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录》 《南天录》正文 楔子 搬山 淮上四合山。 淮上地处大衍王朝江南与青州之间。不如青州山高地阔,亦不如江南繁华富饶。 自太宗陛下将金陵城划出淮上辖域之后,淮上更是一蹶不振,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鸡肋之地。壮年男子多半去了青州参军,半南下姑苏或者留都经商。尤其是江南之北,青州东南,交界之处更是人迹罕至。 四合山便在此地。 四合山重峦叠嶂,郁郁葱葱,最为奇特的是,山有四峰,好似各自鞠躬行礼,将中间一座山谷笼在其中,所以名为四合。 方圆数十里,也就只有四合西边山脚,有做镇。唤做西合镇。 此时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四合山腰,正有一道人缓步登山。 此道人年纪尚浅,面有倦色,单衣墨帻,头顶莲花冠,手持云展拂。 只是如此庄重的服饰,配上这一张十三四岁稚嫩的脸,显得有些滑稽。 道虽然疲倦,表情却庄重至极,目不斜视,脚轻轻抬起,却重重踏下,好似和山在赌气一般。 顺着道士的目光向前望去,山路的顶端有着一位黑衣的官差,气定神闲的坐在路的尽头,膝盖上放着淡金色的腰刀。 官差的目光对上道士的目光。 山路上的空气好像灼烧了起来。 周边的竹林随着风吹飒飒想动,好像是为上阵将军助威的兵。 道走到了官差面前。 “还请差爷行个方便。” 道士笑嘻嘻的从道袍袖口取出一块牌子,轻轻放在官差身边。 那官差生的浓眉大眼,三十上下,阔鼻方口,络腮胡子,显得有几分豪迈。可是眼窝深陷,眼神锐利如钩,倒有几分外族人的长相。 官差瞥了一眼那腰牌。腰牌巧玲珑,材质非金非木,倒像是青色的玉石。腰牌上刻着一颗枯树,枯树边有着一个太极图印,盯久了竟然有头晕目眩之感。腰牌最上方,有着细细的字“太一”。 官差一咧嘴:“我道是谁,原来是太一宗的道爷,虽说国教太一宗的道人有云游四方,铲除邪祟的祖训,只是今儿这事你不能插手。” 言罢也摘下自个儿腰间的牌子放在太一腰牌之上。 那腰牌漆黑如墨,偏偏中间刻了朵洁白的祥云,祥云好似飘忽不定,要飞出腰牌之外一般。祥云之下,有一古篆“渊”字,字形若流水,亦是灵性十足。 官差的嘴咧的更大,露出了里头好几颗黄色的牙:“云渊卫直属朝廷,专门处理修行者之事,这次就不劳烦道长了。” 说完官差打了个响鼻,神色轻蔑。 国教太一宗,朝廷的云渊卫,以及京城盛都的宜园,一文一武一教,是大衍修行界的三大支柱,素来互相看不顺眼。 尤其是太祖成立云渊卫,就是为了防止太一宗在内的修行者干政,这些年来二者势同水火。 道士也不着恼,伸出右手抽出了被压在下边的腰牌,将腰牌轻轻翻了个身。 看着腰牌背面的字,官差瞳孔一缩,喉头一紧,尽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道士笑眯眯的凑近了官差的耳朵,声道:“一来,我这牌子上的字可得看清楚了才是,今日换了我那几位师兄,差爷可不会这般好受。” “二来嘛,我在山脚的镇上问得清清楚楚。四合山山谷,还有藏了一座青山。青山上有间道观,道观里有个老道,老道又收了个伶牙俐齿的孩做徒弟。老道看风水,徒来相面,在这生活了将近十几年。是不是很像二十年前的那位天乩道人?嘿嘿,那位道人和我宗有故,举世皆知,于情于理,还有我宗来处理。毕竟圣人不出面,我不觉得云渊卫有人胜得了他。” “三来,这老头上个徒弟把太庙毁了一半,谁不害怕又教出个疯子把另一半也拆了?天乩道人大徒弟的死,可和你们云渊卫脱不了干系。” “四来,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云渊卫,这点你比我清楚,鹰眼霍流雄,十年前草原上我们见过一面,你不必装疯卖傻,京都的神探,谁人不知?探子嘛,多个朋友多条路。” 道士这一番话夹枪带棒,霍流雄的脸色越变越差,当他道出霍流雄真实身份时,霍流雄一声长叹,起身避过道士,示意不再阻拦。 道躬身行了一礼,拾起腰牌,兀自走了。 霍流雄躬身还礼,竟执了晚辈礼。 过了半晌,一群官差服饰的人从四周的竹林中窜了出来,一人急急问道:“老大,那道士什么来头,太一宗最近嚣张也要有限度!兄弟们都不服!” 霍流雄嗤笑一声:“你他娘知道什么?他腰牌背面刻的是执法长老!” 属下一片哗然。 有一呆头鹅傻愣愣地问道:“执法长老为什么那么年轻啊?” 气的霍流雄一脚把他踹了个趔趄。 太一宗功法讲究天地自然,天人合一。 “道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此乃太一之道。 太一弟子修行至深处,可返老还童。如若破景踏入合念境界,可以自行改变外貌。也就是说,刚刚那一位道士,极有可能是一位百来岁的前辈。 此外,历代太一宗执法长老必然是宗主亲传弟子,也就是说,哪怕是后宋道教圣地武当掌门人,遇见那道士也是平辈相称,霍流雄行晚辈礼,是占了大便宜了。 霍流雄一字一顿的说:“传令下去,那个道人去哪做甚,都不要管,保住命要紧。我们出发去江南,还有另一桩要紧的事要办。” 众人一齐答是。 那呆头鹅又傻乎乎地问道:“那道士看到那山不在了怎么办?” 霍流雄气的又是一脚:“谁爱管谁管!” 话分两头,那道士离了霍流雄,又走了一刻钟山路,来到一处山坳口。 道士揉了揉疲倦的脸,心想,鹰眼来淮上,只怕是巧合,多半是为了江南那个青面大盗。此行少了云渊卫的阻碍,成功的概率怕有七成。虽说这位“师叔”名声在外,可宗内至宝“云霄符”也带来了,未必不能一战。 道士看着山坳的口子,踌躇满志。 自己六岁求道于南疆,十六入段,七十破景,八十二还童修成元婴,入了所有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合念境界,已是道家的天才。可道家第一天才的名号,要么落在青山的那位师叔身上,要么被武当掌教夺走,他永远只是陪衬。 今日山坳里那座青山近在眼前,只要胜了那位师叔,未尝不可扬名立万。 道士紧紧的攥紧袖袍里的“云霄符”,大步地迈了进去。 看着山坳里的景象,道士失神了一瞬间,修为到了如此境界,失神是受了多大的冲击? 道士一霎那眼前浮现无限景象。 时候被称为修行天才,从南疆来到太一宗山门。他问接引师兄,道家第一是谁? 师兄回答,宗主或者是武当掌教。 那天下名气最大的道人是谁? 宗主的师弟,多年前叛出山门。 为何要叛? 不服。 那就打到他服。 哈哈,你还差他远哩。 你还差他远哩。 差他远哩。 远哩。 远 哩 快过去一百年了,原来我还差他那么远。 道士跪倒在地,片刻间青丝变白发,化作一耄耋老人,容貌枯槁,行将就木。藤蔓般的皱纹爬上了脸。 他灵台清光乍现,连闪三次,一个隐约的孩童影子,在清光中悲啼几声,最后也跟着老去,直到化作尘土。 道心尽破。 元婴已损。 四合山峰下。 山坳幽深处。 本该有座不见天日的青山。 高百丈。 方圆十里。 尽是青木密林。 如今空留一个有四座山峰的壳。 大片的砂石裸露在外,散落在地。 好似妖魔过境。 砂石上有一对数十丈长的脚印。 还有一截断裂的袖袍。 原来修行至深处,法天象地,可一袖搬山。 原来整座四合青山,被那位师叔,用无上道法,硬生生的搬走了! 原来百年苦修并没有拉近我和师叔的距离。 原来同为破景之境,差别竟犹如天边的雄鹰,和地上的蝼蚁。 道士,不,现在应该叫做老道士了,用枯木般的手臂缓缓擦掉唇边的鲜血,终于明白了霍流雄的轻蔑从何而来。 不是太一宗管不了,而是这世间再无法约束此人。 从心所欲,我行为矩。 搬山只需一袖。 青山天乩道人是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一章 师徒 若说那大衍朝有一石的风流,八斗都飘散在江南的朦胧烟雨里。 自大衍太祖建国以来,京都盛京素来是权力倾轧,官场斗争的主战场。官场中人想要青云直上,非得在盛京做官不可。 若要迁谪离京,外郡任官,官员们无不痛哭流涕。 只要江南是例外。 江南诸郡,十二烟云城,一城的税赋足可养活西疆一郡。 六大钱庄,三庄流通不转,则天下货币流转不通。 五庭四院,五庭汇世间名厨,四院集天下歌伎。 留都应天府,应王承蒙圣眷,富甲天下,当世第一诸侯。 若说某某左迁江南,同僚只有艳羡,没有惋惜。 数年后有缘再见,只怕这位昔日同僚滋润的有如江南富家翁,两袖清风只是笑话,只怕敛财不禁,美人姬妾,田产万顷,乐不思蜀矣。 再将眼光投向在那江南姑苏城。 姑苏城,南有余杭,西有金陵,北即留都,实乃江南的商旅必经之地。 初春已过,姑娘们脱去厚厚的冬衣,摇曳生姿,年轻游人满脸通红,目不斜视。 岸边杨柳依依,溪河涟漪阵阵。 暖阳高照,实在是好时节。 姑苏河畔,一座高桥下,斜斜的摆了张算命桌子。一老一少,两个道士坐在桌前。 老道穿着破破烂烂,满是补丁的道袍。道袍袖口有一块补丁,模样怪异,好像一座青山。 老道虽说衣着颇差,但是一头白发于微风中轻摆,大袖翩翩,颇有几分世外高人,闲云野鹤的态势。 那道衣着干净,虽是粗布麻衣,但从头到脚透着灵气。年龄大概十五六岁。 再看眉眼,俊朗不足,秀气有余,但是浓眉似剑,深入鬓发,平添了几分英气。双眼不大,但是目光中聪慧里含着狡黠。 总的来说是一对怎么看都顺眼让人安心的师徒。 师徒面前各有一张白纸,徒儿面前是“相面”,师傅面前写着“风水”。 笔记清秀且稚嫩,一看就出自那位道士之手。 那老道长长的白眉毛一抖一抖。双眼紧闭,犯着春困。 道卖力叫卖:“来来来,相面风水,相面五文,风水十文。” “这位姑娘,可要一测姻缘?” “那位老丈,算算财运?” “那光头和尚,哦哦哦,你不信道,打扰了” 如此嚷了半个时辰,唾沫星子喷了一地,才做了五文钱的生意。 道颓然跌坐会椅子上,扳着手指算:“一张桌子借一天要七文钱,早餐馄饨午餐面,二十文,再算上晚饭师傅,要不咱回四合山吧。”言罢拿胳膊肘顶了顶师傅的腰。 老道蓦地惊醒,习惯性地摸了摸胡子。 “都和你说了,师傅外头欠了债,债主找上门,最近避一避。再说了,你不心心念念着那宜园南院嘛,明日就是南院初试。我说瑜儿,你个道门俗家弟子,怎么就对去宜园读书那般感兴趣。” 被称作瑜儿的道士笑嘻嘻地说:“天底下一共十位圣人,宜园就挂名三个,你说厉害不厉害?” 老道摇头晃脑:“宜园是宜园,宜园南院是南院,南院是江南的大人物生生的拿铜板砸出来的,在我眼里就是个屁。你将师傅传给你的至尊无敌纯阳破晓决修炼到大成,南院院长的位置给你当,绰绰有余。” 瑜儿冲着他吐了吐舌头:“什么至尊什么狗屁功法,我八岁就不信了。烂大街的一本清心咒,被你说成绝世秘籍。亏我还修炼至今。再说了,南院朱院长虽然没入圣,但起码破景入合念境界多年,白鹿剑独步江南,除了应天府,谁敢和他扳手腕。” 老道丝毫不在意徒弟的忤逆:“和你说了你的功法天下无敌,你就是不相信。虽然和路边摊卖二钱银子的秘籍看上去差不多但肯定是有区别的!这是我们清源观无上密法,登仙宝典。” 瑜儿翻了个白眼,突然郁闷了起来,用手撑着下巴发呆。 瑜儿原名程白瑾,名字是师傅取得,人是几个月大的时候,躺在木桶里,漂在河上被师傅捡的。 被师傅捡到的时候,他身无他物,只有脖子上挂着一块白色的玉,玉上刻着“程”字。 从此以“程”为姓,白玉为名。 大名程白瑾,名瑜儿。 刚捡到那会师傅抱着他在西合镇闲逛,碰到刚生孩子的乳母就恳求留一口给他,这才勉强养活。 五岁正式成了四合山上清源观的俗家弟子,练了一嘴好口才,天天念经,吃饭,喂鸡,念经,吃饭,睡觉。然后和师傅下山相面忽悠人。就这样虚度十五年光阴。 唯一值得一题的两件事。 一是有修行天赋,修炼了什么破晓神功,也就是路边摊级别的《清心咒》,依然勉强入了炼气六层,这般资质也算中上了。换作旁人只怕还在“下三层”挣扎。 二嘛稍具传奇色彩。镇上的老人说,开光的好玉可以救人一命。十岁那年坠落山崖,被藤蔓卷住而生还,居然只擦破了一点皮。可惜从戴着的白玉撞在岩石上,缺了一大块,瑜儿舍不得丢,恳请镇上的裁缝缝了个袋子,贴身携带着残玉。 除此之外,平平无奇。 这样的学生要进宜园那就是痴人说梦。 何为宜园? 纵观历史,前朝大宋独尊道教,再往前大汉以法儒二家治国,大秦始皇帝信阴阳,尊纵横,诸子百家,再到数百年前西域佛宗传入,各领风骚数百年。 为了门户之见,宗派之分,争斗无数,血流成河。 祖皇帝建立大衍之初,召集群臣,竭尽国库多年税赋,在京都盛京城郊建立了一座学院,取名宜园。宜园之“宜”,是指学问之“宜”。 也就是说,一切适合“学”的学问,功法修行也好,天文地理也罢,尽可在宜园之中学到。 虽说宜园园长是一位大儒,可并无门户之见,广纳门派,江南的税收,大部分都去支持这一座庞然大物运转。 从此诸子百家有了自己的归宿。 宜园也一举成为天下第一大宗门。 与其说是宗门,不如说是第一大学院,教授着传承着世界的学识。要入宜园旁听,无需资格,静坐倾听即可。可若想要得到破景境的老师指导,成为正式学生,要么腰缠万贯,要么天资卓绝。 瑜儿自知以上两条路无望,但其实也不是没空子可钻。 这就不得不提到宜园南院。 太祖初年,江南文坛自成一派,在所有儒生都视宜园为圣地的时候,江南派叫起了板,互相写文攻诘,差点引发南北儒生在京城聚众斗殴。 为了同化江南顽固派,陛下谕旨一出,留都应天府应王爷带头,江南巨商跟风,出资在姑苏另建了一间宜园,又称作宜园南院,简称南院。南院不论规模名声实力,都差北边那座远矣,可也借此堵上了酸儒们的嘴。 为了体现南院也是宜园的一部分,每一年南院文武六艺排名最前的五十位学生,会登上龙鲤榜,无条件北上宜园读书。所以先用大价钱砸进南院,然后拼命冲击上榜,成为了最简单有效的入学宜园的方法。 江南贪腐是大衍闻名,官有权,商有钱,官商勾结。虽说炼气六层是过了南院初试要求,但那些官宦商人子弟,都想来分一杯羹,一来二去,名额内定了不少,加上自己是穷酸道士一个,哪里去给考官塞钱?初试被挤掉,八九不离十吧。 程白瑾一个劲地挠头。宜园求学之路难上加难,可人总要一个念想不是? 至于初试之后的武试,自己更是一窍不通,这些年来也就随着师傅学了两招太极拳,连镇上的二柱子都打不过。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穷书生恋着富家女,他程白瑾凭什么没希望? 老道士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把他从白日梦里叫醒,轻咳几声:“看我徒儿如此苦恼,我把我们观里的秘术搬山决教给你如何?江湖争斗,搬了座山砸别人脑袋,岂不是拉风的紧?江湖上的姑娘只怕都会贴着你喊你少侠。你看看,四合那座青山,不是被我搬在袖子上吗?” 言罢指着袖子上那块青色的补丁。 程白瑾忍俊不禁:“搬山?上次偷看王婶洗澡,你搬块砖垫脚底下都费劲,还搬山?” 老道士被揭穿丑事面红耳赤:“我天乩道人岂容你这般污蔑!” 程白瑾哈哈大笑:“师傅诶,你老人家是天乩道人,我就是太上老君,天乩可是百年来道家最出名道士之一,合念境界即可抵挡圣人之威,可以说圣人之下无敌手啊。” 老道士恼火道:“当年求我做老师的人能从姑苏排到南昭国。虎落平阳被犬欺,老道我一印白虎打退了武圣的拳头,你知道个屁!” 程白瑾揉了揉脑袋,师傅一上火就胡说八道,吹起牛来不着边际。武圣大人是十大圣人的榜首,天下第一高手,隐居在东海一座孤岛上多年,几十年没露面了。 师傅大概是老糊涂了。 想到这儿,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程白瑾一看天色,居然傍晚时分了。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格外想念四合青山里,清源道观中的日子。自己老是念经睡着,师傅下了一大碗面作为晚饭。 因为是俗家弟子,禁忌不多,师傅会在他碗里滴几滴猪油,放两块素鸡,吃起来和肉一样,稀里呼噜,一会吃完,那是一天里最满足的日子。 有的时候他会半夜悄悄溜出道观,顺着不陡的山路爬到四合山一座山峰的顶部,看着月光,想着自己手执长剑,成为宜园学生,江湖侠客的模样,一阵傻笑。 到底是少年,他想家了。 他大概不知道,那些年月光下的幻想,都成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二章 每一个崔莺莺身后都有一个红娘 程白瑾站起身来,伸手打算扶起师傅,寻家便宜的摊子解决晚饭。 起身之后,发现师父表情不对劲,左眉低右眉高,这是大生意的信号! 师徒二人配合极端默契,程白瑾顺着右眉指向的方向看去,眼前不由一亮。 相面一说,在于观察他人面部特征,以此判断命运吉凶,身体状况,财运姻缘。 程白瑾只在观里看过一本破破烂烂的《麻衣相法》,也不知正宗不正宗,估摸着比他那本《清心咒》还要便宜。他只记住了几个粗浅的方法,但却把大多数的生词口诀通通记了下来。 若要穿帮,什么“人中宽大定寿长,人中平浅多短寿”,还有什么“两腮鼓鼓圆,便宜他爱沾。兔耳猫腮,阴谋鬼怪”,胡说八道一通,骗的是没啥文化的平民百姓,赚几个铜板作饭钱。 可另有一批人也十分好骗,且一骗就是一大笔银子。一类是富家千金幻想着情郎姻缘,一类是赶考书生念着官禄仕途。一个人对某件事情的欲望越强,那么就越容易上钩。这是五岁开始学相面骗术的程白瑾,深深记在脑海里的事情。师徒二人除了寒门学子不骗,其他生冷不忌,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程白瑾定睛一看,立刻把这个“大生意”归结到“富家千金念情郎”那一类之中。 但偏偏他又不作出一副迫切的样子,慢悠悠站起身来,收起椅子和桌上白纸,摆出了收摊的样子。 他深知自己师傅那般做的用意,若是寻常千金,自己主动往上靠,别人就轻飘飘一句“骗子”打发了。所以说那人必定是往这里张望了许久,迟迟不决。自己这番作态,就是激上一激。她必定上钩。 果不其然,两位妙龄女子缓缓走来。 程白瑾眼角余光一瞥,心里有了数。 走在前头的姑娘生的巧玲珑,一袭白衣,浸透着江南的温柔,一双杏眼,清澈透明的能当镜子用。 只是鼻子塌了些,嘴巴了些,让五官显得不那么大气,在美女如云的江南,就不那么惊艳了。只是气质宁静如一朵幽莲,衣裙摇摆,竟让人不怎么想挪开眼睛。 后边的那位姑娘穿着碎花红裙,狭长的桃花眼,眼角扬起,有几分妩媚。嘴唇太薄,透着一点刻薄。虽说容貌不逊色前头姑娘太多,可家子气十足,好像是一位贴身婢女,看样子久经人情世故,是个硬茬。 程白瑾不敢掉以轻心,屏息凝神,眼神已经和那位婢女过起了招。 前头那位白衣姑娘已经走到了摊子前:“这位道长,请问,请问还相面嘛?”说完洁白的牙齿咬住了下嘴唇,再配上一身白衣,活脱脱一只可爱的白兔。 程白瑾差点于心不忍,不过想起自己要攒钱贿赂考官,只好丢开那些儿女情思,故作姿态道:“道长称不上,只是已是傍晚,师傅饿的紧,要收摊了。” 那红衣婢女哼了一声,促狭道:“怕是江湖骗子,姐莫要信他们,咱么快走吧,”边说边丢了几钱银子在桌上,“拿去吃饭。” 程白瑾不卑不亢的捧起银两递还回去:“不算不收。” 那红衣婢女眉毛挑了挑,似要动怒。 白衣姑娘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不要说。然后向程白瑾笑了笑,表示歉意。 程白瑾心里和明镜似的。江南那么多富商千金,总有几个傻白甜。游街一次可以被骗个七八回。于是每次出门一定会带贴身婢女。穷苦百姓的女儿才识得人间百态。 这就像西合镇上茶楼里唱的《西厢记》,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崔莺莺一定要红娘去擦屁股。 搞定婢女也就搞定了姐。 先前不收那几钱银子倒不是有啥傲骨,只是单纯的想赚一票大的。还钱,挣大钱,这是师徒二人的箴言。 程白瑾清了清嗓子:“姑娘莫要恼怒,太阳下山不算命,这是我们观里的规矩。老话说天黑鬼神现,相面的又免不了和这些打交道。所以算不得,姑娘请回吧。” 那白衣姑娘是个大家闺秀,说话细声细气,未语先羞,声呢喃:“不是鬼神之事,也不要逢凶化吉,我只要”渐渐的声不可闻,红晕爬上了白衣姑娘的脸颊,秀色可餐。 “且慢!道感激二位姑娘的善心,那就算上一算。”程白瑾一脸正气,心里暗想大功告成,鱼儿上钩。 “其一,姑娘印堂广阔,眼角一痣,耳虽耳珠却垂,此为富贵相。姑娘想必不为财运而来。” “其二,姑娘嘴虽唇却红,人中深阔,此为家和相。令尊令堂身体必然安康,不为家中烦心事而来。” “其三,眼秀而清者贵阁,此为慧相。姑娘聪慧过人,不为解惑而来。” “其四,伏犀隐隐而起,众星捧月,虽然无相,但是从年幼到如今,受尽家人喜爱,生活安逸,不为安心而来。 “其五,姑娘是修道中人,修的还是道家《清心咒》,道家清心咒,并没有别的特点,但是从炼气,可延年益寿,疾病也不会常有,所以姑娘必定不是为病所困。” “所以说姑娘此行前来,定然是为了姻缘!” 这一番话一气呵成,其实早就经过数百次的练习,类似的套话还有很多,随着富家姑娘的外貌向上套,八九不离十了。 至于最后一条,确实算是意外收获,但也是程白瑾信心的根源。 自己的《清心咒》虽说是不值钱的功法秘籍,但除了延年益寿,清静内心之外,还有一大好处,那就是可以使容颜衰老的比平常人慢。所以不仅仅是江南,全天下志不在修行上的姑娘数不胜数,无趣的时候便会念上两段《清心咒》。而自己的半吊子《清心咒》是师傅观里传下来的,记载多有延误,但在某一次算命过程中,意外发现自己踏入炼气六层后,居然可以感知对方的修行功法。只怕是错上加错,走了一条岔路的收获。程白瑾对此懵懵懂懂,师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姑且把它作为相面的杀手锏。 若是相面者修过佛门功夫,则血液经脉处流淌着金光,道门功法,则与天地自然呼应,好似融为一体,儒家法门,则浩然正气存于丹田之中,看得真切。 这大概是上天可怜他,机缘巧合之下,功法有了些许改变。每当相面途中,言语不慎,就要戳穿时,凭借此招逢凶化吉,不在少数。 果不其然,这一番话,那白衣姑娘深信不疑,就差欢呼雀跃,眼里全部都是崇拜的心心。那红衣婢女虽说疑心颇重,但听到《清心咒》三字,也放下了心,眼神不再警惕。 程白瑾暗地里舒了一口气。望着白衣姑娘,心想都这么傻老子早就腰缠万贯了。 在一边装作世外高人的老道在桌底下踹了程白瑾一脚,让他赶紧接着说,不要到嘴的肥肉跑了。 红衣婢女问道:“道长为何知道功法是什么?” 程白瑾故作高深:“此乃我清源观无上密法,寻龙望气眼,修行至深,一眼可看穿功法秘术,我师傅厉害啦,双眼可观方圆十里,风吹草动都会察觉。寻常山墙阻不了我师傅的慧眼。” 老道在一旁气得发抖,这徒弟明显是在暗示他偷看王婶洗澡的事来报复他,他又不好现场发作,只好咬牙硬忍。 白衣姑娘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柔柔弱弱的说:“那我的姻我的姻缘”话还没说完,脸又红了。真个是我见犹怜。 程白瑾道:“姑娘姻缘就在百里之内,姑苏北边的留都。只是,只是,啊”话音未落,突然双手捂眼,跌坐回椅子当中。 那双姝齐齐发出尖叫,吓坏了路人。 程白瑾双眼通红,留下两行血泪。坐在椅子上颤抖个不停,好似活人见鬼,死人复生,狰狞的如同妖魔。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时就要老道出手了。老道轻咳一声,一袖拂面,程白瑾不再抽搐,二袖拂头,血泪已停,三袖拂胸,气息通畅,程白瑾长出一口气,好像缓了过来。 那白衣女子吓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声音颤着急急问道:“到底怎么了?”红衣婢女也吓得不轻,攥的手指尖都发白。 老道怒斥爱徒:“叫你别看你非不听,王妃之相,妄图看清姻缘,你敢窥视蛟龙气运吗!今日得亏有我在,否则一身修为怕是废了!” 程白瑾紧闭双眼,有气无力地说:“天子贵胄,见猎心喜。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看王妃气运,修行中人,相面之士,一生能见过几次这等大人物?” 那红衣婢女心翼翼地问道:“道长可无大碍?” 老道嘿了一生:“不修养三四个月,只怕眼睛都要瞎了。” 那白衣姑娘眼泪汪汪,脸上挂着忧思,却不知为何又有分喜色。她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轻轻放在桌上:“这里是四十两银子,快去给道长治病去吧。”然后拉着红衣婢女跑开了,边跑边对着婢女的耳朵嘀咕着什么。 老道踮起脚,偷偷摸摸观望了一会,悄声对程白瑾说:“人走了,我们也快走。” 本该“功力尽失”的程白瑾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一手将荷包塞在腰间,一手扛起桌子,师徒二人在路人的指指点点里,飞奔逃走。 一连跑出去二里路,师徒才停下。老道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一副要断气的样子。 程白瑾满脸鲜血,自吹自擂:“师傅,咱这演技怎么说?” 老道虽然喘不上气,依旧给爱徒竖起拇指,以示嘉奖。 程白瑾扛着桌椅,把它们还给了路边的茶博士,付清了租金,又找了个水池,仔仔细细把脸给洗了好几遍,确认没了血腥味,这才作罢。 老道喘了半天,总算断断续续的可以说话了:“我就想不明白,这他娘的留都应长安有什么好,长得俊就为所欲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三章 留都应无求 不用多说,这自然是一处骗局。桌子底下有两个血袋,装了两袋子鸡血。程白瑾说到一半便偷偷将血袋捏在手心,挤破了撒点鸡血在眼睛上,得亏姑娘家家胆子,换做胆识大的早就戳穿了。 至于“王妃气运”,自然又是一说。方圆百里封王的,就应天府应王一人罢了。应王年事已高,重孙子都有了,老当益壮,再娶王妃就有些荒谬了。 在师徒二人种种暗示下,年龄相仿,王爵继承人,又是江南人士,双眼流血,伤于蛟龙气运,除了留都应长安,还有谁? 应长安,留都应天王府长子长孙。 应王生有十二子,嫡出只一人,受尽百般宠爱,可惜三十因病早夭。 膝下独子应长安。 应王力排众议,上书朝廷,决定死后将王位传于嫡长孙应长安。 应天王府作为江南最大的势力,先祖为宣武将军应韩恭。开国功臣之后,又封王于繁华江南,王府的一举一动,极有可能引起衍王朝的动荡。 当应长安接替应王爵为消息一出,四海皆惊。长孙继位不合理法,过于年轻德不服众,孩子生母出身低微,无母族可依。 但应长安的天赋让所有质疑声停止。 程白瑾十五岁炼气六层,已是中上之资,殊不知应长安六岁炼气,七岁炼气至九层而入段天景初原,十岁入天景中岳,十六天景后海,距离破景入合念仅一步之遥。 在同龄人还在为炼气境苦苦挣扎时,应长安早已先他们一步,一人闯过了无数的瓶颈,向着世间修行的最高峰进发。 修行界普遍认为,十年之后,应长安必定破景,百年之后,衍王朝会再多一位圣人。 可使他最为闻名的,居然不是妖孽般的修行资质,而是容貌。 据说三个月前年关将至,应长安骑马游江南,路上特意带了四辆空马车。姑苏的贵族姐们,普通百姓家的姑娘们,哪怕是已婚的闺中少妇,为了亲眼见那位世间最美的男子,一手拿着仰慕的书信,一手提着裙,在姑苏的街上追着应长安疯跑。 一时不知多少姑娘被揩了油,又不知甩掉了多少双绣花鞋,扯掉了多少根秀发。 据不完全统计,为了打扮漂亮见应长安,姑苏的胭脂铺因为他而卖的紧俏,半个月的进账抵得上往常一年。 一位见过先帝选妃的老人说,当年陛下的排面都不及这位俊哥儿。 姑娘们一边追着那个背影尖叫,一边把成捆的书信往马车里边丢,因为马车不够,应长安不得不又借了两辆马车,装回程时收到的书信。 姑娘们这么做,是因为应长安打算评出江南“浮香”和“文秀”二榜,前者品评姑娘书信的香味如何,后者品评字迹娟秀程度,榜首二女于来年七夕,被应长安亲邀王府,共赏明灯。 于是江南书法名家,受富重金悬赏,竭力钻研世上最美最娟秀最婉约最大家闺秀和家碧玉结合的字。 于是香水作坊对于花料香料供不应求,一度把价格哄抬到去年的五倍。 这是个光靠容貌就能让一座城陷入疯狂的男人。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不仅仅只有容貌,才华横溢,琴棋书画不谈,这位王爷居然长袖善舞,笼络人心,江南再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都被他的人品和才华所征服,诚心诚意的做他门下走狗,自称“安派”。 金陵城主府府上公子,八岁就点火烧了城主府的院子,城主请来太一宗道人都无从管教。被应长安吊在了留都最大的妓院楼顶一天一夜,从此心甘情愿的伺候着应长安鞍前马后,不但不再欺男霸女,而且整日诗赋词曲不离嘴,活脱脱一个江南才子。 近十年来江南风云人物之首,应长安当之无愧,风头甚至盖过了南院院长。 女人都想嫁给他,男人都想成为他。 这话很土很滑稽,但这是实话。 只因这厮好像拥有了世界上的一切,所以无欲无求,所以应府王爷有个诨名,唤做“无求”。 应无求,应天而生无所求。 程白瑾倒出荷包里的银子,仔细数了一下,发现四十两零二钱,不由得感慨,假传姑娘们和应长安的姻缘,乱牵红线,果然是一门一本万利的买卖。 再加上自己一番江湖骗术,好似真的窥探了应王府的气运,而受天谴,眼流血泪,姑娘们都深信不疑。哪怕明知被骗,她们也不舍得拆穿。要不是怕这些被骗的千金姐闺房悄悄话,对上帐露了馅,不好在一个地方行骗多次,只怕半年骗来的钱财,就可在姑苏买家商铺,发家致富了。 程白瑾掂量着手中的银子意气风发。这四十两银子,再加上前些日子在余杭骗到手的二十两,还有这些年自己省吃俭用抠下来的钱,明日初试过不了,就和师傅回四合青山,好好修葺一下道观,挣两个香火钱。 若真是碰上个贪腐考官,只好忍痛割肉,把这些个银子一股脑儿送出去了。 “走,师傅,请你吃饭去!” 夕阳西下,师徒二人走在落日的余晖里。程白瑾心生感慨:“大家都是十六岁,怎地做人的差距那么大?” 老道用屁股想都知道徒弟还在嫉妒着应长安,不过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不羡慕他的。 老道嗤笑道:“有功夫担心这个,不如多想想明日的初试和后日的武试。你从惫懒,教你怎么打架的时候百般推脱,吃不了苦,现在抱佛脚还来得及,只要你肯吃点苦头,师傅保证你一晚上的修行,就可以超过绝大多数参加南院武试的考生。” 程白瑾笑着说:“师傅你那教的乌龟王八拳,连只兔子都捉不住,那也算真本事?再说了,十六岁再开始习武,已经落后他人一大截,一晚开悟,连个先例都没有。” 老道摇头晃脑:“不晚不晚,师傅从就说,你的资质好得很,只要你想学,起码在剑道的成就上,赶上应长安轻而易举。再说了,谁说没有先例?” 程白瑾暗想,师傅为了宽自己的心,什么话都乱说。虽说修行境界为基础,境界高了就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会打架。可是临场的判断,招式出手的时机,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手里磨练出来的,没有一蹴而就。 真要程白瑾和同龄人交手,一个炼气四层实战经验丰富的大宗弟子,几招就能把自己打趴下。 至于什么剑道之说,全当师傅胡说八道。自己这辈子连把剑都没摸过,怎么就剑道天赋卓绝了呢。 看着徒弟一脸丧的样子,老道有些心疼,他重重的拍了一下徒弟的脑瓜子:“瑜儿,你真不相信一日开悟,我就说个故事给你听。” “十大圣人之一的元鱼掌教听说过吧,武当山如今的支柱,道家两大圣人之一。” 程白瑾点头,自己的道号叫做元瑜,和武当掌教谐音,时候第一次听闻兴奋不已。长大了才发现,“元”字辈的自己,和武当掌教同辈,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好归结作为武当山的旁枝末节的清源观,师傅为了蹭蹭武当的名头,强行给自己夸张的辈分,出去唬人,害得程白瑾在外人面前羞于说出道号,只好用俗家弟子的名义来搪塞。 老道摸了摸胡子,接着往下说道:“武当山有条规矩,山顶大殿前有一池鲤鱼,人站池边,一次性捞出两条即可获得道号,成为正式弟子。” “武当山千年传承,处处有玄机。池内有一阵,元气不断波动,如果要捞起鲤鱼来,起码要有炼气五层的修为去对抗连绵不断的元气。这也成为了入宗的关卡。” “能被武当山道人挑选上山的弟子都天赋极佳,很少有过不了这关的。偏偏武当掌教下山云游,带回来一个童,那童痴痴傻傻,木讷得很,在池边六年,一条鱼都没捞上来过,众弟子议论纷纷,都说掌教看走了眼,带回来个傻子。于是他们给童起名木头,让他负责宗里的伙食。”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木头四十有五,还是一条鱼都捞不起来。和他同时入教的人有的入了天景,有的成了亲传弟子,只有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日清晨,准时去捞鱼,依然只有炼气五层。” “有一天,太一宗青木上人打上门来,要报当年欺辱师门之仇。此时青木已经入圣,武当掌教却沉溺于一门根本无法修行的功法,境界停留在合念。青木在山脚下折了一截柳条,轻轻一甩,武当山十八座天机大阵尽数被破。眼看着柳条就要把山门“武当”二字从中劈开,武当就要遭受千年来最大的耻辱,木头终于从池子里捞出了两条鲤鱼。” 程白瑾屏住了呼吸,知道奇迹发生了。 老道继续道:“两条鲤鱼,一条漆黑如墨,一条洁白似雪,一黑一白,环绕在木头的身边。木头开始破境,一弹指的功夫入天景,三弹指的功夫入合念,九弹指的功夫过后,武当上多了位圣人。” “和所有其他圣人不一样,木头入圣的本命物是大道阴阳,武当先祖在池里留了一道后手,防止宗内无圣人而被仇家灭门。后手就是阴阳鱼,没错,就是木头捞上来的两条鲤鱼。” “很多人觉得木头是运气好。其实早在六岁还是个孩童时,他纯净的眼睛就看到了池底的阴阳,耗费了四十年光阴,让阴阳鱼承认了他。” “青木的柳条打在了旋转的阴阳鱼上,双方不分上下,青木无可奈何,只好撤走。” “后来武当掌教的位置理所当然的传给了木头,木头就是元鱼。” “所以一夜悟道真的存在。修行归根结底,比的还是天资。” 老道看着一脸憧憬的程白瑾,在心里默念道:武当山千年底蕴给了元鱼,让他一日悟道。师傅的一切,也都留给你了啊,瑜儿。等到你真到了想要学武的那一天,师傅的苦心你就明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四章 炼气、天景、合念、圣境 师徒二人走在姑苏观浅街上,饥肠辘辘。程白瑾盘算着明日的南院初试和刚刚听到的一步登天的故事,心不在焉的随着老道挑选酒楼。 观浅街乃是姑苏百年老街,东边飘来桂花糕的香气,西边酝酿着酒香,南边酒楼里觥筹交错,北边的妓院里卖笑追欢。 尤其是传说中的江南五院,姑苏便有三座。尽是纸醉金迷,寻欢作乐的柳街花巷。穿得很少的姑娘们毫不吝啬的抛洒着媚眼。老道脚步踉跄,流连忘返,路都不愿意走了。 “道长来嘛—” 眼看着倚门显笑,身材妖娆的姑娘要勾走师傅的魂,脸红耳赤的程白瑾赶紧捂住师傅的眼,推着他走了。 老道依旧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还怕师傅给你找个师娘不成?” “师傅,请你一坛上好花雕,快别看了。” “这还差不多。” 大抵是看着徒儿明日参加初试,老道为了宽他的心,没选那些远看着就富丽堂皇的酒楼,挑了间中等大的酒馆。酒馆门前酒旗飘飘,隐隐的酒香里还混着说书先生阴阳木敲桌的声响。 “二,一坛上好花雕,两三个热菜,再来一盘花生。”老道平日里装的得道高人人,其实荤素不忌,吃不吃荤,主要看是花不花自个儿钱。这会露出了老饕的嘴脸。 花生和酒很快就端了上来。又过了一会,端上来一碟酱牛肉,一盘爆炒螺蛳,透着红红的辣油,还有一条鳜鱼熬汤,汤水乳白。 江南人不吃辣,这辣油看着吓人,其实只是闻着辣,吃着香。那鳜鱼更是不必说,桃花流水鳜鱼肥,正式鳜鱼上市的好季节。鱼肥的就像划入喉头一般,再加上春季里的春笋,黄黄的笋片飘在白汤上,让人食指大动。 每到这个时候,师徒二人就没了礼法尊卑,幼不尊老,老不让幼,风卷残云般抢食吃。 饭罢,老道慢悠悠的品着花雕,剃着牙。陈白瑾为着没抢到最后一个螺蛳而郁闷。 台上那说书先生正在说:“说到那青面大盗,端的是一桩奇事,半个月之内,烟云十二城,共计七位富商财物被窃。那大盗不要金银,不恋珠宝,就偷些没人要的法宝残骸,那些个富商一怒之下,合资雇了江南最大门派长生楼查案,这两天弄的是金陵鸡飞狗跳的。这青面大盗究竟是何许人也?” 底下传来一个粗豪汉子的笑声:“这些个富商吃饱了没事做,又没丢了贵重财物,难道是家里老娘洗澡被偷看了?” 酒馆里众人一起哄笑。 说书先生六十上下,两鬓斑白,但是精神矍铄,中气十足。他笑着答道:“财物事,若是这些富豪家里做钱庄生意,账目被盗,谁还敢把钱存与他们?请长生楼自然是为了面子,威慑宵之辈罢了。” 那算命先生接着又道:“还有一个缘由。金陵采石山庄被盗,庄主和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秦自在是拜把子的交情。那日秦自在正在庄上做客。半夜听闻庄内有想动,飞身上了屋顶,和那厮对了几招。” 底下有人惊呼:“秦自在虽是个散人,无宗无派,但是前些年入了天景中岳境,已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说书先生表情突然凝重:“不错,在江南称得上是好手,谁料和那青面盗过招,不过三合就坠下屋顶,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酒馆众人一并惊呼:“莫非江南又出了个天景后海的高手?” “这一境之差,便是数十年苦修也难以弥补的。只怕此事一出,南院的高手也无法袖手旁观。据说京城怕江南管制松散,把大名鼎鼎的鹰眼霍流雄都派到了金陵,来彻查此案。” 酒馆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各自窃窃私语了起来。 先前那粗豪汉子摇头道:“怕是江南要乱上一回了。” 说书先生道:“不过听说应天府应王爷,也快马加鞭从留都赶到金陵,协助朝廷查案。这回若真的撞上了,两位后海境高手,只怕要打个天翻地覆了。” 一旁听的津津有味的程白瑾吐了吐舌头,心想着应家王爷实在是无处不在。不过一想到对方比自己年长一岁,修为却高到了天边,程白瑾嫉妒的眼睛发红。虽然王府里面天材地宝吃的不少,可即便如此,修行天资的鸿沟,已将两人划分到了不同的世界。 其实千年以前,并没有准确的境界划分分。佛道儒三大家,只论辈分,只好清修,坐而论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例如道教发源之地武当山,山上弟子只修天道,得道成仙,打起架来笨拙的不如街头混混。 只是前朝大宋覆灭,期间百年乱世,兵荒马乱,征战不休,血流成河。诸子百家修行典籍,半流失,又有大半流传世间。为了在乱世保全性命,普通百姓也都开始抱着典籍的拓本,胡乱摸索自保的招式,天下又多出了无数杀人的武技道法。再到后宋崛起的十八国之战,修行者已成为了国家战争的主力。常有修行数十年的老前辈被钻研了杀人神通的年轻晚辈击轻松击败的事情发生。从此往后,哪怕是佛宗,也不再悲天悯人,把宗内的禁招,一一传于门下弟子。以前的宗门卫道,如今的宗门,更像早年的诸侯,不卫道,只伤人。 对于修行中人的伤人之术,名称繁多。道教唤做神通,佛教谓之法门,也有用炼气得来的天地元气,灌注自身,修行肉体的人,称之武技。往往为了一门神通,江湖上的争抢就是一番腥风血雨。 大宋后的百年乱世,墨家出了位天才。除却墨家典籍外,此人兼修数家功法,意外发现了诸多功法的共通点,并著了《墨氏境界论》流传于世。 作为世间第一位兼修数十家功法的奇才,他发现每一种功法都有阶段性的共通点,他将共通点细化整理,细细的记录在书上,流传于世。 第一境为炼气,共有九层,层层递进。虽说各家修行方式有异,但都是把天地元气作用于己身,或丹田,或灵台,或肉身,或静脉,元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向上堆积一层,这就是九层的由来。此外,过了三十,炼得的元气会逐步流失,一位曾经炼气到较高层数的人,到了耄耋之年,元气会流失的和普通人无二。这一境界,可用一些粗浅的道术,但是无法长期使用。所以各宗弟子在此境界都会锻炼肉体武技与修行元气同步进行,为了提升自保能力。而一过三十,入段的几率会大幅下跌,此生几乎无望下一境界。 第二境唤做天景。墨家前辈形象的用平原,山岳,大海的景象来形容初、中、后三个阶段。所以又叫做初原、中岳、后海。 一旦炼气跨过炼气九层的门槛,修行的速度会下跌到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初原,就是用来形容大批的修行者待在这个平原上原地踏步。这些是世上大部分修行者的境界。可即便是初原,各自也会因为功法好坏,神通大,差别甚大。 若要初原上中岳,就像万人登山,登至山顶者寥寥无几。中岳境界,修行者的差异真正显现。半山腰的修行者,和那山脚下挣扎的人,又岂会一般? 而应长安和青面盗到达的后海境,更是万中无一。就好似上至山顶,突然要你跳下悬崖,坠入深海中,大海捞针,找到进步的法门。其中凶险,无人能知。走火入魔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当后海沉浮数载,破景之后就到了合念境,也是墨家先人到达的境界,也是他疑惑不已的境界。这个境界,并不像之前,可细细划分,而是朦朦胧胧,始终隔着一片薄纱。好像走到大道的尽头,却又有了柳暗花明的希望。这一境界,在于寻得心中本命,或为法宝,或为飞禽走兽。当心念合一,就可以突破这般临时的状态。进入至高无上的圣境。 圣人也,搬山倒海,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昔年太一宗宗主青木上人,和后宋国师十八无相,在密水湖畔大打出手。两位圣人夷平了三座山峰,那山峰又坠入湖中。大战过后,世间再无密水湖。传闻里的武圣大人,观东海之潮起潮落。那年东海上波涛如怒,风起云涌,眼看海啸起,咆哮着要吞掉无数生灵,武圣大人一掌退潮。那一日,凶猛的海啸在他掌下成了一条狗,北至沧海,南至灵口江,长达百里的海啸,停滞在空中,一弹指间尽数散去,护得东海千万生灵性命。 这个墨家先祖梦寐以求的境界,至今仍然是个谜。有人认为合念境界,就是圣境的准备阶段,有人认为圣境可以飞升上界,有人认为圣境之后另有一番天地。当世也只有十位圣人罢了。 如今大衍王朝独霸天下,虎踞东方,国土占了世上五成,就是因为三圣人不生嫌隙,通力合作,这才造就了大衍的盛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五章 救赎 程白瑾正幻想着自己也有一日仗剑入圣,一剑斩天的白日梦,忽然发现师傅脸色不太对劲:“师傅,哪里不舒服吗?” 老道本来慢吞吞的喝着花雕,好不惬意,突然脸色大变,白眉紧皱,在额头上挤出了一个“川”,严肃的说:“师傅吃坏了肚子,去趟茅厕。”说完跑出了酒馆大门,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程白瑾挠挠头:“酒馆里面有茅厕啊。” 此时傍晚已过,天已漆黑,白晃晃的月光洒在青石街巷上,好似年前的细雪。初春的晚风还有着凉意,街上行人怕伤着风,个个裹紧了衣裳往家赶,和早些时候游人如织对比鲜明。 酒楼后街巷子里,有一怪人,半边头发灰白枯槁,半边头发浓密乌黑,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时不时摔一个趔趄。身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左手拿着半截袖口,死死地捂住半边脸,捂着脸的那只手枯瘦的像皮包骨头,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偏偏露出来的半边脸,皮肤紧致,稚嫩的似孩童。 在行人稀少的巷子里,他宛如一只择人而噬的恶鬼,踏着夜色前来索命。 那枯槁头发下掩埋的干裂的嘴唇,发出一阵阵低声咆哮:“袖子味道姑苏江南茶博士桌子味道杀了——杀了天乩杀了他!” 在街巷的那一头,出现了一位白发道人,须发皆白。可不似白日里算命那般市侩,也不像门口那样猥琐,此时的老道横在路中,就像淮上那座青山。 他袖袍不再刻意飘动来装世外高人,在夜风里,满是补丁的袖袍纹丝不动。 因为袍子很重 因为袍口有座山。 他怒目圆瞪,怒喝:“道门弟子,活成了什么样子!” 听闻老道喝声,那怪人抬起了头,嗅了嗅鼻子,脸上浮起了欣喜若狂的表情:“味道,味道对了!天乩,杀了天乩!”一边狂笑,一边拿下了遮脸的半截袍子,露出了毛骨悚然的半张脸。那半张脸早已苍老松垮,皮肉好似要从脸上掉下来一样,部分皮肉腐烂,尽是乌黑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青石地上。 老道摇头:“道心破碎,元婴消散,对我的执念又让他凝了半个元婴,变成了这幅半人半鬼、不死不活的样子。我那师兄究竟会不会教徒弟。” 那怪人一声尖叫,把枯槁的右手指向天空,一枚金灿灿的符箓悬于半空之中,一时之间,天地元气骤然紧缩,空气都黏稠了起来。 符箓一涨一缩,片刻间古街上乌云密布,雷声隐隐,一派山雨欲来的景象。 还在酒楼里听说书的程白瑾看着窗外:“怎么要下雨了?” 正是那黑云压城城欲摧。 老道觉得一身法力修为,被禁锢了十之八九。乌云之中,隐有千百道细细的枷锁,压制在自己身上。正是那太一宗至宝,“云霄符”。 常人在此,会觉得并无变化,但修行到了老道这般境界,便是觉得与天地元气沟通不畅,几门大的法术都受限难以施展。御天地而伤敌,是道家的拿手本事,“云霄符”则是太一宗执法长老擒拿叛宗弟子的杀手锏,有着隔离天地元气和人的奇效。 老道左手捏了个法诀,往巽震二口各一指,霎那间风雷涌动,巽为风,震作雷,八卦在怀,护得心中阴阳,正是正统太一功法! 风雷滚滚,倒卷而上,冲向了天边墨渍般的乌云。 枯槁道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恶鬼一般哀嚎,咆哮者冲向了老道。边跑边竖起右手中指和食指。二指突然各戴上了一枚戒指。一个炽若烈火,一个冷若冰霜,一红一蓝,交织着两道不一样的光虹,是那怪人的本命,“虹戒”! 再看那符箓隐在乌云里,表面浮现无数灿金咒符,然后悄无声息的破碎掉。片刻后,一条电蛟现身,吞下了光芒惨淡的符箓。 那蛟以乌云为身,仙家符箓作魂,召唤的代价,居然是耗尽了“云霄符”的所有威能。 电蛟盘踞在空中,六七丈长,鳞片皆立,鸾爪鱼尾,头生二角,二角之间雷电涌动,龙威震天。那巽震两个方位的风雷,撞在了龙角上,悄无声息的飘散,竟伤不到电蛟一丝一毫。 只不过三弹指的功夫,老道就大落下风。 老道抖了抖白眉,眼中满是悲悯。 “走火入魔,怕是来世都没了。” 于是他轻轻拂袖。 袖口有个青山样子的补丁。 在那街头,在那巷尾。 二人不过二十丈距离。 在这二十丈距离里,凭空多了座山。 这山着实奇怪,顶上有四峰,四峰之下,藏着一间的道馆,有个老道整日想着如何偷看寡妇洗澡,有个道念经念到睡着。 它本在淮上四合。 道家一袖搬山至此。 那蛟龙如电,撞于山峰上,三峰塌,一峰留。 龙角齐断,雷电乌云尽散。 “云霄符”已破。 阴阳二戒飘忽不定,围绕着青山打转。 怪人吐了两口鲜血,眼睛通红,丝毫不退。 老道轻叹一声,再抚青山。 青山旋转。 山顶清源观,有一口井。 清源清源,井底水源来清剑。 井底突然涌动,一把剑窜出井面。 无数把剑随着第一把剑窜出井口。 无数剑气围绕着青山。 剑气漫天。 阴阳二戒合为一体。 那怪人又吐三口鲜血。 阴阳戒合一。 红蓝二虹交织。 化作一道虹戒护在自身。 万剑齐发。 戒损。 怪人倒地。 自始至终,老道不曾退后一步。 老道轻轻挽起袖子,露出了臂上四个印章。前两个淡的不可分辨,第四个是一只火红飞鸟,顾盼生辉。唯独第三个,好像一条淡青色的龙,隐隐约约,残存了一点影子。 那老道伸出双手,往虚空一抓。 虚空中一片哀鸣,现出了一条蛟龙的身影。 “身散魂在,万物有灵,你本不该来这世间,就当做好事了。” 老道一把捏住龙魂,心翼翼地把它挨紧了自己第三个印章。 龙魂嵌入印章的一霎那,千里之外的盛京城内,皇宫深处,有一巨大黑影,在皇城上方浮现,此影蛇首龟身,冲着南边哀嚎一声,渐渐消散。惊得京城内的云渊卫上蹿下跳,不得安宁。 同样的,东海之上,一座孤岛旁,万顷的海水骤然分开,一只吊额白虎仰天长啸。孤岛传来一声轻咦,那白虎也是散去。只是海水泛红,无数鱼虾漂在海面上,好像被利剑所杀。 而此时此地,姑苏观浅街。 青龙显。 那龙身影极其模糊,鳞片似叶,龙角如枝。隐隐约约,好像随时要烟消云散。 青龙不似那电蛟盛气凌人。和老道一般,满是悲天悯人的神色,通体浸透着青光。 街巷旁本要枯死的古树,枝叶一触那青光,老木逢春,枝叶疯长,生机勃勃。 在这一方天地里,满是生命的气息。 青龙冲老道点了点头,缓缓地吐出一口龙息。龙息呈现着淡青色,触及怪人躯体的一瞬间,血肉好似残雪般消融,一缕缕残魂凝聚,在清光的沐浴下,慢慢结成一个不着寸缕的婴儿。 婴儿如梦初醒,向老道行了一礼。 “元灼虚度百年光阴,乱了道心,走火入魔,万幸师叔惩恶,不胜感激,否则于心不安。” “人生短短数十载,不要把胜负看得那么重。” “师侄知错。” 那婴儿又想起了什么:“若无师叔,师侄已无轮回。踏入轮回前,还有一事不明,请教师叔。” “说吧。” “方才救助残魂的,可是天乩四圣印里面的青龙印。” “不错。” “为何救侄用掉一印?” 老道嗤笑一声:“青龙我早就用掉了,用在你身上的是青龙印的残存威能。不用的话,过两年也消散了,便宜你了。就算这样,也要那电蛟的魂魄作为祭品,才可以触发了。” 那婴儿感慨道:“余威尚且可以还魂,真想看看师叔当年打在武圣身上的白虎印。” “你丫的到底死不死啊。我酒还没喝完呢。” 婴儿苦笑一声:“师叔真是真性情。师叔可以告诉我,青龙印用在何处了吗?不然侄儿死不瞑目。” 老道沉默片刻:“我把那一印用在了我徒儿身上。我梦到一白衣少年身后青龙印,剑斩南天。” 婴儿恍然大悟:“师叔梦境推演之术举世无双,侄儿明白了。十年之后的浩劫,身为太一宗弟子,无法尽绵薄之力,还请师叔多费心。” 元婴又向老道行了一礼。身躯化作缕缕青烟飘向天边。 执念不在,烟消云散。 太一宗合念境执法长老,元灼陨落。 老道叹了口气:“走好。” 京都盛京城,一条老胡同里。 周围的人大呼叫,为皇城的诡异响动议论纷纷。 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有个老头坐在轮椅上。 轮椅后边有株古树。 老头和那树一样老。 树名青木。 老树落叶,掉在了老头的手掌上。 太一宗青木上人轻抚叶的脉络。 “老幺死了。” “师弟,你渡的他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六章 初试 “师傅,师傅!” 老道缓缓转身,看见程白瑾撑着一把黄纸伞,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我看见外头下雨,结了账,问酒楼老板借了把伞,怕你淋着雨。” 此时老道赶紧装成平时的样子,用袖子遮住臂,悄悄地收了青山,连声道:“好徒弟,好徒弟。” “哦对了,我那剩下来的酒呢?” “在这里呀。” 程白瑾笑嘻嘻地从腰间捧出一个酒葫芦。 老道不知为何有些失神。 很久以前的清源观。 师弟追着师兄跑。输了的人下山买酒。他年纪,老是输,输了就赖账。 最后还是师兄拿着酒葫芦去买花雕。 后来那件酒葫芦被师兄弟合伙炼成了一件法器,可以装下一条河。 可是那个时候师傅已经不在了。 想到师兄做了太一宗宗主,老道气不打一处来,剁了剁脚,骂了声娘。 “去你娘的叛出宗门。宗门就是我俩创的。云霄符都是老子炼的,你他娘的拿它来对付我。老王八蛋!” 老道突然想起徒弟还在身边,这般爆粗影响师长尊严,赶忙住了口,突然发现徒儿也在盯着巷口发呆。 老道拍了拍他的头:“怎么了?” 程白瑾蓦地惊醒,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老道从看着他长大,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事?肯定是藏了什么。不过也姑且当作少年的胡思乱想,不再理会。 “瑜儿,我捡到你的时候,是六月初一,在四合山脚的那条河。我抱去给镇上的接生婆看,她说你起码两个半月大了,如此细细一算,你的正经生辰,就在这两天。” 程白瑾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老道咳了两声:“为师琢磨着,怎么着我徒儿十六岁成人,师傅也得送个像样的礼物不是?师傅送你把好剑怎么样?” “师傅,好贱?” 程白瑾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毕竟平日里师傅花钱大手大脚,修葺道观的钱,都要从他私房钱里扣,突然这么大方,程白瑾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道怒道:“师傅掏自己的钱,给你买把好剑,怎么了。那卖剑的,是当今第一藏剑家,也就西蜀刘皇叔的剑楼可以和他媲美,你子赚大了。” 程白瑾苦笑,心想师傅又喝个半醉胡说八道了。 刘皇叔乃西蜀唯一圣人,同时也是西蜀国主,要不是偏居一隅,又和后宋有血亲关系,成就早就不局限于此了。 那剑楼藏尽天世间好剑。昔年皇叔执着于剑道,想要以最难的剑道入圣,五次冲击圣境失败。一怒之下将本命雌雄双剑“青梅”、“竹马”,埋在地底,又在埋剑的土地上另建一间阁楼,把经年收藏的所有古剑藏在阁楼之中。从此告别剑道,闭生死关十年,终入圣境。 程白瑾道:“算了算了,师傅我们回城郊的道观借宿吧,天色不早了。” “借什么宿,今儿住旅店。” “那你出自己的钱,我没钱。” 老道想了想:“这样吧,师傅恰巧在姑苏城南有个朋友,今天你一个人去住旅店。师傅在那里借宿一晚。” “哦哦,我知道了,师傅你是不是又要去?师傅你身上一个铜板没有,人家霸王餐,你怎么霸王嫖啊?不要一会我去捞你” 老道无奈地捂住了程白瑾碎碎念的嘴。 “你好啰嗦这点随我。师傅真的有事要去问一问老朋友。” “那我明天南院初试你不去吗?” “明日午时,师傅一定在。” “拉勾?” “拉勾。” “我在姑苏城西姑苏河边上的试点,你不要走错了!” “你真的好啰嗦。” 老道无奈和徒弟挥手告别。 程白瑾看着师傅苍老的背影渐行渐远,忽然觉得和时侯比,他老了很多。时候上蹿下跳揪胡子拔眉毛,想快一点长高。现在只想时间走慢一点,只想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多陪自己走一段路。 程白瑾不是没想过南院未中怎么办,其实他心里更渴望初试不过。这样就可以陪着这个好色的老头,继续走遍天南地北,等到他也白发苍苍,再收一个徒弟来养老送终。 人生天地之间,渺的如蜉蝣,哪怕是蜉蝣,也有喜怒哀乐。 做人嘛,开心就好。 可不知为何,在旅店里的程白瑾,看着窗外的月光,抱着腿哭了一个晚上。 翌日,程白瑾顶着两个黑眼圈,还有哭红的眼睛,心翼翼的藏好了准备贿赂的荷包,没精打采的去了城西试点。 由于南院在姑苏和留都交界地带,所以试点在姑苏足足有五处。即便如此,一处试点,看热闹的群众也数不过来。 初春暖阳洒落人间,姑苏河边一座长桥,桥上满是买卖祈福物件。 “来来来,金榜题名,今日南院,明日宜园。” “同心结,高僧开光,马到功成。” “喝了这碗余杭龙脊观雨露仙水,一飞冲天。” 程白瑾十分后悔,今日再做一天生意,又得赚好几两银子。 还有不少赶来的南方游客,料想见不到盛京宜园初试景象,干脆来南院看看热闹。一时围的是水泄不通。甚至有地方还围成了几处集市,出了买卖货物,还有戏法杂耍,好不热闹。 程白瑾看着高桥上搭的一座台,台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位主试,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啪!” 一声轻响,有人拿纸扇轻轻拍了一下程白瑾的肩膀。 “这位兄台,可是来参加南院初试的?” 程白瑾回身望去。这是一位打扮华丽的公子哥儿,身穿丝绸,腰系玉带,头上戴着江南公子最是流行的鲤鱼冠,慢悠悠地摇着一把纸扇。只可惜一张大脸顶着芝麻大的眼,就好似刚出炉的炊饼,浪费了一身好衣着。 程白瑾冲着他点了点头。 那公子哥儿有些自来熟,上前搭话:“在下严城刘卓,家里做木材生意,也是来参加初试的。这些江南人排外的很,看不起我们江北人。”边说边指了指桥那头的圈子,果然有几位“青年才俊”在谈笑风生,“我看兄弟和他们也不是一道人,所以冒昧的来搭个话。” 程白瑾在淮上被捡到,严格来算也是江北人,距离严城也就是一日脚程,此时颇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程白瑾答道:“我听说江南考生入试更简单一点,是不是这个缘故?” 那刘卓一拍大腿:“可不是吗,我们这些外省人,就要多备些许银子,先塞给他,机会才大。” 程白瑾傻了眼:“难道银子要私下里先给?” 刘卓奇道:“莫非兄台打算当街行贿?规矩素来是先打听好住址,再把钱塞在盆子里,装作果盆的样子,送给那考官家里。我老爹私底下塞了五百两银票,还觉得少了。又给女考官加了串南洋红珊瑚项链” 那刘卓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程白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送个五百两还少,他那几十两碎银子根本送不出去。 程白瑾急急问道:“刘兄,你炼气几层?” 刘卓愣了一下:“七层啊,这一层在诸多考生之间已经算是垫底了。要知道盛京宜园招生要求就是八层,一点折扣都打不得的。” 程白瑾瘫倒在地,彻底绝望了。 就在那桥的另一端,有个老道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身后跟着一位神情无奈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好生奇怪,右手随臂齐肘而断,剩余的左手,拎着一根黑不溜秋的棍子,晃来晃去。 周围行人自觉给这两个怪人空出一片地方,没人愿意接近。 那男子无奈道:“你星夜兼程赶往金陵找我,然后连夜把我带来了这里,究竟想干嘛?要不是当年那个人情实在太大,我才不会掺和现在江湖的事。” 那老道陪笑道:“这不是又收了个徒弟嘛,请你帮他配柄剑。” 那中年男子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刻破口大骂:“去你妈的,你大徒弟的那把‘雨田’,是我库存里最好的剑之一,你怎恁的贪心!” 老道无奈摇头:“他太嚣张,死在了太庙里,剑也断在了里头。” “我他娘的不管,‘雨田’剑可御九天真雷,当初说好了要给我看看‘雨田’合为雷的神迹,做不到不说,你又要来要一把,我他娘的又不保修!” 老道拍着胸脯打保票:“这个徒弟我打磨得可好了,非但不嚣张,还有点打磨过头,被我搞得有些自卑这回你放心,决计不会弄坏你的剑。” 中年男子往那长桥上排的队伍瞥了一眼:“哪个是你徒弟?” “白衣服那个,愣头愣脑有点丧的那个就是。” 中年男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又开始破口大骂:“你妈的又骗老子,十六岁的骨龄炼气六层,资质也就中上,你丫的就是空手套白狼,想白骗我一把剑。当年你的眼界那么高,现在更加不可能收这种资质的做弟子。” 老道笑眯眯地说:“如果我告诉你,他修了《问道书》呢。” 中年男子大吃一惊:“上一任武当掌教参悟《问道书》第三卷,耽误了修行,让武当山百年不出一位圣人,被太一宗反客为主,差一点点就被灭宗了。他一个黄口儿,凭什么修行的这么快?” 老道依旧笑眯眯,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臂。 “是了是了,你他娘的绝对用青龙印帮他逆天改命了。原来如此,十年后的大劫,你希望他习完四卷,斩掉南天吗?不行,他娘的,斩南天这种技术活儿,一定要用老子的剑。“ 那中年男子说完之后用仅剩的左臂亲热地搭上了老道的肩膀,又立马换上了一副笑脸:“我说天乩老哥,你看徒弟的眼光真他娘的准,这孩子真乃人中龙凤,好资质,好资质。老哥你也是高瞻远瞩,哈哈哈哈哈哈。” 老道早就习惯了这狗东西变脸的速度。只是他有些担忧,这些年来修行速度太慢,瑜儿初试难过啊。 站在那高桥的队伍里,程白瑾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排在他前边的胖子刘卓倒是不慌不忙,还向围观的姑娘们挥手致意,好似已经提名龙鲤榜了。 程白瑾朝着底下东张西望,师傅呢?师傅在哪里?不是说好要来的吗?喝花酒睡过头了?自己没法塞钱,修为境界也是不占优势,功法更是烂到家。 他一边胡乱的在衣服上抹掉手心里的汗,一边想着一会如何应答。年岁,籍贯,修行境界,功法,还要口齿清晰,毕竟南院也很注重文礼。 “生来自严城,今年十六,修行的是家传功法《六阳决》,见过二位考官。” 程白瑾在后头看得真切,那位收了红珊瑚项链的女考官笑的比花都美,没聊两句,就在名册上写下了他的名字,甚至连功法境界都没细细测试,就已经录取了。 “下一个。” 程白瑾深吸一口气:“晚辈程白瑾,淮上西合镇人士,今年十” 那女考官不耐烦的打断:“把手伸出来。” “啊?”程白瑾愣在原地。 女考官一把捏住了他的脉搏,感受了一会,摇头:“下去吧。” 男考官耸了耸肩:“意思是你资质太差,不要你了。努力努力,来年再来。” “可是资质功法都还没测啊?” “别胡搅蛮缠,废物就是废物。”那女考官用鼻孔对着程白瑾,甚至不屑于用正眼瞧他。 程白瑾呆呆地站立原地,不知所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七章 资质 程白瑾忘了自己是如何走下高桥,如何走过姑苏河边,如何走到昨日算命的地方,如何走出了城,如何累倒在地,如何看着天空和面前的溪发呆。 废物就是废物! 昨天夜里流光的泪,今天又在眼眶里涌动,一滴一滴落下来,打湿了胸口的衣襟。 “我的瑜儿这是怎么啦?”老道从一旁的草丛里探出头来,笑嘻嘻地说。 程白瑾没有说话。从到大,哪怕是坠落山崖那次,他都会无声的哭。大概从就知道,能依靠的人,只有孤儿的自己。他从来不会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可能婴儿时飘在那河流上,已经大声哭干了最后的眼泪。 倔强又孤独。 老道摸了摸他的头说:“师傅打听过了,明天还有武试呢,武试表现得好,可能会被破景境界的老师直接收为弟子。那考官看你不行贿才不让你过的。 “你骗人。” “师傅怎么会骗你,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吗?” “我不是说这个。” “你说师傅拉了勾不去看你初试?师傅在呀,师傅不是去帮你买剑了吗。” “也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你明明修为那么高,为什么传我一本《清心咒》!” 沉默,良久的沉默。 老道叹了一口气:“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程白瑾抬起脸,本就是秀气的脸,再加上满脸泪痕,透着惹人心疼的柔弱。 “坠落山崖那次我就很好奇,为什么那青山那么听话,我掉下去的时候,刚好就长出一截藤蔓又正好缠在我身上?” “长大了之后我晚上老是往青山山顶跑,因为我的功法告诉我,四合青山和你的功法紧密相连,十一岁那年我看了《墨氏境界论》就在想,青山和你身上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联系,旁人看不到,我感受的真切,青山是你的本命吧?师傅你的修为有合念境界吧?我感觉到你体内的元气。就好像星辰大海,无边无际。” “还有一次山里来了马贼,要抢走观里的钱财银两,还要刮下三清像上的银漆。你叫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门里。半晌之后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你说他们被你拿钱打发了。你哪来的钱?我只感觉到青山的元气搅得风起云涌,还有那散不开的血腥味。他们被你镇在山下了吧?” “但我还一直不敢确定,直到昨天,我看到天要下雨的时候,感觉到巷子里有那座我很熟悉的,我在那儿长大的家的气息,师傅你把青山取出来迎敌了吧?我看到了青龙印,看到了太一宗功法,这才知道,这些年你说的都是真的。” “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传我一本破破烂烂的《清心咒》,因为我资质太差,是个废物吗?” 这一大番话说完,程白瑾哽咽了起来。这也是他记忆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哭出声音。 天乩老道静静地看着这个这辈子最宠爱的徒弟。 “师傅来告诉你为什么。” “你还记得吗,每一年六月初一,师傅都会另摆一双竹筷,祭奠你死去的师兄。你甚至不知道师兄姓甚名谁。” “也许在你心里,师傅传给了他真本事。对你不管不问,觉得你的资质很差,不把你放在心上。可是你不知道我在你身上耗费了无数的心血,远甚于他。” “你师兄叫做张麟角,凤毛麟角的麟角,他很骄傲,他很张扬。他太一宗震字诀修行的比为师都好。九岁那年和我吵架离家出走,为了证明没有我可以很好,他独自入了日落林,杀了一只百来斤的妖兽拖回家。” “他好骄傲,他也好强大。他这辈子未尝一败。和你一样,他向往自由的宜园。好啊,去就去吧,却偏偏要争那宜园第一。和如今的大皇子殿下立下生死状,在擂台上大打出手。” “大衍皇室怎么会允许皇室血脉输给名不见经传的散修?” “决战当晚,云渊卫偷偷开了太庙,大皇子的‘皇玉’对上你师兄的‘雨田’,京城万人空巷。在太庙里大衍历代皇帝龙气的加持下,‘皇玉’势不可挡,面对作弊的手段,麟角大可弃剑认输。” “可我从来没见过世界上有这么骄傲的人。昨日的元灼拿符箓为祭品唤出一条半吊子的蛟龙,声势已经如此浩大。你师兄用了同样的手段,把自己作为祭品,强行把‘雨田’合做雷引,降下九天真雷。一道真雷劈掉了太庙半边,大皇子重伤,大衍气运差点因此受损。皇上龙颜大怒,可惜你师兄已经化作飞灰,无处可寻了。” “你师兄的字典里没有输这个字。也许是为师当年教得太差了,这些年一直在自责,如果我不那么注重他的天资,多给他点挫折,也许他会学会谦卑,也许他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也许师傅又错了,这些年用了手段在你的真实资质上作了幻术,掩盖你的修为。看到你那么惫懒,没有野心,随波逐流,和我一起游戏人间,也挺不错。师傅大概忽视了你的想法,也许我做师傅真的很糟糕。” “我只是不希望,再失去一个徒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八章 天乩和剑 很久很久以前,大衍朝尚且没有建国,后宋统领九国掀起了十八国之争。 一座隐于深山的道观里走出来两个道士。一个道号青木,一个道号青山。 青木青山共同创立了大衍朝国教太一宗,辅佐太祖皇帝在乱世之中称雄,登上帝位。青木道人把本命青木深扎在盛京城东街南陇巷子里,只是为了修行迅速而成为了衍王朝的狗。 青山不愿,二人起了争执。青山一怒之下修行了道家历代禁术天乩四圣印,改名为天乩道人。 已经吸取了大衍皇气踏入圣境的青木,认为师弟是个威胁,用青木结世界,联合刚刚入圣的宜园园长,试图将天乩困死在盛京。 天乩反手打出玄武印,一举扭转皇城气运,搏得世界的一丝空隙,逃出生天。 天乩难明,如若动用四印之一,就具有匹敌圣人的实力,但是代价却是此生无望入圣。 天乩道人凭借着天下无双的推演能力和本命青山,频频躲避追击,再加上大衍初立,祸乱四起,青木默认这个师弟的存在,不再追究。 六十年前,武圣大人一掌退海潮,恰好碰到了隐居海边的天乩。好武成痴的武圣定要穷追不舍,和天乩分个高下。天乩无奈,被迫动用四印里杀伐之术最是凶险的白虎印,惊退了武圣,从此武圣隐居东海孤岛,销声匿迹。 四十年前,禹州张家被仇人灭门,留下唯一血脉,仇人企图灭门,每每举起屠刀,砍向那婴孩,天上就会降下一道惊雷,打落刀刃,如是者三。仇人不敢逆天行事,只好把婴孩丢在山林,由他自身自灭。恰好那婴孩被经过的天乩看到,捡起了婴儿,收养长大。长大后,又穿他一身道术。 二十年前,张麟角手刃仇家,入学宜园,风头无两。为了一个女子,和大皇子争夺宜园第一,身化惊雷,劈掉了太庙半边。从此张麟角陨落。 十六年前,在张麟角的忌日,老道下山悼念爱徒,听到哭声,捡到了白玉一样纯净的程白瑾。惊讶于孩子的资质,本来决定不再收徒的老道破例收这孩子为徒,道号元瑜,也就是瑜儿程白瑾。 这就是程白瑾从师傅回忆里的生平,和自己听到的天乩道人的传说。 天乩和师傅的形象慢慢重合到了一起。 原来师傅真的是天乩。 “我就是天乩道人啊。 “为师一印白虎惊退了武圣的拳头。” “想要拜我为师的人能从姑苏城排到南昭国。” 程白瑾一直在想,修为到了圣人境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翻云覆雨只在谈笑间,决定着一城一国乃至这个世界的命运,可真当媲美圣人的道士在身边,才发现他也就是个贪酒好色的普通人。 喜欢赖酒钱,偷看姑娘洗澡,使唤徒弟 还有在此时此地,痛哭流涕。 圣人也有眼泪吗? 他在自责。 如果自己足够强大,也许徒弟就不会死。 程白瑾怔怔地看着天空,当他时候怀疑师傅的最真实身份时,也常常在想,也许自己只是师兄的替代品。 自己没有生日,所以把捡来的那天六月初一作为生辰。可那天其实是师兄与整个衍王朝历代帝王为敌,为了骄傲逝去的日子。老道会让他下山买一壶好酒,自饮自酌到深夜,常常忘了说生日快乐。 程白瑾只好自己动手煮面,就这样在青山上度过了这么多年,一个人捧着碗,坐在青山的悬崖边上,一筷一筷大口吃面,眼泪掉进了面汤里。 师傅很少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关心的意思,却在今日的哭声里说了个够。 他只是不想我也死去。 “师傅,不哭了,好吗?” 老道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他娘的年纪,心眼不少,居然能看出来这个。不怨师傅了吗?” “嗯。可是你得告诉我,我的真实资质是啥样的。还有到底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还有武圣到底长什么样。还有十圣人里有美女吗?另外青龙印是啥?用在我身上我会变丑吗 “一个一个问,慢慢说” 夕阳西下,一老一少两个身影,互相搀扶,青丝和白发在晚风里飘扬,就像是画师勾勒出的细线,宁静又和谐。 师徒二人拐进了一家胡同,这是个死胡同,周边没有出口,一个独臂的汉子正拿着一根烧火棍在墙上画圈圈。 程白瑾声道:“师傅,咱走吧,这人脑子好像不正常。” 那中年汉子转过身,看到了程白瑾,好像看见了绝世珍宝,一个箭步窜了过来,丢下棍子,在程白瑾身上用仅存的左手摸来摸去。 程白瑾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把求救的眼神投向师傅,意思十分明显:你不是天乩吗,快揍他啊! 老道面带微笑站在一边,不发一言。 “好资质!好资质!那考官真的瞎了狗眼!通灵剑脉!就算宜园不要,后宋万武门和西蜀剑楼非得为了你打起来。还有天乩你丫的,真的鸡贼,把青龙印一分为二,一半改资质,一半布幻术,还真给瞒天过海,哪怕圣人看他也是平平无奇。得亏为了炼剑,我们一族专修‘灵宝慧眼‘,不然非得走眼不可!” 可惜程白瑾体会不到这个汉子的赞美,他只觉得被一个大汉摸遍浑身异常羞耻,心想这厮该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老道苦笑一声:“资质鉴好了,总得让我们去看看藏剑山庄吧?” 那汉子这才想起来,终于放开了奄奄一息的程白瑾,抄起了地上的铁棍,以一副流氓打架的姿势,把铁棍扛在肩上,慢悠悠地走近墙壁上刚刚画出来的圈。 那黑线画出来的圈,突然吞噬了墙壁,化作一道漆黑的漩涡。一口把三人吞下。 程白瑾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脑胀,再睁开眼时,震惊发现自己竟然处在一件巨大的宝库里,周围百来个架子,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剑刃,全部悬浮于空中。 那汉子手中的黑棍子,表面上布满无数的花纹,在汉子手中轻轻颤抖,一时银光乍现,剑鸣震响。 程白瑾突然想起来,惊呼道:“百余年前自带世界的‘白驹’剑?为了这把剑,榆州三家宗门被灭!怎么长的那么丑!” 那汉子懒洋洋地说:“大惊怪,这把剑在这藏剑山庄里,排名前十都没有,我欠你师傅一个大人情,让你随便挑走一把。虽说把把都是珍品,但想要绝世好剑,还是要看机缘。” 老道笑眯眯的拍了拍程白瑾的肩膀:“去找吧。相信自己,也要相信缘分。如果你和剑是天赐良缘,剑也会呼应你的。” 程白瑾默运功法,脸上透着一股青气,抬手道:“像这样吗?” 藏剑山庄内,名剑千把,无名之剑十万。 在这狭的空间里,一同剑鸣。 一把火红色的剑挣脱了架子的束缚,剑鸣良久,一只火凤立于剑头,傲然挺立,剑身火焰缠绕,炽热的使空间也扭曲。 程白瑾咽了口口水,缓缓伸出右手。 那汉子激动的手舞足蹈:“炽凰啊炽凰,你个妞也有今日,平日里对我爱理不理,今日这般低三下四。人家指不定要不要你呢。” 话音未落,极深处的一柄古剑极速飞来,悬在半空中。此剑长三尺,每一尺都是用一截凶兽骨头炼成,全是煞气,血腥味扑面而来,剑尖一段凸起,好像蝎尾,泛着紫光,看来带有剧毒。 程白瑾无奈伸出左手安抚它。 那汉子仰天长笑:“你他妈的诸煞,昨天摸你你蛰我,现在好啦,看到别人通灵剑脉,你也动心了。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轰响,接连七八把剑争先恐后的冲到程白瑾面前,其中一把没有开刃的巨剑突然灰芒阵阵,禁锢住了另外的剑,直挺挺地横在程白瑾面前,献媚似的点头。 汉子兴奋的要瘫倒在地:“灰裁你个没骨气的东西,哈巴狗啊!” 突然,剑鸣终止,万剑偃旗息鼓,不敢再作声,炽凰诸煞二剑,各自退去,留出中间一块空地。灰裁更是跑的比谁都快,躲在架子后方瑟瑟发抖。 一把漆黑的剑藏在鞘中缓缓飞来。 剑柄连着剑鞘上画了一条腾飞的金龙,金龙好像在剑鞘上缓缓游动。一时空气都好像要被剑气斩开。 那样安静,那样威严,帝王走来,也不过如此,这是剑中的皇帝,正在巡视自己的疆土。 “不不不” 中年汉子眼泪都要下来了,他伸出残存的左臂,想要拽住这把剑。 “你不能拿它啊,他是我的心肝宝贝。” 天乩老道本来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此时脸上写满了凝重,犹豫不定地问道:“大宋天子剑?” 居然是那前朝大宋历代帝王的配剑! 这剑供养在太和殿上,同帝王一样,受尽天下人朝拜,沾染了皇室龙气,见剑如面圣! “西蜀刘皇叔拿整座剑楼换这把剑,我都没答应,你不能跟别人走啊!”那中年汉子跟着天子剑哀嚎,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就是拽不回来。 那黑剑静静地“看”着程白瑾,居高临下,颐指气使都无法形容那一波一波涌来的威严。天子剑一声剑鸣,在骄傲里一寸一寸把剑身推出剑鞘,那剑鞘上的游龙一声龙吟随之应和,游至剑柄处缓缓缠上剑身。 长剑完全出窍之时,万剑一同低头,它们在朝拜这位剑中的君主。 汉子丢落在地上的白驹一片哀鸣,它在这样的威严之下,几乎无法再维持这片空间。 程白瑾看着颤抖的诸煞炽凰,和这把骄傲的剑,深深的鞠了一躬:“抱歉,我不打算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九章 离别 程白瑾指向最角落里躺着的一把剑:“我要这把。” 那汉子先是欣喜若狂,然后又肉痛的说:“虽说你不选天子剑我开心得很,可角落里那把是废剑,毫无灵性可言,你要了它,是堕了我藏剑山庄的名头。” 程白瑾摇头:“我就要它。” 那天子剑一声剑鸣,剑尖指向程白瑾,隐隐有龙吟之声,已然不悦。那金龙盘踞在剑柄上,龙首昂起,直勾勾地顶着程白瑾,威胁之色更浓。 大宋天子剑,千年累积的尊严,不容拒绝,也不容亵渎。 老道眯着眼睛打量着角落里的剑,若有所思。 程白瑾深深地吸了口气,再一次重复先前的话语:“抱歉,我选这把。” 天子剑上龙吟起,一剑斩向程白瑾。 程白瑾伸手。 角落里废弃多年的剑落入他手中。 程白瑾右手举剑过头顶。 左手轻轻握住剑柄。 双手持剑于眉间。 天子剑至。 程白瑾纵切。 两剑交锋,各自长鸣不止。 大宋天子剑居然没在这把黑漆漆丑陋的剑上,留下一丝伤痕。 天子剑上金龙深吸一口气,借助着周围名剑进贡上来的剑气,竟然无须修行者,自行使用了神通,身型急剧膨胀,眼看着就要冲向程白瑾。 此时的天乩老道挥舞道袍,就要布下青山。 那汉子趁着交锋的功夫,一跃而起,握住了掉在地上的“白驹”,往地上一插。 “白驹”银光大方,以白驹为圆心,地面上荡起了一圈涟漪,涟漪涌动,化作漆黑的洞,一口吞下三人。 正在此时,那金龙龙息吐出,三人险险避开,只留下地面一个十丈大坑,还在徐徐冒着热气。 周围名剑一同颤抖,畏惧着帝王的怒火。 那金龙仰天长啸,挥舞尾巴,击倒了无数的剑架泄愤。 与此同时,一座无名巷里,三道身影诡异出现,一齐跌倒在地。 那汉子失声痛哭:“你他娘的知道天子剑发起疯来,我有多少库存要遭殃吗?它这一次又要吃掉我多少剑啊?” 可惜的是师徒二人没有一个理他,都在静静看着程白瑾提着那把剑。 那剑漆黑如墨,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更像一把满是棱角的石柱,只是粗的一头有个剑柄,剑镡上刻着的“封”字。 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像剑的样子。 程白瑾对它爱不释手,捧在手里不断把玩。 “瑜儿,这把剑究竟好在哪里,师傅也是一知半解。” “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天子剑盛气凌人的感觉,剑就是剑,武器就是武器,只有好坏,没有贵贱。我挑这把剑。是因为只有它不向天子剑献媚讨好,也并没有理我。可是当我因为它被天子剑袭击时,它有很有灵性地跳进我手里保护我。说天子剑是剑里的皇帝,他就是隐士,可危险在眼前,又不吝当回侠客,我喜欢它。” 汉子一边抽泣一边说:“这把剑是古器“封灵’,古时当合念境界以上的修炼者逝去,他们的本命都还灵性十足。寻常器物做本命还好,若是拿妖兽做本命,只怕会反噬修行者,吞掉尸体,继续作乱。这把剑就是拿来封印没人要的本命,结实的很,而且铸造技艺早就失传,你子也不算亏本。” 程白瑾歪着头打量着手上的剑:“总得给你起个名字吧。” 那汉子边哭边说:“天乩,我这辈子再见你,我就吃屎,真的吃!每次碰见你都没好事,这回亏大发了。”一边说,一边拿“白驹”在地上画了个圈,圈中黑影吞噬了那汉子,身影渐渐消失在这片空间里。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气氛好像突然变得尴尬。 “师傅,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啊?我嗯。有话说。” “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啊。本来打算等你录取了南院恭喜你,然后挑好剑就走了。现在出了差错,昨天晚上的青龙印声势太大,宜园园长的‘乾坤尺’已经推演出我的大概位置,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来的是谁?” “‘大云岚’井未云,云渊卫的头儿。” 老道指了指天上的白云:“云都是他的眼睛,我的太一宗道法遮掩气息快到极限了。毕竟也是大衍三圣人之一不是?” 说来也可笑,以前大衍王朝三位圣人的名字程白瑾都熟记在心,甚至连他们的生平事迹,和谁交手,谁胜谁负,aq都记得清清楚楚。可现在骤然听到两位圣人的名字,程白瑾心里只有无尽的酸楚。 “你能活下来吗?” “师傅还有朱雀印呢,怕什么。” “那师傅,再见了。” “嗯。” 老道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师徒二人一齐出声。 “我有事要问!” “你有事要答应我!” “你先说!” 多年来的默契,让他们在离别的时候都心有灵犀。这番对话稍稍冲散了离别悲伤的气氛。 程白瑾眼眶已经红了:“你还没告诉我,我资质和功法的事情呢。” 老道揉了揉眼睛:“你问两件事,就答应我两个条件。” 程白瑾咬牙点头,尽力不要让眼泪流下来。 “你的资质绝佳不假,是百年难遇的通灵剑脉,西蜀刘皇叔的剑脉尚且没有你的纯粹。至于功法,名字叫做《问道书》,你学的只有第一卷。剩下的几卷,需要你自己去寻找,功法的特殊之处,也要你自己揣摸,但绝对是世上最顶级的功法。至于为何和《清心咒》那么像,你找到第二卷就会明白了。” “我把青龙印用在了两处。一处帮你易筋洗髓,就算资质绝佳,通灵剑脉也只是剑道修行顺畅,在你功法上提升不多。青龙印就不一样了,对于《问道书》修行的帮助立竿见影。另外一处,则是怕有心人看出来,明明资质绝佳的你,为何修为进展缓慢,暴露出你的顶级功法,引来祸端。所以布置了一个巧的幻术,让他们看不清你的资质。” “我做那么多,其实有私心。麟角出身那日五雷动天,捡到你那日,从西合镇开始,方圆百里的剑刃兵器都在颤动着欢迎你。我看着你,就像看着那一年的麟角。所以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打压你的心性,不要让你那么骄横。你做的很好,瑜儿,你很温柔,你很善良,你很谦卑,你做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好。” 说到这里,程白瑾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知道师傅的话语里面,已经有着告别的含义。 那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老道仰天,把双手负于身后。 程白瑾知道,好面子的师傅,只是不想让眼泪流下来,让自己担心。现在师傅的眼睛里,早就蓄满了泪水。 “你要答应我的两件事。第一,不要怕死,但是,不要死。这些年我东躲西藏很狼狈,但是我活下来了。活着,才有可能。复仇,是存活者的特权,你要答应师傅,就算当条狗,也要活下来!” “是!”程白瑾觉得自己很没用,只知道哭,明明那朵白云笼罩在自己头上,明明师傅昨日就可以安全离开,偏偏为了自己,为了安慰初试过不了的自己,为了挑把剑送给过生日的自己,浪费了最好的逃脱时间。 “第二,不要在意预言。师傅曾经同时和九国钦天监观星占卜,在梦里有一白衣少年,背有青龙,剑斩南天。不要问我南天是什么,也不要在意流言蜚语,未来会怎样,你自己决定。未来的路,要靠你的剑杀出来。” “还有啊,你还要答应师傅,不要再哭了,我青山此生无望圣境,你要争气一点,代替师傅去那个境界看一看。佛宗说圣境为极乐净土,也不知道真的有没有好多天女在散花。立志入圣的男人可不能老是哭鼻子。” 天乩道人这辈子最后一次摸了摸程白瑾的头:“不要自责,就算没有你,师傅也是会被他们抓到的,毕竟人老了。合念终究只是合念啊。” 天乩道人又拍了拍程白瑾手上的剑:“师傅就越俎代庖帮你起个名字吧,‘封岳’怎么样?” 眼看着天上的白云越来越浓,天乩道人的身影越来越淡,他身边缓缓浮现八卦阵图,其中“乾坤”二方位格外明亮,遮掩气息已经到达极致了。 “师傅这几百年已经没有遗憾了。你是不是还老惦记着,埋怨我没给你说过生日快乐?师傅多厉害,天乩道人诶,怎么会推演不出来你的生辰?” “记住了,今天就是你的生日,今后都要记住,要吃长寿面。本来打算把你生日的事情和剑一起送给你,逗你开心的。” 天乩道人的身形在“乾坤”崩溃之后,彻底消散,天边那朵白云中,一道身影急急划向了城郊,在空中留下一根白线。 漫天的白云聚拢在一起,白云与白云碰撞,四散开来,化作千道分身,一齐追向了城郊。 圣人“大云岚”井未云已到。 程白瑾轻扶剑身,突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剑柄上的“封”字后面,多了一座巧的青山。 师傅把自己的本命封印在了剑里面。 传承给了我。 是不是也意味着,他知道自己会一去不回? 可你明明还要看着我长大,看到我踏入圣境的那一天啊。 “师傅,我想学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十章 观谱 姑苏城功法商铺的老板许多益,慢吞吞的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打发伙计关掉店铺门。 “晦气。”老许骂了一句。 今日刚刚来了一笔大生意,下午一个太一宗道人看中了两部典籍,银子都掏了出来。谁知那风雨突变,天上一道人影划过,紧接着天边的白云聚拢在一块儿,也一起飘了过去,还伴着几声闷雷似的轰鸣。 看到这一幕,那道人话也不说,丢下典籍就急匆匆地跑了。 “天乩天乩,都说天乩藏身在江南,你藏哪不好藏这里。早点被圣人逮住了才活该。” 老许看了一眼天空。 圣人之怒其岂会寻常,天边一大朵白云,层层叠叠,好像绽放的花。 那花的中心,花蕊之处,白云化作乌云,隐隐坐着一个人。周身雷电弥漫。 花蕊之上,一只由万千祥云化作的瑞兽,身形似麋鹿,只是狮首牛尾。 那瑞兽头顶,云气乱舞,飘舞的丝绸一般,拍打着蓝天。每每落下,就激得元气一阵涟漪。那瑞兽仰天长啸,愤怒无比。 麒麟者,瑞兽也。 圣人井未云用祥云重铸兽身,居然没有留下天乩,连朱雀印都没逼出来。 拜那位圣人所赐,姑苏今日又下起了绵绵雨,更是在那麒麟发怒后,雨势转大,电闪雷鸣,有要转化为暴雨的意思。 老许望窗外打量了一番,摇头苦笑,今日生意又是做不成了。 就在伙计们关上铺门的时候,一只手掌抵在门上:“老板,还做生意吗?” 许多益在姑苏城摸爬滚打三十年,做生意的时候只要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身份地位,有何需求。 面前这少年年纪十六上下,容貌秀气,衣着朴素,背上背着一把丑陋的怪剑。这样子的少年,每年南院初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是初试没过,来这里碰碰运气,希望找到一份契合的功法。 “少年郎,我奉劝你早早睡一觉,明日还有武试,临时抱佛脚可没用。功法修炼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那少年揉了揉不知是因为泪水还是雨水模糊的眼睛,坚定的说:“我出八十两银子,借阅你这里所有剑谱一晚。” 不仅是许多益,连周围的伙计都笑出声音:“这位少侠,莫要做白日梦,快些个回去吧。” 那少年倔强摇头,缓缓取出钱袋,把银子倒在了柜台上:“掌柜的不会有钱也不挣吧。” 许多益脸上的笑容收敛,为少年的古怪要求感到不解。 寻常剑谱,不论好坏,都是以剑诀为辅,剑招为主。也就是说,借阅这种行为,极其愚蠢,剑诀可以死记硬背,但是剑招都在图录上,拓本也得大费功夫,这八十两银子就是打水漂,一晚上记下一本就不容易了。何况万一记忆出了差错,剑招有误,还容易遭到反噬。 许多益歪着脑袋想了想,摆在自己面前的银子,总不能不挣。于是挥手招来了两个练家子的伙计,这两个都有修为在身,专门雇来镇场子的,悄悄地对他们说:“好的剑谱都藏在柜台底下,我亲自保管的。你们放心带他去仓库里随便挑,没有好东西。今晚辛苦一点,明日只要东西不少,银子一半归你们。” 那两个伙计欣喜若狂,死死地盯住那少年,把他当作了钱袋子。 那少年不再理会二人,眼睛直直望向窗外那朵云兽,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位少侠,所有的剑谱都在这里了。只是少侠的银子,只能借阅这些相对一般的剑谱。如果要看镇店之宝,这些银子是不够的。” 程白瑾十岁就和师傅相面,观面识人,把这两个伙计的不屑看在眼里,他没有理会,只是点了点头。 程白瑾慢悠悠的逛着书架,《儒家浩然剑论》、《道门飞剑入门》、《单双剑优劣对比》,尽是一些入门的基础剑招介绍罢了。程白瑾明白了那两个伙计的轻蔑从何而来,但是他现在急需这种最简单易懂的东西,他起码得知道打架的原理。 这十六年来,想想也不可思议,和师傅下山那么多趟,一点风雨都不曾经历,连的劫道都没碰到过,时候老是感慨自己无敌的运气,现在想想,师傅都动了手脚吧。 他必须刻苦,把这些年懒散的落下的功夫都补上去。 通灵剑脉是吗?连自己都只是在十六岁的生辰第一次听说,明日武试,只想着被师傅吹上天的资质,会让奇迹发生。 他想学剑。 程白瑾捧了两大堆书。 一堆是诸如《山剑》、《三尺剑》、《刘家剑谱》这种和《清心咒》一个级别剑法,还有一堆则是《三月速成剑气》、《长剑实战五百招》等等的烂大街入门典籍,总之生冷不忌。 那两个伙计一同摇头,自动把程白瑾归结到穷乡僻壤的落魄学子的队列里。这种典籍他们俩都看不上,参加武试更是差的远了。 程白瑾打开《山剑》,“剑既可重于泰山,也可轻于鸿毛此为四两拨千斤”。 一大推剑诀后头,又是一张连着一张的图画。上有剑客,持剑冲天,以剑作笔,一笔一画写就“山”字。程白瑾有如翻动画册一样,“哗啦啦”地翻动剑谱,不过盏茶功夫,就看完了。 陈白瑾接着又扯来《儒家浩然剑论》,如法炮制,飞一样翻动典籍,看完便丢,丢完再看,两大堆剑谱也就花了半个时辰。 那伙计傻了眼,看了另一个伙计,另一个伙计耸了耸肩,对着嘴型说:“这是个傻子。” 也许在那伙计眼里,程白瑾和傻子无二,可此时的程白瑾,无疑正遭遇了有生以来最为痛苦的一件事。 十六岁的程白瑾这辈子没有碰过剑谱,在翻开剑谱看到那剑招图录的一霎那,灵台深处好似传来一声轻响,就像房门轻叩,匙入锁中,一个新的大门在他的脑海里打开,无数剑招涌入脑海。 在灵台深处,仿佛有位剑客,一招一式,把剑谱的招式演示给他看。又好像自己已经修行了剑谱千百万年,一切水到渠成,信手拈来,盏茶功夫,《山剑》练至大成。可程白瑾内心并无半点喜悦,左右双手至下身双腿剑脉,宛如无数细利剑在其中搅动,而自己丹田之下,素日里分散在各处的元气一并聚拢,化作利刃,飞剑一般袭向灵台。 眼看着元气反噬,走火入魔,在伙计们眼里的程白瑾依然没有半分异象,而是跑回书架,飞一般的阅览者书籍,一边记忆,一边手舞足蹈,右手虚握,好像在剑舞。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人生第一次开启剑脉的程白瑾,遇到了比走火入魔还要严重的心魔反噬。先是初试未过,后又得知师傅的身份,又去那藏剑山庄得了把好剑,再次经历了分离。程白瑾一天,经历的喜怒哀乐,比这辈子经历的还多。迫切渴望着成长和学习,成功让他开启了剑脉,但是福兮祸之所伏,没有人指点之下,通灵剑脉是最危险的体制,没有之一。 手舞足蹈的程白瑾,根本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此时的他,正在自己的灵台识海里飘荡,他越过识海的山川大河,已经遗失在无数的剑招里面。虽然都是些不入流的剑招,但那一幅幅的图案连城的剑意,连绵不断的伤害着他的识海。 最可怕的是,剑脉并不打算终止这一过程,无数的剑法不间断的涌入识海,程白瑾仿佛坐在一叶扁舟之上,漂流在惊涛骇浪的东海上,随时随地都会迷失。 程白瑾觉得自己的识海到达了极限,他并不是无所作为,他将仅存的所有意念,全部用来调动炼气期积累的元气,试图把元气从那把直冲灵台的剑刃上剥夺下来,可惜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他好像在识海漫天的剑意里,看到一道青色身影。 那样修长,那样美丽,那样威严。 他咆哮出声:“青龙救我!” 在这一瞬间,识海安静了。 青龙的身形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古意盎然的符号。 那个字符如此复杂,如此玄妙,盯久了就会陷入其中,头晕目眩。 那个字符更是高不可攀,凛然地排斥着无数的剑意,一把把剑犹豫着徘徊在外边,不敢靠近。 程白瑾的意识已经被那字符卷入,来到了另一片识海。 无边无际的黑夜。 黯淡的连星辰都不见。 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顶上。 盘膝坐着一位道人。 道人眉间开着第三只眼。 脑后有一玲珑高塔。 道人左手捧书,右手握笔,向着天空发问。 他每问一个字。 天空就回答一个字。 道人将那字记载在书上。 这时道人又问出一字,天空轰响,用一个极其古怪而复杂的音节,读出来了那个字符。 道人跟着读了一遍,把那字符记录在了书上。 懵懵懂懂的程白瑾看着那玄妙字符,觉得如此眼熟,好像识海里的字符和这个一样! 于是程白瑾凝聚了所有意识,费尽全力,吐出了那个古奥的音节。 “定!” 万物皆寂。 千剑不鸣。 那柄由无数元气构成的剑刃,终于在离程白瑾灵台毫厘之处停了下来。 它被定住了。 这传自仙人问道的《问道书》,每一个字符全都有着可以命令这个世界权利。 因为字符就是世界的规律。 程白瑾用意识抽离掉附在剑刃上的元气,元气像羽毛一样飘零在程白瑾的识海里。 程白瑾的灵台识海到丹田,竖着一道通天的剑刃,此为剑脉。 同时剑脉之上、高悬着那个古奥玄妙的字符。 一日之内,程白瑾功法和剑脉都踏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走上了康庄大道。 武当山元鱼一日入圣。 清源观元瑜一夜悟剑。 “少侠,少侠?” 程白瑾睁开双眼,看见强忍笑意的两个伙计。 “怎么了?” “少侠你要是再睡下去,可要错过武试啦!”其中一个伙计说道。 另一个伙计早已忍不住哈哈大笑,心里暗想:前半夜发疯看书,后半夜呼呼大睡,这傻子能录取才见了鬼。 程白瑾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态气度大不相同。他慢慢地背上“封岳”,起身走出店门。 以前的他会一笑而过,装作没有听懂嘲笑,但是如今剑脉和功法的骄傲,师兄师傅的骄傲,也感染者他的骄傲。 程白瑾挺直腰板,头也不回地说:“共计八百八十二本剑谱,五百三十六本没出错,四十四本残缺,被你们老板偷偷画了假图补上,十八本完全是赝品,还有一百零三本剑诀运行有误,剩下的剑谱狗屁不通,参考价值都没有。如果我入不了南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拆了你们的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十一章 千锤百炼出深山 程白瑾快步奔跑在姑苏城的大街上,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好像迎来了新生。经脉更宽阔,灵台更清明,主要的是,那道擎天柱的剑脉上,飘荡着无数或正或奇的剑招。而在灵台识海的顶端,有一个古奥的字符缓缓地旋转,旋转至哪一面,哪一边的剑招就会停滞。程白瑾已经想不起来识海里发生了什么,但他牢牢记住了读音“定”! 经历了昨日一场大雨,今日的姑苏城都变得明媚清新了起来。 街上也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 程白瑾在奔跑中惊愕地发觉,自己的境界,悄无声息又迈上了一个台阶,来到了炼气七层。 这一把千锤百炼的利剑,终于要出得深山,剑指天下了。 程白瑾忽然停下脚步,嗅了嗅鼻子,他现在也搞不清楚自己身上的玄妙变化,但是五官敏锐的上了一个台阶是肯定的。 血腥味。 程白瑾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有屠户肉铺,或者有伤者流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催促自己快去参加武试,已经要迟到了。 正在犹豫间,忽然听到有人大喊:“来来来,让一让!” 程白瑾和周遭百姓起身避让,只见四匹高头大马,鬃毛飘飘,拉着一辆华贵的马车经过。那马车高宽一丈,活活的一个铁匣子,目测钢板都有好几寸厚。 马车华丽至极,雕刻着三四只曾见过的异兽,用的是寻常豪门用不得的明黄贵色,周围百行议论纷纷,怕是哪家皇亲国戚借到姑苏。马车虽然看着笨重,但是十分轻盈,车轮碾过青石板,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怕是造价极高。 这时程白瑾瞳孔陡缩,只觉得周围血腥味浓郁了近十倍,好似深处尸山血海之中。 程白瑾闭上双眼,他的《清心咒》,现在改作《问道书》,在很久以前就有窥测他人功法的奇效。此时的程白瑾经历昨晚生死一夜,对身体灵台和元气的控制都超出了以前的自己一截。他将功法运行稍作改变,换做灵台催动识海,元气铺满地面,一层一层地向外延伸,连带着意识也飘向远方。这种识海探路,是起码天景境才可施展的,程白瑾是占了功法的便宜。 此时异响起。 程白瑾的元气也恰好探至整座长街边缘。 程白瑾闷哼一声,倒拔出身后“封岳”,将其重重插在地面。 然后从长街的那一边,到长街的另一边,一道又一道细碎的血光好像是月老牵的红线,密密麻麻地从地底冒了出来。 整个世界被血光掩盖。 夹杂着无数的惨叫。 程白瑾睁眼,看到了人间炼狱。 居然有人,在人口繁华的姑苏城中,动用了一道极其凶险的杀阵,程白瑾意识到此,为时已晚。 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蒸发在了程白瑾的面前。 遍地的鲜血和衣裳。 人已经化作脓血,死无全尸。 在天下第一强国大衍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没有发生过如此惨烈的屠杀。只是一弹指的时间,魂飞魄散。 浓浓的散不开的血雾里。 伴随着一声哐当重响,那皇家马车顶住了冲击,但是被血光轰上天空,在空中兀自翻转,最后坠入街旁的一间馒头铺。 白花花的馒头从蒸笼里被撞了出来。 沾染了满地的鲜血。 半红半白的人血馒头。 长街的四角忽然出现了四道极高极瘦的身影,一人手持一杆血色长矛。 四把长矛的矛尖连成了一个方形的阵,那无数血光就是从杀阵之内透出。 长街的两边各自传来一阵响动。 左侧稚嫩男子无能为力的怒吼。 右侧稚嫩女子无能为力的怒吼。 血雾渐渐的散开。 左侧隐隐青山下持剑的男子。 右侧华贵马车上挺立的女子。 二人对视一眼,又一同看向街角四人。 杀心起。 程白瑾从未感觉到如此愤怒过。明明刚刚面前的女孩还在叫嚷着要吃馒头,撒着娇要母亲买,明明自己可以早一点发觉然后护住她,那么多的“明明”化作了怒火,程白瑾生平第一次想杀人。 马车上那女子红纱遮面,一袭红袍,身材曼妙,一只绣花鞋在刚才的冲击里掉落,她干脆甩掉了另外一只,露出了洁白金莲,轻轻点在马车上。 她眼角的绯红,和那赤红的衣袍,和那血红的浓雾,和那灿烈的骄阳定格在程白瑾的脑海里。 后来的几十年程白瑾也无数次回想过这个画面,虽然这样的初见并不美好。 那红袍女子冷冷地对程白瑾说:“你护住马车里的人,我去杀了他们。” 语气平静的就像割掉路边的野菜。 不等程白瑾回答,红袍女子轻点马车,宛如一只红鸢,飞过遍地的鲜血,杀向那四名黑衣人。 程白瑾快速奔向马车旁,用力扯开了车厢的侧门,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 “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前些日子算命的白衣姑娘和红衣婢女,正躲在车厢里瑟瑟发抖,那婢女的头撞在了车厢上,留了一脸的血。 那白袍女子惊呼道:“道长是你!外边怎么了?” 程白瑾想了想,关上了车厢门。 “外面很乱,不要出来,也不要想,也不要看,更加不要听或者闻。会死人。” “洛阳侯长女洛九,果然国色天香,不妄兄弟四人来走一趟。” 洛九好看的眉毛皱在了一起:“为了我杀了一条街的人,为了什么?” “你自己知道,何苦再问我们呢?” “还是杀人省事。”洛九这样回答。 于是她开始杀人。 程白瑾本来警戒的站在马车上,突然感觉到马车一阵震动,接着就是接连九声响动,九把藏在马车里的短剑,感受到了洛九的心意,飞至她的身边。 这九把剑长不过一尺,每一把都精美绝伦,巧玲珑,呈扇形悬停洛九的身后,美丽的如同孔雀的尾羽,骄傲的开屏。 洛九雪白的脖子上,骤然开出一道血花。 那是敌人的血。 九剑飞过,三人举矛抵挡,一人捂着脖子倒地。 “不对。” 洛九回眸。 程白瑾突然意识到,洛阳侯?那个以剑法闻名天下的大衍诸侯?她的女儿为何来到江南?入南院修行?洛阳侯祖上在大宋期间出过一位圣人,是世间最为出名的修行家族之一,为何还要来南院? 此时此刻,墙壁的阴影里,一道身影从墙里扭曲着脱离阴影,手执血矛,悄无声息的发动了暗杀! 血矛飞快出手,空气中响起了厉啸。 那血矛被黑影投掷而出! 远处的三道黑影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四人中三人迎敌,一人用化身代替诱敌,本体悄悄伏杀,是经历千百次试验后的最佳方法。 那少年必死无疑。 “定!” 那血色长矛瞬间逼近,距离程白瑾后背仅一尺,劲风甚至刺破了他的衣袍。 可就在那一刻,长矛定在原地。 只因为长矛之前出现了一个不断旋转的古奥字符。 那字符通体漆黑,这是上天赋予世界的法则: “定!” “定!” “定!” 长矛定住了。 尽管血色还在长矛上流转。 黑影定住了。 尽管他境界已至天景初原。 因为谁也无法阻挡来自上天的规则。 伸手,拔剑,转身,踏矛,起跳,竖斩,落地,收剑,一气呵成。 还有少年的怒吼。 被迫逃亡的师傅。 店铺伙计的轻蔑。 初试考官的不屑。 那个死在面前的女孩。 还有沾染了人血的馒头。 压抑了一天一夜的程白瑾怒吼: “路是自己杀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十二章 洛家有女初长成 程白瑾收剑,黑影尸首分离。 街角三个身影一齐哀鸣。 洛九捏兰花剑诀,九剑护主,剑气逼人。 剑拔弩张之际,一阵阵敲打木鱼的声音传了过来,远远的拐角处,走来一个黄衣僧人。僧人慈眉善目,大耳垂肩,手里捧着一个木鱼,正在不断敲击。 程白瑾一剑杀人,看似潇洒,其实五脏六腑翻腾不断,收剑之后,遭受了一点反噬。那字符的威力,尤在他预料之上。他本想定住长矛,伺机用刚刚学会的剑术与没有兵刃的黑影缠斗。谁想《问道书》如此霸道,那黑影已经踏入天景初原境,依然被定住了。二人巨大的修为差异,让程白瑾的经脉承受功法排山倒海般的反噬。这会站立不动,其实已经力竭。 “奶奶的,早知道不用十成力了。” 那黄衣和尚敲击木鱼的声音,好像灌耳魔音,程白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气血翻腾,又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洛九眉毛一挑,九剑中的两剑互相交击,发出悦耳剑鸣,抵消了木鱼声。程白瑾如梦初醒,倒退几步,吐出鲜血 剩下的三道黑影一同行礼:“黄流大师好。” 僧人把木鱼收在袖袍中,笑眯眯地说:“都为了洛神赋图来的,为何不合作呢?” 那三道黑影领头者迟疑片刻,低声道:“三弟已经死了,兄弟们要退了。” 黄流僧依然笑眯眯:“一会南含子老大要来,你们还要走吗?” 那领头人一咬牙:“那我们榆州四鬼就赴汤蹈火,走上一回。” 洛九蹙着好看的眉头:“我有点生气了。自始至终,偷袭也好,魔音也罢,都冲着那个人,你们觉得我不配是吗?现在也是在自说自话,洛神赋图好,那也得有本事拿呀?你们配么?” 半倚着车厢外壁的程白瑾苦笑,第一次听说有人求着别人杀自个儿的,这姑娘要么是脑子不好,要么是强到变态。自己这条破命,就算握在她手里了。希望她是后者。 黄流僧还是慈眉善目的模样:“九姑娘不必恼火,洛神赋图交于贫僧,贫僧护姑娘一世周全。” 洛九忽的笑了,便是姑苏城最美的桃花,也抵不过这一笑眼角眉梢的风情。 她笑是因为她真的怒了。 因为她是洛阳侯的女儿。 大名鼎鼎的修道天才。 更是千年前大宋圣人洛水剑圣的继承人。 她不可以听到“护”这个字。 她最厌恶需要男子保护的柔弱女人。 洛九一手指天,一手捏诀,九剑接二连三地飞到天空,盘旋在她的指尖。紧接着指尖被剑气划破,一滴鲜血,冲天而起,又一分为九,落在那九把短剑的剑脊上。 程白瑾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洛水湖畔,洛家先祖见洛神,洛神曼妙一舞,剑成,入圣。 洛家的剑法,就是洛水。 九剑沾了洛家后代的血。 蠢蠢欲动。 它们也渴望血,敌人的血。 于是九剑齐出。 洛九盘膝而坐,守在街头,双目紧闭。 洛水是一条大河,大河安静的时候养育着两岸百姓,愤怒的时候会洪水决堤。 九剑失去了控制,在空中胡乱飞舞。 但是乱中有序,剑与剑之间的每一次碰撞,都会摩擦出一道新的剑气。 一道又一道,一道又一道。 直到剑气多的已经把那四人笼罩。 那榆州三鬼以长矛顿地,结了三角血杀阵,只是威力和长方阵相去甚远。 黄流僧鼓动僧袍,僧袍后浮现流沙,飞沙走石。 洛水到。 血阵破。 黄沙散。 天苍苍,野茫茫。 洛水湖畔,不见当年负心郎。 无数的剑气是以九剑为基础,以洛水为剑意,强行把天地元气卷入其中形成的。 虽然声势浩大,但是洛九的负荷也是极大。她坐在街头,身躯轻轻晃动,每一分每一秒的洛水剑法,都在飞速消耗着她体内的真元,这是一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剑术。 在场的只有一时脱力的程白瑾有功夫摇头晃脑的点评:“和师傅本命青山井底清源万剑比起来还有差距,不过这姑娘有狂傲的资本,真的好强。” 榆州四鬼里仅存的三鬼,在这毫无规律的剑气里用了老三暗杀程白瑾时的招式,身形扭曲,好似纸片人一般扭动,着实躲了不少剑气。可惜剑气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到最后漫天剑气划破空气的声音,就好像洛水拍击河堤的声音。一道剑气就是一片浪潮,三鬼深陷浪潮之中,已无生还的可能。 那黄流僧终于不再伪装着慈眉善目,而是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念起了《金刚经》。他通体透出金色,背后隐隐约约有法相凝聚。那些剑气只可以割破他的僧袍,无法伤到皮肉。只是本体九剑触碰到他时,他会惨叫一声,在身上留下一大道血痕。 只可惜此时洛九道行尚浅,这一招使出来,无法控制本体九剑,不然老僧和那三鬼早就被削成了人棍。 程白瑾默默运功疗伤,自己本来只是个无辜的路人,莫名卷入这场野蛮的伏杀,看到了人间炼狱,杀了生平所杀第一个人。他既没有反胃欲呕,也没有变态的兴奋,他只是很平静,很平静地杀了那人。 程白瑾茫然地看着天空,剑脉觉醒之后,自己性情都变了。 如果不理会那血腥味,直接走了,按如今的修为只怕早已金榜题名,通过武试了吧。既然自己选择了愤怒的回击,那么必须承担后果,大不了当个散修,闲云野鹤,去四处收集《问道书》后几卷。 可为什么还是这么愤怒?他讨厌这种漠视生命的感觉,讨厌这种看着生命蒸发无可奈何的感觉。 不,不对劲。 从四把长矛结杀阵,到黄流僧人出现,再到洛九发威,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为什么街头巷尾依然空无一人,城主府的捕快呢,地方的云渊卫呢?不,最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响动,隔壁街道连一个来看热闹的都没有。 程白瑾眯上眼睛:“有幻术。” 就在和程白瑾那条街尽头的另一边,浓浓的迷雾笼罩着街口,挤满了百姓。 一个汉子哀嚎道:“这是怎么了?突然起雾,我婆娘和孩子还在里头呢!” 周围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那层浓雾也不知道从哪里飘来,悄无声息的在街口布下了一层“界”,把他们全部阻挡在外。不论如何闯入其中,也会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出来。 那汉子硬闯了几回,结果被雾气深处一块障壁弹开,头上满是鲜血。” 汉子哭道:“云渊卫大人呢?这可是修行者作乱啊!” 程白瑾皱眉,他突然想明白为什么云渊卫无法及时赶到了。自己的师傅可是天乩道人啊!昨晚现身江南和那井未云大打出手,把江南搅得天翻地覆,然后又成功逃脱,不仅仅姑苏城,只怕留都、金陵二地的云渊卫也一并抽调过去。 更不用提南院破景入合念境界的老师,南院院长朱曦,大衍王朝最有望进入圣境的合念修行者之一,可是迫不及待要和师傅打上一场了。 如此想来,师傅的处境要比自己还不妙的多。 程白瑾知道此时此刻无法仰仗外力,云渊卫也好,南院也罢,不会为了不知身份的几个人放弃天乩。 还是要靠这把剑。 程白瑾握紧了手中的“封岳”,先前把“封岳”插入地面,借助同源的大地凝聚出青山的影子,化作盾牌在血光阵中护住了自己,这也是他目前为止悟出的唯一手段,可以征用师傅的青山。 自己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须在这混乱的局势里护住洛九! 此时街角的修行者的战斗已要分晓。 榆州仅存三鬼里一鬼万剑穿心而陨落,另外一鬼双腿挂彩,闪避不灵敏,只怕也是难逃一死。唯独那瘦高首领,被剑气所伤的伤口流出的鲜血,都被长矛吸收,长矛血光大盛,居然博得一线生机。 黄流僧旁遍地砂石,僧袍破烂而滑落在地,不着寸缕,依然双手合十,用肉身硬抗洛水剑。 洛九身影震动,也濒临极限。 漫天的洛水剑意,因为频繁的伤人,已经镀上了血色,洛水变血水,要不是先前那滴洛家之血作引子,此时洛水剑已经失控。 程白瑾挺身站在洛九身后,不敢离洛九过近,防止被卷入剑气里。他暗自盘算,那四鬼都是天景初原境界,只是首领修行略高一丝,但也不会太离谱,僧人只怕修行在他们之上,但不会入中岳,眼前这个俊俏女子,不知是初原还是中岳,这一剑过后,一定只能留下一个敌人,不然自己的“定”字符在群战中有如鸡肋。 “呔!” 在剑阵里最从容的黄流僧意识到耗下去死的是自己,于是积蓄了不少力量,打算破阵。 他伸出一条手臂,直直地探入身后法相之中,那法相骤然变得狰狞,金光弥漫间,探出一只大鹏鸟的头颅! 金翅大鹏雕为佛教八部众之一,翅翮金色,体大如山,两翼广三三六万里,住于须弥山下层,极西之地的净土寺把它唤作迦楼罗鸟,在中原译作食苦悲吐声。 今日黄流僧人,割肉喂鹰。 那大鹏鸟一口扯下了黄流僧人的手臂,不稍加咀嚼,直接吞咽入腹。那法相金光朦胧,一下子把黄流僧全身笼罩在内,金光之中还有无数倒转的“卍”,居然逼退了洛水剑! 在黄流僧的诵经声里,那大鹏鸟挣扎着爬出金光,露出修长的脖颈,然后戛然而止。 黄流僧痛苦的喘息,法相化兽,在净土寺都是禁招,只不过他是净土寺弃徒,无所顾忌,但是修为不到家,只能短暂的凝聚出鹏首。 那黑影统领就地一滚,抛出手上的血矛,阻碍了剑气靠拢,然后趁此空隙钻入了佛光笼罩的黄流僧人旁,兀自喘气。 可怜剩余下来的一鬼,已经在洛九的剑气里五马分尸。 那大鹏鸟头颅周围满是佛光,“卍”字密密麻麻的阻挡住了洛水剑气,一时间也碰撞了不知多少下。 洛九嘴角溢出鲜血,已是强弩之末。 程白瑾这才知道,黄流僧早已经是天景中岳的修为,只是洛九的洛水剑来得太快,猝不及防间让他着了道。现在积蓄力量,换得一口气,只怕自己凶多吉少了。 可是那僧人也不好过,面容急剧衰老,断裂的右肩流出金色的血,每流出一分,僧人都要颤抖一下,元气大伤。 程白瑾深吸一口气,持剑站在洛九身前,不论是为了这位骄傲的援助自己的姑娘,还是为了马车里萍水相逢的另外两位姑娘,他都没有后退的理由了。 “让开。” “啊?” “我说让开,你听不懂么?” 洛九缓缓起身。 程白瑾心想我他娘的十六年了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姑娘想装一回英雄救美你他妈不给老子这个机会老子都不能忍。 他嘴上却说:“好勒。” 然后乖乖的站到一边。 洛九就是洛九,她厌恶被臭男人保护的柔弱女生,自然也厌恶变成这样的女生,包括自己。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受到保护。 洛九轻启红唇:“氿剑。” 首领和黄流僧脸色同时大变。 洛水剑圣有着大宋剑道修为第一人的美誉。 而美誉又延续到他的剑法和本命剑。 都是大宋第一。 洛水剑只是洛家弟子都可修行的顶级剑术,但不是最强剑术。 洛神赋图上记载的洛神剑才是。 当剑圣用本名氿剑使出洛神剑时,整条洛水河被卷上天空,悬在洛阳上方,剑圣在河水的中心,一剑葬了来犯郑国五万大军。 氿剑就是飞在空中的九剑! 洛阳侯把氿剑传给了洛九! 黄流僧人咬牙硬撑,单手结法印,催动着身后鹏首,鹏首眼神凶恶,一声长鸣,“卍”法归宗,金光佛光融为一体,轰向洛九。这一击过后,大鹏萎靡低头,法相消散。 佛家最大的禁招。 法相为代价的万法归一。 时间好似禁止。 周围的街道上所有的血在这一击之下都蒸发了,留下遍地难看的红印。 店铺的大门也在这一击力消融,青石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漆黑大坑,诉说着那一击的威力。 扑面而来的金光混杂着大鹏鸟凶兽的气息,那是死亡的味道。 程白瑾双手持剑,准备呼唤青山。 洛九于金光之间起舞。 洛神的舞。 舞蹈大开大合,荒蛮里带着神秘的气息。 氿剑随着漫天的剑气合二为一,化作悬在洛九面前的巨刃。 只有天神才可以握住这把剑刃。 洛神剑。 二者碰撞,然后湮灭。 视线之内满是尘土。 程白瑾觉得腾云驾雾一般,重重的在空中转了几圈,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尽是漆黑和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在那漫天烟尘里,有一只柔软且漂亮的手,死死的拽住了自己,把自己拉到那车厢里面。 车厢表面浮现出无数纹路,上面雕刻的几只异兽一同哀嚎,车厢再次体现出在血光杀阵里坚不可摧的一面,死死地护住了车厢内的四人。 冲击一波接一波,混杂着周遭店铺瓷器碗碟破碎的声音。 宛若末世。 不知过了多久,烟消云散。 黄流僧人面容枯槁,出现在烟雾里,满是愁容。身边的黑影统领,只剩下了半截身子,还有半截被大鹏鸟叼在嘴里,大快朵颐,补充失去的元气。 在战场中对同伴下手,黄流僧居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他的目光一会凝聚在马车上,一会在洒落满地的九把剑上。 从后宋万法门借来了四把一次性的“血语矛”还有遮蔽气息的“蜃珠”,以及精通暗杀的榆州四鬼,还有步入天景中岳的自己这个净土寺弃徒,居然连不在巅峰的洛九都没拿下。 都是那个背着怪剑的少年! 黄流僧咬牙切齿,不过他又忽然展露笑容,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起码至宝氿剑拿到了手,向南含子老大也有了交代。 看着街边涌现的一大堆百姓,黄流僧微笑道:“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日姑苏城周围所有战力全部都去追逐那天乩道人,就算混在百姓里面溜走了也不碍事,大鹏鸟记住了你的味道,你走不掉。大队人马还在后面。” 言罢那只大鹏一声长啸,黄流僧一跃而起跳上屋檐,几个起落,远离了这一处生死战场。 只留下遍地通红的血印和破裂的衣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十三章 议 程白瑾跌跌撞撞地在巷子里狂奔,四肢酸痛,经脉布满裂痕,气息运转不畅,更不用说身上还背着昏迷的洛九,感受着背部的柔软,程白瑾真的是在痛苦和幸福的交界地带来回试探。 除了程白瑾,后头还跟着白衣姑娘和红衣婢女。这两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身上没什么大伤。 程白瑾嗅了嗅鼻子,停下了脚步:“就在这儿吧。”然后用右手所持的“封岳”,重重劈在左侧的墙上。 “封岳”封印着天乩道人的本命青山,一山不知有多沉,此时稍微解开封印,剑沉千斤,轻而易举地破开了这堵墙。 程白瑾摆了摆头:“进去吧。” 墙壁后头是一家药店的后仓库,程白瑾正是闻到了草药的味道,才决定在这里暂时休息。时候在四合青山上到处乱跑,摘些草药下山换钱。现在才知道,那是师傅的本命元气太足,催生了无数稀有的草药。 程白瑾和白衣姑娘合力把洛九放在药柜旁,程白瑾探了探她的鼻息,摸了摸脉搏,笑道:“只是一时脱力,吃点药就好了。不吃的话,她境界这么高,几个时辰后自己也会醒的。” 接着他又转头致谢:“不是姑娘在混乱中拉了我一把,在下早就灰飞烟灭了。” 白衣姑娘脸红彤彤的说:“是我和红给大家添麻烦了,如果不是为了我们,你们可以轻松突围出去的。” 当时黄流僧以一条手臂,十年寿元,还有法相永远消散为代价,使出了万法归一,和洛九勉强的使出的洛神剑碰撞,威力都远远超过他们原本境界,即便程白瑾借助特殊的功法和剑有了越境战斗的能力,在这样的战斗里也只可以作为旁观者。 好在一来洛阳侯为爱女打造的马车确实够结实,二来黄流僧弄巧成拙,巨大的元气波动冲淡了“蜃珠”布下的迷雾,让他们得以脱身,沿着街道的巷子逃离战场,来到了这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白衣姑娘声道:“我在盛京张老师那里学了些医术,知道哪些草药对九姐姐有用,我去帮她配点药。” 白衣姑娘站起身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女名叫松照溪,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程白瑾微笑还礼:“在下程白瑾,也多谢姑娘,救在下一命。” 程白瑾心里揣摩了一番这个名字,松照溪,好美的名字,想来是个大家闺秀。 松照溪在药仓里跑来跑去,拿了五六种草药,一并用捣药杵捣碎出汁水,细细地倒进了一个碗里。 那个唤做红的婢女一人躲在墙角抽泣,看起来被吓坏了。 程白瑾细细打量了这个药仓,除却刚刚用剑斩开的口子,也只有紧锁的铁门护着另一个出口。就算真的有人追杀过来,自己可以瞬间作出反应。 松照溪心翼翼地摘下了洛九的面纱,把药汁倒进了她的嘴里。 程白瑾这才第一次看到洛九的相貌。其实洛九的相貌并不算绝色,颧骨高了些,眼睛细长了些,眉毛男子气了些,嘴唇厚了些,可偏偏颧骨上红通通的脸颊平添了几分稚气,减了些盛气凌人的感觉。粗粗的眉毛配上绯红的眼角,混杂着惊人的妩媚。失血过多的嘴唇依然鲜艳,饱满的闭合在一起。 见到了洛九,程白瑾才明白从到大的美丑观是错误的。即便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站在洛九旁边,也会被洛九清纯稚气里夹杂的妩媚气质给比下去。 真是个美丽又骄傲的奇怪的女子。 洛九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也无比骄傲,刺痛了程白瑾的眼睛,程白瑾赶紧避开了目光。 洛九挺直了身子,红袍勾勒出身上美好的曲线。 程白瑾目不斜视,好像当时肆无忌惮地打量都被发现了,背上冒着冷汗。也不知为何,对上榆州四鬼之一,他都没那么紧张。 洛九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依然清晰:“感谢溪妹妹和,和这位公子。”声音透着不情愿和不甘心。 程白瑾赶紧摆手:“是姑娘大显神威,救了在下才是。”他想到黄流僧人说出“护”字时洛九勃然大怒,丝毫不敢邀功,尽量贬低自己。省的这位姑奶奶一怒之下把自己也宰了。 洛九美丽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但是骄傲不减:“现在,有些东西我们要算一算。” “啊?”程白瑾和松照溪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洛九自顾自的往下说:“我从洛阳来姑苏,想看一眼南院和大名鼎鼎的朱院长,想看看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应长安,看看我和他的差距。” “天下人觊觎洛神赋图的不在少处,却很少有人知道洛神赋图由我贴身携带,所以侯府里出了叛徒是必然的。” “这个我并不奇怪,最奇怪的是,为什么胡伯伯和一干护卫刚刚被云渊卫征调走,去追击天乩道人,我们就遇袭了。我知道有人盯上我盯了很久,可时机抓的那么准,知道我今日要和松妹妹去陈记胭脂铺买东西,在路上耗费数个时辰布下了血杀阵,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所以一路上有人传递消息给那个组织,对吗?红?” 红衣婢女突然跃起,体现出和之前的柔弱截然不同的果决,洛九解开发带,任由长发在空中飘舞,发尖似剑,飘零如浪花,她居然在失去氿剑后用发丝作剑,即便是最轻微的洛水剑,依然不是红衣婢女可以阻挡的。 眼看着长发袭来,红衣婢女不管不顾,铁了心的摆出了硬吃一剑,也要逃走传递消息的态势。 可惜洛九终究是洛九,两根发丝直挺挺的钉入红衣婢女“巨阙”和“玉堂”穴位,那红衣婢女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开始不断的抽搐。 一盏茶的功夫,红衣婢女就变成了一个个子的丑陋女人,年龄三十上下,蜷缩在地上,好像一条爬虫。 松照溪惊呼:“这到底是怎么了?红在哪里?红怎么这样了!”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泫然欲滴。 洛九轻笑:“早就听闻塞外有一“弃盟”,吸收各国各宗弃徒作为盟友,只为钱办事。盟主是武当弃徒“南含子”,黄流僧,榆州四鬼,都是成员之一。盟里还有一女子,长相丑陋,修为不高,却精通易容和幻术,骗取财物无数,想来就是你了。街头的‘蜃珠’,也是你趁机布下来,以防万一的,是吧?” 那丑陋女子咬牙不说。 洛九皱眉,两根发丝刺的愈深。 那丑陋女子痛苦的大叫:“我说我说,我确实是‘弃盟’的人,只是上头让我装作婢女红,传递消息,可我真的没有伤人性命,红姑娘被我关在松姑娘昨夜住的旅店柴房里,我真的没做什么恶事!” 洛九挑眉:“没做恶事?那街上几十条性命不是你害的么?” 发丝再刺。 丑陋女子痛苦的在地上打滚,连求饶的话也无力再说了。 最后还是心软的松照溪求情:“她也没有伤人性命,红还是好好的,饶她一命,绑起来交给官府便是。” 洛九哼了一声,这才作罢,接着又瞥了一眼程白瑾。 程白瑾会意,像极了狗腿子,屁颠屁颠地找来了一个麻绳,把那丑陋女子紧紧缚在一旁的柱子上,就差点头哈腰了。 程白瑾这么做也不是没有目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英雄救美,时候想过无数次。可是这个“美”心高气傲,修行远超自己,怎么看也不算美差,自己在与不在,区别并不大。 再加上昨日一夜悟道,功法和剑法还在成长之中,本来应该考取南院静心修行。就算计划有了偏差,也可以寻一处山林,闭关两三个月,好好琢磨一下剑法功法才是。待在这里继续冒险,也对不起为了他竭尽全力的师傅啊。 洛九看出了程白瑾的去意,笑了笑说:“你不会觉得可以独善其身吧?金翅大鹏最喜食龙,嗅觉与寻常妖禽不一样,记下了你的味道,你就走不脱了。与其一人冒险,不如和一起等到胡叔叔和我家里一干护卫赶来才是。” 松照溪也极力挽留。 程白瑾并不是初涉人世,骄傲如洛九也出言挽留,说明此时状况极其凶险,急需自己的力量。他也相信洛九不会骗自己,一一击破是最愚蠢的行为。 他问道:“‘弃盟’里还有他人来了?” 洛九严肃点头:“‘弃盟’老大南含子在姑苏你也通过他们的对话知晓了。最令我在意的是,‘雁刀’司马前些日子在余杭行凶,十有八九也来了这里,我需要你的协助。” “协助”二字洛九咬的极重,以她的性格要说出这般话,难于登天,程白瑾别无选择,只好答应。 松照溪笑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有最厉害的九姐姐和也很厉害的道长,撑到胡伯伯回来不成问题,胡伯伯可是当年洛阳侯伯伯的结拜兄弟,一定可以把什么“含南”打得落花流水。” 程白瑾不知道这姑娘神经究竟多大条,才可以在最少两名中岳境高手的追杀下如此从容。不过姑娘“洛阳侯伯伯”这五个字他听得真切,在细细一想她的北方口音,推测她家中只怕是盛京中人,非富即贵,和洛阳侯也结识,和洛九是闺中密友,若是死在了这里,一时又要掀起多少风波。 洛九冷笑一声:“江南的官纪松散大衍闻名,谁能想到朝廷的饷银养了那么多的废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云渊卫的影子都没见到,吃相也太难看了!” 云渊卫作为朝廷独立处理修行者事务的独立机构,以军队的方式进行训练。但是又分为朝廷和地方两大派别。朝廷直属云渊卫由圣人井未云直接统帅和调教,是朝廷除了军队以外最大的战力。可是地方云渊卫由城主府拨款养活,不知道被那些富商塞了多少好处,养了多少富商子侄担任闲职,平日里作威作福,一到有事情发生溜的比百姓都快。再加上天乩大闹江南,又凭空抽掉了一部分有能者,此时的姑苏,在接下来的数个时辰内,就是个任人梳妆打扮的姑娘,毫无抵抗之力。 这就是程白瑾要留在洛九身边的原因,倾尽所能活下去,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太让师傅失望了。 只要再撑数个时辰,到傍晚时分,他处的云渊卫就该赶回来了。 此时距离姑苏百里之外,一个瘦高的护卫样的男子正在策马狂奔,身后的几个护卫紧紧地跟住他。 男子在心里念道:姐,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即便收到云渊卫的传书,胡子焕依然无法原谅姑苏云渊卫,不但动作迟缓,还极其犹豫,这一封书信本该早就传到自己手里,太慢了,太慢了! 这里不是塞外,不是边疆,而是大衍的腹地江南,这里安全了太久太久了,没有军队可以打到这里来,但是修行者可以,修行者是不可阻挡的单刀,这本来是一千年前世人皆知的道理啊! 姐不出事也罢,出了事姑苏城城主府不知道要掉多少脑袋! 姑苏城内,距离程白瑾藏身地不远的另一条巷子里。 黄流僧静立不动。 身后的鹏首左右摆动,试图找出洛九的气息。 背后一道灰影闪过,一个背着四把奇特刀刃的人,轻轻落在黄流僧的后面。 “你来晚了。”黄流僧头也不抬地说。 那怪人笑道:“余杭留了几个身手不错的云渊卫,迟了些。” “伏杀失败了。” “不奇怪,计划制定的仓促了。” “我帮你找出洛九,可惜我元气大伤,找到洛九之后就要找地方静养了。” “我一个人就够了。” 黄流僧转身看着这个绰号为“雁刀”的男人:“不要剁手剁脚,先把洛神赋图拿到了。老大会不乐意的。” “雁刀”司马摇头:“洛神赋图到手之后再卸胳膊卸腿,老大也不会说什么的。” 黄流僧心想:除了老大,大概自己是“弃盟”里唯一正常的人吧。 青州地界。 一座荒山下。 一个满是补丁的老道站在枯树旁,眯着眼睛打量着远方。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时辰前,追捕他的大量云渊卫撤走。 自己用太一宗八卦“乾坤”偷换天地元气,制造了一个狭隘的关口,这是纯粹凭借自身对天地元气的理解做到的,世上再无第二个人可以做到。 这样的话,大显神威的井未云反而会因为聚敛了太多元气,通不过这个关口,只好在姑苏城上发泄怒火。 但是修行未入圣境的跟屁虫实在不少,让他心烦不已。现在大批追兵撤走,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 姑苏城,药仓外。 程白瑾正在放风,他们决定把易容成红模样的女子抛弃,就绑在这里。等洛九调理一炷香功夫的气息,就立刻往城外进发。 这时松照溪悄悄地从他身后钻出来,拉了拉他的袖子,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程白瑾会意,和她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了巷口。 松照溪咬着嘴唇说:“和你说这些,九姐姐会不开心,但是我一定要说。” “前些日子应长安王爷入天景后海,九姐姐受了很大的刺激,修炼不分昼夜,结果走火入魔,一半修为要拿去镇压躁动的元气,也就是说,此时的九姐姐连平素里一半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洛阳侯伯伯想尽了办法,请遍了名医,都说无药可治。只有我师傅说她这是心病要心药医,所以建议她来江南看一看应长安。” “今天一场恶战,我虽然修为低下,但也听得出来九姐姐受了很重的伤。她那么骄傲,肯定不愿意说出来。” “还请道长多多费心了。” 松照溪向程白瑾深深鞠了一躬。 程白瑾赶紧还礼,暗自苦笑道,自己终究有些坐井观天,一半修为的洛九就可以把伏杀的几人压的抬不起头来,看来越境杀天景初原,真的算不了什么。既然自己起步晚了,更要勤奋些才是。 程白瑾奇道:“听姑娘口音,应该是北方人士,怎么也到姑苏城来了?” 松照溪俏脸微红道:“听闻九姐姐来江南散心,所以我瞒着父亲,偷偷的跑来江南找她玩,顺便看看应咳咳,应天王府的气派。” 程白瑾联想到那日算命提及应长安时,松照溪娇羞的脸,已经猜到了她来江南的真正目的,不过看破不说破,只是意味深长的答道:“原来是看人来了” 松照溪的脸更加红了,鲜艳欲滴,但是并不坐以待毙,反击道:“道长的寻龙望气眼怎么也好了呀,不是说静养三月方才可视人吗? 这一回轮到程白瑾面红耳赤了。 正在说笑间,程白瑾耳朵微微一动:“来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十四章 牛刀小试 程白瑾耳朵微微一动:“有人来了。” 松照溪吓得赶紧躲在他的身后,左顾右盼。 程白瑾笑道:“街角那位官差大人,不必藏了,腰刀都露出来了。” 街角传来一阵窸窣声,那名云渊卫磨磨蹭蹭的露出了脑袋。 只见官帽下一张白皙微胖的脸,一双的几乎看不见的眼睛,还有哆哆嗦嗦的厚嘴唇。那名云渊卫拔了几次,才把自己的腰刀拔了出来,色厉内茬的说:“你们这些杀人凶犯,快点放下武器!” 程白瑾摊手:“我没拿武器啊?” 官差一愣:“你敢顶嘴?我我我我我” 程白瑾摇头,心想江南云渊卫真真坐实了“酒囊饭袋”这个美誉。也不知这厮是那个富商的远房亲戚滥竽充数领空饷。 程白瑾飞速出手,单手探出,直直地抓向那云渊卫的面门,那官差尖叫一声,横刀来挡,程白瑾变掌为拳,只用了三分力,一拳打在他的腹上。 那官差惨叫一声,居然被一拳打晕了。 程白瑾皱起了眉头,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四人逃走时是混在百姓里的,四人浑身血迹,只怕早就被周围的百姓看在眼里。黄流僧人尚有余力跃墙而走,他们四人只能直挺挺的冲出去。如果姗姗来迟的云渊卫,听到糊涂百姓的口供,只会觉得己方四人才是血案的凶手,顺着百姓所指一路追查过来,那么黄流僧和他同伙也可以黄雀在后,顺藤摸瓜。如果反过来表明身份寻求云渊卫的庇护,以如今姑苏城里云渊卫的实力,自己保护他们还差不多。 也就是说,在到达傍晚的数个时辰里,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实力大跌的洛九了。 想通了这一截,程白瑾不再耽搁了,踹了几脚那饭桶官差解气,让松照溪通知洛九,此地不宜久留。 程白瑾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在店铺里观百谱悟剑道,一晚的领悟比得上寻常人几十年的修行,只是尽是些普通剑法,或者是粗陋的对抗剑法的空手招式。 在对阵榆州四鬼时,自己只是胡乱一剑劈下,纯粹靠着绝佳的时机和“封岳”的锋利。这一次逃亡过程,未必不是磨练。就算是最最普通的剑法,搭配上“定”字符创造出来的时机,也可以产生巨大的威力。 程白瑾捡起了那名云渊卫掉落的腰刀,姑且以刀作剑,试炼一番。 片刻之后,洛九随松照溪走出了药仓。即便趁着洛九昏迷时肆无忌惮打量了她很久,程白瑾依然被洛九的气质所摄,情不自禁都看了她两眼。 洛九皱眉:“有事?” 程白瑾赶紧背过身,不敢再看。 松照溪噗嗤一声捂嘴偷笑。 三人根据太阳辨别了一下方向,快步着姑苏城东北跑去,那是天乩逃走的方向,也是大队人马追杀过去的方向,往那里走,没准正好可以碰到回来驰援的救兵。 此时晌午已过,这一带的民宅里,不少百姓翻着春困,睡着午觉,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三个人偷偷摸摸的翻入自家围墙,又翻出去赶近路。 很难想象这一条不怎么雅观的方法,是松照溪提出来的。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每次从我家溜出去,都是这么翻墙的,最关键的是,那些蠢蛋云渊卫肯定在路口拦截我们,不会想到我们借道民宅的。” 程白瑾对她竖起拇指:“术业有专攻。” 说话间,三人又翻入了一家民宅。 坏了,程白瑾一拍脑门。 这间宅邸明显是大户人家,院落幽深,尽然修了一处园林,桥流水,这里三座假山,那里两株桃花,精巧典雅间,偏偏还含了肃杀之气。 洛九眼神凝重,江南这般大户人家,没有几个护院都说不过去。 果不其然,三人的动静再,也瞒不过修行者敏锐的五官,有一白袍文士,留着三缕长髯,腰间配玉,足下官靴,手上摇着一把纸扇,一面画着山水,一面题着诗篇,缓步走来,笑道:“擅闯民宅,不知是哪处蟊贼今日想浑水摸鱼,待本先生将你们一并拿下。” 程白瑾握紧了腰刀,知道解释无用,还会惊动云渊卫,只好动手。于是他低声对身边二人道:“我去会会他。”从墙边一跃而下。 洛九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那文士表情凝重了起来,但不是对于程白瑾,静静站立不动的洛九气场太强,给了他极大的压力,所以他犹豫了片刻,打算生擒程白瑾作为要挟。 就是这眨眼间的犹豫决定了他失败的下场。 程白瑾手持劫来的腰刀,以刀作剑,箭步上前,直挺挺地把刀刺出。这一招无门无派,纯粹是习剑初学者必练的“刺”、“斩”、“劈”三式之一,实在是平平无奇。 文士“啪”的一声甩开了扇面,横扇挡刀。 腰刀刺入扇面的山水画中,忽听的流水潺潺,腰刀好像刺入一条深不见底的溪河。 文士把扇子一合,反手扭扇,程白瑾手腕吃痛,又抽不出剑来,只好撒手。 眼看着兵刃离手,程白瑾不退反进,转身背对那文士,反手握住了刀刃,使出了一招“松下执礼”,以手臂紧贴剑身,左手扶住剑镡,狠狠的把刀刃向身后刺去。 “松下执礼”是天下习剑者相互切磋时所行礼节,右手反手倒提剑刃鞠躬行礼,连个像样的招式都算不上,此时程白瑾巧用剑招,打那文士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手“松下执礼”的变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全凭程白瑾天然剑脉的直觉判断做出本能般的反应。若说第一手刺剑平平无奇,除了快上半分并无其他出彩之处,那么这第二招就诡谲多变到了极点。 文士脸色大变,也不知面前这厮是哪里来的歪门邪道,他闷哼一声,用识海轻轻触碰要腰间玉佩,玉佩一阵异彩流动,悄无声息的破灭了。紧接着文士修为暴涨,气势稳稳压了程白瑾一头。 程白瑾被他修为所压制,一时灵台失守,递剑慢了片刻,给文士变招的时间。 那文士一阵心痛,“暖阳玉”可以每日吸收体内元气,然后储存一丝,日积月累,蕴含的灵气极为夸张,这是为了保命,全部抽调出来,让玉灵性受损,不能再用了。 借助着“暖阳玉”传来的丝丝灵力,文士面色潮红,拼命催动了宝扇另一重密法,扇面诗文扭动着活了过来,咆哮间释放出大量元气,居然是一件儒家的宝物,以诗文灵字作伤敌的手段! “秋风起函谷,劲气动河山!” 十个斗大的字呼啸着袭来。 字里行间,秋风起,雄关壮,气吞山河! 如画般的元气扑面。 程白瑾踉跄而退,腰刀满是裂痕。 “偃松千岭上,杂雨二林间!” 又是十字袭来。 奇松,密林,绵绵细雨,落于千重岭。 程白瑾口吐鲜血,腰刀已断。 “低云愁广—” “定!” 文士声音戛然而止,只有喉咙发出轻微的“呵”声,以文作法,谁敌得过问道言天道的定字符? 空中飘散的诗文被一个更霸道的古奥字符止住,在字符之下瑟瑟发抖。 一首《秋风函谷应诏》诗配上一扇山河,本来是和文士儒家完美配合,花费无数精力炼制的山河扇。 此时被程白瑾一力降十惠给破了。 程白瑾不顾嘴角的鲜血,俯身冲锋,避开了头顶交战的字符,欺近文士身边二尺。 文士惊慌失措,张嘴求饶:“少侠手下留—” “情”字未曾吐出,文士口中一道银光闪过,打向程白瑾的面门。他居然在口中藏有暗器,好一招“口蜜腹剑”! 程白瑾大步向前,左手直直甩出刀鞘,右手持断刃横劈出第三式剑法“横看成岭”。刀鞘挡在了暗器的必经之路上,那道银光没入刀鞘发出一声闷响,刀鞘四分五裂。在漫天的碎屑里,程白瑾的断刀割开了文士喉咙半寸,差一点伤及血管,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一回文士开始真的求饶,两条腿哆嗦个不断。 程白瑾大口喘息,眼里满是兴奋之色。中年文士大概修为在炼气八层左右,借助玉佩短暂的到达炼气巅峰。自己在不借助万斤重量的“封岳”下,强行用最普通的剑术战胜了他,对于走上剑道只不过一天的他,用天才来形容更为合适。 如果说剑斩榆州四鬼的老三,对手轻敌,自己占了很大的运气成分的话,那么这一次的程白瑾全部凭借着自身硬实力,击败了修为高于自己的敌人,确实值得骄傲。 程白瑾喜悦之色溢于言表,那洛九看不下去,哼了一声:“想法不错,出招时机一塌糊涂,没经过实战吧?” 程白瑾被凭空浇了一盆冷水:“咳咳,事实上,昨天我才开始学剑,今天早上第一次打架,见笑了。” 松照溪拍手笑道:“道长第一日打架就那么厉害,那也是厉害的紧了。” 洛九淡淡地说:“这一路我来指点你出招时机,告诉你何时变招,算是我对你被卷入此事的补偿。” 程白瑾喜笑颜开,他脑海里存着几千招剑法,就是没和人交过手,实战匮乏,此时免费找了个天景中岳的师傅,何乐而不为? 松照溪指了指哆嗦的文士:“那他呢?” 洛九摇头:“居然把宝压在了法宝上,修行不靠自己,只会越来越弱,把他打昏了吧。” 程白瑾一记手刀劈在了他的脖子上,文士眼前一黑,伏倒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十五章 黄巾力士 程白瑾一手持刀,一手抓住房檐,聚精会神地盯着脚下。 脚下一胖一瘦两名云渊卫,也持刀盯着他。 洛九和松照溪站在不远处的树后。洛九双手抱臂,面无表情,松照溪踮起脚尖东张西望,有些紧张。 云渊卫一左一右,缓缓逼近,要封锁程白瑾的落脚点。 洛九朗声道:“跃,一西,二南。” 程白瑾双脚蹬墙,左手松开房檐,和右手一齐握住刀刃,直直落下,剑斩西边的瘦子。这一招也确实粗浅,用的是山剑的“力劈华山”,算是他习得的第一本剑法。 那瘦子侧身避过剑光,脚下不自觉后退几步。 趁着这丝空隙,程白瑾转身向南疾步跑去,刀刃自左下撩至右上,这是《明川剑法》的“劫斩”。 洛九在树后看的直皱眉。眼前这个男子确实是这么些年来她见过最琢磨不透的剑道怪才。他招式诡谲,从不循规蹈矩。出招时信手拈来,每一剑招未必是当时情况的最好选择,却偏偏在他的改动下起了奇效。 从房檐上一跃而下的“力劈华山”本该一往无前,毫无顾忌地斩下,程白瑾只用了五成力出招,五成还有三成虚张声势,看着势不可挡,其实是个纸老虎。惊退了那瘦子后,程白瑾又把阴狠偷袭的“劫斩”挥舞的光明正大,以硬碰硬,砍的那胖护卫措手不及,吃了些亏。 看他出招时机,确实毫无经验,会的也全部是入门剑法,难道真的是第一日学剑?可是剑招理解,又如此老道,变招无数,着实奇怪。 即使是洛阳侯长女的见识,也想象不到程白瑾心魔和通灵剑脉完美配合,搞出来这么一个尴尬的怪物。 洛九继续道:“御,二上。” 程白瑾背剑横挡,用结实的背部扛住刀脊,挡住了二人合击,这一招也是出自《山剑》,由“背剑劈”里化用而来。 “劈,一东西。” 程白瑾持刀起舞,以右脚为轴,原地转身,砍杀了一圈,这一剑出自《南刘老剑录》,本该是一种观赏用的剑舞,在程白瑾手里变成了一人敌四方的群战剑法。 “御,三北。” “刺,一东。” “劈,三上北。” 程白瑾就像是被洛九操纵的木偶,虽然跌跌撞撞,但是精准的实现了每一个指令的操作。 第一个字为剑法招式类别,第二个字是时间计数为几息后,第三个字是方向。 程白瑾越来越游刃有余,和第一次的手忙脚乱不同,现在的他甚至可以在洛九指令之前提前做出判断。 洛九面无表情,内心却波澜起伏。刚刚碰到的第一个文士,程白瑾要不是有定身的怪招,必死无疑。而现在面前的两个护卫,修行也有炼气八层,而且配合默契,程白瑾丝毫不落下峰。这家伙进步速度居然真的那么快? “斩,一西南。” 哐当一声,两名云渊卫捂着手腕倒地。 程白瑾用刀鞘和刀刃,同时使出了两种剑法,刀鞘使的是《观海潮》里的“浪淘沙”,把原本大开大合的剑招改的有如滴水穿石般,凝于一点。而右手的剑招,竟然连洛九也没看出来是演变自哪部剑法,应该是三种剑法混合,使用是好像一朵绽放的妖艳的花,刀尖藏在花瓣里,在迷幻间伤了对方的手腕。 程白瑾如法炮制,把那二人打晕,擦了擦头上的汗。自打离开了那文士的庭院,他们翻入民宅,就再也没碰见过厉害的护院,却在一路上碰到五六个云渊卫,程白瑾一概打晕了完事。 洛九的指点,确实让他受益匪浅。以往的自己就像捧着宝库无处花,洛九的指导就是告诉他什么样的财物,要花费在什么地方。 至于出招怪诞,在天生通灵剑脉的程白瑾眼里,只是一剑招的多种应用罢了,甚至他现在还以为,周围的人也会像他这样天才般的乱改剑法。若是世人知道,只怕要嫉妒的吐血了。 程白瑾转头问松照溪:“我们走了多久,大概到哪里了?” 松照溪鼓着嘴巴,扳着手指算道:“从早晨遇袭,到我们逃离入药仓,再到现在,应该有一个半时辰了。” 程白瑾一边换掉手上卷刃的腰刀,默默盘算,今日是姑苏武试,如果直接去南院,因为分散了太多的老师去江南各地主持考试,南院能否抵挡得住“弃盟”偷袭还说不定。如果出城郊,在没有马匹的情况下,很容易被尾随而来的云渊卫堵住。真叫人头疼。 “那南院和姑苏姑苏城郊相隔远吗?” “南院就在姑苏城郊,就在东城门旁。” 洛九冷冷地说:“现在南院一群酒囊饭袋,朱曦在就算了,不在的时候院纪松散的不如二流宗门长生楼,劝你丢了投奔南院的念头。还有一刻钟的功夫就到城郊,到时候分道扬镳。” 姑苏城一座雅致的园林内。 假山石旁边躺着一个中年文士,文士双目紧闭,一把纸扇破裂的散落身旁,还有遍地的玉屑。 一个僧人一个刀客并肩而立。 那僧人黄色的僧袍上,有着一只鲜血画成的大鹏鸟。 僧人咳了几声:“大鹏鸟到极限了,我凝聚出他的法相都勉强,只能用自己的血画在僧袍上。要抓紧时间了。他们的味道飘向了城东郊。” 背着四把刀的刀客轻抚身后刀柄:“想要去汇合支援回来的云渊卫?哪有那么快的?” “洛阳侯手下的瘦老虎也来了江南,昨日他离了姑苏追击天乩,我们才有机会动手的。现在肯定拼了命赶回来。” 刀客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南含子老大去拦截他了,真想看洛阳瘦虎大战老大的‘浮萍’剑。” “劈,四上。” “斩,一下” “斩,二南西。” ”嘭!” 一道人影重重倒地,程白瑾收刀入鞘。 这是一路上走来遇到的第九个云渊卫,距离城郊也就一墙之隔,这半个时辰的交手,让程白瑾剑法突飞猛进,出手果决狠辣。这还只是以刀代剑,相信拔出“封岳”时,程白瑾的实战能更上一层楼。 正当程白瑾转身和松照溪调笑了几句时,洛九蓦地开口示警: “御,一上!” 程白瑾左手把松照溪推开,右手连刀刀鞘横在头顶,脚下扎了个马步。 有一云渊卫服饰的官差,一跃过墙,手持朴刀,重重劈下,宛如一只下山猛虎! 面对突然的偷袭,程白瑾并不慌乱,一路上偷袭的云渊卫并不少。可是真当刀刃相接时,程白瑾脸色大变,刀刃上传来的力道势不可挡,他右手虎口破裂,流出大量鲜血,瞬间布满了刀柄,滑溜溜的刀柄无法紧握。 程白瑾闷哼一声,左手伸出二指急急袭向对方面门,那人不闪不避,眼皮一阖,程白瑾的双指好像戳在了钢铁之上。 那官差包括眼皮,都蒙上了一层黄蒙蒙的暗光。元气从四肢百骸涌动而出,喷发出惊人的元气波动,缓缓结作黄色甲胄。 程白瑾借着对方瞬间的迟疑,吐了一口血,脸色青气涌动,正是运行《问道书》的前兆。 那官差双手紧握朴刀,一言不发,只是向前迈了一步,把朴刀向前推出。 程白瑾忽然呼吸困难,那官差的力量强大到打断了他的功法运行,好像迎面扑来的一只凶兽。 他只好收回左手,一并紧握腰刀。 那官差继续向前迈一步,力量硬生生的提升了一倍,陈白瑾抵挡不住,脸色涨红,双脚居然在青石板上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 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用来,程白瑾无奈把腰刀扛在肩膀上,单膝跪地,只觉得一座山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骨头好似要散架,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啊—” 洛九红袍鼓动,披散在肩的长发随着春风飘舞,一缕发丝是一把剑。 剑起洛水。 程白瑾动弹不得,只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力量并不是一波一波涌来,而是坚定的,缓慢的,把他压抑到窒息,最后将他碾碎成粉尘,洒落在青石地上。 好强的力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十五章 黄巾力士 上 程白瑾一手持刀,一手抓住房檐,聚精会神地盯着脚下。 脚下一胖一瘦两名云渊卫,也持刀盯着他。 洛九和松照溪站在不远处的树后。洛九双手抱臂,面无表情,松照溪踮起脚尖东张西望,有些紧张。 云渊卫一左一右,缓缓逼近,要封锁程白瑾的落脚点。 洛九朗声道:“跃,一西,二南。” 程白瑾双脚蹬墙,左手松开房檐,和右手一齐握住刀刃,直直落下,剑斩西边的瘦子。这一招也确实粗浅,用的是山剑的“力劈华山”,算是他习得的第一本剑法。 那瘦子侧身避过剑光,脚下不自觉后退几步。 趁着这丝空隙,程白瑾转身向南疾步跑去,刀刃自左下撩至右上,这是《明川剑法》的“劫斩”。 洛九在树后看的直皱眉。眼前这个男子确实是这么些年来她见过最琢磨不透的剑道怪才。他招式诡谲,从不循规蹈矩。出招时信手拈来,每一剑招未必是当时情况的最好选择,却偏偏在他的改动下起了奇效。 从房檐上一跃而下的“力劈华山”本该一往无前,毫无顾忌地斩下,程白瑾只用了五成力出招,五成还有三成虚张声势,看着势不可挡,其实是个纸老虎。惊退了那瘦子后,程白瑾又把阴狠偷袭的“劫斩”挥舞的光明正大,以硬碰硬,砍的那胖护卫措手不及,吃了些亏。 看他出招时机,确实毫无经验,会的也全部是入门剑法,难道真的是第一日学剑?可是剑招理解,又如此老道,变招无数,着实奇怪。 即使是洛阳侯长女的见识,也想象不到程白瑾心魔和通灵剑脉完美配合,搞出来这么一个尴尬的怪物。 洛九继续道:“御,二上。” 程白瑾背剑横挡,用结实的背部扛住刀脊,挡住了二人合击,这一招也是出自《山剑》,由“背剑劈”里化用而来。 “劈,一东西。” 程白瑾持刀起舞,以右脚为轴,原地转身,砍杀了一圈,这一剑出自《南刘老剑录》,本该是一种观赏用的剑舞,在程白瑾手里变成了一人敌四方的群战剑法。 “御,三北。” “刺,一东。” “劈,三上北。” 程白瑾就像是被洛九操纵的木偶,虽然跌跌撞撞,但是精准的实现了每一个指令的操作。 第一个字为剑法招式类别,第二个字是时间计数为几息后,第三个字是方向。 程白瑾越来越游刃有余,和第一次的手忙脚乱不同,现在的他甚至可以在洛九指令之前提前做出判断。 洛九面无表情,内心却波澜起伏。刚刚碰到的第一个文士,程白瑾要不是有定身的怪招,必死无疑。而现在面前的两个护卫,修行也有炼气八层,而且配合默契,程白瑾丝毫不落下峰。这家伙进步速度居然真的那么快? “斩,一西南。” 哐当一声,两名云渊卫捂着手腕倒地。 程白瑾用刀鞘和刀刃,同时使出了两种剑法,刀鞘使的是《观海潮》里的“浪淘沙”,把原本大开大合的剑招改的有如滴水穿石般,凝于一点。而右手的剑招,竟然连洛九也没看出来是演变自哪部剑法,应该是三种剑法混合,使用是好像一朵绽放的妖艳的花,刀尖藏在花瓣里,在迷幻间伤了对方的手腕。 程白瑾如法炮制,把那二人打晕,擦了擦头上的汗。自打离开了那文士的庭院,他们翻入民宅,就再也没碰见过厉害的护院,却在一路上碰到五六个云渊卫,程白瑾一概打晕了完事。 洛九的指点,确实让他受益匪浅。以往的自己就像捧着宝库无处花,洛九的指导就是告诉他什么样的财物,要花费在什么地方。 至于出招怪诞,在天生通灵剑脉的程白瑾眼里,只是一剑招的多种应用罢了,甚至他现在还以为,周围的人也会像他这样天才般的乱改剑法。若是世人知道,只怕要嫉妒的吐血了。 程白瑾转头问松照溪:“我们走了多久,大概到哪里了?” 松照溪鼓着嘴巴,扳着手指算道:“从早晨遇袭,到我们逃离入药仓,再到现在,应该有一个半时辰了。” 程白瑾一边换掉手上卷刃的腰刀,默默盘算,今日是姑苏武试,如果直接去南院,因为分散了太多的老师去江南各地主持考试,南院能否抵挡得住“弃盟”偷袭还说不定。如果出城郊,在没有马匹的情况下,很容易被尾随而来的云渊卫堵住。真叫人头疼。 “那南院和姑苏姑苏城郊相隔远吗?” “南院就在姑苏城郊,就在东城门旁。” 洛九冷冷地说:“现在南院一群酒囊饭袋,朱曦在就算了,不在的时候院纪松散的不如二流宗门长生楼,劝你丢了投奔南院的念头。还有一刻钟的功夫就到城郊,到时候分道扬镳。” 姑苏城一座雅致的园林内。 假山石旁边躺着一个中年文士,文士双目紧闭,一把纸扇破裂的散落身旁,还有遍地的玉屑。 一个僧人一个刀客并肩而立。 那僧人黄色的僧袍上,有着一只鲜血画成的大鹏鸟。 僧人咳了几声:“大鹏鸟到极限了,我凝聚出他的法相都勉强,只能用自己的血画在僧袍上。要抓紧时间了。他们的味道飘向了城东郊。” 背着四把刀的刀客轻抚身后刀柄:“想要去汇合支援回来的云渊卫?哪有那么快的?” “洛阳侯手下的瘦老虎也来了江南,昨日他离了姑苏追击天乩,我们才有机会动手的。现在肯定拼了命赶回来。” 刀客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南含子老大去拦截他了,真想看洛阳瘦虎大战老大的‘浮萍’剑。” “劈,四上。” “斩,一下” “斩,二南西。” ”嘭!” 一道人影重重倒地,程白瑾收刀入鞘。 这是一路上走来遇到的第九个云渊卫,距离城郊也就一墙之隔,这半个时辰的交手,让程白瑾剑法突飞猛进,出手果决狠辣。这还只是以刀代剑,相信拔出“封岳”时,程白瑾的实战能更上一层楼。 正当程白瑾转身和松照溪调笑了几句时,洛九蓦地开口示警: “御,一上!” 程白瑾左手把松照溪推开,右手连刀刀鞘横在头顶,脚下扎了个马步。 有一云渊卫服饰的官差,一跃过墙,手持朴刀,重重劈下,宛如一只下山猛虎! 面对突然的偷袭,程白瑾并不慌乱,一路上偷袭的云渊卫并不少。可是真当刀刃相接时,程白瑾脸色大变,刀刃上传来的力道势不可挡,他右手虎口破裂,流出大量鲜血,瞬间布满了刀柄,滑溜溜的刀柄无法紧握。 程白瑾闷哼一声,左手伸出二指急急袭向对方面门,那人不闪不避,眼皮一阖,程白瑾的双指好像戳在了钢铁之上。 那官差包括眼皮,都蒙上了一层黄蒙蒙的暗光。元气从四肢百骸涌动而出,喷发出惊人的元气波动,缓缓结作黄色甲胄。 程白瑾借着对方瞬间的迟疑,吐了一口血,脸色青气涌动,正是运行《问道书》的前兆。 那官差双手紧握朴刀,一言不发,只是向前迈了一步,把朴刀向前推出。 程白瑾忽然呼吸困难,那官差的力量强大到打断了他的功法运行,好像迎面扑来的一只凶兽。 他只好收回左手,一并紧握腰刀。 那官差继续向前迈一步,力量硬生生的提升了一倍,陈白瑾抵挡不住,脸色涨红,双脚居然在青石板上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 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用来,程白瑾无奈把腰刀扛在肩膀上,单膝跪地,只觉得一座山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骨头好似要散架,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啊—” 洛九红袍鼓动,披散在肩的长发随着春风飘舞,一缕发丝是一把剑。 剑起洛水。 程白瑾动弹不得,只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力量并不是一波一波涌来,而是坚定的,缓慢的,把他压抑到窒息,最后将他碾碎成粉尘,洒落在青石地上。 好强的力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十六章 黄巾力士 下 在后宋十八诸侯国混战当中,大衍还只是偏居幽州的国,可是在战场上却所向披靡,夺下了数倍于本国的国土,靠的就是成熟的武者培育体系。 武者是修行者的畸形分支,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战争。不同于传自诸子百家的的正统门派,或者是改编诸子百家功法自学成才的修行者,武者只是以肉身为基础,用元气刺激肉身,获得不下于洪荒猛兽的力量、速度、防御,却因为元气稀薄,没办法使出玄妙的道法,所以他们的价值只会体现在战场上。 洛阳侯镇守大衍的东门,是为数不多独立执掌兵权军侯,和镇守正东京师门户的镇东军互为犄角,是大衍最强战力之一。 洛阳侯能够得到大衍皇朝的器重,是因为他前无古人的培养了一支纯粹由“黄巾力士”组成的百人修行者军队。镇东军无法拦截的各国修行者探子,会被黄巾力士完全拦截灭杀。 黄巾力士是源于一本古修健体功法,名字已无处可知。只是这本功法修行入门极易,只要修行刻苦,成就就会极高,。只是元气锻体过于痛苦,只有军队里生死之间挣扎过的战士,才顶的住这般痛楚。 黄巾力士修行大成后,一可以元气化甲,二可以力量倍增,攻守兼备,获得不下于普通修行者的战斗力。 程白瑾居然在这的姑苏,碰到了洛阳侯直系军队! 洛九的发丝飘扬,她以手指天,又闻洛水拍岸声,洛水剑光直直指向那官差的后颈。 那官差不退不避,就要对程白瑾痛下杀手。 洛九冷冷道:“林尤汉,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官差忽然停住,朴刀轻轻移到一旁,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消散,滔天的气势散去,程白瑾瘫倒在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背上满是血痕,双手虎口破裂,血流不止,即使晕倒在地,还在颤抖不停。 那官差长长地叹息一声,面向洛九,长跪不起:“请姐恕罪。” 洛九骄傲的挺立,却不知为何眼角的忧伤散不去,好像在强忍泪水:“你是黄巾军副统领,父亲的亲信,和瘦虎胡叔叔齐名,出现在这里,就是你叛了。” “可是知道我离开去了哪里的人并不包括你,我离开洛阳时你还在前线,那就是只有一个可能了,父亲故意放出传闻,洛神赋图由我贴身携带,吸引大批人在姑苏伏击我,而安排了你以及其他后手作为暗桩,打算把西北最大的毒瘤“弃盟’一打尽。” “本来守着我寸步不离的胡叔叔,也是受了父亲的密信才会去追击天乩吧?我太熟悉胡叔叔和父亲的脾气了。如果知道父亲以我为饵,胡叔叔绝对不会离开我半步。” 那官差把脸深深埋在地上,不敢再看洛九:“请姐理解军侯的苦心,以洛阳西千万百姓的性命为重。” 洛九笑的很凄凉:“反正洛神赋图我修炼出错,也许此生会被困在中岳境界,所以可以随时牺牲,真的是父亲的手段风格。” 洛九转过头不再理会那官差,吩咐一旁看呆了的松照溪说:“把你在药仓里偷偷省下来的药都给这家伙敷上,我们走。” 她即便众叛亲离,依然保持最后的骄傲。 洛九撕下一块衣角,把自己披散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眼角的绯红,即使在眼泪的洗礼中都没有淡去,反而愈发鲜艳。 她走到程白瑾面前,踢了他一脚:“别装死了,林尤汉没有出全力,只是想试试你,你不可能承受不住。” 还在被松照溪包扎伤口的陈白瑾从地上一跃而起,顾左右而言他:“咳咳,想来是松妹妹的药太好使了,怎么一下子就好了。” 松照溪赶紧捂住他的嘴,拉着他的袖子先跑开,留下洛九和长跪不起的林尤汉。 洛九的马尾随着她轻移莲步而一甩一甩,反而让她多了不少少女的幽静,不再那么盛气凌人。 “你知道洛阳侯两大手下,‘瘦虎林狮’,胡叔叔为什么永远排在你前面吗?” “因为从到大,他比常年苦修的你,更像个人。” “回去告诉洛阳侯,他不是我父亲了。” 洛九迎着春天灿烂的太阳肆无忌惮的笑,迎接着自己的新生。 大衍镇东军地处大衍、九国盟、后宋、西秦、北蛮五方势力交界之处,也是当之无愧的世上第一军队,是盛京的最大门户。 常常有在本国犯下大错的修行者,向往着更加自由而强大的大衍,企图潜入大衍隐居,摆脱以前的生活。 可惜镇东军就是绵延千里的高山雪原,没有修行者可以翻越,于是九成的叛逃者选择了捷径—穿过落日林,进入北叶山岭,和洛阳隔着洛水遥遥相望。 越来越多的叛逃者来到了这个地方,为了争夺地盘,为了金钱,为了权力而争斗。 直到十年以前,武当弃徒南含子和他的飞剑“浮萍”来到了这座罪恶的城市,花了一年的时间去屠杀,屠杀,再屠杀,直到所有的叛逃者成为了他的手下,或者永远的离开。 南含子成立了“弃盟”,同时制定了极其严苛的盟会制度,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他们的暗杀组织遍布诸国,许多皇室私下里与他们有交易,除了强大到不需要交易的大衍王朝。 大衍王朝绝对不允许边界出现这样的墙头草,给边疆军队带来极大的麻烦。于是两年前,以洛阳侯军队黄巾力士为主,镇东军骑兵为辅,对弃盟展开了围剿。 弃盟终究敌不过强大的军队,在军队的铁蹄下土崩瓦解,却偏偏有一部分精锐在南含子的庇佑下杀出重围。在围剿中活下来的实力都十分强劲,化整为零,散入各国,随时等待杀手任务的到来,他们为了秘笈、金钱、女人,可以丧心病狂的在人流密集的姑苏街头发起屠杀。 洛阳侯把亲信之一的林尤汉故意开出军队,让他伪装成一名云渊卫潜伏在姑苏。又故意欺骗长女洛九前去江南为饵,引来追杀,好配合城内云渊卫将西北最大的威胁铲除。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乩道人的现身让江南修行界为之疯狂,江南最重要的战力全部去了青州追击天乩,可阴差阳错之下,天乩的徒弟程白瑾又被卷入伏杀之中,救下了洛九,也许这就是缘分。 可对于年少的程白瑾和洛九,这是他们命运般的相遇,也是这一生最开始的转折点。 所以谁能料得天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十七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 姑苏城郊数十里外。 一个护卫服饰的人正在伏地狂奔。 他在山石之间纵跃,在密林之间穿梭,辗转腾挪之间,像极了一头猛虎。 洛阳侯左膀右臂,“瘦虎”胡子焕。 他师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形意拳隐士,尤其虎拳,青出于蓝胜于蓝。 二十岁那年忍受不了权宦子弟调戏自己的姐姐,一怒之下把那人打死,本该处死,洛阳侯惜才,力保他入死囚军将功赎罪。 如此又是二十年,随着洛阳侯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又因为他仗义执言,侠骨柔肠,成为了西北军人人都想结交的武者。 这一次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军侯的意图,却不知道姐居然会受到弃盟的伏杀。 在和一众护卫追杀到青州地界无果,立刻调转马头,赶回姑苏,可惜晚了一步。他的爱马“踏风”是从北蛮一处亲王那里缴来的,尤善千里奔袭,却依旧在他的鞭策下力竭。 胡子焕心疼爱马,命令属下好生照看,自己用了虎形赶回来,眼看着姑苏城就在眼前,他在心里狂吼:姐,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青年面容羞涩,嘴角带笑,挤出了右脸的一个酒窝。 他慢悠悠的取下背着的包裹,把它放在腿上打开。包裹里面放着一把短剑,几个刚刚摘下的青苹果。 这是他的习惯,杀人之前先吃苹果,越青涩越酸甜越好。 时候在武当山上,这种果子没人抢,他体格瘦,只能吃这种没人要的果子。 多少年之后再吃,还是觉得香甜。 吃完苹果后,他满足的舔了舔手上的汁水,喃喃自语:“果子啊果子,我和你一样,都是没人要的可怜虫。可越是没人要,越想要别人看见你不是?不然只会落在地上,被肮脏的蚂蚁吃掉,又被分解成果树的养分。我成立弃盟,只是希望世界上的人可以多看我两眼而已。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觉得我罪大恶极要杀我,我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算是个生意人,不是吗?要说罪恶,那些花钱买我们去杀哥杀嫂杀爹杀娘的人,可比我大多了。”他一边感慨,一边抚摸着包裹里的短剑,“可怜的没人要的‘浮萍’,你说是不是?你杀了很多人,大衍皇帝杀了更多人。大伙都说他好,我又差在哪里了呢?”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好似猛虎,飞跃过这块山石。 青年脸带笑容,捏了个剑诀。 短剑飘忽不定的飞向黑影。 黑影虎啸,以爪抓剑。 虎爪和短剑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爪剑一触即分。 黑影落地。 青年握剑。 胡子焕双腿撑开,左掌伏地,右拳紧握,使了个形意虎拳的起手势。 青年笑容不减,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短剑,继续喃喃自语:“杀了你,我会不会被人注意到,弃盟会名震天下吗?师傅会不会自豪徒弟这么出彩呢?” 胡子焕叫苦不迭,他奔袭百里,实在是疲惫不堪。所有的云渊卫,包括自己的亲卫,全部被自己甩在了身后,短时间内得不到救援。偏偏元气只剩下十之二三,这下怕是凶多吉少了。 青年的笑容忽然敛去:“武当弃徒南含子,特来取瘦虎首级!” 短剑浮萍,绿芒起。 程白瑾和松照溪鬼鬼祟祟的在巷子里停下脚步,往后望去。 程白瑾体型修长,松照溪巧玲珑,正好整整齐齐地在墙边探出两个脑袋,偷偷摸摸地张望。 程白瑾伤的其实并不重,看上去惨了点,他有些鸡贼的装死,就是知道那汉子对自己手下留情,肯定是有隐情,装死方便偷听。 松照溪则是担心九姐姐,她不太听得懂他们的交流,但是洛阳侯以洛九为饵却听的一清二楚,她知道洛九有多骄傲,不知道打击有多大。 程白瑾突然拍了拍松照溪的脑袋:“你知不知道南院的作息时间?现在快要傍晚,学生们也该出来吃晚饭不是?” 松照溪不满地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南院完全照搬宜园的制度,放松得很,上午授课,下午完全自由,只是会留下一两个老师解惑。” 洛九悄无声息地走到两人身边,把他们俩人吓了一大跳:“别看了,南院不会有炊烟,朱曦一走,他们门都不敢开。” “可是朱院长只带走了一部分教师啊?剩下的老师们呢?” “他们锦上添花还可以,雪中送炭就算了。只怕已经出城,准备用最重的礼节,迎接院长的归来。” “都他奶奶的舔狗!所以说南院是座空城?” “不,还有炼气期的学生和煮饭的大妈,程白瑾,你还想去吗?” 程白瑾果断露出无耻的嘴脸:“洛神剑传人洛九在此,我肯定会紧随姑娘的脚步。” 洛九满意的点了点头,俯身对松照溪说:“你现在去南院表露身份,南院会把你当作公主捧着。弃盟的目标不是你,我们把你送到这里,你就是绝对安全的。” 程白瑾本来以为这位傻白甜的富家千金又要依依不舍,害怕的不愿意离开。 没想到松照溪咬着嘴唇擦去了泪水,深深地向二人鞠了一躬:“九姐姐和道长哥哥都要保重!”然后边擦眼泪边往南院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宋姑娘的白裙飘飘,好像飘走的春节白云。 原来每个人走在成长啊。程白瑾苦笑着感慨。自己两天前还是根没人要的废柴,如今却杀过了天景,敌过了林狮,痛殴云渊卫,怎么算,自己的进步都是最大的。 洛九看着痴痴傻笑的程白瑾,摇头道:“你打算一直跟着我?” 程白瑾连忙点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好,和我往北去云渊卫姑苏总部。” “啊?不是说去城郊吗?瘦虎不是快要到了吗?”程白瑾绝望大喊。 洛九仿佛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弃盟老大南含子可以御剑飞行,却偏偏到现在还没追上我们,只能说明他放心的把抓我的任务交给了他的手下,他亲自前去拦截归来的胡叔叔。你现在往郊外跑,还不如找根绳子上吊自杀算了。” 程白瑾哀嚎道:“那你也不能去云渊卫总部啊,姑苏城还有上百名云渊卫,人海战术也够我们喝一壶了。” 洛九冷冷道:“某人刚刚说赴汤蹈火,现在这么推辞,看来是想被我用汤浇,还是用火烤?” 程白瑾打了个寒颤,灰溜溜的跟着洛九往北边云渊司的方向去了。 “叮!” 一阵兵刃相交的脆响。 胡子焕踉跄而退。 南含子含笑而立。 “洛阳瘦虎,有点名不符实了。” 胡子焕没有说话,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血混杂着汗珠在体表蒸发,在元气的催动下流转全身,肌肉隆起,臂、大腿、脸部出现一道又一道深黑的花纹,老虎的花纹。胡子焕的虎牙伸长,虎爪弹出,额头的皱纹挤出了一个“王”字。在一弹指的功夫里,他变成了猩红的老虎,体格壮大的像一座山。 胡子焕大口喘息,这是形意拳的禁手,用鲜血短暂地把自己幻化成虎,只是一次最少也要减寿五年,对于锻体的武者来说,五年阳寿的损失极其巨大。 南含子歪着头,带着笑容打量着他。 胡子焕动了,快到留下一片残影。 虎爪自下而上划过。 南含子后仰,身体也轻飘飘浮动起来,宛若夏日水池的浮萍。 胡子焕围着南含子挥出一爪又一爪,却没有一爪可以碰到南含子的衣袖。 南含子的剑唤做“浮萍”。 飘飘忽忽,不留踪迹,好似羚羊挂角,总是在妙到极致的地方出现,防不胜防,最适合暗杀。 南含子人剑合一。 他从在武当山无人疼爱,除了老是闭关的师傅,可师傅不在的时候,都欺负体格瘦的他。 他就像沉沉浮浮的萍,承受者四面八方的雨。 直到后来在武当后山捡到了没人要的“浮萍”剑,修行一日千里,武当年轻一代,飞剑可称第一。 南含子不入合念,却和浮萍有了合念都不曾有过的默契。 他就是浮萍,浮萍就是他。 南含子伸出食指,指向扑来的恶虎。 指尖剑芒飞向胡子焕额头。 哪怕不浮萍不再手上,南含子也可远距离抽取浮萍的剑光。 惨绿剑芒在指尖涌动,以南含子食指为柄,重新凝聚了一把长剑,抵挡胡子焕的攻势。 胡子焕身后,浮萍短剑急鸣,飞速刺向胡子焕的后背。 前后夹击。 空中的猛虎清啸一声,爪芒暴涨至一丈,这一丈的虎爪全部由元气构成,这一击几乎消耗了作为武者的胡子焕剩下所有的元气。 那爪宛如实质,凝练的猩红色,好像结晶的鲜血,瘦虎把一生杀人的煞气也灌注在虎爪里,要和南含子同归于尽。 南含子武当一指,指尖长剑斩向虎爪。 在虎爪触碰到指尖的一瞬间,南含子脸色一白,剑芒居然消融! 煞气冲散了正统道家凝聚的元气。 虎爪里藏着北蛮、后宋、九国盟,甚至弃盟南含子同僚的血,那些血里面满是不甘和愤怒,瘦虎这个疯子,居然敢把敌人的血,吸收为己用,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鲜血的反噬。 胡子焕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在施展虎爪的一刻,他额头用血书写的王字,黯淡的几乎看不见,那些血光全部融入了虎爪里。 虎爪已经割开了南含子胸前的衣袍。 南含子消失了。 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惨绿的短剑。 短剑浮萍。 虎爪抓向短剑,短剑飘忽不定,在爪缝间逃脱。 胡子焕回首。 南含子持剑站立在那座山石上。 好像不曾动过。 武当山合念剑修才可以施展的秘法,移形换影。 可以在一定距离里让修行者和本命互换位置。 再配上本就飘忽不定,行踪难觅的浮萍剑,南含子在和天景境的修行者对阵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因为他会出现在这片狭的土地的任意一处。 身世浮沉。 哪怕你是洛阳瘦虎。 浮萍南含子依然不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十八章 瘦虎落浮萍之野 林尤汉静静地站在街角,他的朴刀“醒狮”就靠在墙边。 夕阳西下,傍晚时分,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落寞。 他也很落寞。 瘦虎林狮,林尤汉永远比不上胡子焕。胡子焕为人豪爽,最好美酒,军队里御下极严,私底下又对下属极好,喜欢喝了酒和下属摔跤,输了一场,就大把大把的给赏银。明眼人都知道,边疆战士很苦,胡副将是用这种方式,含蓄的给属下塞银子,好让他们在年关也有钱寄回家。 瘦虎最爱打抱不平,又喜欢因为事顶撞洛阳侯,在副将这个位置上三上三下,却始终有一批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的人。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光彩夺目。 洛阳侯也是把他视为心腹,二人亲密的就像多年的好友。侯爷愤怒时,也只有瘦虎有劝告他的勇气。 林狮林尤汉的人生轨迹截然不同。 林氏是洛阳的大族,他从就作为黄巾力士送进军中培养。远离亲人,远离玩伴,只有日复一日的训练,战争,流血。 他一直就是个很无趣的人,以至于部下送礼都不知道送什么。他不苟言笑,同样御下极严,却得了个模仿瘦虎的风评。 他每日早起锻体,半夜三更巡视,生活平静的就像死水。实在是无趣到极点人生。 在瘦虎从死囚军里脱颖而出时,他林狮的目标终于有了,超越他,超越他,超越他! “他比你活的像个人!” 洛九的怒吼好像还在耳边。 这么多年他也在迷茫,修行的终端是什么,又为了什么自己要修行最痛苦的黄巾力士。为了家族的荣光,为了侯爷的赏识,还是为了守护大衍王朝,守护家园? 这么多年的自己只是走在家族为他规划好的路上,无趣的好似行尸走肉。 洛九说错了一点,他是主动请缨来江南,希望远离北方的修罗场,来这里找个答案。来到姑苏城,伪装成一名普通的云渊卫,那样的日子比军中还无趣。整日游手好闲,打马吊,喝酒划拳。林尤汉厌恶的想,这样的军人在边关,早就被打死了。 修行的答案是什么? 变强的目的又是什么? 今日洛九遇袭,弃盟重现,昨日天乩大战井未云,江南翻天覆地。 对于武者来说,修行不是为了求道。 只是明日遇到什么,谁会知道? 不想死的话,就在今日变强。 武者只争朝夕。 林尤汉缓缓举起身边的朴刀,刀锋偏转,指向房檐上站立的一僧人一刀客。 林狮睡醒了。 苏州城郊。 一只恶虎和一位道人。 一块山石。 两道身影在这座山石上交手无数次。 猩红的虎爪和惨绿的短剑也碰撞无数次。 每一次碰撞都擦出交织的红绿火星,宛如散落的凡间的星辰。 胡子焕在进入形意血虎之后,速度可以成倍提升,也可以把疼痛化作怒火越战越勇。他在空中踩出了一连串的音爆,却依然无法够到南含子一片衣角。 浮萍就是南含子四肢的延伸,飘忽不定的浮萍在哪里,南含子就会出现在哪里。 南含子在一眨眼的功夫里,配合浮萍交换了四次位置,这块的山石上,布满了他的身影。 这是纯粹的速度交锋。 谁慢上一丝,胡子焕没扭开浮萍的偷袭,南含子没有移形换影成功,胜负就会分出。 可终究瘦虎力竭。 胡子焕在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里,额头的“王”字消散不见,笼罩周身的虎影血光大跌,只有虎爪依旧凝练。 他放弃了肉身的保护,也要保证充足的煞气可以一击必杀。 姐还在姑苏城里等着我! 胡子焕双眼血红,发出又一次搏杀。 南含子身影消散,虎爪抓在了浮萍上。 再一次移形换影。 南含子出现在山石的另一角,胡子焕的身后,这一幕曾经出现过无数次。南含子依然游刃有余,只要消耗到胡子焕煞气元气全部用尽,最多三息,胡子焕必败。 南含子闷哼一声,吐出了一口血,不可思议的看向剧痛的腰间。 腰间钉着三枚虎爪,鲜艳的血欢快的从体内流出,被猩红的虎爪吸走,取代鲜血被灌入身体的,是凶恶的煞气。 一波又一波的煞气冲击着他的脑海,灵台,识海,丹田,全部失守。 难怪胡子焕自信的和他以伤换伤,因为这煞气构成的虎爪,再强的修行者也无法承受一下。 胡子焕咧嘴大笑,大笑牵动了伤口,让他大口大口的吐血。 修行界三大铁律之一,武者远袭。 因为元气稀薄,武者无法像一般修行者一样,凝聚大量的元气,在远处即可伤敌。也就是说,距离是武者和寻常修行者的生死线。在春秋乱世,无数的武者在冲锋时死在了大宋武当山道人的飞剑阵下。 痛定思痛,如今的武者,都会留下一招绝杀的远程手段,或飞刀,或暗器,在对方轻视时骤然出手。 胡子焕的偷袭更加隐蔽,他记住了身后浮萍剑的位置,然后突袭南含子本体,在移形换影的一瞬间,右手杀向南含子,左手把杀手锏虎爪运用元气弹射而出,在电光火石间刺向浮萍剑。结束了移形换影的南含子,正好来到了浮萍剑处,代替本命剑承受了一击必杀的虎爪。 胡子焕一边吐血,一边大笑,最后眼角流出了泪珠,血泪混合着交织在他的虎脸上,狰狞不已:“两年前的大剿杀,我四个兄弟死在你们手里,两个被迫截肢,现在我拿杀你们弃盟的血,浇在‘穷奇爪’上,再宰了你,岂不是快哉!哈哈哈哈哈哈!” 南含子双目紧闭,后脑处突然浮现大团紫气,紫气东来。 在氤氲的紫气里,一座玲珑塔骤然浮现。 玲珑塔高有八层,顶有八角,每一角挂着一个巧的铃铛。整座塔身好像白玉雕成,随着铃铛晃动传来一阵仙乐。塔顶有白鹤飞翔,另有一片白云飘渺,白云上横着一座虹桥。 虹桥底下,三道模糊的身影坐而论道。 玉清元始天尊轻摇如意。 上清灵宝天尊挥舞羽扇。 太清太上老君倒提仙剑。 三人坐在一块转动的太极图上,流转不朽。 南含子在这片荒野里,用道家仙术,硬生生地造出了一片仙境。 胡子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家三大秘典,每一本修行到合念境,即可长生不老,如若入胜,可得道成仙,飞升上境。 这弃盟的头领,武当弃徒,居然把武当镇教功法《三清经》修行到呼唤仙境,紫气来,玲珑立,三清现,仙躯不灭的境界! 南含子在紫气中张开双臂,玲珑塔顶喷发出大量的仙气,席卷而下,把他包裹其中,此为“洗尘”。 一丝丝的煞气血光被抽离出南含子的身体,伤势犹如白雪般消融,那“穷奇爪”一点一点被拔离出他的身体,最后在塔顶的清光仙气笼罩里,化作尘土。 短剑“浮萍”沐浴了大量的清光,惨绿色的光芒贪婪的吞噬着周遭的仙气,它在长大!浮萍的剑锋缓缓拉长,从一尺长的短剑,延伸到四尺长的仙剑。 在仙气的沐浴里,浮萍愈发飘忽,好似下一秒就要腾空而去,随时可以遁入空间。 看似必死的南含子,用道家三典之一的《三清经》,召唤出上界的玲珑仙塔,不但抹平了伤势,还让本命剑威力大增。 即便白云虹桥,三清太极的仙术无法动用,胡子焕必死无疑。 胡子焕苦笑,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如此的浮萍,无视空间距离,实在是暗杀的神器,也无愧南含子弃盟杀手之王的美誉了,他连挣扎的希望都破灭了。 自己终究还是敌不过这位洛阳公敌。 “要是侯爷在就好了。” 瘦虎阖上了眼睛,生平第一次认负。 姑苏街头。 林尤汉刀指黄流僧和司马。 雁刀司马搓了搓手,就要拔刀。 黄流僧叹了口气:“本来这一票干完,我想把那个隔壁老尼姑给我生的私生子接回来,父子俩拿着一大笔钱,平平安安的生活,所以我不惜丢掉一只手。” 他突然怒道:“为什么金盆洗手都这么难!” 黄流僧怒吼着伸出仅存的左手,探向僧袍上奄奄一息的大鹏鸟。 大鹏鸟忽然惊醒,展翅高飞。 僧袍成为了大鹏鸟的躯体。 僧袍把僧人左臂卷入其中,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咀嚼声,赤裸上身的黄流僧面如金纸:“雁刀,我们走!” 雁刀司马强行用左手按住右手,停下了自己嗜血的冲动,肉身强大的佛宗高僧可以弃肉身使出各种强大的法门,自然也不会像平常人一样缺胳膊少腿就丧失了战斗力。 他平生最喜欢用背上的四把刀,把瘫倒在地的敌人五马分尸,每一把刀对应一条手臂或者一条腿,顺序错不得,出刀的位置也错不得。 今日看到丢弃手臂的黄流僧,他快要控制不住杀人分尸的冲动。 要想些东西分散注意力!老大?余杭被自己分尸的云渊卫?洛神赋图?洛九?对对对,洛九,杀了洛九,分尸,对对对,杀了她,杀了洛九! 雁刀司马欣喜地狂笑,抽出了最左边的短刀,无视林尤汉,飞速地奔向北方。 林尤汉向前迈出一步,如山的威势压在二人身上,周身明黄色的甲胄浮现,举起朴刀“醒狮”便斩。 这时僧袍上的大鹏鸟终于吃完了手臂,满足的啼叫一声,在空中显形。 黄流的僧袍是净土寺南绵延千里的流沙炼成,此刻僧袍出现了无数裂纹,把僧袍扯碎,每一块碎片就是一粒砂石。 飞沙走石,暗无天日。 在这个姑苏城的巷子里,金翅大鹏鸟以流沙为身,重临人间。 大鹏鸟展翅,双翅就是漫天的砂石,扑向了大步迈进的林尤汉。 林尤汉持刀便斩。 “醒狮”斩开了一个缺口。 双臂皆断的黄流僧越至空中,对着缺口吐了颗珠子。 原来蜃珠一直由黄流僧保管。 黄沙堆里传来林尤汉的咆哮。 蜃珠起了隔绝元气的浓雾。 金翅大鹏鸟的万千流沙。 林尤汉被困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十九章 洛神舞雁刀之尖 程白瑾和洛九在巷子里狂奔。他隐约猜到洛九奔向城北云渊卫总部的原因,只是觉得脑海里的事情散成了一盘珠子,要自己一点点的串起来。 哪里不对劲? 城北云渊司会有什么? 不论南院和城郊援兵都指不上了。 瘦虎林狮各自为战,姑苏还有什么? 洛九还带来了什么? 马车,对,还有马车! 思绪终于把散落一地的珠子串成了项链。 程白瑾大喜过望,对着身边的洛九说:“是不是早晨一场大战,马车也被作为修行者的物品,被收缴到云渊司?其实你想去那里,取回马车上的东西!” 洛九的身形一滞,却没有慢下脚步。 程白瑾从后面盯着她雪白的脖颈,自顾自的说:“氿剑是幌子,圣人的本命不会那么弱,我不相信洛神剑配合氿剑威力那么。” “你害怕黄流穷追不舍,连累修为低下的松,所以把贴身的九剑装成了氿剑,再故意把它们散落在地,暂时满足他的胃口。然后真正的氿剑藏在了马车上,留在原地。马车又被云渊卫收缴,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没说错吧?” “换句话说,现在去收缴了马车的云渊司,你在拿到真正的氿剑后有反制的手段,是吗?” 程白瑾做出这一翻推论并非没有道理。天乩道人的本命青山就在他背上的“封岳”里。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合念境界的本命物究竟有多强,充沛的元气足以填满无数个自己的丹田。所以他很难想象圣人的本命究竟有多恐怖! 即便是洛九中岳修为,和纯正的洛家血统,也不可能把氿剑掌控的如此彻底,威力却又如此之。 那可是把整条洛水卷上天空,杀戮五万人的氿剑啊! 洛九的马尾起起落落,就好像她的心绪,起起伏伏。 其实她根本没怎么听程白瑾自作聪明的分析,尽管她不得不承认程白瑾出众的洞察人心的能力。 她陷入了回忆。 从六岁炼气洛神赋图呼应她的那一刻,红裙胭脂、闺房秘事、女红刺绣就彻底和她无缘。 六岁的生日礼物是九把精致的飞剑。如果意念和元气无法催动飞剑,那么今晚就会被关在黑屋里,没有晚饭,没有暖被,只有漆黑和饥寒。 她抗争过,绝望过,疯狂过,最后都可以总结成失败过。 她无法原谅那个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 “洛神赋图选了你,你就一定要成为当代第一!因为你姓洛!” 洛九闭上了眼,试图减轻愤怒。这么多年她依旧愤怒着。 没有人可以替她做决定,没有人! 林尤汉的话极其可笑,为了洛阳百姓?如果洛阳侯采取平等的态度,直接说希望自己去江南为饵,为了洛阳,为了洛家庇佑的百姓,洛九不会推辞,因为那里是她的家,她在洛水湖畔摇过船,在满是桃花的骊山奔跑过。 可错就错在洛阳侯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就好像许多年前的洛神赋图,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就这样改变了她的人生。 为什么洛神赋图选中了我! 为什么借助它的力量进阶后海,又遭到了拒绝? 为什么我的人生永远走在别人安排的路上? 为什么我要姓洛? 为什么我不能抗争? 我、要、抗、争! 与天争,与地争,与父亲争,与“洛”这个高贵的姓氏争,与洛神赋图争! 洛九蓦地转身,红袍旋转,宛如盛开的花。 程白瑾差点和她撞个满怀:“大姐呀,你这是干嘛?” 洛九一字一顿地说:“想学洛神剑吗?” 雁刀司马左手持刀,飞速的越过一个又一个房檐。 傍晚时分,姑苏城大街巷,户户家门紧闭,修行者的争斗和街头几十条性命的惨案,让寻常百姓躲在家中,抱紧妻儿,祈祷上天,祈祷云渊卫老爷们和院长大人早些回来,祈祷一切姑苏城里的修行者去阻止恶行。 司马每一次踩瓦发出响动,这屋人家会尖叫一声,夹杂着男女老幼的哭喊。 司马很享受这种感觉。他想起在洛水北岸那些痛快日子,和老大一起,在敌阵里七进七出,四刀把敌人切成一块一块。 后来老大成功收服了所有叛逃者,定下了不可自相残杀的规矩。他只好半夜泅水,去南岸洛阳杀人。发生了几次惨案后,洛阳侯加强了岸边的防守。他再次无人可杀,无尸可分。他期待着每一次的任务,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杀戮。 现在很好,很好,让他无法痛快杀人的洛阳侯的爱女就在眼前,那么,从哪里开始切下来?左腿?右腿?还是左臂吧,刀都取在手上了。 司马突然停下了狂奔的脚步。 因为红袍的洛九,也向他决绝地冲了过来!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痛快!” 司马一跃而起,左手反握长刀,长刀贴紧了臂,这样可以随时调整出手的方向。 洛九摘下了束发的衣带,青丝在夕阳下飞舞,被落日的余晖染成红色。 她伸出纤细的右手,迎向司马的左手。 司马左手变招,随着手腕一阵翻转,刀从下换至上方,狠狠的斩向洛九洁白的手指。 洛九并指成剑,屈指一弹,竟然有无形剑气凝聚在手指上,利箭一般钉在了刀面上,打的刀再次翻转,刀背朝下,恰好被洛九竖起的手指捏住。 司马狂笑,挥舞着右拳打向洛九面门。 洛九没动,但她的头发动了。 飘动的青丝就是洛水,一根发丝是一把剑,无数的发丝是无数把剑,发丝与发丝碰撞摩擦,凭空多出了无数剑气,隐隐似乎闻到水潮声,剑起洛水,水蓝色波光在洛九被夕阳染成红色的青丝里涌动。 洛水剑。 司马结实的右拳不敢再进一步。因为拳头前是无数的剑气,一拳挥出,他就会失去右手。 司马没动,但他的刀动了。 司马背上有四把刀,最左边的在左手作反手刀,剩余三把整整齐齐的排在身后。此时右边那把刀忽然活了过来,“噌”的一声出刀鞘,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滑过了漫天的剑气,滑翔到洛九的背后,发动了偷袭。 修行界三铁律之一,武者远袭。 洛九脸色微变,剑乃兵中君子,也是道家认定最适合作为离手法宝的兵刃,极少有其他兵刃可以和飞剑一般,与本体心意相通。司马不曾捏法印,全凭心念。就可以把雁刀掌握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奇材。 洛九没有坐以待毙,她的青丝还在,他的洛水剑阵还在。 一半的头发往身后飞去,带走了一半的剑气。 漫天剑气旋转着挡在突袭的刀刃上,幽蓝洛水袭来,重重拍击,那刀一阵翻腾,被拍飞很远。 洛九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恼火的想:要不是传授洛神剑掏空了她的元力,境界都掉了一层,那刀此时都被切割成碎片了。 司马向右挥动右手。 本来翻腾的宛如死鱼的刀刃再一次活了过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右到左,绕过司马的背,滑翔到洛九的左手上。 洛九的手指还夹着司马的左刀,她若是退,左手必断。 于是洛九进。 她把左手举了起来,以肉身硬抗司马的刀刃。因为洛九的左手,忽然包裹在一片无形剑气里,与刀刃碰撞,发出兵刃的摩擦声,一举弹开了两把刀刃。 司马皱眉,这是第二次,第二次洛九凝聚出这种古怪的无形剑气。不同与于洛水剑气水蓝色的波动。这种剑气不依赖剑与剑之间元气的碰撞,而是仅仅由洛九的意念所动,心之所往,万物皆剑。 洛九用意念命令那一部分的天地元气变成剑! 司马急退,他需要弄明白那无形剑气是什么。他使了一个铁板桥,上身后仰,双腿却齐齐踢出,脚尖勾向洛九的下颚。 洛九轻轻向后退了一步,恰好避开腾起的双腿。 雁刀再次出鞘,这一次是背上仅剩的双刀。双刀飞来,宛如大雁展翅高飞,刀刃闪动着夕阳的红影。 北雁南飞。 空中飞扬的双刀,被无形剑气击飞的双刀,共计四把雁刀飞扬。 司马在空中旋转。 四把刀随他旋转。 在急速的旋转中,四把刀飞速收缩。 周遭元气激荡的包裹着他成为漩涡。 刀的漩涡。 洛九再一次举起了她的手,轻声道:“氿剑。” 十里之外的云渊司,一老一少一胖一矮正在打马吊,四人专门负责监管修行者器物,在这场大乱里分配了个镇守大本营的闲职。 “我干你娘,怎么打的牌?”老人怒骂。 “胖子拍我一下,手抖牌就出去了。”年轻人委屈。 “我拍你妈拍,我好像被瘦子拍了。”胖子恼火。 “我没动,可是地好像动了。”瘦子若有所思。 四人对视一眼,一齐哀嚎道:“地震啦!”争先恐后的往桌子底下钻。 半晌,地面不在晃动。 老头心有余悸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转过头一看,傻愣在原地。 地下室放着早上拖来的马车,这时老人可以清楚的看到马车。 因为地下室穿了。 老头也可以抬头看到傍晚的夕阳。 因为云渊司的屋顶被掀翻了。 藏在马车里的圣物“氿剑”发泄着怒火,飞向了天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二十章 洛神赋图 一炷香之前。 洛九一字一顿的说:“想学洛神剑吗?” 程白瑾怔在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 洛九再度重复:“想学吗?” 程白瑾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因为此时他的识海,那根通天的剑柱,正发出莹莹的白光,万千道身影在剑脉上舞动剑招。它在颤抖,它在旋转,它在兴奋,程白瑾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涌动,渴望着学会一门新剑术,圣人的剑术。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沙哑的说:“想学。” 洛九静静地说:“你没有洛家血脉,洛神赋图无法接受你,也就是说,我可以强行让你观想一段极短的时间,学到多少看你造化。” 程白瑾点头。 洛九继续道:“同样,洛神赋图修行极其凶险,洛家子女依然有死去的风险,外姓血脉更是头例,你依然愿意吗?” 程白瑾咬牙,继续点头。 洛九不再说话。 不知为何,她的眼眶里有了泪水,有了解脱。 她脱下了红袍。 程白瑾赶紧捂眼。 “看我。”洛九的声音罕见的疲惫。 程白瑾从指缝里偷偷看去。 洛九羊脂般洁白身躯上,有漆黑的墨画着一只绝世凶兽。那兽四眼六耳朵,阔鼻大口,首似雄狮,身近鲸鱼,那浓浓的墨宛如流动的水,在洛九洁白的躯体上流动。那妖兽头颅在洛九胸前抬起,狰狞的看向程白瑾。漆黑的墨就是洛水,那只绝世凶兽正在踏洛水而来! 程白瑾无法呼吸。不知道究竟是沉醉在洛九绝美的身躯,还是震惊着洛神赋图的凶险。 剑法传承竟然以身为谱! 赤裸的洛九站在夕阳下,身上是黑与白交织的恶,无法想象千年以来,多少洛家子弟死在了洛神的反噬下。 洛九冷冷地说:“看够了吗?” 程白瑾如梦初醒,缓缓向凶兽恶首伸出右掌。 那凶兽闻了闻,六耳甩动,忽然哀嚎起来。 那是洛九催动法决,强行逼出剑谱,让它被迫寻求宿主。 凶兽在洛九的胸前活了过来。 浓墨在洛九洁白的胴体上泛起一波一波的涟漪,向洛九胸前聚拢,让洛九的身体恢复了原来苍白的肤色。 墨在凝聚,在凶兽的脖后凝聚,原本只是一副狰狞的画,如今的凶兽的身体探出了一半。程白瑾的眼前满是白雾,他好想去到了从未到过的洛水,看着白茫茫的水雾,和踏水而来的猛兽。 凶兽咆哮着咬住了程白瑾的右手,墨水一滴滴洒落在他的右臂上,右臂好像被灼烧,程白瑾发出痛苦的喊叫。 他狠狠地抽回了右手。 在洛九胸前,在浓墨的中心,出现了一道黑白交织的涟漪,就是世间最好的水墨画,也无法形容这一刻的绮丽。 凶兽以浓墨为身,化作实体,扑咬着冲向程白瑾。 程白瑾把洛神抽离了洛九的躯体! 一道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洛水。 程白瑾在洛水里翻滚挣扎,大声呼救。 无人理会。 在洛水的两岸,无数衣着荒蛮的野人,朝着凶兽祭拜。 凶兽的身体山一般袭来,带来一阵阵的水浪。它的六只耳朵各自有一个洞,穿着六条细细的绳索,拉着身后的巨辇。 巨辇上站立着一位绝美的身影。 她在舞蹈。 洛神舞。 浓墨化作绸缎,围绕着二人飘舞。 洛九身姿曼妙,墨水就是她的衣裳。 程白瑾舞姿笨拙,就像蹒跚学步的兽。 可他在学,他学的很快。 程白瑾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在起舞,他只是觉得自己快要淹没在漆黑的洛水里,或者被扑来的凶兽碾成粉末。 这是他的识海大放异彩,一截剑脉从他的天灵盖里浮现而出,程白瑾抓住了机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的拽住了剑脉。 程白瑾大口地喘息,把整个身体趴在剑脉上。剑脉就像一叶扁舟,飘荡在洛水河畔。 他看到洛水上站着另外一个人。 凶兽的怒火只是冲着那个白衣男子,自己只算殃及池鱼。 那白衣男子手持黑色重剑,横在江岸。 居然有人狂妄到拦住洛神! 司马在空中旋转,刀的漩涡席卷向洛九。 洛九呼唤氿剑。 螺旋的元气被司马雁刀卷动宛如钻头,砸向洛九。 洛九握住氿剑,横档。 碰撞的元气在一瞬间毁掉了青石地面。 洛九挥舞氿剑破开四溅的碎石,司马翻身在空中旋转,轻轻落在屋顶。 司马低头,兴奋的看向真正的氿剑。 这是一把很奇怪的重剑。 连着剑柄在内,氿剑共长一丈。 剑身由九节铁块构成,铁块边长一尺为方形,每一个铁块表面,都刻着荒蛮而神秘的画。九节铁块为九尺,再配上一尺的剑柄,正好一丈。 重剑漆黑如墨,好似山石。 洛九双手持剑,侧身用宽大的剑护住身体。 司马声势浩大的“旋刃”,不曾在氿剑上留下一丝伤痕。 与其说是重剑,因为顶部铁块无锋,氿剑更像重尺。 司马兴奋的在颤抖,杀戮五万人的氿剑,到底能不能杀掉我?杀掉我,对方可不可以把自己分尸? 他怪叫一声,再一次狂奔冲向洛九。 四把雁刀在他身后舒展,好像展开了翅膀。 洛九的氿剑指向天空。 洛神剑。 以念为剑。 夕阳的光辉变成了剑。 飞溅的石子变成了剑。 空中的元气凝聚成剑。 万物化剑。 剑气透明,剑刃无形。 洛神剑只要施法者下达命令,连空气都会结成剑气。 不论是武者的剑,还是道家飞剑,都依赖剑器本身施展。 天下无双的洛神剑,只需要动念,什么都是剑。 司马在空中手舞足蹈,四把雁刀也随着他飞舞,哪怕刀刃一次又一次地被剑气斩飞,都会旋转一周再度飞回。 洛九大步向前,她必须速战速决。为了帮助程白瑾学剑,她境界跌落,能战斗到现在全部凭借意念支撑。更不用提本身经脉因为冲击后海而破损,同时也遭到洛神反噬。她很难坚持下去了。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活过今日,那么天高任鸟飞,如果活不过,那也是生平第一次不再受制于洛神的约束,畅快自在,死而无憾。 洛九握紧了剑,重重砍向司马。 司马在须臾之间避开了剑锋。 他选择和洛九近身搏斗,四把雁刀飘飞在他的身后。 洛九看了他一眼。 目光流转。 眼光也可以是剑。 司马不闪不避,硬生生的吃下了这一道剑气。 剑气在司马胸口开出一朵血花。 他继续向前。 洛九伸出左手弹了弹氿剑,发出沉闷的响声。 声响也是剑。 剑气在司马胸口开出第二朵血花。 司马依然向前。 胸前血流如注。 洛九氿剑横扫。 司马翻身跳在氿剑上,从空中突袭。 雁刀四散,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偷袭洛九背部。 洛九也不闪不避,继续横扫。 氿剑斩在了司马腰间。 雁刀刺入了洛九背后。 没人痛呼。 继续战斗。 在这一刻,洛九终于明白了司马的手段。 她看到了司马手腕上的细线。细细的线缠绕在司马的手腕和脚踝处,他不会御剑,却会牵动木偶一般,用手足牵线,把线的另一端系在刀柄上,挥舞双手远距离控制着雁刀。 与其叫做雁刀,飞翔的大雁受制于那根细线,不如叫做风筝吧。 洛九不屑,用这种方法掌控刀刃,差真正的刀法大家太多了。 司马和洛九一触即分。 司马的状况很惨,沉重的氿剑几乎劈开了他整个腰,鲜血喷涌而出,还有大片的内脏流出来,眼看是活不成了。 洛九也很糟,雁刀插在她的背上,她又一剑劈退了司马,导致司马扯动细线,刀在她背上深深划过。 剧烈的疼痛洛九一阵晕眩,她却依然用氿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屹立不倒。 这就是她喜欢红袍的原因。红袍可以遮住血,敌人的血,自己的血。 哪怕堕境,哪怕经脉破损,哪怕失去了洛神,哪怕没有元气剩余,哪怕你是雁刀。 我都还没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二十一章 醒狮 胡子焕趴在地上,满是侥幸。本来他存了必死的心,未曾料到就在南含子要斩下浮萍之际,异变突起。 远处走来一支长队,队伍全是儒生,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十来人拿着笙箫琴瑟锣鼓等等诸多乐器,有人捧着儒圣画像,有人扛着烟花鞭炮,居然来了一整个仪仗队。一路敲锣打鼓,琴瑟和鸣,鞭炮齐响,好不热闹。 在看清楚领头儒生南院的服饰后,胡子焕骂了一声:“你姥姥的朱曦,排场不,也没见到你和天乩动手啊。”脸上却满是喜色。 胡子焕运气实在是不错,在生死关头,碰到了前来迎接院长的南院诸生。 南含子正在天人合一,异相天威,《三清经》让天地元气震动,自然引来人们围观。 那领头老儒惊呼:“‘弃盟’南含子!” 还不待南含子言语,那队伍就乱成一团,大呼叫,拔刀持剑,锣鼓笙箫散落一地,劈里啪啦,好一阵聒噪。 待到诸生整理好仪态,抬头才发现,空中的南含子早就无影无踪了。 姑苏另一处街头。 失去双臂的黄流僧苦苦维持着砂石大鹏和蜃珠的法阵,隔绝林尤汉和外界元气的接触。 黄巾力士作为武者,体内贮存元气极其稀薄,他们必须把外界元气化为己用。这种法阵,无疑是针对武者最好的方法。 漫天的黄沙席卷,围绕着面容苍白的林尤汉。他盘膝而坐,“醒狮”竖握,刀脊抵着眉心,一圈圈明黄色的波动往外推挤,试图劈开黄沙。 可是黄沙依然包裹的很紧,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蛋壳,把林尤汉死死禁锢其中。 黄流僧双臂不再流血,净土寺弃徒果然有独特的门道,肉身修为接近武者,甚至恢复能力强于武者。 他也盘膝而坐,眉头紧皱,胸口一起一伏,大口吞吐元气。 暗金的光在他头顶流转,包裹着白濛濛的蜃珠。 他用了最狠的手段,让借助砂石凝聚身体的大鹏鸟回到最归初始,变成一颗蛋,把自己和林尤汉死死的困在了一起。他明白瘦虎林狮有多强,自然不愿意他们汇合。他不是南含子,没有与之匹敌的力量。 黄流僧突然神色凝重,头顶的暗金光彩暗淡了不少,林尤汉还不放弃,还在破阵! 在砂石构成的巨蛋里,林尤汉缓缓起身。 本来狭窄的空间里,他连动一下都极难做到,此时的林尤汉居然可以站起来? 黄流僧吐了一口血。 砂石的巨蛋被顶长了。 顶的它变形的是醒狮。 撑开它的是林尤汉的右拳。 林尤汉左手挥刀,右手出拳。 巨蛋变形,大鹏鸟哀鸣。 林尤汉接着出脚。 巨蛋颤抖。 在短短的一柱香的功夫里,巨蛋扭曲了几十次,却始终没有破损。 黄流僧也在颤抖,这头疯狂的狮子没有元气甲胄,他在靠着肉体硬抗千斤砂石的束缚。 每一粒砂石都来自净土寺旁的荒漠,那里的砂石极其粗粝,哪怕是苦行僧,也不敢用肉体来挑战这自然之威,林尤汉敢! 他是个无趣到极点的人,所以疼痛也无趣,疼痛也是浮云! 黄流僧张嘴吃下了蜃珠。 姑苏街旁凭空多了座蜃楼。 海市蜃楼。 蜃楼是一座九层高楼,模模糊糊的隐匿在白雾间,压在了巨蛋上。 蜃珠产于南海百年蚌精,每日子时吸收月华,藏在蚌壳内,又需寻得南海寿东石,淬炼月华,打磨百年,方成宝珠。 黄流僧堵上了一生的修为,代替月华,让蜃珠发挥了最大威力。 此时蜃楼显。 还在破阵的林尤汉感受到一股不可匹敌的力量从天而降,他被迫以刀支撑身体,用肩膀承受这莫大的力量。 整座幻楼压在他的身上。 又闻大鹏鸟得意鸣叫,砂石巨蛋再度恢复了活力,继续收缩。 林尤汉难以呼吸。 “他比你活得像个人!” 林狮从入黄巾军起就特立独行,他性格木讷,不善言辞,待人严厉,不好酒不好赌,妻子是洛侯爷张罗着婚配的。 他就是块木头,是大衍以军队为基础的大家族的牺牲品,没有人情冷暖,没有父母疼爱,只要在军中爬到高职,就光宗耀祖,反之则弃之如履。 他很困惑自己的人生,那样的痛苦是为了什么? 可是为什么这么不甘心,哪里这么不甘心?为什么他们都说瘦虎好?为什么明明最不守军队纪律的瘦虎,会得到侯爷的赏识?为什么部下疯狂的崇拜瘦虎? 让我超越瘦虎。 哪怕只有一次。 现在瘦虎驰援不及,这是我超越他的机会。 林尤汉握住了醒狮。 醒狮醒着。 黄流僧口含蜃珠,只觉得佛宗精血都被妖珠吸走。 然后他看到黄沙包裹的巨蛋,洁白如玉的蜃楼,连带着萦绕不绝的白雾,被一道刀光斩开。 “轰!” 那刀光好生霸道,斩开了砂石,斩开了大鹏,斩开了蜃楼,斩开了那片天。 这片天都被刀光割开。 刀光尽头,是一只鬃毛飘扬的雄狮,对着天空咆哮。 雄姿勃发。 狮子低首,看到了黄流僧。 黄流起身欲避。 狮首至。 刀光也至。 黄流躯体被劈成两截,他没有双手,滑稽可笑,醒狮就像劈开了花生。 黄流裂开的脸还在苦笑:“我儿子还在尼姑庵里等我呢” 然后黄流僧一分为二。 遍地鲜血。 刀光尽头出现一道踉跄的身影,本来高大威武的林尤汉,苍老了几十岁,他本不该有劈出那一刀的元气,因为武者元气稀薄,而且砂石蜃珠阻挡了元气流通。 可是武者肉身是元气日夜锻体而成,所以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元气的残渣,疯狂的林尤汉把残渣点燃。 就像木头把自己点燃。 林尤汉看了看手上的“醒狮”,生平第一次露出笑脸,他终究胜了瘦虎一次。 朴刀哐啷一声坠落在地。 木头烧成了灰。 衍成帝二十一年,洛阳黄巾军副统领林尤汉战死姑苏。 净土寺弃徒黄流僧,连带僧袍大鹏蜃珠三件至宝,陨落姑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二十二章 御剑而至 程白瑾趴在通体透白的剑脉上,看着那道一剑横江的身影。 白袍男子手持重剑,指向洛神。 周围的荒蛮野人一齐怒吼,这是对神明的大不敬! 站在凶兽头顶的洛神歪头,若有所思。 白袍男子行礼,然后一剑斩向洛水。 水面剧烈波动,水浪被激起数层,水珠溅射岸边。 他的重剑是剑,洛水是剑,剑与剑摩擦,碰撞出无数剑气,剑气就是被他搅动的水。 洛水剑! 程白瑾揉了揉眼睛,那是正统的洛水剑!他看过洛九施展过,虽然白袍男子使用的更粗糙,更野蛮,但是洛水剑无疑!那么白袍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了! 洛神摇头,眼神既是怜悯,也是不屑。 洛神起舞。 她曼妙的衣裙飘向何处,何处就有一道剑光。 水是剑光。 日是剑光。 天是剑光。 洛神剑! 白袍男子也摇头,持剑便斩。 无数剑光破灭。 他在否定洛神的剑! 洛神不曾理会,继续舞蹈。 滔天剑气缓缓凝聚一处,在白袍男子头顶化成一把青铜古剑。 那剑形状古朴,剑身厚重,世间再无可以阻挡这剑之人。 白袍男子用重剑敌之。 重剑破损,裂成整齐的九段。 白袍男子拾起九截碎片,向洛神又行了一礼。 然后飞升而起,九截破损的剑刃围绕着他起舞。 白袍男子入圣。 程白瑾眼前一黑,从无穷无尽的浓墨里抽回了意识。 他看的懵懵懂懂,但大概明白了那是洛水剑圣大道未成之前,拦江请教祭祀降临的洛神。 他以洛水剑证道,洛神以洛神剑破之,白袍男子败,大道得证,圣人成之。 洛水剑圣! 程白瑾的运气很差,碰到了洛九,被卷入这场伏杀,接连受伤。 可他运气又实在不错。洛九急功近利,抽取洛神赋图的力量,想要进阶后海,不曾想遭受凶兽反噬,境界修为寸不前,反而要分出元气抑制躁动洛神。 洛九修为大降,被亲父洛阳侯作为诱饵。她不甘心,居然异想天开的找了个破后而立的方法。 将洛神赋图传给没有洛家血脉的程白瑾,程白瑾只能观想,而无法拥有。失去了洛神赋图,洛九修为跌落至初原,却完全恢复了元气的掌控权,而且不用再苦恼于反噬。等到程白瑾观想完毕,洛神会再度离开他的身体,洛九可以选择不再接受赋图,而是拿着他和父亲谈判,获得真正的自由。 洛神赋图可以有无数的传人,但是洛九只有一个。 她是独一无二的骄傲的洛九。 可程白瑾的境遇不容乐观。 程白瑾借助着通灵剑脉确实成功完成了观想。洛水剑溅起的水滴,就是洛神剑气,剑气的架构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里。 通灵剑脉与前两日不同,昨日是万招齐舞,今日只有一招,却霸占了剑脉最核心的中间位置,其他所有的平凡剑招全部被挤去了两边。诸如《山剑》、《明川剑法》等等平庸的招式,更是抬不起头来。 在那剑脉的通透的中心,悬着一把青铜古剑,厚重又不失锋锐,但是剑身却闪烁不断,好想由无数细剑气组成。 古剑表面有一绝美女子,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她的每一次舞动,都会引起挤在角落的剑招一同悸动。 他们为得以见到神而激动感慨。 通灵剑脉一夜观尽百本剑谱,但是对待洛神剑却束手无策。 程白瑾咬牙,古朴青铜剑每一次舞动,都会有一阵剑气直冲脑海,好想要刺穿头颅,斩开识海。 他不是洛家血脉,体内流淌着的血液得不到洛水剑圣的庇佑,接受剑法传承的难度要危险的多。 剑气逆转,反冲脑海是掌握洛神剑的最重要的步骤,“开窍”! 程白瑾必须挺过这一关。 洛九用氿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远处的司马死死的捂住腰,既兴奋又痛苦的盯着洛九的剑。他腰间的鲜血喷涌而出,在青石地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司马眯着眼睛,神情恍惚。 洛九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素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却依然美丽动人。 失去了洛神赋图,她就像卸下了包袱,不用再冷艳,不用再高傲,凭借自己实力击败大名鼎鼎的雁刀司马后,她眉间流露着女孩才有的欣喜。 她也才十六。 洛九抬起头,缓缓看向距离她不远处的一间废弃民宅。程白瑾就在里面,她只要等到“开窍”结束,再度收回赋图即可。 也不知道胡叔叔怎么样了。 洛九看向天空,突然死死握住剑柄,握的时候那样用力,以至于纤细的手指被挤的十分苍白。 有人来了。 南含子御剑飞来。 带来漫天异象。 一时间的姑苏城里,紫气东来,仙气弥漫。 玲珑高塔筑。 白云虹桥横。 白鹤舞于祥云之上。 三清论道太极之间。 天空塞满了南含子体内飘散的元气。 洛九全身修为被压制,她本就经脉破损,此时更是元气逆流,呼吸不畅。 《三清经》修行大成者,武当弃徒南含子御浮萍而来。 武当在诸侯国之争中站错了队伍,扶持后宋却又在最后关头背叛后宋。身处后宋腹地,却被后宋警惕至今。 太一宗青木一截柳条破山门,后宋居然连个驰援的门派的都没有,全都一幅幸灾乐祸的样子。要不是元鱼一日入圣,武当早就被灭门。 即便是元鱼这些年里呕心沥血,惨淡经营,武当山终究日薄西山。 洛九不明白,武当抛弃了这么好的苗子,不到四十修行道家三大典籍到如此境界,倘若走在正道,未来不可限量。 然后洛九皱眉,皱眉是因为生气。 南含子会来到这里,那只说明,胡叔叔败了,生死未卜。 她愤怒。 她挥剑。 洛神剑榨干了她体内最后一丝元气。 她没有余力再使出精妙的剑术。 洛九没有退缩,而是咬牙持剑狂奔向傲立在云端的南含子。 在玲珑高塔下,在紫气白云里,虚弱的少女跌跌撞撞的奔向云端的仙人,勇敢的挥出手中的剑。 她起跳,纵身踏在屋檐上,借力再度起跳,笨拙的砍向头戴仙冠的南含子。 南含子嘴角带笑,轻轻抚摸着长达四尺的浮萍剑,灌注了上天仙气的浮萍一阵颤动,遁入了虚空,悄无声息的砍向洛九的脖子。 洛九面无表情,坦然赴死。 作为剑修,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冲向敌人的路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二十三章 绝望 浮萍剑到了。 惨绿色的光芒就像在夕阳下撑开了一把绿伞。 洛九没有回头,斩下氿剑。 只有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没有痛呼的声音。 洛九重剑停滞在南含子的仙冠上,再不能进一步。 南含子左手捏道家法决,右手指剑。 玲珑塔顶住了氿剑。 白云紫气反袭氿剑,沿着剑身倒卷袭向洛九白皙的手。 虹桥异彩大放,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包裹南含子道袍,仙气涌动,灌注自身。 氿剑有一丈,九尺剑身,一尺剑柄。 洛水剑圣白袍横江,剑身断作九截。 一截剑身有一幅画。 画上为当日求道之事。 此时氿剑闷闷的响着。 然后第一节断了。 氿剑第一尺剑身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飞向南含子面门,斩开了白云紫气。 第一尺:古祀。 画上无数衣着野蛮的人吼叫着祭祀洛水。 第一尺古奥非凡,白云紫气不可挡。 南含子面无表情。 虹桥起。 七彩流苏漫卷,死死的缠住了第一尺。 第一尺寸步难行。 洛九苦笑倒地,不敢回头。 动用氿剑九节神通,以前的她几乎想都不敢想,现在她做了,也成功了,可惜境界大跌,元气大损,如若巅峰尚在,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她不敢回头,是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而且她意外的不疼。 那么谁接了那一剑? 洛九不愿意想。 “胡叔叔!” 云端上的南含子看着洛九背后,被浮萍重创的胡子焕,轻笑道:“燃尽血肉里的元气,把自己和妖虎的魂魄强行锻造,融为一体,强行赶路百里,你没有轮回了。” 在城郊外,看到南含子消失的胡子焕,再次化身虎形,狂奔百里,终于赶上了最后一击,替洛九挡下必死的一剑。 洛九心存死意,打算用氿剑九节神通两败俱伤,只有胡子焕知道南含子有多强,洛九的剑伤不到她,她会死。 胡子焕已经不再像个“人”了,双眼通红,虎牙凶爪,狂奔百里,伤口破裂,就是个沐浴鲜血的怪物,丑陋不堪。浮萍刺入他的身体,余力不绝,他只好用双臂缠住剑身,此时他的双臂几近断裂,摇摇欲坠,可以看到暴露的筋络和骨头。 他要死了。 胡子焕临死前,脑子里居然想的是,那年春天,洛九十岁生日,他冒着被洛阳侯严惩的风险,偷偷带洛九去了开满桃花的骊山。 洛九时候很好看,没有那么多盛气凌人,没有眼角的绯红,神情的跋扈。 她摘下了最美的一朵桃花,插在胡子焕的鬓角。 胡子焕乐呵呵的带了一路,被亲兵私底下嘲笑成“花痴虎”,他也不着恼。 他会偷偷给关禁闭的洛九送饭,会在洛阳侯呵斥洛九时站出来维护,会在洛九反噬最严重时做她最忠诚的护卫。 胡子焕没有妻儿。 洛九就是他的女儿。 他大概是洛九童年记忆里,唯一的温暖了。 洛九没有哭,也没有回头。 她只是愤怒。 为什么上天要把她最后一丝温暖,都夺走呢? 她还剩下些什么啊? 胡子焕喃喃自语,缓缓闭上双眼:“姐,你要找个好人家骊山桃花,漂亮着哩和情郎去看,胡叔叔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瘦虎胡子焕,陨落姑苏。 南含子从云间踏出一步,来到了陆地。 缩地成寸。 他招手,浮萍破开瘦虎的虎爪,来到他的手上。 浮萍剑指洛九。 “交出洛神赋图和氿剑,饶你不死。” “洛家死了瘦虎林狮,我死了黄流雁刀,早些时候不反抗,有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女人啊女人,优柔寡断。” “护着你的人都死了,谁还会来救你呢?” “远在洛阳的侯爷爹爹,哦不可能,他把你作为诱饵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洛水北,我用了十年的时间,经营的门派,被你父亲用修行者和军队铁蹄践踏。” “我无数的兄弟死去,血染红了洛水。” “今天杀了他的亲卫,还有洛阳城里最不可一世的天才,算还了一半吧。” 洛九忽然叹息:“只是一窍,果然非洛家血脉,资质差了些。” 南含子僵住,疑惑不解,所以愤怒。他不明白最后的洛九为什么这么从容?浮萍在他手中急急颤动。 未曾修行过洛神剑的人,氿剑在他手中只是坚固的凡器罢了。但是洛神赋图又在程白瑾的手上,洛九隐隐约约的感应到,程白瑾终于开窍,掌握了洛神剑。他如果聪明点的话,直接逃遁走,空有氿剑的南含子便无计可施。 可惜以念化剑的洛神剑极难掌控,所以必须开剑窍,窍穴越多,剑气掌控越成熟,天资最卓绝的洛家子弟会有九窍,那也是洛神剑的极限。 洛九名为九,就是出生之日,洛神赋图贪婪的渴望她绝顶的天资,主动离开洛阳侯而附身尚且是婴儿的洛九身上。 她剑窍为九名洛九。 洛九并不意外程白瑾只开一窍。她自嘲异想天开,高估了程白瑾的资质,虽然他几次和云渊卫的战斗确实惊艳,进步飞快。但把最后的宝压在程白瑾身上,确实失败了。她只好盼望程白瑾快速离开这个修罗场,等回来的云渊卫接管苏州城,南含子自然会退去。算是又保下一条性命。 洛九坐直了身躯,她身后就是最亲近的胡叔叔的尸体,在他面前,自己要有尊严的死去。 她还是那个骄傲的洛九。 南含子面容转冷,他失去了耐心。雇主固然是要剑谱氿剑齐得,可是只带回氿剑也未尝不可,最主要的是弃盟和洛阳十年来的恩怨情仇,不是一本剑谱就能抹消的。 他失去了最得力的雁刀和黄流。 雁刀的心性像孩子,幼稚的可爱,只是爱好特殊了点,不被世人所容。可那些达官显贵暗地里的勾当,不知道要比他恶心了多少。 黄流出家净土寺,淫心不改,沾花惹草,被赶出了师门。可在一个尼姑怀了他的孩子后,他居然收起本心,打算金盆洗手,干完这票就安度晚年了。 操他奶奶的,怎么都死了呢。 都死了,我要多孤单? 南含子逐渐癫狂。 他边哭边笑,想到了被赶出师门的自己,弃盟元气大伤,他又要孤单一人了。 陪着他的只有浮萍。 浮萍飞升。 斩向洛九。 洛九挺直了腰板。 直面死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二十三章 那年骊山桃花开 浮萍剑到了。 惨绿色的光芒就像在夕阳下撑开了一把绿伞。 洛九没有回头,斩下氿剑。 只有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没有痛呼的声音。 洛九重剑停滞在南含子的仙冠上,再不能进一步。 南含子左手捏道家法决,右手指剑。 玲珑塔顶住了氿剑。 白云紫气反袭氿剑,沿着剑身倒卷袭向洛九白皙的手。 虹桥异彩大放,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包裹南含子道袍,仙气涌动,灌注自身。 氿剑有一丈,九尺剑身,一尺剑柄。 洛水剑圣白袍横江,剑身断作九截。 一截剑身有一幅画。 画上为当日求道之事。 此时氿剑闷闷的响着。 然后第一节断了。 氿剑第一尺剑身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飞向南含子面门,斩开了白云紫气。 第一尺:古祀。 画上无数衣着野蛮的人吼叫着祭祀洛水。 第一尺古奥非凡,白云紫气不可挡。 南含子面无表情。 虹桥起。 七彩流苏漫卷,死死的缠住了第一尺。 第一尺寸步难行。 洛九苦笑倒地,不敢回头。 动用氿剑九节神通,以前的她几乎想都不敢想,现在她做了,也成功了,可惜境界大跌,元气大损,如若巅峰尚在,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她不敢回头,是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而且她意外的不疼。 那么谁接了那一剑? 洛九不愿意想。 “胡叔叔!” 云端上的南含子看着洛九背后,被浮萍重创的胡子焕,轻笑道:“燃尽血肉里的元气,把自己和妖虎的魂魄强行锻造,融为一体,强行赶路百里,你没有轮回了。” 在城郊外,看到南含子消失的胡子焕,再次化身虎形,狂奔百里,终于赶上了最后一击,替洛九挡下必死的一剑。 洛九心存死意,打算用氿剑九节神通两败俱伤,只有胡子焕知道南含子有多强,洛九的剑伤不到她,她会死。 胡子焕已经不再像个“人”了,双眼通红,虎牙凶爪,狂奔百里,伤口破裂,就是个沐浴鲜血的怪物,丑陋不堪。浮萍刺入他的身体,余力不绝,他只好用双臂缠住剑身,此时他的双臂几近断裂,摇摇欲坠,可以看到暴露的筋络和骨头。 他要死了。 胡子焕临死前,脑子里居然想的是,那年春天,洛九十岁生日,他冒着被洛阳侯严惩的风险,偷偷带洛九去了开满桃花的骊山。 洛九时候很好看,没有那么多盛气凌人,没有眼角的绯红,神情的跋扈。 她摘下了最美的一朵桃花,插在胡子焕的鬓角。 胡子焕乐呵呵的带了一路,被亲兵私底下嘲笑成“花痴虎”,他也不着恼。 他会偷偷给关禁闭的洛九送饭,会在洛阳侯呵斥洛九时站出来维护,会在洛九反噬最严重时做她最忠诚的护卫。 胡子焕没有妻儿。 洛九就是他的女儿。 他大概是洛九童年记忆里,唯一的温暖了。 洛九没有哭,也没有回头。 她只是愤怒。 为什么上天要把她最后一丝温暖,都夺走呢? 她还剩下些什么啊? 胡子焕喃喃自语,缓缓闭上双眼:“姐,你要找个好人家骊山桃花,漂亮着哩和情郎去看,胡叔叔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瘦虎胡子焕,陨落姑苏。 南含子从云间踏出一步,来到了陆地。 缩地成寸。 他招手,浮萍破开瘦虎的虎爪,来到他的手上。 浮萍剑指洛九。 “交出洛神赋图和氿剑,饶你不死。” “洛家死了瘦虎林狮,我死了黄流雁刀,早些时候不反抗,有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女人啊女人,优柔寡断。” “护着你的人都死了,谁还会来救你呢?” “远在洛阳的侯爷爹爹,哦不可能,他把你作为诱饵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洛水北,我用了十年的时间,经营的门派,被你父亲用修行者和军队铁蹄践踏。” “我无数的兄弟死去,血染红了洛水。” “今天杀了他的亲卫,还有洛阳城里最不可一世的天才,算还了一半吧。” 洛九忽然叹息:“只是一窍,果然非洛家血脉,资质差了些。” 南含子僵住,疑惑不解,所以愤怒。他不明白最后的洛九为什么这么从容?浮萍在他手中急急颤动。 未曾修行过洛神剑的人,氿剑在他手中只是坚固的凡器罢了。但是洛神赋图又在程白瑾的手上,洛九隐隐约约的感应到,程白瑾终于开窍,掌握了洛神剑。他如果聪明点的话,直接逃遁走,空有氿剑的南含子便无计可施。 可惜以念化剑的洛神剑极难掌控,所以必须开剑窍,窍穴越多,剑气掌控越成熟,天资最卓绝的洛家子弟会有九窍,那也是洛神剑的极限。 洛九名为九,就是出生之日,洛神赋图贪婪的渴望她绝顶的天资,主动离开洛阳侯而附身尚且是婴儿的洛九身上。 她剑窍为九名洛九。 洛九并不意外程白瑾只开一窍。她自嘲异想天开,高估了程白瑾的资质,虽然他几次和云渊卫的战斗确实惊艳,进步飞快。但把最后的宝压在程白瑾身上,确实失败了。她只好盼望程白瑾快速离开这个修罗场,等回来的云渊卫接管苏州城,南含子自然会退去。算是又保下一条性命。 洛九坐直了身躯,她身后就是最亲近的胡叔叔的尸体,在他面前,自己要有尊严的死去。 她还是那个骄傲的洛九。 南含子面容转冷,他失去了耐心。雇主固然是要剑谱氿剑齐得,可是只带回氿剑也未尝不可,最主要的是弃盟和洛阳十年来的恩怨情仇,不是一本剑谱就能抹消的。 他失去了最得力的雁刀和黄流。 雁刀的心性像孩子,幼稚的可爱,只是爱好特殊了点,不被世人所容。可那些达官显贵暗地里的勾当,不知道要比他恶心了多少。 黄流出家净土寺,淫心不改,沾花惹草,被赶出了师门。可在一个尼姑怀了他的孩子后,他居然收起本心,打算金盆洗手,干完这票就安度晚年了。 操他奶奶的,怎么都死了呢。 都死了,我要多孤单? 南含子逐渐癫狂。 他边哭边笑,想到了被赶出师门的自己,弃盟元气大伤,他又要孤单一人了。 陪着他的只有浮萍。 浮萍飞升。 斩向洛九。 洛九挺直了腰板。 直面死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二十四章 云破一窍 洛九坦然赴死。 飘忽的浮萍剑来到洛九眼前。 可是有人不想她死。 少年的怒吼响彻这条长街: “定!” 浮萍剑前凭空多出了一个古奥的字符。字符不断地旋转,阐述着世界的规则。 浮萍不得进。 南含子冷笑一声,看向街那头的程白瑾。 程白瑾微微颤抖,一手扶墙,一手握剑,脸色极度苍白。 虽然这一次只是定住了浮萍剑,但是程白瑾的反噬依然凶险。浮萍灌注了太多上界仙气,远超此剑本身的威力。 洛九怒道:“为什么不走?” 程白瑾勉强笑了笑:“就像孩子拿到玩具会满街跑,刚学会了剑术的剑修,也想打一架显摆显摆不是?” 洛九还要说话,只是元气枯竭,经脉受损,她吐出一口血,剧烈咳嗽起来,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程白瑾摇摇晃晃的走到洛九身边。 站在了她身前。 南含子站在街头,催动白云紫气。 云雾飘渺,紫气东来。 仙气再度灌注浮萍,浮萍剑锋再度伸展,嗡嗡响动,好似随时可以破空而去。 惨绿色的光芒撑开了把伞。 就像是淤泥里漂流在水面的浮萍。 它一点一点撑开了程白瑾的“定”字符。 程白瑾脸色更加苍白。 可他没有退。 洛九狠狠的瞪着他,可出乎预料的,洛九没有第一次被程白瑾保护的挫败感和耻辱感。 她觉得理所当然。 这十六年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因为被人保护而安心。 程白瑾《问道书》催动到极限,但依然挤出了一丝笑容:“九姑娘,在下接下来使出的招数,千万莫要和他人提起。” 他举起了“封岳”。 封岳飞向天边,飞到了南含子的头顶。 青山现。 南含子脸色骤变,仙冠震动,玲珑塔迎风就长,蹿升至十丈高。 姑苏街头凭空多了座山。 青山重重落下。 玲珑塔顶住了它。 南含子七窍流血。 合念境界无敌手,天乩道人的本命,就算是南含子,依然抵挡不住。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流苏飞舞,托住了摇摇欲坠的玲玲塔。 异象虹桥。 程白瑾右手招了招氿剑。 骄傲的圣物氿剑出奇的乖巧,飞速飞至程白瑾的右手。 程白瑾手握氿剑,满脸肃杀。 南含子的白云紫气从他七窍返回躯体,修补内伤。 一丝一缕的仙气从南含子头顶仙境涌现,化作药引,抽出了他体内淤血暗伤,反哺以充沛的元气。 一弹指间,南含子仙躯不灭,伤势尽愈。 程白瑾的脸色苍白的和白纸无异。 同时催动师傅的本命和问道书,他没有经脉爆裂而死已经是万幸,还要多亏洛神抽离时,带来了一部分洛九的元气,才让他可以如此奢侈的使用。 洛九静静地承认了被程白瑾保护的事实,她歪着头,青丝披在肩膀上,说不出的柔美,可惜程白瑾看不见。 “你开了一窍,拿什么和别人打?” 程白瑾头都不回地说:“我开了十窍,打他绰绰有余。洛神赋图短暂的提升了我的境界,我现在有初原的元气,凭什么打不过他?” 洛九笑了笑:“死之前还嘴硬。” 程白瑾很认真的说:“在漂亮女孩面前,男人都会逞强的。” 洛九好看的笑了,失去了洛神赋图的她,心性终于慢慢变回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她很欢喜。 南含子的浮萍被定住,身形被青山限制,可他终究会脱困。 程白瑾必须趁着这个时机反击。 他握住氿剑,冲向了悬在半空的南含子。 南含子周身白云缥缈,云雾笼罩,白云间有紫气,洛九使氿剑尚且不得进,程白瑾该如何? 程白瑾高高跃起,把剑举过头顶。 这一剑不像平凡的《山剑》,它太过光彩夺目,可偏偏确实是《山剑》开山的起手势。 这一剑也不像上午斩掉榆州四鬼的那一剑,它又很压抑,没有愤懑怒火。 它来自于昨夜程白瑾的百谱观想,来自于今日感受到的天景境高手的对决,来自于单剑横江的白袍剑圣。 这一剑很压抑,也很奔放。 这是程白瑾自创的第一式剑招。 他取名叫做“云破”。 破开那白云紫气。 破开未知的未来。 程白瑾斩开了仙境。 青山压境,压碎了玲珑塔,压垮了虹桥。 青山山顶清源观。 清源观里有三清雕塑。 虹桥下坐着三清道人。 雕塑破损。 道人消散。 程白瑾十几年的“家”,用这样的方式庇护着他。 程白瑾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样他就觉得师傅还在身边,家也还在身边。 “给我破啊!” “云破”是程白瑾独创剑技,让剑在鞘中蓄力,汇聚无边的元气,然后一瞬间全部释放,推动剑刃斩下,这是破釜沉舟的一剑,程白瑾斩完这一剑,已无余力。 这是没有退路的剑法。 南含子消失了。 移形换影。 云破轰在了空处。 漫天云雾飘散,元气震荡,高塔倒,虹桥塌,三清散,紫气无踪。 氿剑斩开了仙境,没有斩到南含子。 南含子在最危急的时刻,壮士断腕,毅然放弃了和自己功法紧密联系的仙境异象,和本命飞剑互换位置,保住了自己的命。 氿剑重击换来的浮萍剑。 失去了仙气加成的浮萍恢复了短剑的样子,被氿剑的斩击击退十丈,惨绿色光芒暗淡无光,剑身有一段裂痕。 程白瑾踉跄落地。 南含子伸手,浮萍飘忽到他面前,剑身颤抖,灵性大损。 洛九掩不住眼里的赞赏。 南含子扶了扶头顶的仙冠,那是他仅存的异象。 他从未想过仙境三清经会被一个只有初原气息的人破了。他也不曾料到,那个秀气的少年,会有两种定身的手段。 他又哪里会知道,来自另一本道家三典的《问道书》,就被程白瑾习得,和他的《三清经》宿敌般对决。 又怎么会知道,天乩道人的本命,就在那柄怪剑里。 他开始燃烧仙气。 仙冠顶部都是燃烧的火焰。 道家本源之火熊熊燃烧。 那样炽热,散发着惊人的白光。 南含子开始拼命。 程白瑾也开始拼命,云破耗费了他大部分的元气,可是他还清醒着,他还有意念。 普通人的意念没有用,洛神剑传人不一样。 程白瑾的识海翻滚,意念来到了这里的每一处。 于是每一处都变成了剑。 他开窍了。 识海上空有一个巨大的空洞,程白瑾的意念飞速从空洞中涌出。 耗费元气会让身体虚弱,耗费意念会伤神。 程白瑾双眼模糊,只觉得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他和这片天地莫名联系在一起。 就好像剑客握住了剑柄。 洛神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二十五章 姑苏惜剑如来印 南含子仙冠在灼烧。 本源真火点燃,炽热的带着无数的光和热。 南含子把自己点燃了。 冲天的力量撞开了青山。 青山在空中一阵模糊,变成了一把古剑,坠落在地。 在远处流转的定字符,也渐渐消散。 南含吹了口气,元气点燃成真火,也点燃了周身的白云紫气。 一片火海。 在火海之中,又有无数剑气穿梭,斩开火焰。 程白瑾闭上双眼。 剑气对抗炽热的真火。 洛九依然被程白瑾护在身后。她有些担忧,也有些困惑。担忧程白瑾今日历经数战的身体,也困惑于程白瑾对洛神剑熟练的掌控。一窍的资质,为何剑气如此庞大? 再回到程白瑾修行之时。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程白瑾正在苦苦开窍。 他没有洛家列祖列宗的庇佑,没有血脉的引导,全部凭借一腔热血,撞的满头是包。 眼看着洛神就要撑破识海,通灵剑脉终于动了。 它代替着血脉作为程白瑾开窍的引导。 它深藏在程白瑾体内十余年,蒙尘了十余年,又怎会冷眼旁观? 剑脉和程白瑾血脉相连,气息相通,正好作为开窍的绝佳引子。 通天的剑脉缓缓吸收了四散的剑气,带着古朴的青铜剑,一点点来到了程白瑾的识海,刺开了识海上空的阴霾,刺开了飘散的迷雾,透出了外界元气的光亮。 这只是一窍。 一窍又一窍,一下又一下。 程白瑾识海九窍,意念和外界元气相连接,洛神剑大成。 正当程白瑾舒一口气,欣喜不已时,识海上空飞来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青龙印。 青龙打量着通天剑脉,打量着青铜古剑,全是不满。 它吐出龙息。 剑脉沐浴在一片光亮内,青铜剑震响,再度冲向识海。 青龙加持着剑脉,剑脉冲破了天空,程白瑾一阵剧痛晕眩。 当他回过神来时,九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数倍于原来九窍的巨大空洞。 九九归一。 十窍是为一窍。 程白瑾洛神剑开十窍,超过了洛九。 超过了洛水剑圣。 程白瑾一窍通天,剑气漫天,一次次撕裂开火海。 点燃元气产生的本源火焰,不会被洛神剑影响。可如果是受火焰点燃的房屋,则会被无所不在的意念变化成剑刃。 火焰的剑与本源真火一次次碰撞,擦出更大的火花。 程白瑾衣袍被点燃,他挥了挥袖子,烧焦的袖袍变成了剑,刺向了南含子。 南含子正了正冠,把刺来的剑点燃成真火。 这一条百年老街饱受摧残,先是被雁刀剑气所伤,又被瘦虎虎爪践踏,在被南含子仙气降世,最后遭受火海无妄之灾。 好在两街旁的百姓听到响动,早早的逃离,不然又是数百条性命。 程白瑾神色恍惚,这时的洛神剑早就超过了他控制的极限,全凭心念,随心所欲的发出剑气。他毕竟依赖洛九和洛神赋图短暂入段天景,元气实在无法跟上需求。 他颤抖着向天空伸出手臂。 氿剑断作九截,九尺剑身在程白瑾身边飞舞,一尺剑柄掉落在地。 洛九只能掌控第一尺,程白瑾竟然九尺齐发。 九截剑身就是九幅一尺长的画。 洛神驾凶兽而来,洛水滔天,洛家先祖横江持剑,悟道入圣。 第一尺:古祀。 洛水两岸蛮荒古人祭拜洛水。 南含子呼吸一窒。 洪荒的气息来到这条长街。 这才是氿剑真正的形态。 第二尺:水北。 洛水阳,骊山南,洛水北,凶兽的呼吸声响彻云霄。 第三尺:穷凶。 洛水上,绝世凶兽踏浪而来,狮首鲸身,六耳四目。 第四尺:横江。 洛家先祖持重剑,单人横江,懒截凶兽,剑气弥漫。 第五尺:洛神。 凶兽头颅上绝美女子颔首,黛眉凤眼,面带疑惑。 第五尺洛神赋图涌现,程白瑾嘴角已经血流不止。 他无法再动用之后的赋图。 世人都以为,洛神剑以念化剑,就是剑法的至高手段,殊不知配合氿剑,杀戮郑国五万将士的洛神剑,真正的面目。 程白瑾借助着躯体内最后一丝力量,施展出了当年埋葬五万亡灵的剑。 化神。 南含子突然发现,四周的火焰渐渐熄灭,除了他的本源真火还在燃烧。 为什么点不着火了? 因为没有元气了。 因为天地元气都被抽调走了 因为它们被抽取而变成了剑。 南含子看向天空,九截剑片中五截大放漆黑如墨的玄光。 程白瑾的右手漆黑如墨。 右手指尖有一只凶兽吞吐着日月,周围洛水滔滔。 所有的元气变成了剑,留在了天空中。 好一把厚重古朴的青铜剑。 青铜剑宛若实质。 然后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落向了南含子。 南含子站直身躯,扶正仙冠。 烈火喷涌而出。 烧红了古剑。 古剑依旧坚定的落了下来。 这才是真正的洛神剑! 程白瑾不仅嘴角有血,周身经脉不住涨缩,已在崩溃的边缘。 霸道的凝聚天下的元气,然后一剑斩掉任何挡路的人。 姑苏上空的元气莫名稀薄,低到和三大绝境一般,炼气周转都困难。 看到异象狂奔而来的云渊卫,一个个头重脚轻,呼吸不畅,连最基础的功法运行都做不到。 洛九看着空中的程白瑾,神情复杂,更多的是轻松和解脱。 青铜剑落下。 重重火焰被劈开。 双眼紧闭的程白瑾,张开双臂,完全放空了识海,任由意念交织在青铜剑上。 他识海接近破碎。 又落下一尺。 剑气冲开了南含子头顶的火焰。 斩开了他的仙冠。 “还差一点啊!”程白瑾在心里狂吼,奇经八脉满是裂痕,血流不止。 古剑在离南含子额头一寸处停下。 程白瑾力竭倒地。 他喘息着睁开双眼,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怒吼:“只差一寸啊!” 意念枯竭。 本源之火顶住了泰山一样厚重的洛神剑。 程白瑾识海破碎,右手上的凶兽诡异的扭送,墨水般流动,扭曲着脱离程白瑾的身体。 凶兽反噬。 在最后的时刻,顶着反噬的洛神赋图,和枯竭的意念,程白瑾依然勇敢的使出唯一可以破开本源之火的洛神剑,却功亏一篑。 他愤怒,他不甘,他像一条狗一样从早被追杀到夜晚,他想要为那个被蒸发成脓血的女孩报仇。 明明就差一点点啊。 出乎意料的,一路上对他冷嘲热讽的洛九,轻轻蹲了下来,拍了拍程白瑾的头。 洛九生平第一次安慰别人:“还有我呢。” 洛九伸出左手,对准了地上流动墨水画作的妖兽,她再度接受洛神赋图。 她也渴望复仇,为在这场战斗中逝去的所有人。 南含子披头散发,额头布满鲜血,张狂大笑:“天下无双洛神剑,居然被一个外族人用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还差点火候!” 本源之火点燃了浮萍,南含子吐出一大口血,浮萍水木,与火相生相克,这般使用,是以木助长火势,榨干了浮萍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浮萍剑断了。 即便断了,燃烧的萍仍然散发最后的光热,冲向了伸手的洛九。 火光逼人。 程白瑾强撑着不让自己阖上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街头。 洛神赋图化作的凶兽一跃而起,飞向洛九纤细白皙的手。 火焰灼烧的浮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留下一地黑印。 就在此时此刻,街头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程白瑾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的手。 他的手探出,托住了半边落下西山的夕阳。 他捧住了太阳。 太阳的中心“卍”字涌动,金光闪烁。 比黄流僧的更庄严,更神秘,更强大。 程白瑾的耳边想起了梵音。 那轮太阳光芒耀眼,逼迫得程白瑾闭上双眼。 在闭上双眼之前,程白瑾脑海里印下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在那男人身后,有一十丈巨佛,一手拈花印,一手托日。 庄严无比。 “大日如来印!” 程白瑾听到了南含子绝望的痛呼。 佛像用无限佛光,把太阳的光辉封印在手上。 一印砸向了南含子。 恰似那日落西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二十六章 落幕 大衍王朝衍成帝二十一年,三月初二。 太一宗合念境界执法长老于姑苏偶遇大衍朝最强的叛逃者,同为合念境界的天乩道人。双方交战,元灼陨落。 三月初三。 大衍三圣人之一的宜园园长,大儒董仲明用本命圣物“乾坤尺”推演出天乩道人的方位。另一位圣人“大云岚”井未云化作流云,飞驰到姑苏城,联合南院朱曦等等江南高手,一同追击,无奈被天乩逃脱。 三月初四。 洛阳侯长女,洛神赋图传承人洛九来到姑苏,拜访南院不得,在归途中遭遇西北“弃盟“伏杀,六十八名无辜百姓葬身血海。 姑苏城主要战力全部追击天乩,姑苏无余力可挡“弃盟”之威。 洛九在逃亡中,被洛阳侯的暗桩亲卫瘦虎林狮所救,二位护卫双双殒命。 洛九击败了雁刀司马,力竭,在即将遭遇武当弃徒南含子毒手之时,应天府王爷应长安赶到,击败南含子。 南含子重伤逃遁。 姑苏城事件就此落幕。 在京都的某一个巷子里。 一个微胖的少年阖上了卷宗,搓了搓手。 他面前坐着一位耄耋老人。 老人身穿青色道袍,坐在木制轮椅上。 二人身后好大一株树,遮住了头顶的阳光。 微胖少年面对着老人,坐在一张檀木几上。茶几上摆着几碟干果,几碟当季水果,几碟软糖。 老人慢吞吞的拿着檀木几上的紫砂壶,缓缓地给少年到了一杯茶。 “前两日从武夷运来的,你在宫里头也不一定有得吃,快尝尝。” 微胖少年依然在搓手,眉目间全是忧愁,浑然忘了接过茶杯:“数十条无辜性命,洛阳侯得力助手瘦虎林狮,还有意外死去的几名云渊卫,陛下气的好几日吃不下饭,天下非议四起,都说妖星起于江南,预言难道是真的吗?” 老人笑了笑,挤出了一脸的褶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忧愁的是陛下,被骂得是钦天监,和你没有关系。还有在我这里称呼‘他’为陛下,你记住了我的教导,你学的很快。” 少年这才发现老人给自己的倒的茶,他赶紧称谢,接过了茶杯。 老人的嗓子因为苍老而沙哑,好像一粒粒滴下的沙漏,带着时间流逝的沧桑:“我活的足够久了,比另外两位圣人都久,我看过了太多的风景,听过太多的预言,经历过太多的战争,但我都活下来了。当你坐在我这个位置,你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你的忧虑毫无意义。” 少年低头受教。 老人捏起一块干果,塞进嘴里“吧嗒”着嚼了起来:“不要看陛下。当年夺嫡之争,不声不响,不露锋芒。却在京师因为皇子动乱之时,借了洛阳侯一万精兵,从函谷关长驱直入,威逼京师,杀了三个兄弟,放逐了五个皇子,亲手砍下了同父同母的哥哥永亲王李汉的头。我们这些老家伙被迫选择了他。不要看陛下这些年来,沉迷书画,钻研瘦金体,其实韬光养晦,早就想动九国盟的郑国了。西北‘弃盟’被铲除,统领流亡,陈兵西北是必然的。陛下走了好大一步棋。看着他勃然大怒,为发洛阳侯女儿遇袭而大发雷霆,其实他很满意。伴君如伴虎,你要学东西还有很多。” 少年重重点头:“可是师傅,陛下的怒火不像是假的,姑苏城云渊卫云渊司长被处斩,十一人入狱,三十余人流放边疆,还有数十人解职。如此巨大的动荡,除了战乱的高祖年间,这百年来还是头例。动的又是极其敏感的江南,会不会是最近江南官商太跳脱了?” 老头摇头:“这些事情去问井未云,勾心斗角他很擅长。我只负责教你,如何站的更高,看的更远。” 微胖少年放下茶杯,继续搓手:“师傅,您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收我做为亲传弟子吗?” 老头紧紧闭上双眼,好像一块死寂的枯木:“元灼死了。我失去了一个徒弟,那就再收一个徒弟。你是皇家血统,又是记名弟子,成为亲传不奇怪吧。再说以你的资质,另外两个老东西不也动心了吗?” 微胖少年捧着茶杯,抿了一口茶:“师傅,您觉得姑苏事件,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这份云渊卫呈现给陛下的卷宗,真的就是真相吗?” 老头依然没有睁开双眼:“陛下满意,云渊卫满意,洛阳侯满意,那它就是真相。” 微胖少年揉了揉胖胖的脸,看向老头身后的枯树:“我不怀疑应长安的手段,他击败南含子,风头在江南一时无两。他的风头压下了所有皇子,大兄也不如他。” 老头慢悠悠喝了口茶:“江南有江南的规矩,他出不出的了留都还要两说。” 少年不解,眼里满是困惑。 老头抚摸着轮椅的扶手,木质的轮椅带着一圈圈的纹路,本来粗糙的木头被摩挲的光滑。 “你的眼光还是太浅。你肩负着大衍王朝的气运,不要那么局限。站的高一点,看得远一点。” “应长安不会愿意困死在江南的死水里。虽然那片水很甜美,很奢靡,可是终究是死水。” “他渴望盛京。这里有世上最强大的皇室,有宜园,有太一宗,有朝廷直属云渊卫,有圣人。” “战胜弃盟统领正是他的契机,应长安的风头在江南已经太盛了。江南人不愿意他走,盛京人不愿意他来。他在左右为难。” “祸星起于江南。不论他是不是那颗祸星,江南会因为应长安的选择再乱一次。” “陛下在应长安的选择之后,会把江南看的更清楚,更通透,然后清洗江南的豪门,这些年他们贪腐了太多东西了,纪律败坏,安逸过头了。” 少年声道:“您觉得弟子和应长安倘若交手,胜算几何?” 老头无奈道:“本来是九一,你这么问,说明你少了胜欲,只好再减去一分了。” 少年哭丧着脸:“那岂不是说,我连一成胜算都没有了吗?” 老头扶额,看着这个皇室最出色的接班人:“元文啊元文,胜算九一,你九,他一。” 三月初九。 洛阳侯率大军,呼应镇东军威远将军丰思远,一并渡过洛水,陈兵西北。 距离九国盟郑国不过五十里。 硝烟起。 大衍帝国一举攻占下一十二座城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二十七章 苏醒 程白瑾只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混沌黑暗中,经脉和识海一阵阵的刺痛,皮肉伤更不必多说,骨头也不知断了多少根。 他听到了“大日如来印”,听到惊呼,听到马车惊响。 然后他彻底晕了过去。 痛,好痛。 程白瑾并不害怕死去,他只是害怕因为头脑发热,施展了洛神剑,影响了自己未来的修行道路。经脉识海全部受损,极难痊愈。 在昏黑中,有人递来了一碗水,到他的唇边。程白瑾饥渴的把水喝了下去。只觉得水冰冰凉凉,内脏的灼烧都大幅减轻,身上的痛楚瞬间减轻了,他莫名一阵安心,然后再次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程白瑾呻吟着睁开眼睛,直挺挺的看着头顶的房梁。 “这是哪里?” 他躺在一张大床上,身边就是封岳。 对了,经脉,识海,还有洛神剑! 程白瑾赶紧把意念探向体内。 奇怪的是,破损的识海重聚,裂开的经脉修复,连皮肉骨伤都已经弥合。 那一天姑苏的恶战,好像是一场噩梦,真的很不真实。 程白瑾咬牙探出了右手,浓墨般的洛神赋图已经不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那洛神剑,不会也是一场梦吧? 试一试,对,试一试。 程白瑾盯住了房梁。 意念延伸,搭在了房梁上。 洛神剑。 只听的“噗”的一声,房梁化剑,刺开了屋檐,一块砖瓦掉了下来,砸在了程白瑾的脑袋上。 程白瑾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居然不是梦” 又不知过了多久,程白瑾再次睁开双眼。 他伸手摸了摸额头,咧嘴苦笑。掉下了的砖瓦在他脑袋上砸了个大包,被人细心的包扎起来了。 上一次内视,自己的经脉识海好了一大半。现在,伤势全部痊愈,就连皮外伤也不曾留下伤痕印记。 好厉害的药。 他缓缓起身,环顾四周。 他的病床在一间典雅的屋内。屋内还有一架古书,一个香炉,一张木桌。 香炉里点着西域的青柱香。 墙上挂着三四幅名家字画,角落里还有一把蒙尘的古琴。 从窗外,可以看到满是花草的庭院,梨花香阵阵,燕子飞舞筑巢,透着洁白的花枝,可以看到明晃晃的春日。 程白瑾喜欢这种安宁。 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公子醒啦?” 程白瑾抬头看去,只觉得赏心悦目。 一群花似的十五六岁的漂亮丫鬟嬉笑着走进房间,各自向程白瑾行礼。 “你们是?” “奉我们家少爷之命,特地来照看公子的。” “多谢你们公子的大恩。可是我和他素不相识,叨扰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 那些丫鬟对视一眼,一个领头的姑娘站了出来。这丫鬟长得十分水灵,穿着一身水绿衣裙,好像要融化在春色里,神情十分温柔。 她笑嘻嘻地说:“公子帮了我们家少爷一个大忙,我们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程白瑾挠挠头:“我昏迷了多久了?” 那领头丫鬟笑道:“十天左右吧。公子受了不轻的伤,我家少爷特地为你从名医方先生那里,讨来了好几贴灵药,不然公子要昏迷的更久哩,“ 程白瑾施礼感谢:“多谢你们少爷救命之恩。只是不知他姓甚名谁,我可有报恩的机会。” 那丫鬟还了个万福:“我们家少爷的名号公子肯定听说过,留都应长安。” 程白瑾愣了一下。 当年在江南和师傅靠着这个名字,不知骗走了多少怀春少女的私房钱,现在又被人家救了一命,心里着实有些羞愧。 那丫鬟只道是程白瑾户人家,骤然听到应天王府王爷的名号,有些不知所措。 她到底是领头丫鬟,轻轻向前走了一步,低声道:“公子不必拘谨。我们家少爷过两日便会来感谢您,江南之事多亏您出力,才没出大纰漏,我们奴才照料您也是应该的。对了,我叫绿萝,您有事喊我一声便是,我和姐妹们就住在院子那边的屋里。” 说完绿萝招了招手,那些莺莺燕燕嬉笑了几句,也向程白瑾告别。 绿萝是个懂事的人,知道刚刚痊愈的程白瑾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她要给程白瑾独处的时间。 程白瑾目送着这群好看的姑娘云一般飘走,心里暗自叹息,这个应长安,真的是万花丛中过,便是寻常别院的丫鬟,都如此懂情理,长得还和天仙似的,不知他真正的贴身丫鬟,又得有多妍丽。 想到漂亮年轻的姑娘,程白瑾的思绪不由得飘向洛九。那一日过后,也不知洛九过得好不好。 那一日红袍少女绝世的风华,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了。 程白瑾呆呆的坐在书桌边出神。 “公子?公子?” 一个厮把程白瑾唤醒,程白瑾赶忙揉了揉脸,收起了花痴相:“怎么了?” 那长相清秀的厮端着一碗药粥,几碟菜,躬身道:“公子既然醒了,就该吃些东西。药粥是按照林医生的法子熬的,公子要喝完。” 程白瑾点了点头,接过了盘子。 那厮正欲转身离开,程白瑾叫住了它:“敢问这位哥,这里究竟是各处?” 厮怯怯地说:“这里是留都,应天王府在郊外的一处别院,唤作梨香别院。应王爷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程白瑾挠了挠头:“那我在这皇亲国戚家里住那么久,岂不是鸠占鹊巢?” 厮连连摆手:“公子莫要不辞而别,王爷吩咐过,一定要好生照料你。还特地让我告诉你,他过两日便会来感谢公子,公子可千万不要偷偷走了。” 程白瑾只好接受了这一份莫名其妙的善意。 又是两日过去。 这两日,除了绿萝早晚会各来一次,陪程白瑾聊聊天。每当程白瑾露出大伤过后的倦意,她就会识趣的离开。 那清秀厮名叫善儿,也没日在送餐时,陪程白瑾说说话。可善儿不像是王府的佣人,羞涩木讷的很,对于程白瑾的问题,他总是结结巴巴,聊不上几句。 程白瑾在这间屋里获得了久违的安宁。 每日清早炼气,修行《问道书》。闲暇之余则磨练意念,悄悄地把房间里不值钱的玩意儿变成剑气,试图恢复那一日巅峰的风采。 可惜他一没洛神赋图在体内引导,二没洛九渡来的精纯元气,再练也只是白用功。 程白瑾不敢修炼剑技,自己的身体刚好,经脉大伤初愈,实在不适合大幅运动。 洛神剑一剑化神,抽调走了半个姑苏城的元气,也抽调走了他体内多余的元气。 他又回到了炼气七层。可程白瑾没有沮丧,只有欣喜。好歹他也去那个境界看过一眼,接下来的修行,就算是《问道书》再难,他也行有余力,起码积累了切身经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二十八章 访客 上 这一日程白瑾刚刚炼完气,觉得自己离八层又近了一步。 他的脸上蒙着一层青光,这是施展《问道书》时的异象。 他把四肢百骸的元气缓缓驱入丹田。 时候不懂事,在四合青山上跑来跑去,追野鸡逐兔子,荒废了太多时光。 师傅把青龙印用在我身上,不能辜负他的心意才是。 从就不努力修行的程白瑾,在这时候展现出了恐怖和变态的自制力,把除了吃饭睡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用来冥想修行。在修行的间隙,还会翻动书架上关于修行者的书目。他饥渴贪婪的学习着这些年落下的一切东西。 从修行到知识。 他迫切的希望赶上站在他身前的同龄人。 他不允许自己堕了天乩道人的名头。 为了清源观,为了逝去的师兄,为了流亡的师傅,为了把洛神剑传给自己而堕境的洛九,为了因为弱而没有守护的那个女孩,他要拼命。 程白瑾快速的翻阅完了手上的《南门一甲子见闻录》。这是南门道人逍遥道士六十年游遍天下所得的见闻,对于补充程白瑾对于修行界苍白的知识,很有帮助。 他伸了个懒腰,准备开始第二次炼气。 忽然听到有人轻叩房门。 程白瑾抬头看去,笑道:“你怎么来了?” 来人一身白裙,气质幽静的宛如莲花,杏眼琼鼻,不是松照溪又是谁? 松照溪笑着说:“道长哥哥可算是醒了。绿萝他们都说,道长哥哥长得比女孩子还秀气,你在不醒,可要拿吴香记新出的胭脂,在你脸上试试妆容了。” 程白瑾咧嘴苦笑,第一次见松照溪,她还是个我见犹怜的害羞姑娘,现在同生共死过后,熟悉了不少,居然还会开玩笑了。 程白瑾的脸皮在十多年的行骗生涯里,磨练的比城墙还厚:“松姑娘一个黄花闺女,住在应王爷家,也不知算不算‘过门’。” “过门”二字一语双关,表层意思是,松照溪刚刚踏入房门,深层的嘛自不必多说,恰恰击中了松照溪内心最羞怯的地方。 松照溪果然脸红到了脖子根,映着白裙,分外可爱。 程白瑾看着她这幅羞怯样子,忍俊不禁。 松照溪气的跺了跺脚,转身赌气似的背对着程白瑾坐下:“你这样说,我就不告诉你九姐姐的事啦。” 程白瑾果断变脸,笑嘻嘻地说:“松姑娘不要恼怒,说着玩的,说着玩的。到底同历险难,洛九姑娘的去向,你可不能藏着掖着。” 松照溪摆了个鬼脸:“道长哥哥和那天骗我钱一样厚颜无耻。九姐姐走的那一日,来和暂住在南院的我告别。说她和洛阳侯叔叔有笔账要算,她想要变强。南院这种混吃等死的空草包不适合她,她要去宜园,她想要变强。” 程白瑾吐了吐舌头,把江南第一大学院比作空草包,确实是洛九的语气风格。他不由得有些恍然。前几日他还在为了南院奔波,在见识了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尤其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洛九,强大到如此地步,他的雄心也跟着壮大。在姑苏的混乱中,南院的表现也确实让人失望,大概除了院长朱曦,其他的老师也不值一晒,和师傅天乩差远了。 他想直接去宜园。 “道长哥哥,我过两日也要走了。爹爹在京城写信过来,把我骂了一顿,回去手心要挨板子了。” 程白瑾递给她一杯茶:“那你来江南的心愿完成了吗?” 松照溪咬紧嘴唇:“不知为什么,王爷老是躲着我,是不是像我这样不知廉耻的姑娘太多了,王爷讨厌我?”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程白瑾赶紧安慰道:“不会的,料想是他为姑苏动乱而奔波,肯定会和你见面的。” 松照溪依然哭个不停,看来这半个月的等待,确实度日如年。一方面盼望着真风流的王爷垂青她,一方面又要应付京城老父的催促,这姑娘也不容易。 程白瑾想了个馊主意:“不如松姑娘想办法,贿赂一下善儿或者绿萝,给你偷偷报信。这两日应王爷会来我这里一趟,说是要感谢我,这不就见到了吗?” “当真?” “当真。” 松照溪破涕为笑。 程白瑾心里暗想:这妮子变脸比自己都快,该不会早就和绿萝暗地里策划好了吧。 果不其然,门口传来一阵笑声,水绿裙的绿萝走了进来,笑着站到松照溪的旁边。 “一看公子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定舍不得松妹妹这般梨花带雨的。” 松照溪把羞红的脸藏在绿萝的裙子后面,说起了悄悄话,嬉笑打闹了一阵。 程白瑾叹了口气,既然松照溪也住在这里,那么早就和一众丫鬟混熟了,自己反倒是个外人了。 绿萝捏了捏松照溪的脸:“到时候王爷一来,我们就把松妹妹打扮成丫鬟,一齐到公子房间迎接他。公子不戳破即可。” 程白瑾无奈点了点头。 松照溪擦掉眼泪,殷勤的给程白瑾倒了杯茶,绿萝笑嘻嘻的端来配茶的点心。一副讨好的样子。 程白瑾哭笑不得,默认了自己被套路的事实。 绿萝本就是个能聊的领头丫鬟,松照溪出身大户人家,程白瑾从四处流浪算命,见多识广,居然真的聊到了一处。 绿萝嗑着瓜子,埋怨道:“王爷在梨香别院长大,姐妹们都是当年陪着他的贴身丫鬟。这两年王爷东奔西跑,好几个月都没来看过我们了。” 松照溪摇着她的衣裙:“绿萝姐姐多说些无求公子时候的事呗。” 绿萝调笑道:“无求公子?面都没见过,还叫的这么亲热?” 松照溪红着脸,扯着绿萝的裙子不撒手,一时春光乍泄。程白瑾在一边默默的大饱眼福。 绿萝喘着气道:“服你了,姑奶奶,我说便是了。” 松照溪这才停手,绿萝理了理衣裙,瞪了眼在旁偷看的程白瑾:“王爷大父母就不在了,应王爷年事已高,同龄的堂兄堂弟为了继承权闹的鸡飞狗跳,勾心斗角。老王爷心疼少爷,就另外在留都乡间起了处别院,专门安置少爷。” “少爷时候很爱修行和读书,聪颖过人,请来的老师通通被他赶走,嫌弃这些凡夫俗子,学不到真的东西。此外,少爷最爱和丫鬟们说闲话,待下人极好,王府发来的私房钱倒有一大半补贴给了我们,少爷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 松照溪听的双眼放光,露出一副我看上的人果然很好的样子。 程白瑾暗叹,早知道多骗她点银子了。 “少爷很喜欢胭脂水粉的香味,开心的时候会抚琴,丫鬟们就在庭院里跳舞。我们哪里会跳舞,全是瞎扭,辜负了少爷的好琴技,少爷非但不恼,还一个劲的夸我们跳的好,说起来,那段日子还真好。” “少爷善音律,却极少在外展露,都是私底下弹给我们这些丫鬟听。被赶来别院的丫鬟,都是身后没背景的,搭不上贵人的线。除了少爷没人看得起我们,没人对我们好。” “前段日子大姐姐红莹出嫁,少爷还拖来了百两银子做嫁妆,说是不能苦了一起长大的姐姐。” “少爷是个很奇怪的少爷,我也从未听闻过天下有比他更好的少爷。” “大概就是好到让哪怕为了他死,我们也心甘情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二十九章 访客 下 绿萝叹息道:“自打王爷成为世子殿下,就不怎么来我们别院了。但是每月的银子只多不少。听说他要去追查青面大盗一案,姐妹们都日夜替他烧香祈福,生怕有了闪失。这样会体己人的王爷,难怪全天下有几千个姑娘日思夜想。” 绿萝说完瞥了一眼松照溪。 松照溪作为爱慕女子芸芸众生里的一员,非但没有危机感,反而热泪盈眶,看来感动的彻底,完全坠入爱河了。 程白瑾赶紧岔开话题:“我说绿萝姑娘,那个青面大盗你可曾知晓些什么?” 绿萝神情凝重,低声道:“我在这里说了,二位切莫泄漏出去,否则王府要把我好一顿重罚。” 程白瑾点头。松照溪见她说的凝重,也有些好奇,催促着她往下说。 绿萝缓缓道:“修行中人,不可不闻,魔道之事,青面盗极有可能是名魔修!” 所谓魔修,远在大秦朝就盛行一时。不同于道家御天地于己心,道家养浩然而正气,魔宗总是巧取豪夺,走着修行的捷径。 通常则是功法进阶极快,却又风险极大,极易走火入魔,神智不清。此外,修行者大都因为功法,内心扭曲,贪婪嗜杀,面容丑恶。更有甚者,会生食活人鲜血,抽离活人魂魄,炼制法身。 其中最凶险的功法莫过于《玄阴》和《血摩诃》。 大秦朝时,一位魔修修炼《玄阴》至极高境界,为了炼制至宝《落魄幡》,抽取了一座城镇的生魂,血祭了数万生灵、包括数千守城将士的性命。 大秦始皇大怒,把大秦战无不胜的“铁骑海”派出,踏平了魔宗的山门。从此魔修销声匿迹,偶有出现,各大门派会抛弃家国之见,尽力抹杀。 此时突然听到青面盗和魔修有关,松照溪的脸吓得煞白。在普通人的眼里,魔修就是可驾驭尸体,生吃人肉的魔鬼。 程白瑾也意识到此时不简单:“为何这么巧,金陵青面现身不过半月,姑苏弃盟就来了伏杀?” 绿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但是青面最后行窃的是金陵采石山庄。应天王府地处大衍腹地,早在建朝时就立下誓言,私兵不可过八千。王爷确实带了不少有生力量去金陵城,影响王府救援姑苏,这么一说,青面和弃盟的关系确实值得斟酌了。” 松照溪听得云里雾里,她声道:“姐姐,莫要被道长哥哥带偏了,我们继续说魔宗的事啊。” 绿萝抿了口茶,笑着说:“松妹妹明明怕得紧,还要听。说青面是魔修,有两个原因。” “一来,采石山庄秦自在,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却眨眼间败于青面手中。庄内的管事碰巧躲在墙边,看到二人如何动手。话说那青面挥手间便是片黑雾,秦自在用成名绝技“穿云步”想要避开,却不慎吸入一丝黑雾,立刻痛苦抽搐,片刻就倒地不起,面容发紫,周身寒冷的结霜,颤抖不止。就算事后采石山庄庄主请来了江南最好的医生,也束手无策。秦自在三魂七魄被寒意入侵,魂魄缠绕破损,全部冻结在一处,没有苏醒的可能。而这般歹毒的手法,受伤的症状,恰好和中了《玄阴》魔功的症状不谋而合。” “二来,‘鹰眼’霍流雄在那七起被盗案件中,反复盘查,发现被盗的几乎都是‘魔器’或者和魔修有关的天材地宝。因为平常修行和魔修冲突,这些东西卖不出好价钱,在魔修眼里才是无价之宝,于我们来说就是废品一个。所以当时被盗富商都极其困惑,值钱的东西没丢,尽捡了些没人要的边角料。如果把青面视作魔修,为修炼魔功巧取豪夺,那么一切就可迎刃而解了。” 程白瑾若有所思,伸手扶住下巴:“那么你家王爷,打得过这个残忍至极的魔修吗?” 话还没说完,松照溪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无求公子是不会输的!” 绿萝笑着打圆场:“王爷看着谦和,其实骨子里骄傲的很。青面盗传闻里有后海境实力,除了朱曦院长无人可与之匹敌。王爷就是受不得激,才会带去私兵查案。” 程白瑾没有听进去二人的话。他反复摩挲着下巴,内心却涌动不断。那日自己和洛九深陷囹圄,千钧一发之际,确实是应长安出手相救。 他当时识海破碎,已记不得当时的事,还是苏醒之后绿萝告诉自己的。也就是说,那道修长身影,就是应长安无疑。 可那一招明明是净土寺不传之秘,“大日如来印”啊!这手印的威力在佛宗秘法里足足可排进前三。能将昊阳的光辉封印在手上,在击中敌人的时候炸裂,爆发出极大的威力。 那一日,应长安手上升起了一轮太阳。 程白瑾深深皱眉,应长安过于强大的身影印在心头,未必不会成为修行的阻碍和心结。 一印烧尽了半座姑苏。 烧掉了天边的白云。 轰碎了南含子的仙冠。 好强。 松照溪好奇道:“那为何绿萝姐姐会知道这些秘事?” 绿萝忽然脸红了一下,手绞着衣裙,不知所措。 松照溪得理不饶人:“是不是某个王府里的护卫,心里头挂念着姐姐,私底下把这些秘密都告诉你了呀?” 绿萝红着脸嗔道:“你还是仔细自己的梦中情人吧。” 程白瑾截下了话头:“绿萝姑娘,我很好奇应家子弟修行的功法,正如洛家洛水剑,应家作为天下最大世家,总得有些特殊之处吧。” 绿萝扶额,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松照溪解释道:“道长哥哥看来是常年在山野之间游历,不懂这些修行世事。绿萝姐姐不必吃惊。应家的家传秘籍《连城雨》,可是除了大衍和后宋皇室典籍之外,最强的功法。昔年宣武将军应韩恭,一杆长枪,一匹白马,一场寒雨,一百铁骑,从万军帐中劫来了后宋皇子,后宋昊阳军军心不稳,被大衍反攻,奠定了如今大衍繁华的胜局。说起来,这《连城雨》更配的上“开国功法”四字,道长哥哥你居然没听说过?” 程白瑾只好装傻:“哈哈哈,是啊,是我孤陋寡闻了。这些日子可要多多借阅书架上的典籍,好好补上修行界的知识了。” 绿萝却歪着头,眼里满是疑惑。 程白瑾决定继续装傻装下去。如果大衍的世子会西域净土寺的秘法,不知要在两地掀起多少风波。 松照溪感慨道:“真的好羡慕道长哥哥,你们可以参加修行者的争斗,没有天赋的凡人大概理解不了以一敌万的壮举吧,” 程白瑾苦笑道:“可是说到底,死的也是修行者啊,有的时候也希望自己散漫的过一生。可既然走上这条路,我就不愿意回头了。” 绿萝静静的看着程白瑾,没有说话。 程白瑾被盯的不好意思:“怎么了?” 绿萝用白皙的手指,抚过杯子光洁的边缘:“如果全天下人都有程公子这般通透,那么可以少死多少人。” 气氛因为这些话突然间伤感沉重。 程白瑾想到姑苏动乱时死去的百姓,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就那样脆弱的消失在世界上,又如何叫他甘心? 年少的程白瑾定下了一个宏伟的目标,哪怕是死,也要夸张的死去,起码在自己死的时候,需要洛九那么好看的姑娘为自己哭泣,自己的排面,可要比劈掉太庙的师兄大一点。 这才称得上是英雄吧。 看着程白瑾和绿萝不自觉的伤感起来,松照溪拉起了绿萝,冲着程白瑾招手:“道长哥哥,我们先走啦,你可要好好养身体,无求公子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看你。” 绿萝神情恍惚,依然不忘叮嘱程白瑾少吃辛辣,多多静养。 程白瑾起身送客,关上房门,也关上了满园的春色。 他要开始炼气,他只争朝夕。 姑苏北,距离淮上不远处的荒原上。 一道身影正跌跌撞撞的在奔跑。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的青年,他的脸上不再带着以前的羞涩,只有藏不住的失望和疯狂。 青年终于累了,倒在了一块石头上,他哆嗦着取出了一把断剑,哭泣道:“浮萍啊浮萍,连你也不陪我了?” 他哭着看着远处的荒野,整个江南的云渊卫都发疯一样在找他,还不包括应王府在内的私兵,他要怎么办? “你想要活下来吗,南含子?” 南含子抬头,他的额头因为燃烧仙冠而被灼烧的满是水泡伤痕,这一抬头,血流不止。 远处的荒野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他带着面具,青面獠牙的面具。 “我帮你活下来,但是你从今往后就是青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三十章 祸星起于江南 距离松照溪来访又过去了两三天,程白瑾掐指算了算,从姑苏城动乱事件,到如今,约莫着快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在各种顶级膳食和药品的治愈下,他的伤势几乎痊愈。 这些天来他翻遍了房间里的古书,找到一味可以修复识海受损的名药。 “乖乖,七海净梅,修复识海破损之伤,还有巩固识海,破除幻术的奇效。大宋朝唯一一次拍卖,就卖出了八百万两银子的天价。这应王府真的是大出血。” 程白瑾对着铜镜打量了一番自己,觉得自己怎么也值不了八百万两银子。 那么应长安为何要费劲心思救自己? 为了洛神剑? 程白瑾皱起了眉头,洛九把洛神剑传给自己,还特意叮嘱了不要外显,若要显露,一定得杀人灭口。不然要面临洛阳侯无止境的追杀。 那一日化神之剑,想必被应长安发觉了。 程白瑾搓了搓脸,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远在天边的师傅,究竟过的怎么样。 师傅啊师傅,在我入圣之前,我可不准你死。 程白瑾缓缓打开了另一本厚厚地图录,《徐霞客四十载游天下见闻》。 徐老是本朝一位大儒,求学于宜园,却将心寄于山水之间,最爱奇山异水,最喜新鲜见闻。他多年前离开圣京,游历天下,编撰了这本奇书。 这也是当今最全最详尽的介绍天下形势的书录,也是宜园学生必修的书本。 程白瑾渴望宜园,全天下的修行者都渴望宜园,那么就早早做准备,备考宜园。 书上写道,天下形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宋不义,哀宗荒淫无度,官员贪腐成风。边疆战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被北蛮入侵。从此大宋分崩离析。期间诸侯国勤王,又有十八国之争,尸横遍野。 程白瑾赶紧往下翻,这些绕来绕去的史书一看就头疼。 接下来两页写道,宣武将军百骑劫营,击败了百余年未输的昊阳军。太一宗宗主青木上人,于密水湖畔和后宋国师论道,国师十八无相略输一筹,割让了三座城池。从此大衍独霸天下,天下形势也就此稳定。 天下城池土地,大衍占了四分,兵强马壮,骁勇善战的同时,有宜园撑腰,大衍也是文人学士的圣地,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求学者。 与大宋有血亲关系的后宋皇室,在征战中一败再败,只得天下一成半,龟缩在大衍西南。 西蜀又在后宋西南,易守难攻,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刘皇作为西蜀的守护圣人。刘皇叔姓刘,大宋和后宋的皇帝也姓刘,后蜀这些年依附着后宋,却也虎视眈眈,未尝不想蛇吞象,以半成之的土地搅动天下风云。 而大衍朝西北,则是西秦。大秦朝覆灭之时,只余下一支血脉,大宋高祖皇帝仿照历代贤人,不曾赶尽杀绝,反而将秦皇室后人封王在骊山以西百里,和洛阳遥遥相望。可是大宋摇摇欲坠之际,也是秦王率先举起反旗,如此说来,也是秦王恩将仇报了。借着大宋倾倒的乱世,秦王趁机称皇建国,世称西秦。西秦虽说占据天下一成之地,可是土地贫瘠,无粮无财,只可依托险峻的天下第一险关函谷,死守国土。只是数十年前,最神秘的圣人“镜幺”于西秦创办秘教“无月”,才使得西秦国力蒸蒸日上,大有称雄的心思。 至于大宋灭国的罪魁祸首北蛮,一直流浪在北境草原和冰原上,迫于北境恶劣的生存环境,向南迁徙。除了北蛮之外,天下其他各国皆言语书文习俗相通。北蛮有着独立的文字,独立的信仰,独立的修行体系,和独立的神。他们更野蛮,也更凶狠,以部落为家。北蛮占据着天下一成的土地,其中最凶狠的“蛮棺”帐,有着与大衍镇北军一较高下的实力。虽说占地不多,但只是想相对中原而言。广阔的北方原野,都是北莽猛士征服的疆土,也是他们的草场和生生不息的秘诀。如果把北部荒野视作领土,北莽的国土将会是大衍的两倍。只是北蛮诸帐,互相内斗不休,除去南侵大宋那次,其他时候则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而在北蛮、大衍、西秦、后宋四地之间,夹杂着那些可怜的诸侯国,苟延残喘,做着墙头草,却又共同进退,世称“九国盟”。九国盟的一国之地,未必有西北一郡大,可是麻雀虽,五脏俱全,从朝廷到官员军队,和大国无异。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九国钦天监。观星而知未,九国传承着大宋最正统的观星术,保存了大秦朝的古籍,也是诸国垂涎的对象。 程白瑾揪着头发,西北、西南、西秦、西蜀一连串的西来西去,把他搞得头晕眼花。谁叫大衍在世界极东,面临东海,和西边诸国遥遥相望,也难怪那么多“西”。 他无奈的抖了抖这本书。自打师傅青龙印入体,又两度开剑脉,还接受了洛九和洛神精纯的元气,他在修行路上用一日形容也不为过。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和经验,而这些都可以缓缓补上来。 可是见识和知识不同。在和洛九交流的过程里,他深刻感受到,没有世家子弟或者门派弟子的见识,在和人对战中极其容易中圈套。 他需要这些书籍。 程白瑾抖了抖这本书,打了个哈欠。 书的夹页中飘出来一张窄窄的白纸。 白纸在空中翻滚,轻飘飘的落在书桌上。 程白瑾抖了揉眼睛,打开了白纸。 这一张白纸年代看着久远,去没有泛黄,程白瑾拂过它的页脚,有一点点刺人。 东海岛上有一怪竹,用此竹做成的纸有着长久不坏的奇效,页面不会泛黄,反而有一股奇异的幽香,一张纸价值三十两银子。 程白瑾凑近闻了闻,有股墨香混杂着甜甜的花果味,是那怪竹,什么东西值得用什么贵重的纸去记载? 功法?藏宝图?铸造图谱?或只是作者来的一个玩笑? 纸上写道: “吾曾踏遍五湖四海,见过东海吞天浪潮,观过圣人移山之争,却不曾窥探天机。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天命难违。” “吾于九国盟吴国钦天监长谈一夜,天下将乱,祸星起于江南。祸星者,魔也?混沌也?黑夜也?亡者也?” “人界之上另有界乎?仙界?魔界?神界?” “祸星起于江南,皇妖乱于盛京,仙剑斩于南天,混沌寂于轮回。” “祸乱起,生灵涂炭。” “天下将乱。” 程白瑾静静地抚摸着这张白纸,潦草的字迹,看得出来作者写下来时手颤抖不停。他在害怕些什么?他又看到了什么? 这些话意外的与那日师傅和元灼的话,不谋而合。 “我是剑斩南天的人么?” 程白瑾茫然的捏住白纸,指尖被纸角割出鲜血,染红了白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三十一章 他自天上来 上 留都,应天府。 关于应天府和应王,就必须提一提大衍开国名将应韩恭。 应韩恭,江南金陵人士,在从戎之前,还是应氏大族的一个纨绔子弟。 彼时天下祸乱起,应韩恭一匹白马,一杆长枪,投奔了诸侯国大衍国李思涵。 后宋十八诸侯国之争,十八诸侯联合讨伐无义的后宋,后宋的步兵昊阳军当时第一,以军纪严明著称。诸侯国联军连番进攻,却倒在昊阳铜墙铁壁的防守下。 这是李思涵帐中一名俊俏男毛遂自荐,只要百骑劫营,便能劫来后宋皇子,扭转战局。 其余诸侯大笑且怒,都道少年郎不知天高地厚,甚至打算军法处置。 唯独李思涵许下诺言,事成之后赏作骠骑大将军,并将亲卫百人拨于他。 应韩恭微笑拒绝,反而亲自挑选一百死囚,并允诺事成之后无罪,死囚皆歃血立誓,追随他左右。 是夜,月黑风高,大雨倾盆。 应韩恭和属下戴上狰狞的鬼怪面具,突袭昊阳军总部。 昊阳军原处南方平原驻扎,多位南人。骤然到北迎战,水土不服,这是其一。多次胜过北方诸侯国,骄兵必败,这是其二。死囚百人为得生路,放手一搏,这是其三。天降暴雨,视线受阻,这是其四。应韩恭等人头戴鬼怪面具,黑夜袭来,宛如凶煞,昊阳军不站自怯,这是其五。 百人骑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昊阳军无愧于军纪严明之名,居然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迅速组成反击。 应韩恭连挑六将,杀到主帐前。 一杆长枪舞动,帐前好似下了场雨。 江南烟雨名作连城。 连城雨。 帐前也下了场雨,血雨。 后宋皇太子贴身侍卫被一枪穿过喉咙。 皇太子被应韩恭枪挑马下,应韩恭用枪挑着他的尸体,宛如挑着魂魄回阴间的阎罗王。 昊阳军怕了,散了,逃了。 应韩恭百骑劫营,活下来仅七人。 他身负重伤三处,大轻伤一十八处,骨断二十二处。 得胜而归。 自此后宋一退再退,大衍趁机强占土地,实现了真正的富强。 应韩恭无疑成为了春秋战场上最出名的英雄,或者说是噩梦。 每逢出征,应韩恭必定受到敌方主帅的讥笑。因为他面容过于俊美,女扮男装一般,常常被视作虚张声势,人们总不会相信,阎罗王长的这般俊俏。 应韩恭无奈之下,每次出征,和部下都面带狰狞的面具,所向披靡,敌人闻风丧胆,看到面具就不战自败。 而应韩恭的军队,也总是从死囚里挑选。这样的士兵无视死亡,渴望鲜血,渴望救赎,他们是豺狼,是地狱来的恶魔。他们组成了大衍最强的骑兵,是大衍横扫天下的保障,他们是“贪狼”骑。他们所行之处,寸草不生,他们是嗜血又孤傲的贪狼。 应韩恭到去世之时,一直都是贪狼骑的最高统领。 春秋之战中,应韩恭不是攻城略地最多的猛将,他是黑暗中的狼,阴影里的匕首,是悬在所有他国君王喉颈上的刺。 贪狼骑只会突袭,只会冲锋,只会极致的暗杀。因为贪狼骑,春秋之战里多了一条隐性规定,主帅营帐必须在扎寨的最中心,离正门五里之外,怕的就是贪狼不要命的冲杀。 应韩恭无疑是开国功劳最大的武将,而大衍王李思涵也给了他最高的荣誉,任由他挑选封王的地域。应韩恭出乎意料的选择了最最富庶的江南,从姑苏,余杭,金陵各划出一部分区域,组成了他的领土,留都。 此言一出,举世皆惊。更有无数老臣跪地不起,请求陛下收回成命。自大秦以来,异姓封王已是极少,而异性封王,又封地在王朝腹地的,绝无仅有。大衍不可能如此放心一个外姓人,拥有着大衍粮仓四分之一的主导权。 应韩恭和陛下长谈一夜,约法三章。 第一,私兵不可过八千。 第二,不得与官员暗通。 第三,不得私控银钱流通。 为了限制留都应家控制权,大衍还特地设立留都郡守,独立督查。 即便如此,应家依然快速的获得江南的掌控权。靠的不是权力,而是金钱。 应家在出应韩恭之前,本就世代经商,甚至有一家的钱庄。在封王拜将之后,江南的船舶制作与远航商业,全部被应天府一手包办。此外,著名的五庭四院,也有半是应家产业。这还没算上钱庄和土地农庄,以及遍布五湖四海的应家门客商人。 应家一家的税收,就可以支撑着江南这个大钱袋,支撑着大衍在外征战,扩充疆土,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应天府才是大衍真正的引导者。 应天王府内,夕桥。 作为仅次于大衍皇宫的巨大府邸,应天府没有穷奢极欲,起码夕桥不是这样。 这座桥很秀气的横在一条河上。 拱状桥在碧波里倒映出另一个自己,两座桥合作圆环。 桥顶盘膝坐着一位男子。 河四周也是些寻常水榭,对岸便是当季的桃李,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碧波另一边有一条水上长廊,一大群衣着靓丽的丫鬟叽叽喳喳,痴痴的看着桥上的人儿。 长廊尽头是间竹子做成的筑,也有姑娘的嬉笑声传来。 男子笔直的坐在桥上,双手抱圆环。 桥名夕,夕阳的夕。 夕阳也是太阳。 他借助这一招击败过南含子。 大日如来印。 碧波涌动,桥和影子组成的圆环,徐徐转动,河水沸腾了。 他双手抱环,手里的圆是轮太阳,桥和影子也是太阳。 佛像凭空浮现,左手拇指中指接触,剩余三指微抬,拈花印。右手高高抬起,托住了男子的双手,托日印。 他在修炼每日的必修课。 片刻后,男子双手松开,桥的影子也变得模糊,太阳暗淡下去,佛像消散。 他开始大声背书。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书声琅琅,回荡在河上。 姑娘们对视一眼,一起笑着应和,河上男女的声音混在一处: “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法天象地。 儒家言出法随,男子每吐出一个字,空气就会凝结出一个字。每一个字都撼动天地,回荡在山水间。 浩然正气。 男子闭嘴,闭眼,闭耳。 头顶仙冠,玲珑虹桥,白云紫气,三清论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于是白云飘飞,紫气氤氲。 夕桥上一片朦胧,此处为仙境。 道家三清经。 佛道儒,此为三教。 桥上男子一刻钟的时间,佛道儒顶级功法尽数轮转完毕。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 一个穿着萌黄色的姑娘拿了件袄子上桥,披在男子的背上,嗔道:“世子也不注意着些,着凉了老太爷又要拿丫鬟们出气。” 男子抬头,露出了一张俊秀至极,比女子还明艳的脸。 他笑着接过衣服,顺便在黄衣女子白皙的手上揩了把油:“姐姐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舍得姐妹们被老头罚呢?上回我怎么保下紫儿的你忘了?姐姐也想试试?” 黄衣女子看着他俊俏的脸,脸色绯红,骂道:“你个不要脸的。”把衣服往他脸上一罩,转身婷婷袅袅地走了。 男子嘻嘻一笑,冲着岸边挥舞着衣服:“姐姐们,我练好功了,可要闻闻你们的胭脂香味。” 这一刻,夕桥上白云紫气弥漫,他好像从天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三十二章 他自天上来 下 长廊上的漂亮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聊开了。都说世子殿下疼丫鬟,果然不假。前些日子刚刚追杀到青面大盗,马不停蹄的赶回王府,和老王爷请了声安,就来看姐妹们啦。 其中还有两三个姑娘神情局促,咬着香帕不知所措。她们是前段日子刚刚买进来的丫鬟,第一次见到传闻里的江南第一美男子,实在是紧张不已。果然人俊俏的紧,一时间脸颊通红,又不知多少芳心沦落。 夕桥上的应长安向岸边的姑娘们挥了挥手,然后走向长廊尽头的竹香筑,身形渐渐消散在白雾里。 筑是由翠绿竹子搭成,三面为墙,一面镂空对着碧波荡漾的“辰溪湖”,湖远处还有一叶舟,飘荡在湖心,传来采莲女的歌声。 筑内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姑娘,左边的姑娘宝蓝色的衣裙,冷傲的像朵雪莲,素白的皮肤宛若冰山,右边的姑娘甜甜的笑着,披着紫藤色的华服,笑中带着一丝狡诈,就像朵带刺的毒花。 二人一同上前迎接应长安。 应长安一进门,伸手左拥右抱。 蓝衣女子冷冷打下他的手,紫衣女子坏笑着避开。 紫衣女子皱了皱好看的鼻子,在他身上闻了闻:“世子殿下身上香的很,又去外头招惹哪个女妖精了?” 应长安的皮囊对世间其他女子有着极大的杀伤力,但对于面前二位和刚刚走开的黄衣女子,则有力使不出。都是从一起长大的,时候哭鼻子,年长的绿萝红莹拿房钱给他买来王府里没有的糖人,实在是比亲姐姐还亲。 应长安摸了摸她的头:“紫苏不要开玩笑,蓝姐姐可是醋坛子。” 蓝衣女子哼了一声,依旧冷落冰霜, 丫鬟紫苏低声道:“蓝姐姐还在恼怒你私自带兵追查青面案,把私兵带出封土已然触犯了大衍条律,咱们应家不怕,可终究落人口舌。” 应长安故意夸张笑道:“我的紫儿,你还没过门就‘咱们’应家的说,可不如趁早从了我。” 紫苏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时候说好了七个姐妹一起娶,前段日子红莹姐姐嫁人,你也没说上一句话,不像个男人。” 应长安一时语塞。 不像个男人是姐妹几个从对他的杀手锏。只因长相过于俊美,常常被误认作女孩。在时候的贴身丫鬟里,应长安只比最的紫苏大一个月,其余六位都是姐姐。他老是被姐姐们作为描眉画眼的对象,脸上总是胭脂水粉,试验着京都最流行的妆容,这也是他一生的痛。 蓝衣女子冷冷的从身后取出卷宗:“抓紧时间,世子殿下今日还有事要忙。” 应长安揉了揉高挺的鼻梁:“还没和姐姐说上几句话,怎么就赶我走了?“ 紫苏笑嘻嘻的插话道:“世子殿下莫要以为自己的皮囊好的天下无双,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前些日子有个长得不错的呆子,在湖畔对蓝芸姐姐一见钟情,天天在岸边抚琴“凤求凰”,这等心思,路人皆知。” 应长安丝毫没有所谓的危机感,拍了拍自己的脸:“咱这脸在这呢不是?除了长得俊,音律也好,书画也罢,公子我的诗词传到盛京,盛京的姑娘们心都化了。蓝姐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我的。” 蓝芸理都不理这个活宝,打开卷宗道:“前日南含子被云渊卫在淮上被捕,日前已经押解到姑苏,再过几日会被送到京城受审。江南一事的余波太大了,朝廷迫切的表明态度,告诉国人大衍依然强大。” 应长安微微一笑:“那不妨告诉蓝姐姐,另一桩朝廷的恼人事也解决了。王府在云渊卫里的谍子传来消息,南含子在监狱里都招了,南含子就是青面,还在他身上搜到了若干被盗魔器,以及面具。” 不待紫苏言语,蓝芸就反驳道:“太拙劣了,谁会相信?修行了正统道家三清经的道门弟子,会另外学会玄阴,会四处收集魔宗的宝贝?” 紫苏闷闷地说:“这还没算上功法之间的冲突,道家和魔宗功法冲突,强行修炼肯定会走火入魔而死,明显是云渊卫扣了个大帽子给他,想要借此一石二鸟,彻底解决江南的风波。” 应长安此时悄无声息的绕到了紫苏身后,在她脖颈处深深吸了口气:“紫苏妹妹又香了。” 紫苏红着脸推开他。 应长安道:“你们想的太简单了。南含子是自己招的。云渊卫不敢乱安罪名,因为如果青面不识趣,再顶风作案,谎言不攻自破,云渊卫刚刚姑苏办事不力,眼下不愿意再背上欺君的罪名。所以只有可能是南含子自己承认自己是青面。从时间上来说,从金陵到姑苏,恰巧符合作案的条件。至于功法冲突,弃徒朝不保夕,为了提升修为,什么都做得出来也不为过。” 蓝芸皱着眉头,冷冷地说:“即便如此,也太巧合了,巧合的没有人愿意相信。” 紫苏笑着说:“陛下信,大家就信,为了江南的太平,陛下会信,那么天下人就会信。” 应长安伸了个懒腰:“好了,恼人的事到此为止,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黄萼姐姐还在外头拿着衣服等我们,我们好久没有聚上一聚了。” 紫苏拉了拉他的袖子:“绿箩姐姐还在别院,你不去看看她?” 应长安沉默不语。 蓝芸淡淡道:“她不愿意料理王府肮脏的烦心事,这样也好,世子殿下心里头有这么个干净的地方可以歇息。” 紫苏认真的说:“绿箩姐姐为了世子,抛弃了王府里的荣华富贵。世子可不要薄情。” 应长安叹了口气:“我也很想她。可每次回去,看着绿萝和一水儿漂亮姑娘,我就想着,不当这劳什子世子,安安心心当个纨绔子弟也不错,我很怀念在别院的日子,可惜回不去了。“ 蓝芸狠狠的摔下卷宗,咬牙推开了应长安,一个人转身走了。 紫苏声地说:“蓝姐姐为世子付出了很多,王府谍报她一人掌控,为了青面和姑苏的事,她不眠不休好几天了。这么做全是为了世子,殿下你可不能再这般满不在乎了。” 应长安怔怔地看着蓝芸远去的背影,她以前很爱笑,自己和姐妹们嬉笑打闹,她就会独自捧着《西厢》坐在角落痴痴地笑。 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冷? 紫苏踮起脚尖拍了一下应长安的脑袋:“世子殿下真是个榆木脑袋。蓝芸姐姐那么喜欢你你都看不出来。谍报里全是些肮脏丑陋的密报,女孩子不看胭脂水粉,整日和它们打交道,能不冷吗?” 应长安苦笑:“都是我的不是,你帮我去“谜阁”把那个“雨语簪”拿出来,送给蓝姐姐赔罪吧。” 紫苏惊道:“那可是王爷准备送给未来孙媳妇的,在西域可以换来一座城池,殿下你就这么送出去了?” 应长安耸肩:“美人一笑,千金难买。让我丢了这世子殿下的名头,买天下美人一世欢颜,我也乐意的很。“ 紫苏吐了吐舌头,看着有些不情愿。 应长安的手滑过她的脸蛋,在婴儿肥的脸上捏了捏:“我知道你眼馋什么。拿着我的令牌,‘谜阁’里的那株仙运草归你了。但是你得把蓝姐姐哄好了。” “包在我身上。”紫苏的笑眼弯成了月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三十三章 初遇 应长安踏出王府侧门,门口有辆马车在等他。 一位青衣女子轻轻掀起门帘,柔声道:“公子进来吧。” 应长安捏了捏她的手:“这些日子你跟着我东奔西跑,苦了你了,青葵。“ 青葵浅笑:“我们姐妹几个选了不同的路。蓝芸和紫,一主外围情报,一主王府内应。黄萼照顾世子饮食起居。绿萝安心打理别院,作为世子放松歇息的场所。我既然选择了修行,也要更努力才是。吃了那么多天材地宝,必须成为殿下贴身的盾,必要时拿命去填。不过也没那么苦,和殿下寸步不离,不知是多少女子心中的愿望呢。” 应长安走进马车。 车轮轧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留都的天不比姑苏那样明媚。 但是应天府建立在留都最繁华的地段。背靠雨司山,面朝辰溪湖,湖两岸杨柳依依,青山上郁郁葱葱。 春的气息。 应长安掀开马车的窗帘,看着留都熙熙攘攘的人群。 人们看到应天府的马车,都自觉的避让,恭敬的行李,眼中满是崇敬和爱戴。 那些是给应王爷的,感谢他让留都人民安居乐业,也是给应长安的,他是江南的风流,也是江南的风骨。 应长安喃喃道:“我很难想象,就在几日前,几十里远的姑苏,居然有人丧心病狂到那样袭击,视百姓的生命如同草芥。” 青葵抬头,眼波流转,毫不掩饰眼中的爱慕。 应长安拥有了一切,可是他同样珍惜自己的一切。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留都,青葵无法想象世子殿下会暴怒成什么样子,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是自己追随他的理由。 应长安看向青葵:“说说吧,这个救下洛九的青年,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程白瑾慢慢阖上眼前的书。 《问道书》确实是道家最玄妙的功法。他这些日子查遍所有典籍,渴望找到关于自身体质和功法的一鳞半爪。 宜园园长的《异体论》他仔细做了笔记。这是一本专于记载先天奇异体制的典籍。虽说因为圆长董仲明的插手,让师傅被迫流亡千里。但是不同于另外两位圣人,程白瑾对于他是发自内心的景仰。天下诸多门派,西蜀剑楼,后宋万法门,道宗武当和太一,西域净土寺,都是有着接近千年的传承与底蕴。而董仲明有这样的气魄,敢一统天下百家学说,兼容并蓄,实属不易。像这般无中生有,从头来过的大门派,也只有西秦无月教,只是二者规模不可同日而语。 董仲明也是极为博学的奇才,大衍历代皇位继承人都必须作为他的学生潜心钻研治国之道。而董仲明则有着几乎可以决定皇位继承人的权力。从某种层面来说,他比起青木上人,更多的起大衍国师的名号。 程白瑾停笔,心翼翼的吹干墨水。 他随身带了本子,把这些日子看到听到的知识统统记下。其中最令他在意的,一是《异体录》中提到的“海纳百川”,这是极其玄妙的体质。拥有百川体的修行者,可以无视功法的冲突和桎梏,修行截然不同的两种,甚至超过两种的功法。万法门门主,后宋圣人之一,就号称“一法通,万法得道”,就是传闻里的这种体质。他的本命“大周天”,在传说里印刻了上万种不同的道法武技,单论战力,或许是当世除了武圣外第一人。 第二让他感觉不可思议的是,《问道书》居然和《三清经》以及太一宗镇教功法,并称为道家三大典籍。每一本修炼到极致,都有断阴阳,掌生死的奇效。 程白瑾想到前不久见师傅和元灼动手,太一宗功法大显神威,又想到南含子的《三清经》,和自己身上的《问道书》,不由得感慨,自己这虾米忽然在短短的两天里有幸见到道家三大神功的威力,实在是世事难料。 书上对于《问道书》着墨不多,一笔带过。只知道武当上任掌教为了它断了入圣的希望,而且分落几卷,散落在天下各处。尤其是最为重要的第一卷,已接近千年不曾现世,逐渐被人遗忘。 程白瑾震惊之余,默默的运转了功法。这一门玄妙的的被他误认作《清心决》的顶级功法,究竟有多少秘密?那个玄奥的定子符,那个问天的道人,究竟是什么?师傅又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可惜翻阅所有典籍,也没有关于“通灵剑脉”的一言半语,程白瑾只好作罢。 正当程白瑾整理笔记时,两道倩影悄悄地走进来。 正是绿萝和松照溪。 程白瑾抬头笑道:“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绿萝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程白瑾会意,瞥了一眼松照溪。 松姑娘果然满脸通红,还特意换了身丫鬟衣裳,白皙的手指绞在一块,身子还微微发抖。 绿萝清了清嗓子:“这就是照顾程公子的丫鬟松了,一会世子来,你可千万别说漏嘴。” 程白瑾冲着松照溪挤了挤眼睛:“就怕到时候她嘤咛一声晕了过去,把咱们世子殿下吓坏了。” 这些日子程白瑾闷的慌,在这一处别院里,多亏了她们二人和自己闲聊解闷。松照溪性子极好,说话细声细气,由南方姑娘的柔弱,却也有罕见的果断和决心,那日投奔南院就是很好的证明。程白瑾早把她当作朋友,也喜欢她温和里带着倔强的性子,肯定会帮她掩饰。 程白瑾问道:“世子殿下可是要来了?” 绿萝捂嘴轻笑道:“北屋里的蹄子们一个个抢着胭脂,梳妆打扮,脸上的白粉都能刮下来半两,还有谁会来?” 话音未落,不远处就传来尖叫和惊呼,夹杂着姑娘们跑动的声响,还有兴奋的议论声,程白瑾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哪位来了。 他有些自惭形秽。 不过松照溪的脸更是红的要滴下水来,死死的攥住衣袖不松手。 此时门口走进来一位俊俏的男子。 程白瑾眯着眼睛抬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三十四章 梨花带雨 程白瑾在短短的数载人生里,也见过许多好看的姑娘。有清新脱俗如绿萝的,有娇可人如松照溪的,也有高傲冷艳如洛九的,可他从未想过居然有人可以如此好看,哪怕他是个男子。 门口伫立着一位俊俏的公子哥儿。体态修长,凤眼狭长,肤白如玉,鼻梁高挺,唇红似朱,宛如刚从画像上摘下来一般,活脱脱的谪仙人。他穿着一身锦袍,腰间别着块好玉,美的把屋里的一众丫鬟都压了下去。 毛色再艳丽的野鸡,也比不上这只公孔雀, 程白瑾揉揉眼睛,瞥向一旁的松照溪。 绿萝赶紧起身迎接,脸上满是欢欣。松照溪失去了绿萝的搀扶,醉酒般东倒西歪,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应长安。多年之后程白瑾回忆,也无法忘怀这一幕,松照溪好似饿了三天三夜的母狼,看到了纯洁善良的绵羊,随时随地可以扑上去。 应长安笑道:“多谢程少侠出手相救,算是帮了在下一个大忙。只是前段日子还在追查南含子一事,来得晚了些,见谅。” 程白瑾连连挥手称不敢。 说话间,神情清冷的青葵踏了进来,与言笑晏晏的绿萝对了一眼,轻轻点头,然后站在应长安的身后。 留都王爷的气场实在强大,美貌实在无双,不论在哪,他都是视线的中心。程白瑾那么厚的脸皮,都感到局促不安,何况鹿乱撞的松照溪? 松照溪嘤咛一声,脸色发烫,头晕目眩,身子后倒,失手推下了一盏琉璃灯。 青葵眉头紧皱,在离开别院前,院子里的姑娘都是她一手调教。从礼数到衣着,从言谈到举止,她都有极高的要求。看来是绿萝的性子太温和,让这些蹄子钻了空子,懈怠了不少。 应长安好看的眸子聚焦在松照溪的脸上。 松照溪咬着牙齿,羞愧的像要哭出来。 程白瑾上前想要帮她圆过去,应长安温和的开嗓: “我觉得这位姑娘一点做的不对。” 松照溪揉了揉眼睛,泫然欲泣。 “这么好看的姑娘,不该穿着丫鬟衣服,这一身衣服配不上你。” 松照溪怔怔抬头。 应长安招了招手,庭院里下了场雨。 江南连城雨。 旧时雨打芭蕉,今日梨花带雨。 梨香别院满园梨花。 应长安用功法摘下了最美的一朵。 他的手法是如此之快,以至于程白瑾都没有看清他修长的手指如何动,漫天飞雨如何飘散,落花又如何洒落一地。 花落雨停。 应长安指尖拈着一朵花。 佛祖拈花印。 应长安轻轻把花别在松照溪的鬓间,温柔的帮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陈白瑾内心一阵奔腾,长得好看也罢,长得好看还这般造作,难怪天下的姑娘可以为他疯狂如此。自己要有他半成功力,只怕早就笑傲情场无敌手了。 只可惜在场的人,除了程白瑾和司空见惯的善儿,都是吃这套的女子。这时丫鬟们又是一阵尖叫,或双手捧心,或唇咬香帕,还有的嫉妒的双目绯红,羡慕为何那人不是自己。 青葵无奈扶额,绿萝笑容不减,她们是在场唯二纹丝不动的女子。这些招数都是幼时淘气的应长安,惹怒了姐姐们,无奈之下逼出来的哄女子的烂大街的招式,却又千锤百炼,百试不爽。 应长安轻轻贴近松照溪的耳朵,呼吸都吹动着她的发梢,轻声道:“姑娘好生待在闺房里,在下片刻后便到。” 底下姑娘丫鬟们又是一阵尖叫,羡慕嫉妒恨的怨气可以掀开屋顶。 青葵看这场子乱的不像样子,轻轻咳了一声。 在场的有眼力劲的,立刻捂住了嘴巴,才看到这一尊瘟神,蓝芸性情高傲而不染尘俗,青葵同样高傲,却要求底下丫鬟也要一般自矜。 几个年长的吃过苦头的,赶紧扯走了那些尚且花痴不断的年轻丫鬟。不过眨眼的功夫,梨香别院的园子就清静了不少,只有极少数丫鬟还透着雕栏纱窗,偷偷张望。 应长安抚了抚沾满了落花的袖子,对着青葵低声道:“你先带这位明显不是丫鬟的姑娘去你以前住的房间,我有要紧事要和程公子谈。” 此时的松照溪还未完全从甜蜜的海洋里挣脱出来,尚且浑浑噩噩,脸颊滚烫。 青葵点头,拉起了松照溪的手。 应长安冲着松照溪笑了笑。 这一笑夹杂着三分安慰,三分英气,三分俏皮,还有一分的妩媚,连一旁的程白瑾都看着心惊肉跳,居然有些心猿意马。 真是个怪物啊。 待得众人散尽,绿萝识趣的关上了房门,静静地站立侍在一边。 应长安带着歉意的说道:“程公子见笑了。” 程白瑾哪里会笑?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就差拜师学艺了。 应长安的剑眉轻轻抖动了一下:“程公子想必很困惑,为何留都应天府要对您如此上心。不妨告诉阁下,洛阳侯曾经书于家祖,希望家祖可以多加照拂洛九姑娘。只是,咳咳,家祖年事已高,记性嘛差强人意,把这事给忘了。幸好我在金陵追查青面大盗,正好赶去姑苏城,救下了洛九姑娘,不然以洛阳军侯的脾气,非得把王府拆了一半不可。” 程白瑾恍然大悟,又带着几分歉疚道:“在下也是迫不得已,为了一条生路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子殿下还为了我耗费了那么贵重的药物,说起来是我赚了。” 应长安朗声大笑,这个男子既有女人的妩媚,却在这一笑间满是豪迈,终于脱了些脂粉气,有了王孙子弟的张扬跋扈。 “程公子莫要自谦,这是家祖的意思。家祖还特意吩咐,要带公子去趟‘谜阁’,领一件器物,作为仗义出手的报酬。” 程白瑾欣喜若狂。 何为“谜阁”?应天王府的宝库,天底下无数修行者做梦都想进的地方。除去各类顶级功法,外有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无数,还有珍宝法器,随便一件都可能惊动江南,甚至大衍。 因为王府有钱,因为应家很有钱。有钱到了极致,就想把天底下有意思的东西都藏起来,像极了猜谜。“谜阁”在何处,何样,无人可知。进去的人都三缄其口,更有甚者扬言道,就算说了也不可能找到它的方位,至今也是个谜。 应长安笑道:“至于何时去,全看程公子是否得空,如若有意,和绿萝吩咐一声,自会有人带你去。” 程白瑾腆着脸,没有推辞,点头致谢。 应长安突然神情凝重,俊朗的脸绷得极紧,冰山一般冷峻: “长安此次前来,另有一桩要事相求,还望公子可以伸出援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三十五章 埋伏 应天府很大。 有多大?占了留都的三成,接近盛京皇城的一半。这里居住着应王,居住着应长安和一众丫鬟,同样也居住着应长安的堂兄堂弟,叔伯姑婶,居住着应家的血亲。 夕桥以南,只是应长安的居所,也是多年前应王长子应长安生父的住处。在应王爷力排众议,定下世子之位后,才将应长安从别院接来此处。 夕桥以北的的园子,住着各种身世不同的人。或高贵或低贱,陪伴着应长安的丫鬟们,常常把南边称作“长乐园”,因为老王爷和世子待下人都极好,又把北边唤做“失乐园”,那些个叔伯姑婶仗着和应家的亲属关系,整日呼来喝去,颐指气使,不把下人当人看。老王爷来的时候,又夹紧了尾巴,对下人体贴备至,比奴才还奴才。 此时“失乐园”的某处花园里,有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背对围墙,焦急的等待。 在他身旁,还有个低眉顺眼的厮,正连连鞠躬,一个劲的喊“恕罪”。 那高大男子身穿黑袍,阔鼻大口,眼睛却狭长有些阴鹜,他不耐烦道:“究竟他来不来?” 厮一边擦汗,一边点头,急的话也说不出口。 正当男子要动怒时,一个声音轻轻飘来:“是你雇我的?” 男子抬头,挤出了满额的皱纹。 厮慌忙点头道:“就是这位爷。” 墙头站着一位怪模怪样的侏儒,他皱巴巴的五官聚拢在一块,身高不过五尺。 男子冷冷道:“不要应长安的命,只要你们证明,出了留都就没人保他,银子我照样会给你。” 侏儒嘻嘻一笑,点头哈腰,几个翻滚消失在墙头。 “长乐园”某处。 黄萼正在督促着丫鬟们清洗应长安换下来的衣物,这些日子在外奔波,世子殿下也没好好修养过。从担下这个名头以来,世人都以为应长安是个无敌幸运儿,只有黄萼和其他贴身丫鬟知晓,世子殿下为了王府也做了不少事。只是过于隐秘,王爷总是宣称是某护卫的功劳。 想到这里黄萼就来气,明明都是世子的功劳,那些个吃空饷的没用亲戚,却还要勾心斗角,整日挖空心思构陷,却从不把这些精力用在正道上。尤其是王爷的第四子和第五子,应长安的四叔和五叔,一个比一个恶心。 前些日子紫苏犯了个不大不的错,老四大动干戈,闹到了王爷那里去。旁观者清,分明是打理王府内事情的紫苏太过精明厉害,老四吃了不少的亏,想弄垮这个得力助手。 应长安知道之后,轻描淡写一句“紫苏是我通房丫鬟,将来保不齐就是侧王妃”给挡了回去。虽说未来应王不可能娶一个无权无势的丫鬟,但是这份维护的心,丫鬟们都心领了,这时更是众志成城,在应长安在外的几个月里,忍受欺侮,竟然硬是没给对方挑出毛病来。 黄萼想到今日世子殿下的话,还有手上传来的温热,不禁俏脸一红。她的脾性从就温和,是最宠应长安的姐姐,这时居然还有了少女的情思,应长安的威力可见一斑。 老王爷年纪也大了,这两年闹了不少笑话。世子殿下那般维护紫儿,老王爷硬是装着糊涂,给紫苏送来堪比王妃的厚礼,还一口一个孙媳妇,看傻了众人,一时沦为笑谈。 温顺的黄萼却想的更远,应天府青黄不接,倘若老王爷走了,盛京会欣喜留都内讧,然后站在胜利的一方,大幅的削弱王府的实力。而世子在那些恶虎一样的叔叔们手下,争夺到什么权力呢? 应王也在焦急吧,他等了许多年,想要长子继承家业。可惜长子常见在外漂泊,不愿娶妻生子,好不容易有了儿子,却又客死异乡。 世子殿下必须成长到可以担下整座王府,老王爷才会安然离去,不然留都就是散沙。 可殿下,真的能行吗? 黄萼的眼前浮现着应长安俊俏的脸,心中满是忧愁。 程白瑾看着面前的狭长匣子,默然不语。 应长安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就算公子不愿,也切莫和他人提起。东西就暂放在公子这,如若事情不成,东西也是你的,谜阁约定,也依然有效。” 绿箩起身打开屋门,阳光洒落应长安一身,应长安微笑,灿若朝阳:“那么后会有期。” 程白瑾点头。 应长安离开。 走出了屋子,应长安笑嘻嘻的捏着绿萝的肩膀:“姐姐这些日子也是上下打点,那些姑娘都不是省油的灯,可把我们绿箩姐姐累坏了。” 绿箩嗔道:“没个正形,都是当世子的人了。” 应长安还想更近一步,去搂绿萝的水蛇腰。绿萝轻轻一扭,刻不容缓之际避开。 青葵沉着脸在门口等待。 绿萝笑道:“蓝芸是个醋坛子,青不也是吗?要说吃醋,大家伙都得吃你的醋,你可和殿下日夜不离的。” 这“不离”倒还好,“日夜”有些过火。 青葵果然着恼。 应长安一手拉住绿萝,一手搭着青葵,防止二人大打出手。 二人的生辰是同一日,总觉得对方抢了属于自己的庆祝宴会,所以哪怕绿萝再世故,青葵再清冷,都会因为一点事吵起来。 应长安捏了捏青葵的脸:“你可是修行者,她如何吃得消你一击?” 青葵冷着脸道:“一掌下去,缺胳膊断腿不至于,躺个十天半个月,我也有把握。” 绿萝娇笑,圆润的右手拍着胸口,火上浇油:“可吓坏奴家了。”胸前那两抹温润微微颤动,看的青葵眼中冒火。 因为从习武,青葵的身材总是清瘦,不如绿萝丰腴。青葵嘴上不说,心中已经把世子这般爱和绿萝调笑的缘由,归结为绿萝的好身段。 应长安苦笑,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三人僵持间,已经来到了松照溪暂待的房间。 绿萝青葵对视一眼,化敌为友,共同质问道:“为何送她梨花!” 想来自古女子都这般善变吧。 应长安百口莫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三十六章 约定 程白瑾静静抚摸着面前的匣子,阴晴不定,应长安的话,确实在他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应长安希望自己出手帮他牵制一位大敌。可是为何王府诸多高手护卫不能动用,骗骗要我这个炼气的毛头子去帮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所以到底看中了自己什么? 洛神剑? 程白瑾沉思间,有人敲门。 他抬头,发现松照溪脸带潮红,又有不舍的站在门口。 “他走了?” “嗯。” “看你的脸色,不会给他占了大便宜吧。” 松照溪急的跺脚:“没有!无求公子只是把腰间那块玉送给了我,然后说了会闲话,他就和另外两个姐姐走了。” “你不觉得很害怕吗?身边尽是绿萝这般好看的女子,哪一日把你的公子哥哥抢走了。” 松照溪闷闷地说:“本来我也觉得他看不上我,我配不上他,他身边那么多好看的姐姐,我什么都没有。” 程白瑾只好安慰:“绿萝温柔,青葵清冷,松妹妹也有妍丽,不要妄自菲薄。” 松照溪揉了揉鼻子,像个女侠般挥了挥手:“道长哥哥不要说笑了,我心里有数,就是很不甘心啊。” “据说啊,王府里比得上绿萝姐姐的还有好多,有的会奇门八卦,有的通晓古今,连青葵姐姐都是晋入天景的修行者,为什么我好像一无是处?” “他好像天上的人儿啊,谁都会自卑的。天仙怎么会来到凡间,惹了无数凡间女子的尘心。” “可我好想好想,离他近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 程白瑾看着把头埋在手臂里的松照溪: “我喜欢洛九。” 松照溪蓦地抬头。 “她好骄傲,可我好喜欢。明明只是相处了一天。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吧。” 程白瑾挠头:“大概说出来怪丢人的,从我觉得好看的姑娘,大家都觉得一般,我觉得一般的姑娘,莫名在他们嘴里成了绝色。” “我觉得洛九绝色,我好喜欢。” 松照溪尽管还在郁闷,听到这话,仍然笑出了声:“那你觉得我是好看还是一般。” 程白瑾一本正经地说:“姑娘自然在我眼中,在世人眼中,都是极好看的。” 松照溪哭笑不得。 程白瑾自言自语:“我也觉得自己配不上洛九。尽管她在别人眼里,也许没那么美。好像咳咳,嘴唇厚了一点,眼睛狭长了点,颧骨高了点,可我就觉得那样好看。” 松照溪故作老成的拍了拍程白瑾的肩膀:“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程白瑾摇头:“不是啊,就是感觉她好美。” “可是我觉得绿萝姐姐的五官,要比洛九姐姐精致不少诶。” “可是气质你明白吗?气质!” 松照溪苦笑道:“是啊,洛九姐姐骄傲的很,那股子傲气,便是天下男子里,也挑不出几个来,道长哥哥喜欢这样的?我爹说过,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都有点病。” “啊?” 松照溪认真的点头:“我爹说这种男的贱得慌,喜欢被人施虐,比如道长哥哥。” 程白瑾无法纠正她奇奇怪怪的观念,莫名陷入对洛九的思念里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洛九如此在意。 因为看了她的身子? 因为学会了她的剑法? 因为在修剑的时候读过她的记忆? 可不知为何,也不知何时,情愫在心中生长,思念在心里蔓延。 他好想她。 松照溪伸出手,在走神的程白瑾面前晃了晃:“道长哥哥比我陷的还深哩。” 程白瑾慢悠悠的吟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松照溪吐了吐舌头:“《牡丹亭》里的诗句,就莫要这般卖弄了,九姐姐可讨厌什么才子佳人,酸腐儒生。你想要讨她欢心,让她注意你,就变强啊。没准你打赢她了,她就对你死心塌地了。” 程白瑾不由得打个寒战,和洛九打架,不得被削成人棍。一想起那日自己无意间站在她面前,她发疯一般大杀四方,真不知道赢了她,她得有多疯癫。 可越疯狂,他就越觉得这样的洛九美丽。 想着想着程白瑾想抽自己巴掌,难道真的如松照溪爹爹所说,自己贱的慌? 松照溪揉了揉脸:“我得走了。” 程白瑾道:“这么急?” 松照溪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爹爹的马车早来留都等了,我百般拖延,才等我到现在,幸亏见到了。” 程白瑾不是很习惯离别,尽管前不久他被迫和师傅分离:“那一路顺风。” 松照溪突然古灵精怪的说:“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啊?” “等你和洛九姐姐可以双宿双飞的时候,我也一定要和世子殿下在一起!” 程白瑾觉得这姑娘单纯的可爱,王侯子女的姻亲大事,又岂是几个年轻人能左右的。 可他脱口而出的居然是:“好呀。” “那约定了呀,如果我真的成了应王妃,你没成为洛阳侯的乘龙快婿,你就是猪头!” “反过来也一样啊,我答应了。” 松照溪站起来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瞒了你,不过不告诉你,嘻嘻,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来盛京城,我再告诉你我的秘密是什么。” 程白瑾摊了摊手:“你可要请我在盛京最大的酒楼吃饭。” “一言为定!” 松照溪走了。 程白瑾相面这么久,又怎么会猜不到松照溪绝对隐瞒自己什么事了?只是应长安和松照溪的对话,终究是他们的私事,不好过问。 关于松照溪身世的猜测,这些日子他也渐渐明朗了。 当今礼部尚书姓松,书香门第,与原配夫人情感极好,育有一女。同时,洛阳侯在宜园求学时,和松尚书也是至交好友。 松尚书的女儿也有一段故事。 十五岁那年,松姑娘元宵节上街游玩,因为面容姣好,被几个御林军痞追了一路,直到松尚书门前。 松尚书可是根据武试入的宜园,听闻此事,飞起一脚把那领头军痞踹飞一丈,于是又得了个一丈尚书的绰号。 谁知那军痞头头偏偏是当今镇北军副将胡平的侄子,胡平节假在家,自然要为侄儿出头。 谁料松尚书对他大打出手,整日在前线厮杀的副将,居然不是松尚书的对手,松尚书一阵拳打脚踢,胡副将打败而逃。 此事激化了大衍盛京文武大臣的矛盾,陛下无奈,只好各罚半年俸禄,勉强平息。 关于此事,另有一番言论,松大人的女儿,乃是京城三大美女之首,在此之后,每次出门都会易容,只是那怕易容,也依然眉清目秀,是个美人。当今六皇子殿下,对她念念不忘,一往情深。 还有人说松大人的女儿真容和天仙一般,一见便觉得天下女子都是庸脂俗粉,易容是为了给其他女子留条活路。 程白瑾敲着这桌子笑道:“妮子,京城再会的时候,可不要把绝美的脸藏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三十七章 海上楼 留都往东,便是东海。其实姑苏城尚且在留都的东边,只是留都东岸,有一巨型海湾,深深的凹陷入江南腹地,扬子江便从极西的昆仑巅,缓缓流淌而下,最后淌入东海。 昔年应韩恭王爷挑选留都应天府,便是冲着极其便利的海港优势,能够为应家谋取最大的利益。 这时东海留都最大港口,也是大衍朝三大港口之一的东海港,和泉州港、博海港齐名,每日向世界各处输送着瓷器珠宝,粮食丝绸。东海港并不独属应家,而是朝廷的公产,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耐不住留都实在是离得太近,出产货物太过便捷,此时东海港内,来往船只千艘,有四成是应家的货船。 此时东海港上,百舸争流,海鸥远翔,白帆鼓动,碧波滔滔。码头上尽是短衫帮工,抬着大货物,嘿咻嘿咻的喊着号子,一趟一趟的奔波。监工也不轻松,一头擦汗,一头呼喊呵斥,倒是管理的井井有条。 有好事者曾言,若是东海港停运一日,天下银两就得损耗半成,又有十数家钱庄流转不通,数千商人赔得无家可归。 在诸多船只中,应家商船最是显眼。远远看去,船队一字排开,宛如出水恶蛟。应家的船和别家船不同,皆用取自东海一座无名岛上的古木,古木参天,漆黑如墨,却无花无叶,无枝无果,只是坚硬如铁,却偏偏轻巧,实属造船的上等材料,能航行百里而不渗水,自带异香,能驱赶海中生灵。这一批木材刚刚上市,便遭遇哄抢,应家老王爷深知海商是应家的命脉,豪掷千金,购下了这一批木料,统统造成了奇异的应家商船,这才一举奠定了应家在海上行商的绝对优势。 东海港其实更该称作东海湾,海湾沿岸皆是堆造起来的码头,码头或大或,一个码头一年的租金就顶得上盛京繁华地带的大宅,各家码头皆由各家管理,缴纳赎金,出资保养,虽说成本颇高,可利润极大。北上盛京,南下泉州,东海湾都是补给的重镇,光停靠的租金,也是不菲。 如若有人达到圣境,御空飞行在东海湾之上,便可瞧见东海湾就是那妖兽的巨口,密密麻麻,错乱无章,延伸出去的码头,就是妖兽的锯齿。也难怪北蛮人把东海湾称作“阿奇鲁”,意为妖魔的嘴,这张嘴,吞吃着世间一半的财富。 而这些码头里,最气派,最雄伟的,自然是圣上亲笔题写过牌匾的官家码头。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官家的只讲究排场,虽说看着气派,用起来不爽利。 真正的顶级码头,当属应天府商船停歇的码头。那些个码头要么巧玲珑,要么奇形怪状,却和商船大高矮一致,停靠时上下货物,便捷无比,搬运工也好整以暇的整理货舱,羡煞旁人。码头旁还有整齐摆放的车,效率极高。 就在一处应家码头边,一男一女站立在水边,皆抬头看着眼前的商船。 男子容貌清秀,十六七岁,背着把黑不溜秋的怪剑,这剑与其说是把兵刃,倒不如说是个石棱。他右手也提了把剑,这剑藏在鞘中,只露出剑柄剑镡,剑柄洁白无瑕,宛若白雪,见之忘俗,剑镡镶嵌一金一玉,更添华贵。 女子则是俊美的很,脸上带笑,眉目含情,好像春风也在俏脸上荡漾。她身披一件水绿衣裳,虽说衣着一般,不施粉黛,却自有一番动人处。 男子盯着巨船,喃喃道:“如若不曾亲眼得见,谁会知道应天府谜阁会是一艘船?” 女子轻笑:“世人都说应天府地下别有洞天,最深处就是谜阁。又有人说老王爷床榻底下就是谜阁的密道。更有甚者直言应家养了几十只上古异兽“无归”,这种鸟终身不落地,只在天空翱翔,落地之日就是身死之时,应家就把财宝绑在它们身上,任由这些鸟儿在留都天空飞来飞去。居然真的有宵之徒信了这荒诞的话,整日骑马拉弓,见鸟便射。” 男子忍俊不禁:“绿箩姐姐又说笑了。可是这般带我一个外人来,就不怕我把谜阁所在之处泄露出去?” 绿箩浅笑:“公子哪里的话,程公子的人品我们相处多日,王爷和丫鬟们心里都清楚。再说了,像这样制式的商船,东海上有两百艘,谁知道哪一艘是谜阁?” 程白瑾感叹道:“听闻应王爷的幼弟天资聪颖,多年前就入合念,在朱院长来江南之前,更是号称江南第一高手,这些年却了无音讯,如此想来,那位大人多半是待在谜阁上作镇楼人喽?” 绿箩面不改色,心中却暗叹程白瑾出色的见识和推论的能力:“嘻嘻嘻,这个奴婢就不敢乱说啦。程公子一上船便知。” 程白瑾奇道:“姑娘不陪我上去吗?” 绿箩温婉一笑:“奴婢多年前就负责别院事理,不得再接触王府的隐秘,今日带公子来这里也属违例,若不是王爷特许,我连这艘船都不该见到。公子尽管放心,紫儿就在船上,自会带你去挑选东西的。” 程白瑾看着从甲板上递来的板子,只好和绿萝告别,缓缓地踏了上去。 绿萝挥手道:“奴婢就在此处静候公子归来,预祝公子挑得心仪之物。” 程白瑾转过身,心翼翼的踏着木板,木板之下就是万顷波涛,这几日春意已浓,渐渐有着夏天的暖意,海风一吹,好生爽快。 木板另一头站着一个壮年护卫,双手环抱,既不招呼,也不动手,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程白瑾的脸。 程白瑾心里有些发毛,脚下一滑,险些摔落下去。还在这些日子修为精进,颇有成,《问道书》悄无声息的流转一周,程白瑾的身形就这般“定”在了木板上。他晃了一晃,重新调整重心,有惊无险的走上了船。 这时那中年汉子眼中有了抹异色,主动上前道:“可是程白瑾公子?” “正是在下。” “王爷特地叮嘱我要向您介绍谜阁,说是公子心中有货不得不解。” 程白瑾挠头,心中有惑?何惑? 中年汉子自来熟的接话道:“公子可不知。这艘床共计三层,第一层乃是天材地宝,服用便修为大增的药物比比皆是。第二层则皆为奇珍,就像公子手中这把“玉碎”剑,就是前些日子王爷派我从二层取得,第三层都是王爷从各处搜刮,啊不对,这个收集来的功法,公子若要看功法,只能观摩,不可抄录,这是规矩,还望公子海涵。” 趁着中年男人聊天的功夫,程白瑾快速的打量了一番这传闻中的谜阁,先是灰黑色的甲板,又是雕着大蟒的铁栏,甲板后头是高高鼓起的货舱。船头连着底下的破浪尖顶龙骨,说是商船,其实早就有了和军船一较高下的耐久,只是在武器人力上稍逊一筹罢了。 货仓的一边敞着门,露出一道阶梯,门里闪着幽暗的灯光。灯光下站着位蓑笠老翁,手持钓竿,饶有趣味的盯着程白瑾。看来是守卫谜阁之人。 甲板上总共也不过数十人,各个神情严肃,披甲持刃,目不斜视。 除了船上伙计少了些,大名鼎鼎的谜阁和一般应家商船无二。 中年男人笑道:“在下铁温,谜阁的一介管事,公子有事不妨问我。” 程白瑾拍了拍手上的“玉碎”剑,问道:“承蒙王爷厚爱,赠与在下这一桩大礼。只是在下才疏学浅,好像配不上这把剑。这个说来惭愧,不论在下如何灌注元力,‘玉碎’都爱答不理,也不知是我修为底下,还是另有使剑窍门?” 铁温面露尴尬之色:“我也不知道这剑奇异在何处。倒让公子扫兴了。” 程白瑾轻轻横握“玉碎”,握住它修长的剑柄,郑重地拔出两寸剑锋。长剑轻鸣,剑光纯如秋水,好像能把水光收纳进去。 铁温赞叹道:“果真好剑!” “玉碎”正是那一日应长安来到梨香别院,装在匣子里赠送给程白瑾的礼物。说起来是礼物,更像是几日后的那桩事的报酬。想到这茬,程白瑾不由得握紧了长剑,心中有些紧张。要自己和江南的“那一位”为敌,就算不是正面碰撞,也算是骇人听闻,他一定要抓紧时间提升自己的实力。“玉碎”是把好剑,可除了锋锐无比之外,再也琢磨不出别用,倒让程白瑾有了背着宝库无处花钱的痛苦。要他这么放弃这把剑,不帮应长安的忙,他心里又着实不情愿。这些日子可愁坏了。 铁温清了清嗓子:“时候不早了,我带公子先去一层看看。” 程白瑾点头,跟着铁温走向门。 应家货船不同于别家商船。应家的船货舱在甲板之上,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座三层阁楼,奢侈的应王还命人仔细雕琢每一艘船阁楼的细节,这会进了看,异兽伏檐,连寻常檐角都透着气派。 程白瑾不为人知的皱了皱眉。应家气运之盛,大衍朝三岁孩童都知晓,可接触了王府人士,还有这商船透着的气派,他心里的阴郁也越来越重。跟着天乩老头混了这么多年,哪怕是师傅的只言片语,在如今初入大道之门的程白瑾耳边,都是圣旨一般的存在。往往修行里遇到的困惑,联想起幼时师傅漫不经心的话语,都会迎刃而解。程白瑾在师傅的耳濡目染之下,对风水气运早就有了异于常人的敏感度。 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外蟒贪龙”相,他嗅到了谋反的味道,哪怕很淡。 江南并非久留之地。 铁温领着程白瑾穿过门,顺着楼梯往上走。门口的蓑笠翁晃了晃手上的钓竿,打了个哈欠。 程白瑾瞳孔一缩,在经过那老翁身边时,莫大的压力排山倒海般袭来,虽然只是一瞬,但依然让他冷汗直冒,打湿了衣裳。 老翁斜着眼看着程白瑾。 程白瑾握紧了玉碎。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老翁心道:这剑合他的性子,外柔内刚。 铁温讪笑着插进了两人之间,程白瑾的压力烟消云散。 “老叟总是和辈们开玩笑,王爷都说了程公子是贵客,前辈不要再试探了。” 老翁眼睛鼓溜溜一转:“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使,公子上去吧。” 程白瑾翻了个白眼,这老头摆明的试探,要不是铁温帮了自己一手,指不定就把“定”字诀逼出来了。 烟波钓叟,原为东海上一大盗,麾下有数千人马,劫持商船,勒索赎金,实乃东海大患。谁知那大盗利欲熏心,竟敢动起应家商船的邪念,劫走了三批应家的货。老王爷亲自乘船追击,耗时三天三夜,多名高手围剿,这才把他抓住。 应王怜惜他一身绝佳的修为,让他戴罪立功,留守谜阁,这一晃就是五十年。年纪大了脾气自然就怪,昔年蓑笠老翁的钓竿百步之外可取来人头,如今只能百无聊赖的海上垂钓,心中自然压抑,程白瑾这算运气太好了。 程白瑾捏着鼻子,吃了这哑巴亏,闷头和铁温上了楼梯。 来到谜阁一楼,并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仓库,一排一排的檀木架子,摆着些许盒。 程白瑾大失所望,名声这么大的谜阁,怎么着也得有个龙凤呈祥,麒麟护主的异象,这里却平和的很,连藏剑山庄的万剑归于白马的场景,都比这里气派不少。 程白瑾忽然脸色一变,失声道:“冥阳铁!” 铁温眼中异色连连,暗叹王爷果真没有看错人。当下接口道:“好眼力,整个谜阁的奇珍异宝,都装在这个里头。” 冥阳铁可是当今最有效的,屏蔽天下元气的材料,传闻里京城云渊卫的“天牢”,专门用来关押各类修行者罪犯,就是掺杂着这种异铁。指甲盖一块冥阳铁就可卖出天价,应天府居然奢侈的把它拿来做盒子! 铁温解释道:“这里的异宝常常夹杂着异香,还有少数元力冲天,如果不拿盒子装着,只怕整片东海的妖兽都会前来抢夺,除非圣人出面,否则这艘船谁也保不住!” 程白瑾咂巴着嘴,先前还在犹豫,生怕选错了宝物大亏一场,现在想来,只要盒子到手,自己都赚一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三十八章 天上莲 程白瑾带着惊讶和欢欣,细细打量着这一个个盒子。随便一物拿出去,就得在大衍朝拍卖行里刮起一阵腥风血雨。 “我的妈呀,吃了立刻破境的仙运草?” “掺杂一点就能让凡剑变名剑的庚砂!” “起死回生的大还丹!这可值得一千两银子啊!” 看着这些珍贵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天地灵物,程白瑾内心已然麻木,他知道应家很有钱,可有钱到这个地步,尘世里也就独此一家了。 铁温笑而不语,静静地在一旁等待。 程白瑾舔了舔嘴唇,哪怕他平日里再冷静,这时也激动的不能自制。仅仅是刚刚看过来的几样宝物,就足够在西域换来几座城池,当个国的君主。更不必提对于修行的帮助。 他心中最中意的,莫过于破镜的仙运草。这草十年发芽,百年开花,再过五百年才会结果,一片花瓣就可助炼气境界的修士加上一层台阶。可是他心中犹豫不决,是因为师傅曾言借助外力来破境,终究不如一步一脚印来的踏实。青龙印在自身体内,不怕修行瓶颈,如果再选,实在是暴敛天物了。 那大还丹也是极品,凭空多出一条性命。可对于修行者来说,修为提升,自然可以保命,与其选这个,还不如提早让修为精进,修为越高,遇到的风险就越。程白瑾只好忍痛拒绝了这一千两银子。 除此之外,其他对自身大有益处的不在少数。尤其是一枚铭刻太极阴阳的的丹药,程白瑾虽说不知这是何物,但体内的《问道书》大感兴奋,功法运行都快于平时,显然是对道家功法修行大有裨益的良药。 程白瑾一时选的眼花缭乱。更有数十种灵丹妙药,天材地宝,更是闻所未闻,他连听说都不曾听说过。但其中蕴含着惊人的元气,必定不是凡物。 应天府谜阁,与万法门藏经后山,还有净土寺秘院极乐寺,并称为三大奇地,皆收藏天下功法秘宝。这三家在加上只葬剑的西蜀剑楼,一并被称为“四险”,若要闯入其中,非得要合念之上的修为才可。而无数修行者,毕生的心愿,也不过是深入一家,一探究竟。 程白瑾揉了揉脸,避免自己的口水淌下来。他最中意的,是一枚紫色树叶。这树叶唤做“藤玲”,原产自西域无边荒漠之中,由于黄沙漫天,水源稀少,“藤玲”自有“归元”奇效,能将数月的水分锁在紫色的叶子里。对于修行者来说,服用此灵物,也可锁住体内元气,对于稳固境界,归元入魂,成效显著。程白瑾在姑苏街头被洛九剑谱入体,同时也带来洛九部份的元力,导致洛九跌落初原,程白瑾一步登顶炼气巅峰,可惜在挥出汇集半座姑苏城天地元气的洛神剑后,境界再度飞速跌落回去,可体内还有不少闲散剩余,飘荡在经脉里,饶是霸道如《问道书》,也无法改善这一现状。所以程白瑾需要这般药物来重新凝聚散落体内的零散元气,如果成功,修为又会大幅提升。 其实从踏入谜阁开始,程白瑾就没有想过去下两层。一来,自己身负双剑,“封岳”也好,“玉碎”也罢,还没完全悟透,二来,《问道书》的玄妙,远超过炼气的自己,功法也不用再找替代品,所谓贪多嚼不烂,程白瑾对于兵刃和功法早就满足了。 铁温在一旁抱臂而观。那蓑笠翁不知何时悄悄走进,站在了铁温旁边,手上的钓竿晃来晃去,颇有些滑稽。 烟波钓叟伸手在铁温身上摸来摸去,铁温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已经开始哀嚎:久闻烟波钓叟作为大盗时是个,糟蹋了不少姑娘。应老王爷令他改邪归正,把他囚禁于谜阁上数十年,只怕这会想女人想疯了,开始对男的动手动脚,王爷又特地叮嘱自己要好生有礼数的对待他,难道任由他为所欲为,清白不保? 烟波钓叟摸了一会,愤怒的拍了下铁温的脑袋:“你丫一个大男人,享受什么?老子要的是槟榔,槟榔!” 铁温满头大汗,恍然大悟。当年烟波钓叟在东海嚼着槟榔杀着人,现在人命是万万祸害不得,只有这槟榔一个爱好了。他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盒,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给了烟波钓叟。 老头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白胡,满意的取了两颗出来,大口嚼了起来。 铁温心翼翼地说:“这可是从南诏国连夜走水路来的,江南的富商还没来及吃到,您这是第一口。” 老头点了点头,示意不再追究铁温的过错。 铁温擦着额头的汗,这可是一言不合,屠杀千人商队的东海之主,修为深不可测,也是应天府名宿之一,要不是镇守谜阁下两层的老东西还要厉害,只怕这老鬼早就杀人越货逃走了。 老头嚼着满意了,话也多了起来,含糊不清道:“这挑东西的子不错,贵的不是好的,好的是适合自己的。这么些年来,这个年纪又有如此定力的,也就他一人了。” 铁温急忙接过话茬:“晚辈才疏学浅,不如前辈见多识广,不知这么些年来,上船的都挑了些什么?” 老头眯着眼睛,打量着忙碌的程白瑾:“这不是屁话?但凡有点见识的,都冲着大还丹来,白送一条命,谁拒绝的了?要知道老王爷可是从那古墟里偷了一壶出来,现在只剩下两粒了。” 铁温点头哈腰,夸了好几句“前辈果然见识独到”,手紧张的快把腰间长刀握断:“只是不知那仙运草又是何人服用过?破境诱惑,可是比大还丹大的多。” “这个”烟波钓叟面露尴尬之色,“那一年老王爷抱着五岁的无求公子来谜阁玩耍,无求公子不懂事,一口吞了大半株仙运草,现在外头留的是他吃剩下来的,仔细点看上头还留着牙印子” 铁温:“” 烟波钓叟神秘一笑:“不过咱们未来的王爷无求公子可是个人物,一口咬下仙运草,元力外泄,方圆数十里异兽躁动,连冥阳铁都封不住,当时谜阁底层那个老不死的都惊动了,可偏偏老王爷云淡风轻,一点也不着急。要知道,一株仙运草蕴含的元气,一般炼气顶层的修士都承受不了,王爷却只是流了点鼻血,还顺带打了个饱嗝。这一切只能归纳为他体质太过尊贵,王蟒护体,江南留都气运氤氲,我甚至看到了王爷面孔后头有‘阐释儒魔’四影闪动,华贵非凡。” 铁温失声道:“莫不是和万法门门主一般的“海纳百川”!” 烟波钓叟咧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作为你带槟榔的报酬,我话已经说到这了,不能透露太多。你站队可得站好了。” 铁温冷汗直冒,直挺挺的跪了下来:“多谢前辈指点,前辈恩情,没齿难忘。” 老头晃了晃钓竿:“要谢就谢王爷,毕竟你们这些个墙头草,不拿出些手段来,还真的压不住。不过无求这孩子,还真对我的胃口,世上的人都怕我惧我,就他敢在我身上撒尿,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铁温跪在甲板上颤抖:“王爷有何吩咐?” 老头笑眯眯地说:“过两日,等王爷出了留都,你好生指证便是了。从此以后,就上了王爷的船,“海纳百出”灵体,自会护得你周全。” 此时大船之侧,有道黑影徘徊不前。那黑影身在水下,水光粼粼,印着这道如影随形的怪状,分外瘆人。 程白瑾正在纠结那颗阴阳相生的丹药和“藤玲”究竟哪个更适合的时候,一声怪鸣惊起。 水中有庞然一跃而起,溅起数丈水花。 程白瑾只看到谜阁窗外一道黑影,就感觉耳朵生疼,又是音波密法!顿时他头晕目眩,血脉沸腾,面颊通红,似要滴血。 甲板上,那铁温还跪在原处,浑然不知何事发生,就见波光涌动,水寒凝冰,兵刃冷似弯月,直挺挺的向他劈来。 一时间,甲板上凭空横着一把无柄长刀,寒气逼人,就要取铁温之命。 还不待铁温动身,烟波钓叟甩起了钓竿。 愿者上钩。 那柄再平常不过的钓竿,钓线突然激增十丈,死死地缠绕在冰刀上。 烟波钓叟扶了扶脑袋上的草笠,猥琐的脸上罕见的凝重起来。 铁温趁着这个当儿一个驴打滚,咕噜咕噜滚到了谜阁里头去。 就在甲板上,飞腾的海浪间,一只虎纹鲸鱼漂浮在半空中。身下半片海水沸腾作白雾,半片海水凝觉作冰晶,一时迷雾缭绕,一时晶莹透亮。 那白雾和冰晶之间,恰好横着那把冰刀。 烟波钓叟朗声大笑:“这么多年没钓鱼,真当老子的本命是摆设?” 烟波钓叟在甲板上消失,下一刻钓竿卷着冰刀,砸向了虎纹鲸鱼的头颅。 鲸鱼鸣叫不停,宛若古钟轰响,恰似九雷聚顶,音波震荡,海上满是涟漪水花。 虎纹鲸鱼,又叫做音诡兽,其鸣若雷,天赋可控玄冰,本就是东海一霸,这突袭来的又快又狠,看准了烟波钓叟会出手救助铁温,这一下早就占尽了先机。 烟波钓叟神情凝重,那虎鲸明显有了灵智,看来是冲着满船的宝贝来的,万万大意不得。 他振竿,竿急颤。 钓线上有一鱼钩,鱼钩泛着幽蓝,散发着香甜气味,显然有剧毒!这钓钩才是他真正的本命! 烟波钓叟大口呼吸,吞云吐雾,吐出来顷刻间烟波浩瀚,那幽蓝鱼钩隐在烟波里,毒蝎之尾伺机而动,这是要一击制敌! 正在二者对立之时,又有一道黑影闪过。 烟波钓叟身后多了双古铜明灯似的竖瞳,腥臭扑鼻,直袭后背。 老叟瞥眼,从冰面里看到身后异象,好大一条海蛇! 海蛇身长三丈有余,粗如水桶,红白彩环印在身上,满是蛮荒凶恶的气息。两只妖兽一起联手,就要取烟波钓叟性命。 烟波钓叟手又是一振,那钓线护体飞舞,缠绕自身,勉强挡在海蛇面前。钩子却阵模糊,劈开了白雾寒冰,就要捅入鲸鱼喉头。 海蛇张嘴欲嗜,腥臭味来到了烟波钓叟的头顶,獠牙正要落下。 就在两败俱伤之际,忽然听得长剑出鞘声。 一道灰色的凄厉剑光斩开那海蛇身躯。 海蛇一分为二,鲜血从天而降。 长剑快的连海蛇尸首都不曾落地,就调转方向,遥遥指向鲸鱼。 那道灰色剑光再普通不过,连寻常剑修也可挥出数倍于此剑气势的招式。可这一剑就是妙到了极致,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一丝一毫元力都不曾被浪费,就像是屠夫精准的割开肉和骨。 屠夫的剑术。 虎纹鲸鱼哀鸣一声,把巨尾排打海浪,激起漫天水花,水花又蒸腾作白雾,模糊了长剑的方向。 虎纹鲸鱼远遁。 长剑在空中停滞半晌,悻悻地闪动回了船舱。 船舱上白云紫气,三清负手而立,虹桥白鹤,玲珑塔高悬,有一道人持剑诀,御飞剑。 道家三清经。 居然有人把如此用于杀戮的剑术和道家无上修行密法合二为一,爆发出惊人的实力。 烟波钓叟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摘下了笠帽,狠狠地啐了一口:“关你屁事!” 舱上道人在白雾弥漫里,看不清五官,说话声音极其沙哑:“我不出手,你就死了。” 烟波钓叟伸手一挥,那幽蓝鱼钩飞速窜向仓顶,就要夺去道人性命。 可惜,风能进,雨能进,非我道家,不得进! 白云紫气,道家仙境,三清论道,玲珑高悬,虹桥起,白鹤舞。 仙人之地,不可亵渎! 幽蓝钩子悬在空中,疯狂扭动,试图脱离控制,奈何只是徒劳,又有一缕缕蓝色丝线被白云抽离,仙境“洗尘”,意图废了烟波钓叟的本命! 钓叟脸色极差,愤恨的挥动着鱼竿,像个孩子一样赌气道:“你厉害!你厉害!这几十年,我就不曾胜过你!要不是你从王爷那求来了三清经,我怎会如此不堪。” 道人失笑道:“我的三清经是用五十年自由换来的,你确是戴罪立功之上身,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钓叟依旧在撒泼:“就是不公,有本事不使剑,不用密法,堂堂正正打上一架!” 在那谜阁过道里,侥幸逃过一劫的铁温心有余悸。还好谜阁高手如云,第一层的烟波钓叟不必多说,第二层的道人来头更大,早年一把“申屠剑”名震湘西,为了半本《三清经》,甘愿入谜阁为奴,其实力远超烟波钓叟,这数十年苦修,已将屠杀的怪剑和逆天功法结合,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就在谜阁一层深处,程白瑾擦去了嘴角鲜血,甲板上必然有恶战一场,不过从动静上来讲,只怕烟波钓叟早就把那妖兽解决了吧。 他摇摇晃晃的支撑着身体,打算出去看看。 就在此刻,程白瑾脸色骤变。他体内的《问道书》飞速运转,一缕缕的元气被剥夺。他闷哼一声,就要盘膝而坐,调整内息。 与此同时,背上的“封岳”青光涌动,那轮青山幻影凝聚,青山上浮现着一个不大不的太极八卦图!这青山是程白瑾师傅天乩道人的本命,早就灌注了太一宗正统道法,此时八卦现,太极凝,一方元气都会冻结。 而二层谜阁外,抚剑而立的道人身影颤动不停,三清仙境不稳,眼看就要消散! 烟波钓叟皱眉道:“老不死的申屠,你他娘可别给我放水,可得好好和我打一场。” 那道人丝毫不理会他,身影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谜阁二层楼门口。 只剩下烟波钓叟,一头雾水,犹在骂骂咧咧,只是苦了一旁的铁温。 在这片东海谜阁上,道家三大秘典,太一宗镇教功法,武当三清经,以及数千年来无人习成的问道书,就这样宿命般相遇。 而这三种功法,最后都悄悄流淌到谜阁一层的一个盒子里,盒子晃动几次,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枚黑乎乎的莲子。 东海以西,晴空万里,骤然间风起云涌,白云都聚在一处。 那云遮雾绕之间,彩光流转。 天地间凭空多了扇门。 门上有庄严二字。 只有习会问道书的程白瑾才看得懂那两个玄妙字符: “南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三十九章 落红 人来人往的留都街头。 留都没有姑苏城那般繁华绮丽,却自有一分素雅的美。清晨散不开的薄雾里,有老有少上街赶集,也有摊贩就地摆下馄饨铺子,热气氤氲,香味扑鼻。 有一位美丽的妇人,体态丰腴,怀抱着半岁婴儿,也在人群里忙活。她不着粉黛,却另有一番媚态,周遭的男人,不论年龄大,视线总在这里聚集。 妇人揉了揉怀中孩子的脸,柔声道:“晓不哭了,娘这就给你做吃的。” 她一面拍打着襁褓里的孩子,一面埋怨身旁的丈夫:“哪有这么早出来出来做生意的。” 美丽妇人的丈夫是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却偏偏不背着书箱,背了一大袋货物。那男子擦了擦汗:“娘子莫要着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四儿家中老娘病重,当老板的,这也不让他回,就实在不近人情了。” 美丽妇人白了他一眼,眼中没有责怪,反倒是有几分赞赏,自己嫁给他,还不是图他心地善良,人老实嘛。心里头这么想,嘴上却不饶人:“是是是,都是人情,其他那几个惫懒的伙计,也是被你这么惯出来的,谁都不愿意起早送货,也不知谁是主子。” 那儒生挺直了腰板:“娘子万万不可这么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出身低贱卑微,可不代表就该做低贱的事。我找他们做伙计,白纸黑字写清楚,只要下午和晚上帮忙运货,早晨的确是不能劳烦他们。” 美貌少妇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流露出了几分风情,一时娇艳的旁人皆侧目。 那儒生哼哧哼哧把货物卸下,交与街旁的店铺,又把银子合计好,把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为了二十文钱和商铺的伙计吵的不可开交。 美貌少妇自买了碗馄饨,边吹边吃,把馄饨塞进红红的唇里,咀嚼时不发声响,不露牙齿,端庄的就像大户人家的闺女,吃着宫里的晚宴。连吃东西都赏心悦目。 旁人议论纷纷,都不知张老三交了什么狗屎运,娶了这么个天仙似的媳妇。 张老三家里称得上是书香门第,祖上也做过知县,到了他这一代家境没落,但还有几亩薄田,几间祖宅。张老三从读书,却屡试不中,到了而立之年,还未娶妻生子,也没有谋得功名。 偏偏那一日留都大雨,撑伞偶遇一位身穿红衣的貌美丫鬟。丫鬟说自个儿凑够了钱,成功赎身,出了府门,才发现举目无亲,没有容身之处。张老三一时心软,就收留了她。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然有了感情。张老三为了妻子和肚里的孩子,一咬牙,狠心卖了田产,抵了祖宅,借了笔钱做起了生意,这一年顺风顺水,赚了不少钱。他为人宽厚,做生意厚道也老实,也拉的下脸,愿意和人讨价还价,一年下来,街坊邻居都说张老三变了个人样,不但不迂腐了,浑身上下还透着生气,也算给老张家添光了。 这人出了名,有了钱,自然也会有嫉妒的人风言风语,都说张老三的媳妇是大户人家的妾,被凶狠的老虎婆正妻赶出了家门,连孩子都是前任老爷的。张老三面对这些碎嘴闲话,坚决维护自己的媳妇。生平没骂过人的张老三,居然堵着那几个长舌妇的门,和她们据理力争,虽说被喷了一脸口水,但也成了留都长乐后街有名的“尥蹶子”,不再是人人可欺负的张老三了。 张老三这会儿忙活完,满头大汗,他还没完全适应从读书人到商人的身份转变,连和店铺伙计砍价,都一口一个“非也非也”,滑稽得很。这时好不容易谈妥了价钱,他一屁股坐在美貌少妇旁,少妇笑了笑,挤出一个酒窝。 张老三呆呆的说:“也不知我张老三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娶了这么个好媳妇。” 少妇啐了一口,连着勺子把馄饨塞到他嘴里:“吃你的吧!” 张老三“诶”了一声,傻笑着嚼着馄饨,碎屑都从嘴里漏出来,自己却浑然不觉。 少妇从怀里取出香帕,帮他擦着嘴:“慢点吃,慢点吃!” 说话间,这条大街上尘土飞杨,嘀嗒的马蹄声传来,一排高头大马迎面奔来。每匹马都配着军队的马鞍,个个油水极好,鬃毛飘飘,迎着风儿驰骋,好生气派。 坐在最中间的那匹马上的,是为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身后数位家丁护卫也坐在大马上,紧紧跟在身后。 眼看着领头大马冲来,扬起一地灰尘,周遭百姓纷纷起身躲避,眼看着为首的烈马就要撞上一众摊贩,那领头羊的公子哥也不管不顾,径自扬鞭,那些个贩关管不上摊子,只好抱着值钱的家当先闪到一边。 张老三在一旁护着妻女,忿忿不平地骂了句:“狗仗人势!” “你他娘的骂谁?”那公子哥耳朵好得很,立刻握紧缰绳勒住马头,让马儿调转方向,直挺挺的撞向张老三。 公子哥身后的护卫一齐大吼:“活得不耐了,敢惹金陵严公子!” 张老三看着严公子驰马奔来,不闪不避,抬头挺胸道:“纨绔子弟就是纨绔子弟,洗不掉一身的胭脂气,俗不可耐,俗不可耐!” 那位严公子素来对容貌颇有自信,哪里受的了这般侮辱,只是咬牙切齿,闷头拍马,就要撞上张老三。 身后的护卫慌了神,这匹好马可是金陵城主严大人从镇西军那求来的,地地道道的军马,狂奔起来似一道灰影,迎面撞上,非得肋骨尽断,内脏破损不可,谁知道这书生胆子这么大,敢触少爷的霉头! 张老三脑门子都是汗,手攥的青筋暴露,也是害怕到了极点,谁知道这书生酸腐气犯了,硬是犟着脑袋,不愿意让一步! 严公子红了眼,只高扬马鞭,催促骏马前行,那马儿凌空飞奔,马蹄就要落在张老三的脸上。 红衣少妇蹙着眉头,摘下了头上的珠钗,青丝洒落,披在肩头。 珠钗在少妇白皙的指间颤动,杀机凝聚在严公子的眉心。 这一刻,少妇的手指,珠钗的钗尖,还有严公子的眉心,细细的透出一根红线。 月下红线,不牵姻缘,只牵人命。 居然是失传已久的暗杀密法,名字也极为好听,是为《相思》! 那红衣少妇默默运功,嘴角淌下鲜血,暗自想到:那日自废修为,只留下这么一支珠钗护身,珠钗出手,相思已定,生死全看天意,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丈夫被打伤! 严公子浑然不知命已握在他人手中,还在辱骂不休,他身旁的一位高大护卫,眉头紧皱,拔出腰刀,就要上前斩断红线。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杆长剑自巷口飞来,哐铛一声,先是击飞了护卫的腰刀,又刺伤了骏马的脖子,然后剑气打晕了站的笔直的张老三,最后青飘飘的割开了红线。 这长剑好像从天外飞来,生生搅浑了这滩死水,围观百姓大口出气,刚刚情境紧张的几乎窒息,稍有不慎,就是人命事故。 长剑清光遍布,剑气逼人,却又温柔至极,连贩的摊子都不曾打翻,一剑飞来,不曾弄伤路人一丝一毫,好温柔的剑,好秀气的剑,好锋锐的剑。 少妇擦掉唇角的鲜血,喃喃道:“青葵?” 那骏马被长剑剑锋所掠,脖颈流血,发起了狂,在街上乱跑乱跳,却逐渐偏离了晕倒的张老三,算是保全了人命。 这可苦了马背上的严公子,平日里养尊处优,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虽说年前碰到了应世子,被吊在妓院楼顶一夜,再也不敢欺男霸女,可今日和老父大吵一架,被扫地出门,心情正坏,这个臭儒生算撞在火头上了。正想着踹他一脚出出气,不曾想那一剑横来,生生地把自己打下了马,叫他如何不怒? “他妈的到底是谁?”金陵府严肃长子严养德暴跳如雷,就要拔剑伤人。 那高大护卫急忙翻身下马,低声道:“少爷,有高人在场,还请少爷稍安勿躁。” “我不管!”严养德今日诸事不顺,就是要闹事发泄,就算留都哪个高官逮住他,事后还得客客气气把自个送回金陵老家,毕竟金陵留都,二地亲近的就和一处一般,谁敢惹这个金陵霸王? 忽然人群一阵窸窣,自行分开一条道来,一位青衣妙龄女子从中走出。 严养德眼睛亮了起来,擦了擦灰扑扑的脸:“这妹妹是从哪来的?芳龄几许呀?可有婚配呀?” 那护卫无奈摊手,今日公子算是放飞自我,终于突破了对于应长安的恐惧,敢暴露出本性了。 那青衣女子鼻梁高挺,眼神清亮,自有一股出尘的意味,周遭的喧嚣也不入她耳,面容不算极美,却清新夹杂着高傲,是严养德从未见过的奇女子。 严养德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打着手势,示意身后的护卫动手劫人。 青衣女子微笑:“是女子的不是,不心丢出了那把剑,劳请公子帮忙归还。” 严养德口水都留在了胸襟上:“好好好,不劳请,应该的,应该的。”他眼睛死死盯着青衣女子,手在地上摸索,直到摸到长剑。 摸着摸着,严养德表情渐变,然后咽了口口水,继续摸着长剑的剑柄上的字。 “摸出什么来了?”青衣女子笑靥如花。 “无无求?” “那这是谁的剑呀?” “世子殿下的!” “我是谁呀?” “青葵姑奶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世子殿下在哪儿?我亲自下跪向他赔罪!”严养德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扇起了自己巴掌,“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我我,我不信守诺言,我欺男霸女” 几轮耳光下去,严养德颇为自负的俊脸上,满是“五指山”的红印子,青葵不由感慨,当年少爷是真狠,吊在楼顶被夜风吹了一夜,也难怪他怕成这样,正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青葵凑近他耳边,轻声道:“世子殿下说他今儿心情不好,让你有多远滚多远,今后再这样做,就把你扒光衣服,吊在金陵城主府外头,料你老爹也保不住你。” 严养德点头如捣蒜,连马都不敢寻回来,急匆匆地和护卫坐上同一匹马,在留都百姓的嘘声里,灰头土脸的逃走了。 青葵在百姓的欢呼声里,冲着跪倒在地,披散一头青丝的红莹努了努嘴。。 红莹顺着方向看去,昏暗的街角里,一位俊美不似凡人的男子,正怜惜地看着自己。 她红了眼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四十章 红豆 红莹走在巷子里,心情就和离开应天府那日一样,忐忑不安。她回头看向轿子里的丈夫,张老三正在酣睡,浑然不知自己正躺在应王世子殿下的专属座驾里。 她始终不敢再回头看应长安的脸。 青葵轻飘飘的跟在她身后,左手轻拂腰间长剑。 两位少女的腰摇晃在巷子里,好像多年前的白蛇与青蛇,在这里撑伞遇见了落魄书生。 可惜应长安不是那个书生。 这是处老巷子,斑驳的墙,翠绿的苔,剥落的灰土,都在诉说这里发生过的故事。红莹和丈夫的住处就在前面拐角处,自打把祖宅买了之后,就剩下这么一间毛胚屋,做他们一家三口的安身之所。 应长安静静地看着婀娜的红莹,轻声道:“你们在这里碰上的?” 红莹点头。 “他待你好吗?” “好到不能再好了。” “我待你不好?” “那是弟弟对姐姐的好。” “我说过要娶你了。” “孩子玩笑话不当真的。” “你答应过非我不嫁了。” “我已经说过孩子的话不当真了!”红莹猛的回头,眼泪夺眶而出。 她的声音惊醒了熟睡的女儿,孩子大声啼哭起来。红莹马上把她拥入怀中,声安慰起来:“宝宝不哭,马上到家了。” 应长安沉默不语。 青葵嘱咐抬着轿子的家丁把张老三抬进屋里去,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应长安。 应长安揉着眉心:“青葵,你先把孩子抱到屋里去,我有话和姐姐说。” 红莹露出了母豹子一样的神情,瞪紧了应长安,也紧紧护住手里的孩子。 应长安无奈笑道:“木已成舟,我不是什么夜食儿心脏的魔鬼,给青葵你都不放心吗?还记得以前你们感情最好。” 青葵伸出玉葱一般的手。 红莹亲亲孩子的额头,递出了宝贝女儿。 青葵接过孩子,转身进屋,留下一男一女,相视伫立,背后是不尽绵延的破墙,还有窸窣被风吹落的叶。 应长安转身,伸出一只手,轻轻拂过身后的墙,他的表现远不如语气那样平静,一手拂过,几十块砖石分崩离析,碎落一地。 他很愤怒。 “为什么走了不告诉我一声?” “我自己想走便走了,你说过,屋内丫鬟,是走是留,全凭心意,为何还要告知你?” “谁逼你走的?四叔?六叔?还是爷爷?” “不管老王爷的事,他待我极好。” 应长安的手摩挲着腰间玉带,这是他怒极时才有的动作:“那么就是四叔和六叔喽?” 红莹把头歪在一边,露出了绝美的侧脸:“我废尽修为,换得半生自由,也许下了不妄语的承诺,殿下不要再揪着不放了。” 应长安向前迈了一步,鼻息几乎要吐到红莹的脸上:“你是在怪我?” 红莹倔强的推开应长安:“红莹已经是有夫之妇,公子自重。” 应长安不再说话,他脱下了华贵的外袍,露出了身上的内衬,然后一节节把袖子挽了起来。 他的右臂外附着一截漆黑的骨头,紧紧贴在皮肤上,周围还有细的血管微微蠕动,一呼一吸之间,那骨肉好像有生命一般,也在伸缩,每一次颤动,应长安周身的元力就会循环往复一周,缓缓注入骨头些许。 “我一年没露面,是在金陵和墨师试这个,不是保不下你,明白么?” 红莹紧紧捂住了嘴:“殿下你居然真的,试了‘天魔’?” “所以你也不要埋怨爷爷,你知道的太多,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视不管,任由他们赶走你,你不再插手王府事务,恰恰是最安全的。” 红莹痴痴的问道:“疼吗?” “在金陵暗庄里生不如死过了十个月,现在看到屎都是香的。” 红莹破涕为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我走是必然的吗?” 应长安慢慢把袖子放下,遮住了诡异的恶心的右臂:“非走不可,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来。” 红莹脸上起了红晕,她轻轻眯上眼睛,咬着嘴唇道:“殿下不是来杀人灭口的吧?”她本就极美,这时脸上红晕,贝齿红唇,更显得妩媚,饶是应长安和她一起长大,也心神摇曳,微微走神。 应长安笑道:“以前看《石头记》,都说婚前的女子是水做的,婚后也会变作烂泥,混帐不堪,现在我倒是信了,为了孩子和夫君,你居然对我起了杀心。《相思》还是我传给你的,你想用它杀我?” 红莹的脸越来越媚,细的红丝萦绕在她的尾指,她白皙的脸上,那两蹙细细的黛眉间,一个红点显现出来。 相思为香丝,最适合女子的暗杀功法。 应长安伸出一指,戳了戳她眉间的红点。 一滴水珠飞越了密密麻麻的红线。 江南连城雨。 于是红丝断,相思破。 红莹软软的倒了下去,应长安大步向前,一把抱住了她。 红莹低声道:“我活着也是累赘,‘妖星’‘天魔’什么的,真的是少爷吗?这些话,我不如死了也好,彻底烂在肚子里。” 应长安抱着她,忽然被记忆拉去了许多年前的梨香别院,也是这般香的红莹,也是在屋里劳碌的青葵,还有遍地的洁白落花,袅袅炊烟,粗茶淡饭,碧水嫩柳,如今和他无缘了。 可他无比怀念那些时光,看着最妩媚最美丽的大姐红莹,被锅里的油溅伤了手,他笑嘻嘻地拿来药膏,名为敷药,实则揩油。 时候长得就俏丽,常常被认作女孩,王府一月来一次检查功课的先生废话连篇,他就被一众丫鬟打扮成姑娘的模样,悄悄躲在屏风后头,让彼时神情高傲的蓝芸假扮世子,反正先生老糊涂了,也记不得这个不争气王储的脸。 又不知过去了好多年,可那张美艳的脸还藏在心底,明明说好要娶你,怎的就反悔了? 他把头埋在红莹的怀里,他好想念她。 “傻子啊,相思哪有对着自己用的?明显是在骗我动手杀你啊。姐姐你这辈子也不会舍得对我动手的。” 红莹怔了很久,挣扎着探出手臂,也抱住了他。 就这样很久。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姐姐姐姐,你为什么叫红莹。” “莹不好听,老让我想起萤火虫。” “姐姐那么漂亮,可不能当虫子。” “哇,姐姐,我一天就学会了《相思》诶,我教你吧。” “不如你改名叫红豆吧,红豆相思,我去了王府,你也要一直想着我啊。”。 “那等我长大娶你吧。” “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四十一章 好生可惜 青葵看着门口相拥的二人,轻轻咳嗽一声,红莹脸色羞红的推开应长安,应长安不动声色,打趣道:“红莹姐姐生产不久,今天坐在青石板上着了凉,我抱着她,是为了过度元力与她暖暖身子,青葵不要想歪了。” 青葵“哼”了一声,扭头便走:“我把你家宝贝哄睡着了,你却在这里勾搭殿下,枉我还为你们沏茶。” 应长安伸手擦去红莹眉心的血:“这就进屋,这样一来,我们姐弟心结可算解开了。” 红莹忽然凑近了他的耳朵说道:“关于天魔,还有谁知晓?” “除了我和墨师,只有爷爷和你,连青葵都不知道。” 红莹双眼迷离:“这样你都不杀我,我要是说出去了,不仅殿下你丢了性命,连应天府都保不下来。” 应长安伸出手指,抵在红莹鲜艳的嘴唇上,轻声道:“与你无关,不要再提。” 青葵把暖暖的茶端上,红莹和应长安各自接了一杯,饮了起来。 青葵话里还有醋意:“姐姐叫什么红莹,怎的不叫红杏?” 应长安无奈责怪的用眼神示意。 红莹在应长安面前终于恢复了应天王府大丫鬟的气派,左手兰花指拈着盖子,右手稳稳地托着杯碟,自有一股娴雅端庄的感觉,她撅起嘴唇,轻轻的吹去茶上浮渣,嘴抿了一口,全然没有听到青葵挑衅的言语。 青葵溃败。 应长安忍俊不禁。 红莹喝完茶,转头看向屋内。这间屋子不大,修建的也颇为粗糙,不说王府内给下人住的地方,连梨香别院的门房都比不上。主屋一间,偏房两间,一间厨房,一间堆积货物,居然只能把床具也摆在主屋,颇显寒酸。好在红莹心灵手巧,淘了扇半旧的屏风,借着屏风的花鸟,遮掩了后边的床,倒别有一番风味。 屏风后头,她的宝贝女儿正躺在张老三的身上,父女二人睡得正香。红莹凝视着二人的脸,脸上满是幸福的笑。 应长安也在打量这间屋。出去他在金陵城过的生不如死的那十个月,在成为世子之后,他还从未来过如此寒酸的地方,墙上挂着几幅书画,要么是画着梅兰竹菊,要么就是张老三还算工整抄录的《陋室铭》,桌椅摇摇晃晃,茶具缺口遍布。 可偏偏红莹在没有改掉张老三的布置上,加了几个物什,就让这间破屋有了家的感觉。应长安蹲下身子,摸着屏风后的摇篮。 红莹笑道:“这是孩子她爹自己做的,好家伙,废了好几斤木料,满手是血,磨了好几遍,生怕有木刺戳着孩子。” “我很羡慕他。” “世上羡慕他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你一个。” 应长安苦笑,他蝉联大衍最想被替代的男子这一头衔数年,只有别人眼馋他的份,如今他也知道嫉妒是何种感觉了。 “你自废修为,身子可还好?青葵那里有药,能帮你恢复元气。” “不用了,我真的只想相夫教子,做个普通女人,应天府外派的暗杀任务我一个也不想接,也接不动了。” “你走了之后,蓝芸接下了烂摊子,她做的很好。” “那不就好。” “可始终不如你好。” “我做的再好也只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非要除了我才罢休。” “是四叔吗?” 红莹忽然停下喝茶的动作:“我都说了我不想提了。” 应长安笑得很灿烂:“就当是为了你的孩子和和丈夫,斩草除根,王府暗杀部早就教过你了?” 红莹猛的抬头:“你决意出江南了?” 应长安向下指着膝盖:“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少爷我昨天对着祠堂跪了一宿,爷爷心软了。” 红莹死死握住茶杯,内心涌动不停,她怒道:“你知道出去有多少人要杀你?老王爷为了证明你能继承爵位,会撤掉所有护卫,不是给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机会吗?” 应长安不慌不忙的饮一口茶水:“这样才看的清楚,谁站在我这边,谁站在我对面,姐姐现在把那人名字告诉我,我还能提前防他一手不是?” 红莹恨恨道:“混蛋!” 应长安道:“所以到底是四叔还是六叔逼你走的?” 红莹挣扎片刻,终于放弃嘴硬,叹息道:“都不是,是外戚林由荥,他联合五爷出的主意。” “好好好,我记下了。”应长安露出迷人的微笑,这笑容可倾倒众生,却让红莹和青葵不寒而栗,他真的生气了。 应家王爷从未动过肝火,也就前些日子紫苏犯了错,应家四爷揪着不放,非得派人告状,应长安一句这丫头是我通房丫鬟给挡了回去,事后用了些手段,铲除了四爷在应天府纺织局的心腹,从此结下梁子。 还有一次就在留都最大的青楼,严养德公子喜好男风,偶遇和一众姑娘们“清谈风月”的应长安,严公子起了歹心。于是那一夜严养德被吊在青楼楼顶一夜,还是金陵城主府严肃老先生亲自来应天府求的情,这才救下了这个不孝子,一时沦为笑谈。 可不论是哪一次,都比不上此刻应长安的怒火,那灿烂的笑,是他愤怒到极点的表现。 “好个林由荥,还有平素里最老实巴交的五叔,嘿嘿,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到时候等我出了留都,新账旧账一块儿算!” 忽然听到孩童的啼哭声,宝醒了。不单单是宝,张老三听到女儿的哭声,呻吟了几声,也要爬起身子来。 应长安无奈苦笑,怎么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红莹盯着应长安的俏脸看了很久。 应长安捏着腰间的玉问道:“你猜到了?” 红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居然敢对我这样做?” “换做是青葵,我也会这么做。” “兔崽子,胆真的肥了!” 应长安半只脚踏出门槛,倏的转身道:“姐姐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红莹呆呆的问道:“我真的会忘记你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应该是忘了。” “你回来看我吗?” “会的吧,大概你记不得我了。“” “时候说的话,其实我也一直记在心里的。我总嫌弃自己大你太多岁,老家人说,女的大男的很多,影响男人仕途。” 应长安转过身去:“姐姐是极好的,我从没想过反悔。” “可惜。” 有些话很俗很俗,却想记一辈子在心底。多年后心爱的人问,什么时候你对我动心了?说出来的真不是山盟海誓,比如说“我做饭给你吃”,比如说“出征莫要忘了我”,比如“我长大后就娶你”。 有缘无分。 应长安终究迈出了这间破屋,红莹也是他生命里的过客。 红莹迈不出去,这是她的终点,这里是她的家。 于是分别。 “娘子,怎么了,家里来客人了?”张老三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脑后一阵阵的痛。 “我我忘了。”红莹跌倒在地,看着满屋有客来访的样子,不知所措。 那道修长又模糊的身影是谁的? 那张俊俏似天神的脸是谁的? 那些牵手在遍地梨花的后院里走过的日子,慢慢远去,掌心里男孩手的温暖冷去。 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也没了。 可明明是她的胭脂沾染上去的香味啊。 那么熟悉,那么陌生。 原来一切一切都在走远。 原来她忘了。 可为什么,我要痛哭流涕呢? 我忘了谁? 巷子的那头,应长安稳稳地坐在轿子上,波澜不惊,愁容不见。 青葵开口打破沉默:“这么多年姐妹情深,我偷偷留了点银子在床底下,希望能让他们日子好受点。” 应长安心不在焉。 应天府有一门秘术,可封存记忆,受术者必须主动接受,放弃灵台的抵抗,期间会万分痛苦,术发之时,受术者会失去一切有关王府的记忆,是控制密探的最佳手段。 为了帮助应长安立足王府,不过二十的红莹自愿接受这门痛苦的秘术,在这五年里完成了绝大多数的暗杀行动,也成为了应长安手上最重要的筹码。 可是应长安在金陵的一年里,红莹苦苦支撑世子殿下苦心经营的王府格局,终究敌不过老谋深算的应家诸位当家人,被当众剥夺修为,扫地出门,受尽屈辱,隐姓埋名做了张老三的媳妇,还有了女儿。 “说到底是我对不起她。” 应长安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姐姐,你失去的,长安帮你夺回来。”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时候的应长安看到红莹姐姐因为这句话伤感落泪,大骂“狗屁不通”,把这首诗乱撕一气,允了句“我长大后就娶你”。 红莹笑着揉乱他的头发:“可惜你比我好多。”。 说起来古今多少事,多少春华秋月才子佳人,都葬在一句“可惜”里。 好生可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四十二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就这样,道家三大典籍齐聚一处,唤醒了盒子里的莲子。 这是命运吗? 很多年后程白瑾剑斩南天时,也曾想过,如果不捡到它会怎样,也许那是另外一个人生。 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虎纹鲸鱼和彩环海蛇大闹一场,烟波钓叟又和申屠道人短暂交锋,船舱外早就元气激荡,但是谜阁似乎有先天阵法隐藏在内,除了无法防范的音波,其余并没有波及到程白瑾。 这时二层楼传来一声尖叫,一个紫衣姑娘,身影曼妙,从二楼跌跌撞撞的跑下来,不心撞下了一个盒子。 谜阁总共才三层,这姑娘什么身份,居然上的了二层楼? 他这才有功夫好好看看这姑娘。这位紫衣姑娘不过十五,杏眼黛眉,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古灵精怪的气息,嘴角还有一处浅浅的酒窝,单说容貌并不逊色绿萝几分。 那姑娘看着不知所措的程白瑾,吐舌笑道:“你不会就是绿萝姐姐说的程公子吧。” 她晃了晃素白手握的盒子:“我叫紫苏,也是王爷的丫鬟,你叫我一声紫儿就是啦。我碰巧来谜阁帮王爷取东西,取好了就能带公子四处转转,这谜阁看着,机关可不少,你可要心哩。” 二人正在攀谈间,又听闻塔颤鹤鸣声。紫苏一拍大腿:“坏了!二层楼的道长要发脾气了!” “啊?”程白瑾不明所以。只听得一声怪吼,那吼声暴戾万分,听的人心血翻滚,程白瑾闷哼一声,双眼布满血丝,脑海里只回荡着“杀”字。 好在他自清心寡欲,又没什么仇家,这股杀机还算可控,他默默运转了几次问道书,强行把燥热的血压了下去。 他抬头看着紫苏,紫苏撇嘴挤出嘴角的酒窝,摇晃着手里的盒子,居然和没事人一般。 程白瑾汗颜,心道:果然王府卧虎藏龙,这寻常丫鬟都功力深厚。 紫苏道:“二楼的怪道长平日里和蔼的很,可不像一楼的臭老头,色眯眯的就知道盯着我看。道长那里你可以随便碰些法器,什么焕火惊神锥,破浪镇海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那叉可有趣了,一叉下去,大海分两边,中间凌空多出一条路来,我老拿它捕鱼来着。” 程白瑾继续汗颜。破浪分海叉是千年前成名的宝物,那时前朝大宋尚且不在,东海诸岛成立了一国,破浪分海叉就是镇国之宝,要是被知道他们的圣物,被一个女娃娃拿来捕鱼,只怕东海诸国的先祖得气的爬出陵墓来。 程白瑾开口问道:“二楼的道长修行的是什么功法,好生奇怪,明明感觉是正统道家,却又如此充满杀戮之意?” 紫苏把玩着手上的盒子,头发随着手荡来荡去,让程白瑾移不开目光:“申屠道长多年前以杀戮左道修行,自感罪孽深重,希望洗心革面,不再伤人,奈何怨气入体,杀心入灵台,已然无法彻底摆脱。听闻佛道二家,各有一本护得灵台清明的功法,道长求之不得,遂打算找一僻静之地,自行了断。” 程白瑾暗自点头。其实魔道一说,虚无缥缈,与诸子百家不和即为魔道,过于宽泛,照着这个说法,天下武者心中不曾有信仰,修行也不靠冥想典籍,全靠搏斗杀戮而来,那么武者岂不是也算魔教中人? 于是大衍立国之后,与周围各国达成共识,只有修行过于血腥,修行时伤人性命,功法过于歹毒,才会被归于魔宗。天乩老头自己说到这段时,都对这些名门正派嗤之以鼻,若说功法歹毒,佛宗的“南无降魔咒”才叫霸道,这门咒术一经施展,轻者神智不清,重则完全沦为行尸走肉的佛宗奴隶,连魂魄寄入轮回的希望都没了,还谈什么慈悲?说到底,魔宗之说,只是各国各宗为了铲除威力巨大却又没有靠山的修行者,提出的借口罢了。 程白瑾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后来道长怎么样了?” 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长现在还在阁楼上好端端的,自然是化险为夷了。怪道长一路求到了江南这,和老王爷做了笔交易,用一甲子的自由,换来半本《三清经》,做了谜阁二层守楼人。” 程白瑾掐着胳膊,确信自己没听错:“三清经不是武当镇教宝典吗?怎么应天府会有啊?” 紫苏吐着舌头:“你也忒孤陋寡闻了吧,谜阁单论规模,可差了极乐寺和藏经后山太多了,凭什么占着三险之一的名头?还不是‘精’这一字?” “当年大衍伐后宋,后宋仗着武当撑腰,又和万法门交好,还有大名鼎鼎的十八无相,孔雀明王,硬是和大衍打了这一仗。天下无双的昊阳军被贪狼骑打穿了不说,圣人十八也被青木道长论道击溃,战局一败涂地,唯一的翻盘之处是在武当山所在的后宋贵和郡,武当千余名修行者如若加入战局,鹿死谁手,还不成定数。” 程白瑾若有所思地接过话茬:“然后就是著名的“济天下”之论,武当前任掌教太虚子找到了应韩恭王爷,允诺一郡不设防,武当不参战,只为一和,后宋视武当全教为叛徒,而贵和郡的百姓却把武当尊为救世之功臣,让后宋少流了多少鲜血。再后来越过贵和郡的贪狼骑军临城下,十八无相无奈和青木签订条约,割去了除后宋都城外最富庶的三座城池,这才告一段落。那么后来青木一根柳树条打上武当,后宋不派人驰援,也在情理之中了。” 紫苏嘻嘻一笑:“看不出来,你知道的还蛮多的嘛。再后来嘛,武当元鱼横空出世,可是贵和郡早作为后宋弃子,朝廷防着它,又怕郡里百姓勾结大衍,盐铁关税硬是提为别处三倍,百姓没在战乱中死去,却也要被这高压剥削给榨干了。元鱼不愧为一夕成圣之大才,用极大的魄力说服了宗教内的长老,把三清经高价抵出,价高者得,论有钱,谁比得上应天府?就这样,三清经就藏在谜阁里头啦。武当也得了好几辈子花不完的银子,贵和郡得了武当救济,也算勉强过活。如今这几年,贵和郡大有独立出后宋的架势,百姓们都信奉着武当山上的活神仙,凡事也不理会朝廷,活脱脱的诸侯国了。” 程白瑾咽了口口水,那日南含子仙境压成的威势,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现在这本功法离他不过二层楼的距离,叫他如何不动心?说来也滑稽,真的是武当山上那些个活神仙,也为这五斗米折腰,看来这修行到了极致,也是脱不了俗。 师傅说的对,这人生在世,谁都有牵挂,修行者的牵挂更多也更贪,于是修行路上长路漫漫,腥风血雨,千难万险。 紫苏一边打量着一层的灵宝,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公子还是绝了功法的念头。从武当那里要来这本三清经,王爷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朝廷上甚至给他扣了顶‘谋反’的帽子,还不是被王爷硬接下来,生生促成了这笔交易。代价如此之大,那么学习功法的代价也很大。包括这门功法在内,其余的独家秘术,谜阁也有类似的规矩,不为应家效命一甲子以上的时间,连这几本绝世功法的封面都见不着。” 程白瑾苦笑一声,绝了这个念头,问道书可不比三清经差,他娘的还不是师傅白送给他的? 气。 “哈哈,找到了,可是上面怎么有个牙印子?”紫苏先是大喜,而后又不满的露出两颗兔牙,咬着嘴唇。 原来这姑娘也是冲着仙运草来的。 程白瑾还待开口争取一下,紫苏早就把仙运草卷做一团,塞在随身带来的木盒里,然后又从袖子里掏出张“封气符”,紧紧地贴在木盒上。。 紫苏抬头看着程白瑾欲言又止的表情,撇撇嘴:“先到者得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姐随随便便指点你两下子,这趟谜阁你只赚不亏,这株仙运草就算让给我了,嘻嘻。” 程白瑾无奈摇头,突然他心中一动,沉声问道:“让给姑娘也可以,但是姑娘得告诉我,谜阁三层,除了三清经,是不是也藏着大日如来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四十三章 坠落 程白瑾一字一顿的问道:“谜阁三层,是不是还藏着大日如来印?” 话音未落,又听闻船舱外吼声一阵,金戈铁马般冲入谜阁中,那啸声回荡在谜阁内久久不绝。只见谜阁一层四根顶梁盘龙柱异闪不断,各自顶端放出一道光彩,拉成薄幕,缓缓笼罩下来,被那光彩薄幕拂过身子,程白瑾再也闻不见舱外元气激荡的吼声,反倒是神清气爽,连修为都精进了几分。 紫苏细细闻着那薄幕的香味:“公子这回可是赚到了,这是谜阁自身铭刻的法阵,专克外敌,也对舱内的修行者有清心提炼元力的奇效,要不是道长这次动静太大,这积攒了几十年的‘定风波’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出来。” 说来也巧,申屠道人本就杀心入体,非道家正统典籍三清经不能救。谁知那诡异莲子凭空吸去了一部分元力,他又与海蛇钓叟各自交锋一次,元力本就不济,压抑不住杀戮的本能,这会血煞逆转功法,正在二层楼大闹,引得法阵“定风波”发动,也在情理之中了。 程白瑾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不曾好奇出舱,不然命不保,也不知舱外那烟波钓叟能否压的住申屠道人。 二人屏息凝神,又静待了一炷香的时间,期间那四彩薄幕越来越淡,吼声也越来越低,终至淡不可闻。 忽然听到烟波钓叟幸灾乐祸:“牛鼻子贼老道,显示自己有本事,还不是遭报应了?” 申屠气若游丝:“这会元气大伤,什么怪东西收走了我十年苦修的精纯仙气?我得静养数十年才补得回来。”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看样子烟波钓叟刀子嘴豆腐心,还心系申屠的伤势,背着申屠从窗外入了二层楼,一时没了动静。 紫苏拍拍胸脯:“看来是虚惊一场。” 铁温急匆匆地从舱外跑进来,他的模样实在狼狈不堪。周身铁甲破破烂烂,遍布剑痕,尤其胸口处的伤痕,齐齐整整的五道剑伤,好像被远古凶兽的巨爪抓过。额头上血流不止,束起的头发也被砍下一截,掉落在肩膀上。 “这条命没丢,可算是侥幸。申屠道长入魔的光景,真似地狱一般。”铁温擦着额头上的血,心有余悸。 程白瑾突然想起什么,带着询问的眼光看向紫苏。 紫苏答道:“公子猜的不错,大日如来印也正老老实实地躺在第三层。除了先前那两本之外,诸子百家各自的镇宗秘籍,谜阁也多多少少有一本。不过巧取豪夺嘛,自然是不要想了,三层楼的守楼人,可没有一二层那么和善。” 铁温听到三层楼那位,脸色骤变,看来是想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连血也顾不得擦了。看样子三层那位王爷的幼弟,真的不一般呐。 程白瑾无奈道:“那只好请姑娘履行诺言,带着在下逛一逛这一层楼了。” “好说好说。”看到程白瑾不再抢夺仙运草,紫苏笑着露出了虎牙。 说来王府世子和铁温似乎有些嫌隙,紫苏丝毫不领情,不把鞍前马后的铁温放下严重,铁温心下有愧,也不敢抱怨,乖乖站在一边。 程白瑾不好在别人王府家事里插手,只好装作不知,跟在紫苏后头,听她娓娓道来。 “你看这株异草,上有阴阳二气盘旋,对道家修为大有裨益。只是需要一男一女各自分担反噬,所以公子如若选这株,可要把修行的搭档找好了。” 程白瑾暗叹侥幸,还好没选这一株,不然功效减了一半不说,上哪去找愿意配合的姑娘? 紫苏接着拍了拍摆在架子高处的一块怪石。这石头透着玉样的光泽,虽说奇形怪状,但是自有一股逼人的贵气,隐隐的还听到妖兽咆哮,原来石头自上而下,有着血色花纹,沁入石心。 “这叫做万妖石,把数万只妖兽的鲜血滴在百年难见的玉石上,积攒无数怨气才有的,正式凝练本命的绝佳材料,不过妖魂的反噬,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有这个唤做精静莲,是上古修士的遗物,可充当炼气的蒲团,保证事半功倍。” “那边白色花食之可解万毒,面对必死绝毒,效用可远超大还丹。” 紫苏的一番话,听的程白瑾目瞪口呆。这姑娘不过十五六岁,见识远不是寻常老江湖能比的,再冷门的宝贝也被她说的头头是道。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谜阁的宝贝被她介绍了七七八八,程白瑾不熟识的也认识了。他最动心的,依然还是养基固本的“藤玲”还有一枚刚刚认识的“七月英”,后者可以治愈经脉里的暗伤。那日姑苏一战,他身负暗伤无数,就是再好的药也无法根除,只能靠修为精进,慢慢伤愈。可是问道书修行之难,世人皆知,他不愿意一点点伤,阻挡攀登的步伐。 “欸,这是什么?”程白瑾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枚黑漆漆的莲子。 紫苏皱着眉头答道:“这些怪模怪样的东西,都统统摆在另外的架子上,理应不在这里的。” 程白瑾轻轻捧着这枚莲子,心中涌出无数亲近,就好像它和自己血脉相连,连呼吸都相通。这莲子黑乎乎的,找不到任何玄妙之处,可偏偏在触碰到它的一瞬间,元力疯狂涌入莲子,却又疯狂流回体内,在刹那间达成了循环。 我眼前一黑,堕入无边的黑暗。 坠落,再坠落。 忽然间天空明亮了起来。 天。 苍茫的天。 没有大地,流云就是大地。 我踩在白云上,抬头望天。 门。 一扇流光溢彩的门,古朴的石柱,晶莹的牌匾。 南天门。 不,不对,除了那扇门之外,山外山,云外云,天外天。 天上有宫殿,富丽堂皇,仙乐阵阵,万兽呈祥。 所谓天上仙宫。 我,冲着南天吐字。 “开!” 问道书。 南天门开,万道流光洒落人间。 毁灭人间。 程白瑾听到人间生灵无数声惨叫。 仙尘降世。 万物皆归做尘土,世上再无人间。 我,灭了人间? “啊—” 眼前都是黑暗,头好疼。 就这样一直坠落下去,坠落仙尘,坠落凡间,坠落无尽的黑暗里。 无数人在诅咒我: “让他不得好死。” “让他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赐予他卑贱的永生。” 就这样死去。。 “啊—” 就这样坠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四十四章 亏大了?赚翻了? 程白瑾头痛欲裂,听到了耳边紫苏的娇嗔,铁温急切的惊呼,钓叟的轻咦声,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最后是绿萝温柔的安慰声:“公子没事,好好闭眼歇息吧。” 他依然觉得自己在无尽的坠落,直到触碰到地面,粉身碎骨,被生灵唾骂遗弃,被践踏,被埋葬。痛楚一阵接着一阵。 在噩梦里,程白瑾被无数双手扯向了无边的地狱,死死的禁锢住他,囚禁了他,凌虐着他,最后把它遗忘。 那是什么地方? 那么荒凉,那么孤单。 那是南天门下的云。 那是世上最牢靠的监狱。 那是被遗忘的世界。 他被囚禁在里面,永世不得超生。 黑暗如潮水般退散,程白瑾睁开了双眼。 船舱屋顶在晃动? 不对,那是马车的顶。 我?出了谜阁? 程白瑾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吓坏了坐在一旁的紫苏。 “我我我,我怎么下来了?” 紫苏笑道:“公子直接倒在了船舱里,怎么叫都叫不醒,内息紊乱,谜阁里又元力密布,你不能清醒的吐息,自然只好把你送下来了。” 程白瑾急的抓耳挠腮:“可是我东西还没挑啊!” 紫苏瞪大了杏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一口把那枚莲子给吞了啊!” “啊?” 程白瑾彻底懵圈了。 “你是说,我突然全身抽搐,然后一把把莲子塞进嘴里,就昏迷了?” “是啊,大哥你都问了快四十遍了,消停一会可以吗?”紫苏死死的捂住耳朵,不堪其扰。 程白瑾讪讪地闭嘴。 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弱智般吃了那来历不明的莲子。最关键的是,莲子也是谜阁一层楼的宝贝之一,只不过是垫底的那种,随便挑也比这玩意儿强啊!这回白白丢了一次寻宝机会,亏大发了! 程白瑾仰天长叹:“我真的吃了这个?” 紫苏把头埋进臂弯里:“四十一遍啦!” 程白瑾默默内视经脉,那枚莲子静静地躺在体内,什么都没发生。黑乎乎的外壳,宣示着这玩意儿废柴似的存在感,别说功力突飞猛进,程白瑾在这玩意儿上连元力都没感受到。 难道这枚莲子专精幻术?就像刚刚那样把我拖到一个无边的幻境里? 程白瑾百思不得其解。 “我说紫苏姑娘,那莲子真的没什么来历吗?” 紫苏翻了个白眼,气鼓鼓的说:“终于不问是不是你吃的了?那莲子哪里有奇特之处啊,就是当初在云梦泽旁边捡到,火烧不焦,刀劈不坏,材料倒是不错,做本命又嫌太,你可是几十年来,第一次对它感兴趣的。” 程白瑾真想抽自己耳光,谜阁之旅,天下三险,就捡了这个倒霉玩意儿回来,最关键的是一口吞在肚子里,连拿出去拍卖的途径都没了。 绿萝从马车前头探出半个身子,捂嘴笑道:“说起来也是公子没缘分,不然奴婢去回报一声世子殿下,没准又给公子一次机会呢。” “免了。”程白瑾有气无力,人穷志不短,这个亏也是哑巴吃黄连,认栽了。 紫苏晃着盒子说:“绿萝姐姐答应和我回王府,才是一件大喜事呢。” “姐姐打算回府?”连程白瑾都有些吃惊。他从攀谈里了解到绿萝最记恨王府路勾心斗角,兄弟反目的事儿,早早下了决心,逃到梨香别院,怎的又改了主意? 绿萝轻声道:“从紫儿那里听来了红莹大姐的事,说来当年也是她最有决心,待王爷最好,我倒是自私自利了。王爷现在肯定很难过,不跟在他身边,我于心不忍。” 程白瑾见紫苏也流露出伤感的神情来,不敢再细问王府家事。内心却有种羡慕起那风采无双的应长安来,有这么多美丽的姑娘为你伤心,为你忧思,也不知这厮哪辈子修来的福份。 说到俏姑娘,他又想起了不知漂泊在何处的洛九。 明明只相处了一朝一夕,心中却隐着万般思念。 到底是情至深处,堪比金坚。 “呸呸。”程白瑾忽然想到还在被圣人追杀的师傅,忽如其来的罪恶感涌上心头。 绿萝转过头来,笑着对程白瑾说道:“程公子,有一桩送上门的喜事。” “啊?” “南院的老师听说公子在姑苏大战‘弃盟’事迹,破格打算把您收入院中,只要公子愿意,明日就可入学南院。” “此话当真?” “当真!” 程白瑾揉着脸,却丝毫感觉不到喜悦,大概是先后见识了同等年纪里的佼佼者,洛九和应长安,甚至是年纪同样不大的南含子,他的志向,早就不在的南院里。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洛九当初的比喻没错,把狮子丢进绵羊群里,过个年也只学会“咩咩”叫,江南武力本就积弱,哪里比得上高手如云的盛京城,那里才是天下修行者的圣域啊。 一时间,紫苏拨弄着手上的仙运草,绿萝兀自伤感红莹的离去,程白瑾正犹豫不决,是否加入南院修行,马车里没了声音。 王府的马车在“哒哒”的马蹄声里,跨过无数码头,离了万顷碧波的东海,离开了凉爽扑面的海风,缓缓又回到留都地界。 说起来,程白瑾和师傅来姑苏也不过初春,距离和师傅分别,也是数月,他在梨香别院宁静地修行,不曾发现春色渐浓,天气倒热了起来,离开了凉快的东海滨,在城郊飞奔,迎面扑来的居然是热风。 程白瑾眯起双眼,梨香别院就在前头,这也是他数月来第一次出这院落。那别院巧玲珑,隐在一片密林后头,建在山丘上,透过层层叠叠的绿林,还能闻到极淡的花香。 绿萝略带歉意的说道:“我和紫苏妹妹赶着回去,只能带公子到这里了。” 程白瑾笑道:“不碍事,多日不曾出来走动,闷的慌,也该活络筋骨了。” 绿萝神色忽然沉重:“世子殿下托我带话与公子,三日后就是他出江南之日,届时公子不论是来是退,都要给个准信。” 程白瑾神情也极为凝重:“自然。” 他轻轻一跃,跳下马车,慢慢踱入密林深处。 身后的紫苏低声道:“我看他为人有些轻浮,世子真的把宝压在他身上了?” 绿萝叹道:“世子殿下永远只会把宝押在自己身上,不论程白瑾来与否,世子都会一往无前。你陪世子去了那么多趟谜阁,难道还怀疑他的实力吗?” 紫苏不语。 从古至今,除了万法门门主,也就只有留都应长安,“海纳百川”,一法通,万法通,休说三清经和大日如来印,便是儒家浩然气,纵横家“合纵”与“连横”,兵家兵法韬略,法家“法、术、势”,名家非马,甚至阴阳五德,从古至今,融会贯通,单说修行之广,年轻一辈无人可望其项背。 所以世人皆言,百年之内,大衍会出第二个万法门门主。 连紫苏都不知道,谜阁第三层所有的修为功法秘术,应长安十五岁就都学会了。。 此时在密林里,程白瑾正向着梨香别院狂奔,脸上满是喜色,但是体内元气不稳,他一路踉踉跄跄,连路都走不安稳。 他喃喃道:“这回赚大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四十五章 交战 厮善儿正对着药炉打盹儿,药香从精致的炉子里飘出来,徐徐地飘向窗外。 “善儿!善儿!”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善儿蓦地惊醒,揉着眼睛道:“原来是程公子。” 程白瑾在门外上气不接下气道:“接下来我会在房间里闭关三日,不论如何都不要打扰我。”说完转身就狂奔向里屋。 善儿高声问道:“那么每日的药呢?” “不—要—啦—” 程白瑾火急火燎地奔向自己的房间,急匆匆地把门窗关上,把满园的春色锁在外头,又翻箱倒柜,找出一炷香,点着了插在香炉里。然后一个鱼跃,跳上了床,盘膝而坐,开始冥想。 他体内正有数股元气,翻江倒海,互相对抗,把程白瑾的丹田经脉当作主战场。 说起来程白瑾一路走来,奇遇不断,体内早就积攒了各方的元气。 其一,正是自身修炼的功法《问道书》,问道书作为道家三大典籍之一,有着言出法随,我自则天的霸道,数次在争斗中拯救了程白瑾的性命。 其二,就是修行洛神剑时,由洛九灌注在他体内的元力。因为程白瑾没有洛家血脉,洛九只能通过只是这种方式,让他获得洛家的元气,作为修行的先决条件。洛九更是因此坠落境界,而程白瑾则得到充足的元气,在和南含子对战时一飞冲天。虽说流失了大半,还有半残留在程白瑾的经脉里,让他最近的修为屡屡碰壁,无法完美掌控元气。 其三,则来自洛神赋图,那虚空里的黑白凶兽岂非寻常?钻入程白瑾身体,带他神游千年以前洛水剑圣求道的场景,自然而然也带来了元气。 其四,师傅的本命青山,封岳与他心神相通,虽然还有玄妙处不曾探究,但也带来了正统太一宗的修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这时也加入了战场。 其五,天乩四圣印里的青龙,可是督导着程白瑾修行的恩师,也是师傅与他最大的恩泽。有了这青龙印,程白瑾的体质才被改造成最适合修行的样子,不然连武当前任掌教都琢磨不透的问道书,凭什么给程白瑾修行而成? 其六,就是这场大战的导火索,谜阁阵法“定风波”。定风波法阵有安定动乱,镇压元气的奇效,也有洗髓易筋的功效。这法阵自千年前传下,与一般法阵消耗元气不同,这法阵数次发动都要耗费大量药材,此时古药顺着七窍淌入程白瑾的躯体,缓缓帮他修复暗伤。 可谁曾知晓,洛九遗留的洛神剑。脱胎换骨自洛水剑法,元力径自旋转,波动不断,宛如细漩涡,盘踞在经脉的关键之处。这古药入体,就是顺着经脉流淌,倒有大半被洛水元力弹开,二度震伤经脉。 若在平时,也就算了,程白瑾的问道书早就习惯了洛水元力的霸道。可今时不同往日,那枚莲子吸收了道家三经之后,自有霸气和威严所在,容不得洛水元力在此放肆。居然一举调动了程白瑾所有的元力,和青山太一宗元力,气势汹汹地攻伐而来,要和洛水间一决雌雄。 程白瑾哪里猜得到,这莲子到底来自何处?又为何可以吸收三方修为?又如何可以命令至高无上的问道书? 但是战事还未结束。洛水剑圣悟道于水,洛水元力也带着阴寒阴柔的力量,在经脉中反击时,寸寸化冰,寒冷无比,阴毒出击,让程白瑾的经脉仿佛置身冰原之中,瞬间收缩,连元力调转都不易。 莲子岂会善罢甘休,只见丹田之内,黑乎乎的莲子,忽然浮现一圈淡青色的纹路,随着元气激荡,爆发出一阵波纹,问道书和太一宗功法得了号令,聚集在一处,忽然裹挟着莲子,冲向经脉的各个角落,就要斩草除根。 一时间,阴寒的深蓝元气,问道书淡青色元力,还有正统太一宗翠绿充满生机的元力,战在了一处,顺带搅碎了法阵定风波彩色的药力,在程白瑾经脉里碰撞在一处,那元力激荡后的碎屑宛如沙场上迸发的火星,在经脉里乱窜,疼的程白瑾直皱眉头。 就在两股势力大打出手之时,经脉里也悄然发生变化。因为洛水剑极阴极寒,经脉承受不住而收缩,硬生生的把暗伤淤血都渗透而出,一时狼狈无比,经脉崩坏,又有那日姑苏大战身体受伤的前兆。 可是无巧不成书,法阵定风波自带药力,那七彩的药力,正是七七四十九种异药熬制而成,如何治不了暗伤?那七彩药力遇上暗伤淤血,暗伤犹如春雪遇阳般消散,程白瑾在痛楚之间,从头到尾都有舒适感,仿佛卸下百斤重担,飘飘欲仙起来。 程白瑾狂奔在密林间说的那句“赚大了”,自然就是机缘巧合之下,元力争斗,治好了他积压许久的暗伤。 正当他欣喜万分的时候,突变又起。洛水剑气不敌双方联军,幽蓝色的元力潮水般退去,只霸占着心脉肺腑,把丹田都让给了莲子。 莲子得理不饶人,心安理得的把丹田作为自己的家。只见莲子周遭纹路,由青入金,旋转间那纹路逐渐重叠,又向外扩散,纹路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丹田处像极了落石后满是涟漪的湖面,波纹一波接一波。 问道书淡青色的元力,青山上太一宗翠绿的元力,都拱卫着莲子,如果说金色的纹路是容器,二者的元力就是水,元力疯狂往繁复古奥的纹路里注入,连带着莲子发出耀眼的金光。 这些还不足以让程白瑾吃惊,毕竟自己有青龙印作为绝对的底牌,哪怕闹的再厉害,性命还是有所保障。 可是眼前的一幕着实震惊。 淡青色元力和翠绿色元力分占一头,但是摆明了是三分天下,二者似乎有意留了一片余地给丹田。 就在此时,仙鹤鸣,玲珑立,虹桥现,白云涌,那丹田之地,凭空对出一方天地,一块仙境! 三清经! 异象只持续了片刻,片刻过后,仙境坍塌,全部化为精纯的紫气,同样拱卫在莲子旁边,成功填补了那一方空缺。 这三清经正是当日从申屠道人身上巧取豪夺而来。 三种截然不同,却又息息相关的元气,包裹在一起,化作缕缕轻丝,包裹莲子成了大茧,暂时在丹田处偃旗息鼓,但是剩余的元力,依然一波不停地冲击着阴寒的洛水剑气,夹杂其中的彩色药力,也顺带着修复程白瑾的伤势。 程白瑾盘膝坐在床头,汗已打湿了衣裳,甚至浸透了被褥。汗水又被高度集中的元力蒸发,一时间程白瑾头顶满是白气,看来程白瑾并不轻松。 修缮经脉虽说是个美差,可洛水剑气破坏力实在太大,本就有伤的经脉被深寒剑气割裂,再度渗血,刚刚渗血未干,又被药力强行修复,其中痛苦,只有苦主程白瑾自知,实在谈不上美妙。 程白瑾皱紧眉头,是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洛水剑气再强,也强不过元气源源不断的莲子,可问题在于,自己的识海,可是有洛神剑的! 正如莲子得了道家三大秘典的支撑,洛水剑气没理由不顺着经脉,直冲脑海,去求助洛神剑,那可是天下无双的洛神剑啊! 程白瑾冷汗直冒,赶紧调动元气堵截溃逃的洛水剑气,深蓝的剑气果然顺着胸脉,飞速上升,眨眼间就过了胸腔,沿着喉咙爬升。而识海里静静躺着的识念,也蠢蠢欲动,大有出窍化剑的态势。 等到这两方会师,便是十个自己,那也不够死的啊。洛神剑一怒之下,把血肉经脉全部化作利剑,统统刺向丹田的莲子,和三方元力碰撞,就算活了下来,也是丹田破损的废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四十五章 破茧 厮善儿正对着药炉打盹儿,药香从精致的炉子里飘出来,徐徐地飘向窗外。 “善儿!善儿!”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善儿蓦地惊醒,揉着眼睛道:“原来是程公子。” 程白瑾在门外上气不接下气道:“接下来我会在房间里闭关三日,不论如何都不要打扰我。”说完转身就狂奔向里屋。 善儿高声问道:“那么每日的药呢?” “不—要—啦—” 程白瑾火急火燎地奔向自己的房间,急匆匆地把门窗关上,把满园的春色锁在外头,又翻箱倒柜,找出一炷香,点着了插在香炉里。然后一个鱼跃,跳上了床,盘膝而坐,开始冥想。 他体内正有数股元气,翻江倒海,互相对抗,把程白瑾的丹田经脉当作主战场。 说起来程白瑾一路走来,奇遇不断,体内早就积攒了各方的元气。 其一,正是自身修炼的功法《问道书》,问道书作为道家三大典籍之一,有着言出法随,我自则天的霸道,数次在争斗中拯救了程白瑾的性命。 其二,就是修行洛神剑时,由洛九灌注在他体内的元力。因为程白瑾没有洛家血脉,洛九只能通过只是这种方式,让他获得洛家的元气,作为修行的先决条件。洛九更是因此坠落境界,而程白瑾则得到充足的元气,在和南含子对战时一飞冲天。虽说流失了大半,还有半残留在程白瑾的经脉里,让他最近的修为屡屡碰壁,无法完美掌控元气。 其三,则来自洛神赋图,那虚空里的黑白凶兽岂非寻常?钻入程白瑾身体,带他神游千年以前洛水剑圣求道的场景,自然而然也带来了元气。 其四,师傅的本命青山,封岳与他心神相通,虽然还有玄妙处不曾探究,但也带来了正统太一宗的修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这时也加入了战场。 其五,天乩四圣印里的青龙,可是督导着程白瑾修行的恩师,也是师傅与他最大的恩泽。有了这青龙印,程白瑾的体质才被改造成最适合修行的样子,不然连武当前任掌教都琢磨不透的问道书,凭什么给程白瑾修行而成? 其六,就是这场大战的导火索,谜阁阵法“定风波”。定风波法阵有安定动乱,镇压元气的奇效,也有洗髓易筋的功效。这法阵自千年前传下,与一般法阵消耗元气不同,这法阵数次发动都要耗费大量药材,此时古药顺着七窍淌入程白瑾的躯体,缓缓帮他修复暗伤。 可谁曾知晓,洛九遗留的洛神剑。脱胎换骨自洛水剑法,元力径自旋转,波动不断,宛如细漩涡,盘踞在经脉的关键之处。这古药入体,就是顺着经脉流淌,倒有大半被洛水元力弹开,二度震伤经脉。 若在平时,也就算了,程白瑾的问道书早就习惯了洛水元力的霸道。可今时不同往日,那枚莲子吸收了道家三经之后,自有霸气和威严所在,容不得洛水元力在此放肆。居然一举调动了程白瑾所有的元力,和青山太一宗元力,气势汹汹地攻伐而来,要和洛水间一决雌雄。 程白瑾哪里猜得到,这莲子到底来自何处?又为何可以吸收三方修为?又如何可以命令至高无上的问道书? 但是战事还未结束。洛水剑圣悟道于水,洛水元力也带着阴寒阴柔的力量,在经脉中反击时,寸寸化冰,寒冷无比,阴毒出击,让程白瑾的经脉仿佛置身冰原之中,瞬间收缩,连元力调转都不易。 莲子岂会善罢甘休,只见丹田之内,黑乎乎的莲子,忽然浮现一圈淡青色的纹路,随着元气激荡,爆发出一阵波纹,问道书和太一宗功法得了号令,聚集在一处,忽然裹挟着莲子,冲向经脉的各个角落,就要斩草除根。 一时间,阴寒的深蓝元气,问道书淡青色元力,还有正统太一宗翠绿充满生机的元力,战在了一处,顺带搅碎了法阵定风波彩色的药力,在程白瑾经脉里碰撞在一处,那元力激荡后的碎屑宛如沙场上迸发的火星,在经脉里乱窜,疼的程白瑾直皱眉头。 就在两股势力大打出手之时,经脉里也悄然发生变化。因为洛水剑极阴极寒,经脉承受不住而收缩,硬生生的把暗伤淤血都渗透而出,一时狼狈无比,经脉崩坏,又有那日姑苏大战身体受伤的前兆。 可是无巧不成书,法阵定风波自带药力,那七彩的药力,正是七七四十九种异药熬制而成,如何治不了暗伤?那七彩药力遇上暗伤淤血,暗伤犹如春雪遇阳般消散,程白瑾在痛楚之间,从头到尾都有舒适感,仿佛卸下百斤重担,飘飘欲仙起来。 程白瑾狂奔在密林间说的那句“赚大了”,自然就是机缘巧合之下,元力争斗,治好了他积压许久的暗伤。 正当他欣喜万分的时候,突变又起。洛水剑气不敌双方联军,幽蓝色的元力潮水般退去,只霸占着心脉肺腑,把丹田都让给了莲子。 莲子得理不饶人,心安理得的把丹田作为自己的家。只见莲子周遭纹路,由青入金,旋转间那纹路逐渐重叠,又向外扩散,纹路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丹田处像极了落石后满是涟漪的湖面,波纹一波接一波。 问道书淡青色的元力,青山上太一宗翠绿的元力,都拱卫着莲子,如果说金色的纹路是容器,二者的元力就是水,元力疯狂往繁复古奥的纹路里注入,连带着莲子发出耀眼的金光。 这些还不足以让程白瑾吃惊,毕竟自己有青龙印作为绝对的底牌,哪怕闹的再厉害,性命还是有所保障。 可是眼前的一幕着实震惊。 淡青色元力和翠绿色元力分占一头,但是摆明了是三分天下,二者似乎有意留了一片余地给丹田。 就在此时,仙鹤鸣,玲珑立,虹桥现,白云涌,那丹田之地,凭空对出一方天地,一块仙境! 三清经! 异象只持续了片刻,片刻过后,仙境坍塌,全部化为精纯的紫气,同样拱卫在莲子旁边,成功填补了那一方空缺。 这三清经正是当日从申屠道人身上巧取豪夺而来。 三种截然不同,却又息息相关的元气,包裹在一起,化作缕缕轻丝,包裹莲子成了大茧,暂时在丹田处偃旗息鼓,但是剩余的元力,依然一波不停地冲击着阴寒的洛水剑气,夹杂其中的彩色药力,也顺带着修复程白瑾的伤势。 程白瑾盘膝坐在床头,汗已打湿了衣裳,甚至浸透了被褥。汗水又被高度集中的元力蒸发,一时间程白瑾头顶满是白气,看来程白瑾并不轻松。 修缮经脉虽说是个美差,可洛水剑气破坏力实在太大,本就有伤的经脉被深寒剑气割裂,再度渗血,刚刚渗血未干,又被药力强行修复,其中痛苦,只有苦主程白瑾自知,实在谈不上美妙。 程白瑾皱紧眉头,是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洛水剑气再强,也强不过元气源源不断的莲子,可问题在于,自己的识海,可是有洛神剑的! 正如莲子得了道家三大秘典的支撑,洛水剑气没理由不顺着经脉,直冲脑海,去求助洛神剑,那可是天下无双的洛神剑啊! 程白瑾冷汗直冒,赶紧调动元气堵截溃逃的洛水剑气,深蓝的剑气果然顺着胸脉,飞速上升,眨眼间就过了胸腔,沿着喉咙爬升。而识海里静静躺着的识念,也蠢蠢欲动,大有出窍化剑的态势。 等到这两方会师,便是十个自己,那也不够死的啊。洛神剑一怒之下,把血肉经脉全部化作利剑,统统刺向丹田的莲子,和三方元力碰撞,就算活了下来,也是丹田破损的废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四十六张 成蝶 陈白瑾一方面在雾蒙蒙的识海中,拼命的压抑识念化剑的冲动,另一方面调动元力压抑冲上脑海的深蓝剑气。 就在无边无际的识海中央,无限的识念就是白雾般的海洋,此刻风起云涌,浪花朵朵,海面宛如藏着利剑。而天空也不是天空,是一块巨大的窟窿,正是九窍之上的十窍,九窍合一的洛神剑。 每当洛神剑发威时,识海就会腾空而起一道道水柱,透过一窍,化作无坚不摧的利剑。 在巨大穹窿和无际深海之间,耸立着一根晶莹剔透的柱子。 那是剑脉。 从天到海,不知有几万丈。 晶莹的剑脉上满是模糊的带剑人影,在朦胧的剑脉玉壁上舞动各式各样的剑招。这是程白瑾剑术的根源,也是他天赋所在,虽然他锋芒未显,但在厚积薄发中,早晚会成就一代剑圣。 可惜未来的剑圣此时日子并不好过,作为基础修行功法的问道书元力,非但不听他指使,反而凝聚在丹田的莲子处,隐隐有对抗的意味。 程白瑾深吸一口气,洛水剑气反噬识海已然迫在眉睫,他只好求险,不论如何也不能让它进入识海唤醒洛神剑! 他屏息凝神,吐出了那个字符: “定”! 问道书定字符,可以仙人手段,定住世间万物,哪怕是元力。 漆黑古奥的字符在经脉里旋转,播撒着青灰色的光,被青灰光幕笼罩的元力停止了运转,居然乖乖的被程白瑾收服。 程白瑾咬着牙,一点一点的把不易得来的元力聚集在一起,堵在了洛水剑气之上。 他就这样带着一群残兵败将,挑衅骄傲的洛水剑气。 洛水剑气隐藏在冰寒的气息里,阴冷的深蓝元气冻结了经脉,把程白瑾疼的直皱眉头。而它面前,则是三色联军,道家三大秘典硬生生地把剑气逼到了角落。 洛水剑退无可退,开始呼唤洛水。 程白瑾仿佛回到了那一日的悟剑之地,耳边尽然是哗哗的水声,漆黑的洛水在空中交织,无形的剑气劈落,满是肃杀! 程白瑾的散兵游勇在洛水杀机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门房里。 善儿看着炉子,疑惑道:“好奇怪啊,这刚刚还滚烫的药炉子,怎的就结冰了?” 不仅仅是药炉,以程白瑾的屋为圆心,四散开去的寒气甚至弥漫到周围的树林里,连数里外的梨树上,都结着薄薄的冰霜。 奴婢翠搂着双肩,从里屋跑出来,惊慌道:“程公子的房门,连带着屋子一齐冻成了大冰雕,好冷啊!” 程白瑾只是觉得冷,好冷好冷,洛水剑气和那日洛九的剑术不同,不重杀伐,而是把所有的力量化作阴寒,冻碎了前来拦截的元力,就要和包裹着洛神剑的识念汇合,生死只在一瞬间。 就在此时,丹田也爆发出极大的动静。 莲子上勾勒的重重叠叠的纹路终于有了形状,那时一瓣金色的莲花。 左上角翠绿的太一宗元力,右上角淡青的问道书元力,还有最下方高傲无比的三清紫气,被莲子贪婪地吞噬,全部被吸收到了莲子的大茧里。 大茧不断膨胀,涌出元力填满了金莲,丹田几欲撑破。 程白瑾忽然感觉到呼吸困难,他勉强睁眼,剧烈的寒意早就退去,被冻上的古董家具也恢复原样,可这并没有改变他的痛楚,因为所有消散的寒意,都来到了丹田,就在眨眼间,冰雕似的屋子,还有满屋的寒气,就被莲花吸走,当作成长的养分。 这是什么怪物! 善儿和翠都没注意到,他们脚下的青草,院子里的梨花,乃至于整座山头的树木都在枯萎,丝丝缕缕的生机,被莲花抢夺而来。 从空中俯视梨香别院,就是在翠绿的树林里,睁开了一只荒芜的灰眼。 毫无生机,却又带着令人心折的力量。 程白瑾呆呆的望着丹田的莲花,忘记了呼吸。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事物? 在遥远的传说里,西秦圣人“镜幺”是位极美的女子。可是在修行界,美丽也是罪过。无数人觊觎着她的容颜,想要占有她,想要凌辱她。 她挥刀自残,自毁容貌。 美丽与强大,总是无法兼得。 可是这朵莲花得到了。 它有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十七朵花瓣分布在不大莲花上,和谐无比,每一片花瓣之间都隐藏着莫名的韵味,就像天理。 星星如何转动? 浪潮为何起落? 天空因何明暗? 那是天理,每片花瓣也都是天理。 它吸收了方圆百里的生机,不再呈现尊贵的金色,而是淡青色,问道书的颜色。 它静静地悬浮在程白瑾的丹田,那样祥和。 程白瑾抬头,他的屋顶早就被冲天的元气掀翻,只余下四面残垣。 好大一朵青莲,对着日月,缓缓地开放,缓缓地合拢,十七瓣花,指向十七个未知的方向,仙宫的方向? 程白瑾欣喜地触碰着这朵花,它不再如此盛气临人,反而对程白瑾有着莫名的亲近。 程白瑾看着十七瓣花众星捧月般护着的字符,那样沉重,那样古奥。 “御”字符。 他学会了第二个字符。 可一切还没结束,洛水剑气依然在负隅顽抗,识海里的洛神剑也在蠢蠢欲动。 纯净到极致的青莲,落在了程白瑾的头顶。 程白瑾闭眼,心神和莲花交汇在一起。 青幽的光笼罩着他,也笼罩着叛逆的识念。 问道书又一次回到了程白瑾的掌控之中。 程白瑾对青莲下令: “御!” 就在经脉的最深处,就在拼命钻入程白瑾识海的洛水剑气面前,凭空多了一朵青色的莲花。 它那样高洁,那样神秘,坚定地把剑气抵御在识海之外。 深蓝色的剑气在青莲前瑟瑟发抖,被青莲一点一点推离危险地带。 莲花有十七片花瓣,花瓣合拢,把剑气包裹进去,然后生生绞碎! 问道书“御”字符,抵御世上一切进攻法门,甚至可以同化元力,作为己用。 程白瑾闷哼一声,他的元力开始激荡,问道书就像脱缰的野马,在体内狂奔,他感受到了,青莲抵挡住洛水剑气的攻势,然后把它吞噬进去,传递给了自己! 从未有过的充实感布满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程白瑾年感受着元力的奔腾,就好像滚烫的水溢出了容器。 他要进阶了。 于是在这个先被冷冻,又被破顶的屋子里,程白瑾盘膝而坐,暖暖的日光透过穹顶洒了进来,春时的麻雀在房梁蹦蹦跳跳,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怪人,和那朵怪花。 程白瑾不知为何,自己特别的安心,就像遇见了素未谋面的父母,或者是逃亡在外的师傅。 这种安心来自于头顶极美的十七瓣青莲。 那是他的本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四十七章 出江南 江南有五庭四院,五庭汇集天下名厨,便是北蛮的菜式,他也有办法给你做出来。四院则是寻花问柳的妙处,不论何时都有富商在此一掷千金。应天府在五庭之中皆有股份,而其中又以留都望月庭最为特殊。 望月庭本是应家私产,原名叫做“往来楼”,又被唤作“应家灶”,应王极其偏爱这里地道的江南菜。先帝十年,曾出行江南,点名要尝一尝往来楼出名的猪肘子,可是往来楼总共六层,应王以及应家一众子侄,都在六楼用膳,若把万岁爷安排在六楼,岂不是说皇不如王?若把万岁爷放在六楼之下,岂不是连凡人都可以踩在万岁爷头上? 为了这桩事,留都上下忙了一个多月,硬生生拆除了往来楼的房顶,在六楼之上凭空搭造一处天台,就摆放一对桌椅,一壶好酒,还有满桌好菜。 是夜,月明星稀,天朗气清,先帝端坐在七楼天台上,俯视留都夜景,观万家灯火,烈酒入喉,快意十足。 就这样,事情算是完美解决。先帝饮得痛快了,皇恩浩荡,亲自题匾“望月楼”赠予应家,从此望月楼名声大震,隐隐有了五庭第一家的声望,第七层应家现在依然保留着,成为江南独特风景之一,供万人瞻仰。 此时就在江南望月楼,店二在门口站得笔直。这酒楼可是先帝临幸之所,本该就此封存,不待外客,先帝可惜望月楼的猪肘子就此失传,另下旨意,要它好生经营。那店二想到,如此来说,我也算是朝廷命关,为国打杂了。 忽然听闻门口一声冷哼,二赶忙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人,锦衣华服,身材高大,阔鼻方口,双眼狭长且阴鹜,身上带着一股逼人的贵气。 二腿下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大声道:“的请四爷安!”他能从数百伙计里脱颖而出,成为望月楼的门面,自然是这手“见风使舵”炉火纯青。这人正是应长安四叔,应王四子,也是应家在江南生意的总把头,单论势力之大,还在羽翼未丰的应长安之上。 应四爷满意的点点头,凑近手上的鼻烟壶,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把六楼腾出来,今日客人多。” 二点头哈腰:“平日里六楼从不拿来待客,全给四爷留着呢。” 应四爷“嘿”了一声,自顾自的踱步上楼了。二擦了擦汗,也不知那些个“贵客”是何许人也,居然用得到只招待应家子弟的六楼?那可是老王爷的待遇啊。 还不待盏茶功夫,又进来一人。此人既高且瘦,容长脸面,双眼同样狭长,只是比起应四爷,多了几分吝啬刻薄之感,看来极不好相处。 二一惊,腿脚一软,又跪了下去:“的恭迎六爷。” 应六爷无意与这厮多加言语,眼睛只一瞥,就伸手抚着腰间玉佩,直挺挺地奔着六楼去了。 厮“呸”了一声,应六爷素来风评不好。其为人锱铢必较,王府内的账本由他一脉掌控着,常常为了些许两钱,压榨劳工,中饱私囊,应家的名声被他败坏不少。 “你呸什么?”二身后响起了雄浑的声音。只见门口又走进一人来,此人容貌俊秀,皮肤白皙,颔下有几缕黑须,端的是副风流模样。 二还没来及站起,又跪了下去:“的问七爷好。” “好说好说。”应七爷蹲了下来,拿着手中折扇敲敲二的脸,轻声道:“我再听闻你辱我应家,就将你腿筋脚筋一并抽出来,再把舌头抽出来打个结,挂在你的猪脑门上。” 二吓得屎尿横流,不断地磕头,直到脑门子都撞出血来:“的再也不敢了!” 应七爷最爱那些个青楼四院,平生最是风流,为人表面和善,其实阴毒无比,不知多少美妇人被她巧取豪夺,抢回府中,又不知多少人因他家破人亡。可是应七爷在外头为非作歹,一回江南留都便装作个乖儿子,把老王爷哄的团团转,这些年正当得势,也是个棘手的人物。 “七,怎么和孩子生气?”外头二人并排走了进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哥和五哥。”应七爷脸上布满阴霾,老三可是应家舶来商船的负责人,名下还有数家钱庄,生意做到北蛮,博得个“八面佛”的美称,做事最是滴水不漏,八面玲珑。应三爷生得肥胖,肤色惨白,脸上挂笑,露出几粒金牙,胖乎乎的手指上戴满了玛瑙戒指。应五爷却长相普通,在兄弟里最是不起眼,一副老实庄稼汉的憨厚长相。可是他左手提着锄头,右手拎着短笛,怎么看,都有种说不出的滑稽。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应家七子,除了早夭的应长安生父,也只有负责西域商路的二爷不曾到场了。 应五爷低声道:“二哥来不了,托人把他的玉笛给了我,‘左影’如今归我掌控,你们尽管放心。” 此话一出,休说阴郁的七爷,连应老三圆鼓鼓的胖脸上都满是惊讶,要知道,应天府“左影”可是侦查犹在云渊卫之上的暗杀势力,是王府绝对的底牌,老三也只是挂名接手,真正的权力,可被那老不死紧紧握在手中,怎的会如此轻易交出?难道老王爷的终于开窍,打算扼杀应长安在襁褓之中? 五爷淡漠道:“你们不要多想,父亲不过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给长安作磨刀石罢了。可如果磨刀石真的把刀磨断了,铁匠能依靠的,还不是我们磨刀石?” 应七俊秀的脸上一阵抽搐,他感受到了最深处的寒意。这位五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趁着应长安久在金陵城未归,他积蓄力量,勾结外戚,把“左影”最大的阻碍领袖红莹剔除,剪掉了应长安最耀眼华丽的伪装,把他的势力彻底暴露在众位叔叔的虎口下,应长安还未回江南,势力早就被瓜分的干净,除了几个女流之辈,忠心婢女,再无半点靠山。自己这位好哥哥,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势必要把应长安除了啊。 三爷搓了搓肥胖的双手,笑嘻嘻的说:“得亏五弟出的妙招,这当儿应长安这崽子,手底下连个能干的都没了,逼得他使了出江南这一险招。如果五弟真的说动了那一位出手,那么这一代天才,嘿嘿,咱们这个好侄子,可没活路了。” 老五摆摆手:“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只是胜算自然我们大些。”他伸手搭在老七的肩膀上,“咱们上去吧。” 应七爷脸色变化不停,倒不是因为老五一副主事人的样子着恼,而是这几年老五崛起的太过诡异,背后的势力也处在一片浓雾中,偏偏父王对这个表面老实的儿子没有丝毫戒心,这才给了他暗地里召集同党的时间,除开远在西域的二哥,现在的应家,真正的掌权者正是老五,三哥不必说,居然连二哥都站在他这边,看来自己多年来沉迷酒色,不问世事,王府格局早就不同往日了。 应七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五哥,此间事了,咱们可要多亲近亲近。” 应五爷终于露出了笑容:“自然。” 就这样,在装潢华丽的望月楼六层,五位面容身材不尽相同,神情间的阴狠却如出一辙的亲兄弟,或轻摇纸扇,或抚摸扳指,一同在安静地等待。他们在等待应家百年来最出色的继承人,他们最痛恨的侄子,一无所有的闯入江南的风雨里,挣扎着,哀鸣着,最后痛苦的死去。 就在隔着半座城的应天府,应长安的湖心筑里挤满了俏丽丫鬟。 其实世子殿下另有府邸,是大爷年轻时所住的地方,只是生性好动的应长安嫌弃那里死气沉沉,这才用了私房钱,另外建了间园子,园子不大,却有一处湖,一片密林,十来间屋,养着那些个漂亮姑娘。 而如今这些姑娘们,都依依不舍的在湖中心的屋子里,和应长安告别。一个个都梨花带雨,泪水涟涟,屋里仿佛开了个花铺般,妍丽万分。 “好了好了,一个个都哭丧着个脸,殿下也不是回不来,都给我笑!”紫苏嘴上呵斥,可自个儿也是泪眼婆娑,大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蛮横。 刚刚从别院归来的绿萝,依旧温婉如水,虽说眉目间也布满忧色,依然强撑着笑容,捂住了紫苏的嘴,嗔怪道:“你也点声,年纪也不了,怎么还咋呼?” 除开妩媚中带着肃杀的红莹,也只有以柔克刚的绿萝能这般劝住紫。 紫苏跺跺脚,把银白头饰晃得叮当作响:“那些个叔叔伯伯都忒不要脸,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非逼着殿下往这生死上走一遭,真要有个好歹,我就,我就—” “我就为他殉情是吗?”应长安笑着走来。 别说是那些花痴丫鬟,就是一贯相处的紫,都眼前一亮。 应长安用繁复的古木发髻绾起头发,不同于往日披散在肩,略带阴柔的模样,此时的他锋芒毕露,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眉眼似画,天神下凡一般,夺人目光。 他换下了平身最喜的素净白袍,换上了世子才可穿着的黑底大蟒王袍,袍子上的金蟒张开血盆大口,吞吐着黑天里的日月,张扬中夹带着尊贵,这才是应家世子最认真的样子。 黄萼还是那样温顺地跟在应长安身后,柔声道:“早说公子英气十足,之前的打扮都是脂粉气,倒像白脸儿生,吃软饭的相公一样,哪里比得上现在俊朗。” 众丫鬟笑成一团,可笑声里依然带着不安,那生死险关,谁舍得世子去闯一闯? 蓝芸轻移莲步,伸出素白的手,耐心地帮应长安抚平蟒袍的褶皱。 应长安被她柔软的手抚过,心中微喜,他凑近了蓝芸发梢上的簪子,轻声道:“不生我的气了?” 蓝芸抿嘴,强忍着眼泪:“簪子好看,我就不气了。” 应长安宠溺地摸着她的头。 青葵从门外探出脸来,担忧道:“世子殿下,时辰到了。” 这间湖心筑忽然寂静,只有哗哗的水声,还有天边翱翔的白鹭。 雨在这里缠绵成线,缠成了挂念。 无求公子是否回得来?是否会受伤?是否能巩固世子的地位?又是否可以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 这些丫鬟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牵挂,牵挂,再牵挂。 应长安忽然收敛笑容,双手合拢,向屋内丫鬟深深作揖:“无求这些年承蒙诸位照顾,感谢诸位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依然不离不弃。无求会把一切该夺回来的,不该夺回来的,统统攥在手心。该报的仇会报,该清的账会清。该堵上嘴的堵上嘴,该抠出眼睛的抠出眼睛。” “我在金陵的那些日子里,丢掉了好多东西,丢掉了权力,丢掉了金钱,丢掉了最爱的红莹。” “我要亲手夺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四十七章 出江南 1 江南有五庭四院,五庭汇集天下名厨,便是北蛮的菜式,他也有办法给你做出来。四院则是寻花问柳的妙处,不论何时都有富商在此一掷千金。应天府在五庭之中皆有股份,而其中又以留都望月庭最为特殊。 望月庭本是应家私产,原名叫做“往来楼”,又被唤作“应家灶”,应王极其偏爱这里地道的江南菜。先帝十年,曾出行江南,点名要尝一尝往来楼出名的猪肘子,可是往来楼总共六层,应王以及应家一众子侄,都在六楼用膳,若把万岁爷安排在六楼,岂不是说皇不如王?若把万岁爷放在六楼之下,岂不是连凡人都可以踩在万岁爷头上? 为了这桩事,留都上下忙了一个多月,硬生生拆除了往来楼的房顶,在六楼之上凭空搭造一处天台,就摆放一对桌椅,一壶好酒,还有满桌好菜。 是夜,月明星稀,天朗气清,先帝端坐在七楼天台上,俯视留都夜景,观万家灯火,烈酒入喉,快意十足。 就这样,事情算是完美解决。先帝饮得痛快了,皇恩浩荡,亲自题匾“望月楼”赠予应家,从此望月楼名声大震,隐隐有了五庭第一家的声望,第七层应家现在依然保留着,成为江南独特风景之一,供万人瞻仰。 此时就在江南望月楼,店二在门口站得笔直。这酒楼可是先帝临幸之所,本该就此封存,不待外客,先帝可惜望月楼的猪肘子就此失传,另下旨意,要它好生经营。那店二想到,如此来说,我也算是朝廷命关,为国打杂了。 忽然听闻门口一声冷哼,二赶忙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人,锦衣华服,身材高大,阔鼻方口,双眼狭长且阴鹜,身上带着一股逼人的贵气。 二腿下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大声道:“的请四爷安!”他能从数百伙计里脱颖而出,成为望月楼的门面,自然是这手“见风使舵”炉火纯青。这人正是应长安四叔,应王四子,也是应家在江南生意的总把头,单论势力之大,还在羽翼未丰的应长安之上。 应四爷满意的点点头,凑近手上的鼻烟壶,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把六楼腾出来,今日客人多。” 二点头哈腰:“平日里六楼从不拿来待客,全给四爷留着呢。” 应四爷“嘿”了一声,自顾自的踱步上楼了。二擦了擦汗,也不知那些个“贵客”是何许人也,居然用得到只招待应家子弟的六楼?那可是老王爷的待遇啊。 还不待盏茶功夫,又进来一人。此人既高且瘦,容长脸面,双眼同样狭长,只是比起应四爷,多了几分吝啬刻薄之感,看来极不好相处。 二一惊,腿脚一软,又跪了下去:“的恭迎六爷。” 应六爷无意与这厮多加言语,眼睛只一瞥,就伸手抚着腰间玉佩,直挺挺地奔着六楼去了。 厮“呸”了一声,应六爷素来风评不好。其为人锱铢必较,王府内的账本由他一脉掌控着,常常为了些许两钱,压榨劳工,中饱私囊,应家的名声被他败坏不少。 “你呸什么?”二身后响起了雄浑的声音。只见门口又走进一人来,此人容貌俊秀,皮肤白皙,颔下有几缕黑须,端的是副风流模样。 二还没来及站起,又跪了下去:“的问七爷好。” “好说好说。”应七爷蹲了下来,拿着手中折扇敲敲二的脸,轻声道:“我再听闻你辱我应家,就将你腿筋脚筋一并抽出来,再把舌头抽出来打个结,挂在你的猪脑门上。” 二吓得屎尿横流,不断地磕头,直到脑门子都撞出血来:“的再也不敢了!” 应七爷最爱那些个青楼四院,平生最是风流,为人表面和善,其实阴毒无比,不知多少美妇人被她巧取豪夺,抢回府中,又不知多少人因他家破人亡。可是应七爷在外头为非作歹,一回江南留都便装作个乖儿子,把老王爷哄的团团转,这些年正当得势,也是个棘手的人物。 “七,怎么和孩子生气?”外头二人并排走了进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哥和五哥。”应七爷脸上布满阴霾,老三可是应家舶来商船的负责人,名下还有数家钱庄,生意做到北蛮,博得个“八面佛”的美称,做事最是滴水不漏,八面玲珑。应三爷生得肥胖,肤色惨白,脸上挂笑,露出几粒金牙,胖乎乎的手指上戴满了玛瑙戒指。应五爷却长相普通,在兄弟里最是不起眼,一副老实庄稼汉的憨厚长相。可是他左手提着锄头,右手拎着短笛,怎么看,都有种说不出的滑稽。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应家七子,除了早夭的应长安生父,也只有负责西域商路的二爷不曾到场了。 应五爷低声道:“二哥来不了,托人把他的玉笛给了我,‘左影’如今归我掌控,你们尽管放心。” 此话一出,休说阴郁的七爷,连应老三圆鼓鼓的胖脸上都满是惊讶,要知道,应天府“左影”可是侦查犹在云渊卫之上的暗杀势力,是王府绝对的底牌,老三也只是挂名接手,真正的权力,可被那老不死紧紧握在手中,怎的会如此轻易交出?难道老王爷的终于开窍,打算扼杀应长安在襁褓之中? 五爷淡漠道:“你们不要多想,父亲不过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给长安作磨刀石罢了。可如果磨刀石真的把刀磨断了,铁匠能依靠的,还不是我们磨刀石?” 应七俊秀的脸上一阵抽搐,他感受到了最深处的寒意。这位五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趁着应长安久在金陵城未归,他积蓄力量,勾结外戚,把“左影”最大的阻碍领袖红莹剔除,剪掉了应长安最耀眼华丽的伪装,把他的势力彻底暴露在众位叔叔的虎口下,应长安还未回江南,势力早就被瓜分的干净,除了几个女流之辈,忠心婢女,再无半点靠山。自己这位好哥哥,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势必要把应长安除了啊。 三爷搓了搓肥胖的双手,笑嘻嘻的说:“得亏五弟出的妙招,这当儿应长安这崽子,手底下连个能干的都没了,逼得他使了出江南这一险招。如果五弟真的说动了那一位出手,那么这一代天才,嘿嘿,咱们这个好侄子,可没活路了。” 老五摆摆手:“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只是胜算自然我们大些。”他伸手搭在老七的肩膀上,“咱们上去吧。” 应七爷脸色变化不停,倒不是因为老五一副主事人的样子着恼,而是这几年老五崛起的太过诡异,背后的势力也处在一片浓雾中,偏偏父王对这个表面老实的儿子没有丝毫戒心,这才给了他暗地里召集同党的时间,除开远在西域的二哥,现在的应家,真正的掌权者正是老五,三哥不必说,居然连二哥都站在他这边,看来自己多年来沉迷酒色,不问世事,王府格局早就不同往日了。 应七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五哥,此间事了,咱们可要多亲近亲近。” 应五爷终于露出了笑容:“自然。” 就这样,在装潢华丽的望月楼六层,五位面容身材不尽相同,神情间的阴狠却如出一辙的亲兄弟,或轻摇纸扇,或抚摸扳指,一同在安静地等待。他们在等待应家百年来最出色的继承人,他们最痛恨的侄子,一无所有的闯入江南的风雨里,挣扎着,哀鸣着,最后痛苦的死去。 就在隔着半座城的应天府,应长安的湖心筑里挤满了俏丽丫鬟。 其实世子殿下另有府邸,是大爷年轻时所住的地方,只是生性好动的应长安嫌弃那里死气沉沉,这才用了私房钱,另外建了间园子,园子不大,却有一处湖,一片密林,十来间屋,养着那些个漂亮姑娘。 而如今这些姑娘们,都依依不舍的在湖中心的屋子里,和应长安告别。一个个都梨花带雨,泪水涟涟,屋里仿佛开了个花铺般,妍丽万分。 “好了好了,一个个都哭丧着个脸,殿下也不是回不来,都给我笑!”紫苏嘴上呵斥,可自个儿也是泪眼婆娑,大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蛮横。 刚刚从别院归来的绿萝,依旧温婉如水,虽说眉目间也布满忧色,依然强撑着笑容,捂住了紫苏的嘴,嗔怪道:“你也点声,年纪也不了,怎么还咋呼?” 除开妩媚中带着肃杀的红莹,也只有以柔克刚的绿萝能这般劝住紫。 紫苏跺跺脚,把银白头饰晃得叮当作响:“那些个叔叔伯伯都忒不要脸,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非逼着殿下往这生死上走一遭,真要有个好歹,我就,我就—” “我就为他殉情是吗?”应长安笑着走来。 别说是那些花痴丫鬟,就是一贯相处的紫,都眼前一亮。 应长安用繁复的古木发髻绾起头发,不同于往日披散在肩,略带阴柔的模样,此时的他锋芒毕露,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眉眼似画,天神下凡一般,夺人目光。 他换下了平身最喜的素净白袍,换上了世子才可穿着的黑底大蟒王袍,袍子上的金蟒张开血盆大口,吞吐着黑天里的日月,张扬中夹带着尊贵,这才是应家世子最认真的样子。 黄萼还是那样温顺地跟在应长安身后,柔声道:“早说公子英气十足,之前的打扮都是脂粉气,倒像白脸儿生,吃软饭的相公一样,哪里比得上现在俊朗。” 众丫鬟笑成一团,可笑声里依然带着不安,那生死险关,谁舍得世子去闯一闯? 蓝芸轻移莲步,伸出素白的手,耐心地帮应长安抚平蟒袍的褶皱。 应长安被她柔软的手抚过,心中微喜,他凑近了蓝芸发梢上的簪子,轻声道:“不生我的气了?” 蓝芸抿嘴,强忍着眼泪:“簪子好看,我就不气了。” 应长安宠溺地摸着她的头。 青葵从门外探出脸来,担忧道:“世子殿下,时辰到了。” 这间湖心筑忽然寂静,只有哗哗的水声,还有天边翱翔的白鹭。 雨在这里缠绵成线,缠成了挂念。 无求公子是否回得来?是否会受伤?是否能巩固世子的地位?又是否可以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 这些丫鬟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牵挂,牵挂,再牵挂。 应长安忽然收敛笑容,双手合拢,向屋内丫鬟深深作揖:“无求这些年承蒙诸位照顾,感谢诸位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依然不离不弃。无求会把一切该夺回来的,不该夺回来的,统统攥在手心。该报的仇会报,该清的账会清。该堵上嘴的堵上嘴,该抠出眼睛的抠出眼睛。” “我在金陵的那些日子里,丢掉了好多东西,丢掉了权力,丢掉了金钱,丢掉了最爱的红莹。” “我要亲手夺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四十八章 出江南 2 在江南漫长的历史上,并没有发生过许多壮烈的战事。 流传坊间的,要么是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要么是财迷心窍,兄弟相残的金钱斗争,这才是江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除开江南武力的巅峰宣武将军应韩恭,多年来只有另一桩称的上是以武犯禁的大事。 应王长子唤作应成晓,离经叛道,不好政事,不好财色,是个地道武痴,四十岁尚且不曾婚娶。作为本该继承应王世子这一头衔的应家长子,应成晓拒绝一切和应家的联系,整日沉迷武学,甚至以谜阁三层为家,便是年祭也不曾归家。 应王极为耐心地等待长子回心转意,希冀着他把惊人的天赋兑现在继承大统上,却等来长子北上盛京,瞻仰圣人武道的决定。 应王极怒,决心惩戒这位不成器的儿子。他在留都应天府至东海港口处,绵延数十里的地方,设下天罗地,重兵把守,便是麻雀也飞不出去。 谁曾料应成晓多年苦修,修为惊人,一人闯关,便是十面埋伏,也被他尽数破去,他身负数十处重伤,便如血人一般,却不向父亲求饶一句,反而是逍遥入港,踏船远渡盛京,此生再无回过江南。 此后,“出江南”便作为江南百姓心知肚明的暗语,这意味着和老王爷的对抗,和江南最有权势的恐怖力量斗争。 多年之后,老王爷寻到了遗孤应长安,他自信、强大,拥有应成晓对于武力的执着,但也学会玩弄权术,在虎狼般的叔叔间游刃有余。从继承人的角度看,应长安配得上完美二字。可惜老王爷够狠也够贪心,他想把应长安逼得更绝境一些,想把他打磨得更锋利一点,趁着应长安在金陵修行,他漠视膝下不成器的儿子们以大欺,残忍的掠夺应长安苦心经营的势力,等到应长安抓捕完青面归来,只留下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摊子。 说来讽刺,金陵追捕青面盗,留都大战南含子,都不过是为了江南留都应天府的名声。可那些个叔叔伯伯,不但没有心存感谢,反倒是落尽下石,怎的叫应长安不怒? 他选择了最极端的方法。 他也要出江南。 那是他父亲的老路,可应长安要的更多。他不仅要身为世子缺少的自由,他还要成为江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霸主,在离开江南之前,他要钱也要权,他要让留都彻底成为他的地盘。 既然老王爷会继续袖手旁观,那么天罗地来自谁? 来自应成晓的亲兄弟,来自应长安的亲叔叔们。 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会把所有的棋子,统统投入在这场明面上的暗杀里,从王府到东海港,会有数不清的刀刃隐藏在阴影处,只为取下应长安头颅的那一瞬。如果真的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应长安成功生还,那么竭尽底牌的叔叔们,只能反手交出应家大权。 换句话说,现在整座留都,都在与他为敌! 应长安难得严肃地拒绝丫鬟随他出门的好意。 应天府的大门是天堂和地狱的分界线,对于世子来说,没有中庸的人间。他拒绝留恋,选择冒险。 应长安踏出王府气派的大门。 门外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威严的凝视应长安的背影,他没有回头。 留都的天气还是那么好,艳阳高照,漆黑的蟒袍罩在外头,带来丝丝热意。 应长安眯起双眼,像是猎食的狼。 街上人烟稀少,留都本是行商必经地,整日往来人口数不胜数,怎的会如此清静? 他转头望去,街角有个卖糖葫芦的贩,一位大红衣裳的姑娘递出手里的铜板,喜滋滋地捧回一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浑然不觉周遭的诡异。 在王府对面,两名黑衣老者双手笼于袖中,面如槁木,死气沉沉,在应长安出门的一瞬间,整齐抬头,用毫无眼白的瞳孔,死死地等着他。 除此以外,再无他人。 应长安对着两位老者微微一笑,扶掌道:“二位胆子真的不,都堵着门口来了,真不怕爷爷生气,治你们俩发配边疆三百里?” 左侧老者迈步上前,声音极其沙哑:“见过殿下,我们哥俩既然是为主子卖命,刀尖舔血的人,就不再把身家安危挂在心上,再说了,老王爷也不是顽固不化的人。” 应长安嘿了一声,不置可否:“也就是说,今日整座留都,不论我那几位叔叔如何抽调人手,哪怕是军中骨干,亦或者是多年前的暗桩,即使会对应家利益造成巨大损伤,只要是拿来对付我,爷爷都会默许,以此作为对我抗议的惩戒,是么?“ 右侧老者迈步上前,声音虽老,却宏大如钟,震的石板颤动:“今日王爷不在留都,而是去余杭垂钓,大事务一概交由五爷,整座留都城,五爷说了算。” 应长安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冷冷道:“你们只道是摊上了个糊涂老头,任由你们把留都闹的天翻地覆,培植亲信,重兵围成,就是倾城之力来杀我,却不知道我此生所敬,只有老头子而已。留都无人管束我也好,正好杀个天翻地覆。” 二老一齐大笑:“世子殿下未面太目中无人了吧!” 春风拂过,吹的应长安的蟒袍飒飒作响,金蟒张开血盆大口,宛如有灵,宣泄衣主的怒火。应长安十指合拢,修长的手指在艳阳下投射出影子,他自顾自地看着投影,浑然不把二老放在眼中。 二老大为震怒,他们“左忠右义”二兄弟,称霸江南庆罴岭多年,要不是贪慕应天府高额的赏银,也不会就此金盆洗手。这些年来韬光养晦,甘做门客,无人不对他们客客气气,以礼相待,如今这世子不过崛起数年,就猖狂至此,若再等他成长几年,岂不是要骑在我们脑袋上? 左忠强捺怒火:“世子殿下,老朽也是好意,五爷特意叮嘱,这一路上,不论何时,只要殿下回心转意,他立刻拱手献上夺走的所有作坊,另附接近留都一年税收的财富,还望世子三思。” 应长安犹自看向手掌,并不言语。 右义缓缓道:“倘若殿下还是不满,可否赏脸,去趟望月楼?势力划分,一切都好说,只是世子这个虚名,不要也罢,他们兄弟自然会争上一争,殿下坐享其成,难道不好吗?” 这一番话,顷刻体现出二人的老辣来,应家内部才不是铁板一块,比起近几年才崭露头角的应长安,老王爷的几位爱子,才算明争暗斗,应长安坐山观虎斗,假意退出王位争夺,本就是最佳的计谋。这般循循善诱,常人早就动心不已了, 谁料应长安毫不领情,兀自翻覆手掌,神情轻蔑,没有半分听进去的模样。 左忠哼道:“殿下究竟如何,倒是给个明话,这般磨蹭,也太丢昔年应大爷的面子了。”不提别的尚好,这“应大爷”应成晓,正是应长安的生父,左忠这激将法,虽说粗俗,但有效至极。 应长安叹气:“二位可曾听说过《安定城楼》?” 二老面面相觑,这二人十几岁便落草为寇,成了悍匪,叫他们如何懂这些诗词歌赋?什么高城怪楼,莫不是高档青楼?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雏竟未休。” “神鸟飞至凡间,看到一只乌鸦在啃着死老鼠,觉得十分好奇,围着乌鸦打转。谁知那乌鸦直把神鸟当作强抢老鼠的贼,兀自警惕,大呼叫,非要赶走神鸟不可。” “留都应天府,也大不过死老鼠一只,我那几个叔叔却抢破了头,真是奇怪哉也,便是连食腐乌鸦也不如了。” 二老听闻此话,又惊又怒,一时连话也说不出口。囊括天下无数财富,大衍第一藩王,拥有谜阁珍宝,私军八千的第一诸侯,在应长安嘴里成了死老鼠,真真是狂妄至极! 那左忠喘息几口,若是寻常人说了,他只道是戏言一句,不会如此当真,可放在准继承人身上,实在是闻所未闻。他颤抖着声音说道:“那殿下究竟想要什么?” 应长安神秘一笑:“我想要换了这天。” 这话说完,晴空霹雳! 本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艳阳高照,春风轻拂,这话一出,天地变色,本该惊蛰的春雷,应和着应长安狂妄的言语,在空中急闪,把湛蓝的天撕裂开,一时间,天空仿佛结了张幽蓝的蛛,好生诡异。 右义闷哼一声,忽然出手,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他被应长安和这天象所摄,若不这般脱离,只怕这辈子都不敢再对应长安起杀心。 应长安张开双臂,好似要怀抱这呼应他的天空。 这是何等的桀骜,何等的气魄! 此时此刻,便是应长安脸上阴柔之色再无半点,反而满是狷狂之意,蟒袍鼓动而起,激荡的天地元气一波一波外涌,吹皱了春水,吹落了青叶。 左忠深深吸气,提了丹田的元力,猛的蹿出,右义同他心意相通,如何不知要一齐出手?应长安面露邪态,二人心神不定,就是要强攻,一为壮气势,二为夺先机。倘若被望月楼那几位爷台,知晓兄弟俩连出手都不敢,只怕一家老女眷,统统遭殃。 却说左忠在左,一马当先,袍子却鼓动不歇,他步法轻快,尤善辗转腾挪,不过几丈的路程,他身影变化多端,在这狭的地方,塞满了他的灰影。“着!”左忠一声暴喝,灰扑扑的袖袍里飞出一截铁索,宛如毒蛇般,飞速袭向应长安的俊脸。这一招万分歹毒,那看似画蛇添足的步伐,其实只是诱敌之计,真正的杀招,还在飞索上。虽说飞索朴实无华,却暗含大道至简,已经返璞归真,到了化境。 应长安收去脸上的狂态,反而露出怜悯的神色来。一时间,他宝相庄严,慈悲为怀,满目祥和,和寺庙里的得道高僧无二。 他轻启嘴唇道:“涅槃。” 佛宗多年以来,称霸西域,靠的不是利索的嘴皮子,而是真正的霸主般的武力。佛宗秘典,《涅槃》第二,无经文可称第一。涅槃倘若修行到极高深之处,可凝结佛宗法相,那法相威力极大,刀枪不入,可搬山倒海,可摘星折辰,更有传言,法相便是佛宗弟子的本命,那圣人十八无相,便是佛宗弟子,本命是一十八尊金身罗汉,各有神通。今日应长安在此,居然使了这么一门绝顶神功! 天空的霹雳惊雷不再响动,电光散去,又显出了明媚的太阳。 天上一个太阳,地上一个太阳。 好大的太阳悬在应长安的身后,“”在太阳里徐徐转动。 大日如来印! 可此时的如来印并没有喧宾夺主,真正的主人是应长安身后五丈高的巨大法相! 那佛像三头六臂,一张脸上菩萨低眉,面容祥和,一张脸上却是怒目金刚,正义凛然,还有一张无悲无喜,只是嘴唇翕动,诵念佛经。金刚法相一手持着降魔杵,另一手攥紧重拳,好生威严。菩萨法相却自抱着玉净瓶,播撒着善意。无面法相双手时而合十,时而结印,变化万千。那三尊法相背靠背,共用着同一身体,除了说不出的佛理庄严外,也带着几分邪气。 这正是涅槃法相,同样是净土寺的不传之秘。昔年净土寺为弘扬佛法,企图在大衍重镇繁华之地另开分庙,哪知江南寸土寸金,虽说在西域供奉十足,却也远远抵不上如此开销,时任净土寺方丈忍痛让出涅槃秘典,换来数十座华贵寺庙,这些年来香火旺盛,谈不上谁赚谁赔。 左忠丢出飞索,飞索在半空里犹然左突右闪,好生飘渺。。 可惜那终究是涅槃法相。 菩萨法相缓缓睁眼,柔和的目光凝视着沁满鲜血、伤人无数的飞索,轻轻抖动玉净瓶,玉净瓶里的青枝洒下无数雨露,打在了飞索身上,飞索颤动片刻,悄无声息的裂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五十章 出江南 3 飞索在空中悄无声息的破碎。 不仅仅是飞索,在法相挥出玉净瓶的一瞬间,那一方天地都有细微的碎裂声,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飞散的元气。 左忠哇的一口黑血喷出,可见涅槃法相的威力,远远不是他可以所抵挡的。右义又怎会坐视不管,只见他飞升而起,重重在左忠肩上一踩,身影在半空模糊闪过,已然飞到应长安身前。他将元力笼罩在右拳之上,漆黑的元力在拳掌上激荡旋转成了漩涡,鼓起飓风,正是右义拿手绝技,“墨毒掌”!凭借元力形成的波动,击中对手时,可让对方元力周转不便,强行运转甚至会伤及经脉。 可应长安这位集天下百家功法修行于一身的人,又怎会坐以待毙。他嘿了一声,身后法相早已徐徐转动开来,那黑如墨水的拳掌还未到面前,金刚法相早就怒目圆瞪,双手高高举起金光灿烂的降魔杵,狠狠砸下。 但见金光墨色交织,碰撞不断,煞是瑰丽。那呼啸黑风卷动这惊人的元力,却无法阻隔势如破竹的降魔杵。那荡魔涤恶的法器,又怎是凡夫俗子可抵挡的? 降魔金刚,一力破万法! 只听一声巨响,夹杂着骨碎和惨叫,右义捂住手臂急退,眼看右臂是断的彻底了,左忠赶紧扯住他的衣袍,却依旧止不住倒飞的趋势,二人一齐被轰飞,在地上滚作一团。 应长安的脸犹如古井无波,他轻轻甩袖,摇头转身而去:“不过如此。“ 古往今来第一修行奇才,与那成名悍匪,王府门客,只数息功夫,高下立判。 左忠右义坐在地上颤抖不休,居然连直起身子的力气都没了。应长安站在艳阳之下,身后五丈高的法相威严耸立,法体晶莹,比玉还透亮,却又比金铁还坚,通体爆发着惊人的元力,便似山一般,压在兄弟二人心头,真是魔神降世! 就在此时,突变忽起。 缩在角落的姑娘,突然把手上鲜红的糖葫芦指向应长安,那一颗糖葫芦猛的脱开签子,呼啸着打向应长安的后背。 应长安没有回头,因为他背后有法相。 法相也不曾流转,因为它背后有太阳。 不是天上高高悬挂着那个,而是那佛光普照的大日如来印! 好烫!好生炽热! 红红的糖葫芦在半空里越飞越快,快成了一道流光,义无反顾的冲入那灼热的太阳里,金光暴烈里,糖葫芦被融化成了一滩铁水、这糖葫芦居然是偷袭的暗器,由金铁打造而成! 角落里蹲着的女孩心头涌起阵阵恐惧,这应长安竟如未卜先知,早早猜出她会出手偷袭,还未等她有所行动,那贩一个健步,把她扑倒在地。 只听“嗤嗤”数声,女孩刚刚蹲的角落,就多了数个空洞,若不是贩出手相救,女孩早就被打成了筛子。 应长安眯起双眼,出手的正是菩萨法相玉净瓶,玉净瓶上青枝玉露,那露水只消一洒,顷刻间就可要人性命。 姑娘在贩的搀扶下站立起来,腿脚还在颤动。 应长安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矗立。 晶莹法相又在缓缓转动,这一刻,那无面法相转动至他身后。 法相张口,诵经,礼佛。 往生咒。 眨眼千年,观汝往生。 那贩嘴里“嗬嗬”作响,貌似万分痛苦,双眼通红的滴下血来。 那无面法相本无双眼,只有两个极深的空洞,权且作为瞳孔,把贩的意识完全卷入。应长安紧闭双眼,贩生平记忆被那往生咒所剥夺,倒映在无面幽深的瞳孔里,应长安静下心神,一帧一帧翻阅而过,贩生平,只不过数个呼吸间,就被他探寻的一干二净。 应长安终于找到自己要的记忆,睁眼冷笑道:“你们是六叔的手下?”不过眨眼工夫,应长安已然阅读完了记忆,就连贩何时被应六爷嘱托,何时动手,共计几方势力参加,一概摸的清清楚楚,只可惜贩身份低微,只知道个大概,王府街之后的布置,一窍不通,倒是浪费了使用往生咒的汹涌元力。涅槃法相本就消耗极大,应长安修的又是三体合一的邪相,饶是他天资纵横,此时也大感无力,需要调息。 跌倒在地的左忠右义二人,各自把头埋在地下,装作元气大伤,无力再战的模样,其实内心早在盘算,眼看应长安闭目养气,姑娘惊魂未定,贩又不省人事,大感机会到来,左忠忽的起身,身影遁入一片灰光之中,没了踪影。右义却好整以暇,高高抬起幸存的左臂,大有再战的意思。 应长安颇感意外,他那降魔一击,威力极大,这二人本事平平,怎恁的耐打?他张开双臂,三体邪相大放异彩,只见金刚横杵,菩萨御瓶,无面结印,分别对应着“怒”、“善”、“无”三念。三念之中,又以金刚怒火最甚,长约一丈的降魔杵,挥舞的虎虎生风,降魔杵打落之处,尽是破碎之声。 古人言一力降十惠,这金刚降魔杵,又何止常人百倍威力?金刚法相力大无穷,寻常修行者如何也挨不住一下,只是威力过大,每一击常常要蓄力良久,适才对敌,也是仓促出手,不然右义早就成了肉酱。菩萨法相,则适合远处对敌,玉净瓶青枝露,只消轻轻一洒,沾染之后一时三刻,便化作清水,蚀作尘灰,那露水还有破除百毒的奇效。无面法相最是神秘,也仅仅展露出往生咒这一剥夺记忆的神通,只是无面附带神通过于霸道,与佛家宗法相悖,每经使用,常常内息周转不灵,是以应长安不到万不得已,极少使用。 话说那左忠遁入虚空之中,身影一片朦胧,右义高举左臂,手掌上黑芒吞吐不定,女孩狠狠擦掉眼泪,一手捋下剩余所有的糖葫芦,捏在手心,就要当作暗器使出。 应长安忽然抬头望向那轮艳阳:“我尚且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今日过后,入我阵营,在爷爷面前指证我那些不成器的叔叔,便饶你们一条命。”他说这话时目不斜视,丝毫不在乎阳光如何耀眼,浑然不把偷袭的四人放在眼中。 “去死吧!”左忠遁在影子里窃喜,应长安实在托大,这一招“窃硬”正是兄弟俩齐力创出的奇招,由掌力浑厚的右义凝聚元力于手,却由身法灵动的左忠遁入虚空发起奇袭,兄弟二人天生体质特殊,相距倘若不甚远,可隔空传功,是以突袭的左忠功力会浑厚无比,不知多少好手倒在二人阴谋之下。 只听黑风起,汹涌的元力形成漩涡,左忠一声暴喝,从漆黑的漩涡凌空杀出,身后隐隐约约连着一条细线,紧紧连在右义高举的左臂上,正是二人联手的必杀一击! 女孩仔细地数着糖葫芦的数量,然后抛向空中。 聚是糖葫芦,散是满天星。 满天红影,洒落一地。 应长安左有暗器偷袭,右有突来奇掌,本是必死的局,可他只是惋惜,左忠右义和女孩的功法,都有奇妙之处,他真想收为己用。 可惜,可惜。 可惜他们要死了。 他第一次动了。 应长安伸出修长的手掌,轻轻捏住身后的太阳。 太阳就这样被他捧在手心。 他狠狠握紧了它,太阳碎裂了。 炽热的风卷过王府门口的巷子,带来无穷的毁灭。 大日如来印的进阶式,万千年前如来于金刚界的名号“遍照金刚”! 日光洒下,遍照凡间。 应长安炽热的与太阳无二,连呼入的空气都是滚烫的,左忠右义眼前再也没有他的身影,只有张扬到极点的白光! 呼!呼!呼! 在剧烈的风声和滚烫的热浪卷过之后,巷子只剩下一片焦黑,墙角墙面都是乌黑之色,连路边的翠柳都化作枯木,倒是可怜王府巷门旁的一株百年老槐,在应长安可以留手之下,也是乌漆麻黑,树身上还有几处余火。青石地板上有两个深深的脚印,然后矗立着一位衣裳不损的公子哥,在那恐怖到极致的炽热火光里,他居然毫发无损! 左忠右义的骨灰早就混杂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谁,想起二人身前功力可以共享,现如今骨灰搅拌在一起,也算是兄弟情深了。 应长安伸出手来,摸着幸存的女孩的脑袋,露出了令人心折的笑容:“你长得不算好看,但得承认也有可爱之处,我会留你一条命,做我的丫鬟吧,今后就叫你,叫你什么呢?白苇怎么样?” 毫发无损的女孩腿脚一软,跌倒在地,在那样的巨大神通中,保持本体和自己所在的一丈之地,连些许灼热感都不曾有,这应长安,究竟有多强? 她颤巍巍地抬头看望应长安,应长安却桀骜地抬头指天。 天上一轮太阳,他指尖也是一轮太阳。 望月楼六楼。 六楼装潢极其华丽,富丽堂皇,雕栏玉砌,墙上满是前朝书画遗作,紫金的香炉里插着南海进贡的异香,更添雅致。大圆桌上美食琳琅满目,八珍玉食,星罗棋布,先帝大为称赞的酱猪肘位于圆桌中央,色泽红褐,香味扑鼻,周遭还配有西域葡萄美酒,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 可惜满盘珍馐无人珍惜,应家诸位爷都面色凝重,连筷子都不曾握在手中,寻常人闻不到的美味在他们这里成了鸡肋,若要被老饕见到,非得痛惜落泪不可。 坐在圆桌左手第二家的高瘦容长脸面的应六爷,正焦躁不安的抚摸着鼻烟壶。那鼻烟壶做工精美,巧玲珑,一左一右还各自雕刻着琅环,煞是好看。 就在他轻拂鼻烟壶的时候,鼻烟壶咔嚓一声,裂开了。 众人神情一凝,应六爷颤动双手,捧着洒落一地烟灰的壶,痛心不已。他沙哑道:“左忠右义,范海兄妹,死了。”。 应五爷冷冷道:“你痛惜什么?兄弟们的手下也都埋伏在路上。”他不管不顾亲弟弟眼里的怨毒,继续说道:“你手下本就是些散兵游勇,看看我的‘左影’便是。” 听闻“左影“已出,众位爷精神大振,纷纷安慰起失落的六爷,推杯换盏起来,却都难掩眉头的愁思,那个怪物发起疯来,谁拦得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南天录》正文 第五十一章 出江南 4 应天王府到望月楼共计十余里地,埋藏着十余里的杀机,那隐隐约约的亭台楼榭,那郁郁葱葱的琳琅花草,那人声鼎沸的东西市集,又藏了多少要取走我命的人?应长安无言,只是继续前行。 只因我命由我,不由天。 应长安缓缓走出这条巷子,这是王府后街百丈外的海成巷,他年幼时也多在此地玩耍,他本不想在这大开杀戒,只是时间着实紧迫,他亦不知江南“那一位”究竟会不会来,他也不知程白瑾是否会成为自己计划里的底牌和变数,担忧的事情太多太多。 他有些累。 就在应长安的身后,数十具尸体密密麻麻的堆叠在一起,淋漓的鲜血从尸堆下淌出,浸红了他的鞋。应长安生平最爱洁,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这几十名杀手出手十分突然,连他也觉得措手不及,一时难分下手轻重,只好一口气全宰了。 应长安惋惜摇头,江南留都本就武力稀缺,现下拿来内斗,真是愚蠢至极。非要等到江南只剩下钱,任由外邦武力入侵,那些个豪绅巨贾才会彻底醒悟? 巷旁青树忽然传来窸窣声,有道黑影暗暗潜伏其中。应长安抬头笑道:“我都瞧见了,就别鬼鬼祟祟了,地上躺了一地你的同伴,你倒还沉的住气?” 树上那人阴测测道:“‘左影规矩’,同伴倒地便不能救,他们无能,就别怪我们无情。”话音未落,周围一道接着一道黑影浮现出来,居然是个双响炮,摆了两重埋伏。 应长安神色罕见的凝重。他从前手下最为倚重的大丫鬟红莹便是王府谍子“左影”的统领,红莹修为虽高,但也不算登峰造极,能担上统领,一是心思缜密,二是应长安撑腰,三是老王爷疼爱,借着红莹的东风,应长安早就把左影摸底透彻,那为首说话之人,通体夜行服,袖口却绣了两纹金边,居然是接替红莹的左影大统领亲自到来,联想到红莹被迫远离王府,受人欺侮,应长安怒火陡生。 他强压怒火道:“大统领亲自到来,可是给足我面子了。” 统领面无表情:“共计七十四位兄弟,皆是我上任以来,亲自挑选而出,还为殿下特意排了套阵法,请殿下多多指点。”言罢,统领挥手致意,数十道黑影飞过,分立应长安附近,那些谍子或站或立,或倚或躺,却暗含玄机。倘若从天上看去,那七十四人合成了一把巨锁,死死锁住应长安的气运。 又见东南角三人持青玉大伞,西北角六人抬赤焰鼓,东北角五人张黄杨弓箭,西南角二人高举银铭镜。这四方被四个奇妙物件锁死,连元气都不曾泄露半分。这四件宝物看上去满是尘灰,破旧不堪,可表层之下,宝光十足,十有八九是从“谜阁”取出,只是不知是哪一位王爷的手笔了。除开那托举宝物的十余人之外,余下所有黑衣人,都手持长剑,隐于阴影处,随时准备迎接应长安狂风骤雨般的进攻。 此为锁蟒阵,昔年大宋天子御驾亲征,北蛮诸帐齐心协力,布下锁龙阵,封锁帝王气运,生擒天子,大宋一蹶不振,最终亡国灭种。今日留都城,有大能暗中教诲,借助四件谜阁至宝,摆出这失传百年的锁龙阵简化版,就是为了锁住应长安这条吞天王蟒! 应长安眼中满是诧异,他使用涅槃法体在王府门口大显神威,距现在也不过半个时辰,居然有人立刻通晓他的弱点,摆出了这么个阵法克制自己。原来那涅槃法体虽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是借助天地之威,法体只有半成元力来自本体,倒有九成半是天地元气,如此锁住元气,涅槃法体便无法施展。 粘稠,应长安只觉得粘稠。便是在闷热的梅雨季节,空气也不曾如此湿热。 统领冷笑,这锁蟒大阵,已然锁死了他全部生路。 以应长安为圆心,三丈之地成了绝对禁域,连肉眼都可观测到凝在半空的粉尘,那半个球形,牢牢的限制了元气流动。 这是绝对的禁止! 这还不算结束,只见数十位黑衣人默默从怀中掏出弩箭,戴在手环上,齐齐瞄准洁白大球里的应长安,即便他真的破阵成功,也免不了万箭穿心。 面对这九死也无一生的险境,应长安丝毫没有慌乱。这天下诸生,又有几人,配得上我全力出手? 他来破阵。 应长安迈出左腿,直直地向前踏出一步,右腿旋即跟上,两腿复于合拢。 彷佛缩地成寸一般,他就这样轻巧的走出来了,不过迈了一步。 统领震惊,数十名黑衣人也愣在原地,一时间居然无人出手伤他,那最最凶恶的锁龙阵,就被他这般破了? 他们只看见,从南到北,从应长安迈出的那一步起,天空中划过一道流星,那流星好生锋利,尾芒既长且亮,赤红转白,好似要划破天空,眨眼间消失在天尽头。 地上也有一道黑影,黑影纵贯长街,笔直如尺,不偏不倚,贯穿了洁白半球,贯穿了锁蟒阵。 好直的线。 那道黑线贯穿一切,便是数尺厚墙,也被那线割裂。 纵横,此为合纵。 纵横步,当今世间最为玄妙的步伐,没有之一,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应长安使了出来。 应长安这一步既是轻描淡写,毫无烟火气,轻飘的像似魂灵,却又笔直如枪,自有霸气。 一招破锁蟒,合念之下,无外于他。 他只是简单的,向前迈出一步,却像迈出一生般沉重。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应长安瞬息白头。 他抚住胸口,内息有如波涛般翻涌不定。纵横步即便是合念境界使出,也会大伤元气,需要数日调息,应长安天资再聪颖,也只有天景后海修为,此时骤然使出,反噬极其恐怖。只见他白发苍苍,容颜虽未衰老,但通体透着死灰丧气,显然折了阳寿。 大统领震惊之余,不愧见过风浪,第一个反应过来,呼喝手下上前围攻,心中暗道:世上第一玄妙步伐,又岂是你这毛头子可参悟的,看你头发都憋白了,哪里有还手的余地?统领大喝一声,抽出腰间长剑,瞬间反攻,生怕属下被他神明般的身法所摄,连出手都不犹豫。 果不其然,那统领黑衣飒飒,长剑在手,一副天下豪雄,吾皆不放在眼中的气派,确实鼓舞了呆滞的黑衣人。他们大呼叫,也一并冲杀前来。远处持弩箭的众人,也扣动扳机,箭雨纷纷,洒落在应长安的背心。 应长安向右迈出一步,从西到东。 纵横步,此为连横。 他在须臾之间消失,密密麻麻的箭雨落在空处,把青石地板射成了刺猬。那么应长安呢? 他在大统领身后浮现。 统领瞳孔猛缩,横剑斩去。 应长安伸出二指,夹剑掌中。 统领退。 应长安进。 剑脱手,应长安倒提长剑。 统领快的似闪电,拳脚相加,已和应长安碰撞数次,空气中满是闷闷的气爆声。 应长安长相俊美,出手次数不多,却都极为潇洒。那统领只道他是寻常大宗弟子,只重修行神通,不善体术拳脚,他贵为世子,又怎会和武夫一般,磨砺一身好武艺?左影本是谍子刺客,出手只在于“快”字,自己身影本就快到极致,怎么那应长安还游刃有余?要知道他可是左手提剑,让了我一只手啊! 片刻间,大统领心念急转,脑海无数画面闪过。应长安的拳头越来越重,应长安的腿越踢越快,属下有意救助,奈何二人快成了黑影,如何教他们出剑?他呼吸急促起来,应长安却好整以暇,大有趁机调息的意思。最令他无法理解的是,应长安就是妖魔,也无法瞬间来到自己身后啊? 大统领嘿了一声,他对敌经验极其丰富,在这般以快打快的节奏里,一方变奏,另一方必然强攻,他来不及多想,扬起手腕,狠狠甩出。 只闻得一阵腥臭,一大摊乌水从他手腕下暗藏的竹管里喷涌而出,必然带有剧毒!左影行事,速来不论手段,只谈结果。 应长安嘴角含笑,再一次消失在半空中。那剧毒乌水,和百余只弩箭一样,打在了空处。 应长安呢? 大统领瞠目结舌,忽闻得属下惨叫声,他急忙转头看去。 身穿蟒袍的应长安,左手持剑,右手握拳,在数十名黑衣人中如入无人之境,砍瓜切菜般斩切敌手。他身影有如鬼魅,总是在遭受围攻时凭空消失,然后浮现在落单的敌人旁边,一剑封喉,却又在数息之间再度遁走。 纵横步,又是纵横步! 那一条纵贯南北的黑线,本就极其笔直,现在黑线上对了许多枝桠,藤蔓般交错,纠缠着从西向东,宛如黑水怪蛇,比起合纵直线的霸道轻盈,那连横曲线兀自阴狠怪异,凝视久了,便觉头脑发昏,恶心欲呕。 再看应长安诡谲神秘的身影,他人初始无疑是在纵线之上,那些延伸枝桠,正是横线蔓延所致,早在众人惊叹他一步破阵之时,横线的阴影就连上了数十位黑衣刺客。连横步,不在于合纵聚万方之力,一步登天,而是连强之手,逐个击破。应长安可借助连横的玄妙,踩在歪七扭八,缠绕在敌人身上的黑线上,就可在瞬息之间抵达敌人的弱点处。 合纵连横,前者旨在无视一切桎梏,突破元气障壁,便是天下再险难之地,也是来去自如;后者则是辗转腾挪,狭空间作战,只要横线连到敌方,就可以鬼魅一般发起奇袭,适合以少打多。 应长安将纵横步发挥到极致,那纵横二字本就来自于大秦纵横家,谋圣鬼谷子,“四时开闭以华万物纵横”,纵横步更是该学派最为强大的神通,至今千年,鲜有人能习得,也只有应长安这般“海纳百川”体,方能学成,而修行这步伐的苦楚,只怕也是劝退一片好高骛远之徒了。。 远处的黑衣人纷纷弃掉弓弩,抽出腰间长剑加入战局。应长安长剑挥舞的密不透风,远看真如大银球一般,在黑漆漆的人群中滚来滚去,行至哪处,哪里便鲜血喷涌。 应长安面无表情,长剑却不停歇。他先使涅槃法体,现今又纵横人群,本是走的张扬霸道,大耗元力的路子,可偏偏使用使剑时剑法严丝合缝,凛然有序,素来一击必杀,见血封喉,剑落人去,下次出现,必然又在人群边缘,仗着连横步的精妙,给众人一人包围黑衣左影的错觉。他剑法虽然极高,但并未使出如何惊艳的招式,只是一招一式,精准到极致,冷静到极致,从不浪费半分余力,这是以战养战。大统领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本道应长安是狂傲天才,与对付其他宗门的年少天才一样,那些人修为精进极快,可没上过战场,与人交手也不过师门切磋,哪来生死间的沉淀?和那些人交手,只消车轮战,以守代攻,自有他元力耗尽,束手就擒的时候。可这养尊处优的世子,竟然把这些门道摸的比军旅中老油条还透彻,他在争斗中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最合适最省力的,且从不恋战,亦不贪功,见好就收,砍了就走,活脱脱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真真叫人无从下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