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纪略》 第46章 兵锋之盛,难破众志之城(2) 持续的强攻下,平辽镇大寨前后两道辕门都已失守,大军被挤到后寨,借着城头箭弩的压制,才算堪堪抵住贼军兵锋,也只是负隅顽抗而已。 “司尉,是时候出城了,贼军兵锋虽猛,却已是强弩之末!” 慕容彻看着暂时歇停下来的东城攻防,点头道:“贼军太自负了,咱们速去速回的话,该是无碍!” “纵然有碍,咱们此刻也无计可施了!拼一拼吧!”叹气之人肥头大耳,五短身材,竟是先前被司马白守留纵横庄的于肚儿。 说起这事,倒也怪司马白思虑不周,顾不上安顿他们。 髙钊大军过赤山堡后,一边开赴平郭,一边分遣偏师以雷霆之势大掠辽南,抢粮抢人,以战养战。 辽南诸城都是空虚至极,哪里能挡片刻?向南直至马石津无不遭殃,便连威南城也只守了一日便被攻破! 反倒是小小纵横庄,硬是被于肚儿坚守了五天五夜,但终究是不敌,只得焚粮突围。 恰好遇上从威南城逃出的可足浑铮锣一行人,便结伴同行往平郭逃难。 一行人绕道涨水的响水河滩涂,九死一生,五日前才逃至平郭。也亏得平郭西城被遮护了,他们才算进得城来,捡回了性命。 “都准备好了么?”慕容彻沉声问道。 于肚儿点了点头:“只能拼了!” “拼了!”慕容彻大手一挥,“出城!与裴将军夹击贼军!” 周鹄裸甲坦胸持刀战于阵前,他已经豁上性命,任凭手下如何劝退,都是不从。看这模样,非是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今夜是绝不收兵了! “大都督,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 “谨防守军出城夹击啊!” “给乌镇留些种子吧!” “该轮换他镇来攻了!” “凭什么他们在后纳凉,只遣咱们前来拼命!” “他们竟也忍心看咱们独个拼命,这是没安好心呐!” “我父和鹰兵万余袍泽在天上看着我们!咱们自己的血债,岂能假手别人讨回?!” “今夜必要拔下此寨,夺回老父首级!” 周鹄临阵大声呼喝,只怕战场嘈杂,对面敌人听不见他的死战决心! 乌镇兵锋一直朝前推去,他不时望向身后的平郭北城门,心中焦躁不安,老子都这样了,你们便是没卵没胆的,也该出来捡漏了吧! “杀贼!杀贼!” 喊杀声终于从背后传来,震的乌镇上下心寒,唯独周鹄喜极而泣,他哈哈大笑,大喝一声:“放响箭!咱们杀回去!” 接连三支响箭摇曳火尾划破夜空,周鹄心中大石总算落地,只待拖上一阵,等到城中有变,这些汉狗还不仓皇回城?他已准备好了趁乱去夺北城门,但他随即怔在当场,面如死灰! 背后袭来的汉军黑影层叠,如山如栾,竟难辨究竟杀出多少人马! 周鹄不禁苦笑:“这是阖城老幼,倾巢而出么?是老子演的太好了么?!” 大寨中的汉军也已朝前推来,两边夹击,将周鹄堵在了平辽大寨内,乌镇这两万兵马立时便有蹦碎之相! 而周鹄始终望着平郭城,心中大躁,怎么还没动静?! 终于,平郭城中有火光冒出,继而冲天而起! 哈哈哈!周鹄放声大笑,破了! 汉军随之松动,攻势也为之一弱! “杀出敌寨!” 周鹄想做功臣,但不是殉国的功臣!此刻他早已舍了夺门念头,只是一味想要冲出大寨,北城门夺下最好,夺不下却也无碍,攻克平郭的首功已经划到乌镇帐下! 果然,汉军不再恋战,任由乌镇兵马退了回去。 但出乎周鹄意料,汉军并未着急回城救援,反而合军一起,尾随乌镇追来! 好胆子,老巢都不要了,就要吃掉老周这两万人么?怕是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了吧!爷爷却不陪你们玩了! 周鹄今夜任务已经完成,更引着守军倾巢来追,乃是功上再添新功,哪里还再纠缠,引着追兵便朝大营而去,只道平郭既破,稍待打掉这些丧家之犬,岂不易如反掌? 平郭城内已是杀声震天,高句丽八千精锐从西城墙骤然发难,但守军尽被乌镇引出了北城,既缺人守,又无人援,瞬间便被攻上城头,继而放开了城门,高句丽大军如潮涌入! 西门既破,东门也人心仓皇不堪再守,正面之敌哪里还待平郭喘息,一个突击便也攻上城头,打开东门,迎了大军入城! 东西两门尽失,慕容鲜卑赖以威慑辽东的雄城平郭,终于被攻破了! ------ 城门虽破,但整整三万汉军仍是锲而不舍,紧紧尾随乌镇之后,直扑高句丽大本营! 裴山一身血污两眼通红,咬着牙根带军前冲,平郭内外军卒壮丁,都在这三万人中了!大寨尽空,守军尽出,城中只剩老幼妇孺,却也都拿起了弓弩刀矛,以御闯家贼寇! 大好山河,家土骨肉,岂能轻易让与贼寇? 所谓拼命,便是用命去拼,此战若不能功成,便与平郭同殉吧! 如裴山所料,乌镇且战且退,毫无战心,汉军如影随形,既将乌镇朝预定方向撵去,又借乌镇散漫军型遮掩自家兵锋。 此时平郭城下两道泾渭分明的大军相向而行,高句丽大本营里兵马涌出,由东直入平郭东门,而乌镇和汉军自西北而来,冲高句丽大营而去。 平郭城陷在即,两股潮流各安心思,一时间竟各行其是,相安无事。 但高句丽大本营很快便发现撤兵回来的乌镇有异,一道军令从点将台而出,命攻城之军分出一部前去支援,但出乎高武所料,这道军令石沉大海,竟无人理会! 原来各军镇都抱了同样心思,辽东最富庶的平郭就在眼前,些许丧家之犬,容后再议,都只道让别人先去拦一拦便是了! 汉军自西北长驱而下,不时便已斜插东城正前,兵锋所指,不是别的,正是扼住平郭喉咙的井栏和投石机! 两道洪流终于碰撞,高句丽大本营前一时混乱不清,各军纠杂一团,忽见一条火龙平地而起,节节拔高,直蹿夜空! 继而两条火龙,三条,四条,五条......燃于高句丽大营之前,火龙狰狞而上,渐渐连成火幕! 高武目瞪口呆,是谁烧了井栏和投石机?! 是谁干的,倒也毋庸置疑,高武只是不知,汉军是如何一路欺到大营跟前的?! “不杀周鹄,不足平吾恨!”高武咬牙切齿,“传令顺镇高寅,半个时辰内剿了作乱营前的汉狗!” “万幸已克平郭,烧了就烧了吧,以后再造就是了,王弟运筹帷幄,功在社稷!”高钊不知何时登上了点将台,隔着火幕望向平郭,“多好的城,多好的土地!列祖列宗,看看吧,儿孙们为大高句丽挣来了百年国运!” 高武眼眶一热,强忍泪酸,哽咽道:“自东明圣王开创基业,一百年了,咱我们终于从穷山恶水里走出来了!咦,城里什么情况?” 高武揉了揉眼睛,努力朝平郭看去,平郭火光冲天,似乎整座城都陷于火海之中! 怕是入城之军在屠城了,可这火也烧的太旺了,竟有些诡异! “让儿郎们乐一乐吧,”火光中,高钊踌躇满志,“草拔尽了,以后才好种地!” 高武却渐渐凝重起来:“传问京苏蒙社四镇,速报东城战情!” 高钊见弟弟语气不善,便不再多言,只在旁看他指挥调度,这个弟弟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一应军务委与他执掌,绝出不了乱子! “报.....顺镇来报,营前汉军只留一部断后,其余已向北门退去!” 高武大骂道:“高寅是闲散了骨头么!汉狗在眼皮底下烧了咱们这些家当,他竟也放人从容归去?!” “顺镇来报说,乌镇乱兵挡在汉军之前,冲乱了顺镇行伍,高督不忍伤及同袍,才让汉军得逞退走。” “报......京镇来报,东城门内忽燃大火,火势太猛,大军无法冲进城去,苏蒙社三镇回报亦同!” 高武面色一紧,急问道:“已经冲进去的兵马呢?” “大火隔绝城门内外,联络不上了,只听闻城内有厮杀声!” “传令东门诸军镇,转攻北门!”高武见形势有异,一道道军令发出,见身后亲随欲言又止,不耐烦问道,“还有何事?” 那亲随一阵犹豫,才回道:“据传,城前将士有人听到,城内的厮杀声,像是女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7章 兵锋之盛,难破众志之城(3) 裴山只恨自己没有翅膀,从高句丽大营撤回北门的这段路本不算远,但他却觉得这是迄今以来走过最长的一段路。胸膛和喉咙便如火烧一般辣痛,但他已顾不上了,他只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只因此刻在城中抵抗高句丽精锐的,乃是阖城妇女! 五天前于肚儿和铮锣一行人逃回平郭,带回一个消息,沙河下游南岸伏有近万高句丽精锐,怕是要偷袭西门! 这消息让众将心中越发沉重,唯独裴山认为这是一个胜敌良机,一番筹谋,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跃然而出! 将计就计,投下大饵,浑水摸鱼,关门烧狗! 乌镇力竭却冒进,无非欲引城内出兵,便如其所愿! 重创在前,尾随其后! 以空城为饵,诱群狼来食,以其之贪之躁,必然争先恐后! 群狼争饵,门前必乱,尾随之军便如丧家之犬,谁能有暇一顾? 此计第一要务,便是浑水摸鱼,摧毁井栏与投石车,捣碎贼军扼在平郭咽喉上的钢牙! 剩下的,便是关门烧狗了! 这也却是最关键的一环,门已关,火已放,若是烧不死进城之狗,那这所谓将计就计,真就成了开门献城! 快一点,裴山催促着,再快一点!女人孩子们若被杀尽了,要城还有何用?! 平郭东西二城,自城门火起,一直烧到中城,熊熊大火直冲天际,仿若狰狞的猛兽,张牙舞爪笼罩着北地雄城! 以统镇府为中心,一片厮杀哀嚎! 冲进城的高句丽兵马被大火烧红了眼睛,但凡能从火海冲出的,一腔恶怒便撞上了统镇府外的女兵圆阵! 而辽东的女人,却也不是好惹的!平日连自家男人的耳光都掴得,还不敢杀贼么?! 壮硕的妇人们都披了铠甲,三两人合擎着一把长矛,四五人顶着一面大盾,七八人控一床弩,将统镇府守的严实合缝! 可足浑铮锣将鼓架在了府中心,一通一通擂起不歇! “为我男人!为我骨肉!” “我虽妇人!亦能守家!” “守我家土!以待父兄!” “我夫若归,必复我仇!” “我死儿活,死而无憾!” 男人在城外拼命,老人和孩子在府中哭啼,这个家,便由女人们来守! 这些从全城征召出的女兵,面对虎狼一般的高句丽精锐,竟无一人退却一步! 谁都知道,孩子就在身后,有襁褓幼儿,有垂髫之童,更有年迈父母瑟瑟而抖,这里退一步,家便没了! 女兵们互为激励,再扛片刻,只需片刻,男人们就能赶回来! “我夫若归,必复我仇!” “我死儿活,死而无憾!” 山林里,最凶最狠的,是护崽护窝的母狼! ------ “进不去?怕火?”高武睚眦欲裂,揪起高寅这一镇大都督的衣襟,阴狠说道,“来,我给你练练胆!” 说着便要将高寅朝火盆按去! “顺兴君,真不怨我等怯战呐,俺镇精锐陷在城内,俺比谁都急啊!可那汉军寨子烧的如火海一样,咋的朝里冲啊?!” “东城门也是大火弥漫,火舌都已翻过城头了!城墙十步内根本站不住人呐!” 周鹄从旁附和道:“不若等火退了,再去攻便是了,城门都烧了,汉狗还怎么守城?” 高武一把将高寅摔到地上,指着周鹄冷冷笑道:“说的好!等火息了,便由你去攻城好么?” 周鹄听出他语气不善,也没敢吭声,便听高武破口大骂道:“敌帅既敢烧门,岂不虑如何堵上?!你当都与你一般蠢么,一路给汉狗开道引来大营!” “罢了!”一直冷眼旁观的高钊终于开口道,“这一阵输了,明日再战便是,明日不成,还有后日,后日不成还有大后日!便是再攻上十日,又待如何?这城他能烧上几遍?!” “大王圣明!” “不克平郭誓不罢休!” “孤要的就是这个士气!”高钊丝毫不以今夜挫败为恼,竟是欣然说道,“都退下吧,国运之战,还望诸君不要气馁,回去好好整军,明日再战!” “王兄,请治臣之罪!”众将退出王帐之后,高武噗通跪到地上,恼羞谢罪道,“今夜两万精锐陷于城中火海,怕是已遭不测!乌镇做饵,元气大伤,不能再战!井栏,石车亦焚毁大半,不堪指望!臣一番谋划却一败涂地,臣死罪!” 高钊望着跪在地上叩首不起的弟弟,先前激励众将的欣然早已退去,只剩一脸阴沉。他也不扶高武,任由他跪在那,缓缓走向帐帘前,望着烈火中的平郭,轻叹一声:“这片土地上,从来不缺英雄豪杰啊!” “我大高句丽又缺英雄豪杰么?!”高武只当王兄在激自己,跪爬到高钊脚下,“臣弟明日亲自上阵,平郭不破绝不回营!高家子孙岂输于姓司马的!” “嘿嘿,你竟还要与司马白斗?”高钊突兀一笑,满是自嘲道,“你连姓裴的,都比不过啊!” 高武一头雾水:“姓裴的?” 高钊从怀里掏出一张细裁锦帛,递给了高武,一边说道:“城中主帅是平州望族裴家的嫡长子裴山,未及弱冠,只是司马白的伴当而已,却已让孤十五万雄师大刹兵锋!” 高武阔脸瞬间涨的通红,大恼问道:“城中主帅不是司马白?那司马白呢?逃了?” 高钊猛的回头,瞪着高武,压低嗓子,厉声骂道:“能一战毁孤南北双璧的人,会逃么?孤与你锦帛,你不会自己看?!” 高武吓的一缩脖子,他知道王兄有一条极神秘的军情渠道,似是羯赵君子冢所供,但像这等绝密关联,他纵然想不通,也从来不敢多问,连忙低头朝那锦帛看去,只扫了一眼,便啊的一声瘫坐在地! “他怎敢?!” “是啊,他怎么敢呢!”高钊竟是呵呵一笑,“孤已八百里专骑传讯撒许,必擒小儿与丸都城下!” 高武皱眉道:“王兄,国内空虚,司马白五千铁骑足可纵横,国力艰难,容不得他祸害啊!” “孤岂不知?孤令撒许外松内紧,大可放司马白径往丸都,便也让他尝尝顿兵坚城的滋味,务必一战而收全功!嘿,孤十五万大军尚且顿兵平郭城下,司马白竟敢用五千骑军去拿我京都,这人,这人若是姓高该多好啊!” 高武见王兄竟如此看重司马白,不服道:“王兄运筹帷幄,大高句丽必然国运昌隆!却何必如此抬举司马白?” “抬举?若不是有那个人相助,真被司马白得逞了,也未可知啊!”高钊摇了摇头,又是长叹一声,脸上唏嘘被火光映的忽明忽暗,“这片土地究竟有何神奇,竟养出如此英雄豪杰!” 裴山一脸疲惫,砍下了最后一个贼兵的脑袋,长刀拄地,才撑住不倒,他不禁长叹感慨,此战焚了半个平郭,靠着众志成城,总算得了个惨胜! 雄城平郭虽在烈火中残喘,却依然不动如山! 裴山望着火海,决绝而坚毅,殿下,我一定守到你凯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8章 只是看不惯而已 “不知道裴大那里怎么样了,那个迂货,可别学我亲身上阵!”司马白一边撕着粟饼朝嘴里塞,一边忧心忡忡自言自语。 裴金在一旁叹了口气,说道:“咱一路所过,重关要塞都防戍空虚,半个精锐的影子都没见到,兵哪去了?被抽去平郭了啊!大公子那里估计难捱!” 司马白看向平郭的方向:“他一定要守住的,就如同我们一定要拿下丸都!” “恩!”裴金重重点了点头,又忧虑道,“高句丽贼带咱们在山里转了三天了,真不知是什么心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瞧殿下倒坦然的很,竟一点都不担心?” “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司马白瞪了裴金一眼,心道若非有仲室绍拙这个高句丽贼带路,一路上怎会如此顺利? 司马白从平郭带出慕容和汉军骑兵三千,汇合了赤山堡慕舆倪,凑够了五千铁骑。换穿新城军镇衣装,打着新城军镇旗号,拿着盖有周仇和高奴子印信的关防,便连战马也都换成了高句丽的果下马,从辽北出襄平,入新城,直奔高句丽的京城丸都山城。 这支“如假包换”的新城镇军到了高句丽地界后,便由镇北牙营右统领仲室绍拙开道,印信关防,调兵文书一应俱全,又是大都督高奴子的心腹重将带兵,谁人会疑?谁人敢找茬? 非但一路堂而皇之穿关过卡,甚至朝沿途地方吃拿索要以充补给,所有重镇关隘都有惊无险平安通过,但抵至高句丽京畿腹心地带时,再如此招摇过市,便行不通了。 幸好仲室绍拙堪称活地图,带着五千骑兵专捡山间小道行走,也亏得果下马穿山越涧如履平地。如此又绕了几日,终于在一个小山坳里扎下了营,而出了山,不足五十里便是高句丽京都,丸都山城了! 正应了那句话,一人用好,千军难抵! 司马白尤不放心,又叮嘱道:“绕路总好过硬碰硬,能不用打仗,最好不过!我谢仲室将军唯恐不及,你等还排挤人家?尤其是那二学子,别当我不知他私下说了什么,你与我传话给他,若再鬼话连篇,我非给他行了军法不可!人家原本不异的,也被你等说异了!” 裴金见司马白如此郑重,连忙点头道:“晓得,晓得,我回头一定骂他,万不能坏了打贼京城的大计!” 司马白笑了笑,不置可否,用力嚼着口中粟饼,忽然问道:“方才我见一个高句丽小娘送来一罐汤,说是虎骨参汤,汤呢?” “高句丽贼能有好心肠!俺们怕有毒,便替殿下喝了!” “都喝了?”司马白舔了舔嘴角,强咽下干硬的粟饼,问道,“你们?来,给我说说,你们都有谁!” 裴金谄笑着回道:“我、杨头、庞头,还有二学子,要说还是二学子忠勇,一人喝了三大碗!” “那是人家孝敬我的!” 裴金委屈道:“慕舆将军吩咐的,咱们路上饮食,尤其是殿下吃的,一律得由军中自做,绝不能用高句丽贼现成的!俺们几个敢喝那参汤,也是冒了奇险的,真是瞧着扔了可惜!” “难得你们几个不怕死,到了丸都山城让你们打头阵!” 裴金兴奋道:“谢殿下栽培!错过了平郭城下的大战,俺们几个懊恼的几晚睡不着觉呢!” 司马白笑骂道:“大战在即,嬉皮笑脸,都谨慎着点,好似丸都已在你囊中一般!你去请仲室将军过来,我有事相商,罢了,我亲自去。” 裴金嘟囔道:“殿下为何对高句丽贼如此礼遇?” “怎么还贼贼的?我方才说的你转眼就忘么?” “人有才干,不分种族!下次若有好东西,一定给仲室将军留一份,再敢乱动,我必骂你!” 司马白知道裴金这种芥蒂代表了军中大多数人,可他却着实不解,一个人的出身,真就把这个人定了性么?便如仲室邵拙这种大才之人,也难以容于异族么? 这个仲室绍拙三十露头,统兵打仗却是老道,更兼识天文地理,精通汉家儒学,能识五行八卦,对于兵法韬略更是见解非凡。其借江铰横山为实例,分析布阵诀窍那是入木三分,非但司马白乐意听他研讨,阿苏德和阿六敦也经常请教。而仲室绍拙自知已绝于高句丽,便也死心踏地用心结交众人,同时也刻意展示自己才干,众人但有所问,从不藏私。一路行来与司马白等相处融洽,只恨相交甚晚。 可惜,融洽的也毕竟只是那区区几人而已。 司马白叹了口气,也无可奈何,摇着头从屋内出来,没走两步却听见附近有异响,似乎还杂有女人挣扎声音,他眉头一皱,低声喝道:“谁人喧哗,带上来!” 裴金听出司马白语气不善,不敢耽搁,一溜小跑朝异响处奔去,没过一会带回了五六个人。司马白认识这几个人,都是辽南出来的汉军,而为首的便是二学子,只是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高句丽小娘。 司马白见那小娘衣衫已被撕破,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头忽的升起一股反感,阴沉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二学子不慌不忙回道:“殿下,她听见俺们说汉话!” 此番千里潜入敌境,虽说印信俱全,但说汉话则是大忌。 所以不论过关扎营还是日常行军,司马白都是小心翼翼,还特意挑选了十来个懂高句丽话的汉军跟在仲室绍拙左右,随时应景照拂。 原则就是能不生事便不生事,若是泄露了机密,必得杀人灭口,更要解决干净,务求不留首尾。 而进驻这个山坳里的村子后,仲室绍拙便仗着身份,将村里几十户百姓拘在了一处大院子里。高句丽百姓向来恭顺,也没敢造次,但事儿就出在了送参汤上。老里长熬了参汤要巴结将军,看守的端木二学懒的端瓮,便让老头子的孙女送了过来。小娘送完参汤本来是要走的,却听见偷喝参汤的二学子用汉话大呼好喝,于是这马脚便露了出来! 二学子讲了个首尾,原也没当回事,却见司马白那双金白瞳眸直勾勾盯着自己,顿时心里发毛,后背噌的窜出一层冷汗,磕磕绊绊请罪道:“属下正要料理她的,不想惊扰了殿下。” 司马白冷哼一声:“杀便杀了,你们几个脱她衣服做什么?” “这...” 几人对望一眼,心道这还用问么!小娘皮反正都是死,不如玩完了再杀,但当着堂堂郡王一军统帅,这先奸后杀的话,说出来怕是有辱斯文。 倒是二学子着实坦荡,脑袋一梗,回道:“俺们就是想玩玩她,咋的?高句丽贼把俺们家祸害成那样,俺们到了贼兵家里,难道还要当好人,装君子么?” “她是哪个贼兵的家眷?”司马白指着蜷成一团哆嗦的小娘问道。 “都是高句丽贼!管她是谁亲戚!” 司马白一下怔住,暗道这话说的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恐怕不止二学子,所有人都是这般想法吧。而且大军在外,压抑久了适当找找乐子,也是安抚军心的不二法门!如果一味约束军纪,反而要出乱子,在高句丽地界上,还要什么军纪?收拾干净,不泄机密就是了! 可司马白看见自己的属下要行奸淫侮辱之事,就是忍不住火冒三丈。 正僵着不知该说什么,便见裴金从后面跳上前来,大骂了一声,“娘的!”一脚将二学子踹翻:“你个浑货!竟敢道,“殿下方才特意问了参汤的事,我瞧着啊,他那心思怕是在人不在汤!” 二学子一愣,朝蜷在地上抽泣的小娘打量了一眼,虽有几分青春魅力,却也只是中等姿色而已,他摇着脑袋:“你莫欺俺没见过世面,殿下能相中她?” 裴金挺了挺脊梁,得意说道:“你个憨货!是你懂殿下心思,还是爷懂?你可知道,打从棘城出来,殿下就没再有功夫碰过女人!” 哎呀!二学子猛的打了个寒颤,俺的娘,俺差点动了殿下相中的女人!一个跟头翻身起来,冲着裴金纳头便拜:“俺的金哥儿,大恩不言谢!” 而裴金哪里还去搭理他,早脱了外衫盖在了那小娘身上,他望着司马白的背影,却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司马白哪里知道那俩人的龌龊心思,他来到仲室绍拙门前,见仲室早已守在门口,打了个招呼说道:“有些事尚有疑虑,需与将军商讨。” 仲室绍拙却是深深一揖,感慨道:“多谢殿下周全鄙国子民。” 司马白眉头皱了皱,摆手说道:“哪里是特意周全,我只是看不惯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9章 小觑了天下豪杰 司马白说的随意,但仲室绍拙又是深深一揖,才算罢休。 他将司马白迎进屋内,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差遣?” 司马白笑了笑,回道:“将军文韬武略,我钦佩的紧,哪怕只是和将军闲聊几句,想必也会有所收获。” 仲室绍拙连忙谦让道:“岂敢,岂敢,惭愧,惭愧,败军之将而已,殿下折煞末将了。不论韬略谋局,还是纵横无间,乃至摧锋陷阵,绍拙岂能与殿下相提并论!” “别客套了,”司马白自顾坐下,闲聊了几句,谈起高句丽此番攻略辽东,便向仲室绍拙问道,“我有些问题一直压在心里,不吐不快,还请将军释疑。” “末将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司马白问道:“高句丽以倾国之兵攻略辽东,其厉兵秣马绝非一日可成,究竟是何时开始准备呢?大军调动怎能没有痕迹,又如何避过慕容耳目的?嘿,慕容鲜卑但凡察觉高句丽有这么大规模的兵马调动,也不会弄的如此狼狈。” 仲室绍拙整理了一下思绪,回道:“不瞒殿下,从年前慕容皝和羯赵相约共击段辽时,便开始准备了!那时羯赵使者孙伏都从襄平而来,经高奴子游说高钊,意欲三家瓜分辽东,更献上枭兵绕道辽南的奇策。这事我是全程参与的,当时便感叹好狠辣的布局,环环相扣,多策并举,一旦发动,慕容必亡!高钊自然也是一拍即合,一面从全国征收粮秣,一面调动各部族兵云集乌骨军镇。但还未完全准备妥当,不知是何缘由,羯赵太子石邃忽至襄平,硬要提前发动攻势,匆忙之间便有多处筹谋落空,也导致高钊和周仇各部大军衔接不当。关键谁也没料到殿下横空出世一鸣惊人,以致战局发展到现在这样!” 司马白闻言也是不胜唏嘘,原来羯赵邀约慕容皝共击段辽时,便定下了平辽大计。好一个先定幽州,再破平州,一次动兵便一举打掉段氏鲜卑和慕容鲜卑!羯赵头了,看不惯而已。” “京观固然壮哉,村姑却也须周全!杀伐决断而又宅心仁厚,遍数当世英雄,怕也只有殿下才能做到!托殿下之福,绍拙今日才参悟明白一句话,正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司马白哈哈笑道:“我只是瞪了二学子两眼,便引来你这番长篇大论!我只当自己嘴毒,不料你竟也是个能说回道的,不瞒你说,听了你这番话,我心里舒坦极了!咱们这些人,数封二嘴巴最甜,可他却差你太远啦!” “哈哈,殿下性情真是惊艳!嘿,得遇如此明主,某死都值,敢不竭心谋划?殿下请看!” 仲室绍拙一把推开案上杂物,拿起笔来,就着桌子画出了一个城池轮廓,一边朝周围延伸出山脉河流,更标明一条条道路,一边说道:“丸都山城环山为屏,山腹为宫,谷口为门,城内却又宽敞自如,宫室楼宇,碉楼戍堡一应俱全,的确是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但再是易守难攻,却也得有人去守才行,”仲室绍拙继续讲解道,“丸都山城平日里有两军驻守,御前亲军京镇一万兵马、京畿卫戍顺镇两万兵马,据我所知,高钊亲征带走了整个京镇和顺镇一半兵力,此刻京畿左近必然防守空虚!” 见司马白只是沉思,仲室绍拙在这草绘上重重摁了几个点,“此去丸都,所有关隘道路尽在末将心中,哪里会被抽调兵力,哪里仍会有兵戍守,我亦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咱们只需遣几个得力人手,一探便知!谁也不会想到殿下如此神来之笔千里奔袭丸都,此刻丸都城必无防备,等到咱们兵临城下,顺镇那些兵老爷们,怕还窝在大营里晒太阳呢!凭殿下手中五千铁骑,骤然袭城怎能不破!” 司马白还是默然不语。 “不止城外关隘,便是城中要塞之处,道路联通指向,末将同样了然!一旦破城,兵锋直指王宫,高句丽上至王亲贵胄,下至百官群僚,必将束手就擒,殿下大事可成矣!” 可司马白依旧不说一句话,神情反而愈加凝重。 仲室绍拙一怔,纳闷道:“可是末将哪里说的不对?” “对,你说的很对!我原先与你所想相差不多,凭着五千铁骑骤然袭城,大事多半也就成了!”司马白终于开口说道。 仲室绍拙听出蹊跷,问道:”原先一样?那现在呢?“ “直到听你提起这京顺二镇的事情,我才醒悟,唉,我太自负了,总以为自己有点本事了,便能将凡事都握于掌中,却真是小觑了天下豪杰啊!” 仲室绍拙不解道:“殿下为何这么说?” “你若离家远行,家中可会锁门?”司马白忽然将话题远远岔开,不知要扯到哪里去。 仲室绍拙一头雾水,脱口而道:“那自然是,锁上三五道尤不放心!” “是啊,锁上三五道,都不能放心!”司马白一阵苦笑,幽幽说道,“那你不觉得,咱们一路至此,也太顺利了么?” 啊! 仲室绍拙一声惊呼,顿时明白了司马白所喻何意! 国中兵马开赴辽东,便好比主人离家远行,屋院管束更得严于日常,岂能放任数千兵马直往京都?高句丽君臣部族之间,权利角逐,勾心斗角上百年,何时如此赤诚相待了?! 司马白长叹一声:“机事不密则害成,此行确实是疏于保密了。奇袭,奇袭,被人知晓了,还有何奇可言?照原来那个袭法,已与投胎无异了!” 好一招开门揖盗,一网打尽!高句丽外松内紧,丸都城怕已布下天罗地网了吧,只等这五千骑军一头撞进去! 仲室邵拙止不住的一阵晕眩,奇袭无望,怎么办,如何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0章 关山之固,不堪人心之险(1) “想我仲室大统领,也算高句丽一国外,其他人都是切身体悟,殿下所言再是奇异,也一定没错! “我说了,我现在越发胆小起来,以致竟没了赌胆,之所以带大家千里来此,只因拿下丸都,我是十拿十稳的。” 没有人觉得司马白是在吹牛,都眼巴巴等他说下去,可众人又是不解,明明奇袭之计已被泄露,还怎么十拿十稳? “来之前,为取丸都,我备有两策。” 来了,众人眼中光彩益盛,既是两策,有备用方略,那便妥了,是哪两策?! 司马白却不急不忙道:“实不相瞒,但不管是哪一策,咱这五千兵马,都不是用来强取攻城的,而是破城后,用来控制丸都上下。” 众将听的匪夷所思,你不攻城,又如何破城? “第一策,很简单,千里奇袭,先至城外左近潜伏,高句丽遍地山坳山谷,哪里藏不得五千人马?寻一时机,在城门伏下百余死士,大军以迅雷之势直扑丸都城下,还需半日功夫?只要高句丽没有防备,五千铁骑拿不下城门?” 众将点头,是了,确实如此,但现在奇袭变成了明抢,这个方略不是废了么!众人望着他,急盼他说出第二策,都在猜想,这第二策究竟又待如何运作呢? “唉,本以为一蹴而就的事情可以省点心,却终究是小觑了敌人,若非仲室将军提点我,我差点因为懒怠,而将大军置于死地!”司马白懊恼自责之情溢于言表,只听他又继续说道,“这第二策,倒也很简单,先至城外潜伏,寻一时机,大军以迅雷之势直扑丸都城下,然后进城。” 众人一阵错愕,纷纷相视而望,都以为自己是否有听漏的话,但从别人神情上可以确定,确实没有听错听漏。 “这不还是第一策么?二者有何区别?”仲室绍拙到底是追随司马白时间短,别人都在等司马白的下文,唯独他着实是忍耐不住,开口便是质问。 司马白冷哼一声:“对于你们自然是没有区别,有区别的是我自己。” 仲室绍拙要被急疯了:“莫非名将都是如此?让人琢磨不透?!” 司马白瞥了仲室绍拙一眼:“那日我带军攻破周仇大营,慕容大军都杀红了眼,见人便砍。乱军之中刀剑无情,高句丽从将到兵死伤无数,偏你和高成演一介囚徒,竟毫发无损,你不觉奇怪么?” 仲室绍拙一怔,不知司马白怎么提起这些旧事,但转念一想,还真如他所言,那日真是命大! 司马白指着帐中几个人,冲仲室绍拙说道:“别瞎琢磨了,你问问他们!” 仲室绍拙顺着看去,朔朗,杨彦,庞庆,柳厘,还有几个不熟悉,但也知他们是辽南出来的,原本军职不高,却追随司马白一路厮杀至此,如今都是军中得力干将了! 其中杨彦他是最熟悉的,就是杨彦俘虏了他! 杨彦不耐烦道:“若非花了那许多时间寻你二人,某多砍十个贼兵不在话下!” 仲室绍拙一下子找到了这几人的共同点,都是认得他和高成演的人! 他恍然大悟的望向司马白,原来你是早就盯上了我和高成演啊!难怪与我那番劝降如此信手拈来出口成章,难怪我要高成演你接着便把人送到,难怪我杀高成演,你百般推诿,一路而来还时常与其密谈! 但仲室绍拙又诧异不已,司马白你究竟要干什么? 司马白哈哈一笑,也不瞒他,直言相告:“我从进周仇大帐那一刻,便留心上你俩了。那时我正筹谋釜底抽薪,逼娼为良之计,苦思甚久始终欠一关键环节,一见了你俩那情形,真是高兴的差点当场喝彩,真是老天助我,送上你俩这一对冤家宝贝!” 仲室绍拙被他笑的冷汗连连,那时就算计到了袭取丸都所需?这人算计的也太长远了吧!他忽然竟有些畏惧那对金白妖瞳,所谓大智化妖,便是如此了吧! 其实何止是仲室绍拙,在场众将哪个不是冷汗连连?又都在庆幸,万幸与这妖眼是一伙的! “可是,这又与殿下袭取丸都,有甚关系?”慕舆倪到底是忍不住了,“一国京城,如此险要,又已被敌人严加防范,殿下何以如此轻松自信?只谈五千兵马如何控制其城,连如何去破城都不讲,难道殿下妄想不战而屈人戍京之兵?!那是一国京都!” 他仍不停的质问:“殿下所说两策,于我听来根本无异!欺某糊涂么?殿下所言区别只在你自己,那究竟又是什么区别?!” 司马白却不急答他,望向众将,忽然将话岔开,认真问道:“高钊以十五万大军兵指平郭,军容何其强盛,但我依然坚信裴大能守城至少一月而不失,你们可知为何?” 众人都是摇头,是不知,抑或不信! 司马白沉下声音,答案却只是一句话:“兵锋之盛,难破众志之城!” 众人追味其言都觉有理,纷纷点头,便听司马白又问:“丸都城坚更甚平郭,我却只有五千兵马,若比之高钊,我城不如他城固,我军更不比他军盛,何以他难破平郭,而我又自信能轻取丸都呢?” 是啊,岂非妄言?!众将无不紧紧盯着司马白,只盼他说出一个令人坚信不疑的答案! 司马白回视众人,答案还只是一句话:“关山之固,不堪人心之险!” “若问二策区别,便只在于我要多做一件事,”司马白那对金白异瞳骤然收紧,“我需亲往丸都,掘开人心之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1章 关山之固,不堪人心之险(2) 近月来,辽东大捷的邸报一封封传回京都,先是新城镇军长驱直入辽东,大破鲜卑劲旅,没过几天便又有捷报传来,左安君千里奔袭辽南,歼敌三万,兵围重镇平郭! 值此大捷,巡检司早已撤了宵禁,达官贵人弹冠相庆,彻夜宴饮! 还未待贵人们醒酒,刚刚又有捷报传来,左安君不费一兵一卒,劝降了晋人一个什么昌黎郡王,带着鲜卑人献关投降了! 王上亲征大军旦夕便可进驻平郭,大高句丽国历经十六代君王,梦寐以求近百年的富土辽东,即将划进版图! 国运如此昌盛,不仅王公贵胄,乃至贩夫走卒,无不感怀激昂遥贺圣君,丸都城阖城欢腾,城中一时酒贵! 所谓盛世光景,不过如此了! 举城欢庆之下,便连往日跋扈刻薄的巡检司衙役,也懒的去做恶人,遇有酒醉犯事之人,便只相视一笑听之任之,甚或上前同饮一盏,又有何不可?国运昌隆嘛! 整个巡检司衙门,上上下下,倒是难得的清闲起来。才过午时,一干吏员便已三五成群订好了晚上宴席,更不乏有心计者已在筹措着调往辽东当差,汉家繁华富庶岂是丸都可比?而消息最灵通的,已然打听到迁都在即,哪个还有心思窝在衙门里应差? 能进巡检司衙门的,大多出身豪门世家,都是丸都城里的纨绔子弟,平日里就懒散不听调度,而这几日,更是有理有据了,当值饮酒都成了常事! 对于下属们的懈怠散漫,高越素来懒的约束,如今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多言。按常理,他为官如此和善,应该左右逢源才是,却偏偏经常有人挑他毛刺! 其中最刻薄的,便是当朝辅相,涓奴部的撒许。 要说这撒许在往常里,是连正眼也不看高越的,最近一段时间却似中邪一般频频找茬,每天都要当面呵斥高越一番! 呵斥理由每日不同,诸如御下不严、放任自流、混天度日、抽税不利、地方不靖等等。甚至还责怨税丁们有一日开城门的时辰提前了半刻钟,为了这半刻钟的鸡毛蒜皮小事,二品辅相撒许直接动手掌掴了同是二品大员的高越! 总之,撒许就一个意思,你高越这巡治缉检司都督当的不称职!再不好好作为,别说官帽拿走,便连脑袋也一起拿走! 撒许这话撂的狠辣决绝,却忘了高越乃是先王亲侄,当今王上嫡亲堂兄,五大族之灌奴部的族长! 当朝辅相,真是有些霸道凌人了! 但涓奴部如今权势滔天,左安君开疆拓土,撒许执掌朝堂,太后坐镇后宫,谁人敢忤逆分毫?别说一个母族失了势的高越,便是绝奴部国朝柱石高奴子,也只能给周仇做个副帅! 所以高越也只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纵然挨了打,半句怨言也不敢说! 每日里被撒许呵斥的胆战心惊,偏偏衙门里那些纨绔一个个也不是好惹的,怎么管束? 高越两头受气,也只无可奈何。 他非常清楚,自家灌奴部这个巡治缉检司都督的肥差,被涓奴部盯上了! 丸都山城巡治缉检司,京都头号大衙门,号称有五千衙役,并掌京畿左近乡勇团练,干着缉捕盗匪、设卡抽税的差事,负责京畿内外一应治安绥靖,平日里连丸都城的城门开闭,都是巡检司的税丁协管! 可这个都督,是当年灌奴部以阖族之力保下来的!是以西安平乌骨军镇换来的! 高越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咒怨毒骂! 你涓奴部巧取豪夺,夺走了西安平,夺走了乌骨军镇,这十年来,你涓奴部从我灌奴部手中夺走的土地人丁钱帛,还能数清么?便连一个唱曲的女娘,周仇也跟我抢! 如今是要拿走这个一司都督么?豺狼之贪,无止无境啊!想要直说便好,使这些伎俩逼迫,算什么本事? 无非仗了太后的势而已! 但他却也只能暗自骂骂出出气。为了少让人挑刺,每日里越加谨小慎微,放衙之后便回府休息,读书练字以养心性。 他不仅识汉字通汉话,更常常研习汉家典籍,上月重金购得一部汉家史书,名为《汉书》,记载的乃是汉人前朝的人物典故。没几日他便从头至尾通读一遍,阅后仍不释手,每每扼腕叹息,尤其爱读王莽列传,左右无人时,他甚或破口大骂,外戚专权,国将不国!王莽未篡尚且谦恭,某些人连王莽都不如! 今日从早晨起,高越左眼皮一直莫名乱跳,便没停过,他只当能有好运临头,谁料照例又被撒许大骂了一通。 这回撒许竟要他这一司都督,亲去城外乡下巡检绥靖,居然还安排了相府一个奴才随行督视!说但凡发现乡里左近有生人出没,万不得擅自惊扰询问,必得回京来报!若有差池,非摘了他高越脑袋! 去他娘的! 有本事把灌奴部的脑袋都摘了! 高越心里烦躁,未时不到,便早早的放衙回了府,准备好生休息以待明日下乡巡检。 刚进家门却见两个奴仆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朝小厢房里闪进去,他顿时怒不可遏,冲着小厢房大吼一声:“混账!滚出来!” 贴身随从脸色一变,连忙进房将那两个醉鬼揪了出来。 这二人午间小酌了几杯,本也没喝多,此刻见老爷发怒,早就吓醒了酒。二人跪在地上一顿磕头赔罪,却是怎么也琢磨不透,究竟哪里招惹了老爷,动了这般怒气! 老管家闻讯赶来,劈头盖脸的便遭了高越一顿叱骂:“几个下人大白天的就敢胡乱灌酒,你怎么管的事!当我家是外面勾栏酒肆么!我堂堂高府还有无规矩!这两个奴才给我杖责二十,不,五十!打死了找地埋了,打不死赶出府去!” “老爷,恕罪!” “老爷,饶命!” 两个人跪在地上已经吓瘫,没命的磕头求饶,高越却是愈加生气,放声大喝道:“还不快拖出去!今后谁再敢当值饮酒,以此为戒!” 老管家瞅了瞅趴在地上的二人,心中极是不忍,这俩人向来忠厚勤快,怎能因为多喝了两杯酒,便处以极刑?再说了,近日来遇逢大捷,阖城上下谁不多喝几杯! 当下腆着笑脸求情道:“老爷息怒,最近城里都在庆贺,喝上两杯也算忠君体国了,求老爷看在他二人忠心耿耿的份上...” 啪! 老管家话未说完,便被高越一个耳光扇晕了,他捂着肿起的老脸,惊恐的望向主子,颤声道:“老爷...” “别人我管不着,”高越一脸阴森,一字一顿说道,“我自己家的奴才我都管不着了么!” “老爷!”老管家噗通跪了下来,老泪纵横,“老爷息怒!” 这个老管家从高越父亲在世时,便在高府做管家了,是看着高越长大的,对主家忠心耿耿,平日里高越和夫人都以连叔相称,在府中地位超然。这被高越一个巴掌下去打出了满嘴的血,真真三十多年没遇过这样的事了! 看着老管家那一脸泪水混着血水,高越火气终于稍稍遏住,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无名火,只是看人去喝那什么国运昌隆庆功酒,他就犯恶心! 正僵在那儿,他夫人也闻讯赶了过来,连声说道:“老爷,我正要遣人去衙门寻你呢,演儿来信了!” “哦?”听闻独子来信,高越心情顿时好转,也懒的再搭理几个仆人,“信上说什么?” 高越夫人笑道:“信是演儿同僚仲室将军送来的,午间才到府上。演儿注明了父亲大人亲启,我哪敢先看,还不是要等到老爷来拆开!” 她又冲左右吩咐道:“狗子,快把连叔扶进去擦擦伤,连叔你也是的,以后好好管教这些下人。” “是的是的,夫人!”老管家连忙点头答应,直到目送着高越回房,才叹了口气,他知道主子近来犯小人,心情自然是抑郁的,只道老爷能出出气,自己挨顿打也值得! 他转头朝那两个趴在地上的仆人骂道:“杀千刀的,算你们命大!哎,都看什么热闹,这几日都机灵起来!狗子你扶我做什么,还不快去请那两个军爷,老爷看完信,定然要找他们问询公子近况!” 老管家不愧是了解主子的,高越进了书房,连一刻钟的时间都不到,便传出一声急喝:“来人!来人!” 老管家匆匆擦净了脸,推门而入,笑着问道:“老爷什么吩咐?” “送信之人呢?”高越晃着信,颤声问道。 “在客房休息呐!好酒好菜款待着呢,我这便去请。”老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朝主子看去,却见主子脸色竟一片惨白,慌忙问道,“老爷可是身体不适?” 高越嘶哑喊道:“去给我捆过来!” 老管家一脸错愕:“捆?捆谁?送信的两个军爷?” “带着府上甲兵,送信的有几个给我捆几个!还不快去!”高越气急骂道。 老管家还从未见过老爷如此动怒,连忙答应:“是,是!” 可是才要转身出门,便又被叫住,老管家向主子望去,只见主子捻着胡须似是强按怒气,不知在想什么。 高越沉思一阵,竟又心平气和说道:“别捆了,还是请过来吧,你带人在门外警戒便是,不要再惊动其他人!” 老管家听的心惊肉跳,主子虽然心平气和,但他已经听出了主子的腾腾杀气,当下心里也有了数,脸上一沉:“老奴有数了,老爷放心。” “不妨先客气一点。”高越叹了口气,又提醒道。 他最大的骄傲和希望便是高成演这个独子,一表人才文武双全不提,年纪轻轻便已做到了镇北牙营左统领。 但近来京都有些不好的传言,让他心烦意乱,今见来信,心情总算稍稍平复。回到书房,便迫不及待的将信拆开,但才扫了两眼,便僵住了。又反复核查了字迹,是他儿子下藏头露尾究竟是谁,便见那人缓缓摘下了斗笠,泰然朝自己望来。 高越定睛一看,心中一惊,手中茶盏哐的跌落书桌,浸湿了书简。 那人一笑,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高越桌旁,随手拿起被茶汤浸湿的书简。 他看了两眼,却是眉头一挑,笑呵呵说道:“好一个王莽列传,如此说来,我为贵国除一巨贼,阁下应该好生谢我才是。” 高越盯着那对妖异的金白瞳眸,背脊突然袭上一阵阴冷,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心底却莫名其妙的燃起一团热火,便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心底最深处为何如此兴奋!? 高越一腹之言,话到嘴边,只是变成了悠悠一叹:“一邦统帅,孤入虎穴,好气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2章 关山之固,不堪人心之险(3) “此番前来,只为两事。”那人风轻云淡说道,正是不顾众将反对,轻骑简从直入敌国京都的司马白。 高越盯着司马白,心中瞬间掠过无数念头,若是将司马白押予王上,定然是大功一件,但最终还是压下了种种心思,一脸警惕的问道:“哪两件事?” 司马白放下书简,回道:“第一件,是骂你。” 高越一怔,只当自己没听清楚:“何事?骂我?” 司马白一根一根竖起手指:“骂一个为父不慈、为臣无能、志比天高、胆比纸薄、忍气吞声、窝囊度日的王公贵胄!” 仲室绍拙脸上唰的煞白一片,目瞪口呆的看着司马白,这个高越笼络尚且不及,你怎敢如此羞辱他?!他可不是个有器量的人啊! 高越脸色同样难看,布满阴霾,闷哼一声:“我倒要听听,怎么一个为父不慈、为臣无能、志比天高、胆比纸薄、忍气吞声、窝囊度日!” 司马白好整以暇,慢慢数落道:“独子深陷仇敌之手,不提赎救,反装悠然,你子生死操于我手,你之怠慢,可谓慈爱?” “外戚专权,外有周仇执掌重兵,内有撒许朝堂遮天,涓奴猖獗,灌奴落魄,绝奴作伥,贼之党羽遍布国朝,王位废立只在旦夕,你贵为先王之侄、王族重臣,竟是束手无策,成日以盘剥升斗小民为己任,以诛灭鸡鸣狗盗之辈为功勋,可是无能?” 高越强摁怒气:“继续,继续说下去!” “且不提后宫干政,便说你那几个后辈子侄,高当、高莫之流,听闻三天两日便要光顾巡检司衙门,耀武扬威,酒后撒泼,连你的车驾都敢去堵,可有将你这伯父放在眼中?”看来不挑起高越的火气,司马白是不会罢休的。 被人揭了丑事,高越噌的站了起来,一脸寒霜指着司马白:“你听何人所言!” “自然是你那宝贝儿子,这丸都城里的绯闻趣事,我与他打听了不少,他倒真是个博闻强识的,你且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那撒许贪你军功阻你入朝,周仇强占你母族基业,你属意的歌舞班子被他强行买下,转手便送入军营做了营妓!嘿,你倒是好脾气,不吭不响,屁也不放一个!” 高越大怒道:“狂徒!怎敢辱我之甚!” 司马白毫不顾忌高越怒火,走近书架,翻弄着高越藏书,一边继续说道:“你这藏书不少,我进门便观你案上书简,皆是名臣传记之类,管仲,乐毅,哦,还有霍光列传,哎呀,这是《伊训》和《孟子·万章》么?诸葛武侯尚且只敢自比管仲乐毅,而你竟然包藏伊霍之志!难得你自清高雅,大捷传来,阖城欢腾,唯独你滴酒不沾闭门读书!莫非伊尹霍光成天躲在狗窝里便能囚了太甲、废了昌邑?!这不是志比天高、胆比纸薄、忍气吞声、窝囊度日,又是什么!” 司马白句句扎心,所言却都是实情,高越再也听不下去,一拍桌子便要翻脸,但他到底也是人精,虽不知司马白为何大放厥词,却也觉出蹊跷,狠狠盯着司马白说道:“你囚了我儿,便为来此羞辱老夫的么?” 司马白叹道:“你生来富贵看似光鲜,却着实过的不易,我瞧着也是心酸,真心祝你有朝一日能够一飞冲天,掌了国权,除了怨气!” “欺人太甚!”高越咬牙切齿,他本琢磨着司马白会提哪些要求和条件,已做好了被逼迫和威胁的准备,哪里料到这妖眼贼人开口竟是一通烂骂! 而仲室绍拙的吃惊丝毫不亚于高越,只道此趟真是来送死的了! 司马白却还不罢休,继续揭着高越伤疤:“这一番祝愿,怕也只是痴人说梦,我虽阵斩周仇,但这高句丽朝堂上,还是难有你说话的位置!且不说现在,日后你那几个侄子,无论谁登上王位,估计都不会正眼看你,你纵然是王族元老,怕也只能空怀伊霍之志,而窝囊终老了!” “你...你...某非剁了你这舌头不可!”高越恼羞成怒,再也容不得司马白多说一个字,怒火中烧之下,连儿子性命都不顾了! “汉人之书读的倒不少,却没学到汉人雅量么?”司马白却是一笑,继续说道,“既然都让我骂完了,何妨再听听第二件事。” 高越脸色铁青,心道要不是儿子在你手中,岂容的你如此放肆!但他素来能忍,软肋又被人拿捏,只好闷哼道:“老夫今日奉陪到底,堂堂大晋皇叔,莫非只会市井无赖般的撒泼么?” “不料都督竟对我如此误解,我这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司马白一边认真说道,一边朝仲室绍拙递了个眼色,“这第二件事,便是送礼。” 高越一愣神,便见仲室绍拙犹犹豫豫的掏出一张礼帖,呈了上来。 “殿下?”仲室绍拙回望司马白,脸上神色竟同高越一样茫然,似是在问真要把这东西给他么? 高越心中微奇,打量了一眼桌案上的礼帖,烫金的封皮极是华贵,上好麻宣纸折的厚厚一叠压在封皮之内,礼单这么厚实,这礼不轻啊!他心中不禁疑惑,司马家小儿搞的什么名堂,先是一通谩骂,却又呈上厚礼,既是送礼,必然有事相求了,但折辱老夫又有何用意? 他一边揣测着,一边打开了礼帖,礼单一折一折的长长拉开,竟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无有! 高越老脸瞬间涨的通红,啪的将礼单一掌摁在桌面上,一字一顿问道:“好一份厚礼!是老夫眼花,还是你们拿错了?” 司马白笑道:“都督老当益壮,哪里会眼花,我甘冒奇险来此送礼,自然也不会拿错礼单,你没有看错,这礼单上的确一个字也没有。” “那便是存心戏弄老夫了?”高越已是杀气腾腾。 司马白缓缓说道:“上至王亲,下至臣工,各族头领,阖朝文武勋贵,但凡在京人等,你只要把名字写在这礼帖上,我为你奉上他们的头颅身家!” 高越被惊的目瞪口呆,磕巴道:“啊!你这是何意!?” 仲室绍拙至此已恍然大悟,连忙赔笑道:“都督,这礼可着实不轻呢!” 高越何其聪明老辣,他岂能不知何意?这群人战场上打不过,眼瞅亡家灭种,竟把心思放在了行刺暗杀上!嘿,这种匹夫寻仇的道道老夫见的多了,倒也完全能够理解!自家执掌巡检司,管的便是治安缉捕,对方若想在京城搞行刺暗杀这些把戏,若无自己帮衬,怕是城门都难混进来!他一时间竟心痒难耐,若能借司马白之手除去一些碍眼的人,只要筹谋仔细,岂不美哉! 思虑及此,他一手端起茶盏,另一只手已情不自禁的抚上了那烫金的礼帖,心中大赞司马白好一个亡命之徒! 咳,咳...司马白轻声一咳,似笑非笑的望着高越。 “放肆!”高越猛的回过神来,压着嗓子低声骂道,“老夫岂能做这勾连敌寇之事!我只当你没说过这些孟浪狂言,你要财要物有何需求,老夫都允你,快快放我演儿回来,你放心,我堂堂巡治缉检司都督,要保你一干人等在丸都平安出入,还是没问题的!” 仲室绍拙差点一声冷哼笑出来,他哪里还听不出高越言外之意,既要瞥清自己干系,又明讲可保一干人等平安出入,哪怕要财要物竟无有不允!不禁暗骂一声老贼,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老贼这种只为一己私欲便置国恩大义于不顾的狭隘阴险,同儿子真是如出一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居然如此迫不及待,竟连讨价还价的功夫都省了! 虽然在心里骂个不停,但仲室绍拙嘴上却是连声说道:“自该如此,自该如此,只是公子若要回府,咱们需得安排一些人手护送,不瞒都督,京畿左近似乎有些戒严,这城防关卡......” “我自会安排。”高越慢吞吞的回道,他一手摩挲着礼帖,一手端着茶盏悠哉哉的抿了口茶,似乎想到什么事情,连忙补充道,“你们大可以多派一些人手进城,千里迢迢怪不容易的,城外苦寒,城里毕竟舒适一些嘛!” “丸都城内倒还有一些景致,让演儿带你们熟悉熟悉。” “你们若是人多,不妨分开进城。” “分开多有不便,最好一起进城。”司马白忽然打断了高越的絮叨。 高越看了眼司马白,心中一阵不满,亏这小儿阵斩了周仇老贼,却如此不懂事!虽然安排关防不在话下,但一帮刺客一起进城,实在太过招摇,这群刺客里该是少不了鲜卑慕容的人,白虏相貌易认,那是何等风险! 他心中有气,但还是暂压火气,打算好言相劝:“一起进城,倒也可以,只是,你们有多少人啊?” “五千铁骑。”司马白望着高越,平淡淡回道。 “确实有点多。”高越不假思索说道,待要推诿,却觉哪里不对劲,茶盏送到嘴边停了下来,脑子忽然一片空白,手上一软,啪的一声,茶盏又一次打翻在桌案上,刚巧打湿了礼帖。 高越下意识便猛的将礼帖抽开,茫然看向司马白,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五千铁骑! 司马白瞥了眼高越那只死死摁着礼帖的老手,冷冷说道:“一帖不够写,我这还有!” “你,你...”高越颤指司马白,只感觉那一金一白的妖瞳竟如此骇人! “来人!” 司马白忽然操着生硬的高句丽话,朝门外大喊了一声。 “老爷!”守在门外的老管家立时推门而入。 “笔墨伺候,你家老爷要写帖子。”司马白头也不回的用汉话说道,也不在意老管家能不能听懂汉话。 高越忽然意识到这个晋国郡王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连声大骂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老爷?”老管家看了看高越,又看看司马白和仲室绍拙,仍不确定是否要出去。 “还不快滚出去!”高越大步走上前去,连踹带踢的把管家朝门外撵,一边朝门外大喊,“门外的,都滚远了!没我吩咐谁也不许靠近!” “是,是!”老管家慌忙点头后退,却是“啊”的一声跌倒在地,指着高越背后,一脸惶恐,话都说不顺,磕磕巴巴道,“妖人!妖人!” 高越心里一沉,顺着管家手指方向,回头一看,司马白正笑吟吟的望来,而管家所指,正是司马白那一金一白的眼睛。 “老爷,快走,妖人,妖人!” “连叔,没事,这人只是长相怪异而已,”高越轻轻叹了口气,“书案乱了,你去收拾一下好么?” 老管家这才稳住神,半信半疑的爬起身来,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走到书案前,见茶盏倒在案上,连忙卷起袖子擦拭。或是高越忽然的温言善语让老管家感怀激动,他一边收拾一边说道:“老爷可不能气坏了身子,老主人临走时可是拉着老奴的手,让老奴好生伺候老爷,老奴没用,伺候不好老爷,这......” 老管家话到一半,忽觉心口剧痛,低头一看,胸前竟莫名其妙穿出半截利剑,鲜红的血顺着剑刃一滴滴落下来,正巧滴在那烫金封皮的礼帖上。 老管家转回头,见那持剑之人正是自家主子,高越猛的抽出长剑,怕老管家呼喊,接着又是一剑一剑刺了下去。 老管家应声栽倒,他似乎看见老爷嘴角挂着一丝狞笑,那是一种心底狂喜,却硬生生按捺住的狰狞,他从前只在老爷身上见过一次,那时老主人刚咽气!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仲室绍拙喜出望外,高越杀人,灭口而已,但如此忠诚老奴,也得灭口才可? 原因已经呼之欲出!欲行大事! 此趟丸都一行,仅凭一个高成演,能否逼迫高越卖国背族,仲室绍拙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只能随着司马白梗头硬上。 但司马白一骂是为激,二礼是为诱,三露行踪迫高越表露心迹,三招底定大事,之后商讨细节,便无需遮遮掩掩了! 丸都戍防外松内紧,巡检司五千衙役伙同地方乡勇巡检绥靖京畿,便是第一道防线。而为防人心恐慌,丸都城门仍由税丁开闭,这城门钥匙怕不就在高越府中?! 拿下高越,京畿百里沿途哨防便等同虚设,丸都的大门更已四敞大开! 丸都山城再是易守难攻,又能怎样?高句丽再是陈兵以待,又能奈何? 关山之固,果然不堪人心之险啊! 司马白这三言两语引君入瓮,掘开欲望闸门的手段,仲室绍拙只能长叹一声,人心好险! “得罪了。”司马白望着高越,简单道了个歉。 而高越叹了口气,再也没有任何虚辞:“殿下礼厚,不胜惶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3章 不让 大火之后,平辽镇大寨已是一片废墟,不堪再用。而待城南响水河泛涨的河水也退回河道后,平郭城再也没有任何遮护,已被高句丽大军完全合围。 这座自汉朝便建成于此的辽东心腹重镇,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惨烈攻防! 四面城墙同时遭受攻袭,除了东门还算稳妥,北门失守一次,西门也被攻破一次,被河水冲击浸泡而松垮的南城门竟已被攻破两次。 月余以来,在一次次的反复拉锯中,平郭城却依然屹立不倒! 但此时此刻,无论是统帅裴山,还是城墙上最普通的一个兵士,所有人的心都在悬吊着,因为城破或许就在下一刻。 最近两天,贼军的攻势更加疯狂,贼王銮舆甘冒箭矢,数次亲临城下督战。而都督级的将军已频频身先士卒攀爬城墙,这是玉石俱焚的架势,城墙上的人命,早已不是人命,连草芥都不如。 东城墙刚刚打退了贼军的一波攻势,守在此处的主力乃是整编后的平辽镇,月前的三万大军,此刻剩了不足三千人。 都尉熊不让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血,嘴里唾出半只残耳,这半只耳朵的主人已倒毙在他的脚下,看其甲胄,该是贼军都督一级的人物。而城下的贼军,正在落日余晖的照映下,如潮水般退回了营寨。 熊不让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打退高句丽贼的攻势了,也记不清自己斩获了多少颗首级,他只知自家甲子营驻防的东城,至今未丢过一寸城土! 贼军虽然退去,兵将们除了长舒一口气外,却没有一丝欢愉,他们实在是筋疲力尽,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此刻四处兵员皆紧,城中十二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所有男丁都已被征调了,既无人轮换休息,也无法再补充兵力,三千人只能这样继续耗在城上,随时等待贼军下一次攻城。 将士们早已经杀的麻木了,便连都尉熊不让也不由的琢磨,或许等到把这三千人拼光拼尽,也就不用再打仗了。 好在城中民妇一如既往的及时送上酒肉汤食,大姑娘小媳妇老奶奶们一番夸赞鼓舞,城墙上方才稍稍热闹起来。 一个鲜卑小娘将汤饼双手奉到了熊不让手中,脸色红红晕晕,恭恭敬敬的钦赞道:“将军今日斩首之数,怕不是又过百了?” 熊不让接过吃食,狼吞虎咽的猛嚼一通,才想起回话:“没有的事。” “那七八十总是有的!”得了熊不让回话,小娘脸上更加红晕,嘴上却是不依不饶,非得证实自己猜测不虚。 “三四十是有的。”熊不让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伸手又抓起两个饼子,一同朝嘴里塞去,他实在太饿了。 小娘一阵雀跃,唧唧喳喳说道:“近月来,将军斩首之数已经破千了呢!方才她们在城下都吓坏了,以为贼军要破城了,嘿,好在又被将军杀退了!但是俺却不怕,俺刀子都准备好了,你瞧,俺早磨利了,高句丽贼若敢欺辱俺们,俺杀一个赚一个!” 熊不让低头朝那刀子望去,果然磨的极为锋利,心头不禁一颤,那句话又在他脑中闪过——“小熊,石邃若敢碰我,我便用这把刀了结自己!” “将军,将军!”小娘见熊不让愣神,有些心慌,心道他是不是嫌俺太粗鲁了? “把刀子收好,”熊不让盯着小娘红晕的脸颊,认真说道,“除非俺死了,你便用不着这刀子!” “啊!”小娘闻言脸颊更红,抬头仰望这个坐着竟也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男人,心慌意乱的说道,“知道,俺知道,俺家父兄平日里都说自己弓马精熟,但俺却瞧着差将军太远!不只俺这么说,俺周遭邻里,都说将军是天神下凡的猛将!” 小姑娘虽然激动,说的却也是实情。短短月余,这个从一介队正变成一营都尉的熊不让,已经成了平郭城人人叹服的铁血猛将! 熊不让二十天前的名字还叫做熊让,祖籍襄平,乃是封家佃户出身。身高近丈、力能扛鼎,又学着古之典韦使一对八十斤大铁戟,罕有人敌,堪称平辽镇第一力士! 他虽然貌如熊罴,性情却一如通常的农家子弟,着实憨厚温顺,为封家四老爷所喜,赐名为让。四老爷把他招入平辽镇并恩典提拔成了队正,出入皆以其为护卫,待之甚厚,是以他对封家素来忠心不二任劳任怨! 但正是这个对封家忠心耿耿的敦厚汉子,二十日前于统镇府内忽然倒戈,本来要砍向裴山的两把巨戟,却在一盏茶的功夫里,割掉了二十多个平辽镇将尉的脑袋,其中封家嫡系子弟便有八个! 一举震慑住了那场因心怀不忿、不堪苦战而阴谋再叛的哗乱! 而裴山借此良机,于阵前清洗异己军将,终于彻底将平辽镇掌控在了手中。 事后熊让自己改了名为熊不让,被裴山委了平辽镇副将,兼领精锐甲子营都尉,一举成为平郭城的核心将尉。 这番变故让所有认识他的人跌破下巴,但也有人私下嘀咕,便冲那神志错乱的封家四老爷和消香玉损的四小姐,他之作为,却也在情理之中! 之后熊不让每战俱为大军先锋,杀敌无数,骇敌胆寒,领平辽镇驻防东城,至今未丢一寸城土!凭赫赫军功,奠定自己平郭第一猛将的位置。 那个小娘继续说道:“俺们鲜卑人最敬重英雄,俺娘说了,越是兵荒马乱的世道,越是能出英雄,若不是有将军这样的英雄护卫平郭,平郭早让高句丽贼夺了,俺们肯定是没有活路了!” 熊不让瓮声瓮气说道:“俺哪里算英雄,裴帅统领平郭上下,以区区孤城抗敌一月有余,这般人物才能算是英雄!你且放心,裴帅说了,只要等到殿下做成大事,贼兵必退无疑!” 小娘应和着连连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似的说道:“俺家大哥哥和三哥哥是安辽镇兵,月前还追随昌黎郡王阵斩了贼兵统帅,得了好大一笔赏银!但是之后便没了音讯,只知道是同殿下出征了,俺娘在家里既担心又埋怨,没成想,原来是去做大事了!” “哦,哦!”熊不让似懂非懂的点头应和,其实他也不明白何为大事,更不明白十万贼兵将平郭围的铁桶一般,又怎会必退无疑。他只知道那个将他当头棒喝骂醒的统帅裴山,对此坚信不疑! 至于他自己,也是知道昌黎郡王的,听说便是这个司马白,亲手砍花了那个羯狗太子的半边狗脸!而昌黎郡王天降神威,阵斩贼帅高奴子,更是他于乱军之中亲眼所见!封家大老贼的一番精心盘算,就是在殿下手中,砸了个精精光光! 熊不让知道自己徒有一身蛮力,和那个连大老爷都卑躬屈膝的羯酋相比,怕是连蝼蚁都不如,若想为老爷和小姐报仇,简直是痴心妄想!但若是追随那个人,那个连羯酋都心心念念恨之入骨的昌黎郡王,说不定便有希望呢! 再不济,多杀两个羯狗也是好的!就像裴帅那晚策反自己时所说的话:守我家土,护我骨肉,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岁姑,走了,岁姑!” 有人招呼那个小娘离去,小娘左右张望了两眼,迅速的从食篮里掏出一个酒瓶,匆匆塞到了熊不让手里,嗫喏道:“这是俺自己酿的酒,将军且尝一尝,万求不要嫌弃,天佑将军杀退贼兵,保俺们不让贼狗欺凌!” 熊不让望着转身离去的小娘,怔怔的攥着酒瓶,十尺巨汉竟是眼圈一热,他忽然明白裴帅缘何如此信赖昌黎郡王,是了,豺狼肆虐,虎豹横行,乱世人命贱如蓬蒿,若想活命何所依持? 若有人能带头将豺狼虎豹打走,便是将命给他,又有何妨? “呜...呜...” 城下敌营中忽然擂鼓震天,号角连营,高句丽贼又要夜战了! 熊不让仰头灌下了整瓶的酒,因杀戮而麻木的心里竟是豁然开朗——有俺在此,便不让贼狗越城墙一步! 一步也不让! 城下高句丽大阵缓缓向城墙靠近,而城墙上也随之忙碌应战,高句丽贼的袭扰和车轮战术着实让守军疲于奔命。但也只能继续撑下去,而但凡有投降心思的人,都早已被枭首示众! “弓弩准备!” “罗子,还在磨蹭!刚才和大姑娘调骂的劲头哪去了!人家小娘就在城下看着!” “那个谁,你就不能再多搬块擂石么?” “盛七,跟你说了多少回,先把箭捋好,待会说射便射,岂不方便!” 一个胖子一边在城头巡检,一边督促兵士们做好迎敌的准备,这人大腹便便其貌不扬,却极为谨慎仔细,便连兵士们没把滚油烧沸,也不厌其烦的督促再添一把柴火。 他虽然絮叨,但说话和善,偶有人嫌他啰嗦顶上两句,他也不恼,只是大拇指朝自己一竖,总会炫耀上一句“你家于爷能凭三百夫役力守纵横庄五天五夜,凭的就是这股子小心翼翼!” “你道之前城里的火是谁放的?你家于爷!又是谁顶着大火堵上这东城门的?嘿,还是你于爷!咱凭的就是小心翼翼的仔细功夫!” “于爷,听说幽平第一大美人也是你老人家救回来的?” “是啊,还有假?”那人一阵得意,正是于肚儿。 众人知道于肚儿好说话,有人便打趣道:“那她岂不得以身相许?” “放你娘的狗屁!”于肚儿这一惊可不小,这话如果被铮锣听见,非撕了自己不可,谁不知她意中人乃是殿下! 想到司马白,于肚儿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也不知能否有命再见殿下。 熊不让跟在于肚儿后面,只笑不吭声,他素来不善言辞,更不懂指挥兵士,是以裴山给他安排了于肚儿这个副尉帮衬。他也乐得如此,一门心思只在冲锋杀敌上。 这二人一个勇冠三军,一个心细如发,搭档的倒是相得益彰,将东城守的铜墙铁壁一般。 “老熊,我觉得有些奇怪。”巡城墙一圈的于肚儿望着城下正准备攻城的贼兵,悄声对熊不让说道。 熊不让附和说道:“恩,高句丽贼好像忽然没胆了一般,这半天功夫了,有点干打雷不下雨的味道。” 于肚儿瞪大眼睛朝城下看了一阵,嘀咕说道:“城下灯火通明,后阵反而看不清了,贼兵搞的什么鬼!” 熊不让掂了掂手中巨戟,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于肚儿摇了摇头,冲身旁那个骄悍校尉吩咐道:“盛七,你去趟南门,把这里贼军古怪禀报裴帅,再问问裴帅有何指示。” 盛七挠了挠头,问道:“啥古怪?咋跟裴帅说?” 于肚儿看了看鼓声震天,灯火通明的城下,沉思片刻,回道:“就说东门贼阵似有虚张声势之嫌,让裴帅那里多加提防!还有,东门五百决死队,随时候裴帅调遣!去吧!” 熊不让说道:“老于你意思咱们当面贼军是故布疑阵,他们真正打的是南城的主意?” 于肚儿回道:“以往高句丽贼仗着兵力优势,同时在四面攻城,但仗打到这个份上,也该换换策略了。” 熊不让接着说道:“南门受损最重,也是最易突破的,虽有裴帅亲镇,但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待会一有变故,我立即带决死队驰援!” 于肚儿点了点头,摸着下巴说道:“恩,正当如此,我估摸着,是成是败,可能就看今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4章 最后一夜 鼓声如雷,高句丽的攻城开始了! 南城墙壁上架满了云梯,密密麻麻攀附着口衔利刃的高句丽士卒,一队接一队,无穷尽般朝城头爬去。而城门处巨大的冲车一遍遍撞击着破损严重的城门,似乎每一次撞击都要将城门轰碎! “决战就在今晚了!”裴山站立城头,望着蚁附攻城的高句丽兵卒说道。 守城月余,他两鬓竟已生出白发,可谓殚精竭虑熬尽心神。能将平郭城守到如今,已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而他裴帅之名,也算一战功成,敌我两军无有不服,便连髙钊也曾亲口叹服,守城统帅实在棘手! 但在今夜,裴山心里已经没有守下去的底气了,阖城上下,连老带幼,算伤算残,可用战卒不过八千,还得分守四座城门,早已是捉襟见肘了。 刚刚东门来报,敌阵有疑兵之嫌,他连忙调度其他各门情况,结果与东门一般无二,结合南门的攻势,他立即感觉出今夜恐怕再难撑下去! 裴山望向城下敌军大寨,阵前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后阵却完全隐匿在了黑暗中,像是藏着正待噬人的恶兽。 面对残破羸弱,已将血流干的平郭城,高句丽贼已经没有耍手段的必要了,他们需要的只是最后的雷霆一击。 “裴帅,贼军这波攻势凶悍异常,当面之敌绝不在少数,不过其余三面城墙的压力也必然减小了!”慕容彻站在裴山身后提醒道。 他戎马半生,也算慕容鲜卑出名的猛将,但这一声裴帅,他是喊的心服口服!平郭城若无裴帅,怕是连十日都守不到! 这个年轻统帅收服人心,定策攻防,守中有攻,攻中稳守,激起士气,众志成城。 尤其破城之际,竟三番两次于死中求生,将已攻进城的贼兵生生赶出了城去! 他这个鲜卑老将屡屡纳闷,年纪轻轻哪来的这般本事和信念,莫非当真有人是天生将才? “南门最易攻破,贼军早该汇集主力强攻这里了,”裴山紧皱眉头,顿了顿,仿佛下了偌大决心,下令道,“传我军令,东西北三城所有人马半个时辰内在南门下集结!” 慕容彻一惊,连忙劝道:“贼军布阵虚虚实实,此刻兵力看似集中在南门,但谁知是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其余三城兵马一撤,贼军若避实就虚,岂不是将城池白白拱手送贼?” 裴山苦笑反问:“如今还有万全之策么?” 慕容彻哑口无言,若不集中兵力,眼下南门就是立马不保! 慕容彻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无能为力了,但任谁也不能再苛求于这个年轻统帅,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裴山见慕容彻垂头丧气,竟是呵呵一笑:“我若没猜错,髙钊王舆,此刻就在对面,早想当面会一会他了!” “啊!”慕容彻一怔,惊呼道,“你集结兵力不是应付守城,而是,而是要逆敌兵锋直捣髙钊王舆!” 裴山哈哈笑道:“如何?” 慕容彻吼道:“与送死何异?!” 裴山又笑:“权当吓一吓高钊,也算为辽东百姓出口恶气。” 慕容彻已然明白裴山打起了玉碎的念头,却也只能叹息摇头。 高句丽布下的疑阵并非有多高明,但两军厮杀至今,这区区把戏,已是压垮平郭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时此刻,再无玉碎觉悟,难道要苟活投降么?! 裴山仅也只笑了两声而已,神情随即黯然,心道最终还是没能守到殿下凯旋。 但高钊攻平郭尚且如此艰难,殿下袭取一国都城,又与登天何异?! 殿下和那五千骑军,或许已经撞碎在丸都城下了吧! 罢了,便是死,黄泉下也好一同作伴! “传令全军,今夜有死无生!” 月余以来,靠司马白余威震慑、靠身世号召、靠洞察先机、靠威逼利诱、靠智谋手腕、乃至于凭借运气垂怜,裴山将阖城上下,暂时绑在了他守城意志的战马上。 在敌我力量悬殊,外无救兵,大势阴晦的局面下,全城军民不管汉胡,无论老幼都在麻木的杀戮守城,这已是裴山为帅统兵的极致!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裴山那样必死的决心,而裴山也高估了城内军民抗敌的意志,更对人心有着致命的错判! 所谓山崩气泄就在一瞬间,整个平郭失控,便是由他那句今夜有死无生开始的! 东城是最先乱的,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这些祖籍辽北的兵卒,在接到裴山军令的那一刻,又哗变了。 有人扔了兵器瘫在地上等死,有人脸皮一变,摇身凶徒,窜逃城内祸害起百姓,更有人妄图直接开门献城! 熊不让盛怒之下砍了好一堆脑袋也无济于事,反而激的军队逆反情绪愈加高亢! 于肚儿还算理智,生拉硬拽,劝的熊不让放弃镇压,仅带着数百残兵,直奔裴山帅帐而去。 以往令行禁止的裴帅军令,在西城和北城彻底成为废纸,这些家在城中的平郭子弟,哪里肯白白让出城墙,带军都尉率先违令,大骂裴山糊涂! 本来不肯让出城墙也算好的,但当平辽镇叛军蹿入城内四处作乱时,这些人哪里还能在城上待上片刻,军心立时崩溃!士卒们要么去寻杀乱兵,要么回家去看护家人,甚或盘算着如何越城逃命! 仅有数百人,下了追随裴帅杀贼的必死决心,一路朝南城而去! 而此刻的高句丽尚未破城,平郭城中已然大乱,军心崩溃、人心涣散、四下火起! 裴山听闻城中乱起,一时间呆若木鸡,束手无策! 他原本是刻意的在模仿司马白,从威南城到平郭城下,司马白总是以死励志,激励士气,每每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 裴山如何也没料到自己慷慨激昂的军令竟会引出这番结果,没鼓舞士气倒也罢了,怎会闹到崩盘的地步? 上下一心尚且难以抗敌,这下弄巧成拙,自家乱了自家阵角,月余心血毁于一旦,平郭城怕是一刻也守不住了! “裴帅!”于肚儿见裴山魂不守舍,上前说道,“咱们这千余弟兄,都愿追随裴帅舍身取义!” “俺只要杀贼!”熊不让吼道,他心里愤恨难言,自己空有熊罴之力,一护不住老爷小姐,二护不住城中百姓,便是想多杀几个贼兵,竟也只能图个玉石俱碎! 他性情憨直,自愧无能,只想杀出城去,便是死,也得让高句丽贼见一见汉家男儿的血勇! “裴帅!下令吧!”慕容彻倒是坦然,城破在即,或许天亡慕容鲜卑,但自己已经尽力,便如裴山所言,吓一吓高钊,也是痛快! “咚...咚...咚!” 一阵鼓声突然在城头响起,这是冲阵的战鼓,众人寻声一望,便见可足浑铮锣已立于鼓台,竭力抡舞鼓槌! “莫非要让妻女替尔等杀贼!” “父兄若败,我等必死!” 当日威南城中的喝问在平郭城中响起,众人无不心神激荡! 那日殿下带着大家反败为胜,可惜,他今日却不在此处,今夜也不知还能否再现威南城之胜! “裴帅!” “我等皆愿追随裴帅杀贼!” 裴山看着眼前千余将士,心中深深一叹,他知道仅凭这千余人,根本不可能撼动高钊王舆哪怕分毫! 他裴山毕竟不是那个力挽狂澜于天倾的人,这支队伍出城的那一刻,便是战死沙场,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殿下,你若是在这里,该有多好啊! 裴山长长吁出一口气,死便死罢! “开城门...” “杀贼!” 千余士卒,伤残老幼,骑步混杂,但杀声震天,随着城门“咔嚓咔嚓”一点点的打开,这一刻,所有人只有一个心愿,死便死吧! 但是,城门打开了,冲锋的鼓声却戛然而止。城头上的铮锣竟停下了抡动鼓槌的手臂,中邪般的呆望城下,搓着耳朵听那远处传来的叮叮声,生怕是自己神志混乱而听错了! 此刻不止是铮锣,攻城的高句丽大军,平郭阖城百姓将士,不论汉胡,都停了下来,都在仔细分辨那刺耳却能洞穿夜空的声音——“叮叮...叮叮叮...叮叮”! 那是鸣金之声,由高句丽后阵传来的鸣金之声! 正待出城血战的千余将士,在城门打开的那一刻,已能看清对面贼兵们的丑脸。 那一张张丑脸由狰狞兴奋渐渐变成疑惑恨愤,继而,即将破城而入的高句丽大军,如退潮一般,向后方缓缓退了回去。 自古以来,击鼓冲锋,而鸣金,收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5章 五胜 高武攥着命他立即收兵的王令,怒不可遏的冲向髙钊王帐,人还没进帐去,便沙哑着嗓子大吼:“王兄!破城在即,为何鸣金!” 可王座上空空如也,并未有髙钊身影,高武扫视一圈,一腔怒火再也压不住,冲着一干文武大臣破口大骂:“是不是你们让王兄收兵的?!将士们在刀林箭雨中拼命,为给我大高句丽开疆拓土,原也不指望你们这些人能帮衬什么,哪怕一个个偷藏钱粮,私掠奴隶,某也都装看不见,谁成想,现在竟放肆到这种地步!你们究竟是哪个向王兄进的谗言,来,站出来,一个个的误君误国,我非生剐了他不可!” 话音还没落,便有几个都督接连闯进帐来,同样是怒气冲天,既有顺兴君挑头,都在那骂了起来。 “非得现在收兵,是怕俺们抢了功劳么!?” “突然收兵,底下儿郎们一肚子憋屈啊!某是摁不住了!” 一人攥着同高武手里一样的军令,骂了一阵竟哽咽道:“俺麾下整整两万弟兄,打了一个月,只剩了不到一千伤残,不到一千啊!这眼瞅便要破城了,可大王一纸王令递到了手里,俺怎敢不收兵呐!” 那人哭的凄凉,帐中文武们竟有不少都随他红了眼眶,高武横下心思,发了狠劲,王兄要不给个交代,老子不干了,回丸都去!这辈子都不干了! 他一把揪过一个內侍,喝问道:“大王何在?去哪了?!” 那內侍磕磕绊绊回道:“大王在内帐里。” 高武接着问道:“还有谁在?” “还有辅相!” “谁?”高武一怔,“撒许?” “正是!” 高武松开内侍,纳闷道:“撒许不在丸都处理朝政,来此处做什么?只他一个人么,还有谁?” 那内侍喘了口粗气,回道:“辅相带着一个汉人来觐见大王,现一同在内帐。” “汉人?” 高武心头掠过一丝阴影,未待他深思,便有侍卫前来传令:“大王召顺兴君内帐觐见!” “你等哭个熊!且侯着,本君这就去要来继续攻城的王令!大王若不给,我就一头撞死在平郭城下!” 高武大踏步而去,转入内帐,便见帐内烛火昏暗,摇摇曳曳,他只觉阴森诡异,不祥之感瞬间笼罩心头! 帐中确实仅有三人,高钊瘫倚在榻上,一脸颓然,竟如丧考妣,哪里还有半点君王的威严? 而榻下跪伏一人,身躯瑟瑟发抖,另一人却是昂首而立,面向高钊。 那跪在地上的人,高武看其背影,便知乃是当朝肱骨重臣,此刻本应是在镇守京都的辅相撒许! “撒许,你跑到辽东来做什么?” 撒许却跪在那里不吭声,听见高武问询,反而趴的更低! “想必是顺兴君吧,可是已经收兵,前来缴令?”竟是那站立之人转过身来,言笑晏晏的问道。 这是个汉人,模样倒也有几分英武,而令人惊诧的是他那一双眼眸,右眼瞳仁是金黄色,左瞳却如坚冰一般幽白。 “司马白!”高武一声惊呼,已经猜到了这人身份,“你怎会在此!?” 高武知道这个司马白一双手上浸透了高句丽将士的鲜血,此仇不共戴天!若非进帐前卸了佩刀,他早已经一刀砍上去将其剁成肉泥! 而这个人,的确是司马白不假。 只见他风尘仆仆一身污垢,发髻上的烂泥更是将头发糊成一团,而那眉宇间透出的疲惫,是怎么也遮盖不去的。 也难怪,换做是谁,七昼夜八百里跋山涉水下来,都会变成这个模样。 但司马白懒洋洋站立在那里,风轻云淡中却透出金戈铁马的杀伐气势,震的高武一颤,不禁暗叹,世上竟还有如此人物! “你且等会,某待会再剐了你!”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甚至没功夫去想司马白为何会在这里,冲着高钊便央求道,“王兄,再给我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臣弟一定拿下平郭!” 而高钊却似没听见般,连看也不看他一下,两眼只是茫然的盯着地面。 高武顺着高钊眼神望去,这才注意到地面上摆着两排木盒,每排十只,一共二十只木盒。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脱口问道:“这是何物?” 司马白笑道:“顺兴君常年征战,怎会连这个都不认识,这是装首级的盒子啊!丸都城买的,好贵!” 高武看着司马白那张笑脸,心底怒火熊熊,继而一怔:“哪里买的?” “顺兴君不妨打开看看,肯定都很熟悉。”司马白浑不在意高武怒火,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猖狂什么!”高武已经想到了一个最坏最坏的可能,不由自主的按照司马白所说,向那二十个木盒走了过去。 他打开了第一排的第一个盒子,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失声喊道:“高禄!” 这个用石灰风腌的脑袋,正是留守戍卫丸都的顺镇都督高禄。 司马白以风雷之势袭破丸都,入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酩酊大醉的高禄堵在了小妾房内,在他睡梦中砍下了他脑袋。 “哲朝!” “椽那不颜!” “周员!” “乐兴” ...... 十只木盒,十个脑袋,全是留京的文武重臣! 高武从一开始的愤怒、迷惑,再到麻木,脸色已经僵了。 他走到第二排,打开了第二排的第一个盒子,僵硬的嘴角一阵抽搐,瞬间老泪纵横:“瑟儿!” ——他的长子,高瑟! “啊!承儿!” 第二个盒内,他的次子,高承。 司马白见高武已经不敢再去开第三个,好言安慰道:“别停下啊,你家那老三,我没杀,给你留着呢。” 高武仿佛被司马白掐住了神魂,听话的继续开了下去。 “七叔!” “阿当!” “阿莫!” ...... 这第二排竟全是王族嫡亲子弟的脑袋,单是高钊之子,便有三个! “啊...呜呜”一直跪在地上不出声,以额抵地始终不曾抬头的撒许,忽然放声大哭,“呜呜,臣无能!臣该死!臣无能!臣该死!大王,班师回国吧,不能再死人了啊,给我大高句丽多留一些香火吧!” 高武侧头看了看撒许,他已经麻木了,摸到最后一个盒子的手也僵在了半空,最后还是颤悠悠的打开了。 这最后一个盒子——高钊长子,高句丽王储,高让! “来时匆忙,只带了这些,希望足够了!”司马白真诚说道,“若是不够,我再让人送些来!” 高武抬头望向高钊,却见高钊怀里抱着两个物件,那是一枚玉玺和一支金钗。 这两样东西他实在太熟悉了,玉玺是他父王的陪葬王玺,竟被人掘墓取出。而那支金钗,他从小便见惯了,是他母亲周太后的凤钗! 他出征前拜别母后时,在母后寝宫里还见过这支钗,那时他妻子为婆婆亲手插在了发髻上! 已经不需要再问了,很明显,大高句丽国的京都,沦陷了! 高武转过身,死死盯着司马白,一字一顿问道:“你干的?” 司马白点了点头:“惭愧,稍嫌慢了点儿。” 高武身形一动,便要朝司马白扑过去,他要撕下司马白的皮!看看这张风轻云淡的人皮下面,究竟藏了什么恶鬼! “你别杀我,”司马白却是不慌不忙,“我区区一命,不值你拿贵国京都来陪葬。” “顺兴君!”撒许连哭带喊爬到高武脚下,抱住高武大腿,“杀不得啊,杀不得!丸都还在他手中,太后还在他手中!” “怎么可能!不是都传讯给你了么?他怎么可能把丸都攻下来!这怎么可能!”高武癫狂吼道,堂堂丸都山城,怎会就这样被人攻破!? 撒许只是大哭:“这个司马白会妖术啊!敌军从天而降,凭空出现在了城中,上万兵马一夜便控制了丸都,臣所有戍防手段,全没用上!” 高武一脚踢开撒许,痛骂道:“你怎么还有脸在此哭丧!你为何没死?我先宰了你再说!” “臣一介凡人,怎能防的住妖术啊!” “嘿,妖术,嘿嘿,国朝百年根基,毁在了妖术上!”高钊苦笑了两声,有气无力的站起身来,颤颤的走到高让首级旁,蹲了下去,怔怔的望着儿子首级,一国之君,已然流下泪来。 “你家储君真是一身风骨傲气,从始至终,都没求我饶过他性命,”司马白叹了口气,竟有一丝落寞的味道,“我很是欣赏他,还与他对饮了三碗酒,我俩约好来生一定投胎到太平盛世,到时我邀他来中原求学读书,他请我去北国猎熊寻参。” “他让我不要伤害丸都百姓,愿以他一人性命换城中百姓平安,我说你若能劝动你爹和你叔退兵回国,我连你的命都不要。他却摇头,说不善言辞,不知该怎么劝,我说无妨,只要你的脑袋到了他们面前,无声胜有声!” 高句丽最有权势的三个人就这样听他絮叨,竟没人打扰他的絮叨,不知是不敢,还是同他一样在向往太平盛世。 “我不是一个滥杀的人,只求能够和大高句丽罢休兵戈,你们只要撤兵回国,我也便撤离丸都。” “司马白,你竟说你不是滥杀的人,”竟是撒许忽然仰头大笑,“我高句丽从你手中放出的血,都能染红了鸭绿水!” “别说了。”高钊打断撒许,盯着司马白,静静道,“我即刻撤军,回国。” 司马白同样盯着高钊:“英明之至。” “王兄!”高武哪里肯让步,但在高钊凌厉的眼神下,再是不甘,滔天仇恨也只得咽回了肚子里。 司马白掸了掸身上尘土,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我也累了,具体事宜,让下面的人去办吧。” “做梦!”高武大怒,拦在了司马白身前,“不看到丸都的崽子们撤兵,你还想走!?” 司马白一笑,不予理睬,看着高钊说道:“别与我争执了,好么?我若随你回丸都去办交接,那辽东大好山河,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羯狗?” “让他走吧。”高钊疲惫至极的坐回了榻上,“撒许,送客。” “英明之至!”司马白由衷的又称赞了一次。 “司马白!”高武看着司马白悠然离去,咬牙切齿,猛的喷出一口血来。 高钊见状长长叹出一口气,说道:“阿武,京城失陷切记保密,绝不许透出一丝风声,至于撤军原因,罢了,让撒许去想吧。” 高钊比任何人都想将司马白碎尸万段剖心挖肺,但作为一国之君,他却得比任何人都更要忍住,更要以谋局大势的眼界去做出决断! 司马白说的很对,以他一人之命,怎值得拿京都来做任性的筹码? 实际上,高钊从看见太后金钗那刻起,便知道自己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那便是速速班师回朝!一刻也不能耽搁!局势至此,别说司马白只是让他退兵,哪怕让他割地称臣,他也得答应! 平郭再是让人垂涎,也只不过是开疆扩土的野心罢了,丸都才是根本,树根若是被挖断了,枝叶再是繁茂,又有何用? 京师沦陷的消息一旦扩散,军心必乱,这倾国之力凑出的大军,恐怕立时四分五裂,必成羯赵的盘中菜! 那将万劫不复! 只是,高钊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好可惜啊! 他一声长长的哀叹:“天不佑我高句丽!竟遇司马白!” ------ 高句丽大军是真的退兵了,在平郭内乱迭起,即将不攻自破的时候,鸣金收兵了! 自裴山以降,平郭阖城上下,无不面面相觑,贼军竟然退兵了? 是诈?是计? 该不是梦吧! 当贼军全部缩回了营寨,黑夜中却有一条火龙从高句丽大营中急驰而出,朝着平郭奔腾而来,那是一支数千人的骑军。 城头上的可足浑铮锣早已丢掉了鼓槌,趴在城头用力朝下张望,恨不能跳下墙去看个清楚,她已然泣不成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而裴山,他只觉浑身气力在一瞬间被抽尽,真如卸下了千万斤的重担,一句话也没说,竟直挺挺的栽落马下,他实在太累了! 那支如龙骑军已然奔至城门,高句丽甲束,却擎着司马旗帜,当先一人,犀甲赤红,横刀狭长,仪神隽秀,一对瞳眸金白各异,正是司马白! 注:咸康四年七月,上以奇兵袭破丸都,继以快马星夜千里,亲执高句丽王族重臣首级二十,解于高钊王帐,迫钊定盟撤军,遂解平郭之围。——《晋书·帝纪十一·武烈》 允妃尝与武烈怄,一忿数日,辄诉左右:王之言术,利甚御衡,不堪苦。 武烈闻之哑然,笑与裴侯曰:昔年兵寡,孤屡以言术乞胜,但有十万兵,能用刀者,谁耐叨唠? 裴侯怅,对曰:今思及,背尤冷。——戏本·《武烈平胡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6章 有诸君之信,死亦值 阳光明媚,清风徐来,窗外麻雀叽喳一片,裴山猛的坐起身来,眼前还模糊一片,开口便喊道:“杀贼!” “嘿,若不与裴帅多发些赏银,真对不住他这月余来的辛苦!” “哈哈哈!”房内顿时一片哄笑。 裴山瞪大了眼睛朝房内扫视一圈,一众将尉将屋子挤的满满当当,都是挺拔站立。 仅有一人安坐榻边,裴山盯着这人,用力搓了搓脸,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殿下安好?” 那人正是司马白,他按住裴山示意好好休息,自己站起身来转了个圈,乐呵呵回道:“你看,毫发无损,倒是你,睡了三天三夜,我很是担心!” 裴山惊讶道:“竟睡了这么久!” “可不是,医官说你像是要醒,大家便都来看你了。” 裴山忽然想到一事,忙问道:“那高句丽贼...?” 司马白笑意盈盈:“退兵了!” “吁!”裴山闭目仰头,又是长吁一口气,猛的睁开眼睛,冲司马白问道,“成了?” 司马白哈哈一笑:“不成的话,高钊能退兵么?说来也是老天有眼,打下丸都真是一番风顺,五千骑军从山里出来,便直扑丸都大门,一路上连个挡道的都没有,到了城下,城门早已大敞,进城便破了王宫!” 司马白三言两语说的轻松平静,但屋内除了裴山,谁都知道,若非他甘冒奇险亲自策反了高越,这五千铁骑怕是早撞碎在了丸都城下! “千里袭破一国都城,便如自家后院闲庭细步,古往今来,殿下是头一份了!”裴山眼中满是喜悦和叹服,破人一国京都的功业,自武皇帝灭吴以来,司马氏便没再干过一次! 他心中感慨无限,两面三刀,驱虎吞狼,釜底抽薪,逼娼为良,这天马行空的十六字方略,竟真的被司马白做成了! 这简简单单几句话,说来极是轻巧,但其间凶险和艰难,都是司马白每每以命相搏,才趟过来的! 既挽狂澜于天倾,竟真的做成了! 如同梦中! 裴山旋即又担心道:“要谨防高句丽贼反复无常!” 司马白拍了拍他肩头,说道:“有慕舆将军带着五百兵马,占在王宫里,扣了高句丽太后一干王室,也便捏住了高钊软肋。大伙儿却是没敢久留,破城的第三天便率军回返了,嘿,总算是赶上了!” 裴山仍是忧虑:“慕舆将军五百兵马是否太少,岂能应对一国大军?” 司马白笑道:“别说五百,便是再加五万大军,也难应对高句丽一国之力。但仅要扣些王公贵胄,五百与五千也没甚差去。放心,慕舆将军好吃好喝好伺候的住在王宫里,会见机行事的。高钊不把后院收整好,怕是没心情也没胆量再动兵了。” “嘿,他倒是想,但卵蛋被咱们攥住了,还能有逞能的份!”站在后面的朔朗一阵大笑,他神气精悍,此番大破丸都,也算报了他杀父杀兄之仇,本就挺拔的身姿,变得更加英武魁拔,“只是太便宜了他们!” 裴山这才朝后望去,见阿苏德、阿六敦、乐格勤、裴金、杨彦、庞庆以及端木二学都在,深深颔首道:“诸君来回纵横两千里,辛苦了!” “辛苦的人是你!”阿苏德感慨道,“说句真话,我真不信你能守住平郭,若非殿下执意要回军,我只想将丸都犁上几遍方解心头之恨,真若那样耽搁时日,便也误了大事!” 司马白望着裴山,不禁唏嘘,裴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味敦厚的裴大了,如今的裴山思虑缜密,有胆有识,统兵带将能张能弛,能稳能激,战场上坚如磐石,如山难撼! 他拍着裴山肩膀说道:“你可知我最担心什么?不是拿不下丸都,而是守不住平郭! 情到真处,他翻然起身,冲着裴山深深一揖, “裴山,我之不动如山!” 众人受了感染,随着司马白同样一揖:“裴帅,不动如山!” “某岂敢当诸君一拜!岂敢当啊!”裴山想起月余来的殚精竭虑和辛酸苦楚,眼眶不禁一红,连忙别过头去。 裴金见状连忙岔开:“大公子你是不知,咱们一趟丸都打下来,别的不说,连高句丽老祖宗的坟都掘啦!”, 他一番炫耀,仍如从前一般嘻嘻哈哈的轻佻,但是裴山能明显感觉到,与其说轻佻,更应称为精灵,那是只有经历过大阵面之后才能有的洒脱!是啊,小金子真是经历了大阵面,破人一国京都的大阵面啊! 裴金被裴山瞧的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冲旁边的端木二学问道:“哎,二学子,他老祖宗叫啥来着?” 端木二学冷哼道:“我与你说了八遍!高句丽话你若是记不住,换成汉话,叫做朱蒙,不瞒裴帅,那坟便是我带人掘的!” 裴山微微皱眉,这个端木二学一身煞气较之前更重了,既然连死人都没放过,活人更不会少杀了!裴山不知的是,司马白送给高钊那二十个脑袋,全是二学子一人砍下的! 众人似乎早习惯了二学子的煞性,竟是浑不在意,朔朗在一旁打趣道:“哪成想高句丽贼如此穷酸,老祖宗的墓地里竟仅有一堆破龟壳,还当宝贝似的封在棺材里!” “只是害的二学子又掏了一座坟!” “我巴不得给他掘个遍!只恨时间紧!” 司马白也笑道:“激一激高钊便可,做的太狠,万一弄巧成拙,不是咱们本意!” “哦?这可是奇了,什么龟壳?”裴山也来了兴趣。 司马白回道:“就是乌龟壳而已,满刻了一些鬼画符,被阿苏德拿去了,说是先贤文字,打算送给贺赖跋的,你知道,他兄弟俩对虫鸟古篆之类的东西很有造诣!” 阿苏德闻言却是神情一黯:“许久不见二哥,不知棘城可好!” 裴山随即叹道:“我一直在试图联络棘城,但羯赵大军堵在榆林川一线,斥候根本过不去,棘城方面始终音讯全无。只知榆林川那里是龙腾左司带着氐人和乞活兵马,怕有三万之众,随时可以东进!我哪里敢去招惹,探了两次,只得作罢。” 提及棘城,众人都沉默下来,破了丸都能如何,救了平郭又能怎样?羯赵二十万精锐在家门口磨刀霍霍,正围困着慕容根基! 如今平郭战事已经明朗,一直观望的羯赵大军随时可能侵入辽东,打不败羯赵二十万大军,所有出生入死,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不想羯赵竟遣来了龙腾中郎军,”乐格勤愁道:“这只强军我是知道的,咱们平日虽然自负慕容铁骑悍勇无双,但真要同羯人百战雄师一比,差了不止一大截!” 裴山叹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羯赵占据中原十州之地,而咱们毕竟只守着边陲一隅,弓没他硬,马没他快,甲没他坚,矛不如人家锐,更别比兵多和粮足了!唉!” 杨彦附和道:“我家在马石津与羯赵一海相隔,常闻往来商人提起羯赵军伍精锐,且不说号称天下第一军的龙腾中郎,单是羽附羯赵的羌氐二军便不容小觑,羌军似狼,氐军如虎啊!” “还有乞活军,”阿苏德也苦笑,“这支兵马从永嘉年间一直打到如今,常年征战不停,天下强军啊!” 二学子却不服道:“镇北牙营和乌巢枭兵不也号称精锐之师,结果呢?将军们怎么如此畏敌如虎!” 乐格勤被说的恼了,瞪了二学子一眼,张口便训斥:“你懂的什么!” 二学子一身煞气噌的蹿上来,当场便要回骂乐格勤,却听旁边有人嘿嘿一笑,乃是司马白坐在那,正抖着腿,看着热闹。 “不知大将军降了没有,”司马白笑呵呵的说道,“若是降了,咱们从高句丽贼手里夺回辽东,倒真是与羯狗立了大功,不知可有赏银!” 此言一出,可是大不中听,当场便有人不愿意了。 降,倒不是不能降,慕容鲜卑素来和羯赵暗通款曲,只是,自称悍勇无双的慕容家铁血汉子若是谈这降字,未免有些丢面子! “打不过还不降么?听闻羯狗传檄而定三十多城!”司马白继续说道。 朔朗恼道:“那是因为封抽老贼作乱!” 裴山悲观叹道:“是降是战,咱们几个说话哪里算数,此刻的棘城,战和两派怕是早已打破了头!打肯定打不过,守也未必能守住,降了或还能当个一方诸侯,你看羌人姚弋忠、氐人蒲洪在羯赵不就混的风生水起么?谁知大将军会如何决断!可若真降了,真不知咱们一路战到如今,图的什么!” 裴山这番话说的极是在理,司马白闻言眉头一拧,似乎极不耐烦,索性翘起了二郎腿,竟带着几分怨气说道:“大将军他若有降心,慕容鲜卑纵有铁骑数万,又有何用?嘿,你们尽管去做那风生水起的诸侯,不用管我,我反正是把人家皇太子得罪狠了,一定不容于羯狗的。” “娘的,现在不走,等着被拿去献俘么?”司马白又叹了口气,似乎真的是意兴阑珊了,“我也算对的起慕容鲜卑十六年礼遇之恩了,明个就收拾行李,我回建康去!小彦还要劳烦你送我去马石津,与我备条大海船!你们愿意降的就降,想跟我走的呢,到了建康我也管饭!对了,裴大随我去建康么?” “殿下不能走!”阿六敦跳脚说道,“咱们现在看棘城,与之前看平郭时的境况何其相似!我那时担心的寝食不安,那时大家也都认为平郭必失,可结果呢,现在不但逼退了高钊,保住了平郭,便连丸都城都打破了!殿下,棘城此刻同样未丢,更有我慕容精锐坚守,形势远远强于从前,你现在如何便泄气了呢?!怎么一口一个降的!降他娘的降!” “阿六敦你别怨殿下一直把降字挂嘴边,这事怨不得殿下灰心,”一直默不作声的阿苏德开口说道,“之前打高句丽,除了封抽那种贱骨头,咱们慕容岂会下贱到与高句丽媾和?所以殿下也能放胆一搏,不需忧虑这边死战,咱们慕容那边却降了贼。但现在面对的羯赵,是死战到底,还是望风而降,他实在拿不准众人心思,尤其咱们鲜卑人的心思!羯赵雄踞中原,大有天下霸主之姿,羌人,氐人,甚至草原上的拓跋鲜卑,无不俯首称臣,敞开讲,咱们慕容鲜卑在意的无非是平州这一亩三分地,只要条件谈的好,降羯非但不丢人,反而还顺理成章!” 阿六敦急道:“四哥咱们岂能投降?” “阿六敦!”司马白制止道,“听你四哥讲完!” 阿苏德安然一笑,望了司马白一眼,继续说道:“我有句话不中听,殿下不能恼我。” “你尽管讲!” “殿下从一介闲散王公,成日游手好闲,而到今天解了平郭之围,期间屡次犯险,咱们都是亲眼所见,可谓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得身首异处!我想问一句,你为平郭如此拼命,当真甘心把它送给羯赵?” 司马白目光炯炯,摇头说道:“当然不甘心!” “哈哈哈!”阿苏德忽然大笑道,“你才拼了三俩月的命,就这样不甘心了,那我慕容家数十年呕心沥血创下的基业,又岂能拱手让人!?” “适逢永嘉之乱,中原无主,羌人氐人便如流民一般四处迁徙,他们本就没有根基,屈身羯人羽翼又有何妨?岂能与我慕容鲜卑相提并论!我慕容鲜卑数十年来擎的是晋室皇旗,保的是正朔宗室,拿的是司马家粮饷,殿下,你当真以为胡人都不知忠义么!知父莫若子,我和阿六敦都耻于降羯,我父雄才大略,难道还不如儿子么!殿下,你何虑之有!” “朝廷屯强兵于荆襄和淮上,怎能坐视慕容覆没?羯赵纵然势大,但大军悬于北陲,南线空虚,岂能不虑中原有变?其空国远来,我料必不持久,久必生衅,衅而生乱,乱则必败!诸君,男儿扬名立功,岂不就在此时!?”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摄于阿苏德一番慷慨陈辞,有人兴奋,有人羞愧,裴山终是忍不住拍起手来:“说的好!阿苏德,你讲的真好!” 裴山一直都知道阿苏德能文能武,才气不凡,他没料到的是,阿苏德对于敌我大势竟看的如此精透! 裴山不禁感慨,区区数月,不只司马白一鸣惊人,似乎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在不断淬炼,而阿苏德方才给人的这种惊艳,与司马白两月前的变化,何其相似! 裴山直觉的感到,阿苏德的进步,乃是众人中,仅次于司马白的脱胎换骨! 而此刻的司马白,惊讶震撼丝毫不亚于裴山,他心中不断盘亘着两个字——天道! 这种对人心,对于天下大势洞若观火的感觉,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天道,非是洞悉了天道,一个人的认知,绝不会有这样的突破! 他越是一遍遍的打量着阿苏德,心中越是迷惑诧异,近乎忍不住要问,好你个慕容恪,你究竟是何时得了天道! 阿苏德看向司马白的眼神同样带着疑惑,但他瞬间将疑惑遮了过去,恳切说道:“我们慕容鲜卑是要死战到底的,但不瞒殿下,眼下局面,大敌当前,我却不知该如何去战,纵然想死,也不知怎样才能死得其所,实望殿下教我!” 一番恳请,司马白似乎不为所动,摇了摇头:“我又能做什么呢?你们也说了,羯人军伍精锐,就咱们这点兵马能济什么用?平郭都不知该如何守,别说回援棘城了!” 阿苏德不以为然道:“殿下或许还不知道自家本事!你带着咱们区区一支残军,灭镇北牙营,歼乌巢枭军,降封抽杀高奴子斩周仇,千里袭破一国都城,威逼迫退高钊大军,乃至最终保得辽东平安,可谓纵横捭阖,战无不胜!如何不能带着咱们再创奇迹呢?” 阿六敦接着嚷道:“若非一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哪有今日的慕容鲜卑?咱们非但要守住辽东,更要杀回棘城去!” “殿下,你不能撂挑子啊,”朔朗这向来粗莽的汉子竟似软语相求,“没有你带头,俺们怎么去杀贼!” 裴山见状也是一改话锋,忽然说道:“棘城现在什么情况,咱们谁也不知道,绝不能在这里凭空乱猜!我原先既无得用人手,也实分不出精力,所以一直探不进去,但现在殿下回来了,城中至少也能抽选出一营精锐,大可再探一次!我是觉得,但凡尚有一线生机,便得去试试,殿下,何必着急泄气,去探探敌情,又有何妨呢?” 司马白打量了一眼倚在榻上的裴山,见他正若有若无的冲自己眨眼,心中不禁感慨万分,他娘的,还真是心意相通! 看来只差最后一把火烧起来了! 他缓缓站起身,似是仍有为难,冲众人说道:“建康那个地方.....” “殿下!” 没待司马白说上两句建康啥样,角落里一声大喝将他打断:“你当真要走么?!” 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一直闷不吭声的熊不让,只见他从后排走上前来,站到了司马白面前,直勾勾的盯着司马白,又问了一句:“殿下当真要撂挑子么?” 司马白知道熊不让是一员难得的猛将,只是这人形巨兽瞪着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直挺挺的杵在自己面前,倒让他一时无言以对,他暗自奇怪:这憨货要干啥? “退下!”裴山一个骨碌从榻上翻身下地,指着熊不让喝道,“退下,竟敢对殿下无礼!” “噗通!” 出人意料,熊不让竟是跪在了司马白面前,浓重的襄平口音嘶哑道:““殿下!你不能走!俺有的是力气,俺更不怕死,殿下你带俺去杀羯狗行不行!” 突然的变故弄的司马白手忙脚乱,心中稍有气恼,这憨熊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么? 他一边去搀扶这个力守平郭的功臣,一边骂道:“给我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做什么!” 哪知这熊不让根本搀不动,嘴里念念叨叨,竟由嘶哑变成抽泣,最后更放声大哭:“俺家小姐让羯狗给害死了,俺家老爷也疯了,俺白白一身力气却护不住他们,俺本来都不想活了,裴帅说你能带俺去杀羯狗,俺才撑到现在!殿下,俺见过你的本事,你带俺去杀羯狗行不行,俺鞍前马后,俺给你当先锋,你带俺去杀羯狗行不行!” 司马白忽然呆住了,他竟如此信我! 司马白怔怔的望着熊不让,这个熊罴一般魁梧的汉子,即使跪着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竟然越哭越凶,嘟嘟囔囔始终是那一句话, “俺想报仇!俺家小姐让羯狗害死了,俺老爷疯了,俺却没本事护住他们,殿下带俺去杀羯狗行不行!俺想报仇啊!” 这个比熊还壮的汉子嗷嚎大哭,好像要把房顶掀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去讥讽他,世道乱成这样,谁不想放声大哭一场呢? 高句丽将辽东祸害的村村狼烟,家家戴孝,谁人不想杀尽狗贼强盗! 豁出性命守住的家园,又怎能容的羯人再来祸害一遍! 高句丽贼尚且如此残暴,嗜吃活人的羯狗又将如何对待自家骨肉亲人! 中原沦丧,晋室偏安一隅,可供汉人栖身之地,普天之下已寥寥无几,岂能再将平州丢给羯人! “既退高句丽,何惧羯赵!” “不退羯赵,誓不为人!” “殿下,请带某一战吧!” “赴汤蹈火,也要追随殿下!” 司马白却低眉阖目,任凭众将呼喝,始终不发一言,他原本准备好了一整套说辞,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但他此时此刻,心中却如海潮般澎湃激荡,有如此一干热血男儿信任、依赖,乃至生死相托,大丈夫生逢乱世,夫复何求! “恪以性命相托!求殿下,带吾辈守住吾家!” “哦?” 司马白终于抬起头,睁开眼睛,盯着这群以性命相托信任他的人,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要想守住家土,怕得九死一生。” “何人怕死!” “那我便试试?”司马白竟是呵呵一笑,“看能否在羯赵刀下,守住家土!”既而神情一肃,那对金白瞳眸,露出前所未有的坚毅,只见他冲众人深深拜了下去: “有诸君之信,白,死亦值!” “追随殿下,山,死亦值!” 裴山冲着司马白一拜到底:“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众将随之一拜到底:“为王前驱,唯死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7章 真是个人精 榆林川东临平郭,西背棘城,东北可去襄平,西南可往徒河,在山河纵横的平州中部,这里难得的一马平川,是勾连辽东和昌黎的兵家要道。 此刻的榆林川正屯驻着两支兵马,绵延十数里的营盘泾渭分明,分成两军。 一军打着黑龙腾云旗,正是大赵天王御林,龙腾中郎左司,另一军擎的是五节蒲竹旗,乃是氐人神武靖平军。 这两军既阻断了昌黎和辽东的来往,又对辽东虎视眈眈,但见每日里侦骑四出斥探游猎,却始终没有朝东挺进一步。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坐等鹬蚌相争,取那渔人之利,至于最终是汉人得了平郭,还是高句丽小贼得了逞,其实都无所谓,在大赵兵锋之下,都将化成粉齑。 可是前日传来消息,慕容鲜卑内忧外患之下,既降服了叛军,又逼退了高句丽倾国之师,居然将平郭守住了! 而带兵的统帅,既不是鲜卑宿将,也非出自汉人望族,竟是一个晋室皇族纨绔,叫做司马白。 有人暗传此獠一对妖眼似通妖术,可使洪水,能驱破兵阵,还能迷人心神,很是有些道行,这般一传十,十传百,军中兵将已多有忌惮! “哗啦!” “哐!” 石邃一把掀翻了几案,酒肉碟盘摔了个一地狼藉,半边脸上的疤痕如虫蛇般蜿蜒抽搐,狰狞骂道:“司马小儿!安敢猖獗!” “大单于息怒!”孙伏都劝道,“不论谁得了平郭,都无甚紧要,其实高钊既退兵也是好事,眼下攻取平郭简直易如反掌!” “我只恨司马小儿两面三刀戏弄于我!”石邃阴沉着一张丑脸,又是一声诅咒,“小儿!着实狡诈可恨,我誓杀司马小儿!”。 “谁曾想这个司马白竟袭破了丸都山城,硬是逼得高钊退了兵!”孙伏都附和着骂了几句,却也不禁由衷叹服,“这纵横捭阖的套路,怎么瞅怎么像右侯手笔,若非右侯断无活命可能,我真怀疑他压根儿没有死!但细细琢磨,司马小儿这几场胜仗却都是快马利刀硬打出来的,与右侯做派又截然不同!” 石邃闻言更怒:“军中已然在传小儿能使妖术,他狗屁的妖术,若不是花言巧语两面三刀欺诈于我,他能得了逞!封抽老不死能听他号令!?可恨我小觑了他,竟听了他的挑拨,反而成就了他好大一番名声!” 倒也不怨石邃愤恨难平,大赵自出兵幽平以来,诛段辽,困慕容,兵威日盛,频传大捷。唯独他这里,不但被司马白毁了容貌,更被抢了天王视如心尖般紧要的右侯张宾。 这还不算,那司马白忽而又弄出了千里奇袭丸都的勾当,生生逼退了高钊大军,一场鹬蚌相争转瞬烟消云散! 最为可恨的,小儿诈称张宾有遗言相赠,而现在不问可知,又被小儿算计了! 堂堂一国皇太子,国人大单于,居然屡屡受挫于名不见经传的黄毛小儿司马白,颜面何在! 而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颜面的事了。 天王震怒,已经夺了石邃辽东差事,降了密旨斥骂,措辞未有之严酷,只差遣使杖责了! 这还不算,更来一函军令,调石邃连同五千铠马甲骑,也便是孙伏都所领的龙腾中郎军左司兵马,回撤棘城大本营! “棘城大营又遣使来催,问左司因何还不开拔回返,也问大单于何时启程。”孙伏都小心翼翼提醒着石邃,见石邃神色愈加阴森,连忙打住话头,改口劝慰道,“大单于不必介怀,毕竟是父子骨肉之情,天王消了气,也便好了。” 石邃冷哼道:“我岂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高钊既然撤兵,辽东仅剩慕容残兵,平郭更是熟透了的梨子,他这时调走我,无非是想将梨子让给老二!也不知老二许了氐狗什么甜头,竟让蒲洪那老刁奴如此殷勤卖命!嘿,这老刁奴是认定我失了宠,瞧不上咱呐!” 涉及皇子争储,孙伏都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我是绝对不走的!”石邃猛的冒出一句。 孙伏都惊诧的望着石邃,暗道你竟要抗旨么? 只听石邃在那自怨自艾:“我一番辛苦,凭什么让老二摘梨子?” “还有一事,末将也是道听途说,却仍需禀报大单于。”孙伏都犹犹豫豫说道。 “说!” “晋军调动频繁,荆襄似是不稳,淮上也有异动,大有呼应慕容之势,棘城又久攻不下,天王怕是动了退兵的心思,所以才召大单于回师!” “嘿,早克了棘城,还有这些烦事?他自己二十万大军都拿不下棘城,偏偏只给我一支偏师来取辽东!”石邃竟是越说越气,“我算是看透他心思了,只要占了辽东,即使大军回师,辽东也可凭海而恃制衡慕容,这是临走前再让老二立上一功呐!现在看来,不管我做成什么样子,父王总有借口支走我!何其偏心!” 孙伏都听了这些诛心之论,只恨自己长了耳朵,但还得强撑出一副皇太子心腹模样,勉力岔开话题:“话虽如此,但天王有旨令咱们换防,咱们若再耽搁时日,恐误了棘城大局,又给一些小人添了口实!大单于放心,左司无论在哪,都是大单于臂膀,待擒了慕容皝,区区辽东又算什么!” 石邃瞟了孙伏都一眼,慢吞吞道:“且先不急,我自有分寸,棘城哪是好啃的,这会儿是打的最火热的时候,现在回去做什么?拼光了左司,我拿什么去和老二争,你又如何在朝廷立足!” 孙伏都听了暗自摇头,为难道:“天王明旨已经下到了左司,末将若不遵旨而行,该如何复命天王啊?” 石邃缓缓站起身,盯着孙伏都道:“你在我手下当差,自有我跟父王回话,何时轮到你朝天王复命?!” “大单于息怒!末将不敢!”孙伏都慌忙跪拜,连声谢罪。 见孙伏都惶恐模样,石邃这才冷哼道:“罢了,你亲自替我跑一趟,去给父王回个话,说我定然遵旨,只是遇到慕容残兵纠缠,暂脱不开身!其余的不用你管了!” 孙伏都神情一僵,这是撵我走?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夺我兵权!心道我是受了天王旨意,暂听你调遣罢了,岂是你东宫家将?左司是龙腾中郎军的左司,龙腾中郎军则是天王的御前亲军,你还未登大宝,便将天王禁脔视为己有,仅这一点,便差了河间王甚远! 他抬头瞧了瞧石邃阴冷神色,却又不敢多言,心中腹诽不已,不知道这个皇太子要怎么作死,离他远点儿,或许是件好事!只好咬牙领命道:“喏,末将这便回返棘城朝天王复命,只是左司五千兵马,烦劳大单于费心了!” “去吧。”石邃面色稍霁,淡淡回道,对于孙伏都知情知趣的态度颇为满意,心想你胆敢说一个不字,便将你一刀砍了,什么两朝重臣,不过我石家鹰犬而已! 在阶下伺候的石邃大管家,东宫中庶子李颜,看着孙伏都退出大帐,这才上前谄笑道:“我观毅智侯的心思也未必在东宫这里,支走也好,省的碍手碍脚!大单于真是好手段,兵不血刃便夺了左司兵权!” 石邃不屑道:“我倒想见见血,立立威,你看他敢有多言么?” “奴才担心毅智侯面觐天王,怕说不出什么好话!” 石邃哈哈一笑:“那是自然的!只是父王能耐我何?有司马家骨肉相残的前车之鉴,他还能杀了我不成?无非又是一顿斥责罢了,道,“小曹郡主托奴才给大单于问安!” 石邃一怔:“给我问安?” “奴才去了趟乞活军营寨,送了好一些粮饷军械,给贾玄硕传了话,问他缺些什么,都由咱们左司一应补上,还说大单于甚为记挂乞活军!” “行啊,贾玄硕是天下名将,笼络一下也是应该的。”石邃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是他替小曹郡主问我安好的?” “嘿嘿,大单于且听我说,”李颜凑上前去,只恨没长条尾巴来摇一摇,“奴才那日抄了个学塾,搜了好些书来,都是与孩童启蒙的,一并送去了乞活营寨,小曹郡主很开心,当面谢了奴才,亲口让奴才给大单于问安!” “哈哈,你啊,你啊,”石邃戳着李颜脑门,开怀大笑,“真是个人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8章 红颜(1) 日头方要落山,一支百余人的骑队从远处呼啸而来,如龙似虎腾起漫天尘嚣,直奔神武靖平大营。 为首那将军,二十露头,身形彪悍却生的慈眉善目,称得上是气宇轩昂,是氐人酋帅蒲洪的第三子,叫做蒲健。 蒲健弓马精熟,为人又乐善好施,阖军上下皆与他亲善。他哨探归营,离着老远,营内便有欢腾呼喝:“三将军回营了!快开营门,三将军回来了!” 蒲健一下马,便冲前来迎接的军卒笑骂道:“小楼子今日一定是偷懒耍滑挨了责罚,不然怎的一脸晦丧样子?” 那被称作小楼子的军士哭丧道:“三将军,少将军又闯祸啦!副帅打了他六十鞭子,罚他禁闭悔过!” “何时之事?” “就半个时辰前。” “混小子,又惹大哥生气!一刻也不让人得闲!”蒲健随口骂了一句,眉头一皱问道,“大哥为何罚的这么重?” 小楼子躲躲闪闪道:“少将军。。。他把羯人一个将军给打了。” “混账东西!”蒲健闻言大怒,旋即破口大骂,撸起袖管便朝营内冲去,“大哥为何不打死这个破家的玩意儿!早些打死早些省心,凭白让他祸害了一家人!”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心里琢磨,大哥罚这小子禁闭,估计也是怕羯人上门要人,但羯人真要找上门来,该如何打发?说不得还要牵累阿爹赔罪,哎,这混账东西怎么连羯人都敢打! 一进营门,蒲健顿觉不妙,营内分明便是备战的模样,四下透着如临大敌的压抑。 “他把谁打了?”蒲健不禁问道,他此刻只盼挨打的是个无足轻重的羯人小将,总还好调解一番。 小楼子小声道:“左司督副,渊将军。” “渊该?”蒲健刹住脚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问道。 小楼子点了点头:“是渊该,可也怨不得咱们少将军!” 蒲健倒吸凉气,反而镇定了下来,他这幺弟蒲雄虽然一贯爱惹祸,却也是知道分寸的人,绝无可能凭白无故去招惹龙腾左司的二号人物! 反倒是羯人,一贯仗势欺人,真若把幺弟逼急了,嘿,这事需得讲讲理了!氐人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只是,瞧营内如此一番戒备,真到了要开打的地步么?大哥不该这般糊涂啊! “你从头至尾给我说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蒲健盯着小楼子,沉声问道。 或许是事情复杂,也可能是情急心切,小楼子说的语无伦次:“那渊该......少将军...” “不急,别怕,慢慢说,你知道的全告诉我,一点也别漏了!”蒲健却有些气定神闲了,事已至此,见招拆招而已。 蒲健沉静的气势让小楼子心里一宽,他定了定神,总算是找到了切入点,恨恨道:“还不都因为那个劳甚子郡主!她招惹了羯人,却牵累咱们少将军为她出头!” 蒲健一怔:“小曹郡主?!” “除了她还有谁!渊该酒后闹事,说瞧上了郡主,要抢人,少将军便去拦...” “郡主何在?!”蒲健一把揪起小楼子,怒目圆睁问道。 小楼子被蒲健一声怒喝吓的腿软,指着羯人大营方向,颤悠悠说道:“被渊该抢走了!” 蒲健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直沉到了水底,“糟了!” “来人!”他猛的大吼一声,一个翻身便上了马,噌的抽出巨硕马刀,“跟我把郡主抢回来!” 蒲健在军中素有威望,一声令下群情响应,他身后数百亲兵一阵齐喝—— “神武!” “神武!” 瞬间成阵,调转了马头便要出营厮杀! “站住!回来!” 一众兵马方要出营,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喝止。 “迟不得了!”蒲健勒住马缰,冲营内高呼,“大哥放心!为了郡主,闹上一闹有甚打紧!?我不信羯人真敢逼反咱们!” “没听见我的话么?”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在一众将领的拥簇下,从营内缓缓走来。那人一身镔铁重铠,随着他的走动哐哐作响,乃是蒲洪长子,神武靖平军副帅蒲祥,此番受令率兵马来取辽东。 “为了一个女人,你便要犯上作乱么!”蒲祥指着蒲健怒道,“还不快下马!” “哎呀!”蒲健心中焦躁,不得已翻身下了马,急跑到蒲祥身边,稍稍屏退一众将士,拉着蒲祥附耳说道:“若是一介平常女子,便是给羯人生吃了,任谁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可那是陈留郡主,广宗城流民的大首领呐!” 蒲祥眼角一瞥,说道:“天王月前委了阿爹做流民都督,但有这个小娘皮在,就只能挂个虚名。这下妙了,羯人帮咱除了她,流民便是要打要闹,去找渊该就是了,咱们正好顺势收了广宗城。瞧你这着急的样,平日里的聪敏劲哪去了!老幺是血气方刚看上了那小娘皮,你该不会也糊涂了吧?” “你他娘的才糊涂了!你要坏了阿爹大事!”蒲健张开口便骂,顾不得长兄威严,压低嗓子,跺脚道,“这样要是能并了流民,小娘皮早死八百回了!小曹郡主是从咱们手里丢的,我把话给你撂这,她要是有个闪失,流民非得和咱们火并!便是咱们氐人,还有羌人,哪怕羯人,恐也有人要恨你护她不周,要和你不死不休!” “你唬谁呢!”蒲祥也恼羞起来。 “我懒的与你分说,今个非救人不可,再迟就坏大事了!” “你敢!” 二人还没吵完,便听后营一通擂鼓震天,接着便是一阵阵嘶哑军号,似哀似泣,嚎声刺耳磨心—— “乞活!” “乞活!” “乞活!” “报....副帅,三将军,乞活军炸营了!”. “好哇!幸好我早有准备!”蒲祥逞硬到,“全军听令,把乞活贼压回去!” 蒲健心想我道是为何营中戒备森严,原来你是防着乞活军炸营啊,他一边暗骂大哥糊涂,一边冷哼道:“对不住了,大哥!” “什么?”蒲祥只觉后脑脖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三将军你...”四周将领都是错愕,这兄弟俩一向和睦,这闹的哪一出! “全军听我号令!”蒲健不顾众将诧异,发号施令道,“解阵,各营回帐,不得擅动!” “乞活军炸营,我等岂能放任?” 蒲健剑眉一竖,喝问道:“不信任于我,还是我的话不算数?!” 众将知道这个老三有勇有谋沉稳可靠,远比他大哥更受父亲信重,又素来和他亲近,更何况在小曹郡主这事上,众将也都偏向于救人。相互间对望了一眼,都抱拳称喏:“遵三将军号令!” 蒲健也不再多言,撇下众将,独自便朝后营奔去。 一路焦急火躁,心中忐忑不安,他这一军虽然打着神武靖平旗号,其实只有前营八千氐人部伍,后营是一万五千汉人乞活军,真个火并起来,神武靖平军绝讨不了好! 一路疾奔到后营,只见两军对峙正急,氐军甲胄披身,横槊张弩,严阵以待,对面急欲冲破封锁的,正是汉人乞活军! 乞活军全军上下,披甲者不足十之二三,一个个布衣草鞋,粗矛劣刃,但阵旅森严,杀气逼人,一阵阵低嚎的乞活军号,摄人心魄,让人不寒而栗! 永嘉年间,群雄并起,连年征伐,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时年并州大饥,饥民从官至民,只能结伴流浪乞食各地,继而渐渐汇聚了天下各州流浪百姓。 这些人以汉人为主,一边乞讨一边还要对抗胡人的劫掠屠杀,为求活命只能拼死血战,渐渐淬炼出了一支保护自家妻儿父母的军队。 这支由汉人流民组成的军队,从永嘉年间算起,数十年来一直厮杀至今,可谓无日不战,一朝无停。 对手从刘汉到汉赵,再到羯赵,逼的一代枭雄石勒只能以抚为主,最终算是在名义上臣服了这支百战雄师。 而今受佣于羯赵,为羯人征战四方,当今天王石虎,也只能对其笼络雇佣,仅求羁縻而已! 蒲健心里明镜也似,这支似同一群叫花子的军队,实乃天下间出类拔萃的强军,谁敢小觑一分,便得偿命一条! 大战一触即发,蒲健当即登高大呼:“玄帅何在?!还请出阵一叙!玄帅何在!我是蒲家老三,请听我一言!” 只见对面军阵闪开一条通道,一个三十左右的汉人将军从阵中走出。 他相貌中庸,腮如刀削,身量瘦小,唯手掌极其硕大,如团扇一般,他腰上随意扎着一把长剑,同大多数兵士一样,布衣草鞋,面有饥色,开口说话却如平地旱雷:“我只数三声,要么你们自己让开,要么我们自己出去!” “我同样着急,但是...” “一!” “我这便以我阿爹名义,去要人!” “二!” “兵谏乃是下下之策,万不能草率鲁莽!” “三!破!” “乞活!” “乞活!” 乞活军前锋将士已然迈开步伐,朝氐军冲来。 “好!我让!我让开!”蒲健急的一头冷汗,连声大呼,“放下弓弩,放行!” 那叫做贾玄硕的将军硕手一抬,又是如雷一喝:“缓!” 乞活军应声而缓,却是没有停下来,前阵抵着氐军弓弩便踏出了后营营辕,直冲寨门而去。 那贾姓将军脱阵而出,朝蒲健迎来,竟似毫不担心蒲健会对他不利,拍着蒲健肩膀说道:“再迟不得了!容后再与你家老大算账!你可要与我同去?” 蒲健点头认真说道:“自然,天王将乞活军划属神武靖平麾下,咱们便是一家人,我责无旁贷!谅那石邃不会为了一个渊该逼反咱们!” 贾玄硕脸上露出一丝赞许,方要说话,便见有兵士朝蒲健来报:“三将军,羯人来使,大单于邀副帅和众将军共进晚宴!” 蒲健喜道:“如此之巧,正愁见不到他!” “玄帅,你听我一言,我这便去见石邃,小曹郡主身份尊贵,若有闪失,羯人朝廷第一个不好看!石邃好歹一国皇太子,岂能一点脸面不要?我此去定然带回郡主,一炷香,只一炷香的时间,我若不回,你再兵谏不迟!” 贾玄硕眉头一皱,沉思片刻,硕手又是一抬:“驻!” 乞活军一声齐喝“驻!”,如臂使指般停驻脚步,便如猛虎安舔爪牙,逡巡山丘! 蒲健艳羡的打量了一眼乞活军阵,干咽了口水,便听贾玄硕说道:“此去当心羯人有诈!” “放心!羯人还指望我家父子卖命呢!”蒲健又冲左右吩咐,“我自去便可,你们把少将军放出来,副帅醒前,由少将军掌军!” 羯人来使正是李颜,他被拦在了营外,正阴森着脸,一肚子怨怒,只瞧着大营似有异样,却不知究竟为何。 见蒲健出了营来,刚要责难,就听蒲健劈头盖脸质问道:“中庶可知渊督劫掠了陈留郡主?” 李颜一怔,便如晴日里遭了雷击,一个踉跄险些跌下马来!连问都没功夫细问,调转了马头,扔下蒲健,打马便没命一般朝羯营奔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9章 红颜(2) 石邃噌的站了起来,失手碰翻了酒盏,指着帐外,颤悠悠说道:“去,去把渊该的脑袋拿来!” 二话不说就要摘了国朝重将的脑袋,这番严酷惩治倒让蒲健吃惊不小,他瞧石邃那震怒的模样倒不似作假,皆传石家父子恩荣礼遇陈留郡主,看来不虚。 孙伏都噗通跪下,硬着头皮求情道:“大单于且息怒,属下这就去寻渊该,待把事情弄清楚了,要杀要剐都不迟。” 石邃这才稍安,指着孙伏都厉声说道,“你去看看,若是小曹郡主伤了一毫一发,你就把渊该的脑袋砍下来,奉与小曹郡主谢罪,擦干净了奉与小曹郡主!” 孙伏都当即咬牙出了营帐去寻渊该。对于渊该的色胆包天,他是一万个钦佩的,那小曹郡主声名在外,谁不知道天王父子何其看重她,竟有人要尝她芳泽......但孙伏都也知道,出事到现在这都一个时辰了,怕是什么事都做完了,只盼渊该办完事别把人弄死就行。只要人没死,也就还有商量余地,小曹郡主为了自家名声或许忍气吞声也说不定! “渊该何在?”他正盘算着,便已到了渊该营帐。 “在帐内,只是,督司...”帐前亲兵磕磕巴巴欲言又止。 “滚!”孙伏都不等亲兵说完便掀帘而入,本以为会见到一番淫靡,但却差点惊掉了下巴! “何人将你伤成这样!”孙伏都难以置信,渊该竟鼻青脸肿,缠着裹布卧在榻上,在这堂堂自家大营左近,龙腾中郎左司副都督居然被打成这样! “氐人小子干的?” “狗屁!他有这本事!”渊该一把推开医官,大骂道,“养不熟的汉人崽子!” 孙伏都眉头一皱,瞬间想到一个人,试探道:“总不会是棘奴吧?” 渊该喋喋不休骂道:“除了他还能是谁!我只是不忍伤他,熟料他竟下了黑手!” 孙伏都冷笑一声:“打不过棘奴也不算丢人,如若不服气,养好了再打一场!跟个怨妇也似!” 羯赵尚武,以武为崇,军中虽然不许私斗,切磋武艺却是常有的事,见点血再正常不过了。棘奴乃是天王养孙,勇悍少有敌手,天王素来喜爱,视如己出。渊该虽然技不如人,毕竟也是军中大将,倒也可以去告告御状,估计天王也不会徇私,责罚棘奴是在所难免的,当然,前提是渊该不怕丢脸! 堂堂龙腾中郎左司督副,竟连个未及弱冠的小子都打不过,渊该若敢去丢左司的脸,孙伏都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你这本事要有胆子那么大就好了!真是狗胆包天,连小曹郡主的心思也敢打,你可知你差点激起乞活军哗变,大单于为这事,要用你狗头安抚氐人崽子和汉奴!”孙伏都懒的打听渊该如何招惹了棘奴,他看着瘫趴在榻上的渊该,越看越厌,暗骂竟被这等混厮拔了小曹郡主的头筹! “督司,我可是冤死了!你且听我说清事情原委,”渊该情知闯下大祸,连声为自己开脱,“督司也知道,汉人学精了,窝在氐狗大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见不着影!好不容易,终于见了营外有群两脚羊在挖野菜,嘿,还是小娃娃,我近来嘴里清淡无味,自然要去猎来打打牙祭!熟料竟蹿出来个小娘皮强出头,还带了蒲雄那小崽子来阻我,我哪受的这气?便和小崽子过了几招,若不是蒲祥求情,我非砍了小崽子脑袋当夜壶!这不,顺手便掳了那小娘皮回营,她一身布衣烂裙,跟寻常乞活贼一般无二,天可怜见,我哪知这小娘皮竟是小曹郡主!待听她报了自家名号,我也不怕督司笑话,真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都没敢再正眼看她!偏偏手下儿郎们瞎起哄,非要我收了那小娘皮做媳妇,你说我咋办?放也不是,留也不是,端在手里那个烫,我冤!” “怂货!人呢?藏哪了?”孙伏都左右环视一圈,又朝内帐寻了一遍,却不见女人影子,“说话!人呢!小曹郡主呢?” 渊该拉耸着脸,低声回道:“让棘奴抢走了!娘的老子一回营便遇见了他,他二话不说动起手来,接着便把人抢走了!” 孙伏都惊讶道:“棘奴何时也好女色了?” “狗屁!我打不过他活该被抢,这我无话可说!”渊该勉力坐起身子,恨恨道,“他若敢收了那小娘皮,老渊我服气,真心敬他有种,可督司你道他把人抢去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 “好吃好喝伺候了一顿,那小娘皮吃饭时,你猜怎的,棘奴那崽子竟在帐外跟个奴才似的守着!没个硬骨头!” “当真?”孙伏都更奇了,这棘奴怎看也不像怜香惜玉的主儿。 “我让手下一直盯着的,还有假!伺候的如同自己老娘,我瞧他对天王也没这般殷勤劲儿!” 孙伏都听闻小曹郡主无碍,着实松了一口气,渊该的脑袋算是保下了,不禁又叹,这天鹅肉到底是没人敢吃!但他仍是惊奇道:“纵然为救小曹郡主,棘奴也不该把你打成这样啊,他该不是得了失心疯?” “督司忘了那崽子出身何处?亏得天王待他视如己出!养不熟的白眼狼!究竟没忘了自己是个乞活贼!” 孙伏都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捻起胡须,当年先帝讨伐乞活军陈午,降得一个少年悍将冉良,因爱其才,赐姓石氏,让天王石虎收做养子,石良早逝,留下一子石闵,小字唤作棘奴,平日里都是同羯赵王孙贵胄厮混一起。 时间久了,大家也便忘了石闵出身,想必石闵自己也忘了自己出身。不曾想,这个天王养孙,此刻却为了乞活军大首领重伤了龙腾中郎重将! “有意思了!”孙伏都若有所思,“乞活军明里奉我大赵号令,骨子里实难驯服,如今又贴上了河间王和蒲洪,棘奴所为虽有蹊跷,难保不是大单于那里动的心思,这事你不要四处张扬,我自私下告与天王。” 渊该琢磨道:“大单于既夺了你兵权,接下来势必要清理左司了,唉,老渊我也是倒霉,偏偏招惹了小曹郡主,凭白给大单于送上把柄拿捏!” 孙伏都冷笑道:“哟,渊大都督也会动脑子了。” “督司竟还笑我,”渊该一脸愁容道,“大单于同河间王势如水火,氐人是死心踏地跟着河间王的,而乞活军又是天下强军,你说大单于会不会借这个机会,拿我脑袋去讨好乞活贼?” 孙伏都摆了摆手:“至少现在他还得用你掌兵左司,我若没猜错,他只是借此敲打你,你就留在此处给大单于卖命吧!” 渊该犹豫道:“他同河间王都对辽东志在必得,两兽相争必有一伤啊!督司,天王已明令咱们回师,大单于赖着不走怕是不妥吧?” 孙伏都两手一摊:“其实他的心思也不难猜,仗着司马氏前车之鉴罢了。不过人家父子兄弟间的事情,咱们这些做鹰犬的,有多远便躲多远吧,此番回去面觐天王,少不了又得接下一通雷霆之怒,哎,两头受气!” “天王还是器重督司的,你是躲开了,我这却如何是好,打鲜卑人倒没什么,可辽东只有一个,说不得要与氐人起争执,左司这把刀,督司最清楚,但凡动用起来,便是要人命的!哎,”渊该欲言又止,想了想才说道,“我只是担心前头给人出完力,过后便被人给卖了!他们兄弟俩争来斗去没什么,最后如若算账,岂非要有替罪羊?” “哈哈哈!你倒不傻!过来,我有话交代你!”孙伏都俯下身子,朝渊该说道。 渊该一个激灵凑上前去:“督司救我!” 孙伏都附耳悄声说道:“宁可吃糊涂败仗,也绝不可办糊涂差事!” “属下不懂!” “蠢货!”孙伏都瞅了瞅左右,压低了声音,“大单于真若交代过分的差事,你就非得办成么?” “办事不利,大单于一样会要我脑袋!” 孙伏都阴森一笑:“你非得给他机会么?” “恩?督司明示!” “打败仗会吧?跑路会吧?” 渊该眼神一亮,拍腿赞道:“督司高明!” “出征前,大和尚就预言福德在燕,燕不可伐,大执法也说时机未到,区区慕容不值贸然动兵,天王偏偏不听,强压着大执法一番谋划!晋军在荆襄是有大手笔的,荆襄乃天下咽喉之地,万不能有失,天王自然也是知道轻重的,现在恐怕是后悔了。依我看,此番征讨慕容鲜卑,多半要无功而返,越是这时候,只要不是大过失,犯点小败小错,包括天王在内,大家面上反而都好看,你放机灵点,要紧见机行事!” 渊该叹服道:“到底是君子冢执秉,督司这心计手段,当朝无二啊!” 孙伏都又是一声冷哼:“把左司全须全尾的给我带回来!但有折损,我打断你狗腿!” 渊该吃了定心丸,嘿嘿一笑:“督司就瞧好吧!” 孙伏都返回石邃大帐时,酒宴已经开始了,宾主尽欢! 而石闵已然侍立在石邃身后,想必已经将小曹郡主的事情告知了石邃,只看蒲家三郎开怀畅饮的模样,石邃这个人情必然送的很遂人意了。 孙伏都不知石邃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一边主动上前敬酒,一边瞧着石邃暗自冷笑,你慢慢折腾吧,恕某不奉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0章 红颜(3) 蒲健酩酊大醉的回到神武靖平大营,幺弟蒲雄早已等候的焦急,立时迎了上去:“郡主已经回来了,三哥好本事!我替郡主谢你!” 蒲健笑骂道:“你眼里便只有郡主,我醉成这样你只当没看见么?” 蒲雄脸上一红,憨厚回道:“我自然知道三哥海量,定然没有喝醉。” “混小子!”蒲健一脚踹过去,又问道:“郡主可还安好?我听闻羯人待她很是礼遇,掳人乃是误会一场。” 蒲雄连忙点头:“真是虚惊一场,玄帅传来话也是安然无恙,但郡主似乎受了惊吓,回来便一直在帐中歇息,我也没敢去惊扰。” 蒲健眉头皱了皱:“到底是个汉人女子,这便吓到了,对了,大哥可还生我气?” 蒲雄笑道:“那是自然,气的不轻,大哥撂挑子了,说把副帅让与你做了。” “唉!大哥想事情太简单,我也是无奈之举,”蒲健叹了口气,随即兴致勃勃道,“阿熊,你道石邃为何如此看重咱们?” “还不是咱家兵强马壮,正好与他石家卖命!” “哈哈哈!正是!”蒲健指着即使在夜间也仍然军容整肃的大营,放声大笑道,“这正是咱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有此强军在手,放眼天下,便由得咱们纵横!” 兴是酒劲上涌,蒲健愈加激昂:“阿熊,此番只要攻下辽东,河间王许了大哥做辽东都督,到时阿爹南据枋头,大哥北占辽东,咱家便算在这乱世里站稳脚跟啦!再有乞活军做咱们肱骨爪牙,任谁做了皇帝,也得让咱位极人臣!” 蒲雄涨红了脸道:“三哥你讲的真好!我明日便提兵直取平郭,管他司马白司马黑,我砍了他脑袋与三哥盛酒!”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咱氐人里的雄鹰!” “三哥才是咱氐人英雄!” 回了营帐,蒲健一拉蒲雄:“弟弟,今日高兴,再与我喝上几碗!” 蒲雄乐的如此,冲亲随小楼子喊道:“那是自然,小楼子取酒肉来!” 二人大碗饮酒,互相吹捧,不觉已至深夜,却还不减兴致,忽见小楼子匆匆进帐,对二人悄声道:“玄帅来访,说有要事与三将军相商!” 蒲雄哈哈一笑道:“应是来向三哥道谢的。” 蒲健素来钦佩这个位列天下名将的贾玄硕,连忙整了整衣甲:“快请!” 贾玄硕换了一身行头,较之平日里更加素朴,几与小卒子无异了,冲二人一抱拳,开门见山便道:“深夜打扰,实有要事!” “将军客气,不知有何赐教?”蒲健见贾玄硕神情凝重,知道事情不小,酒已醒了一两分。 贾玄硕沉声道:“郡主并未回来,仍在石邃手中。” 蒲雄惊讶道:“啊?那石闵送回来的是谁?” 贾玄硕回道:“马车里坐的是郡主丫鬟,石邃传话,要乞活军办一件事,方才放回郡主。” 蒲健只觉夜风清冷,一瞬间醒了酒,心中飞速算计,一字一顿问道:“做何事?可否相告?” 贾玄硕自顾端起案上酒碗,仰头饮尽,一抹嘴巴说道:“合同龙腾左司,火并了你们!” “为啥?”蒲雄挠了挠后脑勺,仍是醉醺醺的,扭头看了看已是目瞪口呆的蒲健,猛的回过神来,一步踏上前去,凶狠道,“尔等安敢!” “阿熊退下!”蒲健压低嗓子喝斥,盯着贾玄硕问道,“何时?” “大军开赴平郭的当晚!” “如若不做呢?” “郡主性命不保!” 蒲雄在一旁怒道:“三哥!听他胡扯!大单于刚刚不还设宴请你,他不是还要倚仗咱家兵马么?这姓贾的一派胡言,狗屁不通,我且问你,大单于为何要对咱们下杀手,他若敢如此,如何向我阿爹,向河间王,向天王交代!简直狗屁不通!” 贾玄硕瞟了一眼暴躁的蒲雄,冷哼一声,懒的理睬。 “闭嘴!你懂个屁!滚到一边去!”蒲健冲着蒲雄怒目骂道,他踱了两步,眼睛始终未离开贾玄硕那淡定的脸庞,他心里愈加清醒,贾玄硕绝无虚言挑拨的动机,其所说定然都是实情! 那石邃面上和气亲热,实则心里早动了杀机,所图为何?怕也只有四个字,冲着河间王的四个字——心怨难平! 蒲健暗自大骂自己不喑世事鬼迷心窍,早该想到的,石邃和河间王势同水火,如何能容忍河间王插手辽东?若是不从中作梗,反而不是石邃做派!但这动辄灭人一军的手段,着实阴狠无情!至于如何向人交代,呸他娘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蒲健全身衣衫已然被冷汗浸透,石邃以小曹郡主为要挟,强令乞活军和龙腾左司一道下杀手,哪里还有自家八千兵马的活路! 但贾玄硕这番做为,却又让人捉摸不透,小曹郡主是乞活军的命根子,事关她生死安危,岂有泄密相告之理? 他素来冷静,心思也翻转极快,但见他忽然一笑,不动声色说道:“那可要恭喜玄帅了,若是办成此事,大单于定然青睐有加,乞活军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不过何须那般费事?蒲家兄弟头颅在此,玄帅尽可拿去,早日换得郡主平安,我等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贾玄硕冷笑道:“你别阴阴阳阳,若非郡主明令不允,你当我乞活军会手下留情?” 蒲健同样冷笑回之:“郡主深陷虎穴,还有得可选?” 贾玄硕沉声道:“郡主传令,若因她一人性命,招致氐人和乞活军反目成仇,她便以死谢罪!” 蒲健深吸一口气,这才是名动天下的陈留郡主啊! 有了小曹郡主这句话,自家八千兵马险险躲过一场没顶之灾! 他遥向羯军大营深深一揖:“郡主仁义!不负盛名!只是,羯狗手段残狠,玄帅便能眼看郡主横遭不测?” “自然不能!三哥,反了他娘的!”蒲雄虽然年少气盛,却也不傻,已然想通关碍,更对小曹郡主凛然大义钦佩之至,“我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得救出郡主!三哥,咱们和玄帅合兵一处,与羯狗拼了!” 蒲雄慷慨激昂,蒲健和贾玄硕却是默然不语,郡主自然是要救的,兵谏一下也无有不可,可真若反了,便不仅是这两万兵马的干系了!氐人部众,乞活部众,汉人流民,可都是仰人鼻息而活的! 蒲雄见二人不搭腔,也知自己话说的急了:“摆个样子吓吓羯狗也成啊!你们白天不还要闹兵谏的么?” 贾玄硕皱着眉头仍是闷不吭声,蒲健叹道:“白天咱们只当是渊该色胆包天,哪知石邃如此用心?如今已经没有装模作样的余地了,只会逼得石邃撕破脸,倘若玄帅不按石邃心思办事,郡主登时便遭不测!” 蒲雄听了更急:“那你说怎么办!郡主为保咱们不惜性命,咱们便眼睁睁看她深陷虎口么?氐人男儿岂能以牺牲女人而苟活!” 蒲健闻言羞愧不已,拎起酒坛便是一顿狂灌,狠狠掷在地上,狞声说道:“娘的!干了!我就不信石邃真敢逼反咱们!” “我倒有一计,或可一试。”贾玄硕瞅了瞅碎成一地的酒坛,忽然说道。 “哎呀!” 蒲雄还未反过神,反倒是蒲健大喜道:“我就知道你有本事!快讲,快讲!” 贾玄硕淡淡道:“浑水摸鱼!” 蒲雄来了兴致,连忙问道:“如何浑水摸鱼?” 贾玄硕回道:“咱们虽然投鼠忌器,担着若大干系不能杀进羯军大营救人,但有人却可以,或还苦而不得其径呢!石邃想借刀杀人,咱们为何不能借别人之刀用一用?” 蒲健若有所思,朝平郭方向努了努嘴,试探问道:“司马白?” 贾玄硕依旧是那副一潭死水的表情,声音却是铿锵有力:“羯狗无情,休怪我等不义!咱们便暗助司马白袭破羯狗大营,待三军一乱,石邃自顾不暇,咱们还愁没有机会救人么?” “玄帅说的是!”蒲雄恨恨说道,“一旦司马白打破了羯军大营,咱们自然要跟进去与他石邃驰援护驾的,嘿,还要什么辽东?谁都别要了!羯狗自己都不在意,咱们替他操什么心!便是回头天王算账,有石邃顶着,咱们也有话说!娘的龙腾中郎军都败了,咱们岂能不败?” 蒲健眉头微皱,寻思道:“计是好计,但这刀如何借法,又如何避免伤人不伤己,却是费脑筋。何况谁知道司马白是个什么人,又能乖乖让咱使唤么?” 蒲雄笑道:“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我瞧他正巴不得呢!” 蒲健摇了摇头,说道:“羯人死活且先不管,但咱们要的是乱,而不是败,你知司马白会安什么心?在他眼里咱们与羯狗无异,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假败成了真溃,他那刀子砍在咱们头上也绝不含糊!三军混战,一个环节衔不上,反而弄巧成拙!到时郡主救不出不说,咱们还得搭上所有家底!” “我即刻启程,会会司马白!”贾玄硕轻飘飘一句话,说的波澜不惊。 “怎可冒此奇险!”蒲雄大惊道,“谁知道司马白是个什么东西?” 蒲健倒吸一口冷气,问道:“此计你早便想好了,是么?此番夜访我处,其实只为给你乞活军拉个盟友,倒真是好算计!” 贾玄硕淡淡道:“你也不亏!” 蒲健虽知所言不假,但仍有一种被人玩于鼓掌的恼羞:“你就不怕我去石邃那里反告你一状?” “他想杀的是河间王亲信,与我乞活军无关。”贾玄硕斜眼一瞟,反将一句,见案上还有一碗酒,团扇般的大手端起便饮了,旋即站起身,冲蒲健说道:“石邃那里,还需三将军周旋一下,我若三日不回,三将军敬请自便,但乞活军同石邃是不死不休的!” 蒲健为之一结,贾玄硕竟这般决绝,这一去,是九死一生啊!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贾玄硕,这个乞活军统帅相貌平平,寡言少语,却治军有度,应急有略,更如此的果敢无畏,倘若真的用好了司马白这把刀,非但可以救出小曹郡主,更是不声不响间将石邃置于了死地!河间王必然大喜!这是易储拥立之功! 他心中同时又感慨无限,万幸小曹郡主仁义,不然临死不知的便是自己了! 蒲健看着贾玄硕决然而去的背影,不禁叹道:“人言贾玄硕一默如雷,今信矣!” 注:武烈麾下,教宗文胆,厌军四镇,四如相,九箴将。教宗文胆,清流砥柱,负擎天下名望,四九列侯,一时之选,并位天下名将。然臧否人物,皆有短长,以如相为论,不动如山稍迂,侵掠如火嫌躁,甘之如饴恐怠,唯一默如雷,时人谓之,信矣!——戏本《武烈平胡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1章 红颜(4) 月黑风高,石邃王帐内歌舞欢腾。 石邃醉眼迷离,冲座下的蒲健举杯邀酒:“建业,再饮一杯!明日一早,神武靖平军便开赴平郭,祝你旗开得胜,建功立业!” 蒲健酒至兴头,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大咧咧回道:“还不都是给大单于建功立业?” 石邃虎目微眯,说道:“你倒是会说话,可你大哥却不识趣,我三番两次相邀,他竟然不来!” 蒲健连忙谢罪:“大哥有恙在身,求大单于海涵!” 石邃皮笑肉不笑问道:“当真病了?” 蒲健闻言一笑,两手一摊说道:“不瞒大单于,我家大哥脑袋不灵光,这还不算是有恙在身么?可惜我究竟是晚生几年,说不动他!” 石邃盯着蒲健,脸上阴霾一闪,忽然哈哈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畅快劲儿,他是他,你是你,氐人豪杰,也不能尽入我帐下!” 蒲健话中有话,石邃亦是语带双关,酒是好酒,人是聪明人,自然宾主尽欢,饮至夜半方才作罢。 蒲健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石邃喜他脾性爽直又会奉承,便留了他在营中过夜,一众氐人亲随也沾了蒲健光彩,尽得赏赐,同蒲健一起被留在了左司营中。 夜已深沉,酒已尽兴,石邃却毫无困意,更无醉意,安置了蒲健等人,便直奔帅帐,左司督副渊该早已在帐中等候! “大单于!” 石邃冷冷问道:“刀子磨利了?” 渊该痛快说道:“大单于放心!三军就绪,只待对面火起!” 石邃却有些不放心,认真嘱咐道:“氐人骁勇,尔等不可大意!务必收拾干净,放跑一个人回棘城,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对付氐狗,如同砍瓜切菜!” 石邃瞥了一眼渊该,对渊该的态度还算满意,是个识时务的人,他少不得一番劝勉:“你只管带兵厮杀,谁也无需顾忌,余事自有我下去!”石邃对于自己这连环设局的手段,也是十分得意的。 “有左司和乞活军两面突袭,氐人这八千兵马再无活路可言。大单于此举一是打折了河间王一条臂膀,二是收服了左司和乞活军两支强军,三嘛,挥师平郭,解决司马小儿,夺下辽东,这第四,此消彼长,河间王在朝中名望自然大损,这一石四鸟的手段,也就只有大单于才使的出来!” “妙手偶得而已!”石邃桀桀阴笑,半边脸上的疤痕又随着狰狞抽动,“一定看好了小曹郡主和氐人崽子,氐人崽子安分便让他们多活一阵,我还留有后用,若是不安分,解决干净便是!” 李颜笑道:“小曹郡主那里照看的很好,除了说要见大单于,别的什么也没提!” 石邃右眼皮又是一跳,沉默片刻,仔细叮嘱道:“先拖着吧,待到明日大事底定再说。务必好好伺候着,不能有一丝差池。” “得来,奴才晓得轻重,”李颜哈腰一笑,接着说道,“至于蒲健等人,大单于放心,既已入毂中,又能掀出什么浪?更何况还有棘奴将军亲自带兵看守!氐人今夜引颈待戮,大单于挥军平郭,碎尸司马小儿,也就明天后日的事了!” 石邃摸了摸自己半边丑脸上的蜿蜒疤痕,瞅向了平郭方向,又是一阵桀桀怪笑:“司马小儿!” 李颜被他笑的浑身发麻,连忙闪身退到帐帘前,冲帐外探了探,自语道:“也该有动静了吧......”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 三更,神武靖平大营忽然火光冲天,继而喊杀如雷,乞活军哗变了! 石邃站在帐外望着远处大火,冲天的火光耀在他眼里通红闪烁,便如他心中嫉愤之火,他恨不得用这把火,烧光所有忤逆他的人! 那些他诚意招揽却置之不理的文臣武将,对他咄咄以逼要抢他储君之位的二弟石宣,乃至忘了他曾经出生入死立下赫赫功勋,对他恩宠渐失的父王石虎! 哦,还有一个人,那个屡屡让他难堪的司马家小儿,司马白! “烧吧!烧死他们!”石邃酒意上涌,桀桀癫笑,他只觉浑身血脉被烧的沸腾起来,面上神情愈发癫狂狰狞,忽然冲身后李颜吼道,“渊该何在,为何还不出兵?!你持我佩剑去寻他,催他出兵,他胆敢有半句托辞,你便斩他头颅,还需用他?我自带兵剿贼!” 李颜见石邃如此癫狂,哪里还敢待在他身边,慌忙称喏,回帐取了石邃宝剑便去寻渊该。 一路所见兵马都是整齐待命,但他心里总觉不对头,灵台忽然一现,醒悟过来,兵甲仪仗倒是齐整,却都是轻甲,那重装铁铠哪去了? 这左司五千兵马,乃是整整五千的铠马甲骑,连人带马,统统裹在锻铁铠甲之下,人只露眼,马只露腿,冲锋陷阵无所不破!如今竟卸了看家宝贝,不知渊该搞的什么鬼! 李颜诧异之余,扯住一名小校问道:“尔等出阵在即,为何不着重铠?” 那小校嘴角一裂,刚要嘲骂,但识得他是大单于身边红人,方才撂下一句话:“夜间鏖战,眼前摸黑,铠马甲骑如何腾挪?若冲撞了左右袍泽,岂不冤枉!” 李颜一想也是道理,脸上悄悄一红,暗道自己不通兵事,待会到了渊该那里,一定要清傲少言,免得让人看轻了! 他也没心思计较小校无礼,羯人悍卒一向如此张狂,从不给汉人好脸色,他早都已经习惯了。他擎着宝剑直奔阵前帅台,终于见到了登高眺望的渊该。 他刻意挺起脊梁一步步迈上帅台,还未等他开口,渊该就抢在他前面,指着对面营垒说道:“中庶快快来看,那火光虽大,却烧的整齐了一点,该不是自家点了自家营帐?战鼓虽响,却是嫌乱了,氐军和乞活军都是当世强军,纵然黑夜乱战,再是匆忙,也决计不会乱了鼓号。依老渊看来,对面热闹不假,却似在排戏!不知氐人崽子和乞活贼弄的什么名堂,咱们谨慎为妙,此事务必得报于大单于知晓。” 李颜瞪大眼睛朝对面望去,此处稍高,对面营垒一收眼底,虽看不真切,但那分明就是厮杀正烈!渊该所说的异样,他是一分也未看出来,心下不禁琢磨,以左司雷霆之威,便是将对面氐军和乞活军连根铲了,也非是不能!你想按兵不动置身事外,明说便是,何需欺我不懂军务? “反正我是没看出来!渊督,你我交情匪浅,我便劝你一句,还是尽早出兵为善,好让大单于宽心!喏,此乃大单于佩剑,你可知我为何奉剑来此?” 渊该眉头一挑,暗骂你算什么东西,仗着妹子给大单于当了小妾,看把你威风的!我虽不愿掺合他父子兄弟的明争暗斗,但方才所言乃是实情,老子戎马一生,自娘胎里就在阵前厮杀,方才学了这点本事,你若有本事看出来,你便来左司当副督了! 他冷哼一声道:“你能看懂个娘屁!滚开,我自去禀告大单于,大单于身经百战,来此一望便知!” 李颜被他一训,刻意挺起的脊梁不自觉便塌了下去,下意识便要闪身,却见渊该那鄙夷的神色,心中不禁怨恨! 他脸色一阴,重新挺起脊梁,噌的抽出了宝剑,冲渊该喝道:“我奉大单于之命监军,你再不出兵,休怪某不讲情面,斩你头颅也不在话下!” 渊该顿时怒上心头,老子乃国朝重将,够与你面子了,你一介汉奴竟张狂至此! 一声“滚”字骂出口,接着一脚踹向李颜胸膛,李颜虽有些武艺在身,却哪里挡的住渊该这一脚,连着跟头摔下了帅台。 这羯人悍将脾气一上来,踩着李颜脸庞就是一顿狠碾,唾了一口,便下了帅台。 没走两步,他眼尖瞧见对面来了一群人,当先那人明显喝醉了,走路踉踉跄跄,远远的竟伸着手冲自己一顿乱指,那身阴戾的杀气迎面撞来,隔着老远也挡不住! 正是石邃! 帅台高高而立,方才渊该踹人一幕,石邃瞧的清清楚楚! 渊该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若被石邃揪住,非被当场宰了不行!他哪里还敢停留片刻,一个翻身上了马,冲三军大吼:“氐人叛乱,奉大单于帅令,即刻出兵,剿灭乱贼!” 天下第一的龙腾中郎军,左司五千铁骑,便如猛兽出匣,缓缓露出狰容,铁槊如林,军号浑重,砸破了黑夜! “龙!” “腾!” “龙!” “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2章 胜之不武. 龙腾冲阵,实不愧当世第一称号,就算未着具装重铠,也已势若雷霆,气贯长虹! 石邃虽然怒火中烧,却也瞧的心中得意,连连颔首,我家兵马如此雄壮,何愁天下不定?! 但此时的渊该却叫苦不迭,眼瞅便要踏破氐军大营,那边仍然乱做一团。 左司的冲阵威力,他最清楚不过,就对面那种形势,哪怕不配具甲,单凭左司将士的刀马功夫,一个冲锋便能将氐军撕成两半。 再稍加清剿,便可闲情逸致收割氐人崽子的脑袋了,自己连放水的机会都没有! 他心中长叹,这下怕是要把河间王得罪狠了,谁都知道天王宠信老二远甚老大,说不准哪天便把老大废了,自己死死绑在老大船上,岂非拿身家性命做儿戏?! 好在氐军也不是纸糊的,终于发现了羯军意图,堪堪紧收阵型,人慌马乱的朝后方空地撤去,以图借着夜色遮护,避开羯军锋锐。 而乞活军大概只图应付差事,也没有纠缠的意向,借坡下驴的与氐军脱离了接触,反倒逆着羯军兵锋而上,堪堪与羯军擦肩而过,意图再明显不过,剩下的差事便交与左司了! 但这黑夜鏖战,最忌友军逆向交汇,非但遮蔽了一侧视野,更迟滞了己方行动,敌方稍有喘息,一经整顿,再想击破,便得事倍功半! 若放在以往,左司刀子可不认这种友军,不连窝端了都算客气。 但今夜,渊该却是由衷感谢,他正巴不得氐军喘气整顿,虽是无济于事,但总还有放水的机会。 眼见乞活军耍滑,渊该也计上心来,一边传令大军减缓冲势,一边严令不得误伤友军,故意带着大军与乞活军交混冲撞,两军人马顿时一乱。 他心里求爷告奶,只愿蒲祥那小子还能有点机灵劲,只要趁机反攻一轮,自己便有机会退上一退,总是能把形势拖上一拖! 偏偏事不如意,乞活军意识到扰了羯军冲阵,反倒旗鼓一整,头变尾,尾变头,兵锋倒转,便要与羯军一道攻向氐军,两军并列而行,除了速度有些慢下来,攻势倒远比先前更威猛! 这下变故,渊该一口淤血堵在心头,他眼珠一转,又是一计生出,当即传令全军扎住阵脚,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龙腾左司是想让乞活军与先氐军死磕,自家坐收渔人之利。 渊该自然知道乞活军不傻,定然是不依的,但谁先谁后,谁主攻谁压阵,两方这官司一打,阵前便又得耗上些功夫。 左司大军确然精锐,已经到了如臂使指的境界,冲阵途中军令一传,竟在阵前生生勒住马脚,原地扎了下来。 谁知又是事与愿违,那乞活军竟憨货也似径直不停,一直朝前涌去! 渊该淤堵的呕血,真没料到还有如此老诚的友军,但也只得任由乞活军朝前而去,眼看筹划落空,他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要打便打,要停便停,两军交战,没有章法,该当何罪!” 当乞活军完全与左司大军脱离了接触,渊该仍在那骂个不停,正当骂的起兴,忽觉大军侧翼一晃。 戎马一生的直觉告诉渊该大事不妙,回头便朝大军阵后望去,他心里诧异不已,那边侧翼方向,先前一直为乞活军遮护,方方清空,如何会晃? 但月黑风高却瞧不清楚状况,还未待询问,大军又是当腰一震,这一震直把渊该心肝儿震碎,他不问也知,自家兵马大阵,已被人拦腰斩断了!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黑暗中军号震天,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令兵接连来报,“是鲜卑慕容!” “是晋国司马白旗号!” 渊该目瞪口呆:“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 ------ 司马白以精骑六千,借道神武靖平军防区,趁夜色掩护,人含草马衔环,三更未到,便已潜行至此,静静伏下以待雷霆一击。 战局竟出奇的顺利,完全按照司马白与贾玄硕期待的那样发展。 混乱一起,龙腾左司拉出大营的时候,便已将侧翼暴露在了慕容铁骑兵锋之下,但此时绝非出击的时机。 慕容大军此时发动,势必被羯军发现,以龙腾中郎的老辣精锐,是战是走,或暂避锋芒,乃至逆锋而上,都不在话下,而一旦僵持,便是司马白和氐乞三方输了。 氐军和乞活军陷入两难境地,除非定下决心要造反,否则只能配合羯军抗击慕容兵马! 所以务必需要雷霆一击,锁定胜局! 是以乞活军以糟乱军伍遮住羯军侧翼,原本只图能混淆羯军耳目片刻功夫,哪怕仅仅为慕容兵马的发动多赢得一点时间,便算尽人事听天命了,其间风险也是未知。 可偏偏就是太顺利了!顺利的让人难以置信! 羯军竟然临阵而停,便如含苞待放的小娘子,自己脱光了衣服,躺在了床上! 从司马白以降,六千将士简直欣喜若狂,雷霆一击便在此时,便如热刀切油,一举将羯军兵马拦腰截断——胜局在望! 六千精骑咆哮震天,哪怕寻常士卒,也知今夜局势得来极其不易,阿苏德裴山等人更是心悦诚服。 三日前那贾玄硕孤身而至平郭,一番说辞谁人敢信?无不当是羯狗请君入瓮之计,唯有司马白当机立断,力排众议,前后运筹帷幄,方能挣下如此大好形势! 众人除了奋勇争先,将胜局彻底底定,还做他想? 杀声盈野——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但与麾下将士的狂热相反,此时的司马白却是眉头紧皱,甚至倒吸冷气,凭借矩相之利,整个战场形势尽收眼底,羯军动向与他所料截然不同! 任何一支军队,临阵被人拦腰一截,想要翻盘那是千难万难,况且深夜混乱,敌军仿若从天而降,便是轰然崩溃四散而逃,也比比皆是! 但若要挑出一支军队,遇此危局仍能沉着应付,兵士仅凭素养经验,便浑然天成般的结阵自守,悍斗到死,以待时变,乃至最后翻转战局,放眼天下,唯有龙腾中郎! 此刻被拦腰截断的龙腾左司既没溃也没散,更未胡冲乱撞,反而异常的镇定有序,被断成两截的前后两军,竟如同早已排演好的,在一瞬间变阵,各成锋矢,凭借强弓槊林,渐渐稳住了阵角,竟要合击中间的慕容骑军! 司马白不得不服,谁家但有如此劲旅,岂能不坐有天下? 岂止司马白叹服,此时乞活军阵中旁观的贾玄硕也是长叹不已,都这样了,竟能强扭局面,还要反败为胜,龙腾中郎果然不负天下第一强军之称! 龙腾左司前后两军一个对冲,便震的慕容骑军一颤,两军对冲之后已然汇合,稍一调整兵锋,便要再冲一次。 这若是具装铁铠在身,这若是白天,渊该自信只需一个回合,便能碾碎眼前之敌! 而留守羯军大营的千余兵马,也已蓄势待发,即刻便要出营支援,若算上另一头的氐军和乞活军,居然成了四面合击的形势! 司马白万万没有想到,在将龙腾中郎拦腰截断的那刻起,竟是给自己挖了个埋尸坑! 他自负能看透江铰横山那种奇阵,但对这种无花无巧,硬扎硬打的真功夫,除了快刀快马的硬拼,还能怎样? “乞活!” “乞活!” 是乞活军的兵锋推过来了,他们已经不再旁观了,也容不得贾玄硕旁观了,兵锋所指正是慕容骑军。 不得不说,贾玄硕不愧是天下名将,更不愧他一默如雷的赞称,乞活军阵好巧不巧的冲进了龙腾左司和慕容骑军之间,以一旅步卒强行夹在了势要拼命的两支强骑之间。 一眼看去,是要替龙腾左司打头阵,但司马白却瞧的出来,贾玄硕这是有两层用意。 其一,你司马白若是怕了,此刻便逃,有乞活军阵拦在这里,当有你活命机会,我贾玄硕既请你来,也必然容你走。 其二,搏一搏! 司马白不做他想,领起军锋,似冲非冲,迎上了乞活军阵。 而阵中的贾玄硕,赞许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军令一下,乞活军阵似散非散,倒退逼向阵后的龙腾左司。 这是他二人商议好的第二套方略,乞活军以假乱溃退之势,扰乱龙腾军阵,而司马白寻机一击! 这一搏,便是将慕容和乞活两军的性命都押上了! 渊该只是冷冷一笑,他此刻早看破了乞活军和氐军是在逢场作戏,但在龙腾左司的兵锋下,什么把戏都是白饶!让你演戏,让你偷袭,稍待便将这三家之军一锅端了,让他们见识一下,究竟什么是天下第一! 但见乞活军佯装不敌溃退而来,渊该舔了舔刀上血珠,便要下令击穿乞活军阵。 令到嘴边,他忽然一翻眼皮,又咽了回去! 老子这是在干什么?! 不是一直在找机会放水么? 如何被司马家小儿一招惹,就乱了分寸?! 乞活军伙同氐军反水,招来司马白趁夜偷袭,干的漂亮啊! 这是天赐良机啊,还有比这更好的由头么? ------ “龙腾中郎军实乃强军,若是不能速战速决,久拖必然生变!”眼看司马白就要决绝冲阵,阿苏德特意靠上前来,神情凝重的提醒道。 司马白斜擎御衡白:“原本也是孤注一掷,只能尽力而为了!” “是了,唯死而已!”阿苏德闷哼一声,“若是不能把握今夜,也不会再有机会了!”他仿若下定决心,又道,“待会稍有变故,万望殿下及时抽身,此去马石津仅需数日行程...殿下?” 阿苏德诧异的望着司马白:“殿下,有何好笑?” 方还一脸决绝的司马白,忽然之间,竟是眉开眼笑,说是眉飞色舞也不为过,一双眸子闪着金白光彩,情不自禁的抬头望向夜空,喜形于色,朝天问道:“你竟这般偏袒我?!” 阿苏德愈发不解:“殿下?” “哈哈哈!”司马白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笑,“全军听我将令,破敌便在今夜!” 他已然发现,原本无懈可击的龙腾左司,莫名其妙的散开,便如一群乌合之众,既不再杀敌,也不似打算回营退守,竟不顾头不顾尾的朝西退去,居然无头苍蝇般的逃走了! 再无章法可言,更与溃败无异! “这就逃了?怎么就忽然逃了?莫非当真是天命在我?” 司马白真是不知龙腾左司为何会有这般作死举动,但如此良机,哪还能犹豫片刻?! 军令传下,大军一顿,进而兵锋一转,直冲羯军大营而去,他此刻再无顾虑,踏破敌营已无悬念,今夜胜局已定! 石邃在营中看的真真切切,眼中怒火若能杀人,早已将渊该烧死了一千一万遍! 这便是我大赵的柱石么? 临阵而逃不算,好歹退回营中也不能说你蠢! 可你这是要朝哪里跑? 该不是要跑回棘城大营去见天王吧! 昏了头么,莫不是中了邪! “大单于!再不走来不及了!”李颜眼瞅慕容兵马直奔大营而来,大营空虚,况且渊该一逃,铁打金铸的军心也得散了!哪里还能守住?!他情急之下差点尿了裤子,拉着石邃便要出营而逃! 石邃怒火中烧,哪里肯走:“敢言败者,杀无赦!” “石将军!石将军何在!快护大单于走!”李颜焦急万分,晚上一步,可真要当鲜卑崽子的俘虏了! “大单于快走!”石闵牵着石邃坐骑便冲了上来,也不管石邃打骂,硬扶他上了马,任由其余兵马抵抗慕容大军,只带着石邃百余亲兵,放开马速,横穿大营,直奔后营。 打开了后营大门,便尾随溃散的左司大军,朝棘城方向逃去! 左司突然溃败而逃,整个羯军大营瞬间混乱,那氐军和乞活军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竟高声呼喊着护驾保护大单于,尾随慕容大军涌向羯军大营! 若有人登高俯视,便可见这两军与慕容大军竟然井水不犯河水,一个在前冲锋,一个只是尾随,而不及片刻功夫,慕容大军已然破营而入! “这便胜了么?” 望着剿杀残敌的部属们,司马白恍若梦中! 神武靖平联合乞活军莫名其妙的暗中反水,号称天下第一强军的龙腾中郎也莫名其妙的溃退远走,原本要被羯赵大军逼下悬崖的辽东战局,此刻已然完全逆转,居然就这么胜了! “这个,”司马白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胜之不武啊......” 他望着乌黑夜空,似乎在问老天爷:“你是蓄意偏袒助我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3章 武烈遇陈留 “殿下,殿下,”朔朗一阵大呼,还未到司马白跟前,便见他甩着口水喊道,“你猜怎么着,后营辎重那里,竟全是整套的甲骑具装,哈哈哈,连人带马的甲骑具装,板板整整的放在那里,怕不有五六千套啊!羯狗全留给咱们啦!” 司马白眼前一晕,差点栽下马来,发横财了! “看好了,少了一套,你照价赔出来!”阿苏德也是大喜过望,辽东不缺好马,更不缺好骑手,这几千套甲骑具装,足可当做争雄天下的本钱! “大胜啊,大胜!”裴山笑的合不拢嘴,“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得,得,得,先别高兴,”司马白勉强摁住欣喜,指了指营外,扎在不远处的一众兵马,正是看似散漫,实则严阵以待的氐军和乞活军。 裴山连连点头:“是咱们得意忘形了,眼前依然还有大敌啊!” 阿苏德镇定下来,也提出个疑问:“殿下,龙腾左司溃败,咱们要不要乘胜追击?” 司马白竟是一阵犹豫,是啊,追是不追呢? 龙腾左司与其说败,不如说是退,贸然去追,以自家兵马现在的本事,确然是打不过啊! 但若不追一追,似乎也不像是得胜之师的样子,羯军随时可以掉头回来啊! 他正举棋不定,便见于肚儿风急火燎的冲过来,着急禀道:“殿下!金哥儿和二学子他们,他们同一帮氐人干起来了!氐人头目自称蒲健,我怕他们误了殿下筹谋,赶紧来报殿下知晓!” 司马白眉头一皱,朝氐军和乞活军方向看了看,对阿苏德叮嘱道:“阿苏德,你先清剿整顿好营盘,小心点那边!我去看看便来!” 阿苏德凝重道:“我晓得轻重!殿下速去速回,且需仔细斟酌处理。” “自然,”司马白点头道,“肚儿带路!” 于肚儿一边给司马白带路,一边将大致情形告诉他:“那自称蒲健的氐人异常蛮横,被二学子围住后,便只吵着要见殿下,像是护着什么重要人物,二学子杀人杀的眼红,不管不顾的,非要扣下蒲健所护车驾!” 司马白自然知道蒲健所护是何人物,贾玄硕密议所求,便只是那个人,今夜慕容大军能有意外战果,也完全是托了那人的福气! 他此刻倒非常渴望瞧一瞧,那个名动天下,百万流民的大首领,贵为晋赵两国上宾的陈留郡主,究竟是何等人物! 此刻的蒲健,只差破口大骂了,司马白出尔反尔竟将兵围住了自家一行人! 他自羯营生乱,便率部下暴起冲出,趁乱一举抢出了小曹郡主,原打算就势回营,哪料羯人无心阻碍,却被慕容兵马围了个结实。 他最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司马白果然是过河拆桥的主,看眼前军将的架势,不将自家一行人收入囊中,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昌黎王何在,某要见他!俺们和你家主帅是有约法的!”蒲健强撑镇定,冲那为首的悍将好言相说。 但那人浑身是血,煞气瘆人,恐怕容不得几句多言,自家再不束手就擒,对方就要动刀子了! “嘿嘿,卸下兵器,别多废话!”一众慕容军士战力远超蒲健等人,裴金、仲室绍拙赫然在列,而阴森森答话的正是端木二学。 蒲健怒火中烧:“昌黎王竟是不讲信誉之徒,还是你等妄做主张!我神武靖平两万大军就在近侧,尔等定要兵戎相见么!?” “哈哈哈哈!”二学子一阵狂笑,他早杀红了眼,刀锋一斜便要动手。 氐人所护马车上,突然传出一声清脆质问:“羯人强军近在咫尺,将军不图乘胜追击,竟要逼友为敌?” 那人明明是之音,却如金铁铮铮,敲在一众将领心头。 二学子不由得一怔,便又听马车里传出一声婉转叱责:“昌黎王雄才大略,定然不为这等拙劣之举,以孤之见,怕是将军擅作主张,鲁莽邀功吧?” 这一言让众将心头又是一震,如那声音所言,司马白的确没有交待过截人的事。 之所以弄出眼前对峙,实乃仲室绍拙识出了这些人的身份,多了心眼想要劫下这些人,以图彻底控制神武靖平和乞活军。 此举原本也无可厚非,但诚如那马车中女子所言,司马白的眼界卓识非是下属所能妄猜的,殿下既未交待此事,或有他图,自己一行人办的这事,说到底是僭越而为,可别误了殿下图谋! 二学子楞虽楞,但也极是精明强干,不禁回头望了望裴金,想让他拿个主意。 这裴金也犹豫起来,他养于裴家,自小便随裴山读书练武,很是有一些眼界的,他非常清楚车驾中的人物是何方神圣! 先年晋武帝司马炎篡夺曹魏天下,为示得国之正,许了禅让的魏帝曹奂以国宾地位,仍持天子旌旗,受诏不拜,上书不为臣,称孤道寡,世袭陈留王。 时值永嘉丧乱,中原沦于羯胡之手,石勒为表羯赵正朔,更衬晋室得国不正,也以陈留王一脉为国宾,恩荣更胜以往! 羯赵陈留王爵位传到此代,却是子孙不继,仅有一嫡女袭封爵位,便是眼前马车中的陈留郡主了。 这郡主天生聪慧异常,兼又一副悲天悯人善心肠,年纪轻轻便做成了等等震惊天下的大事,硬是从羯人手里护住了乞活军一脉生计,十三岁那年便被乞活军上下推举为广宗城城主,而这广宗城主,实际上便是中原近百万流民的大首领! 这等人物,若无主帅首肯,谁敢轻易动她分毫? 事已至此,原本打着擒下再论的盘算,经那陈留郡主三言两语呵斥,竟让裴金心中暗暗恼悔,真不该一时心热,听了仲室绍拙的怂恿! 端木二学见裴金面露难色,已知事情不妙,唯恐如那女子所言,坏了殿下筹谋,稍一犹豫,便听那马车中又说道:“孤请白王一叙!” 这一声白王喊出,对面顿时便是一阵刀兵击碰铮鸣,显然是惹怒了裴金和端木二学等人! 司马白郡王之尊,能直呼他名讳的,非是极亲,便需极贵! 曹小哭自然与司马白论不上交情,她身份尊贵,却也容不得她托大,而且任谁都听的出来,她这一声白王喊的没有什么好心气,何止蓄意冒犯,简直是撕破脸的不客气了! 众将虽怒,到底也没敢贸然动手,蒲健之前说过要见司马白,未有人放在心上,此刻陈留郡主再说,却是让人不得不重新思量。 “不若让殿下来决断?”二学子挠了挠头,冲裴金问道。 裴金张望左右,回道:“肚儿好像已经去请殿下了!” 端木二学一咧嘴:“幸好还有个谨慎的!” “可有何为难?!”马车中的陈留郡主已经很是不耐烦了,竟像不知自己正被人刀剑围困。 “冒犯了!”一声呼喝由远而近,乃是司马白驰马而临,分开重围近到跟前,瞥了眼如临大敌的蒲健,盯着那马车颔首一礼,“有何指教?” “只想奉劝一句,”马车帐帘掀起,一抹悄影挺身而出,荆钗布裙,颜若珪璋,眉黛春山,一双秋水翦瞳竟是睨眼如剑,抬首叱骂司马白,“再不让行,恐汝乐极生悲!” 这衣饰质朴的玉人,正是魏武玄孙,陈留郡主,广宗城主,流民女帅,万家生佛,曹小哭! 曹家后裔对上姓司马的,是不会给好脸色的,而姓司马的,在曹家后裔面前,也少有能理直气壮的,司马白自然不会例外。 被一个女人当众叱骂,他也丝毫不以为忤,只是脸色稍红,讪讪一笑,暗叹都是祖宗欠的烂账。 他知道仲室绍拙为何撺掇围捉曹小哭和蒲健,任谁也想把乞活军和氐军这两支强军的软肋捏在手里。 但凡事要分情形,托乞活军和氐军暗中相助的福分,羯军已然败退,这种情况下鲁莽的拿捏刺激友军,实属不智! 万一弄巧成拙,或许便真如曹小哭所言,怕是要乐极生悲了! “误会,误会,何人敢冒犯陈留郡主驾前,郡主来去自由,谁敢拦你?”司马白翻身下马,挥手示意部下退开,老相熟般迎了上去,言笑晏晏说道,“只是营中尚有羯人残余,咱们不得已装装样子,如若一团和气,被羯人瞧见了,岂非陷贵军于两难?现下营中已收整妥当,郡主但请移驾,某就不送了!” “那便多谢了!”曹小哭仍是倪眼如剑,瞥了眼司马白,清冷回道,“既如此,乞活必不与汝为敌,这便随羯人撤去!咱们两清了,以后相见不相识。” “好说,好说!客气,客气!” 司马白依旧笑脸不改,而心中长叹,你既相安无事撤兵而走,我这里,便算是又过了一关! 羯军既已退去,不论乞活或是神武靖平,都已没有再战下去的意义,尾随而退乃是题中之意,这一仗,是真的胜了! 这一胜一步的迈出来,诚然艰难,但棘城却还遥遥,击退石虎仍是痴人说梦! 说到底,纵然胜的再多,石虎主力不败,也只是徒劳而已。 司马白不禁怅然,乱世求活,何其辛苦! 一场惊变,不见曹小哭乱了丝毫分寸,始终是波澜不惊的做派,而她此刻却是神情异样盯着司马白。 她只觉司马白那金白异瞳一边金芒灼灼,一边却又暗蕴幽森,如深渊般不可见底,不禁惊叹世上竟有如此异相! 传闻此人身负太白经天劫象,乃是世间一等一的灾星之命,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清癯模样,竟让她心头一颤——他倒装的潇洒! 曹小哭微身一福,也不再多言,回身便上了马车,待那马车从司马白身前而过,却忽然掀开了窗帘,冲司马白劝勉道:“君子之道,但求不负于心,何虑辛苦一番?” “咦?” 司马白一怔,诧异的看着正自望向自己的曹小哭,一瞬间不禁失神,她竟与我心有灵犀,知我惆怅为何? 他脱口说道:“子非我,焉知我之虑!” 曹小哭却自然回道:“君非孤,焉知孤不知君之虑?” “嘿,嘿嘿,”司马白扶额讪笑了两声,“倒也真是好猜,我之虑,自然是将汝等赶出平州!” “有志气,好胆略!”曹小哭柔荑轻轻拍了两拍,这姓曹的,真是难得夸赞姓司马的有志气! 但见曹小哭仰着那如玉般精致容颜,望向司马白:“白王若敢率军一追,孤将于棘城相侯!” 司马白一晒,原来是为了激我去送死! 小丫头的激将法他心中雪亮,却是莫名失落,暗嘲自己该不是许久没碰女人的缘故,美人儿稍假辞色,竟自将脸凑去贴人家软语! 非也!经此变故,此女怎能去逢迎羯狗?!司马白忽然一顿,她非是戏言!但又是何用意呢? 莫非......? 突然,司马白眼前一亮,一个异常疯狂的念头蹿了出来,仿若一点星星之火,却照亮黑夜! 直觉告诉司马白,倘若抓住它,一切困难既将迎刃而解! 追!追上去!追上石邃!一直追到棘城去! 当他抱着那一丝侥幸,再朝曹小哭望去时,伊人正也仰望而来,霎那一笑,秋水眸子迎上了金白异瞳! 司马白心头一颤,忽如乌云见日,她真要助我?! 但眼前这玉人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什么都说明了,司马白知其寓意,却又不得不怀疑是否皆是自己的臆测痴想! 难道为了这丫头轻飘飘一句话,便要押上脑袋么? 罢了,司马白长吁一声,暗道但求不负于心,何虑辛苦一番! “白王果真好胆略呢!”曹小哭收敛笑容,凝声说道。 “果真么?”司马白却是苦笑,终是侧身让开了车驾,颔首仅道:“谢了!” 注:海上明月捞不起,万丈高山难留云。但问世上最无情,只叹武烈遇陈留。 ——戏本《武烈平胡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4章 莽将不莽 渊该带着左司兵马一口气奔出了数十里,期间不断遣出侦骑断后回报,但侦骑带回的消息也只能让他继续跑下去——大单于石邃紧跟其后,指名道姓要斩某人脑袋! 他心里憋屈,堂堂龙腾中郎军,竟落到被人追狗撵鸡一般的下场,自成军以来闻所未闻!但他却也无可奈何,若非借机遁走,势必卷入皇子争储,还被绑在了失宠的那一边! 凭良心讲,渊该打心底里感激司马白,没有他从横里杀出,左司如何佯败,实在是一个伤脑筋的事情! 人们都只当渊该是个莽将,但能跻身国朝重将,渊该的脑筋其实是很灵活的,他一边跑,一边把眼下境遇梳笼了个大概。 第一个,他要面对皇太子大单于石邃的滔天怒火。这个他不担心,既然干了,就绝不后悔,自有能抗衡石邃的人会保他老渊,只要现在不被石邃当场拿住,一个失宠的皇太子再怒,也奈何不了他这国朝重将! 第二个,如何负起战败之责。这个更不是事了,有督司在朝中说话,天王自会明镜高悬,该打便打,该罚也认,总到不了死罪。更何况还有乞活军搅乱自家军伍在先,任谁被拦腰一截,也不见的比自己眼下境况更好! 这些道理他原本是不懂的,是跟汉人学的。 先帝那会,他还只是个校尉时,只知快马硬刀的图个痛快,近年来才觉得汉人的手段是真心好用,而且越发用的熟稔顺手,竟能将堂堂皇太子戏弄于鼓掌,以前哪里敢想?! 唯独让他忧心的,是司马白见好即收,没胆子趁胜追击! 自家也便没了继续跑下去的理由,若是在天王垂询之前,被石邃逮住,定然没有活命机会! 当听到斥候传讯,说司马白点起兵马正穷追不舍,渊该大喜过望,若是有酒,必当与司马小儿痛饮三杯! 这还不止,司马小儿竟非同寻常的贪得无厌,自深夜一直追到天际发白,也没有收兵的意向,似乎不把败军赶尽杀绝,便不罢休! 渊该差点喜极而泣! 照这么快马加鞭,不需两日便可回返棘城大营,他甚至筹划着,到时当着天王驾前,来一个漂亮反击,也算扯上诱敌深入的边儿。 当然,他也不认为司马白得了失心疯,会自寻死路的一头撞向羯军大本营,这个愿望只是痴想罢了。 关键还是要看钓鱼的手段!渊该想到得意处,不禁嘿嘿自乐。 石邃这一路奔逃,便没停下咒骂,前一刻他还能斩了老二石宣的爪牙,顺势收服两支强兵,此刻他竟然是在逃命! 原本应该挥兵东进,剿灭司马白残军,一举荡平整个辽东,让满朝文武看到他的赫赫功绩! 可他居然又一次的栽在了司马白手里! 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栽的更惨,更莫名其妙! 慕容铁骑莫名其妙的杀了出来,左司精锐莫名其妙的不堪一击,自己堂堂一国储君竟莫名奇妙的慌不择路,全是莫名其妙! 这跟头一栽不要紧,他算是将氐人彻底推到了老二那边了,也将曹小哭和乞活军得罪了个透底,更重要的是他违背了父王撤兵的旨意! 胜了还好说,左司大军却大败于斯,甚至自己极有可能要被那司马小儿给活捉了! 饶是石邃戎马一生,无数次死中求活,大风大浪趟过无数,但这一次,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老子石虎!又该怎么去面对满朝文武!尤其不知老二又该如何的兴风作浪落井下石! 他反身回去力战到死的心思都有了,好歹还能留下一点脸面! 一路上石邃数次想重整军伍,但整个左司像是中了邪一般拼命溃逃,任凭他唬人杀人都无济于事。 他一生带兵征战,便是再傻,此刻也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渊该! 他总算明白堂堂龙腾左司为何这般建制完整的溃逃而去,与其说溃逃,根本就是急行军! 渊该那混厮不惜担上败军之罪,也要远离争储旋涡! 不,确切的讲是远离他石邃! 石邃咬牙切齿,司马白他是无可奈何了,但是另一罪魁祸首渊该,他却还能拉来垫背! 他这一行亲兵的坐骑远优平常军卒,跑的自然也就快些,天刚蒙蒙亮,便已追上左司溃败的前军。 一眼便瞅见军前的帅旗,却不见渊该身影,石邃揪住一个校尉便问:“渊该何在?!可曾见到渊该!?” “没见到,督副坐骑马力好,应该在前面...” 石邃手起刀落将这校尉斩于马下,闷哼一声朝前望去。他此刻处于大军最前方,可哪里能看见渊该影子? 石邃也知渊该胯下坐骑是叫的上名号的良马,此刻定然是一路飞奔棘城大本营,恶人先告状去了! “大单于,此地不宜久留!”石闵上前提醒道。 唯独对这棘奴,石邃心中没有怨气,反而心生感激。自己能安然无恙脱身至此,全赖棘奴护卫,他点了点头:“回京定然保你个一军之帅!走!绝不能让渊该活着见到父王!” 望着石邃消失的身影,早换了一身普通士卒装扮的渊该,才从一个角落里闪出身影,嘲讽一笑,随即一声呼哨,带着亲兵便逆向而去。 随着渊该逆向返回,龙腾左司忽然间放缓了马速,哪里还有半分溃逃的模样? 兵士们一边自己嚼着干肉,一边将马料袋子套在了马嘴上,细看之下,袋子里全是上精的豆料。 这是渊该早就安排好了的,稍一整顿,大军忽然调转了方向,折返了回去,整个军伍从容不迫,缓缓而行,不稍一会儿,便迎上了败逃至此的氐军。 蒲祥和蒲健见龙腾左司结阵以待,缓缓逼迫过来,便也收住了阵脚。 同羯军一样,氐军也是佯装败退,但被羯军一压迫,纵然分外眼红,但形势强于人,也只好随之调转了兵锋,一般无二的借机修整,两支兵马同时朝回缓缓压了回去! 继而迎上来的是乞活军,面对这种情况,只当是羯人要反击了,也只能调转了兵锋。 好在对于乞活军来讲,小曹郡主已经平安归营,同司马白的交易已经终结,是打是和对他们来讲已经不重要了,如果羯人和氐人要打,那只能对司马白不客气了! “坏了!”渊该暗道不妙,鱼要脱钩! 他原本是担心司马白不敢继续追过来,便刻意回师想挑起氐军火气,再加上尾随的乞活军,只要三军一冲撞,便借势造出乱象,好歹让慕容兵马有胆子继续杀过来。 而有氐军和乞活军顶在前头让慕容兵马砍上一通,左司再借机脱身后撤,自然便可撵着石邃一直在前头跑。 如此只需弄上两遭,也就能瞅着棘城大营了。这出戏一演,是谁弃军而逃,是谁断后掩护节节抵抗,孰是孰非,自有朝中人去争论,便是石邃自己,也挑不出左司的大毛病! 可他实在是太精明了,也可能是演的太像,弄巧成拙了! 他哪料到氐军和乞活军竟如此齐整的调转了兵锋,这两支兵马往日的桀骜不驯哪去了? 这番阵势,岂非要把司马小儿吓走! 左司真若扳回局势,石邃尚未走远,他若折返回来,自家小命休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5章 还是十六字破敌 渊该心头一阵绝望,暗道这下可完了,慕容兵马非要撤军回去不可,司马家的小儿应是不傻,鸡蛋碰石头的事情定然干不出来! “真不负天下第一的名号!”司马白顿兵于前,无奈摇头,“这么快便收整了军容!” 裴山在一旁叹道:“今夜大破敌军,已然分外侥幸,殿下需得知足!” 阿苏德笑道:“咱们首战大捷,殿下何须气馁!敌军大营已破,咱们当可借来设为前堡,既可阻敌军深入辽东,又可前探棘城,再有平郭坚城为依托,可攻可守。殿下可别忘了咱们营中还有六千具装,须臾变出一支凯马甲骑,有的是机会破敌!” “先退军休整,也不失上策!” “凭着羯军大营的缴获,更是如虎添翼!” 一众将领无不志得意满,早已将将司马白视若天人,大有为王前驱,战无不胜的气概! 司马白瞅了瞅众人,忽然问道:“都累了?” “不累!”熊不让一声大喝,昨夜他斩敌越百,乃是第一个踏破了羯军大营! “刚刚舒展了筋骨!”端木二学舔了舔刀刃上渐凝的血迹,斜头眯眼阴沉沉说道。 裴金似是瞧出司马白语气不善,连忙打了个哈哈:“嘿,昨夜一战浑身舒泰,便是再战一天,也不觉疲累!” 阿苏德面色一紧,问道:“殿下该不是要杀过去?” 司马白凝视对面缓缓压上来的羯氐汉三支强军,他想赌一赌,看看自己所猜对是不对,但他又不是一个赌徒,甚至还十分畏惧赌博。 曹小哭那句棘城相候,大有深意,那个女人竟有一种诡异力量,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会信她。 取舍只需一念,多了便是优柔寡断,她绝对没骗人,信她! 司马白忽而一阵大笑,提马一啸:“既然不累,来啊,再杀一阵!” 贾玄硕立于大蠹之下,见对面兵马摆起冲阵架势,不禁瞧的眼中生热。 好气魄,好胆略! 英雄原本就自少年出! 倘若可以,贾玄硕实不愿与司马白为敌,却也只能暗自摇头,以他天下名将的眼光来看,只能叹一句,殊为不智! 今日一战,怕不会如昨夜那般好糊弄了! “前军杀阵!中军守阵!” 正当他准备布阵调度迎敌,忽闻曹小哭车驾内传来呼唤:“大哥可在?” 贾玄硕连忙移步过去,倾身问道:“郡主?” 曹小哭从车上迈步而下,朝远处虚望一眼,冲贾玄硕说道:“大哥能帮帮司马白么?” “恩?”贾玄硕诧异道,啥意思?他瞅着自家主公不禁纳闷,这分明便是给郎君求情的模样! 不应该吧!贾玄硕心里打着鼓,你一个姓曹的羯赵治下诸侯,若是看上姓司马的,这辈子可是有的苦吃了。 “郡主,恕臣托大,劝一句,” “不用劝,孤想的很清楚了,”曹小哭决然说道:“幽平形胜之地,临驭中原,鲜卑据于幽平,如同羯赵颈上悬剑,背后芒刺!幽平一日在,羯赵一日不敢倾力跨江伐晋,天下一日不定,羯赵则一日待我乞活劲旅贵如上宾!羯赵一旦攻破慕容,势必解开束缚,如虎添翼,岂不闻狡兔死走狗烹,乞活何以自托于赵?孤甚忧之!羯人残暴,咱们最清楚了!” 贾玄硕深吸一口气,先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才正色道:“郡主之意,是要借司马白之手,保棘城,退石虎?可他这点兵马,给石虎塞牙缝都不够,他能行吗?” 曹小哭一笑道:“战局如棋,闲子未必不能锁大龙,何况,孤观那人,真是不简单呢!” 这话何其抬举司马白! 哪怕司马白自己听见,也必然大笑不止,得说句不敢当,不敢当! 但贾玄硕连眉头都不皱,半点也不疑:“如何帮他?” 曹小哭问道:“孤既许他棘城相候,咱们可否引他前去?” 贾玄硕两手一摊道:“这倒难办了,两军一旦胶着,咱们纵然卖人情与对方,司马白怕也不会对咱们刀下留情!” 曹小哭皎然一笑,赌定道:“他是聪明人,不会难为我们。” 贾玄硕闻言依旧连半点疑虑也没有,眉头一展,笑道:“那便好办一些了。只是如何相引,又不让羯人看出破绽,也是不易!” “军务自有大哥执断,”曹小哭道,“孤只要在棘城看见司马白大军便可!” 贾玄硕眉头一竖,一股豪气油然而起,冲曹小哭躬身抱拳:“喏!” 乞活号称天下强军,说一日两败于司马白,任谁也不信,但如今非但两败,更是溃败如潮,一个交锋,便被慕容大军撕开了口子,万余兵马齐齐退去,倒逼严阵以待的氐军军阵! 未待氐军做出反应,再后的渊该那里,瞅着乞活军溃散掀起的漫天尘土,兴奋之下竟击掌大赞:“好小子!有胆气!是个人物!” 此时无异于绝处逢生,渊该再不借坡下驴,怕是要抱憾终身了! 左司大军的确也是如臂使指,一个简单号令,便掉转了放向,扔下氐军和乞活军,又是一个临阵先逃! “羯人中了邪么?”蒲祥发觉左司又一次临阵而退,不禁一脸诧异。 蒲雄眼中冒火,大骂道:“他们打的好主意,让咱们在此卖命!” 蒲健眼珠一转,却是哈哈一笑,拍了拍蒲雄肩膀,对蒲祥说道:“咱们自然也不蠢,跟着羯人撤便是了!” 羯氐乞活军先后莫名退撤,司马白反倒不安起来,原本打算死战一场,竟同昨夜一样,又是一个不战而胜! “该不是有诈!?” “追还是不追?” 裴山进言道:“殿下,何如趁势直捣乞活中军?!” 司马白愈发冷静,凝重的摇了摇头,仿佛看见了乞活中军那马车上的一抹靓影,顿时灵光一闪,他大笑道:“人家送我大礼,我又岂能难为她?且缓下来,同乞活军拉开些空档,让他们退的安心点!” 仲室绍拙皱着眉头说道:“稳妥也好,敌军看似有诈,但却实无必要,从昨晚到现在,全是蹊跷,莫非殿下金光护体,神鬼辟易!” 司马白却是哈哈一笑:“我有一策,或可直捣棘城,问候石虎!” “殿下快说!” “仍是十六个字!” 一听司马白又有十六字方略,既已见了“两面三刀、驱虎吞狼、釜底抽薪、逼娼为良”的威用,众将纷纷急询又有哪十六个字! 司马白哈哈一笑:“无风也掀三尺浪,后浪推前浪,一浪又一浪!” “啊!” “恩?!” 熊不让甚至掰着手指头去数:“一二三四...这哪是十六个字啊?” “哈哈哈!”司马白又是一阵大笑,望向渐渐退去的乞活军阵,大阵中央隐隐看见一辆马车徐徐而行,他心中畅快,暗道一声,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6章 收拾尾巴 在连通平州东西两郡的驰道上,出现了离奇一幕,四支军伍正由东向西奔驰,行军时疾时缓,却是昼夜不停。 任谁一瞧便知,这是一场追亡逐北,只是实在离奇,这四支军伍便如心有灵犀商量好的一般,军伍之间时而稍作接触,便立即分离,泾渭分明各跑各的,既不动刀兵,更不见伤亡。 更奇的,四支军伍,有三支是逃兵,总兵力将近三万,所打旗号竟是神武靖平、乞活军,以及龙腾中郎,普天之下,能将这三支强军追撵两日两夜的,怕不是天兵天将? 可最奇的便在这里了,那追兵哪里是什么天兵天将,更谈不上什么名师劲旅,连个军号都没有!不过是些边虏私军,胡汉混杂,兵不满六千,主将更是籍籍无名! 说句实在的,便是这追兵自己,也只当见了鬼! “督副,前有金麒麟中侯截道质询!” 再前行五六十里便是棘城了,此间自然会遇上大军斥候,但来的既是金麒麟中侯,说明石邃也已经把刁状告到了天王御前,这戏也就演到最关键的时候了! 渊该抹了把脸上尘土,朝地上狠狠连啐了两口,两昼夜行军,早已人困马乏,时有战马倒毙路央,士气更是低迷之至,一番行军下来,少说也得折了五六百精锐,他纵然是假意放水,但被追成这样实乃平生未有! 天色已晚,大军后面却仍见滚滚烟尘,他不禁大骂,司马白这等贪得无厌的,真是世上少见,竟硬生生追到了此处! 不过也好,也该出出胸口这股恶气了! 他稍稍放缓了马速,问道:“是哪位中侯?” “金麒麟前营中侯,刘铢都督!” 渊该猛一击掌,大喜道:“来的好!引我去见!” 那刘铢乃是左司出身,与他是出生入死的昔日袍泽,金麒麟帐下四大中侯,天王偏偏遣了此人问询,其中深意可想而知,定然是督司起了关键作用,渊该原本提心吊胆惴惴不安,此刻放心了一半! 一路奔驰的左司大军缓缓停了下来,而将他们逼停的仅是区区十余骑甲骑。 但就是这区区十余骑,当道而拦,一贯桀骜的左司悍骑,竟没一个敢于冲撞上去,百步之外便纷纷自觉的扎住了马脚。 谁人都知,那金甲金槊血红披风的具装甲骑,乃是国朝精锐之最,天王御林,龙腾中郎本司,殿前金麒麟! 非是百人斩,不得入麒麟! 杀人不盈野,妄想做中侯! 渊该独自策马迎上前去,冲那肩甲插翼,虎面獠牙胄的中侯刘铢拜道:“罪将渊该,前来领罪!” 刘铢斜瞟渊该一眼,开门见山道:“督司遣我接应你!” 渊该咧嘴一笑道:“劳督司挂记,老渊将左司带回,万幸不负督司所托,只是,只是丢了具装甲仗。” 刘铢撇了撇嘴,冷冷道:“如何还带了尾巴回来?” 渊该老脸一红,回道:“此事一言难尽,你也不是外人,某实话讲,若非有这尾巴,老渊如何能将左司带回?你且告诉我,大单于如何诬告我?天王怎么讲?” “大单于倒是把你说的劣迹斑斑,恨不能生啖你肉,不过你且放心,天王未曾见他。” “啊?天王竟如此恼怒大单于,连见都不见!”渊该惊讶道,又为自己的当机立断而庆幸,看来石邃是彻底失宠了! 刘铢低声说道:“天王根本不在军中,本司已护圣驾返京,约莫已近幽州了,大军也在着手撤离,今夜将彻底清营退军!” 渊该惊道:“不打慕容崽子了!?” 刘铢回望棘城方向,叹了口气道:“棘城始终不破,而晋军在荆襄和两淮频繁调动,细作来报,晋庭大军即将北犯,天王哪里还顾的上区区慕容鲜卑?唉,果如大和尚和大执法所言,慕容气数未尽!你也无需惊慌,你既及时带回左司,原就是天王旨意,非但无罪,多少也立了功的!” “哦哦!”渊该连连点头,阴错阳差之下,倒真是立了功,倘若任由石邃将左司耗在辽东,左司岂非成了孤军?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说来,又得谢谢司马小儿了!总要给小儿留个全尸才算义气! “瞧你这窝囊样子,”刘铢望了眼如霜打般蔫怂的左司兵马,恼火道,“丢人现眼!” “我还不是为了督司,为了左司!”渊该委屈之至,他知道刘铢恼的什么,左司败到这份上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但他这一番忍辱负重何从道来! “行了,若非如此,还需大单于出手,我早便砍了你脑袋!司马小儿竟揍出了你一副小娘皮姿态,你快些解决了尾巴,稍作休整,大军今夜必要撤尽!”刘铢又瞟了渊该一眼,稍作认真,又道,“你军一路疲惫,可需要援手?罢了,你且先带左司回营安顿,我调一支金麒麟来,速战速决为妙。” 渊该闻言大怒,红着眼睛道:“老刘你忒也瞧不起人!我这就去收拾了尾巴,不亲手摘下司马白脑袋,某便将自家脑袋送你做夜壶!” 其实刘铢倒真不是故意激将渊该,左司再是精悍,也的确已经人困马乏,士气也很是低落,贸然应战怕有闪失。 不过真要避而不战,更是不妥,他们几个都督固然知道这一败一逃所图为何,但大部分校尉兵卒却浑然不知,如此精锐之师,竟败的一塌糊涂,左司自此非得落下隐痛不可,这种隐痛暗伤极其贻害军心!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左司自己解决司马白,好在敌军徒有士气,一路追击同样也是疲惫不堪,更何况还有氐军和乞活军助阵,区区几千杂兵,绝掀不起浪花! 身后兵马一阵喧哗,应该是氐军和乞活军挤了上来,本就松垮的军阵又是一阵骚动,渊该脸色立时狰狞,朝左右一声大吼,“来啊,传令氐军乞活军,让那群奴才们闪开道路!胆敢碍事,与敌同诛!儿郎们,回军,列阵!宰光鲜卑崽子!” 刘铢皱了皱眉,谨慎道:“稍等,我调一营金麒麟帮你掠阵。” 渊该一摆手,仍是红眼吼道:“不用!刘铢你敢派一兵一卒过来,别怪老渊翻脸!” 刘铢热脸贴了冷屁股,扔下一句话,一甩披风转身便走:“不识好歹!某一身的军务,竟与你这莽货在此胡侃!” “稍后便与中侯送去司马小儿首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7章 六胜 “殿下,不能再追了,他们分明就是诱敌深入,羯赵大本营近在咫尺,殿下一路追驰,太儿戏了!”裴山再也忍不住劝道。 司马白笑了笑,朝阿苏德问道:“你怎么看?” 阿苏德朝棘城方向深望一眼:“敌军虽然败的莫名奇妙,但绝非是为了诱敌深入,以他们的实力,哪里还需要诱敌深入?” 司马白追问道:“那咱们是撤是进?” “还需问么?此番大胜已是万幸了,羯赵十万大军就扎在五十里内,咱们这样过去算啥?飞蛾扑火还是以卵击石?”阿苏德顿了顿,却又苦笑一声,“不过啊,我是真想去城下看一看啊!” “想看便去看!”司马白打断了阿苏德,悠悠说道,“羯狗纵有十万大军,也不能一齐扑上来,咱们去城下溜一圈便回,悠哉的紧呢!” 裴山思索问道:“殿下究竟要做什么?” 阿苏德却点了点头:“让城里看一看,知道辽东仍在咱们掌控中,对么?” “非但如此,”司马白哈哈一笑,追敌两日有余的他竟不见一丝疲色,一双金白异瞳炯炯有神,冲众将大声说道,“我们还要给棘城上下打打气,就在他们眼前,打垮天下第一的龙腾中郎军!” “又疯了?” “殿下之疯,某实盼久矣!” “吾等望穿秋水!哈哈!” 从威南城下,一直打到棘城下,司马白无预不验,无战不胜,无敌不克,正是他的疯魔,才将众人从威南带到了棘城! “恪只待殿下一言,便为殿下前驱!” “吾辈只待殿下一言!” 司马白却不着急,指了指身后兵马,不无得意笑道:“我观诸君皆无疲色,看来我这一浪掀一浪的法子,还很是有用的!” 众将随他所指望去,六千精骑正枕戈待旦,士气极旺,反观敌军,何止人困马乏,路边早已频现倒毙的战马! 正说着,前方军阵已经有了异动,三支奔逃的兵马已经陆续停了下来,再一次的调转了兵锋对上了追兵。 但不同以往,乞活军和氐军整个大阵裂开了一个口子,正向道路两旁避去,而左司旗帜出现在了道中,一股肆无忌惮的怨气和狠劲,迎面冲来!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乞活军和氐军要坐壁上观,而羯军要来拼命了! “哟,看来大家都跑腻了,那就比比谁的刀马更快!”司马白指向前方军阵,猛的一提马身,一声大喝,“宰了羯狗!” 他已然一马当先,绝尘冲去! “宰了羯狗!”熊不让第一个跟了上去。 众将一怔,转瞬热血大躁,追随殿下! 那是天下第一的龙腾中郎,只要打掉左司,拼上性命又有何妨! “宰了羯狗!” 不足六千之军,却如龙入海,鼓号如雷,直撞数倍于己的敌军大阵! “宰了羯狗!” 一冲之势,三军大震! 渊该目瞪口呆:“不可能!不可能!” 他征战半生,如何能感觉不出,对面的敌人哪有半分疲惫,根本就是养精蓄锐,人如虎马如龙! 分明都是行军两昼夜,鲜卑崽子怎会还有这般精力! 人是铁打的,马也是天马不成! “绝不可能!”氐军之中,蒲家兄弟同样震惊,“他是怎么做到的?!” 想到羯赵大本营近在咫尺,司马白仍敢再启战端,蒲健又不得不再叹一声:“他竟然敢!” 而蒲雄早已瞧呆了,眼睛血红,要喷出火来,停也不停的连连赞叹:“真英雄!真豪杰!” 曹小哭轻轻掀开车帘,望着司马白大军那如龙气势,眼中闪过一抹难掩的欣赏,真是不简单呢! “好个一往无前!”素来稳重的贾玄硕,同样难耐激奋,他自负兵法大家,向来眼高于顶,可见了司马白这神来一笔,却钦佩的五体投地! 那可是龙腾左司啊!竟要毁在司马白手中! 他太清楚司马白是怎么做到的了,直叹这用兵,竟然还可以这样用! 也只有乞活军才知道,这一路下来,追在身后,每每与自家接阵的慕容兵马,绝不过一千之数! 而这一千兵马也只是追一阵停一阵,亏的贾玄硕心细,他也是偶然发现,重新追上的兵马,根本不是上一波的,已然换了兵将,他暗中留意,前前后后竟有六波之多,轮流追击,绝不重复! 他起初也是纳闷,慕容兵马搞的什么名堂,抽签抽出的决死队么? 他只当司马白带兵谨慎,毕竟敌人败的诡异,不敢将兵马一次压上,这也是常理。 可越到后来,他越是惊讶,乞活军向以耐力顽强著称,当乞活军都异常疲惫的时候,前来追击的慕容兵马竟是丝毫不见疲态! 贾玄硕已经猜到这轮流追击的意图乃是借机休整兵马蓄养体力,但就是这个意图让他赞叹不已,那个昌黎郡王之所图,竟是要在羯赵十万大军的眼皮底下,打瞎羯赵之眼的龙腾左司! 造成眼下局面的原因,固然是乞活军暗中放水,氐军也怀怨在心消极作为,而左司自己更是作死! 但无论如何,为将者,不就是要洞察玄机,合诸方兵势为己所用么? 贾玄硕扪心自问,愧负天下名将之誉,换成他自己,别说做成眼前这些,便是前夜敢否夜袭羯军,也不敢下定论! 好个司马白,这是何等一往无前的胆魄啊! 慕容骑军和龙腾左司再次碰撞! 而自两军相撞的那刻起,左司便彻底败了,说是不堪一击也不过分! 连战马都相继力竭横毙路边的久疲之师,怎能当人奋力一击? 六千精骑便如一把尖刀,甚或巨锤更恰当,当头一锤,将强撑应战的左司砸了个粉碎,连逃退的机会也没留给左司,整个左司被一层一层的砸成粉齑,转眼便砸到了中军,而前军那三千精锐,已然化为乌有! “都督,快撤吧,只要回到大营,何愁鲜卑崽子不灭!” “都督!再不撤便来不及了!” 这话虽说不假,但以羯人凶悍,死便死在疆场,何来败逃一说?更何况是龙腾中郎?! 一退再退,区区两日,竟丢丧了军心! 可偏偏十万大军就在身后,只要稍稍一撤,便可保全左司,渊该不信司马白还敢再追! 渊该几乎要将钢牙咬碎,他终究是不能让左司毁在自己手里,下定狠心方才对副手吐出一句话:“你带兵撤!” “都督你?” 渊该惨然一笑,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再退的,已然万死不能赎罪,何惜一死呢! 他仿佛顿悟般,忽然明白了为何会败成这样,再雄厚的家底,也经不起挥霍和折腾啊! 是暮气,是昏沉的暮气将左司一路带向深渊! “带句话给督司,多用刀,少操心!” 渊该看着对面如龙似虎的敌骑,不禁长叹一声,自家当年勇冠三军之时,也是这般无二的! 可是从何时就变了呢?从何时起,竟学着汉人玩起了心眼呢? 何止他老渊,整个朝廷莫不如是的在斗心眼! 皇太子跟河间王斗,大执法跟大和尚斗,君子冢与群臣斗,五老旧臣与当朝新贵斗,龙腾中郎与包揽胜军斗,氐人跟羌人斗,胡将跟汉臣斗,都学了汉人那套,无一不在变着法的斗心眼! 可汉人那套所谓权谋韬略,把自家江山都弄丢了一半,为何要去学他们呢? “杀!杀!杀!” 渊该似要找回过去的勇猛,他独自一人逆着撤退的左司残军,催马冲了上去。 突然看见对面帅旗之下,一人赤红犀甲,周边悍将簇拥,正以一把狭长横刀收割着左司溃兵的脑袋,那对金白异瞳让渊该一下就认了出来,那是敌军主帅。 “是他!司马小儿!” 渊该看着大杀四方的司马白,一时间却失了神,他感觉那个人,那种一往无前的决然,竟十分眼熟! “杀!”他朝那个人杀了过去,但冲了没几步,便被敌军兵马淹没,四面刀槊近乎将他捅成了窟窿,当他仅剩最后一息的时候,他终于冲到了那人面前,或者说是那人主动催马冲了上来。 “司马小儿!”渊该盯着那人一金一白的诡异眼眸,他不禁想笑,自己追随先帝和天王征战一生,五岁便杀了第一个汉人,当年宁平城下,司马家的女人,他玩了一帐子,这些年来,吃过的两脚羊更是数不清楚,如今竟要死在一个汉人小儿手中! 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啊! 那人却不容他再笑,啐了句“羯狗”,长刀抡圆便砍了下去! 渊该望着这抡刀满圆的身影,忽然怔住,当年那个领起羯人兵锋,一往无前纵横天下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眼中,“哦,是了,好像先帝啊!” 仅只一瞬,渊该便飞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司马小儿砍了脑袋,他直到此刻方才生出无边恐惧,只因那飞起的脑袋赫然看见,那个汉人小儿,司马白,竟领起兵锋,屠狗一般撵着左司溃军直追了下去,直捣羯军大本营而去! 震天的呼喝轰碎了头颅最后的意识——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8章 棘城 慕容根基,牵动天下目光的棘城,如磐石般矗立在黑夜里,城头错落着巨硕床弩,檑木和油锅遍布城头,纵然夜幕降临,巡守的将士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借着炫亮的火光,紧盯着城下敌军动向。 羯赵劲旅号称二十万,攻城月余,屡次登上城头险破城池,城门城头屡屡易手,最危险的时候,棘城四门皆破! 全城上下抱定了玉碎决心,从大将军慕容皝以降,不论文臣武将,都登上了城头抗敌,城中不论老幼男女,但凡能拿动刀子的,便没有空手的! 众志成城,终是保下了这座北地雄城! 但还能支撑多久,谁心里都没有底,因为谁都知道,此刻的棘城,乃是一座孤城! 人心一旦散了,再坚固的城,也便散了! 城头被卫兵清出一片空地,一人身披重甲立在女墙前,不时踱着步子,盯着城下认真察看。 这人眉骨高隆,目如鹰隼,身形雄武,面相刚毅,正是晋国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鲜卑慕容之主,慕容皝! 此刻的慕容皝,已经三日没有合眼了! 今夜相较日前,城下羯赵大军着实消停了下来,非但没有攻城迹象,连平日里的聒噪袭扰也不见了,片片连营隐在黑夜里,仿若伺机噬人的猛兽。 也的确该歇一歇了! 慕容皝微不可查的吁出一口气,他不敢让人看出他的焦躁,更不敢让人看出他已有了献城投降的念头! 敌我力量悬殊,一座孤城,如何能守? 即便暂时在羯赵手中守下来,土地沦丧殆尽,没了辽东和昌黎,仅靠一座孤城,哪有休养生息的余地? 大战之后,饥荒,瘟疫,周围豺狼的觊觎,都能要了慕容的命,更不提占据幽州和昌黎的羯赵,随时都能挥兵再来! 慕容皝看四下里人少,借着难得的清静,又叹了一口气,他不禁臆想,降了羯赵,也不算坏事吧?! 一念既起,他连忙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慕容鲜卑历经数十年才打拼出今日栖身之地,不到最后关头,怎能轻言放弃?! 但现在距离最后关头怕也不远了! 没有人比慕容皝更清楚城中虚实,如果羯人不惜代价的攻城,残破的棘城,也就只能再守个三五日吧! 可就这三五日里,羯人也极有可能撤兵而走! 说到底,这是一场比拼毅力的攻守鏖战,便看谁先撑不住吧! 其实,若非抱定羯赵不敢长久熬兵的信心,他早就弃城了!万幸,慕容皝隐约听到传闻,羯赵要退兵了! 这个消息来源十分可靠,何况慕容皝自己也能明显觉出羯赵大军攻城已不甚认真,尤其近日,颇有些虚应差事,这说明最惨烈的攻防已然熬过去了。 棘城上上下下,都盼着哪天一觉醒来,城外那密密麻麻的军营会变成了空的。 慕容皝没有猜错,仗打到这个份上,石虎也算是比较满意了,留下一座残破孤城,只是没能克尽全功罢了。 鲜卑慕容上下三代励精图治经营起的平州,除了棘城一隅稍作保全,其余全被打了个稀巴烂,一战被揍回到了十年前,即使留其苟延残喘,也是朝不保夕了! 羯赵此番用兵,先是击灭鲜卑段氏,攻克渔阳、上谷、代郡,得城四十有余,彻底将幽州纳入版图,若非辽东战局进展不顺,还真是没什么太大遗憾。 而羯军上上下下,从将到兵,在此战中无不挣了个盆满钵盈,听闻更有将官从令支一路吃到棘城城下,餐餐都有三岁口的两脚羊佐酒,真个不虚此行了! 若是硬要在棘城磕掉几颗虎牙,石虎觉得,也不见的便是好事,介于中原有变,借坡下驴倒是上选! 所以羯赵对于撤兵之举,也没有刻意遮掩,近日来一直按部就班的打点收整,而羯军主力、亲嫡军镇包括辎重后军,已经先行朝令支开拔。 直到昨日,一切就绪,此刻大本营中近十万兵马只等伐燕主帅龙骧大将军支雄一声令下,便拔营退军! 这十万兵马,分别是以乞活军为核心的汉人杂军约四万,曹小哭和贾玄硕率广宗镇随氐军东进后,便由乞活副帅李潮暂代,是为攻城前锋,扎在临城最近的前寨。 左翼西寨驻扎的是羌军,原本三万兵马,羌人酋帅姚弋忠已先带八千嫡系随羯军主力南返。 右翼东寨乃是氐人酋帅蒲洪率神武靖平军三万兵马坐镇,蒲洪原也要带主力护天王石虎南返,但爱子正在攻略辽东,遂托请为大军断后,有神武靖平做后卫,自然更是稳妥,石虎也是无有不许。 而镇守中军大寨的乃是羯人余部,约有一万弓骑,号为包揽子,意寓包揽胜仗。 包揽子成军于永嘉年间,乃是羯赵开国皇帝石勒白手起家的老底子。当年石勒巅峰之战,歼灭晋国十万大军,将司马家南逃宗室屠戮精光的宁平大捷,便是此军打下的! 但只因此军是先帝嫡系,反倒一直为新君石虎忌惮,时有寻衅敲打不说,更是一度构解精简,如此便被后来居上的龙腾中郎强压一头,抢了往日风光。 但毕竟是难得的百战精锐,石虎既打压又放纵,所以此军军纪极差,凶残暴虐说是普天之冠,也不遑多让! 石虎刻意留包揽子押后,便是放纵此军再糟蹋一遍辽西之地,算是对包揽胜军的奖赏。既是打压之后的惯用手法,也能将慕容境下祸害个彻底,而包揽子也不负石虎所望,从昨夜起,整个中军大寨便充斥着令人窒息作呕的血腥味,桀笑与哀嚎时时回荡于野! “什么时辰了?”氐人酋帅蒲洪在帅椅上正襟危坐,手指铛铛的轻叩案几,冲左右问道,又是一声似有似无的哀嚎从中军方向传来,飘进他的耳朵里,他嘴角一裂嘲讽道,“退军在即,那些包揽子却仍玩的兴起!” “大帅,快亥时了!”蒲洪麾下得力干将雷弱儿回道,他朝中军方向看了看,满是忧虑的说着,“属下倒情愿那帮大老爷多拖延些时日。” 蒲洪皱眉道:“支雄传令亥时全军撤兵,眼瞅不到半个时辰了,兔崽子们竟还没音讯,斥候可有消息?” 他说是的兔崽子们正是蒲祥蒲健所部八千氐军。 榆林川一役之前,蒲健已将计划提前告知蒲洪,蒲洪虽觉冒险,却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但不得不承认,形势紧急,儿郎们的计策乃是上上之选。 他心里除了赞赏老三蒲健敢于当机立断置之死地而后生,也难免的生出几分庆幸,将宝押在河间王身上,看来是对了,且不论天王已有易储心思,只看石邃骄横跋扈、刚愎自用乃至目无君父,和他老子石虎如出一辙,跟了这种主公,除了当牛做马如伴虎侧,没有第二可选! 反倒是河间王石宣,外强中干,徒有其表,既好相处亦好控制,他暗暗祈福,希望儿郎们一切顺利。 可是昨日石邃如往日般飞扬跋扈的回返大营,蒲洪心中便愈发不安。 如若石邃上门找茬,他还倒能够坦然些,那便说明石邃在儿郎们手底下吃了亏,但石邃见不到天王,连个面也没露,便也随即南返了,这却让人捉摸不透了,不知道儿郎们到底得手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9章 遍数慕容鲜卑,没人有这个本事 “天王早有旨意班师回军,我瞧大单于也回营了,想必公子们也该回来了,大帅放心,我已令斥候尽量朝东探的远一点,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蒲洪脸上忧虑一闪而过,反倒宽慰雷弱儿说道,“早点晚点,没甚要紧,时辰一到,咱们该撤便撤,留下一部兵马接应便是。” 雷弱儿连忙劝道:“虽说军令如山不可违,但棘城之内,慕容皝尚有精兵,属下怕有闪失。” 蒲洪心里一沉,暗道这算什么,最怕的闪失是儿郎们已遭毒手,回不来了! 但面上仍是哈哈一笑,指着黑暗中那座城池的轮廓,轻蔑道:“能有什么闪失?左司五千精锐,乞活军万五悍卒,老三也有八千精锐,还怕慕容皝出城恋战不成?!再说了,此刻最着急咱们撤走的,应该便是他慕容皝了!亥时一到,即刻撤军,中原未几便有大战,支雄心里也正冒火,这时候别让羯人挑着毛病。我带大部先走,你领三千人最后殿着,磨蹭点没关系,务必接应上老三他们,你且记着,陈留郡主那里更要安顿好,一点差池也不能有!” “喏!大帅放心便是!” “你亲自跑一趟西寨,同乞活军那厢也打个招呼,小曹郡主不回,估计他们也走不安心。且告诉李潮,就说我蒲洪既为流民都督,定然拿乞活一脉当自家人,让他们放心便是。若李潮实在不从,也勿需勉强,让他同咱们一样,大部必须撤军,但留三五千兵马足矣!对了,你再备些粮草钱帛一并送去,多与酒肉,言语上务必恳切一些,绝不可让人觉的慢待了!” 雷弱儿动容道:“大帅对乞活军这般真心,他们若还不感恩图报,真是亏了良心!” 蒲洪苦笑道:“但愿吧,若是这么容易就让乞活归心,石虎是不会把乞活军这块鸡肋送与我的,他委我流民都督,便知我拿不下来乞活军,也无非空画大饼而已!” 雷弱儿劝道:“大帅放心,咱们氐人素来淳朴厚道,最讲义气的,不似羯人凶残羌人狡诈,只拿真心待他们,他们岂会不知好歹?话说不知少将军同小曹郡主可有进展,少将军年少英雄,弓马刀槊可谓咱们氐人第一,我瞧着真与小曹郡主般配的很!” 蒲洪笑的更苦,连连摆手说道:“那傻小子差远了!我遣那小兔崽子去靠拢小曹郡主,只图无心栽柳罢了,小曹郡主若能看上他,我蒲家祖坟都要冒青烟了!不说了,你且去安顿吧!” 雷弱儿神色愁郁,两手一摊道:“十万大军摸黑撤军,连人带马又急又乱,路上不定何等拥挤踩踏,大帅是否要劝谏一下支雄元帅?” 蒲洪晒笑道:“老夫劝他个娘屁!乱不乱关咱们何事?!亏咱们鞍前马后卖命,石邃小儿竟要下毒手与我儿郎,这账早晚清算!他自乱他的,你务必约束好部伍,别跟了他们的风!” 雷弱儿抱怨道:“真想将羯狗狠狠砍上几刀,杀杀他们傲气,偏偏他们势大,咱们又不得不低头,不知道要隐忍到何时!唉,属下整兵去了,黑灯瞎火的,真难保行伍不乱,不晓得支元帅是哪根筋没搭对!” 蒲洪看着雷弱儿骂骂咧咧离去,也懒的与他分说,伐燕兵马大元帅支雄二十年前便进位天下名将之列,其手笔自然是不凡的,这趁夜清营撤兵之举,瞧着鲁莽,其实是很稳妥的策略,这是在防着慕容皝! 那鲜卑慕容皝毕竟不是凡人,羯赵二十万大军压境,领地皆丧唯留一隅的情况下,仍是不逃也不降,硬打硬抗一个月,终是化险为夷,性情坚韧非如磐石,绝做不到这一点! 而昔日他平定辽东叛乱时,竟敢直跨大海,踏冰百里奇袭,却说明此人关键时刻又能放胆一搏,这种既稳且险的用兵风格,堪称当世人杰,怎能不防? 倘若光天化日之下,在慕容皝眼皮底下抽丝剥茧的撤军,以其性情,谁知他会否趁撤军时的疏松来咬上一口?! 反倒羯赵大军既不好恋战,又退军不便,陷的进退两难! 所以此番撤军既求速又要稳,便只有用这招虚虚实实,趁夜撤兵了。黑夜里越是摸不清状况,慕容皝不知是否有诈,越不敢轻举妄动,大军行伍再怎么乱,待到天明,军容也能整顿好了,届时大军退势已成,没有了偷袭被咬的机会,乐见其成对于慕容皝来说应该就是最佳之选了! 但蒲洪心里未尝不如雷弱儿所希望的那样,盼着羯人狠狠栽个跟头。 他甚至琢磨给棘城内的慕容皝送封密信,将今夜撤军的消息透露出去,趁撤军慌乱之际,慕容皝定然能咬下一大块肉。 但鲜卑豺狼的钢牙,可不管什么羯氐羌汉,一旦趁乱偷袭,自家兵马首当其冲要遭殃! 况且慕容皝那条成了精的老狐狸信或不信还是两码说。 蒲洪只得叹息一声,时机尚不成熟,只能继续老实给羯人卖命! 夜已深,一干文臣武将挤满了棘城北城墙,无人不在极目远眺,以图看清黑暗中那一条条蜿蜒南下的火龙究竟在做什么! 很显然,羯赵这是退兵了。 “赵军为何选在这个时辰退兵?”有人不禁发问。 “依我看,欲盖弥彰而已!”慕容鲜卑第一重将慕舆根说道。 “便知他是欲盖弥彰,也不可不防诱敌深入!”说话的乃是慕容皝帐下文官之首,平州参知司马,燕地汉人第一大族族长,裴开。 慕容皝任由左右评议,却是不发一言,只是直盯着远处敌寨,皱眉沉思。 忽然,他神情一动,指着由东面而来的一条火龙:“那是什么?!” 不仅慕容皝惊奇,余人也都发现了那条由东而来的火龙,那一字长龙足有万骑,任是哪个老军伍都瞧的出,这支兵马并不是要与赵军同流汇合,而是直奔杀阵! 果然,那条火龙由远及近,一头撞向了赵军大营! “定然是九叔的援军!”世子慕容隽兴奋喊道,由东面而来的兵马,自然便是辽东援军了! 慕舆根摇头说道:“这可不是九将军用兵风格,如此直冲敌军大营,简直自寻死路!” “瞧这样子,辽东尚在咱们手中?”裴开很是诧异的说道,“安抚二镇为高句丽贼和封抽叛军所困,自保尚且不暇,竟能引军来援?” 众人一阵欢跃:“必然是既平了叛,又打退了高句丽!” “辽东得保,咱们慕容鲜卑便还有希望!” “是了,辽东局势一稳定下来,统镇将军自然是要带兵驰援棘城的!” “未必吧!”慕舆根却是连连摇头,只听他沉声说道,“榆林道被封锁住了,驻扎的乃是龙腾左司、神武靖平和乞活近三万大军,这支兵马是如何突破那三支强军的封锁,而至此处的?谁人有这个本事?不可能的,做不到的!” 慕容隽很是不服,眉头一竖,说道:“我慕容铁骑精甲天下,未必便做不到!” 慕舆根哑然一笑,正不知怎样回答,便听慕容皝终于开口了。 “谁能冲破龙腾左司、神武靖平和乞活军的合力封锁?贺赖跋,你九叔没这个本事!连我在内,遍数慕容鲜卑,没人有这个本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0章 誓杀司马白 慕容皝说的不假,何止慕容鲜卑没人有这本事,便是放眼天下,这等战绩也足称天下名将了! 此刻倘若有人告诉慕容皝,这是昌黎郡王司马白干出来的,不知那人会是个什么下场! “父亲意下,这不是咱家的兵马?”慕容隽疑惑道,“那这支兵马是......?总不会是羯人自家做戏的诱兵之计,想诱我大军出城决战?!” 慕容皝盯着那条撞入羯军大营的火龙,嘴角泛起冷笑:“你管他是不是做戏,我自守好城池才是本分,那里是人是鬼,且等着便是,待到天明,便知分晓!” 慕容皝气定神闲,蒲洪却是在暴跳如雷。 左司溃兵一路奔逃,慌不择路的冲向自家大本营,氐军大寨首当其冲。 面对突如其来的左司乱兵,正在撤军的氐军大队兵马,既不敢驱离,又不便抗阻,只能眼睁睁让左司骑军冲进自家行伍,一字长龙的退军队伍立时被冲的人仰马翻,四处一片骂娘声! 夜里一片混乱,蒲洪弄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龙腾左司无缘无故冲击自家部伍,望着被冲乱的后军,他不禁咬牙切齿骂道:“天杀的羯狗,要干什么!” 绕是蒲洪戎马一生,此刻心里也难免慌乱,羯狗当真就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火并自己么?! 雷弱儿匆匆来报:“左司后面有大队骑军,暂时还辨不清楚底细,末将只见是慕容辽东兵马的旗号!” 蒲洪面色一变,心中大惊,他知道辽东封抽降羯,此刻既与左司兵马合兵突袭,那就意味着...... “公子他们,恐怕凶多吉少了!大帅,咱们和羯狗拼了!” “大帅,再不动手,左司就要突到中军了!” 蒲洪再朝后望去,目力所及,后军那片火光正溃散般朝中军涌来,再不当机立断,神武靖平怕是就要没顶了! “难怪他们要夜里退兵,原来打的这个主意!羯狗中军也该动了吧!” 果不其然,中军那里火光一变,已经在掉头朝此处挪到,夹击之势,再明显不过! 蒲洪背脊一阵发凉,暗道自己出生入死,哪里对不住羯人了,竟要下这样毒手,不,这绝非石虎意图,一定是石邃在作祟,他忌惮河间王势力,先下手为强了! “大帅!”雷弱儿催促道。 蒲洪闷哼一声,知道眼下只有先保全自己:“老雷,你立刻持我令牌,去追河间王,报与河间王知晓,他知道该当如何去做!设牛角抵力大阵,不进不退,稳住阵脚,石邃想吃掉神武靖平,也不怕崩碎大牙!” 神武靖平堪为当世强兵,纵然黑夜慌乱,军令一下,自中军抱团,本能的便聚起大阵。 这牛角抵力乃是神武靖平军看门护院的保命本事,结阵防御可称无懈可击,大阵成形,仿若草原上的野牛,牛角朝外,簇成一团,登时将突入队伍的羯军,连同自家混乱的兵马,齐齐挡在阵外! 可蒲洪也确实误会了如今的左司,这哪里还是从前的大赵之眼,一连串的溃败彻底摧垮了龙腾左司的士气,主将阵亡的那刻起便变成了一盘散沙,一路溃败至此,别说趁夜突袭了,从将到兵,意识里便只剩一个字——逃! 被牛角抵力大阵的盾槊硬弩迫回,左司溃兵只得调转马头,朝侧面逃去,而紧追他们后面,蜿蜒的火龙也随之摆动! 紧紧撵在左司后面的兵马,虽然打着慕容辽东旗号,夜里一片混乱,倒极似同左司一伙,却正是司马白所率,以慕容安辽镇骑兵为主,混以抚辽镇汉军和平辽镇降军的六千精骑! 司马白撵着左司残军直突城下,原意只是逛上一圈,快进闪出,以让城内知道辽东得保,倘若能遣人进入城内打通联络,那更是最佳! 谁料一到城下,竟遇上了赵军清营撤军,借助矩相之利,城下敌军动向已大底略收眼底,各部兵马拥塞道路,却又各行其是,正是混乱的时候! 便如一张筛子,全是空隙,又如一栋破房子,四处漏风,何必再谈什么快进闪出,如此夜战,对司马白来说,简直天赐良机,若不狠狠咬块肉下来,良心有愧! 那左司溃卒当在前面,先前冲击氐军行伍时,司马白便尝到了甜头,以左司溃卒冲击赵军,竟收事半功倍之效! 当下更是紧紧咬住,驱策着左司朝他部溃去,而驱策方向,不是别处,正是迎面的赵军中军大寨! 司马白左眼幽光大盛,赫然而见大寨之内人影粗疏,散乱无状,竟不成伍,哪里有一分备战的模样! 若能趁乱捣毁羯军中军大寨,岂非一击底定乾坤? 天赐良机!天神助我! 司马白再难遏制心中激动,冲阵在前,一刀砍落一个奔逃的羯卒,杀兴愈盛:“杀羯狗!” “支帅,左司一败涂地!渊该下落不明,想必殉国了!”羯赵三军主帅大纛之下,刘铢躬身抱拳向一全身铠甲的老帅禀道,以他御前中侯的定力,此刻也是难掩震惊! 刘铢又望了望孙伏都,知道说什么也安慰不了这个昔日上司,有着过命交情的结拜兄长,只得叹道:“是末将大意了!末将有罪!” 孙伏都侧立老帅身后,心如刀割,双手指甲深深扣入肉中,狠咬着牙关,却强自平静说道:“若容司马白一味胡搅蛮缠,只怕给慕容皝壮了胆气,慕容主力真若这个时候出城浪战,必坏我撤军大计!好在司马白恃勇而骄,竟直奔中军大寨而去,倒正合我意,支帅,末将请领一支兵马,剿平司马白!” 刘铢心中不禁钦佩,他这位大哥遇到这等噩耗,仍能镇定自若,不愧为大赵后起之秀的头面领军人物! “知道了,传令羌氐汉三军,前令不改,有误撤军者,斩!蒲帅或有误会,孙督烦你亲去传令,务必讲说清楚。”那老帅终于开口说话,火光将他脸庞照的忽明忽暗,看不清他此刻神情,只看他身形瘦小,言语间丝毫不见胡人一贯的粗鄙,比起以儒将著称的孙伏都,更显风仪有度,但这话说的平声平气,无仄无坎,语调不见丝毫起伏高低,就如死人开口讲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以孙伏都和刘铢之桀骜,在此人面前也都是毕恭毕敬,这二人在面对石邃时,同样恭敬,那是摄于石邃的凶暴和地位,而对于这人,这种恭敬却是由衷的尊敬和钦佩了! 支雄——天下名将,永嘉年间羯人起家十八骑之一,两朝重臣,两主心腹,赵国五老,龙骧大将军,伐燕主帅! 孙伏都闻言一怔,言下之意竟是不允他领兵报仇,他怎能甘心! 他再次请战道:“左司遭受大创,末将百死不能赎罪,只求斩下司马小儿头颅,告慰左司弟兄在天之灵!” 刘铢也助阵道:“我愿助督司一臂之力!咱们狮子搏兔,稍与片刻,便提司马小儿头颅献与支帅!” 支雄却未听见一般,朝左右继续吩咐道:“令兵,去中军大寨传令包揽子,以老夫原话告诉逯帅,就说烦他先将酒乐停一停,大军有危,老夫请包揽胜军出阵,力挽狂澜!” “啊!”孙伏都闻言一震,同龙腾中郎最不对付的便是包揽胜军了,龙腾左司遭逢大挫,怎能让包揽子出阵挽回颜面?他不明白支雄为何如此明打龙腾脸面! “支帅!”刘铢不顾铠甲在身,一个半跪叩在老帅面前,疾声道,“某愿立军令状,五百金麒麟定取司马小儿首级!” 支雄望了望跪叩在地的刘铢,又看了看强忍怒颤的孙伏都,出人意料的笑了笑:“你们可真会与人起绰号,他一军统帅,竟被你们拿来嘲讽。” “恩?” “大帅?” 支雄话锋一转,沉声道:“初现便挫大单于,一战诛镇北牙营,二战剿平高联军,三战破人京都,四战退倾国之师,五战毁龙腾精锐,六战已迫我中军大寨了,尔等竟还口口声声小儿小儿,这是正数的天下名将!放眼一十九州,谁能再做一遍给老夫开开眼?!还狮子搏兔,我只担心娇惯的狮子被海东青再啄瞎一目!尔等皆系大赵菁华砥柱,何时变得如此妄自尊大!” 一番话说的孙伏都和刘铢冷汗夹背,到底是二十万大军的主帅,老头子什么都知道! “司马氏这代出了如此风云人物,万幸他自己送上门来,还不趁他羽翼未丰一把扼死么?楞着干什么,要老夫再说一遍么?各干差事去!”支雄端肃着神情,喊着包揽胜军主帅的胡名,“去告诉斜律真,拿出看家本事,让杂碎们看看真正的风行草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1章 麾旆所临,风行草靡(上) 辽东诸将无不欢呼雀跃,谁能想到今夜巧遇赵军撤军,六千骑军一路尾随左司溃军,长驱直入,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区区辽东数千残军竟能直迫羯赵中军大帐,可敌军仍是毫不设防的模样,二十万赵军的中军大寨,仿佛只需一踹,即刻化成粉齑! 同部下们截然相反,司马白的眉头却是越拧越紧。 原来只觉中军大寨一片糜乱,不见丁点军伍模样,但只一瞬间就换了一个样子。 黑暗中那一闪而过的影子,仿若一条黑龙,盘亘在忽明忽暗的中军大寨,令他心里恍惚不安。 但也容不得他多想片刻,百步之遥,呼吸已至,只待踏破那四敞大开的寨门。 忽然,一片黑影夹着作呕的腥风,从大寨内迎面撞了出来。 便如一只龙爪,毫无顾忌将奔逃在前的左司溃兵一把撕裂,顺着撕裂的口子,直掏后面王旗下的司马白! “敌袭!” “殿下小心!” “慌什么!杀退便是!” 敌军若无反抗,才真是有鬼! 司马白反倒轻舒一口气,放下心来,逆着那股敌锋便冲了上去,但他随即却是骇然:“怎么回事!?” 自矩相入眼后,司马白在战场上可谓无往而不利,以洞察秋毫的能力操控战局,兵马行伍间的阵型动态无有逃其眼底的。 不论是击破江铰横山,阵斩周仇高奴子,又或一锤定音袭破丸都山城,乃至巧借掩护横断龙腾左司,都是由目而心,判断出对手的意图以及产生的罅隙,从而一击破敌! 但现在,他虽然看出那迎面而来的是一军羯人兵马,行军动向也收入眼中,却怎么也瞧不出意欲何为! 那只掏来的敌军前锋,便如长槊一横,擦着自己军阵侧肋,自家兵马便主动的撞了上去—— “保护殿下!” 为时晚矣,一个交锋,辽东兵马便被人轻而易举的被割倒一片,身处大军锋矢的司马白更是首当其冲,眼前刀锋一闪,竟是躲也躲不开! 只见一个魁梧身影催起马速,硬生生挡在了身前,接着一个打转,翻滚着跌下马去,已然身首异处! 那是庞庆! 自战威南起,破周仇,袭丸都,战左司,便一路追随司马白,一直甘为大军前锋,护司马白左右,直到方才为司马白挡了最后一刀,身首异处!只是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司马白看着庞庆的尸首,如遭雷击,猛的醒悟过来——轻敌冒进了! 眼前这支羯人兵马,如黑龙盘亘,和左司的至刚至猛不同,军阵动发狠辣,如鬼魅魍魉!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正面相抗,碾压自家这支拼凑而成的残兵,如蝼蚁草芥! 司马白终于想起来了,不是只图联络城中守军么?怎会如此狂妄的直冲敌人中军大寨? 是打垮龙腾左司而滋生的自信么?可那左司,真的是自己打垮的吗?! 望着如黑龙毒爪般再次掏来的羯军,司马白忽然冷汗涔涔...... “他竟直冲包揽子大寨,倒是好胆量,只是可惜了!”曹小哭顿足一处丘陵,瞭望远处那直冲羯人中军大寨的火龙,轻轻叹息道,“只当他是个人物,却难逃昙花一现。” 贾玄硕同样摇头叹道:“倘若他先转至城下,与城中慕容精锐连成一气,或真能干成大事!” “三哥,咱们不去与父帅汇合,怎么顿兵此处?父帅迟迟不见咱们动向,必然担忧!”蒲雄实在忍不住,向那一直观望远处战局的蒲健问道。 “我早遣了小楼子回营禀告,你不需担心,”蒲健头也不转,仍是目不转睛盯着远处那条直冲羯军大寨的火龙,不无失望道,“原还指望他能给羯人吃点苦头,但到底是年轻气盛,竟如此鲁莽,还真当自己有能耐,也不想想究竟怎么打赢的龙腾左司,包揽子也敢直冲!!” 蒲雄挠了挠头,认真说道:“三哥,你说咱们要不要再帮他一帮,毕竟是他刹了左司锋锐,给咱们出了恶气!” 蒲健皱眉道:“你看四面军镇,包括咱们神武靖平,仍在不断南返,根本没把司马白当回事。说明支雄镇住了局面,便连父帅也无能无力,咱们能去逞意气?你去知会一下小曹郡主,咱们得回去了,无需观望了!” “知会郡主?”蒲雄诧异道:“哎,你怎知小曹郡主同咱们一般心思?” 蒲健一脚踹上去,骂道:“就你个趸货不开窍!快去!” “郡主,小蒲将军来告,氐人要回去同大部汇合了。”贾玄硕靠近曹小哭说道,“司马白败局已定,咱们再不回军,羯人要起疑的。” “郡主?” 见曹小哭仍是看着岭下战场,贾玄硕催促道:“氐人主动与咱们共进退,乃是一番好意,咱们也不能冷落人家不是?” 曹小哭这才回头,一双丹凤眼扫向贾玄硕,贾玄硕心中一颤,下意识的便低下头,暗道不妙。 果然,便听曹小哭说道:“孤绝不能看他断送性命,大哥你素来知兵,务必想个法子救他。” 贾玄硕一阵苦笑:“倘若非得如此,我便试上一试,只是没有万全把握,或许还得把咱们自己搭进去!” “不惜代价!哪怕去包揽子手中抢人!”曹小哭斩钉截铁道。 贾玄硕大惊,这个司马白当真有这个分量么?但他却二话没有,昂首称喏——郡主决断,必然无错! 直面抗衡包揽胜军,无论是兵力、体力、战力乃至兵卒装备,辽东兵马都处于绝对劣势,屡战屡胜一再创造奇迹积攒起来的士气,正被包揽胜军一截一截的削去。 那包揽子所配骏马,乃是清一色的西域天马,整支队伍浑然一体,机动灵活无堪匹敌。 精兵良马尚可一搏,但羯军之阵,却让人无从相抗! 时于旷野里飘忽游猎,强弓劲弩漫天而至,便如放风筝吊扯辽东兵马,更可凭其坚甲铁槊强行纵插军阵,一再凿破辽东兵马阵角! 简直是来去自如,生杀予夺! “好厉害的兵阵!”司马白双眼布满血丝,眸中一片黯淡,身边将士为护他周全,一波波的被斩落马下,原本不足六千的辽东人马,自在羯赵中军大寨前与敌军接阵以来,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已被撕裂的遍体鳞伤,除却司马白未几受伤外,全军将士已然是人人挂彩! 而他却无能为力,敌军动向他虽然看在眼中,却始终难以识破其意图。无论怎样奋力冲杀,都摸不到敌军的痛痒,不管怎样腾挪闪转,却都会被敌军狠狠撕咬上一口,而随着伤口持续流血,这由辽东一路厮杀至此的数千兵马,已然濒临支离破碎的绝境! 裴金一个不留神突出了军阵,接着便闻一阵血腥,乃是敌锋捅到眼前,他只叹小命休矣,却觉身后一人将他硬生生拽回,另一骑已挡在了他前面。 是二学子和杨彦救他。 但杨彦这一挡,只扭头冲裴金咧嘴一笑,便被敌锋撞飞出去,滚于乱马之下,眼瞅成了一摊肉泥。 “彦头儿!”裴金睚眦欲裂,眼泪蹦出,“俺跟羯狗拼了!” 却被二学子死死按住,拉回阵中,这个往日厮杀最为狂命的人,竟是格外冷静:“金哥儿,且不着急,待殿下想出破敌之策,再舍命不迟!” 军阵又是一颤,羯军这一爪掏来,不知又毁了多少弟兄的性命,二学子两眼通红,望着王旗下的司马白,一遍遍的祈告:殿下,殿下,带俺们杀出去! “殿下,敌人竟是包揽子!”裴山咬着牙关朝司马白说到,他右肩中箭,只能左手提刀勉力护在司马一侧。 包揽子,三十年前宁平城下,几乎将司马皇室灭族的刽子手,大晋赖以拱卫江山的最后十万兵马,也难逃其追剿歼灭,此刻以狮子搏兔对付区区数千辽东残军,无异于虐杀! “殿下,冲出去吧,不可恋战!”阿苏德浑身是血的谏言道。 “冲不出去了,除非想学龙腾左司!”司马白提缰朝左右黑暗中凝视,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恨不能将盘亘在那里的羯军包揽子抽筋剥皮,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学七术,又有矩相傍身以来,第一次生出无能无力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甩在俎案上的鲤鱼,徒劳打挺而已,只能任由屠刀一片片割在身上! 他忽然一笑,冲左右说道:“咱们也算很有本事啦,竟逼的羯人使出开国之阵,嘿,麾旆所临,风行草靡,我若没料错,这就是石勒赖以开国的兵阵,风行草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2章 麾旆所临,风行草靡(下) 风行草靡,寓意其势之强,能够制服一切! 当年羯帝石勒独创此阵,赖以纵横天下,号称浑然天成,没有破绽,天下无敌! 但自羯赵据有中原后,石勒便不再冲锋陷阵,这个大阵也就极少再出现过,谁能料到就在今夜,竟会用来对付司马白这区区数千残军! 现如今一万揽胜弓骑犹如一条黑龙,盘亘在中军大寨之前,压的司马白兵马动弹不得,乃至垂死挣扎。只这半个时辰功夫,几度接阵,六千兵马已折损近半,多少随司马白一路征伐至此的忠勇部属,都将性命撂在了这羯人中军大寨之前! 司马白心里全是懊悔,非是七术不绝,更非矩相不利,他知道自家道行还是太浅了,敌我双方实力乃是天壤之别! 若在进军之初,沿城墙而进,既能避开敌人精锐之锋,又方便与城内慕容兵马取得联系,或还能借得乞活汉军的暗中掩护,最起码来去自由,自保不是问题。 可惜一连串的胜利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昏到竟敢直冲敌人中军大寨! 所谓的过人胆略,实属愚蠢鲁莽之至! “羯狗攻势稍缓,正是以待我等逃命呢!”一向沉稳勇健的慕容恪也忍不住叹道,“退不得,攻不破,打不过,咱们怕是要命绝此阵了!” 司马白摇了摇头,神情凝重,望着犹如黑龙般盘亘黑暗中的包揽精锐,忽然冲着敌阵一声大喝:“以术制敌,势以诛心,逃不出网,翻不起浪,如草芥见风俯首,这便是风行草靡么!?” “正是风行草靡,命绝此阵,实为尔等之幸!”黑夜中一声苍劲厉喝回应着司马白,河清海晏阵心,羯赵五老,包揽胜军大帅逯明翻着皮笑肉不笑的蜡黄老脸,嘿嘿笑着,“司马家小儿倒真是识货!” “天下许久不见风行草靡,敢问一句,是何方神圣催起此阵?”司马白冲着那声音方向,再次大喝问道。 “咱家逯帅在此,司马小儿下马授首,留尔全尸!” “既是帅字当头,必然是阵心所在了!”司马白忽而一笑,提着缰绳,战马一个回旋,冲着众将笑道,“诸君,同我搏一搏吧?” 诸将大喜,只要殿下开口,便有生机! “自当追随殿下!” “杀羯狗!” 群情激愤,司马白再无二话,领起兵锋,直冲先前答话的声音冲去。 麾下众人也瞧出司马白意图,擒贼必擒王,这番冲杀,实则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不再求回头路了! “这是寻死来了!”风行草靡的阵心,逯明一怔,已知先前中了司马白的套路,但仍是嘿嘿一笑,“雕虫小技竟打掉了左司,这左司竟荒废成这样?” “小儿倒也有骨气!” “能撑到现在也是不易了,到底是把左司杀到哭爹喊娘的人物!” “龙腾中郎一向牛气哄哄,不还是得咱们包揽子收拾局面?痛快!哈哈哈!” “真想与司马小儿痛饮一番,待到生擒了小儿,可得好生谢一谢!” 经左右一番附和,逯明老脸上的褶子堆的愈厚起来,一双异常浑浊的小眼睛透着诡异光芒,让人猜不透在想些什么,只见他自言自语道:“司马氏怂包了百多年,不想竟出了如此人物,可惜终究太嫩了,假以时日,嘿嘿,嘿嘿嘿......可惜,可惜啦!”。 “咦?!” 未待再次催起风行草靡,包揽子众将纷纷惊奇道:“小儿该不是吓昏了头,咋个朝死巷里撞?” 不怨他们纳闷,眼前这支兵马并未直撞大阵,而是忽然横折一道,反冲中军大寨而去,恰似自己跳进了套子中,只要包揽子将大寨一堵,寨里寨外一夹击,哪里还需要风行草靡,现成的便把那支兵马夹成肉饼! “好个奸诈小儿!”逯明突然脸色一变,破口大骂道,“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众将莫名其妙:“啊?他自撞南墙岂非好事?” 逯明见左右无动于衷,暴跳如雷挥起鞭子便抽了起来:“寨里是吓破了胆的左司杂碎!” 这句话总算点醒了众人,原来先前包揽子出寨时虽然不客气的劈开左司溃兵,但一番腾挪调遣,却是将辽东兵马隔了开来,更将左司溃兵护在了身后,让其顺利返回营寨休整。 按几十年来的习惯讲,包揽子要操心的只是歼灭敌军,大赵的中军大寨何时容得他人惦记? 但偏偏习以为常造成了现在的疏忽,连日来一败再溃的左司,还能安守大寨么? 果不其然,逯明的担心究竟是没有错,面对精锐尽出,守军又士气尽丧的羯赵中军大寨,司马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破寨门而入,接着寨门一闭,竟硬生生将赶来的包揽子关在了门外! “轰!” 一声雷鸣,惊呆了整个南撤大军,支雄以降,都看见那支代表辽东兵马的火龙,窜进了自家中军大寨!! “逯明在干什么!”哪怕沉稳如渊的支雄,也忍不住的暴怒喝骂,虽然那是已经决定要遗弃的大寨,但是数十年来纵横天下的羯赵大军,竟然让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夺了中军大寨,何等的奇耻大辱! “告诉斜律真,半个时辰夺不回寨子,本帅就要动行军法,砍了他那浑眼脑袋!” 逯明确实是疏忽了,无怪乎其他,纵横无往习惯了,哪里能想到居然有人在风行草靡笼罩之下,竟还敢去抢中军大寨? 今夜也的确是诸般巧合汇在一处,毕竟羯赵主力大军已经撤出大寨正在南返,而留守大寨的不是别人,乃是大赵之眼龙腾左司,堂堂左司精锐,偏偏又为之夺气,真真的应了那句灯下黑了! 不错,千钧一发之际,这处灯下黑到底是被司马白看破了! 司马白这神来一笔,让逯明怔在那里,良久方才吐出一句话:“他竟能看出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支雄到逯明,再到各军各部将帅,谁心里都清楚,原本万无一失的撤军,最担心什么,偏偏就来了什么,这百密一疏的破绽,怕是要成燎原之火! 而那星星之火,已然燎起! 司马白一面据寨而守暂图保全,一面在寨中四处放火,不错,这中军大寨里的冲天大火,就是放给慕容皝看的! ——敌军有变,还不出兵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3章 矩相,醒了 “大将军,快看!”慕舆根指着突然起火的羯赵中军大寨,兴奋的喊道。 “大将军,斥候回报,赵军确实是在退兵,只是仍不知何处来的兵马与赵军打成一片。” “大将军,敌军大乱,击敌正是良机啊!” “怎知不是敌军的诱敌之计? “不妨遣一支兵马出城探一探,是何缘故一战便知,末将愿为先锋!” “敌人岂能不防着我会派军一探虚实?他们下了这样血本,你有什么本事探出虚实?别让人戏弄,带回了假消息!” “放火烧了自家大寨,那这戏做的可是太真了!” “咱们守城至今,如履薄冰还嫌不够,明知有套,还要去钻?” 城上一片杂议,各有道理,慕容皝面色凝重,却始终不发一言,直到众人觉出异样,慢慢安静下来,方才缓缓说道:“城下皆是当世强军,更有名将如云,谁能让他们乱成这个模样?即便是真的乱成这样,我瞧诸位意思,是要去揩一把油么?生死存亡之际,还想着占便宜?” 慕舆根叹了口气,附和道:“大将军说的是,除非将这十万大军一举击溃,否则贪些小便宜有何用处?” 慕容皝语气渐为严厉:“我礼送出境尚且求之不得,尔等不虑节外生枝,莫非还依依不舍么?” “不敢!” “大将军言下之意?” 慕容皝又是一阵沉默,忽然岔开话题:“不瞒诸君,石虎退兵乃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所深忧,非是虎,而是狼啊!” 众人都是默然,慕容皝言下之意,战后的棘城,如何抵抗四边群狼的觊觎?! 只听慕容皝又道:“我方才所论敌军之势,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凡事都有万一啊!敌军乱起,毕竟是一个机会,错过这个机会,恐怕就错过了生机!” 裴开沉声道:“最毒的饵,便是这个万一!城下位列天下名将之人,怕有一掌之数,大将军,纵有生机,咱们吞的下么?” “下雨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话音未落,连着一声巨雷,豆粒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瞬间暴雨如幕,城头立时一暗,火把被浇灭一片,没剩几个。 这雨下的确实痛快,痛快的掐死了一探虚实的侥幸! 慕容皝将目光移向城下那渐渐混入黑暗的火光,侧耳倾听远处愈加激烈的喊杀声,仍有不甘,却终是叹了口气,说道:“静观其变吧!” 支雄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此子绝不能留!” 风行草靡之下没有巧合,一个能从风行草靡中逃脱的人,必将是国朝心腹巨患! 他堂堂天下名将,二十万大军的统帅,竟极其忌惮起了司马白! 一道帅令,以最严厉的口吻传到各军主将,严令各部调拨精锐,围攻中军大寨,军令很清楚,一个时辰内缴上司马白人头! 司马白很清楚,暴雨突来,战场陷入黑暗,以慕容皝之小心,恐怕是不会冒险出城的,援军是指望不上了,而偌大的敌军大寨,仅凭三千露头的兵马根本撑不了一时半刻。 但他此刻却坦然的很,这暴雨不啻于给了他一丝希望,借助矩相之利,他历次大胜都是沾了夜战的便宜。 麾下这支精锐也已经适应了他夜战风格,几经大战的磨合与平日里刻意的操练,早已不似第一次战威南时那般生疏,说是如臂使指稍嫌过分,却也称的上指哪打哪了! 借着黑夜大雨,瞅准机会逃出去,应该不会太难! 但燃眉之急除了寨外进逼的大军,还有寨内的麻烦。 左司残余纵然被打破了胆子,但仍不乏悍卒在营中负隅顽抗,逼的司马白不得不分出一部兵力清缴,不先在营寨中站稳脚跟,怕是没法专心突围。 “殿下,你看那里!”熊不让砍翻了一个羯卒,一抹脸上血水,红着眼睛冲司马白喊道。 司马白顺势一望,饶是已经惯见战事残酷,也不由的阵阵心悸,几近咬碎牙龈,吐出两个字:“羯狗!” 那是一处打翻的锅灶,锅灶边满是一堆堆的残腿断臂,而这场景已经不是寨中所见的第一处了! 越朝寨内深去,这种情况越是普遍,比比皆是被砍做两半的汉人尸体,如牛羊般剥了皮,吊挂在灶台边的铁钩上,更不乏一个个小小的躯体浑沦整个的丢弃在锅灶中! “全是女人和孩子!”二学子低着头,一遍遍舔着自己刀口,仿佛要尝一尝羯人血肉是什么滋味! “殿下!”不远处裴山站在一处巨大的营帐边,头也不回的冲司马白喊道,喊到后来,声音却似被截去一半,变的有气无力,“来一下这里。” 司马白闷着头,疾步走了上去,一到帐边,心里虽然早有准备,仍是差点被迎面冲来的血腥味熏倒,他推开杵在帐前的裴山,只朝里面望了一眼,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捧腹大呕,一边吐,一边骂,直到吐的全是酸水,仍然一句句的咒骂:“羯狗!羯狗!” 他总算知道为何先前看这中军大寨,稀松一片不成军伍,这里分明就是在举行盛宴——撤兵前最后的狂欢,而宴席的主菜,便是成百上千的汉人妇孺! “不是人!” “老天怎会生出羯狗!” 不论是谁,无不双眼通红,天杀的羯人,根本不是人! 司马白终于直起腰身,又朝帐内深深的望了一眼,他忽然感觉周身异常阴冷,传说中的幽冥地府或许就是这般阴冷,他不禁在想,或许自己一直就活在地府里,只是今日才刚刚知道! 这一刻,司马白心里除了仇恨,再无其他! 这里还是在平州,是大晋的平州,棘城城头上还飘着大大的晋字,羯人还没攻下棘城,就在棘城之下,肆无忌惮丧心病狂的把这里当做了屠宰场! 倘若真到有一天,羯人的铁蹄踏遍了整个天下,汉人可还能有活路么!? 司马白站在那里,望着帐内血腥的一切,大雨混着血水淹没了他的脚底,如血海一般! 得做点什么! 他心底里一个声音反复在说,你不再是从前的闲散无能之辈,你得做点什么! 是了,阻止他们,以血还血! 突然间,司马白左眼之中的冰眸,猛的一扩,整只眸子,竟煞白一片! 一股阴冷袭进心底,他忽然发现,整个天地,就那么突兀的,丝毫毕现的纳进了眼底,哪怕充斥血腥的风雨,每一丝一缕,都已在他眼中! 司马白猛的一个转身,朝寨外望去,哪里还有寨墙相隔,更无任何遮挡,风雨黑夜一片虚无,却又清晰可见! 整个战场再也不是从前那一块一片的模糊影子,每支兵马的动向,每个军阵的缝隙,每个敌兵刀槊上的缺口,哪怕每个人的每一个表情,甚至嘴角边的跳动,他只要想看,都看的清清楚楚! 窥道以探自然! ——矩相,似乎醒了,被血海一样的仇恨,唤醒了! 强忍蚀骨的阴冷,司马白攥牢了御衡白,横刀立誓, “吾但有命,休犯吾土,欲害吾民,除非吾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潮生潮灭 放眼天下强军,龙腾中郎自然号称第一,其余揽胜、乞活、神武靖平各有千秋,都是纵横天下的精锐雄师。 这些精锐,此刻却正在干着强攻自家中军大寨的荒唐勾当,传出去,日后必然是一段佳话! 堵在大寨正门的自然便是包揽子弓骑,却迟迟不见他们攻寨,明眼可见,逯明是不舍得拿自家精锐去拼耗。 他心里自有盘算,数万大军八面围攻大寨,凭司马白那几千人断然守不住,只要有一点攻破,其余各个方向必然也是一击即破! 但困兽咬人最凶,这攻城拔寨的苦差事万不能由自己去做! 天赐大雨,虽然极不利夜战,但已经不虑棘城大军出城凑热闹,只需耗上须臾功夫,便可长驱直入,渔翁得利。 所以不管支雄如何催促斥责,包揽子便只是朝寨门虚放几箭便草草了事。 逯明而更是放出话来,丢了大寨的是龙腾左司,与包揽子丁点关系也没有,让支矮子少拿军法压人,包揽胜军已经重挫司马小儿,乃是今夜首功,就不便再与他人争功了! 支雄气的大骂逯浊眼不识大体,却对同样五老之一的逯明无可奈何,只得把怒火泄在其余各部头上。一刻钟不到竟三传军令,逼的各部在撤军队伍中抽出兵马,匆匆忙忙进攻中军大寨。 此刻的逯明眯着那双异常浑浊的小眼,却是一会皱眉一会叹气,没人知道这个素来残暴的包揽子军头,因何如此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 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逯明压低声音,对左右心腹道:“小儿好妙一只兔子,爷们难得时来运转,再不能干兔子狗烹的蠢事!” “大帅之意是......?” “糊涂!还要老子说的多明白?!” “是了,是了,这些年受够了龙腾杂碎的闲气,凭什么与他们收拾烂摊子!” 逯明将声音压的更低:“待会寨破,瞅准了,谁缠住司马小儿,咱们就去搞乱谁!反正这乌漆麻黑的,有所冲撞也在所难免,搞的越乱越好,小儿不傻,该当知道逃命了!” “放跑了小儿,支帅怪罪下来....?” 逯明嘿嘿乐道:“去他奶奶的支矮子,乱成一团,法不责众,算谁的事?就算要罚,也得先罚左司败军之责,咱们功劳最大,能罚到咱们头上?!” “着啊!” “大帅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干!” 逯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几个督司都是先帝时期带出来的老人,以当今天王对包揽子的苛刻,但凡能在包揽子撑到现在的人,都称的上是忠肝义胆,对当下朝局都是愤然在心,有他们的表态,事情就能办了! 这还没待他安排,只听轰的一声,面前的大寨营门竟自己打开了,接着便是一阵喧嚣,大队人马已然冲了出来。 “真是好胆量啊!司马小儿看来是铁心不想活了!”逯明目瞪口呆,忍不住暗暗咒骂,本想把水弄浑放跑这条小鱼,谁料竟自投罗网,径直撞上来! 这下好了,白算计了! 包揽胜军逼在寨门之前,丁点转寰余地也没有,两军一瞬间便已交锋。 稍经一乱后,包揽胜军便稳住了阵脚,凭包揽子的实力,哪怕摸黑夜战,如此正面抗衡交锋,任是哪个对手也讨不了好! 眼看便将司马白残军逼回大寨,再稍用点功夫,顺势攻入寨内也是自然! “大帅,又是左司杂碎,被人撵狗一样赶上来!” “恩?”逯明一怔,原来方才打的是左司啊,左司真是活该倒霉了,这天况谁能辨的清楚? 心道司马小儿毕竟不傻,知道故技重施以左司开道,他小眼骨碌一转,顿时喜形于色,搭喊道,“撤开,撤开,万不能伤了左司弟兄!” 方才一阵冲撞,前有包揽子大义灭亲,后有司马白穷凶极恶,两面一夹,堂堂一国精锐,天王之眼,眼看就要除名世上,左司残兵无不哀叹嚎泣! 就在这英雄末路之际,天可怜见,前方乎的豁然通畅,包揽子竟还顾念袍泽之情,居然让开了一条道路! 左司这些残兵喜极而泣,却也不敢再冲包揽子大阵,好在寨门前也变的宽阔起来,横里折去,不论朝东,还是朝西,都是活路。 慌乱之中,他们倒还记得东面是早先便碰了一脸血的神武靖平军,而西面则是羌军和一向逆来顺受的汉军,不问可知该朝哪去了,无不拼了命的朝西夺路而逃。 而司马白自然帅军紧随其后,撵着左司屁股而去,同样脱离了包揽子兵锋。 “大帅,这样不好交代吧?” “追就是了,哈哈!”逯明眼皮一番,哈哈一笑,“让路归让路,追撵归追撵,咱们又不是不干活!但追不上,却归追不上了!” “那咱们追?” “追就是了,司马小儿透着聪明,稍有机会,便得顺势逃进棘城了!” “可司马白一旦逃回城中,咱们大军虚实就全为鲜卑人知道了!” “啪!” 说话之人徒然挨了一鞭子,半边脸被抽的血肉模糊,他惊恐诧异的看着逯明,满眼的茫然和委屈,自己说错什么了? “这个,是该你操心的事情?”逯明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那人心里咯噔一跳,幡然醒悟,大帅蓄意放跑司马白,哪里是什么养贼自重,分明是要借刀杀人啊!谁的刀,要杀谁?追根溯源,这是先帝暴毙和今上僭位的根子啊! 那督司一个跟头摔下马来,连连叩头,半个字都不敢再吭声! 逯明扫了一眼余人,当着一众都督的面,手中长槊一推,便将那磕头之人捅了个对穿。 “年纪大了,不想听逆耳之言!” “吾等但唯大帅之言是从!” 逯明又是嘿嘿一笑,歪头瞅向支雄大纛方向,混浊小眼之中,尽是凶光! 被司马白强行赶出大寨的千余左司残军,算是被彻底摧垮了意志,眼下只图甩开追在后面的司马杀神,他们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们主意打的倒妙,只要躲入友军阵中,便可由友军去顶上身后穷凶极恶的司马小儿,死道友不死贫道! 为避免硬冲神武靖平的前祸,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上千人一边夺路狂奔,一边竟用羯语齐声高呼:“左司阵前,诸军开道,挡左司者死!” “左司阵前,诸军开道,挡左司者死!” 大赵诸部诸军,敢和龙腾左司叫板的,怕也仅有包揽子,蒲洪若非误会左司火并自家在即,纵使给他两个胆子,他也只会忍气吞声,更不论羌汉二军了。 最先直面左司的是羌军一部,虽瞧不清楚从雨幕中冲出的兵马是谁,但老远便听见羯人高喝之声,羌人不乏能懂羯语的,早报与了将官知晓,那将官岂敢碍着龙腾左司的路,本想朝边撤去,但慌乱中哪有这时间,便直接从大阵里放开一个口子,以容左司通行。 这一放不打紧,紧随左司之后的辽东兵马顺势便将口子撕开,便如热刀子切猪油,一个交锋便将这部羌军一撕两半! 可怜这部羌军被一撕两半穿透了阵型,而暴雨如注的黑夜又去哪里整顿阵型?! 还未缓过神,追在司马白之后的包揽子又浑浑噩噩的撞了上来,就着裂口又是一个贯穿,这部羌军顿时四崩五裂! 而穿透敌阵的司马白也不纠缠,撵着左司屁股死咬不放的追了下去! 乱成一团的羌军丝毫没被逯明放在心上,他甚至朝后啐了一口骂了句废物! 但是望着已经遁入黑幕的辽东兵马,逯明忽然觉的有点看不透司马家的小儿了——那个方向,根本不是回棘城的方向,小儿此刻不逃,却要做什么!? 他好奇心一起,哈哈一笑,好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猎物了:“追上去,看看!” 不堪一击,没能阻拦司马白哪怕片刻的羌军,在左司残兵嘴里已被骂成了废物,司马小儿仍是穷追不舍,他们也只能继续逃命,寻找庇护! 好在受支雄帅令,各部都遣了队伍来围剿司马白,都已经围了上来,左近一支支的队伍,在左司眼中都是救星,还能一个都拦不下那个厌人的司马白?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事实是这样的,还真就没有哪只兵马能拦住司马白! 半个时辰都不到,各部兵马无有例外,和羌军遭遇如出一辙,被一一凿透贯穿! 雨越下越大,而夜越来越黑,左司残兵忽然发现,堵在自己面前,被自己视为下一个顶包的兵马,正是半个时辰前第一个被凿破,已然四分五裂的羌军! 而他们这时才恍然大悟,自己居然已经绕着大营整整转了一个圈,而那个阴魂不散的司马白,仍在身后! 条条大路,四通八达,为何会绕圈?鬼打墙么?! 而心惊的不仅仅是左司那千余残兵,更有一路紧追司马白不舍的包揽子逯明! 被包揽子抛在身后,那被撕扯散乱的一支支兵马,终于让逯明升起一股不祥之感,真的乱了,整个受召围剿司马白的兵马,全都乱了! 非但这些兵马乱了,便连包揽子在内,一圈追逐下来,受制于黑夜的不便,行伍间竟也变的拖沓无序! 虽然在这之前,逯明还想蓄意制造混乱,但眼下这军不成军,伍不成伍的混乱,绝非是他想看到的! 又大意了么?逯明不禁暗骂自己一句。 最令逯明诧异的是,他发现前面那支队伍,却几乎没有散乱,而那司马白也丝毫没有逃跑的迹象。 而前面那支兵马何止是没有逃跑的迹象,凭着几十年疆场纵横,锻炼出的如野兽般的直觉,逯明感到那支区区数千人的兵马,正散发出一种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的凌冽士气! 不是中邪了吧,他们如何做到的? 这种天气里作战,如同蒙上了眼睛,而司马白也似乎由一只被野兽追逐的小鹿,变成了躲在黑暗里,窥伺野兽的猎人! 逯明表情渐渐凝重,早便收起了先前的戏谑,他不得不谨慎起来,尤其在不知道司马小儿意欲何为的情况下! 逯明后悔了! 忽然,黑暗里,就在包揽子的腰眼上,爆出一声巨喝,让逯明如被雷击!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本经阴符 晚20个小时更 第一卷的决战了,得慎重构思设计,明天凌晨先不更了,先喝酒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本经阴符 第75章 相源之阵,潮生潮灭 三千残军陷于十万军镇,岂能不惧,焉能不逃? 既惧且欲逃! 那是见到屠宰炼狱之前的司马白,而此刻的司马白,只知道两个字,报仇! 他以命相搏,挟绝死之心穿插敌阵,就是想问贼寇豺狼一句话,祸害我家,能说走就走么?! 他已经不是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纨绔王公,他学悟本经阴符七术,身怀至宝矩相珠胎,有肝胆相照舍命相随的勇悍袍泽,有着从威南杀到棘城的六战六捷,他已然有了资格去问这句话! 祸害我家,能说走就走么?! 矩相之醒,让司马白周身上下弥漫一股骇人的幽寒阴冷,那冰白左眸,早已煞白一片,连瞳仁都分辨不出。 但他却毫无察觉,窥探自然的玄感,让他如揽星辰大地。 不论是身后追散了行伍的包揽胜军,还是围绕羯军大寨的乱象,乃至仍然在冒雨撤退的羯赵各部大军,甚至棘城上那焦急观望的一众文武,都被他收入了眼底,他清楚的知道敌军哪里坚实,哪里虚弱,他此刻便如一个屠夫,手握尖刀,接下来便是如何分解筋肉了! 但又如何分解呢? 矩相为眼,七术为刀! 对于本经阴符七术的参悟,司马白已经不是初学的生涩了,此时此刻,养志、散势、实意、分威、转圆、损悦七术在他灵台中不断盘旋,凭矩相窥探自然之神力,以七术精髓为基石,以六战六捷的心得为验证,一个笼罩整个战场的大阵雏形,慢慢构思出来! 敌阵能以风靡草,我也能以潮成锋! 一次次的透穿敌阵,搅乱了敌人数万大军,三千辽东将士早已血脉喷张,士气鼎沸已极,谁还去顾连日连战的疲惫,上下一心,只有一个念头,追随殿下,为殿下前驱! 以往的操练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将士们根本无需看清敌人在哪,更无需理会敌人对抗,他们平端马槊,斜扫刀锋,按着疏而不散的锥子阵,紧紧追随着统帅司马白! 司马白已经带着他们不止一次的死中求活,于万险中搏出大胜,他们已然视自家统帅为神明一般,若非神明,谁能成就种种这般? 他们之中,无人不信,只需做好司马白手中利刃,自能披荆斩棘! 六十年后,有人问起大魏扛鼎重臣,赢侯端木而学,当年厌军何以纵横无敌百战百胜,赢侯醉酒而啸——人生最快意,武烈掌中刀! “报仇!” 司马白一声暴喝,领起兵锋,雷霆一击,横腰斩断包揽胜军!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白王麾下,何计生死! 一边是十万南归赵军,一边是三千辽东残军,羯赵和慕容鲜卑持续数月的平州之战,似乎就要在这暴雨之夜,决出胜负! 一击斩断包揽胜军,司马白兵锋仍不停歇,转瞬遁入黑暗雨幕之中,报仇,才刚刚开始! 这三千骑军仿佛海中浪潮,军锋一现便如掀起惊涛骇浪,却也可以如暗潮汹涌,随时一匿,他破人如竹,人击他却无迹可寻! 继包揽胜军之后,便是临近的那部羌军,方才勉强整顿好了行伍,竖稳了那面羌神羚角旗,可还没缓过劲来,领军将官只觉大阵一阵摇晃,不问也知,自家大阵又被人撕裂了,他一腔愤恨待要破口大骂,却觉颈间一凉,连人带旗便被一刀斩断! 御衡白之利,谁人谁旗堪当? 羌军瞬间大乱,士卒本能的便要四散而逃,而那支仿佛能看破黑暗,直插阵心斩将夺旗的队伍,忽然阵型一变,两翼大幅的朝两边延展开去,便如潮浪推撵鱼虾,强使鱼虾们按照暗流方向溃去。 而此时的鱼虾们哪里还有思考的能力,黑暗中,人荒马乱,本能便随着大众,朝敌人两翼扑打的方向拔路而逃! 潮锋慢慢卷起,被羌军溃卒冲击的乃是乞活军一部。 要说此刻,就在羯军中军大寨之前,论士气低迷,论心中愤恨,无人能及汉军,这里发生的事情,只要不是瞎子聋子,可谓无人不知! 乞活主帅贾玄硕领曹小哭之意推波助澜,以强韧勇毅闻名天下的乞活军,竟是一触即溃,所溃方向,更像是在暗中配合司马白,正是司马白所希冀的。 黑暗里,数以万计乌泱泱的溃卒,在暴雨中便如潮水般扑向临近军阵。 但凡哪支军伍想顽抗抵御下来,都被不知从哪冲出的辽东兵马,于阵型缝隙中一刀切入,连同主将带着帅旗,干脆利落的一击斩落! 群龙无首,将不见帅,兵不见将,也只落个同其余军伍一样的下场,在黑暗里向下一个军阵溃散去! 氐军派出围剿司马白的不是别人,乃是蒲健,他应对这情形倒是颇有经验了,远远的未及溃兵扑上来,便已意识到局势的不妙,待要向本镇后退,却碍于黑夜的影响,一时军令不畅。 可偏偏就在此刻,一支兵马趁人病要人命的锲进氐军队伍中,攻势凌厉狠辣,顿时便与氐军混成了一团,更令蒲健恼恨的是,待他看清来敌,不是别人,竟是羯人揽胜军! 大水冲了龙王庙,逯明也是恼的跳脚骂娘,他早意识到局势的失控,强力收拢队伍后,他本意是逮住司马白一举歼灭,奈何一路撵着司马白尾巴极为吃力,反倒成了推波助澜的帮凶,最后干脆跟丢了司马白,更再一头撞进了要撤离战场的氐军大阵,两军混乱之下,他们撇开的机会都没有了! “拿命来!” 就在这混乱的羯氐军阵中,汹涌暗流忽然掀起惊涛,潮锋所指,准确无误,正是包揽子主帅逯明! 逯明纵横天下十数年,从未像现在这般惊骇:他们打哪来,怎么做到的?! 他拼劲全力缩回亲随的护卫中,勉力与那潮锋擦肩而过,却只觉耳畔一凉,到底是被一把利刃刷去了一只耳朵,而那挥刀之人疾驰而过之际,转头瞥了他一眼,凌厉的白芒让他瞬间怔住,失声道了一句:“先帝!” 左眸煞白的司马白一声冷笑,暗道羯狗好妙的运气,一击不中,虽然懊恼,但他却一瞬也不敢停留,流水方能不蠹,大军一旦顿挫,后果不堪设想,他带着麾下三千精锐,沿着敌阵缝隙,再一次匿进了黑暗! 潮生潮灭,轮回不停! 司马白率军不时的穿插其中斩将夺旗,又时而横置阵型扑撵溃军,而黑暗又助长了恐惧,数万溃军不断冲击其他军阵,几经反复,一个以羯军中军大寨为中心的漩涡,正慢慢的卷了起来,并渐渐的朝整个南撤赵军扩散! 十万赵军渐撤渐乱,诸部一开始尚能独善其身,但持续被人冲击的情况下,敌我渐渐不分,形势越混越乱! 在这种情形下,只要冲撞自家军阵的,都得算作是敌军,但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敌军! 只知道前后左右都是人马在挤踏冲撞,左近全是厮杀声,迷惑和惊恐以惊人的速度传播,越来越多的部伍选择了随波逐流,乞活军推波助澜,氐军看起了热闹,便连包揽胜军,竟也放弃了恢复秩序,混在乱军中东倒西撞,只求自保而已! 将帅们看不清战场情况,只盼早点天亮,却是谁也不知道,此刻整个南撤的十万大军,已经完全陷入了漩涡,而那个制造漩涡的人,他的眼睛已经瞟向那处山岗上的赵军主帅大纛——既然吃不下这庞然大物,就让它彻底丧失思考! “报,乞活军遭氐军裹挟作乱,南撤受制,陈留郡主请大帅示下!” “报,神武靖平军遭包揽胜军冲击,大将军蒲洪请训!” “报,姚言将军诉告龙腾左司擅杀羌军将士!” “报,乱军扰我大军本阵!” 军报如雪片般飞向赵军帅旗下,这还不算因乱阻碍无法来报的情况,支雄立在整个战场的至高处,脸色铁青! 乱军风潮已经严重阻碍了南撤大计,但他却也无力改变乱局的现状,帅令早已传不出去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慕容皝这时候兵出棘城,那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他万万没想到,苦心孤诣的南撤大计,竟被司马白区区数千兵马拖至如此险境! 现在整个赵军竟处于一个两难境地,南撤不安,剿敌不灭,便是想稳住阵脚,怕也未必能做到,支雄忍不住又是一声咒骂:“他究竟如何做到的!” “司马白,确实邪乎!”孙伏都叹了口气,既有愤恨,也不着痕迹的替左司寻了个台阶。 “支帅!”刘铢请缨道,“请允金麒麟去会一会司马白!” 支雄苦笑道:“乱军如沸粥一般,逯明都无计可施,你又能做什么?徒陷乱军而已!司马白这是使的什么阵法,竟将我十万大军搅乱至此!” 他们此刻哪里知道,司马白于绝境而创的这个阵法,正是日后威震天下的相源绝阵之一,他们也只不过试了第一刀而已! 相源——潮生潮灭,卷潮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本经阴符 第76章 七胜 “大将军,城下有人喊门!” “是四公子和五公子!” “阿苏德?阿六敦?”慕容皝紧皱的眉头稍稍一松,很是意外。 自封抽叛乱,整个辽东郡便脱离了慕容掌控,恰时正在辽东的四子慕容恪和五子慕容霸连同昌黎郡王司马白等一众亲贵子弟,便也失陷在了辽东。 继而高句丽趁火打劫,平郭危在旦夕,诸军皆丧! 若说那些纨绔子弟能在战乱中保全自己,怕是无人能信的。 慕容皝也不奢求还能见到儿子,只求儿子能有些骨气,别降了贼就行。如今阿苏德和阿六敦忽然出现在城下喊门,他欣慰之余,心头却也掠过一层阴影,这俩儿子,是如何于敌乱中活命的?还能一路逃回棘城?他俩在此时此刻归来,不会另有文章吧?! “竟是四弟!阿苏德还活着!”慕容隽没有他父亲那些心思,忍不住一阵欢呼,拔腿便朝城下奔去,却被慕容皝一声喝阻拦下了。 “站住!身为世子,如此轻佻成何体统?” 慕容隽一怔,一头雾水的望着父亲:“可是阿苏德......” “无我军令,何人胆敢擅开城门!”慕容皝一脸寒霜,“放吊篮,裴参,慕舆将军,烦你二位去接一下。” 见慕容皝这番神情和安排,裴开和慕舆根知道这是让他二人先去探探口风的,主公在担忧二子是降了贼来劝降的,若是这二子敢说出动摇军心的言语,怕是也不用引来见主公了! 同时,他们也急于从阿苏德和阿六敦口中了解辽东形势,裴开更是迫不及待的要打听与他们一行的司马白和儿子讯息,称了一声喏,便匆匆去安排了。 出乎众人意料,这二人一去便没了动静,好一会儿才见慕舆根返回来,这个素来以狠稳沉着著称的鲜卑第一重将,脸上神色竟是格外诡异,似是惊奇未定,更带着些许说不清的迷茫。 慕容皝见了也是奇怪,问道:“怎么了?” 慕舆根搓了搓手,低声道:“四公子和五公子那里......还需主公亲自过问一下。” 慕容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莫非阿苏德和阿六敦真的降了,那也不必见面了,冷冷道:“慕容鲜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必再问我了。” 慕舆根连忙道:“不不,确实需要大将军亲自过问,以二位公子所言,实在匪夷所思,裴参以及属下,实不敢妄断真伪啊!” 慕容皝心道这俩孩子还能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便要随慕舆根下城楼去看个究竟,不料慕舆根杵在那,望了望城楼上的众人,冲慕容皝禀道:“大将军,军情如火,那个,在场诸位,不妨也一起听一听,需得越早决断,迟则有变。” “哦?”慕容皝打量了慕舆根一眼,他清楚以慕舆根的沉稳,既让二人当众说明,那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动摇军心的话,但他心中越发奇怪,究竟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让慕舆根如此方寸失措,“那便带他过来吧!”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大喝“父亲”,乃是阿苏德和阿六敦再也等不及,双双擅自冲上了城楼! 慕容皝见到死中求活回来的儿子,心中大感欣慰,冲这俩儿子一打量,只觉一股精悍之气迎面撞来,这是只有经受血火磨砺才能有的煞气! 他不禁纳闷,这俩人经历了什么? “父亲!”阿苏德一路奔上城楼,竟是一个跪叩,急言道,“殿下正血战城外,父亲快请出兵相救!” 慕容皝神情顿时阴了起来,瞅了瞅慕舆根和跟着后面的裴开,盯着二子一字一顿的问道:“阿苏德,阿六敦,你们好生和阿爹说,真是要阿爹出兵么?!” “大将军请听四公子详言!”裴开知道慕容皝在怀疑儿子诈援,连忙催促阿苏德,“四公子,还请将方才所言细细禀于大将军知晓!” 阿六敦也急道:“四哥,你说的清楚,你来说!” 阿苏德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血水,他和阿六敦受司马白所托,先前瞅准了机会,独自突围前来搬请救兵,此刻正陷于城外的三千袍泽,全指望他救命了! 他听父亲语气,也猜到父亲是疑自己降敌诈援,眼下不把事情说清楚,非但说服不了父亲,自己和弟弟也有性命之忧,更会误了仍在城外血战,此刻安危不知的司马白一众袍泽! 他稳了稳心神,便将这段时间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从偶遇石邃,到避难威南城,然后司马白大显神威歼灭镇北牙营,继而奇谋迭出,力战群贼,降封抽斩高奴子周仇,千里奇袭丸都逼退高钊,以解辽东危局,再到后来一击而破龙腾左司,一路追到棘城之下,从而发现羯赵大军正在撤退,最后误陷十万敌阵,此刻急需援军营救,一五一十的说了个仔细。 阿苏德又叩了一个头:“父亲,便是这样了,殿下和三千慕容将士正在城外血战,随时倾覆,再迟不得了!” “吁...” “呼...” 待到阿苏德说完,城楼上竟是一片雅雀无声,自慕容皝以降,乃至轮值的兵士,除了倒吸凉气的声音,再无半点动静! “阿苏德,你,你方才一直说的殿下,”最终还是慕容隽打破了沉寂,磕磕绊绊的说道,“是哪个殿下?” 阿六敦不耐烦道:“还能有哪个殿下!昌黎郡王呗!” “司马白?七哥儿?”慕容隽一脸惊奇,“若说是你阿苏德有这本事,为兄的还能信,你说竟是七哥儿......” 阿苏德打断道:“不瞒二哥,弟弟不敢吞下这惊天功绩,若非亲身经历,一路追随殿下厮杀至今,我也不信殿下有这般天纵英才,但事实确是如此。” 慕舆根以掌抚额,叹道:“你说你们区区数千残兵,在诛灭了镇北牙营?” 阿六敦回道:“恩!威南一战,也是如同今夜暴雨如注!” “还剿了乌巢枭兵?阵斩了高奴子和周仇?”慕舆根继续追问,“你该知高奴子和周仇是什么人物!” 阿六敦不自觉挺起胸膛:“自然知道,高奴子的狗头是朔朗挑上旗杆的,周仇的嘛,是我挑上去的!” “嘿,”周围已有人笑出了声,便听有人边笑边问道,“你们还千里行军,打破了高句丽国都?” “若非殿下着急回师平郭,”阿苏德站起身,面色冷峻,冲那笑声处大喝道,“非灭了高贼国嗣!” 又有人一边笑,一边问道:“你们既解了平郭之围,又挥兵榆林川,破了龙腾左司五千具装甲骑,然后你们就把龙腾左司、乞活军和神武靖平一路撵到棘城之下?!” “不然呢!尔等不信么?!”阿苏德和阿六敦同时暴怒道,慕容男儿马革裹尸无所谓,却绝受不了这种侮辱。 “放肆!”慕容皝一声喝骂,“混账至极,逆子得了失心疯么!” “阿爹!” “我与阿六敦指天为誓,断不敢有一句虚言!” “大将军,这,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裴开咳了咳,又沉声说道,“属下倒觉得,越是匪夷所思,却反而不会是假的,试问哪个失心疯会编出这等笑谈,来骗与别人听?!况以四公子和五公子性情,诸位,他二人可是放浪妄言之辈?” 裴开此言一出,四周又是嘘声一片,的确让人无话反驳,便听裴开又说道:“大将军,天色渐明,雨也渐小,不妨暂备一支精锐,择机而出,羯赵果真要退兵的话,该是不会计较咱们把区区千把人接回城的!” “岂能等到天明!来不及的!那是十万大军,俺们三千弟兄怎么扛到天明!”阿六敦跳脚急道,“大参,裴山也在城外啊,你竟能等的来!” “阿六敦!”阿苏德一把扯住弟弟,他分明看见裴开已经咬破的嘴角,深深的冲裴开一揖,“慕容恪多谢大参!” 裴开何止咬碎了牙龈,咬破了嘴角,他握拳的指甲早掐进了掌心,但也只能强忍焦急,他知道这是自己所能做的极限了,他太了解慕容皝了,不管慕容恪所言真伪,这个慕容之主在亲眼看清形势之前,绝不会为了任何人冒险出兵! 果然,慕容皝转身面向城外,淡淡丢下一句话:“着铁锻子待令吧!” 裴开同样盯着城外,心里一股遏制不住的狂热仿佛要冲破身体,倘若真如慕容恪所言,司马白,一颗璀璨将星即将一鸣惊人!这是天下名将之资,这是匡扶社稷之材!大晋中兴有望! 他心里不断祈佑,大晋列祖列宗,睁开眼吧,护佑这千年难遇的天纵英才,让他撑到天亮! 初夏的雨,来的急,也去的快,待到天际发白,雨也终于停住了。 便同清洗了天地一般,雨后的黎明格外清爽,随着启明星的晨曦刺破黑夜,城外战场终于缓缓呈现出来,无人不是目瞪口呆! 整个羯赵大军如同满地的蚂蚁,完全散乱成一团,行不成行,伍不成伍,不似退,不似进,却像极了自相残杀! “看那里!” 有人眼尖,狠狠指向远处一个土坡,那里竖着一面紫缨大纛, “轰”的一声焦雷落下, 仿佛要映衬那声焦雷的威力,那面大纛,应声而倒! 羯赵中军大纛,在十万人瞩目之下,被人一刀砍断! 而那挥刀之人,只见他一身犀甲赤红如血,斩旗之刀耀映着晨曦,刀光璀璨,在黎明中是如此夺目! 那人,正是司马白! “阿苏德,”慕容皝颤抖道,“出兵!” 注:赵军蚁附攻城,旋月不克,遂引退而走。恪以甲骑两千,晨起击之,赵军大惧,诸部弃甲溃逃,追百里,斩首三万,缴获如山,诸侯震动,皆叹慕容千里驹。~ 盖以所论,彼时武烈亦在棘城,何以功成太原王?余甚不解!——唐房玄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本经阴符 第77章 病中隐忧 骄阳如火,酷暑难当,司马白却以貂裘裹身,但见他拧着眉头灌下一碗汤药,嘴巴一咧,张口啐骂道:“这浑屎汤究竟要喝到几时?!” “殿下可要蜜水压一压?大将军早间送来的瓜儿也正鲜脆,殿下不如尝一个?”绿衫少女在一旁瞧的心急,连连宽慰,但见她眼如杏腮如雪,俊俏之极,正是可足浑铮锣。 司马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若是有酒.....” 铮锣立马嚷道:“那不行,大夫说了,这汤药忌酒,一沾酒便前功尽弃啦!” 司马白没好气道:“这浑屎汤灌了俩月有余,越喝越迷糊,成日里沾了枕头便打瞌睡,如若管用,我还用裹这大袄?!” “殿下别瞧它难喝,这可是极好的宝贝熬出来的,殿下这一天一支参用着,听说大将军府百年以上的老参已经快清库了!”铮锣边说边擦了擦额上热汗,“这汤药退寒去湿,我看管用的很,至少这几日屋里已无需生火了!” “胡说,辽东最不缺的就是人参,我才用了多少!” 司马白也只是气话,那浑屎汤还是很有些用的,近日来他已稍见好转,原先那蚀骨的阴寒已经消退了,不用再担心随时被冻僵而死! 他望了望自顾擦汗的铮锣,心中不禁一软。 近来可是苦了这丫头,大夏天的却要陪自己闷在房里烤炉子,难得她一句怨言也不曾说过! 司马白只恨自己病的不是时候,倘若病在冬日里,或能少连累别人受苦,如今算是领略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话说起来,还是两月前在城下大战羯赵,他凭矩相诡能,借着混乱,率军插入支雄帅帐左近,一刀砍翻了中军大纛! 大功虽然告成,可还没待退回,司马白便觉浑身力气用尽,那伴随矩相诡能而产生的蚀骨阴寒,让他再也抵抗不住,全身上下,由里到外,都仿佛被冰冻起来,早已变作煞白的眼眸溘然一闭,便人事不知了。 众将拼命把他护住,想要撤回去,可没有司马白指挥,潮生潮灭大阵戛然而止,哪里冲的出去? 三千残军只能坐困于羯赵帅阵,承受敌人疯狂围剿! 万幸之至,城中的慕容兵马也终于动了! 慕容恪带着慕容鲜卑最精锐的铠马甲骑——两千铁锻子,以雷霆之势锲入被司马白搅乱的十万赵军,非但救出了司马白残军,更将赵军彻底击溃! 慕容皝把握良机,尽出城中慕容精锐,由慕容恪领军,追敌百里不止,羯赵诸军皆溃,少有幸免,一举解了棘城之围! 而司马白却无缘这场彪炳千秋的百里大追击,他这一昏迷,便是整整三日夜,期间全身冰冷,最甚之时,面覆冰霜,如冰尸一般无二! 好在这是在以苦寒著称的平州,这里最见惯的就是冰寒伤冻之疾,一番救护,大将军府里的百年人参不要钱似的用起,总算将司马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他也自此虚弱畏冷,三伏天里非以炉火貂棉不能保暖! “喝点酒,或能暖和一点,你不知道,酒是药引子,以酒佐药,必能事半功倍!”司马白执着的讨要酒喝,这两个月来,大夫说他不可见风邪,他连院门都不曾出去过,每日里怕不得睡上八九个时辰,恍惚之间又回到了从前那种纨绔懒散的日子,这个身子反正都废了,喝点酒又怕什么! 铮锣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只当他是馋酒,一撇嘴说道:“殿下真能胡诌,你一滴酒也别想碰!” “不让喝,不喝就是了。”司马白嘟囔着来到门前,庭院燥热,热浪扑面而来,他总算感到了一丝温暖,抬头看了看太阳,金白异瞳一阵眩晕。 他低下头直勾勾的盯着院墙,用尽力气想要将院墙看透,但也只是白费力气,眼睛虽然是回复了原本样子,却没了那晚窥探自然的神奇! 他纵然想破了脑袋,也百思不得其解,那晚怎就忽然开启了矩相异能,这个矩相珠胎,以张宾大才,思索一十六年都不得方法,自己竟在绝境中莫名其妙的把它唤醒了! 那种窥探自然的神奇,只要想看想听,哪怕是万军之中的支雄大纛,甚或棘城城墙上一干文武的争论,都会被风雨送到眼前和耳边,让他觉得自己简直便是战场上的神祗! 司马白不禁感慨,这矩相珠胎怕不是凡尘之物吧,不怪石勒区区一个胡人奴隶之身,竟也能开创一国基业! 可惜,那种神奇不知道去了哪里!却留下了一身阴寒,每日里迫害着身子! 但凡经历过那种窥探,一旦回复平常,哪怕仍是目力超群,夜能视物,却也感觉如同瞎了聋了,他轻轻叹了一句:“可惜了!” “唉,谁说不是!”杵在屋角的仲室绍拙同样叹了口气,他自司马白昏迷,便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同样错过了那场大胜。 司马白一怔,转头问道:“谁说不是什么?” 仲室绍拙冷哼道:“殿下真是好器量,直当没事人一般,可知如今放眼天下,谁人不夸赞那慕容千里驹?!” “掌嘴!”司马白瞥了眼仲室绍拙,下意识裹了裹身上貂裘,平淡淡说道,“是啊,两千大破十万,谁能不赞?咦,说来一直也没见到阿苏德,我还没谢他救命之恩呢。” “他岂有脸来!”却是铮锣板起俏脸,怒气冲冲骂道,“殿下居然还要谢他救命之恩,若无殿下屡屡身先锋失,慕容鲜卑不定......哼,好个阿苏德,竟明目张胆抢了殿下惊天之功!” 司马白皱眉道:“阿苏德不是那样的人,他必然有苦衷的,我那时生死难料,总得有人出来撑起场面。” “若能戴上天下名将的名号,给我多少苦衷,我都愿意!”仲室绍拙挖讽道。 铮锣帮腔道:“嘿,连我都知道,将士们血战羯狗,喊的是为王前驱!” “什么为王前驱,别再提了,最终带兵一举击破羯狗,追敌百里的,是阿苏德不是?”司马白神情渐渐黯淡下来,眼睛扫向桌案上的瓜果点心,心里长叹,好一个为王前驱,难怪只送瓜果,不见人来! 司马白很清楚,那个大破羯赵,名震一十九州的天下名将,只能是姓慕容的,大战之后,平州残破空虚,慕容鲜卑要用这个人的名号,震慑四方觊觎啊! 可是,这个名号放在司马白头上,才是名副其实的,慕容鲜卑既然让慕容恪顶了这个功绩,那又该如何安排司马白呢? 司马白心头蒙上层层阴影,知道自己犯了慕容鲜卑的大忌。 他自小就明白,在这棘城里,当个混账远比做个良才活的踏实! 但此时再韬光养晦,是否有些晚了呢? 从前他是真拙,但现在这个“拙”,还能藏的住么? 什么功劳什么苦劳,哪怕力挽狂澜的救命之恩,也都是空话! 城是人家的城,兵是人家的兵,人家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 而木秀于林,一般没什么好下场! 司马白不敢妄揣慕容皝的心胸,徒增烦恼而已,且等着便是! 这一等不打紧,棘城上下似乎都忘了还有司马白这样一个人,压根就没有人上门拜访探望,连裴山都不见了踪影,这个临时供司马白休养的宅院,已门可罗雀。 每日用度依然不减,百年老参也还照旧不见吝啬的吃着,可是婢女仆人却裁减了很多,原本那些人已经渐渐撤换了出去,留在府中的那些仆妇,怎么看都像是能拿刀披甲的。 一边裁撤着仆人,另一边,门口的守卫却添了不少。 而不论仆人还是守卫,都知道一句话,殿下大病初愈,怕见风邪,不能出门! 慕容皝是何用意,已经很明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本经阴符 第78章 好冷啊 慕容鲜卑是真的扬眉吐气了,挟大胜之威,由新晋天下名将慕容恪领兵,鲜卑铁骑放马南下,兵锋直抵幽州,两月功夫已尽收失地,棘城上下一片欢庆,人心鼓舞更胜战前! 但大将军府上仍如往常般肃杀安静,慕容之主慕容皝本就不苟言笑,近月来御下更加严厉,但凡有谁提及庆贺的事,都被他惩治了。 众人也都理解,羯赵五万精锐由幽州反扑,燕赵第二次决战在即,大将军是在等四子慕容恪的战报! 慕容隽匆匆迈上石阶,冲守在门外的侍卫询问道:“大将军一个人在里面?” 那侍卫忧虑道:“一整日了,世子劝劝大将军,别熬坏了身子。” 慕容隽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屋内有些阴暗,偌大的舆图前,慕容皝负手而立,头也不回的说道:“前线还没消息么?” “恩,目前还没有,父亲这样熬着也不是办法,”慕容隽劝道,“外面人都奇怪,前日子赵军攻城最紧时,也不见父亲这样肃重,怎么大胜之后,却......” “贺赖跋,你也觉的奇怪么?”慕容皝转过身,盯着慕容隽问道。 慕容隽摇头道:“儿子非但一点都不奇怪,更打心底里敬服父亲,这是父亲的御下之道!” 慕容皝眼中闪过赞许:“说下去。” “生死存亡之际,为人主的便需沉静以让部下宽心,而开拓基业时,便得肃重,以让部下们戒骄戒躁!” “好,很好,”慕容皝难掩惊奇,“为父真没想到你能有这种城府和眼光!” 慕容隽得了鼓励,继续道:“只要阿苏德再胜一仗,我慕容鲜卑必将一飞冲天,再也无人能制衡咱们,父亲,平州区区一隅之地,岂能容的下蛟龙之志!” “说的好,真没想到,本是生死存亡的一战,却既打趴了高句丽,也打退了羯赵,一战解了两大心腹之患!”慕容皝大为感慨,“接下来,就只看阿苏德的了!贺赖跋,你知道最让为父欣慰的是什么?” 慕容隽沉思片刻:“父亲一生征战,险中取胜不乏胜数,从来都是镇定不骄的,如今却欣喜于色,恩,是了,父亲最重育教,平日里军务再忙,也得去学堂亲讲授学,儿子若没猜错,父亲所喜,是慕容鲜卑后继有人吧!” 慕容皝明显一震,便听慕容隽接着说道:“不仅是阿苏德从此战中脱颖而出,年轻一代中,裴山,阿六敦,朔朗,乐格勤......” “这些是你自己看出来的,还是谁教你的?”慕容皝忽然打断了儿子。 “父亲才问的,自然是儿子自己想的,是说错了么?儿子胡乱猜的,父亲恕罪。” 慕容皝盯着儿子仔细打量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果然宝剑锋从磨砺出啊,我见阿苏德有脱胎换骨之象,本就很欣慰了,贺赖跋你经此大战锻炼,也不逊他的!哈哈,慕容鲜卑这代人出了你们兄弟俩,内有能掌舵的,外有能征伐的,咱们慕容鲜卑也能去争一争天下了!吾家有千里驹啊!” “父亲谬赞了,我等如此小成,便能称作千里驹,那个人呢?”慕容隽顿了顿,朝司马白居所方向望了望,“他又该称作什么呢?” 慕容皝脸色一僵,同样朝那个方向望了望,却沉默下来。 屋内一时寂静,良久,父子二人相对而视,竟异口同声的一叹:“恩人吧!” 噗通,慕容隽一跪,沉声道:“这是阿苏德和阿六敦于前线千里传书,托我跪的!” 慕容皝脸色寒光一闪:“仅只他俩么?其他人便没找过你?” 慕容隽摇头道:“没人想害七哥儿,所以没人敢替他求情,这个人情,也只能由儿子们来讨了。” 慕容皝冷冷道:“求情?是我慕容鲜卑欠了他的人情,怎还替他求情?不见我每日里拿百年老参给他吊命么?替他求什么情,当我要杀他么?!” “父亲,回避不过去的,咱们的心思,汉臣们很清楚,现在就连阿苏德和阿六敦也是诚心牵挂他,司马白若有任何闪失,必招离心之祸,何苦呢?” “贺赖跋,你起来,爹爹问你一句,”慕容皝盯着儿子,一句一顿,“若放他出来,你能抗衡他么?” 慕容隽仍是跪着,摇了摇头。 “你就看他那纵横无间的手段,看他摧锋陷阵的气魄,谁能当他对手啊!?”慕容皝忽然苦笑,“也就是老天开眼,他刚好病的要死,我才能趁机收了他!如果一个生龙活虎的司马白站在这里,稍假时日,我要么跪他,要么死在他御衡白之下!” “但这样避而不见的,总归是说不过去......” “我敢让他见谁?我自己都不敢去见他!”慕容皝深深一叹,“那是一张能破人京都的嘴啊!” “贺赖跋,爹爹于你交个实底,除非咱们甘心将慕容基业双手奉上,呵,否则,司马白这个人,断不能留!” ...... 司马白已日渐消瘦,一因寒疾折磨,二来,他委屈! 这些日子,他连大门也没迈出过一步,倒不是有人禁锢他,相反,没有任何一个人拦他,他只是被劝了一次,殿下怕见风邪,不宜出门。 司马白不打算做那自讨没趣的事,与其被人挡回,倒不如老老实实的待着,何必去试门口守卫的说辞! 他嘴上什么都不说,没有一句牢骚,更不允身边的铮锣和仲室绍拙发牢骚,但心里却将一个词骂个不停,狼心狗肺! 真是狼心狗肺! 每日里望着难以下咽的汤药,司马白不由自嘲,这鬼东西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催命的! 好在汤药一直由铮锣亲自过手,他才稍稍心安,铮锣性子刚硬,不是个干肮脏事的好人选,没人会找她下毒的。 “殿下难得一滴没剩呢!”铮锣收起药碗,夸了一句司马白。 司马白叹道:“想早点康复而已,也省的拖累你日日辛苦。” “奴奴不辛苦!”铮锣轻声说道,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司马白瞧她神情有异,问道:“你有事?” 铮锣犹豫一阵,才吞吞吐吐道:“世子喊我回去。” 司马白一怔,脱口问道:“回哪?” 等了好一会,司马白也没等来答复,俩人一时间就这样面对面傻站着,铮锣也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司马白一下明白了,铮锣也要走了! 他很清楚,铮锣能留在此处两个月,已实属不易了。 她的留和去,都不是这个丫头自己能做主的,她之所以被安排到此处,一是她自己要求的,二来,以她父亲的身份,慕容皝应该拿她当自己人待的。 但是这个所谓的自己人既不得用,还留她在这做什么? 慕容皝这是要动手了啊! “也好,还得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拂呢!从前你都没做过这些杂事,委屈你了!”司马白勉强做出轻松的样子,笑道,“你看,我也没有什么可送给你的......” “殿下何必这样见外!”铮锣眼睛一瞪,嚷嚷道,“我视殿下就如同嫡亲兄长,便如我二哥一般的!铮锣一辈子伺候兄长也愿意!” 司马白一下子怔住了,嫡亲兄长?! 他不禁将铮锣仔细打量了一眼,瞬间恍悟,以铮锣那临阵擂鼓都不怯场的刚劲性子,她若被人逼迫召走,必然得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可瞧她现在这副扭捏羞涩的样子,只怕也未必是被人勉强吧,反倒像被人说通了心意一样。 “嘿嘿,”司马白讪笑两声,好言劝道,“傻姑娘,你是要嫁人的,怎能跟我一辈子?” 铮锣闻言又是一阵羞涩,咬着嘴唇不说话。 司马白呵呵笑着,淡淡道:“去吧,去吧,替我向贺赖跋问好。” 也对啊,青春年少的幽平第一美人,能愿意禁锢在这小小院落里? 嘿,嘿嘿,司马白又是一笑,不觉紧了紧貂裘,好冷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本经阴符 晚更几个小时 今天怪累的,等天亮了再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本经阴符 第79章 朱厌 “某可真是跟了一个好主公啊!”仲室绍拙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望着铮锣离去的身影,阴阳怪气的嘟囔道。 司马白冷哼道:“大统领若是也想另谋高就,我岂会拦着?” “属下还真没地方可去,这辈子赖定主公啦!” “赖着我?哪天我若中毒暴毙,你这个高句丽贼就是现成的凶手。” 仲室绍拙宽慰他道:“殿下为慕容鲜卑做的事情,不啻于再造之恩,且放宽心就是了。” “再造之恩?斗米恩,担米仇啊!” 仲室绍拙苦笑道:“殿下就是看的太明白了!何妨糊涂一些,你瞧给你熬药用的老参都是最好的,每日里送来的瓜果点心也都是最新鲜的,听说还都是大将军夫人亲自挑选的,若要害你,还需这样供奉你?照我看啊,即使在这小院里住上一辈子,也绝不会受了慢怠!” 司马白瞥了他一眼,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这辈子就图个衣食无忧是吧?” “这样的世道,衣食无忧还不满足?”仲室绍拙摇头叹道,“好不知足啊!反正我是沾了殿下的福分,每日有酒有肉瓜果不断......” 瞧他这一副满足的样子,倒也不是虚言,司马白每日里所有的膳食,总被他抢先品用,司马白每每落个残羹冷炙,亏了这个主公好说话,只是苦笑一声,从不计较。 “咦,今日的瓜果怎么还没送来?点心也没见着。”仲室绍拙忽然认真说道。 “那你不妨去后厨找找看,铮锣走了,以后你便当个管家好了,上下揩油,真是肥差!” 仲室绍拙真的点头应承下来,只见他转身出门,直奔后厨而去。 司马白晒道:“可惜了一个好将军……” 没过一会功夫,后厨竟传来阵阵争吵声,司马白起身便朝后厨探去,他心里纳闷,仲室绍拙总不至于当场抓住了下毒的吧?铮锣前脚刚走,这就下手了? 果然,是仲室绍拙在同后厨的老太婆斗嘴,倒不是因为下毒,而是听了仆人妄议主子。 司马白看的出来,那个尖酸的老太婆若是再继续骂下去,面红耳赤的仲室绍拙难免要拔刀子了。 司马白跨进后厨,二话不说,揪起仲室绍拙便走,此刻杀人可不合适。 “殿下,你别拉我,我若不给她们点教训,她们便忘了上下尊卑!”仲室绍拙犹自嘴硬,阵战上他是好将军,但若论骂街斗嘴,他差了那老婆子不止一条街! 司马白只觉脸上羞红,他司马白的部属,可还没寒碜到要同仆妇一较高下! 他低声骂道:“你好歹也是一军统领,也不怕堕了身份!”一边不耐烦的冲那帮婆子挥了挥手,意思是赶紧散了,我没兴趣追究! 岂料那老婆子竟是语出惊人:“一军统领?都被禁在这里了,竟还当自己是主子呢!” 仲室绍拙先是一怔,接着便气的七窍生烟,不说司马白堂堂郡王之尊,便是他小族出身的,也没受过仆妇的凌辱! “哪个被禁在这里的?剑呢,我剑呢,我若不宰了这刁婆子,枉姓仲室!” 那婆子吵架的本领着实了得,一边无视仲室绍拙的威胁,一边对身旁婆子小婢女们说道:“老娘早说了离这煞星远点,早走早利索,你们偏图这里舒坦没人管!这个煞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咱们竟还敢挨着他的边儿,这下害祸上身了吧,人家要杀咱们哩!” 煞星?祸害人? 司马白楞在当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同那婆子鏖战,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但自入慕容一十六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羞辱! 而且是一个帮闲婆子! 他原本就不算好脾气,便是有意藏拙,这下也是忍不住了,冷冷的问道:“你这婆婆倒是说说,究竟哪里有煞气,又是谁祸害人的?” 司马白一路尸山血海走过来,这气势一开,便是羯赵三军大元帅支雄,都失魂落魄而被砍了大纛,何况一个婆子? 原本桀骜不羁的婆子只觉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去,结结巴巴说道:“老奴也是听说,殿下乃是太白杀星转世,走到哪里都有兵祸.....” 仲室绍拙一脚踹了上去,大骂道:“再敢妖言惑众!” 司马白一把拦住仲室绍拙,冷哼道:“你让她说!” “都是,都是那些从辽东逃难来的人,说殿下前脚到了辽东,辽东便乱了起来,殿下到威南连一日都不足,镇北牙营便兵临城下,这个辽东兵乱,都是太白作祟!” “那是俺们筹谋已久的,与殿下何关?”仲室绍拙勃然大怒,“若无殿下纵横捭阖,那些人还有命说风凉话!” 司马白却好整以暇,乐呵呵道:“你们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谁若能说的我动怒,我便赏他一锭金子!” 仆妇们互相看了看,或是想起这二人已经失了势,也或金子相诱,慢慢壮起了胆,竟你一言我一语的啰嗦起来。 “老奴要是没记错,殿下是十六年前来的棘城,那时老奴在世子府伺候,殿下前脚被抱进世子府,宇文家的贼兵就打到了城外,俺记得可清楚哩,俺男人就是那天战死的!” “可不是咋的,俺也记得清楚,那时候故大将军刚平了崔家叛乱,那年俺男人得了战功,赏了一头耕牛!原本以为这日子也就安稳了,可是谁料殿下第一来,又开了战端!这仗打起来就没了完,那几年的日子真是苦,牛也被官府征了回去!老奴记不清是哪个年头了,那年俺小儿子被征了兵,眼瞅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这仗竟突然不打了,嘿,那年殿下好像忽然走了是么?” “对对,俺想起来了,殿下一走,仗便停了,城里都说殿下走的好!太白煞星再不走,日子就没法过了!” 司马白面无表情,只是闷哼一句:“咸和二年。” 那些婆子一拍大腿:“可不,你前脚刚走,这仗就打完了!” 司马白拉住暴怒的仲室绍拙,淡淡道:“这婆婆说的没错,宇文鲜卑自我来燕地的那年,便开始袭扰棘城,两家断断续续打了五六年,直到咸和二年慕容家还处在劣势。裴大参以棘城险困为由,执意要将我送回建康。但刚至马石津,嘿,我那时虽小,却记得很清楚,海上浪大,船在码头也是摇晃不止,我和裴山在船上久等大参而不见,很是害怕。后来大参上船,说是慕舆根将军用奇兵大胜宇文主力,棘城之危暂时解了,但我都上船了,也不好再改,便还是回了建康。” 那婆子听了长叹一声:“好景不长,没过两年,殿下竟又回来了,段辽的幽州兵也跟着来了。” “江东也乱,大参无奈,便又将我接回了棘城!”司马白嘿嘿一笑,不知是因为有趣还是自嘲。 他没说的是,他回到建康后,前脚刚进皇城太极殿,小皇帝拉着他的手,叔侄还没叙上两句客气话,那边大国舅庾亮便进殿来报,说历阳内史苏峻反了。 其后半年的时间,叛军兵锋一直打进皇城,驱役百官,大掠后宫,之后更将小皇帝视为掌中玩物! 那段时间,他与小皇帝倒真是相依为命! 后来小皇帝出逃失败,而司马白反倒被裴开救了出来。 最令人惊奇的是,司马白刚刚逃至武昌,就听闻苏峻死了。怎么死的呢,说是苏峻喝醉了酒犯浑,身为主帅竟然单人独骑直冲官军大寨,一阵乱箭给射死了! 事儿就是这么玄! 大晋朝自偏安江东,两次祸延宫廷的兵乱,竟都与司马白有关联! 最奇的是只要司马白离开建康,气焰嚣张的叛军必然迅速的,以极怪异的方式烟消云散! 昌黎郡王生,王敦乱,昌黎郡王走,王敦撤! 昌黎郡王回朝,苏峻乱,昌黎郡王走,苏峻死! 是以大国舅庾亮早有定论,太白经天,百姓流亡,太白不去,刀兵不断! 昌黎郡王所到之处,兵祸必然也就到了,昌黎郡王走了,兵祸自然也就散了! 司马白在那里思绪不定,这边老婆子依旧不依不饶:“老奴记得太清楚了,殿下回来的那年,大将军便去打幽州,俺小儿子再也没回来!殿下自己说一说,自打殿下幼时来此,棘城何时断了打仗!” “殿下或是不知,眼下城里早传开了,太白不去,刀兵不断!” “别说了,绍拙,方才说话的人,一人给一锭金子。” 司马白转身便走,他忽觉心力交瘁,慕容鲜卑四战之地,打仗再正常不过,可怜竟都怨在了他司马白身上! 仲室绍拙狠狠瞪了那些婆子一眼,担心司马白想不开便跟了上去,好言宽慰道:“殿下何须与那些疯婆子计较!虽说巧是巧了一点.....” 但这话说出来,便是仲室绍拙自己,也忍不住唏嘘,司马白身上真是有太多的巧合了! 他沉思一阵,忽然压低声音:“属下倒觉得,是有人故意散播这些荒唐言论,以乱殿下心神!这等诛心手段,虽然卑鄙,却最能乱人方寸,殿下千万别着了道!” 司马白心道你都能看出来,我岂会看不出来呢? 但他却是笑了笑:“你误会了,这诛心之论,不是害我的,而是在帮我找出路,我得谢谢人家呢。” “找出路?”仲室绍拙诧异道。 “太白不去,刀兵不断,这是在撵我走呢,总比要我命强!”司马白哈哈一笑,继而眼神一黯,“哎,说来也怪,我这人总是不讨人喜欢,不就是生错了时辰么……嘿,我今年十六岁,也该行冠礼了,取字不如就叫做朱厌,朱门皆厌,恩,司马朱厌!” 仲室绍拙只觉司马白的背影竟是如此萧索,他垂下头,叹了一声:“朱厌,朱厌,见则大兵!殿下何苦如此自污?” 司马白默然不语,只是紧了紧貂裘,抿了抿嘴,忽而转头冲仲室绍拙一笑,脸上尽是无奈:“也不知是谁出的损主意,救我便救,何必又在我心头插上几刀呢!” 注: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山海经·西山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本经阴符 第80章 羞杀慕容恪 时间很慢,日子很闲。 时至今日,连个登门探望的人影都没有,司马白很清楚,关于他的处置,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棘城各派系恐怕已经吵翻了天。 且等着就是,哪怕最后送来的是一杯鸩酒,除了等,还能做什么呢? “殿下好悠闲!”一声高喝,从院里传来。 终于来了! 司马白正晒着太阳,闻声长长吁出一口气,连日来提心吊胆,现在总算踏实了,因为他听出这是平州参知司马裴开的声音。 “我就说殿下底子好,不时便能康复!” 这是裴山,他已三两步跨上前来,一把扶住了司马白,紧紧握着司马白的手,颤声道:“殿下安好?!” 司马白一双手被裴山攥的生疼,他用同样的力气攥了回去:“阿大,我好的很,不需几日,便能赤膊吃瓜了!” 裴开一脸欣慰:“见殿下日渐康复,又这样神清气爽,臣心大安!” 司马白向裴开深深一揖:“先谢谢大参了!” “折煞老臣!”裴开望着司马白,同样深深一揖,轻叹道,“老臣职责所在!” 司马白很清楚,裴开父子今天能踏进这个门,是经过了怎样的斗争,得承担慕容皝怎样的猜忌!他们来了,就说明关于自己的处置,采用了他们的意见,对于守护自己一十六年的裴氏一族,不管裴氏争取下来什么样的结果,司马白都认! 而裴开的感慨不亚于司马白,昌黎郡王的信赖,是对裴氏一十六年来所有付出的最大回报! 一揖之间,胜却千言万语! “请殿下稍坐,臣有事相禀!” 司马白哈哈一笑,说道:“开门见山吧!我可没有你们想象的好耐性!” 裴开却是不急不忙:“臣知殿下所盼为何,倒是不急,且容老臣先说说另一件事。” 裴山掏出一张烫金请柬递给了司马白:“殿下先看看。” 司马白狐疑的打开,扫了两眼,颇有些吃惊:“这是怎么回事?慕容鲜卑何时与伪成扯上了交情?” “哪有什么交情,收到这请柬,棘城上下都吃惊的很呢!”裴开呵呵一笑,“成国有巨变,数月前,李寿废囚伪帝李期,自立为国主,又以天师道掌教逍遥公一百二十岁寿辰为名,广邀天下诸侯至蜀观礼。呵呵,李寿本是伪成亲王,登基后却不敢学着前人称帝,只以国主自居,看来尚不自信。此番广邀天下诸侯入蜀,不过想借天下英雄的名号,以正自家名分罢了。” 司马白冷笑道:“李氏趁隙永嘉之乱,割据川蜀,乃自建国称帝,与石勒是一丘之貉,如今同室操戈,真是让人欣慰的很!话说回来,李寿既不自信,对朝廷来言,倒是一桩好事。” 裴山接话道:“可不是么,川蜀李氏的成国已经是天下间举足轻重的一大势力,李寿新主上位,国策必有改变,是亲赵还是附晋都还难讲,眼下正是左右摇摆之际,不论朝廷还是羯赵,拉拢李寿乃是当前头等大事!听那蜀使所言,朝廷是以琅琊王为贺使,羯赵是以河间王石宣为贺使,而且中原势力较大的诸侯如羌、氐、广宗、代国、凉州、仇池,甚至高句丽和西域诸国都有遣使!” 司马白惊讶道:“好大的排场!诸侯之间有隶属纳贡的,有互相间暗通款曲的,更多的是摩擦征伐不断的,更有世代为仇的!区区李寿能镇住场面么?谁要再说李寿是个不自信的,我第一个不信!” 裴山笑道:“不是有逍遥公做他后台么!传闻天师道掌教闭关已二十年之久,如今竟舍下脸面与李寿撑场,天下英雄就算不知李寿是谁,也必然得给逍遥公一个脸面的!谁不想一睹逍遥公真颜,聆听他老人家一次讲经说法?若有幸能得他亲自教诲,真是受益终身了!” “差点忘了,你家也是信道的,哟,这么一算,咱们燕地信道的人家还真不少,连我这院里的几个刁婆子都虔诚的很,听说有人从你府上领了金子,接着就捐了香火!”司马白顿了顿,又问道,“怎么着,听这意思,大将军也要遣使道贺?” “借着棘城一战,慕容鲜卑总算是熬出了头,天下诸侯无不高看慕容一眼,大将军欲以阿苏德为贺寿使,去成国展宣威仪!”裴山忽然顿住了,只见司马白那双金白眸子正若有若无的瞟着自己,他面色一紧,怎么也说不下去了。慕容鲜卑能有今日风光,全赖司马白纵横捭阖力挽狂澜,但这足以炫耀天下的功绩,却被慕容鲜卑以春秋笔法,轻飘飘的掩了过去!世人只知慕容恪两千铁骑大破羯赵十万大军,却是不想这十万大军难道是纸糊的,能给慕容恪说破便破么?! 但裴山对这些却是无能为力,他知道慕容鲜卑是绝不会容忍晋室王公插手平州军事,而面对石破天惊有鬼神奇才的司马白,慕容皝甚至动了杀心!司马白现在处于何等如履薄冰的险境,裴家比谁都清楚! 万幸,司马白以朱厌表字自污,裴氏一族上下攻关,借着城中忽起的异闻,才得以另辟蹊径,硬是将司马白保了下来! 司马白见裴山面色难看,知道他也是心有不甘,不想他难堪,便引过话茬问道:“你们与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我也得去贺上一贺?” “殿下,”裴开轻叹一口气,“殿下所为,臣都知道,臣心亦有不平,但殿下需听臣一言!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殿下何等聪明,岂能看不出来,这慕容鲜卑,殿下是待不住了!不如借此入蜀良机,正好与朝廷使者接洽,一同回返建康!” “回建康?”司马白长长吁出一口气,果然如此,裴家到底是把这条路争下来了,他静静问道,“什么条件?” 裴开正色说道:“大将军感念殿下大恩,没有任何条件,只要殿下回朝后,守口如瓶!” 这是要司马白认下慕容鲜卑的夺功之举! 大战之后,慕容鲜卑疲惫虚弱已极,偏偏周边又是群狼环伺,慕容皝急需用大胜羯赵的赫赫武功,威慑环伺的群狼!而立下如此功勋的当世名将,替慕容鲜卑撑起威风门面的那个人,已经是慕容恪了,容不得司马白争回去。 司马白望着裴开,神情有些异样,呵呵一笑道:“我问的是给我什么条件!” “什么?”裴开一怔,随即苦笑,“殿下可真不是个好伺候的啊!是老臣疏忽了,不过殿下也知道,大将军不是吝啬之人,总该有些仪程相赠的。” 裴山却没他爹那好涵养,直接了当问道:“殿下到底是走,还是留?” 司马白瞥了裴山一眼,默然道:“走。” “那就成,现在可不比咱们以往敲诈勒索,你且收一收算计吧!能保住命算是不错了!” “嘿,倒也是!”司马白面无表情的笑了笑,眼下情形,出走慕容是最好的选择,但让他灰溜溜夹着尾巴回返建康,他实在委屈! “不过呢,在棘城我自然服管,但嘴巴在我身上,一旦回朝,便是胡言乱语,大将军又能奈我何?” “大将军自然不能拿殿下如何,”裴山平静道,“只是父亲以裴氏满门性命替殿下担保,阿苏德、阿六敦、朔朗乃至乐格勤,都是以死相保的,说信的过殿下。” 裴山说的轻松简单,但背后涉及战后平州各方势力的博弈,凶险更甚战场! 司马白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暗道一句,好样的! 裴开正容道:“平州毕竟只是一隅边陲,怎配殿下龙凤之姿?建康,才是殿下一展宏图的地方啊!” 司马白听了默默不语,良久方才缓缓站起身来,朝裴开深深行了一礼:“裴叔之恩,感激不尽!” “臣惶恐!”裴开连忙扶起司马白,看着眼前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到平州,呵护守卫整整十六年的昌黎郡王,眼圈一红,再也控制不住的哽咽道,“老臣以后便不能侍奉殿下左右了,但臣定然日夜为殿下祈福祷告,期盼殿下建功立业,以殿下之才,他日定能北伐中原,收复故土,大晋中兴指日可待!” 屋内三人都是动容,若无人相劝,怕得痛哭一场! 裴山强忍眼睛酸涩,摸着后脑勺笑道:“嘿,不瞒殿下,我是要陪殿下一起回朝的,殿下可不能嫌我!你说说,咱们上次回建康,还是咸和二年的事,一晃竟有十年光景了,可惜碰上苏贼作乱,嗨,不说这个了,以殿下如今之才,朝廷必然虚位以待!” “朝廷?”司马白想起大国舅庾亮对自己的评语,太白不去,刀兵不断,他不禁一声苦笑,摸了摸自己那双金白眼睛,朝廷,朝廷怕是厌我如初啊! ------ 不知为何,去蜀的行程始终没有敲定,一连几日都没有动静,司马白身体虽然渐好,但心事却是愈见沉重,他不禁怀疑是不是慕容皝改了主意,又或事情有何变故。 这日,司马白照旧躺在院中藤椅上,一边盯着院墙傻看,一边琢磨着今后安排,间或着参悟那本经阴符七术,忽听墙外一阵锣鼓喧鸣,接着便是欢呼庆贺。 这种事情他很熟悉,是大军凯旋了! 司马白喊住一个婢女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那婢女匆匆回道:“听闻四公子又打了个大胜仗,阖城庆贺,大将军府正在撒赏钱哩!” 司马白笑道:“那你需得快些跑,迟了可抢不到赏钱,最好拉着门外的兵哥儿一起,他们膀大腰圆,刚好帮你朝里挤!” 那婢女脸上一红,连忙摇头说道:“婢子只想去门前望一望,怎敢擅离府中,婢子这便回去!” 那婢女说着便撒腿朝后院逃去,还没转过屋角,便被一个老婆子拦住,低声责骂:“你不要命了!怎敢同那个妖眼煞星讲话,他可专引害祸降身!” 声音虽然小,司马白却听的清清楚楚,他闷哼一声,呸了一句:“无知刁婆!” 他将仲室绍拙唤了过来:“听闻阿苏德大胜,我竟毫不知情!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仲室邵拙回道:“属下早跟侍卫打听过了,担心殿下听了犯堵,便没说。慕容恪以七千铁骑埋伏密云山,大破羯赵三万大军,赵军主帅仅以身免!” “哎呀!”司马白惊道,“阿苏德好本领,这一仗可不好打,羯赵新败,必然要找回颜面,用兵谨慎狠辣更胜以往,真不知道阿苏德这一仗是怎么打下的!挟棘城胜威在前,又有这场大胜保底,阿苏德这下真是一飞冲天了!我知道了,难怪赴蜀行程迟迟没有动静,大将军是在等这场大胜,再壮声威啊!” “殿下真是心宽呐!”仲室绍拙哪里服气:“那慕容恪再有本事,比起殿下来,却还差的老远!” 司马白瞪了他一眼,说道:“胡说什么!你不要小觑阿苏德,我从前就说阿苏德胸怀大才,以后必能扛起慕容大旗!对了,尤其是自丸都山城归来,怎么讲呢,他给我的感觉,你们是不懂的,便如蛟龙成形,非是渊中可留!所以他做成这些大事,我真是不奇怪!” 司马白话音刚落,便听院中响起一声长啸,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沙哑道:“知音之信,羞杀慕容恪!” 坦身负荆,是慕容恪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本经阴符 第81章 谢礼 这一方庭院,自慕容恪进来,便被一众亲兵隔绝起来,阖府上下奴婢侍卫只是好奇,如日中天的四将军为何来见这太白煞星,谁也不知道院中发生着什么事。 慕容恪缓缓脱掉外袍,那坦露的上身,赫然背负着一捆荆条,矫健的后背,已被刺的血肉模糊,他噗通一声双膝着地,跪了下去,仰望着面前的司马白,紧咬牙根,却是一言不发! 司马白任由慕容恪跪在地上,既不扶不劝,也不打不骂,照旧躺在那藤椅上,只是回望慕容恪,同样的一言不发。 一个心里全是委屈,我为你慕容鲜卑出生入死,挽回大好局面,你家非但不说一个谢字,却冒顶了我的战功,趁我病禁了我,竟还有杀我之心!别人我先不管,但你慕容恪的良心和器度,就只值一个名将虚名么? 那个心里只道羞愧,今日随你司马白要打要骂,但为了我慕容一族的活路,只能委屈你咽下这个哑巴亏! 对方心思,两人都是心知肚明,也不知过了多久,司马白裹了裹身上貂裘,终于开口说话:“从前我总是胡作非为,一贯荒唐放浪,连累着也坏了你的名声,可你从来没抱怨过我,每每不计前嫌与我并肩子担待!我心里很是惭愧,却也没有你这负荆请罪的器量,是你羞煞了我!” 慕容恪垂头叹道:“那是小时候的事,不提也罢!而今,慕容鲜卑实在亏负于你,慕容恪的脑袋还有他用,暂不能送与你,其他的,随你处置!” “哈哈哈!”司马白爽朗一笑,“你家养我一十六年,有何亏不亏的,扯平啦!你起来,那树枝子也快些扔了,堂堂天下名将,如何这般矫情?” “殿下的胸襟,可比我背这树枝子强太多了!”慕容恪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亲随们连忙将荆条拆了下来,与他披上了长袍,他一把挽起言笑晏晏的司马白,便朝屋里迈去。 司马白呵呵一笑,让下座子,裹了裹貂裘,不经意般的说道:“北地纵然是夏天,却也阴凉凉的......” 慕容恪立即关切道:“殿下身体还不曾好利索么?” “没甚大碍,凉爽爽的也挺好!” 慕容恪诚恳说道:“想必是操劳过度了,又淋了大雨,才得了这个奇怪的恐寒症。唉,平州荒僻,便是最好的大夫也是差强人意,听说殿下似有回朝打算,我等虽难舍殿下,但以朝廷御医的妙手,必然能将殿下医好!” 司马白叹道:“我也确实不舍你们,但毕竟长大了,总住你家里,也不是个事。” 这话就差挑明平州是你慕容鲜卑的,没人跟你抢! 慕容恪听了脸上一红,心道司马白心有怨气是在所难免的,他今天如果是心平气和的说话,反而是明摆着的表里不一,那可真得重新琢磨琢磨,究竟能不能放他走! 万幸,以慕容恪所观,司马白心中不忿,却也没到非得挟仇报复的地步,稍加安抚,不难平他心中怨言! 慕容恪心里像是放稳了一颗大石,暗道这样是最好不过了! 回去禀告父亲,便可坦言放他回朝无甚大碍! 他嘿嘿一笑,随即正色说道:“殿下,我此番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禀告。” 司马白淡淡道:“请赐教!” 慕容恪也不在意他冷淡,缓缓说道:“殿下首战威南,继而纵横捭阖,每每身先锋矢,纵涉万险而死战不退,是以战必胜,攻必克!恪既感恩,亦钦服!” “你想说什么?”司马白盯着慕容恪,心里直打鼓,这个时候了你还把我捧这么高,什么意思! 慕容恪笑道:“哈哈,可若无将士们沥血而不惜身的奋勇杀敌,殿下怕也孤掌难鸣,对吗?” “那是自然!没有将士们舍命杀敌,我哪有胜算可言!”司马白为之肃然,越说越是感怀,“我营中原有裴家义士过百,而今损失殆尽,只存裴山、裴金、于肚儿三人!我倚赖辽南诸营克胜威南一战,徐杨营八百壮士,随我一路征战,今日怕也不足一百人!平辽镇军虽反叛在先,但自归我麾下,拼杀血勇不次诸军,过万平辽将士,如今不知还活多少!我以安辽镇四千慕容精骑为大军骨干,选拣平辽、抚辽两千汉军,那夜被困风行草靡大阵,六千弟兄折损过半!” 慕容恪忽然接话道:“殿下所说那些人,连算轻伤重伤在内,尚活两千八百三十三人!” 司马白长叹一声:“难得你这么用心!” “若是有酒......” 二人竟是异口同声,而后相望一眼,都是苦笑,却别有一番惺惺相惜。 慕容恪继续说道:“除却安辽慕容子弟,方才所说诸部汉军,乃是辽东各县乡兵出身,算不得什么勇悍善战,但自追随殿下以来,屡屡出生入死,历经生死血战,克胜当世强军,这些汉军已然脱胎换骨!好比大浪淘沙,如今剩余将士,堪比百战老卒!” 司马白摇了摇头:“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人诚不欺我。” 慕容恪忽然站起身,正容说道:“可怜辽东残破不堪,家家都戴孝,十里无人烟,这些出身辽东的将士,已是无家可归,殿下,既是你一手锤炼他们脱胎换骨,自此以后......” 慕容恪一揖到底:“便收留了他们,可好?!” “啊?!”司马白闻言大惊,蹭的站了起来,那一双金白眸子顿时流光溢彩,“你是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带他们去建康?!” “这些汉军,除却家有老小、身残伤重不能南行的,共计一千二百人,都是一心追随殿下的,殿下,便遂却他们心愿,让他们从此追随护卫你左右,可好?!” 一千二百汉军,在燕地已无牵无挂的一千二百汉军,由司马白一手带出来的一千二百汉军! 这便是慕容鲜卑的谢礼了! 如此一营精锐,正堪司马白于乱世立足! 司马白同样一揖:“深情厚谊,敢不从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本经阴符 第82章 别了,慕容鲜卑 收了如此大礼,司马白心情豁然开朗,又与慕容恪聊起往事家常,想到分离在即,不禁又是一番怅然。 “咱们以后天各一方,再见时不知是何模样了,可惜我身子不利索,不然必与阿苏德一醉方休!” “父亲委我做贺寿使,咱们一路相伴入蜀,还有的是机会!”慕容恪哈哈一笑,随即皱眉,“只是此去千里迢迢,一路车马颠簸,我担心殿下的身体吃不消。” 司马白摆了摆手:“车马颠簸倒还撑的住,我却担心路上会不太平,咱们是去贺寿的,兵马带多了也不好看,带少了,却又难保此行周全。” 棘城和成都之间山川纵横,最便捷的道路乃是西出塞外,走拓跋代国的云中草原,由萧关进关中,再经陈仓道入蜀。 路途漫远,不仅要借道与羯赵勾连颇深的拓跋代国,更要借路羯赵关中之地,一个不慎,出使队伍就要面临羯赵的攻击,慕容鲜卑真要远赴蜀中贺寿,实在是冒险! 司马白说出心中忧虑,慕容恪呵呵一笑解释道:“成国李寿现在可是不得了,朝廷和羯赵都要拉拢他,咱们是去为李寿撑场面的,羯赵若是袭扰咱们出使队伍,岂不是要把李寿往外推?石虎已经传檄天下,逍遥公寿辰期间,天下诸侯一律罢停干戈!更书信父亲,要沿途款待咱们出使队伍,人吃马嚼一应开销都挂他石家帐上,而谁若擅动出使队伍,便是他石虎死敌!” 司马白冷笑一声,啐骂道:“好大一个人情!石虎行事确实场面,简直一副天下共主的架势,朝廷都被他比下去了!大将军怕也不好拒绝人家好意吧?莫非要借此良机同羯赵休兵?” 慕容恪叹气道:“殿下莫怪,咱们纵然胜了几仗,却也实在打不动了。这仅是缓兵之计,慕容鲜卑奉的是大晋正统,必然与那羯赵不死不休!” 打打和和乃是兵家常事,司马白无话可说,只能暗自摇头。 慕容鲜卑经此一役声威大振,已然并入天下诸侯行列,嘴上仍称晋臣,但已经可以同朝廷和羯赵平起平坐了! 他仍不放心道:“与羯人议和,乃是与虎谋皮,石虎的承诺又有几分可信?纵然羯人自己不动手,也需得防着他们借刀杀人!” “那是自然,”慕容恪哈哈一笑,“不瞒殿下,除了贺寿使,我此行还有个头衔。” “恩?什么头衔?” “送亲使,嘿,去代国送亲!”慕容恪满是自豪道,“咱们慕容和拓跋,要联姻啦!代王拓跋什翼犍日前遣使求婚,父亲念他代王之爵乃是晋帝亲封,拓跋家也历代忠烈,便允了两家联姻,已将小姑许配什翼犍为王妃,送亲队伍与咱们同行!咱们慕容家的女人已是他代国王妃,借路一程,还有何虑之有?” 司马白这一惊非同小可,鲜卑四姓,拓跋、宇文、段氏、慕容,以拓跋最强。 当年时值永嘉丧乱,拓跋鲜卑屡屡出兵勤王,朝廷乃以王爵相酬。 拓跋氏数代经营之下,带土千里,东自濊貊,西至大宛,南距阴山,北达沙漠,代国实力强名位正,是名副其实的天下强藩! 这等诸侯都要上门求姻,如今的慕容鲜卑真是一飞冲天了啊! “我听闻什翼犍自小便久居羯赵为人质,何时袭了代王之爵?”司马白疑惑道。 “去年代国内乱,众臣原本要立什翼犍的弟弟拓跋孤为王,但拓跋孤执意不肯,非要让位与什翼犍,更亲赴邺都面求石虎,欲以自己替做人质,换什翼建回国就位,这份兄弟情谊真是感天动地!石虎被这手足之情感动,也不再留人质,而放他二人一同回国,成全了这等兄弟情谊!”慕容恪缓缓道来,言语中满是钦羡感慨! 司马白听了却连声唏嘘,别人家里无不兄友弟恭,司马家如何就偏偏骨肉相残呢!? 他见慕容恪毫不在意代国和羯赵的渊源深长,暗叹一声,一语双关道:“代国明奉我晋室正统,实际却又羽附羯赵势威,这左右逢源的手段真是两全其美啊!嘿,照我看啊,这趟出使,怕是精彩的很呢!” 慕容恪讪讪一笑,暗道岂止代国如此,我慕容鲜卑也正要效仿而行!否则如何在这乱世生存? 但这话就不便挑明了,他只是呵呵一笑,岔开话头:“三日后咱们便要启程南下了,殿下好生收拾一番,到时我亲自来接殿下!” “这就要走了啊,还真是不舍呢!”司马白笑了笑,“送亲的日子,定然忙碌,你不用分身来接我,况且你知我最怕繁文缛节,实不愿意凑那热闹。” “那殿下之意?” 司马白神色黯然:“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如先出城等你们,阿苏德,让我悄悄的走吧,省的人家见我厌烦,慕容鲜卑大喜的日子,别因为我扫了大家的兴致!” “这是哪里话!”慕容恪脸上一红,现在阖城都在咒骂司马白是个灾星,出城那天,说不巧就有人朝他扔石头撵他早滚!这个委屈要放在他慕容恪身上,他非得见见血不行! “有何不妥么?” “没有!没有!殿下不喜喧闹,早些出城也无妨!”慕容恪连忙摆手,他又想了想,说道,“那便让裴山先陪殿下出城吧,咱们路上再汇合!” 司马白眼睛扫向厅外,虚指门外看守,笑问道:“阿苏德,这事你不需请示大将军?” “嘿嘿,无妨,无妨,早走一步而已,殿下还能走丢了不成?殿下何时启程,那一千二百护卫已在城中,随时待命!” “越早越好,明日便走!卯时开城门,我寅时就出城,省的被人看见,徒惹麻烦,还望阿苏德交代关防,与我通行!” “也好,那一营将士也都思念殿下,恐怕多等一日,都等不及了。” 司马白却是摇头苦笑:“就怕他们见了我这病怏怏的样子,会失望呢!” ------ 夏日里天亮的早,寅时初刻便见启明星斜挂天际,大街上虽然不见行人,但棘城南大门前,早已停着一营汉军。 上千人懒散散的堵在门前,三五成群的凑成一堆闲言碎语,不少人嘴里还嚼着干肉,许是早饭匆忙没有吃饱,又有人猫在角落里打个哈欠抹着鼻涕,更有人干脆就摊躺在马鞍上鼾声大作,任谁一看,这等散乱的行伍,准是哪个县里的乡兵杂勇。 可若说是乡兵杂勇吧,却又不像。 一营兵将,身上穿戴,清一水的明光铁铠,胯下坐骑,尽是西域良驹,每人配齐了刀槊弓矢,细看之下,也都无一不是上品! 这等精良装备,已不逊于甲骑具装,却又便于长途行军,行战皆利,便是大将军牙兵铁锻子,也略输一筹了! 守城的门卒早得了军令,要与他们提前放门,也早早的守在了城前,望着这支兵马,不禁窃窃私语。 “这些懒汉倒是清闲,却害爷爷早起开门!” “咱们近来缴获是有不少,但也不至于给这些乡兵杂勇糟蹋啊!” 那人话音还没落,便被队正喝止, “嘘,闭上你的臭嘴,人家自己的缴获,自己不用,难道给你用?” “啥?那是他们自己的缴获?” “你知道个屁,他们是四将军的牙兵!正经的虎狼之师!追随四将军从辽东连战连捷,一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是那日击破羯狗大军的先锋!又在密云山得了大胜!日前才回转棘城,俺亲眼看见他们伴在四将军左右!” “哦哦!哎呀!”那被踹之人顿时唏嘘不已,“那可真是的,他们若不用,真没人够资格用了!” “瞧见那个大汉没有,嗨,还有哪个,就是那个最高的,俺可是知道,千人首级挂在功劳簿上,辽东熊不让!” 又一人说道:“可怎么看都是一群乡下人,四将军真是天上将星下凡,带着这么一群人也能立下赫赫功勋!” “哼!”一声冷哼传来,一个老卒躺在墙角藤椅上正自打着哈欠,朝地上唾了一口。 那老卒是平郭人,原来是安辽镇的乡兵,在城外大战羯赵时,折断了一支胳膊一条腿,落下了半残身躯,四公子不忘老卒之功,安排他在城门吃饷,在棘城算是一个肥差了。 队正生怕哪里惹了老卒不快,连忙上前询问:“老铁哥,你见多识广,咱们哪里说的不对,你给提点提点呗!” 那老铁却是冷傲,躺在藤椅上连眼皮都没翻一下,浑然没听见一般。 队正干笑两声,也不气恼,慕容鲜卑最重军功,寻常人仗着几分勇武,眼睛都能长到天上,更何况立过军功的,目中无人乃是再正常不过! 队正刚要离开,却见那营汉军里闪出一个年轻将军,一步三摇晃的朝这走来。 他也是颇经阵战的老兵,一瞧来人那一脸的煞气,禁不住的便是一颤,连忙行了一礼,暗叹这人手底下是有多少人命,才养了这般煞邪! 那年轻将军似与老铁熟识,一近前便嬉笑戏骂:“你个老铁倒是会找地方将养!快拿碗酒给爷们解解渴!” 那老铁终于睁开眼睛,却仍是躺着不动,爱答不理道:“二学子你这个阴阳怪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那人一脸邪煞,正是端木二学,他竟一脚踹上了藤椅,害的老铁差点摔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咱爷们这辈子兴许就见不到了,你竟连碗酒都不舍!” 那老铁也不知怎么了,别说给酒了,便如锯了嘴的葫芦,任由二学子嬉骂,一言不发的假装睡觉,后来干脆转过身,连面都不照一下! “知道你还有家室,离不开这里,你能安顿下来,俺们都替你高兴呢,谁也没埋怨你,你却在这里犟的什么劲!再不起身,非把你掀翻不可,你......” 二学子收住了话匣,竟硬生生闭上了那张臭嘴,忽然间像足了勾栏里的小娘皮见着许久不来的恩客,一转身,抜腿飞奔,便朝队伍前头跑去! 接着便听一声长啸,前一刻还如懒汉晒街一般的兵将们,此刻竟整齐划一分列城门两端,突如其来的杀气,骇的守门卒们心头一震——这是何等的百战精锐,虎狼之师! 一片寂静,只有马蹄零星的踢踏提踏声,伴着马车的吱呦吱呦声,从远而来,越来越近。 那队正感觉周遭气氛噌的蒸腾起来,他围过猎,知道这种宁静的蒸腾,正如猎场中的海东青和狼犬,守候着主人的到来! 队正透过人墙缝隙朝前望去,识的马车前的那骑,乃是裴家大公子裴山,他引着马车在队伍前方停下,车上走下一人,三伏天里竟还裹着貂裘,这人队正也认识,昌黎郡王司马白! 司马白缓缓走下马车,朝着眼前这支兵马打量一圈,执马挺胸候立在那里的,有裴金、熊不让、端木二学、于肚儿、胜七、荣剑、柳栓柱,一营将士,都是随他转战千里河山,肝胆相照的袍泽! 那一金一白的眼睛忽然湿润起来,他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熊不让昂然一步跨出军列,双手擎着一把狭长横刀奉至司马白面前,正是司马白砍翻支雄大纛,昏迷后于乱军中丢失的御衡白! 熊不让怔怔瞅着面前的自家主帅,那一袭貂裘格外刺眼,外间传闻司马白一病不起,他只当这病是操劳过甚,恨不能以身相替! 幸而殿下无碍,但这憔悴的样子,却让近丈高的汉子眼圈湿红,强忍眼睛酸涩,这汉子一拜到地,奉上御衡白,沙哑泣道:“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唰!” 随着熊不让这一跪,一千二百将士亦然一跪,每人仅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沉一喝:“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守门卒们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人见人骂的灾星,为何会受这些虎狼们敬服! 更令队正惊奇的是,那素来冷傲的老铁,不知何时离开了藤椅,半残的身躯竟同样的跪拜在地,嘴中嗫喏,也是“为王前驱,唯死而已”,同那些虎狼们一般无二! 这些守门卒哪里知道,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一次次的必死之战,那一千二百人就靠着这句话,一往无前,死中求活! 裴山抽出佩刀,噌的割破手腕,任血流出,同样一拜,擎着手腕,肃然道:“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嚓!” 一千二百把刀同时抽出,割破了一千二百个手腕,一样的誓言:“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以血为誓,以命相随! 面对一千二百袍泽的血誓,司马白默然不语,伸手抚上御衡白,摩挲那乌黑刀鞘,这把已然饱饮胡虏名将之血的晋室名刀,此刻又回到了手中,他猛的抽出刀锋,同样割破手腕, “有诸君之信,白,死亦值!” 他回头凝望身后的棘城,心中感慨万千,从一介碌碌王公,到现在身怀本经阴符七术,负藏至宝矩相珠胎,更有精锐袍泽誓死追随,从今往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别了,慕容鲜卑! 第一卷,本经阴符,完。 第二卷,三皇内文,敬请关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83卷 少女心思 代国,云中草原。 入夏正是最好的时节,碧草连天一望无际,野花烂漫姹紫嫣红,牛羊漫川,野马成群,护佑于拓跋家的神鹿旗下,乱世之中,这里竟是难得的祥和宁静! 在这大草原上,拓跋鲜卑的小伙子们坦着臂膀,肆意的放马奔驰呼啸连连,若遇上活泼俊美的小姑娘们,必定是歌声阵阵对唱嘹亮! 而若论俊美,可足浑铮锣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当仁不让的。 在一众血气方刚的鲜卑儿郎们的追捧下,早便玩脱了性子,白日里驰马游猎,晚上便在篝火旁载歌载舞,若不是惦记着随司马白回返建康,她真想陪着慕容鸾小姑姑留在这云中大草原。 天色方昏,晚霞刚刚烧起,使节队伍便扎下了营帐,各处篝火已经燃起,架上了白天猎来的黄羊。 这边黄羊正滋哒哒的烤着滴油,那边好客的草原人早便将美酒抬了上来,招呼起如日中天的慕容姻亲。 照例的载歌载舞,今个却不见铮锣的身影,但见她坐在一处僻静篝火旁,正守着火架上那头烤的外焦里嫩的小黄羊。 这头小羊是她凭自家本事亲自猎的,她不时翻翻篝火,转转羊身,撒上一捏盐巴,竟是格外专心,而手中匕首早已按耐不住,瞄着一块肋骨,比划着便要割下去。 “你朝哪割呢,自然是后腿最肥啊,背脊也是极好的!”与铮锣靠坐在一起的小姑娘纳闷问道。 她年龄与铮锣相仿,身量却远较铮锣丰腴,仅堪一攥的修长纤腰紧紧连着一团满圆月亮,裙袍纵然宽松,却也难遮那动人轮廓。 单比相貌,虽然略逊铮锣一筹,但那一双斜翘眉角的狐狸眼睛,在鹅蛋脸上一闪一闪,就着火光望去,竟透着丝丝迷韵,足足是个美人儿! 这少女出身拓跋鲜卑的大部族,乃是贺兰部都护贺兰蔼头的小女儿,叫做贺兰千允,随迎亲使一道来此迎亲,与铮锣一见投缘,没几日便拜了金兰之交! “你懂的什么,”铮锣不耐烦回道,“殿下还用着药,食不得太肥腻的肉,这小肋皮儿烤的酥脆,想来不大碍事,正好与殿下换换口味!” “呸!”贺兰千允轻啐一口骂道,“我早该想到你如此用心,定然是送给你那殿下吃的,可怜咱们姐妹一场,你竟从未惦记过我!” 铮锣脸上一红:“那怎能一样,服侍殿下是我的差事,你有手有脚的,要我伺候!” “你那殿下岂非也是有手有脚?” 这话说的铮锣不爱听,板起俏脸气道:“怎么说话呢!” “好好好,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仙女儿可不要生气!”那贺兰千允倒是一副能屈能伸的好性子,一番嬉笑连声哄起了好姐妹。 铮锣哼了一声,便将精力重新放到小羊身上,用刀尖捅了捅羊身,感觉还是稍嫌肥腻,便又坐了回来,冲贺兰千允说道:“你自去玩便是,我可听说有人为你约了今晚比武,你竟还坐的住?” 贺兰千允却是满不在乎说道:“让他们打去吧,我才懒得看,徒逞匹夫之勇,我家勇士多了去,用的上他们?倒是为你约架的人更多,你不也从不上心!” “我可没那闲功夫!” “是啊,每日里天不亮便熬好了汤药,雷打不动的送到你家殿下帐前,真是不得闲啊!” 铮锣瞥了贺兰千允一眼:“你真是好烦,又扯到这茬,这是四将军交待的差事,我岂敢怠慢?我倒想多睡会多玩会,可这差事难道你能替我干?” “嘿嘿嘿,”贺兰千允眯起那双狐狸眼睛瞅着铮锣,越发来了兴致,伸出修长的手指,挑着铮锣下巴逗趣道,“别看你天天打猎玩耍,跳舞唱歌,却只能唬得别人,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要看你家殿下吃醋哩!” “贺兰千允!”铮锣不想贺兰千允竟看出这番隐密,闻言大羞,蹭的跳了起来,伸手就向贺兰千允抓去,“小蹄子乱嚼舌头,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哈哈哈!”贺兰千允嬉笑着一阵躲闪,依旧不依饶,“姑奶奶十岁便会这招了,你岂能瞒住我!嗨嗨,你弄真的,小心你的刀子!” “让你再敢胡扯!” 闹了一阵,俩人也累了,一起坐了下来,篝火噼里啪啦,二人歇着歇着,看着那蹭蹭冒起的火苗竟都发起呆来, “喂,”贺兰千允忽然贴近铮锣的耳朵,“你说,若是让你来选夫君,你想选个什么样的?” “不害臊!” “说说嘛,说说嘛!”贺兰千允嬉皮笑脸的挽起铮锣胳膊,“你生的这么美,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上你啊!” “好啦好啦,胳膊都要被你摇断了!”铮锣望着篝火,神情却是一黯。 她自然是要选司马白的,不然怎会央着二哥随行使团送亲贺寿。 但司马白的心思,却让她琢磨不透,依然亲切不假,可女孩子直觉告诉她,这只是兄长对妹妹的亲切。 可这怨谁? 铮锣很恼自己,只盼能挽回司马白的心意。 贺兰千允见她发呆,一戳她脑门:“想男人呢?” “去你的!”铮锣眼珠一转,机警道,“我哪有你美啊,要说也得你先说!” 贺兰千允一撇嘴:“偏你心眼多!得了,就冲你夸姑奶奶比你美,那我就先说!但若说的不好,咱们谁也不能笑谁,更要保密不能告诉别人!” 铮锣拍掌乐道:“自然自然,我倒要看看我家大允子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贺兰千允站起身来,绕着篝火转了两圈,想了一阵子,方才缓缓说道: “我呀,若是中意一个人啊,一不盼他牛羊多,二不要他武艺强,三也不求他地位高!” 铮锣听的啧啧称奇: “那倒奇了,你该不是想拿夫君当儿子养!我若有儿子,却也不敢如此宠他。” 贺兰千允瞪眼道:“我只当你同别人不一样,没想到你一样粗鄙!牛羊再多,徒招人眼红,武艺再强,也敌不过一阵乱箭,地位再高贵,哼,姑奶奶就是不稀罕!” 铮锣挠了挠脑袋,盯着贺兰千允一阵端详,虽然这些话儿很稀奇,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瞅着贺兰千允那股认真的架势,不禁想打趣一番: “既不图人家地位,便是皇帝要娶你做皇后,你也不稀罕么?” 贺兰千允瞧出铮锣调戏心思,脑袋一梗,倔强道: “皇帝都天天换,皇后有啥可稀罕!照我看,皇帝还不如我阿爹踏实可靠呢!我贺兰家在这大草原上世袭罔替两百年,十万族人忠心耿耿,不比那皇帝还逍遥自在?!” “啧啧啧,”听人谈起父亲,铮锣心头一阵怅然,有个好阿爹可真好! 但她却不想被人瞧出心虚,强撑着拍掌称赞,“不想我家大允子竟比男人心思还深沉,那你说说,你究竟稀罕什么样的夫君?” 贺兰千允又是一阵思索,忽然泄了气般坐了下来,低声叹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哪天碰上了,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把命给他都说不定呢!” 铮锣推了贺兰千允一把,啐道: “我看你是春心泛滥,早晚被人拐带着私奔!” “私奔有什么不好!汉人的书上不是说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贺兰千允摇着脑袋掉起了书袋,神情竟很是陶醉。 “你阿爹若是知道你偷看这种书,非得后悔请先生教你习文识字!” 铮锣自小跟着可足浑涉多读书写字,家中藏书不少,也偷看过这个戏本,说的是一女子在睡梦中遇见了一个男子,梦醒后思念之至,从此不能自拔,乃至憔悴生病。 这故事虽然感人,却被铮锣嗤之以鼻,若是生在太平盛世,或能拿来当个消遣,但这个世道,嘿..... 但凡经历过兵祸的人,谁有那闲心思! “别人都不懂,我就只说给你知晓,你敢四处乱说,看我不割你舌头!”贺兰千允呸了一声,又催着铮锣说道:“该你了!不许耍赖!” “我?”铮锣不自觉的把玩着手中匕首,瞅着那团篝火,脸上一阵阵发烫,吱吱唔唔道,“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还问!” “哎呀!果真如此!” 贺兰千允连连摆手,指着铮锣劈了啪啦就是一顿呵斥,“我不同意,姑奶奶我坚决不同意!” “啥,你不同意,你不同意个什么?” “你是失心疯了么!你这天仙般的人儿,不是盖世的英雄,哪里能配的上你!那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别说上阵厮杀,我看宰羊都难!以后能护你周全么?!能保你不受欺负么!” “嘿,嘿嘿,”铮锣听了想笑,殿下若不能护我周全,怕也没人能行了! 她原要反驳,却也只能将司马白赫赫战功烂在肚子里。 “你倒是说话啊!”贺兰千允又气又急,一门心思的劝铮锣迷途知返,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过我瞧着,你那殿下似乎对你并不上心啊,你不如趁早换个人!” “啊?!”铮锣脸色大变,连忙遮掩过去慌乱,却是叹了口气,“你也看出来了,殿下天纵奇才,胸怀大志,如何能看的上我呢!” “俺的娘,还天纵奇才,还胸怀大志,” 贺兰千允哪料到铮锣竟会如此自怨自艾,一拍脑门哀叹, “这丫头真是迷魂了!完了,真是完了!那人既算不上英俊,又谈不上勇武,若论学识,怕还不及我三哥哥,除了生在帝王家,却不知还有什么本事!” 她絮叨起来,没完没了, “这些年从中原流落草原的落魄王公,我也见过了不少,唉,有人装模作样,非挨过打才能改过自新,有的最能甜言蜜语欺骗草原上的姐妹!还有人心思恶毒,专门四下里挑拨离间!可怜我鲜卑一族最美的花朵,不爱英雄爱狗熊,不可,我绝不同意!” “死妮子说谁是狗熊!”铮锣见贺兰千允鄙薄司马白,心中越发不忿,忍不住便要替司马白争辩上两句,可一看贺兰千允那丰腴的身段,魅丝丝的眉梢,又想到她贺兰一族的家世,下意识的瞅了瞅自己,一股自卑忽上心头,硬是将话咽了回去,心道你不知最好,省的来与我争抢! 她没有心思再谈下去,小心翼翼剔了几片肉盛在碟中,冲贺兰千允说道: “好啦,不说了,肉都烤焦了!你自己去玩吧!你说了要保密的,若敢让别人知晓,我可饶不了你!” “哎,你别走!姑奶奶今日非得与你说明白!”贺兰千允哪里肯放她走,拉住铮锣衣袖便纠缠起来。 “起开起开,哪来的疯丫头,不去寻梦里情郎,却四处多管闲事!” 两个姑娘正自打闹,远处却突然响起阵阵号角,声声凄厉直破夜空,两人顿时怔住,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讶,不约而同道:“敌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84章 莫非京中有变? 号角凄厉,铮锣侧耳一听,大呼不妙,她知道这是辽东兵马惯用的报警讯号,阵阵长鸣,一说敌人来势汹涌,二说来敌在万人之上,三说敌军已近在咫尺,怕已欺近二十里之内! 铮锣一边拉起贺兰千允朝主帐奔去,一边将号角讯息告诉她,贺兰千允手忙脚乱心里大惊,第一感觉就是弄错了! 此处距离北都盛乐已不足三日路程,居然有人敢夜袭王妃使团! 不知道是谁家兵马,又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如此胆大包天,已与叛逆造反无异! 而更令她惊奇的是,在如此安全的代国腹心之地,慕容家的送亲使团竟还不忘远远撒出斥候警戒,慕容兵马之精锐,可见一斑! 警讯一起,载歌载舞的营帐立时炸了起来,四下里都是将官们的呼喝之声,兵士们纷纷寻归建制,虽是一团忙碌,却不见丝毫混乱,更有已经整备好的幢队提前开拔营外,准备应战。 贺兰千允随铮锣逆着马队朝营内跑去,她望着慕容甲骑啧啧赞叹,真是铁甲森森,刀槊林林,心里下意识的便安稳下来! 她俩前脚跨进辕门,便有四五骑刚巧也奔了进来,分明便是那队报警的斥候。 贺兰千允好奇究竟是何等壮士传来警讯,不禁细细打量了一眼,哦,竟都是汉人! 领头那将尉年纪轻轻,虽不见的有多壮硕,却是精练矫悍。满身的尘土臭汗,胯下战马也是鼻息沉重,显是长途奔驰。 这将尉徒手擦着鼻涕,土气是土气了一点,可神情大是镇定,而他身后几骑同样也不见慌乱,更有人还乐呵呵的与过往袍泽嬉骂,仿佛他们身后根本没有敌袭追兵,那来敌也是假的一般! 往年里,族里报捷的斥候,也是这般模样! 贺兰千允不禁纳闷,可这是敌袭啊,万多人马趁夜来袭,必然是有备而来,送亲使团区区两千兵马,加上来迎亲的五百盛乐仪仗,纵然提前示警,却怎么抵挡敌军?这几个斥候凭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哪来的依仗! 直觉告诉贺兰千允,眼前这些将兵,都是见过大场面的! “胜七,怎么回事?” 贺兰千允扭头一看,原来是铮锣正朝那领头的将尉询问。 “南边杀来过万兵马,也不打旗号,军容散漫,前锋却凶悍的狠!都是索头布衫,拓跋鲜卑兵马是没跑的!只不知是哪个部族的!” 胜七几句话言简意赅,已将大致情形说清楚了,便是不懂兵事的贺兰千允也能听明白。 铮锣朝胜七身后望了望,问道:“你们一幢哨探,怎么才回来这几人?二学子他们呢?” 胜七哈哈一笑,一边策马朝营内奔去,一边回头冲铮锣喊道:“他们正牵着索头前锋耍戏呢!小姐放心,他们稍后便回,不说了,俺们紧着去缴令!” 贺兰千允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汉人一幢,该是俺们一个百人队。 为了拖延时间,竟敢直逆万人大军的兵锋?! 他们口中的那个二学子她也认识,平日里瞧着阴郁乖张,没料到竟是这等勇士! 反正贺兰部里找不出来! 铮锣听了眉头一紧,冲胜七挥手喊道:“嗯,快去报与殿下知晓!” 贺兰千允又是一怔,掌军统帅乃是一鸣惊人的天下名将慕容恪,这等要紧军情,如何能先报那个病怏怏的昌黎郡王?! 铮锣真是不知轻重! “嗵嗵嗵嗵!” 战鼓擂起,中军大帐点将了! 两千人的使团护军分为前后二营,前营乃是慕容恪自领亲军,由朔朗任副尉,营中将士皆选自辽东安辽镇。 后营自然便是司马白的王营,挂名都尉乃是裴山,副尉仲室绍拙,营下十幢,便由战功最突出的熊不让、裴金、端木二学、胜七等人统带。 将尉们由裴山和朔朗领衔分列两排,面面相对,都是再孰不过的老熟人! 原本就是一军的嘛,随司马白转战千里的老弟兄! 右首最前坐的乃是拓跋鲜卑迎亲使拓跋孤,他十五六岁年纪,身量魁梧,面相沉稳,虚位让贤和替兄为质的美谈早已传遍天下,是新任代王拓跋什翼犍最信重的人。 他下首坐的是迎亲副使贺兰确,这贺兰确是贺兰蔼头第三子,不同于草原人的孔武有力,他倒是一副谦谦君子做派,俨然一个饱学之士,这在草原上倒是不多见。 左首而坐的是慕容鲜卑送亲使,正是一鸣惊人,石破天惊的新晋天下名将,慕容恪。 而帐内最上正中的主位,也没空着,一人裹着貂裘坐在那里,一双眼睛无精打采,只是一金一白颇为诡异,乃是大晋昌黎郡王司马白,此行是打算取道蜀中返朝的。 慕容和拓跋都自称晋臣,奉的是大晋正朔,这个当今大晋皇帝的亲叔,地位自然最是尊崇,众人议事,昌黎郡王坐在帅位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这个昌黎郡王却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瞧的拓跋孤暗自摇头。 听闻这人为质慕容鲜卑十数年,名声狼藉的很,只看竟与自己表字朱厌,就知他行事荒唐,嘿,朱厌,见则大兵,还有人如此戏讽自己的。 自慕容恪以降,一帐将尉不论汉胡,都是龙马精神,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气势,更反衬的昌黎郡王病病恹恹,萎靡不振,拓跋孤很有些鄙夷,晋室之所以暗弱,从这司马白身上便能瞧出些许端倪! 倒是贺兰确时不时冲司马白颔首微笑,可司马白却心不在焉,不知在寻思什么,总不见回应。 贺兰确只得讪讪做罢,同时腹诽不已,昌黎郡王真是没有风雅气度! 从进帐的那一刻,拓跋孤的辩解就没停下来, “诸君一定要相信代王结盟的诚心!” “我以性命担保,这绝非代王之意!” “某亲自去会一会来人,看究竟是哪个胆敢于王妃驾前放肆!” 贺兰确也从旁帮腔:“误会,很可能是误会啊,或许是谁仰慕慕容威仪,前来迎接也说不定啊?!” 但帐内之人无不嗤之以鼻,过万大军摸黑前来,四面合围,一不打旗号,二不遣使者,这种活计谁也不是没干过,不是劫掠是什么?! “报......来敌于十里外,分兵向两翼包抄!” 好嘛,还想全部吞掉一锅端啊! “此处怎会有敌袭呢?这荒唐事,真是......”拓跋孤摊着手,苦笑连连,“我家代王对慕容一片诚挚,日月可鉴啊!” 他强自镇定辩白,心里却是惶恐不安,莫非京中有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85章 极是,极好 “这来敌,确实与我家大王无关啊!”拓跋孤神情委屈,唯恐诸人不信,只差拔刀抹脖子来证清白。 慕容恪呵呵一笑,终于开口: “左贤王多虑,谁也没有怀疑代王的诚心,代王即使变了心意,也该先将二位接走不是,又岂会留二位在这做人质呢?是吧,殿下?” 司马白同样一笑,附和道:“极是!” 拓跋孤得了信任,大概欣慰,站起身慷慨说道: “得将军此言,某无憾矣!我这便立于营前,势与慕容共存亡,谁若想进营,需先踏我尸身!慕容上下若伤分毫,某必以死谢罪!” 贺兰确也起身说道: “学生同左贤王一道!咱们便挡在门前,待学生表明身份,训斥一番,来敌必然胆怯!我却不信,这大草原上,有谁敢动我贺兰一族!” 慕容恪朝贺兰确深望一眼,忽然瞥见司马白也在以同样的目光打量着贺兰确,暗道殿下所见应该略同,藩镇势大,如今的代国早已不是初王拓跋猗卢时的代国了。 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也没理由置喙,缓缓说道: “二位仁义,可还没到以死明志的关头。来敌身份不明,却是志在必得,未必能讲通道理,不如先胜上他一阵,敌人搓了锐气,或能冷静冷静,是吧,殿下?” 司马白点头道:“极是!” 贺兰确朝谦逊恭谨的慕容恪深望一眼,心中大赞,慕容恪真纯臣也! 此际生死攸关,他竟仍不忘时时垂询上意,纵然那个司马白只是摆设,却也代表着朝廷颜面,慕容恪如此行事姿态,便可一窥慕容鲜卑对朝廷的忠贞! 拓跋孤只道这新晋天下名将太过自负,来敌过万,还不知是否有后援,你慕容恪区区两千送亲护军,凭何取胜?他婉转劝道: “只看来敌意欲包抄,或是只图困顿咱们,却未必真敢有所僭越,不妨先探探他们口风,弄明其用意再做计较。咱们若是贸然动手,其兵马数倍于我,岂不自寻死路?” 慕容恪哈哈一笑,冲帐中诸将分析道: “待到敌人合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束手待毙!以我之见,敌人长途奔袭,而我以逸待劳,敌人轻敌大意,而我孤注一掷,敌人此刻分兵,而我兵力集中先破一处,有此三点,首战必胜!是吧,殿下?!” 司马白哈哈一笑,拍掌赞道:“极是!” 拓跋孤和贺兰确略过只会说极是极是的司马白,看着胸有成竹的慕容恪,这一番论战让他二人大为叹服,拓跋孤抱拳叹道: “不愧是击破羯赵二十万大军的慕容千里驹!” 慕容恪蹭的站起身来,下达军令: “前营为矛直冲来敌中军,后营逡巡侧翼,压迫乱敌,待敌松动,直插敌阵,两营合力,务必将来敌拦腰截断!” 诸将轰然领命:“喏!” 慕容恪转身又冲司马白问道:“殿下可有交代?” 司马白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无他,只需速去速回!” 慕容恪一怔,稍一思索,理解了司马白速去速回的用意,这是要趁来敌分兵之际,先挫前锋,再回军剿杀包抄之敌! 他展颜一笑,冲裴山补了一句:“你营着力压迫敌人东侧边翼,朝西发劲,务必迫使敌人向西退撤,尽量拉长敌军两部间隙!殿下,如此可好?” “哈哈哈,”司马白大笑道,“极好,极好!你们去吧,我身子不利索,在营中等你们捷报。” 短短军议,慕容恪已五询司马白示意,以他天下名将的资历,大可不必如此谨慎,但他也不知道为何,只要司马白坐在这里,积威之下,他总是下意识的时时垂询印证,更生恐司马白说出不一样的见解。好在司马白见解一致,那一口一个极是极好,在他听来,真是最悦耳不过了! 看在拓跋孤和贺兰确眼里,自然是慕容恪谦逊恭谨,但对于满帐诸将来讲,不论汉将还是鲜卑,这岂非再天经地义不过的章程? 既有殿下褒肯,首战必胜无疑了! “殿下且先安坐,”慕容恪再不犹豫,抽出横刀,大喝道:“诸将随我破敌!” “喏!” 望着骄悍自信的军将们,拓跋孤又是一声赞叹:“盛名之下,必有缘由啊!” “慕容将军能征善战,首战必胜,我等可静候佳音!”司马白顿了顿,朝帐帘处瞥了一眼,说道:“二位稍坐,我有些乏了,容我更衣,稍后便回,失陪了,绍拙,烦你招待二位。” 二人也没太将司马白当回事,只淡淡回道:“殿下且去,不用顾虑我等。” 司马白出了营帐,方才拐过转角,便冲一旁角落里低声斥道: “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既已回营,不去杀敌,为何猫在这里?” “嘿,抓了俩舌头,瞧着像个官儿,特来寻殿下邀功!” 一个人影从暗中迎了上来,正是端木二学,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给司马白带路。 “办的好!” 司马白点头夸了一句,这次变故太过蹊跷,代国腹心之地,竟然有人能驱使万人大军生乱,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刻两眼一抹黑,尽早弄明情况,才好做出对策! “咱们可有人会说索头土话?” 二学子嬉笑道:“嘿,都是鲜卑话,相差不多,这些日子随拓跋家的人厮混一起,也就听的熟了,但我只能听懂,却说不好,不过殿下放心,有封二呢,这家伙真厉害,说的太溜了!” “俩聪明蛋子!” 司马白哈哈一笑,高兴夸道,却见二学子半边身子被血水浸透,黑暗里一晃一晃的像个鬼一样,忙问道, “怎么回事,不快去治伤!” 二学子连忙说道:“不是我的,我没伤着!是那俩舌头嘴硬,被我劈了一个,不小心喷了一身血。” 司马白一听来气,骂道:“没个轻重!另一个呢?” 二学子身子一缩,结巴道:“封二审着的,他嫌我粗鄙,撵我出来,遣我来给殿下传信。” 司马白这才放下心,暗道封二素来能说会道,最是嘴甜心狠,要从一个俘虏嘴里撬出点东西,应该不难。 果不其然,他才到羁押俘虏的帐篷,便见封进喜滋滋的掀帘出来,一见司马白,搓着手便凑了上来: “殿下,问出来了,这人是代国独孤部的百夫长,一个月前奉了南都镇守将军独孤眷的征招,到平城集结。” 代国有两都,南都平城,北都盛乐。北都盛乐是拓跋家的老巢,而南都则由独孤部镇守,是以这独孤部乃是代国第二大部族,首领独孤眷自然也是代国数一数二的重臣! “独孤部三万大军半个月前便从平城开拔,十日前直抵北都盛乐,不过倒是蹊跷,他们只是驻扎城外,一仗没打,一箭没放。驻扎了三天,他们这个万人队便从北都出来,独孤眷长子独孤禄带兵,长途跋涉急行军,傍晚时才抵至这里,将就着饱餐一顿,便冲咱们杀来了!” 封进聪明便聪明在这里,一个百夫长能知道多少事情?问多了也白问。 所以他换了一个角度套话,将这个百夫长的征召经历问了出来,这些看似简单的行军流水账,却将来敌底细暴露的清清楚楚,至于再从这些信息里拨云见雾找出更有用的东西,封进是没这个本事了。 但他一点不担心,因为有这个本事的人,正站在他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2章 昌黎郡王 永嘉之后的神州大地,烽火连天,一片混沌。 晋廷偏安江东,羯赵雄踞中原,夷狄割据边陲,九鼎无主,谁家兵强马壮,便敢窥伺神器! 狼心狗肺能图温饱,豪横跋扈可做诸侯,而那些悲天悯人的软心肠,多半不会有好下场。这是慕容鲜卑的家学,从小拿刀子教出来的,但凡谁姓慕容,找不出慈眉善目的。 世道乱,人们总是度日如年的,谁活着都不容易。 但总是有人例外。 为质燕地一十六年的昌黎郡王司马白,日子就过的很舒坦,被慕容鲜卑供奉的像猪一样舒坦。 自五岁开蒙,他便不需在鸡啼时起床练武,也不用夜半时挑灯读书,爹娘不在身边,堂堂郡王之尊,哪有人约束他,他每日里只需做好两件事,吃好,玩好。 十岁生日那天,他已经自学成才,学会了喝酒。 而后仅用了半年,竟很是染了酒瘾,酒劲一起,任谁都拦不住他酗饮。 十岁的孩子耍起酒疯来,小打小闹,非砸个满地狼藉不罢休。 而若醉的尽兴,他敢闯上大街去耍把式,那晋帝钦赐,削铁如泥的宝刀御衡白被他一舞,十个魁壮汉子也近不得身,瞪起一金一白的异眸,还真是有些骇人,阖城鸡飞狗跳再是正常不过了! 棘城上下无人不拍巴掌,昌黎郡王这做派,传承司马氏家风,不逊其祖! 不免有人替他操心,还没刀高的娃子,天天别着把刀,哪天喝醉了,自己割了自己脑袋,也是顺其自然的事! 凡是受过折腾的人,谁人不厌这娃子,谁不想收拾收拾他? 可慕容之主,大将军慕容廆偏偏纵容的很,敢伤昌黎郡王一根毫毛的,必被严惩,时候一久,昌黎郡王所到之处,人人侧目避道! 大人有顾忌,孩子们却没有,更多有不服的,阖城上下,汉人胡人,贵戚家的,百姓家的,不乏有人与司马白寻茬打架。 大人们有大人们的征伐,孩童们也有孩童们的争斗。 在燕地,小屁孩们打架斗殴,是不分尊卑贵贱的,只看谁的拳头硬! 只要不动刀,非但没人管,反而被鼓励,以鲜卑习性,大人们谁若护短掺和孩子们的事,是要被耻笑的! 起初,也有人担心司马白那御衡白可不分大人小孩,但说来也怪,司马白凡有作闹斗殴,即使被揍了鼻青脸肿,也只拿棍棒拳头寻仇,哪怕刀子就别在腰上,也是从来不动一下的! 毕竟嘛,娃子而已,再是舞刀弄棒,也还不敢伤人性命。 人们也便放下心来,任由自家孩子去替自己出气,谁若能揍了昌黎郡王,回家必有肉吃! 挑衅的人多,架也便打的勤,挨了揍,自然也得去寻仇,一来二去,日子久了,司马白竟也渐渐打出了威风。因为能扛事,够义气,点子多,有仇必报,很是聚了一群小伙伴,俨然一方孩子头! 像是慕容家的子弟,如慕容隽、慕容恪、慕容霸之流,燕地汉家士族的裴山、封进,都与司马白交情甚笃,平日里结党霸凌,凡有风吹草动,一呼百应,三日一斗嘴,五日一械斗! 世道乱,打便打罢,一天天的打下去,早晚要动刀子的。 燕地习俗,男子十三便要上战场了,一旦过了十三岁,就再不是娃娃了,孩童嬉闹的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司马白却不认这个账,反正是轮不到他去打仗,每日里仍作闹不断。 但同龄玩伴都先后上了阵战,也越发分起了尊卑,能和他玩的人已越来越少,有好一段时间,司马白很孤单,很困惑。 直到新任大将军慕容皝实在看不下去了,三度约谈司马白,甚至直言不讳,殿下已不是孩童了,该讲讲律法了。 司马白遭了当头棒喝,幡然醒悟,以长大了,要改过为由,硬讹了慕容皝三百兵马,架起了他郡王亲军。 以练兵当幌子,每日里四下游猎,从此告别了街头斗殴。 只是,凡他所到,必然强宿当地士族富户,一应开销都强行挂账,住着连吃带喝,离去也不空手! 仅仅两三年的功夫,如今的司马白和他那三百亲军,早已臭名昭著,人称燕地第一害! 平州上下,士族贵胄,不论汉胡,都是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可司马白却从不知羞愧,世道乱,能混成这样,他自觉也算出人头地了。 不然呢,一个质子,爹娘不要,寄人篱下,受人提防,主家捧杀,余人厌弃,谁还指望他司马白干出一番功业不成? 混一天,算一天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2章 昌黎郡王 永嘉之后的神州大地,烽火连天,一片混沌。 晋廷偏安江东,羯赵雄踞中原,夷狄割据边陲,九鼎无主,谁家兵强马壮,便敢窥伺神器! 狼心狗肺能图温饱,豪横跋扈可做诸侯,而那些悲天悯人的软心肠,多半不会有好下场。这是慕容鲜卑的家学,从小拿刀子教出来的,但凡谁姓慕容,找不出慈眉善目的。 世道乱,人们总是度日如年的,谁活着都不容易。 但总是有人例外。 为质燕地一十六年的昌黎郡王司马白,日子就过的很舒坦,被慕容鲜卑供奉的像猪一样舒坦。 自五岁开蒙,他便不需在鸡啼时起床练武,也不用夜半时挑灯读书,爹娘不在身边,堂堂郡王之尊,哪有人约束他,他每日里只需做好两件事,吃好,玩好。 十岁生日那天,他已经自学成才,学会了喝酒。 而后仅用了半年,竟很是染了酒瘾,酒劲一起,任谁都拦不住他酗饮。 十岁的孩子耍起酒疯来,小打小闹,非砸个满地狼藉不罢休。 而若醉的尽兴,他敢闯上大街去耍把式,那晋帝钦赐,削铁如泥的宝刀御衡白被他一舞,十个魁壮汉子也近不得身,瞪起一金一白的异眸,还真是有些骇人,阖城鸡飞狗跳再是正常不过了! 棘城上下无人不拍巴掌,昌黎郡王这做派,传承司马氏家风,不逊其祖! 不免有人替他操心,还没刀高的娃子,天天别着把刀,哪天喝醉了,自己割了自己脑袋,也是顺其自然的事! 凡是受过折腾的人,谁人不厌这娃子,谁不想收拾收拾他? 可慕容之主,大将军慕容廆偏偏纵容的很,敢伤昌黎郡王一根毫毛的,必被严惩,时候一久,昌黎郡王所到之处,人人侧目避道! 大人有顾忌,孩子们却没有,更多有不服的,阖城上下,汉人胡人,贵戚家的,百姓家的,不乏有人与司马白寻茬打架。 大人们有大人们的征伐,孩童们也有孩童们的争斗。 在燕地,小屁孩们打架斗殴,是不分尊卑贵贱的,只看谁的拳头硬! 只要不动刀,非但没人管,反而被鼓励,以鲜卑习性,大人们谁若护短掺和孩子们的事,是要被耻笑的! 起初,也有人担心司马白那御衡白可不分大人小孩,但说来也怪,司马白凡有作闹斗殴,即使被揍了鼻青脸肿,也只拿棍棒拳头寻仇,哪怕刀子就别在腰上,也是从来不动一下的! 毕竟嘛,娃子而已,再是舞刀弄棒,也还不敢伤人性命。 人们也便放下心来,任由自家孩子去替自己出气,谁若能揍了昌黎郡王,回家必有肉吃! 挑衅的人多,架也便打的勤,挨了揍,自然也得去寻仇,一来二去,日子久了,司马白竟也渐渐打出了威风。因为能扛事,够义气,点子多,有仇必报,很是聚了一群小伙伴,俨然一方孩子头! 像是慕容家的子弟,如慕容隽、慕容恪、慕容霸之流,燕地汉家士族的裴山、封进,都与司马白交情甚笃,平日里结党霸凌,凡有风吹草动,一呼百应,三日一斗嘴,五日一械斗! 世道乱,打便打罢,一天天的打下去,早晚要动刀子的。 燕地习俗,男子十三便要上战场了,一旦过了十三岁,就再不是娃娃了,孩童嬉闹的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司马白却不认这个账,反正是轮不到他去打仗,每日里仍作闹不断。 但同龄玩伴都先后上了阵战,也越发分起了尊卑,能和他玩的人已越来越少,有好一段时间,司马白很孤单,很困惑。 直到新任大将军慕容皝实在看不下去了,三度约谈司马白,甚至直言不讳,殿下已不是孩童了,该讲讲律法了。 司马白遭了当头棒喝,幡然醒悟,以长大了,要改过为由,硬讹了慕容皝三百兵马,架起了他郡王亲军。 以练兵当幌子,每日里四下游猎,从此告别了街头斗殴。 只是,凡他所到,必然强宿当地士族富户,一应开销都强行挂账,住着连吃带喝,离去也不空手! 仅仅两三年的功夫,如今的司马白和他那三百亲军,早已臭名昭著,人称燕地第一害! 平州上下,士族贵胄,不论汉胡,都是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可司马白却从不知羞愧,世道乱,能混成这样,他自觉也算出人头地了。 不然呢,一个质子,爹娘不要,寄人篱下,受人提防,主家捧杀,余人厌弃,谁还指望他司马白干出一番功业不成? 混一天,算一天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新加第2章 Щy21п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87章 技痒难耐 刚禀完俘虏交代的情况,营外喊杀声一阵阵传来,两军已经交上手。 封进和二学子不自觉的便朝营外张望,神情看似轻松,又似跃跃欲试,但说实在的,究竟能不能赢,他们心里都没有底。 因为从前带着他们冲锋陷阵百战百胜的主帅,毕竟不是慕容恪。 司马白看出二人忧虑,淡淡说道: “阿苏德领军之能,越发出色,说是日进千里也不为过,不出半个时辰,便能凯旋。” 二学子闻言高兴道:“区区索虏,不成气候!” “殿下神机妙算!”封进也长舒一口气,谄笑道,“殿下要不要进去看看?” 司马白摇了摇头: “不进去了,我贸然进去或引起那人警惕,你办事我放心,你再去问他一件事。” “好来,何事?”封进乐呵呵道。 “问他从平城到盛乐途中伙食如何。” 封进想了想,一拍脑袋:“妙!属下再去套套话!” 二学子看着封进开了窍般的转身进帐,摸着头纳闷问道:“这是何用意?” 司马白回道:“我想看看独孤眷是筹谋已久,还是临时决议。” 二学子闻言一怔,恍然大悟,眼中焕发出阵阵光彩: “如果是筹谋已久,那必然粮草充足,如果是临时决议,嘿,这么多兵马哪来粮草嚼褁?可这个事情要紧么?” 司马白拍了拍二学子肩膀,意味深长说道: “你祖上书香传家,是军中为数不多能文能武的人,又这么聪明,我对你实寄有大望!为将者不要只顾狠戾打杀,平时要多读书多思辨,要见微知著,既要知其然,更要琢磨其所以然!” “知道了!哦哦....” 二学子陷入沉思,没待多久,激动道, “如果是筹划已久,那全是他代国家务事,咱们只是被殃及的池鱼,来敌未必就愿意同咱们死磕,事情便有转圜。但如果是临时决议,算算时间,该是代王一做出联姻决定,那老狗就着手起兵了,此番就是专门冲咱们来的,独孤老狗不惜犯上作乱,也见不得拓跋慕容联姻!” 话音刚落,封进从帐内钻了出来,面色凝重道: “那小子好一通抱怨,来的路上饥一顿凑合一顿的,上官只安抚说是等进了北都城有重赏。好不容易到了北都城,军纪却又严酷的出奇,好多想沾便宜开开荤的,都被处了军法,那小子老实,没敢犯事,结果仍是半饥半饱的!殿下你看......” “这就说明独孤眷是临时决议要出兵盛乐,根本没有什么准备,所以才粮草不够!” 二学子在封进惊讶的目光下继续说道, “但是老狗又不攻城,反而严明军纪,倒不像是有篡逆之心,简直一个孤胆劝谏的忠臣模样,就是要坏了这桩婚事!好一个釜底抽薪,老狗心肠也是狠辣,这边如果把咱们干掉,便绝了代王联姻的心思!” 见二学子一点即通,司马白很是赞许,点头道: “独孤部虽是强藩,但说到底,独孤眷也只是一方部族首领,就算不服,他敢倾巢而出进京兵谏?还敢做出这等绝户事?我不信他有这胆子!嘿,拓跋什翼犍结姻慕容,已然是在打脸石虎,而来此生事的敌人偏偏又是毗邻赵境的平城独孤部,是谁在后面给独孤眷壮胆,不问可知了!” 二学子恨恨骂道: “石虎方才传檄天下,逍遥公大寿之际,要偃旗罢兵,还要各方诸侯款待过路使节队伍,就是这样款待的么?羯狗说话真是如同放屁!” 封进呸了一口:“没见来敌不打旗号么!羯狗也还知道留点脸面!” 兵乱突起,而使团仅有两千露头的护军,眼下情形,很棘手了! 司马白皱眉道: “这一手借刀杀人,真是耍的漂亮,说不巧还是一石三鸟!嘿,我真是疏忽了,早该想到羯赵不会忍气吞声的。” “既绝了拓跋慕容联姻,又敲打了代国君臣,真要把咱们做掉了,大将军却也无可奈何,慕容鲜卑算是声名扫地了!可真是一石三鸟么!” 封进顿了顿,又劝道: “不过殿下也不必忧心,但看这老小子仓促起兵,便不是享国数十年的拓跋氏对手!拓跋鹿卫称雄草原,还解决不了那些生拉硬凑的部族牧民?独孤眷徒劳蹦跶几天而已!” “只要什翼犍仍是代王,咱们便还是他代国上宾,只等代王收拾了独孤眷,眼前这万把人自然也就散了,事儿也就结啦!” 司马白却沉默不语,忽听营中一阵呼喝,原来是慕容恪凯旋回营了,司马白对二学子说道: “二学子你速去营东侯着,还能捞上一仗打。” 二学子纳闷道:“来敌志在必得却首战受搓,必然惊慌失措,怕是得退避锋芒重新考量咱们,何去营东侯着?” 司马白淡淡道: “来敌兵分东西包抄,阿苏德痛击正面之敌,并将其朝西撵去,东面之敌已然与其主力严重脱节,再不速战速决,抓紧一口吃掉,还待送他们回家吃饭么?” “哎呀!”二学子猛拍大腿,一蹦三尺,深服司马白和慕容恪领军之能,由衷叹道,“得遇明主,胜过千军万马!我这便去捞上一功!” 司马白又冲封进说道: “二郎你也去迎一迎,再提几个俘虏,押来审一审,一定要对上口径,再看看多问些消息出来!” “殿下瞧好便是!” 封进同样喜笑颜开,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司马白脸上竟无一丝喜色,便小心问道, “殿下,瞧你似有心事?封进虽然愚钝,却也极盼能为殿下分忧!” 司马白笑了笑,那双异眸却是深沉如渊,尤其冰白瞳散发出的幽冷,让封进不禁打了个寒战: “危机已除,殿下为何不乐?” 司马白反问:“危机已除,你这样认为?” “自然啊,咱们大胜来犯之敌,眼前之险已然化解,而盛乐城下的独孤主力,能打过拓跋鹿卫?下场显而易见嘛!” “咱们此行照旧,该送亲的送亲,该出使成国的,也耽误不了时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二郎啊...” “殿下?” “独孤眷三万大军如此顺利直抵京都,意味着什么?城外的不攻城,城里的也不出城平叛,又是何原因?他们约好了一般,在等什么?这事儿四下里透着蹊跷,中间奥妙太多,变数也太多!” 司马白神色愈加冷峻,幽幽说道:“咱们此趟代国一行,怕是凶多吉少了!” 封进听了目瞪口呆:“啊!怎么会?!” “嘿!” 司马白一声冷笑,他隐约看见一盘偌大棋局,已经摆上了代国这千里山河草原! 而这落子手法,何其眼熟,简直与那辽东之局,如出一辙! 凝望着席卷东进,呼啸如龙,再接再战的两千精锐骠骑,司马白信心徒增,这是他转战千里,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虎狼之师! 凶多吉少是不假,可是呢,今时的司马白,不同往日了啊! 他忽然一笑,似乎是冲那隐匿在黑暗中的棋手寒暄: “真是技痒难耐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88章 危机四伏 来犯的独孤大军离着使团老远时,便分成了两部,一部主力直冲大寨。 另一部两个千人队,特意绕了一个大圈子,生怕打草惊蛇,小心翼翼的包抄到了慕容使团营后。 他们的差事是配合主力,把逃窜的溃敌拦截下来,尤其是使团中的几条大鱼,更是首当其冲的目标。 正经的肥差! 这一部兵马的千夫长叫做独孤库仁,素来沉稳,带兵也有模有样,是独孤部的中坚将领。 他包抄到位后,既没打算冲击慕容营垒,也不敢角号喧鸣闹出动静,只是一字长蛇拉开阵型,人下马,马衔环,悄悄潜伏了下来,务防惊跑了猎物,把到嘴肥肉让给别人! 隐隐听到远处喊杀声,独孤库仁知道这是堂兄独孤禄那边动手了。 独孤大军雷霆一击之下,慕容使团没有不败的道理,溃败在即,也就意味着猎物快进圈了。 他一边搭着凉棚朝前方打量,一边朝左右吩咐道: “让儿郎们都打起精神,没我的命令,谁敢先咋呼起来,别怪我手里鞭子不认人!” 左右亲信纷纷说道: “将军放心,俺们早交代好了,儿郎们都有数!只要是冲咱们这边来的,一个都跑不掉!到嘴的肥肉万不会吐给别人的!” 又有人道:“慕容鲜卑近来好响的名头,能逮活的最好,只怕不好相与,咱们得费点力气!” 独孤库仁踹了一脚,骂道: “你等就只瞅着那点财货女子!但凡记住一条,宁要死的,不能放跑一个!天王早便传檄,逍遥公寿辰之际要罢休兵戈,又得款待各方使团。都护一再叮咛,不能落了天王颜面,所以这事要做的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更不能留把柄!” 他想了想,似乎是在宽慰自己: “这一票干下来,咱们算是和慕容鲜卑结了死仇,但只要无凭无据,慕容崽子想报仇只能算到拓跋家头上!” “可不是!谁知道是咱们干的!” “知道了还咋的?有本事来比划比划!” “吵吵什么!有动静了!” 独孤库仁一个下趴,利落的伏在了草面上,把耳朵贴近地面,细细听起来。 但他脸上神情却由兴奋变得凝重,听这动静,所来兵马绝对在数千以上,而又奔腾整齐,轰隆如雷,绝非溃兵模样,他脸上又变的疑惑, “不该啊,难道是大哥的兵马?怎么直冲我这来了?” “将军,将军......” 不需用独孤库仁再疑惑了,他听的一点都没错,前面所来不下两千兵马,部旅整齐,来势更是骁悍凶猛,绝非溃兵,更不是他独孤家的兵马, “不可能!” “是慕容崽子!” “敌袭!列阵!” 这疏散的一字长蛇拦截散兵溃勇甚至老弱妇孺刚好合适,但若要临阵收拢回来,抵挡如龙似虎的慕容铁骑,却是痴人说梦了! 更何况率领这群猛虎的乃是天下名将慕容恪! 呼吸之间,两千铁骑便至眼前,只一个交锋,便把独孤兵马拦腰截断,继而兵锋一转一扯一带,近乎划了一个圆,便又吞没了大部敌卒! 这一转一扯一带的三招子,乃是司马白独创,取自七术中转圆蕴意,专用来横断敌军之后的扩大战果。 从慕容恪以降,不论汉兵还是鲜卑将士,大家追随司马白已久,早就是练熟了的,这三招过后,独孤库仁那两个千人队已然完全被打散了,再无反抗之力! 又有人高呼尔贼主力已溃,降者留命,独孤库仁原本不信,但慕容马鞍上那一串串的索头首级却是不争的事实。 那些首级中更不乏相熟者,他彻底懵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哪里出了问题?! 慕容使团区区两千护军,怎能打败自家一个万人队? 竟还胜的如此干净利落? 乱军之中哪容的他分神,他一身铁甲在独孤乱军中格外显眼,早被人瞄上了。 一骑瞅准机会便冲了过去,右臂伸展,长刀抡圆斩了下去,或许是独孤库仁铠甲好,也或许是那骑将刀劲偏了准头,总之那刀在铠甲上擦着火星将独孤库仁击晕在地,却也保住了一命。 只听那骑将骂骂咧咧道:“又砍偏了,总也学不会殿下那般利落潇洒!” 在草原上打仗,溃兵逃命可以四面散去,没有绝对优势兵力包抄围堵,纵使大胜,也绝难歼灭敌军。 慕容恪也不贪心,稍稍追击,便收纳了降卒回军,此番慕容两千兵马对阵一万敌军,从哨探及时报警,到两番大胜而归,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哪怕独孤败军重新集结起来,不好生定定魂儿,怕是没胆再攻过来! “人说一力降十会,原还不懂,今算开了眼界!有此精兵强将护卫,可以高枕无忧啦!” 贺兰确背着手在帐内踱来踱去,忽然一脸的喜庆, “最妙的是那四将军尚未婚配娶妻,与小妹岂非天生一对?!” 此战之中,慕容恪不管是论战分析,还是临敌对阵,都让拓跋孤和贺兰确叹为观止。 原本危在旦夕的形势,居然就这样化解了,贺兰确心情大佳,转头便打起慕容恪的主意,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妹婿了! “咦,千允呢?”贺兰确左右看了看,冲随从问道,“小姐去哪了?兵马慌乱的,你们也不看好了!” “似乎同铮锣姑娘一起,小的去寻过了,却没找到。” 贺兰确眼角一挑,喝骂道: “再去找!这丫头不知深浅,你们也不知道么,那个,敌军一时退了,就没事了么?” “哦,原来你还知道这道理!” 拓跋孤始终黑着一张脸,坐在一旁闷不吭声,终于忍不住冲贺兰确吼道, “这几日始终不闻北都城的音讯,原也没当回事,现在想来,岂不蹊跷?那独孤眷为何如此肆无忌惮?北都是不是出了意外,大王又是否平安?你竟都不想一想么?!” 贺兰确被问的冷汗连连,磕磕巴巴说道: “左贤王是否多虑了啊,北都城有你拓跋家的两万鹿卫驻守,能出什么意外?” 他见拓跋孤只是摇头,又说道: “就算有意外,我贺兰铁骑随时可奔赴盛乐勤王,嘿,贺兰三万大军半月可抵北都城下,你何必惧那独孤老狗?” 拓跋孤瞧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脸色愈发铁青,恨恨骂道:“书生不足与谋!” 贺兰确与他私交甚笃,听他叱骂也不在意,只是笑呵呵说道: “我这便修书与阿爹,请他派兵来援,与你左贤王振振声威,如此可好?” 拓跋孤暗骂,你那狐狸老爹可未必听你的! 但这话就不好明说了,他叹了口气: “我去寻四将军商议一下对策,你若无事,不妨去安抚一下咱们鼓乐仪仗,或是去找千允说道说道,妮子心眼活,你一点就通。” 贺兰确却怒道:“咦,你这是什么话,你去商议军务,却安排去干些杂活?一同去,一同去!慕容将军如此才干,学生理应讨教一番!” 拓跋孤想甩开贺兰确,本是打算同慕容恪交些实底的,但也顾虑让好友生隙,无奈点头: “随你,随你,不知贺兰三公子何时竟也对军务也有兴趣了!” “二位主子,”贺兰确的随从忽然插话道,“若是去寻慕容将军,怕是要稍待一会。” “怎么?” “小的瞧见他进了昌黎郡王帐中。” 拓跋孤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慕容将军一回营,甲都未卸,便直朝昌黎郡王帐中去了,”那随从顿了顿,“小的因寻小姐,刚巧瞧见了,就方才小的回来时,慕容将军的亲卫仍守在昌黎郡王帐前,应该是还未出来。” “哎呀!”贺兰确一拍掌,由衷长叹,“大胜归来,竟不忘先去昌黎郡王那里请禀,何为恪守臣下之礼,四将军便是!” 拓跋孤却是一撇嘴,不屑道: “那个司马白除了一句一句的极是极是,还能干啥?大敌当前,战机稍纵即逝,慕容恪不与众将商议退敌之计,却去忙碌那些虚礼,某实不敢苟同!” --------- “极是!”司马白习惯性的裹了裹袍子,看着满脸忧容的慕容恪,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你所言极是!” “唉!我原当自己是杞人忧天,既得殿下印证,看来没有想错。” 慕容恪神情愈加凝重,他纵然大胜归来,却没有一丝欣喜,回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司马白,从当面之敌的纠缠,到代国政局的突然变故,将自己心中忧虑一一说与了司马白听。 结果司马白与他想的一般无二,而且又把从俘虏嘴里问出的讯息告诉了他,几下里的情况一对应,两人结论基本一致。 羯赵恼恨拓跋慕容联姻,挑拨了独孤眷出兵盛乐,代国政局面临翻天巨变,这联姻之事怕要泡汤了! “羯赵势力在代国树大根深,拓跋什翼犍也实赖石虎助力,才坐上了王位,石虎主子雷霆一怒,代王自然要三思而行,就是不知什翼犍有没有骨头啊!” 司马白苦笑一声:“他要是个没骨头的,咱们可就惨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89章 我从来都是一往无前的 独孤眷能一路顺畅的兵抵盛乐,不是内外勾结,绝做不到! 而他兵压北都,即便不打不攻城,也已算是赤裸裸的犯上作乱,哪个国君能容忍这种行径? 非倾举国之力镇压不可! 盛乐兵强马壮,剿平独孤眷应该不是难事,但偏偏两厢却相安无事,独孤眷甚至还敢分兵一万至此,说明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代王拓跋什翼犍有名无实,根本指挥不动盛乐兵马,更遑论动员倾国之师! “我就知道好事多磨!”慕容恪叹了一声,与代国联姻对慕容鲜卑震慑周边有着极其重要意义,可以说是慕容鲜卑的当务之急,万难也得办成,但这万难也得办成的事,却要如何去办呢? “难是难,险也险,却也微妙,” 司马白接过话,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估摸着,此刻的盛乐正是内外僵持,维持着一个表面的平衡,各方势力明里暗里角力,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谁也不敢,甚至不愿意先动手打破这个平衡。至于独孤眷的心思,无非把咱们做掉,釜底抽薪断了拓跋慕容结盟的可能!” 慕容恪冷笑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却是小觑了咱们,独孤眷必然想不到照面便吃了一记耳光。” 司马白却忧虑说道: “咱们也不能托大,他们只是吃亏在轻敌冒进,咱们虽胜了一场,但可恨在这草原上,想重创歼敌却是很难,当面之敌稍微收拢溃兵之后,兵马依然倍于我军。他们吃了这一大亏,必然要小心谨慎,再交手的话,胜负可是不好说的。” “那是自然,” 慕容恪点了点头,沉思一阵说道: “殿下,你说如果独孤眷吃不掉咱们,盛乐形势又该何论?我瞧独孤眷也未必是真心想反,只是要拿咱们人头造成既定事实,从而逼迫代王,关键还是在咱们这里,呵呵,我是有信心撑些时候的,但盛乐那里总不能一直僵着吧?什翼犍登基虽然是借了羯赵的势,但他毕竟已经是代王了,也不是任由外人拿捏的,代国并非只有独孤一部兵马,近有拓跋家嫡掌的鹿卫,远有贺兰都护,代国君臣之间总要分出个章程出来,独孤眷只要不是真心想反,必然屈服什翼犍!” “恩,有理有据!”司马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慕容恪一昂头,说道: “事情未必便有咱们想的那么糟糕!羯赵的手就算再长,也只能恶心咱们一下,耽误不了咱们大事!” “只是......”又听慕容恪有些祈愿的说道,“但愿代王能拿出点气魄来!” 言下之意是要同当面之敌死扛,而静待盛乐局势决出胜负。 司马白知道联姻对于慕容鲜卑的重要,更清楚联姻失败会对慕容鲜卑造成何等打击,所以他完全理解慕容恪这种排除万难也要硬顶上去的苦衷。 但他却唯有报以苦笑,心道这等事关生死的大事,岂能坐等指望别人决出胜负? 他斩钉截铁说道:“不能指望什翼犍!” “为何?” 慕容恪一怔,还要劝解, “我知你恐他遭遇不测,其实是多虑了,他毕竟是堂堂一国之君,我便不信代国上下都是羯赵奸细?拓跋立国近百年,还没个忠臣了?” “阿苏德,你先听我说,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做不得准,咱们一起分析分析,” 司马白先打了个哈哈,缓缓说道, “独孤眷吧,倒是不足为虑,我怎么瞧,他都不像能干成事的人,纯粹是给人当刀使的,心高气傲自以为是,却是命比纸薄,和封抽倒是有几分相似!阿苏德,你想一想,眼下盛乐局势,和当初的平郭,是否如出一辙?” “唏嘘......封抽!”慕容恪想了想,回味般的说道: “突然内乱而陷入僵持,再由外力介入打破平衡,顺势取之,不错,真是羯狗一贯做派!” 司马白赞道:“阿苏德归纳的倒是精准,看来对辽东一战的推演,也是下过大功夫了。”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同殿下所学!”慕容恪谦让一番,忽然问道,“除了独孤眷,难道羯赵还有后手?” 司马白悠悠道:“当初羯狗一番布局,谋的可不是平郭一隅!” 慕容恪闻言大惊: “殿下你说这并非是羯赵心血来潮的打击报复,而是筹谋深邃的谋国之举?!” 他不禁又皱眉低头细细思索了一番,越发觉得司马白所言有理, “石虎真不愧当世枭雄,这般手段堪称惊艳绝伦!” 司马白却两手一摊:“我只是猜的!” “非也!且不说我也这般认为,就只看殿下说的,说什么我都信!” 换作他人,也许真当司马白是一句戏言,但慕容恪等人亲眼看着司马白谈谋论断、纵横无间,若是再当戏言,便枉负司马白一番力挽狂澜了! 慕容恪越想越心惊,人家既然冲着谋国而去,以羯赵国势,辅以连环手段,那什翼犍绝非羯赵对手,他岂有翻身之力?! 恐怕代王都要换换人了!慕容鲜卑又谈什么燕代联姻? 慕容恪自负如今考虑事情已经能够面面俱到入木三分了,甚至同司马白比起来似乎也不遑多让,但司马白这一番话,却让他看到了鸿沟般的差距! 他暗自惭愧,眼界还是太窄了啊! 自己原也只忧心联姻受阻,这般看来非但联姻要泡汤,一个大意不慎,极有可能连着性命,也要赔在这里! 他这才体会到,自家这个小小的使团队伍,随时可能会被代国政局突变掀起的风浪打翻,再耽搁下去,真是陷入万险之境了! 慕容恪一拍额头叹道: “这代国着实不能再待了,趁着还没乱起来,咱们需得尽快撤回平州,这亲啊,容后再议吧!” “恐怕进退不能了!” 司马白苦笑道, “进,盛乐形势不明,什翼犍自身难保,又有独孤大军挡在前面,既无路可进,闷头朝那暴风眼里钻进去,也是徒然找死! “退,也不易,咱们一退,什翼犍会怎么想?代国各方势力会怎么想?岂非逼着他彻底倒向羯赵,说不得就需拿咱们人头向石虎赔罪了! “咱们在人家腹心之地怎么退?不说其他兵马,单是独孤禄实力犹存,若让他这样一直缀着咱们,就好比屁股后面跟着一群狼,我敢打赌,不等再扎下营盘,他就能咬死咱们!” “殿下高抬独孤禄了!” 慕容恪满不在乎说道, “咱两千铁骑可不是吃素的!这茫茫草原一望无垠,既无城关阻碍,又可就粮于敌,以你我二人的本事,放手一搏,杀出一条生路回返平州,岂是难事?不在他代国腹心之地搅个底朝天,算是仁义了!” 司马白皱眉道: “若只有你我二营兵马,自然方便一些,关键咱们现在是拖家带口掉进了狼窝里,小姑姑那足足两千人的随从,尽是老幼妇孺,据营而守尚且顾虑遮护不周,更不提长途逃命了!” 这正是慕容使团面临的最大问题,慕容鸾的嫁妆不可谓不丰,且不论财货,光是陪嫁丫鬟奴仆便有两千人,先前看着倒是场面富气,眼下却要将使团拖进深渊。 慕容恪却是一脸惊奇:“殿下该不会是想把他们都带回去吧?” “你什么意思?”司马白同样一脸惊奇,不解道,“难道扔给独孤禄?” 慕容恪坦然道:“些许奴婢,丢了纵然可惜,万不得已,也只能......” “没有万不得已!”司马白噌的站起身,大手一挥,低沉道,“这都是我大晋百姓!也是你慕容子民!” 慕容恪一怔,他看出司马白是认真的,是真的生气了。 他自小和司马白厮混,成日里打架寻仇,却很是少见司马白动真怒,那一金一白的眼睛,还真是有些骇人! 他忽然觉得司马白这种神情似曾眼熟,是了,那晚包揽胜军中军大寨内...... 慕容恪好像理解了司马白心情,心中颇觉好笑,什么世道啊,竟有这副善心肠? 但又觉得司马白总算也有幼稚愚昧的一面,却让人亲切多了。 这个殿下啊......别说在这种险境,任何时候慕容恪都没想过要同司马白起争执,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本事与司马白相差太远太远了...... 可是既然犟驴上了劲,不能硬卯,只能哄了。 于是,慕容恪笑了笑,低下了头,拱了拱手,说道:“且依殿下!” “若如此,” 他不待司马白说话,紧接着又说, “既不退,那便只有坐以待毙和以卵击石两条路了,却也都妥不了一个死字,是全都得死!所有人!殿下心情我理解,可这么白白死了有何意义?” 司马白瞥了慕容恪一眼,情知他说的在理,但心中那股冲动却怎么也按捺不住,耳边又响起了张宾的那句老话,苍生疾苦! “依你意思,那还是要自个开溜喽?” 慕容恪也上了火气: “慕容家的百姓不会白死的!咱们保得性命才能为他们报仇!收起你那些妇人之仁,你何时恋上了那些道义虚名?要里子还是面子,需用我教你怎样选么?” “嘿,我自然不用你教,先不说里子和面子的事,阿苏德,你应该知道的,我这人,从来都是一往无前的!” “我从威南遇镇北牙营,就没逃过一步!” “阿苏德,我但凡退上一步,有你慕容鲜卑今日风光么!” 慕容恪被他怼的哑口无言,的确啊,如司马所言,刀山火海,他从来都是一往无前的! 但这是一回事么?如今这局面,还能怎样一往无前?根本就是无前可言! 司马白见慕容恪脸色涨的通红,一声叹息,又说道: “咱们死战到底,人人都会敬你慕容血勇,四边诸侯都会怕你!但咱们若是丢下这老弱妇孺,纵然保得性命,却也只配一个屁滚尿流的名号,连自家女儿嫁妆都怕死而不敢护卫,慕容鲜卑何以让治下心安?又何以慑服周边诸侯?慕容崛起之际,却又强敌环视,你问我是要里子还是面子?我之拙见,宁丢里子,不落面子!” 宁丢里子,不落面子!这就是要玉石俱焚啊! 一番话说的慕容恪脸色苍白,而司马白却越说越是严厉,那眼中幽森仿若寒冰,几将慕容恪打入冷窖: “你家数代先辈舍生忘死拼搏至今,才挣下这崛起的千载良机,怎么,方方打了几个胜仗,你阿苏德的性命就宝贝起来了?!死又如何?慕容恪,你纵保了性命,却置你家先辈基业于何地?!” “司马白!”慕容恪再也忍耐不住,霍然起身,一声低喝,“你分明就是妇人之仁,又唱的哪门子高调!” 司马白被人指名道姓,同样一喝:“你还要打我不成?!” “某不是没打过!” “君子动口不动手!” 二人剑拔弩张,怒目圆睁瞧着对方,只一瞬,却又都噗嗤大笑,慕容恪不无缅怀道:“还是小孩子好啊,打打杀杀只凭痛快!” “阿苏德,”司马白拍了拍慕容恪肩膀,动容道, “我不妨坦白,我就是妇人之仁,就是不忍抛下妇孺,哪怕和她们死在一起!” “对我而言,百姓之命是大局,对你而言,慕容虚威便是大局,咱们所图不同,但所为却是一致。” “什么?” “一往无前,拿性命去拼下你我所图的大局!” “诚如所训,恪,无地自厝,”慕容恪长叹一声,终是一拜到底,“唯殿下之令是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90章 献文 慕容恪俯首而拜,托以性命之信,司马白却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听我的有何用?眼下退不成,进也不易,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啥!你没办法?” 方才还慷慨激昂,这一转眼却泄了气,逗某玩呢?慕容恪真想一把掀了桌子! 可他却有些恍惚,刚才司马白执着的眼神中,仿佛散出阵阵幽森,奇异的白芒一闪而过,像极了那夜包揽胜军大寨中的样子! 他想起往事,心中不禁感慨,是了,殿下自掌兵以来,一路披荆斩棘,纵横捭阖,何曾有过半步退缩,但凡殿下退过一步,慕容鲜卑怕不会有今天局面! 司马白的本事,是有目共睹的,摧锋陷阵无有不破,连羯赵十万大军都有办法搅乱,眼下这点难关岂能没有破解之法? “殿下不妨再想想办法,路子总能找到,羯狗尚避殿下锋锐,独孤眷又算的什么?”慕容恪好声宽慰司马白。 司马白苦笑道: “形势有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也想过了,从前咱们真是运气好!傻大胆有傻大胆的福气,怕是连上辈子攒的福德,都一起用光了,亏了羯赵内部军心不齐,互相猜忌拆台,咱们才总算搏出一线生机,倘若再重来一遍,我可没那么肥的胆儿!” 慕容恪听了很是失望,但心中却是莫名受用,司马白毕竟也不是神仙,该一筹莫展的时候,也未必屡有奇策! 司马白反而打量着慕容恪,满怀希冀说道: “你且别光朝我身上压担子,阿苏德,你的本事我是瞧在眼里的,不论谋略还是冲阵,你与从前比,进步神速,仿若两人,眼下局势虽难,你却未必不能想出破解之法!” 慕容恪闻言神色竟是一紧,低声道:“咱们快别吹捧了,想出对策方是正事!” 司马白又是一声苦笑,随之皱起眉头思索,饶他将目前形势捋了一遍又一遍,又将那没记全的本经阴符七术默念了十遍八遍,还是一筹莫展,终是有些关隘想不通,过不去!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总觉的差了哪点悟性,好像就有一层纸挡在眼前,怎么也捅不破!嗨,这神来之笔,真是只能妙手偶得啊!” 慕容恪都瞧在眼中,心里也是着急,诚如司马白先前所论,目前僵在这里进退失据,再寻不出对策,只能等死! 他又望了一眼唉声叹气的司马白,仿佛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低沉道:“恪有一物,想请殿下鉴阅!” 司马白一怔,不禁哂道:“什么关头了,你竟还有这份闲情?” 慕容恪却是正襟危坐,神情凝重:“这一物,恪珍若性命,赖其日进千里!” 什么东西能让人日进千里? 司马白慢慢直起身子,郑重起来。 他刚刚还说过慕容恪进步神速,仿若两人,也是纳闷为何会有这种变化。 他本以为慕容恪天生将才,得遇风云历练乃自化龙,此时一听慕容恪所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突然灵台一亮,不由的便想到两个字——天道! 是了,自己能遇奇缘,学了本经阴符七术,得了矩相珠胎,方才脱胎换骨,而别人,为何就不能呢? “说来也是托了殿下福气。” 慕容恪哪知司马白心中所想,他此刻为了解决眼前死局,已准备将自己秘密和盘托出。 他暗自计较,以自己鲁钝资质,得了那宝物之后都能迅速脱胎换骨,而司马白天生将才,只差一盏明灯指引,若有自家秘密点拨,成就岂是自己能比? 眼前形势自己是没法破局了,唯一指望,只有司马白! 哪怕司马白依然想不出对策,也是无妨,权当以谢之前恩情了! “托了我的福?” 司马白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强装平静,他越发笃定慕容恪同自己一般无二,也是得参天道,否则,嘿,再无其他原因,能让一个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进步至斯! 只是,慕容恪到底有何奇遇? 慕容恪站起身来,当着司马白的面卸掉铠甲,然后小心翼翼,缓缓的从内衣夹层里抽出一张锦帛,毅然送至司马白案前,一层一层的摊了开来,上面竟写满了字符: “恪之性命,不若此帛之重!得自朱蒙之墓,三皇内文,献于殿下!” “三皇内文?听着像是玄道典籍,”司马白心中琢磨,不会跟天道有何关系吧,他瞥了一眼锦帛,“这典籍得自朱蒙之墓?我记得墓中只有几个破龟壳而已啊,害的二学子另掏了一座,嘶...” 开篇八个字--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司马白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只这一眼,仅仅扫了区区几行字,他大惊之下,差点咬断了正在说话的舌头! 阴符! 什么三皇内文,这分明就是阴符! 司马白几乎不能自持坐稳,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阴符,天道! 阴符,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司马白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一路走来,从一个落魄王公,变成屡破迷局,奇谋迭出的天纵奇才,靠的什么? 本经阴符七术! 还是没记清没学全的七术! 这三皇内文,仅听名字,便不同凡响,那几行文字,与本经阴符七术的行文极其相似,分明就是在阐释天道! 可这三皇内文和鬼谷子的本经阴符七术,会有何关联,而又有何不同呢? 司马白甚至想将眼前那张锦帛一口吞进肚中,才能稍解心头之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强抑激动,司马白到底只是轻轻扫了一眼,硬是装作若无其事,抻了抻腰,好奇的问向慕容恪。 但他心里唯恐慕容恪下一刻就将此帛收回,那真是装模作样过了头,他难保自己不会动手去抢! 慕容恪却不说话,盯着一脸好奇的司马白好一阵打量,似乎想从司马白神情中找出什么印证,直到发现司马白有些不耐烦了,才从心里自嘲了一句疑神疑鬼,乃缓缓与司马白解释道: “殿下自小便不信玄道,也难怪听了三皇内文的名号都不当回事,且听我讲讲原委。先前攻破丸都山城,咱们掘了高句丽几座陵寝,其中有一座乃是开国君王朱蒙之墓,结果墓中仅有一些刻了怪字符号的龟壳,二学子还好一阵抱怨。” “不错,是有这事,咱们还都笑话高句丽贼寒酸!” 慕容恪摇了摇头: “我当时就觉的奇怪,便将那些龟壳收了起来。殿下你知道,我对篆刻这些东西一向颇有兴趣,那些符号有些怪异,乃是先周时代的虫鸟文篆,我自然识得一些,细心整理之后,便得了这锦帛上的经文。” 司马白咬牙感叹道:“好样的,真有你的啊!从前我若少打两场架,少灌两坛酒,也学你勤读书苦练字,该有多好!” “嗨,我这也是兴趣而已,还常有人冷嘲热讽,骂我不务正业,怎料到如今竟成了吃饭的家伙!” 慕容恪颇有些侥幸道, “我原也没将其当回事,但越整理越心惊,这龟壳上记载的赫然便是一卷道家典籍,叫作三皇内文,嘿嘿,竟是失传已久的三皇内文啊!” “殿下或是不知,世人谈玄论道,早有共识,道法奥秘之最,不过三皇内文!我这经文虽不完整,好像只是三皇内文的上卷,天皇文,哈哈,但人心不能贪,能得一卷,已是邀天之幸!” 好一个邀天之幸! 司马白真想扇自己两耳光,娘的,是我打破了丸都山城,也是我让人掘的朱蒙之墓,好处竟全让你慕容鲜卑得了! 可怨谁呢,三军上下,也只这慕容恪一人能识虫鸟文篆,谁让人家学问好呢! “燕地信道的是有不少,我却没兴趣,怎么,这经文里教人撒豆成兵么?” 此刻他除了故作不知,还能说什么? “非也!”慕容恪摇了摇头,凝重道, “那些骗人的方术,怎能与道家真藏相比?道理,道理,世间万法,殊途同归,源于一道,一理通百里明!我读了这三皇内文,方知宇宙之大之妙!此卷天皇文虽短,似是总章之类,却当真是参悟造化,我读之甚惊,纵然多有不解之处,也是受益极深,未几竟能洞察玄机,遇事总能看出独特见底!” “以我之见,这三皇内文之奥,怕是不同材资的人看了,便有不同的体悟!钻研武道的人学了,自然有助武艺精进,对于统帅之才,便是兵法谋略之书,诸如此类,帝王将相,三教九流,各入各眼,各参其道!这是我粗浅见识,殿下看了,自会另有见解。” 嘿,你这见识可一点都不粗浅,司马白暗暗心惊,慕容恪所言,与张宾传他本经阴符七术时的告诫,如出一辙! “不过,你究竟从中学了什么?”司马白不禁问道,恐怕不止抬高了一些眼界吧! “哈哈,我资质愚钝,也没学到什么,”慕容恪却是打了个哈哈,随即肃穆道, “这不世珍宝,却不知因何传入高句丽,进了朱蒙之墓!我将其视若性命,从未与别人说起,今陷两难死局,便献与殿下一同参悟,以殿下才智,必然有所启发,万盼殿下带着咱们,破局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91章 参悟二经 “如此宝物,你竟与我同享?” 司马白忽觉脸上烫红,很是羞愧,他是没这份大度的,更从未想过要将本经阴符七术和矩相之秘告诉任何人! “殿下何必客气?”慕容恪艰难的笑了笑,手臂一抬,“请!” “哎!” 司马白笨拙应道,终于低下头,如愿以偿的将目光放在了那张锦帛上。 再窥天道,司马白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此时便是拿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与他来换这五百字,他亦有不愿! 这卷经文字不多,不足五百,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德,万变定基! 余文晦涩难读,难知其意,亦难述其所指,却又无所不指。 五百字包罗宇宙万象,直论自然变化,竟与那本经阴符七术颇为相似,乃对自然天道做出的不同注解,却极有异曲同工之妙! 司马白暗自揣摩,这两本经书,该不是出自同源一处?但究竟是哪位先贤圣人,将天道繁衍至斯? 当初张宾传经诵读的时候,司马白一开始压根就没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才渐渐上心,可是为时已晚,那本经阴符七术,他根本就没有记全,尤其是前一段总章,他几乎就没有记住! 这一直是司马白心中之痛,也一直是他参悟经书奥义最大的障碍! 此刻得览《三皇内文》总章,纵然与张宾所传不同,却都是对天道繁衍的注解,本意上也都是在叙论自然造化之运行,以司马白的见解,这《三皇内文》对天道的阐述,更在鬼谷子之上,而远较鬼谷子久远! 其实,不论是鬼谷子所传的《本经阴符七术》,还是这《三皇内文》,对于自然天道的参悟,也仅仅只是一家之言,都不乏精妙之处,却也有狭隘所见,而两方对照,恰恰起到了查缺补漏之效,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远远强于一家独解! 如今,也是因缘巧合,司马白从《三皇内文》的开篇总章破题,以之为魂,而用《本经阴符七术》作为探寻方法构起骨架,仿佛塑造了一个人形,本经阴符七术和三皇内文可谓水乳交融,在司马白心中的脉络形状,越来越清晰。 这种参悟天道的方法,更是前所未有的,说是继往开来已然低估了司马白,恐怕开宗立派,也未然可知! 人说道法奥秘之最,莫过《三皇内文》,但假以时日,司马白若用此法所悟去著书作经,难道就差了么? 古人贤,还是今人能? 祖宗之法不能变乎? 后人之功不可逾先贤乎? 这番如服大补的体悟,慕容恪是绝不知道的,他只见到司马白那金白眼中流光溢彩,面上神情时而凝重,时而欣然,显然完全浸入那锦帛五百字之中。 而时间竟也被司马白所遗忘,慕容恪自然是好耐性,生怕打扰了司马白,只说与殿下商议军务,隔绝了所有请探。 乃至天际发白,再至正午,司马白低头坐在那里竟是一动不动,慕容恪便也陪着司马白坐在帐子里,一声不响! “咕噜噜......” 忽然,一个异响从后帐传来,分明就是肚子饿了,咕咕叫的声音! 这帐里,竟然还有人在! 慕容恪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从进帐便同司马白议事,司马白也说帐中无人,哪知后帐竟还有外人在! “谁?出来!” 慕容恪再也顾不上打扰司马白,噌的抽出腰刀,一声大喝,自家秘密绝不容旁人知晓! “是我,四将军......”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嗫嚅道,接着从后帐走出一个颤栗栗的少女,竟然是铮锣,而后面还有一个姑娘,不是贺兰千允还是谁? 其实,这俩人从昨夜便在司马白后帐里了。 自有敌情,铮锣遇到危险,下意识的便来找司马白庇护,顺便带来了贺兰千允,结果司马白前脚进帐,二人还没来的及请安,慕容恪后脚便跟进来了,接着便商议起了军务。 二人原本要离去,但铮锣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竟想要贺兰千允见识一下殿下本事,便有意留了片刻。 这一留不要紧,司马白和慕容恪所谈越来越私密,她二人情知听了不该听的东西,越发不敢露面了,只盼殿下和四将军谈完离去,谁料这一等,便等到这个时候,而千允又实在顶不住饿...... “怎会是你俩?你俩在做什么?!”慕容恪顿时头大如斗,擎刀怔在那里,不知该不该砍下去。 铮锣自不必说,是慕容家极亲近的人物,她哥哥朔朗更是自己的心腹重将,偏偏越是这样的人,慕容恪越担心她将秘密说与其他姓慕容的听,不论是父亲慕容皝,还是世子慕容隽,一旦索要三皇内文,他慕容恪交是不交? 好在这丫头一心要同司马白回建康,日后天涯海角,威胁也算不大。 可那贺兰千允,却是不同了,谁知这丫头的底细?偏偏她又是代国大部都护的掌上明珠,不到同整个代国撕破脸,还真不是能轻易灭口! 正僵持着,只听司马白轻啸一声,终于站起身来,将锦帛折起递还了慕容恪,冲他深深一拜:“真是受益无穷!” 慕容恪接过锦帛,眼睛始终不离铮锣和千允二人,这锦帛之秘他看的重于性命,万不能让他人知晓,尤其是身为外人的贺兰千允! “我一定将嘴缝的严严实实!”贺兰千允见慕容恪的眼神越发冷漠,怕是要杀人了,她急忙嚷嚷道, “再说了,你们讲的东西,我是真没听懂!哎呀,你们放心,我绝不将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而铮锣却只是咬着唇,看着司马白不说话,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情知偷听了四将军秘密,看都不敢看慕容恪一眼! “报......” 帐外令兵实在是等不住了,扯着嗓子喊道, “独孤大军重又逼进,诸将都在寻殿下和四将军!” “小姑娘随便两句承诺,能让人相信么?”司马白一边将慕容恪的腰刀按回刀鞘,一边冲着贺兰千允问道。 贺兰千允脑袋一梗,低声道: “殿下不要小觑了贺兰千允!草原上的女子,性子便像野马一样刚烈,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殿下?”慕容恪仍是眉头紧皱。 司马白却浑不在意,他心情极好,不见一点疲倦,金白瞳眸里洋溢着喜气:“何必同姑娘一般见识呢?” “可是......” 没去管慕容恪的顾虑,司马白只是低头摸了摸腰间御衡白,眼中金芒忽然大盛: “许久未用,不知能斩独孤眷之头否?!” “殿下已有破局之策?!” 慕容恪闻言一惊,借坡下驴将铮锣和贺兰千允搁置一旁,他这一惊却也是真惊,暗道这《三皇内文》对于司马白莫不是烈酒? 喝了便醉,见效如此之快? “前途莫测,凶险难料,虽有一计,成或不成,倒是难讲,” 司马白摆了摆手,坦然一笑,继而眉眼一沉, “可是咱们又何时退却过半步?还不是一路走到这里!” “就是殿下这句话!”慕容恪眉头一拧,咬牙说道,一个转身,掀起帐帘,一声大喝,“擂鼓,聚将!” 而待他掀开帐帘,却见帐前早挤满了人,裴山、阿六敦、朔朗、仲室邵拙、裴金、熊不让、封进、端木二学、于肚儿、胜七,等等,不论汉胡,两营中坚将领竟都齐聚于此,眼见帘子掀开,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射向慕容恪。 俘虏的交代,也不算秘密,代国政局有变,已然传遍全军。 众将虽不至司马白和慕容恪分析的那般透彻,但累经刀山火海淬炼出的直觉,已让他们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他们都有一个疑问,孤军深入异国的这支使节队伍,究竟何去何从?! 和慕容恪之前的心情一样,众将心中都想寻个底气,而这个底气要去哪里寻,也是明摆的事情,是以大家不约而同的聚到了司马白帐前。 得知里面正在商讨,便都静心的在外守着,除了当值带兵的,竟是谁也不愿离去。 而每个人的神情倒也相似,既有焦灼,却也深含希冀,这等困局他们也遇过不少了,只等着那个人,带领他们突破困局! 这些看在拓跋孤和贺兰确的眼里,无疑是在等待慕容恪的,而当慕容恪掀开帘子,面对一道道热切的目光,他下意识的便侧开身子,让开了门口。 慕容恪自然知道,眼前的这些人,包括自己的那些鲜卑亲信,等待的是司马白! “好热闹啊!”司马白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看了看天,“多好的天气!” 呼啦! 他猛的将身上貂裘扯下,扬空一抛,露出那一身赤红如血的犀甲, “噌”的一声,御衡白出鞘! 司马白长臂一挥,抡出一个满圆,“咔”的将刀插入眼前地面,御衡白铮铮作响,如龙吟一般,似同众人商议的口气,他闪着一金一白的瞳眸,言笑晏晏: “吾欲以此晋室名刀,亲斩独孤眷,还望诸君抵命匡助!” “轻浮!”贺兰确皱眉暗道。 “猖狂!”拓跋孤也啐骂一句。 “殿下!”望着司马白的背影,铮锣只觉心中激奋,他没有变,这果然还是她心目中的殿下! 与痴迷的铮锣不同,也与鄙夷的贺兰确和拓跋孤不同,贺兰千允情不自禁,双手抱胸,轻轻“哦”了一声。 那狐狸般迷媚的眼睛明显一亮,站在这个病病恹恹的殿下背后,她眼中所见岳峙渊渟,耳中所闻,却如春风化雨! “误己误人误国!” 拓跋孤又骂了一句,然而接下来他几乎惊掉了下巴。 “可否?”司马白拄刀而问。 面前那一群虎狼悍将,包括天下名将慕容恪,没人有任何犹豫,一瞬间齐齐拜倒,而他们掀起的狂热,让人气血翻腾,那是一声声震吼——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92章 我觉得你行 重新收整兵容,倒也没费独孤禄多少功夫,俗话说的好,兵甲过万,人山人海,这近万的独孤大军,至少在面子上,还是虎虎生威的。 兵容好整,军心却难聚。 初战大败,稀里糊涂被揍的凄惨,当面的慕容使团,在独孤将士的眼中,已经从绵羊变成了豺狼。从上到下,包括独孤禄自己,都难免起了畏惧之心,这是两军对垒的大忌,若想再战,需先激励军威,尤其是他独孤禄的帅威! 久经沙场的独孤禄自有一套立竿见影的办法,立威嘛,须得杀人。 杀谁? 军分两部,都是大败,非要杀人,自然不能从主帅这部里挑人,否则,明摆着的事,主帅首先难辞其咎。 万幸,包抄慕容后翼的那两千人,败的更惨! 当场战死过半,剩下的一千又降了一半,逃回来的五百人,拿来杀鸡儆猴,祭旗立威,真是不多不少,最合适不过了。 五百余人,一个不留,全被独孤禄砍了脑袋,更传话下去,待等剿了慕容崽子,死的这五百人,连同已经降了的,妻子牛羊,尽赏有功将士! 别说,这招确实有用,军心立时大振! “库仁还没回来么?”独孤禄叹了口气问道。 “没有,有人瞧见库仁将军被砍倒了,被慕容崽子绑走了,”那侍卫看独孤禄脸上越发阴沉,连忙补了一句: “库仁将军是咱们独孤部响当当的勇士,就算被俘,也一定不会降的!” “还用你说?库仁从小跟着我混大的,我这做兄长的,最是清楚他的脾性,”独孤禄拍了拍侍卫的肩膀,自信满满道,“他可不是个怕死的孬种!” ------ 独孤库仁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堂兄独孤禄确实没看错他,他真是个有骨气的,脖子一梗,就只一句话,要杀便杀,皱一下眉头,便不算独孤家的男人! 但他却不曾料到,要杀容易,要剐,却是挺难抗的! 拔一片指甲,剐一片肉,再拔一片指甲,再剐一片肉,一般人是受不了的! 库仁硬是撑着被拔光了十指的指甲,而胸膛上早已是血肉模糊,居然还是不肯服一个软! 真是响当当的独孤家男人! 那个用刑之人,好不歹毒,见此状况,丁点不见急躁,反而一副闲情逸致的样子,竟将指甲和肉片捣成肉糜,掰开了库仁的嘴巴,一口一口的喂了进去! 库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填进了自家嘴里,睚眦欲裂,几近滴出血来: “杀了我!汉狗,若是有种便杀了爷爷!” “有种?”用刑之人一怔,旋即谄笑问道,“这肉糜味道确实淡了些,不若再给大爷你加点佐料?” “汉狗!杀了爷爷!” 那用刑之人却不为所动,拿起匕首抵在了库仁下身,嘿嘿笑问:“现割现烤的大腰子来一串?” “你干什么!?” 库仁猛的一个寒颤,拼命朝后退缩着屁股,却哪里管用,冰冷的刀锋割破要害,让他汗毛炸立,再顾不上硬气,连声惊恐呼喝,“住手!快住手!” 旁边之人纷纷起哄:“封二将军还会这一手?且别切碎了,不若交由俺来,俺骟过狗!” “封二将军稍等,缺了盐巴哪能提味?末将这便去取!” 而那被称为封二将军的用刑人正是封进,司马白瞧他颇有审讯才赋,便委了他一件干系重大之事,明言做成此事,之前种种一概揭过不究,谁人也不准再提! 因为封家叛乱,在军中一直抬不起头的封进,听了此言哪里还不上心?卯足了劲,榨干了脑汁,浑身解数都用在了这库仁身上。 偏偏这库仁竟是个罕见的硬骨头,封进面上微笑不改,心里实则焦躁如焚,生怕一个不慎要了这家伙性命! 眼看这硬骨头终于有点泄气,封进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笃定了决心,再添一把火,张口便骂: “偏你们事多,又不是割给你们吃的,只要独孤家大爷喜欢就好!” 刑用到这个份上,再是响当当的独孤家男人,也终于撑不住了,库仁眼泪鼻涕倾盆而出:“将军,饶了俺吧!呜呜,饶了俺吧!” 一旦被突破极限,剩下的事情便也简单了。 库仁是独孤部的上层将领,知道的自然不少,封进只开了一个头,他便倒豆子一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道的、猜测的也说了个彻底。 且不说这次出兵盛乐的来龙去脉,兵力情况,扎营概括,便是独孤眷伙同独孤禄先后欺辱了他姐姐和妹妹,这种多年的烂闻老底,也被他自己翻了个干干净净。 但封进却浑不在意一般,只是一边听着,一边掏着耳朵,待到库仁实在是说无可说,方才打了个哈欠,靠上前去,眯缝着眼睛阴森森说道: “爷不管你这些啰嗦,待会爷的主子要来同你说几句话,你若让爷的主子皱半分眉头,哎,那真是逼爷对你下手.....” 库仁那双小眼睛里布满恐惧,有气无力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帐帘掀开,库仁勉力抬头望去,只见将他折磨成这副狗模样的封二将军,正如一条见了主人的猎犬,摇着尾巴迎上了一个赤红犀甲的男人,他心里暗道, “这便是他的主子?只盼能给某一个痛快!” 那个主子迈步前来,一双眼睛竟是金白各异,更让库仁心中惊恐,连连嗫喏:“贵人,贵人!” 贵人走近,贴着他耳朵,轻轻说道:“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啊?!” 库仁听完他交代的事,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贵人,连连摇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哪有这本事!” “敢或不敢,可真是由不得你啊!”那贵人竟是叹了口气,真诚说道, “你既归降,他们还会当你是姓独孤的?回到他们那里,不会比这里强上半分,横竖这般模样了,倒不如放胆一搏!都是姓独孤的,有代王和慕容鲜卑给你撑腰,为何不敢去争一争那平城独孤之主?独孤眷的小女儿,不很是娇嫩美貌么?杀父霸女,岂不合你心意?无非是争上一争,成败天定,瞧你这样子,颇有心气,我觉得你行!” “独孤之主?!” 只盼早死早痛快的独孤库仁一脸茫然,继而凝重,又似癫狂,那小眼睛里突然迸出狠戾般的希冀, “某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93章 大龙 诸人都看的出来,司马白欲策反独孤库仁使离间计,明里不说,却都在困惑,这手段也太过简单了,区区一个独孤库仁,能让司马白砍了独孤眷脑袋?这招若使在独孤禄身上还差不多! 封进瞅了个机会,把裴山拉到角落,似是斟酌再三,才开口道: “裴老大,你看独孤库仁,能靠的住么?” 裴山瞪了封进一眼:“你审的人,你问我?!” “就因为是我审的,我才担心啊。” “咋的,你封二爷手里过出来的人,你自己却信不过那厮?” 封进一摊手,讪讪一笑:“裴老大,先不说那独孤库仁,你瞧瞧我,就你家二弟我说的话,便是信誓旦旦,海誓山盟,你信么?” 裴山打量了封进一遍,忽的嘿嘿笑道:“二郎,你啊,某若不看在你打小就对殿下一片真赤,某都懒的跟你搭腔!” 这话从裴山嘴里说出来,很算是褒奖之辞了。 封进大感宽慰,嬉皮笑脸道:“瞧老大说的,殿下身边也不能尽是耿直君子不是?总得有个小人,替他办些小人该做的事,更得有封二给他挡住小人的损招儿!” 他随即正色道:“所以啊,咱得给殿下提个醒,不是我信不过殿下,实是信不过那独孤崽子,他在我手段底下,自然听话,一旦放他回去,真是说变就变!” “那你去跟殿下说啊!”裴山也认真起来,封进都能看出来,他纵然老诚,又怎能没这个担心? “唉!”封进竟是叹了口气,神情黯淡,“我不敢,裴老大,不是我矫情,我给你说句心里话,自打殿下砍了周仇和高奴子的脑袋,我一瞧见他眼睛,我就害怕!” “害怕他?.....吁......”裴山长吁一口气,封进这话让他很是感触,是啊,怕殿下! 如今的殿下,再也不是那个棘城里打架斗殴的殿下了,别说封进怕司马白,就是裴山,望着那深邃如渊的异瞳,敢说不怕么! “殿下这人,很是随和的,更通情达理,该进谏的,咱们不能迟疑,我去与他说说吧,”裴山顿了顿,又欣然道,“不过呢,咱们都能看清的事情,他必然不会疏忽的,他必然有更大的谋划!” ------ “殿下使这招策反离间之计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阿六敦面有忧虑,他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路,冲慕容恪说道, “虽然以往也没少跟着殿下孤注一掷,说来也怪,却都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把握,但是这一次,咱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若是全赌在区区一介降将身上,是不是稍欠稳妥?” 慕容恪瞥了弟弟一眼:“你想说什么?” 阿六敦挠了挠头,他虽只十三岁,却比他四哥还要高出半个头去,更较慕容恪魁梧壮硕,被兄长这么一瞥,竟有些羞惭,暗道自己什么本事,居然也质疑起了殿下! 但少年心气又让他颇不服输,瓮声瓮气道: “这般策反的手段,俺也会使,四哥和裴大也不在话下,我瞅着封二也很是得心应手,却绝不应出自殿下手笔!” 慕容恪认真瞅了五弟一眼,淡淡一笑: “是啊,殿下何等眼界,出手自然该是不凡的,你只见他欲行策反,却怎妄言他将身家性命全押在了那个降将身上?” “四哥是说殿下还有后手?” 慕容恪缓缓道: “你还记得殿下那两面三刀、驱虎吞狼、釜底抽薪、逼娼为良的十六字方略么?他从偷袭老帽山起,就已经在算计千里奇袭平郭了,换做我等,自然只能算计到那一锤子买卖,而殿下用兵使计,从来步步为营,环环相套的!” “那他这次会有什么算计?真盼他再说出十六个字来!” “我也瞧不透他这次的打算,但是既然大家都知道他出手不凡,他又岂会砸自己招牌?” “说来也是,殿下何时让咱们失望过,但他究竟是生了一场大病,不会有什么影响吧?”阿六敦仍然是不放心。 慕容恪停下脚步,望了望大营四周,都是一片整备模样,看的出来,大战在即,全军上下斗志昂然。 他知道,这都是司马白的原因,一次又一次在不可能中取得胜利,已经让全军将士对司马白有了盲目的信任。 不说别人,他慕容恪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面对绝境,他不惜拿出自己珍若性命的三皇内文献于司马白分享,还不是盼着司马白再一次于不可能中取得胜利? 阿六敦见四哥若有所思,继续说道: “殿下这股一往无前的劲头,倒是与从前一般无二的,可我真是想不通,当前独孤部数万大军,他如何就能视如草芥?咱们满打满算,可也只有两千人呐!” 慕容恪幽幽道:“殿下已经遣了贺兰家公子去贺兰部搬救兵,也算是一步棋吧!” “嗨呀!这能顶用么!” 慕容霸一拍腿,大叫道, “代王威信受到挑衅,代国局势扑朔迷离,各方势力必然待价而沽坐壁上观,贺兰部若是愿出力,早便勤王去了,拓跋什翼犍还需等着咱们去替他搬救兵?” “是啊,连你都能看出来,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慕容恪一声苦笑, “阿六敦,真若丢下仪仗老弱逃回棘城,慕容鲜卑好不容易强撑起来的威势,便荡然无存了。所以这个婚必须结,咱们只能朝前走,且信他吧,咱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经慕容恪一说,阿六敦反倒来了精神: “哈哈哈,四哥说的是,其实是我多虑了!反正我是信殿下的,殿下寒疾也休养的极好,眼下这情况一定是要亲自上阵了,你看镇北牙营、乌巢枭兵、神武靖平、乞活军、龙腾左司、包揽子,这些一个个的当世强军都难当殿下兵锋,区区独孤崽子,真是的,你说算什么?” “独孤家的崽子确实勇猛善战,当前之敌便是第一难关,咱们首战能取得如此大胜可谓不易,等他们回过神认真和咱们干上一仗,就不会那么好对付了,咱们万不能轻敌!” 慕容恪淡淡嘱咐了两句,但心里却是翻腾不已! 阿六敦方才所言,也是全军上下的信赖之源,却竟是他一直忽视的事情! 一直以来的胜仗,他总归结于司马白谋略突出,顺了大势,但细细想来,司马白每战必是身先士卒,总为大军锋锐,御衡白所指,必然摧枯拉朽,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顺了大势,或是麾下兵马悍勇?! 从巧遇羯人马队,到再次相遇,司马白已经发生了巨变,慕容恪心中忽然闪过那对金白异眸,是了,那双妖异眸子变的流光溢彩! 司马白究竟经历了什么,竟变成这个样子?! 他慕容恪是得了三皇内文,在军务造诣上便日进千里,司马白会不会也同自己一样,得了什么宝物或者奇遇?! 思虑至此,慕容恪不自觉的激出了一身冷汗——他已这般厉害,却又看了我的三皇内文!!! ------ “你们都有这个担心?”司马白哈哈一笑,拍了拍裴山肩膀,“阿大,放心,我有分寸!” 裴山目光炯炯:“那最好了,俺们就只管跟着你厮杀,把命给你!” “阿大,你看这形势,恰如棋局,咱们的对手,已经提前落子,占了先手,人家瞄准的大龙,可不是咱们这区区几千人啊!” “你放心,人家欲杀大龙,咱们就得让那大龙冲出去,这才是破局之道,嘿,独孤家这几万兵马,非但不是咱们的劫,反而是咱们的气!” “大龙?”裴山听的云遮雾绕,“何为大龙?” 司马白望向盛乐城的方向,眼中精光闪烁:“代王,拓跋什翼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94章 什翼犍 十九岁的代王拓跋什翼犍(qian)饱读诗书,风度翩翩,久居中原的他即使回到草原,也没有刻意改变以往的习惯,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汉家贵公子。 言行做派倒还在其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新代王没有按部就班的安抚草原诸部,也没有特意拉拢朝中权贵,任何继位新君该有的巩固权位的手段,他都没有去做。 他只做了一件事,回国伊始,便迫不及待的颁布了一系列圈田围垦的政令,以赵国带回的五千农户为根基,雷厉风行的从盛乐周边施行了下去! 这一举动很让朝中权贵和诸部头领吃了一惊,对这个新代王也是议论纷纷,褒贬不一,却也只是抱着好奇,甚或幸灾乐祸的心思观望。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明目张胆的站出来反对,谁会为了这种小事儿去开罪新君呢? 要说起来,自古以来,饱受饥寒的草原人就眼馋汉人的能耕善种,一旦遭了灾没有吃食,要么吃着大亏同汉人换,要么豁出性命直接抢,偏偏从未有哪个草原人想过要自家去种! 一是不会,二来,胡人放牧,汉人种粮,这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可草原人为什么就不能自己种粮食呢? 千百年来,似乎谁也没想过。 但现在变了,自打天气稍暖的时候,盛乐周边大片的草场,便被什翼犍从赵国带来的农户开垦了出来,撒下了种子,并放出了明话,待到秋天,便能收起金黄金黄的糜子! 这些农户中很多原本也是草原上的牧民,当年随什翼犍入质中原,如今学了汉人本领重回草原,同各部族依然有着千丝万缕沾亲带故的关系。他们的信心,他们的保证,便如长了翅膀,随着春风吹遍了整个大草原! 最先坐不住的人,是贺兰部的都护贺兰蔼头。 贺兰部的领地邻着凉州靠着陇右河西,每每以牛羊马匹同凉州换取粮食,最是明白这块土地的丰腴肥沃,却也只能眼馋邻居的本事! 如果真能把金黄的糜子在草原上种出来,贺兰大都护说了,便为代王牵马执鞭又有何妨?! 从一开始的观望,而后仅仅数月光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部族向代王表效忠心,纷纷出人出力出草场,希望能从新政中分上一杯羹,更渴望从自家领地里先行围垦。 短短时日,拓跋什翼犍身边便聚起了一众追随者。 而对于拓跋什翼犍来说,圈田围垦并非仅仅是聚拢人心的手段,这个开创先河的举措,更是他实现宏图霸业的根本! 以屯田兴农,牧农相辅,做为既定国策,趁隙中原战乱,休养生息充实国本,以十年之期厉兵秣马,祈神鹿护佑,足堪逐鹿天下! 什翼犍继位不满一年,国内上下便纷纷归心,新政已初见成效,可正当拓跋什翼犍雄心勃勃的时候,偏偏却有人妄图打乱他的国策,而那人,说是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也不为过——大赵天王,石虎。 代国游离晋赵之间,明奉晋朔,实为赵藩,如果说前任代王还算左右逢源,但对于入质赵国十年的拓跋什翼犍,不客气的讲,石虎是他正儿八经的主子。 他离国十年,客居他乡,没有石虎的鼎力支持,代王的位子怎么也是轮不到他的! 主子有令,按说什翼犍怎么也得圆过去,但石虎这次传来的要求,委实惊人,什翼犍愤怒异常,他甚至怀疑,石虎之所以要扶他上位,就是为了要他做这件事! 而这事,什翼犍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去做的,真若按石虎的要求去做,岂止要中断什翼犍刚刚迈出第一步的国策,更极有可能将代国拖入不测深渊! 愤怒的同时,什翼犍不禁嘲笑石虎的愚蠢,他已然登基,身为堂堂代王,千里国主,雄兵在握,控弦十数万,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仰人鼻息的质子了,怎会任人驱策?! 所以什翼犍的策略同历任代王一样,无非便是四个字,阳奉阴违,甚至是不理不睬! 为了向石虎表达自己的愤怒,展现自己的实力,同时也是试探赵国的底线,什翼犍玩起了左右逢源,借势制衡的老把戏——向刚刚大败赵国的慕容鲜卑求亲! 而什翼犍试探的时机,选的可谓是刚刚好。 慕容鲜卑挟大胜之势,对峙幽州,犹如赵国头顶悬剑,以形胜之地顺势而下,便可危及邺都! 而晋廷磨刀霍霍正欲北伐,西军主力屯聚汉水之阳,兵锋直指宛洛,随时可以征伐赵国中原腹心之地! 此时的赵国已经腹背受敌,若再有代国铁骑南下河东而扣门关中,哪怕是以赵国之强,也绝难应对! 所以面对什翼犍的响亮耳光,石虎除了愤怒,似乎是无可奈何,什么也做不了。 但什翼犍还是小觑了一代霸主,正当他洋洋自得,专心筹备着大婚,准备做新郎官的时候,独孤部从平城倾巢而出,三万大军一路无阻,如同从天而降,堂而皇之的扎在了盛乐城下。 南都镇守将军独孤眷直言反对结盟慕容,誓要一清代王君侧! 独孤部纵然是代国大部,但拓跋一族雄踞草原近百年,又岂惧独孤部?且不说号令周边诸部勤王,仅只盛乐城内两万代王嫡系的鹿卫骁骑,便足堪破敌!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可残酷的现实将什翼犍脸颊打的啪啪作响,年轻的代王这才发现,自己堂堂代王,拓跋之主,只能坐困王帐,竟然指挥不动一兵一卒! 数日之间,那个意气风发的代王,已经变的憔悴萎顿,他此刻悔不当初,究竟还是太心急了! 什翼犍十分清楚,这个兵谏根本不是普通的地方部族叛乱,而是朝野逆臣和赵国势力串通一气的逼宫谋国! 想来也是,赵国浸淫草原十数年,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明暗势力根深蒂固,谁都有可能是赵国收拢的棋子,嘿,不说别人,最最显眼的棋子,不就是自己这个被石虎全力扶持上位的新代王么? 石虎雄据天下何等帝王霸气,岂能容人轻衅?! 什翼犍已经后悔贸然联姻慕容了,却是悔之晚矣! 当新郎官?他的性命都已危在旦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95章 权臣之威 “大王可用过膳了?” “没有,大王心情不佳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当奴才的,难道不知道如何让主子高兴么?” 外面一阵喧闹,叱骂声如雷响亮,那句当奴才的不知让主子高兴,如同锥子插进什翼犍心里,让他一阵眩晕,是啊,孤是石虎的奴才,却不知让主子高兴! “奴才有罪!只是大王不让奴才们叨扰。” “来人,拉下去砍了!这样的奴才留着何用!” “大都督饶命!大王,大王救我啊......” 嘿,这样的奴才,留着何用?! 什翼犍却仿若不闻,他自然知道来人乃是北都镇守大都督,当朝太尉拓跋梁盖。 遍数代国上下,也只有这个四朝重臣胆敢如此飞扬跋扈——代王近侍,竟被他轻飘飘的说杀便杀了! 且不提什翼犍的近侍,便是什翼犍的三弟拓跋屈,就任代王不足一月,便被这个北都镇守大都督以滥武之名,生生给废杀了! 之后拓跋梁盖欲立拓跋孤为代王,怎奈拓跋孤坚辞不受,竟偷潜入赵,迎回了什翼犍,这才有了什翼犍的代王之位。 所以说,一个杀过前任代王的权臣,杀一个当今代王的近侍,原也不需要和谁打招呼的! 对于这个大都督,什翼犍之怨恨可谓咬牙切齿,倒非是因其先前弑君,而是现在的居心叵测按兵不动! 草原上人人皆兵,北都城左近内外,可召集的男丁足有五万露头,但这些族人乃是部族头领们的私财,紧紧的攥在拓跋梁盖为首的一干贵族老臣手中,尤其最精锐的两万鹿卫骁骑,这支神鹿旗下的拓跋氏亲军,更是以梁盖马首是瞻,眼下只认帅令,不识王命! 什翼犍继位以来,当头要务都放在了农事上,与拓跋梁盖倒没有什么争执,除了感觉梁盖性情粗鄙鲁莽,并无太多厌烦。 他甚至想不通,这等忠直之臣怎会做出弑君的行为!? 直到独孤眷兵临城下,什翼犍方才认识到,自己这个代王,竟是要处处仰人鼻息! 以他之见,自家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凭借北都兵马,要解决独孤眷并非难事,但拓跋梁盖以敌情不明四个字,竟然拒不出兵! 这还罢了,那独孤眷以城外垦田农户相要挟,厚颜无耻索要粮草辎重,拓跋梁盖却以不能逼迫独孤眷撕破脸为由,对城外的乱臣贼子供应起了粮草! 真是天下奇闻! 但事情也是再明显不过了,什翼犍熟读经史,岂能看不通这点玄机? 难怪独孤眷能够兵不血刃天降北都,既不攻城也不邀战,还能得粮草供给,原来是朝中权臣勾结地方藩镇,以清君侧为名,要行大逆之举了! 他只叹赵国势力在代国的根深蒂固,自己鲁莽挑衅,看似聪明,三弟被废杀的覆辙就在眼前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时,形势却有了转机,赵国使者适时的前来游说,又提先前要求,逼迫什翼犍妥协,万般无奈的什翼犍也只好就范。但出乎他的意料,当他向梁盖透露妥协的意向时,那梁盖竟是暴跳如雷,出言不逊,明明白白的反对,直言绝不做赵国棋子! 这让什翼犍倍感困惑,那赵国使者堂而皇之的就住在老狗府上,这老狗难道不是赵国帮凶么?既不同赵国一伙,为何还那么亲密?为何还拒不出兵讨贼?! 什翼犍想破了脑袋,也只有一个答案,便是这四朝老臣既不敢开罪赵国,又不愿媾和赵国,面对独孤眷挑起的困局,这个粗莽武夫绝难找出破局之策,除了静观其变,也别无他法了,偏偏,误君误国的往往就是这种手握重权,既固执又跋扈的老不死! 但赵国使者却容不得代国君臣墨迹,祭出了绝户计,与什翼犍挑明再不就范,便要让独孤眷袭杀慕容送亲队伍,扬言要以慕容之女犒赏三军,以左贤王头颅震慑宵小! 这下子什翼犍彻底服软认命,却也束手无策,任他如何恳求,那拓跋梁盖就是既不出兵讨贼,也不允独孤大军进城,更不同意赵国要求,就是一个字,拖! 什翼犍除了仰天长叹,只能听之任之,等待命运裁决! “大王何不四处走动走动,总闷在房里像什么样子?咱们草原上的雄鹰,可不会总窝在巢穴里的!”梁盖推开门,径直入内,虚应一礼,开口便是一阵责备。 什翼犍头也不抬的回道:“乏了,不想动。” “再累也不能将政事耽搁了!”梁盖的嗓门提了起来,“咱们千里迢迢迎奉大王回国,一片赤诚可鉴日月,大王却如此怠惫,不怕寒了老臣们的忠心?” “嘿嘿,”什翼犍早便习惯了梁盖的犯上跋扈,讪讪自嘲道,“有你们这帮老臣在,需用孤操心政事?” 梁盖一步跨上前去,一直逼迫到了什翼犍跟前,瞠目大喝:“此际动荡危难,一国之主怎能颓废,大王若撑不起这个担子,与误国误民何异!” “哈哈哈,好啊,到底是来逼宫了!孤撑不起这个担子,你来便是!孤当不了这个代王,你也姓拓跋,你来当最合适不过了!” 什翼犍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近日来的忍辱负重看来也是枉然了,徒让奸臣小看而已! 拓跋梁盖冷哼道:“臣虽姓拓跋,却出身微寒,从不敢觊觎大位!大王言语轻浮,不是明君所为!” 什翼犍索性豁了出去,心道左右也是一个死,绝不能辱了代王的威仪! 他指着自己胸膛吼道:“好啊,那你便杀了孤,再立新君好了!来啊,拔出你的刀子,朝这捅,若是捅偏一点,你便不配姓拓跋!” 拓跋梁盖一怔,猛的退后一步:“臣怎敢!大王息怒!” 见那拓跋梁盖怒目而对,而手已经朝腰间弯刀摸去,什翼犍知道自己时辰到了,可惜一番宏图抱负未及施展便已成空,不禁仰天长叹一声,落寞说道: “可否容孤去一趟城墙,孤想再看一眼我代国千里草原!” 拓跋梁盖望了什翼犍一眼,闷哼道: “大王要去哪里便去,何须同臣说讲?去外巡视一番也好,臣陪大王一道去!” 是押孤一道去吧! 什翼犍冷笑一声,暗道你无非是想把孤推给独孤眷,也罢,孤少不更事,输了这场权势之争,成王败寇还能有什么怨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96章 君臣争论 草原人逐草而居,居无定所,千里草原上仅有一座城池,便是拓跋鲜卑的北都盛乐。 盛乐城墙既不高也不宽,远逊中原雄关要塞,比之寻常县城坞堡稍强那么一些,这城一无河护城,二无山倚靠,三缺真材实料,当初拓跋家筑建此城,更多为的是象征意义,谁若是真的据城而守,实在破绽太多。 但就是这样一座城池,独孤眷数万大军驻扎其下,竟是日日仰望,不向城头射一箭,不遣一卒登城墙,真真的把这城墙当做了自家宝贝,生怕弄坏了一般! 而独孤大营一旁则是贺兰部五千兵马,昨天方才赶到城下,匆匆扎下了营帐,与独孤部隔城相望,打着勤王旗号,却也是一兵一卒不见出营,说是看热闹也不为过。 倒是苦了北都城的头领们,还要与其送酒送肉犒劳,拓跋家雄踞草原近百年,混到这么丢人落魄真是头一回,颇有些王朝末日景象,让人唏嘘不已! “就这等军容,竟把我拓跋鹿卫吓成了拓跋乌龟!” 什翼犍立在城楼下,俯视着城下独孤大军,指着独孤眷中军大帐,嘴上一阵嘲笑,脸上落寞神情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什翼犍所骂的乌龟是谁,那是再明显不过的了,拓跋梁盖神色越发不耐烦,强压心头怒气: “大王年纪轻,很多事情弄不懂!” 什翼犍听了更怒,遥指另一边的贺兰大营,大骂道: “你不见诸部各族正冷眼旁观?被人如此挑衅,却做缩头乌龟,代王脸面威仪何在?!拓跋一族如何还能自立于代国!” 拓跋梁盖脸色羞红,愈加恼羞成怒: “大王放心吧!且交由老臣办就是了,有老臣在,拓跋家出不了差子!” 什翼犍听在耳中,只当拓跋梁盖是在催促自己了结性命,最后远眺了一眼茫茫草原,又凝视了方方垦出的田地,好在并未受到毁损,想必那独孤部众也知道这片田地的珍贵,没有人舍得去糟践,什翼犍不禁叹道: “孤死不足惜,只是农垦之策关乎代国国运和草原百姓生计,大都督务必慎重!” 拓跋梁盖闻言一口啐在地上,喝骂道: “大王堂堂一国之主,怎的动辄轻生?!话里话外欲污臣要弑君,究竟何意?!” “哈哈哈哈,”什翼犍浪笑道, “污你?能杀孤弟,却对孤手软了?这可不是大都督的做派!” “是了,大都督也是在意名分的人,两任代王死在你手上,怕也不敢去见拓跋家列祖列宗!” “那便让独孤眷来办好了,不如放他入城,哦哦,你若不信任于他,孤自出城送上头颅便是,你也省却弑杀二主的骂名!” “实在不行,孤这便从城上跳下去,权当孤失足坠城,与谁都没有干系!哈哈哈,拓跋梁盖,汝可满意?!” “大王还请慎言!杀拓跋屈是无奈之举,老臣绝不能坐看他毁了代国!老臣行事一无愧于心,二无愧于国,梁盖性子直,心眼少,不会拐弯抹角,好勇斗狠有,犯上也常为,但作乱从无!大王想必是误会老臣与那独孤眷有甚瓜葛,但大王却是不知,老臣生平最恨的,便是那种吃里扒外的狗腿子!” 出乎什翼犍意料,拓跋梁盖既没拔刀,也没继续话之人立于拓跋梁盖身后,不是别人,正是那赵国使者,不知何时近到二人身后,居然还把二人谈话听了个清楚! 堂堂一国之君,在自家国都城头上,竟被一个他国使者轻易近得身前,更无人阻拦和通报! 若不是看见那人腰间缀着的梁盖镇守府金镶玉腰牌,什翼犍真当是代国已经换了姓石的来做代王! 什翼犍不禁惨然一笑,指着梁盖骂道: “嘿嘿嘿,亏你也是姓拓跋的,别国使者如此欺辱咱们君臣,你竟还奉若上宾!孤丢尽了祖宗颜面,这代王不当了,不当了!让石虎再选一个吧!” 噌的一声,呛! 梁盖拔刀插在地上,转过头,面色狰狞,纵然是一介武夫,面对天朝上国,平日里也知小心迎奉,但此刻再也忍耐不住,暴怒道: “贵人可是欺我拓跋梁盖刀锋不利?” 但看贵人猿臂蜂腰,矫健精悍,乃是一副羯人面孔,观其甲胄勋带,职衔必是不低,不是别人,正是龙腾中郎左督司马,赵国毅智侯孙伏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感慨 我对每天的推荐票都有统计,每天都在想,这个或者那个朋友也该留下几句话了吧,果然。 我坚信,等到完本的时候,不会有遗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97章 应该不可能吧 这孙伏都也算人中俊杰,倚仗背后强大的赵国,悍然插手代国朝局,面对代国君臣的怒火,竟是丝毫不见慌乱,反倒悠悠长吟: “天王是赏识大王的,只要大王肯认真替天王办差,谁敢对大王不敬?” 什翼犍望着眼前这个赵国专使,愤恨难以复加,他除了嘶吼几嗓子,别无办法! 国事艰难,势不如人,唯有强吞苦果。 此刻代国局势微妙至极,梁盖代表的朝中元老贵戚,独孤眷代表的南部头领们,贺兰蔼头代表的西部头领们,几方势力围坐一桌,说来可笑,除了自己这个代国之主,竟是谁都有掀翻桌子的能力,但谁都不敢不舍的掀桌子,只盼多捞多占些桌子上的酒肉! 如今独孤眷借势赵国虎威,假口慕容联姻,兵临北都以清君侧,用意无非是提出了要多吃些酒肉。 其余人等自然是要护好面前吃食,在探清虚实之前,任谁都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因为一旦平衡打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越是在这时候,赵国姿态便是那决定因素。 赵国专使轻身而来,随身侍卫不过百人,但遍观朝野,文武重臣趋之迎奉,诸部头领任听差遣,在代国这千里草原上说是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究其原因,仅仅是摄于赵国淫威么? 恐怕根子上是代国上下各安鬼胎吧! 什翼犍在赵国十年,自然识的这孙伏都,此人乃是羯人中罕见文韬武略的精英,此刻见了他的手段,令什翼犍既疑惑又惊畏,这人是如何将代国人心拿捏的如此精恰,出手便将风云握于手中! 不是他! 他绝无这般本事!背后必然还有高人! 什翼犍望着眼前的孙伏都,忽然想起赵国宫闱中流传的一句谚语,说的乃是天王石虎最腹心的利刃——殿前金麒麟,帷幄君子冢,和尚御中坐! 而这孙伏都,分明便是君子冢之人! 他突然发问道:“是大执法驾临北都了么,孤岂能不尽地主之谊?” 孙伏都冷冷的看了什翼犍一眼,面无表情,暗道你区区边陲藩王又算什么东西,还要见大执法?! 他既未作答也未否认,而是指着城下独孤大营说道: “某瞧着独孤眷也该办好差事了,大王还是操心如何同慕容皝回函吧!” 拓跋梁盖虽不解什翼犍所问,但知道孙伏都所指差事乃是袭杀慕容使团,他不禁闷哼一声:“贵使做事太绝毒!” “嘿!”孙伏都冷笑一声,暗啐一口,心道不绝毒能逼你等君臣就范? 仿佛呼应他的冷笑,远方出现了一片黑影,乌云漫卷,直朝北都涌来。 拓跋梁盖身经百战,自然知那是大股的骑兵,便搭手张望了起来,眺望片刻,叹气道: “恐怕是袭杀慕容使团的兵马回来了,独孤老狗到底是办了这等绝户事!” 什翼犍也被吸引了注意,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黑影,脸色变的煞白,忧心道:“不知四弟可否平安!” “独孤都护一心效忠天王陛下,虽对大王有所僭越,却也情有可原,待我出城劝解一番,必然退兵回师,大王,大都督,不知意下如何?” 孙伏都说的轻巧,但这前这君臣二人心里门清,前提是二人就范妥协,不妥协也实在没有好办法了。 代国即将面临亲家成仇,上国成敌,自家四分五裂的严酷局面,再拖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其实二人心里也明白,这事从一开始,结果就是注定的,所谓的拖延,只是为代国尊严挣扎片刻罢了! “都依贵人!” 拓跋梁盖犹如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此事过后,说不得要割出一大块肉与那独孤老狗了! “天王陛下念着独孤都护辛苦,已拨粮十万石,精铁万斤,此刻怕已运到平城了,独孤氏此番进京,无需盛乐再出一钱军费!只等大王和大都督办妥天王交代的差事,独孤都护也将打道回府,不要盛乐一官一职,嘿,天王已封其平城侯!” 拓跋梁盖一惊,如蒙大赦般失声道:“啊!当真?!” “这还能有假?” 孙伏都淡淡一笑,转向什翼犍问道:“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什翼犍两手一摊,冷哼道:“大都督都首肯了,孤,无所谓!” “呵呵,”孙伏都说道,“天王欲迁关中两万农户入代,以充代国根基,圣旨便在某怀中,大王可欲接旨?” 什翼犍一惊,知道这是恩威并用,但这甜糖却让他望穿秋水,别无他法,只能先灌下苦水,与羯赵卖命了! “天王恩赐,代国上下,鞍前马后,敢不尽命!” “哈哈哈!”孙伏都长笑一声,望着魂不守舍的代国君臣,他心中畅快无比,终于放下心来,暗道此趟差事算是办完了! 他此趟出使乃是天王亲命,由大执法秘受机宜,撂下了左司重建要务,先至平城,再入盛乐,在代国君臣眼中看似轻松快意,但肩负家国重任,实则焦心忧困,各方分寸一个拿捏不准,便要坏了羯赵大计! 这趟差事的起因,自然是代王什翼犍背信弃义,不肯履行之前承诺,而这个承诺关切羯赵通盘大局,是羯赵既定国策中的关键一环,一链断,则国策有虞! 为保国策顺利施进,必须逼迫代国就范,至于教训一下翻脸不认人的什翼犍,与国之大计相比,真是无足轻重顺手而为! 逼迫代国,却有两个前提,一是要确保代国国力不得受损,因为还要借重代国之力行办大事。 二是代王不能换人,不论是老奸巨猾手握实权的拓跋梁盖,还是拓跋其他子嗣,更不提诸部首领,入质赵国十年且在代国毫无根基的什翼犍仍然是最佳人选,这厮虽然有些忘恩负义,但稍加辞色便会俯首帖耳,没有哪个代王比他更胜任那件差事! 虽有大执法授策,但孙伏都还是心有忧虑,唯恐继辽东大错后,再把差事办砸。 但事情进展的异常顺利,更如大执法所预料的那样,独孤眷这把火一点就着,拓跋梁盖畏首畏尾,什翼犍傲气不弱却毫无主见,诸部头领皆坐壁上观! 此番仅以独孤眷兵压盛乐这一着棋,便试出了代国深浅,令其君臣束手各方坐困,能解此困局的,除了代表大赵威仪自己,调停和解,再无其他! 孙伏都忽有一种纵横天下执掌乾坤的快意,但他还算清醒,知道这一切都是拜大执法所赐。 他心中不禁赞叹,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以区区三言两语而让千里大国进退维谷,大执法出手,果然不凡! 而这还仅仅只是大执法所定国策中的一环! “稍等片刻,只待独孤都护来报,某便去他营中一叙!哈哈哈!” 孙伏都当着代国君臣在城头随意踱着步,简直器宇轩昂意气风发! 他瞅着城下军营,越看越是中意,虽然草原部落扎营随意散漫,但贵在忠诚可靠,他不禁暗道,花费虽巨,却也值得,此趟功成,实赖独孤眷这条老狗! “呜......呜呜......” 城下营中忽然响起角号,接着便见营中一片翻腾,各路兵马惶惶开出营去,这分明便是敌袭警号! 城上之人瞧的纳闷,面面相觑,什翼犍未经过战事,不禁问道:“什么情况?” 却无人答他,眼见远处那片黑影压到近处,孙伏都眉头越拧越紧,这是独孤兵马不假,可这分明便是一支溃兵! 兵败如山倒! 怎会败成这样?不应该啊! 眼见败兵乌压压的逼近城下大营,孙伏都心里咯噔一下,抑制不住隐隐心忧,同样的兵败如山倒,那场奇耻大辱,何其相似! 可那罪魁祸首,却是远在棘城! 不会再出什么乱子吧? 孙伏都长吸一口气,心头兀然蒙上厚厚的阴影:“应该不可能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98章 推演 孙伏都没有看错,所来之军正是独孤家的兵马,也的确是败兵无疑,数千败兵漫卷草原,掀起遮天尘土,当真是狼狈之极难看的很! 隐在独孤败军后面的,则是尾随的近两千追兵。 这两千追兵时疾时徐,呈月牙阵倒卷溃兵尾巴,恰到好处的控制着溃兵速度,而又从大队中分出一部尖锥,逡巡左右对溃兵时敲时打,进而控制着溃兵窜逃方向。 眼见逼近独孤大营,这两千追兵再不保留马力,开始放力驱逐起前面的溃兵。 这数千独孤溃兵连日来屡战屡败,屡挫屡逃,哪里还有半分士气? 打头逃窜的,乃是独孤眷的亲侄儿独孤库仁,又不乏库仁被俘的亲信,更兼乔装的司马白部属和慕容鲜卑兵马。 有这些“自家人”从中煽风点火带头逃窜,是以独孤败军从上至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回大营寻求庇护,哪怕多喘一口缓气也是值的,此时此刻,他们哪里还顾的上冲撞本家大寨! 而塑成这种驱逐之势,司马白可谓煞费苦心,别人只当他收降纳叛是为做内应,哪知他心里盘算的,乃是再造当日棘城一战的兵形军势。 当日棘城一战,辽东兵马以绝对劣势搅乱羯赵大军,司马白反复推敲战役,知道自己实乃侥幸中拼出了一线生机,而关键所在,便是一开始对龙腾左司形成了追逐之势。 龙腾左司以天下最强之姿败的莫名其妙,司马白虽不解其中原因,但正是靠着驱使龙腾左司冲击羯赵本阵,既以其为冲锋先导,又处处以其为掩护,方才形成漩涡乱局,继而得以一击斩旗! 当前形势与棘城之战极其相似,都是强敌在前数倍与己,若想取胜,从过往战例中总结出可搬挪套用的经验,无疑是不二选择。 但司马白要想再塑当日战况,就要下先营造出当时的成功条件。 先决条件有很多,首先便要打出一支士气全无,并且一心逃命的败军。 眼下倒有一支现成的兵马威逼在前,只是这支兵马两倍于己,且刚吃了大亏必然小心翼翼,要将其打残打惧,本身就是一件极难的事。 不论多难,若想朝前走,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 七术有一则,曰分威法伏熊,威覆盛,内实坚,则莫当,莫当,则能以分人之威而动其势。 以司马白之解,威盛正喻当前小心翼翼之敌,若要取胜,必先分其威,破解之道正应经文里的以实取虚,以有取无,动变见形,审于唱和,动变明而威可分! 这破解之法却是难为了司马白,经文奥秘非是他如今可以参破的,但自慕容恪《三皇内文》中见得“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一句,却为他起了参佐作用。 似巧是拙,大拙是巧,恰应了七术中的另一则,损悦者,机危之决,事有适然,物有成败,机危之动,不可不察! 以《三皇内文》贯穿《本经阴符七术》,为司马白打开了一番新的视野。 当前独孤禄小心之外,必然也急于取胜,雪耻之心在鼓噪之下难免急躁,虚实相济便是制敌关键所在! 第一日,司马白于营中广布旗帜,无论老幼妇孺皆着铠甲列于营内,且角鼓震天,主动邀战。 独孤禄吃亏之下,果然小心谨慎,一面刻意回避邀战,一面遣斥侯细细打探。 斥候隔远探去,自然是见营中军力之盛,回报便也是不知慕容兵力凡几。 独孤禄深以为然,敌人若非兵力雄厚,否则怎能将自己击败? 但他却又异常困惑,非常明显的一个道理摆在那里,慕容使团是前来送亲的,又非来打仗,如何会带这么多兵马?! 他本打算回去搬请救兵,却硬是将这心思按捺了下去。 倘若敌人只是故弄玄虚,自己近万兵马对上区区使节团队,大败亏输下还要回请救兵,传言出去,自己也就不用做人了!是以稳住心神,欲到明日再探真假。 可独孤禄来前哪有长驻的打算,这营垒扎的也就马马虎虎,尽管夜间值守打起了十二分警惕,还似模似样的布了个陷阱,防的便是敌军偷袭,但他的确是低估了司马白,这些伎俩在司马白那双眸子面前根本形同虚设。 意料之中的夜袭如期而至,但不论守卫还是陷阱都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奋力死战之后,总算打退了来敌,幸好来敌是小股偷袭,更见好就收,独孤禄吃了一些亏,却没伤到筋骨,只是灰头土脸,士气较白天更为低迷,面对耀武扬威的慕容使团,更加小心谨慎不敢半分怠惰,而且已经有部下建议撤军了。 这样一连五日,司马白午间邀战,夜间偷袭,连连小胜之下已将独孤禄逼退五十里。 独孤禄甚至怀疑慕容鲜卑已由棘城增兵,否则怎敢如此猖獗? 而在众人抱怨之下,他已打定了退兵主意,也准备好了托辞,慕容兵马如此强盛,非是自己这一支偏师能克!俺们能保全主力已是千难万难!谁若不信不服,大可自己去会一会两败羯赵的慕容恪! 然而就在独孤禄准备退兵之际,堂弟独孤库仁忽然伤痕累累的出现了,一望便知是受尽了酷刑。 独孤禄本以为库仁已经战死,没想到是被俘虏了,而且竟还有脸逃回来,当即大怒,二话不说就要砍下库仁的脑袋。 这独孤库仁也不是善茬,早把叛降时对司马白的承诺丢到脑后,心道也幸亏那些人愚蠢好欺,三言两语便被大爷骗过,如今大爷已然脱险,谁还管你汉狗是谁?不将你们碎尸万段难解心头之恨! 眼见堂兄连日来的怒气就要全数撒在自己身上,忙说自己忍辱负重,已经探清慕容使团虚实,这倒是让独孤禄稍感意外,盯着库仁好一阵打量,方才发问:慕容使团军锋甚锐,有甚虚实可言? “军锋虽锐,可实际兵力也就两千露头!” “放屁!”不待独孤禄说话,便有旁人呵斥,“两千人能把俺们一个万人队逼迫成这般模样?” “你这玩意儿平时看着忠厚,如今自己做了人家俘虏,却要拉俺们赔罪么?!” 又有人阴阳怪气道:“你一个俘虏,逃命还顾不得哩,怎知道他们有多少兵马?” “我......” 库仁喉咙忽然卡住,这事却是司马白亲口告诉他的,说是使团只有两千兵马,若要取胜,必得行非常之法,要库仁在关键时刻干掉独孤禄,群贼无首必然混乱! 可这又如何与众人说清? 只得强撑分辩:“俺听看守说的!” “嘿嘿嘿!” 这句话顿时引起一阵讥笑, “俺当你是怎么逃回来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们笑啥!俺回来时,慕容崽子已经忙着撤军逃跑啦!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带着一群老弱妇孺稀稀拉拉的,肯定跑不远,咱们追上去必能大胜!” 库仁被激的火冒三丈,暗道你们这些人,平日都敬着俺,现在看俺落难了,竟这么欺辱俺! 但库仁这一番真心却贴了冷屁股。 “俺们这便要回师同大军汇合,他们眼看不能吃下俺们,却把你放回来,想诱俺们回去!” “废物!”独孤禄一脚踹翻库仁, “慕容崽子当独孤家男人都和你一样呆蠢!给我拉下去砍喽!” “大哥!别啊!” 库仁爬上前抱住独孤禄大腿,连哭带喊, “慕容崽子的确是在拔营逃命啊,是真是假,遣斥候一探便知!俺若说谎话,探完再杀也不迟呀!” 独孤禄也非庸才,心道这话没错啊,如若就这样灰溜溜撤军回去,必然面上难堪,再探上一探有何不可? 万一真如这浑厮所言,慕容崽子是虚张声势呢? “敢有半句假话,你便等着!”独孤禄踹开库仁,怒目说道,却根本没提如果库仁将功赎罪,又得怎么样赏赐。 “不会不会的!”库仁一边谄笑,一边连声谢恩,但内心失落是无法言语的。 他自负弓马精熟胆大心细,素来敢打敢拼,在独孤部绝对算是一员上将,再不济也是大都护亲侄,可现在,诚如那个汉人主子所言,独孤部已经容不下他了,瞧那些人龇牙咧嘴的嘲笑自己,如今的自己在独孤部竟下贱的连条狗都不如! 而他落魄成这样,家中姐妹得被人欺负成何样?他已经不敢再朝下想了! 库仁自己都恶心自己这副模样,不禁抬头望了望独孤禄的脖颈,很近,很近,如果手里有刀,连眨眼功夫都不用,便可隔断喉咙...... 他有点后悔了,卖了慕容使团是否做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99章 造潮 接下来的两日,以往慕容频繁的攻势渐渐停止,独孤禄心情也愈发好了起来,斥候来报亦如库仁所说那样。 一开始,独孤禄还当是有诈,但斥候一次次的回报让他越来越坐不住了,他也算胆子大,甚至亲自趁夜前往探查,果然,,慕容使团正在夺命东逃,而相应的,除了千余精锐,全是妇孺! 一旦让关键人物窜逃了,茫茫草原哪里去寻? 不能再等了! 独孤禄再没有任何犹豫,揣着滔天怒火,点起全部兵马,没命的追了上去,似乎只有慕容男人的鲜血和女人的眼泪,才能雪清他连日来所遭受的羞辱!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日夜拼命的急行军后,独孤禄终于追上了仓惶撤退的慕容使团。 再次对阵,独孤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全力以赴绝不敢有半点轻敌。但就在前两天还令他闻风丧胆的汉军强兵和慕容勇士,却似换了一支队伍,兴许是因为逃命而丢光了士气,从遭逢斥候开始,对方兵马便溃不成军望风而逃,甚至将女子财物直接暴露在了独孤兵锋之下! 大胜在望,慕容家的女子财物眼看就要落入掌中,独孤禄心里却是越来越没底气,若不是确定慕容使团仅有两千左右的兵力,他几乎就要断定这是诱敌之计,而且是非常拙劣的伎俩——汉狗和慕容家的崽子再不济事,也不至于如此没种吧? 但事实摆在眼前,也容不得他不信,对方确实就是如此没种! 况且手底下的儿郎们早已扑进了羊群,如花似玉的慕容家女人最适合拿来泻火! “嗖嗖嗖!” “噗噗噗!” 这是开弓的声音,是弓箭射穿皮肉的声音,当独孤部兵勇冲向慕容妇孺的那一刹那,看似待宰羔羊的妇孺们竟纷纷拉弓射箭,更多的妇孺们,已经自己扯开了那花花绿绿的衣服——是男人! 扯掉妇孺衣裳的慕容铁骑在一瞬间已集结成阵,一个反扑便将得意忘形的独孤前锋穿透! “有诈!” “是男人!” “慕容崽子们穿了女人衣裳!” 前锋断断续续传来的讯息让独孤禄目瞪口呆,天杀的慕容崽子们竟如此阴狠,为诈自己上钩,堂堂男儿竟穿起女人衣服诱敌! 但已由不得他多想,披红挂绿的妇孺们已将兵锋直推过来,独孤禄匆匆望去,漫卷草原的鲜红翠绿竟如旋风般席卷而来,怕不有四五千人马?! “果然中计了!传令,撤!” 独孤禄反倒长吁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暗道好在提着小心,此时撤退也还来的及,没动得筋肉,无非多败一场,也没甚关系。 但他又岂能料到,当那个“撤”字喊出口,他便已将整个独孤部推向了深渊! 独孤库仁呆呆楞在那里,方方还在庆幸得免一死,转瞬便如遭五雷轰顶,不应该是这样啊,难道自己被汉人主子骗了? 这便是什么反间计? 是自己将独孤大军带进陷阱的? 是了,当他看见独孤禄那冰冷的眼睛扫过自己脖子,后脊背一下子便让冷汗浸透了! 他不由的摸了摸脖子,眼睛扫向匆忙撤退的独孤禄,那个背影已经蹿出了十来步,正是一箭透心的距离,再远,可就不好说了! “无非是争上一争,成败天定,瞧你这样子,颇有心气,我觉得你行!” 汉人主子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又响了起来,库仁想到了独孤禄那个妹妹,那是独孤部最娇美的鲜花,他下身忽然一团火热,嘴里蹦出两个字“某敢!” “嗖,噗嗤!” 一只利箭刁钻的从侍卫们的空隙中穿过,破甲锥轻松刺破独孤禄的铠甲,贯穿前胸将他射翻到地上,滚了几圈,也不知是死是活。 侍卫们哪还顾上从哪射来的箭,夹起主子没命逃了起来,但凡挡着路的自家兵马,无不被一刀劈开,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回大营! 但这无疑加剧了溃散。。。 “少主死了!” “撤啊,撤回大营!” 库仁率先嚎喊起来,好似有人专门响应他,四面八方都是阵阵呼号, “少主死了!” “慕容大军追来了!” “上万追兵啊!” “逃命啊!” 独孤兵马已是越撤越乱,溃局已定,独孤家的大好男儿们,已成待宰羔羊! “箭法不错!” 库仁猛然回头,一身赤红映入眼中,正是那汉人主子, “但别有下次!” 那一白一金的眸子摄的库仁不敢抬头,他自然知道何为别有下次,自己出尔反尔朝三暮四恰为这个汉人主子所用,若非自己卖了慕容,岂能诱来独孤禄? 而若非自己背后一箭射下独孤禄,独孤家也未必退的这么惨,全在那汉人主子算计中! 库仁再没有其他小心思,只是浑浑噩噩答应:“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干活去了!” --- 溃兵如潮,疯狂涌向独孤大营,望着汹涌而来的溃军,独孤眷一头雾水张大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早在前几日,儿子两次军函来报,都是语焉不详,独孤眷心里就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是了解自己儿子的,战事若顺,早便呼天喝地的报捷了,军报上闪烁其词肯定是吃了亏。但他也没太当回事,慕容崽子固然能打,但还能敌过一个万人队么?是以便放手让儿子应付,被敲打敲打也是好的,只当是给儿子长点记性。 可眼前这景象,显然是敲打的太过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在这草原上,谁能将自己那一整个万人队打成这般模样?! 城里的鹿卫骁骑无疑是能做到,贺兰部倾力而为也还行,但那个老狐狸才不会轻举妄动,总不会是那个小小的慕容使团吧? 亦或者,是被赵人坑了? 独孤眷不禁打了个寒颤,眼下最要命的是敌情全然不明,是谁干的,有多少兵马,究竟意欲何为?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遇到这等紧要军情,撒出去的斥候竟没一个提前来报,他此刻真想把今日当值的斥候抽筋剥皮!但这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止住自家兵马的溃势,城内拓跋鹿卫和对面贺兰大军正都看着呢,丢人还是其次,万一被人落井下石...... “赖拙,赖拙呢,发号子,让禄子绕道营后整顿,把我牙营顶上去,截住来敌!赖拙,你亲自带兵,你若拦不住来敌,就别回来了!” 独孤眷冲乱糟糟的大营喊着,催着副帅独孤赖拙出营接应儿子,却不知自己那宝贝儿子早被利箭穿心! “得令!俺先将兵顶上一阵,大都护安心整好兵马再来援俺!今日是哪个营头轮值斥候?老子非砍了这帮狗崽子!” 副帅独孤赖拙一边气急败坏的吼着,一边匆匆整顿兵马,眼下最得力的队伍便是大都护这支亲兵了,两千兵马都是能征善战的精悍小伙子,截住来敌应该不是问题,也勿须打赢,但凡顶上一时半刻,大营内的兵马便能开出营去撒开阵型,待到少主收容了溃兵,也能援上来。 今天一场恶战是跑不了的,但是在草原上,独孤家的男人还没怕过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00章 八胜 赖拙带着牙营两千精锐离营而去,径直迎上溃兵。 前面是少主的马队,必须将其接应下来!他不敢轻视来敌,已经做好以命搏命的打算。 按照常理,溃兵看见营中所打旗语,该当往左翼绕去,他便正好截住追赶的敌人。 但出乎意料,旗鼓角号都发出去了,那群溃兵却似瞎了眼,又或吓破了胆,更似故意的,哪里管什么号令,既不偏,也不绕,还不勒马刹速,竟是直愣愣一头撞了过来! 赖拙不禁回头张望,唯恐大营用错了旗语,但这鼓角旗号丁点没错! 他却也只能忍让着对面溃军,勉强将队伍朝斜里拉开,以避免自家队伍相撞。 但哪里来的及,更且对面突然提起马速,瞬间冲进牙营后军,赖拙睚眦欲裂,破口大骂,可是为时已晚,两边队伍高速对撞,瞬间便是人仰马翻,混乱之下别说抗住后面追兵,便是自保也未必能行! “跑啊!” “慕容鲜卑五万大军马上便到!” “慕容恪来救代王了!” 之类丧胆之言充斥着乱军,溃兵们总得给自己一个逃跑的理由,也不遗余力的宣扬给袍泽知晓——别怪没告诉你,俺们只是先与大军汇合再抗强敌! 赖拙也是震惊,暗道代王真是找了一门好亲事! 他一咬牙,带着前军继续朝横里拉开,勉强领着一支稀稀拉拉的队伍与溃兵拉开百步距离,也终于看清了后面的追兵,果然,那是慕容鲜卑! 可赖拙瞪大眼睛瞧去,却也只瞧见两三千人的模样,他只当这是慕容家的前锋,竟敢咬着自家兵马屁股死死不放,当即又羞又怒,一夹马腹: “先打掉这支前锋再说!杀上去!” 此时的溃兵夹着牙营一部愈加混乱,继续向着独孤大营溃去,大营外刚刚集结起乱蓬蓬的兵阵,骑军还未催起马速,便见迎头一片漫卷尘嚣呼啸而来。 独孤眷大惊失色,心道儿子莫非吓破了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这哪里还有半分自家兵马的样子! 毕竟是自家人,还是少主的队伍,面对这群溃兵,大营兵马有些束手无策,拦又拦不住,身后就是大营,躲又躲不开,便是征战半生的老兵,也知胜败都是常事,但却从未遇到过这样别扭的状况! 变故太突然,哪容的他们细细思索,忽视号令的溃兵已然冲撞了进来。 眼前呼啸而过的溃兵,不乏熟识的身影,库仁、酸狗儿、攒布、等等,那一张张擦肩而过的脸上,全是惊恐,如非确定这是独孤部自己的兵马,他们简直要怀疑是谁冒充的,否则独孤家的男人怎会被吓成这般模样! “慕容鲜卑五万大军马上便到!” “慕容恪来救代王了!” 同样的呼天喊地,唯恐袍泽们不知道,闻者无不心惊,都道今日必然是一场死战了! “拦下他们!” “闯营者死!” 呜呜的号角和营头急促变化的旗帜,终于将独孤眷点醒,手里的刀子开始向溃兵身上招呼起来,绝不能让这些孬种冲破大营! “噌!噌!噌!” 寨子后的利箭毫不犹豫的射向溃兵,此时的溃兵也似终于回过神来,再不向大营突进,而是按着指令,朝营后绕去。 “早干什么去了!” 独孤眷气的胸口淤血,眼见这数千溃兵撞散了两万人的大阵,却也只能勉力收拾局面。 但尾随而至的慕容追兵已经杀到眼前,便如豺狼一般,从混乱的独孤兵阵身上大口大口的撕下血肉。 独孤眷气急败坏,哪顾得上溃兵谣言,下意识的便朝慕容兵马硬顶了上去。 哪料慕容兵马却不恋战,锋芒一转同样一绕,竟又撵上了先前溃兵。 这一闪不打紧,身后追击而来的赖拙牙营却闷头闷脑的撞进了自家大阵,赖拙和独孤眷两厢里都扑了个空,撞在一起更加混乱。 “不管了!非得先灭了这支前锋!” 赖拙的牙营精悍远超他部,从混乱中迅速拨出一部便追了上去,独孤眷紧随其后,他自然也知道,这先声如果夺不了,还如何应对慕容后续大军?! 慕容兵马撵着极其配合的独孤溃军,绕着独孤大营转起圈来,而大军锋矢不是别人,身披赤红甲,手擎御衡白,正是司马白! 此刻的汉军和慕容两营两千兵马,随时会被愤怒的独孤大军碾成肉饼,司马白却浑然不顾,此刻他脸上只有疯狂,一双眸子流光溢彩,正刺破那层层乱兵和漫天烟尘,整个战场如收眼底! “来吧!来吧!卷起来!” “独孤老狗是头猪么?” “确是蹊跷了些!” 城上的人同样将战况尽收眼底,突然出现在城下的汉军和慕容充其量有两千兵马,却将独孤两万多大军耍的团团转。 仿佛一条泥鳅在浑水里钻来钻去,任凭独孤大军如何追撵都拿捏不住,更每每于关键时刻便隐到了溃军身后,只诱的独孤兵马自家相撞,越撞越混乱。 而这两千兵马却又能借着空隙游走四方,时不时狠咬一口!更似一把长了眼睛的宰牛尖刀,在牛肌理骨骼间游刃游走! 战至正午,独孤大军却已绕着自己大营乱成一团,仿若一个漩涡,越陷越深,越卷越乱,而司马白两千兵马游走乱军之间,时隐时现,竟几未伤损! 司马白酣畅淋漓,御衡白不知斩下了多少头颅,当他望见独孤眷那杆帅旗终于脱离大队护卫之时,不禁仰天大笑:“成了!” 秘阵——潮生潮灭,卷潮锋! 这个曾经击破羯赵精锐的兵阵,如今再现云中草原,却没有了第一次的诸多巧合和意外,司马白真真正正卷起了潮锋! “大都督!还要再观望么?” 什翼犍控制不住的颤抖,太不可思议了,区区两千兵马竟搅乱了两万人的大阵,一旦没有了独孤部的制衡,羯人所谓的逼迫便成了空谈,对于他来说,此刻正是破解困局的最佳时刻。 拓跋梁盖也是无比震惊,早知慕容鲜卑勇猛善战,哪料竟强悍至斯,此刻只要鹿卫出城,独孤必败无疑! 他瞥了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孙伏都,心中又是一阵犹豫,纵然解决了独孤眷,却也将赵国得罪狠了,更将代国死死的绑在了慕容身上,值却不值? “呜呜。。。呜呜。。。” “诛灭独孤,勤王护驾!” 西南处阵阵号角响起,大股骑兵已然冲杀过来,贺兰部终于动了! 拓跋梁盖暗松一口气,有贺兰蔼头冲在前面,倒也省了自己得罪赵人。 “老狐狸!”独孤眷大骂道,他一颗心直沉到底,眼前有极其难缠的慕容崽子,贺兰老狐狸又落井下石,城内还有鹿卫观望,更何况还有那至今没露面的慕容大军,处境是极其不利了,再不撤军,怕是要赔掉老底了! 正自琢磨的独孤眷忽觉身前一阵拥挤,这是自己兵马被人冲击的表征, “嘶。。。” 未待他倒吸冷气,只觉脖子一凉, “不可能!他们怎么杀进来的!” 头颅瞬间飞起,独孤眷难以置信的望着那个割断自己喉咙,砍飞自己脑袋的身影,那人一双眼眸竟是金白各异! “怎么可能!?” 被砍飞的脑袋却哪里还能问出口? “独孤眷已死!” 熊不让一声大吼,接着大军齐喝, “降者不杀!” “结束了?”什翼犍转头向拓跋梁盖问道,晨间还在城下耀武扬威的独孤大军,此刻竟已四散而逃。 “独孤部完了!”梁盖望着追亡逐北的贺兰骑兵,不禁一阵艳羡,让老狐狸捡便宜了。 “城上可是代王么?!” 一骑缓缓出阵,来到城下,冲着城上问道,手中长刀在烈日下熠熠发光,耀的什翼犍睁不开眼睛。 只见那人随意的朝地上扔了一个东西,咕噜噜滚到墙下,正是独孤眷首级! “拓跋慕容喜结连理,这个,权当大晋贺礼,”那人冲着北都城头的拓跋什翼犍静静说道,“这贺礼,代王可还满意?” 什翼犍望着那人金白各异的眸子,怔怔无语,他只觉那人虽然道着贺,可那对眸子里,哪里有北都城,哪里有代王! 城头一片寂静,代国君臣早已惊撼无言,唯有孙伏都咬牙切齿,吐出一句极恨咒怨: “司马白!” 注:咸康四年,燕代联姻,代臣独孤氏僭乱,将兵三万围盛乐,代王坐困待毙。 上恰幸云中,道遇,不悦,遂诛之,谓代主曰,此吾晋贺婚礼。--《晋书·帝纪十一·武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01章 进城 北都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连人带马罩在百炼铠甲之下的铠马甲骑分列而出,这是拓跋鲜卑最精锐的鹿卫骁骑,在过去的一百年里,他们铁蹄所踏无不臣服,拓跋鹿卫昂着头征服了整个草原。 但如今呢? 叛贼堵门,两万鹿卫不敢出城,却坐观旁人砍下了逆酋首级,在慕容姻亲面前,雄霸草原的拓跋鹿卫羞愧到无地自容,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不似一群套着铁圈的土狗遇见真正的豺狼? 两边仪仗迎风招展,代国君臣缓缓出城, “代王驾前,来将进拜!” 仪仗照旧唱着礼辞,对面却不见动静,近两千精骑希稀拉拉的列阵那里,仿佛没听见一般,竟无一人上前。 死寂沉沉的肃杀让什翼犍和拓跋梁盖愀然变色,拓跋梁盖甚至发现对面那些悍骑始终将滴血长刀拖在手里,哪曾入鞘? 他不禁苦笑,大王真是找了一门厉害亲戚!终是叹了口气,高唱道:“代王亲迎王妃鸾驾!” “噌。。。” 只见那砍下独孤眷脑袋的赤甲将军嘴角一裂,似笑非笑,慢腾腾的首先还刀入鞘,接着便是“嚓嚓嚓”一阵还鞘之声。 那种意犹未尽的血腥迎面撞来,撼的什翼犍背脊发凉,不禁暗叹,虎狼铁骑! 这才有一将提马上前,端坐马上,冲着代国之主稍稍弯了弯腰:“慕容恪,见过代王!” 此举已是极失礼了,可遍观代国君臣,非但无人上前斥责,反倒惊声四起——这就是冉冉将星,天下名将慕容恪了! 凭着棘城和密云山两役的大胜,慕容恪之名早已响彻四海,已然步入天下名将之榜,什翼犍甚至觉得这样的平礼是最好不过了,若让这解了北都之围的天下名将跪地叩拜,他还真是没脸收受! “难怪,难怪,龙腾揽胜尚不敌将军之锋,哪况边陲小酋!”什翼犍一边念叨着,一边瞟向慕容恪身后,纳闷那赤骑却又是何人?慕容恪已是如此人物,那人竟似还压过他一头! 慕容恪正色说道:“独孤贼兵欲意劫杀王妃鸾驾,恪不得已而诛之。拓跋慕容既结姻亲,自当荣辱与共、肝胆相照,左贤王力邀吾等前来勤王,慕容上下自然义不容辞,此番侥幸得胜,全赖代王神威庇佑!战机稍纵即逝,未及先于大王请报,只得顺势击之,却不知是否扰了贵国平贼方略,若有惊犯大王之处,但请大王降罪!” 什翼犍脸上一阵火辣,哪有什么方略! 可独孤眷再是悖逆,也只是代国自家事,慕容使团连招呼也没打便将人诛杀了,赫赫武功不假,却与打脸无异,所以什翼犍这一个谢字其实极难说出口的,但慕容恪一番慷慨陈词占全了仁义,他也只能闷头认下这番恩情! “唯有功高,何罪之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今日贵部奋勇杀贼,解孤之难,孤要大犒将士!噢,不知王妃何在?” 慕容恪呵呵一笑道:“姑姑明日才抵盛乐,代王见谅,鸾驾毕竟不比俺们马快。” “那是自然。” 什翼犍随口应和着,他望了望身旁的拓跋梁盖,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王妃与大军竟只差一日路程,那只说明一个事实,慕容家的男人朝前拼命的时候,女人们紧随其后毫不惜身! 究竟是明知必胜,还是抱定必死呢? 什翼犍不禁再次打量起慕容恪身后那两千人的铁骑,胸中只剩唏嘘,还真是结了一门好亲事啊,所谓强援,不过如此了! “大王。。。” 随着一声呼喝,贺兰部大都护贺兰蔼头终于驰马赶到,为首高声呼喝的乃是拓跋孤,他一个筋头翻身下马,跪拜于前:“臣弟护驾来迟,大王安好?!” 什翼犍扶起拓跋孤,攥着拓跋孤拳头,连声说道:“孤无碍,四弟平安便好!” 拓跋孤激动道:“若非慕容兵马精锐,臣弟早就丧命逆贼刀下!也亏得贺兰老将军与慕容将军联手诛除了逆贼!” “老臣拜见大王!”贺兰蔼头作势便要跪拜。 什翼犍急忙将他扶住,动情道:“老将军啊,今日幸得老将军救驾,真是板荡见忠臣!” “这是老臣本分!”贺兰蔼头同样动情,“想来是独孤眷隔断道路,以致信使不通,直到左贤王和我那老三星夜前来报信,老臣才知逆贼作乱之事,哎,终究是来晚了!” 什翼犍意味深长的望了眼贺兰蔼头,这是一头出了名的老狐狸,自己曾一日三诏都不见他回应,却以这种不认账的托辞轻轻带过,本以为他要置身事外,竟又莫名奇妙的来了,原来是四弟亲求,只是不知四弟如何请动这只老狐狸! 拓跋梁盖面露鄙夷,暗道你来了也是装模做样,若非眼见独孤眷失利,你能参战?无非是落井下石罢了,赶巧独孤眷丧命贼军丧胆,凭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贺兰蔼头瞥见拓跋梁盖面色讥讽,暗啐了一句老狗,只当没看见一般继续说道:“老臣恨不能立即手刃独孤老贼,但听慕容将军有克敌良策,是以一直隐忍,幸得最终克胜逆贼!” 他顿了顿,盯着一旁的拓跋梁盖,冷冷道:“可恨兵力不足,只能溃敌,不能尽歼!” “咳,”拓跋梁盖干咳一声,冲什翼犍说道,“城中驿馆早已准备妥当,诸位将军久战劳累,不如先下榻休息?” 什翼犍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拓跋梁盖,顺势说道:“正是!请大军入城!” “啊!”拓跋梁盖闻言一惊,自己分明说的是请诸位将军入城,到了什翼犍嘴里却成了让大军入城,两部兵马近万人,挟剿灭之功,一旦进了城,岂是自己能钳制的了? 贺兰蔼头哪容拓跋梁盖说话,大手一挥:“喏!慕容将军请!” 接着,在什翼犍和拓跋梁盖诧异的目光下,贺兰蔼头冲着慕容恪身后深深一恭:“可是昌黎郡王?” 一直隐在慕容恪身后默不作声的司马白呵呵一笑,颔首道:“老将军辛苦!” 什翼犍不禁问道:“这位是?” 贺兰蔼头抢着介绍道:“此乃元皇帝第七子,先帝之弟,当今皇帝之叔!” 司马白已提马上前,温悦道:“不才,封邑昌黎,司马白。” “司马白!” 什翼犍默念了一遍,他余光所见,贺兰蔼头、慕容恪,哪怕连自己那个四弟,在此人面前竟都有些难掩的敬畏,但这个名字他只听过一次,就在刚刚,城头之上,从赵使孙伏都嘴里咒怨而出! 可眼前这位大晋皇叔,分明就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啊。 什翼犍有些恍惚,目光不禁落在司马白腰间的御衡白上,就是这把刀,自始至终引领慕容兵锋,于万军之中斩下了独孤眷头颅,一刀底定胜局,要说功劳,这个司马白当拔头筹。 但这个人却不言不语不屑出头露面,是了,什翼犍只能想到这个词,不是谦虚,而是不屑! 眼前这个司马白,不是凡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02章 权臣在朝,无君无国 “何止不一般!军心所向,稳压慕容恪一筹,慕容军中,实奉此人为主!” 什翼犍王帐内,拓跋孤对司马白推崇备至。 “据老臣所知,司马白自成一军,此番经代入蜀,乃是要回返建康,慕容军中却还是慕容恪做主的。”贺兰蔼头的眼光到底比拓跋孤老辣。 拓跋梁盖接茬说道:“贺兰老弟倒是打探的门清。” “嘿,”贺兰蔼头冷笑一声,他实在不愿同拓跋梁盖同帐议事,这人仗着掌控两万鹿卫骁骑,素来嚣张跋扈,处处想压别人一头。 他念叨着小不忍乱大谋,硬是将那句缩头乌龟忍了回去。 “收起刀,此人倒是温和的很。” 什翼犍乐的看二人针锋相对,很显然,贺兰和慕容目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把他们两家兵马搬进城来,就是为了抗衡拓跋梁盖。 “依我看,便该借此良机,接管平城,进而出兵关中,再邀慕容鲜卑于幽州响应,届时两面夹击,羯狗必乱!” 拓跋孤经历此次风波,差点丧命,不论对独孤部还是羯赵都是一腔怒火,而受慕容姻亲的鼓舞,对攻赵信心十足。 “呵呵,接管平城是当然了,不然如何震慑乱臣贼子?” 贺兰蔼头慢悠悠开口道,他此番出兵收获极大,万没想到能轻而易举的收拾掉了老对头独孤眷。 此际他早已传令回去,尽起贺兰大军攻向平城,不将独孤部最后一点血肉榨干,是不会罢休了,但对于拓跋孤的意见,却摇了摇头, “至于进兵关中,左贤王,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军国大事,最忌浮躁!”什翼犍耐心劝道,进攻赵国,他是再不敢想的了,但对这个险些见不着的弟弟,他尤为上心,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说实话,”贺兰蔼头低沉道:“老夫万没料到慕容兵马精锐至斯,大王日后断不可慢待了王妃!依老臣拙见,也不必再等了,大婚越早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是的,结盟慕容,利大于弊!”拓跋梁盖难得附和起来。 什翼犍望着拓跋梁盖,只见他一改往日跋扈,难得的附和起自己的政见,知道城下一战对他震撼极大,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和慕容鲜卑的联姻结盟。 “自然!” “不错!” 帐内诸人纷纷附和,此等强援需得早日盟定,方能让人心安。 “烦劳大都督看好赵使,四弟好生招待慕容使团,尤其是昌黎郡王,大婚之前万不能出了差错!” 其实自打司马白进城,他脑中便一直盘亘着一个典故——前朝汉时,有将班超,使鄯善,遇匈奴使者,两国争,班超遂杀匈奴使以迫鄯善归汉。 什翼犍虽不屑匈奴使者无能,却也绝不愿做那鄯善国主,他要的是绝处逢生,左右逢源! 什翼犍极力劝下了欲与司马白拼个你死我活的孙伏都,又盛礼安顿好了慕容使团,两边都以重兵严加护卫,以防两方冲突。他深知得此局面实属侥幸,经此一役赵国丢了关键棋子,必然退步,至少不能再拿先前的要求前来逼迫。 眼下既要借慕容之势克制咄咄逼人的赵国,同时却又得极力周旋,避免再次惹怒赵国! 而如何游走晋赵之间,其间分寸究竟又该怎样拿捏,实是对他严峻考验! 贺兰蔼头说道:“我家老三同昌黎郡王和慕容将军关系匪浅,不若让他与左贤王搭个副手,一同款待使团。” 什翼犍瞟了一眼贺兰蔼头,忍不住撇了撇嘴角,暗道老狐狸也太着相了,对晋国倒是上心的紧,这便开始主动亲近了。不过想来贺兰部临着凉州,与凉州张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是心向晋室多一点。 贺兰蔼头丝毫不觉尴尬,仿佛没事人一般继续说道:“王妃那里更需好生伺候,我那小女儿还算机灵,不若让她去给王妃做个伴。” 拓跋梁盖也忍不住一声冷哼,这老狐狸,既要讨好晋国和慕容,又要示好大王,真是会做人会说话啊,不过如此看来这老狐狸是铁了心要同赵国对着干,平城这块肉不让他咬去大半怕是不可能了! “那是最好不过了。”什翼犍自然也听出话外之音,乐的成人之美。 贺兰蔼头眼珠子骨碌一转,乐呵呵道:“他们都是年轻人,处的久了,自然有话说!” 什翼犍满口答应着:“好,好。” “平城那里,呵呵。。。”贺兰蔼头转头看着拓跋梁盖,“老兄,不知有何打算?” 独孤眷命丧北都,麾下主力也被打散,独孤部再没有可折腾的能力了。 而平城,连接代赵乃河东咽喉,那里的主人必然是要亲附赵国的,否则赵国根本不会容其立足。 拓跋梁盖想了想尚住在自己府上的孙伏都,觉得有把握替代独孤眷而成为赵国的扶持对象,眼前这老狐狸既然相问,便不客气道:“老弟毕竟道远。” “那我便只要女子财帛!”贺兰蔼头也是痛快之人。 拓跋梁盖眉头一展:“可!” 什翼犍冷眼望着面前这两个可以废立代王的老家伙,任由他们讨价还价而一言不发,心中咒怨: 权臣在朝,无君无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03章 收降纳叛 “你做的很好。”司马白裹着貂裘坐在一个火盆前,一边暖着手,一边对面前的独孤库仁说道。 战后收降纳叛,司马白特意将他挑了出来,带回驿馆。此战取胜一大关键之处,便是库仁引着独孤溃兵冲击本阵,虽说溃兵里掺着改装易发的慕容斥候,但库仁无疑也是豁出了性命,起了大作用。 “都是殿下教的好!”独孤库仁热的浑身大汗,汗珠蹭蹭的从额头冒出,如下雨般落到地面,可他却也不敢动手擦拭,只是唯唯诺诺的跪在地上,只因眼前这个病恹恹的男人,砍断独孤眷脑袋的那一刀,着实也顺带砍掉了他的魂! 司马白叹了口气,冲旁边的裴山说道:“把火盆撤了吧,这大热天的,连累你们了。” 日前一战,骨子里的寒气忽然冒出,若非他强撑着,在城门口差点便要栽下马来。 “倒没什么,出出汗也挺畅快。”裴山一脸关切,虽然心疼司马白,但对他的寒疾却无能为力。 “撤了吧,只是一股冷气乱窜,烤一烤摁下去就好了。” “可不是,出出汗更痛快,这是奴才的福气!”库仁腆着脸说道。 司马白摆了摆手,说道:“你不需做我的奴才,我也没功夫做你主子,不过我倒建议你多同贺兰大都护亲近亲近。” 库仁大惊失色:“殿下这是不要奴才了么?奴才为了主子,可是什么都舍弃了!再说奴才也不认得贺兰大都护啊!” “何必妄自菲薄,我敢打赌,你若去认他当干爹,他半夜都能笑醒!” “殿下何必拿小的寻开心。” 司马白望着库仁,淡淡说道:“一战下来,独孤降卒过万,都在贺兰大军看管之下,我已同贺兰老爷子讲了,降卒都归你统带。” “真的?”库仁听了大喜,“殿下竟然都为奴才安排好了!可是,可是贺兰大都护。。。”库仁眼珠子咕碌碌转着,欲言又止。 “可是贺兰蔼头为何会听我安排是么?” “不不,”库仁连忙道,“殿下贵为晋室宗亲,贺兰部素以晋臣自居,自然要听殿下的。” “这话说出去连孩童都不会相信!”司马白站起身,走近库仁,悠哉哉说道,“我只是做了个中人,让你们各取所需罢了。” “啊?俺现在除了对殿下的忠心,还能有什么?贺兰蔼头又如何能将奴才放在眼中。” “你倒是会说话!平城无主,人人眼馋,但能染指之人,无非有四,拓跋梁盖、贺兰蔼头和羯赵,而最没有话语权的竟是代王自己,没兵没钱的,说来也很是凄凉!” 司马白踱着步子,搓成贺兰蔼头和库仁联盟关系到他下一步方略,所以必须同库仁讲透其中关碍,他缓缓分析道, “拓跋梁盖手握两万鹿卫,自然是志在必得,断不容其他人占据平城。贺兰蔼头虽占着击破独孤主力的名分,但毕竟道途遥远,想要将平城据为己有怕是力有不逮,但他也绝看不得拓跋梁盖坐享其成。至于赵国,平城连接赵代咽喉,所以必须得让这里的主人亲附赵国,贺兰蔼头肯定不行,拓跋梁盖还凑合。但据我所观,拓跋梁盖虽然亲赵,却未必完全听命赵国,否则赵国也不必劳师动众撺掇独孤眷出兵盛乐了,如果有更合适的人选,拓跋梁盖恐怕就得靠边站了。” 库仁听的两眼放光,他不是笨人,司马白所说的那个更合适人选,简直呼之欲出! “让你统带独孤残部,你明白是何用意了么?贺兰和拓跋两家的兵马即日将去平城,你带着兵马一道回去。” 库仁拼命点着头,随即又耷拉下脑袋:“殿下是让贺兰部扶持我抗衡拓跋梁盖,可是族里肯定有些人不服管的,奴才怕不能服众啊。” 司马白瞪了库仁一眼:“降兵而已,能打的时候都不打,降了还能做什么?胆气皆丧!又有鹿卫和贺兰大军押着,会出什么乱子?你自己想办法吧,我瞧着这点本事你还是有的。” “鹿卫不好惹,你务必贴着贺兰部一起行军,鹿卫肯定风急火燎去接收平城,你就先忍忍,别与他们争快慢,切记压服住部下!” “唉,是,是。” 库仁神情一黯,知道家乡免不了一场大劫,却也无能为力,他心里愧疚,只能将怨恨都归到独孤眷身上,若非那老狗贸然出兵,独孤部岂能落到这般地步? 他定了定心思又问:“但我若与贺兰部穿一条裤子,赵国岂能容我,家有恶邻,这日子还怎么过?” “至于赵国那边。。。”司马白顿了顿,意味深长道: “我自有安排!对于羯赵来说,嘿,你总比拓跋梁盖好控制吧?矮子里面拔将军,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库仁,你把心揣好,什么都不用做,自有大势推你,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回到平城之日,便是你功成之时!” “哎,哎,都听主子的,”库仁连声答应,只是瞧他模样还是吞吞吐吐,被司马白瞥了一眼,咬牙问道,“主子对俺恩同再造,奴才却不知该如何回报!” 言下之意你司马白忙活这许多,究竟是图什么? 司马白哈哈一笑,说道:“我说过了,你不需要做我的奴才,我更没闲暇当你的主子。只是当初既与你许诺,顺手而为的事情,没必要食言。” 库仁抬头看着司马白,暗道这人可真算是开诚布公,什么关节都与自己讲透了,更没有一点拿捏敲打之意,似乎的确是没有什么企图的,真是一个好人!独孤之主,我那梦寐以求之事,对他来说竟仅仅顺手而为,倘若真能如愿,唉,得遇如此贵人,真不知是几世修来! “咚”,他一头磕在地上:“若无主子,库仁岂有命中注定?!” 这却让司马白颇为意外,好生打量了一番,感叹道:“你倒也是真性情,算是不枉我对你一番安排。你把心放肚子里吧,我是软心肠,也不忍看百姓受苦。” “软心肠?”库仁听的糊涂,我平城百姓的死活,又与你何干呢?你心疼什么?这人不是大奸,便是大愚! 没待他再问,便听侍卫在帐外禀报:“殿下,左贤王与贺兰都护前来拜访。” “请去帅帐,再报与四将军知晓,让他先陪一陪,我随后便到。”司马白又对库仁说道, “你先退下吧,稍后便可随贺兰都护去收拢降军,无非恩威赏杀四个字,再拿忍辱负重之类劝劝,时间紧,要用心!” “主子之恩,奴才做牛做马报答不尽!”库仁又叩了三个响头,这才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注:1.建国三十九年,昭成暴崩,太祖未立,苻坚以库仁为陵江将军,尽领河东之地。时献明皇后携太祖自贺兰部来居,库仁尽忠奉事,不以兴废易节,抚纳离散,恩信甚彰。--《魏书列传刘库仁》 2.代亡,太子妃携幼子珪沦落独孤部,独孤库仁侍之赤诚,早晚必谒。或有不忿,挑拨于前,库仁立斩之,谓左右嫡亲曰,太子妃乃武烈之女,少主乃武烈之孙,吾主之后居吾地,吾若负吾主之恩,人神共戮!--戏本《武烈平胡传后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04章 你家殿下的手段,你就瞧着吧 “可是有话要问?”司马白朝裴山努了努嘴,“要问快问,客人可还等着呢!” 果然,裴山看着库仁背影,一头雾水的问道:“殿下,你为独孤库仁一番安排,是在筹划什么吗?” 司马白笑了笑:“他给咱们帮了大忙,我是真心成全他!” “嘿嘿,真心,真心,”裴山脸上写满了不信,“殿下必有其他打算,快说与我听听!” “现在也说不好有用没用,下棋么,你来我往,试探一下而已。” “下棋?试探?” “不知道那边究竟在图谋什么,只好朝他们要害处捅一捅,能乱最好,乱了才能看出破绽!” 裴山听的越发糊涂,问道:“怎么个意思?那边是哪边?” 司马白朝南边指了指:“还能是哪边?咱们的对手还有谁?” “羯赵!”裴山又径自点了点头道,“是了,羯赵!羯狗所图显而易见啊,他岂能坐视慕容和拓跋结盟?唆使独孤眷出兵,一面同代王示威,一面劫杀咱们,下三滥手段一用,既敲打什翼犍又逼的慕容和拓跋结仇!” “可他们没料到殿下能反将一军,打掉了独孤眷,嘿,说来我也不曾奢望能有这般战果,咱们这一仗给慕容打出了偌大威风,我看这代国上下啊,都知道已将羯赵得罪狠了,现在只能铁了心巴结好这门亲事!” 司马白却伸出食指晃了晃:“非也!羯赵撺掇独孤眷出兵盛乐,只是果,不是因!只是羯赵对偏离预期的图谋,进行修正的手段而已!” 裴山皱起眉头,显而易见的事情却被司马白否定,他索性闭嘴盯着司马白,看他究竟怎么个看法。 “我问你,什翼犍为何要同慕容联姻?” 裴山不假思索道:“代国素来首鼠两端左右逢源,棘城大胜之后慕容声威大振,代王前来提亲也在情理之中,无非想两边拿劲,从羯赵那里抬抬身价!” “有这样抬身价的吗?抬身价差点把自己抬进棺材里!?”司马白冷哼一声, “慕容无非赢了两仗而已,声威再振,也难比羯赵十之一二,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道理,什翼犍质居赵国十年,绝对铁杆亲赵,否则石虎断不能扶他上位,他能分不清楚轻重?但他找谁结婚不行?凉州张骏没有姐妹么?蜀国没有公主么?却偏偏找了一个刚把自己恩人揍了一顿的慕容?这一记耳光真是挑的好时机,石虎能忍气吞声?什翼犍就不知道羯赵势力在代国根深蒂固?羯赵稍使一点手段出来,你看他有一点应对的办法么?我瞧什翼犍虽然稚嫩一些,却不是蠢货,却为何一上位就和如此势大的恩人翻脸呢?” 司马白的一串反问,让裴山不禁连连点头,思索道: “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我看代王也没有做好赵国报复的准备,他可以说束手无策,根本没有能力应对,若不是咱们杀败独孤眷,真不知道他得如何收场!殊为不智!哎,好险好险!如今想来,其实咱们喜气洋洋来结亲,就注定是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竟还一路游山玩水不自知,按说大将军该派一镇兵马前来护送最好了!亏得有殿下在!” 司马白讪笑道:“怨的谁?谁能长那么多前后眼?我也是经历这些后,近日才想到的!” 裴山问道:“代王此举殊为不智,殿下你说他这是为什么?” 司马白道:“能让一个不蠢的人办出这等蠢事,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被逼无奈!” “代国沃土千里,控弦十数万,他堂堂代王,谁能逼他?”裴山话一出口,随即一拍额头,看向司马白问道,“石虎?” 司马白反问:“普天之下还有谁?” 裴山一阵默然,而后冷冷说道:“杂碎,原来什翼犍是拿咱们当醋坛子使了!不知道石虎究竟所为何事逼迫什翼犍,竟让什翼犍以结亲慕容来反抗!” 司马白肃穆道:“这就是我说的因!” 裴山紧接问道:“那是什么因?” 司马白一摊手,叹道:“就是不知道所为何事啊!这些日子,我曾左右敲打过贺兰蔼头和拓跋孤,但二人似不知情,或许也是故意不说,我也没法子,难道让我去问什翼犍么?还是拓跋梁盖?” 裴山也叹道:“最不靠谱的就是这种墙头草,你就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朝哪歪!” 司马白却将话题一扯,又说道:“那日我在城头看见一个羯人,你虽不知他名字,但肯定记得,不知你注意没有?” 裴山诧异道:“谁?我哪还有功夫注意城头有谁!即便注意到了,也看不清啊,殿下的眼神到底是好!” “就是石邃手下那个羯人将军,领头的,你们在仙浴湾交过手的!” “是他!”裴山怎会不记得,当时那个羯人和石闵联手,杀的他们三十多人不能匹敌,他自己还差点命丧仙浴湾! “这人叫做孙伏都,既是龙腾中郎督军司马,又是君子冢的要紧人物!” “君子冢?君子冢又是什么?” 司马白不急回答,反问道:“石勒从前有个君子营,你可知晓?” 裴山熟知历朝典故,自然知道当年那个名震天下的君子营,说起来时眼神里全是憎恨: “石勒集文武人杰为君子营,既有饱学士人,又不乏江湖游侠,君子营既为智囊,又为耳目,是石勒篡取中原的心腹臂膀。统带君子营的首领号称大执法,便是大名鼎鼎的国贼张宾,我如何也想不通,这人为何会襄助胡人而反逆朝廷?嘿,君子,真是污秽了这个名字!幸好张宾死的早!” “君子冢就是当年那个君子营,石虎继位后改的名字,如今也是石虎手中的尖刀利爪。” 司马白却没心思与裴山评论张宾是非功过,将其略过,继续说道, “以我观察,那个孙伏都,石邃一直对他客客气气颇为倚重,可他也不像是石邃直隶的属下,极似被临时派了差事到辽东协助石邃,要我说的话,孙伏都辽东一行,并非以龙腾督军司马的身份,而是代表的君子冢!” “君子冢。。。”裴山沉吟道:“孙伏都先在辽东掀起战乱,而又出现在这盛乐,殿下所说的羯赵图谋,这背后的推手该不会就是由那孙伏都,甚或君子冢?” 他随即又惊道,“难怪殿下这般在意,以君子冢的段位,类比辽东行事,但有图谋,岂非谋人一国?” 司马白竖起大拇指,赞许笑道:“不愧是裴大!” “别取笑我,”裴山稍一腼腆,又道,“这就不难理解代王为何如此鲁莽反抗了,任谁也不会束手待毙。万幸独孤眷被殿下除掉了,羯赵原本一步好棋被咱们打掉了,便给了什翼犍喘息机会,什翼犍经此挫折,也该明白点东西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让他彻底倒向慕容了!” “裴大还是太厚道,世上哪有如此简单的事情?”司马白却不似裴山般乐观,冷冷说道,“首先什翼犍这人就靠不住,再有了,你我都道那君子冢所图甚大,图谋既大,断无轻易弃置可能,你知他们还有什么后着手段?” 裴山摇了摇头,他心里一阵难抑慌张,便如踩在一根独木桥上,随时会有人将自己推落下水。 司马白却是难见的兴奋:“所以咱们要先动起来,而且我不是已经在安排了么?” “平城?库仁?”裴山总算明白司马白为何要对库仁如此上心了,却似不甚赞同,“殿下,你可真是!人在盛乐,手都能伸到平城去!” “我不是说了么,既不知敌人行踪,便四处捅上一捅,说不定就卯到敌人的七寸上!”司马白顿了顿,神秘道,“你家殿下的手段,你就瞧着吧!” 这神情,活脱一个酒鬼遇到难得的酒友,非要分出一个酒量大小,又似一个棋手遇到一个残局,偏要破解出来,否则寝食难安! 但在裴山眼中,却与赌徒无异!眼见司马白如此执迷破局,他心里除了慌张更添一丝不安,他是真想早点离开这里了,毕竟还要去蜀地,还要回建康,不论这里发生什么事,都未必能与自家扯上关系了! “殿下,此地真是不宜久留,咱们毕竟只是过客。我劝殿下稍安勿躁,早日启程,少管闲事!” “如何成了闲事?”司马白浑不在意的摆摆手: “只要能给羯赵添堵,便值得一干!平城卡在河东和关中之间,既是桥梁也是鱼刺,河东与关中是羯赵腹心之地,若能将羯赵精力从别处拽过来,幽州压力必然骤减!荆襄压力也必减!” 裴山忍不住怼道:“你想的容易!怎么拽?凭咱们两千不到的兵马?还是凭一张嘴?是了,殿下嘴利,尤胜御衡白!” “去你娘的!”司马白啐了一口,嚷道:“走,贵客都等急了,还指望着他们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05章 诱刺 代王大婚在即,欲求普民同贺,早已遍赏全城,城中一片喜气,随处都是牧民们杀鸡宰羊,浑然不见日前兵临城下的恐慌。 道上有一行人,装束异于草原,打眼便知是王妃家的宾客,慕容铁骑之精锐已经在城中传的神乎其神,更何况后面还跟着一队鹿卫护卫,是以惹的人人避道,唯恐冲撞了这些杀神! 这一行人,正是司马白一行五人,裴山在侧,熊不让在前,封进和裴金在后缀着。 “我劝殿下还是小心一点,盛乐不甚安全,现在可是有人紧盯着殿下。” 裴山黑着一张脸,满是抱怨,但他也知道,自那日与拓跋孤和贺兰都护商议完事情,许是因为一些争执,二人毫不让步,司马白便一直闷闷不乐。 再两日就是代王大婚了,司马白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说要在北都城中转一转,拉着几人便出了营。 “就算如此,也得多备些侍卫,以防万一!还要再与阿苏德通告一声。” “不必,阿苏德筹备大婚忙的不可开交,怕是还在什翼犍那里商议呢,别打扰他了。这是在北都城,后面有鹿卫护着,不让也在,封二和金子也够机灵,还能出多大的事?” 裴山望了望前面那黑铁塔,心下稍安,点头道:“恩,也是,有不让在,当能以一敌百,应该出不了乱子!” “好久没这般抖威风了,倒让我想起了从前棘城街头的日子。” 见牧民纷纷避道,司马白忽然感慨道,一边说着,走起路来也似乎有些趾高气扬了。 话音刚落,便见裴金跳上前来,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显然是想起了得意的事: “谁说不是!大年初一俺在鑫隆遇上慕舆老爷家的泼六儿,贼样的赢了几钱银子就忘了姓啥,竟敢与俺耍横,被俺一顿臭揍,乖乖的把钱还了回来,整个正月里在街上遇着俺,都避着俺走!哈哈哈!封头儿你瞅啥瞅,不信咋的?” 那鑫隆是棘城的一家赌馆,常有输了钱的人故意找茬,司马白亲兵营诸君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每每输钱后寻衅滋事,却总能仗着司马白的淫威逃过衙门惩戒。 “瞅瞅咋的?”封进呸了一口,“不是哥哥瞧你不起,你那两下子,怕是打不过泼六儿!” 裴金脸一红,梗着脖子辩解道:“可惜泼六不在,不然真得让你开开眼!” 瞧着裴金手撑腰刀的骄横模样,封进嘿嘿一笑,冲众人说道:“嘿,还真是的,现在若是再打一场,小金爷三刀能劈了泼六儿脑袋!” “别丢人了!”裴山冲二人瞪了一眼,二人嘿嘿一笑,老老实实退到后面小声嘀咕起来,看样子司马白一句话勾起他们不少乐子。 裴山同样感慨,从前人家避道,犹如遇到过街老鼠,厌恶不及只能回避,如今呢? 仅一个裴金,手底下便得有过百首级挂账,朝那一站,浑身煞气不怒自威,而裴山他自己,也曾领军过万更能万独挡一面,这才仅仅半年光景啊! 每日里刀光剑影尸山血海,恍如隔世! 裴山望着司马白的背影,想着他当着代国君臣,将独孤眷脑袋丢在盛乐城前的样子,不禁再叹,自己尚且如此,殿下,已然王者之姿! “二郎,”司马白忽然冲封进问道,“我让你打探君子冢,可有进展?” “代国同赵国千丝万缕,比咱们更了解羯赵国事,我拐弯抹角同拓跋家的人打听过,已稍有些眉目了,” 封进听了问询,连忙收起嬉笑,上前答道: “那君子冢乃是羯赵枢秘衙门,羯酋依赖最重,在朝堂上能参定军国大事,在江湖上则行谍探之任!君子冢分属四执,执法掌度,执秉明礼,执衅谍刺,执念监察,触角所及,遍布天下一十九州,殿下若欲与其斗法,须慎之又慎!” 司马白点了点头,赞许道:“这才几日功夫,就探了个轮廓样貌,二郎这聪明劲,若让你拿刀上阵杀敌,真是可惜了!”” 封进谄笑道:“嘿嘿,我在哪都是殿下的刀!那日殿下吩咐我之后,我细细琢磨,打算从孙伏都身上入手,他是如今君子冢的执禀首督,身份紧要,仅次于其首领大执法!” 司马白若有所思:“关键是那大执法,都打听到什么?” 封进愁道:“只听说是个女的,手段很是高明,但其他的一概不知了,或是我所问之人位卑人轻,竟都不知这大执法究竟何人!我也奇怪,这大执法为何如此藏头露尾,想来必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一直沉默寡言的熊不让忽然转头问道:“孙伏都,这人俺也识的,他此刻在盛乐么?殿下,你见他在盛乐么?” 众人知道他的过往,尤其封进,脸上更是一阵火辣,只听司马白说道:“若寻的机会,一定遂你心愿!” “恩!”熊不让点了点头,又变成了一座沉默的铁塔,守在了司马白身前。 “那日城头上我看那孙伏都股颐指气使,又气急败坏,不知道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真想把他揪过来问一问啊!” 司马白看了看身后跟着的鹿卫,叹道, “只是看这情势,什翼犍似乎也知道班超使西域的典故哩!” 裴山听见班超使西域,一下子明白了,大急道: “原来殿下是以身作饵,诱羯人来袭!不可,快回营!我道殿下怎么就忽然轻身简从四处溜达,你怎会有这闲暇散心!我早该想到的,殿下心思真是防不胜防!” 裴山脸色铁青,就差动手将司马白拉回营中, “羯人恨殿下入骨,如若逮着机会怎肯放过?” “慌什么!”司马白不紧不慢说道,“我这命还多么金贵不成,为何便做不得饵?” 裴山越说越急,忽然想到那个羯人的狗腿子,心里更慌了起来: “孙伏都既在,那个石闵也极可能在!羯赵多的是奇人异士,怎敢保证他们不会一击即中?殿下想着当班超,可谁是匈奴还不一定呢!太危险了!” 可这事偏偏不经念叨,正说着,司马白忽觉眼前一暗,守在身侧的铁塔已挪至正前,将自己完全掩到了身后,又听熊不让一声暴喝: “何方鼠辈,胆敢行刺昌黎郡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06章 又被训了 “来了!好快!” 司马白大喜,敢在这盛乐城里袭击他的只有羯赵势力,而他在这城中招摇过市,为的不就是引蛇出洞么!担点风险算什么,但要在这闹市中行刺,不可能派出大队刺客,掀不起什么大浪,自己这边有千人斩熊不让在,更不会出大差错。 他早已从贺兰蔼头和拓跋孤嘴里打探清楚了,盛乐没有羯人的兵马进驻,凭自己手里的兵力已是绝对优势,羯人既然可以行刺,自己也可以反击剿杀羯人使团! 司马白自然也知道羯赵在盛乐树大根深,但挟诛灭独孤的威名和恩情,他不虑盛乐有人胆敢明目张胆的偏袒,至少拓跋什翼犍和拓跋梁盖拉不下这张脸,贺兰蔼头更不会允许。 所以缺的,只有动武的借口!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事若能成,自然一箭数雕,而司马白最在意的,则是那个人,那个隐在棋局外的下棋人,司马白十分肯定,那个绝对不是孙伏都,孙伏都也堪称一国精英,却没有布局的本事。 那个人,至今隐在暗处,不知是谁,但既以代国为棋局,便极有可能身在盛乐,司马白非常想见见! 如果能在此处宰了那人,可真是要连醉三天庆祝了! “保护殿下!” 裴山等人第一时间护在了司马白左右,而裴金已经越过熊不让,拖着手中长刀,一个健步蹿到了前面。 熊不让硕大的身躯挡住了司马白视线,他看不见前面是什么情况,但却未有期待的打斗声,反倒是一阵安静, “殿下,” 熊不让也似乎有些异样。 司马白推开熊不让,唯恐惹事上身的牧民早已闪开了一片空地,眼前哪有什么刺客,只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战战兢兢的立在那里,裴金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哪冒出来的熊孩子!” 司马白朝地上瞅了瞅,袭击他的暗器已被熊不让巨戟劈的粉碎,黑黢黢撒了一地,司马白皱了皱眉头:“羊屎蛋子?” “这谁家的孩子!”封进瞧见地上的羊屎,哪能不恼,真恨不得将那小孩的屁股扇个稀巴烂,操着拓跋鲜卑土话,已破口大骂起来。 跟在后面的鹿卫也冲了上来,领头的队正一把便将男孩倒拎了起来,冲着周边牧民怒目大喝,看样子不把男孩父母找出来惩治,是不会罢休的。 “大老爷,饶命!” 一对牧民夫妇从人群中挤出来,跪在队正面前便拼命磕头。 那队正将孩子扔到地上,缓缓抽出弯刀,厉声说道:“冲撞了贵人,可是不想活了?” “饶命!” “饶命!” 那对夫妇早已吓瘫,除了口喊饶命,再不会说别的话。 一场虚惊,让司马白大失所望,他也没兴趣与这些牧民纠缠,拿胳膊杵了杵裴山,示意离去。 裴山知他心意,上前说道:“算了,小孩子顽皮而已,殿下不予计较,大喜的日子也犯不上见血。” 封进照着裴山意思,换成拓跋土话说给那队正听,那队正似乎也舒出一口气,哈腰赔笑了两句,转头冲那对夫妇吼道:“贵人不与你们计较,还不快滚!” 那对夫妇千恩万谢的磕起头,还不忘拽倒孩子朝地上按去,裴金撇嘴说道:“熊孩子作死!差点害死自己爹娘,回去估计得被打死了!” 但是熊孩子的作死远超大人的想象,那孩童一边被摁着磕头,一边大哭:“赔俺家田地!把俺家糜子都糟蹋了,还让俺磕头!” 这是用汉话说的,字正腔圆,该是冀豫一带的中原口音。 司马白听的清清楚楚,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一家三口,看衣装和头发,原来竟都是汉人,司马白心中纳闷,按说远在草原见了同是汉人的咱们,更该亲近才是啊! “二郎,问清楚怎么回事。” 还没等封进上前询问,那孩子哭的越发凄厉起来,瞪大眼睛竟骂了起来:“恁们把俺爹娘种的糜子全踩烂了,俺家可怎么活!” 鹿卫们见状也知道孩子说的不是好话,那队正一挑眉头,啐骂了一句,一把拎起那孩子,手中弯刀便要朝脑袋割去。 “叮当!” 可队正那刀尚未举起,便见一道箭影飞来,正射在刀刃上,力道之大,弯刀立时脱手! “啊!” 那对吓瘫的夫妇突然冲着箭来方向,额头抵地,放声哀嚎,“嗷嗷!”凄厉中却含希冀,仿若千般委屈终于找到了归宿! 一瞬间,整个人群突然矮去了一截,已是人人跪倒,无不额头抵地,便是那群鹿卫,也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刀剑还鞘,束手垂头! 唯有箭来方向站着两人,一男一女,男人在后,手持长弓微躬腰身,是个熟人,乞活主帅,天下名将,贾玄硕! 而那女子,荆钗布裙,瞧衣着打扮,却也不似如何尊贵,而当她径直走近人群,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众人跪拜的就是她。 女人一双秋水翦瞳,竟是睨眼如剑,冷冷笑问:“姓司马的贵人,从来都是这般威风么?” 这是在骂我么?司马白一怔一怔的,揉了揉眼睛,确实没看错,如此鄙夷司马晋室的人,这世上不做第二人想——魏武玄孙,陈留郡主,曹小哭! 竟又被她训了? 司马白这一惊不小,曹小哭怎么会在这里? 他差点大骂拓跋孤和贺兰蔼头,非是猪头便是居心不良! 进城以来他千方百计拐弯抹角打探孙伏都手中的兵力,结果竟无人告诉他曹小哭也在城中,城中虽无羯人兵马,却有受雇羯赵的乞活军! 电光火石之间,司马白心中飞速算计,他所问之人,自然不会是猪头,也没有不良居心的动机,既然谁人都没有将曹小哭和孙伏都联系在一起,说明他俩不是一路的,或真是巧合才会同时出现在盛乐,这是最好的情况了。但乞活军又一向受制听命于羯赵,这股力量孙伏都会放着不用么?真打起来,乞活军又会坐视不理么? 自榆林川一面之缘后,不料竟又在这塞外草原遇到了曹小哭,司马白惊讶之余惴惴不安,她既在城中,不知乞活军有多少兵马随行,想来也不会很多,不然不会这么悄无声息,但乞活军毕竟是天下排上号的精锐,不可等闲视之。 司马白不禁苦笑,自己处心积虑算计敌我力量对比,竟不知道还有如此要紧的一股力量就在身侧!他哪里还顾得上被人训斥,只顾痛骂自己狂妄自大,人家运筹帷幄,是难免百密一疏,而自己则是百疏一密! 可曹小哭为何会在这里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07章 以姓司马为耻 司马白朝人群外张望了几眼,还好,曹小哭只带了贾玄硕一人,他不禁动了拿下曹小哭的念头,但随即就将这个愚蠢的念头摁下去了,只看飞扬跋扈的鹿卫忽然间变成了温顺的小鹿,显然,在这代国草原,小曹郡主礼遇非常! 小丫头瞪我做什么!故意找茬么? 司马白腹诽两句,但面对曹小哭的诘难,却只能忍下来,一是弄不清曹小哭虚实,二来,在曹魏后裔面前,姓司马的好似天然便矮了一头,被训上两句也不算稀奇。 司马白示意裴山等人稍安勿躁,自己拱了拱手,认真的问候一句: “郡主竟也在此,真是有缘!哟,玄帅也在!万幸这次不似上次匆忙混乱,当有闲暇与郡主和玄帅把酒言欢!” 言下之意你们还有点见不得人的旧账握在我手里,大家最好客气一点! 曹小哭冷冷道:“应代王之邀,孤来此探望流民,詹观农垦,月前便到了盛乐。本要离去,又逢代王大婚,孤与代王是好友,哪能不喝他一杯喜酒?” 这两句话听在司马白耳朵里,细细琢磨了一番,又算了算来回时日,从时间上讲,还真是与独孤眷的事情无关,她似乎真不是同孙伏都一路的。 司马白看了看裴山等人,见他们同样松了一口气,看来与自己不谋而合。想来也是,曹小哭在羯人眼里只是一个客卿,却又地位超然,赵国除非没人了,否则让她来做什么?应该真是应了什翼犍之邀来盛乐,又恰巧碰上了这事。 “代王大喜,自然要喝杯喜酒的,郡主既是代王贵客,自然也是王妃贵客,某等也该敬上一杯谢礼酒的。” “你是要同孤和大哥喝酒么?也好,不过等说清了眼前这事,再喝不迟。” 司马白随口几句应酬,做好了被冷落的准备,也没打算能吃个好脸色,能立马走人最好不过!没料曹小哭竟赏脸回答的这么认真,别有一番少女懵懂模样,倒也不似冷嘲热讽,更不像诈唬虚言。 司马白哪有心思同这俩人喝酒,讪讪笑道:“我正想问问这孩子呢,可是有什么误会,幸有玄硕将军出手相救。” “没有误会。”曹小哭淡淡回道,边说边示意百姓起身,冲百姓说道,“你们想要个公道,孤知道,孤为你们讨。” “公道?”司马白听的一头雾水,转头问裴山,“可是咱们的人没约束好?欺负了这些百姓?” 裴山摇头道:“那不可能,我特意交代了,咱们是代国客人,不能给王妃丢人!阿苏德那边也一样这么跟将士交代的,再说了,打进城后,咱们的人就没一个出营呀。” “是进城之前的事。”曹小哭扶起了那对夫妇,又将孩童抱起,拿袖口擦净孩子满是泥土眼泪鼻涕的脏脸,将其掩至身后,这才又冲司马白正色说道,“是城外的田地,不止这孩子一家的田被踩坏了,他们,还有他们的,都被踩光了,被你们断了活路!” 裴山想了想,低声冲司马白说道:“好像是踩了。” “恩。”司马白算是明白了事情原委,确如曹小哭所言,驱使溃兵冲击独孤大营时,只盼着如何将乱军漩涡搅的更大更乱,哪有心思去管脚下的田地青苗? “这些人孤都识的,原是孤广宗流民,是孤托付于代王的,年前代王归国随他来此。之前他们都是因为流离失所无依无靠,方才投靠了我广宗城,可恨我广宗一隅之地难以供养,又迫的他们背井离乡来到塞外,蒙代王仁厚,赏了他们土地,难能安稳下来,才垦出了那么一片田地。非只流民渴盼这些粮食,草原上谁人不在家中祷告,盼望农垦大成?幸得风调雨顺,眼见丰收。。。” 曹小哭顿了顿,愈加清冷, “独孤部的叛军尚知珍爱这些田地,围城以来秋毫无犯,不料竟被你带兵一通践踏,城东那片田地损坏殆尽,正是你眼前这些百姓的所有心血家当!” 未等司马白说话,封进撇了撇嘴,便极不耐烦说道: “我当什么事!嘿,这事要怨,可也怨不到咱们头上啊!咱们替代王分忧已是压上性命,还能事事都顾及到?我道怎么任由乱贼围城,原来是怕踩了那几亩糜子!郡主为了区区几亩地,竟对我家殿下如此无礼,不知代王脸上能否挂的住!” 只看乞活军头顶羯字大帽,封进便没想留情面,若非都是代王宾客,尤其司马白示意隐忍,怕是早就动手了。 曹小哭静静看着封进,叹了口气,冲司马白说道:“流民生计艰难,天王和代王尚且怜惜,念在他们也曾是你家百姓,还请嘴上积德!” “你。。。”封进听了大怒,一步跨上前,指着曹小哭就要骂回去。 “别说了!” 封进刚摆开架势,便被司马白拦了下来,“我们赔!” “殿下?” “回营,拿钱!”司马白一张老脸被羞的通红,那句“也曾是你家百姓”,让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想立刻摆脱这些自家曾经的百姓,离的越远越好,“告辞!” 曹小哭倒没有继续进逼,微微颔首:“孤随你一起回营,倒不是怕你赖账,只是流民们被刀子吓惯了,你纵然送来,他们也不敢接你的钱财。” 又冲那群百姓说道: “孤去取钱,稍后便送来。” 继而又冲那群鹿卫说道, “孤之百姓借居宝地,田地所收粮食必然要供奉拓跋,日后还请将军们照拂一二,孤不胜感激!代王和梁盖大都督那里,孤自然也要登门拜谢的。” 流民们千恩万谢,鹿卫们也惶然应诺,可那句“孤之百姓”又在司马白心里捅了一刀,这些被司马家先祖从曹家篡来的百姓,到头来竟还要靠曹家后人庇护,这一瞬间,司马白深以姓做司马为耻! 太丢人了! 裴山心里也不是味道,扯了扯怔怔不语的司马白,冲曹小哭和贾玄硕一揖:“郡主请,玄帅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08章 谁人不辛苦? 此番独孤祸乱乃是羯人怂恿,面对目前隶属羯赵的乞活主帅,众人心知肚明,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不动手已是客气了,裴山几个人都是端足了警惕,更有剑拔弩张的架势。 一路无言,倒是曹小哭先开口说道:“阁下日前一战,很是厉害。” “恩?”司马白转过头看着曹小哭,没料到从曹小哭的嘴里竟说出称赞自己的话,很是有些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孤不通军事,是大哥说的,说阁下能谋敢断,比之孙吴亦不遑多让!而古之名将却多又坐镇中军,罕有如阁下般能身先锋失,冲锋陷阵的,你很厉害!” “玄帅过奖了,”司马白先前被曹小哭一番挖苦,心情沉重,仍是难以释怀,对这些称赞的话也不甚在意,只是淡淡敷衍了一句,又出于客套回敬道,“玄帅忠肝义胆,雷厉风行,才是大将风范!” “惭愧!”贾玄硕抱拳道,“不才也堪称身经百战,素以知兵能战自诩,直到见得殿下棘城盛乐两战,方知天下之大,人外有人!” 曹小哭自顾说道:“赵国此番借助独孤眷敲打代王,却因阁下而谋划落空,既折了得力打手,又白送了钱粮兵器,更促得代国上下铁心结盟慕容,可谓亏输了血本!连翻栽在阁下手中,如今邺怕是都要谈你色变了!以羯人脾性,必不相容,阁下可要当心了。” 这番话完全是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评析,像极了路人叙说赌馆的庄闲输赢,非只司马白吃惊,裴山等人也是纳闷,听曹小哭这口气,哪里有半分羯赵之臣的觉悟? 司马白故意试探道:“郡主好心相劝,感激不尽,但这话若传到石虎耳中,少不得一个不臣之心的罪名!” “不臣之心?”曹小哭闻言竟是眉头一翘,很是惊讶的样子。 “恩,”司马白一副为你好的样子,点头道,“这可不像为人臣子该说的话啊!” “我家郡主何时成了谁家臣子?!”却是贾玄硕一声低喝,显然怒气不小。 司马白等人被吼的面面相觑,便见曹小哭抬手摇了摇,说道:“大哥,不知者不怪。” 接着冲司马白淡淡说道, “石虎是石虎,孤是孤,孤家陈留国与赵国只讲宾主,不论君臣!赵国若需乞活助力,却需以银粮军费相请,一事一价,一价一清,概不赊账!” “哦哦,好一个泾渭分明,是咱们孤陋寡闻了,郡主莫怪!”司马白连连点头,心中有如放下一颗大石头,这个曹小哭胆敢直称石虎名讳,仅这一条,便不是孙伏都能临机专断调遣的。 可越是如此,对于曹小哭,司马白有些看不懂了,更说不清是敌是友。 这位魏武玄孙,乞活之主,她雇佣于羯赵,却上书不称臣,受诏不拜,分明独立于广宗城,区区一个郡主,却可以称孤道寡,配用天子旌旗! 这还算了,为人国宾,却屡屡喧宾夺主,时时讽谏朝政,事事为民请命,一代霸主石虎竟还能容她肆意招揽人心! 汉人爱她,羯人也敬她,且不论天下流民仰其恩泽,就是司马白自己也受过她的实惠,从榆林川到棘城之战,曹小哭究竟助力多少,实在是一笔难以算清的帐。 说是敌,那自然无错,乞活军毕竟是羯赵麾下一支强兵,数月前更是攻略慕容的急先锋!但也不能否认是友,而且分明还受过人家恩惠,司马白忽然有种错觉,这个曹小哭更像是锲在羯赵胸前的一面招牌,明面摇旗助威,暗地里却干着给羯人放血的勾当! “无妨,不算什么事,”曹小哭笑了笑,继续道,“孤还道你们一路上为何杀气腾腾,原来是将孤视作羯人鹰犬,却是将孤看轻了。” “不是鹰犬,却也是先锋,郡主到底也是个汉人,为虎作伥,倒真是洒脱的很!” 司马白鬼使神差说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何必与她计较这些?料到曹小哭必然恼羞翻脸,刚要出言补救,却听曹小哭呵呵一笑,静静说道。 “白王教训的是,孤却有疑问,乞活军堪为天下强兵,握在谁手都是一柄利剑,却不知何是为虎作伥,何是为虎添翼?” 裴山忍不住冷峻说道:“奉行正朔便是为虎添翼,倒行逆施便是为虎作伥!” 曹小哭点着头,一本正经道:“是了,你家大晋朝廷自然便是正朔!羯人抢了司马家天下,自然便是倒行逆施!” 言下之意,抢人江山的便是倒行逆施? 裴山闻言老脸噌的通红一片,暗骂自己嘴笨,如何敢同曹魏后裔谈什么正朔?!但毕竟碍于颜面,犹自辩驳道: “华夷自有定论,公道自在人心!胡人残暴岂能坐我汉人江山?陈留郡主出身高贵,胡人自当礼遇,但百姓却未必有这福气吧?” 众人想起包揽子大营血腥见闻,无不义愤填膺,七嘴八舌便是一阵怒斥,无不诉骂羯狗畜生不如,言语里自然不乏对乞活军的贬斥,话里话外无非就一个意思,身为汉人竟助胡人屠杀汉人,不可理喻! 出乎意料,非但曹小哭沉默不语,便连贾玄硕也丝毫没有护主之意,全然没听到一般,更仿佛深感忏悔! 司马白再不制止,也确实说不过去了:“吵什么!成何体统!” “孤见过羯人以汉人为食,不为果腹,只图玩乐。也知道羯人行军打仗曾以人肉做为军粮,现在赵国粮草丰足,这种事虽然少了,却仍有常例以汉人女子随军,以供淫乐食用。。。” 曹小哭叹了口气,“孤但凡亲眼见到,总会出手相救。” 裴山冷笑道:“亲眼见到才出手相救,郡主又能救几人?” “孤之乞活,只有出人出力,才能让羯赵觉的有用,才能在石家父子眼中有分量,才能保下更多的人,”曹小哭声音愈发低沉冷淡,只见她竖眉瞟了众人一眼,轻轻道: “不然怎的?指盼大晋王师解民倒悬么?” 这脸打的,哐哐作响! 裴山等人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一身煞气隔着老远便能震退常人,偏偏在这弱女子的诘问下,竟无一人有脸抬头,是了,百姓忍辱偷生孰之过哉?!能指盼大晋王师解民倒悬么! 曹小哭又说:“有个数儿却是不好算,还请诸位一起帮忙算算,是羯人吃的人多,还是丧于八王之乱的人多?卖儿鬻女,易子相食的事情,大晋朝也不算少了,如今江东怕也常见,哦,诸位是辽东而来,无妨,都比比算算,不知与羯人所吃,又是孰多孰少?” “圣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何能以华夷之别论正朔?羯人自然待汉人百姓如牲口,可眼中只有豪门贵族的司马晋室又强多少么?比起永嘉年间的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羯人至少还知道要将自家牲口养的肥肥壮壮。 “如今的赵国也称的上是劝勉农桑,至少远比江东国库丰足仓廪禀实,若是羯人再稍改习性,和善一些,呵呵,我乞活军便是为其打进建康城,亦是当仁不让!” “所以孤再问一句,何是为虎作伥,何是为虎添翼?!” 鸦雀无声。。。 “改日吧,”司马白终于开口,“改日看谁的刀子快,再做定论吧。。。” “哈哈哈!”曹小哭忽然风铃般清脆笑道,“不料白王竟是个懂道理的!难得,难得!孤寄于虎口乞活,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与殿下比比刀子了!” 司马白闷哼一声:“所以何必争那口舌之快?待会大家恼羞成怒动起手来,郡主人手少,怕是要吃亏。” “哈哈哈哈!怎么会!”曹小哭爽朗而笑,“沙场相见,生死无怨,江湖相逢,何妨一醉!” 司马白一震,再次刮目相看,不由点头,暗自回味,好一个“沙场相见,生死无怨,江湖相逢,何妨一醉!” 他几乎要击掌喝彩! 这话豪情之极,却由一个柔弱女子说出,何等器度雅量? 在场诸人无不被说的心潮澎湃,都叹巾帼远胜须眉,羞杀男儿大丈夫! 曹小哭却又将豪情暂敛,话锋一转,语带双关戏笑道:“不过白王用兵如神,孤可不愿意再与你沙场相见!” “机缘而已。”司马白不由自主谦虚道,心里想我若非机缘巧合,得了七术和矩相,怕是早就丧命辽东兵祸了。 “恩?”一回神,竟见曹小哭那双大眼睛正盯着自己,一眨也不眨的,不是打量倒似在观察什么,司马白有些不乐意,暗道该不会是在戏虐我这双眼睛吧? “我这眼睛确实是生的有些怪异,别人都嫌我妖异,郡主竟不害怕?” “孤失态了,”曹小哭抿嘴一笑,“只是没料到白王如此谦虚,所以多看了两眼,却不是因为这双眼睛。” 她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想必你因为这双眼睛吃了不少苦。” 关你屁事!司马白神情一黯,暗骂女人都喜爱那些闲言碎语探人家长里短,连曹小哭这样的竟也不例外! “舜帝、晋文、项王都是重瞳,未及成就之时,时人多有嫌议,但今人却以之为圣贤祥瑞之兆,”曹小哭与司马白四目相对,郑重道,“焉知这金白异瞳不是帝王之相?” “某可不敢做此妄想,”司马白心道这丫头说话真是不知轻重,都如你这般想,我怕回不了建康!嘿,帝王?他想了想,又觉好笑,不禁自嘲道,“这双眼睛没少累我辛苦,家中甚恶我,给个郡王头衔都是不得已的。” “白王好风趣,”曹小哭嫣然一笑,随即也是神情一黯,“可这样的世道里,谁人活着不辛苦呢?” “呃。。。”司马白看着曹小哭如玉雕琢般精致的侧脸,不禁赞叹,她一个小小女孩子,居然于羯赵虎狼口中,撑起一座庇护汉人流民的广宗城,其中又该有多少委屈和艰辛呢? “郡主也是辛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09章 风华 永昌元年(公元322年) 阳春三月,惠风和煦,建康城早已绿意盎然,正是郊游踏春的好时节。 但城里却一片人荒马乱,更有伤兵溃勇拥塞街头,都言朝廷大败,大将军王敦已攻破石头城,兵锋正锐直指皇城,这建康城眼看是不保了。 大晋王朝兵祸不断,京都被人攻破已经不是头一遭了。 先是永嘉五年,洛阳城破,怀帝被掳。 再有建兴四年,长安城破,愍(min三声)帝出降。 头两遭都是胡人干的,今次总算轮到汉人自己大显神威! 大将军王敦以清君侧为名,屯兵建康城下,旦夕破城。 是行伊霍之事,还是断绝晋祚,也只在大将军一念之间了。 太极殿 大晋皇帝司马睿倚在龙椅上,神情凝滞,默默无言,王朝末日,不知他正作何感想,是叹社稷倾覆,还是忧性命难保? “太白不去,刀兵不断!陛下,再不决议,怕就迟了!”钦天监祭酒庾亮焦躁催促道。 “皇朝命脉,寄予襁褓之童,恐为王敦耻笑!”怔怔不语的司马睿在庾亮催促下,终于回过神来。 “但有他法退敌,何用谶(chen四声)文?”庾亮苦笑,“若待王敦进城,谶文亦无用处!” 司马睿长叹一声,问道:“七哥儿可准备好了?” 庾亮神色一黯,为难道: “倒已收整妥当,裴开也已在宫内候旨护驾,只是荀妃娘娘哭的厉害,舍不得七皇子跨海去燕,说,说让陛下换一人去。” 司马睿勃然大怒:“有谁人可换?可还有别人犯那太白经天?!” 庾亮默然不答,平州燕地偏远苦寒,天下一十九州无出之右,荀妃不舍七皇子出镇就藩,也是人之常情!可谁让她生下这么一个灾星呢? 这个第七皇子司马白,是荀妃今年正月十四所生,尚在襁褓之中,乃是司马睿最幼皇子。 此儿生来奇异,一对眼眸竟是不同颜色! 右瞳金黄,左瞳却晶白剔透,仿佛于眼白中嵌入水晶冰球,冰球中一点黑眸,深邃不能见底! 此金白异瞳,虽说神奇,却也有妖瞳之谓! 而司马白之异,何仅于此?! 此子出生之日,太白星于正午现于太阳之侧,乃大不祥天象,谓之太白经天! 因天不容二日,且太白星主杀,是故太白经天寓意天下将有刀兵之劫,皇帝变更,百姓流亡。 恰恰,大将军王敦于他出生这天,正月十四,兵起武昌! 待到平叛大军一路败退,王敦兵锋无人能阻,朝廷已流言四起,都传王敦兵祸,怕是太白作祟! 而钦天监三卜卦辞,竟一般无二——太白不去,刀兵不断! 宫闱秘传司马睿曾动杀子之心,荀妃以死相谏亦不能阻,亏得司马白同母长兄,皇太子司马绍以一句“司马家何以骨肉相残至此”,方才制住! 司马睿固然知道王敦早有不臣之心,与孩子无关,也清楚天下兵祸连年,全因八王之乱司马家骨肉相残,更与孩子无关! 可太白经天的不祥之兆让他如鲠在喉!既不忍杀,但求一去而已,便寻一天涯海角,远远打发了,让他自生自灭罢! “卿再去劝劝荀妃,”司马睿长叹一声,“就说司马氏若能渡过此劫,朝廷日后必不亏负七哥儿!” 注:晋永昌元年大事记 1、正月十四,太白经天,荀妃生司马白; 2、同日,大将军王敦兵起武昌,欲诛奸佞,以清君侧; 3、三月,王敦攻破石头城,纵兵大掠,建康震动; 4、三月,帝用庾亮计,以鲜卑大单于慕容廆(wei三声)为平州牧,迁抚军大将军,封幼子司马白为昌黎郡王,遣使入燕; 5、四月,王敦改易百官、诛杀重臣,帝欲禅让,然天佑晋室,敦忽而还军武昌,社稷得保,无人知其原委; 6、十月,司马白至棘城,慕容廆大喜,奉白于大将军府,与慕容诸孙同养,用度冠于慕容; 7、十一月,帝忧愤而崩,太子绍即皇帝位; 8、十二月,羯赵君子营大执法、右侯张宾暴卒,赵主石勒悲恸欲绝,抚棺泣曰:天不欲成孤事,何夺孤右侯之早。 ~~~~~~ +第二章--昌黎郡王 永嘉之后的神州大地,烽火连天,一片混沌。 晋廷偏安江东,羯赵雄踞中原,夷狄割据边陲,九鼎无主,谁家兵强马壮,便敢窥伺神器! 狼心狗肺能图温饱,豪横跋扈可做诸侯,而那些悲天悯人的软心肠,多半不会有好下场。这是慕容鲜卑的家学,从小拿刀子教出来的,但凡谁姓慕容,找不出慈眉善目的。 世道乱,人们总是度日如年的,谁活着都不容易。 但总是有人例外。 为质燕地一十六年的昌黎郡王司马白,日子就过的很舒坦,被慕容鲜卑供奉的像猪一样舒坦。 自五岁开蒙,他便不需在鸡啼时起床练武,也不用夜半时挑灯读书,爹娘不在身边,堂堂郡王之尊,哪有人约束他,他每日里只需做好两件事,吃好,玩好。 十岁生日那天,他已经自学成才,学会了喝酒。 而后仅用了半年,竟很是染了酒瘾,酒劲一起,任谁都拦不住他酗饮。 十岁的孩子耍起酒疯来,醉的浅,便小打小闹,非砸个满地狼藉不罢休。 而若醉的尽兴,他敢闯上大街去耍把式,那晋帝钦赐,削铁如泥的宝刀御衡白被他一舞,十个魁壮汉子也近不得身,瞪起一金一白的异眸,还真是有些骇人,阖城鸡飞狗跳再是正常不过了! 棘城上下无人不拍巴掌,昌黎郡王这做派,传承司马氏家风,不逊其祖! 不免有人替他操心,还没刀高的娃子,天天别着把刀,哪天喝醉了,自己割了自己脑袋,也是顺其自然的事! 凡是受过折腾的人,谁人不厌这娃子,谁不想收拾收拾他? 可慕容之主,大将军慕容廆偏偏纵容的很,敢伤昌黎郡王一根毫毛的,必被严惩,时候一久,昌黎郡王所到之处,人人侧目避道! 大人有顾忌,孩子们却没有,更多有不服的,阖城上下,汉人胡人,贵戚家的,百姓家的,不乏有人三天两头与司马白寻茬打架。 大人们有大人们的征伐,孩童们也有孩童们的争斗。 在燕地,小屁孩们打架斗殴,是不分尊卑贵贱的,只看谁的拳头硬! 只要不动刀,非但没人管,反而被鼓励,以鲜卑习性,大人们谁若护短掺和孩子们的事,是要被耻笑的! 起初,也有人担心司马白那御衡白可不分大人小孩,但说来也怪,司马白凡有作闹斗殴,即使被揍了鼻青脸肿,也只拿棍棒拳头寻仇,哪怕刀子就别在腰上,也是从来不动一下的! 毕竟嘛,娃子而已,再是舞刀弄棒,也还不敢伤人性命。 人们也便放下心来,任由自家孩子去替自己出气,谁若能揍了昌黎郡王,回家必有肉吃! 挑衅的人多,架也便打的勤,挨了揍,自然也得去寻仇,一来二去,日子久了,司马白竟也渐渐打出了威风。因为能扛事,够义气,点子多,有仇必报,很是聚了一群小伙伴,俨然一方孩子头! 像是慕容家的子弟,如慕容隽、慕容恪、慕容霸之流,燕地汉家士族的裴山、封进,都与司马白交情甚笃,平日里结党霸凌,凡有风吹草动,一呼百应,三日一斗嘴,五日一械斗! 世道乱,打便打罢,一天天的打下去,早晚要动刀子的。 燕地习俗,男子十三便要上战场了,一旦过了十三岁,就再不是娃娃了,孩童嬉闹的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司马白却不认这个账,反正是轮不到他去打仗,每日里仍作闹不断。 但同龄玩伴都先后上了阵战,也越发分起了尊卑,能和他玩的人已越来越少,有好一段时间,司马白很孤单,很困惑。 直到新任大将军慕容皝实在看不下去了,三度约谈司马白,甚至直言不讳,殿下已不是孩童了,该讲讲律法了。 司马白遭了当头棒喝,幡然醒悟,以长大了,要改过为由,硬讹了慕容皝三百兵马,架起了他郡王亲军。 以练兵当幌子,每日里四下游猎,从此告别了街头斗殴。 只是,凡他所到,必然强宿当地士族富户,一应开销都强行挂账,住着连吃带喝,离去也不空手! 仅仅两三年的功夫,如今的司马白和他那三百亲军,早已臭名昭著,人称燕地第一害! 平州上下,士族贵胄,不论汉胡,都是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可司马白却从不知羞愧,世道乱,能混成这样,他自觉也算出人头地了。 不然呢,一个质子,爹娘不要,寄人篱下,受人提防,主家捧杀,余人厌弃,谁还指望他司马白干出一番功业不成? 混一天,算一天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10章 诊病 铮锣一双拳头攥的紧紧,手心里瞬间全是冷汗,险些一屁股坐倒,没有为什么,就是直觉,这个曹小哭就是对殿下有意思! “怎么了?可是乏了?”朔朗在一旁见到妹妹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关心问道。 “兴许是饿了。”贺兰千允解围道。 朔朗埋怨道:“饿了就多吃些,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自己能吃多少么?” 铮锣怒瞪二人一眼,真想撕烂那胖狐狸和这傻二哥的嘴巴,又见司马白望过来,连忙微笑:“不饿,我不饿!” “饿了就去吃些点心。”司马白随口交代了一句,又转头看着曹小哭,他猜不透曹小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只能试探问道:“郡主玲珑心思,让人钦佩,若有司马白效力之处,必然竭尽全力!” “家里人多,都要张口吃饭,孤是真的缺钱呢!”曹小哭笑道,“马王稍后牵来,换或不换,白王看过再说,反正也是闲暇,白王若是不嫌孤医术粗浅,不妨让孤诊诊脉。” 不待司马白说话,贺兰千允忍不住劝道:“正是如此,殿下,不若让郡主诊一诊!” 司马白看了贺兰千允一眼,暗道怎么最近哪里都有她,听说还帮铮锣打下手煎药,这俩姐妹关系亲密,帮个忙原也没什么,可这个贺兰蔼头的掌上明珠天天吃住在慕容军营,该不是老狐狸有什么特殊交代?也亏得自己同贺兰蔼头处在极亲密的联盟期,不然真不知这妮子安的什么心。 而且这妮子偷听了阿苏德这么大的秘密,天天在阿苏德眼皮子底下晃悠,真是心宽,竟也不怕阿苏德对她下手? 既有人开了头,余人也都跟着贺兰千允附和,以陈留郡主的本事,说不定就能治好寒疾呢? 司马白也不好再推辞,他知道自己这身体八成就是矩相拖累的,心里很是抵触别人探查他最要紧的秘密,但讳疾忌医毕竟是蠢人才做的事情,也只好点头说道:“那便有劳了。” 曹小哭问道:“白王可是一直在用药?” 司马白答道:“恩,一直未断。” “药方可方便借孤一看?” “自然,”司马白转头看向铮锣问道,“药方何在?” “哦哦,我去取!”司马白喝的药一直都是铮锣负责煎熬,药方自然也是她收着,她转身便要去取,却被一人拉住。 是贺兰千允,她拉住了铮锣:“不用去取,我这有一份。” “啊?”铮锣诧异的看着贺兰千允,忍不住问道,“咋的,这东西你还随身带着?” 贺兰千允从荷包里取出一方锦帛,低着头递到了曹小哭手中。 原来她自从给铮锣打下手以来,就抄备了一份,虽然已对这药很熟悉了,但她为妨出错,总是随身带着,每次都要验证一遍,生怕多了少了漏了,今日正巧用上了。 但她现在颇为后悔了,在众人异样的目光注视下,她脸上不禁发烫翻起红晕,暗骂自己没脑子,铮锣要取便取,自己多什么嘴? 曹小哭打开锦帛,一股芬芳顿时弥漫开来,不知是谁人猛的打了个喷嚏,羞的贺兰千允脸上更红,暗道完了,这下可成笑柄了! 曹小哭会心一笑,低头查看起来,稍时便抬头说道:“这方子很好,寻常寒疾药到病除,该是出自名家之手。” “那不寻常的寒疾呢?”裴山显然听出了曹小哭话中含义,司马白服用这药也有数月了,方子若有效,早该治愈了,那只有一种可能,司马白这病可不是寻常寒疾! 曹小哭摇头不语,对司马白说道:“可借脉一诊?” 诊脉自然需要清净,众人知趣退了出去,仅留了几人在旁伺候,热闹的军帐立时安静下来。 当曹小哭那葱尖一般的手指摁到司马白手腕上,便连自负白皙的铮锣和千允也为之自惭,不禁同时低头看了看自家手指头,一个只恨练的哪门子刀剑,另一个暗叹怎吃那许多肥肉! 这脉一请,便是小半个时辰,但凡旁观的,都想从大夫神情上先揣测一番病情,可曹小哭这敛气功夫真是一***致的脸上不见一丝情绪的波动,让人猜不出脉象情况。 众人看的心急火燎,却偏偏不敢弄出半点动静,一帐无音,呼吸可闻,诊切良久,曹小哭方才收回手指,裴山最急,连忙说道:“有劳郡主了,还请稍事休息。” “不妨事,”曹小哭看了看旁边几人,又看了看司马白,欲言又止,转头冲贾玄硕说道:“大哥可去看看马王送来没有?” “恩?”贾玄硕先是一怔,知道这是大夫照顾患者的隐情,随即答应道,“某这便去。” “我俩去为郡主准备些点心,再换些热茶。”贺兰千允不顾铮锣的诧异,拉起她便朝外走去。 司马白不禁又打量了贺兰千允一眼,心想这姑娘倒真是机灵心细,接着又听裴山也冲熊不让和封进说道,“你俩去陪一下贾将军。” 裴山说完想了想,也找了个由头说道:“我去看看粮钱还有无缺欠。” 众人都很知趣的离去,帐内只剩下司马白和曹小哭,司马白呵呵笑道:“其实郡主但说无妨,我倒不太在意这些病疾隐晦。” “白王豁达!”曹小哭赞了一句,缓缓说道,“你这脉象,沉而无力,既迟且虚,是虚寒症无疑。这病原也常见,寻常大夫都能治得,若有参茸佐药,更是药到病除。只是。。。” 司马白淡淡一笑:“还请郡主直言。” 曹小哭思量片刻,皱眉道:“只是脉来缓慢,伴有歇止,这是辛劳致使气血虚衰,关键是这歇止并无定数,不能自还,良久方才复动,正谓脏气衰微之征兆!” “孤却奇了,白王年纪轻轻,也不似酒色无度,罢了,纵然荒唐也无碍,非是十数人同用一躯,精气绝定不能亏空致甚!” 司马白哈哈一笑:“我听糊涂了,郡主是说,我这身体,并非我一人在用?” 他面上坦然,但一颗心如坠深渊,是谁在共用他的身体,已经昭然若揭了——矩相!矩相!矩相! 这矩相带来的好处就摆在那里,托其之福,司马白的眼力如今锐利如鹰,更能破夜见影,能在万军之中揽尽万变之瞬息,何论带来窥探自然的神力! 没有矩相襄助,司马白若想走到今天,无疑做梦! 但弊端,显然易见,也在这里了,司马白心里咒怨了一万遍,就知道老天不会平白送上这好气运! “呵呵,确然如此,说来更奇,以此残病之躯,竟能冲锋陷阵,于万军之中斩敌帅首级,白王真是奇男子!” 曹小哭冷冷瞥了一眼司马白,“孤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如果放任下去,恐非长寿之相啊。” 不长寿? 司马白只能苦笑,他此刻倒是静下了心神,虽然不经意间对曹小哭放下了戒备,但说到底二人还是敌对的双方,司马白不指望曹小哭真能坦诚相待:“那郡主可能医治?” “医者望闻问切,孤需先知你究竟如何染上这疾症,奇病必有奇因,殿下可否告知?” 司马白深呼一口气,忽然摊手笑道:“不知道啊!忽然就染上了。” 曹小哭平静的盯着司马白,忽而竟也噗嗤一笑,学着司马白摊手说道:“那便只能请神仙来治了。” 司马白浑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懒的操心这些了。” “你可真是豁达!”曹小哭清冷道,“孤也不是同你说笑,真需请得神仙来治。” “神仙?” “研习神仙之道的术士虽如过江之鲫,但真正能得公认,被世人敬称一声神仙的,却也不多,说来也巧,白王不是正要入蜀贺寿么?” 司马白惊讶道:“郡主是指蜀中逍遥公?” 曹小哭肃然点头道: “还能有谁?正是天师教道首,逍遥范公!范公学究天人,已然参破死生,于这医道更是神仙妙手,白王之疾,除却他老人家,天下间怕是无人能治!” “范公素来隐居山林,早已不问世事,便是成国之主也见不到他老仙家真颜,而今恰逢一百三十寿辰,老仙家竟然破例出关,更广邀天下豪杰观礼,白王正可有幸见到老仙家,呵呵,真是天无绝你之路啊!” “四时八节天地太师,逍遥范公,真若有幸聆听老仙家论道,夫复何求?”司马白也是一阵感慨,忽然咦的一声,冲曹小哭问道, “听郡主所言,似是识得老仙家?” 曹小哭颔首一笑:“正是孤之启蒙恩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11章 陈留之心 启蒙恩师? 这可真是不得了,司马白怔怔看着曹小哭,此刻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一句话,真是不得了! 不是说逍遥公不收徒,但世人皆知,扶持李雄建立成国之后,他便闭关修仙去了,据传连李雄想见上一面都是千难万难,而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曹小哭才几岁?比司马白还小些,那逍遥公闭关之后,竟为了她出关去做她的启蒙老师? 只听曹小哭说道:“我最知道家师慈悲,白王若以至诚之心求医,他必然相救,料以家师神通,治这寒疾当不是难事。” 司马白不禁感慨,天下虽大,却难有小曹郡主扯不到的关系。 若说这世上,有谁最是看破俗尘公正无私,逍遥公当不做第二人选,而推荐恩师医治,这却也撇开了曹小哭居心叵测的嫌疑,倒显得司马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真是愧对那句江湖相逢,何妨一醉! 帐外忽然一阵喧闹,不待司马白再问,曹小哭笑道:“该是马王到了,白王不想去看一眼么?” 司马白只得拱了拱手:“郡主请。” 二人掀帐而出,司马白第一眼望去,便由衷赞道:“好马!” 能得曹小哭如此推崇的马王,果然不凡! 此马神俊还在其次,关键马身巨硕,除了熊不让那般人熊,怕是没人能骑住了。 “不让何在?”司马白冲人群中喊道。 “殿下!”熊不让从那马王身上抽回眼睛,一溜小跑进到跟前,挠了挠头说道,“殿下,这可真是匹好马!” 司马白笑道:“哈哈哈,那就是喜欢了?你若能有本事降服,它就是你的了!” 熊不让却有些犹豫:“裴帅方才与俺算了算,要买这马,需得十万金不止,这也太贵了!” 司马白清了清喉咙,本要列一列他的功劳,数一数他账上首级,再与众将一番劝勉,激起如虹士气,方收爱才奇效,但到他上前一步靠近熊不让,看着那副憨厚模样,话到嘴边却只有两个字迸出:“不贵!” 裴山闻言先是一愣,诧异的看着司马白,意思是你不多讲两句么?随即醒悟过来,冲熊不让一声催促:“还不快去,若是降不住,可是丢光殿下的脸!” “喏!”熊不让再不犹豫,一声大喝,一个转身空手便冲那马王奔去。 “好家伙…” “老熊把畜生摁住了…” “俺摆酒等你!” 营中顿时轰的欢腾起来,将士们都围上前去,群情激奋,一个个摩拳擦掌,纷纷呐喊助威,吼声几要掀翻营盘! 曹小哭看着欢声雷动的场面,不禁赞叹道:“白王是真性情,不贵二字,胜过千言万语。” “哈哈,嘴拙而已,哈哈,”司马白亦是兴致盎然,“只是郡主太奸猾了,害我一下子变成了穷光蛋。” 曹小哭笑嘻嘻回击道:“过奖,过奖,孤实缺钱耳!” 营中一片热闹,却唯独俩人呆立角落,不言不语,好一副凄凉样子,便是那慕容鲜卑最明亮的星星和云中草原唯一的月亮。 可足浑铮锣痴痴的望着与曹小哭谈笑生辉的司马白,连连叹气。 近来她右眼皮一直乱跳,跳的心慌意乱,果真要坏事! 女人天生的警惕告诉她,这曹小哭没安好心眼!可那毕竟是名动天下的陈留郡主,偏又那么美,自己若非与殿下出生入死过,拿什么跟人家比? 而贺兰千允正嘟囔着小嘴,那双天生丝媚如春的狐狸眼睛一会看看曹小哭那精致容颜,一会又望向司马白的浑厚背影,不禁暗自苦笑,呵,男人! 铮锣原本还寄望是自己胡思乱想,曹小哭受雇羯赵乃是殿下死敌,如何会看上殿下?殿下又如何会同她怎样?但从身边那只胖狐狸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同样忧虑,似乎在问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啊,她也想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可是陈留郡主啊! 而贺兰千允实际上却没有铮锣那些心思,那眼神其实也只是一个叹息,甚而还有些幸灾乐祸的雀跃,意思是铮锣你当老二就老二吧,你还想同曹小哭争宠不成? 话若说来,哪怕以贺兰千允这懒散劲儿看去,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确然也是个有本事的,明明是杀人盈野,对人却是难得的随和,拿来当夫君,也非坏事! 一思及此,贺兰千允那脸蛋霎时红晕起来,心思顿时旖旎,若是算上自己,让三个人一起服侍他,那个男人真是给个神仙都不做了呢! 铮锣哪知道贺兰千允此刻春色无边的心思:“你怎么了?” 贺兰千允一阵慌张,连忙掩饰,未去回答铮锣,反倒“啪!”的一巴掌拍在铮锣后脑勺上:“你要做什么!我瞧你像是要抽刀子?!” “作死!”铮锣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抽刀子作死,还是骂贺兰千允拍自己作死,又幽幽说道,“你才认识殿下几日?自然不在乎有人去抢他!可我从小便被他护着,在威南,在平郭,若非靠他力挽狂澜救我,我早抹脖子殉城了!真怕哪天他心里有了别人,就不管我了!” 贺兰千允瞧她那痴样,心中也是怜惜,本要宽慰她两句,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来了一句:“他力挽狂澜可不是为的你。” “难道是为你!!”铮锣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狗,瞪眼回击道。 贺兰千允嘴巴一嘟:“那是他早前没遇见老娘!” “你可别给我动歪心思!”铮锣现在是杯弓蛇影,点着贺兰千允鼻子尖警告道,眼前这小狐狸精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也瞧上了殿下,那可真是前门有虎,后门进狼了。 贺兰千允义正言辞:“我草原上的女人这点义气还是有的,我岂会抢自家姐妹的男人?但我瞧着,他似乎也不像是你的男人啊?” 铮锣气的跳脚道:“我这就给你个痛快的…” “说来他竟连正眼都没看过我呢。。。”贺兰千允讪讪一笑,不禁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那婀娜腰身,连她自己都馋的流口水,真不知会便宜哪个臭男人! 她抬起头腆着脸问铮锣:“你说我生得好看么?” “狐狸精!好看顶什么用!”铮锣眼皮一番,反问道:“那你说我好看么?” 俩人一时幽怨无言,倒是铮锣先开导道:“男人胸中装的都是天下权势,殿下他心里根本没有女色二字,所以咱们猜错了便罢,那曹小哭若真看上殿下了,怕是要跟我一样,都是一厢情愿!” 贺兰千允附和着笑了笑,瞧向众人中谈笑风生的司马白,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天下?权势?未必吧…… 我却瞧他总是个假热闹的样子…… 铮锣在这自怨自艾,忽见司马白朝这走了过来,一下子慌了神,拽着贺兰千允衣袖压低声音问道:“他不会是听到了吧?你说话这么大声!” 贺兰千允啐一口:“呸!我后悔方才没喊出来好让他知晓!” 司马白走近说道:“营中热闹却不见你俩,原来在这。” 铮锣微微一福,问道:“殿下可有吩咐?” “倒没有什么事,不让新得了马王,将士们吵着要摆酒庆贺,我还请了左贤王与贺兰三公子,晚上定然十分热闹。我想着你俩不是爱玩么,便来问一句,如果小姑姑那里不是很繁忙,你俩尽可回来玩个痛快!可惜明日便要大婚了,小姑姑或许要你俩留宿凤仪馆的。” “我俩稍后便去问小姑姑,如果那里无事,我们宴前便一定能回来!”被司马白这样特意邀请,铮锣一阵激动,暗道晚上一定要盛妆打扮,近日伺候着小姑姑习演礼仪,可是学到了不少女孩家该有的本事。 可她又纳闷,殿下这块榆木疙瘩怎么突然开窍了,该不是真听到方才说话了吧? 贺兰千允却是眼珠一转,问道:“殿下不去陪着小曹郡主,竟有心思惦记我们?不知小曹郡主可来赴宴?” 司马白笑呵呵道:“自然也来的,但她毕竟是女眷,总得有女宾作陪,你们年纪相仿,最合适不过。” “什么!”铮锣差点蹦起来,心想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我来,原来是让我去给人当花边绿叶啊。 她眉头一皱,冷哼道,“我粗手笨脚的,可不敢去给殿下丢人!” 司马白满不在乎说道:“郡主是任侠的性子,岂会嫌弃你粗笨?我只盼你俩今晚能回来就好!” 呵呵,真行!你可真行!铮锣气急语塞,脑袋一梗:“打棘城也有她乞活军的份!她是羯人走狗,我不杀她便算客气,却要我去陪她饮酒么?” 司马白被噎的杵在当场,铮锣这话说的丁点不假,可司马白偏偏又没法将那相逢江湖,何妨一醉的豪情说与她懂。 其实便连他自己也纳闷,从何时起,竟完全卸下了防备,与那小曹郡主引为老友,乃至惺惺相惜! 他朝人群中望去,曹小哭在那群莽汉之中犹如众星拱月,非只他司马白,所有人都争盼与她结交。 司马白心头不禁一颤,后背忽生冷汗,难道他们也都感觉英雄所见略同,与她惺惺相惜么?! 注:陈留之心,九窍玲珑,知过往,预谋断。——戏本《武烈平胡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12章 构害 司马白也是一番好意,没料到碰了一鼻子灰,眼见铮锣不乐意,他也不便勉强,只能一声呵呵尴尬笑道:“既如此,那你们自玩你们的,我再另请别人好了。” “那可不行!” 贺兰千允跳上前,笑嘻嘻说道,“小曹郡主名动天下,能与她同席畅饮,咱们欢喜还不及呢?除非殿下嫌咱们酒量不行!” “我可......” 铮锣刚要开口说话,便被贺兰千允一眼瞪了回去,又冲司马白说道:“就这样说定了!” “那好吧,你们随意便可,但如果小姑姑不让你俩回来,也不要勉强,记得早早稍话给我。” 司马白点了点头,似又想起什么, “只是有一点,喝了酒便不要四处闲逛,就在营中待着,哪都不准再去。” 关切之情再明显不过了,二姝听得都是脸上红晕,哪还不点头应允。 其实这俩人心里也是有鬼,俩姑娘天性好玩,不顾众人警告,近日来没少出营乃至出城游乐,铮锣甚至瞪了千允一眼,全赖你带我四处疯癫,害殿下以为我不安分! 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代王大婚,从三日前便在王帐设下了筵席,务求各方宾客不醉不归,所以慕容军营要设宴庆贺,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原本只是计划营中将士自娱自乐,最多也只请了陈留郡主曹小哭、左贤王拓跋孤以及贺兰部大都护贺兰蔼头等寥寥数位宾客,但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的,也不知怎的惊动了代王,竟传话来也要出席,更要与王妃一同为慕容将士祝酒。 代王想借此机会笼络慕容姻亲也在情理之中,但这开端一起,盛乐城中不乏达官贵人都想借此亲近慕容,一时间,慕容大营前竟挤满了不请自来的宾客。 而当主人的,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原本要设在王帐的筵席,直接搬到了慕容大营,满座宾朋非富即贵,除了赵国使节,盛乐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怕是都到了,一场仅为买马庆贺的自娱自乐,变成了大婚前的狂欢! 当然,也有人是不情愿而来的,第一个便要属北都镇守大都督拓跋梁盖。 两万鹿卫骁骑已经开拔去接收平城,但赵国态度不明始终让他如坐针毡。 这几日来,他更加费劲心思的讨好赵使,意图取代独孤眷在赵国的位置。他有这个信心,眼下代国政局中,亲和赵国,而最有实力的,除了他拓跋梁盖还有谁?难道让石虎去选朝秦暮楚的什翼犍小儿?还是一心抱凉州大腿的老狐狸贺兰蔼头? 总不能找那被打断了脊梁的独孤小儿,独孤什么他记不清了,除非赵国胆敢正式出兵,否则么,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同自己合作,是赵国最明智也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该有的谦逊和诚意还是要有的,拓跋梁盖就差以割地相许了,当然,割地是绝对不行的,任何触及代国根本利益的条件都不行,他毕竟是姓拓跋的,死后还要去见列祖列宗! 退一万步讲,他十分清楚,自己胆敢卖了代国,手下两万鹿卫还认不认这个大都督,真不好说!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相当至诚的条件下,毅智侯孙伏都以临机专断之权,允了他梦寐以求的平城,自然,北都镇守大都督便也彻底倒向了赵国,成为赵国在代国的利益代言人,借以制衡声名鹊起染指草原的慕容鲜卑! 所以说,拓跋梁盖不想来赴宴,免的惹赵使心里不痛快,但代王和王妃都到场了,他一个大都督,代国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实际掌权人,要自绝于这样的场合? 难道现在就要同慕容撕破脸? 还讲不讲雅量? 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前来,还要做出一幅大度的贤臣模样! 拓跋梁盖这一做作不打紧,以他为首的势力自然也要前来捧场,便也间接促成了今晚这一番宾客如云。 筵席自然载歌载舞热闹至极,代王和王妃共同祝酒之后,王妃便在陈留郡主等一众贵妇的陪同下入帐宴饮,而代王则挨个敬酒,所谓君臣同乐不过如此了。 但瞧在拓跋梁盖眼中却是阵阵冷哼,心道无非是仗了老婆的势,竟得意至斯,这般饮法,酒后出丑看你怎么收场! 他无心饮酒,只浅浅饮了几盏,又应付了几个来敬酒的,或许夜风阴凉,又兴许连日殚精竭虑状况不佳,竟有了些醉意,刚好借口离开。 “大都督......” 拓跋梁盖正待起身离席,却见什翼犍的一个近侍点头哈腰的凑上前来。 这个近侍是他特意安插在什翼犍身边的眼线,这时候来此不知有何事情。 拓跋梁盖眉头一皱,为这近侍的鲁莽而动怒:“不是告诉过你吗?没事别来找我!” “大都督恕罪!”那近侍打着哆嗦惶恐道,“奴才念着大都督吩咐,大王若有要紧事情便要来报......” 拓跋梁盖瞧他胆小的模样颇为不屑:“什么事,快说。” “大王醉了,在帐内颇为失态,奴才觉得此事报晚了,便不值了......” “哦?”拓跋梁盖嘴角一挑,暗道什翼犍小儿果然没个出息,还真就醉成这样了。 他又瞧向那近侍,忽然明白了这奴才的意思,大赞道,“好!是个聪明人,不枉我栽培你!” 梁盖心中一阵冷笑,这也算个难得机会,什翼犍近来颇有翅膀长硬了的苗头,正好借此敲打他一下,他不是要与君臣同乐么?不是要摆出明君模样么?那就要大家看看,明君醉酒出丑什么样! “大王何在?你且引我去,我要去探望大王!” “大都督这里请......” 梁盖生怕什翼犍离去,急匆匆的带着几个贴身侍卫便跟了上去,这处营垒仅是临时腾空让与慕容兵马驻扎,算不上大,几座主帐一目了然,挤过人群,转瞬便到。 那近侍又说:“大王在后帐,大都督这里走。” “快带路,先别惊了前帐宾客!” 这主帐很大,前帐里自有宾客还在饮酒,拓跋梁盖顾不上问谁在里面,只想先揪出什翼犍,再引众人来观,方才收到奇效。 纵然后帐有一队侍卫守着,但大都督连王帐都是说进就进,他们哪里敢拦? 拓跋梁盖掀帐便大步走了进去:“大王何在?唏......嘘......” 哪里有什翼犍的影子,只有三两婢女,又哪里是什么后帐,分明是更衣所在,更有浴桶冒着蒸蒸热气,浴桶内赫然有人! 拓跋梁盖匆匆一瞥,浴桶前的衣架上,入目乃是凤冠霞帔! ——那沐浴之人是王妃,慕容鸾! “啊!何人大胆!” 一声娇喝划破夜空! “混账!”拓跋梁盖暗骂那奴才领的什么路,可哪里还有那近侍的影子? 拓跋梁盖忽然背脊一凉,“是计!” 一念既起,转头便要走,却为时已晚,帐外已然是森森刀戟,将退路堵的死死,而为首之将,足有丈高! “何人惊扰王妃?!” 前帐宾客闻讯冲进后帐,赫然一众女宾,全是盛乐贵妇,领头的竟是名动天下的陈留郡主曹小哭! “大都督意欲行刺王妃!” “拓跋梁盖擅闯王妃浴室,欲行不轨!” “拓跋梁盖衅辱慕容!” 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喧声震天的慕容大营已经安静下来,消息根本不用长翅膀,所有人都已知道拓跋梁盖趁王妃沐浴,酒醉之后硬闯王妃内帐! 那逆贼被堵在王妃浴帐,如山铁证! 胆敢如此逼辱主母者,遍数古今,也只有董卓等寥寥数人! 营中静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是一声怒喝,震动整座大营, “斩!” “斩!” 继而一颗血淋漓的头颅挂了出来——拓跋梁盖! 众人终于酒醒,这就杀了? “拓跋梁盖大逆不道,欲行不轨,诛族!” “大王只问首恶,余者无关!” 在震惊不知所措中,拓跋梁盖的卫队被缴了械,这些最精锐的鹿卫哪里还能反抗,他们效忠的大都督竟是如此逆贼,他们还能如何? 为了这等逆贼反叛大王么? 鹿卫是姓拓跋的,这个拓跋却不是拓跋梁盖的拓跋! “呜。。。” “呜。。。” 这是冲阵的号角,方才还在饮酒的慕容姻亲,已然披甲上马冲出营去,兵锋所指便是镇守都督府,慕容家的男人要为自家女人讨回公道! 没有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了! 草原上的男人只恨地上无缝,如此逆贼竟出自拓跋家,竟是拓跋鲜卑的英雄拓跋梁盖! 拓跋北都城,在汉军和慕容两千甲骑的刀锋下,噤若寒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13章 九胜 拓跋氏出了如此惊天丑闻,阖城上下,除了眼睁睁看着慕容铁骑踏破镇守都督府,谁能有脸去阻拦? 当然,所有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铁骑血染都督府,因为此刻的北都城,根本没人有本事拦住! 鹿卫两万主力并着各家头领的私军,早已开赴平城,而城中所谓的留守兵马,在盖着代王和镇守大都督双重大印的钧旨面前,只能老实待着。 余者纵有反抗,在慕容恪亲自带军下,唯有献上首级! 代王大婚前夜,北都盛乐被血染红,除却赵使孙伏都使节团得保无恙,羯赵嫡亲势力被连根拔起! 羯赵除了直接出兵干涉,再拿代国无有半点办法。 这是预谋已久的屠杀,从砍掉独孤眷脑袋那刻起,司马白就在筹谋这场屠杀! 他不能就这么把慕容鸾小姑姑丢在盛乐城,没有慕容兵马在身侧撑腰,这个仍是小姑娘的王妃随时会病疾暴毙。 她若死了,等同于晋燕将费力染指的代国拱手送给羯赵! 既然羯赵有所图谋,而又不知其所图为何,最好的办法就是剁其爪牙,让其除了直接出兵而别无他法。 当然,现在的羯赵头顶慕容,腹心有晋廷,要他同千乘之国直接开战,无异于傻子去捅马蜂窝! 至于爪牙,先是独孤眷,然后,比代王什翼犍更渴望做羯赵爪牙的,不问可知,谁最有条件便是谁! 可惜要在北都除掉北都镇守都督,无异痴人说梦,但好在想除掉这个人的,并不仅仅是司马白一人。 第一个盟友,是贺兰蔼头,这老狐狸同拓跋梁盖斗了整整一辈子,又交好依赖凉州,这是天然的盟友,想都不用想。 司马白之所以请动贺兰蔼头出兵盛乐,并成为摧毁独孤眷最后的一拳,是让贺兰确捎了三句话。 一是先出兵,且看着,独孤眷不死不碍退兵。二是独孤眷若死,由得鹿卫去抢平城,留老贼在京孤身无防。三么,既能坐看诛独孤,何妨再看除老贼! 万幸,一击而斩独孤眷,代国三足鼎立的局面已去一足,剩下两虎必然相争,也必不能两活。 司马白教贺兰蔼头先以示弱,撺掇着拓跋梁盖尽起鹿卫精锐去接管平城,鹿卫、贺兰大军、盛乐私军都已开赴平城,有抢地盘的,有抢钱财女子的,北都已然空虚,却驻进了慕容虎狼! 而梁盖老贼跋扈惯了,毫未觉察此时的北都已经不是昨日的北都。 动手自然可以,甚至可以连镇守府内的赵国使节一概除掉,但必然要迎接回师回来的拓跋大军汹涌怒火,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要有名分! 所以第二个盟友,代王拓跋什翼犍。 在代国,没有谁比代王更具大义名分,也没有谁比代王更迫切更渴盼除掉可以弑君的权臣,所以这个盟友也是天然的,同样想都都不用想。 当然,人心所向不是代王一纸钧令能决定的,司马白挖空心思设了一个极损良心的局。 这个局,由拓跋孤居中牵线,经什翼犍首肯,又有慕容鸾自愿为慕容计、为今后计牺牲,以牺牲代国王妃名节为代价,扣给拓跋梁盖一个帽子,一个连梁盖老婆都唾弃的帽子! 即便没有曹小哭换马之事,也会有别的由头设宴,只是有小曹郡主作证,司马白也乐的锦上添花。 司马白和慕容恪准备妥当,只等代国宾客赴约,但最拿捏不准的,其实还是什翼犍的朝秦暮楚。 什翼犍若胆怯反悔不赴宴,且不说都是徒劳,转脸把慕容姻亲卖了也未可知! 而不论什翼犍的王帐,还是慕容鸾暂居的凤仪馆,都有拓跋梁盖的监视,哪能任意联系? 只有靠那俩没心没肺,却又谁也不曾注意,也不好奈何的小姐妹了。 慕容恪与慕容鸾约定,如果风声走漏,抑或代王心思有变,便留宿铮锣和千允,也算保全她二人,如果计划照旧,晚宴前让二姝回营! 万幸,一切如计划! 全部知情的铮锣和千允,带回来了最好的暗讯。 是夜,慕容大营宾客如云,拓跋梁盖果然不甘自外盛乐权利中心,极不情愿的赴宴了,仍是跋扈作态,仍是一贯的认为在盛乐没人能将他如何! 那个近侍早被什翼犍知悉了,威逼利诱之下岂能不从? 那近侍的战战兢兢也被梁盖认为是自己虎威所致,当他被引进慕容鸾浴帐的那一刻,大局底定! 盛乐文臣武将家的贵妇们亲眼所见,大都督闯进了王妃浴帐,而王妃正在沐浴! 更有陈留郡主为证! 阖城权贵都在营中,也只一瞬间,便都知晓了这个丑闻。营盘又不大,主帐就那么几座,亲眼看见北都镇守大都督被人从王妃浴帐中绑出的人,不知凡几,大概只有眼瞎的没有瞧见! 没有任何废话,拓跋梁盖当场便被熊不让割下了脑袋,随身携带的鹿卫金鹿兵符也被送缴渴望已久的什翼犍手中,这个年轻的代王,依靠老丈人家,终于扳倒了可以弑君的第一权臣! 剩下的,自然是血洗清理了,拿慕容铁骑来干这事,着实杀鸡用牛刀。 而司马白和慕容恪,也全须全尾的拿下了拓跋铁盟。 司马白这一番构害筹谋,血洗北都之举,其成果,不下于他历次大胜! 只可惜不论是什翼犍还是贺兰蔼头,都划下了道,亲赵势力可以定点清除,唯独不能伤着赵国使节一毛一发! 当拓跋梁盖的大逆檄文传至奔赴平城的鹿卫军中,竟是一丝波澜也没有掀起来,因为将官们早从自家婆姨的书信中得知了。 有人不甘,却无人怀疑! 更多的人,是羞愧难当! 更何况左近便有贺兰部和独孤部的兵马守着,谁会为了如此丧心病狂的逆贼叛乱? 当鹿卫主力默然束手的消息传回盛乐,代王拓跋什翼犍喜极而泣,揣着鹿卫骁骑的金鹿兵符,在拓跋家列祖列宗灵位面前,跪了整整一夜! 而贺兰部在允诺只要金银,不动百姓之后,独孤库仁马不停蹄奔回家乡,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平城之主拜谁所赐! 他想起司马白那句“我亦不忍百姓受苦”,终于明白司马白一番苦心孤诣,这个日后收容司马白女儿的草原英雄,面朝盛乐,长拜不起,泣不成声! 回转当夜—— 城中杀声震天,亲赵势力血流成河,司马白却安坐营中,好整以暇,撕着烤的金黄的鹿肉,正小酌怡情! “白王好雅兴,此刻竟还有心思喝酒?” 是曹小哭,施然坐在了旁边。 “大好月色,尽览星辰,岂能不求一醉?” “有道理,这一番鬼谋搅起满城喋血,不醉上一醉,良心岂安?” “哈哈哈!争权夺利,生死别怨,吾心甚安!” 司马白端起案上酒盏,一饮而尽,哈哈一笑, “只是,你我却是江湖相逢,何妨一醉?郡主不同饮一杯么?” 曹小哭拿起司马白用过的那只盏,径自斟满酒,一饮而尽,腮红如桃花,眼波如秋水: “自然不妨一醉,只是孤欲赴蜀,醉了谁送?” 真是有些无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14章 纯臣 充斥血和火的一夜,丝毫没有耽搁第二天的大婚,整个礼程完全按照预演有条不紊的进行,只是一些位置换了一些人。 尤其是原来的祭天司仪,由北都镇守使拓跋梁盖换作了贺兰都护,今晨才由代王任命的大都督,贺兰蔼头。 风水轮流转,贺兰部又一次的站上了草原权利的顶峰! 世为草原贵胄,贺兰部以往也是出过几任大都督的,但毫无疑问,历任大都督的职位都是用堆积如山的人命和财帛换来的。可这一次,贺兰蔼头几乎是没做什么,便拿到了毕生梦寐以求的东西,他自然知道,这是托了昌黎郡王司马白的洪福。 一边唱念着祭天祷辞,眼角余光不时便朝台下那身披貂裘的贵公子望去,波澜不惊的脸上,一双金白异瞳深邃不能见底,好一个岳峙渊渟,贺兰蔼头不禁暗赞,又有些自惭形秽。 他号称草原上最负诡计的老狐狸,如今活到知天命之年,总算见识了什么是势,什么是术,他引以为傲的权谋心计,在司马白以术造势,顺势而取的手段面前,简直连羊屎蛋子都不如。 这个司马白,仅才十六岁啊,未及加冠! 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贺兰蔼头仿佛看见那个去凉州贩马的草原小子,那是他第一次踏上凉州土地,满眼所见,雍容的妇人、美丽的姑娘、吟诗作赋的书生、铠甲森森的军旅,楼宇、街市、以及那一望无际的田地,无不在震撼着他——汉人真是了不起! 而当他挖空心思,用尽手段,最终以同样的马匹换来两倍的糜子盐巴和棉帛,自此展露头角,小狐狸之名传遍草原。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 他贺兰蔼头又何曾不是年轻翘楚? 可惜一转眼三十多年了,小狐狸熬成了老狐狸,不知还能活几年,儿子们却不成器,尽是些酒囊饭袋书呆子,不是阴戾狭隘就是迂腐无知,没一个指望的上,若是没有自己这个老狐狸,他真不知道贺兰部十万子民如何在这草原上安身立命?! 汉人讲水满则溢,月圆而亏,诚不欺人,远的不说,看那独孤眷和拓跋梁盖就知道了! 站在祭祀高台上手持祭天祷辞,登上权势顶峰的这刻,贺兰蔼头却忧虑起身后事,他望向那个志得意满的新君什翼犍,神情也愈加沉重,不惜借外人之手诛除本国重臣的一国之君,究竟是英明还是昏庸? 而当贺兰蔼头的目光越过盛装的代王和王妃,神色终于渐渐缓和,眼里全是慈爱,搀扶王妃身侧的那个姑娘,正是他最贴心的小女儿贺兰千允。 女儿机灵又识大体,颇有贺兰蔼头风范,可偏偏是个女人,却是撑不起贺兰基业的。他也只盼能给女儿许个好人家,一辈子快乐无忧便可了。 望着顾盼生姿妩媚嫣然的小女儿,突然,老狐狸忽然灵光一现,有了! 礼程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宴饮,一堆堆的篝火燃起,架上了最嫩的羔羊,姑娘们小伙子们围着火堆载歌载舞,而朝臣头领们更是同宾客频频举杯,什翼犍兴致尤为亢奋,擎着酒盏向尊贵的客人们轮番敬酒。 而另一边,宴会一角,司马白、慕容恪与贺兰蔼头却仍在商议着要事。 “我等赴蜀行程已经拟定,明日便报与代王。”慕容恪向宴陪的贺兰蔼头说道, “原本想借道赵国陈仓,经陈仓道入汉中,再赴成都。如今看是不行了,羯人狠辣狡诈,没得去犯险,我同殿下商议过了,只能先去凉州,经祁山道入蜀,如此一来日程便非常紧了,所以后日便得启程。” 贺兰蔼头抚须回道:“自当如此,逍遥公寿诞,咱们代国自然也要贺寿的,大王已委了老夫为贺寿使,咱们两家却是不妨同行。” 司马白笑道:“那最好不过,听闻小曹郡主亦要同行,路上当是热闹的很了。” 贺兰蔼头哈哈笑道:“我明日便禀报大王,大王应该亦有此意!” 代国赴蜀的贺寿使原本拟定左贤王拓跋孤,但这形势转的急,今时毕竟不是往日了。什翼犍忽然改了诏令,将贺寿使换成了新晋大都督贺兰蔼头。 突然的变化虽让贺兰蔼头觉的诧异,却也欣然上任,此番入蜀少不得要酬酢各方诸侯,拓跋孤毕竟年少,不论名望还是能力都稍嫌不足,放眼代国上下,除了他这老狐狸,还有谁更胜任贺寿使一职? “殿下同四将军但有所需,尽可开口,容老夫一尽地主之谊!”贺兰蔼头又转身对身旁的贺兰确交代道:“咱们可不得有半点怠慢!” 司马白也不客气,当即说道:“哈哈,其实眼下便有一事相请。” “莫说一件,十件百件也必当竭力而为!”能还司马白一个人情,贺兰蔼头自然求之不得。 司马白看了看慕容恪:“阿苏德,你来说吧。” 慕容恪说道:“虽欲借道凉州,但慕容与凉州实无往来,贸然前去恐有不妥。贺兰部素与凉州交好,烦请代送通关书函一封。” “哈哈哈,包在老夫身上了,只把书函交于我,明日快马送去姑臧便是!”贺兰蔼头拍着胸脯又道, “不过话说回来,殿下和四将军也是多虑啦!凉州虽然远隔江东,但数十年来恭奉大晋正朔,西平公世代忠良,自谓朝廷屏藩,若知殿下和慕容前往,必然出姑臧十五里,不,五十里,就算要迎到我贺兰地界来也未可知!” 慕容恪惊讶道:“久闻凉州张氏父子忠贞朝廷,今见大都督称赞,乃知传闻不假。” 话中却隐有不信之意,暗道老头子该不是喝醉了胡言乱语吧?那凉州张骏再是礼敬,又岂能迎到边塞上? “二位且先听我讲一事,便知西平公心意。”贺兰蔼头仰头干了一杯酒,缓缓说道,“二位都知道,凉州同建康之间道远且险,仅有两路可通。” 司马白点头道:“这个自然知道,一是径直南下纵穿蜀中,一路沿江而下,过了夷陵便抵武昌,再转去建康便可。二是走汉中,经上庸,出丹江口抵襄阳,再顺沔水一路南下,便可至武昌,这条路却是绕的太远了。要说来,其实也有第三条,便是转关中,走蓝田,出武关,便至中原了,再回头向襄阳,也是一条路,不过只要人不傻,该是不会这样走。” “殿下都走过?”贺兰蔼头大惊,他原本只是打了个开头,顺势一问,没想到司马白竟说的分毫不差。 司马白回道:“那怎可能!幼时倒是走过武昌襄阳武关一线,从关中转道棘城,至于其他的,都是书中所学。” 贺兰蔼头不解:“书中?有这样教人识路的书吗?” “书中倒不是专门教人认路,”司马白笑道:“古往今来,秦楚之争,魏蜀吴之争,大底便在这片山水之间,我朝开创之际平蜀攻吴也离不开这几条路,文献典籍看的多了,虽未至实地,却也能了熟于心。” “说的好!书竟然是这样读的!”竟是一旁的慕容恪一声叫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杯我敬殿下,为将者自当熟知天文地理,恪甚钦服!” 贺兰蔼头似懂非懂,看着慕容恪哦了一声,转头道:“纵然有路,别说过去仗打的勤,哪怕是现在,也是很难走通的!” “是了,”司马白感慨道,“要么羯赵同意,要么成国同意,否则有路也走不通。说来也是难为凉州了,如此这般艰难,当年竟也能遣使入朝,其间辛劳不问可知。” “这就是老夫要说的了,为了通使朝觐江东,你猜西平公是怎么让成国放行的?”贺兰蔼头说起当年张骏所为,便在六年后的此时,也还是控制不住钦佩和激动,他又干了一盏酒,方才沉声道,“以堂堂凉州之雄壮,称臣纳贡李氏成蜀!” ““啊!竟有此事!”慕容恪闻言大惊,旋即疑惑道,“可是,未闻凉蜀之间还有藩属关系啊!” 贺兰蔼头嘿嘿说道:“当时成主李雄高兴之余,问西平公的特使张淳,说凉州地处险要,麾下凉州大马纵横天下,当此乱世,何不也学成国李氏,称帝自娱一方?” 司马白问道:“那特使怎么说?” “特使张淳说张家累受晋恩,仇耻未雪,只知日夜枕戈以图开复中原,报效皇恩,何自娱之有!” 司马白几乎击掌而喝,端起酒盏,连饮三杯,大赞道:“那张公说的好!特使尚且如此忠义,何论西平公?!” 贺兰蔼头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李雄听了张公的话惭愧不已,说他李氏祖上也是晋臣,时势推到如今而已,又与西平公定誓,倘若有一天晋室能收复中原,他李雄必定率众归附!这般情况之下,李雄哪还有脸受藩?凉州称藩之事也便不了了之了。” “你二位是不知道,张氏四代镇守凉州,保凉州数十年平安,富庶兵强,百姓安居乐业,无不归心,说句僭越的话,只认张公,何识司马?但凉州上下曾谏西平公仿魏武晋文故制,登基称王,西平公坚拒不允,但有谏者,无不罪处,说非是人臣之为!” 同是藩属,代国早已称王,慕容亦有称王之志,凉州张氏绝对是大晋纯臣! 司马白感慨不已,又饮尽一盏酒,大呼道:“纯臣张公!壮哉,西平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15章 狐狸心思 烈酒入喉,司马白竟觉眼圈温热,无他,这个年代,已经很难见到如此忠贞的晋臣了。 “所以老夫敢说,西平公知道殿下莅驾,若是迎到我贺兰地界上,也不足为怪!” “诚如所言!”慕容恪见司马白杯中酒尽,重又与他斟满,“很久不见殿下饮这么多酒了。” “哈哈,斟满,斟满,我还当你要拦我呢,知我者,阿苏德!”司马白举起酒杯,冲二人邀道,“为大晋贺!” “为大晋贺!” 又是一饮而尽,司马白只想早日见到西平公张骏和那出使成国的张淳,期盼与他们纵论气节,盼望与他们醉酒为谢! “孤再敬殿下一杯,四将军,来,满饮此杯!” 原来是什翼犍喝了一圈,又重新敬到了司马白面前,不同于昨夜装醉,今夜,他开怀畅饮是真的醉了,连话都说不清了。 “殿下,当再满饮一杯!”什翼犍自顾饮了,又敬道。 “大王,喝的太多了!”贺兰蔼头连忙劝道,“殿下恕罪,这酒真不能再喝了,王妃那里老臣须交代不了!” “是了,王妃何在?”什翼犍也知再喝下去必然出丑,放下酒盏,借坡下驴的便要告辞离去。 司马白却不愿意了,怎肯轻易放什翼犍离去? 但见他呵呵一笑,却是二话不说一盏透尽,他也的确是喝多了,打了个酒嗝,盏口朝下,晃给什翼犍看:“代王岂吝酒乎?” 慕容恪摇头苦笑,他实在是太了解司马白拼酒的能耐了,软磨硬泡着实能劝,打小练出来的本事! 可上次见司马白这般与人拼酒,还是在平郭大营与乐格勤赌马的时候,细细想来,自那以后,殿下还真没再痛快喝过酒了。 “罢了,罢了,孤与他拼了!” 什翼犍本质上还是一个书生,恰恰是钻牛角尖的那种书生,最受不了别人激将,抓起酒盏便与司马白又拼了三个回合,这下侍卫们连扶都扶不住了。 司马白也早已喝高,只是对上什翼犍却不在话下,眼见把代王拼倒了,大有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气概,擎着酒盏四处邀酒。 司马白这边重又找回了昔日棘城土霸王的气概,可苦了裴山等人,司马白上了酒疯,他们跟在后面拉劝不住,只好一个劲的与宾客赔罪。 司马白的确是醉了,他也的确是需要一醉了,即日启程赴蜀,便又离建康近了一步,家对于每个人大抵都是魂牵梦绕的,而建康,魂牵梦绕,却又冰冰冷冷! “殿下欺我草原无人否?!” 一声娇叱从身后传来,一身红裙妖娆婀娜,是贺兰千允。 “我不欺负女人!”司马白大着舌头说道。 “哦?”贺兰千允斜瞧司马白一眼,冲身边丫鬟说道,“先斟九盏,我敬殿下一个久久长远!” 这是要与司马白斗酒了! 草原上最热闹的事情无过于此,尤其上阵的乃是云中草原上唯一的月亮! 侍卫们抬来一张案几横在了贺兰千允和司马白中间,丫鬟摆上两排酒盏,一共十八盏,二人正好一人九盏。 一阵欢腾呼哨,差点炸了营! “喝!” “喝!” “喝!” 司马白却不傻,暗道好个草原狐狸精,我都喝成这样了,你才半道杀出,你们草原上都是这么欺负人的么? 他正琢磨着怎么推诿过去,可那贺兰千允已经先干为敬了。 看客们又是一阵起哄,这下连裴山他们都乐呵呵的瞧起了热闹,司马白退无可退,心道我还能怕你这毛丫头! 一往无前的劲头拿了出来,径自上前一盏一盏的喝了下去。 贺兰千允自然跟随,二人每喝完一盏都换来一阵喝彩,当九盏喝尽,司马白已是摇摇晃晃站不稳了。 但此刻谁也不能上前去扶,否则便是认输了,裴山等人也来了兴致,都在一旁起哄,一个个乐的前仰后合,等着看主公笑话。 讲真的,司马白酒量与他的武艺相仿,好归好,却算不得出类拔萃,但谁若要想打倒他,恐怕也得费点力气,贺兰千允此刻就是这种感觉,九盏喝完,那司马白摇晃晃,早都不撑劲了,可就是不倒地。 “换瓮来!” 同样喝高的贺兰千允决定再加一把火,双手费力的拎起酒瓮,仰头便灌进喉咙! 这可不得了,整个大营都炸了,宾客们全都围了上来,一个劲的叫好,而后又是嘘声连连,这是在逼司马白,给他喝倒彩呢! 到了这种地步,司马白又岂能认怂?同样换瓮,灌了起来。 “有种!噗,噗......” 可灌了没两三口,司马白便噗嗤全吐了出来。 输了! “草原上的女人,厉害!” 他终于放弃了,一撒手,酒瓮落地跌碎,赫然还剩了一大半! “呵呵...”贺兰千允同样一抛酒瓮,葱尖般的手指拭去嘴角酒滴,媚眼如丝望着司马白。 这个男人... 不知从哪时起,她心里竟全是这个男人,眼里是他抡刀满圆的背影,耳朵里是他铿锵却温润的声音,她想骗自己这是病了,可她心里门清,真是应了自己那句话,哪天遇上了,一眼就看对了! 这下算是真完蛋了,她骂自己。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见这个男人,想听他说话,更按捺不住打探他的性情喜好。 或许正如汉人书里的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因此她屁颠颠的陪着铮锣,同吃同住寸步不离,最危险的那几日,她同铮锣一起目送这个男人出征,企盼这个男人回营,提心吊胆,牵肠挂肚,百转千回! 当大捷传来,与兴高采烈的铮锣不同,她只是长长舒出一口气,暗道了一句没事便好,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总算踏实了下来。 然而她又忐忑不安,老爹来了盛乐,若要带我回家该如何是好?老爹一门心思的要将我许到凉州呢! 而让贺兰千允喜出望外的是,爹爹竟不反对她同慕容家的姑娘交往,更让她多亲近亲近王妃,这真是打盹便送枕头。 她便直接搬来慕容营中和铮锣住了下来,更是殷殷勤勤的替铮锣煎药打下手,只盼那个男人喝了她熬的药能暖和一些! 起先铮锣也只当贺兰千允与自己是姐妹情深,但慢慢发现这狐狸精居然话里话外全是在跟自己打探殿下,她毕竟是不笨的,便问好姐妹是何居心,结果贺兰千允的狐狸尾巴连藏也不藏,只一句话便让铮锣哑口无言——你做大,我做小! 但是今夜,这个男人是被她贺兰千寻拼醉的,只属于她贺兰千允! 千允两步靠上前去,轻轻搀住司马白,红裙旋转如火莲绽放,美人儿绕着心中郎君,已然翩翩起舞,宾客的欢腾也同时达到了顶点! 酒,歌,舞,草原上的风和美人,将司马白带进梦中,梦中一团火热,似乎融化了埋于心底的坚冰, “殿下,带奴奴去建康好么?” “建康有什么好!” “奴奴才不管好与不好,殿下去哪,奴奴便陪殿下去哪!” 头痛欲裂,司马白猛的睁开眼睛,那团火热仍在,不是梦! 待他侧脸一望,怀里的那只小狐狸,俏脸上梨花带雨,尤未干涸 ——贺兰千允的魅力,没有男人能够抵挡...... “坏了!” 司马白暗道惭愧,却又翻身压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15章 贺兰千允的心思 烈酒入喉,司马白竟觉眼圈温热,无他,这个年代,已经很难见到如此忠贞的晋臣了。 “所以老夫敢说,西平公知道殿下莅驾,若是迎到我贺兰地界上,也不足为怪!” “诚如所言!”慕容恪见司马白杯中酒尽,重又与他斟满,“很久不见殿下饮这么多酒了。” “哈哈,斟满,斟满,我还当你要拦我呢,知我者,阿苏德!”司马白举起酒杯,冲二人邀道,“为大晋贺!” “为大晋贺!” 又是一饮而尽,司马白只想早日见到西平公张骏和那出使成国的张淳,期盼与他们纵论气节,盼望与他们醉酒为谢! “孤再敬殿下一杯,四将军,来,满饮此杯!” 原来是什翼犍喝了一圈,又重新敬到了司马白面前,不同于昨夜装醉,今夜,他开怀畅饮是真的醉了,连话都说不清了。 “殿下,当再满饮一杯!”什翼犍自顾饮了,又敬道。 “大王,喝的太多了!”贺兰蔼头连忙劝道,“殿下恕罪,这酒真不能再喝了,王妃那里老臣须交代不了!” “是了,王妃何在?”什翼犍也知再喝下去必然出丑,放下酒盏,借坡下驴的便要告辞离去。 司马白却不愿意了,怎肯轻易放什翼犍离去? 但见他呵呵一笑,却是二话不说一盏透尽,他也的确是喝多了,打了个酒嗝,盏口朝下,晃给什翼犍看:“代王岂吝酒乎?” 慕容恪摇头苦笑,他实在是太了解司马白拼酒的能耐了,软磨硬泡着实能劝,打小练出来的本事! 可上次见司马白这般与人拼酒,还是在平郭大营与乐格勤赌马的时候,细细想来,自那以后,殿下还真没再痛快喝过酒了。 “罢了,罢了,孤与他拼了!” 什翼犍本质上还是一个书生,恰恰是钻牛角尖的那种书生,最受不了别人激将,抓起酒盏便与司马白又拼了三个回合,这下侍卫们连扶都扶不住了。 司马白也早已喝高,只是对上什翼犍却不在话下,眼见把代王拼倒了,大有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气概,擎着酒盏四处邀酒。 司马白这边重又找回了昔日棘城土霸王的气概,可苦了裴山等人,司马白上了酒疯,他们跟在后面拉劝不住,只好一个劲的与宾客赔罪。 司马白的确是醉了,他也的确是需要一醉了,即日启程赴蜀,便又离建康近了一步,家对于每个人大抵都是魂牵梦绕的,而建康,魂牵梦绕,却又冰冰冷冷! “殿下欺我草原无人否?!” 一声娇叱从身后传来,一身红裙妖娆婀娜,是贺兰千允。 “我不欺负女人!”司马白大着舌头说道。 “哦?”贺兰千允斜瞧司马白一眼,冲身边丫鬟说道,“先斟九盏,我敬殿下一个久久长远!” 这是要与司马白斗酒了! 草原上最热闹的事情无过于此,尤其上阵的乃是云中草原上唯一的月亮! 侍卫们抬来一张案几横在了贺兰千允和司马白中间,丫鬟摆上两排酒盏,一共十八盏,二人正好一人九盏。 一阵欢腾呼哨,差点炸了营! “喝!” “喝!” “喝!” 司马白却不傻,暗道好个草原狐狸精,我都喝成这样了,你才半道杀出,你们草原上都是这么欺负人的么? 他正琢磨着怎么推诿过去,可那贺兰千允已经先干为敬了。 看客们又是一阵起哄,这下连裴山他们都乐呵呵的瞧起了热闹,司马白退无可退,心道我还能怕你这毛丫头! 一往无前的劲头拿了出来,径自上前一盏一盏的喝了下去。 贺兰千允自然跟随,二人每喝完一盏都换来一阵喝彩,当九盏喝尽,司马白已是摇摇晃晃站不稳了。 但此刻谁也不能上前去扶,否则便是认输了,裴山等人也来了兴致,都在一旁起哄,一个个乐的前仰后合,等着看主公笑话。 讲真的,司马白酒量与他的武艺相仿,好归好,却算不得出类拔萃,但谁若要想打倒他,恐怕也得费点力气,贺兰千允此刻就是这种感觉,九盏喝完,那司马白摇晃晃,早都不撑劲了,可就是不倒地。 “换瓮来!” 同样喝高的贺兰千允决定再加一把火,双手费力的拎起酒瓮,仰头便灌进喉咙! 这可不得了,整个大营都炸了,宾客们全都围了上来,一个劲的叫好,而后又是嘘声连连,这是在逼司马白,给他喝倒彩呢! 到了这种地步,司马白又岂能认怂?同样换瓮,灌了起来。 “有种!噗,噗......” 可灌了没两三口,司马白便噗嗤全吐了出来。 输了! “草原上的女人,厉害!” 他终于放弃了,一撒手,酒瓮落地跌碎,赫然还剩了一大半! “呵呵...”贺兰千允同样一抛酒瓮,葱尖般的手指拭去嘴角酒滴,媚眼如丝望着司马白。 这个男人... 不知从哪时起,她心里竟全是这个男人,眼里是他抡刀满圆的背影,耳朵里是他铿锵却温润的声音,她想骗自己这是病了,可她心里门清,真是应了自己那句话,哪天遇上了,一眼就看对了! 这下算是真完蛋了,她骂自己。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见这个男人,想听他说话,更按捺不住打探他的性情喜好。 或许正如汉人书里的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因此她屁颠颠的陪着铮锣,同吃同住寸步不离,最危险的那几日,她同铮锣一起目送这个男人出征,企盼这个男人回营,提心吊胆,牵肠挂肚,百转千回! 当大捷传来,与兴高采烈的铮锣不同,她只是长长舒出一口气,暗道了一句没事便好,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总算踏实了下来。 然而她又忐忑不安,老爹来了盛乐,若要带我回家该如何是好?老爹一门心思的要将我许到凉州呢! 而让贺兰千允喜出望外的是,爹爹竟不反对她同慕容家的姑娘交往,更让她多亲近亲近王妃,这真是打盹便送枕头。 她便直接搬来慕容营中和铮锣住了下来,更是殷殷勤勤的替铮锣煎药打下手,只盼那个男人喝了她熬的药能暖和一些! 起先铮锣也只当贺兰千允与自己是姐妹情深,但慢慢发现这狐狸精居然话里话外全是在打探殿下,她毕竟是不笨的,便问好姐妹是何居心,结果贺兰千允的狐狸尾巴连藏也不藏,只一句话便让铮锣哑口无言——你做大,我做小! 但是今夜,这个男人是被她贺兰千寻拼醉的,只属于她贺兰千允! 千允两步靠上前去,轻轻搀住司马白,红裙旋转如火莲绽放,美人儿绕着心中郎君,已然翩翩起舞,宾客的欢腾也同时达到了顶点! 酒,歌,舞,草原上的风和美人,将司马白带进梦中,梦中一团火热,似乎要融化他埋于心底的坚冰, “殿下,带奴奴去建康好么?” “建康有什么好...” “奴奴才不管好与不好,殿下去哪,奴奴便陪殿下去哪!” 头痛欲裂,司马白猛的睁开眼睛,不是梦! 待他侧脸一望,怀里的那只小狐狸,俏脸上犹自梨花带雨, ——贺兰千允的魅力,没有男人能够抵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16章 君子冢 代王大婚,阖城上下彻夜歌舞,自然是热闹非凡。 但往往,倘若一处喧闹,其对面必然也会有一片静谧。 孙伏都正在那处静谧之中,这处隐在黑夜中,静谧的令人悚然。 他手扶腰间佩刀,一脸阴霾,站在黑暗中,似是等人,已是站了很久。他也不虞被人打扰,他知道执衅行事做派,方圆一里之内人畜勿近。 忽闻身后一阵风吹草动,来了! 孙伏都一个转身,拔刀便朝身后砍去,却听一阵桀桀尖笑,便见一个黑影闪开刀锋,鬼魅般蹿到十步开外,一身黑衣,头戴儒生面具: “呵呵哈,秉督恼羞成怒了么,不去找司马家小儿报仇,却来寻同僚麻烦!” 声音如铁器摩擦一样刺耳,孙伏都知道那是用了特殊器物卷在舌尖,改变了原声。 他一击不中倒也没有穷追不舍,只提刀指着那儒面黑衣人冷冷说道:“衅督办差,没头没尾没音没讯,而今酿成这种局面,某不砍你一刀,难消心痛之恨!有某砍翻你,却也省了法座亲自动手!” 那个黑衣人依旧是嘲弄的语气:“咱们执衅办事一向谨小慎微,尤其对执秉的官老爷们,唯恐哪里伺候不周,倒不知如何得了一个没头没尾没音没讯的罪名?” “我且问你,司马白就在慕容军中,为何不告我知晓?” 先是独孤眷兵败,又有拓跋梁盖一众亲赵势力连根拔起,再算上之前辽东丢了张宾,赔光左司,孙伏都接二连三的折在司马白手中,今次再不找个人道:“执衅做事只奉法座钧旨,勿须执秉指手画脚!该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你最好也不要问!” 孙伏都倒吸冷气,这话一语双关,既有执衅早已探明对方谋划之意,又暗指是奉大执法钧旨不需通报执秉,自己贸然询问,恐有擅权之嫌! 但这个黑锅,他却不能自己扛下,只能继续指摘道:“某今次乃是负天王和法座之令,坐镇盛乐统摄代国诸事务,你既担耳目之责,却令我耳目闭塞,以致大败亏输至此...” “何言大败亏输?” 一个清脆如风铃般的声音打断了孙伏都。 面对突然的打断,孙伏都没有一丝不悦,瞬间神情肃穆,啪的立正身体,然后同衅督一起,朝那声音的方向,单膝垂首跪拜下去: “参见法座!” 那人从暗处移到近前,面戴一张亚圣孟子的老儒面具,整个人覆盖在硕大的黑漆斗篷之下,虽不见真颜不露真身,听那声音,确是女子无疑了,正是君子冢大执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皇内文 第117章 规源金血,识心摄魄 “法座...” 孙伏都方要开口,便被那大执法挥手拦住,她转头看着衅督,缓缓问道,“慕容鸾的亵衣是什么颜色?是什么款式?” “恩?”衅督被问的一怔,疑惑道,“法座?” 大执法的声音仍是如银铃清脆,却阴冷的令衅督毛骨悚然: “说啊,再把那暗桩的名字也说出来,岂不更显你执衅本事?” “啊!不敢!” 衅督噗通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卑职失言!法座恕罪!” 孙伏都站在一旁冷汗淋漓,直想戳破自己的耳朵!是了,若非在慕容鸾亲随女婢里安插了暗桩,执衅岂能连这等隐秘事都知道?但此等关键暗桩竟被衅督本人亲口泄密,不管闻者是谁,那暗桩已同暴露!此任衅督确实轻佻,不知大执法为何选用此人担当如此重任。 “失言倒是小事,一道暗桩,废了便废了吧,倒是另有一事,”大执法踱步到衅督身侧,冷冷问道, “秉督方才问过了,本座也想问一遍,你为何将司马白行踪匿下不报!?” “冤枉!”那衅督叫屈道,“卑职实未将司马白当回事儿,绝非有意瞒报!” 孙伏都闷哼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衅督说是疏漏也是没理可挑的,即使报上司马白身在慕容军中,任谁也一样不信司马白真能砍了独孤眷脑袋。但自己这边总归会狮子搏兔多加提防,说不定就能避免让小儿钻孔寻隙得逞,但这事儿就是如此分说不清。 那衅督肯定也是依仗了这点,所以这屈也就叫的理直气壮了一些。 “你可不是这样想的哟!”大执法似另有良法将这罪名砸实,她语气一转,呵呵一笑,戏谑道, “你分明是冷眼坐观独孤禄上当受挫,蓄意借司马白之手挫伤独孤眷,为的便是置毅智侯难堪,继而累及帛斤!” “你且别急着喊冤,本座慢慢替你分说。你明为天王御前女官,实为阿铁私宠,阿铁不忿帛斤争功,便指使你暗中捣鬼。亏你也算痴心一片,却忘了你如今既是君子冢之人,行使办差便当秉持君子公心,罢了,念你对阿铁也算真情,本座允你全尸,送归阿铁便是!” 这一番话说出来,未待那衅督说话,孙伏都早已双腿一软,骇的跪了下去,早知便戳破耳朵了,如何听了这许多宫闱秘事?! 他自然十分清楚,那阿铁乃是太子石邃的乳名,帛斤是石邃之弟,天王次子,也便是自己新投的主子,河间王石宣! “你...你怎知道...这都是法座的猜测,卑职实属冤枉!” 衅督迅速掩去难以置信的震惊,嘴上镇定叫屈,心底却莫名惊恐,她的身份被法座探悉这或许是迟早的事,但她蓄意替情郎设计,却是心底最隐私的事情,是她自作主张,连情郎大单于都未告知,却被眼前人一语道破? 望着眼前那张老儒面具,她真想揭开看一看,这张面具下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怪物! 但话说回来,只要不承认,哪怕法座,没有证据,只凭揣测,岂能无端定罪?天王和大单于那里,都是说不过去的。 若大执法真要不讲理了,大不了鱼死网破,眼前先脱身而去,由得日后御前打官司便是! “法座当心!” 孙伏都瞧出衅督怪异,一个健步冲上前,隔在了大执法和衅督之间,却听大执法淡淡道:“让开。” 孙伏都本要再劝,心中却忽觉以大执法本领,何惧区区衅督?脚下便也不自觉的挪开了。 大执法望着衅督说道:“既违君子公心,便是死罪难逃,若是自裁谢罪,本座权当你是因公殉国。” 让我自裁?! 亏你想的美,做梦么? 衅督眼缝一眯,儒生面具之下的脸上已现狰狞,心道我乃天王和大单于心腹,我之生死岂能由你三言两语而决? 大执法浑然不觉的继续说道:“你还是自裁吧,于己于人都是善事,本座必会信守诺言,将你全尸归还情郎。你若还有牵挂,本座还可再助你一事,冢中有秘药不蠹鬼,死前服用,可保你死后容貌鲜活如生,尸身月余不腐,阿铁见了,也算与你道别。” 衅督冷冷一笑:白日做梦,看来今日难以善了,左近都在执衅掌控中,自己全身而退应是没问题的,若要再进一步,做掉大执法和秉督,也不是没机会! 可衅督方才起了争斗之心,心中却忽然一顿,一个自惭念头莫名钻了出来,疯了,真是疯了,自己算什么东西,竟敢忤逆大执法? 她转念又想,这样势必连累大单于,大单于国储之位本就风雨飘摇,如何能够再经半点损伤? 自己一介侍妾,能得大单于真心垂帘,还有何不满足的? 只要能护一护大单于,死便死了吧! “谢法座大恩!请赐不蠹鬼。” 衅督长叹一声,认命吧! 她伸手过去,从大执法那里接过不蠹鬼药丸,仰头服了下去。稍待了半刻,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或是毒药之类,朝嘴中一倒,果然,接着便砰的栽倒地上。 这就死了?! 孙伏都目瞪口呆,心道堂堂执衅之首,与自己这秉督身份相当的君子冢四执之一,就这样死了?! 让大执法三言两语一劝,便自裁了? 他忽然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个宫闱秘闻,原以为只是无知匹夫的妄言,如今看来,或是真的也未必,天下之大,何奇没有? “是真的。”竟是大执法忽然说道。 啊!孙伏都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她竟能知我心中所想! 那秘闻竟是真的! 规源金血,识心摄魄! 这种天赋异能,既能读出人心所想,更能摄人魂魄,驱策人心所想! 那衅督分明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转瞬却自裁了,必然是心神为大执法所摄,强被栽入了自裁念头! 一念及此,孙伏都,这个羯赵一等一的精勇人物,噗通跪倒在大执法脚下,冷汗连襟,瑟瑟发抖! 他心中惧骇,只道我连连办砸了差事,大执法该不会也让我学那衅督,自裁了吧?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我不会自杀,不会!孙伏都惊惧之下,唯恐也生出自裁念头,恨不能将脑壳撬开,亲眼盯着别被栽进去什么东西。 “本座没想过要杀你,即便你的差事一再办砸,” 这大执法竟又识破了孙伏都的心思,她似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是忠心的,也是有本事的,唉,只是运气太差了,每每遇上司马白做对手,这不怨你。” “法座明鉴!法座明鉴!”孙伏都连连磕头谢道,他心里不禁长叹,最懂自己的竟是大执法! 大执法看了看衅督的尸首,又似无奈说道:“近来有些昏聩,执衅如此要任,堪称国朝耳目,竟委了这般人物担当,哎,执秉日后可要勤于谏言。” “不敢!不敢!”孙伏都连声说道,至于那句谏言,他却弄不清是让自己向谁勤于谏言,更不敢问这昏聩二字是大执法说她自己呢,还是说的谁! “你岂能不知向谁谏言?难道本座会昏聩到识人不明?” “法座啊!卑职不敢!”孙伏都又被她识破心思,一头磕在地上,连抬也不敢抬起。 他就不明白了,大执法缘何忽然透露规源金血的秘用给自己知道,他宁可向从前一样无知无惧,像这样明知心中所想俱为人知,太煎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