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女记者》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1章 爆炸新闻 盛夏的清晨,太阳还未整个升起,热浪便已悄然袭来。笔砚阁 。biyan。 更多好看小说 一夜未眠的厉凤竹,顾不得身上的汗臭,提着公文包,一路狂奔向目的地。 沿街的包子铺,刚蒸出一屉肉包子,香气把厉凤竹的脚绊在了原地。这里的老板娘,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了。本就困得睁不开眼,叫热气一蒸,更是连叫卖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一见到有客官站定在跟前,立刻便来了精神“太太,来俩包子吧。”说罢,掀开蒸笼盖,恨不能将一整屉包子都塞到她跟前去。 “我”厉凤竹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兴兴头头地往前一站。谁知这满笼的热气往她身上一喷,瞬间便把她汗毛上收干了无数次的结晶给融了。那股子酸味混着肉香,往她胃里一翻腾,差点把自己给熏吐了。 老板娘见状,立马变了脸色,“砰”地一声关住了蒸笼,生怕她吐在包子上。 厉凤竹抱歉地捂住了嘴,忙退到一边去。 一早候在这里等开张的车夫,见她又累又饿的样子,倒是有些喜出望外。赶紧拉着车过来问道“太太坐车吗昨晚上收工刚擦过车,今儿还没拉着客呢,干净着呢。” “去”才一开口,便又泛起一阵恶心,厉凤竹有气无力地爬上车,“去报馆,天津时报。要快” 车夫高兴得唱出了声“好嘞,您坐稳咯。”车杆子高高一翘,飞似地跑了起来。 因是路上人还不多,报童懒懒地坐着。把头枕在报上,闭着眼,有气无力地拖着长调,道“卖报卖报学生造反,重伤教员昏迷不醒。校长半夜痛哭,如此虎豹豺狼,难堪救国大任。” 正坐在车上打盹的厉凤竹,听见这话,一下子弹了起来,嘴里喊着“停车”,脚就已经往地上跳了。车还未停稳,便踉跄着奔到报童跟前,抢过他手里报纸,去找他方才念的那段新闻。 “太太,买一份吧您瞧这儿还有新鲜的呢”报童一个激灵,醒了瞌睡,嘴角的口水都来不及擦,便不住声地推销起来,“海河浮尸案秘闻,省主席家中太爷身染怪病,需吸尽百名壮汉阳气方可痊愈。” 厉凤竹瞪着通红的眼,底下的黑眼圈愈发显得阴沉,脸上的肌肉开始发颤,下嘴唇咬得发白,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报童也不理会她的面色,只管将各色报纸递到她眼跟前兜售“还有这个,开滦煤矿挖断国脉,民国末日不远矣” 倒是那车夫,见厉凤竹这般神色,不自觉地忧心起车钱来了,拉着车上前小声唤道“太太,您还走吗” “走”厉凤竹握报的手攥成了拳,往身上掏了一张票子,胡乱塞给报童,转身跳上车,喊得街上都有了回音,“改去利顺德五分钟之内赶到,我给你加钱” 冲着这句话,虽然车夫粒米未进,却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应了一声便把正在验钞票的报童给甩远了。等这孩子反应追上去道谢时,车早就转弯了“太太,太太,您得福长寿” 利顺德饭店电梯内,西崽扶着餐车,尽量往角落里站。仿佛在害怕这精致的美味,会遭人破坏。 门口的厉凤竹闭眸不语,脚尖抑制不住地掂了两下。从前来这儿时,总不免感慨德国电梯又快又稳,今天却不然,似乎还不如用腿跑着快。去往顶层的途中,这家饭店的许多住客,莫名现出一种异于往常的勤快,不时有人按下电钮,待门拉开后,又被汗臭味给逼退了。 这些人捂鼻后退的小动作,使得厉凤竹不断回忆起过去这十几个小时的经历。激烈的冲突现场,把一干无关人等卷入了打斗中,许多的拳头在她头顶、肩上飞过,她的手臂、后背被袭击过数次。言辞失控的双方家属,七嘴八舌地为各自的家人力证清白,最后却演变成毫无逻辑的谩骂。被撕碎的长袍,眼镜片下的泪水,散落满地的碎片,稚嫩双眸中的愤怒。以及,天津时报头条标题下刺眼的“本报讯”。 电梯好容易爬到顶楼,厉凤竹徒然睁大了双眼,一扫方才的狼狈模样,气冲冲朝着总统套房的门用力砸去。 推着餐车的西崽一脸怯懦地跟在其后,抬着手想要阻止她的粗暴举止,身子却几番瑟缩着倒退。 “嘿,外面怎么回事”门里传来一个带外国口音的男声,“我花大价钱买的,就是这样一个乱糟糟的环境吗”言罢,一位穿着睡袍、微微发胖的中年男子将门打开。 “密斯特约翰逊”西崽弯了腰,红着脸,不住地瞥着厉凤竹。 “噢,美丽的女士,你终于出现了。”当约翰逊意识到是厉凤竹在砸门时,眼中的不满顿时收了起来。他抬手把后脑勺硕果仅存的几缕头发梳了梳,“进来吧,和我一起用早餐。为了等你的报道,我几乎一夜没睡。我可从没起得这么早过,是吧孩子”说完对着西崽一笑,伸手邀请他入内。 然而饥肠辘辘的厉凤竹,丝毫没有被美食所打动,她取出一早便拿在手上的名片,一直递到约翰逊的眼皮子底下“密斯特约翰逊,站在你面前的,是天津时报外勤记者厉凤竹,而您”说时,往屋里迈了一步,抬手一甩将门死死关上,声音立马提高了八度,“请暂时放下经理这一层身份,站在报社主编的立场上,诚实地告诉我,这样粗糙的报道也配挂在头条”说罢,将手里新鲜出炉的早报往桌上狠狠一拍。 约翰逊遗憾地摊了摊手,看他的表情,很显然他完全清楚厉凤竹的来势汹汹所为何事“我喜欢简单,却不得不承担复杂。主编不能只靠理想活着,我们报社一旦离开了经理的整体统筹,全都得喝西北风” 厉凤竹将视线投向那份勾起她满腔怒火的报纸上,头条所述的学堂冲突,原本是她于昨日下午接到的工作。为了弄清楚事件的前因后果,她自踏出报社的一刻起,没有休息没有进食。只了解表面结果时,她亦是抱如今的学生一代不如一代的沉痛感,但当她从闹事的那名学生手中接过流水账时,事情的真相才刚刚浮出水面。 负责管理食堂采购的教员雁过拔毛,菜色不断减少,最后为了应付学生吃不饱的抗议,竟然偷偷混入发霉的蔬菜,引起许多学生不同程度的中毒症状。 仅凭这些还不能够完全说服常年奔走于各种采访现场的厉凤竹,她趁乱悄悄摸进了后厨,发现有两筐蔬菜被砸得稀烂。她又回到发生打斗的地方,询问过学生及教员,大多数人都告诉她,冲突仅限于食堂,并没有蔓延到后厨。那么,两筐蔬菜是怎么遭的殃呢 再后来,她跟着大部队一路前往医院,询问各人的伤势。校长的怆然大哭,厉凤竹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无独有偶,校长也是携带着“证据”来的,这些学生的在校表现上,寻衅滋事似乎成了他们的特有标签。 那时候已经临近午夜,大部分记者都往报社赶,一来为了抢快,二来也是熬不住之故。唯有厉凤竹不着急发稿,选择单独拜访事件当事者的住处。 深夜的贸然采访自然不被欢迎,闭门羹是可以预见的。所幸,还是有部分学生、教员,愿意与她详谈。各执一词又能够自圆其说的论据,暂可按下不表。倒是有一名学生表示,自己给校长写过匿名检举信,投进邮筒之后便石沉大海。过了一个来月,为探究那封信是否寄到了地方,几个学生商量着爬窗进办公室。结果,信没有找到,却从抽屉里翻出一沓钞票,其中一张上,写着某位学生的名字。询问之下得知,确是交餐费时,家长做的标记。 这个线索倒是有些惊人,但也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那位家长习惯了在上交学校的钞票上都做一个标记,若是如此,那笔钱就未必来自于餐费。不过,校长的抽屉里无端有大额钞票,总是令人存疑的。 已经超负荷工作的厉凤竹,挣扎了不到一分钟后,决定趁热打铁,先找到了做记号的那位家长,经过无数次的劝说之后,终于得到了更为确凿的证据。学费数目不小,不免要东挪西凑地搜罗出一堆毛票,是以家长将钱封在信封内,记号便做在了信封上。餐费每月一交,数目相对较小,也就没用上信封,而是直接将名字写在了钞票上。 拿到了这番说辞,厉凤竹对于报道该如何写,更加有了方向。为了进一步地还原事情原貌,她忍着睡意回到学校,以不菲的报酬叫醒门房,并让其翻出收发信件的登记册。 很可惜,登记册上除了公文,私人信件来往只标记数目,未有详尽记录。 那门房因收了厉凤竹好几块钱,见她愁眉不展,又是夜深时候,便去里屋烧了一壶热茶请她喝。门帘掀动时,透过昏黄的灯光,可以看见里头堆着成捆成捆的废纸旧书。 是了,这里是学校,多得是这些。对于生活尚算滋润的教员来说,堆着占地方,若是叫门房收去,不单生活上能派用场,分量重了还可以换些钱来花。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厉凤竹决定大海里捞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2章 理念差异 值得庆幸的是,门房告知每个教员办公室都有一个大框子,专门收这些,他呢每到了礼拜学校不开门的时候,一层楼一层楼地去收。笔砚阁 。biyan。 更多好看小说所以,越是叠在上头的,日子越是临得近。根据这个规律,再加上纸上留下的一些书写痕迹,厉凤竹很快便找到了与匿名信时间相符的那一捆。 再者,也得“多谢”那位校长没有对黄口小儿的信提起足够的警惕,因此只是视为废纸随意地一丢,却让厉凤竹峰回路转地拼凑出了实情。 早前在医院里,因为校长的巧舌如簧,大部分按点交稿的记者已然被误导。为了尽早报道真相,厉凤竹振作精神,打算回到报社一鼓作气把稿子赶出来。饶是如此,她还是慢了一步,而且是输给了自己的同事。 等约翰逊听她梳理完一切之后,欣然点头,举起咖啡杯,鼓励道“密斯厉,我向来都支持你的,这次你也没有让我失望。” “可你让我失望了”厉凤竹脸上丝毫没有笑意,不断地质问道,“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为什么临时出了这份稿子试想想,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正是最热血最无畏却也是最缺乏社会经验的年纪,在他们眼中解决不公的唯一通道是上告校领导,结果这条路成了死路。是学校的沆瀣一气,把学生逼到了激进的极端。这些受了伤的孩子,马上要承受一轮本不该由他们承担的指责,你应该立刻阻止” “所以你也认同学生打老师,是让人痛心的。”约翰逊自饮了一口咖啡,不愿直面下属的质疑。 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加之心血付诸东流的刺激,使得厉凤竹有些站立不住。窗外,从海河面上蹦出的太阳照亮了她的眸,却又倏然暗了下去。 “我的痛心远大于此。”厉凤竹拿手掌托住额头,一阵心悸几乎让她当场晕厥,“从傍晚事发到现在,我没有休息过哪怕一分钟,学校、医院、涉世学生和教员的寓所,我正要回来写报道,结果结果你却让我看这个” 约翰逊发现了她的异常,立刻表现出关切来。站起身一面替她倒薄荷水,一面解释道“我很遗憾,真的。我们找了你一整晚,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又得到消息,同行都在抢这条新闻的独家。我们总得做些什么,来告诉那些订阅读者,我们确实是卖力地在给他们搜集最新的资讯。”待话说完,双手递了玻璃杯子给她。 这样的姿态果然奏效,厉凤竹接过水杯,点头表示谢意,缓缓往椅子上坐下去。润了嗓子之后,口吻变得柔和了起来“我不是失踪,我是想尽全力,带给读者最全面、最客观的报道。” 约翰逊与她对面坐下,带着满满的微笑继续安抚她的情绪“你的努力让我很欣慰。这个事件,我是非常重视的。一大早起来也是为了这个,我打听过了,全天津的报纸今天刊登的报道跟我们都差不多。我想我们的下一步是,以最快的速度把你的稿子整理出来,用在明天的头版头条。整个天津只有我们报社的调查最久、了解最多,受害人和加害人一夜之间身份对调,一定能引起轰动。我想,明天报纸的销量会非常非常,非常值得期待” 厉凤竹原以渐渐平复的怒意,一下子又被点燃了,她重重将玻璃杯子搁在桌上,滕然站起,质问道“所以从现在起的二十四小时内,你就冷眼看着那班可怜的学生,承受着片面的道德审判” “其实也只有二十四小时”约翰逊摸着他嘴上的一撇小胡子,眼神闪烁不定。 “一定是令人难忘的二十四小时吧”厉凤竹斜睨着他,冷冷笑了一声之后,眸光愈发显出痛惜之情,“他们只是孩子你也是父亲呀,如果现在受伤害的是你的孩子,你还能这么兴奋地跟我谈什么轰动” 约翰逊脸上仍是笑着,眼神却冷淡了许多“我明白的,你的经历使我了解到,你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温柔善良坚韧。日本人的暴行夺走了你丈夫的生命,结束了你的爱情,但你能强忍着悲痛,把儿子从地狱般的东北带出来。凭着非凡的努力,把他送到相对安全的上海去读书。你把孩子托付给学校,必然是有担心的。一旦社会上有关于学校的所谓黑幕,你就怒不可遏。当然,作为女性,你天然拥有那些细腻的情感,这让你很有优势,你的文风总是真挚而动人。可这也是你的劣势,容易在工作的时候,融入过多的个人情绪。” 厉凤竹听得有些糊涂,亦有些惊诧“拐了这么大一个弯,你想得出什么结论你认为我拿到的证据并不够扎实,反而充满了个人情绪” 约翰逊连摇三下脑袋,略感无奈起来,皱着眉扁了扁嘴“你看,你总是被情绪所支配,动不动就歪曲别人的意思。我说的是工作,可不完全是调查,也不尽是稿子。而是对事件整体的把控力。我认为现实往往是这样的,如果这些学生仅仅是吃了发霉的饭菜,舆论的焦点只会集中在对学校的谴责上。然而一旦参与谴责的人发现自己骂错了人,愧疚感会压迫他们自省,许多人就会伸出援手,帮他们治病,帮他们诉讼。那样一来,我们在扭转坏事的同时,还能帮他们争取一些些天上掉下来的”说着,笑着举起两个手指不停互相搓着。 “我完全不赞同你的”厉凤竹急得满屋子打转,原本煞白的一张脸,被怒火烧得通红,“你说的全是谬论我认为,失控的言论可以成为杀人的刀。你问一问法官,捅人一刀再给人治病难道就可以免罪” “你是中国人,应该比我更懂得汉字的严谨度。”约翰逊的眼中泛起一丝迷雾,旋即又露出失望的苦笑,心里在抱怨着什么,却不肯如实说破,“言论只是如刀。而类比也只能是类比,你不能因为这个类比,就说我真的杀了人。其实这笔买卖,我是越想越觉得不错。你可别忘了,我们是一份面向上流社会的报纸,我们的读者可以帮到这些学生的,岂止是一点医疗费呢。” 厉凤竹歪着嘴角摇头笑了一下,语气更为冰冷了“上流人士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双眼被下流人士捂了起来。” 约翰逊的耐心几乎要被消磨光了“密斯厉,注意你的措辞” “你还是先注意自己的德行吧”话不投机半句多,厉凤竹愤而转身,欲离开这里。 “哇哦,这是要唱什么戏”约翰逊似乎很知道她离开以后会去做什么,高高举起玻璃杯想要阻止她,但到底也只是由着杯中水尽覆,却不敢真的砸伤她,“不过,我希望你能意识到一件事。你们中国文人偏爱以宁折不弯的所谓风骨来化解绝境,可是自私的你们从不会顾及他人,甚至包括至亲,借此来成全你们幼稚的理想主义我可不会昏了头为你的狂妄喝彩呐喊。还有我一个月开给你的薪水按英镑计,而你在我视线范围内的行动只能以秒计。你说你昨晚一直在跑现场,我没法求证,只能选择接受。就算你真的查出了真相又怎样,我养的是记者不是警察,你得让我看到回报” 厉凤竹回过头来,仿佛从未认得过这位老上司“我知道你需要资金来维持报社的日常运营,可是你得有分工的意识。我作为记者,用专业的报道为你吸引订户,你利用订户去吸引商家,我们应该各司其职的如果我们对工作的理解已经到了南辕北辙的地步,那也不必勉强,就此别过也不错啊。” “等一等”约翰逊追上前,指着她的鼻子道,“你最好记清楚一件事,我为你的时间付费了,还供给你价值不菲的办公用品。”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她把这篇报道,高价卖给别的报社 厉凤竹如是一想,不由冷笑道“以己度人是最容易暴露格调的坏习惯。”言罢,将门一摔如风而去。 “以己度人”盛怒之下,约翰逊一时想不起这四个字的含义,仅仅只是感觉到自己被嘲笑了。气得拿起红酒,空腹便灌下,嘴里还不住抱怨,“shit要不是在国内找不到工作,我才不要飘扬过还来学什么成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3章 一拍两散 而离开利顺德之后,厉凤竹一路走,一路盘算着,方才说的话一点退路都没有留,那么师生斗殴的稿子,就会是自己在天津时报的谢幕之作了。笔神阁 索性是赶不上今天刊登了,倒不如偷个懒,回家洗净这一身臭汗,干净恭敬地为自己的这一段经历,画上一个句号吧。 想着,便果然如此去办了。 当她坐在打字机前时,已是十点钟了,整个天津城都醒了。 同事小刘踏着点才到,人还未坐定,便首先去关心厉凤竹正在打什么东西。看罢,不由惊呼起来“你怎么还在跟这个案子工部局的董事参与了这家学堂的投资,而工部局又参与了我们报馆的经营,约翰逊无论如何都会站在学校一边的。”他拎起稿纸的一角,心道,还如此郑重地打起英文稿来了,真是不怕事大的主儿。 厉凤竹呆了一刻,但因着与约翰逊的激烈冲突,依然坚信自己的稿子明早一定是会发表的,便道“可他对我的说法是,希望事情一波三折,借此冲高销量。” 小刘轻嗤了一声,一句“他在诓你”,出口却改成了“他是在弥补昨天的失误”。想了一想之后,有些不忍心看着这位不懂变通的耿直大姐招惹麻烦,遂就说出了实情“昨天约翰逊在电话里,未必是让你去调查的。不,现在想来应该是要阻止你去调查。可是他太谨慎了,为了确保安全,特为从俱乐部打电话回来交代。可是你知道的,尽管约翰逊中文不错,但一着急就容易吞字。主任重复问了三次,究竟是别让厉介入还是让厉介入。另一方面,俱乐部的确是太吵了些” 此言一出,厉凤竹忽然恍悟了许多事情。譬如为什么约翰逊要刻意攀扯她辛苦抚养儿子的话,再譬如为什么他很有先见地谈起“宁折不弯”的话题。这大概是想借此提醒厉凤竹,不要因为冲动而打破自己的生活。然而当时的她没听懂,所以约翰逊的表情是那么地复杂。 “结果很不凑巧,我就是在那时候路过主任身边的。听到他跟电话那头谈论公事,还提及了我,就主动问明了原由”厉凤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失去了敲打字机的动力。 约翰逊强势地表明,天津时报对她的报道,有着绝对的占有权,根本上却又打定了不发布的主意,那她还继续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小刘点头笑了笑,晃着稿纸道“对,主任没想通你就已经出发了,结果顺势把事情办到这样一步,实在是” “他为什么不说明白”厉凤竹气得用力扯出了稿纸,差点把完成了一大半的报道给拦腰撕碎了,想了想还是割舍不下,放慢了动作,无奈地纠结着,“也免得我到现在还傻傻地扛着,想挽回一点儿” 小刘则答道“他在等更新的新闻出现吧,这样可以分散公众对这件事的关注。再者说,他一直在努力地表现出绅士,既然你都为此付出努力了,就不忍心让你失望过甚吧。” “绅士”厉凤竹白着眼,冷嗤道,“绅士首先应该诚实且正直” 只要一想到约翰逊借厉凤竹的儿子敲打她,她心里的怒意就止不住地往上窜。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津有那么多学校,却依旧把儿子送到上海去读书,不也是为了工作上没有后顾之忧吗约翰逊的手再长,想来还不至于能伸到上海的法租界去。 对,她不该就此放弃,不该因为小人的阻挠,就丢掉了诚实。否则,既对不起当事者,也对不起专业,对不起这朗朗乾坤,更无颜教育自己的儿子去做一个正直的人。 想罢,厉凤竹一声不吭地开始收拾平日里总是无从顾及的办公桌。 起先,小刘也不觉得什么,只是看她翻出了纸箱,往里头整理着日用品,这才觉出不对劲来“你不会是要” 横竖跟约翰逊是无法再合作的,差别也只是要不要坚持报道师生斗殴的案子。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努力去做成一件足够漂亮的事。 厉凤竹冲小刘微笑了一笑,然后高声对在场的其他同事道“各位,后会有期了。” “你就这么走了吗”小刘想让她冷静一下再做决定,以免后悔。 谁知厉凤竹早有准备,腾出一只捧箱子的手,头也不回地答道“你放心,辞呈一早就摆到主编办公室了,完全符合程序。” 一众不知情的同事,立马凑上来,南腔北调地议论起这个硬茬到底又唱的哪一出。 倒是厉凤竹自己,走出报社一下便觉心内敞亮,把纸箱子往街边的垃圾堆上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坦然笑了起来。 她很清楚,自己是怎样一路走到这里来的。东北沦陷的那一年,黑土地上生灵涂炭,可日本人照样有本事报道一出人民喜迎日军的闹剧,那时候还是英语教员的厉凤竹大受刺激。随着日本人以整顿为名,将罪恶之手伸向了东北的学校、图书馆、博物馆,更大的灾祸降临到她身上。她的丈夫因抗议日军盗运属于中国古文物,而被乱枪打死,尸骨无存。东北知识界充满了愤怒与屈辱,却独独没有保家卫国的武器,除了护送英雄家属转移,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从逃出东北的那一刻,厉凤竹就暗暗起誓,如果日本人企图烧光东北的书桌,那么她要把这些真实的黑暗拉到阳光下。除非这个世界彻底被黑暗所吞噬,否则她不会放弃心中奔向光明的信念。 走了没几步,她又退回去,弯下腰从纸箱里,找回她在天津时报的名片,细心地收了起来。她不是舍不得印量在天津数一数二的大报馆,她只是从心底里觉得“外勤记者”的头衔,是她一生最大的光荣。 起身又行了两步,不知不觉竟站在了天津卫手艺最好的裁缝铺陈记裁缝铺门前。心想,不如置一身新行头,彻底地改换一下面貌。 可再定眼一看,铺子里的场面似乎不大对劲。 除了掌柜和伙计,及一位穿夏布褂子戴圆框眼睛的面善者。另有一位男子,穿着黑色日式制服,领着四五个手下。专属于记者的独特嗅觉告诉厉凤竹,这里即将发生些什么。 不过,那位面善者究竟是谁呢 厉凤竹低眸思忖了片刻,是了,这位学者仿佛就是鼎鼎大名的吕乃文,曾在南开讲过课的。当时,厉凤竹借着采访的便利,从乌泱泱不到头的人堆里勉强挤到了前排。除了授课,他现下仿佛还兼着大公报经济版主笔一职。之所以一眼未认出来,皆因讲台上的吕乃文神采飞扬、幽默自信,下了讲台又亲切有礼,可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会有现在这种面如土色的严肃模样。 再从那群黑衣人的架势看,大约又是日本人在闹事,还闹到英租界来了。 未有太多的犹豫,厉凤竹挺了挺身,自去推那扇玻璃门。 屋内人俱有些发愣,因为这种场景下,寻常人躲都躲不得,怎么还有送入虎口的呢 而厉凤竹则集中全副的注意力,去留心那几个面冷的黑衣人。当领头的回身看她时,她立刻就接收了许多的信息。这人的面貌也是她所熟悉的,野崎公馆近两个月的活跃分子坂本林智。因他有一位生于天津长在东京的母亲,因着这一层身份,举凡是日本领事馆出面表演对中亲善时,总有他的身影。然而,瞒不过厉凤竹的另一个线索是,野崎公馆以俱乐部形式为遮掩,实则是日本搜集英法租界情报的据点。 所以,吕乃文现在是有危险了。 “掌柜的歇业,今儿不待客。”坂本林智一开腔,果然口音纯正,他的眼里有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阴鸷,睨着这里的掌柜陈老五道,“是吧” 一脸老实本分的陈老五讷讷地从鼻子里哼了许多的“是”出来,眨着眼睛想请这位不知此地杀机重重的女士,赶紧脱身离去为是。 岂料这厉凤竹绝非一般人,淡然一笑,熟稔地搭起讪来“吕先生便是客吧” 吕乃文先不忙着回答,仔细打量来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眼中略有疲态,背脊似乎刻意挺得很直,乍一看很干练。个头有些高,大约是北方人。留着西式的卷发,两边耳后点缀着两个带小钻的发夹。藏青底色的印花哔叽套装,袖子很短,臂上的肤色分了黑白两截,一望可知,是一位奔劳的职业女性。 坂本林智也因她这种不寻常的气势,不得不谨慎收敛起来,但眼底依旧充满了逼人的寒气“他是贵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4章 路见不平 厉凤竹唇角微微地一翘,她在计算自己身上是否握有可与日本人一搏的筹码。笔砚阁 。biyan。 更多好看小说思来想去之间,唯有天津时报这个招牌可以拿出来挡一挡。毕竟是英租界工部局的报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尽管厉凤竹是厌恶在中国的土地上,借着一方外国势力,去抗衡另一方外国势力的,但迫于现实,总是不得不这么去做。 约翰逊不过午是不会去报馆的,也就是说辞呈还没有真正地发挥效力,她还有最后一次狐假虎威的机会。 “陈掌柜”腰身挺挺的厉凤竹抬高了分贝,想要引起坂本林智十二分的注意。 “嗳”陈老五却已被吓得不轻,几乎把腰弯成了九十度,“您言语。” 厉凤竹对着坂本林智浅笑了一下,遂转头看了一眼吕乃文,这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远远望进来,便认出吕先生了。您可是英国商会的座上宾,想必是为了在津英商的友谊酒会来做礼服的吧我正好负责那日的采访,正为穿什么发愁呢” 记者这个身份让坂本林智慢慢和颜悦色起来。在现阶段与记者界,乃至英国工部局起什么摩擦,似乎是难以交代的工作失误。 就在坂本林智犹豫之间,厉凤竹心内大为庆幸自己拿回了即将失效的名片,正好可在此时一用“罢了,我把电话留在这儿,您改日有空就告诉我。”说完,冲吕乃文微微点了一下头,大大方方地就走了,始终没有过度地暴露自己进屋的目的,也就没能留下什么可以让日本人滋事的借口。 坂本林智精通中文,瞥一眼名片便因厉凤竹的身份,心中更添一层顾虑,继而转身预备取消原计划。 他的下属宝木三郎上前,用日语小声交流着“坂本君,要放弃吗” “出现的不是小人物。”坂本林智的眼角不时偷偷斜向吕乃文,“如果让难缠的记者,成为时间证人,天津的抗日情绪会因此事而继续扩大” 宝木三郎用力抿了抿唇,不甘道“抗日情绪又怎样,劣等民族向来敢怒不敢言。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持畏日情绪。” “不急。”坂本林智眼中的犹豫很快被胸有成竹的惬意所替代,转头切回中文,笑望着陈老五吩咐,“中国人常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陈掌柜,继续为吕先生量尺寸吧。” 陈老五岂有不从之理,赶紧取下脖子上的软尺,应声照办。 吕乃文冷哼着抬起双臂任他量,口中故带讥诮地说道“掌柜,你说说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又顶何用有人就是要把那窗外之事硬算在我头上,你说冤不冤呐我要不出家得了,这总耳根清净了吧。” 陈老五听了,吓得手直发抖,哪里敢答应,只是苦着脸觑向坂本林智。 只见他耐着性子解释“情势紧张,并非我愿,先生多包涵吧。” 一小时以前,野崎公馆收到情报,称有两名中共地下党会在陈记裁缝铺碰头。于是,坂本林智赶来此地蹲守,万没想到撞见了从不过问政局的吕乃文。如果情报属实,上头的处事风格向来是不能拉拢的精兵强将,也绝不能白白送给对手。 但吕乃文名望、实力均不可小觑,在经济界颇有地位,可以轻易请动大半个天津卫的富商。就日本方面目前针对天津乃至整个华北的战略,还不到挥师而下的阶段,笼络名流富豪,策动下野军官政客推进各地独立,才是现阶段的第一要务。从这个角度讲,没有切实的证据,不可轻举妄动。 搜查的结果,于表面上是指向情报有误的方向的。加上厉凤竹的意外搅局,坂本林智只能被动地暂退一步。 退让的姿态,并未换来吕乃文任何的愉悦“我呀,要出家就去金刚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待着,安生呐” 坂本林智见话不投机,既不想进一步去得罪他,也忍不下心性继续听他的冷嘲热讽,大步流星而去。 宝木三郎则露着凶光,一直不甘心地盯住吕乃文。他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让中共的接头计划取消了,但像吕乃文这样油滑地守着中立态度的大人物,彻底消失才是最好的。 回到车里,坂本林智扳了一下后视镜,正好照到一直等在街对面观察动静的厉凤竹。而厉凤竹的也毫无畏惧地往街心多走了两步,那气势彷如宣战一般。 “不要因为关东军的冒进让他们在东北占了大便宜,就迷信暴力可以解决一切。中国有个说法,重压之下必有勇夫。”坂本林智低头看着宝木三郎左边空荡荡的衣袖,语气变得格外诚恳起来,“你是英雄,我很敬重你,但军人的天职应该是服从。” 宝木三郎的坚持到了这时,才慢慢开始软化起来。他想到自己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时,曾发过的誓,丢了一只手,照样能为天皇尽忠。而丢了一只手的他,不能再把杀多少人,当成自己的军功章。 “我会记住的。”宝木三郎重重地一点头,表示知错。 坂本林智拍着他的肩膀,默然笑了一下。 从后视镜可以望见,吕乃文穿过马路,正对着厉凤竹道谢。 这个吕乃文,真的会是共产党吗 带着无法消解的疑惑,坂本林智发动了汽车。 而厉凤竹早与吕乃文热络了起来“两年前听过先生一场演讲,若先生不弃,我也算是您的学生了。” “哪里话。”吕乃文伸出手,用力地摇撼,道,“我这脑子呀,除了数字对什么都不大敏感。这会儿才想起来,尊姓厉,密斯特约翰逊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这时,坂本林智的车似是示威,似是警告,经过他二人时,按了两下喇叭。 厉凤竹自是痛恨日本人的嚣张气焰,却又不免为此感到困惑,忙问吕乃文道“您向来只醉心于经济理论研究,虽然有报社的公务在身,但在我印象中,却从不曾在公开场合与日本人为敌,怎么会” 吕乃文也是一脸不解的模样,连连摇头道“具体的我不清楚。只是估摸着,又到一年的九一八啦,他们自然做贼心虚些。应当是得了什么信儿,大抵不是十分准确的,却叫倒霉的我给撞上了。因为虽然搜了我的身,到底没有过多的为难,大概是对情报来源没有足够的信心吧。” 厉凤竹脑中思索着,口中喃喃道“搜了客人却没搜店家” 吕乃文些微听见几声,便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别看错了陈老五,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却很善于结交场面上的大人物。工部局的董事,哪个不是他的熟客。要是在英租界闹得过于难堪了,日本人也顶不住呀。” 厉凤竹打量着吕乃文的笑容,想获得更多的讯息。但左看右看,他都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知识分子,似乎在这一方面没有什么敏锐的嗅觉。厉凤竹则没把问题看得这么简单。 如果坂本林智此来有着一定的目标,固然英国人会是他们顾虑的一个层面,但未动陈老五一根汗毛的最主要原因,应当是情报本身排除了他。也就是说,这个时间段内,在与她擦身而过的众多平凡人之中,有日本人的敌人。 二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各自告辞分别。 吕乃文回身一瞥眼,便撞见早前被厉凤竹丢弃的那个纸箱子,里头露着许多带有天津时报印迹的笔墨纸张。他这时倒是大为敏感,立刻改了主意,一路追了回去,大声喊住了厉凤竹“密斯厉,请站一站”随后,脸上堆起笑容来,真挚而委婉地对她抛出了橄榄枝,“恕我冒昧,敝社近来紧缺人手,向您这样愿意跑外的记者更是没有的了。若是您愿意的话,来咱们这儿兼上一两小时的差,一礼拜偶尔地出两三篇稿子,那也是帮了社里的大忙了。” 心思细腻的厉凤竹,不忙着回答,而是远远望向了那个曾属于自己的纸箱,然后莞尔答道“吕先生,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这里是英租界,日本人始终是有顾虑的。所以即便没有我,您自己也是可以脱险的。是我太痛恨日本人了,一见刚才那种场面,就忍不住要插上一脚。现在回想起来,幸而我还不算冲动过头,否则就有害人害己的危险了。” 这倒是个极有傲骨的女子,吕乃文如是想着,就越发想要替报社笼络了“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实在话。咱们新闻版的主任见人就抱怨这事儿,我不就上心了嘛。今日遇上,也是缘分一场。再者说,我一个只会写经济理论的人,不担多大的官儿,干预不到其他部门的人手去留,将来如何还是看你自己的。” 厉凤竹低头笑着,不置可否地点头说道“谢谢您,真的谢谢。” 吕乃文也不好强迫她表态,只得再次道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5章 重新出发 一天之内卷入两场纷争的厉凤竹,到了这时才有空闲,去做一件自己真正想做,也是亟待完成的事。笔砚阁 biyan 更多好看小说 关于学堂的斗殴,她有必要解释清楚,为什么耽误了那么多人的时间,最后报上却没有半个字的体现。 可是,身为记者最两难的立场是,若你没有耐心与当事者推心置腹,就无法真正去深入事件最内核的矛盾点;若你深深走进了事件的中心,谁又愿意为你付出的巨大心力与时间买单呢昨夜那些恳切的保证,真诚的同情,皆在天津时报出刊的那一刻,变成了一场无可挽回的骗局。除了白眼、鄙夷、谩骂、泄愤,厉凤竹的歉意再收不到任何其他的回应。 孩子的哭声、家长的哀叹、校方得逞后对新闻界高调的答谢,一天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人的命运。 奔波了几十个小时,却什么也没能挽回的厉凤竹,呆呆地望着公寓的天花板。已经数不清这是她第几回入睡失败了,生理上的疲惫一次次地强迫她闭上双眼。不过几秒的时间,心头总有各种情绪陆续地冒出来,有愧疚、有愤怒,也有绝望。 几番挣扎之后,厉凤竹滕然起身,扭亮了电灯,在书桌底下仔细地翻找着近半年来每一份大公报。说来有趣,做了多年的记者,认识行业里的许多人,然而时间被永远报道不完的新闻所霸占,未必有工夫认真拜读同行们的文章。 看完了报,又提笔将早上未写完的稿子给续了。 这一来,玻璃窗上不知何时已挂上了微弱的白光。 不拘如何,总要有一个牢靠的渠道,把学生的事情说清楚才好。 厉凤竹想着,便下了决心,等天大亮了,就去大公报谈一谈。 有了决断,似乎就减轻了烦恼似的,往床上随便一歪,便睡了足有三个钟头。 醒来时,洗了个冷水脸,梳了梳头发便出门了。 大公报新闻部的主任是徐新启,大不了厉凤竹几岁,生得矮小瘦弱,工作起来却富有精力。待他分派完一整天的任务之后,才有空来招呼客人。 一开口,是浓浓的四川口音“密斯厉,我认得你嘞,你的文章我看得还是蛮多。就是吕先生不和我讲起,我也要上门去请一请你嘞。我们这一行,每天都像打仗,这办公室就是半个战场,战友、敌人轮番地来,所以有什么话我就直说咯。待遇上不会比你老东家低,而且你不用坐班,时间全自由,你看好不” “其实主要是” 未等厉凤竹把话说完,徐新启立刻又笑着补充道“报社大了一点,免不了各有各想。但是只要我做一天新闻主任,我就坚持不党、不卖、不私、不盲。” 这句话留有不小的余地,也正是因此,反显得真实。 厉凤竹抿着唇想了一下,从公文包里取出连夜赶出来的新闻稿,递过去道“待遇上我想贵报社也不至于落于同行之后,就一件事儿,您要是能拍板,我今儿就算来报到了。” 徐新启双手接过,幽默道“要是都带着稿子来应聘,我怕是比发财还开心些。” 厉凤竹却笑得有些吃力,一方面还是休息得不足,另一方面她内心深处对大公报颇有微词。要知道尽管眼下大公报坚定地站在抗日一方,但东北沦陷的头一年,他们所提出的“缓抗”一说实在不得人心,厉凤竹对此深有恶感,至今还没能完全释怀。 谁料这位满口白话的主任,看完稿子完全是如获至宝的模样“好得很密斯厉要是没有别的问题,我马上就叫人去排版。” “真的吗”厉凤竹这时终于来了精神,睁大的眼眶里闪着些许泪光,站起身,隔着桌子拉着徐新启的手,用力地摇撼了数下,“徐主任,我替这些孩子谢谢您。也替我自己,谢谢您了。您不知道我昨天一整日的遭遇,差一点就使我动摇做这一行的决心了。” “你带着礼来的,倒先谢起我来咯。”徐新启举着稿子,激动地晃着,刚说要排版真就如此行动起来。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又站住步子,回头换上了一脸严肃,“你别怪我没提醒你,文章一登,动摇你做记者的事情,会源源不断地来哦。” 厉凤竹也就站直了身子,正色回答道“麻烦是不会断的,这点觉悟我有。动摇我的只是,没有人愿意与我携手光明。如果贵报社愿意接受我这个不知趣的人,别的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好啊,好噻”徐新启一手比着大拇指,一手开了门,笑呵呵地一路说了出去,“你就放心在我手底下做巾帼英雄。” 一时间,独留下厉凤竹的办公室变得异常安静。在等待徐新启回来的空档,厉凤竹好奇地环顾着这里的布局。四面墙摆满了书架,各种资料书籍堆得这些书架喘不过气来似的。 视线落向办公桌,徐新启似乎正在研究一项重要的工作。摊在正中的报纸上,大字号标题写得有些骇人,乃是“弃亲不养败坏人伦,立场反复居心难测”,下头一行小标题“假英雄之真面目”,正文之上配着抗日名将马占山的戎装像。第一句话里提到的这段公案,早在两个月前,就闹得天津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前不久,天津地方法院检察处刚向马占山发出传票。许多报社的记者都在关注追踪这条消息,厉凤竹也颇有留意。 至于第二句话,就扯得远了些,东北局势复杂,抗不抗日吵到今日也还没个结论。马占山的经历也是一波三折,先是在江桥打响了中国军队抗击日本侵略者的第一枪,战至弹尽粮绝,又选择担任伪满洲国军政要员。不到两个月,在筹集了两百万银元、三百匹战马和十几卡车物资之后,带领亲随再举抗日旗帜。五个月的苦战,终因孤军无缘,退往苏联境内。 “听你口音是东北人” 徐新启的问话,打断了厉凤竹的回忆。 “是。”她发现徐新启的眼神在自己与报纸之间流转,便站起来说道,“我对马将军的生平,还是取支持态度的。他若是墙头草,何至于毁家纾难,流落在外多年到如今,也不过在天津过着不得志的寓公生活。” 考虑到她对东北应当有更深的了解和情感,徐新启不假思索地决定道“那么你来接手这个工作吧。先前有同事跟过一阵子,但是出于多方面的原因,一直访不到马占山一方面的消息。这个工作说好做也好做,说难做也难做。现在的情况是,唯有声称被弃养的原告马荣一方频频表态,而马占山如同失踪了一般。所以,想天天出消息不难,想有全面的消息难于登天。” 厉凤竹点了点头,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那么之前的工作做到哪一步了呢” 徐新启皱着眉头,摊手道“马占山现在连住处都是守秘密的,我们唯一知道的是,马荣时常出现在英租界西芬道附近。” 这种情况下,只有蹲守一条路可以走了。厉凤竹起身牵了牵衣襟,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笑道“那就够了,现在除了时间,我什么也不要。” “那我就等你好消息咯。”徐新启满意地颔首,把手伸向她,面带鼓励地大大摇撼着,“还有一点要关照你,这案子牵涉太大,一切进展直接由我拿主意,向旁的人最好守一守秘密,否则马将军那边只会更加地戒备媒体。” 刚接到新工作的厉凤竹,似乎运气很不错。才在英租界西芬道转了不上半小时,果然有人当街闹了起来。 有位老人对着过路的人,声泪俱下道“街坊们,你们给评评理呀。我辛苦一生,养得马占山那老小子出息了,又能打仗又能当大官儿。可人家呢,阔了就不认亲爹了。我都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啦,也吃不上他几口饭,见不着他几回面了,我就想着临死前了一了这半辈子的心愿”哭到这里,一个趔趄扑在地上,几乎要背过气去。 厉凤竹在人群的缝隙间穿梭向前,只见地上坐着的老人一头花白的发,破的衣裳挂在瘦骨嶙峋的肩上,脚下的草鞋断成了两截。黑黢黢的面孔被晒得发紫,褶皱中嵌满了泥垢,眼泪鼻涕挂了一脸。 听他的哭诉,大约这就是马荣了。 众人见他这般肝肠寸断,不由都跟着落泪叹息“我说呢,这家人怪怪的,大热的天儿挂那么厚的窗帘,从不开门开窗的,原来是没脸见人呀” 厉凤竹闻言,眼中不免为之一亮,遂追问道“哪一家呀,我天天打这儿过,偏是不知道咱们街上还住着将军呐” 人群中有人接言答道“三十多少号我也记不清了。却也好认得很,有一家窗户挂满黑窗帘,从来不开门不开窗的就是。” 厉凤竹点着头,默默记下了这条重要的线索。 随着马荣声情并茂地诉说,附近一带的住户,无不落泪叹息。唯有厉凤竹,大约出于对抗日英雄的崇拜之情,始终存着疑。这样的控告,难以证实也难以证伪。记者这行干久了,光怪陆离的事情见多了,就能知道有时候站在道德高地上的人,未必是真的有理。譬如师生斗殴就是一个典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6章 弃亲不养 这时,马荣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腿,脚心对着围上来的人转了一圈“您几位瞅瞅,为了找儿子,我这双脚都受了什么罪呦哎呀,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下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 厉凤竹身边,一个穿西裤衬衫的大嗓门如是说着“我就说嘛,世上哪有那样精忠报国的人呐有权有势的人,谁不买几根笔管子,拼命给自己著书立传的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啊,没权没钱没枪没人马,管什么国家存亡呢。 更多好看小说你这头买马占山的香烟去抗日,人掉转屁股就上窑子去了。你们知道他有多少女人吗有名有份的就有五个,啧啧” 又有人揣着一丝疑惑,小声解释“却也不能说得这样决绝。不认爹是不认爹,打鬼子又是打鬼子,两件事儿根本上不挨着。” 大嗓门顿时冒出火气来了,瞪圆眼睛震慑着那些目光犹疑的人“亲爹都不管的人,还能真心保家卫国你可别忘了,他也替日本人做过事儿。我看呐,这仗还是不打的好。真要打起来,嘴上说的是寸土必争,心里想的却是中饱私囊”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少了许多反驳的声音。 厉凤竹则是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各色人等的各种反应。 还有一部分人,纯粹为看个热闹,沿着这条街,一家一家地认过去,看那昔日威震四方的将军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厉凤竹便也随着这部分人走了过去,到了37号院,这里正如方才所闻,门窗紧闭,厚的黑色窗帘给人一种很强烈的窒息感。 这时,她就不免将质疑宣之于口“难道是这幢小楼吗怎么看也不像是阔人住的呀。就我看来,至多不过是一户能维持生计的普通人家。” 听了这话,自然也有人赞同。 却有人对她的疑虑嗤之以鼻“女人家懂嘛呀,当官儿的说话办事,没一句能听,没一件能信的。为什么窝这种小地方为了骗咱们老百姓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清廉呢。其实,你又没进去,万一里头藏了一屋子黄金呢。” 自有爱起哄的因话答话道“要我说呀,自证清白也好说,让马占山敞开大门,咱街坊四邻呢一起做个见证。他若没钱就罢了,要有钱呀”说着,便指着被人群簇拥而来的马荣,使得众人的焦点又回到了他身上,“必得奉养他老爷子余生才是。” “警警察来了。” 只听有人一路嚷过来,把围观的人群驱散了大半。 马荣见周围之人一哄而散,似乎有些不甘心,突然扑到地上扯起嗓子大哭“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亲儿子报警抓亲爹” 那几个胆大又好事的,自然放慢了脚步,还有一些人本就住得近,干脆上了自家小楼探出脑袋来,嘻着嘴继续看戏。 那个报信的人,急得跺着脚,上前拽住马荣一只胳膊,抬脚就跑。厉凤竹仿佛听见他小声抱怨“这都嘛时候了,赶紧地,再不走您老就等着在牢里出庭得了。” 马荣似乎很听这人的话,顺从地一路跟着跑。 这倒让厉凤竹格外疑心起来。 路的另一头,果然有警察过来询问“我们接到电话,说这里有人寻性滋事,请各位街坊” 话还未完,路上哪里还有人,而厉凤竹是闪得最快的一个。倒不是她见了警察有什么心虚之处,只是记者这种职业,说起来总是有点社会地位的,但真遇上了,尤其是什么名流富商、政府代表,那简直把他们视为洪水猛兽。她此刻既不想跟警察周旋,更不想在马占山寓所前张扬自己正在这里踩点。 幸而那两位出警的,似乎也是抱着点卯便走的态度,见人群散了,风波自然也算是过去了,便就回去交差了。 躲在小巷里的厉凤竹这才慢慢走出来,压着脚步声,继续地绕着马占山的房子缓缓走了一圈。期间,一直皱着眉,把眼望着地,只透过余光来观察。这样做,即便屋里有人在侦查街上的路人,也不至于暴露真实意图。 心里则想着,该如何给自己安一个身份,找一个借口,时不时地出现在这附近。 想得入神了,连迎面冲出一个人都没瞧见,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厉凤竹只觉得左半边脑袋被撞得发麻,往右一跌背脊又磕着了一户人家的窗台,身子两边摆不定,最后膝盖一弯,扑通倒地。 “哎呦,痛”她的右手下意识往地上撑住,左手伸在半空,一时不知该去护头还是护腰,最后放在膝盖上,轻轻揉了几下。 “抱歉抱歉,实在抱歉得很。我我赶时间,没瞧见您呢。您没事儿吧” 听声音,撞上来的也是一位女子。一面说,一面还伸过手扶起厉凤竹,替她拍着衣服上的灰。 厉凤竹不由庆幸,得亏是女的,要是撞上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还不得把腰给闪断了。如是想着,她便答道“没,没什么事儿。” 待站直了身子,厉凤竹定眼一瞧,眼前这位女子,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眉目清秀、彬彬有礼。干练的短发,一身干净的蓝布旗袍。往下看,有一双象征着文明的大脚。看起来也是不俗之人,心里先有几分好感,因此倒不计较刚才摔的那一跤了。 那人似乎有什么急事,脸上红扑扑的,额头渗满了汗珠子,大口地喘着气,又不住地点头赔不是“这事儿全都赖我,走路不看着道儿。您没妨碍就太好了,那么我先走了,成吗” 厉凤竹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按着后脖子,望着眼前这张脸,渐渐有些呆了。也没把道歉的话听进去多少,只管点着头,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这一耽搁,那人自是觉得事情了结,弯腰再三说了“对不起”之后,便匆匆向前走了。 “纪清漪是纪清漪呀”后知后觉的厉凤竹,不顾晕眩,懊恼地抬手一拍额头,抬着吃痛的膝盖,跳着跑着追上那个几乎要消失的身影,“纪律师,纪律师” 听到有人高声呼喊自己的名字,纪清漪心上不免一紧,回头看厉凤竹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并带着一种戒备。 厉凤竹顶着一头汗,一瘸一拐追了过来,看起来有些大喜过望“您好,我是大公报的”话才起了个头,忽然想到自己入职得匆忙,别说名片了,方才出门连记者证都忘了带,似乎难以证明身份,恐怕反而惹人猜疑。因想着,声势便弱了几分,赧然接道,“的外勤记者厉凤竹,想问您几个问题。” 纪清漪似乎有着很重的防备,连连退了三步,敛起神色,摇头否认“您认错人了。” 厉凤竹张大的嘴巴,被她这一句话塞得出不了声。犹豫之下,脸上微露一点愧色。低头思忖再三,究竟认错人没有。 认错人倒也可能,只是认错而已,这大白天的,何至于吓得她惨白着脸退后数步 最后,厉凤竹还是坚定地追上去,笑着加快语速说道“北平第一位执业女律师,大学者纪昀的七世孙女,北大政治系高材生,曾在全校抗日演讲赛上拔得头筹。每一层身份,都足够上一次报纸了,我肯定我是认得你的。” 前两个身份知道的人多也是平常,不过抗日演讲赛这样的经历,说起来英勇,实际却很容易招来灾祸,因此纪清漪从不拿来做文章。能知道这一层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会因什么目的来靠近她,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厉凤竹用心观察埋头走路的纪清漪,发现她的脚步,略顿了一顿,就愈发确定其身份。快走两步,来到她面前,虽是为了恭维,却有七八分是发自内心的“这些也都罢了,担任新东北半月刊编辑时,偶然发现了日本田中首相呈给天皇的奏章。于是,连夜组织北大学生抄写赶印数千份,向全国各地散发。为揭露日本侵略中国的全面计划,可以弃自身安危于不顾。这样的奇女子,我怎么会认错呢” 岂知这番表白,更惹得纪清漪心神不宁,趁厉凤竹不备,转身跳上一辆人力车,大声叫车夫跑起来。 “纪律师,不是,您我”厉凤竹才跌了跤的,哪里还追得动,没跑几步脚踝就使不上力了,只得坐在路边,一遍遍地懊悔错失了良机。 很显然,这个人就是纪清漪本人无疑。而且她还藏着一桩急事要事,搅得她走路如风却无法集中精神。还有一点,至少在此刻,她是有些畏惧见人的,又或者说是畏惧见到记者。 “好吧,总算不是白来一趟。”厉凤竹苦中作乐,暗暗给自己鼓着劲,只要从长计议,这一点小误会总能解决的。 首先这第一步,是要回报社去申请新名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7章 采访策略 厉凤竹张大的嘴巴,被她这一句话塞得出不了声。 犹豫之下,脸上微露一点愧色。低头思忖再三,究竟认错人没有。 认错人倒也可能,只是认错而已,这大白天的,何至于吓得她惨白着脸退后数步 最后,厉凤竹还是坚定地追上去,笑着加快语速说道“北平第一位执业女律师,大学者纪昀的七世孙女,北大政治系高材生,曾在全校抗日演讲赛上拔得头筹。每一层身份,都足够上一次报纸了,我肯定我是认得你的。” 前两个身份知道的人多也是平常,不过抗日演讲赛这样的经历,说起来英勇,实际却很容易招来灾祸,因此纪清漪从不拿来做文章。能知道这一层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会因什么目的来靠近她,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厉凤竹用心观察埋头走路的纪清漪,发现她的脚步,略顿了一顿,就愈发确定其身份。快走两步,来到她面前,虽是为了恭维,却有七八分是发自内心的“这些也都罢了,担任新东北半月刊编辑时,偶然发现了日本田中首相呈给天皇的奏章。于是,连夜组织北大学生抄写赶印数千份,向全国各地散发。为揭露日本侵略中国的全面计划,可以弃自身安危于不顾。这样的奇女子,我怎么会认错呢” 岂知这番表白,更惹得纪清漪心神不宁,趁厉凤竹不备,转身跳上一辆人力车,大声叫车夫跑起来。 “纪律师,不是,您我”厉凤竹才跌了跤的,哪里还追得动,没跑几步脚踝就使不上力了,只得坐在路边,一遍遍地懊悔错失了良机。 很显然,这个人就是纪清漪本人无疑。而且她还藏着一桩急事要事,搅得她走路如风却无法集中精神。还有一点,至少在此刻,她是有些畏惧见人的,又或者说是畏惧见到记者。 “好吧,总算不是白来一趟。”厉凤竹苦中作乐,暗暗给自己鼓着劲,只要从长计议,这一点小误会总能解决的。 首先这第一步,是要回报社去申请新名片。 不巧的是,徐新启出门办事去了,说是五点钟光景才能回来。走的时候特意交待副手,因厉凤竹的座位还没腾出来,今天就暂时请她在主任办公室将就一下。 厉凤竹抬手一看表,刚过四点三十。既然徐新启一时半刻回不来,便既来之则安之地翻阅起马占山的各类报道。 才读了三篇文章,只听办公室门敲了两下,外头的人便熟稔地转动了门把。 来的不是别人,却是替厉凤竹牵线的吕乃文。他大抵也没料到,老友的办公室里现坐着新友。不免为之一愣,然后才笑着上前,握手寒暄道“密斯厉,欢迎你正式加入大公报社。” 厉凤竹也大感惊喜,开口便问道“吕先生怎么在这儿呢” 吕乃文哼了一声,故意拉着脸驳她“你倒问得奇了,颇有反客为主的意思。” 厉凤竹真以为他恼了,赶紧摇着手解释“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吕乃文自觉玩闹得不是时候,便放出笑容来“我知道,我也是玩笑罢了。听老徐说,你的工作已经谈成了,我想我这个媒人虽然不过穿针引线,到底也该露露面才是。这不,赶紧打电话告诉社里,这周的文章不必上门来取了,我顺路送来即可。说起来,我究竟是不如老徐会说道,昨儿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见你动心。今天他跟你一开谈判,三两句话竟然就成了。” “我可受不起您这话。”厉凤竹笑着请吕乃文坐下,又道,“其实昨儿一听您说,我心里早都乐意了。只是才疏学浅又颇爱面子,恐怕徐主任不收留,这才不敢把心里的高兴劲儿写在脸上呢。” 她低头笑时,吕乃文很容易便瞅见她后背的汗,笑问起来“看你这样子,已经在跑新闻了” 厉凤竹想了一下,认为也是有必要对吕乃文交代一下目前的工作状态,便答“在跑一个大案子呢,马占山的事儿想必您也听说过吧” 话到这里为止,底下太涉及工作的也就没必要去向吕乃文说了。再者说,按照他素日表现出的政治态度,应该是不爱打听这些的。除非 回忆起昨日那场风波,厉凤竹又改了主意。对于吕乃文究竟有没有隐藏些什么,她也是抱有极大兴趣的。 “略有耳闻。”吕乃文点点头,从眼神看来并没有什么破绽,“不过,这活儿听着就难办。” 厉凤竹转了转眼眸,故意漏出些话锋,想试试他会不会探知更多的内幕“好办的差事不挣钱,我还指着这份工养家呢。只是不曾想,会难到这种程度” 可惜,吕乃文只是被这个答案逗得一笑。然后便起身倒了一杯茶,去书架面前慢慢地挑着。忽然惊喜地喊起来“这个老徐果然门路多”说时,拿起一本外文书,对着一脸茫然的厉凤竹晃着,“neiththed。我的美国朋友告诉我,这是时下最畅销的新书,定价三美金却在黑市被炒到了五十美金。对了,这位女作家和你是同行呢。密斯厉要是得空,要不要也尝试去做小说家呢。要是有天赋,恐怕比采访更容易来钱。” 厉凤竹因笑道“记者也好,作家也罢,拿笔管吃饭的职业看起来很潇洒,实则最像个囚徒,一点儿个人时间都没有。我呀,吃不了双份的苦。” 二人皆笑起来,吕乃文便坐下来一面百万\小说一面饮茶,似乎是专心等着徐新启回来。 厉凤竹则静下心来把调查思路记在簿子上。 首先,实地暗访已经有了些许的眉目。接下来,还需要搜集一些相关人士的表态。既然本人不愿露面,那么唯有在代理律师这方面想办法了。其次,该收集一下目前官方对这位老将军的麻烦取何种立场。 除去眼跟前的情况,还该研究一下有没有恨马占山入骨的死敌。这方面,最先联想到的自然是日本人。近些年来,青木公馆的特务监视天津寓公的传闻愈演愈烈。可是,去年底不知为何,青木公馆的人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想去,这条线不单暂时找不到突破口,甚至有完全断线的迹象,只能往后放一放。 于是,她就在前几条事项上打上方框,以表示重点突破。 这时,已过五点了,还不见徐新启回来。 吕乃文一分钟之内看了三次手表,书也看得不大自在。这里毕竟不是别人的办公室,现又有厉凤竹在此工作,他坐得太久始终有些不妥。 厉凤竹见状,起身替他把茶续上,道“我听同事说,徐主任五点钟光景回来。您再坐坐,应该不用多久了。” 吕乃文点头应着,索性放下书来,复与她闲聊起来“你是不是吃闭门羹了” 厉凤竹惊讶地睁大了眼“您真神了,这都能猜到。” 吕乃文便分析道“我是在想呀,你这人办事利索惯了的,这大好的时间,又有新上手的差事,本该干劲儿十足,不到半夜不收工的,怎么会在这儿干坐着呢再一琢磨呢,报社这会儿应该什么都没来得及给你配上呢,这样子跑新闻,搁谁也不能信你呀。” 这话自然勾起了方才偶遇纪清漪的一段意外,厉凤竹便长叹着蹙眉道“正是呢。” “吱”地一声,门被推开了。 “呦,都在呢。”徐新启风风火火地赶回来,对于吕乃文的出现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一放下公文包,便急着问厉凤竹,“去那边踩过了噻” “去过了,有发现也有麻烦。”说话时,厉凤竹的脸上,兴奋与遗憾并存。 不消多问,徐新启自然也不会奢望入职手续都没完全办妥的厉凤竹能有通天的本事,头一天上班就跑出大新闻来。因就从包里掏出一个名片匣子递了过去,又拿起手帕,一面擦汗一面道“跑死个人,转了半个天津卫,好容易找了一家印社。先凑合用一下,眼看案子就要开庭了,你得有个适当的头衔。” 厉凤竹从里头取了一张来看,徐新启给她安的头衔是“新闻部副主任”。脸上不由地笑了出来“这样写,以后办事定是方便的。” 徐新启见她满意,心里也就满意了。喝了一口水,这才有空招呼客人“老吕,你要是不忙就” 吕乃文这时倒不似方才那般局促,指着书封笑道“我看我的书,你二位自便。” 徐新启解了衬衫上的两颗扣子,拿起工作簿,扇着风继续问厉凤竹“说一下,你的发现是什么。” 厉凤竹先是愣了一下,余光迅速扫过吕乃文。转念一想,先前徐新启也说,这个报道由他拍板,既然他都不避讳,自己也就没什么可防备的。这才答道“很幸运,我去的时候正好遇见马荣当街痛骂儿子忘恩负义。按照附近住户的说法,我也大概能够确定马占山在英租界的住处。闹了不多久,就有警察来了,我猜是马家的人报了警。更重要的发现是,同一时间在马宅附近,有一位大律师凑巧露了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8章 绵里藏针 才说到一半,吕乃文忽然叹了一声,合上书站起来道“这一个发现接着一个发现的,我还是去对面咖啡馆等你吧。笔神阁 。” 徐新启先是点点头,随后不免调侃他“你呀,最近就是饭局去得勤咯,百万\小说都静不下心了噻” 厉凤竹自也起身向吕乃文告别。 待他走后,徐新启略向厉凤竹解释道“大约学经济的人,最厌烦强权方面对他们的干预,所以对那些跟政治挂钩的人讨厌得很。咱们不管他,跟我说说是哪位律师呀” 厉凤竹笑了笑,只说可以理解,接着简略谈了谈和纪清漪偶遇的事。 吕乃文的表现越来越让她肯定,日本人的疑神疑鬼已经登峰造极了,竟连这样的人也会去怀疑。 徐新启敛起笑意,随即把话题拉回到工作上来“据我在律师界的朋友说,马占山几乎把整个天津卫数得上的律师都请过一遍咯。但是,他的案子太复杂,要找人接手嘛,能力和回报缺一不可的。” 厉凤竹是个很机灵的人,特别擅长从话锋里找隐藏答案,因就冷笑起来“偌大的天津卫,怎么会缺有能力的人呢,应该是回报上谈不拢之故。” 徐新启暗自满意,颔首道“所以说,我认为纪清漪接下此案的可能性极大。纪清漪是何人,是立场坚定的抗日民主人士,事关马占山,哪怕分文不取她也是愿意的。” 二人聊得对劲,厉凤竹的思路也就越发明朗起来“如果这件事能够被证实,后面的工作,我打算主要从她入手。原因是两方面的,首先作为女子,我在私人情感上愿意亲近并宣扬进步女性,而且涉及男女平权的报道,总是自带销量的。其次呢,我观察过马宅,以他们目前的小心谨慎而言,要采访到马占山本人及其亲信的希望很渺茫,就算能成,也是事倍功半。” 徐新启刚一张嘴,却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 “今天可真忙。”他不由对着厉凤竹苦笑了一下,接上冲着门外道,“请进。” 这里进来一位穿西装的男士,梳着笔挺的分发,亮得能照出人影来。一张白的俊脸,胡茬刮得干干净净。笑起来时,眼角有几道皱纹,眸子似星辰那般会发光,看起来很像鸳鸯蝴蝶小说里的男主人公。 在厉凤竹看来,这样的男人远观尚可,细看嘛,就不得不去想了,人到中年或忙于生计或专注于事业,总有些顾不到体面,除非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不过,像这样表面完美的绅士,大约是不知世事艰难的年轻女孩最愿遇见的。 只见徐新启忙站起来,伸出手热烈地欢迎着“呦,唐主编大驾光临。”转头,又向厉凤竹道,“这是天津日日新闻新上任的主编,唐书白唐先生。” “副的副的”唐书白收着喜色,小声纠正。 这里,厉凤竹的反应就显得有些冷淡了。天津日日新闻她是知道的,立场岂止亲日那么单纯,能在这种报社混到副主编头衔的人,打扮再体面,也实在叫她难以入眼。 徐新启却依然在热情地为二人做引见“这是咱们报社刚请来的大记者,厉凤竹女士。” 唐书白听罢,不免惊叹起来“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见了您,鄙人总算是彻底理解了一个成语才貌双全。” 厉凤竹不由心地淡淡一笑,随即收好名片匣子放在手袋里,随即告辞道“主任,那我忙去了。” 徐新启只当她是刚刚换了新环境,正处于充满干劲的时候,也就没有多挽留。 唐书白则多打量了她几眼。 说实话,这不算是传统审美中优雅精致的那一类女性,可是看惯了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花瓶,偶尔碰上素面朝天的,倒也觉得清丽。直到门被碰上了,唐书白才想起来问“你开多大的价挖来的,约翰逊那老狐狸肯放人” 徐新启不免为此得意起来,眯着眼卖了个关子“说实话,没加多少薪水。” “从你嘴里问句真话怎么就这么难呢”唐书白觉得他没趣,拿了香烟出来点着。 “你等着看明天的头条,就知道我的话真不真咯。”徐新启也自接了一根叼在嘴里道。 “跟我你还留一手。”唐书白笑着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我今天来呢” 话说一半,骤然沉默起来,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徐新启照旧笑呵呵的,眼见着他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块通体碧绿的翡翠手把件盘玩着。为化解尴尬,徐新启连说了三声“失礼”,起身去泡茶。他人走着,心也不闲着,虽然唐书白嘴上亲热,可实际上二人交情不过泛泛,记忆中甚至没有独处的印象。 唐书白脸上的笑容端得久了,就显得有些无诚意。那握着把件的手越转越快,看得令人眩晕。 一杯热茶送到手边,唐书白接了过来稍抿一口,方才开口夸是好茶。紧接着,从包里取出一个长长的小匣子,双手呈送到徐新启的面前,道“徐主任,恭喜啦” “何喜之有”徐新启满心狐疑地接了过来。看时却是一柄折扇,以烟雾迷蒙间的连绵山峦为远景,近处是桃花山石,左侧活灵活现地飞着一只仙鹤。看时不由赞叹起来,“这样的好物如今可是难找得很,想必唐主编没少花心思吧” “贵社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这句恭喜说早说迟都是一样的。”唐书白继续转起他手里的玩意儿,笑了一下才接着道,“这个扇面承袭的是周臣的画法。现而今附庸风雅之人句句话不离文玩字画、历史传统,开口唐寅闭口仇英,却未必知道吴门四家的这两家都是周臣的高徒。其实,收藏字画的最高境界是与古人的神交,能领悟到大家内心的修为才算是真正的拥有。我喜欢周臣笔端的清旷秀丽,让人一见,便对世外桃源的生活产生无限的向往。可惜呀,人心世道变了,老祖宗留下的精气神早被咱们自己给丢了。访遍华北名家,都是些敷衍形似的俗流,愣是找不出几个心中有天地之人。” 徐新启就好奇问道“那么最后,又是怎么觅得的呢” 唐书白先是痛惜的样子,说时倒又欣慰地笑了起来“这里话就长了,老一辈的人倒是风骨犹存。可是垂垂暮者再有精神头,又能把文化的大旗扛得多远呢我诚心求画倒勾动了老人家的重重心事,对着我一顿痛哭,感慨泱泱大国竟找不到一位相当的传人。其实我身边倒是有蓝眼睛的洋人想拜师学画,可惜呀,老人嘛讲个家传,总归还是想收个中国人当徒弟。所以呀,我一贯的态度是,不要大事小情都抬出列强欺压的理由来,首先是我们自己厌弃了自己的文明,又专门喜欢窝里斗,外人这才格外地瞧不起我们。如今的人呀,真使我难过呦” “谁说不是”徐新启翻着扇子端看了一番,便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好,“不过,这扇子来得如此不易。你越是说呀,我越是不敢收了。” 这边刚一让,唐书白就早有预备地往回一推,道“徐主任收着最合适。像我这样的人,对人说出向往闲云野鹤的话,恐怕大家都要发笑了。也只有您这样有文人气质的,才配打这把扇子。我这个人呀,脱离世事大概是办不到了。就是其中的一半脱离闲事,大约也够我学上一辈子的了。” 徐新启这时才恍然,他特为赶来,三弯九转地引出“窝里斗、脱离闲事”的话来,是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在。 说来也是话长。唐书白这个副主编的缺,表面上看起来是正常的新老交替,可是私底下有些流言,直指引起老副主编提前五年退休的那场车祸,是唐书白授意的。因他与日本人走得近的缘故,这个传言信的人不少。但是此事毫无实据,不多理会也就过去了。谁知他们报社有一袁姓校对酒后失言,向在座的同行确认了此事。如此一来,这话岂有断绝之理,不过半日就传遍报界。袁某酒醒后知道得罪唐书白恐怕要大不妙,决意出去躲一躲。可惜,天津城就没有唐书白第一时间听不着的话。 要徐新启这样的普通人去解决,对于袁某无非教训一番,再放出话去说他因不得志而对上司挟私报复便可敷衍过去。唯其是这样心慈手软,徐新启才远不如唐书白爬得高。转天,袁某身上多了一条贪污巨款的大罪,更糟糕的是,这起“公案”并非报馆出头,而是以日本领事馆名义提起。若罪证确凿,牢狱之灾大约是躲不过的。不过,大部分人也看出来了,这场指控注定不会有庭审,一旦人被抓到,结局就是天津多一桩悬案。 “莫信谣言喏”徐新启顶着一脑门的冷汗,站起身来解释,“贪污公款那种人,谁敢收留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9章 实地暗访 徐新启看起来瑟缩畏事,实际上却是老奸巨猾得很。 。 更多好看小说人都说是徐新启找了路子放走了那个小校对,收留的话倒是没有的。他却很会自己给自己制造假麻烦,借此来逃脱真麻烦。唐书白如是想着,掐灭了烟头,冷声道“收留是不会,我就是担心呀这可恨之人通常都不愿黯然离场,非得四处宣扬自己是逼不得已的可怜人。徐主任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我先提出来,免得您日后吃亏。” “老弟台,你可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徐新启做出百口莫辩的样子,又是拱手又是求饶,“这话从哪里来的,你还不明白吗他一个亡命徒,啥子谎都敢说噻。那个谁他可不止放出风说我会帮他,他还对外宣扬有一大票人支持他呢,连汪精卫、蒋介石都被编进去了。俗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那不正是他嘛。但是南京那头的大人物,一听就不可能呀,倒是攀扯我们这种小喽啰的话,让你真往心里去咯。” 唐书白冷笑着提醒他“人怕出名猪怕壮,外头的风言风语,我未必一句没听过。辩白是没有的,谁让我本性洒脱呢。这倒好,我不计较却让那起小人越传越离谱起来。可我总是认为,人嘛还是日久见真心的。外人说我时好时坏的话倒也是有根据的,只是他们没把话说全。我究竟是好是坏,全看对方怎么待我。人家不来为难我,我自不会主动去对付人家。” 好一个全看人家怎么待他。简单的几句话,既点明了不希望徐新启掺和日日新闻的内部事务,又把从前一切事的责任都推了出去。 再说从大公报出来的厉凤竹,她再次回到英租界西芬道,寻了一家路边的茶肆假装歇脚。趁着这个工夫,更加熟悉了一下这边的地形。 与马宅紧邻的几处住房,头一遍来时未注意,当下细瞧却有些不对劲。这几户人家如同事先商议妥当了似的,与马宅那是如出一辙的清冷,院子里不栽花,门外不挂木牌,姓甚名谁一概不知。尤其是门窗,虽不是四面紧闭,但只要是挨靠着马宅的,窗帘都是统一挂下来的。 依照经验判断,以马占山的身份和经历,再落魄也该有几个暗卫,悄悄地驻扎在家附近倒也合理。但不合理的是,四面排满了护卫实在有些超越他的财力,也很没必要。那么只剩下一种情况了,从马占山的角度讲,这几所房子内,敌友皆有。 如此一路想去,厉凤竹回到家时天也晚了,本想往上海去封信,问一问儿子可否平安,却因劳累了多日,一沾床便沉沉睡去。 次日十点多,厉凤竹吃了早饭回到报社,却见自己的报道只是“本市附刊”的头条。 “实在是抱歉,我争取了很久,还是没能说服主编把你的文章发在头版。” 虽听见徐新启在身后一个劲地赔不是,厉凤竹答应得却有些懒怠“假冒洋货也是大新闻”说罢,快速浏览了一遍头条,报道的是国内猖獗已久的假货问题,这次碰上一个啼笑皆非的局面,天津警察局的盥洗室用的“德国”锁失灵了,把局长反锁在里头足有半日。 一则新闻失了时效性,在哪儿都不会受到大重视了。也是自己过于特事特办,竟没有想到徐新启上头还有别人呢。再转念一想,昨天那样办法也是着急这篇报道压久了,就可能成为废稿,眼下能在本埠引起一点水花,大概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何况,同事访来的新闻既震动又迅速,换了自己当领导,大约也是会食言的。 因此一想,厉凤竹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转身示意徐新启,要到办公室单独谈几句。 “徐主任,我想在用个什么法子让我在马占山的住处附近落一落脚。”说着,厉凤竹便把疑似马占山的居处画在纸上,供徐新启参考,“能望得见马宅是最好,次一等呢必经的路口也可以,毕竟我不是为着监视他,主要还是想偶遇纪清漪。” 徐新启擦着取灯,燃了香烟只管抽,半天才皱着眉问道“是怎样一种落脚的办法呢月底要批经费未必能成功,倒是我私人关系上,或许能找一爿店让你待着候消息。” 见他为难,厉凤竹便主动让了一步道“论打听消息自然是后一种办法好,不过店家的嘴,得牢靠些才保险。” 没有了经费的难题,徐新启的脑筋显然活跃多了,当即笑了起来“你在店家面前,没有非说实话的必要,不是吗” “也对也对。”厉凤竹心内感叹,往后还得多学学怎样地穷跑新闻,“那么,就是那样办吧。多久能定下来呢” “下午就给你回音。”徐新启说时,一拍额头道,“我差点忘咯,你的办公桌连夜帮你拾掇出来了,去看看吧。” “真麻烦您了。”厉凤竹随即跟着向外走。 她的办公桌就挨着徐新启办公室的墙,为了保障她的报道不受任何干扰,抽屉和柜门都安着小锁,这点最让她满意了。 还来不及道谢,便听见新闻部有同僚抱怨起来“主任,那个老枪儿没说实话我是冲着他说警察局长关在厕所这茬只告诉咱们,才多给了他一块钱。结果呢全天津的报纸都这么写着呢您看真善美晚报发的,还不是快讯呢,是有头有尾的社评,把国人爱造假货,国货爱披洋皮的问题都写进去了,目光直望到整个民族丢失品格,国家信誉岌岌可危的境界,俨然是充分准备过的。” 徐新启便用歉意的眼神望了望厉凤竹,嘴里则高声回应起来“警察局的话或许你是被人给骗咯,可人家社评挖得深,你哪个好怪人噻。你想得不如人家长远,是你个人的问题。” 厉凤竹听见那头的辩解之声弱了许多,莞尔一笑,便扭头向隔壁桌的同事讨教昨天真善美晚报的社评。 却听那人回道“不必非看那家的,今天的早报只要是选了这个题目的,社评都是那个路子呢。民报、振报、国权报,看哪家都一样呢。唯一一点儿不同,就是访到的假货光怪陆离,看了直让人发笑,这些打着民族企业招牌的资本家,在作假一层的想象力简直与艺术家好有一比呢。” 厉凤竹闻言眉间一蹙,瘪了瘪嘴道“我是顶不喜欢出一桩新闻就家家都写的,乏味得很。只可惜读者的脾性多是出一件事,就只想看一件事,也叫咱们没法子呀。” 午间,徐新启告诉厉凤竹,找了一个完全符合她要求的藏身处。 没有任何的耽搁,兴奋的厉凤竹照着地址便找了过去。这里是一家糖果铺,从二楼杂物间的小窗望出去,勉强能看见马宅后门的一小角。 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老板娘接了厉凤竹的名片一瞧,对“大公”二字认得笃定,忙请她到楼上先瞧瞧地方,一面行一面笑起来“徐先生向我说,就急在这一两天之间,我得着消息就预备着要腾地儿呢。好嘛,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您先凑合吧,等上了板子得了空,一准儿给您收拾妥了。” “哪儿敢再添麻烦呢,就是徐先生那句话,一两天内完事儿我就不叨扰了。”厉凤竹说时,默默回忆着报上刊载的消息。以传票上所著的日期,纪清漪这阵子有相当的概率是要天天与当事人见面的。 老板娘挪了一个空的木箱子搁在窗前,充作一张小桌子,接着又道“一点儿不麻烦,该办的还没办完呢。徐先生还交代要把窗户遮上,可我还来不及挂呢。”言罢,从角落里提起一个包袱来,略带歉意地望着她。 厉凤竹见那摆包袱的犄角处,榔头、洋钉都有,便笑答“不碍事,我在家里做惯这些小活儿的。” 正说着话,掌柜趁空送上来一壶茶,如是说“您且喝着。”然后,一双笑眼挤着,嘴角冲窗外一努,“说实话,徐先生让您来盯着马占山的吧” 厉凤竹低了头只管去接茶壶,小声否认着“不能够,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盯人呢” 老板娘就哼哼着插进话来“为嘛,为官司呀前头那37号院见天地吵,你们跑新闻的能不知道吗” 闻得此言,厉凤竹立刻往前探出身子,抬着眼急问“都吵什么呢” 于是乎,老板娘就绘声绘色地演了一遍。大致与厉凤竹偶遇马荣那回的情景差不多,就连老板娘自个儿也摇头撇嘴起来“头回听,觉着那老爷子挺惨,听多了那车轱辘话也没嘛意思。不过我寻思还是这么吊着好,吊着就有人来看热闹,街上人一多买卖就好做。”说罢,心里美滋滋的一阵,嘴上就乐开了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10章 守株待兔 掌柜见厉凤竹念念有词的样子,手又伸到包里掏了一只笔出来,以为自己所料果然不错“厉小姐您甭怕,咱听了只当没这事儿,绝不外传的。 。 更多好看小说咱跟徐先生啥交情呐,当初我买这铺子,房纤欺负我大老粗不认字,想多蒙我二百大洋,全靠徐先生在报上登了那房纤常干这事儿,后来才摆平的。您说,我能给恩人添堵吗” 厉凤竹笑笑地顺着话头东拉西扯起来“是啊,徐先生跟我一直夸呢,说您为人仗义。可惜这年头怪事咄咄,小人专找君子下手。对了,您碰到那房纤是哪家的您告诉告诉我,省得我点儿背,回头给遇上了。” 老板娘见状,知道她也有为难之处。嘴上只管客套,一只手早扯着自家男人的衣袖,将人往外拉去。 厉凤竹望着关上的门,抿唇笑了一下子,接着便打开包袱,取了布出来,捡起榔头再叼一根洋钉,拿两排牙齿卡着。左手将布按在墙上,举榔头的右手腾出两根指头将洋钉一递,三两下就把泛黄的旧布给固定住了。 这里空间窄小,门窗一关更显得闷热了。厉凤竹一手搭在腰上,一手提了茶壶把,对着嘴灌了一口茶,呼呼地吐了两口热气。还没歇够一分钟,就拿出预备好的一只仅两指粗的单筒望远镜,继续忙了起来。 马宅的后门始终紧锁着,看来一两个钟头之内难有收获。 稍晚时,路上有一群下了学的孩子背着书包从街上过去。虽然这几个学生彼此都认识,但厉凤竹还是能分辨出他们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学校上课,因为有些学校是有统一服装的。这一来就有一层方便,在校外活动时,若有人脱离团体单独行动一望便可知了。 “行动统一的行动,统一的筹划”碎碎念时,厉凤竹的贝齿咬住大拇指,眉头几乎挤在了一处。忽然地眼睛一亮,拍着大腿道,“哎呀,昨天竟然没注意” 说来也凑巧,心头刚想起一点新线索,马宅的后门也悄不声地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位穿西装、带礼帽,身材纤弱的男子。 厉凤竹的嘴角划过一丝喜悦,几乎将望远镜贴在窗子上去。可惜那人的脸整个被帽檐给遮住了,完全不能见其真容。就在她暗自可惜时,人已经走了过去,只能看见一个偏瘦小的背影,一双宽的肩膀仿佛是被一根细竹竿给架着的。看起来略带滑稽,却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究竟是谁呢 应该是在一个体面到像电影画面那般的场合。 “鲍绮霞”厉凤竹睁大了眼,打着响指,有些兴奋地念了出来。 这个人的确常常出现在电影画面里,却不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她是影星胡蝶数年前所饰演的一个人物,片名叫做女律师,改自莎翁所著的一出四幕戏。趁着郑毓秀成为国内第一位拿到执业证并开设事务所的女律师这股东风,影片岂止是轰动了上海滩,全国的妇女都等着要看呢,甚至有好些文明剧团找出杂志上连载的译本临时开演起来。那个鲍绮霞穿起临时寻来的不合身的西装时,那背影不正是这样滑稽的嘛 那么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她的目标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是等到了。厉凤竹猛一起身,猫久了的腰背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顾不上酸痛,扶着腰一路冲下楼去。待走到了街上又稳稳地放缓脚步,顺着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镇定地追了过去。 穿到街对面,走了没几步,那个身影就闪进了一条小胡同。厉凤竹不便跟得太紧,低头看看路,时不时注意着附近有没有可疑之人,眼角趁空瞥了一记路牌,上写着“光荣里”。 突然地,她的后背被硬邦邦的什么物件重重顶了一下。由于英租界完全可以算是约翰逊的地盘,因此她的第一反应是极度惊恐的。 勉强转过挂满冷汗的脸,往后一瞧,原来只是一个挑南货担子的矮老头叫卖着要从这里穿过去“太太,笋干、扁尖奈阿要” 惊魂未定的厉凤竹没有说话,只是趁摇头的工夫擦了擦汗。 矮老头见没有指望,便加快步子去问前头的人。箩筐很大,胡同却窄,担子一掂,打在厉凤竹的小腿上,要不是她动作快,手臂及时往里一收,只差一点手包就被勾跑了。 就是这么一错眼的工夫,再往前头瞧,这里站的只有附近的住户,高一声低一声地拉着家常,哪里还有不相干的人呢 这时候要是扭头回去,那得再一次穿过马宅,这很可能会引附近眼线的注意,从而给调查增加难度。左侧没有岔路,右手边有条望得到头的小夹道,两旁的房子有些错落,间或有叫卖声入耳。 厉凤竹很快放弃了寻找,从手包里拿出一副墨镜戴起来。往前两步走到书摊边,蹲下身随便拿起一本小人书,用略带生硬的苏白去问“几钿呀” 如果厉凤竹的直觉没有错,从马宅后门走出来的应该是扮上男装以掩人耳目的纪清漪。但衣裳不合身这一破绽,只要足够留意,能看出来的肯定不止厉凤竹一人。英租界藏着不少寓公,局势那么乱,未免惹人嫌疑,纪清漪不会穿着扎眼的装束当街跑起来。那么,极大的可能是正藏身于角落迅速改换面貌,以甩脱暗处的眼线。同样的道理,为安危,厉凤竹也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为工作,又该避免让纪清漪感觉到她在被跟踪。是以此刻,应该先从里到外地伪装起来,然后静观其变。 如是想着,厉凤竹把墨镜略往下挪了一些,不断观察着小夹道里走出来的人,手上则控制着速度一页一页翻着。 不一会儿,身后过去一个人。走路不紧不慢,似乎有些注意脚步声,像是故意收着的。她偏着头,把墨镜推高做掩护,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别的不说,头上那顶礼帽,除去多别了一只玉兰绢花,简直与方才所见的别无二致。 厉凤竹遂从包里掏钱,嘴里还假意地讲着价钱。等人已然走出光荣里了,才丢下钱,随便捡起一本小人书走了。 再穿到街对面去,这就离马宅有两条马路那样远了。很明显能感觉出纪清漪的脚步在慢慢放松,最后闪身进了一家旅店。 “华新旅社。”厉凤竹抬头对着招牌轻声念着,悄悄地跟在另一对正预备进店的情人身后。 一进门,纪清漪的侧脸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厉凤竹的视线中。她怔怔地站在电话旁,右手掌心捏着左手的四指,双唇紧紧抿着,动了动下巴,眼角微微透露出一种犹豫之色。想了一会子,右手朝着听筒抬了抬,旋即头微微地摇了两下,又后退了几步。双拳一握,毅然转身上楼。 这里,应该是她暂时的栖身之处。 厉凤竹待人走后,去柜上小声问道“劳驾,您知道刚才上楼的那位女士住几号房吗她顶像我的一位朋友呢。” 茶房抬眼打量了她一记,打着哈欠道“我正要给她送水去呢。” “那您受累,给带带路吧。”厉凤竹脸上微微笑着道谢,心里却打起鼓来。因为一旦当面对质,那么谎言就不攻自破。得趁上楼的这一会儿工夫,赶紧想出个法子,让纪清漪没办法拆穿她。 急中生智下,她急忙掏着纸笔,一路走一路写下四个字。 茶房很容易便敲开了纪清漪的门。 门一开,跟在茶房身后的厉凤竹见机将刚写的纸条抵在下巴上举着,咯咯笑起来“我就说嘛,像你这样的大美人儿走在路上实在打眼极了,果然没认错。你是几时到的天津怎么也不来找我” 毫无预备的纪清漪,看着纸条上写的“小心跟踪”,脸色猛然一沉。煞白着脸迅速接过水壶,往屋里一闪,虚与委蛇地笑了一下“大热的天儿,快进来喝口水吧。” 厉凤竹熟稔地笑着答应她,将门带起来上了锁。回过头,带着歉意抢先说道“纪律师,您别担心,没人跟来,不过是我使的一个不入流的小把戏。”眼看对方眸中的惊慌迅速转换成了愠气,她又赶紧补充道,“可您要是生起气来轰我出去,这种动静会令人印象深刻的。万一将来有人摸到了这里,向大家一盘查,难说会成为一个把柄。” 纪清漪认得这张脸,每次见到她都让自己紧张几乎要窒息。到现在为止,纪清漪一句话都还没有说,腔子里的一颗心被提起来又摔下去。莫名其妙地被蒙骗,却不能立即地教训眼前这个无礼的记者。只能重重跺一下脚,兀自走到沙发上坐了,用无视表达抗议。 厉凤竹并不气馁,恭敬地跟到她身旁立着,郑重地双手递上名片,弯下腰道“打扰了纪律师,我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是大公报外勤记者,也是新闻部的副主任厉凤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11章 心防难破 虽然纪清漪坐着她站着,但纪清漪一手撑着扶手,一手撑着昂起的脑袋,斜睨向下瞥着名片的气势实在有些慑人“我的行程是完全私人的,请问贵社是如何知道的” “说来真是意外呢,昨日我的确仅仅是路过而已,并非有意在打探您的” 不等厉凤竹解释完,纪清漪双手往胸前一抱,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冷气来“言下之意是,今日之举实属刻意为之。 。 更多好看小说”说着,扭头斟了一杯茶端在手里,她想以最快的速度打发人走,便开门见山道,“我手头案子不少,但无论是哪一桩,当事人都不愿向外泄露进展。” 厉凤竹立即与之迂回“您误会了,我只是想对您做一个个人专访。” 纪清漪既是律师出身,就不会在反应能力上落于下风,随即敷衍起来“我前一段刚接受过世界日报的专访,雷同的事短期内我不想重复。贵社可同他们去交涉。” 厉凤竹咬着唇想了一下,遂退一步道“如果您坚持,敝社自然照办。不过请您体谅我们发行上的难处,还是希望您能回答我一两个问题,以增加看点。” 纪清漪不为所动,摇头冷道“记者眼里的所谓看点,常常与我及我的当事人们有意愿上的冲突。” 厉凤竹有些气馁地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弯起唇来,保持着十分地善意来游说“承了您这份情,将来您有什么案子是需要舆论加持的,敝社自当鼎力相助。” 纪清漪听了,脸上先是一笑,但却不是为这个交换条件而满意,只是觉得自己找到了彻底推拒她的措辞,便就倏地冷下脸来“报歉得很,我顶讨厌舆论影响司法” 这一来,是彻底没有妥协的余地了。 该怎么办呢 厉凤竹心里不是全然没有法子,当记者这么多年,什么技巧手段、歪门邪道是她不懂的呢只是拉不下脸一天之内,两次以不大光彩的方式逼人就范罢了。 可是做了君子就做不成新闻了,两相权衡之下,厉凤竹决意把局面做到最绝。 于是,厚颜在纪清漪对面坐下,准备一直赖在此地。 主人翁自然是满心的厌烦与气愤,可是诚如厉凤竹进屋前所言,此刻的纪清漪不该也不能张扬行迹。 静默了约有两分钟,厉凤竹平静地浅笑着,率先打破僵局“我保证,绝不涉及公务。” 纪清漪沉沉叹气,她低头望了望腕表上的指针。现在正流逝的是金子一般的光阴,与其这样地较劲,不如忍一时,争取早一刻结束这场会面。只见她涨红着脸,眼神依然冷峻“好吧。不过尽量要快,因为我想休息了。还有,我这趟来是私人行程,而个人生活我是有权拒绝公开的。” 与之形成反差的是厉凤竹笑成缝的一双眼“那是自然的。”遂取了纸笔,脑中飞速搜寻着该从什么话题,旁敲侧击地引出一些关于马占山案子的蛛丝马迹,“天津新闻界这一向是很热闹的,今年最轰动的无疑是海河浮尸案宣布告破。然而调查结果却难以使大众信服,我想请您从专业角度出发,谈一谈您个人的看法。” 这虽然是完全临时的问题,却不能随意地回答。 首先海河浮尸案无端而起,又无疾而终,上百条人命被牵强带过,稍有常识的人大概都不能去相信警察局的推辞。可是,上头既然言明对于此事不会再做解释,那么纪清漪若答得强硬,很可能会因此而被“特别关照”。 厉凤竹关切地望着纪清漪,暂且在心里假定眼前之人就是马占山的辩护律师,然后试图让自己站到她的立场去揣测。以马荣的表现来看,目的也许不止是勒索封口费,甚至背后存在着一股不小的势力。换做别的情况,大约纪清漪可以知无不言。但眼下,为实现马占山所托,应该是不愿与天津的警察公然为敌。 看来,头一个问题问得不大对路了。 厉凤竹如是想着,随即开始调整思路。 “浮尸案”纪清漪皱拢了眉头,闭眸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官方声明是日租界内的烟馆老板为避免事端,草草将暴毙的瘾君子抛尸于海河。至于这个结果是否可信,得看尸检报告才好判断。毕竟警察局的说法与天津媒体,尤其是与贵社所报道的死者中有相当一部分乞丐这一说法,有着一定的冲突。但这些都在我专业之外,我只能从律师的角度提醒当局日租界烟馆泛滥的问题应该得到重视。彻底告别毒品,是四万万民众共同的心愿,当局必须尊重才是。” 较之以往的言论倾向,厉凤竹明显感受到了她的谨慎,既没有质疑警察局为何迟迟不肯公布尸检结果,也没有将日租界烟馆之行径明显触犯法律、违反人道的话挑明。尤其是刻意强调大公报的报道,实在是用心良苦地明哲保身了。 开局不大顺利,一个问题下来非但没能达到缓解情绪的效果,反使得纪清漪更加取防御立场了。若总这样下去,往后的工作还是难有进展的。 厉凤竹定了定神,尝试去掉转方向,另起了一个相对好回答的话题“我不知道您早晨有没有看报的习惯,今天报界热议的话题是民族企业对舶来品拙劣的模仿,所引发的一系列议论。” 这一招倒是很奏效,当话题远离了官方,纪清漪僵直地前倾着的背脊,慢慢往后靠去“假洋货的问题我想,英德两国之间有过一段很著名的争端,或许可以给我们的一点儿启发。国内读者不大熟悉工业产权这个词的定义,这是在西元1883年制定的巴黎公约中,被首次明确的一个新名词。若要使用大众能够理解的话,简单解释这个公约,其意义大体是,在一定期限内,对那些创造了具有实用价值和商业价值的发明者,以及独创的包装设计者,进行权益维护。其中有一个极容易被忽略的部分,叫做产地标记。” 这大概是个引论,底下还有一篇长长的议论。是以纪清漪歇了一歇,端起茶了抿了一小口。 厉凤竹隐约猜到了这个引子要指向哪一个方面。若论平常,她是不爱对受访者插言的,可是今日不同往常,这是一次“胁迫”式的访问,比起让受访者敞开心扉,更重要的是,如何消除恶感。 打从接了这个差事起,走的每一步都是以“赌”字为先,似乎也不差这一回了。 “这方面,我倒也曾听过。只是不知道说得对不对,您可别笑话我。”厉凤竹将笔管横着往簿子上一搁,身子尽量向纪清漪靠去,“我是学外文出身的,求学期间常借助英文报纸来提高阅读能力。因此我记得,那时的英国媒体视德国人如窃贼,隔三差五地在报上呼吁,要英国民众加强安全意识,远离那些带日耳曼口音的外邦人,声称那是德国政府派出的经济间谍。后来,我又在一家有工部局背景的报馆工作了数年,我的英国上司告诉我,像这样的口水仗,英德双方打了半个世纪之久。” 终于,千金难买的一丝微笑爬上了纪清漪的眼角“没错,上个世纪后半叶,英国工业能力领先环球,英国货是时髦和富有的代名词。而德国却如今日之中国这般百废待兴,只能靠廉价的仿制品来争取低端市场。” 厉凤竹早把笔管子竖起来,一字不差地记录着,嘴角一弯,点头轻声赞同“的确与当今民族企业的发家路子有些相像。”再抬头时,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杯温热的茶。 纪清漪冲她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德国的仿制品是无条件地依葫芦画瓢,自然就包括了商品外壳所注的厂商和产地。于是,英国人的日常生活悄然被原产于德国的廉价品所占据。直到西元1887年8月23日,英国议会通过了一项法案,规定所有的外国进口产品,必须打上产地国的标志。但是这个法案实行没多久,便意外地让英国民众恍然,原来自己的生活竟然与廉价的德国商品如此密不可分。数年之后,你的英国同行威廉姆斯在德国制造一书中疾呼,那项法案简直给德国生产厂家做了免费广告。而最近这二十年,我们更清晰地看到了,被痛骂成小偷的德国人,在完成了对整个英国工业的模仿之后,已加入了巴黎公约,并开始尝试工业创新。结果我们也看见了,德国产品在全球市场大放异彩,同时收获了精密严谨的美名,连带着也使他们的民族品格备受尊崇。许多留洋学者也都有这样一种发现,已加入了公约的美国,正在低调地尝试,去复制德国人的成功之路。” 这个意外收获倒是想不到的,厉凤竹心底以为这番话不可忽略,应当在报上公开地议论议论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12章 问其不备 可想着想着,心里又生出一种悲观来,脸色也渐渐变得沉重“国内民族工业的起步大约不止与美国同步,甚至可能会更早。 。 更多好看小说可是,同样是对先进工业的模仿,产出的商品实在有些”说时,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武器差距、制度差距到文明差距,虽然我们追赶得很疲惫,可依然只得到这样一种结果,是否是我们人不如人呢” “那是片面的结论”出人意料的是,这样尖锐的问题并没有让纪清漪感到棘手,她从容不迫地指出道,“美国人的工业建立在内部局势稳定、各州人民团结,以及邻国友好的基础上。这三点,我们的民族企业一样儿也占不到,不是吗” 正记录要点的厉凤竹,不住地拿眼睃着纪清漪,道“我可否这样总结您的原话。在您看来,欧美列强站在道德高地,透过国内报馆不断强调的所谓原则,实际上却是他们自身没有,也不愿去遵守的,对吗” “是,我认为约束对方却宽容自己的原则,就只是一场暴露低劣品格的胡搅蛮缠。我是支持并愿见民族企业能在冷眼与嘲笑中坚强地生长。”纪清漪点头微笑着,似乎对于自己的回答颇为满意。 厉凤竹将她逐渐松弛下来的状态看在眼里,抓准时机转而问道“天津还有一桩十分轰动的大案,正是马占山将军被控弃养一事,不知纪律师可有所闻”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纪清漪暗道大意。刚敛起笑脸,却又想到过激的反应恰会成为坐实自己已接下此案的佐证。只得维持着气氛,低头轻声答道“略了解过一些” “也请以您从对相关法律条文的解读,谈一谈您的看法吧。”厉凤竹的脸上毫无破绽,乌黑的双眸坚定而无害地看定了纪清漪。 “此案” 趁对方有犹疑,厉凤竹再次抛出个人立场,借以拉近二人的关系“内有蹊跷,是吧我亲眼见过原告马荣当街闹事” 纪清漪闻言,眼中有光芒闪过“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用的是闹事,对吗” 二人的谈话朝着厉凤竹所乐见的情势发展,她默默地收起纸笔,试图将下面的对话由采访转变为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意见交流“没错,据我所见,在马荣闹事时,身旁似乎暗藏着一些懂得煽动人群,且有充足准备的同党。他们很有意识地在传播一个逻辑陷阱,处理不好私人事务之人,必然难对民族尽职尽忠。这个举动,是很暴露意图的。” 到了这时,纪清漪的表情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厉凤竹希望这种改变,是对方才所提到的舆论合作的动心。因为这一点,会给整个事件的报道带来很大的便利。 再听纪清漪所言,倒是没有立刻地松口,只是进一步地试探“既然你对此事取的态度是原告方有预谋,那么你认为他是受谁的指使呢” 厉凤竹右手握着抵住下巴,做思考状“马占山已然失势,回国之后又因为青木公馆的严密监视,几乎从不公开露面,新仇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 纪清漪坐直了身子,表现得关切,谨慎地进一步问道“你的意思是,没有新仇但有旧恨” “没错,马将军始终是民众心中一面极有号召力的抗日旗帜,旧恨极有可能由此而来。”厉凤竹歪着身子,一边沉思着,一边袒露心底不大成熟的猜测,“我一直有个困惑,像他这样有着赫赫荣光的大人物,无论怎样被排挤,这种私事不说被法院粗暴地按下,但也没有公开审理之必要。” 纪清漪听着,便陷入了沉思。 耳畔依然传来厉凤竹不急不缓的声音“说句让您见笑的话,我是不知道此案究竟请了哪一位大律师做辩护,但以我个人之拙见,第一要务是向地方法院提出秘密审理。这么做不是因着官僚军阀的特权,而是出于对当事者隐私的一种保护,尤其是要保马将军人身之安危。不过我又想呢,我都懂的事儿,律师自然早就会办的。可为什么没办成呢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地方法院里是否有人” 她的话句句声明是个人立场,丝毫没有暴露试探之意,但字字又都是试探。 纪清漪盯住她镇定的眸光,不断地打量着她,心里开始算计着该不该与她合作。她是能分是非的人,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能力,不会被一些哗众取宠的谣言带着跑。可这样特别有主张的人,既不会被流言误导,也就不可能被受访者牵着鼻子走。 不过,照厉凤竹的表现来看,有些事恐怕不是守口如瓶就能瞒下去的。 “秘密审理的确没有办成。”想定了主意,却依然隐隐不甘的纪清漪,拿手指绕着杯沿一圈一圈地转着。眼神放得低低的,她不知道不与任何人商议,便擅自决定借助舆论之势,会不会反落一个被利用的下场。可是,以目前来看,她也只有顺势而为这一种选择了,“我已经以妨害名誉及侮辱等罪名,向天津地方法院提起反诉。” 厉凤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地全然忘了“冒昧”二字,便伸过手去紧紧握着纪清漪,长久才喋喋地说着“谢谢,真的谢谢您,谢谢您告诉了我” 如果换个场景相识,纪清漪大概会与之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而眼下,似乎还找不到一种合适的情绪来面对她“好了,这下你应当可以回去交差了。而且我可以保证是独家消息,因为除了你,我还没有在路上撞过旁的记者。” 话里有三分的不情愿,厉凤竹怎会听不出来。她站起来,进一步解释“我也可以再次向您保证,初次见面时绝对是意外。我那时是想找线索,但根本就不知道马将军的住处,也就谈不到跟踪您了。而且,记者的饭碗也不好端呐,所以我向来是很注意隐蔽的。在安全问题上,您不用太过担心。” 纪清漪也就跟着站起来,眼中依旧带着几分生疏和疑虑“我真的可以信任你的警惕性和判断力吗” 厉凤竹重重地一点头,伸出右手向其示好“我是外勤记者,不是坐在案前凑字数卖文的混子。访问劳工、调查烟馆、质问当局,死里逃生简直是家常便饭。” 纪清漪低头望着她的手,手背晒成了小麦色,完全谈不到什么纤纤擢素手。因就回握起来,不住地摇撼,莞尔点头道“名誉权的案子相当不好办。以我的经验来讲,这种官司即使打赢了,也挽不回马将军在民间的声誉损失。在这一点上,还要请你们记者朋友多多仗义执言才是。” 到了这时,厉凤竹才微微松一口气,抽出胁下的手帕轻轻拭干一脑门的汗珠子“我的立场始终是讲真话,绝不会人云亦云。” “那就太感谢了。”纪清漪犹不放心,一面送其出门,一面还在交代着,“还有,关于此案,你们若需要看点,尽可拿我的原话说事,但绝不要在报道中透露任何马将军的讯息。这是我唯一的原则和底线。” “我会做适当筛选的。”厉凤竹的手已然扶住了门把却还是收回了,十分郑重地回头保证道。 纪清漪的脑子还在飞速转着,想把所有可能会出岔子的问题都提前谈到。 不凑巧,茶房敲门道“客官,楼下电话找。” 这一来,也就顾不及后话了。 厉凤竹随之下楼,她观察到纪清漪听见“电话”二字时,眼中的神采有种久旱逢甘露的期盼。看来,这个电话绝非一般。又或者说,纪清漪在盼着一个意义非凡的电话。 正想时,迎面差点撞上一个蓝眼睛的洋人。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却让厉凤竹不由冷汗直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13章 以静制动 回程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笔神阁 。带着最新的进展,厉凤竹得意地在“采访代理律师”这行字后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对勾。又在实地暗访一层,添了“重访”二字。接着,盘算起如何在官方态度上寻求突破。 却不想,刚上二楼就被人给绊住了“密斯厉,这边这边” 回头一瞧,不是别人正是大公报第一位女记者蒋逸霄。在报界,她可是厉凤竹的前辈,民国十九年便以津市职业妇女的生活这一专题迅速成名,为女工仆妇、歌女伶人呐喊疾呼,眼下已是副刊家庭与妇女的主编。在女界更是有口皆碑,出了名的随和善良。不过此刻,她的微笑中有三分不安,上前拽了一把,拉着厉凤竹往隔壁办公室躲了起来。 倒是厉凤竹展颜一笑,心中大喜,这可是想打瞌睡就来枕头了。 进了屋,厉凤竹首先寒暄着问了一句“密斯蒋,从哪儿来呀” “女工工会。”蒋逸霄摆手示意这个问题不重要,忙忠告道,“我还没坐定呢,就听见主编办公室吵起来了,你可别自己送上门去” 对此,厉凤竹似乎早有预备。因为师生斗殴案一发表,虽然版面不显眼,引起的轰动却不小。便就猜道“是天津时报来人了来的是谁” 既已回到了馆内,厉凤竹的警戒心也就能稍稍放松一些了。大公报社名声在外,又不在英租界内,这层考量也成为了她最终下决心投奔的重要原因。更何况,她近来一入英租界就有些打怵,实在是恐惧约翰逊会在暗里报复。如今明面上来交涉,倒也不算最坏的境地。 “律师。”蒋逸霄说着就摇了摇头,心里替新同事一阵一阵地着急。 厉凤竹想了一阵,又问起来道“那你听见什么话没有,约翰逊抱怎样的主张呢” 蒋逸霄拿了自己的水缸子,用壶里的热水冲了一冲,然后倒上一杯温水,先请厉凤竹先在此歇歇脚,这才答道“自然是想争你的报道,他们认为那是你离职前利用他们的资源完成的工作,文章就应该是属于他们的。” 做记者这行,是不怕口水仗的,因为怕了也没用,这种你来我往完全无可规避。加上厉凤竹在此事上,唯一的要求是报道必须公开。这一点既已达到,她对后续如何发展,也就听之任之了。随即摊了摊手,道“稿子在他们手上的时候,他们可不要呢。报社是工部局的报社,学堂还是工部局投的本钱,最合他们意的解决办法是稿子不见报。可发都发了,尤其是卖出去的部分,难道还能收回吗”说罢,便笑了一下。 在蒋逸霄这一方面,同样没有把这场争吵看得很严重,点头同意道“这种事哪有相当的办法呢,一切不过出气罢了。” 二人遂闲谈起来,互相交流彼此手头的工作。 厉凤竹无法对其知无不言,只是含糊自己最近在关注司法界。然后,暗中想办法慢慢地试探,看能不能走蒋逸霄在妇女界的路子,从官太太口中迂回地套得一些线索。 蒋逸霄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话说回来,密斯厉一来就这么忙,害我都没有机会找你好好说会儿话。我挺仰慕你的,根本不受什么性别约束,想报道什么就尽管去报道。不像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哪儿的话”厉凤竹忙道不敢,“我还羡慕你呢,津市职业妇女生活,多有趣的专题呀。照我说,为记录社会、探索未来论,这个专题不该断,应当一直一直坚持下去。” “当然是很好的,假使能自由选择,我也不做他想。可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个专题是我在诸多题目中主动选的,而不是只能选它,那该多好呀”蒋逸霄拿手托着下巴,艳羡之意大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厉凤竹赧然道“你在报界成名时,我还在教书。那时候想挤进被男性所垄断的话语体系并不容易,只能从妇女专题入手,等有了成就,你又成了一面旗帜,想转换方向也是身不由己了。羡慕你的女士多着呢,你却来羡慕我,闹得我竟有些轻飘飘的。” 蒋逸霄苦笑道“其实我提过好几次,想要报道时政,都被驳回了。” 厉凤竹见她面有难色,便上下打量着她,莞尔道“我看你是有些老实吧我呢,入行之初就不是个规矩人,全是靠小聪明闯出局面来的。” “听意思,你有独门秘籍”蒋逸霄脸上泛起十足的笑意,忙作一揖,切切地催促她说下去,“活菩萨,快告诉我吧。” 谁知厉凤竹的嘴刚一张,就有人敲门道“密斯厉,徐主任让你过去一趟。” 蒋逸霄暗道扫兴,撅了嘴起身去开门,口里不住嘟囔“是哪路神仙呀,我还自以为人藏在这儿,十成十地妥帖呢。” 厉凤竹也正扫兴呢,正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要走,这怎么行她往门口一望,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撰写假洋货社评的陈燕平。 这是一位很有为的少年,以自己在报馆的收入独立供起自己念大学的开支,做事勤勉文章也写得不错,深得主编赏识。 蒋逸霄对这后生先是一笑,然后拉到门内,仔细问了一番“那个律师呢” “放心吧,早被唐先生打发走了。”陈燕平说时,将目光投向了厉凤竹,“主任找您是因为北洋画报打了电话过来,点名要采访您呢。” “这是大好事呀快着些吧”蒋逸霄听了不禁为厉凤竹高兴起来,复把门又打开了。 倒是厉凤竹嘴上向他二位道了谢,脸上也是笑着的,心里却有几分不愿意了。 另一边,徐新启也是大喜过望“是你那篇报道起效应了噻。你知道为啥子约翰逊自己个儿不来工部局看了报道就把他叫去谈话,等到想走的时候,被气愤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民间的议论对你、对我们报社都是极高的,也就难怪有人要采访你了。” 厉凤竹却连连摆手推却“劳您的驾替我回了吧。我不想被人宣扬,否则混成了一张熟脸,以后出外勤反倒平添许多的麻烦。” 这外勤记者,尤其是访时政社会新闻的记者,要是举手投足总被人注意着,那还能得到什么独家消息呢 徐新启经这一提醒,也回过神来了“既然你是这个意思那还是尊重你个人的想法吧。”他把手里的钢笔盖上了帽,神秘地一笑,“对了,你不想知道约翰逊什么条件吗” 厉凤竹也回之以微笑,自信地将身一挺,挥着一根手指道“登报致歉,消除影响。” 徐新启抚掌大笑起来“看来这种事你是见多咯。” 厉凤竹自嘲地点了一下头“约翰逊起初的打算就是想等新的新闻覆盖掉师生斗殴,学堂和工部局自然就躲过了质问。那么,我们何妨依样画葫芦地取他的态度来用一用呢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答应,等时间把事情冲淡吧。” “我看他们也是虚张声势,请的那个人哪里像yer,分明是捣糨糊的捞爷儿。”徐新启看起来信心满满,似乎有着十足的把握能打赢这场口水仗,“你是没看见,日日新闻的唐先生正好也在场,帮着一道劝呢。最后,一顿花酒就把人给请走咯。” 说完这话,徐新启暗暗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幸而那律师来得晚,留足了时间给他。否则,他一个人决计是挡不住两张嘴的。 至于此事最后以一顿花酒告终,这二字男人们谈起来总是轻松,女人听着却不舒服。厉凤竹冷哼道“那我还算幸运了,碰巧赶上了唐先生的雅兴。好了,不说这些了,明天能帮我一个忙吗”不等徐新启问,她很快补充道,“是工作上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14章 黄雀在后 议定了明日的行程,厉凤竹一身轻松地回到办公桌前,借着办公室的电话,终于跟远在上海的儿子简短地聊了两句。 更多好看小说得知他生活如常,也没病没灾的,遂就安心不少。 于是,展开稿纸,先把马占山一方即将反诉的消息编了一则简讯,交给排字房的师傅。 写完的时候,已近十二点了。 厉凤竹拿着刚整理好的访谈笔记,冲着新闻部的同事们一个一个地望去。这里大半的人正奋笔疾书,排字工睁着发红的双眼,一位接着一位地催促着。还有一小半空着的位置,大约是跑外未归的。 看了一圈,她找到了角落里正做着剪报的陈燕平“陈君” 陈燕平听见有人唤他,忙放下剪子,转过来道“是密斯厉呀什么事儿您说。” 厉凤竹搬了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把手里的稿纸递过去道“你昨日写的文章我都仔细看了,很是鞭辟入里呢。不过,我这里有一些特别的材料,某种程度上像是在反驳你的议论。但更准确地看呢,我倒觉得是为你的议论补全了另一个分析角度。” 陈燕平闻言自然不敢怠慢,接过来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一番,这才问道“密斯厉白天是去访纪清漪律师了” 大公报既然要追踪案件的进展,那么明日的早报一上市,纪清漪来天津的消息就彻底公开了。厉凤竹却还是坚持要把秘密守到最后一刻“不是的,前一段儿就联系上了,通过电话也有过信件往来。” “唔”陈燕平放下稿纸,感到有些棘手,“密斯厉,你给我看的意思是” 厉凤竹倒很爽快“让与你写吧。” 陈燕平搓着手,不敢让笑容轻易地爬上眼角“这,这” 论本意这天上来的馅饼,他是巴不得握着不放的。可厉凤竹一定是费了许多工夫才拿到了这份材料,自己一点功劳没有,就有些不敢承情。 厉凤竹拧了一下眉“我实在是没工夫呢你来写,到时署我一个采访整理的名就好。你要肯答应,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陈燕平又多让了一句,见她仍坚持说晚一天见报也是没空写的,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那多谢您提携。” “谈不到谈不到,都是同事客气什么。况且这记录粗糙得很,要想成稿,怕是一晚上不够你琢磨的。我总不能只顾自己成名,把这么好的一篇议论给耽搁了。”厉凤竹微笑一笑,遂有要走的意思。 只见陈燕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跟着起身道“律师的话当然很对,就是读起来太学究气了。我想用孩童启蒙来打比,习字都是从临摹做起的,任是怎样的大书法家,拿出幼年的字来看,也总是滑稽可笑的。您看,以这样的方式分析,好吗” 看他如此礼貌地打商量,厉凤竹待他便更近了三分“同事嘛,你我相称就好了。我知道你在老家时就做过报社编辑的,人虽年轻资格却不小呢。交给你去发挥,我是放心的,成稿就全凭你一人把握吧。” 出了报社大门,一个人影子加快了速度,直直奔着厉凤竹就过来了“巧啊大才女” 厉凤竹借着路灯定睛一看,并不肯停下脚步,只是略挤出一丝微笑来“唐先生安。” 唐书白眼见着都要走到她眼跟前了,她仍旧没有慢下来的意思,遂掉转步子,一路跟着她走“实不相瞒,我这风尘仆仆不为别的,就是为的老徐。当然,顺便也为你解决了一桩麻烦事。我看时间还早,你们大概还不至于会周公,我就急急跑来邀功了。” 论事情是当谢的,不过厉凤竹想着自己一个穷跑新闻的哪里有好处给人家呢,便礼貌地回他道“徐主任在的。”说着,拿手指了指二楼的窗户。 可是,这个唐书白似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仍旧随着她一道走“我对他的恩,一两句说不清。对你呢” 有一阵酒气送到厉凤竹鼻子里。这人怕是沾了酒色就轻狂起来,倒是该避开一些。她如是想着,便止了步子,有样学样地把话回了过去“对我自是大恩呐一两句说不清的。下回我请徐主任出面,我随一个小份子,您别嫌我礼薄才是。” 唐书白以为她站定了就是心里有三分欢喜的意思,忙亲热地笑着迎上去一步,手指略略触了一下她的胳膊“不是这样说。才子好佳人,英雄救美人。你我二人会心即可,倒不必谢的。” 厉凤竹的脸色不大自然,可随即又想到今日总算受了他一份情,因此并不立即表示出不满,只是不做声地连退了两步。眼里仍是端着一点笑意,道“我心里只有一个谢字,可您又不让我说出口,那我也只能告辞了。”说罢,抬腿跑了两步,两只手冲着街对面的人力车用力舞着。 吃了瘪的唐书白却毫不在意,冲着即将远去的车子高声道“密斯厉有睡前读书的习惯吗今晚不妨仔细研读一下居安思危四个字” 厉凤竹的手臂正抬着,去拉车篷子,听他话里有话,便放下手,对车夫轻声道“师傅,先等一等。” 唐书白料到她不能不理会这话,早快步追上前,手撑在人力车上,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见不得女子受委屈,律师的事儿被我碰上了,我自然搁不下。不过,我想了一晚上,越想越后悔,这忙我是不是帮倒了呢约翰逊什么为人,不用我教你认,你觉得他肯吃下这个瘪吗会不会让他得逞一次,事情反而比较容易过去呢” 厉凤竹怔怔地望着他,细想了这番话是有三分道理的。心道此人虽背景复杂,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的。不过,眼下也没那工夫去细心研究他,只是谨谨慎慎地把他的话多琢磨了一遍。 以约翰逊的心胸,索赔成功也未必能让他完全消气,倒是索不成功,积怨会有加深的危险。所以,表面上是躲过了一招,实际上难说是埋下了更深的隐患。 想时,厉凤竹不由汗透衣襟“那么唐先生是对我有忠告吗” 唐书白仿佛已经酒醒,脸上显出郑重之色“首先是要晾着他,别刺激他” 厉凤竹自己也是这么个主意,只是没想好倘若晾一阵还过不去又该怎么办。于是,便睁大了眼睛,期待着他的高见。 谁知唐书白正经了没多久,忽然眯着眼神秘地一笑,慢慢凑过去道“倒也是巧了,赶上了暑气难消,你何不去北戴河散散心呢。我对于那一带倒是很熟络” 本指望着能得到峰回路转的法子,却不想希望落空。厉凤竹回味过来,觉得他怕不是有意愚弄的,忙冷着脸打断“天不早了唐先生”说着,刷地放下了车篷子,不情不愿地哼出“再见”二字。 被拒绝的唐书白拍着脑袋,望着远去的人力车,连连道“可惜,可惜呀” 回到家里,她一边忙着想第二天的工作,一边又整理起衣柜来了。捡了一身鲜有机会穿的藕色西洋裙换上,又对着镜子梳妆了一番。短发刚够扎起一个小辫子,用假发髻包着,远远望着一点看不出破绽来。 收拾完了,厉凤竹手里拿了墨镜,走到窗边拉开帘子站着,先冲着楼下观望了一阵,然后静静地闭上眼,脑中一幕幕地闪着画面,似乎在做什么预想。 一分钟后,她拿掉假发髻,重新打开衣柜,找出一顶草编太阳帽试了试大小。接着,从床底下翻出一个落了灰的鞋盒,里头装着一双黑色高跟鞋。穿起来走了两步,仿佛又有哪里不如意,遂脱下来盯着鞋跟直发呆。 然而,令厉凤竹没有想到的是,街对面有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的一切行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15章 夺权失败 “大清早把我吵起来,到底为什么事儿” 上车的女子因为没有睡足的关系,带着一肚子怨气而来,口气自然有些冲。笔砚阁 biyan。 更多好看小说把车门重重地一拍,一张小脸便躲在化妆镜后头折过来又倒过去。白色绸子衬衫上镶着的滚边,也就随之一摆一摇的。 唐书白左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右手转动后视镜,往后座上瞧了一眼,却又不做声。 对于不需要跑新闻的主编来说,早起自然也是十二分的困难,更何况他昨夜几乎是没有合眼的。 自从五四讲起了文明,每家报社都养着那么一两位“花瓶”。后座的女子方笑柔,无疑就是天津日日新闻的进步招牌。对于这位女下属,除了留恋歌舞、贪睡晚起而外,唐书白倒是没有别的意见,毕竟这样的生活也是他的写照。可是,事情就怕万一,比如眼下吧,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大好,工作能不能办得漂亮就有了疑问。 此时,方笑柔大约是瞧出意思来了,看样子有突发的新闻,可是需要她等待一阵子。于是,放下化妆镜,凑着脑袋上前,往前边的公寓望了几眼,嘴里还问道“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吗其实你既然都在了,何妨等事情发动的时候再打电话给我呢” 唐书白打着哈欠,抬手往额头啪嗒啪嗒地敲了十多下,道“还不是怕你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嘛” 方笑柔闻言,讪讪地一笑,不敢再接言。 不多会儿,始终紧闭的公寓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了,走出一个身穿西洋裙,头戴太阳帽的高挑女子。虽有一副大墨镜遮着,但唐书白还是很容易地认出了厉凤竹,见她伸手招来了一辆人力车,便紧接着准备发动汽车,慢慢地在后头跟住她。 “这是大公报新聘的外勤女记者厉凤竹。对了,上半年报界办过一场茶话会,你们打过招呼吗”唐书白如是问道。 “她爱谈的话题,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方笑柔摇了摇头,紧接着就抱怨起来,“我还以为一大早的要干嘛呢,同行之间犯得着吗” 说话时,厉凤竹的车停在了一个修鞋匠跟前,人力车夫把车子停在道旁候着。 唐书白不急不缓地在三岔路口拐了一个弯,空出一只手来从口袋里掏了烟盒子,然后停在厉凤竹视线之外。又把香烟点了,对方笑柔解释起来“徐新启这人我太了解了,特别会给人把脉。像厉凤竹这样,有魄力、有经验又初来乍到的人,想在新东家迅速站稳脚跟,必会拿出看家的本事来。我要是徐新启,一定会给她派最热、最棘手的新闻,让她把头炮打得震天响。”一面说话,一面把手伸到车子外头,扳了一下后视镜,看着厉凤竹脱下了脚上的高跟鞋。 “可是”方笑柔见他神情严肃,并不敢直言厉凤竹看起来可不像是在工作,“海河浮尸案查到了日租界,再刹不住车也得刹。无论怎样硬着头皮写,也是不会有结果的。她厉凤竹可能不知进退,但大公报津馆的主编以上,大约还是识时务的居多吧” “你对同业的关心远远不够啊”唐书白叹了一声,手里弹着烟灰,“大公报近来一日一报的事情可不是浮尸案了,是弃亲案。” 方笑柔撇着嘴道“这事情我也在跟啊。” 唐书白一抬手,先悄悄后视镜,再指着迎面过来的一辆空人力车,道“但现在,我想让你跟着她,看她采到什么独家没有,她在这方面的能力实在不容小觑。” 方笑柔先往后视镜瞥了一眼,却见厉凤竹招了招手,然后便有一位头上戴礼帽、颈上挂相机、手上提行李的男人走了过去。厉凤竹穿上鞋,亲亲热热地与之上了车。 对于那个男人,就不必唐书白介绍了,方笑柔与徐新启碰面的机会可不少。看来,唐书白这次的嗅觉很灵敏。 “抢头条啊,这个我倒在行得很”一见有事可做,方笑柔的瞌睡自然便醒了。她下了车,快步拦住迎面而来的空车,吩咐车夫快跑上去。 唐书白的车子则落在方笑柔的后头,拧着眉自言自语“忽然打扮成这样,必有蹊跷。” 走在最前边的厉凤竹觉得今日有些不寻常,走到哪里都听见汽车声。由于要去的地方仍然是英租界,这种异常很使她心神不宁,不免警惕地回头查看了一番。 后头的方笑柔早一步把车顶的篷子放了下来,歪着身子,看起来是在打瞌睡的样子。 “你刚才走的两步路,的确没什么响动呢。” 徐新启点着头说的话,打断了厉凤竹的疑心。她低了眸子,望着鞋后跟新粘上的一小块布,心里有些得意。 等车子拉到了地方,厉凤竹招呼车夫停下。她挽着徐新启的胳膊下车,在旁人看来俨然是一对有情人。转身向后一看,街上空荡荡,没有人也没有车,她也就放心了。 “虽然你从身高到穿着打扮乔装了一番,从楼上往下望,未必能察觉出你这个生面孔已经连着来了几回。但我们还是该谨慎些,就不必往西芬道去了。”徐新启说这话时,脸上笑眯眯的,时不时抬手拍拍厉凤竹的胳膊。 厉凤竹也抿起嘴来,拿帕子遮着在鼻子底下“我的想法是,这几幢暗流涌动的房子,针锋相对的一面自然铜墙铁壁一般,那么另外一侧呢难说就是一个突破口。而我相信,统一的行动,往往意味着事先的统筹安排,以及相似的行事风格。如果我们试着走近一步,或许会有惊喜出现。” 所以,他们需要以外乡人前来游历的表象做掩护,合情合理地靠近并观察这些神秘的房子。若有万一,也许来晚一点更容易应付盘问,可晚一点的坏处是,暗处的眼睛都会睁开,只要有一个人觉得不对劲,那么羊入虎口再要脱身是很难的。因此,厉凤竹和徐新启串好的故事是,二人刚在北平结成伴侣,为度蜜月来到天津,今天中午就要坐火车回去,趁着最后一点光阴照相以做留念。为了隐藏外形特征,厉凤竹穿起了高跟鞋;为了不刺激人的耳朵,她事先请修鞋匠在鞋子上做了一点功课。 走了一会儿,徐新启示意她站过去“妹儿,你过去那头站,我给你照一张街景。” 这时候离八点还差着十几分钟,聚集着达官显贵的英租界,确如厉凤竹所期盼的那般安静,静到每个人的神经都是松弛甚至是迟钝的。虽然如此,她走路时仍有些打颤,忐忑着不知会不会惹人起疑,更不知里边的人会不会一下就警觉地冲出来。但仔细一琢磨,即便有意外发生,似乎也可成为一种心中有鬼的佐证。 多亏了老天眷顾,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走完最后一家,厉凤竹趁着替徐新启收好相机的时机,耳语了几句,眼波里不忘透出温柔的笑意来“街门正对的和北边的那一家,屋里都熏了香。而往南那一家,并没有这股味道。倒是门边遗落了一张画着五毒的谷雨贴,这完全是国人特有的习俗。” 徐新启拿余光扫了一下正前方,悄声道“还有这一家,这里虽然是后门,但蜘蛛网厚得有些不合情理。” 厉凤竹也低声回他“这幢房子的街门对着马占山家的后门,我昨天经过的时候就注意过,也是有蜘蛛网的。如果这房子有人用,里头的人再深居简出,也需要生活不是嘛,根本不可能前后门都结着网。看来,这一家也用黑帘子大约只是巧合。” 徐新启弯了腰去提行李,颔着首想了一刻又改口道“不完全对,也可能是哪一方面的人租了下来又没有人手可派,于是就闲置下来了。” 厉凤竹点头表示同意,此刻她脸上的笑容正如天上的云彩,明媚而灿烂。她的冒险是有大收获的。 走出英租界时,厉凤竹放开了徐新启的胳膊,说话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其实空置的房子,可以排除一种可能。” 关于这一层徐新启也已意识到,便点了点头“绝不会是马占山的对家所为。” “没错,这要是对家拿下了后路,再怎么缺人也不能傻傻地白放着。所以,要不然真是凑巧空着的,要不然就是马占山自个儿为出入方便起见特意为之的。” 说完这话,二人已走到了日租界的旭街,报社大门近在眼前。 厉凤竹眺处那间还未营业的居酒屋,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有光闪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16章 讨教经验 而原本好好盯着人唐书白,刚入英租界时就听见报童喊着“卖报卖报黄鼠狼生了小鼬子,昨天老子告儿子,今天儿子告老子” 这话引得他改了主意,买了一份报看着,原来是马占山反诉的独家新闻见报了,标题下署名的自然是厉凤竹。 更多好看小说 方笑柔忙问“不是要跟他们的新闻吗” 唐书白回头望着她,想了一晌子,才道“我猜他们一会儿准会回报社的。” “我也是这么猜的。”方笑柔冷笑着想,大清早的各人都在睡梦里,这可不是办公的好时间,因此厉凤竹应当是在踩点,很犯不着跟的。 说到底,包括方笑柔在内的许多同行都有些瞧不上唐书白,认为他靠声色犬马结交狗肉朋友而上位的酒囊饭袋,做什么事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那个我说”唐书白开了一段路,忽然嘻着嘴,望了后视镜里的方笑柔欲言又止起来,“不管怎样,我总归让你意识到厉凤竹手里是有王牌的,对吧” 方笑柔猜他是为自己无章法的一通乱撞而感到心虚了,眼神里流露着淡淡的轻蔑,冷笑道“是啊,真是大收获了。” 唐书白一脸讪讪地套着近乎“难得咱俩也有独处的时候。这样啊,你呀今天别拿我当上司看,咱就随便聊聊。我这个人在你看来,究竟怎么样呢或者,你告诉告诉我,咱们社里的员工都是怎么看待我的” 白折腾了一清早的方笑柔不想对他客气,因之故作玩笑的样子,想给他一个难堪“好玩、怕事、出了问题不敢担当” 这时候,唐书白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却仍然只以礼貌的笑声打断她“就没点儿优点吗” 方笑柔低头玩着指甲,打了个哈欠接道“很机灵、会花钱,特别擅长坐享其成。” 唐书白虽坦然受之,也不免要替自己开脱两句“但我从来不考勤,从来不拉着你们开早会、晚会、周会、月会。你说,在我手下做事是不是省了很多的假模假式” 这人怎么回事,忽然这样注意自己在下属眼里的形象。方笑柔眼眸不由一闪,把脑袋往前一探,问道“传言难道是真的” 闻言,唐书白当即表现出惊异的样子“都已经传到你们耳朵里去了” 报社里已经议论了许多天,说是唐书白刚偷来的副主编要丢。不过,从获利一方面去分析,也可以说是高升了。 方笑柔抿了一下唇,脸上的冰冷挥去大半,忙道“我倒不是首先通过同事知道的,是听家里长辈在闲谈呢。他们说到同文俱乐部的总经理前两天心梗没能救回来,就有人跟方嗲嗲说横竖你手下的小唐常在俱乐部过夜的,倒不如顶上那个缺吧。”底下其实还有一句“反正吃喝玩乐的营生他最会了”,方笑柔却没敢说,只窃笑着偷偷藏在了心底。 她口中的“方嗲嗲”不单是同文俱乐部的老板,更是天津日日新闻的社长兼总编方谦,爱好钱币和字画。此人祖籍浙江,早年任国闻报主笔,因抨击慈禧弊政而避居日本领事馆,继而东渡日本。回国后接下江河日下的国闻报,也就是天津日日新闻的前身。因与日本领事馆交好,在天津逐渐打开局面。不单唐书白是他一手提携的,就连方笑柔的父亲方弘民也在姓氏上做文章,一口一个本家侄儿地自称,方笑柔也自然地成了他半个孙女。 这里,得到答案的唐书白一下子找道了正题,倏然严肃起来“跟方老爷子打趣的分别是哪几位贵宾呢其中有令尊吗” 他怎么会知道的,难道托父亲去吹的风不但失败了,老爷子转头还对他和盘托出了方笑柔心里没有多少伎俩拆穿后的窘迫,只是对结果感到失落。背脊往后一塌,闷闷地坐着也不搭话了。 出来谋事,有了成绩就免不了被觊觎、算计。不过,像这样仗着家里的人情关系,就横冲直撞要连升三级的,唐书白可只认得方笑柔一个了。他绷着脸,冷冷地哼着气“别怪我没教你,你需要有一些觉悟。人跟人,生来就有能力和智商差异的。有些人虽然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工作上却终年没有进展。再比方一些人呢,吃着喝着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到这时,方笑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唐书白前两天就开始频频地找她。可是他们在报社的时间总是错开,等下了班她更是不肯搭理。难怪呀,今天借口有工作,白白耍了她一早晨,怕是有意在给她上眼药呢。 果然,就听见唐书白咄咄地指责起来,口吻完全不是平日里玩笑的样子“小丫头片子我告诉你,连冈村宁次那样人脉、眼线俱全的中国通,为了得到南京方面一点确切的消息,照样是想尽了办法往各种舞会酒局里钻,只为了能跟顾维钧、王正廷那些人多说上一句半句的。你以为喝花酒真的是图那花、图那酒你该学的还多着呢这些门道别说会了,你连窍都没开,就妄想坐我的位子” 这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因为运动升职的事不成功,倒落下这么大一个把柄,被这样的人一通数落。可方笑柔理亏在先,她没有那种堂堂正正顶撞的底气,只得干受着。 唐书白停顿了一阵,见她噘着嘴只管赌气,忽然心生一念,道“你要不服的话,咱俩打个赌。我的一位帮手,道上的人都叫他矮豆子。就在昨天我付了定钱,请他去访一则秘闻,他拍着胸脯保证过,不出一个礼拜准有信儿。你也不用干别的,就负责在一个礼拜之内找到我这位老哥哥,把我应得的简讯替我拿回来。你要跑成了这个腿,我立马腾出位子让你坐” 像这样的话横听竖听都是个套,可是只要听者心底有着极强的渴求,就没有不往里头钻的。方笑柔自然也逃脱不掉,虽然隐隐感到不安,却依旧控制不住贪欲,道“你不是在玩儿我吧” “我说密斯方,我知道你们在背地里说我什么,欢场博士嘛”唐书白把车子停在了大公报社街对面,扭头狠盯着方笑柔,“既然我是绣花枕头,你又怕什么呢你既然怕了,就证明你心底很清楚,除非是我主动走人,否则无论从人情上还是能力上,你都不会是我的对手。本来嘛,谁有本事谁就往高处走。你不过是气我不用点卯、不用出勤,手里的大消息却从来不曾断过。可你要有那能耐,你也可以学我啊,我给你做保人就是了。” 到了这种地步,方笑柔方始露出一丝愧色“这事儿,我的确有些不该”她已知道升职无望,那么眼下要紧的就是立刻收敛锋芒,与上司缓和关系,因就挤出一点泪珠子来,“可你知道吗我的时间不多了。” 唐书白听罢,长长地呵出一口气,不断地打量起人来“怎么,你也有心梗,还是得了肺结核” 事实上,方笑柔的想法很简单,除了想升职,还贪慕美名,想推高自己在女界和报界的声望。是以,拜托父亲私下里与方谦商量。 据她所闻,前后少说提过两回。头一回推拒的理由是社里的人手实在太充裕,暂没有那种打算,只肯松口给她新闻主任的薪资。但金钱不是方笑柔的第一需求,因此事情就没有再提。直到同文俱乐部有了一个缺,她因想到既然唐书白是俱乐部的常客,或者是正中下怀的提议,便认为是个机会,多番催促父亲大力去办。 只是她算漏了两点首先,留恋俱乐部只是图娱乐而已,至于管理俱乐部则完全不同,名头再好听也就是个看场子的江湖混子。君子再爱财也爱不过社会声望,唐书白怎么肯答应呢。其次,由于父女性别有异,方弘民在传授她社会经验时,对于“花天酒地”四个字的解释并没有做到知无不言。而唐书白对这四个字游刃有余的把握,恰恰就是方谦格外看重他的奥秘。 此刻,方笑柔实在为难极了,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出一个能够搪塞窘境的理由来。唐书白这种人,若在同一阵营,简直是完美的搭档,果断干脆、手段多多。可要是不幸成了他想对付的靶子 想来想去,方笑柔认为自己只有一点优势。人都说唐书白怕是贾宝玉投的胎,跟他姐姐妹妹地攀交情,绝没有不成功的可能。思忖再三,只得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通苦水往外倒“我,我我父亲催我结婚呢我倒不是独身主义,也没有特别反对之处。只是结了婚得生孩子吧,生孩子得养胎吧。可我现在不过一个小小的外勤记者,什么头衔也没有。这两件大事一办,尤其是生一个孩子下来,社里还有我的位置吗如果要我从头来过,做个小编辑或者穷校对,上班时间刻板不说,还要被人呼来喝去的,我是在为自己的将来筹谋呢。” 唐书白听了,低头想了一下,似乎也有合情理之处,语气先就软下了三分“所以,你打算先争上一个管理层的职位,这样就算是因结婚生子被人顶替了位子,降一档次至少还能继续聘你做记者,是这意思吗” 方笑柔暗地里重新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说辞,生怕有什么破绽,因而只是怯怯地点头,想要博得一丝同情。 “这个就当是情有可原吧。”唐书白想着,若这话是真,那么他该对自己在社里的威严有所警觉了,因之又问,“可你为什么要挑我下手呢你上头有四个版面的主任,还有副理和经理,就是副主编也不止我一个。是不是看我老不在社里,所以图谋我的位子比较心安理得” 彻底湮灭了锋芒的方笑柔,仍只是低头哼了一声,算作默认。 “对了,你要结婚,那新郎是谁” 方笑柔抬头觑了一眼,守着私密答道“自然是有那样一个人啦。” 唐书白以为她害臊,付之一笑便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17章 以迂为直 说回大公报社,厉凤竹与徐新启才上二楼,就被蒋逸霄逮了个正着“我的大忙人,这又是打哪儿来上回你忠告我的话,我琢磨了几天都没头绪。笔砚阁 biyan 更多好看小说” “你们聊。”徐新启见她话只说一半,就知趣地告辞了。 厉凤竹笑得格外灿烂起来,取下太阳帽,举在胸前不断地扇着风“先请我喝口水,怎样” 自她想到可以走蒋逸霄的门路之后,就有留意过司法界官太太们的动向,早有了行事的方向,只是还没来得及落实。这里,刚完成实地重访的任务,就遇见蒋逸霄主动攀谈,真可谓一路畅通了。 蒋逸霄乐得蹦起来,拉起人一路跑着。 厉凤竹进了屋便将门一带,接过递来的凉茶,挤着眼睛直笑道“说是可以说的,只不过除了一杯水而外,还要收一点小小的咨询费。” 蒋逸霄果然当了真,手往口袋里一直地掏着,脸上微微泛红“我身上带的可不多,你别” 厉凤竹低下头,遮着口鼻忍了一下笑,遂假意认真地道“一个意思罢了,数目一定不使你为难。” 蒋逸霄便绽开笑颜,恭恭敬敬先行一个拜师礼。 厉凤竹拉起她的手,说道“我知道,一个女子进报馆做事,不是打打杂做做学徒工,就是被打发到妇女界,尤其要被指定专门去逢迎那些官太太。可是,这也不见得是很坏的境地。你在官太太面前尽量去卖乖装傻,几趟下来,你就能从牌桌、酒会等等等等的话缝里搜罗出不少大人物决计不肯放上台面的秘密消息。” “我有这样的消息啊,还不少呢”蒋逸霄转过臂膀,两只手背撑在腰间,将身子挺了挺。一会儿很得意,一会儿又很苦恼,“可是这样的消息从没给过我任何的好处。” 一脸了然的厉凤竹一手托着腰,脚尖轻轻点着地,晃着右手的食指道“那是因为你都老老实实地报告给了上司。” 蒋逸霄不假思索地接言“难道不应该吗” 厉凤竹闻言,手指便落在了她的额头“你瞧,你靠着自个儿机灵套出来的消息,却拿去给人家做嫁衣,混到哪一年才能出头呢” 话说至此,蒋逸霄已然懂得了厉凤竹的意思,却有些不敢照办,眼中透着一股没来由的心虚“可是总编常常教导我们,同事之间要精诚团结、互通有无,大家各有所长,应该各尽其职。” “这话我深感认同,可是成绩上互通有无了,摘果子的时候怎么不说带你一个名字呢他们男人为自己的好处,正道、偏门,想尽了办法。可你却被别人一句只说不做的菩萨话,闹得束手束脚。”说时,厉凤竹半个身子坐在了办公桌上,轻轻搭着蒋逸霄的肩膀,一双眼直直地望着她,“难道你心里不委屈吗” 蒋逸霄从前就向上头提过的,愿拿副刊主编的名衔换时政版一个小记者的位置,奈何这个提议不经讨论便驳回了。这下一听,倒是格外有些心动,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带着一点雀跃又含着一点犹豫,轻声道“那我下回再打听到什么军政要闻,我就先不说了” 厉凤竹见她这“学生”领悟得不错,双臂抱在胸前,用力地点了点头“你再得到什么风声,可以慢慢地坐实消息,等到手上的材料够了,一气儿把稿子给写出来。我就不信了,你把现成的大菜端到主编面前,他还会跟你计较什么原则,批评你不团结同事再说了,我也不是让你老这样偷捂着消息耽误工作,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只要主编能意识到,你是有能力的人,过后再做事自然还是有商有量的好。我教给你的只是万般无奈下的临时手段,而不是排挤同事的长久手腕呀。” 越是讲道理,便越让蒋逸霄感叹自己从前老实得简直可以说是木讷了。 厉凤竹依然地劝说着“人呢,太自私自然是不好的。可是太大方了,手里有什么牌都往外打,任你再有本事也胡不了呀对于男人,咱们不能只听他们怎么说,更要看他们怎么做。他们做得,咱们就做得,这才公平呢。” 这里,蒋逸霄已经彻底想定了主意,满面堆着笑容,逗趣地问道“那么先生,您的束脩究竟怎么收呀” “岂敢岂敢。”厉凤竹乐得她主动提起这茬,连忙站直了身子拜托道,“我听说检察处处长的太太和几位实业家的太太们,最近正商量着要举办一个露天的纳凉晚会。我就想要那场晚会的票子,你看办不办得成”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蒋逸霄对这点要求,简直很不放在心上,一面说着,一面提着包就要办去了,“今年这天气格外古怪,牵头人正怕大家畏暑不出呢,这票子能送几张是几张,根本不费工夫呢。我这就去处长府上候着,晚半天准能送到你手里。” 厉凤竹跟着一路往外走,道完别之后,就开始琢磨了,原本是打算用一上午的时间彻底摸清马占山寓所的处境,可是计划过于顺利,倒空出几个小时无事可为了。 不如再去一趟华新旅社,拿着今天刚出的报纸向纪清漪证明报社对她的尊重,也好顺便再打听打听开庭的日子。 只是去归去,身上的衣服得换掉。好在厉凤竹专门备了衣裳在办公室,也无需特意回家一趟,倒是便宜得很。 可惜事有不巧,到了旅社一打听,柜上说纪清漪一早就出门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厉凤竹料她不是去找马占山就是去衙门办差了,索性等一等吧。 可这一等,到了日上三竿也没有消息。一来呢,厉凤竹这时觉得肚里空空的;二来呢,早晨托了蒋逸霄的事,也该回去听听消息了。因就走到华新旅社门口,叫了一辆车子过来“去大”这时,忽然有个闪念浮现在厉凤竹的脑海中,她不自觉地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自己置身在日租界的居酒屋。当她再睁开双眸时,眼里换了神情,心里也早改了主意,“去淡路街。你拉到路口把我放下就成。” 这“淡路”二字取自日本兵库县的淡路市,比起拥有中原公司的旭街,这里显得静谧许多。 不过这条路在许多记者眼里,可比旭街更值得注意。因为这里曾是青木公馆的所在,这个名字代表了日本情报间谍战的鼻祖青木宣纯,他在日俄战争期间于北京设立特务机关。后来,陆军中佐大迫通贞来到淡路街设立天津特务机关,对外仍以“青木”为名,显然是有承袭和纪念之意的。坊间一直有传言,青木公馆人员庞杂、无所不能,许多下野的高官都曾生活在他们的显微镜下。后来,随着青木公馆的无疾而终,淡路街又渐渐被报界所忽略。据跑日租界新闻的记者说,公馆的主人已经换成了一位普通的日本商人。 之前搜集马占山仇家时,厉凤竹倒是留意过这些。可是,因为青木公馆的人明面上已经全部撤退,她就始终没有在这方面下大工夫。 直到今早,在英租界闻到的那股熏香却引发了她许多的联想。 女人对于香粉的记忆通常是很敏锐的。记忆中的那股味道,带有一种蜂蜜的香甜感,这种气味她曾经在旭街的居酒屋嗅到过。而每个国家各自拥有不同的香道文化,印度香闻起来就有几分西域风情,与国内的香有着相当的差异。因此,即使她不谙此道,也可以这样去推断,日本香道也会有自己的独特气质。她脑海中对两种气味的共同记忆,可能正是因为它们同宗同源。 由此,厉凤竹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盯着马占山住处的依旧是日本特务。 然而,真要以日本人的监视为假设,那又会是哪一路的人所为呢 这个答案,厉凤竹暂时还摸不透。当她梳理完这些问题时,车子早拉到了地方。她便下车慢慢踱着步,一点一点往记忆中的青木公馆走去。 随着那所房子移入视线,厉凤竹注意到,门口停着一辆车子,门里的小花园,一半土地也让一辆小汽车给占住了,看起来像是有客人前来拜会的样子。照这个情形想去,很可能这个时间主人翁是在家的。 如是一想,她不由抬头去瞥了一眼那洋房的窗户。 再往近前走,门口的木牌已经被撤换了,新挂的牌子上写着“远山”二字。 厉凤竹来这一趟,完全可算是计划外的。她并没有什么把握,更谈不到方向,只是想来附近碰碰运气。因此,望过一眼之后,就昂着首快步而去。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不再陌生的声音“密斯厉的脚步好快呀这可真是无巧” 厉凤竹先是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随后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再然后,实在无法再掩饰心中的厌恶了,随即扭过头道“巧遇多了就显得缘分很廉价。” 回身的一刹那,隔着一个小小的花园,她的余光意外地捕捉到了一束瞬间即逝的寒光。是来自鹰隼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杀气,空气中仿佛有血腥味飘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18章 套路失效 “我们之间的巧合,都是以我的诚意堆砌的。 更多好看小说”一心只在乎厉凤竹行动的唐书白,似乎并未感觉到气氛的诡异,把玩着白玉的手微微抬高,显出殷勤的样子。 小洋房二楼的窗帘随风摆了一下,野崎慎一收敛眼中的锋芒,两手插在裤袋里握拳,对着身后道“大公报新来的记者太难缠了。” 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腰身挺挺、身姿昂然,那人慢条斯理地吐了一口烟,方才问道“那个女人” 野崎慎一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走到沙发上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口中答道“似乎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大公报社对缓抗立场的抛弃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恐怕” 西装男子神态自若,似乎并不感到为难。一拍沙发扶手,忽地起身,嘴角一抬,轻哼了一声“那就让记者也做一回新闻人物吧。”说话时,已走到了办公桌前,拿起电话听筒,对着总机道,“要天津时报经理办公室。” 这个时候,等候在外间的宝木三郎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簿子,颇为认真地念起了笔记“糖串,糖串儿,串儿” 坐在一旁架起脚闭目养神的坂本林智,眼皮子轻轻地一动,微微笑了一下,突然问道“北平呢” 宝木三郎俨然是被难住了,上下左右地伸展着舌头,蹙着眉想了半天才费劲地接言道“糖,糖葫儿葫芦儿”他卷了半天舌头,怎么都觉得不自在,闭起眼睛屏息想了一下子,这才恭敬地站到坂本林智身边求教,“糖葫芦,没有儿吧” 坂本林智失声笑了一下,把脚往地上一放,睁了眼还未说话,却听到门内传来一声问“青岛呢” 十分地道的青岛口音,使得宝木三郎措手不及。就连坂本林智也是愣了一下子,才听懂的。于是就侧过脑袋,轻声用日语重复了一遍。 宝木三郎红着脸,上半身直挺挺地弯了九十度“让您失望了” 野崎慎一将门打开,做了一个请势,轻轻地向身后道“远山君,请。” 坂本林智呆呆地看着含笑的远山亮,大有自愧不如之感。 远山亮上前拍了拍宝木三郎的肩膀“无妨,本来也不在功课范围内。” 这时,野崎慎一招手让坂本林智附耳过来,道“你先回去吧,有宝木在就可以了。” 坂本林智点了点头以示谢意,可以见得二人之间的默契非同一般。 要说起他们的缘分,还是在海军服役时结下的。年轻的坂本林智曾跟随野崎慎一左右,感情相当深厚。后来二人相继退伍,野崎慎一来到天津负责英租界情报事务,坂本林智则进入早稻田大学深造。 当野崎慎一得知老部下将毕业旅行安排为回天津探亲时,便以长官的名义,要求坂本林智在津期间能够帮助他一二。而野崎慎一也总是会贴心地记得,要多给坂本林智一点休息时间,以便他与家人团聚。 这里,出得门来的坂本林智走了一段路,发现前头走着一位熟人,便小跑着打招呼道“唐先生” 只见并肩走着的一男一女同时回过头来望着他。 虽还隔着几丈路,但坂本林智一眼便认出了那位女士“厉小姐” 唐书白深感诧异,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忙转头问厉凤竹道“你们认识” 接连碰到两个使她生厌之人,厉凤竹宛如进入了数九寒天,冰冰冷冷的一张脸做不出任何的表情来,敷衍着答道“一面之缘。” 倒是不在工作状态中的坂本林智,似乎早把过去那点不悦给忘了,堆下一脸和煦的笑容来问道“你二位是相熟的朋友吗” “我还有事”厉凤竹懒得与日本人周旋,转身加快了步子,几乎要跑起来了。 唐书白哪里愿意放过,对着追上来的坂本林智拍了拍肩膀,抱歉地说着“那我也不多陪了,林智。”接着,忙追了出去,在厉凤竹身后道,“你之前和他的会面一定不愉快。” 而厉凤竹则忽然联想到,坂本林智出现在这里似乎有些太巧合了,会不会他就是拜访远山公馆的客人呢如果是,那么在远山公馆这一方面,倒是可以猜测得再大胆一些了。 想到此,原本懒得搭理唐书白的厉凤竹,改了念头问他道“你什么意思” 唐书白看她搭了腔,自以为是猜对了,一脸得意地笑着,将那白玉把件轻轻地抛了两下“林智虽然是和平使者,但他回天津的初衷是探亲,只是有人不愿意他只是探亲罢了。而那个人的身份又令他无法拒绝,所以如果记者围着他时间太久,他就会有点儿不耐烦。可是呢,无冕之王是不愿受慢待的,加上中国人对日本人嫌隙太深,自比寻常时候更加容易来气。” 那个人 对了,远山公馆门口有车,但坂本林智却是走着出来的。还有,他是在为野崎公馆服务。那么,来此拜会的很可能是野崎公馆的负责人。 看来,像唐书白这样的复杂之人,在关键时候也是有几分作用的。厉凤竹因想着,又冷笑道“你准知道我和他是为公事认识的” 唐书白跳了两步,一跃站到她面前,倒着往前走“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有私事吗” 厉凤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急着要回去汇报进展,因而乐得接下这话“没错了,唐先生我几乎是没有私事的。” 这时候,二人已走到大路上,唐书白见她有要拦车的意思,便上前一步,逼得她只得往后退。方才敛起笑意道“这话似乎专为我而起。” “明明是你起的头。”厉凤竹自是甩得干净。 “可我是在抱怨,你呢是在寻借口搪塞。”唐书白抬起一只手臂撑在墙上,一步步凑近她的脸。 他的侧脸被阳光照着,乌黑的双眸中流转着多情的秋波,眼尾的褶皱里刻写着岁月积淀下来的优雅和深沉。浓黑齐整的眉,高挺的鼻梁,笑起来如钩的唇角,已不知勾住了多少怀春少女的心。 女子的眼睛大多是现实的,冲破社交距离,用深情凝视之,再有一副好皮囊做助力,没有拿不下的芳心。 在情场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唐书白,照旧是以这样的方式望着厉凤竹,眼眸深处慢慢泛起笑意,心中兀自得意。 忽然间,“啪”地一声,眼前闪过一道黑影,鼻腔里一阵一阵地发涨发热又开始隐隐作痛。 等唐书白反应过来,摸着鼻梁“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时。厉凤竹早已收回了手包,举得齐眉高,得意地晃了两下,一双笑眼中含着三分锋利“你是礼拜六的忠实读者吧” “此话怎讲” 只见厉凤竹腰杆子一挺,情势一转,反而迫使唐书白一点一点地往回退“你以为你挡住我的去路,我就只能任你纠缠了吗堂堂的报社副主编当街调戏妇女,传出去你的脸往哪儿搁我要是不肯轻饶你,坚持要女界为我出头讨说法,你们报社要花多少钱善后你知道为什么才子佳人故事里的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总是喊着不要不要,然后又任由潘安似的男主人公摆布” 一直捂着鼻子皱紧眉头的唐书白,有一肚子的火想发,却也好奇这最后一句话的答案。照说沉溺才子佳人的总是女子居多,偏偏眼前这一个不吃这套。 厉凤竹见他脸上写着一个问号,倒也乐得为他点破迷津,拿着手包一直指着他的鼻梁冷哼起来“因为那些作者,同你一样地趣味低下,内心却又自诩有迷倒众生之魅力。写的人跟看的人,对自己、对女子、尤其是对现实世界都有着天大的误会。所以你呀,是跟人家臭味相投了才沉迷的不管你过去拿这一套得过多少便宜,到我这儿都不好使了。”说完,丢了一个白眼,拦下人力车便走。 唐书白吸了吸通红的鼻子,连连摇着头,自言自语起来“啧啧,我是何苦啊不想辣手摧花,却反被花给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19章 一波三折 报社里的徐新启同样情绪低落,他把厉凤竹叫到办公室,推了一张报纸到她跟前“日日新闻的头版也是马占山一案。笔神阁 。” “彻底跟我们撞车了吗”厉凤竹皱了皱眉,急忙读起报道来。 “没有,一篇非常”徐新启隐隐嗅到了在此案上追求独家的阻碍,愁得有些词穷,“是一篇非常女性化的文章。” 厉凤竹抬起眼来,轻蔑而诧异地冷笑了一下。 徐新启见她脸上有不悦之色,马上露出歉意来“我希望你不要为我的用词而困扰,我的意思只是这篇报道忽然让我意识到,像这样家喻户晓的人物,我们若一味端着严肃,并不利于激起最广泛的关注。” 对于他的抱歉,厉凤竹不置可否,只等看完全文,才下了一句批评“是感性。” 这一点口角就算这么过去了,徐新启点了点头,沉声道“不得不承认,在渲染力上这位方笑柔女士是很高明的。” 厉凤竹倒是神色如常,丝毫不感到压力“除却煽情,她一个字也没提到,怎样去论证马荣的说辞一定就是事实。” “人伦一方面的情感,是最不受理性束缚的。”徐新启的手指点着桌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这则新闻家家报社都有过参与,但半个小时前,他问了代销报纸的几家书店,从上午的反应来看,同样的主题,在销量上是天津日日新闻后来居上了。厉凤竹的报道不是不好,只是通篇唯有严谨,缺了一点能够煽动读者共鸣的烟火气。 上半年报社去了上海开拓市场,在加上泰兴、重庆、香港以及天津,眼下的大公报不单要承受同城竞争,内部比拼同样激烈。徐新启对官方要负起言论之责,对上司要承担起发行压力,对下属还要注意每位执笔者不同的性情和感受。在书店反馈的信息中,只要有一点落于人后的迹象,都会让他深感危机。可是,这话对着厉凤竹去谈,却未必奏效。 果然,只见她将头一摇,大有不屑之色“我倒不是不愿谈温情,只是谈多了成了卖弄也是不对的。好了,咱们不讲这个吧。眼下是因为案子还没判,大家就各有各说,等开了庭一切还是要回归证据的。” 徐新启试图提醒她道“可是你得小心了在这个题目上,我们遇到了厉害的对手,一个不需要辛苦跑现场,就能把文章写得引人注目的高手。” “不用这样着急,我正是为新的线索回来的。”厉凤竹浅浅地一笑,眼波中不由流露出得色,“我问您一句话,您相信青木公馆真的撤走了吗” 青木公馆与马占山的关联,表面看起来早已结束,是以徐新启只是哑然地摇着头。 厉凤竹的声浪不由高了一些“我们都知道,马占山自回国以来,就未有过公开露面。而青木公馆呢,时不常地传出监视前任或现任要员的新闻,马占山似乎就是其中一员。如果青木公馆的人真的撤走了,那我们在马宅附近看到的局面,又是由谁在暗中掌控的呢话又说回来了,我知道从理论来讲,马占山的仇人不能武断地等同于日本人。但这个仇人要论财力雄厚、训练有素,却只能是日本人了。因为,马占山在政治和军事上的势力几乎被统统取消了。即便国民政府中有人与之内斗,胜负早已如此分明,又何必多费这样一番心思呢” 徐新启拿出自己画的西芬道草图,指着几处被标记的房子,喃喃道“从前是日本人监视他但青木公馆已经离开了天津,也没听见有卷土重来的风声。这方面的任务可能是移交给了别的机关,也可能” 厉凤竹站起来,两手撑在桌上,身子慢慢前倾,压着声音道“还有一种可能,青木公馆只是把名字撤走了年头长了,本该保密的机关会不可避免地一点点失去神秘感。试想一下,如果改头换面再沉寂一段时间用以迷惑外界,这不失为一个有效又经济的好办法。” 这倒是条路子,万一坐实了,于报社即国家利益都大有裨益。徐新启万分关切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只是隐隐有一种猜测罢了,棋局上有没有换人,最清楚的一定是对手方。”厉凤竹说时,人就坐了回去。眼神一下是坚定而自信的,一下又颇为犯难,“据我观察,纪清漪句句话不离马占山的安危,这种压力使得她防备心很重。贸然去讨论日本特务的问题,恐怕行不通。想突破这一点,最关键的是怎样使她相信,在保护抗日英雄和吸引读者这两件事上,我们是毫不犹豫选择前者的。只要说通了这一点,我相信纪清漪,甚至是马占山本人,都会对我们知无不言。” 在能力方面,徐新启对于厉凤竹是一百个放心,担忧的只是怕她太坚持专业。花了大力气跑新闻,却未必能在最终的成果上占得优势。因而劝她道“我自当全力支持你。不过,我这里有句不中听的话,不管你乐不乐意都得忠告你。智识阶级的意见再宝贵也只占少数,几个铜板就能买的报纸,要学会收服社会上的大多数,才能独占鳌头。” 就在几天前,厉凤竹的文章还被约翰逊批评成过度融入个人情感,今天又被徐新启提醒不要因客观而失了温情。需求的转换,弄得她脑中简直一团乱麻。 “话很漂亮,我有什么不乐意的。”厉凤竹抬手遮着半边脸,慢慢地合上了眼。 徐新启见她并非油盐不进,倒是有些欣慰的,又进一步地试探她妥协的底线“你欠缺的部分,看是不是” 这里,厉凤竹已经想清楚了利弊,随即睁开眼,坐正身子,中气十足地拍板道“一时要我改换风格是难的,如果你想修我的稿子,那么我希望那个人是陈燕平。” 那个方笑柔究竟有没有认真跑过这条新闻,谁也给不出答案。只是结果摆在这里,她只取了倾尽家财踏上寻子之路却惨遭冷待这一个点,便吸引到了足够多的目光,收获了不俗的回报。同时,这又引起了徐新启的重视,并且打定主意不想在共情这一层上输掉太多。与其在这里争执谁的做法更接近一个合格记者的素养,不如睁一眼闭一眼,把全副精力投入到新的线索中。 有了这样的策略,厉凤竹脑中冒出的唯一一位合作伙伴便是陈燕平。首先他能力不俗,其次他还是个学生,跑外勤的时间不会很多。与他合作既能给上司带去一种尊重,也方便厉凤竹掌握这条新闻线的主导权。 徐新启大约也是料到了这一层,随即笑道“你不必紧张,我也只是与你商量商量,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的付出与回报相匹配。并没有要干涉你工作的意思,我从前说的话也还是奏效的。” 厉凤竹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故意问道“依然包括向旁人守秘密这一条吗” “最主要的一条,是一切进展直接由我拿主意。”徐新启跟着起身,见她眼底依然流露着些许的不服气,便语重心长起来,“无论如何,不党、不卖、不私、不盲这八字绝对不会变我贪图读者的不止是经济上的利益,还有别的方面。客观说,我们大面上还算不得是一家擅长奉承的报社,如果不未雨绸缪地去夯实订阅人群,失掉民心这个大后台,你和我和所有同事的结果,都不会太好。” 这个原因使厉凤竹感到释然。 “好吧,那么我先去忙了。”这一次,厉凤竹脸上是真心的笑容。当她走到门边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再度勾起了她的不悦,使她不得不回头求助,“对了主任,日日新闻那个唐书白” 徐新启先是暗道自己真是管错了闲事,招惹得唐书白总跟他过不去,随即又朗声笑了起来“我看呀,花国老手怕是要栽跟头咯。” “主任”厉凤竹唯有以苦笑回应他的揶揄,“您快帮我挡着些,我实在是” “可以是可以。不过”徐新启虽有许多话,却不知要从哪边开始。想了又想,认为不是三言两语可说完的,就摇着头收回了话锋。随即开了门,迎上前一把拽住唐书白的手大谈特谈起来,“我说大忙人,白天想见你还真是不容易呢。今天的报纸卖得不错呀,密斯方这样难得的人才,你是怎么搜罗到的” 厉凤竹则趁着这个机会,一阵风似地溜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20章 指鹿为马 到了大门口,赶着来上班的陈燕平又叫住了她“密斯厉纪清漪的采访稿我交了,徐主任很赞同的,但主编那头扣下来了,说是还要再议一议。 ” “议什么得了,文章一交上去就是人家的事了,咱们就别愁啦,晚上会吧”厉凤竹原想问有什么可议的,这又不是报社立场,即便是感到猎奇,注明了是纪清漪个人看法也不至于会引来什么麻烦。可“纪清漪”这个名字一跃入脑海,她就不得不着急起来了,这时候法院对于开庭的安排应当已经出来了,这个比什么都重要,必得赶在第一时间访到消息不可。 “密斯”楼梯的窗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刚喊了两个字就已然看不见人了。蒋逸霄挥着的手只好放下来,对着楼下的陈燕平笑道,“瞧瞧,这也是个凤辣子,想和她说句话都难呢” 陈燕平也就笑着附和了一声“极是”。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赶到华新旅社的厉凤竹即将面临一切归零的境地。 这可真是凭空而降的一场灾难,旅社门口莫名其妙围拢了许多记者,各个都说是来等纪清漪的。 厉凤竹可从不曾透露过任何消息,即便是与陈燕平交代工作,照样是捂着消息一点风声不肯漏的。可是,这时候再想这个已然无用了。眼前呈现的结果是,半个天津的外勤记者都得到了纪清漪入住华新旅社的消息,并且一致认为此事与马占山一案有着莫大的关联。 照此情形推断,这几日来花在纪清漪身上的心血,是要被彻底搅乱了。 厉凤竹悄悄地退出人群,拐到后街从旅社的厨房进去,找了那位给纪清漪送过热水的茶房详细问了情形。 茶房并不知道记者是怎么探到的消息,只知道纪清漪办完事回来,气鼓鼓地对着门外的记者一通埋怨隐私不被保护之类的话。然后就急匆匆收拾东西,退了房从后门走了。 “白费了,都白费了”厉凤竹急得冷汗直冒,她并没有纪清漪的联系方式,二人的交情甚至还停留在恶感一层。加上意外走漏的行踪,站在纪清漪的角度,很容易会误会是厉凤竹所为。如果是这样,再要打开对方的心房简直是不可能的了。 几乎要失去指望的厉凤竹失魂落魄地走出旅社,看见这里有一家邮局,便走进去借了一部电话机。一直要了三次,电话那头才接通。她告诉校务室自己是学生家长,请找一位叫“沈如甫”的学生。 当听筒里传来了稚子难掩兴奋的笑声,厉凤竹的眼里顿时聚满了泪水。可她能够说什么呢,也不过是日常的问候罢了。至于心底的无助和不安,是无法向儿子去倾诉的。 付了电话费出来,厉凤竹迷失在热闹的街头。她克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想父母也想孩子,甚至想亡夫。想入行以来的点点滴滴,也想下个月的房租,想儿子的学费和家用,想尽了一切一切的烦恼,却唯独想不到化解麻烦的法子。 最后,抱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去路边摊要了一碗热馄饨。身体是空空的,但就是没有吃东西的心思。 究竟问题出在哪儿呢她这一天其实也没做过什么,早上去了一趟英租界,回来就去守纪清漪了,没守到就依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去原来的青木公馆门前转了转,然后就 对了唐书白真是偶然出现的吗他现身的时候,会不会已经跟踪过一段了呢 突然茅塞顿开的厉凤竹眼里冒着火星子,滕然立起来想要立刻去讨说法。可是人一站起来,胃里就传来一阵的绞痛。于是,只得坐回去狼吞虎咽地先解决了胃的问题,再回到报社与唐书白对质。 “大忙人,哪儿来” 厉凤竹的脚刚一沾着楼梯边,就有人从她头顶一路说了下来。 抬头一看,正是蒋逸霄。 “对不住,我实在是”厉凤竹方始想起自己还求了她一桩事的,便一拍脑门忙不迭地说着抱歉。 入夜以后的报社是最忙碌的,蒋逸霄穿着一身西装,似是要去往什么正式场合,还很赶时间的样子,一路上并不曾停住脚步,举高了胳膊道“你要的东西搁你桌上了,上楼看看去吧。” 厉凤竹望着她下楼,又望着她走到大门口,只管笑着喊道“多谢你了,等有了工夫一定请你吃大菜。” “一起吃饭是很好,不过还是我请吧,说起来你帮我的忙更大呢”蒋逸霄这才止住脚步,拉着门把手,回头笑答。 “回见吧”厉凤竹怕耽误她的正事,只是挥挥手便上楼了。 到了二楼,一脸肃然的厉凤竹随便拉住一位同事便发问道“唐书白呢,还在不在了” 那人稍愣了一下,便答“这时候还用问嘛,自然是吃饭去了。” 厉凤竹听了,嘴里像噎着什么话似的,说不出来却也咽不下去。她一路向着徐新启的办公室跑去“主任,有麻烦了” 这里,徐新启也正提了包出来,赶着要会一位秘密抵津的南京要员。 他听了厉凤竹简略的陈述之后,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为安抚军心起见,还得故作淡然地笑起来,安慰道“我看这种形势下,约独家是不能了。但话又说回来了,即便今天的误会不成立,纪清漪也会把全副心思花在案子上,总之是不大可能再理会媒体的。那么咱们的调查方向也该转去应对法院方面的采访了,你先修整一下,一切等有了开庭日期再说。” 话里的意思,这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唯一选择。 厉凤竹始终是不甘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扭转的局面,一朝却又退回到比原点更糟的境地。因此上,一直没有点头,只管从鼻子里呼呼地哼着闷气。 徐新启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暗道快来不及赴约了。 结果,另一边的陈燕平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拦住他的去路“徐主任”他加快步子上前,望着一脸愁容的厉凤竹道,“正好呢,密斯厉也在。我刚从主编那里回来,咱们那篇社评定为备用稿了。” “就是纪清漪评论假洋货的文章吗”徐新启见陈燕平点了一下头,当即认为事情有了可以转圜的时间,便放了笑容出来,转头看向厉凤竹,“那倒很好。她对于你,对于咱们报社,八成是有了嫌隙的。要有个万一,她在开庭后不配合咱们的采访,倒可以拿这稿子顶上。事情一旦传开,报纸上只要有她的名字在,就会有人看。说不定在一片雷同报道中,咱们的稿子还能显出几分新鲜来。” 这自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唯一的选择。 意识到暂时难有事做的厉凤竹,忽然就觉得上下的眼皮子黏在一处似的,打着哈欠道“既然暂时做不了什么,晚上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徐新启自是同意的,说了一句晚上有要事,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一旁的陈燕平一面说着,就送了厉凤竹到楼梯口“咱们只是连着贪黑,你还多加了起早,是该养精蓄锐啦。” 厉凤竹微微颔首,并不用心去听,路过电话机时,依旧感到一种不甘,便请陈燕平回座去忙。自己则扭头问了电话局一个号头,然后静等着听筒里传来了一个女声,便连珠炮似地发问“日日新闻吗你们那儿的唐书白在吗不在的话,受累打听一下,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说来也是巧,电话那头因负责电话联络的秘书暂时走开了,正是由方笑柔代接的。只见她一手举着听筒,一手拿指甲掐着稿子上的一处语病,下巴正紧紧夹着一根笔,嘴里匆忙敷衍道“说不好,跑新闻的人哪有准数呢。” “一晚上都不回来吗”厉凤竹气得直翻白眼,“跑新闻的人不趁着夜深赶稿子,报纸岂不要开天窗” 方笑柔原以为这不过是唐书白哪一位女朋友的电话,因此并不曾在意。冷不防地被这样质问起来,她心念一动,觉得这不像一般的花蝴蝶会问的话,一时结巴起来“这他不习惯在办公室里做文章。” 紧接着就是十分不礼貌的挂机声,方笑柔便跟着哼了一声,挂下话机不提。 说回抱着满腔怨怼与愁绪先行归家的厉凤竹,她脑袋里不断地盘旋着工作上的问题。 实地暗访中收获的线索,仅仅只能得到一些推论,有待后续的验证。官方信息需要等待那场晚会的到来。日本特务既难调查又很危险。和纪清漪有一个天大的误会亟待和解,却偏偏联系不到本人。 这些愁绪绕得厉凤竹辗转难眠。屋里的电灯虽都灭了,可她眼跟前却似烧了一团熊熊烈火,怎么也消停不下来。迷迷糊糊之间,竟把十二个钟头数了一个轮回。 到天大亮时,她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简单的洗漱之后,一路向着天津日日新闻社而去。 “找你们副主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21章 谋定后动 因着时候尚早,报社大门还只开了半扇,人影更是没有几个。笔神阁 只见那半个人高的报纸堆后头,慢慢地探出一个脑袋来,眨巴了两下眼睛,嘴巴刚动起来,先有一个哈欠往外冒,然后才懒懒地说道“请教阁下台甫。” “大公报厉凤竹。” 那人的眸子忽然地大放光芒出来,声音也跟着洪亮了起来“就是你呀” 关于社会各界对女记者的好奇,厉凤竹早已习惯。加上此刻她急于要知道自己究竟败在了谁手上,因此并没有心思与之周旋,只管冷着脸把头一掉,做出拒绝寒暄的样子来。 怪的是那人也不为这番不礼貌而发恼,追到她眼跟前去继续攀谈道“巧了不是,在下与贵报社的徐新启君曾共过事的。” 这倒难了,遇上个没心没肺的。厉凤竹如是一想,只得勉强抬起头答应着“您好。” 对方闻言立刻笑着伸出了右手。 厉凤竹先是见他手腕上还有未洗净的墨迹,视线一撞又察觉他头发蓬乱、双眼通红,还有眼屎挂着,大抵是赶了通宵的一位记者。 正这样想时,听见那人接着道“说来还有更巧的昨天早上我去西芬道办差,仿佛还遇见他了呢。可是他忙呀,根本没瞧见我。不过很奇怪呢,他身边站的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位原配。不过”他的眼尽管向着厉凤竹打量,忽而一笑,几乎把嘴咧到了耳朵根,“这年头时兴离婚啦” 来找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居然还要一路谈到旁人的家庭上去。厉凤竹暗自腹诽着,见这人眼里有种异样的冒昧,似乎专等着她亲口为徐新启的私生活下什么批注一般。尴尬地对立了一会子,厉凤竹被那眼神追问得没奈何,只能敷衍了一句“徐主任夫妻鹣鲽情深,并没有离婚。” 只听他小声嘀咕起来“那红颜知己倒是从未落伍过。” 这话听起来像是有感而发似的,偏偏厉凤竹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绪,只觉得这家报馆真有些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一个都这么莫名其妙的。她又想到自己这样地知无不言,那么对方是否也该立刻回报给她想要的答案呢于是,就这么直直地望着。 可那人迟迟不回答唐书白在哪间房办公倒罢了,竟还喋喋不休起来,有种犯了职业病,见人就采访的傻劲“密斯厉,我入行头一天就听过您的大名了,简直是天津时报的活名片啦您真是因为事业上的意见相左,而离开老东家的吗徐先生在其中,有没有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呢” 厉凤竹不由轻蔑地一笑。被不着调的小报记者追问隐私是什么样的感受,她可算彻底了解了,真是使人气到只能发笑了。 “是默认吗” “我不是跟你闲谈来的”厉凤竹把眼一斜,跺了一下脚,强忍着怒气道,“唐书白君,在哪里办公呢” 直到局面有些不可收拾了,那人方始收住话头,拿手向内指着“副主编办公室,门口挂着牌子啦。不过得劳驾您多等一晌子,我们唐主编向来是吃了午饭才点卯的。” 这个答案完全是可以预料的,只是非得亲耳听了才死心。 按照从前等候约翰逊的经验来讲,像他们这种主编职位的人,午餐时间要比寻常人晚一两个钟头。也就是说如果干等着唐书白,至少要耗去四个钟头。有这等的工夫,不如再去糖果铺碰运气。 厉凤竹眼珠子一转,立刻转身出门。 “卖报卖报枯藤开花,寡妇逢春。” 这种捕风捉影的标题,是不入流的小报惯用的伎俩。厉凤竹听了,连一个冷笑都懒得施舍,只管加快脚步离开。 “大公报桃色密事,好一出男盗女娼。” 当报童喊完一整个标题,厉凤竹的脸刷地一下变得煞白。既然言明了是在议论大公报的事,前边又谈到“寡妇”一词,于事实上并没有第二个人可指代了。 “给我一份报”厉凤竹着急忙慌地从包里抖出几枚铜子来,一把扯过报纸,抬头只见“天津时报”四个扎眼的大字。原以为是市面上东躲西藏的无证花报在作怪,却不料是老东家在背地里搞的鬼。 正想着,厉凤竹握报的手发出咯咯的响声来,脑袋里一直嗡嗡地叫着。大热的暑天,后背却冒出一阵阵的寒气来。这次,天津时报可是打定主意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的。他们报社以往的花边只会去议论电影明星,拿同行开涮还是头一遭,这完全是宣战的姿态。 再看标题以下的文章,说的是一位有家室的资深报人,与手下一名寡居多年的女记者,毫无顾忌地当街亲热。 糟糕,方才遇到的那个人并不是冒昧唐突那么简单的。他一定是看过这条新闻了,这才编了一套瞎话,说什么碰巧在西芬道遇见徐新启,分明是有的放矢地请厉凤竹入瓮。 都怪刚才大意了,厉凤竹实在没有料到,整天围着新闻转的自己,也会有成为新闻焦点的一天,心底里压根就没有这一方面的戒备。以那人的立场看来,她已经是供认不讳了。这种情况下,无论转回去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 唯一可以亡羊补牢的办法是找到系铃人,从根本上断绝这场荒唐闹剧。 但是,现在立刻去找约翰逊理论,火烧眉毛的工作又该找什么时间解决呢可真是应了那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厉凤竹只恨自己不会法术,实在没那能耐兵分三路各个击破。千头万绪之间,她却选了最无用的一个傻主意。立刻赶回报社,趁着人少时,把那里的天津时报统统藏起来。 这完全是白费力,可急得浑身打颤的厉凤竹,却最想做这一件无用功。她实在太知道私生活方面的指控会带给她什么样的麻烦,如果闹得太轰动,迫于道德层面的压力,报社主管很有可能会放弃对真相的维护,只求尽快平息舆论。可能的办法无非是停职反省,或者干脆直接辞退。 当然,无论是哪一种办法,厉凤竹都清醒地知道,她被惩戒的程度会远远大于徐新启。 还有什么比失业更能叫她闭嘴的呢约翰逊果然是好算计啊 “人家可是无冕皇后这没了皇帝之后,皇后二字向来是冠给谁的,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来问问你,记者十字曲会背不会” “那简直倒背如流啦你听好了。一有新闻,二脚奔波,三餐无心,四面四访,五指繁忙,六神无主,七荤八素,八面玲珑,九个钟点,十分受苦” “那女记者的十字曲,你听过没有” “这你别卖关子吧,快说快说。” “一只皮包,二枝钢笔,三人同行,四方交际,五光十色,六神无主,七荤八素,八仙阵圆,九九归一,十分发嗲。你现在该知道了吧,你再卖命顶多也只是个穷校对。因为要挤到记者的位子上,非得给上司一些特别的好处才能成功呢。” 来不及了,大公报社早有好事之徒三三两两地聚拢起来,议论本社那位从天而降的新闻部副主任原来是个“雅妓”。 一路狂奔而来的厉凤竹,脸上的汗一道道淌成了水柱子,喘着粗气扶住楼梯,呆呆地听完楼上两位同事的笑谈,脚下一软并不敢上前反驳什么。他们孟浪自是他们的不是,可厉凤竹这时完全不敢放出自己的真性情去教训他们。她不能在没有转圜余地的时候,继续得罪更多的人了,她脚底下的石子太多了,多跌一跤都可能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到此,眼角的泪水混着汗珠子汩汩往下坠去。 厉凤竹瘫坐在楼梯口,想从包里掏出手帕来拭泪,却鬼使神差地把吃饭的纸笔拿出来放在跟前。她冷静了一晌子,慢慢开始盘算起来。 一段新闻就如一张纸,不管无心还是有意,总之昨天有人撕了纪清漪的这一页。但也只是一页而已,只要保住笔管子,她还有一整本簿子,总还是有事做的。可今天的事却不一样,若控制不住局面,她的笔是会被没收的。 这样一梳理,孰轻孰重就很清晰了。 因此在和约翰逊谈判成功之前,什么事都是次要的。 想定了主意之后,厉凤竹收拾起纸笔,拍了拍身后的灰尘,打起精神走到路边一个电话亭里。 深吸几口气,再拿起听筒,直接把电话要到了约翰逊在利顺德的房间里。并向前台谎称自己是台球俱乐部的人,此刻必须与本人对话,因为约翰逊遗落的一份文件上写了“涉密”二字。 这一来,约翰逊再贪睡也不得不接起这通电话。 听筒里传来一声“heo”,厉凤竹的眼神便是一凛,立即质问起来“一个学堂而已,即便暂时因为一些丑闻影响了下半年的招生,但在津侨民的孩子并不少,我想还是可以维持学堂的正常经营,值得你做这么难看的事吗再怎样说你们也是一家大报社,为对付不合作的员工,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就不怕自己在这一行里待不住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22章 处理不公 尖锐犀利的嗓音,把睡迷了的约翰逊震得手腕一软。笔砚阁 biyan 更多好看小说待到瞌睡彻底醒了,才架起脚来冷笑道“同行都是聪明人,除非是要彻底放弃在英租界跑新闻的希望,否则谁敢说什么呢至于那些读者嘛,我就更不担心了,会在看报时留意记者姓名的人毕竟不多。他们能知道我们的事吗当然不啦相反,读者倒是格外爱看boxnes,桃色。我的发音还不错吧既然不会有太多人关心你是从哪个报社出走的,也就无所谓难不难看了。你这样无知的人,应当得到够分量的教训才能使你成熟。” 厉凤竹弯唇一笑,这么多年的共事,还是有收获的,她完全知道约翰逊的软肋,不在报社的经营上,而在于英国人的在华利益。因此,很有把握地放慢了语速“早三四十年,各国租界还未瓜分得如今日这般精确。为了扩大势力范围,你们列强喜欢把看上去很友善的教堂、学校,在模棱两可的地界一点点地建起来。待到高楼建成、势力壮大,就顺势地把当局无暇顾及的边缘地区,约定俗成般地纳入租界范围。因之,你们不希望以传播福音、造福天津百姓为借口建起的学堂遭受非议,从而影响你们扩张租界的宏图伟业,是也不是” “厉” 这声紧张的怒吼,使得厉凤竹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放松,她又笑起来“你说,这题材值不值得做连载你的话很对,我一个小人物罢了,谁会特为去注意我的名字呢把工部局得罪透了,我改行便是。中国那么大,总有一座庙容我栖身。可是你呢,你赌得起吗就算你能豁出去,你背后的大英帝国乐见群情激愤的反帝示威卷土重来吗” “你敢”约翰逊暴突着眼珠子,差点踹倒了床头柜。 倒是厉凤竹应对得十分自如“你该问问我有什么不敢” 约翰逊的怒气上来,拿手捂着话筒,不断地咒骂着各类下流句子。静默好一会子,他才对着电话冷嘲热讽“你也不过是个满口道德文章的伪君子。成天把正义挂在嘴边,可所谓的真相也不过是你手里的棋子,需要时便拿出来做交换。你要是真有气节,就该直接登报,而不是来和我谈什么条件。你们中国人说到底就是人人为己,才弄得一败涂地” 厉凤竹可不傻,这种真相岂止是英租界的问题,所有租界都用过这一招。这种话她将来一定是要谈的,但必须有完整的谋略,而不是逞一时之勇。 当然啦,约翰逊是极希望她做匹夫的,因为有勇无谋之辈除了白白牺牲而外,似乎是没有第二种结局的。 猜透了他的心思,厉凤竹的反应就更为云淡风轻了“别跟我来这套,你不过就是想激怒我,使我首先自乱阵脚。你偷着摸着在桌子底下藏牌,却想尽办法哄着我跟你打明牌,打量我缺心眼儿吧我是不会顺你意的,等我对贵国工部局多年来的小动作足够了解之后,多得是机会发表照说这英租界东临海河,西至大沽路,北界营口道,南界彰德路,总共不过四百六十亩,海关税务司怎么就占了养牲园,墙子河又是怎样一回事,怎么如今的英租界竟有六千多亩地的势力范围学堂的猫腻怎么会仅限于贪污呢,有问题的又岂止是学堂呢,我要查的可多着呢”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她能精确地说出这段历史,约翰逊是从不曾察觉,她这么些年借着工作的便利,居然一直在暗中调查英租界扩张的问题。 这可难住他了,以近年的情形分析,中国人渐渐变得不能以“散沙”二字来形容。只要有人擦一根火柴,民间的火焰就能自发传递起来。而厉凤竹“纵火”的本领,没有人比约翰逊更清楚了。 “我我一定会让你哭着来求我的” 以未来之事发狠,通常都意味着承认眼下的失败。 厉凤竹满意地颔首道“彼此彼此吧。十点前把事态控制住,我就不和你计较。你要是不答应,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日本人是最乐见中英不合作的。” 嘴里说得强硬,可她心里清楚,唐书白对她的提醒很切中要害。直到约翰逊彻底尝到报复的快感之前,她眼前能走的独木桥怕是越来越险了。 再说那一头的约翰逊,依靠着她的声线,想象出她此刻挂在嘴角那一抹恼人的轻笑。可光是心里不服又顶什么用呢,除非能想到什么法子,使她永远闭嘴。 电话那头的静默使得厉凤竹很快便有了警觉“约翰逊先生,千万别跟我玩花样生活不是戏剧,我不会傻到把一切危险都扛在自己身上。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英租界那点破事儿岂止会在天津发酵,上海会知道,武汉会知道,香港迟早也会知道。只要我一有事儿,各地的报界同仁也许都会有行动。我单枪匹马的,要是没条可靠的后路,是不会贸然与你谈条件的。” 好嘛,办法还没实行,幻想就首先被打破了。 约翰逊嘴上的胡子不停地抽动,握听筒的手不断渗出冷汗来,另一只手六神无主地抓住头顶零星几根黄毛。嘴里虽放着狠话,心内却半分主张也没有“你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在玩火” “我厉凤竹是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玩火算什么,要玩咱们就玩命”说罢,厉凤竹望着远远走来的两个身影,急忙丢下了听筒。 街上的两个人,匆匆走在前的是大公报正刊主编王富春。因为报馆版图刚刚向沪上拓展,张季鸾、胡政之在内的几位高层都在上海滩坐镇,津馆的事务暂由他统筹。跟在后头的,是睡梦中被电话惊醒的徐新启。就二人这架势看来,这段荒唐的桃色新闻已经传遍业内了。 厉凤竹紧咬着嘴唇,一路望着他们进了大门,尔后才伸出战栗的手,对着玻璃门里影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 “冷静,冷静,冷静”厉凤竹喃喃自语着,拿手掌用力拍了拍脸颊,拼命地遮掩住自己苍白的神色。 同事们见她款款而来,或退避三舍,或指指点点,那种情形就仿佛从不曾认识过她,只拿她当个笑话一般地在议论。 厉凤竹微微低下脑袋,把眼皮子猛地撑开,好让蓄满的泪珠加速风干。这才挪到主编办公室门口,轻轻地扣了一下“我” 王富春没有问是谁,只是冷声让她进去。 徐新启抬手抱着额头,实在不知该如何与自己的“女友”打招呼。 “看见了吗,老徐是在懊悔吗” “风流韵事总是快活的,有什么可悔的。” “你懂什么,风流事无需懊悔,风流事被公开却是大大的不利呀” 厉凤竹推门的手停在当中,扭头望了望身后瞧好戏的一众闲人,心中顿生无限悲凉。她已经料到结局了,私生活的流言,只要一不小心染上了,无论是自身还是旁人都不可能拥有挽救的力量。 想着想着,她人已经站在了门内。待关上门,又端着十二分的小心把脚趾缩在一处,尽量不让皮鞋发出声响。 从心底里莫名冒出来的羞耻感,叫她觉得自己可笑极了。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王富春不由拍案道“你们这些女记者啊,不分昼夜花蝴蝶似地到处乱钻。总被人疑心借工作之便去钓金龟婿已经够让我恼的了,如今还闹出这种” “好啦”徐新启首先听不下去,架起的脚往地上一跺,脑袋却依然垂着,“关起门来只有我们三个,这花边是怎么传出来的,就不必多做解释了。主编大人千般万般地指责,是存心不想让我待下去吗” 这一抱怨,王富春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沉沉地叹着气。 还未开口,先有一腔苦水堵在了厉凤竹的喉咙口,紧接着眼里就不争气地冒出热气来“我们是为公事而受污蔑的,主编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却要帮着外人来羞辱我吗记者为暗访便利,乔装身份不是很正常的工作手段吗人家用得,独我用不得了我要是时时把不入耳的流言看得比工作都高,那根本就做不成外勤。” “这个觉悟倒是对的。”王富春十分积极地抓住了这个话头,“马占山的新闻移交给陈燕平,你暂时去副刊带带新人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23章 有人撑腰 对于这个决定,厉凤竹并不意外。笔砚阁 biyan。 更多好看小说但她捕捉到王富春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笑,这使得她很是不悦。 很快,厉凤竹收起这个闪念,试图逼迫王富春以报社名义去做一些补救“主编,外头污蔑我的人,你不去对付,却偏偏来处理我这个受害者,这是哪门子的理儿” 王富春将手一摊,全然是爱莫能助的姿态“外头的人我没那权限管呐再者说,私生活的事儿,哪里可容你谈真相与其白费力气去做什么澄清,不如给外界一种严肃处理的假象。等舆论满意了,事情才能彻底淡下去。到那时再做其他打算,总不至于让你太吃亏。” 厉凤竹往椅子上一坐,越来越多的思绪搅在心头难以消解,望着王富春只是唉声叹气。 王富春看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不服的意思,便道“别这么看我,内部的事我会公平处置的。老徐,你升副主编的事暂缓” 看来,徐新启对销量如此敏感也是有原因。 “对不起”厉凤竹低垂了眼帘,虽然没什么可愧疚的,但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姿态来面对他。 “我们之间就不必了,你受的委屈更多。”徐新启的眼睛里有疲惫的血丝,声音气馁极了。 这里,王富春正在翻各部门的名册,他思量着为避嫌该把这两人分开才是。 厉凤竹呢喃着试探起来“对了,徐太太那边” 徐新启笑了笑“不碍事,她读过书,最讲道理了。” 读书人都讲道理吗 厉凤竹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抬眸睨着王富春无言。 一个钟头之后,唐书白罕见地起了个大早,直奔王富春而来。 “一大早就往我这里凑,怕不是有意来看笑话的吧。” “怎么会呢”唐书白单手将西装外套勾在背后,满面堆笑地屋坐下,“你自个儿托我的话,转头竟都忘了也不知是谁,郑而重之地说,酒后失手把传家的物件给打碎了,请我务必找人恢复原样” 王富春闻言,拍着额头讪讪道“对对对看样子,是有办法了我就知道,这种事儿托给你最稳当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呀” “我有一位熟人,好古物比我更甚,家境又殷实,为了修复学这门手艺,东洋、西洋全跑遍了。据他说他在日本拜的师傅,最拿手的就是瓷器修复。”唐书白说时,从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里轻手轻脚地取出一个大红的布包。 只见王富春屏息凝神,十分专注地望着那布包。 唐书白让他自己打开了看,可他颇有些后怕,紧张地再三推辞,根本不敢动手。唐书白便笑话道“不喝酒时怕得这样,喝了酒倒是什么都敢碰。”说归说,手上却也动得快,话音一落原物就现了出来。 这是一个八棱的白瓷笔筒,上有蝙蝠纹样。 王富春惊喜地叫了出来“哎呦,这可看不出是摔过的呀。”然后,双手牢牢捧起,翻到筒底看了看。见“乾隆年制”这四个字是原模原样的,悬着的心就落了地。 倒是唐书白恐怕他的惊奇、惊喜一时收不住,倒替他操着一份心“别光顾着乐,仔细又给摔了。” 王富春连声道谢不迭,收起东西与之闲话。只见他抬起双脚,往办公桌上一架。随手拉开抽屉,取了两根香烟,一根衔在嘴边,一根扔到对面。一面点着火,一面抱怨起来“我眼前的麻烦呀,还真是应了那一句寡妇门前是非多,看来过于讲人道终究是会吃亏的。我原是看她一个女人讨生活不容易,心就软了一大半。刚入职,就给了她副主任的头衔。可结果呢,我落什么好没有” 唐书白把香烟暂搁在耳后,照旧去口袋里找他心爱的玩意儿。今日把玩之物是鸡油黄的蜜蜡,上雕“连年有余”的式样。随后才冷笑一声道“你这话说得可就屈心了,厉凤竹在你们这儿的初登场引起多少轰动,带起多少销量,你都忘了前两天还有不少报馆哭着喊着要登她的照片吧这刚几天呐,你就埋汰起人来了。” “从今天起,想来采访的人怕是只多不少呢”王富春冲着天花板吐了一口烟,“还是你们社里的无冕皇后让人省心,年轻轻的未婚女子最是圣洁清白的了。” 听时,唐书白取下了香烟,夹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因为方笑柔已经向他坦白了结婚的计划,因此倒是对这个问题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照你的说法,将来等密斯方有了人家,简直就要不得了” “那也得看嫁了什么人啦。男方要是个人物,报社自然跟着沾光。但她要是挤不进豪门嘛”王富春悠悠地笑着,冲着他挤了一下眼,“你这种有阅历的人是懂行的,勾连黄花闺女简直是湿手捏面团,腻了之后想甩都甩不掉的。可一旦结了婚嘛,就少了许多责任上的牵绊。天一天二的,男女间的私密,谁又能说得准呢如此想来,职场不该太包容女性。” 常交际的一票朋友都是知道的,唐书白喜欢与年轻女子缠绵,是以这话搁在他耳朵里自然就有些不中听了“你不是讽刺我吧” 王富春赶紧拱了拱手“可别会错了我的好意,我是在跟你交流人员管理的心得。远的不说,还说厉凤竹吧。她和徐新启我虽然是不信的,可这场风波倒是提醒我了,她来此地是有保人的呀不相干的人忽然这样积极地引荐,我怎么早没有警觉呢” 唐书白手上一停,眼中流露出十分关切的意思。他自然想问一问那保人是谁,可是王富春的副手忽然敲门进来汇报要事。他又只好收起话头,继续盘玩着蜜蜡。 原来是厉凤竹的那通电话起了作用,未售的那一部分天津时报已经从市面上悄悄撤走了。谁叫约翰逊拿她这种不怕死的聪明人毫无办法呢,只得依着她的要求去做。 王富春听罢,虽然心有宽慰,却开始提防起厉凤竹来了“老唐,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点儿太本事通天了女人心海底针呐,放着一个看不透的高手在手底下,会不会是一种危险呢” 唐书白将烟燃起,晃着手想了一阵才道“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有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她没有麻烦的时候,你是怎样地夸耀她大胆能干;等她有了麻烦,你倒比外人更加地捕风捉影;再等她解决了麻烦,你又这样地戒备人家。” 王富春摇头道“我也有我的苦衷啦,不管是比人家更捕风捉影,还是对她起戒心,都是为了防范于未然呀万一,那约翰逊只是表面收手,私下却去授意旁人做那样一篇文章,提出我们报社内部在演现实版的三角关系,那我手里折损的大将可就太多了。” “得了”唐书白抬一抬手,青烟便随之划出了一个圆,“横竖她离你的位置还隔着好几级,也没有格外地彰显野心,你也不要杞人忧天才是。况且事情已经平息了,你眼跟前就没有什么事情可愁了。” “我在愁远山君忠告我的话呢那日你也在场的,难道这么快就忘了”王富春放下脚,身子紧张地越过办公桌,几乎要贴上唐书白的脸,“远山君有些话我倒不爱听,可他让我留意厉凤竹的言论确乎是有道理的呀。这个女人在对日的态度上,实在没有半点客观精神从前有工部局的背景撑腰,她的口无遮拦倒不失为一种看点。可她未来要在日租界行走,这就成为一种麻烦了。就连我都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受她牵累。” “你要是愁这个,那你手底下简直没有可用之人了。”唐书白含了笑,将烟头对准王富春的脸,假意戳了戳。 王富春退回到椅子上坐着“不是那样说,对于占领东北的日本人那是要抗的。可是日本人又没有真的打到天津来,在津侨民也有不少友好人士,不能一棍子都打死。” 唐书白来这一趟的确是图这里会有鸡犬不宁的热闹看,眼下事情大有完全解决的征兆,他的好奇心自然也就变了方向。厉凤竹手上一定是有特别能够挟制约翰逊的把柄,才能在一两个钟头内迅速扭转局面。如果唐书白也能掌握这其中的秘密,对他将来的工作简直百利而无一害。 因想着,果然找了借口脱身,自往新闻部的办公室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津门女记者》正文 第24章 遭人轻薄 谁成想,厉凤竹一听说他出现了,早早地就等在了过道里,上前质问道“是你干的” 唐书白被问得发懵,他此刻只想套出约翰逊的短处,并未想到别的,因此连忙辩解道“咱都不是小孩子了,我对你什么意思,你会看不出来吗就算我爱而不得起了恨意,也绝不至于” 厉凤竹不想纠缠旁的事情,只想理论公事,便直奔主题道“我是说,纪清漪的住处是你传出去的吗” 是那事儿呀”唐书白松了一口气,抬手将蜜蜡在耳后擦了擦,笑容又重回眸中,“天津的事儿我都不爱搭理,北平的就更不会管了。笔神阁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一有个不顺心的就先来疑我这可不对了,我不单帮过你,还提醒过你约翰逊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要是诚心与你作对,什么话都不说,你倒的霉没准还更大呢。” 看来是难问出结果的。当然了,就是问出来也是于事无补的境地。厉凤竹长叹一声,折回办公室去收拾东西。 当她拎起提包时,下边压着的票子就露了出来。原来,托蒋逸霄打听的那场露天晚会,因连日高温,主人家首先就露了怯,不愿意大办,因此改在了今天晚上于私人别墅内举办。一时半会儿的,王富春还不能发给她正式的调动书,她教给蒋逸霄的绝招也确确实实是她最擅长的,是该拿出来用上一用了。 唐书白就一路跟着她喊道“哪儿去我送你。” 他二人走不多远,报社里的人就炸开了锅“这可是” 看见了吧这个女人前途无量啊” 却说厉凤竹出了门一拐,唐书白就赶紧追着问“你要回家这路可不近呐,要不要坐我的车” 凭是左拐还是右拐,不相熟的人怎么能做到以左右区分她的去处呢很显然,唐书白调查过她。 厉凤竹两弯眉毛一皱,刚一回身,就对上了唐书白急于辩解的双眸“我是猜的你心里只有工作,可现在这样子又没法工作。换了我是你,我也会回去睡大觉啊。” 怕我瘸了,哪怕全天津、全华北的车把势都死绝了,我也不坐你的车”正在气头上的厉凤竹抬脚便是一踹。 呦”唐书白大叫了一声,五官扭做一团,随即弯下腰,抱着小腿低声哼哼,“老子是有三分贱吧” 见状,厉凤竹倒忍不住得意笑了起来“我看呐是十分” 这件事情到此打住,也到罢了。偏偏唐书白不肯白吃那一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车子开到地方,专等着靠两脚走路的厉凤竹慢悠悠回到楼底下。 对是缘分”唐书白挑了挑眉,大摇大摆地上前道,“我的报社就在这儿,住在这儿合情合理。倒是该问你呢,你说你在英租界谋事也好几年了吧,为什么绕了远道,要把家安在裕德里呢这说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呢” 一怒未消一怒又起,厉凤竹起先还认为唐书白对她是有肖想,可是转头又觉得自己像是被寻仇了。要说仇呢,实在又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对不住人的地方。只得气冲冲质问“什么叫真像那么回事儿你给我说清楚” 唐书白呵呵一笑“就就像你命里注定要去大公报似的。” 厉凤竹攥起拳头一挥,却被他先一步挡回。泛红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懑,只得咬着牙维护自己的清誉“因为我一位朋友买了这里几间公寓,他腾出一间来让我住着,我正好替他看屋子,月到月还帮他收租。房租和管理费就此相抵,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唐书白闻言,眼里漾出得逞的笑意来,打了个响指,得意地将蜜蜡往空中抛了一下。 对”厉凤竹略一思忖,心里顿时喜忧参半。她忽然意识到唐书白方才是有意在羞辱她,借此试探她的底细。忙又追问道,“你在查我。” 纪清漪的线索已经被搅黄了,如果唐书白仅仅是为了竞争,目的早已达到。为什么这时候还要来纠缠呢 厉凤竹判断唐书白极可能是授了谁的意。再联想一下,当记者是会面对许多麻烦,可是这次面临的种种麻烦仿佛自有一种节奏在。她的进展快一步,麻烦就多一点。 若猜测没错,再串联起日日新闻的背景分析,日本人正严密监视马占山的结论简直就呼之欲出了。 唐书白为她的聪慧感到一阵头疼,眼神慢慢变得正经起来“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你还是离开天津吧,别掺和这里的事。九国租界啊,哪里是闹着玩的” 厉凤竹恐怕他又像上回那样,才说了两句人话,马上就开始没正行。因此,并不把话听进心里去“天津这么不堪,你怎么不走” 唐书白冷笑道“我一个男人怕什么” 厉凤竹翻了翻眼珠子,不假思索道“那我也不走。”言罢,大步离开。 另一方面,吕乃文听到业内流言之后,急忙赶到报社,倒让王富春大感棘手了“吕先生不要着急呀,事态能够控制住的,您就放心吧。” 吕乃文接过他递来的烟点着,这才道“不是那样说,作为她的保人,我有露面的必要呀。”说时,手往烟缸子上弹了两下,“你会处分他们吗” 隔着小小一张茶几,王富春不时研究着他的神色,点头笑答“徐新启升任副主编的主张暂缓,厉凤竹就调去副刊做编辑,省得抛头露脸招人非议。” 这样的处理意见,以内部看来似乎在公平方面还过得去。 吕乃文想了一下,眼中露出了一丝难色“从你的立场看,的确是各打五十大板了。可外人却看不出来你对徐新启有什么实质的处罚,很容易落下歧视女性的口实。” 道理”王富春暗忖,吕乃文此来大约命意在于替厉凤竹撑腰,因话答话地就改了主意,“等风波过去,还让厉凤竹继续跑新闻吧。” 岂知两不偏袒的吕乃文心内所想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摆了摆手道“明星记者忽然间消失,新闻主任却依旧在交际,听起来还是有些奇怪呀。我看不如这样,要冷就两个人一块冷着。” 王富春讶然,眼皮子一跳,忙着否决道“徐新启和几位川籍军事要员关系很不错。谁都知道眼下的局势是风声鹤唳,随时有爆发战争的危险。真要打起仗来,川人的本事那是从骨血里传承下来的。你要我冷着他这个人倒是事小,可你要我搁下他的人际圈,我可就舍不得了。” 吕乃文认为此言有理,因之一笑道“那一切照旧得了。总之,我的意思是罚或不罚都使得,唯一使不得的是两个人的结果不对等,那很容易掉进男女不平等的口水仗里去。” 生”对于内部男女问题起了警觉的王富春,难耐困惑,顾不得唐突,直接问起话来,“从前我倒不曾问过,您与厉凤竹是旧相识吗” 言下之意直白犀利,吕乃文当即将香烟往烟缸子里一丢,猛然起身怒答“我差点被日本特务算计,多亏了她解围。我没有大大地宣扬此事,是担心我与日本人的嫌隙一旦被炒作开去,会给报社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怎么,这样的交情让你为难了那也好办,或者我让开,或者她让开,这总可避嫌了吧但是嘛,我让了她自然不必再让。可要是她让了,我也不会留。所谓保人不就是这个作用嘛” 眼见经济版面的王牌恼上了自己,王富春急得跳起脚来,连连赔罪道“您消消气,消消气。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您是见过大世面、有大局观的人,万万要体谅我对报社形象的慎之又慎。如有得罪之处,我这儿给您赔礼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