徐洁郁闷死,瞧她收东西便问“你去哪这就回寝室换衣服了” “去下校刊办公室,然后回寝室。” 阿汀动作停顿,反问“你要去歌厅吗” “王君去外头找人帮看小说了,我不陪你谁陪你去你这样的多招人,稍微闹出点事情他们不得找我算账算死我” 徐洁老大不高兴地嘀咕着,阿汀依稀抓住个字眼,“他们” “就、王君还有你家人啊。” 徐洁反应迅速,盖上饭盒往外跳。拍着肚皮喊饱,转过头来催促“不是去校刊办公室么动作快点” 阿汀应声。 去歌厅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下午两点准时抵达门口。 陈小蝶打扮得光彩夺目,兴高采烈地挥手打招呼,紧接着领她们走进包厢。 里面很大、很暗,灯光闪得人鬼分不清楚。 只能看见左边稀稀拉拉坐着几个男的,个个穿戴气派,一看便是陈家有钱堂哥结交的有钱朋友,坐姿特别潇洒。 而右边女同学扎堆,眼神装作无意,时不时去对面转悠两圈,旋即低下头叽叽咕咕,你说这个俊我说那个高。 头发裤子说个遍,最后发出清脆银铃般的笑声,红着脸数落对方不知羞。 徐洁同样坐不住,屁股扭来扭去没个安生。 不过她对男同学没兴趣,对女同学更没兴趣,光是盯房间门上大大的牡丹贴纸发呆。 “我尿急憋不住了。” 突然这样说,不给阿汀反应的时间,她跑了出去。 十多分钟后再回来,徐洁手里拿一包果干。 若无其事地凑过来分享零食,她趾高气昂地嫌弃这里果然脏乱差。说外头好几个浓妆艳抹抽香烟的女人被她看到,肯定不是来做正经生意的。 阿汀冷不防问“卫生间离这儿远吗” “还好吧。” 徐洁话说得不太确定,“外面走廊挤死了,七弯八拐,贴纸花里胡哨看得瞎眼,我走完就忘了。你想去卫生间的话,我陪你。” 阿汀点点头。 包厢里渐渐点歌唱起歌,她坐在角落里不太出声,隔十多分钟走趟卫生间。 起初徐洁陪着,后头次数多了时间长了,自然而然松懈很多。尤其这回阿汀挑她唱歌的当儿要走,她唱到上头,随口叮嘱两句小心,头都没回地让她自个儿去了。 关上门,嘈杂声尽数关在里头。 有两个男同学勾肩搭背往这边走,借着灯光看清了阿汀,问她要不要去外头透透气。 她拒绝,他们没多做纠缠,顺口提醒漂亮姑娘小心别跟着陌生男女走,直接推门回包厢。 之后走廊只剩下阿汀。 左手抱右手胳膊,她低着脖颈站在墙边,不免想起早上的那通电话。徐律师承认徐洁陆珣认识 初次到陆家做客,徐爸带上了儿女俩前去。徐洁便是那次见过陆珣,后头他们之间的瓜葛不得而知。 徐律师再三强调,徐洁小时候被亲戚朋友们起哄着,莫名其妙喜欢上自家表哥。直到前年被表兄妹近亲不能恋爱结婚的事实大受打击,她决心将人生奉献给伟大的食物,从此越吃越圆润,口里八百年没出现过男人的名字。 她和陆珣不是那方面的关系。 徐律师笑着说我说到这里,再多就得丢饭碗。剩下的答案宋小姐自己找,或是直接找陆老板要吧。 但 已经没必要问了。 徐洁是徐律师的妹妹,徐洁初来寝室就知道宋婷婷的底细,先针对宋婷婷,后针对林代晶。还有她的神出鬼没完美吻合陆珣的神出鬼没 不是没有想过,陆珣明明不在身边,怎会次次出现的恰到好处仿佛远程感应仪,知道她身边发生着的桩桩件件。 如今幡然醒悟,原来陆珣在她身边安放了一双盯梢的眼睛,名之为徐洁。 以上是猜想。 如果猜想属实,徐洁所谓的尿急即是打电话送通知。歌厅鱼龙混杂容易出乱子,陆珣今天比较有空,应该会亲自前来 会吗 手指攀着袖口,不知不觉数起纽扣。 来。 不来。 来。 不来。 眼前男女的腿来来去去,阿汀换只袖口,最后那颗纽扣代表不来。 然而就在她蜷缩手指的刹那,一截笔直的裤腿从眼皮子底下晃了过去,黑皮鞋上印着一小个金灿灿的h字母。 那是陆珣常穿的皮鞋。 心跳骤然漏掉两拍,她跟上去。 四点钟,初初开业的歌厅迎来大批客人。 川流不息的人往前走,他往后走,她往后追。花花绿绿贴纸满壁纸,一瞬间仿佛误入迷幻绚烂的迷宫。 大灯灭了,小灯闪烁。劣质的光忽然打出流光溢彩的假象,周遭处处是走调的歌声、嚎叫,以及浓郁的香水香膏气味交杂。 很赤裸,很原始。 犹如象牙塔外光怪陆离的世界,真实又粗鲁。 他在人来人往里蒸发了痕迹,她在原地打转。凭印着象凭着直觉,阿汀停在一扇门前,伸手敲响,无人应答。 “有人吗” 过了会儿她喊“陆珣” 没动静。 急促的呼吸逐渐缓和下来,小姑娘像翻山越海结果找错家门的动物崽子,丧头丧尾地低落眉眼,转身走。 而紧闭的房门在这时无声拉开。 男人的手搭上纤细的手腕,五指合拢。 阿汀睁大眼睛,声音尚未出口便被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 啪嗒一声关上门,她被抵在门背。 手掌干燥,指腹有力的握住腰侧。他贴过来,眯起的眼睛紧紧盯住她,呼吸热而散乱地掠过唇角。 “找我” 陆珣问着,声儿有点散淡。 阿汀今天穿了自家妈妈手打的毛衣。浅紫色,偏薄,毛线细软,圆领口还有两分松散。 形状分明的锁骨稍稍探个尖儿,陆珣眼皮落得低低,在往上掩与往下扯的两种选择间意味不明犹豫会儿,最终是低头咬住领子,往上拉了拉,挡住不该露出来的风光。 他曾是昼伏夜出的动物,一双眼睛冷戾,沉缓而明彻,直到现在仍保留着那份眼力,总在黑暗里看得很分明。 视线分分寸寸往下滑,他看清她黑色绒般披散着的长发。 下身穿着深灰色的裤子,衬得两条腿匀称而长。裤脚折起,紧致的脚踝裸露在外,看起来很好握。 陆珣想起大清早接到的电话,徐克己三言两语交代他自个儿上个电话的通话内容,并且好心提醒他宋小姐摆明怀疑你和我妹有关系,麻烦您老注意点,别那么快露馅儿了。 八个小时后,徐洁又火急火燎打电话来,说阿汀莫名其妙非要来歌厅,还打扮特别惹眼,问他怎么办。 那时陆珣坐在办公椅子上,手指缓缓敲击着桌面,不紧不慢地回了四个字不怎么办。 什么都不用干,由她去。 天底下没人比他更清楚她的性情心思,所以在开口的刹那,陆珣已经知道徐克己的提醒来太迟,他已全面露陷。 挂断电话,徐克己坐在沙发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他一脚踹下去,屁股差点摔两半。这才捂着屁股唉声叹气道“宋小姐猜猜而已。这回歌厅更摆明是陷阱,你去了你成证据,你不去她抓不到证据,这事不就结了” 阿彪回办公室开医药报单,捂着脑袋帮腔“要不老板你别动,我帮你去看看情况。有什么动静你再来,说是我通知你来的,这没问题吧” 两个臭皮匠接连折腾出各种鬼点子,归根究底不赞同陆珣来,劝他撇清关系瞒天过海。 仿佛一个粗糙稚嫩的陷阱摆在眼前,徐律师和阿彪都能发现,更何况老奸巨猾的陆老板 太容易看透,本该横跨过去。 但只要稍微想到布陷阱的小姑娘,想到她的处境,就不太想让她空手而归,不想让她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所以陆珣还是来了。 类似于心甘情愿往陷阱里跳,明知风险不小。 歌厅里隔音不错,隔着一间包厢的声嘶力竭传到这儿,变成过滤后的浅淡字句。 遮光窗帘布层层叠叠拉得严实,阿汀看不太清陆珣的神色。唯独隐约的轮廓、无法忽视的热度,然后他低不可闻的声音溢了出来。 “有什么想问你就问。” 他很快说“要么说实话要么不说话,这句免了,我记性没那么差。” 意思就是他会遵守她的规则。 陆珣以为阿汀会提很多问题。你是不是让徐洁盯着我为什么你们私底下有多少来往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之类的。 不过阿汀想了想,只问“徐律师今天给你打过电话吗” “打了。” 陆珣琢磨着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阿汀仅仅朝他笑,随后摇头说“那我没有别的要问了。” 这就不问了 陆珣眉心聚拢,没花多久又散开。 “你知道徐克己会给我通风报信” 阿汀纠正“猜到的。” 那也够了。 原来小姑娘的陷阱没那么简单。你以为她一知半解,其实她早摸得水落石出。她的陷阱不是拿来验证真相,而是验证你。 不动声色挖个陷阱,给你一种谎言即将暴露的危机感,看你准备装模作样蒙混过关,还是老老实实出现在她面前承认事实。 她重点在观察你的态度。 “我中招了” 陆珣微微挑眉,好似难以正视自己在小丫头片子面前输得稀里糊涂的事实。 阿汀憋着笑,非常体贴还有点调皮地说“你中招了。你需要静静吗” “要。” 诶,还真要啊 “那我先回我同学的包厢。” 自己放出去的话自己扛,阿汀巴眨巴眨眼睛,拉住门把手要走 下个片刻便被拉了回来。 “不静静了”她好奇地问。 “没什么好静的。” 门边尽是靠墙的沙发,陆珣说着坐下去,一个用力便将她拉进怀里、整个儿抱在腿上。 他大腿很硬实,像冰箱里冻过的肉,但又是滚烫烫的,隔着两层布料仍能传来凶猛的温度。 阿汀小心翼翼侧坐着,脑袋瓜子低在他的脖颈边上。 双手无处安放地拨弄着,陆珣伸手过来捉住,手背搁在她的腿上。什么出格的动作都没做,光是大片大片间接接触的皮肤自发泛起轻轻微微的颤栗,有些酥。 眼睛逐渐适应浑浊暗淡的空间,阿汀看到他长而洁净的手,指甲修剪成顺畅的弧线,漫不经心勾着她的手指把玩。 不禁放轻呼吸,她温顺坐着不动。 陆珣却是动了动,额头靠在她瘦削纤纤的肩上,低道“还以为你要生气了。” 然后嫌他恶心,让他滚。 也许是被太多人讥讽嘲笑了,收获太多人的厌恶憎恨。陆珣骨子里栖息着这般惶恐,时淡时浓,反复无常。 上秒钟觉得我很好,你会喜欢我的; 下秒种糟糕透顶了,活该遭受遗弃。 他所缺乏的安全感埋得很深很深,犹如有吸力的洞,不死心地拽着他,希望让他坠进无底的深渊。 阿汀抬眸看着他,反手将他的手上下握住,嗓音细细地说“要是你今天不来,我要和徐洁说清楚的。让她不要再帮你看着我。“ “你的话” “只要你别对我撒谎,说你不认识徐洁、没让她干过任何事就行。承认不承认是你的事情,真的不想承认,我可能会有点不高兴。不过既然你来了,这次就原谅你了。” 她笑一下,梨涡浅浅的,软软道“你运气很好,我是很讲道理的人。” 陆珣低低的嗯声。 他知道自己运气差到极致,又好到极致。 良久之后又说声对不起。 稀薄得像是错觉、像梦里的飘渺而过的微风。陆珣这人脾气大得很,坏事错事干了一箩筐,这还是头回乖乖认错。 阿汀抬起胳膊虚虚搂住他的脖子,小声“那你要改吗” 陆老板那种特立独行、高傲不准指点的脾回来了,顿时理直气超壮地回“我要知道你在干什么。” 所以他知道错,但不改。 可把他厉害坏了。 阿汀差点去咬陆珣耳朵,让他尝尝滋味。只是冷静下来想想,抱不准他真的很有滋味 果断放弃这个念头,阿汀一板一眼说起道理“我没有说你必须改,因为你的确帮了很多忙。” 陆珣倨傲点头,尾巴翘上天。 “别点头,我还没说完。” 严格的小姑娘继续道“但徐洁本来就是我室友,现在又成了朋友,我们以后会很尴尬。我在她面前都没办法好好说话了,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会传到你的耳朵里” 陆珣不点头了,否认说他从来没有逼着徐洁打听鸡零狗碎。纯粹因为不能从早到晚盯着阿汀,加之她不爱麻烦人,常常藏着心事不说,看着好欺负,很能招乱七八糟的货色来占便宜。 他说得非常理所当然,口才流利,以至于有好几秒种,阿汀都恍惚他是超级被迫无奈才干这回事。 真不愧是做老板的人呢。 这件事上两人纠葛不少时间,最后的定论是她以后有解决不了的人事物不能藏着掖着,要主动给告诉他、找他帮忙。之后他会尝试慢慢改掉远程盯梢的坏毛病。 奇怪。 阿汀发现这事儿扯到后来,受到惩罚并且需要改正的人、莫名其妙变成她自己了 算了算了,不计较这个。 静谧感肆意流淌,阿汀伏在他的肩上,蹭了蹭脑袋。 “你做事情会有你自己的理由,不会随便干坏事。” 她这样说,陆珣其实想问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阿汀自言自语似的咕哝“所以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就会努力去理解你。” “真的。”她一副我很认真的表情。 陆珣侧脸线条冷锐,缓缓应了声“嗯。” 他突起的喉结就在视线很近的地方滚了滚。阿汀一眨不眨看着,其实想说犯错也没关系的。 陆珣你的话,也许是我的最崇拜的人。 或许至少是我所仰望的浓烈,是我向往但不敢触碰的叛逆。反正就是那类很好的存在呀。 这么想着,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仰起头,忽然吻上他的喉结。 陆珣是受不得撩拨的。 指甲盖那么点都受不了,他易起欲。 阿汀后知后觉领悟到这个真理,已经迟了。 该亲的亲该舔的舔,不该咬的不该碰的全被他占尽便宜。阿汀眼下成了水里捞出来的小姑娘,长睫细发湿漉漉粘着,整个人都很蔫巴,动动手指头的动力都没有了,只想懒洋洋窝在陆珣怀里。 像娇气的猫。 陆珣罪恶的手仍贴在腰上,低下头要亲,被她艰难抬手挡掉。他不放弃,慢条斯理压下她的手,照样去吮吻下唇、不厌其烦地勾缠舌尖、地舔舐过牙关舌根。 阿汀没劲儿挣扎了,阿汀投降了。随他粘粘糊糊温存许久,才有力气竖起手指头推他,一面断断续续地问“你还有没有、偷偷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要今天交代啊。”她小小的呢喃。 陆珣慢悠悠咬咬手指,又舔舔,冲着这句话带她回家。 也就是那间莫名冷清的高楼套房。 阿汀之前来过,活动范围局限于客厅和卫生间。她知道陆珣住得离美食街很近,相当于住在她家附近。但直到站在卧室落地窗边上,向下看,才知道他们家离得那么近。 只隔两条巷子,他低头可见。 “上回没感觉这么近,是阿彪绕远路了么” 手指在玻璃窗上圈住自家宅子,阿汀突然想到“该不会这个宅子” “我买了。” 陆珣从背后抱过来,轻松的口吻差不多是当初站在山顶的重播。手指头挪来挪去。这个是我的那个是我的,这些全部是我的。 还有你。 你是我的,他曾经迎着夕阳说过这种话。 阿汀回过神来,嘀咕一句难怪。 难怪刘大姐做邻居,又是家里缺钱便宜卖,转头又是借到钱了可卖可租。她居然到现在才发现陆珣不着痕迹做过这么多安排,还到处安插眼线。 “陆珣你真是” 她不知说什么是好,他脑袋靠过来,散漫慵懒地说“以后你搬过来,在这就能看到家了。” 搬过来。 那是结婚的意思 已经想到那么远以后了吗 阿汀听得手指微动,自骨缝里蔓延出一股子淡淡的甜味。感觉结婚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又好像不太介意它快点到来。 不过陆珣下句话便是“我明天要去南江一趟。” 很突然的通知。 他难得主动交代原因,说是手头有件陆家的大事,牵扯到不少南江地带的人脉关系。这回过去不亚于交接,事情办成了,半个陆家就是他的了。 阿汀留意到,他连名带姓的喊陆京佑。 “你真的想要他们家的东西吗” 她问“还是单纯因为不喜欢他们” 陆珣迟迟没有回答,或许沉默已是回答。 他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的样子。不想让氛围太僵硬,阿汀换了个话题问“南江远吗” “四天的火车,飞机五个小时。” “比日暮村还远啊” 五点多,阿汀看到有人走出自家院子,运送摆摊用的折叠桌椅了。这个方位角度看不清楚脸,顶多分辨出妈妈走在前头,爸爸高高瘦瘦的一条,缓缓跟在身后。 “要去多久” “半个月到二十天。”陆珣语气淡了点,好像本来就不太期待陆家所谓的交接。 “你有钱包吗” 阿汀摊手“我想看看。” 少见她要东西,陆珣伸手去摸衣架上挂着的外套口袋,摸出个漆黑的钱包。 皮革做的,经久不衰的折叠款,里头区分纸币袋零钱袋。还有片透明薄膜,专门用来放粮票月票各种票子。 “给你看个东西。” 阿汀神秘地摸摸口袋,掏出一张巴掌大的对胶卷照片。就是学校报刊新生做采访作业时,意外拍摄下的画面 光影悠悠绵长,她附身亲他的影子。 照片连着小姑娘笑弧分明的侧脸也拍进去了,在日光照耀下柔然而璀璨。陆珣一言不发盯老半天,看不够似的。 “别急着看啦,送给你慢慢看。” 照片小心放进钱包里,阿汀像是随口那场采访被评为新生组合中的最佳,下个月能够荣获校刊一个小版面,用以刊登这篇稿子。 “她们问我能不能放这张照片。” 她顿了顿,陆珣喉结诚实地滚了滚。 毕竟学校里不少人传风言风语,没有盖棺便永远只是风言风语。而一旦登上校刊无异于昭告天下我们确实在谈恋爱。 这不是立军令状么 看看宋婷婷谣言传得风生水起,明明没人几个亲眼瞧见她与南培卿卿我我。但如今被撇清关系,她已成落水的狗处处遭人痛打。更何况校刊 陆珣完全能够想象,但凡她们出点坎坷,人们绝不会对他指指点点,或顶多说他贪图美色一时被迷得找不着北。 真正要被冷嘲热讽的人必定是阿汀。什么皮囊易逝终究留不住人心、没本事吊住男人活该被厌、或是虚荣想做阔太太,翻船搁浅沙滩上。 这个世道始终对女子苛刻些,而她决定背负这个风险,在学校里承认他。 陆珣喉咙发干,尚还没来得及说话,阿汀又说“下个月你回来的时候,我带你去我家吃饭吧” 不是你来我家吃饭。 而是我带你回家吃饭。 阿汀隔着薄膜抚摸照片边角,双眼弯成澄澈的月牙形状,偏头冲他笑得明媚。 六天后,北通校刊准时发布新期。 北通校刊前身为北通大学读物,由创办大学的初任校长亲自开创。起初只有校园播报板块,而后开创起社会时事、文艺读物、诗文共享等板块,后来渐渐转变成完全民主的学生报纸,以当下大学生的视角探讨起生活的方方面面,人气居高不下。 它多次受到校长市长甚至前来探访的国家领导人夸赞,在校内可谓人尽皆知,逢出必买。因而早上发的新刊,学校里头下午流行起的自由恋爱与包办婚姻究竟孰高孰低、对学习是否有影响等热门话题。 其次便是87级新生宋千夏与之青梅竹马的陆珣,被称作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一时成为广泛讨论。宋婷婷无论走到哪儿去,都被恶鬼缠身般逃不开这两个惹人烦的人。 眼下不外是。 身旁两个丑精八怪的玩意儿捧着脸叽叽喳喳,满口真羡慕宋千夏同学长得漂亮成绩好,对象有钱有势还深情。 扒拉两口饭又感叹陆珣看着凶神恶煞,没想到他能为了对象几次三番来学校,又陪图书馆又陪上课的,活像电视剧里走出来的好男人。 宋千夏宋千夏。 陆珣陆珣陆珣。 没完没了烦不烦 宋婷婷忍不下去,冷哼。 她哼很大声,谁知道两个女同学双耳失聪似的,照样你宋千夏来我陆珣去的。搞得宋婷婷胃口全空,狠狠摔了筷子。 这下她们总算抬起头来,一看是她,旋低下头。不知是否宋婷婷的错觉,竟然讨论得更大声了 “白日做梦。” 宋婷婷捡回筷子,冷冰冰道“不是你们能有的东西,看瞎眼照样不是你们的。” 不大声,不过那边反应大起来了。 短发姑娘胆小些,闭上嘴巴不说话。对面长发姑娘嘴刁,翻个白眼反唇相讥“谁做梦还说不清楚呢我怎么瞧见有人野鸡做起凤凰梦,成天阔太太南太太的胡吹,最后摔个狗吃屎” 宋婷婷这段时间没少被说过这种话,还算冷静地刺了回去“总比有些人好,连野鸡毛都沾不上,长成歪瓜裂枣的样子只能求下辈子投个美人胎。” “脸皮真厚。” 长发姑娘盘手挑眉“美人胎也分贵贱。都是姓宋的,人宋千夏就是处处好处处讨人喜欢,浑身挑不出毛病。你呢到处吊男人,骗吃骗喝骗钞票,手被摸过腰被搂过,鬼晓得被多少人玩过。你这样的破鞋” “闭嘴” “凭什么闭嘴你去问问谁不知道你宋婷婷就是个破鞋,在大学里乱搞关系,跟你住个宿舍楼都嫌脏” 长发姑娘话锋一转,又讥笑道“还好意思自称美人,以为谁不知道你脸上有疤南培他那群弟兄天天在北校区嚷嚷,你左边屁股上还有道吧。” 她摇头晃脑“喂宋婷婷,摸着良心说句实话呗,你不会是为了讨好南培,挨个儿陪他的狐朋狗友玩过去吧” 疤,宋千夏。 两个死穴被频频提起,踩得很实。宋婷婷阴下脸,猛然抄起饭盒往她脸上盖。 里头还剩大半的饭菜,长发姑娘猝不及防,被脏兮兮黏糊糊沾了满脸。 顿时怒火中烧,拔高嗓门大喊“装什么装啊死破鞋你自个儿下贱还不让人说了真那么风骚没了男人活不了,你滚去外头卖少在学校里混日子,拖累我们的名声” 她扑过来扯头发。 宋婷婷边还手,边将这些天四处遭人数落、得罪南培找不到任何电影机会的憋屈吼回去。 “宋千夏是什么好货你羡慕个什么劲儿” “她不光没男人活不了,还没女人没风头活不了表面假惺惺装好人,背地里巴不得十个八个南培围着她转这么低的路子,也就你们这群蠢货上当,看不透她才是装凤凰最起劲的野鸡” 两人从站着打到躺着,长发姑娘一屁股坐在她小腹,一口口水呸在脸上“野鸡生着野鸡眼,看谁都野鸡。你问问她们,你说的到底是宋千夏还是你自个儿” “我说的就是宋千夏” 宋婷婷手脚并用地推开她,站起来。 她蓬头垢面带着口水,发现全食堂的学生都围过来了。无数双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眼睛看着她,里头清楚写着是你啊。 你说的不是别人,明明就是你啊。 怎么、可能 宋婷婷一时间肢体僵硬,又被扑倒在地。她大张着眼睛,有好几分钟的时间走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仿佛在一片白雾中迷蒙,不断心想我说的不是阿汀么 没男人活不了的到底是谁 四处吊男人的难道就是我自己 不。 她摇头不是。 爹妈给她好看的脸曼妙的身段,多少男人上赶着请她看电影吃饭。她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她的分分秒秒金贵无比,收点礼物不正当么 有人卖头脑有人卖力气,她卖她的美色与他人有什么干系 她明码标价她正大光明,不像某人装模作样,想方设法地装好人、收买人心,自个儿躲在后头做乖乖女。 她没错 宋婷婷紧紧抓住这句话,挣脱出迷雾,环顾四周发现她已经在医务室处理完伤口,正直挺挺躺在床上。 双手撑着床沿爬起来,她在枕头下看到一份校刊,翻到阿汀那面。上头的照片的确很好看,她凝望许久,下定决心。 她不能输。 她得像梦里那样走上人生巅峰,将所有人尤其是这个爱耍小把戏的菟丝花阿汀踩在脚底下。她得争取到电影角色,她得上大银幕拼搏出名气地位,改日回来享受众人的追捧。 她会让所有人后悔 让所有人高呼着宋婷婷这三个字,如痴如醉地崇拜她羡慕她,将她的海报贴满寝室墙壁 角色 所谓的演技不演技,她通过梦已经学到八成。管他红裙子黑裙子蓝裙子,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角色,她便有机会发出耀眼的光,开启美好人生的新阶段。 宋婷婷深深呼出一口气,划掉南培的名字,突然知道该找谁去要角色了。 陆珣。 他有人脉有钱,他能给她弄到角色。而她手里握有阿汀的秘密,以陆珣对她的在乎程度,一定愿意付出小小的代价来换取。 阿汀。 呵,宋婷婷轻蔑地瞥了瞥嘴角,一张饱满的红唇里蹦出三个字。 “冒牌货。”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7第77章昏倒 十一月六日下午两点, 南江突然暴雨,完美符合宋婷婷的预知梦。 梦里的她本该在城南进行电影红裙子的拍摄, 抵不过家里头再三打电话催促, 声称急需用钱, 她请假去银行取钱, 半路遭遇大雨。 拐进某家珠宝店避雨, 她倒霉在一不小心亲身经历特大珠宝抢劫案。幸运在新闻报道中为人惊鸿一瞥, 引起广泛社会关注,间接奠定了电影大爆火的基础。 不过更重要的是。 当时被困在珠宝店里整整六个小时,抢劫犯心态失衡,已是抄刀乱砍乱杀的地步。眼看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 是陆珣横空出世救了宋婷婷, 将她带回他暂住的高档大酒店。 不但嘘寒问暖,还特意在床边打地铺陪着她, 以免她半夜被噩梦惊醒,周遭无人安慰。多深情。 可惜是梦。 而且白日梦。 宋婷婷在火车上大梦特梦, 于中午十二点抵达南江, 纯属来这儿病急乱投医。 她没把握陆珣究竟在不在这里, 没敢去珠宝店送命。仅仅循着梦境摸索到所谓的高档大酒店, 在大堂一坐便是生生的七个小时。 整个人腰酸背痛屁股疼不说, 还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咕地叫。 想弄点东西吃, 奈何兜里钱不多。 摸遍牛仔外套裤子的口袋, 一把零碎的毛角数过四遍, 撑死不超过四十五块。想想回北通的车票要四十,路上四天还得吃喝 啧。 有够糟心的。 宋婷婷第八百次将钱塞回口袋,收紧皮带箍紧细腰。不经意的一个眼角往门口扫去,猛然捕捉到车上下来的陆珣。 犹如学生在外头碰见校长,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直身体。下意识低头整理衣服裤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光鲜亮丽些,更游刃有余些。 而陆珣在外跟矮小老头谈话,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非常具有温文尔雅的迷惑性。 直到握手完毕,他转头,假惺惺的笑容迅速收敛掉。低头仔细擦拭掉根根手指头,似乎在跟身边人说着什么,根本没往这边看半眼。 连眼角都没往这边走。 “陆珣。” 宋婷婷忍不住出声,他毫无反应。 聋子么 她提起包往那边走,继续叫“陆珣” 他脚步不停,手指头动了动。边上阿彪很能看眼色,当即转身拦住面生的宋婷婷。 “滚开。” 宋婷婷冷冷瞪过去“我有事找陆珣,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拦我的路” 哎呀还是个辣娘们。 阿彪双手大张着,作出大鹏展翅的动作。左摇右摆死死挡住路,去质问门边的保安“这酒店不是全南江最好的么,怎么什么破玩意儿都配进门你们到底干什么吃饭的,不想要丢饭碗了啊” 话里有话,他四两拨千斤骂了回来。 宋婷婷本来有不少好东西,名牌衣服包包鞋子好几样没拆封。只是火车上人多眼杂,她忍下盛装打扮的本能,穿了一身便宜货。 这下被阿彪看破点破,俩保安势利眼至极,二话不说便上来拉拽,动作非常粗鲁。 “脏手别碰我” 遥望着陆珣的背影,宋婷婷不甘心地大喊“陆珣你少装看不见我今天找你说事,有关你有关阿汀,你爱听不听” 为了气势再狠狠道“不听别后悔” 陆珣止住脚步,过会儿又自顾自走。 宋婷婷看在眼里诧异在心里,生怕这最后的指望都落空了,急得当众吼出来“我知道那玩意儿的底细,她根本就不是阿汀” “阿彪。” 陆珣喊了声,阿彪意挥手驱逐保安,自个儿上阵推搡宋婷婷。甭管她叽叽咕咕数落多少难听话,他力气大得很,揪住后衣领直接往房间里摔。 砰的一声关门。 宋婷婷好几下踉跄,险险稳住身子。 陆珣坐在沙发上,她看见了,立马调整好表情坐上旁边的沙发。一双内尖外翘的媚眼绕着房间打转,视线最后停留在陆珣手上的茶杯。 “进门时客,不给我来杯茶么“ 声调轻佻,两条修长的腿慢悠悠叠在一块儿。搁梦里是无人能够抵挡的风情,梦里男人个个喜欢她这幅腔调。 如今放在现实上演,陆珣却是倾了点茶杯,稍微露出热气腾腾的开水泡茶叶。 旋即撩起眼皮,轻慢地说“泼你脸上” 他双眼冷锐,里头煞气浓重。宋婷婷仅仅对上两秒,后背骤然爬满细密的凉意,彻底放下了的幻想。 “我在楼下说的都是实话。” 双腿摆正,宋婷婷进入正题,还夹带讽刺语气“你现在心肝宝贝的阿汀纯粹是个冒牌货。不过在说具体原因证据之前,为了让你相信我的话” “现在是八点四十五,新闻联播正在报道沁姚路78号珠宝店的抢劫案。” 她找到茶几上的遥控器,摁下开关。 7号台,新闻联播男主持字正腔圆,确实在报道珠宝店的抢劫案。 这次生死交臂让宋婷婷更加坚定攀登之心,所以她反复看过不下百次的报道 当然这都是梦里的事情。 她记忆力很好,梦里延伸到梦外,张口就来“此次事件是我市今年以来发生的第七起抢劫案,共有2名店员当场死亡,1名顾客受伤住院。据受害店长采访说明,近来沁姚路出现一团不法分子,频频上门要求收取保护费” 所说的话几乎与新闻里头半字不差。 “下则报道有关阅兵仪式。” “然后是全国第一家肯德基在北通开业。” “还有工厂垃圾污染城郊水源。” 一口气报出十多条新闻,直至尾声,全中。 宋婷婷颇为得意地转过头来,以为迎接她的会是一张难以置信的震惊脸。 谁知道只有阿彪与徐律师的确是两脸震惊,唯独近在眼前的陆珣神色冷漠,瞧不出半点真实情绪。 糊弄不住么 那么再接再厉“明早九点有雷雨,明晚六点停雨。有部叫红裙子的电影在余爻路拍,下午三点整条街路堵。” “就这些” 陆珣抿了口茶,嘲意浓重。 宋婷婷暗暗咬牙“我还知道你们陆家的事。排行第三的上个月出局,但他背后还连着排行第五,是个表面上看起来不争不抢的女人。还有你这趟来南江,是陆老爷子给你指派的任务” 边说边看着脸色。 留意到他的手指在杯沿细细摩挲,宋婷婷心想这料足够重磅炸弹,便转了话锋“十五岁那年阿汀摔进田里,她昏迷,我开始做梦。断断续续梦到现在,刚才我说的所有事都是梦里出现过的。” “之所以说她冒牌货,是因为在我的梦里,阿汀暑假单独在家,跟瘸子孤男寡女被撞破,后来自愿嫁到别的村子,再没回来过日暮村。” “但她醒来之后,她变了。我想过很多次都想不通,梦里其他事情、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你妈上吊自杀都照常发生。为什么只有她和她身边的事情变了” 宋婷婷忽然直直看过来,目光犀利“你住在她家隔壁十多年,应该也清楚她之前是什么性格,现在又是什么性格。哪有人能变得这么天翻地覆一下子变白变好看成绩提高还莫名其妙鼓捣起饭菜和草药” 陆珣垂着眼眸,一副懒散没劲儿的样子。 搞不明白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她没有别的退路,只能一鼓作气得出结论“除非根本不是同个人” 室内弥漫起诡异的静,所有人呼吸放轻。直到好半晌后,陆珣低道“她不是人,她是鬼” 他勾起嘴角,几乎是天底下最阴冷的弧度。 “是人是鬼我不知道,反正她不该在这里” 宋婷婷也笑,冷笑“来这儿之前我梦到过,她在中药铺子里帮她外公看店。那店里有薄的电视,有冰箱,人来人去手里有随身电话,但比我们这里刚弄出的东西小十倍。” “外面到处是你那种车开来开去,还有叫空调的东西。她没什么能干的,天天窝在那里翻草药,能不认识那些玩意儿么还有烧饭菜,是她外公请厨子教的,天南地北各种各样。我们这里压根没听说过,没人能做,不然你以为她们家摊子凭什么生意这么好” 这个梦是真的,她连续梦好多天。 梦里日历翻着2019年,醒来门上挂着1987年,其间的诧异让人感到恐惧。 宋婷婷尽量稳住心态“草药、厨艺都给你对上了,你离她近,来往多,往这个方向走早晚能试出真假。我话就说到这,权当做我的诚意。” “毕竟我来谈合作。” “所谓合作就是导演名气小不小无所谓,我要女主角我这个月要拍电影。作为报酬,之后你在南江要做的事,我能帮你做得更快更好。下个月你会发生件大事,非死即伤,我能帮你逃过去。怎么样” 陆珣大约在考虑 该死的,她看不透。 “没必要担心我出去乱说,威胁到你俩。毕竟这事说起来没人信,他们只会以为我脑子有问题。或者我的梦有问题,首当其冲的人不是你们而是我。” 出于心急,宋婷婷加重砝码“阿汀月底还会出事,关系到他们全家,你不想知道么” 拉出阿汀好像有用,她感到他的目光冷森森地掠了过去,不紧不慢给了两个字“合作。” 成了 梦里明年四月有个电影评选节,有作品的演员都能入内。宋婷婷将在那儿邂逅一个厉害人物,在圈内人际关系网庞大,而且离北通十万八千里远,绝对跟阿汀打不着干系 他会成为她的秘密武器,帮助她甩掉陆珣,接到更多的作品散发出光芒。 前提是,她有作品参加电影节。 “作为合作伙伴,我希望你现在就打电话。” 顶着陆珣压迫力极强的注视,宋婷婷掐着手心坚持“我今晚给的诚意够多了,做生意不是讲究礼尚往来么你该给我点诚意。” 场面僵滞十秒,陆珣转开目光,漫不经心地叫来阿彪,问他手头有没有相关人员的电话。 “我翻翻看啊。” 阿彪掏出小本子翻呀翻,“有了。陈启安是开电影公司的,还有个武江上拍电影。要打给谁” 两个名字宋婷婷都没听过。这个时代没有互联网,消息少得可怜。 “武江上。”陆珣说。 “好我这就去” 阿彪屁颠屁颠回到小房间去,一屁股坐在床上,继续大口小口啃他的苹果,没有半点要打电话的意思。 徐律师看了就奇怪“你不打电话么” 阿彪摆摆手“打个屁,压根没武江上这人。” “什么意思” “就没这人,不给她搞电影啊。” “陆珣不是答应她给她女主角吗” “徐律师你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过两天做个样子,飞机嗖一下把人扔山沟沟里、扔乡下扔地图边边哪里都行。人死活说不准,谁还扯女主角不女主角的” 阿彪非常的理所当然,仿佛习以为常。徐律师还真不清楚陆珣处置人的手段,不免皱眉“她是个姑娘家。” 阿彪点头“是啊。” “还年轻。” “是啊。” “漂亮。” “是啊,腰挺细的。” 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徐律师两道眉毛越皱越紧,“把她扔到那种地方,她这辈子就毁了。” “是啊。” 阿彪想也不想地回答,随后又摸摸脑袋“嗨,你看咱老板下手管过男女老少么” “” 还真没有。 徐律师沉默了,对着窗外长长叹气。 不由得感到既无奈又忌惮,陆老爷子的心情大抵如此吧。 合作关系达成,电影女主角到手。要求陆珣给她订个豪华大套间后,宋婷婷走时心满意足,满面春风遮不住。 陆珣独自靠在沙发里,手指摩挲着额头。 头顶的水晶吊灯盛大璀璨,粒粒分明。落下阴影遮盖眉目,刹那间他想起很多事。 车、安全带、别墅、冰箱、随身电话。 所有珍稀昂贵的东西,所有阿汀反应不太大的东西。那些陆珣老早察觉但不太在意的细枝末节划过脑海,最终沉于寂静。 徐律师盘腿坐在陆珣对面,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她说你十二月会出事,还有宋小姐家里” “假的。”陆珣懒洋洋地打断。 宋婷婷自打三年前就有个毛病说谎的时候眼皮会快速闪动。今天她说他十二月非死即伤,没闪;说阿汀月底有难,闪得厉害。 可见前者真后者假。 “其他事呢” 徐律师不放过任何疑虑“陆老三陆老五的事情她说准了,还有你来这趟的原因,连陆以景都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我还是认为她的梦” “我说是假的。” 陆珣微微抬起眼皮,戾气横生,血淋淋。 徐律师立刻举双手投降“您说假的就是假的,当然假。我只是合理发表意见,合理猜测她有信息来源。撇去她的梦来梦去不提,说不定是陆家其他人拍过来的卧底”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她对我们有点利用价值,没必要直接除掉。” 阿彪胆子养肥,嬉皮笑脸地点点头“是啊老板,要不你再考虑考虑,那娘们要是真帮得上咱们,不如留她试试,用完再” 陆珣的注视太恐怖了,他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干脆捏住嘴巴,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夜深了,电视机里播放节目的频道越来越少。布置完明天的行程与任务后,徐律师阿彪都晓得陆大老板夜夜要找阿汀打电话的,连忙找借口走。 不过没走出门,阿彪被叫住。 “啊”他扭过头。 “明早你回北通。” 陆珣临时更改计划,交代完就关门。 门外阿彪一脸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表情,门忽然打开,缝隙里丢出一句“坐飞机。” “老板我” 啪嗒关门,不容置疑。 啧啧。 “你看,什么叫嘴硬心软。” 阿彪指着门挤眉弄眼“嘴巴上说假的假的,心里特放心不下小老板娘,到头来还是折腾我。” 徐律师耸肩“背后笑话陆老板,小心被他听到。” “不是吧徐律师你别乌鸦嘴” 阿彪说不上傻里傻气、还是流里流气地贴上门,壁虎那样偷听里头的动静,还嘀咕“听到了么没听到吧” 徐律师爽朗的笑笑“回去睡吧。” 心里想的却是 陆珣这份嘴硬心软,要是能多分给别人一点就好了。 同一时间。 北通邻市城郊的废弃仓库里,几个挂着灰背心的男人坐在纸板箱上玩纸牌。 “我的我的。” “我来” “你们拉倒吧,这把又我赢了” 背对着拉门的男人瘦瘦小小,尖耳猴腮。他是今晚赢钱最多的,背心衣底拽在地木桌下,手掌横扫桌面,硬币纸币乒乒乓乓往衣服里掉,微微下沉。 “来,再来一把”他兴致勃勃。 旁人哀嚎且酸溜溜地说“孙猴你白赚十块钱了还想玩心太贪了吧,还让不让我们活儿子买卷笔刀的钱都给你抢走了。” “抢什么抢老子正儿八经赢的” “而且区区十块钱算什么搁在十多年前我都看不上,用得着现在跟你们贪你们是不知道我那时段有多威风,要什么有什么,还有帮弟兄,到处收收保护费,还有家家户户交鸡蛋交米面,那日子过的真是” 他又说上瘾了。 大伙儿默契交换眼神,白眼撇嘴各有神色,一份默契十足的不屑藏不住。毕竟那些故事他们听过几十上百次,没了新鲜,反倒怀疑起真实度。 说话这人在仓库里管了两年的货物,风评不太好。说是毛手毛脚,色年轻小伙子都很起劲儿的那种脏玩意儿。 姓孙,没名字,自个儿让别人喊他孙猴,有时还死皮赖脸要别人管他喊孙猴子。 就彩云耍棒的那七十二变孙猴子。 他常常捡根树枝瞎比划,然后洋洋得意吹牛皮,说自个儿年轻时候多么了不得,砍过多好人摸过多少姑娘。来来去去最爱说当年我还亲手剁过人家的手指头呢 “当年我还亲手剁过人家的手指头呢” 瞧,来了。 “我这样举着刀,左手摁住他那个小指头,眼睛不带眨直接给下去了。真的” 他绷着脸一人分饰二角,无比骄傲地演示起来“刀这样下去,咔嚓一声碰到骨头,怎么使劲儿都下不去。我就想哎呀,这刀没下准,歪了咋办啊没事,我再给他这样抽出来,血哗哗的溅我满脸,真的是满脸哇。使劲摁住他,那怂货还给我动。” “我想你丫动什么玩意儿呢然后巴掌盖过去,掂量着刀重来,是这样还是这样”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有人丢开牌“不玩就算了,我回家去,媳妇在家等着呢。” 其余人争先恐后地跟上“等我” “我也走我也走。” 观众转眼间消散 ,空荡荡的仓库里剩下孙猴,兀自坚持他的独白“那手指头下来还会动,虫似的活蹦乱跳,血里跳过来粘着我不放。我把它揣兜里回家放进盒子,天太热,没过多久它烂了。我又去抓蚂蚁苍蝇吃它,最后只剩下骨头” “” 停止了一小会儿,他说“那可是他的手指。” “是他的手指。” 孙猴喃喃着意味不明的他,眼里闪现似钦佩似怨恨的光芒。后头传来声音“谁的手指” 谁 没来得及调动浑身警戒,后背已被一只嚣张的脚踹上。五十多岁的孙猴身子骨虚弱,蜷缩起来骨碌碌滚了两圈,呈团状瘫在地上。 “这也太老了吧跟废物似的。” 花衬衫的男人用指甲搔搔人中,笑嘻嘻去看后头身材纤细的女人“你真要找他办事” 女人不说话。 高跟鞋的声音噔、噔、噔的回荡,她走到孙猴手边。 孙猴仰头给她色眯眯地笑,她寡淡的五官也牵起个柔和良善的笑,随即鞋跟一挪,完全踩上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背。 “啊” 孙猴捂着手龇牙咧嘴。 转动脚根,他又哭爹喊娘。 “谁的手指” 女人问。 孙猴喉咙嘶嘶说不出话来,她笑了笑,淡色的唇中溢出一个名字“宋于秋的” 七日下午六点,阿宋夜摊照常营业。 深秋气温低了,不过美食节照常人来人往。 摊子上帐篷围得更细了,不那么透风。憧憧人影落在鲜红的布上,这里吵吵嚷嚷着干杯,那边嘻嘻哈哈话家常,个个嗓门大、无所顾忌,快活劲儿上来激动到脸红脖子粗,确实比饭店里头热闹又热乎。 因而摊子生意没有下降,反而迎来高峰期,夜夜忙活不开。 宋敬冬老师那文章评上市奖,修修改改还得竞争国家奖。近日不是跟着老师四处乱跑走访资料,便是通宵达旦修改文章,七天瘦掉三斤,可谓用尽全力做功课。 阿汀周末来帮忙,算上两个帮工、林雪春,一共四人仍然被呼来喊去,忙到不可开交。因此完全没留意到,离铁锅最近那个桌上,一个年轻女人偷偷摸摸掏出纸笔,伸长脖子往锅里瞅瞅,再往纸上写写。 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双眼精光大盛。 她选的位置很好,前头有人自能看见,后头来人有影子为她做警醒。但凡那影子冒个头,她便手脚麻利藏起纸,佯装细细品尝一大桌子的菜。 直到旁人走开,再掏出袖口的纸 眼角忽然划过黑影,手下纸张被抢。女人始料不及,反射性喊“有贼啊” 过路人循声看来,竟是个满身横肉的光头老爷们。手捏着几张纸举得高高,以至于那年轻女人跳来蹦去,怎么都碰不到。 “阿彪” 阿汀钻出红帐篷,瞧见他便双眼放亮,四下里搜寻起陆珣的踪影。 “老、老板他还没回。” 说这种话真是罪恶啊。 瞅着小老板娘渐渐失落下去的眼睛,阿彪挠着头,扬起纸张“宋小姐你快来看看这玩意儿,上头没几个字我看得懂的“ 女人认识阿汀,先声夺人地呵斥“你这摊子怎么这样不准人用纸笔还是怎么的凭什么抢我的东西凭什么看我的东西” “少说屁话,让开” 阿彪大手大脚推开她,径直将纸递过去,大咧咧道“我在那头看老半天了,这人鬼头鬼脑不晓得张望个什么劲儿。两张纸藏着掖着不敢见人,多半没安好心。宋小姐你先看,要是我弄错了,这事我担着” “担什么担” 那人仍张牙舞爪着仍要抢“你们摊子伙儿抢东西偷东西的是吧小心我找公安说,让他们销了你们的证看你们这摊子怎么开” 阿彪轻而易举拦着她,外头人们交头接耳,都说这摊子是有些不讲道理,怎么能随便拿人家东西来看呢 但 “找公安吧。” 小姑娘吐字清晰,众人发怔。 “水煮活鱼配料红辣椒、花椒小半碗、葱姜蒜、白芝麻、黄瓜切块、土豆切片。鱼剔骨切片,鱼片鱼骨分开烧” 水煮活鱼出现在阿汀那个世界的1985年,不知这个世界有没有。或许有,或许碍于交通障碍没能流传开。总之诺大北通市只有阿宋夜摊有这份辣、香喷喷的水煮活鱼,当作招牌菜色推出至今,火气大大爆棚。 附近大小饭馆有样学样弄活鱼的不少,但学不来摊上的美妙滋味。阿汀看着白纸黑字细细念下去,在场不管行内行外都反应过来这女人胆大包天,眼红人家菜肴卖得好,居然上门来偷师 “除了水煮活鱼,你还点水煮肉片、酸菜鱼。这两道菜的配料做法记在纸上,还有你没点的菜,还有很多记在上面。” 阿汀抬起头,双眼明净地朝她笑笑。 看起来很好欺负,话却说得很利“偷东西的人好像不是我们,是你。” “我没有” 女人咬牙不承认,阿汀眨眨眼睛“那我们去问问公安怎么看,或者问问大家怎么看吧。” 明摆着的事儿还用看 大伙儿出声“别看了就是她偷学手艺呢。” “年纪轻轻不学好,做贼啊” “还有脸泼别人脏水” 人群之中有人拍个掌“我认得你你不是那个美味饭馆的老板女儿么是不是” 她着急“不、不是” 旁人伸手一指“看她结巴的就是她” “真不是” 女人百口莫辩之际还舍不得走,想找机会抢回那张纸。然而字落瞬间,林雪春走出帐篷。 显然被动静闹到了,她开口便是一声气镇山河的“什么狗玩意儿又来老娘头上撒野” 宋老板娘的泼辣狠劲儿赫赫有名,果然不让人失望。众人哄堂大笑,纷纷七嘴八舌。 有说不是狗是贼撒野,有说同行欺到头上老板娘你得打回去哇。还有更过分的,竟然原地大吼“美味饭店养的好闺女,狗胆包天来偷手艺人年纪不大心思多,老板娘你再不发飙,你这摊子这生意都要被偷走咯,没得做咯” ”切,就这偷鸡摸狗的小伎俩” 林雪春上下打量,鼻子里喷出一个哼音,故意道“年纪不大看着怎么跟我差不多年纪四十还是五十五十五” 天下女子爱颜面,受到讥诮的女人自尊心大大受损,蓦然涨红脸“我年轻着,谁要跟你这样的黄脸婆差不多年纪你、你看着七十岁臭老太婆全是皱纹,脸都要烂了,拿什么找我比“ 这可说不得。 “阿彪。” 阿汀连连拽阿彪,阿彪回过神来,三两下摁住女人的肩膀。口头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往公安局拖就行了。 而林雪春一脚踩在凳子上,嗓门嘹亮地回嘴“数你年轻有本事偷玩意儿,给脸不要脸的小丫头片子,抓紧牢里关你个十年八年的,出来看你老不老” “没你老”那边不死心地传来回应。 “滚你奶奶的” “我奶奶也” “再说老娘撕烂你脸皮试试” “撕就撕、我唔唔。” 声音渐远,应该是被阿彪捂住嘴了。 摊上有人支着腿,玩笑道“老板娘,你这摊子生意太好遭人恨哇,一天两天来闹事的真不少。” “尽管闹去,闹出名堂算我输” 林雪春说起话来仍是气势汹汹,但阿汀注意到她垂下嘴角,菜刀咣咣拍辣椒。辣椒掉地,她低头扯了扯自个儿身上的灰色旧衣服 摊上油烟多,好衣服怕糟蹋。她穿来穿去都是灰色黑色,记不清多长时间没扯布,正经给自己做身衣服。 林雪春眼睛发直的盯着,阿汀凑过来了,双手搭在桌边说“妈,明天我们去逛街吧” “干嘛” 老妈子快快收起失态面,斜眼“多少衣服了还要买成天打扮成喇叭花还有没有心思念书了” “不是我买。” 阿汀细声细气道“给你买呀。” 皱巴巴的皮肉之下,老心脏咚咚跳着。林雪春高频率眨眼睛,偏过头去“有什么好买的” 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二十多岁做姑娘、初为人母那段日子打扮过,年纪大了眉毛鼻子都塌了,有什么好打扮的 再说人要本分,要认老。 再再说那死木头除非喝了酒,不然什么时候管过她美丑,说过她衣服好不好看 心跳恢复正常,老妈子莫名丧气。 阿汀偏偏固执己见,像模像样劝说“我们赚钱了,为什么不买衣服你可以烫头发染头发,买衣服买裤子买裙子买鞋子,反正我们赚钱是为了花。“ “哎呀去去去。” 林雪春推她“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那要买吗” “不买不买不买,别烦我” “买嘛。” “不买” “买嘛。” “再吵我打你了啊” “买嘛。” 十八岁的大姑娘了,非要追在老娘屁股后头念念叨叨。 林雪春暴跳如雷,三四十岁的客人纷纷逗阿汀,问她买什么。阿汀老实巴交说家里赚钱了,要给亲妈买衣服。 原来是这么回事,男男女女笑得合不拢嘴。 “老板娘,买就买呗” “女儿孝顺多好,买呀” “小姑娘说得没错,钱用来花,不花钱你辛辛苦苦赚钱干嘛” 瘦条男人拉长脖子,喊了声“宋老板,你家姑娘吵着要给你媳妇儿买衣服,你怎么看啊买是不买” 宋于秋转过来,林雪春慌忙转过去。 一个不漂亮的背影对着他,一件油腻腻的灰色长袖对着他。他哑哑地说“买。” “这儿听不到,你大点声“ “买。” “买什么老板娘买金项链行不行” 他那破碎的喉咙从未如此大声过。他说“买。想买什么买什么。” 末尾补充一个沉沉的“都买。” 老心脏缩小了,又涨大了。 林雪春回过眼睛去,迎上一张照样不年轻的脸。照样灰扑扑的衣裳,汗流浃背,瘦如包骨,这人本是如此不声不响不喜不怒不夸也不贬,本是如此陪她二十多年过来的。 她不打扮如何呢 他能嫌弃她年老色衰不成 她打扮又如何呢 他能嫌弃她花枝招展不成 “买就买。”林雪春咕哝“赚来的钱都花光” 他仿佛听到她孩子气的放狠话,嘴角微微上提,意思就是你花,你全花光。 别剩给我。 反正除了你,我本就两手空空。 第二天母女俩真去逛街了。 百货大楼间间扫荡,烫头发染头发,买衣服买裤子买裙子买鞋子。买发卡买发膏买保养品,老妈子还在宝贝女儿的鼓动下,边不耐烦边仔细挑了对银戒指,小心翼翼包在红盒子里,放在袋子里,手伸进去摸摸再摸摸。 “你爸以前给我买过金戒指。” 她说这个,不是那种我有过金戒指的炫耀,而是别看你爸现在沉寂,他曾经辉煌过,曾在贫瘠的年代里有本事赚到金戒指还送给我的光荣色彩。 “还有金耳环。” 林雪春摸摸耳朵“就是后来给当了,这么多年没戴过耳环,洞眼合上十多年。” 人老了,话里有点儿物非人非的惆怅漏出来。阿汀敏锐抓住,大眼睛四下里张张望望,对着左手边的铺子一亮。 兴致勃勃说“妈,我们去打耳洞吧” “打什么打,我可不打。” 林雪春躲躲闪闪,扒拉掉她的小手。随即又被小跟屁虫死缠着不放,来来去去的打嘛打嘛打嘛打嘛打嘛,犹如和尚敲钟。 “烦死了” 老妈子恼羞成怒,伸手戳脑门儿“上辈子干什么坏事生你这么个麻烦精早知道生出来那会儿直接丢河里去得了,人家不要女儿的都这么干” 阿汀光笑,软绵绵再问“打嘛” “疼不死你” 最后的最后,当然还是打了。 晚上阿汀回到寝室还被两个小伙伴围观,竞相采访打耳洞疼不疼、什么滋味。 徐洁喜欢珍珠耳环,嚷嚷着也要打。王君无情嘲笑她耳垂太厚,人家未必打得穿,卡在里头就尴尬了。两人追来打去,阿汀笑做和事佬。 正在522寝室氛围最好的时候,大门被猛烈敲响。 “宋千夏在没” 宿管大姨喘着气道“你家来电话,你妈不知怎么往医院送去了,让你赶紧看看去” 门里瞬间安静,落针可闻。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8章儿坎儿(1) 林雪春今个儿心情不错。 大清早逛两圈百货商店, 兜里毛角花得干干净净,换来两条手臂挂满的大包小包。回家一屁股坐在软沙发上,边哼歌边拆得愉快。 衣裤裙子该挂的挂, 深棕色亮闪闪的漆皮鞋该摆就摆。整个下午她就像是穿上红舞鞋的老姑娘, 风风火火来,风风火火去, 一头烫成波浪花样儿的浓密长发在空气里晃悠, 弯曲的尾梢漂亮极了。 八百年不肯正眼照镜子的人,今日居然停下脚步,迎着阳光左右照照起脓的耳垂, 撇嘴撇出七成的满意。 这哪里只是心情好呢 分明就是肉眼可见的非常好嘛 阿彪送阿汀学校回来,进门便夸“嫂子你真是不打扮不知道,打扮起来要人命。瞧这天仙下凡的,难怪宋小姐长得那么好看” 阿彪这人辈份喊的很乱。 阿汀是宋小姐, 林雪春差他十岁,喊宋老板娘太远, 喊老板娘又容易跟小老板娘弄混。 总不能喊姨吧 眼下喊喊嫂子, 未免有点占陆珣的辈分便宜。好在宋家还没人想到这层关系上去。 “马屁拍再好都没用,我这没工钱给你领” 林雪春佯凶一下,眼角瞥见宋于秋从房间里走出来。双眼木登登耸拉着,永远一副没睡醒、就睡了的木头样儿, 天底下没他上心的事。 不过这会儿见着大变样的老媳妇头发如瀑布般蜿蜒向下, 数不清多少年没穿过裙子。省伤害抹了点润肤露, 干裂的皮肤好很多, 身上还有股清淡的好闻的味道 宋于秋一动不动定住了。 以为他有话要说,林雪春也定住。 一秒,两秒,三秒。 朝夕相处的夫妻俩莫名其妙面对面站足二十秒,宋于秋嘴里愣是没蹦出半个好字。 实在围观不下去的阿彪善心大发,扬声问道“宋哥,嫂子今天是不是特好看你都给看傻了” 宋于秋默不作声地点头,点头。 双重点头以表双重肯定那个意见,有够傻的。 林雪春不自在地扯扯袖口,随口道“摆摊去吧。” 宋于秋低头看表“五点。” 五点时间尴尬,大伙儿还在干活念书或是刚刚结束劳作,没几个人在美食街走动。所以他们定在六点左右开摊子,五点半出门还嫌早。 奈何林雪春不为所动,不讲道理,张口仨字“摆摊去” 好好好,摆摆摆。 宋于秋毫无一家之主的骨气与地位,转头便绑出折叠的桌椅往推车上放。 夫妻俩前后出门,林雪春向来打头阵。 这回造型不同凡响,刚露头便引起刘招娣的惊叹“哎呀,雪春姐烫头发了黑亮黑亮真精神,以后我可不敢在你边上走,免得衬我成黄脸婆。” “去你的油腔滑调。” 她笑骂,后头又有女邻居坐在门口打毛衣,头都不抬地说“林雪春逛街不喊上我,这可不够意思啊。” 对面出来泼水的女人立刻附和“自个儿偷偷买裙子,是想把我们都踩在脚底下咯这林雪春忒有心眼坏透了” “就是” “难怪不叫咱们出去” “太坏太坏。” 家家户户的妇女堪称抱团姐妹花,合起伙儿来调侃她们里头的霸王食人花。林雪春回“闭嘴吧你们。” 她们偏不闭嘴,纷纷作失落作委屈作怨妇状,仿佛惨遭负心汉的背叛,唱起戏来很有意思。以至于一条长巷走成花路,光鲜又靓丽。 阿彪陪宋于秋走在后头,肩扛着木桌子,忽然记起阿汀说过爸妈买戒指的事儿。视线往旁边往下边一挪,发现老父亲两只手空空荡荡,还没带上爱的戒指 没关系。 阿彪推宋于秋去林雪春的身旁,脸不红心不跳地嚷嚷“嫂子,宋哥托我问你有没有给他买点玩意儿呢,他也想打扮打扮。” “大老爷们打扮个啥劲儿” 口上如是说着,手却不知不觉探进口袋,指尖在冰凉凉的边缘徘徊片刻,最终摸出个素色的银圈戒指,搁在宋于秋眼皮底下。 “哪来的。”他问。 还能哪来的 不买来要偷来抢来天上掉下来 林雪春哼“路上捡的,给你了。“ 宋于秋不置可否,腾出左手,五根手指大小比划着,最后成功套进中指根部。 “刚好。” 废话,我还不能知道你手多大,给你买大买小了么林雪春小声叨叨着,结果身边来了句“捡的好。” 蠢木头。 她无语了,只大声警告“戴好别整丢了,值钱的” “嗯。” 宋于秋瞅瞅她手上一小圈儿,再瞅瞅自己手上,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这是个标记。 大约十指连心,还有点儿你圈住我手指我又套住你手指那样标记,让人细腻的、柔软的心情。 他垂下眼帘,用大拇指稀罕地摸了摸,借抹汗的动作再往脸上碰了碰。好久才放下来,双手搭建肩上的帐篷架子。 摆摊准备工作已是熟门熟路,动作无需过脑,三人分分钟弄出大致的夜摊雏形。 但谁都没想到,就在林雪春回头要去取碗筷时,摊子四面八方忽然冒出好多人。 撑死二十岁出头,手里拿着乱七八糟钢管铁棍一拥而上。连个开场白都没有,他们抬手就是一阵乒乒乓乓地乱打乱砸,瞬息将摊子打回原形。 甚至更糟。 阿彪站在冰箱边上,冰箱贵,他不贵。因此下意识转身护住进贵的冰箱,替它挨了一下重重的痛击在肩头。 宋于秋反应灵敏,仿佛时刻戒备的人,抬起铁锅摔中小毛头的手。 小毛头痛呼一声,武器摔落在地被林雪春捡起来,边敲赶人边抬高嗓门问“你们什么来头,美味饭馆还是狗屎大排档,本事大了连老娘我的摊子都敢砸” 他们不说话,对面遥遥传来回应“你妈的饭馆海鲜,我们什么来头就得问你家好女婿去了。” 女婿陆珣 夫妻俩不自觉的交换过眼神,视线朝前瞧见个花衬衫毛头小子脚踩死板,嘴里叼烟说“谁让你们倒霉挑他做女婿他一天没回来,他惹的事情只能你们受着咯。” 说着往下跳,拔烟喊“撤” 摊上毛小子转身就跑,林雪春哪儿肯 “谁准你们走了回来给老娘交代清楚” 她当即要撒腿追上去,被阿彪展翅拦住“消消气啊嫂子,消消气。” “滚开”她发起火来对谁都没好语气。 阿彪仍然拦“真不能去。闹完就跑是咱这道上用烂的套子,您别上赶着往坑里跳啊是不” “那你说怎么办我这摊子怎么办” 阿彪是陆珣同伙儿,林雪春想到这个,瞪眼睛质问“那些什么人是不是找陆珣的你认不认识” 阿彪摇头,真不认识。 他为陆珣办事有段日子,杂七杂八大老板接触不少,始终没碰过这城市里头的地痞小流氓。毕竟人家有眼睛有脑子,除了傻子谁都不会随意招惹陆家人。那不是自讨苦吃 今天这事来得突兀,古怪,阿彪敏锐意识到不对劲。尤其对方正大光明冲陆珣来找宋家的麻烦,又知道他在外头办事 陆珣这趟南江意义非凡,不择手段非要把他逼回来的人,除了陆家那几个争家产的男女外,别无他想。 如果阿汀在这,阿彪大可以全面交代。然而摊上仅剩宋家夫妻俩,他拿不准是否能告诉他们、又大致能说多少。 未免多说多错,他索性不提,凑过来好声好气地赔笑“生意做大了总有点对头嘛。咱们摊上赚点小钱都处处碍路找人惦记,何况整个北通的烟酒钟表市场。” 林雪春表情有些松动,阿彪继续说“这年头为赚钱什么都干得出来,嫂子您看今天这摊子今晚肯定摆不了了。要不咱先回去,我打电话给老板问问,查查捣乱的人的底细,押过来给您出气行不”说完再添个标志性的“嘿嘿” 嘿嘿你个头,狡猾又憨厚的大块头 不过他有话是对的。 林雪春环顾周围,发现不止桌椅坏了而已。这摊子上装柴米油盐的小杯子全被打翻,冰箱外备好的辅料更是七零八碎不成样子。 确实开不了,加之宋于秋点头示意。她话不多说,扭头叠起桌椅往回走。 阿彪搬完东西便去打电话。林雪春典当着能用不能用的玩意儿们,突然来了一句“我就说他那脾气早晚惹大事。” “成天阎王爷似的摆脸色,要么笑得凉飕飕,仇家不多才怪这么大的人光长个头不长好,鬼晓得他得罪什么牛头马面脏玩意儿,都祸害到咱们家来了,我得去骂骂他。” 林雪春双手在湿抹布上抹,特意加大音量重复“我去好好教训他” 所谓的他自是陆珣,所谓的我得去教训他实际代表老妈子别别扭扭的我得去警醒他,小心自个儿在家外头着阴招,身边没个帮衬。 宋于秋看破不说破,还得装作没看破的模样。林雪春再三张望,在他那张颧骨分明的脸上瞧不出任何异样,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 只是尚未走出大门,外头骤然闯进来一群小的,迅速将整个院落层层包围。 “原来住这儿啊” 花衬衫笑嘻嘻的露面,近看更年轻。 他的目光在院里堆积如山的摊子杂物中游走,好像看中了什么玩意儿,忽然抬起手臂,手里钢管砰的落下去。 嗡 无辜受到迫害的铁锅猛然震动,发出长长的颤声,似哀嚎又似交战前的号角声起。 花衬衫站在原地,非常应景地振臂一挥,嚣张跋扈道“给我砸砸砸砸砸砸” 周围数十个小喽啰犹如受到指令的傀儡,刹那间双手高高举起武器,一场以多敌少的不正义之战由此开始了。 这群人你争我抢地砸呀,用脚踢呀,脸上发出诡异的、沉浸在暴力狂欢中的光彩。不断的哈哈大笑,持续的吹口哨大起哄,瞧见什么便要彻底摧毁什么,仿佛生来被赋予毁灭的职责。越是无仇无怨的搞破坏,就越能让他们心里痛快。 抢劫。 偷盗。 白天对着漂亮姑娘吹口哨,用脚尖掀人家的裙子。夜里在寂寥的大街上游荡,捡起石头打破店铺窗户,肆无忌惮的进去玩耍蹦跳。 林雪春最看不上这类不务正业的小屁孩,抄起大扫帚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狠打。 扫帚扎人,动辄划出道道血痕。她力气好生大,竟能生生挑翻他们的家伙 眼看着毛毛糙糙的枯枝凑近,小喽啰们避之不及,纷纷闭眼丢下武器,又是捂眼睛又是哇呀叫着满院子跑。非常没出息。 当然还剩下小部分有出息有胆量的小毛头。共七个人追随花衬衫的带领,一脚踹开房屋的门。 这时天色暗淡,里头无光。他们秘密前进房子里东打西摔,完全没留意到一条高瘦的影子紧随其后,悄然混进队伍尾巴。 手里捡着他们的武器,一双融于夜色的眼睛瞄准的是他们的脖颈,小臂一抬一落,前头一个人捂着后脖扑通摔地。 昏厥。 “咋还平地摔呢哈哈哈哈哈。” 同伴捧腹大笑,一抬一落又是踉跄倒地。 昏厥。 门扉被无声掩上,里头的厮杀无声无息。宋于秋反复使用那个简单的动作组合,特别清楚用多少分力气能够让人以最小的动静陷入昏迷,又不至于死。 他气息沉静地进行攻击,全然不失手,直到第四个小毛头摔在卫生间照出的余光里 这当然不算他的失手。 花衬衫不经意瞅了瞅,猛然发觉同伴摔倒的姿势不对,旋即发现身后混进卧底宋于秋。 他破口大骂你妈的,连着剩下两个小伙子全部扑了上来,突变成三个小江湖围攻一个老江湖的场面,招式嫩而实在。无非用脑袋撞用拳头打,没有什么说道技巧,纯粹看谁豁得出去。 很凑巧的是宋于秋既熟悉地形又特别能豁,后背任由你棒槌打着,他随手兜住一颗脑袋往下摁,提起膝盖狠撞十多下小腹,足以让人痛不欲生地退后。 接着回头清算。 宋家屋里混战打得不可开交,院子里扫帚枝条满天飞。外头不知不觉围起好几圈看众,嘀嘀咕咕这是什么人上宋家找麻烦摊子上没闹够么,怎能追到家里来 说归说,他们畏惧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不敢上前拉扯。独独一个刘招娣抱着昏昏欲睡的儿子大宝,拼命推搡自家男人去找公安。 恰逢阿彪打完电话回来,挤进人群破开大门。狗熊似的庞大体格出现在院子里,还没动手便让小毛头们瑟瑟发抖。 花衬衫在门内被摔个狗吃屎,抬起眼睛也看到阿彪了。心里隐隐感到输局以定,他捏紧拳头喊了声“撤” 但这回没人能撤。 阿彪面前喽啰排排站,谁都不敢做出头鸟。只有花衬衫自个儿往外跑,脚下踩过昏迷同伴的手掌却毫不在意。 他滑稽又跌倒,他来不及喘气就爬起来。 宋于秋攥住衣角,他抬手放掉衣角。宋于秋扯他皮带,他急慌慌连裤子一块儿脱。光着腿跑,怎样都要跑,打死不要落在这闷声不响下手狠毒的男人身上。 因为倒下去的同伴们没有动静,他以为他们都被他打死,或者离死不远了,下个轮到他。 别看花衬衫打扮花里胡哨,说话老气横秋充老大。实际上今年十八还差两个月,一个漂亮姑娘都没睡过没摸过,怎么能死 不能不能呜呜呜。 他浑身快扒光了,头发又被扯住。 头发头发这头皮撕不开扯不掉啊。花衬衫没法挣扎,最终怂了吧唧被宋于秋提在手上,犹如灰溜溜的狗崽子,之前的威风牛气半点不剩。 而且光着腿。 两条毛腿在秋夜里轻微打颤,阿彪看了忍不住啧啧“这回真是毛没长齐的小兔崽子。” 花衬衫闻言赶紧双手捂裆,脸憋得通红。 其他小喽啰更不够看,早被训斥得服服帖帖,一字排开抬头挺胸站军姿似的 ,就是问来问去问不出个实在话。 花衬衫看起来是个头头,阿彪视线从他的腿毛挪到他的脸,凶悍问”是谁让来捣乱的“ “不说实话老娘剁了你“ 林雪春的凶悍天下无敌,远远盖过阿彪的粗声。 “我、我不知道啊。” 挨打。 宋家夫妻双重混搭,男冲后脖女冲脑袋,两个巴掌下来花衬衫晕乎了,委委屈屈地解释“骗你们干嘛我真不知道,我们又不是北通人,人家都不找当地人对付你们,能给我们几个小孩说什么” 阿彪 这个时候你好意思说自己小孩啊。 “那你知道什么说什么”林雪春再次怒打狗头,他抱头交代“上面大哥发话让我们来砸摊子,我光知道这事儿是个女人要办的” “什么样的女人” “长得漂亮就是屁股小了点嗷” 第三次挨打了,花衬衫默默缩成团,受到小弟们的嘲笑,一秒变脸成狮子咆哮“笑你妈的屁啊笑昨晚那女的我就看了两眼,你们不盯得很起劲儿么” 阿彪铁棒敲地“快说” 花衬衫点点头“说” 小喽啰们一不小心感受到集体被老大卖掉的滋味,心情很复杂,你看看我我看看都沉默。 半分钟后,角落里弱弱举起手“高高瘦瘦的,她皮肤很白,看起来病恹恹的。” 小喽啰2弱弱补充“说话慢慢的很好听。” 小喽啰3“大红色的高跟鞋。“ 没了 花衬衫不禁追问“屁股是很小吧” 于是喜提四次挨揍。 他龇牙咧嘴抽凉气,余光里出现宋于秋那只残缺的手,不由得想起孙猴 那个不厌其烦复述着自己剁手史的窝囊废,光今天白天说了不下十次。难道他所说的那根手指头,就是他说看到的这只手少掉的手指头 难道窝囊废老头剁了瘦老头的手指 难道窝囊废老头有法子对付瘦老头 那么结论就是 算了搞你妈结论呢 头脑简单的花衬衫直接嚷嚷“孙猴你别躲了我们都给抓了快点来救我不然待会儿我弄死你快点快点快点” 孙猴 当年那个孙猴么 林雪春闻言神色大变。 林雪春这辈子只认识一个孙猴,便是那个知恩不图报、反而在木匠事件后断然加入对面,转过头来将他们送宋家逼入绝境那个龟孙子 当初剁手指赔命的主意是他提的; 搬家后的新地址也是他无意间发现,转头告诉木匠那群丧心病狂的亲戚的。 他毁了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他让那群人如狗闻着肉香味般死黏上来,日日夜夜围在门外言语猥亵。动不动踢门板砸窗户,甚至爬上屋瓦房顶,掀开瓦片直勾勾望着你。 犹如恶鬼耐心十足地看你打量你,你浑然不觉。直到清晨光束降临,你想着是新的日子你要努力争取新的生活,然后张开眼 对上一张狞笑淋淋的脸。 你今天毁了,你明天毁了,这个月下个月似乎永生永世毁了。因为他们有层出不穷恶心人的手段,因为这世上折磨人的法子比幸福人的法子多上千百万倍,他们日日换着来,逐渐摧毁掉所有美好的信念与希望,推你进深渊。 最无辜的是孩子。 连你怀胎十月刻骨连心的孩子都受到牵连。他还那么小,那么聪明懂事又怕冷,曾经用小小的胳膊抱着你唱儿歌,奶声奶气说妈妈你别怕,我长大了赶走他们 拳头捏得那样稚嫩、脆弱。 结果小小年纪在冬天的河里浮沉数日,皮肤坏成冷调的青紫色。那天下午林雪春连滚带爬扑到河边看时,所谓的儿子已经变成一具肿胀变形的尸体,死了。 就是再也没有了。 一个孙猴,两个字的组合瞬息勾起无数阴暗的过往。犹如污浊洪水般遮天蔽日地涌来,淹没,让人无法呼吸。 林雪春额头青筋暴起,从牙缝里挤出恶狠狠地一句问话“孙猴在哪里” 她恨他,她已用牙齿将他的名字碎尸万段。手里的刀突然也锋冷起来,几乎顶在花衬衫的鼻尖尖上,把他当成孙猴的同谋对待。 十八岁的小花哨心脏咚咚跳,瞪个斗鸡眼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他、他应该就在附近。” “附近哪里” 刀又过来了呜呜呜。 呜呜呜压到鼻子了。 特别怕她一个激动送他年纪轻轻上黄泉,花衬衫哭唧唧的往后缩“他说你们怕他,他要过两天出场,今天晕车休息只在一边看着。我没管他,但肯定在这附近,他身上没钱没身份证,走不远的。” “怕他我们能怕他什么” 林雪春继续逼近,不管宋于秋宋于冬这下都管不了她。这世上没人能管得住一头为孩子发疯的母兽,咄咄逼人地问“是他对不起我们,是他狼心狗肺投胎做畜生,我们能怕他什么” “他不是、剁手指那个” 眼神不住往宋于秋手上瞟,花衬衫欲言又止。林雪春受到伤害般静止住所有动作,眼中波澜轻微涌动。 他以为她会哭,不料她笑起来,笑得比哭更难看的那种典型的疯子似的魔怔似的笑容。她脸上浮起滔天的恨意,喊道“手指” ”孙猴你个龟孙子有脸提手指当初是谁想让我们全家赔手指是谁看着别人剁手指最后尿了满裤骚味你这活该没出息的废物” 她的眼神在外头人群里扫射,嘴皮子仿佛化身为大炮,轰轰往外丢难听的言语炮弹。 “当年三十多岁的人到处看人脸色,聘礼赚不到媳妇娶不到,成天狗似的在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捡掉下来的零钱,是谁好心给你找活干” “狗就是狗,狗改不了吃屎哪里有新鲜热乎的屎就舔着脸去哪里蹭裤腿你当初那股忠劲儿使得多卖力到现在换过多少个狗主子了” 别说了 人群里大多露出迷糊不清的表情,只有后头的老头头发稀稀拉拉、半白,双手颤抖地捂住耳朵。 但那声音仍然钻进来,“老娘不用想都能猜到,你现在肯定成了没人要的老狗死皮赖脸活在世上,身边没个愿意理睬你的,远远瞧见你就绕开,做人到这份上真该死个干净” 别说了别说了 “你连死都怕疼啊废物” “你干这么多缺德事晚上敢睡觉么不怕我半夜摸到枕头边上剁碎你那张脸拿去喂狗么孙猴我告诉你” “够了。” 嗓门与话语皆是越来越尖刻,邻居们已露出稍稍恐惧的神色。宋于秋及时拦住林雪春,从兜里掏出刀。他准备良久、日日擦拭的那把刀。 阿彪帮忙摁着花衬衫小孩儿,他在小孩儿惊恐的表情下生拉硬掰出一根十八岁的小指头,沉声喊“孙狗。” 这话里不带丝毫情绪,无爱无恨无喜无怒,反而比林雪春的泄愤话语更为气势磅礴。 孙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透过人头看到他扬起刀,面色淡淡又寻常地说“数到五,你不出来,我剁了他的手指。” 刀尖凝着冰冷的光,在月下熠熠生辉。 死寂般的沉默来会流淌许久,不知谁吗呀一声,牵带出后头一大串的交头接耳。 “别啊别啊关我什么事啊” 花衬衫欲哭无泪,找谁惹谁了。 “五。”宋于秋数。 他不敢的。 孙猴咬咬牙,忍住出去的。 他很了解十八年前的宋家夫妻,他们绝对无法对未长成的小孩下手。而且当年经历过一次亲戚报仇,怎么可能还敢胡来 假的肯定是陷阱 他按兵不动,宋于秋那边数“四。” “三。” “二。” 他到底敢不敢下手下个数字便是揭晓答案的时刻,全场紧张到屏气凝神,眼睛不敢眨。 “你家里有多少人” 没数下去,宋于秋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花衬衫吓得冷汗滚下来,哆哆嗦嗦地回答“很、很多的。我爸妈我爷奶我外公外婆还有四个舅舅两个阿姨四个姑姑三个伯伯” 本能意识到家人数字很重要,他继续扯“还有两个表哥三个堂姐三个堂哥。我家人很多很多,他们、他们超凶你别动我真的他们会来找你麻烦的呜呜呜呜。” 不小心冒出哭腔了。 误以为宋于秋迟迟不数最后的数字,代表着放过他了。花衬衫试着抽手,死抽不出来。 而宋于秋已经那刀卡在他的手指骨缝里了那么小把的刀要切磨多久才能斩断手指头呜哇哇哇哇 太恐怖太恐怖这人这刀这宋家好恐怖。 花衬衫正要嚎啕大哭,冷不防宋于秋抬头凝望着人群,说了声“我拿你手指,只是因为他不出来。” 旁观的阿彪一拳头捶上花衬衫,弄懂宋于秋的意思了。循循善诱道“小兄弟你家那么多人,记得来报仇啊。不过这仇你打算光找咱们,还是连孙猴算进去要我说呢,主要你们给那什么猴当枪使,他现在又不出来,这账必须多算在他那边是不” 边说边踩他的脚。 林雪春似懂非懂,伸手扭他的肉。 花衬衫莫名其妙遭受三方夹击,又在小弟面前颜面尽失,一下凄厉地喊起来“孙猴你妈的给老子滚出来不然我只找你算账我、我让我爸切你手指剁成泥,让我伯喂你吃狗屎我找你报仇一辈子让你活不了死不了出来” 人群之外的孙猴心一冷,终于察觉宋于秋的真正意图他做手脚,但要用歪理栽赃到他头上让人家毛头小子的亲戚把他摁死在血污之中 这他娘的 这他娘的根本是恶意报复 “出来孙猴” “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你” 花衬衫的吵嚷让孙猴头疼。 他紧紧抱住脑袋瓜子,实在不想出去。但想到宋家眼下今非昔比,背后有个了不得的女婿,杀人犯法说不定真能躲过去,让他孙猴承担罪名与后续责罚 想到那个女人 今天不好好折腾宋家人,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所有无法拒绝的理由汇聚,孙猴咬碎牙齿,干着喉咙出声“别折腾了我在这里” 人群自动为他让路。 他不光荣他不勇敢,他是被人捣了老窝走投无路才出现在这里的。孙猴双手紧紧掐着一把腰骨头走进院子,被林雪春眼中的憎恨厌恶杀了一次又一次,抽筋折骨。 他出现在他们面前,相隔十八年,衣衫褴褛半头虚空,比河边捡垃圾的流浪汉更沧桑。 “你为什么来这里。” 宋于秋盯住他,“谁让你来。” “有人要翻你老账,我就来了。” “他来了他来了可以放开我了吧”花衬衫的泪水收放自如,缓过神来开始挣扎,至少想把裤子给穿上。外头那么多人看着多不好意思啊 “安生点” 阿彪一个手肘打得他头昏眼花,太惨了。左右欺负不得,又冲孙猴命令“昨晚那个女人是谁啊你知道就赶紧交代,然后让他们放我们走快点快点快点” 他暗暗朝他打手势。 这是撤退的手势,关键时候也意味着你说点厉害东西吸引他们主意力,我趁机逃跑。 正与孙猴的任务吻合,可他犹豫不决。 “你到底来干什么” 宋于秋蓦然降低声调,刀破开一层表皮,吓得花衬衫哇哇大叫“孙猴死老头窝囊废你说话啊” “啊啊啊啊啊啊快快快快” “要是我手指头没了我剁光你的手脚” “你妈的你妈的你妈的” 后头小弟帮忙吐口水“我们老大让你说话赶紧交代不然我们跟你没完啊死老头” “女人才婆婆妈妈” “说说说说说说” 外面更乱。 剁手指犯法不公安怎么还不来宋家是不是疯了做什么要当这么多人的面来啊真的会剁吗这孙猴是什么玩意儿好像不是个好货色哇他们之前有什么仇不过你看他尖嘴猴腮这面相很差劲儿的 纷乱嘈杂的声音,男女老少的声音步步逼近。犹如茧子层层包裹,收紧收紧死命地收紧。 孙猴被那把刀勾住心魄,眼睛想挪都挪不开。 他能够很清晰地回忆起宋于秋剁手指的场景。 那一小截活的指头,那碰见的血,那股尿骚味。走出门去他被龙哥踹到跪下,后来下面再没法用了,尿尿疼到不敢尿。 想起很多很多,他喃喃开口“你儿子” “大声啊啊啊啊啊啊”花衬衫催促。 “宋于秋你儿子” 哪个儿子 他们只剩下宋敬冬这个儿子。 林雪春没多想,自顾自暗暗从背后接近。她说过谁敢来找她的麻烦,她必要还手。孙猴是送上门来的旧仇人之一,她要捉住他狠狠报复,好让后头的二三四五不敢靠近。 “你儿子不是自己摔进河里的” “他是” “他是被龙哥摁在河里活活淹死的” 一口气喊了出来。身后正要实行偷袭的林雪春突然浑身僵住、颤抖,一股滚烫的热血轰隆冲上脑门,眼前变成无边无际、寒冷刺骨的深色。 她直挺挺倒了下去。 妈妈。 我好想你啊 稚嫩的小嗓音在河底缥缈的回荡,是她的孩子没错,就是她这辈子头个孩子。 林雪春兴奋地大喊宝儿你在哪呢 我在这里。 好冷啊。 她偏头望去,忽然听到他远远的、天真的喊 妈妈,我有听话不去河边乱跑哦。 我不是调皮掉进去的,我是被坏叔叔淹死哒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9章阿泽 世上有想生孩子的女子和不想生孩子的女子, 皆属平常。 林雪春凑巧属于前者。 她有过富贵之家, 上有兄长下有弟妹,最终因家道中落而个个死去, 徒留下她顶着姓氏独自存活;宋于秋的家世截然不同, 不过说到底,依旧难逃无依无靠的孤儿处境。 老天爷不知是太长眼、或是不长眼的让这一对残缺落魄的男女凑合成夫妻过日子,像是两个半圆形成圆。他们圆满了,但这个家里仍然孤零,有好多漏洞需要孩子来填。 夫妻俩都想要孩子,所以结婚半年后、林雪春发现自己如愿以偿的怀上孩子时,两人激动一天一夜睡不着觉, 开始急哄哄给孩子取名字。 毕竟他们坚信,天底下所有被期盼的生命都该有个名字顶好是郑重其事的名字, 阎王爷瞧见这名儿就晓得这孩子是家里头所宝贝的, 就不那么轻易带走他。 夫妻俩用心良苦, 直接放弃所谓狗蛋、二丫之类好养活的贱名。他们正儿八经买字典翻字典, 多多请教附近的文化人, 再结合八字考量精挑细选,最后孩子敲定的小名为阿泽。 泽, 意为水汇聚的地方, 意味着恩泽福禄。 或许随了这个名字,阿泽打小喜欢水。 几个月大的小孩哇哇大哭, 怎么哄都没用。唯独往水盆里一丢, 他能手舞足蹈安生老半天;牙牙学语的时期更对汤汤水水好奇心弄脏红。无论温凉浓淡酱醋茶, 他必定伸出肉嘟嘟的手指头蘸一下,再往嘴巴里塞。 这个坏毛病屡教不改,最好笑的一次是偷尝了亲爹的酒。三岁大的娃娃晕乎乎坐在床边拍手,咿咿呀呀唱起自编的歌儿,逗得满桌子人哈哈大笑。 或许也随了这个名字,阿泽附近好多水。 出生那日瓢泼大雨来势汹汹,满月那日南方发大水,新家旧家不到五百米处始终有条长长的河。 说来那个年代死掉的小孩很多,多到数不胜数。有饿死的有病死的,还有小小年纪干体力活成皮包骨,像阿猫阿狗那样不起眼的疲惫至死。 大家伙儿往往不放在心上,往往继续生。 源源不断地以生去替代死、磨灭死,那会儿名字越起越贱,情感越用越稀薄。初为人母的林雪春实在说不清楚,粗心半辈子的她是从何时防备起来、小心起来,日夜拉着阿泽教训 树上野果别乱碰,病死的猫狗不准贪嘴。 身家姓名不能乱报,在外不随陌生叔叔阿姨走。 不偷不抢不说谎。 不给外人开门。 还有还有,切记切记远离河边。 “绝对不能去河边玩”林雪春总是大声叮嘱。 “窝知道辣” 说话走路快别家孩子好几倍的宋阿泽,常常人小鬼大的摇头“妈妈你嗦好多次,昨晚刚嗦过,你怎么又忘了” 林雪春冷哼“我这是怕你忘了,让你记着” “窝昨晚就说窝记住辣,是你忘了。” 宋阿泽继续摇头叹气“哎妈妈,你老这样让爸爸怎么办哦” 坐在桌边吃早饭的宋于秋忍不住哈哈笑。 “笑屁有你笑的份儿么” 林雪春去抽他,后头又传来儿子咚一下倒在床上的声音。 白白净净的糯米团子,生得眉清目秀,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问他笑什么,他就含糊不清地说“妈妈你真的好好笑哦。” 林雪春 父子俩合起伙来笑话人是吧行。 老妈子当下眼疾手快抢走这个筷子,再扑腾上床掰扯那个耳朵。 “我饭还没吃完” “窝袜子还没穿好呢妈妈,你不要捣乱窝” 父子俩同时发出抗议,大的压上来抽筷子,小的捂住耳朵在怀里挣扎。大清早便玩闹成团,沉重的日子中仅剩下这点小小的欢欣。很快被打破。 两天之后,孙猴带着那伙人重新登门,自此围在门外不散; 两月后夫妻俩身心疲惫至极,潦草用过午饭后昏昏欲睡,终是靠在床铺角落里睡去。一觉睡到太阳下山,灰蒙蒙的、处处残破的家里没了四岁的阿泽。 他们立即去外头喊,去找。 喊到声嘶力竭嗓子干哑,找到精疲力竭满脚水泡,焦灼恐惧的情绪使他们吃不下睡不好,短短几天里里由受尽折磨的人变成奄奄一息的鬼,日以继夜游走在大街小巷里,哭着叫着阿泽。阿泽你在哪儿呢该回家吃饭了啊。 今天给你烧汤喝啊。 宋阿泽是个好小孩,向来聪明听话,不让人操心。 冰河初融的时刻,他本该顺着河流漂向远方。这世上没人能说明白,为何他会在四天之后出现在离家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是念家么是心疼父母到处乱跑么 总而言之他乖乖地浮出来,唇角抿成直线,两个浓深的酒窝若隐若现,仿佛在说妈妈你别找辣,窝自己回来辣开不开心 邻居瞧见了,便到宋家欲言又止“林雪春,你家阿泽好像” 林雪春夺门而出,冲向被人团团围住的河岸,用尽力气地喊“阿泽” 不料出口却是微弱的一声喃喃阿泽。 细若蚊足,所以他没有回应。 阿泽阿泽阿泽阿泽阿泽她拼命拔高嗓门叫,恍惚间听到他轻轻回了句“妈妈。” 就这两个字,林雪春突然大口大口喘起气,摔在皑皑的白雪里。 冷呀,身是热的心冷了,天是亮的你坍塌了。疼呀,手疼脚疼头疼浑身疼痛要裂开,疼得无法呼吸。 胃部生生抽搐起来,眼泪鲜血呕出来,似乎还想将心肝肺再呕出来。她所贫瘠的人生里,她肚子里头那点小学文化要如何去形容呢,这种肝肠寸断的绝望。 他今年才四岁。 才四岁。 他的人生还那么长,他那么懂事,为什么是他 就算世上坏人死绝了,还有年长的好人,为什么要轮到他 为什么 林雪春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痕迹。她爬到边上了,拥挤的人群为她散开,但她看到那只手,光光是那只冻僵了的、小小的手 刹那间崩溃,她昏厥了。 醒来之后是一段很长很长很长、长到窒息的日子,犹如生活在漫无边际的漆黑中,人成了脆弱的砂砾傀儡。不冷,不热,不饿,不困,没日没夜没合眼,你以为眼泪早晚有尽头,但它没有。 没完没了。 白天如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夜里钻进床底抱着一双袜子一只鞋无声痛苦。平静地往饭菜里掺耗子药,平静地摆在桌面上。林雪春平静地提起筷子,被宋于秋打落。 他已失去清朗的声音,沉默弯腰捡起筷子,在她眼前狼吞虎咽般扒着饭。 还直直望她,用那种全然知情的目光。 “别吃了。”那是林雪春初次开口,离发现尸体已有足足十天。孩子早早化为骨末、入土为安,而她的肚子里好死不死有了新的孩子。 他一眨不眨,继续吃。 她凶恶地扫落满桌饭菜,碗筷乒乒乓乓碎满地。他迅速低下去,再用手粗鲁的、决绝的一把抓起饭菜,鲜血淋漓地往嘴里塞。面无表情,同样的对世间毫无留恋。 “我叫你别吃了” 林雪春忍无可忍地甩个巴掌,加之多日不曾进食的肠胃抽动,宋于秋吐了出来。未经仔细咀嚼的碎末、铁碗摔坏的残渣,以及浓重的血、破碎的心脏统统吐出来,摆在林雪春的眼前。 这些日子他劝过了,泣不成声过,因多管闲事招致灾祸,他下跪认错说离婚说远去说以死谢罪。都没用。 失去儿子的母亲自我封闭,不接受外界任何的刺激。直到这天晚上他把他那份初为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想死的冲动成功表达,她终于稍稍后退,不再想着法儿折磨自己折磨肚子里的孩子。 不再折磨这个家,转而怀疑起儿子的死并非意外。 “阿泽是怎么出去的” 她直勾勾盯着外头,目光幽幽“我说过千万次不能到河边玩,他记得。他不可能趁咱们睡觉跑出去玩,更不可能去河边。” 是隔壁邻居家的小孩找阿泽出去玩,外面雪下太大,他不小心滑到水里。 宋于秋如此解释,林雪春想也不想地否认“不可能” 自从仇家上门后,其他邻里不愿招惹麻烦,早早与她们宋家断绝联系。平日迎面撞上直接当没瞧见,还再三告诫他们儿女别靠近宋家阿泽。那些孩子集体排斥阿泽一月有余,怎么可能忽然找他玩 “是他们” 林雪春忽然道“我知道就是他们” 没头没尾没有详细解释的他们,仿佛指代一群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魂。 提到他们的刹那,林雪春那双干涸的眼睛因为怒火而湿润,她满脑子构想将仇人碎尸万段的画面,面上闪烁着诡谲的光。 但宋于秋说“不是他们。” 阿泽毕竟年少,人在骨子里向往集体,更何况他原先在附近小孩群中最受欢迎,一时间被人避之唯恐不及,堪比天上跌落地下 宋于秋给出解释附近孩子们私下喜欢阿泽,只不过为父母所迫,不能找阿泽玩。事发当日他们偷偷来找阿泽,发现外头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发现里头他们睡着,双方便达成默契,决定瞒着他们这些大人痛痛快快玩一场。 谁没料到能出意外 孩子们私下悄悄交代那天河面浮起薄冰,阿泽一不小心跌下去,没人看到,只有咕咚的声响。他们在玩捉迷藏,老半天没看到阿泽,以为他自己回家了。后来得知阿泽没回来,猛然想起那声咕咚,不过他们太害怕了,没敢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家爸妈,怕挨打。 这说法还算合理。 肚子里孩子依稀有点动静,林雪春的手掌隔着衣服放上去,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真的。” 宋于秋给予肯定的回答“骗人天打雷劈。” 一句沉甸甸的誓言压住林雪春去死去复仇的冲动,一压便是二十多年。她从未完全相信过这份说法,他也不曾。但谁都没勇气多想。 就像潘多拉的盒子摆在眼前,打开它,直觉告诫他们不要打开、千万不要打开,否则你们会迎来灭顶之灾,再无法带着儿女生存下去。 他们忍了又忍没去打开,偏偏事到如今,旧仇人不请自来,施施然踹翻了盒子。那积压多年的丑恶的真相纷涌而出,果真是令人无法承受的残忍。 林雪春头脑空白,再次倒下了。 “嫂子” “雪春” “雪春姐” 众人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他们迅速团团围上来。林雪春眼前的天空被割裂了,时而闪过所谓龙哥狠戾的笑,时而浮现阿泽微弱的嗓音妈妈我好冷啊。 他说一个娘们而已,别太得意 他说妈妈,你怎么还没找到我啊 他说不管你们夫妻俩想什么法子,三天后给我交出五十块钱。不然钱赔不上,迟早让你们拿命来赔 他说妈妈,那个叔叔好坏呀。他为什么要把我摁在水里呢水那么冰那么冰,我都喘不过气儿来了,好不舒服哦。 他说他说她说她们说。 嘈杂喧嚣的声音顿时拉远,林雪春几乎能听到脑瓜子里血液倒流逆冲的声音。她的瞳孔扩大了,伸手攥住宋于秋,嘴唇高频率颤抖着,老半天没能吐出清晰的话语。 “别说了雪春姐先上医院吧” 怀里刘大宝哇哇大哭,刘招娣没有多余的手搀扶林雪春,连连喊“你们让让让人赶紧送医院去别看了都别看了,让开点” 孙猴趁乱溜走,宋于秋顾不上他,双手作势要抱林雪春,嘶哑道“我们去医院。” 不。 手指扒住门扉,林雪春突然咬舌。疼痛和血液让胀大的头脑清醒了点,她断断续续地说“我不去医院” 这节骨眼上说什么胡话 刘招娣边拍后背安抚大宝,边凑上来劝慰林雪春“别说傻话了,哪儿能不去医院呢有事咱们去那边再说,人没事能有什么事情来不及好好说道,是不是雪春姐你松手” “我不” 林雪春挣扎着落地,狼狈地瘫坐下去。 宋于秋蹲下来扶,被她发狠推开,反踉跄在地。 她冷光毕露地盯着他,嘴里重重咬出两个字“骗、子” 他一怔,眼皮仿佛冻住了,忘记眨眼。 “骗子” 林雪春瞪得更凶,眼泪哗啦啦往下掉,手脚全身开始颤抖。 “我儿子根本没有不小心掉进河里,他被人害死的你骗我” “好你个宋于秋有胆子骗我你这天打雷劈的骗子、窝囊废软脚虾你不要脸你骗我你怎么能骗我” 林雪春整张脸上泪水布满,又凶狠又可怜地抓着门不放,犹如伤痕累累的雌性野兽坚守老窝,拒绝任何好心恶意的帮助。 没人敢靠近她,只有他空着双手走近,但她死命推开他,踹他,捡起石头毫不留情地扔在他脚边。 “你走” “我不要看到你你走开啊” 杀了他杀了他们 从未如此强烈的杀人冲动,林雪春边哭边尖叫起来“孙猴跑了他跑了你看到没你还在这干什么” “去找他,去弄死他他们统统得给我儿子偿命我要他们死我要他们的命你去给阿泽报仇啊你还在怂什么” “你去啊” 她越说越激动,一个石头过去砸得他头破血流。这场面太过厉害,旁人没胆子沾惹。连刘招娣都是头脑乱糟糟,硬着头皮扶起林雪春说“这样。那什么孙子让宋哥找去,咱们上医院,我带你上医院成不成孙子后头不是还有个龙哥么雪春姐你身子要紧啊” 刘招娣边说边侧过头给宋于秋使眼色,催促他走,别留在这儿继续刺激林雪春。 同时路边响起滴滴的喇叭声,动作麻利的阿彪坐在驾驶座上,探头喊“宋哥上车嫂子让他们看着吧,我们追那孙子玩意儿去” 宋于秋捡起脚边的刀,默默站起来。 走出去十多步再回头看过去,林雪春给他的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你走” 口上没说你滚,眼睛已经说了几十遍。 宋于秋深深望她一眼,像公狼被赶出窝的那种寡淡而孤寂的目光。 随后握紧了刀,大跨步走上车去。 花衬衫是个有钱仔,有辆拉风炫目的摩托车停在朝柳巷口。 孙猴年纪大,偏偏那副见风使舵的做派灵活到不可思议,早在林雪春倒下的瞬间拔腿就跑,并且抢在主人前头跨上逃跑利器摩托车。摸出早先顺来的钥匙一插一扭,眨眼间隙便飞驰出去十米二十米的,任由后头花衬衫怎么火冒三丈,追不上就是追不上。 气死他了 “我的车啊我搞你阿妈的糟老头” 他用双腿追出去半条街,剩下的狠话被摩托车灭。口里嘀咕着你给我等着、别让我逮到之类的话语,花衬衫双手撑住膝盖呼呼喘气。 “小毛头”阿彪开车追了上来,减速问“往哪里跑了” “那边那边” 花衬衫毫不犹豫地出卖孙猴,双眼亮起“我新买的摩托车被他偷走了,你们要不要带上我这会我肯定” 话没说完,汽车加速将他远远甩在屁股后头。 两次被超越的花衬衫捶胸顿足,仰天大哭“新买的摩托车,我还欠钱啊呜呜呜呜呜” 而这边两轮摩托车与四轮汽车得紧紧,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一股劲儿冲向荒郊野外,四周阴暗。 花衬衫自称并非当地人,他们从隔壁市大老远赶来。然而孙猴路线熟络,仿佛心里早有逃跑地图般,拐角抄小道儿,分分钟消失在城外密集的仓库堆中。 汽车开不进去,只能停下。 “这离咱们自家仓库不远,那边有不少人守仓库,我先打个电话” 说话间,宋于秋径直推开车门。瞥见身旁倒地的摩托车,他压根没去考虑里头是否会有埋伏,直接低头弯腰钻了进去。 仓库内光线幽淡,木装箱依稀可辨。空气里是浓浓的木屑味,还混着一丝血腥味道。 “孙猴。” 他淡淡说“出来。” 孙猴当然不动,傻子才主动出去呢。 他的目的地本来不在这儿。奈何摩托车操作陌生,他又逃得着急,一不小心便被外头的杂物绊倒,摔个狗吃屎。 迫不得已才弃车钻进仓库里,他捂住满口的血和碎牙不敢动,尽量将喘息声降到最低,将听力灵敏度调到最高。依稀听到脚步声,轻而稳健,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了。 现在该把握时机摸出去还是按兵不动 孙猴拿不准主意,他怀疑那个人高马大的阿彪,很可能偷偷重合宋于秋的脚步以前道上经常玩这套,两三个人伪装成一人来降低警惕。孙猴多次遭受过戏耍暗算,心里有阴影,连忙沉下心去听 奇怪 默数整整三十秒,怎么远处半点脚步声都没了 难道那边有侧门,他们直接从侧门出去了 不对,这边没搜干净怎么可能就走了 孙猴左右看了看,还好身边没有任何侧门的存在,不需要担心那两人背后杀来。 背后靠着墙,左手边堆积着一打货物,盖一层厚实的绿皮。他小心翼翼地缩成团,又默数三十秒、六十秒又或是两三百秒 传闻说人太紧张容易幻听,孙猴此时精神极度紧绷,的确时时被细小的风吹草动惊住。但回过神来又是满片落针可闻的寂静,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似乎只是他自个儿发出的。 时间过去很久,脚步声不再出现。真走了 孙猴正想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脚,前头传来微小的动静,绿皮盖布随之颤动,碰到他的脸颊。又碰,再碰,他预感到了什么,垂着脑袋不敢动。前头动静更大起来,锋利的边缘大力拍打起脸侧,刮出道道红痕。 宋于秋在这附近吗 他满怀戒备的看向四周,半晌之后才脖颈一僵,慢慢慢慢地抬起头,视线里出现个朦胧的黑团。 是他 原来他爬上箱子绕过来,蹲在上头不声不响观察他许久 细密的凉意攀上脊背,孙猴整个人僵住了,愣愣张大嘴巴 一声惊恐的叫尚未出口,宋于秋纵身一跃,百多斤的重量全踩在孙猴背上,压得他噗一下吐出大滩酸臭的老血。还有磕断的两片黄牙齿,静静躺在血泊里,仿佛预兆着主人的下场。 不,孙猴还不想死 像被摁住后壳的乌龟,他摆动着手脚想往前爬,冷不丁被一脚踹翻面,后脑勺重重落地。 剧疼,伸手去摸便是一只血淋淋的手掌。 “呃宋、宋哥,其实我们可以好好说两句,你儿子那事” 竟然有脸提 宋于秋默不作声的逼近,揪起衣领又是一摔。 随后面无表情地坐到孙猴身上,他的拳头犹如狂风骤雨般猛落下来,孙猴一磕脑袋被打得左右摇摆,连连吐出血沫,哇哇大喊着求饶“宋、宋哥你别,你儿子那事” 拳头撞上太阳穴,长达好几秒钟的死寂,孙猴头昏眼花。 而宋于秋高抬起拳头,眼前滑过林雪春愤怒的眼神,她咬牙切齿地说“骗子” 他确实骗她。 在那个险些死在满桌饭菜上的夜晚,妻子猜到儿子的死与那伙儿丧心病狂的家伙有关。他在她眼里看到漩涡般无穷尽的憎恨之意,那份心情足够毁灭所有。 当时的他连着她然枯败的容颜、脚下一片狼藉以及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一块儿看着,视线最后落在她微微鼓起的肚皮上,骤然发现眼前只剩下两条路可走。 进是不惜任何代价、豁出命去找那群人报仇雪恨,运气好的话,还能拼到一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退则忍辱负重活命为上,继续搬家、甚至离开北通,天下之大总有他们容身之处,待得他日重新归来,新仇旧恨一块儿算。 宋于秋选择了后面那条,因为他不甘心。 不甘心送死,不甘心连累无辜的妻儿,那群人在他眼里根本不配同归于尽。更何况那些人绝口否认,自称家里有老有小,不至于对小小的孩子下手。 他勉为其难信了,迫不得已信了,所以他对林雪春说,不是他们干的。 万万没想到事实证明他彻底高估他们,或是彻底的低估,他们竟然真的 宋于秋拳头没有间断,眼前又滑过儿子的影像。 哭的,笑的,玩的,闹的,绝大多数还是挥舞着两条白嫩嫩的胳膊,活泼地喊“爸爸抱” 那是他十月期盼的孩子,是他在这世上所知道、所拥有的第一个真正的血脉亲人。他在产房外来回踱步地等,屏气凝息抖着指尖抱。他曾在夜里偷偷爬起来望他发呆,而他攥住他的手指,掀开眼皮冲他笑。 他经常背他,让他骑在脖子上,拉着他的小手转圈圈。 到后来。 也是他抱起他冰冷肿胀的尸骨,为他伐木打造棺材,最后眼睁睁看着他化成小小的一坛,永远尘封在黑暗的泥土之中。 “别、别打了” 鼻青脸肿的孙猴弱弱哀嚎,打断了宋于秋在记忆中的深陷。他低头,拳头迟迟未落。 “怎么死的。” “什、什么”孙猴大脑转不过来了。 “我儿子。” 宋于秋双眼通红,唇角缝隙里漏出一句迟到多年的质问“我儿子、是、怎么死的” “是” “是龙哥” 孙猴咳咳两声“那天风大,你家、你家晒在外面的被单掉了。龙哥捡起被单,赶走守门的人你儿子多半以为他是好人,出来说谢谢龙哥给他糖,他不要,他说不能无缘无故收别人的礼物。龙哥改口说带他去河边钓鱼,钓来的鱼是他、他自己的。” “鱼很好,你家多久没鱼了” 龙哥当时四十有余,弯下腰来亲切地笑着“你的鱼,你能送给你爸爸妈妈。” 宋阿泽回头看看爸妈,看看桌上零丁的菜叶豆腐皮,然后他去了。 宋于秋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他的儿子到死,都死得不贪玩、不任性。 他错在天真年幼不知事,又错在天真年幼知太多,小小年纪便惦记起爸妈的伙食,牵起恶徒的手蹦跳走向河边。被人哄着低头去看薄薄冰面下的鱼,被一只手掌贴着后脑勺摁下去。 然后连人带鱼沉进河里,再没能回来。 但天真年幼是什么错懂事又是什么错世上怎么可能独有孩子的错而没有身旁大人的 林雪春说的没错,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这群人,他们理该偿命 宋于秋蓦然抽出刀,眼睛眨也不眨地往下扎。孙猴瞪大眼睛,生死关头爆发出极限体能,双手紧紧攥住刀刃。 “别、别这样宋哥” 他口齿不清、焦急地解释“你儿子那事跟我没关系,我还让他们别这样真的他还小他就是个娃娃,当年我也抱过他,我怎么、怎么可能看着他去死呢我扑上去救他了,是他们人多拦不住啊。” “今天这趟不是我要来的,我就是个打头阵的喽啰,真是你们家女婿得罪人了。你、你就放我一马吧,看在阿泽喊我一声孙叔的份上” “你没有。” 宋于秋面冷如水,刀尖擦过皮肉往下,离孙猴的眼睛不到三厘米。 “我真的有我真的帮阿泽说话了他那么乖,当年差点叫我干爹了” 刀往下,“你没有。” “我有啊我有啊啊啊啊” 刀再次突破阻力直直往下,尖稍堪堪沾上眼皮,孙猴承受不住这份折磨,终于精神溃败。 “我没有我没有我是没有” 他承认了“我错了,我真错了,这些年我没睡过好觉我老梦见他拽我的脚,要把我拖到河里淹死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鬼使神差,我看着他使劲挣扎我没说话。” “我真、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不上来明晓得你帮过我很多,我感激你,我摸着良心感激你感激你媳妇儿你是好人,你们全家都是好人” “可能我下贱,我天生是个脏玩意儿你明白吗没救” 孙猴忍不住哭,涕泗横流“那时候我脑子蒙了,我想岔了我觉着你太好,好过头了遭人恨所以我一边想着娃娃无辜,要是我豁出去把他给救住,至少这辈子干成一件天大的好事,我死得值得。但我又想着不,不要那样干。我不想死,这世道就是条狗舔狗屎都想活着,我为什么要跟龙哥对着干” “人人说好就是你宋于秋,说坏就是我孙猴,我想知道的是咱们俩这辈子能不能沾个边所以我没管他我眼睁睁看着他脑袋被摁到水里又抬起来,抬起来又摁下去我没帮他说话我没动我不是想让娃娃死,光想着看看你懂吗我想看看你会不会沦落成我这样,我” 喉结滚动,宋于秋一刀戳下去,孙猴及时偏头。 刀身划过眼尾,生生剜下一片肉。 孙猴边后怕哭着,边吼“宋于秋你不能杀我我不能你有老婆有小孩,这辈子好不容易绕回来了还动我干什么手上沾人命你就完了,不如我了知道么堂堂宋于秋连我孙猴都不如,你活着干什么” 外头阿彪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来,见势不妙,也劝“宋、宋哥你冷静点,大不了咱们把人带回去折腾。今晚太多人看着了,风险大,你别干这档子事,犯不着为这种人把自个儿送进牢里去啊。” 孙猴继续红着脖子大吼“林雪春还在医院里,你不想着她了么” “你那摊子红火得很,日子过着好得很,你杀我干什么” 乱了,全乱了。 孙猴语无伦次说起来,扯媳妇儿扯儿女,扯到那个大宅子、扯起当年的桩桩件件。连他自己都弄不分明,他究竟为了活命、为了活谁的命才鼓着青筋朝宋于秋怒吼,如此假仁假义地教训他,仿佛足以圆满人生之中的缺陷。 如果说宋于秋是那顶天地里的英雄,他必定是街边人人喊打的野狗。 他曾以为英雄陨落能给他些许安慰,结果到最后他只得到迷茫。 为什么连那无所不能的宋于秋都能落进悲惨地步里为什么他心里不够痛快是他做得不够切手指不够,害死无辜的娃娃不够,他还想要什么 他应该想要他垮掉。 但事实证明,英雄的垮落对卑贱的野狗而言毫无意义。 直到这时候他恍然大悟,或许世间人人羡慕之下有嫉妒、安慰之下藏着幸灾乐祸。人这种动物生来不纯粹,它太难诚心待见别人的好,总有这样那样的丑陋情绪丝丝泄露,便是那刹那间的恶意。 怪他太没意志力,是他输在那份恶意之下,沦为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反不如狗。 人活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劲儿呢 孙猴的手渐渐松了,这个刹那间又觉得死了无妨,总归世上没人会在意他。 “快走。” 他直视着宋于秋的眼睛,有气无力地告诫“我只是个、喽啰,后面肯定还有别的” 断断续续说着,边骤然放开手,他交出命。 阿彪阻挡不及,催眠似的反复着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只见宋于秋刀起刀落,银光斩断半根手指。 血肉飞溅出去,孙猴张大嘴巴无声抽搐着,眼泪稀里哗啦的落。裤‖裆再次湿掉,尿骚味四处弥漫着。 下个片刻,外头铁门被唰的拉开。一个戴着粗大金项链的男人拍了拍手,双手插兜,朝宋于秋吹了声口哨。 “好久不见啊老宋。” 他翘着单边唇角,笑得拧邪,身后还有两排掂量着破铜烂铁做武器的人。 少数二三十个。 “妈的。”阿彪暗地里地吐了口唾沫,“真上套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0儿章坎儿(2) 八点半接到电话, 阿汀九点才到医院。 门口刘招娣等了不少时候,远远瞅见她便大大松口气道“可算来了。” 旋即走下台阶, 偏头看向自行车前作呼哧呼哧喘气的壮女人, “这是” “是学校宿管的阿姨。” 宋家事发突然,王君徐洁想陪阿汀上医院来着。 然而这趟出去肯定赶不及闭寝前回来, 得填请假单、打电话获取班主任以及父母的同意。一番折腾下来保准耗费不少时间, 何况三个大姑娘夜里出门多有风险 所以两人为请假外出理由吵闹到天翻地覆,宿管阿姨不理睬,直接回房间扛出自个儿的九二自行车,拍着车座喊“别吵吵了你们回去睡你们的, 我送她去医院” 堪称威武霸气。 之后更是以狂踩脚踏板, 硬生生将四十分钟的路程压缩近半,最终累成这副模样。 阿汀小声解释完, 向她认真道谢“谢谢您送我来医院, 今晚麻烦您了。” “得了,进去看你妈去。” 刘招娣作为长辈, 掏空肚里墨水说了几句好听话。宿管阿姨不耐烦地挥挥手, 屁股往坐垫上一放,自行车转向往回骑。除了那呼哧呼哧的粗重呼吸声外,还有钥匙哗啦啦碰撞的声音, 以及被汗水完全浸湿的后背衣裳。 “走吧。” 刘招娣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这个时间点已经很晚, 医院里人不多, 走廊空空荡荡、两条小灯打得幽暗。有些凉, 有些阴, 还有浓浓消毒水的味道。 前台护士困倦地打着哈欠,电梯似乎也在犯困,头顶的红色数字慢吞吞地跳动。阿汀焦躁不安地绞起手指,忍不住问“我妈妈怎么样了” “还没醒,说是血压高、受到刺激太大了,一下那个什么心脑管还是肾脏什么的有风险。” 刘招娣照搬医生那儿听来的话,实际上半懂半不懂。阿汀问她有没有脑出血,她只隐约记得医生提起过这个词,具体就 支吾到最后,只能含糊道“进门问你哥吧。医生前头跟他仔细说过,他应该听得全。” 近日忙成失踪人口的哥哥也来了。 阿汀轻轻嗯一声,又问“为什么我妈妈突然这样医生说受到刺激那是” “呃。” 正要开口,电梯抵达楼层。 刘招娣揽着阿汀进去,电梯启动时产生轻微的失重感。她犹豫不决,不晓得能不能擅自参与到宋家家事中,将大人都无法承受的事实告诉小小丫头。 只不过,光是低头看到阿汀低低垂落的脖颈,犹如这段般的脆弱,一片瓷白肌肤在灯光下冷冷的蔓延。如此郁郁寡欢,做为人母的她很自然地心疼起她。 心疼林雪春心疼他们全家,最终开口“今晚不少人来你家闹事,有个姓孙的龟孙子,好像是你爸妈前头认识的,还干了很多对不起你家的事。你听说过这号人么” 阿汀摇头。 “他说。” 不免停顿好几秒,刘招娣低低道“他说你们家有个小孩不是掉河里淹的,是被个什么龙哥活活” 下半截话语太过残忍,她说不下去,声音仿佛踩在薄薄冰面上,越放越轻,生怕踩破冰层、惊醒河底长眠的生命那般。 恰巧的叮咚一声,电梯再次打断对话。 刘招待没往下说,两人脚步匆匆走到病房门口,迎面撞上个年轻小护士,。视线再往里走,便是宋敬冬静静伏在病床边沿、额头抵在林雪春的手边,似疲惫又似受伤的动物,无声无息舔着伤疤。 “来了” 护士给她们让道,提醒她们小声说话。动静被宋敬冬捕捉到,他抬起头,眼睛周边泛红、血丝分明,难以分辨究竟是熬夜做文章留下的生理特征,还是刚刚趁着无人崩溃了一场。 他招手,阿汀步步走近,看清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确实是48岁的林雪春。 她拥有得天独厚的大嗓门,与敢爱敢恨无所顾忌的暴脾气配套,平日吵吵嚷嚷到不行。乡里有言道有林雪春在的地方,方圆千米不得安宁。独独今日如此沉默,嘴角下沉。 阿汀喊了声哥哥,语调里已经掺杂点哽咽。 “哎呀没事。” 宋敬冬一伸胳膊将人揽进怀里,手掌揉她的脑袋瓜子,“妈血压偏高,情绪激动又冲高点,没有脑出血没有并发症,休息休息就好。” 他口吻非常轻松,仿佛天晴太久下个雨的理所当然,转而问“你明早没课” “明天下午有。” 阿汀吸吸鼻子说“我请假” “再说吧。说不定妈明早睡醒,一脚踹你回去上课。” 宋敬冬笑着站起身来,照常如春风般温和“医院里有不少空病床,不管枕头被子而已。我先回家里看看,拿点东西。你饿么要吃点什么” 阿汀没心情吃,左右看看,生出疑惑“爸爸不在这里吗” 众所周知宋家夫妻感情好,面上吵吵闹闹没休止,其实永远伤不到筋骨。他们俩日常形影不离,无论谁在医院,另外那个都不该缺席。 除非有重大的意外情况。 阿汀看向刘招娣,刘招娣露出复杂的表情,说不出所以然。 因为宋于秋不见了。 林雪春晕倒前口口声声让他给儿子报仇,让恶人杀人偿命,整条巷子的门户都在场。当时宋于秋带着刀开着车走掉,老半天没回来,着实让人感到忐忑。 真闹出人命就糟了 拿不准的事刘招娣不好支声,免得小姑娘胡思乱想。 倒是宋敬冬站在她身后说“爸在公安局做口供,应该没那么快回来。你在这陪着妈,我顺道去看看。” 阿汀没瞧见她俩做手势隐瞒她,只听到两人脚步声出去,掩上门。不到五秒又打开,宋敬冬探头调侃“别趁我们不在躲着哭啊,妈最烦那个知道吧” “知道了。” 阿汀老实巴交地点头,门关上。这下病房只剩下一盏小灯幽微,周遭寂静。 她在床边站好久好久,小小呢喃一声妈妈,没得到回应。 “妈妈。” 不厌其烦地叫上十遍二十遍,搁在正常情况下,老妈子早就不耐烦地掀被而起,破口大骂嚷嚷啥有啥好嚷嚷的你今年十八还是八岁妈妈妈个没完,没断奶啊 但眼下没有。 她既没有动嘴皮子,也没有睁眼皮,仅仅死气沉沉地躺着,面无表情。 阿汀抿着唇慢慢坐下来,想起分家前夕,妈妈坐在河边讲述宋家过往的画面。 想起那条漫漫长河,那天她娓娓道来的温柔与心碎。想起她始终不变的刀子嘴豆腐心,她的勤劳能干以及不怕苦累。不禁感到压抑明明、明明她那么努力了啊。 世上难事千千万,养育子女难又难。 要想做个好妈妈,无异于难上青天。 毕竟妈妈象征着牺牲、背负,意味母亲的身份自然而然排在妻子、女人甚至人的身份之前。你的名字、你的个性大大削弱,你的兴趣爱好、你的理想抱负不再重要,意味你的当务之急是扮演好妈妈的角色。 你得辞去工作专心教养孩子、舍弃睡眠时间哄他、放弃光鲜亮丽的衣裳裙子存钱养他。你必须保护他不磕到绊到、冷到、热到、饿到、渴到。众所周知孩子格外脆弱,而世间处处充满危机。你得守护他,不被绚烂的烟火所诱惑,不被阳光下的阴影所拐,不被风雨雷电、不被水火意外所伤。 你得以日继夜的观察她、照顾她的心灵,不能生病不可扭曲。 妈妈这个名头很大,很重。假如设置成考试,恐怕合格率远远低过高考重点大学的录取率。 而林雪春。 她是地道的农村妇女,言行举止里带着一股儿抹不掉的直率,近乎粗俗。她落后,她笨,她大字不认识几个但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合格妈妈。为什么要遭遇这些事情 为什么连梦里都不得解脱 她在冰冷的河底徘徊很久了,犹如无所归依的魂魄,依稀瞧见远处孩子的一抹黑点 “妈妈来呀。” 他手舞足蹈,他奶声奶气道“妈妈窝在这里,你来呀” 他的笑声清朗、在天地间回荡,于是她拼命地追。 “阿泽。” 林雪春翻过山川河海,双足赤‖裸而肿胀,浑身伤痛与血汗。可他仍在前头飘荡,像风筝,像飞鸟,在遥不可及的一场梦。 “阿泽你慢点” 她近乎绝望地看着他越来越远,更远地蹦跳着催促“妈妈快点” “你慢点啊” “妈妈很老了啊” 精疲力竭的叹气溢出嘴唇,林雪春倔强爬起,捡来树枝做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额头渗出的已是殷红的血而非汗,她无知无觉地继续追着,出口气若游丝地挽留“阿泽,慢点。” “阿泽。” 阿汀这才知道,她那永远四岁的大哥名叫阿泽。 永远四岁的阿泽哥哥,这句话多么沉重,但还能扩充为被生生淹死的永远四岁的阿泽哥哥。 仿佛被人捏着衣领,扑通一下丢进海里,刺骨的寒冷。 这太难过了,阿汀想着,还得忍住不哭。 宋敬冬出去整整两个小时,带回来大袋的枕头被子牙膏牙刷。 无论怎么看都是独自回来的,阿汀蹙眉问“爸爸还没好吗” 她留意到其中的不合理,起了疑心。不过宋敬冬老早想好对策,直说那群人狡猾、自称并非当地人轮不到这边管制。公安局被迫转交案件,以至于那边又要对口供,不晓得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阿汀不太和公安打交道,弄不清里头的弯弯绕绕,不免担心“那要什么时候弄好” 不知道。 宋敬冬借来电动车在城里东奔西跑,所有跟老父亲有关的地方都翻了个遍,终究不见半分人影。无头苍蝇般乱找不是好主意,他想了又想,还是选择回来医院守株待兔。他相信,但凡自家亲爹没出意外、还剩下点气儿,就算爬也会爬到医院来,确认亲妈没事之后再怄气。 这是天大的坏事,人总要做好最差的打算。 只是这个打算必须背着小丫头,免得她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保不准半夜里偷偷溜出去找人。万一遇上点什么事,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过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宋敬冬随口敷衍着,好在阿汀这方面好糊弄,没再抓着马脚不放。 “你去睡吧。” “肚子饿的话趁热把粥喝了,隔壁空房间,床哥给你铺好了。” 想说不饿,这时候哪里有心情饿,但宋敬冬伸出的右手腕上两个袋子。小的袋子装着香扑扑的粥,大的袋子里头放着一副碗筷,印着并蒂牡丹的大图案。 这是他们家的碗筷,妈妈最爱大红大紫的艳俗调调。 难过的心情突然袭来,阿汀又吸了吸鼻子“这是” “厨房锅里留的,估计是爸妈留着当夜宵的,便宜你了。” 宋敬冬始终用着说笑的态度,将袋子赛在她手里 ,还忽然凑近过来打量“没哭吧” “没有。” “外面有长椅,去那边吃吧。” 他笑眯眯赶她出去,关上小半的门,自个儿坐在床边,仿佛在发呆。 五六分钟之后才伸手狠狠地抹脸,手掌盖住额头。 阿汀说不上什么心情。 好像变成碳酸饮料,双腿扎在地上走不动。万千酸涩的小气泡在脚底咕噜噜、咕噜噜地往上冒,在头顶蒸发。带走好多温度,带走好多稳固,骨架交合处微微地打颤,犹如线条松散的木偶娃娃。 没错,娃娃。 手脚僵硬地坐在长椅上,掏出碗筷木登登望着,眼泪突然就涌出来。 她小口小口吃起来,熟悉的清淡的香菇青菜粥沿着咽喉下滑。胃部暖洋洋的,眼泪却啪嗒、啪嗒更为急速地往下掉。 别哭啊。 大家都没哭,你哭了就是认输呀。 她用手抹,抹不干净; 她用掌挡,挡不透彻; 为什么呢 阿汀想不明白,阿泽也好,妈妈也好,外公也好,为什么是她们要遇到这些事情呢 这个世界不公平,没有绝对的公平。她很早知道这个道理,知道不该深究下去。但。 原来能够不公平到这个程度。 竟然能够不公平到这个程度啊。 天黑啦。 那段日子里外公总是仰头看着月亮,沉沉地叹“没关系,还会亮的。” 还会亮吗 要多久才会亮呢 在黎明到来前稍微难过点、脆弱点、任性点尖锐点,应该没有关系吧 无论多么努力温柔地对待世界渴望温柔,到头迎来的不过是冷水。 稍微垂头丧气下,应该不过分吧 阿汀避开灯光,黑暗无边无沿涌过来,像一片深深的海,要被瞬间淹没了。 这夜晚真的太黑了。 这世界太满目疮痍了。 很早、更早之前就不会因为世界上有坏人,这个事实而备受打击。但是有很多好人莫名其妙被伤害着这件事,实在让人久久难以释怀。 在这个世上做好人,最初是件天真的事,后来是件又傻又倔强的事,很累。 所以得先缓缓。 我得先缓缓,明天再义无反顾去做傻子。 这么想着,阿汀蜷缩成团,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了。 而模糊的视线里忽然多出一截笔直的裤腿,停在她面前好久不曾动摇。 “阿汀。” 他低下来,轻柔地抚着她的发说“我回来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81章哭哭 谁回来了 混沌的大脑老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阿汀抬起半张面庞,四散的目光慢慢聚拢。她看清陆珣了,很迟钝、缓慢地眨一下眼睛,眼泪瞬间掉下来。 “陆珣, 我妈妈” 开口便是含糊不清的吐字,哭腔浓重。 连自己都受惊般捂住嘴巴,小姑抿唇不语了。但两只眼睛依旧湿漉漉,泪水顺着白嫩的脸颊滑落, 又源源不断冒出新的水光。 她哭得安静极了,犹如气息微弱的小动物;又特别特别的委屈, 浓密的睫毛湿透, 弄得陆珣都有点儿心疼。 真的。 到处被批冷血无情、甚至自诩狼心狗肺的陆老板, 此时的的确确感受到心脏一阵阵刺疼。还隐隐有种不悦的心情是 我才走八天, 你看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以后还怎么放心走呢 或许是他的表情里不小心透露了什么,阿汀默不作声抬高手, 将整张脸挡住,只有瘦削纤纤的肩膀微微的颤动, 证明她还没止住哭泣。 哭是一种具有传染力、负面的行为, 还容易惹人烦。哭不好,她知道,可是停不下来。所以她只能把自己藏起来哭, 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啧。乖得多离谱。 陆珣舔了舔后槽牙, 膝盖碰上坚硬的大理石地面, 由蹲改为跪姿。他脱下外套, 一把将蜷缩成团的她罩住、裹得更小只,然后搂进怀里。 “好了。” 他低低说,“没人看见了。” 没人看见了,你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吧。 这话犹如一把钥匙解开枷锁,阿汀伏在他的肩头,忽然细细哭出声。滚烫的眼泪迅速打湿衣服,渗透过布料触碰到皮肤。陆珣像哄小孩那样轻轻拍她的背,心脏的刺疼改为抽疼。 这切肤的疼痛让他清醒,面无表情。 目光阴冷冷凝视着墙壁上的一点污渍,仿佛透过它完全看到了敌人。陆老三、陆老五、陆京佑的俩面庞接连划过脑际,陆珣眼神变得很锋利、很重,犹如长剑出鞘般戾气横生。 “喂。” 这个夜里任何声音都很分明。不远处的年轻护士听着了,不耐烦地提醒“病人都在休息,走廊上不要发出声音。隔壁就有空的病房,麻烦你们有事去那边说行么” 给人添麻烦了,阿汀反射性收住声音。 “我们去隔壁好不好” 陆珣退开些,伸手要抱她,她摇头。 “我不” 奶里奶气的鼻音连着字句漏出来,她倔强“我不走” 这里离病房最近。 无论妈妈醒来、爸爸赶来抑或是哥哥倒下,她在这里才能第一时间看到。她得留在这里,因为她怕他们需要她。又怕不小心错过某个关键时间点,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需要她。 阿汀打定主意,手指捏住鞋尖,不走。 她这时非常不讲道理,陆珣怎么劝都没用。他牵她的手,她不动。他拉她走,她挣扎不肯,眼泪簌簌地掉。小姑娘软硬不吃,比石头更石头。 她们没多少声音,只是架不住护士夜班火气大,老觉得走廊里回荡着巨大的噪音。她忍无可忍,抬脚走过来凶“不是说了别在走廊里吵闹么你这样会打扰到病人知道么” 阿汀一愣,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护士所说的,完全是陆珣想到了但舍不得说的重话。他冷飕飕丢过去一个眼角,护士无端打寒战。 看看这个恐怖,看看那个确实狼狈可怜的,认命叹口气,声音放柔“小妹妹,你在这哭也没用。你先去隔壁好好休息,缓解一下情绪反正外面静,有什么事儿你都听得到。就算听不到,我敲门叫你行么” 阿汀对陆珣尚能使使小性子,在外人面前只剩下本能,糯糯答应着“好。” 成功达到目的,护士心满意足地走了。陆珣低头亲亲她,沉沉说了声“乖。” “你自己走,还是抱你”他放低声音问。 “要抱” 她伸手去抱他的脖子,水淋淋的脸往颈窝里埋,化身成小树袋熊挂在他身上。 陆珣一手拖她,一手撑着长椅站起来,推开隔壁的房门。 “要不要开灯” “不要” 于是陆珣不开灯,掩上门,摸黑拉开紧密的窗帘布,坐到病床边沿上。 房里很安静,唯有心跳砰砰。 再过会儿,像是小动物熟悉环境,阿汀逐渐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碎发乱糟糟黏到脸上,陆珣替她拨开,粗粝的指腹压在眼角。一个自顾自掉眼泪,一个自顾自缓慢而有力地抹掉。沉默蔓延开来,似宠溺,又似乎无形中的较量。 阿汀好不容易打住,软绵绵地喊“陆珣” “嗯”他应。 她没能展开话题,水光在眼睛里打转,过两秒又喊“陆珣 。” “嗯。” “陆珣。” “嗯。” 几个回合之后,阿汀莫名其妙又开始哭,哭得岔气,甚至打个小小的嗝儿,满脸潮红。 “陆珣” 迷迷糊糊就叫着他拽着他,生怕他也消失似的。 陆珣反握住她的手,冰凉如水的额头贴上去,他用最耐心语气说“我在这,走不了。你想说什么想干什么” 很久很久之后阿汀才开口“不要死掉,我不想有人” “不会的。” 陆珣安抚,她钻在牛角尖里不听,断断续续地哭诉“我不喜欢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又、嗝、有没有做坏事呜呜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为什么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为什么他们那么坏,那么自私,讲道理没用,说好话没用,没干什么都没用。就只能死掉吗有的人就是想要别人去死吗因为他不喜欢” “我讨厌他们,陆珣,我讨厌他们” 阿汀一会儿抽抽噎噎要报仇,要所有罪有应得的人自己去死,统统死掉,别再来破坏她们来之不易的幸福。她没有机会了,在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受不了身边有人死亡。 陆珣没脾气地答应着,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好,一幅天上星星月亮都要给她摘下来的模样。 不过下个片刻她又后悔,她说陆珣你不能那样。我很难过你不要理我,不要因为我干坏事。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你别当坏人,不然坏人的家人也会恨你 阿汀彻底混乱了,矛盾着,语无伦次说了大堆,最后呜呜起外公。 宋家阿汀不该有外公的记忆,她出生前就没有外公了。 陆珣没多问,余光瞥见她的右边耳垂中间添了个洞眼,凝结着圆形的血珠。 他伸手去碰,边问“打耳洞了什么时候” “白天打的。” 阿汀缩了缩,伸手摸摸,只摸到血。 “有个塞的没了。” “怎么没的”陆珣耐心追问,试图转移开她的注意力。 阿汀吸吸鼻子“我不知道,之前还在的” 骤然想起这耳洞是和妈妈一起打的。 早上他们还胳膊挽着胳膊逛百货商店,买这个试那个,照起镜子摆姿势,哈哈笑得停不下来。还有打耳洞时,她大大皱眉,妈妈在旁边拍桌笑她娇气,丁点疼都受不了。 结果轮到她自个儿时,倒抽凉气直捏大腿 早上还好好的,晚上怎么进医院了呢 小姑娘难过,又想起哭这回事儿,这下彻底变成正宗小哭包。 陆珣问她疼不疼,她含糊不清地说疼,分不清哪里疼,反正疼得快要碎掉。 陆珣眼神暗了一瞬,旋即低头含住耳垂。 柔软的舌来回舔舐,舌尖勾去渗出的血珠。又热,又潮湿,还有细小的颗粒触感分明,耳朵上的心里的疼刹那间仿佛都被大团大团的棉花裹住,不那么真切了。 阿汀这下真的哭完,逐渐累了、困了,小声嘀咕“陆珣我想睡觉了。” 撒娇似的“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小时候不敢睡,外公总给她讲故事;以前陆珣上下闹腾着拆家,她也经常给他讲故事。 陆珣记性良好,拉来被子盖住她,依稀能回忆起阿拉丁神灯的故事“从前有个叫阿拉丁的人,他爸爸去世了” 童话故事里的好人,大多拥有幸福美满的结局,不需要提心吊胆。 疲倦地落下眼皮,阿汀坐在陆珣的腿上,抓住他两根手指睡着了。鼻子仍然一抽一抽的,让人怀疑她在梦里仍在施展了不得的哭功,将多年累积的委屈倾尽。 窗口透进明月银辉,把影子拖得长长。 陆珣低头看到她委屈巴巴地咬嘴唇,仿佛婴幼儿时代常有的陋习。伸手阻拦,不管用,她过阵子又咬,不知在难为自己还是难为他。 陆珣不声不响将右手食指放进去、卡在两排牙齿间任她咬,供她赌气发泄。正巧门口传来敲门声,他抬头,看到门口探头的宋敬冬。 “睡了不好哄吧” 宋敬冬走进来,调侃又无奈地感叹“我就猜到她不哭则已一哭惊人。你不管她还好,你越哄她越闹小孩脾气。” 所以这就是你置之不理的理由 陆珣甩过去一个眼刀,宋敬冬无辜解释“我能怎么办外头哭里面也哭,我总不能变成两个人两头哄吧要么让她们凑病房里,一次性哭到天亮” 行吧,理由勉强合格。 手指忽然被小力咬了两下。陆珣低下眉眼,发现阿汀皱着眉头、似乎在嫌弃他的手指头口感太差。她口舌并用地往外吐,根本不屑咬。 瞧这挑剔样儿。 陆珣翘起唇角,不太是时候,很快收起来,听到身旁宋敬冬叹气“而且我烦着。我爸到现在没回来,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听说他走的时候带刀,弄得我现在想报案,又不敢报案。”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宋敬冬转头问“阿彪给你传消息那你知不知道他和我爸在哪里” 陆珣残忍否决“不知道。” 阿彪打电话来时,他已经在飞机上。 纯粹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陆珣没接到电话,匆匆赶到宋家得知经过,分秒不歇再赶来医院。现在联系不上阿彪,但不妨碍陆珣心里菜刀,这些人是陆老五弄来的,冲着他跟宋家的瓜葛。 他开口“这次是因为我,如果” “别说这些,没必要。” 宋敬冬少有打断人说话的时候,笑了笑,自我安慰似的说“好歹有个阿彪,应该不会出事。” 话音刚落,门外一声响。 宋敬冬迅速起身去看,只见阿彪喘粗气儿倒在地上,伸手求救“快、快拉我一把,我真不行了” 而那个闭着眼睛压在他身上的人,赫然便是宋于秋。 提起荒郊野外仓库里临时冒出来的金项链头头,以及那个天杀的圈套、那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阿彪激动到不行。 他用突然丰富的词汇具体描述了金项链是多么牛逼哄哄地抛狠话,隔空挑衅宋于秋。宋于秋又是多么狂放不羁地抬手甩个刀子过去,动作快狠准直接削掉小片耳朵。 鲜血滴答滴答流,金项链发出杀猪般地惨叫,眼神凶恶地大吼都给我上 特别社会。 “对了,刀真不能乱丢。要不是宋哥顺手把刀给丢出去了,我俩不至于手上没家伙,平白跟他们周旋老半天。” 阿彪如是说道。紧接着转用铿锵有力的语调为他们重现搏斗现场那群身板歪来扭去的小喽啰一哄而上,铁棒钢棍乱七八糟什么都有,闭着眼睛似的乒乒乓乓乱敲乱打。 他们就比较有招数有手段,比方说在人数悬殊的情况下,先爬上满仓库的堆积物上头,游刃有余地玩一出遛狗。等小喽啰们体力不支时,宋于秋再大大方方迎上去,让木棍沿着肩线滑过去,迅速拉近距离给那龟孙子的裆部来一脚猝不及防的横踢,顺势武器到手。 当然阿彪没拖后腿,他也打得精彩绝 纯属王婆卖瓜级别的自述。 阿彪绘声绘色说他自己进入状态之后全身紧绷,耳边感受到呼呼的风声,以此判断敌人的招数。他轻而易举地躲避,左勾拳右踢腿,这样那样使出武打片子里学来的锁喉、放倒 “你能不能别动了”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帮忙涂药包扎的护士一声暴躁训斥,传说中不拖后腿的阿彪立马乖巧如鸡,怂着双手双脚不敢动。 光棍打多了,他就、就是最杵年轻姑娘。 手脚安分下来,嘴皮子还想再接再厉。阿彪神神秘秘地扬起下巴“你们根本猜不到后头出了什么事,真的。绝对猜不到,不信你们试试。” 坐在对面长椅上的有三人。 陆珣面无表情没兴趣猜。 宋敬冬面带微笑忍住打人冲动。 阿汀裹着被子坐在他们中间,犹如一颗白糯米软馅儿的粽子,不安地问“是不是金项链” “没错” 阿彪捶椅,护士发火。阿彪道歉,护士冷漠。对面上演着黄金档戏码,宋敬冬默默转头,给陆珣一个眼神你这兄弟是傻的。 视线不经意落到自家紧张兮兮的小丫头,似乎正在等待金项链的反应。宋敬冬再次看向陆珣,给他眼神很显然,我家妹妹也没聪明到那里去。 本来就傻乎乎的,好骗。 今天多半是哭多了、稀里糊涂还没睡醒,竟然傻到捧傻子的场,堪称傻中傻。 老哥哥立场客观表述真实,可惜没得到陆珣的赞同。他只给他一个你真无聊的眼角注视,顺便扯了扯粽子,用行动表明不是你的,是我的。 宋敬冬我不生气。 “我给你们说,金项链有木仓” 阿彪继续续上他的一夜传奇经历“货真价实的木仓真货我们本来解决掉好几个小玩意儿,想抓个头头祭天的。谁晓得他兜里揣着木仓,往天花板来一下,镇得我耳朵疼到现在。” 光明正大带着木仓么。 北通常年自称为全国的发展中心,几乎匹敌国都。市内治安严格把关,边缘恶势力很难弄到木仓支才对。即便弄到,没有正儿八经的持木仓身份,随便被什么人拦下、举报搜身这玩意儿,大牢改造请你感受。 陆珣宋敬冬对望,心里大致得出相同的结论金项链这伙人来头不小,之前肯定不在北通当地活动。想来又是幕后黑手费尽力气,大老远运送过来折腾人的虾米。 那边阿彪叽叽咕咕说到他进门前打的电话起作用,关键时候自家兄弟来得及时,这下变成他们以多对少。不过金项链木仓在手,宛如免死金牌,无人敢靠近。 “那会儿真不敢动,谁动谁没命,木仓不是开玩笑,又不是小孩家家玩玩具” 阿彪没完没了地渲染着氛围,被陆珣踹一脚“说重点。” “喔。” 委屈巴巴的应声。 重点就是双方僵滞,独独宋于秋不要命 哦不,那是英勇无畏冲刺前线,付出小腿挨一个弹子儿的代价,狠狠踢翻金项链,拳头没头没脑地下,把人打得血肉模糊。然后滴嘟滴嘟的公安车声音响彻夜幕 陆珣再踹“说结果。” “喔。” 阿彪抱着脚龇牙咧嘴,很想吹自个儿如何机智应对过公安盘问,只可惜撞上陆珣的眼神,他焉巴了。 老老实实道“那些人被公安带走了,连着咱们的人。我报老板你的名字,没用。她们说甭管姓林姓陆阿猫阿狗的,通通按规章制度办事。所以只有我和宋哥伤势重,不用问话,他们把我们丢医院门口就走了。” 他说完,手术室灯灭门开,医生边往外走边揭口罩问“你们是家属手术做完了,问题不大,我先给你们说说情况。” 宋敬冬下意识往里面挪,阿汀收起盘着的腿,被陆珣拉到腿边。一张长椅腾出小半位置,医生说声谢谢,坐下道“简单来说,东西我们已经取出来了,没有伤到关键的神经和骨髓,不过我们这边还是建议住院观察至少半个月以上。有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情况差不了多少,所以就算出院,年前不要干重活了。” “其他伤没事么”宋敬冬问。 “体外伤没什么影响,不过你父亲你父亲年纪偏大,最好趁这次做个全身检查吧。做检查除了花钱,没有坏处。要是真能检查出什么,也就是小钱提前解决烦了。” 宋敬冬点头答应。 “我们做手术打了药水,他现在还没醒,麻烦你帮我抬到病床上” 医生边说又起身。 夜里值班的医生很少,碰上大手术做不了。他是被一通电话从床上叫醒的,用力捏眉心提神,瞧见了对面的阿彪,“呃,你要不要” “不要不要,我特好” 阿彪生龙活虎,尚有余力地问“老板,要不要打电话叫几个人来医院看着,你们安心休息着或者我去公安局问问,免得那边没点反应,好不容易逮住的人还给放跑了。” “不用了,今晚我在病房里看着就行。” 宋敬冬拒绝,拉出一截被子扣阿汀的脑袋瓜子,温和但不容商量地发布命令“你睡觉去,明早指望你买早饭、给我替班呢。” 真的不用吗 精神奕奕的阿彪摸摸头。 陆珣也发话,“既然有人打过招呼,你今晚去不去都没用。明早再说。” 好叭。 宋敬冬直接在爸妈房里打地铺,阿彪看似失望地倒头,但不到两分钟便发出响亮的鼾声。以至于阿汀默默收起枕头被子,从走廊头到走廊尾,找个距离他最远的空的病房爬上去躺着。 陆珣坐在床边上,不动。 阿汀捂着嘴巴打哈欠,撑着眼皮子抬头看他“你不睡吗” 陆珣掖平被角,说他待会儿得打两个电话。 “现在打嘛。” 稀里糊涂大哭了一场,所有负面的情绪好像随着眼泪排出体外。阿汀又恢复成嗓音软绵绵的阿汀,拉着他小小声念叨“你别出去了。就在这里打电话,我等你打完再睡觉。”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但眼睛睁得圆溜溜。 陆珣权衡利弊,坐在床边拨通陆以景的号码。 他声音不重,很磁,有着点儿天生的低沉。深秋季节冷冷的,医院的床硬硬的,处处透着股陌生感。阿汀像毛毛虫那样动了动,又动了动,温温吞吞蹭到他身边,仿佛凑近一个温度正好的暖炉,很舒服,又安心。 她枕在他腿上,两只手分别握住他左手的五根手指,无意识地掰掰扯扯,没多久就睡着了。 陆珣坐着不动,一条腿伸直贴在床边,免得她不小心睡摔下去。右脚则是踩在地上,浅淡的影子摇晃,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停过。 他是个贪心的人,不喜欢拖泥带水。 公安局那边,南江未处理完的事务,包括宋婷婷、陆老三陆老五之类的闲杂人等那边都不会放过。他调动着所有能用的人,这个去这个,那个去那边,有如棋盘外的一只手,远距离操纵棋子,让它们在正确的位置上发挥正确作用。 直到天亮时,所有的事情基本解决了。 六点半,公安局局长还打电话来道歉,自称昨晚有事不在,底下人自作主张押了他的人,实在蠢驴。至于那群闹事的人,他们必定使出所有招数日夜审问,欢迎他随时参与。 假模假样客气几句,陆珣挂掉电话。左腿麻到没有知觉了,他没管,闭上眼睛靠在床边,准备小憩半个小时再出门给小姑娘买早饭。 同个时间。 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绝于耳,宋敬冬在继续睡、醒过来之间艰难挣扎长达十分钟,终于抬起惺忪的睡眼,头疼欲裂了。 宋于秋的背影瘦削而长条,他一眼认出来了。想喊,忽然留意到不对劲之处被说过小腿很可能痛感强烈、尽量不要下床走动的老爹,竟然提早醒了,还坐在昏睡不醒的老妈子床前 悄悄伸长脖子,宋敬冬瞧见老男人轻轻握住女人的手。五根手指悄然穿过缝隙,形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说起来,前段日子林雪春不知哪儿听来的,十指相扣意味着永远不想离,日子过了二十年以上的老夫妻要是经常十指交扣,老天爷瞧见了,不会让这个走太早,留下那个苦苦活着。 她在院里搓衣服,故意说的好大声。说完又装模作样地大声数落谁信这玩意儿啊骗小孩呢,也就闲着没事干的小孩才信。 宋于秋不作声响,她就指名道姓地问“宋于秋你怎么说我们这边年纪是不是没人信” 他太不解风情了,至今没搞明白女人口是心非的特色,压根不懂什么叫话里有话。他在她的再三逼问下应了声嗯。 嗯你奶奶 把林雪春气得够呛,拔腿就走。半个小时之后回来,叉着腰宣布“实话告诉你,你那蓝条的毛巾两个月前给我拿来擦脚了还有牙刷,我要拿来刷鞋了。” 瞥见衣服,指着说“你的衣服捡出去,自个儿洗老娘懒得侍候你” 宋于秋抬头看看她,还真老老实实放下手头的活,端个水盆去挑自己的衣服。 林雪春在旁边不得劲儿,又改口“老娘帮你洗了二十多年衣服,让你挑自己的你就光挑自己的我衣服入不了你眼睛指望不上你大老爷们那双手给洗一洗” 够过分了吧 够了。 别人家这样至少够打三轮的架。偏偏宋于秋不来事,默不作声把衣服倒回去,坐下来,乖乖去做寻常大老爷们碰都不愿碰的洗衣活儿。 林雪春差不多被噎死,后来明里暗里念起这事情好几回。宋敬冬作为孝顺的儿子,还暗中提醒亲爹妈这是暗示您去握个手,您给她给台阶陪她玩两回呗,不然她以为您想独活,存钱取年轻漂亮小老婆呢。 宋于秋没说话,没表态。 此时过后宋敬冬想过,也许自家老爹生来不爱腻歪。天底下经历过打打杀杀的男人,能够从辉煌往昔中抽出来,安心呆在家里过小日已是难得,又怎能要求他柔情似水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想岔了。 他爹不过是心思藏得深,越来越深。有意把自己活成哑巴,不多说不解释,为着多年前冲动做好人所导致的恶果,他通过这种方式自我惩罚罢了。 明面上没做过,私底下不晓得偷偷扣过多少次十指,请老天爷开开眼,让他们俩同生同死。 哎。 宋敬冬一叹气,又亲眼目睹更为隐秘的画面那个大半辈子没说过好话,连浪漫边角都挨不上、还差十万八千里的老男人垂下脖颈,嘴唇颤颤巍巍、近乎忠心耿耿地在女人的手上碰了一下。两人手指紧密,朴素的银戒指反射淡淡的一抹光。 “我错了。” 清早洁净的病房之中,鸟雀在外头叽叽喳喳,细尘在晨光中沉浮,宋于秋哑声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你醒过来吧,打我骂我,就算拿刀砍我” 停顿许久,他像是刚刚学会运用语言文字的小孩儿,一字一顿道“你醒过来,怎么样都行。” 林雪春当然没能马上醒过来。 宋于秋颓然驼下背,额头抵在她的手边,发出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在哭。 哎 旁观者宋敬冬二叹气,猫手猫脚爬出去买早餐。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22章宋家食物链 林雪春身体无恙, 只不过困在梦里罢了。 她追逐着那抹虚幻的影子, 跌跌撞撞、满身狼藉直到世界尽头, 眼前突兀冒出一条汹涌澎湃的长河。 他抬脚, 她慌忙地喊“阿泽” 宋阿泽动作稍有停顿,林雪春立即玩命往前跑, 边跑边哭着责骂“我说过多少次多少次让你别去河边玩别去河边玩, 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你哪来的胆子还敢去啊” 河水近在咫尺, 她飞扑过去, 他消失。眨眼间河也好孩子也罢,骤然出现在百米外远远的地方。他背对着她说“妈妈, 你别来啦。” “你给我过来回来” 林雪春不听劝地尝试,一遍遍抓他,他一遍遍在手间破碎,又在远处凝聚成形。 “别来了。” 小小的宋阿泽依旧背对着她,声音忽然变得沉稳“别跟着我了妈, 回你的地方去吧。” “什么你的我的你说什么屁话” “阿泽” 很长很长地叫了一声,林雪春热泪盈眶“你是家里头个孩子, 是妈没本事,没给你好日子过。妈对不起你,妈今天” “别说这种话啊。” 身形随之变大, 长高。宋阿泽慢慢回过身来,露出本该有的、今年二十七岁整的面貌。他长得很像她, 浓眉双眼皮, 圆嘟嘟的脸庞削出棱角, 有着男子阳刚气。 “阿泽” 她仰头依依不舍地望着他,而他伸手扶她起来,轻轻拥上来,“爸在家里等你呢。” 他说“他们都在家里等你,你要回去找他们啊。” 他好高,比她高大半个头。 臂膀坚实有力,骨架漂亮,多好的小伙子啊。她的阿泽要能安全无事活到现在,定然是个人人羡慕的好儿子,说不准还是好哥哥好丈夫,连老婆孩子都有了。 林雪春鼻头酸涩,颤声问“那你呢” “我有我要去的地方。” 宋阿泽稳稳地笑了,退开,渐退渐远。 你要去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来不及问了。 水花拍打河岸的声音淡下去,万事万物泯灭。在最后的无光的黑暗里,他的低喃在耳边回荡“谢谢你,妈。谢谢你生我养我,谢谢你还记着我。做到这份上真的够了,谢谢” 一股温柔的风拂面而过,林雪春倏忽睁开眼皮,木登登望着天花板。而窗外鸟雀成群,晨光烂漫。 她醒了,回到现实世界。 床边宋于秋发现这点,连忙拖着伤腿喊医生叫护士。 他高兴到手足无措,不过很快留意到古怪之处林雪春怎么如此安静 她不说话,眼珠不转动。无论他道歉认错,他解释,他自我惩罚或是别的什么,只得到她皱眉的动作,仿佛厌倦。 宋于秋叽里呱啦说好多都没用,只好跟着不说话。除了眨眼他不敢发出丁点的声响,唯恐惹她生气。 因此宋敬冬买回早饭,走进病房便迎面撞上两个面无表情没动作的人,宛若木头雕成的木偶。 气氛静得要死人,暗流涌动。 糟糕,有不祥的预感 宋敬冬脚步一顿,机灵的大脑转呀转呀转,试着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起头“妈你醒了啊什么时候醒的” 林雪春没理他。 又问“爸你让医生来看过没有” 宋于秋略微点头,懒得多理他。 夹缝生存的宋敬冬同志摸摸鼻子,开启新话题“你们饿了没我带早饭回来了。肉包菜包窝窝头,白粥咸菜萝卜干外头还有馄饨饺子的小摊,你们要吃的话我去买。” 房间内依旧安静,仿佛只有空气。 宋敬冬左看看右瞧瞧,头大。 试着扶起林雪春,她没做反抗,任由他折腾后头被子摆放的角度高度,反正她毫无牢骚地靠下去,继续尽职尽责扮演木头人。 “肉包” 宋敬冬挑拣出两个大肉包,笑眯眯介绍“这个摊子肉包名气大,他们说是在医院门口卖二十多年了,生意特好。一大早队伍排老长,好不容易买到两个,就两个,妈你试试味儿” 这肉薄汁多,香味诱人,刚刚坐电梯还有不少人问他在哪里买的。偏偏肉食大口味的老妈子完全不心动,看都不看一眼,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宋敬冬不死心,笑容不改开始劝“我知道您心里不舒坦,没胃口不想说话。但人是铁饭是钢,您要生气要报仇要找谁算帐,至少把饭吃了才有力气 ,是吧” 十秒过去,两分钟过去。 举着包子的胳膊逐渐僵硬,并没有获得老妈子的青睐。看来讲道理行不通,宋敬冬凑过去晃悠包子“吃个呗” “包子冷了味道就差了。好歹花钱买的,咱不浪费粮食是不” “您在这样我喊医生过来啊,待会儿手上再扎两针,又疼又花钱。医院烧钱厉害。摆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三两瓶药水就能给你花光。” “妈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嘿我年轻貌美漂亮的亲妈” 软硬招数全部用尽,架不住老妈子全体免疫。宋敬冬碰一鼻子灰的,转头问亲爹“要不爸你给吃了” 宋于秋默不作声望着林雪春,拒绝。 明明是三个人的画面,独独宋敬冬左右不被理睬,叽叽咕咕仿佛在唱独角戏。他搔搔耳根子,终于意识到这里没有他的说话余地,不得不讪讪退出房间。 “怎么样了” 刚关上门,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宋敬冬一跳。偏头看去,原来是鼻青脸肿的阿彪坐在门边长椅上,急巴巴地问“听说嫂子醒了宋哥醒了没他俩都没事吧” 阿汀看了看早饭“有买爸妈的份吗要不要我再去买” 宋敬冬一个个地回“醒了,俩都醒了都没事。早饭买了他们的份但他们不吃。” 异口同声“为什么” “还在气头上” 宋敬冬耸肩“我也不清楚,反正这个不说话那个也不说话,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就跟小孩耍脾气似的犟。我是想到什么好话全说了,没办法,根本劝不动。” 说着说着,他的目光转向阿汀,“要不你去试试” “我”阿汀疑惑地指着自己。 “对对对,宋小姐肯定行。” 阿彪在宋家生活过大半个月,亲眼目睹过这家重女轻男的神奇做派。当下比阿汀本人更信心满满,手拍长椅说“宋小姐你随便说两个好话,再不行就说两个难过的话,让他们知道你们兄妹俩多担心多难受,保行。问题不大。“ 宋敬冬觉得有理,点头“去去去,赶快试试。” 两个大老爷们双眼放光,同时举起你能行你超棒相信你的大拇指鼓励。阿汀突然被委以重任,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果然瞧见两个闭口不语的人。 以及小木桌上两袋完好无损的包子。 “妈、爸” 试探性喊两声,惨遭前者无视。 后者偏过头来淡淡瞅她,瞅瞅病床上没反应的的人,再瞅瞅她。视线里头带点儿意味深长,似乎也将希望寄托在小丫头身上,认为她能够激起老妈子的进食。 阿汀压力超大。 “妈” 硬着头皮上去拉她的手,阿汀细声细气地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昨天医生说你是血压偏高,情绪太激动了。以后得饮食清淡点,控制脾气,早睡早起。还有爸爸小腿被木仓打中,昨晚做好久手术才取出来” 木仓。 林雪春瞳孔微缩,不动声色地扫一眼老男人的腿。还真包裹层层纱布,侧面的地方晕开一圈暗沉的红色,约是夜里渗透出来的血。 宋于秋稍稍收拢腿,趁机开口“我切了孙猴的手指头,要是你想看”他煞有介事摸起口袋,没找到,不禁露出点郁闷的表情“我放在兜里的。” 那种东西也许不看更好。 阿汀巴眨巴眨眼睛,软软附和“那个金项链已经被抓了,他有案底要做好多年的牢。” “是吴应城。” 宋于秋点出金项链的真实身份。 林雪春记得清清楚楚,吴应城是木匠舅舅家的小儿子,所谓龙哥全名为吴应龙。两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逮住这个,不知能否顺手牵出那个。 她绷紧唇线,突显出来的咬肌表现出她对这个话题的关注度。但明面上仍是不作表情,仿佛要跟什么人杠到底,开口便是输。 “吃早饭吧。” 阿汀顺势进入主题,搬来小板凳架在床上,进进出出张罗包子油条豆浆的。家里靠摊子赚不少钱,不过夫妻俩生性节俭,连带着一对兄妹花钱仔细,难得凑足如此丰盛的早饭。 家里带来的碗筷都洗干净了,阿汀双手将筷子递到眼皮子底下“妈你先吃点。” 林雪春仍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动。 “妈” 是时候上苦肉计了。 阿汀拨起头发,把右边耳朵凑过去给她看“你看我耳朵,那个塞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掉了。就算找到,是不是没办法塞回去了” 打耳洞怪疼的,林雪春抬手碰了碰。 “疼。” 小姑娘半真半假地嘀咕“有点疼。” 而后见机将筷子塞进老母亲手里,眼巴巴看着她,小孩子那样撒娇“你吃嘛。爸他们弄不来这个,我自己不敢去,得你出院带我去店里问问老板,到底要怎么办的。” 我是小孩,弟弟妹妹也是你的小孩呀。 梦里宋阿泽曾操着奶声奶气的调调说妈妈你要是太想我了,就把我的喜欢分给他们吧我现在是哥哥,我自己会管好我自己哒。 林雪春微一用力,手指头碰到筷子尾巴。 夹起肉包往嘴里送,可是无法控制手指的颤抖。她只要想起人世间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他们努力赚再多的钱买再多,独独阿泽在天上孤零零呆着,看不着碰不着 身为母亲怎能贪图享受当真罪大恶极 林雪春过不了心里那关,肉还没沾上嘴唇她便感到强烈的反胃。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心强迫自己空荡荡的肠胃绞痛。 一副几欲作呕演得很真,父女俩忧心忡忡地喊医生,医生马上过来推她去做乱七八糟的检查。留下宋于秋不能跟进门去,又不担心原理,只得双手空空坐在长椅上,固执掏口袋掏口袋,似乎希望下个瞬间能掏出半根血淋淋的手指,作为礼物哄林雪春开心一样。 老父亲的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滋补身体还是要的。兄妹俩劝不动老妈子,转过来齐心协力地劝他自个儿填点肚子。 不料他冷冰冰地伸手拂开,只说“你们吃。” 宋敬冬望着大袋小袋的包子早饭,不知怎的食欲全消。他也提不起劲儿吃了,全塞到阿汀手里让她自个儿吃。 “哥” “别管我们,你吃了再说。” 宋敬冬摸摸小丫头的脑袋瓜子,隔窗看着里头的林雪春,脸上的笑容完全淡去,徒剩下一声愁绪分明的叹息哎 阿汀随之心情低落,不开心。 所以当陆老板这里那里跑老大圈,处理完相关事务并带回香喷喷奶黄包的时候,小丫头已经莫名其妙裹进被子里去,不露脸不吃饭了。 “起来吃点。”陆珣拉拉被子。 她紧抓着不放“我不饿。” “不饿就少吃点,起来。” “不要。” “为什么不吃饭” 陆珣问她,她闷闷地回“他们都不吃。” 妈妈醒了,明明是件好事来着的。 但为什么不肯吃东西为什么不理她不凶她,不骂她粗心大意耳朵都管不好为什么大家都不高兴,连昨晚笑眯眯地哥哥都开始谈起了 难道以后都要这样了吗。 没办法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吗 小姑娘越想越不是滋味,一股窝囊气儿堵在身体里。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稀里哗啦自顾自的哭起来这是她昨晚刚开发的新脾气。 她现在特别脆弱特别娇气,又悲观,脾气大。陆珣不过冷下声音,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要拉出来。她便抽抽噎噎地撩狠话说“你别拉我,再拉我就生气了。” 生气起来什么样呢 其实没怎么样。 她一说不来脏话,二力气小,顶多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啜泣。陆珣不松手,她不停哭。而一旦陆珣心软地稍微松手,她便立即缩成团子,双手紧紧攥住被角,不要陆珣碰不让陆珣看。 可以说是非常小孩脾气了。 从未如此任性,而且光冲着他撒气。 顶着闲杂人等好好一个小姑娘咋被你整哭了看你这面向不是什么好人,铁定是个道貌岸然负心汉的讨伐目光。陆珣好笑又好气,还有点儿心疼无奈无言以对,没别的法子,只得心甘情愿的劝着哄着。 当然了,怎么哄都没用。 阿汀意志坚定不移。妈妈不吃爸爸不吃,爸爸不吃哥哥不吃,哥哥不吃她不吃。 这宋家伟大的绝食链传承到老幺,紧接着延续到未经承认的陆珣陆女婿身上。他十五六个小时没来得及吃东西,这下光顾着给小女朋友纾解心结,完全拒绝自个儿空荡荡的肚子,堪称二十四孝好女婿。 门外阿彪就不行了,他没到这个境界。 昨晚少吃一顿夜宵,今早六点便被咕呱呱的肚子闹钟唤醒。这会儿实在挨不住了,他弱弱推门问“老板,你还吃吗要不咱们先去楼下吃点,打包带上来给宋小姐” 阿汀推陆珣“你吃。” 陆珣冷漠看阿彪“你吃你的。” 关门,阿彪生无可恋瘫在椅子上。 吃早饭吃个屁股 老板娘不吃早饭你有啥脸吃饭 老板不吃早饭你有啥资格吃饭 上头男女老少都是神仙玩断食,最后苦的是他这个离不开米面的俗人被压在底端。 阿彪撸起左右手袖子,把肚子当成大鼓那样劈劈啪啪地拍打,边想我阿彪为何如此忠心耿耿,宁愿陪着老板老板娘们挨饿我底下有没有人能虐来着 想来想去,有了。 金项链不就是明摆着的出气筒么 不用白不用,用了不白用。饿肚子的阿彪勒紧裤带,二话不说径直冲向公安局发泄怒火。 剩下陆珣做底层人民,跑前跑后买各种好吃的。 早饭不吃还能忍,中饭不吃他勉强忍,饿到晚上这家人还紧咬牙关没人肯吃饭要不要命了折腾谁呢 陆珣忍无可忍,当机立断作出同样的选择跑去公安局提溜起饱受折磨的金项链,往审问室里狠狠地丢。 没人晓得里头发生什么。 问起来就是里头金项链的鬼哭狼嚎没断过,几乎撕心裂肺让人胆战心惊。而外头阿彪偷偷摸摸嗑瓜子填肚子,有一粒是一粒,多一粒赚一粒。 别怪他寒碜,谁让没饭吃的滋味如此难熬 两个小时后花衬衫大汗淋漓死活不知,陆珣则是云淡风轻洗把手,掉头回医院。 他们本来不让他进病房,免得连带刺激林雪春反应过激。但陆珣推开隔壁房门看了看,被团子还是完整饱满的被团子,桌上早饭中饭晚饭堆满,压根没被打开过。 他冷脸,抬腿走进林雪春的病房里。手头打包的炒饭直接往林雪春面前放,嘴里蹦出一个字“吃。” 阿彪狗腿紧随其后,笑嘻嘻往宋于秋往宋敬冬手里塞“来来来,大家都吃。” 全场静默,并没人动筷。 这冷场早在陆珣意料之中,他想了想,忽然说“吴应城已经交代了。” 交代什么还能交代什么 林雪春猛然抬眼,眼色锐利。 陆珣却是落下薄纸般的眼皮,手里把玩着银质的打火机,提条件“你们该吃饭的吃饭,该养病的养病,时候到了吴应龙就会出现。” 这世间这么大,茫茫人海里有一个吴应龙,犹如海里藏根细小的针。林雪春醒来一整天最担心的事便是找不着吴应龙,她无处报仇这辈子都没法安心活。 如今听闻陆珣的话语,她诧异她惊喜她愤恨,她十根手指绞死被单,直直盯着他问“真的” 嗓门干涩如沙漠,总算开口说话了。 “这事有我的份,我会让他自己上门赔罪。” 陆珣微顿,声音低下去,很轻“之后你要怎么处置他,随你高兴。” “” 半晌之后,林雪春提起筷子。 父子俩释然松口气,低头大口大口吃起来。 陆珣回到隔壁病房揪出睡得迷迷糊糊的阿汀,二话不说上手投喂,干脆利落还不容置疑。 “我妈妈” “吃了。” “喔。” 阿汀揉揉眼睛,给什么吃什么完全不挑剔。 陆珣忍不住勾勾嘴角“现在又老实了” “唔” 没睡醒,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谁白天哭个没完不肯吃饭的现在饿老实了” “你别说。” 人在发脾气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事后又不好意思被调侃。阿汀慌慌伸手挡他嘴巴,被他不客气地咬住,一排牙印特别清晰还整齐。 “再不吃饭你试试。” 陆珣语气凶凶,但看起来并不生气。根本就是拿她没办法的那种表情,还带点儿宠。 酸酸甜甜的滋味缠绕上心头,四下无人,阿汀忽然凑过去抱他,小声问“要是我给你织围巾,你要不要啊” “为什么不要” “因为” 老早有过织围巾的冲动,然而接连问了班里几个阔气同学,她们的说法如出一辙除了爸妈老辈,还有买不起围巾毛衣的人之外,谁有钱不爱去百货商店买成品 好吧,围巾计划就此搁浅。 之所以放到现在提出来,纯粹是觉得陆珣太好了。喜欢这种心情浓郁地溢出来,只能通过围巾、毛衣或者其他温暖的东西来传递。 我很喜欢你。 越来越喜欢你。 能够喜欢你真是太好了。 希望永远都喜欢你。 大抵就是这类幼稚的小心情吧。 “因为什么” 陆珣催促,阿汀回过神来“因为徐洁说家里人手织的花样很土,不如花钱买。” 徐洁大小姐上跳下窜,对穷人家的所有东西不屑一顾。听闻阿汀的这个念头,信誓旦旦地警告你别那么土,小心陆珣嫌你土里土气的乡下妞,转头去找别的时髦女人。 向来不相信狗男人的王君迅速插话天下男人都是狗,喜新厌旧没尽头。 徐洁说得好鼓掌 王君得意洋洋鼓掌 只是陆珣撇了撇嘴,四个字“听她放屁。” 阿汀绷着脸一本正经地模仿“听她放屁”旋即眉眼笑开,“你这样讲话好像我妈。” 啧。还不是为了哄你高兴 陆珣转动眼珠,瞧见她两只梨涡荡荡漾漾的,好看。 重要的是非常讨亲。 心动不如行动,陆珣在产生念头的同时低头亲下去,唇齿交缠起来亲很久。 阿彪坐在门外热泪盈眶地享用晚饭,只听到自家小老板娘含含糊糊的问“不吃饭了” 自家老板理直气壮道“亲完再说。” 哎呦喂哎呦喂,听不得。 阿彪同志塞住耳朵,转个身继续狼吞虎咽。 真好 请允许他由衷感叹好好吃饭就是天底下最最最幸福的事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3章弄死个吴应龙3(1) 月底, 宋家夫妻出院。 除了开头三天不方便挪动, 后来他们被陆珣安排着住进豪华病房 就是又大又宽敞自带彩色电视机的那种病房。不但一天三餐享用医院精心准备的营养餐,早晚还有医生过来查看记录情况, 小护士抢破头要给他们捏肩捶背。 美其名曰医生交代的必要护理, 实际上眼珠子时不时往宋敬冬那边溜达。大约误会他们家儿子英俊孝顺又有钱,私下不少小姑娘自报身家性命,嘴甜围绕着林雪春打转, 权当提前熟络婆婆。 大半个月后的今天出院, 小姑娘们大多依依不舍, 多愁善感点儿的还眼带泪花。以至于老妈子回头怒盖儿子狗头, 嫌他太祸害。 “还不是怪你把我生那么帅。” 宋敬冬非常愿意因为帅而挨打,双手挂满行李, 还主动低头歪脑袋说“来来来,再打打,光打两下不够体现我的祸国倾城嘛。”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劲儿往眼前凑, 林雪春烦死推开“走开欠打你就自个儿拿脑袋往墙上撞,少搁我眼前晃悠, 挡着我看路” “那不行。”宋敬冬煞有介事地拒绝“我撞破相了该有多少女孩子哭瞎眼睛。为了她们我也得好好保护我这张俊脸。” 林雪春一个字“呸” 他们家在医院顶楼舒舒服服住着, 宋家大门紧闭多日。朝柳巷子里好久得不到消息, 结合孙猴那场闹, 搬家、杀人逃亡之类的流言满天飞,弄得人心惶惶。 当下宋家四口精神不错, 母子俩画风照常, 外人瞧不出个所以然, 便装作随意地感叹“这段日子怎么没瞧见你出来走动啊林雪春,成天窝家里干什么呢” “睡大觉咯” 林雪春理直气壮道“天冷,钱赚够了儿女用不着操心,我一把年纪的还能做什么不就睡了醒醒了睡,闲来没事数数钱图个高兴” 果然林雪春还是大家伙儿熟知的林雪春,张口不给人退路,凡夫俗子说不过。 那人冲出头去碰个硬钉子,表情不太好,只得讪讪道“那日子过得不错哈。” 林雪春哼一声,转开目光。 应付完巷头不怀好意的,再往下走便是她真心实意的姐妹团。个个说她面色红润气色好,还问她摊子打算怎么弄,外头好几个客人都打听进巷子里来了,问阿宋夜摊怎么不摆了。 林雪春想也不想地回答“大冬天有什么可摆的他们不嫌冷我还嫌冷,巴不得躲在家里过两天安生日子。管他摊子不摊子,过完年再说吧” 姐妹们纷纷笑着挤兑“人人嫌钱赚不够,就你林雪春架子大,怕冷就放着钱不赚啦” “你们爱谁谁赚去,反正老娘不赚” 你来我往的玩笑好几句,宋家敞开的大门逐渐静下来。 家里半个月没人乱得很,老老小小捡起扫帚抹布四处打扫,但都心不在焉,眼珠子在空荡的门边瞟来瞟去。 因为陆珣明确答应过,会在夫妻俩出院这天,让吴应龙亲自登门任他们处置。 大家口上不说,心里都是紧张着急的。尤其林雪春来来去去没个安稳,走到阿汀边上打探“陆珣那臭小子有没有跟你说过吴应龙的事儿他到底真找着人了,还是瞎掰扯唬我老太婆呢” 阿汀摇摇头,陆珣不在她面前提这个。 “死小子要敢骗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林雪春口上放着狠话,心里清楚陆珣的本意是为了给她台阶。给她理由让她正大光明的按时吃饭睡觉、看看电视,以报仇为信念好好保重身体。 好意她领,但还是希望他没说空话。 全家继续沉默打扫着屋里院外,许久不见的猫在阿汀脚边滚来滚去要挠挠。阿汀刚抱起它,门口便传来动静。 她抬头,他们都抬头。 陆珣在四人八只眼睛的注视下进门,身后跟着阿彪。 阿彪手里牵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平刘海双马尾,背洋红色小书包、穿嫩黄色小公主洋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丫头。再往后看,没人了。 林雪春忍不住皱眉“人呢” “嫂子别急,待会儿就来。” 阿彪忙不迭接话,表情带点儿笑。说完低头对着小女孩,伸手指向屋门口的板凳,他不客气地命令“去那边坐着。” 小女孩双手抱着洋娃娃,下意识转头去看陆珣的脸色。他视线落得低低,随手拿起扫帚,吐了个去字,小女孩才唯唯诺诺地往那边走。 摆明惧怕陆珣。 全家人越看越不对劲,林雪春想问来着,却被阿彪抢先问“嫂子,吴应龙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啊” 林雪春警觉“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阿彪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古怪表情“就是你们做个那啥、心理准备,他可能有点走样。” 什么叫做走样 林雪春眉头一皱,立即从记忆里划拉出吴应龙的曾经形象 个头高大如阿彪,肩膀肌肉块状分布。吴应龙爱花里胡哨的打扮,最显著的特点便是一圈茂密的络腮胡。 二十多年过去,他能走什么样 无非老了黑了白了胖了瘦了,不然还能返老还童不成林雪春不屑撇嘴,没有多想。 直到半个小时后,一辆油光程亮的车停在门前,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走下车来。 六十多岁的光景,脊背不可避免的佝偻。一身灰调的中山装衬得双肩宽阔,这是个很干净的老头。头发修剪整整齐齐,没有胡渣,厚重的眼皮下两条眼缝微弯,犹如弥勒佛般笑盈盈的慈眉善目。 何止走样,根本脱胎换骨不够形容 抹布啪嗒落地,林雪春双眼放大。 她原先擦玻璃,踩在桌子椅子上头。宋敬冬眼疾手快搭把手,协助她下来。而那边吴应龙已然进门,目光在林雪春宋于秋两张面庞上打个转儿,有诧异有难以置信,不过程度远不及他们。 “老宋,好久没见了。” 他率先开口。 吴应龙当习惯了掌控全场氛围的人,冷不防瞧见宋家夫妻俩,潜意识以为他们要为当年的事儿算账,便先声夺人地感慨“日子过真快啊。一眨眼好多年过去,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着你们了。不过既然今个儿撞上你们回过头想想,当年的事确实不该全部怪在你们头上。” 他停顿,叹气“我那时候实在年轻脾气大,做人做事不够厚道,过分了些。要不这样,今天我作东摆桌,咱们两家人去好好吃他一顿,什么你错我错全让他过去得了。” 仿佛非常满意自己的好主意,他划开嘴角,带出一个皱巴巴的笑。目光越过宋家夫妻俩,暗暗朝双马尾小女孩招手。 小女孩撒腿跑,半路被林雪春揪住书包衣领。 林雪春双眼狠狠瞪着对面的老人,用牙齿缝隙挤出质问“吴应龙,你就没有别的要说” 吴应龙眼角闪了闪,保持着笑“咱们这不是说明白了么我相信我表弟那事儿你们是无心的,当然你们有做不对的地方,我也有。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没必要再折腾了是不谁晓得还有几年活头所以我不怪你们了。” 这人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连阿汀这样的好脾气,听他这派说辞都感到不快。她拉拉陆珣想问究竟,陆珣没低头看她,仅仅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 宋敬冬尚且嘴角下沉,何况林雪春 她简直大动肝火,双眼熊熊燃烧。 吴应龙什么东西 作为昔日不分青红皂白便围堵别人家门,不给钱便要命的流氓头头,他曾眨也不眨逼着宋于秋剁下手指头。明明许下承诺不再打扰他们家,结果不到半年,再次阴魂不散找上门来。 他自说自话不给人活路,他罪大恶极诱拐残害四岁小孩。这种人罪该万死,本该死无全尸,如今却是好整以暇坐在豪车里、穿上精细不料,轻飘飘来一句我不怪你们了。 这算什么 自以为是的怜悯善良还是大方 难不成还指望他们热泪盈眶的下跪舔他的鞋,哭着感谢他的大恩大德么 人渣 烂 不要脸的混球千刀万剐投胎做猪狗 饶是林雪春这般满肚子脏话的有名泼妇,竟也找不出任何难听话,能够匹配上这个肮脏的烂透骨子的死老头。 “你不怪我” 吴应龙作唏嘘状“不怪了。” 林雪春脸色一狠,拽着小女孩往后甩,骤然拔高嗓门“你不怪我我怪你啊龟孙子自个儿干的破事儿以为没人晓得踏进老娘的家门了还有脸说不三不四的浑话我告诉你吴应龙,今天我不扒了你的皮,我林雪春摘下脑袋跟你姓” 吴应龙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林雪春不知小女孩来历,纯粹因为吴应龙的反应而紧抓小孩不放。她手劲大,无意间攥住几根头发。 小女孩被扯得头皮疼,又被大人们凶恶的语气吓到,张口不安地喊了声“爷爷”两道眉毛可可怜怜地蜷缩。 吴应龙一副心疼不行的模样,“有话好好说,过去那些都是咱们大人之间的事,犯不上扯孩子啊她才多大,你抓疼她了。” “犯不着扯孩子,这话轮得到你说么” 外头车门打开,下来好几个人高马大的,看着像是要抢小孩的架势。林雪春当机立断一甩手,将小女孩推到自家儿子那边去。 同时目不转睛瞪着吴应龙,厉声冷笑“我闹明白了,你这黄鼠狼上门拜大年就是讨孩子来的。当年你扯我儿子,现在我扯你孙女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你他狗日的让他们进来试试,我伸手掐死你孙女,让她替你给我家阿泽偿命” “别别别,你别冲动。” 吴应龙对林雪春的急脾气印象深刻,且有陆珣阿彪搁那边站着。他目测抢孩子成功性不大,只能挥手让自己的人退下,另想办法。 该死。 还以为陈年旧事好解决,没想到宋家儿子的那事暴露出去,这下有的麻烦了。 吴应龙脸色一变再变,陡然变得颓废灰暗。 “我和我表弟感情很好的。” 忽而提起八竿子打不着的一茬“我表弟打小没爹没妈在我家长大,我这表哥就是他半个爹。他死了的那段日子我就像是疯了,不晓得抽哪门子疯追着你们家讨债。我自个儿也想不通,人被逼到绝路就这样,道理讲不通是不是” 他大腿颤抖,作出伤心欲绝的模样“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会给报应的,真的。你看我这把年纪还没死,儿子女儿连着儿媳女婿死个精光,只剩下这个孙女娃娃相依为命。我能怨什么呢我晓得我活该,我干坏事牵累儿女辈,所以我金盆洗手不干,说什么都不干了。” “这些年我只做正经生意,赚点小钱当爹又当妈的拉扯孩子。不行你到c城到处问问去,我吴应龙赚钱没有光顾自己花,不管谁家有难处来找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换着法子赎罪啊。不行你四处问问。” 这个的确是真话,阿彪小声解释他们宋家离开北通不久,北通作为重点城市发展,注重起惩黑除恶的专项打击。吴应龙之流纷纷涌向混乱的小城市打拼,最终辗转去到c城建立根基。 他们那条道上烧伤抢掠并非儿戏,彼此为钱为命结仇得非常厉害。吴应龙作为当地杀上去的老大,四个儿子还有小女儿或为他冲锋陷阵,或是成为仇人的眼中钉,逐渐淹死烧死这样那样反正死绝。 随之这个孙女出肚皮,四儿媳因保小不保大的选择难产而死,吴应龙在这世上再无亲人,他的血脉注定断在这截。 而所谓的正经生意,自然是建立在不正经之上。 下头的不干净有的是二把手小喽啰去做,剩下干干净净的他过手,有事没事撒点恩惠。吴应龙这人在c城名气大,堪称混到一手遮天的地步,犹如地道的土皇帝守着小堡垒,日子威风凛凛。 若非千辛万苦安插进卧底人手,想法子将他孙女偷了出来,想必这土皇帝打死不会离开自个儿的城。不管你仇怨多么深,客观来说你这辈子都碰不着他,没法伤他半根头发。 “这小丫头你抓好了。” 阿彪再三叮嘱宋敬冬吴应龙是真正的老奸巨猾睚眦必报,浑身上下只有这么个骨血软肋。当年为了保住这小丫头,不惜拱手交出生意安抚对手,条件便是他们承诺永不伤害他吴家最后的孩子。 所以拿捏住小丫头,便是拿捏住吴应龙。 呵。 一个曾经活活淹死别人家小孩的男人,临老孤寡无依,情愿付出所有来保住自个儿的命脉。 多有意思。 多么讽刺。 宋敬冬闻言皱眉,林雪春则是闭了闭眼。 宋于秋站在最后头神色不明,这边吴应龙还在上演恶人回首金不换的戏码。 他伸出皱巴巴的手抹眼睛,声音逐渐放低“我晓得不管我说什么,我身上的罪是抹不去的。只要你们肯放了孩子,你们要我下跪磕头我全认。我这些年来赚的钱也不少,要是你们愿意” “谁要你的破钱” 林雪春尖叫般打断,胸脯剧烈起伏。 她最初只想报仇,目的纯粹。 她有怒气,她有怨气,那么多的委屈不甘,一个身心俱疲的老母亲想要讨得公道,以免接下来的小半辈子无法存活,以免来年黄泉路上遇见儿子愧疚到无言以对。 仅仅如此而已。 她要理所当然的发泄,冲动之后没想过要钱要命。 林雪春所设想过的,顶多是对方咄咄逼人咬着不放,她很可能豁出命去同归于尽; 倘若对方全家赔罪,连连磕头,她能够原谅吗她不知道。 但她非常非常确定,眼前这个历经沧桑的老头毫无忏悔。他虚情假意的讲理让她感到恶心,胃部抽疼,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脏脏这人脏透了 比她所能想象到的最脏的样子,还要肮脏 林雪春沉默下来,两只眼睛里栖息着一种静默的歇斯底里,恶心到极致的冰冷锋芒。 吴应龙搞不懂女人,天底下没有男人能搞得懂肚子里掉过肉的女人。他像他们那样惯性地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看待女人,仿佛看待为了芝麻大小事情无理取闹的小孩子,颇为无奈地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想怎么样、呢 这问话本身便是谴责,是嘲讽你还能怎么样呢林雪春你儿子该不该死都已经死了,你闹再大他都活不过来,你能怎样 林雪春忽而笑了。 “你滚吧” 她说着,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 吴应龙皱了皱眉,“我孙女” “她走不了了,永远走不了了” 吴应龙加倍皱眉“什么意思” 林雪春眼锋如刀切割着他的皮肤,一把扯过小女孩,双手死死按压在肩上。 “听不懂人话我让你滚” 她嘴角轻微抽搐着,笑容逐渐凄怆、阴森,从未有过如此温柔的语气“她走不了。因为我要她分分秒秒呆在宋家,跪在我家阿泽面前,活在我林雪春的眼皮子底下。我给她剩饭剩菜她得吃,我让她擦鞋洗碗她得干,要是有丁点做的不爽快,我看着心里不舒坦了,或是没事干了,我就打她。” 小女孩脸蛋煞白,伸出双手求救,“爷爷我不要,我不要挨打我不要。” 吴应龙赶紧伸手去拉她,手掌却被林雪春拍飞。他趔趄后退两步,额头爆出两根粗壮的青筋,隐忍地低呵“林雪春,你见好就收,别太过分了” “这就过分” 她笑得更厉害,几乎捧腹大笑。笑得所有人都莫名其妙、毛骨悚然之时 ,笑声忽然刹住。 林雪春面无表情犹如鬼的宣言,嗓门与一双眼睛越来越尖锐冲着吴应龙。她狠狠咬字“老娘有的是更过分的“ “我让你永远看不着她,让你猜不到我会对她做什么我扯她的头发撕烂她的嘴皮拿扫帚往死里打她用针戳她眼睛扎死她扎得她全身是洞我还能学你的样儿,我把她往水里摁两只手脚往火里烤” “这是你孙女,几岁来着没什么干系了,反正你根本不敢想她在我手里能有什么下场。你走出这个门就不敢走更远,你白天不敢走开夜里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你怕啊,怕死了一个眨眼她就死在我手里了,烂在我手里。怕我把她扔进河里过他娘的十天半个月再浮起来” “吴应龙你怕么” 好恶毒的话语,小女孩吓得呜呜掉眼泪。 吴应龙脸色苍白,嘴唇嗫动着吐不出字。林雪春愈发得意的、讽刺的、伤痛地笑起来“你也知道怕。” “你个混账玩意儿知道怕” 日头当空,寒风瑟瑟。橙红色的树叶沙沙了偶下,林雪春的笑寸寸收敛,最终用力地吐出三个冰冷的字 “你不配。” 唯独小孩茫然无助的哇哇大哭声在蔓延,宋家院子里一时静的诡异。 万万没想到一个区区的女人居然能想出这般难对付,能想出如此折磨人的鬼主意 吴应龙后背沁出细密的冷汗。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把娃娃还给我。” 既然软话行不通,他开始绵里暗暗藏刀,似提醒似威胁地说“那事过去二十七年,没人能给你作证。就算有,这讲责任的时间已经过了,你报到公安那里去也没人能立案子处置。” 但凡做生意的违法的,首先要做的便是学法。吴应龙非常精通法律里条条框框“你扣我孙女是另码子事。你晓得你在干什么么绑架。绑架是要坐牢的,你何必呢谁年轻时候没犯过错,做什么扯小孩身上” “看看你现在儿子女儿该有的都有,宅子住得阔气。年纪也大了,不如顾着孩子男人好好吧日子过下去,折腾什么呢咱们真闹去公安局,人家怎么看你怎么看你家一双儿女” 长辈循循善诱晚辈般,他口气深长,甚至有点儿我为你好你怎么就是不懂的趾高气昂在,仿佛恨铁不成钢的心态。 一字一句皆是冠冕堂皇,骨子里根深蒂固着彻底的侮辱,彻底的否定与轻视。这人全无悔改之心,丝毫不将他人的苦痛放在心上,自以为理中客,满口透彻大道理。 林雪春被他气得血液倒流,又出现半月前的脑壳胀痛、眼前发黑的现象。 无数反驳的话语堵在嗓子眼里,好像被石头压住说不出来,她直僵僵往后栽倒,幸好被父子俩及时扶住。 “别、别碰我” 她尚未找到理由与宋于秋和解,大半个月来不让他碰不跟他说话的。即便头脑突突疼,仍要挣扎着往旁边躲闪。 “抓着她” 这是使唤儿子看守住小丫头。 “妈” 宋敬冬想说你别逞强了,话没说完便被老母亲拂开“闭嘴,用不着你搭腔” 林雪春很坚持,老早说过这是她跟吴应龙之间的仇怨,谁都不准插嘴谁都不准多管闲事。她试图单独对阵狡猾的老混子,不料被身体拖后腿,一时又气又急得冒眼泪。 “阿汀过来过来。” 在宋敬冬出声之前,阿汀已然往这边跑。她满肚子的人体脉络穴道知识,足以拿来帮助林雪春缓解情绪,免得早上出医院下午又回去。 他们手忙脚乱,吴应龙趁机给孙女使眼色,用口语喊道妞妞过来。 小女孩不愧是黑恶之家仅剩的血脉,上秒钟犹在默默掉眼泪,这秒钟便低头去咬宋敬冬。 稚嫩的牙口用尽力气,咬得那只手放射性松开,她撒腿便往外跑。 吴应龙眼中迸出得逞的光芒,伸出双手要抱孙女,三个打手杵在院门口蠢蠢欲动。 可想而知,一旦这小名为妞妞的小姑娘逃回吴应龙的怀抱中,他们爷孙会以最快速度退回c城,再不给宋家任何报仇的机会。 吴应龙将变回坐拥人脉钱财的吴大哥,名声长远,日日夜夜享受着富贵而平静的日子。他的孙女将永远活在没有阴霾的阳光下。他为她安排了顶尖的学校,还准备回去立遗嘱将名下所有东西传承给她,送她去国外去过光鲜亮丽的名媛日子。 请问,世上的人生来具有爱护子辈的本能吗 即使罪大恶极之徒也是如此 阿彪不清楚。 长辈之仇是否该涉及子辈这场纠葛里究竟有多少人无辜又是谁最无辜 阿彪也不清楚。 他只清楚他在道上生死存亡过,那里有着追究不清源头对错的爱恨情仇。当下的他仅仅为人办事,本能地伸手摁住小女孩的肩膀,或残忍或伟大,他在陆珣的指示之下将她拽回宋家的界限之内。 刹那间几乎撕碎了她的一种美好未来。 陆珣始终旁观,他的血很冷,连阿彪那点突兀的混乱感都没有产生过。从头到尾是个淡漠又冷静的看客,手里不知何时多处黑乎乎的木仓,弹匣拔出塞进,他把它递给宋于秋。 “吴应城的。” 他只说来历,用法用处统统没有。 宋于秋很久很久之前碰过木仓,但没有用过。因为杀伤力强大的玩意儿总是如此,最初你不太敢用,最后你不太舍得放开。 他比较警惕后者,并不希望拥有太多力量。 唯独这次意外。 宋于秋缓缓举起木仓,手臂平直。黑洞洞的木仓口首先对准吴应龙,他看到他的脸色涨成一片暗红色的猪肝。 再往下挪,他对准她的脑袋,他看到他的脸色又瞬间覆盖上阴沉的青紫色。 “宋于秋” 吴应龙连名带姓地叫他,介于凶他与求他之间,虚张声势地质问“你想干什么你要杀人么不要命了” 宋于秋没动作,仿若孩子举起木仓纯粹摆姿势耍威风。 吴应龙仔细揣度一下,大约觉得他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开木仓,态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下来“老宋,你别干冲动的事,咱们现在是将法律的,杀人偿命没那么好混过去。而且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会乱来的,你不会欺负孩子的是不是你名声向来好听。” 宋于秋无动于衷,而妞妞回头撞上木仓,傻住。很快想起她在爷爷的抽屉里见过这个,想起他们说她的亲生爸爸伯伯不少人死在这个下面,脑浆迸裂,鲜血淋漓。 她看看它,看看他,看看陆珣再看看自家爷爷,一个小小的孩子在大人之间变得渺小,变得微不足道。 仿佛感受到自己是某种牺牲品,她哇地嚎啕起来,这回用上所有的力气去哭,很不服气地哭着,生怕被无辜抛弃。 “妞妞别哭,妞妞、哎妞妞。” 吴应龙手忙脚乱,你难以想象双手沾满鲜血的老人会有如此普通的慌张。 “老宋算我求你了” 他犹如惊弓之鸟,咬咬牙扑通跪下“你这辈子没昧良心干过坏事,难不成今天要破了规矩么我杀了你儿子你杀我孙女,你和我有什么两样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心里有秤,你们夫妻俩要干什么冲我来行么” “不要你求” 尚有余力的林雪春怒喊“你算什么东西你又什么脸求到我们头上来杀人偿命是你该的,老娘杀你全家你也没话说” 孩子呜呜呜呜哇哇哇哭,吴应龙反复念叨我相信你,一张脸上沉淀太多是非,难辨真假。 “相信我” 他瞄准她,声线嘶哑。 吴应龙呐呐应“我信你有良心。” 他笑了一下,这个院子里没人见宋于秋这么笑过。 “我当初也信你们没那么狠。” 手木仓上膛,他淡淡问“还信么” 前头妞妞撕心裂肺的大哭,身后几个打手摸遍兜里没找到木仓因为进城要盘查,他们没敢带。 吴应龙一个脑子裂开两个大,这边信信信,那边不信不信不信。他进退两难,前脚说信,后脚改口“不、不信。” “不信就对了。” 宋于秋垂下眼眸“我也不该信你们。” 吴应龙还要说什么,砰的一声响起来。 万物俱静,震耳欲聋。 孩子的哭声仿佛被无端掐断。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4章弄死个吴应龙(章2) 砰的一声, 是空枪。 小女孩被难闻的白色烟雾喷一脸,吴应龙软腿瘫坐在地。 一双深陷在褶皱眼皮下的眼睛枉然大瞪着, 似乎不敢相信自个儿的宝贝孙女仍然活着, 没有死在木仓下。 画面静止半晌,陆珣漫不经心地开口问“手感还行么” 宋于秋慢慢沉沉的嗯了声, 脸上没什么表情。 诧异、失望、庆幸之类的情绪之类的情绪通通没有, 吴应龙越看越心寒, 整个额头后背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实在拿不准, 宋玉秋开枪的刹那究竟在想什么。 合伙儿折腾他吓唬他或是光天化日之下真准备杀人 吴应龙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陆珣余光瞥着他,忽然伸手摸了摸口袋。 “我这还剩点货。” 嘴角带出个事不关己的笑容,很阴。 他摊开的五指长而冷白,一条利落的掌纹划破手心, 上头静静躺两颗铜黄色的子弹。 这才货真价实的玩意儿, 颗颗要命啊 眼看宋于秋卸下弹夹要塞真货, 吴应龙一颗年迈的心跳漏拍, 慌乱出声阻止“别老宋你千万别乱来待会儿咱们待会儿再说好吧” 他边说边掏口袋。 衣服里外都有口袋, 裤子前后有口袋。吴应龙摸出两个皮夹以及大把花花绿绿的粮票纸钞, 整整齐齐摆放在地上。 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咣咣给一院子小年纪的男女嗑两个响头。旋即一把老身子骨费力直起来, 他说“这回出门着急,身上没带多少值钱玩意儿。你们还想要什么尽管说, 我让人回去取。过去的事咱们没法重来, 只要你们肯消气肯提条件, 除了摘星星捞月亮那做不成的,剩下你要西天取经我都想办法送你去。” “娃娃现在落在你们手上,你们非要留我没法硬抢。但我相信你们夫妻俩干不出昧良心的事,不会为着我去迁怒孩子。所以咱把木仓放下缓缓气儿,我人就在外头不会走,有什么事你们想好了直接找我。好吧” 实打实的商量语气。 不过在场人看透他欺软怕硬的把戏,没给他好脸色。只有七岁大的妞妞从未离开过爷爷所建立的公主城堡,含着眼泪小声喊“爷爷,你别走,你不要妞妞了吗” “妞妞乖,听叔叔阿姨的话啊。” 仅仅与孙女对话时,他眼里的疼爱是真心实意的,“不是嫌家里没人陪你玩么你看这里好几个哥哥姐姐,多好。你转头看看后面还有小猫咪。” 妞妞眼泪掉下来“爷爷我怕。” 吴应龙一张苍老面庞跃上慈爱的笑“没事儿。过两天爷爷就来接你回家,记不记得爷爷教过你,到别人家里玩要怎么样” “记得” 妞妞吸着鼻子背规矩“不吵不闹不能哭,乱动东西不礼貌。妞妞要做好小孩,不能在别人家里发脾气。” “诶,对了。” 多好一副爷孙俩相依为命的光景。 吴应龙不动声色地看看宋家人的反应。眼珠接连转了两圈,竟没见着半个神色动摇的。 死黑心肝的真难缠 他点头哈腰退出宋家宅院,站在门边上又重申“我就在门口不走,你们想好了尽管找我,别为难孩子啊。” 砰。回应他的只有轰然关门声。 一股空气流扑面而来,鼻头差点被门板夹住。吴应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沉下脸,猛地推开两个想上前搀扶的打手,重重骂了句“废物” 打手面面相觑,左边那个硬着头皮问“龙哥,那咱们现在要回去么” 右边男人作补充“您走的时候没来得及留话,c城那边肯定闹翻天。要是咱们再不回去” 情势不容乐观,吴应龙再清楚不过了。 这段日子前有公安莫名其妙紧咬着不放,狗似的嗅觉灵敏,一连抄掉他们好几个仓库。大批大批的货物全部没收,相关喽啰塞满牢房; 他这把年纪坐在这个位置,后有数不清的狼子野心者虎视眈眈,摩拳擦掌试图取而代之。这两年身体状况渐下,下面小动作频频,他留在本地尚且不完全,何况远在北通 他该走,他得走,但他怎么敢走 狗娘养的林雪春,宋于秋更了不得,正大光明拔出木仓,双眼眨都不眨地开木仓。这家人当面尚且如此,在他看不着的地方,谁晓得还能玩出多少花招 吴应龙深深吸口气,介于两难之中。 前者是打拼多年获得的江山,后者是世上仅存的血脉。他这骨头活不了几年,倘若小小孙女保不住,这用儿女换来的血淋淋的江山有什么用岂不是白为他人流血汗 人之将死,权势不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传承才是啊。 吴应龙在门外一呆便是两个多小时,老幻听到妞妞的哭声。不放心身边两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他亲自上车下车来会折腾了二十多次,发现宋家里头没有丝毫动静。 死光了似的,不会出事吧 脑中警铃作响,他小声喊起妞妞,妞妞。从前门绕到后院,终于得到一道稚嫩的回应。 “爷爷呜呜呜。” 吴妞妞哭腔分明,鼻音浓重。 “怎么了怎么又哭起来了咱不是说好在别人家里不哭鼻子的吗难不成他们欺负你了那个阿姨打你还是抢你书包” 焦急地丢出一连串问题,小孩子哪里知道回答 她光是全心全意地哭,含含糊糊地哀求“爷爷,我要回家。你不要走,你带我回家,我不要带别人家里玩呜呜呜呜。” “别哭别哭,有什么事跟爷爷说啊。” 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小宝贝冲喂受过这般折磨,吴应龙心都要碎了。口上拼命哄着,眼珠四下里转,想找个垫脚的东西。 很可惜章程程翻墙在前,后院的废石头早被搬走了,附近空荡干净得可以。 找不到道具,任凭吴应龙身材高大,拉直脊梁骨伸长胳膊,顶多越过半只手掌到院内。 “妞妞,你抬头看看上面,看爷爷。” 吴应龙满头大汗地摇摆手掌,嘿嘿笑的给孙女打招呼。 里头哭声堪堪停住,他以为哄住了,迅速转移话题,问妞妞课本读过没有。叮嘱她按时写完作业,找个地方睡午觉,醒来之后他们就能回家,再也不到别人家里来。 骗小孩嘛,总是这些话。 平常时候对付妞妞绰绰有余,她不是那种古灵精怪的女娃娃,反而在家小娇纵在外特胆小,属于很好摆弄的那种小孩。 吴应龙没放在心上,不料半分钟后,小丫头哇一下变本加厉嚎啕大哭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地嚷嚷着,中间夹几声尖利的猫叫。 院子里听来闹哄哄,实际场面不复杂。 无非宋家人不欺负小丫头,当然也不可能上赶着好声好气安慰。她自个儿窝在角落里哭半会儿发现没人理,就抹干眼睛找猫玩。 大家伙儿看在眼里,没人拦她。假如猫愿意跟她玩,保不准还能玩出点跨越仇恨的友谊。 偏偏宋家的猫是出了名的机灵,具体表现为对外彪悍凶狠高不可攀,对内才活泼打滚讨人喜欢 没错,恰恰与吴小丫头相反。 妞妞上来直接抓尾巴,猫怒而远走。 她紧追不放,不小心摔个跟头沾了满身泥土,加之爷爷的问候,忍不住委委屈屈哭起来。 哭得非常可怜,导致猫回头瞅瞅她,慢悠悠走回来坐下。颇有点小孩子动不动就哭,真没意思的高冷。 猫态度松动,愿意看在眼泪的份上陪她玩玩,万万没想到小孩出手又揪它耳朵抓它受伤的腿。猫祖宗自觉被冒犯,生气了,撒腿就跑。 妞妞这才仰头哗啦啦地掉眼泪。 小孩天生有种说不清楚的直觉,她沮丧地哭“小猫咪不跟我玩,它不喜欢我呜呜呜。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我要回家。” “猫” 吴应龙压根猜不到里头发生什么,忙不迭问“那猫有没有抓你有没有咬你咱妞妞不跟它玩了,它那么脏,身上全是虫。爷爷回家给你买两只好的猫,不哭了啊。” 喂喂喂喂你说谁脏 小心眼的猫骤然扭身,一段助跑之后噌噌噌跳上院墙。漆黑柔顺的一小团,居高临下鄙夷瞅着贴在墙上的吴老头,它亮出尖利的小爪子。 看我一个左划 再来一个右划 四脚踩头,纵身跳跃 猫以顶优美的姿势落地,犹如世界跳水冠军。 相对应的是吴应龙两手多出七道鲜血淋漓的伤痕,他顾不上,恼怒质问“林雪春雪春老宋小宋咱们不是说好了不难为孩子的么” “谁跟你说好了” 林雪春一手拎起泥巴孩子往旁边丢,边刻薄地笑“你这孙女反正就这么点大,老娘手上用点劲就能掐死她,哭都来不及,说不准脖子都给你拧下来。” “林雪春你” “你别急,你慢慢熬着。” 林雪春声线寒如冰块,“可千万别睡过去,不然我半夜淹死她,你就去河边慢慢捞死人” 残暴的说法令吴应龙阵阵发晕,瞧不见孩子的时候,这份恐惧原来会被无限放大。 他以前用爹妈子女威胁过多少人 直到今日才亲身体验到这事的残忍,短短两个小时便头昏脑胀了,还能撑多久 他忍不住打断“别、别说了。” 里面静片刻,响起尖锐的冷笑。 “这算什么” “你算什么” “老娘不在乎你洗不洗手干什么好事,还有去你奶奶的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八百年。你吴应龙造的孽就该受着多少年多少事情过去你都得受着这才刚刚起个头,天底下对付女人的下三滥招数多的是,比对付男人的多千百种你且看着,看看谁命长更经得起折腾” 字字顿顿,刻骨铭心,犹如针扎肉上,细小的血珠密密麻麻覆盖住浑身的皮。 吴应龙靠在墙边,忽然一口血腥涌上来。他依稀听到她的脚步声远去,开口艰涩“林、林雪春,当我求你。我家妞妞她、打娘胎里身体不好。她喜欢牛肉,你中午买点、牛肉” 她没有答应。 或者说是,没有立刻答应。 时间分秒漫长到他以为她压根不会搭理的时候,她不带感情地说“求要有求的样子。”说完,脚步踩在枯枝秋叶中,走了。 冷风吹过,浑身骨头缝隙弥漫出寒意。 吴应龙在原地休憩十多分钟才提起劲儿来,慢慢走到宋家门口,颤巍巍跪下去。 “龙哥,你这是” “滚” 他眼里暗沉“不陪着跪就滚,不怕连累你爹妈陪葬你们就都给我滚” 啧,到这份上还拿家人作要挟呢。 两个打手对望,无奈跟着跪下。 宋家偏爱鸡鸭鱼肉,牛在迷信说法里是沾不得的动物,因为它的忠诚度仅次于狗。 今个儿林雪春确实买了牛肉,绷着脸在厨房里敲敲打打,动静特别大。一家子老老小小缩起脖子,不敢说不敢问。 妞妞自己跑到沙发上,抱着书包睡着。宋于秋面无表情看了看,权当这个小孩不存在。 “阿汀” 老妈子下命令“买袋酱油去” “知道了” 陆珣在外头接电话,阿汀做贼似的猫手猫脚往外溜,开门便见着三个男人齐刷刷跪在门前。 吴应龙还朝她笑,掺点拉关系的性质。 说不清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该抱有什么样的心情。阿汀掩上门就走,杂货铺子里偶遇出来蹒跚学步的刘大宝,咯咯笑着往她脚上扑。 “大宝会走路了啊” 阿汀点点他的鼻子,他酒窝浓浓。 “没得很,没学会爬先想飞了。” 刘招娣笑带宠溺,随即忌讳什么似的左右看了看,拉着阿汀问“你家门口怎么回事那老头是谁街坊邻居不少人猜说你外公你爷爷你伯伯的,怎么全跪在外面” 阿汀笑容淡去,“他就是那个龙哥。” “哪个龙” 刘招娣想起来,面色突变“我就说我没记错,你家爸妈上头干净,没什么长辈连着。” 她抱起大宝,又小声提醒“你得回去跟你爸妈说声,别让人不明不白跪在外头。不然他们不清楚来龙去脉的,还以为你们家大人不孝敬,逼得老人家跪在门口。” 阿汀点点头,回去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下,果然巷子头有几个不那么亲近的人家,妇女瞧见她便暗中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 唇线抿得笔直凌厉,阿汀匆匆合上家门,上交酱油,旋即在大屋小屋里圈圈转。 家里头爸爸哥哥手工活过关,闲来无事常常锯木板做座椅。她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出两块大小正好、重量适宜的木板,只是四处不见剪子。 问哥哥“你有没有看到剪刀” 得到的答案笼统“借人了。” “借给谁了” “忘了。” 好吧,邻里乡亲借丢东西再正常不过了。 阿汀转而问“爸,你的刀能不能借我” 热爱削铅笔八百年不动摇的宋于秋,抬头看看女儿再低头看看锋利的刀,嘴里丢出三个字“玩不得。” 宋敬冬搭腔“女孩子家家别玩刀。” 她解释“不是拿来玩的。” “去去去,找陆珣玩去。” 宋敬冬半调侃半嫌弃地推她“陆珣什么都有,陆珣什么都行,找他要去。” “什么啊” 爸还在这呢 阿汀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发现老父亲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不管怎么说,在长辈面前被调侃肯定是难为情的。 她不轻不重地锤宋敬冬的后背,宋敬冬特别欠揍地笑“三天两头不是爱找陆珣玩么说不得啊还是今天突然发现还是哥哥我最好” “不理你了。” 小姑娘皱鼻子,飞快逃开。 回房间翻墙倒柜,总算发现抽屉里一个不显眼的小刀片。好像是用来刮蜡烛印的 不管不管。 抽条抹布包裹起来,阿汀握着刀片蹲在木板边上,在左上角正儿八经刻下首字我。 大大的,有点歪扭。 不过还行吧。 左看右看打个八分,正准备下手第二个字,头顶忽然传来低冷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犹如惊弓之鸟,阿汀下意识藏起刀片。 “手里藏什么” 双手偷偷摸摸背在身后,怎么看都是做贼心虚。陆珣伸手,勾了勾手指“给我。” 阿汀装傻地眨眨眼“你电话打完了” “打完了。” 陆珣顺口问“想我再打半个小时” 阿汀更顺口地回“可以啊。” 陆珣 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杀伤力很强。 阿汀见他目光越来越暗,立即冲他亡羊补牢式的明眸皓齿笑,特别甜。 但陆珣似笑非笑,凉凉道“这招没用。” 看来免疫了。 以后少笑才可以。 阿汀默默收回笑容,有板有眼且模仿亲爹语重心长道“赚钱很重要,我特别理解你。” “陆珣” 好死不死的节骨眼,宋敬冬靠在椅子上,不甘寂寞地喊“看着点,别让她玩刀。” 你到底是谁的哥哥啊 我今年十八岁了诶 反驳的话语有是有的,就是不敢说。因为陆珣的注视一下子变沉,瞳孔的浓黑色仿佛漫了他一脸一身 ,超凶。 鉴于前段日子在医院里的任性哭闹,阿汀最近对陆珣抱有一种怂且窘迫的心情,立刻乖乖双手交出刀片,老实到不能更老实。 陆珣意味不明的视线停留会儿,单手转过木板看了看,一个憨憨的我字占首行的四分之一。 “还刻什么”他问。 阿汀垂落下纤密的眼睫,不那么高兴了。闷闷地说出内容“我杀人了。” “还有呢” 余下还有不少位置。 “我活活淹死四岁小孩。” 阿汀说完又后悔“淹太难认了,还是杀吧。” 陆珣一笔一画刻着吴应龙的罪行,阿汀回房间找来红色的蜡笔,对准刻痕涂涂抹抹。 “我觉得这样不好。” 阿汀突兀开口,没头没尾的。 陆珣想也不想地接话“吴妞妞” 轻轻的嗯。 “她不能永远呆在我们家。” 阿汀仰起眼睛,像两颗清透莹亮的玻璃珠。 陆珣的关注点落在我们上头,缓慢抬起眼皮,近距离触碰到她的视线。 太近了,眼睫悄悄而清晰。 “喵。” 你们在玩什么呀带我带我 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猫头凑了上来,长长的胡须戳的脸痒痒,眼睛巴眨巴眨。 欠揍的猫,猫中宋敬冬非你莫属。 陆珣面无表情扣头衔,揪起它往外丢。 想起阿汀所困扰的问题,他以局外人的视角冷静提意见“这事别提,让你妈发泄两天再说。” “喔。” 涂完最后的字,猫又稀里糊涂过来凑热闹,对着木板点小脑袋。仿佛以权威人士的身份点评说不错不错,这字不错。 阿汀忍笑问“看得懂吗” 对不起。 两脚兽的文字是不可能看懂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因为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猫咪。 猫绕着木板走两圈,大咧咧抬起肉垫子狂踩红色蜡笔,踩完再收回来仔细闻闻。 有点抠脚老大叔的即视感。 “那个不能吃啦。” 阿汀无奈要给它擦脚,只见它啪唧一下,一个梅花猫猫脚印,大大方方印在小排字后面。远远看去简直像是一块罪状木牌,通过猫大人的亲自盖章,正式生效了。 阿汀摸了摸木板,哒哒哒跑去开门。 “你爸妈是不是” 吴应龙捎带惊喜的抬头开口,巷子里来往回家吃午饭的人纷纷停下脚步。 他们睁大眼睛看着小姑娘在老头前后放下两块牌子,进门前郑重其事的回头警告“别想偷偷把木板丢掉,我爸妈找你算账的” 死小孩。 吴应龙牙根泛疼,后头人们伸长脖子看。 “我杀人了,我杀了” 识字的念到这里便停止,不识字的中年妇女一头雾水问“啥玩意儿咋不念完呢谁认识字的赶紧看看,好歹把话给念全啊。” “小点声” 身旁女伴拉她,侧面提醒“宋家有个儿子没了,被人活活淹死的,才四岁大林雪春气得上医院住半个月,听说差点没救过来。前段时间不是闹得厉害么你这就忘了” 妇女愣住,破口大骂“我草他祖宗十八代,这事儿是真的我他娘的以为巷子里瞎传乎呢,一大老爷们还能对小娃娃下手” “小点声” “小他狗日的小我呸” 一口浓痰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正中吴应龙的头顶,“死老头年纪不小啊,你娘跟狗日了出你这么个狗东西你家没儿子没女儿断子绝孙是不还是你家生出不人不狗的玩意儿眼红人家小孩好好的四岁真下得了手” 她撸袖子要打,那边打手也要站起来反击。女伴不想惹事,连连拽她走“关你什么事啊,你别管了别惹祸谁说得准他们家有多少瓜葛” “什么瓜葛都扯不上娃娃” 妇女挣扎脱下鞋,狠狠摔过去。 吴应龙哪里遭受过这份耻辱脸青黑个彻底,隐忍地低吼身边的人“你们瞎了么还是手脚废了不会干活” 这不是你要我们跪着,起来就滚蛋么 打手有冤无处诉,爬起来装模作样地赶人。 “你大名吴应龙是吧” 刘招娣早早回家锁上大门,让自家男人扶梯子,自个儿手上套个破袋子,随手抓一把昨晚没丢的垃圾。 吴应龙闻声仰头,迎来的便是一脸鱼刺鸡蛋壳,散发着浓浓的小孩尿味。 “我家大宝刚撒的童子尿,赏你了” 亲眼目睹过林雪春的崩溃,同样身为母亲,刘招娣多少有些感同身受。边捞垃圾接二连三对准吴应龙砸,她边恶声恶气地骂“丢祖宗脸面的玩意儿,穿得人模人样背地里不晓得干多少脏事你害过多少娃娃,害过多少你说” 吴应龙到处躲闪,又不敢冒然起膝盖。怒火中烧之下,他咬牙切齿“关你们什么事我劝你们别多管闲事,小心” “小心啥啊” 对门女人有样学样爬上梯子,咧嘴笑“我还没儿子呢,你可别咒我生下你这么个狗东西。” “狗东西” 四面八方仿佛潮水涌来般的架势,吴应龙震惊地发现附近几乎家家户户都冒出颗人头,甚至两颗,如鬼魅那样儿的喊“狗东西。” 时而异口同声,时而此起彼伏。 “你们” 女人家家的为什么冒出来找事 不怕死么不怕火烧到自家 疯了么你们这群女人出什么头 他迷失短暂的几秒钟,找不到答案。而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烂菜叶鸡蛋壳、小孩屎尿抹布包括洗脚水已铺天盖地的袭来。 这场面壮观,盛大。 后来有人说,朝柳巷至少十年没这样热闹过。至少百年没出过这般厉害的娘子军。 那场热闹的结局是吴应龙头破血流。 仅剩下半条命。 不清楚吴妞妞是真的过分虚弱,还是老辈的宠溺本能。总之这小孩早上需要豆浆油条,猪肉不碰次等鸡鸭肉,最最偏爱的还是牛肉。夜夜睡前还要溏心蛋作夜宵。 因此吴应龙始终在门外,断续跪了五天。 他的事情传开好几条巷子,好多人闲来无事甚至特意跑来瞅瞅什么样的人物能对别人家四岁小孩下手、又对自家八岁小孩不离不弃。 宋家当初那帮兄弟匆匆赶回,个个找机会侮辱他戏耍他。 而一墙之隔,吴妞妞逐渐适应宋家的生活,从最初的不会洗脸刷牙哇哇大哭,到如今迅速掌握基本的生活技能。 她发现林雪春是整个屋子里最不喜欢她的人,宋于秋则是完全漠视。唯独那对兄妹俩,如果她主动开口,他们多少还会应她两句。 还有猫。 猫的手脚不能抓,猫舔爪子的时候很可爱。 后院里很多瓜果瓢虫,她也喜欢。 妞妞的存在对全家生活影响不大。日子三餐照常,最明显的变化是林雪春情绪比较反复罢了。 大多时候听到门外动静便冷冷的笑,讽刺味道十足。有时又双眼发直,眼眶发红说不出缘由。 她尤其在吴妞妞面前喜怒不定,例如现在灯光亮起,饭菜上桌。宋家四口照常坐,吴妞妞有张单独的小桌子,窝在彩色电视机面前边看动画片边吃。 她被宠得挑食,不爱米饭光捡肉。 一大碗满满的牛肉片不知不觉光,米饭还有大半碗。她搓搓手臂,端着碗去大桌那边,拉拉宋敬冬的衣角,“哥哥,我没肉了。” 宋敬冬伸出筷子,对面林雪春无端发火“吃饭就吃饭,整天拨来拨去干什么难看死了” 挑水煮牛肉片的宋敬冬膝盖中枪。 他习以为常,默数五下,老妈子又二级发火“拨都拨了还不赶紧的,磨磨蹭蹭让不让别人吃” 哎呦我的妈耶。 宋敬冬加速挑一小碗,妞妞接过去说声谢谢,紧接着自觉回到小桌上。她不知大人之间的血海深仇,被动画片逗得常常笑。 这边林雪春表情阴沉,兄妹俩你来我去交换个眼神,实在觉得是时候提出异议了。 宋敬冬打破平静“妈,我们想说个事。” “有屁就放” “关于妞妞的。” 妞妞是个太敏感的存在,整张饭桌顿时静得可怖。 林雪春脸色难看,阿汀接下去说“让她走吧。” 四个字而已,老妈子勃然大怒。 “让她走凭什么” “怎么的你们要倒过来说我难为小孩了是不觉着大人的事扯不上小孩,还是觉着她可怜我可恶了那你们怎么不想想当初你们大哥多少岁吴应龙能扯上我儿子,我凭什么不能扯他孙女敢情我林雪春就是贱” “我命贱,连带着我儿子命贱、不值钱,比不上这丫头片子的手指头,轮到你们来教训老娘是不是我生你们养你们二十多年,轮得到你们来糟蹋我糟蹋我儿子” 拍桌不断,语气火冲。她就像一个埋藏多日的地雷,稍微经受触碰便敏感的爆炸。 “哎呀,谁教训您啦。” 宋敬冬使用一贯插科打诨的语气,反被林雪春摔了筷子“滚蛋少给我扯七扯八你们这俩吃里扒外的货别吃了大家都别吃” 这话有点儿伤人了。 这么多年她脾气再大,没说到这个程度过。 说完自然后悔,气氛也全毁了。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宋敬冬脸上没掉笑,原来单眼皮垂下来冷感鲜明 阿汀随之微微叹口气,“我们没有那样说您,是您自己” 心虚。 这个词用不着他们提溜出来,林雪春已经从他们的脸上读出来。也可能昨天前天隐隐有了这个自我认知,否则她反应为何如此大 独独她不愿意承认。 “吴应龙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他欠我的儿子女儿孙女孙子的谁让他们挨上他的边活该他们天生欠我的,我找他们算账是天经地义我虚什么” “你才心里虚虚死你们我不虚” 说着大跨步走到电视机前,她抓起妞妞,一只巴掌高高举起来。 要落,偏偏落不下去。 林雪春次次瞧见这张孩子脸蛋,这秒钟想起水中挣扎畏惧的阿泽,下秒钟想起天真无邪的阿泽。 前者是难以磨灭的恨,后者是生生不息的爱。 但凡能够理直气壮打下手,她必定打上千次万次,甚至把这无辜小孩的脑袋往水里摁这才叫报仇你割走我的心头肉,我挤压你的心头血,真正的公平公正 而千错万错都在于她打不下手 妇人之仁居然打不下手 林雪春巴掌颤抖,狠一盖到自己脸上。 清脆响亮的啪声,她双眼通红,扭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翻东西砸东西,犹如困在牢笼里的野兽般原地打转,充满摧毁欲。 噼里啪啦的动静不绝于耳,兄妹俩自认罪魁祸首,得去道歉认错的。 冷不防宋于秋拦住他们。 “我去。” 他朝幽深的过道走去,敲门。 “滚” “是我。”他说。 里头林雪春没有犹豫地赶人“老娘管你是谁,滚滚滚都给我滚别来烦我” 宋于秋默不作声站了五分钟。门没开,动静不止,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滚” 林雪春斜侧面对着他,黑暗里看不清他在门边做的动作。 直到他走到边上,她看到光溜溜的枯瘦的脚板底下延伸过来一串带血的脚印,不禁扯开嗓门一顿臭骂“你脑子有毛病还是耳朵有毛病我砸东西声音不够大还得给你打声招呼进门脱你狗日的鞋你疯了吧宋于秋” 宋于秋不说话,伸手去揽她。 “滚别碰我” 林雪春剧烈挣扎着,没挣开。她在黑暗里望见他的眼睛,那双深陷的眼窝里两颗静默的眼珠子,像镜子般照得她狼狈疯癫。 真正发疯耍泼的人是她。 她明白过来,因而沉默下来。 沉默是种智慧,她经受不住这智慧的折磨,选择吵吵闹闹过日子。而他经受住了。因此她徒有过日子的小聪明,老天爷把过世道的大智慧给了他。 “别难为自己了。”宋于秋在沉默里说。 “不然我要怎么办你想让我怎么办” 林雪春伸手挡脸,止不住泪水无声无息往下掉。她咬紧牙关在沉默里哭泣,但终究打碎沉默“让我要钱吗五千两万十万五十万,多少钱能赔我儿子它能吗我林雪春稀罕这破玩意儿吗” “难不成要他吴应龙的命” “他六十多岁半脚进棺材的人,那死命能换我儿子的命吗我要他磕头道歉做什么我要他坐牢做什么我儿子回不来了我大肚子生下来的儿子,他本来应该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他生来就是个好料子,我晓得他能干大事他应该出人头地讨个好媳妇,我本来应该当奶奶了知道么” 宋于秋说“知道。” 不。 林雪春摇头,哽咽着自问自答“你根本不明白。你没生过孩子,你们男人懂什么。”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我儿子有多” “我懂” 宋于秋沉声咬字,两颗眼珠折射出悲哀的光,嗓音嘶哑“阿泽不光是你的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我和你。” “可我有什么资格难受” 像问人,像自问,宋于秋视线落得低低“我到底应该怎么难受给你看” 哭吗 闹么 原地跺脚还是乒乒乓乓的砸东西 酗酒颓废 抑或是提起刀不顾所有地冲上去报仇 这个世上属于男人的难过太少了,因为在他的责任家庭面前,所有个人的崩溃不值一提。 林雪春愣愣看他良久,而后双手捧脸,泣不成声。 “是我骗了你。” 宋于秋眉眼缓下起来,人生走到夕阳处,忽然拥有了夕阳般并不灿烂耀眼的温柔。 “我说这辈子都不让你受苦,骗了你。我说带你进城里享福,骗了你。阿泽的事也是我骗你。要是你没处出气,你找我。” “你没有” 林雪春失控地喊“你没骗我” 所谓阿泽的谎言,实际上是他们夫妻共同编织完成的。 你想说我想信,你肯说我肯信,这个谎言建立在二儿子突然来访的基础上,他们都需要一个理由放弃已经失去的大儿子,说服自己全心全意保住日渐成形的二儿子。 而非全家同归于尽。 曾经他给她台阶下,如今他做她出气筒。 当初他年少轻狂,求娶她的时候站在高高的山头说我没爸没妈,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只要你肯嫁给我,我这辈子所有好的坏的都给你。咱们好好过日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多少男人在漫漫长生中抛妻弃子。不是已经抛,便是渴望抛。不是明着抛,便是暗里偷偷抛。 宋于秋没有,至少这份情意没有骗过他。 归根究底根本不是宋于秋对不起她林雪春,这是这个糟糕透顶的世道,那群好赖不分的混账对不起宋于秋,连带着她坠入深渊。 林雪春嘴太笨了。 吵架起来伶牙俐齿,这时难以表述出内心的分毫。她只能摇头说你没有。没有骗我。 “你想骗就骗,不想骗就不骗。” “只是你不能跟自己过不去,不能跟剩下的孩子们过不去。他们姓宋,他们也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能因为他们还活着,就不去看他们。” 宋于秋缓缓道“日子还是要过的。” 他想了想,反问“两个孩子大学没念完,没讨媳妇没女婿,孙子外孙女还没有。剩下少说十多年的日子,你为了吴应龙全不要了” 林雪春头摇得像拨浪鼓,又点头。 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来表达否定。 宋于秋犹在沙沙地问“摊子不要了新买的衣服皮鞋没穿上,不要了还有” 当然要啊 林雪春怒拍狗头,“有完没完了你” 他老实合上嘴巴,她边抹眼泪边纠正“媳妇没影子,女婿有没有又不是你说了算。反正我看是铁打的女婿摆在这里,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烦死了” 宋于秋不说话,完全恢复成木头样子。 林雪春大口吐出一团浊气,扯了扯衣服说“吴应龙那边可以过去,我不揪着他孙女说事了。但他必须死,他死了我才能服气。这事没二话,你别找我讨价。” 不讨价,宋于秋甚至加价。 “不会让他死那么便宜的。” 他说着,被林雪春切了声,“天上牛在飞地下你在吹,懒得理你。老娘烧的饭菜还没吃完,我吃饭去” 她嘀咕着,一骨碌爬起来。 宋于秋在黑暗里坐了会儿,耳边传来凶巴巴地数落“逞我让你逞这下两条腿都瘸了走不动路了吧以后就让你躺在床上等死,看谁伺候你” 他笑了笑。 非常轻微。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5章弄死个吴应应龙(3) 三天后, 城郊仓库热闹哄哄。 十多辆光鲜亮丽的车排排停在外头,再走下十多个戴金项链、金戒指或是金手表总之男人们身上必有财大气粗的金光闪烁,体型倒是高矮胖瘦应有尽有。 双手插在兜里, 他们迈着嚣张跋扈的步伐, 进门便粗声嚷嚷“这什么破地儿,连个像样的沙发都没有,意思让咱们干站着” 旁边瘦条的男人搓搓手臂, 加倍嫌恶“干, 怎么还漏风冷死老子了” “大箱小箱塞啥玩意儿” 有人大咧咧掀开盖布,小刀划开包裹的蛇皮袋瞅了瞅,切了声“小孩袜子, 不值钱。” 顺口问“这他丫的谁地盘啊” 有问无答。 男人们左瞅瞅右瞧瞧,皆是一副团伙里头揪叛徒的表情,彼此怀疑且提防着。 “得了,多半是龙哥的。“ 前头提问的男人双手撑着木板箱,屁股坐了上去, 胳膊挂在支起的右腿上。一番动作流畅而潇洒, 颇有浪荡公子哥的气场。 毕竟他年纪轻、手脚麻利。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往高处坐,他们杵平底。他低头他们仰头说话, 搞得好像这区区小毛头踩在他们老江湖头上,给他们发号施令似的。 他们不乐意,争先恐后也爬上去坐着。 只苦了一个顶着滚圆肚皮的男人, 经历五次失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将自个儿庞大的身躯送上去, 以至于汗流浃背。 他抹汗, 边喘着气发起新话题“你们说龙、龙哥把咱们喊这来干什么难不成咱们生意要做到北通来连藏货的仓库都给备好了” “做生意。” 对面男人随地吐口痰,讥诮地一撇嘴“北通是什么地方不要命的才在这里瞎搞名堂,他吴应龙七老八十算得上半个死人了,没多少年能活。他爱做他的,老子才不跟着他找死” 当众连名带姓地喊人诶。 还正大光明拿年龄做功夫耶。 场面静止,鸦雀无声,所有人在这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吴应龙整整十天没露面了。 十天太长,想必有心人早在私下里动好手脚,因而自信满满,按耐不住夺位的心,只差龙袍加身自立为王。 简直野心勃勃,风雨欲来啊。 大多数人不动声色地琢磨着,角落里冒出一道意味不明的感叹“龙哥年纪是大了,我爹妈这个年纪早不管事了。” 这边接话“儿子女儿都没了。” 那边再接话“身体也不好。” 彼此心照不宣,总结“龙哥是该退下去休息了。” “啊不,老人家看看孩子也行。” 年轻男人手里夹烟,一张脸笼在缭绕的烟雾中,“龙哥不很疼他孙女儿么,天天接送她上小学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妞妞听说就是为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龙哥放着大摊生意不管。十天半个月的不回c城,搞得我们累死累活擦屁股。” “都说了他老糊涂。” 对面骤然冷笑“老子以前服那个儿子女儿送出去都不眨眼的龙哥,可不是现在这个锁头老乌龟。瞧见风声不对头,扯着孙女跑出去十万八千里,这跟卖兄弟有什么差别” 就是。 江湖帮派靠兄弟情谊凝结,凭什么你吴应龙遇到麻烦想溜就溜,剩下我们收拾烂摊子 鬼管你孙女还是孙子,这道上有道上的规矩,胆小怕连累家里人,你就滚蛋,混个屁还想继续当老大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男人们情绪激动起来,分为两派小部分人沉默不语,防止吴应龙宝刀未老,另有盘算;绝大部分人或多或少有取而代之的心,理直气壮地讨伐起吴应龙。 说他老,嫌他废,倚老卖老占着位置不放;你冷嘲,我热讽,往昔那种忠心耿耿荡然无存。 吴应龙没走进仓库就听到了。 远远的他停下脚步,忍不住自我怀疑值得吗 你这辈子全献给江湖帮派,献给名利追逐。临老因为一个丫头骨血名誉扫地,甚至不是个孙子,这真的值得吗 转念又改变主意地想你这辈子儿女尽亡走到这个份上,他们照样挑刺,照样找理由把你给推挤下去。你钱赚多了藏够了,半生颠沛半生富贵,即便再搭上小孙女,她能让你安稳多久 一年半载或是个月值得吗 罢了。 纷乱的思绪片刻全收,吴应龙小步走进去。 他这几天时时刻刻挂念孙女,梦里梦外总是娃娃的绝命哭啼声。经受过身心双重的折磨,皮囊苍老瘦脱了相,活脱脱的僵尸走在人间。 让人不敢承认,这是十天前生龙活虎的吴应龙。 仓库里诡异的静下两秒,年轻男人掐灭烟。 “龙哥来了啊。” 他领头打招呼,若无其事的笑笑。 挑不出任何毛病,起了个完美好头。因而大家伙儿接连笑起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假惺惺的龙哥。 “好久没见啊龙哥。” 对面男人拍拍手,一跃而下,“你一个说法不给,自顾自跑来北通就算了。有什么事不能回窝里说,非要让我们全部跑到这里来” “哎,这几个家伙谁来着瞧着面生啊。” 吴应龙后头好几个高大的人物,他瞧在眼里,语气加倍阴冷“让咱们别带这么多人,你带不少。要不是他们没冲上来抓老子,老子真要以为你把咱们骗出来卖给条子。” “龙哥,有件事我想不通。” 年轻男人再次出面搅浑水“我花不少钱打探消息,c城公安那边说上头来话盯咱们的生意,是为着你二十多年得罪人。那会儿我还没跟你混,凭白折了不少货亏了不少钱。年底上得交钱,下得发钱,想问问您这漏洞谁来担啊” 你得罪人关我什么事 你的旧账凭什么摊分到我们头上 加之年底紧要钱打点,他的话语狠狠戳中大家伙儿内心的小九九。他们点头,他们交头接耳,紧接着竞相诉苦“我好不容易弄来的货,一件没拆就被收走了。那边货交不上,这边钱全白花,怎么过年” “还有我的人被抓了大半,公安上门找我要钱供他们一天三顿饭,以前哪有这事儿啊这样下去我还当什么头头,做好人好事去算了” “龙哥你得给个说法吧” “生意没好两年,家里头老老小小十几张嘴,这苦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c城回不回了” “咱们当年穷到没饭吃、没路走才愿意跟着你混,多年下来有功劳有苦劳。你总不能自个儿爬上岸去,把哥几个踹下去淹死吧” 淹。 吴应龙快要生理性畏惧这个字了,浑身打起哆嗦,望着所谓弟兄的面貌一阵心凉。 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前有翻脸无情地兄弟,后有阿彪不耐烦地用刀柄戳脊梁骨。吴应龙吃疼,嘴皮子不受控制地动起来,蹦出三个字“不回了。” “什么” 他们齐刷刷看来,震惊喜悦热切交织,偏偏没有疑惑,没有担忧和关心。 是啊,没有才对。 吴应龙自我嘲讽着,艰难吐字“我不回c城了,过两天那边生意会好。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想怎么分就怎么分。除了我那栋房子留给我孙女,我不欠你们的,你们也不欠我了” 声音渐低,那用上他多年心血,包括儿女性命所铸造的江山城池仿佛就在眼皮子底下分崩离析,终于轰然坍塌。 满地的狼籍与破碎,黄土滚滚而来。男人们的吵闹、争抢成了幻视里隆隆作响的滚雷,冷不丁在耳边炸开。 他头晕眼花了,近来愈发频繁地头疼头晕,口腔内血腥味浓稠。再缓过神来时,仓库已然空荡。 “他们走了” 记忆视觉出现断层,吴应龙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偌大的仓库,喃喃自语“他们走了。” 他就这么放手权势,明明有心人一眼能看出他是被逼无奈。然而他们拍拍屁股心满意足地走,没人提出帮他。 甚至完全漠视后头面色不善的阿彪。 猜到如此,果然如此啊。 吴应龙咳嗽两声,手心里多一小摊血渍。 阿彪视而不见,递给他那块刻着杀人犯的木板,耻辱感分明。他别无选择,只能双手颤巍巍举着,被前后夹击着往前走。 走呀走。 走出寒风凛冽的荒郊野外,稀薄的行人驻足看过来,或好奇或鄙夷地上下打量他; “那是什么字啊” “我认识那些字” 路边玩耍的大孩子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念“杀,人,犯。他写他自己是杀人犯” 男孩挠挠头发“杀人犯好的坏的” “坏的坏的。” 扎辫子的小姑娘蹲在地上捡石头,奶声奶气说“我爸爸说,什么什么犯都是坏的。我爸爸当老师,他知道很多东西,他肯定是对的。” “坏蛋啊。” 小男孩嘿嘿笑,掂量着石头丢过来。 石头落在阿彪脚边,他往旁边躲了躲,吓唬道“你们看准了再丢,我不是坏蛋,砸到我身上你们个个打屁股。” 他作个凶恶的鬼脸,孩子们咯咯笑。私下得出结论坏蛋可以随便打,不是坏蛋不能打。 “那你走开点。” 小姑娘伸手指头比划“走那么远。” 阿彪依言走那么远,他们做游戏似的抓起路边碎石,稀里哗啦劈头盖脸地扔过来。吴应龙举高木板,压低,又举高,仍然无法避免身体其他部分被砸中。 虎落平阳被犬欺,今天体验个彻底。 退位,巡游示众,公开处刑。 两个小时的路程走得脚下生水泡,吴应龙以为赎罪至此差不多足以,没留意到他们什么时候拐进一片低矮的旧房子。 看着有两分眼熟,错觉么 他四处打量着,猝不及防阿彪开口道“再过两个月,就是宋阿泽的忌日了。” 堪比预兆。 一条长河陡然出现在眼前,吴应龙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脚步自动往后退。 “还没到地儿呢,慌什么” 阿彪嗤笑伸手推一把,吴应龙不得不踉踉跄跄往前走。 他瞧见宋于秋的背影,瞧见陆珣的侧影,愈发看清那条波光粼粼的河。他认出来了,的确是这里。 他曾在这里淹死宋家小孩。 他们为什么让他来这里 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磨磨蹭蹭走到边上。吴应龙不安地皱起眉毛“不是说好做完那些就够了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你们没说还要” 宋于秋出声打断,“当年你也说过赔钱就行,赔根手指就够了。你没说还要赔上我儿子。” “我” 吴应龙张口无言,愈发确定了。 这两人绝对不是让他来下跪道歉、磕头赔罪那么简单看他们冷漠的神色,分明要他死在这里以命偿命啊 “何必呢” 他尝试着做最后的挣扎,言辞恳切“我这不是晓得错,按照你们提的要求给你们赔罪了么你看我半辈子赚来的家当全没了,年纪大把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何必非要我的命” “还、还有妞妞。你们没掉儿子,不能让我孙女没掉爷爷啊。她只有我这个爷爷,要是我走了” 话语戛然而止,妞妞从对岸的树林中钻了出来。 “爷爷” “爷爷爷爷爷爷爷爷” 还穿着那身嫩黄色的连衣裙,她挥舞着双手蹦蹦跳跳喊“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胳膊腿都在,她好好的还变胖了 “妞妞” 吴应龙眼睛亮起,想喊她快跑,但下个瞬间就冷却下去。 因为她身后赫然冒出好几个大男人,全部长着一张残忍无情的脸。他隔着河都能嗅到他们的气味,辨别出同类。 他们是翻版的他,能够眼不眨脸不臊的杀人,能够毫无罪恶感地把七岁小孩脑袋往水里摁。 妞妞逃不掉的。 难怪他们这么好心让他见孙女。 吴应龙明白过来这场会面的根本目的只是为了构建成威胁。要么他心甘情愿的死,要么妞妞无辜受害的死,他们不给他第三条路走。 “非要这样么” 他浑身如嚼豆般响,感受到黑色的绝望。 “这样最快。”宋于秋说。 是么你解放的快我死的也快 一阵悲怆浓烈冲击鼻腔,吴应龙没想过等待自己的居然是这种结局。他闭眼听着对岸天真烂漫地叫声,花很长时间才平复下气息 ,哑声问“我孙女怎么办” “她没有爹妈,打小跟着我长大。只有武安老家有个远的堂叔,你们能、能不能把她送到那去“ “能。” 宋于秋淡淡的回“你死了就能。” 看来真的绕不开死。 吴应龙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双手盖着脸说不清是笑是哭。最后肩膀颤抖着问“行行好,能不能让她走、走远点。我总不能让她看着我” 边说边依依不舍地抬头,临死之前想多看两眼。不料对岸人影早早消失个彻底,这算仁慈,抑或是残酷 还有投河自尽,这算自杀,还是被杀呢 吴应龙低头看着河面,脑海里划过乱七八糟的很多人脸,很多事。再走两步,扑通的一声消失在水里。 过了三天才浮出来。 一股风掠过平静的河水,深蓝色圆斑的蝴蝶翩然展翅。途径过车水马龙,风一路吹到半山腰,林雪春带着儿女给大儿子烧纸元宝。 宋敬冬手里一本纸册子,花里胡哨画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他新鲜地翻过两页,新奇的嘶声喊“妈妈妈妈,这有彩色电视机,烧不烧电还有车,有冰箱。哎呀怎么还有自行车,四轮的都有了两轮就算了吧,占地方。对了妈,你给大哥烧的房子多大来着够不够大” “你有完没完” 叠元宝念经的林雪春睁开眼睛,一巴掌抽上去“烦死了,我都忘了念到那里了闭上你的嘴有什么烧什么,上一边去少给我碍事” “那没有的怎么办” 宋敬冬探头小声叨叨“大哥到底按四岁来,还是二十七岁来要不我画个媳妇给他画两个三个要不我找那个美术班的画漂亮媳妇” “宋敬冬” 老妈子狮子怒吼,起身就揍。 阿汀老老实实拔杂草,正热着,冰冰凉凉的风来了,如水般滑过面庞。 林雪春动作停住,神色转变。 “他死了。” 没头没尾没有原因,她莫名其妙知道该死的人死了,目光沉沉眺望去远方,凝望住虚空的点。 身后阿汀睁圆眼睛“有蝴蝶诶。” 林雪春心一动,回头看来 一只大翅膀的蝴蝶姗姗而来,在墓碑前一盘自家种自家烧的蛋炒丝瓜面前停顿良久,旋即随着风展翅高飞,姗姗而去。 “阿泽” 她红了眼睛,失神地喃喃“阿泽打小就喜欢这些玩意儿。成天趴在地上看虫子看蝴蝶” 阿泽,你安息了吗。 不生爸妈的气了吗 心理默默问,耳边似乎响起孩子稚嫩的声音。 不怪呀。 他奶声奶气地说可是妈妈窝不要媳妇哦。窝只想要新书包和蜡笔。你叫弟弟不要乱来。 好。 好。 给你书包。 林雪春忍不住笑。破涕为笑。 打扫祭拜事项完毕,差不多该离开了。 “走吧。” 宋敬冬收起镰刀,阿汀转身喊“妈。” “知道了。” 林雪春拇指抚摸着圆拱形的门,余光瞥见自家丫头回头往这边走。 山上没有山路,杂草高及眼睛。墓的位置比较偏僻,上下断层全靠自己搬石头摆成楼梯的样式。有点儿不稳,她小小啊了声,身后那人眼疾手快拉住她,抱小孩似的给捞了回来。 是陆珣。 这浑小子别的不行,独独没人比得上他对小丫头的上心。连带着才对他们宋家上心,跑前跑后的折腾章程程,完事又生出个吴应龙。 林雪春本来嫌他很多。 没父母没礼数,家里头关系太乱,还有太有钱太招蜂引蝶反正怎么看都不是个老实货色。 她不图他有钱,巴不得他穷点矮点丑点。 因为她的大半辈子经历告诉她,这人呀,顶好不要活得太高,不要太矮。不能太好,不能太坏。聪明绝顶太疲惫,愚昧不堪遭人欺。 这万事万物所安全生存的道,便是隐没在头尾之间,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浩大的世道之下普普通通生活着,别想去抵抗它。 不过现在林雪春想通了。 有些坎注定得过,有些人注定辉煌; 日子该是如何是如何,人只能尽量把日子过好点,开心点。 “陆珣,过两天来吃饭。” 她毫无预兆地发话,其他四人呆若木鸡。 还没反应过来,老妈子慢腾腾站起来,又咕哝了一句“正经点。” 正经点的吃饭 陆珣眉头微动,林雪春直接经过他,往下走。 大家都往转身走。 下山之路悠悠长长,宋家五人拉成短短的一条线。橙黄色的光线沐浴在身上,模糊了线条,犹如金子般熠熠生辉。 正值秋末,黄昏温柔。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6章章名分 什么叫做正经的吃饭, 陆珣想了挺久。 毕竟众所周知林雪春林女士直觉敏锐,早早建立防火防盗防陆珣的核心思想,对他的态度向来不冷不热,俗称不咋样。 这回为什么突然喊他去吃饭 “肯定是老板你最近太可靠了嘛” 车在开,司机阿彪如是说道。 “可靠” 陆珣眉头微动,声音很低。 阿彪透过镜子瞅瞅, 觉着自个儿的贸然开口没出错。放心了, 操着家乡一口古里古怪腔调解释“就那个章程程啊搞掉, 吴应龙又来找死。老板你出手那叫一个快刀斩乱麻, 乱世出英雄。宋嫂子冷静下来想想,哎呀那什么大悟啊” 副驾驶座上的徐律师贴心提醒“恍然大悟。” “哦哦哦恍然大悟。” 猛拍大腿,重新来过“宋嫂子哎呀的那什么大悟, 忽然就瞧见老板你的好处了吼你看人高腿长脸生得俊不说,咱好歹有钱有势有手腕吧吴应城那丫的嘴巴死紧, 跟河蚌似的,那伙人十几个小时硬是问不出半个字,要不是老板你厉害,哪能分分钟搞定” “吴应龙那狗东西不用说, 几十年老窝直接给咱捣了, 最后人是自个儿想不开非要跳河自杀,跟咱们一毛钱关系扯不上, 多利索” 阿彪说上头了, 刹不住嘴巴, 一时之间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宋家的墙咱说翻就翻, 章程程、宋婷婷一派的小玩意儿咱说摁死就摁死。老板你这么有本事,我要是宋嫂子,巴不得再生两个女儿全部嫁给你” 嗯 说完之后车内一片寂静,阿彪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么多丰功伟绩不提,好端端提翻墙干什么死老爷们去他妈的再生两个女儿 真是翻大车了。 阿彪愁眉苦脸地抽嘴巴子,身旁徐律师送来大大地清爽的笑容。前者很懊悔,后者很幸灾乐祸。而陆珣仅仅是抬起薄薄的眼皮,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问“要过年了”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不追究失误的马屁真是太好了。可是,呃。 现在才公历十二月打头诶 阿彪斟字酌句的回答“农历十二月底过年,满打满算还得两个多月才” “要过年了。” 陆珣一副我不听我根本没在听的冷峻表情,擅自得出结论,并且云淡风轻神来一句“这半个月你挺卖力,明天去办公室领个过年红包。” 阿彪 徐律师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我咳咳咳” 原想装咳嗽,意外被自己呛到。 徐律师狂捶胸口缓过来,卑微且柔弱地暗示“其实我在南江半个月也特别卖力,陆老板你看这大过年的要不”脑袋扭过来,眼神抛又抛。 被陆珣堂而皇之的无视。 不公平 大家都是辛苦干活的,为啥不给我红包这是裸的员工剥削 徐律师委屈又生气,不过同时非常聪明地回顾起车上发生的对话,电光石火之间仿佛被点燃智慧细胞。 他再次咳了咳,大声感叹“真好。皇天不负有心人,陆老板你终于入丈母娘的眼了。” 陆老板持续看着窗外,懒得搭理他。 这不行 徐律师加重砝码,朗朗笑道“只要这次表现好,说不准陆老板你就有名分了。” 被点名的人这时才勉强分给他半个眼角。 “啥名分”阿彪很是时候的提出疑问。 徐律师暗中留意陆珣的表情,一本正经道“当然是板上钉钉的好名分,陆女婿以后我们陆老板升级为宋家正大光明的准女婿,离结婚还远么你让大家伙儿做好心理准备,喜糖酒桌小老板娘都离我们不远了。” 话音刚落,后头传来声音“红包自己领。” 阿彪我日徐律师好他娘的有脑袋 徐律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前排两人露出幸福圆满的笑容,后排陆珣不动声色的摩挲指腹,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不过回家冲个冷水澡冷静之后,陆大老板引以为傲的理智重占高位,他骤然想起对话里的某个句子只要这次表现好,陆老板你保准有名分。 前提条件表现好,划重点。 陆珣两条手臂撑在洗漱台上,一条毛巾盖头。漆黑的头发滴滴答答落着水珠,身上还有点儿湿答答的,深深浅浅残留着不少多年前的伤痕,不太好看的样子。 套件衣服遮住。 家里头连只猫都没有,安静得落针可闻。陆老板就这么在镜子面前站了十多分钟,面色冷懒地扯扯头发,拉拉眼眶,头脑处于空白状态。 怎么样才算是表现好 他发现他心里没数。 慢悠悠擦干头发,洗脸刷牙。黑色的牙刷丢回陶瓷杯,陆珣往前走两步,又退回来将杯子往里挪了挪。 两个杯子紧靠着,两支牙刷也离得很近。只可惜那支淡粉色的牙刷暂时沦为摆设,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真正被女主人使用。 无所事事地盯会儿,他回到卧室拿起电话,嘀嘀嘀嘀摁下阿彪家里头的号码。输入大半的数字,忽然按了取消键。 再嘀嘀嘀嘀摁下徐律师的联系号码,陆珣再次摁下取消键。不为别的。 他们一个万年打光棍遇上年轻姑娘就结巴的光头佬,一个又穷又抠门的纸上谈兵律师,连确切对象都没有,知道怎么在丈母娘面前好好表现才有鬼。 啧。 即将上位但还没上位女婿的陆大老板舔了舔后槽牙,理直气壮地对两个伙伴表示不屑,而后翻了翻自个儿孤寡的交际圈,发现朋友很少,已婚人士更少,只有一个陆以景而已。 好像需要拓展已婚人士朋友圈了。 陆珣漫不经心想着,一个电话拨过去。 于是时隔两个半月,疲惫的陆以景再次被小老弟的深夜来电拽出被窝,闭着眼睛打着哈欠掏空脑袋,叽里呱啦传输了大把男人登门拜访老丈人以及丈母娘的伟大经验。 直至黎明挂挂断电话,陆大哥卷起棉被倒头大睡,仅剩下少得可怜的半小时可以补眠。 与之相反的是陆珣精神奕奕,洗脸刷牙又起床了,揣上钱包意气风发出了门。 早七点半。 反正闲来无事过日子,林雪春近来早睡迟起。正踩着小板凳悠哉悠哉地漱口,远远听到自家院门被敲响。 这么早 “旧纸板没有空瓶子没有报纸也没订,你找错门了,隔壁刘家问问去” 巷子里常有回收旧物以及送报纸的人,大赶早挨门挨户地敲门。林雪春自然而然地以为外人找错门,喊完接着咕噜噜地灌洗嘴巴。 然而门仍在平稳的响,砰砰两声的。 没找错门 “谁啊大清早的” 林雪春狐疑嘀咕着,伸手拉开门,只见一打花花绿绿的包装礼盒跳到眼前,层层叠叠被人捧着,彻底遮挡住来人的面貌。 视线往下走,能瞧见那人两只手里大袋小袋提满满,甚至左右脚边还堆放着东西 林雪春下意识“你谁” 对方自报姓名“陆珣。” 哦,对,她让陆小子今个儿来吃饭来着。 林雪春刚要侧身让路,然后猛地反应过来“让你来吃午饭,大早上跑来做什么” 陆珣 当然是因为陆以景九点带礼物上门,乐得丈母娘合不拢嘴,满口夸他孝顺有心又懂礼数。 为了不输给陆以景,他选择七点半上门。 看来太早了。 诡异沉默之际,猫卧在墙上伸懒腰。陆珣脑筋迅速转动,不带起伏且靠着厚脸皮丝毫不尴尬地说“那我过会儿再来。” “打住” “来都来了走什么,来会折腾不嫌麻烦” 林雪春万分嫌弃地啧一下,低头去捡地上的包包袋袋。回头看看那个活像搬家小仔的陆珣,拉高声喊外援“冬子宋敬冬过来帮忙” 宋敬冬伸长脖子看两眼,放下筷子前来帮忙。 三人成功将繁多玩意儿运送进门,乱七八糟摆了满桌。宋敬冬哇哦一声,问陆珣怎么没把阿彪带来提东西。 陆珣该怎么告诉你们,陆以景说女婿要放下架子不装阔气,亲力亲为展现勤劳,所以初次上门不能带亲友不能带小弟 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他放假。” 陆珣面不改色撒了个谎,那边林雪春用小指头拎起一袋东西问“这啥玩意儿” “人参蜂王浆。” “干啥用的” 这问题真没意义,陆珣觉得换成别人问他就不屑回答。碍于面前的人是今天的重点讨好对象,他耐心地回答“泡水喝的。” 林雪春“问你干啥用” 不就是拿来泡水喝的么 陆珣想了想,按照售货员的话来说就是“国牌中年养生保健品,用过之后都说好。” 林雪春一脸狗屁玩意儿老娘怎么没听说过的怀疑表情,眉眼五官皱成团,仿佛手上不是人参蜂王浆,而是路边臭狗屎。 相比之下宋敬冬更为友善,动拉拉袋子西扯扯绳子问,饶有兴趣问这些都是啥玩意儿。 说实话陆珣对买礼这事很有信心。 觉得问题不大。 因为陆以景那年代上门带了包大冰糖,事后他媳妇说,隔壁邻居说他有钱归有钱,但摆明心思不够细腻。弄块糖直接把她们家给打发了,连包装都没有,活像出门随手拿的。 “你多买点。” 昨晚电话那头的陆以景顿了顿,说“麦乳精,糖水罐头,保健品之类多买两样。” 陆珣何止多买两样。 他几乎多买二十样,管你什么稀罕不稀罕,钱包打开钞票一掏,买。二话不说就是买,无论怎样至少要做给左右邻居看,营造有钱大方的未来女婿形象,抬高小姑娘在他们心里的身价,从而达到威慑目的 墙角焊死了,阿猫阿狗不服来战。 这边宋敬冬东瞧西看,翻百宝箱似的翻出酒水糖罐。那边陆珣及时想起来,所谓的上门红包还在兜里没掏出来。 不过有个问题。 当年陆以景冰山不开窍,红包里头塞多少钱全靠媒人把关。陆珣没搞这个中间环节,多年来物价涨幅有变化,他不太清楚该塞多少钱,所以把身上所有买东西剩下的钱全给塞进去了。 不多,就几百块钱。 所以他又临时回办公室拿钱,顺口问办公室里的男女,女婿上门应该给多少红包。 他们笑嘻嘻说当然越多越好啦。 好。 陆珣从未如此善于采纳意见过。遵循只准多不许少的美丽原则,他转身打开保险箱,取出连钱带票全给塞进去。 所以这时伸手掏出一个红包,又一个红包,再一个红包共六个红包,堆起来犹如两块生硬的板砖摆在眼皮子底下。林雪春沉默了,宋敬冬憋笑疯了,问他为什么有六个。 陆珣怀疑他脑子不太好使。 宋家夫妻,三个小孩,连着住在这里冠上宋家姓的猫。一家六口他没落掉任何一个,不分死活人猫一视同仁,结果宋敬冬自己数不清 “我大哥就算了,猫怎么哈哈哈哈。” 宋敬冬忍不住笑了,边扶额笑边感叹“这么久了到今天我才特别确定,你也就二十岁。” 感觉这是贬义。 陆珣扯了扯嘴角。 倒是猫随叫随到,跳上桌来瞅瞅,忽而鬼灵精怪地挑中其中一个红包,叼起来就跑。 “啊。” 宋敬冬停下猖狂的笑声,半真半假地改口“原来它还真要红包。那你给它包红包是对的,不然它这脾气肯定咬死你。” 接着手臂挨巴掌,老妈子厉声训斥“还不赶紧弄回来钱能让猫玩去么” 猫是飞檐走壁的猫,人是双腿笨拙的人。宋敬冬无奈抱臂“我怎么跑得过它” “去不去” 老妈子一个瞪眼,他只得叹气服从。 活该。 陆珣发出记仇的腹诽,下个瞬间瞥见林雪春抄起手边的鸡毛毯子,呼一下往这边招呼 他反射性往旁边躲。 完美闪避。 但这份完美闪避仿佛火上添油,老妈子瞪圆眼睛沉嘴角,紧接着呼呼空气流迎面而来。 好歹在部队里付出血汗训练过,陆珣纯属本能的全部避开,本能地抓住鸡毛毯子,差点本能地反击回去。 好在他克制住了。 坏在林雪春冷笑道“有本事啊很能躲。” 她用力抽着鸡毛毯子,看样子至少还要来个好几轮。只是陆珣弄不清楚她的脑回路,无缘无故为什么动起手 他该松手么 需要配合被打中么 陆珣想起林雪春力气很大,以前没少抽过他。但转眼脑海里又浮起臭皮匠团声音 徐律师“表现好你才有名分。” 陆以景“你只能忍。” 阿彪“对,他们说的都对。” 成。 陆老板忍辱负重松开手,眼疾手快离开座位。一如多年前被教训的日常,他惹不起他果断选择溜走,底线是绝不挨莫名其妙的抽。 “跑什么跑哪里跑” 林雪春当年就追不过毛小子,这会儿人长高了腿拉长她更追不上,撑死扯开喉咙叫嚷“陆珣你给我回来回来挨打谁给你教的大手大脚乱花钱就你奶奶的有钱,就你能赚钱是吧天上天天掉钱给你瞎败,把我林雪春当成什么人了” “臭小子败家子谁敢跟你过日子” “还跑” 院子里敏捷躲的躲,嗓门洪亮喊的喊,吵吵嚷嚷好不热闹。屋内阿汀迷迷糊糊爬起来,呆坐五分钟之后再温温吞吞穿拖鞋,揉揉眼睛往外走。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手心朝外遮着下半张脸,以陆珣所在的地方看来,最明晰的景色是她弯弯柔柔的眼睛,上下两排纤长的睫毛交叠。 睁开便是水光汪汪、灵动晶莹的一双眼。 阿汀半睡半醒地走到门边,视线逐渐清晰。左有妈妈一如既往的气喘吁吁扶膝盖,骂骂咧咧发动数落功夫。而陆珣事不关己且神闲气定的站在庭院另外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像是三年前的画面,没两样。 她不禁笑了笑,他抬脚往这边走。 阿汀本来要往前走,忽然想起什么,默默双手交叠捂住嘴巴,还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躲什么啊 陆珣纯洁想拉个小手而已。愿望落空,不太高兴地挑了挑眉,眼底浓黑一片。 “我还没刷牙。” 阿汀轻轻软软的解释。声音经过手掌的阻隔,变得细小而含糊,带点儿困倦的奶音。 “不嫌你。” 陆珣去拉她的手,她非常警惕地往后躲,耳朵漫上一层薄红,小顽固地嘀咕“不行,我还是得保持形象的。” “什么形象” 陆珣散漫地提醒“不知道谁抱着被子不松手,躲在里头哭了又哭,不哄就不肯” “你别老说这个。” 小姑娘既难为情又不开心地转开目光,自然无法忽视桌上琳琅满目的东西,疑惑“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因为狗头军师们出的损招。 没一个靠谱的。 陆珣才不提自己出糗的来龙去脉,伸手翻了翻袋子,掏出个布娃娃塞过来说“你的。” 是拟人化的兔子。 米色绒毛浓密绵软,两条耳朵垂挂着。眼睛圆圆饱饱 ,套一件洋红色的针织毛衣,很亮眼,从耳朵到脚丫子都做工精细。 天下没几个小姑娘特立独行,不喜欢布娃娃。至少阿汀喜欢,房间枕头边至今摆着高中毕业那年,哥哥坐火车带回村子的一个洋娃娃。 “谢谢” 她爱不释手,甜乎乎的道谢,眼角余光捕捉到袋子里的一角蓝色布料。 凑近脑袋去看,原来还有只蓝色毛衣的兔子。耳边没有小花点缀,眼睫毛也没有。 体型比红兔子大一圈,表情冷冷的。两只兔子摆在一起,傻子都看得出来它们是一对。 阿汀左手拿蓝兔子,摆到陆珣脸边看了又看,点头,煞有介事道“脸臭像你。” 陆珣”你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得意又神气的笑笑,满脸写着这是我家我不怕你的张扬。旋即比划着红兔子问“像吗” 当然像的。 陆珣在百货商场里不经意瞥见这玩意儿,乍一看就觉着像。不过大老爷们进那花里胡哨的店买小孩子家家喜欢的布娃娃,很没面子。 所以他走了。 商店里逛老大圈转回来看看,发现售货员把这兔子摆在最大最显眼的橱窗里,整一双圆溜溜的黑豆眼睛瞅着他,特别像被人贩子拐走的那种无辜表情。 想想这玩意儿迟早被别人买走,要么慢慢落灰。陆珣莫名不太得劲儿,所以又稀里糊涂顶着一张我凶我有钱的冷酷表情,同时在售货员诧异的目光下走进去,手一指,买。 “不好意思哦先生。” 售货员盈盈笑道“这个是我们店里最后的布娃娃,两只兔子是一对的,不能拆开买。” 陆珣这才发现他从头到尾,完全漠视掉旁边那个丑了吧唧的蓝兔子的存在。 最后只能打包买下。 结果小丫头说他像那只丑兔子。 面对她期待巴巴的眼神,陆珣似笑非笑地翘起唇角,以牙还牙地回“白胖像你。” “我不胖。” 阿汀反驳着,又不安地低头去扯裤腿,露出一截象牙白色的小腿脚腕,似乎想以此证明自己没胖。 然而陆珣想到的只是这地方他亲过咬过。 再想就是当初被弄过瘾就被烦人的宋敬冬打断了。今天弄到名分的话,找个机会把人拐回家,早晚要摁在床上慢慢亲个够的。 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的那种。 啧,男人真是离不开欲念的恶徒。 陆珣的自我批判意识上线,自认特别检点特别本分,几乎达到全国十佳好男人的程度。 不料老妈子远远看着他俩拉拉扯扯警铃大作,气到河东狮吼“陆、珣,少在我眼皮子下勾勾搭搭,赶紧的跟我去买菜” 买、菜。 陆珣眼角跳了跳,兴致缺缺的应声。 “那、我也去” 阿汀将红兔子放在他手边,抱着蓝兔子一溜烟钻进卫生间刷牙洗脸换衣服。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7章超凶陆女婿 根本没人提起过买菜这回事,没有。 一心博名分的陆老板被迫迎难而上, 生平头遭踏入菜市场, 顿觉满地湿滑鱼腥味,过道拥挤且闷臭, 空气混沌得令人窒息。 还有,好多女人。 放眼望去整个菜市场里没几个大老爷们,反而是上至七八十岁白发苍苍挎篮子的老太太,下到七八岁帮家里跑腿干活的小丫头应有尽有。这地方赫然是女人的天下。 陆珣在此鹤立鸡群。 犹如一片矮子林中突兀生长出来的直脖子树,人群中的高个指标。他的存在感鲜明,自然而然引起广泛关注。 陆老板是上台演讲过的大人物,没把那些注视当回事儿。然而未来老丈母娘频频回头, 骤然露出一种正派人士看待千年老狐狸精的表情, 那股子谴责与提防劲儿表现得淋漓尽致。 陆珣突然并没有干坏事但好像已经变成十恶不赦的狗男人了 众所周知狗男人当不成好女婿, 只有贤良淑德的好男人可以。所以左侧乱七八糟小摊子,右侧来往不断都女人。他毫不犹豫地往左靠, 顺手揪个小姑娘放在右边。 几乎贴着摊子往前走,完全隔绝与陌生女人触碰的可能性。 还算有品德。 林雪春颇为满意地收回目光,轻车熟路拐两拐,走进菜场尾巴道道上。里头有几个朝柳巷的邻居,还有不少是摆摊定期买菜结交的。 她熟悉他们, 他们更熟悉她。眼尖瞧见后头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尾巴, 便笑着招呼“宋大老板娘不是在家睡大觉数钞票过好日子么今个儿怎么来这么早, 还把儿子闺女给带来了” 对面摊子的老板娘捏着秤砣给两朵大白菜称重, 没抬头, 顺话调侃“成天嘴皮子上显摆儿女还不够,非要带来惹咱们眼红雪春婶子你这就不厚道了。要么不厚道到底。啥时候钱数腻了也拿来分咱们数数” 她们说得起劲,林雪春走近了,切一声“有力气不晓得多吆喝两声么。光想着天上掉馅饼,光晓得说皮话,难怪没人肯进来” 她佯怒带笑,说的倒是实话。 乡下地方摆摊讲究赶早占位,大城市里则是花钱摆摊。前头显眼的摊位贵得吓人,一帮老娘们舍不得花那钱,便默默驻扎在角落里。平日除了老顾客与亲友,的确没多少人光顾。 不过花多少钱值多好价,她们老早看开,眼下乐陶陶地回“天上馅饼不敢想,这不地上有你么。咱熬过年底饿不死,来年开春有你光顾,还能饿死不成” 嘴甜的说“咱们就靠你过日子啦雪春婶” 这个郑重其事地反驳“婶什么婶的胡说八道,睁大眼睛瞅瞅人家这红光满面的,喊姐” 那个煞有介事地纠正“人雪春走出去撑死二十多岁,母女俩跟姐妹俩似的,有你们什么事儿喊姐占便宜都给我喊妹雪春妹” 五六个摆明年纪很小的妇女抢着喊妹,在林雪春的瞪眼下笑得花枝乱颤,一时间热闹非凡。 “没个正经人” 一大把年纪被占便宜,又好像是占人便宜。林雪春不知该笑该气,伸手给阿汀指点“这个是吴丽姨,边上姓章。章婶章姨章大姐随你叫,反正她家鱼鲜滋味好。还有那个” 阿汀个个喊人,收到一大堆的好话。 陆珣则在后头浑水摸鱼。 东看看鸡笼里咯咯叫的大公鸡,西看看一大堆王八,不小心跟一只扒盆的有梦想的王八对上黑豆眼。 它警惕盯着他不动,仿佛被揭发越狱事件的心虚罪犯。他饶有兴趣盯着它也不动,双方眼神对峙良久,王八认输,默默滑回水盆里去安心当一只没有梦想的咸王八。 赢了。 陆珣微微扬起头,侧脸线条冷锐。 那边的大型认亲现场结束,阿汀功成身退。名为吴丽的女人抬了抬下巴问“女儿招呼完了,儿子不给说说” “不是我儿子。” “那个不是她儿子。”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角落里坐着个朝柳巷里知情人,笑哈哈解释道“她儿子我见过,单眼皮子不长这个样。这是她家女婿” 林雪春表情不大。 陆珣心里有表情面上没有。 知情人改口“啊不,兄弟家儿子。” 这样说大家全晓得了,就是那个送家具上门的有钱小伙子。听说长得不错,现在看看长得有点太好看了。 不过没关系,总比暴牙咧嘴来得好。 而且不是女婿,过这个村没这个店呀。 所有家里有适龄姑娘的妇女们来了劲儿,接连打听“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 “家里几口人啊” “有中意姑娘没有,要不要婶给你说两个” 一时间热情澎湃如浪潮,都打起算盘了 知情人瞟着林雪春急转直下的表情,连忙再次改口“之前说是兄弟家儿子,女婿的事说不准这都带出门了说不准说不准八字没撇还是撇了呃” 她自个儿越说越乱套,最终丈二摸不着头脑地求问“雪春你这究竟是带兄弟家儿子来帮把手,还是成女婿了拉出来溜达溜达” 你以为养狗,还带拉出来溜达 林雪春张口一个“啊。”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态度非常模糊暧昧。她这人有着一副说风就是雨的急脾气,什么时候这般模棱两可过 她们凑热闹的从中瞧出动摇,纷纷不依这个回答,打趣道“啊什么你别糊弄我们,干脆利落给个准话嘛。到底是女婿不是” “真要不是,别怪我下手啊。” 旁人加把猛料,林雪春低头瞅瞅自家女儿,回头瞅瞅势在必得的狼。实在骑虎难下,咕哝了句“差不多。” 陆珣高兴了。 老妈子说完便光顾吴丽起摊子,蹲在水盆旁边谈天说地,边翻手捞王八挑挑拣拣,准备买只回去炖王八汤。 阿汀蹲下去,手指了指“你看那个。” 陆珣跟着蹲下去,一眼瞅见越狱王八重操旧业,巴在盆边爬呀爬。似乎感受到自己被注意,骤然开始装死不动。 “它说不定能偷偷爬出去。” 阿汀说。 小姑娘就是天真,语气里带点佩服。 陆珣不屑地瞥着手下败将,“它不能。” “它已经要出来了。” 王八羔子踩着同伴上位,半个身体探出盆。眼看着逃跑计划即将成功,陆珣往旁边挪两步,眯起眼睛盯它。 王八僵住; 王八缩脖子; 王八最后划着手脚默默潜回去。 啧,又赢了。 陆珣脱离狗头军师后接连获得胜利,忽然冒出点蜜之自信与倨傲。 阿汀因这场跨越种族的眼神交汇结果而诧异,说了声我试试。抓起小王八轻轻搭在水盆边上,她睁大眼睛看它,它慢吞吞地扭头。 她跟着歪脑袋,它百无聊赖地眨眼睛。 疑惑“为什么我不行” 陆珣“瞪它试试。” 阿汀依言去做,王八不接招。 她不死心找陆珣请教秘诀。在林雪春的角度看来,这俩人窝成大小的两只,脑袋挨着脑袋对个王八叽叽咕咕,一副旁若无人自得其乐的样子。 好傻。 这俩小屁孩怎么扯上狗屁的谈恋爱以后凑成窝能好好过日子么没个靠谱的。 忍不住发出了亲妈嫌弃。 误以为他们中意这只鳖,她顺手抓起来往称砣里丢,问多重多少钱。 “二十块钱每斤,这只一斤半。咱们都是熟人看在你的份上,收二十八好吧”吴丽一脸超便宜超爽快的表情。 林雪春摸钱的动作却是一顿,提高尾音问“有这么贵羊肉牛肉都不值这个价,你这女人别没钱赚就昧着良心赚我的黑心钱啊。” 钱 陆女婿捕捉到敏感字眼,雷达响起。 突如其来的菜市场之行,他特意打电话给陆以景。 两个半斤八两的男人通话十分钟,得出女婿必要守则一我不是人我只是个无怨无悔的移动钱包,有我在的地方谁都不准摸兜,谁都不许掏钱。 一毛都不可以。 他站起来,麻利掏出五十块钱递过去。 “我付。” 说完啪叽一下就挨打。 老丈母娘手劲真的大,隔着衣服还巴儿疼。 陆珣默默收回手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挨打,但冥冥之中已经预料到这个命运。他挨得非常安详,面无波澜起伏不再企图挣扎。 反正都是经过公认的女婿了。 给你打打也成,我不生气。 他脸上摆着这般表情,进似心情愉悦之下突然洒脱,进入无欲无求的超我境界。倒是阿汀蹙眉,欲言又止地喊“妈” 哼。大男人挨两下有什么关系 林雪春莫名气得牙牙痒,压低声音提醒“讲价甭管你有没有钱出来买菜必须讲价讲价懂么” 陆珣点头。 做生意谁还不会讲价呢。 然而客观评价起来,他做生意不叫讲价,而是捏住对家的致命把柄,来个冷笑压声威胁三件套。对方手无招架之力自然原地投降。 如有意外,就上阿彪。 武力威胁见效更快。 综上所述陆老板只会仗势欺人,并不会菜场里那套嘴皮子的厮杀讲价。因此两秒钟之后他又诚实摇头说“不会。” “不会就给我学” 林雪春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转头气势汹汹道“便宜点别想给我瞎开价” 来了。 旁人眼神闪烁,搬好小板凳看戏。 空气瞬间紧绷起来,所谓的交情通通抛之脑后。吴丽皮笑肉不笑地解释“这是河里新鲜捞出来的鳖,这年头就是比羊肉牛肉贵。我这够便宜了,再便宜还怎么做生意” “瞎说十块钱一斤都嫌多” 哦嚯,杀半价。 吴丽笑没了“你才别瞎说哪有你这样讲价的让不让人活了十八块钱我姑且让让你,十块钱没有别想了你问遍整个菜市场都没有” 林雪春叉腰“十二块” 吴丽“十八块,少一毛钱都没有” “十三” “十八” “十五” “十八” “行。” 林雪春转身“不买了,爱谁谁买。把你给能耐的,老娘又不是非要这玩意儿。” 吴丽微微摇摆,不甘示弱地喊“你这人真小气女婿上门还陪你买菜,咱们这儿八百年没见过这么好的,你连只鳖还舍不得给人家买算什么丈母娘抠门死了“ “十六。”林雪春不回头地摆摆手“不卖拉倒” 她走出去五步远,吴丽怒极反笑”回来“ “就这么几块钱,值得你天天给我演给我吵” 她忿忿不平地数落,实际上迅速把鳖塞进篮子里去,摊手要钱。 移动钱包陆珣立即递出五十块钱。 吴丽感叹“看看你家女婿多好多大方” 林雪春自顾自回头,犹如班主任查作业般严厉质问“现在总会了吧” 说不会的话,会被退货么。 陆珣点头。 “会个屁” 还是被教训了,林雪春目光投向下个摊子。 “继续看着,好好学着” 有种这道题目我再讲两次,出卷必考的惊悚预言效果。陆珣提着鳖旁观老妈子一口气讲十场价格,好在她情绪上头,这次忘了出卷。 得以避免上场表现教学成果,他打着哈欠回家,开始新一轮的磨练。也就是呼来唤去做小弟。 比如 “陆珣过来洗米” “切菜” “陆珣端个菜” “陆珣陆珣陆珣陆珣陆珣” 陆珣合理怀疑,在他做功课女婿上门如何展现勤劳的同时,林雪春肯定做了如何折腾死女婿的丈母娘功课。 这个机智猜测很快得到验证,就在饭桌上。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道道离不开陆珣的打下手。他饿了,刚提起筷子,林雪春忽然提问“你今年多大来着属什么” 陆珣缓缓抬起眼皮 “生辰八字是什么你爸妈叫什么名今年多大都是哪里人家里几个兄弟姐妹” 接踵而至的问题,饭桌上另外三颗脑袋缓缓抬起来。连边上的猫都仰起脑袋 林雪春接着问“现在手头干什么生意,一年赚多少钱以后给自己管钱还是给媳妇管钱,做饭洗碗会不会还有你户口” “妈。” 宋敬冬打断“这些不是咱们都知道的事么为什么还要特地拎出来问” 对哦。 林雪春破天荒噎住了,老半天皱起眉头,“没有媒人上门,饭桌上就得问这个。这是规矩。” “谁说的” 脱口而出“隔壁你刘奶啊,还有其他人都这么说。我都打听好几圈了,他们家里来女婿个个这样问。” 陆珣 全家 你自爆了,不靠谱的见习丈母娘。 后知后觉露出马脚,林雪春扯宋于秋的袖子“你有什么要问的” 宋于秋吐出否定答案“没有。” “怎么就没有了“ 初次担任丈人身份的老宋没有任何准备,这显然伤害了尽职尽责丈母娘的事业心,自然获得一阵凶悍的声讨。 宋于秋默不作声。 陆珣趁机往旁边拽一截椅子,果断带着嫌弃的态度远离宋敬冬,不动声色往自家香香软软的小姑娘边上靠。 桌下两条不太规矩的长腿随之靠过去,微微碰着另一条老实本分的腿。若有似无,黏黏糊糊的,弄得人心里冒出细小的酥痒。 阿汀下意识往旁边缩,他又凑近。 这回是彻底的追击,生生把她逼到角落里,随后明目张胆且任性地贴上来。皮肤隔着两层薄薄的裤腿相触碰,热热的温度从大腿处开始蔓延,像病毒一样侵入骨骸。 明明桌上是乱哄哄的吵闹,底下却是隐秘的亲密接触,还时不时微微的蹭动。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音很大,肌肤瑟瑟缩缩。就像某种毛绒绒的东西故意在边角挠呀挠,挠得汗毛竖起,既不安,又忍不住犹犹豫豫凑过去想让他给个痛快。 感觉在干坏事。 而且是当着家长的面干坏事,坏透了。 阿汀捧起碗,稀里糊涂开始扒饭,耳朵染上浅淡的一层红色。碎发在空气中浮动。 “光吃饭干什么” 一只红烧鸡翅落在米饭上,侧眼跌进他深沉的眼眸之中。她看出里头压抑住的浓浓的,那种想要压过来又亲又咬的糟糕念头。非常不合时宜,实在有些荡了。 这大白天好好吃着饭 在想什么呀。 阿汀咳了咳,差点被米饭噎住。 林雪春循声望来,立即察觉俩小年轻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她想也不想地朝陆珣凶道“以前不是爱剥虾么,今天干什么不剥了” 陆珣因为虾在遥远的对角。在你面前,然后你在吵架,我觉得凑上去会被敲筷子。 合情合理,非常有自知之明。 老妈子沉默片刻,起身将一大盘热腾腾的虾重重放在陆珣眼皮子底下,狠狠一个字“剥。” “尽管剥,锅里还有两盘你慢慢剥。” 当然,剥是要剥的,剥完是不可能的。 象征性剥两只,阿汀绷着脸不干了,赶陆珣回去管自己吃饭。老妈子大约意识到自个儿剥削女婿过分,没说什么权当默认。 饭吃完,收拾碗筷。 秉承女婿必要守则二所有的活我来干,所有的福您们享。陆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揽下洗碗的活,在洗碗盆前一动不动足足两分钟,然后,打开了水龙头,漱了个口。 下步要干什么来着 他的人生里没有洗碗这件事,陆家更没有。打电话寻求外援,结果外援忙碌中不接电话。 菜鸡陆以景,没半点用处。 陆老板用完就踩,毫不脸红。 低下头扯抹布,郑重考虑干洗还是湿洗之际。有人猫手猫脚凑过来,手指攀门探出个脑袋瓜子,小声喊话“你会洗碗吗” 不会。 陆珣揪着抹布说“教我。” “不用了,我来吧。” 阿汀扎起马尾。 陆珣仍是“教我。“ “我来吧。” “不。” 超固执“教我。” “好吧。” 阿汀败下阵来,站在边上言语指导。 很少看到陆珣这笨拙的样子,玩刀剥虾利索的手指头僵硬,眉头微微皱起,一副如临大敌谨慎对待的模样,实在有点好笑。 “不会洗碗,干嘛非要洗啊。” 他袖子掉下去了,阿汀替他小心地折起来。 一截线条紧实的小臂显出来,肌肉有点儿形状。几根淡青色的脉络分明,从手肘弯弯延伸到手背,微微隆起,怪好看的。 而且有力。 思绪胡乱飘散,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联想到好多大人的事情去。真是被传染了。 阿汀拍拍脸颊,耳边陆珣懒懒地答“陆以景上门的时候洗碗了,那边都夸他疼老婆。” 明白了,怪不得这人今天怪怪的。 “提早上门也是陆大哥教你的还有买那么多东西抢着付钱和提东西”阿汀歪头歪脑去捉他闪避的眼神,眼如月牙的皎洁,还带点儿狡黠得意,看他笑话似的。 陆珣面无表情哼了声,低声威胁“再笑” 阿汀半点儿害怕都没有,笑盈盈地说“这是在我家,你还要好好表现,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有恃无恐哦。 陆珣低头就咬。 “怎么又咬” 阿汀反应慢半拍地捂住鼻子后退,“要是被我妈知道,你肯定得挨打五十下。” 陆珣一脸有恃无恐。 之前没有名分没得到认同,老妈子自然事事要管。今天这关过去了,年轻小伙儿谈恋爱亲亲咬咬打打闹闹实属寻常,她想管都管不了。 “太狡猾了。” 阿汀想通了,原来这人短短半天做牛做马做样子,以此换取接下来正大光明欺负人的权利,不愧是从不亏本而归的狡诈陆老板。 她皱皱鼻子问“当老板的人都这样” “就这样。” 陆珣懒洋洋地勾起嘴角,过会儿又落下去。 “怎么了” “陆以景做的事情我都做了。” “是啊。” “明显他反馈比我好。” 陆珣沉下眉头,挤压着狭长的眼睛。一副戾气很重的不高兴样子,又像小孩那样的不服气。 自认取自于蓝而远胜于蓝,方方面面做得很到位。但除了街坊邻居之类的外人,并没有宋家人正面给予肯定。这算得上事倍功半,对于生意人来说堪称打击。 毕竟他把握不住度。 陌生人之间大可以用圆滑面假惺惺的相处,转身桥归桥路归路说出名字鬼记得。对手不用说,分分钟阴谋诡计玩个你死我活。 陆以景徐克己大致处于边缘地带,陆珣的话,就像刺猬那样用尖锐态度去对待。不领情,少牵扯,必要时候打理一下。 他打小就是这样面对人们的。 非要把其他人扯得再亲近点,他没办法了。任何自然的亲密的关系他都无法建立,这个,或许该称之为特殊能力缺失吗 算严重的残缺,应该很难治愈。 陆珣自己想了想,没弄出个七,没劲儿继续想了。反正他清楚自己对人际交往兴致缺缺,是那种没有亲密关系也能活下去的人。 他欣然接受残缺,没有改的意向。 “我夸你啊。” 耳边忽然落下这么一句,犹如轻柔的风。 陆珣低下头,发现阿汀始终抬着眼睛看他。好像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好像完全不知道,没必要知道,因为她不在意那种残缺。 有人知你过去,所以全然接受你的现在。 她愿意连着你的缺点喜欢,这比喜欢你所有的好处,要来得炙热多了。 尽管多次想过死掉算了的事情,但能够熬到这个时候,会觉得活到现在真好啊。 之类的。 陆珣二话不说把脸凑过去,阿汀笑着推开“干嘛啊,你别突然靠过来那么近。” “空头支票没人要。” 他耍赖似的地要求“亲我。” 撒娇似的。 “大家都在外面呢。” “反正在外面。” “他们会进来的。” “反正还没进来。” 陆先生凶起来“亲不亲” 太熟悉陆珣的作派了,他才没有点到就止的观念。亲热起来活像沼泽黑洞,非把你生吞活剥才行,次次只有开始只有得寸进尺的深入。根本没有尽头的,被人看到就糟糕了。 阿汀坚定拒绝“真不行。” “下次你完了。” 陆珣冷冷地发出警告,这令人印象深刻的记仇性子来来去去,果然来到她头上了。 下次没敢想下去,阿汀转身溜出去。 红蓝兔子被摆在沙发上,她去拿的时候,林雪春还假装不在意地问陆珣会不会洗碗,有没有把碗给打破。 阿汀说没有,再次溜回来。 手里拿的是蓝兔子,背对着橱柜扒拉着要蹦上去坐着。不过家里头个个都是高个子,柜面高到她的腰,还真没那么容易上去。 陆珣觉得他们在冷战。 单方面冷战着,不准备理她来着。但看她上上下下傻乎乎的扑腾,又忍不住抱她上去坐着。 阿汀“谢谢。” 陆珣冷战输了。 脸色更臭了。 阿汀上去没干别的,光是巴眨眼睛看着,拿起碗迎着阳光瞅瞅是否洗干净,再教他搓搓筷子甩甩水什么的。 直到碗全部洗完冲水的时候,他视线落得低低,眼睫冷漠垂下,浑身散发一股你不亲我我压根不想理你的凶狠气息。 阿汀低头看兔子,抱起来亲了亲。 陆珣竟然亲兔子不亲我你真的死定。 差不多要到欲求不满的临界点了,她忽然把兔子大饼脸摁到他侧脸上,还吧唧一声自带人工发声,挺高级的。 呵。 这是哪门子打发人的间接接吻。 小丫头近来得寸进尺爬到脑袋上去,这无所谓。关键是站在脑袋给个亲亲还这么敷衍,陆珣撩起眼皮,觉得是时候重新建立威慑四方的大魔王形象了。 但她就跟洞悉人心的妖怪似的 ,借着兔子的阻挡仰头亲过来,分秒不差,唇齿温柔。 外面电视机叽里呱啦的声音有点响,放着男女主生离死别的悲情乐。林雪春猛虎落泪喊宋敬冬拿纸,然后宋敬冬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猫半梦半醒地喵了两声。 里头舌尖交缠的声音更清晰。 算你有点小机灵。 这么想着,手指沿着脊椎爬上后脑勺,压了压,陆珣大魔王还是故意咬了两口泄愤。 要不是被亲着,阿汀真的想说 你这样是会被拉过去打狂犬疫苗的。 还好现在还没有狂犬疫苗,感恩。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8章陆第昏君 午后光线明亮, 七八个油腻腻的碗盘已经刷洗干净, 连洗碗盆都擦得闪闪发亮。 “累吗”阿汀问。 “困了。” 陆珣懒洋洋应着, 薄削唇角还带点艳色,特别像沉溺美色纵欲过度的大昏君。连困这个字都咬得很昏, 缠缠绵绵。 阿汀伸手碰碰自己的嘴唇,麻的。 就是不知道红不红。 天真的小姑娘揉动下唇,妄想靠这个办法模糊掉亲咬的痕迹。又问“你在这睡个午觉吗” “不了,要回趟办公室。” 想起今天是周日,他反问“你去么” 阿汀摇头“要期末考了, 我还没复习。” “去我那也能复习。” “顺便睡个午觉” 这不是正中下怀么。 陆老板装模作样的犹豫, 片刻后倨傲点个头“睡完再复习,也行。” 睡到天昏地暗再爬起来复习 真的有余力爬起来吗 阿汀果断“我还是去图书馆学习。” 陆珣还想开口来着,没想到她迅速摆出教导主任般正儿八经的正脸,严肃道“你好好做你的事, 我好好做我的, 事情没做好不能总粘着,知道吗” 瞧瞧这公私分明的小样。 反正迟早要下肚, 放你得意会儿好了。 陆昏君如是善良想着,啧了声。 阿汀抱着蓝兔子跳下来, 水龙头哗哗淌着水。陆珣一双手搁在下头洗了又洗。直到指肚皱巴巴浮起来,慢悠悠拧上开关。走出厨房的时候, 他有感而发似的忽来一句“还好我没爸妈。” 低眸擦拭着根根长的手指, 说不清是淡然多点, 还是自嘲更多。总之他漫不经心地说“省了有人再来折腾你。” 话题跳跃比较大, 阿汀迷糊的唔一声,过阵子才骤然明白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什么啊” 她声音低下去“哪有人说这种话的。” 陆珣翘了翘唇角“不好么以后都是你说了算,上面不用压着别人。” 不好。 有人去世,有人名存实亡。无论如何,没有父母从来不是什么骄傲庆祝的事。 陆珣没有盼望过这个,天底下所有小孩都没有。他们迫不得已遭遇这种事情,早早失去庇护,为此受过无数的苦头艰难求生。 她多么清楚个中真相,又怎么可能仅仅因为没有婆婆,就自顾自的欢天喜地起来呢 那会变成多么糟糕的人。 即便知道陆珣对父母存在不上心,这种话顶多心血来潮。阿汀抿唇,还是不高兴地要去打他“都说了别说这种话,你还说。” “就打人了” 陆珣眼都不眨地挡住突然袭击,反手将她的手扣住。脸上仍然摆着事不关己刀枪不入的冷然,玩味道“这么凶” “就打你,就凶你。” 这人数这点最不好,总不把自己当回事。小姑娘越想越郁闷,憋气顾成包子脸,说凶就凶扑上来双手并用地打他。 他则是摊开两只手,总是准准地接住拍打拳头。不紧不慢地攥住摸两把,再放水让她抽走。逗小孩玩似的,两人在走廊里幼稚打起回合战。 露个衣角在外头,林雪春瞥见便喊“干什么呢你俩老半天走不出来,脚黏在地上是不” 嗓门洪亮,含有不耐烦成分。 某上位成功但留有阴影的女婿反射性投降。摊开双手投降,站直身体任打任捶超无害。 凑巧宋敬冬回头看两眼,旋即作出瞠目结舌的表情,“哇,我没想到原来阿汀你在我们面前这么老实,背过去还带欺负陆珣的” 眼看着那两人玩闹的打斗陷入静止,宋敬冬戏多犹不满足,唯恐天下不乱的喊“爸妈你们赶紧看,我们家阿汀长本事了,大白天搞家暴” 全场静止刹那,猫睁开眼。 阿汀疑惑地看过来你在说什么 而陆珣面无表情不置可否,还真有点到处挨揍无处诉苦的无辜样儿。 林雪春 这俩小毛孩子私下相处是这样的 难道陆珣是在外冷脸在家怂的那种男人 原来如此。 不愧是我女儿,扮猪吃老虎尽得真传 倍感欣慰骄傲之际,听到身旁儿子叽里呱啦地诉苦“其实阿汀私底下经常打我,就打陆珣那样,我太惨了。妈你看到了吗嘿你听得到我说话妈,如果听到你就拍拍手” “烦死了。” 打就打呗,经得住打才是真男人。 女婿动手断子绝孙,女儿打人天经地义 林雪春毅然决然扭过头,坚持终身偏爱女儿的核心思想不动摇,冷血无情道“没看到。” “不对啊你肯定” 宋敬冬话说到一半,脑袋被亲妈硬生生扳回来。 眼珠往旁边挪,不期然撞上亲妈阴森森的表情“你没看到,你们都没看到,不想挨打就给我闭嘴。” 好的闭嘴。 皮够了的小宋顿时乖巧如鸡。 反是老宋从沙发上起来,喊了声陆珣。而后伸手指了指通往庭院的后门,自己往那边走。 果然,老丈人的谈话只会迟到,从不缺席。 “我去下。” 阿汀点头,陆珣却还在原地不动。 还不去 手掌摆到眼皮底下,她不明所以的抬起头。 他低下头,似笑非笑地问“家暴够没有不够就再来两下,你高兴了我再去。” 这是什么诡异的台词。 阿汀“你快去啦。” 滚烫的气息落在耳边,陆珣忽然凑过来低低说“下次打重点,不然跟偷摸似的。” 阿汀你在说什么我好像听不懂。 “当然也用不着偷摸。” 他又说“你可以光明正大摸,我都行。” 阿汀 大厅,大白天,有家长,还有猫。多么宁静美好温柔的午后时光,为什么陆先生的脑袋里老装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作为女朋友的阿汀无奈且羞耻,连连推他,“你快走。” “下次接着” “才没有下次。” 阿汀小声叨叨着不敢让家人听到,冷不防侧脸被他悄悄亲了下,一阵轻微笑声掠过发梢。 陆珣往后院走去,宋于秋笔直站在中间。 那边有块不大的池子,前段时间养上鱼。悠悠醒来的猫从陆珣脚边飞蹿过去,低头望着水里来回打转的小鱼苗,很快压低身体,试探性用猫爪沾沾水,再收回来舔舔。 一副本大爷先试个水温的跋扈模样。 陆珣走过去并肩。 宋于秋说“我就这么个女儿。” 陆珣嗯,宋家的确没有别的女儿。 猫开始用胡子触碰水面,沉默在两个男人之间蔓延。宋于秋仿佛在沉思或者在酝酿,老半天之后再次开口,转开话锋问“你生意怎么样。” “还好。” 陆珣想了想,估计他问的并不是赚钱不赚钱。便作为补充地回答“上面开放政策已经开始了,明年我的生意就能全部抬上明面,没什么风险。” 轮到宋于秋嗯。 他这人太闷,吱声之前必须脑子里过他个百八十遍避免出错。数十秒的静默后又是全新的问题 “你在陆家怎么样” 这问题林雪春起初担心过,后来风风火火完全抛到脑子后头。算是陆珣目前最难应付的一个问题。 毕竟富贵人家面上风光正大,底下肮脏丑陋形成鲜明反差。说少了恐怕诚意不够,被怀疑刻意隐瞒;说多了又容易惹人厌恶,人家不想让宝贝女儿趟浑水的话,他这到手的名分直接凉。 陆珣斟酌着,身旁男人缓缓道“我找人打听过一段日子了。陆家那个” 似乎在考虑如何称呼更为妥当,宋于秋顿了顿才接下去“有人说那个当家的年纪大,位置稳不住,必须退下来让儿女接上。” “他小孩挺多。” “除了排三的儿子,剩下没几个好打发的。头尾两个最难打发,说不准能成事。他们都这样说着” 他侧眼看了看他,语气平淡但意味深长。 陆珣脸上表情不大,心里实则讶然。 陆家之于北通,那是蛰伏在地底下的一条四角蛟。私底下渗透进方方面面,明着看普普通通不起眼,暗着看纷纷咋舌不敢惹。 稍微有钱有势的提起北通便是陆家,提起陆家便是似蛇非蛇不成龙的怪玩意儿。类似妖怪化形要遭受天饥劫雷劈,这陆家接下来的成败主在于陆京佑后头的接班人走哪条路子,能不能走好。 因此谁都不清楚这玩意儿究竟能化龙,还是魂散。 北通市里下头不知陆家,中间知道零星,不敢提。再往上走也没人会挑这个节骨眼说七道八惹是非。 所以实话实说,宋于秋这身份这所处位置能打探到这些消息,不亚于兜里装一块钱硬币进赌场反赚上千 实在有点能耐,多半花了不少的心思精力四处走动关系。 陆珣垂眼摩挲着手指,迅速调整起自己原有的回答。 不会宋于秋这时候又不给间隙,自顾自道“男人赚钱养家应该是两码子事。有的钱能养家,有的钱反而害家。我不知道你要不要争陆家,为什么争。我只知道你现在没争到,已经翻出个吴应龙扯上我们。就算你争到了,以后阿汀跟你过日子” 想必不得安生。 猫开始伸爪捞鱼,宋于秋似乎淡淡出了口气“这世上有的人要干大事,有的人只想搭小窝。顾这个就顾不上那个,没几个能样样做好的。我宋家只有这么个女儿,就算家里没什么钱势,她在这里还是很宝贵的,比你们的大事贵多了。要是你非要掺和进陆家,我劝你算了。” 因为我不会让你过这关。 宋于秋态度分明,只差直白撕破脸皮。 他就是这份作派才值得拥有林雪春那样的媳妇,近而拥有接连几个懂事厉害的小孩。 他算是陆珣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佳父亲形象,要是以后他有小孩,说不准 啊不,算了。生小孩有风险有麻烦不说,头几个月睡不好不说,关键是头几年黏黏糊糊扒拉不开。 办公室里当过父母的男女成天话题离不开小孩,说岁的小孩妈妈妈妈的叫,磕磕绊绊在屁股后头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可爱死了。 陆珣听了只觉得烦死了。 黏他烦,黏他老婆更烦 。 好像跑题了。 开岔思想全部收回,陆珣冷静的笑了笑。 他凝望着水面上的倒影,脚尖踢块石头,泛起涟漪打破了平静。笑意更加冷沉下来,四两拨千斤地说“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没人比我更知道了。” 底下的猫始终没能捕到狡黠的鱼,暴跳如雷。 宋于秋蹲下去,伸手捞了两尾小鱼。猫高兴了,咪咪地蹭他那两根骨头棒子似的脚,扒拉着鱼大快朵颐。 初冬寂静无声,寒风肃杀。 老丈人没再开口,心思向来藏得深沉。陆珣不太清楚他怎么想,单单冲着桌面上不问私底下问的架势,想来对方还是想给他机会的。 接下来只剩下行动证明了。 他退出去,门边偷偷张望好多下的阿汀歪着头问“我爸说什么啦这么久。” 陆珣懒散“说你太麻烦了,让我快点打包带走,给你们家省点事情。“ “骗人。” 阿汀转头看看时间,一点半了。 陆珣要走 ,当然她送。 刚出门便是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吹得细皮白肉全泛红。阿汀缩缩脖子,让他停会儿,哒哒哒跑回房间去拿织好的围巾。 黑色的,毛线柔软绒绒,阵脚细密整齐。 有那么点定情信物的感觉嘛。 陆珣心情愉悦的垂下脑袋,像大型狗狗讨要摸摸的姿势。 阿汀忍不住摸两把毛茸茸的脑袋,一双乌黑分明的杏仁眼弯起来,微微踮脚给他裹围巾。顺便提起来“下周五过冬至,你过来吃汤圆吗” 下周五啊。 陆珣算算日子,“有点事,尽量吧。” “当老板真辛苦。” 她有板有眼地发表同情“节日都不能休息哦。” “既然这么辛苦。” 陆珣再往下低头“多亲两下安慰下” “你怎么都亲不完的” 眼看着他压过来,小姑娘机智从身旁钻走。只是完全没溜出去两步,手臂就被牢牢圈住。 陆珣的手沿着线路滑下来,握住红通通的指尖。冰冰凉凉的,顺势塞进自己口袋里。 “多穿点衣服。” 他说着,拉起连帽卫衣的帽子便是一扣。 阿汀摇晃摇晃脑袋,扒拉着乱糟糟的碎发解释“没有风的时候不冷,现在是出来被风吹得,才有点冷的。” “那是我的错了” 她笑,小鸡啄米式点头“就是就是。” 陆珣又把帽子扣回去“戴着。” “这样我就看不到路了。” 阿汀抬起头,给他看看仅能露出来的下半张脸。白瓷般的肤色,下巴溜尖儿。 脸颊边上有点婴儿肉,陆珣伸出两根指头推了推捏了捏。不顾反抗追着玩弄两下,“瘦了。” “没有。” 在医院里还养胖了呢。 “瘦了。” “没有。” “我说瘦了就瘦了。” 那你真的很哦。 阿汀又无奈又好笑“真的没有” “再狡辩亲十下。” “” 威胁意味浓浓,不用看都知道他在眯眼睛。 这个昏君不光还搞严酷刑罚。 很容易被推翻的,小朋友们不要学。 阿汀放弃抗争。帽子里沾了点猫毛的样子,蹭的脸颊痒痒的。她伸手去拿,这回又被捏住。 非常不讲道理的昏君说“拿掉二十下。” “你” 昏君打断“下次再瘦亲三十下。” 阿汀“” 听说过皮肤饥渴症这种毛病,难道世界上还有亲吻饥渴症这种存在吗 陆珣肯定病入膏肓了。 阿汀皱皱鼻子,只能跟着他走。 稍微体验了把盲人的感觉,小小的前院变得陌生起来。脚下细微的纹路起伏被放大,呼呼作响的风吹得枝桠簌簌摇晃,有片叶子刮过手背,空气冷但有种沉淀下来的清净。 那个人的手是烫的。 掌心很厚,皮肤粗糙带着茧子。手指骨细长细长,提醒她抬脚跨门槛的声线低磁。 走到门口了啊。 阿汀往上吹了口气,帽子浮起来一瞬。短暂视线释放的时候,依稀能够看到他的下巴。 又吹口气。 再吹口气。 乐此不疲玩着,陆珣站在那儿看,大有我看你个幼稚鬼什么时候玩腻的架势。 “抱抱吧。” 大白天不该黏黏糊糊的,阿汀脑子里这样想。 然而下个瞬间转念,反正我看不到,反正眼前是黑的,抱抱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是陆女婿。 反正以后我是陆太太。 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到肉麻的理直气壮,小姑娘往温暖的怀里钻,指尖搭在他的后腰上。 “周五来吃汤圆吧” 还念念不忘呢。 陆珣笑“这边没这习惯。” “我知道。” 静静抱会儿,她轻轻地说“可是我们村子里有。前几年到冬天的时候,我总在想,你在别的地方冷不冷,有没有汤圆吃。” “我特别怕你饿,怕生病没人管你” 那种心情犹如在最难过的时候碰巧又吃了颗最酸的酸梅。那滋味太难忘记,连想起来,都是无边孤独清冷涌来。 因为不知道你在哪里。 因为不知道你好不好。 我喜欢的人丢在不知名角落,生死不明。 稀里糊涂的红了眼睛,阿汀语带哽咽。 陆珣抱紧她,再紧点,终是宠溺地答应“好了知道了,不来是狗成么”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9章8陆家宴会 赶不回去吃汤圆就成狗。 话这么说。奈何陆京佑八十生辰迎面撞上冬至日, 老早看好全市最有名气的高档酒店, 当天定下宽敞明亮的顶楼宴会厅,摆上十多桌。 这次寿辰是老头膝下两个女儿操持的。一条红毯从台上铺盖到门边,犹如三八线般将整个厅堂一分为二, 来客严格按照安排好的位置入座。九等分个干净利落, 越过阶层如白日做梦, 好处是同阶仇敌远远不相见。 女人总是心细些。 象牙白色锈暗纹的桌布落下阴影, 漂亮奢侈的多层蛋糕摆中心。舒缓的音乐, 绚丽的光,洁净的圆盘, 玻璃杯中酒水液体轻微的动荡。 鸽子孔雀乱七八糟能吃的不能吃, 该吃的不该吃全往桌上端。衣着光鲜的男女淡淡然挪开目光,挂起差不多矜贵的笑容, 说着差不多客套的话, 眼睛里藏有差不多的精光。 一切都恰到好处。陆珣来的时候场子已经微热, 几个陆家子女在酒桌人客边上游走,个个八面玲珑四方应酬, 争抢着主角风采。 “看着真有精神,是吧” 徐律师清爽笑笑, 递过来装着半杯洋酒的高脚玻璃杯。光在边角折碎。 是有精神。 陆珣想,就那种年纪不小风骚卖笑,兴奋上头直接脱光衣服给你扭屁股的那种精神。 俗称, 青楼老鸨。 “看到我爸没”近视的徐律师问。 陆珣抬了抬下巴。 徐老爹那双人份的横截面积再显眼不过, 何况身边坐个风姿绰约的大波浪卷。两人眼神来往深情款款, 手臂跟两条蛇似的缠来缠去,就差把宴会当成洞房,把红酒喝成交杯酒。 老风流鬼你精神过分了啊。 徐律师面部肌肉抽动,拍肩说了声我去看两眼,随后迈开步子走出作为儿子的我来给早逝亲妈捉个奸的气派与底气。 徐老爹怂了吧唧丢开美人蛇就跑。 好好父子俩弄出猫抓老鼠的架势,陆珣慢悠悠收回目光,大拇指压在光滑的杯壁上磨了磨,成功在觥筹交错的画面中捕捉到某个人。 女人。 头发齐整过肩,身形单薄妆容寡淡。依稀记得是娘胎里落下的体虚,送往国外读书疗养数十载,结婚至今两年,肚皮里生不出半个子儿。 “章老板太客气了,这说的哪里话。” 她身穿旗袍裹披肩,双眼含着浅淡笑意。与大腹便便的西装男人说半天好话,翩然转过头,眼前多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陆珣。 眉目阴里藏戾,不知杵了多久。 陆菲然瞳孔难以控制的扩大。随之快速冷静下来,扬起头来笑“就差你了,怎么来这么迟光站在这儿也不出个声,险些吓到我。” 语气淡柔的几乎能掐水,完美营造好脾气的姐姐对待顽皮幼弟的包容宠爱,还伸手作势要帮他整理衣领。 陆珣不领情的躲开,低低嗤笑“背后做了多少小手脚心虚成这样我没说话就能吓到你,开口说话不是能要你的命” “胡说什” “插手南江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么” “什么”她一副不解的模样。 “孙猴吴应城也是你找来的。” “嗯” 陆菲然皱起细长的柳叶眉,没有半丝被踩痛脚的紧张抑。仅仅露出了你这傻孩子怎么总是胡言乱语的表情。 这人本是如此,陆老五。 永远低声细语,披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壳子,不争不抢不站队。做足了和平主义者的姿态,以至于陆家上下没人视她为竞争对手。 六个兄弟姐妹间斗死斗活,你来我往无数个回合之后,没想到让她有机可乘,捡着节骨眼空降进来蹚浑水,妄想扮演渔翁收大利。 呵。 眼中划过一道尖锐的暗色,陆珣低喃“可惜了。” “什么可惜你说大哥” 陆菲然显然准备演戏到底,用关心的口吻善良提醒“大哥临时有事来不了,你可别再硬碰硬跟他们闹了,不然今天没人能”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怎么装都成不了真。” 被打断了。 话语如同尖刀贴着皮肤滑了过去,陆菲然心脏骤缩,发现陆珣半嘲弄的眯着眼,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酒杯上。什么意思 她身体差,碰不得酒,每逢这类场合便以水冲无色的摆酒作数。陆珣这杂种指的肯定不是这事。 或者说,不仅是这件事而已。 假的,真的,南江。 所有信息连成一串,陆菲然想起小杂种离开南江之后徒留下一个徐克己做帮手,代替他去应付那群有头有脸的老爷子旧属,招来诸多不满。 因此她亲自赶去的时候,他们满腹牢骚抱怨陆家幺子目中无人,一面将老头多年前托付的东西双手送上。 说起来顺利得有点不可思议。她没多想,直接将东西交给老爷子,原先自信满满,认为自己能够做横空出世的大赢家。咽下被陆珣这么似是而非的一讽刺,忽而心思不稳了。 “你” 开口才说半个字,远处说“老爷子来了。” “来了来了。” “老爷子总算来了。” 寿星到来的消息掀起一股浪潮,迅速从这头涌到那头。上百双眼睛目望那六十五岁身穿老君张的老人、那把硬铮铮的老骨头踩过红毯子。一步步走上台去。 “麻烦你们大老远赶来了。” 他说着,厚重眼皮下栖息着一双浑浊昏黄色的老眼。一一地扫过全场,最终停留在陆珣身上。 也可能是陆菲然,毕竟他们并排站。 宾客们不约而同回头看去,陆家其余子女涨成猪肝暗红脸。 始终没人出声,所有人都等着某件大事似的屏住呼吸。 陆京佑不负众望,开门见山谈正事“今天办的是六十五岁的桌,眨眼我就六十五岁,该退下来了。你们在场的,都跟我陆京佑有过交情。有的是战友,有的是私下的亲戚朋友,我们老辈来往不少,我自问能帮上你们的忙我都帮过,所以” “人情有往有来,是该你们帮帮我的孩子了。” 哪个孩子呢 龙生九子陆有六,他们可帮不过来。 陆京佑积年累月沉积无数的人情债搁在一个孩子身上足以建立起庞大的关系网,保住陆家一代风光前程完全不成问题。 要是均分成六份,这大家必散。待他陆京佑身死下葬之日,便是六块小陆家展翅格非的时刻。 他不傻,所以选谁呢 循着他岿然不动的视线看去,十有八‖九出自那一双儿女。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应当选个女娃娃管事吧 可这小儿子名声不大好,传闻不太得喜爱呀。 众人交头接耳地猜测,莫名搅弄出赌场那般热血澎湃的氛围。 陆菲然越来越多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不禁激动地闪动眼眸,考虑去即将上台的发言。握杯的手松开又紧,紧了又松 同个刹那陆京佑沉声开口“陆珣,还不上来” 天啊,还真是这个儿子 “不是说这儿子乡下捡来的么怎么好死不死选上他” 底下讶然,有人小声作答“不是捡来的,说是老爷子年轻时候流到外面去的种。亲的儿子。” “那就不是老太太肚子里出来的” “听说他身上有毛病啊,以前眼睛是瞎的” “没瞎,就是” 颜色怪了点,不如瞎了省事。 说来说去这不跟私生子一样么名不正言不顺流着脏血,老爷子怎么昏了头,做这本末倒置的事情 “幸好老太太没了,不然多寒心。” 这边感叹那边回“那你五个干净儿女就是比不过人家一个长得,能怎么办还不是怪自己不争气。”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纷杂的吵闹声入耳,陆珣淡然自若。 侧眼瞧见身旁女人脸色尽褪,这更有意思。 他倾斜手腕去碰杯,非常没有绅士风度且落井下石地说“可惜算计了,五姐。”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叫姐,字里含针。 陆菲然被扎得生疼,胃部阵阵恶心蠕动。她咬牙切齿丢出个滚字,抬头望着陆京佑 ,忿忿不平喊了声“爸” 凭什么是这个杂种凭什么 怒火失落相交加,她简直想当众摔杯子、冲上台拎起他的衣领摇晃清醒。 然而陆京佑一个眼神扫过来,强盛的压迫感令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珣一个抬腕,杯中酒哗哗落在她的鞋上,甚至溅湿旗袍的下摆。 无异于众目睽睽之下的侮辱挑衅。 他轻慢地放下玻璃杯,转身上前。 父子俩并肩站,众人意外发现他们五官形似又气场形似。大致皆为生铁造就的人,边角尖锐,天生泛着冷冷的光。 “这就是我的小儿子。” 老爷子说。 从未在外人面前承认过他的存在,他忘词了似的,片刻后才说出名字“陆珣。” 转身拿来三本厚重的本子,陆京佑手掌摁在封面上,用力压着“我记性不好,账本多,你们应该都见过。” 大家想何止见过,个个还为他添笔加画了。 陆京佑年轻时候身居高位,无论什么人找上门求助,他都乐意帮忙。不求眼前的回报,只说“要是以后我有了难处,希望你也能像我这样,不怕苦累不推辞地帮我一把。” 大家自然回答当然当然。 这么多年过去,陆京佑为数不多上门要债时,的确没人敢说我忘了、对不住我实在帮不上忙,归根究底便是这本子。 详细记载着他们何年何月何日以及所求的事,来龙去脉清晰无误,甚至有本人的签字手印。内容详细又隐秘,没人有胆抵赖。 传闻陆京佑有大半箱这类本子,涉及到各行各业,不乏如今身居高位、今夜不便现身的某些人。众所周知它们才是陆家的根本,远比现有的房车钱财来得重要。 不过老爷子平日藏得严密,连自家亲儿女都只闻其物不知所在。眼下贪婪巴巴地望着,陆珣随手翻动两页,他们已经眼红到滴血。 “这是六十年代的。” 陆京佑语气平和,底下纷纷不自在地挪动屁股,暗中追忆自个儿的债欠在哪年来着 “你说两句吧。” 陆京佑往后退两步,让出主场。 儿子接班,旧债转移,从今往后他们的债主更换成这个陌生的年轻小毛头,不晓得为人处世如何。不晓得好不好糊弄,他会说些什么 大家伙儿支起耳朵,但只见他饶有兴趣从头翻到尾翻本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个银白色的打火机。咔嚓冒出一小簇火光,沾到本子迅猛蹿了上去,顿时熊熊燃烧。 纸张秒秒钟褪成焦黑色,粉末连带火星飘零落地。 “你干什么” 陆菲然瞪大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脱落出来。仿佛陆珣烧的不是纸,而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 羸弱的身体摇摇晃晃,指尖攥紧桌布一角。 手上无意识的用力,而后人布一块儿滑跌下去,碗盘噼里啪啦碎成无数片。 酒水菜肴撒满身,宾客慌乱跳脚,此起彼伏一时间乱到极顶。唯独陆菲然呆坐在原地,口中喃喃去死,杂种。 两个词来回交替,不难看懂。 “闹够了就说两句。”陆京佑不悦地催。 “说什么” 陆珣在纷乱中开口,以低而冷的声调盖过他们的吵闹。 “没什么好说的,我对陆家,对你们都没兴趣。” 直直看着糗态分明的她,轻蔑扯平嘴角。骨节分明的手指松开,那燃烧着的本子落地。 “这是你欠我的。” 他微微侧头,说完这句便抬脚离开。 留下厅堂里一阵不知所措、难以置信的静默疯狂蔓延。足足五分钟后,震耳欲聋的哗然掀起。 服务生手忙脚乱上来灭火,陆京佑仅是皱眉头,慢慢转身过去。 多少有点,意料之中。 “陆珣陆珣” 徐克己伸手去拦,手被径直撞开。 没拦住。 他下意识推开椅子要去追,偏偏左手又被身边抓住。 “哎呀别去了,别掺和。”胖墩墩的老爹摸着肚皮记嘀咕“别人家的家事有你什么份,上赶着吃力不讨好。脸面不是人啊不是人。” 小徐呵呵“三年前谁让我帮忙拉拢他们父子俩来着,不是你么” “那是因为老爷子提嘛” “然后你就卖儿子” “什么卖哪有卖谁让你老爹我欠债,陆家那小本本上全是债。臭小子说话好听点行不行,我看你别叫徐克己了,老子明天就带你去改名徐克爹,成不你高兴不” 老徐哼哼唧唧地挪开目光,夹着鸡鸭鱼肉狂甩。 “你别” 一块鱼排塞进嘴里,老爹超凶“闭嘴吃你的” 服了你的老癞皮。 徐克己暂时放弃追上去,心想让陆珣静静,也许更好。 这个念头产生没两分钟,一个神色肃穆的老人匆匆走进门来,手掌搭上他的肩。 徐克己瞧见来人有些惊讶,“易叔” 陆家地位不轻的老管家压低声音,“老爷子在隔壁发脾气,你去劝劝。” “好。” 徐克己快速起身,走到隔壁去,情况比想象的还糟糕点。 门外不少叽叽咕咕的人,门里砸了满地的花瓶,连拐杖都远远丢到一边。 以老爷子喜怒不爱外露的性情来说,这算天崩地裂发洪水了。 棘手。 徐克己绕开瓷片走进去,轻轻掩上门。 老爷子闭目眼神,耳朵过分灵光,不睁眼地开口说“给你说中了。” 语带不屑“我还以为他能忍到我断气的时候再翻脸,让我死不瞑目。没想到这么快压不住脾气,没用的东西。” 诶嘿猜准了。 徐克己腹诽陆珣本来打算这么干来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他非常喜欢。你们父子俩仇敌归仇敌,还挺了解对方的嘛。 这话说出来只怕真的两面不是人,要被打成猪头。 他谨慎地接话“其实今天这事往好处想烧个账本总好过关键时候丢下摊子就走。既然他不是真心要发扬陆家,您正好及时止损,放了他去” “放” 老爷子倏忽睁开眼,老狼一样犀利的目光,“我花多少功夫养出来的人,说放就放” 嗯 您这不是管不住了么。 鉴于自己夹心饼干的立场,徐克己只能委婉委婉再委婉。 “主要他心不在这块,您就算逼着他接手,谁说的好他以后怎么处置” 老爷子目光唰一下移过来,“你是觉得我老了,管不住他了” 昧着良心回答“没那回事。” 对方话锋突转“他还跟那个宋家小丫头来往” 要回答么。 不要么。 面前是老徐欠下的债,背后是发放工钱的大老板。徐克己呼出口气,“他们可能好事不远了。您看陆珣摆明收心了,不想在这边折腾了,不如”好聚好散怎么样 “收心。” 陆京佑冷笑“我还没死,有的是法子管他。他没了陆家算什么东西,区区个小丫头,我想弄来就弄” 诶诶诶,讲这种违法话题就不好了。 富有职业道德的徐律师正经起来,毅然打断“我劝您别动宋小姐,不然有个好歹损失。您别怪我说话太直白,我只担心陆珣闹起来,您连棺材都没法好好进。真的。” 陆京佑年纪大了最不喜欢死、棺材之类的字眼,闻言厌厌给他个眼角,“你胆子不小,到底站到他那边去了。还是在他身边待久,找死的毛病传上了” “收钱办事天经地义。” 徐律师笑笑,声调渐低“之前是您让我帮着他,紧要关头拉他两把,免得他过了线。想来您也知道,他这人这脾气张狂过头,横冲直撞起来根本不顾家法国法。” “您要求的事我办到了,只是说实话,我觉得现在情况更糟了。” 他心情复杂地停下话语,陆京佑眉头紧锁“他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非要说非要查,他手上还是干净的。” 徐克己沉吟,边弯腰去捡脚边的拐杖“不过您多半不知道,他前段时间把酗酒家暴的年轻夫妻丢在同个监狱里,无限量供应酒,还让别人别拦着夫妻俩打斗。最后那女人死了,男的在监狱里没待多久也废。上个月有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孩找他要东西,威胁他,这会儿不知道被丢在哪个荒郊野岭里,是死是活。” “就月初,有个姓吴的跳河自杀,是他逼着看着那人跳下去的。” “都是什么人。” 陆京佑盖着的眼皮颤动,语调保持不变。 “重点不是什么人,而是” 徐克己笑容转苦“陆珣已经自有办法处置人,不过线,不亲自出手,不留下丁点把柄。像他这样聪明的人起坏心干坏事,钻法律的漏洞,是我们这些律师最怕的。” “要是拿招数来对付您对付您家里那些我说话直,他们关系很差。要是您惹火他,之后丢下烂摊子就走,恐怕不光是烧本子败陆家那点事。” “”陆京佑再次合上眼皮,眼珠在下头轻悄滚动。 似乎开始动摇了 徐克己抓住机会再接再厉,“我了解他,面上六亲不认的摆臭脸,骨子里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前几天还高高兴兴上宋家门做女婿,他们小两口事情都快定了,好不容易要收手。您又何必抓着不放” “就像养老虎养狼之类的,要么永远关在里头,要么放出来别让碰血肉。但您非要他那股狠劲儿,窝里争来斗去确实逼出那劲了。但您是不是该想想,没有笼子鞭子惩罚,没有血肉奖赏,您还能用什么来栓住个野东西是不是这个理” 边说边后悔。 不该当律师,这顶呱呱的口才不搞歪门邪道可惜了。 陆京佑良久不语,或许需要时间思考清楚。 亲爱的陆老板我只能为你做到这里,希望你以后用红包奖励我。 徐克己轻手轻脚放下拐杖,转身要走的时候,门被推开。 “爸” 头发散乱的陆菲然冲进来,龇目欲裂,印堂发黑,这不是传说中近期必有血光之灾的面相么 徐律师搞不好我看面相也不错哦 陆京佑拉开点眼皮,又不耐烦地合上,冷酷无情丢出两个字“出去。” “我不出去,除非你给我个心服口服的理” 陆菲然反应激烈。 往常的淡然消失殆尽,她摁着胸口大声质问“为什么给那杂‖种给大哥给三哥都成,凭什么轮到那个小杂‖种,你对得起我妈吗” “滚出去” 年少时忙着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没有时间陪伴媳妇。多年之后终于获得闲暇日子,不到半年老太太绝症病发,短短三月溘然长逝。 这是老爷子深深芥蒂的心事,立即勃然大怒地吼“滚出去把她给我拉出去” 老管家做手势,门外几个人高马大的进来拖人。 进退不得徐律师我要不要帮把手来着 “你对不起我妈你是不是骗她了” 陆菲然手脚并用的挣扎,不忘狠厉地喊“你骗所有人小杂种不是别的女人鼓捣出来的,压根就是你在外面睡出来的所以你偏心他,你趁妈病了正大光明接他回来接班放着三哥不理,没有三哥还有大哥。他们哪里差给陆珣了你这” “天天扯老三老大说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念头” 一句话让她安静下来。 眼珠子在眼眶里狐疑地转动,陆菲然颇为忌惮地刹住动作。故作茫然地反问“爸你、你在说什么我只想问问您为什么把陆家交给陆珣,大哥到底差在哪里一个不干不净的东西上台管家,您搁我们在哪里” 说落泪秒落泪,她浑身抖动地啜泣“我早说过不要选不要选,您那些东西好好留在家里不行么兄妹几个谁有事谁用点,做什么非要单给谁这么下去我们哪里来的兄妹情谊,哪里来的陆家” 全然我为陆家好的无私状态,哭得楚楚动人。 陆京佑却不为所动。 “全部留在家里让你用” 字里行间带讥诮,陆菲然泣不成声“我没这个意思,我说的是哥哥姐姐们” 顶用的儿女养不出来,小聪明的倒不少。陆京佑一口烦躁气卡在喉咙,猛然睁开眼“要不是老三老大耳朵软疼着你,你会帮他们说话” 拐杖迎面甩了过来“要不是东西到他们手里迟早变成你的,你有心替他们争公道” “陆菲然,别以为我老眼昏花不知道。” 他充满厌恶,想看待彻底的失败品那样看她“当初你妈病重我跟着倒下,是你急火火催你大哥去乡下接人。也是你给老三出主意让他跟陆珣对着干,差点丧命。怎么着你以为我儿子死绝走光就能让你个女儿摆布拿捏了” 原来都知道。 女人额边青筋突兀跳动,头皮发麻,犹如大象悬脚下的阿猫阿狗。 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是我。” 索性承认了,她抹掉眼泪坦荡荡“你说谁厉害谁就能当家管事,没说男女。难道我不带把就没得争不能抢我敢出手说明我有谋划,你看透了是看透,他们看不清楚是他们的问题。左右没人比得上我,小杂种撑死半斤八两,凭什么东西给他不给我” “如果你非要男人上台面,那行,至少给我大半。” “这是你答应的,谁有本事有胆子接,就给谁。” 陆菲然理直气壮,挺直了腰板。 她自认为除了性别没有输的余地,陆京佑却是不屑。 “半张纸都别想从我这里要走。” 他说“谁都行,只有你不行。” “为什么” 陆菲然身体僵了一瞬,“就因为我是女的谁说了女人不能干大事要是世上没有你们这群鼠目寸光重男轻女的家伙,我们女人也能” 陆京佑不感兴趣地打断她慷慨激昂的讲话,冷淡道“因为你不姓陆。” 谁不姓陆说什么鬼话 陆菲然怒极反笑“我怎么不姓陆你刚才还连名带姓喊我陆” “内里不姓陆,你的心姓陈。” 陈是陆菲然的婆家姓,她结婚没两年。 她怔住,耳边落下苍老的嫌恶的奚落“你为个男人要死要活,从国外追到国内,热脸贴冷屁股非要下嫁。生不出儿女转头想用我陆家的东西去卖乖,你不姓陈姓什么” “陈太太。” 陆京佑冷撇嘴角“别人喊你陈太太,你就只记得陈不记得陆,丢人现眼。” “我” 心脏绞痛,陆菲然难受地支吾“我那是那是” 陆京佑已然转开目光,她许久说不个长篇大论,怒而起身。丢下一句“你们男人懂什么你们就会自说自话”便拔腿推门跑出去。 来也突然,去也突然。 无辜看戏的徐律师干笑“我去看看。” 面无表情的老管家颔首“我也去看看,她那性子受不了打击,容易出事。” 去去去都去。 老爷子拂手都别烦我。 他今天元气大伤又老好多岁,徒添白发。 徐克己转身出去,问着路找到底下停车道。门童缩着肩膀说,方才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拎着高跟鞋开车走了。 “麻烦了。” 易叔表情凝重“这边下去只有两条道,我们分开走。” “行。” 两人分道追人,车辆划过夜色。 陆珣在红灯前停下。 本来以为飘飘然放下陆家会觉得不过瘾,不痛快。结果事实证明,丢开陆家直接过老丈人的关,这下女婿的位置彻底坐死,超强胶水黏上了。 陆老板心情还是很好的。 当下时间六点钟,回去吃汤圆应该不吃,至少不必做狗。 优哉游哉想着,红灯数字慢吞吞的跳。 陆珣侧头瞅瞅那副驾驶座上的粉兔子,伸手扯了扯耳朵,再扯扯耳朵上的小花。 它没什么脾气,乖乖的任蹂任躏。 就是危险驾驶不太好,虽然他车技超级好没得挑。 陆珣心血来潮倾过身去,给它系安全带。没留意到不远处幽幽停下来的车,陆菲然指甲嵌入方向盘,两排牙齿吱吱磨响。 她缓缓抬起踩住踩车的脚,挪动,往油门死命踩下去。 绿灯。 陆珣满意地打量着安全带,刚直起身来,一股猛烈的冲撞力压过来。 漆黑夜幕下,一辆白色的车冲向遵纪守法的黑色车。 车头嵌入车腰,拖拉机似的连推带扑纠缠出去数十米,狠狠撞在路边偌大的酒店招牌上。车头车尾喷出大股大股的气体,铁板上红红绿绿霓虹灯犹在闪烁。 滴答,殷红的血溅下来。 车里久久没有动静。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0章裤扒个裤子 汪汪汪, 汪汪。 不伦不类的狗叫声钻进耳朵,隐隐在远方。 眼前黑漆漆, 滴答滴答的水滴溅下来, 冰冰凉凉的触感分明。陆珣下意识往前移动,汪汪声音逐渐清晰, 关键是为什么越听越熟悉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他自己的声音么。 绝了。 众所周知男人做小女朋友忠诚凶狠的狗算是情趣, 不可耻。但正儿八经汪汪汪的,除了疯子傻子, 便是装疯卖傻没骨气的窝囊货色。 非常丢人。 超级有骨气不想丢人的陆老板一个激灵,骤然恢复意识睁开眼睛。视线里模模糊糊好几层重影, 周围充斥着难闻的汽油味。 眉角湿漉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断往下流。伸手一抹, 好的满手猩红的血。 猜到了。 陆珣啧了声,反手抹在车座上。 摘掉眼里不舒服的杂物, 耳边滴答滴答的动静阴魂不散。分不清是汽油还是血在漏。 身旁车门被撞得变形凹陷, 双腿被迫挤压。难怪无意识的时候, 梦里像个不会走路的僵尸,只能傻了吧唧蹦蹦跳跳。 双倍丢人简直不堪回想。 车头大约斜撞上广告牌。 不得不感叹铁做的玩意儿擅长塑形,眼下副驾驶座便深陷模具般的铁片之中难以脱离, 车门同款堵死。好在后排右边的车门离广告牌有点小距离, 足以逃生。 陆珣夹缝抽出腿, 拱身越去后排座的时候, 顺手牵出安全带下的红兔子。 终于摆脱掉狭窄车厢, 吐出口闷气儿,胸腔原本隐隐的疼痛随之加重。除此之外碰碰这里疼,捏捏那里也有点疼。好像全身上下没有完全不疼的地方,唯独知觉还在。 头顶的夜空依旧浓稠,手表表盘碎裂成粉末散状。秒针不再走动,所以弄不清楚具体时间。 路边没有小店又没有路人,一阵冷风吹过,衣片哆哆嗦嗦,陆老板连头都开始犯疼了。 这时前头咿呀作响。 陆菲然年少曾经国外念高中,有过做小抄被抓的经历。那时学校非要开除处分她,因此激怒她,大清早爬进班级窗户毁坏公共物品。不幸被教导主任抓住,直接丢进校长室。 “你很聪明,你有自己的骄傲。” 校长摘下眼镜擦了擦,头也不抬的说但你的聪明远远不够支付这份昂贵的骄傲。菲,我衷心希望你下次遇到挫折,能够更加理性对待。 说完校长就把她开了。 陆菲然当时不以为然,事到如今后悔了。 不该冲动之下搞撞车的。 她想 同归于尽那是走投无路的傻子的下下策。像她这类手有余力的人,应该泼盆冷水清醒大脑,等情绪平复下来之后再想办法才对。 总有办法的。 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没用,找到人帮忙再说。 陆菲然费力推开车门,双脚碰地便发软。 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头昏眼胀得厉害。她没力气重新站起来,至多趴在冷硬的地面上摆动手脚,竭尽所能地往前爬。 “救命” 嗓子火烧火燎,发出的声音干涩无比。 “有没有人” 她大喘气喊“有没有人救救我” 求人得人。 一截笔直的黑色的裤腿忽然出现在眼前,陆菲然大脑迟钝,想也没想地扑过去扒住,急煎煎地求助“救救我,帮我。我姓陆我有的是钱,只要你送我去医院,不管你要多少钱” 那人没动作,头顶落下一声分明的嗤笑。 嘲笑么 “笑什么” “我没骗你,我真的有钱不识货的东西,不信你看看我那个车有多” 陆菲然恼羞成怒抬起头,不期然看到陆珣。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在她眼里犹如怨气满身的厉鬼。通体漆黑脸煞白,左边眉毛刮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滴下来,琥珀色的瞳孔,染红的眼眶冷光乍现,仿佛下秒钟便要俯身吃人。 “你、你是人是鬼” 陆珣懒得废话,伸手拽住她往里拖。 “做什么你要干什么” “放开我” 陆菲然满脸惊恐地挣扎,终究体弱,轻轻松松就被陆珣从头到脚完全塞进黑色车里。 她一头扎起来要反扑,车门砰地摔上。 破破烂烂的车门不晓得哪里出错,左右两边都死死卡住。余光瞥见小半开的车窗,陆菲然眼疾手快伸手出去攥紧一片衣角。 “别走” 她轻声哀求“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我、我要喘不上气了,我会死在这儿的” 陆珣没回头。 纯属力气用多了有些头晕,站在原地缓缓再说。不知怎的被陆菲然误解为立场摇摆。她双眼发亮,语气放得更柔弱“这是意外,我发誓今晚都是意外。当然不是你的错,应该是我酒精沾多了,开车不小心” “家里人都知道我酒量不行,容易胸闷,陆珣你也知道的对不对我们姐弟一场,就算看在你今晚那声五姐你放我出来吧好不好” 她泪水盈盈,单薄苍白。 天底下绝大多数男人吃软不吃硬,难以狠下心来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且他们说到底还是姐弟,有什么偏见要在这生死关头发作呢又有什么仇怨抵得上人命 陆菲然目光哀切我觉得没有。 偏偏陆珣面无表情我觉得有。 最终结局谈崩。 陆珣用蛮力硬生生掰扯开女人的根根手指。任由她大呼小叫道德谴责,反正他脸不红心不乱。没有丝毫负罪感,甚至转身要走。 “陆珣 陆菲然拼命往外钻,奈何臀骨卡着动弹不得。一个人仿佛被截成上下两断,手臂疯狂捶打着车窗“你给我回来陆珣回来放我出去不然我死了做鬼都要找你,活了更不放过你” 下秒钟又呜呜咽咽“求你了陆珣,我的腿没有感觉了。我真喘不过气你快送我去医院,我会记得你的恩情的这辈子都记得你的恩情好么以后有什么事五姐都帮着你,我让三哥给你道歉” 陆珣掏掏耳朵,话这么多能喘上气才怪。 “陆珣你不得好死” 他弯腰揪起小兔子耳朵要走,身后尖锐的嚷嚷,骤然转为恶毒的咒骂。 “就你这杂种还想成家立业怎么就不怕将来生个小杂种被当成脏东西打死你要是有孩子,铁定是医生护士这辈子见过的世上最恶心最肮脏的婴儿没人看没人肯抱,他们只会排着队打电话报公安说医院里出了个怪东西” “还有那家子姓宋的” “谁跟你待着谁就会被你拖累,迟早断子绝孙全家死绝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只要我活着不肯不放他们好日子过识相的你就放我出去,背我去医院以前那些事情一笔勾销” 一声比一声凄厉诡长,很吵。 兜里打火机犹在。陆珣摸出来,打开,再随手往后头丢出去。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打火机落在车前盖上,仿佛受到极大刺激,猛然拔高大半米,气势汹汹往两边蔓延。 “你这死杂种啊啊啊啊” 陆菲然发出破音的尖叫,“我要是活着” 活着再说吧。 陆珣没劲儿施舍眼神,独自沿着道路往前走。 还得去吃汤圆呢。 他想。 徐克己晚了十分钟赶到。前头陆珣走成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这边现场大火熊熊燃烧。而陆菲然半个身体夹在车窗口,嚎啕尖叫吵闹不休。 徐克己我好难。 十多分钟前还夸陆老板弃恶从善金不换,结果转头给他丢下个杀人未遂的纵火烂摊子。嫌他头发太多不够掉还是发了红包物尽其用 万年收尾徐律师,边绝望边上场救人。 不幸中的大幸约是陆珣的车做过手脚,车门又凹得稀巴烂,多少有点防火的功效。 不过车边汽油泄漏过多,火势凶猛浓烟滚滚。个中艰难光看陆家高傲五小姐就知道了。 原本凭着求生本能嗷嗷乱喊,获救之后完全虚脱,整个人泥巴似的瘫软在地。一口好嗓音粗嘎难听,祝愿她不至于落下后遗症。 当然是不太衷心的那种祝愿。 打了个电话给易管家,对方匆匆赶来接手昏迷不醒的陆五小姐。 至于任性暴躁的陆小少爷 老管家点头示意“麻烦你了。” 徐律师被迫硬着头皮上。 前头是万籁俱寂的夜晚,荒无人烟的马路。 两束圆形车灯往前打,他瞪大两只近视且夜盲的眼睛左右寻找,终于在五分钟后成功捕捉到陆珣的一条身影。 看清情形后,只想俯首称臣。 毕竟像陆老板这般负伤在身活力不减,大半夜揪只小兔兔在马路边行走,还能延伸出一串深浅血脚印的人,估计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 不得不服。 几乎服得想上去暴揍一顿。 然而碍于双方武力值天差地别,徐律师没底气,默默加速追上去,再慢慢减速停下来。 “上车”他仿佛热情拉客的大爷。 陆珣停下脚步,拉开车门坐上去。 身上凝结着大股大股的血,在寒夜里散发浓重呛鼻味。另有轻微的热气扑面而来。 “还好么” 徐克己手指微抖,“看起来不怎么样啊。” “还行。”陆珣脸上看不出痛苦。 在部队里呆过的人最了解身体要害,他说还行应该真的还行。也许看着惨烈而已 “北通医院要五十分钟的路,我记得附近有个小诊所。你说还行的话,去大医院还是” 大医院靠谱,小诊所近在眼前。 伤势不重选前者,伤势严重选后者。徐克己是这么想的,非常合情合理有智慧。 奈何陆珣张口来了个“去朝柳巷。” 徐克己 “去朝柳巷干什么那边有诊所” “没有。” 陆珣煞有介事地嘀咕“有汤圆。” “有什么” 徐克己满脸不解,又烦闷“有病看病没病做检查,请您别在惹是生非了陆老板。二十多岁做女婿的人冷静点行不” 陆珣“朝柳巷。” 嘿怎么说不听呢 “差不多适可而止吧。” 徐克己大声“好好的账本说烧就烧,没见过你这么身体力行宣言铺张浪费的。账本烧烧就得了,你嫌不够还烧到人身上去了” 陆珣更大声“左拐。” 大脑在反抗双手在顺从。 徐律师下意识转进左边路口,徐律师没了面子超大声“放火杀人未遂知道什么罪名么陆老板你发我工资,到底是让我抓别人漏洞,还是找机会把你给送进监狱的我要真有心早送你进去呆好几回了明白不” 陆老板不屑比音量,冷冷沉沉道“我要有心,你早在港口海水里泡发了。” 徐律师一愣“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陆珣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调养生息、缓解疼痛,冷不丁掀动嘴皮子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剩下那两本账本被你们动过手脚。” 你们。 确切来说是徐克己的贴心建议,老管家的再三肯定,最后老爷子口嫌体正直的采用。 “嘶。” 徐克己倒抽口凉气,再次遇上岔路口。 往左是医院,往右是小巷子。他双手把住方向盘,正准备义无反顾正直往左转 陆珣“往右。” 好的没问题。 徐律师老老实实往右转,拿余光去瞥。 只见陆珣偏头躺靠着,西装上下晕染出好几块暗色,想必是陈了的血。 月光稀薄,浅光浓影在面上徘徊迷离。他的睫毛根根分明,抱个红毛衣的兔子。破天荒的形象崩塌,像被抛弃之后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打补丁超能发火惹事的霸王小孩。 “我没卖过你。” 徐律师正色“说实话你很多行为超出我的底线,不过我没想过用我的底线束缚你。所以除了这次关系重大外,我没找过老爷子。” 废话。 陆珣掀开眼皮给他眼神不然你早没了。 行,您说的有道理。 红灯停,徐克己又打量两眼“要不你还是去趟诊所止个血然后再回家里换件衣服朝柳巷应该是宋小姐家,你这样” 实话实说“特像杀人在逃的罪犯,赶在被抓前跑去饱眼福,或者拉人家女孩远走高飞。我要是你丈人,保准关门轰你出去。” 陆珣又给他眼神自行体会。 徐律师理解丈你妈的头,白日梦滚。 戾气真重。 他继续开车,陆珣的眼睛转到车旁镜上。 照了照。 眉毛边角破了,血干了又流流了又干没完没了。脸是灰头土脸的脸,身是一身狼籍的身,他不像罪犯,他像没有排场的黑耗子。 “水。”陆珣摊手。 徐律师摸出温水杯。 脱下衣服挑个干净块儿,泡水擦擦脸和脖子。陆珣再次伸手“衣服。” “后面有外套,不嫌弃你穿着。” 为防昼夜温差带来毛衫外套,徐律师谨慎看路同时伸手去够。丢进陆珣膝盖上,他还摊手“裤子。” 徐律师“这个没有。” 陆珣“你有。” 徐律师“真没有,谁出门还带条裤子” 陆珣“你身上有。” 徐律师“我又不尿裤子为什么要多” 嗯 “我身上有” 徐律师缓缓低头看到自个儿的西装裤,再如机器人般僵直地慢慢扭头看向陆珣。难以置信“你,要,借,我,的,裤,子”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1了章我错了我改 徐律师被迫脱下裤子,还有衬衫。 侧眼瞧着陆老板慢条斯理套上他的衣服裤子甚至鞋子, 从罪孽深重的杀人犯摇身变回光鲜亮丽的年代商业大腕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 大红色的毛绒背心配西装外套。必须庆幸自己今天出门老实穿了奶奶牌毛毛裤, 为他残留几分人间温暖。 毛毛裤保暖耐穿又方便, 当然, 不是红色的就更好了。 现在的他根本就是没品位的暴发户嘛 还格外风骚耀眼的那种。 徐律师内心啊啊啊啊啊啊 徐律师表面“到了。” 车平稳停在朝柳巷宋宅附近, 他该死的顺嘴问了声“你自己能行么” 话音刚落,陆珣刚刚直起来的腰板蓦然又靠了回去。整一人活像养尊处优的狗太子,或者太上皇, 矜贵且慵懒地等待伺候。 “不行。” 徐律师下意识“我觉得你能行” 陆珣抬起眼皮子“你下车搭把手。” “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徐律师义正严辞“你要相信自己战胜自我连放火扒裤子逼良为娼你都行, 世上压根没有你不行的事区区顶伤夜访丈人家, 瞒天过海做个客而已我真诚相信你” 说到处, 被老板冷酷打断“让你下就下。” 啊心脏疼。 徐律师双手抱膝, “敬爱的陆老板,麻烦您看在我三年如一日战战兢兢尽职尽责的份上, 别让我穿成这样下车成不我年纪轻轻,不想被误会成有变态癖好的怪男人。” “我还没媳妇呢。” 他露出几欲落泪的表情,弱小无助, 又卑微。 陆珣信口拈来“冬至红包” 话仅仅起个头, 徐律师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下车, 拐到副驾驶座那面拉开车门。 “陆老板请下车。” 满脸堆砌虚假的笑容,他上身微微前倾做出邀请的绅士姿势。过两秒还有情附带伸手垫车顶功能, 来了个细心叮嘱“记得小心头。” 原来这就是红包的魅力么。 太恶心了以后少发点。 陆老板如是想道。 悲惨徐律师浑然不知其算盘, 谄媚搀扶住老板胳膊, 堪比狗腿小太监。 两人沿斜线往宋家走, 远远听到宋家前院热闹动静。再走近些,便能望见三个裹成球的小姑娘,人手好几根细长的烟花条,正在里头高高兴兴地玩烟花。 最大最圆润的那团黑影是徐洁。老爹老哥出门赴宴,家里空荡荡不好玩,她干脆跑到这来蹭吃蹭玩,顺便买来烟花条玩那个谁线条最后烧完,谁就赢的游戏。 她手里捏着好长的线,费尽心机去追堵王君的线,差点成功烧断大半根。谁知道胜利在即的时候,王君拍拍屁股就跑,她顿时拉长脸“你干什么啊游戏规则不能跑” 王君不以为然“规矩死的人活的没听说过有本事来追我呗,略略略。” 徐克己最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简单概括就是好吃懒做脾气大,八辈子不肯跑动两步。 果然。 徐洁不想动,直接停在原地娇气大怒“回来你个赖皮狗再不回来我就不跟你玩了,你这人真烦你们乡下来的怎么这么烦” “我不我不我就不。” 王君挤眉弄眼“城里大小姐也烦得很” “臭王君敢当我的面说坏话,你死定了” 徐洁暴跳如雷追了上去,喜中激将法。 两人围绕院子追来打去钻进后院,剩下个阿汀文文静静蹲成一小团。柔顺细长的头发披在身后,手中烟火璀璨,照亮她白皙的脸庞。 似乎在地上烫字烫画,一脸专注的表情。 猫则偷偷摸摸的凑近地上完好的烟花条。小鼻子嗅嗅,后退,再认真嗅嗅。它左右张望,趁着没人留意果断抓住线条,倒在地板上跟线扑腾翻滚。权当发明新玩具的新玩法了。 “阿汀君儿徐洁” 主屋灯下出现个林雪春,双手端着陶瓷碗大喊“别玩了热乎的汤圆赶紧过来吃” “来了来了” “你不准来,我来” 徐洁王君照例抢着出头,三岁毛孩似的。 “行了别吵,又饿不到你们谁” 林雪春两手叉腰“阿汀还要叫几次” 阿汀回过头去“我待会儿吃。” “待你个头头,还等陆珣是吧八点半了还没来,鬼晓得他来不来待会儿冷了你自个儿热去,不够填肚子你就饿着,甭想给我添事” 林雪春骂骂咧咧坐下去,阿汀软软应好。 屋里光影交错、食物热气腾腾往上腾升;屋外有人哈气暖手,猫没头没脑过来蹭。一腔柔嫩的少女心事肆意流淌,刹那间盖过初冬寒冷。 “挺温馨的嘛。”徐律师感叹。 陆珣却忽然停住脚步。 “嗯”徐律师偏头“怎么停了不进去” “不进了。” 他掉头走,他稀里糊涂跟上去。 未免今天有人趁机下手,阿彪今天开车停在宋家对面。正坐在驾驶座上打着手电筒看小说,忽然车窗被人敲响,他抬头差异“老、老板” “老板徐律师你们怎么来了那边完事了” 手忙脚乱地收起小说,打开车门。阿彪嗅觉灵敏,分分钟捕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血腥味,皱起两头粗重的眉毛“这味儿” “电话。” 陆珣再次摊出恶魔之手,徐律师反射性打哆嗦,抬高右手护毛绒背心。左手则是严严实实摁在大红色毛毛裤上,一副你连这都要抢我绝对揭竿而起的防备表情。 对方懒得给眼色。 角落里翻出笨重的随身电话,陆珣作势打电话。这边阿彪小声问“出什么事你身上出血还是咱老板身上陆家那边当场打起来” 再上下瞅瞅,忍不住疑惑“徐律师你看着怎么像个乡下来的土鳖上呢“ 徐律师“呵呵。” 来龙去脉太复杂说不清楚。徐律师神秘地勾勾手指,高兴问“今天冬至红包你有么” 阿彪“没有啊。” 徐律师更高兴了“我有啊。” “怎么来的老板给你发的” 错失红包的强烈震惊痛苦感,导致阿彪的音量不受控制直线上飙。 “闭嘴。” 他后知后觉捂住嘴巴,徐律师做出无辜安静脸。两人被陆珣阴森森地瞪了一眼,有种大冬天被捆起来扔进海水里泡发的感觉,车内冷透心扉温度骤降。 但下秒钟,话筒里传来糯糯的一声“你好“ “是我。” 陆珣声音瞬间软化百倍。 徐律师厉害 阿彪难怪老板有媳妇咱们没有 两只单身的傻狗孤独对望,陆老板嫌蠢,偏头过去看着窗外“你饿了没” “你要来了吗” 对方欣喜的声音同时落下。 两个眨眼的间隙,戴毛线帽围围巾的小姑娘从门边冒出来,口里呼呼冒出大团的白气儿,脑袋瓜子左转转右动动,边问“你现在在哪从哪个路口进来我在门口” “我还没。” 有点残忍地打断了。 暗淡的窗户覆着白雾,陆珣用手指抹开一个规整的桃心妆,瞧见小姑娘低垂下脑袋。 “手上的事情很难处理吗” 她问。 陆珣嗯“还没弄完。” “这样啊” 语气里多多少少掺杂失落吧,连搭在门边的手指都缓缓滑下去。 小姑娘抱膝坐在门口台阶上,瞧这是毛绒绒的白团子。分明可以有理取闹一番的,她不闹,反过来调整语气安慰他“没关系你慢慢来吧,别太着急了,着急容易出错。” 差不多该挂电话了,陆珣想。 稍微低估了身上的伤势,被风吹过小阵,这会儿便乱烘烘泛起疼痛。仿佛变成破洞的塑料袋,体力源源不断地往外漏。他不太确定自己能说多久的话,很清楚这时候挂断电话最好。 走趟医院,搞不好赶得及回来。 当然更可能赶不回来。 他想了想,接着问“在干什么” “在门口看月亮” 她抬头看看,发现今晚月亮淡成虚无。 “你那边很吵。” 耳旁又落下那道低低的声音,夹杂电流似的带着微微磁性。 阿汀回头看看吃饱喝足再次打闹起来的小伙伴,不禁笑开“是王君啦,我有没有说过她在写小说,古代武侠女主人公的那种” “有。” 大概有,鬼记得别的异性。 那边没有察觉话里的假意,径自说起来“她的小说已经有前十五回,我和徐洁都觉得不错。文学组那边有的男同学看了感觉也好,她就去找出版社了。” “那些人说小说不错,但是女作家的武侠江湖以女主人公为视角,他们好像觉得太出格。口头说值得尝试,后面好多天没给通知。王君心情不好,徐洁在陪她玩烟花” 小姑娘说话总是轻声慢语,字字咬出清晰细致的音色。下巴全部埋进围巾里,要是能搂在怀里抱抱,搞不好暖和得惊人。 陆珣隔着一层玻璃看她,间或应个声。 右手食指贴在薄雾车窗上,缓慢而用力地抹开笔划。细小的潮湿感破开皮肤侵入,阿汀两个字跃然窗上。 胸腔忽然剧烈的疼。 他咳嗽两下,那边正在问,屋里林雪春嘹亮喊话“你跟谁打电话,是不是陆珣死小子问他到底来不来,几点来不来拉倒不早说,下次有他好受的要么让他马上过来,省得平白浪费老娘花钱买来的粮食。” 阿汀边应着,边捂住电话筒说“你别听。” “什么” 他确实听不清了。 “别听我妈妈的,听我的。” 小姑娘煞有介事“不要着急,不用赶过来。你把事情做完再来,家里汤圆还有很多。” 怪有威严的 ,集中注意力听清这个的陆珣翘起唇角。 “你吃了没” “我” 对面支吾着,大约在实话与撒谎间犹豫。 “你吃你的,留碗给我就行。”陆珣伸手压住胸腔,“手头还有事,得挂了。” “好。” 电话挂断,老妈子犹在发牢骚,嘹亮的嗓门一路传到这里。小姑娘掩上门往里走,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只留左右两串小灯笼光线微弱。 徐律师表情复杂地问“真不进去了” 不了吧,明知道很容易露馅,力气也不够装样子了。 红兔子始终在手里,除却粗织毛衣,额头脸颊不知何时沾上刺眼的血红色。 抹不掉,越抹越晕开。 陆珣放弃徒劳无功的尝试,懒散靠在车垫上,“去医院。” 到头来没进门照样去医院报道,那你前头折腾个啥劲儿还扒我衣服裤子 徐律师满脸郁闷”你确定“ 不然呢 “总得让她安心把汤圆给吃了吧” 陆珣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疲倦的合上眼皮。 意识混沌到极点的时候,好像听到各种纷乱嘈杂的声音。还有她焦急地喊陆珣。 不会被抓包了吧 有那么狗血么。 他漫无边际想着,彻底昏厥了。 没两个小时就醒了,外面天色微明。 浑身散架似的,骨头缝隙全松散。还被纱布东包两圈西盖两层,陆珣自觉从僵尸狗跨越成木乃伊,就罕见度而言,还算有所进步 算了不开玩笑,他没什么幽默感。 病房里灯光浅淡,只有隐隐的啜泣声。 小姑娘埋头在手臂里,黑丝绒般的发丝散开。脱掉臃肿外套后,两只瘦削纤纤的肩膀不断抖动。哭得特别认真,委屈,以至于哭到喉咙哽住,狼狈地咳嗽好几声才缓过劲来。 继续哭。 这么来上天,眼睛不出毛病才怪。 “别哭了。” 他嗓音低哑如沧桑老烟鬼,轻飘飘落在夜里。阿汀茫然抬起头,果然是一双边角红透了的圆眼睛,膝盖上还抱着那只丑陋的蓝兔子。 “哭成丑八怪了都。” 手指在棉被下试着动弹,他垂眸深深望着她,“这不好好的么哭什么。” 陆珣觉得她应该扑上来抱着他哭了。 嚎啕大哭不至于,多半是呜呜咽咽小动物似的,既心疼巴巴又担心害怕的那种哭。 他做好准备了。 靠顽强意志夺回手臂的控制权,他完全准备好迎接她的拥抱顺手揉揉脑袋瓜子作为温情安抚,然而 阿汀红着眼看他,抱着兔子转过身去。 陆珣 就这样冷漠转过去了 放着好好的他不抱反而去抱那个丑兔子 这是真实存在的世界么。 这是宋阿汀会干的事么。 陆老板有点点震惊,有点莫名其妙难以理解。有烦躁不高兴,还有更多的自我安慰小姑娘脸皮薄不经笑话,肯定是因为上个月在医院哭鼻子的事情被他调侃太多次。这才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哭的,绝对不是不想搭理他。 郑重重复绝对不是不理他。 他挪动手臂,手指头碰碰她“转过去干什么又不是没哭过,用得着躲着我” 她不理。 大半张脸脸埋在兔子脑袋上,吸鼻子的声音似有似无。她背对着他自顾自无声掉眼泪,好像有些不会吵闹的小孩,别扭起来就这个样。有的还喜欢找个边边角角躲起来抹眼泪。 陆珣戳戳,语气放软“转过来我看看。” 再戳戳“不丑,你好看死了。” 三戳戳“真不理我” 尖削小指抵在腰侧,挠痒似的细细摩挲。老半晌小姑娘抓住他作乱的手,塞进被子里盖好,闷闷地命令“你不要跟我说话。” 陆珣失笑“那不行。“ “那你说你的。” 她带着鼻音放狠话“反正我生气了。我真的很生气,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回你。“ “原因” “” 已经开始不回了这么狠心 陆珣手指抓上她的衣角,“好歹给个原因” “” “汤圆” “。” 好像,估计,大概麻烦大了。 小丫头正儿八经生气是前所未有的事,陆珣想了想,又想了想,想扶额但扶不到。 总不能真学狗叫哄媳妇吧 不能,实在无力可走再说。 陆老板倔强扯衣角“真不理我” 不管用,那卖个苦肉计 徐律师柔弱的模样语气划过心头,陆珣表示为不知数额的钱包低头很卑微。 不像他,为爱低头理直气壮。 “理理我不行么” 对方依旧从头发丝气鼓鼓到脚底板。陆珣八辈子没这么难搞过,好想拔头发。 不死心地继续喊“宋小姐” “宋同学” 病房里始终回荡着他单独的声音,他静会儿,抛弃卑微徐律师。眯起眼睛很长很长地叫声”陆太太。” 小姑娘脊背僵硬,犹如跳脚后的猫。 有效。 狡猾陆老板心里掂量掂量,继续低低沉沉地说“不理我也行,好歹回头看看我趁着伤口感染不严重,并发症没出现。现在不看待会儿说不准就” “不要乱说话” 他故作欲言又止,阿汀反应很大地转过身,鼻子脸颊红红的,眉毛眼睛紧紧皱着。 你别说,生气起来比哭认真三倍有余。 挺凶。 “我、错了,错了错了。” 认错这事儿一回生两回熟,放下面子就不成问题。至于面子 贤良淑德的好男人在家根本不需要面子。 陆珣撑着手掌往上抬身体。阿汀不说话归不说话,默默过来帮他,一不留神便被握住手。怎么都抽不出来,只能放任他拿捏着。 “气完了”陆珣误以为她这是退让。 阿汀当下抽手,没气完。 “行行,你接着气我不打扰你。” 陆珣暗暗啧声。 要有个电话就好了,这时候管他徐克己阿彪或是陆以景,是猪是狗都该拉出来溜溜。谁能给他出主意哄好小姑娘,谁就是正经军师。 啊,烦。 金银珠宝收买不了,撒娇打滚猫会他不会。阴谋阳谋不好上,眼下陆老板空有大把钞票大批员工,狠狠栽倒在哄姑娘的路上。 怎么搞 突然灵光闪过,他说之前有个礼物忘了给她。 阿汀疑惑地看他,一身病号服。 “不在衣服边,不用放在口袋里。” 陆珣似笑非笑,光滑漆黑的头发落下来。眉角伤口缝针贴好纱布,弄起这类吊胃口的小把戏,难得有两分公子哥式的玩世不恭。 比没伤的时候话多,比睡梦中还要孩子气。一双澄澄的眼睛漂亮而稀少,天生具有束缚力,令人逃不开躲不掉,无法拒绝。 “是什么东西” 她瘪着嘴问。 他挑眉“念我名字试试。” “嗯” “名字。” “陆珣” 潜意识代入童话故事里的魔咒,阿汀左看右看没有新的东西出现,还以为陆珣玩魔术失败。 不料他道“看我,再来次。” 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阿汀半信半疑又喊了声“陆珣。” 然后她看到了。 声音落下的片刻,他耳尖微微动起来。正如年少那一次两次好多次,被点名的时候心情不错的时候,这人总是保持谁靠近我就撕了谁的凶狠样子,背地里偷偷动耳朵。 “陆珣。” 她喊他,他就有板有眼的动动。 阿汀抿唇笑,很快又消散。 “别动了。” 她眼中再度蒙上水光。 女孩子的心思变来变去,陆珣疲惫的大脑这次没跟上节奏,依然不厌其烦的动来动去。 “别动,你别动。”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人长大了有钱有势有手段,在她这里反而变得柔软易伤害 汤圆到底算什么东西啊,值得他大老远撑着伤非要跑回来;她算什么她那点生气又算什么,就不能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伤势,问问陆菲然怎么样会不会牵扯到他 她看他耳朵好不高兴,连带着看他都不高兴。想也不想地伸手去捂住那两只耳朵,“别动了,这有什么好动的。你是傻瓜吗怎么老这样,你老这样说不起那我怎么办” 眼泪簌簌往下滚,眼睑红,那点红痣更红。 她看着他,边掉眼泪边含糊地呢喃“早知道我不说汤圆的。要是你有事情,我该怎么办那不就是我的错了吗结果会变成因为我太任性非要你来才会变成这样。” “不是做生意从来不亏的老板吗” “以后我不要说话,再也不跟你约定了。” 眼泪掉在陆珣的侧脸上,滑下去。 是热的,很烫心。 他总想把所有的东西给她。或许因为自身童年的匮乏,因为自身热烈的占有欲。即便得不到她所有的注意和心神,他还是想把好的坏的一股脑儿塞给她,把理想把意义把整个人生丢进她兜里,任她闲来把玩或丢弃。 但她并不想要这些。 如果她想要控制他,当初压根无法接近他。 “错了。” 指肚缓缓揩去泪水,陆珣喉结滚动,哑着声说“知道错了。我会改的。” “真的” 她稀里哗啦哭更厉害“下次遇到这种事呢” “上医院,让徐克己打电话给你。”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然后你把汤圆打包带过来,我醒了照样吃。” “你是傻瓜吗。” 小姑娘又哭又笑“你真的没亏本吗” 没有,从来没有。 陆珣抬起头,吮去她下巴挂着的泪点。 咸。 “别乱动。” 她摁他回去。 他这回乖乖躺回去,乖得不能再乖了。 “好了别哭。” 眼梢有着很淡的笑意,他软声哄“过来亲亲。” 阿汀低头轻下去,脖颈一片脆白。他的手指犹如爬山虎般轻巧攀过,掌心扣住后脑勺。 往下压。 唇齿相依处舌尖勾缠,粘腻透骨。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2章陆家给我下线! 一直到下午两点, 陆珣没动静。 好像打算就这么沉沉睡下去似的。他唇角颜色淡淡, 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泛着冷白, 整个人悄无声息融进纯白色的床单被套, 又有浓黑的发丝散着, 眼睫根根分明地垂下。 白的白, 黑的黑。 鲜明的色差让他脆弱,犹如急需偏爱的小孩。 阿汀双手托下巴,静静望呀望、眼皮眨呀眨的,不知不觉打起哈欠儿。 正处于昏昏欲睡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嘈杂。侧耳去听,依稀能听出你来我往压着火气的争辩,至少三个以上的男人在说话。 有谁来了么 正常人不会在病房门口找事, 况且外有面向凶恶的阿彪镇场,不该闹这么大声才对。 阿汀轻手轻脚拉开门缝, 只见徐律师背对着这边打电话, 人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说话语速调到平时的两三倍,一副焦急样子。 再看阿彪双手环抱坐在长椅上, 皱眉瞅着地板,仿佛那里有一堆看不透看不爽的怪玩意儿。他烦躁不安地紧紧盯住, 大腿不自在地挪了挪, 碰到身边冰冰凉凉的瓷碗。 对了, 里头装着冷掉的汤圆。 阿彪叹气。 说起来自家老板娘那叫一个活的人美心善, 想起他阿彪独自在外头车里, 居然细心送来热腾腾的汤圆暖心暖胃。 当时他不好拒绝, 当然也不敢打开车门暴露老板,只得小心翼翼拉下一截车窗。 以为车里黑洞洞看不出妖魔鬼怪来着,谁晓得小老板娘一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贼巴儿好使唤,分分钟揪出躲在后头隐瞒伤势的陆老板。 还是个昏厥过去的陆老板。 一辆车里四个人,风风火火闯进医院。这个满头大汗手里端汤圆,那个红背心红裤衩。左右两边扛住失去意识的男人,清秀小姑娘跟前跟后,抿着唇泪眼朦胧。 如此组合在别人眼里大约诡异至极,以至于有人把他们当成年底出没的流氓团体,偷偷给公安局摁电话,说这里有人杀人抢小姑娘。 接下去不用说了。 无非医院乱七八糟的流程,公安乱七八糟的审问。徐律师全程要求套上衣服裤子再说话,公安全程置之不理盘问底细。 折腾来折腾去天亮了,汤圆冷了。阿彪肚里空荡荡,担心老板醒来嫌他露出马脚扣他工资,眼下又担心老板醒不过来以后没工资。你说这谁遭得住 真真是赚钱不易,光头叹气。 他抬头去看徐律师电话打完没,不经意瞧见门边的老板娘。眼睛倏忽亮起来,“老板醒了” “还没。” 阿汀掩上门,走过来小声问“是不是有谁来了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吵架” 说起这个就烦。 阿彪撇嘴“有个姓陆的老头来了。” “陆珣的爸爸” “不是,好像就个二把手。” 阿彪不太清楚陆家的事。尤其隐隐感觉到陆珣不想让他涉及陆家后,自发捂好小耳朵日常装聋,你们说什么机密我压根听不懂。 但心里头多少知道点。 比如徐律师满口的陆老爷子,陆珣心情好喊个老头,心情不好连名带姓是陆京佑。 今天来的这个被称作易叔,名字对不上。 “是谁都不打紧,关键不干人事。” 阿彪扒拉着脑袋,压低声音道“那姓陆的说是要带老板回家去慢慢养身体,背地里领来不少人。” 说着便往走廊尽头努嘴“你看,十多个窝在楼梯口。个个胸背隆起来跟山似的,全是行内人中看中打的。他们明摆着要来硬的,光靠咱们几个铁定拦不住,徐律师给陆家老大打电话不通,这在给他媳妇儿打,不晓得多久能完事儿。” 楼梯口的确或站或蹲好几个肌肉大汉,冬天套背心,手臂强健得像个硬实大鸡腿。 “可是陆珣还没醒” “老板没醒他们才弄得走嘛。” “可是陆珣会醒啊” 他不是对外界失去所有感官的植物人,身上多为皮肉伤,最严重不过是肋骨老毛病再犯,需要更加谨慎疗养,尽量避免乱跳乱蹦而已。 阿汀疑惑蹙眉“不用喊他起来吗” 光他们抵挡不住,为什么不让陆珣出面 阿彪这才明白她的意思,郁闷解释“喊不起来了。大早上来搞吊瓶的护士记得不” “个子高高的那个” “没错就她 ,根本不是医院护士多半陆家给安排进来做手脚,换的吊瓶里说不准掺了什么脏玩意儿。不然姓陆的哪来底气,非说老板晚上才能醒得过来,让咱们别管闲事” 越说越来气,阿彪怒捶大腿。 阿汀脑海里缓缓冒出个两个字难怪。 “他现在在哪里”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医生办公室推门拉开,一个身板周正面无表情的老人家走了出来。 他径直往病房走,阿彪眼疾手快挡在门前。 仿佛无意间触发了一连串反应。那群驻扎楼梯道的家伙们气势汹汹杀过来做后盾,徐律师察觉氛围不对,当即挂掉电话匆匆而来。 双方迅速形成对峙局面,空气犹如绷紧的弦,且对方武力值人数成倍碾压我方。 徐律师略略打量后头那几个彪悍男人,视线转个圈回来,定格在老人家面上。他没有分毫气短,只冷静清晰道“陆老板户口不在陆家,没上陆家的本,就法律层面来说并不构成亲属关系。反倒是您这样抢人容易构成非法限制人身自由,这么大年纪扯上犯罪,我想不好吧” 不愧是律师 阿彪中气十足地附和“不好吧” 易管家掀动眼皮,无动于衷的模样。 “退百步说,无论老爷子为什么要找陆老板回去。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父子俩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天生不行,又那么像,硬碰硬谁都不肯低头认输。难得有这么个机会,您该帮着我们割断联系才对,何必花心思来抓人” 徐律师说得好,徐律师说得对。 反正陆家云里雾里阿彪不了解细节,光是连连点头脱口而出“何必” 徐律师 仿佛自带回音。 算了继续使口才“陆老板年轻不碍事,您总该替老爷子想想。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原本落下来的小毛病就不少,做什么再弄个不听话的儿子去气他” “做什么” “而且陆老板这时不醒早晚还是要醒,到时候把这笔账记在老爷子头上。他们父子俩吵闹起来万一有个闪失,究竟算谁的” “谁的” 阿彪想了想,改口“你的” 总算脱离无脑复机,实在可喜可贺。 可惜他俩绞尽脑汁说了老多,对面易管家气息沉静,仅仅给出两个字作为回应。 那就是“让开。” “易叔” 徐律师沉下脸“我敬您是长辈才喊声易叔,您真要想好了再动手。” 对方淡淡道“老爷子有事找他而已,至多过两天回来。反正这天底下除了铁打的牢房,没什么地方能困住陆珣。。你们犯不着紧张,让开吧。” 阿彪徐律师全然不动,所以他身后的家伙们纷纷走上来要动手。眼看着光天化日之下要在医院走廊里上演一场打斗,忽然冒出个女声说“那就带我去吧。” “宋小姐” 两人同时转过头来,两张同款震惊脸。 老管家则是神色微动。 “你姓宋” 他语气表情皆是意味不明“老爷子让我找陆珣,我找你个小丫头片子回去做什么犯得着么” 阿汀却郑重其事“找我就够了。” “为什么” “因为他听我的。” 她抬眼迎上他探寻的浑浊目光,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说“还因为他的户口在我家。” 生得白净不经事,但原来是个胆大的啊。 老管家沉默良久,点头说好。 顾不上这个那个细枝末节,徐律师陪着小姑娘坐上陆家的车,一时间长吁短叹。不晓得应该赞美她的公然叫板,还是感叹小丫头年少不知事,好像所有事情都想得简单。 “没去过陆家吧” 他问。 “没有。” “不怕去了回不来” 陆家在他口里变成龙潭虎穴,阿汀微微侧头,煞有介事地问“我要开始怕吗” 徐律师爽朗笑,大大方方辟谣“除非你有陆老板的百倍气人,不然以老爷子好男不跟女斗的老派思想,不至于欺负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 “陆家小辈头两个都是正经的军人,除了一个太正经一个太潇洒之外没有大毛病,为人处事作派都不错。其他几个私底下为了家产斗得厉害,归内部厉害,实际上不太去牵扯外人。” 当然不包括陆菲然。 阿汀嗯了声,目光落在窗外。 她从不觉得自己胆小,但并不觉得自己胆大。之所以要来这趟,好像只是想见见陆珣所谓的爸爸而已。 那个抢走了陆珣的人,她有次梦到他,在冰天雪地里握着鞭子嗖嗖抽打陆珣的脊背。脸上化雪冷冷的,皱皱的,又湿湿的。 别打了 她好像被阻拦在铁质栏杆外,犹如牢笼里徒劳挣扎的动物,哭着说你要干什么你慢慢教他,别打他。他很聪明很记仇的,你别打他。 “我没那么多时间。” 他不停手,语无波澜地说“他也没有。” 后来记不清了,梦总是模糊。 她稍微想亲眼见识下,现实中的陆京佑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有意将徐律师介绍给陆珣。 他到底把陆珣当成儿子,棋子,怨恨寄托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阿汀偶尔想过这个问题。 “到了。” 徐律师出声扯回思绪。 眼前的陆家宅子非常大,庭院里幽静清新。房屋以深棕白色为主,充斥着往下沉的肃穆气氛。干净得让人不好意思大呼小叫,更不敢随意制造垃圾。 放眼望去全是一种无形的井然秩序,唯独楼梯上铺着的毛毯陈旧柔软,花样漂亮洋气。 阿汀不禁多留意两分,徐律师被留在楼下。走在前头的老管家没有回头,但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忽然开口说“陆珣也喜欢这条毯子。” “这个家里有三个人喜欢过。老爷子,老太太,还有陆珣走在上头常常低头看。” 不知是否错觉,他口气莫名松弛“不过老太太走了之后,老爷子就不喜欢这玩意儿了。只剩下陆珣,保不准是从你那儿喜欢上的。” 阿汀没来得及回答,人已经站在楼梯顶上。老管家停住脚步,手掌心摊开做个请的姿势,指尖朝着左边第二个紧闭的房门。 阿汀敲了敲门,推开。 “你还有晓得敲门的日子。” 靠在木椅上休憩的老人凉凉讥诮,缓慢睁开眼。面前站着个陌生女娃娃,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因而眉头几不可见得皱起。 “你是谁” 他问完瞬间反应过来“姓宋” “您好,我叫宋千夏。” 小姑娘规规矩矩地颔首,细密睫毛垂连成片。端的是文静样子,下个片刻便说“陆珣不想来这里,您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商量。” 养成反噬的毛小子作罢,还来了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小丫头妄想蹬鼻子上脸 陆京佑犹如看着小毛孩子耍大刀的关公,板着脸不带情感来了句”陆珣死了“ 可谓是字字不客气,不怀好意。 “他很健康。” 明明阿汀这样回了,他仍问“快死了” “他会活很久。” 反击似的,她轻轻但清晰地咬字“他还年轻。” 陆京佑冷笑,疑心陆珣在外头不遗余力地说他年迈。或是这个小姑娘天然灵透,竟然上来便踩准他的命门,一招毙命。 “没死就让他自己来” 他有些动气,近来容易动气。 “陆珣不会来的。” 阿汀坚持“您只能跟我说。” “你个丫头片子有胆子威胁我” 多少年没被正面顶撞过,除却陆珣这还是头个。两鬓斑白的陆京佑骤然坐直身体,眼神犀利如刀,血淋淋扎进去,再血淋淋抽出来。 他们很像,真的像。 阿汀失神刹那,不松口“您说吧。” “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出去” 上了年纪的人威压沉重,说完便挑了根毛笔捏在手里瞎作撇捺,以此压制坏脾气。以免剩下为数不多的年岁被怒火烧光。 阿汀等好半会儿,屋内悄悄无人语。 那么她打破静默“您不说的话,那我说了。希望您以后不要通过任何形式,来找陆珣。” “你算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厉声斥责“那小子烧了我的账本,是他八辈子赔不起的玩意儿,现在拍拍屁股就想撇清关系想得不错,有本事让他自个儿滚过来给我说。” 阿汀自顾自说下去“他本来没有东西欠您,是您非要把他带回来。现在他不想要您的东西,您欠他的也还清了。如果没有真心把他当成儿子对待” “说得什么混账话我欠他” 陆京佑怒目以瞪,他并不爱他。 当然还有可能是爱的,只不过这份爱太少太微不足道。毕竟他有那么多孩子,陆珣仅仅是其中来路最不光彩的那个而已。 有点失望,又有点意料之中。 “既然不想好好对他,当初不该带走他。” 小姑娘敛目长睫,低喃道“而且就算用上不好的方式,您还是抓不住他,也困不住他。” 说完她微微鞠躬,转身就走。 两只眼睛清澈见底,最后的那个眼神似埋怨似怜悯。陆京佑活了六十五年,生平仍为见过那样纯粹又矛盾的眼神,犹如迎面的巴掌倾盆的冰块,说不清为什么,他感到恼羞成怒。 被鄙视了,被戳破了。 曾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决策绝不出错的退休老人被质疑了被淡淡的道出所有失误无能。他先是面红耳赤的羞耻,随之而来滚滚的怒,拎起玻璃烟灰缸,几乎能一下要她的命 “让他来” 他猛然站起来颤抖地喊“让他自己来我面前说这些年我给了他多少好玩意儿,我是怎么让他长成这个地步的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拿了我陆家的东西还卖乖他是我陆京佑的儿子,这辈子就该做好” “他不是你的” 老爷子嗓门浑厚,一路传到楼下去,匆匆而来的陆以景连着徐律师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正好撞见阿汀翩然回头,正面杠上怒发冲冠的父亲,以及手头有重量的烟灰缸。 她不畏惧,不退缩。正如老人失去素来的冷静沉稳,她的好脾气不翼而飞,忍无可忍般大声说“你以前不知道他,后来知道他,但你根本没有问他要什么自以为好的东西全部塞给他,这样他就是你的儿子了吗” “还是因为血缘关系,所以他是你的儿子” “那他十七岁之前你在哪里他在角落里到处翻东西吃的时候你在哪里他饿肚子,他冬天冷了夏天热了,他被人欺负被人笑话,被人当成奇怪的小孩丢石头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你根本没有管过他,你们都没有。” “是我烧东西喂他的,是我上山采药熬成汤,还要用水煮蛋地瓜条哄他喝药。我放了他,他又回来,是我教他书写字,他住在我家。他最需要的时候你不在,他想要的东西你没给过。所以” “陆珣不是你的,他是我的。” 她用漂亮的眼睛瞪他,水光澄澄敌意满满。 陆京佑手抖得厉害,双腿发软地跌坐下来。他鲜少如此失态,惊得副手儿子赶忙进来搀扶。 他透过人的缝隙回瞪她,目光森然。 她不理他,话已说完再次离开。 “我抓不住,你就困得住么” 他抓住最后的机会尖锐攻击“账本就当我欠他,我女儿算什么他差点防火烧死活生生的人,他成天算计,还为你家那点破事使过多少脏手段没有我陆家兜着,他算什么,你又能干什么” 你欠他,这话说累了都没劲儿再说了。 陆菲然的事,阿汀通过徐律师的口知道个七七八八。她并不回头,语气平静地回答“您女儿的事情应该问您自己。既然您选择养蛊的方式来培养接班人,让他们成为敌人相互争斗。又凭什么要他们相亲相爱” 至于最后那个问题。 她深呼吸,笑了笑。 “陆珣也许不是好人,但他不会伤害好人。” 这回是真的走了。 那几句尖针般的话语在书房内来回飘荡,又如炮弹轰然地颗颗爆炸,皮肉骨血四溅,所有深藏的秘密的糟糕尽数现在阳光下。 陆京佑半个气没喘上来,面色颓然。 他不会再去找陆珣了。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没脸再提起这个,近乎完美无瑕的值得骄傲的儿子。 是他刻意唱白脸花费无数心思,以天底下最残忍最有效的方式养出来的成品。 蛊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3章不走不行么 为免加深矛盾惹是非, 徐律师建议保密下午医院里发生的小插曲, 阿汀阿彪非常同意,连连点头。 本来是三个人在医院陪护的, 不过下午四点办公室来了电话, 徐律师赶回去处理生意上的重要事务;五点半, 阿汀不得不回家吃饭。黄花大闺女来医院给男人守夜实在不合情理, 即使有层关系, 在这个年代仍数开放之举, 容易招惹来许多闲话。 昨晚算情况特殊, 家里头老妈子满口抱怨地放她去。今晚说什么都不肯放人了,所以陆珣于晚八点堪堪醒来时, 身边只有大个的光头的、抱着加大碗面条滋溜滋溜的阿彪。 他掀开眼皮,他调转目光 两人小眼瞪小眼良久无言,陆老板脸上浮现裸的嫌弃为什么是你啊。 阿彪内心咆哮我也不想啊 一不小心激动过头, 被口中咬断的面条呛住了。 健壮大汉脚步打滑地冲进卫生间疯狂咳嗽,五分钟后滋味酸爽地走出来,只见陆老板他低头瞅着手背上的枕头。云淡风轻地捏住针尾巴, 再云淡风轻地。 针头滋滋冒药水,他回头问“我衣服呢” 阿彪 明明没人提起陆家, 更没人说过半路冒出来的护士有问题。但陆珣嫌弃药水所带来的睡如死猪副作用, 果断披上衣服就走。 连医院开的药都不屑拿, 十个阿彪拦不住他, 只得手忙脚乱去抓药付钱、办理退院。大晚上做着下属操着爹妈的心, 硬着头皮讲解这个药那个注意事项, 既要开车又要满街搜索清淡饮食给敬爱的老板填肚子。 打工仔真的太难了。 陆珣最后选择回家睡大觉,因此阿汀的探病地点变成他家,仿佛更改为家政。 “那老板娘,我就送到这儿了啊。” 说起来徐家兄妹仿佛有着同脉相承的艺术夸大技能,特别徐律师文化程度高。转述小姑娘在陆家的精彩表现时,几乎将她夸大成英勇无畏舌战群儒的超级女英雄形象。以至于没文化的阿彪被唬得一愣一愣,暗叹真人不露相,偷偷摸摸又把称谓从宋小姐改成老板娘。 不过阿汀没留意那么多。 他远远停在电梯口不再走,她说声谢谢,独自往里头走去。 陆珣家的门微微开着,里头静悄悄没有丝毫动静。 推门进去才发现他裹着被子窝在沙发里,脑袋斜靠沙发背。面色依旧寡淡,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眼皮间或眨一下。整个人散发出无所事事我超无聊的气场,像角落里发霉的蘑菇。 或者比喻成没上发条的人形木偶更合适 “在想什么呀” 直到阿汀走进来,他从无精打采的状态中稍稍回过神,懒洋洋回答“想你。” 停顿两秒,再不紧不慢地说下去,“什么时候来。” 阿汀心跳必不可免地漏掉两拍,随之而来是好笑。 这人的不满全在字里行间了,怪不得阿彪大清早就来家门口蹲守。 她说要上菜市场买鸡煲汤,他过不到两个小时又来催促,问她好了没好了没。 问他为什么这么着急,他说是陆珣不知怎的从昨晚开始心情差到谷底。早饭不碰中饭不动,俗称突然自闭,搞得他特别慌张,怀疑他生气到绝食。 两人思来想去,除了陆珣得知陆家事,怪他们自作主张之外实在想不出别的自闭理由。方才上楼前,阿彪还小心翼翼地提醒要是老板发大火,或者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你别扛着,记得喊两声我就冲进去帮忙。 当时那口气,仿佛她羊入狼口有去无回,眼里满是悲壮、看待女英雄的眼神。 结果现在破案了。 原来陆先生不为别的,纯粹因为睁眼没瞧见她而犯不高兴。 这会儿足足积累一晚上外加一早上的独自闷气,陆珣差不多浑身满脸摆着我不高兴四个字。 估计不太好哄。 阿汀放下保温盒,熟门熟路打开鞋柜找拖鞋,边温声解释“早上家里大扫除,我得在家帮忙。现在有空马上就来了,阿彪说你不吃饭,没胃口吗” 没胃口没心情,反正孤独住院的人一无所有。 陆珣很闹脾气地拒绝回答,视线下移,锁定她手里的保温盒,“那什么东西” 阿汀低头看“红枣枸杞乌鸡汤,你喜欢这个吗” “你弄的” 她嗯,“还蒸了两条小黄鱼,所以才弄到这个点的。” 有鱼有肉有媳妇,还是她亲自下厨,说明他还没被忘到脑子后。 行吧。 闷气包陆珣有了点劲儿,往里头挪了挪,腾出个位置。 表情看着还是不大开心的,毕竟随随便便被哄好很没面子。 “今天感觉还好吗” 阿汀顺势坐下来,问他睡得好不好、头疼不疼胃口怎么样。仔仔细细提问的时候真有点中医在的架势,郑重其事的模样,落在陆珣眼里特别有意思。 而且她难得主动,软绵绵的两只小手凑过来摸摸脸摸摸手,还有额头碰额头试体温。 一套正儿八经、但亲亲热热的动作下来,陆珣好了。所谓的脾气骨气齐飞,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变成被顺毛的老虎或猫,心情非常好。 优哉游哉靠在沙发边上,眯眼瞧着阿汀打开保温盒,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好像还是烫的。” 阿汀咕哝着,用汤匙舀了口汤,轻轻吹两口气再递过来。 啧,绝妙的喂汤待遇。 陆珣突然爱上受伤的感觉,要不找个机会再磕磕碰碰 鬼主意在心头乱蹦跶,他盘腿坐起来,愉悦地享受病人待遇,完事还舔了舔嘴唇。 舌尖倒是红艳艳的。 阿汀眼皮跳动,连忙转移开注意力“味道怎么样会不会太淡了” “还行,挺好。” 唇角翘起小的弧度,陆珣还想再来两口。 当然喂鱼喂饭他也不介意,做废人的快乐你们无法想象。 然而。 阿汀将隔热的一层鸡汤碗擦干净,顺手就搁到他手上。口上问他为什么不开电视,遥控器已经握在手里,摁下电视机的开关。 “你想看什么” “都行。” 看电视有什么重要的,喂饭才重要啊喂。 耐心等着她调频道,好不容易挑中个小说改编的武侠电视剧。这下该继续投喂大计了吧 陆珣递出碗,阿汀却把手里的汤匙都给他放回来了。 “还有鱼和饭记得吃。” 她分开剩下两层饭盒,而后打开布包,拿出两本厚重的课本,开始复习。 这就开始复习了 陆珣看看鸡汤,看看鱼看看饭,再看看正儿八经开始学习的阿汀同学 心理落差特别大。 “你不喂了”他挑起眉头,声音透哑。 期末考试在即,分分秒秒都很重要,涉及成绩涉及奖学金。隐形财迷阿汀表示赚钱不可错过,头也不抬地回“你自己能吃呀。” 陆珣面无表情“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 谁扑在他身上哭得满脸花,非要他把自己当回事儿好好对待来着 阿汀想起这茬,抬头分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可是你手没有受伤。” 有点道理。 陆珣放下鸡汤撸起袖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艰难找出个小小的伤疤。 他递出左手的手背,“伤了。” 阿汀靠过去看两眼,确实有块小的青紫隆起,怪惹眼的。 “好像是针头没拔好引起的” “不知道。” 罪魁祸首陆先生,面不改色地附和“有可能。” “没关系,过两天就好了。”小姑娘伸手揉揉“不影响吃饭。” 手的主人闻言万分嫌弃地瞥手背。 不影响吃饭,要你何用 陆昏君恢复没精打采的状态,类似我要江山何用,填饱肚子何用,没有美人不如窝在龙座上饿死的颓废。弄得阿汀笑点直线下降,忍不住想,难道生病受伤免疫力下降,一个人的成熟度也会直线下降的么 真是小孩子气地没谁了。 她眉目轻盈讲道理“后天就要考试了,我还有两本书没看完。成绩下降的话,大家会说是谈恋爱带来的不好影响。学校离家里那么近,要是被我妈听到,她肯定会怪你的,是不是” 然后就不让他们见面。 陆珣脸色臭臭地吐出个是,仍眯着眼睛不死心地反问“喂饭顶多十分钟,你嫌我麻烦” “没有嫌你” “你有。” “真没有。” 被他纠缠到没办法了,小姑娘低头用嫩色的嘴唇碰了碰他的手,软声软气地说了声“你自己吃饭看电视,听话啦。” 细白的脸上荡起笑意,纤长的眼睫拱成一道弯的弧线,眼瞳纯净。 好看死了,心都给化了还怎么拒绝 陆珣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一下下巴,超级勉为其难。 “汤和鱼吃不完也没关系。”阿汀说“可以带回去给猫吃。” 这么说了不得吃完 陆珣有手有脚自力更生起来,准备只剩下鸡骨头鱼骨架留给猫眼馋。 电视机里刀光剑影乒乓相碰,外头阿汀坐在茶几边上专心致志地学习。当真全身心投入,陆珣吃完饭搁下碗筷都没反应,仿佛毅然沉醉在忘我境界。 书能有这么好看 陆珣忽然染上宋敬冬的同款手贱毛病。 眼珠子敷衍地瞅瞅电视界面,时不时望阿汀那边挪去,凝望着侧脸。 我盯 对方免疫。 那么就往她正后方移动,两条腿不安分地架在茶几上,十根脚指头动来动去,腿骨在薄的肌肤下不断起伏,好似打鼓还挺有律动。 阿汀过好久才发现这左右两只脚,除了不穿袜子容易感冒之外别无他言,再度拥抱学习。 陆珣哪能这么快认输 两条腿放下来,折起来。他双手撑在沙发上,腿交叉勾住她纤细的腰,动来动去没个听。 你退化成小学生了吗 阿汀拍他小腿“别玩了,你去睡个午觉吧。” 缠人狐狸精魅惑失败,惨遭驱逐。 陆珣收回腿,懒散侧躺下来,摊开右手“给我手。” “怎么了” 他理直气壮“睡不着,无聊牵着。” 你又不理我。阿汀听到他言语之下被冷落的不悦,权衡之后交出左手安抚他。 说是睡不着,事实上不到十分钟便睡过去了。 好高的人有点儿委屈地蜷缩起腿,两手握着她的手揣在怀里。毯子全堆在脚边。 手抽是抽不出来的,至多希望他别养成牵手才睡觉的坏毛病。 阿汀给他盖上被子,调小电视声音,继续翻看课本与笔记。 冬天的白日似乎长些,时间走得慢些。 陆珣睡了个天长地久的午觉,睁眼仍是天亮,才过短短的一小时而已。 清冷没人气儿的套房里回荡着不大不小的声音,爱恨情仇各具滋味的台词连着空气浮动。阿汀仍笔直坐着,哗哗翻书的动静很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 陆珣半垂着眼皮盯她那小半张侧脸,手指头碰碰发梢,伸过来摸摸耳朵。 光是摸。 耳廓耳窝耳垂一一细致摸过去,来回地揉揉捻捻,温情里依稀夹点深沉的欲念。 他松开手,漫不经心地滑下来。像熊娃娃,像性情温和粘人的大型狗,整个黏在后背上,下巴歪斜地靠在她肩膀上,再次困倦地盖上眼皮,又好像把她当个娃娃来抱着。 两个小时再过去,晚上六点了。 “陆珣,醒醒。” 手贴在他脸上,指尖拍了拍。 他侧脸过来亲,不清楚什么时候醒来的,或是没真正睡过。 “我得回家了。” 阿汀说“你晚上记得吃饭,早点睡。” 陆珣懒散弓着脊背,默然望着她合上书本、拉上铅笔袋的拉链。整齐有序放进布袋里,她理了理衣服,小声说“我走啦。” 她转过身去,他拉住她。 “不走不行么” “不走的话今晚” “留下来。” 陆珣低低说“在这过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4章衣服要穿好 留下来过夜,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因为下个瞬间大门被咣咣拍响, 一道洪亮声音穿透门板,铿锵有力地大喊“开门臭小子我晓得你在里头, 不想死赶紧地滚过来开门” 阿汀侧目望去, 双眼睁得大大, “这是” 门外回应似的拔高音量“好你个没脸没皮偷鸡摸狗的死陆珣, 少给我躲在里头装死不出声两天没教训你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开门再不开门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听到没有” 这泼天的嗓门狠辣的用词, 以及地道腔调, 全北通除了堂堂林雪春之外还能有谁 没有了。 就是不知道她怎么找到这里来。还气势汹汹操着兴师问罪的语气, 听上去犹如捉奸丈母娘。 陆珣揉了把头发,懒洋洋站直身体要去开门。 阿汀非常不安又非常诚实地拦住他说“现在去开门的话感觉你会被打很惨。” 陆珣“习惯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是多么云淡风轻但伟大的思想觉悟 阿汀默默松开手, 转身回茶几上拎东西。 那头大门刚打开狭小的缝隙,灰头土脸的猫猫稀里糊涂挤进来,紧接着一个中年略微发福的林雪春又硬生生挤了进来。 右手叉腰, 左手拧着看门小弟、阿彪的耳朵。她一个人在门边站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武霸气,瞅见自家女儿当即凶凶斥责“你个死丫头, 家里什么时候买过熊胆给你吃了没嫁人的姑娘家居然有胆子上男人的家门,搁几十年前得给人捆起来浸河里, 没人救得住你” 扭头再瞅瞅陆珣, 这回破口大骂“还有你就你这浑小子花招多, 装病这玩意儿肯定是你想出来的不然我好好个女儿, 怎么学会伙同你说谎、骗人敢在老娘眼皮” 林雪春边说边瞟眼珠子, 找不着鸡毛掸子代替物, 一怒之下脱了鞋抽“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搞花样,骗我说生病住院住院、探病,他奶奶的姑娘瓜女给我躲这儿来瞎胡闹” “我没” 陆珣开口话没说完,首先迎来正面的鞋底。 意识到老丈母娘生出误会,并且精力旺盛脾气火爆到暂时听不下解释。他明智住口,转身就跑,顺带扯上反应迟钝的小姑娘。 “跑你还有脸跑” 林雪春脚踩沙发追着抽,“谁都跑不了,今个儿你们叫破喉咙照样不好使不要名声的小兔崽子们,统统给我过来挨打” 阿汀被拖来扯去头昏眼花,百忙之中抽空回头解释“没骗你,陆珣没装病,他真的” “闭嘴” 同样被拽得耳朵生疼的阿彪赶忙出声支援“我作证我人证,老板他伤得厉害。” “你也给我闭嘴” 林雪春怒极冷笑“你拿他的工钱当然帮他说话没骗我没装病,好好医院不住怎么来这儿一个说着探病能探到这儿” 继续追着打。 客厅厨房跑两三圈,猫张牙舞爪加入游戏。几个人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在陆珣眼疾手快,趁着林雪春不注意便迅速闪身进卧室,咔嚓反锁上大门。 呼。 世界安稳。 阿汀瘫坐在地上喘气,头发七弯八翘。 倒是陆珣这个有伤在身的人身体素质更好,留有余地拨拨头发拍拍背。 林雪春鼻子撞门哇哇大怒,陆珣在混乱之中沉声问“谁说我装病骗人了” 对方一愣,旋即恶狠狠“还用说” 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下午天气不错,阳光普照。年底世道乱,没钱过年出来拦路抢劫的人越来越多,因而老宋被一个电话叫走,重新商议草药运输道路。 小宋自然还在折腾文章,该死的破文章评完这个奖又搞那个奖,一下要在校刊发表一下要在报纸发表。还有毕业学术文章之类的,林雪春分不清楚。 她只知道家里空荡荡,男女老少各有事务,连猫都跟隔壁街的野猫约好大打三百个回合,中间模仿狗叫作弊,响声彻云霄。 唯独她林雪春无所事事,犹如退休的孤寡老太婆般,坐在院子里数杂草数白云。冷风吹来打个喷嚏,终于善心大发,决定去医院探望探望未来的暂定的陆女婿,以表新晋丈母娘之尽职尽责,温和友善。 结果喜闻乐见。 医院里前台小姑娘工作效率太高,昨晚拿到陆珣的退院单子,立刻麻利收起住院单。所以林雪春来问的时候,得到住院部查无此人的温馨回答。 以她的脑回路这样那样乱转,不知怎的就变成陆珣带坏阿汀。两个屁大点小孩狗胆包天,伙同阿彪徐律师对她撒谎,以此为借口偷偷摸摸溜出去单独相处 前天晚上整晚没回家 现在这会儿指不定躲在哪里玩 简单粗暴一根筋的大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老妈子顿时犹如火山爆发,怒冲冲回家。 其次要怪陆珣家住太近。 隔壁的猫阴险狡诈以多欺少,无往不利的猫生平头回打败仗,哭唧唧回宋家满地打滚。 奈何老妈子不懂猫语冷眼旁观,它太受打击太委屈了,在这里受不到安慰,只好带着脆弱的玻璃心一路跑回陆家,找自家老大出头。 林雪春还以为它灰头土脸还要去打架呢,抬脚跟到这里。楼下远远看到阿彪,明白过来陆珣保准在附近,这便上来逮人。 说来真是好大一通误会。 阿彪满头黑线地解释,被陆珣隔门喊了声,猛然想起病历这回事,三步并作一步下楼回车里,弄来一大袋小袋。 林雪春半信半疑地翻开病历本。上头龙飞凤舞的字看不懂,不过日期肯定懂。还有那黑乎乎的胸腔片,前段时间住院他们夫妻俩做全身检查就有这玩意儿,假不了。 看来,大概,确实闹了场乌龙 她原地尴尬两秒,死要面子不承认,改口道“甭管你有没有住院,下午这事就是不行谁准你们单独搁房屋里杵着了阿汀你名声要不要了八字没撇的事情数你胆子大了想上天,结婚过日子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没结婚反正就是” “那结婚。” 陆珣很自然丢出三个字,里外震惊消音。 连蹲坐在门口的猫,都瞪圆眼睛,就差鹦鹉小伙伴光临现场哇哦一声以表它的心情。 好像被始料不及地求婚了。 诶,这算求婚吗 八十年代没有戒指玫瑰单膝下跪的说法,不过法定年龄多少岁来着 屋里小姑娘所有动作停顿,呆乎乎地擦头看过去,水汪汪的眼眸温吞吞地开合。 他也骤然凑过来,离她的脸仅一寸距离,眼皮压得低低。澄澈且漂亮的眼里有什么东西,缓慢却汹涌地冲着她,无声漫过小腿、胸口的感觉,滚烫地将她包围。 注视越来越暗沉,陆珣贴耳问“要结么” 阿汀想了想,有些犹豫有些迷糊的扑闪着长睫。 “现在就能结婚了吗” 她正儿八经掐指去算,像说个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手掌掩着嘴巴小小声说“十七周岁诶。” 一幅惊奇又好奇的模样,陆珣要笑死。 想说这年头上车补票,甚至干脆不补票的人数不胜数来着,门外林雪春已然回过神,一秒暴躁捶门“结你个大头鬼做你的白日梦开门少磨磨唧唧的给老娘开门听到没有再不开门我就、就锤烂你这门” 老丈母娘在线炸毛,不外如是。 陆珣手掌搭在门把手上,毫无征兆地侧头亲过来。 “我问问。” 硬的牙齿微微咬合住柔软的唇,他含糊说了声“问清楚再说。” 而后打开门,老妈子激动且警觉地拉起女儿的胳膊肘,仿佛防备洪水猛兽般瞪着陆珣。眼角余光忙着上下检查小丫头是否被占便宜。 “喵喵喵喵喵喵喵呜呜呜。” 灰头土脸的猫找到机会,扑进陆珣怀里狂哭不止。 被嫌弃地揪起来。 “猫怎么了”阿汀问。 “打架输了呗。” 林雪春没好气“一条街的猫狗全给它赶走了,还横到隔壁街去。人家那十多头猫狗能受它一个的欺负被它们合伙轰回来,在院子里鬼哭狼嚎个没完,烦死人。” 那是它们先动手的它们搞阴谋 猫浑身黑乎乎的泥巴,委屈巴巴地回个小眼神,手脚并用地比划着。眼中分明没有眼泪,但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双手舔舔又揉揉眼,制造出湿漉漉的落魄相儿。 “行了,六点多了咱回家吃饭去。” 没兴趣继续看下去,林雪春拉着小丫头的衣领往门外走。 小姑娘抱着包边倒退边挥手“那我走了。” 不忘叮嘱“阿彪,你们记得多吃点,让陆珣吃药。” 阿彪摸摸光头“这、就有点难为我了。” 林雪春似乎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环顾冷清的房屋,再看看冷冰冰的厨房 一看便是不常使用的样子。不由得皱眉回头问“你俩谁能烧菜” 阿彪摇头,陆珣摇头。 猫东瞅瞅西瞧瞧,也摇头。 “没问你。” 老妈子呸口,猫瘪嘴呜呜。 又问“那你俩上哪儿弄吃的” “美食街找找饭馆”阿彪察言观色的技能突然上线,嘶声道“就是年底馆子摊子关得差不多,不晓得上哪儿去找清淡补血的伙食。嫂子您是没见着,前天晚上老板那血少说流了” 阿彪厚颜无耻地比出一个数字“两大缸” “您看看这脸色,还有,仔细看起来是不是瘦了两大圈那都是流空了的血,猴年狗月能的补回来啊。” 他满脸的惆怅惋惜,抬手从袋子里扯出黑色的西装外套裤子。一股隐淡的味道难以忽视,迎着光线,不少地方斑斑块块布着陈了的血。 真不少的样子。 林雪春狐疑地仔细打量,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真觉得臭小子缩水了 脸色苍白的陆珣加之脏兮兮的猫,大年底犹如两个孤儿坐在地上 “算了算了。” 素来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女人心软了,摆着不耐烦的表情,却挥挥手口气冷硬道“算了算了起来收拾东西。” 陆珣没动,阿彪茫然“什么意思” 她怒“想不想热乎饭吃了” “哦哦哦,想想想。” 阿彪忙不迭搀扶自家老板再腾出手照顾猫老大,忍不住笑嘻嘻地问“还有我的份” “蠢货。” 林雪春不忍直视,转头就走。 “妈。”身旁小丫头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她嘴角要翘不翘,咬牙切一声“谢个屁我这是为着上回欠的人情,鬼才心疼这么个混账玩意儿。反正他生来能折腾,成天折腾,自个儿不伤心自个儿,瞎糟蹋。我疼个屁,我这就是不想你个姑娘家家的在他家里跑进跑出。再说家里多两个不多,少两个又不少” 叽里呱啦停不住嘴,一番竭尽所能地开脱言语。 别人想着法子不去做坏人,轮到自家妈妈则是换着法子死不肯做好人。 阿汀低下头,眸光灿灿梨窝浅浅的笑开来。 一行四人加猫浩浩荡荡回宋家,饭后陆珣阿彪真给猫撑腰,领着它去隔壁街讨公道。 猫斗志昂扬地去,狐假虎威地回。没人知道两个大老爷们使什么招数,总之猫重新获得朝柳巷动物之王的称号,高高兴兴洗了个澡,香喷喷跳上小姑娘床铺打滚儿,呼呼大睡。 陆珣自然而然在宋家住下,只是 晚饭桌上被阿彪隔开不说,房间还被暗戳戳安排在走廊尽头,离阿汀超远。 老丈母娘以不打扰期末考试为名,用尽所有办法分隔开两人,不留丝毫亲密空间。三两天下来,阿汀复习得当身心松弛,只剩下明天最后的考试。 陆珣就比较惨,身心压抑游走在崩坏的边缘。 晚八点,洗漱完毕的阿汀背诵着知识点,准备回房间睡觉。 然而就在路过卫生间的时候,被抓。 陆珣才洗完澡,不大的地方热气腾腾,浅淡的白雾让近在咫尺的人不真实起来,像梦。 当然他赤‖裸的胸膛还是很真实的。 头发身体湿淋淋的,喉结滑动,脖颈脉络起伏至肩,水珠划过锁骨。 冷白色的皮肤格外晃眼,筋肉分明,两条腹外斜肌继续往下延伸 不行不能看了 仿佛被骤然丢进水里的泡腾片,阿汀脸红个彻底。眼珠子往下不对往上不对,似乎放在那里都不对,只能枉然大睁着四处游移,好像遍地沼泽无处落脚的小雀。 “你怎么不穿衣服” 她推推他,他连着炽热的气息过来,指了指挂在旁边架子上衣服,慢悠悠说“你走太快了,来不及穿。” 这大约是乌龟阿汀生平头回被夸动作快。 她唔了声“那你现在穿,我不看你。” “不都看完了么” “不看白不看,再看两眼” 低磁清晰的声音,磨砂纸的质感还掺点玩笑。 阿汀闭着的眼皮睫毛轻轻颤了颤,继而伸出两只正义的手阻挡视线。 窸窸窣窣动静会儿,她问“好了没” “好了。” 陆珣套了件纯黑色打底的针织衫,很能彰显线条。更糟糕的是,左边衣摆没拉下去,恣意地团在腰际打卷儿,外露一截紧实的腰腹。 阿汀看了看,又看了看。 忍不住伸手将它拉下来,严严实实全部挡好,仰起头来有板有眼地教训说“衣服要穿好。” 非常严格。 一秒两秒,三秒不得回应,她郑重追加“衣服穿好才能出去,记住没有” 陆珣憋不住了,垂眸失笑。 他笑起来弧度不大,眉目落下的瞬间染上温柔。 昏黄的灯挂在头顶,他微弯腰,一小片阴影笼下来。阿汀一眨不眨望着,依稀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在他眼里,犹如被装进橱窗的洋娃娃。关起来,藏起来,长久的独占。 笑意渐渐泯灭,他的注视深而静。 很轻的鼻息贴近、交织,吻并没有落在唇角,而是沿着耳侧滑下去。 一串轻软潮湿的触感攻陷颈窝,阿汀下意识仰长脖线,侧头在镜子里看到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耳垂在缭绕的白雾中的红得能滴血,脖子领口又白得耀眼。 眼里水雾盈盈,荡漾着无归宿的迷乱,有那么点。 粗粝感清晰的手掌撩开衣服,在细腻的肌肤上攀爬,小指碰了碰软肉。 又碰了碰,掌心极具侵略性地逐步覆盖。 就像心脏被拿捏住似的感觉,压抑不住地轻颤,酥麻感铺天盖地,在皮肤之下、骨血之中没命地蔓延。烟花在脑海里砰然爆炸,脚趾根根蜷缩,她细小叮咛着,喊声陆珣。 “怎么” “站不住” 软绵绵的声音,让人筋骨酥软。 “这就没力气了” 他从咽喉溢出两声闷闷的笑声,手掌握住腰,撑着她。 指甲盖刮擦过去,他啃咬锁骨,她浑身都在抖,直往他怀里躲。 “你有胡茬。” 她模模糊糊地说“太扎了。” “事还挺多嗯” 低沉语气里满是戏谑,但指骨分明的手十分克制地抽出来,同样严格地拉好衣摆。 他撩起眼皮,慢慢悠悠地靠近,近得不能再近。 然后低下头,猫猫狗狗小动物似的不住舔舐唇角。那股侵略劲儿淡了,湿热的舌尖扫过牙根,只剩下静默而缱绻的交缠。她的手能感觉到,他的心起搏得很懒。 咚,咚,咚的。 “阿汀”门外冷不防响起叫声。 小姑娘惊惶地巴眨巴眨眼睛,差点咬他。 “我得走了。”她用气音说。 指尖勾过碎发耳捎,陆珣也气音“待会儿我找你。” “我明天早上要考试的” “知道。” 林雪春的喊声越来越近,他开门放她出去。 “阿汀,还不睡明天考不考了”这回近在背后。 “睡啦。” 阿汀应声,揣着胡乱蹦跶的小心脏,脚步连成串地溜进房间里。旋即靠在冰凉门板上,慢慢下滑,手软脚软浑身发软,完全没有力气了。 就这样坐好久,低头拉衣角,又拍拍脸。 摇晃脑袋想把陆珣丢出去,把课本知识点给塞回来。 “喵” 猫瘫在床上,脑袋朝下瞅她。 “睡觉。” 阿汀自言自语地嘀咕,默默裹紧小被子,往左往右滚了两下。 猫看着来劲儿,麻溜床头滚到床尾,啪叽落地。 “喵喵喵喵喵。” 它哼哼着,跳上桌,朝着窗口狂叫,这是月黑风高老大要出门巡逻的意思。 “别去隔壁街打架啊。” 阿汀开窗放它出去,没两下便跑没了影子。 又过十多分钟,整个屋子静下来,独独她房间外有轻微的响动。 “陆珣” 她猫手猫脚爬下床,想说明早六点半得起床,必须早睡。 没想到拉开门,只见一团花花绿绿的床垫被子闷声落地,陆先生站在边上,用脚指头东拉西扯铺成一个寒碜地铺。 “你要在这里睡” “对。” 他坦荡荡地承认,瞥了眼隔壁宋家夫妻俩的房间。 阿汀立刻心领神会,这人不满遥远的房间距离,在搞另类抗议啊。 原来所谓的找是这个意思。 “不会冷吗” 她蹲下来摸摸床垫的厚度。 “冷不死。” 陆珣说着躺下去,有些撩人地问“躺会儿” 拥有唐僧定力的阿汀摇头拒绝“我得睡觉了,要早起的。” “那再亲下。” 他懒洋洋趴在枕头上,歪头露出半个侧脸,下颌线收得漂亮。 她乖乖倾身亲两下,说个晚安便钻回房间里。 盖上被子关上灯,心头莫名跳跳地,眼神定在漆黑的门边挪不开。 生冷的月光照亮一方窗户,小姑娘犹豫片刻,起身拖着被子床铺到地上,到门边。再安安静静掀开被子钻进去,侧躺面对着门,又悄然说了声晚安,这才慢慢睡过去。 要说后话的话,大约是次日清晨,打着哈欠打开房门的林雪春猛然瞧见自家走廊上卧着一团皱巴巴的被子。误以为什么诡异生物出没,她吓得魂飞魄散,张大嘴巴、尖叫、破口大骂,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顺畅无比。 陆女婿被揪着耳朵教训大半个早上,如愿以偿地换了房间。 走廊尽头倒数第二的房间。 做女婿的意图再接再厉,做丈母娘的不甘示弱,弄了张大白纸往儿子桌上一放,叉腰命令“给我写个陆珣不准躺在走廊上,然后贴在你妹房间门口去” 宋敬冬睡眼惺忪,犯困地闭着眼说“指名道姓会不会太直接了邻居窜门看到不是很尴尬吗” 对喔,年底送礼来去的邻居好多的。 老妈子苦恼又郁闷“那怎么办” 宋敬冬仍然睁不开眼睛,半梦半醒地回答“没事,我写个含蓄版本,等我醒了” “行,别忘了啊” 林雪春推门出去。 于是当天下午,陆先生经过长长走廊,只见上头贴着大大的纸张。 白纸黑字写着禁止所有生物在走廊上睡觉。 偏心老父亲补了个我们家的猫除外。 秉着公正合理原则,宋敬冬再补充狗除外。 陆珣啧。 当晚照旧熟门熟路搬来被子床垫,反正这辈子跟狗过不去。 习惯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5章重回日暮村(1) 广播里传来一阵打铃声, 秃头监考老师当即放下手中报纸, 喊了声“收卷” 绝大多数同学老老实实放下笔,只有小部分学渣仍然埋头奋笔疾书,用生命诠释着争分夺秒这个成语,满脸狰狞手指抖动, 笔尖带出无数个鬼画符似的潦草笔画。 徐洁同学便是其中之一。 前半个小时挑题跳题, 后半个小时呼呼大睡。再来半个小时发呆醒脑, 最后半个小时涂涂画画想方设法填满空白的试卷, 坚持不懈奋斗到最后一秒 “这位同学” 眼角瞥见秃头老师停在面前, 徐洁头都不带地回答“别烦我, 没写完呢收别人的去” 老师“没别人了。” 徐洁不耐烦“那你过五分钟再来。” 噗嗤。 同学们纷纷拍桌哄堂大笑, 秃头老师沉下脸,捏住试卷往外抽。 徐洁反应更快。 左手拽住边角,右手犹如鼻涕虫般硬生生黏上去,乱七八糟画了两个自己都不太认识的字。洁白的试卷被填得满满当当,她勉为其难地松开手。 结束了 假期前为数四天的地狱期末周总算结束了, 解放 寂静的校园顿时闹哄哄起来,同学们兴高采烈收拾起东西就走, 简直如同刑满释放的劳改犯, 满脸压抑不住的欢欣鼓舞。 五分钟后,教室里差不多只剩下阿汀跟徐洁。 前者心不在焉地温吞吞收拾东西,后者正脸趴桌, 脑后丸子头坍塌凌乱。 浑身透着万念俱灰的气息, 王君盘手靠在门边说“原先还担心我分数垫底, 现在瞅瞅徐洁那样儿,我真是放千万个心了。” 说完得寸进尺作了个揖,笑嘻嘻道“徐女侠垫底之情,感激不尽” 徐洁“感激个屁,想得美,我闭着眼睛分数照样比你高。” 王君掏耳朵“啊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傻蛋” “傻蛋说谁呢” 徐洁翻个大白眼“我说你傻蛋” “你、你看你怎么上赶着认傻蛋是不是真的傻哈哈哈哈哈” 王君捧腹大笑,徐大小姐怒而摔笔。 “打不着打不着。”她左躲右闪,真他奶奶的欠打死了。 徐洁又着急又上火,手边够着什么全体乒乒乓乓一通丢。 “好啦,你们别吵了,宿舍里东西收拾完了吗” 职业负责讲和的宋阿汀上线,一句话成功转移开欢喜冤家的注意力。 她们异口同声“收拾完了。” 说完挤眉弄眼瞪对方。 “那今天不回宿舍了” 再次异口同声“不回。” 继续瞪。 两人争宠似的两边夹住阿汀的胳膊,又拔河似的偷偷自个儿这边扯。 尤其不同于王君垫底就垫底,老子是阵风,只怪学校老师没本事拴住的潇洒态度。徐洁真想好好学习来着,奈何有文字不耐症 也就是传说中乳糖不耐症的翻版,无法消化大片文字,生理性犯困。 她耿耿于怀自个儿成绩被嘲笑的事,气呼呼想了好久,终于在踏出教学楼的时刻,突然大声道“我成绩差至少我在课上睡觉看小说了,王君你不是做作业很认真么” 王君丈二摸不着头脑“前后有什么联系” 徐洁冷哼,“说明我差得理所当然,情有可原。你上课不看睡觉不看小说还跟我比成绩,简直差得无可救药,狗屁不通。”话落骄傲地仰长脖子,仿佛白白胖胖的孔雀精。 王君 忍不住贴着阿汀耳朵叽咕“你说她怎么做到,次次歪理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阿汀正儿八经“应该是天赋。” 王君吐槽“说不准奸商家族遗传这个,你看陆珣有这本事么” 阿汀迟疑“好像” “说什么悄悄话” 大小姐支着灵敏地耳朵,强势打断,“你们背着我说坏话是不是” “哪儿敢。” 王君吹声清脆的口哨,“就说我上课没睡觉,不过翘了好几堂课去找出版社。小说没审过,又倒霉白白错过期末划重点了呗。” “” 搞卖惨就没意思了啊 徐洁动动嘴皮子,实在说不出恶心巴拉的安慰话,便生硬转开话题问“你们放假干什么去什么时候来我家玩我老爹要出国谈生意,反正我一个人在家,我们周边到处逛逛去,让我哥当司机给我们开车” 贪吃爱玩的大小姐聊起这个停不下来,另外两个小伙伴仅剩下旁听的份儿。 不知不觉走到门口,徐洁抬头啊一下,话语戛然而止。 “怎么了” 王君阿汀抬头,两个大肚子鼓鼓的中年男人、以及裹着羽绒服的年轻男人齐齐朝这边挥手。 “你家人”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老爹我哥居然都来接我放学。” 她嘀咕着,眼中迸出怀疑的光线。迈开脚步要过去的刹那,猛然想起的小徐律师在陆珣手底下工作,保不准撞见过阿汀 北通这么大个地儿,怎么说都有点巧合吧 联想起阿汀前段时间非要去歌舞厅、半路又消失的异常举动,徐洁不禁挪动眼珠去偷窥她的表情。 “不去吗” 阿汀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找不出分毫不对劲,应该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她放下心来,挥挥手就跑。 半路又停下来转头,心血来潮地喊“宋千夏,我把你当朋友的。 ” 尽管开场不那么美丽,但的确想要这个朋友,这是真心实意的。 “我知道啊。” 阿汀小幅度摆摆手,唇红齿白笑得艳艳“寒假快乐。” 王君粗声粗气地嚷嚷那我咧那我咧,徐洁送她个吐舌头呸呸呸,转身开开心心走了。 阿汀偏头,瞧见站在校门边上的陆珣。 身形高而醒目,一身漆黑的呢大衣挺括,冷冷的,眉目寂寂如冬。 直到撩开眼皮朝她看来,又有了冰雪初融的那点暖意。 “没戴围巾” 低眸看着小姑娘粉白的脖颈,他解下自己的围巾,慢条斯理围上去圈几圈,绑了个结。 毛线上残留的体温很暖,阿汀正要开口,凑巧徐洁坐着老爹的车经过她们,脑袋探在外头连连吩咐“记得找我玩,你们别光顾着自己玩打电话,必须给我打电话” 这是危险举动。 所以话没说完她脑袋就被摁回车厢里,遵纪守法的徐律师爽朗说声再见,关上车窗。 陆珣漫不经心地说“还以为你早就不理她了。” 扑面而来的理她干什么,不如双倍理理我的口气嘛。 阿汀好笑“不理她的话,不就更不该理你了” 陆珣 后知后觉徐洁不过收钱办事,自个儿才是疯狂盯梢本人。陆老板选择避开这个危险的黑历史,伸手接过她手里一个袋子。 “没别的了” “没了。” 两人对话仿佛在遥远世界外,王君扭头看看徐家远去的车屁股,再瞧瞧他们,理不理的话题压根没听懂。 “咳咳咳咳。” 单单提东西的话题浅白易懂,她象征性咳嗽,晃了晃手上的两本课本。 陆珣视线停留两秒,冷漠转开。 “我就知道。” 小气鬼喝凉水,娶不到老婆饿死鬼。 王君抽抽嘴巴,嚷饿,拽着阿汀加快脚步往家走。 没进门便喊“宋姨,我来蹭饭啦” “来得正好。” 林雪春精神奕奕,“这两天用脑子不少,我给你们买了不少好玩意儿补脑” 隐隐能看到满满当当一大桌,王君兴奋地近乎流口水“哇,买了什么” 林雪春神秘与得意并具地一笑,侧身 “清蒸猪脑,酱鸡头、红烧鸭头、豆腐鱼头汤,还有” 坚信吃什么补什么的民间原则,但凡菜市场里能弄到的脑呀头的,统统在宋家桌上汇聚一堂。仿佛召开一场动物界的头脑大会,盘盘颜色艳丽,盘盘油光锃亮, 以至于阿素食主义者汀默默往后退半步,脸色煞白。 好在老父亲稍微坡脚地上场,左手清炒冬笋,右手酸辣土豆丝。好歹有点儿素菜,一大家子这才围坐下来,开始吃饭。 没十分钟王君忽然开口问“冬子哥,你下午有空不” “怎么了” “我想买车票。” “车票” 被众人望着,她挠挠头“他们说过年车票卖很紧,我想早点买” 年到末尾讲究全家团圆,林雪春差点忘了这茬。但 “你自个儿买票回去这怎么行” 火车抢劫心有余悸,年底人人大包小包回家,那群强盗好比闻到肉骨头香味的野狗,不疯才怪。 林雪春皱眉看向儿子“要不你陪君儿回去,自个儿再坐车回来得了。” 王君立即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 “不行,你个女孩子家家出点事情怎么办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林雪春坚持“冬子你陪着,下午买车票去,反正还有二十来天,赶得及回来过年。” 注视重心转移到宋敬冬身上,他苦笑。 “有空我当然陪,只怕抽不出空。” “那破文章还没完” “文章是完了。” 耸肩,“就是年后要分配单位,那做文章的老师家里有亲戚关系,顺手给我弄了个国企的单位试试看。年前试试水,做得好肯定比学校分配的单位好。” 涉及到工作 王君不想给人添麻烦,一个劲儿说自己能行。 林雪春始终愁眉不展,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眼看着桌面气氛黯然下来,阿汀眨了眨眼睛“不能让王叔叔他们来北通过年吗” 好主意诶 林雪春开心起来,下秒钟又沉下去。因为宋于秋做草药运输这块,肉眼可见年底形式的紧张,恐怕王家俩夫妻年纪不小,坐火车同样有风险,说来说去必须有年轻人陪着才安心。 “我带阿彪开车去接他们好了。” 陆珣云淡风轻神来一句,林雪春正想着这小子哪里来的好心,便见小丫头跃跃欲试地开口附和“那我也回去看看。” 这要是答应下来,不就小屁孩子放出笼非得鸡飞狗跳不可 “不行” 林雪春一口否决,胳膊肘碰碰沉默的宋于秋“你那不是走线路么货车搭上老王家两个,顺便来北通行得通不” 老宋摇头,“北通路太险,已经不走了。” 场面重陷尴尬之际,宋敬冬忽然被踹了一脚。 尚未回过神,又被踹两脚三脚,脚脚不留情绝非意外 视线锁定坐在正对面的陆珣阿彪,眼珠游移两个回合,正面对上陆珣的眼睛。 然后再次被踹。 “嘶” 踹到脚踝了好小子 他倒抽凉气,惹来亲妈嫌弃“咋咋呼呼干什么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宋敬冬我好无辜。 饶是如此,大致知道陆珣踹人的目的,他收脚开口劝说“不然还是让陆珣去得了,阿彪这脸这体型坐在驾驶座上就能镇住场子,肯定没几个不长脸的敢惹。” 林雪春犹豫不定,扫了眼阿汀。 陆小子的性子再简单不过了,有阿汀万事好说,没阿汀雷打不动。而且没羞没躁没个正行,她纯粹担心自家小丫头走这么一趟,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好么 以上防备思想陆珣看在眼里,桌底下的脚狂踹宋敬冬。 会说话就多说点。 他身体力行表现这个,感染到阿彪加入战场。 踹着踹着,埋头啃鸡头的老父亲骤然咳嗽,被呛到。 好像踹搓脚了。 被老丈人沉沉瞅着,陆女婿脸不红心不跳地收回脚,装老实。 “你们父子俩今天有毛病是吧” 不知情的林雪春发起牢骚“多大人了吃个饭没安心,平白无故还能被呛到嫌我做的菜不好你俩直说,不然放下筷子干脆到外头找饭馆” 宋于秋静静抹嘴角,没头没尾地开口“让他们去。” 林雪春一噎“让谁去” 他动动下巴,这个阿汀,那个陆珣,再来个阿彪。 “没别的选择了嘛。” 宋敬冬忍着脚疼,笑眯眯道“他俩事情定了就差结婚领证的,回家走趟正好找阿婆掌个眼。妈你不是说要找人看面相配八字么这边神神叨叨的人那么多,谁能比得上我们村里的阿婆” “再说他们老大不小,您总不能成天搁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吧” 宋于秋默默点头,被狠狠掐把大腿。 陆珣微微点头,阿彪超没主见地跟着点头。 王君眼珠瞟来瞟去,不幸被陆老板逮住,迫于威胁也点头。 林雪春 少数斗不过多数,只得点头答应。 五天之后阿汀荣获全段第一的期末好成绩,收拾妥当后,直接踏上回途。 大约花两天半的时间找到村子入口,远远便能望见那条南方的河。它没有冬天,照旧长长静静地卧成长龙形状,贴岸长着几块深绿泛黄的浮生植物。 底下更是藏着无数的鱼,沉着无数的皂角泡沫。 车缓缓地开,劲风拂面,田里有好多张皱纹早生的脸,难逃皲裂的手。臃肿黯淡地分不清男女,总归一年四季套着防水大皮靴,在田里走来走去,深深弯下腰去除草捉虫。 “阿祥叔叔”阿汀找到个熟悉的人,喊车停。 黑皮瘦削的男人眯着眼睛扫视良久 ,不太确定地问“阿汀” 小姑娘皱皱鼻子,“叔叔你都不认识我了。” “这不女大十八变,太漂亮了叔不敢认么,跟生在城里似的” 他咧开嘴笑,抬起手习惯性要去揉脑袋。 不过瞧见自个儿泥巴沾满的手,以及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停顿片刻又收了回来。 “你怎么个回来了爹妈跟着回来的不” “我爸妈身体不太好,年后再回来。” 阿汀也看到了,他下意识伸出又下意识藏起的手,高高兴兴地说“叔,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呦,还有好东西呢” 男人笑,那是种不在乎礼物贵重,只享受被在意的感觉的,很简单的笑。 阿汀要开后备厢,陆珣单手抬了起来。 男人不禁注意到他,眼神透出点惊疑不定,下秒钟被车里大袋小袋吸引走。 “咋弄了这么多玩意儿,得花多少钱” “不多的。” 阿汀打开蓝绳子的蛇皮袋,掏出一对手套来。 外层是皮,内层绒毛,暖和又防水。男人翻来覆去看着,有些爱不释手的感叹“这手套好,看着就实在好用。北通带来的大地方准是厉害,好玩意儿不晓得什么时候能轮到乡下,咱们这村里人人家里得买两个备着才好。” 接着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这对多少钱贵不,要不叔找你买两双,给你姨留着。她那手要烂透了,肿得跟驴蹄子似的黑乎乎,前两年抹药膏还成,今年药膏都不好使了。” “不用钱,这是” 东西当然花钱买来,只是实话实说未必送得出去,阿汀双手背在身后,拉了拉陆珣。 “皮革工厂做坏了的次品,不能卖嫌占地方,到处免费送。” 好说法,不愧是陆老板呢。 阿汀点头点头,背后给他比个大拇指。 “这还做不好” 男人又欢喜又郁闷地拧眉头“这城里可真讲究白浪费” 阿汀眉目弯弯,“所以我们拿了好多,应该够分给村子里大家了。” “真的那我喊他们来,免得个个手冻死。” 男人说来就来,回头粗声大喊“你们几个田里的,过来过来都过来宋家小丫头回来了,给你们带了好玩意儿,不要白不要,过这个村没这个店啊” 地里立即噌噌噌直起十多个人。 “宋家,难不成林雪春家丫头回来了” “好久没他们家的信儿,竟然瞅着年关回来啊” “林雪春” 男男女女往这边挪动,有个关系好的甚至当场哇哇大叫“林雪春死泼妇赶紧出来,说好给我捎染发膏的呢是不是自个儿进城享福,把我给忘到脑袋后去了” “林姨,我妈妈没回来。” 阿汀歪着头,斜布包里掏出好几罐花花绿绿的,“但是染发膏让我带回来了,有好多色的。” “哼,这才像个样” 女人抹着额头汗,“阿祥你嚷嚷什么村店呢” “是手套,你瞅瞅。” 他得意地晃悠手套,顿时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不就个皮手套么,值当你牛。” “哎呀这里头有什么”眼尖的发现重点“里头是毛的呀,这不得暖和死” “我怎么没见过这玩意儿县城来的” 城里普普通通不起眼的东西,在他们手里犹如珍宝般传来传去地看。几十双泥手摸摸边角摸摸外皮层,话里行间皆流露出中意的语气。 阿汀马上数着人头拿出一沓手套,摆在眼前她们惊喜交加。 “给咱们” “不要钱” “有这么好的事” 个个受宠若惊,个个不胜欢喜,小孩似的你套套手套我晃晃手指,相互炫耀。 他们哈哈大笑着,名为阿祥的男人始终偷瞄陆珣,忍不住问“陆、陆小子是吧” 众人猛然静下来,陆珣掀起眼皮,确实是那对颜色迥异的眼珠。 诡谲又深沉,冰冷又锋利,曾被村里避之不及,被称作小畜生、小怪物的存在。 他们不期然触碰到它,记忆里瘦骨嶙峋的小子冲破牢笼,脏、乱又凶狠地形成个虚影。与眼前这个肩背宽阔、手指长而洁净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啊哈哈。” 阿祥是祖籍在日暮村,前两年回村的人。 未曾亲眼见过陆珣,但因为宋家走得近,断断续续听到过风声。这会儿回过神来,当机立断地挤出个傻笑“我看这、这小子长得不错啊,没你们说的那么邪乎。今年多大了,这个头怎么长成这样还是打小这样” “打小高,就是之前老驼个背。” 女人紧接其后地反应过来,颇有长辈架势地说道“这脸还是俊的,不差冬子半点。早该这么着,不该成天顶个大花脸晃悠。拾掇干干净净的多有精神,是不” 这话是搭建了个台阶,陆珣余光扫过阿汀,冷漠地嗯了声。 好歹嗯了。 大家伙儿悬着的心啪嗒落地,顺着话往下说,稍微能说两句长大了、长开了之类的话。 时间差不多了,阿汀开口问“王姨王叔在家吗” “在的在的。” 他们回“走回去没半个小时。” “那我先去王姨家啦。” 两人回到车上,车往前开,一股冷风吹过来,依稀带有他们的话题。 大致在讨论陆珣的大变样,你叹我叹大家都叹没想到。当年山上山下不肯说人话、动辄抓咬人的毛小子如今不光有模有样,还养出了满身贵气。 阿汀趴在窗边听了好会儿,被陆珣懒懒往回拽。 她转过头来,眼睛亮亮地说“她们都在夸你。” 有什么意义 他继续拽,“少吹风。” 阿汀郑重其事地重申“你现在很好了,我说过你好的,是不是” 陆珣不在这个频道上,也散漫重申“风大。” 她关上窗,轻而脆地说“给你这个。” 然后比了两个大拇指。 啧。 两个大拇指,哄光屁股小孩么。 他摁下她的手指头,她弹起来,眉角眼梢染满澄澈的笑意,睫毛卷卷。 “有那么高兴么”陆珣眯起眼,像大怪物盯着另外个小怪物。 “有啊。” 阿汀双手撑在两盘,低头看了看棉鞋,又抬起来,冲他天真地笑笑。 搞不明白。 日暮村里的过往早忘到九霄云外,除了有关她的部分,几乎已经模糊不成形状了。 陆珣压根不在意他们怎么看待他,他们评价的好坏。 只是当下这个时刻,他沉目长睫想了想,妥协似的自言自语道“行吧,那我也高兴点。” 这么想着。 似乎真有点愉悦起来,感觉自己像个改头换面归来的大魔王。 找个机会揍大龙好了。 连着大龙他爸的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6章重回日暮村(2) 王家夫妻的确在家。 前脚接到林雪春电话通知, 估摸时间差不多要到。他们尚未回过神,后脚两个漂漂亮亮的孩子已然走进门来、站在眼前, 所谓的又惊又喜不外如是了。 当然没有瞧见自家宝贝女儿, 还是有那么点小小失落的。 “君儿没回来啊” 王爸眼巴巴瞅着后头,不死心问出声来,被妻子轻轻拍过手背。 “不是说了车里坐不下么, 数你瞎能问。” 她搬来两个板凳, 细心擦了擦, 招呼俩孩子坐下,转身再去忙活烧开水。 “君儿在学校里还成吧” 王爸小心翼翼瞥眼媳妇背影, 支着手掌小声问“没跟学校里外的地痞癞子胡来吧” “没有的, 她天天在图书馆里。” 虽然并没有学习,而是绞尽脑汁地修改小说。 “那就好。” 王爸一连嘟囔好几个我放心了。 王妈端回来两碗热水,边拉着裤腿坐下去, 边开口道“我听说阿泽的事” 王家在村里帮忙照看着中药铺子进出账,隔不到两天便要打电话去北通算账。紧密联系之下, 自然听闻点吴应龙之事。 那时候他们提出上北通看看情况,奈何林雪春是个咬紧牙关不喊苦的硬气妇女, 不肯多说,嘴皮子刁钻挑刺不让他们来。搞得王家夫妻俩去不是留不是, 心里七上八下总没个底。 这下找着机会,赶紧事无巨细地问起来。 阿汀将来龙去脉仔细说了, 像个起伏跌宕的故事, 夫妻俩听完满口唏嘘。 王妈生为女人心有余悸, 不太舒坦地抚摸着胸口叹“这事儿跟刺似的堵在你爹妈喉咙口好多年了,难免沾点血肉骨头沫的。旧伤养养会好的,就是你们兄妹俩以后千万要争气,说什么都别做伤爹妈心的事。” 小丫头自是老实巴巴地点头。 身为长辈不好顾此薄比,夫妻俩硬着头皮关照陆珣几声,说着说着便到下午四点了。 “不行不行,再不走来不及了。” 王爸拍着大腿站起来,脸上浮起父女俩如出一辙的嬉皮笑脸“不晓得你们要来。今个儿答应陪王叔我一个远房大表哥去城镇请媒人的,这事实在推不得,坏姻缘的。要不你们坐着,下午到处转转,晚上咱们再弄点好吃的庆祝庆祝。” 王妈大为赞同“陆小子好长时候没回来了,你不在,你家那房子村长做主给租出去。隔壁租户想买,村长正想着能不能卖,有空你们往村长那走趟好了,给个准话。” 两人换身衣服出门,熬夜开车的阿彪已躺在后驾驶座上呼呼大睡。 院子里两块小菜园子健在,三间房屋依旧并排,依旧陈旧。 “我家房子就是卖给刚才那个阿祥叔叔了。” 视线挪到旁边,阿汀歪脑袋“不知道你家租给谁” 陆珣表示不感兴趣。 他纯粹陪着看这看那,绕到后头去看宋家圈出来的猪圈。小姑娘口中所谓两头小猪崽子,骤然长成粉皮圆滚的大猪。哼哼哼,哼哼哼的缩在窝里,一幅没劲儿动弹的样。 “它们长真快。” 大约被情感滤镜蒙蔽了双眼,阿汀感叹“长大了还是憨憨的。” “丑。” 身旁陆珣客观而冷漠地评价“还不如那兔子。” 猪滚。 窝里两头猪哼哼唧唧地翻过身去,独独猪耳朵猪屁股留给他们看,还放个臭屁。 这小学生行为超眼熟的 阿汀拉拉陆珣,眼睛笑成月牙,“你以前差不多这样,现在看到它们有没有种” “没有。” “我还没说完诶。” 她好奇地巴眨巴眨眼睛“真的没有吗那种见到同类的亲切唔。” 亲吻来得突然、短暂,进阶为初中生的陆昏君凉凉放话“再说,说半个字亲十下。” 阿汀“哪有人用半个字当威胁单位的。” “有,我。” 陆珣落下视线,“有意见你提,半个字十下。” 那还是不提了吧。 阿汀默默拉高围巾防止突袭,迅速远离危险的猪圈。 两人走出院子的时候,她回头去看中间那种寂静无声的房屋。伸手指着门边的石头,没头没尾地咕哝“我之前站在那上面看到过你,透过那个窗户,你躺在地上没理我。” 陆珣喉结滚动,犹如瞬间被拉扯回那个夏日午后。 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手指头攀在窗边,逆光站着,所以浑身是光。 那种被期望着诞生,被宠爱着长大的女孩,连头发丝都盛着刺目耀眼的光,他为什么要看。 长久伏在阴暗世界里的他凭什么看。 怎么敢看。 直到后来解开镣铐冷然而去的时候,他还是那样既倨傲又贫穷,没有底气回头。 因为她从头到脚都是好的,而他从骨子到皮肉都是烂的。 两手空空,只有光‖裸的脚背、浑身的刺; 至多给她肮脏的老鼠、偷来的桃。 以及偷桃得来的遍体鳞伤,或许有那么点赤诚。 太破败了。 “人会自卑,动物会。” 他远远地望着那里,仿佛对着那个伏在地上的少年,自言自语道“不是人又不是动物的东西天生自卑。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 年少的他当然不信,双眼骤然狠戾,摇晃地撑起手脚,非要挣扎个两败俱伤头破血流。 常常如此。 “走吧。” 阿汀小弧度摇了摇牵着的手,陆珣转身。 就把狼狈的少年留在那里,别给他同情,不要轻易怜悯。 反正他有磨尖的指甲、深夜清冷的月亮以及漆黑的猫。 还有不被期待照样非要活下去的一腔孤勇。 他们离开他。 拐进日暮山的小道,山下那间小木屋没有丝毫变化。 永远有大群嫩黄毛色的小鸡崽子满院子蹦跳,老人闭着眼睛坐在院里摇椅上,迎着寒风慢慢地摇,衣着单薄,只披件绒绒的软布在膝上。 “来了。” 随之脚步声的接近,她缓缓拉起苍老的眼皮,眼珠颜色混了。 “奶奶,您怎么穿那么少啊” 阿汀头回走进院子,小鸡崽子团簇而来,在脚下叽叽喳喳地乱窜。 她解下围巾盖在她身上,碰到冰凉凉的手,不禁皱眉“外面风太大了,您还是进屋吧。” “林雪春原是坎儿过了。” 老人喃喃自语着,抬起干枯的手,“陆小子,让他过来。” 阿汀招招手,陆珣走进来,同样受到小鸡崽子围攻式欢迎。 老人双眼眯成缝看着,视线里昏白。 她颤巍巍伸手去摸,沿着眉骨鼻梁摸索到下巴,又摸了摸耳垂。终于心满意足地躺回去,干裂的嘴唇里溢出一声浅淡的叹息“兜兜转转总归是拽回来了,不容易。” 老样子云里雾里地说话,阿汀只坚持搀扶她进屋。 “这个。” 老人的动作几乎要常人放慢十拍,从枕头底下掏出红布包裹的一块。 “这是什” “别丢了,给你爹妈看去。” 眼皮沉沉落下,她独自躺在散发着老人味的床榻上,嘴里念着去吧、去吧。不再理睬他们,好像疲惫地睡着了。 “忘了让神婆奶奶算八字了。” 走出院子的时候,阿汀才想起这回事。 陆珣瞧了瞧她手里的红玩意儿,稍稍挑眉“这就是。” 乡下办喜事必定合八字在前,他之前撞见过几回的,人们或哭或笑或愁容满面地走出来,手里通通有这么个玩意儿。 “我看看。” 他摊手,阿汀却是正经八百地拒绝,“不行。” “看两眼没什么。” 要有不好的内容顺便提前撕了了事。 陆珣如是想道,再次被小古板认真拒绝“不行,我们不能看的。” 她边说便往口袋里藏,护得严严实实,拉他往前走。 陆珣始终牢牢盯着口袋,被推开脑袋。 “别看这个了。” 阿汀望着山,时隔三年再次牵着手站在脚底下仰望山顶,心里不禁涌动起难以名状的情绪。 “我们上去吧。” 她微微偏过头来,眼里莹莹亮亮,柔软而灵动。 那么多期待。 南方的山同样没有冬天。 山林清幽,树影婆娑,绿意浓郁地涌动,唯独薄薄白雾四处弥漫,仿佛是成百上千高耸的树木、旮旯窝里躲藏着的小动物共同呼出的好大一团气儿。 空气轻而静,有点冷冷的热烈感。 阳光从树叶缝隙落下来,照亮林子里随处可见的木牌。 大多用刀刻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大致表明这是什么草药的出没地、以及采摘季节,避免错误季节进去乱踩乱踏。底下棵棵树根更是裹起冬衣,套上木架子,以免冬寒侵害。 “这都是阿健去年组织大家弄的。” 他们沿着整齐排布的石阶往上走,阿汀说“阿健就是以前老虎帮里年纪最大的,初中毕业就没书了。你记得他吗” 依稀有那么点印象。 陆珣轻轻松松一步两阶,伸手拉她。 “老村长要培养他当下个村长,所以村里很多事情都交给他。不过想想阿健今年十六,比我还小两岁的,能做好这些事真的好厉害啊。” 小姑娘发出由衷的赞叹,陆珣稍稍挑动眉角。 活像常年霸占夸夸榜首位的人,后头突然冒出个好厉害的家伙紧咬不放、死命抢位子。 陆老板本能地摆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左眼写着这算什么低级副本有什么好厉害的,右眼写着那我在城里单打独斗混成这样也很厉害。 明明脸上大写的阿健就是个菜鸡,口上还要故作漫不经心地反问“厉害么” 他直直瞅过来,有点儿你敢点头我当场翻脸亲死你的威胁架势。 阿汀毫不犹豫,正义且明智改口说“但比较起来肯定还是你厉害。” 及格答案。 陆珣似笑非笑,“厉害在哪” 这是加题了 恍惚变成答题生的宋同学飞快运转脑袋,郑重其事地回答“太多了,好像说不完怎么办” 陆珣微微眯眼,目光不紧不慢地转悠老大圈,终是放下这个话题。 意味着安全过关。 呼。 小心脏啪叽落地,阿汀渐渐说起别的话题。 风吹起碎发,叶片沙沙作响、婉转落地。 他们在模糊的光影里前进,好似在时间倒流的边缘徘徊。放眼望去有草堆有清澈的溪流,有大块的石头、树梢踩着鸟雀轻微下沉。 五点半抵达山顶,正是落日的时刻。 天地尽被一抹玫瑰金的暮色渲染,云拉成丝丝缕缕的形状。 目睹那轮夕阳慢慢下坠、泯灭,很难不去想从前。 “陆珣,你记不记得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我真的好怕你走。” “现在想起来” 黑白分明的眼凝望着远方,阿汀唔了声“说不定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没我早。” 手背若有似无地碰着,陆珣伸手去勾。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攥进手心里,他懒懒道“我喜欢你才下山找你的。” “那么早吗” 她抿唇,“那我放你走的时候已经喜欢了,就是你走掉都不回头。” “我要糖的时候已经喜欢,你还把糖分给别人。” 阿汀翻着回忆,温吞吞“我喜欢你,所以天天给你熬药。” 陆珣眼也不抬“我喜欢你,不然你熬半缸药都不带理。” 说不清道不明的胜负欲上头,阿汀鼓脸“我给你猪蹄的时候就喜欢。” 陆珣“我咬你的时候就喜欢。” “我、我刚看到你就喜欢。” 时间点拉扯回惊鸿的一瞥,小姑娘露出狡黠的浅浅梨涡,“是不是很早” 陆珣想了想,手指摩挲着她柔软的指肚,低低地反击“我还没见到你就喜欢。” “怎么可能要睁着眼睛说话啊。” 她晃了晃紧握的双手,歪着脑袋,细致的眉目朦胧着一层淡淡的黄昏余晖,那么好看。 陆珣没说话。 不过骤然觉得,搞不好他真的早在未曾谋面的时刻就已经迷恋上她,期盼她,深深渴望着她。 为了她迟早有可能来,为了喜欢她被她喜欢,才咬紧牙关撑了那么久那么久。 好在终究到来,犹如一场编织十七年的梦骤然绽放。 他偏头凝望她,心血来潮地比划出身高,慢悠悠道“没长高多少。” “长高了” 再度伸手比划“没高。” “真的高了。” 作为全家最矮的存在,阿汀提到身高有点儿炸毛。立即双手握住他的手往下压,同时踮起脚来,细细咬着字说“是你长太高,我都碰不到肩膀了。” 行。 贤良淑德陆老板立即打弯膝盖,“现在你高了,有什么感想” “嗯空气视野非常好,呼吸顺畅。” “还有呢” “大家都要早睡早起努力长高。” 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仿佛想起什么“还有谢谢陆大老板地自我牺牲,给他鼓掌。” “你傻么。” 陆珣翘起唇角笑了笑,她稀里糊涂靠着他也笑。 两个傻的。 他想着,席地坐下来,躺下来,像连体婴儿那样静静紧贴。 “陆珣,有件事情我想问很久了。” 尾音软软的,拉长,她停顿好半会儿才问“你从南江赶回医院的那天晚上,我是不是提到外公了” 说这个啊,他嗯。 阿汀转过脸来,眼睛近近望着眼睛,屏息着开口“你不问吗” “不是嫌我管太多了么。” 他一眨不眨,目光如牢笼,但酷酷回了句“没什么好问的。” 并不在乎过去的秘密。 陆珣仅仅是尾巴圈牢猎物,以求长久未来的保证。 无论什么人胆敢涉及到这个部分、捣乱,就算只有丁点,他都会变成残忍又凶狠的存在。但大前提不动的情况下,他很好说话,很容易满足。 仿佛抱住心爱的玩具,便能安安静静忍受所有糟糕污浊的小孩。 阿汀慢慢眨着长睫,凑近过去亲他的眼睛,柔软的唇畔怯生生滑过眼皮,又抬起。 亲吻落在鼻尖,落在唇角。 她有些生涩,像含羞草似的,舌尖探出来碰碰牙根,没到两秒再默默缩回去。 陆珣揉她的耳朵,眼眸暗沉。 他知道她有话要说。 “我以前有个外公” 果然,她侧身蜷缩起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低声说起来。 那个尚且遥远的未来年代,那个顽固的小老头外公,规矩多多。 抛父弃女的女人,中饱私囊的孤儿院,好的坏的娓娓道来。他搂她进怀里,不声不响地听完沉重的记忆,为了转移开注意力,忽然问“你外公好说话么” “不好说话,超难。” 她笑,“外公在的话,你肯定没那么容易过关。” 陆珣舔了舔后槽牙,“我够难了。” “再难点” “不。 阿汀扬起一双灿亮的眼眸“你可以试试捏肩捶背洗脚三件套,我外公喜欢这个。” 陆珣掐她的腰,“又开始了” “什么”她装傻,眼睛睁得大大的扮演无辜。 “欠教训。” 他一口咬过去脸,留下浅浅的牙印。 “你才又开始了,又咬人。” 小姑娘抹着脸控诉,陆珣好整以暇“你可以咬回来。” “才不要。” 她小动物似的磨磨蹭蹭趴在胸膛上,咕哝着说“我不傻,不上你的当。” 傻死了。 聪明人被咬早跑了,就你还有心情来送排骨送米饭,管他的死活。 “我能听到你心跳。” 她给他扑通、扑通的数,软绵绵的声音为逐渐暗下来的天添了几分惬意。 山顶风大,他抱紧了些。 心跳数到九十九下,阿汀停下。 “陆珣,我们换个约定好了。” “嗯” “就之前要一起长大的约定,你食言了。我们换个。” “换什么” “以前医生说我活不过十五岁,送我愿望清单,我想了好多。” 她眼睛亮亮地掰手指头,“想看熊猫、海豚,当两个月的动物饲养员。想去国外领养大象,看海,在海边扎营住帐篷、围着篝火说鬼故事。还有旅游,做好看的旅游本” 看似别无所求的小姑娘,原来心思不少。 陆珣闲散想着,听到她说“所以我想好了,新的约定。” “陪你做完这些”他猜。 同时心里清点财产,陆老板准备收起钱袋子跑路了。 “不是这个。” 她凑过来,贴在耳边轻轻软软地说“我们慢慢变老吧。” 这时白昼完全泯灭,眼前夜空浩瀚盛大,星星尚未亮起,月亮在云雾间藏匿。 他沙沙地应“好。” 捕捉到身后窸窣的动静,起身回望去,无数个大小的轮廓在夜色中隐隐约约。 是狼狗。 好大群的狼狗,高高低低包围山头,良久后走出来一头老狗。 尾巴僵直垂在两腿之间,四肢哆嗦。顶着双黯淡的眼睛走近他身边,它仔仔细细地嗅,随即缓缓趴俯下来,有气无力地嗷呜一声。 “嗷呜” 狼狗们接连嚎叫起来,似狼似狗,似凶似泣。 那只老狗合上眼皮,逐渐没了呼吸。 “就是它带我去后山,找到桃林。” 抹黑挖坑埋狗的当下,陆珣冷不防说了这样的话。 他记得很清楚。 当年的小屁孩还没有猫,好不容易挣脱束缚,无处可去,横冲直撞闯到后山狼狗地盘中,刹那间被上百双戒备的眼盯住。它是领头的那只,高高在上,动作敏捷。 像道闪电猛划过来,又抓又咬,人狗打成一团满地滚。 那段日子他总在山上乱逛不肯离开,双方邂逅必有打斗。 似乎是不死不休的对头模式。直到阿香找来三四个粗壮的帮手,用食物用网用棍棒硬生生将失去意识的小屁孩逮回去。那只狗远远看着,目光炯炯。 时隔半个月他再度蹿上山,如无头苍蝇般翻来找去,饿到半死。无意撞见狼狗群扫荡孤山,抓捕兔子麻雀为食,甚至去山脚偷点村人后院的鸡鸭饱腹。 他无声无息跟着,偷偷摸摸学着。 它们偶有骚动,但被领头狗扫两眼,便乖乖沉默下来,权当他不存在。 被驱逐畏惧的狗,与被驱逐畏惧的小毛孩,大约从那之后默认关系缓和。 春夏他上树摘果,冬天他下水抓鱼。而它分享暖烘烘的窝,领着他去找桃子,到后来实在没什么好玩意儿,便叼回来只湿淋淋睁不开眼睛的小黑猫崽子,送给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非常公平合理的跨种族合作。 恰好那天陆珣肚里饱饱,心情好,猫得以劫后余生,安安稳稳在狼狗群里长大。过不到两年便长成杂食动物,嗓子里动不动冒出不伦不类的狗叫,骄横到不行。 一切过去记忆犹新,奈何狗寿命短短,已是英雄末年。 想必纯靠意志力撑了好久,旧友碰面知平安,这才安然死去。 “陆珣” 阿汀小心翼翼靠向他,一个模糊的黑团。 “没事。” “我习惯了。”他淡淡地说“只要你” 话语半路戛止,土坑填好。 围坐在周围的狗纷纷凑上来,鼻子贴地四处嗅嗅,仿佛要深深记住这里的气味,深深沉入肺腑。 犹如约定俗成的规矩,它们嗅完了,齐刷刷走过来,伸出湿热的舌头舔舔陆珣的手。或围绕着走两圈,而后不约而同名地转身离开,远去在夜里。 “听说狗是群居动物,能够分辨你有没有亲近的家人。你很孤独,它才会靠近你安慰你。” 看不清陆珣的表情,阿汀轻轻道“现在它们都走了,说明你没那么孤独。” “这样去想的话,好像反而变成好事了,是吧” 她小心翼翼靠近他,贴着他安慰。 过了很久,四下看不清路,陆珣背着阿汀不紧不慢往山下走。 不知怎的她忽而开口问“你有没有认识的出版社老板” 无缘无故不可提及出版社,陆珣反问“王君” 果不其然的,阿汀闷声闷气地抱怨,“要是君儿的小说不好就算了。可是他们明明都承认小说不错,只因为她是女生,不让过审不肯冒险” “太不公平了。” 本质为了赚钱,避开风险而已,站在生意角度陆珣无可厚非。 回归陆先生角度便是了然“出点钱帮他们分担风险,试个水不难。后续售卖怎么样,就要看书的质量了。” 阿汀快快地点下巴,原本便是看王君走遍出版社没回信,希望她有个机会罢了。 “知道了。” 陆珣说“待会打个电话就行。” “嗯。” 宽阔的背温暖而平稳,小姑娘伏在肩头,手指头拨弄着他短短硬硬的发梢。 脑海里不禁浮出个成语,叫做岁月静好。 她小小打个哈欠,昏昏欲睡着,咕哝出声“陆珣,我有点爱你。” 乡间小路上,陆珣脚步心跳皆是一滞,好半晌质问“就有点” “那样才有进步的空间呀。” 她含糊地说“还要好久好久才变老,现在太爱你以后你听腻了,我还得想别的好听话来哄你,很难想的。” 陆珣行,算你厉害。 什么扮猪吃老虎,揣着聪明装糊涂,宋阿汀不外如是。 “算盘打得还挺长远啊。” 他捏捏她的小腿,她笑着晃悠甩开。 两人东倒西歪往前走,前头黑瘦的小伙子尴尬挠头“阿汀、老大,呃” “阿健。” 有外人在,阿汀登时滑下来,陆珣脑壳突突地跳,有个声音喊阿健阿健,好厉害的阿健。 上下看两眼,小伙子其貌不扬,打扮土气,独独笑起来牙齿白灿灿的。 “你找我们吗”阿汀问。 他点点头“村长给你们摆了四桌酒,大家伙儿就等你们了。” 陆珣想处于变声期,声线不咋样。 阿汀诧异“摆酒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 “随意摆的几桌,大伙儿凑钱谢谢你们家分出来的草药活计嘛。” 他干笑,“王姨王叔已经去了,还有你们车上那个男的都在。要没什么要拿的,我现在领你们去” 会不会太麻烦了 阿汀犹豫不定,陆珣兀自想个子不高,视线闪躲,看起来胆子不大镇不住场。 总结不咋滴的阿健,完全无法抢夺陆榜首的锋芒,不必放在心上。 好了他回过神。 接风洗尘的酒桌摆都摆了,两人抬脚走。 谁知后头猛然冒出条体型庞大的狗,经过他们,然后倒地,汪汪呜呜开始打滚。 碰、碰瓷 阿汀揉揉眼睛,只见它发病似的左滚右滚,袒露出软绵绵的肚皮。 “这山上的狼狗吧” 阿健蹲下身要摸,它双手双腿挡住,尾巴啪啪甩地,焦急的目光瞅着陆珣。 “汪汪汪汪汪。” 边叫边打滚,狂蹭裤腿狂扒拉裤腿。 狗你懂吧这下懂了吧 陆珣不懂。 在场三脸懵逼一脸冷漠,阿健不得不催促“要不咱们先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陆珣冷血无情地用脚推开傻狗,三人直走不到两百米,村长家灯火通明。里头两大桌,外头三桌隔着台灯,冷菜摆了一圈。 人们坐没坐相地嗑瓜子、聊闲话,嘈嘈切切地说笑声传播出去老远。 “来了来了”有人喊。 其余人闭上嘴巴,眼看着他们走进,再度热络地张开。 “阿汀回来啦,成绩怎么样” “北通大学好不好哇,在城里住着总归比不得自家自在吧” “爹妈咋没回来冬子明年是不是大学念完了” 稀奇古怪什么问题都有,大伙儿笑吟吟招呼小丫头。眼珠话题全围绕着她转,不好意思、更不敢沾惹到陆珣分毫。 她们默契忽略他,多多少少害怕他长出息了,回过头来找她们仔细算账。 “阿汀,陆小子,来。” 里头传来粗哑的老人声响,他们急忙让路“村长喊呢,快去快去。” 个别心思活络的,顺嘴搭话道“村长惦记陆小子多时候了,你们别堵着路。” 冬日里个个穿戴臃肿,费力让出一条道儿,尽头村长老得跟神婆不相上下。面上深褐色斑斑点点增多、扩大,张嘴只剩下浅浅的牙床。 “宋丫头,你爹妈还成不” “成的,他们都好。” 出门在外只兴报喜,不兴报忧。 老妈子再三交代过,因而眼下光瞧着阿汀笑靥浅浅的,外头大伙儿都说宋家日子保准好。 “好就好,好就好。” 村长眼睛成两条有弧线的缝儿,又拍拍陆珣的手背“你成不现在做什么活计” 古往今来长辈的问候大多大同小异,除了成绩活计便是婚姻。 村长曾是全村里为数不多出手相助的,陆珣冲着这个低了点架势。头两个问题一笔带过,他感兴趣的是最后那个问题,被问及有没有中意姑娘时,云淡风轻地回“已经定了。” “媳妇定了”村长难以置信地重问,村民亦是哗然。 毕竟他算得上衣锦还乡,那车那司机那气派,估计搁在城里照样是状元女婿哩。 “定谁啦” “是咱们村的不” 这话出来被身旁女人笑话“人家什么人,还能看上咱们村的” 那可不一定。 好事者眼神在俩小年轻身上打转,压低声音叽咕“我觉着多半定了宋家。” “不能吧” 女人捂着嘴巴,“城里姑娘千千万,不弄个千金大小姐,谁看得上乡下姑娘” 那人抢嘴“要不是定了宋家,他回来做什么摆明陪着宋家丫头回来的,这还看不透,你眼睛丢了得了。” “哪儿能这、这不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么。” 外头议论纷纷,听得村长心念直动,阿健黑红交加的脸色迅速变白。 “行了,别嚷嚷。” 村长心里大致有数,不必多问,只是道“宋家丫头这回回来,惦记着你们家里个个孩子,买了不少城里课本纸笔过来。当年要不是他们家开了草药路子,现在有你们几个的好日子过是不是这个理” 大家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还有陆小子,你们以前怎么对人家,心里有数。” 他语重心长“外头数不好多少人想占咱们后山的便宜,我这把老骨头熬不了多少年了。只望咱们日暮村里人人齐心,日后谁家有难多帮帮,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人家时来运转自会感激你。倘若你冷眼看着人家受难不理,转过头来别眼红人家被报恩,晓得不” 这话不轻不重,单单甩在心思肮脏的人的脸上。 大多数男女谦逊低头,老老实实地受训,结合这话往回想去,还真应了世事难料四个字 谁能想到昔日被宋家大屋压死的小屋,如今能全家搬到北通去享福 谁又能猜到处处被人嫌恶的陆小子到头来人模人样,有钱有势 “不说了,坐下,尽管放开去吃,别客气。” 村长收回手,大家入座,气氛没多久再次活络起来。 阿彪大胃王几乎来到天堂,要多不客气有多不客气。 阿汀细嚼慢咽雷打不动,肚子填个小饱,被左手边王君妈附耳提醒了一声“老太太在门外。” 定睛望去,两个女人身影远远停在明暗交接处,想靠近又不敢近的模样。 “十多分钟了。”王妈说“怎么说都是你奶奶,不好给晾着。” 阿汀点头“我去看看。” 她不要陆珣陪,径自走出来。 看不太清楚对方样貌,试探性喊“奶奶” “哎。” 陆老太太眉开眼笑,走上前来拉她的手,“听说你回来了,我来看看,你爹妈还好不” 阿汀正要回答,她口气转变成不安,“前段时日那运草药的小孩说,你爸腿伤着了是怎么回事你妈还住院了这遇上什么事了弄成这样” 发自肺腑的焦急隐藏不住,原来为这事操心来的。 小丫头斟酌着回答“我妈不小心犯高血压,我爸太着急不小心摔到了。他们在医院里只住了两三天,没有特别严重,您不用担心。” “还好还好” 老太太大大松懈下气,险些没站稳。 不远处蹦蹦跳跳的女人转过身来扶她,怪声怪气地念叨“你怎么又晃啊爸说了天这么冷别出来的嘛,非要出来摔倒怎么办你压根看不清路。” 宋菇。 咬着手指头、小孩似的宋菇杵在眼前,偏头瞅瞅木登登的阿汀,拉扯着老太喊“她好好看啊,你看这像不像我女儿” 陆老太拍拍容易忘事的脑袋,再问“阿汀啊,你在学校里有没有看到你表姐婷婷这孩子不晓得怎么回事,好几个月不打电话回家了,连个信儿都没有,让人白操心。” 宋婷婷 阿汀诚实摇头“我只知道她想演电影,好像接到戏了,学校期末考都没来。” “这孩子是念叨着电影,嫌家里没人帮得上忙,上回吵吵闹闹不让我们给她打电话。哎她没事就好,拍就让她拍吧” 她疲惫叹气,宋菇摸摸口袋,掏个糖丢过来。 “不用谢,给你了,小孩才吃糖。” 往日刻薄的姑姑,已是懵懵懂懂的疯女人,拽着老太太的胳膊便闹“回家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看电视,快点快点。” “好好好,就回。” 宋老太从怀里掏出两张五十块钱,伸手要往口袋里塞。 “奶奶没零钱,给不了多少,这给你拿回去当压岁钱” 阿汀果断后退躲开,义正言辞“我十八岁了,不收压岁钱的。奶奶您留着用,过两年我毕业工作了,轮到我给您压岁钱了。” “傻孩子,有这份心就够了,五十八岁你在奶奶这里还是小孩。” 她慈祥的笑“快收着,外头风大,奶奶吹得骨头疼,得回去躺着了。” 阿汀坚持不收,“不行,收了钱我肯定要挨骂的,这样,我送您回去” “不了不了,不麻烦你。你回去吃菜,奶奶自个儿走咯。” 老太太无奈地收起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不闹了,咱们走了。” “走走走” 宋菇手舞足蹈,老老妈子落在后头喊“慢点,别跑。” 声音被风带出去好远。 世事难料,人生百态,人世间总是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