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部神官》 《九部神官》正文 楔子 神君朝会 明崇祯二年己巳,神官历一千零三年。 云雾缭绕的天幕宫殿,实属神界中的紫禁城。斗拱,檐牙,浮雕,朱金主色。中央大殿,两侧的台阶,各有九位身着朝服的神官,依次进殿。 这便是三年一次上界神君朝会,九大神官部之首的双君应邀前来。朝堂大殿,十八神君,分左阴右阳站立。 红毯延伸过,大殿之上,三位神皇并排而作。九团龙黄道袍为天皇,深色燕弁服为地皇,朱色盘领冕服为人皇。 一位神官揭榜,唱名曰: “地属三部之灵思部,阳属官,念·神君,伍诺!” 右侧一位胡须浓密,着白色深衣的中年男子作揖应和:“在!” “人属三部之事理部,阴属官,律·神君,迟尉!” 左侧一位绿色圆领袍,衣上墨松,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作揖应和:“在!” …… “天属三部之姻缘部,阳属官,缘·神君,荣康!” 却并没有一位红袍金领的男人应和。 又是一君缺席。上一次朝会便是如此,这会儿,令剩余的十七君不知所措,只得手持笏板,低头静默。 天部神皇开口:“缘神君缺席。诸位可知其何在?” 阶下众人皆不语。 天皇再问:“陌神君,你与缘神君同部,可知其所往?” 紫袍神君站出作揖,恭敬回道:“此事恕在下不知,但昀昕殿下知,不若……” 此刻,殿外一青年音传来打断对话:“哈哈,诸位,来迟致歉。”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大堂外,暗金色的曲裾袍,头长冠,面容年轻,像是位刚及冠的青年。与之不同的是,他嬉皮笑脸走来,与朝堂中的严肃气氛格格不入。 青年慢慢从两列神君之间的红毯走上前。众神君纷纷鞠躬行礼:“恭迎殿下。” 人部神皇起身,摆手言道:“昀昕,你游历人间,终返。” 天皇问道:“敢问缘神君何在?” 昀昕笑言:“此事为机密,不可公然言说。” 地皇打圆场:“入座,此事会后再议。会议不可拖延,众神君尚待上报其务。” “不必。我有事寻太祖。告辞。”昀昕莞尔一笑,作揖罢,高昂头颅,转身踱步离开大殿。 一场严肃的朝会被人搅扰,神皇多少会有不愉快。三位神皇皆不语,继续朝会。 众君开始上奏。 散会后,三位神皇在殿内批阅奏折。没多久,天部神皇大发雷霆,将原本整齐的奏折摔在地:“看看他们上奏业绩便知,神官们办事真是越来越差劲了。难不成要重新整治?” 地部神皇停止批奏,回道:“我想我们需要改变一些政策了。” 另一处宫殿,一位中年样貌,外披左黑右白,直领对襟衫的男子,盘坐殿中座床上休息。昀昕推开门,左右窥探后,蹑手蹑脚进入。刚踏入,男人就开口了: “昕儿,来此有何贵干?” 被发现了!昀昕立刻直立身体,清清嗓子,故作严肃地说:“咳咳,神官体制,出现了错误。这个错误,将会改写历史。” 男人睁开眼,眼睛中带有犀利的目光,仿佛可以洞察一切。“我明白。”霎时,男人手中出现一支笔,录史之笔。 昀昕耸了耸肩,倒是很轻松:“爹要做什么,我想我明白。我也有自己要对付的人物。神界历史正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要扳回正轨,就要解决秩序重塑者。”昀昕靠上前,一本正经地说道。 “哦?那是何人?”男人皱起眉头。 “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一章 先生躯 明崇祯十二年己卯,夏末。 斜晖似燃,金波粼粼。江岸,那一瘦高的身影,戴有黑色头巾,一袭青色道袍,在夕阳的映照下,如血色。微风过,他的胡须轻扬,目光中流露沧桑。他负手直立,远眺江水,江流无尽,远山,雾霭朦胧。 江畔,是成片的青草,随风折腰。身后,几脚步过,一人来到这位中年男人身后。身后这位男人的衣着甚是奇怪,外穿一直对襟直领衫,这倒无妨,只是以中部分开,左半为黑,右半为白,这配色方式着实古怪。 道袍中年男人意识到,他来了。 道袍男人面不改色,身体保持原状,用浑厚的嗓音慢条斯理地说道:“大人,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你还在挂念当年你看重的少年?”身后的中年男人望着远山雾霭之中隐约出现的殿堂,也用浑厚的语气回复。不过身后的男人,比长衫男人精神气充足。 “他如今成了神君,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他失去了本心,还是空占虚位?”身后的男人立马打断。 “可惜他,被囚禁了。”青衫男人知道,身后的这位大人在套自己话。 “看来是来对时候了。我向先生做个请求,可否用你的样貌,替你拜访灵思部?”男人终于道出他此番前来的意图。 “大人本为神明,能与吾做商议,已是给足了颜面,老夫岂能不应。本来,老夫阳寿便已不多。劳烦大人了。” 身后的男人虚影一变,变为与身前男子相同的容貌与装束。 “告辞,先生。”身后的男人拱手行礼,转身离去。青衫男人依旧不动声色地极目远眺,远山宫殿渐现。 暮色至,离去的这位大人坐在山丘之上,低头俯视城镇中万家灯火。这时候,街巷已无人,家户里,有在围桌共食的,有在为明日之事谋划的,亦有还在为果腹着衣发愁的。 “哎,神有诸多不好,有一点就是体会不到凡人眼中的平淡生活。” 这位大人并不关心这个,向后仰躺在草上,心里想着前几日与儿子的对话。前几日那一幕浮现脑海。 “父亲果真要去凡间?” 身后的青年,处在轩中,坐在书案旁,身着暗金色曲裾袍,头上束有白冠。看着自己离去的背影,起身呵住。 大人停下脚步。“连续三界朝会都有神君缺席,而这不曾有过先例。况且三皇也看出,最近神君应付公事,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若再不视察整治,日后怕是九部会乌烟瘴气,无律无法!” 青年此时面容却显得无比轻松,盘坐回蒲垫,一脸不耐烦,“父亲,我不是告诉你缘神君缺席的缘由了吗,难道那一纸书文还不足够?” 大人转过头来,面色严肃:“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你老子。别觉得预先走了程序,就能化解这件事。” “呦,看父亲说的,我要不是缓解朝会那气氛,我还不递交这破玩意呢。父亲若执意去九部视察一番,那孩儿也不阻拦,随意好了。”青年语气逐渐轻蔑。 “你……也罢。”儿子对自己如此说话,大人忍下气愤,放缓语气。“昕儿,你可知如何像凡人一样活?” “父亲问我作何,神官一抓一大把,随便找个问就能知晓大概。” “你在凡间待了许久,自然有经验。” 提到这段经历,青年总是津津乐道。“是啊,待了许久,话说回来,凡间真是有趣呢,比这无聊的破天殿好多了。” “你,不去代替那人做太子了?” “人类上层阶级之间的权力争斗与我何干?当初那位太子也不是我杀害的,与我无干系之人,能帮他续命已是大仁大义了,可惜他没那个命,依旧早逝。不过好在我借其样貌代替他活着,我可不是为了皇室不动乱,而是为了体验一把那种权力至高者的生活。” “那你为何又回来了?人类的生活终究让你觉得乏味?” 青年无比敷衍地回复:“这话说的。还不是因为陆伯鹤。” 大人皱起眉头。“缁鹤,仙君?与他何干?” “我正愁脱不开身呢。若不是他以仙君之样来找我,我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离开身边那些辅佐者们。” “缁鹤仙君为何会找你?” “和我谈论那些政事呗,真是头大。” “超然物外的仙君,竟会对此类事务感兴趣,也是惊奇。” “哎,父亲这就不知道了,缁鹤仙君在隐逸修行之前,可是辅佐君王之相。父亲如此惊讶,怕是对凡间之事仅有道听途说吧?” “不管怎么说,为父还是要去监察一番。昕儿不愿也罢,凡人生活之事,我自有方式解决。” 大人摸摸身上,觉得缺了东西。转身一看,青年悠闲地把玩一支毛笔。大人面庞充血,怒斥青年:“竖子,把笔还给为父!” 青年装作没听见,喃喃自语:“此笔所录之事,可成人,亦可毁人。也罢,事物皆有双面,罪责不在它。” 青年抬头看向父亲,伸出拿捏那支笔的手臂:“父亲可需要一人做册录官陪同?一来帮你抄录事迹,这二来……” 青年喉咙干咽一下,接着说,“父亲要去像凡人生活,要知道,凡人最怕的一点就是孤单,有个人,好有照应。” 大人一把夺过笔,没好气地回复:“为父一人足矣!何需他人陪伴抄录?” “那,祝父亲顺利喽。”青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华钦若知柳先生来访,定会热情迎接。入部不成问题。” 本无困倦意,但如今是人类身,还是学着人类,夜间好好休息。于是合上双眸,仰躺于地,倾听窸窣虫声,以及晚风吹拂树叶。这是来自天然的美妙乐曲。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沙沙声,迅疾靠来。发现不妙,这位大人立忙睁开眼惊坐起,一臂挥去抓住声源处。感到手臂一丝疼痛,转头看去,发现是一条青蛇,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 竹叶青是毒蛇,不过对大人来说没有任何用,大人一脸冷漠地用地上的枯枝驱赶青蛇,青蛇松了口,可是对自己保持敌意,盘在地上紧盯着自己不肯离去。 大人连忙站起。“我怎忘记,夜间山中,虫蛇易出没。第一晚就碰上此事,还真是霉运。这还是不要纠缠为好。” 大人身体渐隐去,又在山下渐浮现。他翻看被咬的那支手臂,衣袖上有两个孔,是被蛇牙咬穿的地方。“唉,这衣服没穿一天就有破损。” 还是别睡了吧,到处走走为好。只是……街巷之中行走,若被打更人撞见,会不会被当做盗贼?不过也是,盗贼有这副穿着的吗?还是别想太多。 穿过街巷,巷中静谧无比。多数人家都已熄灯入睡,但还是能见到几户屋,里面微弱的灯火,透过窗映照深夜的幽蓝色。 这么晚了,这几户人家还在作何? 悄悄靠近一屋墙,听闻里面传来一位少年的朗朗读书声。原来,这是为读书的书生在挑灯夜读。还真是刻苦。 再换另一处,听到的则是织布机不停的织布声。这是位妇人,连夜织布,准备抽空给家人缝制衣物。 再换一处,听到一位妇人的啜泣声,以及对她丈夫的抱怨:“呜……咱们的儿子啊……都是因为你!你整日不回来,都是你的不在乎,我们的儿子才,才……” 她丈夫也满腹牢骚:“你还抱怨我啊!若不是为了你和孩子的生计,我干嘛要整日离家在外奔波?” 大人不想继续听别人家吵架,便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做人,有苦有乐,可好多人,总是品尝现苦,而忽视生活中的乐。 大人心想,做人容易,但做自己心中所希望的人还是挺难的。 好不容易待到天明,伴随鸡鸣声过,大人决定还是先去下馆子,正好可以借此想想之后要实行的对策。自从变成柳先生的模样,便也载有他的部分记忆。 回忆着旧地,顺着街巷拐过几处弯,在一家茶馆旁停下脚步。若没记错,这家馆子,应该柳先生每日早晨都会去的。 这家茶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店面不大,牌匾也陈旧落灰,包括两侧的木框也有些许裂纹,在街巷不起眼,甚至是说,初来乍到的外人,是很难被店面吸引,产生进去坐坐的想法。 柳先生喜清静氛围,或许正是因为这家店生意冷清,所以才会成为他每早都会来此一坐的缘由。 如同往常,却是首次,大人缓步踏入店中。四下打量,店内不宽敞,倒是收拾得很干净。店中空无一人。 “先生,您来啦?来来来快请坐!哎呀先生,你今天可比以往晚了两刻钟哦!”这家店的掌柜,每当早上这个时候,都会等柳先生进店一坐。 见到“柳先生”来,掌柜热情迎接,连忙将他请到靠墙的一处木桌。坐下后,不等“柳先生”开口,掌柜就端来一碗热茶,用白瓷盖碗装盛,以及一碟茶点。 大人望着茶点,一言不发地捏起一块,放在眼前仔细观摩,渐渐言出几字:“……赤豆糕……” 随即,他将茶点放下。掌柜见他这样感到甚是古怪,在一旁好奇问道:“怎么了先生,今天……不想吃赤豆糕吗?那没关系,我再给您换就是了。” 这才想起,柳先生每天早晨都会来店里饮茶吃赤豆糕,已成习惯。大人慢条斯理回复:“并非如此。只是,有些思念我那门生了。”接着,双指捏起一块糕,缓缓塞入口中,细嚼慢咽。 糯粉的绵柔与赤豆的香甜混合,无比美味。看来柳先生还是很有口福的,一个生活清贫的人,还是没亏待自己的胃口呢。 “先生思故人,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了,我去后厨忙活啦!”掌柜笑脸回应,随即离开,奔向后厨。 想着该如何考验各位神君是应职还是独占虚位,大人想了许久,其间,一块接着一块糕点被他捏起送入口中。糕点吃完,对策却没想出多少。 “爹!”突然感到左肩有人猛拍,连忙转头看去,没想到是柳先生的长子柳山,身着深色裋褐。便露出慈祥的面容:“吾儿,你来找为父了啊。许久不见。” “我是在找你啊,爹。”说罢,身旁的人却虚影一晃,变作另一模样。暗金色曲裾袍……大人一惊,这是昕儿! 如今的大人顶着柳先生的面容,想到这,便故作惊恐状,颤抖这手指着青年:“你,你是妖是怪?为何变作吾儿样貌?” “哎呀别装了爹,”青年向他翻了一个白眼,“别说你换了一个皮囊,就算一天换十个皮囊,孩儿也能认出。毕竟你我可都不是凡人。” “你在说何?老夫不懂。”大人依旧装糊涂。 “哎,非要把爹你打回原形?”青年从宽袖中掏出一把戒尺,“柳先生对这戒尺熟悉吧?这可是您教训儿子们用的。” 青年脸色大变,握紧戒尺向大人身上接连打去。大人连忙用双臂格挡,抽在身上,真切感受到肉体上的疼痛。 大人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你这不孝子!平日对你老子言语轻狂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要抽打我!” 青年立马收回戒尺,嬉皮笑脸说道:“好了,爹。你就别装了。真正的柳先生不会对我说这些话。我来可是有正事和你说。”青年坐到大人的对面。 身上余痛难以消逝,自己咬牙忍痛。“要不是我没有固定形体,还需要变成他人的模样吗?不过,你为何来到人间?” “我?来人间玩啊。人间多有趣。”说着,从衣衽里掏出一纸袋,里面装有热乎的黍米黄糕。“我怀念这个味道了。”伸手入袋,掏出一块又一块,填满嘴。 “别打岔。说,你有何事找为父?” “本来呢,”青年因为说话时咀嚼黄糕,声音含糊不清,“我不想和你说的,但一想来都来了,说说无妨。柳源昨夜逝世了,所以今日他才没来店里。” “柳先生逝世了?”大人惊讶无比。 青年慌忙示意:“嘘,点声,现在你可是柳先生呢。” “我本来想看看真正的柳源会不会按时来本店,结果和预想中的一致,没来。现在,恭喜爹成了真正的柳源先生!” 原来“晚了两刻钟”正好说明了不会有两个柳先生同时在店中出现。但为何真正的柳源之前不曾出现?莫非……是儿子捣的鬼?想想刚才的话,大人疑心加重。 “你是不是做了手脚?柳源昨日还好好的,怎么平白无故夜里死去?你是不是和他的死有关?” 出乎意料的是,青年供认不讳。“嗯,是又怎样。难不成让两个柳源存于世?再者说,这也是他的意思。” 大人回驳:“胡扯,柳先生又不傻,怎么会选择让真的自己死而假的活!” 青年无奈摊手:“既然爹不信,那我也没辙。反正已经死无对证,继续计较也不会有结果。” 掌柜听到前面的谈话,出来一探究竟。青年发现有人来,连忙变回柳先生儿子的模样,与“柳先生”叙旧聊天。 “哎,先生,您儿子看您了呀。真是可喜啊!”掌柜也十分高兴,“我去多拿一些糕点来!”转身跑回后厨。 想到柳先生死的原因,感到细思极恐。趁掌柜离开,追问:“那这么说,柳先生的儿子柳山莫非也……” “爹放心,我使用的皮囊,本体都不会有事的,如今都活得好好的。只不过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死的,就是那个太子喽。所以我才会以他的样貌作常态。” “那就好。哎,你脖子上那是……”大人松了口气,转眼注意到青年脖子上悬挂一块配饰。 青年从脖子上取下配饰,是块圆形羊脂玉。“爹说这个吗?这是古玉,辟邪的。我在店铺花了好多银两才买下来的呢。” 大人听罢,无奈扶额叹息。“要我说你什么好。你作为神仙,还怕邪祟不成。” “不是啊,爹你看这里。”青年指着玉佩一面。大人凑过去仔细一看,隐约看到中间刻有篆体“念”的大字。再看一角落,还有一字落款,名“余素”。 大人大惊失色:“这不是……地属部的神官之物!竟会流落市井,成为销售品!而且,这东西是棋君余……” 这时话语被打断,接着又是青年的一波嘲讽:“看来爹来到人间,心智‘年轻’了许多呢,变得愈发不沉稳。” 青年看着古玉,笑了:“话说这古玉能辟邪倒是真的,也算那商家没骗人,哈哈!爹知道我为什么要买了吧。” “把它给我!”大人伸出手臂想要夺过,却早被青年注意到,一把夺空。 “不给!这东西是我买的!爹怎么能随便拿走呢?” 这时大人注意到,身后,掌柜端着糕点走来。“不好意思啊,二位,后厨出了点差错,导致现在才过来。” 大人轻淡回复:“没事,辛苦掌柜了。” 掌柜注意到青年手上的玉佩,便在一旁调侃道:“先生,您终于要把自己珍藏的玉佩交给您儿子了啊。” 什么意思?大人与青年面面相觑。 掌柜误以为说错了话,慌忙圆场:“前些时日拜访先生家,在先生轩中看到同这样的一块玉,就误以为是如此。看来是我弄错了,不好意思啊,先生莫要见怪,我就是个榆木脑袋,夸人都找不对时候……” 大人与青年转回头,明白了些什么。心神意会,微微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二章 亲缘劫 此情此景甚是尴尬,掌柜以不打扰父子二人交谈为由,溜回后厨。 青年刚回过神,略有些迷茫。“爹,掌柜的意思是……柳先生,哦不,爹您家里还留着这么一块玉饰?” 大人点头示意。“看来是如此。” “柳源莫不是位神官?可我怎么记得……录名册上不曾有这个名字?”青年百思不得其解。 “无事!且待我回家一趟,一探究竟。这事,想必轩阁内自有答案。”大人不以为意,接着问,“我方才倒想说,柳先生死去,周围的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似乎都认为我还活着,这是为何?” “爹还记得你那支笔吗?”青年再次拿出一块黍米糕塞入口中。 大人恍然大悟,接着又怒气上身:“你用了那支笔!你怎能……” “只要抹去此人的一切事迹,那么这人在历史上就不复存在了!”青年拍案而起,情绪高涨,“人们也不再留有对此人的记忆!当然不能这样改写,应该说,让此人消失,而与柳先生的一切,都转移到爹身上!这样多好!世上不会有两个柳源出现!” 此时大人已是气的咬牙切齿,紧握双拳,怒而捶桌,骂道:“孽子!你知道那笔不可随意用的吗?这造成的不良后果,还要你爹我收拾!” “爹这话说错了。我这么做,是在帮爹,怎么会如爹所说这般有罪?”青年丝毫不觉有错。 大人努力平息怒火。“我说,你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神皇找你算账。” 青年坐回原位,继续吃黄糕。“除了爹,还真没有谁能找我算账。”说到这,忽然想到一点,便说:“哎,爹。等到了灵思部,记得代我向虚白老伯问好。” “虚白死了近千年,昕儿在说笑?” “他还没完全消逝呢。诺,不信的话去神官碑林看看,他的名号与事迹保存的好好的。哎对了,”青年再次露出手中的玉佩,“余素前辈也还没死呢。死,指的的不是躯体死,而且精神亡。” 大人轻描淡写地回答:“即便精神长存,于本人也无宜。昕儿的意思是,在碑林前拜几拜?” 青年摆手否定:“不不不,是拜访本人哦。” “见死人,你这是难为为父!” “不,爹你很容易就见到他的。”青年顿了顿,立马岔开话题,“我还是想问爹,真的不需要一个人陪伴你,帮你抄录什么的?” 大人不耐烦地回复:“不需要!说了不需要,怎么那么多废话!” 青年见父亲如此固执,也不再劝告。把手中的纸袋递给大人:“爹,我吃不下了。趁还热乎,您也尝尝吧。” 大人又气坏了:“你吃剩的东西塞给爹清理?昕儿你究竟要气为父多少次?” “抱歉,爹。那算了。”青年草草回复,拿着装有黄糕的纸袋起身离开,临走时说了句:“爹,我期待你反悔说这句话的时候。告辞,近期我们不会再见。” “站住,你去哪?”大人激动地站起。 “我去找伯鹤和仲雁两位仙君!”青年头也不回地走出前门。 “这家伙真是……”大人依旧坐在原位,余火未消。 掌柜从后厨慢慢走过来,凑近大人。“先生,我方才在后面听到了您与令郎吵起来了,没被气到吧?” 大人摇头。“没事。这都是常态了。” “先生,您今天有些……不对劲。”掌柜再三考虑,还是说出内心的疑问。 “怕是生了心病啊。”大人一声长叹,缓缓站起,从袖口里掏出一些铜钱,塞给掌柜,“我该回家了,毕竟多年不归。” 掌柜懂柳源的脾气,即便是熟人也不客套地推辞一番。送他到店门口,留下一言:“先生,记得顾家,莫劳身!。” 循着记忆中的路途,走了许久。原本破碎的柳源记忆,也拼凑起来,逐渐清晰。几个时辰过后,竟不觉疲惫。偶有一刻,他停下脚步,抬头看漆木牌坊。登州莱阳,自己的故居所在的州县里。 既然真正的柳先生湮灭了,那我替他活着吧,就像自己儿子当初那样。不对,我不就是柳先生本人? 往前走时,这一念头突然蹦出。在回忆柳先生的生前经历时,自己不自觉念叨一些字眼: “三儿……素之……八娘……” 自己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有异样。怎么,自己就是柳源本人不成?之前只有破碎记忆,如今竟然拥有全部记忆…… 这是说……二者意念同体?那我是柳源,还是昼暝? 猛然间,他精神恍惚,身躯一颤,脑海一片混乱。 按理说,人们靠外表辨识他人,那么我就是柳源。可我现在,还算人吗?还是说,原柳源已死,而我逐渐意念化成了柳源本人? “呜!”他感觉脑袋撕裂般阵痛,双手抓头,身体逐渐虚脱,缓缓倒下。 我竟然无法脱离这具躯体……怎么会,难道我要锁在这具躯体里死去吗?我死了,柳源是不是就“苏醒”了?不不,还是说,我这不是要死了,而是要醒了? 我是神仙,怎么可能死在凡人的躯体里……他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也瘫倒于地。 等自己醒过来,头尚疼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好被褥。一个二八少年端着汤药走过来。 “常儿,许久不见,爹甚是想你。”他一眼就明白,这少年是柳源的次子柳常。想来,有三年不见了。不顾及儿子,也算是做爹的失职。 只是自己身体虚弱,说话也很微弱。少年平静地坐在床边,将汤药递到他嘴边,“爹,先喝药。郎中说你这是太过劳累,休息半天便好。” 他垂眸看向药碗。“这是何药?” “补药。爹放心,喝了没事的。” 迟疑些许,还是喝下药汤。少年拿走药碗后,坐回床边。“爹刚回县就晕倒了。周围的人认识您,把你送回家里。爹啊,三年了,您不曾来看望过我……我在家中无依无靠,只好孤身一人去书府里读书生活,很少回家,让这里成了空所……” 说着,少年委屈涌上心头,有些呜咽。 “对不起常儿,爹……”此时,他不知说何是好。 “常儿,扶爹起来,去书轩……”他费劲起身,背部一阵酸痛。 少年上前扶起他下床。此时的他,只身着素色中衣。走出卧房,穿过厅堂,来到书轩。书轩,还是整齐摆放如同往日,只是,许久无人打扫,早已落灰。 这里的一书,一笔,一纸,一砚,都让人怀念啊。不过,似乎少了什么。 “玉……圆玉呢……”他轻声念叨。 “爹找玉吗?爹忘了吗,三年前,你把玉给当了……”说到这,少年喉咙仿佛被噎住,不继续说下去了。 他现在才想起,三年前,跟随自己的妻子李八娘逝世,自己返乡安葬爱妻,后来发觉家中昔日乐景不再,便索性将玉当掉,将换来的银两,连同之前的一些积蓄,分发给家仆,遣走他们。当时,儿子多日留宿书府,柳源探望他后,离去不知所踪。 “爹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爹大概忘记我了吧。家室是累赘,我也是,影响爹潇洒游历了吧。”少年垂头,无情打采地说着。 心底涌出一种深深的自责,双眼通红。“傻孩子,爹既然养育了你,就不能抛弃你啊。你可是我的亲骨肉啊。” “爹再出去游历时,带上我好不好?嗯……我可以帮爹抄录!” “唉。也好。”柳源无奈答应。 躺回床时,柳源想了很多。自己现在就当自己是柳先生了吧。刚刚为什么会痛晕尚且不谈,因为身体似乎没多大影响。 “常儿,来这里。”柳源轻唤。 “哎,爹。”柳常兴奋地跑到床边。 “你说可以帮爹抄录。那爹把这个给你。”柳源从袖口里掏出一支笔,那是他的册录笔,递给柳常,叮嘱道,“常儿,日后若需用到,就用这支笔。爹口头陈述,你笔下记录,可否?” 柳常接过笔呆呆看着,甚是迟疑。“这是爹珍贵的物件吧?常儿不敢用。家中笔许多,随便拿一支便可。” “无事。笔不书写,便是废物。收藏才是对它最大的遗弃。” “那……常儿接受了。”柳常点头答应。 柳源转头望向天花板。“常儿,明天,我就得离家了。你就跟我走好了。” “啊,明天就走啊……”柳常一脸不情愿,“这就走了,这里就真成空所了……爹你真的,不多留几日吗……” 柳源态度坚决。“为父心意已决。大不了常儿留在家中。” 柳常慌了:“别啊爹,您说好……” “那就别说别的。”柳源打断他的话,接着合上双眼。 不知不觉,暮色至深。少年也伏在床边入睡。夜里,静谧如常,一片祥和。 次日,待柳源醒来时,少年不在屋内。此时他身体已经恢复,便起身下床,穿好衣衫。“常儿,常儿?”他四处叫喊。 “哎——”外面的柳常边回应边疾步踏入卧房。柳源一看,柳常灰头土脸,衣衫脏乱不堪。“爹叫我做什么啊?” 柳源看他浑身脏乱,不禁皱眉。“常儿干什么去了,弄得这般狼狈?” “今日要走了,我得去收拾一下家中之物。”能看得出,虽然此处盛景不再,但柳常对这里的一切还是十分怀念的。留几件器物在身,也好有个怀念。 在柳源眼中,柳常只是在忙活无意义之事。他无奈摇头叹息:“这是何必呢。带走又如何。有些东西,是带不走的。” “可常儿带走的不是身,是念。” 带走念,念……柳源背过手去,头微微上扬,双眼轻合。“还是这句话,有些东西,是带不走的。” 柳常摇头苦笑:“我做不到,也不想像父亲一样哲思,因为我不想放下一些东西,包括,你曾漠视的家人。” 柳源轻声长叹。“也罢。为父既然失职,就不该此时再苛刻于你。随你。” 柳常把脸撇向窗外。柳源这时才注意到,柳常眼中蓄积泪水,但他在忍,因为柳常自接受一种教育,男子是不能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的,哪怕是——自己的至亲。 柳源依旧漠视这一幕,就像多年前对儿子们那样。“换好衣服,带上干粮和你的东西,咱们该走了。咱们坐船前行。” “嗯。”柳常对这里是多么不舍啊。 这时有一人却突然来访。屋外,传来一青年吆喝声:“老师,学生来看你了。” 趁父亲分神,柳常迅速抹一把泪,随后平淡说道:“爹,你的门生来探望你了。” 柳源瞥一眼儿子,一言不发地走出屋外。屋外,一身着白衣黑缘襕衫,头戴儒巾的青年直立。 “素之,你来看老夫来了。”此人便是先前一直念叨的素之,曾是柳源的得意门生,算来也有多年不见。这次听闻恩师归来,特意赶来。 素之面向恩师,恭敬一拜:“听闻老师归来,特此拜访。可惜,再过几日,学生就该离开县中了,故不能久留。” “无事。今日晌午我也会走。为师一切安好,你我又如同至亲,寒暄便不必了。”柳源依旧波澜不惊的模样。 素之也没说废话,直接切入正题:“老师,临走前送您一样东西。”说罢,从背上的包裹里取出一眉纹砚。“老师不爱财,这是众人皆知的。但此物只是学生的一片心意,望老师定要收下,莫要推辞。” “既然素之都这么说了,那老夫勉强收下吧。”柳源呈双手接过砚,十分恭敬。 “老师保重,恕学生不奉陪。”素之再次一拜,转身离去。待素之离去,柳源转向门内:“咱们走吧,常儿。” 二人走出大门。于柳常身后,柳源停下脚步,默默转身看向这里,不禁热泪盈眶。此生历经无数,唯独亲缘始终不善。他朝门而跪,一连拜三拜。将自己昔日的情与缘,悉数锁在这处居所,埋葬于庭院。 “爹……你在做什么……”待柳常回头时,被父亲这一举动震惊,愣了许久。 “我在忏悔,忏悔自己的过错。原谅为父,为父不是一个好父亲……” 柳常再也克制不住眼角的泪花,上前扶起父亲,二人四目相对。“爹!我知道你一直在乎我们,不要这幅模样,再让你的至亲心疼了好吗!你还有很多人值得爱!”柳常几乎是吼着说完这段话。 眼角噙泪的柳源勉强露出微笑。他意味深长地说:“常儿啊,你长大了。” 些许时辰后,二人江上泛舟,在船篷之内对坐交谈。 “常儿啊,为父曾对你说,男人不可对他人落泪。可笑的是,为父自己违背此言,还是当着你的面。”柳源脸上再次露出苦涩又显无奈的笑。 “唉。爹累了。此事不要再提及了。”柳常往包裹里摸索片刻,“我给爹吹箫……哦抱歉,我……”柳常发觉有些不对,连忙改口。若是爹听到箫声,怕是会再次落泪吧。 柳源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事。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事,早该释然了。” “常儿早些入睡,为父出篷夜观江景。”柳源留下这句话,掀开帐帘走出船篷。 江夜,安静祥和,江面清风徐来,波澜不惊。远处,万家灯火,若隐若现。皓月当空,寒光凌冽。此情此景,最是勾人苦愁情意时。 江夜平静,人们为何忧,为何愁? 不懂,不想懂,亦不需要懂。站在船外,心灵享受这一片没有喧嚣的时刻,多难得。 但是平静不下来。大量回忆再次浮现脑海中,头再次疼痛。一段回忆涌出。 “我柳源已向圣上请求革除官籍,史册里再也不会有我,诸位还要作何!” 面前围堵他的几个神官道:“柳大人就这样开脱了?我们众人可不解恨呢。” “你们……难道要我死吗?” 回忆戛然而止,柳源头痛地抱紧头部,身躯摇晃不定。这段崭新的记忆……是怎么回事……等等,我不是柳源其人吧? 一句句直刺软肋话交织杂乱出现在耳边。 “我无大罪……为何要我死……” “说的对!家室就是累赘!” “老朽不要连累自己的家人……” “山儿尝了二十多年的苦……如今他苦尽甘来,求诸位别再难为他了……” “冲我来,别难为我的爱妻。” “常儿,别怪爹,爹对你冷漠,是希望你记恨我……” 脑袋有如撕裂般的疼痛,柳源面目狰狞,不由自主地吼叫:“啊啊啊!别折磨我了!” 众人口诛笔伐与自我忏悔交织,此时他隐约看到,面前有一青年,一副熟悉的面孔。 此时柳源已是浑身虚脱,他软弱无力地冲此人念叨:“素之,救……救为师……” 柳源眼前一黑,瘫倒在船板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三章 俗行客 白日正午时分,繁华的街巷一隅。 “客官,您点这多么菜,这吃得完吗?”在一处露天饭馆,一位身着锦绣绫罗的富家公子哥,坐在桌前,桌前摆满各种菜肴。而店二弯腰站在一旁,对一人吃这么多菜感到难以置信,不禁发问。 富家公子面容和善地回道:“吃得完,吃的完。再者说,少不了你们的钱,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客官,您这么能吃的吗?……” 公子思忖片刻。“那好吧。把这烤鸡撤了,加上一盘糟溜三白和八宝饭。” “这……好好好。”店二无奈撤下烤鸡,不久再端上后面两道菜。 于是,富家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地吃下一盘又一盘的菜,细嚼慢咽,毫无饱腹之意。旁边换了一桌又一桌客人,而这位公子依旧在吃。 旁边有几人一直盯着,见公子这么能吃,不禁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这不是那谁的宝贝儿子吗,头一次知道他居然这么能吃!” “可不是嘛!不过,怎么先前没听说过这位富家公子哥饭量如此之大?” 富家公子对旁人的眼光毫不在意,一副享受的样子。扫空许多盘子,心满意足。自言自语道:“哎呀,本来打算两天吃遍此县所有美食,奈何美食太多,这都好几天了还没吃完……” “哎,做个俗行客,人间好快活!” 此时一中年男人从远处急匆匆跑来,拽着公子的胳膊就要往回跑,还急忙说道:“您怎么还有闲工夫慢食慢饮呢,殿下!赶紧跟我走,官部有急事等您!” 公子使劲甩开,接连指责:“哎哎哎,叫谁殿下啊?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就拉上我这个主子当垫背?” “哎呀,他们听不到的,昀昕殿下!”男人急得直跺脚抖手。 “啥……难道你是位神官?”公子懵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那这,这……我这副模样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对,我是录纳部的神官罗茗。唉!别管这些了,咱走吧!” “行吧,那稍等一下。”富家公子身体一颤,虚影一晃,从体内闪出一位青年。这位青年身着暗金色曲裾袍,头戴银冠,便是先前的那位。而公子身体脱离出金袍青年后,富家公子先是一愣,从浑噩中逐渐清醒过来,面目呆滞地摸摸自己的脸颊,浑然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 “嘿,公子。”金袍青年转向富家公子,“抱歉啊,未经允许擅自动用你的身体。作为补偿,给你一张银票。我可不允许你拒绝!”说着,硬是塞给了毫不知情的富家公子手中。 “再见喽。”抛下这三个字,青年与身旁的男人离去了。独留富家公子站在原处一脸茫然地攥着银票,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走了一会儿,金袍青年有些后悔了:“他一个富家公子,应该不缺钱花吧?送银票或许不合适。要不我去追回吧。”说罢转身原路返回,男人立马拉住他。 “哎呦我的殿下,您就别添乱了。再说了,哪来的送人东西扭头再要回来的道理啊……” 青年拗不过他,只好作罢。“行吧行吧。我不回去好了吧。” “我说殿下啊,你怎么附身到一个公子哥身上了……” 青年话语俏皮:“哎!先前来人间做了太子,这次来做个富家公子哥,多好。哎你说,这不就是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子弟所向往的吗?正好我也体验一把,嘿。” “您是高兴了,就不怕……” “怕啥?被我附身的人又不会有什么损失,顶多就是我附身后他本体意识短暂沉睡了呗,他又死不了。再说,我又不是不还给他了。” “殿下,我不是说这个……” 青年并不顾男人说了什么,继续陈述:“其实我很好奇,穷人们是不是都有仇富心理?所以我才想附身富家公子身上一探究竟。其实,我还是为了吃啦。人间的美食还真的蛮多的,如今我都没吃出一县!” 青年干咽一下,接着说,“感觉穷人的思维很奇怪,富家公子一定品行不端,道德败坏,定会当街调戏妇女什么的,仿佛只有靠一穷二白的人的品行才能构建大同社会?哦我的天,这什么鬼思想。关键是,那么多人相当富家公子,言外之意是都想品行不端啊?” “殿下,穷人当然不都是这样想的!你别被一些传闻故事给骗了!” “没事没事。还是说吃的事情。话说那些美食咋就那么好吃呢,好想再吃一些哎。人间很的是很有趣呢!真搞不懂陆伯鹤干嘛不留在市井生活。以前笑凡人没见识,现在觉得神明,特别是我这样的原始神,才是真的没见识!” 男人有些不耐烦了:“殿下,您能别说了吗……” 青年此刻却突然变了口气:“我还想指责你呢!我还没吃完,你就让我走了。不奢靡浪费可是汉人的传统美德呢,你这让做汉人的我颜面何在?” 男人急了,语气加重,掷地有声:“行了吧殿下!你再吃下去,那位公子哥的肚皮怕是被胀破了!再者,汉人要是真的人人节俭,就不会有那么多大排面宴席请客过后,剩余大量菜肴的事件发生了!” 这下青年懵了:“我怎么听得一头雾水呢……” “殿下啊……您怕是不适合待在凡间。再这样下去,估计啊,您往日的智慧怕是要入土了。” 听到这些,青年略显不乐意。“怎么能这么说呢。哎,提到入土……程锡夫子最近有没有搞土木工程啊?” 男人声嘀咕:“估计这工程是掘坟还差不多。”接着,他抬高嗓门:“哎呀,等到了录纳部见到了程锡夫子就知道了嘛!”说着,用力拽过青年手臂。 “哎哎哎别用力拉,胳膊很痛的!” 男人几乎是哭丧着脸:“殿下啊……您这样,我真怕您变成傻子了……” “你说啥?再说一遍?” “好了……咱们赶紧赶路……” 一路上,因为特殊的法术,周围人都不曾察觉大街上有这两人互相拉扯前行。 江上,那艘载着柳氏父子的船之上。 柳源几乎是被晃醒的。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儿子柳常在摇晃并呼喊自己。艰难地从船板上坐起,脑袋依旧疼痛欲裂。他努力地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却并不清晰。 柳常满脸担忧,见到爹醒来,稍稍松了口气。“爹啊,你昨晚吓坏我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我在船篷里正要入睡,爹突然在外面痛苦嚎叫,吓我一跳,我急忙掀开帘帐,看到父亲捂着头倒下了。我当时吓坏了,以爹为遇鬼了,吓得我躲在船篷里不敢出声,一晚没睡好。直到天亮,我才敢出来。发现爹还活着,就想晃醒爹。” 听闻柳常说的这番话,不禁有些好笑。于是柳源便语气故作认真地回复:“常儿,你呀你。你说爹倒了,你不先上前看看爹活着没,自己先躲起来了。你不应该学那些有名的孝子,与为父同生共死吗。” 柳常低下头,羞红了脸颊。“常儿胆怕死……让爹见笑了。” “没事,爹逗你玩呢。”柳源露出慈祥的笑,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常儿,这世间没有真正的鬼怪的,鬼由心生,内心无鬼,就不会有鬼找上你。” “况且,”柳源接着补充,“怕死乃人之常情,若人人不怕死,那么千百年来,人类怎么代代延续至今的呢。” 柳常追问:“那,爹怕死吗?” 听到这样的发问,柳源稍显犹豫。“爹有了山儿和常儿,你们平安长大,爹没必要怕死了。”他依旧是微笑相待。 “爹就会说些大道理。”柳常表面撅起嘴不高兴,心里却感到十分温暖。“今天船就能靠岸了,要告别泛舟了。” 此刻,柳常发觉有些异样,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目光渐渐抬高至不远处的群山。“爹,你听——” “听什么?”柳源并未差觉什么声音。 “仔细听,来自远山上的声音。” 柳源努力听着,隐约听到,远山传来悠扬婉转的竹笛声。“笛声,我听到了。” “爹,这山上,有善吹笛之人?” 柳源坚决否认:“可据爹所知,山上除了一个灵思部,没有别处人家。而灵思部内,白日仅有善琴者,夜间仅有善箫者,不曾听闻有人白日吹笛。” “那就是外来人了?”柳常恍然大悟。 “想必,是位到此来访的行客。世俗的行客。”柳源若有所思。船逐渐靠岸。 江的那边,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的那头,是汪洋大海。而山海之间,有一处庞大的宫殿林园。虽然大气磅礴,这却不是皇家之所,而是九部之一的灵思部。瀚海波涛,群山雾霭,松柏,幽篁,荷池,灵思部特殊的环境,成为来访之人眼中的仙境。 此时,也正有一位黑色襦衣与黑裳的青年,在翠松覆盖的一座山之间,通向山顶的狭隘青石板路上悠然前行。有时走累了,便挑一块光滑的大石块坐上,拿起手中的竹笛,吹起悠扬的曲子。群山回唱,林鸟黯然。 吹了不久,便放下竹笛,想着也快到山顶了。青年抬头远望,观赏云雾,倾听鸟鸣,顿觉心旷神怡。“四哥,我来找你了。” 攀至山顶,向四周眺望。第一次体会到这种“会当凌绝顶”的感觉!向前看去,那宫殿隐约可见。只需向前下山,便可至灵思部,找到自己要见的人。 想到这一点,青年就兴奋不已,不禁加快步伐。宫殿逐渐靠近。 不出所料,自己因为没有预约,没有文书,当然在宫殿门口就被拦住了。 “我兄长墨琊是这里的神官,作为他的至亲弟弟,我要见他。”青年诚恳地请求殿门二卫放他进入。 殿门二卫凑近脸颊,窃窃私语:“怎么又来了个冒充墨大人亲戚的。这个月已经来了四个了,大人皆驱逐,至此都怒了。” 谈罢,二人原位站好。左侧的守卫问:“既然你说你是墨琊的弟弟,可有证明?” “我兄长墨琊家中排行第四,家中称墨四郎,我是他的弟弟五郎,名叫墨珏。这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问问我四哥的。” 又是这套,守卫心想。“此事墨大人时常说起,我们皆知。再者说,墨大人的家族,随便调查就能知晓这些,何足证明?” “四哥擅长吹箫,他的五弟擅长吹笛。不信,我吹给你们听。”说罢便急忙做出吹笛之状。 “且慢!”右侧的守卫连忙喊停,“我们知道你能吹笛,也知道墨琊的五弟能吹笛,可是,这些事也能调查得来。所以,还是不能证明你就是他亲弟弟。” 那,那要怎么证明呢?青年急得团团转,突然灵光一现,把手中的竹笛递给二人:“这笛子是墨琊兄长亲自给我做的,世上绝无二物。请二位大哥拿去给墨琊一看,便知真假。” 二人将信将疑地接过竹笛,准备回头进入宫殿中禀报,此时青年却突然补充一句话:“二位大哥,这笛子不值钱,但对我来说是无比重要至亲之物。求二位莫要私吞此笛,验完后务必交还于鄙人。” 这话讲的,把咱们当成什么人了,一把竹笛也会黑?于是二人没好气说道:“公子放心,部内不缺此物,况且部内纪律分明,不会私吞。” 昏暗的殿堂内,墨琊正襟端坐,于红木案前,案上除了笔与砚,还有两沓文纸,左侧的已写满文字。两侧深色棕木书架上摆放歪斜的文书,有不少翻开反扣于立书之上,想必定是经常翻阅。 他上身着有墨蓝色上襦,并有黑色衣缘;下裳为朱色裙,腰间系有素色大带,头戴黑冠,极像汉人的祭服。黑色长胡须,成熟的面容,麦色皮肤。此刻,正无人打扰,他在疾笔快书,而写好的文纸会放于左侧,用左臂压好。 此时,二守卫在外入报,门侍吏拿过竹笛,转身进入殿中详细讲述此事。墨琊没放在心上,依旧低头书写,边写边问:“那把那支竹笛拿来一看。” 竹笛呈上,墨琊瞥一眼,霎时笔停。他放下笔,拿过笛子仔细端详,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看到那个久违的标志。 看到墨琊严肃之状,吏不禁好奇:“大人,他这……不会真是您亲弟弟吧?” 大人没有回答疑问,而是把笛子交还,并用浑厚的男音命令道:“把笛子还给他,再把他叫来。这次不要像之前那样,先安排进轩伺候一阵等我过去找,而是直接把他领到我这里来。记住了吗?” “从令!”吏拿好竹笛,转身出门。 不久,吏就将手握竹笛的黑衣青年带入殿内。开始时青年犹如猫般好奇地四处张望,而后与坐在上阶处的墨琊对上双眼。青年兴奋喊道:“琊兄,我来找你了。” 遇见自己的亲弟弟,墨琊自然也高兴。但考虑到场合,便语气平稳回复:“珏,不在的日子里,为兄也想你啊。” 青年四处跑动观看,毫不拘束地大喊大叫:“哇哇哇!琊兄这是你务公的地方啊?好气派!穿的礼服也阔气!哎,这书架真牢固啊!还有这窗户,好美的雕花啊……” 而吏听到这位青年在殿堂中大喊大叫,慌忙跟过去拉拽他的衣袖,低声提醒:“殿堂之中需重礼数,不可大喊大叫。” 自己弟弟一来就是这幅没规没矩的样子,真让这个做哥哥的丢脸。不过部内皆知,墨大人平时办事严肃较真,但对下属却很是宽容,这亲兄弟定是如此。果然,墨琊只是无奈咋舌,轻声自语:“唉,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顽劣弟弟。” 墨琊起身拦住弟弟。“珏,你这样,为兄颜面何堪。殿中不可如此,但考虑到兄弟你我多年不见,不如我们去轩中一番交谈可好?那里不必拘束。” “好,好。”墨珏点头应和。二人走出殿堂。 兄弟二人轩中对坐。刚开始寒暄,门外就有人找墨琊急报。墨琊只好让弟弟在此等候片刻,自己起身走出门外。 门外人凑到耳旁,与墨琊细说一番。墨琊眉头渐皱。待此人说罢,墨琊阴沉回道:“待先生来访之前,我必须找华钦一躺了。这个旧账,该结了。” 善思殿内,华钦起身准备召人会面时,有人报墨大人来访。华钦尚未传时,墨琊便踏入门槛。看着堂中的华钦,他语气带有挑衅:“华大人,有些事情,咱们该好好聊聊了。” 来者不善。“好的,墨大人。”华钦也不甘示弱,语气中带有挑衅意味。 周围人看着两位大人对峙,不知所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四章 箫渡魂 柳源父子攀越山峰,靠近灵思部。 “爹,咱们这是去拜访谁啊?” “我的一个门生,华钦。”柳源加快步伐,草草回复。 柳常紧跟其后,不久便上气不接下气。“爹等等我,好累啊……” 父子二人坐在巨石上休息。“爹,你跟我讲讲灵思部呗。我很感兴趣呢。” “那好。灵思部乃九部之首,掌管人类的意念,信仰,忆故,哲思等。九部最高的两位神官,称君,其余称某郎。每部神君分一阴一阳,每君皆有单字为号。拿灵思部来讲,阳君称念,阴君称祭,分管不同。相应的,他们所着礼服也不同。神君并非一成不变,会进行部内选拔换任,这一点和人间还是很像的。” “那神官们由什么角色充当呢?” “由神仙所选的人类。这些事,现在不要多问,到时候你会知晓。” 接受这么多信息,柳常不禁抓挠后脑勺:“这些东西,听起来好复杂哦。” 柳源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而且咱们要拜访的这位华钦,便是现任的念神君。” “哇!”柳常一惊,“咱们要去见个大人物啊?可惜如今我才知爹有如此出息的门生。爹也算是沾光了。” “什么沾光啊。”柳源不以为然。“我怕是去收拾个烂摊子还差不多。” 柳常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么说啊,爹?” “唉,常儿,到时候你就明白了。”柳源抚额叹息。“记得,等会儿进部的时候,要有礼,守规矩,别乱说话。” 此刻,从灵思部内,隐约传出沉郁低扬的琴声,打破山林原先的寂静。时急时歇,曲调时高时低,声声扣人心弦。 “白日琴声!我知道,这是履霜操!”柳常兴奋地叫起来。 柳源循声望去,不禁感慨:“果然,他的确是琴君啊。唉,这是福还是祸?” 二人休息片刻,继续前行,来到宫殿,一番交差后,守卫进入禀报。 此处名善思殿,与墨琊所在之处极为相似,不同的是,主色调为白,亮堂很多,没有阴暗感。阶上有一人,盘坐于琴案前,双手抚于琴弦之上,静心弹琴。弹琴的男人身着深衣,主色为白,衣有黑缘,腰间有白色大带与黑色宫绦,头戴黑头巾。与墨琊一致,他也有长须,不过肤色略白。 门外两个吏窃窃私语。“华钦大人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空余时间独自弹琴,不喜欢别人打扰。” 另一个吏说:“华大人尊师重友,如今他的恩师柳源来拜访,定会十分高兴。虽会打搅到大人弹琴,但也是没辙。” 一个黑襦吏进入殿中禀报柳源来访之事。听闻恩师来访,华钦内心欣喜,停止弹琴,徐徐站起:“请恩师入殿与我相谈。” 然而此时另一位吏匆忙进门,说墨大人来访。不等华钦回复,墨琊便踏入,随即说出“华大人,有些事情,咱们该好好聊聊了。”这句带有挑衅意味的话。 明显来者不善。“好的,墨大人。”华钦用轻蔑的语气回复他。 周围人看着两位大人对峙,不知所措。 “二,二位大人,要平心静气谈,别伤了和气。”一旁的吏试图劝告二人。 墨琊看向那位吏:“你们还觉得我不够心平气和?” 吏低下头,不敢继续说话。 华钦对殿中几位说:“几位下去吧。我也正好,想和咱们的墨大人好好谈谈。你们先把柳先生安顿好,告诉他,等我完事后过去找他。” “是。”吏们都听从命令,离开殿堂。 墨琊负手凑上前,冷嘲热讽道:“华钦,哦不,应该叫你舜乐,你说你,找柳源做什么,他又不是你老师。” 华钦冷笑一声:“墨大人可真是在说笑,我是华钦,何时是他人?柳源怎会不是我恩师,难道还能骗得了所有人?部内人皆知,部里会弹琴的只有我华钦一人,如同部里只有墨大人会深夜吹箫一般。” 墨琊诡异一笑,把嘴凑近华钦耳边,轻声道:“你若想继续演戏,那我便陪你演。只不过,这个剧本,我会改写的。” “呵,威胁我?墨四,你现在就可以起草文书上报。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现在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出了事,你也罪责难逃。” 威胁不成反威胁,但墨琊并未认输。“哼哼,是这样吗?等真正的华钦归来,你准备做好被律神君审判的准备吧。” “可惜啊,他回不来了。因为,这是他欠我的,他还给我是应该的!” 二人继续争执,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部内除了两位神君的殿堂,四角有类似四合院的建筑,供神官们起居。宫殿周围有众多园林。此外,还零散一些轩阁。某一轩阁,柳源坐在桌旁喝了一杯又一杯茶水。眼看天都要黑了,华钦却始终没有来访。柳源忍不住了,问吏华钦究竟有何事导致始终不出现。 吏回答:“华大人与墨大人在殿中私谈,他人不得进入。刚刚才听说结束。” “那门外人可听到他们在谈什么?”柳源端起一杯茶送到嘴边。 “这倒没有。不过听他们说,一开始屋里没啥动静,后来里面发出一些奇怪的声响,包括二位大人的怪叫声,推搡声,辱骂声,还有一些硬器碰撞声。” 听到这番话,柳源差点被茶水呛到。此刻他心想,这二人是准备拆殿吗? 吏见状忙问:“没,没事吧先生?” 柳源干咳几声,稍稍稳定下来,随后说道:“没事。后来呢,他们怎样了?” “后来,门外的人担心二位大人闹出事,便想冲进去阻止,结果门被栓上了,怎么也打不开。正在大家急得团团转时,屋里没了声响,随后看到墨大人脸色通红,怒气冲冲地开门走出来。大家瞥向殿内,看到华大人坐在琴案前,也是气的够呛。” “既然这样,”柳源放下茶杯,“那让华大人先休息,明日再找我吧。” “这样也好。”吏离开轩。 从华钦的善思殿出来后,墨琊怒气冲天,神情严肃,急切前行,路过安顿弟弟墨珏的轩时竟忘记打个招呼。 “哎哎四哥,进来进来!我有事找你。”看到兄长急匆匆路过窗前,墨珏连忙招手喝住,让他进来。 墨琊此时心烦意乱,虽说不想见别人,但看在亲兄弟的面子上还是进入轩中。“说吧,珏,有什么事麻烦为兄?” “嘿嘿,”墨珏面露羞涩,“兄长教我吹箫好不好?我想学。” “合着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墨琊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强忍着,从襦衣里掏出一本薄薄的黄纸本递给他,“这是我以前手抄的箫谱,平时带在身上,如今我不需要看了,拿去练。” “不不,”墨珏推开箫谱,话语竟逐渐带有孩子般的娇气,“我要兄长手把手教我吹嘛。箫谱我不用的。” 墨琊不禁眉头紧皱。在收起箫谱后,他抱起双臂,心想,你这子破事真多。“你倒是先说说为什么非要学吹箫,吹笛还不够?” “因为据说吹箫很舒适……”发觉这么说有些不对劲,慌乱改口,“哎不是,就是,那种感觉很愉悦……” “愉悦?”墨琊满脸疑惑。 墨珏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解释,只好生硬搪塞:“就是,就是……身心愉悦嘛。” 面对弟弟这副模样,墨琊很是无奈:“那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吹箫师傅?我的五弟啊,为兄很忙的,没工夫教你!” “哎呀兄长,部里的人不都说您每晚都吹箫嘛。借此你就教教我动作呗。” 墨琊心想,看你这副不成熟的样!这要是换作别人,估计直接一耳光过去了。“为兄今晚不吹箫。你别再纠缠我了,我还有公务要去处理。” “哦,好吧。”墨珏感到无比失望,声音也变轻了,“不过兄长为什么喜欢深夜独自吹箫呢?难不成因为……嫂子?” 本来墨琊就准备走了,却被人提及到自己的妻子,原本汹涌的气势瞬间衰竭。 “可是兄长五年了都不肯回家探望妻儿,真的会想念她?” 哪料这句无心之言刺中墨琊那根软肋,突然他暴躁起来,怒气高涨,揪住墨珏的衣衫,吼道:“闭嘴!别再说我和妻子如何这种话了!不然,别怪我不顾兄弟情义!” 墨珏吓得脸色苍白,慌忙求饶:“兄,兄长息怒!珏出言无忌,望兄长多包容!” 墨琊放开墨珏,瞪他一眼,怒气不减,随即转身离去,不再说话。墨琊走后,墨珏站在原地大喘粗气,惊魂未定。 墨琊返回殿中坐下,殿内烛火通明。站在身旁,身着黑底红衣缘的直裾袍的录簿郎问道:“大人,今晚您真的……不吹箫了?不过这样也好。” “唉。”墨琊恢复平和的语气,“怎么能不去呢。魂存百日而销尽,吾唯箫声送归去。没有我的箫声,他们依旧会消逝,可作为经手亡魂的人,送他们最后一程,也算是我为他们祈福,即便知道死者不能重活。再者,这也是历任祭君不成文规定,该遵守的,还是要遵守的。” “可最近大人夜间归来时,经常不眠,卧房彻夜灯火不熄。大人已经好久不休息了,大人日夜操劳,您的下属们,包括常伴身的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大人,好好休息一晚吧。” “我有心事,休息不下。”墨琊一声长叹,缓慢抬起双手,清点面前写满文章,摆放地凌乱不堪的黄纸。 “是因为……华大人吗?”录簿郎斗胆试探地问道。 “当然不是啊。”墨琊的话语,很轻盈。此时的录簿郎觉得,墨大人回复的语气甚是亲切,平易近人。 墨珏所在的轩外,一个吏进来,扶着吓呆的墨珏坐下。“唉。墨五公子您可是墨大人兄弟,怎么会不懂得兄长之痛。墨大人疼爱妻子,至于后来为什么不见妻子,是因为……他发现妻子的秘密。” “秘密,秘密……阁下可否透露一二?”缓和过来的墨珏,顿时提起兴趣。 “呃,他的妻子,其实不是凡人……”吏很难为情地回答。 墨珏顿时浮想联翩。“哦呦,难道是另类的许仙与白素贞的故事?” “您这么说可就……唉,可惜现实的故事没传说里开头那般美好,没结尾那般可悲。这是个平淡的家故事。” 自讨没趣,墨珏内心十分不快。“呃算了算了,其实我还是想知道四哥每晚吹箫的缘故为何。你可知晓?” 接下来听到的三个字,让他心惊胆战。 “渡众魂。” “什,什么?渡,渡魂?”虽说墨珏不懂这是什么仪式,但他至少明白什么是魂,“意思是兄长每晚都和一群亡魂打交道?”墨珏大惊失色,说话也变得口吃。 “五公子可知你的兄长是什么职位?” “看他这副装束,莫非是神君?” “正是。大人便是本部的阴属神君,号祭。后面的想必很清楚了,祭君的职责,既然与祭奠有关,那免不了要和死者打交道。” “这,那……那如何打交道?” “每位死去的神官,和一些与九部无关但是于世上尤为重要的人,都会报到祭神君这里,由祭君安排在神官碑林里给每人立碑刻字号铭文,将他们的魂灵安置于此。但由于死去的人太多,而地段有限,所以,每位死者仅留百日,百日后,碑林中便会抹去他们。每晚,那些被抹去的亡魂,会渡过灵思部旁的一条河,过河后,便会湮灭。而给亡魂们送行,便是渡魂。那条河,后来也因此称为魂渡河。每位祭君渡魂方式各有所异,比如墨大人是吹箫。” 墨珏听这一切,浑身不自在。“这是不是意味着……这附近聚集着许多鬼魂啊?” “也可以这么说。” “妈呀!”顿时,墨珏感到毛骨悚然,鸡皮疙瘩一身,“怪怪不得我、我先没见过鬼,原来都、都聚集到这里了!这要是晚上出门遇到鬼了岂不是……” 墨珏吓得站起退到墙边。“那个,等明天我就离开,帮我转告一下兄长,恕不奉陪。妈呀这里太可怕了。”他抱紧自己,四处张望,害怕有邪祟靠近。 看他这副模样,吏兀自觉得好笑。“墨五公子,我们这些人待在部里多年都相安无事,你这才来了一天而已,还怕这些东西?” “我……”墨珏顿时产生羞耻感。 回想刚才墨珏的一连串反应,吏轻笑着摆摆头,调侃道:“墨五公子,您可真有意思。和大人的差别显而易见啊。” 墨珏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墨五公子,在下告退了。”吏恭敬一拜,离开轩。 深夜,灵思部外传起箫声。悲戚的箫声传至灵思部每一处屋室,让人黯然销魂。不过部里的神官们似乎都习惯了这种声音,每夜伴箫声入眠。 然而有两个人睡不下去了。这两个人便是柳源与墨珏。 二人各自解衣欲睡,却不想箫声入室。墨珏低声抱怨,四哥又骗我,今晚不还是吹箫了。而柳源则心想,之前听说灵思部夜有箫声,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是何人。 柳源先墨珏一步,穿好衣衫走出门外,循声而往。逐渐,从宫殿侧门走出,来到一条河边。深夜的河流如同墨汁,月光映河面之上,波光粼粼。河上有一座石拱桥,横跨河两岸。 柳源注意到桥上有穿祭服的中年男人在吹箫,便知此人是部内祭神君。于是上前与之交谈。墨琊见到先生来,先是惊喜,随后在桥上谈了一些投机的话。 只过不足一刻,墨琊说道:“先生,此夜渡魂已结束。咱们,明日再谈。我也该回去休息了。明天,又是辛苦的一天。” 柳源略加思索,回复:“夜深了,那不如你我二人同归可好?” “也好。”于是二人相伴归部。 晚一步出来的墨珏,因为半途箫声消失,而不知去何处寻找。正犯愁时,箫声再次想起。于是他追着声音,来到河边。 寒风凛冽刺骨,一想到箫声是在渡魂,墨珏就浑身不停打激灵。 墨珏注意到桥上有一人穿着祭服在吹箫,不禁想,这就是兄长了吧。正好过去看看。 可当他上桥,逐渐靠近吹箫人时,越发觉得不对劲。这人,好像不是自己的兄长墨琊!快要靠近时,他停下了脚步。 这次看清脸了,这个人不是墨琊。而吹箫人此时停止吹箫,抬头看他,一言不发。 面对那直勾勾的眼神,墨珏背生冷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就当墨珏准备跑走时,吹箫人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没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不曾来过此处一般。 “真是见鬼了!”墨珏起叉腰愤愤咒骂。 但令墨珏没想到的是,他确实被“鬼魂”缠上了,就在今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五章 墨华忆 “睡饱了吗,常儿?” 一大早,柳源起身穿好衣服,坐在卧房外的茶桌旁静思。过了不久,注意到柳常着素色中衣,轻揉惺忪睡眼,掀开门帘走出,便转头看去,关切地问候。 柳常放下揉眼的手,困倦地打呵欠。“嗯……昨晚的箫声……让我心塞……” “还困呢?去洗把脸就好了。”柳源的关心,让柳常如沐春光。 柳常洗完脸,坐在父亲身旁。柳源瞅准这个合适的契机,面向柳常:“常儿,你想不想听的华钦年少的故事?要不,我说着,你帮我记录下这个故事可好?还记得爹给你的那支笔吗,拿出来吧。” “常儿当然愿意听故事,只是……”柳常低头翻遍全身,毫无笔的踪影。“爹,我好像……把那支笔弄丢了……” “你这孩子…!我就料到会是这样!”柳常压抑心中的怒火,从身上掏出那支笔递给他,“定是你昨日闲逛部内园林时无心丢在径上,好在爹昨晚出去时捡到,不然麻烦就大了。下次别再这么粗心了。” 柳常拿过笔,面带愧疚。“麻烦就大了……这笔很重要,对吗?” “这是爹的至宝,当然重要!” “下次不会了。那,我去取纸,劳烦爹给我讲故事。”柳常起身走入内室。 善思殿,窗外,是莲花塘与昙花园。花草生机,游鱼戏水。仰头向上看,蓝天白云,仙鹤掠过。自然之景,与户牖上的精美雕花相衬。殿内,深衣男人背过手,静观窗外美景。 身后,一白袍男子走来。这位男子,是善思殿中的思哲郎尹政,不仅年轻,还是灵思部数一数二的美男。为念君的直属下属之一。“华大人,声色之美,于己可需否?” “需则乐身心,却易失本;不需则清净,却无新悟。不谈何人,终是枉论。” 华钦知道谁在身后,也就没转身,回答地不慌不忙。尹政顺势追问:“那大人时常弹琴自娱,游园观赏,是否已经失去本真?” 华钦默不作声。他明白,尹政在暗讽他。 而尹政也见好就收,再拜,作揖说道:“华大人,柳先生在轩中等待。属下告退。” 华钦依旧站在窗前,面不改色。 轩中,柳常拿着纸笔迅疾书写,柳源在一旁,徐徐道来华钦的故事。说来华钦与他人的故事,够写本中篇说了。故事如下: 华钦本来应该是个享尽宠溺的大家公子。父亲是当朝五品官员,因为不热衷敛财,所以家中也并不多么富裕。华家本来生活安详,又添新丁,却因为一件事毁于一旦。 华父心直口快,易得罪人。一次,谏官发现有走私官营品之嫌,便上报皇帝,皇帝召见,华父大呼冤枉。因为没有足够充分的证据,所以顶多会贬谪。但华父放归后,那些平日怨恨华父的众人逮住机会,接连上报,他们罗织种种罪状甚至伪造口供等,将华父说成“四罪可杀”。 消息提前传到华家,家中慌乱如麻。得知准备被捕的华父心生感慨,心想,这要我的命,就算不被斩首,也会发配边关吧。 他与夫人商议,暗地将自己两个年幼的孩子送给两户平民人家,恳求他们抚养。随后,夫妻二人留在府中等待。他们很清楚,他们一家人,是不可能全部逃掉的。 华钦当时只有一岁,被寄养在一位白姓乐师家中。日渐成长,乐师发现他喜琴,便教授他琴术。华钦的琴技也日趋成熟。 虽然日子苦点累点,但家庭和睦,父母慈祥,平平淡淡的生活,对华钦来说是乐。 华钦当然不知道,生父全家被发配边关,路途艰险,一家人葬身途中。 然而又一件事,打破了华钦平静的生活。 先前一位在华府被遣散的家仆,在那些官员的逼问下,说出了华家送走两个孩子的事实。这些人担心孩子长大后会报复,便四处打探,准备下手抓住孩子。而当时与华父私下交好的一位臣子听闻此事,写信告知白乐师,让他们赶紧跑。 白乐师收到一位大臣的信,刚开始很迟疑,但后来打开读了几遍,发觉大事不妙。纠结之中,他叫来华钦,告诉他不是白家人而是华家人的事实,以及告诉他生父的一切。 华钦震惊无比,随后又冷静下来,坦然接受这一切。他恳求继父一家人离开,他独自逃命。白乐师当然不同意,因为他此时只是少年,断了生活来源怎么行?华钦说自己有办法解决,不要担心。那些官员虽然心狠手辣但也不至于草菅人命,只要继父家查无此人,就不能拿白家如何。 在华钦软磨硬泡下,白乐师答应了。而华钦,带着一把瑶琴,一些干粮和盘缠,独自离家上路。 可是说的轻巧。怕是自己没被抓到,却先饿死在路上。赶到一处县城,找旅店暂居,百感交集之下,给继父所说的那位臣子写信,请求告知事情前因后果。 而那位臣子因为先前被那场阴谋蒙在鼓里,不知道罪状的真伪,在回信中,除了指点他如何安顿自己,还将一条条的罪状清点,但最后规劝他忘记仇恨,重新生活。 几日后收到回信。得知这些的华钦内心悲恸,他没想到,自己的生父,竟然会有如此重罪。可即便埋怨生父也罢,痛恨害父之人也罢,都没意义了。 华钦按照信上所说,来的一处大书院,将信交给院长并告知情况。院长答应他留下,每日苦读,并干一些活来换取吃食。而此时的院长,就是柳源本人。 故事讲到这里,柳常突然打断:“哎?爹你还是书院长?爹有那么多身份啊?” 柳源点点头。“是啊。那我继续讲。” 华钦因为父亲犯有重罪,自己是他的儿子而感到苦涩,于是他想,自己往后一定要多行善事,多积阴德,也算是替父赎罪吧。 一晚,华钦和柳源倾吐自己内心所想,柳源深感不解:“你父亲所犯的罪行与你无关,你这又是何必要替父赎罪呢?” “可,他毕竟是我生父,我是他的骨肉。再者,从继父便教导我向善为人,我这么做,生父如果在天有灵,也会很欣慰吧。” “也好,为师尊重你的想法。” 业余之时,回到寓所,经常独自弹琴。柳源关注他弹琴这件事很久了,也暗自赞叹他的琴技,可是一直以来,交谈时不提及。 在柳源眼里,华钦单纯,善良,有才华,玉树临风,却比较孤僻,很少主动交友。而有一个少年能与他合得来,那就是墨琊。 墨家是富贵大家,而且家规众多。墨琊在同辈兄弟之中排行第四,故又称墨四,或者墨四郎。墨琊,以及多年后才出生的弟弟墨珏,都是喜声乐之人。因为墨父只许他读书不允许他学乐,所以墨琊只能偷偷学吹箫。后来他借口安心读书来到这所书院,就可以一边读书一边练习吹箫,不怕被爹训。 不用想,肯定是墨琊主动与华钦交往的。至于找他的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都喜声乐。自从那一晚,墨琊练箫之时,琴声入耳,循声而寻觅,终见华钦。他与华钦搭话,而沉默寡言的华钦一开始不怎么理会,但待到提及琴乐,提起兴趣,与之欣然相谈。很快,二人就因话语投机而结友。 墨琊长得剑眉星目,却不善表达感情,表情也不丰富,第一眼就给人一种冷漠禁欲的感觉。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墨琊是个细腻认真又负责的男人。 一日,柳源趁华钦离开寓所,偷偷进入,盯着那把瑶琴许久。他下决心要指引他去那个地方。 他私下叫来华钦,问他:“钦,你告诉为师,日后有怎样的打算?可想入仕?” 华钦表示不想。“我不想入仕。并不是因为我不求名利,而是不喜欢那种忙碌而身心疲惫的生活。我想生活在仙境般的自然之中,时常弹琴吟诗作乐。可惜,我找不到那里。” 华钦的回答与柳源事先所想基本一致。柳源眼珠一转,“为师也猜到了你所想。那为师要告诉你一处地方,那里有你渴望的生活。只不过,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 “真的有?那是哪里啊?”华钦对此无比好奇。 “那里是……灵思部。这其实是一些神官聚集之地,不过这里面的人们很和睦,坦诚相待。重要的是,有你想要的环境和生活。” “啊……意思是和很多人一起,不能独自一人生活啊。”华钦稍感失望。 “可即便是隐居山林的处士,也经常和一些文客、道士之类的人物交往的。不可能避开人,毕竟,人最怕的一点就是孤独。” “哦……那么老师,那里怎样去?” “需要考举。想进去可不是件容易事。” “那……具体是怎样的?” “你先去录纳部报名,并参加三年一次的考试。考试分三轮进行,每一轮都会淘汰很多人,这模式很像科举考试,但考试内容可不同。顺便说一下,第三轮考试由两位神君亲自主考官。” “啊……听起来好难好麻烦,而且我也无心当什么神官……”华钦开始打退堂鼓。 柳源急了:“可是钦,是人总该有些追求的。你没有游历天下的打算,没有入仕途的想法,难道真的只想做一个远离市井喧嚣的处士吗?你这样想这样做也行,可是你的生活来源,想好如何获得了吗?” 华钦眼神忧郁,不知如何回答。 “我的家人没了。我想一人自由地活,也不愿娶妻生子。让我回归市井,可是自己一人,在闹巷内,岂不是更孤独。” 柳源心生感慨。“是啊。可为师曾经也不想成家,因为成家后自己就失去了自由,要去承担做丈夫与父亲,以及养活家庭的责任。可是如今呢。好在家庭还算美满,和妻子很恩爱。有多少人,因为父母媒妁,被迫把此生托付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老师经历过,所以刻骨铭心吧。”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愿去吗?”柳源抱着最后的希望,继续问道。 华钦低头沉默许久,终于抬头回复:“可如果我不去做,那这一生,是不是就太长了。我想,活得不辛苦,是不是很无趣。” 柳源露出欣慰的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么,我告诉你录纳部的地点,考试类型与时间。去吧,孩子。” 华钦欣然答应。 次年,华钦参加前两次考试,顺利通过。待到第三次考试了,他回来与柳源告别,但发现柳源已不在书院。他只好穿好白袍,背上瑶琴,徒步前往录纳部。在考试的前三日到达,在部外风餐露宿,三日后的清晨,与众人摩肩接踵,进入中央大殿前的待考广场。 这个庞大的广场上人满为患,聒噪不安。华钦大惊,心想这比前两次考试的人数还庞大。想来也是,前两次考试不在录纳部,如今人数聚集在一起,当然会如此拥挤。 这一次是分部考试,进不同的部会有不同的考核内容。广场用白石铺成,前面的殿堂主色为红,共有三层。殿前有三大入口,每个入口处,顺着阶梯下去,分别铺上长红毯,让考生进入里面考试。 华钦正思索着,突然人群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宽路。华钦顺势望去,两个大人从他们身后并排着,从中路踱步而来。二位大人身着朱色圆领袍,头戴乌纱帽,笑语盈盈。 “这些年轻的后生,可真是有活力啊。”左侧的大人微笑说道。 “是啊。不过,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做主考官了吧。”右侧的大人回道。 “这次考试,据说加上了乐律考核。不过一直以来,声乐为副业,这次能当主考内容,也是难得。”左侧的主考官慢捋胡须,若有所思。 “嗯。你瞧,那里就有一个与声乐有关的考生。”右侧主考官指向一处,众人顺着看去,发现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华钦。 而华钦也借此看清了右侧主考官的脸。居然是老师柳源! 为避免尴尬,柳源收回手指,与另一主考官继续谈笑,逐渐走至殿前,转身面向众人。一旁的红袍监考官展开金色卷轴,念着考试流程。念罢,二位考官分开,从两侧的入口进入殿内,另外一位监考官从中间进入。 每位考生都有编号。大家并不是一起考,而是有监考官报三个人的编号,三人分别从三个门进入殿内考试,其余人在外等候。三人考完后,当场出成绩与考核结果,出去后,再叫三人考试,以此接连不断。 漫长的等待总是无聊。就这样,华钦从早晨等到下午,略感困倦。 “灵思部第十三轮入部考试,二十八号,一百零三号,四百一十号,上前!” 叫到自己了!华钦瞬间打起精神,挺胸抬头地踏上台阶,走至门口。此时一只手阻挡住华钦进入,是这位报号的监考官。 “慢着,你现在不能进去。” “为何不能进?”华钦疑惑不解。 “你背上的琴,是不允许带入考场的。请务必让他人保管。” 华钦恳求道:“可……我身旁无亲眷师友,没人可以保管。能不能破例让我带着?” 监考官态度坚决:“这是规矩。考试时间很宝贵,若你再不将琴让他人保管,那请你先下去,我只好叫下一位了。” 正迟疑时,一旁的入口,柳源徐徐走出,走向华钦。“规矩不能破。不如,你把琴让我保管,等出来了,再交于你可好?” 华钦自然信他老师。他连忙点头,把琴递给柳源,匆忙跑进殿堂。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柳源露出慈祥的笑容:“去吧,孩子。” 不久,本轮考试结束。走出考场后的华钦心有余悸。“真是吓死我了,差点没通过。还好还好。” 三位考生都出来后,柳源也跟着出来,将琴交还给华钦。华钦道谢后离去。在柳源身后,另一位主考官也随之而来。“那是把好琴啊。”柳源背过手,嘴角一抹诡异的笑。 “柳先生有何想法?”身后的主考官发问。 柳源却故作轻松,敷衍回答:“没什么想法。只是,缺一个琴君,想补齐而已。” “行了,考试继续吧。”二位回到殿内。 华钦奔回书院,想将这个好消息分享,却发现无人可享。他轻声一叹,回到寓所,独自弹琴。孤独感愈发浓烈。 “子,好久不见,你忘记我啦?”身后,一人拍其肩。听声便懂得,此人为墨琊。“墨四兄,我当然没忘。”华钦转头看向他,两位少年相视而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六章 相意诀 坐在殿中的墨琊,转头看向窗外。窗外,蓝天之上,野鹤飞过,安静祥和。手中,是一本翻开的书籍,纸张已泛黄。 “唉,只有三年吗……”他轻声自语,眼神透出忧郁。 轩阁中,柳常费劲书写华钦年少的故事。胳膊愈加酸痛。他停下笔,强忍着酸痛向柳源请求:“爹,今天就到这里吧,胳膊好疼,我快写不动了……” “好好好,你也该休息了。”柳源欣然答应。 一位吏从外面进入,面向柳源,先是恭敬地行礼,随后温和说道:“柳先生,华大人说,先请您用膳,用毕,劳烦您亲自去善思殿一趟,与大人独谈。” “懂得。”柳源面向他,点头示意。 善思殿内,华钦还在为昨天的事情扰心。心烦意乱的他徘徊不定。听闻有人敲门,便过去开门。不出所料,正是柳源。“柳先生,快请进。”华钦伸手示请。柳源也随之进殿。 二人对坐蒲团上。正准备交谈,柳源发现华钦颔处胡须有被灼烧过的迹象,不禁发问:“钦,你这胡须,是怎回事?” 华钦下意识用手遮住胡须,强笑道:“无妨。昨夜读书时,一人来添灯油,不心烧到胡须,这无伤大雅。我也没怪罪他。” “你还是如当时少年那般,大度宽容。”柳源对他所为表示很欣赏。 “老师也是,别来无恙。” “嗯。在灵思部待的这些年岁,一切可好?” “一切安好。谢恩师关心。” “那我们,谈一下近十年来,灵思部的情况与业绩。正好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待与你谈完,我还需找祭君一谈。”柳源终于切入正题,神情严肃。 华钦也端正态度,去书架上取下无数记录册,堆叠放在二人中间。“老师所需皆在此,还请老师过目。若有疑问,尽情发问。” 柳源瞅了一眼,随意抓起一本翻阅。 另一边的殿堂,在墨琊面前,墨珏对他“兴师问罪”来了: “喂,兄长,昨晚你说你不去吹箫,结果找个人顶替你,穿你的礼服去吹箫了?你这样都不肯教我,不厚道啊……” “什么找人?”墨琊听得莫名其妙,“整个灵思部就我一个会吹箫的,我去哪里找别人代替?更何况,除了我,谁还穿这种礼服?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墨珏气势顿减:“那,那……昨晚在桥上吹箫的人……” 墨琊保持心平气和。“为兄承认,昨晚只是为了摆脱你的纠缠才谎称不去。昨晚,我是去桥上吹箫了。不过,何谈找人顶替。” 墨珏低头回忆:“呃……我靠近你,但发现那人不是你,而且不久还离奇消失了。” “我可没见到你,兴许啊,是你眼花了。”墨琊敷衍回答,继续低头书写。 “哦……好吧。”墨珏有些失落。 真正的华钦……真的是殿中那人吗……墨琊暗想,眉头微皱,加快笔下书写的速度。 善思殿下,是一处阴暗的地底洞窟。洞窟宽阔,四壁崎岖不平,裸露形形色色的矿物。其内几乎无人为建筑。洞窟顶部,有许多倒挂的钟乳石。底侧,还涌动着一条地下暗河。 不知何物映来的幽绿色的微光,照亮伏倒在洞穴中的一个男人。男人昏死过去,身上的白色深衣脏乱划裂,披头散发,脸和手上也布满灰尘。 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又像什么将他唤醒,他缓缓睁开双眼,摸索着周围昏暗的一切。他艰难坐起,完全不在意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 静坐片刻,他借着微弱的光,张开双手看去。他的十指上,均横有一条暗红的血痕。他心生苦涩,不忍心继续看去,便转头看向他处。 “你真的就那么恨我吗,舜乐……” 他话语无力,脸上没有怨恨,只有悲伤。 对于一个热爱弹琴的人来说,十指被割伤意味着什么,比谁都清楚。似乎感受到召唤,男人艰难地站起,顺着暗河,向着光亮处前行,浑然不知衣裳接连被石棱角划破。 靠近光亮时,手肘不心碰到了一块巨大硬物。自己转头看去,发现是一块半掩的石碑,埋在沙砾之中。他想看清石碑上写了什么铭文,于是上前蹲下,刨开沙砾。一块石碑露出,男人轻声读出上面的铭文: “……世有四仙君,此山有一,其号虚白。虚白百又七岁而终。……碑文书者,为其门生之一,自号玄谟。” “这是虚白前辈的碑……”男人对这一发现很吃惊,“虚白前辈的石碑,不该在这里的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虚白一直魂灵没有消逝吗……” 男人停止前行,坐在石碑旁。突然耳边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兴许是这位老者寂寞太久了,想找人说说话。“后生,你何故在此?老夫独自一人在这里待了太久了。” 男人向四周张望,并未发现他人。男人慌了:“前辈,你,你如今,是人是鬼?” “不要害怕,回答我便是了。” “我……”男人低下头,“我被同僚所害,具体记不清了。他弄残我十指,分明是不想让我弹琴。可琴对我来说如生命般重要。他究竟是对我有多恨,才会这样……” 老者深感惋惜。“看你这副装束,想必和老夫地位相当吧。莫非是神君?” “我……”男人眼中充满忧郁,“我失去了本心,已经不配做念神君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离开灵思部,更名换姓,重新活来。唉,想当初,我就该拒绝恩师的请求,不然,也不会遭受诸多苦难……” “可是啊,你要如何出去呢。”老者长声一叹。 男人无奈摇头苦笑:“我不知道……前辈可否指点迷津?” “你还有念神君的法力吧。你可用过一招,称为相意诀?可懂此招?” “谢前辈提醒。相意诀……我用过的,但是上一次,我因此误害自己的友人……从此,我就不再使用了……” 何为相意诀?指将自己分成两个或者多个相同意念与能力的个体。不同的个体可以分工合作,互相指示,这是一般情况。可如果是其他用法,比如拆分出自己另一种不同的意识,那他便如同蛀书的蠹虫一般,蚕食原先的意识,如果将这种意识剥离个体,他极有可能会入侵其他人的身躯并逐渐占据。由于存在灵体排异,所以灵会通过与原意念的融合与同化,让体逐渐接受异灵。 “或许你因此深感内疚。那么,为何不让这种害过人的法术,来自我救赎呢?” “我……”男人望着自己的手掌,迟疑不决。片刻后,他狠下心来。 “我废了法力,前辈可否帮我一把?” “可。”老者痛快答应。男人发觉一股暖流涌上全身,顿时神清气爽。 男人合上双眼,默念口诀。一个完全相同的个体从自己身上分裂出来,并排坐在身旁。几乎是同时,两位睁开双眼,相对而视,微微点头。另一个个体发动念力,将本在洞窟中的他,瞬移至地表某处。完毕后,另一个个体渐渐消失,回归原先的个体上。 此时正值夜晚,男人身处一片草丛,零散一些灌木丛,一些萤火虫飞舞。他看向四周,远望到灵思部的边墙。灵思部,我走了。舜乐,你就当我死了吧。他挤出苦涩的笑。 他站起,准备下山。此时他开始精神恍惚,一些本不属于他的破碎记忆也不断涌现。同时,他身体也摇晃不定。 “怎么回事,难道……我无意中把虚白前辈给引出来了吗……那……虚白前辈肯离开这里,这个守了千年的故居吗……”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他想喊叫,喉咙却仿佛被封住一般,无法出声。意识消失前他想,前辈,拜托你了,带着我返乡吧。他再也站不稳,前倾于地。本是漫漫长夜,此刻如一瞬,顷刻间,天亮。 虚白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蓝天白云。他睁开双眼,看着周围的一切。“咳咳咳……”他习惯性地咳嗽一番,停下时却发现咽喉并不刺痒。 哎,自己竟然活过来了?他低头看向自己。这分明不是自己的身体,想必是那个男人的。可是……我一个老不死的,怎么能霸占他的身体呢?再者,待到他“醒”来,我就直接消亡了,连碑林都回不去了!我还是及早下山,寻找我的本体吧。 身体比想象中的轻盈,虚白始终不习惯。路过一溪,他本想蹲下洗脸,但手指触及凉水的那一刻,一阵钻心的疼痛感袭来,他连忙收回。他注意到十指上的伤口。“唉,这究竟是受到了怎样的折磨啊。 他握拳,将衣袖浸水,擦拭脸庞与头发。顺便将自己深衣的袖口处的黑色衣缘扯下,作为一条发带,将披散的头发束起。 “唉。岁月不饶人啊。驻颜又何用。”虚白望着他而立之年的脸,心生感慨。 他再次站起,走下山去。 善思殿内,柳源查完一本又一本的业绩书,时间过去大半。忽然心口一阵绞痛,手中的书本滑落,左手按在心口处,脸色苍白,不住冒冷汗。 华钦连忙跑到柳源的一侧:“怎么了先生,是不是生了疾病,要不要看大夫?” “没事。老毛病,休息一会儿便好。”柳源强忍疼痛,摆手拒绝。 柳源明白,有个死者,“活”了。不,应该很快,还有一个人会“活”过来……不,确切说,他们生前,已经不算人了…… “钦,老夫身体不适,先回轩歇息了。”柳源寻得借口,欲辞别善思殿。 华钦并未多想,也就答应。“好,恩师多注意身体。”他起身,扶着柳源的胳臂,慢步前行,将他送出殿外。 柳源回到轩中坐下,一言不发。柳常注意到父亲脸色不对,有些担忧,便走至他身旁:“爹,你好像,有些心神不宁。” 此时,柳源声音有些虚弱:“我刚才眼皮一直跳,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那,真的会出事吗?”柳常也随之紧张起来。 “为父不确定。爹以前这样过三次,一次是挚友离去,一次是常儿时候大病一场,还有一次是爱妻离世。那这一次,会发生什么……” 柳常莫名联想到一件细思极恐的事,他不禁吞咽口水。“爹的挚友,我的生母,都逝去了。那常儿……是不是也在那场大病中夭折了……” 在柳常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双拳置于双膝,渐渐握紧。 “常儿,你别乱想,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柳源着急地解释这些。而柳常看到爹反应这么强烈,疑心反而更重了。 柳源不再说话。稍稍休息,随后站起,向儿子告别:“常儿,爹有私事处理,要出去一趟。爹不方便带你出去,你不要乱跑。” “爹什么时候回来啊?”柳常也随之站起,望着柳源的背影,追问道。 “天黑前吧。”柳源头也不回地迈步出门。 因为身上有伤,虚白踉踉跄跄地地走至山脚,累得难受,便直接坐到草地上,大口着喘粗气,考虑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华子!”听闻有人喊他,他抬头看去,是个白襦衣青年,正向他走来。华子,应该就是此人的名字吧。虚白拖着身体,战战巍巍地起身,冲他微笑。 襦裳青年却停下脚步,脸色顿时阴沉。“你不是他……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控制他身体?” “我,我就是华子呀!”虚白有些手足无措。他心想,你是何人,怎么看出来我不是本人的?再者,这不管我事,又不是我主动要上他身的,是他把我误带出来的! 青年瞪大眼,朝他吼道:“滚出去!” “你在说什么,我滚去哪儿啊……” “知道你不肯。那别怪我。”青年将右臂前伸,手呈握拳之状。顷刻间,手四周出现零星的光点,迅速向手掌中凝聚,形成一把白色长箫。少年握紧箫,拿至胸前。“不想散碎念灵,就主动出去!” 虚白害怕了。他知道,这是祭君的能力,吹箫,散念。自己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去。可他想不通,这个青年分明不是祭君,怎么会有这种能力?撇开这个不谈,关键是……自己想离开这俱身体也做不到啊。 “我懂了。”青年闭目吹箫,箫声入耳,虚白顿时发觉精神恍惚,像是要再次死亡一次。如果再这样下去,虚白就真的消散不复存在了!他捂住双耳,可惜无效。他逐渐站不稳,缓缓蹲下,又半跪于地。 不知何处飞来一光箭,刺向青年手中的箫。少年一愣,顷刻间,白箫碎裂,箫声骤停。少年顺着光箭所来方向看去,看到一位金袍青年。 青年冷笑一声:“昀昕,又是你。” “这话倒不如让我说。”暗金色曲裾袍的青年板着脸,逐步靠近他,“念君的外身,祭君的法力,政,你究竟是何人?” “我没义务回答你。”白襦青年轻蔑一笑,身体逐渐变至透明,消失不知所踪。 虚白拖着身体上前拱手道谢:“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昀昕冰冷地抛下一句话:“我可不是来救你的。去做好你的事。”说罢,他化成一道光束,飞至远方。 别了这场大麻烦,虚白坐上一叶舟,沿山脉的江水划桨前行。这场面,似曾相识啊。想当初,老夫隐居于此,也以泛舟为乐。千年后,再观江水两岸,早已物是人非。 却不想,柳源此时站在山顶,低头看到了他。而此刻,江水另一边,有一叶扁舟,朝虚白的舟使来。 “是不是真的华钦我不知,只好拿你做赌注了。”柳源仰头望天。另一舟上,是一位身着襕衫的少年,柳源认出了他。“素之,对不住了。” 柳源身躯一颤,意识发生转变。他脸色阴沉,露出邪魅的笑容。“我怎会差点忘记,自己不是柳源,而是昼暝。” 两舟接近了。柳源身旁产生强大的气场,吹舞自己的衣衫。顿时,原本平静的江面,掀起风浪,两个舟摇晃不稳。 虚白死死抓住船桅。对船上的襕衫少年没站稳,跌入江水中,挣扎呼救。虚白见有人落水,但自己如今又不便救人,心急如焚。焦急时,他灵光一现,伸臂变出一条白色的长披帛,披帛伸长至水中,将少年卷起,猛得收回。少年腾空,随后落至船板,昏迷不醒。虚白随后将披帛收回。 风浪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虚白浑身瘫软地坐到船板上,看着昏过去的少年,不停捶腰:“哎呦,老夫是遭了什么罪啊……先是差点被人弄死,然后坐船刮起风浪,还给我带来个累赘!唉……” 柳源冷漠地看完这一切,转身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七章 暮娘情 暮晚见一女,人称十六娘。虽非凡人身,但通世间情。 “爹,华大人的故事还有后续吗?”晚上柳源刚回轩,柳常就纠缠上父亲柳源了。 柳源经不起儿子软磨硬泡,会心一笑。“那我们,不如接着讲讲墨华的故事。” 年少的华钦与墨琊,在分别一年后,再次见面,交谈甚欢。 墨琊问他这一年离去做什么了。华钦回答说,他考核去一个神官官部,在那里会有想要的生活。三月后自己便会启程前往。 得知自己的朋友要离开这里去他处,墨琊很是不舍,但也无可奈何,这毕竟是他所向往生活之处,自己怎好求他留下。 华钦也懂墨琊的不舍,其实,他又何曾舍得。说来,拥有一个志同道合的挚友,是多么可贵。 华钦想,在这与墨琊相处的最后三个月,要好好与他畅游一番。 那是晴朗的一日,华钦与墨琊相约一起出游。他们选择在关尤县附近,在两青山之间的河道,乘竹筏前行。 竹筏上,两位白衣少年,一坐一立,欣赏两岸山景。轻风拂过,江河微澜。 跪坐的华钦看向站立的墨琊:“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就在这附近。墨四兄以后有工夫可以来找我。” “嗯,我会的,华子。”墨琊点头应和。“嗯……对了华子,”墨琊想到一个话题,脸上染上红晕,内心羞涩,“你……有没有相中的姑娘,就是,你想娶哪个女孩……” “我?我想,此生不娶。我不想把半生的精力,放到家室身上。”令墨琊没想到的是,华钦对这种问题并无感,脸色始终不变。 “你……”墨琊对他的回答感到吃惊,许久才缓和过来,然后便是一阵惋惜。“唉,你这么好的男子,若是没有佳人相伴,甚是可惜。” “有何可惜的。我今无父兄,又有何人逼我完婚。”华钦毫不在意,表现得轻松自如。“倒是墨四兄,你可有中意的女子,欲与之结发?” “暂,暂时还没有呢。”墨琊羞涩地抓挠后脑勺,“你知道的,我家家规严,我从就被爹监视读书,能外出见个貌美女子也是个怪事了,更何况喜欢的女子呢。” “都说这事靠缘分。”华钦会心一笑。 墨琊低头羞涩笑着,此时却听到华钦惊叫:“墨四兄,你看前面那是什么?” 墨琊抬起头,看到前面的河水里,有一条黑色的,如蟒蛇般的怪物。他吓得脸色苍白,向后坐倒:“这不会,不会是传说中的水怪吧!” “别吓我啊墨四兄!”华钦也慌乱不已,但又强作镇定,“我们不要出声,说不定就不会惊扰到它呢……” “嗯!不要出声……”墨琊声应和。眼看竹筏渡过水底怪物所在的水面,一直屏气凝神的墨琊却突然抄起竹筏上那杆削尖的竹竿,向怪物猛刺去:“看我刺死它!” “墨四你不要命了!”华钦大喊,却无济于事。水蟒没有刺中,反而惊扰到它,它甩出长尾,将竹筏打翻,二人狼狈落水。 “呜……我不通水性……”墨琊拼命挣扎,几次被水呛到,眼看就要沉入河底。 华钦奋力向他游去。“墨四,坚持住!我来救你!” 等华钦将墨琊带上岸,墨琊已经昏厥。华钦排出他体内积水,随后背着他往回走。墨兄比他想象中要沉。“唉,墨四啊,你真傻,为什么非要招惹一个水怪呢。” 眼看黄昏了,看来今晚要在县中度过了。华钦正背着墨琊在江边行走,却注意到一粉裙停在他视线前。他抬起头,看到一位肤白貌美,明眸皓齿的二八少女,身着袄裙,上袄为浅蓝,下裙为粉色。 女子停在他面前,华钦见状也停下脚步。女子用甜美的嗓音问道:“二位公子,看这装束,怕不是本地人吧?” “嗯。”华钦露出微笑,“我和友人来此游玩,却不想双双落水,好在我及时救起朋友。可,我们在这里,没有熟人,今晚怎么过都是问题,更别说帮朋友治溺水了。”他声音渐微弱,变得垂头丧气。 “二位公子去我家吧。”少女向他邀请。 “哎哎哎这可不行!”华钦连忙拒绝,“令尊令堂若是看到你出门一趟带回两个男子,还不得训斥死你啊!我们也留不下啊。” “二位不必担心,我家现在没人。”少女的嗓音依旧那么柔美。 这下不好推辞了。“那……也好。只能劳烦姑娘带路了。” 少女转身在前带路,华钦背着墨琊跟在身后。“唉,我说,你孤身一个女子,带一个不熟悉的男子回家过夜,不怕我们对你动手动脚啊。这世上的流氓可不少。” 姑娘却笑道:“那公子怎不曾想过,我会是别人安放的饵料,专钓少男,把他们拐去当廉价的苦劳力呢?” 华钦吓了一跳:“姑,姑娘你别吓唬我,我从身体虚弱,你看我这瘦弱的身板,也不像是能干苦力的样啊……” 姑娘掩面偷笑:“公子真是单纯,此话也当真。” 是玩笑话。华钦顿时脸红:“让姑娘见笑了。” 夜深,华钦按照这位姑娘的指示,给墨琊换好衣服,放置在一间卧房床上。他准备留在卧房中陪同墨琊时,姑娘却进来了:“女也略通医术,也救过几位溺水者,知道要怎么做。还是让我留下照料,公子去另一间卧房吧。” “这可不行!”华钦极力反对,“一个未嫁,一个未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会遭人闲话的!姑娘,名节还是重要的。”此刻,他语气又和缓了许多,“就算姑娘不在乎,我这挚友想必也会……” 姑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独步向前,坐在床边,掖好被子,注视着墨琊的脸庞。她心里想到,这位公子浓眉大眼,好生英俊。 “女本想一人悉心照料,想让公子您待天亮便赶回家,再找人来将躺下的公子带走。看来,这样不太合适啊。” 华钦恍然大悟,赞叹还是姑娘想的周到。“原来姑娘是这么想的。看来是我错了。呃……既然是这样,那么我就去别的地方睡了。我挚友昏迷肯定不能对姑娘怎样,而且只要不说,他不会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 于是,这位姑娘便和墨琊同屋过夜。姑娘看着他的脸,心里莫名紧张。是夜,姑娘伏在他身上睡去。 结果第二日,华钦真的提早打招呼后离开县中,返回居所。 而姑娘心想,你这位公子想的也太简单了吧?就这样放心把同伴在这里? 姑娘通医术,于是选择用针灸之法让墨琊苏醒过来,而且这样也成功了。 墨琊朦胧醒来,环视周围陌生的环境。他的目光落到床边的这位姑娘身上。他仔细回忆,记忆只到自己溺水昏迷之前。 面对一位姑娘在床边,墨琊顿时感到羞涩,不禁涨红了脸:“是,姑娘救了我?” “是的,这位公子。”姑娘笑脸相迎。 “多谢姑娘。”墨琊作揖道谢时,并未发现华钦在周围。“那……华子呢,华子他现在在哪儿?” “公子说的是你那位同伴吧?他回去找人来了。” “啊……他就这么丢下我啦?”墨琊顿时内心失落。“给姑娘添麻烦了。那……姑娘家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一直都是我一人。昨晚二位公子一起住下的。”姑娘起身去后厨,回复时端过一碗白粥返回,递给坐起的墨琊:“公子趁热吃。” “罢了,”墨琊摆手拒绝,“谢姑娘好意,可我没胃口。” 墨琊突然想到什么,紧张地对姑娘追问:“那……不会……昨晚你陪着我过夜的吧?” “是啊,公子。” “这这这……”墨琊挪动身体至床里侧,“我们这样……别人知道了可咋办?” “没人会知道的。”姑娘眯上眼,笑容春光灿烂。“公子,咱们互相认识一下吧。女名暮娘,家排十六。敢问公子何名?” “我……这……”墨琊百般犹豫中,还是说出口,“我姓墨,家中排老四,名琊,字季琅。” 暮娘掩面暗笑。“季琅,四郎。公子有个好名,只是这字,起的着实草率啊。” 因为名字被他人取笑,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女子,墨琊羞耻感上升,低头声嘟囔:“字是爹给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取笑别人的名字确实不妥,暮娘回避这个话题,放回白粥后,来到窗边推开窗。窗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公子可否起身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嗯。”墨琊下床时,才注意到自己换了衣物,方才放平和的脸颊顿时再次染红,内心也慌乱地狂跳:“这这这是谁给我换的……” “放心吧,是你的华子朋友帮你换的。公子啊公子,你说你一作为个男子,怎么娇羞地像一个深居闺中的家碧玉。” “姑娘别见怪,我家家规严,从读书的时候,家父就紧盯着我不让我与外族女子接触,我平时就很少见妙龄女子,更别说近距离交谈了,所以刚才……” “好了,出去走走吧。”暮娘摆头示意。 暮娘陪他走至庭院。此时正值春末,庭院内的海棠树上,粉白色海棠花盛开,如同一群淡妆的娇嫩少女。花香扑鼻,身心舒畅。墨琊穿梭在众海棠树之间,心情愉悦。 暮娘跟在后面。许久,暮娘轻扯墨琊的衣袖,指着一棵海棠树撒娇道:“墨公子,帮我采下一枝海棠花呗。” 然而令暮娘没想到的是,墨琊回过头后,竟然这样回答:“姑娘,这树不高啊,你自己能采到的吧。平日你一个人的时候不就只能……” 暮娘不高兴了,吵嚷着:“我要最高处的那一枝!哎呀公子帮我折下来吧!” 墨琊对此深感不解:“可这……高处的花和下面的花没什么不一样的,为什么偏要折高处的呢?” 暮娘无比尴尬。“这……哎呀算了,不用了。”她气呼呼地大步迈回屋里。 墨琊不知所措,只好继续赏花。 一会儿,暮娘再次出来,拿出一把挎篮,找到墨琊,迎面笑道:“墨公子,我家后面有几颗红豆树,我准备去做饭,劳烦墨公子去帮忙采摘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结果墨琊喝住她:“哎等等,这个季节,红豆还没结子吧。姑娘是想吃吗?” 暮娘转过身。“不是啦,不是吃的赤豆,是那种红豆哦。公子可要多采撷!”暮娘说完,向他暗送秋波。 墨琊并没注意到这个动作。“姑娘是说相思子啊……可姑娘要那种东西做什么?更何况现在也没结子啊。” “我知道,可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暮娘急得直跺脚,“公子都知道那是相思子了,还不明白女是何意?” 墨琊似懂非懂地点头:“哦,姑娘在相思啊。那所相思之人如今在何处?” “不就在……哎呀!”暮娘本想指他,但是此刻耐心全无,气急败坏地夺过挎篮跑回屋子里。 看到暮娘如此,墨琊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为何生如此大的气。“这位姑娘真的好奇怪啊。” 夜幕至,墨琊无聊地坐在庭院里仰望星空,心想,华钦怎么还没带人来接我呢。这样下去,又得在姑娘家住一晚了。 暮娘已做好晚膳,摆放于圆桌上,并别出心裁地多拿出一只碗一双筷子,摆放在自己旁边。暮娘把碗里盛满米饭,随后走出前门去,温和地喊坐在树下墨琊进来吃饭。 墨琊本来感到不好意思,但是毕竟一天没吃饭,说不饿那是假的,也就不再推辞,起身走进屋里。 “唉。华子今晚要还不回来,那可就只能再留宿一晚了。”墨琊满是无奈。 墨琊坐下时,发觉离暮娘太近,便主动挪动位置,离得稍远一些,随后低头扒饭。 “公子不必如此见外,就当在家里好了……”本想与这位墨公子好好接触一番,谁想他却一直这么冷淡,这令暮娘心灰意冷,语气也寡淡许多。 墨琊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迟疑了一下,随后动作变得文雅许多。要知道,在他们墨家,吃饭时规矩多,是特别讲究的。 暮娘夹起盘中一块扣肉,放到墨琊碗里。“公子,别光顾扒饭,吃块肉。” 墨琊一愣,随后说道:“我本不想食扣肉,但既然姑娘好意夹给我,那我就吃下了。”墨琊便夹起肉,端详片刻,而后硬生生塞入口中,咀嚼几下吞咽下去。 “对,对不起,女不知公子不愿食肉,请公子见谅!”暮娘害怕了,怕墨琊会因此讨厌她。冥冥中,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墨琊。只是,墨琊未必会知道。 其实,墨琊也明白了这一点。可他不懂,这位姑娘喜欢他什么呢?英俊的样貌,沉郁的气质,还是那种……来自灵魂的相遇?墨琊这么排斥,其实是怕自己也喜欢上她。虽然曾幻想过与一位女孩相爱,而这位姑娘也是他欣赏的那种类型,但此刻他有些慌张。为何?他怕现在的自己担负不好丈夫的职责。 墨琊什么也不想说,低头吃自己的饭。 饭后,墨琊问他该睡哪里。暮娘说,睡隔壁的卧房便好。墨琊开玩笑说,你我睡在隔壁,不害怕我晚上偷偷爬到你床上伤害你啊。暮娘也开玩笑说,本来还是有些怕的,但如今看公子这样,便不再害怕了。怎么看,公子都是个冷淡之人。说罢,二人皆掩面而笑。 第二天,华钦还是没来。暮娘与墨琊再次相处一日。接下来的数日,都是如此。墨琊终于不再回避暮娘,与她敞开心扉,相互谈笑,从诗词歌赋聊到琴棋书画,原本寂寞的暮娘也充实很多。 墨琊知道,自己终于还是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个姑娘。 十日后,华钦带着他的恩师柳源到来。要走了,暮娘特别不舍,在门前望着他。华钦对墨琊耳语:“墨四兄若是喜欢上这位姑娘,那就去提亲啊。想必令尊是通情达理之人。” 墨琊正离去时,忽然转身奔到暮娘面前,紧张地说道:“姑娘说过,令尊在灵思部对吧?” 暮娘深情望着他,默默点头。 “那,那姑娘嫁给我可好?” 暮娘心里如同鹿乱撞,顷刻间羞红了脸,一言不发。 墨琊内心狂跳不已,终于开口说出那句话:“姑娘是默许了对吧?那,我去找令尊,上门提亲可好?” “嗯。”暮娘拼命点头答应。 “那个……我知道男人的花言巧语不可信,我也不能保证我不会爱上别人,但是,既然你愿意嫁给我,我便竭尽一个丈夫所能,在生活中,去呵护你。” “我相信你。”暮娘放下心中芥蒂,坦诚看待面前的男人。 二人,在漫天飞舞的海棠花瓣中,深情对视许久。一旁的华钦和柳源,都默默为他们祝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八章 友画君 “墨大人,您的妻儿来看你了……” 殿中,录簿郎向埋头处理事务的墨琊说道。这个月,暮娘已经是第三次来访了。被拒绝到怕的录簿郎,这次话语有气无力。 墨琊停下笔,沉思些许时候。他捏紧手中笔,右手颤抖,内心挣扎不已。他强硬从咽喉里挤出两个字:“不,见……” “可是,大人您……”墨琊一再拒绝,录簿郎看不下去了。 “我说不见就不见。”顿时,墨琊不再迟疑不定,变得坚决。他继续低头,饱蘸墨汁,提笔书写,一纸文章一气呵成。 墨珏破门而入,朝端坐的墨琊大喊:“兄长!究竟是因为什么,让你冷落嫂子五年,即使是她找上门也拒绝!” 因为家事,兄弟这样指责自己,这令墨琊有些不快。他放下笔,板起脸看向墨珏:“这是我的私事,我自有我的道理。兄弟还是不要多管为好。” “大人,柳先生来访。”门外吏来报。 柳源进入殿中。墨琊起身上前迎接:“先生前来拜访,学生甚是荣幸。” 哪曾想柳源并没有看他,而是奔向墨珏。柳源贴近他耳边低声道:“墨五郎,有些事,我想私下和你谈谈。”言毕,拉走墨珏。 独自站立的墨琊感到尴尬,连忙伸手呵住柳源,意欲留下他。“哎,先生,你没什么和学生我谈的吗?” 柳源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走出殿门。“有些话,等到时候我就会和你说的。” 到了轩中,柳源让他坐下,墨珏茫然应和后坐下。自己端坐到他对面,提起桌中间放在茶托的那壶热茶,往其中两个青瓷茶杯里注满热茶。随后,他放回茶壶,恢复端坐,神情严肃,语气压低:“你想知道你兄长和嫂子的故事吗?” “嗯。”墨珏等的就是这个,如今终于有机会得知这一切,他当然迫不及待。 柳源捏起一杯茶,以左手遮挡,送至唇边微抿一口,随后放回。“那我讲了。” 年轻的墨琊在与暮娘分别前,与她说好来提亲。在华钦的指示下,他得知了灵思部所在位置。墨琊信心满满,决定上门提亲。 华钦对他还是不放心,在他准备出发前问他:“此事,令尊知否?” “家父迟早会知,只是早晚问题罢了。”墨琊看起来乐观而兴奋。 不知为何,华钦总有种失落感。“要不,我陪你去吧。我怕你迷路回不来了。” “不用。哪有去提亲还带上朋友的。”墨琊依旧对他微笑。 “那……祝你成功。”华钦不再劝告。 墨琊历经几日,终于来到灵思部。他见到暮娘父亲伍诺后,才知道伍诺居然是灵思部的念神君。尽管对神君没什么概念,但想到,既然带有“神”字,必定很高层,于是言行不自觉地变得谨慎。 伍诺身着深衣,主白色,衣缘为黑,这种衣色几乎成念君衣饰主配色。伍诺年至不惑,胡须足有三寸长,但精神矍铄,依旧容光焕发。他于善思殿内,正襟危坐,热情迎待拜访者。 墨琊真诚地拜三拜,向他说明来意。伍诺听后,诡异一笑,随后转身取出昨日未完成的水墨画卷,提起画笔悉心作画,丝毫不理会面前的墨琊。 墨琊不知所措,他心想,难道是伍大人对我不满意,不想纳我为婿,于是便想用这种委婉的方式让我离开?还是说这是在考验我的耐心? 既然伍大人没有开口,那我怎么能先灭自己志气?于是墨琊保持恭敬的姿势,静静等待伍诺开口说话。 过了三刻钟,伍诺放下笔,微笑看向他。“有毅力,不错。其实从刚才的言行,我猜你品行必端。但要做我女婿,除了品行端正外,还有很多要求。比如,琴棋书画,筝笛笙箫至少会一样,精通诗词歌赋等。” “这没问题,我擅长吹南箫!”听到他擅长的,墨琊突然兴奋。 “诗词歌赋呢?” “呃……”墨琊犹豫了一下,“当然也没问题!” “那好。来做测试吧。”伍诺从靠墙的书架上取下白色的试卷,递给他。“测试通过了,就招你为婿。” 这……招婿要像科举考试这般选择?伍大人,你这么做未免不妥吧?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墨琊别无选择,便低头扫一眼考题,霎时脸色骤变。这……怎么科举考试题目还要刁钻……这,这真的是在招婿? 墨琊无奈地摇摇头,将考卷还给伍诺。“我完不成,大人。” “那我可没辙了。”伍诺放回考卷,“说不定你可以……走一些捷径?” “我听令爱说,大人喜欢水墨丹青,那我求得几幅大师所画水墨丹青,送与大人,以此作为聘礼可好?” 伍诺听后觉得好笑:“送人礼还提前打招呼的,也就你这种直性子了。我平时常画水墨画,以此自娱自乐,他人喜欢便送,不曾收藏,哪需要这个。” 墨琊无话可说,只好告辞,灰溜溜回去。 华钦问他结果如何,他如实回答。“唉,伍大人太为难人了。怕是不能和暮娘一起,琴瑟和鸣了。” 华钦着急了:“你就这么放弃了吗?” “唉。我也很无奈啊。”墨琊垂下头。 “你说,你并不是真心爱暮娘的对不对?” “我当然是真心爱她!”自己遭到质疑,墨琊心中不快,厉声反驳。 华钦也抬高嗓门:“既然真心爱她,那为何这种困难不能迎刃而解?墨兄不是曾憧憬传说里的爱情故事,觉得爱的力量甚至能超脱生死吗?!而这还是开始!” “我……”墨琊吃瘪了,气势骤减。 “还有,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愿你像传说里的爱情故事那样!我不希望那种悲剧收尾的故事,在我周围的人身上上演!我不希望,因为种种阻碍,相爱的人不能相伴!我希望,你能和所爱之人平淡生活,这就够了!” 墨琊露出苦笑。“你说的对。传说终究是传说,是平凡者眼中渴求的轰轰烈烈。”墨琊想开了,回复华钦:“放心吧,我不会让悲剧故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会去的。” 墨琊再去灵思部前,见了暮娘一面。他告诉暮娘,如果夜幕降临后,他能回来见暮娘,就说明伍大人答应了这桩婚事,让她耐心等待。暮娘担心他,说要不要自己去向爹求情。墨琊毅然拒绝,说,男人就该靠自己赢得心爱的女人。 暮娘待了一天,夜幕降临,墨琊果然如约前来。暮娘问他,爹是怎么考他的。墨琊没说过程,只是说,到最后他才知道,那是入部试题。伍诺告诉他,他希望他的女婿在灵思部有所成就,于是做了这个考验。于是,墨琊就这样,被“拐骗”入灵思部。 墨琊回家告诉父亲此事。父亲也接受了。不久,二人择黄道吉日,完成婚礼。十里长红,二人身着红婚袍,墨琊胸前戴大红花,在红烛摇曳中,喜滋滋地拜堂,入洞房,做了新郎官。 洞房花烛夜,墨琊望着暮娘的容颜,一脸痴笑。“娘子,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讨厌。”暮娘羞红了脸。 “春宵一刻值千金,在这大好时光,我们应该好好度过呢。”墨琊与她耳鬓厮磨,与她互相交谈一些情诗,说些暧昧的话语,并开始做一些亲昵的动作。 “那个,娘子,不如我们就……”墨琊坏笑着,脱下婚袍,将暮娘扑倒在床。 暮娘挣扎着:“你们男人都这样好色!” 墨琊眼珠一转:“那同样是男人,娘子是想做一个普通人的妻子呢,还是做一个上等人的妾室家妓呢?” “那,那这不就是我的选择。”暮娘面露怯色,楚楚可怜。 “那好。”墨琊望着她的脸,依旧是坏笑,“平日里做个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现在不能压抑了,应该露出本性来了。” “那个……四郎也是书儒对吧?”暮娘突然想到这点,便提议,“那我们不如这样,我们对诗句,我出上句,郎君若是对出下句,那我就任君摆布。如何?” “那自然没问题。”墨琊痛快答应。 “嗯……粉樱羞面莺雀闹!”暮娘即兴说出一句诗。 “哼哼。这有何难。”墨琊思索片刻,“青峡幽处暗流出。”接着便又是一阵坏笑。 刚听到时暮娘没在意,但仔细一想后,顿时脸颊通红,内心扑通乱跳:“啊啊,夫君你诗句的蕴意莫非是……” 墨琊保持着他那痴汉面容:“娘子的上句不也是那个蕴意吗,嘿嘿。” “才,才不是!”暮娘更加羞涩了。 “那么娘子,为夫得罪了,要来喽!”说罢便对暮娘动手动脚。 暮娘欲拒还迎,洞房里充斥着笑声与叫喊声。“哎哎四郎不要,慢点,我怕,啊啊都说了温柔点啦……” 故事讲到这里,被墨珏打断。“停停停!先生,且不说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可兄长的床笫之事我并不想知道,能不能说重点……” 柳源看他涨红了脸,便知晓一二。“五郎,还没娶亲吧。听到这个就害羞啊。”墨珏听闻,更加羞涩了,脸部如同裂开的红石榴。柳源不再调侃,清清嗓子,回归正题:“接下来便是墨四郎远离十六娘的原因。” 婚后许多年,墨琊与暮娘十分恩爱。暮娘留在家中,为了方便归家,他们决定将二人居所迁至灵思部旁的县城。白天,墨琊进部,夜晚,回来陪伴夫人。 由于挚友华钦也在灵思部,故白日便是二人共勉互助之时。二人相互勉励共同进步,从吏成为郎,最后还参与神君选举。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墨琊夫妇先后生育过三个子女,可惜都活不过三岁便夭折,这令二人很痛心。后来,他们终于养了一个儿子,活过五岁。墨琊很高兴,给儿子取名为“曲”。 而一次秘密的发现,让墨琊心生恐惧。 那次墨琊一早归来,进门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他透过窗缝,看到了坐着的夫人。但场景有些可怕:暮娘的双手,变成棕色的兽爪,上面的兽毛无比浓密。 墨琊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害怕叫出声。原来,他的妻子不是人类!那,这么多年,自己与一个妖物生活了多年? 之前真让墨珏说对了,这确实是个另类的许仙与白素贞的故事。只不过,墨琊怕,他怕自己成为许仙,怕妻子伤害他。 多年的夫妻恩情,在这一刻,是多么苍白无力。墨琊隐瞒此事,再也不敢与暮娘同屋过夜。暮娘见他日渐疏远他,心里也很委屈,不知自己做错了事,还是夫君变心了。 五年前,墨琊入住部内,再不归家。 墨珏心神意会,点头示意。“兄长确实是有苦衷的……他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柳源喝光第三杯茶,起身离开。出门前,他甩下一句话:“既然现在你知道了,那就别再为难你兄长了。还有,别宣扬我说的。” 灵思部外,暮娘带着他们的儿子前来。在得知不肯见后,她心有不甘,眼角含泪,朝内大喊:“四郎!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多年的夫妻恩情,如今,这么脆弱吗……” 墨琊胸口一阵绞痛。笔从手中滑落,摔在纸上形成一大块墨迹。他脸色苍白,慌忙捂住胸口。 虚白渡过江,背着昏迷的素之来到关尤县。“唉呦,要不是这健硕的身躯,凭老夫那把老骨头,怕是该散架了。”虚白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徒步行二十里不觉疲惫。后来年迈了后,腿脚不便,很少出行。 脑海里,有个人在与他对话:“要去何处,前辈清楚吧。” 虚白集中精神。“你可是身体的主人?” “对。吾名华钦。”霎时间,脑海中出现无际的白色,虚白与他站在虚无中,相对交谈。“前辈可是要找自己的遗体?” “老夫死后入殓,徒儿不忍心我消散,将我遗魂封锁于古碑。后来得知,我的故居被建成宫殿,而我装我遗体的棺材,被运往他处。我要找到它,即便腐败不堪,那也是我的归处啊。我,不愿无休止地活着。”虚白的话语里,充满沧桑感,以及对生死淡然,只求落叶归根的态度。 华钦沉思许久。“前辈是否也曾尝尽世间冷暖,所以对生死如此看淡?” 虚白慢捋胡须,低声长叹。“唉。老夫活了百余岁,也不敢说看透世间。生而为人,真正的看淡人间,真的,太难了。” “我……唉。前辈,年少的我,曾有个朋友,他叫墨琊。后来啊,因为前任念君内定,让本该让他接任成了由我接任。我们毫不知情,他怀疑是我暗箱操作,于是对我心存芥蒂。两年前,我为了挽救灵思部,出卖节操,被他骂没骨气。一年前的那次失误,我害了一个琴友,这下不只是他,许多人都私下讥讽我。我,在他们眼里真的就那么伪君子吗?” 苦涩感盈满心田,华钦背过身去,瘫坐于地。 虚白凑到他身后。“唉。后生。是非有公理,笑骂由人。老夫想问,你说的前任念君,可是伍诺?” 华钦重整心情,认真回复:“是。他逝世后,被封号画君。说来,他可是墨琊的岳父,我的至交。” “与画君为友,老夫也羡慕啊。两百年前,有位念君被封棋君,可惜直到他离世,老夫都不曾与之相见。后生,听闻你善琴,可为琴君?” “琴君?”华钦苦笑着摇摇头,“我不过善琴罢了,至于被封琴君,哪是那么轻易的事。” 二人沉默良久。华钦再次站起面向他:“县北,三棵落羽杉下那片红壤土处,便是前辈棺材安放处。若是前辈信得过我,便去一试吧。”话语刚落,画面消失。虚白从虚无的世界回到现实世界。 如此机会,怎能不信?正巧的是,他一直往北前行。天黑前,他奔到县北。考虑到自己还背着一个昏迷的少年,但自己救了他不代表就要养活他。于是,为难之下,他做了个决定,那就是把他放到一处无人的街巷,等他人来救醒他。 虚白找到那处红壤土,跪在地上,用受伤的手奋力挖刨土。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他挖出棺材一角。瞬间他兴奋无比,加把劲刨,终于把整个棺材整个刨出。 他掀开棺材盖,准备面对肉体被销蚀的自己。令虚白没想到的是,千年已过,自己的躯体居然还完好无损,依旧是鹤发童颜。丝毫没有被销蚀的痕迹。 “前辈不愧为仙君啊。肉体都能免于化为泥土。”脑海里那人称赞道。 虚白静默念咒,让自己灵魂回归原躯。华钦的躯体随之瘫倒于地,失去意识。些许时候,躺在棺材里的虚白本躯逐渐苏醒。他拖着苍老的身躯,爬出棺材。望着昏死过去的华钦,他自言自语:“咳咳……后生,等你醒了,老夫也该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九章 夜雨时 “二位大人,律君迟尉来访——” “他怎么来了?” 祭君墨琊与念君华钦正在园林会面,一位郎官疾步奔来报告此事,二人顿时扫除兴致,不情愿地一起前往与律君迟尉相见。 路上,墨琊甩袖负手,疾言厉色,气不打一处来:“迟尉不好好待在理法部审查案子,来我们灵思部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最近手头无公务,清闲。既然来便是客,那我们好好款待便是。”华钦平静说道。 意识到自己激动,墨琊稳定下情绪。“我们这些待在灵思部的官郎,生活清贫地像个处士。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待客呢,我们还要考虑部内日常开销啊。” 华钦回驳:“但那可是位神君,说不接就不接的?” “说的倒也是。”墨琊不再辩驳此事,但随后语气变得阴气逼人,“如今我们捆在一起,但是,你别忘了,我是在陪你演戏,迟早会戳穿你耍的把戏。” 听闻此语,华钦冷嘲热讽:“墨四,那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二人并排坐于善思殿。律君迟尉独自进入殿中,其余人等皆退散。律君身着墨绿色圆领袍,胸前绣有青松,腰间束有革带。头戴乌纱帽,四寸长颔须,相貌堂堂,威风凛凛,颇有一个大判官该有的气质。 华钦热情上前,迎面笑道:“迟大人来访,有失远迎。” “华大人不必客气。”迟尉回笑。随后在华钦的邀请下,三人于殿中围坐八仙桌,共议大事。 “我那法理部附近的州县,土壤条件很差,农业发展上不去,经济一直都是问题。一直以来,粮食都是靠粮商外输。”提到这些,迟尉就很是抱怨,“本来这些事情与我们无关,但近几年来,我真的看不下去了。粮商越来越精,县官不得已与他们相通,结果呢,粮价没控好,又是结交关系又是各处砸钱,这忙前忙后,自己的苦水还没处倒,结果呢,没办妥事,反而被百姓一顿骂。你说说,谁能受得了?如今,也就是一些不懂内情的新官会去那里,谁愿意去收拾那百年烂摊子?唉……” 墨琊听罢诉苦,不禁陷入沉思。“说的也是。可怎么说,这事也与你无关。你是神官,那不是你分内之事。” “可有故人跑来找我帮忙,按理说,看在情面上,也该帮。”迟尉扶额叹息。 找人帮忙,看情面?墨琊皱起眉头,逼问:“迟大人,你莫不是受贿了?” “我受贿?”迟尉兀自觉得好笑,“作为律君,本职有一点,就是监察其他神君。我若是受贿,让神皇知道了,那就不只是削官籍这样的处罚了。你觉得,我会蠢到拿这自己后半生来作赌注?” 华钦顺势反驳:“不蠢的人才会自作聪明,自以为不会被发现不是吗?”华钦心想,瞅准个台阶,你果然顺着走下去了。既然如此,那就别再上来了。 场面僵化。迟尉发愣些许,随后哄堂大笑:“华大人原来在套话我?”华钦也随之大笑。墨琊看二人对笑,想,看来是场误会,自己还是较真了。 墨琊放松坐姿,一臂横在桌边,身体略前倾。他接着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迟尉收笑,摊手示意:“我若是有辙,也不至于藏着掖着。” 墨华二人皆想不出好主意,只得作罢。散席后,迟尉私下拉来墨琊,向他低语:“我此次前来,可不但是找你们叙旧的。你心里怎么想,我一清二楚。我是来帮你的。” 为了避免旁边的人起疑心,迟尉故意抬高嗓门:“哎墨大人,你让我在这里留宿几日还不行?”说罢与他眼神示意。 墨琊当即反应过来,也抬高嗓门:“可本部生活清贫,墨四怕迟大人吃不消。” “无妨无妨!有如此官位之前,我也是吃糠咽菜的穷人子弟,清贫正合我意,这也能时刻提醒我不可骄奢糜烂!” 迟尉能看出,墨琊并不是真想拒绝,因为自己刚才说的话让他动心了。于是自己故意唱高调,互相铺路。 迟尉当晚便住下,就在柳源隔壁屋。 另一边,当昏迷的华钦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天。此时,天刚明。华钦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周围是疏松的红壤。他看向自己的双手,昔日的伤口全无。他从地上坐起时,看到有人走至他面前。他不禁抬头看去。 此人便是虚白。如今的他鹤发童颜,身穿纯白襦裙,上下皆白,外披白色鹤氅,头上横插一长簪,仙气飘飘,有道仙般的气质。这么说不确切,虚白本就是仙君。 虚白仙君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微摆。他背过手,用雄浑的男音说道:“后生,你身上的伤已被我用仙术治好。老夫只有还了本躯,才能使用出仙法。如今你醒了,我想我也该走了。灵思部,那里毕竟是老夫的故居,那里才是老夫该长眠的地方。” 望着虚白转身离去的背影,华钦连忙喊住:“等等,前辈。我想,我……我随你回去吧。本来我想像个寻常人家一样过活,可是……”华钦撇过头去,道出自己心声,“可我不忍心看到我的挚友做无谓牺牲,不忍心看到他被玩弄于鼓掌之间。我,必须回去,因为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未说出的话。” 虚白回过头。坐在地上的华钦,真的是念君?那也是奇怪,这样单纯的男子,是如何登上这个高座的?“你还当自己是当时少年啊,你又是何苦给自己惹麻烦?” 这句颇有讽刺意味的话语刺入华钦心田,让他不禁直冒冷汗。他心虚回应:“可,那不是我赢得的,是,是……” “走吧。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虚白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白皙无褶,像一只青年人的手。 “嗯……好……”华钦伸出手扣于虚白的手,紧紧相握,随后一用劲,奋力起身。 这一夜,雷雨交加。墨琊端坐于殿中,以手抚额,昏昏欲睡。他无心写录文书。恍惚间,他梦呓:“只有三年……牺牲自己换取三年平安,这,值得吗……” 吱呀的门声惊扰昏睡的墨琊,他身躯一颤,清醒过来,暗中自责自己的过失。抬头看去,进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弟弟墨珏。看到此人,墨琊困倦意再次上身,敷衍问道:“五弟,你来找我作何?” 本来还想趁其昏睡,蹑手蹑脚溜到他身旁的墨珏听到发问,慌忙直立身体。“我想,我想问兄长一些……事情。” “关于什么的。”劳累了许久,刚才好歹入睡一次,还被吵醒,甚是烦躁。墨琊眼皮几乎是耷拉下来的。 “关于……兄长与华大人争执的……”墨珏紧张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像是受到刺激,墨琊瞪大双眼,正襟危坐,厉声回答:“他是何其虚伪,天地皆知!此事与你无关,兄弟莫要刨根问底!” “这……那好吧。”莫名其妙被训斥的墨珏如同霜打的茄子,变得萎蔫。他只得匆匆告辞。而平复心情后的墨琊也暗自责怪自己怎么又发怒了。唉,烦心事积压于身啊。 是夜,柳源未归。柳常守在窗边观雨,时至亥时,只好一人独睡。而走出殿堂的墨珏无心入睡,撑着油纸伞,握紧竹笛,在部内漫无目的到处闲逛。 柳常想,父亲今夜会去往何处? 关尤县,夜雨朦胧中的一户人家。 素之打了个寒战,被雷电声惊坐起。屋内灯光昏暗,身旁一高大的黑影孑立。素之此时坐卧于床,看到身影,不禁蜷缩全身,面露惊色。 黑影开口了:“素之,是我。” 这熟悉的声音……素之试探地问道:“是……双理先生?” 黑影点头。“当时你躺在街巷,我恰巧路过,看你浑身湿漉漉,就将你背回。你这样容易生风寒的,更何况,外面在下雨。” 素之连忙作揖。“多谢柳先生相助。”但回想时,却总觉不对。“可我记得……我先前独舟渡河,为何又回到县中……” “此事,待明日天晴再谈。”黑影言毕,移开他的视线。 柳源站在屋檐下,望着雷雨交加之夜,回想着多年前昀昕对他说过的话,一段让他间或回想的话。“你这个学生可不简单。留着做录史官应该再合适不过。你也该少从柳常身上动歪心思了。呵,不心疼儿子吗。” “家人,对你而言是累赘还是工具?” 柳源再次头痛欲裂。他感觉浑身虚弱无力,面色苍白,扶着墙壁缓缓蹲下。 不要……不要再谴责我了…… 我是昼暝,只是借了个样貌,为什么要背负这个叫柳源的凡人的情感苦痛……吾儿昀昕,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周围寒气逼人,雾霭逐渐弥漫。柳源大口喘着粗气,好在自己没有像之前那样昏死过去,但是身体绵软,已经无力起身。渐渐,他接受了那些话。头痛逐渐消失。 他忽然想到,是不是自己接受了柳源的一切记忆与意念,就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了?意思是自己要完全替代柳源活着? 头痛过后不由得产生难以抗拒的睡意,他沿着墙壁,踉跄着进入门内,反关上木门,后背紧贴门框缓缓坐至地上,昏昏睡去。雨势逐渐减。 闲逛中的墨珏,发觉愈发寒冷,不停打寒颤。他灵机一动,跑回轩,穿出一件灰白的丝织斗篷,再次撑起纸伞。他抚摸这整洁如新的斗篷,既喜又忧。 喜的是:“天变冷,好在我离家前偷,呸,带来这么一件斗篷,穿起来好暖和。”而忧的是:“这斗篷是爹喜欢的私物,他若知道我擅自拿走这个,还出远门,回去后怕是要把我打个半死。”墨珏佯装乐观,“无事,幼时没少挨打,我的竹笛都被打烂好几根,这又如何?” 墨珏漫步至柳氏父子轩外,灯火已熄。墨珏正要离去,却听到有少年惨叫声。他大惊,冲入其中,看到身着中衣的柳常,坐于床上,紧抓被褥,大喘粗气,双目透露出惊慌之色。墨珏想,兴许是做噩梦了吧。于是解下斗篷,摸索至烛灯旁,重新点亮烛火。 朦胧中看到一个黑衣男子向他走来,柳常再次被吓到。墨珏轻声道:“莫怕,是我,墨五郎。令尊还请我来过呢,忘啦。” 待柳常冷静下来,墨珏坐至他床边,给他掖被子,温和问道:“刚才做噩梦了吧。没事,噩梦源于内心恐惧,放下恐惧,就没事了。” 本想离开,但柳常几乎是哭丧着脸,紧紧抓住墨珏胳膊,生怕他离开。“墨……墨五哥……我梦到了一个厉鬼,哦不,是个如厉鬼一样可怕的恶医……他要害我……我,我怕他就在附近紧盯着我……”柳常惶恐地四处张望。 “没事的。”墨珏向他露出微笑。“今晚,我陪你可好?” 柳常拼命点头。于是墨珏便解衣,与柳常同侧躺下。墨珏盯着天花板,徐徐道来往事:“想当初,我也经常做噩梦,因为我怕爹的训斥与抽打。后来,喜人的是,我习惯了,就不再害怕。”说时,自嘲一笑。 随后他开始调侃:“哎,你说你,都到了娶亲的岁数了,怎么还这么胆。我听说,你爹回家前,你经常是一个人住呢。” 柳常默不作声。墨珏便不再调侃。 墨珏突然想到一个点子,侧身面向柳常。“常弟,你喜不喜欢笛声呢?我可以吹笛给你听哦。” 柳常犹豫了一下。“我……喜欢听。” 墨珏猛坐起,俏皮说道:“那我吹笛给你听吧!虽说雨夜适合洞箫,但笛子也将就一下吧!”说罢便取出脱下的衣物里竹笛。“嘿嘿,别见怪啊,这长笛可是我的命根子,除了睡觉,平日都带在身上的。” 柳常默默点头。墨珏合眼,全神贯注吹笛,笛声悠扬婉转,闻之心旷神怡。墨珏心里默念,愿一支笛曲,驱散你心中阴霾,给你一安睡好梦。 柳常在笛声陪伴下,渐渐入眠。墨珏停止吹笛,随之躺下,轻言细语:“好好睡吧,常弟。” 次日卯时,柳源于惊惶中醒来,此时外面雨停。他意识到那人要去了,自己该回灵思部了。但素之怎能独自留在这里,至少也该打个招呼。于是便匆匆留下一封书信,推门走出。 方才起身时,发觉自己腰部酸痛。唉,该服老了。刚出大门,就注意到有人守在门边等他出来,他也站住,转头看去。暗金色曲裾袍青年,如他想的一致,这人正是昀昕。 昀昕主动走过来打招呼:“嗨,老爹,不巧我们又碰面了。” 柳源对其保持警惕。“说好近期不见,你来做什么?再者,吾儿是柳山与柳常。” 而昀昕依旧笑脸相迎。“别这样嘛。我跟老爹说件你感兴趣的事。” “什么?”柳源神情严肃,逼近他脸庞。 “老爹应该发现,念君当中,曾出现过封号棋君与画君的人吧。还有,如今的这位华钦,不正是柳先生心意的琴君人选吗?”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柳源语气愈加严肃。 昀昕接着说道:“棋,画,琴三君要齐了,不觉得缺了什么吗?” “封三君是神皇之令,与我何干?”柳源颇感无聊,转身准备离去。见状,昀昕交插手臂,阴阳怪气地问:“那老爹就不想知道,你为何三番五次头痛欲裂吗?” 柳源一愣,转过身来盯着他。 “那是因为,老爹不是变成他的模样,而是直接使用了他的躯体!哈哈哈……”昀昕突然狂笑,笑声无比渗人。 柳源吃惊地瞪大眼。“昕儿休得胡言!” “我胡言?”昀昕收起狂笑声,“本来老爹只是借用了他的模样没错,柳源本是垂死之人也无错,可在我用笔将柳源抹杀之时,我突然发现,柳源还有重要作用,他还不能死。那只好,让老爹来接替他的身体,也算是帮他续命了。” 柳源怒火中烧,扯住昀昕的衣领骂道:“孽子!你这么做,究竟是何居心?你险些害死你老爹知不知道!” 昀昕挣脱开柳源的双手,抱怨道:“哎呀,老爹你把我身上的曲裾袍给弄出褶子来了!不知道汉人已经一千多年不穿曲裾袍了嘛,后来被襦裙和直裾代替了!如今这袍衣很稀有很珍贵的好吧。” “别打岔,回答我!”柳源怒气不减。 “那我就直说了。”昀昕脸色恢复正经,“那是因为,柳源就是四君里,众人皆不知的书君!” 柳源怒气消散,却露疑惑,连连摇头:“这不可能,我没有这个记忆……你一定是搞错了……” “不会错的。四君,已经齐了。” 柳源回想往事,依旧疑色重重,他追问:“我且问,这里所言之书,究竟是书法、文帖、书信、碑铭,还是书卷?” “这就不关我事了。四君齐,那个家伙会现身的。哈哈!”昀昕大笑,身体逐渐透明消失,笑声回荡四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十章 乐郎恨 乐郎有恨,不恨无知己,但恨知己叛。 虚白不愧为老仙君,在江面轻盈飞渡,并带上同行的华钦。 临江时,华钦迟疑不定。虚白猜透他的心思,装作正经的模样,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啊,心思甚是古怪。你说,你有愧于那人,却因此纵容他杵逆你,甚至是取而代之。你这么做,不怨,不恨吗。” 华钦仰头望天,意图躲避他的目光。“就算是谈怨说恨,也仅是他对我的怨恨。”绵软无力的声音,从中年男人嗓子里发出,尤显沧桑。 虚白对他颓废的状态很是不满,便如同训学生一般厉声呵斥他:“后生,你既生为男儿,那就拿出点汉子的气质,言行别婆婆妈妈的!你也不再懵懂轻狂,给老夫看看你的稳重与豪迈!” 寥寥数言,振聋发聩,华钦放下内心包袱,向他点头示意。二人飞渡江水。 柳源在岸边远观这一幕。“华子去解决他的私事了,我想,就别再上去掺和了吧。”他垂下头,轻声一叹,“唉,或许他不适合做琴君。那个乐郎……”他喃喃自语。 本想不辞而别的他,愣是转身回屋,待素之起身。期间,他一直思考书君的事。 灵思部大殿中,迟尉前来会面墨琊。二人立于堂中,迟尉背对于墨琊。 “墨大人,我想,用不了多久,那个假华钦就会露马脚了。到那时,我就可以缉拿他。”迟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本是装作不在意,听闻此言后却神情严肃,眉头紧皱,压低声线问他:“迟大人这么有把握?” 迟尉转过身,伸手轻拍几下墨琊胸脯,笑道:“这还得看墨大人的配合。” “迟大人办事,墨四自然信任,毕竟您比我有经验。可我有一疑问,您这次来访,只是为了此事?” “确实。我是奉命行事,不可推辞。” 墨琊紧张开来:“奉谁的命?” “昀昕殿下。他让我来办此事。” “他……倒也正常。”墨琊明白是自己想多了,得知是昀昕后,便舒缓一口气。“只可惜华子,他回不来了。” “墨大人放心,华大人会回来的,真正回不来的人,是乐郎,舜乐。” 墨琊激动地指向殿外,厉声回应:“可那个冒牌货就是舜乐!” 迟尉依旧是无比从容淡定。“墨大人息怒。有些事情的真相,并非你看到的这般。此事等华大人回来再谈。在下先行告退。”说罢,迟尉作揖离开。 墨琊内心空虚,颓废地坐回原座,独自回想着两年前发生的一切。那时候的,墨琊与华钦同为神君,关系密切。可,一次变动,改变了墨琊对华钦的看法。 那一晚,二人对坐殿堂,饮酒作赋,好生悠闲快活。微醺时,有人冲破殿门进入殿中。此人身披黑色斗篷,充满阴森之气。 墨琊得知来者不善,放下酒杯大声质问何人闯殿,结果只见黑衣人一摆臂,墨琊霎时被冲击到墙壁,随后伏倒在地。他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慌忙中,他摸索自己的灵箫,一抬头却发现箫管已在黑衣人手中。 黑衣人解下黑色斗篷。本来上前搀扶起墨琊的华钦,看到他的衣饰不禁大吃一惊:“黄道服……五趾龙……这是……” 黄袍男人说道:“吾乃新帝晖,念君、祭君可否愿意代表灵思部,臣服于我?” 墨琊冷笑一声:“可笑。我等为地皇部下的神官,怎肯臣服于你这种等闲之辈?” “哎,二位大人先别急着回答。”黄袍人走出殿门,随处一指,那里的寓所顷刻崩塌,顿时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有位郎官慌乱呼救:“二位大人,起火了!” 这是弦乐郎舜乐的声音!墨琊气的咬牙切齿,挣脱华钦的手臂,怒气冲冲地上前吼道:“竖子!快停手!” 可墨琊还未至身前,喉咙就像被扼住般,身体很快便绵软无力,向前跪倒。“只要臣服于我,这一切便恢复原状。如若不然,我可不保二位的安危。”黄袍人诡魅笑道。 “士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我已屈膝,若是应和,颜面何存?”前跪姿势的墨琊挣扎起身不得,“你设计让我跪于你又如何,只是强迫。我向来只奉三位神皇之命,休想要我臣服,士人的气节你折不得!” “气节?”黄袍人觉得好笑,“我还没跟大人谈到那个份上,您居然谈气节?宁死不屈的人,怕是该去黄泉路了!”黄袍人说罢,手中的箫化作一把剑,闪着凛凛寒光。剑尖指向墨琊的胸口。 华钦慌慌张张跪爬过来,诚惶诚恐地喊到:“陛,陛下!吾愿臣服于您,为您效忠!” 华钦的话,墨琊尤为震惊,冲他破口大骂:“华子!你这个贪生畏死的懦夫!”而面对声讨,华钦沉默不语。 “哈哈哈!”黄袍人仰天狂笑,手中剑颤抖不定。“这才是个明白人!凡人还真是有意思。祭君,你的命,让念君挽留下了。我不杀你了。” 黄袍人转向一旁的华钦。“为了考验您的忠诚,我得委屈一下大人。”说着,向他心口一指,一束黑气冲入华钦的胸膛。华钦身躯一震,冷汗直冒,不久便昏倒在地。 “华子,华子!”墨琊冲他喊叫,却无济于事。黄袍人转回头看向墨琊,将灵箫掷于地:“祭君大人,我深知你现在不肯臣服,没关系,我可以等,两年后,我会回来,等你答复。哈哈!” 周围被焚毁的房屋恢复原状,也听不到何人喊叫,就仿佛回到这位不速之客来访前的时刻。黄袍人瞥一眼墨琊,转身离去。 “记得,两年后你若再这般执拗,我可不保证灵思部还会像这般祥和。” 自己身上的虚脱感逐渐消失。墨琊颤颤巍巍的手拾起地上的箫管,收好后,转向倒地的华钦,将他背回屋舍。背回途中,墨琊苦笑道:“十六年前你背我,阴差阳错地给我促成一段姻缘;没想到这回轮到我背你,带来的却是卑躬屈膝。也是戏弄人啊。”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充满无奈。“唉。华子,你说好要做一个素心的处士,怎么,如今却不顾自己的操守了。处士最重要的,不就是高洁的操守吗?” 回忆到这里,心情烦躁,便走出殿堂,去花园里散步解闷。靠近大门处,这时听闻门口处吵吵嚷嚷。抬头望去,看到身旁黑色深衣一闪而过。“五弟,给兄长过来!”墨琊确认那人便是墨珏。 墨珏乖乖地走至他面前,冲他傻笑。墨琊背过手板着脸问他:“门口是怎么了?” “呃……说来奇怪,一个和华大人一模一样的人要进来,门口的人觉得是冒牌货,自然不让进。而且还带着一个有点面熟,却总不记得在何处见过的老者。话说,那老者,有着仙君一般的气质……” “另一个华钦?还有个老者?”墨琊疑虑重重,“跟我过去看看。”带着疑惑,墨琊大步疾走,与墨珏一起赶到门口。 方才与门口之人百般解释的华钦,看到墨琊前来,便停止争执,冲他寒暄:“墨四,一年不见,你平安便好。” “你怎证明你才是真的华钦?”墨琊一脸冷漠。 华钦伸手从深衣中摸索,不久掏出一块玉环,青色质地,上面刻着白色祥云。华钦以手擦拭玉环,随后抛向他,“墨四,这是你送予我的,总该认得。” 墨琊一把接住,低头反复端详,确认这便是自己的东西。墨琊随后抬起头,微笑以待,语气温和:“华子,欢迎你回部。” “多谢墨四。”华钦内心也舒畅。 “不过你身边这位老者是……” 面对墨琊的疑问,华钦不便当众挑明虚白身份,就随口回道:“这位老者是个大人物,也算是灵思部的元老之一,等会儿我来告诉你这一切。” 墨珏看向虚白时,脑门闪过一丝刺痛。 “是时候,去把冒牌货拉下来了。”墨琊双眉微皱,握紧手中的玉环。 善思殿内琴声扬。墨琊独自冷嘲热讽道:“取代华子弹琴,怕是就差复长啸。” 善思殿中的华钦正悠闲地弹琴,丝毫不觉危机来临。毫无征兆地,迟尉冲入殿内,向外摆手示意,顿时,两个全黑衣裳的武郎从两侧冲向华钦。弹琴的华钦大惊,起身质问阶下迟尉:“迟大人,带武夫冲入善思殿是何意?” 可话语还没说完,他就被二人押住双肩制服。迟尉大摇大摆地走至他面前,华钦挣扎无果,大声质问他:“迟大人,我何错之有,你凭什么抓捕我?” 迟尉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轻蔑回道:“你心中的鬼,唯你可知,何必问我。” “凡行事都要有缘由,哪怕是莫须有!”华钦憋红了脸,大声争辩。 这番垂死挣扎,让迟尉狂笑不已:“哦?原来这就是伪处士所明之理。呵哈哈!可笑!”笑罢,迟尉接着说,“若你真是如假包换的念君,那么借用念力挣脱武郎的束缚,是很容易的事吧?可你做不到。” “你怎知我不是本人?” “因为真正的华钦回来了!”循声抬头望去,见墨琊大踏步走进,身后走来一个一模一样的人。被押制的华钦大惊失色。 “舜乐。”走进殿的华钦缓缓开口。 “呵。你好意思叫这个名字?你怎样伤害他的你还不懂?亏他还把你当至交!”即使处于下风,但气势也不能输,假华钦因此强装傲气。 “你也害了我。不能扯平吗。”阶下的华钦面容静如止水。 “你已犯下错,迟来的悔我可不认!” “舜乐。你有何要我索取的,现在可以开口了。只是,迟大人抓你不是我的意思,放了你,这我做不了主。” “呵呵,哈哈!你什么也给不了,我又有何索取的!还有,我不是舜乐,那人已经死了,我,就是另一个你啊,那个你抛弃的自己!哈哈!”假华钦疯癫般狂笑,脸部狰狞。他的素色深衣逐渐变为玄色,同时玄色衣缘逐渐变为素色。 “这……”在场的人皆瞪大了眼。 “墨大人!”他扯开喉咙高喊,“你不知道内情吧!那我讲出来,也正好给你身旁的这个衣冠楚楚的伪君子听听!” 灵思部的弦乐郎,是念君直属部下。舜乐担任此职已有多年之久。而且说来有缘分,舜乐与华钦,在入部的时候就比较合得来,甚至比墨琊华钦二人还要合得来。不仅是都有弹琴的爱好,而且身世经历相似,所以二人一见如故,时常一同来往。 就在距今一年多前,二人形同陌路。 那一日,应华钦之邀,舜乐抱琴入殿,与其相对弹琴。弹到兴致正浓,华钦面色苍白,气喘吁吁,身体摇晃不定。舜乐始觉不妙,上前询问,却被他一把推开。华钦得知那一异念要出来了,便坐稳发动相意诀,将自己的异相念灵剥离身体。 谁知被剥离的念灵融入了身旁的舜乐体内。舜乐直觉一股冷嗖嗖的风擦过耳鬓,随后后脑如同被锥子扎一般的疼痛。华钦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却什么也没说。 那个念灵,是自己所厌恶的。被放大的贪欲,奸诈,圆滑,自己黑暗的一面,那个随时能控制自己,让自己丧失本心的恶魂。而如今,它却寄居于舜乐体内。 可笑的是,华钦不仅不因祸害了知己而自责,反而日渐疏远他,甚至表示厌弃。蒙在鼓里的舜乐不知为何,后来也习惯了。舜乐心灰意冷,就上书请求离开灵思部。却没想到被华钦退回,根本没机会传到地皇手中。 既然想躲着虎豹远远的,那为什么还不让他离开视线?舜乐不懂,也无措。可,再无知己,他不知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那一年冬天,灵思部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园林的红梅盛开,傲雪凌霜。那一下午,孤苦交加的他,背上瑶琴,走入园林。手脚冻得冰凉,他毫不在意。 天色渐晚,愈发寒冷。他走到梅枝边。一股怨恨涌上心头,他低声嘲讽:“你这个假正经的处士,谈什么以梅自比!”他疯狂折断几枝梅枝,掷于地。他将地上的梅枝捡起,燃起一堆篝火。 坐在火旁取暖的他,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不禁心生悲戚,取下瑶琴,闭上眼弹奏起一曲《广陵止息》。 不知为何,坐于梅雪之间,他仿佛感觉自己便是那嵇康,也就是那时候,他弹出了最动人的广陵曲。二十多年来,他练习过多次,但总觉缺少感觉。没有苦难经历的人,是听不懂广陵散的,更别谈弹奏至惊天地泣鬼神。 “你恨华钦吗?”脑海中,出现另一个声音。 “为何要恨,恨也累。”舜乐苦笑一声。 “你在口是心非。既然你逃脱不得,就拉他下马!” 舜乐明白和他说话的是谁。他并未回答,抱起瑶琴,起身靠近篝火。 “等等,你要做什么?焚琴?”那个声音里充满慌张。 “琴奏出了绝世之乐,他的使命也完成了。” 那个声音大喊:“你疯了!你向来视琴如子,你这么做,无异于亲手弑子!” “琴说,可以了结这一切了。” “琴无灵性,你真是在找荒唐的借口!” “琴无心,可弹琴之人有心!”舜乐露出诡异的微笑,将瑶琴奋力掷如火中。哪想事与愿违,自己在抛掷时手臂颤抖了一下,琴丢到火边。 “我真是看你了,舜乐!你一个将死之人,居然还想着帮你那友人!” 舜乐顿时感觉咽喉被扼住,眼前模糊,身体虚脱,缓缓蹲下。 “那华钦,害了你对你没有丝毫愧疚,而你不但不想害他,反而还想要帮他解困,哪怕不惜牺牲自己!” “舜乐,你当我傻?你知道我的一部分灵体进入了那把琴里,只要琴化为灰烬,灵体就彻底毁了,所以你刚才假意做样子,借机焚毁瑶琴,好让另一个华钦消失是吧?” 舜乐发出虚弱的声音:“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我从来就没恨过谁啊。谁让我糊涂,从来只记得别人的好。反正我也活不久了,那就不妨说出我一生吧。” 他眼角滑落热泪。“我此生,真是投错了胎,选错了路,喝错了酒,谈错了曲。先是认了一个自私自利的爹,后来又遇到一个琴乐知己,哪想他却害了我。可能我就是心太软,他们再如何害我,我也会原谅他们,因为,我记得曾经的好,尽管如今一去不复返,空留一人自长叹。” “很好!你的故事讲完了,该上路了。”舜乐眼前一黑,倒在篝火旁,篝火逐渐熄灭。 次日,异念华钦从舜乐的身体上重生,闯入善思殿,上前将华钦囚禁并弄残,自己用意念将容貌变成华钦的模样,顺利取代他成为念君华钦。 故事至此完毕。“好了,真相说完了。墨大人,你现在明白了吧,舜乐从来都不曾虚假!虚伪的人,就是和你相处了多年的华子!”异华钦冲墨琊大喊。 “我凭什么信你这个黑暗面?”墨琊并不相信华钦能那样做。 方才一直低头沉默的华钦开口了:“墨四,他说的没错,我确实那样做了。” “你……”墨琊面露惊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十一章 处士心 “你这个虚伪的人呐!你说舜乐怎么那么倒霉地结交你!”异华钦痛骂道。 华钦沉默良久,抬头朝向迟尉,缓缓开口:“迟大人,请连我一起治罪。” 迟尉无奈摇头:“华大人,就凭刚才口供,假定属实,也没有一条律文可以给您定罪。您这不是难为我吗?” “害友而背弃,不义不忠。”华钦顿了顿,顷刻情绪高涨,“待友不忠亦不义,还不够给我定罪的吗?!”他内心憋屈的火顿时爆发,墨琊竟被吓得一哆嗦。 迟尉依旧保持冷静。“华大人,莫要意气用事。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谈。您也知道,善思殿可不是吵闹的地方。”迟尉摆摆手,二位武郎押解异华钦走出殿外。在与两位华钦相擦肩时,异华钦瞥了他一眼,眼神充满轻蔑,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华钦不曾看他。 华钦与墨琊随之转身出殿。墨珏一直在殿外等候,方才不曾跟随兄长进入殿堂。 异华钦盯紧大门的方位,瞅准机会后,穿着的黑底色深衣腾涌出一股黑雾,他双臂向外一挥,挣脱开两位武郎的束缚,随即身形如影,飞速冲出大门。 众人停下脚步。迟尉指着逃窜的他大喊:“追上去!”随即,迟尉与二位武郎一同出部追赶。墨琊打算跟去,却被华钦一把拦住。“由他们去吧。” 墨琊有些不解:“可他刚才为何不逃跑?” 华钦平静回复:“因为没有合适的契机。而且,他想借那些话语,消磨我们的义愤。尽管,他说的均属实无误。” “我们是时候好好谈一番了。”墨琊盯紧他的双眸。华钦丝毫不回避,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正有此意。” 躲过守门人的阻拦,异华钦穿过繁山茂林,在崖边脚滑滚落山崖,滚至山旁的江河边。江河旁沙砾堆积,间或半掩着些许鹅卵石。他的深衣与手脸皆划裂数道口子,身体沾满脏垢。等到迟尉三人找到他时,看到他已昏厥,身上不堪入目。迟尉唉声叹气,朝二位摆手示意:“将他抬回部里,再做打算。” 武郎正要上前,仰躺于地的异华钦却咧嘴大笑,迟尉三人皆愣在原地。他随后缓慢坐起,睁眼看向迟尉,“迟公!我刚才诈死,就是骗你来此!” 异华钦缓缓起身。两位武郎冲上前想要将其制服,却不料未触及其身,却被身前无形的屏障弹开,二人皆后仰倒地。异华钦疯癫狂笑:“哈哈哈哈!身为念君,怎能仅一个‘念’字得了?”他的黑色深衣,涌动着阴气,身上的划伤痕迹均消失不见。 迟尉看到这一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能使用意念之术,他的确是念君。只是,念君本为阳属官,面前这位却是阴属官……这究竟是为何? 异华钦甩开双臂,扯开嗓子叫嚣:“迟公!来场阴属神官之间的较量!”他叫嚣时,面部颤动。而那前几日误被灼烧的颔须,尤为显眼。 迟尉斜视异华钦的颔须,讥讽道:“你那烧灼过的须眉,可真无比丑陋。” “莫打岔!”异华钦刺激到心底的怒火。 迟尉懂得,硬斗是不会有胜算的,该屈时就得屈。他便摆出一副服软的样子:“我这把老骨头,和你斗肯定位居下风,我能不被你打散全身便实属万幸之事。” “废话少说!”异华钦正准备发动念术,一道巨大的繁体“念”字法术屏障出现在身前,向迟尉撞来,却不料一人从旁侧闪过,横插二人之间,飞速用一掌接下屏障,屏障消散。 “迟大人,真不好意思,方才围观了许久,这才出面。”暗金色曲裾袍青年说道。 异华钦一愣,看向来人。尽管只有背影,但迟尉早已认出是昀昕,连忙行礼:“殿下,是您来了!” “律君为阴属神官,阴对阴只能两败俱伤。迟大人退后,还是看我的。”昀昕从衣内掏出一块玉佩,便是先前给父亲所看之物。他将其举于身前。“我想你们应该好奇,这念君之物为何在我手中。但这不是你们该惊讶的。” 昀昕握紧玉佩。玉佩上篆刻的念字样闪出耀眼的白光,白光汇聚在一起,飞向他的右侧,立即出现白色人形。白光消失,出现一位老者,负手而立,穿着朱子深衣,颔须随风微摆。 昀昕收起玉佩,高傲地扬起头,并未看向身旁之人。“棋君大人,擒拿假琴君的任务,交由你了。” “棋君……余素前辈!”迟尉大惊,心想,余素前辈逝世已有几百年,殿下是如何让他再次复活的?还是说这只是虚影? “遵命。”余素压低了声线,上前几步,向两侧各分裂出一个自己,狂风起,他与异华钦脚下出现一个巨大的棋盘阵,棋上白子浮动,余素操控它们,进击异华钦。 迟尉拉起两位武郎后,刚想要凑近观望,被转身向后的昀昕一臂拦住。“迟大人,他们打架,我们围观就行了。虽说文官打架,可不是什么雅观。” 不知为何,看到昀昕那诡异的微笑,迟尉心惶不已,冷汗直冒。 昀昕放下手臂,伸个懒腰。“趁这个工夫,给迟大人讲些事吧。”昀昕扭动几下脖子,“迟大人知道四君不?” 迟尉调整好状态。“可是琴棋书画?” “正是。棋君余素,画君伍诺,琴君即将加封,而书君,呵呵呵,不可说也。” “可皆做念神君?”迟尉追问。 昀昕在迟尉身边徘徊,始终轻松自在。“书君想必不是。但,四君即将聚集,那位君王的计谋也即将实现。” “斗胆一问,什么计谋?” 昀昕放慢脚步。“哦?迟大人居然不先问此君王是何人?那回答也无妨。通过控制四君的力量,来制服念君,进而将整个灵思部全权掌控。而祭君那边就容易多了,逼他来个祭祀先贤的大典,实在不行自己直接代替,假意走个形式便可。” “可……”迟尉还未说出口,昀昕脸色一变,朝异华钦身前奔去。余素前辈败了。余素被黑子棋阵冲击,向后仰倒时,昀昕在其后将他接住,扶起。异华钦仰天猖狂大笑:“哈哈哈哈……凭余老这把老骨头也能与我一战?” “看来确实不能寄希望于老者。”昀昕朝余素点头示意,并且右手握拳,朝他伸出一臂。余素也随之用左拳与之相抵。霎时间,余素化成无数零星白光,顺着昀昕的拳臂流入他的体内。昀昕双瞳闪白,随即,衣饰变为余素所着深衣。 “相意诀!”昀昕张开双臂,身体闪耀光芒,中间出现如同撕裂一般纹路,化为两半,皆成为两个相同的个体,左侧的左手捏一黑子,右侧的右手捏一白子。二者手臂收回。 “这叫——二阳对一阴。三个老者不敌一壮年,那两个壮年如何?”两位昀昕齐刷刷说道,随即疾速转移至异华钦身前。 异华钦招架不住攻势,几番便败下阵来,跪倒于地。其中一位昀昕掏出捆绳,将其五花大绑,并朝另一位昀昕招手回应。点头默许后,捆绑异华钦的昀昕押着他,化成光球飞向远处。 剩下的昀昕,所着深衣变回原先的曲裾袍,转向身后的迟尉。迟尉发现他满脸倦容,浑身透露出疲惫乏力。只见昀昕有气无力地抱怨道:“唉……律君大人,您刚刚要是向他掷出一法判令,能省我不少工夫。可大人真是老实,让您观战,还真只是傻站着。” 迟尉内心有些慌乱,弯腰作揖,对其毕恭毕敬,他解释道:“此次离部远行,并没带多少令牌,唯一带在身上的,还用在了路途当中防卫,多有抱歉。” “无妨。”昀昕顿时精神抖擞,“大人,你要抓捕的犯人,已经被带回法理部。大人可以回去结案了。”说罢变要离去。 保持作揖姿势的迟尉急忙喊住他:“等等,殿下!方才你与我所谈,那位君王借四君掌控灵思部,其意我并不很懂,可否请殿下详细解说一番?” 昀昕停下脚步。“灵思部里的神官,多少都会有处士情怀与气节。而琴棋书画,则是精神上的依托。控制了精神上的依托,神官们便想当于一群傀儡,全由那位君王一人玩提线玩弄的把戏,供人一乐。” “这……”不知为何,迟尉心脏狂跳不已,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尽管只能看到昀昕的侧脸,但迟尉始终发觉,自己无法摸透他那如崖渊般深不可测的心思。“那,比起三位神皇如何?” “那位君王自然是比他们强。”昀昕正对着冷汗直冒的迟尉,漫步靠近,若无其事地说道:“灵思部的沦陷只是开端。迟大人,您所在的法理部,也会沦陷的。到那时候,只得请迟大人拿出傲骨来了。” 迟尉眼珠四下乱看,不禁咽了口唾沫。 昀昕看他慌乱地如同被囚困的野鹿,就差四处乱撞,感觉十分好笑。他变出一本蓝皮线装书,随手翻过几页,看到那几句话。书上说的可多好,礼义廉耻,从被这样的教育熏陶,可笑的是,成年后,渐渐丢弃了。可有话说的好,哪有一成不变的初心呢? 昀昕一手握书,情绪高涨,抬高嗓门看向迟尉:“不过迟大人应该无畏吧?只要身正,死又算得了什么!你看看这书上,写得多澎湃,多豪气!士大夫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而大人也是士人出身,也是从饱读诗书!如今呢,知道自己要成为帝权牺牲品了,弯腰了,害怕了?哎,我怎么忘了,大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伙子了。” 遭受到如此嘲讽,迟尉并未否认,只是觉得恐慌。不断冒冷汗的他身体颤抖,声音也结巴起来:“殿下,我,我……” 接下来便是昀昕一阵疯狂的嘲笑声。昀昕笑到腿脚站不稳,笑到腹痛,甚至弯腰扶在巨石上以拳捶石。笑罢,他看向傻站着的迟尉:“呵呵哈哈,迟大人说你老实你还真的老实,有意思有意思。”收敛起狂笑,“不过话说回来,迟大人,您已经没有儒生气节了,这倒是真的。” 言毕,坐于平滑巨石之上,托腮看着依旧是那副姿态的迟尉,冲他摆手示意:“哎哎,迟大人,您别总是作揖啊,这里不是殿堂,不用仪式感这么重。” 迟尉将双臂缓缓放下。听了这番话语,紧张感缓解,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到肚子里。方才,昀昕只是试探自己而已。 “该说的我想都说完了。”昀昕起身整理身上的衣褶并拍打尘土,转身离去。离去前,他调皮地回头看了一眼迟尉,并说:“嘿!有工夫请大人吃荷花宴哦!先前我请过章程二夫子,这次先说好,大人可以选择不去。” 昀昕离去后,迟尉才松了一口气:“呼,总算离开了。可真是骇死人了。” 两位武郎凑上前询问:“大人,您是去还是不去呢?” 面对发问,迟尉心烦意乱,敷衍回答:“我现在哪还有心情去吃什么荷花宴!走,咱们赶回部里,先把案子了结。”三人同行,向着返回法理部的路途前进。 昀昕去了何处?去找伯鹤仙君了。 伯鹤仙君本姓陆,是个世外隐居者。在悟道成仙后,他就一直在山林中游走,与竹梅相伴,与鸿鹤为友,日听渔樵歌,夜闻洞箫曲。他不食人间烟火。只是最近昀昕发现,伯鹤行为有些改变。 找到了他所隐居的山林,云雾缭绕,颇有仙境之感。在空旷的到只剩几棵松柏的山顶上,发现了他所居住的屋子,用合欢木与竹建造。他笔直站在门口,恭敬地作揖并说道:“陆公,在下前来拜访。” 没人回应,也没有任何动静。昀昕清清嗓子,又说了一遍,依然如此。凑近门纱,并未看到人影。昀昕好奇地掀门进去,发现虽然从门口看上去不大,但实际里面十分宽敞,隔间众多,地上的草席和桌案、蒲团,以及墙上的卷帘,也非常齐全。 “陆公?”昀昕蹑手蹑脚地穿过几个隔间,始终不曾发现任何人。这时,哪想昀昕肚子饿了,便四处寻找庖厨。寻找无果,昀昕失望地回到主厅抱怨:“这里隔间诸多,怎么会连庖厨都没有啊?” 门外一阵脚步声,昀昕知道,定是陆伯鹤回来了。果然,是陆伯鹤。他头戴华阳巾,身着襦裙,上白下黑,外披一宽大的黑色鹤氅,氅衣上用银丝线绣着两只独立的鹤。因为衣着主缁,身上绣鹤,故称“缁鹤仙君”。仙君外貌年龄好似处于不惑之年,头发与须眉依旧是黑色,只是脸部略显苍老。 “殿下。何事拜访于我。”陆伯鹤面目平静似水,淡淡问道。 “我只是想说,虚白与玄谟两位仙君,要重现世间了哦。”昀昕也很放的开,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一样,拎过蒲团来就盘坐下。 “可这与老夫无关。”说着,跪坐在昀昕对面的蒲团上,双手置于双膝。“老夫在意的,是仲雁。”陆伯鹤将头转向一侧。 注意到有细微的水流声,便同陆伯鹤看向那一侧。那是个秤漏,是种古老的记时工具。昀昕兴奋说道:“这是秤漏!引水一升,计时一刻!而且他是北魏道士李兰发明的。”接着又好奇,“不过,早在北宋,秤漏就被莲花漏所取代,陆公怎么还用……” 陆伯鹤沉默不语,眼神里透出沧桑感。 昀昕想到了什么,顿时变得乖巧。“我知道了。陆公生于北魏,是魏晋的隐士,所以才会对魏晋的东西刻骨铭心,对吧?” 陆伯鹤依旧沉默不语,他起身准备离开房屋。出门前,他平淡地留下一句话:“殿下,想必您也饥饿了。从这里下山,向南行走三里地,就能见到一摊铺,那里有卖樱桃毕罗,可以借此果腹。” “啊哈,多谢啦,陆老!先前忘记您不食人间烟火,多有搅扰,还请陆老不要介意!”作揖辞别陆伯鹤后,昀昕并没有着急离开此地去买食物,而是盯着秤漏看了许久。顷刻之间,他顿悟到了什么,摸向腰间佩戴的玉珏,轻指一弹,清脆的玲珑声响开。 滴漏·零刻! 也就在此时,水流静止,秤漏也不再计时。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不动了。昀昕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在某一时刻上自由变动,也就是时光静止。 昀昕走出前门,并未看到陆公的身影。看来,他走得比想象中的要快啊。不过也无妨,虚白和玄谟两位老仙想必不多久就又会入土,伯鹤漠视他们也实属正常。 窗外仙鹤飞过。突然想到,隐居的处士,可贵的是高洁的心。只是,庙堂之上的人,习惯了明争暗斗,也不见得就没处士心啊。灵思部的那几位,想必……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十二章 故友哀 (十二)故友哀 “墨四,你可知,我的琴,与舜乐的琴区别何在?” “琴没有一样的。这叫我如何回答。” “区别在于,我的琴是伏羲式的,他的是神农式的。” “那你说这些的意义何在?” “墨四,你还是这幅老样子啊。” 善思殿里,二人相对而坐,趁着无人搅扰,进行一番交谈。事与愿违,华钦的这番平淡的开头,让墨琊心里十分不耐烦。 “华子,我们不是在把酒言欢!我要问你一些重要的事情!” “但说无妨。” 墨琊身体前倾,阴气逼人的面庞凑近华钦,话语也阴森:“两年前,你肯向黄袍人屈膝臣服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华钦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半晌,他启唇吐字:“救人。” 墨琊收回身体,正襟危坐,眉目舒展。“果然。所救之人,必是部内人。我相信你,老朋友。你定有自己的苦衷。” “道济禅师被迫吃肉的故事,你一定没忘。”华钦依旧波澜不惊的模样。而墨琊皱起眉头。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这句话本是一个悲壮的典故:话说张献忠攻打渝城(成都)时,在城外的庙里驻扎还强迫寺里和尚吃肉。 当时有个叫破山的和尚说:“只要你答应不屠城,我就吃肉。”张献忠答应了,于是破山和尚一边吃,一边念着这句话。他是为了城里数千百姓的生命才破戒的。济公认为只是大神通圣人在特定情况下,为度众生才吃肉。 华钦起身离开,站在窗前负手看向殿外。墨琊焦躁地起身致歉:“抱歉,当初不应那样斥责你。” “可你也救了人,那就是我,一个让你失望的家伙啊。”华钦保持站立姿势。 墨琊有些急躁:“只要你不害人,我就要救你,至于为什么,华子,你懂!” 华钦苦笑着摇摇头:“人也害了,罪也有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迟大人不抓我,是因为他没工夫和灵思部继续纠缠。你真当他没有理由吗?” “害了人……”墨琊若有所思,“你是说,害了舜乐?是不是因为那融入你体内的黑气困扰你,你无奈下用分念之诀将其脱离身体,摆脱自己被傀儡化?” 华钦沉默良久。半晌,他缓缓开口:“你斥责我,是应该的。因为我,就是一个虚伪的人呐。”华钦一声长叹。窗外,枯草黄。此刻,才发觉时至深秋,寒冷即将来袭。 墨琊厉声反驳:“可你……你没错,世间之人每人心中衡量道义的标尺皆不同,依本心行事,何来对错之分?” 墨琊给自己搭了台阶,自己不该不下。于是顺承回应道:“既不损人,那且当无错看待。” 墨琊摇摇头。内心惋叹,唉,多少年了,你终究还是变得宠辱不惊。而我,脾气却愈发狂躁。“华子,我说你可真傻,你就那么相信,你臣服他,他就不会再找麻烦?”墨琊踱步来到华钦身后。 “我想,统领者若是上位前就无诚信,那想必很难成大事,因为没人愿意向他献出忠心。” 墨琊乍一听,觉得挺对。“有点道理。但你怎知他上位后就不会撕毁当初的承诺?” “我当然不知道。”华钦转过身,直勾勾眼神对向墨琊,寒气逼人。“而且,即便我通晓读心术,我也不会去读懂别人所想。更何况,帝王心,海底针。那个深渊,无穷无尽。” “别说了,华钦。”墨琊浑身疲软。 华钦转过身去。“墨四,我知道,你也在为守护这个地方默默做着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清楚的是,你不是莽夫,更不是懦夫。我想,你会在节操与大义间找到平衡点。” 墨琊犹豫半晌,试探问道:“假若,我慷慨赴死,你会如何?” “救你。毕竟,你是我的友人啊。” 华钦毫不犹豫。墨琊沉默不语。 神官碑林,虚白在众碑间穿梭。这里虽然是逝世的神官的碑地,但却未安葬任何人。这里,相当于灵堂,他坐落于灵思部的西郊处,与那条河分隔,并未在城墙内。 虚白仙君在一块石碑前站住,缓缓蹲下,以手抚摸那块碑。许久无人来访,碑上沾满了灰尘。碑上所刻人之字号,是玄谟。 “长徒,这么多年,你魂灵尚存。”虚白苍老的喉咙里,发出的是世事无常的沧桑之声。 一人从远处跑来,奔向他。虚白注意到人来,便直身站立,向来人看去。来人是墨珏。他右手紧握一支竹笛,神情严肃地望着他。虚白看这青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朱公,真的是你。你比画像之人英俊多了。”墨珏眉头微皱。 “你可是笛君?”虚白板起面孔。 “我可不是笛君。”墨珏眼瞳闪过红光。 虚白转向身前石碑,惊奇地发现石碑上所刻字号与铭文皆消失不见,成了一块未刻之碑。虚白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是怎么做到的?”虚白对黑襦青年提高警惕。 “我是鬼仙,朱公,你应该明白。” “果然是你。”虚白警惕心加重。 “刚刚还感慨追忆,现在就敌视了?朱老君,没想到死后千年,你还是走不出自己的心。”墨珏勾唇轻蔑一笑。 灵思部内,柳常一直待在轩中不肯出去。父亲未归,而灵思部出了这么多事,自己还是老实待着,少掺和为妙。夜幕时,他正端坐桌旁翻阅文书,一阵敲门声响起。 “常,是我,墨五郎。”门外人有气无力地说道。 柳常确认是他,便敞开门请他进入。墨珏浑身疲惫不堪,无精打采地走入轩内。柳常扶他坐在桌旁,关心问道:“墨五兄,你做什么了,怎么这副样子?” 墨珏失落地垂下头,以右手撑住头一侧:“我记得我是去了碑林……然后遇到了虚白老前辈,后面的,记不清了……至于为什么去,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这些说辞莫名其妙,令柳常大感不对劲。“那,你没告诉墨琊大人吗?” “兄长在和华大人独谈。我若是再次去搅扰,怕是琊兄要直接请走我了。唔,好不容易跑出来,多待几天会更好。” 墨珏发觉头如同被锥扎,逐渐疼痛起来,他不禁双手抱头,双眼紧闭,咬牙忍耐。头越来越痛,随之一些奇怪的记忆画面浮现脑海。他慌忙起身,摇晃不定地向外走,没几步便扶墙蹲下。 “墨,墨五兄,你怎么了?”柳常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扶起他,询问情况。 “好痛……啊啊啊!”墨珏嘶吼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感觉头快要炸裂,脑海里出现了两个陌生之人的回忆。不久,头痛稍稍缓解,他眉头舒展,睁开眼看向四周。周围依旧如初。 “墨五兄,要不要叫人来给你医治?”虽说柳常看到墨珏情况好转,心里却依旧不敢大意。 墨珏摇头拒绝:“不用了……我头已经不痛了。” “可你这样,有可能还会复发啊!” “都说了不用了!”墨珏很不耐烦。 柳常只得见好就收。“那好……只是,我在想,墨五兄刚才的症状,很像我老爹的症状,可其他人却没有过,这说明……” “这能说明什么?”墨珏追问。 “这或许能说明……你也是我爹?”柳常此刻忍不住咧嘴笑出声,以手掩面。 墨珏抿嘴忍住笑。坚持一会儿,方才开口:“常弟,你可别说笑了。” “墨五兄别介意啦。”柳常舒缓笑颜,一本正经地说道:“家父一直不回来,我一人挺枯燥的。还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打发我离开呢。” “也是。”墨珏直立身子,坐回桌旁。 休息片刻,刚好想要吹笛,便摸索全身,这才发觉事情不妙。墨珏脸色大变:“这……我的竹笛呢?怎么会丢了?” 柳常也不知所措:“想必,想必是丢了。” 墨珏焦躁不安,那支竹笛,可是他的命根子啊!他不能没有那玩意! 墨珏冷静一想,顿时有了头绪。“或许遗失在碑林了!”他夺门而出,奔向碑林。 “哎,墨五兄,天黑了,明日再寻——”柳常立于门口喊叫,无果。 神官碑林旁,有一处平滑青石建造的大型祭台,中央平台呈四方状,大约有三十方,高约四五尺,四边向下延伸石制台阶。祭台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古铜制方鼎。 每当重大的祭祀之日,祭君就会带着部内其他郎官在此主持祭祀仪式。而其他的神君,大多也都会来访。而念君在仪式上也是个重要角色,掌管监察神君们所思所想。没错,念君确实有如此读心能力。 墨琊一手擎烛,踱步来到祭台。皓月当空,银光洒祭台,而自己形影相随。墨琊在祭台之下,弯下腰,在地上点烛泪,立烛身黏住。直立身体后,他望着蜡烛,寒意袭身。“老伙计,怕是以后要委托你一人管好这里了。”微弱的橙红烛火下,映照的是他那忧愁的面孔。 他踏上台阶。每一步,腿脚都增加一份沉重,可沉重的何止是腿,还有心。站在方鼎前,他迟疑了许久。长时间无人清扫,这里早已落满灰尘。弯腰上前,伸手抚摸鼎的表面,再看手时,已是灰尘。 他低头拍打掌心里的落灰。完毕,他摸向腰间,拿出一块玉佩。自从登上祭君之位,自己便拥有此物。这是块白玉,上面刻有篆体“祭”的字样。他想起前任祭君对他说的话,那关于大义与牺牲的话。 “我懂的。华子,你看好吧。”他紧盯玉佩,轻声自语。 他拂袖清扫一块地,正对方鼎跪下。他将手中的玉佩放于面前的石砖地,双手撑地,重重地磕头不起。 地皇陛下,恕微臣从此不能再为您效忠了。 暮娘,由儿,恕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亦不是一个好父亲。可我,还是这里的人啊。我对你们的冷落,是希望你们能忘记我啊。 虽阖双眼,但是抑制不住泪水涌出。 华子,你怕是要怨我了。莫怨啊,能守住这一片土地平安,累点算得了什么。而我,却连性命都交付出去了。 半晌,他抬头直坐。他听到周边有声响。唉,还是被人发现了吗? “墨四,没想到,你比我还愚昧。” 不用看去,也知道是华钦。墨琊捡起玉佩,从衣内掏出箫,眯眼吹起一支悲怆的乐曲。华钦听到乐曲,心神紊乱,急忙发动念术稳定自己心神。但此刻他发现,自己腿脚动不了了。 “华子,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墨琊放下箫,缓缓起身。 华钦挣扎不得,只得作罢。他轻声一叹,问道:“你太固执了。不愿我搅扰你,就特意对我留了一手吗?” “确实如此。你说过,如果我会赴死,你定会救我。对不住了,故友。” 华钦那充满担忧的眼神,转而变成了悲愤。他垂下眼皮,心中无奈与伤感交织。“老伙计,我尊重你的做法。去吧。” “这才是君子之交该有的作为!”墨琊仰头高吟,表面从容坦然,内心早已泪流。 半晌,他拿出箫,凝视许久。“华子,此箫曲,只为你一人吹奏。祝福你,还有,辞别我。”话语间,墨琊嘴唇颤抖,终于克制不住泪花,滑落出来。 他调整姿态,端坐于地。平稳呼吸后,他吹起箫曲《忆故人》。凄凄惨惨戚戚,每音,伴着夜凉如水的秋风,侵袭全身,那是入骨的寒,铭心的悲。震撼感席卷华钦全身,他自从知道自己身世后,再也没这么震撼过。他垂头默念:“墨四,你才是真君子。” 柳常在轩中,忽闻窗外打雷声,一道亮光映照窗外,窗外出现一黑色人影。他吓得一哆嗦,连忙躲到墙角。霎时,有人破门而入,柳常惊得大叫。 “常儿,是爹啊。”来人气喘吁吁说道。 柳常定睛一看,是父亲柳源。柳源如今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袍裳也不整,像是急匆匆赶回,又像是被什么人追赶至此。他急忙上前搀扶,“爹,你怎么了?” 柳源刚要回答,门外出现一位青年。暗金色曲裾袍,还是那熟悉的面孔。柳常变了脸色:“我见过你!你,你是……” 青年丝毫不理会柳常,而是叉起手臂看向柳源,语气无比轻蔑:“先生,您还是不听我劝,不肯用沈云简,还把他放走了。您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柳源喘着粗气,瞪大眼睛看向他。“老夫……老夫无畏,不想害人。” 沈云简……那不就是素之吗?柳常思索时,却注意到青年拿出一块玉佩,玉佩上没有雕刻。柳常定睛一看,愣住了:这是爹先前变卖掉的玉佩。 青年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若有所思。“老柳,你这玉佩,找的我好辛苦。这东西值不少钱呢,怎么沦落到黑心商家手中了。” 柳源还未说话,青年就捏紧玉佩。顿时,柳源发觉身体如同被抽空一般,身体软弱无力,意识也逐渐消失。他瘫倒在柳常怀里,失去了气息。与此同时,那原本平整的玉佩上,逐渐出现了铭刻的篆体“书”字样。 “我没猜错,老柳你果然是书君。”青年盯着玉佩,露出得意的笑容。 “爹,爹!”看到父亲倒下,柳常慌张无比,急忙摇晃柳源。此刻,他发觉爹已经没了气息。他内心一震,僵硬地抬头看向身前的青年:“你,你杀了我爹!” 青年收起玉佩,装作无辜之样。“喂,你爹还没死呢。不用怕,这马上就要冬天了,你爹没犯事,我还想多让你们父子处一段时间呢,怎么着也得一起过个年吧?” 越是缓和的话,柳常就越紧张害怕。他冷汗直冒,一言不发。 “都说柳老伯家的常子生性胆,果真名副其实。”青年耸了耸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冲他说:“嘿,下次要不要去吃荷花宴?” 柳常抓紧父亲的衣衫,沉默不语。 “哈哈,我懂了。要事在身,那么,回见。”青年做了个鬼脸,转身离去,不知所踪。 一晃神,昼暝发现自己已经脱离柳源身体,站在一旁,而柳常看不到自己。先前一直无法离开,如今却可以,莫不是那书君玉起的作用?书君玉,或许封存了柳源本念吧。 柳常看见爹如此,心都快碎了。涕泪流下,抽泣着,拼命摇晃柳源的身体,伤心欲绝地叫喊:“爹啊,你不要吓我啊,呜,我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啊……” 昼暝陷入沉思。自从拥有了柳源的身体,自己就拥有越来越多的凡人情感。如今,对这个叫柳常的儿子,也有了深厚的情意。 昼暝一咬牙,回到柳源体内。柳源缓缓睁开眼。柳常看到爹醒来,破涕为笑,以袖拭泪:“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柳源身体虚脱,强硬挤出微笑: “吾儿,单是为你,爹也要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十三章 帝龙袍 祭台上,墨琊注意到了隆隆雷声。 “雷鸣了,我也要走了。”墨琊仰天长叹。顿时,一阵光亮划过寂静的夜晚,那是一道闪电,劈向铜鼎。铜鼎燃起一团跳动的赤色火焰。祭台四角的石柱顶上,顷刻间也燃起火焰。 华钦双腿依旧动弹不得。可悲的是,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友人牺牲在面前,却无可奈何,甚至只能说些之言。寒凉秋风,吹进心里,令心颤抖不已。他悲怆地摇头叹息:“傻子,你净做一些无用之事。这个时候,轮不到你做英雄。” 墨琊转向他,平和地看着他那焦躁不安的面孔。“我不想做英雄。我只懂得,每跨上一层台阶,便增加一层的高度,脊背便会增添一份责任的重量。” “别傻了,你这种牺牲是没有意义的。”华钦发觉头如巨石般沉重,再也抬不起来,一直垂头,说着一些无用的话。 “能守护灵思部的平安,防止那个人攻占这里,”墨琊情绪突然高涨,“哪怕只有三年,三年!我也值得做出牺牲!” “没用的。”华钦只能摇头叹息。 华钦纠结着,是否讲出真相。通过牺牲祭君自身,唤醒两位沉睡于此的守护神,守护灵思部的平安三年,这是祭君代代相传的书籍中所记载之事。四百年前有位祭君尝试如此,却是白白丢了性命,守护神未曾出现,想来这怕是前人杜撰出来的事,却被后继者视为救命稻草。 想想这是多么可笑。墨琊,不是我贪生畏死,只是,不值得啊。逞英雄的人,最后不仅丢了性命,还落得一个莽夫之名。于己有何益? 一阵笛声从远处飘来,墨琊发觉脊背一阵阴冷,转身看向神官碑林。一人从碑林内慢步走来,手里握着那支竹笛。定睛一看,是五弟墨珏。墨珏方才走路时一直低着头,走至祭台旁,才缓缓抬起头。 跳动的火光映照他的脸颊,他表情异常冷漠,令墨琊浑身战栗。半晌,墨珏在纠结与不安中才开口:“兄长,你要走了吗?” 墨琊苦笑着,没想到自己还不是一个弟弟眼中的好兄长,父亲眼中的好儿子。自己的罪,好重。墨琊发觉身体上如同捆绑了无数铅块,重重把他向地上拽去。他半趴在地上,气喘吁吁。“你的笛声……你不是神官,这是怎么做到的……” 墨珏没有回答,而是抬脚上台阶,来到墨琊身旁。“兄长,你有家室,还有友人,还有自己作为男人的责任。牺牲这种事,就让我来做好了。”墨珏一狠心,对趴在地上的墨琊用力一踢,墨琊从台阶滚落下去。 好在台阶比较低,墨琊只是感觉有些酸痛,并无大碍。墨琊费劲起身无果后,冲他大喊:“珏!你不是祭君,又为何做无谓的牺牲!” 墨珏看着他,掏出一块玉佩,上面刻有篆体“祭”字样。“祭君也好,念君也罢,不过一个虚衔。”墨琊看到这些,吃惊地瞪大双眼。 “你……你哪来的这个!” 墨珏没有回答,顺手将玉佩抛入方鼎中。玉佩浴火,墨珏也同样发觉身体灼热,如同火焰焚身。钻心的痛袭来,他身体摇晃不定,丧失了以往的笑容,眼神里转而变成了惶恐。 “啊啊啊!”他双眼平视前方,闪过一丝红光,像是看到了惊悚之景,恐惧地大叫起来,顿时头痛欲裂,抱头倒地。 “啊——”他惨叫一声,身体不再挣扎。与此同时,墨琊身体的负重感消失,他从地上爬起,悲愤与自责填满心间。 “阿珏!”墨琊心碎了,手中一直紧握的箫滚落于地,悲愤地跑到祭台上,蹲下身体将他半抱起,泪如泉涌。在箫落地的那一瞬间,华钦的双腿也得以释放。 华钦看着抱着墨珏哭成泪人的墨琊,愤愤地说道:“赖我,赖我啊!若是早些告诉你这些,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华钦指着阶上的墨琊,“墨四!你看看,出现守护神了吗!” 墨琊环视四周,并未有异样。 “墨四,你与兄弟不亲密,尚且因他的死痛哭,那若是你死了,你的妻子,你那年幼的儿子,你叫他们怎么活!你连妻儿都护不好,又算什么好男儿!”华钦几乎是把自己心底积压许久的情绪,一股脑爆发出来,泄到面前这个男人身上。 “你住口!我难过,是因为牺牲了一个无辜人!”挂满泪水的墨琊此刻怒火中烧,放平墨珏于地后,起身冲下台,揪起华钦的衣襟,愤愤瞪着他:“你不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评论我的生活!” 华钦也不甘示弱,用劲拽开他的手。“墨四,你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你儿子也大了,而你呢,你看看你,还总是发孩脾气!你肯为了大家牺牲自己,是,你高尚,你君子,你比我这个伪处士强太多倍了。可你,不是自己一个人活,也不是只为一个人活着!你的一次鲁莽,或许会毁掉很多人!” 见墨琊没话回驳,华钦喘口气,稳定情绪后,接着说:“有什么苦衷,和我说,我们一同承担,不好吗?这片土地,不是只属于你一人管啊。” 墨琊原本满脸的怒气,此刻全无。他什么话也没说,呆滞地转身回到祭台上,背起他的弟弟,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墨琊踏完最后一台阶,停下脚步,背对华钦。“华子,两年前你昏倒,我也是这么做的。” 华钦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上前打扰,而是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半途,玉珏的玲珑声响,时间此刻静止。一切都停止运作。 昀昕手握玉珏,从一旁走来,插入墨华二人之间。“墨琊没死,墨珏也没死。看来,历史改写成功,祭君不用牺牲了。接下来,就是该对付那个自称帝王的家伙了。” 玲珑声再响,时刻继续。华钦看到了昀昕,好奇问道:“殿下,您什么时候来的?” 昀昕尚未开口,便发觉事有不对。狂风袭来,黑云密布,星月皆不见。昀昕知道,是他来了。猛朝一处望去,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晖,果然是你。” 华钦循声看去,惊慌地一颤。墨琊也注意到来者不善,停下脚步。墨琊忧容满面,叹息一声:“两年了,他还是来了啊。” 墨琊记得再清楚不过,那就是两年前闯入善思殿的人。此刻,他身着黄龙袍,腰束革带,袍上金丝绣龙,龙头正面于前。他面孔阴沉,从黑暗中,一步一踏,重踏前行。狂风吹拂他的衣摆和袖口。 “嘿!是不是来对时候了?”昀昕先开个玩笑,随即板起脸,负手紧盯来人的面容。“不谈权利虚妄与否,我只知,它不该你所持有。” 来人没有说话,停在昀昕面前三丈远。随即,黄袍身上的绣龙仿佛苏醒般,从黄袍上冲出,在来人之上盘旋行成一条大金龙,于此同时,黄袍上的龙绣也消失不见。 慌乱中,墨琊将墨珏放躺于地,疾步拾起遗落地上的箫管准备吹碎魂曲,华钦也竖起双指立于鼻前准备发动念诀,但还是慢了一步,巨龙大吼一声,向二人飞奔去,连续甩尾,将二人打翻于地。 “呜啊——”二人不约而同发出惨叫。 昀昕一脸冷漠,向天上巨龙一摆手,巨大的金龙瞬间萎蔫般,失去气势,钻回来人的黄袍上,恢复原状。昀昕歪起脑袋,不屑说道:“整这些花架子是没用的,晖。” 来人终于开口了:“太祖不在此,来我这边吧,昀昕。”他的嗓音,压得低沉,闻之身觉寒。 昀昕觉得万分可笑,抱臂反讽:“我还不至于忘记此行目的。来你那边?怎不说重入太祖之怀?” 晖回道:“我不想武力攻占九部。” 此刻,仰躺于地,本失去气息的墨珏,猛然睁开双眼,直挺挺地坐起。他面无表情,瞳色变为赤色。他默念着什么,顷刻间,他四周出现无数灰色烟雾聚成的人形,向晖飘去。念罢,他又合上双眼,直挺挺地倒下。 “鬼仙君,玄谟,你果然活了。”昀昕莞尔一笑,向旁边后退几步,任由烟云鬼向晖飘去。晖毫不在意,右手变出一把剑,向众鬼一挥,众鬼烟消云散。 趁这个空当儿,昀昕跑到墨珏遗体旁,伸手一把扯下腰间的玉环绦带,迅速系于自己的腰间。“这东西,可是鬼仙君的宝物呢,不用白不用。” 晖以手握剑柄,拖剑向前靠近昀昕。剑剌过石砖地,地面发出粗砺的惨叫声。昀昕倒是一点也不慌张,反倒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哈哈,你会输的。历史的错误,由我来改写。” 昀昕伸出左手,迅速拂过绦带上的玉环。此时,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如同笔尖水墨拂过,二人原本身旁是祭台,如今却是在黄沙漫天的荒芜之地,而且原本的黑夜,居然变成了白天。二人位置并未改变,而墨琊、墨珏、华钦三人,却并未至此。 “所感之象,皆是虚形,难究其本。朱元晦。”昀昕抛出这么一句话。 “朱熹是你故友不成?”晖停下脚步。 “非也。我只是自我复述一下朱文公的思想,来展现你面前所看到的景象。祭台和碑林旁见血腥,是我所不想看到的。” 晖摇摇头,举剑冲上前对着昀昕劈去。昀昕腰间别着一把唐制短刀,剑刃将要劈到脸庞时,短刀出窍,挡下这一击,随后顺势弹开。随着短刀挥出,昀昕的服饰也逐渐变为唐制盘领袍。晖后退几步,脚下踏出沙坑。 “哎嘿,不得不说,司工夫子程做的东西就是好用!”昀昕将刀竖于面前,反复端详。此刻,手中的短刀被剑刃弹开,他身体后仰,险些向后倾倒。 稳定脚步后,他瞥一眼在一边插在地上的短刀,不再嬉皮笑脸。“看来,得对你动真格的了。”于是,他后退几步,朝晖伸过手去,大喊一句:“真君印玺,归来!” 晖身上的黄袍泛起金色的光辉,凝聚在胸前,光辉褪去,行成一块方形镀金印玺。晖顿时一愣,向印玺抓去,但已迟,印玺飞到昀昕手中。 “取回我自己的东西,还怕遭天谴不成?”昀昕睥睨嘲讽,随即用印玺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盖印。移开后,印章呈现金光,金光顺着手臂流动至胸口,顿时,昀昕身上原本的盘领袍,变成了九团龙黄袍。昀昕昂首阔步,每向前一步,衣上都有三团龙破出,三步完毕,九龙飞舞。 “你失算了,晖。真龙天子,不过一个名号。”昀昕露出了高傲冷酷的气场。 晖身上的金色巨龙冲出,与天上的九龙厮打一通。与此同时,晖举剑冲上前,与拿回短刀的昀昕厮打在一起,几回下来,巨龙处于弱势,而晖也处于下风。 趁晖后退喘息的空余,昀昕掏出四块玉佩,分别是棋,画,琴,书。四块玉以手摩挲,玉上刻字闪出银光,银光一闪,身前出现四个人物的虚体,分别是棋君余素,画君伍诺,琴君华钦,书君柳源。昀昕收起玉佩,穿过四人中间的空隙,来到四人身前。 “你替我集齐四君,还得说声谢谢。”晖喘息着,挤出得意的笑容。 “你没机会用了。”昀昕冷嘲道,一手托玺,高亢喊到:“四君听令!入身!”语罢,四君相继融进昀昕体内,昀昕身体闪耀白光,光散后,身上是一件朱子深衣,与念君着服相似。 “你究竟是有多喜欢更衣啊!”晖嘶吼着,举剑狂奔而去。奔时,那条大金龙钻入剑上,剑金光一闪,顿时发生了变化,剑柄变成金色,剑身上有一条盘旋的龙纹。 晖大挥一剑,将昀昕拦腰砍断。昀昕上下半身错开,分别行成两个相同的个体,相聚一丈远。晖顺势要直下砍右侧的昀昕,不想却化成一团烟雾,消失不见。 左侧那个昀昕对他冷嘲热讽:“帝王剑,不错啊。可莫非你不知道,帝王剑只是权贵象征,不是用来杀人的吗?” 晖尚未再挥剑,便发觉身体无法动弹。低头一看,脚下竟有一围棋盘,盘上棋局为困局。身后烟雾拢聚,原本右侧的昀昕重现,手里变出一支巨大的笔,笔尖蘸墨。他大笔一挥,晖顺着笔顺的方向掀飞到空中。随后,左侧昀昕一手抱琴,急弦狂奏一曲,困在半空中的晖随着音律变动,连续承受来自不同方位的伤害。最后,另一位昀昕变出卷轴,紧握当棍,飞向空中将晖砸回地面。 完毕后,二位昀昕融为一体。被揍地伤痕累累的晖挣扎站起,愤怨地盯着面前的昀昕,虚弱地说:“这就是……念与四艺神君的能力吗……呃呵呵……”他狰狞地笑了,不知何时左手里出现了玉质虎符,这让昀昕也变了脸色。“朕的将帅,大军们,降临吧……” 大事不妙,昀昕弹响玉珏。玲珑声响,时间静止,所幸的是此刻晖还没召出他所谓的大军。昀昕扭动一下脖子,悠闲漫步至晖面前,取走他手中的玉虎符,对他指指点点:“这是地皇陛下的东西,你可不能用哦。” “好了!陪你玩了这么久的儿童游戏,是时候,了结了。历史,将在这一刻,改写!”昀昕大笔挥动几下,晖身前出现六支飞剑,剑尖贴近他所着龙袍。昀昕变回最初的模样,转身离去,玲珑声再响,时间继续。原本六支悬停的飞剑,直向刺入晖的胸膛,晖惨叫一声,痛苦倒地,奄奄一息。 昀昕转过身,抱臂得意地看着他。“真是个弱子。胸中就这点城府,还敢自称朕?”说罢,将他所握帝王剑,吸引到自己手中。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帝王剑上的大金龙飞出,飞向晖,张开血盆大口,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晖一口吞噬。 昀昕看懂此为何意,心神意会地点点头。“真君玺,帝王剑。失去了它们,你不再是帝王,原本忠诚于你的金龙,也会随时吞食你。权利,还真是把双刃剑呐。” 结束了吗?当然没有。昀昕明白,晖和他一样,都是不死的天神,面前的这位尸骨无存,可不代表晖就此消失。他一定,会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重回大家视野。 正思考着,那条大金龙盘旋于他身旁,意欲钻入他所着袍服。“喂,你走开,别找我!”昀昕挥手想要赶走龙,却无效,大龙还是钻进他的曲裾袍里,曲裾袍上出现一个偌大的金丝龙纹。 昀昕低头看着袍衣上的龙纹,无奈叹口气:“唉。看来这衣服不能穿了。等再去找司工夫子时,顺便托制衣郎给我做一套衣服。就……玄端吧?哈哈!下次不穿曲裾袍了!” 昀昕开心地原地蹦跶,摩挲腰间的玉环绦带,自己又回到原本的祭台旁。此时,仍旧是黑夜,但墨华二人,以及墨五郎,皆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十七章 作虚玄 虚白垂下眼睑,无奈摇头叹息:“你,究竟要我怎么做……” 玄谟腰间烟雾拢聚,行成绦环。“吾师,莫要逼我撬开你的嘴。说出来,对神官们都好,你也不会有损失。” 虚白知道,玄谟曾经做过第一任祭君,所以对神官情感深重。而且玄谟为鬼仙君,估计他一直都没死,只是一直隐藏着,等待了千年。而面前的伙子,一定是他借用的躯体。为了防止发生灵体排异,所以与他的意念相融。 是的,那晚,墨珏寻找吹箫兄长时,在桥上遇到的假祭君,便是玄谟。也就是在那一晚,墨珏被玄谟所盯上。 虚白取下腰间的玉带钩丝绦,纠结许久后,朝着墨珏说:“老夫是不会说的。”虚白将自己的意念封进玉带钩,自己身体失去意念后,向后倾倒于地。 “嗨!”墨珏气的直跺脚,不过也没辙,便半蹲下准备拾起玉带钩。可手尚未触及带钩,身旁忽现一拳,重击胳膊,墨珏胳膊痛地缩回,这个工夫,玉带钩被人拾取。顺着手臂被收回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柳,柳先生……”墨珏瞪大眼睛。 “王公,你可不能拿走它。”柳源邪魅一笑,重拳袭击他的腹部,他痛得前跪于地。随后手刀砍向后颈,墨珏趴倒在地,昏厥过去。 等醒来时,他去找柳常,记忆缺少了许多。发现竹笛遗失,便重返神官碑林,后来,便是祭台之事。那时候,玄谟与他的意识同时支配,做出这一系列事情。 回忆到被重拳击腹时,墨珏的身体颤抖了几下,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墨琊注意到墨珏如此,又惊又喜,激动地连连叫唤他:“阿珏,阿珏?” “你还活着,太好了。等着,为兄给你找郎中。”墨琊将他的手放回原处,转身准备离去,不料手腕被一把抓住。身后传来他细若游丝的声音:“兄长,别,别走……” 听到这一声绵软的呼唤,墨琊心顿时融化了。华钦对他说,你陪你兄弟,我去找。他紧紧握起墨珏的手,坐回床边。“好,兄长不走,兄长陪你。” 这句话犹如冬日火炉般温暖,墨珏缓缓睁开眼,看到身旁的兄长,露出笑容。 “扶我起来……”墨珏伸出另一只手臂。墨琊顺势将他拉起,墨珏坐在床上,犹觉头混混沌沌。缓和片刻后,才徐徐开口:“是那人救了我……那人是……” “是,是谁?”墨琊焦急地追问。 “一位仙君前辈,玄谟。”话语罢,他看向腰间,惊慌失措地大喊:“我……我的绦环呢?不,不见了!” 门外,昀昕倚门框站立,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身上的曲裾袍,多出了金丝龙纹。“你在找这个?”昀昕提起那根绦环,抖动几下,“若想要回,就去找柳先生要回带钩,王公。”昀昕莞尔一笑,消失不见。 “殿下?”墨琊刚上前,昀昕就消失了,弄得他好生郁闷与迷惑。 墨珏急切地下床准备外出。墨琊张开双臂挡在他前面。墨珏抬头看向兄长,兄长此刻面孔冷若冰霜,仿佛即将到来的冬日严寒。 “珏,你现在是不是王玄谟?”墨琊厉声发问。 “兄长,我有事情要办,等……” “回答我!”墨琊吼道。 “不是。相信我,阿珏不会在兄长面前撒谎。”抛下这句话,墨珏轻轻推开他的手臂,迅速溜出轩。 墨琊转头看向他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 柳源歇息许久。如今,他已经不会再像之前那般会头痛,因为柳源本念已经消失了,现在,全是自主的意识。柳源之躯,完全成了一副皮囊。 柳常围着他,又是捶腿又是揉肩,好生伺候着。“爹,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柳源感觉十分惬意。 “爹什么时候告诉我,你一人出去做了什么啊?” “不急不急。等爹休息好了,就告诉常儿。”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随后是一青年声传来。“柳先生,五郎有事找您。” 柳源大致猜到他来访会做什么,会心一笑,让柳常进内屋睡觉,他独自上前开门。门外之人,果不其然,就是墨珏。柳源侧身请他进屋。 “五郎,五更夜来访,所为何事?”柳源捋着胡须,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先生,这里没别人,就别装了。”墨珏交叉手臂抱起,眼瞳里闪过红晕。 柳源注意到了他瞳色变化,调侃道:“五郎,哦不,玄谟,如今多年过去,还是这般年轻面容,不愧为仙君。” “既然你知晓如此,那我也没必要绕弯子。”墨珏紧皱眉头,“那玉带钩是我之物,劳烦先生交还于我。您是可敬的教书匠,我可不想对您武斗。” 柳源迟疑了一下,脑子里转了一个弯。“虚白遗物,对您有何意义?” “学生对恩师的情意,先生自会懂得。” “可我若表示不信,又如何证明?” “那么先生,我只好对您放下仁义二字了。”墨珏缓缓取出藏于身上的竹笛。 柳源伸右手摸索所着道袍,从中取出一玉带钩。“你要的,可是这个?”柳源把手伸过去,让墨珏看清。 “对,就是这个!”墨珏兴奋地大叫。 柳源立马将玉带钩紧攥于掌心,挥出左臂,顿时,墨珏迎面吹来一阵狂风,墨珏在风中摇摆不定。不仅如此,墨珏还感觉浑身上下如同被锥扎般疼痛。墨珏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你……我上当了!” “既然你不肯离开笛君的躯体,那只能逼我这么做了。哈哈哈!”柳源开怀大笑,随即补充道,“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可不是柳源。” 玄谟的魂体被法风吹出墨珏之身,在其身后拼命牵制身前的墨珏。 “别挣扎了。我不仅不会给你带钩,还要让你消失。”柳源再度挥手,风停,玄谟的魂体如烟云般散去,而墨珏眼前一黑,前倾倒地。 柳源转身走进内室,叫魂般回荡着他的嗓音:“五郎,该醒了,醒了……” 没有反应。原本喧嚣的夜晚变得静谧。 次日清晨,墨珏醒来,身体疲乏无比,像是被掏空内脏一般虚脱。他醒时,全然不记得昨夜之事。奋力起身后,托着胀痛的头颅,环视四周,嘴里念叨着:“我怎么倒在了这里……” 他推开门。一切如初般平和,谁也不会料到,这里经历过一场关乎灵思部命运的斗争。而解决危机的人,却是部外的昀昕。惭愧吗,两位神君? 他到处寻找墨琊。终于在另一处轩,看到了他的兄长。长期的深夜劳作,加之昨晚之事,让墨琊疲乏无力,禁不住趴在床边埋头入眠。尽管天亮了,可是兄长尚未醒来。 墨珏踮着脚尖,蹑手蹑脚走进轩中,生怕吵醒兄长。他轻轻拿起床上的被衾,给兄长披在身上。可就在披上被衾时,墨琊动了,随即抬起埋于双臂间的头,睁开惺忪睡眼。 “兄,兄长,你醒啦?”看到墨琊醒来,墨珏内心一紧,随即与之寒暄。 “私事……办完了吗?”从墨琊语气里可得知,墨琊休息不佳,依旧十分疲倦。 私事?什么私事?丧失昨夜记忆的墨珏百思不得其解。为了不再让兄长担忧,他糊弄地回复:“嗯,是啊。” “那就好。”墨琊直立身体,依旧满目忧愁。“珏,你说,我是不是该……该回去弥补我这个丈夫与父亲的过失了……” “回去吧。你的妻子,一直等你呢。”语毕,墨珏拿出竹笛,主动吹一曲《凤求凰》。随着曲调婉转,墨琊不禁想起,自己与妻子多年来的愉悦往事,那是多么令人值得怀念啊。 墨琊起身向外走。“之前离开他们,是因为要牺牲自己,怕感情至深的他们会难过。如今,不怕了。” 墨珏突然发问:“兄长,你是不是年少时救过一个生灵?” 墨琊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为兄年少常在家与学府,生灵少见,也并不曾有过救治生灵。兄弟为何会这样问?” “没,没什么。只是,嫂嫂她不是……”说到这里,墨珏迟疑了一下,硬是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 墨琊听懂他的话外意,嗤笑一声:“呵,怕是传闻故事听多了。说到底,那些不过是穷酸书生臆想出的凄美爱情故事。”墨琊一甩袖,徒步离去。 “不是的,我是说……”不等墨珏解释完,墨琊便已离去。墨珏只得作罢。 不等柳常醒来,柳源便走出内室,手里攥着那玉带钩。柳源伸个懒腰,走进庭院里。冬初,百草枯黄,白霜降瓦,寒风凛冽。走至池边,柳源停下脚步,把玉带钩对着日光,仔细端详着,思索后面要怎么做。不巧的是,一道人影闪过身前,顺势带走玉带钩。柳源扭头望去,看到那人是昀昕。 柳源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逆子,三番五次干扰为父,究竟是何居心?” 昀昕捻弄着手中的玉带钩,丝毫不觉事情严重性。“要说多少次,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不过是为了修正历史。” “有你父亲做这些还不够吗?”柳源依旧气势不减。 “父亲,你想想,你总共做了些什么呢?”昀昕摇摇头,“见过五十步笑百步,没见过百步指责五十步的。” “住口!先把带钩还与我!”柳源怒了。 “且慢。不妨告诉爹,我所行所想。” “你说。” “你的两个好儿子,我与晖,皆是源于你身,皆是会对神官体制产生重大影响的两个天神。可不同的是,晖的想法是,重建一个新的神官秩序,就像王朝更迭一般,他做统领者。但我却想维护本有的神官体制。本来,我们二人的出现,导致了神官历史进程的错误,我所做的一切,害人也罢帮人也好,都是为了修正这个错误。但我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所以我还有别的计划。” “计划是什么?”柳源逼问。 昀昕微微一笑。“为什么告诉你?等到了录纳部,你就会明白的。哦对了,沈素之他去了泉城。你若是不用他,我自会用。” “泉城……济南府?” 昀昕在他面前徘徊。“不错。到时候,爹不过一个棋子。” “你这逆子!竟然直接说出利用你爹!”柳源怒火中烧,伸手斥责他。 玉珏的玲珑声响起,时间静止。柳源还保持伸手指向他的姿势。昀昕正面靠近他,嘲讽道:“补充一句。爹被锁在柳源这俱躯体里,还真是省了我不少事呢。不过柳源这人,我竟没有在史册里找到他的故事。这倒是个神秘的人呢。” “呃?”昀昕脸色一变,可是来不及了,柳源挥动手臂,给昀昕来了个大嘴巴子,昀昕收到这阵冲击,翻滚于地,身上甩出一块玉佩。“爹,你,你刚刚是装的!” 柳源没有回答,径直迈去。倒地的昀昕伸手去抓书君玉,却被柳源一脚踢开。柳源弯腰抽出昀昕腰间的短刀,转身向落在地上的书君玉劈去。 “不可!”昀昕大喊,可是已经迟了,书君玉,被劈成碎块,散落一地。 “你毁了你的至宝!”昀昕不敢相信这一幕,“爹,你知不知道后果是什么?本来柳源本念已经被封印了,这下子,把他放出来,这个本念,会取代你的灵念!” 柳源不再说话,丢弃短刀后离去。 昀昕从地上爬起,奸笑不已。“呃呵呵呵,爹啊,你真是糊涂,你看不出来,我是故意摔出此玉,让你击碎的吗?哈哈哈哈,爹,等你的意识被柳源本体封存,就没法再干扰我了!呃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二十章 夫兄恩 墨琊离开灵思部,回到家中。这是五年来,第一次回家探望妻儿。大门是敞开的,仿佛是专门迎接他。家里很安静很整洁,墨琊不忍心打破这一气氛,便轻步迈进大门,悄悄伏在窗台探望。他看到了妻子与儿子在一起用餐,笑语盈盈,其乐融融,仿佛早已忘记他这个失职的男人。 墨琊心如刀割,可是赖不着谁,因为这是自己的过错。墨琊轻轻推开门,伸进脑袋,轻声唤道:“夫人。” 暮娘回头。当初的姑娘,如今已是黄脸婆,即便如此,墨琊也不会忘记,暮娘年轻时是何其貌美,何等贤惠。 “我回来了。”墨琊有气无力地说道。 暮娘是冷漠的面孔。她敷衍地说:“回来了,回来就好啊。”她看向儿子,抚摸着儿子墨由的后背,话语柔和许久,“由儿,等过会儿吃饱了,就去书房读书好吗?” “嗯嗯。”墨由乖巧地答应了。 待墨由离开,墨琊便踏入屋中,靠近收拾饭桌的暮娘。“我失言了,向夫人你赔罪来了。日后我不再这样抛下你们,让我悔过,好吗?” 暮娘装作没有听见,依旧在收拾饭桌。 墨琊知道暮娘的心情,接着说:“我先前不回家,是因为害怕……暮娘,你不是凡人,对吧?” 正要端走一摞餐具的暮娘愣了一下,继续端着餐具走进庖厨。等出来时,暮娘坐回桌旁,静默许久。她舒展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扭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墨琊:“对不起夫君,本想瞒一辈子的事,还是被发现了。其实,我是半人半狐,狐人。” 墨琊做好了迎接最坏答案的打算,听闻此言,倒是内心放松了不少。 令暮娘想不到的是,墨琊表现地如此平静。“我想听听,你的故事。咱们是夫妻,应该彼此理解。我做错的事,不希望再次发生。” “你若信,我便说。”暮娘想起了那段充满欢笑与泪水的时光。 狐人是一类特殊的人群,平日是普通人的模样,但每逢农历初八与廿六日,他们就会爆发狐狸本性,身体狐化,变出狐爪与狐毛狐耳等特征,并且会袭击禽畜,吞食他们。而且受到刺激时,也会狐化。 暮娘很的时候,父母就离世了,由她的哥哥拉扯她长大。传闻他们父母变成狐形后杀害了无辜的人,有人目睹后猎杀了他们。暮娘从不知道,长大后听哥哥讲过此事。 “记得,我们的父母是因为伤害了人,才会被处死的。不要记恨凡人,人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记住了吗?”耳边,传来哥哥温柔的声音,直入心田。 “嗯。暮娘记得啦。”女孩点头示意。 暮娘的哥哥叫夕,比暮娘大五岁。当年暮娘只有十三岁。暮娘一族本是赤狐,而哥哥有所不同,是只玄狐。夕是个温润如玉,眉目清秀的男子,不只外表如此,内心也单纯且温暖。夕是个药郎,经常上山采药,回来后晒制药材,放在自己所开的药铺里。多年来,邻里街坊都知道,这里有一个开药铺的伙子。 除此之外,他还能给别人把脉看病,他行游之时,治好了数个受伤的人,众人对他感激不尽。而他也只是一笑而过,不收一文钱。兄妹的开销,全靠药铺撑着。 每当有人来到这家药铺,都会看到有一位头戴儒巾身着素袍的白净青年笑脸相迎,根据来人的需要,抓药,称量。每次,他都会主动减一点价钱,以示友好。每到初八与廿六二日,药铺便会早早关门,兄妹二人锁在内室,防止作恶。 夕已经十七岁,到了娶亲的年龄了。暮娘曾经问他,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哥哥总是羞涩地回答,我喜欢人类姑娘啊,尤其是妹妹你这样的。 来药铺的一个老主顾大伯,也在白日开张时来访对他说:“夕啊,你也不了,该娶媳妇了。要不,让大伯帮你找个媒人说道一个?” 夕总是温和地拒绝:“罢了,怎好劳烦大伯费心呢。” 夕明白,自己与人类不一样。尽管他很招女子喜欢,而且他也想与人类女子结为伉俪,但是他害怕,害怕自己吓到自己的爱人。一直以来,他都是沉默的。 那一日,暮娘从外面回家,脸色阴沉无比。夕担忧妹妹,上前问道:“怎么了,什么惹妹妹不开心了?” 暮娘厉声质问夕:“哥哥,我们的父母,真的是因为害了人才被杀死的吗?” 夕犹豫了。“都是这么传闻的。哥哥没亲眼目睹,也只能相信此事。” 暮娘再次追问:“可我听一个老猎人说,很少会有狐人袭击凡人,多数的狐不是怕人的吗?更何况,我不相信我父母会做出那种事!” 夕缄默不言。许久才开口:“妹妹,听我的,就算我们父母是冤死的,也别去记恨他人。我们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这次的温柔没有抚平暮娘内心的不宁。暮娘斥责道:“哥哥,你真是个懦夫,不敢面对父母之死的懦夫!” 这话无疑是刺中夕胸膛中最脆弱的那根软肋,一向温和的夕顷刻暴怒:“是,我懦夫,我要懦夫,会在父母的离世的时候,抱着年幼的奄奄一息的你,在一位老郎中的家门口苦苦哀求,风雪夜里整整跪了一夜;我要是懦夫,我会死命恳求他教我医术,治病救人,赚取钱财,养活你我!” 随着吼叫,夕的双臂上冒出狐毛。意识到事有不妙,夕便努力平息怒火,让狐毛消失。 暮娘被吓到了,怔在原地,险些哭出来。夕忍不住了,背过去,偷偷地流下泪水。他的语气,重归温和。“对不起妹妹,我不该以恩人自居。这点平凡生活本就来之不易,就不能,让哥哥安稳过一生吗……” 这一夜,哥哥独自流泪,委屈与苦涩涌上心头。向来不饮酒的他,竟喝起了高粱酒。只是,夕酒量太了,仅喝三盅,就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过几日,夕找到暮娘,和她说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 “其实我和你一样,向来是不信父母是害人凶手。只是,先前却实有狐人害人事件的发生,所以我想,或许是父母是狐人的事情被人发现了,所以才被猎杀。说白了,父母是冤死的。可是我懂,凡人他们分辨不出什么狐人不会伤害他,为了自保,他们只能这么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哥哥为什么不替父母报仇,是因为,我们太弱了。我们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安过一生,不好吗?若是去复仇,我害了别人的父母,我就能安心吗?而且,这也会加重狐人与人之间的仇恨。” “我懂哥哥的意思了。”暮娘点点头。 “记得,不要带着仇恨生活。”夕对她微笑以待。 某一月的廿七日,暮娘醒后出门,听闻邻家新养十几日的兔子,昨晚不知被什么动物咬死食肉了,兔笼旁只剩下血迹斑驳的皮毛和泛红的骸骨。众人惊奇无比,许多年来,都没有发生此事,县里也从无黄鼠狼、狐狸之类的踪迹。暮娘听闻后眉头一皱,急忙跑回药铺面见兄长。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昨晚饱餐一顿后早早睡觉了,而哥哥说他胃口不好,把仅剩的肉肴全推给自己吃了。哥哥昨晚出去散步,日子又恰巧是廿六日,或许…… 他当面质问哥哥是不是吃了邻家兔子。夕表现得很慌张,连连摆手否认:“不,不是的,我没有,我不是……” 可是很快,夕就垂下头,不再说话了。他坐在地上,悔恨地说,昨晚他好饿,身体狐化之后,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兽性,去咬食了邻家的兔子。待冷静下来时,才追悔莫及。夕说,哥哥现在是罪人了,你告诉大家,让他们治我罪吧。如果哥哥离世了,你就找个好人家生计,好好照顾自己。 暮娘哭了,扑入夕的怀里,抽泣地说道,哥哥是我最后的亲人,况且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怎会反过头来害你…… 夕抚摸着暮娘的头发,强硬微笑。二人决定,隐瞒此事。 可好景不长,这安稳日子没多久,夕就听闻来了一位道长。据说这位道长有分辨狐人的特殊能力,他每游行到一处,就会辨识这里的狐人,将他们抓出让民众处死。 夕害怕了,他彻夜难眠,思前想后,决定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第二日凌晨,夕关了药铺,整理了一些贵重的药材,背着一个大木匣,叫醒暮娘,带她离开这里。 睡眼惺忪的暮娘问他:“兄长,你为什么关了店铺,咱们为什么不辞而别啊。” 夕温和地回答:“暮娘,别多问。咱们离得远远的,等到了另一个地方,哥哥重新开药铺,咱们重新生活。” 暮娘点点头,跟着哥哥的脚步前行。 出行的第一晚,二人留宿山间,暮娘睡得很香。夕抚摸着她的脸庞,担忧之心涌起。他害怕他们逃不掉,害怕他们兄妹终究会被处死,尽管他们向来没有害过人。 他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香囊,那是位老郎中给他的,说戴在身上,就会防止被人发现是狐人。他双手颤抖着,戴在了妹妹身上。随后,他倚靠在妹妹身旁,睡着了。 半夜,敏感的他被一些细微的话语声吵起。他躲在石头后听闻那些人的话。从话语中得知,他们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是狐人了。 “真没想到,那开药铺的药郎,居然是狐人。真是件细思极恐的事啊。” “是啊,他邻家的兔子,怕是被他吃的!” “可是,他一直救死扶伤,不曾害过人啊。” “可他毕竟有狐性,先前有老狐害人,谁又说得准他日后不会害邻里街坊们呢?” 人群里出现了争执。夕心很寒,自己多年来做的这些,换不回这最脆弱的信任。 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他背起酣睡的妹妹,连夜把他送到一处安全的角落,并掏出纸笔,给她留了封信。完事后,他回到原来的地方,准备牺牲自己引开他们。 等暮娘醒来时,看到完全不同的环境,吓了一跳。注意到有封信,便拆开信仔细读起来。信里,告诉了暮娘,她所不知的一切。 看到最后,暮娘内心崩溃了。 “暮娘,我可能要永世长辞了。莫要纠结父母的死,莫要恨我抛下了你。你自己去另一处地方好好活着,一个人,好好活着。若是我能活下来,希望有缘再会,但愿再见时,你是个幸福的人。” 暮娘克制不住了,歇斯德里地大哭起来。哭罢,他踉踉跄跄地起身,向远处迈去。 她记得,在信中,哥哥告诉她,去莱阳找念神君,想必他会帮你的。抱着最后的希望,她风餐露宿多日,来到莱阳,找到所说的灵思部。 正巧,当时的念君伍诺,带着几个郎官外出游走。暮娘内心纠结许久,还是选择冲上前拦住他们。伍诺看清来人后,有些疑惑:“这位姑娘,为何不留在闺中,却来此山间?” 暮娘后悔自己这么突兀出现,不知如何回答。念君有读心能力,静默许久后,伍诺笑着点点头,一手悠闲地捋胡须。“你非为常人,为躲避他人的猎杀,来寻求于我。在下说的,对否?” 暮娘紧紧抓着衣裙,默默点头。 伍诺把她带回家,告诉她,可以让我做你继父,你以后就当我的女儿。你需要嫁给一个人类阳男,才可以解除你每月定日的狐化,而情绪依然会影响狐化。只是,我很少回家,平日你一人在家,能行吗? 暮娘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自己可以生计,也会好好保护好自己,等自己出嫁了,就不劳继父费心了。 然而,当伍诺被问道家中为何空无一人时,他叹息一声,说,这里,本也是有个充满欢乐的家,可惜后来,全没了。暮娘知道自己戳中他的痛点,便再也不提。 而暮娘选择墨琊的原因,则主要是感觉他有如兄长般的亲切。她也算没看错,婚后的几年,墨琊待她很好,确实如同兄长。 听完故事,墨琊轻轻搂住她的后腰,将她揽入怀中。“是啊,我应该像你兄长一样,疼你,呵护你。原谅我的错,我竟然因为怕你伤害我,就放下了夫妻往日恩情。只是,若我日后做你兄长,便不可与你同房了呢。” “讨厌,瞎说什么呢。”暮娘变得像个大姑娘一般羞涩,竟撒起娇来。“夫君,我与兄长的恩情,永远取代不了我们之间的夫妻恩情。” 墨琊轻吻她的额头。“我还是爱你的。如今即便你狐化后害我,为夫也不再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九部神官》正文 第二十一章 逢石桥 昀昕私下会面地皇,将玉虎符交还于他。 “陛下,想必这还只是开始。”昀昕皱起眉头,紧盯身着燕弁服的地皇。 地皇在殿堂中徘徊不定,心有顾虑。“朕也是这么想的。据说,还有六位神君,不在我们三者麾下。只是不知,与现有的十八神君有何关联。朕自己也有应对计策,只怕瞻前顾后,头绪乱如麻。” 昀昕无奈地摇摇头,不再回答。于是弯腰作揖道:“陛下,告辞。” 返回人间的昀昕颇感无聊。他在空无一人的山边漫步,心想冬季马上来临,待到冬至日,就又到了平民百姓难熬的时日了。 “殿下!” 身后传来这一熟悉的吆喝声,转头看去,不禁耷拉下眼皮,表现地萎靡不振:“怎么,又是你这位神官。” 身着红袍的罗茗向他奔来。“章夫子让我迎殿下您去录纳部。怎么说,让你一人大老远跑来,传出去多难看。” 昀昕一扫萎蔫之貌,抱臂得意。“嘿,夫子有心啊。”随后提出一个疑问,“哦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吾字植轩。殿下呼字便好。” 茶叶,栽种地高,这名字有趣!又想到柳源字双理,意思就是水流本源与两支流嘛!昀昕自知取笑他人名字极为鲁莽,便努力平复自己的笑。尽管如此,他憋笑的样子还是有所表面迹象的。 罗茗反倒有些不乐意了。“是不是殿下笑我字很农家?那,南宋大词人辛弃疾还字稼轩,直面意思不就是粮食种地高?” 昀昕大吐一口气,恢复正常。“咳,我懂,名字不重要,反正都是父母的祝愿。植轩,要不和我一起去骈邑?” 罗茗好奇发问:“明明可以过青州,为何偏要去骈邑?” 昀昕兴奋地解释道:“那里的蝎客很有名啊!那里山区出产的山蝎,经常有商人外卖呢。而且,据说那里的秦池,还是千日醉的酿造水源!” “唉。所以说,殿下你还是为了吃吗?”这下轮到罗茗萎蔫了。 “哎,咱们还是快走!”昀昕扯着他的衣袖前行。罗茗硬生生地被他拽走。 “哎殿下,你慢点走!” 三日后。 行至骈邑,留宿旅店。半夜,昀昕趁罗茗酣睡,偷偷离开客房,疾行至熏冶泉。 冬日的熏冶泉,湖面云雾缭绕,这倒令昀昕惊叹不已。往常只知,在齐鲁大地,仅泉城有如此之景,想不到,这里也有。这里,据说有着北方最大的竹林,此次一见,果真如此,叶影婆娑,颇似空幽。 该办正事了。昀昕缓缓掏出玉带钩,移至嘴边轻吹一气,随后手臂伸展于前。一阵白雾从玉带钩冒出,白雾凝聚,雾消,出现了虚白仙君。 昀昕垂下手臂,向虚白迈出一步。“朱老,你去吧。既是仙,就该来去自由,不染世俗。莫为那些旧情添塞于心。”虚白没有答复,昀昕接着说:“至于你那关乎神官的秘密,历代念君皆知晓,只是为了不引火上身,均守口如瓶。” “玄谟如何?”沉默中的虚白开口了。 “他是鬼仙君,不会有事的。” 看样子,虚白放下了心结,转身意欲乘风归去,昀昕突然大声喊住他:“但,听句劝,莫回登州莱阳,莫留恋灵思部!” 伴着喊声,虚白直接乘风离去,未有迟疑。 看到虚白离去,昀昕大吐一口气,举起手中的玉带钩,嘴角上扬。“这玩意,现在终于可以用了。” “殿下,殿下!”又是这熟悉的嗓音,昀昕慌乱地收起玉带钩,回头看去。罗茗依旧穿着白日所着红袍,疾步前来,气喘吁吁。“殿下,你怎么一人来这来了?幸好旅店离这里不远,否则,要累死!” “来看看,这个传说众多的景点。”昀昕表现地很是轻松,负手在泉边徜徉,“月夜之下,无喧嚣纷扰,甚是静心。” 罗茗紧跟其后。“据说越王的龙泉宝剑,便是欧冶子在此淬炼。” 昀昕停下脚步,身后的罗茗险些撞到他。“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他蹲在泉边,拿出从晖身上得来的帝王剑,浸入泉水中,不久后取出。 “沾点卧龙气。”昀昕喃喃自语。 罗茗只是看着,等到昀昕起身说离开,便继续随着走。而走着走着,昀昕发觉周围的环境不对,原本的竹林温泉,逐渐变得阴森诡异,泉水也变得细长冷冽。发觉有异常,转头看去,看到一处流水上,一座石拱桥。 “别走了!”昀昕伸手挡住身后的罗茗,自己也停下脚步。 黄泉路,奈何桥。罗茗想到这些,内心一紧。 昀昕拿出玄谟玉环,用手指轻弹,嗡嗡声回响四周。桥头,渐渐显现一位祭君。他一脸冷漠,只是这祭君有所不同,身上的祭服,衣缘非黑,反白。敝膝非红,反绿。 “果然,又是异制神君,阳属祭君。” 昀昕上前迈几步,冲三丈外的异祭君大喊:“喂!你现在出现还有意义吗?你的下场,不过会与异制念君相同!” 异祭君没有回复,拿起手中的箫管,抵于唇下准备吹奏。昀昕早就做好准备,刚吹第一音,便大袖一挥,异祭君直接被向后掀退,倒伏于桥上,箫管也滚落一旁。 “真是和墨琊一个样,都能吃瘪。”昀昕整理衣袖,冷嘲道。 嘲讽罢,听闻阵阵脚步重落地,一人从桥那头走来,从异祭君身旁徐步走过。来人负手垂头,身着绯色圆领袍,头戴明制乌纱帽。圆领袍前的补子,绣有锦鸡。待到停步,他才缓缓抬头。其貌不扬,是一副中年男人的模样。 昀昕疑惑了:“这位神官……” 罗茗吞咽了口水:“他应该……是正二品!” “那照你如是说,他不应该是神官啊?但是他……好浓烈的压抑感觉!”昀昕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来人看样子至少三旬以上,胡须冗长。终于,他敞开嗓子,压低声线说道:“殿下,久违了。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我看出来了,你是,六罪官之惘!”昀昕恍然大悟。 来人情绪高涨:“罪官?我可是选拔人才之大官,何谈迷途之惘!” “脱离现有的神官体制进行选拔,本就是人治上的误区。怀才不遇,你以为,仅仅是个别人吗!”昀昕痛斥道。 见局势僵化,不等对方回复,罗茗便站在一旁厉声询问:“那你怎不言自己何职?” “吾乃春官大宗伯,杜冶——!”来人展开双臂,气宇轩昂,嗓音也随之抬高。 罗茗低声念叨着,春官……看样子是《周礼》六官,对应过来就是……礼部尚书!哦,怪不得他说自己选拔人才,会试殿试不就是礼部承办的吗? 昀昕冷笑一声,斥责道:“不论你是否为伯乐,但可惜你站错了队伍。你作为晖旗下的神官,不过是在背道而驰,罔顾天理!”说到最后,他奋力一甩袖。 杜冶也势气不衰,“嗯?只有败者,才能被称为纣,不是吗?庆功酒别喝的太早,我们,不处于下风。” 正说着,倒在一旁的异祭君挣扎站起,低声喘息着。或许是昀昕那一遥击太猛烈了,让异祭君感到肝胆欲裂,痛地难以起身。 杜冶睥睨到了身旁的异祭君,接着说:“既然史官爱以成败论王寇,那么,就让我们看看,那边会笑到最后。”说罢,他嘴角上扬,向后挥臂重击异祭君的腹部,异祭君痛得倒地,逐渐如烟雾消散。 见这一幕,罗茗啧啧几声,“杜大人,你这么不惜下属,我已经猜到你的结局了。” 杜冶仰天大笑,笑罢,他回道:“是吗?他不是真人,本就是悲剧的存在,迟早会是如此。是不是我动手,还有意义吗?” 昀昕上前两步,大喊:“没必要和你费口舌。这场荒唐的儿戏,早就该了结了!”他迅速掏出画君玉,紧握玉佩,玉佩上篆刻的“画”字闪耀白光,光散,另一只手中出现一大支毛笔。收起玉佩,昀昕握紧毛笔,朝前大笔挥洒去。 千墨·陨雨! 天上落下无数墨色,如鹅蛋大的岩石,顺着笔尖所指方向,斜向坠落而去。杜冶被无数墨石淹没,墨石穿透他的身体,消散而去。杜冶虽无伤痕,却被击得连连后退,难以反击。 昀昕放下握笔的手臂,得意地笑着。墨雨罢,杜冶却依旧直身而立,面色如初,丝毫不像受到伤害。昀昕定睛一看,脸色大变。 “什么?你不怕的!”他万分震惊。 杜冶微微摇头,以示不屑。“殿下,我也说过,庆功酒别喝太早,这场斗争,还早着。我只是来打个招呼,以便日后来往。” 桥的那头,又有一位不速之客,露出阴冷之气,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至杜冶身旁。他身着紫色圆领袍,腰配金鱼袋,头戴直脚长翅乌纱帽。待看清此人正脸,不觉浑身一颤。此人面相颇有禁欲气质。 这下罗茗是真的惊住了,颤抖地手指向来人:“这……怎么会有宋三品……” “你是何神官,报上职称!”昀昕大声吆喝。 来人冷漠地回道:“天官,大冢宰。” 昀昕脸色阴沉。“六罪官之愦,确信无疑。” 天官大宰,《周礼》六官之一,相当于吏部尚书。罗茗想,自己猜的果然没错,真的是六官。只是殿下所言六罪,是何意?而且,双朝官吏同台,真的不会混乱吗? “愦乱之官,理应削除官籍。”来人冷笑一声,左臂一伸,手中出现一块官印。与此同时,罗茗所着朱色常服也消失不见,仅剩素色裙襦。罗茗一愣,低头看向自己,双手摸索全身,顿感不妙。 “喜报郎,你的官籍,我收回了。”天官大宰嗤笑一声,以表不屑。 昀昕情绪激昂,上前两步,愤然斥责道:“扒人官服,这便是你的能耐吗?好,既然两位现身,那别想打个招呼就走,我是不会放你们一马的!” 说着,昀昕左手变出一块圆形铜罗盘,那是辰君之物。右手手指拨动指针一周,随即身后出现银色的巨型罗盘光影,罗盘光影上的指针也自旋一周,指针消失,罗盘外圈扩张,逐渐出现银色的黄道十二宫标志。 辰·十二次—黄道十二宫! 顷刻间,昀昕身上便着黄道服,十二个标志迅速收缩范围,聚集在身前,一并附着在道服上,行成一个圈。 “殿下意欲斩来使?”天官大宰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还在悠闲捋着颔须。 昀昕没有回复。衣前的摩羯宫标志点亮,众人之上,出现摩羯宫星象与星纪。 厄难·星纪—摩羯宫! 天官与春官脚下出现罗盘的光影,罗盘上映照出摩羯宫之象。见状,二人不慌不忙地取出各自的朱绂官印,一手托举于腰间革带处。罗盘星象向上飞射出无数光羽,穿刺二人,二人泰然自若地站立。 “怎么,你们会比晖还要难对付!”昀昕不敢想象眼前的一切。 天官大宰将另一只手里所握的罗茗官印抛向罗茗,罗茗还未明白是何意,只得一把接住。“方才只是闹笑,自己的官印需收好。”完毕,又看向昀昕,冷笑一声,一手托着自己的官印,另一手臂大袖一挥,拂过官印与革带。方才的无数光羽,从官印飞出至半空,斜雨一般直击昀昕之身。 “什,什么?”昀昕脸色大变,正要准备发动室女宫,却已来不及,被光羽连续击中,掀飞击倒于地,身上的黄道服与十二宫标志也消失不见,回归之前的模样。 杜冶啧啧几声,抬脚行至倒地的昀昕身前,“何必如此,殿下。明明可以谈判协商,却偏偏自以为天道,是多么可笑。不想动武,是不想伤和气。” “也好,来日方长!”吃瘪的昀昕吼出一句,摩挲腰间的绦环,昀昕与罗茗全身皆产生一阵烟墨,消失不见。 桥上的天官大宰依旧面带冷漠,转身下桥离去,不理会留在此地的春官杜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