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春色满园》 正文卷 第一章 你可算来了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九月,b省京剧院。 顾南乔已经换好了戏服,正对着镜子给自己画油彩。 这一身是《拾玉镯》的行头,顾南乔长相精致,一双灵动的眼睛勾上油彩之后,就像是戏里的孙玉姣活灵活现的走出来了。 顾南乔是去年年初才签到b省京剧团的小花旦。 像她这种没身份没背景的京剧演员,有机会进入剧院团,纯靠着吃苦耐劳练出的扎实基本功,还有那副祖师爷赏饭的天生好嗓子。京剧演员想唱成名角儿很难,想要在剧院团混得开更是难上加难——在外人看来,顾南乔能进入别人挤破了头都进不去的b省京剧院,还在第二年就有了登台唱正旦角的机会,已经算是迹了。 不过这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和顾南乔天赋秉异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顾南乔模样好,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灵气,再加上她聪明伶俐,对京剧的理解很深,既有科班练家子的台上真功夫,又有自己想出来的稀古怪的鬼点子,经常帮着京剧团出谋划策想宣传方案,反响还相当不错,是京剧团公认的全能型劳模。 久而久之,顾南乔赢得了好人缘,也有了这次复排《拾玉镯》唱孙玉姣的机会。 《拾玉镯》这出戏讲的是孙玉姣和傅朋的爱情故事,是很经典的旦角戏,以做功和念白见长,也是b省京剧团的保留剧目,再过半个月就要对外售票了。 顾南乔画到最后几笔的时候,林露露忽然推门而入,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乔乔,你来啦?”见了顾南乔,林露露有点意外,“你家里的事解决好了?” “不解决也得来排练啊,”顾南乔轻笑一声,“怎么,想我啦?” 林露露是和顾南乔一起考进京剧团的,她唱的是青衣。因为都是一届进来的新人,加上林露露平素大大咧咧,很爱交朋友,平日里和顾南乔关系比较亲近,经常凑在一块。 “对了,我都没来得及问你,给你发消息也不回,乔乔,你家到底出什么事了,居然能让你这个公认的劳模旷工整整一星期?” “我师父那边的事。”顾南乔边说边给自己做最后的打理,继续说道:“师娘上周走了,我师父生病,没人照顾,我不放心老人家一个人呆着。” 林露露好半天没说话,有点意外地看着顾南乔。 “原来如此,你也别太伤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师父那边不是有你小师姐范忆姗呢么,亲生闺女不去照顾,怎么着也轮不到你啊。乔乔,这可是你第一次唱主角儿......” 这番话不用林露露深说,顾南乔也明白她的意思。 像是b省京剧院这种有传承的国有剧院团,向来都是将保留剧目看得很重要,每年经典剧目复排,都是演出季的重头戏,也是领导们最看重的地方。 而剧目复排的完善程度,直接影响着最后的演出效果,顾南乔身为主旦角是其中关键,加之这是她第一次挑大梁,需要多排练多磨合,一点差错都不能出。这段时间本该是她最为忙碌,排练场场不落的时候,可是因为师父生病,她一直在医院陪护,已经连续跟剧团请了好几天的假了。 即便最后领导批了假,脸色也很不好看。 其实都不用领导多说什么,顾南乔自己也知道,剧团对她的意见很大,之前靠着一年时间积累下来的好人缘,也在这几天差不多都败光了。 “哎,乔乔,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林露露看着顾南乔若有所思的模样,走到顾南乔身边,在旁边的化妆台了坐下来。 “我给你提个醒,李老师这次是真生气了.......你连着请假一个月,排练都逮不到人,李老师对着空气走了一周台,昨天在排练厅彻底不干了,”说到这,林露露语气一顿,故意卖起了关子,“你知道他昨天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顾南乔侧过头。 “我李默宇在b省京剧院唱了十几年,就没有见过这样不尊重戏的人还能唱上花旦的,从来没有!”林露露双手往腰上一掐,夸张地模仿着京剧团的老演员李默宇惯常黑脸的表情。 “她顾南乔一出戏都没唱下来,就在外边接私活,真当自己是名角儿了?……啧......李老师那个脸啊——只可意会。” 顾南乔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郭晓冬终究还是告诉了团里。 这事儿也确实是她不对,可便是重新让她再选,她也要回去帮师父的戏园子撑一下场子。 林露露将顾南乔不自然的表情看在眼里,担心说道:“乔乔......哎,你又不是不知道李老师那个脾气,损人都不带脏字的,这次你给他得罪了,还能有好果子吃?” 顾南乔微微低头,再次看了看镜子里的妆容,确定已经完美后,才缓缓说道:“事到如此,也只能端正态度,慢慢平息李老师的怒火了。” 林露露点了点头,随后神秘兮兮凑得更近点,压低声音开口:“最近团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说你在外边接私活,偷偷给别的戏班子唱戏,真的假的啊?” “不是外边的戏班子,”顾南乔转过头来,“是我师父的“春色满园”,最近师娘去世,师父家里事也多,他老人家给折腾病了,戏园子不能关门,师父上不了台,我就替他唱了一场,让郭晓冬给看见了,我看到她后,心里也做好了准备,没事,你别担心。” 郭晓冬也是京剧团的花旦,和顾南乔同个行当,是实打实的竞争对手。她唱了好几年都没唱出来,一直看顾南乔不对付,这次《拾玉镯》又被抢了主角位置,更是看顾南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像是b省京剧院这样的国有剧院团,原则上都是明令禁止在职演员在外边接商业演出的,如果有特殊情况,也得和院团提前报备。但显然顾南乔这次根本来不及打招呼,还偏巧就被郭晓冬逮到了。 “你傻啊,《拾玉镯》马上要登台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可倒好,往枪口上撞。” “我明白,但是戏园子是师父的本,那不能歇业,一歇就没了。” “那你给范忆姗打电话,让她唱去,凭什么让你顶啊,我这几天在团里可是见她没缺过一场戏,凭什么让你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请假,让上面的领导对你有意见。” 林露露翻了个大白眼,顿了顿,又再说道:“乔乔,你从替补演员一点点熬到现在,吃了那么多苦,才有这次《拾玉镯》唱正旦角的机会。这种关键时刻,你又不把心思放在排练上,不得把剧团领导们得罪个彻底了啊?” 林露露还真是一点都没猜错。 顾南乔想起今早碰见夏团长的时候,她那极为微妙的脸色,不由得叹了口气。 其实都不用领导多说什么,顾南乔自己也知道,眼下剧团对她的意见很大。尤其是她帮着师父范陵初经营私人戏班子“春色满园”,而且好巧不巧,还在这样的时候被捅到领导那里,搞得她这段时间接连请假,也跟着说不清道不明,越描越黑了。 虽然领导还没有正式找她谈话,但想必,她在领导心里的印象是坏了,她到底还不曾成为名角,若是不遵守团里规矩,总归是要有个处置的章程的。 林露露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然而才张了张嘴,就有别的同事进了化妆间,她赶紧吐了吐舌头,坐得规整些好好扮上了。 “露露,我先走了。”顾南乔拿上道具起身,“你先练着,中午一起吃饭。” 林露露拍了拍顾南乔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开口。 “祝你好运。” 被林露露提前预警下,顾南乔到排练厅时内心有点忐忑。 果不其然的,她才一进门,就听到了李默宇阴阳怪气的招呼声。 “哟,咱们大忙人可算过来了,”李默宇一边缠头,一边开口,“小顾,这是在外边忙完了?” 这次和顾南乔搭班子合作《拾玉镯》,唱傅朋的那位小生演员就是这位李默宇,他年纪不大,才三十,但从七岁就开始登台了,大家都尊称一句李老师。李默宇对京剧的要求十分严苛,最初看顾南乔天分好,又聪明伶俐,便有心提携她,孙玉姣的角色还是李默宇替顾南乔向剧院团的领导争取来的。 谁知,才刚拿到了好角色,在李默宇眼里,就是顾南乔就“飘”了。 这次是李默宇和顾南乔第一次搭班子,磨合时间不长,排练时间又匆忙,他本身就有点着急,顾南乔却是一而再地请假,不由得让李默宇十分不满,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尤其是最近团里传的很难听,顾南乔请假和在外边接私活有关,他就更看不惯这个态度不端正的新花旦了。 “李老师,”顾南乔知道老师对自己有意见,只得端正态度,小声赔罪,“这几天我家里有点急事,对不住了。” “这得什么急事,能比过几天上台更急啊。”李默宇一脸好脸子都不给顾南乔,抬眉笑了一声,“我闹不明白了,小顾,既然你想捞钱,心思压根不放在戏上,干嘛要来咱们b省京剧团,啧,当初怎么让你考进来了,这不是......不给别人机会么?” “宇哥,你说话可忒客气了。”拉月琴的小伙子庄林笑了一句,“这不就是老话里说的,占着茅坑不拉屎么。” “嘿,林子,怎么说话呢。”李默宇佯怒一句,明面上是替顾南乔说话,实际却是不带脏字的损人,“人家小顾是姑娘家,你这说话真难听,再者说,小顾在外头唱一场,保不齐将你个把月的工资都给挣回来了,你还敢开她玩笑?” “瞧我这张嘴,嘿,真是,人家顾花旦都四天没过来了吧?” 庄林调着琴弦试了试音,从善如流改了口,“兴许人家在外边都唱成名角儿了,咱们这小庙早容不下她那尊大佛,我还不开眼说道她呢,真是罪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章 小师姐要退团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顾南乔站在一旁,没为自己辩驳一句,生生把李默宇和庄林的冷嘲热讽都受了下来。 其实靠着顾南乔的伶牙利嘴,想要找回自己的场子,把李默宇的讽刺化刚为柔地圆过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顾南乔愣是没张嘴,一来是她知道自己临近排练这样懈怠确实做得不对,二来则是她知道,李默宇此刻无非是恨铁不成钢,心里憋着邪火。 其实平心而论,李默宇平日里对顾南乔挺不错的,只不过这脾气喜怒无常,着实不怎么好相处。李默宇骨子里有几分老派艺术家的做派,讲尊卑看传承,对待新人的时候,最看重的就是他们对待京剧的态度,一定得严肃认真,有里有面,才能让李老师满意。 “李老师,您看咱们要不要先上台走一遍,我已经扮上了,就等您了.......” 谁知李默宇慢悠悠地缠头,明明也已经扮好了,却偏偏不肯动地方。 这其中的刁难,已经不言而喻了。 顾南乔面上没见半点难堪,她二话不说放下了手中的道具,从一旁的木桌上倒了杯热茶水,上前几步亲自递到了李默宇的手里。 “李老师,不好意思,这几天耽误您排练了。” “呦,折煞我了,名角儿递的茶,我哪敢接啊?”李默宇冷哼一声,直接别过了头。 顾南乔却还是不卑不亢地端着茶,大有几分李默宇不接,她就一直站在这赔罪的架势。 “李老师,前些天我师娘刚走,紧接着师父就病了,我这一身练家子的功夫,都是师父打小儿训出来的,您说说,哪有师父病了,徒弟不亲自照顾的道理?” 李默宇扬眉看了顾南乔一眼:“合着我还得替你师父夸夸你尊师重道?” “这不都是应该做的吗,咱们京剧讲传承,您教了我这么多,也算是我半个师父。” 顾南乔漂亮的眼睛弯生生的,见到李默宇松了口,又把语气放柔了些:“这几天我家里真的有点急事......从明天开始,我肯定不会再请假了,我和您保证,好不好。” 见到顾南乔态度好,又主动服了软,李默宇气已经消了大半。 只不过想着顾南乔放着京剧团的戏不去排练,还在外边偷偷唱野班子的戏,他面上还不肯轻易松口:“你就这张嘴会说,我可没那个本事,教不出去净想着捞钱的徒弟。” “李老师,您还说我捞钱,我要是真捞着钱了,给您敬茶就是金骏眉碧螺春了,还至于这么没面儿么,我就是替我师父唱了个救场子的戏。” 李默宇抱着手肘,冷哼一声。 顾南乔把茶杯再往李默宇的手里递了递,可怜巴巴地打趣一句:“再说您本事都教给我了,还不肯认我这便宜徒弟,是不是嫌弃我不入您老人家的眼啊。” 看着顾南乔清澈的大眼睛透出的几分狡黠,李默宇终于松了口,彻底生不起来气了。 他接过顾南乔递过来的茶,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才说道。 “名角都张嘴了,我敢说不么?” 顾南乔自然听出了李默宇此刻玩笑意思多于讽刺,赶紧道:“那我借您吉言了,肯定不让您老人家失望,早日唱成名角儿。” 李默宇可算让顾南乔哄高兴了,他嗤笑一声,没再为难顾南乔,一扬手示意琴师鼓师开始配乐。顾南乔松了一口气,赶紧跟着李默宇上台,打算趁着今天把这段戏磨一磨。 谁知才唱了一个多小时,居然又出了意外—— 李默宇唱到傅朋对孙玉姣倾心,借买鸡为名来和她说话的时候,林露露忽然推门而入,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那个,李老师,不好意思,我找顾南乔有点急事。”林露露赶紧解释一句,鼓点还没停,就把顾南乔拉下了台。 “怎么了啊,”顾南乔一脸莫名其妙,“出什么事了?” “乔乔,你快去看看吧,你姐要离开京剧团。” “什么?”顾南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范忆姗要走!”林露露一拍脑门,赶紧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今天不是《龙凤呈祥》要排练吗,本来说是我和范忆姗一人唱半场,到了排练时间,我见她还没来,就寻思打个电话问问。谁知道范忆姗和我说,《龙凤呈祥》她不唱了,今天她会找时间来剧团办离职手续的,我再想多问,她干脆挂电话了......乔乔,这事范忆姗告诉你了吗,你知不知道?” 顾南乔紧紧皱着眉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林露露的话才说了一半,她就不由得想起昨天晚上家里的那场闹剧。 师娘过世之后,范忆姗和范陵初的关系就变得异常紧张,连话都不说了。昨天师娘的丧事终于办完了,谁知当天晚上,范忆姗就和家里彻底决裂,明确地和范陵初说,以后都不会再唱戏了。不管顾南乔怎么劝怎么拦,她都铁了心要走,当晚就拎着行李出了家门,气得范陵初整宿都没睡着觉,早晨痰里都带了血丝。 顾南乔在隔壁听着师父咳了半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原本以为小师姐是在说气话,还想着今天见了面劝劝她,让她早点回家——谁知范忆姗居然玩真的,还直接把事做得这么绝。 “我听范忆姗说,她昨天晚上已经和咱们夏团长打过招呼了,今天来是为了把手续补全......我看她是铁了心要离职。” 顾南乔还在思索着,林露露又咂舌开了口。 “乔乔,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京剧院团多难考啊,她这次要是走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你不去劝劝她吗?” 顾南乔很快回过神来,她感觉自己头皮发麻,整个人乱成一团。 她的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去把范忆姗拦下来。 ——不能让一切无法挽回。 顾南乔赶紧和李默宇打了句招呼,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排练厅,甚至连戏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那身花旦行头就出了门。 她掏出手机不断给范忆姗打电话,却只有不断重复的冰冷电子音回应她,顾南乔一路跑到剧团人事处,又从人事处跑到剧团门口,才算把范忆姗给拦了下来。 可很显然,一切还是太晚了。 顾南乔站在b省京剧团门口的马路边,范忆姗站在她对面,一脸不耐烦。 车来车往的城市永远那样繁忙,时代高速发展,摩天大楼里困着的人们整日里忙于生计,拼尽全力去生活,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更不会在意这场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的争吵。 可是,这却是顾南乔最在乎的东西—— 她手里紧攥着范忆姗扔过来的那几页纸,以至于纸张边缘很快皱起了细碎的褶子。 那是范忆姗的离职申请表,已经被剧院团的领导盖过章了。 “小师姐,你不唱了?”顾南乔定定看着范忆姗。 “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你看不见啊?” 范忆姗嗤笑一声,她随手理了理散落耳畔的长发,“昨天在家里,我不是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吗——以后范家我不会再回了,戏也不会再唱了。你告诉范陵初,我和他说的断绝父女关系不是开玩笑,我说到做到。” 说完这句,范忆姗转头就要走,顾南乔赶紧上前一步。 “小师姐,你不能就这样走了。”顾南乔低声开口,许是和童年时期就开始练功有关,即使不开戏腔的时候,她的声音也是清澈悠扬,十分好听。 “我为什么不走?怎么,范陵初逼死了妈妈还不够,还要把我也逼死吗?” 顾南乔深吸一口气,不断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把范忆姗劝下来。 其实对于范忆姗和范陵初之间的矛盾,顾南乔一直都知道,也料到他们父女之间,早晚有矛盾激化的一天,这几年她想了许多办法调和,却都没有实质性的作用。 归根结底,是范忆姗从骨子里就看不起范陵初。 其实最早的时候,范忆姗最崇拜的人就是她的爸爸。年轻的时候,范陵初是国有剧团成员,往前数个几十年,他也是风光一时的净角儿。那个年代演员很拉风,上山下乡的时候别人都在干农活,老爷子在戏台子上风风光光地唱着样板戏,事业单位铁饭碗上着,大把的演出费赚着,到哪都被尊称一句范老师,很有排场。这也让范忆姗小时候过得极为体面,长成了娇滴滴的大小姐,没吃过一点苦。 但随着各大剧院团改制,老人家失去了铁饭碗。 按理说,这时候不论是另谋职业,还是自主创业,哪怕再不济靠着唱戏这么多年留下的硬功夫谋划些别的出路,范陵初都不至于过得太惨,可偏偏范老不信邪,死心眼又轴得很,他说死都不相信京剧真被时代淘汰了,非得和时代拧着干。 他用毕生攒下的家当自己组建了一个野戏班子——“春色满园”,这几乎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也是范忆姗和范陵初矛盾的初衷。 “春色满园”苟延残喘经营了六年,几乎拖垮了范家。 一直到上个月师娘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体检却居然查出是胃癌晚期,因为发现的太晚,癌细胞早已扩散,即便是现在开始化疗,也不过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甚至很有可能连几个月都撑不下来。 师父抽了半宿的烟,终于决定把剧班子解散给师娘治病,可是师娘却为了不再拖累家人,主动拔了吸氧管...... 这些事,终究发生得太突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章 自生自灭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小师姐,师娘的事,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但因为这个,你连京剧都不唱了,师父知道了得多难受?” “呵,他难受?”范忆姗冷笑,“他难受,就不会死守着那个没用的破戏班子,不筹钱给我妈治病......他要是真知道难受,早几年就该像个男人一样有点担当,别让我们母女吃那么多苦!他有什么资格难受!” 对于范忆姗的质问,顾南乔也有些不知如何去劝。 师姐的爸爸是顾南乔的师父,也是她最为尊敬的人,可是关于师娘的死,终究是范忆姗的家事,她归根结底算是外人,很多话都不便深说。 “师娘的事......”顾南乔吞吐一会儿还是找不到可以为师父解释的措辞,只好说道:“师父这两天身体不好,你也知道,他都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师娘走了,家也跟着垮了一半,这个时候你要是走了,不是想要师父的命吗?” “我要他的命?”范忆姗不屑地笑了一声,“他的自私偏执,满脑子就是他的艺术追求,他要了妈妈的命,现在人彻底没了,都已经躺在太平间了,他还想要我说什么?!” “师父偏执,但是他绝不自私,他只不过是不想让京剧垮在他手里罢了。”顾南乔微皱着眉,轻叹一声,“小师姐,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你是范老的亲生女儿,而我是范老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能不知道吗——” “呵,顾南乔,你犯不上劝我,我也根本不需要你在这给我装老好人。” “我不是来劝你的,只是想替师父说句公道话。我知道最近几年你一直不理解师父,不懂“春色满园”一直在赔钱,他还苦撑着干什么......范家班是师父的命,他一生的心血都耗在这上面,所以师娘才会到死都不想让师父把“春色满园”卖掉......” “别跟我提“春色满园”,顾南乔,你给我闭嘴!” 顾南乔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范忆姗狠狠打断了。 “我爸就是个疯子,生生把我妈给逼死了!”范忆姗情绪失控地大吼一声,“你看看范陵初,他整天除了唱戏,戏班子,他还知道些什么......有他在,这个家一点活路都没有,怎么可能不垮?!” 然后她语气一顿,将哭腔狠狠抑制下去,一字一顿说道:“我永远不会原谅范陵初,我恨不得......恨不得他和他的京剧班子一起玩完!” 眼看着范忆姗越来不耐烦,顾南乔心里更是着急,偏偏小师姐因为师娘的死恨死了师父,现在谁替师父说话都要发飙,她想了想,沉声说道:“那咱们不提师父,就单说你,”顾南乔定定看着范忆姗,缓和着语气,“我俩从小一起学戏,吃了那么多苦才熬到今天,因为这些事就不唱了,你真舍得?” “小师姐,你天生条件就好,祖师爷赏饭吃,像《龙凤呈祥》这样的大戏你都有机会唱了,要是现在走的话,你真不后悔,你就......真不成角儿?” 这次,范忆姗难得沉默了数秒,显然顾南乔的话戳到了她的痛楚。 可是眼底的迷茫只维持了数秒,就很快被嘲讽替代,她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细长上挑,即使是恼羞成怒的时候,也带着从骨子里透出来妩媚,招人得很。 “顾南乔,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我爸是个老顽固,明明都已经跟不上时代了,还偏要把自己当头蒜,怎么你也这样可笑?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不为自己打算,跟着那老头子一起发风,搞什么京剧改革,整天就知道白日做梦吗?” “小师姐,你这话什么意思?”顾南乔扬眉。 “我什么意思,我是念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给你提个醒——我爸无非是照看了你几年,你别被他洗了脑,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京剧演员局限性本来就大,留在剧院团也未必唱的出来,更何况是那些野路子和各种稀古怪的尝试,根本就是一点活路都没有.....这些你应该明明白白,还需要我再多说么?” 顾南乔定定看着范忆姗,像是想从她细枝末节的神色中分辨出一些什么。 “你问我想不想成角儿,那我倒想反过头来问问你了,顾南乔,你想不想成角儿?” 范忆姗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你要是真想继续唱下去,就得想办法自己出来,别再和范陵初搅和在一起——你以为剧团领导不知道你在“春色满园”偷偷唱的事?你也太傻了......没有哪个剧院团能接受自己的演员在外边接私活,还经营私人戏班子,你要是继续被拴在“春色满园”那个草台班子,我看范家班出不来,还得早晚把你给拖死。” 范忆姗这几句话说得入情入理,对顾南乔的关心也是实打实的,就好像这一切都还有转机一样,顾南乔很快抓中了重点。 “小师姐,你还在关心范家班,所以,你是担心出路?” 范忆姗很快整理好情绪,她漫不经心垂眸,眼底不见半点温情。 “.....我就是看在旧日情分,提点你一句,而已。” “如果你是因为京剧没前途才打算走的,那我要是告诉你,这有活路呢?” “你做梦没醒呢?”范忆姗毫不留情地冷笑一声。 顾南乔却不管那些,她仰头看着范忆姗,语气中带着笃定。 “你平时不愿意去管“春色满园”的事,觉得这场子地方小,观众上座率也不多,但其实这几年“春色满园”整体运营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虽然短期之内还没有彻底盈利,但至少说明,我们新进行的尝试路线是对的。” “咱们剧团的宣传营销,有一部分就是我在帮忙做,商业模式我也学到了不少,只要坚持下去,“春色满园”会越来越好的,不是吗?我俩小时候就说了,要一起唱到大,你青衣我花旦,一直唱下去......” “乔乔啊,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太天真了,还是太傻了。”范忆姗沉默片刻,才轻笑一声,“你当这是过家家呢,懂宣传营销就能把一个戏班子做活吗,说句难听的,你拿什么去营销,靠什么来宣传?” 边说,范忆姗边手指并拢做出了捻钱的动作,“什么都没有,空手套白狼吗?” “不是,小师姐,你听我说完。”顾南乔急道,“我前些天接到一个电话,有投资方对我们戏班子感兴趣,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谈。” “这赚钱的好营生,可别绑着我了,那我就预祝你此后大业宏图了?” 范忆姗显然没把这些话当真,她抬手理了理顾南乔行头缀着的流苏,淡淡开口。 “你现在去深究我到底因为什么才要走,没有任何意义——总之,我不会再唱戏了,以后我不是范家人,和范陵初的父女缘分尽了,范陵初欠妈妈的那些,我会自己想办法,一一讨回来,至于你.......” 对上顾南乔期冀的目光,范忆姗一勾唇角,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你自生自灭,好自为之吧。” 望着范忆姗越来越远的身影,顾南乔太阳穴刺痛般疼了一下。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没给顾南乔任何应对时机,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残忍撕碎了一切祥和,它在云端嘲笑着顾南乔的无力,毫不留情地把这个曾经温馨的家逼得四分五裂。 顾南乔在原地呆愣了好半天,才终于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来。 由于太过用力,她的指尖微微泛着青白,解锁手机后,她没找通讯录,直接拨通了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无人接听的电子音冷冰冷的传来,顾南乔又打了一遍,还是没人接。 这次顾南乔没再继续把电话打过去,而是抱着手肘,原地蹲了下来。 马路上人来人往,顾南乔穿着一身戏服,显得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花旦那套厚重的行头还没卸下,把顾南乔原本就略显娇小的身段衬托得尤其瘦,显露出几分平日里见不到的楚楚可怜来。 过了大概十分钟,电话响了。 是沈宥打来的。 “怎么了,南乔,”沈宥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混杂着淡淡笑意,“今天没排练吗,居然工作时间给我打电话,真难得。” 顾南乔开门见山:“沈宥,一会午休你能来找我吗?” 沈宥的语气微微有点犹豫:“你们剧团离我公司这边有点远,你午休时间太短,会不会有些赶了?” 顾南乔顿了顿,说:“那我去找你也行,不用你折腾。” 电话那头,沈宥短暂沉默了一下,他觉得今天顾南乔有点反常——他与顾南乔交往快一年,对自己的女朋友的性格再了解不过。顾南乔看着古灵精怪,跟谁都能很快打成一片,其实骨子里高傲得很,粘人也是有限度的,像今天这样磨人的情况相当少见。 “你怎么了?”想到这,沈宥问道,“领导找你谈话了,还是,演出排练不顺利?” 顾南乔没多解释什么,只是半开玩笑地开口:“我想你了,就问你到底来不来?” 听了这话,沈宥直接笑了,显然顾南乔难得的撒娇在他这里十分受用。 “老婆都发话了,我能不去吗,你等我半小时,我保证分秒不差出现在你们京剧团的门口,晚一秒你可以直接投诉我。” “上哪投诉去?”顾南乔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点。 “顾南乔男朋友管理协会,”沈宥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投诉,协会可以提供永久监督管理服务,以及在线指导与改进教程,不过退换货服务免谈,这个永久免谈。” “你可真贫,”若是往日,顾南乔会被逗笑,但这会她实在笑不出来,只是说道:“那我等你过来了,正好我有点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啊?”沈宥有点好。 “见面再说吧,你那边不是忙么?” “乔乔,这话你就说错了,”电话那头,沈宥低沉好听的声线传来,“再忙只要你说你想我了,我都会马上过来。” 顾南乔心中一暖,嘴上没说什么,却语气温柔了些:“那好,我等你过来。” “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章 春色满园的转机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蹲的时间太久,站起来时顾南乔的腿已经有点麻了。 九月末的b省是出了名的秋老虎,尤其是快到中午的时候,正是艳阳当头,日头烈得很,顾南乔穿着厚重的戏服,脸颊旁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沈宥的这一通电话像是速效救心药,很快把顾南乔的情绪从负分拉到了及格水平以上,不过这也只是心理慰藉,对眼下局面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善。 顾南乔知道,眼下是范家前所未有的困局。 师父病了,范忆姗走了,整个范家能抗住事的人,就只剩下她自己了。范陵初的病时好时坏,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春色满园”的范家班也得靠着她才能支撑下去,那这时候她一定要冷静,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更冷静,才能帮助范家度过危局。 现在范家的整个担子,还有“春色满园”,就都压在她的身上。 要是她垮了,“春色满园”就真的完了。 即便是平日里顾南乔再怎么自诩心态好,眼下也多少有点闹心,她揉了揉肿胀的小腿,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还好有沈宥陪着她,要不然这种时候,连个和她商量事情的人都没有。 不过,如果那件事真能成,说不定对“春色满园”来说也是转机。 ***** 午休的时候,沈宥提前到了京剧团,又在旁边西餐厅订好座位,顾南乔过来时他已经完成点餐等一系列流程。 看着沈宥轻车熟路便摸透了自己的喜好,顾南乔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一暖。 顾南乔是在两年前认识沈宥的,那时候沈宥刚开始自己创业,公司开业庆典那天请了几位京剧演员来表演,其中有一位就是顾南乔。那会儿顾南乔还没毕业,在戏曲学院的读大四,她长相清纯漂亮,巴掌大的小脸精致白皙,衬得那双水润的眼睛说不出的清澈。偏偏她的京剧扮相妩媚得很,配上眼神身段,举手投足间透着说不出的神韵,让沈宥一见就为之心动了。 之后沈宥追了她整整一年多,才终于抱得美人归。 到了现在,他们交往大半年了,沈宥对顾南乔体贴入微,甜言蜜语和哄人的小手段层出不穷,是大家眼中公认的模范男朋友。 “你这大忙人居然能主动找我一次,我真是受宠若惊。”沈宥给顾南乔倒了杯温水,随口调侃,“最近你不是事情特别多吗,团里今天没排练?” “排练啊......不过,我这边遇到了点事情。” “什么事?”沈宥随口问道。 顾南乔叹了口气,没直接回答。 看着顾南乔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宥微微皱着眉,问道,“你师父的事?他们家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吗?” 关于顾南乔的师父范陵初,沈宥也或多或少了解一点。 顾南乔京剧世家出身,打小在剧院团的家属楼长大,她的妈妈曾是当年红极一时的青衣,最风光的时候,唱到场场爆满,一票难求。可惜天不遂人愿,在顾南乔很小的时候,她的爸爸生重病,妈妈另嫁却没有带走她,直到顾爸爸去世,顾南乔就这样成了孤儿。 顾南乔的邻居范陵初和顾妈妈是个剧团的同事,他看着顾南乔长大,一直欣赏这孩子聪明伶俐,是天生唱京剧的好材料。见顾南乔小小年纪没了家,无依无靠的实在是可怜,范陵初便收养了她,吃穿用度都和自己的亲闺女范忆姗同等标准,不论是上学补课,还是学戏练功,小姐俩都一起作伴,一直持续到顾南乔成年。 所以即便是顾南乔不说,沈宥也知道,她心底对这位师父敬重得很。 范陵初从未主动要求顾南乔回报些什么,这些年来她却想尽各种办法帮衬范家,想要去还范陵初的那份恩情。 但在这方面,沈宥一直很难和顾南乔达成共识。 像是沈宥这种在商言商的利己主义者,向来把情感和利益分得很开,完全不能理解顾南乔为什么要把旧日情分看得这样重。仅仅为了所谓的艺术追求,就把自己套牢在“春色满园”这个毫无商业价值的私人戏班子里,甚至因为帮衬范陵初而影响自己事业,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买卖不划算,对顾南乔也没有任何好处可言。 何必呢。 偏偏在关于范陵初的事情上,顾南乔不肯退步,他们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每次长谈都是闹得不欢而散。长此以往,顾南乔便也习惯了和沈宥相处的时候,尽量避开关于范陵初的话题,以免闹得两个人都不开心。 所以看到顾南乔这幅样子,沈宥不难猜出,她此刻的欲言又止肯定是和范家的事有关,堵在心里不舒服,却又怕惹得彼此不快,而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开口。 “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不济也是个合格的聆听者。” 沈宥哄女孩从来都是有一套,甜蜜的话张嘴就来,他大方地一挥手,打趣道,“乔乔,你和我见外什么,我的存在不就是给你排忧解难,充当垃圾桶和智囊团的吗?” “是春色满园的事,”顾南乔单手撑腮,淡淡说道,“不过,我和你说完,保不齐你又得数落我......我能处理好,你陪陪我就行。” “我得多没眼力见,才能在这种情况数落你啊,”沈宥惊诧的一挑眉,故作委屈地看着顾南乔,“再说,我宠你来还不急,怎么敢数落你,埋汰我呢是不是?” 因为这番话,顾南乔从进屋开始就不自觉凝着的眉梢终于渐渐舒展了些。原本被范忆姗搅和得她一整个上午都不痛快,偏偏沈宥几句话,就把她的心情调剂回来了,还真像沈宥说的,他就是她的垃圾桶和情绪加油站。 “最近我师父家里不是出了点事吗,”沉默了数秒,顾南乔开了口,“办完师娘的丧事,小师姐彻底和我师父决裂了,还给京剧团递了离职报告,说以后都不唱戏了。” “什么时候的事?”沈宥搅着杯里的咖啡。 “就今天的事,”顾南乔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可奈何,“我给你打电话的前几秒,刚和范忆姗聊完,她这次是铁了心要走,春色满园不管了,戏也不打算唱了。” 然后顾南乔简明扼要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和沈宥概况了一遍。 “我说怎么今天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那么主动,嗯?”沈宥揉了揉顾南乔的头顶,放低了声线哄道,“原来是我们乔乔在外边受了委屈,想念你宥哥哥的怀抱了?” “受委屈倒是小事,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小心眼的,只不过......”顾南乔看着沈宥,说道,“小师姐这么一走,我有点担心春色满园。” “范忆姗走了影响这么大?”沈宥随口问道,“你之前不是说,她不怎么管春色满园的事么?” “她是不怎么管戏班子的事,但好歹专业剧院团出身,是半个定海神针啊......” 顾南乔想到春色满园那堆没法放到台面上的烂摊子,就没来由地头疼,“本来春色满园就人马不足,能唱的就只有悠优和我师父,之前师父和我一同研究剧目,盯着戏班子排练,还觉得时间不够用,影响演出效果呢。现在师父一生病,我得准备京剧团的《拾玉镯》,没有太多时间顾及那边,排练彻底没人盯着了。” “没人盯你也别耽误正事啊,京剧团那边机会难得,你抓紧排练,别开天窗。” “我知道,你放心吧。”顾南乔随口应道,又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才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又再沉了下来,“京剧团这边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春色满园不想想办法的话,就真的快要开天窗了。” “怎么说?”沈宥一挑眉。 “你也知道,这些年春色满园没赚到什么钱,整个戏班子全靠师父一个人撑着。”顾南乔苦笑一声,撇了撇嘴角,“师父是班主,也是主心骨,眼下他生病好些天没来,戏班子就已经开始军心动摇了,小师姐再这么一走......人员不齐,人心不稳,演出质量跟不上来,这样下去,不得彻底乱了吗?” 沈宥没多做言语,只是埋头切着牛排,时不时点头证明自己在听,心里却想着别的。 他对顾南乔帮衬春色满园的事一直有些不满,尤其是这几年,顾南乔动了把春色满园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的心思,更是让沈宥十分不能理解,以一言以蔽之就是觉得她太天真,徒有聪明与热情,却看不清市场行情。 眼下又是这样棘手的情况,沈宥没有任何想要替顾南乔出谋划策,帮着春色满园度过难关的意思,而是打着小算盘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劝她和范家彻底划清界限。 “喂,你真当自己是树洞呢,”顾南乔见沈宥全程惜字如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点不满地说,“我说了这么多,熟悉市场行情的沈总不能给我提点有效的客观意见吗?” “真要听客观意见?”沈宥说道。 “不然还是假的?” “那我照实说了,老婆大人可别不高兴。”沈宥见顾南乔点头,终于组织好语言起了话头,“我觉得你小师姐选择没错,她比你现实,也更认得清时局,春色满园就是一笔坏账,越早脱手越早解脱,大家都舒坦,没必要牵扯更多的人力物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五章 戏剧改革?毫无意义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顾南乔下意识地想反驳些什么,却听见沈宥又再继续说道。 “乔乔,你毕业的时候我就劝过你,想要转行得趁早,京剧演员路子窄,工资也低,没什么前途,不如毕业就来我的公司,我们做演出,做策划......你不听我劝,非要进b省京剧团,可是乔乔,你这一年吃得苦少吗,唱出来了吗?” “等等,别往我身上扯啊,”顾南乔微皱着眉,打断他的话,“我是问你,“春色满园”以后经营的事,不是让你说我的职业规划该怎么办,别给我添堵成么?” “可归根结底,这不就是同一件事么。” 沈宥曲起食指,轻敲了一下桌面,“你要唱戏,我不拦着你,唱不唱得出来,这是七分实力三分天意,我也都支持你。但你得拎得清孰轻孰重,一直以来,“春色满园”牵扯你精力,最近这段时间,你师父的家事更是直接影响了你在京剧团的正经工作,你就没个掂量?” 顾南乔很反感沈宥高高在上指点她生活的模样,尤其是在两个人理念不同的情况下,很难谈出让两个人都满意的结果。眼下这种情况,她实在不想再因为这些事吵架。 “我和我师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不管他?” 顾南乔不愿陷入僵局,当机立断地主动给了台阶,她朝沈宥眨了眨眼睛,摆出一副让人狠不下心的表情,“再说,我是真想把“春色满园”做出来,固然是为了师父,还有一部分,也是为了我自己——之前我和你讲过我的构想,在保留京剧程式化和艺术性的同时,加入现代元素,进行戏剧改革,你那会儿不是支持我的吗?” 沈宥始终是拿顾南乔没办法,只得低叹一声。 “当时你还没进b省京剧团,又非走这行不可,我不支持你,又能怎么办?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乔乔,你在国有剧院团,这是多少演员梦寐以求的平台?你何必再去管那个野路子戏班,耽误自己的前途呢......” “这野戏班子也未必不是前途,如果我说的那些可行,它是有商机的。” “你的商机指的是戏剧改革?”沈宥低笑了一声,虽然他很想给女朋友留点面子,但还是没克制住那显而易见的嘲讽,“从八十年代开始剧院团就尝试市场化,到现在也没摸索出可行的路子,别人都做不到的事,就你顾南乔能行,你觉得这现实吗?” “话不能这么说啊......”顾南乔小声嘀咕一句,“正因为还没有可行的路子,才需要我们这些小火柴们燃烧自己,而且从去年开始,春色满园按照我说的办法排练新剧目,不是渐渐开始吸引到一部分观众了嘛。” “好,即便是你想要燃烧自己,考虑过这背后的经济链吗?”沈宥挑着眉梢,毫不留情地说,“我不和你讨论艺术价值,只说这背后的运作,乔乔,就算是你的设想全部成立,可以为京剧吸引到一部分新鲜血脉,可春色满园这个戏班子,既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撑,又没有能呈现出你想要的效果的团队,你拿什么改革?” 沈宥这番话说得毫不留情面,甚至近乎于尖锐苛刻,他有意在这种时候点明顾南乔的痛楚,就是存了故意刺激她,让她认清事实的心思。 所以沈宥明知这番话顾南乔不爱听,还是贬低着春色满园,想借这个机会劝她别在管那摊子烂事,长痛不如短痛。 谁知顾南乔这次的反应却和沈宥预期中完全不同,她眼睛一转,神秘兮兮地说:“我之前也愁资金的事,不过赶巧了,可能是霉运反弹吧,前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投资商,他说自己对私人戏班感兴趣,有关于“春色满园”的初步投资意向——所以我才担心春色满园关键时刻掉链子,在这个时候开天窗嘛。” “是什么公司?”沈宥有点意外,这世界上还有这号品种的糊涂蛋么。 “他没详细说,就是提了一句有意向要和私人戏班合作,”顾南乔应道,想了想又很快补充,“不过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我打算过几天约他见面谈一次,到时候你要不要一起.......” “乔乔,这事不靠谱,你别瞎忙活了。”沈宥还没听完,就直截了当地说。 “我都还没讲完,你怎么就知道不靠谱了?” “今天要是普通朋友,或是一位不大熟的商业伙伴来问我,我无非是说些场面话就把话题岔过去了。“沈宥微微皱着眉,语气也更严肃起来,“但你是我女朋友,我不希望你被人骗,更不希望你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你我都清楚,“春色满园”不可能发展起来,尤其是b省的演出市场环境摆在这里,谁会傻到做赔钱的买卖?”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商机,沈宥,你也是做演出的,小剧场演出不是没有活路,只是大家的注意力还没放在这里,如果可以扩大小剧场的影响力,从小到大一点点尝试,再把京剧和现代人感兴趣的点相结合......” 沈宥静静看着顾南乔,目光中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不耐。 当年他最喜欢的就是顾南乔提起京剧时的满脸期冀,还有她眼底浮现出的星星,她的鬼点子最多,像是总有想不完的办法,和消耗不尽的热情。 可时间长了,再喜欢也有点腻了,尤其是她当年让沈宥为止心动的天真烂漫变成不合时宜的固执的时候...... “乔乔,我给的意见就是,你别再因为春色满园牵扯太多精力了。”沈宥不动声色地接过话题,淡淡说道,“范家的恩情可以从别的方面还,没必要拿事业来赌博,至于你说的戏剧改革,我认为不可行,没有人愿意做这样无意义的投资,信不信由你。” “你话不能说的这么满啊,”顾南乔手肘撑着下巴,小声嘀咕了一句,“万一那个民族文化弘扬者靠谱呢,见一见总是没有坏处的......他要是真对“春色满园”感兴趣,愿意跟我们合作,那我师父的戏班子不就活了吗?” 话题到了眼下这般明显进入僵局,沈宥也不想再谈下去了。 “乔乔,这些事你别想了,先把京剧团的戏唱好,这个才是正经事。”他给顾南乔夹了片牛肉,主动给了台阶,“这段时间你忙里忙外,辛苦了,多吃点,下午还得继续排练吧?” 顾南乔不易觉察地皱起眉,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她能感觉到沈宥的妥协。 只不过,这样的妥协背后,无非是治标不治本的敷衍罢了。 而此刻,苏家别墅内。 那位被顾南乔视为救命稻草的“神秘投资商”,正面临着来自父亲的灵魂拷问,整个气氛剑拔弩张,丝毫没有顾南乔想象出来的“民族文化弘扬者”该有的风采。 苏广南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他随手翻了翻苏以漾递过来的企划,才看了几行就很不屑地扔在了茶几上。 “投资戏班子?”苏广南嗤笑出声,把厚厚一沓文件放在桌面上,“你平时处理公司事务商业头脑精准,没让我操过心,这次交的是什么狗屁提案,脑子进水了?” “这提案怎么了,扶持传统文化产业化发展,给我们公司拓展新业务,有问题?” 坐在苏广南对面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穿了件白色休闲衬衫,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带着些许轻狂的少年气,咄咄逼人的气势却被眼底隐约笑意冲淡。 “我研究过了,90年代初开始,中国戏剧演出体制改革,渐渐开始有了市场化的趋势,小剧场演出跟着兴起,为国有化剧院团的垄断带来了新鲜血脉,只不过因为演出市场不好做,收益慢受众又少,一直无人问津。” 苏广南推了推夹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冷哼一声:“你明知道不好做,还偏要去投资,怎么着,当我们苏家是慈善机构,公司的钱都是用来给你打水漂的?” “不是,爸,你听我给你说完啊。”苏以漾那双笑眼懒洋洋地弯着,分明是在说正事,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来。 “正因为无人问津,现在投资才能分到一杯羹,等市场都被开发成熟了,那这个行业也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到哪赚钱去?——京剧是国粹,国有剧院团改革之后,许多老艺术家都有了自己的出路,京剧这行当本来就是师傅带徒弟的,那些人有真本事也有传承,就是不懂商业运作,没机会唱出来......” 苏以漾说得兴致勃勃,坐在一旁的苏广南却是彻底黑了脸:“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你也不怕被螃蟹的钳子夹死。” “那就看你儿子的本事了。”苏以漾勾起唇角,毫不掩饰眼底的轻狂,“刚巧,我最不担心的,就是自己的本事。” 苏广南抬头看着苏以漾,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钉在苏以漾的脸上足足数秒,像是无声与他对峙,想要靠气场分出个高低胜负出来。可是苏以漾一点不打怵,抱着手肘大大方方迎着自家老爷子的质问目光。 最后,还是苏广南先收回了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六章 我去拯救演出市场了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对于自己的儿子苏以漾,苏广南既是满意,又很头疼。 满意当然是因为苏以漾有目共睹的优秀,他年纪轻轻便拿到世界知名的英穆顿商学院硕士学位,在演出市场的商业运营方面,更是有着超人的才华。在苏氏集团工作两年,苏以漾把公司内部的诸多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别人谈不下来的演出项目,有他在就几乎是十拿九稳,公司每个季度的利润报表,也足够让董事会的那帮老家伙们满意。 偌大的苏氏集团没有人敢质疑苏以漾的能力,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极有天分的商业天才,是集团最合格的接班人。 而苏广南头疼的,也正是如此。 苏以漾就像是锋芒毕露的利剑,年少轻狂,不屑变通,不知收敛为何物,傲得张扬外露,大有几分生怕别人觉得他低调的意思。他从来不看别人的脸色行事,遇上想做的事,即便是苏广南这位做父亲的也劝不住他。 苏以漾这一路走来过于顺遂,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要试,但刚极易折,商场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苏广南真担心他因为这性子栽下什么不得了的大跟头来。 就比如现在,得多么自负的人才能想凭借一己之力改变b省的演出市场,拿出这份随便一个业内人士都看得出有多冒险的小剧场京剧演出开发提案。 这样想着,苏广南冷笑一声:“说了这么多,给我讲讲,你想怎么做?” “首先要有合适的班子,把那群老艺术家集合起来,将私人戏班商业化,让京剧更能迎合现下的演出市场,再借着这把火,把小剧场演出搞起来。” 苏广南不屑地冷哼道:“都是些没意义的空话。” “具体方案我也想过了,你倒是听我说完啊。”苏以漾双腿交叠,分明是随意朝沙发上一靠,却偏偏靠得有型有款,透着说不出的风流随意,“这些企划案里都详细写了,我不介意给你概述一遍——先找一两个独立戏班子当试点,花大手笔投资他们,给这些老艺术家包装起来,获得第一批稳定受众,然后从小剧场演出和主题戏剧节做起,再一点点扩大辐射范围,开连锁小剧场,以及一连串的后续产业链.......关于演出的商业运作你是其中行家,剩下的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苏广南当然知道苏以漾的意思,也相信以自家儿子的眼光,不会真去做赔钱买卖,如果真的完全没有可行性,苏以漾就不会把详尽的企划案摆到他的面前了。 只不过这个提案的关键原本就不仅仅是可行性,苏广南在意的是其中存在的风险。更简单地说,就是趋利避害,既然公司有开发成熟的商业项目,何必放着稳赚不赔的生意不做,而去为了未必能得到的甜头,承担没必要的风险呢? “开拓市场,建立产业链,这背后风险性大,短期看不到任何积极价值,”苏广南目光锐利,一针见血地说,“你如何保证项目收益?” “商场如战场,您老人家在名利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其中道理还需要我讲吗?” “什么意思?”苏广南扬眉。 “既然想要当开荒者,就要做好死在荒地的准备,”苏以漾满不在乎地笑了声,十分坦然地说道,“投资回报和风险预测我都写得很明白了,多余的,我保证不了什么。” 苏广南被自己儿子的反应生生气笑了,他曲起手指敲了敲茶几桌面。 “苏以漾,我供你读MBA,又让你在集团锻炼两年,是为了让你尽早接我的班子,而不是让你搞这些毫无任何意义的东西!赶紧带着这份狗屁企划案给我滚,好好把公司的项目跟进下去,有空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不如想想怎么让公司的项目赚钱。” “你要是认认真真把我的企划看一遍,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苏以漾微微皱着眉,把苏广南面前的企划案翻开,指了指其中的重点内容。 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被荧光笔有选择性的划出了重点,策划的核心部分以及后续工作如何进展,都被特殊标注出来,甚至连预算和财报明细,都有了较为完善的预估。显然这并不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票之作,而是真正具有商业价值的成熟提案。 “爸,你要是对这个项目不感兴趣,可以直接看收支及市场分析这一段,我调查过b省的京剧演出现状,数据都在这里,抽空你可以看看我统计的上座率与剧目类型的折现图,还有观众喜好与年龄分布,我认为,这都是项目的商机和可以营销的切入点......” 边说,苏以漾边飞快将企划案翻了几页,他用修长的指尖点着苏广南面前的纸张。 “还有这个,爸,你看——” 与前几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不同,这页是一份关于戏班子的资料,图片配合着文字介绍都做得十分详尽。第一张是个京剧扮相极为大气的净角,光是一张照片就能感受到他那不怒自威的气场,第二张则是个美目流转的花旦,那双清澈水润的眼睛像是带着星辰,身段眼神自带神韵,透着说不出的漂亮。 “这个戏班子名叫“春色满园”,班主范陵初之前是国有剧团的净角儿,曾经名气很大,台上功夫了得。后来国内各大剧院团改制,他工作的院团解散了,老人家非要继续唱,自己出资组建了一个私人戏班——就是“春色满园”。这个戏班子断断续续演出了五六年,一直坚持到现在,演出效果不温不火,不过去年开始他们推出了新剧目,还是有点意思的。” “他挣着钱了么?”苏广南冷冷说道。 “爸,你可真逗,”苏以漾歪着头,直接笑了,“他要是挣着钱了,那早就发家致富了,还用得着我操心啊?我是想拿这个戏班子作为试点,盘下来整合资源,用我刚刚说的方式尝试经营,看看能不能把独立戏班子做起来。” 听了这话,苏广南连多余的眼神都吝惜给了,他毫不留情地冷笑一声:“你这不是做试点,你是脑子有病,我再说一遍,拿着你的狗屁企划案给我滚,我们苏家不做赔钱的生意。” “我要是非得做呢?”苏以漾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广南,“爸,你该知道,我要是真想做些什么,你根本拦不住我。” “这是你跟你老子说话的态度?”苏广南狠狠一拍茶几,怒道。 随着茶几突然剧烈摇晃,放在桌上的青瓷茶杯跟着晃动起来,杯中盛放的茶水洒出,将企划的纸张玷污,有几行字迹已经看不清了。 “我苏广南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不务正业的儿子?你要是觉得自己本事大,你就去做,拿着这份企划案去试试,整个b省会不会有人给你投资?” “你不这么说,我也打算自己去试试呢。” 苏以漾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随手把茶几上的企划案连同车钥匙拿了起来,“你记得找人接替我的位置,明天开始我就不去苏氏集团上班了。” “好啊.....苏以漾,你翅膀硬了,出息了啊!”苏广南原本想将苏以漾一军,谁知反倒被他给将了回来,脸色又更加难看了几分。 “你也不看看出了苏家大门,不提你是我苏广南的儿子,谁认识苏以漾是谁——想要我替你投资戏班子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随着苏广南的话音落下,苏以漾的目光冷了下来。 他意味不明地看着苏广南,低低重复一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苏广南微微皱着眉,有些懊恼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关于京剧的事在苏家是不成文的禁忌,要不是苏以漾今天拿了这样一份企划案出来,苏广南绝不会主动提起。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即便苏广南知道自己触及了苏以漾的底线,也不可能主动低头,只是冷冷地开口说道:“地方戏早已经不符合现下的主流演出市场,即便京剧是国粹,也改变不了演出行业的发展趋势,我说的有问题?” “对,没错,”苏以漾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嘲讽地勾起唇角,“像你这种利益至上的人,当然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一直不都是这样么?” 苏广南原本想喝杯茶水顺顺气,却被气得狠狠扣上了杯子。 “苏以漾......你什么态度!” “没什么态度,你继续靠着那些发展趋势赚钱吧,我啊——” 苏以漾生怕气不着苏广南似的,歪着头看着苏广南,刻意拉长地说,“我去拯救演出市场去了。” “你给老子滚,别让我看到你!”苏广南指着苏以漾,骂道。 苏以漾很无所谓地笑了笑,散漫朝背后摆了摆手,像是在跟苏广南道别似的,然后他把自家老爷子的暴跳如雷关在别墅门另一头,不紧不慢走出大门,离开了苏家别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好坏都不用你操心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吃完饭时午休还没结束,沈宥下午要见客户,有些材料需要提前准备,顾南乔也没再多耽搁,直接回了b省京剧团。 这些天请假落下了进度,好在顾南乔基本功过硬,上台之后有股独特的灵劲儿,丝毫没有影响排练效果,李默宇便没再多说什么。 但李默宇不说,顾南乔却绝不想因为个人原因拖后腿。回到单位之后,她用最快的速度妆扮上,打算趁着中午排练厅没人提前开好嗓子,再多走几遍台,以免耽误下午的进度。 可是顾南乔还真估计错了,此时排练厅正热闹着。一个身段娇媚的花旦在台上走着圆场步做云手,旁边拉着月琴的小伙子一遍遍给旋律伴奏,正是庄林在陪着郭晓冬排练。 将孙玉姣的唱段完整排练一遍之后,庄林赶紧起身,把早就准备好的水给郭晓冬递了过去:“唱累了吧,晓冬姐,你先喝点水,等会我再陪你走一遍?” “算了,小庄,你歇歇吧,下午且得你忙着呢。” 郭晓冬接过庄林递来的矿泉水,瞥给他一个柔媚婉转的眼神,“而且正主都回来了,我这替补B角也没有登台上场的机会了,还练个什么劲啊。” “哎,晓冬姐,你别因为这事影响心情,大家伙儿都看着呢。” “你可别瞎说,演出顺利是好事,我有什么可影响心情的,而且......”郭晓冬语气一顿,笑了出来,“大家伙儿看着什么,难不成看我笑话?” “怎么可能,就是看顾南乔的笑话,也不可能看你的笑话啊。”庄林连忙笑着解释,不由分说地就站在郭晓冬的角度和她同仇敌忾,“这次顾南乔抢了你的角,大家看在眼里,也都替你抱不平呢......进了剧院团,谁不是从新人熬过来,数着年头等机会的啊,就她顾南乔搞特殊,有的是人看不惯。” 庄林对郭晓冬有意思,想方设法追求女神,有事没事献献殷勤,这在剧院团里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郭晓冬始终对他若即若离,庄林又觉得自己还可以再争取一下,两个人暧昧的拖拉着,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但架不住庄林剃头挑子一头热,不是明确的情侣关系,他对郭晓冬却是有求必应,事事主动帮衬着她。 “顾南乔不是出了名的人缘好吗,”听了庄林的话,郭晓冬随口问道,“你说,有的是人看不惯她,我怎么没听说?” “我啊,她惹你不痛快,我第一个就看不惯她,”庄林笑嘻嘻地开口,“我庄林和你郭晓冬凑在一起,不就是有的人嘛。” 郭晓冬显然对庄林的打情骂俏不感冒,她没接庄林的话茬,转头说道:“顾南乔她唱的好嘛,进团考试时就被夏团长另眼相待,说她有天分,是难得的好材料。而且李老师看人不会错的,既然他钦点了顾南乔唱《拾玉镯》,就说明她确实有过人的地方,我比不上人家呗。” 郭晓冬这番话明面上是夸顾南乔,可是却毫不掩饰言语间的不满,把讽刺意味暴露无遗。庄林听了出来,当下就顺着她的话哄道:“她顾南乔根本就没资格跟你比,再者说,李老师也有看人错的时候,这次啊,他是忒偏心了。” “怎么偏心了?” “你是没看见上午的时候,啧.......” 庄林一边给月琴调弦,一边低声念叨着,“前些天顾南乔一直请假不来,李老师当时气成什么样,整个剧院团都知道。谁知今天顾南乔过来,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把人给哄下来了,哎,真是四两拨千斤,好一张利嘴啊。” “都是一个剧院团的同事,能有好的演出效果最重要,李老师不是拎不清的人。”郭晓冬语气一顿,语气中透着隐晦的酸味,“再说,顾南乔唱孙玉姣不就是他推荐的么,私底下关系好呗。” “我是真替你委屈,晓冬姐,你在团里待了三年,一直没唱到主角,顾南乔不过是个刚进剧院团的新人,居然有这样的好机会......而且她最近在外边接私活的事传得纷纷扬扬,还没影响她这次演出,你说说,这到哪说理去?” 提起这些郭晓冬明显语气不善,不耐烦地打断:“行了,别说了。” 庄林实在情商不高,原本想替郭晓冬抱不平,可是说出口的话太戳人心窝子,直接把她的火气勾起来了。要不是郭晓冬知道庄林没那个胆量,都快怀疑是不是他在故意找不痛快了。 “嘿,瞧我这张嘴。”庄林眼看着郭晓冬变了脸,赶紧佯声呸了一句,“提顾南乔太败兴致,咱不提她了,晓冬姐,忙活一中午了,不吃饭可不行——走,我请你吃点什么去?”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正是方才的“话题中心”顾南乔。 忽然见到顾南乔,庄林也不知道自己的话被听到多少,瞬间有种说人坏话又被抓包的感觉,他有点尴尬地看了顾南乔一眼,开口寒暄道,“南乔这么刻苦啊,练了整整一上午,中午还抽空过来,不午休?” “晓冬姐,庄哥,”顾南乔轻笑了声,点头打着招呼,“前几天耽误排练了,趁今天赶赶进度,倒是你俩,午休也不歇着,辛苦了。” 这句话顾南乔说得极微妙,大有几分看破不点破的意思。 不论是曾经的京剧戏班,或是现在的成熟剧院团,固定行当之间一直都存在互相竞争的关系,为了争取演出机会,早日唱成名角儿,偶尔针锋相对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这种较量大多都是放在私底下解决的,想要争取到好的角色,肯定要有扎实的基本功做支撑。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演员们为了登台各自刻苦练功,把京剧的四功五法发挥到极致,这样的良性竞争也可以一定程度上保证剧目的质量。 但是以上这些,都是建立在角色还没有彻底敲定的情况下。当一台戏已经定下主演,按部就班开始排练,除非是遭遇不可抗力因素,否则很少会有临时更换演员的情况发生。 所以在这种时候,郭晓冬明目张胆地排练《拾玉镯》,加之前段时间顾南乔在春色满园帮衬的事,也是她添油加醋捅到夏团长那里的,怎么看都是她在觊觎孙玉姣这个角色,故意给顾南乔下绊子,存着借机取而代之的心思了。 庄林情商不高,却绝不是榆木疙瘩,当然听出了顾南乔的话里有话。原本他就有点心虚,眼下更挂不住面子,直接被逼得耳根子发红。 顾南乔平日里和大家关系都不错,她办事灵光,从不小家子气,对待团里的老人们有里有面,很有些出身京剧世家才能熏陶出的特有排面。对于剧院团里的勾心斗角,顾南乔素来看不惯,也懒得多去掺和,她只信奉“台上见真章”,为人处世很是潇洒。 但顾南乔懒得掺和,不代表算计到她头上时任由旁人欺负,还选择息事宁人。她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以一言以蔽之就是,你给我三分薄面,我也礼让你三分,你要是不留情面,那么我也不怕你,偏偏她天分能力摆在那里,确实有傲的资本。 正因为这样,庄林并不愿意得罪顾南乔。 “小顾啊,你可别多想,这不是前阵子你老不来,替补B角及时跟上么。”沉默数秒,庄林才讪讪开口,主动给了台阶,“既然都扮上了,那我先陪你走一遍?” 可是还没等顾南乔说什么,郭晓冬就冷哼了一声。 “名角儿就是不一样,排练了一中午,让人家小庄吃点东西的时间都不给了?” “没事,晓冬姐,”见郭晓冬主动打抱不平,庄林还挺高兴,“都是为了演出嘛,不成晓冬姐你等等我,先坐着歇会儿?” 与庄林那副只敢帮腔吹吹旁风,却生怕直接与顾南乔撕破脸的模样不同,郭晓冬与顾南乔不对付都是放到明面上的。 她微眯着眼,从上到下打量了顾南乔一眼,说道:“某些人啊,心心念念着别的出路,还耽误其他人的功夫。怎么着,抢了我的角,可得抓紧时间好好练习一下么?” “晓冬姐这话说的搞笑了,”顾南乔面不改色,径直走到把杆旁压腿热身,“咱们这行当各凭本事吃饭,本事不到家,就别怪自己唱不出来,本事到家了,即便是不搞那些歪门邪道,机会也多的是。” 顾南乔几句话把郭晓冬怼得说不出话来,更何况搞歪门邪道的是她,技不如人的也是她,顾南乔敲打出来的这两点,不论哪一件她都无从反驳。 于是郭晓冬那双妩媚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定定看着顾南乔,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那你就好好把握机会,祈祷着春色满园那边别再出意外托你的后腿,耽误了你凭真本事挣来的机会吧。” 顾南乔知道郭晓冬这几句话并不是什么好话,却只漫不经心地一点头,姑且当好话听了,她微眯着眼睛瞥了郭晓冬一眼,有意气她似的开口。 “那借你吉言,春色满园好坏都用不着你操心就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八章 有人砸场子?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郭晓冬说话可能有毒,讲好事从来不灵,说坏事却是一说一个准儿。 顾南乔一直排练到下班,成功赶上之前落下的进度,不必再去加班加点。她正打算趁着今天下班早,抽空去老城门那边打包点范陵初喜欢吃的宫保鸡丁带回去,再陪着老人家聊聊天,宽慰一下范忆姗离家出走的事情。 可是当她到化妆间卸妆时,随手拿起手机一看,当下就傻眼了。打开锁屏键之后,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明晃晃提示信息,那二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楚悠优打来的。 既然是楚悠优的电话,那十有八九就是春色满园的事了。 楚悠优是顾南乔戏曲学院小两级的小学妹,也是顾南乔的忠实迷妹。她既能唱旦角,又能唱一手女老生,只不过样样都会,却是样样都不精通,加上舞台经验不足,图有一股灵劲儿,唱腔却还差些火候。 到了大四校外实习,楚悠优来投奔顾南乔,想多点上台的机会,就这样机缘巧合的来到了春色满园,又成为这个野戏班子除了班主之外最大的顶梁柱——毕竟楚悠优科班出身,基本功相当扎实,但凡是观众们能点得出的经典唱段,她基本都不在话下,范陵初和顾南乔都不在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帮忙镇住场子。 楚悠优的性格,顾南乔再了解不过,她虽然活泼外向,却绝不是没主意的人,所以顾南乔一时间还真想不到是遇到什么天大的事,能逼得楚悠优一连打了这么多电话。 可是还没等顾南乔细想,她的手机就又没完没了的响了起来。 “怎么了,悠优,”顾南乔按下接听键,“我刚在排练,一回来二十几个电话,你也不怕把我手机打爆?” “南乔姐,你可算是接电话了啊,”电话那边,楚悠优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躁,“我和你讲,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顾南乔问道,“别急,你慢慢说。” “哎,我能不急吗,是春色满园的事。”楚悠优急急开始讲了起来。 “就刚才,咱们戏班子来了个特别能找事的观众,他哪是来看戏的,简直就是要砸场子的啊.......你都不知道,南乔姐,他进门之后,先是挑咱们戏台子太简陋,椅子太搁腰,行头也不够体面,好不容易入了坐,又说附赠的茶水难喝,配着的茶点也上不得台面......让他那么一说,好几个观众差点要当场退票,我费了好大劲才给拦住。” 顾南乔才听了一半,就对这个不着调的观众好感全无,语气也难免强硬起来:“你告诉他,喝茶去茶馆,吃饭去饭店,嫌椅子坐着不舒服,自己去家具城买个豪华真皮大沙发,随便他趟着靠着,怎么舒服怎么来。在春色满园是看戏,又不是开茶点品鉴会,谁惯他毛病呢?” “问题是,他不止挑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楚悠优叹了一口。 “合着他还是票友,挑了我们戏的毛病不成?”顾南乔随口问道。 “可不,他还真就挑了戏的毛病,”说到这里,楚悠优的语气更憋屈了,“我和你说,南乔姐,这位爷像是行家,要是光谈论京剧艺术性,连我都说不过他。” 听了这话顾南乔有些纳闷,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年头,闲着没事喜欢碰瓷砸场子的闲人不少见,常去听戏并且有几分真才实学的能人也不少见。可是当这两样叠加到一起,作为资深票友不去听知名剧院团的演出,不去想办法淘弄一票难求的名角演出票,而是来春色满园这个不算知名的私人戏班子专门找事挑毛病,就很难让人理解这是什么操作了。 楚悠优可没空去管顾南乔这边是怎么想的,她幽幽叹了口气,总结归纳地说:“南乔姐,反正我是扛不住了,那位爷刚刚又点了出折子戏,我一会儿还得接受他的灵魂拷问呢......江湖救急,你赶快过来吧。” 顾南乔收回思绪,直截了当地应下。 “行,我这就过去,你等着吧。” **** 春色满园这个戏班子位于东三环外的一处小剧场内,这里离范陵初曾经工作过的国有剧团旧址不远,挨着老院团的家属楼,是范陵初踩点无数次才最终选择下的地方。 b省新广市的东三环外曾经搞开发留下了许多废旧工厂,后来拆迁待建却一直没有太过完善的土地规划,所以这片城区发展相对落后,又因为工厂众多空气质量较差,交通也远不算便利,比起新广市其他位置的寸土寸金,这里的房价倒是比别处便宜了不少。 也正因为如此,当初虽然十分艰难,却没有彻底让范陵初望而却步。 他拿出多年积攒下的全部积蓄东拼西凑,欠了一屁股的外债,终于勉勉强强地买下一处地理位置有些偏远的独栋二层楼,装修之后作为戏班子的演出场地,也有了现如今的私人戏班子春色满园。 这里名义上说是个小剧场,其实最开始不过是一间面积不大不小的普通小二楼,经过远不算奢华的潦草装修之后,被迫开始了因地制宜的合理运用,形成了现在这个过分艰苦朴素,怎么看都有点上不得台面的演出场地。 装修的时候苦无没有太多资金,范陵初只能一切都按精简朴素的风格来,他把房子的二层隔板打通,在天花板做起挑高,又利用三分之一的面积添了些桌椅镜面,用几处屏风隔断开辟成化妆间和后台休息室,就成了后台管理区域。而前院和剩下区域的处理更为简单,只是加入那些演出时必不可少的灯光及舞台设备,搭起了一个十分简易的戏台子作为演出空间。而后又在露天区域摆上两排锦布刺绣的孔雀椅和配套的实木茶桌作为雅座,后边的空地放上几排木质的桌椅,便是观众席了。 因为场地有限,春色满园的一场演出下来,最多也不过只能容纳观众五十人,加之对这里的环境因素和演出质量的综合考量,只能走积少成多的营销方式,票价注定不能定得太高。即便是对外售票的时候一售而空,也很难做到维持戏班子正常运营,更多的时候都是入不敷出,需要范陵初自己贴钱给戏班子的工作人员发工资。 所以加大宣传营销力度,也就是像是痴人做梦了。 长此以往下来,来春色满园看演出的无非就是周边无事可做的老年人,和喜欢范陵初或是楚悠优唱腔而慕名过来的回头客,没有太大的辐射面。 不过好在春色满园这个戏班子的艺术质量还算过关,也有范陵初这个班主兼台柱子撑起场面,来来回回也留住了一些老面孔,每月都有稳定的固定收入,虽然赚不到大钱,也没有太大的市场竞争力,但经营多年步履维艰,也算是勉勉强强撑到了现在。 对于这些现状,顾南乔再了解不过,所以当她赶到春色满园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剧场大门口停着一辆极为风骚的蓝色玛莎拉蒂GC,这辆拉风的敞篷跑车和周围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车要是停在市中心的CBD商圈或是各大酒吧夜店门口都毫无违和,可是停在用白色油漆画着大大“拆”字的破旧墙门跟前,矜贵的轮胎被遍地衰草没过一大半,就怎么看都显得格格不入了。 不用猜都知道,这辆车十有八九就是那位踢馆票友的座驾了。 顾南乔对于有钱人的炫富行径一直不感冒,甚至本能觉得富二代大多纨绔不靠谱,坐拥金山却终日里游手好闲的不占少数,真愿意脚踏实地做些什么的却是少之又少,见了这种豪车出行的二世祖,初始印象就很减分。 而身为富家公子哥,不但喜欢京剧这种算不上主流的传统文化,还找上了春色满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私人戏班子,就怎么想都有点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顾南乔越想越迷糊,心说春色满园这次到底是惹上了什么样的人物。 但显然楚悠优并没有给顾南乔留下太多的思考时间,她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早早就守在了大门口等着,远远看着顾南乔走过来,就连忙挥手迎上去。 “南乔姐,你可算来了。” “什么情况,人呢?”顾南乔一边不着急不忙慌地往楚悠优这边走,一边开口问道,“不是说他又点了一出折子戏吗,你怎么没上台?” “怎么没上台,我唱完了。”楚悠优脸上的油彩还没来得及卸,只把头饰摘了下去,这会被顾南乔问起,她不由得有点委屈地小声嘀咕着,“我之前和你说灵魂拷问都是低估他了,这次我才刚唱了一半,就被直接叫停了。” “什么?”顾南乔有点诧异一扬眉。 剧场之中是演员的主场,但凡演员还站在戏台子上,就表示这出戏还没唱完,稍微有点素质的观众都会尊重这个舞台,等到演出结束再做评价。像楚悠优说的这种情况几乎很少发生,对演员的杀伤力不亚于当众喝倒彩,如果不是真的演得太烂,就是那人干脆是来砸场子的,故意想要讽刺人了。 “他说,唱得太烂,不配对外售票,他都听不下去了。” 像是看出了顾南乔的疑问,还没等她开口楚悠优就主动解释道,“得亏这场折子戏是他单独点的,其他观众都离场了才开始唱,要不然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面对春色满园的那帮资深戏迷啊。” 对于演出的情况顾南乔不必多问,就已经从楚悠优的扮相上看出,她今天唱的这出折子戏是青衣选段《西厢记》,这唱段楚悠优并不算太熟悉,也不是春色满园的固定演出剧目。但这毕竟是比较经典的唱段,楚悠优科班出身水平放在那里,即便是不够出彩,也终归熟能生巧,不该出现太大的纰漏。 “怎么着,还真当自己是大拿了?” 这样想着,顾南乔被勾起了几分火气,她冷笑了声,有些不屑地说。 “我去会会他,要是真心想要提建议,春色满园当然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过他要是故意来找事,我们也没必要怕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章 居然是个行家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进了小剧场的门,就是那个摆着满满当当茶桌木椅的露天观众席。虽然春色满园这个戏班子的装修布置远算不上奢华,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 院落被画着泼墨山水的几面屏风隔断,将进门位置开辟出一块检票区域,进入之后便是摆放整齐的木质桌椅,每个茶桌上都放着一套青花瓷的茶具,以及配套的茶水和传统茶点,虽然这些都是免费提供的,但沏好的茶叶是陈年普洱,赠送的茶点是桃酥、杏仁酥之类的应季糕点,每一样都绝不是糊弄人的玩意。 露天观众席四角摆放着几盆文竹,翠绿色的竹叶为秋日萧条增添了些许生机盎然来,映衬着暗红色的织锦孔雀椅显得低调而精致。而正对着舞台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人,他手里夹了根烟,正半抱着手肘同戏班子的几位乐队成员说些什么。 不难看出,他就是今天特意找上门来的那位了。 “各位乐队老师都是行家,基本功就不需要我来多说了吧。”苏以漾笑了一声,咬着烟嘴歪过头,不紧不慢弹了弹烟灰,“乐队是京剧的灵魂,好的乐队不但伴奏演员唱腔,配合演员动作将曲牌紧紧把握,更重要的是,要把握这出戏的节奏变化。” 拉月琴的大叔名叫段鸣山,早年在国有剧院团就是拉月琴的乐师,和范陵初私交不错。剧院团解散后段鸣山转了行,却始终没有荒废技艺,把拉月琴当成了茶余饭后最大的爱好,没事就自己起个调子哼几句,过过戏瘾。 后来有次段鸣山和范陵初两个老哥俩一同喝酒,听说范陵初自掏腰包办了私人戏班,因为资金有限,人员凑不太齐,经营得也很吃力,正好段鸣山退休在家,便自告奋勇地捡起了老本行,来春色满园帮忙拉月琴,这一拉就是四五年。 听了苏以漾的话,段鸣山裹了裹身上的皮夹克,随手起了个调。 月琴的琴弦上下碰了碰,悠扬的旋律便在偌大的院落内响了起来,正是西皮快板的调子。西皮快板在戏中往往是用于矛盾冲突异常尖锐的时候,配合的唱段也都是辩白说理,听起来很是慷慨昂扬。 段鸣山此刻拉出这样一段,一来是他对刚刚那出《西厢记》才刚唱了一半,却被苏以漾临时叫停的行为表达不满,二来则是有心故意讽刺——若是苏以漾干脆听不出来他的意思,也就无非是在对牛弹琴,那么苏以漾刚刚的那番话也就无关紧要了。 谁知段鸣山才刚起了个调,苏以漾就微微垂着眼眸,轻声笑打趣道:“这是对我有多不满,连《铡美案》都拉出来了?总不能因为消费者提了些善意的意见,乐队老师就要定我的罪吧?” 段鸣山一愣,手上的调子倒是停了下来。 他最初无非觉得苏以漾是来故意找事的,虽说他乍一看懂了不少京剧理论知识,不是那种对京剧完全没有了解的草包,但瞧着他这么年轻,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些许随意放肆的不着调气质,即便对京剧感兴趣也像是一时兴起,未必有真本事。 可是有这份耳力,就不是单纯看几本,或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了,段鸣山不由得对苏以漾的印象略有改观,沉默数秒才嗤笑一声。 “你这小伙子真是有意思,这个从哪本上看到了点关于京剧的资料,就转过头来教育起我们这帮老头子了.......说句不好听的,你还没出生我就开始拉月琴,怎么把琴拉好我再清楚不过,用得着你这个毛头小子来教?” 听了这话苏以漾也不生气,就仿佛刚才嚣张跋扈说这出戏根本不配对外售票的人压根不是他,此刻他不置可否一点头,开口时礼数周到,言语间不难看出对琴师们的尊重。 “你月琴拉得好,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若是光论技法,刚才那出《西厢记》拉的没有任何问题,要是说我你拉的不行,那纯是鸡蛋里挑骨头,我自个儿耳力不行。” “那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段鸣山原本就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加上年纪虚长几岁,在春色满园常年充当好脾气的和事佬,见到苏以漾的态度缓和,语气也跟着缓了几分,“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今儿还真得问问你,我们这出《西厢记》差在了哪里?” 苏以漾随手弹了下烟蒂,漫不经心的一弯唇角:“差在哪里,道理很简单,日本空运的三文鱼和重庆秘制的火锅底料都是好东西,可是这两样放在一起炖,不伦不类,就是难吃。” 还没等段鸣山说话,打板鼓的李和田就听不下去了。 李和田是范陵初和段鸣山的老同事,也是国有剧团的老成员,剧团解散之后他就在新广市盘了个小卖铺,自己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了,没事和当年的老哥们喝点小酒,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也算过得有滋有味。 一直到前些年范陵初将春色满园这个私人戏班子张罗起来,李和田才开始重操旧业替老哥们撑撑场面,赶上春色满园晚上有演出,小卖铺也没有正经营生,他就提前些关门,亲自来帮着自家老朋友打打鼓。 毕竟有他和段鸣山在,一个撑文戏场面,一个定武戏军山,再加上范陵初这位身经百战的净角儿亲自登台,这出戏也就算成了。 但凡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人,即便是再怎么低调处世,也还是遮掩不了身上的傲气,尤其是李和田这种原本就暴脾气的主儿——假如说段鸣山还有点息事宁人的意思,他就纯是完全不怕事,愣是要掰扯个所以然出来了。 苏以漾的话音才刚落下,李和田的冷笑声就应声传了过来。 “我们几个都是粗人,就好铜锅涮羊肉那一口,吃不惯你们富家公子哥说的空运日本三文鱼什么的,”他转着手里的鼓槌,撩着眼皮子上下打量苏以漾一眼,不屑地说,“你也犯不上整那些云里雾里的玩意儿糊弄人,既然咱们是在说京剧,就干脆有一说一,扯那些不着边的事干什么?” 在来春色满园实地考察之前,苏以漾早已将相关资料仔仔细细地研究过无数遍,对这个私人戏班全部成员的身份性格也都摸了个大概。 春色满园这个戏班子的优势很明显,有能力者是正统的老艺术家,那一身看家本领是靠多年演出和岁月磨砺沉淀出来的,都是实打实的真功夫。就比如范陵初、段鸣山和李和田这老哥三个,随便一个拎出来就是绝对的技术流,三个人聚在一起,堪称戏班子的定海神针,他们丰富的舞台经验是那些所谓“科班”毕业的年轻京剧演员们根本比不了的。 可是正因为这样,春色满园的劣势也跟着暴露无遗。 像是京剧这样的传统艺术,程式化的表演形式是艺术价值的体现,却也是被当下年轻观众们不能接受的地方。远的不说,在好莱坞大片用绚烂特效表现海底宇宙,随便一帧截出来都是视听盛宴的时候,又有几个人愿意在戏台子底下认认真真看京剧演员靠着虚拟性展现出来的舞台空间呢。 可是越是老艺术家,就越是对传统文化执着,尤其是像春色满园这种——由几个老人家撑起来的私人戏班子,虽然说赚不到什么大钱,却也有一些固定观众勉强可以维持生计,也就更容易故步自封,标榜着弘扬传统文化,难以从舒适圈中走出来了。 苏以漾虽然年轻,在商战场上却是不出世的天才,b省演出市场的龙头苏氏集团在他手下经营得井井有条就是最好的说明。苏以漾熟稔商务谈判的种种规则,当然知道要是打一开始就和春色满园的老人家们理论这些所谓的“变通”,他们非但听不进去,还容易激起反作用,让这次见面彻底崩盘。 所以那出《西厢记》中途叫停的下马威,和此刻先兵后礼的种种解释,都是他提前计划好的刻意为之了。 这些念头在苏以漾的心里转了又转,他的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究竟差在哪里,我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苏以漾一双笑眼微微弯了起来,戏谑开口,“段老师月琴拉得不错,李老师的板鼓也是真功夫,那个小青衣条件不错,多锻炼保不齐也能唱出来,只不过你们几个凑在一起演这出《西厢记》,呈现出来的东西就是难听。” 这番话苏以漾说得很不客气,李和田作为武场的台柱子,那是出了名的一身傲骨,说一句那双眼睛长在了脑瓜顶上也不为过,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话,当下黑了脸。 “你要是真喜欢京剧,听不懂又没有眼力,我不怪你,也不介意今儿就当一次不记名的老师,多提点你几句。但小子,你要是这么讲话,得嘞——” 边说,李和田边把将手中的鼓槌一扬,毫不客气地指向大门口的方向。 “春色满园还真就不差你这一位不开眼的观众,出门左转,慢走不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十章 第一次交锋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李和田此刻的怒气和讽刺全在意料之中,苏以漾语气一顿,倒是眼底的笑意又再浓了几分:“李老师既然问我听出了什么毛病,不如听我把话说完?”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李和田沉着脸,冷哼一声。 “那我说了?”苏以漾半抱着手肘,手指微微曲起,在茶案上打起了拍子,正是方才那出《西厢记》崔莺莺唱段的鼓点,“京剧的一场戏下来,鼓师是绝对的指挥,打击乐和管弦乐的伴奏都得跟着你的节奏来,是不是?” 李和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不废话么,还用你小子多说?” “京剧的戏台子需要鼓师来控制舞台演出节奏,打出来的“点子”、“套子”,以节奏分明、音色突出为佳,至于演奏水平怎么样,就得看鼓师的本事了。不过这些只是鼓师的基本功,对演出的影响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李和田撩起眼皮看着苏以漾,多少还有点不大服气,站在一旁的段鸣山倒是不易觉察地皱起了眉头,认真思考起苏以漾的话来。 “若是光论李老师的演出技艺,刚刚那台戏你打的板鼓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说到这里,苏以漾语气一顿,又再继续说道,“只不过嘛,你和那位小青衣的配合真是让人听不下去,她演她的,你打你的,整场戏下来纯是靠你的技法来撑着,一丁点默契都没有。京剧这门艺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那我想问李老师,你自个儿说说春色满园演的戏,台下观众们的喝彩,有几分真几分假啊?” 苏以漾的一番话结束,李和田嘴唇上下碰了碰,愣是没再反驳什么。 李和田从骨子里透出傲气没错,但却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对于春色满园既定存在的问题,他也是看得门儿清,深知问题出在哪里。所以他知道,虽然这个年轻人说的话不中听,可是他点出的问题却是一针见血,句句都是大实话。 李和田能顺利撑起春色满园的局面,一来是他与段鸣山和范陵初这两个老朋友多年积累下来的默契,二来则是几十年积累下来的演出经验足以应付大多数场面。 但毕竟他还有自己的营生需要经营,没办法把太多精力都放在春色满园,所以眼下的情况就是,除了演出当天李和田都很少过来,平日排练能少则少,和乐队大家伙儿的磨合不多,远算不得默契。 就比如刚刚那出《西厢记》,李和田对楚悠优的演唱习惯不算熟悉,平时私底下和她也少有磨合。门外汉或许听不出来,可是真要是行家挑毛病,李和田还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同样还没开始理论就已经息了火气的,就是顾南乔。 顾南乔进来的时候,苏以漾正在和段鸣山说话,她不好直接打断,便干脆坐在一旁听着,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见缝插针,替楚悠优把场子找回来。 在听了楚悠优描述的那一番情况后,顾南乔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对这个来砸场子的低素质观众毫无任何好感,大有几分气势汹汹想要和他理论,“你要是想来踢场子,那么我有成千上万种怼法让你彻底闭嘴”的架势。 可是随着苏以漾的话越说越多,顾南乔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发生变化,没有了最开始的不平不愤,反倒生出隐约的志同道合来。 “南乔姐,你看看他这张嘴,是不是太能说了,而且还莫名有道理似的......所以,懂我给你电话时候的心情了吧,”楚悠优不知道顾南乔复杂的心里变化,自顾自地低声感慨道,“我是完全说不过他,你都不知道他怎么评价我的唱功的,太伤人了。” 顾南乔收回思绪,有点好地开口:“他怎么评价的?” “他说,我的唱功中规中矩,毫无亮点,”楚悠优苦着脸,脸上没卸的油彩衬得那张小脸透着说不出的委屈,“这种戏听了一遍也就到头了,绝对不会再买票进剧场第二次。” “呵,这么挑剔,耳朵是被四大名家养出来的吧。” “这才哪到哪,还不算完呢,南乔姐,最伤人的那句,我都没跟你说呢。” “他还说什么了?”顾南乔问道。 “他说,原本我唱功不突出不算是最大的问题,这出《西厢记》靠着灵气还能勉强撑撑场面,”楚悠优叹了口气,而后话锋一转,“但架不住被条条框框拉扯一路,最后只落得不好不坏,至于亮点,抱歉,还没听到亮点就忍不住叫停了,所以真的没听出来。” 楚悠优模仿着苏以漾当时的动作表情,可谓学得活灵活现,十分传神。顾南乔听着苏以漾和段鸣山李和田的这一番辩论,也算对这个人得理不饶人的嘴毒有了最基本的认识,当下就有画面感了。 还真不怪楚悠优没话可说,人家苏以漾的话不中听是真的,句句都是大实话也是真的,真话往往都不好听,尤其是有能力的行家一针见血的指点,那就是句句戳人心窝子了。 “真的,南乔姐,我是扛不住了,反驳又反驳不过,要是直接咽下这口气,我还真有点憋屈......”楚悠优紧咬着牙,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上次唱了一半被中途叫停,还是大一的时候系主任检查我们班的演出汇报呢,谁能想到时隔多年,在一个普普通通的观众身上,居然再次让我感受到被系主任支配的恐惧,我是什么命啊。” 顾南乔被楚悠优逗笑了,抬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这个小师妹不过比她小了两届,平日里却是活泼跳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开心和不开心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也正因为如此,她是戏班子里公认的开心果,承办了春色满园一大半的笑点。 “南乔姐,你说这人是怎么找上咱们春色满园的呢,我瞧他有些眼力,还一副不差钱的模样,要是真想听戏犯不着专门捡着咱们这个小戏班子挑刺啊。” 顾南乔没有回答,显然楚悠优说的这个问题,也正是她纳闷的地方。 “我看啊,他绝对不是善茬,”楚悠优想了想,说道,“要么就是他闲得没事干,专门来砸场子报复社会的,要么就是商业对手顾过来捣乱,有意破坏春色满园生意的。” “要是嫌戏不好看,那大可以去听经典名家唱段,去买大剧院几千块一张的一等座,”顾南乔唇角微微一勾,毫不留情地讽刺道,“要是想砸场子,那更简单了,不管他是何方神圣,都没有这个本事。” 作为顾南乔的资深迷妹,楚悠优拍马屁的话张嘴就来:“南乔姐霸气!” 顾南乔无视了迷妹的叫好声,目光牢牢锁在隔了几排桌椅处苏以漾坐的位置,观察着他的一言一行。 她眼见着不远处那位公子哥还在不紧不慢地和李和田掰扯,随着他四两拨千斤的言语,他和春色满园的几位老师早已经没有最初的剑拔弩张,而单纯像是在谈论彼此的艺术理解了。 “李老师,刚刚那出《西厢记》要是由京剧团的名角来唱,或是换个曲牌让范班主登台,我都给你喝个满堂彩。不过刚刚那位小青衣,虽然跟得上你起的调子,却是勉强了。 李和田一扬眉,语气不明地说道:“人家小楚这出戏唱得好好的,你要是不叫停,保齐顺顺当当地唱完,哪里勉强了?” 苏以漾没有把这场谈话当成单纯的辩白或是炫技,反之,他每句话都是有的放矢,时刻留意着春色满园几位老师的情绪变化,不动声色间就已经把握了上风。 ——就比如眼下李和田的态度转变。 李和田方才这句话,明面上像是在替楚悠优辩白,但实际却留了很大的余地。他没有直接把话说死,或是一味地回击些什么,反倒像是承认了苏以漾点出来的问题,大有几分想要考验苏以漾,看看以他的眼力究竟能看到什么程度的意思。 而一旦对话有来有往,就证明李和田开始感兴趣了。 那么苏以漾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在李和田饶有兴趣的注视下,苏以漾不紧不慢开了口:“我点的这出《先只说迎张郎娘把诺言来见》是《西厢记》崔莺莺的选段,算是比较经典的平板二黄了吧?李老师对京剧有研究,我也不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就捡最关键的说——这四平调的亮点在于它自由灵活,长短不一,可以给演员最大的发挥空间,可是物极必反,你把空间留给了演员,她要是撑不起来,可就不伦不类了。” 还没等李和田说些什么,段鸣山清了清嗓子,淡淡开了口:“刚刚小楚的那出崔莺莺,即便不算出彩,也算是无功无过,说撑不起来,可就过了。” “正因为无功无过,我才叫停了不是?” 苏以漾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这出戏是崔老夫人悔婚,崔莺莺月下听琴。这段唱词凝重含蓄,再配上灵活多变的四平调,为的就是要体现崔莺莺当时的情感变化,至于其他的,可就都是后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你到底是谁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的话还没彻底说完,李和田就猜到他的意思。 似乎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年轻人居然能说出这样一针见血的话,李和田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下意识地偏过头想给段鸣山递去询问目光,却发现自己的老拍档也跟着变了脸色。 同样对苏以漾有点刮目相看的就是坐在观众席的顾南乔,虽然没看到刚刚演的那出《西厢记》,但是在大家这一番对话之中,她也隐约猜到这出戏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果不其然地,苏以漾之后的话正验证了顾南乔的想法。 “听这出戏让观众过瘾的是什么,莺莺月夜遣怀思情郎,思的是一个情字,可不是在座各位的炫技,更何况还是彼此间配合得并不默契的炫技。我冒昧问一句,这出戏你们至少得有一个月没排练过了吧?” 段鸣山有点意外地扬起眉梢:“你连我们排没排练都听得出来?” 苏以漾说的确实是事实,只不过身为听众想要听得这么仔细,那得对京剧有相当深的研究,没有十余年的功夫锻炼不出这样的耳力。而苏以漾年纪轻轻,还一副风流潇洒的随性模样,怎么看都和资深戏迷这一层身份不大沾边。 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点头,又再继续说道:“我还听得出,李老师平时和那位小青衣接触不多,对她也算不得了解吧?楚悠优的音色身段都不算得最好,四功五法之中,优势是唱念结合以及眼法的运用——她的眼神带着一股灵气,这是她的独有特色,很容易在某些唱段成为无形之中的点睛亮点。” “既然是点睛亮点,就该是以稀为贵了.......” 李和田低声重复一句,回忆着方才的演出,微微皱起了眉头,“我把大段复杂唱段留给了那丫头,原本是想着把舞台交给她,不抢她的风头,让她把自己的唱腔全都展现出来,结果反倒是暴露了她的弊端。” “李老师是个明白人,也就是你之前没跟这个小青衣磨合过几次,才给了我班门弄斧的机会。” 苏以漾轻笑一声,半开玩笑给李和田带了个高帽,用一句简单的玩笑话做了收尾:“我刚刚说的这些,都是作为观众的主观印象,至于怎么把这出戏演好,又改调整些什么,就是春色满园的事了,在座各位比我更清楚。” 顾南乔没再继续和楚悠优逗贫,而是认真打量起苏以漾来。 面前吊儿郎当夹着烟的,是个颜值很高的年轻男人,他穿着白色的休闲衬衫,黑色短发凌乱而有型,映衬着那张棱角分明的帅脸和懒洋洋弯着的笑眼,帅得很符合大众审美。明明他言语中散发着傲慢气场,举手投足间却又有着几分少年气,这让他看起来随性又慵懒,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要是光以貌取人的话,苏以漾怎么看都不像是京剧行家,可他刚刚点出的问题,却是太过辛辣了。 仅仅只是听了一场戏,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刚才那番话的,这感觉就好像,苏以漾不只是一个普通观众,而是对春色满园有过极深的研究似的,让顾南乔不由得有些心惊。 苏以漾说的那些,与其说是那出《西厢记》的问题,不如说是春色满园的早就存在困局。 春色满园这个私人戏班子之所以能够撑得起场面,就是靠着范陵初、段鸣山和李和田这老哥三个,至于其他成员,几乎都没有太高的技艺水平。除了楚悠优和打锣鼓的李牧,剩下的人都是对器乐略知一二而已,专业水平极为有限。 而楚悠优是从大四实习开始,才来到春色满园登台演出的,之前和戏班子少有磨合,演唱习惯也是科班中规中矩的套路,基本功虽然扎实,却是套路大于技艺,终归差些传承。若论正常演出绝没有问题,可是要是深究作品的艺术呈现,吹毛求疵的说,就是她和乐队的整体风格不搭调,很有些格格不入了。 至于李牧那就是更为夸张了,他是李和田的独生子,今年刚满十八,正在上高三。他的一身本事都是李和田亲自调教出来的,加上孩子真心喜欢京剧演出,一直想要找到机会锻炼,后来李和田来春色满园帮忙,就把自己儿子叫过来凑数,爷俩一同把京剧里的武戏三大件撑起来,也算保证了正常的演出。 可是李牧作为学生党,能在忙学业的同时来春色满园打锣鼓就已经算是情分,没有人再好意思逼着他整天跟戏班子成员一同排练,顶多算是来救场凑数的。 范陵初、段鸣山和李和田对彼此的演唱习惯无比熟络,种种小习惯都记在心里,即便是少了几场排练,也可以靠着他们三个多年积累下来的默契弥补回来。可是对于戏班子的其他成员,这样的不专业就很影响演出质量了,尤其是除却这三个顶梁柱之后,春色满园的其他成员再怎么排练也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对最后的演出呈现帮助不大。 这也正是顾南乔担心的问题所在——范陵初那边一旦有点风吹草动,春色满园就离开天窗不远了。 这些事情顾南乔不是没想过,也不是没和范陵初提起过。尤其是去年顾南乔想到戏剧改革的初步模型,初次演出之后获得还算不错的上座率,急需春色满园的大家伙儿配合着多去排练尝试的时候,她曾经认认真真地和师父范陵初探讨过春色满园的现状。 可是范陵初什么都明白,却也无可奈何。 春色满园的资金有限,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到的事实,段鸣山和李和田打一开始就知道范陵初经营戏班子举步维艰,大大小小各项开支,都是靠着他自己垫钱在维持,所以老哥俩一商量,愣是谁也没提要工资的事。 后来在范陵初的几番要求之下,他们才勉勉强强按场次收下演出费,可是不过是象征性的一点小钱,不够正常京剧院团乐师们工资的三分之一,无非就是在义务劳动。对于当年的老朋友愿意来帮忙,本身就已经是靠旧日情分了,范陵初实在拉不下脸来要求更多,也没办法提出类似于让他们把更多心力放在春色满园这个私人戏班上的不情之请。 那次交谈不了了之,顾南乔也就没有再提了。 对于春色满园的这些糟心事,范陵初碍于情面不好开口,顾南乔没也立场多做评判,此刻被苏以漾这个和戏班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含蓄又不失尖锐地点了出来,不由得让在场各位都微微变了脸色。 李和田清瘦的手摩挲着鼓槌,早已收起了最开始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这位看似吊儿郎当的年轻公子哥生出几分另眼相看来。而戏班子的老大哥段鸣山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苏以漾,像是在反思方才唱的那出《西厢记》,也像是在回味他话语中的深意。 或者说,段鸣山是在思考,这位不速之客今天登门的目的。 作为普通观众,大抵来看戏就是想要看个热闹,即便发现问题,也大多看破不说破,实在觉得不好听,大不了下次换个戏班子去看也就得了。何必像苏以漾这样,去深究问题出在哪里,又特意提点出来,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苏以漾说得句句大实话确实没错,可是他为什么会了解这么多,又何必去戏班子存在的问题,如果说一切只是巧合,段鸣山是怎样都不相信的。 就在他打算开口询问些什么的时候,一阵清澈好听的话音先一步传来。 “这位观众朋友,容我先问一句,你到底是谁?” 开口的人正是顾南乔,她站起身走到苏以漾的身边,直截了当地问道:“春色满园常来的观众,我基本都算眼熟,要是我没记错,今儿是你第一次来春色满园看戏,可是你刚刚这番话,可不是像是初次登门就能说得出来的。” 苏以漾应声侧过头,漫不经心地看向顾南乔:“怎么着,问明白我的来头,让我这个找事的出不了春色满园的大门吗?” 顾南乔被苏以漾的直言不讳噎了一下,心说你还知道自己是在找事啊,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不过这些情绪都被顾南乔很好的隐藏在心底,明面上倒是一点也没流露出来。 “这是哪里话,”顾南乔弯起唇角,轻笑了一声,“我们春色满园开门做生意,不怕观众提意见,也不是听不进批评,你刚刚说的那些有道理,我们当然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了。” 苏以漾将唇角咬着的烟拿出来,随手弹了弹烟灰。 白色烟雾缭绕着升起,映着他眼底像是带了戏谑笑意:“大街上填份观众问卷还知道保护隐私,都是不记名的呢,你问的这么详细,总不会是要给我送个锦旗吧?” “送不送锦旗,也得看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不是?” 顾南乔懒得和苏以漾逗贫,很直接地继续问道,“你今天来春色满园,不是偶然为之,而是之前就有所了解,特意找上门来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情怀,是最没用的东西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听了这话,苏以漾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倒是开始觉得顾南乔有点意思。 就像顾南乔刚刚一直安静旁听,虽然没有直接加入对话,却始终在审视苏以漾的言行举止,揣摩他此行的目的一样。苏以漾也是自打顾南乔进门之后,就开始用视线余光打量,评估着她的反应与应对,在心底深处有着自己的考量。 这场无形的对峙,其实从最开始就是互相的。 顾南乔今天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没有登台的打算,自然也没有上舞台妆,只是随意穿了件白T恤,外边套了个牛仔外套。这穿着和大街上打扮时尚的年轻姑娘们别无二致,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偏偏因为顾南乔独特的气质,愣是尤为清纯灵动,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的长发随意散在胸前,清秀的脸颊白皙而精致,更衬得那双清透明亮的眸子里像是融了星辰,比资料上美目流转的模样更动人几分。苏以漾自诩平日里见过的漂亮姑娘不少,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评价美女时称之为“气质”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这个姑娘身上体现得可谓是淋漓尽致。 当然,苏以漾之所以留意顾南乔,并不是单纯因为外貌,或是对这位还算优秀的年轻京剧演员的赏识。 就像他在b省众多私有剧院团及独立戏班中筛选许久,其中演出资历及经营模式更为成熟的团体不占少数,从那些备选中随便找出一个,都会比投资春色满园更为稳妥,也有着更大的盈利可能。可是苏以漾最开始就把目标锁定在春色满园,进行实地考察时也是直接来了这个各方面条件远称不上优秀的“草台班子”。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春色满园的另类演出——也就是顾南乔试图要尝试,却因为种种限制而此次没有推进下去的戏剧改革。 在来春色满园之前,苏以漾通过资料对顾南乔有一定了解。 不论是她从小到大丰富的演出经历,还是才刚毕业就考入b省京剧团的优秀简历,都足以说明她是个基本功扎实的优秀京剧演员。而现在的短暂交锋,也可以看出她不是拎不清的人,处世接物有些眼力,看似温和柔顺,骨子里却透着说不出的韧劲和灵气。 远的不说,光是这份一针见血的干脆,就有点对苏以漾的口味。 顾南乔猜不出苏以漾如此复杂的脑回路,只是觉得面前这个人唇角分明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目光却是意味深长得很,不知道是在盘算什么坏事,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 “那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必要再多兜圈子了,你为什么要研究春色满园,这次来又是想要干什么,现在能说了吗?” “我叫苏以漾,”苏以漾目光在顾南乔的脸上停留片刻,才慢慢收了回来,“我这次来,确实不仅仅为了看戏,至于目的嘛,我得跟能给这个戏班子做主的人说。” 顾南乔清透的眼睛微微一弯,淡淡说道:“那你直接跟我说就可以了。 “你是春色满园的班主?”苏以漾一扬眉,明知故问道。 “班主是我的师父,”顾南乔语气一顿,又再说道,“不过他老人家这会儿没功夫见你,你有什么高见都可以和我说,我代为转达就是了。” 春色满园的基本情况苏以漾此前就有所了解,他原本以为最难搞的会是戏班子的铁三角,所以从进门开始,做的每件事甚至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无形对峙,并牢牢把握着上风。 现在看起来,比起舞台上的两位老爷子,这位年纪轻轻的小花旦,才是真正需要特殊留意的人。 “我接下来的话未必好听,不过却是我对春色满园的一些意见,”苏以漾笑了声,打趣道,“就像你说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听完了不许翻脸,我也不要你们的锦旗。” “这你放心,别说压根不会翻脸,就是真翻脸,你怕什么?” 顾南乔坐在了苏以漾面前茶桌的另一半,被这个贫起来没边儿的公子哥逗笑了,“这都和谐社会了,尤其是春色满园的各位,都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即便你真的是来砸场子的,我们给你请出去就得了。” 苏以漾随手把烟尾捻灭在烟灰缸里,心说等话都说完,就是你们求着留我的时候了。 “经营一个戏班子,要是纯靠爱好和一腔孤勇来维持,撑不起这么一大摊生意不说,里里外外各项开销不小,不能回本就是擎等着赔钱,早晚有办不下去的时候。春色满园经营了好几年,没有彻底关门大吉,说明你们戏班子有点真本事,演出班底,经营特色.....或者说其他方面,总有些亮眼的地方,至少不是单纯在浑水摸鱼,不过嘛.......” 顾南乔递过询问目光,便看见苏以漾的语气顿了顿,不紧不慢开了口,“据我了解,最近几年春色满园都没有摸索出稳定的盈利模式,没有固定的演出季,全年收益高低不定,唯一的固定观众就是周边的这些常客,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观众辐射源了,是不是?” 自打苏以漾开了口,不只是顾南乔在认真听着,段鸣山和李和田这对老哥俩也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一同下了戏台子。 虽然苏以漾之前表现出的那幅张扬外露的模样有点不招人待见,但经过那番交锋,段鸣山和李和田都不约而同的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开始承认他不是个草包,也绝不是靠着三脚猫功夫装大尾巴狼,而是真本事显而易见,傲气也是因为他有傲的资本。 他们两位在苏以漾身边不远处的四方茶桌边坐了下来,大有几分想认真听听苏以漾的意见的意思,而苏以漾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暗感自己已经彻底把主动权握在了手里。 “受众群体确实是我们这边很大的难处,不过,春色满园的运营成本就是这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顾南乔把苏以漾的话想了想,说道,“你也看到了,这个戏班子走的就是小剧场的经营模式,算上班主和工作人员也不过只有这些成员,和那些成熟的大型剧院团没得比,做演出季或者地毯式营销不现实。” “不是营销模式的问题,”苏以漾淡淡打断,“是你们没有把握春色满园的发展方向,也没有找到这个戏班子的特色。” “发展方向?”顾南乔低低重复一句,“你具体指的是什么?” 问这句话的时候,顾南乔留了很大的余地,隐约之中她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苏以漾的弦外之音,他和自己想的或许正是同一件事。 可是,这也是她最为惊讶的地方。 苏以漾像是猜到了顾南乔的错愕,没多解释什么,只是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我指的,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春色满园今后的发展方向,也可以理解为,你们要确立的风格和品牌定位,这些都是戏班子的管理层需要想明白的。” 随着苏以漾的话语落下,顾南乔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些事情她不是没想过,从大学开始顾南乔就选秀戏曲经营与宣传的课程,在b省京剧团工作期间,也特意去分担一部分宣传营销工作,就是为了多学习一些经验,帮着师父范陵初把戏班子搞起来。 不过学习再多的理论知识,顾南乔也只是一知半解,没有真正成功的经营经验。她平日里鬼点子多,关于京剧的理解也深,可那些都是空有念头的纸上谈兵,从没有像苏以漾这样一桩桩一件件地放到台面上,还能思路如此清晰。 顾南乔平时没少和b省京剧团的市场部门一起开会,也经历过为了研究剧团的问题所在,整天整宿开会的熬人场面,自然一下子就听出苏以漾这番话的含金量——他不但说得很对,还分外一针见血,尤其是在对春色满园不甚了解的情况下,能把问题看得这样透彻,说他是戏剧运营方面绝对的天才也不为过。 而他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会找上小门小户的春色满园呢。 顾南乔意味深长地看着苏以漾:“所以,你觉得春色满园的经营瓶颈,是定位错了?” “定位什么的,只是最浅显一层的表面现象而已,你们春色满园的问题,是从管理层内部就存在着的问题。” 苏以漾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吹着漂浮着的几片茶叶,慢悠悠地说道,“春色满园不考虑受众,不在意宣传营销,甚至都没有以营利为目的去经营,只是想有个乌托邦式的环境去做京剧,唱了这么多年全是靠着主创班底的情怀支撑——可是情怀是什么,对于市场来说,不能转换为卖点的情怀毫无价值,要是为了维系所谓的“情怀”,还需要自掏腰包去支撑,只能说明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这番话近乎于尖锐,顾南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说的这些,是不是有些偏激了。” “嗯?”苏以漾一挑眉。 “类似于京剧这样的传统文化本来就受众偏少,年轻一代观众很难接触到这门艺术,愿意进剧场听戏的更是寥寥无几,”顾南乔漂亮的眼眸被纤长睫毛遮住,眼底情绪看不真切,话语间却带着隐晦的无奈,“老一代观众虽然喜欢,却终究不是当下市场的购买主力,那照你的话来说,唱京剧赚不到钱,没有市场就压根不唱,是要等着国粹失传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投资,看你的本事了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认认真真听着顾南乔将这一大番牢骚说完,才歪着头轻笑了一声。 “你的商业头脑,还真是跟不上艺术细胞啊。” 顾南乔一脸莫名其妙,不懂苏以漾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就看见苏以漾的手指微微曲起,在桌面上轻敲了一下,“你这话干脆就是说反了,不考虑市场和观众包容度,只靠情怀苦撑才是等着京剧失传。” “没有成熟的市场模式,只能形成演出伪繁荣的假象,没办法长久的发展下去。”苏以漾笑眼戏谑的弯着,说出口的话也是毫不留任何情面,“远的不说,再过些年头,你们春色满园的班主总有唱不动的一天,要是继续维持现在的经营状态,到时候春色满园怎么办.......是靠老班主的子辈继续义务贴钱,做吃力不讨好的生意,还是直接关门大吉呢?” 顾南乔纤细的手指紧攥着,脸色又更难看了几分。 苏以漾的话戳到了她的痛楚,这不是过些年头的隐藏危机,根本就是眼下春色满园面临的困局——范陵初这次病得急,加上师娘的事给他的打击太大,虽然还不至于彻底没办法继续登台,体力也不足以支撑他像之前那样为春色满园拼命了。 而范忆姗的态度已经再明白不过,她不可能去接春色满园的烂摊子,甚至恨不得这个戏班子赶紧关门。顾南乔倒是愿意去管春色满园,可是她还要兼顾b省京剧团的本职工作,空有一股脑的想法却分身乏术....... 在这样的现状之下,春色满园到底可以走多久。 顾南乔好半天没出声,过了许久才把千丝万缕的情绪克制下去,挤出一句:“那怎样才能改变春色满园的现状,扩大既定受众群体吗,还是改变经营模式?” 苏以漾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来,没着急点燃,而是放在手中把玩。 他修长清瘦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烟卷,那双微微上挑的笑眼半眯着,不回答顾南乔的问题,反倒像是故意吊人胃口似的沉默着。 李和田和段鸣山听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地坐在一旁,对饮了一杯茶水。 要是谈京剧理论或者是艺术创作,李和田、段鸣山这对老哥俩还能跟着一起探讨探讨,可是苏以漾和顾南乔开口闭口就是在谈经营模式,实在是太过为难这两位岁数都是五十好几,又从来没有上过相关营销课程的老大哥了。 “我打断一句啊,小伙子。”趁着沉默的空档,李和田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低咳一声开了口,“我就是个粗人,你刚才说的宣传、经营什么的,我也听不大明白,可是说起春色满园的观众,我可就比你有发言权了.......” 苏以漾一挑眉,饶有兴趣地说:“李老师你说说?” “你不了解我们戏班子的情况,平时来看戏的大多数都是附近居民,那些老人家们呆着没意思,喜欢茶余饭后解解闷,溜溜弯,顺带着听段戏什么的,就像你们小年轻的回家玩电脑玩手机一样,这就是他们的休闲娱乐,说白了就是一种生活习惯,没你说的那么多门道。” “除了附近居民,就没考虑其他受众么?”苏以漾问道。 “其他受众?”李和田意味深长笑了笑,那双布满青筋的手磕了磕茶杯盖子,不紧不慢地说,“那些远处的居民,人家即便是好这口,也犯不着大老远折腾一趟,说句糙话,就是扭大秧歌跳广场舞,你是在家门口的广场舒坦,还是路上折腾个把小时舒坦?至于你们这些小年轻的,说白了,你们有几个懂京剧的,来看个屁戏啊。” 李和田的岁数奔六十去了,却是身子骨硬朗,说话的时候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加上他平素不拘小节,说话没个遮拦,即便本意是好的,听起来也不那么中听。 苏以漾倒是毫不不在意他言语间的冒犯,脸上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等到把李和田的话都听完,他才淡淡开口:“李老师,京剧演出是门艺术,经营这门艺术也是一门艺术,这和菜市场买菜有本质区别,根据戏班子地理位置筛选观众只是最基本的方式之一,却不是影响最大的。” “小伙子,这话怎么说?” 眼看着李和田张嘴就要继续和苏以漾杠,段鸣山生怕他把这个天神降临的明白人挤兑走了,赶紧把自己这个暴脾气的兄弟摁下来,急急问道,“那什么才是影响最大的。” “春色满园票区的划分以及票价的确定,都是靠着老班主一拍脑门决定的吧,”苏以漾没有直接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宣传单页毫无设计感,剧目演出完整却没有亮点,甚至这个戏台子只承担了表演场地这个最基本的功能,没有其他任何的辅助性功能——若是谈论影响,那我想问问在座各位戏班子的主创了,b省的京剧院团那么多,你们要是观众,凭什么选择各方面都不出彩的春色满园呢?” 这番话说得简单干脆,却把春色满园的现状暴露无遗。 顾南乔目光锁在苏以漾的脸上,她知道,苏以漾虽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却已经变相回答了怎样才能改变春色满园的现状这个尖锐的问题。要是到现在她还看不出苏以漾来者不善,那就太过迟钝了。 想到这顾南乔不再兜圈子,直接开口问道:“你研究春色满园的经营现状,是想替这个戏班子规划发展模式?可是你为什么要关注这些,有主动找上门来,想合作,还是.......有其他的打算?” 苏以漾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将手机拿了出来,他修长的手指顺着通讯录划了划,按下一串号码开始通话。然后过了几秒,顾南乔的手机应声响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当即傻了眼。 上面赤裸裸的四个大字,正是——天使投资。 从接到这个不愿过多透露姓名的天使投资电话时,顾南乔就是喜忧掺半,对这件事抱有极大的期待。喜的是如果投资方真的靠谱,这或许是春色满园的唯一出路,也可以帮助这个步履维艰的私人戏班度过难关。 毕竟有了资本运作的介入,不论是商业模式还是宣传营销都可以更加成熟,所有之前因为资金有限而限制着春色满园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此后彻底摆脱草台班子的名头,一步步发展壮大也不是不可能。 而让顾南乔忧的问题,则是更加现实——即便是她给苏以漾的备注是天使投资,人家又不可能是真的天使,商人大抵都是在商言商,纯赔钱的买卖只有冤大头才会做。虽然他电话里说有投资私人戏班的意向,可b省优秀的私人戏班不占少数,更加成熟的团体也比比皆是,即便是真的有合作意向,也未必会选择各方面都不算优秀的春色满园。 尤其是范家最近突遭变故,春色满园连最基本的演出水准都达不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靠什么才能把这笔投资谈下来,拿出什么样的看家本领才能吸引资方,勾起他的投资兴趣,这些都是最近这段时间,最让顾南乔犯愁的事情。 可是还没等她把一切想出个所以然来,这位“天使”居然亲自来实地考察了。 听了一出并不完美的《西厢记》忍不住中途叫停不说,还差点被当成砸场子的一度遭遇横眉冷对的待遇,怎么看都是彻底谈崩的架势。 这样想着,顾南乔的脸色急剧变化着,那张秀美精致的脸在短短数秒内变化了无数种神情,最后所有想说的话在唇齿间绕了一圈,最后愣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像是看出了顾南乔的尴尬,苏以漾把通话挂断,没再过多谈论身份问题。 然后,他话锋一转,像是很漫不经心地开口:“当然,我以上说的所有问题,等到有投资和成熟团体运营之后都不成问题。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需要你们自己解决。” 顾南乔像抓到转机似的,直直看着苏以漾:“什么问题?”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以漾的一双笑眼微微弯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南乔。过了数秒才收回目光,轻声笑了一句:“找到你们春色满园的特色,光是靠着中规中矩的演出,和那出半吊子的《西厢记》,可吸引不到我。” “好,”顾南乔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了下来,然后她语气一顿,试探性的问道,“如果这些我们都能解决.......” 对于春色满园的特色是什么,苏以漾没有再多做提点,事实上他今天说的已经足够多了。至于顾南乔能听懂多少,又能从中悟到多少,就是她自己的事了,情分没到那一步,他远没必要替春色满园这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戏班子操心那么多。 说白了,苏以漾选中春色满园,无非是因为这个私人戏班子去年演出的改革剧目入了他的法眼,和他对于京剧改革的构想不谋而合。 可是这些是昙花一现的偶然,还是真的确有其实,单凭曾经那场不算完整的演出并看不出太多来,如果想要吸引到他,需要顾南乔拿出更多的亮点来。而如果顾南乔连这一层意思都悟不到,那么也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这样想着,苏以漾不再绕弯子,直接给了顾南乔肯定答复。 “一个月之后我带着合同过来,至于能不能签的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顾南乔没再多说,眼底闪过坚定的光芒。 “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他想要什么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气氛突然跟之前截然不同,李和田和段鸣山面面相觑,不大懂过程中发生了什么,顾南乔又为什么对苏以漾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变。 而这些都跟苏以漾没有关系了。 在得到顾南乔的答复后,苏以漾此行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不再多做耽搁,他把拿在手里把玩许久的烟点燃,吊儿郎当地咬在唇边吐了个烟圈,然后慢悠悠地站起身,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走过去。 顾南乔下意识地站起来想去送送他,可是苏以漾像是猜到了她的意思,头也没回地朝后摆了摆手,止住了顾南乔的客套,走得潇潇洒洒。 “乔丫头,这人是谁啊?”直到苏以漾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春色满园的小院,李和田才忍不住开口问道,“我瞧着架势,你和他之前认识?” 关于投资的事,顾南乔秉持着没摸清这件事是不是彻底靠谱之前,先别过分扰乱军心的原则,只是和范陵初简单提了一句,并没有跟戏班子的大家伙儿知会。眼下借着这个由头,她赶紧把前些天接到电话,以及苏以漾的投资意向简单讲了一遍。 顾南乔的话还没说完,楚悠优第一个就沉不住气,彻底激动了。 “我去,还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她圆圆的大眼睛转了一圈,忍住不感慨道,“看来酒香不怕巷子深真的有几分道理,古人诚不欺我。讲道理,今天我见了苏哥哥就觉得他一表人才,啧......那眼光见地,看着就不是一般人,这就是年少有为,有才华啊。” 顾南乔被楚悠优瞬间改口的夸张修辞逗乐了,她心说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会儿又不是你唱了一半被人家赶下台,义愤填膺地躲在大门口打电话搬救兵的时候了。 还不等她说些什么,楚悠优就单手捧腮,充满期待地问道:“对啦,南乔姐,他是什么公司的,说了投资多少钱,怎么个投资法儿吗?” 顾南乔摇了摇头,说道:“电话里只是简单交流了一下,这些具体细节都还没谈,其实我本来是打算我们春色满园这边好好准备一下,和他敲定好时间详细谈一次的,谁知他来的这么突然,好多事我都没来得及准备.......” 后面的话顾南乔没说,段鸣山却听出了她言语间的自责以及犯愁的地方。 这个戏班子范陵初是班主没错,可是他一个人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范忆姗作为范陵初的亲生女儿,却是从来不肯帮一点忙。平日里替着戏班子忙里忙外的,从来都是顾南乔,遇到大事小情想办法解决的也都是她这个外姓徒弟。 段鸣山和李和田当年跟顾南乔的妈妈有些渊源,也算看着这个丫头长大的,着实心疼顾南乔在b省京剧团和春色满园之间来回跑,事事都得她来操心。尤其是眼下范陵初病倒了,戏班子里的临时成员们可能还不了解内幕,可是段鸣山却知道春色满园的困局有多么棘手。 他和李和田当然是希望春色满园的生意红火,平日里也没少替这个戏班子操心。不过说句伤情分的话,这个戏班子能办得下去自然好,有范陵初那一层关系在,能帮衬的他们两个老哥俩也会尽可能去帮衬,可是更多的,便是爱莫能助了。 毕竟他们都已经这把岁数了,再怎么燃烧光和热,也得考虑一家老小,在现实因素面前,便是好汉也未必不折腰,更何况他们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所以唯一有可能接下范陵初的班子,撑起春色满园大局的,就只剩下顾南乔一个人了。按照她的性格,肯定见不得春色满园就此垮掉,想必整个戏班子偌大的担子就都要压在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身上了。 “乔丫头,要我说,这事你就别管了。”段鸣山犹豫了好一会,才淡淡开了口,“且不说这个投资人看不看得上咱们春色满园的小门小庙,就是真看上咱们了,后续的事怎么办?刚刚他说的那些东西,我和你李叔都是两眼一摸瞎,谁也听不明白,约摸你师父和我们俩也是一个德行.......真把钱谈来了,事情谁来跟进?” 顾南乔想到没想就说道:“段叔,这些事你不用操心,我和他对接就好了。” 段鸣山低笑声摇了摇头,深感顾南乔太过要强,事事都想撑起来,却没想过自己能不能担得起这些,最后只是苦了自己。 “要你是自由身倒也还好,可以把春色满园这摊子事接过去,可偏偏你还有b省京剧团的本职工作要做,盯这边的排练就已经很耽误你的功夫了,要是再做其他的,你就分身乏术了啊,乔丫头。” 顾南乔知道段鸣山说的都是大实话,前不久沈宥也说过同样的话,憋了她一肚子火。对此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低叹一声,避重就轻地说:“这些事我会想办法协调的,大不了我让沈宥那边帮帮忙,反正怎么着都能坚持到师父彻底好起来就是了.......” 段鸣山知道顾南乔的性格,这丫头看似随和,其实死心眼得很,自己根本劝不动她,于是干脆没再吭声。倒是一直没说话的李和田把刚刚的事情仔细寻思了一遍,这会儿终于有点咂摸过味来了。 他一拍大腿,后知后觉地说:“老段,我怎么觉得乔丫头说的这件事,对春色满园来说不是坏事呢?” 段鸣山侧过头,又听到李和田说道,“老范不是一直在为钱的事操心么,这么些年春色满园没做大,他手里也是紧巴巴的。我寻思着,刚刚那小子说的有点道理,也挺有些经营头脑的,要是他能加入,保不齐对咱们这发展有利?退一万步讲,老范也不容易,再遇上经营不善的情况总不用他自己掏钱了不是?” 听了这话,段鸣山叹了口气,明显想得比李和田更深远些。 “老李啊,你想得简单了,你也不想想那位公子哥一看就是个行家,人家还没了解咱们戏班子的情况,就能说的头头是道,那说明什么?——说明他对这里边的门道摸得门儿清,什么场面都见过。” 李和田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又说道:“老段,你操心这事干啥?乔丫头不是说,是那个公子哥主动联系的她吗,那肯定是有意向才联系的。再者说咱们春色满园有咱们老哥仨坐镇,还有乔丫头和小楚这样的年轻力量,咱们差哪了,还怕他瞧不上咱们不成?” 段鸣山远没有李和田那样乐观,毫不留情面地说道:“老范最近来不了,之前的剧目咱也唱不了,那出《西厢记》说不得多么好,也是眼下的正常水平了吧,可是你瞧瞧投资人怎么说,人家都没让咱们唱完。” 李和田一想,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但终究有点不甘心。 他嘴唇上下碰了碰,想了想又说:“今儿这戏不是没有时间磨合嘛,他给咱们一个月的时间,咱可不能浪费喽。老段啊,这段时间咱们多操点心,让乔丫头帮忙想想主意,再带着小楚好好排练,直接把这笔投资给老范挣过来。” “啧,老李,你这一拍脑门主意就来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一个月够干什么的啊?” 段鸣山低低嗤笑一声,他的手指微微曲起,敲了敲实木的桌面,“更不要说人家来春色满园视察,上到装潢布置,下到演出团队,咱这儿几乎没一样让人家满意的,这些根不是短期之内能改得了的事情.......乔丫头马上要唱《拾玉镯》了,那可是她第一次唱主角。” 这番话段鸣山没有直接点透,李和田却立刻意会了老哥们的意思。 顾南乔在b省京剧团熬了一年,才得到这个机会,前些日子因为范家的事情已经接连请假很耽误正常排练了,再为了投资的事情赶春色满园这边的剧目,势必会耽误她的时间。 要是这件事十拿九稳尚且还好,也不算是白折腾一趟。可是苏以漾态度暧昧,今天初次见面他提出那么多的不满,也让投资的事没有一点准头,完全确定不下来。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是影响了顾南乔的演出,耽误她的前途,就太过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李和田低低叹了口气,没再去争辩些什么。 顾南乔当然听得出来,段鸣山此刻的态度全是在为她着想,说白了就是由段鸣山来当那个恶人,替顾南乔拒绝投资的事情,不让她背负太多的心里负担,可以安下心来,踏踏实实的准备京剧团那边的演出。 这出发点当然是好的,顾南乔也知道,段鸣山这是真的心疼自己。 可是她微微皱起眉头,精致的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下意识地呢喃一句:“可是春色满园能有投资机会太难得了,这是个机会......” 与此同时的,顾南乔努力让自己静下来,她纤细的手指扣着青瓷茶杯,把苏以漾刚刚说的话在脑子里统统过了一遍,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想出解决办法。 但凡是商人没有做赔钱买卖的可能,既然苏以漾愿意来春色满园实地考察,就说明这个戏班子有吸引他的地方。此前他已经把春色满园的资料研究得相当透彻了,地理位置、主创团队、演出风格等等这些都是放到明面上的,除却这些既定因素之外,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了苏以漾,让他对春色满园另眼相看。 或者说,苏以漾特意给出一个月的时间准备,是想看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或许,我有办法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电光石火间,顾南乔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苏以漾的那句——春色满园的特色,或者说,与其他私人戏班或是国有剧院团都不尽相同的地方。 这样想着,顾南乔清透漂亮的眼睛亮了几分,愁容一扫而空,唇角狡黠地弯了起来。 “或许,我有办法。 似乎没有想到顾南乔会这样说,段鸣山先是一愣,很快又递过询问的目光。 “乔丫头,你有什么办法?” 顾南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春色满园人员少,演出班底远算不得豪华,编排剧目的时候难度很大,很多经典大戏都没办法完整的演出来。可是比起那些成熟的演出团体,这也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所在。” 顾南乔话音还没彻底落下,都没等着李和田还有段鸣山两位技术派的老师傅说话,楚悠优就第一个来反驳了。 “你可拉倒吧,南乔姐,”楚悠优心直口快地说,“这哪是优势啊,但凡是个演员,谁不想在大剧院演出,有更好的演出机会啊。咱们这要灯光特效没灯光特效,要换场换幕没换场换幕的,条件不允许还愣是得演出,咱们不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嘛。” 楚悠优的一句话一出口,在座的大家伙都有点泄气了。 主创在这边开小会的时候,台上按着场次算钱的乐队临时工们个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已经把乐器收拾好,到后台歇着去了。李牧原本想过来旁听,却被李和田一个眼神制止,跟着大部队去了后台。 方才一场戏唱得热闹,可是真到了决定事情的时候,除却还在医院住着的范陵初,能真的上忙的,也无非只有眼下这四个人。其中顾南乔还碍于剧院团的规定,只能帮着改戏导戏,担任技术指导,不能真的登台上场。 怎么看都是人丁凋零,凄惨不已,和优势完全贴不上边。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还坚持唱了六年,唱到了今天。” 顾南乔不在意大家情绪低落,那双灵动的眼睛像是粹了星光,她语气一顿,顺着楚悠优的话继续分析道,“这当中和我师父的坚持自然少不了关系,可是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我们是在摸索一种去繁就简的演出方式。” “去繁就简.......”段鸣山把顾南乔的话重复了一遍,觉得这丫头清澈好听的声音把心底升腾起的那股子烦心劲压了下去,而她不紧不慢的语气也像是莫名让人信服似的。 “乔丫头,你是说,那个投资人看上了我们春色满园的人员架构不成?” 顾南乔弯起眼睛一笑,狡黠地点了点头:“咱们春色满园人员有限,为了确保演出正常进行,最大程度的节约开销与成本,师父把演出形式精简到极致,这可是咱们这独一份的,别的演出团体根本不具备的优势啊。” “嘿,你说的有点意思啊,乔丫头。”李和田一拍大腿,咧着嘴角乐了,“别的院团那么大的人员开销,还未见得唱出什么名堂来,咱春色满园可就简单了,靠着我、老段还有你师父咱们老哥三个,就能撑起一台大戏。小打小闹的就把钱给挣了,怎么看都不是赔本买卖,要说怎么咱们能吸引到投资人呢,这就是特色。” 李和田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夸张,与各大剧院团光是乐队就动辄几十人的班底不同,春色满园的京剧伴奏极为简洁。长此以往的演出之下,已经渐渐形成了鼓师、琴师和台上的角儿互相配合的铁三角关系,也算是不同于其他戏班子的独特特色。 京剧文场戏一般重唱工,以管弦乐伴奏为主,因为段鸣山是最拎得出来的高手,就在编曲和复排的时候进行调整,以月琴为主,靠着京胡、京二胡、月琴这文戏三大件坐镇,还保证演出效果。 而打击乐队的武场演奏,以板鼓为核心,在保留比较明显的“程式化”和那套必不可少的“锣鼓经”的同时,只把侧重点放在板鼓、大锣和饶拨这武戏三大件上,围绕着李和田这位“鼓师”来演奏,其他的乐器只作为锦上添花。 在不影响正常演出的情况,春色满园把京剧动辄几十号人的乐队精简到极致,这样的调整对于京剧团体来说可能显得有些寒酸。可是做加法永远比做减法简单多了,这样的尝试还经历了市场的初步考验,也算是十分难得的一次调整。 段鸣山和李和田寻思着顾南乔的话,都有点拨开云雾的意思。 楚悠优虽然算是半个核心人员,但她毕竟来的晚,年纪也小,绕着绕着就有点转不过弯来了。眼看着在场各位都已经恍然大悟,只有她还完全抓不到重点,楚悠优急了。 她轻轻扯了扯顾南乔的袖子,小声嘀咕道:“南乔姐,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了,合着......人少还是好事了?” “不止是人多人少的问题,”顾南乔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咱们春色满园维持着这样的班底,断断续续唱了六年,在苏以漾说的那些营销手段完全没有进行的情况下,虽然没赚到大钱,却没有彻底被市场淘汰......这就说明,我们这种去繁从简的尝试本质上没有问题,或许这正是投资人选中我们的原因。” “可是......”楚悠优听得云里雾里,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要是他真的对咱们的班底满意,为什么要把今天这出《西厢记》叫停啊,我今儿唱的没有那么差劲啊......” 楚悠优说的问题,也正是顾南乔想了许久才想通的问题。 苏以漾不是对春色满园的班底不满意,反之,春色满园吸引到他的,正是这样新颖的演出尝试。可是这其中有个致命的问题,就是金三角的存在完全是建立在范陵初、段鸣山和李和田多年来的默契之下歪打正着的产物,这就宛如三神带活整支队伍,戏班子的其他成员全程打酱油,不需要适应,也根本适应不来。 这样的情况优势明显,副作用也很突出——但凡范陵初、段鸣山和李和田的铁三角被打破,戏班子的其他成员替补不上,就没办法形成那种和谐的演出效果。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没有普遍性。 人家苏以漾大老远来,是想听经过市场锤炼之后的铁三角如何把在极简风格下把一场京剧传统剧目唱活,却听了一场无褒无贬的半吊子《西厢记》,不叫停就怪了。 “小楚啊,不是你唱得不成,是你和我们俩的磨合太少了。” 还没等顾南乔说话,李和田这位担当指挥的鼓师就主动宽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你们这帮小年轻都是走的学院派那套路子,这些年你们在学校学的,就是怎么把京剧的程式化艺术发展到极致,让你跟着我的节奏来走,本身就有点拧巴,为难你了。” 楚悠优听得一知半解,轻咬着嘴唇正想说些什么,倒是段鸣山的叹息声先一步传了过来。他喝了口茶水,话语间有些惋惜,也有些苦涩。 “哎,可惜了.......” 段鸣山是春色满园的老大哥,平日里没少为戏班子操心,说句事事亲力亲为也不为过。顾南乔说的这些,他稍微转头一想,就也想明白了。 可是随着范陵初病倒,春色满园的铁三角被打破,没人可以接得下他的班子。要是顾南乔直接顶上倒还算是一线生机,可偏偏她在b省剧院团任职,上次的一时救场已经算是破了例,给她惹了不小的麻烦。要是长此以往在外边接私活,那无非是在自断前程,就是顾南乔有这份心思,段鸣山也不能看着这丫头犯傻。 春色满园的现状摆在这里,即便这次投资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是有缘无分了。 方才还算热络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在座各位都没再说话,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等等,这事未必没有转机......”最后还是顾南乔首先打破僵局,“段叔,李叔,你们还记得去年的那出《状元媒》吗?” 提起这部戏,楚悠优最有发言权,当即点了点头:“这不是我大三的期末汇报吗,怎么啦,南乔姐?” 这出戏是楚悠优期末汇报演出唱的,校方定下的唱段是《状元媒》的柴郡主,那个唱段算不得多难,可是楚悠优始终找不到状态。尤其是京剧器乐演奏系的首席之前追过她,可是楚悠优看不惯他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哥模样,一点面子没给他留,直接拒绝了。 之后那位首席一直在心底记恨着楚悠优,赶上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便开始不惜余力地整楚悠优,玩命的打击报复。演出的时候,那个小伙子把那段二黄原板拉得难唱得很。旁人或许听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可是上台的楚悠优却是唱的特别难受,几度在破音和气息不够之间徘徊,柴郡主的少女热切和高贵端庄统统表达不出来,只剩下靠破锣嗓子在硬撑。 眼看着期末汇报越来越近,这么下去绝对会挂科,楚悠优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找自己的偶像学姐顾南乔帮忙。 顾南乔了解情况后,知道靠跟那位首席和解来解决问题绝对不靠谱,就亲自替楚悠优捋了一遍京剧乐谱,把首席的演奏部分换掉,用楚悠优的唱腔转变顶上,对《状元媒》这个经典唱段进行了一次大刀阔斧的改编,才顺利完成那次期末汇报。 当时顾南乔的改编思路就是照着春色满园的演出风格取经的——在乐队给予的帮助极度有限的情况下,顾南乔帮助楚悠优调整惯常的演唱习惯,把因为缺少配乐而留白的部分合理补上,反倒因此突出了旦角的唱腔,获得意想不到的演出效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苟富贵,莫相忘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那段《状元媒》演出很成功,系里老师给予的评价却是褒贬不一,两极化十分严重。 有些老师觉得这样的改编十分新颖,虽然简单却更加精彩,把旦角戏的优势完美展现了出来,而另一部分老师则觉得,如此的演出形式不免破坏了京剧程式化的体系,虽然好看,却过于大胆了些。 不过好在,最后结果有惊无险,没有影响楚悠优的期末成绩。 之后顾南乔把《状元媒》的选段搬到春色满园演出,尝试几次之后获得还算不错的上座率。她原本想要推广这种演出形式,以此作为春色满园的特色加以完善,为此她想了不少好点子,万事俱备,只差春色满园的大家伙儿配合着一起排练。 可惜碍于乐队众人的时间不允许,这样的念头也就不了了之了。 顾南乔把这些想法和自家师父提过,对此范陵初很认可,在日常排练里主动把顾南乔的想法一点点渗透进去,也就形成了最近一年内,春色满园尝试着进行并且获得不错反响的戏剧改革。 想到这里,顾南乔一挑眉,说道:“那出《状元媒》悠优唱得很好,当时时间紧张,学校乐队的演奏水平远不如段叔和李叔,都可以形成那样的演出效果,如果有更充足的时间,我有信心做得更好。” “可是,乔丫头啊......”李和田微微皱着眉,不大确定地打断道,“既然是为了拉投资,咱们这会儿不是应该拿出唱得最熟的戏,给投资人展示咱们的看家功夫吗.......你确定人家投资人愿意看那些半吊子的玩意儿?” “我们的人员配合和基本水平都是固定的,短短一个月不会有太大改变,尤其是师父不在的情况下,之前的经典唱段,我们未必能展现得出来。” 李和田没说什么,只是把眉头皱得更深了。 “李叔,你想想,苏以漾不是让我们找到春色满园的特色吗?” 顾南乔朝李和田眨了眨眼睛,她的话语声很轻,却是字里行间入情极理,“那出《状元媒》是我第一次把春色满园的演出模式单独展现出来,也算是对京剧乐队去繁从简的第一次普遍性尝试,要是真的可以完善,这不就是咱们最大的特色了吗?” “我觉得乔丫头说的有理,”段鸣山拍了拍李和田的肩膀,说道,“老范不在,好多经典选段咱们都唱不了,硬是要演的话,太过为难小楚不说,还未必有好的演出效果,不如就照乔丫头说的,咱们排点不一样的。” 李和田还是有点犹豫:“可是,时间是不是太赶了点?” “不是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吗,”顾南乔轻笑了一声,说道,“咱们就照个去年那出《状元媒》的思路,将当时没做完的尝试都做一遍,把咱们春色满园的特色亮出来。” 眼看着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即便是顾南乔的资深迷妹楚悠优都觉得有点扯淡了。当时那出《状元媒》只是被逼得没办法的救场之作,可这次是事关春色满园生死的一大笔投资,一大半的重担都压在她身上,不由得让楚悠优莫名觉得有点虚。 “南乔姐,这......真能行吗?”楚悠优幽幽开口,“我唱得不好,万一再拖你们的后腿,被人家赶下戏台子怎么办啊?” “别怕,我说你行,你就一定可以的。” 楚悠优苦着一张脸,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顾南乔则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 “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说这些的时候,顾南乔微微侧过头,那双沉了星辰似的眼睛粹着笑,透着莫名让人笃定的光芒。 ******* 有了改编思路之后,顾南乔和大家商量了一下,把要演出选段定为了《霸王别姬》,一来是这段是“梅派”的代表剧目,唱腔婉转流传甚广,二来则是这个唱段楚悠优在校期间曾经逐字逐句认认真真地磨了整整一学年,是她唱得最熟的拿手唱段。 之后一段时间顾南乔变得前所未有的忙。 这次的合作对象是b省京剧团出了名严厉的铁面阎王李默宇,就是借顾南乔几个胆子她也不敢不认真。更何况这次《拾玉镯》是顾南乔第一次作为主角登台,她比谁都希望自己可以做到最好,排练时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 只要稍微有一丁点的不满意,或是觉得表演的时候差些火候,顾南乔就会对着镜子练上几个小时,一定要练到自己满意才好。到了后来,就连眼里不容沙子的李默宇都有点佩服这个刻苦的新人花旦,他把平日里吝惜的表扬统统说了出来,直接放话说,以顾南乔的天分和这股子韧劲,唱成名角儿不过是早晚的事。 而除了《拾玉镯》的排练,顾南乔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去医院去看望范陵初,给范老带些平素爱吃的好菜,再和老人家聊聊天,讲讲剧院团好玩的事或是汇报春色满园的演出情况,直到给范老逗得合不拢嘴,她才会放心离开。 对于春色满园投资的事,顾南乔也和范陵初知会了。经过师娘离世和家里的变故,范陵初像是忽然想开了许多,对于这些曾经最为在意的事情,他反倒没有提起太大的兴致,只是嘱咐顾南乔尽人事安天命就好,不要因为春色满园的事情影响自己的演出。 见了自家师父这幅模样,顾南乔就知道范忆姗的出走给老人家留下太大打击,更加坚定要尽力把这个投资拿下来,给范老打一针强心剂。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顾南乔拿着《霸王别姬》的乐谱仔仔细细研究了无数遍,先是自己试着唱一遍分别去尝试,把所有可以调整和留白的乐章都圈了出来。然后,她总结出几种最优方案和段鸣山以及李和田研究,作为导演及技术指导亲自监督,带着楚悠优把这个经典唱段排练了无数遍,终于完成了大刀阔斧的改动,有了演出的雏形。 不过还没等到苏以漾来验收成果,b省京剧团的演出季就先一步来了。 这次演出季的演出场地定在b省大剧院,这是整个b省最为豪华的剧院,远远看着就十分恢弘高雅,内部的舞台布置更是精致华丽,分为音乐厅、戏剧场、小剧场等多个剧场,平时除了进行地方戏曲的演出,也会承接话剧、歌剧、舞剧等其他形式的演出。 可以说,这是所有京剧演员都梦想登上的舞台。 而《拾玉镯》作为b省京剧团的开场大戏,是这次演出季的重点推广剧目,担任着挑大梁的地位。与其他剧目的只演一场的待遇不同,《拾玉镯》会在戏剧场连演三场,这对新人演员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曝光机会。 尤其是这次的戏迷们出乎意料的热情,或许大家伙是奔着李默宇的名头过来,又或许是这次剧团的宣传推广做的好,在前两天演出的时候,观众席位980座的偌大戏剧场居然场场爆满,座无虚席,演出效果空前的好。 每次散场的时候,顾南乔都能听见零星几个观众在那里议论,诸如“这次的孙玉姣唱的不错,一点没拖李老师的后腿啊”、“那小花旦演得可真活,眼神身段都不错,那扮相也是......又娇又媚,真够水灵的。” 更有好信的观众还会悄悄拿出手机,照着进场时候发的剧目宣传单页查一查,看看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新晋小花旦到底是谁。而当他们看到顾南乔的履历之后,往往会暗自咂舌竖起大拇哥,总结一句——这丫头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这样完全超乎预料的待遇,让第一次登台唱主角的顾南乔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平日她以心理素质好自诩,唱到最后一场的时候,却也莫名开始觉得有点紧张了。 大剧院后台,化妆间内。 顾南乔将孙玉姣的行头换上,把脸上的油彩细细勾勒好,对着化妆间确定每一处妆容都完美之后,才在凳子上坐着休息,等待接下来的收官演出。 虽然已经连续看了两场《拾玉镯》,但是林露露说什么也不愿意错过好朋友的收官表演,她提前管京剧团的领导要了预留票,趁着演出还没正式开始,又悄悄溜到了后台,亲自来给顾南乔加油打气。 “来来,名角儿看看我,让我跟名角儿合个影沾沾喜气。” 林露露笑嘻嘻地凑到顾南乔的身边,举着手机和她拍了张照片,“苟富贵莫相忘,记住了吗,乔乔,等你以后一票难求的时候,可千万别忘记多少个日日夜夜陪着你在排练厅压腿练声的好姐妹啊。” 顾南乔被林露露毫无遮拦的话给逗笑了,她原本想朝林露露翻个大白眼,却因为妩媚的油彩显得有些娇嗔:“别闹了,成不成名角那都是后话,现在啊......我都紧张死了。” 林露露没把顾南乔的话当回事,又兴致勃勃说道:“这哪是后话啊,假如咱们这些小演员想要混成名角儿是艰苦跋涉的万里长征,当我等凡人还在原地踏步的时候,你已经踏上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了,这就是差距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纪家大少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眼看着林露露越说越跑偏,边说还在后台绕起圆场步,最后一句说得尤为抑扬顿挫,甚至还带了隐约的戏腔,顾南乔不禁哭笑不得,一把将她拉过来,直接摁到椅子上。 “别丢人了好吗,露露,要是想早日成为名角,请维持你端庄高贵的青衣形象——每时每刻。”顾南乔逗了林露露一句,抬头看了看挂钟,忍不住说道,“演出马上开始了,你差不多就回观众席吧。” 林露露也是职业演员,对京剧表演的种种规矩摸得门清,当然知道在演出前最好给演员留一些时间独处,才能更好的平复心情调整状态的道理。 所以即便顾南乔不提醒,她也打算要走了。可是当顾南乔的手碰到林露露的时候,她的重点完全偏了,顾南乔那双纤细的手柔弱无骨,握起来十分舒服,可是那温度却着实不敢恭维,就是在掌心握了块冰没有什么差别。 “我的天,”林露露惊呼一句,“乔乔,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都说了我紧张啊,你还不信。”顾南乔说道。 “你可别闹了好吗,”林露露有点惊讶的一挑眉,“前两天那两场你唱的多好,正常发挥就行了,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我就是.......”顾南乔微微皱起眉,好半天没说下去。 与其说是紧张,倒不如说太多郁结的情绪堆叠在顾南乔的心底,此刻她思绪复杂,却不知道如何把自己心底的近情情怯描述出来。 顾南乔期待这个舞台太久了,但凡是个京剧演员,都想有朝一日在b省大剧院这样的舞台演出。这是对十年如一日的唱戏练功最大的肯定,也是身为演员的荣耀与追求。 而,顾南乔尤甚,原因无他,除了那些原因外,这几乎是她心底的执念。 顾南乔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妈妈改嫁不久,爸爸病重去世,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分崩离析,什么都不剩下了。许多个夜晚她都是整宿整宿睡不着,午夜梦回十分,很想问问妈妈,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被这样像垃圾一样扔掉。 后来邻居范陵初把顾南乔接到了他的家里,和范忆姗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去少年宫唱戏练功,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小姐俩结伴.......范陵初人好心善,他把顾南乔当成亲闺女来看,甚至怕敏感的小丫头多心,有时候对她比对范忆姗还要更好些。 在范老细致入微的照料下,一切都像是在好转,顾南乔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最深处的黑洞没有被填满——妈妈的不告而别把自卑深深刻在她的骨子里,尤其是在青春期那段最为敏感和脆弱的日子里。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顾南乔找不到努力的意义,也看不到自己的价值,直到有一次,范陵初带着顾南乔和范忆姗去大剧院看演出。那会儿范老还在国有院团工作,远比现在风光许多,当时唱得好的名角有不少都和他打过照面,出于职务便利,还经常可以搞到市面上一票难求剧目的内部内部赠票,就比如当年梅寒秋来b省大剧院演出的那场《贵妃醉酒》。 那是顾南乔第一次进入大剧院内部,之前远远看着这座颇有设计感的建筑时,她没有太深感触,只是感慨一句漂亮。可是当她看到那高耸撑起吊棚的红色立柱,贴满中国戏剧、戏曲、音乐、舞蹈等各个行业一等一的精英前辈的红色大墙,以及墙面上镶嵌着的精致绝伦的数十个金色圆形浮雕时,她幼小心灵的某处角落就那样的,忽然被触动了。 她回忆着刚刚舞台上梅寒秋那精致的身段功法,那婉转醉人的唱腔,忽然想到妈妈在戏台子上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动人模样。如果,如果可以把戏唱好,像那些名角儿一样,也有机会在大剧院演出,站在高高的戏台子上,对着台下喝彩的观众们,一颦一笑都是风景。 那该有多少好啊....... 后来顾南乔一直努力唱戏,吃了旁人吃不下的苦,考到戏曲学校,又考进b省京剧院,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当年的梦想好像终于就要实现了,又好像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这些情绪哽在了顾南乔的喉咙间,在她的唇齿间转了又转,却愣是什么都说出不来。 “都是要成为名角儿的人了,这点小阵仗就撑不下来了?” 还没等顾南乔“就是”出来个所以然来,一声半带调侃的朗笑声忽然传了过来,正是装扮好的李默宇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李老师.......”顾南乔赶紧打招呼,林露露也有点紧张,又怕刚刚自己那番“大放厥词”引得李默宇的不满,还担心自己偷偷溜到后台的违规行径被铁面无私的李老师抓住小尾巴。 可是李默宇显然心情不错,完全忽略了这些无伤大雅的细节。 “小顾啊,你挂在嘴边的那句台上见真章,最入我的耳。”李默宇走到顾南乔的身边,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顾南乔的肩膀,“今儿我再送你一句话,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李默宇不会看错人,我瞧着你就是这块材料,就冲你平日里那么努力,以后发展不会差着的。” 顾南乔心头一暖,低低说道:“李老师......谢谢你。” 李默宇古板内敛,想从他的嘴里听到几句好话都难,更何况是这么暖心的体己话,这也就是他对顾南乔着实有些欣赏,怕她背着心里负担影响演出,才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但李默宇没有做老好人的瘾,眼见着顾南乔开始道谢,他的老脸很快就开始挂不住了。 “不过这些有个大前提,你可不能还没唱出来,就先摸不着北了。”李默宇低咳一声,很快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这些有点成绩的新人,最忌心急贪多,唱戏是条长路,这才哪到哪,且得慢慢走着呢,什么事都得一点一点的来。想得再远也没有,不如先把眼前的路走好。” “我知道,李老师。”顾南乔把李默宇的话听进去了,也不再杞人忧天。 “知道什么啦?”李默宇一挑眉,有意问道。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扔到垃圾桶,”顾南乔轻笑了一声,很干脆地应道,“以后的事以后再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和您配合,把今儿这最后一场《拾玉镯》好好唱下来。” “得嘞,”李默宇着实喜欢顾南乔的灵气劲,满意地点了点头,“马上要上场了,你且开开嗓准备下,小林也赶紧回观众席吧,别影响了别人看戏,那是罪过。” 顾南乔心底思绪沉了下来,轻笑一声应道。 “好!” ******** 而此时,大剧院的检票区位置。 一个穿着月白色改良唐装的年轻小伙子晃晃荡荡地进了门,因为另类的穿着和出众的气质,引得旁人的纷纷侧目。 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径直走到大剧院门口挂着主创及演出信息的易拉宝广告墙前边,不紧不慢盘着手里亮得发光的核桃串,歪着头看演出信息。 他这套穿着打扮不一般,来路更是不一般。若是有京剧圈的人在场,不难认出这就是纪家的公子,纪穆楠。 纪家是出了名的京剧世家,祖孙几代都是唱京剧的,甚至有坊间小道消息称,当年徽班进京纪家先祖也赶上了,曾经有幸在慈禧老佛爷的跟前演过一出。虽然这些传闻从来没有得到过纪家正主的确认,却明显可以看出纪家的传承多么正统。 而除了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纪家放到台面上的信息同样金光闪闪。 纪穆楠的爷爷是京耀大剧院的老院长,各个戏曲剧团都希望在京耀大剧院演出,那里选拔剧目的标准很高,算是国内最权威的曲艺剧院之一。他的爸爸纪广帆是京剧协会副主席,也是京耀大剧院的核心管理层,代表的就是京剧权威。而纪穆楠没有在京耀大剧院就职,而是创办了梨园堂这个把京剧剧目开发和演出承接都做得不错的独立剧场,在b省混得风生水起。 京剧这个行当,最看重的就是传承和出身,世家传承一开嗓就让人觉得不明觉厉,而野路子唱得再好,也只能称之为野路子,终究上不得台面。 所以纪家这种极为正统的传承,更是在京剧圈备受尊重。 纪穆楠一目十行地把演出信息看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唇角不屑的笑意更明显了。他今天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架不住《拾玉镯》的官方评价太好,演出两场场场爆满不说,还有不少没买到票的观众呼吁加场。 这出戏造成的噱头太大,连纪家老爷子都惊动了,纪广帆亲自把电话打到了纪穆楠的办公室,让他务必去取取经,回来和家里汇报一下。 老爷子亲自发话,就是纪穆楠再怎么不甘不愿,也不敢不来了。 可是当他看了演出信息就有点后悔,这出戏从乐队到演员,都是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除了在b省还算小有名气的李默宇撑撑台面外,根本没有任何看点。 纪穆楠心说,这样的团队梨园堂都分分钟组的起来,越发觉得纪广帆太过小题大做了,可是还没等他多想,就被一阵手机铃声唤回思绪。 说曹操曹操到,他一看来电提醒,正是纪广帆的电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隐藏的仇恨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你去b省大剧院了吗,看出什么名堂没有?”纪老爷子开门见山。 “您都亲自发话了,我敢不来么?”纪穆楠盘着手里的核桃串,朝休息区的排椅走去,“不过啊,麻烦您老人家看看时间行不行,演出都没开始呢,我哪知道有没有名堂,要是看宣传单页能看出所以然来,谁还花钱进剧场?” “我说你一句,你这十句等着我是吗?” 纪广帆的声音沉了下来,毫不掩饰语气里的不满,“家里给了你那么大的助力,你也不晓得好好经营梨园堂,没经营出名堂来就算了,这几年有一个卖座的剧目吗?就是我想把你往京剧协会里塞,你都不够格,还不赶紧跟人家学学?” “学什么,”纪穆楠勾起唇角笑了一声,慢悠悠说道,“学着b省京剧团启用新人,拿着演出季来赌博吗?” “启用新人怎么了,拿演出成绩说话,这就是有远见。”纪广帆怒道,“那个唱孙玉姣的叫什么来着.......顾南乔吧?为什么人家第一次登台反响这么好,你的戏班子就推不出有前途的新人来,还不是你不用心去经营。” “嘿,这话让您老人家说的,我怎么没好好经营了。” 纪穆楠翘着脚往后一靠,即使是和自家长辈说话,他也惯常端着架子,“咱说话得讲凭证,你不能寒掺我啊。再者说了,这梨园堂是你的产业,本质上说我就是替你排演剧目的,选演员我可插不上手。要是说培养新人,你得找主创和市场去聊,咱这术业有专攻,挣不到钱,你可赖不着我。” 纪穆楠短短几句话,就给纪广帆气得太阳穴跳着疼,把关系摘得这么清,说得就好像你不是纪家人一样。 他懒得继续多说,草草撂下一句,“演出快开始了吧,你给我仔仔细细地看,好好研究人家的戏好在哪里,为什么观众买账,过几天回家给我讲讲。” “行嘞,”纪穆楠随口敷衍道,“就是交面报告也没问题,放心吧您呐。” 对于纪穆楠的油腔滑调,纪广帆多一句都懒得听,十分干脆地挂了电话。 解决了自家老子之后,距离检票进场的时间已经很接近了。纪穆楠百无聊赖的翻着宣传单页,原本就没有什么看戏的心情,被纪广帆这么一搅和,更是丝毫提不起兴致来。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纤瘦漂亮的姑娘。 她穿着一条及膝的黑色缎面连衣裙,外边套了驼色薄风衣,长卷发柔顺的垂在腰间,那张精致的脸分明妩媚动人,却偏偏眼角眉梢凝了一层寒霜,透着说不出的高傲来。 纪穆楠先是一愣,然后歪着唇角笑了。 巧了,这不正是范忆姗吗? 早些年头范忆姗还在上学的时候,代表学校参加省里举办的京剧节时,作为评委的纪穆楠就留意到这个姑娘了。可惜范忆姗是个实打实的冰美人,美则美矣,不近人情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纪穆楠断断续续追求了一段时间,没得到回馈也就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几年不见,范忆姗倒是更漂亮了。 这样想着,纪穆楠站起身就想过去打个招呼,可是他才走出几步,就突然改变了主意,然后他慢悠悠地重新坐回休息区,拿出手机翻到一串号码拨了过去,直接把电话打到b省大剧院的票务经理郭阳那里。 “喂,郭叔叔,对对,我来你这里看戏了啊......是啊,这不是《拾玉镯》太火了,我就来替我爸取取经嘛......嗨,我自己买票就成了,这点小事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纪穆楠扬着唇角,简单寒暄几句后,他直接切入了正题。 “不过这次我是真有点事麻烦你......啧,说出来丢人,郭叔叔你可别笑话我,就......我女朋友和我闹别扭了,说好了一起来看戏,她自个儿换了别的位置的票,故意躲着我呢。你可以帮我查查吗,要是她身边的座位没有人,我就从赶紧换个桌位过去哄哄她......” 纪穆楠的身份摆在这里,背后是整个纪家,票务郭经理巴结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不买账。所以即便是知道这样做有点违反规定,他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而这样,纪穆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哦......我女朋友叫范忆姗,那就麻烦郭叔叔了......吃饭?成啊,改天有空一定约起来。” 挂断电话的时候,纪穆楠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他盘着手里的核桃,随手把那张A区一等座的票对半撕了,扔到了垃圾桶。 ****** 在b省京剧团工作的这一年,范忆姗经常会来b省大剧院,有时候是跟着剧团登台演出,有时则是拿着内部赠票来看演出。那时候,她坐得都是A区不对外出售的内部区域一等座,观演视野很好,紧挨着乐池,连台上演员的眼神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像现在这样,她坐在观众席普普通通的二等座,只能默默鼓掌。站在舞台上风光无限好是她曾经院团的同事,唱主角的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妹,范忆姗不禁生出些许恍如隔世的酸楚感。 因为妈妈的死,范忆姗打心眼里觉得不可能再原谅范陵初,和范家了断关系时走得十分干脆,给b省京剧团递辞呈时也没有任何犹豫。 可就像顾南乔说的,范忆姗毕竟是从小就学唱京剧,要是说从未想过站在镁光灯下,成为被一众戏迷喝得满堂彩的名角儿,就太虚伪了。但即便是想又能怎么样,人死不能复生,妈妈不会活过来,她对范陵初的怨恨也丝毫不会消减。 这么多年来,范忆姗一直对范陵初的顽固不化不满,她不懂为什么范陵初不知变通,一定要和这个时代的发展拧着来,非要固执己见地去做那些螳臂当车的事情。 别人从剧院团退下来,都能回归正常的人生,小富即安,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就完了。为什么偏偏你范陵初不行,非要把毕生心血搭在春色满园这个草台班子里? 这样的情绪在妈妈去世时候堆叠到了顶峰。 范忆姗有多恨春色满园,就有多么抗拒成为范陵初那样的人——因为范陵初,她厌恶从小到大热爱着的京剧,甚至于她开始惧怕这个舞台,没有办法继续唱下去。 “泪湿罗巾袖,新愁加旧愁。春光容易过,薄命女含羞.......” 舞台上,顾南乔云手精致地挽起,美目流转的灵动目光配合着婉转悠扬的唱腔,把孙玉姣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出来,很快就获得在场观众的满堂喝彩。 范忆姗苦笑一声,自己的小师妹不亏是难得的京剧天才。 她就像是天生为了舞台而生的,一个优秀的京剧演员需要具备的眼神身段,天资悟性,她样样都占了,还多了几分旁人没有的风采灵动。一旦上了戏台子,顾南乔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能把戏唱成这样,怎么可能没有好口碑呢。 孙玉姣捻针纫线,梆子慢板响起,当她唱到“终日里在家中挑针纫线,但不知何日里才得安然”的时候,乐队节奏突然一变,西皮流水板应声传来,正是傅朋登台了。 “看桃红和柳绿春光无限,不觉得来至在孙家庄前.......” 看着李默宇扮着俊俏的生角,摇着折扇登台,走到了顾南乔的身边,完全看不出这是名家带第一次登台的新人,每一处唱腔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范忆姗心间的酸楚越发开始蔓延。 ——论天分范忆姗不比顾南乔差劲,论努力她自问也已经足够多了。 可是,凭什么呢? 她范忆姗也是从小练童子功吃了无数苦才走到了今天,不论是在戏曲学院,还是在b省京剧团都是绝对的人尖,走到哪里都担得起一句天资出众。凭什么今天登台的不是她,被观众夸奖赞美的新晋名角儿不是她,博得满堂喝彩风头正劲的人,也不是她。 凭什么她范忆姗就活该被亲生父亲毁了前途,没有心力再去站上京剧舞台,可是顾南乔这个外姓人却能出尽风头呢。 范忆姗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善妒的人,可此刻心底的酸楚就像不受控制一般,尽数翻涌到了心头,把她拉进情绪的黑洞中无法逃脱出来。 “不好意思,借过下......” 就在这时,一声刻意压低音量的话语声传到了范忆姗的耳畔,也把她千思百转的思绪拉了回来,原来是这排观众席有个来晚了的观众才进场,正在摸黑找自己的座位。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之后,那个人坐在了范忆姗的身边。 范忆姗没留意这些细节,双眼定定地看着舞台,那个人倒是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许久没有移开目光,然后他轻轻拍了拍范忆姗的肩膀。 “忆姗,居然是你.......哈,这都能遇到,真是巧了?” 随着他开口,范忆姗微微皱着眉,这才转过了头。 此刻身边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精致缎面唐装的年轻男人,借着舞台黯淡的光线,范忆姗可以看到他的唇角微微扬起,脸上浮起的笑意和方才低沉轻柔的声音一样温润动人。 居然是位老熟人,纪家的公子,纪穆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十忙九出轨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拾玉镯》演到最后一场,大家的状态明显比前两天更加渐入佳境。 不论是顾南乔和李默宇这两位主角,或是刘媒婆等演员以及乐队的成员们,都把自己的看家本领发挥到极致,完全投入在舞台之中。唱到最后,顾南乔和李默宇都近乎于忘我,直到帷幕缓缓落下,台下雷动般的掌声响起,他们才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相视笑了笑。 顾南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谢幕完毕的,她在耀眼刺目的灯光之下,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耳边回荡着久久不息的鼓掌,那双灵气逼人的眼睛沁了薄薄一层水光。 有一瞬间她忽然想到很多年之前,那个坐在观众席的小小身影,她的那双小手紧握着票根,大眼睛直直看着台上的名角,眼底满是羡慕与痴迷。 当年的梦想,终于渐渐开始实现了。 到了谢幕时间,林露露就抢占了天时地利,第一个跳上舞台献花。她抱了一大把花上去,瘦小的身子几乎完全淹没在花的海洋里,毫不厚此薄彼的给了台上同事们每人一束,又死皮赖脸地蹭了张大合影才走。 一直到走下舞台,顾南乔的心情还没有彻底平复,林露露喋喋不休唠叨了一路,可在她听起来,那声音就像隔了层薄雾,全程没听真切,也没太过脑子。 “小顾啊,今儿唱的真不错。” 到了后台,李默宇没有急着去卸妆,而是走到了顾南乔的身边,“刚才那出戏,唱出点大家风采了,再接再厉啊。” 从李默宇的口中听到这样直接的表扬太难得了,顾南乔一愣,又很快弯着眼睛笑了,“谢谢李老师,得亏了有您来撑台面,这次演出才能这么顺利啊。” “甭谢我,”李默宇大手一挥,勾着油彩的眉梢透着张扬,“这次《拾玉镯》的成功,就是你的功劳,不用往旁人身上让,你把孙玉姣演活了,观众才买账。” 林露露站在一旁狂点头:“对啊,乔乔,你没坐在观众席,不知道台底下观众们多么热情,啧.......那掌声,那叫好声,我都激动了。” 被林露露那么手舞足蹈的一顿夸,饶是顾南乔这样好的心理素质,都愣是红了耳尖。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李默宇,却看到素来严肃的李老师唇角也挂着明显笑意,一副心情颇佳的样子。 “不过,这出戏只是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你且得戒骄戒躁。”过了数秒,李默宇才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地说道,“小顾啊,再过半个月团里就要开始新年演出季的剧目筛选了,这次你唱得很好,也积累了观众缘,可以争取一下。” “新年演出季.......”顾南乔下意识问道,显然对李默宇的话有些意外。 不论是戏剧还是戏曲行业,其实各大剧院团都有自己固定的演出季,在特定时间内把保留剧目拿出来复排和演出,这也是剧院团每年的重点工作之一。因为每个院团的演出时间不尽相同,加之剧场票价相对偏高,出于商业目的考量,各大剧院团的演出季大多是错开的。这样开票之后观众不会苦于到底要看哪场,往往可以一年四季都有戏可看。 而顾名思义,新年演出季就是在新年演出的剧目。 就像电影行业的贺岁档跨年档是影视圈的兵家必争之地一样,戏剧行业的新年演出季也是各大剧院团的角逐之地。任何一个剧院团都不会错过新年这个观众看剧看戏的高峰期,更何况还有各路媒体和京剧团的关注——可以说,新年演出季就是各位名家一展身手,新晋花旦小生一举成名的好机会。 不论剧院团规模大小,都会用心准备新年演出季的剧目,一来是为了上座率考虑,二来也是为了展示剧团一年下来的演出水平到了何种程度,争取在京剧团重新洗牌的机会。 而有资格参加新年演出季的演员们,都是各大剧院团百里挑一的台柱子,绝对的名家大拿。尤其是唱跨年场次的演员,代表的就是这个剧院团的排面和水平,且不说曝光度和上座率那些利益化的东西,光是这份荣光就是每个演员都期冀着的。 顾南乔当然知道这些,才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资格不够。 “李老师,咱们团那么看重新年演出季,我才刚进团一年......没机会吧?” “为什么没机会,你顾南乔差哪了?”李默宇一掀袍子,端端正正地往椅子上一坐,即便是下了舞台说话也带着字正腔圆的隐约戏腔,“这出《拾玉镯》的成绩摆在这,咱们团别的新人有这样的实力和水平吗?夏团长的眼睛亮着呢,你既然是个材料,就没必要蒙尘那么多年,有天分又努力的好演员可遇而不可求,哪个剧院团碰上了会不珍惜啊。” 李默宇润物无声的话说到了顾南乔的心坎里,这个面冷人冷的前辈看似最难相处,其实却最为惜才。在他的眼里只有练家子功夫和实打实的真本事,秉持着凭个人实力说话的原则,把剧院团里那些墨守成规的死规定看得很淡,反倒很在意尊师重道那一套。 也正因为这样,李默宇毫不介意顾南乔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愿意主动和她搭档一起唱戏,也不管院团里约定俗成熬年头的先来后到,处处照看着她。 这样想着,顾南乔心头一暖,轻笑了声:“那借李老师吉言,我肯定好好准备,不让您失望。” “这才对嘛!”李默宇见顾南乔大大方方应下了,扬眉爽朗笑了声,“这几天你别闲着,抽空想想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剧目,适合咱们的新年演出季,大家伙能爱看,你又能唱得出彩的......先把演出方案交上来,给我瞧瞧。” “好嘞,我回去就研究,”顾南乔点点头,“多准备几种演出方案,交份面材料给您瞧瞧,到时候您来拍板钉定。” “嗯,还是要有新意一点,毕竟是新年演出季嘛,一年到头了,让观众们看点新鲜玩意。”李默宇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其余的事你甭操心,就先好好排练准备着,至于夏团长那边,大不了我再去替你提一嘴就是了。” 顾南乔一听这话,不愿再欠李默宇人情,当下拒绝道:“还是不麻烦您了,李老师,我把演出报告交上去,其余的就按流程走吧,至于能不能选上,就看夏团长的态度了。” “真不用我替你说说?”问这句话的时候,李默宇目光定格在顾南乔的脸上,像是想要通过细微表情来分辨她这句话到底是假意客套,还是真就这样想的。 “真的不用您帮我推荐了,李老师。” 顾南乔倒是十分坦然,那双清透明亮的大眼睛毫无闪烁地回视着李默宇,“这次能有机会唱《拾玉镯》已经很感谢您了,再继续麻烦您,我哪过意的去啊。至于新年演出季,大家各凭实力争取演出资格,这样才公平嘛。” 李默宇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眼底的笑意和欣赏倒是更浓重了。 他刚刚那句话虽然也是真心实意的,可是如果顾南乔直接应承下来,李默宇反倒要再多掂量掂量这个新晋的小花旦是不是心术不正,太过急功近利了些。 而顾南乔没有一丝的犹豫或是贪心,拒绝得十分干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还能守住心性,不免让李默宇高看一眼,深感自己没有看错人。 “小顾啊,你好好准备吧,”李默宇站起身,拍了拍顾南乔的肩膀,“机会是你的,就一准跑不了,你记着别打没准备的仗就是了——得,那你卸了装扮和小林聊着吧,我不打扰你们两个了。” “好嘞,李老师慢走。”顾南乔应道。 直到李默宇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化妆间,林露露才吐了吐舌头,长出一口大气:“乔乔,我真佩服你,在李老师的面前还能谈笑风生,这么的应对自如......真的,每次他朝我这儿看一眼,我都怀疑要骂我。” “李老师就是严谨了点,嘴硬心软,其实没那么难相处。”顾南乔被林露露委屈巴巴的表情逗笑了,随口宽慰道,“不过,脾气不好是真的,我也没少挨他的骂就是了。” “他骂不骂你我不知道,对你倒是真的挺不错的,不过,乔乔.......”林露露语气一顿,小声嘀咕道,“你是不是傻啊,李老师都说帮你推荐了,你居然还拒绝,怎么想的!?要不是当着李默宇的面,不敢给你使眼神,我是真有心提醒你了.......那可是新年演出季啊,就是上去打打酱油,也可以出去吹牛了好吗,你怎么想的。” “我和李默宇非亲非故,他凭什么一直帮衬我,欠什么也别欠人情债,这是最难还的。”顾南乔说得理所应当,“而且啊,正因为新年演出季的机会难得,我才更得凭能力去争取,不然即便别人不说什么,我自己也愧得慌。” “啧,你这么想,别人可未必这么想。”林露露一撇嘴角,“咱们团的这些新人们啊,但凡有点机会,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挤破了头的往上冲,不踩着别人头顶往上爬都算他们仁义了,有几个是凭真本事的。” “别人怎么着我管不着,”顾南乔一耸肩,淡淡说道,“反正我不能那样。” “哎......我是真怕你吃亏,远的不说,郭晓冬一直看你不对付,想方设法挤兑你,这次《拾玉镯》这么成功,保不齐她眼红你,又会作出什么幺蛾子呢。” “露露,咱别这么扫兴成么,”顾南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防患于未然嘛,”林露露感慨了一句,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哎,对啦,你的二十四孝男朋友呢,今儿你演出大收官,怎么没见到他来给你送花啊?” “沈宥最近特别忙,他公司接了新的演出项目,”顾南乔随口说道,“据说是和大公司合作,跑流程还挺麻烦的,一直加班加点地到处开会呢。” “乔乔,我和你讲你得多留心了啊,”林露露眼睛转了转,半开玩笑地说道,“感情危机都是从突然变得很忙开始的,十忙九出轨,你得把自己的男人看牢了。” “林露露,你这个乌鸦嘴,还有完没完,够了啊。”顾南乔毫不留情地朝林露露翻了个大白眼,佯怒道,“咒完了我的事业,就开始咒我的感情,信不信我打你。” “哎,别别别......”林露露赶紧举手投降,“我不说了,行不行?” 就在顾南乔和林露露嬉笑打闹的时候,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注意,化妆间的角落里其实还坐着一个人,正是团里乐队成员庄林。 他把化妆间内的全部对话听了个遍,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郭晓冬的反击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庄林能把顾南乔和李默宇的全部对话听完实属意外。 因为约好了演出结束之后要和郭晓冬一起吃饭,下了舞台之后庄林心都飞了,恨不能立刻出现在自己女神面前,开启浪漫的烛光晚餐。可是才走到剧场大门口,他就想起自己给郭晓冬准备的礼物还放在化妆间,于是赶紧折返回来,想要拿了礼物就走。 谁知居然歪打正着,居然听到了李默宇要推荐顾南乔参加新年演出季这么劲爆的话题。 庄林心思重重,着实觉得这种时候他要是突然现身,彼此都会觉得十分尴尬。所幸顾南乔和林露露聊得正开心,根本没有注意到偌大的房间里还有别人,庄林干脆有意不出声,一直等到两个姑娘都离开,隔一会儿才也跟着出了化妆间。 而此时,郭晓冬在b省大剧院门口等着庄林,已经不耐烦地看了好几次手机了。 今晚原本有团员们私底下组织的庆功宴,可是郭晓冬实在是不想看顾南乔那副风光得意的样子,很干脆的直接请了假,打算和庄林这个老实巴交的追求者出去解解闷。 郭晓冬实在是打心眼里气不过,她一直讨厌顾南乔压着她的风头,本来唱得就是同个行当,处处就难免会被互相比较,长此以往她更是把顾南乔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时刻想要抓住她的把柄,把这个竞争对手比下去。 其实上个月郭晓冬撞见顾南乔在春色满园登台并不是偶然,而是她等了好久的机会。 对于顾南乔的种种事由,郭晓冬都是极为上心,很快就顺藤摸瓜地查到了春色满园。也是天助郭晓冬,她有一位学京剧武场伴奏的发小,名叫赵瑾锋,因为演奏水平不够格,没考到各大剧院团,居然歪打正着地去了春色满园,成为武场乐队的一员。 在知道郭晓冬留心顾南乔的事后,赵瑾锋借着近水楼台的便利,有意多替她留心春色满园的动向,一来二去打探出很多的小道消息。 比如,顾南乔凄苦的身世,以及她和范陵初特殊的关系。 又比如,顾南乔时常帮衬会这个私人戏班,张罗春色满园的相关事由,亲自调教新人演员,帮着自家师父排练和改编剧目,甚至不惜在违反剧团严令五申的条例边缘反复试探,替范陵初救场登台演出。 可以说,春色满园就是顾南乔的痛点和死穴。 当赵瑾锋把范家出现变故,范陵初突然病重这个消息告诉郭晓冬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顾南乔一定会因为自家师父的事情心急,难免会因此露出马脚。 虽然郭晓冬自知比起台上功夫她远不及顾南乔,但如果能够抓住她的把柄,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在顾南乔救场的那天,赵瑾锋手疾眼快,躲在后台给郭晓冬通风报信。接到消息之后,郭晓冬二话不说就赶到春色满园,直接来了个瓮中捉鳖。而后她把顾南乔在外边接私活的消息捅到夏团长那里,又故意把消息在京剧团里大肆散布,弄得人心惶惶。 郭晓冬原本以为,这样一闹她有机会把顾南乔挤下去,争取到出演《拾玉镯》的机会,谁知还是百忙一场。尤其是顾南乔这次演出《拾玉镯》获得这样好的成绩,她更是怎么自我开解,都做不到心里平衡了。 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贯都是随叫随到的庄林今天居然也撂挑子。 郭晓冬在剧院门口等了好久,一直等到顾南乔和林露露有说有笑地出来,给她结结实实地往心口插了一把刀子,庄林才也慢悠悠地跟着出来了。 “怎么这么慢啊,我都等了你十好几分钟了。” 郭晓冬原本就气不顺,看着庄林过来,她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直接把那股子邪火统统发到他的身上,“演出不是结束好半天了吗,怎么着,看见顾南乔现在风光了,赶紧巴结巴结人家前途无量的小花旦,沾沾名角儿的喜气吗?” “晓冬姐,你这说的是哪的话啊?”庄林知道郭晓冬心里不痛快,一点怨言不敢有,赶紧赔笑着把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过去,“我把送你的礼物落在化妆间了,这不折返回去取了东西,就赶紧过来找你了吗?” 郭晓冬深谙庄林自以为是的浪漫,实则不过是送些毫无意义的小玩意,所以她对所谓的“小惊喜”提不起任何兴致,没有接那个包装精致的手提袋,而是毫不留情地翻了个大白眼。 “我可是眼睁睁看着你跟在顾南乔的屁股后边出来的,你要是想去人家的庆功宴,直说一声就行了,我又不是非得让你陪着。” “真不是,晓冬姐,你听我解释啊。”看着郭晓冬真生气了,庄林当下就慌了。 “我刚才一句话都没跟顾南乔说,你看她不对付,我怎么可能巴结她呢,只不过我刚才在化妆间听到不得了的消息,怕被她看见,才一直等到她出了门才敢出来。” “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啊?”郭晓冬将信将疑一扬眉。 “我听到,李默宇要推荐顾南乔参见咱们团的新年演出季,整不好还是让她唱主角,他们俩都开始商量着要选剧目了。” “什么?”郭晓冬低呼出声,微挑的妩媚眼眸闪过极为清晰的错愕,“她顾南乔才进团一年,在平时演出季唱主角也就算了,居然新年演出季也要让她唱,咱们团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啊。不可能吧,小庄,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怎么可能,”庄林赶紧摇摇头,嬉皮笑脸地说,“我知道你在意顾南乔的事,特意逐字逐句都听得特别仔细,想着和你来汇报嘛.......晓冬姐,李默宇真就是这么说的,一个字不差。” “别卖关子了,小庄,”郭晓冬秀气的柳叶眉一扬,急急说道,“你快给我详细说说,他们是怎么聊到这些的,难不成是顾南乔下了台之后,又主动去找李默宇,求他要角色了?” “还真不是.......”庄林摸了摸鼻头,开了口。 然后他把方才听到的那些话添油加醋地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结束汇报之后,郭晓冬原本就不美丽的心情彻底负分了。 而庄林这个耿直的小伙子情商实在堪忧,还归纳总结地说:“我瞧着李默宇说得挺认真的,顾南乔就是装模作样假客气一句,之后肯定会求着李默宇替她美言.......哎,李默宇在团里地位高,在夏团长那里也说得上话,这事十有八九就算是定下来了。” 郭晓冬好半天没吭声,一排贝齿紧咬着自己涂了大红色口红的嘴唇,因为握拳动作太过用力,她的指节处微微泛起淡淡的白色。 过了数秒,她才牙缝中挤出了一句:“顾南乔,你真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参加新年演出季吗?你也太急功近利了些。” “晓冬姐,你是想要把角色抢回来吗?” 庄林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不太懂郭晓冬话语间的笃定是从何而来,却还是下意识地站在了她这一边,“要是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地方,都是一句话的事,再不济我还可以替你探探李默宇的口风呢,千万别跟我客气?” “你能帮到我什么,”郭晓冬轻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你该不会是觉得,凭着你在李默宇那里扎扎小针,就能让他和自己的得意后辈离心?” “那你有什么办法啊,晓冬姐?”庄林问道。 郭晓冬没有直接回答庄林的话,只是脑海间浮现千回百转的念头,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前些天赵瑾锋特意给郭晓冬打了电话过来,他说春色满园最近在拉投资,戏班子整日里加班加点地排练《霸王别姬》,动静闹得特别大。这出戏是顾南乔挑大梁带着排练的,和传统的演出方式不同,尤其是在乐队配合时加入很多新鲜花样,耗费了顾南乔不少心血。 这几天投资方那边就要来春色满园验收成绩了,如果郭晓冬想要做些文章,他可以帮忙拍照或是录段小视频,留下些铁板钉钉的证据。至于到时候怎么利用这些证据去做文章,就是郭晓冬自己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郭晓冬还有点犹豫。 毕竟这次的情况和顾南乔直接登台那次不同,上次顾南乔在外登台演出,于情于理都是她做得太过出格,只要郭晓冬实话实话地把情况报告给上级,顾南乔就铁定会被处分。而这次帮忙排练剧目的事情却是可大可小,如果没有直接的利益纠葛,那就算不上是在外边接私活,顶多就是顾南乔在义务劳动,团里口头警告一下,这事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可如果郭晓冬有意夸大其词,结合着赵瑾锋的人证物证,把这件事说成是顾南乔在外边经营自己的产业,事态就严重很多了。更有甚者,如果顾南乔只是来b省京剧团取经,为得是让自己的戏班子捞钱,她面临的就不是警告处分那么简单,很有可能被夏团长直接开除。 这样确实是扳倒顾南乔的好办法,可是着实有些过火,郭晓冬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不过庄林的一番话之后,她的心态却完全不一样了。 见到郭晓冬迟迟不说话,庄林有点着急了:“晓冬姐,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事不高兴,要是没有好办法,不成我帮你想想?” 郭晓冬却完全没接庄林的话茬,只是紧咬着后槽牙,冷笑一句。 “顾南乔,我真是没想要整你,可你挡我的道,一点活路不给我留,就不能怪我不给你留活路了,对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秘而不宣的感情危机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此时,b省京剧团成员们组织的庆功宴上。 顾南乔和林露露都不喜欢这样假大空的聚会,结束第一轮敬酒之后,他们两个就暗自使了个眼色,各自找借口悄咪咪离场,开始了私人庆祝时间。 “乔乔,你说我们去哪里比较好,这附近我没来过,不太熟啊。” 林露露一边用手机翻着附近的营业时间较晚的小清吧,一边说道,“对了,你真的不给沈宥打个电话吗,把他叫过来一起呗?” “都说了他最近真的忙,别打扰他了,”顾南乔轻笑了一声,“咱们两个聚聚就得了,叫个电灯泡过来干什么?” “乔乔,是我在自发当你们两个的电灯泡,认清事实好吗?”林露露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顾南乔一眼,“都这么晚了,就是开会也该结束了吧,这样重要的日子他这个正牌男友都不亲自过来庆祝,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算了,都这么晚了,别让他折腾了。”顾南乔又替沈宥解释一句。 “打个电话问问嘛,万一他愿意过来呢。”说完这句,林露露没再多和顾南乔废话,直接翻到手机通讯录那页,找到沈宥的号码拨了过去。 “就是不来也得教育教育他.......你不打我打!” 等到顾南乔反应过来时,显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阻止时机,她到底手慢一步,没有拦住自家损友散德行,电话已经被林露露拨过去了。 沈宥那边接得很慢,电话响了好一会,林露露都想要挂断重播了,他才终于接通。 “喂.......哎,沈宥啊。”林露露直接开门见山,随手按下外放键,“我是林露露,和你家南乔在一起呢,我得批评批评你啊,今儿是南乔第一次登台唱主角的完美收官之夜,你居然不第一时间过来献花,什么模范男朋友啊,差评。” 沈宥那边风声很大,话语声也夹杂在风里,听着不太真切:“是我的不对,我今儿去z市看演出场地,这会还在高速上呢,乔乔演出顺利吗,没生气吧?” “何止是顺利,你没看到真是亏死了,人家那是满堂喝彩好吗.......”林露露扬起眉梢,正要把演出的种种细节给沈宥复述一遍,就被顾南乔的声音打断。 “沈宥,你别听露露瞎说,我这边没事。” 顾南乔语气稀松平常,完全没有一丁点生气的意思。她对男友的态度向来都是放养状态,很接受彼此都有各自的空间,不是粘人的性格,也无所谓一定要维持表面的形式主义。 对于沈宥忙工作没来和她一同庆祝,顾南乔固然是有些隐约的失落与遗憾,不过也无非是停留在失落为止,完全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和沈宥闹小脾气。 “演出的事等你回来再说吧,折腾一天了,你开车专心点,先别打电话啦。” “老婆大人你真体贴,”沈宥轻笑了一声,说道,“那今天这顿庆功宴先欠着,等周末我带你去吃点好的,你和露露好好庆祝吧,到家了我会给你报平安的。” “好,”顾南乔应道,“那,你注意安全。” “放心吧,乔乔。”沈宥语气一顿,又再说道,“那今天就麻烦露露小姐好好陪陪我们家乔乔,替我这个失职的模范男友陪她庆祝一下了。” “成嘞,包在我身上吧。”林露露大手一挥,很痛快地应了下来,而后她眼睛一转,“不过沈老板,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大餐有没有我的份啊?” “当然有,”沈宥对这样的玩笑话见怪不怪,朗笑着应道,“我已经做好当你和乔乔电灯泡的准备了。” 挂了电话之后,林露露和顾南乔很快不再纠结沈宥没办法来一起庆祝的事情,两个姑娘继续在灯火通明的马路上逛荡,打算找个环境还算不错的地方喝上几杯。 殊不知,此时电话另一头,所谓“在高速上”的沈宥将手机揣到衣兜里,随手关掉呼呼作响的干手机,唇角勾起轻笑了一声。 沈宥打开水龙头洗手,冰冷的水液洒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溅起四下滴落的点点水珠,镜子里的浮现着沈宥的倒影,年轻的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衬衫领带甚至微微卷起的袖口,每一处都透着精致与体面,大有几分青年才俊的翩然优雅。 沈宥抬起头,看着自己那张英俊的脸上还是惯常挂着淡淡笑意,即便在刚刚差点被正牌女友撞破出轨现场之后,也尚且可以维持着冷静想出最优的解决办法圆过去.......想到这里,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笑意里忽然多了些许自嘲意味。 他最擅于掩饰和伪装,始终将个人情绪隐藏得很好,展现出来的无非是他愿意给别人展示的那一面。 ——而这其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或许连沈宥自己都说不清楚。 今天沈宥确实是来z市看演出场地没错,不过工作的事情下午就结束了,z市距离b省省会新广市不过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沈宥完全可以在顾南乔演出开始之前赶回去,远不必耽误这么长时间,至于现在还没回家,就是另有其因了。 沈宥比顾南乔年长几岁,在顾南乔还在戏曲学院上学的时候,他就开始独立创业,白手起家创办了尘寰演艺公司,专门承接戏剧和商业演出的演艺制作生意。在短短几年之内,尘寰在业内小有名气,获得相当不错的成绩,而沈宥也是行业内一致认可的有为青年。 不过比起这些浮夸的称赞,沈宥对自己的短板在清楚不过。 沈宥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勉勉强强和中产沾边,对于他事业上的帮助几乎为零,更给不了沈宥任何行业内人脉和经济支持,关于尘寰发展的每一步都得靠他自己摸索。 而演出市场不同于那些新兴产业的创业,b省的蛋糕只有那么大,最好吃的部分已经被那发展成熟的公司划分的差不多了。这时候像是沈宥这样的新人发现了演出市场的苗头,开始创业和那些老人们抢饭碗,想要他们的盘子里分一杯羹绝不是什么容易事。 沈宥靠着自己的头脑和本事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已经算是实属不易,可是再想更近一步,彻底挤到演出市场的金字塔顶端,就绝不是靠努力和天分可以达到了的——这背后一定要有强大的支撑与助力。 简而言之就是,他急需原本就站在顶端的人给他一把梯子,才可以顺利的爬上去。 对于这些沈宥原本想得通透,可是苦于没有机会,也就迟迟停留在想想而已的层面。直到这次尘寰承接了z市的大型公益演唱会,和b省演出业的龙头之一灿然集团合作,又机缘巧合地得到这次演唱会的负责人,灿然集团的千金李宣慈的青睐,沈宥才终于感觉自己离心底一直期许着的高度又再近了一步。 所以隐瞒自己并非单身的事实,对李宣慈展开恰到好处的追求,便以顺理成章了。 最近在沈宥有意为之的促进之下,他和李宣慈的感情逐步升温,沈宥可以清晰感受到,他和李千金对彼此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两个人之间的暧昧情愫也足够恰到好处,无非就差确认关系那最后一个步骤。 今天结束工作之后,李宣慈提出要来市中心以高消费著称的旋转餐厅共进晚餐,然后在一起去看午夜场电影放松一下,沈宥十分绅士的全程陪同。因为一颗心都扑在李宣慈的身上,甚至直到林露露的电话打过来之前,沈宥都没想起来今天是顾南乔的《拾玉镯》演出的日子。 沈宥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从不认为利益至上是什么贬义词,而把这当成商战场上常胜不败的准则牢牢恪守着。作为一个优秀的商人,能够敏锐地嗅到对自己有利的商机,再去加以合理利用,放大其中优势,形成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局面是职业本能。 而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取舍再正常不过。 即便这次要舍弃的是他一直还算用心维系着的,感情。 只用了短短数秒,沈宥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他将手上的水珠擦干,不紧不慢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淡定模样。 而当他从洗手间出来,却发现李宣慈的手提包还放在椅子上,本人却没有坐在自己的位置,四下环视一圈后,沈宥很快发现在邻桌看到李大小姐的身影。 那桌的客人是两位年轻男人,两个人都十分俊朗帅气,宛如明星结伴出行,赚足了回头率。李宣慈靠着嬉笑打闹的那位把头发染成夸张的亚麻金色,穿着也是时尚炫目那一挂的,一看就是个不差钱的富二代。 而他对面的男人显然慵懒随性很多,正靠在窗边的位置抽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对面两位逗贫,时不时低笑声应和。窗外的绚烂霓虹勾勒着他的侧脸,唇角若有似无的弧度像磁铁似的带着说不出的吸引力,让人看了便觉得移不开眼。 “哎,沈宥,你快过来。”看到沈宥出来,李宣慈从钟子逸的身边站了起来,毫不见外地摆摆手,“我给你介绍两位老朋友,真巧了,随便吃个便饭都能碰上。” 沈宥微垂着眼眸,眼底的不悦很快被掩藏起来,快步走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强人所难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距离那次去春色满园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过程中苏以漾没有再联系过顾南乔,也不知道对于自己的意思,那位灵气十足的小花旦能意会到几分,又能执行出来多少。毕竟这些事情该由春色满园操心,就不是身为资方的苏以漾需要考虑的了。 可不知是离开苏氏集团之后多出更多的空闲时间,还是苏以漾想要更加了解春色满园这个戏班子的成员,以便做到知己知彼。昨天他居然难得好兴致地去了趟b省大剧院,把顾南乔唱的那出《拾玉镯》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 其实早在研究春色满园相关资料的时候,苏以漾就对顾南乔有点兴趣。他很好为什么这个看上去条件相当不错的小花旦愿意跟无甚发展前途的私人戏班扯上关系,甚至会放着b省京剧院的正经工作不去操心,反而把精力放在研究所谓的开发“创新京剧剧目”上面。 虽然顾南乔排演的剧目艺术质量都还算不错,可这件事本身,却是不太符合常理的。 不合常理就代表着不确定性,这是投资大忌。 可偏偏,这也带来莫名的吸引力。 那天在春色满园短暂会晤,顾南乔因为苏以漾对戏班子一针见血的点评而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同样的,苏以漾也对这个明明素昧平生,却在短短几句话的交锋间就明白他全部意思的姑娘莫名多出些许的另眼相待来。 苏氏集团的苏大少,年少轻狂,心高气傲,这是每一个和苏以漾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他放肆地外露着自己的张扬与才华,行事所为总带着意气风发的自信,对于看不上眼的人或事,更是一丁点好脸色都吝惜于给。 可越是曲高寡和,便越期待棋逢对手。 苏以漾的商业触觉灵敏,虽然走得步步都是险棋,却正因为这份敢想敢做,总能发现别人看不到的商机——对于小剧场京剧的提案也是如此。 虽然这份提案被苏广南贬得一文不值,直接给驳了回来,可苏以漾却不认为自己的分析有任何问题。要是开拓市场可以一帆风顺,没有任何风险系数的话,那么随便拎出来一个创业者就都可以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世间也就没有所谓的勇者了。 所以即便明知道前路艰难,苏以漾也有兴趣去试一试,尤其是这次尝试涉及到“京剧”这个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行业,他此刻表现出的执着与坚定,也就都显得不足为了。 对于这些,苏以漾原本也没指望着别人理解,可是当他发现春色满园,或者更确切说,当他发现顾南乔参与改编的新型京剧时,着实觉得眼前一亮。 虽然最近一年春色满园试图改变的演出模式还在雏形阶段,仅仅渗透在常规唱段之中潜移默化,甚至大有几分仅是为了弥补这个私人戏班的乐队不专业而因地制宜的小改动,苏以漾还是一眼看出其中蕴含的深意——本质上来说,顾南乔的某些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也正因为如此,在研究资料的最初,苏以漾这个素来眼高于顶的人,就难得对顾南乔生出些许意趣相投的欣赏来。也正是这样,苏大少才会有闲情雅兴来看这场,原本并不值得他过多在意的京剧表演。 与在春色满园公事公办地谈话时不同,顾南乔在台上的样子可以用顾盼生辉来形容。 她那婉转动听的柔美唱腔在京剧伴奏中回荡,被精致戏服包裹的盈盈纤腰绕着圆场步,兰花指作穿针引线状堪堪摆出云手,无可挑剔的身段眼神,把顾南乔身上的古典美感发挥到了极致,而她眼底的灵动更可以用回眸百媚生来形容,让观众们说不出的心动。 苏以漾从小到大看过无数名家名角的表演,加之他本身就从事演出开发行业的工作,长此以往早已把眼力提得相当高,普通演员常规唱段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更何况他身兼业内人士和投资方的双重身份,别的观众仅仅是在看一场精彩的表演,他却因为职业病忍不住挑演出的毛病,分析其中商机和艺术性的平衡,很难单纯站在欣赏的角度来看一台戏。 可偏偏,面对顾南乔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花旦,苏以漾居然难得动容了片刻。恍惚之间他短暂忘记了所谓的商机和批判,反倒想到尘封在心底的,年少时期的往事。 虽然仅仅只有短短一瞬,却足够让苏以漾诧异了。 回神过来之后,苏以漾的唇角微微勾起,那双漂亮的笑眼望向舞台时混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在场观众的视线都集中在舞台上,没人在意剧场黯淡的光线之下,苏以漾的手指轻扣着观众席的红色座椅,素来慵懒随意的眼眸在望向顾南乔的时候明显亮了几分。 苏以漾对顾南乔激起了一些兴致,虽然这只是一片树叶被风吹落,碰巧落在碧波不兴的水面上,激起一圈圈很快便消散赶紧的涟漪那种,可有可无的程度。 可因为这些兴致,苏以漾临时改变了注意。 演出散场之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公司,把早已给春色满园准备好的合同临时加了一条进去,然后他思忖片刻,给钟子逸打了个电话过去。 钟子逸和苏以漾是发小,大院子弟出身,家里老爷子是b省的领导。钟子逸原本住在新广市,初中高中都是和苏以漾在同个学校,上至打架斗殴,下至考试作弊,全都厮混在一起,积累下深厚的社会主义兄弟情,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 后来因为钟家老爷子职务变动,官职升了半级,却调到紧邻的z市任职,钟子逸也就举家搬到z市。而当苏以漾国外留学归来,才发现钟子逸没有子承父业混官场,反而自主创业开了宣传公司,坐拥不计其数的大v及红资源,在z市混得风生水起。 而苏以漾自立门户,当然少不了扯上自家兄弟,在验收春色满园的成果之前,苏以漾特意跑了一趟z市,也就有了眼下在市中心旋转餐厅的这场会面。 见了苏以漾,钟子逸连寒暄的步骤都省了,直截了当地问道:“我说,苏大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苏以漾随口应了一句,把菜单给钟子逸递了过去,“照着你之前口味点的,看看要不要加点什么?” “不用,我的口味你最清楚,再说我又不是来跟你喝酒吃大餐的。” 听了钟子逸这么说,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点头,把假客套的环节彻底省了。 钟子逸看着苏以漾气定神闲地自己坐在对面喝红酒,着实有些佩服自家发小的心理素质。虽然早和苏广南闹掰的当天,苏以漾就特意给钟子逸知会情况打了预防针,可是这会儿真的见了面,钟子逸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十分不能理解他的心路历程。 “阿漾,你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咱们圈子里的话题中心了吗,”钟子逸曲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放着偌大的苏氏集团撒手不管,非要和苏叔叔对着干,自己出来开公司搞什么京剧市场开发,你和我讲讲,这是有多想不开啊?” “我爸给你塞红包了么,你这么替他说话?”苏以漾调侃笑道。 “我说得难道不是大实话?”钟子逸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苏氏集团多好的平台,别人做梦都想进去工作,你倒好,放着集团继承人不当,非得要你自己出来单干.......啧,你这是在和谁较劲呢,完全没必要啊。” “小逸啊,咱们俩五十步笑百步,就谁也别笑话谁了,好吗?” “谁跟你五十步,我可没你这么能折腾。” “怎么着,你现在忘性这么大了么?”苏以漾笑眼浮起好看的弧度,毫不留情地说起了大实话,“总不会是因为这两年钟叔叔不再打压你那红公司的事业,你就干脆忽略了前些年因为自主创业,被骂得大半年不敢回家的事实了吧?” 果不其然地,苏以漾这句话太过一针见血,直接戳到了钟子逸的痛楚。 刚刚还在满口讲着大道理,试图劝苏以漾迷途知返的钟大少嘴皮子上下碰了碰,愣是什么都没再挤得出来,直接熄火了。 “行,我说不过你,”钟子逸烦躁地把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才没好气地说,“直接告诉我你想怎么做,又需要我来配合什么吧。” 对于钟子逸的应承苏以漾毫不意外,他把提前准备好的材料放在桌面上,推到了钟子逸的面前:“左边的是企划案,右边的是合同,看完了提点建设性意见,说说你想怎么办。” “哟,你这样商业天才还需要我等凡人提意见啊,”钟子逸边和苏以漾瞎逗贫,边随手拿起企划案翻了几页,“这会儿又不是你把别人都当白痴的时候了?” 苏以漾轻笑了一声,没搭理钟子逸,而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磕了根烟出来。 随着钟子逸一目十行地把企划看完,当下就变了脸色——真不怪苏广南看过这份企划之后火冒三丈,就连自诩很有冒险精神的钟子逸,此刻都不由得感慨这样的做法太过冒险,保不齐就是拿着真金白银打水漂,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抬起头看见始作俑者大爷似的看着窗外夜景,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氤氲白雾映衬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透着说不出的悠闲随性,不由得更加怒火中烧了。 “我说阿漾,你还能不能靠点谱,还有闲心抽烟呢?”钟子逸痛心疾首地说,“老子是做宣传营销的,又不是做洗脑传销的,你这不是为难人呢嘛,你说说......” 可是钟子逸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就被女孩子夹杂着笑声的惊呼打断了。 “苏哥哥,子逸哥,哎?真的是你们,这么巧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各取所需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被突然喊到名字,钟子逸一愣,赶紧止住了话头,他随手把桌面上摊着的企划和合同推到一旁,就看到邻桌那个穿着靓丽的漂亮姑娘朝这边遥遥挥了挥手,快步走了过来。 “我靠,阿漾,”钟子逸当下变了脸色,“怎么遇上她了?” “这可赖不着我,”苏以漾歪着头,轻笑了一声,“你自己选的地方。” “这人要是倒霉,喝口凉白开都能塞牙啊,”钟子逸叹了口气,给苏以漾递过一个委屈巴巴的眼神,“我就和你吃个饭而已,全z市那么多的餐厅,这都能遇到冤家?” “缘分来了挡不住,”苏以漾看热闹不嫌事大,“保不齐是你和李大小姐品位相似,不谋而合?” “我求求你了,少说几句吧。”钟子逸苦着脸,欲哭无泪,“有空笑话我,倒是替我想想我该怎么办啊。” 然而苏以漾勾着唇角一笑,干脆半抱着手肘一言不发,大有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无声地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钟子逸家境优越,模样生得也好,综合条件放在人堆里相当拔尖,加之因为工作原因长年累月地和漂亮姑娘们打交道,即便是他不主动招蜂引蝶,也架不住狂蜂浪蝶自己往他身上扑,以至于钟大少着实欠下不少桃花债,几乎形成了听到被女孩子叫就浑身一激灵的毛病。 而显然,李大小姐于之钟子逸已经不是一激灵的程度,而是四肢发软头皮发麻了。 来的这位姑娘名叫李宣慈,她还真不是钟子逸自己招惹上的,而是钟家老爷子钟严的世交,灿然集团董事长李宏峰的千金。灿然集团是b省演出业的龙头之一,和苏氏集团平分半壁江山,不过苏氏集团的重心放在大型山水实景演出的开发上面,而灿然集团则是主攻戏剧演出引进和演唱会的市场,平日里交集不多。 最初钟严和李宏峰还曾经想过亲上加亲,撮合两个孩子在一起。 可架不住钟子逸心性不定,暧昧对象一大堆,正经带回家的女朋友却是一个都没有。而李宣慈更是个风云人物,仗着白富美的身份娇惯出一身公主病,换男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分手理由比上的搞笑段子都葩。 两家的长辈都为自家孩子的不着调深感头疼,这所谓的亲上加亲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在,李宣慈一点都不和钟子逸见外,每次见到他都是“子逸哥长,子逸哥短”的叫着,大有几分“当不了爱人,你就是我最好的哥哥”的意思。这种不分时间场合地点乱放女性荷尔蒙的行径,直接导致李宣慈几次分手都是由钟子逸这个“老实人”替她背子虚乌有的锅。 几次下来,闹得钟子逸在圈子里的名声很不好听不说,他还总有种自己被李宣慈当成备胎培养的错觉,这着实让钟大少觉得冤枉,没地儿跟别人讲理去。 所以钟子逸每次见着李宣慈都不太自在,对于李大小姐向来是能躲则躲,尽量避开见面机会。就比如这次灿然集团在z市承接的演唱会是由李宣慈负责,于情于理钟子逸都应该出面帮衬一下,可是钟大少却有意避开会面的机会,借口自己在忙引进剧目的海外演出宣传,愣是拖到演唱会收官也没和李宣慈再联系。 谁知钟子逸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老天爷有意在坑他,世界上真有这么冤家路窄的情况发生,千方百计要躲的人,还是会绕到眼前。 “子逸哥,巧了么这不是,这都让我给遇到了。”李宣慈显然没有给钟子逸太多的感慨时间,遥遥挥手之后,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这一桌,不由分说坐在了钟子逸的身边。 “我这次来z市第一件事就是想找你,谁知道你之前忙引进剧目没来得及见面,后来我也是一直在忙,没抽出时间去找你......不过这就是老天爷赏给我们的缘分啊,有缘总会碰上的,是不是啊,子逸哥?” 钟子逸被李宣慈身上甜腻的香水味熏得太阳穴跳着疼,他心说,要是可以选择,他十分愿意把这样的缘分折成纸飞机还给老天爷。 可到底钟大少是社交场上磨砺出来的一条好汉,即便心里再怎么不情不愿,他还是维持着从容的笑意,用低沉好听的声线开口:“这次怪我了,你来z市一趟,我都没好好招待你.......宣慈,今儿你那桌我结了,就当是请客向你赔罪,别和我抢啊。” “买单一次就想把我糊弄过去啊?”李宣慈笑眯眯地看着钟子逸,很不见外地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及肩的发丝戳得钟子逸颈窝处微微发痒。 “我哪敢糊弄你啊,宣慈?”钟子逸浑身别扭,努力克制着欲哭无泪的表情,以极小的幅度往旁边挪动,试图避开李宣慈的手。 而对面的苏以漾弹了弹烟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补刀:“不如这顿算小逸的,改天再让他单独请你,算是赔罪。” “还是苏哥哥明白,子逸哥,你倒是跟人家学学啊,改天单独请我,记住了吗。”听了苏以漾的话,李宣慈满意地弯起了眼睛。 钟子逸苦着脸,认命似的点了点头。 然后就听见李宣慈语气一顿,又再继续说道:“不过今天这桌,你还真的不能和我抢,我带了小哥哥过来呢。” “等等,什么小哥哥,男朋友?”钟子逸一扬眉梢,跳起来打人的心思的都有了,他赶紧把胳膊从李宣慈的手里挣脱出来,气急败坏地说道,“祖宗,你别坑我了成么,让你男朋友看见了,我又得挨顿骂?” “准男朋友,”李宣慈轻笑了一声,夸张的耳环发出细微碰撞声,“你别怕啊子逸哥,他还没正式跟我表白呢,现在是暧昧阶段,我在考验他呢。” 这句话完全没有宽慰道钟子逸,反倒使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尤其是当李宣慈一手挽着他,一手高挥示意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年轻男人过来时,他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进去。 “哎,沈宥,你快过来。”李宣慈完全无视了钟子逸的脸色,在沈宥过来之后,她十分自然的站起身,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我给你介绍两位老朋友,真巧了,随便吃个便饭都能碰上。” “苏氏集团的公子,苏以漾,几何宣传的老总,钟子逸,”李宣慈分别介绍,然后侧过头,大大方方地靠在了沈宥的肩膀上,“这位是我的准男朋友,沈宥,他也是做演出的,大家都是同行,两位哥哥可得照顾我家沈哥哥的生意啊。” 苏以漾和李宣慈无非是点头之交的关系,只是笑而不语,钟子逸却不得不得碍于情面,扬起招牌假笑说起了场面话:“那当然,宣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大家有钱一起赚,哈哈哈。” 沈宥不管钟子逸是不是假客气,倒着实会见缝插针。他唇角泛起得体的笑容,单手揽在李宣慈得到腰上,另手则拿出真皮的名片夹,抽出两张给苏以漾和钟子逸分别递了过去。 “沈宥,幸会。” 钟子逸没想到沈宥搞得这样正式,赶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递了过去。苏以漾却是接过名片不置可否一点头,然后再没有别的表示,只是咬着烟屁股抖落一截烟灰。 对于苏以漾此刻的行为,钟子逸和李宣慈都没有多少意外,毕竟按照苏大少的性格,能接下这张名片都算是在给李宣慈的面子了,想要拿到他的名片,沈宥还没有那个资格。但对于不知情人士,就比如沈宥本尊,难免觉得被拂了面子,或多或少有些尴尬了。 不过这样的尴尬只维持了短短一秒,就被沈宥得体的笑容化解。 他像是完全不介意这样的小插曲一般,偏过头看着李宣慈,轻笑开口:“宣慈,我刚刚加了一道你喜欢喝的蘑菇汤,凉了影响口感,回去尝尝?” 李宣慈是典型胸大无脑的傻妞,平日都是别人惯着她的小姐脾气,对于察言观色这项技能掌握程度几乎为零,当然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成为沈宥的挡箭牌。 听了这话李宣慈反倒很开心,直接点头应道:“好啊,那赶紧走吧。” 几句寒暄后,她就挽着沈宥的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了。 “阿漾,我手心这汗现在还没散呢。”确认人已经彻底走远,钟子逸才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大气,“要是多碰上几次,约摸着我都得被李宣慈吓出心脏病来,不知道这次的青年才俊能撑多久,啧.......要是我女朋友敢当着我的面这样,我不得当场走人?” “人家不是说了么,准男友。”苏以漾漫不经心地说,“追到没手呢。” “哎.....我都有点心疼那位青年才俊了,”钟子逸失笑着摇了摇头,“小伙子看着也不像是笨人啊,脑子怎么这么不灵光。谈恋爱又不是供祖宗,这还没追到手呢,李宣慈就玩命欺负他,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省省吧,替别人杞人忧天没有意义,”苏以漾把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漫不经心地说,“你钟大少觉得委曲求全的东西,保不齐到了别人那里,就是甘之若饴了。” “怎么说?”钟子逸一挑眉,有点诧异地问道,“我听你这意思,好像还挺看好沈宥和李宣慈他们两个的?” 苏以漾唇角若有似无的扬起,那双笑眼闪过意味深长的嘲讽笑意。 方才钟子逸被李宣慈缠得一个头俩大,没有心思留意别的什么,苏以漾却是清晰看到沈宥如何在走过来的时候迅速压制下眼底的不悦,重新换上浓情蜜意的得体伪装。 但凡对待心上人,再理智的人都做不到绝对克制与忍耐,而像沈宥这样,近乎于恰到好处的隐忍与得体背后,想必与单纯爱慕没有太大关系。 无非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佳人一笑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过了几秒,苏以漾收回思绪,淡淡应道。 “看好倒不至于,不过,沈宥想必会极尽所能的包容李宣慈就是了。” “那我就阿弥陀佛了,”钟子逸咂舌感慨一句,“我真巴不得赶紧来一位英雄,把李宣慈这个妖孽收了,不然每次李大小姐一赶上感情空档期就来祸害我,多挡我桃花啊。” 苏以漾心说,那难道不是你自找的?只不过对于钟子逸的感情问题,当事人尚且还是懵懵懂懂,一头乱麻完全理不清的状态,他这个局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很多事也就看破不说破,任由事态持续发展了。 吐槽几句之后,这个小插曲很快被钟子逸翻了篇,然后他把刚刚看了一半的企划和合同重新拿起来,继续认真研究起来。 工作状态的钟大少短暂收敛起周身散发出的不靠谱气质,他从餐桌旁拿了支签字笔过来,时不时的往企划标注几句,又在一旁的空白区域批注些什么。 钟子逸笔下龙飞凤舞,可内容却是绝对的考究。他写的乍一看十分随意,可那密密麻麻的一行行字迹,却是不掺一点假的真正干货。有些是钟子逸根据苏以漾提出的构想临时想到的宣发思路,有些则是他清晰指出苏以漾这份企划中太过异想天开,风险过大或是不符合行业内情的部分,给予的中肯建议。 翻到到合同的时候,钟子逸明显随意很多,对于苏以漾的为人处世,他向来是信得过的,即便二话不说直接签合同,钟子逸都相当放心。所以此刻无非就是象征性的做做样子,一目十行的浏览一遍之后,钟子逸就潇洒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苏以漾把钟子逸放在合伙人的位置上,对于这个项目的全部细节,他都没对钟子逸隐瞒半点,在给钟子逸的合同底下,直接附上了给春色满园准备的那份合同。 “我还没开始上岗,就让我审合同了啊?”钟子逸调侃一句。 “送上门来的免费廉价劳动力,为什么不合理利用?”苏以漾面不改色地说。 “喂,阿漾,”钟子逸一边翻着合同,一边有点不满地小声嘀咕一句,“你还可以再黑心点吗,信不信我直接把企划扔了,不给你当免费劳动力了。” 对此,苏以漾无比淡定:“你要是有那魄力,就不至于被我称为廉价劳动力了。” 钟子逸一时语塞,深感确实是苏以漾说的这么个道理,以至于他嘴皮子碰了碰,憋了半天只挤出几句:“行啊你......就欺负我吧。” 钟子逸委屈巴巴的样子,引得苏以漾毫不给面子地勾起了唇角。忽然,钟子逸却是收起面上的嬉皮笑脸,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他把签字笔的笔帽扣上,不轻不重在合同上点了点,给苏以漾递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钟子逸圈出的部分,正是那天晚上看完《拾玉镯》之后,苏以漾去公司修改合同,特意加上的那部分。对此,苏以漾没有任何意外,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看到正主这幅反应,钟子逸没再多问,只是淡淡收回视线,继续浏览后续的条款。过了好一会,他才放下了文件:“这也就是你了,要是别人拉着我做这种坑爹生意,我能怼得他把这份企划生吃下去。” “怎么着,信不过我的商业眼光?”苏以漾倒了半杯红酒,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他修长的手指半握住高脚杯轻轻摇晃,澄红色酒液在窗外夜色映衬下流光溢彩,“这次投资我来拿,赔钱都算我的,赚钱一起分,不会让你百忙就是了。” “阿漾,这么聊天没意思了啊,埋汰我呢?” 钟子逸咬着后槽牙,嗤笑一声开口,“既然你真想做这门生意,还专门找上了我,我能让你一个人忙活么?这次我俩对半投,赔钱了谁也别笑话谁,赚钱了除去固有分红,你得陪我去车行走一波,我看上哪个,你就得送我哪个,怎么样?” 钟子逸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摆出了不论是否赚钱也一定会陪苏以漾趟这摊浑水的意思,苏以漾也不和他假客气了,当下点了点头。 “京剧创新的项目风险很大是没错,不过我研究京剧市场很久了,其中有多大赚头不好说,不过,不让你陪钱我还是可以保证的,否则我不会来找你。”苏以漾没跟钟子逸避讳,直截了当地说。 “再有赚头,能比你们苏氏集团动辄上亿的实景演出有赚头?” 钟子逸虽然二话不说地入了伙,但这纯粹是因为他与苏以漾相当不一般的交情,和这个项目本身的商业性关系不大。说得难听点,哪怕今天苏以漾拿来的企划是让他倾家荡产去北极挖冰块开发成矿泉水品牌,只要苏以漾给出了个合理理由,钟子逸都能当场买机票。 所以即便是已经觉得参投,也不影响钟子逸对这个项目的不看好。 “说真的,阿漾,我真想不通你干嘛非要做这个,尤其是那条合同.......”钟子逸实在没忍住,把刚刚让他诧异不已的合同又翻了出来,“如果不是知道你的性格,我都快怀疑你兜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一掷千金,博佳人一笑了。” “能值得我一掷千金,博她一笑的佳人还没生出来呢,”苏以漾轻笑了一声,“佳人一笑能带来商业价值吗,有那闲功夫,我博一博真金白银好不好。” “瞧瞧你那万恶的资本家嘴脸,能别把利欲熏心写在明面上吗,苏大少?”钟子逸咂舌一句,而后他语气顿了顿,又再继续说道,“不过要是说商业价值,你们新广市多得是更靠谱的私人戏班吧?你选的这个春色满园,一没有既定受众,二没有成熟班底,就是真的要做戏剧改革,选它做试点也不是最优选择吧?” “可以啊,有点研究,”苏以漾歪着头,漫不经心地说,“看不出来嘛,钟少远在z市,还时时挂念着新广市的演出市场啊?” “哎,你这是看不起谁呢,”钟子逸佯怒道,“几何好歹也是b省知名的宣传公司,我堂堂公司老总,当然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了解行业内的动向啊。” “那你给我说说,你都了解到什么了,”苏以漾饶有兴趣一挑眉,“或者更直接点,要是搞京剧改革,你心目中有合适的试点选择么?” 对于苏以漾突然发难,钟子逸并不意外,他想了片刻,说道:“梨园堂?” 梨园堂是京剧世家的公子纪穆楠的产业,虽然这是个私人演出团体,却因为背后有京耀大剧院和国家京剧协会的支撑,而比某些国有剧院团拥有的资源与口碑更多,在新广市也有着相当不错的演出成绩。 只不过,这些都不足以成为钟子逸推荐梨园堂的原因。 苏以漾只稍微一动脑子,就想到了其中重点:“怎么着,纪穆楠最近跟你有合作?” “嗯,最近纪穆楠带了个京剧演出的项目,找上我了。”钟子逸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他对苏以漾的一针见血毫不意外,要是自家发小猜不到,钟子逸才会觉得有些意外。 “什么项目,说得详细点。”苏以漾问道。 “是个中等成本制作的京剧演出,已经拿到了京耀大剧院演出季的意向,毕竟纪穆楠关系那么硬,演出剧院这块风险不大,制作团队和演员阵容也不用操心......他想让我替他张罗海外巡演的事情,要是愿意参投,他也可以把一部分红利分给我,总体来说还是有赚头的。” 苏以漾没有和纪穆楠直接打过交道,却不影响他对这位世家公子不太好听的名声有所耳闻。纪穆楠行事乖张,仗着家里给予的好资源,不守行业内约定俗成的准则,背后阴人过河拆桥的事没少干,办事很不地道。以一言以蔽之就是,为了利益最大化,纪大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毫无契约精神不说,算计合作伙伴也是常有的事。 可偏偏纪家的背景总是让人觊觎,即便纪穆楠的离经叛道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还有一大堆的投资商趋之若鹜,宁愿与虎为谋,也要主动来找纪穆楠合作。 虽说即便是亲兄弟也不好去干涉人家生意场上的事,钟子逸愿意实打实的和苏以漾说是一码事,苏以漾反过头来影响他的决定就是另一码事了,苏以漾深谙为人处世的种种原则,自然对这些道理再明白不过。 可是遇上钟子逸的事情,他当下把所谓准则抛在脑后,很干脆地提点道:“纪穆楠这人不是很靠得住,和他合作你小心点,这次的项目,我不建议你投。” 钟子逸也是明白人,当然知道苏以漾不是在坑他,连忙问道:“你怕他这项目泡汤,和他合作我吃亏吗......不至于吧,毕竟是纪家公子啊。” “全b省这么多的宣传公司,他为什么就单单找上你了,尤其是海外巡演这一块,并不是你们几何的重心吧?”苏以漾扬起眉梢。 “可能是我们公司太声名远播了,他慕名而来?”钟子逸随口说道。 “宝贝儿,你闹呢?”苏以漾轻笑了一声,食指曲起轻轻敲了敲桌面,“没人会做赔本买卖,但凡主动要求合作,还许出这样大的利益,一定是你身上有什么值得她交换的东西......京剧演出想要做海外场巡演,得有相当不错的名头去镀金。” “那纪穆楠真是想多了,”钟子逸抓了抓刘海,说道,“我一没名,二没利,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给他的项目镀金。” “你没有,不代表钟叔叔没有。”苏以漾微眯起眼,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你的背后是钟叔叔,要是你决定参与这个项目,旁人或主动或被动就会一路亮绿灯。你现在与其想要不要和纪穆楠合作,不如想想是否要和他深交,或者说纪穆楠背后的人脉,值不值得你用钟叔叔的资源去交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她配得起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的这番话给钟子逸提了醒,这一层关系他之前还真没想得这样透彻,要不是今天苏以漾把其中利害点了出来,保不齐他真就被纪穆楠带到沟里了。 “成吧,我和纪穆楠才刚开始接触,既然这小子不地道,我把这事直接推了吧。”钟子逸皱着眉,然后他话锋一转,不正经的笑意又浮在唇角,“不过阿漾,我的事你看得门儿清,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当局者迷了......那个叫顾南乔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值得你许给她这么好的待遇?” “是b省京剧团的在职演员,唱花旦的,”苏以漾漫不经心地说,“至于我给她那么好的待遇,当然是因为她的才气配得起这样的待遇。” “真的假的,居然还有这么入你法眼的人物?”钟子逸当下就被勾起了兴致,“想从你苏大少嘴里听到夸奖太难得了,那我可真得见见她了。” “给你机会见,”苏以漾笑道,“周末晚上七点,春色满园的演出,一起去?” “好啊,你不说我也想去踩踩点呢。”钟子逸想都没想,就立刻点头应了下来,“我好歹得看看,你忽悠我投资的戏班子到底是个什么水平,才能想办法给你宣传不是?” 苏以漾没再说什么,那双笑眼微微弯起,卧蚕浮起好看的弧度。 其实不止钟子逸,苏以漾眼下也很好,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春色满园可以呈现出什么样的作品,或者说,顾南乔到底有几分能耐,是不是担得起他给出的那份合同。 而此时,处于话题中心的顾南乔正坐在春色满园的戏台子底下,把那出改编过后的《霸王别姬》完完整整看了一遍,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了。 最后一个鼓点收尾之后,唱虞姬的楚悠优连忙跳下戏台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顾南乔的身边:“怎么样,南乔姐,你觉得我唱的还可以吗?” “整体停下来很流畅,”顾南乔有意语气一顿,“不过嘛......” “不过什么,南乔姐,你倒是快说啊!”楚悠优的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那双圆溜溜大眼睛直直看着顾南乔,“我是不是没跟上范老师的节奏,他的楚霸王唱的太好了,我每次跟他对戏都有点紧张,不过我真的在努力克制了.......” “不过,我觉得之前是我低估你了......悠优你唱的很可以啊,整体效果特别棒。”顾南乔话锋一转,轻笑了声说道,“这次的改编很适合你,原来我的小师妹可以唱得这么好啊。” “我的天,南乔姐,你可吓死我了。”楚悠优一听这话,连忙拍了拍胸脯,弯着眼睛笑了,“你下次说话可别这么大喘气了,成吗?我还以为你又要提一堆毛病,都打算赶紧用手机备忘录记下来了呢。” “没什么要调整的了,整体效果很好。”顾南乔单手撑着下巴,又再继续说道,“尤其是《看大王在帐中合衣睡稳》那段戏,可以算是整场的亮点了,即使没有我师父来救场子,你也完全可以撑起整台大戏来。” “真的吗,刚刚我也觉得这段唱得挺顺的。”楚悠优微微仰起头,脸上的油彩都挡不住她唇角泛起的笑意,“南乔姐,你快多夸我几句,听到表扬我终于稍微有信心一点了。” 顾南乔被楚悠优耿直的模样逗笑了,她把手放在楚悠优的肩上,揉小奶猫似的揉了揉她的肩膀:“真的特别棒,有名角风采,满意了吗?” 楚悠优弯起眼睛,连连点头:“满意了,满意了。” 在经历了唱到一半被苏以漾赶下舞台的事件之后,楚悠优一度觉得苏以漾给她留下异常深刻的心理阴影,不但对始作俑者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更是对即将到来的那场堪称为“决定戏班子生死命运”的审查极度没有自信。 好在顾南乔构思这出《霸王别姬》改编的时候,最大限度地照顾到楚悠优的唱腔特点,把扬长避短发挥到了极致。通过一个月的磨合下来,楚悠优这个还没毕业的半吊子小青衣经历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戏班子的大家伙儿看在眼里,也都清晰感觉到了她的进步, 所以,楚悠优终于不像最开始那样,对苏以漾的审核无比忐忑了。 “乔丫头啊,小楚唱得确实好,不过你的改编倒也真够大胆的。”段鸣山收了月琴,笑呵呵地坐在了顾南乔的身边,“我拉了几十年的月琴,还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的曲牌,这要不是为了拉投资另辟蹊径,我真不敢拿出这样的戏登台来演啊......” “老段,你这就老一套了啊,南乔把皮黄元素弱化,加入亚戏曲化的曲牌,还真挺适合悠优的嗓音和唱腔,咱们拿演出效果说话嘛,这段《霸王别姬》她简直是把虞姬给唱活了。” 范陵初大病初愈,原本脸色还有些苍白,可是当他画上大花脸再把项羽这一身行头扮下来,居然莫名把楚霸王的几分神韵从戏台子上带了下来,说话也跟着中气十足了。 “反正我瞧着南乔这样搞不错,即便是投资人不喜欢咱们的演出形式,我也支持她继续试一试。咱们岁数都大了,想让年轻人喜欢看京剧,还得多听年轻人的意见嘛。” “对啊老段,我也瞧着小楚唱的好,乔丫头的改编也很有意思嘛。” 排练有了显著成绩,李和田这个心底藏不住事的直肠子当下就高兴了起来。他随意摇晃着手里的鼓槌,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鼓面敲打,借着鼓点节奏毫不吝惜地夸赞起了顾南乔和楚悠优这两个后辈。 “春色满园今年就是时来运转了,小楚渐渐可以挑起大梁来,乔丫头这新鲜构思也有意思,还有大老板看上咱这戏班子,要给咱们投资了.......这是老天爷开眼,让咱们春色满园再干点大事出来啊!” “老李,那投资八字没一撇呢,瞧给你美的呀。”范陵初被自己老友这一番言语逗得笑出声来,却又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低叹了口气。 “前段时间我家里出了些事,在座的大家伙都知道,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我啊......这么折一腾也算是想开了,投资这事能不能成都不强求,随缘就好,至于春色满园,只要我还能张罗得动一天,就继续张罗着,要是真有张罗不动的那天.....散了也就散了,别一直拖累大家伙儿,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范陵初的话说得在座各位心里都不太是滋味,李和田唇角笑意一僵,直接噤住了声,愣是忘了自己刚刚说到一半的话到底是什么。 “老范啊,好端端的你说这丧气话干啥。”段鸣山第一个回过神来,他清瘦的手掌在范陵初的肩膀上拍了拍,“前段时间你家里出事,春色满园也遇到了难处,还有忆姗那孩子也真是的.......哎,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不过,眼下这不都挺过来了嘛,咱们大家伙儿看着春色满园一点点发展起来,都舍不得这个戏班子散了,这次的事肯定能成,一切都会好的。” “对啊,可不就是老段说的这个理儿吗?”李和田赶紧接过话茬,顺着段鸣山的话继续开解起来,“老范,你甭操心那些杞人忧天的事了,不论投资这事有谱没有,春色满园都垮不了。你看看乔丫头多出息啊,她在b省京剧团的演出我去看了,啧,那孙玉姣,她唱的可真带劲儿。不管怎么说,你教出这样一个得意门生,都算是后继有人了......” 提起顾南乔,范陵初神色终于有所缓解,他的目光在顾南乔的脸上停留片刻,才低声说道:“南乔确实是块材料,年纪轻轻就唱出这样的成绩,不容易啊。” “小楚今天这出戏,就是没有咱们几个老人撑着,也足够挑大梁了。”李和田大手一挥,朗笑起来,“孩子们成长得这么快,你还跟着瞎操什么心......我看啊,春色满园有乔丫头和小楚在,以后发展绝对差不了。” 顾南乔被自家师傅和这些叔叔伯伯夸的脸颊微微泛红,客气的话都已经到了唇齿间,却因为距离太近,听到范陵初及不可察的一声叹息,而重新咽了下去。 顾南乔微微垂下眼眸,目光被纤长的睫毛遮挡,看不清眼底情绪,短短一瞬之间,她已经意会出了范陵初所有将说未说的话语。 正因为顾南乔有了现在这样的成绩,范老才不忍心继续让春色满园的烂摊子困住她,耽误她一片光明的好前途。这些事情,范陵初从没和顾南乔直说过,却是看得比谁都透彻。 可是,春色满园没有顾南乔,又会怎么样呢? 这几乎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失神只有短短一瞬,顾南乔自知眼下没必要过多纠结没结果的问题,去钻那些不合时宜的牛角尖,所以她很快整理好情绪,把思绪重新放在即将到来的演出上。 范陵初大病初愈,能来配合楚悠优排练已经很极限了,让他支撑完整一台大戏实在强人所难,而楚悠优的优秀发挥,显然是春色满园最大的亮点。 这样想着,顾南乔开口询问道:“悠优的虞姬很出彩,我看不如......周末的时候咱们就给投资方演这段,大家觉得怎么样?” 范陵初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点头应了下:“好,就按南乔说的来。” 楚悠优不知道刚刚短暂沉默中发生了什么,她只顾着紧张兮兮地自省吾身,忽然被点名道姓,更是有些惊慌地眨了眨眼睛。 “没想到最后,居然真是由我来挑大梁,我我我.....” 磕磕巴巴了好半天,楚悠优才终于在大家的注视下挤出下文来,她的手紧攥着戏服的衣摆,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地说道。 “那我一定好好发挥,争取替大家伙把这笔投资拿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领导谈话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最后紧锣密鼓的排练之后,终于到了周末最终审查的日子。 演出定在晚上七点,顾南乔原本打算下了班赶紧去过去,可偏偏临近下班的时候,她被京剧团的夏团长半路截胡,直接叫去办公室谈话。 前些天李默宇说了新年演出季的之后,顾南乔很快准备出三个备选方案,在递给领导之前,先给李默宇过目了一遍。这三出戏里边,前两个都是生角戏为主,旦角为衬托,简而言之就是把最亮眼的地方让给李默宇,顾南乔作为陪衬有个亮相的机会,却唱不到主场。 可是李默宇却是大手一挥,直接敲定了要演《凤还巢》这出旦角戏。 《凤还巢》是京剧演出中十分经典的曲目,侍郎程浦生有二女,嫡女程雪雁,貌丑,次女程雪娥,美貌聪明。程夫人为貌丑亲女雪雁定下夺夫大计,破坏了穆居易的好姻缘,后勉为其难进新房,却见新娘貌美如花,正是二小姐程雪娥,始知误会一场,二人喜成佳偶。 这出戏程雪娥是绝对的主角,承担了全剧亮点,算是重中之重。 对此顾南乔有点意外,当时就和李默宇表示,自己的舞台经历不足,一上来就唱这种挑大梁的角色,风险太大是其一,保不齐观众们还会不买账,不如换一出更稳妥的戏来演。 李默宇扬起眉梢,戏谑地开口:“小顾啊,旁人那种恨不得挤破了头争取机会的不少见,你这种把送上门的机会往外推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顾南乔轻笑了声,继续和李默宇分析其中风险:“我是怕,万一再因为我影响咱们京剧团一年到头的演出水准,就是真的罪过了,” 李默宇对顾南乔的顾虑不甚在意,笑得若无其事:“我跟你同台过,当然对你的水平再清楚不过,要是你真不行,我第一个就给你摁下去,还会同台搭档?至于你能不能挑大梁,你我都说了不算,得团里的领导们说了算。” “那......您的意思是?”顾南乔确认道。 “就交这出《凤还巢》的演出方案,”李默宇态度很坚决,没再给顾南乔任何推脱的机会,“怎么,你信不过我看人的眼光,还信不过夏团长的眼光?” 后来顾南乔拗不过李默宇,只得把演出方案原封不动地交了上去,然后便是今天被夏团长单独谈话了。 进办公室的时候,顾南乔已经做好演出方案被换掉的准备。有幸得到新年演出季登台的机会,这已经算是意外惊喜,至于可以唱主角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顾南乔从来没有过分期待过,也不愿表现得太过锋芒毕露。 毕竟b省京剧团那么多的前辈演员,就是按资排辈,也且得好几年才能轮得到她呢。 b省京剧团的夏团长名叫夏利衍,是个四十几岁的成熟女性,她早年也是院团演员,后来因为演出成绩突出成功爬到管理层,几经改革又稳坐了b省剧院团团长的位置。 在她的管理之下,b省京剧团近几年的演出成绩相当不错,也一跃成为国内一线的戏曲演出全体,在业内口碑出众。 听到敲门声,夏利衍从办公桌上厚厚一摞文件中抬起头来,声音不大地开口。 “是小顾来了吧,你进来......坐。” 顾南乔应声推开门,走到夏利衍的办公桌对面坐下:“夏团长,你找我。” “你交上来的这份演出报告我已经看过了,写的不错。” 在独立办公室之中,夏利衍依然保持着一贯的严谨,处处透着端庄与考究。她穿着一件黑色薄款针织连衣裙,外边披着一条暗色花纹的披肩,抬头看顾南乔的时候,随手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锐利的目光透着镜片折射,很难分辨出她此刻的态度。 “不过,《凤还巢》这出戏可不好唱,你很有把握?” 这句话夏利衍问得很模棱两可,单单是那一句“不好唱”,就已经点出了几层意思。 顾南乔轻轻理了理垂在耳畔的发丝,清澈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对上夏利衍的审视。 “要是单论演出水准,让台下的观众们满意的话,我有九成把握。不过,是否能让剧团的同事们满意,我只有三层把握,也可能更少。” 听了这番回答,夏利衍便知道顾南乔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她的唇角微微扬起,看向顾南乔的目光中也多了隐晦的赞许。 夏利衍是个明白人,如果没有出众的头脑和手腕,她不可能坐上剧团团长的位置。而明白人大抵喜欢和聪明人沟通,如果顾南乔空有一身才华,却是那种几句话都点不透的榆木疙瘩,夏利衍也懒得多去提点她。 偏偏顾南乔各方面条件都相当出众,唱功天赋没得说,为人处世更是有一套,她和谁都不过分亲近,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感,大有几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也正因为这样的距离感,众人对她的态度中总是夹杂着欣赏与尊重,这正是潜在的上位者气质。 久而久之,夏利衍不由对这个灵气的小花旦高看几眼,甚至觉得她很有自己年轻时候的风范,所以夏利衍有意培养顾南乔,对她更是有着不同于旁人的器重。 “小顾啊,想要让观众满意,看的是演员能力,想要让同事满意,看的是你的处世为人。”夏利衍不紧不慢地开口,而后她语气一顿,又再继续说道,“不过,你还少说了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要是这出戏给你唱,你打算如何让我满意呢?” 夏利衍的话说得轻描淡写,顾南乔却是听得心惊不已。 如果领导从一开始就打算否定《凤还巢》这份演出提案,根本没必要说这么多的废话。而此刻夏利衍言语间带着明显的启发,就大有几分打算重用顾南乔,想要考一考她的意思了。 其实最初对新年演出季唱主场的推脱,并顾南乔不是自觉能力不足,而是有着其他考量。一来是对李默宇这位值得尊敬的长辈特有的谦逊,京剧世家熏陶出来的尊师重道深深刻在顾南乔骨子里,即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在前辈面前也不能丢了礼数与根本。 二来则是顾南乔不想表现得太过急功近利,让李默宇会错了意,真去替她在夏团长面前争取些什么。按照顾南乔的骄傲,要唱主角就得堂堂正正的唱,凭真本事争取演出机会,没必要搞那些弯弯绕绕的小手段,否则就是受之有愧。 而刨除这些外在因素,到了需要展示能力的时候,顾南乔从不吝惜于表达自己。 “每年的新年演出季,明面上是对外售票,争取更多的演出市场,其实更重要的,是给行业内展示剧院团这一年的演出水准是否有所提升。不过,各位名家和院团台柱子的水平早已不需要这一场演出来衡量,这是行业内部和京剧协会的老师们都心里有数的事情。” 对此夏利衍没有多做评价,只是扬眉看着顾南乔:“所以,你的意思是?” “剧院团是否有新鲜血脉的加入,或者说,团里能否培养出独当一面的名角,也是演出水准的一部分。夏团长,新年演出季对演员们来说是难得的机会,对于各大剧院团的洗牌也至关重要。如果一味求稳,只能获得中庸的结果,单单得到一个稳字,顶着风险才能收获意想不到的结果,拥有更多博出彩的可能,你说对不对?” “呦,好大的口气,”夏利衍脸色微沉,意味不明地开口,“小顾,你还没唱过几场大戏,就把自己当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名角了?” “成为独当一面的名角,是我的目标,也是我努力的方向。”顾南乔没有任何怯懦地迎上夏利衍的目光,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现在我当然还达不到那种水平,不过,我有信心在京剧圈博出一席之地。” 听了这番话,夏利衍目光中的锐利散去,满意地点了点头。 夏利衍最喜欢顾南乔的地方,正是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才华。平日里这位小花旦看似收敛克制,厌于经营无谓的人际关系,心机手腕都不如那些竞争者们,其实这正是因为她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傲劲,有资本去支撑,也有胆子去做,才无所谓其他。 不屑于玩弄手段的背后,是顾南乔凭借得天独厚的天赋和扎实的台上功夫足够服众,即便是不争不抢,机会也会被她牢牢抓到手里。 这一番试探下来,夏利衍心里对这次演出季的名单已经有了考量。 她拿起桌面上的一叠文件,给坐在对面的顾南乔递了过去,那正是前几天交上来的《凤还巢》演出计划。 “这一稿写的不错,大体思路就照着这个基础来吧,回去你可以继续完善排练时间和计划了。还有,你和老李商量一下,配角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再改一稿给我交上来。” “好,我知道了,夏团长,改好之后我尽快交上来。” 说罢,顾南乔转身打算离开,却听到夏利衍的声音从背后不紧不慢响了起来。 “小顾,我可以给你机会,也不介意手底下的新人有想法,相反,我很愿意看到你把自己的好点子呈现出来,给团里带出点新花样来。不过,点子该用在哪里,孰为轻孰为重,你自己得想明白了。” 听了这话,顾南乔微微一愣,很快回过了头。 夏利衍正在埋头翻阅桌案上的文件,表情稀松平常,就好像刚刚那番话只是随口,可是顾南乔却清晰意识到了不对。电光石火之间,她觉得夏利衍此刻真正想说的,可能是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却又被领导们压下来没再找她谈过的——春色满园的事情。 可是当她折返回来,想要解释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没有继续深谈的意思。 夏利衍头都没抬,只是淡淡撂下一句。 “行了,去准备吧。” 话语间的警告与提点消散得太快,几乎像是顾南乔的错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你有男朋友吗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场突如其来的谈话耽误了顾南乔好些时间,结尾的小插曲更是让人琢磨不透。 一路上顾南乔都在寻思着夏利衍言语间的深意,却始终想不懂夏团长到底是在提点些什么,这么一耽搁,当她赶到春色满园的时候,演出已经快开始了。 进了门之后,顾南乔四下张望一圈,趁着苏以漾还没来赶紧跑到了后台。 此刻楚悠优已经装扮好了,正对着镜子整理行头,做上台前的最后准备。在旦角扮相中,当属虞姬的扮相特别,梳“大头”,穿“帔”“褶子”等长衣的角色不少,梳古装头、戴如意冠、穿鱼鳞甲,外披斗篷的人物,却唯有虞姬一位,楚悠优一身行头扮起来,还没上台就已经把虞姬的神韵带了出来。 “南乔姐,你终于来了。”见到顾南乔进来,楚悠优赶紧迎了上来,“怎么办啊,一会儿就得上台了,我忽然觉得心里没来由发慌.......南乔姐,你说我唱的虞姬真行吗,不会又被人家赶下台来吧......” “能不能有点出息啊你,怕什么?”顾南乔一扬眉,抬手替楚悠优正了正披风,又在她的肩膀轻拍了一下,“平时怎么排练的,上台就怎么唱,大家伙都夸你呢,有什么可紧张的,一定没问题。” 顾南乔的话不过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鼓励,却像给了楚悠优一颗速效救心丸般,她的脸色当即晴转多云。 “对,我一定没问题,”楚悠优把这句话重复了一句,“我得替大家伙把投资拿下来。” 之后顾南乔又嘱咐了乐队各位几句,回到前院的时候,苏以漾和钟子逸已经到了。 论及找茬,钟子逸比苏以漾第一次来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穿着限量版的球鞋在春色满园的小院里绕了一圈,修长的手指颇为嫌弃的拍了拍锦缎孔雀椅,又拨弄了几下放在一旁的富贵竹,这才绕回了苏以漾的身边。 “阿漾,你选这地儿靠谱吗,审美观不敢恭维,”钟子逸压低声音吐槽,“不说这是个小剧场,谁看得出来这里能演京剧啊,农家乐装修都比这洋气,乡土气息的红配绿,就差没大鸡大鹅满园跑了。” “好歹给你备了桌椅茶点呢,”苏以漾轻笑了一声,淡淡说道,“真正乡土气息的大戏台子钟少可能没见过,都得自带板凳自备酒水,喝口矿泉水都得就着半口黄沙。” 钟子逸脑补着苏以漾描述的场面,当即收住了话茬子,咂舌感慨道:“还是苏大少见多识广,比不了比不了。” 顾南乔:“.......” 果然这帮二世祖们大抵都不靠谱,只不过不靠谱的表达方式五花八门。 短暂的领导审查之后,苏以漾和钟子逸在正对着舞台的第一排坐了下来,范陵初在后台盯着演出细节,顾南乔作为春色满园的接待方,直接坐在了两位金主身边。 今天钟子逸是从z市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特意赶来春色满园的,此刻正觉得口干舌燥,恨不得一口气灌下去半瓶矿泉水。他宛如忘了方才自己是如何吐槽春色满园这个各方面的品位不入他法眼的小门小庙,十分自然的倒了满满一大杯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可惜,生理本能让事儿精短暂将就,却不能让事儿精彻底闭嘴。钟子逸稍微缓过来一点,就大爷似的往孔雀椅上一靠,翘着二郎腿磕了磕杯沿:“这普洱不上档次啊,陈年普洱才好喝,而且你们泡得时候没认真醒茶吧,有待改进啊。” 顾南乔目光又沉了几分,心说给你准备茶水就不错了,怎么没干脆渴死你呢。 不过,她开口时眼底笑意倒是浓重,微微弯起的眼眸清澈动人,损人不带脏字:“你都说春色满园像是农家乐了,那你见过谁家的农家乐走贵族路线?想喝陈年普洱,西湖龙井,特供的大红袍,到市中心的茶馆去啊,只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还只能委屈你就着郊区的土渣子喝这上不得档次的普洱茶了。” 钟子逸被怼得一愣,嘴皮子上下碰了碰,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只得默默又斟满了一杯茶水,吹着上边漂浮的几片茶叶装模作样细细品着,试图缓解尴尬。 苏以漾喜闻乐见地看自家发小吃瘪,十分不给面子的当场笑出声来。 火药味十足的短暂交锋之后,便是各自若有所思的时间。 看见顾南乔审视的目光在钟子逸身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每一处细微表情都像是在分析这个染着亚麻色头发,口放厥词又不太着调的大兄弟是从哪来的。而钟子逸也是好几次故作不经意地偷瞄身边,暗自揣摩这个气质出众又说话极冲的大美妞是不是自己千里迢迢特意来看的人。 苏以漾把低笑声咽回了唇齿间,终于收起看大戏的心情,十分善解人意地做起介绍。 “钟子逸,是我的朋友......这位是春色满园的负责人,顾南乔。” 得到确认之后,钟子逸的兴致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他扬起眉梢从上到下把顾南乔看了个仔细,内心的小剧场开始飞速运转她到底是哪里特别,才能吸引到自己那位心比天高的发小。 这样的情绪太过难以收敛,以至于钟子逸唇角不自觉浮现起过分热情的微笑,让他活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你好你好,顾小姐,我是钟子逸,那什么...幸会啊。” 顾南乔看不懂为什么钟子逸当场变脸,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态度,只得捏着他的指尖握了一下:“钟先生,你好。” “顾小姐一会要登台吗,”钟子逸微微朝前倾身,继续和顾南乔搭话,“听说你是唱花旦的,那今天这出是旦角戏,你来唱主角?” “不是,”顾南乔说道,“今天是春色满园的楚悠优登台。” “啊......你怎么不亲自唱呢。”钟子逸语气间的遗憾情真意切,他是真的好被苏以漾夸赞的演员在舞台上会是什么水平,“今儿不是春色满园拉投资么,不把压箱底的班底拿出来,你们就那么有自信?” 钟子逸这句话说的有点唐突,知情的苏以漾知道他是在惋惜今天看不到顾南乔的风姿,不亚于白来一趟。可是在不知情的顾南乔听来,就有几分戏还没开始唱,钟子逸就轻视春色满园演出水平的意思了。 “我是b省京剧团的在职演员。”顾南乔解释一句,简而言之就是,她没办法在其他的商业团体接私活,但凡懂点行业规则,都该知道这样的道理。 而后她语气一顿,又再继续说道:“至于压箱底的班底,不过是重复曾经成功的演出经历,把经过无数次推敲而贯彻出来的东西再拎出来演一遍,这样的重复没有什么意思。” 钟子逸被勾起了几分兴致,扬眉问道:“那什么有意思?” “当然是演点从来没人尝试过的新鲜玩意。”顾南乔轻笑一声,毫不避讳地答道,“真正让观众们惊喜的,永远是没看过的,不是么?” 听了这话,苏以漾漫不经心的弯起唇角。 不需要再过多确认,他便知道顾南乔完全懂了他的意思,或者说,从最开始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这让他对接下来即将开始的演出更加期待了 而钟子逸看向顾南乔的目光也多了些许意味深长来,有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子言语间有点苏以漾的影子,不由得对顾南乔更加好了。 “顾小姐真是有想法啊,”钟子逸表达感兴趣的方式异常简单直接,他半撑着手肘,笑眯眯看着顾南乔,“你对京剧真是有研究,不容易啊。” 顾南乔一扬眉,深感这完全不走心的恭维真让人丝毫不想搭理,可碍于钟子逸的资方身份,又不能真的给他晾在一边不搭理。 犹豫几秒,她抱着终止话题的意思,淡淡挤出一句:“多谢夸奖了。” 谁知钟子逸完全没听出顾南乔的敷衍,反而变本加厉起来:“我看顾小姐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是b省京剧团的在职演员了,私底下还张罗着春色满园这么大的戏班子当做副业,真是年轻有为,才华出众。” 顾南乔心说,这会儿又不是你说春色满园乡土气息浓重,宛如农家乐的时候了,再说春色满园里院外院加起来占地面积不足300平的地方,哪看得出来是“这么大的戏班子”了? 然后她勉强按捺住怼钟子逸的冲动,轻描淡写地说:“春色满园是我师父的戏班子,我只是偶尔来帮他老人家看看场子,钟先生夸张了。” “原来是你师父的产业啊,那顾小姐.....这就是,能者多劳,感动中国。” 钟子逸像是没有看到顾南乔跳了一下的眉梢,为了继续套话,已经开始不过脑子了,“我瞧着顾小姐商场得意,不知道你情场得不得意呢?” “什么意思?”顾南乔一挑眉。她觉得钟子逸说的每个字都是人话,可是连在一起,她偏偏完全听不懂了。 “顾小姐喜欢什么类型的,”钟子逸不怕死地继续问道,“呃......我是说,你有男朋友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顾南乔深感自己再忍下去,就在沉默中变态了,她唇角微微扬起,那双清澈的眼睛闪着星辰似的动人,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留任何情面。 “我想请问钟先生,这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管得这么宽,你怎么不去居委会上班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大胆的改变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钟子逸被怼得偃旗息鼓,当下放弃了继续盘问顾南乔和苏以漾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暧昧关系这个幼稚举动,转而不动声色地端起杯子喝茶水,试图挽回身为专业人士该有的形象。 “开个玩笑......我就是开个玩笑啊,顾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苏以漾终于开始觉得有点丢人了,他一巴掌拍到钟子逸的手背上,止住自家发小蠢蠢欲动的查户口,淡淡岔开话题。 “今天你们打算演哪出?”苏以漾问道。 “演《霸王别姬》。” “你们挺敢选的嘛,”苏以漾漫不经心地说,“这么耳熟能详的唱段,想唱出花样来可不容易,有把握演得好看?。” “好不好看,总得听了才知道,”顾南乔轻笑应了一句,歪过头看着苏以漾,“要是没别的问题,现在开始?” 苏以漾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而后顾南乔没再耽搁,起站身给乐队老师那边比了个手势,示意演出可以正式开始了。 随着顾南乔的手势落下,板鼓声由徐见急,渐渐响了起来。偌大的剧场之中,一阵婉转悠长的腔调随之传来,正是虞姬边歌唱边步行,压着漂亮的圆场步上了舞台。 “看大王,在帐中合衣睡稳......” 楚悠优的亮相堪称为惊艳,伴随着简洁动人的配乐,去除京剧冗长的程式化配乐,将原本的南棒子曲牌改得更容易被观众接受,感染性也随之增强了许多。 不过短短一句唱词,就已经吸引住了苏以漾和钟子逸的视线,然而还没等他们两个思索太多,楚悠优就将兰花指微微捏起,已经唱到了第二句唱词。 “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如果说第一句时只是惊艳的开端,唱到这第二句,配乐曲牌改动带来的观赏性就更加突出起来。当唱到“散”“愁”这两个字时,楚悠优圆润清亮的高音峰回路转,在简洁伴奏之下把唱腔优势发挥到了极致,配合着京剧艺术特有的时空感,瞬间将舞台拉到荒郊战场,将秋叶冷月的凄清景致完美展现出来。 而后又是一个身段精致的小圆场,楚悠优云手扬起又再转身,唱腔过渡到“情”字时,也把虞姬心间的悲痛与风骨中透露出的清绝表达的淋漓尽致。 至此,苏以漾收起了唇角漫不经心的笑意,开始认认真真地考量起来。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楚悠优的舞台呈现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也不过分,上次乐队的过分留白,将她舞台经验不够丰富带来的弊端暴露无遗。而这次的改动却是十分巧妙,所有的留白都成了点睛之笔,带来的效果也极为震撼。 不同于各大剧院团动辄几十号人那种声势浩大的演出,春色满园的这台《霸王别姬》就像是江南烟雨化成了一副泼墨山水。虽然乍一听寡淡,不够浓墨重彩,却胜在有张有弛,观赏性强,去掉那些程式化的排场,反倒把古典韵味发挥到了极致。 尤其是唱“情”字那句时,楚悠优连续用三个连环式的装饰音,在抓披风亮相的一刹那发出最后的装饰音,直接将整个唱段推到一个核心,也完成亮相的小高潮,宣告这段唱腔与身段圆满结束。 从头至尾安排得十分精妙,即便是眼光毒辣如苏以漾,也挑不出任何一点毛病来。 在惊艳的开场之后,整台戏都维持着极高水准,短短的一出戏高潮起伏不断,愣是把《霸王别姬》这个耳熟能详的唱段演出了耳目一新的感觉。 在顾南乔的改编之后,这出戏的观赏性和节奏感都有了显著变化,饶是钟子逸这个对京剧不那么感冒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足以说明对各类受众的照顾。 钟子逸最初对顾南乔的印象无非停留在好的程度,尤其是见了本尊颜值颇高气质出众之后,更是直接把苏以漾对她的青睐自动带入到了花边新闻的层面,所以才有那些旁敲侧击的好一通查户口。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承认顾南乔确实有些真本事。远的不说,光是她对京剧的深远理解和不拘一格的创造力,就确实对得起苏以漾给出的待遇了。 随着楚悠优在台上风姿出众地引发阵阵喝彩声,钟子逸在脑海里飞速盘算着这种新演出方式成功的可能性,不禁对苏以漾的毒辣眼光和商业头脑有了更深的理解。 “阿漾,你选的戏班子有点意思啊。”钟子逸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苏以漾,压低嗓音用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的音量说道,“我之前还寻思着,你自己出来做京剧,资源和水准都很难达到顶尖程度,打算靠什么和人家各大剧院团竞争.......不过,要是这么搞的话,我倒是也觉得可以试试。” 钟子逸此刻说的,也正是苏以漾这份提案的真正深意。 各大剧院团对演出水准的要求很高,随便一台戏拎出来都代表着院团的艺术水平,加之那些已经唱出名气来的名角台柱子,都是熬了无数场演出和许多不为人知的苦楚才唱出来的。一旦这些名角功成名就,就都变得十分爱惜羽毛,生怕出格行为砸了自己长期以来积累下的口碑,落得晚节不保的难堪局面。 而这本身就像是带着枷锁舞蹈,还没开始演出就堵死了无数种可能。 反倒像是春色满园这种私人戏班子,因为什么都没有,也就少了那些沽名钓誉的顾虑。春色满园至今还没有成熟的演出模式,别说维护更多的口碑与受众,甚至连在繁荣的演出市场中存活下来都得费翻一番功夫,想办法唱出新意来。 这样的困境让戏班子岌岌可危,时刻都有彻底散伙的风险,同时却也激发出无限种创作可能——毕竟,抛开固有的束缚放肆去尝试,更容易带来意想不到的演出效果。 而顾南乔既然可以悟到这一层,就说明她有资格和苏以漾一起玩把大的了。 想到这里,苏以漾收回思绪,随意笑了一句:“都说了,春色满园不至于让你失望就是了。小戏班有小戏班的好,总不至于像梨园堂的纪大少那样,变着法的算计你就是了。” 一听这话,钟子逸就知道这是苏以漾又在调侃他当时说的那句,梨园堂更适合作为试点去合作了,不由得有点不满一扬眉。 “喂,能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嘛你,人家小青衣在台上唱得多辛苦,你能不能稍微走点心,别说了啊,看戏了看戏了......” 苏以漾心说,不是你感慨颇多,主动发起讨论的么?但他深谙不能给人欺负得太狠的道理,只是不置可否笑了一声,半抱着手肘收回了目光。 台上演出还在继续,楚悠优非但没有因为紧张而影响这次登台的演出效果,反倒像是加了强力buff一般,唱出有史以来最高水准,就连场场排练都看过的顾南乔都有点惊叹,忍不住真心实意地替她的虞姬鼓掌。 “宽心饮酒......宝帐坐......” 直到最后一句唱词结束,这场演出才算圆满结束。 苏以漾和钟子逸毫不吝惜地鼓起掌来,台上的演员乐队简单整理之后,几位主创赶紧围了过来,等待投资人给出最终的结果。 最后,是顾南乔率先打破沉默。 “苏总,你觉得还可以吗?” 对上顾南乔期冀的目光,苏以漾没急着发表评论,反倒是微侧过头,朝坐在一旁的钟子逸扬了扬下巴:“小逸,这出戏你瞧着怎么样?” 钟子逸的手指轻轻摩挲下巴,论及工作时和他进门后的嬉皮笑脸判若两人,短暂思忖之后,他不紧不慢开口了:“演出水准这方面你是强项,我算半个门外汉,就不多做评价了......光论这台戏的新意,我觉得还算不错,起码我这边很好处理。改动这么大胆,对传统京剧算是颠覆了,肯定有人会喜欢,也有人接受不了,这不就是现成的舆论和噱头嘛。” “怎么着啊,钟少,”苏以漾挑眉,轻笑了一声,“几何对自己的项目也下手这么狠,你还打算写通告骂我的演出吗?” “这怎么能叫骂呢,”钟子逸拍了怕苏以漾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阿漾,做人得听得起批评,黑红也是红,有热度不就得了。” “我是做演出的,又不是炒流量的,”苏以漾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麻烦你把你们公司推小红小嫩模的那套思路收起来,因地制宜一点成么?” 钟子逸张张嘴,试图再挣扎一句:“你要相信我的专业水平啊,阿漾。” 对此,苏以漾相当不给他留面子,低笑了一声。 “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兄弟。” 顾南乔在一旁听着苏以漾和钟子逸的有来有往,虽然没闹明白他们是在探讨些什么,但苏以漾言语间的那句“我的项目”已经足够说明一切。至此,她忐忑了整个月的心终于渐渐放回了肚子里,和范陵初目光相碰,唇角也都泛起了笑意。 果不其然地,短暂讨论之后,苏以漾将提前准备好的合同拿了出来,他修长的手指抵着桌面,将文件袋给顾南乔推了过去。 “这是合同,觉得没问题可以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投资,还是收购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顺利把投资合同拿了下来,在场的大家伙都很开心,李和田紧紧握住一旁段鸣山的手,又在范陵初的肩膀上拍了拍,将心底的喜悦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出来。 “不错啊,大家伙都没白忙活......尤其是小楚和乔丫头,你俩辛苦了。” “师父,你来看看合同吧。” 顾南乔接过合同,给坐在一旁的范陵初递了过去。范老却是连连摆了摆手,笑道:“合同这玩意儿我哪看得懂,南乔,你知道的多,你来看吧,要是没有问题就直接签了。” 顾南乔没有继续推脱,开始认认真真地翻阅起来。 在她看合同的时候,苏以漾和钟子逸悠闲的坐在一旁喝茶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几句,倒是藏不住事的楚悠优自觉一切十拿九稳,直接进入了庆功阶段。 她拍着胸脯傻笑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我的天,居然这么顺利......还行,没辜负我紧张成这样,南乔姐,你都不知道,刚刚上台时我腿都软了,那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差点把披风给拽下来。” 钟子逸有点惊诧地看着楚悠优,实在没想到刚刚在台上明眸善睐的虞姬,下了台居然是这样一幅跳脱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十分出戏,下意识地嘴贱了一句:“合着你们京剧演员的兰花指都是靠帕金森练出来的么?” 楚悠优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钟子逸一眼,对他智商的同情十分情真意切,无声发出“我看你好像有点傻”的疑问。 “那圆场步靠什么练的,”钟子逸把没有眼力见发挥到极致,又认认真真补起刀,“难不成是靠原地踏步么?” 对上钟子逸无比真诚的注视,楚悠优生生被气笑了,碍于对资方最基本的尊重,她努力将火气按捺下去,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但架不住钟子逸一直在被怼的边缘试探,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枪口上撞。他手肘撑着侧脸,亚麻色的刘海衬着眼底的调侃笑意,尾音刻意拉长了些,像是没化开的蜂蜜般粘稠而动人:“麻烦虞姬小姐给我答答疑解解惑呗?” 楚悠优:“.......” 苏以漾对自家发小有事没事就喜欢嘴欠几句的无聊行径见怪不怪,当下摆出一副看大戏的态度,继续看钟子逸毫无身为资方的自知之明,肆无忌惮地散德行。 而钟大少,正乐在其中。 看着楚悠优画着油彩的一张小脸被憋得通红,明明气得不行还偏得努力克制的炸毛模样,钟子逸半抱着手肘往后一靠,当下勾起唇角笑出了声来。 其实最开始钟子逸不过是随口一句调侃,压根没指望别人搭理他。谁知道楚悠优的反应太过生动,更加激发钟大少继续逗下去的欲望,这一来二去居然就有来有往上了。 可是在楚悠优看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最开始刚上台的时候,楚悠优是真的紧张,尤其是目光瞥到掌管着春色满园生杀大权的苏以漾时,她直接想到初次见面被赶下台的恐惧,没来由地想要避开目光。 偏巧坐在苏以漾身边的钟子逸带着笑意饶有兴趣看着台上,眼底流露出的欣赏情真意切,鼓掌也鼓得特别起劲,没来由给楚悠优增强了几分自信。 楚悠优干脆全程看着他,把整台戏顺利唱了下来,钟子逸也十分自然地在她心中留下还算不错的第一印象。 可是下了舞台之后,楚悠优才发现所谓的“第一印象”给的太早了。在钟子逸不懈的努力之下,她终于成功被膈应到了。 长得帅有什么用,嘴欠得跟人家都欠他八百万似的,这得多招人烦啊。 “你这人真逗,故意找不痛快是吧?” 钟子逸正在心里寻思着,楚悠优这幅古灵精怪的模样可真像是一只爪子都没长全就张牙舞爪的小奶猫啊,然后他就清楚看见这只“小猫”圆圆的眼睛弯起来,意味深长的笑了。 楚悠优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钟子逸手肘抵着的桌面,语重心长地说:“嘿,哥们儿,懂得少就少说话,没学问就多读,再不济也治治脑子,记住了吗?” 钟子逸:“.......” 逗人不成反被怼,导致钟子逸足足愣了数秒,愣是没说出话来。 他实在是想不透,为什么春色满园随便一个都战斗力爆表,宛如长了一张加特林的嘴。短短几个小时之内,让人怼得没脾气一次还不行,非得再添一次凑个好事成双,这不禁让向来自诩脸皮厚比城墙的钟大少开始觉得有点丢人了。 坐在一旁的苏以漾目睹了自家发小吃瘪的全过程,一点面子没给钟子逸留,毫不客气地当场笑出了声来。 解救钟子逸此刻尴尬的,是顾南乔天神降临的清澈声音。她把合同放在桌面上,有些严肃地一扬眉,看向苏以漾:“等等,这份合同是什么意思?” 苏以漾歪着头,轻笑了一声:“怎么,合同有什么问题么?” “我对商业合同不算了解,不过......”顾南乔语气一顿,纤细的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划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苏总这份是收购合同?” “对,是收购合同。”苏以漾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在收购春色满园的同时,我将聘请顾小姐做戏班子的艺术顾问,薪资待遇这方面你可以随便提,想要入股分红,也不是不可以。关于剧目排练和演出形式的选择,我给你绝对的执行权。” 苏以漾声音不疾不徐,带着说不出的低沉与动听。 “还有,春色满园的收购价格,我没有直接写在合同上,你们可以内部讨论一下,只要浮动不超过行业内基本水平的百分之50,我都可以接受。” 苏以漾给出的待遇相当诱人,尤其是给顾南乔单独开出的待遇,即便是外聘名角专家来撑台面,给出的条件也不过如此了。所以当时钟子逸第一次看到这条合同的时候,几乎以为这是苏大少突然来了兴致,有意一掷千金哄小姑娘开心。 可是,顾南乔注意力却完全没有放在这里,她直直看着苏以漾,问道:“你没打算给春色满园投资,而是打算把戏班子整个买下来?” “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让顾小姐产生了,我会投资春色满园的错觉呢?” 苏以漾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微微眯起一双笑眼,语气很漫不经心,就像在谈论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如果给你带来了误解,我很抱歉。平心而论,春色满园今天的演出确实不错,不过也只是担得起这样一份合同而已,更多的,你们没资格我和谈。” 这样的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李和田看了看范陵初,又看了看段鸣山,这才渐渐回过味来。 “等等,乔丫头,他说什么意思?”李和田有些纳闷地皱起眉头,“他要是买下咱们春色满园,那咱们这帮人怎么办.......” 还没等顾南乔说些什么,苏以漾便轻笑着开口,亲自给李和田答疑解惑:“春色满园的固有成员不会全部保留,既然换了老板,适当的人员变动必不可少,有去有留也是正常,各位应该都能理解吧。” “不是......”李和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指向范陵初的方向,“那老范呢,春色满园是老范的戏班子,你这样一折腾,那老范去哪啊?” “范老师的台上水平我是认可的,如果他愿意继续在戏班子演出,当然是待遇从优。” 后半句话苏以漾没有直说,在座的各位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这份合同签下之后,范陵初只能以演员身份继续留在春色满园,本质上来说,这个他苦心孤诣经营了六年,付出了无数心血与代价的戏班子,就从此和他没有任何额外的关系了。 暴脾气的李和田当下变了脸色,正撸着袖子打算说些什么,却被站在一旁的段鸣山手疾眼快地按了下来,楚悠优清秀的小脸紧紧皱起,也在为范陵初义愤填膺。 而话题中心范陵初反倒是反应最为平淡的一个,他眼底情绪变了又变,像是对这些事情毫不挂心,却被唇角不自觉泛起的苦笑泄露了心思。 虽然说经历了范家的种种变故之后,范陵初已经对春色满园没有曾经那么执着,也可以接受戏班子会有散伙的一天这个残酷的事实。可是他从没想过,这个时刻居然来得如此突然,几乎没有给他任何的准备时间。甚至就在前不久,范陵初还把苏以漾的到来当成春色满园的救命稻草,以为这是可以让戏班子继续发展下去的转机....... 可是,这些都是他的痴人说梦了。 从苏以漾开始说收购戏班子开始,顾南乔的视线余光就一直停留在范陵初的身上。 她时刻留意着师父的种种细微神色,将一切看在眼里,也把范陵初的情绪猜出个大概。至此,顾南乔心底那些乱糟糟的思绪终于定了下来,赶在范陵初开口之前,她直接把合同给苏以漾递了过去。 “抱歉,苏总,这份合同我们不签了。” “什么,你们不打算签?”还没等苏以漾开口,钟子逸就惊讶地问道,“你们是要狮子大开口多争取些费用,还是真就不打算签了啊......恕我直言,阿漾给你们的待遇仁至义尽了,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了啊?” 顾南乔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淡淡说道:“春色满园是我师父的戏班子,也只可以是我师父的戏班子。” 钟子逸微微一扬眉,似乎不大懂为什么顾南乔怎么看都不像是笨人,此刻脑子却是这样不灵光。 他正打算再开口劝几句,却被苏以漾若无其事开口的话语声截住了话头:“到底要不要签这份合同,你们可以讨论一下,看在今天演出的份上,合同我会保留一周。” 顾南乔微微皱着眉:“我们不会接受收购的......” 苏以漾没多说什么,看向顾南乔时那双漂亮的笑眼粹着玩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如何取舍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的目光让顾南乔很不舒服,就好像他眼底随性笑意可以透过她的层层伪装,直接将她内心的慌乱全部勾起来似的。 于是,顾南乔很快避开目光,淡淡开口:“苏总不必等我们改变主意了,春色满园接受任何形式的合作,不过有个大前提——春色满园必须是范家班,谁也不能改变我师父的班主地位。除此之外,你给出任何优厚条件,我们都不会接受的。” 顾南乔的话音才刚落下,钟子逸就惊讶的一扬眉,十分不给面子地当场笑出声来。 春色满园的这几位对苏以漾的身份不知情,当然不知道能跟堂堂苏氏集团的继承人合作是多么难得的机会。苏以漾眼界高能力强,经他手操盘的演出项目就没有赚不到钱的,说句夸张的话,放眼整个b省大大小小的演出团体,想入苏大少的法眼,搭上他的顺风车赚钱的人,可以从市中心排到外四环,还未必轮的上号。 三请三顾求着苏以漾赏个脸吃饭的人钟子逸见得不少,把苏以漾的橄榄枝拒之门外,还如此义正言辞的人,他倒是头一次见,可算是开了眼了。 更不要说,春色满园不是什么富豪产业,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野戏班子了。 “恕我直言啊顾小姐,你是对自己的能力有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钟子逸半晌才止住笑声,饶有兴趣地说道,“像是春色满园这种档次的戏班子,各方面条件都不成熟,阿漾收购重组,难度系数不亚于自己重新建立一个新的戏班子。在这种基础上他给出这样的收购条件,你们还不满意?” “我对收购条件没有任何要求,只是希望,可以保留范老的班主身份。”顾南乔没有被钟子逸的嘲讽影响,清澈的眼睛直视着他,不卑不亢地说,“如果苏总真的看好春色满园,觉得范家班有点意思,你可以考虑投资。哪怕只是投资很少一部分钱,看看收益回报再考虑其他的,或者.......你给我们一些时间,看看我们的演出成绩。” “范家班......”钟子逸把顾南乔的话低低重复了一句,半抱着手肘吊儿郎当往椅背上一靠,“你们这戏班子是有多少个名角撑台面,还是后台资本过硬可以横行霸道啊,合着你这意思,是让阿漾出钱出力,还得给你师父打工吗?” 钟子逸句句大实话,毫不掩饰言语间的讽刺,将潜台词暴露无遗。 所谓投资,大抵是秉持着合作的原则,而但凡是合作,就是建立在双方都有利可图的前提下进行的。可是春色满园能给苏以漾提供些什么,他又不是做慈善的,凭什么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做未必有回报的事情呢? 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顾南乔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与其说眼下她是在和苏以漾谈条件,不如说是用较为体面的方式做最后的争取,毕竟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对春色满园来说太过难得了。范老刚刚苍老无奈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神色顾南乔都看在眼里,她真的不忍心自己师父在师娘离世,小师姐离开家里之后,连春色满园这最后的盼头都失去了。 哪怕只有一线机会,顾南乔也不想轻易放弃。 按照苏以漾之前的性格,谈到这种频临崩盘的程度,他是不介意直接转身走人的。 可是不知是因为他对顾南乔说不清道不明的另眼相看,还是其他更深层次的隐晦原因,苏大少居然按捺住自己一贯目中无人的脾气,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既然我选中春色满园,自然是看中了你们戏班子的亮点,否则我没必要做这些无用功。” 顾南乔像是听到希望似的,赶紧抬起了头:“那既然这样......” “你听我把话说完。”苏以漾微微扬起眉梢,淡淡打断道,“我不介意把话说的更明白些,我喜欢你们春色满园京剧的改编思路,虽然还不成熟,不过,终归是有着一定商业性的,这也是我特聘你作为艺术顾问的原因。但你们的竞争力仅限于此,至于你说的,看你们今后的演出成绩.......如果维持现在这样的班底和格局,你们做不出任何成绩。” 苏以漾的话没留一丝情面,直接让在场的各位变了脸色。 “小伙子,你说的是什么话?”李和田直接变了脸色,“没有你的投资,我们春色满园不也办得好好的?你愿意投就投,不愿意投就走,在这废什么话呢?” 对于春色满园各位老人的恼羞成怒,苏以漾很若无其事,他微眯着一双笑眼,目光定格在顾南乔的脸上,倒像是对她的反应很感兴趣似的。 “顾小姐,我承认你的才华,你的舞台呈现和改编思路我都是认可的,但是人的兼顾性是有限的,面面俱到对于一个京剧演员来说,可从来不是什么褒义词——你到底想做什么,想要达到怎样的程度,自己想过吗?” 在拒绝收购合约又再去争取更多的时候,顾南乔就做好了被苏以漾讽刺的准备。她设想过苏以漾会提出各种刁钻的问题,甚至于做好了承受种种羞辱话语的准备。可是她却没想到,最后苏以漾说出口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近乎于心平气和的大实话。 自己想达到什么程度,究竟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顾南乔怎么可能没想过,她从儿时就开始学习京剧,从最初对所谓国粹尚且懵懵懂懂时就坚持练童子功,到顺利考入专业戏曲院校经历四年磨砺,再到进入b省京剧团登上更大的舞台,过程中吃过的苦数不胜数。 这么多的年头下来,顾南乔曾无数次觉得京剧枯燥无趣,也无数次想要放弃过,可最后她都咬着牙坚持下来了。这固然与家庭因素以及范老的督促脱不开关系,却也不得不提及所谓“梦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常年累月下来,顾南乔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把京剧当成了值得毕生奋斗的事业。她是真喜欢京剧,想要唱出点名堂来,成为镁光灯下被观众喝得满堂彩的名角。 可成为名角从来不是顾南乔给自己规划的终点,而恰恰是一切的起点。 在顾南乔心底深处,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野心——她想要证明自己,想做点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让京剧更加通俗化和大众化,不至于每次演出都是台下满座皆老朽,而是可以被更多的人接受,把这门被许多人看来已经被时代渐渐淘汰的艺术弘扬起来。 哪怕只靠她顾南乔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微乎及微,甚至连演出市场的小水花都激不起来,但只要可以为后来者抛砖引玉,她也愿意去试一试。 这么多年来,顾南乔把无数的精力放在春色满园这个野戏班子上,固然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替师父范陵初支撑门面,但其实她也算是乐在其中。 b省京剧团是个绝佳的平台,良好的职业环境足够满足顾南乔渐渐成为名角的梦想。这就像是一条康庄大道,凭借着顾南乔的实力与天赋,只要在这条路上稳步前进,总有熬出成绩的一天,甚至现在,她就已经开始渐渐崭露头角了。 不过剧院团那些固有的桎梏,却是顾南乔很不喜欢的。 在大型剧院团工作,难免有着太多约定俗成的规则不能违背,尤其是在登台演出时,顾南乔只能一板一眼的复排剧团曾经演出无数次的经典剧目,那些不能被打破的程式化演出束缚着顾南乔的灵性,而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而是另辟蹊径,出其不意。 但是,春色满园不一样。 这个私人戏班子给了顾南乔一个很好的平台,让她尽可能地去折腾那些稀古怪的想法,她可以不断去尝试。这些事情顾南乔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即便是亲近如范陵初和沈宥,也对此一无所知。 而现在,居然被相知甚少的苏以漾直接看透,并一语点破出来,不禁让她十分诧异。 顾南乔意味深长地看着苏以漾,她眼底有毫不隐藏的疑惑,也有遇上知己的惊感。侧过头的时候,正对上苏以漾那双微微弯起的笑眼。 苏以漾棱角分明的脸在夜色衬托下犹如精致剪影般好看,开口时语气中带着淡淡戏谑的调侃,却是莫名好听。 “什么都想要,最后难免什么都得不到,春色满园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凡事该有取舍,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顾小姐没道理不明白,好好想想吧。” 说完了这些,苏以漾把合同放在桌面上,朝钟子逸扬了扬下巴示意离开。他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性,就像是初次见面时隔着烟雾的那双笑眼般,勾人而不自知。 “那就不打扰了,欢迎随时改变主意。” 苏以漾离开之后,春色满园的大家伙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直性子的楚悠优先开了口:“这算什么事啊,所以说,这次投资没戏了吗?” 没有人回答楚悠优的问题,在场的每一位都想打破此刻的沉默,却被千丝万缕的思绪把话语声重新压了回去,所有的复杂情绪都变成了如鲠在喉。 因为太过心事重重,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演出结束后就应该去后台休息的乐队成员并没有全部离开,赵瑾锋悄悄躲在舞台的上场口,全程目睹了这场堪称为失败的投资谈判。 他从通讯录中找到郭晓冬的名字,把从洽谈合同开始就卡角度拍摄的照片一张张整理出来,连同一小段视频一起打包发了过去。 做完这些后,赵瑾锋漫不经心地敲了一行消息过去:“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是不是得请吃饭啊?”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几张照片之后搅起如何一番风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不如,就算了吧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对于这次失败的投资再谈不出任何头绪,大家干脆缄默其口,不再多说什么。 原本计划着的庆功宴泡了汤,大家伙白折腾一晚上,也都各自回了家,那些难以掩饰的失落但凡是个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 春色满园离曾经老剧团的家属楼不远,也就步行十几分钟的路程,顾南乔和范陵初都不赶时间,干脆溜达着回去了。 入秋之后,一到晚上天就凉的厉害,尤其是前些日子刚下过一阵秋雨,彻底把夏末的温度带走,地面上堆叠着的半黄枯叶也看起来异常萧索。有太阳照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夜晚萧瑟冷风吹刮不停,就像能刺入皮肤渗透到骨缝间似的,没来由地勾起些许寒意。 林荫道行人不多,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不语地前行着。周遭过分安静,除了马路上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只剩下鞋底碾过枯叶的细微摩擦声。 要是往常顾南乔肯定是和范陵初聊一路,给自家师父哄得合不拢嘴,可眼下她心里太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甚至隐约之间,她生怕范陵初说出什么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突然得到新年演出季唱《凤还巢》的机会,夏团长最后意味不明的提点,还有苏以漾近乎于尖锐的揭穿,这些言语都在顾南乔心间不断萦绕,导致她的心情大起大落,情绪变化尤为复杂。 春色满园今后该怎么办,或者说,她该怎么选择? 对于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顾南乔不是没想过,可是秉持着能拖则拖的态度,她一直有意避开去做最后的决定。所以明知道在春色满园牵扯精力与在b省京剧团的本职工作互相影响,甚至殊途不同归,顾南乔也依旧两边都不想放弃,总觉得只要再多努力一点,哪怕是继续压榨自己所剩无几的私人时间,也可以让春色满园多撑一段时间。 可是,撑到什么时候算个头呢? 作为班主的范陵初年岁渐长,没有人接过他的班子,春色满园就算是后继无人。而一旦范陵初退下来,以他为轴心才存在的“铁三角”会渐渐瓦解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范忆姗不愿意管春色满园的事情,如果想打破这样的困局,唯一的办法就是顾南乔站出来。 可是这背后的代价有多大,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得出来——这是逼着顾南乔拿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去赌,春色满园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私人戏班是否能搏出一线生机。 这些事情范陵初看得明白,顾南乔也心知肚明,可是却从没有人点透过。 顾南乔有贪心,范陵初有私心,而种种千回百转的心思堆叠在一起,也就成了缄默其口。 顾南乔知道再怎么拖下去,她早晚也要面对做决定的一天。虽然心底想得透彻,却始终在等所谓的转机,被个人情感生生拖累了一路。追根溯源就像是苏以漾说的,她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舍得放弃。 可随着这份收购协议的到来,这些引而不发的问题就这样被摆到明面上,再也不给顾南乔拖延的机会了。 ——眼下的时局,是在逼着她做决定了。 顾南乔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范陵初的话语声拉回了的思绪。 范陵初低哑的声音隔着风声传来,其中暗藏着的悲哀都变得不那么真切起来:“南乔啊,我看不如,这个合同还是签了吧。” 顾南乔闻声侧过头,她看着自家师父的脸庞隐在夜色之中,路灯昏黄的光线衬托着他清癯的骨骼,再没有了舞台上楚霸王一夫当关的霸气。去掉油彩遮掩之后,范陵初苍老的脸上疲惫感尤为明显,法令纹深深的沟壑浮现在苍白皮肤上,居然难得显露出几分脆弱。 顾南乔心里一酸,语气也跟着放缓了下来。 “师父,你说什么呢,要是签了这个合同,不就是直接把春色满园拱手让人了嘛,最难的时候我们都挺过来了,眼下.......” “眼下,就是最难的时候了。”还没等顾南乔说完,范陵初一声低低的叹息就打断了她的话,“南乔啊,其实早些年头,我就知道春色满园耽误着你的精力......我老想着,等春色满园稍微办起来一点,雇得起更多的人了,就把你肩膀上的担子卸下来,谁知一拖再拖就是这么多年。哎......是我太自私了。” “师父,你这是在说哪的话呢。”顾南乔拉起范陵初的手,语气真诚地开口,“我从来没把春色满园当成负担,相反的,我特别感谢你任由我的性子胡来,陪着我瞎折腾。尤其是去年,我提出咱们春色满园可以尝试新的唱法,大家伙都没时间按照我的思路排练,只有你在上台的时候潜移默化地改变,一点点去调整,陪着我来试.....” “丫头啊,这功劳就不要往我身上让了.......”范陵初苦笑一声,他的手掌轻拍着顾南乔的手背,对上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他是真的打心眼里心疼自己的爱徒。 “这些年你劳心劳力,为了春色满园能经营起来耗费了多少心血,老头子我又不是眼花耳聋,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哎,要不是你一直替我们想办法,光靠我和老段老李咱们老哥三个吃老本,春色满园早就关门大吉了。” “师父,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你可太抬举我了。” 范陵初才起了个话头,顾南乔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股没来由的慌乱涌上她的心头。很多时候,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不说穿尚且还罢,大家也乐于装糊涂,可旦凡把话说透,就很难继续粉饰太平,难免伤人伤己了。 这样想着,顾南乔微微抿着唇角,几乎没有给范陵初更多的感慨机会,就语气坚决地说道:“师父,春色满园是你一手创办起来的,如果当年没有你的坚持,也不会有这个戏班子的今天.......我不能看着别人把范家班夺走,这压根就不是价格和待遇的问题,不论你怎么想,这份收购合同我不可能接受,我相信段叔和李叔他们也都不会接受。” “丫头,你听我说完......哎。”范陵初当然知道顾南乔的用心良苦,也固然舍不得这个戏班子,可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没必要再继续拖累旁人了。 林荫路两旁都是树木,几片叶子被夜风吹落,在半空中打着旋飘落,留下淡淡一条弧线。范陵初微微眯着眼,他的目光很深沉,像是在看飘落的叶子,也像是透过叶子想着更深远的事情,失神片刻之后,淡淡的叹息声就那样从他的喉间滚了出来。 “自打我从剧团退下来之后,就一心想着要把京剧唱下去,当时家里没人支持我,你师娘最开始整宿整宿地劝我,至于忆姗,更是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是我啊,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也劝不动我......后来你师娘没办法了,只得支持我,她把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任我折腾,才有了春色满园。现在想想,走到现在这步田地,你说当年我是对了还是错了......” 顾南乔轻咬着嘴唇,好半天没吭声,范陵初的问题太过戳人心窝子,尤其是现如今师娘逝者已矣,范忆姗也和家里彻底决裂,哪里还追究得出所谓的对错来。 所幸,范陵初也没有想要什么回答,他语气一顿,又继续说了下去。 “南乔,那会你才十七岁,上高二吧?你小师姐当时忙着要高考,春色满园选址装修的时候,都是你陪着我来回踩点......当时我看中了个更远一点的小院,是你非说咱们现在这处比较好,演出散场还可以踩着林荫路回家......哎,然后春色满园就定在了现在这处,这一转眼咱们都唱了六年多了,当年你挑的孔雀椅也都用久啦......” 顾南乔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来由觉得鼻尖有点发酸。 “师父......” 范陵初没有应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他的眼睛微微眯着,京剧演员靠多年练习眼神身法锻炼出来的精气神,在大病初愈之下散去,也就和普通老人无甚区别,显得有些浑浊无力了。 “春色满园刚起步的那几年是真难,每年到了年终,我最怕的就是算账,一年到头的演出费去了基本开销,连给老段老李他们多包点年终奖都不够。哎,还有你啊,南乔......上大学开始你就替春色满园登台,戏曲学院课业忙,你还得两头折腾,每次我说给你演出费,你这孩子还死活都不肯要,这么多年,真是为难你了......” “师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这不是折煞我吗?”顾南乔想都没想,就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从小照看我长大,没有你根本不可能有我今天,这是什么样的情分啊......要是在春色满园登台演出,我还管你要演出费,那不成白眼狼了吗?” “可这是两码事啊,丫头。” 范陵初苦笑着开了口,那声叹息隐在夜风里,带着苍白的回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当年繁华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范陵初雷厉风行了大半辈子,在舞台上演的都是独当一面的大英雄,在台下也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干脆果断得很。 他从来没和人服过软,即使是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梗着脾气,倔得像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肯主动退让一步。像此刻这么近乎于掏心挖肺的讲丧气话,几乎是破天荒第一次。顾南乔之前从未想过,这样难得的一次,居然是一直以来敬重的师父亲自道歉。 “南乔,这么多年来,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没办法......我不想一直拖累着你,可是春色满园要是离了你,真就支撑不下来。哎,说穿了还是我太自私,从你上学折腾到毕了业,后来你进到b省京剧院,终于不在春色满园登台了,才得帮戏班子出谋划策,亲自盯着排练演出,哎......是我拖累你了。” “我从没有觉得这是拖累,真的。”顾南乔连忙开口。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语气里带着及不可察的颤抖,“师父,其实你做的事情,也是我想要做的,一直以来,我想尝试独立戏班的剧目革新,让京剧有更多的受众,春色满园给了我很大的空间,我.....” “南乔,别说了。”范陵初皱起眉头,没再给顾南乔太多的时间,低哑苍老的声音响起,截住了她的话头,“这次听我的,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但凡追忆过去,就难免带着些许覆水难收的伤感。 更何况是范陵初这样近乎于了断的摊牌。 顾南乔素来自诩能言善辩,有无数种花样给范陵初哄得开心起来。可此刻,她却忽然觉得再去多说些什么都太过苍白,只能无力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试图稍微缓解老人家心如死灰的心情。 “师父,这次投资的事怪我,是我没有提前了解清楚情况,让大家伙跟着白折腾,空欢喜一场......你千万别多想,前几年压根没有投资的时候,春色满园不也办得好好的吗,咱就当这次的事没发生过,直接回绝苏总就过去了,好不好?” “此一时彼一时啊,不一样啦,丫头。” 范陵初的藏蓝色夹克穿得久了,无数次水洗之后,泛着淡淡灰白色久痕,带着不入时的土气。他长长叹了口气,很淡的雾气消散在风里,而后他将手掌轻轻拍在顾南乔的肩膀上,这分明是范老习惯性的动作,可眼下却流露出苍老和无力,不经意间泄了思绪。 连同他话语中掩饰不住的迷惘与脆弱,直击在顾南乔的心底。 “之前我有一股子心气儿,不管多难也想要坚持下去,我谁也不服,谁也不怕,就是想把京剧唱下去。可这次,许是在生死面前难免有所感悟吧,时代在发展,人斗不过命啊......丫头,你有天赋,师父相信你前途无量,能走得比师父更远,至于你李叔和段叔,他们也上岁数了,再让他们劳心劳力,我这心里头老觉得过意不去。” “师父,你就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也太累了.......”顾南乔飞快调整好情绪,她的手指轻抚过范陵初的手背,语气轻柔,却意外让人安心。 “你听我的,这段时间什么都别想,先把身体养好,春色满园有我看着呢,你别跟着操心了......师父,你相信低谷反弹吗,咱们挺过这个坎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挺过了这个坎儿,然后呢?”范陵初微微眯着眼,叹道。 顾南乔没有回答,她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千言万语哽在唇齿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仅仅是为了哄人开心或是彼此打气,她当然有无数种打鸡血式的话语可以张口就来。可是描述出那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虚妄假象,获得短暂的宽慰与满足,又有什么意义? 顾南乔和范陵初都心知肚明,如果不能改变现状的话,那些无非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拖延罢了,而春色满园根本经不起所谓的拖延。 在顾南乔沉默的时候,范陵初也没再多说些什么。他的目光停在顾南乔的身上,粗糙的手掌隔着垂落脸颊旁的发丝,轻轻揉了揉她的脸颊,思绪像是忽然飘了很远很远。 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但在范陵初记忆里,还是经常可以很清晰地浮现出顾南乔六七岁时的模样。与这些一同被不断回想起的,是当年老剧团大家伙还在一块的日子——那段在范陵初看来,最为肆意和风光的岁月。 当年老剧团还很热闹,虽然演出条件远没有现在各大剧院团好,可一旦到了年节,团里都会组织他们到处演出,在充满乡土气息的大戏台子一连唱上好几场。 那会娱乐方式远没有现在这么多,连看集体电影都得自备小板凳守着时间等放映。虽说条件艰苦,可大家却总是那么热情,看过无数遍的老电影还愿意再看一遍,即便是其中的经典桥段和台词早已是张口就来。 也不知道是在痴迷电影的内容,还是沉醉于等待与欣赏的氛围。 范陵初还记得,当年老剧团也有新年演出季,露天大戏台子总是从早唱到晚,那些经典剧目连轴唱,什么《夜奔》、《思凡》、《贵妃醉酒》、《霸王别姬》......就着飞土扬尘的黄沙,观众们的热情出的高,场场演出,台下都是爆满,但凡演员惊艳亮相之后,掌声定然是此起彼伏,许久都停不下来。有时候座椅不够了,戏台子外围还会站上好些人,里三圈外三圈到处都是,连巷子口都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没有演出的时候,范陵初和段鸣山、李和田还有敲大锣的赵楚阳时常会聚在一起,老哥几个聊聊天扯扯淡,打打麻将,顺带着喝点小酒,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范陵初心高气傲,总想唱出点名堂,赵楚阳随遇而安的很,从没和人红过脸。李和田火气最胜,一言不合就撸起袖子要干架,而段鸣山好脾气惯了,总是那个打圆场拉架的老大哥...... 还有敲饶拨的韩秋,分明是个手艺人,偏偏活得像是个生,走到哪里都夹着本,有时候是戏本子,有时候是小说,还喜欢时不常之乎者也几句。岳汉文和岳西河这对兄弟把京胡京二胡拉得风生水起,眼睛像是长在了头顶上,跟个爷似的谁也看不上,损人是常有的事,让他们哥俩夸一句,比登天还难...... 唱生角的郑阑渡暗恋着当年的台柱子肖芳然,默默喜欢到她嫁了人生下了顾南乔,表白的话再没机会说出口,反倒成为顾南乔很喜欢一起玩的郑叔叔。而那会儿的肖芳然,婉转妩媚的青衣唱得空灵绝美,是何等的风光绝代,顾盼生辉。 在女神还没有被广泛运用的年代,整个老剧团的男同事们,有谁没夸过肖芳然的神韵风采,又有谁没在心底偷偷把她当做旧日女神,梦中情人。甚至直到今日,范陵初还会觉得顾南乔的灵气与天资,继承了肖芳然的几分风采。 那些都是沉淀在时代年轮中,渐渐消散的过去。 旧日的光彩与辉煌早已不在,随着残忍时间破碎成一地断壁残垣。老院团改制之后,最后留下的念想仅仅是夹杂在泛黄页中的一张张老旧相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范陵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了这么多的努力,还是不能阻止一切衰败。为了挽留剧院团改制后的惨淡,让大家伙儿不必各奔东西,让京剧可以继续唱下去,范陵初近乎于付出了可以付出的所有代价,可当年的繁荣,终究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想不通,也没有心力再去想了。 伴随着苍凉的叹息,范陵初渐渐收回了思绪,开口时情绪平淡下来。 “春色满园面临的,又何止眼下这一个坎啊.....南乔,我折腾不动了,能做的我都做了,再多的我也没有心力去做了,够了......没什么舍不得的了。” 范陵初的眼眶有些发酸,他却固执的认为是被风沙吹疼了眼睛,只是侧过头粗糙地揉了揉眼角。顾南乔正带着些许担忧地注视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映衬着月色,像是在眼底沉了璀璨星辉,说不出的灵动好看。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跟在范陵初身边咿咿呀呀学发声台步的小丫头早已长成大姑娘,不会在夜深时分因为妈妈的不辞而别偷偷哭泣,不会拉着他的大手缠着要去大剧院看名角的演出,更是早已不需要范老照看,反倒一直反过来帮衬他,足够可以独当一面了。 范陵初知道,他不该再去影响顾南乔的决定,该让她自己去飞了。 “即便再怎么折腾,春色满园早晚也要面临关门的一天,再苦撑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趁着现在散伙还能给大家争取点钱,就干脆把合同签了吧。大家跟着我忙活了这么些年,别最后什么都剩不下。那些钱我就不要了,到时候你和你段叔李叔他们分了,他们俩日子都能过得好一点......你啊,不至于左右为难,也算是解脱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范陵初近乎于心平气和,甚至唇角还带着释然的笑意。 他眼底的苦楚一闪而逝,几乎像是顾南乔的错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饮鸩止渴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顾南乔和范陵初将步速不断放慢,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愣了走到半个多钟头才到家。而后顾南乔担心自家师父的精神状态,又陪着他聊了好长时间,直到给老人家哄得稍微开心了,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而将这一切做完,顾南乔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进门后顾南乔打开了玄关的灯,借着壁灯的暗黄色光晕,偌大的房间霎时明亮,被黑暗笼罩着的摆设也随之清晰起来,入目所及是一个简单的二居室,因为是老剧团的家属楼,已经建了有些年头了,空气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淡淡尘埃味道。 这几年顾南乔虽然断断续续添置过一些新东西,却没把之前的那些大件替换掉,房间中的家具摆设还停留在当年爸爸妈妈都在的时候,双开门实木架、紫檀木茶案和八仙桌,搭配着古朴的地毯和几株养在青瓷花盆里的滴水观音,看起来古朴而简洁。 顾南乔换好鞋后径直去冰箱拿了桶泡面,又随手烧了一壶热水,轻车熟路地泡好泡面。 下班之后她直接赶到春色满园,一直忙活到了现在,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虽然心事重重激不起任何食欲,可隐隐作痛的脆弱胃部已经代表身体发出抗议,提醒她该吃饭了。 月光透窗而入,清冷的月色洒在地板上,映下错落的光晕,室内过分安静,只能听见窗外风声和挂钟指针的滴答声。顾南乔盘腿靠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泡面桶,用叉子挑起一小口方便面,吹了吹之后放到嘴里。 被热水泡发的面条绝对算不得美味,浓重的香精味充斥在她的唇齿间,尤其是在这种心情不算很好的时候,更是没来由地让顾南乔的情绪更加烦躁起来。 今天晚上和范陵初的谈话始终在她的脑海徘徊,此刻安静下来,那些尖锐的问题控制不住地往脑海里钻,逼得她太阳穴发疼,以至于顾南乔不禁再次感慨,春色满园的一笔坏账真是太过让人头疼了。 其实隐约之中,顾南乔心底已经有了打算——她当然知道如何度过眼下的难关,或者说,怎样把范陵初身上的担子卸下来。可是这样的抉择需要太大的勇气,那些念头翻涌而来又稍纵即逝,就连顾南乔都觉得自己想得太过荒诞了。 心烦意乱之间,她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拨通了沈宥的电话。 “喂,乔乔?”沈宥很快接了电话,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可以隐约听出话语间不同往日的仓促来,“怎么了,这么晚了打电话过来?” 直到听到沈宥的声音,顾南乔才终于回过神来,不禁暗恼自己有些冲动。电话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间像是响起过音乐声,又还没等顾南乔听得真切就很快终止,就像是她的错觉。 “你没在家,那边有事吗?”顾南乔问道。 “唔,在公司加班,前几天才把演出跟进完,在忙着给灿然集团出项目报告呢。”沈宥随口解释了一句,“你怎么还没睡啊?” 顾南乔用叉子搅动着泡面,没想好那些荒唐的打算该不该和沈宥商量,在组织语言的空档,她随口调侃了一句:“想你了,行不行,我不找你也不见你找我,怎么着,忙得一个月不见人影啊?” 这句话无非是情侣之间很正常的调侃,谁知沈宥没有像往常一样说些哄人软话,反倒是语气有些严肃地说:“乔乔,别闹小脾气行不行,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我这边忙着呢。” 顾南乔的一愣,把自己方才的话回味了一遍,自觉没有任何不对,也想不出沈宥这是在不耐烦些什么。她和沈宥谈恋爱这么久,不是没遇到过他加班忙碌的情况,而且两个人算是半个同行,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忙,她都能理解,从不会因为这些事情闹小脾气。 可是像眼下这样大半个月面都不见,打电话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的情况,还真是怎么想都有点不太对劲了。 “怎么着,我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顾南乔没有吵架的意思,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明显带着玩笑意味的调侃。 “当然可以,不过不得看看是什么时候嘛。”沈宥那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像是从室内走到了更空旷的地方,可以听到隐约的回声,“乔乔,要是没什么着急的事,我就先挂了,晚点给你打过去。” 听到沈宥语气间毫不加以掩饰的敷衍,顾南乔微微皱起了眉头。 要是放在平时,沈宥说出这样的话,她一定会善解人意地挂断电话让他先忙。可现在,不晓得是因为沈宥微妙的态度变化,还是女孩子可以称之为妙的第六感,顾南乔隐约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异样感。 短短几秒内,顾南乔把最近发生的事飞速回想了一遍——上次和沈宥见面是什么时候?那还是范忆姗离开b省京剧团的那天,他们两个在西餐厅吃了顿便饭,却因为谈及春色满园的事不欢而散,不过当时谁都不愿争吵,于是把那些暗涌强行压制下来。 之后便是苏以漾的突然造访,顾南乔当天晚上就和沈宥知会了这些事,她兴致勃勃地讲了对于春色满园投资的看法,隐约透露出自己关于未来的打算。在把《霸王别姬》的改编思路讲给沈宥时候,顾南乔很期待沈宥这个演出界的前辈指点一二,却只得到一句“并不看好,也不发表意见”的冷言冷语,被结结实实地泼了一整盆冷水。 顾南乔不理解,为什么自己难得的袒露心声没有得到任何的支持,反倒让两人之间的状态瞬间降到冰点。 她同样不理解,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沈宥之间横亘着太多不能谈论的话题,一旦谈及就会引发新一轮的尴尬与冷战,如此反复,没完没了。 算不得争吵的争吵后,两个人谁也不愿把话说透,即便彼此对症结究竟出在哪里心知肚明,却都做不到妥协,更都舍不得放弃。情侣间的默契在这种时候显露的十分应景,两个人欲盖弥彰般的一同装傻充愣,随时间推移若无其事的默认翻篇,谁都不敢深究其中因果。 眼下柔情尽是靠旧日情分苦撑,不问前程归途的甜蜜,无异于饮鸩止渴。 短短数秒内,顾南乔在脑海里细细咂摸,如果硬要说跟沈宥有什么变化,可能就是那时候开始的吧。 之后顾南乔忙着京剧团的排练和春色满园的戏剧改革,沈宥接下了灿然集团的演唱会项目。两个人各有各的忙,谁都没提见面的事,偶尔的通话和短信也都像是上班打卡,不难察觉言语间少了往日的亲近甜蜜,反倒是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生疏与闪躲。 尤其是前几天《拾玉镯》的公演,沈宥借由工作太忙,居然一连三天的演出全程都没到场。种种迹象太过反常,就是顾南乔再怎么善解人意,心里也多少有点犯嘀咕了。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说句话这么费劲呢?”还没等顾南乔说出什么来,沈宥的声音又再传来,语气间不耐烦更加明显了。 “乔乔,到底找我什么事你倒是说啊,合着一句话不说,就跟我聆听彼此呼吸呢?” 顾南乔习惯了独当一面,却也有敏感脆弱和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很想和沈宥倾诉,把心中的苦闷统统讲出来,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一通鬼使神差的电话了——可是,她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毕竟跟沈宥倾诉春色满园的难关,无非是让两人之间原本就尴尬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 更遑论,顾南乔可以感觉到,沈宥此刻敷衍的背后有些不正常。 最近家事太多,顾南乔根本来不及解决自己的感情问题,也就把引而不发的隐形炸弹放在了那里。直到此刻沈宥把态度表露得如此明显,她才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他们对彼此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连问候也是敷衍多于关心,居然不知不觉间已经生分到这种程度。 所有绕在唇齿间的话在沈宥的质问之下都化成一声叹息,没有再说下去的意义。 沉默片刻,顾南乔淡淡说道:“那好,你忙吧,我先挂了。” 然后还没等沈宥做出任何反应,她就十分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嘟嘟的忙音,沈宥微微愣了一下,最近他没把心思放在顾南乔的身上,却不代表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更何况他对顾南乔曾经一片真心,再不济也有很深的感情。当听到电话那边明显情绪不对,他心里莫名一紧,居然难得反思,是不是这段时间刻意冷着顾南乔,有点冷得太过分了。 不过这样的情绪还没维持几秒,就被带着抱怨的甜腻女声拉了回来。 “干嘛呢,沈宥,接个电话还非得来客厅,故意躲着我啊?” 李宣慈从卧室晃了出来,她身上随意披着沈宥的宽大衬衫,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那双修长纤细的腿轻轻摇晃,透着说不出的妩媚。 “没,宝贝,是工作的事情,”沈宥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手机,坐在李宣慈的身边,“见你在睡觉,我怕打扰到你。” “谁啊,十一点多还聊工作,过得比尔盖茨时间啊。”李宣慈有些不满地小声嘀咕道,“我们灿然集团大项目就没断过,也没看过谁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聊工作嘛。” “小公司里里外外都是忙乎我一个人,当然比不了李大小姐潇洒了。”沈宥抬手揉了揉李宣慈垂在肩膀的短发,覆唇在她微微皱起的眉心落下一吻。 “好了,我陪你回屋睡觉,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一场幻梦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一通电话的功夫,泡面已经凉透了,顾南乔蜷缩着腿坐在沙发上,还在回味方才电话那头沈宥微妙的态度,眉头不自觉皱得更深了。 偌大的房间内空无一人,落地窗开了一小道缝隙,夜风随之吹刮进来,把白纱的窗帘卷起,在窗台边缘上下翩飞。室内很安静,墙面上挂着的时钟滴答滴答转动不听,回荡着扰人的单调声响。 人在独处的时候,很容易便会把那些微妙的情绪无限放大。 就像是此刻,顾南乔心底的烦躁开始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女孩子特有的第六感在电话接通之后便敏锐地拉起雷达,所有细节清晰传递出她和沈宥的感情状态很不对劲儿,可偏偏顾南乔找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再去质问或是纠缠,难免显得无理取闹,可若是放任不管,她又终究安不下心来。 这样的情绪反反复复,以至于顾南乔恨不得穿越到十几分钟之前,把自己拨通电话的手牢牢给按下来——戏班子的事没解决,又惹出这么件糟心事来。 这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没事找事吗。 胃部抽搐的阵痛又再抗议了,顾南乔把泡面桶端了起来,想要继续这顿食之无味的宵夜。浑浊的面汤上凝固了一层油膜,被热水泡发的面条也软趴趴坨成了一团,看起来让人很没有食欲。她用塑料叉子搅拌着面条,卷起来一小口,可是才刚把面条放到嘴边,就没来由觉出一阵反胃感,于是顾南乔干脆把面条又放回了面汤里,起身接了一杯热水暖胃。 漫长黑夜充斥着太多难以启齿的谎言,也隐藏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 沈宥不知道自己左右逢源的背后,到底能再拖延多长时间,在面对个人感情和光明前途的选择时,他分明早已十分干脆地做出选择,可真到了该去和顾南乔摊牌的时候,却偏偏又涌上太多不必要的柔情,无法狠心将坏人做到底。 也就显得不干不脆,伤人伤己了。 而此刻的顾南乔,同样不知道暗藏的感情危机已经恶化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放弃大家眼中一片光明的前途,离开b省京剧团,把春色满园这个野戏班子接过来,走上那条千难万险披荆斩棘的道路。 所有一切都像是毫无头绪的乱麻,纠缠不清又盘根错节,然后沉淀在浓稠的夜色之中,成为扰人清梦的最终源头,重新归于沉寂。 这一觉顾南乔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梦到了好多过去的事情。 她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时她才四五岁大,爸爸还没有生病,妈妈也还没有离开,每次到了新年的时候,家里异常热闹,爸爸会提前准备好一大桌子菜,再带着顾南乔去大剧院看妈妈的演出。作为演员家属,顾南乔总能蹭到第一排的赠票,可以把肖芳然在台上风情万种的细微神色看得真真切切,任何一丁点细节都不落下。 肖芳然在台上每一步精致的圆场步,每一个柔媚的云手,她翘起兰花指一回眸,宛如九天仙子隔着云端捏花朝凡尘间一笑......当时的顾南乔还只是个小孩子,她不懂专业基本功,也说不出唱腔身段这些名堂,只知道傻傻的鼓掌。 爸爸顾林会把顾南乔抱在大腿上,他的大手揉着顾南乔的小脸,看向肖芳然的时候眼底有着清晰的爱慕:“乔乔,妈妈唱的好不好?” “唱得好!妈妈唱的好,”顾南乔肉乎乎的小手使劲拍着,奶声奶气地说道,“妈妈好漂亮啊......” 顾林乐呵呵地在顾南乔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又再继续问道:“那乔乔好好跟着妈妈学京剧,练功的时候别再偷懒了,以后也像妈妈一样当戏台子上的名角儿,爸爸在台底下给你们娘俩录像,第一个上去给乔乔献花,好不好啊?” 顾南乔被顾林哄得开心了,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笑成了月牙,连连着点头。 成年之后,已经有很长时间顾南乔不会过分回忆小时候的事情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在梦里重温了一遍。可是,她还来不及多做回味,梦里的景象不知怎么突然一变。 剧团热闹的大红戏台子消失不见,台下鼓掌喝彩的观众们纷纷散去,顾南乔呆愣地坐在观众席,眼看着周遭环境瞬间荒凉下来。旧日的繁盛不复存在,只剩下破败的木板子被拆得零零散散,红绸的绣球沾染了泥污,随意扔在地上,被路过的人踩来踩去。 平日里热闹的锣鼓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吵杂怒骂声。 “什么叫改制了,这么大的剧院团说没就没了?” 当年李和田远比现在还要暴躁很多,他把套在白色工字背心外边的藏蓝外套随意敞怀,没大没小地和老剧团的领导嚷嚷着。 “赔偿金.......领导啊,你这话说的真让我们心寒,咱是想要你那点赔偿金吗......我们在团了唱了大半辈子,要是剧团不在了,你打算让咱们这帮人今后到哪去,你就不能再替大家伙争取一下吗?” “和田,算啦,就这样吧。”段鸣山拍着李和田的肩膀,低声安慰,“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你和老范先出去吧,你劝劝他......我收拾好东西就去找你俩。” “不是,老段,你打算领赔偿金走人?”李和田一拳打在实木的桌面上,震洒了搪瓷茶杯,“演了这么多年,最后落得这样的结果?什么叫市场化啊,万一京剧就折在这一代怎么办,真的......不能在试试了吗?” “还试什么啊,和田,人得认命啊,哎。”段鸣山沧桑的低叹听不真切,顾南乔只能看着他的唇瓣张合,“你看看岳家兄弟,最后都落得什么结果了,有赔偿金就不错了,走吧,和田,你陪着老范先走吧......” 依稀之间,顾南乔像是看到了范陵初的身影。 那是七年之前老剧团吃散伙饭的那天,剧团的叔叔阿姨们饭后都喝得有些大了,悲伤压抑的氛围在酒后清晰展露出来,这几天纠结说不出口的话,也都没遮拦地说出来了。 即便是来吃散伙饭的,韩秋到哪都夹着一本的毛病还是没改,酒过了三巡,他推了推夹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絮絮叨叨地开了口:“大家伙...我说几句啊,咱们唱了这么多年,能一直有这样好的演出环境,早几年待遇确实不错,我感谢领导,真的,打心眼里感谢.....咱们剧团走到今天这步,赖不了谁,就是以后大家伙可能再也没机会聚在一起吃饭,即使是聚,也聚不了这么齐了,我这心里啊.......不是个滋味。” “你别扯淡了行吗,”李和田喝得舌头都打了,“秋子,眼下这叫齐了吗,咱们团里一枝花在吗,岳家兄弟在吗,他们都不在,叫个屁齐了啊。” 听到岳家兄弟的时候,在场的各位脸色都有些变了,郑阑渡苦笑一声,范陵初灌了一大口酒,又被坐在一旁的段鸣山抢下了杯子。 “老范,你都喝了这么多了,少喝点吧。” 韩秋厚重的镜片很好掩饰了湿润的眼角,祝酒词再说不出口,只是低声呢喃一句:“汉文哥和西河啊......可惜了,领导,你这次过了啊......你想立威,寒的是大家伙的心啊。” 老剧团的领导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早年也曾经是登台演出的翩翩小生,后来混到了管理层,开始惯常穿着西装革履,再配上因为操劳过度和年岁渐长而留下的地中海,总是被团里的大家伙诟病不像是一个艺术工作者,而像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此刻他短暂卸下平日的层层伪装,再没了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仅仅像是一个迷茫而落败的失意男人,醉后呢喃的话语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透着让人说不出的心酸。 “我当然知道对不起岳家兄弟,可他们做那些过激的事情,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有什么办法?你们都怪我,骂我,我知道,我他妈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你们以为我想这样吗......我想让咱们团改制,让大家伙都没饭吃?今天这段饭之后,我也没了工作,没了根啊......” 酒席散了之后,那些老人互相搀扶着,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顾南乔跟在他们的身后,走过家属院后身那条熟悉的林荫道,一直走到了春色满园。这时候,范陵初身边的人都消失不见了,他没有看到身后的顾南乔,只是推开半掩着的铁门,走进了简朴的小院里,手指抚过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路走到后台。 范陵初对着化妆镜一笔一笔地把油彩画上,比任何一次登台都要更认真些,他的戏服不带一点皱褶,净角的大气端正像是从他的骨子里透出来的。 在这一刻,他就是戏里的角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然后范陵初一步步地走上春色满园的戏台子站,他的步履中带着细微颤抖,站在舞台中央却瞬间定了下来,聚光灯只亮了一束,打下一圈不大不小的光圈,范陵初大手一挥,字正腔圆的唱词在空旷之中回荡着。 “怎奈他......十面敌......如何取胜?无奈何.......饮琼浆......消愁解闷。” 顾南乔赶紧跑上了台,她想把范陵初拉下来,让他去休息醒醒酒,或者仅仅是宽慰他一句别太难受.......可是上了戏台子,顾南乔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上旦角行头,清秀动人的脸上画着浓墨重彩的妆,精致中透着说不出的妩媚。 范陵初正坐在台下,和密密麻麻的观众一起,带着笑意给她鼓掌喝彩。顾南乔千回百转地唱着孙玉姣,锣鼓声遮不住台下的欢呼与掌声。 就在这时,沈宥突然冷笑着出现了,他大步流星地冲上舞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演出,把顾南乔扯了下来,也把顾南乔的美梦彻底击碎,从云端拉到现实。 “别人都做不到的事,就你顾南乔能行,呵,天真。” 顾南乔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沈宥冷淡的声音又再传来。 “你真觉得所谓的戏剧改革有意义吗,我不给于任何意见,是因为这一切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南乔,你就是在痴人说梦,你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得不到.......” 这番话梦魇般地不断持续,到了最后,顾南乔惊出一身冷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飞来横祸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混乱的梦境真假掺半,有些是横亘在顾南乔心底深处不愿提及的过去,有些则是她眼下担忧和焦虑的问题,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没有一丁点让人开心的事。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些错综复杂的思绪搅和在一起,即使在短暂的休眠时间也没有放过顾南乔,愣是搅得她半宿思绪不宁,凌晨时分从梦魇中惊醒后,就怎么都睡不着了,一直折腾到了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重新睡了过去。 这直接导致顾南乔雷打不动的生物钟出现混乱。 第二天早晨她居然破天荒地睡过了头,之后紧赶慢赶努力争取时间,依旧没有改变迟到的既定事实,晚了十几分钟才成功到了单位。 进了b省京剧团的办公室,顾南乔就发现今天的气氛有点微妙,同事们来来往往,看她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对劲,如果愣是要比喻的话,就好像每双眼睛里都透露着欲语还休的微妙情绪,像是要把顾南乔给盯出个窟窿来。 顾南乔心说,这是有什么全天下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的小秘密吗? 短暂纳闷之后,她把自己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穿错衣服,也没脸上长花之后,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完全无视了大家的目光,放好东西转身去了排练厅。 谁知,才走到更衣室,顾南乔就被林露露给拦了下来。 “我的天,乔乔,你可算是来了,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林露露满脸的焦躁,直接将顾南乔拽到了身边。 “我今天起得太晚了,着急过来单位打卡,没来得及看手机啊。”顾南乔一脸莫名其妙,着实不太懂自己不过是迟到一天,怎么大家伙都跟年终奖即将泡汤似的,反应如此强烈。 “露露,怎么了这是,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反常,咱们单位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你知道吗?”林露露苦着一张脸,低声叹了口气,“乔乔啊,我发现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整颗心都扑在舞台上啊......咱们团里的群消息你看都不看的吗?” 顾南乔被问得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昨天家里有点事,没来得及。” 要说平时,顾南乔还是很关注团里工作群动态的,可昨天春色满园的投资一波三折,最后闹得人心惶惶,谁都没有心里再去想别的事情。 尤其是顾南乔这个戏班子的顶梁柱,安顿好大家伙还得反过头来开解自家师父,所有事情全部挤在了一块,她被折腾得有心无力,根本没空去管别的,以至于过程中听见手机响了好几遍,也懒得再去看了。 就在顾南乔打算拿出手机赶紧补补群消息的时候,林露露先一步开了口。 “哎,你别看了,我给你概述吧.....这不是马上就要敲定新年演出季的剧目,报上去走流程了吗,昨天策划部草拟了一份演出名单,发在咱们的工作群里公示了,你猜怎么着——有你《凤还巢》,经典的旦角戏,你唱程雪娥,绝对的女主角。” 对于新年演出季的名单,顾南乔没有太大意外。 毕竟昨天和夏团长的那场谈话,领导表达出来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顾南乔不难看出其中倾向。只是她没想到,这次剧团的公示速度居然这么快,看来夏团长是真有心把她捧成名角。 真正让顾南乔意外的,是林露露的态度。 顾南乔知道林露露的性格,她是个心眼特别实在的姑娘,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从来不藏着掖着。虽然作为同个剧团的同事,本质上说算半个竞争对手,但她和顾南乔的行当不一样,私底下关系又特别铁,一来二去林露露几乎把自己代入到了顾南乔经纪人的身份,热心肠得很。 退一万步讲,林露露一心盼着顾南乔赶紧唱出来,自己好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沾沾名角的仙气儿,没道理会因为这些事愁眉苦脸啊。 想到这里,顾南乔有点诧异一扬眉,不由得开口问道:“这不是好事吗,露露,你怎么这幅表情?” “我正要说的就是这个事呢。”林露露没有继续吊胃口,而是低声叹了一口气,“昨天晚上演出名单出来之后,团里的人都议论疯了,有不少同事嫉妒你,说你是关系户走后门什么的,难听的话我就不跟你学了,那帮人什么德行你也清楚。但是夏团长都亲自发话了,别人再怎么眼红也没办法,这名单既然公布了,大家就得认......” 顾南乔失笑地摇了摇头,终于理解今天上班时为什么大家看她的目光那么怪了。 昨晚被议论整宿的话题中心此刻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不表现得怪反倒不正常了吧。 “所以,你是在担心团里的同事对我有看法吗?”顾南乔顺着林露露的话想了想,问道,“还是你也觉得,我是走后门才拿到这个角色的?” “我的天啊,乔乔,说你傻你还真跟我装上愣了?”林露露本来就心急,此刻更是被顾南乔的找不到重点直接气笑了,“你是什么性格我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李老师主动说替你争取,你都拒绝得义正言辞,我担心你走后门干什么啊。” 顾南乔彻底被林露露绕蒙了:“所以,你到底担心什么呢,露露。” “光是担心演出这些,我至于愁成这样吗?”林露露语气一顿,眉头皱得更紧了,“乔乔,你赶紧给我回忆回忆,你是不是得罪咱们夏团长了啊。” 顾南乔不晓得林露露这些跳跃的话题都是从何而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便看见林露露长长叹了一口气,又再继续说道:“乔乔啊,是这份演出名单出了问题......本来公布名单的时候,大家就都觉得有点太突然了,毕竟剧团里盼着新年演出季的人那么多,直接官宣铁板钉钉之后,几家欢喜几家愁也算正常。” 而后林露露语气微微停顿,话锋也紧跟着陡然一转。 “谁知道今天一大早,策划部居然又发了一则声明,说出于综合因素考虑,昨天晚上公布的演出名单有改动,要把其中两出戏暂时改为待定,至于是否正式登台,之后再另行通知。其中一出是由你参演的《龙凤呈祥》,另一出就是《凤还巢》,哎......你说说,这不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吗?” 顾南乔微微皱起眉,电光石火之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昨天下班时夏团长那几句意味深长的话,直觉这些事可能和春色满园有关系。 可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一时间还想不明白。 “这么一折腾,本来嫉妒你的那帮人,都开始擎等着吃瓜看笑话了,多尴尬啊。”在顾南乔暗自思考的时候,林露露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地传来。 “而且啊乔乔,这还不是最尴尬的呢——今天一大早,夏团长居然亲自来办公室找人,那会儿你还没来呢,她冷着脸撂下一句,让你到单位之后,立刻去办公室找她......啧,你是没看见夏团长的脸色,说句怒发冲冠横眉冷对都不为过了,你到底干了什么,给咱们领导惹成这样?” 顾南乔轻轻咬着下唇,没有回答林露露的话,显然自己也在莫名其妙。 “乔乔,你说这事弄的......”眼见着问不出什么来,林露露索性不继续问下去了,她轻轻拍了拍顾南乔的肩膀,“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得想好了再和夏团长说啊......她正在气头上,你心底有点掂量,别影响了新年季的演出,知道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林露露毫不掩饰自己言语间的担忧,顾南乔心头一暖,眼底终于难得地浮起了淡淡笑意:“放心吧,露露,我能处理好,你别担心了,而且未必有什么事呢,乖啊。” “这会儿你就别反过头来安慰我啦......”林露露小声嘀咕一句,“那你赶紧去找夏团长吧,一会到了办公室,千万记得要随机应变啊。” “好啦,我知道啦。”顾南乔怕林露露跟着操心,故作轻松一笑,“你也赶紧去排练吧,我先去赴鸿门宴,晚点再跟你汇报。” 有林露露提前打好的预防针,在去找夏团长的路上,顾南乔已经把种种不利情况都脑补了出来,甚至对于春色满园的诸多事由,也都想好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当她到了办公室时,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推门进来的时候,夏利衍正坐在办公桌后边,她的脸色阴沉不定,指节微微曲起,不轻不重地扣着桌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而郭晓冬半抱着手肘站在夏利衍的对面,正在表情夸张地喋喋不休着,脸上幸灾乐祸的神色掩盖不住的表露出来。 “夏团长,我真不是那种喜欢背后说同事坏话的人,不过顾南乔这次太过分了......要不是昨天我和老同学吃饭时刚好聊到这些,谁能想到咱们剧团还出了个大老板啊。” 郭晓冬那张涂着艳红色口红的唇瓣张张合合,话语声极为尖锐,就如同冰冷的利刃,直直地插在顾南乔的心间。 “要是让这样的人参加新年演出季,到时候春色满园的事被媒体爆出来,影响的可是咱们b省京剧团的名声,夏团长,顾南乔这次的事真是太严重了,你说是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合理解释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见到顾南乔这位正主进了门,郭晓冬终于短暂地止住话头,她歪着头看向顾南乔,大有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毫不掩饰眼底嘲讽的笑意。 夏利衍摆了摆手,示意顾南乔过来:“小顾今天迟到了啊?” 顾南乔站到办公桌的对面,随口应道:“早晨我设的闹铃没响,一不小心睡过头了。” “是吗,闹铃没响......”夏利衍有意拉低了声音,意味不明地看了顾南乔一眼,“昨天晚上,小顾是不是有事忙啊?” 此刻夏利衍的话里有话,顾南乔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只不过能不能听得出来是一回事,到底该如何回答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顾南乔在心底默默掂量着方才在门口听到的那些话,虽然郭晓冬话语间闪烁不清,她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些潜台词中的意有所指,无非是关于昨天春色满园谈投资的事情。 可是她着实想不通,为什么春色满园的大事小情,郭晓冬每次都摸得门儿清,一抓一个准,还有她说的那句“春色满园的事被爆出来”,又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 秉持着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顾南乔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避重就轻地应道:“昨天家里有点事,睡得晚了,抱歉,夏团长。” “哦.....家里的事?”夏利衍淡淡应道。 然后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犀利的目光透着镜片折射出来,在顾南乔脸上停留数秒之后,终于化成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小顾,昨天剧团发到群里的演出名单,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顾南乔点了点头,又很知情识趣地把夏利衍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也给补了出来,“还有今天早上策划部发的新通知,我也看见了。” “嗯,你怎么想?”夏利衍问道。 “我没什么意见,夏团长。”顾南乔轻笑一声,不卑不亢地说,“团里如果把《凤还巢》交给我来唱,我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要是不打算让这出戏参加新年演出季,我也完全可以接受,绝对服从领导安排。” 郭晓冬原本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大有几分想要看顾南乔失态,为了演出机会和夏团长死皮赖脸求情的意思——本来顾南乔因为最近风头大盛就很遭人眼红,或嫉妒或羡慕,其中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尤其是昨天演出名单一出,更是直接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要是顾南乔能顺遂地把这出《凤还巢》唱完倒也罢了,偏偏这其中折腾出更换演出名单的风波,可以说现在偌大的b省京剧团,各个都是看人闹不嫌事大,等着想要看“新晋名角儿”的笑话。 毕竟同事们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人情是非又最不好惹。 哪怕是郭晓冬这位始作俑者,将心比心之后都觉得顾南乔的处境十分尴尬,要是她觉得慌乱不安,直接乱了阵脚才算是常态。可偏偏顾南乔泰然处之,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局促,就好像这些事情对她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她也完全不放在心上似的。 也不知道该说顾南乔的心态太好,还是该说她太过于装腔作势了。 郭晓冬随手理了理垂落肩上的长发,虽然她明知道现在不是开口的好时机,还是忍不住酸了一句:“呵,有些人嘴上说得这么好听,是不是因为压根看不上b省京剧团给的机会,一门心思扑到别的事情上了啊。” 对此,顾南乔勾起唇角低笑一声,懒得去回应些什么。 夏利衍不动声色地微微皱起了眉头,郭晓冬这种个人情绪过于明显的挑拨离间,正是身为领导最为反感的。 当郭晓冬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不管是否能够达到坏顾南乔的目的,都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显得她心机深沉而又情商不高,无形之中破坏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的形象了。 这也是为什么郭晓冬在京剧团唱了这么多年,却一直没唱出头的原因。 在国有院团这种人事复杂的环境中,想要一举成名,拼杀出可以称之为光芒万丈的出路,不亚于是在万里挑一。毕竟优秀的京剧演员每年都有所更迭,专业戏曲院校和名师名家的后辈,都在源源不断地往各大剧院团输送人才,可是成为名角的机会却是极有限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达到别人打不到的高度,拥有出众的个人能力固然很重要,但这只是最基本的门槛,演员的品行行为,灵气悟性...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同样缺一不可。 而在这方面,顾南乔就显然比郭晓冬这位前辈优秀太多了。 作为剧团领导,夏利衍的识人能力向来很强,而且她得承认,即使到了眼下这种情况,她依旧偏心于顾南乔。毕竟在眼下这种可以说对顾南乔完全不利的情况,她还能做到如此沉稳得体,确实很有几分成大事者该有的气质。 可是再怎么欣赏,顾南乔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到夏利衍的底线,也就无所谓姑不姑息了。 这样想着,夏利衍的脸色又再沉了几分,不轻不重地说道:“你知道团里为什么公布了演出名单,又临时撤回吗?”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尖锐,即便顾南乔再怎么不了解情况,也不会觉得这其中没有任何内幕,真的就像是策划部说的是出于演出时间考虑那么简单,更何况郭晓冬的字里行间已经给出了隐喻。 “夏团长,其实有些事我之前就一直想和您解释,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顾南乔略一思忖,很干脆地主动坦白起来,“春色满园是我师父的戏班子,最近师父家里出了点事,戏班子人手不够,我帮忙照看来着。上个月剧团风传我在外边接私活,只是我替师父登台演出一次,也仅仅是为了救场,没有任何的经济往来,更没有影响我的本职工作,这个请您放心。” 夏利衍的目光停留在顾南乔的脸上,像是在分辨其中真假。 其实关于春色满园和顾南乔的纠葛,并不是夏利衍第一次听说,也不是此刻才开始存有看法。在《拾玉镯》的演出名单刚公布的时候,郭晓冬就来找过夏利衍一次,那时候正赶上顾南乔接二连三地请假,耽误了剧团的排练进度,夏利衍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多少对顾南乔的拎不清轻重缓急有些不满。 院团的剧目复排,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 顾南乔身为女一号却一直剧团放鸽子,那这出京剧还有得演吗? 所以当郭晓冬把顾南乔在外边登台的照片拿出来,明里暗里扎她小针的时候,夏利衍愣是被气得火冒三丈,再经过那些含沙射影的撩拨诋毁,恨不得当场就把人换了。 可是稍微冷静下来,夏利衍就很快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原因无他——如果不让顾南乔来唱孙玉姣,该由谁来登台,难不成真的要让郭晓冬顶上吗? 且不说郭晓冬的舞台功力是否撑得起这样一台戏,又是否能够在顺利完成演出之余,锦上添花地增加些不一样的东西来。光是之后该如何安置郭晓冬,就足够让夏利衍头疼的了。 作为b省京剧团的一把手,夏利衍思考问题自然深远很多。 就比如她把《拾玉镯》给顾南乔唱,明面上仅仅是一台演出,但其实心底是把顾南乔当做可以栽培的好苗子,想要给她创造加速出头的机会。甚至于,如果顾南乔这次的演出效果喜人,真可以挑得起大梁,夏利衍不介意之后在她身上倾注更多心血,把她当成b省京剧团的招牌,捧成可以代表剧团形象的当家名角。 论及这其中考量,夏利衍绝不是一拍脑门定下来的,选定合适人选时,她考察了许久,经过好一番深思熟虑,没道理因为一点小事就推翻重来。 更何况,顾南乔是难得的好苗子。 所以即便那会儿剧团内部传的纷纷扬扬,夏利衍也没有更换演出名单,甚至亲自出面,把那些接私活的风言风语压了下来。夏利衍知道顾南乔是个明白人,既然领导层已经把态度表现得如此明显,就相当于变相在对她进行敲打,那顾南乔猜出上边的考量,多少会懂得约束自己的行为。 之后顾南乔果然没让夏利衍失望,不管是《拾玉镯》现象级的成功,还是那份《凤还巢》的演出计划,都是在往夏利衍原本给她安排的规划上靠拢。 夏利衍从不介意顾南乔表露自己的野心,甚至她欣赏的正是顾南乔心比天高,浑身上下无形中透着的傲气,更遑论她还拥有足够与之匹配的才华和能力。所以,夏利衍毫不吝啬于给这位新晋花旦机会,想要让她和剧团互相成全。 不过以上种种,都是出于对b省京剧团今后发展有利的角度来讲的。 顾南乔的私生活夏利衍不甚关系,那些小事小非也都无关紧要,但如果自己选定的人无法成为b省京剧团的门面,甚至会因为个人行为影响整个剧团的形象,那么夏利衍就不会坐视不理了。 “既然是你师父的戏班子,为什么春色满园由你当家做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只能二选一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夏利衍这句“当家做主”用词很微妙,顾南乔一时没有意会出她的深意,不晓得该解释些什么,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倒是郭晓冬幸灾乐祸地扬起唇角,嘲讽地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南乔啊,b省就这么大的地儿,何况大家都是同行,剧团的大家伙又不是眼瞎耳聋,怎么能不知道你到底在外边做了什么呢?” 顾南乔心说,这是掉入平行时空了么?为什么别人都言之凿凿,好像掌握了她杀人放火的证据,唯独她这个当事人却是全然不知情呢。 还没等顾南乔想出个所以然来,夏利衍就先一步给出了回答。 她把办公桌上扣着的几张照片翻了过来,推到顾南乔的面前,淡淡开口道:“不知道要解释什么?那你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顾南乔把那叠照片拿了起来,等看清照片内容的时候,瞬间变了脸色。她怎么也想不到,昨天晚上和苏以漾谈投资的场面居然全被拍了下来。 她和苏以漾洽谈的时候,她拿着合同细细阅读的时候。甚至于之前排练时,她亲自上台指导楚悠优也被拍了下来,这些照片混杂在一起,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结合郭晓冬方才的只言片语,还有剧团领导临时下达的通知,顾南乔立刻反应过来症结出在哪里。 这是郭晓冬提前算计好的,有意想要陷害她。 沉默了短短数秒,顾南乔一咬舌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夏团长,春色满园是我师父的戏班子,这个只要您稍微调查就可以确认,我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至于昨天,我确实是在替师父的戏班子谈投资,这些照片确实也是真的,不过......我可以解释。” 夏利衍微微扬起眉梢,淡淡说道:“你打算怎么解释?” “夏团长,入职的时候我填写的家庭成员关系您应该看到了,我是单亲家庭,父亲去世得早,是我师父从小照看我长大的,名义上范老是我的师父,可却算得上父女情分。前段时间他生病住院,我小师姐.......也就是范忆姗,因为私人原因和家里闹掰,这些事她离职时您应该有所耳闻,我就不多加评判了。” 顾南乔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言语间入情极理,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也没有刻意卖惨的意思,而像是在陈述原本的事实真相,把误会解释清楚。 “眼下范老身体不好,身边连个可以帮衬着他的人都没有,于情于理我都该站出来。夏团长,您管理咱们b省京剧团,肯定知道行业内竞争有多艰难,尤其是对春色满园那种小戏班子来说,更是难得的机会。这是投资关系重大,关系着戏班子今后发展,我怎么可能不管?” 夏利衍没有出言打断,只是安静在一旁,把顾南乔的话全部听完。 到了最后,她居然莫名觉得顾南乔的话很让人信服,那些从郭晓冬把证据甩到台面上开始就暗藏着的火气,隐约间有了渐渐平息的意思。 “小顾啊,你和你师父私底下关系怎么样,这是你的家事,外人不方便多做评判。不过既然你是b省京剧团的演员,就应该遵守团里的规定,你师父的戏班子和咱们剧团的本职工作,能找到其中平衡吗?” “夏团长,你放心,我不会因为春色满园的事影响本职工作的。” 顾南乔语气微微一顿,又再继续说道,“从上大学开始,我就替师父张罗戏班子的事情,这期间没有影响我的学业,毕业之后考进b省京剧团,同样没有影响我在咱们剧团的工作。要是某些人现在把这些事情拎出来,或者质疑一些什么,我完全可以回她一句问心无愧,至于她的用意,我倒是看不透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顾南乔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在郭晓冬的身上,大有几分讽刺她在背后使手段的意思。 郭晓冬看着顾南乔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顾南乔,你可真是太会巧言善辩了,如果不是有实打实的证据,连我都快相信,你和春色满园一丁点多余的关系都没有了。” 顾南乔清澈的眼眸闪过淡淡不屑,不轻不重地说道:“本来我和春色满园就没有所谓的“那些关系”,怎么着,黑的还能被你说成白的不成?” “到底是黑的还是白的,还是得拿事实说话,不是吗?” 郭晓冬紧咬着后槽牙,冷笑了一声,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当着夏团长的面,咱们干脆一次性把话说开,你要是和春色满园没多余的关系,这些是什么?” 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郭晓冬拿出手机,用涂着漂亮大红色甲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翻出一段视频,很干脆地按下了播放键。 视频里,一个俊逸的年轻人半抱着手肘坐在孔雀椅上,而他坐在她对面的人,正是顾南乔。就在顾南乔捧着拿着合同,深思熟虑些什么的时候,那人低沉好听的声音传来。 “在收购春色满园的同时,我将聘请顾小姐做戏班子的艺术顾问,薪资待遇这方面你可以随便提,想要入股分红,也不是不可以。关于剧目排练和演出形式的选择,我给你绝对的执行权。” “你没打算给春色满园投资,而是打算把戏班子整个买下来?” “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让顾小姐产生了,我会投资春色满园的错觉呢?” ....... 短短十几秒的视频,到这里截然而止。 和方才那些照片不同,这段视频的内容太过断章取义,几乎让人百口莫辩,饶是顾南乔也不禁眼下的情况有点扯淡,当下愣在了那里。 看着顾南乔终于变得复杂的神色,郭晓冬满意地轻笑一声。 最开始她只是把赵瑾锋拍的那些照片递到夏团长那里,添油加醋地说了很多顾南乔的坏话,却因为担心造成不可控制的影响,没有直接把这段视频拿出来。 毕竟这段视频一旦捅到了领导那里,影响就很难控制了,往小了说是顾南乔在职期间还经营自家的产业,接私活被抓了个正着。往大了说就是顾南乔纯是在偷师,打着b省京剧团的名号圈钱,甚至以此为筹码另谋高就。 对于最注重师承和传统的京剧行当,这是绝对的禁忌。 如果郭晓冬有意用这些事情来做局陷害顾南乔,就不单单是施些小伎俩,而是要断送顾南乔的京剧演员生涯,让她没办法再留在b省京剧团了。 郭晓冬没打算把事情做得那么绝,所幸这次的事直接戳到夏利衍的痛楚,看到照片之后,她当下就把演出名单撤了回来,也算遂了郭晓冬的心意。可谁知道刚刚顾南乔三言两语的辩白,居然差点把局势逆转过来,愣是逼得郭晓冬把最后的杀手锏也亮了出来。 于是,事态也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南乔终于开了口:“夏团长,你听我解释,这个视频......” “解释?小顾啊,你们都已经进展到走合同的程度了,你还打算解释些什么?” 这段言之凿凿的视频,彻底磨没了夏利衍最后的耐心,她懒得再和顾南乔纠葛下去,淡淡说道:“你和春色满园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不感兴趣,也不想去听你的一面之词。之前团里对你的事有所容忍,只是给你时间去处理好,不代表会一直纵容下去,这样违反剧团规章制度,对别的同事也不公平。” 夏利衍这番话说得十分干脆,没有留有任何余地。 最初看到视频的短暂失神散去,顾南乔迅速冷静下来,她在心底盘算着眼下处境和应对办法,心知解释和争辩毫无意义,无非是继续火上浇油。 于是她微微低下头,直接端正态度地说:“这次的事是我的问题,给剧团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剧团里有什么处分我都认,以后一定会注意,处理好公事和私事的关系。” “处理好公事和私事的关系,你说的倒是挺容易的嘛?” 夏利衍把这句话低低重复了一遍,脸色又再沉了几分,“小顾啊,你将公事和私事混在一起,没道理面面俱到,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这个视频里的内容我可以不去深究,但是背后的事情我却不能不管。” 顾南乔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又咽下去,只剩下一声叹息。 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夏利衍把一切看得透彻,不论是郭晓冬的有意陷害,还是顾南乔的左右为难,这段视频不过是给她提供了一个合理的契机,加速她逼迫顾南乔做出最终的选择。 顾南乔知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从领导决定把《凤还巢》的剧目交给自己来唱,又这么快公布出演出名单,就足以表现出剧团培养她的决心。 可是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耗费人力物力去做无用功,尤其不会花大力气培养一个随时可能离开剧团,压根就养不熟的白眼狼。春色满园是顾南乔的责任,也是她的后路,可是在b省京剧团的领导眼里,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定时炸弹,是最大的顾虑。 要是有朝一日,顾南乔成了名角,潇潇洒洒离开b省京剧团,带着无限风光去春色满园自立门户,那夏利衍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忙到最后替他人作嫁衣裳了吗。 这些事夏利衍想得明白,顾南乔也想得明白。 所以她知道,眼下的种种时局都是在逼她做二选一的选择题。 “小顾,这些话我之前跟你说过,今天我不介意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还没等顾南乔说话,夏利衍语气陡然一顿,锐利的目光钉在了她的身上。 “剧团很欣赏你的才华和能力,愿意大力培养你,不过,你也得给我们领导层表达出你的态度,让我们放心。” 顾南乔看着夏利衍,问道:“夏团长,你的意思是?” “《凤还巢》的演出机会我可以给你,”夏利衍毫不避讳,淡淡开口道,“不过,你得和春色满园划清界限,把公事和私事彻底分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不言苦楚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随着夏利衍的话音落下,顾南乔和郭晓冬的脸色都有点不对劲了。 郭晓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提前做了这么多,把各项证据都直白地摆到夏利衍的眼前,她不直接处罚顾南乔也就罢了,居然还有把《凤还巢》继续交给顾南乔唱的打算。领导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还真就非顾南乔不可了吗? 这样想着,郭晓冬紧咬着下唇,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夏团长,顾南乔确实能力突出,不过这毕竟是新年演出季,她是个新人不说,背后还跟别的戏班子不清不楚,大家且都不服着呢,您考量演出效果的同时,也得考虑一下咱们剧团大家伙的心情啊。” 夏利衍没多说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看着顾南乔。 “而且,夏团长,你想想......如果顾南乔这次演出效果算不得优秀,您在这风口浪尖力排众议钦定她,难免会落人口舌。要是她演出效果真的很好,媒体采访的时候,又保不齐会深挖一些料出来,一旦媒体拿顾南乔和春色满园的关系做文章,多有损咱们院团的形象啊,就好像b省京剧团没有人了,上台的那个还是在外边接私活的那个似的。” 郭晓冬的字里行间都是事实,也是句句戳心窝子。 这个情商不高而又把小心机放在明处的花旦,在平日里显得愚笨而被夏利衍嫌厌的行径,此刻却是帮了她的大忙,直接把灼烧着顾南乔的干柴烈火加到了足够的火候,也替夏利衍把那些经她口不方便说透的话,全部都说了出来。 而顾南乔听了这些诛心的话,原本就复杂的神色此刻又再沉了几分。 她当然知道夏利衍的意思,新年季演出名单的公布和临时撤回,都只是为了施加压力,追究其背后原因,剧团并没有真要惩罚她的意思,反倒是想要重点培养她,才会强硬地肃清背后的种种顾虑,闹出眼下这些事情来。 如果选择和春色满园划清关系,此后顾南乔面对的就是b省京剧团给出的光明前途,是名角的光辉和台下一呼百应的风光。而昨天范陵初已经把态度表达得很明显了,他不愿在让那个不成气候的私人戏班拖累顾南乔,也不想给自己的得意门生任何心理压力。 只要顾南乔接受苏以漾给出的收购合同,并拒绝所谓“艺术顾问”的待遇,撒手再也不管春色满园的事情,那么一切都将随之尘埃落定,无所谓左右为难。 可是,如果这样选择,就真的没有任何遗憾吗? 短短数秒时间,顾南乔的思绪却飘到了好远。这些年来她在春色满园帮着范陵初出谋划策,一点点想办法经营和尝试,登台演过的每一段剧目,都还历历在目。当年亲手挑选的桌椅茶案已经用了多年,留下淡淡划痕,院落里摆放着的富贵竹也从最开始小小的一束,长成繁茂青翠的一整株,透着说不出的勃勃生机。 京剧改革还只是刚刚开始尝试,顾南乔想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那会她才八岁,刚到范陵初家里不长时间,正赶上少年宫有京剧比赛,范忆姗和顾南乔两个小姐妹同台,分明唱得特别好,最后却是颗粒无收。那次的冠军早已经内定给了那次比赛赞助商的女儿,别的孩子们无非只是作为大赛的分母衬托最后的分子,陪他们走一个过场,参加与不参加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回家之后范忆姗特别委屈,当天晚上的饭一口没碰,躲在自己的房间哭了好几个小时,谁劝都不开门。顾南乔也是没精打采的,深感刻苦练功没有意义,到最后有几个人是凭真本事吃饭的,台下十年功台上十分钟,都不及最后把舞台搭起来的钞票有话语权。 后来范陵初好说歹说给范忆姗劝了出来,他把两个小丫头抱到腿上,一边大腿坐了一个,就着凉透了的饭菜喝起小酒,白酒浓烈的辛辣味道隔着他的唇齿间弥漫,传入顾南乔的鼻息间,像是那段记忆都带着被酒精沾染后的灼热和微醺。 “姗姗,南乔,今天的事情你俩可能觉得很难接受,凭什么我们姗姗乔乔唱的这么好,平时练功最刻苦,今天的发挥也最出色,最后奖杯却让那个走后门的小丫头给拿了.......我的两位小公主今天都受了委屈,是不是?” 范陵初才起了个话头,范忆姗就一瞥嘴角,豆大的眼泪跟着留下来了。 “别哭,嗨呀,这才哪到哪啊......”范陵初粗糙的大手抚在了范忆姗的脸颊上,动作轻柔地把她的眼泪擦干,“你们小姐俩,一个九岁一个八岁,还都是小丫头呢,再过几年你们就会发现,眼下这点委屈都不算什么,就是连波折都算不上的一点小磕绊而已。人生这条路长着,且够你们俩走的啊,这一路上,公平的事,不公平的事,都难免会遇上,还能每次都躲在小屋里哭鼻子吗?” 范忆姗被范陵初的几句调侃逗得不好意思继续再掉金豆子,但她话语间的鼻音里还是夹杂着掩饰不住的哭腔。 “我就是觉得......那么认真的唱戏,吃了这么多苦,有什么用啊......反正最后什么也没有,还不如一个几乎没怎么学过的人,我不想唱戏了。” “嗨,咱们姗姗这么没长劲儿吗,才受了这么点委屈,就不唱戏了?”范陵初抬手揉了揉范忆姗的小脸蛋,爽朗地笑道,“丫头啊,你吃的那么多苦不会白费的,真当祖师爷说的台下十年功是闹笑话呢?咱们做演员的,唱得到底好不好,到底有没有几分真本事,台底下的观众们都看得门儿清。要是本着糊弄人的心思去唱戏,就是谁都糊弄不了,最后坑的只有你自己。” “师父,那......”顾南乔微微歪着头,有些懵懂地看着范陵初,“那要是我和小师姐认认真真去唱,下次比赛能不能得第一名,长大以后能唱出来,成为特别厉害的那种名角吗?” “南乔啊,能不能得第一名,能不能成为名角,师父可没法给你准信。”范陵初的手掌带着敦实的热度,轻抚过顾南乔的头顶。 “唱戏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赚钱,或者是台上风光,那我得劝你俩尽早认清事实,我唱了大半辈子,最后不也只是混成现在这样嘛,名角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机遇,是演员们的梦啊......” “要是不能成为大明星,我们学戏有什么意思啊......”范忆姗小声嘀咕道。 “姗姗,你说的不对......如果学戏只是为了成为大明星,那就太过功利了,要是前人们都这么想才去唱戏的,京剧也早就死了。”范陵初有些喝得多了,唇齿间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酒气,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地方戏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它是门传承,它是艺术啊......最开始地方戏不是为了争名逐利诞生的,断断续续发展几千年,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它是一种宣泄,也是一股子心气儿。如果演员们登台,都只是为了追求名利,那去挤破了头当大官,找准机会下海做生意好不好,何苦吃这么多的苦去学唱戏啊......” 对于这番话,范忆姗和顾南乔都是似懂非懂,两个小姐俩目光目光撞在一起,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像是在听天。 当时,顾南乔清澈的眼睛在范陵初的身上停留许久,只觉得师父那一刻很不一样。 她后来回忆起来,总觉得当时范陵初说的这些话,像是在开解自家的两个小朋友,也像是在开解他自己,带着说不出的慎重与惆怅似的。 最后,还是师娘出来打了圆场,她把围裙随意挽在腰上,随手端起了范陵初面前装着花生米和下酒菜的盘子,半嗔半笑地开口。 “老范啊,差不多得了,你这一喝起酒来嘴就没有个把门的。孩子们还小,哪里听得懂你说的这些,喝完这杯就赶紧起来收拾桌子,别跟那散德行了。” 范陵初扬起眉梢笑了一声,仰头把那杯白酒一饮而尽。 然后,便是稀松平常的几句家常,也算结束了那场短暂谈话。 ....... “小顾,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表个态吧?” 夏利衍的声音把顾南乔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微微眯着眼,目光淡淡扫过顾南乔的脸,语气像是很平淡,却直接下达了最后通牒。 “这出《凤还巢》你到底想不想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给团里摆出个态度出来。” 顾南乔闻声抬起了头,不知为何,范老当年那句“如果演员们登台,都只是为了追求名利,何苦吃这么多的苦去学唱戏啊”忽然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脑海中回荡着。 曾经听不懂的话,像是在顾南乔的心底种下一颗懵懂的种子,经过这么多年的感悟与栽培,此刻终于迅速地生根发芽,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顾南乔深吸了一口气,曾经觉得飘忽不定,犹豫不决的事情,到了最后居然豁然开朗,难以启齿的话也再自然不过地说了出来。 “夏团长,我没办法和春色满园彻底划清界限,这出《凤还巢》您交给别人来唱吧。” 对于顾南乔的话,夏利衍十分意外。 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着实不懂这个素来聪明的小花旦为什么会放弃到手的前途,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选择来。以至于这位素来果断的女强人分明听懂了顾南乔的意思,却又忍不住再开口确认了一遍。 “小顾,这是你自己的前途,真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顾南乔语气微微一顿,唇角微微上扬,声音不大却分外笃定地说,“这一年在b省京剧团我学到很多东西,也很感谢领导的栽培,我想唱出名堂来,甚至......想有朝一日成为咱们团的台柱子,变成家喻户晓的名家名角。不过,如果只能做单选题的话,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抱歉了,夏团长。” 那是一条漆黑而漫长,看不见光芒的路,冰冷而寂寞。 可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该不言苦楚,坚定地走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暗涌翻腾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场谈话结束之后,顾南乔没有再去排练厅,当她给出答案之后,可以清晰看出夏利衍的脸色沉了下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郭晓冬溢于言表的喜色。 郭晓冬怎么也想不到,她机关算计地想把角色从顾南乔手里抢过来,几次三番无所收获,最后却是顾南乔亲手断绝自己在b省京剧团的生路。 既然是单选题,顾南乔舍不得春色满园,那么被舍弃的自然就是b省京剧团了。 看来顾南乔向来聪明,也有拎不清的时候。 ***** 出来时将近中午,阳光明显比清早时能灿烂许多,金色光芒带着炫目的光斑透过云层,在地面上照射下了斑驳树影,前些日子的阴雨连天终于过去。 今天是个响晴天。 距离午休还有一段时间,同事们都在排练忙碌着,路过排练厅的时候林露露还没上台,她隔着玻璃窗对顾南乔眨了眨眼睛,用唇语说一会午饭时详谈。顾南乔很好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微微弯起唇角点了点头,而后她不愿耽误林露露排练,很匆忙地离开了。 到办公室整理东西的时候,顾南乔忽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当时是如何满怀期冀考到b省京剧团的,那些场景宛如就在眼前,任何细节都还历历在目,可是随着方才的那句回答,一切都彻底画上终结点。 ——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这个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逼不得已。 只是该有的怅然还是必不可免。 以至于顾南乔原本想把东西收拾好,再悄悄递上辞呈就直接离开的。可是她才收拾到一半,就放弃了这个的念头,既然当年是风风光光考进来的,眼下决定要走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她要在交辞呈那天体面的离开这个梦想开始的地方。 从b省京剧团离开,顾南乔直接打车去了沈宥的公司。 昨天晚上顾南乔其实就有了辞职的打算,她原本想要和沈宥商量一下,谁知还没开口就很尴尬地结束了话题,更深层次的东西也就不了了之了。 此刻顾南乔忽然多出大把的空闲时间,也终于有心力来解决个人感情问题。抱着“先斩后奏也得趁早就奏”的心态,她决定去和自家男朋友负荆请罪,主动给沈宥一个台阶,单方面结束这场无形之中拖拉了快一个月的无形冷战,说点软话平息他的怒火。 尘寰公司在北三环,距离b省京剧团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与东边城区的文化气氛浓重不同,北城区是一种创业者和商业精英的集聚地,可以称之为整个b省的CBD,是金融中心和商业枢纽,充斥着浓重的资本主义气息。 沈宥的公司顾南乔来过很多次,也算是轻车熟路。眼看到了午饭时段,她随手从沈宥的公司楼下打包了一份他很喜欢吃的炸酱面,没忘了少加黄豆芽多放酱,又买了两杯半糖的奶茶,当作临时的爱心午餐。 之前还没毕业的时候,顾南乔经常会来沈宥的公司,有时候是百忙之中爱心探班,有时候则是充当苦力,陪他一起赶演出方案,操劳公司的诸多事务。那会儿尘寰刚起步,沈宥在行业内没有名气和口碑,接不到可以赚到甜头的好生意,经常是好一通忙活最后却是回报颇低,也因此没有太大的排场,公司内部人丁萧条。 顾南乔那会儿还没跟沈宥正式走到一起,出于对这位志同道合的师哥懵懂的好感,她十分义气地充当起了尘寰公司的苦力,身兼宣传策划文案等多项职责,甚至亲自陪沈宥去谈生意,着实携手并肩地度过一段苦日子。最难捱的时候不知道陪沈宥吃了多少桶泡面,偶尔去楼下吃一顿炸酱面,都算是高规格的工作餐了。 后来尘寰公司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顾南乔和沈宥也渐渐熟络起来,之后沈宥的表白算是意料之中,顾南乔也同意的顺理成章。 随着公司初具规模,内部员工渐渐多了起来,各项工作也都开始更加完善和细化。顾南乔这位创业初期的苦力终于卸下身上的担子,摇身一变成为沈宥的正牌女友,尘寰公司的老板娘,不用再跟着沈宥忙里忙外,一切都像是比之前最艰苦的时候好了很多。 可是,好像隐藏的感情危机也是从那时候就埋下了伏笔。 最开始沈宥吸引到顾南乔的,就是他身上敢想敢做的一股冲劲儿,他对演出的独到看法,对商机的灵敏触觉,甚至于对于顾南乔那些前卫而大胆的点子也很认同,这让顾南乔难得地找到了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就想向他靠近了。 正因为灵魂伴侣可遇而不可求,有些人终其一生都难以遇到,尤其是同为艺术工作者,各个都是心比天高,谁也看不上谁的行当,想要找到认同感就是更加难得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仅仅靠着那一丁点的相似之处,就足以掩盖剩余的诸多缺点,更何况还有初恋这层滤镜的加成,足以形成无限大的美化,蒙蔽热恋中情侣的双眼了。那时的顾南乔根本没有来得及深想,而等她看透两个人潜藏的矛盾时,早已舍不得脱身了。 顾南乔深知沈宥野心太大又太过功利,感情对来他说只是无足轻重的一部分,并不是他生活的重心。甚至于沈宥给予的甜言蜜语和恰到好处的关心,都只是情商出众之下的产物,这背后真情实意有几分,逢场作戏又有几分,或许连沈宥自己都说不出来。 最初沈宥对顾南乔的欣赏,固然有怦然心动的成分在,后来却也难逃左右逢源的客套与敷衍。 尤其是当最初的一拍即合,渐渐与生意场上的事情扯上关系,这背后的感情就显得不够单纯了。而当年顾南乔兼顾春色满园和学校课业,几度分身乏术之时,沈宥主动帮衬春色满园经营生意,费心费力想办法宣传和营销,也着实做出一些成绩。 当年沈宥确实是打心眼里心疼自己的女朋友,不忍心看她太过操劳。可是深究起来,却也难说他是不是存了借鉴和取经的心思,想拿着春色满园这个现成的戏班子练手,作为此后在行业内博出位的垫脚石。 这些事顾南乔不愿去苛责,毕竟人际关系是这世间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再牢固的关系,褪去层层表面平和的掩饰,都难免暗藏一把尖锐的刀子。 可是,沈宥明显更客观许多。 脱离校园的象牙塔,走入社会之后,这段感情就难免遇到种种的变数和选择,那些暗藏在顾南乔和沈宥关系里的三观不合,以及他们截然不同的追求也都随之暴露无遗了。 曾经沈宥把顾南乔当做倾心的小女友,可以无条件的捧着呵护着,也无所谓说些动听情话哄她开心,陪她消耗过剩的热忱去追逐所谓“梦想”,来打发日复一日的恋爱时光。可当他把顾南乔当做要携手共度此后数十载的人,就代表着要替她的选择买单,甚至于顾南乔所负担着的春色满园的烂摊子,也都成为了两个人共同的负担。 对于沈宥这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来说,一旦感情变成他的顾虑,成为他不断朝上攀登路上的绊脚石,那么这样一段摇摇欲坠的私人关系到底还可以维系多久,或许谁都没有把握。 明眼人都看得透,这段感情没有未来。 可偏偏因为旧日情分,沈宥和顾南乔这两个素来干脆而理智的人,这次却是谁都不愿把现状言明点破,即便经历了无数次的冷战与沉默,依旧愿意欲盖弥彰,用带着无尽拖延意味的短暂妥协潦草带过。 这样饮鸩止渴般的关系,生生拉扯着两个人,拖累了整整一路。 ....... 或许是突然离职所带来的情绪波动影响了顾南乔的思考,也或许是最近这段时间,沈宥诸多反常迹象激发了她的第六感,隐约勾起她埋藏心底的不安种子,此刻顾南乔一贯的冷静有所动摇,那些往日根本不会触及的情绪没来由地在脑海中反复交叠,让她整个人都忽然变得感性起来。 直到敲响沈宥办公室的门板时,顾南乔才终于回过神来。 “进来.......” 沈宥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顾南乔进去的时候,他还在埋头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直到闻到饭菜香,才终于抬起头来:“乔乔,你怎么过来了,今天没去单位吗?” 顾南乔随手把打包盒放在了桌面上,避重就轻地说:“这不是看你最近太辛苦了,昨天还加班加点地赶演出报告,心疼你了来看看嘛。” “老婆大人对我这么好。”沈宥随口应了一句,与此同时,他微微垂下眼眸,迅速整理着自己的情绪,“要是想我了,说一声让我去找你就是了。” “你最近这么忙,怎么忍心让你再来回折腾。”顾南乔坐在沈宥的对面,把打包盒打开,娴熟地将各种配菜和炸酱倒在面里,“正好我今天有时间,干脆就来探探班咯。” 此刻,沈宥与顾南乔表现得异常默契。 他们都对之前的争执避而不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宣布翻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我们分手吧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乔乔,你快别忙活了,坐着歇会儿,我来吧。” 看到顾南乔搅拌着面条,沈宥赶紧把筷子接了过来,打趣道,“你也真是的,过来找我也不知会一声,我好歹提前定个餐厅,带你吃点像样的......午餐就吃碗炸酱面,多上不得台面,就像是我在亏待咱们乔乔一样。” “吃个便饭而已,哪来的那么多讲究。”顾南乔轻笑了一声,随口说道,“更不体面的工作餐,我又不是没陪你吃过,我是你的女朋友,又不是客户,跟我瞎讲究什么台面呢?再说,我今天过来其实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午休时间本来就短,你们剧团还离我单位还那么远,能出聊什么来啊。”顾南乔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沈宥不动声色地打断了。 他微微垂下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体贴温柔的微笑一如往常,几乎让顾南乔觉得,刚刚看到的那一丝不耐仅仅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样,咱们先好好吃饭,然后我开车送你回去。周末约你出来散散心,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好不好,乔乔?” “不着急,”顾南乔说道,“沈宥,我下午不急着回去。” “什么?”沈宥有点诧异地一扬眉梢,“你们剧团今天休假?” 来找沈宥的时候,顾南乔就已经做好要坦白离职这件事的准备,既然眼下聊到这里,她没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开口。 “我都无业游民了,无事一身轻。” 听了顾南乔的话,沈宥微微微眯起眼,由上至下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勾起唇角,“无业游民是什么意思,乔乔,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干嘛和你开这种玩笑啊,”顾南乔小声嘀咕一句,“我离职了,今天上午的事,不然我能这个时间来找你吗?” 怒气是从沈宥的心脏深处翻涌而来的,席卷着没来由的无明业火,化成唇畔克制不住的冷笑,又从唇齿间溢了出来。 这段时间沈宥夹在顾南乔和李宣慈之间,始终摇摆不定,迟迟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侵扰着他的理智,以至于明明有很多更好的处理办法,他却偏偏选择了最危险的一种——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不和新欢李宣慈坦白,也不和正牌女友顾南乔分手。 天平的两端放着的,是他的事业与感情,一边是能让他前途一片光明的白富美,另一边则是曾经真心实意喜欢过,至今旧日情分将断未断的女朋友。 他两边都舍不得,也都不想放弃。 这样毫无意义的贪心没有决断,沈宥知道自己无异于玩火自焚,可是他没办法。以至于分明他是出轨的那个,可论及过程中所受的折磨,绝不比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两个女孩子少,甚至因为那些违背良心的左右逢源,而更加痛苦不堪。 沈宥深谙为人处世的种种窍门,懂得如何向他人展示自己的优点与魅力,尤其是在彼此互有好感的暧昧对象面前,更是表现得轻车熟路。如果谈情说爱是一门课程的话,那沈宥绝对是其中的优等生,熟练地把这项课程的学分修满了,他靠着不动声色的察言观色和张嘴就来的甜言蜜语,几乎不用花费太多心思就能给女孩子哄得开心。 最近一段时间的猛烈攻势之下,沈宥明显可以感觉到李宣慈把越来越多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这个白富美走到哪里都是被众星捧月般的对待,长此以往养成了骄纵任性的性格,加之她被保护得太好,到底没有经历过太多波折,平素行事我行我素习惯了,懒得考虑太多。 这样的行为在热恋期表现得尤其明显,她喜欢上沈宥的时候不讲任何道理,两人之间的粉红泡泡坐着火箭似的飞速发展,全程情感大于理智,过于风风火火了些。 甚至于身为灿然集团的项目负责人,李宣慈连工作和个人感情都分不清。现如今她和沈宥感情正浓,私下甜蜜约会和暧昧短信不断,她就想要延续这样的甜蜜,并在此基础上再多加一把火候。所以沈宥不过只是稍作暗示,李宣慈就把感情延续到工作中,不吝于继续跟尘寰合作,将灿然集团有油水的项目对接过来。 这些正是沈宥想要的,然后他会毫不吝惜自己出众的情商和社交能力,帮助李宣慈将生意场上的事情处理得面面俱到,过程中当然必不可少地会接触到李千金的人脉资源,那么经手几个项目之后,这些也就成了沈宥的资源,可以为他所用了。 在遇到李宣慈之后,沈宥就把之后的每一步想得清清楚楚,他会像一只巨大的蚂蟥般附着于李宣慈的项目中,展示出超人的才华与学习能力,贪婪地吸取当中的经验。这些都是他爬到金字塔顶端所必要的养分,沈宥知道,只要拥有合适的机会,他完全可以打破阶级的壁垒,进入真正的演出行业上游,成为那个掌握话语权的人。 可偏偏,他却在与顾南乔了断的这个步骤犹豫了。 即便沈宥再怎么理智冷血,也难免会有自己的私心。他以为自己可以摒弃那些不必要的感情纠葛,可始终没有彻底放下顾南乔,也做不到毫无任何波动地结束这段感情。 或许在沈宥的心底深处,还藏着类似于——假如顾南乔愿意和他携手并肩地努力,朝着他所追求的道路妥协一次,那么继续相处下去也未尝不可的念头。拖延的背后无非就是观望,沈宥想看看顾南乔在b省京剧团的发展和前途,也想看看这段濒临末路的感情是否到了最后还会有所转机。 他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头的机会。 可是顾南乔此刻的话,却很干脆地把沈宥最后的希望浇灭了。 沈宥努力克制地心底翻涌不止的情绪,然而并没有任何补益,脱口而出的指责充斥着口不择言的意味:“顾南乔,你总是这样自作主张,什么事都不晓得考虑我的感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心里还有我这个男朋友一丁点的分量吗?” 顾南乔想到了沈宥听到这个消息会有点吃惊,也做好认真和他解释一番的准备,可饶是如此,还是被他的突然翻脸弄得一愣。 “沈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顾南乔微微皱起了眉头,有意放低声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心平气和一些,“别一上来就给我扣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好吗,你不了解b省京剧团的情况,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离职,听我给你讲讲......” “我当然不了解你们剧团的情况!”沈宥用一声冷笑打断顾南乔的话,他微微眯起眼,俊逸的脸清晰显露出不耐烦的情绪来,“不过,这还需要我去了解吗,b省京剧团多好的机会,你呆得好好的会突然想到要走?是不是又因为春色满园,嗯?” “沈宥,咱们有话好好说,行吗,我不想和你吵架。” 顾南乔深吸了一口气,面对沈宥气急败坏的指责,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承认,春色满园确实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不过,也是团里新年演出季闹的吧......其实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你公司这边一直在忙,我俩没找到见面的机会,也就没来得及和你讲。” “这根本不是最近忙不忙的问题,顾南乔。” 沈宥嘲讽地扬起眉梢,嗤笑了一声,“你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做任何决定之前,也不参考我的意见......呵,即便提前知会我又有什么用,我说的话你听得进去吗?” 还没等顾南乔回答,沈宥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与其说是在指责顾南乔,倒不如说是单纯发泄,或者是为之后的话做下铺垫。 “我让你别再管春色满园的事,你听吗?我让你珍惜b省京剧团的机会,争取早点唱出来,你又听了吗?在你的眼里,只有和你师父的那些情谊,还有那些虚无缥缈的,在我看来就是白日做梦一样的理想,你不懂得考虑身边人的感受,也不懂得为我们的未来规划......顾南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南乔心说,我倒是想要提前知会你,你给我机会了吗? 大家伙因为春色满园谈投资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自己熬了好几个通宵赶演出方案的时候你在哪里?昨天最心烦意乱的时候,把你当做救命稻草般打电话想要倾诉的时候,你又是用什么态度对待我的? 只不过这些话在顾南乔的心底转了一圈,又生生被咽了下去。气头上的口不择言总得有一个人克制,如果两个人都只当这是争吵与发泄,也就无非是在伤人伤己了。 “沈宥......”顾南乔微微站起身,拉住沈宥的手,示意他冷静下来,“抱歉,这次离职我没提前和你商量,不过,你也过了啊......别说了。” 谁知沈宥完全不吃这套,他冷笑了一声,把酝酿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顾南乔,你压根就没把我当回事......你太自私了,这段感情我也受够了。” 顾南乔微微一愣,目光牢牢钉在沈宥的脸上,像是想从他细枝末节的表情中分辨出什么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宥拂开顾南乔的手,下意识避开顾南乔的目光。 他的眼底有着及不可察的痛楚,语气却没有任何停顿,很直接地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 “就是你想到的意思,我是说,我们分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江湖不见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似乎没想到沈宥会突然这么说,顾南乔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轻咬住嘴唇。 她花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冷静下来,意味不明地看着沈宥:“你是认真的么,要是气话,我就当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沈宥微微皱着眉头,没有确认些什么,那张清俊的脸笼罩着阴晴不定的神色。 顾南乔清澈的目光停在沈宥脸上,不轻不重地开口问道:“沈宥,我再问你一遍,你真打算分手?” 然而,还没等沈宥回答些什么,一声带着娇嗔的调侃便应声传了过来。 “哎?沈宥,你办公室今儿这么热闹呢?” 随着话音越来越近,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孩子推开了房门。 她穿着及膝长靴和紧身短款外套,限量版的包包上logo金属折射着阳光,耳朵上带着的夸张耳饰发出细微碰撞声,微微扬起的眉梢带着说不出的娇嗔。 因为太过轻车熟路,李宣慈连敲门的步骤都省略了,直接走进了沈宥的办公室。顾南乔侧过头打量着她,她身材纤瘦高挑,五官也很漂亮,没有任何让人挑剔的地方,不过真正让人觉得独特的是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 这是一张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的脸,足以称之为让人眼前一亮的类型。 从小被骄纵长大的人和从小受过诸多磨难的人,是可以从眼睛里看出来的。即便是再怎么有心掩饰,骨子有没有刻上“需要讨好别人才能获得更多的爱”这样的自卑感,还是可以从生活中的种种小事和无意间流露出的小细节中体现出来。 随着年岁渐长,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难免会随之生出种种变化。那些由最初成长环境所带来的影响,会渐渐从表面淡化到灵魂深处,再经过有意附着的层层伪装和掩饰,变成无法被他人一眼看穿的东西。 取而代之的是,用更能被他人所接受的方法与这个世界和平共处,可能会渐渐学着把自己的真实情绪理性控制住,用八面玲珑的巧妙方式与别人相处,在让彼此都觉得舒坦的同时为自己谋取更多.......好人缘,好口碑,名利权势,甚至单单只是好感和爱慕。 对于这个过程,有人称之为成长,也有人称之为磨砺情商。然而体贴周到和圆滑世故只有一线之隔,这无非是大千世界的常态,是每个人成长到一定程度所必然带来的改变,也就变得见怪不怪了。 只不过有些人终其一生我行我素,没有形成任何讨好别人的习惯。 这或许是靠着有恃无恐的强大自信支撑,也或许是优越的物质基础和原成家庭的骄纵给予的补益,甚至于很多人不把这当成优点,会觉得这类人难以接近,太过任性刁蛮又不好驾驭。可正因为这样的不确定性,他们往往因而生出特有的美感,也带着说不出的吸引力。 显然,面前的这位姑娘,就是这样的人。 在看到这个不速之客后,顾南乔很快浮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这不过是简单的照面,甚至她还不知晓来者的身份,敏感的第六感就已经先一步拉起了雷达。 然后顾南乔清晰看到沈宥微微眯起眼眸,他迅速压制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开口的时候有意放缓语速,把音调控制得温柔缱绻,甚至语气里还带着不经意的细微诱惑,随口的一句寒暄都带着说情话的感觉。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我们宣慈来了啊,”沈宥轻笑一声,俏皮话张嘴就来,“怎么今天李大小姐这么闲,居然有空亲自来找我?” 李宣慈走到了会客沙发边上,她随手把包放在一旁,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纤细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车钥匙。 “沈宥,这位是谁啊?” 在顾南乔打量着李宣慈的时候,李宣慈用做着精致日式美甲的手理了理垂落耳边的发丝,也同样在目光不善地看着顾南乔。 面前的女孩子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气质却是出的好。她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精致白皙,驼色风衣衬得她五官说不出的动人,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是沉了星辰般的灵动漂亮。 李宣慈混迹在白富美圈子,什么样的美女都见过,也自诩走到哪里都被人真心实意地称之为美女,眼下还是觉得这个女孩很漂亮,是那种惊艳到让人过目不忘的类型。 如果说雄性生物在争夺地盘时会流露出超人的进攻性,那么女孩子遇到假想敌,尤其是比自己更漂亮的假想敌时,所展露的敌意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你可以嘛,沈宥。”李宣慈扬起眉梢,语气不善地说,“要是今天我不来查岗,还不晓得你私底下认识了这么漂亮的小妹妹,什么情况这是,不打算给我解释解释么?” “一位朋友而已。”沈宥好脾气地赔笑着,漫不经心地说,“宣慈,你别多想。” 看着沈宥突然转变的态度,顾南乔不必再去多问,就已经感受到太多东西。 这一瞬间,许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她都看得通透了——比如说,她终于知道了最近沈宥的闪躲和回避代表着什么,刚刚那句乍一看十分突兀的分手又有着怎样的深意。 更多的话不必说透,顾南乔也不愿把场面弄得过于难看,只是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些惋惜。原来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这段在她看来无比牢固的感情早已经支离破碎,恶化到了不可挽回的程度,而她却后知后觉,直到此刻才回过味来。 顾南乔以为,她和沈宥再怎么吵闹冷战也分不开。 其实根本没有所谓“分不开的感情”,之前维系的表面平和也无非只是,沈宥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找好退路,此刻才把话说透而已。 这些复杂的情绪几经辗转,顾南乔没去质问些什么,只剩下一声自嘲的冷笑。 李宣慈虽然我行我素习惯了,却不代表她是个连基本思考都不会的小傻子,尤其是见到顾南乔此刻微妙的反应之后,她很快意识到沈宥有所隐瞒,这个女孩和他的关系绝对不是单纯的“朋友”那么简单。 “沈宥,你骗谁呢,”李宣慈微微眯起眼,音调不自觉抬高,隐约有了发怒的迹象,“她到底是谁,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听了这话,沈宥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一把将李宣慈抱到怀里。 “这是我的前女友。”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宥像是把站在一旁的顾南乔当成了空气。 “什么,前女友?行啊,沈宥。”李宣慈冷笑一声,挣开沈宥的怀抱,大有几分懒得再跟你废话的意思,拎起手提包就打算要走。 “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这就给你们两个腾地儿,慢慢聊啊。” “宣慈,你听我说,宝贝。”沈宥目光微妙地在顾南乔的身上掠出,此前说不出口的话,眼下无比自然地就吐露了出来。 “我和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关系了,大家都懂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宣慈,我会处理好的......还有,我可以理解为你吃醋了吗?宝贝,你很在乎我?” 沈宥的话说得十分微妙,重音放在大家都懂上边,将急于撇清关系的嘴脸暴露无遗,试图安抚李宣慈的怒火。 对于李宣慈的突然到来,沈宥毫无准备,难免有些慌乱。他从没想过要用如此尖锐的方式和顾南乔摊牌,可是当这一切都被摆到台面上,他没办法再继续装好人,只能尽可能地控制住局面,把顾南乔提前舍弃掉了。 至于这样的处理方式,无非是沈宥在赌。 他在赌自己和顾南乔相识数载,对她的性格再了解不过,遇到再难堪的场面,顾南乔骨子里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做出丢人的事情,即便是被分手,也不愿失了身价,弄得鱼死破。 而很显然,这次沈宥赌对了。 顾南乔眼底闪过清晰的嘲讽,宛如看笑话般打量着沈宥,愣是什么都没说。 “怎么着,我不应该吃醋吗?” 李宣慈瞪了沈宥一眼,倒是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语气也带着些娇嗔的意味,“你都堂而皇之背着我见前女友了,我不吃醋,难不成还得给你鼓鼓掌,夸你做得好?” “是我不对,惹李大小姐生气了。”沈宥赶紧好脾气地哄道,“那我怎么做才能哄好你,宝贝你尽管说,我绝对照办。” “你别想了,哄不好了的那种,”李宣慈佯怒道,“你要是再敢跟她见面,我就让你感受下,又多了一位前女友的体验。” 沈宥不易觉察地微微皱眉,目光下意识地瞥过顾南乔的脸,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宣慈,别不开心了。” “哼,这还差不多。”李宣慈不是逮着一点小事就没完没了的性格,她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到沈宥把态度表达得如此明白,心底升起的不悦也随之消散了。 然后她宣示主权般的紧扣着沈宥的手,娇滴滴地说道:“行了,别跟着杵着了,跟我出去吃饭吧,餐厅我都订好了,我可不想继续犯膈应,给自己找不痛快。” 沈宥微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轻描淡写地说:“好,我把文件整理一下,这就走。” 在沈宥和李宣慈打情骂俏的时候,身为“前女友”的顾南乔始终站在一旁,看大戏似的看着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她全程没再多说什么,甚至懒得点破沈宥拙劣的谎言,只是觉得此刻场面有些荒诞,所有细节都透着说不出的讽刺。 顾南乔买来的炸酱面还放在沈宥的办公桌上,因为搁的时间太久,已经坨成了纠缠不清的一团,黑色的酱汁渗透在白色手擀面上,凝成薄薄一层油膜,看起来膨胀而浑浊。 坨掉的面充斥着不合时宜的变质气息,感情又何尝不是呢。 所有精致包装褪去之后,只剩下遍地残骸,也就没必要委屈自己了。 这样想着,顾南乔把桌上那碗凉透了的面端了起来,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径直把打包盒扣在沈宥的身上。 黑色酱汁沾染在沈宥价值不菲的西装上,很快留下了斑驳的难看污浊,李宣慈没想到自己的假想敌居然脾气这么大,愣在原地数秒,才反应过来去替沈宥拿纸巾。 沈宥意味不明地看着顾南乔,却是自知理亏,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对,沈宥,如你所愿,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以后江湖不见了。” 说完这句话,顾南乔没有再去理会沈宥复杂的神色,甚至多看这位旧日爱人一眼都觉得多余,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充满着谎言与讽刺的办公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别太过分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从沈宥办公室出来之后,顾南乔沿人行道一路向前走着。 正午时分的阳光带着特有暖意照射在顾南乔的身上,将她镀上一层暖黄色的淡淡光边,白皙的肌肤如同带着半透明的质感,连细微绒毛都可以看见,也让缓缓落下的眼泪越发清晰了。 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汽车鸣笛混杂着嘈杂人流声,没有一刻清净。在寸土寸金的CBD,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为了赚不完的钞票和前途光明的未来,他们挤破了头的向上攀登,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出人头地,生怕一丁点的闪失耽搁了不断朝前的脚步。 大家早已经习惯了打鸡血式的奋斗,每天睁开眼就是拼搏,闭上眼就是奋斗,把自己禁锢在一个机械化的模式里面,毫不在意其他任何事情。而对于感情和外界的淡漠,一旦被冠以“为了生计”或是“为了奋斗”的名号,就显得再为理所应当不过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把爱情放在最末位,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刚刚把面条扣在渣男身上,转身走得干脆的时候,顾南乔只想发泄心底的一口恶气,决绝的话说得潇洒,大有几分“滚蛋吧您内”的意思。而现在渐渐安静下来,往昔的一幕幕随之浮现而来,曾经与沈宥经历过的种种回忆,也像过幻灯片似的开始回放,不受控制地侵扰顾南乔的敏感神经。 顾南乔还记得最开始见到沈宥时候的场面,那时候她还在读戏曲学院。 老剧团改制之后,范家的日子过得一直不大景气,尤其是负担着春色满园这么个戏班子,更是让范陵初十分拮据,钱包时常紧巴巴的。所以上了大学之后,顾南乔就没再要过范老给她攒的生活费,反倒时常会做家教或是接一些商业演出,赚些钱补贴给春色满园。 和沈宥初次见面那次,是顾南乔接了沈宥公司开业典礼的演出,繁华的商业街搭了临时戏台子,主持人毫不吝惜华丽辞藻,大肆宣扬着光明未来。台下观众换了一波又一波,有闲着没事干驻足看免费表演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鼓掌叫好的,也有路过时随便扫了几眼,就匆匆忙忙转身离开的...... 对此顾南乔并不在意,她不苛求这些随缘招揽而来的观众具有欣赏水平,只想着把这台戏唱好,并不在意底下的人是不是看得懂。 可是当年顾南乔毕竟还太年轻,没有被人情世故镀上层层包裹,任何情绪都写在眼底眉梢,很轻易地就流露出来,不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都表达得清清楚楚。她那会儿才刚二十岁,比现在更张扬也更清高,傲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还不知道妥协两个字怎么写。 所以当顾南乔在台上婉转演唱,发现观众们没有几个认真在听的,无非是走过路过看个热闹,这其中懂京剧的寥寥可数,停下来认真欣赏的更是少见,不免觉得有些怅然。而当她在其中发现难得的欣赏者,就很有些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错觉了。 与看热闹的路人截然不同,台下有个俊逸的年轻人始终认认真真地听着,他侧身靠在路边的树干上,纤尘不染的白衬衫映着斑驳树影,衬衫袖口被他微微挽起一小节,露出清瘦的手踝,鼓掌的时候腕上表盘反射着阳光,晃在顾南乔的眼底,像是粹了淡淡星辰。 大概是从那时候起,顾南乔就对沈宥生出微妙的另眼相待,之后一直延续了好些年头。 下了台之后,京剧演员和乐队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在后台等着领队结算演出费。顾南乔对着简易化妆镜卸去脸上的油彩,将厚重的戏服换了下去,穿上提前准备好的便装。出门的时候,她看到方才站在台下那个年轻人正等在门口。 看到顾南乔的时候,他眼底的笑意明显更浓重了些,然后他把名片递了过来,黑色卡纸上是龙飞凤舞的烫金字体——尘寰演出公司创始人,沈宥。 “今天演出辛苦了,等下有事么,我请你吃个便饭吧。” 这是沈宥跟顾南乔说的第一句话。 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语气自然而熟稔,就像是跟偶然遇到的老朋友寒暄,没有一丁点初次见面的搭讪者该有的局促与忐忑。后来顾南乔回忆起来,甚至觉得沈宥当时就连话语的停顿里都充斥着气定神闲,就像是丝毫不担心她会拒绝似的。 ——赌定了两人之间会发生些什么。 表白的时候沈宥也是这样,带着近乎于笃定的自信,像是谈论一件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甚至连甜言蜜语和暖心承诺都没有,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顾南乔,要不要在一起。 而那时候,顾南乔又怎么会拒绝呢? 年少有为的才俊,志同道合的学长,可遇而不可求的灵魂伴侣...... 不论哪一层身份,都足够让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为之动心了,更何况顾南乔陪沈宥经营着才刚起步的尘寰,熬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一份份策划案被后都是相濡以沫的心血,早已经磨砺出了与旁人不同的亲密与默契。 就像沈宥清楚看到台上女孩子眼底流露出的欣赏,才近乎于笃定的去交换联系方式。他把人心算计得极为精准,尤其是在心仪的女孩子面前,更是犹如猎人等待猎物般,表露出足够的耐心——他不吝于在顾南乔面前展露自己的优点,用近乎于水滴石穿的方式,一点点把顾南乔心目中的好感值刷满,一直等到火候足够才拿出杀手锏,换得最终抱取美人归。 所以,顾南乔会同意确立情侣关系,再正常不过。 沈宥从来都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性,不论是最初的相识,还是最后的分手。这种精准的算计和一往无前的自信,是最初让顾南乔为之动心的原因,却也正是这样的特质,造就了最后两个人不可逆转地一步步走到陌路的定局。 如果说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定数,或许也就是如此了。 ...... 情绪是后知后觉开始翻涌的,顾南乔很想理智地把这段感情仔细回味一遍,甜蜜的,失败的,互相伤害的,残碎不堪的......她想深究出结果,图一个问心无愧,然后彻底把这段失败的经历封尘起来,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桶里。 可惜直到一切已成定局,顾南乔无法准确地说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最后也只剩下一声近乎于呢喃的叹息。 “明明是你先招惹的我......” 其实顾南乔知道,她和沈宥的分歧,一早就摆在那里。沈宥是个在商言商的利己主义者,不能换成真金白银的利益,在他眼里都是毫无意义的投资,纯属是在浪费时间。可顾南乔却太过理想主义,她想要的从来不是眼前的利益,而是更虚无缥缈的,甚至未必有结果的东西。 那些东西被称之追求和梦想。 顾南乔想成为名角,更想让京剧被更多的人看到,她想做探路者和先驱者,即便是最后竹篮打水,什么都不能留下,她也想要再去试一试。这样杯水车薪的努力堪称壮烈,却在高速运转的社会中生活着的“大多数人”眼里,显得另类而离经叛道,只能落得一个傻字。 沈宥就是那样的人,甚至更为理性和冷血。 顾南乔并不算是自己最理想的伴侣,对此沈宥心知肚明,却还是感情至上了一次,和顾南乔拖拉了这么长时间。深究其初衷固然是爱,只是,也仅仅到此为止了。 沈宥深知人生漫长,对于事业的追求永无止境,他是要攀登顶峰的人,没有什么是舍弃不了的。与顾南乔的这段感情已经是沈宥最大的例外,至于其他的,比如说负担顾南乔过剩的精力和梦想,沈宥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 可是这样功利化的人生,就如同把形形色色的人剔除灵魂,打上被成功学推崇着,被普罗大众认定后约定俗成的标签,需要靠钞票和名利来衡量的成功,真的有意义吗? 这些事情顾南乔想不明白,或许以后没必要再想着去说服谁。 毕竟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手机响起提示音,才将顾南乔从混乱的往事回过神来,她点开了手机锁屏件,新消息是一则短信,发信人是“天使投资”。 苏以漾的话很言简意赅,甚至光是看文字就能脑补出他漫不经心的笑意。 “我说顾小姐,考虑得怎么样了,合同只保留一周,之后别后悔啊?” 失业又赶上失恋,顾南乔正愁满肚子的邪火没地儿发泄呢,谁知苏以漾就主动找上门来了。她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下,飞快编辑了一条消息过去。 “这份收购合同我们是不会签的,苏总,多谢您的关心,不过,我觉得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过了一会手机又亮了,电话那边完全不了解情况的苏以漾还持续在作死的边缘试探,继续煽风点火说着风凉话。 “我这是为你考虑,顾小姐,一心不可二用,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顾南乔心说,苏以漾这张嘴可真能把人给气死,但凡有点情商,能这么说话吗。 然后她一气之下把怼人的话打了一长串,又碍于对面的资方身份,硬生生克制下来。将短信逐字逐句删除之后,顾南乔懒得再去回复,气急败坏地收起手机。 “什么品种的投资人,一点眼光都没有,滚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不知名美女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此时被顾南乔在心里骂了个底掉的“没品投资人”正站在楼上,他把顾南乔的小举动看得真真切切,这才微微拉上百叶窗,轻笑着弹落了半截烟灰。 和苏家老爷子闹掰之后,苏以漾离开苏氏集团,直接自立门户。 所幸苏以漾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只知道伸手问家里要钱的纨绔富二代,他从来不会浪费自己出众的商业头脑,从回国之后就开始独立进行投资,参投一些另类而前卫的演出项目作为副业,到现在为止已经形成还算客观的稳定资金链,公司也在行业内小有名气。 虽然比不上苏氏集团家大业大,也足够称之为青年才俊了。 苏以漾的公司在寸土寸金的北三环,步行几分钟就是地铁站,开车拐个弯就能上三环,地理位置相当优越。加上苏大少不差钱的本质在员工福利待遇中暴露无遗,餐补车补加班补助样样都不落下,每逢年节都有可以往微博上晒的“别人家的xx奖”,可以说这个公司就是广大求职者心目中的理想工作环境,传说中的员工天堂。 与考究的选址不同的是,公司名字取得相当随意,叫做方圆演出公司。 至于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还得从钟子逸的那个宣传公司说起。钟子逸不像自家发小苏以漾那样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再没有商机的项目,到了他的手里也可以点石成金,另辟蹊径的争取利益最大化出来。 钟子逸没有天纵才的资本,没有卓越的商业头脑,甚至连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都没有,所以当他放着家里安排的正经事不做,自立门户出来弄几何这个不成气候的宣传公司,着实算是不走寻常路,让身边的人大跌眼镜了。 尤其是经营公司三年,钟子逸钱没挣到多少,日子倒折腾得风生水起,身边的漂亮姑娘走马观花的换,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充斥着纨绔公子哥的奢靡气息,不由让那些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心累,感慨一句这个孩子长歪了。 对此钟子逸毫不在意,大有几分“哥们的人生只有一次,怎么活是老子自己的事,用你们管呢”的意思,这样的态度让熟人亲朋痛心疾首,也让外人深感一句钟少牛逼。 不过苏以漾作为从小和钟子逸一起长大的发小,对他的脾气秉性再了解不过,他知道早些年头,钟子逸根本不是现在的这种性格。 小时候的钟子逸沉默寡言,话都懒得多说,堪称可以移动的背景板,会喘气的空气。他秉承着能用一句话解决的事情,绝不多废话两句的态度,将大院子弟骨子里特有的循规蹈矩发挥到了极致,又在家长的说教下把规矩和等级看得过分重,被迫地长成那种特别让人省心的孩子。 认识苏以漾之后,钟子逸渐渐开始解放天性,从初中到高中的厮混也让他的社交能力有所改善。可其实青春期做过的那些调皮捣蛋的事,九成都是苏以漾作为主谋出谋划策,钟子逸作为帮凶煽风点火,让他彻底脱离骨子里的桎梏挑战权威,不亚于火星撞地球的概率。 高三那年,苏以漾准备出国的时候,钟子逸已经开始准备军校的体能考试了。当年苏以漾不是没想过等自己回来,自家发小会混成什么模样,或许会成为英姿飒爽的年轻军官,或许比他想得更为出色,已经半只脚踏入体制内,顺利子承父业。 谁知到了大学钟子逸忽然基因突变,明明在军校读的好好的,却是还没毕业就张罗着自谋职业。为此他差点和家里闹掰,付出尤为惨痛的代价,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事业被自家父亲钟严打击了好些年头,差点直接夭折在创业的萌芽阶段。 最近一年钟老爷子懒得跟败家儿子较劲了,渐渐放开了手脚。几何的生意在钟子逸苦心孤诣的支撑下有所改善,在行业内混的小有名气,有了些许苦尽甘来的意思。 可那纯属是吃一堑长一智积累下的经验,尤其是在苏以漾攻读MBA没回国,钟老爷子还背后给钟子逸下绊子,想要逼他迷途知返的那几年,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的钟大少过程中受了多大的委屈,吃了多少苦楚,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直接导致钟子逸和钟严关系十分紧张,直到现在,这对父子每次见面还很尴尬。 钟老爷子看不惯自家臭小子选择的道路,觉得他丢了钟家的脸面,钟子逸也见不得老爷子当年下手那么狠,把人往绝路上逼,以至于他们父子俩从鼻子到眼睛都写着互相不对付。 对此,苏以漾不是不好,也曾经问过钟子逸到底怎么想的。 可惜钟大少在风月场和名利圈混了这么几年,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混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精,不像小时候那么实在,有什么就说什么了。他随随便便打了几句哈哈,就把苏以漾的问题给岔了过去,而这些事深究起来,毕竟都是钟子逸的私事,既然当事人不愿深说,苏以漾也就没再多问,这些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苏以漾终究对钟大少的经商头脑实在不敢恭维,生怕他被生意场上的狐朋狗友骗得渣滓都不剩,再把自己好不容易张罗起来的公司给赔没了。于是苏以漾把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带到了现在,遇到大事小情都是习惯性地替钟子逸去把关,有意无意帮衬着几何的生意,但凡是有赚头的项目,总会扯上自家发小分一杯羹。 长此以往,苏以漾也从无形之中了解很多钟子逸的内幕。 ——就比如决定自主创业的时候,钟子逸是怎么一拍脑门选择了演出行业,在对营销心理学和广告学毫无研究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宣发大军。 ——又比如当时钟大少如何绞尽脑汁地想要取个又酷又特别的名字,可惜几经三番头脑风暴也没有什么好点子,最后愣是托朋友找了个据说特别灵验的大师,专门拿着轮盘算了公司的风水和自己的生辰八字,最后潇洒地定下了“几何”这个名字。 对于诸如此类的荒唐行径,苏以漾第一次听钟子逸说起的时候都快笑岔气了,纯是为了给自家发小留点面子,才没当场触发毒舌被动惯性怼人。 谁知钟子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自己的“明智行为”相当自豪,他深感几何这个名字取得真好,不愧是靠真金白银算出来的,在保障公司这几年稳步发展财源广进这方面堪称有效,果然是钱没白花。 钟子逸把自己没日没夜艰苦奋斗全部归结给大师,让功劳让的特别开心也就罢了,甚至还不惜余力地想拉着苏以漾陪他一起幼稚。在苏以漾独立出来办公司的时候,钟子逸相当积极地把大师的联系方式介绍过来,说要亲自带苏以漾认识一下。 对此,苏以漾很是不以为然,大手一挥定下了方圆这个名字。对于这个张口就来的公司名,钟子逸表示十分诧异,始终琢磨着其中的深意。 苏大少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弯着一双笑眼,很不走心地解释了一句。 “几何,方圆,我掐指一算,这就是大师的水平。” 而此时,那位取个公司名还得请大师测算的不合格老总正没型每款地坐在苏以漾的会客沙发上,浑身上下毫无任何身为客人的自知之明,表现得比主人还放松自然。 “阿漾啊,真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心大,人家春色满园都明确拒绝你的合同了,你这边不赶紧找下一家戏班子考察,还扯着我做什么演出方案啊......难不成你真打算等着他们那边回心转意,不能吧,这也不是你的性格啊?” 钟子逸边絮叨边微微皱着眉头,颇为挑剔地从摆在茶案上的一排茶饼中挑挑拣拣,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选妃似的挑了西湖龙井出来,醒茶之后便开始认真冲泡起来。 谁知他茶都泡了好半天了,苏以漾还在背对落地窗站着,愣是一个字都不说。 苏以漾手肘撑在窗沿上,食指间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氤氲开缓慢扩散着的白色烟雾。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他的侧脸被光线镀上淡淡暖意,棱角分明的五官隐在阴影里,使得剪影般精致的轮廓更加深邃,慵懒随性而不自知。 即使是同为帅哥的钟子逸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发小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不过再怎么欣赏,也架不住好皮囊的帅哥把身边的人当空气。 又等了几秒还没有得到答案,钟子逸没好气地说道:“阿漾,走点心成吗,我问你话呢,听见了没有?” 苏以漾转过了身,漫不经心地笑了声:“你说什么了,再说一遍。” 见苏以漾这么坦诚,钟子逸眉梢跳了一下,愣是被气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你看什么呢啊,眼睛都看直了......楼下有花是怎么着,值得你这么细细品味,能比你面前这个从遥远的z市特意过来替你张罗生意的朋友还好看?” “咱能别这么夸张的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么,小逸。”苏以漾一挑眉,轻笑了一声,“听你这意思,还打算比比自己跟花哪个好看,有点追求成么?再说比你又比不过,楼下那位还真就比你好看。” “什么意思?”钟子逸听得一头雾水,带着调侃意味地嗤笑道,“你别告诉我,聊正经事的时候走神,就是因为你惊鸿一瞥看上不知名美女了,我看不起你啊,阿漾。” “首先你聊的无非是八卦和瞎扯淡,没有一句建设性意见,算不得正经事。”苏以漾毫不留情地拆穿钟子逸,而后语气一顿,不紧不慢地补充。 “而且不是不知名美女,你也认识,是顾南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四十四章 年少旧事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听到顾南乔的名字,钟子逸明显愣了一下。 尤其是当他从苏以漾舒展的眉梢中看到隐约笑意的时候,更是觉得苏大少此刻的表现有点反常。苏以漾随性不羁,傲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双笑眼惯常微微弯起带着笑,可其中粹着的是嘲讽戏谑,是四两拨千斤的轻狂,什么时候这样温柔过? 温柔,这次词忽然蹦到钟子逸的脑海里,不由得让他觉得有点违和。 苏氏集团的苏大少是谁,是商战场上杀伐果断的青年才俊,是任何项目到了他手里都枯木逢春的商业才,是被一众演出行业新人当做偶像的神仙人物。谁见了他不是得给几分薄面,明知道苏以漾眼高于顶又不好相处,还甘愿冒着被怼的风险舔着脸贴上来,就为了搭上苏大少的顺风车,以便谋取更多的利益。 向来只有苏以漾讽刺别人的份,何时这样低姿态过。 可是在念及“顾南乔”三个字的时候,苏以漾的语气更加低沉和轻柔,其中掺杂着几不可闻的一丝温柔。虽然这稍纵即逝的情绪很淡很轻,比被微风吹皱的一池春水偶然泛起的涟漪更不引人注意,却还是没有躲过钟子逸灵敏的耳朵。 于是,钟子逸的八卦雷达瞬间被催化了。 他歪过头看着苏以漾,问道:“我说,你和顾南乔到底什么情况?” 苏以漾不太懂钟子逸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漫不经心地说:“你指的是什么情况?” “你别跟我装傻啊,阿漾,”钟子逸不管当事人怎么想,就自顾自地开始分析起来,“以为我看不出来,这次对待春色满园你表现的十分反常吗?我承认这戏班子有点意思,但是你关注得有点过分了吧......去年你替苏氏集团收购z市那个小演出公司,过程中对面那边突然发难,你都是二话不说直接转身走人,逼得人家老总亲自追出来,给再你又请了回去——那可是上亿的大项目,你也没说谈不下来给一周时间让人家考虑啊?” “集团的项目和自家项目能一样么,”苏以漾轻笑一声,理所应当地说,“给别人打工,你会把看家本事拿出来?” 钟子逸一撇嘴角,心说我可听你扯淡吧,这话说的就像是苏氏集团不是你家一样。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别扯那没用的成吗,那个顾南乔我也见了,是挺漂亮的,脾气性格也算对你口味......”钟子逸一边琢磨,一边带着调侃意味地絮叨着,“不过,因为一个漂亮姑娘就影响生意场上的决定,这不是咱们苏大少的性格啊.....阿漾,你给我交个实底,这次是遇到真爱了,还是自己拎不清了?” 苏以漾走到钟子逸身边,随手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懒散地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转椅上:“打住,且不说到底有没有影响生意场上的决定,就是真的影响了......这不是碰上女神了嘛。” 这番话苏以漾说的相当自然,毫不掩饰言语间的玩笑意味。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听得出他是在开玩笑,钟子逸当然也听得出来,可还是觉得当女神这两个字从苏以漾的嘴里说出来之后,整个聊天的画风开始不受控制地跑偏了。 “什么,你真看上顾南乔了么?” 钟子逸惊呼一声,然后微微眯起眼,把苏以漾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啧,女神......这么高的评价,可以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跟哥们说说?” 问这些话的时候,钟子逸没指望着苏以漾给出答案,按照自家发小的一惯调性,并没有形成做事之前和别人商量,结束之后跟别人汇报的习惯,尤其是关于个人感情这种十分微妙的事情,苏以漾更没有一五一十讲出来的可能了。 钟子逸甚至都做好了苏大少用一句“她配得起这称呼”之类的场面话把天直接聊死的准备,谁知苏以漾倒是一反常态,勾起唇角轻声一笑。 “我说小逸,你不会做生意也就算了,怎么连话都听不明白了,什么时候多的毛病?” “话都不是你自己说的嘛,”钟子逸没好气地嘀咕,“我重复一遍而已,有问题?” “过分解读是病,得治。”苏以漾一挑眉,调侃地看着钟子逸,“我是说,顾南乔是小女神,还不够明白吗?” “等等,我怎么听不懂了......” 钟子逸原本就觉得眼下的话题有点突然,此刻更是大脑频临当机边缘,用来思考的脑细胞明显不够用了,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顾南乔......该不会是你小时候碰上的那位吧?” “不然呢,”苏以漾笑眼泛起好看的弧度,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我没有随便认女神的瘾,也懒得这么称呼别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至此,钟子逸张了张嘴,愣是被惊天大八卦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然后,他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到了苏以漾的少年时期—— 如果说社会真的有所谓的金字塔,那么苏以漾一定属于投胎给司命递了红包的人民币玩家,打一出生就拿到最高配的剧本,站在别人奋斗一辈子都未必达到的顶峰。 可是再怎么顺遂的人生,也总有不够十全十美的地方,只不过那些波涛汹涌藏在层层包裹之中,当事人不愿细说,旁人也不会多问,渐渐就成了不足为道的一段往事。尤其是加上豪门这层滤镜的掩饰,光鲜亮丽的企业家发家史总更被人津津乐道,而那些背后的小插曲不足为,也就渐渐随着时间流逝褪色,没有人再去提及了。 可是对于真正的亲身经历者,那些往事即便过去再久,也不会被轻易遗忘。 就比如,孙箐于之苏以漾。 苏以漾的母亲叫孙箐,她人如其名,是个青竹般优雅高洁的女人,她是当年京耀大剧院红极一时的台柱子,是曾经在台上风姿绝代,一票千金难求的名角。不过大抵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在苏以漾十岁那年,孙箐就因病离世,而后到了苏以漾初中毕业,苏广南续弦再娶,第二任夫人就是现如今的苏太太,苏以漾的继母,乔伊然。 按道理讲,乔伊然对苏以漾着实不错,嫁入苏家这么多年,一直对他视如己出,甚至没再要孩子,就怕落得觊觎苏家财产的名号,引得苏以漾更加不满。如果说一年两年是在装样子,乔伊然能坚持这么多年,把继母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实属不易了。 可是苏以漾和乔伊然的态度却一直很紧张。 这种紧张不是幼稚的剑拔弩张,两个人一见面就掐架,互相看着不对付的那种低级趣味,也不是偶像剧中勾心斗角的豪门恩怨,叫嚣着一山容不得二虎,这个家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那种水火不容。 苏以漾表现出来的,是从骨子透出来的疏离客气,是被表面平和粉饰着的绝对漠然。 即便乔伊然默默做了再多的事情,苏以漾也不会接受她,他从最开始就紧紧闭合着心门,永远没有任何为这位继母敞开的可能。 或者说都算不得接受,毕竟打从最开始苏以漾就是恨着她的——苏以漾始终觉得,自己母亲的死和乔伊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 这些话苏以漾几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唯独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位发小,曾经在他最为脆弱和阴郁的日子陪在他的身边,透着当年还不严密的伪装,窥探过少年深藏着的心思。 钟子逸和苏以漾是实打实的发小,可是两个人却性格迥异。 小时候钟子逸成绩优异,乖巧懂事,是老师眼中的乖宝宝。苏以漾却是一刻都闲不下来的捣蛋鬼,打从上了初中开始,就是实打实的刺头。以至于每次他们两个一起调皮捣蛋,老师们一致觉得钟子逸是无辜的,一定是苏以漾带坏了人家那位三好学生。 但其实苏以漾曾经有过一段极为阴郁的日子,那是他小学那几年,少年稚嫩的眉眼凝了寒冰的,未经世事的心灵被浓郁的仇恨包裹,何止是一句沉默寡言可以概括。 那一幕没有几个人见过,知道苏以漾秘密的人不多,钟子逸算是其中一个。 钟子逸还记得第一次听苏以漾说起家事,是在小学六年级的一个傍晚,他和苏以漾一同去少年宫上课,苏以漾那天的状态很差,一路踢着石子磨磨蹭蹭,生怕自己不会迟到似的。 钟子逸催了他好几次也没有任何实质性效果,最后愣是被折腾到彻底错过上课时间,苏以漾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小逸,我妈不是病死的......” 钟子逸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发现苏以漾才刚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就已经红了眼眶,然后随之断续而出的言语,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她是被逼死的,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凶手一直盼着嫁进我们家,小逸,我......我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阻止不了,我对不起妈妈.......” 很久以后钟子逸才知道,那天是孙箐的生日。 那次的课苏以漾和钟子逸谁都没去,两位少年携手双双翘课,在少年宫不远的小公园一直坐到天黑。苏以漾没把话说透,钟子逸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十几岁的孩子匮乏的语言也太过苍白,还没有所谓的语言技巧和情商可言,能给予的只有陪伴。 钟子逸几乎全程只是单方面听苏以漾倾诉,透过少年贝壳般紧紧闭合着的心扉,隐约窥探到当年那场豪门辛密背后的悲剧,并无任何补益。 之后钟子逸把那些事反复咀嚼,不是没想过要哄自己的小伙伴开心。可是孩童的手段大抵幼稚,几次所谓的“心理疏导”效果平淡,没有任何实质性效果。 最后这些事成为两个孩子之间的小秘密,也都不了了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小女神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至于苏以漾后来是怎么渐渐好起来的,钟子逸到现在也没想得特别明白。 只是忽然有一天,苏以漾说带他去看个姑娘,然后还没等钟子逸说些什么,就被一路拉到了少年宫。他们小心翼翼地来到排练厅外围,踩着高高的石阶趴在窗沿上,看着戏曲班的练功房里那帮青春靓丽的女孩子们练声开嗓,压腿练功,透着说不出的蓬勃青春气息。 少年时期,苏以漾俊逸的五官还没有彻底张开,那双漫不经心的笑眼微微有些发圆,只有弯起眼睛笑意明显的时候,那对形状好看的卧蚕可以隐约看出现在的轮廓。 “看到了吗,那个小女神。” “什么小女神,哪个,阿漾,你倒是给我指指啊.......” “最好看的那个。” 钟子逸心说,这些漂亮姑娘穿着学校统一发配的练功服,加之又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模样,谁知道哪个是最好看的啊。 仔细分辨了数秒之后,钟子逸终于决定不再为难自己,他用手肘碰了碰苏以漾的胳膊,想要直接问个仔细,却正好对上苏以漾粹着笑意的一双眼睛。 当时苏以漾用手臂抵着窗沿,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练功房内,钟子逸依稀记得,他眼底像是映了三月春色,透着说不出的温柔与向往似的。 懵懂无知的少年还不知道所谓的情窦初开是什么意思,钟子逸只是觉得自家发小有点反常,以至于明明到了嘴边的询问愣是没问出来,只是讪讪地收回了目光。 然后钟子逸皱着眉头趴在窗沿上,想要把屋子里的姑娘们看个仔细,看看到底是哪个小姑娘入了苏以漾的法眼,担得起“小女神”这三个字。 谁知还没消停多久,苏以漾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小逸,我想好以后该怎么做了。” “什么......你打算怎么做?”钟子逸彻底被搞懵了,他随手抓了一把头发,似懂非懂地问道,“让苏叔叔给你报个班学戏曲吗,我肯定不学,你别指望着让我陪你啊......” 苏以漾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钟子逸的肩膀,示意他该走了。 “谁说我要学戏曲了,好啦快走吧,不然你回家晚了,钟叔叔又得絮叨你。” “不是,苏以漾同学,你能不能别这么跳跃,你是喜欢刚刚哪位女同学吗,有什么进展没有,打算表白了吗?” “别瞎猜了,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苏以漾扯着包带,随意将双肩包挂在单边肩膀上,轻笑了一声,“不喜欢,也不打算表白。” “那到底怎么回事?”钟子逸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回忆着班级里早恋的男孩女孩们小心翼翼牵手时候的神态,觉得确实和苏以漾此刻的表现有所不同,于是他本来就膨胀到极致的好心,更是被勾得越发强烈了起来。 “你这样很招人烦知道吗,吊着人胃口又不把话说明白.......” “行了,就是给你看一眼而已,别瞎猜了。” 苏以漾轻描淡写地解释一句之后,顺手从路边的小卖铺买了两瓶汽水,和钟子逸一人一瓶喝了起来,他巧妙地用冰可乐堵住小伙伴八卦的嘴,不动声色岔开了这个话题。 之后的很多细节钟子逸都记得不是那么清晰了,而最为关键的那些细节,苏以漾都没有和他讲过,甚至直到最后,钟子逸都不知道所谓的“小女神”到底是当时哪位女孩子。 钟子逸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些被苏以漾扯去少年宫看人家戏曲班排练的日子。春末夏初的b省一贯都是接连不断的晌晴天,碧空万里浮云不蔽日,天空蓝得很漂亮,如果仰头向上看的话,会被阳光晃得眼睛酸楚,像是有半透明的介质碎在眼底似的。 少年宫的练功房总是明亮而整洁,透着阳光般的明媚与朝气。 戏曲班的女孩子们并排在把杆上练功压腿,紧身的黑色练功服勾勒青春期少女还未发育完全的娇俏身材,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偶尔会有婉转动听的唱词声从屋子里传出来,散在将柳丝吹得上下翩飞的阵阵清风里,一直飘了好远好远,像是没有边际似的...... 练功房的墙面上镶嵌着落地的大镜子,当光芒折射上去的时候,会晃得眼睛生疼。钟子逸曾不止一次和苏以漾抱怨过,这样的“偷窥”上不得台面,还很容易被老师们抓包,却被年少时就毒舌得初见端倪的苏大少好一通明褒暗损,说他胆小怕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戏曲老师打着拍子,指导班里的女孩子们控制节拍,偌大镜面上浮现出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女孩子翘起兰花指做出云手,堪堪在头顶绕了一圈,纤瘦动人身影被透窗而入的阳光镀上一层柔和的滤镜,像是没有被开水化开的蜂蜜般粘稠而甜蜜。 淡淡阳光洒在白色理石窗台上,晕开带着金边的漂亮光晕。 “阿漾,你到底在看哪个姑娘?” “你怎么话那么多呢,”苏以漾声音里混杂着轻笑,生怕气不着人似的说道,“别问了,小逸,没用。” “喂,我作业都没写完呢,我爸回家还得说我......”钟子逸有点不满地小声嘀咕,“这么艰巨的情况下,我还二话不说就来陪你看小女神,你这么对待我,还是不是兄弟啊,太伤感情了。” 苏以漾不可置否点了点头,淡淡说道:“这话说的就好像,你跟钟叔叔撒谎说跟我一起补课,往我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我没帮你圆谎一样。” 憋了半天,钟子逸才憋出毫无威慑力的一句:“你要是不说,我不借你作业抄了。” 对此,苏以漾表现得很是漫不经心:“无所谓,大不了不交。” “喂,我问你点什么,怎么就这么费劲呢,”钟子逸佯怒地看了苏以漾一眼,板起脸问道,“赶紧告诉我,小女神到底是哪个?” “那是因为,你非要问那些我不想回答的,”苏以漾说得理所应当,拍了拍钟子逸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说了不会告诉你,别白费力气了。” 钟子逸:“.......” 眼见着话题直接被苏以漾聊死了,钟子逸嘴唇碰了碰,没再说出什么来。空气里充斥着槐花的清淡香气,萦绕在两个少年的鼻息之间,好像让呼吸间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味,以至于那些没有答案的回忆,都染上了淡淡的槐花味道。 之后没多久,就是小升初考试,至此苏以漾和钟子逸的小学生涯画上句号。 到了青春期,男孩子们通常长得很快,成长也是猝不及防的事情。好像只是过了短短一个假期的时间,苏以漾迅速褪去儿时的稚嫩,他的个子窜得很高,俊逸的五官带着明显少年气,变得更加英气帅气起来。 苏以漾原本就模样好看,一双笑眼未语便带三分笑意,是符合大众审美又特别招人的那种好看。只是他小时候性格阴沉,眼眸常年冰霜凝结,好像一言不合就能挥手动拳头似的,即便别的小朋友对他有好感也不敢搭讪,久而久之便显得越发孤僻了。 而当苏以漾孤冷的气质被漫不经心的随性替代,整个人便彻头彻尾变了个模样,直接从高冷问题少年变成青春文学中的完美校草哥哥,以至于初中开学报到的时候他才刚一亮相,就引得同校的女孩子们纷纷脸红。 这样的差别对待太过简单粗暴,不禁让同样模样好学习好,偏偏女生缘不那么好的钟子逸嫉妒不已,对自家发小足足抢了他三年风头的事情耿耿于怀。 上了初中之后,苏以漾没再去过少年宫,也很少提及小女神那些事情。最初钟子逸十分好地追问过几次,可是每次都被当事人巧妙地带了过去,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久而久之,最初的好心褪去,钟子逸也跟着不再深究这些事,渐渐彻底翻篇了。 然后他眼见着苏以漾一点点从当年童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变得更潇洒也更肆意,成为成绩优异的“校霸”,让学校里的老师们又爱又恨,却是赚足了风光与名头,随便一点小举动都能吸引到一大票姑娘的眼球。 再然后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苏以漾成为现在这个眼高于顶气质斐然的苏大少,他才华绝伦,叱咤商战场,背后是苏氏集团得天独厚的平台,拥有旁人不敢企及的资源,他是b省无数大家千金心目中最为合适的男友人选。 可是所有人都只在意他的表面光鲜,更深层次的东西没人知晓,也不会有人再去深究。 关于纪箐当年离的死因,还有年少时期的神秘小女神,如果不是眼下苏以漾主动提及,钟子逸几乎都快要彻底忘记了。 ...... 沉默了好半天,钟子逸才终于从那些千丝万缕的往事中回过味来。 “可以啊,苏大少,这都过了多少年了,终于舍得告诉我小女神是何许人也了?”钟子逸大刺刺地靠在了沙发上,咂舌感慨道,“不过我真没想到,当年你藏得那么深的人居然就是顾南乔.......早知道去春色满园的时候,我就仔细看看她了,真是......” “你还想怎么仔细看,打算给人家顾南乔看出个窟窿来么,”苏以漾一挑眉,毫不留情地说道,“小逸,收敛点成么,还嫌自己在春色满园查户口的时候不够丢人吗?” “那也怪不着我,谁让你只管勾起我的好心,却从来不管解决的.......说什么都一问三不知,难道不是你硬生生给我逼成这幅模样了么。” 钟子逸说得理所应当,然后他语气一顿,不紧不慢地开口。 “所以,这次你是特意找到顾南乔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如何让步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听到钟子逸这样发问,苏以漾没有任何意外,只是轻笑了一声。 “要是我真想找她,早几年就找了,何必等到现在?” 钟子逸心说,这个答案真的是标准的苏以漾式不解风情,就跟那句“佳人一笑能带来商业价值么”一样,是典型的直男注孤生回答。 不过凭钟子逸对苏以漾多年来的了解,这还真不是苏大少在故作姿态,而是字字句句大实话,打心眼里就是这么想的。从初中开始,苏以漾就没有再提过小女神,那段带着旖旎色彩的少年记忆懵懂而青涩,甚至于当事人从来没有把话说透,也就显得不足为道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少时回忆到底能在苏以漾心底留下多深刻的印象,又会对他的决定产生多大影响,哪怕是同为知情人士的钟子逸,也是什么都说不上来。 或许这些事情,只有苏以漾自己知道。 短暂的沉默之后,钟子逸微微一扬眉梢,捡了最为严肃的话题问道:“阿漾,这次你从苏氏集团独立出来,选择投资独立戏班,又单单选中春色满园,和顾南乔有关系么?” “这倒是真的没有任何关系。”苏以漾没有任何犹豫,直截了当地说,“投资独立戏班,是我早就想要做的事情,只不过曾经条件不成熟,直到现在才算准备妥帖......至于选定投资春色满园只是偶然,最初我不知道顾南乔就是她,看了《拾玉镯》的演出才认出来。” 随着苏以漾的直言不讳,钟子逸不禁陷入思索。 b省的演出行业新人辈出,虽然资本的蛋糕早已经切好,可是总会有后起之秀异军突出,搏出一席之地,让市场小规模的重新洗牌,更新换代不可谓之不快。而再怎么洗牌,也很少有人可以动摇b省演出界的龙头——苏氏集团和灿然集团的地位。 灿然集团的地位是靠李宏峰长在b省的演唱会行业不够发达时先入为主,提前抢到演出界的市场得以支撑,而他长此以来积累娱乐圈的人脉也给予了很大助力。但随着李宏峰的年岁渐长,独女李宣慈很难把集团偌大的盘子接过去,近年来灿然集团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外行人看不出集团内部的问题罢了。 至于苏氏集团,却始终稳坐b省演出界的一把手,是真正的固若金汤。 苏氏集团主要经营范围是大型山水实景演出,苏广南商业场的人脉都是做动辄上亿的大型项目积累来的,甚至于还有一部分官方旅游演出资源,与同行相较不知高出了多少档次,算是得天独厚。也正是因为这样,苏家身为商业场上的豪门,却与钟家这种官场权贵素来交好,不论是从父辈开始便积累下的的私交,还是长期以来的合作往来都十分稳固。 而如果把苏氏集团的项目与苏以漾看中的京剧演出作比较,就如同苏大少放着满汉全席不吃,选择去吃超市随处可见的方便面。倒不是说方便面做不出新花样来,只是这种选择本身,就已经相当让人难以理解了。 而苏以漾向来是把商战场中的种种门道看得门儿清,也没有民族英雄般一往无前的瘾,这次的选择如此吃力不讨好,正是钟子逸最想不通的地方。 “阿漾,你想做的事我拦不住你,当然也不会拦你,”钟子逸抓了一把亚麻色的头发,随口感慨道,“不过,我看不懂你这波操作倒是真的......” “嗯,正常情况,”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点头,很理所当然地说,“要是你能想明白我每一步要做什么,我就不至于骂你经商白痴了。” “喂,不带随便说点什么都往人身攻击上扯的啊,你这样容易没朋友知道吗。” 钟子逸被苏以漾毫不留情面的玩笑话气得一扬眉,然后他半抱着手肘,像是在思考些什么似的开口:“阿漾,多的我也不问了,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你就跟我交个实底,对春色满园有没有私心吧?” 对于钟子逸这份自知之明,苏以漾十分欣赏,他没再避讳,轻笑了一声说道:“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私心——至少,你看到的那份合同,是我看完《拾玉镯》的演出之后重新草拟的。” 钟子逸先是一愣,而后咂舌感慨道:“就那么一份合同......而已?” 苏以漾微微眯起一双笑眼:“不然呢?” “我打个比方啊.....”钟子逸想了想,又问道,“假如顾南乔不接受这份收购合同,你可以给出多大的让步?” “将合同保留一周时间,给她足够的思考时间。”苏以漾淡淡回答。 “然后呢,你别告诉我,这样就完了?”钟子逸一撇唇角,恨铁不成钢地说,“一周之后,顾南乔要是再拒绝,那你们不是彻底没有故事了吗?” 对此,苏以漾表现得十分若无其事:“我是来春色满园谈生意的,又不是谈情说爱的,压根也没有故事啊,钟大少。” 钟子逸:“.......” 好吧,没毛病,苏大少这人就是注孤生。 钟子逸心说,自己早前还真是高估苏以漾了,还指着他搏佳人一笑呢,敢情儿那纯是自己想的太多,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早些时候钟子逸确实觉得苏以漾对春色满园有些偏心,尤其是他给顾南乔开出那样优异的待遇,很有些一掷千金哄女孩子开心的意思。但那纯粹是因为钟子逸对顾南乔不了解,以为那位女孩子不过是苏以漾新认识的姑娘,还有可能是个未必有什么能力的花瓶,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在见识到顾南乔对京剧的独特见解和实打实的真本事之后,钟子逸已经对她的印象十分改观,更何况顾南乔身上的那股灵气与果决很不寻常,论及艺术感悟与创新能力方面,是难得一见的鬼才,虽然只是短暂接触,就已经给钟子逸留下相当不错的印象。 远的不说,单论那出由顾南乔编排的《霸王别姬》,冲她脑子里那些稀古怪的想法,作为特别聘请的艺术顾问带领戏班子演出排练,其实也算是够格的了。以至于钟大少也觉得,顾南乔真像苏以漾说的,担得起那份合同了。 更何况现在,钟子逸知道顾南乔就是苏以漾从小就单方面暧昧不明的小女神之后,更是把对他感情问题的操心发挥到了极致。 ——自家发小那边分明还什么都没说,钟大少就已经开始编排起他和顾南乔之间的甜甜爱情故事,恨不得直接给他们来个未完待续了。 钟子逸与苏以漾厮混到大,对苏大少的感情经历了如指掌。 苏以漾的风流随性是本质,体贴周到是习惯,再加上出众的家室和迷死人不偿命的好相貌,对他动心的姑娘可以排成一个加强连,无意之中就引得女孩子们芳心暗许。 但苏以漾太过轻狂也太过高不可攀,他用礼貌而疏离的方式把那些暧昧的粉红泡泡摒除在外,人际社交仅仅停留在不亲近也不生分的程度,不愿意再去发展更多。钟子逸眼见着那么多人在苏以漾的身边来来去去,可是真正走到他心里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 钟子逸不止一次嘲笑苏大少,人生苦短不去及时行乐,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呢? 苏以漾对此十分不以为然,大有几分你说出天花来老子也还是这幅调性的模样,以至于钟子逸被他淡定的态度逼得强迫症都要犯了,一度怀疑他不是性冷淡,就是早已经心有所属。 而仔细想来,这么多年唯一让苏以漾另眼相看的人,就是少年时期的小女神了。 有当年那层懵懂滤镜存在,于情于理苏以漾都应该更加暧昧一点,然后便是稳步发展,脱单指日可待。可偏偏苏大少给出的条件过于简单,态度也太过公事公办了,别说营造粉红泡泡,不得罪人都已经算是好不错了。 这不是擎等着把人家姑娘给吓跑么? 这样想着,钟子逸一扬眉梢,毫不留情地说道:“阿漾,真不是我说你,这么亏待你的小女神,对得起当年我陪你趴窗口看着人家的日日夜夜吗?” 苏以漾轻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烟盒,不紧不慢地磕了一根出来。 “顾南乔是b省京剧团的演员,她的重心不在春色满园,牵扯过多的精力,反而会影响她的本职工作,给她艺术顾问这份待遇,已经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平时你情商也不低啊,怎么到了谈恋爱的问题上,还得让我教你了?”钟子逸咂舌感慨了一声,不知道该说自家发小把感情和事业分得太过清晰,还是该说对于如何讨女孩子开心这件事,苏大少就宛如缺了好几根重要神经。 “我是在和你讲折中吗?我是在给你传授经验,教你怎么创造机会,多和小女神来点互动,争取早日抱得美人归啊,兄弟。” “小逸,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追顾南乔了?”苏以漾咬着烟嘴,那双漂亮的笑眼潋滟起淡淡戏谑,“你说说你,理解能力很差就算了,还偏要替我瞎编排,累不累啊。” “你要是这么聊天,以后一旦遇到感情上的问题,可别怪哥们撒手看你笑话,压根不管你死活了啊?”钟子逸翻了个大白眼,小声嘀咕一句。 而后他微微皱起眉头,分分钟表演现场打脸,下意识地就替自家发小操心起来。 “先不说追不追小女神那些事,那些都是后话了,你想把眼下最关键的事解决了......就这么说吧,要是顾南乔不接受那份收购合同,你打算怎么处理春色满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茉莉香片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对于钟子逸翻来覆去掰扯春色满园这点事的行为十分叹为观止,瞧钟大少这幅架势,就好像刚刚催着苏以漾赶紧找下个戏班子踩点的人不是他一样。 “阿漾,听兄弟一句劝,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对于感情的需求更加强烈。”钟子逸往真皮沙发上一靠,拿出传销头子动员小傻子们入会的热情,激情澎湃地说,“秋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马上冬天就要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苏以漾屈起食指轻扣桌面,皮笑肉不笑地说:“说人话。” 钟子逸微扬的狭长眼眸粹满了嬉皮笑脸,在涉及感情方面,他终于把身为宣传公司老总该有的口才发挥到了极致,俏皮话张嘴就来:“阿漾,相信前辈的经验,春天是个恋爱的季节,秋天不去追,冬天空后悔,春天徒伤悲......” 然后钟子逸语气一顿,完全无视苏以漾看傻子的眼神,归纳总结地说:“虽说世上漂亮姑娘千千万,可是小女神只有一个,时隔多年还能遇上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又刚好跟你志同道合爱好相似.....四舍五入都是比翼双飞了,还不下手,更待何时啊?” “可以了啊,钟少,差不多的了。”苏以漾被钟子逸的失智发言彻底逗笑了,他扬起眉梢看着钟子逸,那双笑眼漫不经心地弯了起来,卧蚕浮起了好看的轮廓。 “知道你能说会道,但麻烦别把那些通稿语言放在我身上成么,我没有热度给你炒,也没有宣发费用给你结,有闲功夫想这些没边的事,不如想想咱们的项目怎么宣传吧,乖啊。” 被直截了当地泼了一头冷水,钟子逸的热情丝毫没有退却,反而越挫越勇起来:“合同都八字没一撇呢,我给你宣传什么去啊,徒手画大饼啊?” 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点头,笑道:“我和顾南乔面都没见过几次,别说八字的一撇,笔都压根没拿起来呢,你不也画大饼画得挺开心的么?” “那能一样吗.......你苏大少经手的项目从来就没断过,钱什么时候挣不到,可是对于感情问题,就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要是你争气点,我也犯不着跟着犯愁,偏偏你这么不给力,我可不就得多操点心了啊?” 钟子逸吹着青瓷茶杯中澄清的茶汤,氤氲热气衬托着他眼底不甚明显的调侃,“阿漾,说认真的,要是你改变主意又不好意思亲自开口,我替你去谈啊,好歹我也算是资方之一,别把我当个摆设嘛——只要你告诉我,打算让步到什么程度,保准替你圆满解决。” 苏以漾没有回答钟子逸的问题,而是不紧不慢弹了弹烟灰,重新走到落地窗边。 顾南乔还在公司楼下,苏以漾望向窗外的时候,她拿着手机端详了好一会,像是在斟酌语言回复些什么。苏以漾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收到顾南乔的短信,可是他等了足有几分钟,才看见顾南乔有些烦躁地收起了手机,向前几步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 “怎么着,我的短信很难回复么?” 苏以漾心里这样想着,下意识就轻笑了声说了出来。 钟子逸听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自己的苦口婆心苏以漾听进去了没有:“阿漾,你说什么,给谁发短信了?” 苏以漾微微眯起眼,目光透过落地窗,停在顾南乔的身上:“没什么。” 见了苏以漾眼下的反应,钟子逸不再多问也知道他指的是谁了,不由得带着调侃意味地笑道:“瞧你这幅模样,就差收拾收拾直奔楼下了你......阿漾啊,真不是我说,舍不得人家就赶紧给个台阶嘛,小姑娘是需要哄的,你不提供机会,怎么进一步发展?” 苏以漾咬着烟屁股勾起唇角,没有回应些什么。 午后阳光带着特有的温暖质感倾泻而下,把周遭一切都镀上了暖黄色的柔和光晕,已经到了深秋,叶子渐渐开始泛黄,斑驳的树影随秋风四下晃动,时不时有灿金色的枯叶飘落,在人行道上堆叠。 楼下那个纤瘦的身影离得太远,很多细节看不真切,苏以漾隐约看见女孩子纤细的手指揉了揉眼睛,动作像极了在擦去隐约的泪花。 在暖洋洋的阳光照射之下,苏以漾的记忆像是超越时空,回到年少时的初夏。 记忆中少年宫被阳光填满的排练厅总是分外热闹,女孩子婉转动听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稚嫩,顺着半开着的窗户飘了出来,一直唱到苏以漾的心底。 那时候顾南乔比现在更瘦些,纤瘦柔韧的身段透着说不出的青春动人,目光里透出的自信与韧劲,倒像是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似的。 而那些沉淀在苏以漾心底的往事,也已经不知不觉过了这么多年了。 过了好一会儿,苏以漾才轻笑一声,收回飘远的思绪。 他的声音低沉而好听,因为抽烟的缘故带着些许细微的沙哑,话语尾音纠缠在渐渐飘散的烟雾里,意外的有些缱绻温柔。 不过,他这句话的内容却是完全和温柔不沾边。 “没什么可让步的,谈生意刚好碰上算是缘分,不过有缘是一回事,究竟缘分有多深,就是另一回事了。眼下这种情况,我和顾南乔不会有更深的牵扯,要是因为收购春色满园影响了她的工作和前途,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等等,你先别扯那些,”钟子逸听着有点犯愁,还没等苏以漾说完就打断道,“除了生意合作,你俩的感情呢,好歹也算半个青梅竹马,你没点打算吗?” “我提点过顾南乔几句,也给了她一些让步,已经算是没辜负当年那点情分了。”苏以漾转过头看着钟子逸,漫不经心地说,“多余的我给不了,而且说穿了,我和顾南乔压根没有那么深的情分,至于感情层面没必要去想了。” 苏以漾这番话说得干脆果断,态度表达得相当明显,没给钟子逸留一点余地。 以至于钟大少嘴唇上下碰了碰,原本想要再劝几句,愣是没说出什么来,憋了好半天才恨铁不成钢地感慨了一声。 “你说说你,阿漾......就你这觉悟,你不单身谁单身啊......” **** 但事实证明,苏大少是典型的嘴硬心软。 和自家发小散德行的时候,苏以漾把话说得不留任何情面,可是当钟子逸离开之后,苏以漾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才发现天道总轮回。 顾南乔默默擦眼角泪水的模样没来由地在他的脑海回映,一同被勾起的是那些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味的年少回忆,以至于苏大少看着映在办公桌上的阳光出神,分明这一切稀松平常,他的心底却控制不住的浮现出某些温暖的片段。 那是新广市的六月末,少年宫挨着儿童公园,附近来来往往的行人总是很多,而一旦静下来,就可以听到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作响,还有整树的蝉鸣声。 那些重复单一的音调聒噪而烦闷,尤其是被炙热的阳光灼烤之后,更是全方位地扰人清净,却莫名让人觉得,那就是夏天该有的样子。 入了盛夏,儿童公园的茉莉花都开了,远远一望就是成片的花海,粘稠的风把花香带得很远,空气里充斥着茉莉特有的淡淡香气,纠缠着鼻息没预兆地钻进鼻子里的时候,总能让苏以漾想到母亲纪箐沏的那壶茉莉香片。 当时孙箐坐在苏家别墅后院的摇椅上,她将古典美感发挥到了极致,穿着月白色暗纹改良旗袍,肩上披着织锦的暗红色刺绣披肩,柔顺的黑色长发未挽未束,款款垂在胸口,衬得纤细腰肢盈盈不堪握,活像是民国时期的大家小姐,眉眼中都透着端庄与柔媚。 沏茶的时候孙箐总是不紧不慢的,京剧演员常年练就出的身段功法让她习惯性地翘起兰花指,她纤细的手指轻扣着茶杯杯沿,加水时素白的瓷器衬托着指尖那抹蔻丹色,显得分外娇媚动人。 沸水把卷着的茶叶冲开,茶香很快四下溢散开来,混杂着茉莉沁人心脾的清淡幽香,在苏以漾鼻息间萦绕回转,连同孙箐温柔婉转的声线一起,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小漾,来,尝尝妈妈沏的茉莉香片。” 如果说阳光也是有味道的话,那在苏以漾的记忆里,一定是掺杂着茉莉香气的。 而后记忆跳转,苏以漾想起小升初考试结束那天,他照例去少年宫看戏曲班的训练,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拉上钟子逸一起,而是独自一人看完了顾南乔压腿练声,演出排练。那天正好赶上戏曲班的期末汇报表演,顾南乔唱的那出《贵妃醉酒》艳惊四座。 下课回家的路上,苏以漾把顾南乔拦了下来。 “那个,谢谢你。” 这几年顾南乔变化很大,以至于初次见面的时候,苏以漾都没有直接认出她来。 小时候顾南乔没有现在这么清冷傲气,更像是个精致的瓷娃娃,长睫毛大眼睛加上笑起来脸颊浮起来的小梨涡,像是童话中走出来的小公主,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不出的甜美可人。 “什么?” “没事,就是......想谢谢你。” 小公主被突如其来的阴郁少年吓了一跳,也没弄明白这句突然冒出来的谢谢是什么意思,可是苏以漾显然没有给顾南乔更多的反应时间。 他微微皱着眉头,把手中攥了许久的东西塞到顾南乔的手里,然后还没等她问些什么,就很快转身跑远来。 “喂......你等等......这是什么啊......” 顾南乔彻底被这位不速之客搞懵了,她打开了被捏得皱皱巴巴的纸袋子,里边是只剩下半袋的茶叶,还没有冲泡就能闻到淡淡茉莉清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为难自己,膈应别人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那些千回百转的思绪影响着苏以漾的正常判断,以至于他控制住了在顾南乔没有回复信息之后再发一条的冲动,却没有躲过下班时候鬼使神差按下导航的手,等他意识到自己的目的地究竟设在哪里,已经开车上了高速,直奔东三环的方向去了。 晚上六点多正好是下班高峰期,尤其是从市中心朝郊区开,更是交通拥堵的重灾区,苏以漾开了一路,可以说是到哪哪堵车,导航地图上放眼一望遍地飘红。 按理说,但凡是个思维正常的成年人,都不可能瘾这么大的去看一台要名角没名角,要水准没水准的京剧,更何况苏以漾真正想见的那位还未必会亲自到场。 可是苏大少却拿出非同寻常的耐心,愣是在高速上堵了快两个小时,长途跋涉地去了春色满园,把碰大运式浪漫邂逅发挥到了极致。 或许是堵车太无聊了,也就让那些无处安放的念头冒了出来,这一路上苏以漾想了很多,最后心底居然莫名浮现出钟子逸的话。 “虽说世上漂亮姑娘千千万,可是小女神只有一个,时隔多年还能遇上,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还刚好志同道合,爱好相似.....还想怎么样啊。” 虽然钟子逸惯常不怎么着调,十句话里有九句纯是废话,还是特别不着调,很不走心的那种废话。可车轱辘话绕得多了,也多少有些达到了洗脑的效果,苏以漾仔细一掂量,居然觉得钟子逸说的有几分道理。 ——时隔多年还能遇见,可不就是缘分么。 更遑论,当年最黯淡无光的日子能遇到顾南乔,本身就是天大的缘分了。 这到底算不算是嘴硬心软,苏以漾说不上来,之后是否会念及旧情,对春色满园有所让步,更是完全没谱的事。 只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从最开始对b省的小剧场和京剧戏班做调研的时候,他就对顾南乔产生了些许好心。这其中有志同道合带来的快意,也有对颇有才华的同行的欣赏,虽然只是很细微的情绪,但对于眼高于顶又情感淡漠的苏大少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直到看完那出《拾玉镯》,认出了顾南乔的身份之后,这种好心被曾经那些旖旎的回忆催化。 可是,又被苏以漾惯常的理性克制压抑了下来。 所有情绪被反复咀嚼之后,都卡在欲语还休的层面上——关于感情的进展没有再迈一步,苏以漾也有意表现得相当若无其事。可这样的情绪分明不断消磨着苏以漾的理智,让他平素的果决渐渐变得所剩无几。 或许连苏以漾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嘴上说得干脆,讲着不会因为私人感情影响生意场的事情,字字句句冠冕堂皇。 但是对于顾南乔,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让步了太多。 苏以漾心说,要是自己此刻的行为被钟子逸知道了,保准会被钟大少好一顿笑话,还被被迫接受他的感情疏导和经验传授,翻来覆去地听他说的那些“想想就知道特别不靠谱”的办法去追妹。 可是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是春色满园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以后没有机会再和顾南乔多去接触,真的不会觉得有些遗憾吗?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不然眼下苏大少也不必堵在高速上,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想到这里,苏以漾戏谑地勾起了唇角,被自己的口是心非逗笑了——这不是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擎等着过了这村就没着个店了吗? 他这样想着,那双漂亮的笑眼不知觉泛起淡淡笑意,像是眼眸中沉了一整片静谧的湖泊,水波不兴波澜不惊,却偏偏被三月春风拂过,泛起了一圈圈散开的涟漪。 大抵上班族们都急着回家,堵在高速上一个比一个着急,这一路上喇叭声响个不停。苏以漾将车窗摇了下来,不急不慢点了根烟。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湛蓝色的天空被夕阳落山的光晕染红,朵朵火烧云拼凑出瑰丽轮廓,绚烂霞光映红了半边天,透着浓墨重彩的漂亮。 当苏以漾终于折腾到春色满园的时候,里边的演出已经开始了。他很快把车停好,在前院的售票处买了张一等座的演出票,然后轻车熟路地进了戏班子的大院。 今天春色满园演的这出是旦角戏,悠扬的器乐声遥遥传了出来,西皮流水的曲牌子很是欢快,花旦婉转的唱腔混杂在配乐里头,听起来分外柔媚动人。 台上刚起了个音调,苏以漾就很快听出,这出是《西厢记》里的红娘选段。 “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着小红娘就能见着她......” 偌大的戏班子很是热闹,虽然一等座的票没卖出去几张,后几排的椅子倒是满满当当地坐着不少观众,时不时会传来鼓掌声和毫不拘束的叫好声。 在场的观众们普遍年龄偏大,基本都是五十好几往上数,他们没有像是去各大剧场观看演出时那么正式而严肃,反而表现得相当放松自然——就像李和田之前说的,春色满园的受众几乎都是附近居民,老人家们茶余饭后无事可做,散心似的溜达到了春色满园,顺带着听段戏放松一下,压根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每场演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位观众,一来二去的,也就都成为了熟面孔。 大家混得熟了,相处起来不再拘束,坐在一起看着台上的演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梨园准备的大碗茶,吃着桌上摆放的桃酥糕点,更有甚者直接自备瓜子毛嗑,毫不见外地跟大家伙分享,自带茶话会的效果。 趁着台上表演的空档,观众们三五成群地聊了起来,不大专业的点评混杂在插科打诨里,愣是把京剧表演看出逛庙会的味道,也算是让苏以漾这种看惯了正统京剧演出的专业人士大开眼界。 苏以漾懒散地靠在了织锦孔雀椅上,春色满园备的茶水还是普洱,茶叶远非上品,冲泡方式也是直接放好茶叶加入沸水的懒人冲泡法,对于口感无法过多苛求。不过不知怎么,苏以漾却喝得津津有味的,他半扣着茶杯杯沿细细品着,莫名觉得这茶水寡淡得很有特点。 今天苏大少算是没白来,登台的不是楚悠优,反倒是顾南乔。 平心而论,这出《红娘》顾南乔唱得很一般,或者说并没有发挥出她应该有的水准。这戏是红娘引张生夜会崔莺莺的几段唱腔,第一段是红娘以棋盘为遮挡,引张生去赴约,第二段是她假装责备张生并代他求情。西皮流水的曲牌子节奏紧凑明快,把小红娘活泼灵动、善良聪明的完美营造出来。 而顾南乔的基本功倒是扎实,四功五法相当熟练,加上她的灵动娇俏,很适合红娘这样的角色,便是资深戏迷也未必挑得出毛病来。 但苏以漾太了解顾南乔的真实水平了。 对于顾南乔,苏大少还有种伯牙子期般特有的默契——哪怕仅仅是一丁点的细微差别,都逃不过苏以漾的耳朵,更何况她整场演出技法精湛,偏偏没有唱出小红娘该有的甜味。 苏以漾的手指轻扣着实木茶案,若有所思地看着台上的女孩子。 怎么着,收购春色满园这么影响她的心情么? 以至于戏都唱不好了? 顾南乔当然不知道苏大少的一系列复杂心理活动,事实上当她看见苏以漾吊儿郎当晃荡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相当诧异了。 那位贵气的公子哥把廉价茶水喝出了顶级特供大红袍的感觉,俊逸随性的眉目被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勾勒,很有些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质。他坐在一堆老头老太太之间,分明显得格格不入,却莫名带着几分怡然自得。 顾南乔心说,这哥们是有多闲,怎么就非得盯上春色满园了。 自己都明明确确说了不接受收购,他至于白天上赶着发短信,晚上又亲自追到戏班子来吗? 这得多大的瘾才能如此锲而不舍啊。 两个人各怀心事,眼神相触的时候停了一秒,又很快各自避开,电光石火间像是有什么极为微妙的情绪在无形中发酵似的。 这样的不自在一直持续到演出结束,顾南乔下了台之后没和苏以漾寒暄,而是直接去了后台,无形之中把逐客令下的十分明确。 对此苏大少很无所谓,他没有直接离开,反倒是不请而入地去了后台。 顾南乔正在对着简易的化妆镜卸妆,镜子里映出了来人的身影,她却懒得回头,只是背对着苏以漾,不紧不慢地用化妆棉沾去卸妆液。 “你今儿怎么登台了,”苏以漾斜倚在门框上,轻笑了一声,“这会又不怕在外边接私活被你们剧团抓包了?” 顾南乔懒得把私事跟苏以漾说,于是干脆选择不说。 可惜苏以漾那张嘴说惯了各类场面话,商战场上的针锋相对张嘴就来,社交局中的温言软语也不在话下,偏偏在面对还算有好感的女孩子时瞬间情商掉线,专捡人不爱听的话说。 “今天这出戏唱得不怎么样嘛。”苏以漾一扬眉。 “要是不爱听,你可以选择当场就走,”顾南乔眼睛都没抬,“干嘛为难自己,也膈应别人,挑刺儿不累么你?” “你心情不好,连红娘都唱不好了?”苏以漾看着镜子里映出的女孩子,漫不经心地说,“恕我直言,顾小姐的专业水平还有待提升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不如合作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顾南乔唇角一跳,心说人的忍耐都是有限的,你可赶紧闭嘴吧。 苏以漾却不懂得收敛二字怎么写,他半抱着手肘,漂亮的笑眼粹着戏谑:“不如把合同签了,好处都是你们春色满园的,你也可以沉下心来在舞台上大放异彩......没有舍就没有取,怎么样,顾小姐,考虑一下么?” 最后一句正中靶心,顾南乔忍无可忍,干脆决定不忍了。 “苏总,春色满园不接受收购,你不必做无用功了。”顾南乔的语气冷清,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不悦,“今天这出戏唱得好不好,和你没关系,如果你对专业技能的要求,是指在失恋当天还可以很好的驾驭浓情蜜意的戏段子,那难免是在强人所难。” 顾南乔不说则已,一开口就信息量这么大,不禁让人遐想颇多。 或许是懵懂暧昧影响了苏大少的正常思维频临,他的重点没有放在顾南乔公事公办的前半句,反倒直接被她隐晦不明的后半句吸引了。 对于顾南乔的感情状态,苏以漾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不觉得好,只是他始终觉得差了些火候,本能地规避着进一步发展,当然更不会主动谈及这些。 归根结底,他对于感情太过克制,把人情冷暖看得太过透彻。 苏以漾是商业场上的天才,而商人大抵精明算计,有几分吃人不吐骨头的潜质,才能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杀出一片血路来。身为苏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他深谙人情世故,见惯了旁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也惯于应对各种口腹蜜剑笑里藏刀,绝非一派良善。 他轻狂肆意,不屑于考虑他人的脸色行事,可是这样的肆意背后,正是把人心看透到极致,才磨砺出几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潇洒。身为堂堂苏氏集团的苏大少,这就是众人无所企及的资本,只要苏家没倒,旁人便是再怎么看他苏以漾不顺眼,也只能忍着憋着,没有得罪他的道理。 在b省的演出市场,苏以漾站在金字塔的顶峰,拥有足够的话语权,也有资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些尔虞我诈的手段他不是不会,只是不屑与此——换句话来说,既然根本不需要靠玩弄人心,就能谋取利益最大化,又何苦再去斤斤计较呢。 可是苏以漾知道,假使遇上必要的抉择,他或许也会不择手段。 这是苏家给予他的本能。 虽然苏以漾骨子里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虚伪,他曾经无数次想要脱离成长环境带来的桎梏,最后还是不落其俗的走上和苏广南一样的道路,不自觉间多了层层伪装,不愿意把真情实意表露出来,也很难从心底深处接受一个人。 这些年来,苏以漾不是没谈过恋爱,身边来来往往的女孩子不少,各怀目的接近他的,对苏氏集团有所图谋的,都不占少数,也渐渐消磨了他为数不多的热情。 当感情中掺和各种利益纠葛的时候,就难免让人觉得吃香难看了。 长此以往苏大少不免觉得,人间情事无非男子求欢女子求靠,至于真心值几个钱,他还真说出个所以然来。商人大抵不愿意做赔钱买卖,尤其是苏以漾这种,对感情没有过多需求的人,也就不愿既耽误别人,又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惯于游戏花丛的钟子逸对苏以漾的恋爱观十分不理解,按照他的话说就是——不多认识几个漂亮小妹妹,不谈几场走肾又走心的恋爱,人生有什么意义。 所以每次见面,钟子逸没少对苏以漾进行批评教育,可是哪怕他说破嘴皮子,苏大少还是我行我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渐渐钟子逸觉得自己根本管不了,也就懒得再去说了,反倒十分好到底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自家发小春心萌动,体验一次失控的神仙恋爱。 对此,苏以漾十分不以为然,明确地表示这样的特例根本不存在。 但其实他没说实话,在他心底是有特例的。 平心而论,当年的小女神就是苏以漾的净土。 所以在看了那出《拾玉镯》之后,苏以漾开始一反常态,明明想要朝前走一步,又被理智生生逼得退了回来。 ——他一再控制,却又一再失控,不知不觉间,早已经心乱了。 直到此刻,这样的情绪显露得尤其明显。 那些曾经苏以漾没有问过却无形之中猜测过的事情,随顾南乔将这层窗户纸掀起而揭开一小道缝隙,破云天光照射而出,没来由地扰乱了苏大少的心。 苏以漾微微眯起眼,透过镜面看着女孩子清秀的脸庞,暗自思忖这句“失恋当天”是什么意思,所以之前小女神有男朋友,现在又分手了吗? 所以中午那会,她在公司楼下哭,也是因为失恋吗? 还没等苏以漾想出个所以然来,女孩子清澈好听的声音就又继续传了过来。 “至于我在舞台上大放异彩......这些事情更不劳苏总操心了,春色满园可以给我这个机会,我也会带着这个戏班子走得更远,而这些,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你带着春色满园?”苏以漾把顾南乔的话低声重复一句,“这话是什么意思,顾小姐打算替这个戏班子挑大梁么?” “就是字面意思,”顾南乔微微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遮住她眼底情绪,语气听起来也很理所应当,“不然呢,真的把我师父的戏班子拱手让人吗?” 听了这话,苏以漾戏谑一扬眉:“顾小姐,你不会这么死脑筋吧?” 顾南乔问道:“什么?” 虽然这些都是顾南乔的私事,究竟怎么选择全凭她的心意,旁人没有理由干涉过多,苏以漾还是没忍住又再多嘴一句。 “上次我跟你说的,什么都想要,就会什么都得不到,你听进去了没有......接不接受这份收购合同随你,不过前途可是你自己的,过分逞强不是好习惯啊,顾小姐。” “苏总,你不觉得你对我有点过分关注了么?”顾南乔忽然说道。 “怎么着,觉得我会给你挖坑么,”苏以漾半眯着一双笑眼,漫不经心地说,“好话听不进去,还开始怀疑我的动机了?” “挖坑倒不至于,不过你对我的私事这么上心,我真的会怀疑你的动机。” 顾南乔半开玩笑地应了一句,把脸上最后一点油彩卸干净,然后回过头来,淡淡看着苏以漾:“和你直说也无所谓,春色满园不会接受收购协议,我还指着借这个戏班子做出名堂,把范家班带到更大的平台上呢,怎么可能转手把它卖掉?” “想把春色满园做出名堂来,可不是容易事,”苏以漾饶有兴趣地说,“又想要台上风光,又想要自立门户,顾小姐确定兼顾得了?” “我没这么多的顾虑,”顾南乔轻笑了一声,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了,“自立门户赶早不赶晚,台上风光我自己来挣,至于b省京剧团那边,我离职了。” “什么,你离职了?”苏以漾着实没想到顾南乔给出了这样的答案,他惊讶一扬眉,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像是想从那些细微表情中分辨出这是一句玩笑话,还是单纯陈诉事实。 确定顾南乔此刻再认真不过之后,苏以漾问道:“b省京剧团的机会可比春色满园这边好多了,和我说说,你怎么想的?” “不是你说的,要有取舍么?”顾南乔弯起唇角微微一笑,精致白皙的脸颊在后台不算明亮的光晕映衬下说不出的动人。 “取舍?”苏以漾微眯起笑眼,被顾南乔气笑了。 他心说,我当时和你讲取舍是想顺利收购春色满园,唯一那点私心就是给你提个醒,让你不至于当局者迷被感情困住,把自己的前途未来搭进去,也没有让你放着康庄大道不走,上赶着去钻死胡同的意思啊。 “合着到头来,还是我的不对了?”苏以漾戏谑道。 “我没有怪苏总的意思,你说的取舍很有道理,让我想明白了自己到底要什么。”顾南乔语气一顿,又再继续说道,“成为剧团的名角固然很有成就感,但是比起这个,如果能打造一个优质的剧团,做自己想要的演出,明显更有成就感,不是么?” 随着顾南乔的话语声落下,苏以漾讽刺的话在唇齿间绕了一圈,又被生生咽了下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南乔会这样回答。 不可否认,苏以漾对顾南乔有好感,可是这好感太过懵懂,又被现实掺加了无数变量,远没到可以直接挑明的程度——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能保证对方不变,如果因为年少时候的一段往事就说什么此情不渝非你不可,反倒显得幼稚。 当年的美好念想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在时间摧残之下成为什么模样,对此苏以漾没有把握,也没有资格要求顾南乔太多。更遑论他当年只是单方面把顾南乔当成寄托,直到最后她都什么都不知道,可能早已对这段不着边际的往事没有任何的回忆。 苏以漾心里想得透彻,既然不确定自己对顾南乔莫名萌生出的好,以及旧日那些懵懂绮念值几个钱,又可以发展到什么程度,还不如把那些暧昧不清的感情遏制住。 比起潦草开始,惨淡结束,倒不如把距离停在刚刚好的位置。 至少,谁都坦然。 所以苏以漾根本没有对多年后的偶然相逢抱有太多幻想,给顾南乔与旁人不同的优待,以后多去留心她事业上的事,留行不留名的帮衬她几分,就已经是他能给予的最多了。 在苏以漾的设想中,顾南乔只要安然接受这些好处,不需要知道这背后的缘由,而苏以漾可以给自己留下足够的余地,随着时间推移,顺理成章地把曾经的暧昧念想封尘。 对谁都好。 可是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已经完全脱离了苏大少的预期。 苏以漾低估了顾南乔的志向与野心,也低估了当年那段往事在他心底的分量。 对于曾经的小女神,他终究是太过偏爱了。 既然兜兜转转多么多年还是有这样一段缘分,既然顾南乔的所有细节都完美契合自己心底的期待,为什么就不能去试一试呢? “如果不是收购,是合作,你考虑么?” 在短暂的沉默中,苏以漾想了很多,难得情感占据理智上风,以至于当他意识到自己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顾南乔像是没听懂苏以漾的话,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打造优质的剧团,做新型的京剧演出,都不是什么容易事。生意场上的事情,不是靠才华和艺术造诣就能解决的,就凭你单打独斗,想把这个戏班子经营起来,可行性几乎为零。” 苏以漾半抱着手肘靠在门框上,笑眼弯生生地看着顾南乔,漫不经心地开口。 “不如跟我合作吧,我入股,一起经营春色满园,怎么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瞬息万变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一旦下了决定,苏大少立刻把卓越的行动力发挥到极致,第二天一早便带着重新草拟的合同再次来到春色满园,分别准备了给范陵初和顾南乔的一人一份。 苏以漾没有诳顾南乔,这次合作他真的是带资进场,拿着真金白银来投资的。 作为春色满园的最大股东,苏大少占了百分之四十的股份,顺带着他把钟子逸也拎了过来,以出资百分之三十的份额加入到股东之一。春色满园原本就是范陵初的产业,场地虽小却是范老自己的房子,他当然也是当仁不让的股东之一,占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比较让顾南乔意外的是,股东当中居然有她的名字,百分之十的股份虽然不多,但是对于她这个一分钱没拿的人来说,也已经足够厚待了。对此,苏以漾这位大股东说得有理有据,美名其曰这是技术入股,顾南乔也就不便说些什么了。 确定了股份和戏班子的管理层架构之后,苏以漾顺带着把春色满园的内部人员配置整合一番,递过厚厚一沓工作计划和职能安排表。 私人戏班看似不比各大剧院团规模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部架构很有些讲究。一般来说戏班的内部架构都是固定的,要是想把演出做大,该有的专业人士一个都不能少。 一个戏班子当中,无非是班主地位最高,相当于企业的股东,拿钱又出力,是绝对的老大。班主下边有承班人协助管理整个戏班子,这个可能是雇佣关系,也可能是戏班子内部的名角身兼多职,类似于企业中的总经理,往往是有能力者居之,负责处理戏班子的诸多事务。 承班人的底下分为管事和领班人,管事主内,负责演职人员的管理,带领演员们排练剧目,保障演出的水平,领班人主外,负责给戏班子联系演出活动,以及对外公关的事由。 可是由于之前春色满园太穷,请不起那么的员工,各个职能单位也分的不甚明确。之前戏班子没有专业的艺术指导,演出能够顺利完成全靠顾南乔和铁三角撑着,主外的宣传营销更是压根没有,到场的观众从来只是附近居民,来来回回都是熟悉面孔,聊完了京剧就是张家长李家短,哪哪的菜市场又要打折了。 至于戏班子里外管事的,向来只有范陵初一个人,大有几分要是哪天范陵初决定不干了,春色满园第二天就得关门大吉的意思。更遑论人员管理相当不科学,不论是戏班子的固定演员还是临时员工,都没有正规的劳务合同,连工资标准和管理政策都没有,和稳定完全贴不上边。 全部因素综合起来,除了省钱就是人情,人话就是杀熟。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人员配置相当简陋,说句草台班子真是没冤枉它。 早在做调研的时候,苏以漾就把春色满园的问题看得清楚,所以打从最开始,他打的就是收购的主意。初次来春色满园时候的下马威,一是为了让戏班子内部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接受之后的收购协议,二是为了拉拢铁三角的老艺术家,给他们留下好的印象。 在苏以漾的预期里,他要以极少成本收购春色满园,仅仅保留顾南乔和铁三角,其他人员全部替换,班底重组——之前这个戏班子怎么样,苏以漾没想管也管不着,之后可以发展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苏大少的本事了。 可是因为顾南乔,这样的计划一再更改,步步退让。 最后苏以漾居然破例一次,明知道是赔本买卖也掺和进来,便是他自己都不禁觉得这次有些意气用事,最后还是难过美人关。 对于这些事情,钟子逸全程毫不知情,等知道了彻底大跌眼镜。 钟子逸昨天离开苏以漾的公司之后,和朋友们约了酒局,一直折腾到凌晨才回家。他原本想趁着第二天不必去公司好好休息一下,谁知早晨酒还没醒透呢,就被苏以漾一个电话叫到了春色满园,二话不说就是要他签合同。 钟子逸心说,自己不过是宿醉半宿,怎么像是彻底与世隔绝了。 他的记忆完全停留在昨天苏大少态度坚决地表示过去的事不值一提,自己好说歹说,他也丝毫不肯让步的时候,怎么昨天那么义正严辞的人,转头就和小女神发生故事了? 对于合同内容,有苏以漾把关,钟子逸十分放心,加上宿醉之后头疼得厉害,他实在懒得看密密麻麻的那些字,没有过问太多就直接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然后他趁着没人注意,给苏以漾一把拽了过来:“阿漾,怎么个情况啊,说说吧?” 苏以漾一扬眉,明知故问地说:“什么情况?” “当然是你和顾南乔啊,”钟子逸看出了苏以漾在装糊涂,干脆把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压低着声音说道,“不是说收购吗,不是一点让步都不肯吗,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我睡了一觉就直接变成入股了?” 苏以漾懒得细说,更何况他自己也说不明白,轻笑了一声打趣道:“还能发生什么,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啊朋友。” “瞬息万变,这他妈也太能变了吧.......什么也没发生,就要把春色满园这戏班子变废为宝了?”钟子逸操心地看了苏以漾一眼,没好气地应道,“拉着我入股不算完,给了范陵初百分之二十股份也不算完,还带免费赠送顾南乔百分之十股份的......苏大少,你这是做生意呢,还是布施扶贫呢?” “什么叫免费赠送,技术入股,懂么?”苏以漾一双笑眼微微弯起,漫不经心地说,“现在各大城市都知道为了引进人才改变政策了,企业就不能为了留人,给人才们提供一点福利待遇吗?” “合着我不能说你脑袋被门挤了,还得夸你是在与时俱进吗?”钟子逸翻了个大白眼,感慨道,“阿漾,你这是眼光独到狠辣,能一眼发现被别人忽视的商机,我看不出来纯是道行不够,得说一句自愧不如,是不是?” “那倒不至于,觉得我比你强放在心里就成,不用非得说出来。”苏以漾十分自然地一颔首,不置可否笑道,“活到老学到老,做生意最重要的是灵活,不懂我慢慢教你,虚心接受批评就行啊,钟少。” 钟子逸:“.......” 苏以漾的这句话愣是给钟子逸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别给我扯那些没用的,把我当小傻子糊弄呢?” “不用这么妄自菲薄啊,小逸,你虽然不聪明,但多少能比小傻子强点,别自卑。” 钟子逸实在是被苏以漾的四两拨千斤气得不行,他随手抓了抓额前的刘海,小声嘀咕一句:“差不多得了啊,能说句实话么......哪怕你说昨天晚上和顾南乔天雷勾地火看对眼儿了,也比现在这套说辞更可信吧?” 苏以漾一愣,心说钟子逸这么概括,好像真没一点毛病。 昨天顾南乔说的那番话印在苏以漾的心里,她当时脸上浮现的细微神色让他恍惚,眼底映衬着的璀璨星芒更是让他心动,有那么一瞬间,顾南乔确实让苏以漾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被触碰了一下。 所以苏大少惯常的理智与克制短暂决堤,才被情感占据上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不算天雷勾地火,也算情难自控了。 对上钟子逸的问询目光,苏以漾扬起唇角一点头,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那你就当是我和顾南乔看对眼儿了吧。” 钟子逸嘴唇上下碰了碰,干脆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过是被苏以漾的云淡风轻气得没办法,才佯怒逼问了一句,压根没想得到什么答复。谁知苏以漾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很大方地承认下来,不禁彻底让钟子逸懵了圈。 “不是......到底什么情况啊,合着昨天在办公室,你故意逗着我玩呢?” 钟子逸足足愣了好几秒,才一咬舌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昨天你也不是这么和我说的啊,阿漾,是我的那些话太有道理,你回去仔细一想受了启发,还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神内幕啊......” “内幕确实有一些,神倒不至于。”既然话说开了,苏以漾没再避讳,直截了当地说道,“顾南乔从b省京剧团离职了,她想把春色满园做出来,我刚好打算投资私人戏班,开发京剧的演出市场,我们两个的硬性需求契合......除此之外,我欣赏顾南乔的才华,曾经跟她又有些交情,选择合作很正常,不是么?” “就因为这些么,”钟子逸想了想,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你不是从来不做赔本买卖的吗,干嘛这次例外?” “凡事都有特例,就看值不值得。” 苏以漾唇畔溢出声低笑,以至于话语声中夹杂着隐晦的调侃意味,“世上漂亮姑娘千千万,可是小女神只有一个,时隔多年还能遇上,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不是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怎么了?”钟子逸不明就里。 “昨天是我没想明白,生意什么时候都能做,缘分却很难得,”苏以漾漫不经心地说,“既然天注定的缘分都被我遇上了,那例外一次怎么了?” 钟子逸:“......” 对,是我说的,我说的时候也没想到你能拿着我说的话来堵我的嘴啊? 苏以漾说得这些太过有理有据,钟子逸实在是没话可说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终于感慨了一句:“阿漾,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怎么说?”苏以漾一挑眉。 “都说小姑娘的心瞬息万变,可是哪比得上你啊。”钟子逸语气一顿,分外真情实感地说,“别说小姑娘了,就是六月的天,都没您老人家的心变得快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他喜欢我?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在春色满园两位新晋大股东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时候,戏班子的老成员们也开起了小会。 投资的事一波三折,最初大家伙信心满满,却被苏以漾递来的那份收购合同结结实实泼了一整盆冷水,冻了个透心凉。原本大家伙都对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了,谁知却又忽然绝处逢生,今早顾南乔给自家师父和两位叔叔挨个打了电话,告知苏以漾与钟子逸两位大股东要入股合作,还一下子投入那么多的资金,彻底救活了春色满园。 范陵初和段鸣山都住在老院团的家属楼,离戏班子相当近,来了之后听顾南乔把情况交代明白,也没再多废话,直接就把合同签下了。 李和田的小超市离这边不远,随后不久也很快过来了,他人逢喜事精神爽,是最藏不住事的,特意为了应景换了一件暗红色的夹克衫,衬得整个人愈发中气十足了。 见到顾南乔之后,李和田快步走上前来,随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乔丫头,还是你本事大啊,怎么劝两位大老板改变主意的?” 这些事其实顾南乔自己也在纳闷呢,她着实想不明白苏以漾为什么一而再地找上她,还忽然选择入股春色满园,难道就是因为昨天那出唱得很一般的《红娘》吗,怎么想都太魔幻现实主义了。 对于苏以漾,顾南乔原本看得还算清楚,也有自己初步的判断。 苏以漾是个很拎得清的人,绝对不是所谓的“天使投资”那么简单,更不会做毫无意义的赔本买卖。他身份神秘气质逼人,眼界和见地都远远超越同年龄段的人,尤其是对于京剧的了解和对演出市场的精准把握,更是让顾南乔刮目相看,甚至隐约之间萌生出些许惺惺惜惺惺的感觉。 顾南乔在b省京剧团工作一年,自觉眼界不低,平时跟在沈宥身边,更是没少见识演出界的新贵,更遑论她自己本身就是相当有能力的京剧行家,普通人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 高手大抵有几分傲骨,有的人傲得张扬放肆,有的人内敛清高,但不论是哪种,都很难会对同行生出“他很厉害,很不一般”这样的情绪。 可顾南乔平心而论,像是苏以漾这种风姿气度的,她是真的没见过。 以一言以蔽之,苏以漾太神秘了。 从最初突然找上春色满园开始,苏以漾就像是笼罩着巨大的谜团,他把自己隐藏得太好,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是从各种小细节都流露出来的,压根没想给别人透露太多。 这样的神秘感没有随着交谈增多淡退下去,反而随着接触更深而不断增加。即便眼下苏以漾已经决定入股,却还是没有把自己真正的底细交代出来。 今天跟春色满园签署合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司——方圆演出公司。 顾南乔当然不会觉得苏以漾背后只是这样的一个小公司,且不说眼界心胸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既然苏以漾能直接大手笔的拿出这么多钱来,还是投资短期之内看不到任何回报的京剧产业,就足以说明他没把这当成单纯谋利的途径,而是背后有着更多的打算了。 苏以漾不差钱不图利,从头发丝到手指甲都刻着青年才俊的标签,那双笑眼惯常粹着柔情蜜意,就好像多么温柔多情似的。其实顾南乔知道,他的骨子里必然是个杀伐果断的生意人,把人心算得极为通透,从中获取利益最大化,从他第一次来春色满园的种种表现,和那场效果立竿见影的下马威,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要是一切到此为止,顾南乔也不会觉得过分怪。 毕竟商业触角独特的有钱人不算特别,选择投资京剧行业是人家的私事,于情于理都没有必要跟旁人交代,顾南乔不知道也实属正常。既然大家最终目的是为了做生意,那就想办法一起把钱挣了,至于背后的种种隐情,说穿了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偏偏,苏以漾之后的变化太明显了。 顾南乔可以清晰地觉察到,初见时咄咄逼人的压迫力在第二次见面时明显淡了下来,这明显是苏以漾的有意收敛,甚至隐晦间带着示好的意思。春色满园小门小户,便是真的示好,也该是戏班子的大家伙向投资人示好,哪有人家大老板拿钱出力,又在那里卑躬屈膝的道理?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苏以漾如此让步,绝不是为了合作而拿出诚意,而显然有着旁人所不知道的隐情。 而隐情到底是什么呢?对此,顾南乔实在是想不明白。 同样想不明白的是,苏以漾与她毫无任何私交,归根结底不过萍水相逢,要是生意做不成,无非是顺理成章地重新退回陌生人的关系而已。怎么想都是毫无任何瓜葛,为什么苏以漾要给出那么优厚的待遇,还嘘寒问暖管东管西,对她那么好。 这感觉就好像,顾南乔突然中了五百万,本尊还没着急去彩票站领奖,那边却是三请三顾不停打电话,提醒她赶紧过来拿钱还不算完,还顺带着考虑她的出行心情——毕竟晴天太晒雨天道路不好走,如果不愿意亲自来取,我们这边送钱上门也是可以的。 送钱都送得相当诚恳,生怕人家不要似的。 虽然这么比喻有点夸张,可其实不就是这样的道理吗:春色满园这个草台班子得到投资人的垂青,顾南乔一个还不能称之为名角的演员收到高薪聘请的艺术顾问的offer,以高于市场价百分之五十的价格收购春色满园,随便一个都是相当好的待遇了。 而在顾南乔拒绝了这些时候,苏以漾非但没有转身走人,反倒给了更大的让步,要是到了这种程度顾南乔还看不出苏以漾对春色满园有所偏爱,那就实在是情商太低了。 还有,顾南乔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昨天在化妆间的时候,苏以漾态度之中透着说不清的暧昧,虽然被若无其事的笑意遮挡,很好的掩饰在不易被人察觉的程度,还是被顾南乔隐约捕捉出一些暗藏着的情意。 昏黄的灯火投下淡淡光晕,化妆镜中倒影着苏以漾俊逸的脸庞,他棱角分明的五官锐利而精致,周身散发着咄咄逼人的贵气,却被眉宇之间流露得一抹少年气冲淡,看向顾南乔的时候,他的那双笑眼微微弯起,卧蚕浮起好看的弧度。 有一瞬间,顾南乔分明没有在苏以漾的眼底看到嘲讽戏谑,却像是见了三月灿然春色,无形中透着润物无声的暖意。 那目光绝不像是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或是几面之交的合作伙伴。 反倒像是在看心上人。 不过顾南乔自认为没有让苏大少一见钟情的魅力,怎么着也和苏以漾的心上人不贴边,所以顾南乔宁可相信这是苏以漾脑子抽筋,也不愿意相信他是对自己有意思。 这些疑问在顾南乔的心底深处转了转,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对上李和田询问的目光,她只是轻笑了一声,避重就轻地说:“可能是苏总觉得,咱们戏班子有可以开发的商机吧。” “哎,这是个好事啊,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老范这事还有缓儿吧。”李和田一拍大腿,扬起眉梢说道,“不过他们这大股东二股东的,我也整不明白啊,咱们是只负责唱戏,还是也得跟着管理啊......” “老李,想什么呢,”段鸣山心情明显不错,扬起下巴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范陵初,“老范和乔丫头可都是股东之一,怎么可能光管唱戏,人家是要做大事的......倒是咱们哥俩也得跟着加把劲了,咱们得把戏唱好,才能给戏班子多争取点观众啊。” “唱戏的事没问题,以后我每天都多抽出时间来打鼓,把锣鼓经也都捡起来,只要春色满园能演,我就都能配合上。”李和田笑呵呵地说道,忽然他语气一顿,“等等,老段,你说乔丫头也有股份,这......能行吗,剧院团不是不让演员们在外边......” “李叔,没事,”顾南乔弯起唇角,接过了李和田的话茬子,“我不在b省京剧团唱了,以后一门心思帮着师父把春色满园做起来。” “什么,不唱了?”李和田吃了一惊。 “嗯,离职了。”顾南乔说道。 李和田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乔丫头,b省京剧团那是多好的机会,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别操心我啦,李叔,”顾南乔清澈动人的眼睛泛起淡淡笑意,若无其事地说,“好机会多得是,再说......要是能把咱们的戏班子办起来,不是更好的事情嘛。” 李和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段鸣山扯了扯袖子,用眼神示意他别多说了,一时间李和田微微一愣,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遗憾了。 即便是顾南乔不明说,李和田也知道她突然离职肯定跟春色满园有关系,而范陵初和段鸣山的反应也足以说明问题。要说谈下投资是件好事,却偏偏给乔丫头拖累到离职的程度,实在是让人感触良多了。 就在这时,一阵粹着笑意的话语声拉回了李和田的思绪。 “开发方案各位看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提出来,如果没有的话,就讨论一下如何重组人员配置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没私交,不认识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随着话语声由远及近,苏以漾和钟子逸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今天苏以漾穿了一件黑色的休闲衬衫,外边敞怀套着剪裁精致的黑风衣,衬衫最上边的纽扣解开几颗,领口微微敞开些,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锁骨,身材十分完美。 平心而论,苏以漾的气质很适合穿白色,略显凌厉的五官被白色特有的少年气中和,更衬得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无可挑剔,微微眯起的一双笑眼熠熠生辉,透着说不出的风流多情,好像一眼就能看透人心似的。 顾南乔愣了片刻,才很快得体应道:“没什么问题,对于戏班子的经营,我们都没有太深的研究,苏总不如直接说说之后的工作打算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顾南乔终于把停在苏以漾脸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她暗恼自己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本来就是艺术院校出身,什么样的帅哥美女没看过,至于因为苏以漾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失神吗? 不过......自从昨天化妆间那次有些暧昧的会晤之后,苏以漾就好像忽然哪根神经搭错了,并且再也没搭回来一般,对待顾南乔的态度有着说不出的异样,实在是让人遐想良多。 如果说之前他对顾南乔的好,是那种润物无声的潜移默化,其间掺杂着太多的克制与收敛,哪怕是发小钟子逸和顾南乔这位当事人都很难感觉到。现在就好像最后的封印全部被揭开,苏大少开始毫不掩饰自己对顾南乔的偏爱,甚至连看过来的目光中都透着露骨欣赏与好感,生怕别人感觉不到似的。 如果说之前顾南乔还怀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看着苏以漾现在的反应,她要是再说什么都感受不到,那就纯属是在自欺欺人了。 不过顾南乔真的很纳闷,她到底何德何能,怎么就吸引苏以漾了呢? 所幸苏以漾没有让这样的暧昧场面停留太久,他在舞台对面的八仙桌旁坐了下来,手里拿着提前准备好的工作方案。 “好,那我就先简单说几句了——想把春色满园经营起来,有两个问题必须要解决,第一个是戏班子的定位,或者说,之后这个戏班子打算走什么样的发展道路。” 苏以漾语气一顿,又再继续说道,“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不考虑市场的盲目坚持毫无任何意义,只能争取到附近居民不是长久之计,没有更大的市场竞争力,那这个戏班子没有存在的必要。” “定位什么的.......我们也整不明白啊,咱倒是想让更多的人来看,钱谁不想挣啊,可是这不是根本没人来吗?”李和田抓了抓后脑勺,有点无奈地笑了一声,“不成就按乔丫头的那个思路走,唱点小年轻儿们喜欢看的?” “我觉得可行,毕竟咱们没有名角没有大腕,只能另辟蹊径了。”段鸣山很快点了点头,应和道,“要是能吸引年轻人看国粹,也算是造化了,老范不也一直希望这样吗,就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做起来,哎......” “把目标受众定位为年轻人是个思路,他们是消费主导,现阶段的主要购买力啊。”钟子逸一点没见外,分分钟切换到工作状态,他简单想了想,很快有了初步思路。 “那就在京剧中加些新鲜元素,题材、乐队、唱腔......什么都成,重点是得有改动,和别的演出都不一样,之后宣传营销交给我,只要有足够的噱头,保准通稿满天飞,给春色满园的热度炒上去。” “你可给我悠着点啊,小逸,”苏以漾把工作计划卷起来,不轻不重地在钟子逸的肩膀上敲了一下,“别把炒作小明星小红那一套用到春色满园上,正经点,知道吗?” “我懂,口碑营销嘛,绝对不是一锤子买卖,你放心吧,”钟子逸扬起眉梢,嬉皮笑脸地说,“宣传营销我比你在行,术业有专攻,请苏大少给予专业人士最基本的信任,可以吗?” “我可以给予你信任,”苏以漾打趣道,“不过你首先得先证明自己靠谱。” “啧,反正比你靠谱就是了......”钟子逸小声嘀咕一句,差点没忍住把苏大少的老底拿出来调侃,不过好在理智让他及时悬崖勒马,没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给自家发小留脸。 苏以漾懒得搭理钟子逸的散德行,他勾起唇角轻笑一声,把话题扯了回来。 “南乔之前排练的《状元媒》我看过,改编思路虽然不够成熟,但胜在有心意,前几天那出《霸王别姬》完善许多,说句让人眼前一亮也不为过。如果在场各位都觉得戏剧改革的思路可行,那就再多改编几出戏,大家配合着排练演出,试试演出效果吧。” “苏总分析得有道理,进行戏剧改革,我举双手赞成。”听了苏以漾的话,范陵初第一个站出来力挺自家爱徒,“南乔平时没少为了春色满园的演出操心,我瞧着她说的那些都挺对的,就是之前春色满园没有财力和人力让她施展拳脚......” “对,我们也都支持,”段鸣山和李和田也很快应道,“这次咱们大家伙绝对配合乔丫头,一定要唱出点名堂来。” “像是春色满园这种小剧场演出,最大的竞争力就是创新,充分考虑年轻人的观演体验,才能更大范围内的获得观众,让戏班子不断发展下去。” 苏以漾微眯着笑眼,目光在春色满园的各位身上扫过,最终停在了顾南乔的身上。 “这方面南乔有经验,我很欣赏她,愿意支持她走到想要的高度,这也是我投资的原因之一.......既然南乔的能力大家都很认可,让她做春色满园的艺术顾问,监督演职人员排练,各位应该异议吧?” 苏以漾的话音落下,大家伙面面相觑,都有些愣住了。 原因无他,这番话苏以漾说得实在是太过熟稔了,言语间的态度也太过亲密了。 在场的各位都知道,苏以漾是今天刚加入进来的大股东,之前和顾南乔无甚私交。可是瞧他眼下的这幅架势,活像一掷千金的土老板,专门承包了戏班子就为了哄女朋友陪她玩呢。 钟子逸侧过头,看着苏以漾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不禁一阵咂舌。 他心说,苏大少可真是个人才,不出手不知道,一出手不得了,真叫一个阔绰啊。 李和田是第一个回过神来,他不拘小节习惯了,对于那些弯弯绕绕儿女情长的小情愫,秉持着看不懂就干脆不管了的态度,当即乐呵呵地朗声笑道:“巧了么这不是,乔丫头的京剧改革,我们戏班子的几位老人也相当支持,让她当艺术顾问挺好的。” “支持肯定是支持的,不过......”范陵初想了想,说道,“咱们之前都是演经典剧目居多,一下子让南乔改编那么多剧目,太为难丫头了吧?” “师父,这个你不用担心,”顾南乔笑了声,把话头接了过来,“对于戏剧改革,我之前存了不少思路,虽然有些不够完善,改出几部戏来还是可以的。再说春色满园的创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咱们大可以边演边调整,先把步子迈起来。” “那好,就按南乔说的来吧。”苏以漾侧过头看着顾南乔,开口时唇间溢出声轻笑,以至于语气染上隐晦的温柔,“你想要的演出效果呈现,我都会尽力满足,有什么想法,直接和我提出来就好。” 顾南乔微微一愣,自诩什么大风大浪都能从容面对的顾花旦,愣是被苏以漾几句堵得没话说了——他的偏爱太过直白,毫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字里行间流露着真诚的财大气粗,让她连假客气都客气不下去了。 而作为半个知情人士,钟子逸也是彻底懵了圈,昨天晚上他到底错过了什么,为什么已经完全跟不上苏以漾的脑回路,以至于看不懂眼下的剧情发展了。 对上面面相觑的目光,苏大少非但没有任何收敛,反倒无比自然地又补刀了一句。 “南乔,这些事不必着急,我们有得是时间,你慢慢去想就好了。” 顾南乔:“......” 钟子逸:“......” 哇哦,这就是传说中“承包鱼塘的爱”吧。钟子逸心说,自己担心苏以漾行动力太慢,追姑娘都不懂得下手,真是太杞人忧天了,拿钱砸人砸到这种程度,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真让人害怕啊。 顾南乔同样心底思绪万千外加分外莫名其妙,她没脸去看春色满园几位叔叔伯伯的问询目光,幽幽叹了口气,开始无语望青天。 要是我现在说和苏大少没私交不认识,会有人信吗? 所幸说完这句,苏以漾终于放过了顾南乔,话锋陡然一转。 “那关于戏班子的商业定位就先说到这里,之后有什么问题,我们再及时调整。至于戏班子的管理规章,我先放到明面上,公司章程和薪资待遇我已经给到各位手上了,有什么不满意现在说出来,没有的话以后严格执行,成吧?” 苏以漾给春色满园大家伙的待遇相当优越,尤其是给几位老艺术家的工资,远高于行业内平均水平,一个月的工资下来,可以赶上李和田小超市一个季度的净利润了。这无非是为了免去大家的后顾之忧,把全部精力放在春色满园上,不至于排练京剧的同时还得为着生计操心。 苏以漾是出于好意,大家都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当下点了点头。 “今后戏班子的演出方案和整体规划,由我们几位股东一同商议,李老师和段老师算是戏班子的元老,有什么好的意见,欢迎随时提出来。宣传营销和对外联络方面,交给小逸和他的几何宣传,艺术顾问由南乔负责,那就姑且这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玩场大的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话音才刚落下,断续的掌声便随之响了起来,正是范陵初第一个带头鼓起了掌。他苍老的脸庞因喜色而微微染上些许红晕,手指下意识扯着衣襟平复心情,着实觉得眼下一切都像是在做梦,美好得有些不够真切了。 早晨的时候,范陵初正在家中的大院里练声开嗓,顾南乔突然敲开他的房门。在简单交代了苏以漾即将投资的事之后,顾南乔没再多说种种细节,就拉着范老去找段鸣山,一行三人赶到了春色满园。 而在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中,范陵初和段鸣山知道了顾南乔离职的消息。 虽然顾南乔说得避重就轻,言语间大有几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潇洒,可是范陵初听在耳里,疼在心里,真是觉得很不是滋味。 平心而论,范陵初已经做好春色满园会折在自己手里的准备,他着实不想再因为戏班子的事拖累别人,尤其是拖累事业蒸蒸日上的顾南乔。在听到自家爱徒离职,范陵初只觉得一团无明业火哽在了胸口,恨不得立刻劝她改变主意,打心眼里心疼她。 可是偏偏顾南乔心意已定,一旦下定决心,谁也劝不下来。 范陵初心想着,眼下春色满园无非就是一笔烂账,他给不起高昂的工资,没办法保证她的前途与发展,甚至连稳定的演出机会都给不了。不论如何,他都得劝顾南乔去更好的平台发展,不能困死在这个小戏班子里面。 范忆姗和家里脱离关系的时候,曾经留下一句自生自灭。 那就让春色满园自生自灭吧。 可是,还没等范陵初把其中利害和顾南乔说清楚,就是这突如其来的合作了。 随着苏以漾这份堪称乾坤逆转的合同天神降临,分分钟拯救了春色满园的困局,不但让眼下难关都随之迎刃而解,也让范陵初希冀却没有能力实现的事情有了着落。 兜兜转转到了最后,一切拨开云雾,戏班子已然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范陵初不禁萌生出莫名的幻想,如果这次真是春色满园的机会,那么戏班子能至此发展起来吗? 他的前半生,没和任何人低过头,没在世俗面前折过腰。这一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走到了现如今,近乎于什么都没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所剩无几的热情。 那么,可以再赌一次吗? 万千思绪在范陵初的脑海里反复交叠,又被理智生生克制下来,只剩下狠狠拍着的掌心在隐隐作痛,他定定地看着苏以漾,语气透着说不出的认真。 “好,我认可,我都支持!” “我也认可,”段鸣山显然也很激动,他咧起嘴角笑道,“苏总有眼界,乔丫头有能力,咱们春色满园一定会发展起来的。” “人生际遇真是有意思,谁能想到,临了临了居然绕了回来,咱们几个又都唱起戏了。”李和田一拍大腿,感慨出声,“我瞧着啊,我那个小超市也甭开了,春色满园就是咱们大家伙的事业,咱老哥几个聚在一起,还有这些喜欢京剧的孩子们加入,保准儿能成事。” “老李说的对啊,咱们保准能成事!”范陵初朗笑着应了一句,然后他努力平复着心情,倒了一碗茶水递在苏以漾的手里。 “苏总能够投资春色满园,还这么认可我们南乔,我是打心眼里高兴!以后大家一起共事,有问题一起解决,就算是一家人了......我范陵初是个粗人,不懂你们生意场上的那一套,但是礼数不能废了,就以茶代酒先敬苏总一杯,你别见怪。” 苏以漾唇角微微上扬,眼底粹着明显笑意,熠熠生辉。 他开过无数次工作例会,也进行过数不清的商业谈判,谙熟如何靠心理战去获得优势,对待属下员工也素来恩威并重赏罚分明,今天给出的优渥条件,甚至于刚刚的几番言语,都藏着很深的算计,为得就是拉拢人心,推进接下来的工作。 这次因为顾南乔的缘故,苏以漾选择投资春色满园,却不代表他会无条件地纵容着戏班子那些腐朽沉疴持续下去,或者说对于这帮戏班子的老成员,他没有任何工作范围外的感情,毫不介意在必要的时候,不破不立的进行取舍。 所以那些场面话,无非就是说者无意听者无心,也就罢了。 这些事理性果决的苏以漾想得透彻,哪怕是对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感触不深的钟子逸也看得明白,可偏偏春色满园的这帮老艺术家们太真诚了——他们不图名利,不求富贵,只盼着当年的念想不断绝,才有了春色满园。 苏以漾浮沉在社交场的一滩泥沼之中,见过世间众生相,利欲熏心,争名逐利,他见过,日薄西山,虎落平阳,他也见过。毫无意义的豪言壮志,或是几番算计的人心揣度,他都知道怎么处理,也可以立刻用最为得体的方式应对。 偏偏这份赤子之心,他还真是没见过。 真情实意只有真情实意可以换。 对于世间情爱是如此,对于人情冷暖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样的思绪在苏大少的心底冲撞,以至于最初他不过只是白纸黑字的谈生意,此刻却没来由的多了某些极为陌生的情愫——那是和他在名利圈沉浮全然不同的感悟。 他修长的手指拿过青瓷茶杯,不紧不慢地斟了满满一杯清茶。 茶叶是普通的熟普洱,看着像是新茶,档次并不是很高,要是平时,苏大少绝对看不上这种品种。可是此刻轻咂一口,倒觉得茶汤澄清淡雅,入口有淡淡的苦味,夹杂着细微的清香,虽然不算上品,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而后苏以漾端起茶杯,轻轻碰了碰范陵初的杯沿,随之仰头一饮而尽:“既然我投资了春色满园,自然就是一家人了,那我也以茶代酒,敬范老师一杯,预祝之后大家合作愉快了。” 和谐严肃的场面还没维持多久,就被钟子逸的轻笑声打断了。 “哟,一家人好啊,好好相处,相亲相爱,共创和谐未来。”钟子逸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没个正行地一扬眉,“阿漾,你别厚此薄彼,倒是敬小......小南乔一杯啊?” 听到这句小南乔,顾南乔先是被这诡异的昵称吓了一跳,又被钟子逸千回百转的语气喊出一身鸡皮疙瘩。她实在有点无奈,这两位投资人都是什么毛病,怎么论起自来熟,一个比一个轻车熟路,还处处透着不正常呢? 在座的各位不知道其中隐情,苏以漾却听得懂自家发小的意有所指。 他勾起唇角一笑,懒得陪着他继续散德行:“你当这是你昨晚参加的那些不靠谱酒局呢,喜欢敬酒找你的小妹妹们相亲相爱去,开会呢,给我正经点啊钟少。” “我好歹知道遇到看对眼的小妹妹,见缝插针的相亲相爱啊,”钟子逸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说道,“有机会不及时把握,以后可别说我没替你旁敲侧击啊。” 苏以漾听明白钟子逸的调侃,却完全无视了他的弦外之音:“只知道抓住机会,却不具备选择的能力,所以你才惹了一屁股烂帐。” 钟子逸一扬眉,正想反驳点什么,却见苏大少语气一顿,话锋陡然一转。 “说完了固定人员配置和薪资待遇,大家伙讨论一下,演职人员的配置问题吧。” 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大家却听得出来,苏以漾这是要大换血的意思了。 春色满园的人员配置太过简陋,已经到了直接影响演出水准的程度,这些事戏班子的老成员们都是心知肚明,却一直没有想办法解决。 原因无他,就是没钱。 眼下有了大笔的投资,想要提高演出水准,当然首当其冲的就是引进专业的乐队成员,招揽可以登台演出的名角儿,从而达到更好的演出效果了。 顾南乔第一个反应过来苏以漾的意思,不紧不慢说道:“现在可以登台演出的,无非就是我师父,悠优,还有我,乐队全靠段叔李叔撑着,李牧的锣鼓也算敲得不错,维持正常演出不成问题.......不过如果想要把春色满园做大,这些人员配置远远不够。” 伴随思考,苏以漾微微曲起食指,不轻不重地扣着桌面:“你的京剧改革注重的是少而精,看似削减了乐队在京剧演出中的分量,实则对技艺水平都要求更高,演出人员的选择马虎不得......” 顾南乔意味不明地看了苏以漾一眼,对于他三言两语就点名自己的弦外之音惊讶不已。 “南乔,你说说,都需要哪些乐队伴奏?”苏以漾问道。 “武戏除了板鼓锣鼓,最好加入大锣饶拨,”顾南乔没再犹豫,直截了当地说,“至于文戏,段叔的月琴没得说,撑起场面也足够了,但如果真想让演出水平提升一大截,必须得把京胡京二胡的老师换了。” “乔丫头说的这些,都是咱们京剧乐队的标配,应该不难找吧?”李和田暗红色的夹克衫敞着怀,大咧咧地笑道,“不成就苏老板多操心些,给他们开点高工资呗。” “高薪倒是没问题,只不过,合适的人选可就难找了。”苏以漾若有所思地眯起一双笑眼,一语道破真谛,“拿钱砸人不是重点,重点是请来的高手愿不愿意尝试京剧改革,又是否能和春色满园的整体风格契合呢?” 随着苏以漾的话音落下,大家伙的表情都有些凝重了。 但凡是能力突出的人,求财之余难免图利,按照苏以漾的财力,想要从大型剧院团把人才挖过来倒不是难事,可是如何让他们放弃正统的表演风格,尝试未必可行的京剧改革,陪着春色满园的各位一起冒险呢?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顾南乔的清澈话语声打破沉默。她扬起唇角粲然一笑,眼眸明亮如同沉着九天星芒,耀眼而好看。 “不如,我们把之前老剧团的成员召集回来,玩一场大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我都支持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最后这场临时会议,以顾南乔提议将老剧团的成员们召集回来告终。 这个怎么看都显得太过疯狂的提议,无非是顾南乔一瞬之间的福至心灵,却意外地得到在场各位的一致认可,成为了春色满园的一线生机。 老剧团那帮老艺术家们,都是将大把心血放在京剧表演上的匠人,他们在老剧团唱了大半辈子,为自己的事业奋斗了一辈子,却苦于没有结果,潦草搁笔,只剩下无尽的遗憾。那个年代还没有那么多的名利诱惑,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想唱出来全是凭借着一腔孤勇,远的不说,春色满园这几位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些人心里想的,无非就是别让京剧断在自己手里。 这是他们心底的念想,也是最在乎的事情,除此之外,演出平台的大小,能不能挣到大笔真金白银,甚至为了能够顺利演出,是否需要改变些什么......都是可以妥协的。 一旦有个合适的契机,怎么可能不紧紧把握住呢? 毕竟让一个满身铜臭的利己主义者潜心钻研艺术,远比让那些痴迷艺术却跟不上时代发展的人们得到机会难太多了。 而如果选择重组老剧院的班底,专业水平方面不必操心,和春色满园铁三角的配合也都不成问题。毕竟他们在一起共事几十年,不论是乐队的配合还是演员的默契,都是新组团队比拟不了的,要是能让当年的老剧团重聚,怎么看都是目前的最优选择。 对于顾南乔的提议,搞宣发的钟子逸举双手赞成。 “老剧团旧日成员齐聚,合力专研戏剧改革”,这简直就是现成的舆论噱头,还没开始准备演出排练,就多了这么大的卖点,对于搞宣传的人士来说,不亚于助他不加班不头秃之恩,以至于全程懒散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听发言钟少瞬间眼前一亮,看向顾南乔的时候充斥着赤裸裸的欣赏。 然后,钟子逸拿出写宣传通稿的架势,不惜余力地恭维道:“小南乔果然不一般啊,眼光独到犀利,想问题的角度都这么与众不同,这就是艺术家的独特触觉吧?别说,阿漾有时候也是这样,你俩真是有缘,这算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吧。” 对此,苏以漾十分坦然,甚至有些理所应当。 “没点缘分怎么会一起创业呢,小逸,你这不是说废话呢么。” 这句话是好话,好像也没什么毛病,顾南乔却深感苏以漾语气意味深长,听得脑仁子直疼,莫名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儿。 后来大家伙讨论一番,确定出必要的演出人员名单后,决定把唱生角的郑阑渡,打大锣的赵楚阳,打饶拨的韩秋都请回来,对于这些大家伙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说到京剧文戏演出,出现了一点分歧。 ——如果能把拉京胡京二胡的岳家兄弟请回来,演出质量必然会有质的飞跃,毕竟他们兄弟俩的技艺水平,是连段鸣山都得竖大拇哥道一句服气的。 只不过......太过痴心妄想了。 “我瞧着还是找别人吧,”李和田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汉文是什么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傲得没边儿的人,跟个爷似的,天王老子来了他都未必高看一眼吧......当时团里做事那么绝,还想给他请回来,这不是扯呢么?” “老李说的没错,请岳家兄弟回来,希望确实不大,”段鸣山也很快应和道,“他们两兄弟这些年来都没跟咱们哥们几个联系,旧日有点情分,眼下也断的差不多了,乔丫头,你犯不着上赶着去找不对付,触这个霉头了。” 顾南乔微微皱着眉,没有直接应承,反而暗自思忖起来。 京胡是高音领奏乐器,操京胡的人称为“琴师”,是整个文场的领奏,直接决定了乐队演出的效果。京胡是京剧声腔最有力的支持者,优秀的琴师可以在演奏过程中发挥乐器特长,补充唱腔的未尽之意。而京二胡辅助京胡,旋律与京胡基本保持一致,细听却有诸多不同,这两件乐器相辅相成,需要两位演奏者相当默契,才能达到最好的演出效果。 怎么看,岳家兄弟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想着,顾南乔笃定地说:“不管岳叔叔最后同不同意,我们终归试试吧。” “成啊,那就试试。”苏以漾当下点了点头,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我今儿回去把老剧团得那些成员列个表,从明天开始,你想去拜会谁,就去拜会谁,我都陪着你就是了。” “等等,我说......”顾南乔一愣,“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刚才还和和美美一家亲呢,这会儿又跟我没关系了?”苏以漾一挑眉,很大方地说道,“小南乔这么见外太伤人了吧。” “我是说,你和老剧团的叔叔们又不认识,”顾南乔无力地说,“聊都聊不到一块去,你去卖萌吗,而且,我不想这么麻烦你。” “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苏以漾漫不经心地笑道,“为你做点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嘛。” “对啊,小南乔,你就不要太见外了。”钟子逸慢悠悠地开口,近乎于无脑的帮自家发小劝人,“再说,阿漾又不是一个人去,不是还有你呢么,你们俩一个谈交情一个谈商业规范,分工明确,事半功倍,保准儿能成事。” 这几句话说到了范陵初的心坎里,顾南乔原本还想再推脱几句,范老却是大手一挥,当机立断决定道:“南乔啊,钟总说的没错,你和苏总一起去,彼此间还能有个照应。” 自家师父都发话了,顾南乔也不好再拒绝些什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成吧,那明天去找郑叔,我和苏总一起去吧。” 苏以漾唇角一扬,带着几分得逞的笑意。 散会之后,顾南乔一直想找个机会跟苏以漾聊聊,婉拒他过分殷切的“好意”。谁知苏以漾亲自给顾南乔和范陵初送了回去,一路上他和范老有说有笑,从京剧发展扯到了春色满园今后的经营,愣是给老人家哄得合不拢嘴,顾南乔全程没找到插话的机会。 一直到了胡同口,顾南乔也没张开嘴,反倒是苏以漾看透了她心思,十分干脆地留下一句:“那就先这样,明天早晨过来接你。” 而后还没等顾南乔拒绝,他反手一打方向盘,潇洒地开车离开了。 这事也就算是铁板钉钉了。 ***** 眼看就到十一月份了,新广市骤然降温,秋风席卷时莫名带着几分萧瑟,这个城市特有的雾霾在这个季节尤为明显,乍然看起来阳光明媚,可其实空气中浮沉着细小的尘埃,将光束几番遮挡,只剩下雾气蒙蒙的明亮。 室外气温很低,遍地的枯枝黄叶堆叠,预示着冬天即将来了。 顾南乔才出了单元门,就看到苏以漾那辆极为风骚的蓝色玛莎拉蒂GC停在小胡同正当间,气定神闲地阻碍交通,赚足了来往行人的回头率。 一位老大爷赶早市回来碰巧路过,他的手里拎着豆浆油条,还有从塑料袋中支出半截大葱,浑身上下透着居家过日子的气息。 可能平时老爷子就是个爱聊天的人,看着苏以漾百无聊赖地晃着车钥匙,话匣子当即就打开了:“嚯,小伙子你这车阔气,蓝色真打眼儿哎。” 苏以漾闻言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转过头来。 方才苏以漾的侧脸隐在晨曦里,老大爷没看得真切,只觉得这个不知名的小伙子气质很好。而当他对上苏以漾那双微微弯曲的笑眼时,只觉得像是有细碎的阳光沉在他眼底,透着动人心魄的瑰丽光芒。 这张脸将棱角分明的英气和肆意风流的少年气很好的融合,即便是再挑剔的人,也得承认苏以漾生得极为俊逸漂亮。 “小伙子长得可真俊,这眉眼,好家伙。”老大爷真心实意地夸道,“有对象没有啊,这得迷着多少的大姑娘啊?” 顾南乔才刚走到大院门口,就听到这么一句接地气的话语声传来,以至于她脚步不自觉一顿,嘴角下意识地轻轻抽动一下。 她心说,苏大少想必之前养尊处优,老剧团家属院这样的地方来得不多,跟热心邻居寒暄尬聊的场面更是很少遇到过,可别被人家几句话说得当场撂脸子,还得麻烦她去打圆场啊。 不过,有机会看看苏大少的笑话,倒也挺有意思的。这样想着,顾南乔有意放慢步伐,大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想看看苏以漾如何应对。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多虑了,人家苏大少正乐得其中呢。 “让您操心了,大爷,我还真没对象,”苏以漾扬起唇角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倒是想迷着别人家的大姑娘呢,可是人家姑娘眼界且高着,未必相中我呢。” “嗨,你条件这么好,差哪了,”老大爷心说,这个公子哥看着高高在上的,一张嘴居然这么亲民,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而后,他爽朗一笑,继续说道,“放心吧,就你这模样气质,一表人才,缺不了小姑娘相中你啊。” 顾南乔:“.......” 苏以漾轻笑了一声,视线余光瞥向后视镜,正好看到穿着白色毛衣外套的女孩子不紧不慢走了过来,她柔顺的长发垂在胸前,衬得那张精致脸颊透着说不出的灵动逼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真假掺半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顾南乔有意将脚步放慢,却又刚好停在可以听清这边对话的距离,苏以漾清晰地看到,在老大爷话语声落下后,她眼底眉梢浮现出淡淡一丝狡黠,小动作中尽是毫不做作的灵秀可爱,就像落入凡间的精灵般清新动人。 这样想着,苏以漾唇角笑意不自觉加深了几分。 然后他一挑眉,随口又应了老大爷一句:“那就借您老人家吉言了,但愿我看中的姑娘和您审美一致,也觉得我一表人才吧。” “你且放心着吧,小伙子,我看人准着呢。”老大爷乐呵呵地说,毫不见外地替苏以漾支招,“我瞧你这意思,还没追到人家姑娘呢?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浪漫,你脾气别那么大,和喜欢的人傲个什么劲儿,平时嘴甜着点,多哄哄人家,知道了吗?” “成嘞,您老传授得经验我都记下了,”苏以漾笑道,“得空身体力行,沾沾您的喜气。” “哟,小伙子你这嘴可真甜......”老大爷被苏大少哄得合不拢嘴,“我就是看你投缘,瞎说几句,要是用得上,对你有帮助,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巧了,我看您也投缘啊,”苏以漾扬着眉梢,轻笑了声,说道,“改天我要是抱得美人归,肯定不忘您老人家今天的提点。” 苏以漾这张嘴尤为神,好好聊天时和不好好聊天时判若两人,一旦他开动毒舌损人技能,可以做到不带脏字的给人埋汰到地缝里,即便是钟子逸那种心大脸皮厚的选手,也撑不过两个回合。 可当苏大少把情商用在正经地方,有意说那些别人爱听的话时,言语间就像沾了未化开的蜂蜜,一路暖到人心坎里,那双弯生生的笑眼更是粹着说不清的柔情蜜意,哪怕再难哄的人,也会被他分分钟哄得乐乐呵呵的。 眼前的老大爷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原本只是路过时随口散散德行,压根没想跟苏以漾多聊。此刻却是打心眼里觉得跟这位小伙子相逢恨晚,他把菜筐子放在地面上,彻底停下了步子,恨不能扯着这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再多聊一个钟头。 “小伙子啊,今儿我就把话放着,你绝对错不了!”老爷子彻底聊得嗨了,粗糙的大手在苏以漾的肩膀上拍了拍,“你能成事,喜欢的姑娘一准儿追到手,放心吧!” 苏以漾像是在跟老大爷瞎贫,目光却停在后视镜上面,微微弯起眼眸望着顾南乔:“追不追到手倒无所谓,主要是......总得留点美好的念想,让她不舍得忘了我。”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尾音有些上扬,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缱绻。以至于这分明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话,却像是透过几经掩饰的缝隙,留露出半点真心实意似的。 只不过这真心散得太快,顾南乔品不出来,老大爷也无从察觉。 也就无所谓是否真心了。 看着苏以漾这么健谈,老大爷打开的话匣子彻底收不回来了。 他的眼睛在苏大少的豪华座驾上转一转,虽然不认识车标和型号这些相对专业的东西,却不影响老人家对敞篷跑车本能的评价,下意识地感慨了一句:“这车真是不错,得值不少钱吧?” 苏以漾没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漫不经心地应道:“倒是不便宜。” “嚯,那我可得说你几句了,”老大爷咂舌一声,忍不住说教起来,“这么贵的车,你就往小胡同里开,也不怕剐蹭到,太败家了。” “没办法,”苏以漾歪着头,朝顾南乔的方向一瞥,“今天有点冷,我怕接的那位冻着。” 顾南乔脚步一顿,总感觉苏以漾这句话,像是话里有话。 怎么着,知道我在偷听,故意说这些话演我呢,是吧? 而那边,和苏大少聊得火热的老大爷不明真相,真情实感地感慨道:“你心可真够细的啊,现在的小年轻一个个都忒自私,像你这样替人着想,不容易啊。” 苏以漾将车钥匙放在食指间晃荡,不再透过后视镜看顾南乔纤瘦的身影,而是大大方方地扬起唇角注视着本尊。 “自私是常态,谁都不是圣人,有几个不自私的,不然古话怎么说,人不为己天诛地呢。不过对于重要的人,理智克制什么的,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情爱若是可以自控,也就不是情爱了.......对于放在心里的人,会不知觉替她着想,那都是下意识萌生出来的,根本算不得心细。”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以漾的目光一直定格在顾南乔的身上。 他那双笑眼粹着调侃和戏谑,透过薄雾投射进来的晨曦光芒映在一双眼眸中,显露出比往日更为柔和的光芒。虽然顾南乔打心眼里觉得苏大少跟“温柔深情”之类的形容词丝毫不沾边儿,可是某一瞬间,她居然莫名品出了些许的情深意浓来。 他的声音低沉动听,不像是情场浪子随口胡诌哄小姑娘,却也不像是字句斟酌的直剖内心,而仅仅像是漫不经心地把心意传递出来,无所谓相不相信,也没想要任何结果,言语间留了太多的余地。 所以这番话真假掺半,很难去深究其中深意。 就好像,只是想把心意说给心上人听听,除此之外别无他念似的。 “不错,有点意思,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啊,哎......”老大爷把苏以漾的话咂摸一遍,连连点头,“真看不出来啊小伙子,你年纪不大,倒是把感情的事想得明白......既然你有这份心思,人家小姑娘肯定能感觉到,加油吧小伙子。” 顾南乔清晰地看到,苏以漾眼底笑眼随着老大爷的话更加浓郁了。他半抱着手肘靠在车门上,打趣道:“感不感受得到,都随缘了,不过......但愿她懂吧。” 依稀之间,顾南乔像是听懂了什么,又像是单纯会错了意。 不过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老大爷语气一顿,又再随口问道:“嗨,你瞧我,扯着你聊了这么半天,没耽误你正经事吧——忘了问你,这是来接家人啊,还是来接亲啊?” 对于老大爷的神补刀,苏以漾明显心情不错。 “要是借您老人家吉言,那以后就是两样都占了,”他扬起唇角,饶有兴趣地看着顾南乔,意味深长地笑道,“不过感情的事急不来,先认认门,一回生二回熟嘛。” 顾南乔:“......” 她总觉得这个描述哪里有点不对,好像是自己被占便宜了,怎么破。 眼看着话题越发跑偏,顾南乔没看成苏大少的笑话,反倒被卷入话题之中好一顿调侃,她终于觉得这样的旁听有点扯淡了。 就在顾南乔快步走到苏以漾的身边,打算赶紧离开这个尴尬的场面时,她还听到热心肠的老大爷在道别时的灵魂一击—— “原来接的是这丫头啊,果然是男才女貌,小伙子,你可得加把劲喽。” 上了车之后,顾南乔和苏以漾各怀心事,却是十分默契的谁也没提刚刚的对话。 顾南乔的不着言语,是因为那些千回百转的思绪堵在心口,一旦问出口来保不齐会让场面更加尴尬,可如果不问她却又忍不住一直琢磨——苏以漾到底几个意思,这一天天的都是在抽什么疯呢,以至于来回纠结的时候,就只剩下无尽的沉默了。 而苏以漾的反应显然比顾南乔坦然许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气定神闲。 他用视线余光欣赏着顾南乔若有所思的神色,深感顾小花旦真是宝藏女孩,随便什么时候都能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最重要的是,任何一点小细节都充满着让他为之心动的新鲜感。 在舞台上顾盼生辉时,顾南乔是风光无限的小花旦,前途无量分外迷人,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逼人的灵气。在春色满园处理诸多琐事时,顾南乔是独当一面的少班主,公事私办条理清晰,对于京剧演出的独到见解更是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老辣。 前者让苏大少眼前一亮,后者则是让他如遇知音。 这样的顾南乔都可以激起他的兴趣,却不足以成为怦然心动的原因。 苏以漾真正喜欢的,是顾南乔不经遮掩的直接。 就比如此刻,在卸下那些外在身份附着的层层包裹之后,顾南乔流露出的情绪最为自然也最为真切,于是细微神色中便带着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单纯。 ——顾南乔把对苏以漾的怀疑放在了明面上。 她不相信苏大少几次三番有意无意的示好,不认为自己可以让这位风流阔少心动,更不乐意靠这样隐晦的暧昧纠葛交换所谓“对春色满园更好”的利益。 所以顾南乔想要算出苏以漾的心思,透过那些细枝末节推断出他的真正意图——她想知道半真半假的温柔软话里藏着什么,这其间试探有几分,真情实意又有几分。 而不论背后是什么,她都不想与苏以漾有更多的纠缠。 现在的犹豫无非也只是,想要找个不伤及彼此颜面的机会,提醒苏以漾及时止损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身怀绝技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深谙人心,当然猜得出顾南乔此刻的心思,但他并没有因为这些而感到不快,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兴致。 或者说,顾南乔眼下的反应才是苏以漾真正期待的。 毕竟,金钱、地位、利益、美貌......甚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可以成为择偶时的加分项,却绝非一段感情的全部,否则这样的感情仅仅像是等价交换,而跟爱情偏离太远了。 苏大少平素见惯了贴付于他的男男女女,也惯于去应对那些阿谀奉承的浮夸言语,对于这样的虚伪与迎合,他不喜欢却完全可以接受,毕竟人生在世谁都不是圣人,有所图谋再正常不过。 可是平心而论,苏以漾还真没见过顾南乔这种一股清流。 她言行举止间的随性自我,露骨而不刻意的傲气清高,没有一丝一毫取悦他人的痕迹,也就显得分外迷人。顾南乔将喜欢与不喜欢,都放在了明面上,不掺杂任何污秽与浮华,便如同一清如许的山间清泉,连恬静幽雅中都带着遗世独立的味道。 这正是曾经顾南乔吸引到苏以漾,至今也依旧让他心动的地方。 过了半晌,苏大少率先打破沉默:“吃早饭了么?” 顾南乔微微一愣,回过神来:“没有,你呢?” 苏以漾轻笑了一声,扬起食指朝后边指了一下:“后座有豆浆油条,咖啡奶茶小蛋糕,还有皮蛋瘦肉粥和蒸饺,喜欢哪个直接拿,别客气。” 顾南乔被苏以漾的大手笔震慑到了,心说这人一旦有钱真是不一般,吃个饭都得把早点摊搬到车里,还得来个全方位的营养搭配。 稍作犹豫之后,顾南乔拿起了装着皮蛋瘦肉粥和蒸饺的袋子,而当她将口袋打开,看着分着四个小盒子打包的小菜之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微妙的情绪,真情实意地感慨道:“苏大少什么时候开始做起早餐买卖了,还这么中西结合,品种齐全,果然讲究啊。” 苏以漾听出顾南乔的讽刺,却姑且当好话听了,只是微微侧过头笑道:“这么没良心啊小南乔,我怕买了你不喜欢的东西,你还反过头来笑话我?” 顾南乔被这声小南乔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即打断道:“好好说话啊,朋友,没大没小的叫谁呢,再说现在已经是互联时代了,全球人们都开启地球村了,你又不是没我手机号,不知道的事提前问问不行嘛?” “这话说的就好像,我提前问了你能告诉我似的。”苏以漾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而后他话锋一转,尾音微微沉了下来,居然隐约带了些撒娇的调侃,“怎么着,只许钟子逸那货这么叫你,我叫一声就翻脸啊?” 顾南乔心说,那能一样吗,钟子逸叫的时候我也没同意啊,只是当时开着会,还有师父叔叔那帮长辈们看着,怎么着也不好把这些小事放到台面上说吧。 可是还没等顾南乔说些什么,就看到苏大少随意将手搭在方向盘上,饶有兴趣地侧过头来:“小南乔这么厚此薄彼,我会觉得你差别对待的......一般女孩子的差别对待背后总有隐情,你的隐情是什么,嗯?” 顾南乔:“......” 得,话都让苏以漾四两拨千斤的说尽了,还是甭说了。 “您老人家可闭嘴吧,早晨和人家老大爷还没唠够,想把春色满园改成相声社,你还亲自登个台是怎么着?” “成啊,你这提议不错,”苏以漾漫不经心一点头,“我瞧着你今早听得挺开心的,不如就当我粉丝,平日里在台底下鼓鼓掌叫叫好,保不齐哪天我心情好,给你来段压箱底的绝活表演什么的。” “就你,还绝活表演?”顾南乔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苏大少,可别怪我拆你台,你有什么绝活啊就配让我当你粉丝,是会说学逗唱啊,还是会唱念做打啊?” “我会哄小姑娘啊,甜言蜜语的那种,”苏以漾勾起唇角,十分真诚地说,“各种情话应有尽有,你喜欢的类型我都能来。” “你本事还挺大的呗?”顾南乔讽刺道。 “本事多大倒不至于,中等偏上水平总该有了,”苏以漾十分坦然,“你好像挺感兴趣的,需要亲自试试么,小南乔?” 顾南乔:“......”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早前正经谈合作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呢? “别那么多废话了,行吗?”顾南乔没好气地嘀咕一句,试图转移话题,“买了这么多早餐,就放在后桌供着,你自己不打算吃点吗?” “小南乔这么关心我,我都有点感动了,”苏以漾扬起眉梢,毫不见外地笑道,“我还真没吃呢,不成你拿点吃的给我?” “吃什么?”顾南乔问道。 “吃你拿的。”苏以漾说的理所应当。 “咱们能用正常人的方式沟通吗?”顾南乔嘴角一抽,“我都快被你说晕车了,适可而止吧,朋友——赶紧选一样,喜欢吃什么?” “皮蛋瘦肉粥,牛肉蒸饺。” 听到这个答案之后,顾南乔忽然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而当她仔仔细细在后座挑拣一番,确定没有第二份皮蛋瘦肉粥和牛肉蒸饺之后,这样的预感直接得到了确认。 她就知道,冲苏以漾那个调性,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改口。 “几个意思啊,苏大少,”顾南乔干脆把挑拣早餐的手收了回来,意味深长地看着苏以漾,“合着你是故意为难我呢?” “怎么为难你了,”苏以漾轻笑了一声,卧蚕浮起好看的弧度,有意逗人似的说,“你问我喜欢吃什么的,实话实话还有错了?” 顾南乔被气笑了,着实觉得压根叫不醒装睡的人,也很难跟死皮赖脸的人讲道理,那纯粹是在浪费口舌,给自己找不痛快。 于是,她当机立断地把刚刚吃了一半的粥和蒸饺递了过去:“吃吧,慢慢吃啊......专门喜欢捡别人剩下的吃,你们富二代都什么毛病。” “实不相瞒,我之前还真没这毛病,”苏以漾歪头看着顾南乔,漫不经心地笑道,“不过你剩下的就另当别论了。” 顾南乔被生生气出了免疫力,也不知道苏以漾到底几个意思,几次三番的暧昧言语跟不要钱似的,她现在完全可以自动将这句话里的粉红泡泡过滤掉了。 可显然,苏以漾没有给她沉默是金的机会。 眼看着早餐在半空中举了半天,苏大少就跟压根没看见似的死活不接,顾南乔终于先一步破功了:“到底吃不吃,你倒是接啊?” “我没手,开车呢。”苏以漾说道。 “没手你吃什么早餐,”顾南乔嗤笑道,“饿着吧你。” “不成.....”苏以漾语气一顿,低沉好听的声音里粹着明显笑意,“你喂我?” 顾南乔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以漾一眼,用眼神把“你脑子有病吧”表达得淋漓尽致。 呵,合着绕了一圈,是在这儿等着呢? 对上顾南乔明显不善的目光,苏以漾十分怡然自得。 晨曦的光芒透过薄雾照到了车窗里,破云天光像是带着温度,映着苏以漾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没来由地柔和而多情很多,他锐利分明的轮廓镀上淡黄色光晕,纤长睫毛投下一小块好看的阴影,映衬着眼底光芒熠熠生辉,其中粹着的笑意也更加明显了。 “你手残疾吗?” “我手占着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这两句话几乎是同一时刻发出的。 而后顾南乔和苏以漾对视了数秒,她明明带着兴师问罪的意思,可偏偏被苏大少凝视珍宝似的目光带得跑偏,场面一度有些微妙,顾南乔连忙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 看着顾南乔分明有些脸红,却还在努力装腔作势的样子,苏以漾觉得很有意思。 然后,他用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司机不能疲劳驾驶,当然也不能分心,我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怎么着,我还得谢谢你呗?”顾南乔真是服气了,“听你这意思,不吃饭还开不了车了?” “不用谢,给你当司机是我的荣幸,”苏以漾扬起下巴看着她,笑得灿若星辰,“不过当司机怎么说都算是体力活,给口饭吃不过分吧。” “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多事呢。”顾南乔冷笑。 “我这不是听你的劝嘛,宝贝。”苏以漾漫不经心地说。 顾南乔:“.......” 行啊,合着还是我自己给自己挖坑呢呗。 顾南乔越想越憋气,外加被苏以漾那双含情脉脉的笑眼看得心慌,以至于连把那句宝贝纠正过来都忘记了。 而后她彻底放弃了和苏大少进行无意义的交流——反正几次交锋,被占便宜的都是她,还不如干脆闭嘴,少说少错,把这令人糟心的聊天抑制在萌芽里。短暂的犹豫之后,为了防止苏以漾继续口出惊人,顾南乔认命似的端起粥碗,勉为其难地喂了一口。 “苏大少,我认为你缺的压根不是合伙人,而是有足够爱心照顾二等残废的保姆。” “是么,”苏以漾不以为耻,故意不去抓重点,得逞似的笑道,“那我又多了一个喜欢你的理由,我瞧着你爱心挺充足的。” “你是不是有毛病?” “一见到你就笑,见不到你就想的那种?” “求求你了,赶紧闭嘴吧。” 顾南乔一边说,一边夹起蒸饺塞到苏以漾的嘴里,试图用吃的堵住他的嘴。 而苏大少毫不介意顾南乔的敷衍,满意地将喂过来的蒸饺咬住,并且全然无视女孩子难看的脸色,笑意盎然的继续调侃,将蹬鼻子上脸发挥到了极致。 “哎,小南乔,高中谈恋爱的时候,喝同一瓶矿泉水就算是间接接吻,那我们喝同一碗粥,算不算来个法式深吻了?” 顾南乔:“.......” 还法式深吻,我怎么没把粥直接扣你脸上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郑家叔叔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被苏以漾这么一挑逗,顾南乔老脸一红,彻底选择罢工了。 然后她也不管苏大少到底吃饱了没有,用主观意识判断他眼下这幅架势明显像是吃饱了撑的,愣是多一口粥都不愿意再喂,只是气急败坏地留下一句。 “行了,别废话了,好好开车吧你,要是再墨迹,去的晚了,赶上郑叔叔那边开始上课,就有你等着的了。” “好啊,”苏以漾理所应当地说,“我都听你的。” 顾南乔冷哼一声,压根没再继续接他话茬。 还好苏大少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逗了几句之后就没再继续散德行,也终于给顾南乔留下足够的空间,独自消化这个堪称为混乱的早晨。 之后,苏以漾和顾南乔谁都没有多,一路沉默地开到了郑阑渡工作的学校。 老剧团解散之后,当年的成员们都开始各谋职业,有像是范陵初那种一门心思要做京剧自掏腰包的,也有像是李和田那种直接转行做点小生意谋生的,当然也不乏郑阑渡这种,把曾经的本事转变为谋生手段的。 郑阑渡当年在老剧团唱生角,一把好嗓子和扎实的基本功,再加上君子端方的模样,迷了不知道多少女戏迷。虽然楚悠优也会反串唱小生,替春色满园开拓更多的剧目,可是她仅仅是会一些皮毛,只能说是无功无过,与郑阑渡完全是两个概念。 离开舞台之后,郑阑渡没再执着于演出,而是被少年宫的教育机构特聘,负责教授京剧班的课程。他的学生下至六七岁才开始打基础的孩子们,上至年少时热爱京剧却苦无没机会,退休后无事可做干脆报个班学学的爷爷奶奶,也算另类的桃李满天下。 到底是这一路太堵车了,等顾南乔和苏以漾到了的时候,已经开始上课了,两个人无事可做,只得站在窗外等着。 少年宫长长的走廊铺就着深灰色的大理石,虽然远算不得华丽,却莫名有几分卷风格。阳光透窗而入,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光影,顾南乔的侧脸映着阳光,发丝被风微微扬起,苏以漾歪着头看她,像是闻到了发尾擦过时候留下的隐约幽香。 “让你早晨跟老大爷扯闲淡,”顾南乔感觉到了身边的人在看她,转过头毫不留情地翻了个大白眼,“这节课一个半小时呢,有你等的了。” “小南乔甩锅的本事是跟谁学的啊,怎么比你唱戏还厉害,”苏以漾轻笑了一声,大大方方地收回目光,“这话说的就好像,早晨有意磨蹭着不过来,想要偷听别人说话的人不是你一样。” “打住,你别夸我,担不起。”顾南乔一扬眉梢,笑了,“就冲苏大少这张颠倒黑白的嘴,我本事再大也说不过你。” “你难得夸我一次,那我就姑且担着了,”苏以漾那双笑眼灿若星辰,毫不掩饰里边粹着的情意,漫不经心地笑道,“不会说几句漂亮话,怎么哄你开心。” 顾南乔笑了,对苏以漾见缝插针式的俏皮话很没办法。 “你少说几句,我就比什么都开心了。” 而后,顾南乔扬了扬下巴,朝电梯的方向指了指,“行了,别在这干杵着了,一楼有休息室,去坐会吧。” 一个半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是跟无聊的人相处,保不齐会觉得如坐针毡,可身边有苏以漾这样一个什么话茬都能接得下去的选手,就显得尤为轻松活泼,意犹未尽了。 除去之前几次公事公办的会面,这是顾南乔第一次和苏以漾单独相处,也让她终于了解到苏大少私底下是什么样子,也感受到了他另辟蹊径的诸多想法。 平心而论,苏以漾是个相当不错的聊天对象,一旦他收敛起那张怼死人不偿命的嘴,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与得体,而言语间自然流露出的狂妄与自信,更是散发着说不出的魅力。 而顾南乔对苏以漾最大的改观,就是两人之间惊人的默契。 ——不仅仅是关于京剧的看法,和对于小剧场演出的构想。 这些无非只是流露出的表象,真正让顾南乔惊讶的,是她和苏以漾近乎于惺惺相惜的人生追求,他们都不介意成为殉道者,也不惧怕竹篮打水一场空。虽然表现的方式不尽相同,顾南乔更为收敛,苏以漾更为狂妄,可背后却是殊途同归的一片真诚。 至此,顾南乔终于明白钟子逸多次提及的“她和苏以漾很像”指得是什么了,而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对苏以漾莫名产生新和亲近,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契合。 于是聊着聊着,那些和沈宥相处多年都很少谈及的话,顾南乔此刻几乎没加太多思索,就无比自然的说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觉得京剧演出......应该说是小剧场演出和私人戏班更准确点,这个是很有发展空间的。它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很多人觉得无利可图,不愿意去开拓市场,才留下了这片艺术爱好者心底的净土,没有被绝对的商业化侵染。” 为什么会跟苏以漾说这些,就连顾南乔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太过自然而然,甚至开口之后,她都有些觉得惊讶。然后那些一直以来些藏得很深,几乎没有跟人透露过的心里话,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说了出来。 “如果有人真的热爱这门艺术,愿意开发这片市场,不单单是为了图利,而是能找到商业和艺术之间的平衡,把传统艺术用更能被年轻人喜欢的方式表现出来——这可能是戏剧改革,也可能是其他那些.....我还想不到是什么的方式。 顾南乔随手理了理垂落耳畔的发丝,侧过头看着苏以漾,忽然笑了。她的唇角微微扬起,脸颊处泛起很小的一对梨涡,精致脸庞因这一抹笑意分外灵动,透着说不出的柔美动人。 阳光从玻璃窗照射而入,带着暖黄色的光晕,映得她身上有光。 “不过,总会有合适的办法,达到最后双赢的局面的......听起来很难是吧,可是我真这么想过,所以才会从b省京剧团离职,怎么样都不想放弃春色满园,总想再试一试。” 与沈宥的冷笑与讽刺不同,苏以漾始终安静听着,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或是“你这纯粹痴人做梦”之类的想法,他微微弯着一双笑眼,阳光照在顾南乔的身上,也映在他的眸底,让欣赏的情绪无比真切。 苏以漾心底思绪千回百转,有那么一瞬间,想借着此刻的悸动问一句什么。 却终究自觉火候不够,又生生按捺了下去。 “所以,咱们言归正传,”顾南乔很快收其高谈阔论,她单手捧着下巴,问道,“苏以漾,你觉得京剧改革还需要调整些什么?” 苏大少轻笑了一声,没回答顾南乔些什么,而是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对面的小卖铺,买了两听可乐,又随手把其中一听给顾南乔递了过去。 “打住,该去找你郑叔叔了,小南乔,”苏以漾指了指手腕上的表盘,扬起眉梢看着她,“至于你说的这些事,以后可以慢慢去聊,不差这一时半会。” 可乐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握在掌心时有点凉,细碎的水珠随着掌心温度化开,缓慢地顺着皮肤纹理流淌下来,从指尖一寸寸掠过,又滴在了地面上。 顾南乔感觉,苏以漾话里有话。 和最近苏大少言语间有意无意流露出的调情不同,也不是单纯想说一些动人又不惹人反感的话来刷好感......苏以漾的某些情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顾南乔不知道这样的变化起因为何,却能隐约感受到,他此刻很轻描淡写的,把那些可以称之为慎重的情绪透露出来。 “别急,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 顾南乔和苏以漾上楼之后,郑阑渡已经等在办公室了。 昨天春色满园的股东大会散后,顾南乔当下就给郑阑渡打了个电话,说了第二天上午要来拜会的事情。这会儿看见顾南乔,郑阑渡没有太多意外,很快招呼她进来。 “乔乔来了,快坐,等得急了吧?”郑阑渡穿了件白色衬衫,外边套着黑灰色的呢料大衣,看起来低调而优雅,很有些老艺术家的派头,精神气十足。 “不急,刚好在少年宫转了一圈,故地重游。”顾南乔轻笑了一声,和苏以漾一前一后走了过去,坐在郑阑渡的对面,“要不是来看郑叔叔,我都好久不来少年宫了。” 郑阑渡靠在椅背上,淡淡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 “乔乔,这位是?” “你好,郑老师,”在长辈面前,苏以漾把富家公子的礼节与优雅发挥到极致,他微一颔首,十分得体地说道,“我是春色满园的新股东,苏以漾。” “哦,苏先生,你好。” 郑阑渡和范陵初他们几个年纪相仿,却明显看起来更年轻些,没有独立创业的操心劳力,岁月几乎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这几年他没怎么见老,除了鬓角处略见些许斑白,整体气质还是偏向于早年的端正潇洒,很有些君子端方的感觉。 “郑叔叔,最近少年宫这边忙不忙,”顾南乔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开口问道,“我刚才来得早了,瞧着上课的孩子们不太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枯木逢春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像是郑阑渡这样外聘的老师,到手工资都是和学生数量成正比的。 孩子们的到课率多少,直接影响老师的课时费和提成。可哪怕只来一个学生,老师该操的心,该费的力气都是固定的,就比如今天,不说郑阑渡白折腾一趟,也得差不远了。 “勉勉强强维持吧,”郑阑渡随口应道,“夏天的时候尚且还好,现在快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孩子们受不得委屈,请假的就比较多。” 而后他拿出一套干净的茶具,给顾南乔和苏以漾一人倒了一杯茶。 “你也知道,现在的孩子对京剧普遍热情不高,上课大抵只是为了多学一门才艺,太吃苦的话,家长们也觉得心疼,谁都没那么执着。” 顾南乔和郑阑渡的关系一直很好,说话从来不藏着掖着,加上有肖芳然那层关系在,当年老院团的一众叔叔伯伯之中,除了范陵初之外,顾南乔跟郑叔叔最为亲近。 听了这话之后,她连寒暄都省了,直截了当地问道:“郑叔叔,那......我昨天电话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了吗?” 郑阑渡修长的手指轻扣着茶杯盖子,微微一压唇角,像是在权衡着什么似的:“你是说,想把当年老剧团的人都找回来,是吧,乔乔?” “对,基本情况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些,苏总加入之后,解决了春色满园资金链的压力,所以我们想着,不如把戏班子做大。” 郑阑渡目光停留在顾南乔的身上,想了想又问道,“那现在你们都找谁回来了?” “演出人员名单我整理得差不多了,楚阳叔和韩秋叔叔那边,我师父亲自去联系了,估计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韩秋当年沉迷古典文化,一直盼着老戏班子重组,可惜他早年搬了家,没在老剧团家属院住着。偏巧之后住的地方离春色满园太远,来回折腾太不方便,不然肯定早就回来帮忙了。 现在戏班子步入正轨,韩秋当然二话不说,就会选择回归。 而赵楚阳的性格郑阑渡也是再了解不过,他为人安逸,大有些小富即安的意思,之前大家伙在一起插科打诨时,哥们几个没少笑话他活得太过市侩。但所幸赵楚阳没太多坏心眼,市侩也市侩得十分直接,有苏以漾这样财大气粗的股东在,他加入也不成问题。 这样想着,郑阑渡眸底微微泛起笑意。 “没想到最后老剧团真有重聚的一天,既然是乔乔想做的事,你郑叔叔肯定支持......不过,我这边离职比较麻烦,不能让孩子们剩下的课落下,交接需要一段时间。” 听到郑阑渡应了下来,顾南乔当下开心起来,轻笑了一声说道:“不急,郑叔叔,你愿意来就行,春色满园这次人员大改,需要准备的事且多着呢,等你处理好少年宫这边的事,直接过来就好。” 郑阑渡笑道:“好,那就这么说准了。” 最重要的事确定下来,之后就是由苏以漾出马谈薪资待遇这些问题了,郑阑渡对此没有太高的要求,加上苏以漾给予的待遇在行业内相当不错,合同很快没有异议的确认下来。 “对了,苏总,”郑阑渡笑呵呵地聊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跟我说说,春色满园接来下的工作安排,赶上没课的时候,我也好提前过去跟老范老李他们磨合磨合,京剧表演要是想好看,练功排练可不能落下去,别因为我影响了大家伙的排练进度。” 对此,苏以漾十分认同。 他半抱着手肘靠在椅背上,低笑着应道:“郑老师,这次春色满园的主要发展方向是京剧改革,观众定位偏年轻化,具体怎么改编,要改动到什么程度,大家可以一起研究。” “京剧改革?”郑阑渡重复了一句,有些不明就里,“你指的是不单纯复排,要进行剧目新编么?” “不仅仅是新编那么简单,我有思路了,保准让观众们眼前一亮。”顾南乔清澈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有意买起了关子,“提前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总之,郑叔叔你到戏班子排练的时候,就什么知道啦。” 对于顾南乔忽然流露的娇憨神态,郑阑渡露出老父亲似的包容笑意。而每次看到顾南乔,看着这八分相似的眉眼,他都不自觉地会想到肖芳然,以至于思绪都跟着有些恍惚。 早些年头,郑阑渡和顾南乔的母亲肖芳然是老剧团的王牌搭档,公认的金童玉女,他们两个唱《西厢》,唱《游园》,唱尽了戏本子里的情情爱爱,柔情蜜意被婉转唱腔遮盖,眼底眉梢流转的都是千回百转的情思纠缠。 可惜郎有情妾无意,肖芳然只当这是戏,郑阑渡却当了真。 之后郑阑渡一直惦念着肖芳然,可肖芳然却很快遇到属于她的良人。那是在中学任教的顾林,脾气温和克制,是大家心目中一致公认的老好人,周身流露着让人极为舒服的卷气。他们顺理成章的结婚生子,不久后有了顾南乔,着实过了一段幸福美满的日子。 后来到底是怎么闹到离婚那一步的,这些事没人知道。 郑阑渡只记得,当时肖芳然走得十分突然。她不顾剧团领导的百般挽留,执意从老剧团离职,然后没多久就离开b省,只留下还在上小学的顾南乔和身体一直不大好的顾林,跟和曾经的那些同事们也断了联系。 谁也不知道,之后肖芳然去了哪里。 而所有找不到理由的选择,到了最后只剩下嫌贫爱富,或是另谋高就这样的解释。 ——归根结底,不过只是为了钱。 郑阑渡眼睁睁看着她从神坛直跌而下,由大家伙心目中的公认女神一落千丈,变成茶余饭后的笑柄与谈资。尤其是后来顾林去世,顾南乔被范陵初收养,吃百家饭长大的那几年,大家伙照看着顾南乔,私底下谁都没少数落肖芳然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毕竟她的诸多行径毫无责任感,太过惹人诟病了。 唯一没说过肖芳然不是的,就是郑阑渡。 他始终觉得,肖芳然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姑娘,她身边不乏条件优越的男人追求,既然当年会选择一穷二白的顾林,大抵就是因为爱情了,所以最后选择离开,也一定有着不足为道的苦衷——虽然即便真有苦衷,她也不会和郑阑渡说就是了。 这些年来郑阑渡经历过一次短暂的婚姻,之后始终孑然一身,没有自己的孩子,没有遇到更心仪的人,更没有跟谁修成正果。 随着年岁渐长,到了知天命的岁数,很多事都看得更透彻了。 郑阑渡对肖芳然早已没有年少时的那些绮念,唯一的偏爱也只剩下多照看顾南乔,近乎于能力范围之内的有求必应了。 “对了,郑叔叔,还有一个事可能得麻烦你。” 顾南乔的声音把郑阑渡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闻声抬起头来,看见女孩子用纤细的指尖轻扣着茶杯盖子,正斟酌着语气开口。 “这次京剧改革对乐队的要求比较高,高手太不好找了,尤其是那种专业水平过硬,又有足够演出经验的.....所以,我想着能不能把汉文叔和西河叔叔找回来。” “你是说岳家两兄弟?”郑阑渡有些惊讶一挑眉。 “对,我知道可能有点难......”顾南乔微微皱起眉头,小声说道,“不过时间比较赶,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现在已经快十一月份了,我想的是,趁着这两个月好好准备,咱们也参加今年的新年演出季,在观众面前好好亮个相,也得让b省演出界的同行们看看春色满园的真本事。” 郑阑渡顺着顾南乔的话想了想,不难猜出她其中的考量。 如果能把岳家两兄弟请回来,节约排练的时间成本当然不用多说,他们和整个戏班子的默契摆在那里,根本不需要像引进新成员那样从头开始磨合。再加上春色满园的新组成员,各个都有足够多的舞台经验,完全可以趁这两个月抓紧排练,在今年的演出季惊艳亮相,不必多耗费一年的时间。 哪怕有些小瑕疵也不怕,毕竟有琴师岳汉文在。 凭着他那双枯木逢春的妙手.....就没有他岳汉文镇不下来的场子。 过了好半天,郑阑渡才低声叹了口气:“乔乔啊,你想的倒是好,只不过,西河那边还算好说,汉文大哥那个脾气......你师父他们什么意思?” “我师父倒是没说什么,不过李叔也觉得希望有点渺茫就是了......” 顾南乔想起李和田的那番话,不由得低声叹了口气:“不过终归得争取一下嘛,郑叔叔,我记得当时就属你和西河叔叔关系好,你们之后来联系吗?” 郑阑渡没有直接回答顾南乔的问题,反倒像是深思熟虑地权衡着什么似的。 场面一时间陷入尴尬,苏以漾当然看出郑阑渡并非不知情,而是因为心有顾虑才不愿细说,于是深谙人情世故的苏大少当下抓到了重点。 他懒散地往椅背上一靠,低笑了一声,打破此刻的僵局。 “抱歉,郑老师,我能先问一句,这岳家兄弟背后,有什么恩怨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北平岳家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随着这句粹着漫不经心笑意的发问,那些藏在郑阑渡心底的旧日回忆,毫无防备地被勾了起来,然后他微眯起了眼,端起茶杯轻咂一口。 郑阑渡喜欢喝茶,而且很注重喝茶的仪式感。虽然平日里资金有限,喝不起那些动辄几百上千的名贵茶叶,可他入手的茶具和茶叶都不是低档货,就比如现在拿来接待顾南乔和苏以漾的这饼花茶,就是他精挑细选的产物。 弥漫满屋的茶香中混杂着淡淡茉莉香气,入口甘甜而淡雅,就着这一口浓茶,郑阑渡开了口,当年老剧团深藏多年的往事也随之重见天日。 “恩怨倒算不上......只不过,当年老剧团太对不住他们两兄弟了。” 老剧团宣布改制的时候,团里一度风云涌动,闹得人心惶惶。 近几年演出市场不景气,随着观众的更新换代,地方戏发展进入瓶颈阶段,观众们的口味越发挑剔了,加上电影、演唱会等各种娱乐方式的冲击,假如再像曾经那样故步自封,毫无意义地重复经典剧目的排练,根本没有办法做出被广大观众认可的东西。 更何况早年体制的问题,各地大大小小的剧院团多数都是吃公家饭碗,没有足够的市场刺激,工作人员太过安逸,长此以往艺术水平原地踏步,渐渐跟不上时代发展,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进行院团改制也算是必然。 只不过面对改制,老团长当年的反应,有些让人心寒。 所谓院团改制,初衷无非就是让各大院团面对市场,规模大一点的院团选择迎难而上,主动寻求新的市场机会,渐渐发展了起来,就比如b省京剧团之类云云。 也有一些剧院团,因为规模和人员的局限,自觉无法适应市场,即便盲目尝试也难免会被市场淘汰,所以干脆放弃尝试的机会,而选择了那笔在当时看来还算体面的遣散费,直接将剧院团彻底解散,走了下岗这条路。 就比如,曾经的老院团。 “咱们当年的领导名叫谢涛,早年是唱小生的演员,他戏唱得很好,头脑也灵光,很会张罗事,最开始把老院团管理得不错。可惜,后来做惯了领导,就难免变得世俗起来,他啊.....” 郑阑渡毕竟是个含蓄内敛的人,他脾气温和,言语克制,不像李和田那样逮到什么就说什么,嘴上没个把门的。郑阑渡不愿意妄自评价别人,也不好背后里议论他人是非,于是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长叹。 “谢涛啊,他什么都好,就是太看重眼前的利益了,嘴上说着应该求稳,这样选择对大家伙都好,其实无非就是舍不得当时那笔遣散费,见钱眼开了。要是当年老剧团没散,大家伙都还在一块,保不齐什么难关都能挺过去,眼下发展得比b省京剧团更好呢。” 郑阑渡微眯着眼,自顾自地说着,苏以漾和顾南乔坐在一旁,谁都没有插话,而他也压根不需要所谓的回应。 过了好一会,郑阑渡轻叹一口气,才终于说道。 “哎,算了,都过去了......”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而后苏以漾顺着郑阑渡的话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是谢涛当年选择解散老剧团,得罪了岳家兄弟吗?”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算不得什么了,”郑阑渡苦笑一声,感慨道,“谢涛是真对不住汉文哥和西河啊,哎......堂堂北平岳家的继承人,沦落到那一步,可惜了。” “什么,北平岳家?”还没等顾南乔说些什么,苏以漾便惊讶地一扬眉,追问了一句,“是岳氏琴师孙氏鼓的北平岳家?” 郑阑渡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以漾一眼,他有点诧异面前这位年轻人,明明看起来只是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为什么会对这些连京剧圈的老人家们都未必说得清楚的隐秘了如指掌。 不过很快,他就收回了视线,淡淡点了点头。 “对,除了北平岳家,还能有哪个岳家啊。” 得到郑阑渡的确认,苏以漾微眯起一双笑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直以来,苏以漾对京剧颇有了解,加之他母亲背后的那一层关系,这些所谓的京剧世家,苏大少也有所耳闻。 就比如,北平岳家。 各行都有其行规,而对于京剧这个行当,最看重的就是传承和出身,这算是京剧圈内约定俗成的行规。京剧世家的子弟上有师承,打一出生学的就是最正统的本领,之后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让人觉得不明觉厉,也能让真正的行家们高看一眼。而野路子想要唱出来,全凭刻苦与天赋,除非可以遇上天大的造化,或是达到旁人所不能及的高度,否则终其一生,也摘不掉这顶帽子。 京剧圈曾经流传着四句不成文的顺口溜,说的就是百年之前京剧最为繁盛的时候,名噪一时的几大京剧世家,和他们的拿手绝活。 ——“纪家小生封家旦,岳氏琴师孙氏鼓,梅家水袖满庭芳,郭家丑角领风骚。” 这里边提及的许多人物,现如今很多都已经无处可查了。到底是那些世家高手的子孙后人开始大隐隐于市,经历了诸多打压之后,不愿意再轻易出山,还是他们早已不靠京剧本事吃饭,转行做了其他的营生,也都没人说的上来了。 当年的繁荣与风光褪去,许多事都被时间封尘,关于那些高人的传闻和事迹,只能从老一代的口口相传中偶尔听到一些,隔着漫长的年岁窥探到零星的碎片。 而到了苏以漾这一代,几乎只剩下正统京剧圈的后辈们,才能彻底说全这几大世家的名字。外行人早已不知道这四句顺口溜,只知道各个省份优秀的剧院团,叫得上那些一票难求的名角名号,却不知道曾经的几大京剧世家了。 现如今的京剧世家,混得最好的就是纪家和梅家。 纪家生就是在京剧圈混得风生水起的那个纪家,京耀大剧院的院长纪广帆是从小生一步步唱出名堂,爬到京耀大剧院的管理层,又达到现在这种高度的。而纪穆楠除了经营独立剧团梨园堂之余,也是一位相当优秀的生角演员。 而梅家这么多年来没有荒废功夫,长辈更是在戏曲学院任教,对外开枝散叶广收门徒,几乎每一代都会出几个响当当名角。尤其是这一代的青衣梅寒秋,她算是现如今旦角中的标杆性人物,单单靠她一个人,就足以撑起梅家的门面。 至于北平岳家,江南孙家,那都是京剧乐队的大牛,他们一南一北,一琴一鼓,都曾在当地风光无两。封家旦角柔媚婉转,封家曾经的长辈,是当之无愧的旦角第一人。与梅家的桃李满天下不同,封式祖传的功法身段从不外传,外姓子弟想学到这些功夫根本就是做梦,因此封家旦对外的知名度不高,却在内行人眼里尤为稀罕。 而这里边最厉害的,当属郭家的丑角。正所谓“无丑不成戏”,只要有郭家丑角在,哪怕这出戏什么都没有,也可以算是成活了,足以担得起独领风骚这句批词。 只不过这百年来,经历了战乱饥荒,还有尤为动荡的那些年头,京剧发展遭遇了很大波折,这些传承也受不可抗力的影响,很多事都被碾碎在历史长河里,渐渐变得无据可查了。 不过,哪怕这些世家再怎么消声匿迹,毕竟也是曾经的传人物,老祖宗传下来的看家本领不断绝,再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混不下去的地步。 苏以漾这样想着,几乎没加多少思索,又再开口问道:“既然岳家兄弟是北平岳家的传人,那岂不是各大剧院团争着抢着的大佛,怎么会在老剧团这间小庙拘着呢?” “这其中的缘由我不大清楚,西河没和我仔细说过。”郑阑渡倒是没避讳,很直接地回答起苏以漾的问题,“当时在老院团的时候,汉文哥同谁都走得不亲近,神神秘秘的,西河却与我关系不错,偶尔会讲几句体己的话......西河也喜欢茶,不过他可比我讲究多了,咱是喝茶,人家是品茶,境界不一样。” “西河有一套羊脂玉的玉石茶具,据说是从北平的岳家大宅带过来的,那玉盏的水头特别好,哪怕是我这个不懂玉的人,都知道那绝对是个值钱玩意儿。那杯子内壁浮雕着水墨山水,平日里不仔细看没什么特别,但每次冲泡茶叶的时候,山水的轮廓便会随之浮现出来,我记得,好像是黄山云雾吧......茶是好茶,杯是好杯,轻咂一口就像饮进了万里云海,说不出的畅快。” 说这些的时候,郑阑渡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喝的明明是普普通通的花茶,却像是在品当年岳西河斟给他的那杯狮峰龙井,意味悠长。 “日子最难捱的那几年,西河会把上好的茶叶用小布包分开,每次冲泡时只舍得放几根茶尖,那样冲的茶水味道特别淡,几乎喝不到茶叶味,和白开水也没什么差别了。我不是没劝过他喝点别的茶,档次低一点的也没那么难喝,可他只是笑着摇摇头。后来特供的茶喝完了,他就把那套玉石茶具埋在了老院团的枯柳下边,之后再没喝过茶。” 苏以漾安静地听着,他对岳家兄弟并无任何了解,此刻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清癯孤傲的身影,他在b省六月桂花之下自斟自酌,带着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清高,他不是不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只是骨子里的执拗与执着,根本容不得他去妥协。 所以,最后会沦落成那般模样,也不算意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岳家玉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过了许久,郑阑渡才终于从往事追忆中回神过来。 “关于岳家的背景,是西河有次喝醉说漏了嘴,才无意中跟我说起的,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至于你问的——汉文哥和西河为什么会来老剧团,好像是谢涛和岳家曾经有些渊源,他凭借着旧日一点交情,请动了岳家兄弟出山,想要彼此互相成全吧......可惜啊,谢涛最后终究辜负了他们两兄弟啊。” 随着这一声悠长的叹息,当年的辛酸往事翻涌而来。 谢涛宣布决定的时候,几乎遭到了剧团成员们的一致反对。 当时老剧团的大家伙,没有一个答应将剧团直接解散的。这跟遣散费多少没有关系,毕竟这是大家的心念所在,他们只是单纯不想让这口心气儿断绝——试想这帮老人家大半辈子的心血都耗费在京剧里头,眼下除了唱戏,他们还能干什么呢? 其中,岳家兄弟是态度最坚决的,付出的代价也最为惨烈。 或许谁也想不到,平日里独善其身,看似对老剧团最没有感情的人,到了剧团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态度居然最为让人动容。 岳家兄弟,尤其是岳汉文,算是老剧团的异类,以一言以蔽之,就是高高在上。 格格不入。 最开始除了谢涛,老剧团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岳家兄弟的真正出身,却不妨碍他们成为老剧团的传。北平岳家,光是着四个字说出来,就是响当当的名号,但岳家两兄弟不屑于浮世虚名,对于这些隐秘往事,向来都是闭口不提的。 只是他们两个再怎么低调,也架不住剧团大家伙的好心。 尤其是和岳汉文不太对付的李和田,他承认岳汉文功夫到家,对他的演奏水平心服口服,可是当年到底年少气盛,加之李和田一直是个藏不住事的暴脾气,所以对这位天才琴师再怎么服气,也看不惯他那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总想深究出来点什么。 甚至于,过程中还闹了不少笑话。 “我还记得,那会李叔跟汉文叔好像不太对付吧?” 顾南乔回忆着小时候在大院的事情,若有所思地说道,“当年在老剧团的大院,唯一敢跟汉文叔打交道的就是李叔,不过,他也没少挨骂就是了......啧,汉文叔那张损人不带脏字儿的嘴啊,想想都觉得心有余悸,李叔能受得住,也是为难他了。” “和田本事大,脾气也直,骨子里傲气着呢,之前剧团的琴师他都看不上眼,觉得人家拉得不好,配不上他的板鼓,明里暗里挤兑人家,气走了多少个小伙子。” 郑阑渡想起李和田二十出头那会的愣头青模样,失笑着摇了摇头。 “偏偏当时,和田算是咱们团的台柱子,得罪不起啊......你想想,当时登台的有老范、你妈妈、还有我,缺了谁,这出戏也将就着能唱.....可乐队那边,几乎全靠着李和田这位鼓师镇场面,谢涛离不了他,只能纵容着他的脾气,好好供着这尊大佛。” “然后谢涛就把岳家兄弟请来,给李和田当搭档了?”苏以漾顺着郑阑渡的话想了想,很快理清了当年的事由,“啧,谢涛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和田一直谁都看不上,直到见了岳汉文,才算是心服口服,彻底消停了下来。” 郑阑渡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之后,他才继续说道,“和田年轻的时候,就像是个小孩似的,他觉得岳汉文对他胃口,想跟人家深交。偏偏找不对方法,做尽了讨人嫌的事,着实闹出不少笑话,人家岳汉文也懒得理他。 “哎,非得去触人家的霉头,还不是李叔自找的。” 而在顾南乔和郑阑渡追忆过去的时候,苏以漾却想着更为深远的东西。 苏大少识人甚广,情商超群,最擅长揣度和把握人心。哪怕是再难缠的人,到了他的手里,都能被四两拨千斤地抓到痛点,再对症下药利用起来,占不到一丁点便宜。 这些优秀商人必须具备的品质,在苏以漾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可偏偏,听郑阑渡说了这么多,他却还是没有找到岳家兄弟的痛点。 原因无他,这两兄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郑老师,我打断一下,”苏以漾的手指微微曲起,不轻不重地在实木桌面上轻扣了一下,“岳汉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汉文,他......”郑阑渡的语气微微一顿,像是在找合适的语言概括。 过了好一会,他才叹了口气,很惋惜似的开口。 “他原本应该是个爷,端着那身精气神儿傲一辈子,可惜生不逢时,没赶上好时候啊。” ***** 如果一定要概括岳家兄弟,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呢? 那该是,清风霁月。 那时候的岳汉文,惯常穿着缎面长衫,颇有些民国时期文人的风格,天凉了就在外面加一件双面翻毛领的鹤氅,言行举止带着几分不入世的潇洒。 他的衣服件数不多,都是不过时的经典款式,以黑白灰的沉稳色系偏多,衣服材质是上好的苏州绸缎配上栩栩如生的双面绣,即便经过多次浆洗之后见了旧,也不难看出那是好东西,是现如今市面上买不着的稀罕物件。 不论岳汉文穿什么衣服,衣襟处挂着那枚古玉就没见他摘下来过。那块玉通体洁白无暇,温润细腻,唯独中心处粹着暗红色的玉纹,水头好得像是可以滴出来,哪怕是再不懂玉的人,也能一眼认出这是玉中极品。 这样的行头在世家文人心目中可能是排场,可在老剧团那帮吹拉弹唱的江湖人心里,就纯是吃饱了没事干,闲得蛋疼才开始装大瓣儿蒜了。 李和田曾一度怀疑,就冲岳汉文这幅资产阶级做派,当年是怎么从那个年代过来的。 对于老剧团这帮俗人的指指点点,岳汉文毫不介怀,人家穿得像是个浊世佳公子,行事作风更是跟个公子哥似的,秉持着自得其乐的心态,凡事都是图个舒坦乐呵,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看法,特别清高出尘,超然于世。 那会老剧团的成员们分了房子,大家伙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整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走动的也就特别频繁。尤其是到了夏季,那会家家户户还都没空调,入了伏之后老旧电扇就不顶用了,屋子里闷热难耐,才一起身就是汗津津的。反倒是屋外晚风徐徐,一树蝉鸣伴随着淡淡桂花香,舒服得很。 下了班之后,他们老哥们几个时不常会在院子里支起桌子,一同坐在大树底下纳凉,打打麻将,喝喝小酒,吐槽几句剧团领导,或是说说那些张家长李家短的生活琐事,也算是茶余饭后的最大乐趣。 当然,这种活动岳汉文从不出席,人家的原话是——“无趣。” 除了在剧团排练和登台的时候,岳汉文不屑于任何形式的社交,也不愿意同谁走动得过于亲近,关系仅仅停留在点头之交的程度,异常神秘莫测。 空闲时,他总是在自家院子里独自呆着,或看或品茶,兴致好了还会翻阅古谱,兀自拉上几段新鲜玩意,大隐隐于老剧团家属楼。 对此,李和田很是看不惯。 平心而论,李和田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之所以会练就那一手板鼓本事,和兴趣爱好关系不大,更没有所谓的家族传承,初衷只是为了谋生,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拜了个好师傅,才成为响当当的人物。 李和田曾经过了许多年的苦日子,进入老剧团之前是从各大戏班子混过来,在社会摸爬滚打着学本事的。为了在乱世中讨一口饭吃,他不知道遭了多少罪,为了生存下去,什么脏事都见过,命都不要的人,还能穷讲究什么格调。 ——说句不好听的,往前数几百年,大家那都算是下九流,还真当自己是个爷呢。 当然更核心的原因,就是李和田几次想和岳汉文深交,都被人家不动声色地拒之门外,他心里不痛快。所以李和田一直想知道岳汉文的师承是谁,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教出这么个拽得四五八万的公子哥来。 在谢涛几次聊天有意无意透露出岳家兄弟的深远背景之后,李和田的好心被激到极致,之后他干脆买了几瓶好酒,亲自去和自家领导套近乎,想要趁着酒劲打探消息,非要把岳汉文的真实身份挖出来不可。 这样一来二去,李和田终于有了进展。 虽然他没有打探到北平岳家,却也算是有所收获——至少,他知道了岳汉文手里时常盘着的那块玉石,到底是什么来头。 “据说岳家祖辈都是宫廷里头的乐师,曾经在慈禧老佛爷面前演出过,因为技艺了得名噪一时,得过不少价值连城的赏赐。后来西河也跟我说过这些事,他那套茶具就是早前祖辈从宫里头带出来的,但也就是图个工艺好看,不如那块玉石贵重。” 说到这里,郑阑渡语气一顿,把那些往事原封不动讲了出来。 “后来赶上战乱年代,岳家越发不如以前,许多东西不明下落,除了零星的物件,唯独留了那块和田玉的坠子,祖祖辈辈传了下来——就是郑汉文时常挂着的那块。” 顾南乔听得有些出神,她从来没听过这些事情,正想多问几句,却见苏以漾微微眯起一双笑眼,还没等郑阑渡说完,就先一步淡淡开了口。 “那是岳家玉,也是北平岳家家主的凭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英雄末路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关于京剧几大世家的传闻,苏以漾曾听母亲孙菁说起过,其中就包括岳家玉。 岳家玉,即为岳家传家宝。 这是岳家家主的信物,也代表着岳家京胡京二胡技艺的最高凭证。 老祖宗家训在上,不论岳家人丁兴旺或是枝叶单薄,这和田玉坠子只传给演奏技艺最好的后辈,作为岳家这门演奏手艺没有断绝,祖孙后辈尚且接得下来的凭证。如果后辈改行,技艺不精,违背祖训,不尊师德,那么当代家主便是把这价值连城的至宝砸了,也不可以轻易交付出去,玷污了岳家的名号。 孙菁讲这些的时候,苏以漾年纪还小,可却对岳家的家训传承记忆十分清楚。所以郑阑渡才刚起了个话头,苏大少当下就反应过来了。 “对,那玉石坠子就是岳家玉,”郑阑渡没有深究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又再继续讲了起来,“汉文,是岳家这一代的家主。” 岳家玉代代相传,岳家琴师人才辈出。 其中不乏大隐隐于市的神仙人物,也不乏终其一生没有出山的孤芳自赏者。 在这个过程中,度过了多年的战乱饥荒,经历了无数的颠肺流离,岳家从曾经四九城里吃天家供奉的大人物,变成现如今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出神入化的演奏水平,一直传到了现如今。 可是再怎么技艺精湛,也抵不过时代交迭。 到了岳家兄弟这一代,私人戏班的发展大不如前,乐师琴师的地位也不如曾经风光,加之岳家近年来人丁萧条,旁系早已不再学习老手艺,开始转行做起别的营生。嫡系弟子因为缺乏竞争,练功开始懈怠,技艺水平渐渐不如从前,就连岳汉文的父亲,后来都为了生计不得不搞起其他副业。 眼看着老祖宗的传承就要断在这里,可岳家却有一位天纵才的少年横空出世。他用力挽狂澜的架势,把岳家京胡的演奏技艺统统接了过来,甚至参悟得比几位长辈更为透彻,直接将京胡演奏推上一个新的高度。 这个天才少年,就是岳汉文。 琴师岳汉文,从小就是器乐天才,但凡是带弦的乐器,就没有他不会拉的,去乐器行走一遭,随便拿过任意一样,他都能拉出些花样来。至于那一手传家的京胡,更是技艺炉火纯青,完全是凭他一个人就可以救活一台戏的程度。 当年选择来老剧团,岳汉文不图名不图利,仅仅抱着“别让岳家传承断在他手里”这样单纯的念头,凭借一腔孤勇与热血,在与渐渐落出颓败之势的大环境抗争。可传承终究断在他手里,老剧团难逃解散命运。 曾经的兄弟们人走茶凉,最后落得这样惨淡收场,也不知该叹时也命也,还是造化弄人。 “当时老剧团要解散,最开始大家伙都是不同意的,但那笔遣散费真是大方啊......在当时不算是小数目了,拿着那笔钱随便干点什么别的营生,糊口都不成问题。仔细想想,一旦生计问题解决了,又有几个愿意扛到最后呢。” 郑阑渡的食指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了一声。 “后来谢涛亲自和大家伙儿谈,挨个去做思想疏导,软的硬的轮着番来,很快团里的人纷纷倒戈,都表示可以接受组织的安排。到了最后,我和鸣山都存着几分观望的心思,没有那么多的执念了,当时坚持不同意改制的,就只剩下岳家兄弟,老范,和田这几个愣头青了。” 老剧团改制的时候,顾南乔正在上高中,学校课业相当繁忙,每天起早贪黑。加之范陵初不愿意把工作上的事情带回家里,也不会跟家里的两位小朋友倾诉,所以关于老剧团的种种内幕,顾南乔都不算太过了解。 她只记得那段时间范老的烟抽得尤其多,经常是晚上大家聚在一起看电视的功夫,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就装了好些烟头。老房子隔音不好,但凡开着窗户,哪怕打个喷嚏都可以传到好远,顾南乔有时写作业写到凌晨,还经常可以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压低声音的聊天,范老和师娘整宿整宿谈着什么,像是隐约可以听见师娘的哭腔。 后来顾南乔才知道,那会儿范陵初就动了自立门户的心思。 “我记得当时闹着闹着,汉文叔和西河叔叔就突然离职了?”顾南乔回忆着,不确定地问道,“好像他们跟谢涛闹得挺僵的吧,连家属楼的房子都不要了......这事我师父后来没再提过,郑叔叔,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哪里是他们不要家属楼的房子,那分明是谢涛做事太绝啊。”郑阑渡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再继续说道,“当年岳家兄弟不是自愿离职的,是被谢涛使手段逼走的。” 老剧院改制,岳汉文反应最为激烈,完全就是软硬不吃。 他想了很多办法阻止事态发展,却都没有改变谢涛的主意,直到剧团内部成员渐渐妥协,岳汉文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 可是岳汉文顶天立地,端着一身硬骨头,什么时候服输过。 他不想让老剧团就这么散了,总觉得凭着他和李和田,还有剧团的这些老人撑着,未必做不出一番事业来。于是到了最后,岳汉文下定决心想要博一把,他打算亮出北平岳家的身份,赌上家族数百年来的声誉,接受当地报社的采访,靠社会舆论给谢涛施加压力,逼着他改变主意。 “那......这个办法成功了吗?”苏以漾问道。 “要是成功了,老剧团后来也不至于散了。” 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郑阑渡想起岳汉文,还是觉得尤为惋惜。 “岳汉文算尽了一切,偏偏没有猜到,那个报社的领导正好是谢涛的朋友,这篇报道直接领导被拦下,压根没有机会发表出来......” 虽然这则采访没有发表出来,可是谢涛却因此害怕了。 ——他意识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北平岳家的两兄弟是他曾经千方百计请回来的大佛,有着定海神针一般的效,只要有他们两个在,剧团的演出质量绝对差不了。可请神容易送神难,正因为岳家兄弟身份地位不同,远比剧团其他人更具影响力,就像是隐藏着的暗雷,根本不受谢涛的控制。 曾经他们之间不存在利益冲突,岳家兄弟又惯常淡泊孤傲,不争不抢,以至于谢涛都快忘记了岳汉文的来头。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背后是龙潭虎穴,本就并非池中物,长久以来可以相安无事,无非是彼此间志同道合而已,并不是因为妥协,或者被谢涛彻底降服。 而现在,岳家兄弟的存在直接影响老剧团今后的发展,挡了谢涛的财路。 这样的认知激怒了谢涛这个利益主义者,他开始乱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两位动辄便可以毁了他前程的神仙人物。 在利欲熏心的控制之下,也就无所谓讲人情道义了。 “其实汉文从没想过和谢涛鱼死破,他无非是做事不知变通,死心眼了点......” 说到这里的时候,郑阑渡的语气下意识一顿,唇齿间溢出的那声叹息像是很轻似的。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感慨道:“可惜谢涛想得太多,太过小人之心了。 那篇最终没有发出来的报道,给谢涛拉响了一记警钟——假如岳汉文接下来还有其他的动作,又该如何呢? 这种念头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秉持着先下手为强的态度,谢涛全然不念及旧日的情分,捏造出莫须有的罪名,狠心的往岳家兄弟身上泼脏水。而后他借由团长的职务之便,借此大做文章,把他们从老剧团里彻底除名了。 毕竟当岳家兄弟不再是老剧团的人,这个剧团是继续经营,还是选择改制,都和他们没有本质上的关系,也犯不着他们狗拿耗子了。 “后来,谢涛收回老剧团早前给岳家兄弟发的房子,那笔理应给的遣散费也被私自扣了下来,他可能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认为这样可以逼着汉文服软吧......可惜啊,汉文那个脾气,怎么可能低头呢,最后岳家兄弟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走。” “这事搁在谁的身上,也难免会寒了心吧。岳家兄弟的离职莫名其妙,走的时候也相当突然,大家伙都不知道他们要走,一大早排练的时候,发现琴师的位置空着,寻思回去叫他们哥俩过来,才发现屋子已经空了......他们是在大半夜搬家的,家具摆设都留在房子里,团里给的东西一件都没要,只把自己当初来团里的时候,带的那些东西又重新带了回去。” 苏以漾听得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只觉得此刻言语没有意义,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苍白,他微微眯着那双笑眼,淡淡说道:“北平岳家,果然是傲气。” “可惜了这傲气,生不逢时啊。” 郑阑渡长长叹了口气,窗外的阳光映着他微微泛白的鬓角,显得有些沧桑。 “汉文哥与剧团各位交情不深,只想着悄无声息地走了。可西河平日跟我交好,临了跟我打了招呼,他送了我一套青瓷茶具,还留下了几本旧......那会儿西河身体不大好,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他们兄弟讲究排场,其实挺缺钱的,骤然没了房子,没了工资,也没了那笔遣散费,想必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很苦......哎,可惜了。” 谁也没想到,岳家兄弟为老剧团劳心费力了十几年,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 英雄逢末路,闻者泪满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窥见天光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段往事饶是顾南乔也没有听过,眼见着郑阑渡就着半盏清茶娓娓道来,她和苏以漾目光下意识的互相一碰,两个人都是感慨良多。 顾南乔和岳家两位叔叔的交情不深,远没有和其他几位叔叔伯伯那么多的羁绊。 现在回忆起来,她只记得岳西河那会儿惯常穿着麻布简易唐装,容貌十分清秀,甚至称得上君子如玉。平日里他待人温和,话不多却很是爱笑,弯着眼睛看人的时候,眼角会漾开淡淡的笑纹,像是很温柔似的。 只要不涉及专业上的事情,岳西河就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 可要是谈到京剧相关的事情,那就是戳到了他的敏感雷达,暗藏在他心底的傲气随之浮现,非得在技艺方面争出个高低上下来才肯罢休。而在岳西河的心里,自己算不算世间第二没人知道,他也不在意那些虚名。 但天下无双的那个,定然是他的哥哥,岳汉文。 至于岳汉文,顾南乔基本没和他打过交道,有时候在大院里遛弯时候遇见,不得已打个照面,顾南乔都是遥遥打声招呼,然后就赶紧绕开些走,着实对他有点打怵。原因无他,岳汉文的严谨作风与脾气不好,那都是在整个老剧团都出了名的,就是以口无遮拦见长的李和田,都不敢轻易去触他的霉头,自找不痛快。 毕竟岳汉文的损人技能,完全是跟他京胡演奏的技艺水平成正比的,一旦被他抓住小辫子,那保准就是一顿狂风暴雨,得被他损得头都抬不起来。 顾南乔曾经亲身体验过一次,她小时候练功不仔细,有次就被岳汉文抓了个正着。 那会毕竟她年龄还小,难免有些孩子心性,沉不下心来认真练功,总想着糊弄差事然后赶紧出去玩。可完全不练又怕被师父范陵初指责,于是顾南乔便想着投机取巧,随便想点办法把晚上的检查给应付过去。可惜好巧不巧的,那天刚好岳汉文休息在家,顾南乔的小动作被他抓了个正着。 那次,顾南乔经历了魔鬼式的批评教育。秉持着打好基础得趁早的架势,岳汉文手里拿着小柳条,一边打着顾南乔的手心,一边逼着她被梨园门规,足足教育了一整个下午,后来愣是范陵初亲自求情,岳汉文才终于放过了小丫头。 这件事在顾南乔幼小的心灵里留下莫大阴影,她深深记住了说谎骗人是不对的,下次绝对不能再犯类似的错误,同时也记住了岳家的汉文叔叔绝不是善茬,以后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后来渐渐长大,顾南乔没敢跟岳汉文亲近,而岳汉文素来也懒得和这些“俗人”深交,以至于顾南乔对他的印象仅仅停留在“技艺水平相当高超,但是脾气相当不好”这种程度,完全没有更深入的了解。 此刻突然听到郑阑渡说了这么多岳家的隐秘,还有这两兄弟当年离职的真正缘由,顾南乔终于明白岳汉文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源自于何。 同时,她也后知后觉地懂得了,当年岳汉文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孩子讲梨园门规,说那么多孩子根本听不懂的大道理——那是岳家祖训家法刻在他骨子里的严谨与敬畏。 这样想着,顾南乔低叹了口气,语气中不免有些感慨。 “原来汉文叔的背景这么深,北平岳家.....这是最正统的世家传承了,难怪他脾气这么大,走到哪里都跟个爷似的......这样的人物最后落得没戏可演,真是造化弄人啊。” “谢涛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断前途。”苏以漾微眯着一双漂亮的眼眸,语气里粹着十足的讽刺与戏谑,很不屑地笑了一声。 “当年老剧团人才济济,随便拿出一个人,都足以担得起一个优质剧团的台柱子,更何况背后还有北平岳家这样现成的靠山。偏偏谢涛有眼不识泰山,坐拥着这样的班底,不想着做出一番大事,偏偏想着要改制,真是鼠目寸光。” 郑阑渡没有这样的商人思维,只是打心眼里替岳氏兄弟觉得可惜。 “他们两兄弟刚走的那几年,我和西河断断续续有联系,那会西河单独给我留了地址,起初我们曾经有些信往来,直到他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具体什么情况,他没和我细说,我也只是知道大概。我担心他日子过得苦,曾经寄过些贴补过去,后来钱都被他退了回来,再后来,他们北平岳氏彻底闭关,我和他们的联系也就跟着断了......” “经历了这么多,也难怪他们最后选择闭关了,”顾南乔感慨一句,语气里带着深切的惋惜,“这事搁在谁身上,都得心灰意冷了吧。” “所以啊,乔乔,你别抱太大希望了。当时汉文离开老剧团的时候,那是彻底寒了心,现在的春色满园,说穿了无非就是曾经老剧团的那帮班底,你让人家岳家兄弟来干什么——有意找他们的不痛快,还是让人家触景伤情啊?” 郑阑渡语气一顿,又再继续说道,“退一万步讲,岳家兄弟不图名利,你拿什么打动他们,靠什么劝人家重新出山啊?” 郑阑渡把当年的往事说得如此仔细,其实是存了让顾南乔知难而退的心思,想让她认清事实,不要去做无用功,自找没趣去触人家的霉头。 这些道理顾南乔都懂,可是她偏偏没有给出郑阑渡预想的反应,而是微微垂下了头。 纤长的睫毛遮住顾南乔眼底星辰般的光芒,犹豫片刻之后,她笃定开口:“郑叔叔,我还是想要试试.....岳家两位叔叔这么厉害,要是他们能加入春色满园,不就是咱们天大的造化吗,不论如何,我得争取一下。” 听了这话,郑阑渡知道自己劝不动顾南乔,只得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西河现如今的住址,要是能打听到,就告诉你,打听不到,也没办法了......” “好,”顾南乔点了点头,弯起眼睛一笑,“郑叔叔,麻烦你了。” 郑阑渡应了下来,之后交代了几句戏班子的事情,也算彻底确定加入春色满园。送顾南乔和苏以漾出门的时候,郑阑渡面色有些迟疑,纠结了好一会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对了,乔乔,你......那边和你联系了吗?” 听了这话,顾南乔的脸色极为微妙地变了一下,眼底一闪而逝的失神与痛楚消散太快,像是未曾存在似的,却偏偏没有躲过苏以漾的眼睛。 然后,顾南乔若无其事地轻笑开口:“没有。” “没有,还是没有......”郑阑渡低低重复一句。 对于这个答案,郑阑渡不算意外,而后他扬着唇角一笑,宽大的手掌在顾南乔肩膀上拍了拍,“我知道了,你回去等消息吧,乔乔,有没有结果我都会知会你的。” 此行任务顺利完成,之后再没有其他安排,苏以漾便打算直接把顾南乔送回家去,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发动车子的时候,苏以漾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和郑阑渡关系不错?” 顾南乔摸不准苏大少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加之她正在琢磨岳家兄弟的事,盘算着到底该如何劝说这两尊大佛回来,想这些事情已经相当耗费脑力了,她实在是懒得再花心思,去猜苏以漾这个捉摸不透的神人物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一面系着安全带,一面很敷衍的随口应道:“要你管呢?” “他刚刚说的那边,指得是哪边?”苏以漾问道。 “什么?”顾南乔侧过了头。 苏大少笑眼弯生生的,他懒散的将手搭在方向盘上,视线余光打量着身边的女孩子,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们之间,有什么小秘密么?” 至此,顾南乔终于听出这位爷是在旁敲侧击地打探什么了。 没想到他还挺敏锐的,不过片刻之间,就察觉到那些被顾南乔深深埋藏着的蛛丝马迹。 此刻,顾南乔有种数不出的不适感。 那是自己最见不得光的秘密被窥探时不知觉流露出的不安,也是私有领地被侵犯的本能排斥感,这使得苏以漾才刚刚开口,她就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见了顾南乔这幅反应,苏以漾勾起唇角,没有继续刨根问底,而是不紧不慢开解起来:“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但凡是个人,就有自己的难处,所以......别跟自己过不去,实在觉得想不开,也可以选择跟人倾诉——比如说,我。” 顾南乔没吭声,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苏以漾一眼。 理论上来说,关于这些事是她绝对的禁忌,哪怕是再熟悉的人骤然问起,也会引起她强烈的反感。可不知为什么,苏以漾的话并没有让她反感,更多的只是觉得有些紧张和不适,是那种被突然窥探到灵魂深处的不适。 就好像,他真的能体会到什么似的。 与此同时的,顾南乔的心底没来由地萌生出一种极为微妙的,甚至于可以称之为亲近感的细微情愫,就好像因为是这个人是苏以漾,那些不见天日的情绪,终于得见天光。 ——虽然,这让她自己都觉得十分意外。 过了好一会,顾南乔终于收拾好思绪。 “朋友,你是查户口的么?”她翻了个大白眼,一副懒得理苏以漾的表情,“且不说没有小秘密,就是有,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苏以漾漫不经心地低笑了一声,没指望着顾南乔会很痛快的给出答案。 打开一扇紧锁着的心门是个技术活,需要庞大的时间和缘分支撑,根本不能急于一时,苏大少自觉任重而道远,若无其事地结束了尬聊。 而几家欢喜几家愁,此刻的春色满园,又是另一番光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故地重游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还没到演出时间,春色满园的大院门口人丁萧条,售票处的周然正在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小游戏,等待着观众们愿者上钩。 在苏以漾带资进场之后,这个私人戏班顿时加入了不少新鲜血脉,连人员配置也比之前完善许多,比方说方圆公司的前台小姐,就直接变成了现如今戏班子的票务人员。 周然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原本学的会计专业,和前台完全不沾边,更是跟演出八竿子打不着。在校期间她成绩不错,为人处世方面也算是颇有能力,凭借这样的条件,她完全可以入职大型企业,担任财务工作,再一点一点往上爬。 但架不住招聘时候方圆公司给出的待遇太好,于是周小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改行,在方圆公司安安稳稳干了小半年,享受着堪比世界500强企业的员工福利,有事没事还可以跟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帅气领导闲扯几句,完全没有跳槽的打算。 对于苏以漾这位老板,整个方圆集团的小姑娘,有一个算一个,没有哪个不对着他冒粉红泡泡,虽然知道不可能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故事,还是愿意跟他瞎逗贫几句。 毫不夸张的说,苏以漾这种优质老板,相貌俊逸,财力颇丰,最主要的是年纪轻轻名草无主,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散发着单身可追的气质,给了女孩子无限的遐想空间。 更遑论,苏大少撩人而不自知,他的诱惑力是渗透在各种小细节中润物无声的那种。比如在各类补助报销单子上潇洒签字的时候,比如大手一挥批准各项团建福利的时候,再比如公司例会上意气风发侃侃发言的时候。 尤其是当苏大少微微弯起那双笑眼,漫不经心轻笑的时候...... 实在是让女孩子心动。 这种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超高配人设,相当符合刚毕业的女孩子对于办公室恋情和“总裁爱上我”之类俗套桥段的一切憧憬和幻想。而除去这些标签之外,苏以漾本身也是一个相当优秀的老板,将人性化管理发挥到极致。 苏以漾平日里不拘于各种条框,对员工的管理十分松泛,赏罚分明有度。他的那套理念,简而言之就是——公司给予你机会,也愿意看员工创造价值,如果你能给公司带来利润,那么福利待遇方面绝对缺不了你的。 如果个人能力不足,不愿意在工作上花心思,只想着如何混吃等死,那也就别嫉妒同事们赚得衣钵丰满,而你却只能领基本底薪,过着毫无上升空间的日子了。 这样轻松的工作环境没有任何压迫意味,不会造成工作人员的反感,管理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人性,也不乐意去做考验人性的事情,就像家长们更倾向于棍棒出孝子,而不认可鼓励式教育一样,很少有老板愿意尝试这样的“放羊式”管理。 偏偏苏以漾乐意尝试,还收获了相当不错的效果。 经营短短两年,方圆公司已经在演出界初露头角,对外的各项业务井井有条,公司内部更是凝聚力极强,相当积极团结,整体发展蒸蒸日上,前景颇佳。 带着这样的员工滤镜,周然对苏以漾十分包容。 以至于昨天接到顶头上司苏以漾的电话,通知她第二天不必再去公司,直接到郊区那个名为春色满园的小戏班子报道时,周然甚至没有多问几句,就当即应了下来。 可是当她穿着往常那身价格不菲的西装套裙通勤装,化着精致得体的妆容,甚至身上还散发着甜腻花果调香水的醉人味道搭上地铁,过程中经历了三次差点挤不上车的可怕换乘,耗时整整两个小时之久,才从市中心来到这个堪称为城乡结合部一般的荒凉小院时,周然终于开始觉得,这件事的事态发展有点过于扯淡了。 之后,周然把这个名为“春色满园”的私人戏班子从上到下,里里外外仔细研究了好几遍,才承认这个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正规,宛如把桌椅板凳和简易戏台子撤了之后,分分钟可以无缝替换成农家乐的小戏班子,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剧场。 并且,这真是自家那位眼高于顶的苏总的新晋产业,也是自己的新单位。 而后周然又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终于认清自己现如今的办公区,就是小院一进门过道处的那个狭小区域,墙壁背后挂着宛如八十年代电影道具般的烫绒红布,旁边被两盆翠绿欲滴的富贵竹左右夹击着的——小板凳。 也就是所谓的,“春色满园”票务处。 周然当即傻了眼,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呵呵”,直接不想说话了。 但凡是个正常人,面前强大落差都很难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周然当然也不例外。这样的惊天变故直接影响了她的心情,之后整整一周她都没精打采的,看什么都觉得不对付,毫无工作热情,对售票工作更是敷衍了事。 而当这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周然手游里被对面团灭了好几波,抬头之后又看见戏班子门口有个女孩晃来晃去绕了好几圈,不买票也不进门,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时,她心底的烦躁彻底被点燃了。 “小姐,你找谁啊,”周然撂下手机,粗着嗓子没好气地问道,“想买票还是怎么着,您这在剧目宣传栏晃悠好几圈了,溜达个什么劲儿呢?” 被叫住的女孩子身穿黑色的毛呢外套,头上带着一顶绑着黑色丝带的呢料礼帽,大半张脸都被宽大的帽檐遮住,只剩下线条精致的下巴露了出来,映衬着垂在胸口微微带卷的长发,说不出的优雅漂亮。 虽然看不出容貌和神色,但她的气质却是出的好,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猜测,她到底长成什么模样? 定然是个十足的美人,才担得起这样的身姿。 听到周然突然发难,女孩子脚步一顿,然后才淡淡开口:“我......是春色满园之前的老观众,那个,我想问问,这个戏班子......是老板换人了吗?” 她的声音清越而好听,咬字习惯很有些特别,微微拉长的尾音带着几分妩媚,更多的却是粹在字里行间隐而不露的傲气。 “不是换人了,是有大佬入股了,就是我们公司的老板。” 周然是个十足的老板吹,平素最爱跟别人炫耀自家老板如何如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听是老观众上门,她做前台时养成的“逮谁都能跟着聊上几句”的工作习惯跟着暴露无遗,当即放下了手机,和身边的女孩子扯起淡来。 “谁知道咱们苏总怎么看上这么个地处偏远的小门小庙了......啧,讲句真心话,除了你们这些老顾客会来看戏,平时这里连票都不好卖,我在这工作一周了,就没看见过几个年轻观众买票,你还真是破天荒第一个。” “我也有段时间没来了,”女孩子应道,而后指了指门口立着的演出宣传栏,“这里变化真的挺大的,我记得之前都没有宣传栏之类的,现在完善了很多。” “那当然,这些都是我们老板最近弄的。”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周然颇为自豪地一笑,很详细地给女孩子解释了起来。 “我们老板是个商业天才,由他经手投资的项目,就没有不赚钱的,所以你别看现在这个戏班子不怎么样,以后肯定会越来越专业的,而且话说回来,这戏班子肯定是独到之处就是了,不然咱们苏总也不能投资不是?” “你们好像,请了不少新的演职人员啊,”女孩子从桌上拿起了一本宣传册子,随手翻了翻,“我瞧着宣传单页上印了好些生面孔,赵楚阳、韩秋、孙知梦,还有......顾南乔?” “对啊,这些都是我们苏总花大价钱挖来的人才,”周然神秘的一扬眉梢,把那些她自己都是尚且一知半解的传闻添油加醋地讲了起来,“春色满园的前身是个老剧团,前几位都是老剧团的早年班底,那可都是响当当的老艺术家,别的团挖都挖不来的人物。至于你说的最后一位,她的来头可更大了——” 女孩子纤细的手指搭在帽檐上,微微向下扯了扯,很好的掩饰住因情绪反复而细微颤动的唇角,调整着语气开口。 “她,是什么来头?” “顾南乔是b省京剧团的花旦,那可是前途无量的台柱子,能来这个小戏班子,纯是被我们苏总花重金硬挖来的。她的待遇好得不得了,基本工资那些不用说了,人家才刚一过来,就是整个戏班子的艺术顾问,而且,还不止如此,据说我们老板正在追求她呢......” 说到这里,周然语气一顿,将五只手指伸出来比划了一下,才又再继续说道,“我这么跟你说吧,苏总在这个戏班子至少投了这个数,而他直接给了老班主和顾南乔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啧,这是什么概念,摊上我们苏总这么大方的老板,真是......” “那......范班主的家人呢?” 女孩子突然打断周然的话,她的声音有些急促,那些压制不住的情绪呼之欲出,却又在她紧咬着下唇的深呼吸之下,极为勉强地悬崖勒马。 而后,女孩子意味不明地开口。 “范陵初.....范老班主就没想着,给自己的家人争取一部分股权,或者把她找回来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回头无路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家人,范老的夫人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周然对春色满园之前的状况不甚了解,刚刚泛泛其谈说的那些,只是三分捕风捉影的传闻,加上七分添油加醋的讲述而已。 深究其中真假,无非是跟“我有一个开法拉利的朋友,还有个在口福居颠勺的大舅哥,小姨子说走就走去西藏,二舅姥爷村口开祭坛请狐仙”一样,纯是博君一笑的故事会,茶余饭后图个乐呵还好,认真你就输了。 可偏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女孩子微微皱起眉头,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他不是有个女儿么?” 周然先是一愣,然后像是绞尽脑汁地思考些什么,终于成功找到切入点,再次把话题接了过来。 “你是说那个前不久被扫地出门的女儿啊,这事我倒是团里的李和田老师说过几句,那种不孝子要是被我碰上,直接大耳瓜子招待,腿儿都得给她打折,还能给她股份.......呵,那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吗?” “什么?”女孩子低低重复一句,“扫地出门,谁说的?” “还能是谁说的,戏班子上头的人呗。”周然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你既然是春色满园的老观众,应该知道戏班子最难的那段日子吧——范老板主的夫人刚过世,他女儿居然嫌这个戏班子是累赘,非要和范老断绝父女关系,你说这是人能办出来的事吗?” 还没等女孩子应些什么,周然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还好有顾南乔,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天才小花旦,替着范老张罗戏班子的大事小情,还谈下了我们苏总的这笔投资,这才算把局面稳定下来,挽救了戏班子的困局,有了现如今的春色满园——不然,你们这些老观众可到哪看戏去啊。” “所以,”女孩子忽然呢喃一句,“到头来都是他女儿的不是了?” 她声线有些细微的颤抖,却隐在风声里听不太真切。 “不然呢?难不成,还会是范老的不是么?” 周然用手指摆弄着手机上挂着的毛球,嗤笑着开口,“不过他那个女儿也挺傻的,当初好好在家里呆着多好,非得自己作,闹得大家都不痛快。现在可好,春色满园今昔不同往日,范老和顾南乔也算苦尽甘来了,就剩下她自己,要工作没工作,有家不能回,且不知道在哪喝西北风呢,所以说啊......人在做,天在看,做人不能太缺德了。” 女孩子微微低下了头,被帽檐遮住眼眸,很好的掩饰着她复杂的内心活动。 范陵初。 顾南乔,顾南乔...... 凭什么你们毁了我的一切,最后又得到了一切呢? 这样想着,范忆姗狠狠咬着下唇,洁白的贝齿在娇嫩唇瓣上留下一圈白痕,因为太过用力,已经在口红边缘渗出淡淡的血痕。 而后她紧捏着手中的宣传单页,头也不回地逃离这个地方,多一分钟都不想停留。 “喂,你怎么走了......到底买不买票啊?” 周然看着那个急急离开,堪称失魂落魄的身影,不禁有点觉得莫名其妙——这天聊得好好的,忽然一副摆出受了莫大刺激的模样,是谁刺激着你了? “不想看戏你晃荡这么半天干嘛,浪费我的口舌......现在的漂亮姑娘都什么毛病,啧,真不如游戏好玩。” 片刻之后,周然收回目光,小声嘀咕了一句之后,打开手游继续玩了起来。 离开春色满园之后,范忆姗步履仓促地朝前走着。她没有明确方向,也不在乎目的地是哪里,甚至连路都不看,只是沿着人行横道机械化地迈着步伐。 不知过了多久,在被凸起的石阶绊住,踉跄了几步之后,她才终于停了下来,靠着路旁的梧桐树,微微低下了头。 清澈的泪水沿着她轮廓精致的下颌角划过,折射着过分耀眼的阳光,滴落在地面上,手中的宣传单页被她攥得皱巴巴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 忽然,范忆姗冷笑了一声,把宣传单页撕得粉碎。 距离范忆姗和范家决裂,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离开这段时间,她的日子过得可以称之为凄苦。从小到大,范忆姗练的都是台上功夫,一身本事都是为了舞台而生的,从b省京剧团离职,决心不再唱戏之后,就相当于自断前程,可是自尊心又逼得她不能回头。 直到这时候,范忆姗才发现,自己其实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 母亲离世留下的伤痕至今没有彻底抹平,范忆姗当然不会那样轻易就原谅自己的父亲。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硬撑着,宁愿独自在外漂泊吃苦,也没有跟范家联系过。 但凡是大型企业都会对求职者的学历或是从业经验,入职时有各式各样的要求,光是走应聘流程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范忆姗急需一份工作,否则就会面临有上顿没下顿的风险,一分钱逼死英雄汉,更何况范忆姗不过是个吃不得苦的女孩子。 范忆姗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学生时代是众星捧月的高冷女神,到了京剧团更是天资优越的新晋青衣,人生长路顺风顺水,只有别人钦慕她的份,没有受过一点委屈。 高傲如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走到这样的困境之中。 在金钱压力之下,体面和尊严显然成了奢侈品。 为了支付房租,范忆姗最后不得已去了一家不正规的广告公司,做起她曾经没想过的文秘工作。 小公司鱼龙混杂,难免有着各种各样的通病,范忆姗姣好的容貌没有让她得到上司和同事的优待,反而成了那个品行不端的中年男人骚扰她的初衷。为了这份难得的工作,范忆姗忍了很多,放在曾经根本一分钟都忍不下去的委屈。老板那些有意无意的调侃与示好,已经让她相当反感,却也只能为了生计迫使自己忍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翻篇过去了。 谁知后来那个中年男人变本加厉,诸多侮辱与挤兑不必赘言,那些不堪入目的话语,都成了午夜梦回时候插在范忆姗心口处的一柄尖刀——曾经,她也是粹着霜雪的高岭之花,梨园里回眸顾盼生辉的神仙人物啊。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不堪重负离职之后,范忆姗终于有点想家了。 到底血浓于水,在最难捱的关头,她想到家里人的好,开始怀念起范陵初清晨递过来的粥,也怀念起那个可以替她遮风避雨的港湾了,否则她也不会在漫无目的四处逛荡的时候,鬼使神差地绕回春色满园了。 可是,范忆姗看到了什么? 春色满园的现状和范陵初的态度让范忆姗心里很不是滋味,票务小姑娘那句刺耳的“扫地出门”,更像是最后一根可悲的稻草,彻底压垮了范忆姗的心理防线。 扫地出门。 这样看来,她真的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如果说曾经范忆姗心底那些怨怼,只是源自于突然丧母的痛苦和对范陵初长久的不满,并非真正的郁结不可解,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此刻这些情绪在她心中不断纠缠反复,连同这几个月接连遭受的委屈和打击,终于发酵成化解不开的浓烈的恨意。 对范陵初的,对顾南乔的...... 还有,对春色满园的。 不知无声哭泣了多久,范忆姗仰起头把眼泪擦干,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颤抖着手拿出当时纪穆楠递过来的名片。 在《拾玉镯》公演那天,范忆姗曾经和纪穆楠见过一次。 在范忆姗还在上大学的时候,纪家小公子曾经半真半假地追求过她一段时间,当时范女神高冷傲气,什么样的青年才俊都不入她的法眼,更何况是纪穆楠这种自诩世家公子就招摇过市,事事讲究排场,偏偏自己却能力跟不上名号的装逼型选手。 对于富二代这种浮夸而不走心的追求毫不动心,范忆姗很是看不惯,连带着对纪穆楠没有任何好感——毕竟动辄砸钱却不知真假的“喜欢”,实在太过廉价可笑了。 这段年少往事以范忆姗的拒绝告终,很快没了后文。 大抵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当纪穆楠再次见到范忆姗,发现曾经的高冷校花出落成足以让人心神荡漾的冰山美人,他的征服欲和占有欲瞬间被再次点燃了。 此刻的纪小公子显然比几年之前更放得开很多,他毫不掩饰地表达对范忆姗的爱慕,将自己对她的有所图谋直接放在台面上。 尤其是听说范忆姗从b省京剧团离职,暂时还没有合适的工作之后,主动邀请她入职梨园堂,并许以相当不错的待遇,这背后的暗示呼之欲出,直接引起了范忆姗强烈的反感。 可是纪穆楠根本不介意她拒绝,或者说,他不介意范忆姗当下的拒绝。 这些年,纪穆楠见过不少姑娘,对于月风场和生意场上的种种手段,他玩弄得轻车熟路,也深谙人性的种种弱点。纪穆楠知道,范家变故就是天赐的机会——让他可以磨平范忆姗的傲骨,得到这个原本应该高高在上的姑娘。 纪穆楠有把握也有耐心,他知道在碰了足够多的钉子,吃过说不出的苦头之后,范忆姗会改变主意,而那个时候,就是他抱得美人归的机会所在。 毕竟,野玫瑰没经历过风雨的摧残,又怎么会选择被养在温室呢。 范忆姗也是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纪穆楠的那些考量。 出了剧场大门之后,她本想把这张名片扔掉。可是不知为什么,如同打开潘多拉魔盒的诱惑,也或许是她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最后那张名片没有被范忆姗扔掉,反而是随手塞到衣兜里,一直留到了现在。 范忆姗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拨通名片上的电话。 可其实,早在她没有扔掉纸条的时候,就已经走到既定结局之中,身不由己了。 “喂,纪穆楠吗,我是范忆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等价交换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此时,梨园堂的办公室内。 这间屋子是典型的中式装修风格,办公室古典而大气,处处透着几分讲究。这屋子里的各类摆设,不论是桌角青瓷花瓶,还是墙上山水挂画,全都是价值不菲的收藏品,不懂行的人许是看不出门道,但要是行家过来,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东西有多难得。 看似低调,实则炫耀。 一看就知道,这是出自纪大少的手笔——分明是喜好别人的褒奖,有意布置的相当排场,却又偏要故作几分清高风骨,也就显得不伦不类。 室内燃着檀香,氤氲缥缈的香火味让人平心静气。 但很显然,这类词汇与此刻办公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截然不同。 纪穆楠双手紧攥着一叠项目报告,微微上挑的狭长凤眼眯了起来,像是在深思熟虑些什么,而后他狠狠把项目砸在了桌面上,歪着唇角冷笑了一声。 “我和钟家少爷谈的时候,他的合作意向已经相当明确了,不过是让人跟进一下合同,居然把到手的鸭子给我煮飞了,小郭,你是怎么对接的,嗯?” 看着纪穆楠这张阴晴不定的脸,对面的执行总监郭维康手指直哆嗦,显然有些害怕了。 他在梨园堂工作了四五年,一直跟在纪穆楠的手底下办事,算是这个私人演出团体的老人,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有彻底摸清纪穆楠的性格。 这位京剧世家的小公子走到哪里都被尊称一句纪老板,他有纪家这个良好的平台做支撑,背后还有京耀大剧院和京剧协会这样的强劲靠山,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圈子里几乎没有人敢得罪他。加之纪穆楠性格阴狠,功于心计,从不讲所谓的道义原则,不论是对于生意伙伴,还是对于手下员工,都是一个相当难相处的人。 别看他平日里把玩着古玩核桃,焚香礼佛,一副见人三分笑的模样,但其实这根本就是笑面虎的短暂蛰伏,一旦触及他的利益,翻脸就是分分钟的事。 所以对于跟顶头上司打交道,郭维康一直有些发憷。 “纪老板,这次是我办事不利,不过,这事...这事......” 看着郭维康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纪穆楠就气不打一处来:“要是有话想说就直说,要是结巴就赶紧给老子去治,怎么着,瞧着你这意思,还在等着我求你开口不成?” “纪老板,其实是这么个情况。”郭维康紧咬着后槽牙,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我本来也跟几何那边对接得好好的,最开始钟少很配合,不论是走流程还是补交材料,都给的相当痛快,我们都没多心。” “直到半个月前,不知道过程中发生了什么,钟少的秘开始以公司审批流程比较麻烦为由,一直拖延着不再继续推进了......您也知道,钟少可是钟局长的公子,我们哪敢得罪啊,所以只能等消息,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他,这一拖就是大半个月——眼看着那个京剧演出要确定最后名单了,钟少那边还是不给准信,我才赶紧过来跟您汇报的。” 听了郭维康的话,纪穆楠阴晴不定的神色彻底去掉晴的那一面,脸黑得相当彻底。 梨园堂和几何宣传谈的这个演出项目叫《惊梦》,是个中等成本制作的京剧演出,改编自经典选段《牡丹亭》,演出中融入了古典舞和民乐合奏,男女主演都是梨园堂的当红名角,是最近纪穆楠花大力气开发的新剧目,也是他给几何宣传递过去的敲门砖。 梨园堂表面上的当家人是纪穆楠,其实背后的掌舵人,却是纪家的老爷子纪广帆。或者更直观的说,梨园堂的成立并不是偶然,而是纪家利用名声和职务便利,想要进一步垄断京剧市场,靠着京剧演出大捞一笔的产物。 只不过纪广帆毕竟是国家京剧协会的领导层,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权威,如果对外进行商业尝试,稍有不慎就会惹来风言风语。更何况纪家树大招风,打着京耀大剧院或是纪广帆的名号招摇过市,不论成功与否,对纪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而这些事情,冠以家里小孩子的一时兴起,和纪家没有关系,就显然合情合理太多了。 这些事是纪家内部公开的秘密,京剧圈的知情人士也是心知肚明。只是没人会把这些事情捅破,他们非但不会触纪广帆的霉头,还会因为纪家的缘故,有意卖给纪穆楠几分薄面,照顾着梨园堂的生意和项目。 对于这些放在台面上的利益交换,钟子逸当然知道。 只不过他不算是京剧圈的人,不想跟纪穆楠进行利益交换,也就无所谓刻意拉拢了。换句话说,钟少现如今已经度过了最初的难关,现在完全可以做到站着把钱挣了,又何必为了增加一条可有可无的人脉,去承担那些本不必要的风险呢? 梨园堂的资源不入钟子逸的法眼,可是纪穆楠却很觊觎钟家的关系。 对于商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跟官方项目扯上关系更为牢靠呢。 尤其是纪穆楠曾经在苏以漾那里碰过钉子,在知道钟子逸和苏以漾交情颇深,几乎项目都掺和在一起之后,他很快就动了别的心思——如果能在拉拢钟子逸的同时,把苏以漾那尊轻易请不动的大佛也拉到项目里,对于梨园堂今后的发展,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了。 所以对于钟子逸,纪穆楠的目的性相当明确。 纪穆楠,或者说整个纪家,拿出了相当多的诚意拉拢他,《惊梦》这个项目都是根据钟子逸和苏以漾的喜好来开发的,不论是京耀大剧院演出季的意向,还是绝对优良的制作团队和演员阵容,都是为了吸引到这两位眼界颇高的准合伙人而存在的。而后纪穆楠拿着海外巡演的事情掩人耳目,要是钟子逸愿意参投,还会把相当一部分红利分给他,让人相信这是个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为的,就是确保钟少加入,万无一失。 而等到钟子逸同意参投,彻底掺和到这个项目里头,纪穆楠的机会便也就来了。纪家小公子最善于在生意里用上各种阴招,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钟子逸那种头脑简单不屑于玩手段的人,跟他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而利益纠葛是最牵扯不清的东西,在人情往来和金钱交换之下,根本说不出谁是清白的。等到钟大少意识到不对,想要回头的时候,就会发现他们都绑在同一条贼船上的蚂蚱,无所谓谁嫌弃谁,也就只能被迫接受同盟了。 只是,钟子逸为什么会临阵倒戈呢? 站在一旁的郭维康还在继续说着。 “几何这么出尔反尔,明显是事出有因,我就想着私底下替您调查一下。” 说到这里,他有意语气一顿,又再继续说道,“纪老板,你猜怎么着——钟少态度突然转变,是从上个月末左右开始的,而那段时间,苏氏集团的苏大少曾经去过一次z市,他们还在旋转餐厅碰面过......我怀疑,保不齐就是苏大少跟他说了什么......” “苏氏集团,苏以漾,呵......” 纪穆楠低低重复一句,目光彻底沉了下来,而后他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坏人好事,毁人前程,苏大少你还真够狠的,做事这么绝,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此刻的剑拔弩张。 “喂,纪穆楠吗?” 纪穆楠有些不耐烦地按下通话键,却在听到对面清冷而动听的声音时,瞬间变了脸色。 不过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寒暄,纪穆楠却很快意识到对面是谁。 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神色迅速变化着,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弯起,淡色薄唇轻抿着,他眼底浮现出的,是老谋深算的猎人成功等到猎物上钩时特有的,稳操胜算的笑容。 “我是范忆姗......希望这时候打电话,没有打扰到你,之前你说的那些事情,我考虑好了,如果梨园堂还缺人手的话,我随时可以入职......不过我不打算登台,只想做京剧开发,或者是负责演员排练之类的工作。” 对于范忆姗做哪一方面的工作,纪穆楠毫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是这个冰山美人的妥协。 “可以,我说过,只要你想,梨园堂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纪穆楠轻笑了一声,将哄人软话说得暧昧不清,很大方地应道,“你明天就可以过来了,姗姗。” “好......”电话那边,范忆姗的语气微微一顿,“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对此,纪穆楠并不意外,要是范忆姗没有任何条件就向他妥协,才是太过反常。 “什么条件?”纪穆楠问道。 “春色满园,就是我父亲之前经营的那个小戏班子,名叫春色满园......” 范忆姗的声音里夹杂着淡淡哭腔,像是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似的。 但这样的情绪一闪而逝,很快就变成了溢于言表的恨意,“我要你替我把那个戏班子毁掉,不管用什么方法——纪穆楠,只要你能替我做到这个,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什么都可以答应我......”纪穆楠拿出了极大的耐心,饶有兴趣的问道,“包括和我在一起,或者更多的东西?” 沉默只有短短几秒,然后,范忆姗应了下来。 “对,任何东西。” ...... 挂断电话之后,纪穆楠的心情显然好了许多,开口问话时甚至语气粹着笑。 “小郭,春色满园,听说过吗?” 在感慨自家老板真是翻脸如翻,太过反复无常的同时,郭维康赶紧应道:“纪老板,我刚正要跟您说呢——钟少退出咱们这个项目之后,转头投资了另一个私人戏班子,据说苏大少也入股其中了,那个戏班子,就是春色满园。” 听了这话,纪穆楠先是一愣,很快便意味不明地笑出了声。 “呵,又是苏以漾......做别的我得低头让你三分,但既然你涉足做京剧,还真当我那你没办法了?” 而后他将桌上放着的《惊梦》项目介绍放到碎纸机里,那些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才做出的东西,很快成一堆没用的纸屑。 “既然不同路,就是死对头了,苏大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相见恨晚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对于顾南乔的事情,郑阑渡向来放在心上,很快就打听到了岳家兄弟现如今的地址。 拿到地址之后,顾南乔曾经想过自己要不要一个人过去,可是稍作考虑,她还是决定联系苏以漾一起。这其中的考量,有几分是为了事情可以顺利完成,又有几分是出于单纯的私心,顾南乔分辨不清,也懒得再去分辨了。 她和苏以漾认识的时间不长,在苏大少有意刷好感之前,更是私交甚少。细想起来,他们的关系趋于亲密,也是在春色满园开始重组,两个人一同共事之后。这不过最近半个月的事情,可顾南乔却觉得,他们一见如故,像是早已经认识多年了。 不然怎么会契合到这种程度? 人性大抵自私,趋利避害是刻在灵魂最深处的东西,没有人愿意去承担不必要的责任和风险,也很难从心底深处真正相信一个人。信任太易消耗一空,却又偏偏太难培养,是这世间最稀罕的东西,尤其是对于理性自持的人来说,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可是在不知不觉之间,顾南乔却对苏以漾积累了很深的信任,这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可是在关键时刻,却体现得尤为明显。 ——惯常独当一面,万事不愿求人的顾南乔,居然会下意识的想到苏以漾。 她觉得苏以漾很可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心底最深处藏着的,是依赖。 这样的认知让顾南乔有些窝火,打电话联系苏以漾的时候更是觉得有种说不出怪异,但是她没有多说,苏以漾也乐于装糊涂,并不挑明两人之间隐约升温的感情。 他只是和顾南乔定好时间,打算趁着周末去一市,亲自会会岳汉文和岳西河两兄弟,看看能不能请得动这两位艺术家出山。 周末是各位自驾游爱好者的最爱,工作日忙碌了整整一周,大家总想着趁休息放松一下,去临近省份或是周边市区转转。而这样的密集出行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到哪哪堵车的可怕局面,简直不给广大司机朋友们一点活路。 即便是苏以漾有意赶早,还是没有错过地图上面的遍地飘红,尤其是从郊区朝高速开的那小段路,完全是交通拥堵的重灾区,平时半小时的车程愣是能堵到两小时开外。 在水泄不通的马路上,人人平等被贯彻到了极致,谅你是十几万的普通代步车,还是几百万的豪华跑车,都只能原地踏步,唯有自行车和小电驴十分自在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带着驰骋江湖般的潇洒。 各位司机早已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心态被锻炼得相当佛系。 ——毕竟再怎么着急,也一点用都没有。 老司机苏以漾显然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他跟顾南乔打了个招呼之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磕了根出来随手点燃。淡淡烟草味夹杂在清晨特有的露水清香中弥漫,带着凛冽清淡的味道,一丝一缕地纠缠着顾南乔的鼻息。 香烟是草莓味的。 中和这股甜味的,是苏以漾身上柑橘调古龙水冷清的淡香。 这款烟顾南乔看见过,是很多年轻人喜欢的牌子,据说烟嘴的位置还有个爆珠,抽的时候可以先将爆珠咬开,弱化了烟草的苦味,反倒是出的好闻。 沈宥也喜欢抽烟,不过他从来不抽爆珠烟,而偏爱薄荷味的利群清风。顾南乔曾经送过他一条薄荷味的万宝路黑冰爆珠,为此还被沈宥嘲笑了好久,说她就爱弄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哪有人会喜欢烟草味里混杂那些不伦不类的味道。 顾南乔不抽烟,没什么发言权,也远没把这些小细节上升到三观不合的程度。不过她打心眼里觉得,比起呛人的烟丝燃烧味,草莓味的清甜闻起来舒服很多。真没想到,苏大少居然算是同道中人,也喜欢尝试这些怪怪的口味。 其实在他们之间,这种所谓的“默契”,又何止这些呢? 之前顾南乔只是觉得苏以漾很合她眼缘,但也仅限于此,没有更多的打算。可最近他们两个一同探讨京剧改革,安排春色满园的演出事由,随着戏班子渐渐开始步入正轨,两个人的感情也在潜移默化之间开始变化了。 不仅仅是因为苏以漾有意在她面前刷好感,而是有着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契合。这样的暧昧发酵得太过迅速,就连惯常不爱开玩笑的范陵初都看出端倪,戏言自家徒弟和苏总有些登对。 这些事超乎顾南乔的意料,也让她觉得不安。 ——平心而论,在经历了与沈宥分手之后,她还没有做好重新接受一份感情的准备。 车窗外的风景缓慢掠过,顾南乔胡思乱想着,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 b省这个大都市聚积了不计其数的年轻人,整个城市充斥着活力,连呼吸中都带着打了鸡血式的匆忙。早点摊新鲜出炉的包子豆浆冒着热气,地铁站不乏周末还赶来加班的上班族,背着包的学生快跑几步赶上了公交车,夹着公文包的年轻人拎着几个口袋,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办公大厦....... 高速运转的生活从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任何事而停下,不过有时候看,这一切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就比如现在—— 路过公交车站的时候,顾南乔看到一个十来岁大的小姑娘正站在那里等车。她扎着高高的马尾,厚重的暗红色毛呢外套将她小小的身子紧紧包裹住,衣摆一直盖到了膝盖下方,里边的黑色练功服只露出一截裤脚,看款式很像是少年宫统一发放的经典款。 这件外套臃肿而肥大,怎么看都不够合身,应该是从家里长辈那里捡来的,可是却遮挡不住小姑娘身上的灵气,那是从眉宇间溢出又流露到眼底的,关乎于梦想的东西。 今年冬天来得早,临近十一月就有了初冬的感觉,公交车迟迟不来,车站排队等着的人越来越多,小姑娘显然已经等了很久,小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许是太冷了,她下意识地搓着手跺脚。 这段路是堵车的重灾区,一个小小的交通岗苏以漾愣是等了三个信号灯还没过去,顾南乔的目光一直停在小姑娘的身上,眼睁睁地看着她后来实在冻得没办法,原地踮起了半脚尖开始压脚面。 她将膝盖微微弯起,勾起脚面下压,正步准备后把左脚的脚跟放在右脚脚尖前。然后她勾起脚面站定,沿着脚底的外沿依序由脚跟压至脚掌后边,一只脚同时抬起脚跟接着往前走,这样连续上步前移,一步压着一步慢慢走了起来。 是圆场步。 小丫头是学古典舞的,还是学戏曲的?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那个小姑娘才刚一绷脚尖,顾南乔就看出了她平时一定相当刻苦,下了狠功夫去练习,才能有这样的功底。小小年纪能有这样扎实的基本功,真算是实属不易了。 不过,这也算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又怎么会连等车的空闲,都会忍不住想要去练功呢? 不知怎么,顾南乔忽然想到,苏以漾之前跟她瞎扯的那几句话。 自从入股春色满园之后,苏以漾将工作重心都放在这个戏班子,每天按时按点地过来监督演出,亲自验收戏班子的那些成员们,把顾南乔提出来的创新实践到什么程度。等到演出散场,他还会跟顾南乔聊上几句,一同分析京剧改革接下来该如何完善下去。 春色满园的后台空旷下来,深夜的加班加点,莫名多了约会的暧昧。 昏黄的光线勾勒着苏以漾的轮廓,他的五官锐利精致,分明带着几分清冷薄情相,偏偏生了双风流多情的笑眼,看向顾南乔的时候更是粹着柔情。所以,即便只是笑而不语,或是说些公事公办的正经分析,苏大少的神色中也带着哄情人时特有的情深意浓。 “地方戏,或者说任何传统艺术,都有它存在的意义,这种意义当然不仅仅是文化传承之类云云......这些说法都没错,只不过太虚无缥缈,和消费者谈文化传承,就像是和商人谈情怀,和员工谈梦想一样,都是屁用没有的废话。” “喂,苏以漾,差不多得了啊。”顾南乔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边用化妆棉卸着脸上的油彩,一边有些不满地小声嘀咕,“我折腾了一整天,劳心费力,已经够闹心了,您老人家能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出力不干活,专门泼别人的冷水了吗?” 或许顾南乔都没发现,在面对苏以漾的时候,她会莫名放松,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层层伪装,展现的是最为自然和真诚的一面。 那感觉就好像,是一只自觉环境绝对安全,才肯放肆把肚皮露出来的奶猫。 苏以漾对顾南乔的反应很是受用,轻笑了一声,占起了口头便宜。 “你别冤枉我啊,小南乔,我疼你还来不及,泼你冷水干嘛。” 看到顾南乔脸色一变,几乎要打人,苏以漾终于不再散德行:“既然我们要做不一样的京剧,想吸引更多的年轻观众,就不能强硬给他们灌输传统文化如何如何好这些思想——远的不说,你也不喜欢听大道理,甚至觉得,我现在说的都很无聊,对吧?” “我是觉得你这个人就很无聊,”顾南乔翻了个大白眼,毫不留情地说道,“跟你说的内容,没有直接关系。” “口是心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苏以漾很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喜欢跟我聊天就直说,要不然你干嘛摆出一副等着我下文的表情?” 顾南乔被苏以漾气笑了,实在是对他没办法:“你要是有什么高见,就赶紧说出来,成么,我想听还不行吗?” “与其想怎么弘扬传统文化,不如设身处地去想,现在的观众想要什么,喜欢什么,让他们打心眼里喜欢上京剧。”苏大少不置可否一笑,淡淡说道,“把观众需求和传统文化的精髓达到融合,这才是我想要陪着你去做的。” 既然京剧被称之为国粹,被那么多老年人追捧缅怀,时不时去听几折子,还有那么多的年轻人喜爱,愿意刻苦练功地去学习,把这门艺术传承下去......不就说明,它自有其商机所在,也有其存在的意义吗。 那么,春色满园的为未来在哪里? 还有苏以漾......顾南乔心想,她跟苏以漾感情升温,暧昧不明。 可未来,又在哪里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谁不正经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两件事萦绕在顾南乔心间,都是一团乱麻,毫无任何头绪。 而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里一闪而逝的困惑。 “看什么呢,这么投入。” 苏大少的轻笑声把顾南乔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的视线余光顺着顾南乔凝视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好看到小姑娘在绕圆场步,言语间的调侃意味便随之更浓了。 “怎么着,看到了刻苦练功的小师妹,大师姐忍不住亲自下场指导了么?” “你怎么什么事都能往我身上扯呢,”顾南乔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心说苏以漾这个人在外人面前进退得度,怎么私底下分分钟暴露本性,一张嘴就透露着浓重的不着调呢。 “不就是一个随便路过的小妹妹吗,和我有什么关系,哪门子的大师姐啊?” “那小丫头不是你们少年宫的师妹么,我说错了?”苏以漾漫不经心地说,“怎么着,功成名就之后忘了本,不认少年宫了么,这可不是好习惯啊,小南乔。” 顾南乔无视了苏以漾越发轻车熟路的调侃,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对于苏以漾这种谙熟人情世故的人来说,他的示好和暧昧都仅仅停留在恰到好处的程度,这样的情愫很轻很淡,就如同他身上散到尾调的古龙水一样,朦胧之中给人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甚至让人很是享受。 所以对于苏以漾的种种表现,顾南乔虽然觉得摸不着头脑,却没有任何反感,更没达到那种完全接受不了的程度。 可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平心而论,顾南乔对苏以漾的印象还算不错,从在春色满园的第一次交锋开始,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二世祖就给顾南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或许是因为苏以漾对京剧的深刻理解,也或许是那种懵懂之间产生的互相理解和志同道合,顾南乔一向眼高于顶,居然难得觉得苏大少有点意思,很入她的法眼。 这样的感觉顾南乔不算陌生,比如说当初遇到沈宥的时候,而在面对苏以漾时,这种吸引力明显更为强烈许多。 没有太过年少轻狂而导致的判断力缺失,没有为了示好而表现出来的刻意迎合,也没有新鲜感促使下的层层滤镜美化......顾南乔对苏以漾的感情十分简单直接,甚至于即便是她努力想要克制,却还是被无法阻挡情感直击心底。 ——那是灵魂伴侣般的默契,与不可抗拒的致命吸引力。 茫茫人海之中,能遇到知己,也算是幸事,顾南乔得承认,她对苏以漾感兴趣。 相见恨晚的那种。 世间感情总是那么怪,顾南乔分明是个感性的浪漫主义者,却偏偏总会被理智的商场才所吸引,可是在这样的吸引背后,本身就潜藏着近乎于不可调和的巨大矛盾。 顾南乔曾经在沈宥的身上消耗了无数的忍耐和包容,抱着最大的希冀去争取这段感情善始善终。 可最后,结果惨淡,无疾而终。 但凡是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也不会闷着头往同一条死胡同里瞎钻。顾南乔不是个盲目而不计后果的人,也没有在这种事情上认死理的瘾。 尤其是对苏以漾这种,甜言蜜语半真半假,怎么看都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关系止步于知己,顾南乔或许会和苏以漾成为很合拍的伙伴,或许会因为冥冥之中的惺惺相惜,携手把春色满园经营得更好,闯荡出一番大事来。 可偏偏,苏以漾有意无意地推着关系更近一步。 那就,太过火了。 能遇到灵魂相同的人是天大的幸运,但如果这样的幸运没有任何结果,还是趁早不要纠缠才好——干脆把话说开吧,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没到开诚布公摊牌的程度。 这样想着,顾南乔轻声开口:“喂,苏以漾。” 苏以漾一挑眉:“怎么了?” “话可能有点难听,但是丑话应该说在前边,我不希望因为私人感情,影响我们的正常工作和交际,你懂我的意思吧?” 顾南乔清澈明亮的眼睛停在苏以漾的脸上,淡淡开了口,“短期之内,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并且,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干嘛突然说这些?”苏以漾侧过头,看了顾南乔一眼。 顾南乔唇角一沉,心说你最近是怎么撩我的,心里还没点数么。 你说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而后她没有留任何余地,把话说得十分干脆,“我自认为,没有给你留下任何的暧昧暗示,也没有跟你进一步发展的打算......所以,我希望你控制一下自己的言行,别让我再觉得不舒服。” 苏以漾像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不急不慢地问道:“所以你是觉得,我现在的行为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是么?” “浪费着我的时间,陪你玩那些暧昧的小把戏......”顾南乔轻笑着开口,一副你明知故问的模样,面上虽是在笑,反问的语气却是毫不客气,“难不成苏大少觉得,我应该会很舒服么?” 面对着顾南乔的义正言辞,苏以漾忽然笑了,他微微扬起唇角,那双漂亮的笑眼弯了起来,透着几分灿若星辰的光芒,连带着语气都愈发轻柔低沉了些。 “等等,小南乔,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顾南乔被这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一旦苏以漾收敛起拒人千里的傲气与张扬,不说那些气死人不偿命的毒舌言语,他真的是那种让女孩子很难抵抗的类型。 “怎么着,”顾南乔无视了苏大少的放电,微微避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我说的有错,哪里冤枉你了么?” “你这不叫冤枉,”苏以漾不急不慢地说,“你是没良心。” “什么?”顾南乔问道。 “我说,到底是我的表达你接收不到,还是故意在这儿装糊涂啊,”苏以漾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上翘的眼尾弯了起来,“不论是那种,都太让我伤心了,宝贝。” “朋友,咱们能稍微正常点吗,”顾南乔被苏以漾的一声宝贝气笑了,“我才说了希望你可以保持距离,你还这样?” “那还真抱歉,”苏以漾漫不经心一笑,“见到你就心情激动,正常不起来。” 对于这种直白的调侃,顾南乔不予回应。 几次交锋她已经摸清了苏以漾的脾气,哪怕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害羞,苏大少都必然会乘胜追击,继续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在她这里刷好感。而要是她佯怒怼人,在苏以漾的眼里,这不是单纯的生气,而是被戳中心思后的恼羞成怒,也就证明了可以继续刷好感。 反正不管怎么着,顾南乔都是被占便宜的命。 顾南乔心说,刚刚那番话好像都成了废话,字字句句都是划清界限,人家苏大少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往心里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从苏以漾的语气里听出隐约的失落,就好像那句伤心是真心实意似的,不由得心底更乱了。 “别和我扯那些没用的,”顾南乔压下心底思绪,避重就轻地开口,“想泡姑娘找那些暗恋你的小妹妹去,我忙得很,没兴致跟你过家家,也不想陪你玩。” 这句话正中苏以漾的下怀,他勾起唇角,眼底笑意更浓了:“小南乔,你是觉得我有多缺暧昧对象,兜着么大的圈子来跟你“玩”,我是慈善机构特派员,还是看起来很闲?” “你闲不闲关我什么事,”顾南乔懒得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是说......” 苏以漾一挑眉,打断了顾南乔还未出口的话,十分自然地接着说了下去。 “顾南乔,我是在追求你,很难理解么?” 顾南乔:“......”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以至于顾南乔的唇瓣上下碰了碰,愣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在此之前,顾南乔设想过苏以漾的反应,也脑补过摊牌可能导致的种种局面。苏以漾或许会恼羞成怒,不留情面地出言讽刺,说她有眼不识泰山之类云云,也可能会知难而退,直接选择放弃,不再进行这些无意义的纠缠,顾南乔也好落得清净。 甚至最坏的后果,可能会影响之后春色满园的工作,给接下来的合作带来难度。 不论哪一种,顾南乔都想好了如何应对,也愿意去承担后果。 偏偏没想到,她想划清界限,逼着苏以漾放弃,苏以漾却直接来了一招开诚布公。 这样的情绪在顾南乔心底迅速发酵,以至于她没来由觉得某处敏感神经细微颤动了一下。 过了数秒,她轻咬着下唇,定下心神说道:“那我说的也很明白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现在不喜欢没关系,给个机会互相了解嘛,”苏以漾将手肘搭在车窗处,不紧不慢弹了弹烟灰,“再说,你跟我才认识多久,就知道我是什么类型了?” “那你才认识我多久,就打算追我了?” “你魅力太大,”苏以漾的笑眼弯生生的,“一见钟情,不行么?” “麻烦您老人家说话之前过过脑子,”顾南乔冷笑一声,淡淡说道,“别把那些哄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妹妹的话用在我身上,看你废话我都替你心累,正经点,行么?” “那你往我头顶扣屎盆子之前,也过过脑子,成么。” 苏以漾不置可否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开口的话理所应当,“我们两个男未婚,女未嫁,你单身可追,我不劈腿不浪,你摸着良心说,到底谁不正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来日方长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顾南乔真是后悔死了前段时间把分手的事告诉苏以漾,以至于现在连胡诌一句自己有男朋友,将他突发想式的追求搪塞回去都找不到借口。 这不是现实版的祸从口出,自己给自己挖坑呢么? 回忆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苏以漾种种反应十分正常,他当时表现出来轻狂随性仅仅只是常态,没有多余的暗示,得体从容的背后有意将距离拉得很远,完全没有那种乐于跟人暧昧不清,见到漂亮姑娘就乱放电的属性。 顾南乔感觉得到,所以压根没把苏以漾当成不着调的富二代,而是很自然地放在“还算志同道合的投资商”这一层身份上,没有掺杂任何一点别的心思。 而之后,苏以漾却渐渐流露出莫名的好感。 虽然这样的情绪被苏大少很好的克制着,顾南乔还是可以透过隐藏不住的缝隙,隐约窥探到几分埋藏很深的示好——当然,这样的好感不知真假,顾南乔压根没相信就是了。 一见钟情,大抵只是因为冲动。 所以顾南乔只当这是苏大少的一时兴起,单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才会闲得蛋疼撩妹打发时间。她从最开始就没打算接茬,有意避免着过多的牵扯,假装看不见他越发露骨的示好,宁可落得太不知情识趣的罪名,也不想搅入这滩浑水。 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不乐于陪花心大少玩那些暧昧游戏。但其实在顾南乔的心底最深处,即便是再怎么不愿承认,也都不得不承认,苏以漾是她最喜欢也最不想去招惹的类型。 抗拒的背后,是致命的吸引力。 不过,谁知道苏以漾是怎么想的。他口中的喜欢,到底真心给了几分,是懵懂好感,还是一时兴起,是认真笃定,还是逢场作戏? 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些事顾南乔深究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自觉没必要去深究,所以从没有去细想过。 谁知道她原本是想要了断,却逼得苏以漾又再上前一步。 “怎么不说话,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默认了?” 苏以漾看着身边的女孩子在听到表白后面上不动声色,心底深处的诸多考量却被细枝末节的表情变化泄露出来,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这世界上的优质品种不多,能在精神上理解你,在物质上支持你的更少,满足上述两个条件,还刚好喜欢你的,放眼整个新广市,可能都没有第二个了。即便真有这样的人,他也不会比我对你更好......” 对苏以漾这幅撩人情话张嘴就来的架势,顾南乔也算是服气了。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极其敷衍地留下一句:“有没有都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替我操心就是了。” “要是我非得操心呢?”苏以漾的笑眼微微眯起,话语像是沉淀着浓稠未散得蜂蜜,甜味一丝一缕地弥漫,像是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所以小南乔,你真不考虑考虑,和我在一起么?” 任何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时,都难免会有情绪波动。这是人之常情,顾南乔当然也不例外,尤其表白对象还是苏以漾这样的优质选手,简直带着十足的伤害力。 过了半晌,顾南乔终于定下心神,淡淡开了口:“苏以漾,我不知道你对待感情是怎样的态度,但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也没有兴趣去跟你玩一见钟情的游戏......” “这话说的就好像,我是多么随便的人似的。”苏以漾咬着烟嘴,微微侧过头,“刚才都说过了,我不缺暧昧对象,也没想跟你玩,不信么?”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苏以漾。”顾南乔微微加重了语气,不轻不重地开口,“你听我把话说完。” 信号灯的时间很长,前方有无数车辆都被堵在了马路上,交警的指挥没有任何补益,放眼望去数不清的车辆塞得如同沙丁鱼罐头,几分钟过去了,几乎没挪动地方。 苏以漾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急躁,表现出极大的耐心。 “我和前任前段时间分手了,这事我不瞒着你,也没有瞒的必要。至于其中内情,我不想多说,背后议论人家没意思。只不过我和前任,从认识到分手,经历了两年多,其间分分合合,要不是......总之,压根没想过要分开。” 苏以漾的笑眼半眯着,随手弹了弹烟灰,等待顾南乔的下文。 “你不缺暧昧对象,我同样也不缺情感转移的替身,不需要刚失恋就立刻去找新的情感寄托,这样对你不负责任,对我自己也不负责任,而且......” 说到这里,顾南乔语气一顿,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直看着苏以漾。 “平心而论,苏以漾,你不符合我的择偶标准。精神上理解我的人,春色满园的叔叔伯伯一抓一大把,我犯不着非得和你谈理想。经济上支持我的人,我自己有手有脚,还没残废到那种地步,暂时没有被包养的打算——你说的这两样,不符合我选男朋友的刚需,你真的不适合我。” 顾南乔这番话一点情面都没留,拒绝得相当干脆。如果说刚刚还勉强维持着一层窗户纸没捅破,现在就是直接把纸撕碎了,又随手掏出了一柄小刀,毫不留情地朝着苏以漾的心窝子戳了几下。 而后,苏以漾意味不明地看了顾南乔一眼,微微垂下的睫毛像是掩饰着一闪而逝的黯然似的。顾南乔低叹了一口气,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狠,有点伤人了。 可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苏大少的一声低笑打破了沉默。 “说完了?”苏以漾看着顾南乔。 “说完了。”顾南乔应道。 “既然你说完了,我可以开始表达想法了吧?”苏以漾一扬眉梢,淡淡开口,“你和前任再怎么情深意浓,既然走到分手这一步,就说明你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说白了就是感情破裂,彼此间没那段缘分。” 苏以漾的声音不疾不徐传来,那双微微弯着的眼眸,看得顾南乔有些晃神。 “一段感情走不下去的原因有很多,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不过,人没有因为偶然的失败,就拒绝以后所有尝试的道理——怎么着,对待春色满园的时候你这么执着,一旦决定点什么,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到了自己的感情上,就不是你了?” 顾南乔微微皱着眉:“这两件是没有可比性。” “你需要时间消化,我可以给你时间,你觉得我不够真心,也大可以慢慢去品,至于别的什么顾虑,只要你说得出来,我就都可以替你解决......别拿所谓的前任搪塞我,让我承担他留下的错误,连追求的机会都不给,于情于理,都没有这个道理吧?” “不是,苏大少,你能别逃避重点吗。”顾南乔被苏以漾气笑了。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外厉内荏背后,其实藏着说不出的慌乱与纠结——虽然不知道情之所起,顾南乔却可以清晰感觉到,苏以漾这番话语中流露出的真情实意。 她听得出,苏以漾言语中的坚决。 如果最后的顾虑也不复存在,她还有什么借口不去接受苏大少的追求呢? 这样的念想千回百转,在短短数秒之内蚕食着顾南乔的理智,以至于她心底最深处的某些情愫渐渐变得无法压抑,如同缓慢散开的片片涟漪。 憋了好半天,顾南乔终于开口:“你别白费时间了,我说了不喜欢你这款。” 她把方才说过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苏以漾,还是在说服自己。 “这么急着跟我划清界限,你心里很慌啊?” 苏以漾的声音粹着笑,指尖夹着的香烟还在燃烧,在狭小的车厢中散开淡淡一圈烟雾,那烟雾隔着他的视线,让眼底的戏谑都带着几分似真似幻的缥缈。 “小南乔,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怕再多相处一段时间,会忍不住喜欢我么?” 顾南乔避开视线,嗤笑了一声:“你也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没想到你是这么不坦率的人。”苏以漾低沉好听的声音还在传来,许是才抽过烟的缘故,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听起来性感而沙哑。 “承认你对我有意思,不敢接受我的示好,是怕自己会喜欢上我,有这么难么?” 心事被骤然戳破,顾南乔的嘴唇碰了碰,什么都没说出来,她当然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微微发烫的脸颊和突如其来的安静一样尴尬。 而这时,一阵鸣笛声打破了微妙的寂静。 红灯转而变绿,见到苏以漾的车迟迟不挪动地方,后边堵着的司机气急败坏地连摁了好几声喇叭,路过的时候有意摇下车窗留下一句。 “合着您开个豪车带女朋友溜达,就不考虑咱们这些周末加班的心情了?想要谈情说爱去咖啡厅啊,想拉个小手亲个小嘴,没人管得着您,别在大马路上边横着祸害人啊。” 苏以漾轻笑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他的视线余光停留在身边的女孩子身上,看着她将纤细的手指纠结在一起,清澈漂亮的眼眸微微垂着,脸上流露出惊慌与困惑,负面情绪将欣喜与感动逼到角落,最后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彻底归于一片沉寂。 这次告白有点唐突,终究是心急了。 苏以漾这样想着,笑眼中泛起淡淡无奈,但很快又被惯常的随性替代,他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将最后的一截烟尾掐灭。 ——不过没关系,以后还有得是时间。 之后,苏以漾和顾南乔谁都没有再提刚刚的那些话题,关于感情的摊牌告一段落,谁也没有说服谁,也就都成了不了了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心知肚明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上了高速之后路途顺畅很多,临近中午的时候,苏以漾和顾南乔终于到达目的地。 岳家兄弟住在新苑市与z市临交的农村,名为宋家村。 那里挨着山区,旁边聚积着不少小村落,地理位置十分偏僻,整体贫穷而落后。平日很少有人会来这里,村民们也很少出去,只有年轻一代会考到省城读大学,或是到周边市区务工,以一言以蔽之就是,生活自给自足,环境相当闭塞。 临近村子的那段路已经不通车了,要走差不多半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苏大少只好把他的豪华座驾停在小树林外围,和顾南乔徒步朝村子里走去。 在车上把天聊死了之后,苏以漾和顾南乔表演了一路的沉默是金,愣是谁都没再搭理谁。 顾南乔是因为心底真的太过千回百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苏以漾则是深知不能把人逼得太紧的道理,很乐意给她足够的空间来消化那些复杂的情绪。 毕竟,从心底重新挪出空位,再把另一个人放进去,本就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而是需要太大的勇气。 没人开口说话的时候,林间便显得过分寂静了,除了鞋底碾过枯枝的清脆断裂声,就只剩下清风吹动树叶的沙沙作响声,重复着单一的频率不断回荡。 石板路有雨迹未干的痕迹,空气倒是因此潮湿而清新。 顾南乔和苏以漾并肩沿着乡间小路走着,入了秋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寒,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没来由地带了几分萧瑟,却也因此多出与繁华都市截然不同的宁静。 最后,是顾南乔率先打破了沉默。 “喂,苏以漾,咱们说点正经的。”才起了个话头,顾南乔就微微放慢了脚步,她用视线余光打量着身边男人的方向,开口问道,“你想好一会怎么跟岳家两位叔叔谈了吗?” 苏以漾轻笑了一声,歪过头看着顾南乔:“老剧团的那些人,都是你的叔叔伯伯,我又不认识,聊都聊不到一块去,我还想什么?” “等等......别告诉我,你完全没准备啊,”顾南乔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合着你打算,到时候即兴发挥,一切随缘吗?” 顾南乔这会儿是真心觉得操心了,语气里透着掩藏不住的急切。 然后她就看见苏大少双手插兜,表现得相当若无其事,那双漂亮的笑眼带着几分戏谑,漫不经心地说:“不然......我去卖萌吧?” 顾南乔:“......”合着苏大少还挺记仇。 这是拿早前在春色满园大院自己说的话,来堵她的嘴呢? “我带你过来,是等着你卖萌的?”这样想着,顾南乔毫不留情地揶揄回去,“不是你毛遂自荐非要跟过来,说我们俩一个谈交情,一个谈商业规范,分工明确,事半功倍,保准成事的吗?” “对啊,话是我说的没错,”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点头,“既然你记得,还非得跟我确认一遍干嘛?” “谁知道你靠不靠谱?”顾南乔嗤笑一声。 “是担心我不靠谱,还是想在我身上找安全感啊,小南乔?”苏以漾忽然意味不明地开口,而后他侧过头,玩味看着顾南乔,那双微微弯着的笑眼熠熠生辉。 顾南乔的脚步微微一顿,下意识地看了苏以漾一眼。 晌午阳光倾泻而下,照在身上时带着十足的暖意,像是可以融化深秋初冬交界的寒冷,勾起莫名的温暖与暧昧似的。耀眼的金色阳光透过错落的枯枝树叶,斑驳成细碎光斑投射到地面上,在崎岖不平的青石板小路上形成了团团好看的光影。 难得的雨后艳阳天。 在阳光的照射下,苏以漾俊逸的轮廓宛如精致剪影,那层镀在他脸上的淡淡光晕,让他锐利的五官没来由柔和了几分,潇洒肆意的少年气压过逼人的锐气,半眯着的一双笑眼携了艳阳暖意,调侃中都带着玩笑般的温柔。 不明真假的情深最危险。 偏偏最不可控的东西,往往最让人心醉。 顾南乔用视线余光注视着苏以漾,不觉之间便有片刻失神,以至于到了嘴边的讽刺没有直接脱口而出,反而给苏大少提供了借题发挥的时机。 “怎么着,这是被我猜中了?” 苏以漾有意把声线微微压低,听起来尤为暧昧:“要是不信任我,你根本就不会找我一起过来了吧,小南乔?” 心事都骤然戳破,顾南乔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想被苏以漾知道,对于他而言,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情绪是依赖。 可是苏以漾显然把人心看得相当透彻,对于想要去了解或是分析的人,不论是竞争对手或是其他,苏大少都会表现出足够的自信和耐心。他可以捕捉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的情绪,然后从这样的表象中深究出缘由,等待着对手在不知不觉间露出马脚。 有了欲望,就会有所思,有所求。 觉得安全感足够之后,就难免产生信任或是依赖,以及其他的附加情绪。而当独立性渐渐被蚕食,养成可怕的习惯,开始一再让步和妥协,不得不依附于那些不可控制的事物,就是沉沦于某段关系的时候了。 然后,这些人性上的弱点,都会成为苏以漾在这段关系中站上制高点的契机,以至于最后可以兵不刃血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谓的商业才,天分、胆识、眼见......都是必不可少的能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善于玩弄人心。苏以漾乐于进行心理博弈,也习惯于在任何时候都站在上风,他惯于紧握着全部的主动权才能获得安全感,从不会把那些让自己不安的情绪交付出去。 哪怕是在谈情说爱,苏以漾可以给予出情真意切,可更深层次的东西,却被他习惯性地藏得很深,谁也触碰不到。 而在征服过程中,用上一些无伤大雅的博弈——得到甜头就去乘胜追击,或是把人逼到绝处再给予些许纾缓,几乎成为了他本能的习惯。 即便面对的人是顾南乔,曾经的小女神,这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也是这样的。 见到顾南乔好半天不说话,苏以漾微微眯起眼眸,轻笑着继续说道:“觉得信任我,或者说,我身上还有你用得到的地方,于公春色满园的发展想借我的势,于私想让我替你把岳家兄弟劝回来。可偏偏,你不想承认需要我,也不肯给我一点好脸色......” 苏以漾的语气不急不慢,话语的内容分明有些尖锐,可是低沉好听的声音却没有一丁点的不满或是怒意,仅仅像是在讲一件好玩的事。 他尾音微微拉长,带着莫名的气定神闲,甚至还粹着情人耳畔厮磨时候特有的温柔。 “嘴上说着要跟我划清界限,看不懂我对你是怎么个意思,其实心底就跟明镜似的,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分得出来什么是玩玩,什么是认真的......只是自己不想承认,对吧?” 这番话字字句句太过真实,直接把顾南乔的脸颊逼红了。 “喂,别瞎说啊你......” “你看,小南乔,又被我猜中了。” 苏以漾笑了一声,语气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调侃:“哪怕是对待苦力,也得劳逸结合,时不时给个甜枣......所以,考虑着长线发展,你得适当对我好点,别动不动就说什么划清界限的屁话,知道么?” “合着你当我跟你闹着玩呢?”顾南乔有点不满地小声嘀咕一句,“刚刚路上我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你能别再继续缠着我,我就阿弥陀佛了,谁想跟你长线发展啊......” 这句话言语间犀利有余,偏偏底气不足,留了个意味深长的尾巴,像是不自觉之间带着三分犹豫,也就给听者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空间。 或许连顾南乔自己都没发现,所谓的摊牌早已成为另类的坦诚相待,层层包裹着的心结被解开了一小道缝隙,连带着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以至于她现在对待苏以漾,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斩钉截铁。 “不想跟我长线发展么,小南乔,你说话可真够绝情的。”苏以漾勾起唇角,笑眼弯生生的,“真不怕彻底寒了我的心,以后没人懂你的小心思,还愿意这么惯着你了么?” 顾南乔微微皱着眉,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她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以漾,似乎想从他细枝末节的神色中分辨出,这是一句单纯的玩笑话,还是他想要暗示些什么。 比如说,厌烦,或是疲惫。 谁知道苏以漾的语气一顿,唇角泛起若无其事的笑意。 “我是说...有事用得上我就直说,我巴不得你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第一个想到我,所以不需要拐弯抹角,知道了吗,小南乔。” 顾南乔十分惊地一扬眉,她着实没想到苏以漾变脸这么快,脑补了半天他的指责不满,居然等到这样一句甜言蜜语来,实在是太让人诧异了。 而这其中,又到底是真是假呢? 顾南乔想不明白,干脆放弃再想,只是开口岔开话题。 “那什么,我是在跟你商量,一会的商业谈判怎么弄,你别装作听不懂成吗?” “没装,我听得出来。”苏以漾一勾唇角,说得理所应当,“我又不聋,知道你的意思,那我的意思你听懂了吗——我是在跟你刷好感,尽量用你可以理解的方式,这次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了,以后别再说什么“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了,成么?” 顾南乔愣了一下,真是被苏以漾的这句“明明白白”给气笑了。 她实在太佩服苏以漾这项“会聊天”的本事了,怎么好话到他嘴里,都能带着几分损人的毒舌,转头就变味了呢,这个人最开始刚见面的时候,明明不这样啊? 自觉说不过,只能躲得过。 于是,顾南乔再次选择保持沉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我家小丫头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对于那些目前还不想说的话,苏大少总有千万种方法让别人知难而退,然后再顺理成章的岔开话题。对此顾南乔心知肚明,她知道刨根问底纯属无用功,于是干脆放弃追问,不再管对于解决岳家兄弟的问题,苏以漾到底有何高见。 反正一会儿见到正主,就一切都有定夺了。 平心而论,从昨天晚上拿到了岳家兄弟的地址之后,顾南乔就一直静不下心来。或许是近情情怯,这种烦躁在谈判即将到来的时候发酵到了极致,以至于完全影响她的正常思维判断,说话做事都有些不过脑子。 不然也不至于,在来的路上跟苏以漾口不择言的谈论那些事了。 但这种挥散不去的心神不宁,居然在苏以漾几句不算开解的开解之下迹般得到纾缓,不由得让平时给别人当惯了定心剂,但万事都要靠自己的顾南乔,觉得十分神。 原来有人可以依赖,是这种感觉。 宋家村闭塞而偏僻,村子里一共也没有几户人家,村民们淳朴而胆怯,见到衣着光鲜的苏以漾和顾南乔,他们在意外的同时,眼里充满着茫然而拘束。 郑阑渡给的地址还算详细,到了目的地之后,就是按图索骥的工作。 但架不住村子内部设施陈旧,里里外外全是一个模样,路牌标识一应俱无,甚至连门牌号之类的东西都有些残破,以一言以蔽之,这里完全处于当地居民去哪都轻车熟路,外人却是两眼一抹黑,哪哪都不认识。 在闭塞的小乡村,手机导航这样的高科技产品彻底失去存在意义,顾南乔和苏以漾面对着一片漫无边际的阡陌纵横大眼瞪小眼,别说找个地标性建筑,压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以至于这两个平时从来不路痴,方向感极强的人,愣是绕了大半个村子也没找到所谓的“xx小院左手边第二户人家”,晕头转向之后,彻底不知道此刻身处在哪门哪户了。 在多次寻路失败之后,顾南乔和苏以漾都有点无语望青天。 “苏大少,这种情况,你遇到过吗?”顾南乔有气无力的问道。 苏以漾还在无力挣扎,他看着旁边的茅草屋,觉得自己宛如白日撞鬼,开始了无止尽的鬼打墙,看哪都觉得莫名眼熟,像是绕了好几圈。 然后他在飞土扬尘黄沙蔽日之中,长长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为了研究地方戏,乡村调研我没少做,大碴子味的演出也看过很多场,不过像是宋家村这种偏远小乡村,我还真是一次都没来过。” “合着你所谓的地方戏调研,都是去繁华大都市啊?”顾南乔抬杠似的逗了一句。 “小南乔啊,我是个商人,不是慈善家,更没有上山下乡的瘾。”苏以漾扬起那双漂亮的笑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乡村调研无非是为了整理资料,从而发掘商机,对于这种刚刚达到生存线以上,配套文化设施都没建立完善,经济发展完全支撑不起商业演出的地方,我来干嘛,扶贫吗?” 顾南乔被苏以漾耿直的大实话逗笑了,而后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宋家村环境闭塞,没有剧场,也没有戏台子,能听得懂京剧,品鉴得出水平高低的观众,更是近乎于没有。而岳家兄弟是什么人?——他们平生最好寻一知音,没了京剧不能活,为什么要躲到宋家村这种荒芜的地方,一住就是好些年呢? 这样的思绪一闪而过,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很快被喜悦冲淡。 当顾南乔终于从遍地的人烟罕至之中,看到那位站在路边晾衣服的大妈之后,居然莫名萌生出见到亲人般的激动,快步迎了上去。 “大婶,你好,请问你知道这附近那个xx小院左手边第二户在哪里吗?” “什么玩意儿,几号院?”村妇穿着暗红色夹袄,一张口就隐约透露出乡土气息,她一撩眼皮,从上至下打量了顾南乔一眼,这才咧着嘴一笑。 “你是来找人儿的?瞧着你不像咱们这块的人儿啊,咋还找到这地方来了......姑娘,你直接说打听的是谁吧,宋家村乡里乡外就那么些人儿,你报人名比说地址熟得喽。” “是一户姓岳的兄弟,他们是拉京剧京二胡的,早前是我们团里的台柱子。”顾南乔当即开口说道,想了想,她又问了一句,“对了,大婶,我跟你打听一下,他们兄弟这些年日子过得怎么样,他们......还在做演出吗?” “岳家兄弟......拉什么玩意儿?” 村妇身上那件夹袄穿得旧了,近看时衣襟处透着黝黑的油光,袖口处显得有些肥大,当她端起那个装着衣服的脸盆伸腰的时候,只要动作幅度稍大点,就会露出一截丰腴而粗糙的手踝,显得有些不够体面。 而这样的不体面,在她听到岳家兄弟名字时发出的大笑声中发挥到了极致,那笑声尖酸刻薄,映衬着她那两条纹得高挑锐利的细眉,带着故作不明就里的调侃。 “在咱们宋家村这地界,拉牛车的,拉拖拉机的,再不济拉皮条的......什么都有,还真就没听说过拉京胡京二胡的,而且你说的那对兄弟,平日里日子那么窝囊废,还是那种有本事的人儿?” “不是.....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顾南乔一皱眉,微垂的纤长睫毛遮盖着眼底的不悦,显然村妇言语间的尖锐和蔑然让她很不舒服,“您就直接告诉我,岳家兄弟住哪就得了。” “啧,小丫头,原来你们城里人都是这么办事的哩?” 村妇嗤笑一声,抬手将最后一件衣服甩到简易的晾衣线上,不屑地一撇唇角,“有事麻烦我,却连点表示都没有,牛气嘛。” 边说,她边手指捻在一起,摆出了数钱的模样。 “摆出这么个态度,给你讲了又不信......既然这么牛气,自己去找就好了嘛,还问别人干嘛,当我没正经事要忙哩?” 说完,村妇抱着脸盆,转身就朝院子的方向走去。 “等等,这位大姐,您先留步。” 还没等顾南乔说些什么,倒是站在一旁的苏以漾先一步出了声。 只见他不紧不慢从衣兜中摸出钱包,很大方地夹了两张粉红色的毛爷爷,给村妇递了过去,他的刘海被路边带着土渣子味道的风吹起,却衬得那双笑眼分外好看。 “不瞒您说,宋村家太绕,再不打听一下当地人,我们还真是找不到路了。耽误了您的正经事,理应赔给些误工费,麻烦给我们指个道,让我家小丫头少走弯路,成么?” 村妇没想到面前的年轻人这样痛快,接钱时反倒愣了一下。 她刚刚那句话无非是看苏以漾和顾南乔都气质斐然,像是有钱人的模样,带着几分试探几分嘲讽,随口说了一句。眼下这么顺利拿了好处,村妇当即喜上眉梢,瞬间变了脸色。 “小丫头,你看看你男朋友,可真是够宠你的,这是福分哩。” 顾南乔看了看村妇,又看了看苏以漾,一脸莫名其妙。 对上那双漫不经心的笑眼时,她忽然觉得,自己又吃了哑巴亏,被苏大少摆了一道。不过,这次居然心底深处有点甜,是怎么回事? “宋家村的小道绕得很,你们初来乍到,找不到也正常......”村妇咧着嘴一笑,又继续说道,“指路也很找的到哩,我手头刚好没别的事,带着你俩过去吧?” 顾南乔懒得跟这个变脸堪比翻身的人打交道,冷笑已经到了嘴边,苏以漾却轻扣着她的手腕,给暴脾气的顾花旦摁了下来。 然后,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句:“那就麻烦您了,大姐。” 手腕上的触感很轻柔,苏以漾根本没用多大的力气,皮肤接触的温度带着莫名的暧昧,让顾南乔微微一愣,甚至忘了在第一时间甩开他的手。 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很漂亮,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修长手指刚好环住手腕一圈,指腹微微有些凉,接触到皮肤的时候却很快晕开暖意。 就像是......另类的十指相扣似的。 打住—— 顾南乔很快被自己的过分脑补逼红了脸。 而后她稍一用力就挣开了苏以漾的手,视线余光瞥向身边方向的时候,像是看到苏大少的唇角微微扬起,眼底像是粹了若有似无的轻柔笑意,沉淀了说不出道不明的柔情蜜意似的,又很快消散下去。 村妇很快扭身回到院子放好脸盆,又折身过来带路,终于拯救了此刻的微妙。 跟在村妇身后,顾南乔还没从刚刚莫名的悸动中缓解过来,甚至难得觉得有些害羞,以至于她心底憋了一股子邪火,看着身边的苏以漾,只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么看怎么不对付。 沉默了数秒,顾南乔找茬似的低声问道:“喂,苏大少,平时瞧着你是个挺傲气的人啊,怎么着,这次低头很痛快嘛?” 苏以漾压低声线,把音量控制在只有他和顾南乔可以听到的程度,说得理所应当:“不然呢,给她上节课,科普京胡演奏水平如何划分,再仔细讲讲几大京剧世家都是哪位,曾经他们有多厉害?” 顾南乔一怔,心说好像确实是苏以漾说的这个道理,却是死鸭子嘴硬,愣是不肯承认。 “和素质低的人多废话,就像跟不讲理的人讲道理一样,无非是给自己添堵。” 苏以漾把顾南乔心底的那些小想法看得明明白白,他扬眉看着顾南乔,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句:“既然我们的目的是打听地址,能解决刚需,顺带着让她闭嘴,不再说那些你不爱听的话就完了,至于其他的,管那么干嘛?” 话是好话,言语也算正经。 只不过言语间的调侃和护犊子是什么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众说纷纭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顾南乔咬着唇角,心里有点认同,嘴上却不肯服输,又小声嘀咕一句:“可你看她那副样子,给她钱不是正中下怀了么,不觉得憋屈啊,苏大少?” 苏以漾被顾南乔逗乐了,歪着头一笑:“怎么着,还得我去舌战群儒,才能不觉得憋屈吗,明明用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去多费口舌呢?” “看看你那万恶的资本主义嘴脸吧。”顾南乔嗤笑一声,忍不住调侃道,“苏以漾,实不相瞒,你说这番话的模样,真像个财大气粗,却不懂得做事要动脑子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怎么没动脑子,这不是想方设法地不让你受委屈吗?” 苏以漾不置可否笑了一声,随口说道,“既然你在我身边,我刚好有能力照看你,能直接把事情摆平,为什么还要让小南乔不痛快呢?” 顾南乔无比诧异地看了苏以漾一眼,任也不是,不任也不是,脑海里只剩下“苏以漾还真是嘴皮子一碰,情话就来了”这个念头,愣是被撩得心底一颤。 真是拿他没办法。 事实证明,苏以漾的几张毛爷爷没白递,这一路上他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发挥到极致,三言两语之间就撬开了村妇的嘴,把关于岳家兄弟的消息打听了个底儿掉。 只不过套出来的那些消息,着实让顾南乔大跌眼镜。 据村妇所说,岳家兄弟住到宋家村已经有六年多了,算是村子里的怪人,而且口碑着实不怎么好。最开始岳汉文和岳西河初到宋家村,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至此常住,都以为这只是刚好路过,或是城里人来偏远乡村度假休整之类的怪癖好。 毕竟他们两兄弟气质不凡,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几分跟这个小山村格格不入的贵气,怎么看都是受过良好文化教育的人——这个村子里的原住民,但凡上过学念过的,都巴不得离开这穷乡僻壤,到大城市寻找发展机会,哪见过越活越回去的人? 实在太让人看不透了。 那会儿正好是xx小院左手边第二户人家发达了,儿子儿媳在z市买了一套大三居,老两口跟着孩子进城区享福,就低价把宋家村这个小院挂牌出去。岳汉文出手大方,直接把小院买了下来,至此长住在这里。 弟弟岳西河一直身体不大好,腿脚也不利索,只是弄了个摊位去卖些稀古怪的东西,或是古董字画之类的玩意。宋家村经济不发达,村民们不懂那些附庸风雅的东西,毕竟生存问题都没有办法解决呢,谁有心思去想古玩字画那些算不得刚需的小情趣。 兄弟俩平日里没有正经的营生,靠着撞大运式的方式赚钱,日子一年不入一年。岳西河是如此的,岳汉文更是不务正业,整日里不去想办法糊口,只知道跟村子里同样游手好闲的混子们喝酒打牌,辛辛苦苦赚得那点生活费全成了小赌怡情的输资,醉生梦死得很。 “最开始,村里大家伙看着岳家兄弟都觉得他们像是有钱人哩,还有不少好信的人编排他们的故事,什么江湖传说都传出来过......有说他们是创业失败沦落到这里的,有人说这是为了躲债,怕被仇家发现,特意躲远一点,还有人说.......”说到这里,村妇有意语气一顿,故作神秘地说,“他们是在逃的流浪犯哩。” “那不至于,”苏以漾全程摆出一副听新鲜事的模样,大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潇洒,若无其事地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了,要是逃犯早被抓走了,根本藏不了六七年。” “这倒也是,小伙子你说的有道理哩。” 顾南乔听着苏以漾跟村妇套话,面色越发凝重,那些说者无意的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把表面的粉饰太平狠狠割裂了。 顾南乔不知道这些年岳家兄弟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时间流逝可以把曾经的风骨改变到何种程度,更不知道他们这种醉生梦死是对生活失望之后的逃避,还是真正的堕落。 只是她莫名觉得,想要劝岳家兄弟回来,难上加难了。 “他们两兄弟平日里忒孤僻,始终没跟咱们村民混得太过熟络,除了打牌之外都不同外人交际的哩......那个小院落像是藏着惊天秘密似的,进都不让旁人进,我们还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或者他们兄弟真是了不得的人物呢。” “谁知道,啧......后来大家懒得猜了,反倒揭秘了。差不多是他们住过来一年的时候吧,岳汉文的媳妇过来了一趟,好像是说他们家儿子高考之后去了外省,想要一家人团聚还是怎么着,他媳妇那个水灵的哦,像是个知达理的大小姐哩......” 顾南乔心说,那怎么可能不水灵。 岳家婶婶是高中的音乐老师,弹得一手好古筝,眉眼之间尽是江南女子的温婉动人。当时老剧团还在的时候,谁不说一句,她和岳汉文男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媳妇劝他回去,他说什么都不肯,后来大闹了一场——总之他继续留在宋家村,媳妇跟着回了城里,之后再也没来过。放着那么好的日子不过,可怜那么好的媳妇跟他吃苦了,身正条顺的模样居然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这不是窝囊废是什么?” ...... 苏以漾那双漂亮的笑眼微微眯着,心底也有自己的估量。 就像顾南乔猜的那样,按照苏大少的一贯性格,既然决定替春色满园把岳家兄弟拉拢过来,他当然不会毫无准备,打没把握的仗。 其实早在郑阑渡还没有打听到地址的时候,苏以漾就利用他的人脉关系,把关于岳家兄弟的种种事由查得清楚了。所以对于现在听到的这些,苏以漾不算太意外,甚至他还知道村妇没讲出来的那部分,以及藏在背后更深层次的东西。 比如说,岳家兄弟沦落成这样的背后隐情。 而苏以漾此行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做救世主,给两位落魄的老艺术家送温暖。除了陪顾南乔做她想做的事情,苏以漾身为春色满园的股东,手握整个戏班子的发展方向,决定事情的时候不能全凭一时意气,更遑论他对老剧团根本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苏以漾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他在评估岳家兄弟现如今还有多大价值。 除了北平岳家这一层身份,他们还可以给春色满园带来什么?相应对,苏以漾也要权衡,为了拉拢岳家兄弟自己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到底值不值得,用出最后的杀手锏。 “平日里岳家兄弟坐吃山空,过得都是混吃等死的日子,这十里八村都知道,没看出有任何的过人之处,更没“京胡京二胡”这样的本事。” 村妇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管有没人理她,就在那里自话自说着。 最后,她还不忘归纳总结了一句。 “小姑娘,咱们宋家村就这么大的地界,说句不好听的,你在东村头放个屁,过段时间都能吹到西村尾去,根本没有啥子秘密。哪家哪户发生过哪档子事,大家伙都明镜似的,你要是不信我,随便问问别人也是一样的......岳家兄弟真不是什么正经人物,尤其是当哥哥那个,狡猾得很,你别被他给骗哩。” 顾南乔紧锁着眉头,没去多说什么,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从这个坡下去的第二户人家,就是岳家兄弟的住处了。” 又过了一小段崎岖的小路,村妇终于指着不远处的土坡子说道,“岳西河的小摊子就在大院口,下去就能看到了,我就不陪着过去啦——你俩多留心,可记住我的劝,千万别上当了哩。” 苏以漾勾起唇角一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下了土坡之后,苏以漾和顾南乔径直走到村落紧里处的一户人家,果不其然就看见了岳家兄弟的住处。这里和宋家村别处的房子无甚区别,都是一样带着院落的低矮平房,唯有院门口的那棵郁郁葱葱的大榕树,带来一点难得的绿荫。 树底下,一个身穿破旧军大衣的男人正在看守摊位,他的背脊有些佝偻,半长的头发略见些许白色,被他懒于搭理的随意背到脑后,不显得邋遢,却带着几分潇洒。 夹杂着土渣子味的风把他的发丝扬起,他却只是低着头半靠在树干处休息,手指间像是在摆弄着什么,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没有精致得体的唐装长衫,也没有隔着风就可以嗅到的淡淡茶香味,甚至连陌上公子人如玉的气韵都被凭人力所阻止不了的苍老冲淡许多,顾南乔还是认得出来。 这个人,正是岳西河。 见到有客人过来,岳西河也不招呼,甚至连头都懒得抬,倒是顾南乔离得近了,终于看清他在低头摆弄什么。 岳西河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枚小小的刻刀,正在一丝不苟地雕着半截枯木根。他的手腕力度张弛有度,指腹紧捏着刻刀边缘,行云流水地下了好几笔刀,灵活雕下轮廓之后,一吹附着在上边的那层浮沫,就是一件新鲜出炉的小巧玩意儿。 和村妇说的一般无二,这摊位除了烟酒茶叶之类的日用品,就是些古玩字画,还有小工艺品,就像是刚刚这截枯木一样,多半出自岳西河之手。 总之就是那种,一看就卖不出去的玩意。 当岳西河雕下最后一笔,顾南乔开口唤道。 “西河叔叔,是我......” 听到这句清澈好听的声音,岳西河终于抬起了头。他显然很意外,诧异地看了顾南乔一眼,这才扯过放在一旁的拐杖,慢慢站直了身子。 “乔丫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你信不信我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顾南乔意味不明地看着岳西河,好半天没吭声。她分明想问问他的腿到底是怎么弄的,却着实觉得现在不是说那些话的时候,保不齐还会揭人伤疤,引人反感。 到了嘴边的话被咽下,顾南乔只得一五一十地应了一句:“......是郑叔叔给我的地址,老剧团当年的成员一同弄了个戏班子,名叫春色满园,我们现在想做京剧改革,把戏班子重新张罗起来......西河叔叔,你要是想听,我详细给你讲讲。” “你郑叔叔给你打听的地址.....”岳西河低地重复一句。 在刚离开老剧团的时候,他曾经跟郑阑渡断断续续联系了一年多,对春色满园的事情,也算有所耳闻,之后因为重病住院,他才和郑阑渡彻底断了联系,没告知郑阑渡他后来的地址。 但岳西河却曾在村边银行给郑阑渡汇过一次款——那是为了把老郑接济他的那笔钱还回去。 无意中暴露地址,被郑阑渡顺藤摸瓜找个正着,也算是正常。 “春色满园......老范居然把那个戏班子撑到了现如今,也算是不易了。”很快,岳西河收回思绪,淡淡感慨一句,“这么说,阑渡也加入进去了?” “郑叔叔加入了,除了我师父,还有李叔,段叔,韩秋叔叔,楚阳叔叔他们......”说到这里,顾南乔有意放慢语速。 “西河叔叔,当年老剧团的大家伙,这次又重新聚在一起了,咱们想做点大事,把当年被谢涛断绝下来的念想统统捡回来,别再留下遗憾——这次,就差你和汉文叔了.......” 而后她深吸一口气,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岳西河。 “所以,我特意过来,想......请你们两个回去。” 顾南乔说得入情及理,情真意切,言语间的真挚比任何巧舌如簧都更让人动容,以至于苏以漾熟稔的谈判技巧统统没有用上来,只是安静站在一旁。 她精致动人的脸颊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有些泛红,垂落胸口的柔顺长发被风扬起,几缕发丝遮住了侧脸,反倒衬得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落着阳光,显得分外璀璨明亮。 苏以漾心说,顾南乔认真起来的模样,还真不是一般的让他心动。 在顾南乔话语落下的时候,岳西河眼底像是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 但很快,便重新归于平淡。 然后他一勾唇角,没多说什么,只是朝大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事,我哥在里院,你们和他去谈吧。” 走到里院的时候,苏以漾和顾南乔目光相碰,眼底都有些意味不明。 这个大院看起来很破旧,红漆大门上带着道道斑驳旧痕,大门两边贴着春联,本该带着些许喜气,可在年岁之下早已碎成条状,看不出是哪年贴上去的了。门框边缘攀着深绿色的苔藓,紧挨着地面的那层木色有些腐烂了,透出破败的深灰色,怎么看都跟“精致考究”之类的形容词完全不贴边。 很难想象,这是岳家兄弟那种事事讲究排场的人现如今的住所。 院门半敞着,可以听到麻将声搓得噼里啪啦响,还有桌上几位带着戏谑调侃的对骂声。 “嘿,二毛,你怎么又点了老庄的炮?” 开口的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模样普通,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合着你晓得老庄昨天私房钱被婆娘摸了去,今天就来造福社会了?” 被叫做二毛的是个年轻小伙子,是牌桌上岁数最小的一个,像是二十刚出头,还有些追求小镇青年特有的时尚,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刘海盖了半边脸,发丝染上的黄色有些褪色了,发根处长出一截黑色。 “别扯淡,李哥,这圈打完赶紧换位置,这什么操蛋地方,风水不好。”二毛模样小,心性也不定,很明显有些心浮气躁了,“今儿全让你和庄哥赢了,靠,你俩这手气真特么好啊......我说,没有只进不出的道理,你们不得给我和岳叔买包烟,回馈一下啊。” “哎,瞅你那模样,输不起啊?”被叫做庄哥的那位磕了根土烟,咬在嘴里不紧不慢吐了个烟圈出来,“你看看人家老岳,输了这个数了,也没你那么多的屁话啊?” 边说,他边竖起了手指头,佯笑着摆了个三出来。 而码牌结算的空档,岳汉文正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连眼都懒得抬一下。 他穿了件破旧的黑色薄棉袄,随意敞着怀,里边是一件深灰色的旧衬衫,这几年颠沛流离的颓废日子让他显露了几分老态,可是锐利而英气的五官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气场。当皮相的精致被时光磨平之后,骨相带来的不可磨灭的东西,便更加清晰起来。 就比如现在—— 他分明不是在京剧院团一夫当关,指点江山,只是在宋家村这个黄沙漫天的破地儿闲居,靠在枯黄的垛草边随意支个小桌板,跟几个不入流的牌友半嗔半骂。可这丝毫影响不了岳汉文身上那股子傲劲,半靠在椅背上的姿势也可谓之相当潇洒。 只是看了他一眼,顾南乔就知道这一趟没白来。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中所流露出的东西,是最不能骗人的,如果岳汉文真的堕落成村妇口中那副模样,也就不会有现如今的气度了。 可是既然他风骨尚在,为什么要在这么个地方一呆多年,平白的浪费时光呢? 而且瞧岳家兄弟眼下的架势,彻底和京剧表演贴不上一点关系,大有几分被彻底伤了心,此后山水不相逢,恩断义绝的意思。 想要劝动他们回去......难了。 还没待顾南乔多想,岳汉文的声音便拉回了她的思绪。 “嘿,老庄,把你那烟掐了。”他懒散一撩眼皮,一点没给自己这位牌友留面儿,开口的时候,还是跟个爷似的。 “要抽滚出去抽,熏着我的鸟了。” 老庄笑嘻嘻地掐了烟,心说自己这是赢的得意忘形了,才忘记了岳汉文的忌讳——谁不知道他平日里什么都不计较,唯独宝贝那只鹦鹉跟宝贝媳妇似的,打不得骂不得,别说吸二手烟,就是嗅到点人间烟火炊烟味,都得心疼好一阵子。 但想归想,老庄贼兮兮一笑,嘴上还是忍不住抱怨一句:“合着你的鸟比人还矜贵,嘿,老岳,你不自己也抽烟吗,这又不怕熏到你的鸟了?” “老子抽不抽,碍着您了?”和牌桌上的另三位不同,岳汉文张口就是一股京片子味,嬉笑怒骂都像是胡同口深藏不露的老大爷,“咱们二黄矜贵,闻得我的云烟,闻不得你的土卷子味儿,自个儿档次低,就甭牵连我的鸟。” 这几个牌友一起玩得时间长,深谙岳汉文牌技不好,但是牌品却是相当好。他认输认赔,不管输多少钱都是一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架势,宛如给剩下三位送人的随性高人,除了有些端架子,没别的毛病了。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所以老庄懒得惹这位爷不痛快,讪讪笑了一句,就结束了话题。 又打了一轮,老庄再次自摸,乐呵呵数钱,李哥一抬眼。 “嘿,老庄,你有客?” 早在顾南乔和苏以漾进来的时候,岳汉文就看见他们两个了。 最初他明显有些诧异,但是不过一瞬之间,他就将情绪克制下去,变成了视若无睹。岳汉文对顾家丫头印象还算深,毕竟这是肖芳然的女儿,基因摆在哪里,天赋更是与生俱来的。而后范陵初亲自调教,几年锻炼下来,顾南乔的基本功相当扎实,加之这孩子的心性态度还算入端正,前途不可限量。 难得入了法眼,岳汉文也就高看她一眼,愿意提点几句。 不过,印象也仅限于此了。 听了李哥的话,手气惨绝人寰的二毛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急切地开了口:“真是的,这俩人都候了半天了吧,岳叔你不招呼一下啊?”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二毛这是想要抓住机会,赶紧从无比尴尬的牌桌下去。 谁知岳汉文漫不经心的一声低笑,很快把他的这点小心思给彻底断绝了。 “不熟,犯得着招呼?” 这句像是解释给牌友的,可偏偏岳汉文勾起唇角,目光停在顾南乔的脸上,分明是意有所指,话中有话。 “甭管他们,咱继续,二毛,要是输不起,岳叔给你垫一轮,跑个球啊。” “岳叔,你这哪的话啊,谁输不起了,继续继续......” 顾南乔当然知道,岳汉文这是无声地表达着他的态度,逼着他们知难而退。 可是,这种情况又怎么能走呢? 眼看着小桌板上麻将搓得更欢了,顾南乔百无聊赖,心底思绪全无,却是越想越乱。为了平息心情,她只得晃悠到院门口,看着落在树枝上的那只鹦鹉发呆。 那鹦鹉生得相当漂亮,皮毛柔顺泛光,通体是极为干净的白色,头顶有黄色冠羽,那双透亮的眼睛像是琥珀般干净,抖动羽毛的时候头冠呈扇状竖立起来,就像一朵盛开的葵花。 “苏以漾,你来看看,”顾南乔忽然叫了一句,见到苏以漾侧过头,递过一个问询目光,她才轻声问道,“这是什么鸟,怪好看的。” “葵花鹦鹉,”苏以漾漫不经心地应道,“这鸟可不便宜,难怪你岳叔叔宝贝成这样。” “你懂得不少嘛。”顾南乔嘀咕一句。 苏以漾一挑眉,说得理所应当:“不然呢,你问我的时候,还能现给你百度不成?” 顾南乔看了苏以漾一眼,好半天没话说。 “苏以漾......”过了许久,她才欲语还休地挤出一句,“.你说,我们能把岳家叔叔劝回去吗?” 对于顾南乔难得一见流露出的脆弱,苏以漾微微勾起唇角,没多做言语,进行那些毫无意义的宽慰,而是牵起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握在掌心。 和上次牵起手腕的短暂触碰不同,这次顾南乔没有惊慌,甚至没有太多错愕。 在绝对清醒的情况下,她终于清晰感受到,自己对于苏以漾的态度确确实实担得起一句依赖。就比如现在,她没觉得任何不适,只是觉得,苏以漾的手很暖,笑容很让人安心。 像是眼底有光。 “你信不信我?” 在苏以漾这样问的时候,顾南乔抬起头,刚好对上那双璀璨生辉的笑眼。 然后,她近乎于坚定的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孙氏鼓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一直等到天色渐晚,岳汉文才跟那帮不知哪里来的牌友推了局。 这一整天输下来又是小几百,岳汉文脸色毫无变化,把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践行到了极致,心态相当好。倒是后来那个染着黄毛的小混混时来运转,不但把之前输的钱赢了回去,还里外里小赚了一百出头,这可给他高兴坏了,像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似的。 散摊子的时候,二毛还笑眯眯地约定明天再来,一副占便宜没够的模样。 等到人群彻底散了,苏以漾和顾南乔终于迎了上来。 “岳叔叔,你这会儿有空吗......我想跟你谈谈。” “我们要关上门吃饭了,还在这儿杵着干嘛?”岳汉文一撩眼皮,目光在顾南乔和苏以漾的身上扫过,然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怎么着,还打算蹭饭不成,赶紧走,我这小院只备了两个人的饭食,没你们的份。” “我不耽误你吃饭,岳叔叔——” 岳汉文一回身,朝大院门口招了招手,鹦鹉便训练有素飞了过来。 “给我十分钟,不成五分钟也好......” 见岳汉文没有直接走人,顾南乔急急开口,赶紧又上前一步,“我想跟你聊聊春色满园的事,你可能不知道,老剧团解散之后,我师父办了个私人戏班,这几年......” 谁知,顾南乔才起了个话头,就被岳汉文的一声嗤笑打断了。 “得了,他范陵初是开了个戏班子,还是弄了个剧院团,跟我岳汉文有什么关系?大家当年都在老剧团,你卖门神他卖鬼,勉强算是半个同门。现如今连门都散了,自然也没多余的情分,谁好谁带着就是了......没让你们自个在家偷摸乐,但也犯不上千里迢迢的过来,有意来找我的不痛快吧?” 而后,岳汉文手肘抵着门框,大有几分直接赶人的意思。 “那,慢走不送了?” 顾南乔和苏以漾面面相觑,着实没想到岳汉文居然这么不近人情。 哪怕是三顾茅庐,还有一杯清茶迎客呢。合着他们两个这整整一下午纯属白等,没有得到任何近一步详谈的机会,反而还挨了劈头盖脸好一通埋怨,到哪说理去? 最后,还是摆摊子回来的岳西河解了围。 “算啦,哥。” 见了顾南乔万般无奈之下递过的求助目光,岳西河单手拄着拐杖,步履缓慢地踱到门口,把那扇破旧的红漆大门推开了。 “两位孩子这么老远过来一趟,也算不容易。人生地不熟的,宋家村又是这么个环境,留他们吃顿晚饭再走吧。” “我求着他们来了么,”岳汉文眼皮子一抬,勾着唇角嘲讽笑道,“难道不是他们自己上赶着找不痛快,懒得了谁?” 嘴上这么说着,岳汉文总算松了口,他收回横在门框的胳膊,潇洒一转身,大爷似的逗着鸟朝大院走去,默认让这两位远道而来,上赶着找不痛快的朋友进了门。 之后这顿饭,可谓是让顾南乔目瞪口呆,时隔多年回忆起来还觉得太阳穴跳着疼。 在饭桌上,岳汉文虽不是横眉冷对,可是字里行间的明褒暗贬指桑骂槐,就全程没断过,以至于好生生的商务谈判,愣是谈出了鸿门宴的味道。 顾南乔强忍着头皮发麻,秉持着不管结果如何,总不能白来一趟的架势,她假装看不到岳汉文沉下来的脸色,硬生生把话题扯到了春色满园上边。而后她和苏以漾双管齐下,从旧日情分谈到谈到了商业规划,从现如今的京剧发展,谈到了今后春色满园的光明未来。 可以说,但凡是能想到的,能说得出口的,顾南乔都说的。 但岳汉文却是始终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就宛如这些都是浮云,很快就随风飘逝了,根本不值得动脑子。 比起直接拒绝,最大的无力感,就是对方表达出来的漠然。 毕竟如果是拒绝,好歹还会给出原因,或是对条件或现状不满,或是心底有什么不得纾缓的心结,总是因为点什么的。而当这些顾虑被解决,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可以继续合作,或是建立其他关系——换句话来说,就是还有继续谈下去的余地。 可岳汉文是真的,完全不把这些事当一回事。 他的蔑然与不在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顾南乔所谓的情分戳不到他的痛点,苏以漾许以的利益不被他放在心上,甚至因为当年老剧团的变故让他彻底寒了心,连去谈所谓的追求或者虚无缥缈的梦想,都已经不能让这个老艺术家再动容分毫了。 就相当于口才出众的销售人员,再如何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法劝瞎子去配近视镜,人家只会指指空洞洞的眼睛:“小伙子,我用不上了,您赶紧去劝别人吧。” 这样的话,岳汉文没有直说,态度却已经表达得相当明显了。 眼看着聊到崩盘,顾南乔低低叹了口气,已经不对此行抱有希望了。她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许多复杂的情绪沉淀在眼眸里,甚至已经不再给相对比较好说话的岳西河递去求助的目光,只剩下一股说不出的遗憾和酸楚翻涌而来。 不知怎么,顾南乔忽然想到是所罗门的瓶子,那个魔鬼和渔夫的对话。 “在第一个世纪,魔鬼想,谁要是救了他,会让他一辈子都有花不完的钱。可是,一个世纪过去了,没有人来救他。在第二个世纪,魔鬼想,谁救了他,就替他挖出地下所以的宝藏。可还是没有人来救他。” “到第三个世纪,魔鬼对自己说:‘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解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他,满足他的三个愿望。’可是仍然没有人来救他。他在海里待了整整四百年,于是发誓:‘谁要是现在来救我,我就要杀死他。’偏偏这时候,渔夫打捞起了瓶子,并且救了他。” 有时候,迟来的希望,比压根没有希望,更让人心寒。 “汉文叔,西河叔叔......” 这样想着,顾南乔紧咬着下唇,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我......对不起,这次是我和苏以漾唐突了,打扰了你们的生活。只是......春色满园真的很需要你们,老剧团的大家伙都是真心希望你们回去,如果你们有可能改变主意......” 对于顾南乔的入情及理,岳西河像是有一闪而逝的动容。 他薄唇上下碰了碰,像是有什么话辗转于唇齿间,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而还没等他憋出个所以然来,岳汉文若无其事的戏谑笑声就先一步传了过来,他斜靠在椅背上,单腿盘在另一边膝盖上,鹦鹉在茶余饭后的饭桌上蹦跶,时不时捉几粒被主人放在掌心的稻米吞食,发出几声清脆动听的鸣叫声。 “饭吃了,话也谈了,这会儿可以送客了吧?你们再留着,碍着我们二黄睡觉了。” 顾南乔紧皱着眉,想说的话再说不出口,只剩下无声的叹息。 她眼底的失落刺痛了苏以漾,近乎于出于本能的,苏大少伸出了自己的手,安抚般的扣在女孩子柔软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顾南乔有些意外地侧过头,然后便看见苏以漾勾起唇角,低笑了一声。 面对着餐桌边上那位拿着上好稻米喂鹦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在下逐客令的人,苏以漾终于不再去权衡那些所谓的利益平衡,也不去在乎自揭伤疤背后会带来的影响,几乎就是在那一瞬之间,他终于决定了什么。 最后的底牌,是时候亮出来了。 “岳叔叔,如果以上这些条件请不动你,那我再加一样。”只见苏以漾站起身,斟了满满一杯酒,弯起那双流光溢彩的笑眼,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在此之前,顾南乔一口一个岳叔叔,汉文叔的叫着,苏以漾却因为和岳家兄弟没有更深层次的交情,无非只是礼数周到的喊一句“岳老师”。 此刻,他却是忽然改了口。 对于苏以漾这幅反常的变化,岳汉文毫无反应,只是漫不经心地继续逗鸟,没有接这杯敬酒的意思,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以漾不管岳汉文的反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在放下空杯的时候,他从衣兜中拿出玉佩,一同放在了桌面上。那是一块通体乌黑的墨玉,玉质坚致温润,漆黑如墨,色重质腻,即便是不懂品玉的也看得出着玉佩纹理细致,是不可多得的极品。 当见到这块玉佩的时候,明显可以看到,岳家兄弟的脸色变了。 顾南乔有些诧异地看着苏以漾,着实不知道苏大少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岳家兄弟又为什么会给出这么大的反应?而岳汉文和岳西河目光相互一碰,看向身边这个随性肆意的公子哥时,神色中多了些许复杂。 打从苏以漾一进门,岳汉文就没给这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一点好脸色。 毕竟他素来看不惯满身铜臭的商人,也不乐于和完全不懂京剧的俗人打交道,而他乍一看苏以漾,第一反应就是这位公子哥两样都占了,还附带着玩世不恭的纨绔浪荡子气息,所以岳汉文连怼他都觉得浪费口舌,干脆懒得搭理。 不过现在看来,苏以漾不但能和京剧圈子扯上关系。 还算是地地道道的故人了。 “纪家小生封家旦,岳氏琴师孙氏鼓......”苏以漾无视了在座各位的诧异,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大有几分气定神闲的意思,“要是老剧团请不动你,孙氏鼓是否请得动您老人家呢,岳叔叔?” 岳汉文没有直接回答苏以漾的问题,只是意味不明看着他,淡淡问了一句。 “孙氏鼓......小子,孙牧英是你什么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言尽于此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听到岳汉文的这句问话,顾南乔彻底懵了。 她甚至有种忽然跌入异次元,和大家不属于同一时空的错觉,怎么忽然话锋一转,眼下聊天风格突变,她已经跟不上节奏了呢。 顾南乔心说,自己也没梦游或是错过什么重要环节啊,可现在明显另外三个都是知情人士,只有她自己两眼一摸瞎,一句话都听不懂,愣是完全插不上话了。 这玉佩是什么玩意,孙牧英又是何方高人啊? 看出了顾南乔的莫名其妙,苏以漾给她递过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无声的给予她些许宽慰,那眼神就像是在告诉她,没事,有哥在呢,你等着瞧好就是了。 而后,他看着岳汉文,淡淡应道:“孙牧英,是我的外公。” “所以,你小子是学板鼓的?”岳汉文一撩眼皮,终于正眼看了苏以漾一眼,像是想要仔仔细细打量他似的,“在什么剧团演着呢,混出名堂了没有,有没有丢你们孙家的人啊?” “我母亲当年没学板鼓,而是转行唱起了青衣,我现如今也没在剧院团工作,在做演出市场开发。”苏以漾边说,边扬起下巴指了指顾南乔的方向,“短期内的规划,就是和小南乔一起,把春色满园张罗起来。” 岳西河咂摸着苏以漾的话,不由得皱着眉:“这么说,孙家鼓传承也断了?” “呵......改行了,不是断了传承是什么啊。”岳汉文嘲讽地笑了一声,接过了话头,“改行了也好啊,早点脱离出去,早落清净......” 岳西河看了看苏以漾,半晌才收回目光,长叹道:“终究是可惜了。”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惜的,”苏以漾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孙家鼓的传承断了,京剧传承却没断,无非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 “换了形式?”岳西河的拐杖在地面扣了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于岳家兄弟的态度,苏以漾没有任何意外,或者说在拿出孙家墨玉的时候,他就已经预估出岳家兄弟之后的反应,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然后他扬起眉梢,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板鼓技艺再好,也无非只是敲板鼓的而已,做不了更多的事情。江南的孙家鼓是这样,你们北平岳家的京胡京二胡也是这样......琴师是乐队的定海神针,鼓师是乐队的指挥,可当乐队不存在的时候,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小子丢了老本行,转头去做捞钱的营生,还挺有道理了?” 岳汉文把饭桌上的空酒杯放到了一旁,不急不慢去旁边的柜子里拿出粗瓷茶具,又烧了一壶开水。在知道苏以漾的真实身份后,岳汉文倒是终于舍得拿正眼看自己这位后辈了,只不过说出口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又冲又不中听。 “不过你有没有道理,也轮不到我和西河教育你,我们不是你孙家长辈,犯不上跟我们解释你的心路历程——说句难听的,即便传承断在你的手里,那是你对不起孙氏,便是解释也该跪在你们老孙家的祖宗祠堂里说给他们听,管我和西河鸟事?” 对此,苏以漾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只是弯着那双笑眼,打趣道:“岳叔叔,你要是真不在乎,现在还会留我喝茶?” 被骤然道破心思,岳汉文捏茶叶的手微微一顿,有些尴尬的停在了半空。 而后他拿起壶盖子,烦躁地把茶叶随意扔了进去,粗着嗓子说道:“我无非是觉得惋惜,出于祖辈情分多关照你几句......至于其他那些,碍不着我的事,我也懒得去管。” “上好的龙井,待客用的?” 苏以漾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开口,倒是直接将了一军,“在宋家村这地界,可买不到这么好的茶,我和小南乔要是不喝这壶茶,岳叔叔不觉得浪费?” “嚯,真当我会留你不成?”岳汉文懒洋洋地朝椅背上一靠,嗤笑一声反将了回去,“我这小院的草木都比旁处矜贵,专捡着凉茶水来浇,碍着你了?” 眼看着这一老一少愣是杠上了,刚刚有所和缓的气氛再次濒临崩盘,岳西河无可奈何笑了一声,摆了四只茶杯出来,分别摆到在座各位的面前。 “行啦,哥,这茶喝一顿少一顿,别暴殄天物了。”做完这些,岳西河打着圆场,话锋一转直切正题,“孙家孩子,你说说京剧传承不断,是什么意思?” 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点头,淡淡开了口。 “京剧乐队只是演出的一部分,却不能从演出中彻底跳脱出来。就像岳叔叔你——身为北平岳家家主,技艺足以逆转乾坤,可是归根结底,无非只能救活一个戏班子而已,能做到更多的事情吗?显然不能,不然老剧团也不至于解散了。” “呵,小子,论辈分我好歹算是你的叔叔,你倒反过头教育起我了?” 岳汉文斜着眼角看了苏以漾一眼,毫不留情地嗤笑出声,“你也甭笑话我,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老剧团解散又怎么着,孙家祖上传承都被你扔到了脑后,我瞧着你连一个戏班子都救不了,还跟我在这里谈传承,议论其他世家的是非?” “岳叔叔,您老人家这不是折煞我?” 苏以漾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把言语间的张弛有度发挥到了极致。 “我说的传承不断,是指我没有放弃京剧这门传承,反倒一直在想怎么做得更好,之所以舍弃孙家鼓,就是为了更进一步的取舍。” 岳汉文低头兀自醒着茶,像是在听苏以漾的话,却也像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岳西河的手指微微曲起,随着思考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天色暗了下来,夕阳余晖彻底变得暗淡,天边的火烧云在湛蓝天空勾勒出极为耀眼的深红色,又很快被覆盖而来的漆黑夜幕代替,沉淀成夜空中的点点星辰,以及天边那轮遥遥的明月,投影下淡淡的清冷月华。 这个小院子四角单独安了立式感应灯,可以看出这是岳家兄弟匠心独运的产物。 昏黄光芒不算得明亮,只能照亮小小一隅,却不会剥夺冷清月色的光芒,反倒映得杯中盛着几分明月,配上烧得正到火候的沸水咕噜声,空气中隐约弥漫的淡淡茶香,莫名有种曲水流觞的田园情趣。 看来平日这对兄弟没少在小院纳凉赏月,风骨是从灵魂深处流露出来的,不论到了什么样的环境,都会在意那些生活中的意趣,精致与考究都不会改变分毫。 “取舍,取舍......”岳西河把这句话低低重复了一句,抬眸看着苏以漾,颇有些严肃地问道,“这其中的舍,我看得出来,只是这取......又是取在哪里了?” “取在——曾经的孙家和岳家,做的都是锦上添花的事,固然声名远播,赚得浮世虚名,却终究要有所依仗,没有绝对的自主权,行事所为太过被动了。” 苏以漾笑眼微微弯起,把话说得更明白了。 “可是我苏以漾,想做那个雪中送炭的人,把发展方向握在自己手上,给各位前辈后辈指条明路,便是被拍死在岸上,我也要做第一个下海的那个人。” 这次岳汉文并没有直接出言讽刺,只是扬起眉打量着苏以漾,像是要从他的神色中确认什么似的。 过了好久,他才淡淡说道:“新的道路,你好大的口气......” “这就是你想自己张罗戏班子的原因?” 三言两语之间,岳西河就明白的苏以漾的意思,“所以你来找我们北平岳家,不单单是为了所谓了老剧团,而是想要我们陪你去闯,试试你的取舍?” “对,固步不前没有意义,抱着旧日名声对京剧发展没有实质性帮助。” 苏以漾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唇角笑意透着说不出的笃定,“没有绝对的经济支撑,光凭一股子热爱,救不了京剧,正所谓不破不立,如果靠技艺挽救不了下坡路,不如试着去摸索新的东西,你们说是也不是?” 苏以漾声音低沉而好听,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月色映衬着他俊逸的轮廓,透着说不出的潇洒好看,顾南乔见过苏以漾在生意场上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模样,也见过他玩世不恭说着漂亮话撩妹的模样。 可是他眼下这幅样子,顾南乔却着实是第一次见到。 她忽然觉得,星光像是凝在苏以漾的眼眸里,而随之淬炼出来的,是年少轻狂的不羁与潇洒,不可一世的傲气与风度,足以让人心动。 “岳叔叔,时代变了,京剧世家曾经再如何传,也不过是昨日风光。”苏以漾微眯着那双漂亮的笑眼,语气微微一顿,“你们就没有想过,从那些桎梏中彻底走出来吗?” 多余的话,苏以漾没有再去深说,而是给岳家兄弟留下足够的空间思考。 不知沉默了多久,岳汉文微垂着头,才终于呢喃般开了口。 “北平岳家追溯起来,当年是慈禧老佛爷跟前的乐师,与你们江南孙家,各占半壁江山,也曾经风光无两,那背后的说出来,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当年往事不提也罢,京剧几大世家,这些年早就散得七七八八,各有各的路要走了。” “想要把当年的风光找回来......太难,至于你说的,不破不立......呵,到底该怎么破,又该怎么立?走出来有用吗,啊?” 这些话没人能给岳汉文回答,他也根本不需要回答。 刚刚苏以漾敬过来却被岳汉文无视掉的那杯酒,直到此刻才重新斟满,仰头一饮而尽的时候,零星酒液散落在岳汉文的衣襟,他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 然后,岳汉文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既然你们孙家老早就改了行,又想凭什么,请我北平岳家出山呢?且不说我早已算不得岳家当家,即便我还是,没有心力再去折腾了——未来的路怎么走,能发展到什么程度,也都与我无关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岳汉文言语间的悲凉,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暧昧升温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从岳汉文家中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宋家村临近山区,周遭气温比市区冷上很多,分明只是深秋初冬的临界,却愣是透着深冬特有的寒意,晚风阵阵吹刮不停,卷着土路两旁的尘埃钻到鼻息之间,寒气透过外套冷到骨头缝里,让人不自觉打着冷颤。 顾南乔和苏以漾一前一后,在寂静的小街巷间漫无目的地走着,宋家村附近倒也有廉价旅店,或是农家乐之类的去处,甚至于他们不在外地留宿,直接驱车回新广市,也不是不行。 可是那样的结果,无疑是宣告此行彻底失败。 对于苏以漾和顾南乔这两个千里迢迢特意过来的人来说,都觉得直接离开有些不太甘心,冥冥之中顾南乔在期冀着什么,想看看是否还能等到变数。 而苏以漾,则是在赌什么。 这样各怀心思的沉默持续了好久,一直走到那块空旷的空地,顾南乔终于觉得有些累了,她的鞋底蹭过地面时懒得再抬起来,下意识的开始放慢步伐。 苏以漾对她的细微举动十分留意,还没等顾南乔开口,他就明白了她的潜台词,当下跟着顿住了脚步。而后苏大少把占便宜没够发挥到了极致,自然而然地拉起顾南乔的手,走到空地处的石阶旁,细致地拂去表层浮灰,陪着她一起坐下休息。 苏以漾的指尖微微带着凉意,像沾染了此刻寂静乡村的夜色。偏偏在碰触到顾南乔的手,十指相扣紧握住之后,撩拨起了一阵莫名的热源。 顾南乔被这突如其来的牵手弄得心跳慢了半拍。 她心说,看来拉手这种事情,就和迟到作弊一样,但凡第一次开了先河,此后就根本刹不下车来了。尤其是遇到苏大少这种特别会见缝插针促进关系的选手,只会随着助长他的不良之风,而越发变得肆无忌惮,如同脱缰野马般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为什么没有把苏以漾的手甩开呢? 顾南乔说不上来,只是她忽然觉得,如果此刻放开苏以漾的手,有点太过可惜。 ——这一趟宋家村之行,确认了他们彼此之间远大志向的契合,关于私人关系的摊牌,也变成两人之间变相的坦诚相待。随着顾虑一层层被解开,许多曾经被顾南乔几经遮掩着的心事,在经历了如此波折之后,几乎要冲出被理智按捺着的桎梏,不受控制的翻涌而来。 尤其是在此时此刻,同甘共苦的情绪,很快沉淀为另类的相依为命,诸多细枝末节的感情都在静谧之中无限扩大,又随着十指紧扣这样的暧昧举动迅速发酵。 一切都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随着心里某处一直尘封的角落隐约被触碰,顾南乔对苏以漾的态度,也早已经不那么客观,虽然恋人未满,但她再不能只把苏以漾当做知己,顺理成章退回到原点了。 而这样处处充满不确定性的关系,又该何去何从呢? 最后,是苏以漾低沉好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冷吗?”苏以漾侧过头,看了身边的女孩子一眼,问道。 顾南乔拉回了千回百转的思绪,懒得多说话,只是逞强的摇了摇头。 但肆虐的夜风十分不给面子,很快把打脸现场发挥到极致。透骨的寒意直接打透了顾南乔那层算不得多厚的毛衣外套,被苏以漾握在手中的指尖控制不住地细微颤动,像是在贪恋掌心处触碰的温暖,并放肆般的索取更多。 顾南乔清晰地看到苏大少笑眼弯起,里边浮现出清晰的调侃而戏谑,无声发出嘲讽。 顾南乔:“.......” 我现在重新回答一次,还来得及吗? 之后苏以漾没再跟顾南乔多废话,身体力行地展现出“有一种冷,叫做你的男朋友觉得你冷”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他将自己带着的那条深灰色围巾摘了下来,不由分说地系在了顾南乔的脖颈上。 距离骤然贴近,近到顾南乔可以清晰看到淡淡月华投影而下的错落光晕晃在苏以漾的眼底,他那双弯生生像是粹了满目璀璨星光,里边流露出的关心情真意切。 露骨的偏爱,以及浓得像是化不开的爱慕。 然后便那么照进了她的心底。 苏以漾把顾南乔的种种小情绪看在眼里,他懒懒散散地把胳膊搭在身边女孩子的肩膀上,暧昧好听的一声低笑从他的喉间滚了出来。 “觉得冷就靠过来,你苏哥哥的怀里暖和。” 顾南乔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苏以漾这是开始明目张胆占便宜了,然后她侧过头,嘲讽地勾起唇角冷笑一声。 “哎,干嘛呢,爪子拿开,谁让你动手动脚了?” 言语间很有些不留情面的意思,可偏偏话语尾音很软,也就仅仅像是外厉内荏。苏以漾当然听得出来,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侧过头。 夜风将他的刘海吹得有些凌乱,柔和月色弱化了他俊逸五官的锐利,平添些许肆意与温柔,那股风流多情的少年气,在看向顾南乔的时候尤为明显。 距离太近了。 苏以漾身上柑橘调古龙水透着丝丝清淡的甜意,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烟草味,那香味不受控制地钻进了顾南乔的鼻息间,掠夺着周遭的空气,也覆盖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以至于顾南乔本想把苏以漾一把推开,却偏偏默认了这样的暧昧举动。 她微垂下眼眸不再与苏以漾对视,用了数秒才将自己的心神稳定下来,那条沾染着苏以漾身上古龙水味的围巾就这样被绕在了脖颈上,而顾南乔,则是自然而然的靠在了苏以漾的怀里。 “哎,苏以漾。”沉默了片刻,顾南乔咬着下唇,低声问道,“你说想请岳家叔叔来春色满园这事,是不是彻底没戏了?”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争取也都做了,最后还是改变不了吃闭门羹的命运。 直到此时此刻,顾南乔是真的有些泄气了。 清冷月色投影而下,空旷空地被镀上遍地银白,石阶坐得久了有点冷,所幸苏以漾的怀抱给了顾南乔难得的一丝温暖。 乡间的柏油马路修得不好,总是一段柏油路混杂着一段土路,这直接导致但凡吹风就会飞沙扬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土渣子味。 路边树影婆娑,低矮的灌木旁野蛮生长着不知名的野草,乍一看很像是芦苇蒿子,细长的茎部顶端长着白色毛茸茸的絮状叶片。那些漂浮着絮状物随着夜风飘了起来,落在顾南乔的发丝上,又被并肩坐着的苏以漾小心摘了下去。 看出了顾南乔没精打采,苏大少安抚似的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拍:“要是真的彻底没戏了,我直接带你回新广市好不好,还犯得着坐在这,就着北风吃沙子?” 顾南乔侧过头,认真看了苏以漾一眼,像是在暗自分辨,这是苏以漾一句单纯的宽慰,还是事情确实有所转机。 可是苏以漾把情绪藏得很深,顾南乔透过种种细枝末节的情绪,只看到了他的戏谑与从容,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表露出来,却莫名让人安心了许多。 “对了,苏哥哥,跟你打听个事呗?”数秒后顾南乔收回了目光,饶有兴趣地开口问道,“你刚刚和岳家叔叔说的,江南孙家北平岳家,是怎么个情况?” 对于这个终于不再指名道姓,反而带着隐晦撒娇意味和莫名苏点的称呼,苏大少深感十分受用,连带着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 “江南孙家和北平岳家有渊源,往上数祖辈曾在同一个戏班子里演出过好些年头。”苏以漾侧过头,轻笑着揉了揉顾南乔的发梢,不紧不慢开了口,“只不过顶级的鼓师琴师聚在一起,难免会互相比较,反倒影响了演出的和谐,毕竟一山容不得二虎。” 顺着苏以漾的话想了想,顾南乔很快了然一点头。 “我懂,既生瑜何生亮嘛,之前在老剧团,李叔也是这么挤兑那些琴师的......所以,后来两家的长辈就自立门户了?” “对,不过他们当年分开,却没有断绝了情分,而是英雄间惺惺相惜——孙家长辈和岳家长辈约定,此后子孙后代,一南一北,一琴一鼓,一文戏一武戏,如无特殊情况,绝不在同个戏班子共事,偏要比一比到底是琴师声名大噪,还是鼓师更胜一筹。” 苏以漾的语气不紧不慢,隔着淡淡风声传来,低沉而缥缈。 “不过若是日后有其他机缘,当另一家的后代拿着传家玉找到当代家主,家主便要依照祖上约定,答应对方的请求,只要不是违法乱纪,违背道义的事情,另一方便不能拒绝。所以这时候发现,你苏哥哥除了卖萌还有点别的用途,想请动北平岳家,少不得我吧?” 对于这段世家往事,苏以漾说得云淡风轻,顾南乔却是一时间感慨良多。 她回忆着早前在少年宫那次,苏以漾和郑阑渡聊起岳家玉的反应,既觉得有些意外,又后知后觉其实这一切有迹可循,以至于没来由萌生出几分“原来高手就在身边,自己却从来没把他当成葱”的恍惚感。 过了好一会,她才碰了碰嘴唇,挤出了一句:“真没想到,你居然是江南孙家的人......敢情儿我们也算半个行家。” “是不是忽然觉得我们俩特有缘,像是天生一对?”苏以漾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句,正经不过三秒,“放心吧,小南乔,我们的缘分不止于此,你慢慢发掘吧。” 顾南乔挑起眉梢看了嬉皮笑脸的苏大少,本意是想给他递过一个嫌弃的目光,却因为正靠在人家的臂弯里,而显得娇嗔有余,锐气不足。 “那你说的有戏,是指岳家叔叔会看在祖辈情分,出面帮你吗,”而后她语气一顿,又再问道,“可刚刚我听汉文叔的意思,人家压根没有出山的准备啊.....之后打算怎么办,咱们三顾茅庐?” “那倒未必,”苏以漾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三顾茅庐,不如有所转机。” 顾南乔一愣,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苏以漾。 “那你说的转机,又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真心实意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没有直接回到顾南乔的问题,而是淡淡问了一句:“小南乔,你说说,想拉好京胡京二胡,有什么是必须要日以继夜去练习的?” “指法,耳力,手指柔韧度...这些?”虽然不知道苏大少忽然考人是出何用意,顾南乔还是十分配合地回答了起来。 苏以漾略一颔首,又再说道:“那你想想,岳家两位叔叔,现如今在干什么?” 顾南乔微微皱起眉,将在岳家大院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捋了一遍,终于意会到了苏以漾的意思,她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眸,惊声开口。 “你是说......?” 对于顾南乔能瞬间猜到自己的想法,苏以漾并不意外,只是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算是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而后,苏以漾不紧不慢开了口,把顾南乔没说出的后半句补充了出来。 “雕刻练指法,养鸟练耳力,岳家兄弟要是彻底放弃京剧,干点什么不好——所以,现在的转机不在于我们做什么,而在于他们如何决定。与其想法设法求他们回来,不如把所有的构想摆到台面上,让他们来权衡该不该同意,以及......今后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吧?”顾南乔狐疑地看了苏以漾一眼,很快明白了他为什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由于苏以漾平时太过嘻嘻哈哈,在追姑娘刷好感的时候,肯定不会把商战场上的那些一步三算用在心上人的身上。此刻顾南乔后知后觉,着实觉得自己身边这个吊儿郎当的富二代,宛如一个包裹着层层伪装的大尾巴狼。 “所以来宋家村之前,你就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不论是孙家玉,还是现如今岳家叔叔的反应,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可以嘛,苏大少......” 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点头,还有心情跟顾南乔打趣一句。 “不然呢,真等着你靠着老剧团曾经那些算不上交情的交情,跟着北平岳家的高手套近乎,吃了闭门羹之后,我再想办法哄你吗?” “就你会说,谁用你哄啊?”顾南乔犯了个白眼,嗤笑一声。 “小南乔这么翻脸不认人吗?”苏以漾漂亮的笑眼浮现出淡淡戏谑,有意逗着身边的女孩子,“心里没主意的时候问我怎么办,这会儿安下心来,又把我扔到一边了?这么现实,下次哭鼻子了苏哥哥可不哄你了。” “你可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吧。”顾南乔被苏以漾气笑了,刚刚散发的粉红泡泡很快随着他不着调的话消散得干干净净,“小孩子才会哭鼻子,成熟的人都会自己想办法。” 而后,顾南乔扬起下巴,侧过头看着苏以漾。 “不过,我有个疑问啊?” “说吧,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苏以漾十分大方地应了下来,“苏哥哥对于你,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孩子那双清澈动人在月光之下尤为漂亮,精致白皙的脸被镀上温柔光晖,夜晚扬起她的发丝,淡淡香气在狭小的空间弥漫,那香味极轻极淡,却丝丝缕缕地钻到了苏以漾的心底。 顾南乔开了口,话语声轻柔而好听。 “苏以漾,你刚刚说的取舍,仅仅是指孙家鼓吗?” 随着顾南乔的话音落下,苏以漾微微一怔:“干嘛这么问?” 没有得到确切回答,顾南乔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只是孙家鼓吧.....” 然后她用肩膀轻轻碰了碰苏以漾的胸口,没强硬的追问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我说,要是有什么心事,觉得跟别人说不出口,完全可以跟我说啊......我和你社交圈不重叠,是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的好树洞,而且退一万步讲,我俩也算是同甘共苦的交情了,我都没跟你客气了,跟我客气什么呢,苏哥哥?” 苏以漾揽在顾南乔肩膀上的手微微一紧。 “听到没有,”顾南乔看着苏以漾,“你这不是,还有我吗......” 对上顾南乔问询的目光,苏大少低笑了声没话说。 他没想到,顾南乔会提到这个层面。或者说,苏以漾没想到,对于那些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顾南乔居然可以捕捉到这样精准的程度。 这个传承指的当然是舍弃孙家鼓,转而开发更大市场的取舍——可背后,却也暗藏着苏以漾不足为道的那些隐秘。 而后他舒展着双腿,脊背懒散靠在石台上,微微眯起那双漂亮的笑眼,尽力压制着此刻的思绪万千。 早在来宋家村之前,苏以漾就调查过岳氏兄弟,对他们现如今的处境也有所耳闻。调查结果如村妇说的那些无出其左,在岳西河重病之后,岳汉文便一蹶不振,直接过上了半隐居式的生活,没再进行过京剧演出,也没创造出什么杰出的成就。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十分颓废。 苏以漾不信情分,不信人心,只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物。 如果岳家兄弟真的如调查中那般,彻底放弃了京剧事业,荒废了自己的追求和技艺,那么苏以漾绝不会仅仅为了北平岳家的虚名,不惜余力的拉拢他们来春色满园。 ——毕竟春色满园只是一个缩影。 这背后,是苏大少从年少时开始,便想要去做的事情。 容不得一点闪失。 他刚刚在岳家小院子里说的那些掷地有声的话,与其说是为了说动岳家兄弟的豪言壮志,不如说是他将闭合的心扉掀开了一小道缝隙,把那些午夜梦回时分,在心底千回百转,久久不能平息的背负与责任说了出来。 这是孙菁留给他的背负,也是孙家后人这层身份给予的责任。 是刻到骨子里的东西。 没有人愿意做扑火的飞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背后,注定是孤寂和不被理解。 就像与苏以漾亲密到可以穿一条裤子,交情深到可以无条件支持彼此所有决定的钟子逸,现如今愿意和苏大少一起张罗这个没什么前途发展的戏班子,也无非只是因为情分而已。 更多的苏以漾不愿去深说,钟子逸也理解不了。 准确来说,钟子逸对京剧没有执念,巴不得自家发小早日“迷途知返”,别像他一样和家里闹着不冷不热,也闯不出什么名堂来,不如回到苏氏集团继续那一片光明的未来。 可是,顾南乔不一样。 苏以漾着实没想到,这些细微情绪已经被很好的掩饰起来,顾南乔还是透过层层迷雾捕捉到蛛丝马迹,又用这种不容忽视的方式精准地点了出来。 到底是感同身受,还是过分在意,苏以漾不想深究。 他想要记在心间的,只有这片刻的温存。 难得一见的温存。 因为生母孙菁的缘故,苏以漾与苏广南父子关系淡薄,对苏家始终有着磨平不去的隔阂,无法像寻常孩子同父母关系亲密。而当父亲再娶,苏以漾直接选择在学期结束后出国留学,之后足足七年没有回来,用这样无声却决绝的方式,表达着对新晋“苏太太”的排斥。 在国外留学独居多年,练就了苏以漾的独当一面,而回国之后,他便开始接手偌大的苏氏集团,在商战场上杀伐果断,举手投足间都是年少轻狂的傲气,无拘无束的锐气。 唯独少了人间烟火气。 对于温情,因为太过可遇而不可求,苏以漾早已不去苛求。 他深谙一段亲密关系的开始,大抵包含着太多的不单纯,而这种怀疑从不针对某一个人,而是对稍纵即逝的热情,以及到了巅峰就开始走下坡路的感情的怀疑。 对于那些不可靠的东西,苏以漾不贪恋,也不相信。 所以,谈笑风生是掩饰,温柔多情是假象,浓情蜜意的话半真半假,就连喜欢和宠爱都只是单方面的给予,这是维持一段关系的技巧,也是把主动权握到自己手中的权衡。 他把诸多算计和怀疑带到感情里,善于从蛛丝马迹中捕捉到他人的弱点,成为此后心理战的制胜筹码,却不愿意让任何人窥探到自己的心事,还没有学会以真心换真心。 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是温暖的,还是脆弱的。 可越是凉薄自持的人,却是无法排斥曾经得到过的温暖。 披星戴月浑身冰雪的旅人一路走来,惯常不问前途归路,把孤独当成了习惯。可一旦拥有落脚的机会,被篝火驱散寒冷暖了一颗心,感受过短暂却难以忘却的温存,又如何再重新走进暗不透光的夜色,继续孤身一人去走完那看不到边界漫漫长路。 顾南乔于之苏以漾,就是那簇篝火。 因为太过难得,所以一丝一毫的动容,都会被苏以漾记住很久。 在最敏感脆弱的时候,不知名的小女神酷似孙菁的唱腔身段,曾经让那个阴郁的少年找到了某种寄托,像是一道光般温暖了年少岁月,给予出些许可以称之为慰藉的东西。 而现在,已经成年的顾南乔,就这样从罅隙里窥探到苏以漾藏在心底的秘密。 这种做法无异于是在触碰苏大少的逆鳞。 可居然神般的没有引起任何反感,只是让他感慨良多,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动容。 毕竟字字句句,真心实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心底柔情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是高高在上的苏家大少,是苏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是难得一见的商业才,甚至于,是孙家的当代家主......随便哪个身份拿出来,都是一道厚重的枷锁,警示着他苏以漾时时刻刻不可放松,更没有任何资格懈怠,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飞得高不高,恭维和奉承的背后是巴结,与人情冷暖无关。那些合作对象心底考量的只有利益交换,酒桌上推杯换盏时谈得是携手并肩风雨同舟,像是比亲兄弟还亲。 可一旦终止合作,他们巴不得看苏以漾从神坛跌下,摔得粉身碎骨的一天。毕竟看热闹的人向来不怕事大,仰望传,远没有打破传壮烈。 甚至于苏以漾的亲生父亲,也不支持他此刻所为,而继母乔伊然看似温柔贤惠,却像潜伏在角落里的毒蛇,吐着长长的芯子,等着苏以漾身败名裂,她才能顺理成章的掌管苏家。 这些事苏以漾见得惯了,也习惯了掩饰自己的脆弱。 可只有顾南乔,会觉察到他那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会用温柔的小手握过来,关心他是不是觉得很累,给予恰到好处的陪伴和难能可贵的温暖。 光芒隔着漫长岁月照射到苏以漾的心间,此刻的感触与悸动,恍如年少时他把母亲孙菁留下的茉莉香片交到顾南乔的手里,带着几分慎重地说出那一句。 “谢谢你。” 苏以漾忽然觉得,心底的某一处在渐渐被填补着。 为什么不去相信她呢? 或许这一切有着互相分担,并肩前行的可能。 眼看随着自己这句不算过分的疑问落下,苏大少沉默许久,愣是好半天没说话。顾南乔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许久,不由得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激进,直接把天给聊死了。 平心而论,顾南乔没有多管闲事的瘾,也懒得去关心别人的私事。 至于为什么会对苏以漾在意到这种程度,一反常态的去关心他,无非只是因为,苏以漾在她心里有点特别罢了。 ——或许在心底最深处,顾南乔对苏以漾有着了解欲。 她想拨开苏以漾的层层伪装,去了解他更多的东西,不仅仅是表面的温柔多情,和少年意气风发的肆意潇洒,更是去窥探他不为人道的孤独灵魂。然后确认他的柔情蜜意其中藏着几分真几分假,是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那个人。 不过,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一厢情愿的,想要交心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 自己愿意问,人家也未必愿意说。 眼下的沉默就已经给了再明白不过的回答。 “不想说就算了,瞧给你为难的......”过了许久,顾南乔还是没等到苏以漾的回答,终于用一声若无其事的轻笑打破了沉默。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毕竟是合作伙伴嘛,关心你的身心健康,给予疏导是应该的,觉得想不开可以找我,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话是好话,却已经在克制不逾越的距离间,刚刚那些颇为暧昧的关心稍纵即逝,像是从未出现过,给苏以漾留足了余地。 可是苏以漾却没有捡着台阶就下,而是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女孩子,低声唤了一句。 “小南乔......” “干嘛,”顾南乔被那双熠熠生辉乱放电的笑眼看着脸颊发烫,没好气地说道,“有话就说,别在这儿瞎撩啊你.....” “听过好害死猫吗,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要么会被杀人灭口,那么被我收为己用,想要疏导我之前,你想好......关于我的事,你确定要听?” 顾南乔一愣,忽然觉得这番话的背后话里有话,像是在跟她确认些什么,讨要个承诺似的。 可她不确定苏以漾没有直说的那部分,到底代表着什么,又是想要确认什么。 她不敢多想,生怕自己会错了意。 但行为却不受理智控制,替她先一步点了点头。 “说准了?” 苏以漾从衣兜里摸出烟盒,磕出一根夹在指尖,却想到身边还坐着顾南乔,没有将烟点燃,只是用修长漂亮的手指绕着把玩。他没有烟瘾,除了必要的社交场合,只有心烦和思考问题的时候才喜欢抽烟。 就比如现在——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各种意义上的。” 苏以漾不紧不慢开了口,话语像是很漫不经心,却莫名有些认真笃定,像是深思熟虑,给自己一个交代似的。 “小南乔,说句真心话,我不知道你遇到我是不是好事,你乖乖在我身边,我当然会一直护着你,可是更多的东西,比如,你想要的那些......我不确定给得了多少。” 顾南乔有点诧异地看了苏以漾一眼,心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又到底该对待你呢,你是会读心术,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怎么就知道我想要些什么了? 她正想问些什么,却看见苏大少唇角微微扬起,自言自语地继续说着,他的语气堪称为温柔。 “但既然......有这段缘分,我为什么不去珍惜呢?” 不论是年少时期女孩子一清如水的笑容,还是现如今她灿若星辰的坚定眼眸,都是足以让苏以漾为之心动的原因。 可这些都不够。 重逢之后的惺惺相惜让苏以漾充满新鲜感,京剧改革的新想法让他觉得有趣;顾南乔苦苦支撑春色满园,为了不着边际的追求而离职的一腔孤勇打动过苏大少,最近这段时期越发亲密的接触,也让他们的心越发贴近。 可是,这些还是不够。 最初对待顾南乔的时候,苏以漾带着几分考量,他把这段私人关系当成尝试和调剂,固然想要善始善终,却远没有任何执念。 他没有非她不可的喜欢过谁,不知道自己可以喜欢一个人到什么程度,自诩潇洒肆意的背后,他从不愿意把真心交付出去,所以万花丛中过,从容潇洒毫无牵累。 而到了现如今—— 苏以漾承认自己陷进去了,也没有再想回头路。 不论是感情上的,还是事业上的。 而他可以给出的最大的信任,就是把关于自己的那部分,毫无保留的交付出去。 夜风席卷而来,空气中带着些许寒意,清冷月色洒下,在乡间小道镀下遍地银白。苏以漾那件黑色风衣敞着怀,摘下围巾之后,他的衬衫领口微微敞着,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夜风吹得他刘海略有些凌乱,倒是因此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性感。 顾南乔抬眸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那人,不着言语地考量着他话语间的深意——她甚至没有催促些什么,而是拿出极大的耐心等着苏以漾开口。 隐约之间,顾南乔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契机。 “你刚刚问我,孙家玉,是吧......” 苏以漾慢悠悠地起了话头,他的思绪渐渐开始飘远,那是很多年之前的苏家别墅。 孙菁那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整日里郁郁寡欢,不知道在忧愁些什么。她经常夜深时分还不睡觉,坐在苏家别墅的院子里喝酒,红酒或是白酒,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最初苏广南会去找她回屋子里,然后就是不可避免的争吵。 后来次数多了,苏广南也懒得去找她。 原本孙菁就是身材纤细苗条的人,在那时更是瘦得厉害,突兀的骨骼裹在及膝的丝绸睡衣里,沉在浓重夜色当中,就像脆弱的瓷美人,一碰就会碎掉似的,精致而易摧残。 孙菁很漂亮,这是每个见过她的人都由心底承认的事情。否则她不会成为京耀大剧院的台柱子,也不会嫁给苏广南这个揽尽美色的企业家,从剧团的演员一跃成为豪门阔太太了。 而在最后那段时间,她流露出来的,是穷途末路的漂亮。 有一天晚上,孙菁难得没有宿醉,她烧了壶开水,化了精致得体的妆容,从精致的实木柜子里拿出一袋茉莉香片,认认真真冲泡好,这才像把苏以漾叫了过来。 当时还小的苏以漾不知道,那是最后的道别。 孙菁把苏以漾抱在了怀里,给了讲了许多年代久远的往事,关于几大京剧世家的,还有关于孙家鼓的......苏以漾年纪太小,不知人情世故,也不懂所谓的无可奈何。他只是觉得,自己妈妈那会儿很不开心,当时的语气像是在惋惜什么似的。 “孩子,孙家玉代表着责任,也是孙家家主的象征,妈妈今天把这块玉给你......你大可以自己想好,以后要不要接,是不是接得下来。你不必苛求自己去想传承、责任那些事情......毕竟,妈妈做得也很不好,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必须做什么......” 孙菁自顾自地说着,她的眉眼温柔,话语却很锐利。 “苏家可以给予你很多的东西,锦衣玉食,不愁前途未来.....而孙家可以给你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孙家给你的东西,需要你去用心感受,自己慢慢去品——孩子,你记得,你可以不接孙家的责任,但不能败坏孙家的名声。如果你打算以孙家声誉为凭做些什么,就要记住,此后你除了是苏家的大少爷,还是我们孙家的家主,不可以辜负了这一层身份......” 孙菁尾音里的伤怀飘散在风声里,又被苏以漾刻在了记忆里。 当晚,孙菁吞了整瓶的安眠药。 这些话成了诀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绝处逢生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听了这些,顾南乔许久没说实话,她忽然觉得所有虚无缥缈的言语都没有意义,苏以漾也并不需要她的安慰,他需要的只是理解。 然后她看着苏以漾,轻声开口:“所以,你是打算把这层身份认下来了?” 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点头。 “对。” 亮出孙家子弟身份,对苏以漾来说,无非是在自揭伤疤。这固然是他请回北平岳家的一手杀手锏,同时也说明他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所谓权衡,当然要看是否真正值得。 曾经苏以漾没有彻底下定决心,而当他和岳家兄弟表明身份,就代表他断绝了回头路,要彻底从孙菁手中接下孙家子孙的担子了。 更多的话苏以漾没有深说,顾南乔却意会出他的意思,她将手盖在苏以漾的手上,第一次主动握住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颇为认真地开口。 “苏以漾,谢谢你。” 苏以漾一愣,很快把女孩子温暖的小手回握住,轻笑了一声:“和我这么客气,见外了啊,小南乔。” 而后,他的指尖抚上顾南乔的发丝,撸猫似的轻轻揉了揉,倒是主动宽慰起人来。 “更何况,也不完全是因为春色满园......我是说,我觉得很值得。”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像是有什么不可言明的情绪在发酵。 短暂沉默之后,顾南乔掩饰着发烫的耳根,低咳了一声,故作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 “哎,说点正经的啊,那我们现在就坐在这干等着吗......要是岳家叔叔深思熟虑之后,还是不打算出山,那又该怎么办啊?” “赌点什么吗,小南乔,”苏以漾弯着那双漂亮的笑眼,懒洋洋朝后一靠,不紧不慢答复道,“要是相信你苏哥哥看人的本事,那就信我,他们不会不同意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这时,金属叩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寂静夜色中响了起来,听到这声音,苏以漾半抱着手肘微微坐直了些,微眯着眼眸循声望了过去。 不难分辨,此刻响声来自拐杖擦过地面时发出的摩擦声。 而深夜客至,来者正是岳西河。 “小子,你说的不错,我们确实心底还惦记着京剧——” 岳西河的声音隔着风声遥遥传来,因为腿脚不便利,他步履有些蹒跚,走得很慢,可以看到那个清癯的身影沾染一身夜色,在清冷月光中一点点清晰起来。 看到岳西河之后,顾南乔先是一愣,她的目光和苏以漾相碰,正好从那双漂亮的笑眼里看到了几分成竹在胸,不禁对苏大少的料事如神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居然说曹操曹操到,真让苏以漾说着了? 还真有他的。 走到苏以漾和顾南乔的身边后,岳西河单腿搭在草垛子边缘坐了下来,十分自然地接过话头。 “我和哥哥演了大半辈子,一身的本事都是为了戏台子,怎么可能说舍下就真的舍下,只不过,这些年来我们俩经历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天道不公,人世多艰,这口气,我们咽不下。” “西河叔叔,当年......你们从老剧团离开,到底发生了什么?”顾南乔回过神来,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定定看着岳西河,忍不住把想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还有你的腿......怎么变成这样了?” 岳西河微微眯起眼,清瘦的手指摩挲着拐杖,良久没说话。 从住到宋家村,岳西河已经很久不去想之前的事情了,可随着顾南乔和苏以漾的突然造访,那些陈年往事翻涌而来,彻底扰乱了他的一颗心。 动容的,失望的,期盼的,放下的...... 所有没有彻底沉寂的情绪,也都跟着清晰了起来。 刚出老剧团出来的时候,岳家兄弟没离开新广市,只是从老剧团的家属楼搬到了更偏远的郊区,与其说他们选择放弃,不如说他们是在等待机会。 ——那会但凡有任何一个可以重新回到舞台的机会,他们都不会拒绝。 最初的时候,岳西河还曾经动过帮着范陵初张罗春色满园的念头,可是岳汉文倔得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气不过老剧团的一个两个都太没骨气,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共事。对此岳西河好笑又无奈,只得旁敲侧击地劝自家各个改变心意。 谁知,还没等到岳汉文回心转意,就先等到那场大病,彻底改变了之后的命运。 “骨瘤,离开老剧团第二年查出来的,还好是早期,死不了人。”岳西河叹了口气,淡淡开了口,“当时住院花了不少钱,我和哥哥手头没什么存款,为了我的事,哥哥还特意找过谢涛那小子一次......不过.....哎,不提也罢了。” 当时岳汉文放下一身傲骨去找谢涛,希望他可以把老院团的家属楼还回来。 当时岳家兄弟离开得突然,名义上从老剧团离职,其实流程手续都还没来得及办,房子也没有彻底过户,决定权还是在谢涛的手上。 也就是说,一切事情还有转机。 如果不是真的被逼到没办法,自家亲生弟弟病重筹不起医药费,躺在病床上每分每秒都在烧钱,像是岳汉文这种从不跟人低头的脾气,也不会拉下脸来去找谢涛的。 可对方却把小人嘴脸展现到了极致,大抵是岳家兄弟走得突然,让谢涛在老剧团的成员面前失了颜面,他便借着岳汉文有求于他来为难,有意提别人办不到的要求。 那会谢涛去了别的院团当管理层,他知晓岳汉文的真实身份,非要岳汉文以岳家后人的身份替他造势,岳汉文当然不肯——他自己可以折了傲骨,可岳家的颜面却不能丢。 其中诸多难听的话不必赘言,这样一折腾,终于彻底寒了岳汉文的心。 后来老房子当然没要回来,岳汉文变卖了手头所有能变卖的东西,甚至包括岳家玉,才终于凑齐医药费,他也彻底不想跟老剧团再有任何牵扯了。 因为拖延的时间太久,最后岳西河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却是腿上落下病根,也就沦落成了现在这番模样。而岳汉文对此始终耿耿于怀,他自觉担不起岳家家主的名号,也没照顾好弟弟西河,用剩下的那笔钱买下了宋家村简朴闭塞的小院,便年复一年的颓废度日,说不出其中逃避有几分,自甘堕落又有几分。 毕竟身为岳家家主,亲手变卖岳家玉,实在是太过讽刺了。 这事成了岳汉文的心结,也成了岳家兄弟隐退的原因,如果不是苏以漾和顾南乔突然找过来,或许就这就会沉淀成他们一辈子的隐痛。 而时过经年,这些苦楚又何必跟后辈们诉苦呢。 许久之后,岳西河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后来哥哥为了给我凑医药费,将岳家传家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其中也包括岳家玉。岳家玉是哥哥的心结,也是我的心结......” 苏以漾很快听出了岳西河的潜台词,立刻追问道。 “所以,岳叔叔的意思是?” “我和哥哥原本不愿出山,可你是孙家子弟,既然祖上有那样一层情分,这些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而且你今天说的那番话,讲句真心话,你构想的那些,吸引到我们了.......” 岳西河叹了口气,而后他侧过头,定定看着苏以漾。 “如果你们真有这个心念,可以把岳家玉寻回来,我们北平岳氏愿意离开宋家村,陪着你们这帮年轻孩子闯一闯,你所谓的——新的乾坤。” ****** 与岳西河的短暂交谈结束之后,顾南乔和苏以漾在宋家村留宿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折返新广市。周末留下几份重要文件需要苏以漾亲自处理,所以送完顾南乔之后,他还得回公司一趟,顾南乔则是直接留在了春色满园。 眼看着苏大少的豪华跑车绝尘而去,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烟,顾南乔没有直接进到小院,而是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车影出神。 刚刚苏以漾熟稔的帮她开车门,颇为亲昵的替她整理围巾,都预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随着在宋家村的一番经历,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 可是这样的变化到底代表什么呢? 顾南乔没去跟苏以漾确认些什么。 或者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剩下的那些顾虑到底在哪里。 和当事人的思绪万千不同,坐在进门处的周然看到自家老板先是一紧张,下意识地把手机藏了起来,摆出一副认认真真售票做宣传的模样,把宣传单页翻得哗啦啦响。 但很快,她就发现苏大少一双眼睛都定格在顾南乔的身上,根本没有分给别人一丝一毫。在顾南乔的面前,苏以漾全然没有之前在方圆公司弯着一双笑眼,和不知名的小妹妹们乱放电的架势,而是把柔情蜜意都留给了一个人,生怕她感觉不到似的。 瞧着架势,哪是单纯的追姑娘。 完全是把姑娘当成心肝宝贝在供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嘛。 “南乔姐,你回来啦?” 等到苏以漾的座驾彻底离开,周然终于克制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凑到了顾南乔身边和她套近乎,“你和老板相处的真不错呀,啧......空气里充满着热恋的酸臭气息,那我是不是以后得叫你老板娘啦?” 听到这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话语,顾南乔老脸一红。 “别瞎说啊,没有的事,就是朋友。” “我天,还能说得再假点吗,亲自拉车门,差点拉小手的那种朋友?”周然扬起眉梢,意味深长地扬起唇角,“而且南乔姐,事实胜于雄辩,就是朋友,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初见效果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听到这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话语,顾南乔老脸一红。 “别瞎说啊,没有的事,就是朋友。” “我天,还能说得再假点吗,亲自拉车门,差点拉小手的那种朋友?”周然扬起眉梢,意味深长地扬起唇角,“而且南乔姐,事实胜于雄辩,就是朋友,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然后还没等顾南乔说些什么,就听到周然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在老板身边呆了一年多,还从来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他对你是真好......对了南乔姐,问你个私密问题啊,我们苏总投资春色满园是不是为了追你?” “怎么可能,明明是为了赚钱好吧。”顾南乔被问得脸颊发烫,小声嘀咕了一句之后,不想再接周然的话茬,转身朝春色满园大院走了进去。 可偏偏周然说的后半句,莫名勾起了顾南乔的兴趣。 以至于她才走了几步,就又忍不住折返回来,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道:“我瞧着苏以漾那种花蝴蝶的性格,一张嘴就是甜言蜜语,不像身边会缺姑娘的人啊?” “这你可真是误会我们苏总了。”周然作为职业的老板吹,每次都能不重样的,比钟子逸那个职业做宣传的人都能讲,顾南乔才给了发挥空间,她的话匣子就收不住了。 “我就这么说吧,之前苏总身边倒是有不少贴着他的小姑娘,可是他从来没把人往公司带过,一起创业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所以啊老板娘,且行且珍惜吧,咱们苏总这是把你放在心尖上宠着了。” “等等,打住。”顾南乔纠正道,“我真是怕了你,我又没跟你们苏总谈恋爱,别一口一句老板娘,就是单纯合作伙伴而已,瞎说影响不好啊。” “不是吧,南乔姐,你别吓我,”周然有点诧异地看了顾南乔一眼,“别告诉我,苏总这么追你,你还没同意呢?” 顾南乔看了周然一眼:“这事我骗你干嘛?” 周然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新鲜事,由上自下打量了顾南乔好一会,才真情实意地问道:“说句认真的,我们苏总这种公认的极品选手到底差哪了,你干嘛一直不同意啊?” “我.....”才起了个话头,顾南乔就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她心说,你问我,我可问谁去啊。 顾南乔本人也想知道,时至今日,她到底还不信任苏以漾些什么呢? 诡异的尴尬蔓延着,就在这时,楚悠优人未到声先止,天使降临般的成功救了场。 “我就说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嘛,果然是你回来了。”楚悠优快步迎了上来,“南乔姐,我有大事要跟你讲,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随着顾南乔跟楚悠优进了院子,终于知道了所谓的好消息是什么。 这个周末,顾南乔和苏以漾整颗心都扑在请岳家兄弟回归这件事上,没来得及亲自张罗春色满园的演出。而这个周末,刚好是进行京剧改革,老剧团人员聚齐后的第一个周末。 不过短短两天的时间,春色满园的演出,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老剧团乐队成员的回归,演出剧目内容的调整,大肆投入的通稿宣传和后期的口碑维护...... 此刻春色满园一切渐渐步入正轨,也终于开始趋于正规。 这个小戏班子在拥有了经济基础的支撑和专业人士的加盟之后,开始把顾南乔曾经设想的那些舞台呈现表现出来,在苏大少的完美商业策划和把控之下,终于摘下所谓“草台班子”这个难看的帽子,一跃成为渐渐成熟的独立京剧小剧场。 就像苏以漾说的那样—— 春色满园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线。 “昨天咱们演了一出《龙凤呈祥》、还有一出《西厢》,后来架不住外边没进场的观众太多,又临时加演了《贵妃醉酒》,都是按照你改编的新版本演的。南乔姐,我和你讲,整体演出反响特别好,除了之前的固定观众,来了一大半新鲜面孔,给我们激动完了。” 在顾南乔感慨良多的时候,楚悠优还在兴致勃勃地描述着昨天的演出盛况。 “我在咱们春色满园演了这么久,从没见过像昨天那样高的上座率......之前习惯了台底下零零散散的观众,一边唠着闲嗑一边听戏。人最少的时候,台底下就三两个人,但凡其中一个出去上个厕所接个电话,咱们台上唱着的都得寻思寻思,要不要临时来个中场休息,等着观众回来什么的......昨天忽然被那么多人欣赏表演,说实话,南乔姐,我居然有点紧张了。” 看着楚悠优说到一半,自己倒是先脸红了,顾南乔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你得赶紧适应适应,以后可是要当名角的人,遇上点小场面就怯场算什么?” “不能够,你放心吧南乔姐。”楚悠优十分豪迈地笑了一声,“我决定以后朝我的偶像郑老师看齐,唱好京剧,绝不怯场,从我做起。” “哦,这会儿又不说我是你的偶像了。”顾南乔一扬眉,有意逗了楚悠优一句,“我不过一个周末没来,你就移情别恋了,可以嘛悠优。” “这是哪的话,南乔姐是我永远的小女神,比白月光还白的那种。” 楚悠优吐了吐舌头,讨好似的蹭了顾南乔的肩膀一下,“不论到了何时何刻,你光辉的形象都在我的心里,这个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顾南乔被楚悠优逗乐了,赶紧打断眼下越来越跑偏的谈话。 “停,打住,可别盲吹我,再说下去都赶上追悼会现场了,我还活得好好的,用不着追忆过去评述生平,差不多就行了啊。” “这才哪到哪,要是夸你,我能说个三天三夜都不重样。”楚悠优尤为自豪一仰头,而后话锋一转,由衷地感慨道,“不过郑老师真的好厉害,南乔姐,你都从哪找来的高手啊,有这么多的高手坐镇,咱们春色满园想不发展起来都难!” 顾南乔清澈动人的眼睛弯了起来,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她心说,郑阑渡那可是被岳家兄弟高看一眼,在当年卧虎藏龙的老剧团拎出来都响当当的台柱子,不是高手反倒是怪了。 “我之前还觉得自己这生角唱得不错,在学校的时候,也被老师们夸过好多次,见了郑老师之后,我再也不敢自居会唱生角了——不比不知道,见了他我才知道什么是小巫见大巫啊......南乔姐,我听说郑老师从老剧团离职之后,是在少年宫教课吗,这不是浪费了人才嘛,他去咱们戏曲学院教课都水平足够了。” “要是真去了高校教课,我们这小戏班子就挖不来人家了。” 顾南乔安抚似的把手搭在楚悠优的肩膀上,把这位跳脱起来就根本找不到北的小师妹摁住,无奈地笑道,“好啦,你别太激动了,这才刚开始,以后春色满园会越来越好。” 这本来是最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到了楚悠优的耳朵里,却激起更大的波澜。 “对,南乔姐,你说的没错——咱们都会越来越好。” “嗯哼?” “你昨天不在,不知道给范老师开心成什么样......光是返场就返了十好几分钟,后来他和李老师段老师几个一起喝酒,我在旁边坐着,眼看着那些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老师们,几杯酒下肚之后,眼睛里都有泪花了。” 说到动情的地方,楚悠优圆溜溜的大眼睛微微眯着,话语的停顿间有些感触。 “说真的,我也打心眼里高兴,这话说出来不怕你生气......其实,之前我一直把春色满园当成锻炼的机会......我还没毕业嘛,各大剧院团都不要我,有这么个演出机会挺好的。至于未来那些事,其实我没打算过,可能再演个一年半载的就离开春色满园也说不准,反正就是......没想那些特别长久的事。” 顾南乔一直知道楚悠优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却没想到她居然跟自己坦白到这种程度。这就好像员工明目张胆跟顶头上司说,我来你们公司只是为了积累经验的,过段时间经验丰富了,等翅膀硬了分分钟就走。 这话语耿直得顾南乔都不知道该说楚悠优太单纯,还是太可爱了。 “喂,悠优,我是你的师姐没错,但是话说回来,我也算是你半个老板。”顾南乔有意要逗楚悠优,板起脸来佯怒道,“这么聊天,不怕我扣你演出费,没收这个月的奖金啊?” “别啊,南乔姐,你听我把话说完嘛!刚刚不是重点,我是想说现在不一样了。” 一听到和自己的工资挂钩,楚悠优当场表演一秒钟迅速变脸,急急开口辩解道,“昨天我甚至有一种......自己就是在大剧场演出的错觉,直到这时候我才确认,我想留在春色满园,跟着你们好好唱——管他是不是大剧团,有没有院团编制呢,咱们“春色满园演出季,左看右看最牛批”不就得了?” 看着楚悠优挥舞着小手喊口号的模样,宛如大字报上边的红卫兵,顾南乔是在没忍住,十分不给面子地当场笑出声来。 “这一套一套的,都哪来的啊,上纲上线的。” “当然是咱们春色满园的官方宣传口号啊!”楚悠优弯起眼睛神秘兮兮一笑,继续给顾南乔科普道,“都是钟子逸编的词儿,昨天对外宣传的官方宣传语,之前没看出来,原来这个吊儿郎当的少爷,还真有两下子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八十章 树大招风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虽然没有亲眼见证周末场的盛况,也还没来得及看微博,但听楚悠优慷慨激昂地说了这么多,顾南乔完全可以想象出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是完全没有变化,钱不是白花了嘛。”顾南乔轻笑了一声,“宣传这一块,人家苏大少是真金白银砸进去的,钟子逸也是业内知名宣发公司的老总,他亲自监工自己入股的产业,要是再没点效果,那就是不合逻辑了。” “这就是资本主义的力量啊,之前咱们贴海报,发宣传单页,一年都顶不上人家一晚上有效果啊。”楚悠优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对了,南乔姐,我给你看看微博,也不知道钟子逸这些点子都怎么想的,还“守护全世界最好的春色满园”,就差弄个后援会了——这个形式倒是不错,就是词有点老土,很多人都用过了,不新颖......赶明儿我得给他提点意见,加入点新鲜血脉。” 眼看着楚悠优说德越发起劲,顾南乔眼底笑意更浓了,轻笑着调侃道:“悠优啊,你这个口才,不跟钟子逸去搞宣传,真是浪费材料了。” 楚悠优直觉自家师姐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但她圆圆的大眼睛转了转,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姑且当成好话听了。 而后她极为熟练地将手机解锁,分分钟点开微博,继续和顾南乔分享八卦。 “来,南乔姐,你顺着评论区一条一条看,清一色都是好话。得空我问问钟子逸控评了没有,要是没有的话,那咱们的京剧改革太成功了,这完完全全就是观众的呼声嘛。” 被楚悠优这么东一句西一句的设悬念埋伏笔,顾南乔倒真被勾起了几分兴致,她有点好地接过手机,想看看广大观众朋友们是怎么评价。 把热搜榜翻了整整一遍,顾南乔确实看到了不少好话。 钟子逸十分尽职尽责,弄了很多新颖的宣传手段,使尽浑身解数替春色满园宣传,果不其然激起了很多吃瓜路人的关注。不占少数的观众们在活动区晒演出票根,评论说“这样的演出很有新意”,“这个小剧场真不错,不像传统京剧,我建议大家都去看看”,“这才是年轻人喜欢的演出形式啊”,之类云云。 而那些野生路人被勾起好心,纷纷表示打算去买票亲自看一场,甚至有外地的观众大放豪言壮志,说要特意来一趟新广市。 可是除此之外,顾南乔还看到了一条极为刺眼的评论——某个名叫“爱喝茶的纪老板”的大v转发了官方演出信息,然后,他那条意味不明的评论很快被点上了热评。 “京剧本就是严谨而程式化的艺术,哗众取宠,本末倒置。” 这句话说得相当不留情面,大有几分同行之间宣战的意思。 而热评底下,居然还有好多京剧行家政治正确一般的力挺纪老板,纷纷表示他说得有道理,顾南乔和楚悠优面面相觑,看着忽然跳出来的大v,都有些莫名其妙。 短暂的沉默之后,楚悠优一把抢过手机,不死心地看了好半天,才认命似的确认那个微博确实是怼春色满园的。她极为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听起来相当烦躁。 “这位是谁啊,故意这么拆台,有意思吗?” “京耀大剧院.......还有什么,梨园堂......哟,是个大佬啊?”顾南乔点开了那个大v的介绍,戏谑地感慨了一句。 “咱们小门小户的,怎么惹上这些大佛了,树大招风也没有这么个招法吧?” 而此刻,方圆集团的办公室,苏以漾正刷着微博验收周末场的宣传效果。 和苏氏集团的豪华贵气不同,方圆集团整体装潢风格是很典型的“苏大少式简洁”,这间办公室算不得恢弘,却是每一处都透着品味与精致。 家具摆设件件价值不菲,不觉得浮夸,只是让人感到简单大方——没有为了强撑逼格有意摆放古玩字画,或是瓷瓶摆件之类的装饰品,也没有刻意堆积财力去展示主人的独到品位,不存在一丝一毫的做作。 可偏偏其中蕴含的气度与品位,都再自然不过地被表露出来了。 就好像苏以漾本人一样,傲气与潇洒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想。 百叶窗帘没有拉上,温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在实木地板上投影下错落的光斑。在清晰的光线下,室内漂浮着的尘埃都可以被看得真切,过度劳累的清晨没有往常工作日特有的匆忙,反倒没来由多了些许慵懒。 苏以漾没着急去处理周末两天堆叠下的事务,而是不紧不慢盛了一勺咖啡豆,用手摇咖啡机泡了一杯咖啡,这才慢悠悠地坐在了办公桌前。 咖啡特有的香气弥漫在唇齿间,那是夹杂着苦味的香醇。 可在苏大少思绪间弥漫的,却是女孩子发梢久久未散,又萦绕在他鼻息间的淡淡清香。 在回来的一路上,苏以漾和顾南乔相处的十分和谐,那是和来时截然不同的状态,即便是两个人不说话的时候,都能感觉空气中充斥着涌动着的暧昧,像是无形在冒着粉红泡泡。 这样的微妙变化始终在发酵。 直到分别的时候,顾南乔对苏以漾带着几分试探暧昧小动作给予默认,苏大少才终于清晰确认,这一趟宋家村之行,让他和顾南乔的私人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已经濒临突破朋友这一层掩饰的窗户纸,彻底确认出一些什么的程度了。 月色浓重总是可以勾起暧昧思绪,让话语间都染上粘稠的情意,也让彼此间的心意更为赤裸的摊开放到台面上。而荒山野岭的共患难,总比顺风顺水的烛光晚餐更为难得,带着摊牌意味讲出口,却又因为不忍心而收回去的的狠话,也比半真半假的温言软语更为真诚。 所以,能催化出那些透过罅隙展露出来的情愫,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昨天晚上的长谈是苏以漾和顾南乔彼此摊开心扉过程,随着那些被隐藏的秘密坦白,顾南乔的顾虑少了几分,苏以漾的真诚多了几分,这段感情终于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起来。 可是这还不够。 或者说,眼下只是苏以漾单方面下定决心,确定顾南乔是那个他可以摊开心扉的知己,携手并肩的伴侣,不论是年少往事还是此后岁月,是好是坏是劫是缘,他都打算照单全收。 而顾南乔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此刻的亲近,是源自对苏以漾不断萌生出的零星好感,是因为彼此流露出来的惺惺相惜,而产生了好心和了解欲,还是真愿意把自己的全部托付过来,想把苏以漾过于浓烈的感情全盘接手,再沉淀出所谓的未来呢? 对于这些,苏以漾没有把握。 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素来以善于揣测人心自诩的苏大少,第一次觉得迟疑了。平心而论,他有很多办法探出究竟来——不论是温水煮青蛙般的潜移默化,还是步步紧逼的加重筹码,他大可以把那些在情场上屡试不爽的手段拿出来,一点点去攻克顾南乔。 可是,他不愿意这样做。 当苏以漾决定把顾南乔放在心里的时候,就代表着他主动交出主动权,亲手把自己的软肋奉上,停止僵持在他心间的角逐,特别云淡风轻地认了输。 以真心换真心,这样的相处方式苏以漾从来没有试过。 他秉持人情冷暖不可信,世间情事稍纵即逝,自觉托付真心十有八九不得善终,是最为不理智的傻事,可为了顾南乔,他想试一试。 至于到底会不会得到好的结果......苏以漾不知道。 不过—— 想这些的时候,那杯苦涩的咖啡已经快喝完了。 杯底沉淀着未化开的糖,喝到最后隐约带了些甜味,苏以漾仰头把最后一点咖啡底子饮进,漂亮的笑眼微微弯了起来,刹那间的神色堪称为温柔。 苏以漾想,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毕竟苏大少决定的事情,从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而他和顾南乔之间,并不急于一时,他有得是时间等着顾南乔放下心中的间隙,渐渐接受这段私人关系。 只要,她也愿意。 然后苏以漾懒散懒散靠在椅背上,秉持着再怎么散德行日子还得过,工作也得处理的态度,他终于决定从自己的感情问题中短暂跳出来,搭理一下从昨天开始就疯狂打电话过来的钟子逸,看看自家发小的夺命连all背后,到底有何贵干。 “苏大少,你可以啊。”电话才刚接通,钟子逸充斥着不正经的好听声线就传来了,“昨天这是去哪浪去了,合着我一整天逮不着你的人,跟我玩人间蒸发呢?” “没办法啊,山区没信号,我又不能给你变个WiFi出来。”苏以漾淡淡一笑,而后话锋一转,戏谑地说道,“再说你又不是我老婆,大半夜查岗,不接才是常态吧,我又不是客服小妹妹,还得随叫随到是怎么着?” 听着这话,钟子逸当下就不乐意了。 “阿漾,我发现你这个人是真没良心啊......”钟子逸咂舌一句,“这话说的就好像,你找我的时候,我没推了酒局特意出来接你的电话一样。” “兄弟,醒醒,你这个类比有问题。”苏以漾轻笑着打断钟子逸的话,很是理所应地说道,“我跟你这个情场浪子可不一样,你陪的都是那些过了今晚,再也没有下一晚的不知名小妹妹,我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在陪媳妇,能比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背地反击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哟,阿漾,你这嘴皮子上下一碰,什么话都敢说啊?”钟子逸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人家顾南乔是让你拉小手了,还是让你亲小嘴了,万里长征才刚迈了几步啊,就敢说自己是在陪媳妇,进展到那个步骤了吗?” “恕我直言啊小逸,你的信息太落后了,昨儿我还真就是陪顾南乔呢。” “苏大少,你这是糊弄鬼呢,我可听你吹牛吧。”对于这句话,钟子逸压根没信,随口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你俩昨天彻夜长谈,夜不归宿啊,太假了啊我说?” “这事我骗你干嘛。”苏大少漫不经心应道,生怕气不到自家发小似的,又再补充一句,“说到这里顺便提醒一句,下次打电话的时候人家不接,记得遵守基本的社交原则,别搞夺命连all那套,我重色轻友,真没空理你。” “什么玩意,你昨天真跟顾南乔在一起啊?” 听出苏以漾确确实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钟子逸惊呆了:“不是......这到底什么情况,你不是说在山里吗?你俩这是去爬山了,还是去度假了啊,还能更劲爆点吗?” “能啊,你刚刚猜得都对,这个够劲爆吗。”苏以漾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彻夜长谈,夜不归宿,万里长征走得突飞猛进,眼下进度条已经差不多百分之七八十了“。” 听了这话,钟子逸一时语塞,差点没把手机直接摔地上。 沉默数秒,他才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所以.....你俩已经进展到同床共枕,在外边过夜的程度了?阿漾,你是什么神速的畜生啊,对小女神下手毫不留情啊你......” “想多了,字面意思的在外过夜而已,我可没钟少那么畜生。” 苏以漾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终于不再逗钟子逸了,“如果你理解的同床共枕,是天为席地为盖的那种,那勉勉强强算是吧——我和顾南乔是去宋家村请岳氏琴师,出差。” “我说呢......小女神不搭理你,才是常态嘛。” 钟子逸小声嘀咕一句,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后知后觉地说道:“不过这算是哪门子的出差啊——阿漾,瞧瞧你这万恶的奴隶主嘴脸,敢情儿在我累死累活想办法给你宣传戏班子,稍微有点情况就第一时间跟你汇报辉煌战绩的时候,你在那个什么宋家村......花前月下星空美人呢,还有没有良心?” 对此,苏以漾笑而不语,没有跟钟子逸深说在岳家兄弟碰软钉子的事,只是轻描淡写留下一句:“放心,等你有情况了,约会都给你加班费。” “哈哈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啊,苏大少。”钟子逸一听这话,直接乐出了声,“那你做好开免费工资,以后都养着我吃白饭的准备吧,钟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可以约会的小妹妹。” “我指的是正牌女友的约会。”苏大少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丝毫没有给自家发小留面子,“你那些莺莺燕燕不算数,露水情缘也不沾边。” “瞧瞧你那副无商不奸的做派,不让兄弟占便宜也就算了,还揭我伤疤。” 钟子逸佯怒地逗了一句,倒是毫不在意这样的评价,“我倒是想有正牌女友,可惜老天不给我那段缘分......这可赖不着我。” “老天爷不替你背锅,自己心性不定,赖什么缘分?” “怎么不赖呢,至少我就没有一个从小到大志同道合的小女神不是?”钟子逸吊儿郎当地笑了一声,而后话锋一转,又见缝插针地八卦起来,“话说到这里,阿漾,你是怎么和小女神拉近距离的,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啊?” “行了,别八卦我了,还能不能说点正经的了?” 苏以漾实在是服了自家发小扯淡的本领,趁他越扯越远之前,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昨天那么着急给我打电话,就是想嘚瑟一下春色满园周末场的战况?那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周末场达到这样的演出反响是常态,你需要做的是适应。” “不是,嗨,你不问我都忘说了——我是想跟你聊聊纪穆楠的事。” 直到此时此刻,钟子逸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初衷,开始讲起正经事来。 “之前梨园堂不是我们几何宣传谈了个演出项目吗,这事上次你来z市的时候我跟你提过,就是那出《惊梦》,你还记得吧,阿漾?” 苏以漾只是稍作回忆,就想起了在z市旋转餐厅的那次谈话,当下说道:“记得,我不是让你别掺和了吗,怎么着,没听我的,让纪穆楠算计了?” “呸,阿漾,你就不能盼我点好?”钟子逸真是服了自家发小的乌鸦嘴,啐骂一句之后,才继续说道,“我能不听你的嘛,之后就淡着纪穆楠那边来着,想要让他们知难而退,顺理成章把这项目给回了——只不过,这事有点怪啊。” “哪怪了?”苏以漾一扬眉。 “啧,怎么说呢......我感觉《惊梦》这项目本身就有问题。” 钟子逸斟酌着语气,不紧不慢地分析道,“上次和你说的时候,我刚了解纪穆楠的意向,更多的都不确定。可后来对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中等成本的京剧演出改编自《牡丹亭》,融入了古典舞和民乐合奏,男女主演都是梨园堂的当家名角,怎么说呢,真是挺有意思的......如果这个不是纪穆楠的项目,十有八九我俩都能投,尤其是你......” 更深层次的话钟子逸没有直接点透,但是苏以漾很快意会到了他的意思。 这个项目目的性太强,纪穆楠也不只是想圈拢钟子逸入伙。 他真正想拉拢的人,是苏以漾。 “梨园堂没你想的单纯,我当时不建议你跟纪穆楠合作,跟纪家也有关系。”对于钟子逸,苏以漾几乎没有任何顾忌,直截了当地说。 “回国之后,我一直在研究b省的京剧市场,梨园堂表面的当家人是纪穆楠,背后的掌舵人却是纪家的老爷子纪广帆,所以跟梨园堂合作,就是跟整个纪家打交道。这些年来,纪家的关系铺得太大,尤其是京耀大剧院,背后水分太大,很多关系都不单纯......” “哎,阿漾,京耀大剧院怎么了?”钟子逸问道,“水分太大指的是什么,他们想要进一步垄断京剧市场,借着职务便利靠京剧演出去捞钱吗?” “不止这些......”苏以漾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毫不掩饰言语间的嘲讽,“可能京耀大剧院背后,藏着一滩更浊的浑水也说不准。” 隔着电话,钟子逸可以感觉到苏以漾的语气有些不寻常。 那些稍纵即逝的情绪当中,像是隐藏着更深层次的东西,就好像此刻他们谈论的并不是单纯的合作伙伴,而是有着什么深仇大恨的仇人似的。 随着苏以漾的话音落下,钟子逸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回忆着这些年来自家发小和京耀大剧院是否有什么过节。 可是任凭他左思右想,也觉得京耀大剧团和苏氏集团,一个是戏剧演出界的权威,一个是b省实景演出界的龙头,可以说压根八竿子打不着,更没什么合作的机会。 怎么看,纪家也不至于给苏大少得罪成这样啊。 “眼下纪家想要拉拢我们,无非是想建立其他行业的人脉,方便他们的资本运作......总有些自以为是的蠢货,觉得法不责众,只要资本的摊子铺得足够大,就可以坚不可摧,却不知道这才是在作茧自缚,把自己困死在里边——小逸,你身份敏感,背后还有钟叔叔和整个钟家,没必要跟着他们瞎掺和。” 还没等钟子逸问出什么来,苏以漾已经恢复平常,轻描淡写地开了口。 这番话他说得入情及理,其间流露出的漠然与高傲是标准款,言语间的嘲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常态模式,那些从罅隙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就像是钟子逸的幻觉。 “是,我肯定不跟着掺和了。这么说吧,我开几何这个宣传公司已经够给钟家丢人了,自娱自乐就完了,更多的我也没想,即便是有别的念想,也绝对不是不择手段赚钱那种。” 在感慨苏大少翻脸如翻的同时,钟子逸低声应道。 “所以纪穆楠这次纯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想要拉我下水,顺带着坑你一波,他的段位还差点意思......倒是可惜了他花大力气开发的新剧目,《惊梦》砸在手里,得赔不少钱吧。” 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笑,对自己和钟子逸之间的默契十分受用。 他听得出钟子逸话中有隐情,钟子逸当然也知道他和纪家有恩怨,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再去逼问,给足了彼此信任与空间,只剩下无条件的支持——这比打着“为你好”的名头去窥探别人的隐私,强行将别人未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要贴心太多了。 不过这些体己的话,苏大少说不出口,只是轻笑了一声。 “所以你得小心,别临了临了,撤资的时候再被纪穆楠坑一次。”而后,苏以漾随口说了一句,“你拒绝了他的项目,让他不痛快,他不会让你太痛快的,小心点,知道么?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事呢,不然我昨儿能那么火急火燎给你打电话吗?”钟子逸很快接过了这个话茬,“昨天梨园堂那边单方面终止合作,就完全没有难为人,一切特别顺利的那种,除了在微博怼了咱们的演出几句,居然没有任何别的举动了——这太反常了吧,阿漾?” 说到这里,钟子逸语气一顿,有点莫名其妙地感慨:“纪老板在圈内风评你也知道,这次吃了这么大的瘪,他居然没到点动静,你说怎么想的?” “你怎么知道,纪穆楠没有接下来的举动了呢?”苏以漾半眯着那双漂亮的笑眼,淡淡说道。 而电话那边钟子逸明显有些迟疑了。 过了半晌,他开口问道:“阿漾,你是什么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正式告别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微曲着手指,在桌面上不轻不重扣了一下,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了点。 “微博看了吗,钟少,纪穆楠的态度还不明显吗?” “你是说......纪穆楠是故意在跟咱们唱反调呢?”钟子逸顺着苏以漾的想了想,很快猜出了他话语里的潜台词,“那微博我看见了啊,还寻思着纪公子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跟小孩似的,受了点委屈就发说说指桑骂槐膈应人......所以,他根本不是在恶心我们,而是有别的意思?” “不然呢,你当心狠手辣的纪老板报复人,还停留在跟你玩空间骂战的程度吗?”苏以漾冷笑了一声,语气倒是漫不经心。 “于公,梨园堂和春色满园同行是冤家,趁着我们还没彻底发展起来,打压实属正常。于私,人家那个项目花了大笔资金投入,我们却让他的如意算盘打翻,纪穆楠反咬一口也是实属正常......” 更多的,苏以漾没有深说,其实他和纪穆楠还有更深的恩怨。 ——比如说当年发生在京耀大剧团的恩怨,还有母亲孙菁的离死因。 只不过,这些事情他还没有彻底查出头绪,也不愿和别人深聊。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归纳总结地说道:“要是我没猜错,昨天那条微博只是开始,纪穆楠主动结束《惊梦》项目的合作,保不齐就是想把这个剧目变成对付我们的筹码......你可以理解为春色满园刚开始发展,就已经捅了马蜂窝——梨园堂彻底向我们宣战了。” “啧,这个小子真他妈不地道啊。”钟子逸被这个惊人的结论逼得好半天没说话,等回过味来,便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了,“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不说谁给谁三分薄面,至少也得情面上过得去吧......老子又没直接把合作方案甩他脸上,臭骂这《惊梦》就是狗屎,买卖不成仁义在,他至于吗?” “行了,消消气吧。”苏以漾轻笑了一声,“纪穆楠名声那么臭也是有原因的,他想玩,陪他玩就是了.......怎么,小逸,你还怕他不成?” “我怕他,闹呢?我就是觉得有点憋屈,老子宣传稿初战告捷,偏偏出来这么个搅局的,就和王八落脚面了似的,真犯膈应......” 钟子逸低骂了一句,又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般开口:“对了,我看见b省京剧团还有人转发,好像是叫郭晓冬吧,她是不是跟小女神有过节?” 听到和顾南乔相关的事情,苏以漾立刻竖起雷达:“她说什么了?” “你去搜她微博名,自己看看吧,反正话不怎么好听就是了。” 郭晓冬的微博很好找,微博名就是自己的名字外加几个符号,而点开了她的首页,苏以漾就看到了那条火药味极浓的微博。 “所谓改革,有何意义?丑人多作怪,古人诚不欺我。” 苏以漾点开微博看了几秒,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开口:“行了,不跟你说了,挂了。” “喂,干嘛这么着急,”钟子逸一时没跟上节奏,不由得感慨了一句,“阿漾,正经事说完了,你就翻脸不认人了啊?” “正经事都说完了,我还搭理你干嘛?”苏以漾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我这急着去英雄救美呢,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别耽误你苏哥哥促进感情。” “还苏哥哥,你恶不恶心啊,阿漾。”钟子逸实在是被苏大少话语间浓重的秀恩爱气息酸到了,嗤笑着说道,“请珍惜你身边的单身朋友,可以吗?” “人家顾南乔不觉得恶心就得了,至于你......恶心就挂电话,干嘛为难自己?” 至此,钟子逸彻底听明白了苏以漾不想继续聊天,自己也着实刺探不出什么军情来了,他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只留下一句气急败坏的尾音。 “行了行了,别秀了,赶紧给老子挂电话吧。” 而此刻,顾南乔站在b省京剧团的大门口,着实有些感触良多。 楚悠优扯着顾南乔聊春色满园的周末场,从演出盛况讲到未来规划,说得自己热血澎湃,大有几分就着二两白酒就能再扯上一通宵的架势,根本止不住话匣子。后来顾南乔实在听不下去了,才好笑又无奈的打断了自家小师妹那越发跑偏的发言,把话题重新扯到那个坏消息上边。 然后,这就是顾南乔此刻出现在b省京剧团的原因了。 直到顾南乔问起,楚悠优才想到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对了南乔姐,b省京剧团那边来消息了,他们说打你私人电话打不通,就直接打到春色满园的座机这里了——你们单位那位人事说,让你回团里一趟,亲自去办离职交接交接手续。” b省京剧团紧挨着林荫路,门口有几棵高大的白杨树,每到春天的时候,上面那些白色绒毛随风飞散,飘摇如絮,便会形成漫天纷飞杨絮的景观。虽然经常粘得行人满身满头都是,但却像是纷飞大雪下了整整一场,莫名漂亮。 而现如今入了冬,杨树叶子都落了下来,除了堆叠着的落叶,只剩下干枯的树干直直朝着天空的方向生长,将远算不得晴朗的天空分割成错落的形状。冬季特有的雾霾让原本湛蓝的天空蒙上一层浓重的尘埃,阳光被遮挡之后,远称不上明媚灿烂,反倒显得十分暗沉,像是渗透着无法言说的压抑似的。 触景伤情,也只剩下了物是人非。 距离上次顾南乔在办公司和夏团长的谈话,过去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是其间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以至于此刻再站到b省京剧团的门口,顾南乔难得有些恍若隔世的错觉。 之前一直有事在忙,在口头离职之后,顾南乔始终没找到时间来b省京剧团彻底办理手续交接,而夏团长居然也没有催促她——可见领导层对这位前途无量的小花旦很是纵容,只把那番话当成了一时情急,并没有铁板钉钉地直接算数。 如果顾南乔在这期间主动来团里解释说明,或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可这样的表面平和在春色满园的周末场正式上演,并获得了相当不错的反响之后,彻底画上句号。 但凡是剧团的经营者,都惯常把个人喜好放在利益原则之后。 夏利衍确实欣赏顾南乔,可当这位小花旦从自己手底下的兵,变成赤裸裸的竞争对手,这种欣赏就成为深深的忌惮。尤其是春色满园演出形式新颖,在观众群体当中反响甚好,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肆无忌惮地瓜分着b省演出界的市场,那么夏利衍对于顾南乔,就再没有什么多余的情分可以去谈了。 所以拉拢不成,下出最后通牒,也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数秒,顾南乔就收回了思绪,走进b省京剧团,这会儿正是工作时间,剧团各位都在各司其职地忙碌着,她也刚好省了口舌,不必进行那些客套的寒暄,而是径直去了夏利衍的办公室。 离职手续办得十分顺利,其实无非是签字填表的交接过程,却莫名让人有些心酸。这就好像一对小夫妻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可是再怎么分分合合,也没想过真的会分,甚至连闹分居叫嚣着要离婚的时候,言语间都尚且有几分余地。 后来这种笃定破碎在彻底办完离婚手续,其中一个人收拾好行李走得悄无声息。这次不必吵闹,也没有那么多的豪言壮语,甚至连旁观者的见证都不需要,另一个人却知道,假如此后再见,他们的身份地位都不再相同,是真的彻头彻尾画上句点。 直到此刻,顾南乔才无比确认,在b省京剧团的这段岁月彻底沦为历史,以后是好是坏,都回不去了。 尘埃落定。 所谓的“前程似锦,一切顺利,如果有机会大可以之后合作”之类云云,都是十足的场面话,夏利衍和顾南乔远无恩近无怨,两个人都对这样的客套心知肚明——这就和民政局门口的“以后还是朋友”一样,无非是求一个善始善终,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 而结束那些流程之后,顾南乔出了夏团长的办公室。 她本想着直接离开,却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排练厅那边,隔着偌大的镜面看着里面的乐队演员们忙碌着。 眼看新年演出季越来越近,b省京剧团准备登台的剧目已经排练得很完整了,李默宇正在台上排演他的那段独角戏,在看到了顾南乔一晃而过的身影之后,他给乐队打了个手势,示意表演暂停,而后不紧不慢朝门口的方向走了过来。 见到李默宇的身影越来越近,顾南乔稍微有点打怵。 放眼整个b省京剧团,当属李老师这个前辈最为照看她,不论是《拾玉镯》的演出机会,还是这次新年演出季的提携,顾南乔都把情分记在心里,而眼下她不声不响地离了职,于情于理都有些愧于李默宇。 还没等顾南乔想出个所以然来,李默宇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离职了?”对面一扬眉稍,开门见山。 “嗯。”顾南乔点了点头。 李默宇不置可否一点头,细微神色被油彩遮盖,看不太真切。 “所以今儿是来办手续的?” “李老师,那个......”顾南乔迟疑了片刻,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对不起,我这个时候离职,没和您打个商量,新年演出季也没法参加了。想必之后,也再没机会跟您一起登台,辜负您给我的好机会了。” “嘿,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听了顾南乔的话,李默宇直接乐了。 “我既算不得你家中长辈,又不是你师叔师伯,顶多就是你同台演出的同事而已,眼下还得在前边加上一个“前”字儿,你想走想留不必跟我商量,自然也碍不着我分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 小人得志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顾南乔微微垂下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谁知李默宇话锋一转,倒是没再为难顾南乔,话语里的粹了几分笑音:“昨儿春色满园的那场演出,是你张罗的吧,怎么自个没登台去演?” “昨儿我有点别的事,没在春色满园这边守着。”顾南乔有点诧异地看了李默宇一眼,不太确定地问道,“李老师,你昨天是去看演出了吗?” “不然我知道你们演了什么?”李默宇一扬眉,说得理所应当。 “那......你觉得怎么样?” “呵,邀功还是探我口风啊?”李默宇板着脸调侃一句,不紧不慢地说,“要是站在专业角度评价,只能说不过尔尔,但毕竟后生可畏,我便再加一句再接再厉。” 顾南乔清澈的眼睛定定看着李默宇,对这样难得的高评价有些受宠若惊。 “我早点就看出你这丫头鬼点子多了,b省京剧团拘着你,出去自己闯荡也是好的。只不过,小顾啊,小剧场演出虽然可以进行更多的尝试,但具体怎么尝试,你心里得有些掂量,不能因为没了拘束就越演越回去,迷失了自己的本心——且得记着,京剧是门艺术,不是你捞钱的手段,别玷污了国粹的名声。” “我知道,李老师,你放心吧。” “还有,既然决定了要去做,就踏踏实实去做,旁人说些什么不重要。”李默宇想了想,又再继续说道,“那些风言风语不必放在心上,你是继续在b省京剧团唱,还是独立出去经营春色满园,说穿了都是自己的事,没必要给我解释,也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尤其是你的那些竞争对手们。” 李默宇轻笑了一声,即便现在立场和身份都已经不同,他对顾南乔那颗惜才的心,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你如果真有本事,今后能发展的越来越好,还愁没有机会,登上更大的舞台么,所以,眼下这些挫折难处,平常心对待就好,知道吗?” 这番话意有所指,顾南乔却不难听出,李默宇这是看到了微博上的那些言语,尤其是郭晓冬的尖锐讽刺,在隐晦地开解她。 顾南乔没来由地心间一暖,沉默了几秒,她颇为真诚地开口。 “谢谢你,李老师。” 李默宇当惯了冷人冷面的铁面阎王,想来这是他和顾南乔最后一次以同事的身份见面,而他对这个聪明刻苦又极具灵气的小花旦着实有些欣赏,才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刚刚那番话太过掏心挖肺,李老师已经有点脸皮挂不住了,被顾南乔灵动的眼睛注视着,慎之又慎道谢之后,他更是觉得老脸挂不住了。 “行了,多说无益,剩下的你自己去品吧。” 正好这时候,林露露见到顾南乔,也忍不住从排练厅跑了出来,却碍于李默宇在场,迟迟不敢过来,李默宇的视线余光扫到了她,赶紧借着这个台阶下来,草草结束了话题。 “总之,小顾你记着,你有天分也有才气,只要不走歪路,定然能越演越好就是了,其他的事不必想那么多——行了,跟你的小姐们说几句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了。” 等到李默宇出去之后,林露露终于凑了过来。 离职之后,顾南乔曾经给林露露打过一个电话,对于那些详细的离职缘由,她没有深说,只是简单解释为是春色满园那边需要人手张罗,而她也想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可到底是一个剧团的,很多事都是纸包不住火,尤其是后来演出名单的替换,更是让那些欲盖弥彰的真相更加清晰。 在看到郭晓冬坐收渔翁之利之后,林露露着实替顾南乔气不过。 而她思考问题相当一根筋,十分想当然地觉得,自家小姐们完全是被逼走的,归根结底都怪郭晓冬那个心机婊。 “乔乔,你怎么说离职就离职了......以后你不在了,我连个中午一起吃饭的人都没有了。”林露露小声嘀咕一句,“我还等着新年演出季的时候,在台下给你挥舞荧光棒呢,全都怪郭晓冬......这个人怎么能花花肠子那么多啊,背后给人下绊子算什么本事,自己唱的不怎么样,搬弄是非的本事倒是不小。” “好啦,林露露同志,”顾南乔安抚般的拍了拍林露露,“你在b省京剧团的排练厅门口说这些,真不怕别人听见,反过头来说你什么吗?” “可是,我.....我就是替你气不过嘛。”说着说着,林露露的眼圈有点红了,“我还想跟你一起唱戏一起演出呢,这可好......都被郭晓冬搅合了。” “哎,我说,你哭什么啊?” 顾南乔原本心情沉重,可见了林露露发红的眼圈,只得打起精神宽慰这个性子直又相当感性的姑娘,“我只是不在b省京剧团上班了而已,别搞得像是生离死别似的嘛.......你可以来春色满园看我演出啊,或者,周末一起逛街出去玩,别哭......” 顾南乔不劝还好,越劝林露露越觉得委屈了。 “乔乔,我俩是同一届考进b省京剧团的,放眼整个剧团,属你跟我最好,我的水平也就这样了,演出水平无功无过,被开除倒不至于,想唱成名角却是遥遥无期。可是你不一样,打从进到剧院团,你就是万众瞩目的小花旦,才工作一年就能登台唱主角,还获得了那么大的成绩......你不嫌弃我,把我当成好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喂,露露,”顾南乔佯怒一挑眉,“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那种势力的人啊?” “怎么可能啊,我夸你还来不及呢。”林露露赶紧摇摇头,慎之又慎地说道,“我是说,能跟你成为朋友,我很自豪。我俩一起吃一起玩,一起排练一起下班.......你懒得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可其实我知道,平时都是你在照顾我——我这个人挺没心没肺的,有时候得罪人了自己都没个掂量,要不是有你在我身边,不知道我得捅多少篓子呢。” “所以啊,以后自己要多留心,知道吗?” 顾南乔揉了揉林露露的头发,轻笑了一声:“我们只是不在一个剧团了,又不是今后断了联系,别伤心了,林露露同志,你要努力成为b省京剧团的当家青衣,我也会努力把春色满园发展起来,以后要是有机会,咱们合作一票大的,好不好?” “我成为当家青衣希望不大,不过乔乔,你的春色满园一定会发展起来的。”说到这里,林露露话锋一转,哀伤的表情很快被真诚的祝福替代了。 “春色满园周末场的演出我也关注了,我想要搓搓手吹爆你好吗!乔乔,你都不知道,b省京剧团内部还在探讨你们的演出形式呢,都说很好看,有新意。京剧改革......真有你的,特别特别好看,你可别说我是在盲吹你——李老师那么严格,刚刚不是也夸你了吗,这是真的好!” 对于林露露的翻脸如翻,顾南乔早就见怪不怪。 看着她清澈灵动的大眼睛粹着笑意,轻声应了一句:“行啦,露露,这才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反正不至于让你觉得,我是个逃兵,是在b省京剧团待不下去了才走的就是了。” “怎么可能失望呢,乔乔。”林露露十分笃定地说道,“我一直都知道你能力强还特别有上进心,你可是未来的名角啊,我还得着沾沾你的仙气儿呢,你不会让任何人失望的。” 而后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 “啧......话说回来,郭晓冬真是太酸了,柠檬精吧她。你都不知道,自打你离职之后,郭晓冬就一直拿这些事说事,把你逼走了不算完,还非得背地里议论你能力不行,被夏团长开除之类的,有次她说你坏话,正好被我撞见了,差点没跟她骂起来......” “哎,露露,下次咱们淡定点,”顾南乔安抚般的拍了拍林露露的肩膀,打断了她的义愤填膺,“我已经离职了,郭晓冬说些什么对我没有直接影响。倒是你,好歹是一个剧团工作的同事,别因为我的事和郭晓冬搞得面子上过不去,知道了吗?” “我是真咽不下去这口气啊,瞧瞧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吧。乔乔,你走了之后,夏团长把原本由你演出的《龙凤呈祥》和《凤还巢》都给了郭晓冬......这可好,她熬了好几年,终于算是熬出了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前途无量似的,走到哪都打扮得跟个花枝招展的大孔雀一样,真是招摇过市啊!” 林露露咬着牙,压低了声线继续吐槽。 “团里才刚确定了演出名单,郭晓冬转头就把微博验证改了,什么“b省京剧团首席京剧演员”,谁承认她是首席了?这玩意儿还带自封的吗,可真是给她嘚瑟得没边儿了。还有庄林,本来他不就喜欢人家郭晓冬嘛,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了,就差给自己女神打个板当祖宗供起来了,我真想看看舔狗最后能有什么样的下场......” 顾南乔当然知道,林露露打心眼里舍不得她,见她这段时间受了委屈,眼下便是一门心思在替自己的好朋友抱不平。 所以话语虽然狠了点,却没有什么坏心眼,于是顾南乔只得好笑又纵容地劝了一句:“好啦,露露,你和郭晓冬没什么恩怨,看不惯她少接触就好了,别影响自己的人际关系。” “我要不是的担心影响人际关系,昨儿看见微博的时候,我就直接开骂了好吗?”林露露翻了个大白眼,紧咬着后槽牙说道,“我是真没见过郭晓冬这么小心眼的人,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就那么难吗,春色满园的戏就是好看,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就她非得起高调,发微博指桑骂槐地膈应人?真是太没有气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剑拔弩张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郭晓冬那条微博,顾南乔也看到了。 ——“所谓改革,有何意义?丑人多作怪,古人诚不欺我。” 这是郭晓冬转发了梨园堂的当家纪穆楠纪大老板的微博,又加上一段自己的议论,言语间毫不掩饰讽刺与批评,可谓之火药味极浓。 剧团里的明眼人都看得出,郭晓冬是因为之前和顾南乔的私人恩怨,在故意与她为难。可是吃瓜群众不了解那么多行业内幕,对于京剧这个行当也是了解甚少,难免会觉得官方剧院团比各路小剧场演出更加权威。 尤其是被纪穆楠、郭晓冬这样的“专业人士”评论之后,不禁也开始觉得,是不是春色满园这种新颖演出形式有些不伦不类了。 可以说,春色满园利用别出心裁的周末场打了个出其不意,刚积累起一些观众口碑,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负面评价给搅合个干干净净,一朝回到解放前。别说林露露觉得憋屈,顾南乔的忠实维护者楚悠优,反应也没强到哪去,就差亲自下场去撕评论区里的纪大老板还有郭晓冬了。 “算了,郭晓冬不是一直那样吗,和她计较太掉价了。” “那乔乔,郭晓冬发的那些,不会影响你们的小剧场吧?”林露露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再关切地问道,“还有梨园堂怎么也在撕你啊,你之前得罪过他们吗?” “不知道,我没跟梨园堂打过交道。”顾南乔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至于影响......单凭几句风言风语,还影响不了我——等新年演出季再看吧,我还是那句话,大家到底几斤几两,得在舞台上见真章,只要本事过硬,什么歪门邪道都影响不了春色满园。” 林露露还有不少想问的,但毕竟不是午休时间,乐队同事很快就喊林露露过去排练了。 “嘿,小林,到你了.......大家伙儿等着呢。” “好啦,露露,赶紧去排练吧。”看着林露露强行收回话匣子,一脸不甘不愿,顾南乔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事给我打电话,没事也可以打,你们的新年演出季,我一定会来捧场,春色满园的演出票我给你留好,到时候记得来找我拿。” “商业捧场吗?”林露露小声嘀咕一句。 “不但商业捧场,还可以再来一波商业互吹,怎么样?”顾南乔轻笑了一声,唇角微微上扬,“那......好好工作,我先走啦?” 离开排练厅之后,顾南乔没多逗留,办公室的那些私人物品她都没有带,这次过来善始善终,彻底了断了她和b省京剧团的联系。 如此一来,也没什么遗憾了。 出了大门之后,顾南乔本想拦个的士直接回家,却不想忽然听到一声粹着明显嘲弄意味的笑意。 “哟,原来是顾花旦啊,我还当看错了呢?” 顾南乔闻声微微皱起了眉头,回头时便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色毛呢大衣的靓丽女子由远及近走了过来。她的大衣微微敞着怀,里边的黑色高领毛衣挂着闪闪发光的亮钻毛衣链,还真像林露露说的那样,宛如一只大摇大摆的孔雀。 而来人,正是郭晓冬。 郭晓冬的声线娇滴滴的,透着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小顾啊,我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吧,今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春色满园的生意不忙?” 随着顾南乔离开,郭晓冬在b省京剧团地位一跃而升,眼下正值春风得意的关头,那股子趾高气扬几乎是从骨子里露出来的,藏都藏不住。 更何况,她在顾南乔的面前耀武扬威还来不及,根本不会收敛。 “哎,我真是替你可惜,b省新年演出季,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居然还不稀罕,直接辞职了。啧,果然家大业大,坐拥私人戏班子就是不一样,像我们这种兢兢业业,一心想要唱出来的小演员们......比不了啊——不过,我也都能理解嘛,毕竟顾花旦是胸有大志的人嘛,b省京剧团这种小地方哪里容得下你?” 对于这样毫不掩饰的冷嘲热讽,顾南乔干脆懒得理。 秉持着疯狗咬了人一口,人不能咬回去的原则,她直接把郭晓冬当成了空气,转身就打算要走。谁知郭晓冬完全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快速上前几步,拦在了顾南乔的面前。 “喂,顾花旦,别着急走啊?” 眼看着郭晓冬逼人太甚,顾南乔顿住脚步,嘲讽地一扬眉梢,没再给她留颜面。 “怎么,有何高见啊,郭首席?” 说这句“郭首席”的时候,顾南乔有意拉长尾音,清澈动人的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明显是在讽刺郭晓冬沉不住气,在微博上改的那条验证。 人越是急于证明些什么,就越是代表着缺失什么。 因为自己都没有把握,才会贪恋那些形式主义的事情,恨不得从每个毛孔都透露出“我很厉害”的样子,想要靠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号压倒别人,让大家都去瞻仰她,从而羡慕她。 就比如眼下风光无两的郭晓冬,她要是真的那么自信,也就没有必要在曾经的竞争对手面前耀武扬威找存在感,急于去确认一些什么了。 果不其然,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郭晓冬立刻变了变色。 她微微上扬的一双美眸在顾南乔身上来回游移,想要从她细枝末节的表情中找到类似于“不甘不愿,嫉妒仇恨”之类诸多情绪,可偏偏只看到了漫不经心的释然。 这样的对比不禁让郭晓冬觉得,自己像是跳梁小丑一般幼稚。 凭什么呢,之前顾南乔还在b省京剧团的时候,就是横亘在郭晓冬面前的眼中钉肉中刺,挡着她的锦绣前程。现如今顾南乔已经离职了,郭晓冬却还是觉得,那些留下的阴影久久不散,哪怕是她成为了主旦角,还是免不了跟顾南乔比较。 林露露、李默宇、夏团长......那些人或有意或无意的眼光,都像一柄尖锐的刀子,直直地戳到了郭晓冬的心口,甚至是乐队老师的几句无心之言——“这个调子小郭唱着勉强啊,不过之前小顾唱得倒是挺顺的”,都让郭晓冬无法自处。 顾南乔,她凭什么? 这样想着,郭晓冬彻底收住了笑,语气更加尖锐了。 “怎么,现在有了自己的戏班子,就懒得理早前的老同事了?我早前怎么没看出来,顾花旦是这么利字当头的人?” “和利字当头没关系,”顾南乔轻笑了一声,戏谑地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单纯懒得跟你废话而已。” “哟,当了大老板就是不一样,翻脸比翻还快,前不久咱们还是一个剧团的同事,这会儿就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顾南乔歪着头,玩味地看着郭晓冬,“曾经是同事的时候,我也没跟你同路吧,还是说,时至今日你想说,早前一直把我当成朋友?那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我怎么了?”郭晓冬粗着嗓子憋出一句。 “春色满园的视频,还有在夏团长办公室的那些话,你都忘了?”顾南乔漫不经心地笑道,“难为郭首席之前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的心思了。不过,春色满园现在人员重组,不相干人士都被扫地出门,想必之后你想关注我,也没什么机会了。” 几次三番想要讽刺人家,却偏偏都被怼了回来,郭晓冬实在是说不出的窝火。 她是特意卡着时机来看顾南乔的笑话,顺带着发泄心口深深积淀着的那口恶气的。她想看顾南乔迷茫彷徨,折碎她的一身傲骨,再高高在上地替她指点迷津。 有什么比把曾经的竞争对手狠狠踩在脚下,更让人觉得有成就感呢? 可是,顾南乔却表现得这样云淡风轻,就好像被逼到从b省京剧团离职,失去绝佳好机会的人不是她一样,着实让郭晓冬这个始作俑者毫无成就感,只剩下说不出的恼火。 她心说,顾南乔这是什么心理素质,怎么可以如此平淡。 这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洒脱不像是装的,可如果顾南乔是真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那也显得还在计较这些的人,太过拎不起放不下了。 只沉默了短短数秒,郭晓冬就重新收回思绪,她认定这些释然都是顾南乔的伪装,继续去戳她的痛楚。 “对了,昨儿你们戏班子那个演出我关注了,也就那么回事吧。” 郭晓冬不急不慢地开了口,“不过,念在旧日曾经一起共事的情分上,我还是得夸你一句——能把一个草台班子折腾成这样,也算是不容易了。这就和废物利用一个道理,东拼西凑出一台演出,能顺利演完就好了,怎么能要求更多呢,你说是不是,顾花旦?” “没看出来,你还挺关注我的嘛,居然还是我们春色满园的观众。”顾南乔饶有兴趣一扬眉,注视着郭晓冬不太好看的脸色,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演出不好看,你还关注干嘛,合着就是为了给我挑刺呢,闲的没事干了吗?” 这番话顾南乔说得毫不留余地,郭晓冬当即有点下不来台了。 憋了好一会,她才终于憋出一句。 “这么听不起批评,那你还办什么独立戏班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伤口撒盐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要是观众的建议,我当然欣然接受,不过你嘛......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还非得让我挑明了说吗。”顾南乔意味深长地看着郭晓冬。 “而且,你这句话确实没说错,我确实是个经不起批评的人。既然你说春色满园的演出不好看,那咱们以后靠就作品说话——等我的戏班子在b省京剧界彻底站稳脚跟,让你们都挑不出毛病来,不就完了?” 说到这里,郭晓冬像是找到了什么制胜法门似的,那双细长妩媚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南乔。 “顾花旦口气可真是不小哦......还想在b省京剧界站稳脚跟,你很敢说嘛。只不过,让我闭嘴容易,让那些行家和观众们闭嘴,可不是什么容易事了吧?” 边说,郭晓冬边用做了精致甲油胶的手指拨弄着发梢把玩,故作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我不过是给你提了点意见而已,你不必跟我证明什么,春色满园是好是坏,我完全不在意......不过我瞧着,梨园堂的纪老板,可是很看不惯你啊——” “所以呢?”顾南乔冷笑一声。 “小顾,你不会还不知道纪老板的身份吧?”郭晓冬故作讶异地瞪圆了眼睛,惊呼一声之后,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嘲弄起来,“人家纪穆楠可是纪家公子,不然他怼你一条,能有那么多的行家一呼百应吗。京耀大剧院和京剧协会,哪个是你能得罪得起的?啧,我真是替你感到可惜,这才刚开始演,就已经得罪了纪老板,你还想要站稳脚跟,不觉得自己是在白日做梦吗?” “才说了不在意,就开始多管闲事了?” 顾南乔揶揄地看了郭晓冬一眼,不想再继续这些无意义的聊天,侧过身绕开了她之后,径直朝马路的方向走去。 “能抢到新年演出季的机会不容易,郭晓冬,我奉劝你有空替我操闲心,不如多去排练几遍,省得心思都用在了旁处,到时候在戏台子上砸了自己的招牌。” “小顾啊,好歹同事一场,我多嘱咐你一句。”郭晓冬不紧不慢开了口,“你就真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纪穆楠的?” 顾南乔连头都懒得回,直接用行动表明,自己并不想继续听她废话。 “别急着走啊,纪老板的事情你不想谈,那我友情赠送你个别的消息?”郭晓冬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你和男朋友最近感情还好吗,你猜我前几天看见了什么——沈宥可是抱着别的姑娘去逛街呢,怎么,你和你的模范小男友吵架了?” 随着这些感情私事被戳穿,顾南乔的脸色终于变得有些难看了。 “我和沈宥的事情,你没资格议论。” 对于顾南乔此刻的反应,郭晓冬相当喜闻乐见:“脸色这么难看,难不成是被我说中了?哟,真新鲜,这是吵架了,还是分手了?该不会是......人家沈宥劈腿把你甩了吧?” 顾南乔皱着眉:“和你有什么关系?” 郭晓冬难得占了上风,自知触碰到顾南乔的痛楚,又再变本加厉起来。 “说句真心话,小顾啊,我还是怪可怜你的,职场失利,情场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混到最后混成这样一幅局面,还真是......凄惨啊。” 关于沈宥的事情,顾南乔已经尽力不去想了。 最近春色满园一直有事在忙,加之和苏以漾的感情升温,让她的注意力没有再耿耿于怀渣男劈腿这种事情上,也不愿意在本来就相当忙碌的生活中继续给自己添堵。 可是不去提及,并不代表这段经历彻底翻篇。 因为童年母亲留下的阴影,顾南乔很难信任和依赖一个人,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会保留几分,那是留给自己的保护层,完全出于本能。同理一旦她认定了谁,就是掏心挖肺的去对他好,恪守真诚与忠贞。 沈宥是她第一次喜欢的人,也是她对于亲密关系的尝试。 猫学着相信并喜欢一个人,小心翼翼的伸出爪子靠近,收起了惯常保护自己的尖锐指甲,只用柔软的小肉垫去碰触他的掌心。可惜她没有遇到一个好主人,等待她的不是拥抱,小爪子被毫不留情的弄疼了,所以她就把这份信任收回去了。 小猫对于第一次信任的全部体验就是背叛抛弃和无疾而终,所以缩回去之后,她只敢躲在角落里暗中观察,不愿意再向前半步。即使这时候遇到看起来还不错,并且由衷觉得可靠的主人,也不愿意再次主动靠近。 一点点的不确定因素,都足以刺激她重新回到逼仄的角落。 归根结底就是,她觉得第二次信任可能会更疼。 眼见着这番话彻底揭开顾南乔的伤疤,郭晓冬面上的喜色浮现在眼底眉梢,终于通过这样的方式占据了短暂的上风,得到了某种变态的心理满足。 不论是顾南乔还在b省京剧团,抢尽了旁人风头的当年,还是她独立出去,经营春色满园的现在,郭晓冬都止不住地去跟顾南乔比较,想要把这位对手踩在脚下。 可是屡屡比较,顾南乔始终云淡风轻,她却几次三番败下阵来,最后只剩下无从言说的嫉妒与怨恨不断发酵,经年累月地成为了心底深处的一把尖刀。 大抵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就是有个永远无法战胜的对手。 当郭晓冬机关算尽想要解决掉假想敌,却发现机缘巧合之下,自己居然推着顾南乔走远越远,甚至远远被人家甩在了身后,郭晓冬的不甘心反复翻腾,终于彻底失控。 她原本不想拿顾南乔的私事作为筹码。 可此刻,她心底剩下的唯一念头便是刺痛顾南乔,不论用何种方式——能让她过得不舒心,郭晓冬便也就舒心了。 对于沈宥和顾南乔的感情纠葛,郭晓冬了解得不多,逛街的时候看到沈宥陪着别的姑娘也纯属偶然,可这并不影响她此刻添油加醋地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沈宥对那个女孩可真好,是放在手心捧着的新欢,还是......”郭晓冬揶揄地看着顾南乔,刻意拉长尾音,“....最近在追求的女神啊?” 郭晓冬说话的时候原本就带着些许戏腔,此刻更是因为刻意的停顿,显得尖锐而夸张。 “当时沈宥对你倒是也算不错,车接车送,送花送礼物的,你俩那个嘚瑟啊......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到底是模范男友,还是中央空调,我们旁人看不出来,你自己心里却有数......还是说,其实你什么都知道,还享受这种表面的虚荣,故意秀给我们看呢?” “郭晓冬,你已经这么闲了么?” 顾南乔微微眯着眼,颇为不屑地看了郭晓冬一眼,秉持着“那些私人恩怨不足为外人道便干脆不道”的原则,她没有多言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开口。 “我和沈宥,曾经怎么相亲相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在不在乎他跟别的女孩子逛街,之后又打算如何处理这段关系,也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退一万步讲,你连我的朋友都算不上,就省省闲心,别在这儿狗拿耗子了,好吧?” “啧,顾花旦好大的脾气,我这也是为你好,良言苦口,忠言逆耳,你还不爱听了?” 郭晓冬像是听不出顾南乔的讽刺,妆容精致的红唇弯起,慢悠悠地说道。 “真不是我说呢,你瞧瞧平时你的那副模样吧——凡事非得争个高低对错,说好听点是心比天高,说难听点就是难以相处,身为同事我都看不惯你,你还真当恋人会把你当宝供着呢?” 而后,还没等顾南乔说些什么,郭晓冬又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 “小顾啊,我奉劝你改改吧,不然......没人疼没人爱,真是让人心疼啊。” 随着郭晓冬嘲讽的笑声落下,顾南乔的嘴唇上下碰了碰,怼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在唇齿间绕了一圈又咽下,过了好一会愣是没再说出什么来。 这时候想要重新找回主动权太容易了,可偏偏那些话顾南乔讲不出来。 归根结底,郭晓冬的话戳到她心底最隐晦的惶恐,以至于剩下的话都只是虚张声势,是她为了掩饰惴惴不安而流露出来的慌乱。 理想主义,刚极易折。 最真实的自己到底有没有人会喜欢,顾南乔自己都没有把握。沈宥的背叛给了她响亮的一记耳光,而讲着温软情话的苏以漾,又了解她多少? ——毫无疑问,苏大少现如今的种种表现,都是源于喜欢。 只不过这种喜欢,又能持续多少呢? 顾南乔惧怕稍纵即逝的短暂热忱,不想一直算计着如何维持所谓的新鲜感,让一段感情不褪色。她从来不贪图所谓“过程快乐”的暂时拥有,如果明知没有结果,那么她宁可压根不要开始,以免最后又要承受一次分离和抛弃。 顾南乔的傲气,傲得张扬外露。可是最脆弱敏感的一面,却都交付于感情。 苏以漾喜欢她,是喜欢她舞台上的顾盼生辉,还是喜欢她生活中的嘴硬心软,是喜欢她在春色满园独当一面的指点江山,还是喜欢她午夜梦回时的敏感脆弱,是喜欢她足以为人称道的自信与洒脱,还是喜欢她从童年时期就留下的安全感缺失。 苏以漾到底是真的做好在一起的准备,好的坏的都能照单全收。 还是,仅仅只是一时兴起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英雄救美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些事情顾南乔都不确定,所以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跟苏以漾相处,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向来陪伴两字最长情,这是顾南乔想要的,而苏以漾到底给不给得了? 原生家庭遗留的影响让顾南乔不知道何种尺度才是恋人之间该有的尺度,即便是和沈宥相识多年,她也没把自己全部的真实想法托付出去,归根结底就是不够信任。 遇到苏以漾之后,这样的情绪有了变化。 顾南乔开始不由自主地向这个人敞开心扉,迫切希望苏以漾了解她,接近她。这种情绪对于顾南乔,是彻头彻尾的第一次,可偏偏在她心底深处,太过在意苏以漾的看法,对于这段亲密关系,她不舍得拒绝,也不敢逼迫太紧。 以至于那些不确定全都哽在心口处,疑问的话问不出口,却也无法不去深究,变成诸多顾虑,迟迟无法再进一步,彻底跟苏以漾确认关系。 此刻,这样微妙的心思被郭晓冬如此尖锐地点出来,顾南乔只觉得所有的敏感与自卑突然被人窥探,伤口都被摊开放在台面上。 如鲠在喉。 就在这时,一声粹着调侃笑意的好听声线传了过来。 “这位小姐,我想请问一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家小南乔没人疼没人爱了?” 由远及近走过来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 他身材高挑俊逸,举手投足透着风流随意,透着浓重雾霾照射而下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就像镀上一层柔和的滤镜,让那件黑色风衣都带着淡淡的风流多情来。浅灰色衬衫的领口微微敞着,他性感的锁骨若隐若现,修长的指尖随意晃动着豪华座驾的车钥匙,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随性肆意,那双半带戏谑的笑眼更是说不出的好看。 来人正是英雄救美的苏大少。 听到这略微熟悉的声音,顾南乔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她对于苏以漾的情绪如此矛盾,既盼望着他天生降临的解围,又怕被他看到失神落魄的尴尬。 而后她飞快地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把千丝万缕的情绪压制下去,当她抬起头时,已经恢复平素惯常的样子。 顾南乔对着苏以漾扬起嘴角,轻声开口:“苏以漾,你怎么来了?” 苏以漾走到顾南乔的身边,十分自然地把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甚至颇为亲昵的替她理了理垂落脸颊的发丝。 “说了我送你过来,偏得不等我,这会儿被人欺负了,想你苏哥哥了吧?” 顾南乔:“.......” 郭晓冬:“.......” 见到这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郭晓冬显然愣了一下。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潇洒俊逸的公子哥身份不凡,走到大街上绝对回头率爆表的主,忽然出现在b省京剧团的大门,还和顾南乔表现得如此亲密,实在视觉冲击力过于巨大,给了郭晓冬一阵暴击。 ——如果不是知道不可能,郭晓冬都怀疑是不是顾南乔在演她了。 足足过了数秒,郭晓冬才回过神来,狐疑地扬起了下巴:“你是什么人?” “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苏以漾微微眯着那双笑眼,满不在乎地说了句,“不如你来猜猜,我和小南乔是什么关系?” 郭晓冬看了看苏以漾,又看了看任由他揽着肩膀,不着言语地站在身边的顾南乔。 眼前这对璧人男才女貌,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散发着极为登对的气息,以至于郭晓冬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嚣张跋扈,只觉得这是尴尬的大型打脸现场,话都说不出来了。 郭晓冬心说,自己刚刚还在嘲笑顾南乔被渣男绿,实在是太过可怜。怎么转头就出现了一个比渣男强不知道多少倍的优质股来英雄救美? 这还给别人活路吗? 对上苏大少弯生生的笑眼,郭晓冬咬着牙说道:“你是她男朋友?” 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点头,无声的表示“算你没瞎”。 郭晓冬紧咬着后槽牙,秉持着丢了什么都不能丢了脸面的态度,硬生生憋出一句:“小顾,看不出来嘛,你很有手段啊......我还当你怎么舍得抛下沈宥那么好的男朋友,原来是私底下另攀了高枝啊——你敢让新欢知道,你和沈宥至今还不清不楚吗?” 顾南乔尤为惊地看了郭晓冬一眼,对这人嘴皮子上下一碰,瞎话张嘴就来的本事十分钦佩。她原本不屑于解释这些私事,可毕竟当着苏以漾的面,她着实不希望被苏大少误会些什么,不禁冷笑了一声开口。 “郭首席,你怎么还把舞台上的本事带到生活中了,编排我编排得这么起劲,我又不给你编剧费......省省吧。” “小顾啊,你翻脸可真快,当着新欢的面,立即就改口了?”郭晓冬轻笑了一声,那双妖娆的眼睛紧盯着苏以漾,像是想从他细枝末节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来似的。 “刚刚你不是还跟我说,不介意沈宥跟别人逛街,你们曾经如何如何相亲相爱,今后还有别的发展吗?” 顾南乔被郭晓冬颠倒黑白的能力气笑了,怼人的话到了嘴边,倒是苏以漾先一步开了口。 “这位小姐,既然你看出我是南乔的现任,难道不知道当着现任的面不提前任,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么?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我看你很难有发展嘛。” 苏以漾漫不经心地一勾唇角,面上虽是在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他那双漂亮的笑眼惯常粹着半真半假的柔情蜜意,熠熠生辉看人的时候像是很温柔多情似的,风流浪荡的潇洒中和着他俊逸五官特有的凌厉,也就看不出清冷薄情相。 可当他收起那副随意,拿出在商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气场,就会散发出莫名的压迫力,饶是郭晓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觉得这个人不好惹。 “当着我的面,这么欺负小南乔,合着你觉得我这个男朋友是摆设?” “我......我没有。”郭晓冬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出口的话已经没了底气,只剩下装腔作势,“我说的是事实而已,信不信由你。” “是不是事实,都是我和小南乔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跟着掺和。”苏以漾微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瞥了郭晓冬一眼,“我奉劝你管好自己的嘴,不论是当着小南乔的面说难听的话,还是在上犯人家的膈应,别让我发现下次,明白了么?”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郭晓冬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顾南乔被苏以漾无条件的维护搅得心乱,又觉得在前单位门口这样剑拔弩张多少有些丢人,拉了拉苏以漾的袖子,示意苏大少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苏以漾则是大大方方地把手肘搭在身边女孩子的肩膀上,半抱着她去一旁停车的地方,不再搭理面如菜色的郭晓冬。 “等等......” 眼看着苏以漾和顾南乔的背影渐行渐远,郭晓冬实在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她咬着下嘴唇,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你们就想这么走了?” 听到这话,苏以漾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一笑:“怎么着,听你这意思,还有什么料要爆么?” 郭晓冬有点后悔叫住他们了,这句话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太对。 这不纯粹是给自己添堵呢么。 憋了好半天,郭晓冬直直看着苏以漾,专门说了句暧昧不清,让人浮现连篇的话:“你这么维护顾南乔,私底下了解她多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我是说,你就不想知道,顾南乔和她那位男朋友的事情吗.....” “姑娘啊,你觉得我看着像是特别耐心的人吗?” 苏以漾那双漂亮的笑眼微微弯着,卧蚕浮起好看的弧度,话语声低沉而好听,温柔多情的一眼更是看得郭晓冬的脸颊惹上了淡淡绯红。 偏偏,苏以漾的后半句话差点没生生给她气死。 “别人我不知道,我最烦的就是听不懂人话的女孩子,理解能力差成这样,还偏得学人家在背后使小手段,只会显得自己更蠢——我懂你的意思,我的意思你懂不懂?我是说,麻烦你闭嘴吧,别废话了。” 郭晓冬:“.......” 麻烦您下次说这种话伤人的话的时候,能别这么含情脉脉的吗,真的很浪费人的感情。 上了车之后,苏以漾的目光扫过坐在副驾位的顾南乔,微微皱了下眉头。 “刚刚那位是郭晓冬吧,她为什么找你的麻烦?”苏以漾一扬眉,问道,“被人家发微博怼还不算完,回来办个离职手续,还能被人堵在院团门口欺负,我开始对你的人际关系表示怀疑了啊,小南乔。” 对于苏以漾连自家同事的名字都能叫得出来的行径,顾南乔先是一愣,又很快觉得毕竟是互联时代,冲苏大少那幅掘地三尺的本事,能查到这种程度也不稀。 至于更深层次的事情,她懒得多说,只是有点无所谓地应了一句。 “就是有点小误会,没什么恩怨,你不用管。” 苏以漾微垂着眼眸打量着顾南乔,似乎是想分辨她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不过很快他便漫不经心地一弯唇,决定不论顾南乔说的是真是假,都不要再深究下去。 “那不说郭晓冬了,你那个前男友怎么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各怀心思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什么怎么回事?”顾南乔不动声色地应道,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最不想让苏以漾提及沈宥,可偏偏苏大少一张嘴就正中靶心,把她心底克制不住的烦躁情绪再次勾勒起来。 这么在意关于沈宥的事,私底下就开始质问了,是么? 所以即便刚刚无条件的千般维护,郭晓冬的话,你终究还是走心了。 然而事实上,苏以漾此刻想得完全跟顾南乔南辕北辙。 对于顾南乔的私事,苏大少秉持着“小南乔不愿意说,就给她足够时间”的原则,没有多余的干涉,也没做过任何调查。所以刚刚知道那位神秘前任居然是沈宥的时候,苏以漾着实吃惊了几秒,深感b省的圈子实在是太小了。 虽然苏以漾和沈宥只有一面之缘,但是架不住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凡接触过的人,苏大少都或多或少的会留下一些印象。 听到沈宥这个名字之后,苏以漾不过稍做联想和判断,就很快把“顾南乔的前任”和“李氏集团千金的新欢”画上了等号。 最近几个月,李氏集团的几个项目都和之前的处理方式截然不同,明显可以看出,新加入李氏管理层的这位,剑走偏锋又很是大胆,大有几分要以摧枯折腐之势挽救李氏集团僵局的意思,算得上是商业上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了。 当然,这位“青年才俊”就是沈宥。 自从搭上了李宣慈的顺风车,沈宥的能力和野心在最短的时间内发挥到极致,他借着李家的势力站稳脚跟,几个项目的合作之下,迅速获得了李宣慈的依赖和信任。 李氏集团的李宏峰老来得女,现如今年岁渐长,身体大不如前,在事业上没有早年的拼劲,只想着享受天伦之乐。而沈宥能力不错,又是自家宝贝女儿的心头好,最难得的是更让那个疯丫头收心,李老也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退居二线任由他们折腾了。 有了这样现成的好机会,沈宥不再拘泥于自己的小公司,而是直接参与到李氏集团的项目当中,名正言顺地去分一杯羹。很快就在b省演出界名声鹊起,现如今的演出界上层人士,少有不去议论他的,见面都是都在恭喜李大小姐觅得良人,李老喜得佳婿。 只可惜,苏以漾看得更透彻很多。 在z市旋转餐厅那次短暂会晤开始,他就知道这表面的佳偶天成背后,隐藏着太多的算计,外人都夸赞沈宥年少有为,能力超群,苏以漾却只看到他呼之欲出的狼子野心。 为达目的不计后果的人,惯常无甚底线可言。 对于这类人,苏大少向来敬而远之。 仅仅出于保护顾南乔这个目的,苏以漾也不希望他们接触太多。 “你们最近还有联系么,”苏以漾随意将手搭在反向盘上,淡淡说道,“沈宥的那位新欢是李氏集团的千金,两位都不是什么善茬,别跟他接触太多,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沈宥的新欢是谁?”顾南乔扬起眉梢,语气不善地开口,“你调查我?”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吗,”苏以漾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苏哥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大家都是演出界这个圈子的,为什么我不能知道?” 顾南乔没有被这样云淡风轻的解释敷衍过去,她微微侧过头,狐疑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刺到苏以漾的身上,像是要把他看出个窟窿来。 “你把我当小孩子骗呢,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会知道沈宥的事情?” 大概深究起来,此刻顾南乔心底最深处的缘由。 是慌乱。 “苏以漾,我最讨厌别人干涉我的事情,你的事情我从没有过问太多——不论是为什么要投资春色满园,还是你的真正背景与身份,这些我都没问过,对吧?甚至于孙家的事情,还有你的家事......我都没有干涉过你。” 说到这里,顾南乔语气微微一顿,神色也跟着冷了几分。 “所以,你就不懂得保留该有的空间,给合作伙伴同样的尊重吗?” 这是认识这么久以来,顾南乔第二次把话说得如此绝。 如果说第一次所谓的“摊牌”,仅仅只是虚张声势,其中不安占三分,疑惑占七分,归根结底是因为顾南乔摸不清苏以漾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要个明确的态度。 而此刻的划清界限,却带着十足的敌意。 这是领地被侵犯之后的不安与慌乱,应激反应一般的本能——她明明确确表达着排斥,毫不留余地的告诉苏以漾,你越界了,也太过火了。 惯常深谙人情世故的苏以漾当然看出顾南乔此刻的反常。 原本他提起沈宥,仅仅只是随口的几句提点,并没有更深层次的意思。如果顾南乔好这背后缘由,他不介意把沈宥和李家的那些纠葛讲出来,而如果她不愿深究,那么提点之后直接翻篇就是,苏大少也不会再说更多下文。 可偏偏,顾南乔给出的反应哪样都不沾边,反倒像是受惊之后炸毛的小猫。 宛如有什么隐情。 这样想着,苏以漾收住了笑,手腕一转打着方向盘靠到路边,把车停了下来。然后,他侧过头看着顾南乔,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投资春色满园?一半是因为我祖父是江南孙家,另一半是因为你......想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我早就说了,我们的缘分不止于此,更多的你可以慢慢去品,懒得去猜直接问我倒是也成,告诉你就是了。” “至于我的身份,我背后是苏氏集团——对,就是你想的那个,b省没有第二个苏氏集团。为什么之前不说,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因为投资独立戏班的事情,我和老爷子有点分歧,闹得挺僵......所以苏家对春色满园今后发展的帮助,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没有意义的筹码,当然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苏以漾的话石破天惊,突如其来的坦白局太过彻底,随便一个消息都是平地一声雷,以至于顾南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消化,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而苏大少秉持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原则,还在继续爆着猛料。 “说到这里,微博上那个跟春色满园作对的梨园堂,你也甭瞎猜了,纪穆楠不是冲着你来的——我和纪穆楠有些私人恩怨,早些年头,他想跟苏氏集团谈生意,被我单方面拦了下来。前些日子他找小逸谈合作,那个演出项目投资不小,算是大手笔的拉拢,又被我给拦了下来。纪家公子吃不得亏,却在我这里吃了两次瘪,想要反过头来报复也算正常......”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合作?”顾南乔顺着苏以漾的话,勉强问了一句,言语间尽是避重就轻。 “至于为什么没成,这些事和我母亲有关系.....” 苏以漾答得倒是痛快,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南乔,像是在确认什么答案似的,慢悠悠地开口。 “再往深说都是我的家事,如果你想知道,我当然都可以告诉你......不过,小南乔,你打算以什么身份问我?” 顾南乔听懂了苏以漾话里有话,却本能地开始装傻。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关于我的事情,不论大事小事,多年之前,还是从今以后,你都可以去问,也都可以了解清楚——既然你和我说身份,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想要的任何身份,我都给你,你有资格,也有特权......那么,你呢?” 苏以漾定定看着顾南乔,语气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神色中却流露着说不出的慎重似的。 “顾南乔,那你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一刻,许多千丝万缕的思绪,萦绕在顾南乔的心头。 感性促使着她立刻给出肯定的回答,可那些挥散不去的负面情绪却始终牵累着她,把她从短暂欢愉和稍纵即逝的温暖中狠狠拉了回来,重新跌入那个冷漠疏离的角落。 她想把一切都托付给苏以漾...... 可是,曾经所有难捱的关头,都是顾南乔一个人在捱,正因为没有过多的期许,才不至于遍体鳞伤,如果把软肋交付出去,真的会有好的结果吗? 或者说,苏以漾所谓的“爱”,值得去赌吗? 等待的短短几秒,漫长犹如一个世纪。 过分尴尬的沉默拉扯着苏以漾的心在下坠,他微眯着那双漂亮的笑眼,眼看着身边女孩子纠结而无措的神色,迟疑之后,一切又渐渐变成了决然。 一切终究会有回答,苏以漾可以预料,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终究,不够信任。 最后,顾南乔说的那句是—— “对不起......” 而后顾南乔连头都没有抬,甚至不敢去看苏以漾的表情,只是飞快解开安全带,机械化地推开车门,迅速逃离这个的车厢。 顾南乔下车后,苏以漾终于摸出一根烟点上。 他将胳膊搭在车窗边缘,有些随意地望着女孩子的身影越来越远,没有动任何追过去的念头。这根烟苏以漾抽的很慢,渐渐飘散的烟圈氤氲出雾气,隐约的火光之下,他俊逸的脸染上几分落寞,眼底收了笑意便只剩下漠然。 “还是火候不够。” 他这样想着,抖了抖烟灰,把最后一口烟抽完,然后随手打了一把方向盘,没有任何眷恋的驱车离开了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高手登场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逃也似的下了苏以漾的车之后,顾南乔在路口拦了一辆的士,直接回到春色满园。 冷静下来之后,她才终于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反应过激,有点过于扯淡了。 ——合着人家苏以漾是大魔王啊?不过是表个白而已,至于吗。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不论是拒绝还是同意,都该说的体面一点,至少不能给人难堪,眼下这幅反应,不是有意让苏大少下不来台呢么。 坐在春色满园的后台,顾南乔用指尖摆弄晚上登台演出要用的道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最近她和苏以漾感情升温十分迅速,平心而论,苏大少对她真的很好,知冷知热的体贴周到,加上温柔多情的那层滤镜,再掺杂几分真情实意,足以让女孩子动心。 顾南乔当然也不例外,说不喜欢都是假的。 如果真的不喜欢,就可以恪守足够多的冷静,不至于一再徘徊和让步,也不至于惊慌和失态了。顾南乔最怕欠下感情债,可是在面对苏以漾的时候,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莫名的吸引力像是出于本能,不知何时产生了依赖感,更是自然而然。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同意呢? 最根源的原因是,挥散不去的不安全感。 顾南乔再明白不过,她和苏以漾太像了,一个狂得张扬外露,一个傲得内敛清高,都是心比天高,看谁都看不太上眼的主儿——他们两个都太骄傲,也都惯常凡事保留几分,想让谁先一步低头,主动放下盔甲,交付出软肋,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感情毕竟不是博弈。 或者说,苏以漾出现得太过突然,之后不感情发展也太过理想化,这种过分美好的表象本身,就是顾南乔不安的根源。 她自认为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让苏大少一见倾心,才见面就爱到神魂颠倒,这实在是太过违背本能。同理,顾南乔也远没有爱到违背本能的程度,她不觉得自己可以在不确定外在环境足够安全情况下,就轻易交付出绝对的信任。 以至于苏以漾的“好”,到了顾南乔这里便成为顾虑,不由得去分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背后又到底藏着什么深意。 毕竟,两人之间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基础,凭什么呢? 苏以漾的背后像是藏着无数盘根错节的谜团,今天的摊牌只是让他把那些事情撕开一道裂缝,隐约透露出一点点少有人碰触的东西。如果没有这样的契机,可能连这点缝隙苏以漾都没想要留出来,也不会给别人留下任何了解他的机会。 顾南乔惯常独当一面,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心理。 这或许可以理解为是对伴侣的一种保护,不希望自己的那些背负牵累到别人,可是过分保护的背后,本身就暗示着不够信任。 ——顾南乔不介意和苏以漾一起背负。 她要的是真正的并肩而行,而不是那种带有隐藏和保留的好。 苏以漾现在做的足以让人感动,可是却远远不够,如果他不能拿出足够的信任,那么顾南乔也没办法把这个人放到伴侣的位置上。 这些事苏以漾能悟到多少,悟到之后又是否愿意主动低头,顾南乔都没有把握。或许太过逼迫的结果,就是让这段还尚且在萌芽中的感情直接走到陌路,可话已经说出了口,也没办法后悔了。 苏以漾最后没有追过来,也算给出了态度,对于这样的结果,顾南乔觉得理所应当,却还是止不住的觉得心底有些酸楚。 或者心底最深处,顾南乔曾经幻想过,苏以漾可以跟她证明些什么。 “算了,等到再见面的时候,和他道个歉吧。” 这样想着,顾南乔把最后那点怅然重新咽了下去。 之后几天顾南乔的心情都算不上好,低气压弥漫得相当明显,倒不是有意对身边的人横眉冷对,只是无形之中散发出一种“我很不好惹”的气场,就连平日里混得最熟的楚悠优,都不敢随便嬉皮笑脸开自家师姐的玩笑了。 而苏大少的处理方式,显然更决绝很多。 自从那次算不得争吵的争吵之后,苏以漾就再没来过春色满园。不论是每晚惯常的演出评估,还是周中进行的公司例会,他都统统缺席,大有几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思。 虽然周然代表自家老板发声,给出的官方理由是最近方圆公司有别的项目要忙,苏总出差不在新广市本地。可是在顾南乔看来,这番话纯粹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鬼都不信。 怎么早不出差晚不出差,偏偏赶在这么敏感的时刻出差呢?苏大少果然大手笔,为了躲人连戏班子的正常经营都放之任之了。 顾南乔心说,这人是有多脆弱,不就是表白失败吗,连失恋都算不上,至于吗?她承认自己当时的反应,稍微伤人了点,可是哪句话不是实话实说的。 退一万步讲,最伤人的也无非只是那句对不起——这能说明什么呢,又不是彻底把话说死,合着到了苏大少这里,还就过不去了。 都是成年人了,不能成熟点吗? 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顾南乔心底深处一直萦绕着挥散不去的烦躁。 大段的空闲时间只剩下她一个人,那些平日里无从查觉的情绪,也跟着越发清晰起来。苏以漾不再没时没晌地来刷好感,也不会做那些碍眼的事情来讨她的开心,一切都如顾南乔所愿成功有所了结,退回原点也变得顺理成章。 可是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承认自己的不坦诚。 对于苏以漾的诸多行径,她太过口是心非,分明觉得甘之若饴,却偏偏嘴硬着那些破原则,把人家从身边狠狠推开。 等苏以漾真的走了,她才觉得后悔了。 就在这时,清脆的话语声人未到声先知,拉回了顾南乔的思绪。 “南乔姐,今儿可新鲜了,咱们戏班子来了一位人物。”楚悠优风风火火地推开了后台休息室的门,“有人来面试了,范老师正在前台跟他聊着,你也赶紧过去看看吧。” “来的什么人,应聘什么的啊?”顾南乔收回思绪,侧过头看着楚悠优,“是位人物?你给的评价不低嘛。” “对对,绝对是为人物,我看人错不了。”楚悠优狂点头,十分笃定地说道,“基本功怎么样不知道,不过瞧着那气场身姿,就像是个高人。” 顾南乔深谙楚悠优的夸大其词,对此只是不予评价地低笑一声。 “哎?南乔姐,你别不相信啊......” 谁知,心底藏不住事的楚悠优来了兴致,圆圆的大眼睛弯了起来,忍不住继续说道,“好像是应聘旦角的,是个特别帅的小哥哥,实不相瞒啊南乔姐,我就没看见过那么好看的小哥哥......啧,春心荡漾......” “行了啊,悠优,留点淑女形象好吗?”顾南乔站起身来,好笑地拍了拍楚悠优的肩膀,“你好歹也是戏曲学院的科班生,身边帅哥美女一大把一大把的,至于看见个帅哥就激动成这样吗?” “要是普通款的帅,我当然不至于这么大的反应,主要嘛......”说到这里,楚悠优语气微微一顿,颇为神秘地说道,“嘿,怎么说呢,我就没见过这种款,别说咱们学校的学生了,就是当红的明星男模,也没有几个比得上他的。” “有你说得这么夸张吗?”顾南乔一扬眉,倒真的被楚悠优好一通的卖关子勾起了几分兴致,饶有兴趣地问道,“除了戏曲学院,春色满园的帅哥也不少嘛,远的不说,苏以漾和钟子逸,哪个不是实打实的帅哥?” “苏总确实是符合大众审美的帅,这个毋容置疑。”楚悠优吐了吐舌头,而后话锋一转,毫不留情地吐槽起来,“不过钟傻子那货嘛......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儿的,可惜是个花心大萝卜,太不靠谱了.......唯一那点路人眼缘,都被那张话痨的嘴败没了——不张嘴像个人,一张嘴就那么狗,真是浪费了那张好脸,反正我是看不惯他。” 短暂愣了几秒之后,顾南乔才把“钟傻子”跟春色满园的第二大股东钟子逸对号入座,看着自家小师妹吐槽得义愤填膺,顾南乔觉得十分惊。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楚悠优,打趣道:“哎?叫得这么亲切,你和钟子逸什么时候这样熟了.....这么看不惯他,怎么着,他惹着你了?” “没有......我就是叫顺口了嘛。”楚悠优吐了吐舌头,赶紧往回找补,“他的烦人难道不是大家公认的吗......我就是单纯看不惯而已。” “等等,我随口问问,你脸红什么?”顾南乔清晰地看到,在楚悠优吞吞吐吐的同时,脸颊处飞快地飘上了两片可疑的红云,映衬着她白皙精致的小脸尤为漂亮,还带着几分少女情窦初开特有的羞涩。 电光石火之间,顾南乔像是悟到了什么,她凑近些打量着楚悠优的神色,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有意拉长了尾音调侃道:“哦......我知道了,该不是你们俩不是有着私人恩怨,而是有情感纠葛吧?” “哪有,哎呀......你别逗我了,南乔姐。” 被顾南乔敏锐地察觉到心思,楚悠优脸颊微微泛起的薄红更加明显了,她轻咳了一声,连忙岔开话题。 “今天另外两位股东都不在,只能靠你和范老师面试应聘的小哥哥,看看他到底合不合适了......范老师还在前台等着你呢,咱俩快过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风华绝代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后,楚悠优没给顾南乔多问什么的机会,拉着她的胳膊快步出了休息室的大门。 到了前台之后,顾南乔终于看到坐在八仙桌对面跟范陵初攀谈的应聘者,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楚悠优给出的评价如此之高了。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身形颀长而清瘦,只是简单地穿着风衣白衬衫,微微挽着袖口,这种再简单不过的打扮,到了他的身上却散发着莫名的冷冽气质。他额前黑色的短发微微垂下,微微遮住那双漂亮的眼眸,也衬托得他如同冰雕雪琢一般的精致五官十分锐利,不言语的时候傲气入骨,微扬着的眉梢携有淡淡寒意,带着超越性别的美感。 如果非要形容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的话,那该是迎着微风兀自颤动的竹叶,分明孤单萧索,却带着几分孤傲,也便有了遗世独立的清冷。 还真是个风格相当特别,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人。 “南乔啊,你来得正好,这个小伙子是来咱们戏班子面试的。” 见了顾南乔,范陵初赶紧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这是冯昙,他是唱旦角的,主攻青衣,也会一些马刀旦的功夫,这个是春色满园的艺术顾问,顾南乔。” 叫做冯昙的那位一敛眉目,那双桃花眼原本应该柔情潋滟,偏偏眼眸里像是沉了冰雪,无声地透着寒意。 他没多做言语,只是伸出手来轻轻一握:“幸会。” 瞧这架势,不像是初次来面试的小人物,反倒有几分名角参观莅临的意思,一点也没有顾忌要给身为艺术顾问的顾南乔留下好印象的意思。 对此,顾南乔毫不介意,甚至反而激起了几分兴致——她当然看得出来,这不是冯昙刻意的装腔作势,而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高傲。 大抵高手都有几分傲气,能把别人都当成庸人,那定然是自己有几分不凡之处,所以才不屑于搭理那些凡夫俗子。反之,如果处处卑微自持,生怕哪句话没说好得罪了别人,也就说明信心不足,正因为能力不能让他人心服口服,才要靠那些人情世故的熟稔来填补。 而冯昙显然是第一种。 初次见面的交锋进行在无形之间,顾南乔的目光淡淡在冯昙的身上游移,没将心底的考量流露出分毫,只是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唱了几年了?” 冯昙勾起唇角,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而是扬起眉梢戏谑一笑:“我今年二十三岁,打从会说话就开始学唱戏,你说我唱了几年?” 顾南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冯昙,数秒之后轻笑了一声:“既然是你来应聘旦角的,光靠聊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先来演一段试试?” 对此,冯昙没有任何异议,淡淡点了点头。 而后他站起身,微扬下颌递过一个询问目光:“化妆间在哪,我去上妆。” 顾南乔抬手指了指后台的方向,等到冯昙离开,顾南乔才和范陵初低声交谈起来:“师父,这人是什么情况,他主动找上咱们的吗?” “他是春色满园的观众,前些日子来看了咱们几场演出,瞧着像是个练家子。我有点眼熟他,最初还当这是哪个剧团的青年演员,想要来咱们这儿偷师呢。谁知道今天还没到演出时间,他就突然上门了,说要来咱们戏班子唱戏,应聘旦角位置,我也吃了一惊。” 范陵初想了想,又再继续说道:“身为男子,主攻青衣,兼备刀马旦,这可都不好唱啊......不过,瞧着他的外形条件,想必扮相绝对差不了。” 顾南乔微微曲起指尖,在桌面上不轻不重敲了几下,若有所思的开口。 “瞧着像是行家......不过,还是先看看他的演出水平吧。” 跟范陵初交谈完毕之后,顾南乔又去跟乐队老师们说了几句。 在听说一会要用《贵妃醉酒》选段试戏之后,李和田先是一愣,而后调侃地扬起了眉梢,打趣笑道:“乔丫头,你一上来就这么为难那小子,不怕把人给吓跑喽?” 李和田的这句话毫不夸张,若是考量旦角的功底,《贵妃醉酒》这出戏绝对是排的上号的,原因无它,这出戏在京剧选段中知名度相当高,演出难度也相当大。 提起京剧表演,哪怕只是普罗大众,也少有不知道这个唱段的。 ——这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倾尽毕生心血演绎出来的拿手杰作之一,众多梅派名家大抵都很擅长这出戏,梅派艺术的爱好者们更是对此熟知。 不论是各路名家高手,还是广大票友戏迷,都把《贵妃醉酒》这出戏奉为经典,专门花大力气研究其中的唱腔身段的人,更是不占少数。既然有珠玉在前,各路名家纷纷演绎,就难免会被拿出来互相比较,对于后来者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而单就其唱腔本身,这个选段的很多地方都在翻来覆去的表演和复排中固定下来,已经形成约定俗成的标准,任何一个音符的取舍都不能随意更改,否则就是在破坏经典。 是否能将经典完美的演绎出来,就是对演员基本功底相当大的考验。至于如何在前辈艺术家们千锤百炼的基础上增加新意,在尊重经典的同时,唱出自己独特的风格与特色来,更是相当艰巨的任务。 更何况,冯昙身为男子来唱旦角,更是难上加难。 对此,顾南乔只是轻笑一声,很理所应当地说道:“本来就是想考考他嘛,要是不选个难一点的,怎么算是考验呢——放心吧,李叔,我不会给人吓跑的。” 说到这里,顾南乔语气微微一顿,而后半带调侃地补上了后半句。 “而且要是唱了一出《贵妃醉酒》就被吓跑了,就说明他没有什么真本事,咱们春色满园最不缺的就是有本事的人,他要是怂成那样,就压根没资格进咱们剧团的大门。” “丫头你说得对,咱春色满园眼下今非昔比了,人员配置可不就得精进些。”李和田随手一扬鼓槌,打量着顾南乔,朗声笑道,“咱们乔丫头啊,真是越来越有老板派头了,艺术顾问......真不错啊,等会儿你就瞧好吧,李叔替你好好考验他。” 不一会儿,冯昙便从后台走了出来。 看到面前这位的扮相之后,顾南乔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惊地发现,在她有意想要考一考冯昙的同时,被考验者居然相当自觉,直接换上了杨贵妃的戏服。 这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但这样的诧异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强烈的视觉冲击打散了。顾南乔清澈灵动的大眼睛微微眯着,目光定格在冯昙的身上,着实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扮相可以好看到这种程度。 冯昙五官轮廓的精致锐利在画上戏妆之后发挥到极致,身上独有的清冷气质,更是让旦角扮相特有的柔媚之中混杂了一丝难得的英气,显出几分与众不同的漂亮。 真丝云肩穗柔顺的垂在他的肩膀上,衬得他精致的脸庞无可挑剔,五彩配线的真丝刺绣戏服勾勒着清瘦而均匀的身材,不同于女孩子的轻盈媚气,冯昙气质多了些许大气与高傲,饶是顾南乔都不禁对这超乎性别的美感发出赞叹。 ——那感觉就好像,风情万种的杨贵妃正莲步微移地款款走过来,裙袂盛辉间沉淀了盛唐的豪气,眉眼间尽是妩媚与华贵雍容。 还没等顾南乔彻底回过神来,冯昙已经不紧不慢走上了舞台。 他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摆,然后朝乐队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辛苦乐队老师。” 随着板鼓响起,这个经典唱段正式开始演绎。 冯昙微微抖着宽大的袖子,捏起兰花指扬着眉梢,亮相之后压着圆场步款款走到戏台子的正中央,强大的舞台控制力就完全表现了出来。 而当他千回百转地开了嗓,才刚唱出几个音符,偌大的舞台就完全属于他一个人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 伴随着简洁动人的配乐,婉转绵长的四平调回荡在春色满园的院落里,一连串的唱词被冯昙这么意蕴悠长地唱了出来,瞬间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便穿越了亘古的时光,压着无限春光走到了戏台子上。 不过短短一句唱词,冯昙就彻底吸引住了顾南乔的视线。 《贵妃醉酒》源自昆曲剧目,唱词结构跟普通的京剧选段不大相同,听起来更为委婉缠绵。而冯昙眼下唱的这一出,讲的是杨贵妃月夜赴约的那段唱腔。 杨贵妃与唐明皇李隆基相约百花亭赴宴,可唐明皇却驾转西宫,贵妃满腹幽怨,频频饮酒,自斟自酌以酒遣愁,最后终于酒醉。 “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 第一句唱词伴随着惊艳亮相,千回百转的那个“升”字出腔后,冯昙有意将节奏突然压慢,短暂的感情沉淀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引出下一句的“那”字,意味深长的留白在近乎于完全的眼功身法中发挥到极致,很轻易地吸引了在座众人的眼球。 而后冯昙款款一转身,将兰花指微微捏起,之后唱词便从喉间溢了出来。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他按常速行腔,很快唱到了“皓月”的“月”字,按照梅兰芳的处理方式采用京音唱法,却又不是一味效仿,在尾音里混杂了吴侬软语式的轻软,听起来尤为妩媚动人。 短短几句,便将贵妃的雍容华贵与爱恋中的绵绵情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等到最后一句唱词彻底落下,全场寂静无声。 以至于顾南乔所有的思绪只剩下一句——这人到底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章 突然来电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顾南乔本人就是唱旦角的,大抵对于同个行当最为挑剔,可饶是如此,她也对冯昙这段演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甚至她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论及舞台呈现,加入她的那些新颖改编,或许会达到相当不错的演出效果,甚至于更胜一筹。 可如果光论基本功和舞台掌控力,她明显不如冯昙。 冯昙的旦角扮相端丽,唱腔圆润柔媚,台风雍容大方,绝对担得起一句高手,远远超越了“前途无量”的程度,而是相当成熟老练,比之现在旦角标杆梅寒秋也不为过。 在冯昙不紧不慢下台的时候,顾南乔和范陵初的目光下意识交叠,四目相对之时,其中流露的思绪都不言而喻。 ——这是个绝对的人物。 要是能把他留在春色满园,对于这个戏班子来说,绝对是如虎添翼。 “孩子,我看你的功夫很扎实,是从小就开始练功的吧?这不是学院派的路数......学院派教不出来这样的灵气......”在冯昙走到身边的时候,范陵初一边打量着他,一边乐呵呵开了口,只不过目光已经从最初的怀疑打量,变成了实打实的欣赏。 “我能冒昧问一句吗,你的老师是谁?” 那个清冷的少年微微勾起唇角,漂亮的桃花眼闪过戏谑的笑意:“英雄不问出处,唱得好就是了,在哪里学的重要么?” “也是,哎,唱得好就是了。”范陵初不是那种拘小节的人,既然冯昙不想说,他也没有继续深问下去,倒是顾南乔注视着这个神秘的年轻人,不由得思绪飘远。 “冯昙......冯......” 顾南乔歪着头,忽然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什么,福至心灵地开口,“你是姓冯,还是姓封?” 见到顾南乔一语道出真相,封昙显然一愣。 而后他没回答些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你知道封家?” 这样一句疑问,已经让答案呼之欲出。 顾南乔一咬舌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着实不敢相信,这样一尊大佛居然会自己找上门来,几大京剧世家的后人纷纷浮出水面,春色满园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然后她没再继续进行常规的询问,而是给自家师父使了个眼色,直接把封昙带到了后台,单独聊了起来。 “你是怎么找到春色满园的?”顾南乔开门见山。 “怎么着,审犯人吗?”封昙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顾南乔的对面,“你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对外售票铺天盖地的宣传,我找到岂不是很正常?” “不是,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顾南乔放缓了语气,开口解释了一句,“我是想说,现如今春色满园才刚刚起步,人员配置都算不得完善,以你的专业水平,还有封家的背景,足以入职任何一个优秀的剧院团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选中这个小戏班子,”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前些日子我在微博上看到春色满园的演出,觉得有些新,亲自过来看了几场,演出风格入我的眼,所以我加入,如此而已。” 封昙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像是粹着冰雪,即便是笑着的时候,也透着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宛如遗世独立的高岭霜花。 “至于为什么不去大型剧院团......我原本没想唱戏,如果不是看到春色满园,可能我不会站上戏台子——谁说京剧世家的子弟就非得唱戏的,一切随我心意而已,有问题么?” 对于这番明显带有敷衍意味的话语,顾南乔毫不掩饰带有怀疑。 但这毕竟是送上门来的活招牌,但凡是个头脑清晰的人,都不会拒绝。 “没问题。” 不消片刻,顾南乔便伸出手,颇有诚意地开口,“欢迎你加入春色满园,合同稍后我们可以慢慢敲定,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了,至于登台演出......随时可以。” “好,”封昙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了一句,“对了,你们和梨园堂不对付?” 顾南乔微微皱着眉头,正打算说些什么,就在这时,突兀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来电提醒上浮现出钟子逸的名字。 “小南乔,你赶紧来医院一趟。”电话接通之后,钟子逸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他语气带着不同寻常的焦急,全然没有往常的嬉笑怒骂。 “什么?”顾南乔一脸莫名其妙。 “在z市这边的医院,我把地址发给你,有什么天大的事都给我推了,立刻过来——苏以漾出事了,车祸......剩下的来了再说,不废话了,你快过来吧......” 然后,还没等顾南乔多问什么,那边就已经挂了电话,甚至没有给她太多的反应时间。 这一通电话,彻底把顾南乔的心扰乱了。 她没再跟封昙继续说合同的事情,别说是正在进行面试了,眼下就是天王老子亲自过来,顾南乔都没有任何接待的心情。她整颗心都扑在了苏以漾的身上,迫切想知道他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伤得严不严重,有没有生命危险。 虽然方才钟子逸没有详说,可顾南乔却听得出他的语气相当慎重,甚至带着些许气急败坏,全然没有了往日浪迹情场的风流大少那副潇洒。如果不是情况真的危机,又怎么会给钟少这种着火了都能慢悠悠地打119的选手急成这副模样? 顾南乔实在是想不明白,苏以漾好生生的怎么会出车祸呢?合着苏大少好些日子没来春色满园,躲人躲到了最后,居然憋出这么个大招,给自己都躲到医院去了。 种种情绪深究起来,就是彻头彻尾的慌乱。 直到此刻顾南乔才终于发现,自己有多在乎苏以漾。 很快,手机震了一下,顾南乔划开屏幕一看,正是钟子逸发来的地址——z市中心医院,然后她甚至来不及跟范陵初他们多做解释,就急匆匆地出门去拦的士了。 天色已经渐渐开始暗下来,大片的火烧云染红半边天色,把天尽头处的那一抹湛蓝逼到了角落里。夕阳余晖投影着橘色调的暖光照射下来,牵连随风摇晃不定的树影,把人行道和马路都被染上一层淡淡的橘黄色。 顾南乔独自站在马路边上,纤瘦身躯被白色的毛衣外套包裹着,垂在胸口的长发随着晚风来回翩飞。她的身影被夕阳镀上些许凄然,像是要融进整片霞光里,便也难得显露出几分不易觉察的脆弱来。 因为一直在想事情,顾南乔表情凝重一脸深沉,担忧与牵挂都写在了眼底眉梢,微微垂下的眼眸像是有隐约的水光闪现,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平日惯常表现出来的从容与淡然。 这样的牵挂无从遮掩,分明是对心上人。 新广市到z市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走高速不过几小时的路程,但毕竟是要去外市,对于广大的出租车司机朋友来说,已经不算是短途了。这个时间开去z市,很大概率没办法直接拉活开回来,跑空车就相当于白白浪费油钱,是彻头彻尾的赔本生意。 即便顾南乔到达之后,还选择乘坐同一辆车回来,不至于让司机开空车折返,保不齐也会因为过程中耽搁的时间太久,得开好长一段夜路。对于这样吃力不讨好的生意,赚得钱不多,还跟着操闲心,远没有在市区内多跑几趟散伙舒服,根本没有几个司机愿意接。 本来春色满园地理位置偏远,来来往往的车辆不多,门前马路也不算得繁华,惯来就不太方便打车。然后好不容易有人停车问顾南乔要去哪,她张嘴就说去z市中心医院,搞得一连路过的好几个司机都纷纷拒载,二话不说直接一脚油门,潇洒的绝尘而去。 等了好长一会时间,顾南乔才终于遇到一个热心肠司机让她上了车。 热心肠的司机普遍都带着话痨属性,大抵喜欢聊天也比较健谈,来来往往天天都在拉乘客,天南地北什么样的人都遇上过,一旦把话匣子打开了,跟谁都能侃上几句。 就比如顾南乔遇上的这位—— 司机大叔约摸着五十出头,短短的平头看着很精神,手上还挂着一串菩提子,略显丰满的国字脸自带着几分英气与豪爽,大有些绿林好汉的气质,打眼一看就是个直脾气的主。 果不其然的,顾南乔才刚在副驾位坐下,司机大叔便开了口。 “姑娘,这么晚了还去z市那边,这是要去医院看人啊......怎么还住进外市的医院去了,要看望赶早走啊,大晚上的过去,多不方便。” 顾南乔没开口,而是低头摆弄着手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坐在司机大叔的角度,刚好可以用视线余光看见,坐在一旁的女孩子用纤细修长的手指翻开通话记录,找到后边带着好几个“未接提醒”的最近一通电话,再次拨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钟子逸那边太忙,还是有其他别的原因,在发了医院地址之后,顾南乔再打他的手机就一直都打不通,最开始是长时间无人接听的忙音,后来干脆变成了“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这句冰冷的电子音不断回荡,让人越听越心慌。 不确定性往往激起更多的不安与慌乱,尤其是当顾南乔想要问问苏以漾的详细情况,却迟迟得不到任何答复的时候,更是控制不住地把事情往最坏的情况分析。 她在心里设想了各种可能,明明什么都还不确定,却宛如把韩剧的那些可怕桥段,统统在脑海的小剧场中经历了一遍。 甚至于,生离死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他的爱人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样的负面情绪拉扯着顾南乔的心脏下沉。 她无数次告诉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冷静——不要慌,不要乱,尤其不能自乱阵脚,一味瞎想对于眼下局面来说没有任何帮助,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 可是情绪,却根本不受控制。 尤其是当顾南乔想到,如果苏以漾真有个三长两短,她甚至来不及把真正的心意说出去,她还没有告诉苏以漾,自己有多在乎他,有多舍不得他,就是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眼见着顾南乔不搭理他,司机大叔也不在乎,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这都六点多了,路不太好开了啊......我估摸着,咱们到z市那边最早也得九点开外了。姑娘,你是看完人就回来,还是在那边留宿啊,这活儿我可是一点钱都挣不着嘿......” 司机的话终于把顾南乔的思绪勾了回来,她听出了司机语气里的抱怨,连忙急急地开口解释道:“我......有急事,司机大哥,您放心,我可以出双倍价钱,或者三倍......总之,您一定要给我送到医院,拜托您了.......” “嗨,我就是随口问问,别紧张啊丫头,再说我都让你上车了,还能半路给你扔下不成?” 司机被这几句话带好些拜托的语气给镇住了,先是一愣,又很快爽朗地笑道,“放心吧,叔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不会漫天要价的。不过......你要是不直接回来,可得把我返程的车费一起给付喽,这个咱们最开始就得说好。” “好,我付,”顾南乔很痛快地应道,“只要能早点到z市,怎样都成。” “这么急,”司机大叔微微侧过头打量着身边的女孩子,看着她的担忧与慌乱溢于言表,不由得问道,“这么怎么了?亲人生病了啊?” “我朋友住院了,车祸......我得赶紧过去看看他。” “这是什么朋友啊,男朋友吧?” 顾南乔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愣是没说出口。 “那应该也是新广市的人啊?还是说,你俩异地恋?” “不是异地恋......他可能是去z市那边办事吧,平时也是在新广市的。” “嘿?自个儿对象去哪都不知道,”司机戏谑笑道,“你这小女友当得不够格啊。” “之前我们有点......小矛盾。”顾南乔喃喃一句。 见了顾南乔这幅模样,司机大叔恍然大悟,半带宽慰地说道:“人世无常,人活着一辈子谁也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最打紧的事,就是得珍惜当下——你们小情侣之间的那些小矛盾,在生死面前算什么啊,连浮云都算不上,等会儿见了男朋友,跟他好好说说吧。” 随着司机大叔的话语声落下,顾南乔的思绪也跟着飘远。 想起自己和苏以漾的最后一次会面,仅仅留下那场仓促而荒谬的摊牌,还有那句口不择言的“对不起”,她的心底就泛起说不出的酸楚与悔意,恨不得穿越回前几天,把那句“对不起”狠狠撕成碎色,再咽回到自己的肚子里。 世事无常,人生瞬息万变。 所有情绪堆叠在顾南乔的心里酝酿发酵,又在潜移默化中不断加重筹码,到了现在,她终于确认自己对待苏以漾已经不仅仅只是重视或是关切,足以担得起一句喜欢。 如果这些事情苏以漾都不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 实在是,说不出的遗憾。 之后,司机大叔一路上和顾南乔东扯西扯,一直把车开到医院门口,话匣子都没停下来过,下车时顾南乔按照约定给了双倍价钱,而后出租车一溜烟开走了,她站在医院门口,却迟迟没有向前走一步。 随着离苏以漾越来越近,顾南乔的心情便越来越沉重,或许是近情情怯,也或许是这一路上自己给自己施压,压出太多无法纾解的心理负担,顾南乔觉得此时心里像是堵着点什么,如鲠在喉,又无从宣泄。 如果......如果苏以漾真的有事,怎么办? 可是想着想着,顾南乔便忍不住自嘲地笑了,是好是坏总得有个结果,保不齐一切都是杞人忧天呢。而且,既然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不论是感情,还是其他,也都该有所定夺了。 于是顾南乔深吸一口气,十分坚决地走进了医院。 z市中心医院是z市口碑最好也最为权威的医院,但凡是病情严重些的患者,大抵都会选择来这里就医,以求专业与严谨的治疗换取某种心理慰藉,所以向来都是人流量极大,时刻充斥着紧张而忙碌的氛围。 不过眼下,这里显然透着不同寻常的忙碌。 虽然已经到了晚上,但医院的走廊内还是人来人往,患者数量较之医院平时的状态不知道多多了少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们都在紧张工作着,时不时有护士推着床避开人群,急急开口——“借过,让一让...麻烦让让....” 顾南乔没空去管医院这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整颗心都在惦念着苏以漾的安危,快步走到护士台之后,急急开口问道。 “你好,麻烦问一下,苏以漾在哪个病房?”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护士台周围站了一大堆人,问什么的都有,高频率出现“放射科”、“胸外科”等几个词汇,张口闭口就是手术抢救等相关事宜。 几位小护士忙得脚打后脑勺,对于顾南乔的这种常规问题,根本排不上号。 各种嘈杂的人声混杂在一起,撕扯着顾南乔的耳膜,刺鼻的消毒水味更是熏得脑仁子生疼,没来由的让人烦躁。 又等了一小会儿,其中一个年轻小护士终于接待完前边的患者家属,放下手里的册子之后,抬着眼皮看了顾南乔一眼。 “叫什么名,苏以漾?”小护士拿起另一本蓝色文件夹,问道。 “对,苏以漾。”顾南乔连连点头,又再说得更详细些,“草字头的苏,以后的以,漾水的漾......是个年轻男人,很高很瘦,有一双笑眼,长得.....很好看......” “行了行了,我们这是医院,又不是相亲的,不用说得那么全。”小护士被顾南乔的描述逗得乐了,轻笑了一声打断道,“你稍等,我查查啊。” 翻着病床档案的时候,小护士就基本猜到了顾南乔问的是谁。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下午送到医院的那位帅哥的样子——还真像顾南乔说的这样,长得很好看,让人过目不忘的那种。 前些日子接连不断的大雨导致山体有些松动,这种情况在z市远郊的山区尤为明显,昨天晚上的大暴雨又下了整整一夜,阴雨连绵之后,终于成功憋了大招出来。 凌晨五点时候z市远郊发生小型山体滑坡,导致高速路部分交通瘫痪,虽未直接造成人员死亡,却有不少司机被困在高速路上,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在救援队到达之后,他们很快分配到就近的医院,而情况严重的病患则是被送到了z市中心医院。 因为这起突如其来的灾祸,z市中心医院的医护人员们开始加班加点地忙碌起来,别说按照往常的下班时间回家休息了,就是吃饭都得从空隙中挤出来的。主治医生们下了手术台就是紧急例会,大手术一台接着一台,护士们更是马不停蹄地跟患者家属沟通,签署各项证明通知单,做那些基础的检查工作,没有半点空闲时间。 在医院这个充满矛盾的地方,既不可避免地存在生离死别,又不断有病人接受治疗,重燃对生命的希望,医护人员每天经历着大生大死,把人情是非看得尤为透彻。 毕竟在病魔的侵蚀和种种不可控的天灾人祸面前,所有的财富、地位、权势都成为微不足道的东西,人人平等被贯彻到极致,谅你是亿万富翁还是路边乞丐,都无法躲得过死神的传唤,而众生相也就成了红颜枯骨,没有什么稀了。 不过到底医护人员也只是普通人,尤其是医学院刚毕业的女孩们,见到极品的帅哥或多或少都会有点激动,就比如见了苏以漾的时候,这位小护士就相当印象深刻。 送到医院的时候,苏以漾已经昏迷了,常规外伤检查没有看出明显病因,呼吸腔像是有些紊乱,心率和血压都不稳定,医生和护士长进行初步检查之后,直接把他送到胸外科拍片,然后尽快通知家属安排手术。 当时推床的就是这位小护士,她看着躺在简易病床上的患者,不禁有点走神。 昏迷不醒的苏以漾此刻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俊美锐利的脸庞极为苍白,额头泛起薄薄一层冷汗,形状好看的薄唇因长时间缺水而有些干裂,不见一点血色,整体看起来十分憔悴,可是憔悴之余,却意外带有几分病态的美感。 作为颜控,小护士不禁对他温柔许多,连抽血的时候都更细心了点。 ......好吧,长得好看就是了不起。 这样想着,小护士抬起眼眸打量着顾南乔,有点好地开口:“那个病人我有印象,送到胸外赵主任亲自接手了,现在应该是在手术吧,你等着我给你找找——对了,你是他什么人,患者家属吗?” “对,是病人家属。”顾南乔当即点了点头,开口时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甚至语气里带着近乎于笃定的认真。 “我是......我是他的爱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带刺玫瑰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句话在顾南乔心里千回百转过无数次,她曾经以为一定要苏以漾证明些什么,这两个极为相似又同样高傲的人必须得争出个高低胜负出来,才可以得出最终的结果。 她需要从苏以漾身上得到足够多的安全感,才愿意交付出自己的感情。 可此刻,这句话说得顺理成章。 不管有没人听到,不管别人怎么想,顾南乔单方面终止了所有的较量与权衡。 ——世事无常,瞬息万变,喜欢的人也喜欢着自己,本身就是天大的机缘,为什么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好好爱一个人呢?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有些东西已经尘埃落定了。 就在小护士哗啦啦反着查着病床名单的时候,一声带着调侃的笑意传了过来。 “算你还有点良心啊,小南乔,这会儿知道说是爱人了?” 顾南乔闻声回头,就看见钟子逸正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 “钟子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以漾他怎么样了?”担惊受怕了整整一路,这会儿顾南乔看到了钟子逸,赶紧迎了上来,“他忽然来z市干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呢,居然还折腾到医院来了?” “喂,小南乔,你慢点说.....我知道你关心阿漾,不过我只有一张嘴,多少给点缓冲时间成么,你这嘴跟加特林似的问了这么多,我也解释不过来啊。” 顾南乔稍一权衡,就问了最为在意的:“那,他伤得严不严重......” 钟子逸是来给苏以漾取结果签字的,他扬了扬手里的检查结果,正打算照实说,却忽然心里多了有个心眼,生生把到了嘴边的那句“没什么大问题”又给咽了回去。 苏以漾刚送到医院的时候,实在是把钟子逸吓得不轻,尤其是听说自家发小遭遇山体滑坡,还在瘫痪的高速公路上困了好几个小时,向来心大得没边的钟子逸愣是觉得苏大少这是从鬼门关的边缘摸爬滚打了一圈,差点就没命回来了。 于是他甚至都没等胸片心电图等各项检查结果出来,就急三火四地打了两通电话出去,第一通打给了苏以漾的亲生父亲苏广南苏老爷子,通知他赶紧来签署手术通知单救苏以漾的命。另一通则是打给了苏大少心底的朱砂痣眼里的白月光,小女神顾南乔。 不过到底是苏大少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拿到各项检查结果之后,主治医生就基本排除了生命危险,之后进行的手术无非是把车祸遗留的问题处理一下。 苏广南这段时间刚好在国外谈生意,他才刚撂下钟子逸的电话,就立刻通知乔伊然赶去医院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所有的父子矛盾在生死面前都成了小事,此刻苏广南想到的都是自家孩子的好,打心眼里担心苏以漾的安危。 甚至于苏广南难得开始反思,要不是因为他和孙菁的缘故,苏以漾压根不会放着苏氏集团的生意不做,非要搞那些没什么前途的京剧演出开发。而苏以漾之所以对孙菁的事耿耿于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怨恨这自己当年娶了乔伊然。 归根结底,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够格。 这样的情绪直接变成无法纾缓的烦躁,苏广南在电话里和乔伊然好一顿发牢骚,所有的邪火都发泄到这位续弦夫人的身上。要不是乔伊然到了医院之后,第一时间知会苏广南这边的情况,苏老爷子几乎要放着到手的生意都不谈,立即订机票亲自飞回来看儿子了。 而乔伊然一路飞车赶到z市,才发现一切都是钟子逸的“谎报军情”,她着实觉得电话里头被苏广南好一通埋怨太过委屈,可是又敢怒不敢言,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旁人皆到豪门贵妇风光,到底有多少委屈,只有乔伊然自己知道。 签完了手术协议,乔伊然自知苏以漾醒了不会愿意见到她,她同样也不乐于给别人添堵,于是确认手术室的那位脱离危险后,就讪讪地离开了,只留下钟子逸一个人忙前忙后地继续陪护,顺带着替苏以漾处理各种各样的检查结果。 就这么折腾了好几个小时,顾南乔终于也到了。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医生已经确认苏以漾没有生命危险,剩下的无非就是等待,钟子逸把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其他的心思也跟着翻涌上来了。尤其是听到顾南乔的那句“我是他的爱人”,钟大少更是意识到这次车祸对于顾南乔和苏以漾来说,是一次相当难得的契机,对于促进感情有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妙效果。 于是他当即决定,在顾南乔和苏以漾这堆感情的干柴上再加上一把烈火,给自家发小送上神助攻。 钟子逸的目光来回游移,掂量着心底的那些小九九,可是这样的沉默到了顾南乔的眼里,就完全变了味道,那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拉扯着她的心脏止不住下沉。 顾南乔心说,苏以漾的情况到底是有多严重啊,连钟子逸这种十足的乐天派,此刻都开不了口了...... 就在这时,钟子逸低声叹了口气,有意压低着声音:“送来的时候人就已经昏迷不醒了,这会儿还在手术室没出来呢,你说严不严重?” 原本钟子逸的好一番沉默就让顾南乔提心吊胆,忍不住把一切事情都往坏处想,以至于这会儿才刚听了一句,眼圈就有点红了。 “他平时开车挺注意的,怎么会......” “再怎么注意,也架不住天灾人祸啊,你没发现今天医院里患者特多,个个都是急诊么,都是自然灾害给闹的。” 钟子逸把口若悬河发挥到了极致,故作深沉地说,“前段时间雨下得太厉害,z市远郊山区多,阿漾开回来的时候赶上山体滑坡,本来就受了些伤,之后又一直堵在高速路上,愣是拖了好几个小时没有得到治疗,等救援队看见他的时候,也就剩下一口气了.......哎,这就是人太点背了,旁人也没办法。” 钟子逸这番话真假掺半,z市远郊区的滑坡是真,苏大少那么凄惨的现状就是完全瞎编了。要是放在平时,顾南乔未必听不出这是钟子逸吃饱了撑的闲逗贫,在那里跟人家扯淡。 可是架不住关心则乱,此刻顾南乔一贯冷静清醒的大脑已经完全当机了。 “他在新广市呆得好好的,往远郊区跑干什么,我不就是跟他闹了点小矛盾吗......” “原来真是你俩闹矛盾了啊,我说怎么阿漾这几天气都不顺呢。” 钟子逸回想着前几天苏大少来z市查人时候的低气压就心有余悸——分明是苏以漾有求于钟子逸,要利用钟家在z市的关系查岳家玉买主的具体位置。 可苏大少先是嫌弃钟子逸做事太磨蹭,本来一天就能查出结果的事情,愣是要拖延个好几天,又吐槽钟子逸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军校生,现如今越活越回去,连信息整合都不会了,再这么丢人的话,就可以把当年的毕业证揉吧揉吧直接吃了。 在钟子逸忍无可忍,终于在沉默中爆发,翻身农奴试图把歌唱拿出小女神来压他的时候,那一句——“再吐槽我罢工了啊?你这么急三火四的折腾我,还不是为了讨你家小女神开心,那人家领你的情吗?”,更是直接触到了苏大少的霉头。 苏以漾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好听,话语却像是软刀子一般直戳钟子逸的心窝子。 “我好歹有个可以讨好的人,你呢?是万花丛中过,终于有了新开的小花朵入你的眼,还是你有胆量承认自己到底把谁放在心上,去追那朵带刺的玫瑰啊。” “喂,你说什么呢,”钟子逸死鸭子嘴硬,开始装傻,“哪来的什么玫瑰,别闹。” “我在说什么,你心里不是明镜似的?我这边有没有把人追到手是一回事,你那边连喜欢不喜欢都不摸不清楚,又是另一回事了......所以小逸,你是哪来的勇气笑话我呢?” 钟子逸:“.......” 得,跟气头上的苏大少理论感情问题就是自讨苦吃。 对于苏以漾的那番话,钟子逸确实心知肚明——苏大少话里话外那朵带刺的玫瑰花,无非是在指代跟钟子逸孽缘重重,暧昧不清地牵扯好些年头,现如今终于名花有主的李大小姐。 这些感情的问题,钟子逸理不出头绪,至今都是拎不清。 而那朵新开的小花朵,指的就是楚悠优了。 自从加入了春色满园,钟子逸开始负责戏班子的宣传事由,跟戏班子成员们的接触也变得越来越多,加上钟子逸是那种跟谁都能瞎侃几句的性格,很快便和大家熟络起来了。 他和楚悠优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就是最好的例子。对于两个外向开朗的人来说,感情升温通常是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进行的,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就从最开始的互相不对付,渐渐变成现如今这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楚悠优的喜欢是从娇嗔佯怒中清晰表达出来的,钟子逸完全接收得到,不动声色给予的回应也是他在情场上相当熟稔的那一套——谈情说爱可以,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给,可是一旦谈出感情来,想要跟近一步确认关系,钟大少就不负责任了。 对于这样渣男本渣的行径,钟子逸毫无负罪感。 可是,楚悠优却是个例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后不后悔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有些不一样的,钟子逸说不清。 大抵是楚悠优不同于他身边围绕的那群把欲望写在脸上的莺莺燕燕们的缘故,那些姑娘把需要表现得太过明显,想要的东西也十分简单明确,光鲜亮丽的皮囊和为数不多的感情,都是明码标价的东西,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都是最简单的问题。 可是楚悠优不一样。 她的感情太过清白也太过热烈,充斥着女孩子情窦初开时候几经遮掩还是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真诚,那就像是一潭没有任何污浊的清泉,不加任何隐藏,一眼就可以看到最深处,也就让钟子逸特别狠不下心来。 钟大少打心眼里觉得,如果只是跟楚悠优玩玩,有点太不是个东西,以至于那些本来就千回百转的感情纠葛,变得更为复杂难辨了。 被苏以漾那么一通挤兑,钟子逸当即偃旗息鼓,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之后他就跟地里可怜的小白菜似的,被苏以漾疯狂奴役不算完,还要承受感情上的成吨攻击,憋屈到了惨绝人寰的程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就是闹了点小别扭而已,算不上多大的矛盾。”顾南乔不愿意把苏以漾表白被拒的事情说出来,轻描淡写一句之后,又再追问道,“所以,苏以漾到底来z市干嘛,总不会是因为......因为躲着我吧?” “阿漾为什么过来......还不是为情所困嘛。” 随着顾南乔的话音落下,钟子逸终于从自己悲惨遭遇的感慨中回过神来,他一边引着顾南乔去手术室的方向,一边不紧不慢开了口。 “确实跟你有关系,不过你猜的方向完全跑偏——你和阿漾之间有什么矛盾我不清楚,只不过在你不愿意搭理他的时候,他还记挂着你和你的戏班子,继续替你办事呢。” 顾南乔嘴唇上下碰了碰,分明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开口。 几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手术室外。 走廊间不断回荡着凌乱的脚步声和刻意放低的谈话声,手术室那扇紧闭的门像是隔绝了生与死的距离。这时,旁边的抢救室门推开了,那位也是从高速路抢救过来的病人,他的胸腔呛入泥沙,还有相当严重的外伤,才送来就是奄奄一息的状态。看见医生出来,患者家属立刻围了过去,因为相隔距离很近,顾南乔可以情绪看到医生的神情渐渐染上窘迫,相当无力地摇了摇头。 然后便是患者家属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眼前的场景太过惨烈,顾南乔只觉得自己心间像是堵着些什么, “阿漾的手术还得一会才能结束,苏伯伯在国外出差过不来,刚刚乔姨来了一趟,签了手术通知单就回去了,我们先等着吧。” 对于那些家事,苏以漾曾经跟顾南乔提过,说起孙家玉的时候,他也没避讳提及孙菁的死因,只是此刻顾南乔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思考上,只是机械化地问道:“乔姨...她是苏以漾的.....?” “后妈,她和阿漾关系不怎么样,背后有好些破事呢。”钟子逸随口吐槽一句,想了想后又饶有兴趣地看了顾南乔一眼,“对了,小南乔,阿漾跟你讲过他小时候的事没有?” 顾南乔一脸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啧,这货能不能行,居然什么都不跟你说?”钟子逸被苏以漾这张严得很地下党似的嘴惊呆了,忍不住由衷感慨道,“我说他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把你追到手呢,合着他这是碰大运式泡妞,一切都靠你猜我猜大家猜啊。” “你在说什么呢,”顾南乔彻底听不懂钟子逸的话了,不由得问道,“苏以漾小时候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钟子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半抱着手肘大刺刺往椅背上一靠,答非所问地说:“小南乔,你知道阿漾为什么追你么?” 顾南乔一脸诧异:“为什么?” “不如,你猜猜?”钟子逸扬起眉梢一笑,有意逗人似的说道,而后还没等顾南乔答些什么,他就懒洋洋地咂舌一句,“算了,我直接告诉你就完了,能猜得出来,阿漾也不至于为了追你都追到医院来了。” 顾南乔:“......” “阿漾对你并不是一时兴起,你俩渊源挺深的,只不过你都不知情就是了......小时候阿漾就认识你,这事我也知道,当年在少年宫一起上课的时候,我没少陪着他扒你们戏曲班的窗户,断断续续过了十好几个年头,在阿漾心里,你算得上是他单方面的青梅竹马了。” 钟子逸才刚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大新闻,直接把顾南乔惊得说不出话了。 “当时阿漾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你,他没跟我说,我也没深问过,要是想知道这种机密,你别难为我了,自己慢慢和阿漾探讨去吧。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年阿漾没再像喜欢你那么喜欢过谁......” 说到这里,钟子逸话锋一顿,又再调侃一句。 “不然你以为我和阿漾两位三观正常的好青年,为什么要私底下叫你小女神?你就是苏以漾心里的白月光。” 听了这些话,顾南乔整个人僵在椅背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实不谈那些陈年往事,单论现在.......阿漾到底对你怎么样,是不是打心眼里挂念着你,这些事情你大可以自己去品,但凡不是昧着良心假装看不到,心底都会有所定夺吧,小南乔?” 而钟子逸那边却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直接把自家发小的小秘密一次性抖了个底儿掉,不急不缓地继续补刀:“像是阿漾为什么要投资春色满园,这种放在明面上的事,我就不跟你再掰扯了,说点你不知道的事情吧。” 顾南乔被一个接一个的重磅消息打得说不出话来,艰难地开口:“什么事?” “你刚才不是问,苏以漾干嘛要来z市么,他是来查岳家玉买主下落的。”钟子逸不管顾南乔的反应,低笑了一声,继续旁敲侧击地替自家发小讲着好话,“调查买主的时候,他花费了不少心思,查到z市之后又托我的关系去谋划,我跟阿漾从小就在一起玩,从没见过他对什么事这样上心过......就这么说吧,为了把你那两位叔叔请回来,现在人家还在抢救室里躺着呢,你自己说说,他是不是真的在乎你?” 讲完了这些之后,钟子逸自觉火候差不多了,终于止住了话头。 然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南乔,淡淡问道:“小南乔,该说的事我都说了,我再最后问你一句——要是阿漾真的醒不过来,你就不会后悔?” 顾南乔从没有想过,那些自己一直耿耿于怀想要探究的事情,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一时间百味交集,所有的情绪都汇聚成了舍不得。 如果苏以漾真的醒不过来...... 怎么可能不后悔呢。 这句话顾南乔没有说出口,纤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眼眸中流露出的情绪。 所幸钟子逸并不是非要逼着顾南乔回答些什么,仅仅是想帮苏大少来一波推波助澜。当他感受到顾南乔清晰的情绪变化时,就知道自己这次煽风点火的行径获得了相当好的效果,剩下的事情就是看顾南乔自己愿意将心门打开多少了。 他心说,等自家发小醒了,非得让他请客吃饭不可。 要是苏以漾最后可以抱得美人归,他钟子逸绝对是第一号大功臣。 顾南乔不知道钟大少内心的那些小九九,也不知道自己正被“谎报军情”的钟公子唬得团团转,但凡她还能保持着往日三分的冷静自持,都可以觉察到不对劲。 ——钟子逸此刻唇角挂着成竹在胸的笑意,他言语间调侃有余担心不足,讲起那些年少往事的时候绘声绘色,没有任何覆水难收的感慨,也没有对于物是人非的抱怨,反倒莫名带着“嘿,你瞧见了吗,我发小对你相当不错,干脆同意得了吧”的撮合意思。 这哪像是挚友正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该有的模样。 可是顾南乔来不及分辨这些,她整颗心都被苏以漾填满了。 有关于小时候的模糊记忆,有相识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有苏以漾曾经故作漫不经心提起,她却没有放在心上的那些话,都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我早就说了,我们的缘分不止于此,更多的你可以慢慢去品,懒得去猜直接问我倒是也成,告诉你就是了。” ...... “关于我的事情,不论大事小事,多年之前,还是从今以后,你想要的任何身份,我都给你,你有资格,也有特权......那么,你呢?” ...... 苏以漾曾经说过的一字一句,都回荡在顾南乔心间,当时她赌苏大少只是一时兴起,言语间真假掺半,只有三分情真不可尽信。 可是现如今,曾经想不透彻的事情变得清晰起来。 顾南乔终于后知后觉,这些柔情蜜意的背后,字字句句都是苏以漾从层层包裹的缝隙中抛开来给她看的真心,过程中他所做的权衡不比她少,长年累月积淀下来的感情,也远比她想象中多得多。 足以担得起一句,此话当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两心相通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了好远,顾南乔像是回到那个空气中弥漫着茉莉香气的初夏。 她记得自己年少时在少年宫学京剧,时不时就会在更衣室的门口收到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热牛小蛋糕还有那些女孩子们很喜欢吃的小零食,袋子口夹着一张小便利贴,上边是飘逸潇洒的字体,给“唱xxx的姑娘”,而那个xxx就是顾南乔当天上课练习的唱段角色。 因为这些事,顾南乔当年没少被小师姐范忆姗调侃。 在回家的路上,范忆姗总是大大方方地和顾南乔分食不知名爱慕者给予的小福利,顺带着打趣说,自家师妹这还没有正式登台,就已经有了忠实的匿名小粉丝,这就是没有名角儿的技术,却先有了名角儿的排场,真是相当有里有面啊。 大抵青春懵懂时期,女孩子总会被这些带有神秘遐想的小插曲吸引,如果身边的闺蜜朋友再跟着起哄,就更容易激起某些暧昧情愫。 顾南乔不是没有猜测过,这位神秘的仰慕者到底是谁,可是匿名小粉丝实在是太过行踪隐蔽,始终没有让她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也猜不出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直到某天下课时,顾南乔突然被一位不曾谋面的少年拦住。 那少年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衬衫,还未彻底长开的清瘦身体挺拔而俊逸,袖口微微挽起了些,露出一截好看的手踝。他低垂着头,柔软的刘海盖住了额头,顾南乔看不清他的容貌和神色,只能看见纤长浓密的睫毛细微颤动着,轻盈如振翅的蝴蝶,说不出的干净漂亮。 虽然少年什么都没说,顾南乔还是立即猜到,这位就是一直以来送他礼物的人了。 当时顾南乔原本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她开口,那位少年就匆匆忙忙地塞过了一个牛皮纸的包装袋,留下一句散在风声里的“谢谢你”,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顾南乔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模样,也没问问他,到底是想谢谢她什么。 记忆里那是个略微有些闷热的盛夏,少年宫旁边的儿童公园茉莉花开得正好,万里无云的碧空投射下细碎的金色阳光,放眼望去就是成片的花海,像是漫无边际似的。粘稠的风把茉莉特有的香气带得很远,顾南乔打开了那个牛皮纸的袋子,里边是半袋包装精致的茉莉香片,翠绿的茶叶中掺杂着朵朵完整的茉莉花。 清淡的香气纠缠着鼻息,没预兆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后来那包剩了大半袋的茉莉香片被顾南乔带回家中,这次的小礼物她没有给范忆姗看,也没有跟自家师父提及,少女第一次有了不足为道的小心思,发酵在粉红色的瑰丽梦境之中,不舍得跟任何人分享。 到了晚上,等到大家都睡熟了,顾南乔半夜偷偷从被子里爬了起来,她没开客厅的灯,透窗而入的月色却让周遭景物变得清晰起来。 然后,顾南乔蹑手蹑脚地烧了一壶开水,小心地把那半包茶叶冲泡好。 滚烫的沸水倒入白瓷茶具中,根根分明的茶叶细嫩翠绿,白毫初现沉在杯底,花蕊完整的茉莉漂浮在茶汤的上边,清新的茶香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动人花香。 顾南乔捧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入口是淡淡的苦涩,很快又变成弥散在唇齿间的幽香。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傍晚时候遇到的那个少年,他洁白的衬衫透露着说不出的俊逸,遍地斜阳拉长离开时的影子,留下得尽是少年带着些许寂寞的孤傲。 说不出的好看。 顾南乔幻想过之后的未完待续,但是从那天之后,她再没有收到过匿名的礼物,也没有见过那个清瘦俊逸的少年。这个假期的小插曲就好像是年少时期的一场旖旎梦境,压根没有任何开始,也就无所谓结束。 后来,这段年少往事渐渐被顾南乔遗忘,几乎没有再想起来了。谁又能想到,那些被她忘记的事情,另一个人居然始终记得,当年的懵懂好感延续到现如今,终于酿成久别重逢。 原来苏以漾那句,缘分不止于此,是这个意思。 “哎,手术终于完事了......医生出来了。” 就在这时,钟子逸的一声惊呼拉回了顾南乔的思绪,她赶紧围上前去。 “医生,手术进行的怎么样?”在门口站得时间太长,顾南乔的腿有些发麻,喉咙也有些干涩沙哑,才刚一开口,就抑制不住言语间的哭腔,“我男朋友还好吗,他到底伤在哪里了,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医生,求求你了,一定要救救他。” 医生岁数不大,连轴转的手术过度劳累,这会儿正有点晕头转向,以至于被这一连串的问题怼得一愣,下意识地看了钟子逸一眼。 那眼神像是无声地在询问,进门之前签手术通知单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场吗,没跟家属解释清楚这就是个接骨的手术,基本不会造成生命危险的吗? 钟子逸摸着鼻尖讪讪一笑,跟医生靠意念交流,“没事没事,您先忙”。 同时他不由得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心里施压太过火,吓到了人家小南乔,不然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没彻底缓过来呢。 而这样的无声交流在顾南乔这位不知情人士的眼中,就变得十分微妙了,以至于她深吸了一口气,破釜沉舟般的说道:“医生,到底怎么样?你说吧,我有心理准备......我什么都能接受......” 医生微侧过头来正打算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候,顾南乔的手却骤然被握住了。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很是修长,指端传来的触感轻柔而熟悉,十指相扣时,顾南乔可以清晰感受到指尖温热的体温互相交换,一直蔓延成眼底眉梢的笑意。 她先是一愣,然后像是后知后觉般的突然想到了什么。 绝处逢生的惊喜从顾南乔的心底深处翻涌而来,因为抑止不住此刻的激动,她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粹了淡淡水痕,过了数秒,她才终于颤抖着挤出一句。 “苏以漾.......” 因为刚做完手术,苏以漾的身体还很虚弱,他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身残志坚地半撑起手肘想要坐起来,又很快在医生的一记眼刀警告之下,重新躺回了床上。 只不过人虽然乖乖躺下了,苏大少的手还是一如既往不老实,继续拉着顾南乔的小手攥在手心,说什么都肯不放开。 而这次很难得的,顾南乔并没有把手抽回去,不由得让苏以漾唇角笑意更浓重了些,一声带着调侃的轻笑声从他的喉间溢出。 “小南乔......” 其实在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苏以漾就渐渐开始恢复意识了,所以不论是钟子逸急三火四地打电话喊人过来,还是那位和他表面上亲近包容,实则背地里剑拔弩张的继母来签手术通知单,他都隐约有一些清醒的意识,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危险。 只不过那些事就像浅睡眠时脑海中依稀浮现出的梦境一样,那些记忆走马观花,犹如幻灯片般播放一遍,苏以漾只是经历者,没有任何自主意识,也没办法从沉睡中清醒过来。 而在那样的混沌之中,苏以漾想的最多的人,就是顾南乔。 素来理智果断的苏大少第一次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软肋,在高速公路上,他失去意识之前最想打的那一通电话是给顾南乔的,十一位的电话号码被他烂熟于心地记在心底深处,是在碎石泥浆滚落的关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里的。 苏以漾自诩洒脱,享受短暂欢愉,日子过得放肆随性,不刻意计较得失,当然也对生死没有太多执念。曾经他不觉得自己会在生死关头牵挂着谁,可是到了最后,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他确确实实有舍不得的人。 意识模糊不清的时候,他想起的是少年宫被阳光拉长的树影和代表夏天的整树蝉鸣,少女单手扶着把杆压腿,戏曲教室嵌了整面墙的巨大落地镜倒影着她纤瘦清丽的身材,她望向窗外的时候扬起唇角,惊鸿一瞥的淡淡笑意,被苏以漾记到了现如今。 然后便是多年之后,成堆的垛草弥漫着,月色勾勒着女孩子精致动人的侧脸,她笑起来的时候漫天星玄像是都沉淀在她的眼眸里,眼底眉梢尽是说不出的漂亮。 “要是有什么心事,觉得跟别人说不出口,完全可以跟我说啊——退一万步讲,我俩也算是同甘共苦的交情了,我都没跟你客气了,跟我客气什么呢,苏哥哥? 当时顾南乔字句笃定,清澈动人的声线犹如一汪清泉,润物无声地流淌到苏以漾的心间,让那些经年累月积攒下的阴暗情绪渐渐开始净化。 像是一切都有了被救赎的理由。 “你这不是,还有我吗......” 要说真的有什么遗憾,就是那时候没有捧起顾南乔的脸,直接亲下去了。 看着顾南乔关切而惊喜的目光,苏以漾觉得有些满足,甚至迹般的萌生出类似于“幸福”、“安心”之类的陌生词汇, 以至于原本只是福至心灵的一句感慨,却莫名带着几分情真意切的深情。 “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真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琴师回归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我在。”顾南乔连忙应了一声,紧张兮兮地问道,“你怎么样,哪里觉得不舒服?” 苏以漾微微歪着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不见一点血色,额前的发丝被冷汗浸湿,凌乱地搭在了额上,唯独那双熠熠生辉的笑眼异常漂亮。 “哪里都不舒服,不如......你说点好听的哄哄我?” 要是放在平时,顾南乔肯定是用一声冷笑把苏大少的蹬鼻子上脸怼回去,可是眼下她看着病号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只是放软了语气开口:“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想听好听的,以后慢慢说给你听.....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小南乔怎么忽然这么温柔,”苏以漾扬起眉梢,目光里粹着调侃,“想让我好点容易啊,你亲我一下?” 钟子逸:“.......” 麻烦你俩别这么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可以吗,电灯泡们都很尴尬啊。 “家属别担心,手术很成功!” 这时,医生眼见着话题越来越跑偏,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他用下巴点了点苏以漾的方向,,把谈情说爱频道重新扯回了病情交代环节,不紧不慢说道,“这不已经醒了么,没什么大事了,一会儿直接转到普通病房观望着,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之后还得好好休息啊。” 顾南乔起先连连点头,可是越听越觉得有点不对劲,尤其是那句“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跟钟子逸说得不太一样呢? ——他不是说苏以漾又是昏迷不醒,又是生命垂危的,就差在鬼门关一日游,去阎罗王的面前喝杯茶了,敢情儿最后就是个小手术啊? 而当她诧异抬起头的时候,钟子逸那边明显开始装傻充愣,企图蒙混过关了。 “阿漾,你可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顾南乔:“.......” 合着之前钟公子说的那么吓人,都是逗我玩呢? 不过从来没有什么时候,顾南乔庆幸这些事只是无伤大雅的小谎言,苏以漾安然无恙地好好在她面前,就足够了。 “你方才叫我男朋友,我听见了。”苏以漾弯着那双漂亮的笑眼,到底是刚从手术台下来,他的声线有些虚弱,却反而因此多了些许轻柔。 “小南乔,既然你亲口承认了,我可不给你反悔的机会了?” 经历了大悲大喜之后,顾南乔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意,她反手扣住苏以漾的手,紧紧握在了掌心,近乎于笃定的说。 “不用你给我机会,我再也不会反悔了。” ***** 苏大少的生命力相当顽强,修养了两天就完全脱离危险。 而后他为了方便新晋女友顾南乔的探望和春色满园的工作推进,没在z市中心医院多住,而是直接转到了新广市当地的医院。 在春色满园的第一大股东付出挂彩住院的代价之后,可算是顺利把岳家玉请了回来。 作为世交叔叔的岳家兄弟再没有了任何的顾虑,也终于过去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按照早前和苏以漾的约定,他们顺理成章地回到了春色满园。 岳家兄弟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就处理得相当干脆,没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当初离开新广市的时候是如此,现如今决定重新回到戏班子更是如此。 他们把宋家村的房子直接卖掉,在老剧团的家属楼附近租了一处房子,拎着蒙尘多年的京胡京二胡,没提任何工资待遇,没问此后发展种种,二话不说地签了合同。 这样的加入,算是彻底尘埃落定。 在苏以漾回到新广市之后,岳家兄弟来过医院一次。 岳西河当时跟苏以漾说,如果他能把岳家玉赎回来,就答应加入春色满园。一来是想看看苏大少这位看着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到底有没有丢了京剧世家的本分,想要组建戏班子到底是一时玩票,还是真的下了恒心,想要把京剧发扬光大。二来,这也算是另类的考验,其中自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可是再怎么考验,岳西河也没有把人家给考验到医院来的意思,尤其是苏以漾不是旁人,而是世交家里的独苗,事态发展到眼下这种程度,于情于理都有些过火。 对此,苏以漾倒是完全不在意,他原本就不是拘于礼法的人,更何况算是因祸得福,如果没有这次车祸,想必他和顾南乔想要互通心意还得好些日子,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苏以漾还挺感谢岳家兄弟给他提供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契机的。 在病床前,苏以漾把费尽千辛万苦才重新赎回的岳家玉亲手奉上,没有多说那些客套的言语,只是潇洒地留下一句。 “物归原主。” 岳汉文原本一直看苏以漾不大顺眼,可是几次交锋下来,苏大少从骨子里透出的人格魅力渐渐体现出来,岳汉文也终于觉得这个二世祖是个可以脚踏实地办实事的人,尤其是岳家玉的事情,更是让他对苏以漾刮目相看。 “我和西河已经回春色满园了,我们会把心力放在这个戏班子,算是为你,当然,也是为了我们俩兄弟自己。”岳汉文看着苏以漾,不紧不慢说道,“至于岳家玉的事,是我岳汉文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但凡你说的出,我定然尽最大努力去做到......” “岳叔叔,这就见外了不是?”苏以漾轻笑了一声,打断岳汉文的话,“岳家玉是我请您二位出山的见面礼,世交晚辈的一点心意而已,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而后他语气一顿,又再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至于春色满园......我当然知道,岳家两位叔叔一言九鼎,应下来的事情,没有不用心去做的,那就预祝——咱们就一起拯救京剧演出市场了?” 岳汉文微眯着眼打量着苏以漾,半晌才语带欣赏地点了点头。 “好啊......好一句拯救京剧演出市场,好!” 之后岳汉文来了兴致,难得打开话匣子跟苏以漾聊了起来,之前不聊不知道,此刻促膝长谈,这一老一少倒是有些投缘。老的心气儿极高身怀绝技的爷,少的是张扬外露的翩翩贵公子,举手投足间的傲气不尽相同,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不谋而合。 原本出于情面的探望,最后愣是变成了一场难得的推心置腹,后来天色将晚,岳汉文才张罗着离开,而就在岳家兄弟准备出门的时候,苏以漾忽然开了口。 “对了,岳叔叔,我多问一句,那位买下岳家玉的人,不一般吧。” 听了这话,岳西河下压门把手的动作微微一顿,回过了头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以漾一眼,着实没有想到这位后辈居然敏锐到这种程度,仅仅只是短暂的一次会晤,他居然发觉岳家玉的那位买主身份特殊。 这原本是隐晦的考验,现在却成了放在明面上的一次试炼。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岳西河也没避讳,只是淡淡地说:“那位老先生身份确实不一般,只不过他和我们机缘不深,你就不要多去打听了。” 而后,岳家兄弟没再说多什么,直接离开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苏以漾若有所思地勾起了唇角。 “机缘不深......总得试试才知道。” 想这些的时候,他那双漂亮的笑眼微微弯起,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随着岳家兄弟那两位技艺相当精湛的琴师加入,春色满园的整体演出水准得到了质的飞跃。 岳汉文的京胡和岳西河的京二胡融入到戏班子的排练当中,就如同古代沙场秋点兵时候多了一位算尽天下指点江山的军师,效果不可同日而语。有了能力出众的军师提供锦囊妙计,整个军队才终于不再是一盘散沙,而变成一支训练有素所向披靡的队伍。 而春色满园的整个演出也因为琴师的到来而注入灵魂,从原本只是艺术水准过硬,变成现如今这种让人挑不出毛病甚至于望尘莫及的高度,也算没白费苏以漾花了那么大波折,才终于请动两位高手出山。 就连岳汉文的老搭档兼老对头李和田都不得不承认,眼下的春色满园较之岳汉文回归之前,完全是天翻地覆的两个样子——这种差距绝不是靠着乐队其他成员,或是名角儿压住场面就能弥补的,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稳定军心,更改乾坤。 李和田和岳汉文一文一武,一鼓师一琴师,都是心气甚高的大能者,可是到了舞台上,他们的表现方式却是不尽相同。 李和田的傲气是一种张扬霸道的展示,他会忍不住把卓越的演奏技艺表现出来,炫技的时候或多或少带有无法克制的私心,想要让听众们听出他的板鼓有多么出神入化,会忍不住替他鼓掌竖起大拇指。 这样的演奏方式太过霸道,以一言以蔽之便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如果演员的技艺水平足以匹配李和田,那么就是强强对决的锦上添花,给观众们呈现出来的也是相当跌宕起伏的视听盛宴。可如果演员的水准不够,配不上这样高难度的演出技艺,就会被太过亮眼的乐队抢尽锋芒,以至于喧宾夺主,反而影响了整个团队的协调。 所以李和田曾经和楚悠优配合不够默契的时候,时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表现欲,忘记了要去照顾这位还不够成熟的小青衣,在无形之中抢了她的风头。 最后,反倒显出春色满园的短板太过明显,旦角过于薄弱来。 而岳汉文这个在生活中眼高于顶的爷,到了舞台上反倒相当的收敛,或者换句话说,岳汉文的轻狂傲气不仅仅表现在个人炫技这个层面上,而是化为了无处不在的掌控能力。 到了舞台之上,他这位琴师不需要成为演出里万众瞩目的点,却是整台演出真正的核心所在,是绝对的领导者。 只要这位琴师在场,再大的舞台事故,也可以救得回来。 所以,像是李和田之类的器乐大师不少见,几乎每个一流的剧院团,都有这样的顶梁柱来撑起整个院团的门面。可是像岳汉文这样足以凭一己之力就能稳住演出,甚至于彻底扭转乾坤的高手,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人才。 两相比较之下,岳汉文和李和田的高低当下可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步入正轨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些事,李和田自己心里当然再清楚不过。 要说这些年在戏班子里摸爬滚打,他老李打心眼里服过谁,岳汉文绝对算得上是第一位。所以这次岳汉文和岳西河两兄弟愿意回来,放眼整个老剧团的成员们,最开心的也当属李和田。 至于能和岳汉文再次同台演出,这是李和田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眼见着顾南乔居然真的把这尊大佛请了回来,他打心眼里觉得高兴。一来是李和田觉得这对春色满园来说是难得的好机会,有岳家琴师加入,戏班子绝对如虎添翼,二来他也有自己的私愿。 但凡是做京剧表演的,没有哪个不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呼百应的名角名家。 而身为乐队成员,则是心心念念能找到旗鼓相当的高手,两个人互相切磋互相较量,才能成全彼此,也成全整台演出。 在李和田的心中,岳汉文就是那个可以跟他互相成全的人。 这样千回百转的思绪到了老李这种心直口快的粗人心中,直接上升到了感情深一口闷的程度,以至于岳家两兄弟回来那天,范陵初提议在春色满园的大院里临时举办一个简易的接风宴,庆祝岳家兄弟的回归和小青衣封昙的加入,李和田直接举双手赞成。 他逢人便是春风满面的举杯,敬完这个敬那个,扯着几个老朋友根本不让人家下桌,最后喝得比岳家那两位正主都多。 不过,李和田便是再怎么心服,口上也不服,尤其不愿意把自己心里的关切与开怀表达出来,非要甩着手里的鼓槌跟岳汉文抬杠,一张嘴就是人家不爱听的磕。 “老岳啊,真不是我说你,这些年没上过台,基本功扔没扔啊?” 对此,岳汉文只当他在放屁,一个眼神都吝于递过去,只是用指腹捻起酒桌上剩下的谷粒去喂在肩膀上扑腾着的二黄,完全把李和田当成了会喘气的空气。 “啧,跟你说话呢,别光顾着逗你那只小鹦鹉......” 李和田喝得有点上头,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又再继续说道:“这回咱们剧团人员齐全了,乔丫头张罗着的新年演出季也有指望了,赶明儿排练的时候,你可别扯大家的后腿,上台之后漏了怯啊? 这次,岳汉文不再装听不见了。 他冷笑了一声,斜着眼睛看了看李和田,丝毫不留情面地开口道:“等你把那技术上不得台面的板鼓敲明白了,再来操心我的事吧——几年没登台怎么了,那也比你扯了老范和乔丫头好几年的后腿,第一次见面就被苏家小公子笑话得强。” 李和田被怼得哑口无言,着实觉得咽不下那口气,偏偏他深谙自己的老对头有多么毒舌,想必再争辩下去也占不到任何口头便宜,只得讪讪笑出了声。 “瞧瞧你这臭脾气,怎么还这副德行......来,喝酒喝酒。” 见到平日里的刺儿头李和田难得吃瘪,老剧团的各位都是喜闻乐见,深感一物降一物,果然还是得岳家兄弟回来才能治得住他。 推杯换盏之间,时间像是逆转多年,回到了当年的大院。 清冷月华洒下银色光晕,点点孤星镶嵌在漆黑的天幕之上,夜风带着细微寒意,婆娑树影在院落里的石桌上投影着,酒过三巡饭菜早已经凉了,韩秋还是没改知识分子的那套做派,当年的金丝边眼镜变成了现如今的老花镜,一开口还是那副克己复礼的严谨模样。 “这饭菜凉了,冷酒也伤身,再喝下去保准儿要闹胃病啊.......” “我说老韩,你都是在哪本上看得这些歪理邪说啊,”李和田当下就不乐意了,“大家伙好容易开心一天,你就别这么扫兴了,成吗?” “这怎么能是歪理你,中医上就是这么写的。” “你是读读傻了,还是怎么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养生能不能就别瞎传播了啊。”李和田大刺刺地举起酒杯,“来来,走一个先——” 另一边,岳西河和郑阑渡小声交谈,说着这些年来彼此的遭遇。大抵是郑阑渡太懂得这位知己的高傲与好强,生怕一语不慎戳人伤疤,到了嘴边的话几次被他咽了下去,倒是酒过三巡也没问出口。 最后还是赵楚阳这个没心没肺的老实人随口说了出来:“哎,西河,你离开老剧团之后去哪了啊,这腿怎么弄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岳西河的回答云淡风轻,没再多谈往事,只是和郑阑渡又碰了下杯,像是若无其事翻了篇。 范陵初和段鸣山坐在一旁,作为春色满园的元老,他们俩此刻最是百感交集,也最为觉得眼下的场景太过惹人动容。 就好像,这么多年的岁月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兜兜转转,一切终归回到了正轨。 接风宴之后,春色满园的演出班底基本彻底定型,除了每晚正常演出的固定剧目之外,关于新年演出季的剧目排练也如火如荼地进展起来了。 岳家兄弟这两位活神仙让演出带来质的飞跃,而封昙那位犹如神降的天才少年更是相当出彩,他的表演风格也与春色满园拓展年轻观众的理念不谋而合。 ——毕竟这样的颜值和台风,不论放到哪里都能收获一大票迷妹,无形之间就吸引了不少年轻的女性观众和妈妈粉。 对于封昙的议论让春色满园的热度居高不下,加之有钟子逸这样的专业人士在背后操盘负责宣传事宜,春色满园以势不可挡的速度迅速发展着,整个戏班子的演出口碑呈直线上升,几乎到了场场爆满的程度。 但凡是到场的观众,都是是叫好声一片。 很快,早前因为梨园堂的那些讽刺言论而带来的负面消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忠实粉丝和戏迷的加入,因为春色满园演出场地较小,能容纳的观众也不够多,每晚的演出都是一票难求。 超高的口碑评价和新颖演出形式,很快让春色满园在b省的演出界独树一帜——想要做小剧场不是难事,想要剑走偏锋演点不一样也不是难事。 可是以上两条同时符合,还能获得超高评价,站着把钱挣了,就相当不容易了。 这几乎成了b省现象级的新闻,别说广大的吃瓜路人觉得很新了,就连演出界的同行们都有点觉得纳闷,什么时候京剧开始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了? 而当他们深入去调研,发现这这个戏班子背后是苏以漾操盘,便觉得释然了很多。 ——毕竟是苏氏集团的苏大少啊。 哪有苏大少这个商业才做不活的项目呢? 常规操作,不足为。 而这期间,商业才的苏以漾苏大少还远在医院修养。 春色满园的生意正式发展了起来,诸多运营刚刚起步,正是需要严格监督和执行的时候,加之临近新年演出季,所有工作都到了紧要关头,根本马虎不得。 艺术水准方面有顾南乔以及那几位老艺术家盯着,不需要苏以漾太去操心,可是对于商业运作方面,就需要他来亲力亲为了。以至于住院期间苏大少也没闲着,直接把办公地点转移到了医院,秘三天两头往病房送材料,几乎每天都能攒下几份文件让苏总签字。 身负宣传重责的钟子逸更是跟住在了医院似的,既要忙前忙后处理住院的陪护工作,还得负责跟苏大少单独开小会研究戏班子接下来的发展方向,外加时不常还得受到热恋情侣无形之中散发出的成吨伤害。 按照钟子逸自己的话说就是,敢怒不敢言。 以至于,苦不堪言。 大抵恋人刚确认关系总会有一段特别腻乎的阶段,具体的表现形式就是眼里是他,心里是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工作日都想出去逛街约会。 顾南乔和苏以漾这对新晋小情侣,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苏以漾,甚至连在医院住院都阻挡不了他抱得美人归的喜悦,每次见到顾南乔都表现得尤为身残志坚,外伤加骨折都耽误不了他谈情说爱的那张嘴,一开口就是暖到人心坎里的温软情话,而且还大有要把情话立即践行出来的意思。要不是顾南乔还算比较理智,苏以漾连拄着拐去看电影约会的事都干得出来,实在是相当风风火火。 自打苏以漾转到了新广市的医院之后,顾南乔每天下午都会去医院看望他。 要是赶上晚上她需要亲自在春色满园登台,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照顾病号,顾南乔就会在苏以漾平日里喜欢吃的餐厅打包些饭菜带过来。要是不需要登台,顾南乔还会心情好地给苏大少做点爱心便当,然后和他聊聊天,顺便汇报一下昨天的演出状况。 他们两个人每次最开始都是一本正经地谈公事,还会拿出开小会的架势,拉着钟子逸这位便宜宣传总监研究接下来的演出该如何改进——新年演出季的剧目到底定哪出才好,甚至于什么时候正式开票,是不是要开始着手准备宣传单页之类的东西。 可是说着说着,就往往画风突变,让钟子逸猝不及防。 对此,钟子逸十分看不下去,苦口婆心地规劝自家发小:“阿漾,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咱们稍微沉稳一点,别一谈恋爱就上头行吗——万一再吓着你家小女神,才追到手就分分钟给你退货了,不是白费我好一番给你说好话了?” 苏以漾漫不经心弯起那双漂亮的笑眼,说得理所应当:“退货?我是一旦签收,就终生生效,不包退不包换的品种,想要退货,门都没有。” 钟子逸:“.......” 行,你厉害,比不过比不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 不速之客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大少分明伤得是腿,却好像心智都跟着退化了,还忽然多了间歇性幼稚鬼属性,以至于钟子逸不由得怀疑是不是除了显而易见的外伤以外,自家发小还撞坏了脑子。 顾南乔不在的时候,苏以漾在病房里跟钟子逸谈笑风生,安排春色满园接下来的工作计划时字字句句清晰明了,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他在商战场指点江山的模样。 可是见了自家小女友,他直接从风度翩翩的男神化身奶凶黏人的小奶狗,而且表现得相当理所应当,反差之大不禁让钟子逸目瞪口呆。 就比如现在—— 顾南乔拎着皮蛋瘦肉粥进了屋,和钟子逸打了个招呼之后,便搬了凳子坐在苏以漾的身边,说起昨天晚上的演出情况来。然后她从包里拿出这几天连夜改出来的剧目演出方案,给苏以漾和钟子逸一人递了一份过去。 “这是我写的新年演出季的方案,最近冯昙呼声这么高,完全可以挑得起大梁,不如就演《贵妃醉酒》这一出戏作为咱们的开年大戏吧?” “我觉得可行,这小子太吸粉了,他要是哪天不唱京剧了,想要转行进军娱乐圈,我能分分钟给他包装成流量巨星来。”钟子逸咂舌感慨了一句,而后他有点好地朝顾南乔一扬眉,“小南乔,你也真够厉害的,从哪挖来的人才啊?” “人家自己上门应聘的,神不神?” “真的?”钟子逸显然有点不信,又再追问一句,“还有这送上门来的好事?” “我骗你干嘛,真的是他自己来应聘的,”顾南乔又再说道,“而且毕竟他的来头......我是说,他面试的时候表现得很出众嘛,签合同的时候我本来想给点更高的待遇之类的,谁知道冯昙根本不在乎这些,最后就是跟悠优一个待遇签的,完全不知道他这种大咖是怎么看上咱们春色满园这个小门小户的。” 钟子逸原本还想再贫几句,听到了楚悠优的名字之后,却是默默的偃旗息鼓。 倒是苏以漾随手翻了翻演出方案之后,就把那厚厚一摞文件放在一边,朝顾南乔眨了眨眼睛:“小南乔,我饿了,想吃饭。” “饿了就吃啊,”顾南乔想都没想就说道,“不是给你带粥了吗?” “我手疼,拿不动勺子。”为了表示这句话的可信度,苏以漾有意晃了晃这在打点滴的手背,“而且挂水呢,不方便拿东西,不如......你喂我?” 顾南乔先是一愣,然后很快翻了个大白眼,毫不留情地说道:“正经点行吗,苏大少?这还在开会呢......你能不能别散德行。” “开会怎么了,不得让病号吃饱了再干活吗?”苏以漾说得理所应当,“你忍心让我饿着跟你分析演出方案吗,伤筋动骨一百天,正是养身体的时候......” 钟子逸咂舌摇了摇头,算是服了自家发小这张能言善辩的嘴,敢情儿道理都被他说尽了,还有柔情蜜意的眼神加持,这谁扛得住啊? 当事人顾南乔就是首当其冲。 她被那双熠熠生辉的笑眼看得没办法,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最后愣是没忍心说出口,她不知道这位病号是真的哪哪都疼,还是单纯想要起腻撒娇,索性只得依着他去了。 “行了行了,张嘴吧......”边说,顾南乔边端起了粥碗,盛了一小口放到嘴边吹了吹,试过温度之后,给苏以漾递了过去,“你尝尝烫不烫,慢点喝。” 苏以漾半撑着手肘稍微坐直了些,大大方方地把顾南乔递来的那口粥含在口中,还不忘夸奖一句:“小南乔,你熬得粥真好喝,现在喂我很主动嘛,又不想把粥扣我脸上了?” 顾南乔:“.......” 因为苏以漾这一句戏言,顾南乔的思绪被拉回了很久之前。 在那辆拉风的敞篷跑车上,苏大少像是要把早点摊搬过来似的一样一样排列整齐,逗着顾南乔喂他吃小笼包的时候,也是弯着一双笑眼调侃。 当时他的语气轻柔而好听,像是在温水中还没彻底化开的蜂蜜。 “哎,小南乔,高中谈恋爱的时候,喝同一瓶矿泉水就算是间接接吻了,那我们喝同一碗粥,算不算来个法式深吻了?” 那时候顾南乔还不屑于给予这位浪荡贵公子任何回应。 回忆起来,她和苏以漾那时的关系,还仅仅只是刚刚起步,懵懵懂懂的暧昧念头萌生在心底最深处,被诸多顾虑层层遮盖,根本看不清任何脉络。 谁又能想到,其实早在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结下了那么深的渊源,现如今的感情发展,又能突飞猛进到这种程度呢? “在想什么呢,脸都红了?” 苏以漾的轻笑声勾回来顾南乔的思绪,她微微侧过头,正打算再给这位身残志坚的大少喂一口粥,却是脸颊正好碰上了他有意凑过来的嘴唇。 轻柔的触感让顾南乔微微一愣,又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之前顾南乔是不是真的脸红没人注意得到,经历了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她倒是真的控制不住地开始泛红了。 “喂,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吗,干什么呢?”过了数秒,顾南乔才勉强稳住心神,然后她直接把在一旁看好戏的钟子逸拽出来说事,没好气地吐槽道,“人家钟子逸还在呢,你能不能稍微正经点!” “没事,小逸早就适应了,还巴不得我们俩能和和美美呢,”苏以漾微微侧过头,漫不经心地笑道,“是吧,小逸?” 钟子逸:“.......” 钟子逸心说,我适应个屁,好事轮不到我,背锅和挡枪子的时候一个两个倒是都想起我了,早知道你俩能秀成这样,老子今天就不应该来,这个会不开也罢。 于是在苏大少粹笑的注目礼之下,钟子逸干脆没吭声。 他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毫不留情地朝着苏以漾翻了个大白眼,无声表达自己受到了成吨的伤害,控诉这对可耻的情侣狗实在是太过分,丝毫不考虑单身朋友的心理感受。 不过,钟子逸又偏偏不忍心真的扔下苏以漾不管,只得骂骂咧咧地把病历翻得哗啦哗啦直响,装模作样地研究苏大少还得几天出院,才能不仔继续在自己跟前闹人眼睛。 所幸苏大少自知不能把人逼得太狠的道理。 他很快不再继续散德行,而是把话题不动声色地拉了回来。 “演出方案我看了,内容倒是没问题,只不过这剧目......小南乔,你打算把宝压在这位来路不明的新人身上,不觉得风险有点大吗?” 听了这话,顾南乔微微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苏以漾所说的风险指的是什么。 “你是怕冯昙撑不起来新年演出季的场子吗......要是担心这个,你大可以放心了,你没现场看过他的演出,可能不知道——就这么说吧,我觉得他唱得比我好,最近人气那么高,颜值和扮相占了一半,更多的是因为技艺水平真的过关。” 从顾南乔这个心高气傲的人口中听到如此高的评价,算是相当难得一见了,以至于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的钟子逸神色微变,不由得对那位新晋成员越发好起来。 苏以漾的反应却像是十分稀松平常,只是不紧不慢开口道:“我没说这人水平不行,只不过他身份特殊,这其中变数太大了。” 而后,他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眼眸,轻笑了一声。 “至于技艺水平,要是封昙唱得不好,整个京剧界,也没有几个唱得好的了。” 听到苏以漾直接叫出了封昙的名字,顾南乔着实有些诧异。 “等等,你怎么知道......” 在签署合同的时候,封昙没有提任何利益相关的事情,只是让顾南乔不要把他的真实身份说出去,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要求。 虽然不知道封昙为什么要化名冯昙,隐藏自己的世家身份,不过既然人家把这一点提了出来,顾南乔也没有当众揭人家老底的道理,很痛快地便应承了下来。之后顾南乔没跟任何人透露过分毫,哪怕亲近如苏以漾,也没有提及半句。 谁知道,料事如神的苏大少居然自己就猜了出来。 这样想着,顾南乔有些费解地看了苏以漾一眼,明显对他还没见过封昙本人,就正中靶心地看透人家的来历有些怪。 可是还没等她把心底的疑问说出口,苏以漾就替她把没说的后半句补了出来:“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冯昙其实是封家人的?” 顾南乔没有任何犹豫,当下点了点头。 “我和封昙之前就认识,”苏以漾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轻描淡写解释了一句,“你可以理解为,各大世家彼此之间都有些渊源吧。” 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苏以漾没有细说——其实从第一次在微博上看到封昙的演出剧照时,他就认出了,这位不速之客到底是谁。 年少时候清秀的五官彻底长大了,少年眉宇之间透着寒梅般的遗世独立,又带着几分顾盼生辉的风情,将清冷与艳丽聚集一身。 小时候那个漂亮的不像男孩子的少年,现如今已经出落成这样风华绝代的模样。 只是,故人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苏以漾与封昙的渊源算不得多深,深究起来无非是封昙小的时候曾在苏家别墅寄住过一段日子,不过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却给苏以漾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那些记忆无关于任何美好、缅怀,或是其他褒义的词汇。 只有深入骨髓的疑问和费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来者不善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那时候封昙的父亲封肃楠突然去世,这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纠葛,苏以漾至今没有了解太深,只知道那场火灾来得仓促,封肃楠死后留下家里的小孩子没人照看,甚至连葬礼都没有任何操办。 封肃楠和孙菁当年同在京耀大剧院任职,早些年头家里还有些交情,这些年来一直关系不错,所以封家发生变故之后,封昙便被孙菁带回家照看了一小段日子。 一直到现在,苏以漾还是清晰记得封昙刚到苏家的模样。 封昙的年龄比苏以漾小几岁,男孩子总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长得尤其快,当时苏以漾已经开始身高猛往上窜,而封昙显然还没到长个子的时候,瘦瘦小小的身体罩在一件暗灰色的格子衬衫里,过分漂亮的小脸太过柔和俊美,以至于不太像是男孩子。 只是他眉目间的狠厉阴郁的神色冲破了五官的清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像是粹着寒冰,看起来就如同一只受惊后满身戒备的小动物,冰冷的背后是对周遭深深的敌意与怀疑。 ——当时分明是孙菁好心好意在帮他,可偏偏封昙丝毫不领情,连带着对苏以漾都是一副横眉冷对的仇人模样。 来到苏家的时候封昙没有多余的行李,他的物品都在封肃楠当年住着的老房子里,偏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带走了那位风华绝代的青衣年轻的生命,也烧毁了家中所有的东西,什么都没给自家儿子留下,甚至连点睹物思人的念想都没有。 所以封昙来时两手空空,只带了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檀木匣子,只有巴掌大,被封昙牢牢握在手心,藏得很仔细,像是生怕别人看见似的。后来在寒暄吃饭时,盒子被他揣在衣兜里,每过几分钟封昙都会摸一摸衣兜,确认那个盒子是不是完好无损。 这个突如其来的神秘少年,还有他堪称怪异的行径,彻底激起了苏以漾的好心。 后来趁着封昙睡熟了,苏以漾曾经偷偷从他衣兜里把那个小盒子摸了出来,檀木盒子打开之后空空荡荡的,里边只装了一个小小的琉璃珠子,在灯光折射下很是漂亮,像是个名贵物件。 不过再怎么漂亮,也无非只是一个算不得多么值钱的工艺品而已。 除了观赏价值之外,苏以漾看不出这个珠子有任何特别之处,摆弄了一会他没看出任何名堂,便把那小玩意放了回去,盒子也被他随手扔在了桌面上。 苏以漾原本以为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谁知第二天封昙醒来,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碰过,当即大发雷霆,摆出一副要和苏以漾拼命的架势把他堵在了楼梯口。 “你凭什么碰我的东西?” 时至今日,苏以漾还记得少年瞪得发红的眼睛,他的声音细微颤抖着,像是领地被侵犯的小兽被逼到了绝境,即将向敌人做出最后的攻击。 对此,苏以漾十分莫名其妙。 或者说,当时还仅仅只是孩童的苏家小少爷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根本不知所谓的人情世故和人间疾苦,更不知道那个琉璃珠子对封昙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苏以漾全然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挑着眉梢讽刺道:“喂,你讲不讲礼貌,老师没教过你吗?要不是我妈妈收留你,你都要无家可归了,吃着我们苏家的,用着我们苏家的,就一个破玻璃珠子,我又不是要偷要抢,看一眼怎么了?” 这本是孩童气急了随口说的一句无心之言,到了封昙耳朵里却是听者有心。 他小小的手掌紧紧攥成拳头,过了好一会,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这是你妈妈欠我的,你们孙家欠我爸爸一条命......是你们对不起我。” 苏以漾完全听不懂这是什么屁话,愣是被气笑了。 “你在说什么呢,没良心的小屁孩。” “你说什么?” “我说你没良心,小屁孩,你就是个小白眼狼!” ....... 后来两个小孩子越说气性越大,从嘴上口角上升到肢体碰撞,不出意外地打了一架,然后两个人都挂了彩,也成功地闹到孙菁那里。 对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当然是苏以漾这个惯常调皮捣蛋的小哥哥兼小主人首当其冲地挨了一顿骂,然后他迫于压力主动给了台阶,委屈巴巴地和封昙道了歉。 这直接导致苏小少爷看封昙越来越不对付,之后几天都没理他。 再后来的事情,苏以漾便记不太真切了,封昙只在苏家住了一星期,然后某天来了一位气度不凡的老人,亲自把少年接离了苏家——据说那是封家家主,也就是封昙的爷爷。 封昙临走的时候,苏以漾被孙菁强摁着头,勉为其难地去为名义上的小客人送行。 “差不多得了,要是有缘再见咱们还是朋友,别没完没了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以漾是真没把之前的那点省当事,只是想单方面和解那场算不上是争吵的小别扭。 谁知封昙非但不领情,还梗着脖子留下一句。 “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凭什么劝我放下?等你哪天经历了我经历的这些,就会知道.......有些事根本过不去。” 当时他分明眼圈发红,却被狠狠逼了回去,愣是没流下一滴眼泪。 封昙离开时说的那些话,苏以漾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京耀大剧院内部发生变故,再然后母亲孙菁性情大变,离自杀......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听懂了封昙当年话里的深意。 ....... “喂,你俩这是在打哑谜呢么?” 在苏以漾回忆当年那些旧事的时候,室内突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可是这样的沉默还没有持续几秒,就被钟子逸气急败坏的抱怨声打断了。 “诚恳的回答我,你俩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吗,朋友?我知道你俩亲密无间,恩爱无比,不过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旁观者的感受啊......大家都是坐在一起开会的,你俩对着暗号,靠着脑电波交流,是当我会读心还是怎么着呢——谁能给我科普一下,封昙是何许人也,封家又是个什么情况啊?” 钟子逸这番近乎于大白话的责问,成功给苏以漾逗笑了。 他抬手在钟子逸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抚似的说道:“别慌啊,小逸,你就记着冯昙本姓是封,身份并不单纯就可以了,剩下的我慢慢给你解释。” “喂喂......你别乱动,一会再回血了......” 钟子逸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家发小一眼,赶紧把他挂着点滴的手放在病床边,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刚刚不是喝粥都拿不动勺子吗,这会儿又开始身手矫捷了......行了,你那点破事我又不是不知道,跟孙姨有关吧?直说就完了,继续开会吧。” 顾南乔不知道苏大少方才追忆的童年往事,也没有去理会他和钟子逸的逗贫,而是微微皱着眉,很认真地思考着演出的事情。 “苏以漾,那......你和封昙交情怎么样?如果新年演出季不用他做首发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个首发人选到底定谁才好,咱们得研究一下。” 苏以漾对春色满园的人员情况了如指掌,当即听懂了顾南乔的顾虑。 范陵初和郑阑渡专业水平相当过关,也都足以挑起大梁,可是他们毕竟年岁稍长,无法吸引到年轻一代的观众。如果把他们作为名角力捧,无非是在重复各大剧院团按资排辈的老路,对于春色满园开拓新晋市场并无太多益处,也不利于今后的长期发展。 楚悠优虽然最近成长得相当快,可是还不足以达到独当一面的程度。 要是平日里周末场的演出倒也无妨,戏班子不介意给她机会,让她赶紧发展起来。可是最近这段时间,春色满园在上风头正劲,积攒了足够多的热度和噱头,差得就是在关键时刻来一个正式亮相,赢得京剧演出界各位泰斗们的认可。 新年演出季是春色满园在b省演出界一炮打响名号的关键,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而这种情况之下,如果把经验不足的楚悠优推出来做当家花旦,就难免显然有些太过稚嫩了。 如此权衡,唯一顶得上来的,就是顾南乔。 只不过顾南乔最近身兼数职,既要负责经典京剧唱段的改编,每晚加班加点地做那些案头工作,又要盯着整个戏班子的排练进度,把握演出的整体艺术效果。加之春色满园对外售票的日常演出,大多都需要顾南乔亲自登台,平时每天跟着排练不说,还要时不常的对楚悠优进行教学局,可谓十分辛苦。 最主要的是,苏大少住院期间,顾南乔天天不落的来医院看望,哪怕是个超人,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苏以漾实在不人心看着自己的小女友这么辛苦。 短暂的犹豫之后,苏以漾终于定下了心来。 “别改了,封昙水平过关,新年演出季的首场剧目就定《贵妃醉酒》吧。演出方案按照你出的这一稿推进,后续事情我和小逸会配合你,回头你跟范老他们知会一声,这几天我派人过去拍几张宣传剧照,十二月初正式开票。”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以漾已经把私人恩怨放在了很后面。他没有去深究封昙到底为何而来,不过即使不去深究也能看得出,来者不善。 当年父辈那些纠缠不清的恩怨,终于要再次浮出水面了。 而那些事,只有和封昙见面之后,才能有所定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前任来电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在苏大少把演出名单和剧目拍板钉钉之后,春色满园新年演出季的最后收尾工作,也终于如火如荼的进展了起来。 顾南乔情场风光得意,生意场上的事情也在稳步发展着。 虽然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却能清晰看见整个戏班子正在变得越来越好,工作成绩让人相当有成就感,以至于连劳碌都有了莫名的拼劲。唯一不大愉快的小插曲,就是在排练结束之后,沈宥这位已经沉寂许久的前任,居然给她打了个电话。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提醒,顾南乔明显愣了一下。 存在通讯录里的备注早已经被删去,此刻显示出来的只有一串电话号码,可是毕竟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仅仅只是冰冷的数字,也足以勾起某些让人不快的思绪。 这是分手之后,沈宥第一次跟顾南乔联系。 在顾南乔的世界里,过去就仅仅只是“过去”,好马尚且不吃回头草,更何况是一个无比骄傲的人。所以早在分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桥归桥路归路,没有任何瓜葛,更何况现在顾南乔和苏以漾确认关系,这些往事也就更加不值得一提了。 平心而论,顾南乔和沈宥算不上和平分手,之所以没有闹得特别难看,完全是因为顾南乔单方面懒得去闹。 顾南乔平生最讨厌背叛和欺骗,对于脚踏两条船的行径,更是容忍指数完全为零。且不说当日是沈宥出轨在先,在顾南乔撞破他和新欢李宣慈的私情时,两个人之间就再没有任何旧情可言了。 更遑论在办公室摊牌那天,沈宥的种种行径完全不是一个渣字可以概括。要是顾南乔稍微斤斤计较一点,大挥笔墨把他的诸多行径发到上,那就是新鲜出炉的极品前任吃瓜读物,足够广大吃瓜友们骂好几轮的了。 而顾南乔懒得去做这些,不是因为尚且念及旧情,或者心底深处觉得不忍心、舍不得之类的,只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 对于已经不相干的人,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漠然。 如此而已。 所以对于沈宥的这一通电话,顾南乔压根没打算接。 谁知道电话那头的那位却表现得尤其执着,不过几秒的功夫竟然又打了一通过来。持续装死不是个办法,犹豫片刻之后,顾南乔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乔乔,喂,是我......没打扰到你吧?”随着电话接通,沈宥的声音很快传来过来,他像是在走廊或是其他空旷的地方,话语落下之后还带着隐约的回音。 “对,是我。”顾南乔没有跟沈宥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居然会给打电话,很稀罕啊——有什么事,直说吧。” “我有点事情要找你谈,乔乔。”沈宥像是听不出顾南乔语气里的嘲讽,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是关于春色满园的事情,你现在方便聊聊吗?” “什么......”顾南乔低低重复了一句,“关于春色满园的?” 她心说,这不是新鲜了么。 自己居然在有生之年,能从沈宥口中听到他主动谈起春色满园的事情,真是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一切皆有可能啊。 曾经在一起的时候,春色满园就是顾南乔和沈宥之间的惊雷,但凡提及,小则冷战,大则吵架,甚至于最后的分手,都跟顾南乔执意发展这个私人戏班子脱不开关系。这道难以逾越的深深沟壑永远横亘在那里,提醒着他们两个三观上存在的巨大差异,关于今后未来发展道路,也关于为人处世的权衡与选择,都是那么格格不入。 现如今,沈宥居然主动说起来了。 “春色满园怎么了,沈总有何高见啊?” 这一句沈总近乎于生分,直接把两人间的距离拉得很远,沉默的几秒,顾南乔像是听到了沈宥及不可查的一声叹息似的。 但顾南乔已经不愿再去深究了。 沈宥语气一顿,又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只是意味不明地留下一句,“算不得是高见,只不过有些内幕消息,电话里可能说不明白,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找你一趟。” “电话里说不明白,那就不要说了。”顾南乔没接沈宥的话茬,淡淡开口,“现在春色满园发展得很好,不需要你多操心了,还有,我们俩现在都有自己的伴侣......你懂我的意思吧,我不想引起任何误会,就没必要纠缠不清了。” 电话那端显得很安静,静得可以清晰听到彼此间的呼吸声。 “听说你和苏以漾在一起了?” “怎么,只许你出轨找新欢,不许我正常谈恋爱吗?” “乔乔,你了解苏以漾吗,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不是合适的恋爱对象,圈子里都知道苏大少身边不缺姑娘,围着他的那么多,也没听说过他对哪个特别上心,你觉得这么个花花公子会为了你收心?” 沈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好听,听起来不急不躁,像是要有条不紊的说服别人,然后在对峙中占据上风似的。 “如果不是因为个人情感,只是单纯想要给春色满园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那么,乔乔,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苏以漾绝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你在他身上占不到便宜,别把自己搭进去,再惹了一身脏水,趁早收拾吧。” 沈宥的话算不得好听,甚至可以说有些尖锐。 对此,顾南乔只是给予了一声毫不留情的冷笑:“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苏以漾是我男朋友,他的事我会自己了解,就不用你来跟我说三道四了,至于所谓的“花边新闻”——你都说了,是那些姑娘围着苏以漾,然后他期间没有对任何人上心过,这怪着的苏以漾?” “退一万步讲,苏氏集团家大业大,苏以漾作为苏家唯一的大少爷,又这么才华出众一表人才,要是没有点桃花债,才不正常吧? 说到这里,顾南乔语气微微一顿,讽刺地轻笑出声。 “至于你说的找靠山......沈宥,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做不出来你做的那些事,这种时候你就不必推己及人了。” “乔乔......”沈宥那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顾南乔直接打断了。 “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我时间宝贵,就不跟你叙旧了。”顾南乔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感情,有得只有不耐,“你要是想跟春色满园谈商业合作,去找苏以漾谈,我不负责这一块。要是宣传之类的事由,那去联系宣传总监钟子逸,至于其他的.....我不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多余的私交,就不提供走后门服务了,抱歉了啊。” 这句话太过干脆果断,把界限划得再清晰不过,也把沈宥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毫不留情地全部怼了回去。 随着顾南乔的话音落下,电话那端沈宥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沈宥的这通电话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叙旧,自从那次分手摊牌之后,他无数次想要和顾南乔联系,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也就拖拖拉拉直到现如今。 那段时间正是沈宥在李氏集团站稳脚跟最要紧的时刻,他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稳住李大小姐,把她的芳心转化为那些利益上的交换,不让自己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所以即便是再怎么惦念着顾南乔,沈宥也只能把诸多不舍藏在心底最深处,把所有纠缠不清的思绪,生生用理智克制下来。 此前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过分,但也算是有情可原。他和顾南乔兜兜转转这么久,细数下来是多年积淀出的情分,想必顾南乔再怎么干脆,也做不到立刻翻篇。 而只要她的心底还有几分舍不得,沈宥就还有机会挽回。 无非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直到圈子里传开了苏以漾名草有主,而新欢正是顾南乔,沈宥才彻底坐不住了。 加之最近梨园堂和苏大少不和的事情闹得厉害,好几家公司都听到风声借机站队,而《惊梦》那个项目的合作方案最后递到了李氏千金的办公室,沈宥终于找到机会,想要以此为筹码和顾南乔谈一谈。 可是提前想好的话,眼下却是一句都没说出口。 直到此刻沈宥才终于明白,顾南乔远比他想象中要决绝很多,之前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诸多迁就退让,并不是她拿不起放不下。之所以一再给不合格的爱人机会,无非是担了一个爱字,沈宥却看不透彻,始终当她不敢走。 而当旧日的甜味褪去,他们之间的旧情,早已覆水难收。 顾南乔的态度表达得如此明白,沈宥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在他的唇齿间绕了一圈又被生生咽了下来,道歉或是挽回的话,统统不必赘言,当然即便是他说了,顾南乔想必也不会接话茬了。 “好......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沈宥只是留下了一句,“对了,你们春色满园打算参加新年演出季吧,树大招风,你......多留心,我言尽于此,祝好了。” 顾南乔懒得再多废话,很干脆地挂了电话。 她不知道沈宥这通电话的真正用意,也不想在这种无意义的小插曲上浪费太多的心思,所以对于那句意味深长的“你多留心”,她没有去深究背后的意思,很快便扔在脑后。 这些事顾南乔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沈宥指的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章 各自疑心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此刻,灿然集团李千金的办公室内。 李宣慈把梨园堂的纪穆楠纪老板前些天送过来的演出方案翻了又翻,做了精致日式美甲的纤长手指微微弯起,伴随着思考轻轻叩击着桌面。 站在她对面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白衬衫的领口一丝不苟地系着领带,大概四五十岁的模样,原本只是普通人的相貌,五官没有任何独特,却因为周身散发着的气场而让人莫名觉得器宇不凡。 这人正是灿然集团的董事长秘,杨禹同。 杨禹同是早年灿然集团打江山时期就在公司任职的元老,在李宏峰身边做了二十几年的董事长秘,李宣慈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跟着李宏峰在商战场摸爬滚打了。 小丫头渐渐长大,杨禹同没少操心帮忙照看,在李宏峰最忙的时候,甚至连李宣慈的家长会都是杨禹同这个外姓叔叔代为参加的。多年积累下深厚的感情一直延续到现如今,李宣慈几乎把杨叔叔叔当成自己的亲人。 但凡遇到烦心的事情,她都会下意识地想要和杨禹同商量。 那些不方便跟爸爸说的话,跟杨禹同说起来却是毫无压力,大抵是李宣慈觉得自己的杨叔叔叔永远亲和又可靠,什么问题到了他那里,都会迎刃而解的缘故。 而眼下灿然集团时局凌乱不堪,偌大的担子骤然压在李宣慈的身上,这个平日里被保护得过分好的大小姐根本无力承担,她分明已经彻底慌了手脚,还得强行伪装出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稳定住李氏集团的大局,不让外人趁虚而入。 种种情绪堆叠在李宣慈的心底,无限酝酿发酵。 以至于她对杨禹同积淀下来的依赖,也在这种时候变得越发强烈起来。 “杨叔叔,你觉得梨园堂递来的这个项目,咱们到底要不要做?” 杨禹同微微垂下头看着李宣慈,金丝边眼镜遮挡着他的目光,投下的阴影折射着他的视线,让神色不够真切,也因此多了几分深沉莫测的感觉。 “这个项目本身没什么问题,不过慈慈,你得想想背后的那些事情——最近b省演出界水很深,纪穆楠这种时候找你合作,就是想看你如何站队了......你选择和纪穆楠合作,那便站在了苏大少的对立面,反之,就是得罪了纪家。” 杨禹同说的这些不是李宣慈第一次听到,拿到了梨园堂递过来的项目之后,她第一个找的人就是自家男友沈宥。 当时沈宥跟李宣慈分析其中利害,从项目本身扯到了b省的演出市场格局,归根结底就是觉得李宏峰出事之后,现如今灿然集团内部局势不稳。而苏氏集团那边的态度还尚且含糊不清,摸不出任何门道来,所以沈宥不希望李宣慈掺和这摊浑水。 诸多大道理完全超乎这个头脑简单的白富美的正常思维水准,听得李宣慈一头雾水,她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着疼,脑细胞都不够用了。 于是当听到杨禹同也点出这些,李宣慈下意识地以为他也要把那套长篇大论的说辞换汤不换药地重说一遍,不由得小声嘀咕一句。 “那,杨叔叔......不如咱们听沈宥的,直接回绝纪穆楠得了。” “回绝?”杨禹同有些诧异地看了李宣慈一眼,扬起眉梢问道,“纪穆楠亲手递上来的橄榄枝,有百益而无一害,我们为什么要回绝?” 李宣慈朝椅背微微靠了过去,漂亮的眼睛四处游移,一五一十地说道:“沈宥说的嘛,苏以漾为什么要转行开发京剧市场,圈子里没人摸得清楚,背后是不是有苏氏集团助力也没人说得准。梨园堂的纪穆楠,背后还有京耀大剧院撑腰,这完全就是神仙打架,两边都不是善类,而且他们俩和灿然集团没有利益上的纠葛,咱们不必去摊着浑水.....” “呵,荒谬。” 李宣慈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禹同用一声冷笑打断了。 “慈慈啊,你太天真了,李家和苏氏集团分一杯羹,表面上看同为b省演出界的两座大山,可是现如今演唱会和引进演出都不好做了,李家这些年已经渐渐露出颓势,更何况......李董现在躺在病房生死未卜,要是按沈宥说的那么做,灿然集团就该坐以待毙吗?” 听了杨禹同的分析,李宣慈彻底懵了。 李大小姐没有商业头脑,之前又被李宏峰保护得太好,每天的生活无非是怎么玩得更加多姿多彩,大型聚会小型party场场不落下,时装周应季的礼服珠宝攒了满满当当一衣柜,追求过她或是传过花边新闻的小哥哥比衣服更多,正经事却没干过几件。 虽然李宣慈在灿然集团任职,但那纯粹是为了名头好听,让李大小姐单纯执行自家父亲钦定下来的项目还好,可是让她独立决策整个集团的未来发展方向,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可偏偏李家变故来的突然,李宏峰病得太急太重,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别说继续管理集团了,就是想睁开眼睛说句话都是难于登天。 这几年李宏峰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年轻时候老爷子一门心思拼事业,饭局酒局熬坏了身体,当年的透支到了老的时候都加倍还了回来,以至于现在落得一身毛病。几次体检之后,李宏峰知道自己身体出现的问题都是不可逆的,也就渐渐磨平了事业心,没有早些年头的那股拼劲,开始步入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这个阶段。所以灿然集团这几年的发展止步不前,说白了就是在吃之前的老本,在行业内的地位也有倒退的架势。 对此,李宏峰倒是不甚在意。 且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灿然集团再怎么原地踏步,公司产业毕竟摆在哪里,哪怕光是钱滚钱利滚利,也足够子孙后辈庇荫的了。更何况李宏峰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是个什么水平,要是没有他在背后帮衬,让李宣慈独自接手偌大的灿然集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留下再厚的家业,没有人管理也不是个办法。 所以李宏峰无心继续拓展商业版图,而是渐渐开始退居幕后,在替女儿清除集团内部的障碍同时,锻炼李宣慈接手他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关系,变相的进行权力转移。 在李宏峰的预想之中,只需要几年时间,他就可以把宝贝女儿锻炼出来。 李宣慈不需要成为能力出众的女强人,只要以后不把家底败光,后半生不愁吃喝也就可以了。然后李宏峰会亲自挑选一位人品过关能力过硬的得意佳婿,解决女儿的终身大事,顺带着让女婿帮忙管理整个灿然集团,他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这些事情都在李宏峰的计划之中。 所以对于李宣慈新恋情以及沈宥插手公司的项目,李宏峰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意在背后推波助澜,就是想要帮助这个准女婿站稳脚跟,毕竟这些年灿然集团内部局势不稳,李宏峰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是还没等李宏峰彻底对接好这些事务,就先遭遇了意外。他在某次会议结束突然心脏病发作,从楼梯上失足滚落,送到医院之后虽然抢救过来,却变成了植物人,至今昏迷不醒。 对于李家的变故,行业内暂时都还不知情,李宣慈也只能把所有苦水咽回肚子里,粉饰太平地稳定公司大局。而当她无法独立处理这些事务,心底方寸大乱的时候,也只能选择依靠唯一信得过的沈宥和杨禹同了。 “所以......咱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李宣慈随手抓了一把染成金色的发丝,她本来就没有主意,眼下沈宥和杨禹同又是各执一词,以至于她彻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可是杨叔叔,我感觉沈宥说的也有道理啊,你都说了苏氏集团稳坐b省演出界的第一把交易,我们要是选择跟纪穆楠合作,不就属于得罪了苏以漾嘛,那对灿然有什么好处?” “慈慈,你别只看表面,再往深处想想?” 杨禹同微微沉下了脸,他无形之中散发着商业精英的气场,语气间带着在集团长此以往身居高位特有的威严,名义上他仅仅是辅助李宣慈的助手,可事实上他才像是真正的决策者。 “现在能和京耀大剧院联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慈慈啊,b省演出界的蛋糕只有那么大,不进则退,苏家那位少爷的野心不小,连京剧市场都想霸占,保不齐日后惦记上别的什么——要是苏氏集团的商业版图越来越大,彻底把灿然集团的生意抢走,你又该如何是好?” 李宣慈微微皱着眉头,没有立刻答复些什么。 “慈慈,商战场上的事情你懂得少,李董在的时候,不想让你掺和太深,现如今有我在前边替你扛着,你也不必太逼迫自己,但是.......你得有最起码的判断啊,孩子。”杨禹同的声音不急不缓,像是带着安抚人心的效果,“你得看明白,谁真的替你着想,替整个集团着想,你应该信任我。” “我知道......我没不信任你,杨叔叔......”李宣慈咬着嘴唇,小声应了一句,“还有,我知道对于公司管理我差得挺多的,你给我时间,我可以做得好的。” “公司的事情慢慢来吧,有我替你把控大局,灿然集团还乱不了。”杨禹同推了推眼镜,而后话锋一转,低声叹了口气,“还有,慈慈,你和沈宥的事情,杨叔叔叔得多说一句——现如今你和沈宥感情正好,有些话我不便深说,一旦说多了,想必还会招你记恨,只是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眼下你爸爸在医院躺着,我不能看你吃亏。” “杨叔叔,你这是哪的话,我怎么可能记恨你啊。”杨禹同才刚起了个话头,李宣慈就连忙应道,“我俩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杨叔叔叔想嘱咐我什么?” 杨禹同视线停留在了李宣慈的身上,目光骤然锐利。 “我想嘱咐你,沈宥的私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脱胎换骨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嘱咐倒算不上,杨叔叔叔只是给你提个醒......沈宥对你怎么样,到底是不是适合你的那个人,这些事都得你自己去品,我们外人看不出来。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外人看得倒比你这个当事人更客观些——沈宥这孩子太聪明了,聪明是好事也是坏事,就看他把这种聪明用在谁的身上。” 杨禹同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折射过来,语气也带着几分毫不留情的尖锐。 “退一万步讲,每个人都难免有自己的私心,不涉及自身利益相关的事情尚且倒好,要是涉及,就难免有其他打算......据我说知,苏大少投资的戏班子和沈宥有些瓜葛,春色满园的股东之一就是他的前女友吧?慈慈,这背后的深意,你得自己多去想想,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啊。” 随着杨禹同的话落下,李宣慈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行了,杨叔叔,我知道了。” 沈宥这几个月表现的相当体贴温柔,几乎让人跳不出任何毛病来。 可到底女孩子的第六感十分灵敏,李宣慈始终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或许是那些美好都太过得体,当爱慕成为了一种面面俱到,反而显得有些不够真实了。 直到那次在沈宥办公室的三方会谈,她才觉察出其中的一些端倪,之后私底下调查过顾南乔,当然也知道了顾南乔和沈宥曾是恋人关系。 可是查出这些,对于沈宥像是没有任何影响。在和李宣慈明确关系之后,他把和前任的关系处理得相当干净,没有旧情复燃的行径,也没有任何藕断丝连纠缠不清的迹象,哪怕是李宣慈这位正牌女友特意鸡蛋里挑骨头,都没有什么找事的切入点。 但这不妨碍李大小姐打心眼里膈应前任这种生物。 尤其是杨禹同三言两语的撩拨,彻底点燃了她心底深处挥散不去的那些不安,这段时间积淀的情绪越发翻涌而来,以至于沈宥那些长篇大论完全起了反作用,像是刀子一样戳在了李宣慈的心口,让她忍不住去怀疑和多想。 你是不是对你前女友念念不忘,不想跟春色满园作对啊。 但凡是个人,都难免有自己的私心...... 那么你呢,沈宥? 杨禹同看着李宣慈的神色几番变化,却没有在说什么,而是给了她足够的考虑时间。不知沉默了多久,李宣慈终于收回了思绪,淡淡说了一句。 “杨叔叔,梨园堂这个项目就按你说的意思办吧,京剧我了解得不多,不太懂怎么推进,后续都交给你负责吧,要是沈宥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辛苦了你。” “嗨,跟我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这丫头啊。” 杨禹同低笑了一声,镜片之下晦暗神色一闪而逝,又太快消散。 就像是,压根没有存在过似的。 ****** 又过了半个月,苏大少终于赶在新年演出季的前夕出院了。 虽然住院期间顾南乔时不常会把春色满园的演出现状描述给他,作为一个熟练使用智能手机的现代人,关于春色满园的演出信息及络风评,苏大少也是场场没落下的都仔细看过了,可是到底从旁人的口中了解不如亲自看到的时候有冲击力。 等到他再回到春色满园的时候,还是着实吃了一惊。 戏班子的整体变化昭然若揭,演出效果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内部的装潢设施更是焕然一新,处处透露着古色古香的品位来。虽然演出场地还是之前那个占地面积不足三百平的小院落,给人的感觉却直接从欢喜农家乐,变成了大隐隐于市的一片净土,处处透着在别的剧院团看不到的独到细节。 门口曾经用来做隔断的那块充满乡村气息的红布被名家字画代替,两旁各摆放了一直釉色清新的青花瓷瓶,开辟出检票区域,也就是周然的办公地点。院落内燃着味道清雅的古法合香,淡淡茉莉味道混杂在沉檀的幽香之中,清冷和甜味各占一半,正是二苏旧局。 郁郁葱葱的富贵竹盆栽摆在角落里,成为灰瓦白墙之中的独特点缀,种种布置很有意境而又不落俗套,没有一丝一毫的附庸风雅,只剩下无尽的清新与舒适,当人刚迈进了门框,就像是步入了那种幽雅出尘的环境之中,有种说不出的享受。 与之前的低调简易不同,现如今春色满园的大门口多了两块被透明玻璃镶嵌着的展示栏,左边的那块展示板内容是固定的,里边包含着戏班子的演员主创及乐队成员的详细介绍,以及春色满园的代表剧目和精彩的演出剧照。而右边那块展示栏的内容则是每天随时替换的,展示着每晚随时更替的演出信息,可以让前来看戏的观众们在演出开始之前,就一目了然地了解演出特色与亮点。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处处透着小心思。 周然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自家老板了,这会儿好不容易看到苏以漾亲自过来,她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激动,就看到苏大少像领导视察般站在前台,那双笑眼微微眯着,表情很是意味深长,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以至于周然没来由有点紧张,赶紧把玩了一半的手机小游戏切屏出去,顺带着开始反思自己的工作内容是不是出了什么披露,眼下被顶头上司抓了个正着。 “苏总,你来啦?” 苏以漾无视了周然语气间的忐忑,收回打量大院们口宣传栏的目光,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宣传册子,不紧不慢翻了起来。 这本宣传单册子是黑白与朱红色调相见的配色,构图简洁而大方,还没有翻阅其中内容,就能感受到浓重而典雅的古典气息。 文字内容的设计不同于市面上的普通款,除了那些常规的关于剧目和演员的介绍,其中夹带了薄薄一张纸页,上边印着演出中出现的器乐的简略介绍。册子最末尾附带着一页制作人的话,简述这部演出的改编思路和制作人的个人理解,字里行间不会让人觉得假大空,有很强的可读性,又显得十分真诚。 有了这些详尽而又不落俗套的介绍,哪怕是从未看过京剧演出的新观众,也能最快了解京剧基本常识,获得最好的观演体验。 对于这类独具匠心的推广,苏以漾之前就想过要做,只是最近戏班子才刚起步,很多事情都需要循序渐进,所以他还没来得及督促这些细枝末节。此刻看到某位小姐居然先他一步想到了这些,苏大少不由得唇角泛起了淡淡笑意。 “宣传栏是新摆上的?”这样想着,苏以漾漫不经心开了口,明知故问地说道,“那这些宣传册呢,谁印的?” “对啊,这些都是更新过的内容,南乔姐觉得之前的宣传栏太过中规中矩了,观众们不喜欢看,而且也没有显著的宣传效果,就把内容全部替换了一遍。” 周然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同时小心地观察着苏以漾的神色,等到她从苏以漾的眼眸中看到不深不浅的笑意时,终于确认自家老板现在心情不错,刚刚自己的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以至于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 “这个宣传册子是钟总公司的美术设计做的,文字内容是老板娘亲自监工,制作人寄语也是她写的,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吗,苏总?” “不用改了,以后都按照这个形式来,小逸找的这个美术不错,可以涨工资了。”苏以漾点了点头,而后他语气一顿,轻笑着说道,“你也不错嘛,小周,回头给你发奖金。” “什么?”周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不过是常规汇报工作内容,到底是不错在哪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老板,为什么要给我发奖金啊?” “发奖金都不要啊?”看着周然那副懵懵懂懂的模样,苏大少打趣笑了一句,“老板给的改口费,那句老板娘我听着舒坦,不要算了。” 周然:“......”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周然几乎觉得自己在做梦了。 员工福利好到这个份上,也太让人激动了吧,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同时,周然心底默默感慨,原来自家老板成功抱得美人归还有这好事,看来长此以往的推波助澜还是有意义的。 就在周然和苏以漾交谈的时候,话题中心“老板娘”很快来到现场。 终于忙完的顾南乔才刚一出门,就看见苏大少斜倚在前台悠然自得地翻宣传单页,与剧团大家伙匆匆忙忙排练完全成两个极端,实在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苏以漾,来了还不进来工作,散什么德行呢。” 对于顾南乔的指责,苏以漾照单全收,把妻管严的嘴脸发挥到了极致:“这不是欣赏小南乔的工作成果,正在酝酿语气夸你呢么。” 见到苏以漾得了便宜还卖乖,顾南乔十分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来。 然后她走到了苏以漾的身边,眨了眨那双清澈动人的大眼睛:“怎么样,苏大少,对于现在的产业还满意吗?” 所有的改进都是潜移默化中进展着的,或许每天在戏班子内部工作的人没有太强烈的感觉,那些前来观看演出的观众鲜少知道春色满园当年的水准,没有对比也就没有伤害,所以心底感触也算不得多么深刻。 可是像是苏以漾这样久别重逢的知情人士,就是相当强烈的冲击了。 “特别满意,要是形容满意程度的话......” 说到这里,苏以漾有意语气一顿,弯着一双笑眼打趣道,“仅次于我成功追到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迟来会面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喂,行了啊,能不能正经点?” 顾南乔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情话逗得脸颊发烫,赶紧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你去院子里边看看,咱们戏班子新增了不少物件呢——当然了,都是公款消费,老板不亲自检阅一下?” 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点头,跟着顾南乔进了正院。 而当他看到曾经那些品位堪忧的刺绣长椅都换成雕花实木的八仙桌和木椅,映衬着翠绿的竹叶和氤氲袅袅的线香烟雾,显得贵气而又不见张扬,不由觉得这个戏班子的装潢处处透着精致,越发符合他的审美了。 “这些物件都不错,你布置的?”苏以漾说道。 “怎么着,觉得东西终于入您老人家的法眼,不像是农家乐了?”顾南乔轻笑了一声,故意翻旧账似的调侃道,“所以事实证明,只要人民币到位,谁的品位都差不多,并不是你的审美多特别,只是比较财大气粗而已。” “对,我只是财大气粗而已。”苏以漾大大方方一点头,哄人的话张口就来,“我媳妇就不一样了,你这是神仙审美,品位相当好,我不如你。” “这么乖?”顾南乔一挑眉,“嘴抹了蜜么?” “实话实话而已,”苏以漾从善如流地继续说道,语气不着痕迹的粹着轻笑,“我始终承认你的品位,毕竟是我看上的人,浑身上下都是闪光点,我就不一样了......” “嗯?” 顾南乔递过问询的目光,就看到苏大少字句笃定地开口。 “看上你,就是我的审美巅峰。” 对于苏以漾这种像是不要钱一般的甜言蜜语,顾南乔听得多了也没怎么适应,没来由就觉得脸颊有点发烫,只得轻咳一声算是回应。 “好啦,别闹了,这可是工作时间啊苏大少......” 春色满园的戏台子上正在排练新年演出季的首场大戏,封昙捏着兰花指扮上杨贵妃,清丽婉转的嗓音回荡在偌大的院子里,回眸浅笑的时候眸底眼色像是凝了江南三月春色,真担得起风华绝代这种评价。 “怎么样,封昙唱得不错吧,第一次听他唱这出《贵妃醉酒》我都惊了,年纪轻轻居然基本功这么扎实,这小的时候得吃多少苦啊。” 顾南乔和苏以漾在戏台子正对面的八仙桌两旁坐了下来,然后顾南乔把声音压到只有她和苏以漾两个人可以听到的程度,小声开了口。 “哎,对了,上次在医院没来得及问你,你和封昙是什么交情?” “交情算不得多深,比一面之缘强不了多少。”苏以漾倒了杯凉茶水,轻描淡写地说道,“他父辈和我妈妈是世交,小时候在我家借住过一段时间而已。” 大抵是同行之间难免存着互相比较的心思,尤其是遇到了封昙这么强劲的对手,还刚好是世家传人,顾南乔的好心瞬间被点燃了。 “那他小时候就这么厉害吗,我瞧着他的旦角功法很特别,是封家的独门绝活?” “他小时候唱得怎么样,这我还真不知道,实不相瞒,我是第一次看到封昙唱戏。”苏以漾饶有兴致地认真听了一段,才轻笑了声回答道,“不过他们封家各个都是旦角天才,封叔叔......就是封肃楠的演出我看过,封昙是他那一脉的延续,现如今占了他七八分风采,但又不尽相同,加了三分自己的神韵,才有现在的旦角功法。” “这就是祖师爷赏饭了,比不了比不了。”顾南乔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封昙细致压着圆场步,衣袂生辉的模样,感慨道,“像我这种资质一般,靠吃苦耐劳发家致富的选手,还是勤勤恳恳练好基本功吧。” “小南乔,你这么说话可让那些真正资质一般的人怎么办?”苏以漾抬手揉了揉顾南乔的发端,像是很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有个事情我一直有些好。” “什么?”顾南乔侧过头,问道。 “我看你的唱功身段也有独到之处,有点梅寒秋的神韵,可又不像梅家这些年开枝散叶教出的那些外姓子弟仅仅只是学到皮毛功夫,反倒像是得了梅家的真传......怎么,你和梅家有渊源?” 似乎没有想到苏以漾的眼光居然这么毒辣,顾南乔微微一愣,正打算去倒茶水的动作顿了下来,手指下意识地绞住杯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和苏以漾确立关系之后,顾南乔已经渐渐把心门对他敞开,可是有些事情终归没有说出口,一来是她和苏以漾从来没有谈论到那些方面,而她当然也不愿意主动提及。二来则是这些涉及顾南乔的家事,对于肖芳然她自己尚且没有做到和解,自然也没办法云淡风轻的讲出来,所以也就无所谓和苏以漾开诚布公。 但即便是这样,敏锐如苏大少,还是从罅隙中窥出细枝末节来。 就比如那次去少年宫请郑阑渡回春色满园,苏以漾从顾南乔的许久之中捕捉到蛛丝马迹,在回来的路上试探着问的那句,“郑阑渡说的那边,指的是哪一边?” 又比如现在,这句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却正中靶心拨开那些的深藏隐秘的——“怎么,你和梅家有渊源?” 顾南乔和梅家是否有渊源? 怎么可能没有,深究起来,又何止只是渊源那么简单。 思索这些的时候,顾南乔微微皱起了眉头,苦笑从她清澈明亮的眼底漾开,又很快不着痕迹的消散感情,重新归于平素的淡然。 在苏以漾第一次问起这些的时候,顾南乔没有跟他深说,甚至都没接他的话头。现如今两人身份不同,关系也比之间更近了一步,她并不介意告诉苏以漾那些秘密。 只是这些事涉及太深,到底该从何说起,她还没有想好。 所幸苏以漾并不是立即要个结果,非得追问些什么,看出顾南乔表现出来的迟疑,他很快轻笑了一声:“别紧张,我随口问问而已,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顾南乔看着苏以漾,低声解释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不过......” “没事,我知道。”苏以漾歪着头,那双微微弯起的笑眼应道。 对于苏以漾的不深究,顾南乔没来由心底一暖。 “我的家事.....以后我会原原本本都说出来。”沉默片刻,顾南乔才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语气却难得透着几分认真,“苏以漾,你给我一些时间。” “成啊,那我先记着了。”苏以漾漫不经心一扬眉,抬手在顾南乔的手背拍了拍,安抚似的开口,“我又不着急,那我就等着我们家小南乔准备好了。” “好。”顾南乔点了点头。 而在苏以漾和顾南乔在台下交谈的时候,台上的排练已经告一段落。 苏以漾才刚进来,封昙就已经注意到他了,以至于唱那句“好一似嫦娥下九重”的时候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直直盯着台下方向,倒像是把那个小小的八仙桌当成了月宫。 能在春色满园见到苏以漾,封昙并没有任何诧异,或者说早在他来戏班子应聘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和苏以漾这位算不得故人的故人碰面的准备。 只不过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这次交谈无限延迟了而已。 不过该说的话,该做的事,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这会排练结束,封昙才刚下了戏台子,就走到苏以漾的身边。他微微勾起唇角,冷俊的笑意随着薄唇泛起,清冷锐利的目光没有被脸上娇媚的油彩冲淡分毫。 “苏老板,久违。” 随着封昙身影越来越近,苏以漾很快收起对待顾南乔时特有的温柔与随意,而是换上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好久不见,封.....昙?”苏以漾有意拉长尾音,像是故意提点些什么,而后才戏谑地笑道,“好歹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你要来我的戏班子上班,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打招呼做什么?”封昙目光清冷,眼底带着淡淡的讽刺,语气也远算不得和善,“苏总是觉得我的本事不过关,按照流程过不了面试,得靠你给我走个后门么?” “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张嘴就带着那股子炸药味儿啊?”苏以漾半抱手肘打量着封昙,过了数秒才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目光,“在春色满园工作还算顺心么,之前我一直在医院住着,今儿才算正式出院,事出有因,你可别怪我失了礼数......怎么着,我们找个地方聊聊,顺便给你接风?” 接风事小,找个地方聊聊倒是真的。 这话里话外的潜台词,封昙和苏以漾都是心知肚明。 “我这会儿还穿着戏服,总没有陪你出去喝几杯的道理。”封昙看着苏以漾,淡淡开口道,“那麻烦苏老板移步化妆间,稍等我片刻?” 说罢,他也不管苏以漾应不应,转身朝化妆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苏以漾不置可否扬起唇角,跟顾南乔打了招呼之后,当即站起身跟上了封昙的步伐。这会儿排练刚刚结束,正是大家伙各自收拾东西休息的时候,化妆间空无一人。 进了门之后,苏以漾随手把化妆间的大门带上,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了他和封昙两个,苏大少唇角的笑意也跟着收了起来。 “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了吧,你怎么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浮出水面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这句话说的不算客气,他的声线一如既往低沉好听,其间粹着淡淡轻笑,尾音却是冷冰冰的,眼底也无甚笑意。 对于这近乎于咄咄逼人的质问,封昙却是笑了,这一抹笑容很轻很淡,带着不明意味的嘲讽与戏谑,一点一滴在他的眼底漾开。 因为这淡淡的笑意,封昙那张精致清冷的脸难得地多了几分鲜活的生动,可是面容笼罩着的那层寒冰却没有任何化开的架势,反倒像是凝得更为厚重了。 “我为什么要回来,苏老板想必心底清清楚楚,何必再来找我确认?” “你还想调查当年的事情,是么?”苏以漾问道。 封昙没有回答些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坐在了化妆镜前。 他将身上华丽而厚重的戏服褪去,只剩下内里那件白色衬衫,然后他把上台之前挂在椅背上的开衫毛衣外套拿起来,随手披在了自己的肩上。 做这些的时候,他完全忽视了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就像是把苏大少当成空气似的。 而反观苏以漾那边也是一样的,他像是毫不在意这样的无视,在化妆间一进门位置的会客沙发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偌大的房间安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苏以漾微眯着眼打量封昙,看着他取出桌上放着的卸妆棉,将脸上的油彩一点点卸除干净。 浓墨重彩的点缀去除之后,那张极近精致的脸彻底展现出来,小时候眉眼间还未张开的稚嫩褪去,棱角分明的五官有些锐利,漂亮却又丝毫不显得女气,倒是跟苏以漾家中那张旧照片上面,封肃楠年轻时候的模样有七分相似。 剩下的那三分不同,则是封昙眉目间栖着的霜雪。 对峙进行在无形之间。 封昙和苏以漾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开口,可交锋却在沉默中持续。 从封昙时隔多年再次来找上苏以漾开始,就已经把自己的态度表达得相当明显了。他知道苏以漾定然看得懂他的真正来意,所以对于那些明知故问,封昙不愿也不屑回答,而苏以漾确确实实,可以猜得出他的意思。 同为世家子弟,封昙的才华与天资有目共睹,如果说现如今大多数灵气逼人的花旦青衣算是祖师爷赏饭碗,那封昙就是祖师爷亲手把祖传的金饭碗递到了他的手里,还附送了一勺难得的人间珍馐,说句他是天纵才也不为过。 只是封昙的心思压根没有放在京剧上,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在舞台上的一呼百应,或是凭借一身本领艳压群芳,那些事情对他来说太过简单,也毫无任何意义。 少时家中经历的变故,促使封昙比任何人都努力在京剧领域有所建树,这样的高超技艺让他成为足以艳惊四座的青衣,可其实他从未存过扬名立万的心思,甚至在没有足够自保能力之前,他连把自己的出众才华展现出来都不敢。 苏以漾知道,这次故人前来,不是为了叙旧情。 哪怕春色满园获得再好的演出反响,都不可能吸引封昙出山,得到登台演出机会,或是共谋荣华富贵那些俗物,都不是封昙想要的。 他真正想要的,是找一位足够安全的盟友给予助力,让他把埋在尘埃里的旧事重新翻出来,解开层层包裹多年的厚重谜团,去验证他年少时期便藏在心底的,近乎于荒诞的猜测。 ——从少年时开始,他就怀疑封肃楠的死因。 这些年来,封昙心心念念想要的,无非只是真相,现如今他剑锋锐利,终于将暗藏的锋芒流露出来,调查这些的时候便也到了。 最后,还是苏以漾的一声轻笑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那话不多说,我们聊点实质性的事情。”苏以漾没再跟封昙兜圈子,开诚布公地问道,“我不介意跟你一起调查,作为同盟,我手头的资源当然可以同享,加之我们父辈有渊源,你我也算有些交情,只不过......” 说到这里,苏以漾语气微微一顿,那双漂亮的笑眼停在了封昙的脸上。 透过化妆间的镜面,封昙终于不再是那副视若无物的模样,他侧过了头,淡淡挑起眉梢。 “只不过什么?” “封昙,你是个聪明人,既然你能找上我,想必是看透了我对当年那些事情也有所怀疑,只不过,我的怀疑没有你那么深刻,小时候你和我说过的那些荒谬言论,或许是你心底的执念,可是对我来说,无非只是孩童的戏言而已.....”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以漾微微眯着眼,像是要把封昙脸上的细枝末节看个仔细,可他的语气倒很是漫不经心,仅仅如同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与平时如出一辙。 与对待春色满园众人那种近乎于漠然的冰冷不同,对待苏以漾的时候,封昙的态度明显复杂很多,其间既藏着同病相怜者特有的亲近,也带着本能的排斥和不屑。 不论是那种,都足以让他撕开那层惯常包裹着的面具,展露出最为真实的情绪来。 “所以,你不相信我?”数秒之后,封昙避开目光,薄唇轻轻碰了碰。 “那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也来错地方了。当年的事我会自己继续调查,至于查出什么样的结果,就跟你没有关系了......最后,祝苏大老板前程似锦?不过像你这种胆小懦弱又瞻前顾后的利己主义者,想来天生就是商业才,做生意这方面不会差的。” 对于这番带了十足讽刺的话,没激起苏以漾太多的情绪变化,只是让他那双笑眼中的戏谑又更浓重了几分。 “封叔叔过世,你在苏家大宅借住那年,才八九岁吧,十好几年过去了,怎么情商一点长进都没有,连带着理解能力都变得这么差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封昙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看着苏以漾。 “假如我真的不相信你,就压根不会在这里跟你废话了。”苏以漾勾起唇角,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你夸我一句商业上的才,我当然不会辜负你,吃显而易见的亏——要是我真想赶人,犯得着把新年演出季的《贵妃醉酒》留给你唱?难道等着和你谈崩之后,老子辛辛苦苦筹备的戏班子开天窗吗?” “那你......” “我的意思很简单,如果你的猜想是真的,那他们背后都不单纯,这趟浑水但凡滩下去,谁都不可能一身清白......想要拉我入伙,总没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你得拿出诚意来,或者说,封昙,你可以坦白到什么程度——” 封昙有几秒没说话,过了半晌,他才淡淡勾起唇角。 “有什么想问的,你直接问吧,至于想让我坦白到什么程度,你大可以直说。” 苏以漾从衣兜摸出了烟盒,抽出一根夹在唇瓣间,淡淡烟草味在室内弥漫,火光氤氲在他的眼底,很多情绪都跟着晦暗不清起来。 “当年在苏家别墅你说过的事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听了这话,封昙像是觉得有点新鲜,他抬眸打量着苏以漾的神色,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戏谑一弯,卧蚕浮起好看的轮廓,目光也像是锐利得可以刺透人心似的。 “你猜我是什么意思......瞧着架打不赢了,说些气话刺激你,或是失去至亲无处排解,口不择言跟你吐槽几句?放心,我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封昙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却是字字句句打在苏以漾的心底。 “当年我跟你说的句句是真,只不过......那只是很小一部分真相,多余的我没告诉你。至于我为什么不说,其实也不难猜吧——你我非亲非故,无甚深交,当时,我并不信任你,自然没必要什么都告诉你。” 封昙这幅冷清而不近人情的性格,苏以漾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领教过,当然没指望着小时候能给他气到动手打人的小冰山,长大之后说得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所以,苏大少没有太大意外,只是轻描淡写地调侃一句:“你还真是实话实话啊,看来这些年来你过得不错,连求人都不知道该低头。” “我们封家尚且没败落到需要向人低头的程度,至于这些年来我过得怎么样,就不需要苏老板操心了。”封昙冷笑一声,“不过你这句话说的不错,现如今我依旧不信任你,但有求于人,没办法.....所以,我不介意把当年没说的那部分说出来,至于你相不相信,之后想要怎么做,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苏以漾微眯着眼,看着封昙那张清冷的脸,没来由思绪回转,像是回到那个两个小少年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荒唐午后。 “这是你妈妈欠我的,你们孙家欠我爸爸一条命......是你们对不起我。” 当时在苏家别墅的楼梯拐角,封昙手里紧攥着装着玻璃珠子的小木匣,强忍着眼底的泪花,确实字字句句带着笃定。 “我爸爸是被害死的,谁知道你妈妈知不知情......你们孙家装什么好人?” 苏以漾完全听不懂这是什么屁话,愣是被封昙气笑了,反手就是挥了一拳过去。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尤其是在孙菁突然自杀之后,午夜梦回苏以漾时常想起封昙当时的话,现如今也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面对这番说辞。 “所以,你有证据吗?” 至此,这场无形的交锋有所定夺。 而那些蒙尘多年的过去,也终于开始浮出了水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纪家大宅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在苏以漾和封昙深究当年谜团之际,对于藏在背后的“那些人”,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光景。 他们彼此间的较量,也像是从未停息过。 京耀大剧院坐落在s省,这是一处别具特色的景观胜地,也是省会池北市相当知名的地标性建筑,但凡有外地游客前来s省,都会特意打卡似的在大剧院门前拍照留念,要是有机会还得亲自进去看一台演出,才算是不虚此行。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知名度相当高。 不过京耀大剧院确实对得起这样的知名度,但就建筑本身设计来说,就已经极为成功了。剧院的主体结构外围用漂亮清透的单向玻璃做成水晶形状,门口环绕着一池清澈见底的湖水,里边种着清水芙蓉的娇嫩睡莲,外围还有大面积的绿地、树木和花卉,布置得典雅高贵,分明位于北方,却让游客们犹如置身江南园林,每处细节都透着说不出的漂亮。 更遑论除了风景名胜这一层意义以外,这里更是艺术领域的净土。 要是论起各位艺术工作者心目中的至高圣地,京耀大剧院绝对是排得上号的,全国各大剧团都以在京耀大剧院演出为荣,把能在这里演出当成行业内水准的一大衡量标准。 要是一台剧目全国巡演到了s省这一站,能有幸在京耀大剧院进行演出,那就是对这个剧团和这台剧目相当高的肯定与凭证了。 更有甚者,如果两个剧团私底下明争暗斗互相比较,其中一个冷嘲热讽地说:“听说你们的台柱子是个名角?在京耀唱过几场啊,演出的时候给重点推荐位了吗?” 那另一个定然会唇争舌战,立即回击一句:“怎么着,你们团这么厉害,唱过京耀的新年演出季了么,没唱过跟我在这儿装什么大瓣蒜呢啊?” 因为背后有京耀大剧院作为依仗,纪家代代地位稳固,稳坐京剧界龙头之一。 毕竟纪家人祖孙几代的心血在这里,从纪穆楠的爷爷开始管理京耀大剧院,再到父辈纪广帆接手,让这个剧院在他的手中发扬光大。现如今,京耀大剧院的各类设施已经相当权威和完善,行业内地位也相当稳固。 可以说只要京耀大剧院还在,纪家就不可能倒。 而凡人大抵贪婪而不知足,在不满足于s省的市场膨胀之后,纪广帆开始把念头打在演出市场同样发达的b省,这也是他授意纪穆楠把私人剧团梨园堂开在b省的原因——明面上,这是世家公子哥突如其来的小兴致,其实却是纪家欲意扩张商业版图的一次试水。 纪家大宅也在s省,距离b省算不上远,只有几小时的车程。 不过再临近毕竟也算是外省,回去一趟多少有些折腾,所以除了逢年过节等特殊日子,纪穆楠只有每月月末才会回去一趟,跟自家老爷子汇报梨园堂近期发展的诸多事由,商定接下来的发展路线等等细节,顺带着跟家人吃一场久违的团圆饭。 这算是纪穆楠和纪广帆约定俗成的小习惯,所以这次纪老爷子亲自打电话,把纪大少急三火四地叫回去,连周末都等不到,想必是事态已经非常紧急了。 那么,到底是事出为何呢? 开车的时候,纪穆楠手指轻扣着方向盘,不由得陷入了思索。 从几天之前纪穆楠突然接到自家老爷子的电话,让他立即拿着《惊梦》的演出项目去和李氏的灿然集团谈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了。 ——这些年来梨园堂的整体发展方向是由纪广帆把控不错,可是剧团内部的大事小情,上至商业规划,下至演出剧目开发,几乎都是由纪穆楠自己决断的。 他只需要在事情谈妥之后,直接跟家里汇报获得的成绩就好了,被这么态度强硬地安排必须做什么,还是确确实实的头一次。 当时纪穆楠正在翻着被钟子逸退回来的项目犯愁,纪广帆一个电话直接打到梨园堂的办公室,字字句句言简意赅,言语间都是不容拒绝的威严。 “穆楠,你拿着《惊梦》的项目去找李宣慈,不管你怎么磕,一定要把合作谈下来。” 挂了电话之后,纪穆楠没多想,直接让手下策划部去修改演出方案,隔天就给灿然集团的李千金递了过去。之后的洽谈都算顺利,灿然集团那边不过三天就给出了明确的合作意向,而当他把这些事汇报给纪广帆的时候,自家老爷子则是直接让他回家里一趟。 然后,就是这次突如其来的s省之行了。 工作日高速路不算堵车,纪穆楠一路开得都很顺畅,他把车窗摇开了些,透窗而入的风中夹杂着空气里的淡淡尘埃味,也将他额前凌乱的刘海微微扬起起来。 此刻纪穆楠正微眯着眼,仔仔细细地复盘着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开发《惊梦》这个项目去找钟家大少,顺带着拉拢背后的苏以漾,这些都是纪穆楠的意思。b省的演出市场就那么大,而论及苏大少在b省演出界的地位,那完全是各位后起之秀心目中不可逾越的大山,有着高不可攀的地位。 非到不得已,纪穆楠并不想得罪他,只可惜诸多拉拢成效甚微,现如今生生逼到了对立面。 这次的《惊梦》并不是纪穆楠第一次给苏以漾递过橄榄枝。 早在苏大少几年前回国,才刚开始接手苏氏集团偌大产业的那会儿,纪穆楠就看中了苏家的势力,想要与之达成合作。既然是主动抛出橄榄枝,纪穆楠递过去的敲门砖,当然是那种互惠互利,有十足的油水可捞的一块肥肉。 他想着但凡是个商人,都没有跟钱过不去的道理,更何况梨园堂在b省口碑地位都很不错,背后还有纪家这样强硬的靠山,多条朋友多条路在商战场上从来都是制胜法则,苏以漾怎么说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是那次的合作,却是没有任何缘由地就被苏大少拒之门外。 纪穆楠所有的谈判技巧都没用上,给出的好处像是完全不入苏以漾的法眼,以至于到了最后,纪穆楠完全只剩下一头雾水,自己都有些觉得纳闷——他和苏以漾远无怨近无仇,甚至早前连面都没见过,怎么给苏大少得罪成了那样。 然后这还不算完,这次纪家本来想要借着钟子逸这个傻小子作为跳板,搭上钟家手上那些官方旅游业的资源,结果也被苏以漾的三言两语给搅合了,没算计到钟子逸不说,还彻底断绝了纪家在b省开拓演出市场的一半后路。 以至于纪穆楠越想越憋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邪火。 纪穆楠觊觎苏家势力是不错,想要拉拢苏以漾也是不错,可平心而论,苏家和纪家势均力敌,一个是演出界的龙头,一个是京剧界的泰斗,说到底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没有谁见了谁就立马认怂,争都不敢去争就直接低头的道理。 尤其是现在苏以漾放着实景演出不做,反过头来折腾京剧小剧场,在纪大少看来,这就是赤裸裸在打他的脸面,过分得寸进尺了。 纪穆楠心说,怎么着啊苏以漾,我来b省开发演出市场,给你三分薄面主动想要结识,你完全不给机会,我三请三顾递上橄榄枝,想要一起站着把钱赚了,你理都不理。然后反过头来,还要在我的地盘争上一争,抢饭碗抢到这种程度,简直像是故意膈应别人。 这是正常人类能办出来的事情吗,当我们纪家都不要脸面的? 既然你苏大少做人这么不道义,那纪家于情于理都没有继续放之任之的道理,对于强劲的对手,如果不能成为同盟,自然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要想尽办法让他出局了。 想到这里,纪穆楠的思路已经渐渐清晰了。 想必纪广帆授意自己结识李家也正是这个意思,这次纪家爷俩想到一处,想要借着李家的势力,把眼前那座大山撼动,将b省京剧市场的执掌权重新夺回来。 而这时候,纪穆楠还不知道自己只猜到了很小的一部分。 苏以漾几次三番的拒绝并非事出无因,纪广帆的有所行动也不仅仅是因为争夺b省的市场,纪家和苏家的恩怨纠葛,远不止表面展现出来的这些,那些更深层次的东西,遮掩了十几个年头...... 眼下,却是再也藏不住了。 几番思索之间,车已经进入市区一路开到了胡同口,纪穆楠收回思绪,找了个停车位把车停好,然后踱步朝纪家大宅的方向走去。 纪家是几大京剧世家发展最好的一个,把祖上的产业保存得相当完整,不同于北平岳家在战乱中沦落到住宅变卖,现如今的纪家大宅还是坐落在胡同一处僻静院落内,在外看只是一个不大起眼的小四合院,推开那道朱红色的大门之后,院内却是别有洞天。 院落中种着应景的花卉和一小片青竹,还特意在进门位置辟出了一块人工水池,里边养着几尾游得肆意的锦鲤,古色古香中又透着几分典雅来。 纪穆楠在院口停住脚步,然后推开大门,慢悠悠地晃荡了进去。 纪老爷子原本正在给院子里种着的牡丹浇水,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自家臭小子回来了,还未转过身过,便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你这磨磨蹭蹭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怎么这么迟才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利益交换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纪老爷子晚年得子,三十好几才有了纪穆楠这位独子,对他素来宠爱有加,就差放到心尖尖上宠着,以至于给他宠成了这幅无法无天的模样。 这些年来,纪穆楠在圈子里名声不太好,连远在s省的纪广帆都是有所耳闻。 经营梨园堂偌大的产业,还肩负着替纪家打通b省演出人脉,拓展商业版图的任务,纪穆楠难免会和各路同行及权贵打交道。要是和气生财倒也尚可,偏偏他太过利字当头,行事刁钻狠辣,背后使的那些小手段大抵都上不了台面,为正经的生意人所不屑。 以至于多年下来,纪穆楠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结识的生意伙伴无非是那些唯利是图的货色,谈下的合作也多为一锤子买卖,单纯只是互相利用。 偏偏纪穆楠自视甚高,受不得一点委屈。 旁人因为忌惮纪家势力给他几分薄面,他却因此飘飘然,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时常摆出那副招摇过市的排面,得了便宜还不懂得卖乖,让身边的人下不来台。 长此以来树敌不少,都是纪广帆在背后默默给他擦屁股,而纪大少却偏不自知,不领自家老爷子的情也就算了,还时常嫌弃他管东管西太过聒噪,专门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虽然已经年过知天命的年纪,但是纪广帆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尤为年轻。今天是赋闲在家,他没着正装,只是穿了一身白色暗纹的休闲唐装,衬着唇边两撇黑色的短胡子,周身散发着位高权重的强大气场,举手投足间尽是不怒自威。 “我问你话呢,没听到么,臭小子?” 纪穆楠没理会自家老爷子的责问,旁若无人在院内的八仙桌旁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又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着什么急啊?每次回家你都是翻来覆去问梨园堂那点破事,报表上都写的明明白白了,还非得让我再复述一遍,有什么可掰扯的?我没话可说,还得劲劲儿过来听你那一大通没完没了的说教么?” 纪广帆被自家混球小子噎得够呛,气得猛然把水壶放在了地上。 “是谁告诉你,可以这样跟你老子说话的?闯了祸事自己心里没个掂量,还给我摆出这幅模样,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番话纪广帆说得颇为严厉,无奈纪公子早已摸清了自家老爷子的脾气,知道他无非外厉内荏,嘴硬心软,连说教都是常规操作,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所以这话对于纪穆楠没有任何威慑力,他只是大大方方地轻咂了一口茶水,直截了当地问道:“我闯什么祸了,梨园堂最近演出反响不错,新年演出季的预售也创了新高,到底是哪里没入您老人家的法眼了,要这么埋汰我啊?” “你闯了什么祸,我一会慢慢跟你说。”纪广帆坐在纪穆楠的对面,微微皱着眉头,“对了,李家那边的合同已经签下来了?” “嗯,签了。”纪穆楠漫不经心地嘀咕一句,“电话里不是都汇报过了吗,这点小事犯得着让我大老远折腾一趟吗?” “这点小事?我让你在b省打通人脉,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居然把苏家和钟家都得罪了个遍,真当我已经老眼昏花了——” 纪广帆被纪穆楠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气得不轻,狠狠一拍桌子,“我早就告诉过你,非到不得已别去招惹苏家,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便可......《惊梦》的项目你先斩后奏,后续又处理成这个样子,纪穆楠,你这么意气用事,真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吗?” “我有什么办法,”纪穆楠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随口应道,“项目也做了,合作意向也递过去了,人家钟子逸不乐意签合同,我还能摁着他的头替他签字画押不成?” “所以你就眼看着苏家和钟家强强联手,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抢饭碗,把春色满园做得风生水起吗?”纪广帆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还有,你发那条微博什么意思,嗯?是能让苏以漾的戏班子彻底玩完,还是能给梨园堂带来经济效益?什么用都没有,完全就是逞一时之快,却给纪家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你不怕之后在b省的发展步履维艰吗?” “爸,咱们摸着良心说,那条微博最开始还是有效果的吧,我微博底下那么多大v站队转发,对春色满园周末场演出的口碑绝对是有影响的。”纪穆楠被骂得有点委屈,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不然他们那邪门的京剧改革最开始刚出来的时候势头多猛,肯定是一亮相就得大爆啊.....再说,我不是寻思着宣战也得有个宣战的样子,让苏以漾心里有数嘛。” “还宣战,你拿什么跟人家春色满园宣战,你有那个资本吗?”纪广帆把茶杯端了起来,不紧不慢喝了半杯,才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现如今,春色满园发展得越来越好,前些天京剧协会内部都在分析这个案例,研究他们演出形式的可行性。而你纪穆楠,身为我纪广帆的唯一独子,纪家所有的资源都是你的,这么多年来没有做出任何名堂,你让我的老脸往哪放?” 说到这里,纪穆楠也有点憋屈了,在微博宣战之后,他算是彻底站在了春色满园的对立面,之后正好赶上苏大少车祸住院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就想趁这个新张罗起来的戏班子没有主心骨,直接把未来的竞争对手扼杀在萌芽阶段。 那段时间纪穆楠私底下没少使小手段,牟足了劲想要挤兑春色满园,甚至为了演出观众分流,还临时增加不少演出活动,干了不少赔钱买卖。 可惜他的诸多做法完全适得其反,梨园堂当月的营业额有所退步不说,春色满园反倒是发展得越来越好,主推旦角冯昙的热度居高不下,剧团的势头也是如日中天。以至于争到最后纪穆楠真是纳闷了——鬼知道苏以漾都是从哪找到这么一群流落民间的高手的,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大神级别的人物,不把戏班子救活才显得不正常了。 想到这里,纪穆楠意气难平,忍不住啐骂了道。 “谁知道春色满园走了什么狗屎运,那个戏剧改革之前没人尝试过,京剧这种程式化的艺术,谁他妈能想到连谱子都能改出新花样啊,偏偏观众们还吃着套......还有那冯昙,长了那么一张好脸,不去演戏唱歌当明星,偏来跟京剧演员抢饭碗,这谁能扛得住啊?” 听到冯昙的名字,纪广帆半眯着眼,神色明显变得有些复杂。 他像是在心底盘算着什么似的,语气倒是维持着不动声色,只是淡淡接过纪穆楠的话茬:“你不敢试,也想不到,偏偏人家春色满园试了,可不就是大获成功了么——春色满园的负责人,就是叫顾南乔的那个小姑娘,演出《拾玉镯》的时候我就说过让你多去留意,你没把我的话当回事,结果怎么着......穆楠,什么时候你才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看到纪广帆此刻动了几分真火,纪穆楠终于收起那副吊了郎当的模样。 “爸,春色满园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而且李氏那边已经给了结果,杨禹同亲自跟我对接,看得出来灿然还挺在乎这个项目的......我知道,你是想用《惊梦》当敲门砖打通李家的关系,然后联手对付苏以漾吧?你放心,我不会再出什么纰漏的。” 纪广帆冷哼一声,心说你才看出了多少皮毛,这会又开始自作聪明了? 仅仅靠《惊梦》这个项目,完全不可能说动杨禹同,仅仅只是为了对付苏以漾一个后辈,他远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之所以能搭上李氏集团的人脉,当然有更深层次的利益交换。 现如今灿然集团局势不稳,大小姐李宣慈无法独立把控整个集团的局面,只能过度依仗曾经的老臣杨禹同,事事要他亲力亲为,听从这位杨叔叔的意见。只可惜李大小姐没有经历过商战场上的风云变幻,被李宏峰保护的太好,也就显得太过单纯,还不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当她把过多的实权和原本不该交付的信任给予出去,就是灿然集团内部局势不稳,直系继承人权力被彻底架空的时候。 李家老爷子李宏峰突然住院,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 这些事情与纪广帆毫不相关,他原本也不在乎,可当杨禹同主动找上门来,希望能跟纪家达成同盟互相谋划些什么的时候,情况就又变得不一样了。 苏氏集团和灿然集团作为B省的两大龙头,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互相礼让三分,私下里却难免分庭抗衡,分割寸土寸争的演出市场。 随着李宏峰越发安于现状,灿然集团也渐渐开始式微,在几番争斗中落了下风。激进派的杨禹同与李老爷子意见相左,开始出现分歧,加之还有沈宥这个不速之客分一杯羹,种种状况堆叠在一起,给杨禹同彻底逼急了,想要走上一步险棋,也算不足为。 所以,他才会在这个节骨眼找上纪广帆,主动寻求合作。 而这种强强联合的同盟背后,谋算的却是如何对付春色满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神秘相册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不论是苏氏集团,还是灿然集团,既然能混成b省龙头,久居领头羊的位置,其中高层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仅对b省的势力划分了如指掌,还尤为善于把控人心。 杨禹同当然看得出,春色满园一旦发展起来,对纪家经营的独立剧团梨园堂带来的冲击力是最大的。正所谓同行是冤家,更何况这个冤家还是万中无一的商业才,现如今把产业折腾得风生水起,声势浩大地蚕食着纪家在b省的地位,一时间风头无两。 这是纪家的痛点所在,也是合作的那把钥匙。 杨禹同有所求。 跟在李宏峰身边二十几年,杨禹同名为董事长助理,实则却是持有股份的肱股之臣,他对集团诸多事务了如指掌,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能力谋略都不在李宏峰之下。 近年来,李宏峰的商业规划渐渐和杨禹同出现分歧,独女李宣慈能力不足又玩心太重,支撑不起整个集团的产业。杨禹同不忍心看着灿然集团败落,也不满足于做集团的二把手,早已在背后殚精竭虑地谋划多年,只等合适的机会就可以顺利把灿然集团收入囊中。 不过,这些事情仅靠他自己还是显得有些式微,需要更大的助力在背后予以支撑,才能兵不刃血地拿下李家的实权,让灿然集团顺利易主。 而纪家,也有所求。 最表层来看是《惊梦》的演出项目被钟子逸拒绝,此前数目不菲的投资都是纪大少过于自信,大手一挥拿着家里的钱自掏腰包,真金白银提前支付出去的。现如今演出项目正式启动,后续却苦于无人接盘,仅靠纪家无法独立支撑,每多拖延一天,就是多烧一天的钱,哪怕是再淡定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拖延。 更往深处说,明眼人都知道防范于未然的道理。 B省演出界本就是寸土寸争的兵家之地,现如今春色满园还没有彻底发展起来,就已经是一幅如日中天的势头,如果不想办法加以遏制,早晚会把梨园堂吞并得渣子都不剩。旁人或许不敢直接同苏大少宣战,可是同为B省龙头的灿然集团却不介意直面交锋,所以梨园堂的僵局只有灿然集团可以破解。 这些事情杨禹同想的明明白白,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拉拢纪家里应外合。 苏氏集团根基太深,远不是杨禹同一个人可以撼动的,不过春色满园就不一样了——这个戏班子只是苏大少独立折腾起来的京剧小剧场而已,家里老爷子非但不接受,还心底一万个不乐意,自然不会给予任何助力。 没有苏家作为依仗,只靠苏以漾一个人,便是再怎么少年天才,对上整个灿然集团,也难免显得势单力孤了。更何况李宣慈对杨禹同过于信任,在没有李宏峰把控的情况下,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杨禹同只要略施小计,就可以把李大小姐变成自己手中的提线木偶,操纵整个集团的决策方向。 所以,杨禹同才会走上这样一步险棋。 他主动找上纪家的家主纪广帆,表达自己的合作意向,他想要借纪家之势兵不刃血地让沈宥提前出局。作为交换,灿然集团接手烂死在纪穆楠手中的《惊梦》项目,与梨园堂达成同盟。既然是同盟,自当同进同退,顺带着让b省京剧圈子大换血一次,以后以梨园堂为尊,再无春色满园,这些也都顺理成章了。 杨禹同这番话云淡风轻,剩下的话没有说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要让沈宥出局。 可那沈宥是什么人? 那是李大小姐李宣慈的正牌男朋友,也是李老爷子默认的得意佳婿。杨禹同名为清理门户,实为谋朝篡位,这背后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分明是想趁李宏峰昏迷不醒,借机逼宫。 更往深处说,李宏峰为何会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突然病重,是否其中还暗藏着其他隐情,这背后的隐秘没人说得清楚,可是不论怎么看,杨禹同都不可能是一身清白。 纪广帆也是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这些事情当然看得明白。 他原本没有必要掺和着权力争斗的浑水,也没有任何招惹李家的意思,可当背后涉及到苏以漾,就又另当别论了。苏以漾在演出市场折腾出多大的风雨,本质上都碍不着纪广帆的事,甚至因为旧日情分,纪广帆不介意帮他一把。 但现如今,苏家小少爷居然开始打京剧界的主意...... 这就是触及了纪广帆的雷区,他必须让苏以漾知难而退。 不过这些内幕纪广帆并不想跟自家孩子说明白,所以,他只是淡淡扣住茶杯,不着痕迹地留下一句。 “这个项目你继续跟进,灿然集团那边有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向我汇报,不论是大事小情,都要亲自和杨禹同对接,别再出任何岔子。” “好,我知道了,爸。” 眼见着纪穆楠认错的态度良好,纪广帆只是不置可否点了点头,然后他故作不经意地又再开口问道:“对了,你新招到梨园堂的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什么姑娘,”话题跳转有些快,纪穆楠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扬眉看着纪广帆,“爸,最近梨园堂来了不少人呢,你说的是哪个姑娘?”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瞒着我不成?”纪广帆无视了自家儿子的装傻充楞,淡淡一勾唇角,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 “你平日在外边沾花惹草家里没管过你,那是给你留脸面,我不说穿,你就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呢——现在跟你走得很近的那个姑娘,是春色满园老班主的女儿吧?怎么,被小情人哄得脑子进了浆糊,正事和私情都分不清了吗?” 对于范忆姗,纪穆楠平日里表现得暧昧不清,人家冰山美人也是惯常矜持,以至于纪大少自己都没摸清楚,他和范忆姗现在算是个什么关系。 说是恋人关系吧,两人之间像是火候未到,说是情人关系吧,又显得太伤彼此间的情分,而且纪穆楠对范忆姗的感情不仅于此,本身也有些觉得心有不甘。 所以当自家老爷子把问题如此尖锐地点出来,那句刺耳的“小情人”直直戳在了纪穆楠的心窝子上,以至于他下意识地替范忆姗说起了好话。 “爸,你别瞎说,姗姗是我正牌女友,什么小情人啊......” 见到自家儿子这么维护一个女孩子,纪广帆冷哼了一声:“我看你真是被美色迷昏了头,连什么是正经事都分不清了,她和你非亲非故,会为了你跟自己的亲生父亲作对?纪穆楠,你该不会是让人家算计的找不到北了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姗姗和春色满园是真的不对盘,这些破事我就不和你细说了,总之她不会耽误我正经事就是了......行了,我感情上的事你老人家就别操心了,成吗?” “你自己心里有数,”纪广帆看着语气不善地讽刺道,“你要是真的有数,就用不着我提着你耳根子叮嘱这个,分析那个了.......” 可是这话还没说完,就被纪穆楠吊儿郎当的打断了:“本来也不用你提着我耳根子一直唠叨啊,反正我和姗姗的事,你别管就行。” 纪广帆原本还想再多念叨几句,可是纪穆楠干脆开始打起哈哈,大有几分“随便你说什么,我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什么都不想听了”的架势,直接把老爷子的话堵回唇齿间。 正好这会儿家中阿姨也把饭做好了,纪广帆便不再跟自家孩子谈论公事,而是从小院转战到了餐桌,像往常一样聊着那些家长里短。饭后纪穆楠又听了一会母亲的念叨,才趁着天黑之前折返回b省。 等到纪穆楠离开,偌大的四合院又重新安静下来,纪广帆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客厅休息,而是去了小院旁那个储存旧物的小房间。 这间小屋子面积不算太大,只有不足二十平,加之朝向不是很好,久不见光导致阴气太重,不适合做卧室,仅仅用来存放旧物又多少有些浪费空间,所以便被纪广帆单独开辟出来做小房,平日里放一些陈年旧物,偶尔有兴致也可以端着清茶来这里处理公务。 而此刻的纪广帆,显然不是带着那些闲情逸致过来的。 推门而入时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尘埃味道,纪广帆抬手打开墙壁上的开关,暗黄色的壁灯便投影下昏暗的光晕,也将室内的阴郁突仄一寸寸驱散干净。 然后他在藤木的摇椅坐了下来,打开旁边实木桌最上层的抽屉,从一叠明显有些年头的文件中翻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来。 那是一本包装精美的相集,上边积淀的厚厚灰尘足够说明这物件已经许久没人碰过了,纪广帆粗糙的手指掠过相集表层,小心翼翼将上面落着的浮灰擦拭干净,然后才不紧不慢把它翻阅开来。 相集里存放着一张张保存完好的老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子不过七八岁大,眉清目秀,漂亮得宛如精致的瓷娃娃,弯生生的大眼睛像是携带着三月春色。 后来背景渐渐变化,成为现如今京耀大剧院的旧址。 相片上的女孩子穿着漂亮的霞帔戏服,眉目流转间还能看到少女时期的精致柔美,却又多了几分人淡如菊的优雅风韵,当年可爱娇嗔的小公主出落成绝色的佳人,而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丰神俊朗的小伙子,精致的眉目俊逸非凡,两人宛如一对璧人。 看到这些的时候,纪广帆神色越发难看,唇角不自然地勾起冷笑。 再往后翻阅,很多照片都是残破不全的,有的是构图时故意截取一半,还有的是被人为弄下半截,总之都是只剩下女孩子的那部分,而不见合影中其他人。 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纪广帆没有看下去,而是猛然合上了相册,连带着把春色满园迅速发展勾起来的复杂情绪压抑回去。 “箐箐,我不想为难你的孩子,只要他不涉足京剧圈,过好自己现如今的生活,安心当苏家的大少爷,我会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下去,可是......” 后边的话语,是从纪广帆的牙缝中挤出来的,字字句句戳在心头。 “如果他非要和我作对,去查当年那些旧事,箐箐,你......别怪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一百零七章 三方会谈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此时,春色满园的大院里。 苏以漾和顾南乔并肩坐在树下石桌旁,封昙则是在不远处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两个人,他精致清冷的面容在月色映衬下显得尤为不近人情,眼底眉梢凝着一层冷霜,连暖黄色的灯光都没办法让他的神色柔和下来。 在达成同盟共识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容易进展了。 既然苏以漾和封昙都对当年家中长辈的死因有所怀疑,那么临时联盟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从二十余年的时光中抽丝剥茧,翻找出所谓的“真相”来。 即使不去深究,苏以漾和封昙也有所感知,当年封肃楠和孙菁之间的最大交际,就是同在一个剧院工作,如果他们突然离世背后真的有所隐秘,那么所有线索也都直指那个可以称之为龙潭虎穴的京耀大剧院。 这个京剧圈的至高殿堂,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或许除了当年的亲身经历者,再也没人知道。 旧案复盘原本就是刑侦调查中难度系数最大的,更何况苏以漾封昙这两位,不论哪个都和刑侦完全不沾边,之所以他们会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旧事重提,仅仅是被童年时期失去至亲的刻骨怀疑,生生拖累了一路向前。 所以也就无所谓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案件调查,对于他们来说,现在能做的无非是把手头的有用信息汇总到一处,分析疑点到底出在哪里,再一同商定之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这些事情封昙心知肚明,找上苏以漾,很大程度上便是看中他手头的资源,而且封昙觉得苏大少成熟稳重,想必不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谁知道,苏以漾还真就来了个出其不意—— 关于家中长辈的事情,字字句句都是当年辛密,不足为外人道也。原本这些该是封昙和苏以漾单独交谈,可苏大少不知心底在盘算些什么,非要把自家小女友拉上旁听,也不管人家另一个当事人乐不乐意,只是明知故问地来了一句。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封昙啊,我们家小南乔聪明得很,不如大家一起开个小会,多个朋友多条路,一起研究着......想必你不会介意吧?” 封昙心说,我不介意就怪了。 但凡你稍微懂点察言观色,能看不出来我到底什么态度吗? 可苏以漾却是大大方方地装傻到底,完全无视了封昙的脸色,直接把顾南乔扯到自己身边坐了下来。然后他像模像样地拿出一套茶具,在石桌上并排摆出三个,分别斟上刚泡好的新茶,大有一番要就此彻夜长谈的意思。 封昙实在看不懂苏以漾的深意,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而另一边,被突然叫过来的顾南乔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在医院时她就感觉到了苏以漾和封昙的关系不一般。对于这背后的缘由,她当然希望苏以漾可以如实相告,可是顾南乔怎么想不到,最后居然是拉着两位当事人直接进行三方会谈的那种如实相告。 要不是知道苏以漾平时不是莽撞没情商的人,顾南乔都想直接吐槽,这到底是什么品种没有眼力见的社交残废了。 “喂,苏以漾,要不然你们俩先聊着吧。”看出了此刻气氛有些微妙和尴尬,封昙满脸写着抗拒和敢怒不敢言,冰雪聪明的顾南乔主动给出了台阶。 “今晚演出的报告我还没整理呢,我先把正经事做了,晚点再来找你碰头?” 可算等到明白人解围,封昙当下松了一口气。 谁知他刚准备点头,苏大少的轻笑声便先一步传了过来:“演出报告每天都大同小异,这种小事着什么急,小南乔,你先听听我和封昙聊的正经事再走。” “不是,我说......”顾南乔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你俩的正经事,我听方便吗?” “怎么着,跟我还见外啊?”苏以漾弯起那双漂亮的笑眼,把装糊涂进行到底,漫不经心地说,“且不说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俩之间压根没有秘密,便是有......眼下也轮到坦白局的时候了,你就别客气了。” 顾南乔没应些什么,只是视线余光瞥了瞥面如冰山的封昙,用眼神无声的表达着自己对苏大少此刻相当不靠谱的决定所产生的深深质疑。 苏以漾却相当若无其事,勾起唇角看了看封昙,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你是担心封昙不乐意么,放心,他要是不乐意早就张嘴了,根本憋不到这时候。至于脸色不好看,那副大家都欠他五百万的模样是老天爷给的,打小就是那么一张臭脸,揍人的时候和挨揍的时候都没变过,你就别怪他了。” 此刻,“大家都欠了他五百万”的那位已经彻底听不下去了。 握拳时封昙将手指关节按得直响,那双半眯起来的桃花眼满是嘲弄,对上苏以漾调侃笑意的时候,更是毫不留情地冷笑出声,大有一番随时都能掀了茶桌当场走人的意思。 顾南乔已经没脸看这幅尴尬的场面了,她心说苏以漾你可行行好赶紧闭嘴吧,这会儿不说话,真的没人把你当哑巴。 然后她生怕苏大少再说出什么让人天怒人怨的失智发言,赶紧在心底斟酌语气打算圆场,谁知毫无自知之明的苏某人还在那边大大方方地继续补刀。 “更何况,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和封昙未必能聊出个所以然来,有你旁听保不齐能讲出什么独到见解呢,坐下吧,小南乔。” 顾南乔:“......” 得,话都被苏大少说尽了,还能再说什么啊。 事已至此,顾南乔无语望青天,封昙也是彻底没话说了。 这次封昙来春色满园本就是为了寻找同盟,眼下他和苏以漾脆弱的合作关系才刚刚建立,他自然不方便表现得太过强硬,平白无故的得罪人。 加之通过这段时间在春色满园的短暂相处,封昙对顾南乔的印象还算不错,虽然远称不上“欣赏或是想要结识”等等更深层次的情绪,但对她那张守口如瓶的嘴还是比较信得过的。 更何况这些事情往深处说,是苏家和封家共同的家事,苏以漾那边表现得如此自然,他封昙的异议也跟着消除三分。换而言之,既然顾南乔是苏以漾的小女友,能让人精似的苏大少信任到这种程度,封昙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样想着,虽然心底还是有点不情不愿,封昙也勉勉强强默认了这样的摊牌。他走到石桌边坐了下来,又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面上。 这旧物苏以漾认识,正是那个封昙宝贝得要命的小檀木匣子,小时候他不过是在好心驱使下偷偷看了一眼,结果就荒唐的跟封昙打了一架。 而此刻,封昙修长的手指拂过檀木盒子古朴的纹路,微微眯着的桃花眼中沉淀着复杂的情绪,他慎之又慎地看了看这个匣子,然后终于亲手把它打开了。 “这个琉璃珠子是我爸的遗物,也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那会家里突然着火,老房子里的旧物什么都没留下,爸爸的私藏也烧得干干净净......就只剩下这个琉璃珠子,这是他临死的时候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后来......就被我收起来了。” 琉璃珠子很漂亮,透明无暇的质地里嵌着几缕金箔碎屑,看起来极为精致。 清冷的月色映衬着水晶的颜色,其中的金箔反射光芒,远远看起来就像是渗透着点点星光。然后那淡淡的金色光芒在水晶的切面几番变化,余晖折射到封昙的眼底,让他惯常栖息着冰雪的眼眸染上些许柔和,连带着此刻的语气都更软了几分。 对于封肃楠的死,苏以漾稍有耳闻。 这个风华绝代的天才青衣当年是京耀大剧院当之无愧的台柱子,反串的旦角宛如月下谪仙,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旁人可遇而不可及的风姿。 在封肃楠风头最盛的时候,甚至连现如今的青衣第一人——梅寒秋,都比拟不了他曾经的风采,台下观众对他的追捧到了极致,演出盛况又何止是一票难求可以形容。 可惜,大抵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仓促带走了封肃楠的年轻而短暂的生命,也让他烟火般璀璨而又稍纵即逝的艺术生涯提前画上句点。 往前数二十几年,信息远没有现在这样发达,明星经济尚且如此,更何况受众相对小众的京剧名角。京剧演出大抵都是停留在剧场中,留下的影像资料少之又少,以至于到了现在,很多东西都随着时间更迭而渐渐掩埋,就像是从未红火过。 现如今除却少数京剧圈子内部的老人以外,几乎没有人记得封肃楠,提起当红青衣,仅仅知道梅家,早已经忘了封家旦是何等风光。 这样想着,苏以漾不禁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封昙倒像是对这些浮世虚名不甚在乎,只是把琉璃珠子放在桌面上,又从木匣子的底层拿了一叠旧照片出来。 “这些都是当年的照片,也是从我爸爸那里拿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青梅竹马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如果此刻远在s省的纪广帆有幸看到现在的一幕,定然会觉得尤为震惊。原因无他,封昙拿出来的零散照片,几乎和纪家大宅那间神秘房中放着的那些全然相识。 不论是已经封尘多年的相集,还是藏在檀木匣子里的旧照片,都隐隐预示着二十多年的某段往事,透过厚厚一层时间的尘埃展现出来。 那些不足人道的秘密,也随之呼之欲出。 “这些照片也是我爸爸留下的,当时他想把这些照片洗出来,做成一本影集,但那会正好赶上京耀大剧院首席演员评选,我爸加班加点泡在排练厅里,胶卷送到店里半个多月也没来得取回来,照相馆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让他抽空选选相册的款式,最后也没抽出空来......” 说到这里,封昙低叹了一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茶,那些欲言又止的话终究没有彻底说出来。 可是即便他不说,苏以漾和顾南乔也可以意会。 后来便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残忍地将关于封肃楠的事情付之一炬,而这些因为机缘巧合没有及时取回来的胶卷,反倒成了封肃楠最后留下的东西。 苏以漾抬手将放在石桌上的照片拿了起来,不紧不慢开始翻阅。 照片明显是被人仔仔细细保存着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有任何破损。可是毕竟年岁久远,还是不可避免地透露着厚重的年代感,相纸边缘已经开始泛黄,显得有些发旧了。 在纪广帆手里保存的并不完整的那部分,到了封昙手里,终于清晰起来。 苏以漾微微垂着眼眸,在淡淡月色的映衬之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俊逸出尘,不着言语思考的时候更是看起来轮廓锐利,纤长浓密的睫毛投影着一小块好看的阴影,将他眼底的情绪遮盖住,显得不那么真切。 顾南乔坐在旁边,原本是看着苏以漾手里的照片,视线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去偷瞄他的侧脸,暗自揣摩着苏大少此刻的心中所想,以及他非要把自己留在这里旁听的用意。 长此以来的相处下来,顾南乔对苏以漾的脾气性格再了解不过。 他绝不是那种分不清私人情感和正经事的人,也定然不会仅仅为了讨好女朋友就这么失了分寸,更何况这次封昙所说的事情如此重要,明显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这些事顾南乔想得很明白,所以对于这种窥探他人隐私的招人烦行径也默认了下来,就是想看看苏大少到底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幺蛾子。 可是她听了好半天,完全是一头雾水,愣是没想明白自己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姑娘,打出生就压根没去过江南,不论孙家还是封家都跟她毫无任何瓜葛,完全八竿子都打不着。 对于封肃楠和孙菁的这些陈年旧事,顾南乔确实有些惆怅,不过那纯粹是对前辈青衣封肃楠心怀豪云壮志,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慨。深究其中感情变化,无非跟评大放送的时候,听到广播里讲诸葛亮六出祁山再排八阵那段悲壮历史所带来的感慨如出一辙。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本质上跟她顾南乔没有任何关系。 难道苏大少真是一时兴起的脑抽,单纯让她在这边当吉祥物吗? 还没等顾南乔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苏以漾粹着低笑开口:“宝贝,是忽然觉得你苏哥哥很帅吗,看着我眼睛都离不开了?” “自恋狂么你,够了啊......” “还不是因为你直勾勾地看着我,给我看得不好意思了吗。”苏以漾侧过头,扬起唇角看着顾南乔,大言不惭地说道,“宝贝,我知道你爱我,不过嘛,现在还有外人在呢,柔情蜜意的话咱们私底下说,就先别给封昙撒狗粮了,乖啊。” “废话这么多也不怕闪着舌头,”顾南乔压着嗓子怼了一句,“谁稀罕看你,你也未免太过自我感觉良好了吧?” 苏以漾明知道顾南乔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却姑且都当成好话听了,甚至还有闲情雅致继续逗贫几句:“成啊,小南乔都发话了,我能不听么?妻管严一时爽,一直妻管严一直爽,听话就完了。” 顾南乔:“.......” 顾南乔被调侃得老脸发烫,对于苏以漾的臭不要脸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么一打岔她也没有心情再去想那些所谓的深意,只是当机立断地收回目光,拿过几张照片自顾自翻阅起来,拒绝再跟苏以漾有任何交流。 老照片是按照拍摄时间顺序摆放好的,主人公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子,随着照片一张张向后翻阅,可以清晰看出那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 她从七八岁大的瓷娃娃渐渐出落成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小时候在偌大的庭院里捧着含苞待放的花枝垂眸低笑,长及脚踝的白色纱裙映衬着千树万树盛开的梨花,纷纷扬扬的花瓣随风洒落,几片花瓣落在了她的肩头,像是隔着年岁都能闻到那阵芬芳。 后来她的眉目彻底张开了,柔情似水的杏眼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像是把阳春三月的桃花春色都凝在了眼底,唇角处淡淡的小梨涡更是透着说不出的风情。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俊逸的年轻男子,那双形状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着,分明是个器宇轩昂的男子,却没来由让人想到眉目流转之类的形容词,这种漂亮不带一丝一毫的油腻或是女气,是真正超越性别的绝对风华。 这样看起来,他们倒像是极为登对过。 桌上的照片不多,顾南乔很快就翻到最后几张。 最初她只是觉得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模样俊秀,单单是看照片也能感觉得到举手投足间的大家小姐气韵。可是越到后来,她越是觉得照片上的女孩子有些眼熟,偏偏究竟是哪里眼熟,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单就照片拍摄时间来看,她也没有认识的道理啊。 似乎看出顾南乔心底有所疑惑,苏以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正打算出言解释。 封昙却是指尖点着照片边缘,先一步开了口:“这是我爸爸年少时的旧物,照片上人是我爸爸,还有苏老板的妈妈。” 听了这句话,顾南乔终于恍然大悟,也顺利把人物关系谱对号入座。 照片上的女孩子是苏以漾的妈妈,孙家鼓的传人,孙菁,那位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当然就是年轻时候封肃楠了,至于乍一看的眼熟,则是因为孙菁和苏以漾三分相似的眉眼。 “哎?孙家和封家也认识吗?” 短暂犹豫之后,顾南乔有点惊地问道,“我瞧着......你们两家的长辈像是关系很不错的样子,莫非你们这些京剧世家都互相认识,平日就在小圈子里一起折腾吧?” “在小圈子折腾算不上,不过深究起来有些交情倒是真的。”苏以漾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替顾南乔答疑解惑,而后看向封昙,“我妈妈小时候的照片,都丢的七七八八了,没想到今儿在你这里看到了......封叔叔很心细嘛,居然保存得这么完整,你手头这些我几乎一张都没见过。” 封昙微微垂下眼眸,冷清的目光凝在照片上,出口的话语不带太多感情,像是在给苏以漾解释些什么,也像是单纯把这些旧物的由来讲出来。 “我爸爸跟我讲过他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封家也在江南落脚,和你们孙家挨得很近,家中长辈关系不错,两家的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说句你未必爱听的话,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实话实说而已,孙姨小的时候跟我爸大概算是青梅竹马。” 对于封昙的话,苏以漾仅仅只是不置可否一扬眉梢。 “关于少时的事情,她没有跟我谈论过,我也没多嘴问过,还有什么新鲜事么,都讲给我听听。” “你当我在跟你说八卦么,苏老板?” 封昙斜眼嘲弄地看了苏以漾一眼,对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有些不满,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封家老宅北迁,我爸十五岁那年跟着家中长辈一同离开江南,之后没跟孙家有过任何联系,当然也没再见过孙姨。再然后,就是改革开放之后的事情了,纪爷爷想要把京耀大剧院做起来,给孙家、纪家还有梅家分别下了英雄帖,他们才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英雄帖?”顾南乔歪着头,低低重复一句,“什么英雄帖?” “说是英雄帖,其实算是召集令吧......那会京耀大剧院才刚起步,毕竟有纪家生角坐镇,打从最开始就在京剧行业内小有名气,发展速度也相当快。” 这段往事苏以漾有所耳闻,听到自家小南乔发问,很自然而然地便接过话头。 “只不过,偌大的剧院仅仅靠纪爷爷一个人支撑多少有心无力,到了一定程度就进入瓶颈期,无法再更进一步,也远没有现在的京耀大剧院这般风光。纪家爷爷心气儿高,就想着把京剧世家的后人聚积在一起,大家联合着把这个大剧团张罗起来,也就亲自下了英雄帖。” “苏老板也了解不少嘛,之前调查过?”封昙斟了一杯清茶,不紧不慢喝了一口,顺着这番话继续说了下去,“当时收到英雄帖的人,都是六大京剧世家的传人,分别是孙家、封家,还有梅家,后来这四家合力,折腾了好些个年头,才有了现如今的京耀大剧院。” 听到梅家的时候,顾南乔微微曲起手指,下意识地轻轻叩了桌面一下。 这样细微的小举动稍纵即逝,封昙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却没逃过苏以漾的眼睛。 他知道,这是顾南乔心慌意乱时,不自然流露的小习惯。 只不过苏大少话没多说,只是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纪老先生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让自家小女友留下旁听当然有他的深意,一来苏大少确实存了跟顾南乔开诚布公,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有一说一的心思,与其今后再找机会跟她讲孙菁和背后的旧事,不如趁着眼下的契机,直接跟顾南乔解释明白。 二来则是,苏以漾总觉得顾南乔和梅家有关系,只是其中原由她还是不愿意深说。 不过顾南乔虽然不愿深说,苏以漾却还是上心了,但凡遇到与梅家相关的消息,他都是本能的替自家女友搜集,按照他的想法就是,万一小南乔用得上呢。 秉持着这样聊胜于无的态度,苏以漾心想,京耀大剧院的事情让顾南乔听听也没有坏处,保不齐还会有什么特殊发现也说不准,所以他干脆顶着得罪人的风险,冒大不韪把顾南乔留下来了。 现在看看,这个决定果然没错。 光是看顾南乔此刻的反应,苏以漾就能感觉到,梅家的事情正和她息息相关,还是影响极深的程度。 而另一位当事人顾南乔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不知道苏以漾的诸多想法。在听到梅家的时候,顾南乔没来由想到自己那个抛家弃子的母亲,很多堪称为复杂的思绪便跟着不受控制的翻涌而来。 肖芳然和梅家有关系,这背后的关系并不单纯。 只是,顾南乔难以启齿。 对于肖芳然的事情,顾南乔无所谓接不接受,或是原不原谅,即便是她再怎么抗拒,血脉所带来的羁绊就在那里,根本由不得她忽略。所以那些近乎于强人所难附着在她身上的东西,最后也就成为渐渐成为心底深处见不得光的执念。 近乎于她的心魔。 只不过对于这些事情,不可避免地会去接纳是一回事,最后该如何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顾南乔不需要别人帮她决断人生大事,也不认为旁人可以做到感同身受,所以归根结底,她无非只是自我消化而已。 知道这些秘密的人很少,哪怕是春色满园的那些叔叔伯伯,甚至是自己尤为敬重的师父范陵初,顾南乔都是守口如瓶。唯独郑阑渡曾经从肖芳然的口中知晓一点细枝末节,不过更深层次的东西,顾南乔也没有跟他详细说过。 如果不是京剧世家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抽丝剥茧的把这些往事重新翻出来,顾南乔可能根本不会主动提及,也无所谓跟谁开诚布公。 如今她和苏以漾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她不介意做到绝对坦诚。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很快,这些下意思流露出来的情绪就被顾南乔克制下来,又重新归于平淡。 而在苏以漾和顾南乔各怀心思考量着什么的时候,封昙轻咂一口清茶润了润嗓子,又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京耀大剧院的往事。 “京剧六大家族,原本是按技艺水平论高低上下的,根据各家拿手绝活的排名顺序,还流传了一首打油诗出来——“纪家小生封家旦,岳氏琴师孙氏鼓,梅家水袖满庭芳,郭家丑角领风骚。”早些年头京剧圈里的人都知道,现如今倒是没什么人提起了。” 这首打油诗,顾南乔曾经听苏以漾提起过,当时只是草草带过,没有深入去谈,眼下听到封昙说起,她想都没想就开口问了一句。 “所以,纪家是六大世家的龙头大哥咯?” “不是,六大家族以郭家为大,纪家生角次之。”苏以漾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所谓龙头凤尾,用为尊者作为压轴,这首打油诗也是这个道理......最后那一句郭家丑角领风骚,就已经把地位点出来了。” 封昙微微眯着眼扫了苏以漾一眼,对于苏大少同样知情并不意外。 “只不过,郭家丑角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的家主平素厌于跟其他几大世家联系,过于超然于世,以至于谁都联系不上他们郭家。偏巧纪家家主是个颇有抱负的人,论起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都属纪家发展最好,加之纪爷爷平日里比较热心肠,很多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在张罗,但凡其他世家有什么难处,也是纪家挺身而出,后来其他世家习惯了这位老大哥,也就渐渐开始以纪家为尊了。” 顾南乔收回思绪,顺着苏以漾的话想了想,问道:“这位纪家家主,就是京耀大剧院当年的老院长吗?” “对,就是纪老院长。”苏以漾点了点头,给了顾南乔肯定的答案,“纪爷爷心气儿高,是个想做实事的人,要是没有他当年的力挽狂澜,京耀大剧院绝不会发展得这么好。远的不说,封昙刚刚说的英雄贴就是纪爷爷亲自下达的,六大京剧世家,最后聚齐了四家,要不是纪爷爷为人敦厚忠义,也不会如此顺利地把各大世家的后辈聚积起来......” 随着这句半带缅怀意味的感慨,苏以漾不紧不慢开了口,把孙菁早年跟他提起的那些往事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对于纪老院长这位传人物,不论是江南孙家的孙菁,还是封家旦角的封肃楠,都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跟自家后辈说起他的事迹时,也尽是褒奖与崇敬。 原因无他,纪老的眼界魄力绝非一般人可比,确实担得起这样的评价。 往前细数三十几年,那时候剧院团改制还没有彻底开展,不过随着经济快速发展,娱乐多样化已经开始冲击剧场演出,之后地方戏发展即将面临的难关也隐约显出端倪。 之前观众们没有更多的选择倒还无妨,可是当他们拥有了选择的机会,就难免会有所比较,这种时候如果各大国有剧院团还按照之前的套路运营,无休止地复排经典剧目,进行那些毫无新意的经典怀旧,无非就是故步自封,很难吸引到更多的观众。 这些事情不是没有人想到过,可是国有剧院团的工作人员们吃着皇粮,平日里没有太大的演出负担,也就无所谓不破不立,非要去改变些什么。 虽然有远见的领导已经开始有所动作,可是指令传达下去之后,具体该如何执行,又能执行到什么样的程度,都充满着不可控性。剧团的演员们嘴上说着剧目创新,实则按部就班磨洋工,消磨时间不做实事的也大有人在。 这种毫无动力和紧迫感的改革,对于地方戏发展方向的调整微乎其微,想要打破这种僵局,自然需要大刀阔斧的尝试。 而但凡加以尝试,便有赌博的意味,背后代表着种种不可预知的风险。 每个行业都有心怀大义的先锋,无数演出界的前辈摸索着传统文化和时代发展中的平衡,想要既保留地方戏的艺术性,又能赢得更多观众的认可。 只不过有些人有勇无谋,行动力有余却是才华不足,也有些人空有一身斗志,却碍于各种现实原因而举步维艰。纪老两样都占了,他有眼界和远见,有京剧世家得天独厚的资源,最难得的是,还带着一身敢想敢做的闯劲,能够做出成绩来属实应当。 在预示到京剧演出的瓶颈之后,纪老院长很快推断出各类地方戏演出的未来。不论如何大张旗鼓的宣传,如果观众不愿意走进剧场,所谓的戏剧普及也只是纸上谈兵,治标不治本。 所以,纪老院长冥思苦想,想要做件大事。 ——他想做替演出界的同僚们探路,进行地方戏商业化的尝试。 说是另辟蹊径标新立异也好,说是作为试点谋取新的发展方向也罢,总之当年的纪老自掏腰包收购了s省的一处电影院,这也就是京耀大剧院的前身。 说到这里,苏以漾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很轻,随即碎在风里,像是没有出现过。 顾南乔一直安静听着,全程没插话,直到这会才问了一句:“这些事仅仅靠纪老院长一个人想必很难完成.....所以,才有了那个英雄帖,是吗?” “对,你说的不错。”封昙很干脆地点了点头,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了下去,“纪爷爷当年的构想风险很大,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稍有不慎就会赔得血本无归,不过几大京剧世家都是支持他的......” “那会孙姨和梅姨都在国有剧团就职,都是待遇相当好的台柱子,收到纪爷爷的信之后,他们两个二话不说就提出离职,转头加入了京耀大剧院,我们封家甚至还给了一部分的投资——” “不得不说,你们几家都挺有商业头脑的。”顾南乔清澈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低声感慨道,“大家能聚在一起张罗同一件事情,借着京剧世家的名号换取商业价值,远比各家单打独斗好太多了,有这种觉悟真挺不容易的。” “当时大家没想那么深远。”苏以漾轻笑了一声,“最初几大京剧世家只是想聚在一起,演点真正有质量的东西,吸引更多的观众,把京剧发扬光大罢了,至于后来怎么走上商业化的道路,只能说......机缘巧合吧。” 因为纪家老爷子当年的召集,纪家、孙家、封家还有梅家难得聚在一起,有这样堪称为华丽的阵容作为支持,京耀大剧院很快发展起来。 短短几年的时间,京耀大剧院扩建了好几次,也开始得到资本的介入和国家的支持,很快从初由纪家自掏腰包变成成熟而具有规模的产业,又渐渐成为现如今这个可以称之为旅游圣地的至高圣殿。 那是京耀大剧团最辉煌的时候,也是整个剧院演出质量的巅峰。 纪广帆、孙菁、梅寒秋还有封肃楠聚在一起同台竞技,是此后再不得一见的盛况。 如果真能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保不齐可以改变京剧演出的发展进程,可惜好景不长,很多事情还没有彻底发展起来,就已经提前步入终章。 “纪爷爷是演出界的天才,他的好多构想都是超越时代的,哪怕是放到现在来演也很新鲜......可惜,英雄气短,好人不长命,京耀大剧院才建立了七年,他就查出了癌症,没有多久时间了......” 封昙半眯着眼,嘲讽地冷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可惜他当年那些演出构想,分明已经出具规模,偏偏没人接得过来,后来也都不了了之,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泉下有知,看到自家后辈现如今的作为,会作何感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诸多疑点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对于京耀大剧院的发展经历,但凡是京剧圈的内部人士都会或多或少有所了解。 那是纪家辉煌的创业史,经过祖孙三代的苦心孤诣,才终于让纪家坐稳了京剧界第一世家的头号交椅。只不过面记录大抵较为官方,口口相传之下又添加了太多的个人色彩,也就难免渐渐失真,早已无法完全还原当年的那段历史。 就比如纪广帆说起自家老爷子早年如何力排众议创办京耀大剧院,定然不会提及其他几大京剧世家助力多少,现如今和他还有交情的,也仅仅剩下地位旗鼓相当的梅家,其他几大世家都不配拥有姓名。 其中的人情冷暖,再为残忍不过。 说到这些,就连顾南乔这个旁观者都有些义愤填膺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纪广帆做得未免太不地道了,当初大家伙一起经营,现如今京耀大剧院发展起来,他就一脚把合作伙伴踢出门外,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纪广帆原本就是个追名逐利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事不足为......你不是跟梨园堂打过交道吗,纪穆楠飞扬跋扈又不合规矩,别说京剧世家传承应该恪守的原则,哪怕是普普通通的梨园弟子身上该有的风姿,他都没有继承一经半点——纪广帆教出这样的后辈,还继续骄纵不加以管束,就能看出纪广帆是什么人了.......” “封昙,你这话说的可有点偏激了啊。”苏以漾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用一声轻笑打断了封昙的话。 顾南乔原本以为这是他听不下去了,打算替纪家说几句好话,谁知苏大少才刚一张嘴,就把损人不带脏字发挥到了极致。 “要说不会做人,办事不地道这些特质,有时候还真赖不着自己爹妈,当年纪爷爷那种英雄人物,最后不也生出纪广帆这种利欲熏心的后人吗?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原本不是什么稀事,梨园戏班几代经营下来,难免会出一两个败坏门风的弟子,不过老鼠屎教出了屎壳郎,父子两个还霸占着京剧市场,就算是新鲜事了。” 这番话苏以漾没留一点情面,比封昙说的那些不知道狠了多少倍,以至于封昙被逗得勾起唇角低笑出声,而顾南乔也是深深惊叹于苏大少人身攻击式的卓越口才。 苏以漾温言软语想要哄人开心的时候,言语间字字句句粹着蜂蜜,毫不留情面把人往地缝里损的时候,却是连标点符号都是在往人心窝子上边戳,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彻头彻尾两个品种,这样都能做到无缝切换,也实在算是相当不容易了。 在短暂的调侃之后,顾南乔很快陷入了思索。 此前苏以漾没怎么提过京耀大剧院,只是在梨园堂表态的时候,才轻描淡写地解释他跟纪穆楠是因为当年的家事结怨。或许是因为苏以漾把情绪掩饰得太好,顾南乔没往深处想,也不知道这背后藏着何种深仇大恨。 直到此刻看来,苏以漾明显和纪家积怨颇深,而封昙所讲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往事,分明才只露出冰山一角,也能看出远非善始善终。 京耀大剧院,或者说纪家,背后就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浑水。 “现如今的京耀大剧院,无非沦为纪家巩固地位的附属品,名声全是靠资本运作赚来的,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宴宾客,再这样下去,早晚有楼塌的一天——” 苏以漾从口袋中摸出了烟盒,敲了一根出来,夹在了唇边。火光擦亮暗淡的夜色,淡淡烟雾在他修长的指尖弥散,氤氲着他那双漂亮的笑眼,像是沉淀了露骨的讽刺。 “要是纪广帆能学到纪爷爷的三分气度,京耀大剧院也不至于多年来止步不前,沦落到现如今的模样了......如今的京耀大剧院,发展方向与创立最初本末倒置,早已经物是人非,纪广帆没本事再把几大京剧世家聚在一起,剧院会走下坡路几乎成了必然。” “他不是没本事,他是不敢。”封昙冷笑了一声,不紧不慢说道,“当年纪广帆千方百计才从各位世家前辈的手里把京耀大剧院的经营权争过来,怎么可能凭空给自己增加不可控因素呢,至于剧院的经营......他想必从来没有在意过。” “纪广帆自私得明明白白,身为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怎么可能去谈情怀?”苏以漾随手弹了弹烟灰,嘲弄地笑了一声,“这位纪家家主心里在意的,无非是纪家的声望与地位,从他在京剧协会的所作所为就能看出来,京耀大剧院只是他在名利场中博得一席之地的筹码,仅此而已。” “如果纪爷爷能多管理京耀大剧院几年,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或许那些演出早就可以登上舞台,被观众们津津乐道,我爸也不会......” 后边的话封昙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微垂下眼眸,低声叹了一口气,唇齿间挤出的那句呢喃及不可查,尾音带着说不出的苦涩与痛惜。 “终究是......可惜了。” 封昙说的这些十分隐晦,顾南乔不是世家传承,对京耀大剧院当年那些隐秘传闻也毫无了解,除了梅寒秋以外,其他的人名她都差不多是第一次听。 此刻听到这些事迹,顾南乔对纪老院长心怀崇敬,也对其他世家多有同情,不过情绪也仅仅止步于此,并无更多的参与感。 直到苏以漾突如其来的一句,忽然把顾南乔拉到了话题中心。 “我说封昙,你也甭伤春悲秋了,纪爷爷当年想做的事情截然而至,既然纪广帆无心接过来,我接过来也是一样的,现在小南乔已经开始稳步实践,成效指日可待了。” “苏老板未免太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封昙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扬起眉梢戏谑一句,“你拿这小小的春色满园跟当年的京耀大剧院比,也不想想你们从剧目到体量,从投资到人员,哪里比得上人家,自信到这种程度,是不是太过荒唐了?” “怎么着,承认我做的很好就这么难么?”苏以漾对此很不以为然,像是看透了封昙的心思一般,脱口的话理所应道。 “封昙,你的那点小算盘,我看得清清楚楚,也就犯不着跟我藏着掖着了,没劲——你想给京耀大剧院施压,总得有合适的筹码才行,这么多年销声匿迹,无非是想憋个大招,要不是春色满园发展得好,能吸引得到你这尊大佛?” 封昙没说什么,倒是也没否认,只是冷冷一勾唇角。 苏以漾和封昙有来有往,而话题中心顾南乔听得云里雾里,不亚于在看神仙打架。 她微微皱着眉,憋了好半天实在没忍住,满脸不解地问道:“等等,苏以漾,我打断一下......纪老院长的设想,和我有什么关系?” 看出顾南乔眼底的疑惑,苏以漾不紧不慢开了口,干脆把话直接点透了。 “当年京耀大剧院成立之时,有两大核心说动了几大京剧世家,第一个是京剧商业化,直接面向市场,引流更多观众,第二个就是......京剧的剧目改革。” “京剧剧目改革?”顾南乔一挑眉。 “对,就是你想的意思。” 没用顾南乔多问,苏以漾就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在三十几年前,纪爷爷就想过要做京剧改革,他当年和几大京剧世家约定,纪家不会一家独大,之后会按后辈的演出成绩算股份,等到他退下来的时候,择优选出新任院长。所以在纪爷爷的督促之下,京耀大剧院的原创剧目做得非常好,就像是封昙说的,其中不乏放在现在也不过时的好点子。” “后来京剧商业化成了大势所趋,京耀大剧院作为当年的领头羊,顺利赚到了第一桶金,至今地位斐然。可惜剧目改革的事情,在纪爷爷过世后止步不前,再没有彻底执行下去。” 在纪老去世之后,京耀大剧团少了核心凝聚力,加之资本骤然介入,难免让管理层迷失本心,剧院内部也渐渐开始乱了套。 首当其冲的,就是纪广帆。 当年老爷子还在世时,他留下的规矩纪广帆不敢不遵从,现如今人已经不在了,再没有人管得住纪少爷,他自然不愿意把偌大的京耀大剧院拱手让人。 偏偏论唱功身法或是剧目创意,他都无法拨得头筹,也就只能用其他方式压制几大世家的子弟,顺带着影响演出的进程了。 但凡合作方出了二心,开始跟自己人使小手段,就是一个团体面临崩盘的时候。后来京耀大剧院内部问题越发尖锐,不可控地变得分崩离析,也都变得不足为了。 第一个独立出去的是梅寒秋,她厌于跟其他四位世家传人并驾齐驱,选择自立门户。然后便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带走封肃楠的生命,折断了京耀大剧院的铁三角,再之后孙菁突然自杀,至此彻底把京耀大剧院那段辉煌的年岁画上了句点。 唯一剩下来的人,只有纪广帆。 他顺理成章接任了京耀大剧院的院长一职,这些年的发展无功无过,名声和势头越来越猛,演出水准却没有任何提升,也就是方才被苏以漾和封昙诟病的那些了。 说到了这里,苏以漾低笑了一声,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 “旧事不多说了,封昙,你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又是遗物又是照片的,到底想说什么,该不会特意找上春色满园,就是为了跟我追忆上一辈的光辉经历吧。” “苏老板放心,我还没那么闲得慌。”封昙微眯起桃花眼,淡淡扫了苏以漾一眼,“我想说的,是当年我爸和孙姨去世的疑点。” 听到这句话,苏以漾难得认真了些,他歪过头打量着封昙,像是想要从他细枝末节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似的,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当时在苏家别墅,你就说封叔叔是被害死的......到底疑点在哪里?” 封昙微微捏紧了茶杯杯沿,淡淡叹息声很快散在了风里。 “疑点,就是那个琉璃珠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琉璃珠子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对这番回答有点意外,可是仔细想来也算情理之中,不然当年还是孩童的封昙怎么把那颗琉璃珠子宝贝成那副模样。 同时,苏大少不动声色地在心底盘算,封昙忽然找上他,想要跟他联手对付地位超然的纪家,势必会牵连出更多的事情。 这如果只是封昙的突发想,苏以漾当然不会接受。 倒不是他畏惧纪家的势力或是舍不得那些商业上的考量,不敢跟京剧界的泰斗站在对立面,只是苏大少单纯觉得,很多事情若是单打独斗,至少可以落得清净,完全没必要节外生枝去打乱自己的计划。 就像封昙一样,作为当年京耀大剧院事件背后的另一位当事人家属,要说苏以漾对当年的事没有丝毫怀疑,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从苏大少开始投资私人戏班,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考量。 想要做京剧小剧场开发是苏以漾心底的执念,脱离苏家独立出来,是为了不把整个苏氏集团拖下水,现如今春色满园如火如荼的戏剧改革,也是有的放矢的次次紧逼。 当初苏以漾选中春色满园,他和顾南乔对于京剧看法的不谋而合占了至少五成,作为孙家家主存着光耀门楣的心思,想要为京剧界的同僚做先锋表率也占了三成,而剩下的一两成,则是苏以漾的私心。 当他决定接过孙家家主的身份,就代表着接过那些背后的责任,也下定决定要去深究出孙菁当年死因的隐情。 所以,苏以漾用自己的方式不断给京耀大剧院施压,现如今的春色满园就如同早年京耀大剧院的雏形,所谓的京剧改革也跟纪老院长当年的构想一脉同源。 要是真有人心怀鬼胎,看到当年的一幕幕场景再现定然会坐不住,等到他慌乱之余有所行动的时候,就是露出马脚暴露当年真相的时候。 苏以漾惯于把种种考量藏在心底,轻易不与人吐露分毫。 可深究其中执念,未必比封昙露骨的仇恨更少,诸多计划实践起来,唯一的变数也仅仅只是他和顾南乔的旧日情分,他曾经以为这段感情劫缘掺半,生怕自己给不起顾南乔想要的,不敢贸然表露真心。 所幸到了最后,一切都是善缘。 不过这世间只有一个顾南乔,除她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让苏以漾放下考量,成为心中的特例,并无太深交情的封昙当然也不例外。 从封昙给出合作意图开始,苏以漾就在权衡联手到底是利是弊——封昙可以带来多少价值,他的加入除了不可控性以外还能提供什么,他此刻的投诚又存了几分诚意。 在这些事情彻底定夺之前,苏以漾没有贸然给出态度。 直到此刻来看,既然封昙能做到这些年来一直把父亲的遗物带在身边,时时刻刻提醒着当年那场大火另有隐情,这背后的恒心可想而知,这样想着,苏以漾半眯着那双笑眼,语气还像之前那般漫不经心,言语间倒已经把封昙放在不一样的位置上。 “所以,这个琉璃珠子是证物么,对我们这边有多大帮助?” 听出苏以漾的态度变化,封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抿着唇角应道:“那琉璃珠子是我小时候爸爸送给我的礼物......既然我说这是证据,背后自然有隐喻,说是证物也不为过。” “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还得我一句一句去问不成?”苏以漾轻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问道,“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隐喻,直说吧。” 在苏以漾的目光注视之下,封昙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从小到大封昙都是封肃楠一个人带大的,上至洗衣做饭等生活起居,下至读习字的成长教育,都是封肃楠亲力亲为,说一句又当爹又当妈也不为过。 在刚生下封昙不久,他的母亲便离开了家,之后彻底销声匿迹,再没有跟家里有过任何交际,宛如突然出现又稍纵即逝的巨大谜团,没留下一点踪迹。 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封昙没有任何记忆,只有深深的疑惑,年少无知的时候,他也曾问过封肃楠关于母亲的事情。 向来凡事不避讳他的父亲,唯独这次没有给出准确的回答,反倒是当天饭桌多出的几瓶啤酒,变相说明这背后藏着一段伤心往事。小小的封昙不知人情世故,却也看得出聊起这些让爸爸很不开心,久而久之也就再没有问过了。 大抵是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比较早熟,封昙从小就比身边的孩子更懂事。 在幼儿园的时候,他是班里最乖的孩子,上了小学之后门门成绩高居班级第一名,对于封家祖传的那些京剧本事,更是日日夜夜刻苦练习,根本不用封肃楠多操一点心。 不过孩童时期,封昙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就连封肃楠这种对于京剧极为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儿子是祖师爷赏饭碗,天生就是为了戏台子而生的。 不过年少时期太过优秀,也未必是好事。 树大招风就难免招人记恨,尤其是封昙这种模样好成绩好,样样博得头筹的孩子,更是很快成为众矢之的。当时班里的一个男孩子跟封昙很不对付,那是个富家小少爷,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偏偏被封昙抢了风头,以至于怀恨在心,怎么想怎么觉得气不过。 借着家庭条件优越,那位小少爷事事与封昙攀比,非要整个高低上下出来。 最初封昙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一来是他对所谓的胜负不在乎,二来是不想给封肃楠惹是生非,也就打算息事宁人,任着那位小少爷折腾了。 可是对方却不是什么消停的主儿,眼见着封昙一次两次毫无回击之力,反倒因此觉得对手好欺负,便开始变本加厉地找他的麻烦,行事越来越过分了。 终于有一次,那个小少爷彻底触到封昙的底线。 那会儿小学门口外面新开了一家铺子,经营店铺的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爷爷,穿得普普通通却偏偏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场,连带着小铺子都沾染了几分仙气儿。 店铺内的东西大多都是古董和旧物,外行人看不出物件的真假,加之店主要价极高,多数顾客都被那堪称为天价的价格拒之门外。老人家对此毫不在意,完全不在乎是否开张,大有几分曲高寡和孤芳自赏,物件只卖有缘人的意思。 封昙进去转过几趟,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颗琉璃珠子。 这个珠子是琉璃制成的,晶莹剔透十分漂亮,质地细腻而玲珑,映着阳光的时候,可以看见其间粹着丝丝缕缕的纹路。珠子两头嵌着纯银雕花的珠托,可以穿上丝线流苏挂在身上作为配饰,也可以单纯作为小摆件,处处细节都透着精致漂亮。 据店主所说,这是乾隆下江南送给当地某位姑娘的物件,流落到民间之后,几经辗转又落到了他祖辈的手里,是有价无市的宝物。 但凡跟皇家沾边,哪怕是皇帝后花园的一块小石子,在出售时价格都得翻上好几番,更何况是如此精妙绝伦的一块琉璃。 面对这高昂的价格,封昙很快望而却步了,可偏偏他着实喜欢,只得每天放学跑去店里多看几眼过过瘾。店主老爷爷也默许了,还时不时调侃他几句,小小年纪眼力就这么好,打眼就瞧上了古董店的镇店之宝,不如拜入他门下学习鉴宝本事。 后来久而久之,这事被小少爷知道了。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嘲讽封昙的机会,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不知人间疾苦,站在制高点上笑话封昙没钱,连心爱的东西都买不起。 这些原本也没什么,最后彻底惹怒封昙的,是字字诛心的那句。 “你不是很喜欢那个珠子吗,是不是买不起啊?啧,真是可怜,你有妈生没妈养,买不起也很正常,不如你求求我,我送你一个?” “你.....你放屁!” 对于这句不是人话的话,封昙一时气不过,直接和富家小少爷大打出手。 提及那位神秘的生母,就宛如一脚踩进了封昙的雷区,以至于他下手毫不留情面。后来两个人都挂了彩,后续变成两方家长被请来学校,调查的时候深究动手原因,那位富家小少爷欺负封昙的事情也放在台面上,都被封肃楠知道了。 他话不多说,也没跟那位小少爷掰扯什么,直接带着封昙去了古董店铺。 看出封肃楠志在必得的心情,那位店主爷爷完全没给一点还价的余地,后来这个琉璃珠子被封肃楠用近乎整年的工资买了下来,最后他只给那位暴发户留下一句。 “我家的孩子,喜欢什么我买得起,就不劳你儿子操心了,至于你......我给你一句忠告,这世间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该把孩子教成什么样子,自己品吧。”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可谓是带足了风骨。 回家的时候,封昙亦步亦趋跟在爸爸身后,打架的时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招招下狠手,以至于小少爷绝地反扑挠伤好几处,挂了彩都没哭的小家伙,此刻却是没来由红了眼圈。 他像是个瞬间收起所有张牙舞爪的小动物,委屈巴巴扯着封肃楠的袖子:“爸,我给你添麻烦了......” 对此,封肃楠表现得十分释然。 他随手将那颗琉璃珠子放在了封昙的口袋里,就好像那不是重金买回来的珠宝,而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哄孩子开心的小玩具。 然后,他擦去封昙脸颊处的泪痕,粹着轻笑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还哭鼻子,丢不丢人,这次的事情过去了,下次记得挨了欺负别受着,这是懦夫的行为。爸爸希望你记住,如果做错了事情,不论大事小情,别不敢承认。不过旁人冤枉你或是欺负你的事情,一定要掰扯清楚,别受任何委屈。” 封昙紧攥着小拳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爸,我知道,没人欺负得了我。” “人生在世,钱没了可以再挣,名声富贵浮世虚名,也都不过一时荣光,唯独这身傲骨,要是折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至于有人欺负你,或者往你身上泼脏水,就一定要辩个是非对错出来——比如这次的事情,你对那个孩子诸多忍让,才让他更加变本加厉,以为你好欺负,过分宽容不是善事,而是罪恶的帮凶,记住了吗? 这番话封肃楠说的云淡风轻,封昙却是紧咬着牙,很认真的记在了心底。 “爸,你放心,我记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一百一十二章 琉璃珠子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骤然提及往事无异于自揭伤疤,以至于封昙的语气中带着隐晦的伤怀。 过了半晌,他才重新整理好情绪,语气笃定结地说:“我爸不会无缘无故拿这个东西的,他一定是在暗示我什么,他知道我看得懂......” 对此,苏以漾很有些不以为然,只是淡淡勾起唇角:“也有可能是你想多了,封叔叔只是随手拿了点什么,偏巧就是这颗珠子而已。” “不可能,你说的不成立。” 封昙的语气微微一顿,及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又再继续说道:“这个盒子好生生地收在抽屉里,不是需要定期打理的物件,我爸不可能无缘无故把它翻出来。更何况火灾严重,但凡他还有一丁点自主意识,都应该想方设法往外跑,怎么会想到拿这个算不得重要的东西?” “好,姑且算是你说的有道理。”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点头,而后他微微曲起食指,伴随思考在石桌的桌面轻轻一扣,顺着封昙的话继续分析了下去。 “可就像你说的,封叔叔既然有空去拿这琉璃珠子,就说明他当时思维清醒,有自主行动力,我记得案件报告明明是说,封叔叔在昏迷中葬身火灾,你分析的这些有可能性么?” “苏老板,你为什么会觉得,没有这样的可能性呢?” 封昙没有回答苏以漾的问题,而是直接反问了回去,在苏大少问询的目光之下,他不紧不慢开了口,把当年那起火灾的来龙去脉说得更详细了些。 关于那场火灾,官方给出的结论是电路老旧引起电线短路,从而导致火灾。 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意外事故,封肃楠当时住在老房子里,家中藏很多,还存放着京剧行当之类的物件,那些都是易燃易爆物品,但凡沾上火星子就根本止不住了。 要是白天或许还好,或许封肃楠意识到不对劲,还有反应的时间。偏偏当时是晚上,他在睡梦中被烟雾呛晕,一氧化碳吸入过量直接导致昏迷,甚至连求救电话都没来得及打就彻底失去意识,也就无所谓自救或者其他了。 最后还是邻居发现情况不对报案的,不过那时候火势已经相当大,等到消防队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彻底救不回来了....... 当时火灾现场没有任何异样,警方事后进行过例行调查,可惜没发现任何疑点,最后只是把这场火灾判定为意外事故,不存在任何刑事问题,也就草草翻盘了。 说到这里,封昙淡淡叹了口气,语气顿了顿才又再继续说道:“老房子的东西大抵都在那场大火中付之一炬,被烧得七七八八了......这颗琉璃被我爸握在手里,反倒完整的保存下来,也算是给我留了些念想,不然......我连个凭吊的物件都没有。”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重,封昙没再继续说下去,苏以漾和顾南乔也迟迟没有开口。 后来的事情苏以漾便基本清楚了,无非是封昙来苏家别墅借住几日,又被封老先生接回了封家大宅,这些年销声匿迹没再惹出任何风雨,一直隐匿到了现如今。 与此同时的,苏以漾的思绪开始回转,那些有意避免着不去提及,却牢牢刻在他心底最深处,时隔多年尚且无法纾解的疑问,也都跟着历历在目起来。 在封肃楠过世后的那段时间,苏家也变得很不太平。 在苏以漾有限的记忆里,那段时间孙菁和苏广南吵个不停,其中缘由苏以漾并不清楚,也没人会跟他这个小孩子解释缘由。不过再怎么讳莫如深,也难免会流露出蛛丝马迹,让人察觉到几分端倪。 在苏大少的有心留意之下,他很快在苏家别墅那几位喜欢八卦家长里短的佣人口中听到一些传闻,那无非是豪门之中带着旖旎色彩的暧昧传闻,左右不过爱恨纠葛。 ——苏广南在外边有了人,这事被孙菁发现,才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事情不知真假,即便都是真的,还仅仅是孩童的苏以漾也没办法解决,他只得用笨拙的方式哄妈妈开心,想要粉饰太平地解决这场看不见硝烟的矛盾。 可是这种调剂成效甚微,孙菁只是一天比一天沉默。 那段时间她把大半时间都放在了京耀大剧院的演出上边,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几乎全部时间都是在排练厅里度过的,每天早出晚归,连苏以漾都很少能看到她。偶尔回家孙菁也不会和苏广南交谈,她总是独自坐在别墅后院的藤椅上,泡一壶热茶或是单纯欣赏月色,不愿意和旁人说话,也不喜任何人的打扰。 清冷的月华勾勒着她精致动人的眉眼,素色缎面的钩花披肩像是带着淡淡霜色,骨相的美感在夜色深沉中尤为突出,她剪影般的轮廓突兀而锐利,带着穷途末路的漂亮,不着言语的时候,眉目间沉淀着化散不开的黯然。 年少的苏以漾看不懂成年人的复杂情绪,不知道妈妈是在伤怀些什么,也不懂到底该如何劝解她,能做的只有好好表现,每天在学校认真上课,捧了好几张满分的试卷回来。 他曾经天真的以为,那些都只是暂时的难关,很快这个家就会重新好起来。 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孙菁突然自杀,将一切画上不可逆转的句点。 这件事在苏以漾年少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尤其是孙菁自杀前夕的那个夜晚,她如同托付后事般说的那些话语,经年累月之下成了插在苏以漾心底的一柄尖刀,时刻提醒着他有些事情过不去。那包冲泡了一半的茉莉香片更是余香久久不散,经久不息地萦绕在他梦醒时分,把伤疤一次次掀开。 论其究竟,苏以漾始终很自责。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当年他可以察觉到孙菁的情绪反常,是否就能避免这些意外的发生。这样的念头让苏以漾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父亲苏广南。 至于更深层次的原因,苏以漾并不知晓。 他只能把心底的酸楚转嫁在“父亲出轨”和“小三过门”上边,作为一种本能的逃避,也给自己的情绪找个寄托,直到长大之后,苏以漾才渐渐觉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孙菁虽然表面上看着温婉娇柔,很有些江南大家小姐的端庄,但她骨子里却是个相当洒脱火爆的脾气,根本不是会被人欺负到绝路的脾气。要是苏广南真的出轨被抓包,孙菁隔天就去民政局跟他办离婚还差不多,怎么可能会被硬生生逼到自杀呢? 更遑论当时京耀大剧院风云涌动,意外接二连三发生,都是针对几大京剧世家的,最后纪家坐收渔翁之利,却成为唯一的幸存者,怎么看都太巧了。 或许苏广南的出轨只是最表层的原因,这是压死孙菁的稻草,却不是全部因由。过分巧合本身就说明一切并不单纯,而那些意外的背后,全部证据都指向了京耀大剧院。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最后是顾南乔极轻极淡的话语声打破了此刻的沉默,也拉回了苏以漾复杂的思绪。 她顺着封昙刚刚的话想了想,很快找到了重点:“所以,封叔叔当时为什么会拿着这颗琉璃珠子......警方调查过这些事情吗?” “没有,或许他们只是把这个物件当成我爸随身带着的装饰品了吧。”封昙微微垂下头,柔软的刘海被夜风吹得浮动,垂下的发丝掩饰着眼底的情绪。 “我爸在京耀大剧院工作的那几年忙得厉害,几乎没有任何节假日,最后出事的那段时间更是没日没夜泡在排练厅里,没什么时间管我.......我当时在读寄宿学校,才刚刚上二年级,除了周末以外都是不回家的,所以对家中的很多情况,我不是特别了解。” “或许是因为我年龄太少,很多事情都说不明白,当时的情绪又太过激动,难以取信于人吧,我跟警察说过关于那个琉璃珠子的疑点,他们只当那是孩童的一时戏言,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当然也不会深入调查——其实想必是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二十来年之前,刑侦手段远没有现在发达,他们还能让我爸头七托梦,问问他为什么拿着那个物件不成?” 对于这样的情况,苏以漾没有任何意外,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毕竟琉璃珠子背后的那段故事,警察全然不知情,当然不会往深处想。 封昙小时候那副别人都像是欠了他几百万的模样,苏大少也亲身见识过的,想必即便是他有心同警察说明情况,也绝对没有什么好言好语,以至于最后事情讲得不明不白,掺杂了太多个人情绪,也只剩下不了了之。 更何况,这些巧合在封昙的眼里是挥散不去的执念,在警察的眼里却根本算不得证据,更不可能作为断案的凭证,最后一切只能担得起一句孩童戏言,再无更深的意义。 “按照你说的,这琉璃珠子不是封叔叔睡觉之前就拿着的,更不可能是所谓的随身装饰品。”顾南乔坐在一旁,很认真地顺着封昙的话分析着,“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在火灾中醒了过来,然后才拿到这颗珠子,那他既然醒了,为什么不跑,哪怕求救也可以啊......” 但凡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按照人类正常的思维,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突遭意外的关头,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生机,都应该赶紧想办法求生,而不是留下那些旁人未必看得懂的暗示,含沙射影地去指代些什么。 唯一的可能就是封肃楠清楚地知道,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明知必死无疑,还藏着很深的冤屈,他才会留下一些暗示去提醒旁人,以免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如果是这样,就说明那场火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了。 顾南乔被自己的推断惊得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了看封昙,正对上封昙粹着仇恨的目光,他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淡淡开了口。 “我爸不是不求救,而是......知道自己跑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优秀员工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句话像一颗惊雷,炸碎了所有的表面平和,让人心惊不已。 “你怀疑当年的火灾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对吗?”顾南乔清澈动人的大眼睛闪过露骨的惊愕,那句带着迟疑的话语脱口而出,“所以你才会说,琉璃珠子就是证据......这是封叔叔知道自己躲不过,特意留下线索指引你去查?” 封昙轻挑眉梢,算是给了顾南乔肯定答复:“算你不笨,头脑这么灵光,一点就透,难怪苏老板会对你情有独钟。” 顾南乔没来由被调侃了一句,不由得微微一愣。 大抵是觉得封昙不是那种满嘴跑火车,喜欢乱开玩笑的人,骤然听到这句话,她一时间分不清封昙这是出于真心夸赞的一句正话,还是为了表达谈及当年私事,苏以漾非得拉着女友旁听的讽刺反话。以至于琢磨其中深意的功夫,到了嘴边的话被噎回去一大半,最后她愣是忘了自己在分析什么。 而反观苏大少那边,却是表现得相当理所当然,大有几分“管你说的是正话反话,我都姑且当好话听了”的意思。 他大大方方地把胳膊搭在顾南乔的肩头,明目张胆秀起了恩爱:“我们家小南乔冰雪聪明,温柔大方,我当然是情有独钟。要说我和小南乔之间的渊源,就是拍好几部长篇巨制的电影都怕是还讲不完,你羡慕不来,也甭感慨了。” “苏老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对你的感情史不感兴趣。”封昙被苏以漾的坦然惊到了,难以置信地眯起眼睛,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还有,你当我是在羡慕你们?” “不然呢,难不成是嫉妒么?”苏以漾毫不介意封昙的脸色,漫不经心一扬唇角,还在孜孜不倦地继续补刀,“要是嫉妒更是没必要了,知道什么叫缘定三生,天生一对吗——我和小南乔就是。神仙眷侣之所以难得,就是因为不可复制性,要是人人都能摊上这样的缘分,那就不足以称之为缘了。” “合着苏老板以为自己把戏台子上剧情搬到现实生活中来了?”封昙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讽刺道,“缘定三生,天生一对......既然这么可歌可泣,用不用我以你们两位为原型改一出《游园惊梦》,放到新年演出季给大家伙瞧瞧啊?” “封老板要是有这兴致,那敢情儿好啊,”苏以漾轻笑一声,当即点头应了下来,“不过今年的演出季约摸是赶不上了,这样,明年的保留剧目就姑且交给你封昙了,要是写得好我高价收购你的剧本,给版权有署名,演出费另算。” 封昙嗤笑一声,冷水泼得毫不留情,不紧不慢地说道:“让我参加你们春色满园明年的新年演出季,你也得有那个本事才是,真当我是为了那点臭钱留在这里的?” 听了这话,苏以漾半抱着手肘,不置可否笑了一声。 他的心里再清楚不过,封昙现如今在春色满园登台,名义上是雇佣关系,可其实那薄薄的一纸合约根本束缚不住他,留住他的不过是一起调查京耀大剧院的旧事。 深究封昙和春色满园之间的纠葛,也无非只是暂时联盟,其中的不确定性昭然若揭,随时都有分崩离析的可能。眼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尚且摇摇欲坠,远称不上谁离不开谁,再去约定什么明年的新年演出季,显然太过虚无缥缈了。 这些道理苏大少都再明白不过,可是嘴上却偏偏要占几分便宜。 “我知道封老板有风骨,钱财俗物不入你的眼,不过封叔叔不是教导过你么,但凡能用钱财买到的东西,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人间自有真情在,保不齐你感受到春色满园这个大家庭的温暖,就再也离不开这里了呢。” 顾南乔:“.......” 算我求求你俩了,都少说两句吧。 好在苏以漾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封昙也懒得跟这位财大气粗的土豪一般见识,他们很快不约而同地将这扯淡的一页翻篇,继续言归正题。 “当年京耀大剧院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并不知情,也猜不出太多东西,不过平心而论,我当时比你还要小上几岁,即便我爸真遇到了什么难处,也不会跟我倾诉,如果我说自己什么都知道,你反倒应该怀疑话中真假。” 这番话封昙说得很直白,毫不掩饰弦外之音,苏以漾当然也听得出来。 封昙将疑点和猜测一条条列了出来,具体如何判断,都交由苏以漾自己考量,说白了就是单纯的愿者上钩,不存在有意设套坑人,或是故意骗取苏大少的信任来达成某些私人目的。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封昙眼下表态表得十分痛快,也就无所谓再有隐瞒了。 “不过......”顿了顿,封昙继续说道,“有一点,我倒是可以确定的。” “什么?”苏以漾一挑眉。 “当年的火灾不是意外,是有人想要取我爸的性命,留下证据是因为他有冤屈,证据留得如此隐晦,或许是怕被当事人发现。”说这话的时候,封昙微微眯起桃花眼,眼底粹着的寒冰又更冷了三分,语气更是让人如堕冰窖,不掺杂任何情感。 “所以,我能肯定,我爸是被人害死的,而且,凶手或许当时就在现场。” 至此,封昙所谓的寻仇,终于表露无遗。 所有的证据浮出水面,抽丝剥茧之后最大的可能,就是封肃楠临死之前,凶手残忍地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大火吞没了一切,他没有去救封肃楠,亲手断绝了他生还的可能。而在濒临绝路之时,封肃楠自知无力回头,只能留下最后的无声反抗,然后彻底葬身于火海之中。 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恶化到取人性命的程度? 为什么京耀大剧院接二连三出现意外,最后封家却成为了唯一的赢家呢? 这背后仅仅只是巧合,还是藏着不可见人的惊天阴谋,这都是封昙多来年想不透,也想查明的事情。 听了这些话,苏以漾许久没吭声,烟已经燃了大半截,只剩下一截烟尾被他夹在指间,烟雾缭绕中掉落了细碎的烟灰。 过了半晌,他才意味不明说了一句:“说白了,这些只是你的猜想,拿给警察叔叔说,人家只会劝你节哀顺变......如果当时牵扯刑事案件背后牵连有多广,这些你没想过吗?” “你要的那些硬性证据,我确实拿不出来,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拿得出来,就可以直接去警察局立案了,犯不着兜这么大的圈子来找你苏老板。” 封昙话锋一转,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定定看着苏以漾,不轻不重开了口,“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坦白到这种程度,也已经拿出足够多的诚意了——我只问你苏以漾一句,敢不敢跟我一起调查当年的事,深究个真相出来?” 这句简单的敢不敢,相当意味深长。 表面上,封昙是在问苏以漾敢不敢旧事重提,实则却是逼苏大少给出一句肯定答复,他敢不敢站在京耀大剧院的对立面,把当年草草搁置下来的悬案翻出来细细清算,深究出个是非对错出来。 而苏以漾又有何不敢呢? 当年京耀大剧院到底发生了什么,苏以漾也想知道,孙菁在封肃楠死后情绪不定,到底是因为所谓的家庭矛盾,还是暗藏着更深的隐秘,也是他这么多年的心结。 至于封昙想要的答案,也就显而易见了。 “既然你找上了我,不就是有七成把握,可以说服得了我吗?”过了半晌,苏以漾才像是决定了什么,轻笑一声开口,“你想深究当年的真相,我也想查查我妈自杀的原因,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最后恨错了人......话不多说了,封昙,直接讲讲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吧。” “苏老板倒是喜欢明知故问,该怎么做你不是也想得清清楚楚了么?” 封昙冷冽的桃花眼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出口的话没有任何犹豫,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显然是心中早有准备,就等着苏以漾此刻问起。 “不惜余力的造势,把当年京耀大剧院没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做出来,逼着背后的人露出马脚——如果纪广帆梦醒三更心中有鬼,现在就让他感受夜半鬼敲门,看看故人上门寻仇,他会不会觉得意乱心慌。” 苏以漾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这些事情显然他们不谋而合。 而后他扬起眉梢,漫不经心地看着封昙,像是调侃般开口:“既然想要造势,封老板却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公开,这是打算逼哪门子的宫啊?” “这有什么不敢,我借你苏大少的势,你当然也可以借我封家的名,公平合理。”封昙淡淡应道,“之前我不说,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你苏以漾还没给出我任何想要的,就想让我平白替你打工,未免想得太美了些......再说,春色满园的新年演出季不是还没开始么,怕我耽误你们的发展规划不成?” 封昙虽然没直说,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了——他是打算趁着新年演出季公开身份,借着封家之名,彻底跟纪家宣战。 这里边有利有弊,不过怎么看,对春色满园都不是坏事。 顾南乔清澈动人的眼睛看着封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苏以漾得了便宜还卖乖,倒是表现得十分坦然,当即轻笑了一声。 “那我倒是得先谢过你照顾我的生意了。” “你谢我做什么,还真当我是你们春色满园的优秀员工,打算给我加点奖金么。”封昙淡淡瞥了苏以漾一眼,不紧不慢说道,“客套话不必讲了,我自然是希望春色满园发展得好,不然我们拿什么给京耀大剧院施压?” 所以......苏老板,希望别让我失望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是我的光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正事谈完之后,封昙懒得再跟苏以漾叙旧,一来是他们原本交情就算不得深,加之他和苏以漾都不是喜欢假客套的人,当然也没什么旧可以叙。不过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哪怕在开会的过程中,苏以漾都忍不住在跟顾南乔眉目传情。 虽然这只是苏大少单箭头的瞎撩,人家顾南乔完全不想搭理,但也架不住疯狂摇尾巴,把见缝插针刷好感发挥到了极致,生怕别人感觉不到似的。粉红泡泡尽在不言中,让旁边的封昙深感自己像是一个不解风情的电灯泡,耽误了人家小情侣谈情说话。 开个屁会啊,哪有花前月下重要。 以至于在必须说的那些说完之后,封昙连茶都没喝完,就很干脆地转身走人,赶紧把空间还给了苏以漾和顾南乔,多一分钟都不想呆了。 封昙离开之后,偌大的庭院只剩下顾南乔和苏以漾两个人。 冬夜的晚风带着几分萧瑟寒气,天边寥落着淡淡几点孤星,空气有些潮湿,透着浓重的水汽,像是要变天了。寒风一阵阵地吹着,院落里的竹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烧开的沸水掀起壶盖,咕咕水声在夜深时分尤为清晰,莫名透露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顾南乔柔软的发丝被风吹得浮动,几缕长发遮住了眼眸,苏以漾很自然地抬起手替她把刘海别在耳后,然后他没把手臂移开,而是就势搭在她的肩上。 顾南乔穿的呢料外套还算厚实,颈项间还围着厚厚的白色毛线围巾,将她精致的下颌和小半张脸遮在里边,宛如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苏以漾隔着布料,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她纤细的脖颈,指腹向下勾勒时可以清晰描绘出她形状漂亮的锁骨。 “干嘛呢,苏以漾,能不能正经点。”顾南乔一把拍开了苏以漾的爪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和封昙聊得好好的,把我叫来干嘛,故意让我尴尬的吗?” “我哪敢让你尴尬啊,这不是我坦白从宽,所有一切都跟小南乔公开透明吗?”苏以漾轻笑了一声,哄人的软话张嘴就来,“封昙的事你之前问过我,这其中也没有什么要瞒着你的小秘密,既然有这机会就干脆叫你旁听了,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合着你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的,”顾南乔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苏哥哥?——你这么能算计的一人,要是单纯为了哄我开心,会这么不计后果吗,更何况你明知道,旁听这些事情,也未必会让我开心。” “这句话你还真是说错了,哄你开心本来就是最重要的事......放在你身上的算计,也都是褒义词的算计。”苏以漾的笑眼微微一弯,卧蚕淡淡地浮了起来,“不过有句话我得提前解释一句,省得我家冰雪聪明的小南乔喜欢自个儿瞎想,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全都可以想得通透,却单单误会了我的意思。” 苏以漾的话音才刚落下,顾南乔的面子就有些挂不住了。 她当然听得出,这是苏以漾在调侃她防备心太重,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相信苏以漾是真的喜欢她,一直到钟子逸讲出年少时期的前因后果,才算彻底放下心底的顾虑,兜兜转转地和苏以漾确定了关系。 因为这些事她最近没少被苏大少讲,以至于她都快学会抢答了。 而论其究竟,钟子逸要占一半的“功劳”。 在正式谈恋爱之后,或许是顾南乔和苏以漾之间的相处太过柔情蜜意,举手投足都流露着甜美爱情的酸臭味道,以至于让情路不顺的钟大少看着十分恼火,每天都在柠檬精的道路上撒欢狂奔,并且成功越走越远。 作为这段佳话的神助攻,钟子逸压根没指望着苏以漾会念着他的好,但好歹稍微考虑一下旁观者的情绪,少给单身朋友上上眼药也是好的。 可苏大少是什么人物? 他行事我行我素,平日里张扬放肆惯了,完全是那种遇到好事压根不可能藏着掖着,但凡可以众乐乐,绝对不会独乐乐的主儿。尤其是在刺激钟子逸这方面,更是下手稳准狠,不惜余力地朝自家发小的心窝子戳。 后来久而久之,钟子逸不在沉默中爆发,终于在沉默中升级了。 每当苏大少见缝插针的秀恩爱,顺带着关心他和楚悠优是否有新进展的时候,钟子逸就面不改色地回敬一句,“那当然是比不了苏少的进展啊,你这打小就扒小女神的窗户偷窥,默默在心里惦记了十好几年,再见面还能让人家当成骗子,一般人谁比得了?” 这种正常人类根本接不上的话,并没有让苏大少偃旗息鼓。 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他笑吟吟地回敬过去:“那也架不住有人上赶着撮合我的姻缘啊,被当成骗子怎么了,最后我不还是抱得美人归了吗?” 对此,钟子逸相当叹为观止:“又不是你在医院可怜巴巴躺着,好事多磨的时候?” “好事多磨,再怎么磨也是好事,”苏以漾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十分赞同地说,“而且,当时不是你亲口说的么,但凡眼睛不瞎,都看得出来我是真心实意,你觉得小南乔瞎吗?” 钟子逸:“.......” 不过钟子逸也不是平白受委屈的人,在苏以漾那里找不到场子,就开始在小女神这里寻找机会了。在话彻底说开之后,苏以漾和顾南乔都不再避讳当年往事,但是对于钟子逸有事没事的调侃,还是让顾南乔有点面子挂不住,总觉得自己冤枉了好人。 苏以漾最初没把这些当回事,后来突然觉得自家小南乔的反应很有趣,有兴致的时候也会凑热闹,时不时拿出来挤兑顾南乔几句。 就比如这会儿—— “我当然得提前把话说明白,不成你再把苏哥哥当成坏人怎么办?” 对上苏以漾弯生生的笑眼,顾南乔翻了个大白眼,小声嘀咕一句:“话可不能乱说,我什么时候把你当坏人了?” “敢做不敢认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小南乔。”苏以漾饶有兴趣地笑道,“不觉得我居心叵测,花重金套路你了吗?” 眼看着苏以漾旧事重提,自知理亏又掰扯不过,只是避重就轻地问道:“有什么事要说明白,你倒是直接说啊,还非得卖关子不成?” 所幸,苏以漾没再继续逗人,而是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 “我看出你和梅家有关系,留你旁听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不过,可没有试探你的意思,只是不晓得这些事对你是否有帮助,姑且算是信息共享吧——你不要有任何心里负担,既然说好了这些事等你想告诉我再告诉我,我就不会私底下探究,当然也不会逼你。” 顾南乔微微皱着眉,没有说些什么。 “还有,与京耀大剧院对立,可能会影响到春色满园的今后发展.....但你别担心,我和纪家的恩怨不会过分影响春色满园,封昙的加入也是好事,别怪我自作主张......” 苏以漾察觉到顾南乔微变的神色,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把其中利害点了出来。 “毕竟新广市演出界的市场就这么大,春色满园想要发展起来,必然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挑战,梨园堂就是首当其冲的第一道难关,即使没有和我封昙这一层关系,日后我们也免不了要正面对上纪家,横竖都是较量,有封昙的加入,对我们来说有利无害,更何况因为封叔叔的缘故,但凡封昙还在戏班子工作,就会尽全力去帮春色满园的。” “好,我知道。”顾南乔淡淡应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而且你是春色满园的第一大股东,当然有最大的决定权,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你犯不着特意解释。” “好,刚刚的话题有点严肃,你别被我吓到。” 苏以漾边说,边把顾南乔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凉得厉害,像是指尖沾染着夜色,与之截然不同的是他暖到人心底深处的言语,像是未散蜂蜜般缱绻而动人。 “最后我要说的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有我苏以漾替你担着,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陪着你......小南乔,有我在,你不用怕。” 听了这番话,顾南乔微微楞了一下,看着苏以漾轮廓好看的侧脸,有片刻的失神,在夜色勾勒下他锐利的五官宛如剪影般精致,眼底眉梢尽是意气风发的俊逸英气,漂亮的笑眼带着极为真切的深情。 她的嘴唇轻轻碰了碰,许多话在唇齿间转了又转,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苏以漾,我一直想问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对你这么好?”苏以漾把这句话低低重复了一遍,然后侧过头挑起眉梢看着顾南乔,“你这么问,是想要我怎么回答?” “当然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顾南乔微微扬起头,直直看着苏以漾,“我想知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就因为小时候的一面之缘吗?” 苏以漾轻笑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半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味些什么。 孙菁去世的时候,是苏以漾最为难堪和灰暗的岁月。 那段时间少年心底尽是阴霾,他找不到方向,没有任何寄托,更不知如何救赎,甚至连像封昙那样恪守着一个执念的权利都没有。 封昙尚且还可以恨被他当成仇人的纪家,苏以漾可以恨谁呢? 恨苏广南的残忍,还是恨孙菁的逃避呢? 所有暗无天日的情绪几乎要把他吞没,或许连苏以漾都不知道,如果没有遇到顾南乔,自己现如今会是什么模样,又会沦落成何种境遇。 “不只因为一面之缘,小南乔,你在我心里比那重要得多。” 苏以漾开口的声音不大,可是在静寂得只有风声的夜里,却显得尤为清晰,他低沉的声线很好听,或许是刚刚抽过烟的缘故,嗓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暗哑,也比平日更缱绻几分。 他静静看着顾南乔,那双弯生生的笑眼映着星光,熠熠生辉。 “因为,在最暗淡无光的那段日子,你就是我的光。” 听了这句话,顾南乔神色复杂地看着苏以漾。 她着实没想到苏大少最后会给出这样的回答,扪心自问,这句话和苏以漾任何一句哄人软话都不一样,顾南乔听得出这其间所蕴藏的感情有多深刻。 因为太过真挚,就像是亲手把真心捧出来似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苏以漾居然可以坦诚到这种程度——她想要的那些感情,他当真愿意给,也确实给得起。 沉默还在蔓延,顾南乔的目光定格在面前这个人身上,她看着苏以漾俊逸的脸在清浅月光下镀上几许柔和,眼眸中似落了星辰,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柔。 过了好一会,她终于收回目光,连带着把心间郁结的情绪缓缓放下,她将手搭在苏以漾的肩膀上,微微仰起头覆唇吻了上去。 落在薄唇的吻蜻蜓点水似的印了一下,略带着凉意的触感极轻极淡,又随着纠缠的暧昧鼻息不断加深。苏以漾很快回过味儿来,他漂亮的笑眼盈了满满的月色,随着唇齿纠缠不断加深,空气中蔓延着淡淡的柑橘调古龙水的幽香。 吻分之时,顾南乔眼底带笑,语气近乎于笃定。 “你喜欢我,我信了,苏以漾......你也是我的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新仇旧恨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封昙愿意公布身份,在春色满园内部掀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岳家兄弟本身就是京剧世家的后人,眼力见识自然不同于其他人,打从当初封昙才刚刚登台一亮相,岳汉文就看出了这个后辈的身份绝对不一般。几场戏合作下来,他更是清晰确认,这位年轻人十有八九就是封家的人,至于为什么隐藏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这话人家封昙不愿意说,旁人也没有点透的道理,岳汉文是个明白人,不屑于管旁人是非,也就缄默其口了。 同理还有范陵初,封昙当初来面试的时候,范老就觉得这个年纪轻轻的青衣并非寻常人,顾南乔意味不明问得那句“你到底姓冯还是姓封”,也让范陵初的心底隐隐起了疑,只是碍于不便窥探旁人隐私,一直没有深问下去。 毕竟和岳家兄弟共事多年,范老对京剧世家隐约有所了解,此刻听到这样的消息,也算不上过分惊讶,甚至觉得很是理所应当。 至于李和田段鸣山等人,也是在经历了短暂的惊讶之后,很快将这些情绪转换成了惊喜,大家伙都着实觉得这是天助春色满园,要是借着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还不在新年演出季唱出点名堂来,实在是有些辜负老天爷给的好机缘。 与春色满园那帮老艺术家们的高度包容截然不同,其中最为震惊的当属钟子逸。 由于此前信息不对等,加之钟子逸对京剧算是半个门外汉,在他所精通的宣传领域,只能看出封昙是最近呼声很高人气新星,但凡培养得好就可以包装成春色满园的台柱子,极具演出影响力和商业价值。 至于技术层面的东西,钟子逸完全看不太出来,更遑论背后的那些传承与历史了。 所以在跟苏以漾核实了全部信息,顺便听了六大京剧世家辉煌的过去之后,钟大少足足经历了一场瞳孔地震,彻底惊呆了。 如果说顾南乔当时只是忍不住感慨高手在身边,苏大少看着吊儿郎当的,居然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后人。钟子逸此刻的感觉不亚于每天同吃同住,一起翘课扯皮的小伙伴忽然亮出专属数码兽,公布身份说自己是被选中的孩子,使命就是拯救世界。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怎么想都觉得过分扯淡了。 以至于钟子逸全然忘记了矜持为何物,比顾南乔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更为感慨无数倍。他把苏以漾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仔细回忆了自家发小的生平履历,纵观种种细枝末节,愣是没有找到苏以漾的板鼓天分。 明显苏以漾除了这幅好皮囊以外,完全没有继承孙菁任何的基因,反倒是把苏广南在商战场雷厉风行的那一套本事学得炉火纯青,技能值都点了在经营苏氏集团上面啊。 钟子逸心说,岳家兄弟那是化腐朽为神的高手,一手京胡京二胡的演奏登峰造极,足以支撑起整个春色满园的门面。人家封昙也明显带着京剧大家的独特气派,光是那副超越性别的漂亮就是祖师爷赏饭,打一亮相就占足了高手风范。 可是反观你苏以漾,要器乐不会器乐,要登台不能登台,充其量就是资深京剧爱好者。非要说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也就是长了一双极为刁钻的耳朵,什么样的高手到了苏大少面前都能被挑出些许毛病来。 可这说白了就是熟能生巧的技能,听个几千上万场京剧,是个人都能分辨出好坏来,哪里像是京剧世家传人了? 而当惊愕褪去之后,钟子逸越想越觉得不被信任,作为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他居然被瞒了这么久,心里也跟着多少有些不舒服了。 他抬手狠狠拍了拍自家发小的肩膀,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阿漾,你可以啊,这么多年的交情,你骗我骗得好苦......对得起我吗?” 苏以漾把钟子逸的手拍到一边,低笑了一声:“我说,别摆出这副被欺骗了你感情的黄花大闺女模样成么,我一没骗你色,二没骗你钱,哪里对不起你了?” “听听,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钟子逸一咂舌,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当时孙姨还在的时候,我哪个周末不去你家蹭饭,还跟我这么见外......有这样一层身份,你居然直到今天才告诉我,可让我说你点什么好,不去当特务头子真是委屈你了。” “之前不是没机会说么,更何况我姥爷过世得早,我和他缘分淡薄,几乎没见过几次面,自然没学到过任何本事。”苏以漾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宽慰道,“他老人家只有我妈一个女儿,且不说我妈当年转行唱了青衣,孙家的本事未必学透多少,更何况她走得早,根本来不及教我什么......所以很显然,孙家板鼓我一点没继承,和你说有什么用,咱们手拉手一起翻阅古籍,查查怎么把这门技艺发扬光大吗?” 钟子逸被噎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几秒才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要独立出来做私人戏班子,原来是因为这一层原因......倒是早点告诉我啊,怎么着,担心我把你的小秘密到处说不成?” “不过话说回来,早前我问你好几次,干嘛要跟苏叔叔闹得那么僵,有没有缓和的余地,你就往死里搪塞我,也不给个准信......我后来还特意托我家老爷子去探苏叔叔的口风,寻思着日后替你找找台阶,别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合着就我一个人在哪皇上不急太监急,你们父子俩都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呢,行啊阿漾,就是这么做兄弟的,我算是记住你了。” 钟子逸随口的一句,却让苏以漾心头一暖。 他当然知道自家发小对他的事向来十分上心,远的不说,光是车祸时候的忙前忙后就足以体现得出患难见真情了。 钟子逸在背地里做的那些努力,苏以漾此前并不确认,却也猜出了个七八分。 毕竟从搬离苏家之后,苏以漾本人什么都没做,和苏广南的关系却是渐渐开始缓和,明显是有人再背后推波助澜。尤其是车祸之后这半个月,老爷子还亲自来医院探望过一次,虽然他还是撑着脸子不让苏以漾回家,其中隐约暗藏的让步意味却是不言而喻。 孙菁的事在苏家是绝对的忌讳。 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苏广南只言片语都不愿意提,苏以漾也无从问起。时隔多年,苏以漾旧事重提,完全就是触了苏广南的霉头,他轻易不会给出任何台阶,现如今能缓和到这样的程度,想必钟子逸没少背地里周旋。 这样想着,苏以漾漫不经心轻笑了一声,语气倒是跟着放缓了几分:“起初不跟你说,是觉得这些虚名很没必要,没有跟你见外的意思。后来经历变故,我没做好担下孙家家主身份的准备,当然也没必要再说这些了。” 钟子逸最初吐槽的时候,确实是心底有些介怀——他觉得苏以漾这事办的不地道,太跟铁瓷不掏心了。 不过归根结底,无非只是关心则乱的小情绪而已,并不是真的生气。 可是这会儿苏大少放下身段认认真真解释,瞬间让钟子逸那点算不上火气的小疙瘩解开了,甚至他还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婆婆妈妈了。 不过输人不输阵,钟子逸摸着鼻头,还是刚了一句:“那你和纪家的恩怨呢,小时候大家都不懂事,我们姑且不掰扯了。就说前段时间,我和纪穆楠谈合作的时候,你居然也一点风声都不透露,苏大少,你挺能藏的啊?” “因为我的私人恩怨,影响你生意上的事,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苏以漾扬起眉,随口说道,“而且我妈当年的事......你知道,我一直觉得有问题,可惜没有确凿证据,我也不想也没必要让你跟着一起犯愁。小逸,你也不想想,我怎么会跟你生分?” “行啦行啦,别跟我煽情了,留着这些哄人的话哄你家小女神吧。”钟子逸被苏以漾说得脸上挂不住了,粗着嗓子打起了哈哈,“这事就此翻篇,下次有话直说,别跟我继续这么藏着掖着啊,记住了吗?” “说到这,小逸,有件事我得和你打个提前量。”苏以漾沉吟一声算是应下,而后话锋一转,不紧不慢开了口,“之前我和纪穆楠不对付,梨园堂处处跟春色满园作对,不过那只是纪穆楠的个人行为,对咱们的影响不大。这次封昙加入,就算是彻底跟纪家站在对立面了,背后可能会涉及到京耀大剧院的势力,难免会影响戏班子的发展......” “纪穆楠是我们两个一起得罪的,出了事也该一起担着,你看不起谁呢。至于纪家,他背后算计我在先,挡我财路在后,更何况还得罪了我的兄弟,真当我怕他们不成?” 钟子逸微微上挑的凤眼闪过些许轻狂,大刺刺地打断了苏以漾的话,“既然都是做演出的,那就直接放在市场上较量高低就是了,这不正好赶上新春演出季了吗,现成的机会。” 苏以漾饶有兴趣地看了钟子逸一眼:“听你这意思,是已经想好怎么办了?” “怎么着,这时候终于发现,我是个很有两把刷子的专业宣传了吧?”钟子逸半抱着手肘靠在了椅背上,成竹在胸地打趣了一句。 “有了这么大的爆点,我再折腾不起水花来,那也甭开宣传公司了,干脆把往办公室贴个封条,收拾收拾去我爸安排的军营报道得了——新仇旧恨一起算,阿漾,你就瞧好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炮火直指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钟子逸说到做到,很快就加班加点地赶出新的宣传方案。 坐拥京剧世家是相当大的噱头,对于京剧演出团体来说,不亚于是天赐的好机会,更何况好事成双,春.色满园的时运来了根本挡不住。放眼整个京剧界,一共只有六大京剧世家,春.色满园却一下子就聚齐了三个,这完全就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时运,如果不好好加以利用就是浪费机会了。 而这也正是钟子逸一直等待的机会。 春.色满园的例会之上,钟子逸把最新的演出方案拿了出来,他给春.色满园的固定成员人手一份发放下去,又将最后那份卷成一团朝苏以漾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大有几分想要跟自家发小邀功的意思。 “大家看看,这次的方案有没有什么问题,有意见尽管提啊......还有就是,这几天得麻烦岳老师、封昙还有阿漾你们四个抽空给我录个视频,到时候剪辑纪录片的时候用得上,你们看看哪天有空,我让几何的人过来。” 范陵初才把方案翻了几页,就被其中多次提及的纪家和梨园堂激得频频皱眉头。 钟子逸这次宣传方案最大的改动,就是把之前靠标新立异的“求新”吸引眼球,变成了靠演出质量和口碑取胜,逐渐转变成往长线发展。 这原本是好事,可偏偏钟子逸明褒暗贬,剑走偏锋——他想借六大京剧世家的名头作为凭借,打压梨园堂的势力,从而替春.色满园立威宣传。 不可否认,这是钟子逸被苏以漾和纪家的恩怨气急了,才走得一步险棋。 梨园堂发展至今,长此以往的营销核心就是标榜着专业和传承,毕竟这是纪家产业,而纪家又是正统的京剧世家,在京剧界很有声誉。所以打从春.色满园建立开始,梨园堂就一直抨击这个戏班子名不正言不顺,演出剧目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此前春.色满园始终没有任何回应,现如今终于开始反击,本身就是噱头。 不过一旦开始反击,就算是正面和纪家开始宣战了。 虽然知道在别人兴致勃勃的时候泼冷水有点太不地道,但范老占着春.色满园的股份,是春.色满园的那帮老艺术家的发言代表,必要的时候不能不出声,所以犹豫了几秒,他终于没忍住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钟总,宣传这一块有什么窍门我不懂,不过梨园堂在京剧界很有影响力的,这样借他们的势,是不是有点......太不地道了啊?” “范老师,你先听我说几句啊。”钟子逸半抱着手肘往椅背一靠,不紧不慢开了口,“打从咱们首演开始,纪穆楠就处处与咱们作对,现在我们顶多算是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不然还能一直让他欺负着吗,再说纪家是六大京剧世家之首是真,长此以往打压春.色满园的京剧改革也是真,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怎么能算是不地道呢?”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钟总,我得多嘴一句啊,我觉着老范说的有理。”李和田一拍大腿,慢悠悠接话道,“纪穆楠吃相那么难看固然招人记恨,不过他可是纪家的公子哥,背后有京耀大剧院撑腰呢,咱们没必要惹这尊大佛,自个儿好好发展就行了。” “老李,怎么几年不见,你还越活越回去了?” 岳汉文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胆子这么小,回家养老去就得了,还做什么京剧演出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还能忍气吞声不成——梨园堂就差指着我们的鼻子骂了,我们春.色满园差在哪里了,就非要受这般闲气?” “嗨,老岳,你能不能不管遇上什么事,都非得跟我呛几句?”李和田侧过头瞥了岳汉文一眼,没好气地冷哼道,“我方才说的那些没有道理么,这宣传方案是有新意,但那不是把纪家彻底得罪了么,你确定对咱们戏班子的发展没有风险?” 眼看几位老师各执一词,一声清脆好听的声音打断了这样的争论。 “各位老师,我想说一句......” 在春色满园的大会上,楚悠优自觉辈分和资历都不太够,所以很少插嘴商业决策上的事情,可是此刻她的发声堪称为坚定,毫不迟疑地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钟子逸不是没头脑的人,做事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之前咱们戏班子的宣传,他从来没让大家伙失望过,这次我们为什么不相信他呢?” 钟子逸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个小丫头替自己说话,看着她精致的小脸和那双灵动逼人的大眼睛,向来神经大条的钟大少居然莫名生出了些许动容来。不过,这样的情绪很快消散,钟子逸表达出来的只有漫不经心。 这句话楚悠优确实没说错,这部险棋除却个人恩怨,的确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在此前的宣传过程中,钟子逸早就看出整个戏班子的问题所在——春.色满园拥有新鲜活力,拥有专业的演出水平,也有足以让人眼前一亮的台柱子吸引观众。 若是作为普通的演出团体来看,这样的配置已经算是高配,比之省级剧院团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春.色满园不仅仅是在做演出,而是在探索一种全新的演出方式,在弘扬传统艺术和标新立异之间寻找平衡,吸引更多的观众来看京剧。 但凡改革,总是一场逆旅而行。 顺着前人开拓出来的道路去走,永远是最为省力也最不会出错的选择,而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去摸索,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无法预计前边是康庄大道还是荆棘与沼泽,稍有不慎就会沦落到尸骨全无的地步。 如果没有做出任何成绩,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保不齐有多少人嘲笑这所谓的创新太过异想天开,根本就是不切实际。而一旦做出成绩,又难免会招人眼红妒忌,难免就会得罪那些恪守规矩的卫道士们,愣是要掰扯意无所指的传承。 以一言以蔽之,这就犹如在刀尖上起舞,步履维艰。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未必捞得到钱,不论成功与否都难免有人要从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也得酸上几句,以平息他们没做成的事情被别人做成的心情。初衷几乎全凭情怀来支撑不说,还很难得到他人的认可,除非真的做到顶尖程度,让大家心服口服,彻底说不出话来,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改革成功。 而春.色满园显然还没到那种程度。 发展至今,这个戏班子最被诟病的点,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现如今是高速发达的信息时代,大众的眼球每天被各种各样的热点及新鲜事影响,人们接受信息的速度很快,但是热度被替换的可能性更快,这些都是宣传里的不可抗力。 春.色满园靠着新的演出方式,成功积累了第一批粉丝,可这些粉丝并不足以称之为铁粉,如果后续发展跟不上劲头,他们的流失不可避免。不论是对于演出团体,还是演员本人,噱头和热度都只是暂时的,想要长线发展必须有其规划。 而在此之前,春.色满园的短板正在这里。 不同于传统的剧院团一板一眼的演出形式,春.色满园的演出风格偏年轻化,京剧创新吸引了不少年轻观众。可是正因为太过标新立异,直接导致春.色满园至今没有得到专业人士的认可。尤其是在纪穆楠明确站在春.色满园的对立面之后,代表京剧圈权威的那帮繁缛末节的老人家们纷纷站队,几乎没有站出来说这个新兴戏班子好话的。 即便现在春.色满园的风头再盛,一旦这些流动的观众们失去热情,就很难面对“传统”的打压,终究还是有昙花一现的可能。 这些事情苏以漾想得透彻,钟子逸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戏班子才刚刚起步,许多问题都不能急于一时,只能按部就班地慢慢发展,所以即便看出问题,也没有办法立刻解决。 而现在公布京剧世家的身份,却是不可多得的好机遇,正好可以在风口浪尖给纪家施压,借势改变这种困局。 最后,还是苏以漾粹着轻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倒是觉得,小逸这套方案不错。”苏大少用指腹摩挲着下巴,不紧不慢开了口,“商场如战场,只要能争取到更大的优势,不论是阴谋阳谋,都是好的计谋......我们跟梨园堂本就是竞争对手关系,再怎么做都是理所应道,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 眼看着第一大股东开了口,范陵初也不好继续固执己见,只是他多少有些犹豫。 “可是,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太妥?” “确实有些不妥。” 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点头,而后话锋一转,却是语出惊人死不休。 “梨园堂的影响力不够,纪穆楠也不能代表整个纪家,所以,不如直接把炮火指向京耀大剧院,想必造势效果会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哑巴吃黄莲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听了这话,就连提议的创始人钟子逸本人都有点怂了。 “阿漾,你这么刚吗?这可是春.色满园第一次参加新年演出季,咱们没有什么忠实粉丝呢,京耀大剧院却是广大京剧爱好者心目中的殿堂,直接引战他们风险太大了吧?” “纪穆楠是纪广帆的独子,不成你觉得宝贝儿子在外边被人家欺负,纪广帆会坐视不管吗?”苏以漾勾起唇角一笑,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既然是宣战,干嘛不直接把局面挑明,你觉得纪穆楠会对春.色满园手下留情,还是我们以后跟纪家有化干戈为玉帛的余地?” 听了这番话,封昙淡漠的眼眸闪过及不可查的欣赏,显然苏以漾的态度很入他的法眼,不过再怎么欣赏,封昙开口的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苏老板,算你有胆识,既然你把形势看得这么透彻,我也不多废话了,钟总那边有什么用得上我封昙的地方,直说就是。” “很爽快嘛,封老板。”苏以漾侧过头,饶有兴趣问道,“那要是我有用得着封家的地方呢,你们家的封老爷子不会出来拆春.色满园的台吧?” “如果是担心这些,那苏老板尽管放心。”封昙一扬眉梢,言语间尽显傲气,“爷爷现如今颐养天年,我可以代表整个封家。” 这句话封昙说得云淡风轻,可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却是相当大。 ——封昙分明是在说,他已经继承了家主之位。 岳汉文不知道封家与纪家的恩怨,也没听出封昙和苏以漾隔空对话的潜台词,不过这并不耽误他对苏以漾的支持。自从岳家玉的事件之后,岳汉文开始和苏以漾有了更多的接触,几次长谈更是觉得一老一少脾气秉性相投,算是半个知己。 久而久之,岳汉文倒是真对这位故人之后生出了几分欣赏。 眼下见苏以漾言语痛快坚决,岳汉文也不再多做言语,当下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苏小公子,你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倒很有几分你祖父的风范......北平岳家不像有些人那般瞻前顾后,还能怕他纪家不成,既然你想做,我和西河就慷慨陪君子了。” 李和田是个直脾气的人,平日里行事干脆直接,不太愿意考量那些弯弯绕绕的潜台词,但这不代表他迟钝到不开窍的程度,听不出来别人话里的好赖。所以岳汉文才刚起了个话头,李和田就知道老搭档那句“有些人”意有所指,这分明是在拿话挤兑他呢。 暴脾气的李和田最受不得激将法,他明知岳汉文这是故意而为,还是当下开口应道:“嗨,我说老岳,你这是在看不起谁呢,合着你觉得我李和田是个怂包不成——既然你这边没问题,那我也没有任何问题,真是招笑了......我老李怕过谁啊,真刀真枪的较量一次就得了。” 眼见着一个两个都发表了赞成意见,范陵初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新一轮的宣传方案就这样彻底拍板钉钉地定下来了。 之后钟子逸的动作很快,他亲自着手写了宣传软文,正面回击梨园堂,这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很快就引起了不少的关注。 此前春.色满园的周末场演出没少被纪穆楠明褒暗损,细数其中诸多缘由,无非是说这样的演出形式根本上不得台面,演出人员也不够专业,连个国家级的演员都没有,凭什么支撑起偌大的戏班子。 更何况所谓戏剧创新,不过是在哗众取宠,过分讨好观众便显得捞钱意义大于艺术性,表面上看是在做京剧弘扬,其实却是忽略了经典存在的意义,变相的糟蹋国粹。 对于这样的评价,最初春.色满园并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毕竟春满园和梨园堂的地位不对等,也没有确凿的点反击回去,至于京剧改革更是无法辩出是非对错的事情,艺术性和商业性之前的平衡,本身就没有精准的衡量标准,这个新晋的戏班子总不能靠着自吹自擂来扭转口碑。 所以打从最开始,春.色满园就缄默其口,仅有的粉丝不是没替自家团体说好话,可是这样的力量毕竟有限,激不起任何水花,更多的人还是觉得梨园堂的分析有理,这个戏班子不过是昙花一现。 现如今钟子逸直接发文回应,却是彻底扭转了风向。 早些时候纪穆楠背靠纪家,借着世家传承的身份站在制高点上,指责春.色满园名不正言不顺,字字句句言之凿凿,就差没用吐沫星子把这个新晋的戏班子淹死。可是当春.色满园的班底真实身份曝光,就是分分钟打纪穆楠的脸——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戏班子卧虎藏龙,被贬低到尘埃里的京剧改革,也是三大京剧世家的传人合力探讨出来的。 说句不好听的,大家都是六大京剧世家的后人,也都算得上是权威,唯独你纪家公子看不出其中门道,那到底是这出戏不好看,还是你纪公子的眼力不足呢? 曾经春.色满园最大的诟病就是草台班子。 眼下这点缺憾被京剧世家的名头填补,终于让戏班子的口碑再次飞跃。 除了回应的面文章,钟子逸还以六大京剧世家的传事迹为原型做了专题纪录片,给广大京剧爱好者和大众友们讲述京剧世家的辉煌经历,顺带着科普了许多京剧相关的知识。 那个纪录片拍摄相当精美,从大红幕布缓缓拉开的舞台说起,囊括了几大京剧世家的采访,岳家兄弟登峰造极的京胡演奏和封昙美轮美奂的旦角表演,艺术价值极高,处处透着古典美感,播放量和点击率更是相当创了新高。 外行人看热闹,京剧圈的人却看得出这是春.色满园借着纪家名号,打了极为漂亮的一波反击战,不但让此前的负面评价一扫而空,反而堵住纪穆楠继续挑衅的嘴。 纪家是六大京剧世家中发展最好,也最具知名度的,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同为六大京剧世家的同行恶语相向,于情于理都不好看。 京剧界注重传承,也看中气节与风骨,如果恶意中伤春.色满园,最后损害的还是纪家的颜面。可以说纪家被苏以漾的阳谋摆了一道,分明心里憋屈到了极点,却偏偏是有苦说不出,只能自认倒霉。 就这样铺天盖地宣传了小半个月,宣传效果相当显著。 春.色满园的辐射区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省内,在全国各地都带来了不小的轰动,哪怕是对京剧毫不知情的路人,也对这个渐渐崭露头角的戏班子有所耳闻。 这样的影响力直接体现在了商业转化上,春.色满园的预售票很快被一扫而空,等到首演的那天更是台下座无虚席。春.色满园的小院根本坐不下前来观看的观众,台下满满当当都是人,甚至连站票都很快售空,已经不能仅仅用火爆来形容。 京剧团的演出结束的早,林露露忙完了份内的工作,很快就跑到春.色满园给自家姐们自立门户的首场演出捧场。 她坐在台下,看着顾南乔在舞台上顾盼生辉的模样,不禁有点眼眶发热。这样的辉煌造成了现象级的影响,较之省级京剧团也惶不多让,春.色满园用如此短的时间就彻底站稳脚跟,一跃成为演出界的新贵,自己的好姐们也终于实现了梦想,成为一呼百应的名角。 当年大家约定好的事情,终于一点一点实现了。 真是让人说不出的动容。 而顾南乔这位正主,显然也是相当激动的,下了舞台之后她来不及多做感慨,第一件事就是看上的反响。 钟子逸的宣传十分到位,第一时间就在官博更新了今天的演出盛况,底下更是清一水的好评,甚至连京剧团的官方微博,都在春.色满园的首演宣传底下点了赞。 翻看手机的时候,顾南乔还看到了夏团长发来的短信。 内容无非是几句道喜的客套话,可是这样的行为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与离职时候带着明显敷衍的话语不同,眼下夏利衍是真正认可了顾南乔的自立门户,真心给她祝福。 回复完夏团长的信息之后,顾南乔看了看时间,转头给苏以漾打了个电话过去。 “苏哥哥,你可以嘛,几日不见胆量渐长。”顾南乔没跟苏以漾见外,调侃的话张嘴就来,“春.色满园的新年演出季你都敢放鸽子,打算当甩手掌柜不成?” 电话那边,苏以漾低沉动听的话语声混杂在轻笑里,不紧不慢说道:“怎么着,这是一个晚上见不到我,就开始有点想念了吗?” “张嘴就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是什么时候多的毛病?”顾南乔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今天到底是干嘛去了,弄得神秘兮兮的,别跟我说是搞幼稚的小惊喜啊。” “惊喜肯定是有的,不过我知道小南乔眼界高,礼物和玫瑰入不了你的眼,我当然不会折腾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以后你会知道的。” “行吧,不扯那些了。”顾南乔对苏以漾所谓的惊喜兴趣不大,更是深知对于苏大少目前还不想说的事情,她砸破砂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话锋一转说道,“现在首演结束了,露露也过来了,一会大家伙打算一起吃个庆功宴,你来得及赶回来吗?” “当然来得及,”苏以漾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很痛快地应道,“这是我陪你过的第一个新年,要是不开个好头,岂不是键盘榴莲搓衣板连着跪都弥补不了我的罪过?” 顾南乔被苏以漾的话逗笑了,连带着声音都温柔了下来。 “成吧,算你觉悟不错,我等你回来了。” 不过,几家欢喜几家忧。 在顾南乔春风得意之际,很快有人彻底坐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五指山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京耀大剧院的新年演出季向来十分热闹,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全国各地的剧场玩家甚至会特意前来s省,就为了能在跨年夜看上一台歌剧舞剧,或是亲自观看坐拥各路名家的跨年音乐会。这些观众当中真心热爱艺术,见到名家汇聚的视听盛宴就不舍得错过的固然是大有人在,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附庸风雅,单纯只是来凑热闹的人。 就如同中世纪贵族们以进入歌剧院观看演出为荣,他们穿上豪华精致的晚礼服,前往剧院的华丽包厢中优雅休憩,镜框式舞台的恢弘和女高音动人的嗓音共同点缀一个优雅的夜晚。这样的习惯延续到了现如今,总有些人会在钱袋充实之后有意进行一些与艺术沾边的事情,想靠这些来抬高自己的身价,证明自己的品位和修养。 虽然对于其中的艺术价值,仅仅只是半知半解——对于他们来说,看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和看莫斯科大剧团芭蕾舞团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京耀大剧院新年演出季的开年剧目是《天鹅湖》还是《卡门》,也没有任何影响,只要足够有身价就可以了。 不过,不论观众们到底因为何种心态而来,可以给京耀大剧院带来相当直观的利润倒是实打实的。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每年京耀大剧院的新年季的演出票都得靠抢,手速慢了什么都没有,倒票更是成为黄牛们的狂欢,观演位置好的票区每张加价小一千都能卖得出去,完全可以接着这个机会牟取一把暴利。 至于自制京剧节,更是京耀大剧院新年演出季的重头戏,也是各路黄牛的必争之地。 每年新年季的开场剧目,都是有梅寒秋这位行业内的泰斗亲自负责的。最近这些年,梅老板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国家京剧协会的管理工作上,除却偶尔去高校进行演讲,登台的机会少之又少。毕竟她早已在京剧界名利双收,佳誉满天下,成为大众心目中的旦角标杆,当然不需要靠商业演出来赚钱或是积累知名度。 所以,现如今梅寒秋越发成为深藏不露的高手,沽名钓誉得很,除却世交多年的纪家,外边那些团体没有任何请得动她的可能。 有梅寒秋登台的京剧表演,那是真正的有价无市,梅老板的戏听一场少一场,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彻底封山不再唱了,到时候就是玉帝佛祖也请不动她。以至于跨年夜由梅寒秋挑大梁的《霸王别姬》还未官宣就已经声势大燥,打从开始对外售票,人气就始终居高不下。 等到正式开票的时候,更是仅仅过了几分钟不到就全部一扫而空,甚至因为演出票过于难抢而被观众们自发推上了热搜——诸如“梅寒秋霸王别姬”、“单身多少年的手速”之类的热门换着花样的来,便是比之巨星的演唱会也是惶不多让。 今晚正式演出,戏台子底下坐得满满当当,偌大的戏剧厅不足1000的坐席根本容纳不了观众们的热情,哪怕内场票被炒到了天价,广大戏迷们还是照样愿意买单。等到梅寒秋演出完毕,台下更是掌声经久不息,叫好声络绎不绝,光是谢幕就谢了好几次,梅老板才终于算是下了台。 与在舞台上的端庄柔媚不同,下台之后梅寒秋才刚扫了几眼手机,那双多情动人的眼眸立刻沉了下来,情绪也直接凝至冰点。 然后她甚至没有跟工作人员打招呼,径直走到后台的化妆间,很快褪去一身京剧行头,卸好妆换上常服,然后快步来到纪广帆的办公室。 纪广帆正坐在桌案前整理大剧院演出的文件,见到梅寒秋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推门而入也没有太大意外,只是用文件轻扣着桌面,将纸张边缘理得整齐之后放在了一旁。 “演出结束了?”看到梅寒秋旁若无人进了屋,纪穆楠微微挑眉,随口寒暄道,“你先喝点水润润嗓子,晚上京耀大剧院有庆功酒会,等会一起过去?” “你还有心情庆功,呵,纪老板还真是好兴致啊。” 梅寒秋旁若无人地坐在了沙发上,毫不留情地冷笑了一声。 她穿着黑色的针织连衣裙,外边罩着一件做工精致的羊绒大衣,胸前的珍珠坠子和耳垂上那两颗饱满的珍珠相呼应,衬得她皮肤越发柔和白皙,手腕上飘绿的玉镯子水头好得像是要溢出水来,哪怕是不识货的人都能看得出这是好东西,价格绝对不便宜。 虽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是时光对梅寒秋这种绝对的美人坯子极为宽容。 除了眼角处细微的几丝细纹外,梅寒秋的眉眼没有太多变化,剪水双眸还如年轻时那般楚楚动人,不经世事的青涩与皮相附着的惊艳褪去,她此刻就如同精心埋在泥下多年的佳酿,即便隔着酒封子也能嗅到醉人的酒香。 那是时光沉淀出来的馈赠,一颦一笑间都是旁人不可及的风情,就连纪广帆也不得不承认,梅寒秋风姿宛如天人,是天生的演员。 今晚唱了整场的《霸王别姬》,这会儿下了台梅寒秋的嗓子有些紧,看见桌上的茶壶里泡着上好的铁观音,她没跟纪广帆见外,当即翘起涂着蔻丹的纤长手指拿起了茶杯。 几十年的舞台功夫磨砺下来,京剧的四功五法已经成为梅寒秋的习惯,哪怕仅仅只是倒杯茶水,她都下意识地捏起兰花指,微微挑了起眉梢递过眼神。 不过与这柔媚的身段不同,梅寒秋此刻出口的话,却是尖锐而刺耳。 “纪老板想必是忙着公务,没空关心上的那些事由,不如我给你提个醒——你先去看看手机再同我讲,今天有什么喜事值得庆祝,又是打算庆哪门子的功啊?” 纪广帆听出了梅寒秋的意有所指,微微皱起眉头,淡声应了一句:“你是说春.色满园的首演消息么,我还当你方才一直在演出,没有看到这些呢。” “合着纪老板以为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该知道吗?”梅寒秋斜眸瞧了纪广帆一眼,语气不善地说,“这些天打开新闻,哪里不是春.色满园的消息,便是我不想看,也得不让我看见才是——人家春.色满园不过是个新晋的小戏班子,首场演出就轰动到这种程度,假以时日还能有你我什么位置......庆功,庆长江后浪推前浪吗?” 梅寒秋的话丝毫不客气,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数秒,纪广帆才低笑了一声,他开口时像是很云淡风轻,话里的提点意味却相当清晰干脆:“小秋,你犯不着跟我置气,眼下这样的情况,你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时候互相猜忌,对我们两家都没有任何好处。” “我倒不是跟你离心,只是你看看,你办得都是什么事......你家穆楠招惹谁不好,偏偏要招惹箐箐的孩子,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苏家小公子想要做京剧演出,必然是有他的考量,梨园堂也在新广市,便是穆楠不去招惹苏以漾,人家就能绕开梨园堂不碰不成?” 纪广帆手指搭在下巴上,不紧不慢地捋了捋唇边的胡子,淡淡开口说道,“春.色满园发展得这样迅速,我也不愿意看到,只不过平心而论,小秋......苏家小公子和封家那小子凑在一起,还把北平岳家那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兄弟也请了过来,做宣传的还是钟家的公子,如此阵容凑在一起,要是搅不起风声才算稀,他们折腾起现在的势头在所难免。” “什么叫在所难免,还不是踩着你们纪家的头顶借势爬起来的。”梅寒秋丝毫不给纪广帆留面子,冷声说道,“你当我没看见他们宣传的纪录片,人家就差指着你们纪家鼻子骂了,你倒是也沉得住气,就这么不闻不问的?” 纪广帆没有接这句口不择言的抱怨,他知道梅寒秋的外厉内荏的脾气,也不屑于宽慰这些复杂的小情绪,而是一针见血说道:“你担心的不是春.色满园,而是故人之子上门吧?” 被纪广帆直接戳破了心思,梅寒秋微微蹙起眉头,低声叹了口气,她面色如常,绞在一起的手指却是直接泄露了她的心思。 “我前几天礼佛的时候,那串带了五年的菩提子突然断开了,当时我就知道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大事,之后没过多久就看见箐箐的孩子跟封家那孩子聚在一起了......纪哥,这都快二十年了,你说,他们这次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你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有,他们未必想的那么深远。”纪广帆没有正面回答梅寒秋,只是话锋一转,“比起这些,小秋,那个评选你还真打算让春.色满园参加不成?”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梅寒秋有些烦躁地皱着眉头,叹气声彻底藏不住了,“家里老爷子已经发话了,梅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我想抗,还能扛得住不成?” 过了半晌,纪广帆意味不明地眯起眼,勾起唇角宽慰开口。 “算了,小秋,给春.色满园这个资格倒也无妨——孙猴子再怎么蹦跶,也跳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当年的事不可能翻得出来,也没人动得了我们。” 说这句话的时候,纪广帆的面上虽是在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的笑意。 流露出来的,只有刻骨的阴冷与深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秘老人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在京耀大剧院的气氛剑拔弩张之际,话题中心的苏家小少爷此刻正在从z市赶回新广市的高速公路上长途跋涉。 一整个下午的劳心费力下来,这会儿苏以漾有些疲惫,话不愿意多说,连车也懒得开了,直接把车钥匙扔给了钟子逸,然后大大方方地坐在副驾位,开始闭目养神。而苦力钟子逸也是忙了好几天,眼下累得要命,只感觉脑子里都是浆糊,濒临当机边缘,怼人的话已经酝酿到了嗓子眼,偏偏在唇齿间绕了一圈,却是终究没说出来。 当钟子逸看见自家发小大爷似的往副驾位一靠,夜风吹动着他额前细碎的刘海,清冷月色投影下来,勾勒着苏以漾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却在光影错落间让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暗淡不少,反倒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疲惫来,就知道这会他心情不太好。 钟子逸和苏以漾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种种小习惯再了解不过。 当苏以漾嬉笑怒骂,弯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笑眼戏谑看人,还有心情说几句俏皮话逗人的时候,那明显代表着他心情不错。而当他故作潇洒不言语,分明心有郁结却愣是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那就是藏着不足为道的心思,还不愿意同旁人知晓的时候。 就比如现在—— 钟子逸侧过眼眸看了苏以漾几秒,终究没忍心把人喊起来。 那些抱怨的话没问出来,反倒是钟子逸苦力彻底认清自己的命运,只得自认倒霉地接受眼下境遇,心不甘情不愿地当起司机,顺带着还在心里感慨一句,自己真是万中无一的感动中国好发小。 今天是春.色满园的新年季首演,这是宣传界实打实的兵家必争之地。 一台演出首演之后的观众评价直接影响着之后的票房,尤其是对春.色满园这种第一次参加新年演出季的新晋团体来说,更是至关重要。所以各种通稿和演出剧照铺天盖地发布,钟子逸身负宣传重责,为了打好对于口碑营销来说至关重要的第一仗,当然是加班加点地忙了整整一天。 等到一切进行收尾工作,钟子逸正打算结束忙碌的工作,找个地方自己喝两杯,谁知道苏以漾居然不请自来,轻车熟路地来到几何的办公室。 见到了自家发小突然过来,钟子逸显然十分吃惊,他扬起眉梢看了苏以漾好半天,才终于挤出一句:“阿漾,这大新年夜的,你不陪你家小女神,跑来z市干什么?” 苏以漾没有细说,只是轻笑着打趣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平日里社交局午夜局场场不落,这会赶上节假日倒是装起劳模了,别忙乎了,跟我回新广市去。” “那什么......我就不去了吧。”钟子逸踌躇片刻,面露难色道,“我约了朋友,这正打电话让我赶紧过去呢,你去找小南乔吧,咱们回见。” “下次再想骗人的时候,记得编点靠谱的借口,再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苏以漾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句,“行了,别跟我废话了,今晚上是春.色满园的庆功宴,你好歹占着股份呢,不去像话吗?别等着我三请三顾的,赶紧给我开车去。” 然后苏以漾完全没给钟子逸反驳的机会,也不管人家乐意不乐意,就直接拉着他出了公司大门,之后便是这场千里迢迢的奔波了。 许到了新年夜这样的特殊节日,人们大抵聚在家中吃团圆饭,或是在闹市区的高级餐厅进行烛光晚餐,高速公路上车辆很少,来来往往堪称为萧条。不过反倒因此不用担心交通拥堵的问题,钟子逸一路开往新广市畅通无阻。 透过后视镜的折射,钟子逸可以清晰地看到苏以漾眉头微微皱着,即使在闭目养神的时候都没有片刻舒展。 见惯了苏以漾谈笑风生的模样,记忆里不论遇到什么事,他都是一副漫不经心镇定自若的模样,以至于现在看到苏以漾这么阴云密布,钟子逸不由得在心底默默盘算,心说自家发小这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给他逼到这种程度? 放眼春.色满园眼下的发展,完全可以用一帆风顺来形容,苏以漾和顾南乔的感情也是蜜里调油柔情蜜意,说白了这就是商场情场双丰收。即便是真的有人苦大仇深,也该是钟子逸这个每天嘴里吃着狗粮,挤出来的却是勤勤恳恳的乳汁的苦力来苦,怎么着也轮不到苏大少啊。 这样想着,钟子逸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怎么着,跟小南乔吵架了啊?” “我说,小逸,大过年的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苏以漾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懒洋洋地说道,“就当我顺路过来z市,来接你去春.色满园的庆功宴吧,多余的事就别管了。” “当我不知道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脾气呢。”钟子逸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要是没事,你今儿不在春.色满园盯着演出进度,能跑来z市这边瞎逛荡吗?” “这话说出来不觉得昧着良心,打从我回国之后,哪年的元旦没陪着你过,合着我之前都是陪着白眼狼呢?”苏以漾把手肘交叠枕在了后脑,懒散靠在椅背上开口说道,“而且啊小逸,真不是我说你,不知道自个主动来新广市,还非得让我亲自来请你一趟不成.......要是我今儿没过来,你元旦打算怎么过?” 听了这话,钟子逸的嘴唇上下碰了碰,愣是没说出来什么。 自打钟子逸和钟家闹掰了之后,逢年过节他都是孤苦伶仃地露宿外边,不管是元旦还是春节,他都不敢回钟家大宅自讨没趣。一直到去年和家里渐渐破冰,钟子逸才算跟老爷子过了个团圆年,可是像元旦这种可回可不回的节日,他还是直接认怂选择了不回。 苏以漾见不得自家发小处境悲催,遇上那些本该跟家人一起过的节日,他都是亲自陪着钟子逸过的。这样的习惯延续到今年苏大少顺利脱单,钟子逸自知不该当电灯泡,干脆借口要盯着戏班子的宣传进程,几何这边根本走不开,也就压根没去新广市。 这些原本理所应当,钟子逸也都想得透彻。 可是话虽这样说,真看到苏以漾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止不住的心底一暖。 过了片刻,钟子逸才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到底怎么了,摆出这么一张苦瓜脸,还问什么都不肯跟我说,玩你猜我猜大家猜很有意思吗——阿漾,有话赶紧直说,别让我跟着担心。” 随着钟子逸的话语声落下,苏以漾不紧不慢地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应些什么,脑海中却止不住浮现出下午在z市郊区小院的场景。 在偌大的院落里,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懒懒散散地坐在躺椅上,冬日的阳光都像是透着些许寒意,透过雾蒙蒙的尘霾映射出暖色调的光晕,也让他优哉游哉的姿态更加清晰起来。 “孙家小子,上次来是为了岳家玉,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啊?” 听到老人家发问,苏以漾弯着那双漂亮的笑眼,不紧不慢应了一句。 “这次,是为了您老人家。” “为了我......孙家小少爷好大的口气,我们确实有些渊源,我不介意帮你一次。”老人家将藤编的蒲扇盖在脸上,话语声自喉间滚了出来,听起来有些沙哑,“不过你可不能得寸进尺,我只是帮你一次,又不是欠你什么,想请我出山......咱们缘分没到啊。” 苏以漾扬起眉梢,饶有兴趣地看着老人:“上次来的时候太仓促,许多事情没有跟您细说,我一直想问问,我们之间的渊源在哪里?” 老人嗤笑一声,把苏大少的场面话拆穿得毫不留情:“是你没来得及细说,还是摸不清我的脾气,又惦念着那岳家玉,生怕惹怒了我,不敢贸然开口啊?” 对此,苏以漾面不改色,很淡然地说道:“既然是请重要的人,当然要礼数周到,要是我上次唐突问您,您老人家不得直接给我赶出门去?” “算你小子懂几分道理......至于渊源在哪里,告诉你也无妨。当年我心高气傲,纪家那英雄帖我没接,后来才闹出那么多事情来。” 说到这里,老人家微微坐直了些,浑浊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当年的事,是我愧于封家和孙家,于情于理都该照看你几分。” 听到老人忽然说起英雄帖,苏以漾的神色微微一变,他本是为了春.色满园而来,却不想居然有意外发现,此刻某根敏感神经忽然被触及,半眯着的笑眼骤然锐利几分,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 “英雄帖,纪家的事情您也知情吗?” 苏以漾定定看着老人,连忙追问了一句,“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知道当年京耀大剧院的内幕——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事我确实知情,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老人朗笑了一声,大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意思,“我最后提点你一句,纪家比你想得复杂,你身在泥沼之中,眼前尽是黄沙,当然看不清前路。” 苏以漾把这句话反复咀嚼了好几遍,分明是想再问什么。 可是不管他怎么旁敲侧击,老人家都不着言语,什么都不肯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深夜长谈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阿漾,别沉默是金了,我问你话呢?” 钟子逸随口的一声抱怨打断了苏以漾的思绪,他微微侧过头,正好对上自家发小那双眼梢微微上挑的眼眸,眼底透着的关切昭然若揭。 “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这么魂不守舍的,”钟子逸的声音隔着夜风传来,带着些许隐晦的沙哑,“是纪穆楠那边又开始作妖了?” 苏以漾没回答,只是从衣兜里摸了烟盒出来,磕出一根叼在了嘴里,火机顶端燃烧的火苗很快将烟丝点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烟草味,在狭小的车厢飘荡。 “小逸,我有个事情想问你。”苏以漾的眼眸被氤氲烟雾遮盖,眼底的情绪皆不真切,只剩下意味不明的深沉。 见到苏以漾摆出这样一幅态度,钟子逸本能地收起了插科打诨。他微微侧过头,有些慎重地看着身边的人,然后才开口说道:“搞得这么严肃,到底是怎么了,想问什么,阿漾,你说。” 苏以漾目光微微沉了下来,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眸,话语声也跟着隐晦不明起来。 “你说我妈当年为什么会自杀,真是因为我爸出轨吗?” 钟子逸着实没想到苏大少酝酿了这么半天,居然酝酿出这样一句,更深层次的话苏以漾没有直说,但钟子逸却意会得出此刻沉默的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 相识多年,钟子逸对苏以漾的脾气秉性再了解不过,这是一起经历各种大事小情积淀下来的默契,即便做不到绝对的感同身受,他也能很快捕捉出自家发小不易令人觉察的小心思,更何况是眼下这种明显的情绪变化。 钟子逸怎么会不知道,关于孙菁的事情是苏以漾的雷区。 除却少年时候心慌意乱的倾诉,渐渐长大之后,苏以漾很少会提及自己的家事,不论是和亲生父亲苏广南,还是和最好的朋友钟子逸,他都对母亲的自杀缄默其口。毕竟这背后代表着的,无非是父母感情破裂,第三者堂而皇之的进门,暗淡无光的可悲童年,郁结不可解的过往,还有剪不清理还乱的谜团......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没有一丁点值得开心的事情。 深究起来只有堵心,倾诉无甚补益,也就显得不足为外人道了。 钟子逸作为一个三观正常的好青年,十分知情识趣,当然不会故意去揭自家发小的伤疤,对于孙菁的事情都是能避则避,以免徒惹得苏以漾伤心,谁知道这大过节的,当事人却是主动旧事重提了。 这样想着,钟子逸沉默了几秒,才不太确定地开口。 “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想问这些?” “小逸,你不要有顾虑,”苏以漾将手肘搭在窗外,随手弹落了一截烟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想听听你的看法,照实说就好。” “照实说的话,我想想......”钟子逸低声重复一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扣着反向盘,微微皱起了眉头,“关于孙姨自杀的事,我记得你小时候跟我说过——你之前不是怀疑,是她发现了乔伊然跟苏叔叔的那档子事,一时气不过吗,不过,我总感觉孙姨不是那种......怎么说,那种会因为感情意气用事的人。” 苏以漾将烟夹在指尖,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淡淡烟雾弥漫在夜空中,很快被跑车行驶带出的风声驱散,只留下缥缈变幻的烟尘。 连钟子逸都看得出的问题,苏以漾当然不可能没想过。 孙菁平日里潇洒而大气,不是那种凡事斤斤计较的女人,甚至因为太过风风火火雷厉风行,而看起来不像是温婉的江南女子,怎么可能在遭遇情感变故时沦落成受气包呢? 不管怎么看,她都不是那种因为老公出轨而选择自杀的人,之后苏广南对妻子的死因闭口不谈,更是加深了这些事背后的迷雾,所以苏以漾一直在猜其中的隐情。 比如,苏广南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或是乔伊然是否摆出两幅面孔,私底下使了见不得人的小手段逼宫,才终于成功取而代之....... 可是直到现在,苏以漾才忽然意识到,可能他从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当年逼死孙菁的,未必是苏广南。 而是另有其人。 “还有阿漾,有些话我怕你不爱听就一直没敢说......我不是替苏叔叔说好话或者怎么样啊,我是真心感觉当年苏叔叔对孙姨不错,至少没你想得那么不是东西,虽然当时我年龄比较小,看不出大人的那些情情爱爱,不过苏叔叔对孙姨那算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了吧......” 在苏以漾半眯着眼若有所思打量夜色的时候,钟子逸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来。 “远的不说,孙姨喜欢茉莉花,你爸直接把别墅后花园全都种上茉莉,她喜欢喝茶,不管多难淘弄的茶叶也都得给她寻回来,当时我妈没少那苏叔叔当正面典型教育我爸,说看看人家是怎么疼老婆的,哪怕最后他们两个真的感情破裂,我也不信完全没原因,都是苏叔叔的问题。” “所以,小逸,是我偏激了么?” 苏以漾好半天没说话,问出这句的时候,他的语气很轻很淡,像是在陈述一句在平常不过的事实。 可是,自家发小的表现越是稀松平常,钟子逸就越是摸不清他的态度。 今晚的聊天氛围太过怪,钟子逸不懂苏大少为什么要骤然去谈这些往事,又是如此语气笃定,大有几分要推翻这些年所思所想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他在自家发小的怂恿之下,难得说了几句平日里不敢说的大实话,顺带着规劝了几句。 “是不是偏激我说不准,不过苏叔叔人挺好的。”斟酌了好半天的语气,钟子逸才颇为中肯地开口,“要我说,你抽空回家看看吧......你车祸那会他都把台阶给的那么明显了,现在春.色满园也算是做出了成绩,但凡你服个软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一直僵着有意思吗?退一万步讲,苏叔叔是你亲爸,又不是什么坏人.......你何必.......” 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明显可以看到苏以漾脸色沉了下来,钟子逸讪讪收了声,更深层次的话便不敢说了。 苏以漾平日里看着嘻嘻哈哈,行事所为全凭心意,是那种很没辙没拦的性格。但其实他只是惯常喜怒不形于色,见人未语先带笑,或是调侃或是戏谑,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仅仅只是伪装,至于心底深处最为真实情绪,向来被他藏得很深,从不愿意轻易示人。 尤其是那些掏心挖肺的话,他向来是不愿深说的。 可是此刻,苏以漾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了下来,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暗淡了许多,像是镀上了漫漫夜色的深沉,他随手弹了弹烟蒂,燃烧的烟丝便碎成以一截细碎的烟灰。 “是,你说的没错,我也知道我爸不是坏人。”苏以漾低笑了一声,淡淡开了口,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话语间却没有一丁点笑意,只剩下了露骨的自嘲和苦涩。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不想原谅我爸,总觉得妈妈的死跟他有关,假装看不到当年他对我妈的好。尤其是后来乔伊然进了苏家大门,更让这样的怨恨变得理所应当......你说的那些我怎么能不知道,我只当是乔伊然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我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过懦弱,或者还有更多的原因,我想去调查,可是......我又不敢......” 这样的调查有什么意义? 且不说孙菁死的时候,苏以漾尚且年幼也能力有限,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即便是有确凿的证据,他能让乔伊然偿命,还是能抛下血缘羁绊彻底跟苏广南划清界限? 其实他比谁都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我选择出国是为了眼不见为净,回国之后接手苏氏集团,把中心放在发展京剧演出,一直想找机会完成妈妈的遗愿。我当时想着,不能让铜臭玷污孙家名讳,等到自己能力足够,不会被苏氏集团束缚的时候,再接过孙家家主的位置——可当时我筹划了那么多,偏偏没有想过,其实这其中有着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可能?”钟子逸追问道。 “对,如果一切不是因为我爸,也不是因为乔伊然,我这些年都恨错了人呢......人死不能复生,原谅比怨恨难太多了,我自诩拎得清看得透,但是,小逸......在我妈自杀这件事情上,我其实从来没有客观过。” 苏以漾不紧不慢说着,钟子逸坐在一旁静静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给予任何建议,苏以漾当然也不需要他的建议。 钟子逸很少见到自家发小这幅模样——他毫不加以掩饰自己的情绪,话近乎于说透,自嘲之余多了几分感慨,甚至不在意旁人是否会听出什么,将情绪表达得相当明显,以至于钟子逸很快看出他的意思。 时隔多年,他终于有些觉得后悔了。 最开始的莫名其妙褪去,此刻钟子逸静下心来,结合苏以漾的话语和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或多或少猜出了几分缘由。 “阿漾,如果当年孙姨的死真有隐情,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真有隐情,当然不能放之任之,我得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哪怕是把那些陈年往事从黄土里挖出来,我也得找出真相来。” “话不多说,阿漾,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衬你。”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钟子逸很快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单手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苏以漾的肩膀。 而后他语气一顿,又再继续说道:“话说回来,你现在忽然提起这些事,跟封昙来春.色满园有关系吧?这些缘由你没跟我细说过,不过我不是傻子,旁人能帮你的,跟我这位铁瓷儿你反倒客气起来了,这么生分可有些寒我的心啊。” 苏以漾微微侧过头,弹落了最后一截烟灰,话没多少,心倒是暖了下来。 “小逸,谢谢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年佳节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随着突如其来的追忆与煽情,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低沉。 之后苏以漾心底思绪千回百转,没有继续再说下去,钟子逸也给足了他空间,没有再问下去,两个人十分默契地沉默不语,只剩下跑车里放着的钢琴曲在夜风中回荡,冲淡了浓稠的夜色。 就这样一路开到新广市,等他们到达举办庆功宴的酒店时,已经进入午夜局了。 春.色满园的人员配置偏向中老年,平日里开会差不多都是保温杯里放枸杞,几杯普洱配茶点的养生局,捧着一杯清茶就能唠一下午。相对的,他们工作时间自然也相当养生,挑灯夜战的情况少之又少,除了当晚有演出的时候之外,平时完全就是在过公务员的时间表。 但架不住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什么劳子养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以漾和钟子逸入座时已经十一点多了,春.色满园的那些老艺术家们却还是推杯换盏喝得正起劲,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李和田爽朗的笑声,隔着老远就已经传了过来。 “快满上,满上......哎,韩秋,你这是干啥,大家伙都没尽兴呢,你就要下桌啊?来,走一个先......老岳,还有你,我今儿必须得敬你一杯,说句真心话,不怕你笑话我,能跟你同台演出我打心眼里觉得舒坦,老岳,你能回来真好......真好啊。” “行啦,老李,别灌秋子了,他差不多到量了。” “嗨,老范,你也别想跑,一起走一个。” 桌上摆放着的菜肴已经见了底,可是洋的白的啤的各式各样的酒都还剩了大半,明明已经酒过三巡,可是在场的各位却都还是一副可以再战三百回合的架势,尤其酒桌上还有李和田这种喜欢张罗事的老大哥,以至于整个庆功宴都充斥着不醉不归的气氛。 见到苏以漾终于姗姗来迟,顾南乔当即端着酒杯凑了过来。 “苏以漾,你可算来了,作为第一大股东,还不赶紧跟大家说几句?” 今天是春.色满园的庆功宴,顾南乔兴致不错,尤其是苏以漾这位主力不在场,终结陈词和敬酒的重担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这一晚上应酬下来,她明显没少喝,这会精致的小脸微微泛着红晕,打眼一瞧就能看得出几分醉意了。 苏以漾抬手揽着顾南乔的肩膀,很自然地接过了酒杯,在开口的那一瞬间,他迅速整理好情绪,把一路上的低沉瞬间掩饰起来。 “抱歉了各位,今儿是咱们戏班子的第一次新年季演出,我本应该全程在场的,可惜有些私事,来得晚了些,我先自罚一杯。” “这杯苏总确实得喝,还有钟总,你也跑不了。”李和田笑吟吟地端着酒杯凑过来,醉意上头步履间已经有些蹒跚,却丝毫没有阻挡他的热情。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罚酒,而是给你俩的庆功酒啊——苏总,自从你和钟总加入到春.色满园,这个戏班子的变化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也不为过,我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说要是没有你们,根本没有春.色满园的今天,大家伙也没有机会聚在一起。” “确实,老李说得对。”作为戏班子老艺术家当然发言代表,范陵初很快接过了话头,他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苏以漾的杯沿,言语间尽是真挚的感慨,“苏总,钟总,我们大家都很感激你,是你们让春.色满园活起来了,你们就是这个戏班子的贵人啊,这杯酒我和老李代表春.色满园的所有人,一起敬你们两个。” “范老师,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么说折煞我了。” 苏以漾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而后压着杯沿碰了碰范陵初手中的酒杯下端,所有的动作极为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故作姿态。即使是在庆功宴这样的特殊场合,他还是把对待长辈时该有的礼数记得十分周到,没有任何怠慢。 这无非只是一点小细节,却让坐在一旁的岳汉文眉梢细微扬起,多了几分欣赏。 苏以漾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才淡淡开了口。 “各位老师,那些场面话我就不多说了,对于工作相关,也没有什么可总结的。虽然我是这个戏班子的大股东,不过能有今天的成绩,真正要谢的,其实是在座的各位——谢谢大家信任我苏以漾,愿意聚在一起尝试京剧改革。也谢谢各位的坚持,在最难捱的关头没有放弃,以后想必不会一帆风顺,不过我相信,只要大家伙齐心协力,定会人挡杀人,佛挡杀人。” “苏总,要是没有你,真不知道春.色满园该何去何从.......” “可不是嘛,我寻思着这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一切也都尘埃落定了,当年在老剧团的那些事,就像是午夜梦回的一场梦啊,谁知道临了临了,居然梦想成真了。” “哎......真是做梦一样啊,就像是古人说的,黄粱一梦,不知今夕何年——不过,哪怕这只是梦,我也希望美梦一直别醒过来。” “好啦,别煽情了,梦个屁,这就是咱们戏班子的气数到了。”李和田大刺刺的端起酒杯,仰头直接一饮而尽,丝毫不介意零星酒液散落在衣襟。 “苏总,钟总,还有乔丫头,多余的话我老李也不会说,都在酒里了——我干了,这一杯就祝咱们春.色满园越发展越好,明年的新年演出季再创新高。” 心直口快的赵楚阳打趣地开口:“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听了这话,岳汉文半眯着醉眼一撩眼皮,一边逗着手边毛色靓丽的鹦鹉二黄,一边毫不留情的嘲讽轻笑,拆台话张嘴就来了。 “嚯,合着这是在给西王母贺寿呢?” “人家大阳说的怎么啦?你别这么多事啊,老岳,扫不扫兴?”李和田朝岳汉文翻了个大白眼,揉着鼻头嗤笑道,“就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好日子长着呢。” 然后无非是岳汉文和李和田这两个冤家继续呛了几句,又再开始新一轮的敬酒了。 春.色满园是个相对自由和开放的团体,平日里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更何况这是一年一度的新年夜,酒过三巡之后,就是大家伙三五成群地聊天,借着几分醉意叙述当年往事,展望今后美好未来了。 顾南乔今天喝得有点醉了,她酒量算不得差,但也架不住各种各样的酒混着喝,还都是后劲比较大的品种,很快就醉意袭来有点上头了。 苏以漾没来的时候,她身负主持大局重责没有办法懈怠。这会儿见到了苏以漾,顾南乔的敏感神经松绑,彻底放下心来,干脆像小猫似的窝在了苏大少的怀里,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半眯着眼睛休息起来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凌晨,新广市的市区内明令禁止放烟花爆竹,可到了郊区管得却是宽松许多,尤其是每逢年节等特殊节日,总有些浪漫基因无处释放钱也没地方花的人士,会一掷千金方便大众,来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 就比如现在—— 不知是哪个财大气粗的公子哥在跨年时刻放烟花哄女朋友开心,才刚到凌晨十二点,绚烂的烟火便瞬间擦亮暗淡的天幕,比整点报时更加准时准点,显然是有心掐准了时间。 几声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夜空,很快变成一声巨响。 那些烟花陆陆续续往天空中飞射而去,一朵接着一朵,星星点点地填满整个夜幕。在黑暗之中,可以清晰看到火光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开到荼蘼之后又渐渐破碎开来,从下往上一点点绽放,在天幕中炸出美丽光晕,再重新归于黯淡。 橙黄色的烟花泛着璀璨的光边,在开到最为绚烂的时候变得五光十色,下坠时好似美丽的流星雨不断向四周喷射,伴随着新年夜的古老钟声消失在夜空中。不过黯淡仅仅只是一瞬之间,布置烟花雨的这位显然十分有排场,那几朵如同璀璨流星雨的烟花放完之后,飘逸的甩尾还没有彻底消失干净,很快又被更多接踵而至的烟火替代。 灿金色的流水瀑布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芒,好似从百丈悬崖咆哮而来的滔滔巨浪,席卷着光芒四溢的火光翻涌而来,把漆黑的天幕彻底照亮,映衬着孤星残月尤其动人,流光溢彩破碎之际,仿佛空中碎裂的不是朵朵烟花,而是一条旖旎绚丽的飞瀑。 但凡是个女孩子,都对这样的场面没有太大抵抗力,顾南乔当然也不例外。 借着几分醉意,她小声呢喃一句:“真好看啊......” “你喜欢么?”苏以漾将手臂随意搭在顾南乔的肩膀上,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早说啊,下次过节的时候也给你放,各种款式不重样的,怎么样?” 楚悠优坐在一旁,听到了这炫富式的表白,不由得羡慕嫉妒恨,然后她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钟子逸,故作无意地打趣调侃道:“喂,钟大傻,你看看你发小,再看看你——怎么人和人的差别这么大呢?” 钟子逸先是对这个被自己深恶痛绝的称呼感慨了一下,然后又被这句毫不加以掩饰的暗示惊得心头一紧。 他当然知道楚悠优的意思,可是此刻也只能装作一脸莫名其妙地应道:“人家是在哄媳妇,你是我什么人啊?小妹妹戏不要太多好吗?” 楚悠优被气得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脱口而出地骂道:“看看你这副不说人话的嘴脸吧,情商这么低,活该没对象。” “放心吧,钟少桃花运旺着呢,”钟子逸吊儿郎当地轻笑了一声,这才淡淡说道,“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抽空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宝贝。” “我会关心你?傻子都不关心你。” “好的,楚小傻,”钟子逸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人贵在可以找准定位,认清自己,我得给你的自知之明点个赞。” 这两个人分明都有几分心意,却偏偏一个装成云淡风轻,一个故作玩世不恭,来来回回之间,谁也不敢把话说开。 只能暧昧不清,继续互相牵累,没有任何意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永远爱我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夜晚总是让诸多情绪更为显露,不管是暧昧、喜悦,或是其他。 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带着红色火星窜上天空,又在几声清脆的爆破声后变成夜空中绽放而出的美丽花朵,它们形状和颜色各不相同,五花八门,绚丽多彩,一同装点着这个属于春.色满园的夜晚,发酵成所有的美好与绮念。 “嚯,这烟花可真好看,得多少钱啊?” “张口闭口就谈钱,俗不俗啊老段——你学学人家小年轻,拍拍照,发个微博朋友圈,日后这些都是纪念。” “老岳,瞧你这话说的,咱们这老胳膊老腿的,还拍什么照片,要应景也该靠着台上功夫唱一段应应景啊......阑渡,说你呢,不给大家伙来一段喜庆的吗?” “你当人家郑阑渡是街边卖艺杂耍的呢,老李,你真是喝了几斤几两酒,就散德行的找不到北了,阑渡,甭理他,咱们走一个.......” 酒桌上熙熙攘攘不入顾南乔的耳,此刻全部尘嚣都像是安静了下来。 无声的暧昧不断发酵,若有似无的酒味混杂在寒风中,像是将所有的情愫包裹成瑰丽梦境,酝酿出一场足以沉淀经年的动人回忆。 透过斑斓璀璨的烟火折射,顾南乔仰起头看着身边男人的脸。 苏以漾额前的黑色短发凌乱垂下,衬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尤为锐利,灿烂光芒勾勒着他侧脸轮廓,漫天烟火璀璨翩飞,却不及他眼底的光十分之一好看。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南乔微偏过头,细细的亲吻落在苏以漾的耳畔,女孩子轻柔的鼻息混杂着酒气,莫名携带煽风点火的挑拨,她柔软的唇瓣碰触而过苏以漾的皮肤,激起若有似无的淡淡热源。 距离很近。 起伏不断的呼吸之间,勾勒出暧昧不明的气场,推杯换盏还在继续,嬉笑声隔着一层迷雾。 酒醉带来的恍惚感让情绪不加以控制,像是多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把顾南乔和苏以漾单独圈在一起——那层屏障无限温柔,名为爱慕。在这一刻,顾南乔不在乎是不是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发生的事,她只想仔仔细细看着苏以漾,把他的模样连同全部细枝末节的过往,深深地刻在心里。 伴随着温柔的轻吻,顾南乔微微闭上了眼睛。 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苏以漾的耳垂,顾南乔拿出了足够的耐心,极为细致地描绘着他的耳廓,润湿了所有他隐藏在光滑皮肤上的毛孔,这才试探性地细细吻着。苏以漾默认了这些的小动作,很配合地揽着女孩子纤细腰身抱住,他的手指轻柔地绕着散落在胸前的长发,像是惬意午后随手逗弄着躺在沙发上露出肚皮的小奶猫。 苏以漾开口的语气轻柔而好听,情人耳畔厮磨的软语,如同加了温水却迟迟没有化开的蜂蜜,甜味是在一丝一缕间慢慢弥散开的,就那么极轻极淡的荡漾到心底深处。 “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以漾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弧度,那笑容极为好看,像是磁铁般牢牢吸住顾南乔的目光,让她有些移不开眼睛。 顾南乔清澈动人的大眼睛半眯着,目光定格在苏以漾的脸上。 她没有回答苏大少的话,只是把侧脸贴在他的肩窝处,用纤细的手臂侧边环抱住身边的男人,很安心地靠在了他的怀中。 鼻息间有淡淡香气弥散,酒味里隐约混杂着熟悉的古龙水味。 清冷的柑橘调,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苏以漾,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顾南乔心里这样想着,近乎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等她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语里,蕴藏了多么深刻的情感,其中的柔情和爱慕又有多么不加掩饰,字里行间句句真情。 她像是亲手把自己的全部真心捧了出来,拉着苏以漾的手放在心底最为柔软的位置,开诚布公地把诸多思绪指给他看。 ——你看,我有多爱你。 这样的情绪,人精似的苏以漾当然不可能感觉不到。 略带湿意与温热的碰触已经挑拨起了苏大少的情愫,此刻一句混杂着酒气的呢喃,更是直接把他心头所有秘而不宣的情绪统统勾了出来。 他弯着那双漂亮的笑眼,深深看了顾南乔一眼,手掌轻握住女孩子纤细的手腕,偏过头将吻落在那张殷红的柔软唇瓣之上。 不同于之前接吻时候点到为止的暧昧碰触,也不像是方才顾南乔小猫喝水般的轻柔舔舐,苏以漾此刻的吻温柔且技巧熟练,甚至因为占尽了主导权而略显霸道,他的牙齿抵在顾南乔的唇面上,细细吸吮着她的小舌,其间夹杂绝对的占用欲以及毫不加以掩饰的爱意。 鼻息间的温热气流不断弥漫,温度暧昧的攀升着。 顾南乔有点醉了,她将双手搭在苏以漾的肩膀上,半张着双唇生疏地回应,这一吻缠绵而悠长,一直到口腔中的空气被渐渐榨干,纠缠着的唇齿才终于分开。女孩子精致的脸颊微微泛着绯红,不知是因为这缠绵的吻,还是因为渐渐升起的酒气,以至于说出口的话也沾染了几分醉意。 “苏以漾,你信不信缘分?” “干什么忽然说这些?”苏以漾被顾南乔突如其来的一句逗笑了,他弯着眼眸侧过头,调侃地开口,“我早前居然都不知道,小南乔喝了酒之后,情话的技能倒是忽然点满了。” “你别扯那些,我有事想告诉你......再打断我就不说了,到时候你别后悔。” “别啊,小南乔,”苏以漾赶紧笑道,“你继续说,我洗耳恭听。” 对于这幅瞬间变脸的嘴脸,顾南乔仅仅予以一声嗤笑,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小时候的事情不是只有你一个记得,你送茉莉香片那会我就记住你了,如果之后你再来找我,保不齐我们会发生故事,可是你没来......不过没关系,现在遇见也不迟,我是说,我一直觉得缘分是最玄而又玄的东西,但是遇见你之后——苏以漾,我相信缘分了。” 苏以漾着实没有想到顾南乔最后会说这些,半晌才低笑一声。 “所以我说了,咱们俩的缘分深着呢,左右都是善缘。” “苏以漾......” 顾南乔纤细的指尖在苏以漾的掌心游弋,言语间带了气声,语气却近乎于笃定。 “你要永远爱我,知道吗......” “这会儿知道管我要承诺了?”苏以漾轻笑了一声,带着调侃意味地看着顾南乔,“合着我之前跟你说的承诺,你都没当真过啊?” “这不一样。”顾南乔直直地看着身边的男人,“苏以漾,你要永远爱我。” “好。”苏以漾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稀松平常,这句应承却是直截了当地放在了心底。 “顾南乔,我会永远爱你。” 烟火璀璨之间,除却心跳声,留下的只有窸窣的风声。关乎于爱慕的思绪,被深深刻在两个人的心底。 就在顾南乔和苏以漾说着小情话的时候,范陵初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南乔,来,师父敬你一杯。” 范陵初笑吟吟地开了口,却刚起了个话头,语气就有些沉了下来。 “要是没有你,咱们春.色满园指不定在你师娘过世之后就得关门了,哪里等得到今天。丫头,这半年来你劳心费力,师父都看在眼里,我一直说着不想拖累你,不能给你不该有的压力,临了临了,替师父抗事的还是你。” “这不是折煞我吗,师父,你这是哪里话,要敬也得是我敬你啊。”眼见着师父亲自过来,顾南乔也不再跟苏以漾腻乎,而是很快坐直了身子平静下来,她端起桌上盛了小半杯酒的杯子给自己满上,先一步仰头饮尽。 “师父,您是这个戏班子的元老,也是绝对的创始人,最苦的那几年要不是你自掏腰包的支撑着,哪会有现在的春.色满园啊——要是连戏班子都没有了,就是我的点子再多,想跟苏以漾真做点什么,也压根没有机会呀。所以咱们戏班子能发展到今天,您谁也不用谢,这就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咱们终于苦尽甘来了。” “南乔啊,我没想过能看到今天这样的场面,自打你师娘走了之后,我这心里头,就始终......哎,算了,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我不说那些晦气话了,见到春.色满园能有今天,我打心眼里觉得开心,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值了,真的值了......” 这番话着实有些煽情,尤其是说到最后几句,范陵初的眼圈已经有些泛红了。 范陵初照看着顾南乔长大,她跟范忆姗同吃同住,如同亲生姐妹,范陵初也是从小到大都把顾南乔当亲生女儿对待,所以此刻诸多情绪大抵悲喜交加——他是真心实意地替顾南乔高兴,却在看到顾南乔幸福美满的时候,止不住地想起自家那个一去不返的女儿。 自从那次决裂,范忆姗就没再和范陵初联系过。 不过毕竟同在演出界,还有苏以漾这么个消息灵通的大佬镇场子,范陵初多多少少也听到风声,范忆姗现在跟梨园堂的纪大少走得很近。可偏偏,梨园堂和春.色满园是这样的关系,许多话也就变得难以启齿了。 而顾南乔何等冰雪聪明,即便范陵初表达得十分隐晦,她还是透过其中的重重遮掩,听出了范陵初的惋惜与辛酸,所以没封范陵初开口,顾南乔就将手放在他清瘦的手背上,低声宽慰道:“师父,你放心,小师姐会照顾好自己的。” 后半句放在顾南乔的心底,无声地将说不出口的话补全。 师父,相信我,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金屋藏娇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此刻的范忆姗又在干什么呢? 三居室的套房装修得很豪华,一进门的位置还做布置成了一面精致的盆栽墙,青翠错落的竹叶摆放在一旁,可以看到线香点燃时缥缈着的袅袅青烟,以及随着嶙峋的假山石飞速下坠,又在半空中骤然碎裂的水珠,大有几分置身竹林小筑的既视感。 但其实范忆姗并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风格。 就如同她不喜欢这套房子的主人,那位声名大噪事事讲究排场的纪大少一样。 范忆姗很讨厌扰人清梦的水声,锦鲤被囚禁在浅浅一层水面上游动,华贵精美的鳞片无非是在满足主人的观赏癖,短暂的自由全部来源于不切实际的错觉。它们以为自己坐拥一方天地,却不知道这所谓的“天地”只是布置精细的牢笼,正是这狭小的水池束缚着它们,即便是到了最后,它们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作为观赏品,除了精美好看一无是处,存活与否取决于得到多少宠爱,没有在偌大的池塘里万分之一的自在随意,所以那些粉饰太平的美好,也仅仅只是假象而已。 这些道理范忆姗再清楚不过,只不过很多事情,不能仅仅依据自己的心意。 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喜欢和不喜欢,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想这些的时候范忆姗坐在水池旁,窗外隐约可以看到绚烂的烟花,稍纵即逝的美丽并没有吸引到她,她只是闻到了空气中干燥的硝烟味。杯子里的洋酒喝了大半,澄黄色的液体映衬着夜色,烟火坠落的火光擦亮漫长黑暗,透过高脚杯的折射,范忆姗清冷的眼眸中像是沉淀了破碎的星光。 从范忆姗给纪穆楠打电话,想要借势对付春.色满园开始,她第二天就正式入职梨园堂,开始着手负责剧目开发的工作了。说是剧目开发,其实她的真正工作内容却是给纪穆楠做助理,亲力亲为地接触梨园堂的诸多事由。 也不知道纪穆楠哪里来的自信,居然打从最开始就对范忆姗尤其信任,生意场上的事情毫不避讳,不论大小会议都是带着她一同出席。 之后没多久,纪穆楠心疼范忆姗租住在那个狭小的单间,衣食住行的都不方便,便让她搬过来一起住。对于这样的唐突要求,范忆姗到底会出了几层意思,纪穆楠并不知道,多余的话她不说也不问,不过终究没有拒绝,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与范忆姗的无所谓不尽相同,纪穆楠倒时不常会显露出几分假戏真做来。他下意思流露出的情绪近乎于温柔,会把范忆姗一些随口而出的话放在心上,行事所为也会顾忌她的感受,不像是对待普通的合作对象,反倒像对心上人。 范忆姗无法分辨那些不着痕迹的柔情代表着什么,她不知道这是纪穆楠在情场上随手就来的小习惯,还是带着半真半假意味的试探,所幸不论是那种她都没有当真,也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打从最开始,就说好是联盟,归根结底只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而已,非要冠上与爱相关的字眼,反倒显得荒唐。 这些事情范忆姗想得透彻,却总有人看不透彻。 就比如演出界圈子里久而久之传出来的绯色传闻,说什么——“那位名叫范忆姗的冰山美人彻底让纪大少收了心,这姑娘是他心头的宝贝,金屋藏娇的新欢,以至于离开一分一秒都想得不行了。” 传闻说得玄乎其玄,范忆姗却只觉得好笑,她不信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也不认为萍水相逢的交情会让纪穆楠收心,说白了只是毫无依据的捕风捉影罢了。远的不说,每次有狐朋狗友当着范忆姗的面逗纪大少,打趣问他每天带着美女招摇过市,打算何时正式官宣的时候,纪穆楠仅仅是用暧昧不清的笑意带过尖锐的问题,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避重就轻,不愿意给一丁点的答复,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大抵是有爱慕的,否则纪穆楠没必要吃力不讨好地帮范忆姗。 只不过纪家跟春.色满园作对,不仅仅是因为纪穆楠一时的儿女情长,生意场上的竞争十分明显,深究其中缘由,不足以称之为是在哄女孩子开心,就如同纪穆楠对范忆姗的好感固然是有的,只是其中掺杂了太多的征服欲和胜负心。 也就显得尤为廉价了。 这些事范忆姗并不在乎,她心底在乎的只有如鲠在喉的春.色满园。 从离开范家开始,范忆姗每天都在关注着这个戏班子的最新动态,她见证了纪穆楠几次明里暗里给春.色满园下绊子。因为纪家的影响力,上风评变了又变,从最开始一边倒地说春.色满园的演出形式新颖独到,变成了极为两极化的群嘲他们哗众取宠,不尊重经典。 然后这样的情况在京剧世家的身份曝光之后,又全部得以扭转。 至于现如今,春.色满园发展得越来越好了。 范忆姗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帮她看不上眼的叔叔伯伯们居然有这样深的背景,眼下经历了诸多磨难,终于算是苦尽甘来,迎来了属于春.色满园的时代,这样的势头锐不可当,哪怕是梨园堂都拦不住他们。 可越是这样,范忆姗越觉得愤愤不平。 最苦最难的那些年头,是范家自己人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起步时没有任何支持,场地是范陵初拿出毕生积蓄凑出来的,戏班子几度岌岌可危的时候,是妈妈拿出当年的嫁妆补贴才终于挺过来的...... 后来春.色满园几度经营不善,因为演出场地简陋,宣传途径又太过单一,来看戏的观众们寥寥无几。范陵初空怀一身抱负,做梦都想弘扬传统文化,再现老剧团当年的辉煌,可是他没有足以于之匹配的商业头脑,不懂得人员管理,也不会把控剧团运营。 春.色满园年年亏损,入不敷出简直成了常态。 那些少得可怜的演出费负担不起戏班子正常运营和各类人员开销,多少次绝处逢生,都是范忆姗的妈妈拿出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钱补贴,范忆姗看在眼里,打心眼里替妈妈心疼,连带着对范陵初和这个拖累一般的戏班子都怨念颇深。 毕竟,那些年妈妈过得太苦了啊。 不论是当年在老剧院,还是范陵初自立门户成立春.色满园,她没有对自己这个过于理想主义的丈夫有任何怨言,也没有藏一丝一毫见不得人的私心,她把大半辈子的心思都扑在了范陵初的身上,把他的梦想当成自己的梦想,甚至直到最后百病缠身还惦记着这个戏班子的生死存亡。 其中多少苦楚不必赘言,范忆姗却都历历在目,替她的妈妈记得。 可是等到春.色满园终于发展起来,这一切都已经跟妈妈没有任何的关系,也没有人会想要告诉她了。在范陵初完全看不到任何出路,却牵扯着全家上下的财力物力为这个步履维艰的草台班子忙前忙后的时候,那些叔叔伯伯在哪里,横空出世的京剧世家传人们在哪里。 宛如救世主一般高高在上的苏大少又在哪里呢? 曾经付出最多的人,现如今却早已天人永隔,彻底被遗忘了。 凭什么那些坐享其成的人后来居上,到了最后名利双收。凭什么自己也有家不能回,一步步走到无路可走,最终生生被逼到绝路,被范家的米养大的顾南乔,却拿到了春.色满园的股份,现如今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所有呢? 不甘心。 范忆姗太不甘心了。 春.色满园越是发展得一帆风顺,范忆姗越是无法平复自己心底的怨怼,这样的情绪始终盘亘在她的心底深处,逐渐成为挥散不去的心魔,又在新年演出季这样特殊的日子彻底发酵。 高脚杯中的酒液很快被喝完了,范忆姗微微有些醉意,将头靠在窗台边失神。水池里的水浸泡着竹叶颓败的残枝,几天不换就会弥漫起一股难闻的腐败味道,锦鲤吐出的水泡很快破碎,变成了水面上的一圈淡淡涟漪。 窗外烟火的光芒映在了范忆姗的眼底,让她精致而高傲的目光显得很迷离,不同于平日惯常的高高在上,而是带着支离破碎的漂亮,像是沉淀了深入骨髓的怨怼似的。 她侧头看着窗外,直到烟火黯淡,才终于放下高脚杯,然后她直接拿起一旁桌上的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澄黄色的酒液玷污了殷红嘴唇,零星酒液顺着她真丝的睡袍流淌而下,在乳白色的丝绸上晕开了淡淡水渍,范忆姗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自顾自地斟酌着。 酒太烈,呛人得很,范忆姗很快便喝不进了。 辛辣的酒液顺着咽喉流下,一路滚烫到了肠胃,剧烈的刺激感让她很快咳嗽了起来,眼角都逼出淡淡的红渍。直到这时候,范忆姗摇晃着酒瓶,终于自嘲般的笑出了声,然后她把玩着手中的酒瓶,故作不经意地手腕一翻,对向水池的方向微微倾斜着瓶身。 澄黄酒液流淌而下,落在一清如水的池子里,渐渐散得不着痕迹。 等这半瓶残酒尽数倒进水池,范忆姗站起身,没有任何留念地回到了卧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各取所需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与整体装修风格如出一辙,卧室也是古色古香的中式风格,实木大床四周框架是深棕色的,上面挂着飘逸的乳白色纱幔作为装饰,很像是古装电视剧中皇室贵妃的闺房,可是再怎么华贵的布置,也无法给予范忆姗一夜好梦。 跟在纪穆楠的身边,范忆姗对现如今的演出界风向有所了解,也从纪广帆那里听到了京剧协会传出来的隐约风声。她知道这次新年演出季非比寻常,表面上看是在对省内的演出市场重新划分,背后却代表着更深门槛的初次审核。 ——就比如,“旧梦计划”的预选。 自从重组之后,春.色满园便如同脱缰而起的黑马般势不可挡地发展了起来,说一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也不为过。别说那些规模不大的演出团体没有资本于之分庭抗衡,就是资深如梨园堂,也无法拦截春.色满园的锐气。 对于难缠的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扼杀在萌芽间。 这句对于死敌也是同理。 春.色满园拥有绝对的势力,又偏巧赶上好时候,假如再顺利搭上这次的顺风车,等人家假以时日成了气候,以后想要扳倒春.色满园,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范忆姗心底想着这些,权衡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或许应该给纪穆楠一些好脸色,让他去借纪家的势力做些什么。又或许,该私底下给这个容易意气用事的世家贵公子吹吹耳边风,毕竟他最容易被挑拨也最难抵抗身边女孩子的温言软语,只要自己有意带一带节奏,或许他就会按照自己的心中所想来做了。 范忆姗翻了个身,柔软的缎面鹅绒被包裹着她的侧脸,散落的长卷发柔顺洒在枕畔,映衬着她白皙的皮肤显得妩媚而又动人。 屋子里开了一盏小夜灯,是一点一滴弥漫开的暖黄色。 因为掺杂了这淡淡的光源,透窗而入的月色都跟着暗淡了些,昏黄的光线在墙壁投影着暧昧的光,可是在这种和情爱不沾边的夜晚,所有的浪漫感都成了讽刺。 家家户户的喜悦,柔情蜜意的爱慕,一片光明的未来....... 没有一样是属于范忆姗的。 在她心底盘亘着的,除了不甘心,就是深深的怨恨。 她怨恨范陵初,怨恨顾南乔,甚至怨恨春.色满园和跟这个戏班子沾边的所有人,不是因为嫉妒或是其他那些狭隘的情绪,也不仅仅是因为母亲去世后无处排解的愤懑,只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念头在暗处发酵,范忆姗曾经等着被救赎,却什么都等不到,最后才发现回头无路。 口口声声叫嚣着的,声势浩大的道别,都不是真正的道别。 不论是范忆姗和范陵初大吵的那一架,还是她毅然绝然从京剧团离职,都像是小孩子气不过在跟家长赌气一般,言行举止间流露出的都是外厉内荏,明明心底已经委屈得要死了,还是将眼泪逼回去,带着浓重鼻音嘀咕。 “你去哄别的小朋友吧,我不用你哄——” 其实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却是希望别人主动给台阶,想必这时候,但凡范陵初好声好语说些什么,就能把范忆姗心底的怨气消除,解开她的心结。 可是范陵初并没有。 他忙着置办亡妻的后事,忙着担心春.色满园的未来,甚至于忙着操心怎么样才能不继续牵累得意爱徒,却偏偏没有在意亲生女儿的心中所想,也没心疼过这个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忽然经历了丧母之痛之后又失去了家中的庇护,要如何确保自己的生死存活。 宛如范陵初真的相当狠心,对这个离经叛道的女儿不念及一点旧情,不介意她吃各种苦头,只想让她去撞南墙然后自生自灭。 可范忆姗只会绝处逢生,才不会自生自灭。 诸多的苦楚心酸无人体谅,艮久的悲哀难堪无人介怀,最难捱的关头都是她自己咬着牙硬生生捱过去的,等这些情绪逐渐成为心底执念,也就不需要迟来的道歉或者其他无意义的言语了,至于真正在心底跟范陵初划清界限,也就是那时候的事情了。 现如今范忆姗只想报复范陵初,毁了凝结着他半生心血的春.色满园。 暖色调的光线勾勒着范忆姗精致的眉眼,被光影映衬之后,像是带上了剪影般的深邃。范忆姗微微蹙着眉头,酒精激得她眼尾微微泛着红晕,美人太有自傲的资本,即便是眼底带着深入骨髓的冰冷,眉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算计和心事,也是相当动人。 就比如,此刻的范忆姗。 她纤细的手指放在太阳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按着,试图克制那些突如其来的睡意,继续思考等下纪穆楠回来,该怎么和他表达对春.色满园的不满。 事实上,范忆姗性子冷清,骨子里没有任何趋炎附势的基因,她的高傲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这段时间说是有求于纪穆楠,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低头和讨好,分明没有任何的资本,举手投足之间表达出来的,却都是肆无忌惮和有恃无恐。 而纪穆楠,明明不该纵容到这种程度的。 打从最开始,范忆姗就把自己的利用放在了明面上,纪穆楠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分明是个杀伐果断的人,放眼整个演出界的圈子,谁不知道纪家小公子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跟他合作的人十有八九得被扒层皮下来,被压榨得连渣滓都不剩。向来都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怎么这次这样好骗,单说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空话,显然太过荒唐了。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真因为求而不得吗? 这些事范忆姗想不明白。 越是想不明白,脑海里千丝万缕的思绪,就越是不受控制地反复交叠,在酒精的催化下仅有的理智被剥夺,感官渐渐柔软起来。 到了最后,她居然鬼使神差地想—— 总不会是因为喜欢吧。 这个念头在心底一闪而逝又很快消散,显然连她自己都觉得太过荒唐了。 那半瓶洋酒度数高,后劲也是相当厉害,喝的时候范忆姗只觉得酒味呛口,这会后知后觉上了头,终于被酒精逼得睁不开眼睛了。她的太阳穴疼得厉害,那张精致动人的脸颊被额头的一层冷汗浸湿,只得把被子裹在了身上。 半梦半醒之间,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放下了全部纠缠。 是什么都无所谓,各取所需而已,说喜欢太奢侈了。 还是算了吧。 纪穆楠回来的时候,范忆姗依稀睡着了。 不过这一觉仅仅是酒醉带来的短暂沉睡,她心里想着一摊烂事,根本得不到片刻纾缓,也就睡得都不踏实。听到动静之后,范忆姗很快醒了过来,她翻身时随手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今天纪穆楠回来的过分晚了。 纪穆楠不知道范忆姗醒着,因为怕打扰女孩子的休息,他没敢开灯,只是摸黑进了屋子。随着房门被推开,那种混杂着烟尾的浓重酒气扑面而来,范忆姗很讨厌这种社交场合之后遗留的痕迹,不易觉察地微微皱着眉,却终究没有说些什么。 在漆黑之中,视觉被彻底剥夺,听觉的感官却被无限放大。 范忆姗无声地靠在枕头里,可以清晰听到身边传来的窸窸窣窣声,通过声音不难分辨出纪穆楠正在洗漱脱衣,虽然醉意催使着他的行为不太受控制,但也架不住纪公子有心,始终很小心地控制着让自己的动作轻缓无声,只留下很小的布料摩挲声。 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弱,反倒是床面传来细微的颤动,身边位置多了人体特有的淡淡温热,即便是范忆姗没翻身也知道,那是纪穆楠终于上床了。然后,他从背后环抱住范忆姗,偏过头将侧脸贴在了女孩子纤瘦的背脊,隔着丝绸睡衣薄薄的一层布料可以感受到他皮肤的热度。 “姗姗,你睡了吗?”纪穆楠开口的声音很轻,询问是耳语般挤出来的,喷洒的鼻息勾在范忆姗的耳畔,近乎于情人的枕边呢喃。 范忆姗闭着眼继续装睡,没有拂开他的手,也没应他什么。 “让抱抱你......姗姗。”纪穆楠又轻声叫了一遍。 他的手隔着被子环绕在范忆姗的腰身,鼻息混杂着淡淡酒气,声线难得带些轻柔。 “别闹,纪穆楠,你松手。”范忆姗按住纪穆楠的手踝,声音清冷地开口,“有兴致想那些无聊的事,大可以找那些喜欢你的姐姐妹妹们,或者随便哪个,总之,别来打扰我,我没心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纪穆楠的手一僵,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什么叫随便哪个,范忆姗,我新年夜按时回来,你看起来很不欢迎我啊?” “我为什么要欢迎你,纪大少?” 范忆姗心情不太好,半宿的心神混乱在酒精催化下郁结为无法发泄的邪火,以至于她脱口的话近乎于口不择言,没给彼此留一丁点的情面。 “我们算是什么关系,你当是热恋情侣么,遇上特殊节日还得互相陪同?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有几斤几两,春.色满园发展得这样好,是你在手下留情琢磨着放长线钓大鱼,还是本事压根就不够,已经制衡不了他们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旧梦计划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番话范忆姗说得太过尖锐,像是直接把刀子戳在了纪穆楠的心底。 今天是京耀大剧院的新年演出季和惯例举行的庆功宴,作为纪广帆的独子,在这样重要的场合里纪穆楠自然是需要全程参加的。他心知自家老爷子对范忆姗颇多不满,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至理名言,他就想着多少收敛点,别在大过年的时候上赶着找不痛快,带着尚且还没追到手的准女友在纪广帆的面前瞎晃荡了。 事实证明,纪穆楠的第六感完全正确。 今天在纪家他全程没得到老爷子一丁点的好脸子,过得异常憋屈。 在新年演出季结束之后,京耀大剧院庆功宴的整体氛围就变得十分紧张,这种压力是无形之中流露出来的,外人只能看出纪广帆在酒桌上的从容得体,可是纪穆楠当下就眼观口口观心地感受到了父亲心情相当不好,眉眼之间酝酿着的都是雷霆风暴。 哪怕是纪穆楠用手指甲想,也知道十有八九是因为演出季的事了。 果不其然地,结束了那些生意场上的应酬之后,纪广帆就把纪穆楠单独叫到办公室,而梅寒秋已经提前等在那里,端着酒杯坐在真皮沙发上,神色晦暗不清。 纪广帆没拐弯抹角,一张口就是开门见山:“梨园堂的演出报告你看到了吗?” 纪穆楠自知理亏,平日里再怎么嚣张,眼下也飞扬跋扈不起来了,只是回避着纪广帆的目光小声应道:“那报告我看到了,爸,那什么......你别生气。” 纪广帆被这句“别生气”生生气笑了,即便是在外人面前,他也丝毫没有给自家孩子留一点情面,扬起眉梢淡淡看着纪穆楠几秒后,就从唇齿间嗤出一声冷笑:“开票之后预定比例始终上不去,新年演出季开年大戏上座率不褒不贬,作品没激出一丁点水花,甚至连微博上该有的热度都没有,今年梨园堂被你经营成这样,你还有脸跟我说别生气?” “今年是有些特殊情况嘛,谁能想到临了临了,春.色满园居然整了这么一手出来。”纪穆楠把带在手腕上的菩提子拿了下来,放在手心中来回盘着,以此来纾缓心底的烦躁,“之前我没猜到春.色满园还有后手,被他们打了个猝不及防——爸,你放心,等四月份的春季戏剧节,我一定把翻身仗打回来。” 对于纪穆楠的这一番豪言壮语,纪广帆仅仅回以一声嗤笑。 “人家春.色满园才刚起步,你都抗衡不了,还指望着春季戏剧节打翻身仗,做梦呢?” 纪穆楠紧咬着牙,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来,倒是坐在一旁的梅寒秋不紧不慢开了口。 “小穆啊,这次梅姨真得说你几句,你也太让你爸爸操心了——新年演出季倒是小事,生意场上胜败都是兵家常事,这次失了排面,下次再找回场子也就算了,只不过这次演出季涉及到“旧梦计划”的入围资格......梨园堂被春.色满园压了一头,纪家面子上不好看倒是其次,于情于理都该让春.色满园入围还是关键,我和你爸爸现在很难办啊。” 听到梅寒秋提及“旧梦计划”,纪广帆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个所谓的“旧梦计划”,正是京剧协会近期即将启动的大型计划,也是上头对于弘扬传统文化的一次剑走偏锋的尝试。 “旧梦计划”以开发地方戏为目的,分为几大阶段,第一阶段是对冷门或频临失传的地方戏进行地方调研,并给予相当程度的扶持,以确保传统不会被时代发展淘汰。第二阶段则是针对京剧、昆区、黄梅戏等多种热门戏剧种类进行评选,择优选出最能代表传统文化的团体与京剧协会进行合作,联合开发“旧梦计划”的核心剧目,并进行主题戏剧节的演出活动。 纪广帆身为京剧协会的高层,对上头的意思当然有所耳闻。 这是现代名导和传统文化的一次合作,官方给予京剧团体的曝光度相当大,巨大投资更是平时仅靠各大剧院团的日常经营完全不敢想象的。届时会有许多企业和投资商前来参与,甚至还可以获得走向国际化的机会,论其效果不亚于一步登天。 最重要的是这次计划对于演出团体来说,没有过分多的门槛。 不同于以往官方演出都指定演出团体,那些曝光率高的大型项目,都是民间团体可望而不可及的。这次“旧梦计划”的核心是从底层选拔人才,以一言以蔽之就是类似于古代的察举制度那样,自下而上进行筛选,从而开拓演出界的新鲜血脉,给予地方戏市场更多的可能。 启用官方团体固然有其优势,也能保证演出质量,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垄断形成了无形的门槛,渐渐把那些私人演出团体和小剧场演出拒之门外。长此以往,这样的“内部指定”都变成了沉重的枷锁,演出过于一板一眼,也就显得曲高寡和,很难吸引到观众们的热情。而那些团体以及剧团首席,虽然顺理成章地代表了国家级别水准,成为大家心目中约定俗成的权威,却也因为过于高高在上而显得不接地气了。 对于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京剧协会当然心知肚明。 这也正是“旧梦计划”启动的初衷。 为了解决选拔不公平的问题,这次各大剧院团以及各类私人剧团将会被放在完全平等的位置上,全靠真本事来争取演出机会。放眼整个演出界来说,这样的尝试算是相当的不破不立,尤其是对于那些非官方的院团以及私人演出团体,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作为主办方之一的纪广帆,打从最开始就看出其中利害,自然对这次机会志在必得。在听到风声之后,他就盘算着让梨园堂拿下这一次演出机会,借着大势所趋扶摇而上,彻底在全国范围内打响知名度。 可是所有的如意算盘,都被春.色满园拦截了。 或者说,春.色满园这个横空出世的戏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发展起来,很快成为了横亘在梨园堂面前的绊脚石。 看到纪广帆和梅寒秋都是一脸慎重,即便是纪穆楠再怎么自高自傲,也知道眼下的情况非同小可了,他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态度,半扬着眉梢看着纪广帆。 “爸,你该不会是打算让春.色满园参加旧梦计划吧,那不是上赶着给咱们找不痛快吗?” “不然呢?”纪广帆冷哼一声,“春.色满园新年演出季这么成功,俨然成了京剧圈里的现象级案例,凭什么把人家拦在门外?” 纪穆楠一直看苏以漾不对付,恨不得他投资的戏班子明天就关门大吉才算解恨,一听到这等好机会春.色满园也要分一杯羹当即就不乐意了。 “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刚刚自己都说了,一旦春.色满园发展起来就更难对付了,居然还打算在他们的干柴之上亲手添一把烈火,助他们借东风......怎么着,你想看到他们抢了咱们在京剧圈的地盘再后悔不成?” 纪广帆心说,自家孩子真是傻得可爱,到了这种关头还只想着意气用事,完全不知道几大京剧世家浮出水面代表着什么,如果当年的旧事被挖出来,又会对纪家和京耀大剧院,甚至于整个京剧界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而现在无非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了。 对于这些事纪广帆懒得跟纪穆楠细说,只当方才的话只是自己儿子放的一个屁,根本不足以理会,梅寒秋也将眉宇间忧虑很好地掩饰住,只是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没有流露出更多的情绪。 不过纪穆楠显然没有见好就收的觉悟,很快又赶在风口浪尖补刀一句:“爸,梅姨,你俩不都是京剧协会的领导吗,直接不给春.色满园入场券又能怎么样,这会儿就非得摆出那副大公无私的模样,给梨园堂树敌吗?” “你当京剧协会是我们纪家开的,说取消资格就取消资格?——既然你本事这么大,早前何必让人家春.色满园一步一步踩着梨园堂的肩膀往上爬,现在一切都发生了,你反倒开始推卸责任了,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听了纪穆楠的话,纪广帆彻底怒了,他狠狠一拍桌子,大声斥责道:“春.色满园的资质和知名度都足够资格,我拿什么取消他们入围的资格,你被那些红颜知己迷得神魂颠倒就算了,风言风语穿到了我的耳朵里,我也只当你年少荒唐——但是在公事面前,能不能稍微动动脑子,别那么理所当然,嗯?纪穆楠。” 纪穆楠骂得没敢张嘴,呆呆杵在了原地。 他当然知道自家老爷子所谓的红颜知己说的是谁,只不过维护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被咽了下去,生怕自己替范忆姗说好话,反而会惹得纪广帆更加不快,只得避重就轻地开口说了一句。 “春.色满园有了入围资格,我们梨园堂又该怎么办,难不成入围的时候还得争上一轮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毫不在意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些事你就不需要操心了,你好好准备演出排练吧。”纪广帆淡淡说了一句,“至于《惊梦》那个项目,你一定要认真跟进,别再出任何岔子,也别疏忽大意了,知道么?” 纪穆楠着实想不清楚,纪广帆为什么对那个半死不活的项目如此上心。 他心说,就如同狗屎被放在了精美的包装盒里,也改变不了它是狗屎的事实,即便是《惊梦》这个项目搭上灿然集团的顺风车,从夭折于最初苟延残喘地坚持到了现在,也改变不了这个半死不活的项目也依旧半死不活事实啊。 但这些事情无非是纪穆楠在脑海里吐槽几句,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是断然不敢顶撞自家老爷子,即便是心底再多的的问号,眼下他也只得连连点头应下来。 “爸,你放心吧,正经事我什么时候马虎过,且不说春.色满园不过是刚起步的小门小庙,就是真有什么龙潭虎穴,我也不怕他们。” 纪广帆一撩眼皮,被这番过于天真的言论生生气笑了。 显然,这句赌气的话毫无任何意义,对于刚才的那些嘱咐,纪穆楠也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以至于他的嗤笑声中携带着浓重的恨铁不成钢。 “坐拥几大京剧世家,在你眼中就是小门小庙?” “行了,小穆,你少说两句吧,别惹你爸不痛快了。”眼看纪穆楠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梅寒秋不紧不慢开了口,赶紧打起了圆场,她微微挑起眼角,自带端庄优雅的气场。 “你这个孩子啊,也是不让人省心,小时候让你爸操心就算了,现在长大了,做事之前要多过过脑子,梨园堂要慢慢去经营,对于身边的女孩子也得有些掂量......什么样的女孩子可以继续相处,什么样的人应该敬而远之,要做到心里得有数,那些不三不四身份又不单纯的人就要少去接触,知道吗?” 纪穆楠不是笨人,当然听得出这是梅寒秋在给他台阶,让他借势岔开话题,再说几句好听的话服个软,迂回地哄纪广帆开心。 可是纪穆楠什么都知道,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与维护或是爱慕关系不大,只是单纯听不得别人说范忆姗一句不好。 深究起来,纪穆楠对范忆姗的感情十分复杂。 最初,他只是单纯耿耿于怀于没得到,想当年他少时无知时以追求各路美女为乐,撩遍了大半个新广市的高校校花,却唯独在范忆姗这里遭遇滑铁卢,风流大少看上了冰山女神高岭之花,却被彻头彻尾被无视,半真半假的表白也被拒绝,可谓相当凄惨。 心高气傲的纪大少接受不了自己情史上少有的败绩,所以再见到范忆姗的时候,难免被胜负心激起了几分兴致,自然而然地想要发生些故事,把当年的失败扭转回来。 可当范忆姗真来找他,故事的走向就又变得不一样了。 最开始的时候,纪穆楠心里想的仅仅只是征服范忆姗,从最开始就把利益交换放在了台面上,充其量无非只是猎物和狩猎者的关系,不涉及更多的感情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纪穆楠对范忆姗种种的好,都带着温水煮青蛙般的算计,他想一点一点瓦解范忆姗的冰冷和骄傲,把当年的场子找回来之后,再给她狠狠踹开,临了还得讽刺一句。 “嚯,当年的女神也不过如此嘛。” 可是之后的诸多忍让和纵容,却渐渐变得失控了。 一旦有了开始,就想要索取更多,得到也变得不够,会想要独占,想确定名分,然后再变成长久拥有,或者其他更多的东西。 后来真真假假之间,到底算不算得爱慕,也就分不清了。 这些事纪穆楠想不明白,加上范忆姗若无其事的态度,总让他觉得至始至终动心的都只有自己,时隔多年没有任何长进,反而陷得更深的人也仅仅只有自己,这不由得让纪穆楠憋了一肚子的气,但凡想起这些就心底复杂。 可是眼下办公室里的不是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而是两位完全不能得罪的长辈,即使再怎么心如乱麻,他也不好当众翻脸,只得紧紧咬着牙,把到了唇齿边的反驳硬生生咽了回去。 见到纪穆楠这幅不争气的态度,纪广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之后就也无所谓唱黑脸和唱白脸了,这场谈话的核心完全变成了批斗大会,还是纪穆楠单方面接受各种批评教育的那种。在经历了一场灵魂拷问之后,纪大少全然没有了任何好心情,他懒得在纪家大宅过夜,堵着气回到新广市,本来想着看见范忆姗会心情好一点。 谁知范忆姗没说一句好听的话,张口就是这种正常人类根本接不下去的尖锐话语,不由得让纪穆楠更加愤懑,种种不快一股脑的翻涌上来了。 合着这个新年夜,谁也不想让他痛快了是么? 所以憋着一股邪火的纪穆楠,也变得同样口不择言了,他半抱着手肘懒洋洋靠在床头,冷笑了一声:“你这么说话,不觉得太蹬鼻子上脸了点么,范忆姗,你要是觉得我没本事,大可以去求别人,演出界这么多的青年才俊,随便你勾搭——退一万步讲,你要是真有能耐,可以去爬苏以漾的床啊,那不是一劳永逸了么,反正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听了这话里话外露骨的讽刺,范忆姗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很累了,别这在我这里耍酒疯,我没空陪你闹。” 范忆姗力道不大,女孩子纤细的指尖再怎么抗拒也是有限的,纪穆楠只是稍一用力就挣开了,然后他没继续借着醉意半真半假缠绵,而是随手拧开了台灯。 柔和的光线透过小夜灯照射而出,室内变得明亮了起来,暗黄色的光线剥夺了仅有的那一点睡意,范忆姗懒得继续,干脆撑着手肘坐了起来。 借着灯火的勾勒,可以看到她脸颊微微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漂亮固然是漂亮的,只不过眼底眉梢尽是不耐,诸多情绪完全与爱无关。 纪穆楠静静看了范忆姗几秒,才勾起唇角嗤笑出声,屋子里出的安静,这样一声嗤笑也变得尤为明显。 “范小姐本来就是有求于我,打从最开始不就是你上赶着来求我,让我替你对付春.色满园的吗,既然有求于人,就该摆出一副求人的样子,整天跟我甩脸色是在膈应谁呢?范忆姗,你不是我女友爱人,更不是我心上人,还指望着我惯着你的臭脾气不成。” 范忆姗随手理了理散落的长发,嘲讽地挑起眼尾。 她的嘴唇微微扬起,没涂一丁点口红却透着淡淡的嫣红色,就如同那张素颜没化妆的脸,酒精的催化像是天然的腮红,让她白皙而精致的皮肤鲜活起来。 “这是哪里的话,我自视压根没有高过,也压根没让你惯着我的脾气啊......而且纪大少,难道没有我,你就会对春.色满园听之任之吗,比起儿女情长,这个新晋的戏班子触及你的利益底线,让你不得不动手才是真相吧——别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推,说白了,你也不过只是找个借口,顺带着索取更多而已。” “所以你是觉得,我的真心都喂给白眼狼了?”纪穆楠一扬眉,半抱着手肘靠在床头,粹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开口,“范忆姗,你这话说得够狠的啊?” 范忆姗微微歪着头,那双清冷的眼眸带着嘲讽的笑意看人,借着透过窗帘的淡淡月色,将妩媚与高傲汇聚在一起,眼波流转之间勾人得很。 “不然呢,还想让我跟你打感情牌么,抱歉,我没那个闲工夫,也懒得去管你的感情。” 看出了范忆姗没有玩笑的意思,纪穆楠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范忆姗,你到底想怎么样,嗯?” “我只是想提醒你,答应我的事情做不到,我们没有下一步可谈。” 范忆姗语气清清冷冷的,话语尾音带着倦意的缱绻,声音分明慵懒而好听,话语却是直直地戳着纪穆楠的心窝子,把彼此之间为数不多的柔情蜜意结算得干干净净。 纪穆楠被女孩子的态度气得笑出了声,他的手指缠绕着范忆姗垂落胸前的长发把玩,漂亮的凤眼在昏黄灯火下晦暗不清,冷笑也就自然而然的从喉间挤了出来。 “范忆姗,你真当我多么离不开你?” 范忆姗微微弯着眼眸,仰起头回视过去,却没有回答些什么,在漫长的沉默中,可以听到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和纪穆楠越来越杂乱的心跳声。 显然纪穆楠说出这句有些尖锐的话,并不是为了划清界限,而是在等范忆姗的答案。不论是好的或者坏的,他可以从这句回答中感受到细枝末节,从而捕捉到那些平日范忆姗不愿表露的情绪,推断出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来。 纪穆楠把这当成试探,小心翼翼的,隐约中还带着几经遮掩的真心似的。 可是范忆姗却没有任何顾忌,直接把不带任何感情的答案残酷展现了出来。 “我没那么自信,也没觉得你离不开我,不过......” 半晌,范忆姗才终于开了口,她的指尖落在纪穆楠的脸颊,勾勒着他的眉眼鼻梁的轮廓,又渐渐向下游移。女孩子的指腹并没有多少温热,反而像是沾染了淡淡夜色,接触到皮肤的时候有丝丝缕缕的微凉随之扩散。 “我不怕你离开我,当然有恃无恐。” “不怕我离开你?”纪穆楠咬着牙,把这句话重新咀嚼了一遍,“什么叫不怕离开我?” “单纯只是字面意思而已,”范忆姗的声音也是清冷而淡漠的,就像是在平铺直叙一个再清晰不过事实,“我不怕你离开我,因为我并不喜欢你。” 纪穆楠被这句话气得没脾气了,沉默了足足数秒,才终于冷笑了一声。 他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泄,只得随手把床头柜放着的瓷质水杯还有挂着水晶的台灯扫到了地上,钨丝岌岌可危地闪了几下,然后变成了一片黯淡。 失去这唯一的光源之后,房间重新恢复黑暗,只剩下月色洒在床畔。 这样微弱的光线,显然不足以照亮两个不着言语的人在沉默中到底是何种神情,过分多的不坦诚和遮掩,让故事始末都变得晦暗不明。范忆姗眉梢微微垂着,她看着纪穆楠愤然起身,重重的摔门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内,他气急败坏地离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倒是清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飞速发展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正式收到京剧协会寄来的邀请函时,已经是小半年之后的事情了,春.色满园的新年演出季结束后,热度久久没有褪去,反而有着越演越烈的架势。 这次演出季的反响完全超乎顾南乔的预料,她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个戏班子又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一定会获得相当不错的成绩。远的不说,至少从此之后在演出界打响知名度,获得固定粉丝和观众是最基本的。 剩下的事情,就继续按部就班地稳步朝前发展就好了。 谁知新年演出季之后,春.色满园超额完成任务,络上的热度居高不下,各大报刊杂志络平台争相报道,带来的利润更是相当可观的。在经营戏班子这方面,苏以漾不像范陵初那么死脑筋,不懂得运营和包装,全凭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一股冲劲办事,毫不懂得商业运营的种种准则。 苏大少信奉即便是酒再香醇,也得有识货的人把它挖掘出来,就像千里马得有伯乐的赏识,才能从一大群资质平庸的马匹中脱颖而出一样,如果陈酒始终埋在土地下,到了最后也不过只是黄土堆中埋着的一个酒坛子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 就比如春.色满园,哪怕现在演出班底成熟,口碑和经济效益都很不错,也很难保证今后的发展成绩,毕竟这些只是暂时的,观众会来也会走,仅靠小剧场的上座率来维持戏班子日常经营的资金链,投射范围是远远不够的。 更遑论,拘泥于京剧演出赚钱,显然太过不成熟了。 剧场演出跟电影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电影制作完毕可以投放络平台、院线和电影频道,可以说固定投入做完之后,就是靠各个途径进行资金回笼的过程,而剧场演出显然不是这样的。 不论是京剧表演还是小剧场演出,都有空间性的局限,剧场表演讲究的是一瞬间的美感,哪怕演出复排会把细节问题控制在最低程度内,观众们也没有办法观看两台一模一样的表演,必然会受到演员的演出状态等一系列问题的影响,更何况是制作成视频音频加以传播,必然会影响观众们的观演质量。 而开发新剧目,从初期选题和主创会议开始,到中期反反复复的排练和完善,都需要不及少数的资金投入。等到新剧目开发完毕,还需要放到市场上接受考验,如果没有激起太大的火花,就是彻头彻尾的扑街,直接没有然后了。 即便是首轮演出获得成功,受制于小剧场的场地和上座率的限制,也很难直接把投资的成本赚回来,没有几轮演出和巡演的支撑,根本做不到真正程度上的盈利,这也是私人小剧场门槛较高又难以存活的根本原因。 春.色满园一没有成熟的商业规划,二没有梨园堂那么深厚的势力和背景,加之之前范陵初走了不少弯路,赔钱几乎就是常态。 而在演出经营这方面,苏以漾是彻头彻尾的行家。 打从最开始,他就没有靠着春.色满园的京剧演出发家致富的打算,而是把这当做了营造口碑的第一步,然后一点一点去实现之后的大局。 苏大少深谙演出经营之道,明白小剧场的优势在哪里,雷区又在哪里。而且他还有相当大的财力作为支撑,根本不愁前期投入的问题,很快就借着新年演出季的第一把火,把春.色满园经营得风生水起。 在演出季结束后,苏以漾开始着手准备那些稳固观众的活动,京剧大师班和戏迷互动探班接踵而至。 苏以漾很懂得何为因地制宜,并借此形成利益最大化,像是封昙、楚悠优这种要颜值有颜值,要实力有实力的全能选手,可以负责吸引少男少女们的关注。像是岳家兄弟和李和田这样一手器乐登峰造极的十足技术流,则是作为互动环节的表演嘉宾出现,让观众觉得仅仅只是听了这样一段演奏也算是不虚此行。 郑阑渡既然有在少年宫教授京剧表演课程的经历,就作为大师班的主要讲师,给那些对京剧感兴趣,之前又苦于没有任何途径了解国粹的观众们进行授课。而顾南乔作为春.色满园的艺术顾问,大部分京剧都是经她的手改编,她的专业水平也在行业内得到认可。完全可以在跟观众进行近一步的交流以外,再对业内同行们开班授课,给那些有兴趣学习剧目改编的艺术工作者们更多的启发和交流....... 这些活动五花八门,接踵而至,再加上有钟子逸的全方位跟踪宣传,春.色满园仅仅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就彻底在演出界站稳脚跟,做到可以跟那些老牌演出团体以及各大京剧团这种官方院团平起平坐,甚至虚高半头的地步。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这样的发展速度宛如商业上的神话,让同行们刮目相看又自愧不如。 而除了这些盈利为目的还在其次的活动之外,对于春.色满园真正的产业链发展,苏以漾也早就开始有所准备了。 在新年演出季接受后的短短一个月之内,不论是衍生品、周边的主题餐饮都很快跟了上来,甚至在戏班子反响和热度最高的时候,苏以漾还暧昧地放话表示——“京剧主题公园已经开始筹备建立了,届时将有更多的京剧嘉年华活动跟大家见面”。 这不禁让那些喜欢来春.色满园看戏,却苦于小剧场抢票太难的固定受众们相当期待,就等到时候过来打卡一波了。 当然,春.色满园能获得这样的热度,跟钟子逸那个宣传鬼才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打从最开始,管理层内部对春.色满园的定位就是吸引更多的年轻观众,然后再针对这些受众群体的需求去进行京剧推广。 可是京剧本身就是受众年龄偏中老年化的艺术,仅仅靠剧场表演显然噱头不够,所以钟子逸干脆另辟蹊径,从春.色满园的发家史入手,用几大京剧世家传承和这些年来他们的传经历作为切入点,吸引了一大票喜欢凸显逼格的粉丝。 而后他又毫不留情地拿自家发小开刀,在深扒春.色满园创业史的时候,顺带着把顾南乔和苏以漾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甜甜爱情故事讲了出来。 这篇软文分为上中下三篇连载,请了好几个大佬文手亲自操刀,可谓是字字珠玑,连标点符号都是为了甜死人不偿命的虐狗主题而服务的。整个文风行云流水跌宕起伏,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浓重的恋爱酸臭气息,又取了一个很典型的钟子逸式标题——《你见过真正的爱情吗——还不是因为你长得不好看?》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篇软文始一亮相,就因为口气太大而吸引了观众眼球,不少人是抱着看看谁在哗众取宠的目的点进去看得,可是最后都却纷纷被这段感情感动了。或许是顾南乔和苏以漾两个人都极具偶像包袱,一个是年轻貌美的天才小花旦,一个是财大气粗的钻石王老五,完全就是偶像剧中走出来的完美人设。 这样一对模范情侣凑在一起,光是发生爱情故事就足够让人津津乐道的了。谁知他们不仅谈了场恋爱,还有着青梅竹马的缘分,手拉手一起经营戏班子也不算完,还分分钟就经营出了春.色满园这么一个现象级的京剧演出团体,再加上钟子逸添油加醋式的渲染,相当吸引广大路人的眼球。 所以这些报道才刚刚发布出去不久,就在络上获得了超高的点击率。 不少友被顾南乔和苏以漾的颜值所吸引,被他们的才华和勇气所折服,最后又被这段志同道合携手并肩的爱情所打动,深感这就是别人家的青梅竹马。 最好的爱情并不是在伴侣的庇护下唯唯诺诺,也不是单方面的宠爱和不对等的付出,而是势均力敌的精神和相濡以沫的决心。 是彼此欣赏,和相似的灵魂。 毕竟进行京剧改革是一件风险太大的事情,顾南乔和苏以漾能够相互陪伴地闯荡,已经足够说明这段感情难能可贵了。 以至于许多吃瓜群众最初凭颜值吃瓜,甚至有不少阴谋论的路人还想看看那句丧心病狂的“长得不好看”到底是吹哪位高人,可是不论是以何种目的关注过来的,在了解断断续续了解跟踪报道之后,大家都开始高呼这p他们站定了。 现在随便去微博翻一翻,春.色满园的官博底下大部分是戏迷们,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颜粉特意慕名前来捕捉戏班子的日常小甜饼,然后分享到评论区给各路无法亲临现场的粉丝们产粮,站队形似的说——“请求苏以漾和顾南乔原地结婚”之类的言论,可谓说是相当热闹。 顾南乔是那种不太适应自己的感情问题被过分曝光的人。 最开始她对这样的热度相当不适应,也对钟子逸的炒作手段不以为然,谁知后来居然真的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获得相当好的宣传成绩,顾南乔也就不介意被当作人型广告牌了。 有苏以漾超前的商业觉悟,再加上模范情侣的影响力,春.色满园的发展势不可挡,最开始只是在省份范围内的小面积辐射,很快就变成在全国都具有相当的知名度,每天都有不少外地的观众慕名而来。 所有的一切发展迅速,让顾南乔觉得美好得极为不真实。 而这样的情绪在收到“旧梦计划”的邀请函达到顶峰,向来理智的顾南乔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诸多情绪在脑海中翻转,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官方邀请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比起顾南乔此刻的尤为激动,苏以漾显然淡定很多。 他修长的手指扣在信封上,不紧不慢地拆开了封口,黑色卡纸上烙印着飘逸的金色字迹,飘逸行草自带几分文人墨客的风流,由官方亲自盖下的大红印章更是在无形之中增加了这份文件的厚重感。 “尊敬的春.色满园负责人: 您好!为弘扬传统文化可持续发展,推动中国各地地方戏的繁荣发展,多出精品、多出人才,中国京剧协会将启动“旧梦计划”,并专门设立专项资金,开展地方戏演出作品扶持工作,现将邀请贵团体提交资料并参与选拨。 预祝贵团在选拨中获得好成绩。 国家京剧协会宣传部” 文件内页的烫金纸张浸透着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水味,典雅而不失端重,而上边的文字言简意赅,充斥着官方发言特有的直截了当。 这番公事公办的官腔之中,足以说明很多问题,最显而易见的就是这次“旧梦计划”门槛很高,委员会的重视程度也与市场今后走向成正比,这是个相当难得的机会,也是相当大的挑战。 苏以漾在新广市耳目发达,对于“旧梦计划”,早就听到了风声。 钟子逸那边的关系算是其中之一,加之做地域调研的调研员早年和苏氏集团的某位高管有些交情,这次他来新广市调研,自然少不得牵线搭桥之下用到苏家的关系,所以这些内部消息也就瞒不过苏大少的耳朵了。 打从苏以漾离开苏家自立门户开始,这对父子俩已经僵持足有大半年了。 过程中他们谁也没向谁低头,面子上僵得十分难看,大有几分彻底了断关系的意思,以至于在省内演出界的圈子一直流传着风言风语,不少八卦的人都在猜测这其中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豪门恩怨,不然怎么苏大少连家门都进不来了。 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闹得过于离谱,硬生生传出了好几个版本。 从最初版本的,苏以漾把集团项目做出了问题,才被自家老爷子下放责罚,有了这样的落魄局面。到春.色满园渐渐开始发展起来,又有人眼观鼻口观心地猜测,这是苏家看出了小剧场演出是大势所趋,或者风声灵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动机,有意要去开发京剧市场,才让苏大少拿这个戏班子试水,做那开路的先锋。 可随着时间推移,大家都觉出几分不对了。 要说是责罚,在苏以漾走后,苏氏集团发展得顺风顺水,没有遇到任何经营上的难关,最后经他手交接的几个项目,也是各个稳赚不赔,没有任何出现过披露的样子,更何况这都已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了,便是再怎么责罚,事情也该过去了。 要说这是苏家在试水,那更是难以理解了。 之前在春.色满园的起步阶段,这个岌岌可危的小戏班子屡屡被梨园堂压制,苏家没有给予任何的补益。在新年演出季之后,春.色满园获得了显而易见的成功,正是需要更强大助力推波助澜的关键时刻,苏氏集团也是毫无动静。 甚至于某次演出界业内的社交酒会,苏广南和苏以漾这对父子俩分别以苏氏集团和春.色满园大股东的身份出席,狭路相逢之际苏广南居然还是没有给自家孩子一丁点的好脸色,以至于那些与苏以漾平素交好的叔叔伯伯摸不清他的态度,也就不好判断是否要替春.色满园站队,也不敢公然支持苏大少的这番产业了。 不过,苏氏集团态度再怎么暧昧不明,苏广南的态度倒很清晰,但凡是个明眼人也看得出,苏广南表现出来的袖手旁观。 显然他并不是在装装样子,而是压根就没顾过春.色满园的死活。如果说苏家老爷子真的有拓展商业版图的心思,这样做无非就是自己在给自己下绊子,太过意气用事了。 或许是因为苏家父子的行为太过微妙,之后传出来的版本变得十分荒唐。 大抵豪门恩怨永远是茶余饭后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轶事,而人云亦云再遇添油加醋,就难免会让故事真相面目全非了。 到了最后,捕风捉影的传闻相当令人匪夷所思,甚至连“苏以漾跟现任苏太太乔伊然私底下不和,两个人明争暗斗好些年头,这次苏以漾之所以会离开苏氏集团,就是因为争权夺势愈演愈烈,而他在争斗中落了下风的缘故”这种版本都传出来了。 之所以现在苏老爷子迟迟没有做决断,也不让苏以漾回苏氏集团,是因为他还没有在亲生子和枕边人之间做出准确的衡量。而苏大少放弃实景演出市场,转过头去发展京剧演出,则是他给自己找的一条后路,春.色满园正是他的杀手锏。 这样的传闻始一传出,就很快激起了轩然大波。 苏氏集团作为演出界的龙头,平日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影响演出界圈子的整体风向,更何况是苏家父子闹分家,并且站到彼此对立面这种劲爆的大型新闻。 一位是堪称商业才,惊才绝艳而又前途无量的小太子,一位是坐拥疆土无数,动一动手指头就足以掌管演出市场生杀的迟暮帝王。如果在他们两个之间只能二选一,到底该如何站队才能获得利益最大化,不禁成了圈子里的商人们冥思苦想的问题。 曾经和苏家有所交集的,想要借势而起占些便宜的,或是与两方都无太大纠葛,却不得不考虑今后立场的......不论是哪一种,现下都不得不做出衡量了。 如何站队直接影响着今后发展,但凡是个头脑清晰的人,都不可能一拍脑门就直接做出决断,必然会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慎之又慎,利用自己全部的信息找出最完全的处理。 而因为考虑得多了,许多平时被忽视的问题,突然全部翻了出来,这则消息的真实性也连带着遭到诟病,其中那些不合理的解释,也都被同行们逐一点了出来。 比如,谁不知道苏家夫人惯来温婉克制,她为了不让苏家老爷子误会,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要,要说息事宁人还有人相信,要说是争权夺势,她有哪点可以跟苏大少一决上下,苏以漾又为什么要抓着这个毫无威慑力的继母不放呢? 又比如,这春.色满园既然是苏大少的杀手锏,眼下戏班子才刚刚起步,怎么会直接惹上纪家大动干戈呢。毕竟小辈们摩拳擦掌的比试和较量,对于长辈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在商业版图面前,所有的私人感情都可以称之为私事。 换句话来说,最初跟春.色满园作对,可能是纪穆楠对这个戏班子的背后资本结构不了解,然后几次三番的给人家下绊子,可能是两家豪门公子之间有来有往的较量,也可能是纪穆楠跟苏以漾有什么不足为道的私人恩怨,这些都不足以说明问题。 而当这一切上升到京耀大剧院插手,就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了。 ——莫不是这背后才有更深层次的纠葛? 这时候就有更多的“知情人士”开始顺着八卦方向瞎猜了,紧接着就是各种版本接踵而至,好像随便一个人都把侦探技能瞬间点满,能够掘地三尺挖出点什么来了。 但事实上,苏家的真实情况远非如此。 最初苏广南当然是对自家孩子突如其来的离经叛道相当气愤,尤其是这背后还涉及到了孙菁,更是让他觉得心意难平。这样不可控制的愤然和打心眼里萌生出来的无可奈何,不亚于苏大少出国的那次。 那是苏以漾还在上高中的时候,苏广南看着乔伊然没名没分地跟了自己好些年头,终究不忍心继续这样消磨,决定娶她过门。苏以漾听到了风声,没跟苏广南交流任何意见,只是翘了几天的文化课准备各项材料,在新任苏太太进门的第二天,就跟苏广南知会他要出国留学,所有环节都准备好了,就差监护人签字环节了。 当时苏以漾也是态度强硬,没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字里行间没有询问苏广南态度的意思,仅仅像是通知他一声——“我不陪你们玩了,你开心就好,我要躲远了,拜拜了您内。” 当年的苏以漾还是个小鹰雏,行事所为张扬放肆,至少眼里还有老鹰几分地位,态度强硬之余倒还有几分克制,至少最后知道回来。现如今,他的翅膀彻底硬了,不再需要商量,也没必要去看谁的脸色,随着底气越来越足,苏老爷子也就只有被这个倒霉孩子气得太阳穴跳着疼的份了。 不过再怎么心意难平,说什么赶出家门也终究只是气话。但凡做父母的,没有谁愿意真看到自家孩子吃苦受罪,都是打心眼里盼着孩子过得好的,苏广南因为苏以漾的不听劝告置气,对旧事的顾虑占了三分,不想看孩子撞了南墙再回头又占七分。 可是苏以漾很快用能力证明,苏广南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可以把京剧市场做得很好,加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苏老爷子心底的邪火渐渐散去,终究不忍心一直跟自家孩子置气下去,也就早已从冷眼旁观变成饶有兴致地看苏以漾可以折腾出多大的动静这样的心态了。 尤其是苏以漾这种能力出众,连春.色满园那种半死不活的戏班子,最后都能经营得风生水起,苏广南面上不说,却终究是打心眼里觉得自豪的,所以也早就在暗地里能帮则帮了。 远的不说,在收到“旧梦计划”的第一时间,苏老爷子就故作不经意地把诸多内幕迂回地告诉了自家孩子,至于为什么他们父子早已经冰释前嫌,对外却还是那副水火不容的架势。 那就是另有隐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里子面子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封邀请函寄来的时间比苏以漾预想的要晚一点。 他的指尖摩挲着质地厚重的纸张,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飘逸的烫金行草,不着言语时像是在咀嚼邀请函上的字眼,也像是在回忆着父亲苏广南的那些嘱咐,直到顾南乔的话语声传过来,苏以漾才收回了思绪。 “喂,苏以漾,别愣神了。”顾南乔微微侧过头,用手肘碰了碰苏以漾的胳膊,“你怎么一脸神神秘秘的表情,老实交代,这个旧梦活动你是不是提前知情啊?” “大概知道一些,我爸那边给过我消息。”苏以漾没跟顾南乔避讳,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轻笑了一声应道,“这次活动很难得,尤其是对私人演出集团而言,是相当不错的机会,晚点我把我爸之前给我发的材料转给你,咱们得好好准备一下。” 说到这里,顾南乔没再谈“旧梦计划”的事情,而是一挑眉梢问道:“说到这里,苏以漾,我有个严肃的问题......” 谁知顾南乔的话还没说完,苏以漾就俯身凑到了她的耳边,粹着笑意应道。 “嗯,我爱你。” 顾南乔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岔弄得一愣,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是苏某人的老毛病又犯了,开始见缝插针地说情话哄人呢。 “苏以漾,安心当个帅哥不好吗,”顾南乔又好笑又好气地看了苏以漾一眼,打趣说道,“还能不能正经超过三秒了,怎么越来越没偶像包袱了你?” 苏以漾轻笑了一声,虽然明知道顾南乔这句调侃不是什么好话,却姑且都当好话听了,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偏过头在她的脸颊上落了一吻。 “偶像包袱有什么用,有哄你开心重要吗?” “行了,就你会说,”顾南乔翻了个大白眼,小声嘀咕道,“敢情小蜜蜂都比不上你苏大少,每天采蜂蜜的嘴都没有你甜。” “知道为什么吗,”苏以漾那双漂亮的笑眼半眯着,粹着毫不掩饰的笑意说道,“蜂蜜那是外力加持,再甜也是有时效性的,我这是从心底往外的真情流露,你说说哪个真诚?” 虽然几乎每天都在听苏以漾的温言软语,顾南乔还是对这种张嘴就来的情话没太多抵抗力,不受控制地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然后她忍不住在心底感慨,虽然和苏以漾相处了这么久,早已度过了传说中的热恋期,可是苏大少还是持续着最初的热度,甚至随着时间推移又增加了几分情真意切进去,实在是让身为伴侣的人十分动容,无时无刻不觉得尤为幸福。 不过心里再怎么暖,也不代表顾南乔的嘴上会留情。 仅仅用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她就把粉红泡泡完全屏蔽,顺带着将苏以漾搭在肩膀上的手肘拎了下来,重新扯回正题。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苏以漾,你别打岔了先——我是想问你,你跟苏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苏叔叔干嘛旧梦计划的材料给你?” 打从去年冬天的那场车祸之后,苏以漾就和家里老爷子渐渐破冰了。 哪怕是算不上直接当事人的顾南乔,都已经看出了苏广南的让步,也听得出那些透过钟子逸的嘴讲出来,却又分明不是头脑简单的钟公子可以想明白的提点,到底是出自谁口。 对此,苏以漾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毕竟春。色满园是他一手经营起来的产业,前前后后都是苏大少在劳心费力,也就不想让父辈过多帮衬。对于苏广南的那些提点,他秉持着能用则用的态度仅作为参考,对于苏家给出的助力却是一概不管,多余的话当然也不去讲,一言以蔽之就是表现得相当漠然。 而且对于圈子里越传越离谱的八卦消息,苏以漾更是云淡风轻,他就好像完全听不到那些流言蜚语一般,毫不介意在风暴中心再点上一把干柴烈火,彻底引爆演出圈子的信息。 对于这样的态度,即便是亲密如钟子逸,都有点看不懂了。 他心说,哪怕是自家发小再怎么不想让家里帮衬,也没必要故意跟老爷子闹别扭的必要啊,更何况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早前两个人之间的矛盾确实没有得以解决也就算了,现在苏广南明显松了口,苏以漾也不再介怀这些事情,这对父子却还是相当统一口径,对外还表现出那副局势紧张的模样,到底是在演给谁看呢? 好几次的酒局上,钟公子都忍不住旁敲侧击。 “阿漾,最近圈子里还在议论你和你们家老爷子呢,听到风声没有啊?” “听到了,好几个版本,起伏跌宕,各具特色。”苏以漾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调侃地扬起眉梢看着钟子逸,“怎么着啊小逸,你还打算点评几句,再跟我探个虚实吗?” “别跟我闹,问你正经的呢......”钟子逸半醉不醉,却还是记得给自家发小支招,“你和苏叔叔不都已经没事了吗,赶明儿再遇到企业活动,你就往老爷子跟前儿凑凑,圈子里那帮叔叔伯伯精着呢,尤其是这样的要紧关头,那些眼睛都紧盯着你——只要你这边稍微给出一点风声,你们苏家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知道那些眼睛都盯着呢,”苏以漾不置可否一点头,淡淡说道,“所以更得表现得真假难辨,不成我早就回家吃饭了,犯得着连苏家大宅都不能去?” “不是......”钟子逸有点听不懂了,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顺着苏以漾的话想了想,“合着你是故意跟你们家老爷子演戏呢,别跟我闹啊,说几句正经的行吗?” “没跟你闹啊,我说了你又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以漾笑得意味不明,多余的却是不肯说了。 钟子逸自知苏大少骨子里的重色轻友,几次滑铁卢之后干脆放弃了亲自套话这个相当艰巨的任务,但是架不住他实在好这背后到底有什么内幕,只得请自家发小的小女神亲自出山,看看能不能探出个虚实出来。 但是这次顾南乔显然让钟子逸失望了。 苏大少把守口如瓶发挥到了极致,即便是小女友也没问出来个所以然来,顾南乔只是隐约意会出几分口风,知道这是心底弯弯绕绕颇多的苏大少又在算计人了,更多的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或许是苏以漾表现出来的“不是不道,时候未到”过于神秘,长此以往的,顾南乔也潜移默化地积累出了几分好,所以借着眼下的时机,她干脆刨根问底了。 而苏以漾是何许人也? 他当然知道顾南乔想听的是什么,只不过他轻笑一声,只是轻轻飘飘地随口应了一句:“当然是老爷子心疼我,看出旧梦计划对咱们春色满园的帮助比较大,就知会一声了。” “我说,苏以漾......你和你们家老爷子到底在盘算什么呢,”顾南乔清澈动人的大眼睛停在了苏以漾的脸上,小声嘀咕道,“打从钟子逸第一次问你,前前后后瞒了有几个月了吧,怕我和钟子逸坏你的好事是怎么着,居然都不说说啊?” “放上线钓大鱼嘛,小南乔等着吃鱼就好,苦活我来干。” “啧,就你会说。”顾南乔嗤笑一声,也不再掰扯这些了,大抵是相信苏以漾再怎么谋算也不会算计自己,那也就任由他去了,时机成熟自然会知晓的缘故,而后她话锋一转,“旧梦计划到底是什么,是上边新推出的活动吗,我怎么都没有听说过?” “关系大着呢,这次活动的声明还没有彻底公布出来,评选方式和最终结果也是机密,不过对春.色满园来说绝对是相当大的机遇。” 之后,苏以漾话不紧不慢地给顾南乔讲解起了“旧梦计划”的前因后果——这次活动是国家京剧协会直接进行评选,由于是与官方挂钩的大型计划,当然相当慎之又慎,而且还有着普通商业性活动所不具备的影响力。 苏以漾在国外成功修满商业管理和剧场管理双硕士学位,回国之后借着苏氏集团的平台,始终活跃在演出市场的前沿,自然对演出经营方面有着很独到的理解。当剧场演出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必然会面临着调整和改变,地方戏和小戏种剧目更是如此,故步自封只会渐渐走入颓势,想要适应市场,就要针对观众们不断变化的审美进行改革,这样才能从真正意义上得到大众的支持。 而将演出剧目投入市场中洗礼,经过一系列淬炼之后还能留下来的那些作品,也就是真正让观众们系喜闻乐见的艺术了。 这一切都是大势所趋,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春.色满园能在迅猛发展的关键时刻,赶上“旧梦计划”这样的天赐机遇,就大有几分上天助这个戏班子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意思了。 在此之前,顾南乔没有苏以漾想的那么透彻,眼下听完了苏以漾的讲解,不由得打心底往外地觉得有点激动,由衷感慨一句。 “既然这次活动影响这么大,我们真的要好好准备一下了,不过说句真心话......我完全没想到春.色满园有资格入围,京剧协会可是纪家的地盘啊,他们挤兑咱们戏班子还来不及呢,居然还能给我们下发名额,真挺让我意外的。” 对此,苏以漾显然淡定很多,甚至言语间还带着几分理所应当。 “春.色满园成立好些年头了,但是要论起发展,彻底打响知名度也不过是这一年的事情,这次能入选旧梦计划确实难得,不过嘛.......” 说到这里,苏以漾扬起眉梢笑了一句,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轻狂和傲气。 “名声和地位都是我们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面子不是纪家给的,是我们亲手拿来的,他凭什么不给我们名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章 绝对实力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的话像是强心剂一般,瞬间给了顾南乔信心,可是这样的开心还没超过三秒,就被新的烦心事所代替了。 “不过,有参与资格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吧,之后的比赛想必纪广帆会借由职务之便为难我们的,春.色满园想要拿出成绩来还是太难了。” “那倒也是未必。”苏以漾想了想,侧过头看着顾南乔,又再继续说道,“小南乔,你知道京剧协会的领导班子吗?” “知道一点,纪广帆是京剧协会的主席嘛。”顾南乔点了点头,随口应道,“官公布的领导班子一共有六位领导吧,随便查就可以查到,不过多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光靠百度是不够的,来,亲亲你苏哥哥,我把知道的全告诉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以漾弯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笑眼,调侃地扬起了唇角。 他眼底粹笑地看着身边的女孩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顾南乔散落肩头的发丝,在顾南乔无视了这种见缝插针式的耍流氓之后,苏以漾完全没有自觉没趣,更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越挫越勇,表现得相当大方。 也不管顾南乔乐意不乐意,他就半抱着她的肩膀带入怀里,直接将那张俊脸凑到了人家姑娘的唇边上,大有几分不讨到吻誓不罢休的意思。 顾南乔:“.......” 谁来把这个臭不要脸的货带走,我认识你吗? 这样的无可奈何只短暂地持续了几秒,就被顾南乔的低叹打断。 毕竟跟苏以漾相处的时间长了,长此以往的磨砺下来,顾南乔已经被磨出了几分忍耐力,眼下也只是倦怠地半垂着眼眸,轻描淡写在苏大少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行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有什么知道的赶紧说吧。” 眼见着讨到了利息,苏以漾漂亮的笑眼浮现出更为明显的笑意,浓密的睫毛半垂着,连带着神色都跟着温柔起来。 趁着顾南乔还没有从怀抱中挣脱出来,苏以漾在她的唇角轻吻而过,喉间那句混杂在低笑里的呢喃温柔得近乎于情话。 “遵命,我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后深谙见好就收的苏大少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给顾南乔科普起京剧协会背后的那些事由。 国家京剧协会是京剧界相当具有权威的组织了,虽然不算是官方隶属的组织,也没有公务员编制,但是在行业内部心目中却是代表着某种约定俗成的标准。 最初京剧协会只是几大京剧世家和业内权威人士聚在一起张罗起来的小规模组织,初衷是在小圈子内部自娱自乐,自行风雅。协会内部时不常会组织一些活动,或是进行京剧圈子里的内部交流,顺带着给那些新人后辈们提供更多的机会。 直到后来京剧协会逐渐发展壮大,得到了官方的认可,也就变得有名有份起来,它从最初自娱自乐式的乌托邦,变成京剧艺术工作者的聚集地,举办的活动也更加五花八门。 而在这样的不断完善之中,组织架构当然也更加严谨,也有了成熟的领导班子。 “是因为京耀大剧院,纪广帆才会当上主席的吗?”顾南乔才听到一半,顺着苏以漾的话想了想,就很快抓到了重点。 “对,确实是这个原因。”苏以漾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说道,“京剧协会之所以会迅速发展起来,与当年京耀大剧院的巨大影响力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所以这协会主席的位置纪老先生当仁不让,在他过世之后,有顺理成章地由纪广帆继续担任。” “那剩下几位领导呢,他们都是什么来头?”顾南乔微微皱起了眉头,又再问了一句,“我知道梅家是领导班子其中之一,其余那几位好像就跟京剧圈关系不大了,他们跟纪家关系怎么样?” 苏以漾当然知道顾南乔是在顾虑什么——纪广帆是京剧协会的主席,自然权力地位非比寻常,如果协会剩下的几位成员都跟纪家有着更深层次的瓜葛,或者不免其俗地需要看纪广帆的脸色行事,那对春.色满园参加“旧梦计划”来说,就是相当棘手的问题了。 “纪广帆是协会主席没错,可京剧协会不是他的一言堂,这方面你不必担心。”苏以漾抬手揉了揉顾南乔的发梢,轻笑声宽慰道,“再怎么和春.色满园不对付,最后评选也得拿演出成绩说话,水分肯定会有的,不过做得太出格纪广帆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即便是有私人恩怨,他也多少会收敛一些的。” “真么的?”顾南乔还是有点不太确定,狐疑地一扬眉梢,“纪广帆是京剧协会的一把手,高层不都得或多或少看着他的脸色办事吗,还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说小南乔,你是杞人忧天呢,还是关心则乱呢?”苏以漾用指腹轻轻点了点顾南乔的额头,勾起唇角轻笑着调侃,“平时想问题这么透彻,怎么一涉及到纪广帆,反倒不战先怂了——拿出点气势来,成么?” 顾南乔翻了个大白眼,随口反驳道:“我一不是你们京剧世家圈子里的,二跟京剧协会八竿子打不着,不了解那些内幕,只能从最表面分析问题,结果不就是我说的那样吗?” 苏以漾将胳膊懒懒散散搭在了顾南乔的肩膀上,带着歇息安抚意味轻笑道:“放心吧,你苏哥哥都说了,不会影响到春.色满园的,乖啊。” 或许是那句声音低沉语调缱绻的“乖啊”太过动人,也或许是这句近乎于气定神闲的安抚很有,终究起到了聊胜于无的效果,顾南乔居然真的有点稳下心来。 沉默了片刻,她说道:“希望像你说的那样,真的没事吧。” “本来也不是哄你的话啊。”苏以漾弯着眼眸,漫不经心地开口了,“听我说完京剧协会的组织结构,你就懂我的意思了——” 然后在顾南乔的注视之下,苏以漾有条不紊地继续讲解了起来。 “京剧协会现如今有六位领导,挂名的那个是郭家的人,毕竟京剧协会是由几大京剧世家作为前身的嘛,于情于理都该给身为京剧世家之首的郭家几分薄面,纪爷爷是什么性格你也多少了解一些.......他最讲究传承辈分,所以在被推选成为主席之后,他就把名誉主席的位置留给了郭家家主,郭锦城老先生。” “剩下的五位都是大权在握的领导咯?” “对,没错,除了那位不管事的名誉主席之外,其他几位都是实权在握的高层。”苏以漾微微一点头,顺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协会主席是纪广帆,这位你知道,我不多说,副主席是梅家家主梅迟老先生,理事是他的女儿梅寒秋,而剩下的那两位——秘长李沐锦和副秘长柳放,就是我要说的关键了。 “什么关键?”顾南乔一挑眉。 “京剧协会最开始算不得是官方组织,当然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举办的活动也仅仅是小圈子里的自娱自乐,激起的水花未见得多大,也没有任何约束。”苏以漾一耸肩,“可是后来渐渐步入正轨,很多活动涉及到了官方,这里边的水份就相当深了。” 顾南乔是冰雪聪明的人精,听到这里很快就意会出了苏以漾的弦外之音。 “如果仅仅只是京剧世家的问题,可能会倾向于纪广帆的意思,可一旦涉及到拨款和审批的问题,就不再是京剧协会内部的问题,必须要有官方出面管理来进行调控了,是吗?” “小南乔真聪明,不愧是我媳妇。” 苏以漾十分自然地占了一句嘴上便宜,然后才继续说道,“副主席和秘长的位置,与其说是为了管理,不如用约束这个词更为准确——这两位负责人跟京剧世家关系不大,是由官方指派过来负责管理的,一来是可以将艺术与理论更好的结合,二来则是为了防止整个协会的整体风向出现大的问题,说白了就是监督纪家,别做太出格的事情。” 听到这里,顾南乔终于懂了苏以漾方才那句“纪家不敢太过分”的什么意思。 “所以说,其实副主席和秘长,是为了协调纪家权利而应运而生的?”顾南乔斟酌着语气开口,这一句虽是疑问,话语间却近乎于笃定,“梨园堂和春.色满园的恩怨闹得这么厉害,如果纪广帆真的滥用职权,传出来太过难看,对他自己也有影响,即便是想整咱们,他也得多绕些弯子。” “没错。”苏以漾当即点了点头。 “梅家和纪家肯定是同一阵营的,那李沐锦和柳放呢,”顾南乔看着苏以漾,又继续问道,“他们什么态度,对春.色满园的影响大吗?” “他们两个的资料,我早就派人去查过了。”苏以漾随口说道,“秘长李沐锦是个相当有板有眼的人,柳放虽然花花肠子比较多,骨子里却是谨小慎微得很,不敢折腾什么风浪出来,多提防着点就是了。” 说到这里,苏以漾的语气微微一顿,他扬起眉梢,眉宇间流露出来的落拓少年气。 “所以我才说,绝对公平想必达不到的,不过......绝对的实力背后,就是公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推出新星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在顾南乔和苏以漾聊天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了几下。 苏以漾对此时的突然来客不算意外,朝着门口的方向大大方方地说了声“请进”,果不其然地,正是封昙推门走进了办公室。 见了顾南乔和苏以漾在办公室聊天,封昙兴致颇好地调侃一句:“大股东和艺术顾问一起玩忽职守,是最近演出成绩太好了么,给你们两个闲成这样?” 苏以漾无视了这句调侃,带着几分虐狗的意思揽着顾南乔的肩膀示意她一起过去,然后懒洋洋地靠在了沙发椅背上,朝封昙一抬下巴。 “演出成绩好不好,也耽误不了我谈恋爱......邀请函在茶案上放着呢,你先看看吧。”苏以漾随口说道,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扬眉看了封昙一眼,“不过,你可以嘛,这么沉得住气,我以为这封邀请函才刚寄到收发室,你就会来敲我办公室的门呢。” “我倒是想直接过来,这不是拿着苏老板的工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我说封昙,这里又没有外人,咱们三个彼此知根知底,谁也蒙不了谁,你就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了成么——你是哪门子的和尚,分明就是我们外聘过来的罗汉,供着还来不及,谁有本事让你撞钟?” “苏老板这么说话,我可担待不起,忙工作不算是给你们撞钟?”封昙轻笑了一声,倒是顺着话茬解释起了自己来迟的原因,“范叔那边排练有点小改动,我跟他合了几遍,顺带着提了些意见,难道不算加班?” “你说的是师父跟悠优搭的那场戏吧?”顾南乔只稍微想了想,就知道封昙说的是哪一出,“对了封昙,这方面你是行家,我正想听听你的意见呢,你觉得还有什么要改的?” 那是最近春.色满园推出的青春版《霸王别姬》。 最近戏班子发展迅速,楚悠优也成长得非常快,从曾经打酱油,关键时刻也未必顶得上的小角色,迅速成长成足以独挡一面的成熟京剧演员,可以说专业能力、台风气场和舞台经验都已经相当到位了,就差了一把扶摇直上的清风。 在几位老艺术家的一致认可之下,他们很快提出让楚悠优挑大梁演出几场大戏,成为继封昙和顾南乔以外的第三梯队名角,好好包装一下,把她捧成春.色满园的招牌。 而楚悠优最拿手的那出戏,就是《霸王别姬》了。 当初就是楚悠优凭借着这出《霸王别姬》的虞姬唱段吸引到了苏以漾,才给春.色满园争取到了投资的机会,而现在,这出戏当然首当其冲地成为了由她挑大梁的第一场大戏了。 “整体来说可以,不过有些改动楚悠优唱起来未必驾驭得好。”听到顾南乔的问题,封昙微微勾起唇角,不紧不慢答了起来,“范叔的楚霸王气场太强,会无形之中抢了旦角的风头,这对整体演出质量没有任何影响,不过眼下复排这出戏不是为了捧悠优么,最主要的是得想办法让她唱得更出彩。” 封昙这番话显然说到了点子上,顾南乔一直跟着排练,始终觉得差了点什么,可是要说怎么去修改,却是一时半会还没有好的思路。 每处戏都有亮点,如果亮点太多太杂,就会显得乱花迷眼,如果亮点过于单薄,就难免会让人觉得平淡,不够吸引眼球,这其中的平衡很难把握,尤其是如何在突出楚悠优的同时,又不影响范陵初的演出质量,就更是让人绞尽脑汁了。 “那你觉得要改哪里?”顾南乔顺着封昙的话想了想,问道。 “楚悠优身上的包袱得加,不过,范叔的部分也得改改......如果能达到范叔的身上的包袱在炫技的同时,还能推动着楚悠优的演出锦上添花,这出戏就成了。”封昙显然早前就仔细想过这些问题,顾南乔才一开口开口,他当即应道,“我想到了几处改动,不过几句话说不明白,这几天我把谱子改出来给你看吧。” 听了这话,苏以漾直接乐了,随口调侃道:“怎么着,咱们封老板突然变得这么劳模,还会主动增加工作量的么——这是对事,还是对人啊?” 封昙一挑眉梢,嘲讽地勾起了唇角,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 “怎么着,范老对我好,还不允许我好回去?” 看着苏以漾和封昙有来有往,顾南乔站在一旁,不由得感慨良多。 经过小半年的磨合,虽然封昙还是走到哪里都摆出那副全世界欠他几百万的冷脸,可是却意外地和戏班子的各位相处得不错,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比最开始的时候多了不少。 随着整个戏班子渐渐完善,除了原本用于演出的那个小四合院,苏以漾又在市区投资了一个面积稍大的正规小剧场,正式把青春版和传统版的演出区分开来。 春.色满园原址用于上演那些对舞台布景和效果要求相对简单,艺术性更强的经典复排剧目,主要由几位老艺术家支撑台面,针对喜欢传统京剧的受众。而新剧场则是用于开发京剧改革,会演出那些实验性较强的剧目,演出方式更趋于年轻人的口味,也获得了不错的反响。 由于春.色满园的周末场演出都是固定场的,这些全职演员和员工们,也都是上班打卡制的工作制度,人员管理十分正规。 大家同在一个演出团体,免不了互相之间要打交道。 每天一起上班下班,排练开会,或多或少都会熟络起来,更何况封昙还是青春版和传统版两头跑的台柱子,更是跟那些老师前辈们合作得相当密切。 最开始大家都觉得封昙心高气傲,不易接近,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充满着故事。后来随着接触越来越多,大家伙发现封昙只是性子冷清,骨子里却是个有礼有节的人,行事所为并不会让人产生太多的不适。 更何况当一个人周身傲气有足够的才气支撑的时候,那么他表现出来的恃才自傲,就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了。这就跟美女再怎么作天作地,也会有人选择无限原谅一样,只要作的程度不要超过颜值,这就是无往不胜的免死金牌。 而封昙的傲显然没有超越他的才华,甚至他对春.色满园做出的贡献和带来的粉丝影响力,远远超过戏班子里的其他人,长此以往当然是让人心服口服了。 更遑论,不论是日常的排练,还是开发新剧目时的开会讨论,封昙都相当严谨认真,有这样一份真心实意在里边,性格高冷就变成小到可以被直接忽视的问题了,大家伙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当然也就对这个高冷又别扭的天才台柱子诸多容忍了。 封昙刚到春.色满园的时候,顾南乔就担心过他会和大家相处得不好,加上作为唯二的知情人士,她知道封昙来春.色满园的目的,也知道那些深藏着的背负,当然也没指望着他可以像是普通员工那样快乐的上班打卡赚工资。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封昙能和戏班子的大家伙和平共处,不惹出什么过于棘手的岔子,她都已经相当省心,阿弥陀佛了。 可是显然一切显然完全超乎了顾南乔的最高预期。 封昙不但得到了那些前辈们的认可,还意外地跟范陵初尤为亲近起来。 范陵初本来就是个相当惜才的前辈,在了解封昙一小部分的家事之后,他着实心疼这个孩子打小就家中遭遇变故,看着他独自出来闯荡,父母皆不在身边,连心烦意乱的时候说几句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范陵初不由得感触颇多。 而且或许是因为同理心,也或许是某种缺失的情感得不到纾缓,就只能投射到其他的人或事上边,范陵初看着封昙眉宇间的凝霜结雪,居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独自漂泊在外,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还有,到底什么时候,范忆姗才愿意回头。 距离范忆姗离开家,已经过了快一年的时间了。 过程中范陵初不是没想过要去找范忆姗,尤其是女儿从京剧团离职的那段时间,范老这位做父亲的还偷偷打听到她的住处,他知道范忆姗心气儿高,再怎么吃苦受罪也不愿意跟家里低头,背地里给当时的房东塞了不少钱,让他给女儿降点房租。 这样明里暗里的帮助十分隐晦,想必到了最后,范忆姗也都不知道。 范陵初曾经不止一次地设想过,等女儿气消了,春.色满园的难关也过去了,一定找个机会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把那些道歉的话都当面说出来。当时范老心里想着,那毕竟是亲生血肉,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又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谁知等着等着,居然就等到了不可回头。 听苏以漾说起范忆姗去了梨园堂,范陵初差点气得直接去把人请回来,可是他该拿什么立场去呢,于是那些恨铁不成钢只能生生咽下,化成了无可奈何的叹息。 之后过了好长时间,范陵初才接受范忆姗的决绝,她的社交方式全部换新,替梨园堂排演剧目与春.色满园竞争的时候,更是毫不留有余地,就宛如当真跟范家没有一丁点关系,只有深入骨髓的仇恨似的。 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要回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毫无把握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后来春.色满园渐渐发展起来,和梨园堂免不了要打交道。 范家这对父女俩在酒会上偶然碰到,范忆姗也表现得像陌生人一般,对父亲视若无睹,偶尔四目相接看过来的目光更是粹着寒冰,毫无任何情分可言。 范陵初固然有千言万语,也都哽在心口说不出来了。 大抵是对亲生女儿的思念,尽数化成了说不出口的执念,成为午夜梦回的伤疤。因为这一层心思,范陵初也就对处境相识的封昙多了些许照顾,自然而然地站在长辈的位置上,凡事都照看他几分,甚至隔三差五请封昙去家里坐坐,聊些体己的暖心言语。 最开始封昙当然是拒绝的,对于这些事,他当然看得透彻。 他知道范陵初为什么对他尤为照看,没觉得这种移情代表得了什么。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尤其是这种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不计较太多的关怀,起初可能没觉得多么难得可贵,还带着几分审视和排斥。可是范陵初的关心毫不做作,是极为自然又润物无声的,也就不声不响地春风化雨,暖到了封昙的心底,久而久之,无形中便成心底的暖阳。 封昙素来独来独往习惯了,父母缘生分,也没有所谓的知己之交,从容得体都只是假象,冷若冰霜的背后,他其实并不懂得怎么对别人好。 他在心里领了范陵初的情,却不知该如何回报过去,诸多示好都显得生涩而笨拙,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掩饰,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封昙是真的把范陵初当成半个长辈,不自觉地跟他越发亲近了。 就比如现在—— 苏以漾见封昙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反倒起了几分逗贫的兴致。 他懒懒散散地往沙发上一靠,弯着那双漂亮的笑眼,调侃的话张嘴就来了:“你刚来春.色满园的时候,我就说过这是个温暖的大家庭,人间自有真情在,我们这个演出团体一穷二白的时候,也可以靠真诚感化你.......怎么着,封昙,是不是让我说着了?” “旁人待我一分好,我感受到了,接得起也给得起,当然就要还回去了......至于感化,我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狂魔,还是你们是霞光普照的佛祖,还想超度我是怎么着,扯什么感化呢?” “嚯,合着你嘴皮子全用在我身上了。”苏以漾扬起眉梢看着封昙,漫不经心笑了一声,“俏皮话这么多,跟小逸一起搞宣发去啊,有挤兑我的功夫,不如多想几句靠谱的宣传语,好歹可以提高春.色满园的业绩,或者刷刷你这张帅脸,给那帮潜在客户们洗洗脑,还能给戏班子增加点营业额呢。” 对此,封昙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嘲讽地一勾唇角。 “话里话外都是人民币味儿,你不觉得自己太庸俗了么——说到这里,麻烦苏老板收收那副一张嘴就要给人洗脑的商人嘴脸好么,把人情世故说得这么理所应当,是不是占便宜没够的事情做的太多,以至于连人类该有的觉悟都没有了?” “你得感谢我唯利是图的商人嘴脸,不然你还想借春.色满园之势跟京耀大剧院抗衡?凭你那直来直去的脑子,春.色满园根本发展不起来,冲浪板都来不及买,就得让人家拍死在海岸线边缘,还想去探究藏在背后的那些波涛暗涌,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在唇枪舌战的领域,还没人可以做苏以漾的对手。 眼看着封昙微垂着眼眸即将偃旗息鼓,苏以漾不置可否,继续打趣道:“既然你跟我谈觉悟,想要掰扯那些人情世故,那我也得问问你了,我处处帮衬着你,对你算是几分好,也没见你想过还我几分?” “合着我们的利益交换,在你眼里就是单方面的予取予求么?”封昙不屑地嗤出一声低笑,“方才那番话,我也要拿回来送给你,你得感谢有我这样一位盟友,不成单单靠你苏以漾自己,想必也是步履维艰,孤掌难鸣吧?” “你俩可以了啊,幼不幼稚。” 顾南乔看着这两位一见到面就针锋相对的大佬,着实有些头疼。 苏以漾和封昙,于公这两位都是春.色满园的定海神针,一个在商业上运筹帷幄,一个在舞台上大放异彩,于私他们同为当年旧案的受害者家属,有着完全一致的目的。 按理说明明是该站在同一联盟一致对外的关系,他们却跟炮仗遇到了火星似的,遇到大事小情总喜欢互相挤兑几句,有时候总是没来由地就突然打起嘴仗来。 完全不着边际的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这是针尖对麦芒地掐什么呢? “我说二位,有这功夫不如赶紧聊聊这么旧梦计划咱们该怎么准备吧,从新年演出季到现在,你们两个明里暗里筹备了这么久,这次打算彻底和京耀大剧院较量一番了吗?” 随着顾南乔的话音落下,半带调侃的嬉笑停止,偌大的办公室安静下来。 和苏以漾逗贫的功夫,封昙也没闲着,他把这封邀请函仔细看了一遍,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烫金字体,这才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正式和京耀大剧院宣战,不是大家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了吗?纪广帆想必是心里有数,这则邀请函说明不了太多问题,只能说他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出格而已。” “不错,你算是个明白人。”苏以漾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看到封昙想得如此明白,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把问题关键点了出来,“计划当然要继续推进,现在与其去想如何对付纪家,不如想怎么引纪广帆露出马脚。” 封昙还没有说话,顾南乔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引得纪广帆露出马脚?”她把这句话低低重复了一句,顺着苏以漾的思路想了想,很快点出了重点,“想要吸引猎物上钩,总是少不了合适的诱饵......所以,你是想把春.色满园作为诱饵吗?” 苏以漾不置可否一勾唇角,没有应些什么,态度却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而随着这样的沉默,顾南乔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微微沉了下来,纤长的睫毛带着细微颤动地垂下,隐约中遮盖了她眼底的情绪,也让此刻的思索显得有些晦暗不清。 她对苏以漾绝对信任,从没有任何的离心。 可是这一瞬间,她忽然有点怕了。 从封昙加入春.色满园,苏以漾交代了自己选择投资私人戏班的诸多事由之后,顾南乔就知道会面临遇到分歧的一天,这算是不可避免的事实,却因为之前的过于和谐而被她一再忽视,甚至以为会就此搁置下去。 平心而论,苏以漾和顾南乔的思想和三观完全契合。 对于京剧演出的新点子和剑走偏锋的尝试都堪称为知己,这样的惺惺相惜渗透在每次交际的点点滴滴之中。可除了这些,他们真正的分歧却是最核心的那部分,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对于春.色满园的态度,顾南乔和苏以漾从出发点上就是不同的。 苏以漾想要开拓京剧市场,选择进行小剧场演出的投资,既是因为孙氏子弟的这一层身份,也是想要解开当年母亲自杀留下的心结,趋于本能地做些什么。所以他才会从苏家脱离开来,不计后果地去开发京剧市场,不论最后是否可以获得成功,他都要去当那个开辟崭新道路的人。或许在苏大少的心里,这样才算是没有辜负孙氏家主的身份,也没让孙菁当年慎之又慎托付到他这里的传承断绝在手里。 可这样的尝试本身,是没有任何特指性的。 如果苏以漾不是刚好遇到了顾南乔,又在年少时期沉淀了那样一段姻缘,他当时未必会选择投资春.色满园。而如果没有春.色满园,其实对于他的计划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演出界大大小小的私人演出团体不计其数,不论随便选中哪个,都会被他折腾得风生水起。 可能苏以漾会因为少了堪称为知音的顾南乔给予的那些助力,无法顺利做到现如今的高度,也可能少了诸多情分和机缘巧合的际遇,他没办法顺利把几大京剧世家的前辈们请动,也组建不出像现如今的春.色满园这种趋于成熟的演出班底。 但本质上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影响,不会从根源上干预他的行为。 用最显而易见的道理来说,就是春.色满园的大家伙跟苏以漾相处得再好,也无非只是因为共同的需求集结在一起的情分而已。 平日里苏以漾对那些前辈多加照看,事事打心眼里替他们考虑,就已经是无愧于心了,这些最基本的事情算是人情,除却人情之外的事情,不论是出于什么立场,都没人可以要求得了苏以漾,也不可能逼着他为了没有,牺牲自己真正的核心利益。 更多的,说白了就是情分没到呢。 这些事情顾南乔看得明明白白,相处了这么久,她对自己的爱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再清楚不过。苏以漾从来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纠缠不清的人,反之,他足够干脆果断,善于把控人心。那些出于个人情绪而对整个事态造成的影响,在苏以漾那里从来都是被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的,对于他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和左右。 苏以漾对顾南乔足够真诚,字字句句都是真心实意,这当然无可厚非。 但这样的真挚只是利己主义者为数不多的特例,那是心底包裹着层层坚冰的人机缘巧合下得到的火种,这种慎之又慎的感情能拿出一次已经算是弥足珍贵,对于春.色满园这帮不过同路一段的有缘人,还不足以让苏以漾做出让步 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都还好说,大家也乐于见到那副其乐融融的样子,一旦春.色满园和苏以漾的根本利益放在对立面,他会如何选择。 顾南乔对苏以漾的全部信任都基于爱,她相信苏以漾的一片真心,也可以窥见真心背后的真诚。 可是对于利益相关的事情,顾南乔不能仅仅靠爱来绑架苏以漾,也不希望他因为这段私人关系而舍弃些什么,只想看他如何抉择,再去尊重他的抉择。 可是对于结果本身,说穿了,其实她根本没有把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濒临摊牌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对于春.色满园,苏以漾可以挺身而出,也可以袖手旁观,行事所为全部随他心意。 可是顾南乔不一样。 春.色满园是范陵初多年来的心血,顾南乔这么多年来看在眼里,念在心里,从最开始戏班子起步时候的步履维艰,到现如今终于渐渐柳暗花明,一步一个脚印地发展了起来,过程中消耗了大家伙多少心力,又给予这帮老艺术家们多少希望,顾南乔再清楚不过。 不论是为了亦师亦父的范陵初,还是为了那帮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叔叔伯伯们,顾南乔都不可能做到置之不理,这是她必须要维护的事情。 更何况,对于她而言,春.色满园也是她的机遇。与在京剧团的时候,借由《拾玉镯》而在京剧圈子里崭露头角不同,春.色满园给予顾南乔的是一飞冲天的机会。一直以来,她都迫切想要在圈子里博得一席之地,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有与之匹敌的能力,差得只是所谓的时机。 国有剧院团固然相当诱人的待遇,就业环境也相对比较稳定,可是从某种角度来说,那些条条框框却束缚了顾南乔的发展速度,她明明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迅速拔得头筹,却不得不囿于按部就班的等级制度中,毫无意义地消磨时光。 这也是当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做私人戏班的原因。 京剧团无法提供给顾南乔的机遇和挑战,春.色满园显然完美弥补了,这个戏班子替顾南乔博得相当程度的知名度,也给她争取了足够多的影响力。随着春.色满园不断发展壮大,过多的挑战让这个戏班子遇到一个又一个坎,和纪穆楠的明枪暗战让春.色满园打从最开始就发展得步履维艰,好像稍有不慎就会折在风云变幻的商战场里,然后被吞得连渣滓都不剩下。 纪家在行业内的影响力不容小觑,从惹上纪穆楠开始,就注定着这个才刚起步的小戏班子在京剧领域惹上了一尊大佛。所以春.色满园的发展前景从不被所谓的业内人士看好,无数人吐槽过这个戏班子折腾得再欢,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的特例,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伙一面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大少和纪穆楠神仙打架,一面站队似的唱衰人员配置远算不得优秀的春.色满园,压根没有人相信苏大少带着玩票性质的尝试会得到什么利润,而那个灵气十足却仅仅初出茅庐的小花旦,能折腾出什么不得了的名堂。 不过凡事有利自然有弊,大抵是期望越低,最后才越一鸣惊人。 正因为经历了诸多磨难还能够顺利地度过难关,顾南乔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现在放眼整个京剧界,没有人不知道春.色满园的顾南乔。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文能改编各路京剧剧目,策划出一部部旁人想都想不到的经典演出,武能亲自上台艳惊四座地唱一出旦角戏,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顾盼生辉和艳惊四座。 有这样的天分和风姿已经实属不易,更何况顾南乔还经营着春.色满园这个前途无量的京剧演出团体,说一句英雄出少年也不为过,以至于京剧圈的前辈一致认为,这丫头是不可多得的材料,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而这样的名声和噱头,正是顾南乔想要的。 深究起来,这当然不是因为顾南乔存了追名逐利的心思,或者是对浮世虚名有所觊觎,甚至与之恰恰相反,顾南乔是个相当理想主义的人,她可以为了虚无缥缈的理想去吃别人吃不了的苦,承担旁人不敢承担的风险。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没有太多的念想,是把个人的名利与利益放在很往后的。至于她的事事要强,凡事总想争个高低上下出来,也无非是因为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那些打从最开始,顾南乔就在逃避,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比如说,梅家。 又比如自己的亲生母亲,肖芳然。 其实顾南乔对肖芳然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老剧团,又怎么会选择抛家弃子再清楚不过,她始终不能原谅母亲的自私,抛弃留下的阴影刻在她的骨子里。 如果只是心怀恨意,恨得干脆果决倒也是好事,偏偏与此同时的,顾南乔迫切想要得到肖芳然的认可,以此来填补堪称为童年阴影而留下来的一层烙印,给自己求一个解脱。 或许在最根源,这本身就是相悖的。 可是,她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 就在顾南乔微微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着那些错综复杂的事由时,她忽然感觉到肩膀上多了些许力道,连带着细微的温热随着接触传了过来。偏过头的时候,她刚好就看到懒懒散散半靠在沙发后背上边的苏大少正随意地把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那双漂亮的笑眼弯生生地看了过来。 “我掐指一算,小南乔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是不是?” 顾南乔当然看得出,苏以漾这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有意出言安慰。 这句云淡风轻的调侃背后,暗藏着不动声色的提点,苏以漾是在隐晦地暗示她有些话不必直接说破,或者说,大可以不必在现在这样的三方会谈中尖锐的提及出来。 毕竟不论是封昙,或者顾南乔和苏以漾,谁都不是脑子一热就下各种决定的人,他们此刻能聚在这里,心平气和地一同谋算些什么,不能说明彼此之间的关系多么可靠,只能说作为同盟,他们有很多值得利益交换的地方,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既然一切无非只是利益驱使,如果贸然打破平衡,就显得得不偿失了。 可是这些道理顾南乔都懂,也明知道接下来的这番话或多或少会有些伤情分,她还是秉持着丑话要说在前面的态度,斟酌着开了口。 “胡思乱想到算不上,不过我确实有几句想说的。” 封昙自然知道顾南乔是冲着谁来的,他微微眯起那双粹着寒冰的桃花眼,语气像是很漫不经心,可态度却和平日里排练时候的嬉笑玩闹判若两人。 “你想说什么?” “封昙,这段时间你和苏哥哥不惜余力地在春.色满园造势,固然有为了今后经营发展铺路的打算,不过,更多的是为了给京耀大剧院那边施加压力吧......” “对,打从最开始我就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封昙勾起唇角,语气不轻不重,“不成你真当我是在给春.色满园打工么?” “你折煞我了,我可没本事让你这位封家家主替我打工。”顾南乔不置可否笑了一声,“这些事我看得出来,你们和纪家的恩怨我不在乎,不过因为苏哥哥这层关系,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些恩怨我会和他一起担着,不论他惹上谁,到底是出何缘故,都该算上我顾南乔一份......” 听了这句话,一直没说话的苏大少笑眼微微弯了起来。 顾南乔平素很少去讲那些近乎于承诺的话语,她信奉嘴上说的再多,不如实打实地多做一件事,更何况在甜言蜜语温软情话这个领域,苏以漾已经凭借着自己非凡的天赋达到了相当高的成就,顾南乔作为指定情话的唯一听众,当然没有必要绞尽脑汁去想那些更好听的话,再跟苏大少来一场关于你请我爱的对决。 久而久之,苏以漾已经接受了顾南乔讲好听的话很稀有这个事实,也习惯了从她隐隐约约的情绪变化中捕捉那些下意识流露出的爱意。 通过细枝末节中去分辨顾南乔的真心,就好像透过香醇的咖啡细细品味,才能在底子里咂摸出若有似无的一丝甘甜一样,那是需要极为用心又有一定鉴别能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正因为相当稀有,才会越发让人觉得难得可贵。 所以现在苏以漾忽然听到了这种下意识流露出的亲近,和完全不掺杂一点假意的话语,不由得觉得十分稀罕,连带着心里都跟着暖了几分。 这样的情绪促使着苏以漾理智崩线了几秒,心绪被翻涌而来的暧昧念头所促使,也便显得有些潦草。 所以他明明知道眼下这样的场合并不是表达感情的好时机,在自家女友明显怀有心事而显得不够理智的时候,他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冷静,这样才能完美地控制局面,在照顾顾南乔情绪的同时也稳住封昙,才能不让这场会谈还没正式开始就直接面临崩盘。 可是他的动作却比大脑快了一秒,几乎没加任何思索地,就把顾南乔的手握在了掌心。 顾南乔的手指修长纤细,皮肤细腻而光洁,随着思考下意识轻扣桌面的时候,指尖微微曲起的弧度好看得很,而这样弧度又很快与苏以漾反扣着她的手握住的弧度重叠。 女孩子的小手软若无骨,手掌带着微微的凉意,苏以漾的指尖轻轻划过她掌心的纹路,指腹摩挲的时候却渗透着若有似无的热源。 说不出的情愫在沉默中发酵,又因十指相扣而多了些许温情,以至于当顾南乔觉得这样的场面太过暧昧,想要结束这诡异的牵手时,已经是好几秒以后的事情了。 “咳,苏以漾,你别打岔啊。” 顾南乔很快回神过来,轻咳了一声稳定思绪,才继续说道。 “封昙,我站在苏以漾这边没错,但是我一个人代表不了整个春.色满园的立场。或者换句话说,我除了苏以漾女友这层身份,还得站在春.色满园经营者的角度去考量问题......你们两个对这个戏班子如此上心,对春.色满园来说是互惠互利的事情,要是能一直你好我好大家好下去,当然是最完美不过的事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封昙微微一挑眉。 说到这里,顾南乔没留任何情面,直接把最关键的那句话问了出来。 “平时的小打小闹我都不在乎,只不过涉及到了春.色满园的核心利益,我就不能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封昙,干脆直说吧,这次旧梦计划你们到底想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左右为难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南乔已经把立场表现得十分清晰了。 之前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在相同利益的驱使之下,任何事情都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顾南乔当然不会斤斤计较那些细节。可是一旦有人要把算盘打在春.色满园的头上,就是触及了她最根本的立场,她也不会仅仅因为情分而做出任何让步了。 封昙听出了顾南乔语气里的咄咄逼人,却表现得若无其事,他挑起眼尾看着顾南乔,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 “参与旧梦计划应该怎么办,届时要怎么应对纪家,可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说得算的事情。这个戏班子的大股东是苏以漾,艺术顾问是你,登台演出的是各位叔伯老师,至于到时候要怎么演,这是该让大家伙一同开会讨论的事情,你这样问我,岂不是难为我么?” “你知道我说的并不是剧目开发的问题。”顾南乔似笑非笑地看着封昙,语气不急不缓,甚至带着娇嗔似的调侃,像是在跟老朋友打趣似的,“我想说的是——你们要借着这次的旧梦计划引纪广帆上钩,引爆当年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可是纪家狡兔三窟,根本没有露出马脚,你们想要去查那些不见天日的谜团却苦于无从下手,自然少不了得先把这一摊水搅浑,逼着纪家露出马脚,然后才能趁乱找到机会吧?” 封昙面上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只是端起了茶案上的瓷杯倒了一杯清茶。 澄黄色的茶汤中漂浮着根根分明的翠色茶叶,掀开杯盖的时候氤氲雾气弥漫在封昙的眼底,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烟雾,以至于让他眼眸中冷霜更加看不真切了。 顾南乔的声音还在不紧不慢地响起。 她现在说的这些半真半假,这么长时间以来跟在苏以漾身边,或多或少地接触到了许些内幕消息占了三分,根据那些细微的蛛丝马迹进行推断,再顺藤摸瓜地加以猜测和分析又占了三分,而最后的那几分,则是来源于梅家以及背后那些更为错综复杂的谜团。 与字里行间内容所带的尖锐不同,顾南乔的语气平和而舒缓,涓涓细流般清澈好听的声音不像在逼问,而仅仅像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想要让纪家上钩,少不得一番筹备,得安置合适的诱饵才能吸引到纪广帆那只老狐狸,既然你们把下一步执行卡在准备旧梦计划的关键时刻,就说明长久以来放下的长线,现如今到了收的时刻,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诱饵是春.色满园的参演剧目吧?” “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明白人。”封昙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南乔一眼,没去否定她的话,只是淡淡问道,“旧梦计划涉及到官方,这就是最好的机会。纪家家大业大,仅仅靠我和苏以漾,或者说封家和苏家,还不足以从最根源的地方撼动他,哪怕是想查,也得有的放矢才行,所以这时候选择借势而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顾小姐又什么异议?” “我为什么不能有异议?不论出于哪种立场,我都得问一句,你们到底在算计春.色满园什么,是想要让这个戏班子变得更好,还是单纯给你们的复仇铺路呢?” 顾南乔的语气微微一顿,清亮动人的眼睛闪过隐约的厉色。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也不必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和苏以漾私底下谋划着什么,我看得出来,之前不去深问,一来是没必要干涉你们的事情,我也不想让阿漾夹在中间,觉得难做。二来嘛,说白了你封昙和我没有太深的交情,我不在乎你的私事,也懒得去管那么多。可是作为联盟,总没有损害我的利益而成全你的道理......换句话说,春.色满园是我的核心利益,我的底线就是,这个戏班子只能更好,不能更坏,我这样说,懂吗?” 随着这句话说出来,偌大的办公室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苏以漾微微皱着眉头,那双漂亮的笑眼半眯着,眼底不见一丝笑意,目光直直锁定在了封昙的身上,似乎是想从他细枝末节的神色中分辨出一些什么来。 显然,顾南乔的话戳到了封昙的痛点。 放眼整个春.色满园,关于纪家、苏家和封家的恩怨,仅仅只控制在了苏以漾、顾南乔和封昙三个人知晓的范围内,所以不论是复仇还是查案,也都是他们三个人小团体内部的联盟,亲近如钟子逸、范陵初等人,也是对此毫不知情的,可以说这就是一个隐秘的铁三角关系。 可是这样的铁三角关系本身就是不平等的。 顾南乔和苏以漾是恋人,遇到抉择难免会站在统一战线,苏以漾也多多少少会去顾忌心上人的想法。而反观封昙,哪怕平时再怎么跟戏班子亲密无间,也终究是个外人,苏以漾未必会多么在意他的感受,顾南乔当然也没必要去理会那些不相干的事情。 更遑论,苏以漾对孙菁的死在意到什么程度,为了查这些旧事,可以跟纪家对立到什么城府,这些都是封昙心底深处的疑问,也是打从他找上春.色满园,跟苏以漾结成短暂的联盟开始,就无形之中埋下来的顾虑。 这些事封昙无法开诚布公地问苏以漾,即便是问了也只能得到无关紧要的搪塞,聪明如苏大少,最擅长把控人心,当然也不会在博弈中把自己的底牌先一步亮出来,左右间都是不动声色的权衡,根本不可能让旁人猜到。 所以,苏以漾不说,封昙不问。这样微妙的平衡便持续着,直到顾南乔现在的话,如同破云天光般地把这种平衡打破,也让早晚需要去谈的事情提前开诚布公。 “你既然问得这么直接,那我也把话直接说开了。” 封昙吹着茶杯里翠绿的茶尖,不紧不慢开了口,“我们说是联盟,其实每个人的底线都不一样,想要达成的目的也未见得相同,苏以漾有所保留,你也是一样,对吧——我只能说,春.色满园是好是坏,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如果纪家没有参与当年的事倒还好说,但是,如果他们参与了......那么,彻底搞垮纪家,让纪广帆血债血偿,这才是我想做的。” “所以,这个戏班子是你心目中的牺牲品?” “为什么不呢?” 顾南乔半抱着手肘,似笑非笑地看着封昙,又再逼问一句:“那我可以理解为,你是要站在我底线的对立面了么,封昙?” “如果真的涉及到利益相关的问题,确实是这样的,顾小姐。” 封昙轻笑了一声,那双潋滟的桃花眼落在顾南乔的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揣度,也带着不着痕迹的讽刺,“目的不尽相同,就很难继续同路了,如果在“旧梦计划”的问题上我们不能达成一致,谁也说服不了谁,那所谓的联盟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随着话题进入崩盘,沉默止不住的蔓延,气氛也变得越发尴尬起来。在寂静无声之中,只能听到清风窸窸窣窣吹动树叶的声音,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蓝天,丝丝缕缕的阳光拉长着照射到窗台上,勾勒出温暖的光边直直地洒落进来。 过分灿烂的阳光晃得眼睛生疼,逆光的阴影让很多东西都不够真切,也让那些原本柔和的东西多了太多不容忽视的轮廓感,就像是在无形之中都变得尖锐了起来。 说完那句话之后,封昙放下了茶杯。他修长的手指轻扣着茶案边缘,有些许水液沾染到他指尖,在修剪整齐的指甲上留下淡淡水痕,他却像是不在意一般,只是站起身随意甩了甩手踝。 窗外又一片浮云飘散,阳光也随之变得更为刺眼。 灿烂的光线冲破空气中的介质照射进来,很残忍地在站立着的封昙和坐在沙发上的苏以漾及顾南乔之间隔断出一条分明的分界线,就像是无形之中把这半年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画上句点,连带着磨平了某些好不容易才终于在封昙心中融合的东西。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一切又回到了半年之前的样子。 无声的较量没有停息,所有人都在权衡。 顾南乔在想继续跟封昙合作是利是弊,他的到来给春.色满园带来了什么,身上的不确定性有会留下多少影响。而封昙也在权衡,他在思考苏以漾的态度和倾向,如果失去这位同盟,他是否可以独立对付得了纪家,如果不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是否真的要做出让步。 而苏以漾,则是在不动声色之间寻找平衡。 他把自己的思绪掰开,将年少往事、情情爱爱、责任与背负、仇恨与纠葛......甚至于更多的东西开诚布公,一件件去比较这些事跟顾南乔的分量,他在思考自己的偏袒或是立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去找出这个死局的解决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不锈钢水壶的壶盖被沸腾的蒸汽顶了起来,咕咕的沸水声在屋子里不断回响,终于打破了此刻蔓延着的过分宁静。 与此一同响起来的,是那声从封昙喉间嗤出的轻笑,他半眯着那双清冷的桃花眼,直直看着苏以漾:“所以,我和顾小姐想必很难达成一致了,苏老板,你是怎么想的,不跟我们说说么?” 这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却是平地惊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她是底线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窗外的风带着暖暖的花香味弥漫,清风将苏以漾额前的刘海吹得有些凌乱,垂落的发丝微微遮住了他的眼眸,透着几分莫名的潇洒与落拓,也衬得他唇角微微扬起的笑意更加清晰。 屋子里剩下的两个人,都在等着苏以漾的答案。 封昙在赌,赌苏大少是否愿意为了不确定的事情付出更大的风险,赌春.色满园这个普普通通的戏班子在他的心底没有更深层次的分量,充其量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工具而已。甚至于他在赌苏以漾对顾南乔的态度,比起当年的仇恨,这些儿女情长是否真的可以让苏大少暖下心来。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从来不会放弃尚且还有利用价值的盟友,可是当单纯的利益交换掺杂了个人情感进去,就变得不可预估,也充满着变数了。 很显然,顾南乔就是苏以漾的全部变数。 不过,再怎么充满变数,也终归得有个答案。 就比如现在—— 顾南乔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定格在苏以漾的身上,眼看着他的脸色在逆光剪影中沉了下来,那些晦暗不清的神色稍纵即逝,很快便重新藏在眼眸深处,这才终于露出了笑意。 而苏以漾完全无视了顾南乔的注视,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两条长腿稍微向前舒展,手臂则是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小女友的肩膀上。 这样的拥抱再自然不过,充其量不过是情侣之间有些亲密的小举动,可是在眼下的关键时刻,却足以说明苏以漾的态度。尤其是此刻,他微微弯着那双漂亮的笑眼,目光从扬起的眼尾扫了过去,将封昙此刻的反应看得透透彻彻,也无形中在给他施加压力,告诉他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然后,苏以漾漫不经心地一笑,不紧不慢开了口。 “我没什么好说的啊,封昙,我的立场你难道不是相当明白了吗?” 听到苏以漾这句态度明确的反问,顾南乔没说什么,甚至没有过多的表示,可是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却出卖了她此刻的思绪。 她和苏以漾打从最开始就心有灵犀,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更是让两个人的灵魂默契到了旁人不敢想的程度。大抵是他们都在对方的身上花费了太多的心思,也给予了太多的信任的缘故,所以才能培养出这样难得可贵的默契。 说句玄而又玄的话,他们甚至可以在彼此的标点符号中猜到情绪,更遑论苏以漾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他语气平淡而随意,字里行间却是在说—— 顾南乔就是我的底线。 这难道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吗? 这样想着,顾南乔没来由觉得心底深处翻涌着一股暖流。平心而论,顾南乔不是情感白痴,也不是那种看不出是非好坏的蠢蛋,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足以证明苏以漾是爱她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说没有感觉到那绝对是在昧着良心说话。 可苏以漾到底爱到什么程度,顾南乔懒得去猜,也不屑于分辨,那些温软情话听在耳朵里,暖到了骨子里,却终究没有完全刻在心底。 而检验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患难见真情。 甜言蜜语说得再动听,也仅仅是空口无凭而已,承诺太过缥缈,感情瞬息万变,这些说穿了都是毫无把握的事情,大抵要有足够多的比较,才可以确认出有多珍贵。 而在这样的关头,顾南乔知道苏以漾的表态代表着什么,也知道左右权衡间他放下了什么,所以这句最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在情真意切之中不断发酵,然后被她不掺一点假地记在了心里。 或许是因为这没来由的温存,顾南乔无所谓封昙的眼光,也不介意眼下是什么场合,她没有移开苏大少明目张胆占便宜的胳膊,而是就势靠得离他更近了一些。 肌肤的热源隔着薄薄一层的衣料,随着距离不断贴近而蔓延,近到苏以漾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女孩子呼吸紧贴着他,晕开一小团包裹着暧昧星火的热气,携带着弥散的淡淡香水味道,一直燃到了他的心里。 “你放心,小南乔。” 过了足有数秒,苏以漾才粹着一声轻笑开口,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仅仅只是附在顾南乔耳边的一句耳语,像是温言软语的细致安抚,也像是在慎之又慎地承诺些什么,很轻易地就把顾南乔诸多烦躁的情绪安抚了下来。 苏以漾弯生生的笑眼粹着阳光,纤长的睫毛投下好看的阴影,他声音低沉而好听,像是浓稠的蜂蜜一点点散在清水里。 “我刚刚才说了别担心旧梦计划的事情,怎么封昙才刚过来你就变脸了,这么信不过你苏哥哥,会让我很受伤啊,宝贝?” 苏大少所谓的伤心是真是假没人知道,顾南乔变得安心起来倒是真的。 她侧过头看着苏以漾,男人棱角分明的脸锐利而精致,眼底眉梢都是张狂的少年意气,即便是已经交往了这么久,顾南乔还是不得不承认,满嘴骚话的苏以漾难得一见的诚恳,正是她为最心动的样子。 这样想着,她说出口的话也就多了几分温软。 “我说,苏以漾——” 顾南乔弯起唇角轻笑了一声,她的手慢慢扣住苏以漾骨节分明的手指,目光顺着他额前的碎发和漂亮的眼尾,一路落到了似笑非笑的唇角上。 说罢,她没等苏以漾回答,一个轻柔而温暖的吻便已经盖在了他的嘴唇,这一吻极轻极淡,在若有似无的碰触后立刻移开,就像是一片飘然而落的雪花在接触到肌肤温度时迅速融化,化成水色之前留下的最后触感。 顾南乔开口的声音也很轻,却是字句笃定。 “这话说得让我伤心才是真的,我什么时候......不信过你?” 更多的话不必再说,一切都有了答案,不论是关于感情,还是时局。 封昙端起茶杯,将里面茶汤一口饮尽,那双凌厉的桃花眼彻底收住了笑,也就显得神色漠然。他懒得再看这对小情侣相知相惜的露骨表白,也对他们的情感进程没有任何兴趣,那一瞬间却莫名有些感慨。 这样的情绪远称不上舍不得,封昙只是觉得,如果就这么离开春.色满园,多少有点可惜。 而究竟可惜在什么地方呢? 是因为失去了苏以漾这个助力,向纪家寻仇的道路会难走很多,还是因为这半年来的羁绊,暖了他冰冷许久的心扉?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封昙也不屑于去深究,所以这样的伤怀很快被他克制下来,变成了云淡风轻的一声叹息。 毕竟谈不拢,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好,我懂苏老板的意思了。”封昙淡淡开了口,语气像是粹着寒意,字字句句干脆直接,“既然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个联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这次的旧梦计划,你们打算如何参与,我不再干涉,交接好手头的剧目,我就离开春.色满园......至于对付纪家的事,苏老板打算怎么做我管不着,我会自己想办法去寻仇的。” 这番话封昙说得不留情面,苏以漾却像是不在意一般,漫不经心开了口,甚至还有闲心戏谑一句:“封昙啊,真不是我说你,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莫不是你还觉得世界上除了好人就是坏人不成?” 封昙懒得跟苏以漾争这些嘴上便宜,干脆对这番话置之不理。 但很显然,苏以漾却没有就此止住话头的意思,他半眯着眼,目光流转在封昙的身上,四目相接之时像是在进行无形的对峙些什么。 苏以漾扔了一步险棋,又在掂量着后手,他在赌一切还有谈下去的余地。 而之所以还有余地,是他猜封昙还舍不得走。 在封昙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的时候,就是彼此交换筹码,进行周旋的最好时机。 “你在春.色满园这大半年,戏班子发展得如日中天,给纪广帆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当年京耀大剧团的京剧改革折在纪家的手里,现如今却在我们手上发展起来,还发展得有声有色,想必纪广帆心里也不舒服——让他不舒服,你就舒服了,否则你也不会对春.色满园的大事小情这么上心,我这样说你没道理反驳吧,封昙?” 苏以漾半抱着手肘,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语气不紧不慢。 “这半年来,苏家都关系我们都是资源共享,你在查封叔叔的死因,我也在查我妈为什么会自杀。即便是我们两个都没有明说,也没有找到实打实的证据,但当年的始作俑者就是纪广帆,这是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的事。可是查得出仇家是一回事,能不能找到确凿的证据扳倒纪家,又是另一回事了。说到寻仇——封昙,我问问你,你想怎么寻仇?” “呵,怎么寻仇......”封昙把苏以漾的话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才从唇齿间嗤出一声嘲讽轻笑,“既然纪广帆欠下的是血债,那不就该由他血偿吗,吃着人血馒头积累下来的家业,自然该原原本本地吐出来,苏老板,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对啊,你说得没错,我完全赞同。”苏以漾随意点了点头,微微曲起的手指轻扣着实木茶案,发出细微回响声,“可现在是法治社会了,杀人偿命,血债血偿,都是司法机关替你来处理的事情,且不说当年的事情纪广帆没有留下实质性的证据,就是真的留下了什么......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也没办法彻底扳倒他,所以你想的入手点就是错的,再怎么义愤填膺,也都是无济于事。” 封昙意味不明地看了苏以漾一眼:“你是什么意思。” 苏以漾大大方方地回视着他的目光,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 “当然是告诉你,真正的解决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得以解决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随着这句话落下,封昙的眼眸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直直看着苏以漾,没有错过任何一丝细枝末节的神情,像是要分析出这是善于玩弄人心的苏大少为了不让联盟崩盘而临时想出来缓兵之计,还是真的确有其事,苏以漾确确实实找出了纪家的软肋,想出下一步该如何做。 这样的对峙沉默无声,谁都不愿意先一步露怯,可是封昙的心有所念已经交出了全部的软肋。 过了半晌,封昙薄唇轻碰地开口,终于没忍住,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 “听你这意思,不成是想到对付纪家的办法了?” 苏以漾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他眉眼间带着成竹在胸的意味,似乎对于勾起了封昙的兴趣,让他走进自己所掌控的节奏中并不意外。 “不然我还得像你一样,仅仅凭借着那点无法发泄的恨意,就不计后果地做傻事,一门心思地去飞蛾扑火吗?纪广帆是京剧圈的龙头,背后还有京耀大剧院做靠山,是不可小觑的敌人,仅仅靠那些立不住的证据,不可能扳得倒他——” 苏以漾的声音低沉而好听,语调带着说不出的笃定。 封昙的脸色随着这番言语变了又变,那双清冷的桃花眼被微微垂下的睫毛遮挡着,身影在逆光的轮廓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而当那束过分耀眼的阳光被又一片飘来的浮云遮蔽,他眸底深处的诸多考量也跟着分明起来,苏以漾可以清晰看到他的思索与纠结。 那些权衡是掩饰不住的。 精明如苏以漾当然猜得到,封昙这是准备让步了。 “商战中的暗流涌动是最不讲道理的,你当商场如战场这句话是开玩笑的么?名利场是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都说了纪广帆是在吃人血馒头,就该去想想他吃着人血馒头,还能安然度过这么多年,藏在背后的利益链想必已经是十分牢固了,那些风吹草动根本没办法扳倒他——当年查不出所以然来的事,说白了就是捕风捉影的传闻,造势而已,真想要拉他下水不现实,靠着京剧改革给他添堵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这些都不是我们该做的。” 封昙定定看着苏以漾,仔细咀嚼着他的话,开口时已经交出了主动权。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苏以漾语气微微一顿,然后轻笑了一声开口:“既然纪广帆能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把京耀大剧院的摊子铺得这么大,就说明背后的事情都不干净。所以,找到足以制约纪家的势力,把那些藏在背后见不得光的东西都翻出来,这才是契机。” 听了这些话,封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苏以漾此刻点出来的问题,封昙不是没有想过,从开诚布公地交了实底之后,他们就开始谋算着跟京耀大剧院较量了,他们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举动,也都在利用手头的资源去深挖当年那些暗藏着的细节。 循着蛛丝马迹,那些旧事没有被完全还原,却已经查出了隐约的走向。 论其究竟,无非是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纪广帆使了手段,两条人命都跟他有关,可是这些事过了太久,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根本找不到人证物证,即便真的留下过线索,时隔多年,纪广帆这只老狐狸总没有特意给别人留下把柄的道理。 所以,一切也仅仅是猜测。 当年的旧事说是天灾人祸也好,说是处心积虑也罢,时隔多年早已经找不到直接证据,光从这里入手也就显得太过势单力薄,再怎么不平不愤也都无济于事了。 毫无疑问,苏以漾和封昙都想向纪家寻仇,可是纪家根基太深,要是想要对付他们,每走一步都是在雷池深处探索,自然要相当慎重。毕竟大家手上的筹码只有那些,如果没有好好谋划,提前惊动了纪广帆,只会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已经打草惊蛇,然后再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凡家大业大的的产业,在短时期之内迅速发展起来,大抵细数早年的发家史,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地方,深究下去谁都未必干净,也不可能做到一身清白,只是看会不会有人要刨根问底地去查,又能查到什么程度。而这样的“查”,如果没有绝对的强制性,是不可能彻底撕开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的,毕竟总有一些人会觉得法不责众,如果把人脉铺得足够完整,就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纰漏。 这句话对也不对,毕竟除非有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或是惹上了根本兜不住的大事,没有人会亲手促成一座大厦的倾塌。 而如果真的去查,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以不可控的速度迅速崩盘。 抽丝剥茧,如同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般,完全不可逆转。 尤其是纪广帆这几年扩展商业版图,背后那摊浑水到底脏成什么样,没有人可以准确知道,也没有人敢去一探究竟。毕竟纪家有着京耀大剧院这样的平台,演出团体想要扬名立万获得知名度,少不了要巴结几分。京剧圈子里的人不愿意得罪纪家,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找纪广帆的麻烦,也不会故意去触他们的霉头。 因为有足够深广的利益链作为支撑,所以纪广帆平日里行事所为张扬放肆,那副正人君子的嘴脸只不过是一副伪善的掩饰,背后干过的脏事完全是别人不敢想的,光是看纪穆楠的不知轻重,就可以窥见几分纪家的一贯所为了。 这一切封昙心知肚明,只是苦于找不到切入点。 毕竟他再怎么意气风发少年英才,后辈也终究只是后辈,而纪家的根基太深了,姜还是老的辣,更何况纪广帆这个在名利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都根本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人可以抗衡的。 不论是在人脉的方面,还是在盘根错节的商业链方面,纪家都已经发展到了顶峰,想要让纪广帆伤筋动骨倒也不是不可,利用苏家的势力进行商战场上的较量,或是靠着春.色满园给京耀大剧院施加压力,都过于轻描淡写了。 纪广帆欠下的人命债,如果仅仅只靠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交换来填补,不论是苏以漾还是封昙,都会觉得心意难平——他们想要看到的,是纪家这座染血的大厦彻底崩塌,是当年的所有事情得到确切的结果,京耀大剧院转变出新的乾坤。 在正常情况下,根本没人动得了纪家,除非有更深层次的契机。 而这次的“旧梦计划”,显然就是苏以漾所等待的最好机会,苏大少的言外之意,就是他打算借由这个契机下手了,更多的事情自然需要封昙的配合。这种配合的背后,代表着封昙必须要交出一部分主动权,以及给予出相当程度的让步,而此刻,苏以漾把这些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台面上。 至此,无声中进行的心理战告一段落,只看封昙如何决断。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些,就向你妥协么?”过了半晌,封昙才不紧不慢开了口,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斟酌着语气地说道,“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纪家的名声地位摆在那里,说是寻仇,其实你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去谋划怎么好好利用旧梦计划这个难得的机会,就势彻底扳倒纪家......退一万步讲,封昙,失去春.色满园这个依仗,你确定还能折腾出什么风声来吗?” “你是想威胁我?”封昙淡淡看着苏以漾。 “没威胁你,我是在给你指一条明路。”苏以漾半抱着手肘懒散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旧梦计划该怎么做,我们大可以权衡,小南乔的底线跟你毫不冲突,甚至还是给你的助力——如果你信得过我,我们完全可以继续一起合作,至于结果,不会让你失望就是了。” 封昙好半天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苏以漾。 四目相交的时候,他像是从苏以漾弯生生的笑眼中意会出了什么,也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了打算,然后他没应些什么,甚至没给苏以漾准确的答复,只是重新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连带着放下了许多不便言说的情绪。 这些隐约存在的暗涌得以解决,简短的对话到此暂时告一段落,剩下的话就不必再去说透了。 解开了心结之后,这场充满波折的谈话开始变得和谐,不紧不慢的交谈伴随着泡得滚烫的茶叶继续着,五月初的空气粹着花香,风也是带着暖意,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茶香味,沁人心脾得很。 办公室的窗户没有关,窗外丝丝缕缕的阳光投影在木质地板上,光束带着错落的斑斓,暖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把茶台上放着的吹得翻起,页哗啦直响,那是昨晚顾南乔和苏以漾彻夜研究的《四郎探母》的戏词,重点用彩色记号笔很认真地勾画了出来,每一页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批准,可以看出是用了心的。 封昙微微垂着头,他的刘海很软,微长的发丝垂下来的时候,让他清冷锐利的轮廓没来由有些柔和。看到了改的不对劲的地方,他习惯成自然地扯过了一旁笔筒里放着的签字笔,洋洋洒洒地补充了几句。 “你们最近打算排练《四郎探母》,风格变化蛮大的嘛。”封昙垂着眼眸,随口问了一句,“这出戏是打算周末场常规演出,还是拿去冲刺一下旧梦计划?” 这般云淡风轻的态度,就好像刚刚算不得争执的对峙不复存在似的。 某些隐秘,也就彻底尘埃落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上星,水中月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此时,z市几何宣传的办公司内,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场景。 接到李宣慈电话的时候,钟子逸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演出资料,随着春.色满园的事业越发红火,几何的工作也变得越加忙碌起来,且不说推广演出信息和维护口碑那些常规化的工作,光是想要跟上戏班子如日中天的发展速度,就需要耗费好一番力气了。 这样超负荷的工作量,全部压在了几何的老板——钟子逸的身上。 最开始钟大少从钟家脱离出来做宣传公司,压根没想到会真的做出什么成绩,无非是三分少年意气,外加七分一时情急,所以对公司的产业,上心固然是有的,却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论其究竟,大概钟子逸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可是最近,因为春色满园的飞速发展,几何也变得忙碌起来,每天的大事小情都需要他亲自处理,让他恨不得每天二十四个小时掰成二十五个小时来过,长出个三头六臂出来才算罢休。 这样的工作节奏完全违背了钟大少惯常的生活规划,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交局午夜局被工作时间剥夺得七七八八,变成了审不完的宣传稿和各路金主爸爸递过来的商务合作合同,逐渐从情场浪子花心大少朝着商业精英的方向发展,连带着商战场上的判断能力得到显著提高,即便是没有苏以漾的把关,一般的小计谋也完全骗不过他,心性都跟着变得沉稳了起来。 长此以往,就连苏以漾这位嘴里吐不出好话的发小都忍不住夸一夸钟子逸——“没有了那些红流水线标配生产出来的莺莺燕燕们围在你身边,我瞧着你也像是个根红苗正的好青年,值得拥有靠谱的女朋友嘛。” 对此,钟子逸十分不以为然。 他不知道苏大少这是在明褒暗损,还是在明损暗褒,秉持着听不出来也犯不着给自己添堵的原则,也都姑且当成好话听了,甚至还有心情调侃一句:“阿漾啊,真不是我说你,想夸我就大大方方地夸嘛,那么拐弯抹角干什么——我的靠谱难道不是整个z市公认的吗,身为圈子里知名的年少有为青年才俊,还是个温柔多金又浪漫的钻石王老五,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必备,择偶的最高配置啊。” 苏以漾大大方方从上到下地看了钟子逸一眼,全程目睹自家发小散德行,等到他的话彻底说完,苏大少才故作思索地轻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揭起了自家发小的老底。 “说得好,温柔多金又浪漫,你浪不浪漫我不知道,浪是真的挺浪的。” 钟子逸直勾勾地看着苏以漾,被这句一针见血的话憋得大气差点都没喘过来,过了好一会才终于挤出一句:“我要女朋友没女朋友,要白月光没白月光,又不是像你打小就养着一位小女神,还不允许我多发展发展,找个最合适的啊?” “是打算多试几次,然后找个最合适的,还是因为心里喜欢的那个追不到,才来者不拒啊?”苏以漾笑眼微微弯起来,漫不经心地继续跟钟子逸打趣。 “要是前一种,我担心你明明坐拥一大片的森林,最后却挑花了眼,几趟流连忘返下来,连根像样的草都捡不到。要是后一种就更让我操心了,天上星水中月都是可遇而不可得的东西,到底是真心喜欢,还是远远瞧着有些心仪,又因为多年以来始终得不到而多了一层滤镜,你自己能想得明白吗?” 听到苏以漾的意有所指,钟子逸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不愿意深想下去。 对于感情的事情他尚且捋不清楚头绪,那些酒桌上的狐朋狗友们不了解钟子逸心中所想,只是看着他身边前凸后翘的小妹妹们换了一波又一波,也没有钟子逸多么喜欢的,反倒是圈子里传得风生水起——钟少是个狠人,换女友跟换衣服似的,咱们比不了。 苏以漾倒是可以猜到自家发小的几分心思,也是钟子逸身边为数不多能看明白是非对错,有敢于说真话的朋友。他比谁都清楚,钟子逸心思单纯直接,并不是个爱玩的人,也不乐于在毫无意义的社交中找所谓的存在价值。 如果可以选择,钟子逸可能压根不乐意参加那些乱七八糟的局,赶一场又一场无聊的酒宴,交一大群“今天大家伙一起喝酒,你就是我两肋插刀的好兄弟,明天但凡遇到点风吹草动,我第一个卖你”的朋友,对他来说这样的事情毫无意义,甚至不如跟苏以漾找个小酒馆随便喝上几杯,谈天论地侃大山来得痛快。 之所以走上这样一条堪称违背自己人生观的道路,不过是因为心底深处喜欢的那个人。 钟子逸想要感受她的生活,离她更近一点,甚至于成为跟她相同的一种人。 这样的感情太过隐晦,甚至连喜欢都说不出口,只能保持在占尽暧昧名分又隔着若有似无距离的程度,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便是被别人问起,钟子逸也不会深说,他没办法泄露那些堪称隐晦的心思,因为藏得久了,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切有什么意义,最后又该如何才能有个交代。 记忆里的那个女孩,挨着碰着都是心底的一根刺。 是频频回顾也不敢多看一眼的花。 钟子逸和那个女孩是世交,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对方的小习惯,分享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也相伴着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喜怒哀乐。钟子逸替那个女孩打过架,也给替她挡过各类不入流的追求者递来的烂桃花,那些青涩的故事填补了年少时候一片荒芜的年岁。 细数以往的点点滴滴,或许没有太多的轰轰烈烈,却都是钟子逸尚且稚嫩的入骨关怀。 钟子逸对那女孩的好,是初中期中考试结束后,鬼使神差地拒绝了朋友们说的一起去吧打游戏的提议,特意绕了大半个新广市绕到人家的校门口,傻呵呵地等了好几个钟头,然后在她放学之后假装若无其事地递过一听冰可乐,再加上一小包小心翼翼准备好的糖果。 是高中的时候有社会小混混追求她,钟子逸集结了一帮兄弟在人家姑娘的校门口守了大半个月,直到事情彻底摆平也没敢当面邀功,只是轻描淡写地恭喜她摆脱了难缠的麻烦。当时为了佯装社会青年而夹在指尖的烟只抽了一半,烟尾捻灭在校园门口的砖墙上,那截烟灰的痕迹很快消散,只剩下风里飘散的细屑。 直到最后,也没留下一丁点痕迹。 学生时代的感情大抵无始无终,说起这段纠缠多年却是始终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的感情,女孩子给的最暧昧的称呼是一句竹马,更多的时候只是带着调侃地留下一句,“这是世交家里的小哥哥,对我好很正常,我爸跟他是相当不错的朋友呢。” 她把距离拉得太干脆,看破却不说破,才是最伤人的。 钟子逸等着那个女孩长大,看着她从骄纵任性的小女孩,长成张扬跋扈的大小姐,看着她经历了一段段感情,骗过别人也被别人骗过,无数次的分分合合不过是她情史上极为潦草的一笔,她是高不可攀的野玫瑰,也是自由自在的清风,她还没有彻底长大,沉迷于短暂的欢愉和稍纵即逝的快乐,讨厌被拘束不想负责任,也承担不起感情中带有负担的那部分。 她不属于任何人,也不想属于任何人。 这就是她想要的人生,那一直无名无分留在她身边的钟子逸到底算是什么呢?钟子逸不止一次地想过,却开不了口去问,也舍不得直接走,毕竟有些话但凡说破,就很难回到最初了。 苏以漾和钟子逸一起长大,对他情史了如指掌,怎么能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只是苏以漾知道是一回事,当事人愿不愿意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了,这些事旁人看着再着急也没用。 ——时至今日,钟子逸还是不敢承认,他喜欢李宣慈。 或许有无数个合适的机会,只要钟子逸稍微勇敢一点,或许就可以兜转出所谓的结果,可是偏偏一个不敢说,一个没想问,所以根本不可能得到善始善终。 不论是已失去的,还是求不得的,都是但凡提及就很让人伤感的话题,更遑论苏以漾也不知道钟子逸到底用情多深,当年钟子逸为什么从钟家出来,苏以漾不知道具体细节,钟大少也对这些缄默其口,可是他多多少少也能猜出这些事跟李宣慈有脱不开的关系。 而钟子逸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算是当局者迷,还是乐于沉迷其中? 或许除了钟子逸自己,谁也看不透彻。 但凡是个思维正常的人,总没有好端端就去揭好哥们伤疤的道理,所以苏以漾虽然算是知情人士,却也很少去提这段感情,给了钟子逸足够的空间。只不过,当他看出钟子逸越走越偏,就免不了提点几句,也就有了眼下这一番对话了。 苏以漾的用心良苦,钟子逸当然品得出来,可是再怎么品出来,也不妨碍他现在还不想深谈。 于是他没深说,也没接苏以漾关于“大森林和水中月”的探讨,只是小声嘀咕一句:“哥们,你快把天聊死了啊,不考虑换个话题?” “好啊,那我们来说说下一个话题,”苏以漾从善如流一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和楚悠优拖拖拉拉也相处了小半年了,说是男女朋友,算不得男女朋友,说是暧昧对象,彼此间那点粉红泡泡却是藏都藏不住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是火候还不到呢,感情的事怎么急得来。” “是不能急,等到人家姑娘找到男朋友,你想急也急不来了。”苏以漾微偏过头,戏谑地一扬眉梢,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在李宣慈的身上吃一堑,还不赶紧长一智,非得再竹篮打水一次才算完吗?” 钟子逸:“.......” 听听,这是正常人类能接得下去的话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只是痴妄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那次的聊天进展到这种程度,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冷场。 钟子逸知道苏以漾的好意,可是他并没有听劝的意思,如果这些事情是旁人三言两语的提点就能想清楚,然后彻底得以解决那么简单,也不至于会拖累钟子逸这么多年了。 自知继续纠结这些事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钟子逸很快当机立断地找了别的话题岔开这些令人糟心的事情,聊起了春.色满园的诸多事由。 可是苏大少却没有就此放过自家发小的意思,那次之后他就像是某个神开关被突然打开了一般,但凡遇到钟子逸和楚悠优感情突飞猛进的情况,他都少不了要挤兑自家发小几句,顺带着对他进行感情疏导,出谋划策地提点几句。 按照苏大少的话来说,这是帮助钟子逸找到真正的内心。 毕竟他行事所为最讲究哥们意气,总没有自己这边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却眼看着兄弟吃苦受罪撒手不管的道理。所以那些感情分析,也被苏大少美名其曰为提供过来人的深刻经验,他时常拿着自己和小南乔的成功案例给自家发小一点启发,因此也没少被钟子逸吐槽,完全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毫无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不过对于这样的评价,苏以漾十分不以为然。 他心说,自己每天工作忙得很,春.色满园的大事小情需要他操心,虎视眈眈的纪家也需要他来扛着,在这样的内忧外患之中,当然没有多管闲事的瘾。至于跟顾南乔秀恩爱,这已经和吃饭睡觉一样成为生活习惯的一部分,是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并毫不在意旁人眼光的事情,当然没必要特意在钟子逸的面前嘚瑟,刺激自己这位可怜的单身发小了。 所以,苏以漾的种种反常表现,归根结底不过是他看出钟子逸对待楚悠优很不一样,偏偏钟子逸平时骚话不少,撩人的小手段层出不穷,宛如一个深藏不露的恋爱高手。可当他真遇到了自己心仪的人,却直接从王者段位变成了小学生段位,连内心的真实想法都参悟不透,更别说找准合适的方式表露给旁人了。 苏以漾旁观者清,实在替不成器的钟子逸着急,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助攻一波了。 对于钟子逸和楚悠优的暧昧,在春.色满园中是公开的秘密,楚悠优对钟子逸的好感已经不能称之为暗恋,明得不能再明了,距离明确关系不过是钟子逸给出一句肯定的事。 可惜当事人被极为难得的感情冲昏头脑,分明一颗心已经彻底软了下来,却始终不肯亲口承认,只是占尽了暧昧名分拉扯不清,却不给人家姑娘一个准信,也为难了楚悠优硬生生被拖累了小半年还没有彻底放弃。 大抵是彼此都觉得就此了断有些可惜,又没有理由更进一步。 不同于之前对那些露水情缘的女孩子们的若无其事,张口闭口都是毫不走心的甜言蜜语,牵扯一段时间就再没有后文的草率。也不像是单纯遇上了一个还算合眼缘的女孩,暧昧上头的那几秒恍惚之间像极了爱情,之后的相处却足以把那点从诸多细碎小事中榨出来的糖分消耗殆尽,最后什么都剩不下来。 钟子逸对楚悠优的偏爱是显而易见的。 平心而论,钟子逸是个条件相当不错的男人,家世背景出众的青年才俊,风流多情又多金,这样的硬性条件注定了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女孩子,最重要的是他还没做好把谁装在心里的准备,也就说明人人都有机会,自然少不了吸引那些试图攀高枝傍个富二代的姑娘们。 可是钟少身边来来往往经历了数不清的过客,无非都只是一些花边新闻,真的被他慎之又慎放在心底的,从头至尾不过是李宣慈一个人。 李大小姐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也太过顽固,只要她一天不退位让贤,别的女孩子就没办法住进钟子逸的心里。苏以漾看在眼里,确实很替哥们操心,可是感情向来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动心和死心都是别人再怎么劝说也没有任何补益的事情,只能等钟子逸自己想开,然后再彻底放下。 所以苏以漾一直懒得去管这些事,也很少提及李宣慈。 可唯独遇上楚悠优,钟子逸心底的位置动摇了,他的偏爱显而易见,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切切实实的动心了。 那些原本一团乱麻的感情,也就跟着更加混乱了。 最开始的时候,钟子逸也没觉得楚悠优与旁人有什么不同,他最多只是感觉这位灵动的小青衣很是古灵精怪,那一双狡黠的大眼睛像是粹着星辰,犹如落入凡尘的精灵般纯情动人,又显得毫不做作,以至于让见惯了各路美女的钟少都为之眼前一亮。 不同于那些攻击性极强的大美妞们,周身尽是靠精致得体的妆容和价值不菲的行头堆叠出来的优雅气质,楚悠优的漂亮接地气得很,就像是夏季随风飘散很远的沁人花香,或是渴到极致时一口饮尽的柠檬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自在。 初见的时候,楚悠优是台上风华绝代的虞姬,她穿着缀金流苏的凤帔款款绕着云手,分明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情,是个难得一见的佳人。偏偏下了台卸去了那身行头,她却瞬间变成了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好一张伶牙俐齿字字珠玑,怼人的话张口就来,字字句句戳人心窝子,又莫名让人生不起气来,或者说根本没人舍得真生她的气。 至少钟子逸是不忍心的。 打从最开始,钟子逸就对楚悠优带着几分兴致,最初不过是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拌嘴,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怼出了感情,也就只有两位当事人才最清楚了。 具体表现就是楚悠优嘴上一口一个“钟大傻”地叫着,私底下却事事照看着钟子逸三分。大家伙开会谈论意见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地站在钟子逸这一边,没完没了加班的时候,即便是自己不记得吃饭,也会记得给钟某人订上一份,甚至在戏台子上唱着那些婉转动人的戏词,唱到最柔情蜜意的一句,一定是美目流转弯着眼尾瞥向钟子逸唱出来的....... 细数诸多小情愫,分明是对待心上人。 钟子逸不是木头人,戏班子的大家伙都看得出楚悠优对他有意思,他这个在情场风流了好些年头的浪荡公子哥,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最开始也不是没想过要保持距离,可是楚悠优的感情太过单纯也太过炙热,她把喜好都放在了明面上,打从最开始就没有留下任何底牌,也就直接略过让钟子逸检验彼此间的真心给出了几分这个阶段,无所谓去进行相互之间的较量了。 钟子逸当然也想过接受这段感情,毕竟恋爱无非只是合则聚不合则散的事情,大家都是成年人,没有谁看不透彻,非得纠缠不清地求些什么,可是他分明想得透彻,却偏偏没办法应下来。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钟大少,第一次在对待感情的时候觉得踌躇,对于那些在酒局夜场认识的女孩子,不过只是吃了几顿饭的交情,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喊一声宝贝,送一些女孩子喜欢的价值不菲的礼物,换取一顿表面上还算浓情蜜意的暧昧晚餐。 钟子逸善于应对男欢女爱的算计,也乐于用金钱物质等其他因素去填补他给予不出的东西,却偏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认认真真去对一个人好,所以他心底深处明明对楚悠优有好感,却迟迟不敢确认关系。 大抵是觉得,感情最为简单却也最为稀罕。 暧昧时不必负任何责任,可是一旦确认关系,就一定要对人家姑娘负责。尤其是楚悠优的真心实意,但凡有一丁点的不真诚,都是一种王八蛋的渣男行为,而感情给予时相当容易,一旦被消耗干净再想找回来,就是难于登天了。 诸多原因,说穿了无非是钟子逸怕辜负了楚悠优,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正因为身在此山中,才看不出何为高山,何为云海,钟子逸被诸多陌生的情绪影响了正常判断,骨子里的克制和犹豫牵扯着他的感情,可是作为知情人士和旁观者的苏以漾却把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人世间的缘分说深未必多深,说浅也未必多浅,左右无非是当机立断。钟子逸和楚悠优的事情一拖再拖,便是好姻缘也会被消耗干净。 毕竟良缘从来不等人。 所以在看出钟子逸的犹豫不决之后,苏以漾身为他身边唯一的明白人,也不管会不会因为说真话而惹人反感,有意几次三番提起这些事情,就是变相地在提点他别不知珍惜。 当年年纪小不懂事,因为下手太慢没有追到心仪的女孩子,以至于现在人家李大小姐佳婿良缘,万年大备胎连一句表白都说不出口。眼下再遇到为之心动的人,总没有因为优柔寡断而错过的道理,一次错过姑且算是没经验,要是几次三番,那就纯是自己作死的注孤生了。 或许是苏大少的入情及理却是有几分作用,那些车轱辘话听多了,也就渐渐兜转到了心里,钟子逸不再那么避讳提到李宣慈的相关话题,甚至开始反思自己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就比如,他真正在意的究竟是旧情未了,还是崭新未来呢? 其实平心而论,钟子逸总念叨着余情,细数下来无非只是他钟子逸单方面地惦念着人家李大小姐,现如今李宣慈和沈宥日子过得好着呢,左右都不关他钟子逸的事情,这样想着,言之凿凿划清界限也就显得很没有意义了。 毕竟这段关系从开始到现在都仅仅只是单方面的消耗,压根无所谓开始,哪里来的就此告一段落。 无非是痴妄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需要你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大抵墨菲定律总是最让人糟心的,尤其是在好事不灵坏事灵的层面,更是毫不留情地给人沉痛打击。 钟子逸被自家发小念叨得多了,总觉得自己的心态比之前超然了许多,哪怕真的遇到什么不得了的情况,也能迅速做好心理建设解决问题。不过话虽这么说,谁都没有没事找事的瘾,钟子逸也没想到居然真念叨出事来了。 就比如现在—— 听到手机响的时候,钟子逸心里没有太多的想法,他甚至先把整理了一半的文件放在桌面上轻轻磕了磕,这才腾出一只手去滑开手机的锁屏键。 可是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在看到来电提醒上面那个熟悉又相当难得一见的名字时化为乌有,钟子逸手里旋着的笔在空中顿了顿,然后沿着坠落的弧线掉到了桌面上,而在他失神的时候,手机铃声已经在偌大的办公室回荡了好多声,然后渐渐停止下来了。 未接来电提醒,备注是很干脆的两个字,宣慈。 后边还加了一个对于大男人来说显得有些幼稚的符号,是个红色的爱心,像是代表着某些隐晦的情绪纠缠许久经年,随着这个鲜红色的符号注入了几分习惯成自然的真心似的。 第一次写下这个备注的时候,还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当时李宣慈随手把垂落在脸颊旁边的细碎发丝揽到了耳后,那双狡黠灵动的眼眸还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稚气,瞥向钟子逸的时候也就带了几分超越朋友却又恋人未满,仅仅只担得起一句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情愫。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的很漂亮,还特别心机地涂上了乍一看没有什么特别,仔细去看却能看到细碎珠光的指甲油,就和她当时微微嘟起嘴一样,那层淡粉色的唇彩只有薄薄一层,像是阳春三月将开未开的含苞春桃,这世间的娇艳与美好都凝在她的一颦一笑之间。 李宣慈随手拿过钟子逸的手机,敲下这颗红色爱心的时候,她微微皱着眉梢,还有些不满地小声抱怨着:“李宣慈这三个字好生分啊,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是你的普通同学呢,拿来给我,你得这么写——” 钟子逸纵容着她的举动,任由她拿着自己的手机瞎折腾,甚至拿出了极致的耐心和好脾气,想要从这些细枝末节中去分辨女孩子此刻的在意代表着什么。 并肩坐在树下的时候,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透过厚重的树影在林荫道投影下了斑驳的光斑,有那么一秒,钟子逸甚至觉得此刻的亲昵像是恋人之间特有的温存。 等到李宣慈把手机还回来,钟子逸才稳住思绪。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女孩子,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哎,丫头,这代表什么意思啊,合着便宜都被你占了,你什么好处都不给我,就问我要特权啊?” 李宣慈却只是弯起唇角笑了一声,精致的小脸映着阳光,眉眼间都带着明媚,却没有对于心上人该有的柔情蜜意,只有不经意间的撩拨。 “本来就是应该给我特权嘛,话说回来,我给你的备注也不是指名道姓啊,我写的是子逸哥呢,至于这代表什么意思——当然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你,看到这颗小心心就要记得,得好好宠着我啊,笨蛋子逸哥,记住了吗?” 那时候的李宣慈嚣张放纵,却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言语间不懂得留余地,把占有欲说得言之凿凿,却不想付出对等的感情,也懒得给别人几分好,回馈那些奉献出来的真情实意。她没受过任何委屈,不论是人生道路还是感情生活都是那么顺风顺水,像是拿了最高配的剧本,只有别人羡慕的份,当然也就不懂得得不到的苦楚。 因为拥有的太多,得到的也过于轻易,李宣慈不知道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不尽如人意的,就像是她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没有罪,对于别人给予的好,即使是不想接受也该懂得感恩,没有平白糟蹋那些真心的道理。 毕竟缘散缘灭都得看时机,一旦因为不知珍惜而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了,也就回头无路了。 钟子逸还记得,当时他和李宣慈一起茨威格的《断头皇后》,读到那句“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的时候,李宣慈相当不屑地笑了一声,断言说这句话并不成立。 她说,命运的馈赠本就有所偏爱,有些人天生就该得到所有,嫉妒也没有用。 李宣慈对待感情总是那么漫不经心,甚至还颇有经验地开解钟子逸,字句笃定地说感情说是势均力敌,其实不过是不见硝烟的博弈,或是各取所需的游戏,先动心的那个人难免会先一步交出主动权,这种不过脑子的行为只有小傻子才会去做,成为最后的输家再正常不过。 一个人最迷人的样子,就是因为没有动心,所以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样子,能让她李宣慈动人的人还没出生呢,她的人生追求就是永远乐于自在,当然不会成为输家。 钟子逸看着女孩子眼眸带笑的张扬模样,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知道很多话其实没必要说出来,说透了无非是让两个人都尴尬,对于彼此之间的感情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 李宣慈是实实在在的天之骄女,打从出生就是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 她是真正的豪门千金,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白富美,李宏峰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给宝贝女儿摘下来,从小给女儿灌输的思想就是,她理应被旁人爱慕照顾,理应得到最好的,当然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长此以往,李宣慈对接受没有任何愧疚,也不想为任何人安定下来。 钟子逸再怎么不同,也只不过是“任何人”之一,充其量只是李宣慈人生中稍占篇幅的过客而已,没有更多的互动剧情,当然也没办法凭借一往情深感动谁。这些事情钟子逸看得透彻,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他早没有那么深刻的执拗非要去证明些什么,或是历时多年抱得美人归不可,毕竟过分沉迷得不到的,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如果剧情到此为止,或许钟子逸早就看开了。 可偏偏李宣慈并没有放过钟子逸的意思,始终扯着那条名为暧昧的提线,把他牢牢捆绑在股掌之间,没有一丝一毫喘息的余地,当然也不可能顺利逃脱。她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太知道钟子逸的弱点在哪里,所以才能娴熟地玩弄着若即若离的把戏,不论是进是退都表现得异常得体,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在游刃有余的较量之中,李宣慈无数次把钟子逸从放弃的边缘拉回来,不论是柔情蜜意的软话,还是把距离瞬间拉得很远的绝情话,都像是锐利的刀子一般插在钟子逸的心口,成为这段历时多年的往事中让人难以下咽的苦涩。 钟子逸不愿意去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李宣慈始终拿捏着他的命门。 就像从小到大不管钟子逸换了多少次手机,李宣慈都会第一时间找到自己的备注,轻车熟路地在亲昵称呼后边加上一颗爱心,像是不动声色地提点些什么。后来每次失恋的感情空档期,她也总是会跟钟子逸暧昧不清,等有了更合适的人选或是发现新的狩猎对象,再把钟子逸重新放回曾经的位置,如此反反复复也不给个明确的交代。 这样的特权被李宣慈牢牢把控着,连同钟子逸对待她的百般纵容,她什么都知道,所以才肆无忌惮,无止尽地消耗钟子逸投放在她身上的热情。 李宣慈不止一次地跟钟子逸说——“子逸哥是不一样的,你得永远对我好。”钟子逸不知道这所谓的不一样,到底不一样在哪里,更多的话无从开口,也拒绝不了李大小姐的要求,只能慎之又慎地点了点头。 当时应承下来的事情,一直应承到现如今,深究起来,无非是一个心软一个装傻,某些人仗着被偏爱而有恃无恐,另一个无数次将底线退让,直到退无可退,终究还是没办法彻底狠不下心来。 ....... 显然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太让钟子逸触景生情,那些埋藏心底的情绪沸反盈天,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这些年来的往事,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距离李宣慈上次和他联系,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了,这次李大小姐难得安定下来,跟沈宥的恋爱稳定而甜蜜,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当然没空再去维护钟子逸这位万年大备胎了。 而论及备胎的自我修养,钟子逸要是说自己完全不嫉妒,那绝对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鬼都不信。可是一直介怀这些事情也不是个办法,后来钟子逸在自我疏导和苏以漾的旁敲侧击的双重助力之下,终于渐渐开始想开,反倒有些祝福李宣慈了。 毕竟她真的尘埃落定,自己也算是解脱了。 而在这样的情绪之下,此刻被冷落多时的钟子逸忽然再次接到李宣慈的电话,不由得异常百感交集,他用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犹豫了数秒后,重新把电话打了回去。 “喂,宣慈?” “子逸哥,你刚刚在干嘛啊?”电话才响了两声,李宣慈就迅速接了电话,带着淡淡鼻音的娇嗔语气也随之传了过来 “唔......刚刚在开会。”钟子逸随口胡诌了一句,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啦,李大小姐居然还能想到要找我,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宣慈像是没听出钟子逸言语间的调侃,也可能是听出来了却压根不想接茬,只是避重就轻地开口说道:“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想跟你见个面。” 钟子逸没想到李宣慈说得这么直接,一时间愣在了哪里。 他们两个错综复杂的感情太过波折,在其中一人非单身的情况下,另一方需要进行适当的避嫌是一方面。灿然集团跟纪家合作之后,与春.色满园微妙的对立关系又是另一方面,钟子逸夹在其中,于情于理都没有跟李大小姐走得太近的道理。 这样想着,钟子逸斟酌着语气淡淡开了口,张嘴就是敷衍人的场面话:“宣慈啊,是这样,最近春.色满园这边很忙,在办戏剧周的活动嘛,你也知道.......” 可是,钟子逸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很快被李宣慈打断了。 “子逸哥,我想和你见面——” 李宣慈的声音里鼻音更重了,甚至隐约可以听出淡淡哭腔,思绪也跟着绷不住了。 “灿然集团出事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我,需要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章 尴尬会面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z市市中心的高档西餐厅里,永远是一派优雅纾缓的景象。 这家餐厅是钟子逸提前预订好的,不论地段还是装潢,都完全照着李宣慈的审美来选的,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钟子逸还是习惯性顾及着李大小姐的喜好,事事考虑她的感受也都成为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高档餐厅的氛围总是跟昂贵的价位成正比的,大抵是单独收了服务费的缘故,周遭的环境和菜品的卖相成为衡量这段晚餐价值的一部分,也就显得处处都透着几分精致考究,相当上档次。偏欧式宫廷风格的装潢很符合女孩子的审美,天花板上悬挂着缀满鎏金流苏的水晶吊灯,偶有穿堂风吹拂进来,长长的流苏便会在空中摇曳出好看的弧度,折射着如梦似幻的斑斓彩光。 舒缓动人的音乐在偌大的餐厅内循环播放着,华美的欧式餐桌上摆放着雕花的欧式白色瓷花瓶,花瓶里插着柔美盛开的粉色玫瑰,馥郁花香在餐桌上飘荡,搭配着餐厅内幽静的环境有种说不出的暧昧,十分适合情侣们谈情说爱。 只不过再好的氛围,也没有让此刻谈话的尴尬得到舒缓。 钟子逸坐在餐桌的一端,视线余光不经意地瞥向对面的女孩子,斟酌了好半天语气,也愣是没有说出话来。 而李宣慈坐在对面,显然也没有急着开口的意思,她不紧不慢地用西餐刀切着盘子里的牛排,把电话里流露出的无助成功掩藏了起来,现在表现出来的只有从容和得体,就像是进行一场再平静不过的晚餐。 这样的李宣慈太让人陌生了。 钟子逸想了好久,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不过短短半年时间没见面,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来说,这无非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段时间,可是钟子逸和李宣慈却迅速地陌生了下来,就像是从没有熟悉过。 或许是过程中经历的事情太多,也或许是在多重因素的刺激之下,钟子逸的心境终于渐渐发生了变化。这次见到李宣慈,他没有像往常见面那样不自觉流露出由内自外的欣喜,也没有故作云淡风轻地嬉笑玩闹插科打诨,小心翼翼地去试探些什么,剩下的仅仅只是平淡。 许多复杂的情绪哽在钟子逸的心口,又很快变成无从言说甚至无关紧要的小波动,他好像在忽然之间就想开了什么,有些事不再那么重要,也就显得过分生疏了。 而李宣慈也变了太多,她还是那么娇艳,眼底眉梢都带着令人沉醉的风情,可是精致妆容遮掩着她心底的真实情绪,唇角弧度完美的笑意动人有余,更多的却是带有目的性的考量,种种细枝末节的小表情中,流露出的都是带着防备性的不真诚。 这些变化具象出了一张足够精致的面具,把她曾经的随性放肆埋葬在时光里头,让年少时候的模样变得面目全非。以至于钟子逸仔仔细细地想了好久,才发现都快想不起来他曾经爱的李宣慈是什么样子,而时至今日自己又是在放不下些什么。 好像有些东西已经在不止息向前奔流的时间里头变了质,等当事人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偏离正轨太多,也都变得追溯不回来了。 就比如,李宣慈想不到钟子逸有一天会把她放在极为客观的位置上对待,这样的陌生感是她不曾预料的。 占尽了主动权的李大小姐何时想过,向来对她有求必应,甚至有时候都不用当事人亲自开口,就能猜出她想要什么并且乖乖去做的子逸哥,会有压根不接她的话茬,也懒得去管她拉扯在鼓掌间暧昧的一天? 这样的反差太大,以至于李宣慈在赴约的路上早就想好的话都变得唐突,不得不临时想出另一套说辞来应付钟子逸。 而放在早些年头,钟子逸也压根想不到,有一天李宣慈会变成他所讨厌的那类人。 今天李大小姐显然是认真打扮过的,她穿着最新款的应季时装,前段时间钟子逸跟旗下一位小明星谈合作的时候,小明星还吐槽说这个牌子的衣服贵得没天理,再好看也买不起。但显然,李宣慈从来不会在意这些,衣服、包包、首饰,甚至于豪车别墅,不过只是她眼里还算有趣的投资点,喜欢就要拿到手,到手之后就代表着失去价值,并不值得被珍惜。 就像是对于感情,她只享受角逐与争夺,永远贪恋得不到的。 也同样不知珍惜。 染成冷棕色的发丝柔软地垂在李宣慈的脸颊旁,衬得她精致动人的脸颊尤为好看,连眉眼间都带着几分风情。白富美与生俱来的高傲刻在她的骨子里,从头发丝到手指甲都透露着得体,耳垂上坠着闪烁着金色星光的流苏,那光芒在水晶灯暧昧光线的折射下熠熠生辉,散发着靠身份和地位堆叠出来的高高在上。 李宣慈理所应当的耀眼,像是在提醒钟子逸,她理应是公主。可是那光芒直直地晃在钟子逸的眼底,他居然没觉得多么漂亮,只觉得眼睛被晃得生疼,李宣慈浑身上下充斥着的虚假算计让他极不自在,剩下的只有陌生。 今天的见面过于生分,李宣慈对待钟子逸,不像是在跟发小哥哥倾诉生活上的不快,也不仅仅只是关于故人之间的久违叙旧聊天,而是带有明确目的性所以不得不做的事情。她言语间表露出的个人情感被放在了很后面,表现出来的的只有层层伪装,昭然若揭的图谋几乎掩饰不住,也就显得极为不真诚了。 以至于在面对她的时候,钟子逸能想到的词汇居然是漠然。 这样的思绪在不断蔓延着,两人之间只剩下漫长的沉默,气氛出尴尬。 最后,还是钟子逸在悠扬的钢琴曲中先一步回神过来,他按捺住心中的复杂情绪,微微扬起眉梢,直视着对面的女孩子淡淡开了口。 “宣慈,你说李氏集团出事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杨叔叔的......”李宣慈眉梢微微动了一下,眼看着钟子逸主动开了口,不管她有没有组织好新的说辞,也没办法再沉默是金了,只得斟酌着语气回答道,“嗯,或说是集团内部的一些问题被激化了,更准确一些吧。” “杨禹同.....?” 钟子逸有些诧异一挑眉,显然没想到李宣慈会说出这个名字,他顺着这番话想了想,才低低重复了一句:“你杨叔叔不是灿然的顶梁柱么,怎么着,他跟你闹了矛盾,还是你做错什么事,被他老人家批评了? 李宣慈没应些什么,只是继续埋头切着牛排,刀叉碰触着盘子边缘,发出了清脆的回响声,这样细微的声响在餐厅回荡的音乐声中显得很微不足道,可是对于习惯了肆无忌惮和飞扬跋扈,见到钟子逸就天南海北侃大山,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娇滴滴地喊一声子逸哥,不论是口头便宜还是肢体接触,都少不了要占几分的李宣慈来说,这样的沉默因为事出其反必而显得过于怪了。 钟子逸察觉到李宣慈的情绪不对,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没直接开口去问些什么,而是默默整合着关于杨禹同的信息,开始深究起李宣慈言语中没有彻底明确表达的深意来。 对于杨禹同这个名字,钟子逸并不算陌生。 他知道杨禹同是灿然集团的元老,也是当年跟李宏峰一起打下江山的好兄弟,名义上说是李宏峰的副手,其实却是拿着公司股份的股东之一,掌握着绝对的实权。 早些年头,在李宏峰没有出事的时候,灿然集团但凡举办酒会或是庆典,都会邀请世交的钟严出席,钟子逸跟在父亲身边,免不了与杨禹同打过几次照面,那时候碍于身份和场合,钟子逸和杨禹同自然没有深交,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充其量只是生意场上的客套,交情也仅仅只是场面上的交情。 钟子逸一口一个杨叔叔叫着,几圈酒敬了下来,感情算不得多么亲厚,生意场上的八卦和阿谀倒是听了不少。尤其是关于灿然集团二把手如何发家的光辉事迹,那些充满传色彩的故事不知真假,却是每一件都显得惊心动魄跌宕起伏,让钟子逸闻之难忘。 那会儿钟子逸还没有出来自立门户,很少接触生意场的事情,充其量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官家少爷,对于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没有太深的理解。但凡稍微与灰色地带沾点边儿的故事,都足够他瞠目结舌许久,更何况是杨禹同替灿然打天下的时候,那些兵不刃血的阳谋与手段。杨禹同的狠厉和手段给钟子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过了很长时间才把那个温文尔雅跟他碰杯的中年男人和传闻中吃人不吐骨头的狠厉副手画上等号。 酒会结束之后,钟子逸特意跟自家老爷子交流过看法,钟严多年来身居高位,形形色色的人都看过,自然比自家的臭小子看得深刻许多。 他话没深说,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淡淡嘱咐了一句:“杨禹同这个人很复杂,能不深交则不深交,进退得度就好,保持些距离总归没有坏处。对于这类人,没有过深的交际才是好事,受了他的恩惠,早晚有还回来的时候。” 这些话钟子逸一听一过,只当这是老爸杞人忧天,并没有放在心里。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一切有应验的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时过境迁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在钟子逸搜刮关于杨禹同的记忆时,李宣慈也在权衡。 她无声地斟酌着言语,不动声色观察着钟子逸细枝末节的情绪,说出口的话像是交代,却更像是试探,至于言语间的真诚,则是得咬文嚼字才能感受到一丁点,甚至于更加少得可怜的。 “最近李家出了好多事情,我爸生病之后,灿然集团也出了不少问题,外人可能不太清楚,不过......钟叔叔或多或少会知道一些,听到了不少风声吧?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子逸哥?” “不是,李家的事我爸上哪知道那么详细啊.......” 钟子逸被问得一愣,不太懂李宣慈什么都不说,反倒是先探起了别人的口风到底是什么操作,有些莫名其妙地开口说了起来。 “且不说你们家的私事他完全没必要掺和,就是真知情......我和我家老爷子关系僵到什么份儿上,你又不是不知道。逢年过节要不要回家,我都得合计合计呢,他没事跟我说这些事情干嘛,我又能听到什么风声啊?” “那个,子逸哥你别多想,我随口问问而已......我爸不是住院了嘛,去年年末的时候你还去看望了一次,我以为你可能知道些什么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宣慈轻笑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拉了回来。她眼尾勾着浅浅一层笑意瞥向了钟子逸,在橘色调灯光的照射下,眼影上的偏光亮晶晶的,却不及眸底光芒十分之一好看,连无意中流露的脆弱都莫名动人。 “我爸生病之后,灿然集团一直不太消停,不论是业务经营的方向,还是集团内部的人员管理,都乱得不行。之前有我爸撑着,我对公司的事情一直不怎么上心,直到他住院昏迷不醒,我不得不把事情都接过来,这才忽然发现......对于公司的各项业务,我完全不熟练,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李宣慈微微垂着唇角,将语气放得很低,楚楚可怜是从眼底眉梢流露出来的。 “最开始还好,我勉强可以撑得住,可是长此以往,我真的是觉得有些吃力。或许在外界看来,灿然集团发展很顺利,我爸的住院对整个集团来说没造成太多的影响,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其实......都不过是我在强撑罢了。子逸哥哥,你知道吗,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的压力很大,公司的大事小情都压在我的身上,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这种时候我就会,特别特别想你......” 钟子逸听着李宣慈的话,一时咂摸不出她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这句颇带暧昧暗示的“特别想你”到底有什么深意。 要说是单纯倾诉,这番话于情于理都不该跟钟子逸说,显然他们的关系没亲密到那个份上,更何况李宣慈现如今有着名正言顺的正牌男友,这些体己的话和脆弱的情绪完全轮不上万年大备胎来安慰,往深了说就是越界了,让两个人都难堪罢了。 钟子逸虽然当了这么多年的备胎,不过他三观正常头脑清醒,曾经那些冲动和失控也差不多被磨干净了,现如今这样公事公办的场合,他当然不会因为李宣慈的三言两语就自作多情,也不觉得李大小姐在浓情蜜意谈着恋爱的时候,还真的能抽出几分闲心来想自己。 所以这些话,显然就是让人觉得过于虚伪的说辞了。 深究这些年来的种种,钟子逸比谁都明白,他和李宣慈之间所有的亲密,都是建立在他单方面敞开心扉的基础上进行的,否则李大小姐很少愿意跟钟子逸推心置腹。相识多年,李宣慈真话讲得确实不少,假话却是以年龄不断增长而根据几何倍数增加的。尤其是最近几年,她的言语真真假假闪烁不清,四两拨千斤地把握着主动权,已经很少把自己最真实的感情表达给钟子逸了。 尤其是李宣慈这样一个骄纵又好面子的女孩子,凡事最讲究姿态和排场,让她做这些有失身价主动示弱的事情,比改变她的本性还难。 平日里李宣慈不介意跟钟子逸聊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或是情感困惑,分享那些无伤大雅的桃色传闻,讲讲别的优质男和她发生过什么故事也是常见的事情,可是一上来就托付这些可以称之为隐秘的事情,就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了。 事出其反必有妖,钟子逸猜得到李宣慈此刻的主动示好过分不正常。这背后的有所图谋昭然若揭,可偏偏钟子逸一时半会还真没听出来藏在其中的潜台词是什么意思,李宣慈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这样想着,他只能捡了个模棱两可的切入点,随口说起了客套话。 “宣慈,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集团要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大可以慢慢解决嘛,你不必为难自己。公司的业务谁一开始都没办法直接接过来,这事急不来——远的不说,几何不过是个小公司,我都是折腾了好几年才渐渐步入正轨的,你们灿然那么大的产业,各项业务错综复杂,一开始不上手太正常了。” 李宣慈神色复杂地看了钟子逸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斥着欲语还休,像是无声在考量些什么,钟子逸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鼻头,又故作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 “再说了,你不是还有沈宥呢么,你那小男友看着挺靠谱的嘛。灿然的事有他帮你张罗,还能事事让你操心不成?退一万步讲,有杨禹同替你把控着灿然大局,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吧,你不是打小就跟他最亲近么——他那么宠着你,即便是遇到什么问题,你说几句软话也就过去了,他还能真不管你不成?宣慈,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这样......要是你跟你杨叔叔真的在经营上出现什么分歧,抽空好好谈谈就成了,别担心啊。” 可是李宣慈显然没有被钟子逸的话宽慰到,她微微挑起眉梢,半嗔半怨地看了钟子逸一眼,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把语气中的委屈控制在刚刚好的比例,连带着那双灵动好看的眼眸,都沁了淡淡一层水雾,娇柔动人得很。 “子逸哥,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知道......我真的心里好乱。” 钟子逸见惯了李大小姐飞扬跋扈,什么时候看过李宣慈这幅模样? 他反思了好半天也没反思出来自己刚刚那番打着官腔的场面话到底哪里说的不对,怎么轻描淡写的几句安慰居然还刺激到李宣慈了?以至于钟子逸满脸莫名其妙,嘴唇上下碰了碰,愣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一时间哄也不是劝也不是,完全僵在了那里。 “子逸哥,你别说沈宥了,现在这种情况,我不太想谈他。”而李宣慈轻声叹了口气,主动接过话茬子,轻柔好听的声音跟着继续传了过来。 “关于灿然集团的事,我没办法跟别人倾述,哪怕我愿意说,真心替我排忧解难的人也没有几个,所以我只能憋在心里,什么都只能靠自己慢慢消化。可是,我真的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自打爸爸昏迷不醒,我身边连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都没有,尤其是最近,杨叔叔他.......想来想去我也只能跟你说了——子逸哥,你得帮我。” 看着李宣慈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钟子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对于灿然集团的事情,他或多或少了解个大概,就像是李宣慈说的,毕竟钟家和李家的关系深厚,跟那些外人不同,远的不说,去年年末李宏峰生病住院那会儿,钟子逸还特意去探望过一次,也算是对内幕有所耳闻了。 据说老爷子一直心脏不太好,那次被生意上的事情刺激了一下,才刚散会整个人就扛不住了,转头就直接送到了医院。这些事被灿然集团的高层藏了好长时间,最开始李宣慈根本没有想给外界一个交代,只想着如何稳住局面,连治疗都是在私人医院悄悄进行的。后来老爷子迟迟没有任何好转,集团的一众董事会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周两周倒是还好,时间长了根本瞒不住,才不得不给出了官方的解释,也就是钟子逸听到的版本。 可既然是官方解释,当然就是单纯对外给出交代的一套说辞而已。 更多的内幕钟子逸不知道也没有去深究过,总觉得跟自己没有太深的干涉,管得那么深远也没意义,这会听到李宣慈提起,他才不由得问了一句:“宣慈,你别着急,李叔叔出事之后,灿然集团到底发生了什么?” “子逸哥,灿然出大事了......” 李宣慈直直看着钟子逸,娇嫩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带着气声的呢喃就那么吐了出来,还没等钟子逸咂摸过味儿来,她就已经伸出手臂,隔着桌子扣住钟子逸握着刀叉的手。那双软若无骨的手指尖牢牢攥着钟子逸的手踝,钟大少下意识的挣了一下,可是却被握得更紧,女孩子就像是在握着救命稻草似的,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随着这样的肢体接触,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钟子逸可以清晰看到李宣慈做了理石彩绘的日式美甲,海洋风小贝壳折射着夺目的光芒。她的指腹若有似无地碰触着钟子逸的手背,暧昧温热打着圈蔓延,显然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聚会谈心的范畴,惹得钟大少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不自在。 曾几何时,钟子逸打死也想不到,在面对李宣慈难得的主动示好时—— 他心底深处萌生的第一想法,居然会是反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不是李宣慈第一次跟钟子逸牵手,不论是年少时候带着青涩暧昧的触碰,或是成年之后她毫不拘束的放肆行径,都早已经让钟子逸习以为常。 可是现在,李宣慈的举动却让人相当别扭了。 这与少女骄纵而调皮的小把戏,或是在足够自信心的支撑下,若即若离表现出来的试探都不相同,李宣慈这些手段带着几分讨好意味的示弱,又因为并不高明而显得自跌身价,以至于让人觉得有些反感。 说白了,她对钟子逸的突然亲近,不过是把感情作为筹码,以美色作为工具,主动给予几分甜头来交换些什么。 ——比如,钟子逸的心软,或是他对往昔旧情的追忆...... 更深层次的东西,也无非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服务,已经偏离本性太远了。 钟子逸见不得李宣慈这幅样子。 他宁愿李大小姐像往常那样高高在上地蔑视着他的喜欢,她可以不知感恩,把这些好感当成理所应当,甚至可以不屑于给予任何回应,只是默默接受百般宠爱,这样钟子逸至少可以落得一个自作自受,付出或是给予,都是心安理得。 可是,李宣慈不能把这些当成筹码,更不能拿着真心去做利益交换。那样只会让钟子逸觉得自己的真心太不值钱,单方面持续这么多年的倾慕,说爱都显得太过廉价了。 而李宣慈接下来的话,显然把钟子逸心底的不舒适推到了极点。 “子逸哥......你得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得站在我这边。” 钟子逸静静看着李宣慈,微垂着眼眸像是在考量什么,任由睫毛投下一小块好看的阴影遮住眼底的情绪。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拂开了李宣慈的手。 女孩子的力气再大也挣不过一个大男人,尤其是李宣慈这种纤瘦柔弱的女孩子,钟子逸一再被拿捏,无非是他曾经压根不想跑罢了。 过了半晌,他像是很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开口的话无形把距离拉得干干脆脆:“不是,宣慈,你什么都不讲,我怎么可能应承得了?你至少得先告诉我,灿然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想让我怎么帮你,再问我是不是要站在你这一边吧?” 李宣慈没想到钟子逸居然真的这么不近人情,她讪讪收回手,终于不再拐弯抹角,而是咬着下唇斟酌言语,将那些隐晦的事实揭露了一点点缝隙。 “是杨叔叔......他对集团起了异心,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子逸哥......”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宣慈的话语里带了哭腔,显然已经彻底绷不住了,而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也终于让钟子逸皱起了眉头。 杨禹同对灿然集团起了异心,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这消息分明算是石破天惊的大新闻,但凡传出去一丁点的风声,都足以在新广市的商圈激起相当大的波澜。可是钟子逸居然没觉得多么意外,这一切看似不能理解,深究起来却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不知怎么,钟子逸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当年父亲对杨禹同的评价——“对于这类人,没有过深的交际才是好事,受了他的恩惠,早晚有还回来的时候。” 当时的钟子逸对这番话半知半解,也不知道所谓的“还回来”指的是什么,更多描述他想不出来,只是单纯地觉得杨禹同这个人很复杂,并非池中物。远的不说,光是他身怀大能却甘心情愿给李宏峰做二把手这么多年,就已经很值得深究了——要么就是杨禹同极重情义,相当忠肝义胆,要么就是他能忍旁人之不能忍,几十年如一日地伪装些什么,而不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极为不容易,足以担得起一句狠人。 从李宏峰和李宣慈的态度不难看出,李家父女都觉得杨禹同是前者,所以对他相当重用,连灿然的股份都给得相当干脆。 而这事情说到底都是李家的家事,捕风捉影的传闻也不过只是传闻,外人总没有比当事人了解得清楚的道理,所以对于钟严嘱咐的那些话,钟子逸想了又想,也没有跟李宣慈提过。一来是钟大少觉得背后说三道四太没必要,二来则是他有自知之明,真论及其中交情,他在李宣慈心里的地位,显然比不上杨禹同来得重要,也就无所谓说那些没有真凭实据的东西,省得给别人添堵,也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毕竟李宣慈是打心眼里信任这位杨叔叔的,什么体己的话都愿意跟他说,完全就是把杨禹同当成亲人。 这些事钟子逸也知道,他还曾经半带试探地打趣说道:“人家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这辈子才成为了贴心小棉袄,你可好,给自己亲爹贴心不够,还得多贴个杨叔叔不成?宣慈,你就没想过,外姓人到底只是外姓人,杨叔叔抓了你这么多的小辫子,有一天他要是跟你起了异心,你压根没办法应对吗?” 对此,李宣慈大大方方地扬唇笑出声来,只当钟子逸说了一句再荒谬不过的笑话。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互相的嘛,那你怎么不说说,别人都是一个爸爸疼,我不但被亲爹疼,还被杨叔叔宠着啊?——至于你说得这些,根本就是不成立的事情好吧,就是火星撞地球,杨叔叔都不可能跟我起异心,做人阳光点,子逸哥,你太阴暗了啊。” 钟子逸还能想起,当时李宣慈近乎于笃定的天真。 她那时候是真真切切的觉得,杨禹同这辈子都不可能背叛李家,根本想不到现如今会有这样一天。 ....... 断断续续的记忆还在回转着,直到李宣慈越来越低的声音传来过来,才终于拉回了钟子逸的思绪,他抬起头的时候,清晰地看到李宣慈漂亮的大眼睛沁了薄薄一层泪光。 “我一直把杨叔叔当成亲人,爸爸这次病得太急,灿然集团千丝万缕的关系根本没有接到我的手上,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最开始我还和沈宥商量着来,后来我们出了点矛盾,就几乎都是靠着杨叔叔替我解决了。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我想不到,杨叔叔居然会有反过头来算计我的一天......” 钟子逸顺着李宣慈的话想了想,原本熟稔于说出口的各种俏皮话在唇齿间绕了一圈,却终究没做那些并没有实质性意义的安慰,而是直接点出最核心的问题。 “杨禹同不是攥着灿然的股份吗,他还想要什么?” “这段时间灿然的发展方向,跟之前出入很大,生意场上那些左右权衡我看不通透,杨叔叔总有他的道理,我一直信任他,也就放之任之,全部交给他全权负责了,因为这事儿,我跟沈宥吵过好几次架,他觉得杨禹同心思深沉,是在算计我......我的脾气你也知道,我最见不得别人干涉我的私事,所以非但没有相信沈宥的话,还因为这些跟他存了隔阂,感情也不如最开始那时候了......” 李宣慈理了理散在脸颊旁的刘海,柔软的发丝衬托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没来由让人觉得楚楚可怜,像是易碎的水晶般精致而动人。 “之前有我爸爸制衡着,杨禹同不敢真的做些什么,也没搅弄出太大的风声。可是现在灿然集团就剩下我自己了,我哪里看得懂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等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灿然董事会一大半的元老都站在了他那边......子逸哥,你问我杨禹同想要什么——他架空了我的权利,是想要逼宫,让灿然集团易主啊......” 听了这些话,钟子逸心底百感交集,诸多情绪翻涌而来,最后也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相识多年,他当然对李宣慈的脾气性格再清楚不过,李大小姐过于自信又听不进劝,明明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偏偏只是假装洒脱,根本承受不起撞南墙的后果。外人只道她看似随意放肆,犹如自由自在的穿堂风,其实她只是夹着桃瓣的三月春风,不洒脱不自在,骨子里敏感而纤细,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多得很,那些寻常女孩子的犹豫不决优柔寡断,李宣慈一样都不差,甚至更甚几分,哪里担得起潇洒。 但凡遇到左右摇摆不定的事情,李宣慈就会瞬间没有主意,加之她从小到大被宠惯了,只能听得进好话,别人对她的规劝,分明字字句句都是为她着想,她也是不愿意听的。 大抵是李大小姐的人生过于顺风顺水,也就压根懒得去思考人情世故的缘故。她不明白对于那些想要利用她的人来说,大可以多说一些不走心的附和话,根本没必要去讲逆耳忠言,而明知道有些话会惹她不快还执意去说的人,才是真正打心眼里关心着她,事事为她着想的人。 李宣慈像是公主一样活了二十几年,曾经遇到最大的烦心事无非是时装周某某品牌新出的限量款为什么抢不到,那个笑起来像是新晋娱乐圈男神的小哥哥为什么还不主动发消息,说一句不食人间烟火也不为过。 她的肆意张扬无非只是不知者无畏,因为李宏峰足够纵容她,也有足够的能力,才能一直默默在背后给予支撑,哪怕李宣慈捅出天大的篓子,李宏峰都能原原本本地给她兜住,也就让她什么事都敢做,根本不愿意去考虑后果。 而当这样的助力骤然失去,就是李宣慈从伊甸园中坠入凡尘的时候,想必以她的情商,别说是面对豪门恩怨或是灿然集团内部错综复杂的权力争斗,就是单单处理正常的人际关系,对她来说都已经相当困难了。 所以,对于李宣慈被杨禹同卖了还替人家数钱,钟子逸还真算不得多意外。 最深的感触也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足轻重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餐厅悠扬的钢琴曲还在回荡着,钟子逸沉默了好半天,才终于叹了一口气。 “打从最开始,你就不该把那么多的实权交给杨禹同啊,宣慈你想想,灿然集团是你们李家的产业,之前李叔叔虽然会询问杨禹同的意见,但那就跟皇帝身边必须有几个头脑清晰的辅政大臣一样,他的意见仅仅只能作为参考,怎么着也不会像你这样直接让大权旁落,把集团业务的决定权拱手让人的道理嘛......” “我也不想啊,子逸哥,但凡我知道该怎么管理灿然的生意,都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杨禹同太了解我了,他抓准了我所有的软肋,我根本玩不过他。直到前几天他跟我彻底摊牌之前,我都没反应过来他居然把大局布得这么深......”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宣慈的理智彻底在哽咽声中支离破碎,她眼圈红红的,微微垂下的睫毛被薄薄一层水雾打湿,没来得及落下的泪珠又被竭尽全力地重新逼回眼中。 见了李宣慈这幅模样,钟子逸嘴唇上下碰了碰,责备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他像曾经那样习惯性地伸出了手,想要揉揉李宣慈的发梢,可还没等他把手臂抬到桌面上,就很快被理智控制住,显然连钟子逸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暧昧举动不合时宜,也越界了。 然后他攥着拳头重新放回袖下,只是故作平淡地开解了一句。 “杨禹同老谋深算,早前连李叔叔都没看出他的真面目,能何况是你这种没有什么胜负心的小丫头了,没事啊宣慈,出现问题咱们想办法解决就是了,你别自乱阵脚——还有你那小男友也是的,他之前不想着提醒你几句,这会儿也不晓得哄哄你?” “沈宥最开始是提醒过我的,可是杨叔叔说,像是他那种聪明人,跟我在一起无非是有所图谋,未必有太多真感情,我要是不多留点心思,保不齐就会被他算计。我耳根子软,一次两次倒还好,听得多了就难免会有些怀疑,加上沈宥确实对我......怎么说,他对我的好当然没话说,可我总觉得相处起来少了点什么,就会忍不住多想......时间长了,我不知道杨禹同说的是真是假,对沈宥就只剩下怀疑了。” 听了这话,钟子逸好半天没吭声,也根本没有立场去说些什么。 在沈宥和李宣慈的这段关系里,他即便是给出安慰都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再如何给出评价也都有些多余了。 “现在翻过头来掰扯这些事,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宣慈,该有的基本判断还是得有的,这些事别人教不了你,你得自己去想——你问我怎么办,可是我再怎么提意见,也无非只是意见,更何况还掺杂了个人看法,很难做到客观,能比得上你这个当事人想的透彻吗?” 过了好半天,钟子逸才拿起放在一旁的酒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 红酒入口时带着淡淡的苦味,萦绕在唇齿之间,带着酒味的涩然留了好久,从舌尖一路苦到了心底,就像是他此刻说的话,已经竭力站在了旁观者的角度去评价诸多事由,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了几分感慨。 “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这些不是靠别人评价的,你得自己去品。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放在心上......之前你换那些乱七八糟男朋友的时候,我不就告诉过你,看一个男人是不是喜欢你,别光听他说的那些好听的话,要看他做了什么嘛,情话谁不会说,骗姑娘谁不会,靠嘴能过一辈子么?” “子逸哥,之前都是我不好,我玩心太大了......” 李宣慈紧咬着下唇,小声挤出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强忍着哭腔的缘故,她话语尾音带着些许粘稠的沙哑,听起来比平时更加动人。 “你跟我说过的话,我怎么可能不记得,我虽然情商不那么高,但是谁是真心对我好,我还是分得出来的。这些年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愿意站在我这边,真心实意照看我,无条件陪着我的就只剩下你了,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特别的存在,所以李家出事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啊,子逸哥。” 大抵心境变了太多,钟子逸没有被李宣慈拙劣的表演欺骗,也懒得再去自欺欺人下去,以至于他听了这番话,没觉得多么感动,只是有点想笑。 “行了,宣慈,你要是真念着我对你的好,也不至于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了。远的不说,你明知道春.色满园是我投资的产业,纪穆楠跟我不对盘也是放在台面上的事情,居然还跟纪家合作《惊梦》的项目,站在我的对立面,哪怕是冲着李家和钟家的交情,都没有这么办事的吧,我还能说点什么好?” “子逸哥,你听我解释,这真不是我的问题,我怎么可能站在你的对立面?跟春.色满园作对全都是杨禹同的主意,我被他架空了权利,根本没办法......” 谁知道钟子逸随口一说的话,却是彻底让李宣慈慌了手脚,她骤然抬起头,急急开口解释了起来。 “我知道春.色满园和梨园堂不对付,这事在新广市闹得风生水起,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会我还想着,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跟你谈合作呢。可是灿然没有京剧这一块的业务,加上我爸住院之后,集团乱七八糟的破事就没断过,我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说这些的时候,李宣慈的手指紧紧捏着餐刀,因为太过用力,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白痕,心底的慌乱被暴露无遗。 “然后就是纪穆楠拿着《惊梦》的合作意向来找我了......我最开始真没打算同意,我和你是什么交情,怎么着也可能上赶着给你找不痛快啊。但是杨禹同和沈宥都觉得这事儿特靠谱,我说不过他们,董事会还一直给我施加压力,我实在是扛不住了......子逸哥,你体谅我一下嘛。” 钟子逸微微眯着眼,看着李宣慈编造拙劣的谎话,半声嗤笑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忽然在现在说起这些,还真不是钟子逸有意为难李宣慈。 他没有故作不经意的试探些什么,也不需要李宣慈在时过境迁之后对于曾经对立给予出任何解释,之所以会旧事重提,充其量就是钟子逸的心底深处有点小感慨,所以在聊天进行到这里的时候,这句感慨也就跟着脱口而出了。 对于灿然集团和纪家联盟,钟子逸当然是介怀过的,毕竟这事儿李宣慈办的太不地道,但凡稍微有点脾气的人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钟大少这个直来直去的公子哥。 最初听到风声的时候,钟子逸在跟朋友们喝酒,酒过三巡有点上头,他正觉得迷迷糊糊,连脑回路都比平时慢了几拍。忽然听到身边某位不太熟的哥们问起,灿然集团接手了几何之前拒绝的项目,这事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有没有内幕? 钟大少最开始压根没当真,还当这是朋友有意趁着酒劲儿逗人玩呢,直接带着笑声怼了一句,《惊梦》那项目半死不活的,但凡是个明眼人都不会接盘,你当人家灿然集团的董事会都是二傻子呢,得饥不择食到什么程度才能跟纪家合作,有个屁的内幕。 可是对面却是不依不饶继续掰扯,非说今天下午灿然那边合同都签了,这是第一手消息源。钟子逸死活不相信,等到那哥们拿出实锤他才彻底傻了眼,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差点被自己猛然灌进去的那口加了冰的威士忌呛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钟子逸都在圈子里抬不起头来。 春.色满园的一众老艺术家们都是老好人,谁也不会拿钟子逸的私事说些什么,可是灿然集团在新广市的地位和影响摆在那里,一旦李家和纪家联盟,就相当于纪家多了相当大的盟友,这对于春.色满园这个才刚刚起步的小戏班子不可能没有影响。 就事论事也好,未雨绸缪也罢,那段时间春.色满园内部总少不了聊起这些事,那些感慨和忧虑都像刀子一般戳在了钟子逸的心口——虽然没人知道他和李宣慈的感情纠葛,灿然集团如何决定归根结底也跟他钟子逸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钟大少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春.色满园,就好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似的。 作为半个知情人士的苏以漾也曾调侃过他,合着无所不用其极地追了人家李大小姐这么多年,没有顺利抱得美人归已经够掉价的了,到最后居然沦落成人家事业上的绊脚石,怎一个惨字了得。 圈子里那些各种社交局上认识的狐朋狗友们,也在听到风声后少不了挤兑钟子逸几句——“钟少这次是什么情况,马失前蹄还是情场失意,李大小姐不是你一早儿就预定好的小妹妹么,怎么还成为你生意上的对家了,这是闹掰了还是赌气呢?” 对此,钟子逸什么也说不出口,也没办法多评价。 他心说,鬼知道李大小姐是怎么想的?可是再怎么心里有想法,他还能打电话去质问李宣慈,为什么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不成? 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何必互相找不痛快呢。 最开始钟子逸尚且还有些期待,希望得到还算过得去的解释,哪怕李宣慈仅仅给出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在意,他都会欣然原谅这些决定,并把事业和感情处理得泾渭分明,怀带私心地继续选择对她好。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当时钟子逸心里再怎么忿忿不平,也都随着时间推移而平复了不少,压根不需要所谓的解释,或者深究出是非对错了,那些问不出口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随着自欺欺人的纾解而变得无足轻重。 说白了就是,过于失望之后钟子逸反倒是想开了,也就真的觉得不在乎了。 时至今日,钟子逸完全不需要李宣慈表演出这副委屈的样子,说几句强行骗人的谎话给出交代,甚至连这段持续多年却没有任何意义的单恋,他也都不想继续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惊梦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大抵是这样的情绪影响着钟子逸的判断,他显然比平常更理智很多。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曾经那些粉红泡泡褪得七七八八,过去也跟着渐渐褪色,在面对李宣慈的时候,他没有了那种“她自当是公主,也自当永远都是对的”的滤镜,已经把李大小姐放在相当客观的位置上,到了最后其实她也不过只是平凡人。 李宣慈微微皱着眉,话语声还在断断续续传过来。 “因为这事......我跟沈宥吵了好几次架,他觉得我不愿意站在春.色满园的对立面,归根结底就是不想跟你为敌,说我分不清公事和私事,太过于拎不清了。他总是拿我言语不当的地方当靶子怼我,说得多了还觉得我烦,甚至怀疑我俩是不是有点什么......子逸哥,你想想我的处境,我也没办法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宣慈精致动人的五官在昏黄色调的灯光下,像是多了一层尤为动人的釉色,梨花带雨的眼眸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钟子逸却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很远。 李宣慈话语中的暗示太过明显,像是生怕钟子逸听不出什么似的,有意往带着暧昧遐想的方面去引导。若是放在平时,钟子逸可能还会想,这是不是李宣慈跟沈宥吵架了,然后终于念起自己的好,打算重新培养备胎上位了。 可是在这样的特定场合,李宣慈的言语间没有任何真诚,连若即若离都算不上,钟子逸能感受到的只有算计。 毕竟钟家的势力摆在那里,现在李宣慈四面楚歌,整颗心都乱了下来,钟子逸是她能攀上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去牢牢握着,而当一段关系沦落成需要靠投其所好来维护,就已经偏离初衷太远了。 所以当钟子逸看到李宣慈强行套近乎,说着那些根本无法自圆其说的解释,除了觉得好笑以外,居然没有更多的情绪波动了。 “行了宣慈,再说下去有点假了.......要是杨禹同和沈宥都觉得特靠谱,你还能因为想着我,顶着压力替春.色满园说好话?沈宥我见过几次,圈子里的风言风语我也不是听不到,他对你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远的不说,光是能受着你李大小姐的脾气,浓情蜜意地在一起快一年,说一句千依百顺也不为过了吧,他要是嫌你吵,觉得你烦,你俩还处得下去吗?” 钟子逸自嘲似的一勾唇角,轻笑混杂着淡淡的苦味,之后的话像是在跟李宣慈说,也像是仅仅说给自己听的。 “别把你子逸哥哥当小傻子哄了,我跟你太熟,对你也太了解,你说谎技术有多烂自己不知道么——这种连那些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的小傻子们都不可能相信的话,还打算骗过我?对于灿然和纪家结盟的事,你的解释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我俩都是心知肚明,来来回回兜圈子就算了。至于你说沈宥怀疑我俩之间有点什么,这些年来你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你不是比我更清楚,还需要多说吗?” 李宣慈嘴唇上下碰了碰,着实没想到钟子逸居然这么不留情面,把感情牌生生拒之门外。 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发现今天的聊天近乎于崩盘,钟子逸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那些带着装傻充愣意味的纵容被他毫不留情地收回之后,钟子逸终于恢复了随意洒脱的模样,这是风流戏谑的钟家大少本该有的风姿,也是完全不被李大小姐掌控的潇洒。 ”逸哥,你不能误会我啊......我有多在乎你,你都不知道吗?我这次是真的太需要你帮我了——其实灿然集团的局势没那么复杂,都是举手之劳就能渡过难关的事情,你只要稍微跟钟叔叔提一提,让他帮帮我就好了......还有,你不是跟苏氏集团的苏大少关系很好嘛,他就没想过跟灿然强强联合,一起做点什么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宣慈显然开始心慌,口不择言了。 她的声音太急,眼底闪过的惊慌稍纵即逝,根本来不及做过多的掩饰,以至于看向钟子逸的时候,她第一次忘记维护所谓的姿态,而是把脆弱直直白白地展露了出来,在不知不觉间泄露了全部底牌。 钟子逸这些年来默默关注着李宣慈,在她身上花过得心思不可谓之少,即便做不到对她全部的小心思了如指掌,也可以从种种细枝末节的小习惯中摸到她的七分心思。尤其李宣慈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掩饰情绪的人,她的自作聪明和自以为是都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但凡有心人稍微花点心思,就能很快看出她的真正意图。 钟子逸自然看得出来,从今天见面开始,李宣慈就在说谎,也一直有所隐瞒。 在知道李宏峰突然生病住院的消息之后,钟子逸挂念着心仪的女孩子,当然少不了打听灿然集团的情况。不过当时李宣慈有正牌男友沈宥照看,偌大的灿然集团有中流砥柱的老将杨禹同负责管理,于公于私都犯不着钟子逸这个外人操心,他也就没有过问太多。 再后来,就是灿然集团跟纪家合作,生生站在了春.色满园的对立面。 钟子逸是喜欢李宣慈没错,但是在个人情感和大是大非面前,他向来是拎得清的。在钟子逸看来,他愿意被李宣慈消耗,再怎么犯贱受虐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过要是因为个人原因牵连旁人,尤其是与利益相关的事情,就显得太不地道了。 作为春.色满园的大股东之一,钟子逸再怎么儿女情长也没有主动去竞争对手那里献殷勤的道理,更何况李大小姐生活美满,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想必也没精力去关注过气备胎,所以对于灿然集团的诸多内幕,钟子逸并不了解,也懒得多去掺和。 但是再怎么不了解,最基本的判断钟子逸还是有的。 既然灿然集团内部大乱的根源是杨禹同的策反,那就是十年磨一剑的大阴谋,想必这位大阴谋家是筹谋到万无一失才动手的,绝对不是简单一句“逼宫”可以概括,至于李大小姐说的举手之劳就能渡过难关,明显就是在扯淡了。 李宣慈的种种反常,明显是被彻底逼急了。 能给骄傲自持的李大小姐逼到这个份儿上,那得是相当严重的事情,要是真的可以稳住局势,她也不会有病乱求医到来求钟子逸。到目前为止,她表现出来的意图无非是想拉钟子逸蹚这一摊浑水,甚至到了丝毫不计后果的程度,就足以推断得出灿然集团的局面有多严峻了。 平心而论,钟子逸不介意帮李宣慈,即便是无关于爱慕,单就两个人这么多年来的交情,他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去帮她的。 可是这种情分使然不代表钟子逸活该被耍,更不代表他乐意被李宣慈当成二傻子骗得团团转,要是李大小姐开诚布公,钟子逸再不济也会拿出几分真情实意,可偏偏她把算计放在台面上,这些阴谋阳谋并不高明,丝毫不考虑旁人的感受。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太不把钟子逸当人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钟子逸也被李大小姐字里行间的不真诚勾起了三分火气,他懒得再去兜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宣慈,你甭想着怎么骗人了,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把局势说明白,看看是不是能说服的了我——到底想让我怎么帮你,直说吧?” “也不用怎么帮,真的就是举手之劳......其实灿然集团的股份还是在我手里,杨禹同虽然占了主动权,不过这些事也不是没有转机......”李宣慈轻咬着下唇,抬眸对上钟子逸的目光,断断续续地分析了起来。 “现在比较难办的就是杨禹同和纪家搅合到一起,他们借着《惊梦》转移公司的权力,项目资金链铺得太深,动辄就能伤筋动骨,再这样下去灿然集团的内部架构一定会失控的......而且对于《惊梦》我之前没留心,一直都是由杨禹同全权负责的,现在就是想从中拦截也根本找不到契机下手,加上董事会那边态度含糊不清,好几个人都是左右摇摆不定,隐约有了倒戈的可能,再拖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得趁早解决僵局......” 钟子逸顺着李宣慈的话想了想,很快抓住了重点,也推断出几分李宣慈的真正目的。 想必现如今的灿然集团,董事会内部闹得人心惶惶,李宏峰迟迟没有好转,谁也不确定他还会不会醒来,无法断言大局走向究竟落在哪一边。虎视眈眈的杨禹同按耐不住自己的野心,终于撕去忠臣良士的伪装,处处与李宣慈这位长公主为难。 而李宣慈意识到不对,身边剩下的依仗只有男友沈宥,也就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站在统一战线对付杨禹同,并向外界寻求帮助。至于沈宥,不论他对李宣慈到底是真情实意,还是利益使然,此刻都定然会站在自家女友这边。 毕竟,他当年抛弃了相爱多年的顾南乔,费尽心思追求李氏千金,一步一步展示出惊人的才华,得到李家老爷子的认可,获得李氏准女婿的资格,就是为了在演出界出人头地,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成为笑到最后的人。 随着李老爷子突然病重,偌大的集团都落在李宣慈的身上,不论是权力、机遇还是荣光,也都跟着落在了沈宥的身上,而这正是他所渴望着的东西。再没有什么比头脑简单的白富美更好控制了,尤其是在经历了同甘苦共患难之后,李宣慈大抵会把他当成救命稻草听之任之。 眼看着一百步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如果在这种时候被杨禹同从中搅合,不亚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沈宥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想办法挽救灿然集团的局面,帮助李宣慈把实权重新掌握回来。而耳根子软的李宣慈经不住教唆,想到来找钟子逸寻求帮助,还用这种颇带心机的方式来试探,也就不让人觉得意外了。 这样想着,钟子逸的心凉下来半截,他半抱着手肘一挑眉,很干脆地问道。 “所以,你想要外界介入,叫停这个项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痛点所在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在李宣慈对灿然集团的局势开诚布公,从杨禹同暗地里使的阴谋手段,聊到《惊梦》项目背后暗藏着的风雨时,春.色满园的办公室内,正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已经过了晌午,午后阳光显然更温暖许多,淡淡的金色光芒洒在顾南乔的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好看的柔和滤镜,也让她靠在苏以漾怀里的动作显得有些慵懒。丝丝缕缕的阳光泛着金边,勾勒着顾南乔五官轮廓好看的线条,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的清风浮起她额前细碎的发丝,有几缕刘海遮住了她的脸颊,反倒衬得那双明亮动人的大眼睛像是粹着阳光,透着说不出的明媚动人。 苏以漾十分自然地替顾南乔把刘海别在耳后,揽在肩上的手稍施一点力道,把两人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偏过头在女孩子脸颊落了一吻。 对于苏大少明目张胆占便宜的行径,顾南乔没有太多的意外,甚至连眉梢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微微将脸颊凑过去,任由自家男朋友盖了个章,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种细水长流的相处方式,是苏以漾和顾南乔的习惯。 他们从不需要可以从对方身上索取什么,也不需要去确认太多,不论是爱与被爱,都是极为笃定的事情。当然也会有不安和慌乱的时候,可是这样的情绪远远称不上怀疑,仅仅只是对方的三言两语,哪怕是四目相对时候的笃定目光,就足以让彼此的思绪安定下去。 所以甜是再自然不过,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作为旁观者的封昙一直都在春.色满园工作,当然少不了被这些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的虐狗行径荼毒,最开始他还觉得在旁边当电灯泡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后来他发现当事人自得其乐,对于眼里只有彼此的这个事情,他们贯彻得相当干脆,根本不被外界影响所动摇。所以,封昙也就渐渐司空见惯,以至于现在面对大型秀恩爱现场,他都表现得宛如老僧入定,心底没有任何波澜了。 不过再怎么老僧入定,封昙都忍不住嗤出了半声笑。 虽然粉丝经济拉动春.色满园的生意,供养着戏班子的一众艺术家们的正常生活和艺术创作,凡事都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可是对于在感情问题上少了好几根敏感神经的封老板来说,他完全不能理解某p粉狂热追捧苏以漾和顾南乔这一对的甜甜爱情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态。 在封昙来看,粉颜值就已经很让人费解了,毕竟人家演员长得好不好看对艺术性没有任何的实质性意义。如果喜欢京剧演出,因为听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戏而三月不知肉味,精神上得到极大的满足,这钱也算没白花,可是把演员的颜值作为消费的动力,就显得有些肤浅了。 不过如果去深究,好歹欣赏颜值还算占了一个赏心悦目,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可是出于感情层面p粉,就实在让封昙太不理解了,尤其是有不少粉丝千里迢迢过来戏班子,与京剧演出本身关系不大,仅仅是为了捕捉苏以漾和顾南乔不经意间发的糖,然后再给更多没有办法到达现场的同好们分享,这是什么人类迷惑行为大赏? 封昙心说,沉迷于别人的甜甜爱情有什么用,有花这时间和经历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去谈。难不成这玩意儿还能跟那些云养宠物的群体们一样,不必自己亲自饲养小宠物,光靠撸别人家的猫猫狗狗就能获得心理满足吗? 就比如这会儿—— 封昙微微眯着那双冷清的眼睛,不声不响地看着对面两个人。 虽然他明知道有些破坏气氛,还是没忍住勾起唇角一笑,嘲讽的话张嘴就来了:“合着苏老板费劲口舌把我留在这里,就是打算让我看你们两个喂狗粮的?” 听了这句话,苏以漾大大方方地往沙发上一靠,那双漂亮的笑眼也粹了几随意。 当那些最为棘手的问题告一段落,三方会谈又变得稳定下来,封昙这句话表明了立场,暗示着苏以漾可以继续谈下去了。苏大少眼见着自己重新把主动权抓了回来,显然心情不错,甚至还有闲心跟封昙逗句闷子。 “那是你心理素质不行,下次撞见我们喂狗粮,可以拍照留念啊,转手往微博上一发就是第一手资源,不涨几百个粉丝我改姓封,别人想有这机会还很难得呢,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啧......太没有商业头脑了。” “可别,麻烦苏老板行行好,且先省省吧。封家各个都是旦角高手,您苏老板是会四功五法,还是会吹拉弹唱,样样都不会,可没资格当我们封家的后人——” 封昙微微挑起眉梢,从眼尾勾起一道目光斜了过去,毫不留情地冷笑了一声。 “至于商业头脑,这方面你是行家,有什么高见倒是跟我们知会一声,别自个儿藏着掖着了......刚刚说起如何对付纪家,苏老板一字一句都分析得头头是道,怎么这会儿落实到具体行动上面,反倒是什么都不肯说了?” “急什么,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对付纪家的谋划当然不是三两句就能说明白的。你当这是临近期末划重点呢,我直接给你发个大纲下去,照着背就能得高分了?”苏以漾懒洋洋地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纪家家大业大,纪广帆不是傻子,单凭我们几个手头的资源,根本做不到万无一失,具体要怎么办,当然得根据纪家的反应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苏哥哥,你别说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了,来点实际的吧。”顾南乔指尖在苏以漾的手背上轻轻点了一下,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直接说出了重点,“你刚刚不是说,纪家根深蒂固,放在正常情况不好动他们,需要更深的契机才能引他露出马脚吗——你有什么具体打算,需要春.色满园的大家伙配合你什么?” “对,当然需要契机,契机就是旧梦计划。”自家小女友亲自发话显然比封昙好用许多,苏以漾没再继续兜圈子,十分干脆地应道,“至于具体要怎么做,不妨先想想,纪广帆的痛点在哪里——名利、权势、地位,甚至于扩大京耀大剧院的商业版图,这些都是他想要的,可是不论哪一样他都不缺,也没办法从根源上影响他的判断.......” 京耀大剧院发展得十分稳定,纪广帆名利双收,站在金字塔的巅峰。在这样的情况他只需要珍惜羽毛,把握住眼前的一切就可以了,根本没必要铤而走险地做些什么,去承担不必要的风险。而如果没有足够的压力和刺激,纪广帆就像是在不可撼动的制高点上,旁人很难打破京耀大剧院的壁垒,也无法从根本上制衡他。 简单来说,只要纪广帆维持着不犯错,旁人想要抓住他的把柄也都成了天方夜谭。 至于如何对付纪广帆,现如今最缺少的,就是让他失控的机会。 “如果想让纪广帆犯错,就要给他足够多的刺激......”封昙也是聪明人,当然看得出棘手的症结到底在哪里,他微微皱着眉陷入了思索,清冷的桃花眼粹着露骨的讽刺,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不轻不重的嘲讽。 “可是京耀大剧院发展得顺风顺水,根本不缺旧梦计划这个机会,想必对纪广帆来说,这次评选只是锦上添花,却算不得雪中送炭,能得到当然很好,得不到也不至于不惜余力去争取。至于对付春.色满园......呵,他素来是把故人之子当做眼中钉骨中刺,又何必急于一时。” “这倒是,纪广帆能得到现如今的地位,当然是万事都小心翼翼的。”顾南乔叹了口气,作为半个知情人士,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远的不说,他的把柄要是真那么好抓,也不至于你和阿漾坐拥着这么多的资源,当年的旧事查了整整大半年,还找不到一点实质性的证据了。” 这番话显然戳到了封昙的心酸处,他狠狠一咬牙,从牙缝中嗤出一声冷笑。 “纪广帆那个老狐狸心狠手辣,分明坏事做尽,居然还顺风顺水地混到现如今.......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还讲什么天道好轮回?” “行了,封昙,别跟个愤青似的,你不是如来佛祖,也不是观音菩萨,天道怎么轮回压根不是咱们管得了的事,有打嘴炮的功夫,不如想点实际的,顺风顺水怎么了,早晚有清算的时候。” 苏以漾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两条长腿交叠到一处,连安抚人的时候也带着几分另类的火药味。 可是封昙却偏偏很吃这一套,居然真的因为苏以漾的话收住了剩下的抱怨,他微微扬起眉梢,侧过头看着苏以漾,显然是等着看他到底有何高见,而苏大少轻笑了一声,倒像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曲起食指在茶案上轻轻扣了一下,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分析了起来。 “纪广帆年岁半百,不愁生前名,却难免担心身后事,再怎么阴狠枭雄的人,到了一定的年岁心都会或多或少软下来几分,而一旦有了软肋,当然就算不得无懈可击,尤其软肋很不成气候,事事让他操心劳力,就更是现成的好机会了——你们猜猜什么会让纪广帆犯错呢?” 顾南乔冰雪聪明,和苏以漾的默契也是非比寻常的,很快就意会出了苏大少没说出口的后半句。 她清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当即脱口而出。 “你是说......纪穆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有的放矢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眼看着自己的话语很快被女朋友点了出来,苏以漾大大方方一点头。 “对,就是这位公子哥,纪穆楠和春.色满园是死对头,他心高气傲偏偏能力不足,从小到大被惯坏了,少年心性再加上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也就受不了被别人拂了面子......纪大少跟春.色满园的恩怨闹得圈子里人尽皆知,现在被旧梦计划激化,他怎么可能没有点表示?” 苏以漾唇角的笑意有浓重了几分,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 “纪穆楠的意气用事是一方面,退一万步讲,旧梦计划是梨园堂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京耀大剧院发展得根深蒂固,可是梨园堂却才刚刚起步,急需在圈子里站稳脚跟——即便是纪广帆万事不求,却难免会为自己的儿子谋划。加上春.色满园的发展渐渐不受他的控制,纪广帆心里一定会有压力的,既然当年欠下了债,怎么会不怕债主找上门呢?” 但凡做了亏心事,难免会怕鬼敲门,更何况纪广帆欠下的,是两条染着血的人命债。 哪怕没有留下直接证据,没有把柄被别人攥住,也难免会心慌的。 那些父辈曾经发生过的阴谋已经过去数十年,苏以漾和封昙没办法找到直接证据确定纪广帆的罪行,也不可能越过层层执法机关把他拉下台,光靠商场上那些不见硝烟的明争暗斗给纪家施加压力没有实质性的作用,无法从根源上撼动纪广帆。 可是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没有人会比纪广帆这位当事人更清楚。 纪广帆当然看得出,苏以漾和封昙现如今站在统一联盟,就是为了把京耀大剧院曾经的阴谋翻出来,一桩桩一件件的予以清算。他们来势迅猛锐不可当,春.色满园的发展方向就犹如当年纪家老爷子部署的那般——聚积几大京剧世家的力量,去进行京剧改革,开拓一片新的天地。 这不亚于在纪广帆心中插了一柄刀子,即便没有伤筋动骨,也足以让他夜不能寐。当年旧事是他心底深处的一道疤,午夜梦回骤然惊醒都是冷汗淋漓,这种后怕是被无数的算计和噩梦堆叠起来的,现在的纪广帆越是坐拥荣光,就越是觉得不安稳。 他会忍不住惧怕,这一切有崩盘的一天。 所以他不可能对春.色满园的发展放任不管,眼睁睁看着天赐的好机会落在仇家的手里,尤其是还有纪穆楠这个不成器的孩子在一旁煽风点火,纪广帆根本消停不下来。 打从最开始,纪穆楠就和春.色满园不对付,之后虽然在家中长辈的三令五申之下有所收敛,却还是少不了跟这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戏班子明争暗斗。这些事纪广帆当然都知道,他深知管不住纪穆楠,后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坏大事,也就任由他折腾了。 出于对春.色满园的恩怨,纪广帆背地里少不了替孩子谋划,而借由职务便利在“旧梦计划”上面做手脚也就很有可能了。 春.色满园的发展不亚于在纪广帆的底线边缘试探,他恨不能立刻把苏以漾和封昙的寻仇念头扼杀在萌芽中,折断翅羽卸了力道束缚手脚,让他们没有办法再去深究当年的旧事。纪广帆对“旧梦计划”的影响力再清楚不过,假如春.色满园在这次选拔中崭露头角,只会让一切更不可控,尤其是踩着自家宝贝儿子的肩膀,把整个纪家当成垫脚石一步步往上爬,更是纪广帆不能接受的。 狭路相逢,不死不休。 只要春.色满园在“旧梦计划”中搞出来足够多的动静,挑衅般的事事针对着纪穆楠,给予纪家足够的威慑力,纪广帆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被逼到某种程度之后,保不齐就会做些平常轻易不敢去做的事情。 而这,就是苏以漾和封昙的机会所在。 ....... 谈话进展到这样的程度,之后该如何部署,也就都相当豁然开朗了。 封昙把苏以漾的话仔仔细细咀嚼了一遍,这才微微挑起那双清冷的桃花眼,归纳总结地开了口。 “所以,这次的旧梦计划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们要好好准备,不但要艳惊四座,搅起一番风云,还得破关斩将坚持到最后,去跟梨园堂分庭抗衡,全力去争那最后的名额,逼得纪广帆不得不动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也就可以抓住他的把柄了......” “对,不错嘛封昙,算你开窍了。”苏以漾不急不慢地倒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嗓子,还不忘弯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笑眼,半带打趣地挤兑封昙一句。 “所以这会儿知道刚刚说的要退出春.色满园,这话说的有多么失智了吧?放眼整个演出界,得到旧梦计划入场券的团体寥寥无几,去掉官方剧院团,可以对梨园堂这个私人团体造成压力更得少之又少,放着现成的春.色满园不去利用,居然还动了要走的心思,呵......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大智若愚,还是弯弯绕绕太多,反而看不清时局了。” 封昙懒得跟苏以漾掰扯,他知道在能言善辩的嘴皮子功夫方面,他绝对不是苏大少的对手,人家那是在商务谈判中四两拨千斤,以一敌百所向披靡的谈判高手,在损人不带脏字的层面上更是有着极高的造诣,正常人类谁能说得过他? 所以封昙很干脆地放弃了竞争资格,直接岔开了话题:“对于旧梦计划的评选标准,苏氏集团那边应该已经有消息了吧?” “要是到现在还没听到风声,苏氏集团的信息也可以关门大吉了——具体评选标准还没出,不过第一手资料我都有了。旧梦计划是有针对性地给一部分演出团体下达邀请函,初选以省份为范围进行选拔,然后根据演出团体的硬件水平、以往成功演出案例、大众包容度、艺术价值等等各个方向进行综合评选。” 苏以漾唇角微微扬起,大有几分气定神闲的意思,不紧不慢地说道。 “最初阶段是在各个地方进行的,选出前四名的演出团体之后,再统一由京剧协会内部进行选拔,并加入大众评审和公开投票环节,结合公开票、演出团体的参选项目以及整体制作水平综合考量,选出试点单位,决出最后的优胜者。之后就是旧梦计划的重头戏了——展示单位可以与知名大导合作,商业价值和曝光度都相当可观,背后的资金链更是诱人,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 “对了,苏哥哥,我忽然想到.....”顾南乔顺着苏以漾的话想了想,侧过头看了看他,语气也跟着多了几分欣喜,“这次计划既然是为了促进剧场演出的商业化应运而生的,初衷就是拓展京剧演出市场,发掘更多有潜力的团体,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私人演出团体相对比较那些官方团体非但不会落有下风,反倒会更具有竞争力一些呢?” “不错嘛,小南乔,一语道破真谛。”苏以漾当即一点头,给了顾南乔肯定答复,“旧梦计划当然偏向于发掘更优质的私人演出团体,拓展京剧市场,所以这次的机会,梨园堂不可能错过。纪广帆不需要名声,纪穆楠却是急需业内地位和认可——梨园堂和春.色满园的竞争不可避免,如果不能尽早遏制住春.色满园的发展,以后只会越来越难办,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纪广帆那个老狐狸当然也看得透彻......” “只要咱们戏班子表现足够亮眼,给梨园堂足够的压力,纪广帆那个老狐狸不会不管不顾,我们但凡扛得住压力,也就可以获得双丰收了。”封昙不急不慢开了口,把苏以漾没说出口的话补齐,又说有所思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最近梨园堂挺消停的,新年演出季之后,纪穆楠那边倒是一直没有折腾出太大的风声来,怎么着,怕了我们么?” “保不齐人家憋着大招呢,”苏以漾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要是我没猜错,他们保不齐会把《惊梦》当成杀手锏,搏一搏这次评选。” “《惊梦》不是梨园堂拿去跟灿然集团的项目吗?”封昙微微皱起了眉头,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你是说,李家也会介入旧梦计划的评选么,灿然集团势力那么大,岂不是对我们无益?” “这你倒是不用担心,灿然集团内部乱着呢,没空搅合春.色满园的事情。”苏以漾半眯着眼,意味深长地一勾唇角,“纪家与灿然集团联盟是不错,不过《惊梦》项目推进到什么程度还是未知数,反观春.色满园的固定剧目,各个都经得起推敲,《惊梦》带来的商业竞争力可以忽略不计,至于灿然集团嘛......” 说到这里,苏以漾的语气一顿,唇角溢出漫不经心的轻笑,这次话锋一转说了下去。 “与其说是灿然集团和纪家联盟,不如说是灿然那位副手想要借《惊梦》为跳板做点什么,他的重心并不放在咱们这个小戏班子上边,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就显得多余了。” “灿然的副手?”顾南乔不屑于掺和商战场上的尔虞我诈,但毕竟春.色满园的地位不同以往,对于新广市演出界圈子里的内幕,她也多少了解一些,这会听到苏以漾说起,当即反应了过来,“你是杨禹同,灿然集团的那位军师?” “说军师可是抬举他了,分明就是养虎为患,也只有李大小姐那种头脑简单的白富美才会把他当成定海神针了。”苏以漾意味深长地嗤出一声笑,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之前条件不够充分,杨禹同尚且可以装装样子,现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正是逼宫的大好时机,他那副忠臣贤士的嘴脸很快就会端不住了。” 等到假仁假义彻底被撕破,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你猜他会做些什么? 是会对李大小姐下手,还是会对付春.色满园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几番游说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西餐厅悠扬的钢琴曲不急不缓地传过来,填补着钟子逸和李宣慈之间的过分沉默。 主菜已经端了上来,煎得火候刚好的牛排浇了松露,配菜和土豆泥是刚刚好的比例,甚至连酱汁的浓稠都显得很细腻,诱人的色泽和精致的摆盘处处透露着细节上的考究,无一不是在体现这家餐厅主厨卓越的品位。 “所以,你想要外界介入,叫停这个项目?” 钟子逸打断了李宣慈的长篇大论,他的声线很干脆,没有透露出诸如应付或是不耐烦之类的情绪,只是站在极为客观的角度去有一说一地分析着问题,然后想出解决办法。 可是这样的立场,本身就足够生分了。 对上钟子逸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疏离情绪,李宣慈的心不由得凉了几分。时至今日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为什么对她向来千依百顺,事事迁就她纵容她的子逸哥哥,会忽然之间跟她生分到这种程度。 这个向来以自我为中心的白富美太不懂得察觉人心,也不晓得人心都是一点一点凉下去的,最后的告别向来悄无声息。 不管再怎么气氛尴尬,灿然集团的僵局摆在那里,该说的话还是得说的,李宣慈斟酌着语气,很快点了点头:“对,子逸哥,《惊梦》这个项目是纪家介入灿然集团的契机,我之前只当这是纪家给灿然递的敲门砖,但事实上却是纪广帆和杨禹同的暗度陈仓——纪广帆原本没有机会插手灿然的事情,也不可能把手伸得那么长,可是这个项目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李宣慈微微咬着下唇,那双动人的眼睛收了笑意,没来由透着点严肃。 “要是能终止他们的合作,我可以慢慢想办法去解决灿然集团内部的问题,毕竟董事会还有不少我爸的忠实部下,他们是全力支持我的。失去了纪家的助力,杨禹同的羽翼就能被折掉大半,剩下那些摇摆不定的人保不齐也会重新站队,灿然的危局就可以过去了。” “叫停《惊梦》的项目......怎么个叫停法儿?”钟子逸没去深究李宣慈言语中的真假,也没有被她的思路诱导,而是根据他的判断分析了下去,“你是打算保留这个项目,使一些手段把纪家从中踢出去,还是彻底断了《惊梦》的资金链,压根不再做下去了?” 钟子逸点出来的两种可能,显然是目前为止最为可行的办法。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是难上加难了。 如果是第一种,且不说对付纪家需要花费多少力气,如果是灿然集团一致对外,再拉上强有力的盟友,或许还有胜算。可是现如今李宣慈和杨禹同内斗不止息,哪有更多的精力去对付纪家,说是帮忙,其实重担全都压在救场的那位盟友身上了。 更遑论《惊梦》本身就是从梨园堂盘过来的,这里边的利益纠葛千丝万缕,根本不是简单的商战就可以概括的,想要兵不刃血地解决问题,显然是难上加难。 如果是第二种,就更显得天方夜谭了,《惊梦》这个项目在杨禹同的手中不断运作,已经到了可以威胁长公主实权的程度,就是想要直接叫停,想必杨禹同那一关也是过不去的。更何况还有一众董事会监督着公司发展方向,大家伙吃着公司股份,赔钱的买卖没有人愿意去做,也不可能为了李宣慈和杨禹同的私人恩怨买单。 换句话来说就是,如果《惊梦》真的可以带来足够的利益,哪怕李宣慈想要叫停,那些叔叔伯伯们也都不会同意。所以不论怎么看,李家的这摊浑水搅合进去,都很难落得一身清白,代价太大,吃力不讨好,最后还很容易什么都落不下。 钟子逸把这些都看的透彻,心说李宣慈真是把自己当成小傻子在忽悠。最讽刺的就是,她手上唯一的筹码无非旧日那些很难挤出甜味的感情,可她表现出来的只有利用,把感情牌也打得稀巴烂,实在是让钟大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而李宣慈对上钟子逸意味不明的神色,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能斟酌着语气继续说着。 “这个项目前前后后耗费了灿然集团不少的人力物力,如果可以保留,当然是保留得好,不然董事会那边也不好交代。所以我是打算跟几何合作,如果苏氏集团愿意参与那就更好不过的,我们一起找机会,想办法让纪家和杨禹同出局,到时候大家互惠互利。其实中肯上来说,《惊梦》的商业价值还是很高的,演出风格也挺适合你们来做,你就不感兴趣吗,子逸哥,我俩交情不一般,我才第一个想到你呢......” 听了这番近乎于天真的话,钟子逸生生被逗笑了。 《惊梦》是纪家抛给钟家和苏大少的橄榄枝,对于项目的种种细枝末节,钟子逸这个知情人士当然是再了解不过。当时筹备的时候,纪穆楠就对钟家官方关系和苏氏集团的商业运作有着很高的期许,正因为有所觊觎,也就干脆铤而走险奋力一搏了。 毕竟钟子逸和苏以漾的身份和眼界摆在那里,没有点真枪实弹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入这两位的法眼,也没办法把他们拉到同一条船上。 可是纪穆楠再怎么家大业大,梨园堂也不过是个经营不久的私人演出团体而已,投资太大还是有些强行,尤其是像《惊梦》这种体量的项目,从前期开发到后续运营的担子都压在纪穆楠的身上,仅仅靠他自己的话,处理起来显然是支撑不住的。 更遑论《惊梦》的摊子铺得这么大,很大一部分都是纪穆楠靠刷脸刷关系提前预支的空头支票,想要做出成绩来,自然少不了好一番功夫,也要承担不可逆的风险。所以在钟子逸把项目回绝着实给了纪穆楠不小的打击,要是没有灿然集团接盘,保不齐梨园堂也得伤筋动骨好一阵子。 而现在李宣慈拿着这个项目来找钟子逸,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有实力接手还可以让这个项目正常运营下去的人,放眼整个演出界也没有几个。而在这些人当中,李宣慈可以顺利攀上关系,还能不计后果帮助她的,也就只有钟子逸这一个人了。 对于这些放在台面上的事情,钟子逸当然看得透。 李大小姐到底是有求于人,还是遇到了好事念着他,他也是再清楚不过。 想必这番好听的话,十有八九都是出自沈宥之口再由李宣慈复述,这对儿小情侣突遭变过,被逼得没办法,沈宥才会想出刚柔并济的招数拉拢钟子逸。可偏偏李宣慈在商业谈判方面缺了点头脑,完全不会察言观色地去抓别人的痛点,更看不出钟子逸到底是什么态度。以至于她的这番话分明有意隐瞒,又说得颠三倒四,才刚对上钟子逸问询的目光,就开始目光左右飘忽,自己先露了怯。 “这项目核心的问题,不是出在班底或者创意点上边,资金链过大是诟病之一,最棘手的问题却是运营,灿然盘下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些吧?——《惊梦》最初就是从几何让出去的,后续可能会有一些调整,可是整体框架我都了解,你居然反过头来跟我分析商业价值,宣慈啊,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 钟子逸又好气又好笑,诸多情绪之化成了一声无奈的笑。 他心说,李宣慈是真的太过天真了,既想要别人无条件地帮助她,得罪京剧界的龙头,还得京耀大剧院站在对立面。偏偏灿然这边给不出任何甜头,甚至连灿然集团能不能出力都是未知数,最后的大部分谋划无非是靠后来加入的同盟。 合着风险都是同盟的,好事全让她李宣慈占了。别人又不是欠她李大小姐的,凭什么要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帮衬她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直到现在,李宣慈还是没说实话,也就太让人心寒了。 “宣慈,我们是有交情不错,不过在商言商,亲兄弟尚且得明算账,更何况是我们两个?你既然是来跟我谈项目的,总不能连真实信息都瞒着......想要拉我入伙,又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你当是三岁的子逸哥哥在陪你过家家么?” “子逸哥,你是聪明人,我当然瞒不过你,除了这些之外,我再告诉你一些别的。”李宣慈没有对钟子逸的发问而感到意外,她的语气微微一顿,又再继续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算是灿然的内幕消息吧,这些不应该现在说的,不过以我俩的关系,告诉你也没什么......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京剧协会最近的动向,比如说——旧梦计划?” “旧梦计划?”钟子逸一挑眉,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阿漾那边有点消息,怎么着,旧梦计划跟《惊梦》这项目有关么?” 眼看着钟子逸主动把话题引到了这上边,李宣慈也没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对,你猜得没错,梨园堂打算拿这个项目冲击“旧梦计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劝和不劝离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看到了钟子逸终于被提起了几分兴致,李宣慈连忙乘胜追击地说了下去。 “子逸哥,《惊梦》的体量和影响力你是知道的,加上春.色满园和纪穆楠向来不对付,这是业内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如果任由杨禹同操纵这个项目,你们无疑是多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这次的“旧梦计划”机会难得,春.色满园拿什么跟《惊梦》这个项目竞争?还不如我们联手,打破这样的僵局,你说是不是?” 钟子逸当然看出李宣慈言语间的犹豫和闪烁,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这番话字字句句在戳他的痛点,如果不是这么些年的交情让他对李大小姐的言行举止都太过了解,或许还真有几分可能被她骗过去。 显然这些话不是头脑简单的李宣慈自己能想得出来的,过于严谨和留有余地的背后,大抵是因为很多话不方便直说,需要不断权衡可以坦白到什么程度,而这样的留白到了钟子逸的眼中,无非是拉扯着他的心脏继续下坠。 此刻李大小姐表现出来的,是近乎于陌生的谈判姿态。 或者说,是功于心计的算计与利用。 他从没有想过,李宣慈某一天会成为他所反感和抗拒的那类人,这样的不适彻底把李宣慈曾经一点点刻在钟子逸心里的柔情尽数没收,他想不出为什么曾经喜欢过得人会变成这样,也只能归咎于时过境迁,懒得再去深究了。 这样想着,钟子逸眼底的情绪愈发深沉,话语也跟着冷了下来。 “别急着期许这些最好的结果给我了,宣慈,你喊我一声子逸哥,倒是念点旧情别光想着骗我啊,合着我之前给你留下的印象就是擎等着挨骗的傻子,完全分辨不出是非对错,把商战场的事情都当成儿戏,随便的三言两语拉拢我上套吗?” “子逸哥,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李宣慈干巴巴地应道,笑意显然已经撑不住了,她轻咬着嘴唇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一点,“我哪会骗你啊,刚刚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嘛,如果《惊梦》的掌控权在我手里,我肯定不会跟春.色满园为敌的,能够无形之中解决最大的隐患,难道不是对我们双方都好吗?” 钟子逸心说,灿然集团早前选择跟纪家合作,不也是经过你李大小姐的首肯,才能成功进行下去的吗?这会儿说些什么绝对不会跟春.色满园为敌,本质上跟坟前烧报纸,青天白日就想糊弄鬼,又有什么区别? “宣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咱说点实际的吧。”钟子逸懒得再去掰扯,无可奈何低笑了一声,干脆把话彻底说开了,“你的那位杨叔叔是何许人也我知道,关于他的阴狠手段我多多少少有所耳闻,谁不知道杨禹同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你说的《惊梦》只是大局中的一部分,他还有很多后手你没告诉我,或者说,不方便告诉我吧?” “我已经拿出足够的诚意了啊,”李宣慈目光闪烁,下意识地反驳道,“哪有什么不方便告诉你的,能说的我都说了。” “能说的都说了,那不能说的呢?”钟子逸微眯着眼,被李宣慈这幅别人尚且还没套话,就已经率先露出底牌的行径逗笑了,“单纯没有空手套白狼,这叫你还没有直接把谈判的可能堵死,不能叫做拿出诚意,别闹了好吗——我猜猜你是怎么想的......《惊梦》这个项目体量太大,最合适的接盘人就是几何,或者说几何和苏氏集团。如果我愿意介入,当然就是站在了灿然这边,也站在了纪家和杨禹同的对立面,如果还能拉上阿漾一起,到时候你如虎添翼,确实有机会把灿然的局面重新搏回来。” 李宣慈的脸色随着这一番分析越发难看,甚至连表面平和都快撑不住了,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餐叉,指尖泛起淡淡青白,显然是彻底慌了神。 可是,钟子逸却没有给出任何理会,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可是宣慈,总没有我来帮你,你却反过头算计我的道理——几何介入《惊梦》这个项目,到底对春.色满园有没有帮助,这些都是后话。我只想问问你,灿然的内斗恶化到了什么程度,杨禹同究竟做到了什么,你又瞒着我什么?李宣慈,你敢原原本本告诉我吗?” 钟子逸的话语声轻描淡写,话语间虽然像是逼问,其实语气不过是半带戏谑的调侃,可就是这样的戏谑,彻底让李宣慈的理智崩坏了。 她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带了明显的哭腔。 “子逸哥,你别生气,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随着这一句哽咽,李宣慈终于再也绷不住,那些在她心中千回百转无从倾诉的话语,也如同水银倾泻一般不可控制地尽数说了出来。 “杨禹同不只是借着《惊梦》的项目给我施压,董事会的闪烁其词仅仅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我怀疑爸爸的病也跟杨禹同有关。这些最开始是沈宥想到的,之后我偷偷托关系去私人医院那边调查,结果真的有问题。子逸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连爸爸的病都是杨禹同一步一步设下的局,那现在明显已经到了他收的时候,我得拿什么去跟他抗衡,要是没有人帮我......我,我根本过不去这个难关了啊......” 李宣慈话语还没彻底落下,就一把抓住了钟子逸的手,像是在握仅有的救命稻草一样,说什么也不肯再放开了。到了这样的程度,她已经无暇顾及所谓的姿态好看,更没有任何的高傲和体面可言,举手投足之间表现出来的只有慌乱。 “子逸哥,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很少求你些什么,就这么一次,你给我交个实底吧——你到底愿不愿意接手《惊梦》的项目,跟我一起对抗杨禹同,你......能不能帮我?” 钟子逸沉默了好一会,像是在考量些什么。 关于李家权利的纷争,关于商战场上的暗流涌动,关于那些暧昧不明的情绪...... 他仔仔细细把李宣慈所有细枝末节的情绪看得透彻,她的慌乱,她的自持,她的骄傲,还有很久很久之前,她那些曾经真真切切让他心动过的瞬间。 不过是短短几秒的时间,却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而当这些复杂的情绪都过去,钟子逸才终于淡淡开了口:“抱歉,宣慈,灿然集团的事情,我没办法参与.......李家和纪家的牵扯太深,几何尚且负担不起,更何况你想通过我攀上苏家的关系,这本是就对阿漾很不公平。我和你是朋友是没错,也确实想过要帮你,可是阿漾也是我朋友,我不能绑架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更不能坑他。” “这怎么能说是在坑苏大少呢,本来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只要你跟他提提,保不齐他也会同意的,你别一上来就把我的退路堵死啊......” 李宣慈显然没有想到钟子逸会直接拒绝,这会儿显然有些急了。 她出口的言语带着几分急切,这次见面的晦暗气氛一直持续着,为说不多的理智也早已经被消磨殆尽,以至于这会儿连最基本的组织语言都忘记了,只是在毫无保留地表达着自己的委屈和抱怨。 “我们是什么情分啊,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不是对我言听计从,哪有拒绝过我任何事情?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最好,这次灿然集团遇到难关,正是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一直推三阻四,今天对我都是什么态度啊。子逸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辜负我,也不帮我呢?说真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钟子逸有点诧异地一扬眉,不太懂为什么自己曾经对李宣慈的诸多纵容,李大小姐不感恩不领情,也不记着他的好也就罢了。到了这种时候,这些情分居然成为她回击的突破点,这和耗费多年心血养了一只白眼狼,到头来白眼狼还恩将仇报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再怎么失望,钟子逸还勉强维持着言语间的温和。 他微垂下眼眸,相当无奈地低笑了一声,这才忍着火气解释了一句。 “宣慈,这句话虽然有点难听,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你们李家的事情,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也落不到一点好处,何苦出人出力刷着脸去帮你?真要找人替你操心,也该让你那位小男朋友去操心,我钟子逸又不是欠你的,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拒绝一个压根不该答应的请求而已,怎么算是辜负你?” “子逸哥......”李宣慈被噎得好半天没说出话,只是直直地看着钟子逸,她像是在权衡些什么,漂亮的眼眸闪过了复杂的神色,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是担心自己吃力不讨好,我们也可以继续谈些别的什么——如果,我能给你更多的东西,让你落到一些好处呢?” “什么好处?”钟子逸有点意外地一挑眉,显然没有想到李宣慈会这样说,“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贿赂我不成?” “贿赂算不上,只不过,是我对子逸哥的一片真心罢了。”李宣慈抬手理了理散落在脸颊的发丝,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觉得刚刚的筹码都还不够,我可以再加一条——这次你愿意帮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比如......我跟你在一起,以后灿然集团的江山也有你的一份。” 听了这句话,钟子逸显然愣了一下,眼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暗沉,心也愈发冷了下来。他想到以李宣慈的娇纵任性,肯定不会心平气和地接受拒绝,尤其现如今拒绝她的人还是这些年来对她千依百顺的子逸哥哥,不论怎样她都会选择再争取一下。 可是钟子逸着实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糟践旁人的一片真心。 沉默不断蔓延,再开口的时候,钟子逸毫不掩饰言语间的讽刺,连喉间滚出的冷笑都快藏不住了。 “这话也是沈宥教你说的?如果是的话,恕我直言,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你男朋友算计到这种程度,就很让人心寒了,我向来劝和不劝离,这次提点你一句,自己多留心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逐渐清算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李宣慈没听懂钟子逸言语间的失望到底因为什么,对于这些事,她惯常是懒得去懂的。 不过眼下毕竟有求于人,她生怕钟大少误会些什么,连忙开口解释道:“子逸哥,你别瞎想,这些跟沈宥没有关系,都是我的真心话——我俩相识这么多年,不论发生什么你都陪在我的身边,我当然看得出来你对我好,也当然是喜欢你的。更何况李家和钟家是世交,早些年头两家的长辈还想把我俩凑成一对儿,这次我是认真的,如果灿然的危机度过,我俩在一起不也是顺理成章吗?” 钟子逸微眯着眼,无声地打量着对面的女孩子精致动人的脸庞。 在水晶灯坠下来的斑斓光线照射下,李宣慈的轮廓像是带着油画般的沉淀和优雅,暖黄色调的柔和光线勾勒着她无暇的面容,或许是太过美好动人的缘故,就连那些不自觉流露出的慌乱都带着几分美感。 环境幽雅的高档西餐厅,舒缓动听的钢琴曲,娇嫩欲滴的玫瑰散发着醉人的芬芳,一丝一缕地萦绕在鼻息间,李宣慈的话语里哭腔还没彻底褪下,隐约鼻音让她的声音带着娇嗔,显得温柔又轻软。 怎么看都像是多年坚持苦尽甘来,即将修成正果了。 可是这样的糖份,分明只是饮鸩止渴。 钟子逸太明白李宣慈的脾气秉性,这番话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他也再清楚不过,以至于哪怕流露出一丁点的类似于感动或是庆幸的情绪都显得讽刺,他心底剩下的只有几乎克制不住的怒气。 李宣慈说出这样的话,是为了算计不得不施展的美人计也好,是受了挫折才终于知道后悔也罢,钟子逸都不在意,也都觉得很无所谓,他只知道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而覆水向来难收。 这是李宣慈在亲手逼他,把曾经的那些美好全部放下。 如果是两个人时过境迁的追忆往事,钟子逸可能只会觉得怅然,感慨一句有缘无分。如果是李宣慈很客观的去讨论钟子逸可不可以帮她,又能帮到怎样的程度,钟子逸也只会公事公办,甚至还会因为情分而将心软下来。 总之不论哪一种,都不至于让他觉得过于荒唐。 可偏偏,李宣慈选择了最错误的一种方式。 在沉默的时间里,钟子逸回忆着李宣慈曾经巧笑嫣然的模样,她骄傲张扬的十五岁,肆意嚣张的十八岁,作天作地的二十岁,还有最后有缘无分的二十三岁。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都变得尤为清晰,钟子逸还记得那些算不得光彩的日子,深究起来不论是心动、守护甚至于劳心费力,都是他单方面的给予,他以为神经大条的李宣慈不知道,隐晦之间曾经盼着她看透些什么,又不想让她看得太过透彻。 然后,把这段感情彻底拿捏在手里。 以往年岁中的许多次,钟子逸都言之凿凿想要跟李大小姐划清界限,可是道别的话根本说不出口,每次都是他还没有彻底狠下心来想走,就被那些尚且没有清算干净的感情拉扯回去,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消耗。所谓的划清界限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也都变成毫无意义的形式主义,所有的波折和委屈都不足为道,大抵李宣慈一身清白,也不会去体谅钟子逸什么。 可是,现在李宣慈在说什么呢—— 她说,子逸哥,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 我也是喜欢你的。 这句喜欢太过廉价了,廉价到根本配不起钟子逸这些年来在她身上消耗的心血,廉价到被钟子逸慎之又慎奉为珍宝的东西,在李宣慈的眼里不过是不带任何情感随口便能说出来的话,所以钟子逸等了这么多年的回应,也仅仅成为笑话,连觉得心酸都有些荒唐。 以至于钟子逸忽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坚持都是儿戏。 太不值得了。 ....... 这些错综复杂的念头在钟子逸的思绪中几经回转,那些记得不够真切的,深深刻在心底无法忘怀的,时隔多年渐渐不愿提及的,几经发酵却还是舍不得忘记的......所有破碎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如同幻灯片般一帧帧循环播放着。 回忆那些拉锯战一般的年岁,那一整片荒芜的青春记忆,钟子逸是真真切切喜欢过李宣慈的,所有讲不出口的情话三缄其口,最后又牵扯隐晦的思绪四海生风。他知道李大小姐把一切都看得通透,也知道她不愿意给予任何回应,却还是舍不得走,心甘情愿地把全部软肋亲手奉上,大抵是觉得,喜欢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只要她觉得开心,没结果是好的,默默守护也是好的。 什么都是好的。 对于这些事情,钟子逸从来没有深究过公不公平,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一旦陷进去,才是陷得最为干脆。对于这种单恋起来连脑子都不带的行径,就连身为发小的苏以漾都不便去多说些什么——毕竟苏以漾看得出来,钟子逸是整颗心都拴在了李宣慈的身上,想必旁人再怎么去劝,也是劝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只能等他自己想开。 假如不是真的有感情,谁能心甘情愿地被消耗十来个年头,钟子逸分明是用情极深,被情字生生牵累了一路。 可就在此时,那些当断不断的情绪,忽然蓦的断了。 钟子逸仔细去回忆那些李宣慈让他为之心动过的瞬间,偏偏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时至今日,他循着时光去追溯,记忆却像是笼罩了茫茫大雾,连回忆都显得陌生,就好像那些掺杂了“舍不得离不开放不下”等诸多情绪,瞬间变得无足轻重了。 既然这些年来的纠缠,都成为对方眼底可以利用的筹码。 那还是,算了吧。 “什么叫我们在一起顺理成章,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了,又把你的那位男朋友放在什么位置了......合着我就活该给你当备胎,当你和沈宥之间的第三者不成?”大概是诸多情绪影响着钟子逸所剩无几的的理智,他尽力想要心平气和,却还是控制不住火气,一张嘴就是止不住的火药味。 “我承认这些年来我挺混的,身边漂亮姑娘不少,混账事儿也没少做,可是我至少还有原则,没有辜负过谁,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我不能碰——不和有对象的人乱搞,这是最基本的原则,所以你有男朋友还想跟我暧昧,别了吧?而且李宣慈,你不觉得说这种话对我来说是一种侮辱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子逸哥,你别误会我的意思,你听我慢慢给你说.....我和沈宥之间有很多问题,他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甚至于良师益友,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爱人。或者换句话说,他没有你适合我,也没有你对我好。更何况,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本身就有资格选择,我现在才意识到你最适合我,所以想跟你在一起,这有什么问题吗,更何况......” 说到这里,李宣慈的语气微微一顿,近乎于娇俏地笑了一声,她纤细的指尖捏着酒杯,澄黄色的液体映着水晶灯投影而下的光晕,又随着她轻轻摇晃高脚杯的动作晃入眼底,像是在眼眸中斑斓着夺目斑斓的波光。 李宣慈的声音不紧不慢,当谈话从灿然集团的内部争斗变为她和钟子逸情感上的摊牌时,她的自信和笃定像是重新回来了,千金大小姐的矜傲和优越带着十足的攻击性,所以明明这是一句疑问,她却直接用了肯定的语气。 “子逸哥,你其实喜欢我的,对吧?” 对上钟子逸意味不明递来的目光,李宣慈那双漂亮的眼睛粹着笑,直直地回视过去。她言语间带着笃定的自信,终于褪去了往日的层层伪装,不想再装傻充愣,也懒得再去和钟子逸玩猎人和猎物之间互相博弈的小把戏,而是很干脆地把一切放在了台面上。 “打从小时候你就特别照顾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学校里那些我摆不平的事情,都是你偷偷替我摆平的,对不对.......还有你从军校毕业,没按照钟伯伯的意思直接去部队,而是转头成立几何宣传,也是为了我吧,我当年的话让你伤心了?” 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这种时候不论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钟子逸都没有直接认下来的道理,他扬起眉梢轻描淡写笑了一声,语气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像是在谈及很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说李大小姐,你怎么张嘴就开始编排起我了,咱们确实打小儿关系不一般,不过我的人生大事该怎样决定,跟你有什么关系?” 但很显然,李宣慈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的手指绕着垂落在脸颊的发丝,精致的日式美甲折射着璀璨的光,她微微挑起眼尾看着钟子逸,一双美目流转着几分打量,把对面的人全部的情绪都看得真真切切,这才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从小到大你都喜欢我,现在你手机里给我的备注后边还带着我打上去的那颗爱心吧?其实你根本没办法不给我特权,哪怕是最生我气的时候,也还是没办法放任我不管.......所以,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不珍惜在一起的机会呢,子逸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章 尘埃落定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钟子逸听着李宣慈的话,诸多情绪千回百转,也仅仅剩下意味不明,微垂的睫毛半遮他眼底情绪,却让透露出的怅然更加分明。 这个向来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举手投足都是风流落拓,嬉笑怒骂惯常带着些许漫不经心,他从不计较讲几句好听的话哄人,和漂亮姑娘们口花花的时候更是情话骚话风流话张嘴就来。苏以漾没少因此打趣钟子逸,合着钟大少离开钟家这几年,好习惯没学来多少,生意场上的地基打得也不扎实,唯独把社交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习惯学的头头是道,几乎都快看不出来年少时候大院子弟特有的那副靠谱模样了。 可是一旦沉默下来,那些表面伪装的浮躁通通淡了下去,钟子逸年少时候的气质也就更加清晰起来,他从来不是个无私的人,更不是个拎不清的傻子,诸多让步和妥协不过是担了一句真情实意,放下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可惜李宣慈却当他是不敢走。 李宣慈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带着几分动听的甜腻。 “而且,你不是真的介意沈宥和我的关系,对吧?之前我的花边新闻那么多,你不还是照样很喜欢我么,在确定最后伴侣之前,谁还没有点双向选择的机会呢,你说不会招惹有男朋友的人,那我也给你一个明确的态度,只要你答应我,我会处理好这些给你交代的,你说好不好,子逸哥?” 钟子逸沉默了好一会,像是想了许些事情,这才勾起唇角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我是不是一直以来对你太好了,给你惯坏了啊,宣慈。” 说这句话的时候,钟子逸的声音很轻柔,言语中还带着些许纵容的无奈,就像是面对着毫无办法又说不出狠话的小妹妹时,半带着调侃的一声轻叹,可是他的语气越平淡,心却越是冷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我确实没有拒绝过你什么,不过那仅仅是因为你拜托我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因为确实不那么重要,我也就都由着你的性子来了。我承认自己对你有几分偏爱,可这能代表什么,代表我非你不可?可以为你舍弃原则?你显然想得太多了吧。” “到底是我想得太多,还是你不敢承认呢,子逸哥——仅仅只是对我有所偏爱,你不会因为我当时随口的一句玩笑话而跟钟家闹到那种程度吧,这些年来你的情史不比我简单,不然也不会让两家的长辈把我们定的娃娃亲都搁置了。可是圈子就这么大,我多多少少听得到风声,你到底是喜欢沾花惹草,还是因为放不下我所以始终定不下心性来,你当我真看不出来吗?” “直说吧,钟子逸,你是不是已经把我的话当成了最重要的事,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彻底放弃啊?既然这样,现在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了,我们顺理成章修成正果,又有什么不好呢,别那么多顾虑嘛。” 眼下这番话,李宣慈讲得字字句句言之凿凿,甚至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留,直截了当到有些伤人。 她把态度表达得再清楚不过,十分干脆地告诉钟子逸,这些年来她什么都看得清楚,从头到尾的消耗不过是有恃无恐,她明明什么都看得懂,却还是亲手把最尖锐的话奉上。 她咬准了钟子逸会心软,她的喜欢是高高在上的恩赐。 所谓的“再加上一条筹码”,是她把自己的感情作为交换给予出去,那句轻描淡写带着十足利用的喜欢,就好像把钟子逸这些年来附着到她身上的感情当成了货物,把亲手奉上的软肋作为利剑狠狠刺回他的心口处,还强迫着钟子逸必须要答应些什么。 以至于钟子逸失神片刻,苦笑彻底僵在了唇角,最后只剩下了自嘲。 在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是不是可以感动李宣慈,假如有一天李大小姐觉得玩累了,不再贪图那些短暂美满和支离破碎的回声,是不是可以发现其实身边一直有个默默守护的人,愿意找个依靠。 钟子逸是真情实意地希望过,有一天李宣慈可以回头,可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当他真的听到了这番话,感受到的只有讽刺。 “宣慈,我确实很喜欢你,那又怎么样呢?” 不知过了多久,钟子逸终于淡淡开了口,这句话才开了个话头,随之而来便是漫长的停顿,而后那些断断续续的言语平铺直述,像是他说给李宣慈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也都夹杂在叹息声里跟着传过来了。 “我没有借人抄作业的瘾,也不喜欢给别人讲题,我又不是你家教,凭什么义务劳动六年?凭我初中就开始喜欢你。后来替你摆平那些小混混和烂桃花,为了找到社会大哥充当排面,我给那帮混混头子挨个递烟,我爸的身份摆在那里,就是当年在大院我都没给几个叔叔伯伯递过烟,你说我做到这种程度,又是图什么?” “高三那年,学校推荐我去外省最好的大学,保送名额已经给我了,我爸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去报道,只差走个流程了。这事儿你也知道,当时好像还挺难受的,说舍不得我,后来自主招生那天我生病,没去成,这事也就过去了。我其实没病,故意没去,也舍不得你。” “大学你花边新闻不断,每次惹了剪不断的感情债,我都是你的挡箭牌,被你一众暧昧对象记恨......不为什么,就是当年太傻,罪名我替你担,你快活就好,横竖我花边新闻也不比你少,圈子里爱怎么传怎么传,我都能受着。说难听点,他们再怎么嚼舌根也不敢得罪我,整个新广市谁敢当着我的面说我一句不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人多口杂,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你也总能好过一点。” “快毕业的时候,可能是你良心发现,终于想到身边还有个青梅竹马,也可能是你肆意嚣张的日子过腻了,终于收心了。你要和我在一起,我说好,我一直觉得你这么多年定不下来,无非是没遇到对的人,之前只是时机没到而已。可是我们在一起才几天,从确认关系到你生日不过半个月,我们都没撑过去,连在生日宴上官宣的机会都没等到,这一段感情史我根本不好意思开口,连阿漾都不知道......我嫌丢人。” “提分手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你说,这压根就是错的,我不符合你的理想型,我们正式在一起就得长久,得想未来,甚至碍于家里的关系得去谈婚论嫁,还不如各玩各的。可当时问题到底出在哪,你真当我看不出来吗,过程中你心猿意马我都知道,我只是懒得说破。后来我没怨恨过你,说白了,咱俩不是对的人,谁也怪不着谁......只不过,李宣慈,你不甘于平淡,何必来招惹我,不是理想型,你他妈早干什么去了?” “子逸哥......不是这样的,当年我.......” “我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你听我把话说完。”钟子逸用一声冷笑打断了李宣慈的话,又再继续说了下去,看着女孩子盈在眼眶的泪水,他没觉得心疼,只觉得有些讽刺,这些原本说不出口的话,此刻也都是不吐不快。 “分手之后,我一直想跟你有个了断,却被不舍和念旧拉扯着,拖拖拉拉又是三年。是,我是喜欢你,你说你不喜欢一板一眼的生活,不喜欢也不适应体制内,你想活得有激情,我都照单全收,朝着你的理想型去努力,我又是凭什么?我身边不缺女孩子,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到心甘情愿当你两年备胎的程度,你现在跟我说在一起,说我不能辜负你——我倒想反问你一句,李宣慈,你给过我几分真心?我除了喜欢你,还有哪点对不起你,凭什么就要被你作践成这个样子呢?” 钟子逸的话字字诛心,李宣慈嘴唇上下碰了碰,愣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直到此刻,她的自信与笃定终于破碎了,她知道钟子逸是在承认些什么,也知道这番话的分量。钟子逸是个骄傲而潇洒的人,即便是有委屈也不屑于说出口,大抵是觉得那些纠缠不清的情绪太玷污他一身清白。 而当他彻底把话说透,把嘲讽、质问、惋惜、不甘等诸多平日里不愿流露分毫的情绪都表达得干干脆脆,也就是最后的道别了。 以至于此刻李宣慈呆坐在餐桌对面,什么都不敢说,硬生生地憋了好半天,才终于呢喃出一句。 “子逸哥,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们好好在一起,我一定对你好,沈宥的事情我会解决,灿然集团的事情你不能不管,哪怕不是因为爱我,也要念念旧情啊,不,我是说.....子逸哥,你不能不爱我。” 钟子逸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宣慈,他没再纠结爱不爱的问题,谈话进展到这种程度,显然已经注定了不欢而散,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沉默了数秒之后,钟子逸拿起桌上透明的水杯递了过去。 “你把杯子扔在地上。” 李宣慈不明就里,还是应声松了手,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在餐厅内回荡,地上尽是四分五裂的碎片,是极为惨烈的一地残骸。 邻桌的人递过诧异的目光,像是想看看这桌到底发生了什么,服务员很快应声过来,可是那句“先生,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还没来得及说,就是钟子逸的冷笑先一步传了过来。 “杯子碎了吗?你和它说对不起,它能给你拼回来吗?”钟子逸压低着声线,话语尾音像是很若无其事似的,“李宣慈,太晚了,你太高估了我对你的感情,我也高估了自己对你的容忍,感情没了就是没了,回不去了,别在说什么旧情了,就这样吧。” “子逸哥.....你......” 李宣慈紧咬着下唇,那双漂亮的眼眸痛惜中还夹杂着一丝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和钟子逸为什么会忽然恶化成这个样子,钟子逸怎么突然就不爱她了。 女孩子的泪水根本绷不住,梨花带雨地落了下来,钟子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底一闪而逝的不舍,几乎像是李宣慈的错觉。 直到钟子逸直直地看着她,和看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他语气极淡,尘埃落定般地下了最后通牒。 “今天就当我们没见过,李宣慈,你放过我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互相成全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说那些绝情的话时,钟子逸字里行间都是潇洒,大有几分从此之后山水不相逢,江湖不见的意思。可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再怎么看得开,也都快沉淀成心底的一根刺了,钟子逸越想越憋屈,按照正常人类的自我疏导能力根本纾缓不了。 更何况当钟子逸静了下来,不再纠结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仔仔细细把灿然集团和纪家的纠葛掂量了一遍,着实觉得这些事情确实对春.色满园有着不小的影响,于公于私都该跟苏以漾商量一下,尤其是《惊梦》这个项目要参加“旧梦计划”的消息,更是尽早发现尽早解决的好,不然拖延下去只会夜长梦多。 于是当天晚上,钟子逸就张罗着把苏以漾约出来,好好聊一聊了。 在钟子逸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苏大少刚刚结束了春.色满园的内部会议,他把戏班子入围“旧梦计划”的好消息知会给那一众老艺术家们,顺带着询问大家伙对接下来的评选有什么意见,最后的审核春.色满园又该申报哪个演出项目,谈得可谓是不亦乐乎。 关于跟纪家的恩怨这方面,苏以漾秉持着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所有的筹划仅仅局限在铁三角的小范围内,没必要把自己的每一步筹划都知会给别人,所以他只是把关于“旧梦计划”的诸多事由说给了在座各位,更多的则是集思广益去探讨参选的思路。 在听了苏大少分析其中利害之后,这次的入围不亚于给春.色满园的每个人打了一剂强心剂,让大家伙结结实实地开心了起来。这一年以来春.色满园的发展速度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如今在省内甚至全国范围内,这个戏班子也是势头相当迅猛的新兴团体,已经今夕不同于往日了。 尤其是几次扩建和资本介入之后,春.色满园的小剧场演出模式也渐渐开始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不再是圈地自萌式的自娱自乐,也不仅仅是依靠着几位老艺术家对京剧的热爱,不考虑利益相关的问题的盲目坚持。而是随着一步步的稳步发展,有了日渐成熟的产业链,确定出更加明确的方向,可以朝着更大的平台对接了,甚至于往深处说,春.色满园还有带有创新精神的试点一样的效果。 就像顾南乔最初设想的那样——她想要做京剧改革,去探究京剧演出是否有另一种发展的可能。 这原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近乎于痴心妄想,最开始就连沈宥和范陵初这些本该最支持她的人,都觉得她太过理想主义,眼界过高也就显得不够脚踏实地了。可是随着苏以漾的加入,这一切居然真的渐渐成为了现实。 艺术层面的创新有几大京剧世家的前辈陪顾南乔一起去闯,因为演唱和乐队的水准过硬,不论顾南乔想要如何尝试,最后都可以展现出最好的演出效果。可以说整个戏班子的演出有一台算一台,随便拿出一个剧目都是只要顾南乔给出合适的脑洞,就没有春.色满园一众老艺术家们协调不出来的,保准儿是场场艳惊四座。 至于商业经营方面,苏以漾有着足够的掌控力和经验,也有足以与之匹敌的财力和人脉支撑,在这样的商业才坐镇之下,春.色满园不发展成现象级的团体才显得不正常。 最主要的是,苏大少和顾南乔之间有着超乎寻常的默契。 苏以漾相信顾南乔的能力,认可她的才气,不论自家小女友想要做什么,他都是无条件的支持,并给予能给的全部助力。在做这些的时候,他并不是单纯的一掷千金博佳人一笑,这种付出也不仅仅是因为爱情。那种靠钱砸人的行径再浪漫也显得庸俗,或者说那样的肤浅表达过于轻易,也就不足以概括苏以漾对顾南乔的感情。 毕竟从经营春.色满园开始,苏以漾就是把顾南乔当成知己的,后续艺术上的碰撞和商业上的合作,都源自于苏以漾对顾南乔发自内心的欣赏和认可,也就无所谓去计较回报或是值不值得了。 而相应的,顾南乔也绝对信任着苏以漾,不论苏大少如何离经叛道另辟新径,她都从没有在商业规划的层面跟他有过任何冲突。京剧改革本身就是带着尝试意义的事情,过程中难免会遇到种种问题,也不可避免的会走岔路,尤其是春.色满园主创班子聚积了两代人,还都是各有各的傲骨,各有各的想法的高手,不论是少年英才还是世外高人,都不是好相处的主儿。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时候尚且还好,一旦遇到了专业相关的问题就是谁也不让谁了,有的时候三言两语间就会谈出几分火药味。但凡苏以漾和戏班子的一众老艺术家有分歧的时候,顾南乔都是绝对站在苏以漾这一边,然后再从中协调和交涉,然后找出最好的解决办法。甚至对于苏家、封家和纪家的恩怨,也没有让她跟苏以漾有任何离心,全程给予出最大程度的信任。 毕竟,苏以漾完全担得起这样的信任。 打从最开始,他就没有对顾南乔有任何隐瞒,交付除了足够多的真诚。也正因为这样,顾南乔从来不觉得他会因为私人情感而影响到春.色满园,哪怕曾经有过稍纵即逝的彷徨,她也会因为苏以漾明确给出的态度而立刻安下心来,再生不出一丁点的怀疑来。 这种感情像是伴侣,像是爱人,也像是至交知己,灵魂伴侣。 是旁人的可望而不可及。 也正是有着多方面的因素,春.色满园的发展异常顺利,不论是商业性还是艺术性都被完美兼顾,成功达到其他的私人团体近乎于达不到的高度,也把京剧改革这种标新立异的演出形式正式推了出来。 在春.色满园举报的各类活动之中,观众和京剧爱好者们最喜欢参加排练探班和工作坊活动,可是业内的同行们最感兴趣的,却是由顾南乔作为主讲,传授各类演出经验的大师班交流课程。显然很多同样经营小剧场演出的工作者们很想从春.色满园的成功案例中摸索出经验,然后再举一反三地放在自己的团体中,试着能不能把小剧场演出做出点名堂来。 对于那些资本有限,新兴起步的演出工作者,春.色满园这个草台班子能够从最开始一个四环外的偏远小院发展为现在这么大规模的成熟剧团,显然是商业上的神话,给其他起步差不多的团体打了一剂强心剂。 春.色满园的繁荣发展背后,是否成功盈利或是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其实都只是最为表面化的东西。这个戏班子带来的最大影响,是给京剧圈固定的演出模式带来冲击,给予一众私人团体新的发展思路,也给整个京剧市场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 ——关于小剧场演出的,另一种可能。 春.色满园的发展方向还不够成熟,不具备普遍性,甚至因为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考验,不能确定这是长期可行的模式,还是仅仅昙花一现。可是这样极具创意的演出形式和经营理念却足以做到抛砖引玉,带来更多演出团体的开拓和创新。 这就如同一把星星之火,给整个京剧行业探出一条崭新的道路,也是在为京剧正名,真正做到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京剧,从而喜欢京剧,让大众对国粹这门阳春白雪的艺术有更好的接纳度,不至于觉得京剧曲高寡和,完全不接地气儿也不合潮流。 这些都是春.色满园带来的价值,而“旧梦计划”更是为这个戏班子正名的最好机会。 官方活动带来的影响不言而喻,还有什么推广比官方推广更为权威呢?说白了这次评选是京剧市场和春.色满园互相成全,如果春.色满园真的可以做出成绩来,借着官方的影响打响知名度,就是互相之间的一种推动,想必京剧协会破例给这个新晋演出团体入围机会,也有这样一层深意吧。 最开始这些更深层次的事由没人想得到,随着苏以漾剥丝抽茧的分析,在座的各位彻底高兴起来。尤其是急性子的李和田,更是乐得恨不得当天晚上就加几个菜,再举办个小型的庆功宴,好好犒劳一下在座的功臣。 这个提议才刚说出口,他就果不其然地被岳汉文好一通笑话,合着不过是万里长征才刚迈上第一步,就已经开始自满自大,自吹自擂了?有这窃喜的功夫,还不如赶紧想想到时候该演些什么,这才是正经事。 范陵初倒是更沉得住气,深知“旧梦计划”是春.色满园短期之内最大的挑战,便归纳总结地张罗大家伙多出几个演出方案,到时候再拿着剧目碰一下,也就结束了这场漫长的内部会议。 而就在散会不久之后,苏以漾正寻摸着跟顾南乔去烛光晚餐单独庆祝,就接到钟子逸打来的那一通电话了。 电话里钟大少死要面子活受罪,明明是想跟自家发小喝几杯,顺带着交流一下感情上的困惑,还愣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非得说是听到灿然集团那边传出来的风声,《惊梦》的项目也不单纯,必须得跟苏以漾说道几句。 而钟子逸为什么会忽然听到灿然的风声,《惊梦》项目的事情又是谁告诉他的,也都不言而喻了。对此,苏以漾看破不说破,尤其是隐约之中觉察到钟子逸的情绪有点微妙之后,更是压根什么都没有问,很干脆地直接应了下来。 “行吧,你来新广市找我,订好餐厅之后,我晚点发你地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眼界很高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相当知情识趣,透过字里行间琢磨别人心思的技能已经点满了,不过一通电话的功夫,他就猜到了自家发小心情不好,名义上说是要聊聊工作,实际无非是想一醉解千愁,所以他压根没订谈正经事必备的西餐厅,而是直接把人约到了酒吧。 这是新广市比较知名的小清吧,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区,以调酒师登峰造极的特色鸡尾酒闻而名,又因为精致考究的环境和与之成正比的价位导致消费门槛较高,不论什么时候顾客都算不得太多。酒吧老板显然是个有情怀的人,哪怕当晚只有一个顾客,他都按照最高配来招待,这也是苏以漾对这家酒吧青睐的原因,因为这家店着实对他的胃口,苏大少还在酒吧起步初期毫不吝惜地投资了一笔,至今占了一小部分股份。 钟子逸从z市过来显然有点晚,他到的时候苏以漾正靠在窗边的位置抽烟,绚烂的霓虹灯勾勒着他的侧脸,唇角若有似无的弧度像磁铁似的牢牢吸住来往姑娘们的目光,不过进门的功夫,钟子逸就看到邻桌那个容貌姣好的女孩频频朝这边看,几乎移不开眼睛了。 那位一直盯着苏以漾的女孩子约摸着二十出头,打扮得颇有几分名媛气质,染成冷棕色的长卷发垂在腰间,衬得巧笑嫣然的模样很是动人。可是这样的漂亮经不起仔细端详,多看几眼就会觉得得体细腻的妆容没有太强烈的辨识度,仅仅是精致到没有灵魂的漂亮,很像微博上坐拥一票粉丝的小红,又让人一时之间想不起名字。 不过再怎么没有辨识度,也架不住人家小红的人靠衣装。 她浑身上下一身名牌,金光闪闪的手镯耳钉项链一应俱全,在酒吧旋转着的镭射灯照射下闪着璀璨光线,从手指甲到头发丝都散发着白富美般高高在上的气场,在这样一个陌生场合里,足以让别人眼前一亮。 在那一桌容貌颇佳的姐们当中,这个小红显然是颜值最高的,而她这一身行头也不是白穿的,在这样一个高品位的清吧里穿得处处考究,宛如出门左转就可以参加电影节,为的就是要彰显身价,给自己抬高一个档次,从而去接触那些平日里很难接触得到的优质股们。 钟子逸平日里没少混各类社交局,对于这样的女孩也算熟悉。 大抵每场酒局的各路大少身边都少不了几个这样子的“交际花”排面,富二代们求个赏心悦目,要是有兴致还能收获一段艳遇,漂亮姑娘们求个开拓社交圈子,多认识一些以后有可能会有帮助的人脉关系,正因为谁的目的都不单纯,也就算不上谁拖累谁。 而真正的白富美,诸如钟子逸放在心里的李宣慈李大小姐,其实是不屑于这样的搭讪,也不可能用这种俗气的方式结识有钱男孩子的。到了社交场的时间,她无非是和三五成群的朋友们在私人会所里醉生梦死,消耗着日渐流失的青春。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逝,又很快被钟子逸的理智逼回角落,他真是恨极了自己的心软,即使眼下跟李宣慈的关系僵成这幅样子,居然还是会下意识的想到她,这些已经跟情爱没有太大的关系,仅仅是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 而就在钟子逸愣神的功夫,这个来酒吧寻找猎物的小红显然已经把苏以漾锁定成为目标。 她微微眯着那双妖娆妩媚的眼睛,无声地打量着苏以漾的风度和气质,从他的穿着打扮手表钱包中衡量他的身价,分析这是不是个很好下手的对象,怎么泡比较合适。然后,小红在位置上犹豫了几秒,就被同行姐们怂恿着站了起来,她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又随手把前段时间费了好大力气淘弄来的限量款打火机扔到垃圾桶,这才夹着烟坐到了苏以漾的旁边,弯着那双妆容精致的眼睛笑着开口。 “哎,帅哥,借个火呗?” 这显然不是什么高明的搭讪,太俗了。 尤其是当苏以漾微微侧过脸,眯着眼睛打量身边人的时候,那位自诩情场老手的漂亮姑娘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以至于带着暧昧暗示的笑意都微微僵了一下。 打一开始就透露出强烈的目的性,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开场白。 可是苏以漾却只是笑了一声,他咬着烟嘴歪过头,漫不经心地对着小红手里的烟熄了一口,火光把烟丝点燃,白色烟雾缭绕着升起,映着他的眼底像是带着戏谑的笑意。 这样的借火方式让女孩子一愣,然后很快就变得喜上眉梢。 撩人不成反被撩,明显是这位公子哥看出了她的意思,还乐意给个台阶,怎么看都是发生故事的前奏嘛。而面前这位举止不凡的公子哥,明显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要是今晚能顺利把他拿下,也算是没有浪费酒吧高昂到让人肉痛的最低消费,没有没白来一趟了。 可是还没等小红酝酿出粉红泡泡,苏大少就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他那双漂亮的笑眼映衬着酒吧迷离的灯光,就连其间粹着的嘲讽笑意都显得流光溢彩。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从女孩子的身上扫过,这才不紧不慢开了口:“你这手镯看着有点特别啊,自个儿买的?” “是朋友送的呢。”小红抬手理了理散落脸颊旁的发丝,像是展示自己行头一般故作不经意地晃了晃,既让苏以漾可以清晰看到手镯的款式和logo,又毫不影响动作间的妩媚与得体,这才轻笑了一声应道,“据说是今年春季秀的限量款,我也不太懂这些,女孩子喜欢带这些小首饰其实就是图一漂亮嘛,什么牌子啊,价钱啊,都不重要的。” “朋友?”苏以漾扬起唇角意味深长笑了一声,没有评价小红欲盖弥彰的炫耀,而是转头问了一句,“是哪位好哥哥送的啊?” “哟,小哥哥吃醋了啊?”小红显然是情场老手,听到苏以漾这样问,很快顺着他的话茬调起情来,“就是我的一位朋友,说是前段时间去欧洲开会,顺路给我带的。” “我吃哪门子的醋,”苏以漾漫不经心地一挑眉,而后话锋一转,带着戏谑说道,“不管这是哪位好哥哥,我都劝你趁早给他拉黑吧,这人要么是眼光不行,没见过好东西,也就分辨不出来真假。要么是出来泡妹子都不舍得花钱,这么斤斤计较,想必也没什么家底。你在他身上捞不到油水的,别浪费高配的化妆品和那些甜言蜜语了。” 小红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戴的市价大几万的镯子,一时间不知道这镯子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苏以漾这会儿跟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打趣还是试探,或者仅仅是见多识广的富二代想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识货呢? 就在小红心里百味杂陈,揣摩着这位哥哥该如何应对,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苏以漾懒散好听的声音又再传来过来。 “你要是信得过那位哥哥的人品,可以顺带着告诉他一声,那家做高仿的店主不厚道,仿的不是限量款就得了,还把两年的走秀款混着仿,人家品牌设计师看见了得气死.....哦对了,你要是好我为什么知道,因为两款我都给媳妇买过,真的假的撩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听到这句的时候,小红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不过她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带着玩笑意味地往回找补了一句:“帅哥原来有女朋友啊,我看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儿,还当你是单身呢。” “对啊,我有女朋友啊。”苏以漾当即一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了下来,“这么晚了我一个人在这,当然是因为女朋友对我放心,至于为什么放心——因为她知道我眼界高,一般的姑娘我看不上,你知道我送媳妇的手镯最后怎么被安置了么,直接被她压箱底了。所以啊,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找找差距吧。” 小红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彻底说不出话了。 “行了,讪也搭了,火也借了,赶紧给我朋友腾地儿吧,这桌没有酒给你蹭,也没有艳遇给你搭,赶紧找下个目标吧......小逸,说你呢,在门口杵着干什么呢,还想看一场电视连续剧是怎么着。” 小红:“.......” 麻烦你下次怼人的时候,能不能别这么温柔多情,真的好浪费人感情。 眼看着被苏以漾的三言两语说得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进去,多一分钟都不好意思再呆的小红讪讪回到自己的位置,钟子逸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坐在了苏以漾的对面。 “可以嘛,阿漾,你这四两拨千斤就解决了一个难缠的麻烦,很有经验啊。” 苏以漾坐在靠窗的位置懒洋洋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酒吧错落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意外的好看,连带着澄清的酒液也跟着流光溢彩起来。 “不成我还得温柔地陪她谈天说地,讲解一下圈子里的游戏规则,规劝她打消攀高枝的念头么?”苏以漾满不在乎地看了钟子逸一眼,理所应当地说,“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你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开解呢,顾得上萍水相逢的妞?更何况,媳妇管得严,我懒得惹没必要的麻烦。” “行了你,张嘴闭嘴就是秀恩爱,你够了啊。”钟子逸苦大仇深地看了苏以漾一眼,“再说谁用你开解啊,别瞎说,我这是千里迢迢给你分享情报来了。” 苏以漾没有说破些什么,只是随手把放在一旁的酒单递了过去:“看看,喝点什么?” “你随便点吧,我主要是跟你说正事,给我杯白开水润润嗓子都行。” 听了这话,苏以漾一撩眼皮,打量着钟子逸强装场面的淡定,终于绷不住嗤出一声轻笑,然后他招呼着酒吧服务员过来点了一瓶洋酒,又加了几份小吃。做完这些之后,他把杯子往桌面上一撂,直接下了最后通牒。 “说说吧,你和李宣慈到底什么情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自当珍摄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看到苏以漾直接点出了问题核心,钟子逸先是一愣,很快又觉得凭借着自家发小的聪明才智和他们彼此之间的互相了解程度,苏大少猜不出来才算是不正常。 可是再怎么合情合理,钟子逸也是碍于面子死活不肯承认下来,他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目光飘忽地顾左右而言他。 “跟李宣慈有什么关系,我是听到了灿然集团的风声,杨禹同的事儿你听说了没有,他之前不是把纪家那个《惊梦》的项目给盘下来了么,这项目最开始我还挺看好的,灿然财大气粗,做得风生水起......这些本来也没什么,咱们春.色满园的发展也不差,没必要在这个项目上跟他们斤斤计较。可是你猜怎么着,他们打算拿《惊梦》去参加官方的旧梦计划,这事儿对咱们的影响就很大了。” “纪家想要拿《惊梦》去参加旧梦计划,不算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纪广帆是京剧协会的领导,他比谁都知道官方活动的重要性,当然会拿手头最有分量的项目去参与,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成他还能让纪穆楠立刻开发个新项目不成么——至于对我们的影响,那些都是后话,哪怕是要想解决办法,也不必急于一时。” 苏以漾漫不经心一点头,那双漂亮的笑眼在钟子逸的身上停了下来,这才饶有兴趣一扬眉梢,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先把《惊梦》的事放一放,在谈公事之前,你不打算先跟我交代一下心里想不开的那些事吗,小逸?” “我哪有什么想不开的,合着你以为我大老远的过来一趟,是要跟你聊没用的吗?”钟子逸明显还在嘴硬,但是捏紧杯沿而显得有些发白的指尖已经泄露了他的思绪,也让这句反驳变得没有任何底气,仅仅像是逞强而已了。 “怎么着,跟我还装呢?”苏以漾没有被这明显带着搪塞意味的话糊弄,思路清晰地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你突然知道灿然的内幕,肯定是有人给你透露了风声,钟叔叔没空管你这小破宣传公司的事,也懒得去关注旧梦计划和春.色满园......人家眼不见为净还不够呢,怎么可能主动和你交流这些?所以你能知道灿然的事情,一定是集团内部的风声。” 钟子逸意味不明地看了自家发小一眼,深感苏以漾这货不去当侦探真是浪费材料了。 这分明只是跟铁瓷儿之间的酒后聊天,可是钟子逸的嘴硬明显激发了苏大少的斗志,以至于他愣是拿出了商业谈判的架势,不但发挥了从蛛丝马迹中脑补出全部真相的逻辑思维,还用那张能把死人都说活,近乎于无懈可击的好嘴刀刀入肉,把钟子逸所有没来得及说的话都重新怼了回去。 以至于钟子逸完全无法招架,便是还想嘴硬狡辩几句,都不知道该如何张口。 “放眼整个灿然集团,除了还在医院住着的李老爷子,与你关系交好的就只剩下李千金了。按照她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架势,能找上你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而你对她又是什么态度?——就冲着你对李宣慈的百般纵容,遇上她智力急转直下就跟三岁儿童似的,别说拒绝了,让你多替自己考量些,都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李宣慈拜托你的如果只是小事,你肯定直接同意了,还能想到来问我的意见? “李家的局面摆在那里,杨禹同虎视眈眈觊觎着灿然集团的权利,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再往深处想想,李宣慈能想到要来拜托你,还把你逼到这种程度,想必就是跟杨禹同相关的事情了。李家和纪家合作了大半年,也没见李宣慈透露一丁点内幕,说句李家和春.色满园对立也不为过,这会儿“旧梦计划”入围名单公布,正闹得沸沸扬扬,她偏偏在这时候找上你,还能是因为什么——更何况《惊梦》的项目是杨禹同负责,李千金拿这些说事,剩下的这还用我再猜么?” 钟子逸眼看着自己还没倾诉,甚至也没来得及权衡应该坦白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既把整件事情说明白,又留下几分颜面不至于失了面子,事实真相就已经都被苏以漾一桩桩一件件地全部猜了出来。 一时间,钟公子也不知道是该感慨他和苏以漾过于默契,这么多年的交情果然不是白处的,完全可以做到知己知彼心有灵犀。还是该犯愁自己这点小辫子完全没跑,全部都被自家发小牢牢握在手里,甚至连狡辩几句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而苏以漾那边却显得理所应当,他漫不经心地看着钟子逸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僵,当机立断地进行着最后的补刀。 “行了,我开了一天整的会,这会儿正觉得脑袋疼了,一点都不想在无意义的分析上浪费脑细胞,小逸,你就别跟我在藏着掖着了,李大小姐到底怎么难为你了,又想让你替她做些什么,直接给我说吧,我不会骂你蠢的,放心。” 眼看苏大少把话说得这样透彻,到底是好话还是损人的话有待考量,但其中意思已经表达的相当明确,对钟子逸的担心和偏向也是实打实的。 钟子逸也知道这种时候没必要继续较劲了,于是他终于放下心底最后那一点犹豫,微微一皱眉头,话匣子也跟着打开了。 酒吧里放着小众的慢摇,气氛带着些许微醺,也让此刻的谈话没来由混杂了酒味。 钟子逸的语气不紧不慢,关于《惊梦》项目和春.色满园的利害关系,关于李宣慈和杨禹同之间的权利纠葛,还有那些关于暧昧不明多年,却始终没有兜转出任何结果的事情,也都随着断断续续的推杯换盏被放到了台面上,成为漫长夜色中的一次坦白。 然后,再把这一切干脆清算,画上彻头彻尾的句点。 这样的坦白局不亚于把钟子逸经年累月的伤口狠狠剜开,将最血肉模糊不能愈合的东西翻出来,以至于整个气氛相当沉重。苏以漾知道这对钟子逸来说有多艰难,放眼人生漫漫长路,最难正视的就是过去年岁里的对错是非,最难评价的就是他人长久以来的给予或是牵累。 而最难做到的,无非就是客观面对自己真正的内心。 所以,苏以漾拿出了足够的耐心,过程中他没有打断钟子逸什么,也没有干扰一丝一毫,而是给了自家发小慢慢消化的时间。最开始钟子逸尚且还能绷得住,他对个人情感只字不提,关于李宣慈也是点到为止一带而过,就好像这些仅仅只是陈述事实,没有更多的深意。 关于商业上的分析,钟子逸讲得客观而得体,带着十足的指点江山的意思,甚至还能跟苏以漾有来有往地讨论几句。可是苏以漾太知道钟子逸现如今的重点在哪里了,那些陈年积累下来的情绪很快随着半瓶洋酒到达临界点,钟子逸也终于绷不住了。 然后,那些年少时候懵懂无知的爱慕,持续多年毫无意义的喜欢,甚至于最后被弃之如履狠狠糟蹋的真心......所有钟子逸无法正视,也曾经不太想说的,也就都跟着说了出来。 最后,是钟子逸咬牙切齿地提及李宣慈今天的种种,所有的不甘不愿都化为一声叹息,又成为从牙缝间挤出的一句无可奈何的感慨。 “阿漾,我能接受她不喜欢我,真的......我知道李宣慈是个特别自私的姑娘,从小到大她得到的爱太多了,永远喜欢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感情在她眼中不是经营,而是挑战,她从来都不懂得真心有多得来不易......所以我压根没指望过她会念着我的好,这些说白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乐意被她消耗。” 钟子逸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我受不了她把这些当做交易的筹码,阿漾,你知道吗,我宁可李宣慈别说喜欢我,好歹也算没辜负这些年她在我心里的白月光和朱砂痣.......当她把这一切当做利益交换,求着我去帮她,我只觉得犯膈应,给彼此留点尊严不好吗,何必呢?” 苏以漾对钟子逸的脾气秉性再了解不过,他当然明白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很显然,这次李宣慈彻底让钟子逸寒心了。 “小逸,这些事我只能给你一些建议,最后该怎么决定,还是得看你自己。”苏以漾沉默了几秒,最后开口的话是就着半口红酒说出来的,“我这个人帮亲不帮理,对于在意的人根本不讲什么道理,说句不好听的,你渣遍了整个新广市的漂亮姑娘,也不影响你是我的铁瓷儿这个事实。更何况你对李宣慈压根没有任何亏欠,感情本来就是最随心意的事情,你对她的好,是习惯成自然或是发自内心,都不该是你的负累,说放下也就放下了,没什么对不起的——不过,既然聊到了这里,我想说几句别的。” “阿漾......”钟子逸微微眯起眼睛,显然被这体己的话勾起了几分动容,“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了,跟我不用见外。” “李宣慈的事,我劝你尽早有个决断,你说李宣慈自私,其实你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小逸,你始终在回忆过去,所谓的最长情,其实才是最不知珍惜。人家楚悠优是个好姑娘,这半年跟你牵扯,陪着你这个浪子耗着,压根没图些什么,始终没个结果也没讲过你一句不是。她当然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是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消耗,你和李宣慈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这么拖累着人家,就不怕她真的放下了,你再觉得后悔?缘分压根就不是牢固的事情,有缘无分的人多了去了,放下可比捡回来容易的多。” 钟子逸把这些话听到了心里,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仰头把那一口酒饮尽。 苦涩的酒味一点一滴弥散在唇齿间,他自诩风流,多年来浪迹夜场酒吧千杯不醉,这会儿却莫名觉得有点头疼,以至于连自家发小的声音也跟着缥缈起来,好像是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醉意似的。 “小逸,我不是想要干涉你什么,只是想让你自己想明白,到底什么才是你想要的?更多的东西我就不问了,你只要告诉我,你是想放下还是想挽回,或者更简单的说,人家李大小姐给你抛出了橄榄枝,你心动没有,到底愿不愿意跟李宣慈好?” 结果可想而知,钟子逸犹豫了短短数秒,就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在回来的路上,钟子逸一直在想,或许是他和李宣慈的气数尽了,也或许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和过去做个了断,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曾经他贪恋着不切实际的温存,没彻底狠得下心来,也不知道怎么去跟过去有个正式的道别。 可是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懒得再去说些什么,也懒得再去纠缠,那些觉得特别重要的事,忽然之间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阿漾,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听到李宣慈说喜欢我,当时没觉得高兴,只是心里空荡荡的。那时我努力去回忆,我想回味曾经喜欢过她的瞬间,我到底喜欢过她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念念不忘呢.......可是不管我怎么想,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酒吧喧嚣的音乐撕扯着钟子逸的耳膜,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有些不清醒。 他的话语声很轻,还混杂着不深不浅的自嘲似的。 “最后,呵.......最后,我想起来的居然是楚悠优的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所谓知己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随着钟子逸的这句话落下,曾经那些爱恨纠葛也都跟着告一段落了。 苏以漾和钟子逸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性格再了解不过,钟子逸虽然看着浪的没边儿,跟哪个还算合眼缘的姑娘都能传出一些暧昧传闻,其实真正被他承认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尤其是最近钟大少沉迷工作,更是少闲心再去管那些儿女情长了。 大抵是钟子逸太懂得付出一片真心有多难能可贵,对于不太走心的及时行乐和带着明显目的性的利益交换都不避讳,也不介意多一些桃色新闻来填充日复一日的年岁。可是他做不到辜负一片真心,自知拿不起,所以干脆不去拿。 苏以漾比谁都清楚,钟子逸这几年虽然过得很解放天性,可是骨子里大院子弟的那些习惯,以及原生家庭给他留下的深刻影响,却是最不能被磨灭的——克己复礼、遵从原则、杜绝利己主义诸如此类的等等其他,那些在某些商人看起来可能有些傻气的品质,都是深刻地刻在钟子逸的行为准则里,没有一刻会被违背的。 从某种程度来说,风流只是假象,肆意只是掩饰。 钟子逸压根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即便是前段时间苏以漾再怎么撮合,钟子逸也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归根结底无非就是,他对感情的要求太过纯粹,楚悠优在他心中的地位也远比想象中重要,迟迟不肯确认关系,并不是不够深刻,而恰恰是因为太过在意了。 稍纵即逝的新鲜感和不走心的一时兴起支撑不过三个月,可是钟子逸和楚悠优断断续续地拉扯着,快过了一年还是感情只增不减,就足以说明这段感情在彼此心目中的分量了。楚悠优太干净了,她的喜欢和爱慕都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是需要小心翼翼对待着的宝物,钟子逸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哪怕自己拿出一点的不真诚,抱着“试试算了”的念头,都是对这份感情的不尊重,会玷污了女孩子情窦初开的一片真心。 如果说李宣慈是钟子逸的年少轻狂,是他迟迟不肯醒来的旧梦,是他付错了全部柔情蜜意之后沉淀下来的不甘心。那么楚悠优就是他的救赎,是他重整行囊的崭新开始和充满希望的前路漫漫,是心底深处最后的净土。 钟子逸生怕自己的左右迟疑会牵累了楚悠优的真心实意,所以在他跟李大小姐没有清算也没有彻底放下的之前,他不敢妄自下出任何决断。 而在最后的关头,钟子逸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也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酒吧光线很是暗淡,昏黄色调将周遭一切都镀上了朦胧的美感。 整体的装潢布置别具一格,木色调的墙壁点缀着繁复花纹的铁艺复古壁灯,窗边和桌椅被麻绳缠绕着,喝光了的洋酒瓶塞了一截星星灯进去,在玻璃外壁投影出一小圈好看的光晕,又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驱散了室内的黑暗。 让人肉痛的最低消费奠定了这里的整体品位,就连贵气也不显山不露水。与那些靠着浮夸的摆设和喧嚣的乐池来吸引顾客的酒吧不同,这家店的精致是从各种细节处体现出来的。 酒吧挂着的后现代主义的抽象风装饰画,并不是三流画家随便拿着颜料画上去的意识流,乍一看不觉明历,却没有更多的可取之处。这些都是各大画展拍卖品级别的大师创作,随便一幅都价值不菲,画中带着创作者的情绪和理解,值得细细去端详,担得起一句真正的艺术品,可以看出店主很有鉴赏能力,才会入手这些画的。 这些画摆在店里,不会显得过于彰显富贵,也不会为了标新立异而刻意另类,而是与整体风格相符合,做得到锦上添花,是很典型的“苏大少”式优雅。最初布置当然是酒吧老板自己的意思,不过后续添置大大小小的收藏品却少不了苏大少的助力,外人或许看不出,钟子逸这位知情人士却是一眼就看得出,这些物件都是按照自家发小一贯的审美标准来布置的。 钟子逸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他透过澄黄色的酒液看着墙壁上的那副画,洁白的画布上勾勒着浓墨重彩画,油画彩被一笔笔交叠起来,明明都是瑰丽绚烂的颜色,堆叠在一起却意外显得迷幻而沉重,像是沉淀了化不开的纠缠和惆怅似的。 这幅画的最底下贴着一张白色的卡纸,说明落款龙飞凤舞,题字《覆水》。 没有说起李宣慈的时候,钟子逸心底千思百转,总觉得这些事情都过于难以启齿,可是当他真的把话说了出来,全部情绪仅仅只是释然,最后的道别从来是悄无声息的。 就比如现在—— 钟子逸没有任何惆怅,也没再多去纠结李宣慈的事情,甚至还有闲心认真地去看着那张抽象画,感慨一句既然已经到了覆水,又何必再加笔墨,原本就是难收了。 而酒桌的另一边,苏以漾不紧不慢地喝着酒,好半天没说什么。 昏黄的光线让周遭种种都有着尤为鲜明的轮廓感,没有喧嚣燥人音乐的干扰,这次的坦白局意外心平气和,酒味也像是更加醉人。 钟子逸已经把话坦白到这个程度,更深层次的那些就没有必要再去深说了,苏以漾也相当给自家发小留有余地,他没有站在制高点去评判所谓的是非对错,也不屑于事后诸葛亮地说早已经无济于事的话,再去开解什么。 苏以漾比谁都知道,高傲如钟子逸,不论是付出还是放弃,都仅仅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曾经他没有强迫李宣慈给予回应,现如今也并不需要别人来干涉。 在回荡的慢摇中,钟子逸和苏以漾推杯换盏,最后,是苏大少的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哎,对了小逸,有个事我挺好的,今天既然说到了这些,给我答答疑解解惑呗?” 钟子逸半醉不醉,话匣子也算是彻底打开了,当下一扬眉梢:“什么事,你说? “当然是几何宣传,之前我见你不愿意提,就想到是跟李宣慈有关系了,你心里有疙瘩,我就没有多问,虽然觉得你脑袋像是被门框挤了,也不好埋怨你什么,说白了,哪怕你再蠢终归也是我唯一的兄弟,我得给予你爸爸一样的关爱,除了帮衬你没别的办法。” 苏以漾举起酒杯跟钟子逸轻轻碰了一下,这才粹着轻笑调侃。 “你毫无经商头脑还非得学人家创业,每天睁开眼睛就赔钱,净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傻事。但凡是个头脑正常的人类摊上这些,都知道该着急上火,想必你心再大,也多少有些不好受吧?我倒是也能给你骂醒,不过我想说的话,钟叔叔估摸着都跟你说过了,我来个双倍伤害再给你说抑郁了,还得带你去看病,何必给自己没事找事......这会儿都看开了,可以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了吧。” 钟子逸被这么好一通挤兑,嘴唇上下碰了碰,愣是没说出话来。 他心说,苏大少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给失恋的人留面子,这张嘴除了讲情话之外,压根就没有好听的磕,完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合着眼下说这些就不是双倍伤害雪上加霜了吗? 不过也正是因为苏以漾的自然而然,和这种不露痕迹的关怀,彻底让钟子逸回到了正常状态,最后那么点悲伤氛围消散如烟,他没空再去伤春悲秋,很干脆地给自己找起了场子。 “我几何怎么着你了,别张嘴就埋汰我成么,现在春色满园发展到这种程度,我算不上大功臣,至少没拖你的后腿吧?至于最开始的时候赔钱......你当人人都是你这种商业才呢,给我们这些普通群众一些活路不行吗,我就是单纯交点学费而已,再正常不过了好吧,有能耐咱们拿现在的成绩说话啊?” “别岔开话题啊,现在的成绩到底怎么来的,还需要我跟你仔细掰扯吗?那么大功臣,我先问问你,怎么想不开做宣传,条条大道通罗马,偏偏选了自己相当不擅长的一条,是为了挑战自我的么——这种时候就别瞒着我了,有话直说吧。” “这话让你说的,我什么事瞒过你啊......当时你在国外没回来,我还能给你打越洋电话倾诉不成,等你回来了,我的那点心思也都消化得差不多了,再说也没什么意义.......成吧,我现在跟你说就是了。” 钟子逸倒是没再避讳,斟酌着语气开了口:“快毕业那会,我跟李宣慈有过一段,后来分手她觉得我没能力,被大院拘束傻了,我就一气之下想着干点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她也只是一部分原因吧,当时我爸把之后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毕业走向无非就是......去部队,在基层磨砺,想办法往回调,然后在一步步向上爬,怎么说呢,我几乎可以看到退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的,这辈子的人生也就那样了。” 苏以漾顺着钟子逸的话想了想,就猜出了他的几分心思。 “所以你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想试试别的?” “对,确实挺没意思的,小时候我就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门门功课都是班上前几名,没办法,像是我爸那种好面子的人,他压根接受不了自己的孩子不优秀。不管我是怎么想的,最后都少不了要拿成绩说话,他那种结果论者,一贯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 说到这里,钟子逸语气微微一顿,低笑便那么从喉间滚了出来,他那双漂亮的凤眼粹着意味不明的深沉,在昏黄的光线下,细碎的刘海柔软地遮住他的眉梢,倒是莫名显得云淡风轻了。 “小时候那会儿,我其实挺羡慕你的......阿漾,你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生活,考试作弊、上课迟到、作业不交,那些混子行为我就不一桩桩地跟着你数了,后来高考都没参加,直接选择出国留学,随便哪一件都是我不敢做的,不然我爸得把我腿打折。所以最开始那会儿,你能和我做朋友,带我见到不一样的人生状态,我挺开心的。” 细数年少时期的友谊,没各自拥有几分嫉妒,再各自拥有几分自傲。 又怎么能够做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解开心结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些话钟子逸没有跟苏以漾说过,但两边都是聪明人,互相之间都能觉察一些,所以苏以漾听到这些没有太多的意外,甚至也跟着有些释然。 就像孙菁留给苏以漾的阴影直到现在也没彻底消磨一般,原生家庭给了钟子逸旁人无法企及的平台,却也像是一座无法摆脱的大山,始终狠狠压在他的身上,不论钟子逸做出了什么成绩,都只能落得一句“钟家公子”,并非靠自身努力就能证明一些什么。 而现如今钟子逸主动把心底的刺开诚布公,也就是真的把那些顾虑放下了。 苏大少目光在钟子逸身上扫过,过了数秒才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然后他拿起一旁的酒瓶,给自己斟了一杯,又把钟子逸的杯子满上:“我这算是什么本事,又有什么可羡慕的......你正儿八经考上军校,不论是看结果还是看过程,都算是人中龙凤了。退一万步讲,圈子里的人再怎么恭维你,也总得有的放矢才是,这些年你听得褒奖还少么?” “不是褒奖的事儿,这些成绩确实难得,但都太顺理成章了,怎么说......我确确实实地努力过,为了达到我爸定下的标准,背后吃过多少苦没人知道,我也没必要去细说那些委屈了。可是不论我做到什么程度,都始终活在钟家的阴影里,成年礼的那天,所有人都在恭喜我爸教子有方,连夸一句钟小少爷青出于蓝,我都担不上。” “所以你想要认可?”苏以漾端起酒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没有往苦大仇深的方面去说,连宽慰人的时候,都带着些许不经意的戏谑,“不过恕我直言,你找存在感好歹往自己擅长的领域努努力啊,一上来就是高难度副本,这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吗?” “对,我想要认可,不然我也不至于把钟家给我的东西都扔到一边......还有阿漾,这时候你能不能别埋汰我了,偶尔说几句好话是造福社会,能不能少一点冰冷,多一点温暖,夸我几句还为难你了?” 钟子逸当然知道苏以漾的话不是为了挤兑他,而是变相的宽慰,但是再怎么宽慰,这话还是惹得钟少爷哭笑不得,深感自家发小毒舌起来真是没谁了。 “就像是李宣慈说的,打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是在钟家的庇护下活着,全部人生都拘束在大院里头,没有主见也没有想法。我不信离开大院自己什么都不是,我想看看不靠家里,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谁知道创业真他妈难,还给我爸得罪成那样,主要是觉得脸面上挂不住,最开始有苦也都说不出。不过现在......现在也没什么不愿意提的了。” 这番话钟子逸说得轻描淡写,苏以漾却是知道他心底的全部苦楚,最难捱的日子都是他一个人在捱,旁人又能安慰些什么。 他没有多做评价,只是坐在一旁不着言语喝酒,安静地听钟子逸说下去。 “其实现在想想,我挺傻的,何必因为别人的话就质疑自己呢,说穿了还是年少意气吧,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赌气,还是跟那些看不惯我的人赌气.......”钟子逸摇晃着杯子里的酒液,微微上挑的眼睛粹了自嘲轻笑,语气倒带着几分时过境迁之后的洒脱。 “说实在的,最开始刚折腾几何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跟我爸低头,要不是你后来回国事事帮衬着我,保不齐我真的撑不下去,也就灰头土脸滚回钟家了......谁知道因为有你,我居然渐渐把公司做出起色,也算是歪打正着步入正轨了。” “小逸,这种时候自信一点好吗?”苏以漾懒得煽情,那双弯生生的笑眼闪过调侃,大大方方地说道,“几何能做起来跟别人没有关系,我无非是给你搭个线,公司的业务都是你一步步跟进的,这事儿你就甭往我身上让功劳了,多谢谢自己的勤能补拙和吃苦耐劳吧。” “苏大少,我说你这是在埋汰谁呢,怎么不干脆说我笨鸟先飞得了?”钟子逸听着自家发小的话,着实觉得不像是什么夸奖,但是吐槽一句之后,他也懒得再去计较,姑且都当做好话听了,并且又再慢悠悠地把话题拉了回来。 “不过,有件事确实得谢你,就是经营春色满园的事——最开始你找上我,说要一起做小剧场演出,去开发京剧市场,说真的,我压根就不看好,甚至觉得你鬼迷心窍了,恨不得直接把你押送回苏家。后来我跟你一起搞,从最开始的步履维艰,到现在终于做出成绩,说不开心都是假的,我是真觉得......春色满园这一路,顺利到挺不真实的。” “发展顺利很正常,我们的班底和实力摆在这里,理应当有成绩。” “理不理应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春色满园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影响。戏班子里各位前辈身上的精神和品质固然是一部分,不过那些都太虚了,我不去深说,我想说的是几何的发展——最开始几何倒是也有好机会,就比如《惊梦》这个项目,不就是纪家递给我的橄榄枝么?可是项目送到了几何,其实他们算计着的还是背后钟家的势力,说白了,这些事跟我钟子逸没多大的关系。” 说到这里,钟子逸自嘲地笑了一声,他的语气微微一顿,又再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春色满园的经营,从最开始的宣传方案,到之后每一场演出的通稿,演员和团队的包装,整体运营......每一步都是我亲自跟进的。那些过来找我谈商业合作的人,也是看中了我做出来的成绩,跟春色满园谈合作的人可能算不得商业大鳄,他们给予的利益、金钱甚至于背后的人脉都算不上拔尖,可他们目的单纯,甚至骨子里还有对传统文化的敬畏,有对劳动者的尊重——阿漾,这种认可和尊重,对我来说太难得了。” 酒过了三巡,不论是钟子逸还是苏以漾,都隐约有了醉意,也克制不住说心里话了。 这两位都是平日里傲气外露的人,也是相当骄傲和自持的人,像现在这种近乎于掏心挖肺的话,他们不可能对别人说的,要是放在平时,想必压根没有契机,也完全说不出口,毕竟两个人都太好面子了。 苏以漾和钟子逸是发小,是铁瓷儿,是可以过命的好兄弟。 可是他们再怎么亲密无间,也都有着各自隐晦的小心思,那些事他们谁都不愿意说,平日里也很少聊到那个层面,这无关于信不信任,再亲密的人都有相对独立的空间,紧锁着的心门即便是跟最亲近的人也很难打开,苏以漾和钟子逸当然也不例外。 而现在,为数不多的脆弱就这样赤裸地暴露出来。 他们不约而同的交付了过分多的信任和坦白,随着把伤口彻底撕开,那些艮久沉淀下来的暗疮得以挤破,全部不见天光的情绪发泄出来,又在互相的交流中变得云淡风轻。 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曾经交流过无数的小秘密,他们一起年少轻狂过,也一起风流放肆过,太知道彼此的性格和习惯,也知道对方的痛点在哪里。 不论是李宣慈或是钟家于之钟子逸,亦或是孙菁及家族责任于之苏以漾,这些都是经年累月积淀下的伤疤,说一句心底的执念也不为过。他们都曾想过宽慰对方,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契机,所以只能把关心和担忧很隐晦的藏起来,生怕把话说得太深就是给自家发小心底深处插了一柄刀子,宽慰不成,反倒成了火上浇油。 毕竟这些事情只能交付于时间,再慢慢去消化。 而在这个带着微醺醉意的夜晚,随着钟子逸先一步打开心扉,细数着跟李宣慈的诸多过往,从年少的懵懂无知说到现如今的洒脱释然,那些讳莫如深的情绪随着酒意翻涌而来,也都变得清晰了。 他们就像是两只高傲的野兽,彼此都想表达友好,却囿于与生俱来的骄傲不愿意先一步,主动流露出隐藏的脆弱。他们不介意在危急时刻替对方出生入死,却做不到在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候坦诚相待,最后的那一点隐秘全部留给了暗无边际的夜色。 可是总有一些情绪,是不吐不快的。 时间并不会治愈一切,经年累月的无从言说,只会让一切恶化为无法愈合的伤疤,变成无法打破的僵局。直到其中一只野兽主动把最脆弱的肚皮露了出来,另一只也跟着放下了全部的顾虑,试着将软肋一点点交付出来。然后那些从小时候开始就刻在苏以漾和钟子逸的心底,这么多年仅仅通过罅隙挤出来的情绪,也终于都释放了出来。 春色满园是宣泄的契机,然后所有过不去的事情,全部留在这个夜晚,成为难能可贵的一次谈心。 “阿漾,这一年我感触很深,最开始成立几何,一时意气占了三分,骑虎难下又占三分,才过了半年我就后悔了。最开始那会儿我爸不支持我,明里暗里没少挤兑我......我知道他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觉得我没有个钟家人的样子,给他丢人了。可是他越挤兑我,我越不想服输,明知道其实自己不适合做宣发,也愣是要一门心思去撞南墙——其实现在想想也挺傻的,拿着自己的前途较劲,何必呢?” 苏以漾那双漂亮的笑眼半眯着,他打量着自家发小,忽然觉得有些感慨。 这半年来钟子逸的变化真的很大,大院子弟的条条框框,渐渐被这几年在社交场上的摸爬滚打揉平,清高里多了几分世俗,时间好像消磨了他所有的不言语。然后这一年来,大抵是经历的事情太多,心境也随之产生变化,年少轻狂褪去几分,钟子逸迅速踏实下来,眉眼间的风流多情不再是情场浪子的模样,而带了莫名的成熟与锐利,像是不经意间就会流露锋芒似的。 其实何尝不是如此,钟子逸理应当是一柄好剑,早前被剑鞘锁住了全部锐气,又在泥沼里沾染了满身污秽,最后还被当断不断的情字拖累一路,不够干脆也不够直接,连剑气锐色都蒙了尘。 直至此时,他终于才算磨砺出自己的锋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诸多成长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钟子逸不知道自家发小千丝万缕的感慨,他轻轻摇晃着酒杯,一杯琥珀光映着他眼眸深处的眼色,也让不紧不慢传递出来的话语声掺杂了些许的深沉。 “所以,阿漾,我真的很感谢你拉着我一起折腾春色满园,最开始我想不到这个戏班子能做出来,无非是想着,既然你想做,那我陪着你闯荡就是了。谁知阴差阳错的,居然真的让我找到了方向,也带来了我早已经死掉的存在感.......这话我原本没想过要说的,不过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我告诉你也没什么——前段时间,我爸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抽空回家。” 听到这里,苏以漾有点意外,他一扬眉梢看了看钟子逸,花了几秒钟时间确定这句话并不是钟子逸随口的玩笑,不由得乐了。 “钟叔叔还能主动联系你,这可真是新鲜了。我寻思着我爸那种脾气比较好的人,主动给我个台阶都够难得了,你家老爷子多倔一人,我看见他皱眉头都怂,合着最后居然是他主动破冰,怎么着,这好事干嘛不跟我说啊?” “这不没找到机会嘛,再说,现在说也不迟。”钟子逸大大咧咧笑了一声,丝毫不见外地把胳膊搭在苏以漾的肩膀上拍了拍,借着几分醉意回忆起了之前的事情。 接到自家老爷子的电话时,钟子逸显然比苏以漾此刻的惊讶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他着实没有想到自家父亲会亲自给他打电话,毕竟这几年钟严都是不闻不问,宛如没有钟子逸这个儿子,任由着他自己折腾,自个儿图一乐呵也就完了。 所以钟子逸憋了好半天,只生生憋出一句:“爸,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钟严像是猜到了自家不成器的臭小子到底是个什么德行,也没有对他的心理素质抱有太高的幻想,仅仅用一声理所应当的嗤笑打破了沉默。 “你还在折腾那个宣传公司?人家春色满园发展的这样迅速,你跟得上人家的步子?” “几何发展也很顺利,再说春色满园打从重组开始,大事小情哪一件不是我亲力亲为在张罗的,有什么跟不上的啊.......爸,你不能对我带有色眼镜嘛。” “行了,别口头逞强了,有说这些俏皮话的功夫,还不如去做几件实事,我之前是怎么教育你的——嘴上说得再多,也不如实实在在去做,直接拿出成绩来说来,你们年轻人啊,且应该记住什么叫脚踏实地,路还长着呢。” 钟子逸听着自家老爷子打官腔,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来了兴致说这些,只不过在钟严面前,钟大少惯常是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这会他不敢打断也不敢插话,只有在一旁接受批评的份,好端端的手机愣是被他拿成了烫手的山芋。 谁知,钟严话锋一转,居然没再继续说教,反倒是连语气都隐晦地轻柔了几分。 “还有,最近是不是上头有选拔了,你们也会参加吧?小逸,你的能力和水平都尚且可以,春色满园的演出我也在关注,对于这些不要过于紧张,也别压力太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就是了。” 听了这番话,钟子逸结结实实愣在了那里。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自家父亲口中说出来的,以至于忍不住仔仔细细地咂摸着钟严的字里行间,从他细微的语气中捕捉着情绪,才确定此刻钟严流露出的情绪确实是关心,不由得心底沸反盈天。 “爸......那什么,我知道了,你放心。” 对于钟子逸这话都说不连贯的反应,钟严毫不留情地又回以半声嗤笑。 更多的话他没深说,也懒得理会钟子逸的哑言失声,只是草草留下一句“有空回家”,就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可就是这样的三言两语,却像一汪温泉般一路暖到了钟子逸的心里,让他挂断电话之后还是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打小从小时候,钟子逸就渴望得到理解和尊重。 他要的不是钟家少爷这一层身份所带来的阿谀奉承,不是圈子里推杯换盏间的互相吹嘘,也不是有求于人或是利益交换时候的假言假语,那些都太廉价和虚假了。钟子逸想要的是切切实实的尊重,是对他自身能力的承认,尤其是来自于父亲钟严的认可,更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钟子逸一直活在钟严的高标准和军事化之下,被高标准压迫着,努力活成钟严想要的样子。在这个过程中他把自己的喜好和性格放在了很后边,像是被拧紧发条的机械般不敢有丝毫放松,甚至不能说出自己的真正需求,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所谓的自我。 因为这些,钟子逸怨恨过父亲的严苛,更多的则是怨恨自己的不成气候。后来这样的怨恨变成了叛逆的种子,钟子逸开始迫切想要逃离钟家,走上和钟严规划的人生截然不同的道路,即便是吃再多苦受再多委屈,也想要独自闯荡。 即便是后来渐渐意识到自己的矫枉过正,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上了另一个极端,钟子逸也压根没有想过要去和解些什么。 而在撂下电话那一瞬间,很多在钟子逸心底近乎于执念的东西,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他最后脑海里剩下的,也仅仅只是钟严最后嘱咐的那句,有空回家。 ....... 这些情绪萦绕在钟子逸的心中,过了好一会,他才收回了思绪。 “阿漾,我这些年没少受你的帮衬,可是我脸皮儿薄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喝几杯酒怎么好意思张嘴?”钟子逸轻笑了一声,归纳总结地开了口,“再说,我不是还没正式回家嘛,到时候肯定少不了叫你.....行吧,其实,阿漾,我是真的想谢谢你。” “不好意思张嘴,还跟我来这套矫情的?”苏以漾眼尾一横,只是漫不经心应道,“春色满园能成事,这是天时地利人和,戏班子的每一位都是功臣,要谢就谢大家伙,人生各有各的际遇,偏巧这一段重合了,犯不着谢不着我。” 苏以漾跟钟子逸碰了碰杯,勾起唇角低笑了一声,笑意里也像是粹着酒味。 “最开始我做这个戏班子目的也不单纯,我妈的事你知道,其实来做小剧场演出,左右都是出于私念。要是没遇到小南乔,约摸着我和封昙也差不多,可能只把这些当成工具,或是复仇的手段,反正不会投注太多的个人情感。想必春色满园能不能发展下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影响,必要的时候做出取舍,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见到苏以漾这么开诚布公,钟子逸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大大咧咧地笑出了声来:“我说阿漾,你也真敢说......这话到我这儿打住也就得了,跟你小女神可千万别说这些啊,知道吗?哪怕脾气再好的姑娘都受不了,更何况小南乔对春色满园在乎的跟什么似的,要是你俩不因为这事吵架,我都跟你姓。” “你当我情商像你呢,这话还用你嘱咐我吗?” 苏以漾漫不经心挑起了眉梢,半声嗤笑从喉间滚了出来,倒是顺着刚刚的话又再补充了一句。 “更何况我说的那些,都是没有遇到小南乔的情况,人心是会变的。之前我没觉得春色满园多么重要,一步步谋算的时候也都算得上客观,可是跟那帮老艺术家们相处得多了,我真觉得自己心态有变化,有些东西确实比利益更重要——情怀、追求、夙愿,甚至于梦想,说起来虚无缥缈,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是这一切确实有其存在的意义,甚至会让人觉得.......太过功利主义是不对的,利益纠葛有时候应该放一放,而是去遵循最本能的悸动,去维护那些更重要的东西。” 听了这番可以称得上故作深沉的话,钟子逸讽刺的话已经到了喉咙口,张嘴就想说阿漾你别跟我装大尾巴狼了行么,你当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呢?早前在苏氏集团,谈笑风生之间把竞争对手挤兑破产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谈情怀。这大半年来跟梨园堂较量,处处针尖对麦芒,上至演出方案剧目开发,下至演员配置观众维护,就没有不压人家一头的地方,对于演出市场上的竞争,别说是寸土必争了,就连一粒小沙子都不肯便宜人家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谈同为艺术工作者,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呢? 可是看了苏以漾此刻的神色,钟子逸却又把这些话生生咽了下来。 他忽然觉得此刻如果调侃很不合时宜,毕竟这些话并不是自家发小的一句戏言,也不是强撑起来的排场,苏以漾分明眼底眉梢都带着认真。 在昏黄的灯火下,苏以漾那双漂亮的笑眼微微垂着,纤长的睫毛投影着一小块好看的阴影,也让他眼底笑意带着些许朦胧感。他的嘴唇漫不经心地勾起,俊逸和风流中和成刚刚好的比例,神色间带着年少意气的随意轻狂,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好看。 可是当钟子逸仔细去分辨,他才忽然觉得,苏以漾的神色间比曾经多了一些什么。 钟子逸跟苏以漾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十几年厮混在一起,早已经有了相当深刻的既定印象,大抵看着彼此的时候就跟照镜子似的,种种细微的变化都会被下意识忽视,很难产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惊感。而在这一刻钟子逸才忽然意识到,随着春色满园一步步的经营,经历了和曾经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的不止他一个,随之产生诸多改变的也不止他一个。 苏以漾也有着极为深刻的变化。 这样的改变是润物无声的,乍一看没有温软苏以漾的外在,却在无形之中往他的风骨里填了几笔,以至于他原本锐利而漠然的性格变得平和,也因此多了几分人气儿。 这大半年来,随着春色满园的不断发展,戏班子的剧目和运营在成长,老艺术家们和当下市场的融合在成长,苏以漾和顾南乔、钟子逸和楚悠优的感情都在成长。 其实,他们都在成长,也都变得更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全部柔软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样的思绪近乎于温暖,让钟子逸到了嘴边的话都变得温软了几分。 “阿漾,看你现在这样我真的挺放心的,其实我之前一直担心你处理不好自己的感情,我当然不是操心你和小南乔啊,我是说......对于春色满园,还有那些关于孙姨的事,我怕你心里有过不去的疙瘩,总想着开解你,又不知道怎么说。” “这么难得么,就你这情商还能反过头来担心我?不过小逸,从小到大哪次不是我帮着你出谋划策,遇上棘手的问题还得给你擦屁股,将心比心是好事,不过也没必要过分为难自己的双商,我领你这份情就是了,乖啊。” 苏以漾轻笑了一声,用“傻儿子终于长大了,懂得心疼人了”的眼神看了钟子逸一眼,这才漫不经心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妈的事确实是我心里过去不的疙瘩,早前没能力解决的时候,也确确实实自责过,不过冤有头债有主,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幕后黑手,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纪家再怎么家大业大,欠下我的那些,左右都是得清算的。至于春色满园......我和小南乔相逢相知相许都在这个戏班子,你还怕我不把心思放在上面不成?” “你能这么想,我也就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钟子逸随手端起酒杯,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靠,顺着苏以漾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早前你总跟我说不在乎,问多了你不想说,还觉得我烦,根本不可能这么释然的聊起这些,我就知道在你心里面,孙姨的事压根没过去......我俩十几年的交情,我还不知道你啊。”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也或许是聊天的氛围太好,许多放在平时根本不可能说出来的话,钟子逸此刻说的顺理成章,连言语间的煽情都几乎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阿漾,你啊......面上是暖的,看着温柔多情有里有面,把尺度和礼节恪守在心里,但凡你想要让别人舒服,总能找到最适合的相处方式应对各类人。这是因为你情商出众也好,善于把控人心也罢,反正我从来没有担心你这些——说句玩笑话,你也就是不喜欢沾花惹草,不然放到圈子里,你这款根本没有几个小姑娘抵抗得了。 说到这里,钟子逸语气微微一顿,咂舌笑出声来,他那双微微眯着的眼睛带着几分醉意,老父亲似的看了苏以漾好半天,这才话锋一转,又再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阿漾,你心里却是冷的,你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太深,压根不愿意让别人碰触到,再亲近的人都不行......我和你认识了这么多年,算是你唯一的好朋友了吧,按理说该是最亲密无间的,可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还是不愿意跟我说——不论是小时候关于小女神的事,你对孙姨自杀的怀疑,还是现如今你和纪家的恩怨,以及跟封昙私底下筹谋的那些,你没想过要分享。” 苏以漾听得出钟子逸眼下说这些并不是在抱怨些什么,也不是怀疑或是质疑,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所以也就云淡风轻地解释了一句。 “这些说出来没必要,跟你添堵不成?” “对,你总是说没必要,把一切都想得通透,压根不想别人替你排忧解难,甚至你出国那会儿都没跟我商量,因为你不需要我的意见,是吧?阿漾,我知道你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也知道这就是你为人处世的方式——你做了你想要做的,不在乎别人是不是领情,愿不愿意回馈,甚至于别人理不理解你都不在乎,不过这样很容易吃亏的。” 苏以漾唇角不着痕迹地扬起,着实觉得这样被自家发小分析挺有趣也挺微妙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家里的傻儿子终于长大了,突然懂得理解别人的用心良苦,还能有理有据地说出来了,不管这些分析是对是错,苏以漾都愿意听个乐呵。更何况钟子逸平日里不言不语,此时到了关键时刻,居然真把苏以漾的心中所想说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得让苏大少这位当事人尤为惊,以至于他颇有耐心地全程没吭声,任由钟子逸越说越起劲,字字句句义愤填膺,最后发展到根本停不下来。 “说穿了,你太强势了,即使是对在意的人,也习惯了单方面的保护和给予,不论是友情还是其他其他,你没想交出主动权,不愿意透露太多情绪出来,怎么说呢......你可能更习惯于凡事都靠自己,压根没有想象中那么信任别人,没把对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被单方面宠着固然挺暖心的,但是时间长了,这种不对等很容易抹杀掉很多东西——我一直很担心这些,我倒是无所谓,都习惯了,不过小南乔多骄傲一姑娘啊,我怕你把她气跑.......不过现在来看嘛,你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我不一样了?”苏以漾一挑眉,似乎没想到钟子逸会这样评价,饶有兴趣地问道,“这话怎么说,我什么地方不一样了,难不成是除了爸爸般的关爱,更把你当个人了?” “瞧瞧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不求你把我当个人,你做个人我就谢天谢地了。”钟子逸翻了个大白眼,实在没忍住吐槽了苏以漾一句,这才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 “到底是谈恋爱让你变温柔了,还是经营春色满园感受了的情世故太多,也就有了几分触动,这些我就说不准了,不过遇到顾南乔之后,你的变化真的很明显......阿漾,可能你自己没感觉到,不过作为在你身边呆了这么些年头的朋友,有些事我看得比你透彻。你对顾南乔是真好,不止是大事小情上照看着她,把她的梦想当成自己的梦想,也不止是年少相逢,彼此笃定,一生一世这些浪漫的桥段,你给了她更深刻的东西。” 说这些的时候,钟子逸侧过头打量着苏以漾,他眼见着苏大少的睫毛微微垂了下来,那一小块好看的阴影遮挡着他眼底情绪,却止不住从眉梢一路漾到唇角的笑意,柔情蜜意也跟着藏不住了。 这分明是对这番话无声的默认,爱到了骨子里的样子。 放在平时,钟子逸定然会抓住机会嘲笑理智清醒的苏大少也有今天,可是他此刻只是轻声一笑,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阿漾,这么多年了,哪怕是苏叔叔,或者是我这位发小,都没有融化你心里的那层冰,你对人际关系太慎重了,即便是对亲近的人也做不到足够坦诚,完整被你放在心里的从头到尾只有顾南乔一个人——你把她放在不一样的位置,把所有不愿意和人分享的情绪交于她,也把不曾托付出去的信任和平等给了她.......” 说到这里,钟子逸语气微微一顿,神色中难得带了几分认真。 “所以,能见到你把心软下来,愿意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示出来,我真的很替你开心。” 更多的话噎在半声低笑里,钟子逸没有继续说下去,显然谈话进展到这种程度,饶是他这种没遮没拦的性格,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长此以来,苏以漾的优秀都是显而易见的。 对于这件事,想必整个演出界的圈子都没有人会提出任何质疑,放眼苏大少曾经经手过的项目,没有哪个不是以最小的投入成本博得利益最大化,以剑走偏锋的方式达到旁人的不敢想和不能及。不然他也不会成为大家公认的商业才,较之自家父亲苏广南这位演出界的权威也惶不多让,甚至青出于蓝,担得起一句英雄出少年了。 可是他太高高在上,也就显得没有人情味。 钟子逸与苏以漾太亲近,太知道自家发小的性格,随性风流和温柔多情都仅仅是苏以漾的表象,毒舌和好说话也全部在他一念之间,其实苏以漾把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想得尤其干脆,决定好的事情很难因为其他任何因素改变,不论是对事还是对人。 除却表面上的几番柔情,苏以漾骨子里还是冷漠而疏离的,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真的是把春色满园的老艺术家们当成不相干的人。给出优渥的待遇或是平日里的从容有礼,仅仅出于良好的家教和修养,甚至于商人惯常表现出来的千人千面,并不代表更深层次的东西。 在苏以漾看来,任何出于人情世故的让步都应该被摒弃,被私人情感所左右的考量也是完全不必要的。他把温柔当成软弱,把情怀当成借口,至于梦想则完全是理想主义者的自说自话,只有能力不足的人才会借由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虚构出毫无意义的乌托邦,去做那些只能安慰自己的无稽空谈。 对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苏以漾是不愿意去相信的。 曾经的苏以漾偏激而尖锐,大抵是孙菁过剩的事业心和京耀大剧院的恩怨给苏大少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让他对理想主义的东西态度尤为复杂。他一面想要替母亲去实现她想看到的,担下孙家家主的身份,作为先驱者去尝试京剧可以发展的道路。可是另一面,他看透了文艺圈的沽名钓誉,也知道这并非一池清水,里边让人反感的东西多得很,阴暗面让人作恶,保不齐这些也是当年逼死孙菁的东西。 苏以漾相信利益交换和名利驱使,却不相信单纯的追求和梦想,不相信几大京剧世家恪守的风骨,至于为了情怀舍弃利益,为了心底念想而做出让步的傻事......说穿了,苏以漾都是不信的。 在这方面,苏以漾矛盾而偏激。 而这也正是钟子逸打心眼里担心着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摆脱阴影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些事情钟子逸看得出来,苏广南也看得出来。 所以打从最开始,这两位和苏以漾最为亲近的人都不太支持他来做私人戏班。他们倒不是担心苏以漾的能力不足,驾驭不了这些繁杂的事物,而是怕他在这件事上受了挫,玷污了心底的净土,落得一发不可收拾。 而现在,这些担忧以最和煦的方式化解,显然是最好的局面。 就在钟子逸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时候,苏以漾从喉间滚出的一声低笑打破了沉默。 “行了,别煽情了,今天的主题不是宽慰你终于摆脱了李大小姐留下的阴影,恢复新生,展望新生活么,怎么着,还非得拉我我下水,跟着你一起追忆过去不成?” “说到摆脱阴影,还真少不了你苏以漾。当时你跟我说要做小剧场,我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孙姨,孙姨不就是唱京剧的吗,你敢说这事不是你心里的阴影?” 苏以漾想了想,深感这事没什么可反驳的,确实也算是这么个道理。 而在他沉默的空档,也就任由钟子逸继续说了下去。 “小时候你没少跟我念叨过孙姨的事,你说想要知道京剧到底有多重要,能重要到命都不要了?我不晓得你的想法,是真觉得孙姨的选择是对的,还是带着几分怨气儿想不开些什么,反正我不敢多问,后来你也不跟我说了。再然后,就是你从国外回来,顺理成章地接手苏氏集团,把实景演出做得风生水起,我还寻思着在国外的这几年磨砺你算是想开了,谁知最后憋了个大招,连苏氏集团都不要了,非要折腾什么小剧场。” 听了这话,苏以漾乐了,他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粹着笑,熠熠生辉似的。 “那有什么不好,我子承母业,能把当年我妈留下的那摊事捡起来不也挺好的?”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怎么说呢......” 钟子逸语气微微一顿,像是在仔细斟酌这什么,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你刚出来做春色满园的时候,苏叔叔主动联系过我一次。从你自立门户之后,才僵了一周他就先绷不住了,苏叔叔跟我打听你的情况,还让我平时多看着你,要是遇到什么摸不准的事情,就私底下打个招呼,他来帮衬你。一直到你出车祸,你俩算是表面上破冰了,我这位私底下传话的才算是功成身退。” 听到这里,惯常淡然的苏以漾终于有点吃惊了,他一扬眉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爸还找过你?我还当他压根不想管我,恨不得我吃点苦头,再去跟他低头呢。” “所以我说你小子有点没良心呢,苏叔叔真没你想的那么.....那么漠然。”钟子逸轻叹了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而真切,“还记得跨年那天你来z市找我吗,其实我早前觉得,苏叔叔人很好,你们不应该僵到这种程度......他私底下真的没少替你操心,只不过你们一个不愿意说,一个不愿意看,中间还隔着孙姨的事,你俩都有心结,都在装傻罢了。” 这大半年以来,苏以漾和父亲苏广南的关系已经得到很大的改进,父子俩也算是渐渐摊开心扉,哪怕是关于孙菁的那些讳莫如深的事情,也隐约透过罅隙流露出一些,不见光的东西拿到了台面上,再没有互相猜忌的过程,也就变得可以体谅了。 要是放在早些时候,苏以漾听到钟子逸说这些,肯定是随便扯个什么话题就把聊天终结了,可是此刻他压根没想要打断,而是认认真真听着钟子逸的这番话,顺着这些断续言语仔细想了想,还感受到了几分难能可贵的动容似的。 “苏叔叔说,孙菁这事就是你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他愿意等你慢慢消化,也不想强行给你灌输些什么,毕竟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急于一时。苏叔叔知道你的性格,真是摁着你的头逼你去承认些什么,只会适得其反,让那些误会越来越深,只能等你自己想透彻,就像是现在,你不就已经释然多了嘛......” “这话你怎么早没告诉我呢,小逸?”苏以漾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之前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当间谍的潜质嘛,这一手无间道玩得不错,居然连我都瞒住了。” “早我倒是想说,你能听?”钟子逸翻了个大白眼,毫不留情地怼了一句,“更何况,苏叔叔也嘱咐过我,这些话要是由他来说,保不齐你带着偏见反倒不乐意听,我在旁边提点你几句就得了。要么都说知子莫若父呢,阿漾,真不是我煞有介事啊,苏叔叔给你的评价还真是准得一批,句句到肉。” 苏广南知道,自家孩子足够优秀,也足够傲气。 他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剑,太过锋芒毕露,不想被任何事情牵扯,也不听任何人的劝说。他走在自认为对的路上,没犯错时因为有足够的直觉趋利避害,没遇到过不去坎是因为能力足够强大,足以支撑他应对大多数的危险。 可是刚极易折,更何况是年少意气的锋芒。 苏广南不止一次担心,苏以漾会在调查孙菁这件事情上受委屈,以不可逆的惨烈方式彻底成长,他担心孩子遭遇不可避免的挫折,磨灭与生俱来的骄傲,最后落得惨淡收场。这位在商场叱咤风云的企业家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位慈父,连对孩子表达关怀的方式都得兜好大的圈子,绕到钟子逸那里,再潜移默化地传递给苏以漾。 说穿了,这诸多种种,无非是担了一句挂念。 而现在来看,苏以漾确实成长了,却不是苏广南所担心的方式。 也算是难得的善始善终。 苏以漾最大的改变,就是除了养尊处优的豪门大少,或是高高在上的商场天才这些标签以外,多了几分自我,也就更加有血有肉了。除了金钱和利益那些外在因素,或是出于骄傲和自持而必须得到的东西,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情怀和追求,也有了为之努力的动力,那些他曾经不愿意相信的东西,现如今真真切切遇到过,也就终于愿意承认了。 如果说最开始的苏以漾杀伐果断,利益至上,秉持着拿结果说话,私底下也很有些不近人情,不屑于去考量太多有的没的。而现在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开始有了牵挂,他不再仅仅靠理智去精准地衡量是非对错,也不再把人情世故作为谋求利益最大化的筹码。 良好家境给了苏以漾更好的平台,也因此让他带了一层束缚。 他对所有事情都比较漠然,打从生母孙菁自杀,苏家遭遇变故开始,心底深处就凝结了一层寒冰,虽然随着年岁增长他的性格渐渐不再那么阴郁,可是心中的冰雪只是从表层沉在了心里,成为了一根无人碰触得到的倒刺,至始至终没有消失过。 而苏以漾当遇见顾南乔之后,这层结了许久的寒冰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让阳光得以照射进去,也渐渐开始冰消雪融了。和顾南乔一起经营戏班子春色满园的过程中,苏以漾跟那些老艺术家们接触颇多,相处的点点滴滴潜移默化影响着他。 情爱、友情、梦想、追求...... 那些他曾经缺失的东西,就像拼图一般的一片一片重新补齐。 生母早逝,童年孤独导致的争强好胜和内心的轻傲孤僻,被顾南乔的细腻和真挚一点点被磨平了锐利,她是苏以漾的光,丝丝缕缕的真情实意绕指柔一般地让他重新愿意相信些什么,不论是给予或是珍摄,都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苏以漾希冀着温暖,却又不愿意交付信任。 而现在,他心底的磐石终于暖了下来。 他从最初的浮躁变得更加成熟,得到了蜕变和成长,才渐渐成为了现在这个轻狂高傲又有人情味的模样。现如今的苏以漾不仅仅是商战场上那个呼风唤雨的少年天才,除却苏家大少这一层身份带给他的荣光,他渐渐感受到了更多的东西。 ——这种变化不仅仅是从行事所为上,而是从骨子里担得起孙家家主的名号,从一个目的不够单纯的商人,被私情私欲牵扯的复仇者,变成了传统文化的弘扬者,一个有着切切实实追求的人。 因为这样的转变,让他的尖锐里掺杂了体谅的情绪,也就变得更加宽容,曾经觉得和解不了的事情,也都有了将心比心的理由。 苏以漾一颗心被顾南乔用爱暖了下来,也终于有力气去爱更多的东西。 这也算是另一种救赎了。 “其实,我妈当年留下的话,我最开始想不明白,也不知道她到底想托付我什么,接过孙家玉的时候我还小,只觉得这是责任,是束缚,甚至于牵累,那些硬生生压在我肩膀上的东西很不公平......直到现在我才懂了,我妈也是用心良苦。” 对于孙菁的事,苏以漾压根没提过,钟子逸也基本完全不知情,这会儿只是懵懵懂懂地问了一句:“合着早前孙姨还嘱咐过你什么吗,她说什么话了?” “我妈当时不想让我掺和孙家的事情,她说孙家玉代表着责任,也是孙家家主的象征,她把这块玉给我,以后要不要接,是不是接得下来,都让我自己去想。她说,不必去苛求自己想传承、责任那些,毕竟她做得也很不好,没有资格要求我必须做什么。”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以漾的思绪飘得很远,像是回到了那个带着蝉鸣的初夏。 苏家偌大的庭院内茉莉飘香,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石桌上,沸水烧开之后发出了咕噜声,在寂静的夜晚不断回荡,茉莉香片冲泡到第二开,若有似无的香气在鼻息间弥散的时候,几乎分不清哪里是茶香,哪里又是花香。 “我当时还在想,我妈是不是故意这样说的,她越是不强迫,我就越是不可能放下,会忍不住多想,反倒去苛求自己一些什么。这些事我深究了好些年头,每次不知道该不该担下孙家家主名号的时候,我都会去咂摸她话里的深意,反正没往好的方面猜就是了。” 说到这里,苏以漾微微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 “现在想想,我还真是......说不出的偏激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情之所起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苏以漾还清晰地记得孙菁声音带着化不开的哀愁,她的眉眼温柔,话语却很锐利,那些话像是一柄锋利的刻刀,一字一句刻在苏以漾的心里。 “苏家可以给予你很多的东西,锦衣玉食,不愁前途未来.....而孙家给你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这些需要你去感受,自己慢慢去品——孩子,你记得,你可以不接孙家的责任,但不能败坏孙家的名声。如果你打算以孙家为凭做些什么,就要记住,此后你除了是苏家的大少,还是我们孙家的家主,别辜负了这一层身份......” 这一句别辜负像是带了一言九鼎的重量,不由分说地压在了苏以漾的心里。 连同孙菁留在那句话尾音里的伤怀,也跟着渐渐飘散在风声中,就那么被苏以漾放在记忆深处,把最后的诀别当成压根没有办法抗拒的托付。 最偏激的时候,苏以漾怨恨过母亲的不负责任,也觉得这样的道别太过冰冷。 他想不透为什么母亲居然那么狠心地撇下自己和家庭,草率地选择结束生命,在他幻想着一切都会渐渐好转的时候,所有过不去的事情其实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孙菁压根没有打算留下解决办法,这一切也再无任何好转的可能。 他也无法原谅为什么孙菁那么狠心,最后留下的话不是体己的关怀,也不是对尚且年幼的孩子留下的祝福,甚至没有一点点让孩子可以日后凭吊的温言软语,哪怕是苏以漾想要从细枝末节里挖掘,都很难挖掘出任何好的念想。 所以苏以漾一度觉得,孙菁只是考量着孙家的未来,对自己是没有爱的。 她不由分说地把那些过于尖锐的东西一股脑托付出来,到了最后惦念的还是京剧发展和孙家的家主之位,又把这些全部强加在尚且年幼的儿子身上,不管苏以漾愿不愿意,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能把责任接下来。 孙菁临终时候的托付形成无形的桎梏,这种专制让苏以漾喘不过气,以至于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孙家才好。 作为孙家的唯一传人,他于情于理都应该把一切接下来,偏偏苏以漾心底深处带着怨气,也就显得尤为矛盾而复杂了。 苏以漾参悟不透妈妈当时的话到底留了几层意思。 孙菁是想让他在苏家和孙家之间二选一,以退为进地逼着他做出选择,还是干脆否认了他的能力,压根没觉得他可以带领孙家做出成绩,没资格担下家主之位,所以也就不让他去考量更多的东西,只需要退一步海阔天空了。 这样的负面情绪蚕食着苏以漾的情绪,将他毫无压力的童年硬生生剥夺。 孙菁留下的那半包茉莉香片,不是让苏以漾留以缅怀的念想,而是像紧箍咒一般牢牢束缚着他,那是压在心底的一根刺,容不得抗拒也不能被忘记。诸如此类的情绪把苏以漾拉扯到暗无天日的泥沼之中,让他的孩童时代弥漫着消散不开的阴霾,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噩梦连连。 记忆里,孙菁清冷而淡漠的脸庞在月光之下渐渐模糊,她秀美的眉眼间像是夹杂了化不开的哀怨似的,最后在苏以漾的梦里不断回荡的,是孙菁近乎于凄然的笑声。 她说,小漾,你知道妈妈想要的是什么吗? 你能替妈妈做到吗—— ....... 听到苏以漾把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介怀一股脑讲了出来,钟子逸好半天没说话,他能猜到这些话有多么深刻的意义,也终于理解了这些年来苏以漾的心路历程。 有关于京剧世家和孙家鼓的事情苏大少早前从未提过,都是在经营春色满园之后才随着工作开展慢慢渗透出来的。早前钟子逸对这些不知情,只当自家发小不愿意提仅仅是因为他没办法面对母亲的死,怨恨着苏广南出轨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想着身为“第三者”的新晋苏夫人堂而皇之的入主苏家就觉得心里添堵,懒得搭理也就不如不提。 谁知道那仅仅只是最表象,苏以漾真正没法面对的,其实是自己的内心。 作为苏以漾从小玩到大的发小,钟子逸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苏以漾小学时候的孤僻与阴郁——小少爷惯常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除了跟钟子逸有所交谈,其他时候几乎连话都不怎么愿意说。 那时候的苏以漾,远没有在商战场上指点江山的气魄,也不像是现在这么潇洒而豁达,他大抵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分明不希望被别人看出心思,可是藏不住的情绪还是透过不算完美的伪装流露出来,那是少年几欲言说却又说不出口的脆弱。 可惜,当时的钟子逸太迟钝,他没有给苏以漾想要的宽慰。 作为发小,甚至连聊胜于无都没有,真是说不出的遗憾。 许多话现在说显然太迟了,尤其是苏以漾既然愿意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也就表示他已经不再介怀。尘埃落定之后的安慰无济于事,更何况是苏以漾这么骄傲的人,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心疼或是可怜。 这样想着,钟子逸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只是轻描淡写地问道:“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原谅孙姨的啊,阿漾,我是说......你后来是怎么想开的?” 苏以漾还没回答,笑意便从眼底眉梢浮现出来,像是扰乱了一池春水的三月落花。 “可能是因为,遇到了小南乔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很轻,尾音里带着细微的笑声,丝丝缕缕的荡漾开来,像是从唇齿间溢出了些许难能可贵的温柔似的。 “不是都说恋爱会让人温暖起来么,其实喜欢一个人也是一样的。打从小时候我就把南乔放在心上,喜欢她身上的某些特质,向往那些我不具备的东西,这是最初的吸引。到后来从她的外在到内在,言语到灵魂,我都了解并且接纳,我喜欢的是她整个人,她的缺点和优点,自傲和自卑,在我眼里都是可爱。” 钟子逸:“.......” 这样高段位的秀恩爱着实让钟子逸瞬间没脾气了。 他觉得苏以漾每个字说的都没毛病,偏偏这些话连在了一些,又从心高气傲的苏大少嘴里说出来,就宛如被人夺了舍,怎么看都怎么觉得有点不符合常理了。 瞧瞧,这副赤裸裸恋爱脑的傻蛋模样,哪还有杀伐果断的苏大少该有的模样?以至于钟子逸神色极为复杂地看了苏以漾一眼,一时间愣在哪里,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了。 而苏以漾完全无视了自家发小的脸色,漫不经心地继续补刀。 “所以,你问我是怎么想开的——大概是顾南乔的本事太大,占据了我整颗心,让我不再去想别的那些了吧。谈起了恋爱我才发现,爱一个人很好,也就没空去怨恨了,人生在世不称意的事十之八九,左右我都有足够的温暖了,还有什么事不能宽容?” 原本在十分吃力斟酌语言的钟子逸还没张嘴,就被猝不及防猛塞了一大口狗粮,千言万语都重新噎回了嗓子眼,彻底没话说了。 他心说,得亏自己心态好也想得开,不然白天在李大小姐那里遭遇了成吨的暴击,晚上来找兄弟喝酒,想着纾解一下憋屈的心情,却被毫不留情的秀了一波恩爱,正常人谁扛得住这种对比伤害的双重暴击啊? 而且钟子逸也是打心眼里佩服自家发小的段位,他在情场浪荡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恋爱模式都见到过,选那种据说“收到礼物的女孩子都哭了”,然后荣登傻缺男朋友榜单的秀恩爱他见过,为搏美人一笑而千金一掷的土豪秀恩爱他也见过,唯独没有遇到苏大少这种什么事都没干,光是靠字里行间的那番真挚就让人相信爱情伟大的选手,今天可算是长见识了。 原来秀恩爱这种工作一个人就可以完成。 哪怕是另一位当事人顾南乔不在场,仅仅出现在苏大少一带而过的言语里,也能让钟子逸感受到化不开的爱意和浓重的虐狗气息,以至于酸成了一颗柠檬精。 “说到这里,阿漾,我一直挺好的,你当时到底为什么喜欢小女神啊?”秉持着酸到极致就会有抵抗能力的原则,钟子逸缓了几秒,居然主动问起相关内幕,“别拿“吸引你的特质”这种虚无缥缈的话忽悠我,能不能说点实际的......难不成是因为小南乔和孙姨很像,以至于你对孙姨的感情转移到她的身上,激起了最初的兴趣吗?” “你眼睛什么时候瞎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苏以漾看着钟子逸明显喝得有点上头了,跟个好宝宝似的什么话都敢不假思索地往外蹦,当即毫不留情地说道,“我妈和小南乔明显没有长得像的地方,但凡是个审美正常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所以,小逸,你说的“像”难不成指的是美人大抵都三庭五眼吗?” “嗨,谁跟你说长相了。”钟子逸大抵是平时被怼习惯了,只是颇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就替自己往回找补了,“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形不似而神似,可能是有什么正常人类看不出来,只有你苏大少能看出来的神气质比较相似呢?” “恕我直言,你现在说的话,正常人类也说不出来。” 苏以漾从喉间嗤出了半声笑,没有像钟子逸意料之中那样岔开话题,反倒是真的继续答疑解惑了下去,“不过,说起我为什么喜欢小南乔,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是因为,她是不明意义的意义。 是我的光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章 生根发芽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以漾的语气近乎于笃定。 一声及不可查的轻笑从他的唇角溢了出来,思绪回转之间,他像是想起了春色满园四下无人的大院,冷清的月光镀得遍地银白,满天的星辰沉淀在顾南乔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眸里,透着说不出的好看,然后他心里的暖意也就跟着藏不住了。 “因为,在最暗淡无光的那段日子,你就是我的光。” 当时那次难得的摊牌时,苏以漾就是这样回答顾南乔的。 顾南乔或许把这当成一句情话,或是苏大少福至心灵的一句暖心话,却不知道这确实是苏以漾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话,他心底的阴霾确确实实是因为顾南乔才得以驱散的。 苏以漾在顾南乔的身上,看到了她对京剧的热爱,那股子灵气和韧劲,不放弃的执着,自信自傲的轻狂,吃再多苦都不会服输的倔强,还有前途无量的无限可能。 所以早在少年宫的时候,苏以漾就觉得顾南乔是不同的。 她眼里有光——那种积极的,阳光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希冀的光。 孙菁的事情给苏以漾带来太大的打击,以至于对于热爱,他第一反应是怀疑。苏以漾向往着明媚,却不相信明媚的存在,对于想得到的东西,质疑几乎是本能般条件反射。 秉持着“做了最坏的打算,才不至于觉得失望”的原则,他惯常把事情想到最坏的一面,看到的恶远远比善要多得多,他把人心险恶尔虞我诈想得太明白,也就只当人情世故搅合在一起,无非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至于真情或是梦想,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直到在顾南乔的身上,苏以漾看到了想要的全部明媚,才终于开始相信所谓的另一种可能。 所以在遇到顾南乔的那个夏天,他才会那把那包茉莉香片慎之又慎地托付出去。那是年少的苏以漾第一次主动想要解开自己的心结,他不再把那一切当做牵连,终于尝试着去放过自己,跟那段黯淡无光的岁月做一个彻底的告别。 他找到了和解的理由,也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在少年宫外围的石板路,整树的蝉鸣和茉莉飘香的夏季,都在记忆深处。女孩子只当这是不愿透露姓名的男孩子随手选的礼物,甚至于他选礼物的方式还很低级,完全不懂得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可是那时候,苏以漾托付给顾南乔的,是从来一次的机会。 这样的宽慰在苏以漾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充满希冀的种子。在种子破土而出生根发芽之前,他心底的成见并没有彻底放下。不论是他给自己画地为牢的负担,还是对于母亲孙菁的诸多不理解,都依旧宛如地埋在苏以漾的心里。 直到他再次遇到顾南乔,这一切也终于彻底得到了救赎。 苏以漾看到当年的小女神一如旧时模样,她从当年的小美人长成了灵气逼人的小花旦,这些年来她有消化不了的苦楚,也到达了同龄人很难企及的高度,她在舞台上风光无限,顾盼生辉,有着比年少时候更胜百倍的风采。 各人都有各自的人生际遇,经历的事情多了,遇到的选择和诱惑也就跟着多了起来,难免会因为种种事由迷失本性,尤其是对于梦想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都被放在现实利益后面,被舍弃也算是常态。 可是何其难能可贵,顾南乔却没有变。 当年让苏以漾觉得眼前一亮的东西,时至今日顾南乔依旧还在坚持,仅仅是重逢是在春色满园的短暂会晤,苏以漾就感觉到那些吸引着他的特质又重新回来了。 就像是宝珠不会因为蒙尘而玷污价值,只要被清水稍加洗濯,那些光芒就会立刻回来。即便是有再多的掩饰和伪装,一个人眼睛里的东西都是骗不了人的。 顾南乔眼底的火,燃着的都是追求,是熄不灭的。 或许就是这样,苏以漾再次见了顾南乔,也就终于笃定了些什么。他的心底的空洞是被顾南乔身上的那些特质填补,然后他又用全部的爱意和付出去融化年岁增长之下,顾南乔那颗层层包裹着的内心,一路暖到了她的灵魂深处,得到了她最难能可贵的信赖。 他们有着相似的灵魂,相同的骄傲,太过相似也太能互相理解。 两个都很难对别人敞开心扉的人,都不愿意去交付出自己的真情实感,可是偏偏在遇到彼此的时候,这种骨子里透出的吸引力让一切有了新的可能。顾南乔和苏以漾就像是两只不约而同放下防备的野兽,经历了无数的互相权衡,终于选择坦诚相待,各自朝前迈上了一步。 而当这些选择都顺利度过,这段感情就真的很甜很甜了。 这一路走来,苏以漾和顾南乔互相成全,也互相救赎,他们携手经历了许多磨难与挫折,面对了无数的难关和挑战。平心而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现实问题很多,芥蒂和猜忌远算不得少,尤其是除了情侣这一层身份,他们还是事业上的伙伴,也更是让这段关系更为尖锐。 在春色满园这个戏班子当中,顾南乔代表着艺术性,苏以漾把握着商业性,而任何一个艺术作品,最难做到的就是艺术性和商业性的共融,这两者看似互相促进,却也互相拧巴,能做到并驾齐驱的成功案例太少,不亚于是万中无一的特例。 很多问题但凡一念之间有所偏颇,就会面临截然不同的处境。 可是苏以漾和顾南乔之间的信任从来没有磨灭,也就在遇到难关时全部枯木逢春。不论是事业上的,还是感情上的,所以他们才一路相伴着,生生走成了现如今的圆满。 这样的改变影响着苏以漾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最直观的就是在孙菁的问题上,他的理解和之前有了天壤之别。或许是因为曾经带着偏见,苏以漾始终想不明白母亲留下的话,而当他对这一切有了新的理解,也就终于领悟出了另外一层可能。 ——为什么是一定是束缚呢? 或许当年孙菁根本没有以退为进,也并不想强求些什么,她只是担心时间不够,才会把那些嘱咐一股脑地说出来,根本来不及深究苏以漾是不是听得懂。 当年京耀大剧院的局势也是雪上添霜,不论是梅寒秋的自立门户,还是封肃楠的突遭意外,都让局势急转直下。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苏以漾至今没有查清楚,不过再怎么看,都能猜到当时孙菁的处境很差,近乎于内忧外患的程度。 或许那时候的孙菁,是实在走投无路才会那么急切的。 这世间没有哪个母亲可以狠心抛下自己的孩子,即便是走到陌路,孙菁也想着把苏以漾的一切都安排好,至少不让这些解决不了的事情成为孩子的绊脚石,给他带来没必要的牵累,甚至于影响他今后的人生走向。 孙菁没有时间把所有细枝末节都讲给尚且年少的苏以漾听,也不知道他到底可以悟出几层意思,更遑论那段时间的孙菁钻进了死胡同里,连自己都没有办法开解,又哪里来的经历和心思去开解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呢? 苏以漾当年也不过七八岁,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孙菁看不出孩子的喜好,担心他的聪明伶俐都是孩童时候的心性不定。苏家给了苏以漾良好的平台,开拓了他的眼界,却也让他更容易迷失在这些选择里,找不到自己真正的心中所想。 孙菁也想了解孩子更多,可是时间不允许了。 她想把孙家的责任和权柄都交付出去,可是她看不出孩子到底想做什么,不能自作主张地替他决断。更多的事她没有办法指引苏以漾,在京剧改革的发展方面,她也只是在盲人摸象,空有满脑子的想法却不知道该如何落实,从头至尾只是这条道路上的探索者。 当年的京耀大剧院确实在朝最好的方向努力,几大京剧世家都后人聚在一起,也是为了让京剧市场开拓出一片新的天地,可是这一切随着纪老爷子离世截然而至,纪广帆接手大剧院之后,一切都是在走下坡路,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成绩。 苏以漾太小也太偏激,没有把话听透彻,反而深究更多的东西。其实孙菁的那些话,不过是最简单的嘱咐,没有任何深意,也不存在任何逼迫。 她固然是希望孩子可以做到商业和艺术的平衡,甚至可以整合苏家和孙家的资源做出一番大事来,可是那些几大京剧世家的传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孙菁又怎么忍心强加在自己尚且年少的孩子身上,给他太大的压力。 孙菁怀有期待,却又对此无能为力,她想给苏以漾指点江山,可是自己也在迷雾里......所以她只能把最直白的意思表达出来,将决定权交到苏以漾的手上,不去干涉他太多。 这是苏以漾很久以后才悟出来的事情。 ........ 打从说起顾南乔,苏以漾的神色就带着几分温和,以至于这会说起了孙菁,他的言语都较之平时温软不少,像是带着几分千帆过尽的释然似的。 “其实仔细想想,我妈怎么可能把那么多的算计放在亲生孩子身上,那句话不过是最字面的意思——她是怕我处理不好苏家和孙家的平衡,不想让我被商业和艺术上的摇摆所影响,才会说孙家家主之位,我担得起再担......说穿了,她也没强迫我什么,这些就是望山是山,望水是水的东西,我带着偏见去看,怎么可能看懂她的真正意思?” 去掉了那些过分解读,摒除有色眼镜和浓重的猜忌,苏以漾现如今重新去品孙菁当年的话,分明字字句句都是慈母的一片关心,言语间流露的都是不掺一点假的真挚。 如何担不起一句爱字,又有什么不能释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最后,谢谢你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时隔多年,苏以漾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去想这些,也终于变得释然。 其实孙菁何尝不是用心良苦。 她深知苏家留给苏以漾的影响,这种从小到大的潜移默化刻在他的骨子里,又被苏广南那套优秀商人应有的行事准则约束了许多年头,即便是以后苏以漾独立出来,也很难打破那一层桎梏,在利益和情怀上找到平衡。 更遑论作为苏广南唯一的儿子,苏以漾从小聪明伶俐,显露出较之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才华,又被苏广南寄予了相当高的期望,按照未来接班人的方式培养。偌大的苏氏集团早晚都要交付在苏大少的身上,这是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好机遇,在实景演出动辄上亿的项目面前,有几个人能稳下心性去做未必有利可图的小剧场演出,选择逆流而行地去开发京剧市场呢? 而孙菁又怎么忍心逼迫孩子在这两者中做出选择呢? 如果苏以漾不能把苏氏集团继承人和孙家家主这两层身份兼容,无法找到艺术和商业之间的相融点,那这样的抉择无非是很尖锐的单选题,只会让他为难罢了。孙家家主之位是很厚重的责任,那背后京剧世家百年来的名号,是行业内人士心目中不容玷污的净土,如果这些仅仅让苏以漾觉得负累,孙菁宁可自己的孩子不要去接这一层身份。 她不想给苏以漾施加过分多的压力,生怕这个南辕北辙的较量让他太过分裂,毕竟那些连她自己都尚且没有做到的事情,于情于理都没有资格让孩子替她承担。 这是孙菁的一片慈母心,也是对孙家的一层保护。 那时候苏以漾还太小,她看不出孩子的心性,不知道今后他会长成什么样的人,不敢盲目去赌。同时她也给孙家留了后路,如果苏以漾被利益心蒙蔽,做出被京剧界同行们不能接受的事情,孙菁宁可他是以苏家大少这一层身份犯错,也不要担下孙家家主大名,平白玷污孙家名号。 孙家的传承可以断绝,可以成为时光里的绝唱,但绝不能被糟践。 尤其不能毁在苏以漾的手里。 孙菁不想要求孩子太多,所以最后她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做败坏孙家门风的事情。更深层次的东西她当然希望过,就像最初她嫁入苏家,也想过借由手头的资源做点什么,拥有平台和资源固然是好事,可是如何权衡利益背后的东西,是否能够在数不清的诱惑之下守住本心,这才是真正的难事。 这些期许孙菁没有说透也不去强求,生怕成为苏以漾的牵连。 而现在,是机缘巧合也好,是命中注定也罢,苏以漾居然让一切殊途同归。 他一步步走上孙菁预想过的道路,春色满园就像容纳着无尽可能的孵化器,虽然戏班子的发展才刚刚起步,不论是艺术价值还是商业模式都显得稚嫩,也难免遇到种种问题需要解决,许多东西需要不断去摸索,说一句长路漫漫也不为过,可是这背后足以可以看出无限可能。 这个戏班子有着代表性的缩影,是海纳百川的艺术模式,也是近乎于理想化的乌托邦。在这个小小的私人演出团体,汇聚了各路能人志士,大家伙最初是出于种种原因才聚到一起的,或许是因为一腔热情、心意难平、旧日恩仇、自我价值,甚至于名望声誉、聊以慰藉、养家糊口.......谁都不是圣人,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也有私念与图谋,或许最开始谁的目的都不那么单纯, 可是现如今,大家却都有了同一个目标,有了真正的奔头。 不论是身怀技艺能力超群却没有与时代相容的老艺术家们,还是才华出群前途无量的新晋小花旦小青衣们,或是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终于找到人生方向的前辈们,他们都在苏以漾这个头脑清醒又可以让一切平衡的商人的引导下,把全部心力汇聚在起来,也给春色满园带来了全新可能。 苏以漾做到了艺术和商业之间的难得融合,践行了母亲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也终于成为了孙菁希望他成为的那种人。 他变得更成熟了,或者说,春色满园让他返璞归真了。 ....... 听着苏以漾说那些的时候,钟子逸深感自家发小真的变化很大。 时隔多年,苏以漾对一切都心平气和,不再把那些压在心口一刻不得放松,午夜梦回时在脑海里止不住萦绕,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东西再当做负担,反倒可以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心路历程,也就说明他是真的放下了。 钟子逸用了几秒钟时间消化这样的感慨,半晌才轻笑着感慨。 “春色满园做的这么好,有那些老艺术家们的功劳,不过说真的,阿漾,你的功劳是最大的。我不是站在你朋友的角度说好话,往你的脸上贴金啊,你确确实实担得起这些夸奖——春色满园里艺术开发的事情由小南乔全权负责,商业发展却全是靠你,之前整个戏班子没有步入正轨的时候,是你制定了剑走偏锋的发展方向,后续渐渐做出成绩来,商业合作多了起来,你还能守住本心,完全不被那些事情迷惑,真挺不容易的。” 苏以漾漫不经心一勾唇角,大大方方接下了表扬,还不忘挤兑钟子逸一句:“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没见过世面吗?当年差点因为纪穆楠那点小恩小惠被拐上纪家的贼船,现如今又差点难度美人关,被李大小姐好一顿坑,智商不够数还没有情商来凑,不是活该被迷惑?” “我说你这个人,有意思吗,我夸你的时候还非得杠我?” 钟子逸实在是服了苏以漾这张嘴,以至于后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只骂骂咧咧地感慨了一声。 “瞧瞧你这调性,跟小南乔说话的时候,孬得跟小奶猫似的,人话都快不会说了,怎么到我这怼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有这么差别对待的吗?” “南乔是我小女朋友,你能比么。”苏以漾嗤笑一声,把这番调侃应得相当理所应当,十分大方地继续补刀,“想听好听的情话,就赶紧把楚悠优泡到手啊,跟自己女朋友怎么浓情蜜意都没人管着你,快乐单身就别在这边眼红我谈恋爱甜到齁。差别对待怎么了,有种自己谈一段甜甜恋爱,给我秀回来啊?” 钟子逸被噎的好半天没说话,深感苏大少这番话气人是真的气人,无法辩驳也是真的无法辩驳,以至于他憋了好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所以啊阿漾,我真是懒得夸你,也为难你每天谈着甜甜恋爱,还能百忙之中抽出功夫来经营春色满园,既把钱赚了又把名声拿下来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站着把钱挣了?” “这也没什么难的,赚钱不是我的最初目的。”苏以漾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侧过头看着钟子逸,“如果最开始奔着捞钱去,世上赚钱的项目成千上万,我为什么非得做艺术,难不成是为了自抬身价,赚些虚名么?春色满园按照我的预期顺理成章发展,能走到什么地步都是尽人事安天命的事情,不是靠强求就能得到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说到是一回事,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钟子逸点了点头,半带着调侃地说道,“你也甭谦虚,不管怎么说,能把春色满园这个演出团体做出来,是件挺了不起的事情。我之前没想过要做大事,跟着你混之后才觉得做大事还挺跌宕起伏的,刺激......尤其是这半年,我都快成京剧圈的开路先锋了,忙起来是真受不了,不过也真是有牌面,大概是尝试了别人做不到的?” 苏以漾被钟子逸这一番豪言壮志逗笑了,心说钟大少不愧是做宣传的,这些宛如领导陈词的发言稿张嘴就来,也算是出口成章了。 然后,他伴随着轻笑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其实终归得有人尝试的,如果一味贪图眼前利益,京剧圈子不可能有进步,京耀大剧院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当年几大京剧世家凑在一起,还有纪爷爷主持大局,后来不是也折在了纪广帆手里?” 提起京耀大剧院,钟子逸颇有感触地连连点头,咂舌说道,“是啊,有时候把利益放一放,才能带来真正长远发展的可能,其实任何行业都是这样的,只不过有些人没有能力去做,有能力的人又很难想得透彻,像你这样的太少了。” “我早前说过了,名利得失没有那么重要,这些事打从我选择做春色满园开始,就已经都想明白了,京剧改革的路上注定是一片荆棘,既然担了改革二字,就注定有所创新,哪有那么多顺遂的路可以走?哪怕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只要有意义,也就算是值得了。” 听了这番话,钟子逸着实沉默了好半天,才低声感慨一句。 “能让你这位商业才说出这种话来,可这是不容易......” 他看着苏以漾俊逸的脸庞在昏黄的灯火下轮廓分明,眼底眉梢挑起几分潇洒,唇畔轻笑带着少年轻狂,可是目光中却透着笃定。他的锋芒毕露被世俗磨砺到收敛了些许,锐利中掺杂了沉稳,终于带有成大事者特有的气场。 过了许久,钟子逸才终于把当年那个随性到有些偏颇的少年与现如今这个谈笑间指点江山的优秀商人结合起来,他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感慨,自家发小是真的成熟了不少。 “要是那些被你在谈判场上ko的对家们听到这话,不知道会说你是在装模作样,昧着良心说话,还是感慨该自己没遇上好时候,你苏大少也有这么宽容的一天啊?” “宽容倒算不上,我又不是做慈善的,对竞争对手宽容就是自寻死路,不成我才能跟纪穆楠握手言和,一同谋求发展不成?” 苏以漾漫不经心晃了晃酒杯,语气里粹着不深不浅的笑声,难得带了点温柔:“就像你说的,我全部心软给了小南乔,唯一那点偏爱,可能就给了春色满园吧,现如今我是真觉得春色满园不一样了。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遇到小南乔,没经营这个戏班子,即使解决了纪家的事情,顺理成章接手苏氏集团,达到我本应当达到的高度,也是说不出的遗憾。” 钟子逸仔细咂摸着苏以漾的话,半晌才终于轻笑出声。 “能解开心结是好的,我也算是放下心来了。”钟子逸便拿起酒杯朝前一倾身,轻轻跟苏以漾举杯示意,“你能把孙姨的事彻底放下,我也把李大小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看得透彻,这算是什么,一笑泯恩仇?” 苏以漾大大方方端起酒杯,慢悠悠地跟钟子逸一碰,扬起眉梢说出的话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给面子。 “人家一笑泯恩仇都是跟仇家泯,你是我兄弟又不是仇家,轮得到你敬我?” “那怎么着,兄弟就不能一起喝酒了吗——干杯,庆祝一下,没有那些负累,我们都要越来越好?” 听着钟子逸这番近乎于大白话的劝酒词,苏以漾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是仰头将那一杯酒直接饮尽,再开口的时候,苏以漾难得放软了语气。 “小逸,你既然说这些,我也跟你说几句真心实意的话。” 苏以漾低沉好听的声线收了几分戏谑,比平时多了些许轻柔,虽然言语间还是惯常那般漫不经心,却堪称为字句笃定。 “你说你羡慕过我,担心过我,其实这样的情绪我也有过,我羡慕你的家庭圆满,你的无私与无畏,自信与洒脱......不论做到什么程度,背后都有钟叔叔替你担着,不像我被苏氏集团继承人的身份压着,被集团无数双眼睛盯着,根本没有一刻放松。” “还有,你说我习惯了单方面的给予和帮助,没有把你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其实恰恰相反,我是打心眼里希望你能一直不变,你家庭氛围好,理应当无忧无虑,没有太多负累,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我经常打趣说你傻,可是傻有什么不好,活成我这样太累了,你当商战场天才的名号是白来的?这背后的阴谋手段尔虞我诈太多,最好你永远学不会,有事我替你担着就好,你啊......就活成我羡慕不来的样子,我也就放心了。” “喂,你是喝大了么,阿漾?”钟子逸着实不擅长面对这种话,感动的情绪无从表达,以至于来来回回心绪复杂,憋了好一会才摸着鼻头开口,“你突然这么煽情,我可真不适应。” 谁知苏以漾却是相当坦然,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笑眼微微弯着,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没什么,就是想说......我其实也谢谢你。” 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铁瓷儿,小时候一起翘过课,也一起逃过学,长大后一起签过合同,也一起搞垮过竞争对手,互相吹过无数牛逼,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风风雨雨,互相扶持着走过了大大小小的难关。 现如今字句笃定地说,我当年羡慕过你,也嫉妒过你。 最后想说的,却是谢谢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 那些秘密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个注定一波三折的夜晚,关乎于理解与救赎,也关乎于越来越深的纠缠。 黯淡的夜色没有让那些无人提及的事情彻底被掩埋,反而将埋藏许久的东西重新翻了出来,尤其是一直被顾南乔忽视着的,藏在心底深处不想去碰触的事情,都在“旧梦计划”这个契机的催化下不断发酵,彻底无法继续逃避下去了。 就比如,此刻—— 同样是临近午夜的繁华都市,同样的千回百转思绪万千,顾南乔的家中和苏以漾所在的市中心的小酒吧,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一边是经年累积之下的豁然开朗,而另一边,却是越发尖锐的激烈对峙。 在春色满园的内部会议结束之后,顾南乔原想着和苏以漾去找个地方庆祝,这话还是她主动提议出来的。对此苏大少觉得十分新鲜,他深感能让顾南乔这位宠辱不惊的选手都一反常态,看来“旧梦计划”真的给予她很大的助力。 或许是心情不错的缘故,他还打趣地占着口头便宜:“小南乔果然善解人意,没浪费苏哥哥在封昙面前那么维护你,怎么着,还打算饭桌上亲自谢谢我么?” 对于这些明显占便宜没够的话,顾南乔连理都懒得理。 她将胳膊随意搭在了苏以漾的肩膀上,懒洋洋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带着十成十的嫌弃留下一句:“醒醒,晚饭还没吃呢,你怎么就开始做梦了......还想让我在饭桌上谢谢你,你怎么不说让我拎着礼物请你吃一顿饭呢?平日里情话说得好听,这时候反倒跟我邀功,来这套虚头巴脑的,苏大少很见外嘛。” 在自家女友指正的这方面,苏以漾相当经得起批评,尤其是对于“见不见外”这方面的讨论,更像是打开了他的神开关,瞬间激起了继续逗贫的兴致。 他一挑眉梢,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当即从善如流改了口:“对,说得好,我确实不应该这么见外,既然小南乔不想来那套虚头巴脑的,不如主动一点,以身相许?” “还以身相许,很敢想嘛,苏哥哥?” 顾南乔已经练就了把苏大少的骚话自动过滤,再从中找到切入点重新怼回去的本事,她扬起眉梢意味深长地瞥了苏以漾一眼,凑到他身边轻笑着眯起眼来。 “知不知道骚话太多一点用都没有,反倒会被没收原本打算给你的福利的?苏哥哥啊,别怪我没有提前给你提醒,再这么说下去,今晚上这顿饭我就不跟你吃了,到时候别觉得后悔。” 听了这话,苏以漾直接乐了,他那双弯生生的笑眼半眯着,粹着落日黄昏的霞色而显得流光溢彩,眼底藏着的笑意也越发明显。 “哟,还有福利,合着你是真的打算跟我庆祝的?” “不然呢,这不年不节的,放着“旧梦计划”的演出方案不去写,你当我有闲心跟你烛光晚餐啊?”顾南乔一扬唇角,说得理所应当,“不过庆祝倒是其次,我主要是有话想跟你说,那些事情想必你也很想知道。” “我也很想知道......怎么着啊小南乔,还有小秘密瞒着我不成?”苏以漾微微侧过头,声音里夹杂着几分调侃,“这么神秘兮兮的,是打算跟我深情表白一波,还是跟“旧梦计划”有关?” 这话苏以漾问得直接,顾南乔却偏偏卖起了关子,她微微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把眼底的情绪遮盖了几分,看着那副表情也能猜出没有要说好消息的意思。而苏以漾何等聪明,当然是立刻觉察到顾南乔微妙的情绪变化。 他唇角扬起的弧度依旧漫不经心地挂着,笑意却很隐晦地收起了几分,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家小女友,没有多说一句废话。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顾南乔很快整理好情绪,刚刚一闪而逝的深沉就宛如不存在似的,她带着玩笑意味开了口,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要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明白,我干嘛还特地把你约出去?一会再跟你详谈,而且我打个提前量啊,我讲的事情算不上好消息,别抱有太大期待,不过你应该想听就是了。” 听到顾南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苏以漾也隐约猜出了大概。 他和顾南乔的关系不仅仅是一句亲密可以概括,早已经进展到通过彼此之间的一个眼神交错,都能猜到对方的几分心思的程度。所以苏大少但凡往深处一想,就猜到了能让小女友欲言又止到这种地步的事情,一定是平日里她压根不想提及的那些。 而顾南乔对待苏以漾向来坦诚,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就像贝壳里包裹着的细腻软肉一般,原本被慎之又慎藏起来,可随着贝壳缓慢打开缝隙,那些不曾轻易流露的情绪早已经一点点表现出来,她跟苏以漾之间也没有所谓的秘密可言。 顾南乔好强惯了,对于心底深处深藏着的柔软情绪和千回百转的犹豫和不安,她从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表露出一分一毫,只有在面对苏以漾的时候,才能拿出全部的信任和依赖,把那些脆弱与彷徨毫不不加以掩藏地讲出来。 从确认关系到现在,已经有快一年的时间,他们把彼此间绝对坦诚,可是唯独有一点,顾南乔时至今日也没有跟苏以漾透露分毫。 ——那就是关于梅家的那些家事了。 顾南乔和梅家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她那一身京剧本领分明是跟梅寒秋同出一脉,可偏偏梅家却没有关于顾南乔的任何名讳,这到底是事出为何? 这些都是苏以漾一直好,而又不愿逼问的事情。 整个京剧圈子都知道,梅家子弟遍布天下,梅家家主梅迟老爷子是京剧学院的名誉校长,当家花旦梅寒秋更是在高校亲自任课的教授,梅家父女在京剧协会也身居高位。放眼当今的京剧演出界,他们完全可以代表学院派的大半个派系,在京剧圈子里自成一体。 因为这样的种种原因,不论是名声或是地位,梅家都是其他几大世家不可比拟的,影响力仅在坐拥京耀大剧院的纪家之下,说一句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半脚踏入京剧圈子里的人大抵都把梅家纪家当做权威,以能学到梅家的技艺为荣,若是有幸得到梅寒秋的几句指点,那就是天大的荣幸,可是真正的圈里人都知道,梅家对外传授的那些不过是皮毛的外在功夫,那些真正的行家功夫,他们是从不外传的。 有几句老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不论是匠人们的看家本领,还是艺术家们的独门绝招,大抵都是藏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只能教给关门弟子的东西。这就像是古代高手的武功秘籍一样,需要天大的机缘才能有幸学到,用最浅显的道理来说就是,要是本事人人都会,随随便便就可以学到,那么再稀的技法也不足以称之为技法,也就显得太过平庸了。 这样的难能可贵是约定俗成的,毕竟“藏私”在任何行业中都算默认的事情,对于极重视传承的京剧行当来说,自然更是如此。 所以打从最开始,苏以漾看出顾南乔身上有几分梅家功夫,就下意识地多留意了一下,当时苏大少的想法相当单纯,只觉得这个灵气十足的小花旦是正统科班出身,学习的梅家功夫相当扎实,又融入了自己的特色而显得自成一派,让观众眼前一亮。后来渐渐认出了顾南乔就是当年的小女神,苏以漾既是因为关心,又是因为爱慕,自然而然地把相当多的注意力放在顾南乔的身上,诸多在乎可以用来形容。 加之苏大少的眼力远非一般人可比,很快他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梅家的京剧功夫很好学习也很好模仿,这个体系成为了京剧学院的官方体系,每一个科班生都会或多或少地学到。可是那些学生只能学到三四分形似,遇上极具才华天赋的天才,又能在这样的基础上加上一两分神似,更多的外人不可能演绎出来。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是京剧圈子新人辈出,年轻而优秀的旦角都不算少,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梅家的地位。 每年专业院校和各大剧院团都会培养出一大批新鲜血脉,演出市场也是每过几年都会推陈出新,进行小范围内的更新换代,在演员融入市场之后,不断经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这个步骤,重新涌现出一大批年少有为的新晋青衣花旦。 可是再怎么人才辈出,京剧圈也只有一个梅寒秋。 梅老板旦角第一人的身份,却是从始至终无人可以撼动,也没有人能代替她的位置。论其究竟,就是因为她那一身功夫都是梅家压箱底的功法,举手投足的神韵与风姿是这世间独一份的,压根没办法模仿,更别提超越了。再加上梅寒秋那祖师爷赏饭的出众身段和相貌,以及几十年来的台上演出磨砺出来的丰厚经验,足以让她无人能比,担得起一句圈内大师。 这些旁人根本学不到,也不可能学得来。 可是顾南乔却是得尽真传,就不由得让人遐想颇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三章 背后谜团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些事苏以漾一早就看得透彻,没有追问顾南乔,纯属是为了给自家女友空间。 苏以漾作为京剧世家孙氏鼓的传人,一不会登台演唱,二没学到板鼓本事,却练就出来旁人不可企及的好耳力,对于京剧的鉴别能力,绝对是当仁不让的行家级别,对于顾南乔的功法渊源,自然看得明明白白。 所以顾南乔和梅家的渊源,完全逃不过苏以漾的眼睛。 最开始他只是觉得顾南乔的戏唱得很好,让人眼前一亮,细品却发现她的身段风姿,唱腔功法,都是梅家最为核心的技艺,又因为融入了许多自己的理解和改编,才掺杂成现在这样的唱功。 这样的表演方式乍一看与梅寒秋不尽相同,可咂摸却有更多精妙之处,已经形成了几分特殊的风格。或许外行人看不出来,不了解京剧世家的也人仅仅会夸一句,这位名叫顾南乔的小花旦功法扎实,灵气十足。可是真正的行家琢磨顾南乔的唱腔与技法,就会发现她完全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断提升,才能达到现在这样的高度。 如果能保持这样的灵气,假以时日之后,顾南乔可以创立出全新的独特派系也说不定。然后随着时间推移,她完全可以在多年的舞台演出中把这些实践更加完善,最后很有希望冲击极具影响力的大师水准,达到旁人不可及的成就。 所以即便刨除对女友无条件支持的原因以外,苏以漾对顾南乔的专业水平也是相当认可的,毕竟顾南乔本身就是一个相当优秀的人,在京剧方面的造诣更是相当高。 对于苏以漾而言,他对爱情的表达的方式显然成熟很多。仅仅靠甜言蜜语或是稍纵即逝的浪漫给予出的动心,不过是短暂的欢愉,而他想要的长久是陪伴顾南乔做她想做的那些,这样才能担得起一句余生要你。 这因为有这样庞大的爱意支撑,他对顾南乔的关注可以用细致入微来形容。苏大少完全看得出,不论是自家女友在京剧功法上的突破与创新,还是她作为艺术顾问主持大局,在春色满园如火如荼进行的京剧改革,这些都与她身上那些相当精准而正统的基本功有着分割不开的关系。 如果说顾南乔得天独厚的灵气与剑走偏锋的脑洞占了六成,那么她对梅家派系扎实的理解就占了剩下的四成,所以才能开辟出独特的风格。以一言以蔽之,像顾南乔这种情况,明显是从小到大打好地基,又日以继夜加以练习,绝不是一蹴而就可以随便达到的。 想要理解一样东西,本事就不是件容易事,光靠浅薄的认识和只言片语的讲述是不可能达到的,一定得把相当多的心思放在上面,还要有足够的灵气作为升华,才能真的从那些条条框框中感受到自己的独特理解。 更何况顾南乔所感受到的远不止这些,她是在理解了梅家功法的基础上,加入了更多自己的东西,才终于达到现在的融会贯通。虽然这样的创新还需要不断改进,可是这种独特就已经是全天下独一份的,旁人没有机缘也没有能力,不可能悟出这些。 仅仅靠旁人的几句指点,或是机缘巧合的一些领悟不可能体会如此深刻,这背后明显是有着相当深远的原因——苏以漾看得出来,这些是打从顾南乔小时候,就一点一点刻到她的骨子里的东西,不仅仅是简单的一句渊源颇深可以概括。 所以顾南乔到底是梅家的亲传弟子,还是有着更加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甚至于当年肖芳然为什么离开,之后又是否与顾南乔再有牵扯? 这些事情苏以漾一直都想知道,却都没有过分深究过。 他给了顾南乔全部的信任,深知这些事对她关系重大,却也不舍得给女友一丝一毫的压力,只能等着她主动开口。 现如今顾南乔终于愿意坦白,把隐藏多年的事由撕开了一小道缝隙,苏以漾也很快顺着些许蛛丝马迹,捕捉出了自家女友言语中的深意——想必庆祝只是顾南乔找的借口,她真正想要做的,是借着“旧梦计划”的机会,好好聊一聊关于梅家的那些纠葛。 然后,再彻底给出一个交代。 苏以漾意识到今晚或许是顾南乔难得的坦诚,而顾南乔也不再有意去瞒着什么。 曾经她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不是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毕竟那些更深层次的原因,连她自己都没有彻底想清楚,所以也就不愿意把这一团乱麻扔给别人,尤其是自己最在意的人。然而到了现在,随着“旧梦计划”的横空出世,春色满园和梅家的纠葛越来越深,为了知己知彼也好,为了交换信息也罢,那些内幕顾南乔也就都没必要再藏着了。 现在,是时候把一切都放在台面上,彻底跟苏以漾坦白了。 可是顾南乔这次难得的敞开心扉显然一波三折,还没等她和苏以漾定好要去哪个餐厅,搅局儿的不速之客就先一步出来了,自家男朋友也被钟子逸的一通电话叫了过去。说好的烛光晚餐随之泡了汤,坦白和摊牌都不得不被延后,坦白局也顺理成章地延后了。 顾南乔对此倒很无所谓,在苏以漾离开之后独自回到了家里,乐得清闲地打算早些休息。 在经历了好几次的扩建之后,春色满园一大半的演出都已经从当初那个小小的四合院挪到了城区里正规的小剧场里,之前苦于地理位置限制而无法独立出来的排练厅和办公室,也都顺理成章地移到城内,这直接导致最初的那些主创人员工作地点集体转移。尤其是负责青春版京剧表演的演职人员,囿于演出场地的改变,他们绝大部分工作都是在大剧场进行的,上班打卡趋于正规化,也都在城区内进行了。 顾南乔作为艺术顾问,通常是城区和郊区两头跑,不过办公室倒是安置在了大剧场那边。因为心疼自家女朋友上下班来回折腾太过麻烦,有时候演出散场之后,已经都是十点开外了,但凡开个演出总结的小型会议,顾南乔都得忙乎到凌晨才能回家,苏以漾不止一次提出,让顾南乔搬到市区内,两个人离得近互相也有个照应。 可惜苏大少房子都买好了,顾南乔却愣是不同意,非要在老剧团家属楼住着。苏以漾拗不过自家女朋友,只能把专属司机这个工作做得任劳任怨,每天不论早晚都是按时接送顾南乔,至少让她在通勤方面少受一点委屈。 长此以往,就连老剧团的那帮老艺术家们都不禁夸一句,苏以漾对乔丫头是真的上心,这样知冷知热的小伙子真的不多见了。而今天晚上,苏以漾被钟子逸急召过去,春色满园到老剧团家属楼的距离又着实很近,顾南乔干脆直接批准了男朋友一天的假,自己步行着溜达回去了。 之所以不搬家,顾南乔倒不是因为怕麻烦,而是有着自己的考量。一来是因为戏班子的那帮老艺术家们大抵都住在这附近,自家师父范陵初更是跟她对门,顾南乔留在这边也算是互相之间有个照应。不然她独自去城区里享福,把这帮叔叔伯伯扔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更何况有时候加班开个内部小会,少了她作为主持和记录,也实在有点不方便。 二来则是家属楼这边的老房子虽然破旧,却留着顾南乔从小到大的无数回忆,尤其是关于早逝的父亲和离家的母亲那些旧事,就像刻在了顾南乔的心底似的。她没想过要从往事中走出来,当然也就从来没有动过搬家的念头。 这样的表现十分直观,但凡顾南乔身边亲近的人都看得出来。早些年头,范陵初还因为这些开解过自家小徒弟好几次,可是顾南乔看似柔柔弱弱,心里的主意却是比谁都正,根本听不得别人的劝,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范陵初从小看着顾南乔长大,对她的性格再了解不过,尤其是她小的时候,最脆弱无助的日子都是范老一路陪着走过来的,所以范陵初比谁都清楚,肖芳然的骤然离开在小姑娘年幼的心里留下了怎样的阴影。那时候的顾南乔不言不语,把全部无助藏了起来了,可是夜深人静无声的哭泣,以及没人在意的迷惘与彷徨,却是被范陵初记了很久。 他知道这种心结,旁人再怎么宽慰也无非只是站在制高点上说些有的没的,根本做不到感同身受,更没办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所以久而久之的,范陵初也不再去做无用功,只是在平日里多关照自家徒弟几分,而不是无关紧要地去劝些什么,问那些压根说不出个是非对错的话了。 范陵初把这当成体谅,殊不知被顾南乔藏起来的事情,才是症结所在。 而这背后,藏着当年的全部谜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速来电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等顾南乔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早晨的时候走的太急,她没来得及把窗户关严,这会儿才一推开门就看到夜风将窗帘吹拂起来,在窗台边漂浮着缱绻的弧度十分漂亮。窗外月光透着白纱窗帘狭小的缝隙照射进来,在木质地板上投影而下冷清的银白色光芒,就像多了一层淡淡的滤镜,让整个房间显得寂静而古朴,处处都透着莫名的年代感。 顾南乔把手提包扔在了玄关的小柜子上,随手把客厅的灯打开,这才坐在了沙发上。 距离肖芳然的离开,已经过了十多个年头了,可是顾南乔记忆里的那些东西,就像是这间没有任何变化的屋子一样,依旧带着相当顽固的深刻,在她的心里历历在目。这间老房子容纳了顾南乔从小到大全部的回忆,看似随意摆放的家具陈设背后,所有细枝末节都包含着顾南乔的童年和青春,那些记忆关于父亲、关于母亲、关于老剧团的那些叔叔伯伯,还关于她自己心底的诸多纠缠和消磨。 然后,那些经历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成为了无法忽视的一部分,像是提醒着她有些东西永远过不去似的。 顾南乔明知道睹物思人没什么好处,一直沉溺在过去无非是被那些旧事持续牵累,可是她还是很难宽慰自己。苏以漾几次提出让她搬家,也不仅仅是因为节约通勤的时间成本,或是住在一起对两个人的关系会有更多促进,仅仅是想让顾南乔拥有一个新的环境。 可是顾南乔没想过要放下,更不需要任何救赎。 说是怨恨不甘显然太过肤浅了,她也没有把这些当作鞭策,只是这些情绪早已经沉淀在她骨子里,影响着她的人生轨迹和行事形式态度。那么搬家之类的事情也就不过只是毫无意义的形式主义,真正的告别应该在心里,在顾南乔彻底想通之前,苏以漾再怎么折腾这些都是白搭,所以顾南乔也就懒得去做这些有的没的配合苏大少了。 深究起来,顾南乔无非是没彻底想开。 对于肖芳然的离开,她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看淡或是体谅。而对于母亲和梅家的那些纠葛,顾南乔倒是想当作不存在,也压根不想知道。可偏偏这些事情她根本逃避不了,兜转了一圈,还是会落在她的身上。 肖芳然要是走了也就罢了,抛家弃子的原因有太多,顾南乔那么小就离开她的身边,跟肖芳然没有太深的感情。更何况血脉亲情虽然不能被彻底切断,但被亲生母亲抛弃就是另一回事了,说白了这本身就一件很伤人的事情。随着顾南乔年岁渐长,她或多或少地可以开解自己,不再去苦撑着不愿意面对,也不会给肖芳然找那些自欺欺人的借口,如果没有意外,这些事差不多也就这么过去了。 偏偏肖芳然后来带着天大的秘密上门,字字句句都是无法让顾南乔拒绝的苦楚,不但给了她实打实的解释,还把那些责任附加在她的身上。 这世间最让人难受的事情,就是在一段关系里善恶各占一半,如果对一个人好到极致,别人顺理成章的感恩戴德,或是念及旧情,怎么着都不会走到陌路的程度。如果对一个人坏得彻底,伤人伤己固然是有的,但与此同时也不会留下更多不可化解的念想,最后落得坏得干脆也就罢了,谁也别想着回头。 最怕的就是善良的人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一直自私的人在最后一刻突然的无私,这样无非是让纠缠不清的僵局越来越糊涂,兜兜转转中牵扯着分辨不出的是非对错,让人爱不得,恨不得,原谅不得,怨恨不得,以至于彻底无法释怀。 很显然,肖芳然没有坏到彻底,作为一个母亲也远远不够格。 这也就让顾南乔的心结越来越深了。 当肖芳然将梅家的内幕说出来的时候,上一辈的情仇就强加在顾南乔的身上,还注定了她只能三缄其口,因为事态太过严肃,连跟别人倾诉,排解心底情绪都做不到,至于与梅寒秋的恩怨,更是无所谓顾南乔接不接受,而是压根没办法抗拒。 深究起来,左右都是为难。 平心而论,顾南乔已经很久不去主动想这些了,只不过“旧梦计划”的通知来得突然,又是拳拳到肉地涉及到了京剧世家背后的事情,京剧协会和梅家有着极深的瓜葛,梅寒秋也是把春色满园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坐视不管。之后想必随着春色满园如火如荼地开展工作,尽最大的努力得到最好的成果,也就不可避免地把春色满园与梅家的矛盾激化。 毕竟这样的局面对于春色满园来说是难得的机遇,对于梅家内部的僵局,却是一次相当严谨的促进。 顾南乔隐约感知得到,那些暗流涌动的事情,很快就会藏不住了。之前她一直在顾虑的事情,会随着这次一步登天的机会彻底尖锐起来,那些没有想透彻所以迟迟不决的事情,也彻底藏不住了。 再怎么拖延,都有必须面对的一天。 所以她才会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苏以漾摊牌,至少不能让他再继续一头雾水,至于肖芳然那边,也该彻底给出交代了。 ....... 这样的情绪扰得顾南乔心神不宁,她花了好一会才稳住心绪。 原本泡好放在桌上当宵夜的泡面因为时间太久而变得软趴趴的,浮在一层凉透而凝聚起的油膜上面,腻得没办法吃了。顾南乔低叹了一声,干脆放下泡面,起身走到盥洗室,直接准备去洗澡然后去休息。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的身上还带着淡淡水汽。 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足够顾南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放下,重新调整状态把眼前的正经事做好。然后她换上及膝的白色棉质睡裙窝在沙发里,翻起了手头的京剧剧本,琢磨着该选择哪个剧目参加“旧梦计划”的第一轮评选。 可是还没等她批注几页,一阵悦耳的钢琴曲声回荡在偌大的房间内,正是她放在身边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顾南乔最初没把这当成个事,不紧不慢地拿起了手机,一直到划开手机解锁键的时候,她都当是自家的小奶狗男朋友按时按点汇报行程。 苏大少在外拽得七荤八素,偏偏在自家女友的面前乖得毫无脾气,甚至还莫名多了许多黏人属性,可以说是反差相当明显。 最开始顾南乔很不适应,大有几分苏以漾被夺了舍的错觉,甚至认认真真地跟他谈了一次。大家都是三观正常的成年人了,真的不必为了那些公众号和洗脑鸡汤堆叠出来的浪漫刻意做些什么。尤其是两个人都挺忙的,真正互相信任的人根本不会因为没有短信秒回或是汇报行程而影响感情,也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对此,苏以漾表示得相当干脆,态度也十分直接。 他大大方方地表示,喜欢一个人当然会忍不住联系她,对她好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顾南乔最初没有把苏以漾的这些话当回事,只当这是情场高手熟稔的哄人小手段,只是苏大少说得言语笃定,顾南乔不好拂他面子也就默认了这些行为,甚至还觉得过了热恋期,他就渐渐恢复正常了。 谁知道在顾南乔的身上,苏大少完全没有把商战场上的尔虞我诈体现出来,对于恋爱问题,他极致发挥着言必信行必果的优良美德,将热恋期无限延长,一直坚持到了现在。以至于顾南乔从最开始带着怀疑眼光的考量苏以漾可以坚持多久,到了现如今已经完全习惯成自然,彻底适应了他表现出来的细致入微。 尤其是这种差不多到了两个人互相说晚安的时间,她第一反应就是自家男朋友来表达想念了,听到手机响起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唇角微扬,带着很明显的甜蜜。 可当顾南乔真的打开手机,看到备注上的名字时,显然愣了一下。 墨菲定律有些时候总是特别让人无法抗拒,顾南乔顾虑了一晚上的事情居然真的在这时候应验,这一通电话来着不善,正是被顾南乔想了大半个晚上的那位女士——肖芳然。 手机铃声还在不断回响着,顾南乔那双清澈的眼睛凝在屏幕上,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她没有立刻按下接听键,而是忍不住想起很多有的没的。其实从肖芳然离开老剧团之后,并不是真的音信全无,只不过肖女士很少主动联系顾南乔,顾南乔当然也不会上赶着找不痛快,毕竟这样的联系背后从来都没有好事。尤其是在“旧梦计划”名单公布的节骨眼上,哪怕是用头发丝想,顾南乔也知道肖芳然所欲为何。 这样想着,她的心思越发沉了下来,犹豫了几秒之后,这才按下了通话键。 肖芳然的声音很好听,大抵是多年唱戏登台的缘故,她冷清的声线带着莫名的婉转,又因为时光沉淀而带着几分中年女性特有的知性与温婉,哪怕仅仅只是听到声音,就能让人脑补出身着旗袍行走在寂静巷弄之中的古典美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韵。 不过,与温婉好听的声音不同,肖芳然的话语却是冷的。 没有寻常母亲对于自家女儿的体贴入微,肖芳然对顾南乔的态度近乎于淡漠,甚至连这一通难得的电话,都略过了寒暄和问候这一个步骤,直接开门见山。 “春色满园入选“旧梦计划”的评选,你们那边收到通知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肖大老板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在和肖芳然聊天的时候,顾南乔的态度也明显跟着冷了下来。 没有寻常母女之间的亲密无间,对面的态度直接把彼此之间的交流扯向了极为生疏的层面。也没有平日里顾南乔跟一众长辈的谈笑风生,在面对肖芳然的时候,那种不自在和压力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顾南乔始终很难找到合适的方式跟母亲沟通。 所以面对这样近乎于审问的问题,她也仅仅只是留下一句冷言冷语。 “嗯,我收到了。” 肖芳然不在意女儿的冷淡,因为对顾南乔的疏于关照,她甚至把这当成了一种另类的乖巧。所以她压根没有理会女儿的情绪变化,只是按部就班地继续问了下去。 “你们有什么打算,参赛剧目选好了吗?” “还没有......”顾南乔把手机夹在颈窝间,手指捏着京剧唱词的纸页,指甲在纸面上下意识地划过,留下了淡淡一道白痕,“通知今天才送到春色满园,下午大家一起开了会,商量这次评选的事情。不过具体该拿什么剧目参赛,不是立刻就能定下来的事情,得先各自准备演出方案,再参考戏班子那几位老师的意思吧。” 对于这样中规中矩的回答,肖芳然毫不留情地从唇间嗤出了一声笑。 “乔乔,妈妈得提醒你几句,这次的评选很重要,不要把什么猫猫狗狗的项目都拿出来,你们春色满园经营得确实不错,不过放在省内的不错与跟全国所有知名剧院团竞争还是有差距的,如果不好好准备,直接在初选就被人家淘汰出去,就是浪费这次机会了。” “妈妈,我知道......”顾南乔斟酌着自己的语气,低声开了口,“这个戏班子的每一步发展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进行的,哪一台剧目演出效果更好,哪一台剧目还需要再继续改进,这些事我都看得明白。至于“旧梦计划”的重要性,苏哥哥都跟我说了,作为剧院的经营者,于情于理我都希望这个戏班子可以得到更好的成绩,这些我拎得清,妈妈。” 对于这番客观而不失官方的解释,肖芳然显然算不上认可,她脱口而出的话很不客气,带着懒得加以掩饰的不以为然,直直地灌入顾南乔的耳朵里。 “你想让戏班子做出成绩是一回事,具体怎么做,你知道吗?” 听了肖芳然的话,顾南乔没有立刻回答些什么,而是及不可查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句带着质疑的指点是很明显的“肖芳然”式的风格,顾南乔已经听得很多了,可是时至今日都没做到习以为常,每次还是会被肖女士居高临下的审问惹得有些不快。 不同于有商有量的相处模式,顾南乔和肖芳然的关系总显得冰冷而不对等的,肖芳然的态度惯常强势到咄咄逼人,共情心理几乎压根不存在,很难让顾南乔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心疼或是叮咛之类的情绪,更多的只有不信任和掌控欲。 大概是因为缺少原生家庭该有的那些亲密,肖女士缺席了顾南乔从小到大的成长,并没有给她细致入微的童年,也没有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任何助力。甚至肖女士对女儿的性格都算不得多么了解,为数不多的交流完全是建立在一个习惯性果断专行,另一个靠理智尽力理解的基础上,可以提供的经验少之又少,根本不足以让她和顾南乔互相理解和接纳,更别提解开这么多年积淀下来的心结了。 如果这样的母女关系仅仅停留在客气得体的层面,一切倒也好说,偏偏肖芳然不想放弃对女儿的过剩掌控欲,很多事也就成了无法抗拒的强人所难。 大概在肖芳然看来,顾南乔除了独立人格外,还应当是她的所有物,听话也就是理所应道的事情。而顾南乔推己及人惯了,对于这些偏激的想法也试着去体谅过,她站在肖芳然的角度去重新理解这些,却是怎么想都觉得无法调和,这种矛盾近乎于无解。 论其究竟,无非是因为肖芳然女士自身条件太好,她的京剧功法天资出众,外貌更是相当难得一见的漂亮,加上她矜贵而冷清的气质,已经给足了她高傲的资本。小美女和大美人是有实质性的区别的,小美女是看到任何一位相貌还算不错,担得起一句漂亮的小姑娘都可以夸得出口的话,固然算是一句肯定,却也仅仅到肯定为止了,充其量不过只是一句还算好听的评价,并不能代表更多的东西。 可是大美人的评价背后,却代表着更多的东西。 一个人要是想被称之为大美人,这种美绝对不仅仅停留在皮相好看上面,也不单单只是气质出群,让人觉得很特别不过只是特别,与惊艳是不一样的。能担得起最高评价的那种美,必然得是让人惊艳到过目不忘的程度,足以达到让人对“美”本身有了新的认识,甚至还得加上特定环境的衬托,带上七分神韵三分内涵,才能形成那种极具辨识度的与众不同。 就比如,八十年代某些影星在自己巅峰作品中的惊艳扮相,结合剧中人物最让人动容的那一刻,深深刻在看客们的心目中,让人提起了这个角色,就能瞬间想到那个演员。 又比如,肖芳然年轻时候最为鼎盛的状态。 那时候肖大老板足以担得起一句风华无双,她在戏台子上顾盼生辉,那双青葱似的纤纤玉手堪堪挽着云手,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旁人所不能及的风韵。尤其是她唱得那一出《西厢》,老照片记录不了她万分之一的风姿。她绕圆场步回眸一笑,纤细的手踝随着戏服摆动露出半截,手腕上带着的翠玉镯子映得她肤白胜雪,那一方捏在指尖的白帕缀着点点刺绣,上边殷红的寒梅傲雪而立,再好的风光都不及她。 显然,肖芳然女士足以担得起一句大美人。 与继承了她七分美而显得灵气十足的顾南乔不同,她年轻时候的美极具攻击性,甚至因为太过出众,她完全可以把这样的美当成武器,毫无负担的恃美行凶。毕竟世人对极致的事物总是珍惜而宽容,像是肖芳然这种人,不论做了什么都让人有原谅的理由的。 早些年头在老剧团的时候,那帮老艺术家们各个有各个的傲气,不论是眼光见地,还是阅历实力,都远非普通人可比。可是放眼整个剧团,没有一个人会说肖芳然唱得不好,更在她的扮相身段上挑不出来任何毛病来。在“女神”这个形容词还没有被用滥的时候,这句话背后有着足够的含金量,而那个时候肖芳然就是老剧团那帮人心目当中当仁不让的头号女神。 她风姿出众,她众星捧月,她是别人的可遇而不可求。 即便是最后嫁人,大家都觉得是她下嫁,就好像当年整个圈子里,没有任何人配的上她一般。甚至连郑阑渡那等人物,最后也只能爱而不得,连一句喜欢都讲不出口,让人觉得惋惜却又算不得诧异。 原因无他,肖大老板当年确确实实是神仙人物。 哪怕是向来眼高于顶,从来不屑于夸赞别人的岳汉文,都曾经带着三分钦佩,字句笃定地评价过肖芳然——“肖老板这一身京剧功夫忒扎实,这样的天赋和灵气,还有那模样身段,都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甭问什么英雄出处,但凡她有个出处,当今着第一旦角的名号都得易主了,哪还轮得到梅寒秋。” 这句话说得轻狂,却也是对肖芳然最大的肯定, 那些靠名号出身来论成就高低的人或许看不出什么来,可是真正有技艺有眼力的人都清楚,肖芳然鼎盛时期的艺术造诣已经远在梅寒秋之上,足以挑战梅家的权威了。 ...... 大抵就是这样的才华出众,长此以往都成为了肖芳然的资本。 这直接导致了她的性格相当强势,那种说一不二的傲慢在外人面前都没有办法收敛,更何况是在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前。 她从来不会和顾南乔商量些什么,说出口的不是质问就是通知,至于嘴上留有情面,更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顾南乔甚至觉得,肖芳然女士从没有把自己放到平等的地位上,也没有真心想要理解自己的女儿,很多事都是想当然罢了。 就比如现在—— 在许久没有得到明确答复,肖芳然显然有些不快了。 她微微沉下了语气,不轻不重地说道:“乔乔,你在做什么?” “我?”顾南乔一愣,不假思索地随口说道,“我不是在跟你讲电话吗......” 肖女士矜贵自持,就连表达不快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态度,她没有把任何个人情绪可以表达出来,不过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高傲和散漫,却是从细微的停顿中都能看出来的。 她无视了顾南乔的回答,没有给更多的解释机会,只是下定论似的说道:“专心一点,把手头的事情放下,认真听我说话。” 顾南乔有些自嘲地一勾唇角,没有再去辩驳什么,她知道自己的辩驳毫无意义。 就像肖芳然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一样,只要肖女士觉得对,别人再怎么说都是废话,只能接受她的独断专行,哪怕是错了......不,在肖芳然女士心目中,她自己是永远不会做错的。 顾南乔心底思绪万千,纤长的手指攥着剧本,下意识地收了些力道,手中的那几张京剧唱词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捏得发皱了。 可是顾南乔毕竟是个相当善于管理情绪的人,这样的失态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就被她很好地克制了下去。开口的时候,她把语气成功控制在毫无波动的范围内,没有将一丝一毫的烦躁与不适流露给电话那端的肖芳然女士。 “我们大可以结果说话,至于我该怎么做,就不需要你操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爱不得,恨不得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句话很有些公事公办的意思,大抵但凡是个情商正常的人都能感觉得到,对于春色满园的事情,顾南乔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也不愿意让旁人在这个问题上干涉太多。 可肖芳然要是能这么尊重别人,也就不至于跟顾南乔僵到这个程度了。 对于女儿的话,肖女士毫不掩饰自己的嗤之以鼻,她轻哼出半声笑,开口的时候声音清清淡淡的,尾音拉得有点长,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矜骄。 “你知道该怎么做......呵,口气很大嘛。乔乔,春色满园固然被你经营得还算不错,不过你才几年的经验,别说跟梅家相提并论,就是单单放在省内的京剧圈子里,也都还嫩着呢。“旧梦计划”的机会只有一次,这是容不得一点闪失的大事,你说不需要我操心,我却压根对你放不下心——这次万一坏了我的大事,你觉得我们还有几次机会?” 顾南乔嘴唇上下碰了碰,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心说,这所谓的放心不下,哪里是关心,肖芳然女士的字里行间,没有流露出几分心疼与担忧,分明只是对顾南乔能力的怀疑。 话语中表达出来的不满很清晰,赤裸裸的嫌弃和不信任从骨子里透出来,这与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关系不大,也不是因为肖芳然对顾南乔希冀很高,希望她在京剧领域做出成绩来,肖女士心底最在意的明明是与梅家的那些纠葛。 现实很让人觉得残酷,顾南乔懒得自我安慰,把一切看得相当明白。 论其究竟,肖芳然忽然想到自己还有这个便宜闺女,不过是想借春色满园的势,把隐忍多年的怨恨借由“旧梦计划”引爆。在她心底盘算的,是如何才能把梅家欠她的那些东西拿出来,让女儿代替她站在荣耀的顶峰,夺回那些原本应该落在她身上的荣光。 至于初衷到底是关怀比较多,还是私心比较多,也就变得很难分辨了,想必连肖芳然自己,都未必能够真正想得明白。 对于这些,顾南乔几乎都快习以为常了。 打从小时候开始,肖女士就对女儿要求异常严格,以至于顾南乔经历了别的小朋友想象不到的严苛童年,全部的时间都被京剧基本功和四功五法剥夺,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如果说别人都是轻松打怪升级的普通难度,那么顾南乔就是始终在地狱副本中苦苦挣扎,明明新手村的升级任务还没彻底完成,就已经被肖女士押送着去跟副本大怪进行挑战,被虐几乎是理所应道的事情。 可是被虐了怎么办?肖女士当然不会觉得这是自己的教育方法有问题。在她的心目中,之所以会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要么是顾南乔不够努力,要么就是她不够聪明。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左右都是女儿的问题。 大抵就是天才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多么天才,却会时常认为身边的人都宛如蠢蛋,肖芳然女士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自身条件太好,她难免平素眼高于顶,看谁都看不上眼,哪怕对象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标准也不会有丝毫宽容,甚至肖芳然还会产生,“既然这是我肖芳然的女儿,那就是理所应当的优秀,高标准也是应该的”的念头,无形中给予顾南乔更大的压力。 而且在决定女儿人生方向的问题上,向来武断的肖芳然不懂得什么叫商量。她很难做到将心比心,少有的嘘寒问暖都带着很明确的目的性,那零星的一点关怀得从细枝末节中深挖,才能找到细微蛛丝马迹,又怎么会拉下面子跟尚且年幼的顾南乔去谈所谓的选择。 肖芳然在意的只有她想让孩子做到何种程度,至于顾南乔到底喜欢什么,在她安排好的道路面前,那都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世人大抵都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而顾南乔不会灭亡,只会锻炼出超强的抗压性,展现出惊人的天赋,然后突破那些称之为壁垒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好。在肖芳然高强度训练之下,她非但没有产生自我怀疑或者走向另一种极端,反而硬生生练出了旁人所不能及的一身京剧本领,以至于一步步走到现如今,就是最好的证明。 凡事有坏,固然就有好。 肖芳然给顾南乔留下了心结,让她时至今日都没办法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还不得不负担母亲和梅家的恩怨,无形中多了许多牵累。 可是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肖芳然给予的助力也是相当大的。 顾南乔能达到现如今的成就,得天独厚的天分占了一半,肖芳然从小到大的督促,却也必不可少。虽然方式方法有待考究,但是有一点是没有任何质疑的,要是没有小时候的严格要求,也不可能有顾南乔的今天。 对于京剧这种极中传承的行当来说,学到的本领正不正统,对京剧演员的影响非同寻常,正是因为有肖芳然这样的母亲,顾南乔才能被推到旁人不可及的高度。毕竟肖女士是最为优秀的京剧演员,她对京剧的理解相当深刻,实力与造诣连梅寒秋都比不过,是真正站在京剧圈子金字塔顶端的沧海明珠,之所以没得到名满天下的名号,不过是因为肖芳然迫于局势没有站到更大的舞台上,大隐隐于市而已,这与她实力超群并不冲突。 而肖芳然给予顾南乔的东西,正是京剧技法里最核心的东西。 不论是之后顾南乔在京剧学院进行的科班课程,或是范陵初等一众老艺术们对她的循循指导,甚至于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舞台经验,都不能与肖老板打下的地基匹敌。用最浅显的话来说就是,在同龄人那着小木剑比比划划的时候,顾南乔就已经拜到了武林盟主的门下,学着最正统的武功心法,还是武林盟主亲自一对一指点,提着耳根子把那些秘籍往她耳朵里灌的待遇,连练习都是亲自监督,不学都不行的那种。 如果这样还不能有所成就,那反倒是怪了。 更何况除却启蒙导师这一层身份之外,肖芳然又是顾南乔的亲生母亲。血脉关系是世界上最为牢固的关系,超越很多的杂念与私欲,不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是有优先性的。正因为这一层关系,肖芳然和顾南乔之间不存在普通师徒之间的顾虑,不必藏私或是留下看家功夫,反之还无所不用其极地启发自家女儿,替她的未来铺路。 想要看一位京剧演员今后可以达到何种成就,很大程度上就要看基础打得怎么样,毕竟京剧这个行当全靠童子功的底子作为支撑,这是随着年纪渐长而不可逆的。如果小时候不吃苦练功,落下的差距之后完全无法弥补,就注定了无法冲击最高的巅峰。 这些事情顾南乔都想得清楚,也知道肖芳然为什么严厉,可这与过剩的控制欲所带来的不舒服并不冲突,哪怕心里想得再明白,也改变不了管你桥对母亲态度复杂的事实。尤其是在顾南乔知晓肖女士为什么会离开家,多年来杳无音信又忽然回来之后,这样的情绪更是被推到了顶峰。 理智告诉顾南乔应该选择原谅,情感却完全不受控制,来来回回只剩下纠结。 ——顾南乔感谢着肖女士,又忍不住去怨恨她。 毕竟肖芳然的严苛背后,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女儿好,怀了几分严师高徒的心思,可是深究其中究竟,更多的是她不得不培养顾南乔,才会这样强迫着唯一的女儿 这些事顾南乔想的明白,肖芳然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顾南乔,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所谓的严苛与教导,深究起来不过是肖女士不甘的另一种投射,是她退而求其次之后的无奈选择。因为身份特殊,肖芳然一直想要得到梅家的认可,为了这个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和精力,舍弃了许许多多的东西,甚至于抛家弃子,搭上自己的婚姻....... 可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肖芳然清醒认识到没办法得到梅家的承认之后,她只能选择不惜余力地培养顾南乔,这是肖芳然唯一能做的。 她不甘心。 而顾南乔成为这种不甘心的牺牲品,从头至尾被这些情绪推着走,压根做不到坐视不管,理智和感情始终在打架,来来回回也没有任何出路。 她就如同被束缚住手脚的提线木偶,被剥夺了全部自由。 ....... 就在顾南乔心底千回百转,忍不住感慨诸多往事的时候,肖芳然冷清好听的声线还在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也很自然地拉回了她的思绪。 肖女士的话语声不疾不徐,带着理应当有的傲慢,自顾自说了下去。 “范大哥做事太墨守成规,岳家那两位倒是有些本事,可是行事偏偏又过于激进了些,听取他们的意见,能听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而且说穿了,你们目的不同,出发点也不一样,有些事他们不知道,你不是心里最有数么?” “我知道,这些事我会权衡的。” “乔乔,春色满园发展得如何不是最重要的,这次“旧梦计划”的选拔,不是为了给你那个小破戏班子打广告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别总让我来提醒你。还有......凡事都有主次轻重,在必要的时候把自己立出来,这才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不然下一步怎么走?——封家的孩子已经很抢你风头了,这次“旧梦计划”你再不把主动权重新拿回来,怎么让梅老爷子看到你?” 随着肖芳然的尾音落下,最尖锐的问题终于扯出来了。 梅家。 兜转到最后,果然又是梅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久别重逢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肖芳然会提到梅老爷子,算是在顾南乔的预料之中,毕竟她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可是想到是一会事,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了,哪怕是做了再好的心里建设,这会顾南乔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妈妈,春色满园最近一年多发展的很好,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演出成绩和影响力摆在那里,你有点过分主观了吧?” 顾南乔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语气中的不悦克制在若无其事的范畴之内。 “至于轻重主次,我心里当然有数,不过我是春色满园的核心成员,就要对这个戏班子负责。“旧梦计划”当然要好好准备,但这样的“准备”绝不能损害春色满园的利益,也不能有意去算计同一个剧团的成员,至于到底该怎么做,就不用你费心了。” 似乎没想到向来隐忍而不言语的顾南乔会在此刻提出反对意见,肖芳然不由得微微一愣,脱口的话也连带着停顿了。 不过这样的诧异仅仅维持的几秒,就很快被忤逆的怒气取代。 肖女士习惯了女儿的乖巧懂事,从没有深究这懂事的背后代表着什么,此刻她当然不会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回神过来之后,便是极为不屑的一声冷笑。 “怎么?经营这个戏班子的时间长了,你忘记了初衷是什么了吗......我让你把春色满园作为助力,在圈子里赚取地位和名声,可没让你傻到陷在里头。这个戏班子发展得不错又怎么样,能代表什么,嗯?——我告诉你,这仅仅只是你的一步平台,是你必须要有的跳板,并不是你的终点,在必要的时候做出取舍再正常不过。乔乔,你一直是很让我放心的,这次也不要让我失望,知道吗?” 顾南乔嘴唇上下碰了碰,许多话在唇齿间辗转,又生生被咽了下来。 她从来不是懦弱而无主见的人,面对肖芳然时候的诸多犹豫,不过因为很多事她自己还没有彻底想明白。取舍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最难的,尤其是这背后有着足以让人为之心动的利益,又掺杂了血脉亲情人伦道德,就更是让人左右为难了。 顾南乔这些年来一直在努力,最初是不甘心地想要证明些什么,后来是在肖芳然的鞭策之下想要夺回一些什么,到了现在这样的情绪早已渐渐淡下去,之所以还在努力,大抵仅仅因为心底深处的理想,是因为她想要实现自己的野心。 说穿了,肖芳然给予的压力背后,也有着相当诱人的一面。 ——那是整个梅家的权柄。 没有哪个想要登顶的京剧演员可以拒绝风光和荣耀,不论是一呼百应的名满天下,或是万众瞩目的台上风光,都是对能力和实力的最好证明。顾南乔不屑于故作矜持,因为有足够的才气支撑,又有旁人所不能及的努力作为底气,她向来正视自己的野心,也认为自己理应当达到别人达不到的高度。 但为了得到荣耀该做到什么程度,这却是很难抉择的事情。 与那位不择手段的前男友不同,顾南乔的野心背后藏着的,是艺术工作者特有的清高,她渴求风光与荣耀,更渴求普世的认可,与其说是在为了金钱名利努力而驱使,不如说她是希望自己的东西被更多的人看到。 最好这种影响力可以突破时间的局限,给予后世某些影响,哪怕仅仅只是抛砖引玉,也要留下存在过的证明。然后再过几十年甚至更久,提起京剧青衣花旦,大家依然可以想到“顾南乔”这个名字,那么所有的努力都有了意义,她也就觉得甘心了。 所以某种意义上,顾南乔和沈宥是截然不同的。 沈宥达到现如今的高度,是因为他能把个人情感全部放下,为实现目的摒弃所有应该摒弃的。反观顾南乔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尤其是随着她和苏以漾的感情突飞猛进,共同经营的春色满园飞速发展,她早已经做不到果断,心也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 所以此刻,对于肖芳然的质问,顾南乔没有应些什么。 复杂的情绪堵在无所谓宣泄之间,这些犹豫没有必要跟母亲说明,也压根说不明白,电话中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沉默。肖芳然像是在开车,在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可以听到呼啸的风声,这让呼吸声像是隔了很远,带着莫名疏离感,一切都显得不真切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顾南乔态度里的闪烁,肖芳然的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你在哪,春色满园的演出应该结束了,你在老房子?” 顾南乔压抑着心底的千丝万缕,只是混杂着鼻音应道:“嗯。” “好,把手头的事情放下,在家里等我。”肖芳然沉吟片刻,没有询问顾南乔的意思,而是直接给予一句通知,“梅家的事电话里不方便细说,不嘱咐你几句,想必你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一会去找你,半小时左右到,你准备一下。” 然后,还没等顾南乔说些什么,肖芳然就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少了剑拔弩张的话语声,空荡荡的房间骤然安静了下来,除了穿堂而入的风声,只有回荡在电话里头的一阵忙音。 这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彻底扰乱了顾南乔的思绪,她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起很多事情。那些因为与母亲许些时候不联系而被掩埋起来的事情随之清晰,连同肖芳然从老剧团离开的内幕,和与梅家的全部纠葛,也重新盘踞在顾南乔的心里了。 小的时候肖芳然的突然离开,一直是顾南乔的心病,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想起母亲的不告而别都会觉得难以接受,可是等她渐渐长大,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真正让人难以接受的,并不是肖女士的离开。 而是她多年之后忽然回来,把血淋淋的事实摊开放到顾南乔的面前,无所谓女儿怎么想,就一股脑地强迫她走上那条设定好的道路。 平等交流或者理性抗拒都毫无意义,在命运面前,很多事情都是不讲一点道理。 *********** 顾南乔还记得再次见到肖芳然的那天,是她高一期末考结束的那天。 那一年新广市的冬天来得出的早,天气也比以往冷了许多,才到了十月末就显露出往年没有的寒气,枯枝落叶让整个城市尤其萧条,季节性的北风像是没有停息过,这样的低气温几乎没有任何回暖的迹象,一直冷到了十二月份,便是纷纷扬扬的几场大雪。 顾南乔期末考结束的前一天,正赶上连夜的一场雪。 第二天整个城市都裹在皑皑积雪里,马路有些泥泞,边缘位置依稀可见为了不阻碍交通而特意洒上的粗盐沫子。纯白色的雪花层层堆叠在地面上,一脚踩下去就会没过鞋底子,汽车车轮碾过的时候也会陷进去浅浅几厘米,然后又在反复辗转之下染上灰尘,雪色暗淡下来是有些脏兮兮的泥泞,被飞驰而过的车轮带了好远一段距离。 顾南乔背着包,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 靠窗的位置算是整个车厢最不拥挤的地方,车窗开了一小道缝隙,有风吹进来,把现在回忆起来,她只记得公交车的窗户上凝结的厚厚一层霜气,那带着霜花的灰白晶莹剔透,把车窗外的城市街景遮盖得朦朦胧胧,好像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切,连带着听觉都多了莫名的恍惚感。 不论是街边的小贩叫卖声,还是车厢中三三两两的聊天声,全部在交错之后忽近忽远,又在传入耳朵里时成为她耳机里放着的京剧唱段中的背景音。虚虚实实的谈话声形成某种化学反应,让顾南乔恍若置身戏台子底下座无虚席的观众席,而人声喧哗当中,那道清丽婉转的青衣唱腔更为动人,字字句句都是柔情蜜意。 那正是在顾南乔小的时候,肖芳然带她练习最多的《西厢》。 从车站到老剧团的家属楼还有大概半站地路程,虽然算不得多远,可在北风呼啸的冬天就显得很难捱了。顾南乔用手裹着衣领,鼻尖冻得微微发红,校服外边套着的那件棉服显然不够抗风,衬得她纤瘦的身影有些单薄,像是要融在茫茫大雪里似的。 被风卷起来的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又很快化成薄薄的一层水汽,呼啸的北风顺着领子朝衣襟里边钻,顾南乔只能用手掌按着领口,试图抵挡着顺着骨缝渗入的寒气,可是这样的取暖方式显然作用不大,反倒是把她没带手套的小手冻得通红。 又一阵寒风吹过,几片雪花飘过,可顾南乔没有感受预想中的寒气透骨,颈项间却忽然多了一丝温暖。 那是一条还带着温热的羊绒围巾,低调而高雅的暗红色,质地厚重而细腻。随风扩散的是围巾上散发的淡淡香水味,花香调的香水性感而妩媚,却不会让人觉得过分甜腻,而是透着莫名的冷清。 低头看了看那明显价值不菲的围巾,顾南乔微微一愣。 她心说,且不说这段路根本不会有人来接她,这会儿正是春色满园演出的时候,范陵初忙戏班子的事还忙不过来,怎么可能特意出来一趟?退一万步讲,哪怕真的是范陵初心疼自家小徒弟,瞧着天气冷忍不住出来迎她一段,或是老剧团家属楼的叔叔伯伯们碰巧路过,随手给邻居小女孩披盖些什么,他们也断然不会有这样一条围巾。 毕竟这物件虽小,可是品位明显高于附近的消费水平太多了。 顾南乔觉得有些诧异,下意识地想要看看这位突如其来的好心人到底是谁,可是还没等她回过头,对方就先一步开了口。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点,感冒了怎么办......作为京剧演员,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护好自己的嗓子,抽不得烟喝不得酒,咳嗽发炎最伤声带——怎么,祖师爷赏你这口饭吃,你反倒不知珍惜吗?” 那个声音冷冷清清的,声线婉转而动人,其间却带着化不开的疏离。 就像是她这番话明面上是在意顾南乔,可语气间的关心没有几分,倒像是高高在上的说教似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顾南乔微微眯起眼,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声线吸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怎么回来了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在手机录音放着的那段《西厢》唱段里,顾南乔才刚刚听了一路。而那段录音并不是什么上随随便便下载的名家经典唱段,而是对顾南乔的意义相当重大,陪她度过了无数个失眠夜晚的独家录音。 那分明是—— 就在这短短几秒之内,许多念头电光石火地涌到了顾南乔的脑海里,她像是忽然猜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脚步猛然顿住了。 或许是因为近情情怯,她此刻反倒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而当顾南乔飞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终于回过头的那一刹那,她果然看到那个午夜梦回无数次浮现的身影。 对面的女人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微微敞开的衣领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极细的白金链子坠着一块熠熠生芒的钻石吊坠,衬得她肤白胜雪,柔顺的长卷发垂在腰间,几缕发丝衬着她精致动人的脸颊,让毫无瑕疵的五官更加柔和起来。 这种漂亮是足以让人片刻失神的。 哪怕是已经十余年毫无音讯,哪怕眼下她的穿着打扮变化很大,与当年留下的旧照片以及顾南乔的模糊记忆皆不相同,顾南乔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漂亮到惊艳的女人到底是谁。 那正是自从离开老剧团就失去踪迹,这些年来杳无音信的,肖芳然。 顾南乔定定地看着肖芳然,一时间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再见到肖芳然会是怎样一副场面,或许该有指责和质问,也该有泪水与思念。当然她也曾悲观地猜测过,或许这辈子都没有和亲生母亲再次见面的机会了,这一切都仅仅只是空想,深究起来毫无任何意义。毕竟当年肖芳然走得那么突然又那么干脆,就像彻底人间蒸发了一般,任何可以联系到她的线索都没有留下。 就连顾南乔父亲去世的时候,肖芳然都没有给予任何反应,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捎来,更不要说亲自现身露面了。 而她的决绝又何止仅限于此? 肖芳然分明是个那么优秀的京剧演员,却在离开老剧团之后十几个年头里,再没有登台演出过,更没有传出一丁点与京剧相关的消息,就好像彻底告别了这个舞台似的,留下的除了一团迷雾,就只有令人叹惋。 老剧团因为台柱子的骤然离开大动筋骨,最难捱的那段日子差点分崩离析,最后纯是靠着当年的铁三角力挽狂澜稳住时局,才算硬生生支撑了下来。对待突然出走的“叛徒”,大家大抵不会给出任何好脸色,评价的时候也剩不下什么好话了,尤其是看到顾南乔在母亲离开之后,日子过得那么艰难,剧团的叔叔伯伯们更是难免心中不忿,替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觉得不值当。 于是大家伙宛如商量好了一般,没收了对旧日女神的全部褒奖,平日里聊天也尽可能地避开提及她,免得让顾南乔听到心里难受。就连这些年来还对肖芳然余情未了的郑阑渡,都仅仅把这份想念克制在夜深人静的独处时分,在他翻出当年与肖芳然同台演出的照片独自凭吊的时候,才会纵容情绪透着罅隙流露出一丁点,不会在旁人面前提及分毫。 顾南乔有时候甚至觉得,关于肖芳然的记忆都是不真切的。 童年时候少有的温馨,也仅仅只是她的幻觉。 可就是这一群对肖芳然缄默其口,压根没有任何好评价的人,也不由得为她的选择觉得可惜,深究起来原因无他,无非是这帮老艺术家们对同个行当的天才深深惋惜之心。 就像传不会那么轻易被掩盖的,肖芳然这种惊才绝艳的技法和风华绝代的容貌综合在一起的神仙人物,哪怕是大家伙平时再怎么不去提及,也不可能真的忘记。因为顾忌着当事人的心情,这样的感慨平素大家伙是断然不会说出来的。只有在酒过了几巡之后,那些真真切切经历过老剧团的辉煌,又对肖大老板这位早年的当家花旦感触良多的前辈们才会打开话匣子,对下落不明的女神时至今日是何境遇感慨几句。 就比如,顾南乔记得最深刻的那次—— 那天是剧团某位成员的生日,剧团演出结束之后,大家伙便在老剧团家属楼的院落里自发地涮起了火锅。夏季的夜晚总是伴随着漫天的星斗和整树的蝉鸣,老房子里没安空调,风扇呼呼啦啦转着也不够凉快,反倒是院子里晚风徐徐,说不出的惬意。 自制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泡,羊肉卷和各类蔬菜在浓汤里翻滚,赶上了开心的事情庆祝,大家伙也没有拘束,很快就喝得有点多了。连番的推杯换盏下来,祝酒词也说完了,之后无非是借着微醺醉意说些场面上的话,追忆过去展望未来,再聊些有的没的。 后来像是某位新来的小演员忽然问起老剧团早年的历史,酒气上头桌上的人说话也都每个掂量,话题不知怎么居然突然扯到了肖芳然,生日宴也跟着骤然沉重下来。 对于肖大老板的事情,大家不愿意提是一码事,心底都感慨良多就是另一码事了。 大抵因为那天顾南乔并不在饭桌上,那帮叔叔伯伯们也少了些拘束,原本算是约定俗成的禁忌,居然在那天彻底聊开了。尤其是曾经对肖芳然抱有相当高评价的岳汉文,他生性孤傲肆意,与心直口快的李和田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总是很多话脱口而出,才刚落下尾音自己又会觉得后悔不同,岳汉文是真的没有遮拦,不知道何为遮拦。 因为岳汉文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所有那天,许是聊天的氛围逼到了那种程度,酒劲上来之后,岳汉文对肖芳然长此以往积淀下来的感慨终于到了顶峰。他是整个老剧团水平最高的一位,不论是京胡水平还是眼光见地都是最独到的,有些问题旁人可能看不透彻,岳汉文却是直接从表象看到了本质。 他最知道肖芳然的才华和天赋到达了什么水平,那些别人不敢说的话,他也是说的毫不顾忌。 半杯白酒下了肚,岳汉文无视了在酒桌上气氛,借着几分酒气咽下半声叹,毫不介意是否煞风景,直接把感触说了出来。 “肖芳然的水平和天赋摆在那里,理应当唱出气候的,戏台子上也是讲究一个高低上下的,要么怎么有名角儿撑场子这么一说?人家肖大老板确确实实功法最好,在座各位跟她搭过戏的大有人在......老郑,还有老范,你俩应该最有发言权吧,在戏台子上,是不是人家肖大老板压你们几分,你们承不住她的风采啊?”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没法子继续装傻,都被扯到了话题中心。 随着岳汉文的话语落下,郑阑渡没来由开始思绪飘忽。深究当年种种,他和肖芳然的感情纠葛太过复杂,所以这些原本应该很好回答的问题却愣是勾起被他埋藏在心底的陈年往事,让郑阑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应些什么了。 最后还是范陵初先一步开了口,给自己的老搭档打起了圆场。 “肖老板自然是唱得好的,不然当年也不能成为咱们剧团的台柱子。只不过大家都是这个剧团的演员,一台戏要是想好看,当然是要互相配合达到平衡的,谁压了谁一头都会差点意思。我和肖芳然合作的时候是这个道理,老郑跟她并称一句金童玉女,场场演出相得益彰,也是这个道理,哪有什么承不住风采的?” “相得益彰确实没错,不过,也要看看是谁在迁就谁吧?”岳汉文说话素来尖锐,不看旁人的脸色,也懒得去斟酌话中深浅,直截了当地继续说了下去。 “向下兼容永远比向上挑战容易,你们当那是和肖芳然相得益彰,配合的天衣无缝,事实上如果人家肖老板愿意,完全可以跟任何一个水平在她之下的人都达到这种默契。我干脆把话说得再明白点——与其说是当年咱们剧团的演出成就了肖芳然,倒不如说她是压制着自己的真实水平,迁就着那一台台演出......” 这番话说出来,范陵初和郑阑渡的脸色都有些沉了下来。 哪怕面子上再怎么过不去,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岳汉文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大实话。 当年的肖芳然,那是何等的风光,这样的差距在每一个明眼人的心里,即便是大家嘴上不想承认,没有人把话说透,肖芳然也不曾提过卑尊屈膝的事实,可是却不能抹杀差距的存在。 而剧团里新来的那帮小年轻,没有经历过最辉煌的年代,也没有见过肖大老板风姿,听着这番话显然都有些愣住了,深感如果不是岳老师喝醉了,就是他们出现幻觉了。 他们习惯了岳汉文的高标准和严要求,从没有在他嘴里听到夸奖的话,哪怕是李和田范陵初那种绝对的实力派,都会时不时地被他怼上几句。长此以往大家都默认了岳汉文不可能给予谁好评价,所以现在突然听到他这么评价一个人,全部情绪只剩下了惊。 一时间,酒桌上有了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声, “这位叫肖芳然是谁啊?” “不知道啊......好像是曾经的青衣吧,你们听说过吗?” “没有啊,京剧演出的消息我就没落下过,也没听过这号人物啊。话说回来,她要是真的那么厉害,怎么之后没有传出一点消息呢......” “那谁知道了,保不齐转行了吧?” 在压低的耳语声中,范陵初轻轻撂下了酒杯,叹了一口气。 “所以啊,我早前就猜到了,咱们这个剧团留不住她,人家是应该一飞冲天的凤凰,我们这个小庙能留她一时,还能留一辈子么?我想到了肖大老板会走,她要是真去了更好的平台,能把那一身功夫完全展现出来,我也替她开心。可是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连南乔那孩子都给扔下了,忒不念及旧情,没有这么办事的,哎......她真的太过了。” 这句话或许别人没有多深的感触,却是说到了郑阑渡的心坎里。 这些年来,郑阑渡对肖芳然一片情真始终没有淡去,大抵早在时间磨砺之下成为了天边的白月光,心底的朱砂痣,这辈子都不可能淡去了。 当年他迟迟没有跟心仪的姑娘表白,并不是碍于情面或是怕被拒绝,而是因为郑阑渡把一些问题看得太透彻,岳汉文此刻点透的问题,他一早就看得明明白白。郑阑渡知道自己的水平,也知道肖芳然有多优秀,她身上几经收敛还是从无形中流露出来的才气与野心,绝不是靠伴侣的努力和包容就可以负担得起的。 说穿了,郑阑渡觉得肖芳然太高高在上,自己留不住她。 至于为什么后来女神不声不响地选择结婚生子,郑阑渡想不明白,也只能俗气地想这是因为爱情,只能选择祝福她了。 而在肖芳然从老剧团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和别人说些什么,却单单跟郑阑渡嘱咐了几句。虽然那些只是让他平日里要多照看顾南乔之类的托付,也确确实实被郑阑渡放到心里,甚至隐约觉得这是他在肖芳然的心底不同的缘故。 这些年来,对于故人所托,郑阑渡没有任何怠慢。 理智让他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把对肖芳然的私念从心底深处刨除,可是触景伤情总是难免浮现出感慨,这是根本无可避免的事情。 “当年她走的时候,我没有正式道别,那会是觉得左右都会再见面的,后来我又想着,再不济还可以去看她的演出,哪怕没有再次同台的机会,能在台下当一次她的戏迷,替她鼓掌欢呼,也算是圆满了,谁知她居然没有再唱下去了......哎,可惜了。” 当时顾南乔在大院的石桌上写作业,整树的蝉鸣显得很聒噪,让那个夏夜的记忆变得不大真切。细微的风裹在树叶的沙沙作响里头,不远处的话语声也像是被风声笼罩,最开始大家尚且压低声音,后来彻底忘记收敛,那些对话也就随着风声传到顾南乔的耳朵里。 她面上没有任何波动,手中的中性笔却在习题册子上划下了几道下意识的白痕。 而那些感慨被她记了许久,也成为心底深处的疑惑。 ....... 不知过了多久,顾南乔终于从那些纠缠不断的记忆碎片中回过神来。 她想说的太多,却忽然都说不出口了,千言万语在唇齿间转了又转,最后她只是直直地看着肖芳然,近乎于平淡地开口。 “你怎么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她要的人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句平淡的话语里头,夹杂着顾南乔相当复杂的情绪。可是肖芳然却像压根没听出来似的,或者说即便是听出来了,她也懒得回答这些问题,只是颇为散漫地勾起唇角。 冬天是最能看出阶级和生活状态的季节,路边小贩或是需要在数九寒冬中长时间呆在户外的人惯常穿得最多,毕竟他们的工作性质剥夺了无谓的美感,首要的任务就是保暖。 而忙碌的上班族们也总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优雅和实用之间寻找难得的平和点,不会一味追求外在的漂亮。毕竟不论是等公交还是等地铁,都是一件相当耗费热源的事情,从公共交通的站台到单位的距离更是被大风和低温摧残的重灾区,美丽冻人倒无所谓,可真冻出病来导致请假旷工,那就是直接和当月工资全勤挂钩了,没人愿意做这样的傻事。 而那些穿得简洁而单薄,乍一看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大抵都是私家车出行,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支撑体面,才能维持物质条件堆叠出来的优雅,不必计较太多别的东西。 这类人普遍日子过得不错,而肖芳然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面对顾南乔的诸多疑问,肖女士什么都没说,只是自然而然地揽过女儿的肩膀,并肩走到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银灰色轿车那边,随手拉开了车门。 这一连番的动作肖芳然做得相当熟稔,甚至可以称之为理所当然,就好像她并不是久别多年突然归来,而是单纯在女儿放学的时候接她回家。她刚刚摘下自己的围巾系在顾南乔脖子上,也仅仅像是普通母亲在大雪天看到孩子穿得单薄,忍不住嘴上叮咛几句,还要赶紧替她加一件衣服。 所有细节里都透着粉饰太平之下的掩饰。 那辆银灰色的轿车里开着空调,连车钥匙都没有拔,显然肖芳然是没有打算在室外久留的。狭小空间内可以闻到淡淡的车载香水味,是有些清甜的花香调,余味悠长又不会过于甜腻,丝丝缕缕弥散在鼻息间,没来由地让人的思绪平静下来。 而直到此刻,对上顾南乔问询的目光,肖芳然终于不再兜圈子,不紧不慢开了口。 那些关于梅家的惊天内幕,还有她当年离开的原因也都跟着清晰,笼罩在层层迷雾中的过去被骤然翻出来,那些没人触及的事情撕一道缝隙,全部秘密也终于有了解释。 ********* 与其说那是肖芳然与梅家的恩怨,不如说是留在上一辈的一段往事。 这一切追溯起来,不得不从梅家祖辈开始讲起。 梅家在京剧世家一直地位巩固,影响力时至今日没有任何衰减,在北平岳氏江南孙氏等几家世家渐渐销声匿迹之后,梅家非但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反倒发展得越来越好。这与梅家强大的人脉关系,还有他们与纪家深厚的关系固然有关,可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他们除了京剧世家这一层身份,还是世代经商的商业大家族,背后有很强大的物质基础作为支撑,才能做到经久不衰。 大抵因为家境良好,梅迟梅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肆意潇洒,大有几分风流贵公子的意思,说一句迷倒一众佳人小姐也不为过。 平日里梅迟出手阔绰,身边不乏一些同样有祖上庇荫的公子哥,完全是社交场上的一把好手。而与那些纨绔公子不同,他是地地道道的京剧世家子弟,有着一身扎扎实实的台上功夫,那一手旦角戏登峰造极,到了戏台子上风光无限,年纪轻轻就被同行们尊称一句梅老板。 像是梅迟这样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打从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公子哥,没经历过大风浪,人生顺风顺水,当然不会懂什么叫收敛,也不知道感情和尊重都是相当稀罕的东西,在尚且可以得到的时候不论如何都该感恩,即便是不喜欢也应该珍惜。 那时候的梅迟身边不乏红粉知己,倾心于他的姑娘家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他也落得潇洒,和身边的姑娘若即若离,享受着与生俱来的荣光,信手捏来的哄人手段和动人情话一样不值钱,仅仅只把这当成情场上的左右逢源,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梅迟在最肆意妄为的年纪毫无负累地放纵和消耗着,因为年少心性,他压根没有想过定下心来。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风流成性的人也有被束缚住的一天,越是不把感情当回事,几番兜转之后便越会被情爱困死在命运的沼泽里。 世间情爱最为公平,早晚有还回来的时候。 人大抵是无法与时代抗衡的,尤其是往前数几十年的复杂时候,突如其来的陌生时局闹得所有人都乱了阵脚,在一片惶惶不安之中,梅家当然不免其俗。梅家赋予梅迟的光环很快被遭遇的特殊动荡尽数没收,他身上的优越感在时代车轮面前被碾得渣滓都不剩,全部的荣光都随着挫败的自尊心一起,变成最可有可无的东西。 梅迟从云端跌到地面,才终于发现原来除却那些虚无缥缈的奉承和追捧,自己什么都没有,不论是情感和心性,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整件事来得太快,没有周旋的余地,也没有任何转机的。 梅迟一夜之间从城里大宅搬了出来,沦落到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光顾偏僻村落,跟他曾经不太看得起的农民们做着收麦喂猪之类的农活,一身看家的京剧本领毫无用武之地,只能沦为一段如梦似幻的前尘往事。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梅迟会趁着大家都睡下了独自来到小河边,对着一清如许的水面咿咿呀呀唱上几句。与其说这是梅迟怕自个儿的功夫下降导致日后无法登台,不得不抽空练习基本功,倒不如说带了几分顾影自怜的心思,他在用这样的方式追忆早前在戏台子上风光无限的岁月。 说到底,都是无望之后的选择。 那时候梅迟着实是从天堂直接落到了地面,以相当惨烈的方式被迫接受了事实,每当闲暇的空档,他都会感慨自己的命途多舛。夜半三更久久未眠,好不容易睡着又从稻草铺就的席子上骤然惊醒的时候,梅迟想得都是如何才能逃离这个见鬼的地方,回到自己正常的人生轨道,重新站上戏台子,把属于自己的荣光一件件拿回来。 诸多负面情绪盘踞在梅迟心中,他以为这是人生的最谷底,却不知道他居然会阴差阳错地在这种情况之下遇到心上人,硬生生扭转了这段黯淡无光的年岁。 而在错误的时间遇上错的人,又怎么可能修成正果呢? 真正的孽缘向来悄无声息又无法抗拒,在遇到那位姑娘之后,足以改变梅迟此后的全部命运。 那姑娘是梅迟的心上人,也是浪荡荒唐的公子哥,难得的一次情窦初开。 在村落里梅迟借住在一家农户,而那位姑娘正是那户人家的隔壁邻居,本姓肖,名字也叫萧,据说是取自于杜甫的那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一声肖萧喊起来温柔委婉,像是隔了绕着半山腰的袅袅雾气,惹得枝叶茂密的树木微颤,在一众“某芳”、“某花”、“某兰”中说不出的独特,每次唤起名字时话语尾音里都像掺杂了诗情画意。 据那位肖家姑娘说,这名字是她早逝的生父取的,她家里早前家里出过教先生,父亲也算是半个文人,从小就会教她读习字,该学的诗词目一样都没落下。姑娘底子打得好,聪明又有灵气,父亲布置下来的那些文人名著和四五经都是翻得滚瓜烂熟,还会用那一手写得极好看的小楷去誊些诗句,虽然平日里干的都是农活,穿得是普普通通的荆钗布裙,却偏偏举手投足带着几分风韵,有着与这个小村落格格不入的情怀。 肖萧喜欢看,诗集杂文、章回小说甚至英译的国外文本,就没有她不喜欢看的东西。在这个偏远村落,能得到几本实属难得,所以这些都成了肖萧的稀罕玩意,她总是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私藏翻阅好几遍,认认真真在扉页上进行批注,写上几句读后感想,遇上喜欢的段落,她还会拿毛笔沾墨抄录在宣纸上,再小心翼翼地收在抽屉里。 闲了肖萧会用卖绣囊绣帕攒下的零花钱买些戏本子看,王实甫的《西厢记》、汤显祖《牡丹亭》、孔尚任的《桃花扇》、洪升的《长生殿》,她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来了兴致肖萧还会自己创作几句戏词,做农活的时候时不时地哼上几句,虽然完全不会京剧的四功五法,倒是因为嗓音婉转而显得相当动听。 这样的潇洒日子过到她十五岁的时候,直到父亲染了肺病过世,她才把更多的时间放在持家上,只在闲暇时候才能看了。之后肖姑娘一直独居,因为模样好看,各方面条件在这个村子里拔尖,上门提亲的小伙子络绎不绝,暗恋她的人也是一大把。 不过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完全没有入肖姑娘法眼的,大抵是她觉得跟那些俗人没有任何共同话题,自己也不该拘泥于这样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不想轻易地把这辈子交代出去。 这样拖拖拉拉就是好些个年头了,村子里的人对她的印象从最开始的水中月镜中花,变成了落井下石般的看笑话,那些追不到她的小伙子起初还会想方设法地讨她欢心,后来认清确实毫无意义,当年的好感也就尽数成为了利剑,反而开始看不惯她了。 大抵太过耀眼的人呆错了地方,也是一种不合时宜。 所幸肖萧将人情冷暖看得极为透彻,她没指望着旁人的褒奖,当然也不在乎他们的嘲讽,对于爱情更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态度,凡事都讲究个缘分,她从来没有苛求过什么,也不是非得对谁动心不可。 而这样的矜傲,在遇到梅迟的时候尽数瓦解。 她知道,这位机缘巧合沦落至此的梅公子,就是她想要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章 一段孽缘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遇到肖萧的时候,梅迟是在河边吊嗓,练习的唱段正是《西厢》。 他没有换戏服,也没有画满脸精致的油彩,清瘦高挑的身材裹在白色的粗布衫子里,袖口微微挽起一截,露出骨节明显的手踝。这里当然没有戏班子的行头和道具,梅迟只是折了半截柳枝当做扇面,捏起兰花指虚虚在空中绕了一遭,便已然是万般风情。 “斟美酒不由我离情百倍,恨不得与张郎举案齐眉。张郎啊!学梁鸿与孟光夫高妻贵,又何必到长安去候春闱。做一对并头莲朝夕相对,不强似状元及第衣锦荣归?” 婉转的腔调在寂静的夜晚尤为清晰,风声把梅迟好听的声线带了好远,缥缈而动人。 可是还没等他唱出下一句,居然有一道清澈动听的声音先一步传了过来。 “岂不想与贤妻朝夕相对?怎奈是棒打鸳鸯两处飞!” 这正是《西厢》里张珙的唱词,算是相当耳熟能详的唱段,但凡是个生角演员想必都是信手捏来,梅迟唱旦角戏出身,也不知道在戏台子上跟别人合过多少次。这些原本没有什么稀的,只是在这种偏远山区突然听到,不由得让他相当惊。 更何况这道声线如同涓涓细流,顺着干涸的土地流到了他的心田。 女孩的显然不是专业的京剧演员,没有世家子练就出来的本领,对唱词的控制也算不得专业。但就是这样没有任何京剧技法可言的几句,居然让梅迟微微怔住了,那种从每个颤音中透露出来的纯净和质朴让他心底一动,连平素挑剔的耳朵都变得宽容了许多。 一时之间,他心底浮现出来的词汇,居然是惊艳。 几乎是带着些许迫不及待的,梅迟猛然回过了头,然后他便看见女孩子踏着月色而来,手里提着藤条编制的菜篮子,里边放着还带着土沫的野菜,像是带着雨季泥土特有的清香。 那条洗得微微泛白的深蓝色裙子盖住了女孩子膝盖,上身是一件点缀着碎花的衬衫,白色的棉袜和黑色布鞋衬得她脚踝纤细,乌黑的长发扎成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又在发尾扎了一段红绳,这让她整个人鉴于清纯和性感之间,说不出的漂亮。 梅迟愣愣看着她,居然好几秒没有说出话来,手中的柳枝被捏出道白痕,心思被泄得干干脆脆,然后他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后几句唱词几乎是脱口而出。 “人生最苦生别离,未曾登程我先问归期。” 对于这样的失态,女孩子仅仅只是轻笑了一声。 她剪水双瞳掺了几分月色,朦朦胧胧之间像是隔了层薄雾,眼底情绪看不真切,只剩下了被梅迟记在心底的笑意,她漂亮的唇角微微扬起,脸颊上便浮现出了浅浅的一对酒窝。 “低下头,心如醉,眼泪汪汪不敢垂。青云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 ....... 那句唱词一语成谶,注定了缘分的开始,也映射了最后的结局。 之后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郎有情妾有意,更何况夜半时分,月色温柔,正是谈情说爱的最好时候。女孩子把菜篮子放在一旁,就势坐在梅迟的身边,他们互报了姓名,彼此之间有着浓重的好心,从京剧演出谈到了诗集典籍,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只恨月色太短,两个人也相见恨晚。 在这样的互相吸引之下,动心几乎成了不可抗力。 梅迟没有想到在这种穷乡僻壤居然会有人听戏,还能如此婉转地接上他唱得上半句,就像他想不到见过了无数美女都未曾心动,被佳人追求都尚且可以左右逢源的自己,有一天会把真心如此轻易地托付出去,亲身经历一次一见钟情。 从遇到了肖萧开始,他命的轨迹就已经逆转,倒插了一笔桃花。 梅迟和肖萧,一位心高气傲的才子,一位不甘平凡的佳人,一位是从万丈红尘无尽风月中沾染了世俗的贵公子,一位是空孤芳自赏又从年岁中积淀下美感的空谷幽兰,本身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尤其在梅迟褪尽一身铅华落入低谷,最需要知己和慰藉的时候,他们能够互相依偎又互相取暖,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肖萧这样的女孩子,骨子里清高而叛逆,不易接近,但凡是都有两面性,对于那些不爱的人有多冷清,面对认定的人的时候,她就有多义无反顾。梅迟不过说了三两句情话,肖萧就彻底陷进去了,把能给的都给了出去,不计后果地和梅公子私许了终生。 细数起来,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们大抵也是浓情蜜意过的,温软情话、枕畔厮磨、山盟海誓样样不缺,梅迟也曾切切实实地把一腔柔情尽数给了肖姑娘,把她当成唯一的寄托。 肖萧爱听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梅迟来了兴致便会换上简陋的戏服给心上人唱上几段,不同于当年在戏台子上的风光无限,台下都是欢呼叫好的观众,此刻坐在台下的只有肖萧一个人,她微微垂下眼眸唇角带笑,不会鼓掌也不会欢呼,只是柔情似水地望过去。 煤油灯昏黄的光映着那些隐晦的情愫,她眼底眉梢都是温柔。 而即便观众只有一个,梅迟却比在大红戏台上唱得更加用心和动人。当年一票难求的梅老板,现如今不在意所谓的排场,也不管那些里子面子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甚至京剧已经成为了一种爱意的表达手段,是他的藏不住的柔情万丈。 他无非是在讨心上人欢心。 梅迟捏杯做酒的一出《贵妃醉酒》,堪堪挽着云手的《霸王别姬》,还有字句笃定的一出《西厢》,都带着十足的情意。这样的表演无关与技艺和功法,甚至不能称之为舞台表演,却意外地婉转动人,梅迟把戏词里的情爱尽数托付了出去,字字句句都是真心。 可惜好景不长,短暂的相依终归是有时限。 再怎么真心实意,梅迟和肖萧也不过只是一段痴缠,细数起来贵家公子和乡村丫头到底是不登对的,也没有任何结果可言。梅家毕竟是有些根基的,在那次事件中没有太受牵连,不过一年的时间就缓过劲儿来,然后在几番调动之后,梅迟顺利回到了城里,继续做风光无限的梅家大少。 在临别的那天,梅迟和肖姑娘道别,说回去会做父亲的思想工作,等家里老爷子松了口,就把她接回去,风风光光地明媒正娶。 肖姑娘自然是应了下来的,她斟了一杯清茶以茶代酒,微垂着眼眸给梅迟辞行,没再多说那些不舍或是纠缠的话,甚至没有问梅迟是否还有归期,只是淡淡留下了一句。 “此一别,山高水长,多加珍摄。” 大抵那时候,肖萧就看得比梅迟透彻。 她知道自己的这位心上人尚且还是年少心性,根本担不起感情的牵累,这位才华出众的少年郎理应当意气风发,即便是被磨平了棱角的时候,也不过只将轻狂褪去三两分,那些唇齿间辗转出来的情话远称不上刻骨铭心,又哪里能够轻易许下一生一世。 所以肖萧咽下了那句莫要回头,只是道了句珍重。 甚至都没有再提旧日种种。 毕竟梅迟和肖萧的这段感情,就像在一方水洼中相偎相依的两条鱼儿,相濡以沫不过只是短短的一段陪伴,也仅仅只能止于陪伴。感情的最初是囿于桎梏无法脱离,才会为了慰藉而彼此相依,而当拘泥消失,其中一条鱼可以重新游回大海,拥有属于他的那方天地,也就是感情的结束了。 之后的那几年,命轨迹就显得有些俗套了。 梅公子和肖家姑娘私自许下的终身,深究起来无非是在特定场合之下的互相取暖,虽算不上梅迟在欺骗人家的感情,可是那种柔情毕竟是有时效的,但凡公子哥回到了锦衣玉食的温柔乡,也就很快忘记那位曾经动心过的美娇娘了。 毕竟那时候的梅迟,忙着练京剧的基本功重回舞台,忙着把梅家小公子的名号赚回来,甚至于忙着应付那帮重新回到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们,在推杯换盏中消磨着时光。他的心沉不下来了,也就顾不上那个夜夜听他唱戏的温柔姑娘了。 说到底,落难公子和寒门姑娘终归只是露水情缘罢了。 梅迟当年自然是动了真心的,也确确实实跟自家老爷子提起过肖姑娘。可是梅家这种门第和家境,又怎么会让那样一个平凡的姑娘进门呢?这一段带着风流轶事意味的桃花债,当然抵不过父母之命,更何况梅公子本身也不坚决,回到城里之后,他确实像肖萧预想的那样,转头就把当时许下的誓言忘了几分,一切都仅仅只剩下敷衍。 最初梅迟还往那个小村子寄些信,后来往来信越写越短,时间隔得也越来越长,与其说是在跟喜欢的人聊表衷肠,倒不如说是应付差事,消耗着渐渐所剩无多的情愫,一直耗到最后情分两清,也就算是彻底作罢了。 断断续续过了一年,梅迟和肖萧的信彻底中断了。 再然后,就是梅公子娶了同为京剧世家的新夫人,佳妻良缘,风光无两,说出去羡煞旁人。婚礼当天大半个京剧圈子都送来了祝福,登门拜访送贺礼的访客从梅家大宅一路排到了巷弄口,梅迟敬酒敬了不知道多少轮,入洞房的时候已然彻底醉了。 他掀美娇娘的大红喜帕时,指尖细微地颤抖着,或许是醉意驱使,也或许是夜晚月色太好,梅迟竟然没来由地想起了肖家姑娘的脸。她弯生生的一双剪水眸,矜傲的笑意只有对上他的时候才有三分温柔,笑起来脸颊旁会浮现出动人的酒窝,说不出的温婉。 他的吻也曾落在她的唇畔,生生世世的誓言也曾说得动听,就连红烛暖帐,天定良缘,明媒正娶也是切切实实许出去过的,梅迟是真的曾经以为,自己会非肖萧不娶,也真的可以长相厮守一生一世。 那一瞬间,梅迟的心像是隐隐疼了一下,那些有的没的翻涌而来,席卷了扰人的酸楚,算不上后悔,只剩下挥散不尽的怅然。 但到底也只是情绪波动,片刻失神而已。 时至今日,谁都没办法回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谁不难呢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新婚燕尔之后,梅迟彻底安定下来,有了夫人娘家的助力,事业上也渐渐做出更大的起色。一切都回归正轨,生活容不得他再去想太多儿女情长,他不可能做出“脱离梅家追寻所谓真爱”这种傻事,那段青涩而懵懂的感情只能担一句有缘无分,便都告一段落了。 要是一切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可是人间情事,素来造化弄人。 过了不久,那个小村子居然有故人来访,来者是梅迟曾经借住一年那户人家的阿婆,她怀里抱着梅迟的亲生骨肉,三言两语间讲了那段让人惋惜而心酸的往事,勾起了梅公子全部不敢也不能担当的回忆。 原来在梅迟离开后不久,肖萧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最开始尚且还可以瞒住,她生活如常,农活也照常去干,完全不理会因为梅迟离开而激起的风言风语,就像是自己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一般,无视了所有人的偏见。可是几个月过去,哪怕是肖萧再怎么粉饰太平,肚子也彻底遮不住了。 未婚先孕在现如今都少不了议论,更何况是在那个年代。 因为之前那些缘故,村子里看肖萧不顺眼的小伙子大有人在,姑娘家们大抵也把她当成公敌,深感她的存在是凭空为其他人制造压力,连一丁点的好脸色都吝惜。毕竟在闭塞的环境之下,太过耀眼的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但凡得不到,就只能被毁灭了。 这期间肖萧受了无数的委屈,当然也无数次想到去死,可是每次觉得撑不下来的时候,她想想肚子里的孩子,也只能把全部苦楚压抑下来,继续坚持到新的无望的明天。每次给梅迟的信,肖萧都对自己的境遇只字未提,最初她是觉得没必要让爱人担心,后来则是渐渐感受到了梅迟的冷淡,不想拿这些作为筹码强迫他回心转意,也就更不想说了。 毕竟肖萧骨子里是个相当傲气的姑娘,不论是使手段还是示弱,她都是不屑的。 后来孩子快要出生的时候,肖萧就听说了梅公子大婚的消息,那是整个京剧圈都侧目的排场,她的少年郎理应当耀眼,可惜这样的光芒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此后余生也不会再有牵连了。当年道别时候的一句珍摄,也成为了故事的最后,落得一语成谶。 哀大莫过于心死。 那时候肖萧是真的没有更多的盼头了,也就忽然觉得一切可以放下了。 等到孩子出生之后,肖萧就已经开始准备身后事了,等到她把一步步道路都铺好,就再没有别的指望,狠心地把才刚满月的婴儿托付给了邻居那位大婶,然后就在某个寂然的夜晚,跳进和梅迟初见的那条河流里,结束了这段潦草的生命。 等第二天她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那条洁白的染了些许泥沙,打湿的麻花辫被水冲散,丝丝缕缕地黏在了脸颊旁,红绳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只能在浮肿的容貌中看到生前那种令人惊艳的漂亮,美好只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她遗物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 听到这些的时候,梅迟许久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他没有落下一滴眼泪,甚至言语间都没有颤音,只是生生地把手中的白瓷茶杯捏得粉碎。那时候梅公子才忽然明白,谈及悲欢离合的时候,戏本子里唱的那些撕心裂肺是骗人的。 真正难受到极致的时候,原本是哭不出来的。 逝者为大,更何况那原本就是梅迟欠下来的桃花债,死的也是他的心上人,促成这样的结果无非是因为他的优柔寡断和没有担当,此刻他有怎么可能放着自己的骨肉不管? 那是梅迟第一次跟家里老爷子闹到那么僵,他力排众议地留下了肖姑娘的孩子,大有几分如果梅家不同意,那他就带着孩子离开梅家的意思。当时梅迟字字句句相当笃定,梅家老爷子没办法,也就只能勉强默许了。 只是这些事情往深了说,毕竟算是家丑。 梅老爷子虽然给予了一定程度的让步,却也跟没吃约法三章。这个小丫头不能入梅家族谱,也不能称之为梅家大小姐,这段往事不能再让旁人知晓,只能单纯留在大宅而已。 她分明留着梅迟的血脉,学着他的一身京剧功法,名义上却只能喊亲生父亲一句师父,过得更是下人都不如的日子。 尤其是后来梅夫人也诞下一女,这样的差别更加明显。 所幸小丫头聪明又争气,把梅迟的一身本领学得相当干脆,那一身才华与灵气足以让人眼前一亮。即便是素来眼高于顶的梅老爷子,都不得不对小丫头多了几分褒奖,承认她比梅夫人诞下的小姐更适合登台,是真正的祖师爷赏饭,为戏台子而生的天才。 可是再怎么适合,那小丫头也不可能真的代替梅小姐。 这段感情打从最开始就是错误,而她也是错误之下的产物,没名没分,甚至连梅家的姓氏都拿不回来,至于所谓的替母亲讨回所谓的公道更是无稽之言。 这些事情,本就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 听了这些,顾南乔心底百味杂陈,那些被时光埋藏着的伤口经年累月,此刻被骤然翻出来,也只剩下了狼狈不堪。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去感慨些什么,还是去安慰母亲——她怎么能听不出,这故事中的女孩子,就是肖芳然。 还没等顾南乔斟酌出个所以然来,肖芳然就顺着那段血淋淋的过往,继续说了下去。 “十九岁那年,梅寒秋成人礼,大半个京剧圈子都来庆祝。我站在旁边,看她享受着所有我享受不到的风光,说不嫉妒都是假的,可是更多的......我是在怨恨,凭什么呢?那次生日宴搭了个大红戏台子,宴会开始之前,梅寒秋换上戏服给在场的大家伙表演,所有人都在夸奖梅家大小姐得尽梅先生的真传,以后一定前途无量,梅家会在她这里发扬光大。” 说到这里,肖芳然苦涩地笑了一声,声音也带着自嘲。 “可是我明明唱得比她更好,我也是梅家大小姐,京剧那么多的戏本子,随便拿出哪一部我不是压她几分颜色,要说得尽真传,我又比她差在哪里?我没有得到过任何偏爱,到手的东西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不是旁人赏给我的,同我讲软弱谦让,傲然风骨?我要是谦让,维持那虚无缥缈的风骨,不就是重蹈母亲的覆辙,没有任何活路吗?” 顾南乔分明是想反驳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那时候的她不过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远没有多么深刻的人生阅历,尤其是这种几代人之间的爱恨纠葛,染了人血的惨淡过去,她又如何能看出是非对错?对于母亲突然离开的,她切切实实怨恨了许多年,也觉得不论肖芳然如何道歉,如何愧疚,也平息不了这些年来自己所受的委屈。 顾南乔自觉不会接受任何迟到的弥补,也绝不可能原谅。 可是现如今肖芳然没有愧疚,一切都说得理所当然。 走到这样的境地,肖芳然也是被逼无奈,这些根本怪不了她。但凡有更合适的办法,肖芳然都不会沦落到这一步,她空有一身才华,有野心也有实力,却败在了造化弄人上面,深究起来,肖芳然又何尝不是当年旧事的受害者。 她是生生被命一步步逼到了绝处,才会沦落到害人害己。 顾南乔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尤其是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所有的怨恨最初都源自于爱,正因为太在乎才会接受不了被抛弃。这么多年以来,顾南乔无数次想知道肖芳然离开的原因,等到现如今真的知道了原因,她才意识到苛求没有任何意义。 就像她没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一样,肖芳然也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都是做人,谁不难呢。 早前仅仅只是心怀恨意,恨得干脆彻底尚且还好,她可以对肖芳然横眉冷对,拿出自己的态度,不会有任何心软。 而现在怨气褪去三分,她千回百转的心思更加没有头绪,直接原谅太过委屈,不去体谅又是真的心疼,所以全部情绪纠缠在一起,说不得,碰不得,恨不得,只剩下不知如何是好,也无话可说了。 不知沉默了多久,顾南乔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后来呢?” “再然后,就是梅寒秋在戏台子上大放异彩了。圈内人给梅家面子,尊称她为第一旦角,她几乎打从最开始就风光无限,一直到现如今,哪走过一丁点的岔路?那会我也在大剧院演出,口碑和影响都是凭一身本领挣回来的,哪怕不依靠梅家渐渐也有了一些名气,在京剧圈也算是有一些地位吧.......梅老爷子看着欣慰,又觉得亏欠我,私底下没少单独指点我。” 狭小的车厢内很温暖,随着聊天的时间越来越长,玻璃窗上渐渐凝结起了一层雾气。 肖芳然的声音冷冷清清的,那些陈年往事也随之娓娓道来。 “大概是同个行当又树大招风,渐渐开始有人把我和梅寒秋放在一起比较,我的技法身段压她一头,演出效果更胜她几分,也就吸引了更多的关注度。加之我的一身京剧本领也是梅迟亲自教出来的,你知道,京剧世家都不会轻易把看家本领传给外人的,有些多心的人就开始猜测我和梅家的关系了。呵......这次,她居然又坐不住,借机想要赶我走了。” 肖芳然说的这些事情完全颠覆顾南乔的认知,在此之前,她一直把梅寒秋当成努力的方向,觉得那是旦角的标杆,平日里更是没少听梅老板的唱段取经,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达到那样的成就。 虽然顾南乔隐约觉得自己的基本功像是跟梅寒秋如出一脉,却从来没有往深处去想,只当那是母亲对梅家的唱段研究比较深刻,着实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错综复杂的恩怨。 不知沉默了多久,顾南乔开口继续问了下去。 “是因为梅寒秋,你才会来老剧团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机缘巧合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肖芳然微微曲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方向盘。 “对,梅迟再怎么心疼我,最顾忌的还是梅家的颜面,当时风言风语传得厉害,他大概也心虚吧......当年的事不光彩,他如今是梅家家主,身份毕竟不一般了,沽名钓誉得很,不可能因为旧事让自己晚节不保。所以梅迟跟我说,让我自己出来闯荡,依靠梅家算不得本事,如果能靠自己的势力拼出一方天地来,才能让他彻底安心。到时候再风风光光地回来,哪怕是梅家的家主之位,也是可以竞争一二的。” 听到这里,顾南乔这种素来脾气比较好的人,都被勾起了几分火气。 这些话梅迟面子上说得好听,其实无非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肖芳然远离梅家,不想再继续牵累下去罢了。毕竟梅寒秋连让自家姐姐留在梅家大宅都不肯,梅迟也完全是偏心到底,讲什么日后公平竞争梅家家主之位,无非是痴人说梦,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怎么可能呢? 原本就是梅家亏欠肖芳然和她的母亲,最后梅迟却这样落井下石,实在令人叹惋。 当年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和不够勇敢,逼死了旧日爱人,造成终生的愧疚,梅迟也曾经切切实实地难受过,痛定思痛地想要把这份愧疚弥补在私生女的身上。谁知道多年之后旧事重演,梅家小公子已然成为了梅老爷子,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依旧没有任何立场,心性不定耳根子又软,哪怕心底明知道什么是对错,当私人感情和利益纠缠在一起,关于公正的天平还是会倾倒,摊上事的时候梅迟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担当。 如果肖萧泉下有知,想必也会觉得心寒了。 顾南乔被勾起了些许火气,分明知道这样的心疼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将手放在了肖芳然的手背上边。而等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亲密,显然不适合还未破冰的母女关系时,她已经安抚似的在肖芳然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好几下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梅迟,顾南乔语气微微一顿,这才有些生疏地喊了一句尊称,“梅老爷子让你走,你就走了吗?” “不然呢,难不成舔着脸面留在梅家?更何况我能做到什么程度,压根跟梅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一身本领摆在这里,这些年来从未借过梅家的势,每一步都是靠自己拼来的,难道还会担心闯不出一番名堂吗?” 肖芳然言语中充斥着难掩苦涩,眉眼之间依旧是傲气而自持的,就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到她一般。 “至于梅家家主之位......是我的东西,谁也夺不走,梅迟不想承认我的身份,也不给当年的事一个名分,那么我就偏要堂堂正正地进梅家大门,把他欠我的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回来——为了这个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这句话肖芳然讲得掷地有声,语气近乎于笃定,好像磨平了年岁留下的全部痕迹,她的神色表情一如当年在老剧团的时候,眼底眉梢都是藏不住的自傲,宛如光芒万丈又不可一世的女神。往前数十几个年头,她本就是相当耀眼,放肆地享受着万众瞩目,矜傲的,完美的,秉持着一贯的高高在上,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旁人的可望而不可及。 从梅家出来之后,肖芳然没有再提过自己的身份,更没有刻意标榜些什么。她把全部声望还给了梅家,不屑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更不想靠着那些含沙射影的暧昧传闻为自己争取机会,哪怕这样的噱头足以让她的道路顺遂太多。 肖芳然的尊严不允许她妥协。 她有足够的自信,有足够的资本,也就不介意从头来过,可是她没有想到,被逼着离开梅家仅仅只是梅寒秋的第一步,她远比肖芳然想象当中更加不留情面。最开始肖芳然自然是直奔着最好的平台去的,可是梅寒秋居然跟当地剧团打了招呼,把梅家的态度表达得相当干脆,以至于那些剧院团不愿意得罪梅家,才刚听到肖芳然的名号就直接婉拒,连面试的机会都不肯给了。 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断绝肖芳然的后路,对于京剧演员来说,着实太过残忍。 梅迟最初也是于心不忍的,肖芳然和梅寒秋都是他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心头肉,但自己的宝贝女儿和无名无分的私生女终归还是不同的。之前没有利益冲突尚且还好,梅老爷子也不介意拿捏起几分粉饰太平的宽容架势弥补肖芳然,可是当这样的弥补和梅家的利益冲突时,他就很快收起了那些虚假的慈悲,完全狠下心来了。 就比如,梅迟明知道梅寒秋这样的做法太过火,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大抵他也忌惮肖芳惊人的才华和天赋,担心如果任由她继续发展下去,真的掀起了风浪,保不齐会把背后那些陈年往事牵扯出来,既败坏梅家的名声,又得罪梅寒秋母系那边的关系,造成不可控的影响。 所以,梅迟只能防患于未然,打从最开始就断绝了女儿的去路。 就是在这样的僵局之下,肖芳然才会几经辗转来到位于新广市的老剧团,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最初那一两年,肖芳然心气很足,一心想着做成一番成绩,她把所受的全部委屈都当成动力,心心念念地都是以后扬眉吐气,风风光光回到梅家。这所谓的回到梅家,当然不是梅迟画大饼式的——“得到他的认可,然后顺理成章地被请回去”,肖芳然想得是亲手把第一旦角的名号夺回来,让梅寒秋所有的阴谋手段都失去意义,把那些梅家大小姐从她身上强行夺走的东西都拿出来。 她想要逼着梅老爷子后悔,彻底推翻自己长此以往的决定,不得不重新考虑谁才是梅家最合适的继承人。 然后在把梅家欠下他们母女的东西,原原本本地讨回一个公道。 肖芳然最初是觉得,她完全可以做到这些的。 到了老剧团之后,她把一门心思全都扑在京剧上,甚至连平素的心高气傲都收敛了几分,屈尊配合着整个剧团的演出进程,就是为了在老剧团渐渐声名鹊起之后,自己也会在京剧圈子里博得一席之地。毕竟,梅寒秋可以阻止她进入优秀的剧团,却没有办法组织她创造出一个优秀的剧团,只要有恒心,哪有做不成的事情。 正因为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家族恩怨上面,肖芳然根本没有精力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时时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即便是身边的追求者不计其数,也没有遇到让她动心的人。哪怕是郑阑渡那样优秀的人,都自觉配不上她,连表白都不敢说。 可是时也命也,她偏偏对顾林动心了。 到底喜欢顾林什么,或许除了当事人自己,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说的明白,更遑论心动要是可以深究出是非对错,也就不足以称之为心动了。总之,那段缘分来得突然,也丝毫不讲道理,难得的情窦初开剥夺了肖芳然的理智,在对待感情问题时,她完全继承了母亲的敢爱敢恨,曾经有多么理智严肃,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又多么义无反顾。 至少在最爱顾林的时候,肖芳然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和代价,是把自己的心上人看得比京剧和前途都重要,没有想过其他任何出路的。 如果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下去,或许肖芳然没有更高的成就,嫁做人妇之后就是沦为普通人,唯一那点不甘心或许也只能宣泄在自家女儿身上,成为监督顾南乔刻苦练习京剧的动力,剩余的故事与梅家没有太多关系,恩怨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情爱可以让人短暂迷失,却不能一直沉溺其中。 当最初的悸动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取代,激情褪去之后的猜忌和厌倦也跟着接踵而至。结婚之后的那几年,随着经历的琐事越来越对,肖芳然对顾林固然还是有爱的,可是这份爱里边掺杂了太多的不满和嫌弃,也就渐渐变得不够单纯了。 直到那时候,肖芳然终于想起了理想和抱负,也再次想要回到梅家了。 “那这些,就是你当年离开的原因吗......” 故事听到了这里,顾南乔已经把肖芳然背后全部的谜团串联在一起。回忆起短暂的童年岁月,也难怪了父母之间的感情总是飘忽不定,时而甜甜蜜蜜,时而貌合神离,肖芳然的心底尚且想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又如何给这个家足够的安全感。 至于那些对一个小女孩来说近乎于严苛的京剧训练,没日没夜练习的四功五法,背不完的唱段,压不弯的腰和腿,打不完的基本功......或许除却“为了孩子好”的这一层滤镜,也是肖芳然找一个合适的宣泄,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罢了。 “不止因为这些,如果只是因为这些,我当然舍不得林哥,也不可能抛下你。乔乔,你得相信妈妈,但凡还有一点回旋的余地,我都不至于独自离开......不至于真的走到那一步。” 听到顾南乔如此直截了当地问起这些,肖芳然显然没有太多意外。 这次她之所以来找顾南乔,原本就是彻底把话说开,眼下当然没有更多避讳,很干脆地便给出了女儿想要的答案。 “我之所以会走,是因为收到了梅老爷子的信......那时候啊,我是真的以为一切都有转机,我想给你更好的,才会以退为进,走这样一步险棋。乔乔,说出来你可能觉得荒唐,但是......妈妈也是为了你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再搏一把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随着肖芳然从喉间溢出的半声叹息,那些往事终于彻底被摊开了。 在肖芳然离开之后,梅寒秋少了竞争对手,发展得顺风顺水,不久之后就是纪老先生给京剧世家下发“英雄帖”,把各路人才聚集在一起,大家伙齐心协力张罗京耀大剧院。 因为天时地利人和,京耀大剧院的发展速度堪称为现象级,哪怕是远在新广市的肖芳然,也对这个演出团体有所耳闻。风光无限的纪广帆、芳华绝代的封肃楠、温婉动人的孙菁,还有美艳妖娆的梅寒秋,当他们聚在一起,就注定了非同一般的影响力,做出一番成绩再正常不过。 几乎没有任何意外的,京耀大剧院很快搏出了满堂喝彩,这四位京剧演员被称为京剧界的定海神针,一时间声名大噪,连带着京剧世家的名号也被叫了起来,哪怕是在自媒体没有高速发展的年代,观众们都深刻记得当年的盛况。 这些事情对肖芳然的打击很大,她自觉比得过梅寒秋,也可以与梅家抗衡。可是再怎么有野心有才华,她终究势单力薄,又怎么可能凭借一己之力直接对抗几大京剧世家呢? 大抵是觉得希望渺茫,加之那时候她又跟顾林柔情蜜意,很多事情就被这么放下了。 肖芳然眼看着京剧改革如火如荼进行着,甚至其中的好多理念,还借用了她早前向梅老爷子提出的演出雏形,现如今那些成果都被梅迟原封不动地拿给了梅寒秋,成为她在京耀大剧院原创剧目开发里边的“神来之笔”,不明真相的同行们口口相传夸赞梅家大小姐才华横溢,却没有人知道这些创意最初的由来到底属于谁。 对于这些事情,肖芳然懒得再去深究。 大抵当那种无法弥补的不公平到了极致,也就哀达莫过于心死了。 可是这样的繁华不过经历了短短几年,很快就随着纪家老爷子的离世而走了下坡路,自从封肃楠的突遭意外开始,梅寒秋出走,孙菁自杀,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接踵而至,京耀大剧院的辉煌发展彻底画上了句号。 大厦起和大厦塌,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这四位神仙人物聚在一起,撑起一片乾坤的局面随之分崩离析,京耀大剧院的经营权最终花落纪家,没有硝烟的战争落下帷幕。然后又是几十个年头,也就渐渐发展成为现如今的这一番情况,成为纪家一家独大了。 ....... “乔乔,妈妈就是在这时候收到梅老爷子家信的。外人或许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些内幕——京耀大剧院当年的天灾人祸都不单纯,对外说是巧合,其实是纪广帆看着京耀大剧院发展得越来越好,心就变得不干净了。他在背地里没少动手段,至于最后怎么会闹出人命来,就不得而知了。” 说到这些,肖芳然的语气微微一顿,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 “不过,封肃楠的死,确确实实跟纪广帆有关系,梅寒秋搅合在里边,想必也不单纯.....转念想想就知道了,要不是事态足以影响整个梅家,梅迟也不可能去找退路,又怎么会想到要把我找回来。” 那时候肖芳然把一切看得透彻,梅迟会突然叫她回来,无非是因为梅寒秋闯祸了。 还是那种,整个梅家都担不住的,天大的祸事。 具体的细节梅迟没有在信中详谈,只是说梅家出了变故,让肖芳然尽快回来。对于当初自己是在何种情况之下离开梅家的,没有人比当事人更清楚,这些年来梅迟对她不闻不问,宛如没有这个女儿一般,任由她自生自灭,也确认了肖芳然的判断。 梅迟最初想的无非是解决麻烦,就像当时把肖萧抛到身后一样,眼不见为净。久而久之两个人都没有念想了,他也就可以自欺欺人地选择翻篇,以后彻底与肖芳然山水不相逢了。 可惜梅老爷子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却败给了飞来横祸。 因为京耀大剧院的变故,梅寒秋直接从家族的荣耀变成了岌岌可危的弃子,梅迟为了稳住大局,不得不考虑如何善后。在那样的风口浪尖突然对私生女松了口,让肖芳然提前回到梅家,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深意也就并不难猜到了。 ——这分明是,梅迟的心念变了。 至少在写下信的时候,梅老爷子确确实实是动了心思,要替换梅家的家主之位的。 肖芳然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获得梅家的认可,有这样的机会她又怎么会放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她直接选择重回梅家。 “我当时想着,这些事夜长梦多,梅迟的心思更是瞬息万变的,如果真要交接准备,再把我这几年结婚生子的事情跟他掰扯明白,保不齐就会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也就来不及了。至于你和林哥,大可以等我把梅家的事情处理好,再去慢慢弥补。” 肖芳然低声叹了口气,她把车窗摇下了一小道缝隙,从羊绒大衣的口袋里摸了根女士烟出来,不紧不慢点燃了。 这些年来她退居幕后很少登台,最宝贝的嗓子也没那么矜贵,口红在烟卷晕开了一小圈红痕,带着薄荷清香的烟味在车厢里弥漫,连带着她话语尾音都变得氤氲而沙哑起来。 “谁知道等我回去之后,才知道这些事处理起来没那么简单......京耀大剧院的事情确实跟梅寒秋有关系,当年孙菁还抓住了他们的把柄,那些证据足以推翻纪家和梅家,让整个京剧圈子改朝换代。那会儿孙菁还没有......哎,那些内幕你没必要知道,我就不去赘言了。总之,梅老爷子是真的心慌了,才把一切告诉了我,希望我取而代之。” 想要成为梅家家主,自然少不了诸多条件。 那段时间梅家内部人心惶惶,肖芳然谋算着兵不刃血地拿回自己的身份,梅寒秋提心吊胆着如何才能不承担责任,梅迟则是颇为艰难地左右游移,试图在这其中寻找平衡,左右都是错综复杂的考量,背后尽是不得心安。 变化的时局当中,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而顾林和顾南乔的事情明显是会拉扯梅迟判断的,肖芳然只能瞒得死死的,连一丁点的风声都不敢透露出来,生怕梅老先生心中的天平有所失衡。所谓的坦白和处理只能一拖再拖,也就成了顾南乔眼中的一走了之,不闻不问。 如果事情真像肖芳然预计的走势发展,一切努力都得到回报,也算是善始善终。 可是,就差一点了...... 或许是太不甘心了,即便已经时隔多年,讲起这些事情肖芳然依旧无法维持心平气和,她微微皱着眉头,那张精致而美丽的脸上尽是酸楚。 “可是还没等梅老爷子彻底下定决心,孙菁突然自杀了。随着她的死,京耀大剧院的事情告一段落,那些证据最终没有曝光出来,梅家的危机也算是度过去了。解决了最尖锐的压力之后,梅迟当然不必急着换接班人了......偏偏最心急的时候,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这会儿想要若无其事地翻篇也都做不到了,最后只落得左右为难。呵......我为难,他也为难。” 肖芳然是梅迟的亲生女儿,不能杀人灭口,也就只能收为己用了。或许是出于缓兵之计,也或许是变相的安抚,这一次梅迟没再赶肖芳然走,而是让她参与梅家演出开发的诸多事由,真把这位私生女当成预备的接班人来培养了。 这样牵牵扯扯又是好些个年头,肖芳然始终觉得自己有机会,一直期待的那些事情唾手可得,只要再努力一小下就好了,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当然不可能放弃。为了获得被梅家认可的,她忍了无数的委屈,不论是母亲的死,还是惨淡而无望的童年,或是梅寒秋的百般排挤和刁难,都像是尖锐的刀子一般,直直插在肖芳然的心头。 谁都只是凡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没有那么伟大。 总有一些事情不可能被原谅,伤痕狠狠刻在记忆里,越是介怀就越是在仇恨的泥沼中纠缠。而当深仇大恨和心底私欲扭曲在一起,沦为无法清算的沉没成本,也就没有任何可能自渡,完全无法看得开了。 梅老爷子不能允许梅家的丑事曝光出去,不论是和肖萧的那一段过往,还是关于梅寒秋的错事都不能外泄。肖芳然被利益牵扯着舍不得离开梅家,为了讨好梅迟,她甚至甘心情愿地离开舞台退居幕后,放手一搏想要赌一把大的。 可是这所谓的赌,硬生生地牵扯了肖芳然大半辈子。 她的理想、家庭、事业、孩子、人生,甚至更多的东西.......都随之彻底失控了。 后边的话肖芳然没有继续说下去,顾南乔却完全可以意会出来,难怪肖芳然一直没有跟顾林联系,也没有再回到新广市,这就是全部的原因。 现在的局面肖芳然也不想看到,想必她也不好受,也是落得走投无路,才终于觉得悔不当初。 千回百转的思绪翻涌而来,顾南乔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所有耿耿于怀的事情突然摊开放到面前,她才忽然意识到,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反倒落得轻松。当身处恩怨纠缠之中,爱不得恨不得的时候,就连拿出明确的态度,都已经成为了奢求。 这样的复杂情绪,让聊天直接步入冷场,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把血淋淋的过去如此剖析开,对于肖芳然来说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她给足了顾南乔消化的时间,也留出足够的时间平复自己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清冷而婉转的声线终于打破沉默。 肖芳然微微侧过头,那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眼直直看向顾南乔,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不过,乔乔,这些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我们还可以拼一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濒临崩盘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什么?”顾南乔一扬眉梢。 “梅寒秋因为体质问题始终没办法生育,现在那孩子只是养子......这件事是梅家的秘密,从来没有对外公开,也很少有人议论,不过梅老爷子终究是介怀的。早前梅寒秋一直想有自己的孩子,各种办法都试了却都没有成功,现如今她的年纪越来越大,就更是没有机会了。” “梅寒秋的孩子是亲生的还是领养的,说穿了都是她的家事,”顾南乔扬起眉梢,丝毫没给肖女士留面子,“怎么着,你还想在她养子身上做文章么?” “我要是功于心计的人,至于走到现如今?”肖芳然一勾唇角,十分不屑地笑出了声来,冷然和自傲各占了几分,“乔乔,你别插嘴,听妈妈给你分析——梅老爷子心疼女儿,很少提起这些。可是随着他年岁渐长,不得不考虑梅家家主之位到底传给谁,这些事就没办法再粉饰太平了。最简单的来说,如果家主之位传给梅寒秋,不就相当于后继无人了吗?” 顾南乔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这份沉默几乎让肖芳然误以为她被说动了,可是她出口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所以你努力培养我,就是为了让我替你争几分颜面。现如今主动来找我,也只是想拿我作为筹码,博得梅老爷子的认可?” 半晌,顾南乔才自嘲地一扬唇,笑声还没彻底溢出来,就带了明显的哭腔。 “妈妈,我想问问你,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某样东西,还是说,仅仅只是你复仇的工具呢?” 听到这一番质问,肖芳然显然愣了一下,素来高高在上的肖女士一贯不会低头,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女儿的时候,她更是拉不下脸面来,以至于连哄人的话都听起来有些尖锐。 “乔乔,你怎么能这样想妈妈,我都是为了你好啊......打从你小时候开始,我就替你谋算着未来,你这一身本领不都是妈妈教的吗?你说我为了争颜面拿你当筹码,也不反过头来想想,要是没有我当年的严厉,你现如今能唱得这么好吗?” “那怎么着,还想让我把你给我的东西还回去么?”顾南乔朝副驾椅背一靠,也被勾起了几分火气,脱口的话也变得毫不客气,“那你干脆直接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办——是想让我以后再也不登台,还是别的什么,不成我从戏曲学院的附中退学,或许也就遂你的心意了吧。” 眼看着聊天进入崩盘,肖芳然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她克制着胸口隐约上涌的火气,以最快的速度调整着自己的心态。 对于此刻的局面,肖芳然再清楚不过,现在并不是教训孩子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资格教训顾南乔,于情于理女儿都太有立场不原谅这位不够格的母亲,单纯得到原谅已经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肖芳然回到新广市还有着更深层次的目的。 硬碰硬注定没有结果,那么她能做的,也只能是放下面子去安抚了。 这样想着,肖芳然抬手理了理顾南乔颈项间的那条围巾,有意放轻了语气。 “乔乔,你别说这样的气话,听妈妈解释,好吗?这些年来我没在你的身边照看你,可是你经历的大事小情,妈妈始终留意着的,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不比任何一个当母亲的人少......我看着你在少年宫学习,在范大哥家里借住,顺利读了小学又考了戏曲学院的附中。乔乔,你一直是妈妈的骄傲,我真希望可以看你做出成绩来。” 顾南乔吃软不吃硬,要是肖芳然一直强势逼迫,她不会给这位女士一点好脸色,也就草草结束这场谈话了。偏偏末了末了,肖芳然突然转变战术打起感情牌,也就让顾南乔忽然有些措手不及,还没有说出口的狠话都跟着说不出口了。 即便是明知道这些话半真半假,很大程度还可能是肖芳然为了说动她而有意讲的哄人软话,顾南乔终究还是软下了心来。 越是缺失什么东西,就越是期待着得到什么。 人世间的事情,向来都是这样的道理。 “怎么,你这么长时间都对我不闻不问,反倒有道理了吗?” 顾南乔嘲讽地一扬眉梢,语气却不自觉带了哽咽,连带着强撑的脆弱也随之藏不住了。再怎么表现得强势果断,顾南乔终归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在人情世故面前表现得极为稚嫩,甚至有着几分不知世故的单纯。那浑身的锐利尖刺不过是为了自我保护,她真正希望的是肖芳然给予温暖和抚摸,那么她也就会顺理成章地露出柔软的肚皮。 嘴上说着怨恨和不原谅,其实说穿了,她也不过是个缺少母爱的小女孩罢了。 “乔乔,我最初不来找你,是因为没有办法,梅家的局面瞬息万变,我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想做的事做不了成为常态。你和林哥过得难,其实谁不难呢。后来对于梅家家主之位,我也看得开了,可是啊......我心底有顾虑,我想着你怨恨着我,想必不知道如何面对我,我不敢来找你,就想着看你过得好也就安心了。” 顾南乔不着言语,狭小的车厢里吹着暖风,又随着肖芳然把窗户开着的缝隙吹入阵阵冷气,这冷热的碰撞让她眼角潮湿所携带的温热稍纵即逝,像是压根没有存在过。 而肖芳然还在自顾自地说下去,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每一个字都砸到了顾南乔的心房,让她心底的坚冰一点点瓦解。 到了这种时候,她已经不想去深究对错了。 “你每年生日,妈妈都会准备生日礼物,那些东西摆了满满一柜子,却没有一件送得出去。当年临走的时候,我不知道范大哥会收养你,特意跟郑阑渡说了多照看你,就是怕你以后会受委屈。你知道我最怕欠下人情,尤其是阑渡还......对我有些别的念头,即便是这样我也拉下脸面为你安排后路,乔乔,我确实做得不够好,可是你怎么能觉得妈妈不爱你呢?” 对上肖芳然那双沁着薄薄一层眼泪的美目,顾南乔的心底思绪万千。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才终于低声叹了口气。 “如果你非要把这些都说成是对我好,那我无话可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想让我做什么,原谅你?好,那我给你一句痛快话,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你的解释,不然心里过不去这个坎......现在你说了,给的解释我接受了,这些事就算是翻篇了。多余的我不想再提,以后每逢年节会给你发祝福短信,可能再过一些年头会亲自登门吃顿团圆饭,更多的事我做不了。抱歉,妈妈,我也只是凡人而已。“ 随着顾南乔近乎于平淡的言语,像是有些东西逐渐尘埃落定了。 “至于剩下的事情,我不想去掺和,也没有任何掺和的必要。说穿了,你对我没有尽到责任,我又有什么义务为你的情仇买单呢?更何况,梅家的事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想过好现在的日子,祖辈的事情我不想管,也不是我能管的。” 顾南乔垂下眼眸,随手把脖颈上围着的围巾摘了下来,递到了肖芳然的手里。 “如果你这次过来是为了跟我解释的,那我已经把态度说清楚了,如果还有别的目的,我帮不了你,也只能祝你过得好了。好,我要回家了,再见吧。” 说完这些,顾南乔硬生生忍着还未夺眶的眼泪,抬手推开了车门。 寒风夹杂着细微的雪花飘了过来,很轻易便驱散了车厢中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温暖,看出了顾南乔的决然,肖芳然终于开始觉得慌了。 “乔乔,你别走,你得听妈妈的话,你要帮我......” 这句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肖芳然的手紧紧抓住顾南乔的胳膊,流露出十分难得一见的脆弱。对于这个骄傲的人来说,哪怕是让人看出稍纵即逝的软弱,都是一件相当没有面子的事情,更何况是在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前低头。 事已至此,肖芳然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乔乔,妈妈这次特地回来找你,是真的需要你......那些我得不到的东西,你得替我拿回来。你放心,所有事情妈妈都谋划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堂堂正正回到梅家,你想要做的事情妈妈都会支持,我会加倍弥补你的。梅老爷子虽然偏心,但他毕竟是梅家家主,行事必须考量梅家发展,我和梅寒秋都是他的亲生女儿,即便是私生女也是血脉亲情,终归比外人更亲近......哪怕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也会考虑我的,这次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乔乔。” “我还是那句话,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顾南乔没有被这些话说动,只是挑起眉梢淡淡看着肖芳然,过了好半天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对梅家的家主之位不感兴趣,你告诉我这些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跟梅家有瓜葛,所以你说的那些,我没有任何共鸣。对于没有共鸣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勉强自己,就因为你的不甘心吗?——妈妈,这么多年了,你有关心过我吗,你和我说你的悲惨童年,想要我替你把一切夺回来,可是我呢,你想过我的童年吗?” “我怎么可能不关心你,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我的全部心血,我怎么可能不爱你,不把我觉得最好的东西给你?你一口一个把“我的一切”夺回来,太让妈妈寒心了......我已经这个岁数了,还能再唱几年,你觉得我是在替自己谋算吗?” 顾南乔意味深长地看了肖芳然一眼,像是在分辨她言语中的真假,过了许久才开口。 “那怎么,还是我误会了你,没有理解你的意思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 空手捞月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顾南乔挑起眉梢看着肖芳然,十六岁的少女在这一瞬间拿出惊人的成熟,她压抑着自己沸反盈天的感情,用足够多的冷清伪装着内心的脆弱,说出口的话像是刀子一般锋利,可是这样的强势无非只是外厉内荏,脱口的质问已经软了下来。 “你总不会是想说,想要拿到梅家家主之位,是为了替我谋算吧?” “我原本就是为了你啊,乔乔,你是相当优秀的旦角,打从小时候开始,妈妈就看出了你的天赋。这些年来,我没少偷偷去少年宫,看过你每一场重要演出。你以后一定会有所成就的,甚至远高于我,也高于梅寒秋,你需要一个更好的平台。” 肖芳然像是没有听出顾南乔言语里的讽刺,也没有搪塞她的问题。 谈话进展到这样的程度,她终于交出了最后的底牌。 “妈妈跟你说句实话吧,这次来找你确实不是偶然,我是因为春.色满园才回来的。眼下范大哥张罗着做私人戏班,虽然起步会很难,但只要发展起来这就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你大可以借这个戏班子去锻炼,也顺带着帮衬你师父一把,妈妈会把关于京剧改革的想法都告诉你的,对你们有所帮助,也算是帮衬范大哥一把了。” 听到了话题骤然扯到自家师父身上,顾南乔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等等,我师父做私人戏班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手里的筹码不够,还打算在别处寻求帮助了吗?——我干脆直说了,你和梅家的恩怨别牵扯旁人,尤其不要影响我师父。他老人家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即便你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也不能看着你算计他。” “乔乔,你把妈妈当什么人了?” 顾南乔的话语还没落下,肖芳然就相当诧异地眯起眼睛,她的神色像是很痛心似的,眼圈也跟着有些泛红了。 “范大哥照看你这些年头,我没办法好好感谢他已经很愧疚了,又怎么会去算计他呢?我说帮衬你们是真心实意的,私人演出团体是未来的大势所趋,范大哥既然有这个志向,把握机会进行尝试终归是好的。我空有一身本领却没有用武之地,又碍于梅家身份无法直接站出来。乔乔,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这身本事当然要尽数传授给你的,退一万步讲,这戏班子如果真能成事,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也算是我还范大哥人情了。” 顾南乔好半天没说话,仔仔细细地咀嚼这番话,而肖芳然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在继续说着那些道理。 ““孩子,妈妈希望你出人头地,说是让你帮我,其实我又怎么会强迫你做些什么?如果你的能做出成绩来,自然就可以得到梅家的认可,这就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妈妈不会害你,你听妈妈的话,既可以帮你师父,也能成全自个儿,有什么不好?退一万步讲,你就不想做点别人做不到的,站在京剧圈子的最顶端,成为真正的名角吗?梅家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你就当帮你师父一把,也帮妈妈一把吧。” 这番话入情及理,又在肖芳然恰到好处的泪水中显得尤为真挚,尤其是还牵扯了范陵初,就更让顾南乔动容了。 顾南乔比谁知道这段时间范陵初为了春.色满园的事情费了多少心,她一直想要帮着师父张罗,可是却囿于年纪太小,没有太多的办法,以至于这会儿已经没有客观的立场去分辨这番话里的真假了。她的心本就因为肖芳然的软话逐渐动摇,许多最初坚定拒绝的事情也跟着松动起来。 而全部的迟疑都在肖芳然那一句哽咽中彻底分崩离析。 “乔乔,妈妈不会害你,你信我一次,妈妈......求你。” 世界上最难抗拒的东西就是反差,千杯不醉的酒鬼大醉时的呢喃软话,坏事做尽的恶人最后一丝仁慈,坚强隐忍的人终究落下的泪水,放浪形骸的人字句笃定的几句承诺。 还有,素来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人,难得可贵的低头。 对于肖芳然此刻的放低姿态,顾南乔又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呢? 即便这些都是骗人的,她也愿意相信一次,于公那是梅家的家主之位,但凡在京剧圈子里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也确确实实会动心。于私春.色满园与范陵初有关,有着自家师父的这一层羁绊,即便是嘴上再怎么逞强,顾南乔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顾。 而在她开始心动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变得覆水难收了。 ********* 这些陈年往事拉扯着顾南乔的神经,过了很久她才终于回神过来。 家属楼的老房子很安静,空气也静止了一般。冷清的月色透窗而入,斑驳着一地银白,客厅吹着过堂风,纯白色的纱幔被夜风席卷起来,偌大的室内只能听到风声。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南乔站起了身,走到不远处的电视柜旁。实木的电视柜是上下两层的设计,分别是独立的小抽屉,顾南乔微微屈下身,抬手将第二格的抽屉拉开,从里边拿出了一个倒扣着的相框。 照片被妥善保管着,也依然挡不住年岁留下的痕迹。 那是顾南乔五岁生日的时候,顾林拍摄的旧照片。 顾南乔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手里捧着插了五根蜡烛的生日蛋糕,宛如娇美动人的小公主。肖芳然站在一旁,抬手揽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她精致动人的眉眼微微垂着,笑得云淡天高,温柔是从眼底眉梢间溢出来的,甚至盖过了素有的高傲。 至少在那一刻,顾南乔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 这张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据。 哪怕是在最心寒的时候,顾南乔都没舍得把这张照片扔掉,也就说明有些东西永远不可能被扔掉,即便是被牵累了整整一路,血脉亲情也不可能被她弃之脑后,再怎么嘴硬心软,她也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 这些年来,顾南乔一直想要摆脱肖芳然留下的阴影,最初她是单纯的逃避,压根不想去提及这些事情,也不想掺和梅家的事情。后来又变成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想把梅家欠肖芳然的东西重新夺回来,等到母亲解开心结,旧事彻底两情,大家就都解脱了。 可是这样的逃避和努力,初衷都是意气用事的驱使,不是她的真正想法。直到这一年,当她真正发展春.色满园,才渐渐想通自己要的是什么。 顾南乔在春.色满园上耗费着心力,数年如一日地坚持着,放弃了所有该放弃的,来换取那些虚无缥缈又不知道是否可以得到的。这样的努力不仅仅是为了报答范陵初多年来的抚养之恩,也无关于讨好梅家获得认可,然后再去刻意证明些什么,甚至不是为了肖芳然当年给予的托付,或者随着春.色满园不断发展逐渐带来的商业价值。 而是全然为了自己,为了那些所热爱着的。 当年尚且少年的顾南乔头脑一热应下来的事情,很大程度上只是逞一时之勇。之后又被感情和责任牵扯,很难找到其中的平衡,甚至有些时候就连顾南乔自己都会反思,是不是对待这个戏班子有些不够单纯。 可是当她真的去正视自己的内心,才渐渐摸索出来,何为抉择,何为取舍。 抛开全部的外在因素,春.色满园依旧是顾南乔的理想。理想哪怕仅仅只是空手捧空月,最后未必真的实现,也有其追求的价值。而这才是生而为人的追求,也是理想存在的意义,更是顾南乔这些年来不放弃的真正缘由,是她不计后果坚持到现如今的全部原因。 只是,这些事情顾南乔想的明明白白,又该如何对苏以漾说呢? 顾南乔对苏以漾自然是拿出了一片真心的,从最初冥冥之中的互相吸引,到之后渐渐解开心结一步步彼此接纳,她把太多的心思花在了苏以漾的身上,也对自家男朋友十分了解——他们两个都是很理智的人,身上都有着不可磨灭的骄傲,唯一的区别就是,苏以漾的理智中透着潇洒肆意,顾南乔的理智中透着沉稳内敛,可是再怎么说,这都是殊途同归。 顾南乔把苏以漾的想法看得透彻,也把他一路走来的转变看得明明白白。她深知是春.色满园发展的种种点滴把苏大少那颗心暖了下来,让他好不容易才相信那些关于梦想和追求的东西,解开了自己埋藏多年的心结。 关于梅家的这些事情,顾南乔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苏以漾,可是一拖再拖,居然拖到了今天晚上,又被钟子逸那头的突然来电打断,再次被搁置了下来。论其究竟,无非是顾南乔怕这些事给苏大少牵累,也怕自己的不坚定影响到苏以漾,让他误会些什么。 毕竟,让信仰崩塌,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 更遑论,梅家的事情牵扯太广,背后还连带着京耀大剧院的旧事,更是容易让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到了现如今,顾南乔终究是信任大过于理智,她不再介意把家事开诚布公,打算将梅家的全部内幕托盘而出,去除自傲与封闭的情绪,她终于决定跟苏以漾一起面对。顾南乔想赌一把,她和苏以漾之间的感情和信任,足以超越很多东西。 至此,顾南乔终于不再犹豫,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苏哥哥,明天晚饭的时间留给我,别安排其他事情了......关于梅家的事情,还有纪家的内幕,我都告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且行且珍惜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此时,在酒吧的晦暗灯光下,苏以漾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 看到发件人提醒的时候,他唇角微微扬起,连细微的神色中都透着些许柔和。钟子逸坐在一旁,哪怕用手指甲想都能猜出这是谁的信息。 “喂,我说,别笑了,隔壁桌的小姑娘都快看得出,你是在跟女朋友聊天了。” 对此,苏大少表现的相当理所当然,他弯着那双漂亮的笑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然呢,我又不是招财猫,收到垃圾短信也要笑吗?” 钟子逸:“......” 听听,这是正常人类接得下去的话吗?合着连随口的调侃到了自家发小那里,都会变成毫不留情面地挨怼,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天理了。 随着这几句嬉笑挤兑,之前的煽情很快告一段落。 对于心高气傲的苏大少来说,能把态度稍微放软一点,再说一两句体己的话,都算稀罕事了,至于掏心挖肺地讲出一句“谢谢你”,不亚于是江南飘雪塞外开花的小概率事件,可以说是相当难得可贵了。要是再让他扯着这样的话题不放,跟钟子逸没完没了地追忆过去展望未来,那就不是气氛太好,而是苏大少干脆被人夺舍了。 而钟子逸这些年来没少挨苏以漾的骂,被自家发小批评教育也是常有的事情,怼人的话听得不少,哄人软话却没怎么听过,长此以往已经被锻炼出几分抖m属性,以至于这会听到掏心挖肺的一番感慨,钟子逸觉得异常感动。 他深感这么些年的委屈都没白受,这几句话带来的巨大治愈能力和成就感非比寻常,大有几分自己一片苦心终于被体谅的快感,但凡苏以漾再趁热打铁几句,钟子逸都可以当场表态还能心甘情愿继续给苏以漾花费几十年的闲心,哪怕每次见面都挨损,也可以欣然接受。 谁知这样的感动来的突然,消散的也相当迅速。 还没等钟子逸把心底的情绪彻底消化,苏大少就很快表演了当场翻脸,让他从春天般温暖瞬间步入寒冬般残酷,完全猝不及防。对于终结话题这方面的技能,苏以漾业务水平熟练,可以说是下手稳准狠。 他勾起唇角一笑,没给钟子逸太多的消化空间,话锋骤转就直接从刚才的兄弟情深频道,跳转到自家发小最不乐意接话茬的问题一击入魂。 “好了,有空感动不如让我少替你担心,让人家李宣慈当了这么多年备胎,眼下终于想通了只能说明你脑子还健在,不至于装的全是北二环的护城河,这是挺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就不恭喜你了。话不多说,你以后好好对人家楚悠优,再作的话可没人救得了你。” 钟子逸十分惊地看了苏以漾一眼,不太懂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把煽情的话淡定收回,还非得埋汰人几句的。以至于见多识广的钟公子被怼的足足愣了好几秒,嘴唇上下碰了碰憋了好半天,只是千回百转地憋出了一句。 “靠,合着你刚谢谢我都是扯淡的么,也不知道盼着我点好?” 看着钟子逸几番变化之下堪称为复杂的神色,苏以漾十分不给面子地直接笑出声来。 “你好不好是我盼有用的吗,我劝你走出过去展望明天,没有半年也得好几个月了吧,你听进去了么?”他挑起眉梢看着自家发小,随口调侃道,“自己不懂得对喜欢的人好,我就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这次再不抓准时机争取一下,那你就是注孤生了,月老现世都救不了你,所以小逸,你可长点心吧,乖啊。” 按照平时,对于苏大少的这一番批评教育,钟子逸哪怕真的听到心里去,也拉不下面子展开探讨,嘴上更是少不了顶个几句。 谁知这次他没有直接不接茬,反倒傻呵呵地乐了一声。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我又不傻,当然得想办法对楚悠优好啊。之前我也不是不喜欢她,只是我总觉得......李宣慈横在那里,终归算是阻碍,这种情况我跟楚悠优好,显得太不负责任。我要是对她不是那个意思,辜负了她挺耽误人的,要是真的喜欢又没胆子说,也是我活该错过,怨不得别人。” “这会儿你想得倒是挺透彻的,这么大彻大悟,合着是做好了活该单身的准备?”苏以漾漫不经心一勾唇角,直接给出灵魂一击,“小逸,你心态是真的不错,在宽慰自己跟真爱擦肩而过这方面,想得挺充分的啊,两手都抓两手都硬,横竖就是错过就完了?” “我说的那都是最坏打算,最坏懂吗,兜底儿的,不代表普遍性。” 钟子逸翻了个大白眼,实在没忍住替自己往回掰扯了几句。 “我和悠优认识时间不长,感情基础也不够深,我这个人你也知道......有时候挺不靠谱的,私底下毛病不少,不然也不至于沦落成那样,我之前怕耽误她嘛。还有阿漾,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不能对我好点?” “等你抱得美人归,我肯定有好话,那......你先加加油?” “加油我还不知道吗,你准备好给哥们道喜就得了。” 钟子逸摇了摇酒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提到楚悠优的时候,他眼底眉梢都充斥着几分对待心上人特有的温柔。 “这次我既然都想明白了,当然得认真对她。说真的,阿漾,悠优是和李宣慈完全不同的人,她没有那么耀眼,不会走到哪里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要说多么温柔体贴,其实怼我的话张嘴就来,要说肆意潇洒也不算是,她当然很外向灵动,可是细枝末节的小心思也很细腻。她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似的,得别人照顾着,不能受一点委屈。” 说这些话的时候,钟子逸微微皱着眉头,像是思索着什么。 他边说边回忆着楚悠优的模样,嘴上的话分明是带着调侃的吐槽,语气倒像是深情表白似的,越说越柔情蜜意,唇角笑意也跟着绷不住了。 “怎么说呢,我想保护她,舍不得她受委屈,这就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她在恋爱中幼稚,在生活中却很成熟,小朋友嘛,理应当被照顾着,喜欢就会说,想接吻也不会藏着。她心底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泊,我一眼就能看到底,就觉得......很安心。” 哪怕语气再平淡,都藏不住钟子逸的心思,那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这次栽得太狠,是真的陷进去了。 苏以漾坐在一旁安静听着,没发表看法,却知道钟子逸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 大抵就和三观性格为人处事方式很难改变一样,一个人的择偶标准和喜欢的类型在年岁积淀之下固定下来,其实也是很难改变的。并不是把谁当成谁的替身,更不是在一个人身上得不到的东西,从另一个人寻求填补那种渣男行径,而是因为楚悠优某些特质确确实实可以吸引到钟子逸。 让他心动的契机算不得多么高标准,甚至于曾经每个人都拥有过,只不过渐渐消散在年岁里,也就显得太稀罕也太难得了。 钟子逸喜欢的,无非就是一份真诚。 当年他喜欢李宣慈,是喜欢她的自由和洒脱,喜欢她的无拘无束,年少时候的小公主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察言观色,当然也就相当嚣张,那是年少懵懂的天真。到了现如今,钟子逸成熟了也开阔了,他被楚悠优吸引,则是爱上了她的灵动与单纯,她的纤尘不染,她知世故而不世故,毫不介意把喜怒哀乐清楚表达出来的勇气。 世人遇到利益相关的事情惯常自私,遇事一步三算是本事,在尔虞我诈的一番泥沼中占上风也从来不是贬义词。遇到的事情越多,就越难坦率地表露自己的心思,当掩饰成为一种本能,有话直说也就显得越发珍稀了。 钟子逸身边不缺女孩子,见多了那种把明确目的性和不择手段写在脸上的人,却是第一次见到楚悠优这种单纯的女孩子。 她不是像李宣慈那种活在城堡里的金枝玉叶,因为被保护得太好没有见过风雨,也就一身清白。楚悠优是从磨砺中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她算不得天资优秀,没有得天独厚的才华和资源,吃过亏也受过委屈,见过这个世界的好与不好,却还是对世界抱有极大的热情,怀有一份无畏的真诚。 不仅仅是对于感情或是理想,也不仅仅是态度或是性格,她的各个方面都让钟子逸觉得新鲜,是像水晶一般需要慎之又慎被保护着的。 “其实对楚悠优我挺怂的,我没法说清楚她有多么特别。没有年少相逢的感情积淀,也没有天定情缘的难得缘分,家庭背景、男才女貌、灵魂伴侣......跟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都不沾边。甚至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性格温柔,对我很好,很适合我......她可以不耀眼,也可以天真懵懂,我就是想保护着她,让她当我的小朋友。” “行了行了,这些小情话就别对着我说了,合着还想让我转述是怎么着?” 看着钟子逸已经彻底放下心结,苏以漾心情大好,深感没浪费自己这么长时间潜移默化的撮合。不过苏大少对钟子逸不温柔习惯了,就连表达开心的方式都显得有些另类,完全以日常毒舌调侃的表达形式体现了出来。 “我没有给人说媒的瘾,之前撮合你和楚悠优,是看着你这么多年在一棵树上吊死,脖子都快勒得没皮了,也好死不死地没个准信,实在是太惨了点。作为你的发小,我替你觉得丢人,说出去就好像我苏以漾的哥们是个脑子不懂得转个儿的傻子似的,这才替你分析分析的。剩下的事我帮不了你,你得自己去品,别产生依赖心理啊我说。” 钟子逸被这一连串的话噎得说不出话,只得没好气地感慨一句。 “你不傻,又不是你喜欢人家小女神,连表白都不敢说,还得我反过头来替你推波助澜的时候了。要我说啊,谁都这样,平时再想得清楚看得明白,遇到了喜欢的人,不是还说不出人话吗?但凡动心了,就别想着什么潇洒自持进退得度,都是弟弟。所以这种时候,别五十步笑百步了,苏大少,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这倒是,当局者迷,谁也不比谁强,遇到喜欢的人,都得陷进去。” 苏以漾大大方方一点头,应得十分干脆,就在钟子逸觉得自己难得扳回一局的时候,却见苏大少话锋一转,粹着半声轻笑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你说的这些和我给你一个醒冲突吗——我倒是无所谓,多说几句少说几句,影响不了什么,只不过我瞧着最近楚悠优可没有早前对你那么热情了,女孩子的感情耗一耗就没了,千里追妻太累,且行且珍惜吧。” 钟子逸:“.......” 我求求你闭嘴吧,再说下去到手的媳妇都让你说没了,有这么咒人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十足空间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眼看着刚刚苏以漾营造出来的光辉形象,很快就要在三言两语之间消耗殆尽,钟子逸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统统化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颇为哀怨地狠狠瞪了一眼。 钟大少的本意是希望自己这位可以从标点符号里摸出别人情绪的发小通过微妙的脑电波交流,赶紧自觉点说几句好听的话,安抚一下他饱受伤害的脆弱小心脏。可苏以漾要是能这么善解人意,也不至于这么些年来给他欺负得毫无反手之力,每次吃了瘪都只能受着了。 再怎么善于捕捉别人的心思,也架不住当事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苏大少压根不接钟子逸的茬,对于自己在发小心里的形象到底什么样,他显然完全不在乎,非但没有尝试着往回找补,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大大方方补刀一句。 “该嘱咐的我都讲得差不多了,场外支援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高配了,凡事讲究救急不救穷,当然也救不了作死不听劝的人。小逸,我相信你虽然不聪明,但也不至于那么蠢,之后的事自个儿加油,就别让我跟着操闲心了啊。” 这番话随便一个字单拿出来都没有什么毛病,甚至言语之间还蕴藏着苏以漾对钟子逸老父亲一般的殷切祝愿和美好祝福,偏偏连在一起听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尤其是言语随着苏大少挑起眉梢轻笑的动作一同传达出来,举手投足之间充斥着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刚刚那些殷切祝福也大有几分对智障宝宝的细心关照,以至于钟子逸气得狠狠一咬牙,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好......苏以漾你等着啊。” “我等着?” “合着你打算跟我秉烛夜谈大半宿,就硬生生地损我大半宿是吗,”钟子逸被气得声音都带着细微颤抖了,这会儿他也顾不上自己的话是不是有点跌份,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求你做个人吧,还能干点正经事么?” “这话搞笑了,说你五十步笑百步我都得昧着良心,你一直原地踏步,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对我批评教育的呢?”苏以漾倒是大大方方,“既然你说到这里,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就赶紧继续谈正事,今天是怎么给我诓过来的你忘了么——说好的分析春色满园之后的进程,到现在你可是一句有用发言都没有跟我表态呢。” 钟子逸心说,瞧瞧你这幅气死人不偿命的嘴脸,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态度,就想听我讲有用信息,我瞧着你像是个有用信息。 可是这些话仅仅停留在了腹谤层面,对上苏以漾那双弯生生的笑眼,钟子逸实在说不出话来,他的食指悬在半空中指了好半天,却败在了敢怒不敢言上面。 以至于他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一句合适的反击,只是毫无威慑力地说道:“行,行啊,算你狠......你给我等着,哪天要是你和小女神闹矛盾,需要我替你说好话哄人的时候,不在帮你之前可劲儿挤兑你几句,我干脆跟你姓得了。” “醒醒,小逸,你是喝大了还是醒着就开始做梦了。”苏以漾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即便是怼人的话,也说得好声好气四两拨千斤,“杞人忧天都算是难为你了,你也不想想,我和小南乔的事哪用得着你操心?夫妻没有隔夜仇,更何况我们向来遇事当场说透立刻解决,天大的事都不耽误当天晚上的晚安吻,你当谁都跟你这么弯弯绕绕,一句喜欢憋了好几年呢?” 钟子逸:“......” 对于这一番正常人类根本接不下去的话,钟子逸彻底没脾气了。 他算是彻底见识了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也终于放弃了跟自家发小嘴上争高低的幼稚念头,乖乖主动闭嘴了。毕竟对于战斗力不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两个人来说,这样的口头比试不能称之为较量,仅仅只是单方面讨骂,顺带着在埋汰人不带脏字的毒舌面前自取其辱。 看着钟子逸吃瘪的表情,苏以漾心情大好,甚至有兴致在短暂的沉默中主动举起了酒杯,对着钟子逸手里的酒杯轻轻碰了碰,以这样的方式宣布和解。玻璃杯清脆的碰撞声在音乐声中显得不过真切,酒吧悠扬的后摇换了好几首,酒过了三巡,放在桌上的那瓶洋酒也渐渐见了底。苏以漾没再去管剩下的那点酒底子,招招手把服务员叫了过来,又加了两杯柠檬水和一个果盘,分别放在他和钟子逸的桌面上。 果盘是冰镇的应季水果,柠檬水也特意多加了冰块,都有着提神醒脑的效,杯子碰触到掌心的时候,冰凉的杯壁很快随手掌温度散开一层细细的水珠。苏以漾端起杯子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柠檬的酸涩中和了薄荷叶淡淡的清香,与入口水液丝丝缕缕的冷意一同弥散在舌苔间,很快驱散了半场酒局带来的头晕感。 不再去纠结情情爱爱的过去,也不再对早前那些堪称为心结的事情纠缠,刚刚轻松而嬉闹的随意收敛不少,聊天氛围变得严肃下来。苏大少拿出了公事公办时候特有的严谨,双手交叠地靠在了椅背上。 显然当灿然集团和纪家的考量被摆到台面上,对省内演出界格局的影响不容小觑,尤其是事情还涉及到了最近的“旧梦计划”,就更是事态严峻了。 对于商业上的那些风云涌动,现在已经濒临收,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小逸,说说吧,灿然集团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 听到苏以漾直截了当的发问,钟子逸没再藏着掖着,当即讲起和李宣慈的会面。 他把整场谈话的内容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没有错过任何细节,在谈及关于灿然集团和杨禹同的关系时,钟大少毫不吝惜地透露了不少内幕消息以及个人评价,可谓是相当犀利,完全拿出了公司老总指点江山的气派,字字句句入情及理。 苏以漾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整合着全部第一手消息,分析着眼下的时局,权衡着这其中的利益纠葛。 直到钟子逸收了话语,他才勾起唇角轻笑一声,打趣地开了口。 “要是这么看,你被盯上也算不得委屈——除了李宣慈拿你当备胎这个既定因素以外,李大小姐突然找上你,确实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毕竟放眼整个新广市,还有哪个青年才俊能像她家子逸哥这么有权有势,还人傻钱多好忽悠的?” 钟子逸着实觉得这番话实在不像是好话,当即一撇唇角,没好气地说道:“你就别跟我逗闷子了,人与人之间多点体谅不好吗,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损我?” “跟你逗闷子有什么好处,逗你能解决问题?”苏以漾不置可否一扬眉,随口应了一句,“没损你,实话实说而已,而且我哪句用词不是在夸你,做人阳光点不好吗?” 钟子逸:“......”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哦? 不过,苏以漾深知不能给人欺负得太狠的道理,散了一句德行之后,他微微曲起食指轻扣着桌面,不紧不慢地继续分析起来。 “李老爷子住院之后,李家的时局不断恶化,《惊梦》这个项目不断滚雪球,现在滚得越来越大,就像烫手的山芋一样,全部压在了李宣慈的手里——那么大的排场,彻底舍弃显然不现实,即便是灿然集团也得伤筋动骨,根本不是壮士扼腕的问题,承担不住的。可是继续运营下去,李大小姐且担心着被改朝换代呢。” 这些问题钟子逸当然也是明镜似的,他低声叹了口气,语气掺杂了些许无可奈何。 “哎,我当然知道她被逼的没办法,要是举手之劳我也就能帮则帮了,不过这些事真的是左右为难......怎么说呢,没必要。谁都不是傻子,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灿然集团的事情不单纯,谁愿意搅合那滩浑水啊,加上李宣慈办事太不地道,我没法帮她。” “不地道......你是说拿感情要挟你?” 苏以漾把钟子逸的话重复了一句,这才微微挑起眉梢,漫不经心地说道:“打感情牌确实是李宣慈能办出来的事,不过这么环环相扣,设着套坑你,就明显不是她的手笔了。我瞧着这背后少不了那位工于心计的男朋友指点,人家左右就是想套路你,还能怎么办事地道?”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李宣慈来找我,少不了被沈宥怂恿,可是想得明白是一回事,生气也是真的生气。”钟子逸自嘲似的晃了晃手中的水杯,“所以我是真对她失望了,爱怎么找怎么着吧,李家的事我不想管了。” “李大小姐的话三分真七分假,你不用太介怀,保不齐那三分真,还是她对你有点粉红泡泡,愿意跟你套近乎呢。那句跟你在一起也有点真情实意呢,这么想能开心点么?” “我开心个屁,怎么想都根本宽慰不到我好吗?她那点真心实意要是还得靠自家男朋友怂恿,那也太廉价了吧,至于跟我在一起......别人都不懂,你还能不懂吗,阿漾?” 对于钟子逸的话,苏以漾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对待感情钟子逸自然有他的骄傲,第一条就是真诚,李大小姐显然被迫离场了。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感慨一句啊,李宣慈和沈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俩一个自我,一个自私,随便哪个拿出来,都是挺让伴侣受不了的主儿,居然能磕磕绊绊地在一起快一年,也算是个迹了......李宣慈有多爱沈宥,我看不出来姑且打个问号,沈宥那货分明不爱还得勉强维持,也算是相当不容易了,这得花多少心思维持啊。” 苏以漾在自家发小的一番感慨中收回思绪,勾起唇角随口笑了一声。 “这事没必要下断言,你怎么知道人家不爱呢?”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留下了十足的空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与虎为谋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对于沈宥的行为和态度,苏大少一直是留心的。 但凡新人在一个固有势力中横空出世,势必会在某种程度上打破僵局,这样的影响有好有坏,既可以看出那位后来居上者的心中所想,也能看出势力集团的诸多变数。 而这样的情况,在灿然集团内部表现得尤为明显。 沈宥是个实力相当优秀的人,这是明眼人都得承认的事情。李宏峰还在的时候,尚且可以压制沈宥几分,可是李宣慈却没有足够的头脑和手腕,显然不是这位青年才俊的对手。李宏峰在选择沈宥重用的同时,不得不为宝贝女儿考量——假如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李宣慈是不是可以把一步步该如何走的嘱咐遵循下去,她会不会因为感情因素驱使而改变想法,把整个灿然集团的权利拱手让出。 如果没有人在旁提点,李宣慈被人家吃的死死的几乎会成为必然现象。 现如今沈宥尚且可以被拿捏,可是等他渐渐巩固了自己的权利,再想要束缚住他的手脚,就显然困难太多了。对于这种人,他身上的才华就像是相当诱人风险又相当大的股票,与其说是培养人才,不如说是拿着人才赌博。 赌他的成长速度,和最后到底想要最什么。 苏以漾和李宏峰没有深交,为说不多的一些交际仅限于父辈交情和酒会上的几次照面,可是私底下他却没少花心思去钻研自己这位竞争对手。 早年李宏峰锋芒毕露,行事所为很有些雷厉风行的意思,现些年头心却越来越软了,尤其是对于李宣慈的问题上,说一句事事以自家的宝贝女儿为重也不为过,但凡能替李宣慈把关的事情,李宏峰都事事亲力亲为,给李大小姐保护得再好不过。上至生活上的诸多小事,下至人生道路的大方向,都提前给李宣慈安排好,不让她去面对一丁点的压力与坎坷,只享受人生中好的一面,活得快乐就好了。 平日里的小事尚且如此,对于李宣慈的日后佳婿,李老爷子一定会拿出全部的心力去张罗。如果小伙子不靠谱,即便是自家女儿再喜欢,他也是不会同意的。才华、能力、外貌、心性,甚至是更多的东西.......都是李宏峰考量的标准。 而光是心有杂念这一条,就是第一个被刨除的。 这样的情况苏以漾看得透彻,李宏峰不可能看不出来。像是沈宥这样的大野心家,即便是再优秀,也不是李老爷子心目中女婿的合适人选。李宏峰想找个真心实意把李宣慈放在心上的人,这样才可以帮助那个活在城堡里撑起灿然的摊子,让李大小姐平安顺遂地当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公主。 而沈宥能力固然是有的,日常相处起来,对李宣慈不论真情还是假意,诸多的爱护与包容,细心与耐心,也都是好到骨子里的。可是这样的好太过刻意,心底爱慕与利益交换纠缠不清,以至于到底有几分真心,或许只有沈宥自己知道。 ...... 哪怕是再好的人,一旦不可控,就只剩下了危险。 就比如沈宥,怎么看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些道理显而易见,可即便这样李宏峰还是默认了放权,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旁人只当这次是李宣慈和沈宥浓情蜜意感情太好,连李宏峰都不舍得棒打鸳鸯,或是沈宥这位青年才俊能力太过突出,在短时间内就彻底征服了李老爷子,得到了灿然一众前辈的认可,顺利抱得美人归。 可苏以漾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当即透过现象看出本质。 这不仅仅是李宣慈和沈宥的一段情爱,而可以看出灿然集团背后的波涛汹涌。李宏峰之所以会重用沈宥,固然是因为他的才气,可是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是他看出了灿然存在的问题,不得不走的一步险棋。 对于杨禹同的虎视眈眈和集团内部董事会的紧张局势,想必李宏峰不可能完全没有感知,而当一个人分明已经预知到了危险,却还是无法在第一时间彻底解决问题,才是真正的骑虎难下。 早些年头,李宏峰对杨禹同相当器重,在集团逐渐发展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各种问题,也少不了解决那些道路上的绊脚石,把实权在握的人都换成自己的心腹。这过程中杨禹同出力很多,许多高高在上的李董事长不方便去做的事情,都是由他代劳的。 出于这份信任,李宏峰对杨禹同从不隐瞒,可是当杨禹同知道的秘密太多,手中的权力太过集中,这位副手也跟着失去擎制,难免会去觊觎更多的东西了。 就比如他不满足于集团副手的位置,想要改朝换代,取而代之。 李宏峰当然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他担心愈演愈烈的权力争斗渐渐失控,以后集团交付到李宣慈的手上,也让全部重担都压在她的身上,所以才急于给她找一个足够强大的助力,来帮衬女儿一把。 在这样的时局之下,即便不能十拿九稳完全掌握,他也不得不扶持沈宥,给予一定程度的放权,帮助沈宥发展起来,既是对这位年轻人的不断考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缓兵之计。 ——李宏峰在赌。 他在赌沈宥的快速发展可以给杨禹同足够的压力,而退一万步讲,沈宥也算是李大小姐名正言顺的恋人,终归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而他也可以在局面恶化之前解决这些小波折,借着由争取而来的时间顺利度过灿然的危机,解决杨禹同这个心头大患。 当集团内部危机解决之后,沈宥和李宣慈之后要怎么走,就是后话了。 沈宥是顺理成章地成为李家的女婿,把灿然集团偌大的权利接过去,还是再经历漫长的观望,必要的时候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工具踢出局外,就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样的如意算盘,无非是有来有往的博弈。 可是李宏峰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天灾人祸,也低估了杨禹同的狼子野心。 杨禹同与李宏峰相交多年,最了解彼此的软肋和弱点。 唯一不同的是,杨禹同几十年如一日地伪装着,他用忠诚和伪善的掩饰在李宏峰那里博得了足够的信任,把自己的野心和手段藏在最深处,又在时机成熟的时候骤然出手,给那位合作了大半辈子的老搭档致命一击。 这位在商战场上用尽了阴谋阳谋雷厉风行的副手,曾经因为善于把握时机而被李宏峰相当赏识,那些尖锐而冒险的处事方式,也曾经被李董事长所倚重。他们双剑合璧互相助力,一个胆大心细一个敢想敢做,才能把灿然集团经营到现如今的程度。 对于竞争对手,毫不心慈手软,这是杨禹同的习惯,也是他的本能。 此前与商业对手明争暗斗的时候,他素来心思深重城府颇深,这也是李宏峰最欣赏的地方——李宏峰他深感这位部下有几分枭雄的本色,就如同蛰伏在沼泽中的凶猛毒物,看似不声不响,却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敌人致命一击。 那时候李宏峰还想不到,当某一天这些手段用在自己的身上,杨禹同也是毫不留情的。 杨禹同做事决绝不留余地,下手相当干脆。 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打得李宏峰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把原本想做的事情部署好,就让一切彻底不能控制。沈宥这一步棋也草草地搁置在了那里,权势放了出去,还来不及收回来,自己就已经先折进去了,甚至来不及给宝贝女儿铺好后路。而当灿然集团失去李宏峰,全部的危机爆发,近乎于压垮了李宣慈李大小姐,这位不谙世事的白富美一步步走入眼下的僵局之中,也都显得理所当然了。 苏以漾将这些事情看得相当明白。 就比如,纪广帆和杨禹同各取所需,纪广帆担心春色满园的发展速度越演越烈,渐渐失去控制,成为他无法处理的一根心头刺。之所以会突然找上杨禹同,甚至不吝于掺和他背后谋算的那些,无非是纪广帆想要找个更有利的助力,一同对付春色满园。 再比如,杨禹同早已经确认了沈宥的态度,知道这个年轻人非但不会为他所用,还会成为李宣慈身边的最大助力,保不齐真的会影响灿然的局面,才会急于搭上更多的人脉。他希望纪家可以借由《惊梦》这个演出项目的合作,将势力渗透到灿然集团的内部,给予他更多的帮助,不惜于站在同样势力相当大的苏家对面,就说明他也有几分心急了。 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不会盲目地铤而走险。 正因为有欲才会有求,这样的欲求背后,就可以看出对方的痛点。 当纪广帆和杨禹同不约而同选择冒险开始,就说明眼下局面很大程度上已经渐渐开始脱离最好预期,所谓的笃定不过只是粉饰太平,他们手中的权利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坚不可摧。 或者换句话说,这是苏以漾长此以往的施压终于产生了效果。 纪广帆也渐渐感觉到压力,甚至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一年以来,纪家明里暗里没有少给春色满园使绊子,纪广帆几次想要堵死苏以漾的退路,把他逼到绝处,不得不放弃进军京剧市场。可是几番斗智斗勇,纪广帆的全部动作都被苏大少化解,他对春色满园的百般压制都变得毫无意义。 至此,纪广帆终于认清自己无法兵不刃血地解决这个戏班子,只得去寻求盟友了。 所以才会逼到跟灿然集团合作的地步。 与虎为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将计就计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杨禹同绝非善类,《惊梦》项目更是砸在纪家手中的烂摊子,本身就相当难以处理,如果再成为灿然集团内部权力斗争的工具,就不亚于是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崩盘的可能。这样的后果完全是不可控的,又在“旧梦计划”的催化下更加尖锐,苏以漾算到了这一步,甚至算到了梨园堂会铤而走险,拿着充满不确定性的《惊梦》去参与评选。 能给纪广帆逼到这个程度,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但是千算万算也还是有变数存在的,就比如沈宥在整件事情中会持有何种态度,明显会影响着杨禹同会如何进行下一步,也决定着事态走向。 事实上,在李宏峰出事之后,苏以漾着实担心了一下,此前李宏峰一直束缚着沈宥的手脚,这就像是被关在笼子中的野兽一般,偶尔表现出来的温顺不过是暂时性的示弱,并不代表他被彻底驯服。当沈宥失去最大的制衡,他到底会作何反应完全是不可预估的事情。 偏偏灿然集团之后的局面,很大程度要看沈宥如何选择,这注定了事态发展的不可控性。 苏以漾一直在观望时局,不论沈宥如何选择,他都有下一步棋。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一来是没有给纪广帆逼到关键时刻,二来则是他想看看这位李宏峰一手培养起来的青年才俊,在抉择关头到底会如何选择。 ——他是会选择无条件站在李宣慈的那边,还是为了利益最大化而不择手段,再一次摒弃对他来说未见得多么值钱的感情呢? 随着李宏峰图遭意外,灿然的局面渐渐失控,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假如沈宥被杨禹同说动,或是被利益蒙蔽双眼而选择站在纪广帆那边,也就代表灿然的颓势彻底没救了,那种局面是苏以漾最不想看到的。 虽然也不至于彻底无解,可终归是很棘手的状况,他在灿然集团布下的一笔,也会成为废棋,不得不去舍弃。 可是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沈宥的表现却让苏以漾省去的许多麻烦,甚至可以称之为意外惊喜。 对于沈宥最初的态度,其实并不难猜,打从最开始他费尽心思接近李大小姐,就是为了得到李家的权利,甚至不惜抛弃相恋多年的顾南乔,当一个见异思迁的渣男。可是当机会来了,真到了谋求权势的关键时刻,沈宥却突然收敛住手脚,非但没有大施拳脚地把实权握在手中,反倒事事顾忌着李大小姐,甚至行事之前有意为她考量,就足以引人深思了。 所以苏以漾也走了一步险棋,赌的就是沈宥最近以来的变化。 从沈宥和李宣慈相处的点点滴滴不难看出蛛丝马迹,说是性格互补也好,说是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所不具备的东西也罢,之前沈宥大抵都是被强势而优秀的女孩子吸引,可是女孩子身上的过分强势,只会让他激起对待合作伙伴的志同道合感,很难萌生出更多的情感,更是无法过一辈子许下余生的,就比如沈宥曾经对待顾南乔,就是败在了针锋相对上面。 同甘苦共患难都是有的,最难捱的日子也是并肩携手挨过来的,为了经营这段感情,两个人都付出了相当多的心力,最初是一心想要兜转出结果的,偏偏最后爱到唉声叹气,哪怕在最紧要的关头沈宥没有放弃,想必既定的矛盾也不可能得以解决。 沈宥太专制了,顾南乔太有主见了。 她的优秀和身上的不可控性相对等,这样的无法把握正是沈宥所抗拒的根源。反倒是在李宣慈的身上,沈宥才深刻感受到了被需要,越是被依赖,就越怕辜负,越不能让这个女孩子失望。 时间长了,习惯性地去替李宣慈张罗事情,撑起一片天,也就成了自然。 这样的变化在李宏峰生病昏迷之后尤为明显。最开始沈宥固然是带着明确目的性,可是这一年来的勾心斗角,曲意迎合,到了现如今渐渐失控。或许连沈宥自己都没注意到,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没有必要被失去利用价值的李大小姐牵累,可这次理智没有敌过他心底的柔软,他压根不舍得扔下李宣慈不管,想必以后也很难再扔下了。 说穿了,沈宥早已经不够锐利,也不够果断。 即便不想承认,不愿承认,这拉扯不清的背后,他到底还是动了真心了。 今晚的局面苏以漾早就有所预期,在李宣慈找到钟子逸开始,就说明这一次他赌对了。 至于李大小姐是否会领沈宥的情,是否看得出自己身边的大野心家曾经多么养虎为患,现如今给了几分多么难得可贵的真心实意,就不是苏以漾要管得事情。这些感情上的是非对错,连钟子逸都懒得再去深究了,他当然也没必要跟着瞎掺合。说穿了这些纠葛都是跟他八杆子打不着,他想做的事情仅仅是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对纪广帆以牙还牙,拿《惊梦》这个项目搏一把,看看到底是谁可以扳倒谁。 苏以漾把这些复杂的念头在脑海里转了转,捡着重点把其中条理给自家发小分析了一遍,然后半抱着手肘朝椅背上一靠,归纳总结地说道:“所以,沈宥和李宣慈站在统一战线,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坏事,反之他们现如今的相处模式,我还是很喜闻乐见的。” “他们两个到底该怎么相处,说穿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压根管不着,眼不见为净就是了。不过话说回来,被要挟仅仅只是一方面,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真让我不舒服的是,李宣慈那副狮子大开口的架势,说真的,她那么理所当然真让我挺服的。” 钟子逸叹了口气,感慨般的开了口,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她之前跟纪家合作,站在春色满园的对立面是其一,道德绑架我,说那些孙子话是其二,最主要的是,她想借着我攀上你的关系,利用苏家的势力替她周旋这个烂摊子——你说说,李宣慈这是不是把我当傻子耍呢?说句不好听的,纪穆楠尚且还知道拿着个投其所好的项目当敲门砖,合着李大小姐就是直接空手套白狼啊。我除了喜欢过她还哪点对不住她了,最后还得把自己好兄弟的家底都搭进去?” “所以你不反思一下吗,”苏以漾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一针见血地说道,“能把你当小傻子耍,当然是觉得你不够聪明,自觉这样的手段就足以十拿九稳地拿下你,才懒得去花更多的心思。小逸,你瞧瞧早前都是给李大小姐留下了什么样的心理印象,以后长点心吧。” “之前留下了什么印象,我懒得去想了,之后不会再犯傻就是了。”钟子逸没再去掰扯什么,相当认同地点了点头,直接把自己的态度表达出来,“反正李家的事情我不想再参与了,李宣慈就自求多福吧。如果真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她,我当然是愿意的,不过要是影响了咱们春色满园的利益,那还是算了。” 对于钟子逸的豪言壮语,苏以漾显然相当不以为然:“小逸,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对自己的青梅竹马,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怎么着,我不管她还不对了?阿漾,你这话才是有问题好吧?” “你不管她当然不对,人家好不容易找上了你,不给点面子岂不是对不住李大小姐的一番信任。”苏以漾眼底笑意更明显了,那双半眯着的漂亮笑眼带着几分气定神闲,“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让人感恩戴德多了,哪怕是再严谨的人,一旦被逼到绝处,也会给予相当程度的让步,在这样的情况下谈合作会事半功倍,有这好机会为什么不去利用?” 听了苏以漾的话,钟子逸着实愣了一下:“谈合作,你要跟沈宥还有李宣慈谈合作?” “不然呢,除了他们两个还能有谁。”苏以漾漫不经心一点头,“难不成我还能跟杨禹同统一战线,和纪广帆握手言和吗?” 钟子逸狐疑地扬起眉梢,把自家发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才诧异问道:“快给老子实话实说,你是收了李家的好处费,见缝插针给我洗脑,还是闲得无聊了逗我玩呢,灿然集团那明显是一滩浑水,李宣慈跟你没有任何交情,你居然想帮他们,怎么想的啊? “想要成大事,当然需要一滩浑水,推翻早已稳固的业内泰山,也自然是需要把水搅得更浑了。”苏以漾勾起唇角,半生嗤笑从他的唇缝间溢了出来,“李大小姐给了这么好的一个契机,不好好利用才是可惜......我之前还在想着,怎么把手伸到纪家才显得自然,不会让纪广帆起疑,《惊梦》计划倒是个好机会。” 这番话苏以漾说的意味深长,光是那一句“契机”就已经留下了十足的深意。钟子逸没听明白苏大少这是在算计着什么,也懒得去猜这些话里有话,他微微一挑眉,直接了当地问道:“阿漾,你说的将计就计是什么意思?” 苏以漾那双漂亮的笑眼半眯着,话语声低沉而动听,却是信息量相当巨大。 他的手指微微曲着,轻扣着实木的桌面,不轻不重地开了口。 “将计就计,当然是要扳倒纪广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章 不动声色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而同一时刻,老家属楼的室内。 在给苏以漾发完短信之后,顾南乔便彻底定下心绪,准备着跟肖芳然摊牌了。 这半年以来,苏以漾和封昙的那些谋划从来没有避讳顾南乔,更深层次的事情苏大少虽未明说,也没让她去配合些什么。可是靠着彼此之间的默契,顾南乔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对于自家男朋友想要做的那些,她自然是能帮则帮的。 顾南乔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旧梦计划”又对纪家来说代表着什么。表面上来看,这次评选仅仅只是两个私人演出团体之间的商业争斗,梨园堂根基深厚,春.色满园后来居上,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就像是势均力敌的拔河。 可是从更深的角度来说,这是纪家和苏以漾的较量。 春色满园一路扶摇直上,终于有机会撼动纪家的权威,而纪广帆渐渐被逼到了绝处,懒得再去跟苏以漾和封昙这两位故人之子玩那些猫捉老鼠的小游戏,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彻底出局。 这背后的波涛暗涌远比表现出来的更为尖锐,机会只有一次,不论是旧事翻案,还是彻底推翻纪家,都在此一举了。 现在大局已定,制胜的关键就是不断积累手中的筹码,才能彻底收。 ....... 顾南乔把这些都想得相当透彻,才急于讲肖芳然藏着不说的那些事情问出来。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妥协没有任何意义,顾南乔必须要有所作为。与其说是摊牌,不如说是说服,她需要肖芳然的力量,让她站在自己这一边。 还没等顾南乔彻底理出思绪,突如其来的门铃声便响了起来。 她从诸多考量中回神过来,拿起放在身边的手机,已经十一点多了,这个时间的突然访客,即便不去猜也知道,必然是肖芳然女士了。 肖芳然是从市区开车过来的,夜深时分马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有夜生活的年轻人们大抵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开始了各自的娱乐,不喜欢过多聚会与应酬的人则是早已呆在家中,看看电视玩玩游戏,老婆孩子热炕头地准备休息。即便是为了梦想和未来忙碌着,加班加点工作的白领上班族们,到了这个时间也差不多都回到了家里,再怎么千人千面,这也是所有人难得的调整时间。 正因如此,三环路上很好走,肖芳然来得比预想得快很多。 进门之后她随手拎着的黑色手提包放在了沙发上,优雅地翘起腿,施施然坐了下来。这位曾经在老剧团被称为大众梦情的大美人,即便是到了现如今这个岁数依旧相当漂亮,年岁没有剥脱她骨相里的任何美感,反倒是浓墨重彩地加了几笔沉淀与风情,让她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气质和风韵。 春季已经过了大半,不过入了夜深,还是有些冷的。 肖芳然穿了一件暗红色的针织连衣裙,上边缀着精致的刺绣和珠花,处处透露着考究,一看就是价值不菲。连衣裙外敞怀穿着一件及膝的黑色薄风衣,随着她行走如风的步伐,显得衣袂飘扬,说不出的好看。 顾南乔跟肖芳然的关系远不像是普通母女,这会儿见了妈妈,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喜跃,反倒是微微皱起眉稍,难得地流露出些许的不自在。而肖芳然显然适应了这样的居高临下,她将身上那件黑色的薄风衣解开,随手一叠搭在了沙发上,又拿起放在一旁的京剧台词翻了翻。 “这是你们春.色满园最近开发的剧目?” 打印出来的是《霸王别姬》的唱段,顾南乔和封昙交流之后,便见缝插针地替楚悠优修改,只不过还没有彻底完成,上边零零散散写着调整之后谱子。 对此,顾南乔没有任何避讳,当即点了点头:“对,悠优这段时间进步很大,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我打算把她彻底推出来。这出《霸王别姬》她唱得最好,刚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拉一票戏迷,增加一波关注度,对她以后的发展很有帮助。” 肖芳然的眼力不比寻常人,不过是简单扫了几眼,她就看出顾南乔是相当认真地在修改这出《霸王别姬》,有几处神来之笔甚至把她当初传授的压箱底功夫都拿出来了。能将京剧功法融会贯通,再从曾经的标准上有所提高,自然是好事。可是把这等好事用在别人身上,就不亚于二十一世纪的活雷锋,无私得有些傻气了。 毕竟这出戏改出来的效果完全可以预见,再由春.色满园这个日趋成熟的演出平台加以润色,完全就是相当难得的好机会,只要不是演员基本功太差劲,都足以达到艳惊四座的效果。 对于舞台表演这门艺术,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演员就是和剧目互相成就的,一出好的演出在挑演员,演员也在挑合适自己的剧本,如果不能达到最好的融合,就会影响演出的效果,让观众们觉得别扭。 这样的情况在翻拍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每人心中都有一个哈姆雷特,而众口本就是相当难调的。所以有些时候,观众会吐槽这个角色选得不好,根本不是他们心目中那个人,或是一个演员个人能力相当出色,演技和外形条件都足够优秀,偏偏无法塑造出让观众满意的角色,总觉得灵魂深处像是差了点什么。 原因无他,不够合适而已。 要是想避免这种情况,无非只有三种情况。 要么就是演员的水平达到某种程度,足以成功驾驭各类角色,并且能够在塑造各类角色的时候都投入情感,让人达到共情。只不过这样的能力既要看演员的天赋和悟性,又要长久以来的舞台经验加以支撑,还需要千帆过尽的心态和阅历,让他们足以洗净铅华,把表演当成一种从灵魂深处投射而出的表达,而非颇具形式主义的单纯炫技。 这样的要求对于年轻演员很难达到,完全是老戏骨的水平了。 要么就是剧本与演员之间相当契合,足以达到某种统一,也就可以做到剧中有人,人中有情了。较之第一种纯靠演员的演技撑起整台剧,这种契合显然是更难达到。最简单的来说就是,技法是可以靠着十年磨一剑的刻苦努力弥补的,心态与悟性也可以随着人生经历的不断积累而日趋成熟,可是这种从灵魂上产生的契合,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正所谓不疯魔不成活,这句话放在戏里,显然是成立的。 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当一位演员全情投入地塑造一个角色,几十年如一日地不断重新演绎他的代表作,时间久了哪里看得出什么是戏,什么是真实?不乏有些演员塑造出足以让所有人动容的角色,却入戏太深久久不能走出去,把戏里的情感带了出来,生生牵累了自己的一生,连带着人生的命运都变得同那戏折子里相仿,这种极致的背后,无非是杜鹃啼血,燃烧灵魂才达到的美感。 至于第三种,较之前两种,显然对演员的要求就没有那么高了。 如果剧目本身相当好,唱词和演出方式都很具有包容性,完全可以做到在体验艺术性的同时,给予演员足够的表现空间。那么那种不论哪个演员来呈现,只要基本功和扮相不拖后腿,演员又肯去努力排练,就完全可以做到出彩。 这样的演出把压力放到了主创的身上,是对创作能力和改编能力的综合考核。而顾南乔长此以往进行的京剧改革,就是为了将演出效果呈现到最好,春.色满园现如今达到的成就,也是对她改编思路的最大肯定。 至于这一出《霸王别姬》,单单只看了几行谱子,肖芳然就能看得出,顾南乔固然是用心了的。她在剧本旁标注的节奏和配乐相当具有新意,从那几句点睛之笔就足以预估得出,这场演出的最终呈现出的效果足以惊艳,对于旦角演员来说,这是难得可贵的好机会。 舞台演出讲究的是翻来覆去的复排,但凡观众们认定了某一版,就很能再推翻这样的既定印象,也很难再接受其他版本。顾南乔现如今亲手把好机会让给了别人,不亚于耗尽心血又落得竹篮打水,以后也很难再超越自己亲手创造的这一出戏。 这样想着,肖芳然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 “你倒是挺会替别人着想的,人家身为剧团的台柱子,都是把最好的资源牢牢攥在手里,但凡有演出都以自己为主,挑剩下的剧目才会留给别人。你倒好,培养了封昙抢你的风头还不够,这会儿又搞出来一个楚悠优,怎么着,生怕人家不会后来居上吗?” 顾南乔大抵是真的把肖女士当成了客人,居然特意烧好开水,给她沏了一壶清茶。这茶叶是早前买的西湖龙井,放了几年这会儿味道更香醇了,才被水冲了一开就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茶香味,透明水杯里的茶叶根根分明,嫩黄带绿的茶尖更是清晰。 “春.色满园想要长期发展,仅仅靠我一个人当然不够,师父和郑叔叔足以撑得起来经典版,可是青春版才是咱们戏班子着重需要发展的地方,也是我们做尝试最多的地方,这些事情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大抵是心态的变化,这次对上肖芳然的质问,顾南乔的态度和曾经截然不同,居然大大方方地反问了回去。 当顺从和忍让褪去三分,隐约之中,她的气场居然隐隐压过了肖女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只能去赌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顾南乔拿起了茶杯,试了试温度后递到肖芳然的面前,这才不紧不慢继续说了下去。 “封昙暂时留在春.色满园,也确实带来了不俗的影响力,可是他身份特殊,能留多久都是未知数,这种不确定性不足以称之为筹码。一个演出团体要是想长久发展,仅仅把优势放在个人身上,显然不是最好的办法,这种时候不培养新人,以后怎么发展?好不容易把最难的岁月捱过去了,以后也还能不进则退,成为昙花一现的泡沫被市场淘汰吗?” 对于自家女儿的这些分析,肖芳然很是不以为然。 “乔乔,你想得倒是够深远的,瞧这架势,还真把这个戏班子当成一生的事业了?春.色满园最初是范大哥张罗起来的,现如今股份又在苏家大少手里,你俩是恋人关系不错,你也确实占着一些股份。可是感情的事哪说得准,你一心想着这个戏班子,不替自己考量,就不怕有朝一日,你和苏家小公子的感情出现问题,什么都落不下了?” “怎么,担心我平白替人家打工,最后不落好吗?早几年春.色满园刚起步的时候你也说了,这个戏班子如果可以发展起来,算是还我师父一个人情了。既然那会儿没打算在这个戏班子上落得好处,这会儿又何必那么贪心,尽人事安天命就是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南乔微微勾起唇角,语气轻飘飘的,还带着些许的玩笑意思。可是她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隐晦之中还是忍不住透出来的几分试探。 事实上打从肖芳然进屋之后,顾南乔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较量和权衡。 这些年来,年岁带走了顾南乔的天真与脆弱,社会上的磨砺让她飞速成长,她早已经从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而是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优秀剧团管理者。站上戏台子她是光芒万丈的天才花旦,才华天赋都远非旁人所能媲美,站在苏以漾身边联手处理商业上的事情的时候,她也完全可以处理得游刃有余,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管理者特有的冷静与果决,大有几分女强人的风范。 哪怕是遇到再难缠的对手,顾南乔都可以做到四两拨千斤地占据上风,压根没有任何的被人压制的可能。尤其是随着春.色满园的发展,她接触的人脉越来越多,优秀的情商和办事能力更是被发挥到了极致,激发了曾经没有点满的全部潜能。 最初的孤傲和清高褪去几分,顾南乔的棱角渐渐磨平,可是风骨和傲气尚且保留着。她已经可以用更为柔和的方式来处理问题,不伤情面地把事情圆满解决,做到有里有面,即便是对手也会觉得心服口服,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所以面对肖芳然时候特有的示弱,并不是顾南乔软弱或是理亏,诸多隐忍不过是有意在克制,她不是没有办法从气场上压制肖芳然,只是血脉亲情让她根本狠不下心来。 说穿了,只是因为舍不得。 大抵越是对于缺失的东西,每个人越会有不同的应激反应,有的人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为对某种东西的抗拒而怀疑全部的可能。也有的人即便是在最晦暗的时候也愿意保留一丝美好,但凡没有走到陌路都怀有善意,哪怕是僵局也要硬生生寻找出新的出路。 而顾南乔,显然是后一种人。 因为年少时候亲情的缺失,顾南乔把亲情看得尤其重要,只要有一丁点的可能,她都想把这份感情找回来。所以在肖芳然回来找她的时候,那些理由是借口也好,是宽慰也罢,但凡还算说得过去,哪怕顾南乔心里有再多的委屈和不甘,也愿意试着去体谅自己的母亲。 这并不是懦弱,只是她对这份难得可贵的感情尤为珍惜。 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十有八九,顾南乔比谁知道肖芳然的难处,她全部的不甘心都来源于心底的落差,当素来骄傲的人认清事实并开始妥协的那一刻起,就说明她不得不得放下傲气,在向不可逆转的命运低头了。 世间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无非就是一句倘若,人世间的诸多事由瞬息万变,不论结果好坏,选择的关头都仅仅只有一次。但凡有回头路可走,就不足以称之为人生了。 所有的境遇都是自己走出来的,遗憾也都被埋在心里,即便是有强势和尖锐作为伪装,顾南乔还是可以很清晰的感知到肖芳然的情绪,至少在肖芳然回来的时候,对于曾经的选择,她是真真切切地后悔过了。 所以,顾南乔也就不愿意去苛求太多了。 这样的将心比心完全出自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顾南乔没有想过要去揭母亲的伤疤,这些年来的退让也都出自于体谅和心疼。如果不是不得已,她压根没有想要跟肖芳然摊牌,很多事情一拖再拖,无非是顾南乔想找一种更和煦的方式来解决这些年岁积累下的裂痕。 可惜“旧梦计划”让一切尖锐起来,顾南乔再次面临选择题,也就无非拖延了。 今晚的结果无非是两种。 要么就是两个同样骄傲的人无法得到统一,高高在上管束人的那个不愿意放弃牢牢攥在手里的主动权,急于表达自己想法的那个却是迫切想要挑战权威,把这些年来隐忍不发的情绪尽数表达出来。加剧的矛盾不可调和,这些年来勉强修复的感情再次面临崩盘。 要么就是在日渐和缓的关系中下了一剂猛药,锐利的刀子把所有欲语还休的遮挡尽数抛开之后,就像是手术切去了沉疴一般的肿瘤,流血和疼痛在所难免,可是疼痛之后却可以彻底治愈长此以往的创伤,让化脓的伤口得以救治。 这样的交流方式有些冒险,过程甚至可能会伤和气,但最终效果却是最好的。毕竟对于顾南乔和肖芳然这对同样不擅表达的母女来说,没有足够的契机,谁也不会敞开自己的心扉,这也是今晚摊牌的意义之一。 与其说是互相较量,不如说顾南乔在赌。 她在赌肖芳然外冷内热,刀子嘴豆腐心,打从她回来之后,这些年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小事,并不是单纯在做样子给顾南乔看,而是肖芳然的真心实意。毕竟高傲如肖芳然,根本不需要用虚假的欺骗来伪装出某种假象,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 其实在面对亲情的时候,她也同样也狠不下心来。 顾南乔在赌,肖芳然极难说出口的软话都是出于内心,为说不多的几次哄人并不是假话,而是透过情绪的罅隙几经遮掩又掩饰不住的真心。肖芳然从来都把自己的目的看得通透,当时离开老剧团的时候,对于那些她想要脱离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后来想找回来的时候,也是认认真真觉得后悔,才终于想要去弥补的。 顾南乔在赌,肖芳然可以理解她。 再骄傲自持的人也会被人间情事牵累,尤其是曾经动过真心的人,大抵最能理解因为爱情而萌生出的失控与感性,做到所谓的将心比心。回忆起童年时代那些稍纵即逝的快乐时光,刨除了全部的偏见和主观之后,顾南乔才可以清晰正视肖芳然很爱她,即便是这种爱的表现方式再怎么生疏而笨拙,那一片慈母心也是确实存在过的。 她在赌肖芳然无形之中的那些关心,是因为早已暖下一颗心来,之所以这些年来他们的母女关系没有得以修复,只是肖芳然不会表达而已。当年缺失的陪伴是互相的,顾南乔没有体验到的东西,诸如关心、尊重、平等,以及毫无缘由的无私爱意,站在肖芳然的角度来说,也是一片空白。 深究起来因为肖萧和梅迟的复杂纠葛,肖芳然从来没有经历过正常的母女关系,没有体会到温馨和谐的童年应该是什么样子。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即便是想要对孩子好,也会不知如何是好,连示好的方式都得靠自己摸索,更遑论还碍于高傲和面子不愿放低姿态。 所以肖芳然的强势与极端,至少是出自于爱的。 只是肖芳然太过自我,哪怕怀有满腔热情,切切实实想要给予顾南乔一些什么,也没有找得到合适的方式,更何况有很多事她自己也没办法解决,生生被诸多的顾虑拉扯了一路。 肖芳然只想着把自己觉得好的那些东西一股脑地灌输给女儿,用那些没用实现的梦想和对于未来最好的期许来约束顾南乔。这个过程中,顾南乔没有多说过,她也没有多问过,直到今时今刻也不知道孩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至少,肖芳然初衷是好的。 哪怕是经历了再多的矛盾和坎坷,顾南乔也愿意相信肖芳然的初衷是好的,这也是她敢于去赌的原因。至于结果无非只是各自一半的概率,却牵扯了她全部的敏感神经。 到底能不能和解,顾南乔不敢奢求。 只能去赌了。 ....... 而此刻的肖芳然显然看不出顾南乔的诸多考量,她只把今晚的谈话当成一次再平常不过的会面,习惯成自然地提点自己的女儿,全然看不出更深层次的原因。 她懒得分辨顾南乔的意思,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 “尽人事安天命,乔乔,这话说得很开阔嘛.......京剧演员有几个不图名不图利的,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心底没有想要的当名角的念想,也就没了努力的奔头,又怎么能把戏唱好。我确实没打算从这个戏班子上边捞好处,我只是担心你被人骗,到时候哭都没有地方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迟到的交心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说这些的时候,肖芳然半抱着手肘,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两条纤长的玉腿并拢在一起,坐得有型有款。柔顺的卷发被她盘起一个精致的发髻,零星散落的发丝垂在脸颊旁,又被随意别在带着碧玉耳钉的耳朵后面,更是衬得她精致的五官尤为动人。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妈妈,感情的事情我大可以自己处理好,且不说我和苏以漾相处这么久,从来没有遇到什么化解不了的矛盾,就是真的遇到问题,也该由我自己来解决。要是连这些事情都得按照你的意思来做,还有什么意思?” 顾南乔斟酌着语气,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那些曾经被她藏在心底,因为怕伤了和气而没有说出口的话,在此刻都有条不紊地说了出来。只是面上再怎么认真严肃,顾南乔总归还是有些顾虑,话语末尾的细微颤抖中可以看得出她的几分思绪,显然字句斟酌之中远没有想象中的游刃有余。 退一万步说,顾南乔还是有些担心这样一剂猛药会影响岌岌可危的母女感情的。 “除却私人原因,我再不济也是春.色满园的艺术顾问,即便没有苏以漾的那一层关系在,我也是担得起这个位置的。大家伙各凭本事吃饭,我文能改戏武能登台,只要有我在一天,这个戏班子就不能倒,谁有资格给我扫地出门,让我去喝西北风?” 这番话顾南乔说得并不客气,甚至有些折损肖女士的骄傲。 这种态度在她与肖芳然的关系当中显然是相当反常的,以至于习惯了女儿听话顺从的肖芳然不由得愣了一下。短短几秒的功夫,她就回神过来,居高临下地扫了顾南乔一眼,勾起唇角嗤出了半声冷笑,大有几分看看这丫头是抽了什么风,折腾什么幺蛾子的意思。 可是她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却终究没有反驳出什么。 直到这一刻肖芳然才忽然意识到,顾南乔说得都是事实,这番话甚至算不得忤逆。之前的那些乖巧懂事,无非是顾南乔有意的收敛,在把对待母女关系时候特有的克制与宽容褪去之后,顾南乔表现出来的强势与理智,才是她真正该有的气场。 其实转念想想也是了,一个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把春.色满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子经营得风生水起的天才小花旦,怎么可能是个懦弱而没有主见的人,那无非是顾南乔愿意让步罢了。 还没等肖芳然深究出来个所以然来,那道清澈好听的声音就又再传过来了。 “妈妈,这七年来,为了这个戏班子你也耗费过许些心血,虽然没有直接出面,范老也不知情,可是我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京剧改革的思路是你带来的,前几年的演出方案和剧目选择,你也在背后指点了很多......要是没有你,可能春.色满园连最初的年年亏损都撑不过去,更不要说现如今如火如荼的发展盛况了。” 顾南乔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在旁边搬了个藤制的摇椅,逆光坐在一旁。纯白色的棉质睡裙垂落下来,堪堪盖住了她的小腿,只留下一截纤细洁白的脚踝露在外边,清冷的月色洒落在她的身畔,像是多了一道朦胧的滤镜,让一切都有些不真切。 “有些话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们俩之间的交流也很少,直到你七年前回来,才渐渐开始沟通——说是沟通,其实更多算是你单方面的独断专行吧。最开始无非就是你告诉我应该做些什么,我去执行罢了。后来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开始出现分歧。争执毫无意义,我不想跟你抱怨什么,只是想出折中的办法。你或许只看到我的不听劝告,觉得我忤逆了你,但其实你的情我都领了,你对我的那些好,我也都看得到。” “既然知道我是对你好,那就少跟我别着,我还能害你不成?”肖芳然半抱着手肘往沙发椅背上一靠,虽然觉得顾南乔突如其来的煽情有些怪,却还是没有往深处想,只是勾起唇角冷哼了一声。 “别跟我打感情牌了,我大半夜过来一趟,不是听你掰扯这些没用的事情的,春.色满园的正经事还没谈出个着落,我没空跟你追忆过去。乔乔,你要是领我的情,这次就按我说的来做,也省得我再跟你浪费口舌了。” “你看看,妈妈,又开始了吧——你啊,向来都是嘴硬心软,办事从来不留余地,得罪人的话没少讲,让人不舒服的事情也没少做,有些话往深处去想无非伤人伤己,何必呢?”顾南乔边说,边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她随手把垂落在脸颊旁的发丝理到了耳后,大抵是越发难以克制的情绪开始翻涌,就连语气都跟着放得轻软了。 “妈妈,讲句真心话,我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受过很多委屈。现在说这些没有跟你抱怨的意思,也没有想不透彻或者对什么愤愤不平,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有些时候我确实怀疑过你并不爱我,只把我当成纾解内心的方式,或者是复仇的工具,最伤心的时候也确实怨恨过你.....没办法,都是凡人,人心也都是肉长的,很多事我释怀不了。” 说到这里,顾南乔的语气微微一顿,这才半抿着唇角极轻地叹了口气。 这句叹息极轻极淡,分明夹杂了浓重的伤怀,却又再努力克制之下显得若无其事,很快散在寂静的夜色里,像是压根不存在似的。 “可是再难受,转念一想,我也没办法怪你。我们之间的生疏责任不完全在你,缺失的年岁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复原的呢?所以这些年来,当我想要去做一些事情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才学会将心比心地理解你,其实谁都不容易,我们只能慢慢来......说穿了,妈妈,你只是太骄傲又不会表达罢了,我都懂的......所以,我不会真的怪你。” 似乎没有想到顾南乔会突然说起这些,肖芳然显然愣住了。 长久以来在肖女士的心里,顾南乔从来都是听话而懂事的代名词,孩子虽然很少会表达内心的想法,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情绪藏在心底,可肖芳然却只当这沉默是顾南乔并没有任何想法,完全没有往更深处去想所谓的原因。毕竟她是那样理智而优秀,从来不会做那些让人担心的事情,总是可以把每件事都处理得相当好,即便是肖芳然这种眼界高而又挑剔的人,也会为之相当满意。 就像顾南乔说得,肖芳然不善与人沟通,不懂孩子心中所想,连夸赞都很吝惜,也就很少把这样的情绪表达出来。很多时候她连对于爱意的表达也都显得生疏,拉不下脸面来说那些温软好话,情绪都积压在了心底,又终于渐渐沉寂下去。 说到底,这对母女一样好强,也一样敏感。 尤其是肖芳然,她的自我总是用不到对的地方,对于情绪的感知也远算不得敏感。打从七年前的那次开诚布公之后,她就单方面认定和解了。顾南乔答应走上她安排的道路,在春.色满园中不断锻炼,等到时机成熟回到梅家,一切都顺理成章,没有任何所谓的波澜。 至于更深层次的原因,肖芳然从来没有想过。 所以这会儿当她听到顾南乔将心底的想法尽数说了出来,把多年来的委屈、期许、怨怼,甚至于还未释怀一一细数,把那些意难平与过不去一桩桩一件件地摆了出来,肖芳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到底忽略了多少问题。 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曾经让孩子这样委屈。 而这些,也是她压根不想看到的。 偌大的客厅很安静,除了细微夜风吹刮的声音,只能听到墙面上挂着的石英钟滴答滴答的指针转动声。肖芳然下意识地攥起了拳头,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泛起了淡淡一道白痕,向来强势的人在这一刻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剩下了漫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肖芳然才下意识地呢喃一句。 “乔乔......你不能误会妈妈......” “妈妈,这些谈不上误会,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今天晚上说的这些,在我心底已经想了好久了,之所以一拖再拖,一来是我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做,选择何种方式才能真正跟你和解。二来则是我总觉得还有时间,我到底想要什么也可以细细去想,所以也就迟迟没有跟你去谈。” 顾南乔微微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投下一小块好看的阴影。话才说到一半,她的唇角就浮起了淡淡的弧度,笑意里不是苦涩与自嘲,而是带着几分释然的豁达,大抵正是因为这样的豁达,就连理智到有些尖锐的话都变得柔和了。 “我感谢你是真的,现如今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遇到了真心想要在乎的人,也是真的......妈妈,我们之间的交流不应该以我单方面的妥协来维系,这一切应该有更合适的方式。总之,我不能再继续“听话”下去了,抱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步步成长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一句不能继续听话下去了,顾南乔说得十分轻巧。分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而已,却像是千斤重的巨石骤然砸下来一般,不由得让肖芳然有些发懵。 今晚谈及的这些事情,显然是陌生而沉重的。 现如今的事态发展完全在肖芳然的预料之外,在这次深夜会谈之前,她一度以为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见面——她将有关于“旧梦计划”的事情嘱咐一遍,得到顾南乔的亲口应承,这一切也就可以画上句点,各自拥有一晚好眠了。 至于更多的东西,肖芳然都是没有想过的。 大抵是被一路追捧着长大,肖芳然不晓得怎么去将心比心,早前她从未跟女儿交流过所谓的“成长困惑”,也没有设想过孩子的内心想法。甚至肖女士还想当然地觉得,除却自己的那次突然离开,她没有做过任何不够格的事情,所有错误也得以补救。打从七年前回来之后,她已经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顾南乔,缺失的感情也早已经弥补回来了。 肖女士一心想着让女儿出人头地,可以达到旁人所不能及的成就。而春.色满园这个戏班子对于顾南乔来说,显然就是相当好的锻炼机会,能给她带来无限的可能。 虽然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支撑起独立剧团不亚于异想天开,但在事业方面,肖芳然从来都是敢想敢做,相当强势的。更遑论在独立演出团体的经营中,她的前卫构想刚好有用武之地。 身为人母,肖芳然不吝于将自己的全部成就都给予顾南乔。 毕竟春.色满园要是真能做出成绩来,对顾南乔有利无害,甚至可以积累起独一无二的名号。出于这样的原因,她对春.色满园没有任何罅隙,说一句在剧目开发上殚精竭虑也不为过。 从这个方面来说,肖芳然是相当无私的。 肖芳然拿出了全部的精力去帮着顾南乔起步,戏班子的大事小情她都亲自过问,再通过顾南乔来执行。在肖芳然看来,这些付出是再正常不过,甚至理所应当的事情。就像是她对顾南乔过分严苛的管束一样,她从没有想要通过付出,去道德绑架些什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尖锐和强势会伤害自己的女儿。 就如同肖芳然从未去深究背地里的付出是否会被感知,顾南乔又是否会领她的情。 归根结底,她只是希望顾南乔过得好罢了。 大抵是因为太过意外,这会儿顾南乔忽然表达自己的心中所想,把那些隐忍不发的诸多负面情绪尽数表达出来,肖芳然才忽然觉得慌了,她从没有想过孩子会对这一切如此抗拒。 在漫长的静默当中,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之中无从宣泄,肖芳然那双动人的桃花眼闪过掩藏不住的迷惑,她的嘴唇上下碰了碰,过了许久才从唇齿间挤出了一句。 “乔乔,我有时候做事强势了一点,可我都是希望你好的......妈妈是做错过一些事情,小时候也确实不应该扔下你,可是......我当时没办法啊。你摸着良心来说,能走到现如今的地步,不都是我在帮你铺路吗,你怎么能这么跟妈妈说话呢?” 顾南乔安静看着肖芳然,目光扫过了她精致的脸庞,也扫过了她的迷惘与慌乱。然后她站起了身,坐到了肖芳然的身边,安抚似的虚握住她的手掌。 肖芳然的手有些凉,像是沾染了几分夜色。当那些无形之中流露出来的优雅与强势褪去之后,她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母亲而已,顾南乔的掌心带着些许温热,轻声细语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与耐心。 “妈妈,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当我现在说这些,是在跟你抱怨吗——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妈妈,过分的个人主义背后,本身就是一种束缚,你一直想要走出梅家留下的阴影,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为了这个目标努力了大半辈子,应该最能体会到没有自我有多难受。” 顾南乔的语气相当平和,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却意外坚定。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过多干涉,也只是让我活成你想要的样子,没有尊重我到底需要什么罢了。我早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想要走的道路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不是管束你,只是希望让你少走一些弯路。”肖芳然微微皱着眉,涂着漂亮大红色口红的嘴唇细微颤动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感触的事情一般,连眼底的情绪都变得怅然起来。 “你还年轻,很多事情没有自己的判断,尤其是在京剧演出方面,多听取前人的经验总是没有坏处的。京剧演员的黄金年代太短了,根本来不及蹉跎,不论是功成名就,还是唱出成绩来,都要珍惜这几年的岁月,你等到我这个岁数......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是怕你后悔啊。” 顾南乔垂下眼眸轻笑了一声,她的声音不急不缓,甚至还带着几分轻柔。 “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犯错又有什么不好?好的坏的都是人生,总得自己去经历,不是吗?更何况打从前几年开始,我就已经在春.色满园的演出中加入很多个人想法了,演出效果也证明了我是对的。尤其是最近一年,我彻底接手这个戏班子,现如今的成就足以说明一切了——妈妈,你还不能彻底放心吗?” 说到这里,顾南乔的语气微微一顿,她直直地看着肖芳然,颇为诚恳地说道。 “妈妈,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次,我完全可以做得更好呢?” 或许是顾南乔说得太过笃定,也或许是她刚刚那番话带来的刺激太过强烈,惯常骄傲自持的肖女士居然难得放下了主观判断,顺着女儿的思路回顾起这些年头。然后,那些曾经肖芳然懒得去深究的事情,也跟着清晰了起来。 打从顾南乔高一那年,肖芳然回来找她开始,春.色满园就在这位京剧天才的帮助之下渐渐张罗起来了。这些年来发生过很多事情,肖芳然始终没有露面,春.色满园的大家伙们也不知道当年让他们惊艳而钦佩的台柱子居然以此等方式参与进来。 现在反过头来想想,这个戏班子能走到今天也算是机缘巧合。 如果最开始没有范老拿出毕生积蓄毅然创业的果决,没有他即便是面对多年亏损,也依然咬着牙坚持的韧劲,就没有最初的场地和物质基础,这一切也早就化为乌有了。如果没有当年的第一批主创和老剧团铁三角的鼎力相助,也就没有了能够硬生生把草台班子的演出水准拉到及格线以上的精湛技艺。春.色满园的演出水平要是始终上不去,就连那点少得可怜的戏迷们都留不住,可能这个戏班子也早就散伙了。 而除此之外,肖芳然在背后的默默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的。 在春.色满园发展最为艰难的六年里,肖芳然没少在背后劳心出力,尤其是最初的演出方向和剧目特色方面,尤为可以体现出肖女士的独到眼光。如果说顾南乔最初的京剧启蒙全靠肖芳然的魔鬼训练一手打下基础,那么之后她对于京剧改革的诸多构想,以及现如今践行的这些,最初雏形也全部源自于自己的母亲。 因为不方便直接出面,肖芳然给予戏班子的全部助力,都是通过顾南乔体现出来的。她把这些年来在梅家参与剧目开发的经验完全带了过来,上至当年京耀大剧团的演出践行过的思路,下至她对于京剧演出的独到见解,都尽数贡献给了春.色满园。 而其中的价值,都是旁人不可及的。 最初范陵初尚且对自己这位小徒弟的话将信将疑,不肯采用那些在当时看来显然有些标新立异的演出方式,平时场的演出都是按照传统京剧表演的方式进行的。顾南乔说得多了,他也只是和煦地轻笑一声,抬手揉揉小徒弟的发梢,脾气颇好地宽慰一句。 “南乔啊,你这些想法不错,等你长大了,可以亲自登台唱了,师父再陪着你折腾。师父相信,到时候你一定能做出气候的。” 对此顾南乔也不强求,她也不管范陵初是不是往心里去,总是会在演出前几天把戏本子改好,递到自家师父的面前,至于范陵初最终采不采纳都无所谓,她只是希望那些想法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范陵初,让他愿意开始尝试全新的演出方式。 再后来,就是顾南乔上了大学,开始在春.色满园登台演出了。 终于得到真正的演出机会,顾南乔再也按捺不住,开始大使一番拳脚。春.色满园的演出剧目虽然还是那些相当常见的经典剧目,可是经过了画龙点睛般的改编之后,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带来了较之之前截然不同的新鲜感。 这样的情况,也算是见怪不怪。毕竟那些改编后的唱段都由肖芳然亲自过目,水准自然相当有保障,再加上顾南乔灵气十足的演绎,呈现出最好的效果几乎成了顺理成章,一经亮相就博得满堂彩。 现在沿着曲折的记忆追溯,顾南乔就是这样一步步成长起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四章 足以出师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在几次实验性的尝试之后,由顾南乔参与演出的场次上座率较之其他场次尤为突出,连带着整个戏班子的演出口碑都创了新高,让铁三角的三位老艺术家相当惊喜。 春.色满园的铁杆戏迷们无非就是附近的那些老人家们,大家茶余饭后听段小曲儿,再三五成群地纳凉绕弯溜达回家,这就算是他们平凡单调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小乐趣了。大抵因为日子过得清闲,春.色满园的剧目他们几乎都看了个遍,偶有的一番新意自然逃不过观众们刁钻的耳朵,也不吝于给予几句褒奖。 前几年的潜移默化起了效果,范陵初对戏剧改革的接纳程度限制提高,加上平素不拘小节的李和田一口一句“乔丫头这点子不错,我瞧着应该推广推广啊”吹着耳边风,春.色满园的京剧改革也就大张旗鼓地实践起来了。 那段时间范陵初听的最多的话,就是周遭观众对自家徒弟的夸赞。 “嘿,老范,这就是你那小徒弟吗,不错啊,英雄出少年,唱得是真好。” “我说范老板,赶明儿让你家闺女和你徒弟一起唱一台,给咱们大家伙开开眼啊......话说回来,你家姗姗那么出息,乔丫头又唱得这么好,你以后可以不愁啦。” “这小丫头真不错,我瞧着啊,早晚青出于蓝。” ...... 这样的好消息,当然也传到了肖芳然的耳朵里。 她心里替顾南乔高兴,却没有把这样的情绪流露分毫,大抵是觉得这些成就都是顾南乔应得的,她的水平合该如此。而肖芳然把自己压箱底的功夫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顾南乔,扎实的基本功和理论基础作为依托,又在顾南乔特有的灵气与悟性之下,带来了全新的可能。 就这样又是几年,顾南乔的演出越来越成熟,她把自己对于京剧的理解融入在表演里头,给出的好点子完全让戏班子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在艺术造诣上她已经相当卓越了。 到了现如今,肖芳然不得不承认,顾南乔很多地方都有了独特的风格。 她已经,足以出师了。 这样想着,肖芳然的语气终究是软了下去。 “打从你成年开始,我已经很少干涉你和范大哥的如何经营这个戏班子了,尤其是最近一年,我管过你什么?说得多了也没意思,你有自己的想法,也未必听我的劝,而且说到底......我是愿意让你自己去尝试的。行了,春.色满园平时场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不过小事我懒得管,大方向总归不能错的,这么评选事关重大,你得让妈妈放心。” 大抵是知道在某些问题上很难辩出是非对错,打那些口头官司也没有任何意义,肖芳然捧了起茶杯不紧不慢轻咂了一口,居然主动松了口,给了顾南乔一个台阶。 这句话轻描淡写,可是在这段母女关系当中却是相当难得一见的。对于肖芳然这样骄傲的人来说,一丁点的让步都是十分稀罕的事情,看来是顾南乔的入情及理确实起了效果,她也确确实实愿意去体谅自己的女儿。 短暂的沉默之后,肖芳然话锋一转,又再继续说了下去。 “刚刚在电话里说了一半,我大半夜过来一趟,也不是跟你唠家常的。我们言归正传,这次“旧梦计划”该如何准备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听妈妈讲给你听——苏家小公子这半年一直在调查当年的旧事,还有封家的孩子施加压力,也算歪打正着帮了我们的忙。最近梅家乱得很,梅寒秋越发坐不住了,梅老爷子担心当年的事情被翻出来,也没给她太多的好脸色......尤其是最近动静闹得越来越大,梅老爷子已经把确定梅家继承人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顾南乔微微抿着唇角,脑海里开始飞快权衡着当下的事由。 梅家内部的争斗显然比她预想中的还要激烈,而梅老爷子的态度和梅寒秋的心慌,也从另一种角度验证了当年京耀大剧院事态的严峻,这背后的纠葛远比她预想中还要更深。所以,能不能得到第一手证据,也就对苏以漾更为重要了。 这一场豪赌,在所难免。 而在顾南乔的心底思绪万千之际,肖芳然也说到了关键之处,她反手握住了顾南乔的手,指尖的凉意丝丝缕缕传递过来,又在肌肤相交的时候化为淡淡热源。墙壁上的石英钟还在滴滴答答转个不停,顾南乔和肖芳然将彼此的目的放到了台面上,当所有的迂回和交流都淡下去之后,这场深夜突如其来的谈话至此彻底尖锐起来。 肖芳然那双动人的美目定定看着顾南乔,语气也跟着愈发激动了。 “所以,乔乔,这次只要春.色满园的动静足够大,你能里边彻底立出来,梅老爷子一定会明确态度的。封昙和有楚悠优,甚至于范大哥他们,以后的机会多得是,可是我们不一样,几十年了,我没有一天不再期待回到梅家,这次不能出任何岔子,你知道吗?” 听到肖芳然讲起这些,顾南乔没再犹豫,也直接切入了正题。 “妈妈,这次“旧梦计划”,我有自己的打算,应该怎么做我会跟苏以漾还有剧团的几位前辈商量的。剧目选择和演出确定之后我会知会你,至于艺术质量,你该知道我很在意这次评选,比谁都希望这个戏班子做出成绩来。要是有人想做对春.色满园不利的事情,我第一个不会同意,总之......最后的结果不会让你失望就是了。” 肖芳然那双盈着秋水的美目微微眯起,从眼尾勾起一道目光睨了过去,神色里的不快和讽刺几乎是藏不住的,偏偏说教的话分明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被肖女士忍住了。 要是放在平时,肖芳然定然不会让顾南乔把话说完,保不齐还会毫不留起地冷嘲热讽几句。可是刚刚那一番交流终归起了作用,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居然收敛住一贯的脾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 “成吧,乔乔,你跟我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把主动权交给苏以漾,尽力配合他......换句话来说就是,这次“旧梦计划”,苏以漾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我会站在他那一边,无条件支持他想做的。” 随着顾南乔的话音落下,肖芳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当即嗤笑了一声。她的目光由上自下地打量着顾南乔,没有放过她一丝一毫细枝末节的情绪,宛如在仔细分辨她这句话是随口一说,还是认真地在表达些什么。 而等肖女士意识到自家女儿全然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不由得被勾起了三分火气,努力克制着的好脾气也尽数化为乌有。 “乔乔,你是谈恋爱谈得没了脑子,连正常的思考都不了吗——听听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合着今晚你就是铁了心要气我,不想谈出个好结果了是吗?” 似乎预想到到了肖芳然的愤怒,顾南乔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慌,只是安静地把这一番责备听完,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 “妈妈,你别生气,你不想听听我的理由吗?” “呵,理由......你说出这番话,除了被情爱迷了心窍,还能找出什么理由,难不成你还打算跟我颠倒是非黑白,硬生生掰扯出道理不成?” 肖芳然骤然收住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即便是上了年岁依旧眉眼动人,眼尾细微的纹路像是沉淀了时光的美感,没有让她的美打上一丝一毫的折扣。 “早前我老是听到几句唱词,还不懂其的意思——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原来真有人这么傻,还居然是我肖芳然的女儿.......乔乔,我该说你太过异想天开,还是分不出轻重缓急?为了得到梅家的认可,我苦心孤诣了几十个年头,临了你居然要把主动权交给你的那位小男朋友,你到底把妈妈放在什么位置了?” 这番话肖芳然说得毫不客气,方才勉强忍耐的火气在此刻完全失控,那一句句质问如同锐利的刀子一般,骤然割破了全部的粉饰太平。情绪大抵总是伤人伤己,很多话就是是伤人的尖刀,虽然伤敌一千却也伤几八百,听者有意,说者心里也不舒服。 顾南乔却是面上没见半点难堪,她从茶几上拿起了茶杯,将那点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倒掉,亲手填了一杯新水,重新冲泡了起来。整个过程中她的动作没有任何不耐,兀自按照茶道的流程认认真真地添叶加水,好像靠这样的过程平心静气,也让被愤怒支配的肖女士有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 淡淡茶香味的空气中弥漫,清淡的西湖龙井根根分明,在澄黄色的茶汤中漂浮着,香气中带着淡淡一丝苦涩,可是细细去品却是足以回味的甘甜。在终于把这一切做完,顾南乔将茶杯递到肖芳然手里,这才及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近乎于心平气和地解释了起来。 “妈妈,你听我说.....当年京耀大剧院发生过什么,你算是半个知情.人士,当然知道苏以漾和纪家的恩怨。梅寒秋和你之间的争斗纠缠了几十个年头,那么将心比心,苏以漾和封昙那边是两条血淋淋的人命,他们怎么可能不在乎?这半年来春.色满园不断造势,给纪家逼到了避无可避,刚好可以借由这次“旧梦计划”让纪广帆露出马脚,我怎么能不帮他?” “这就是你给别人作嫁衣裳的理由?乔乔,你这么无私,谁会念你的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相信他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机会只有一次,更何况这次要查的本来就是十几年之前已经近乎于证据全无的事情,现如今说白了就是两边互相交换底牌进行较量的过程,如果这次不能彻底揭露纪广帆的罪行,等到他有所准备,看透了我们这边的行径,那苏以漾就更没有机会让当年的事情昭雪了,在这种关头,我必须要站在他那边.....” “而且,我相信苏以漾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情。于公,他想要把纪广帆逼到绝处少不了外因不断造势,春.色满园显然是最好的筹码。于私,苏以漾最知道这个戏班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即便是真的有牺牲,苏以漾心底的这个牺牲也不会是我。既然互相猜忌和各怀心思只会让事态都走向崩盘,反倒是彼此之间的绝对信任可以让所有问题迎刃而解,那么我为什么不相信苏以漾可以把一切处理好,不会让我失望呢?” 随着顾南乔的话语声落下,肖芳然好半天没有说话。 虽说正是在气头上,但她并非不讲道理的人,眼见着顾南乔好声好气讲道理,字里行间入情及理,她胸口的火气也跟着褪下了三分。 说白了,肖女士就像是一只极为优雅而高傲的猫,炸毛时候挠人实属正常,也属于无差别伤害,想要哄好也是说容易算不得多么容易,说简单倒也确实不难,无非就是只能顺着毛撸,给足了她面子也就罢了。 所以这会儿肖芳然勾起唇角嗤笑,高高在上的架子还摆着,可是不咸不淡地冷哼里却只剩下外厉内荏,而她态度里暗藏着的和缓,也就显得不言而喻了。 “好一句苏以漾他不会害你,那我是你的妈妈,我们是血脉至亲,我就会害你不成?” 顾南乔那双漂亮的眼睛弯生生的,见到母亲松了口,连忙把语气放得更放柔了些。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这些年来你对我劳心费力,我都是看得出来的。最开始我确实想过那些严苛和督促到底出何原因,可是时间长了,我反倒不在意了。现在啊.....我只想把一切都往最好的一面想,我相信你是爱我的,今天咱们把话说透了,好听的,不好听的,都放在了台面上,以后没有了心结,我们的关系会越来越好的。” 见到顾南乔态度良好,又主动服了软,肖芳然气已经消了大半。 只不过她心里的火气消了,面上还不肯轻易松口,只是挑起眉梢瞥了顾南乔一眼:“你就这张嘴会说,非得给我惹生气了,才知道靠这些花言巧语哄我开心。难不成你真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吗,乔乔,你就没有想过假使我偏要拦你,就是不同意呢?” “我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哪里来的花言巧语,至于你不同意——妈妈这么深明大义,我相信这些事情你一定可以体谅,更何况,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情,这难得的一次,你就当是为了我,也不拒绝的......更何况在人命生死面前,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被体谅的啊。退一万步讲,我没有任何忤逆你的意思,之所以提前跟你说这些,正是我不想瞒你,如果真的想要阳奉阴违些什么,我大可以自作主张......你知道的,现如今我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你这是翅膀硬了,想要跟我叫板了?” “我只是在跟你分析现在的局面,陈述事实而已。” 说到这里,顾南乔的语气微微一顿,她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粹着几分深沉,直直地看着肖芳然,毫不掩饰语气里的真诚与期许。 “所以,妈妈,你真的不能帮我一次吗?” 淡淡茶香味弥散在空气中,一丝一缕地充斥在鼻息间。 顾南乔手捧着茶杯,氤氲的水雾映在她的眼底。清冷的月光透窗而入,在木质地板上斑驳着银白色的光晕。柔和的月光洒在肖芳然的脸颊旁,勾勒着她精致动人的轮廓,也映得顾南乔眼里有光,神色意味笃定,带着说不出的傲然气场。 直到这一刻,肖芳然才忽然意识到,女儿真的长大了。 记忆里还是顾南乔小时候的咿呀学语,肖芳然督促着她练习京剧的四功五法,压腿吊嗓云手圆场步,孩子大抵心性不定又喜欢偷懒,练那些童子功着实吃了好些苦头。 当年也是在这个家属楼的老房子,连墙上的时钟都没有变化。 所有的往事都历历在目,那时候的顾南乔也就只有电视机旁的二层柜子那么高,瘦瘦小小的身影站在墙边,练习那些对一个小女孩来说近乎于严苛的京剧训练,没日没夜练习的四功五法,还有背不完的唱段,压不弯的腰和腿,打不完的基本功...... 当年啊,肖芳然固然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不满和压力宣泄出来,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可是她又何尝不是真希望孩子学习好扎实的本领,以后不论走到哪里都能挺起腰杆,凭借自己的能力搏出一寸立足之地呢? 大抵哪怕是最偏激的时候,她的爱意都是不掺一点假的。 肖芳然没有得到任何原生家庭的助力,她全部的傲气与清高都来自于自己卓越的才华,却也因为这样的惊才绝艳受尽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她比谁都知道出众的能力对一个京剧演员意味着什么——那是手里捧着的金饭碗,是拥有话语权的本钱。 肖芳然一直想要把最好的东西给顾南乔,总担心着孩子不确定自己的心思,没办法走好自己的人生。因为太怕她会走弯路,全部的保护肖芳然都是带着强迫意味的命令口吻说出来的,而顾南乔的顺从与默许也让这些管束更加变本加厉。 以至于她直到此刻才意识到,顾南乔早已经长大了,在艺术上的造诣青出于蓝,对于商业的敏感度也远在自己之上,即便是没有任何人把关,她也可以把事情处理的很好。 顾南乔确实有底气也有能力叫板,却还是如此诚恳地说—— “所以,妈妈,你真的不能帮我一次吗?” 至此,肖芳然才终于开始反思,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 心底的千丝万缕久久不能平复,再开口时肖芳然的语气很轻,甚至话语尾音还带着不易觉察的细微颤抖,像是在努力压制着什么似的。 “孩子,你先回答妈妈一个问题,你是真的很爱苏以漾吗?” 听到突如其来的问话,顾南乔倒是有些愣住了,她预料到了母亲的盘问和反驳,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肖芳然最后居然会问起这些事情。 “什么.....?妈妈,你是说,我和苏以漾?” 对于母亲的强势和专制,顾南乔最有发言权。 除了久别重逢的那次道歉以外,肖芳然几乎没有任何时候拿出一丝一毫的低姿态,尤其是在梅家的事情上,她更是从未有过任何让步的。所以对于今天的谈判,顾南乔原本预想过更多的东西,至少没有动过单纯靠打感情牌来说服肖芳然这样的蠢念头。 顾南乔分明有更多的话要说,比如跟肖女士仔仔细细掰扯春.色满园现如今的时局,去入情及理地分析眼下的现状。如果真要对上纪家和梅家,单靠他们两个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有了苏以漾和封昙的助力又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再比如,和肖芳然谈及关乎于理想与追求之类的东西,和她讲自己对京剧表演的理解,对小剧场经营的理论,甚至于对光明未来的期许。 可是这些话都还没有说出口,却被这句问话直接堵了回去。顾南乔当然听得懂肖芳然话里的意思,长久的沉默也无非是因为太过惊诧——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让肖芳然让步的,居然单单只是一个“情”字。 而肖芳然婉转而动听的声线,还在继续传了过来。 “乔乔,如果你真的很爱他,非他不可,可以维护他到那种地步,妈妈可以退一步,也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会体谅你......不过你的告诉我,你到底有多爱他?” “你是说,我有多爱他......” 一句极轻极淡的呢喃从顾南乔的口中滑了出来。许多复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反复纠缠,那些和苏以漾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有他们年少相逢的机缘巧合,讲过的笃定情话,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情蜜意,都像过幻灯片似的在她的脑海里回放着。 她知道肖芳然这句话的分量,也知道这是说服母亲的最好时机。 可是,那些虚假的保证和粹了蜜似的动人情话,显然不够真诚,那些都不是她想说的。当顾南乔顺着历历在目的点滴追溯,许多没有深究过的答案,那些曾经没有去仔细考量的事情,才终于都有了清晰的轮廓。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把春.色满园当成筹码,仅仅是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才清晰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坚定不移地为之努力呢? 要是放在早些年头,顾南乔根本想象不出,自己可以走到这一步。 梦想之所以称之为梦想,大抵和水中月天上星是一个道理,正是因为得不到,才显得愈发珍贵,才会让人始终想要去追求,把那当成毕生为之奋斗的念想。能够把心中的尝试实践出来,放开手脚去进行京剧改革,在京剧圈子里打响自己的名号,一直是顾南乔心底深处的梦想。可是能为未必会有结果的梦想做到什么程度,可以面对多少风险,接受多少牺牲,却是顾南乔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的事情。 早前在春.色满园这个私人戏班和她自己的本职工作两难的时候,顾南乔没有彻底把那些牵扯和顾虑彻底拎得清,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如何选择。不然她也不会夹在当中,两边都不舍得舍弃,被梦想、追求、现实、人情等诸多事由牵扯,拖延那么多个年头了。 直到遇上苏以漾开始,她才真的走上崭新的道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没有如果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一年以来,春.色满园飞速发展,很多事情都像做梦一样,美好得不真切了。刚起步的时候也确确实实困难重重,可是不管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顾南乔从来没有怕过。原因无他,她知道自己有足够坚强的后盾,哪怕遇到天大的事情,后边都有一个人无条件接着她。 曾经只有顾南乔一个人的时候,她确实会觉得慌乱不安。 哪怕再坚强果断的人,也有脆弱不堪的时刻,顾南乔习惯了独当一面,习惯了被人依赖,她永远强大而理智,就像是把一切事由计算得相当精准的机器,在千丝万缕的权衡中寻找平衡,必须要保持足够的清醒,才能把控整个戏班子的未来走向。 独立戏班的经营过程风险太大了,春.色满园一路走来太不容易,背后是无数人的期盼与心血,这一步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根本没有任何犯错的成本。所以即便是顾南乔不去明说,那些压力也是放在台面上的。 可是现在,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无数个难关都是苏以漾陪着她走过来的,在苏以漾的面前,她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全部软肋交付出去,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是最好的盔甲,足以抵挡外界的一切问题。正因为这样,顾南乔越发清晰了自己的坚定,也终于彻底成长了起来。 苏以漾带来了不只是春.色满园的商机,还有她人生的全新可能。 所以对于是否能够可以在“旧梦计划”中博得最好的结果,甚至于春.色满园今后到底可以走到何种地步,顾南乔从来都没有担心过。她相信即便是真的遇到了相当险峻的危机,苏以漾也不会扔下她不管,两个人一定会并肩携手解决问题。 哪怕再大的风浪,最后也一定可以乘风破浪所向披靡。 其实全部的笃定,不过是出自于爱。 因为那个人是苏以漾,顾南乔才会交付出全部的信任,才会无条件的选择相信。 不知过了多久,顾南乔终于轻笑了一声。 她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粹着笑意,从唇角一路暖到了心底。 “苏以漾曾经说过,我是他的光,因为遇到了我,他才找到某些事情的意义。其实有些话我没有告诉他,正是因为遇到了他,我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才能重新找到坚定走下去的方向......其实啊,苏以漾他是我的全部意义。” 顾南乔的声音很轻,就像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这番听起来浓情蜜意的话听起来也不像是情话,而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几句事实。以至于肖芳然本来想要再去盘问些什么,从顾南乔的言语中找到破绽逐一攻破,劝说她听从自己的建议。这会儿却只是坐在沙发上,神色晦暗不明地微微垂着眼眸,仔仔细细将她的话咀嚼了一遍,好半天没再说出些什么来。 言语中流露的真情是骗不了人的,笃定也是切切实实藏都藏不住的。 大抵溺于情爱,谁都一个模样。 或许是被顾南乔的情绪勾起了三分心神,那一瞬间肖芳然的脑海中电光石火地闪过许多画面,这些年来有意不去回忆的往事,也跟着不受控制的翻涌而来了。 时空像是发生了逆转,回到了几十年之前的老剧团。 六月槐花飘香,空气里带着粘稠的香气,纷纷扬扬的花瓣散落满地,连石板小路都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演出开场的时候是七点钟,那个惯常穿着浅蓝色衬衫和工装裤的青年人却总是六点就到院子里的候场区等着了。观众们还没开始检票进场的时候,他就坐在长条椅上安静的看,槐花随着轻风洒落了片片花瓣,像是漫天纷飞的白雪似的。满地斜阳之下,落花极为轻盈地飘在他的肩头,又被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不经意地拂了下去,画面像是刻在了肖芳然的记忆里,直到多年之后也不曾忘记。 肖芳然是后来听说的,那人名叫顾林,是旁边那处中学的教先生。 他明明算是半个工科男,教的科目是严谨而又细致的数学,偏偏身上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神韵,眉眼中也透着浓重卷气,显得丰神俊朗英气逼人。大抵是占了一副好皮囊的缘故,顾林看起来不像呆子,反倒像是戏文里唱的世家公子哥。 正应了那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到了演出开场的时候,顾林总是坐在票区最好的位置,正对着舞台中央,是肖芳然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而且他选择座位的习惯就跟他日常提前一个钟头过来一样,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哪怕是肖大老板再怎么神经大条,最后也开始眼熟他了。 最初肖芳然没往深处想,只当他是个普通的观众,或是对京剧有几分兴致的戏迷,眼熟也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而已,根本没有提起多少兴致。 可是渐渐的,肖芳然发现顾林几乎场场不落地看过每一场演出,一天两天算不得稀,一周两周也可能仅仅只是突如其来的兴致,可是能几个月如一日地按时按点过来,甚至到了连台上演员都眼熟的程度,也算是有些稀了。 也是因为这样,肖芳然不由得对顾林多了几分在意。 其实台下的观众成千上万,肖大老板又是老剧团地地道道的台柱子,没几个铁杆戏迷才是怪事。更何况当年肖芳然还在梅家的时候,更大的戏台子也登台过,也曾红极一时一票难求,痴迷于她的戏迷们不计其数,她也自诩承担得起任何喜欢。 对于顾林这种算不得示好的示好,能入肖芳然的法眼,也算是一件稀罕事。 大概从那时候开始,就有所偏爱吧。 就是这样一个温和而克制的文人,最后讲喜欢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 某天在肖芳然某次演出开场之前,顾林老早就等在了老剧团的大门前,夕阳将他颀长的身影拉得老长,没有褪去的浓稠霞色映得他眼底眉梢都带着温柔,金丝边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遮挡着眼眸间的神色,却让唇畔的笑意更加分明。 “肖小姐,这个送给你,望你珍摄。” ....... 当时啊,怎么就动心了呢? 后来肖芳然一直想不明白,渐渐也懒得再去想了。按理说顾林并不是她的理想型,肖芳然希望另一半强势而优秀,可以从各个方面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得让她心服口服又相得益彰才能彻底降服她,怎么着都不该是顾林那样温和而文弱的人。 可是顾林就像三月初的和煦春风,吹绿了整季的草长莺飞,又像是六月末的槐花一季,悄无声息地芬芳了整个夏天。那些从细枝末节中流露出来的温柔渐渐暖了肖芳然一颗心,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开始沦陷的时候,早已经彻底深陷其中,彻底无从脱身了。 毕竟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不讲任何道理的事情。 打从当年离开老剧团,离开了顾林之后,肖芳然已经很久不去想这些事情了。对于已经过去而又无法补救的事情,再怎么去想也都是庸人自扰,徒增烦恼罢了。 更何况没有人比肖芳然更知道,打从心底最深处,她是真真切切觉得亏欠过顾林的。 故事开始于六月槐花飘香,满城飞花坠着斜阳的惊鸿一瞥,全部细节都带着注定的浪漫,可是故事的最终却止于生活牵累人的点点滴滴,琐事和世俗拖累着情绪。风月迷人却也只是短暂的沉迷,暧昧和情愫在柴米油盐的众生相里被消磨殆尽。 那时候的肖芳然想要的太多,她既想要一呼百应的台上风光,又想要归家时分的体贴关照。 分明是自己的心还不定,不确定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偏偏贪心有余,什么都不舍得放弃。 当时走的时候,肖芳然想着以后自然会有归来期,那些不好解释也很难说出口的话,即便是现在不说,以后也都会有合理的解释,所以很多话便止于唇齿间,甚至连道别都轻描淡写,没那么放在心上。 她没有跟顾南乔多嘱咐几句,也没有给顾林合适的理由。 可是人世间的事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很多计划好的事情都会随着变化更改,更何况是所谓的谋划和最好的预期呢? 最后也不过是落个时不我待,伤人伤己。 肖芳然走的那天是阴雨连绵天难得的一次放晴,她没有跟顾林说透自己要去干什么,更没有解释她和梅家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那时候肖芳然还不知道会至此天人永隔,她只随口说这次是出一趟短差,连行李都没有带几件,一心想着早去早回。 顾林去车站送她,嘱咐了一句记得带伞,要是去的时间太久,也算留个念想。 肖芳然没有听出顾林的话里有话,只是随意岔开话题,半带着笑意调侃。 “出个短差而已,留什么念想,等我回来就是了。” 后来肖芳然回忆起来,或许那会儿顾林就把一切都看得明白了,只是他懒得说透也不想去深问,给足了心上人空间。肖芳然总是觉得顾林给的爱太深沉也太厚重,就好像海绵里挤不干净的水,总能不断压榨出一些新的东西来。其实他给的最洒脱也最干净,打从最开始就交付了全部的真心,却也给予了足够的空间,压根没有什么不舍得。 爱到最深处,不是管束,而是自由。 就像是最后,顾林也一心想着爱不是束缚,很多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对于留不住的人,不如给她自由,让她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过真正该属于她的人生,也算是善始善终。 顾林一贯习惯了默默付出,病重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自己苦撑,甚至连临终时都没有知会肖芳然一句。他平生最怕拖累人,又怎么会把爱当成一种道德绑架,去拖累最爱的人。 如果知道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面,怎么着也不会那样仓促吧。 不......如果知道以后再见不到,或许肖芳然压根就舍不得走了。 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如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互相体谅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或许是因为自责,也或许是因为后悔,肖芳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忆这段往事。 她有意封存着有关于顾林的记忆,连提都不敢去提,这是她心底的朱砂痣,也是痛彻心扉的骨中刺,是绝对的禁区。 可是此刻,看着女儿与她的父亲三分相似的眉眼,随着顾南乔清澈而动听的声线缓缓道来,肖芳然居然莫名想起了顾林,还有许许多多并没有被遗忘的往事。 那封带着槐花味的情,纯白色的信纸上行楷力透纸背,他字句斟酌的爱慕,感情最浓时的缠绵,日渐分崩离析的互相较量,把爱当成筹码的彼此伤害..... 这些年来的纠缠与后悔,还有最后的不了了之。 肖芳然曾经跟顾林爱到唉声叹气,撕心裂肺地难受过,话说一半留一半地试探过,想留不敢留想走不敢走地挣扎过,最互相折磨的时候,他们也都彼此离不开过。可是最后这段感情被命清算,败给了时光里的阴差阳错,以至于不得不被放下,只能彻底告别。 现在想想,还真是说不出的遗憾。 被这些旧日纠缠的情绪影响着,再开口的时候,肖芳然的声线压得很低,连带着态度都放得软了下来。 “好,乔乔,这次“旧梦计划”你想怎么做,我都可以支持你,如果你真的想帮苏家小公子,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那些......关于京耀大剧院的事情都告诉你。你有权利将这些告诉苏家小公子,可以坦白多少,坦白到什么程度,都由你自己权衡。只不过妈妈希望你仔细想想,他是不是真的值得你信任,我不想见你吃亏。” 这番话肖芳然给出了相当大的让步,多少有些出乎顾南乔的意料,她实在没有想到肖女士居然可以退让到这种程度,甚至还没有等到她问起当年的事情,就主动把底牌亮了出来。 可是转念一想,顾南乔就很快释然了。 以肖芳然的聪明,当然猜得出顾南乔今天晚上的摊牌是为了什么——争取“旧梦计划”评选中的主动权固然是一方面,更多的则是顾南乔想要替苏以漾搜集证据,不断增加他手中的筹码,让他在迫在眉睫的最后较量中一击必胜。 苏家、封家与纪家的恩怨,事关着血海深仇,又被商战场上的暗涌波涛不断激化,现在是收的关键时候,容不得一丁点的闪失。 虽然苏以漾从来没有要求顾南乔做些什么,也没有让她配合过任何事情,可是他们两个在一起这么久,很多话即便是不说,也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顾南乔已经下定决心要帮苏以漾,甚至把春色满园的立场都交付出去,连“旧梦计划”这样的大事都可以作为助力的筹码,就不亚于不惜一切代价站在苏以漾的那一边了。 那么对于当年的证据,哪怕是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那都是对苏以漾极有利的。 这些事肖芳然看得透彻,也看得出孩子想要的是什么。 既然说了这次会信任顾南乔,不去干涉太多,任由着她自己去折腾,那肖芳然理所应当地就把主动权让了出来。加之她毕竟身为人母,再怎么性子强势不善表达,心底最深处也是一心希望顾南乔好的,尤其是看得出顾南乔对苏以漾是动了真情的,这段感情既然是善缘,她没道理棒打鸳鸯,仅仅只是爱屋及乌,也对苏家小少爷的印象有所改观了。 更何况肖芳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机会跟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很多事情对错都只是在一念之间,她最知道刻骨铭心的后悔是什么滋味,知道回不去和舍不得有多牵累人,自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尝一遍。 哪怕是出于这一层原因,就足以让肖芳然彻底软下心来了。 对于当年梅家到底发生过什么,没有人比肖芳然更加清楚,京耀大剧院大半的内幕,都是经梅迟之口亲口讲出来的,那是梅寒秋这些年来最胆战心惊担忧着的事情。 曾经肖芳然把这些事情牢牢握在手里,打算着日后梅老爷子确定梅家家主之位时,作为底牌去跟梅寒秋搏一搏的最大筹码。可是到了现如今,肖芳然却愿意主动把这些说出来,全然不去考量这些年来的暗中谋划和藏在背后的互相较量,只想把这些埋藏多年的秘密作为给予女儿的助力,成为增加苏大少此举胜算的筹码。 肖芳然愿意帮助苏以漾,希望他可以在与纪家的争斗中胜出,跟“旧梦计划”或是春色满园没有任何关系。 能做到这个份儿上,自然都是为了顾南乔。 更深层次的那些缘由,肖女士没有深说,可顾南乔双商全程在线,当然不会听不出来。 方才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看似随意,顾南乔却知道母亲到底交付出了什么,说不动容都是假的,沸反盈天的情绪翻涌在心底,以至于她分明应该说些什么,至少应该感慨几句,可是到了此时此刻,她却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顾南乔素来自诩是个洒脱的人,从来不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尤其是随着年岁渐长,年少轻狂的稚气褪去了几分,她惯常独当一面,也就把心底的软弱和彷徨藏得越来越深。 深究起来,这些年来至今没有释怀的事情,也就无非是肖芳然了。 当年母亲离开的时候,顾南乔还很小,可是肖女士却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影响,她刻下的烙印成为顾南乔性格的一部分,好的坏的都被接纳,然后顾南乔才会成长为现在的样子。而不能被释怀的那些情绪,以及肖芳然长此以来过分的压制和管束,就成为了顾南乔成长路上的绊脚石,牵扯着她的情绪,拖累着她最后的软肋。 这种束缚在春色满园的事情上最为明显,顾南乔的能力和心性都已经相当成熟,她完全可以在任何时候独当一面,却迟迟不能确认自己真正的内心,始终没有办法把最真实的想法直接表达,因为顾虑着肖芳然的这层关系而被私念拉扯,就连下决定的时候都不干不脆。 所以哪怕再怎么宽慰自己,也根本放不下。 太在乎了,没办法。 顾南乔曾经无数次去深究肖芳然对她的感情,也一直怀疑肖芳然到底爱不爱她,那些监督和逼迫,关心与压力,甚至于恨铁不成钢的责骂,完全超于对年幼孩子的约束与管教,到底是出于高标准和严要求,还是仅仅为了发泄自己的不甘心,而变成难以达到的苛求。 可是这样的怀疑,现在都轻描淡写地被放下了。 顾南乔比谁都知道,能够得到梅老爷子的认可,堂堂正正得到梅家继承人的身份,在肖芳然的心中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可是眼下她却居然愿意后退一步,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之前肖芳然很少会提及这些事情,就连哄人的软话都很少讲,更何况所谓的在意和心疼讲得再怎么笃定都是空口无凭,两相权衡孰轻孰重,只有真遇到事情的时候才能比得出来。 就比如现在—— 顾南乔眼看着今晚的摊牌按照她此前不敢预想的走势进展着,事情顺利到超乎了她的预期,肖芳然给予出足够多的包容和退让,甚至连这么多年以来最为看重的重回梅家都放在了第二位,着实太过让顾南乔意外。 她眼看着肖女士软下了一颗心来,像是忽然放下多年来的执念一般,从机关算尽的大阴谋家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而今晚这场深夜会谈,也仅仅像是母女之间的一次谈心。 说到底,肖芳然再怎么做过错事,再如何傲慢冷清不可一世。 在她的心底最深处,也是为了顾南乔好的。 如果说之前顾南乔一直在耿耿于怀,很多事情她不敢去问也懒得去想,只是近乎于自欺欺人地往好的一方面想,却又因为缺失的安全感而克制不住自己的悲观,现在她就像是一瞬之间想通了什么,也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就好像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轻轻飘飘地落了地,释然是相当自然的事情,顾南乔甚至忽然觉得自己曾经的想法太过狭隘,无非只是庸人自扰。 固然肖芳然有私念,那又能怎么样呢? 说到底,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谁都不是圣人,又能保证谁比谁更伟大。安全感不应该在别人身上去找,所谓的理想追求人生道路,也应该靠自己去摸索,她把自己的左右游移飘忽不定推锅到肖芳然的身上,本身也是一种推卸。 更何况母女之间何必去介怀那么多,对于曾经的缺失,既然尚且还有机会补救,就不算是走到陌路,那么为什么不去珍惜。 爱到最深处,不也就是互相体谅,各自让步吗? 现如今肖芳然不介意把知情的事由都讲出来,凡事非黑即白,是非对错皆随心意,但凡确定了如何去做,就是不留一点余地。不论是爱是恨,她都表现得相当利落干脆。 这就是肖芳然一贯以来的作风,也是她表达出来的全部态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相信他 最快更新许你春色满园最新章节! 这样想着,顾南乔的话语声彻底软了下来。 如果说最开始她还带着三分权衡和对峙,在靠言语间的表达来跟肖芳然证明些什么,从而获得这场谈判上的主动地位,现如今顾南乔清澈好听的声线里只有释然。 她的语气不紧不慢,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在跟自家母亲讲述恋爱中的趣事,分享自己的心上人一般,回忆着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好声好气地说了起来。 “我和苏以漾认识得很早,过程中遇上的巧合太多,以至于让我觉得这段感情其实是我的命中注定。打从我们正式在一起,也已经快一个年头了,他从来没做过任何一件让我伤心的事情,即便说我什么都不说,他也事事以我为先......其实也是这么个道理,真正爱我的人,怎么可能舍得让我难过呢。他太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做任何事情都不会伤害我,遇上对我不利的东西,他第一个就会站出来反对,我又怎么可能怀疑他呢。” 顾南乔微微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可是唇角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那细微的弧度一路暖到了心底,是情真意切的甜蜜和笃定。 最后说出口的,是顾南乔粹着笑的一句。 “所以,我相信他。” *********** 而就在顾南乔和肖芳然把京耀大剧院的事情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深究当年旧事的前因后果之时,苏家别墅灯火通明的会客大厅里,苏以漾也在和父亲进行着彻夜长谈。 苏以漾低沉的声音掷地有声,漫不经心中粹着轻笑,却带着近乎于笃定的坚决。 “爸爸,这些事情你不必担心,我相信她。” 这句话是用来回应苏广南对顾南乔的怀疑。或许是因为苏大少的态度太过自然,以至于这明明只是随口的一句应承,却愣是带了些许表态的意思,就像是无形中表达自己会无条件地站在顾南乔的那一边,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跟她统一战线似的。 而听到了自家臭小子如此坚决的回应,苏广南的目光也跟着微微沉了几分。 往前数个把小时,正是苏以漾纠结和反复的关头。 刚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纪家的事情谈得七七八八,之后该如何部署苏以漾和钟子逸也都敲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就等着一步步去落实了。 这两位大少都没少喝,方才靠着提神醒脑的柠檬水撑过了好几轮,勉强维持着头脑的清醒,可是这会儿见了风,渐渐东倒西歪的步伐却是把老底交了个实实在在,合着两个人都仅仅只是头脑还算清醒而已,在酒量这方面纯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没比谁强到哪去。 钟子逸原本就是酒劲有点上头,加之到了这个时间,当天往返显然太不现实,于是从z市千里迢迢赶过来的钟子逸再没有做任何挣扎,直接在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开了一间套房,打算醒醒酒凑合一宿,明天再投入新一轮的工作。 出于对同样醉得七荤八素的发小人道主义的关怀,钟子逸当然少不了问问自家发小,要不要干脆一起住得了,而苏以漾却没有任何在外留宿的意思,直接叫了代驾过来。 为此,钟子逸倒也不以为然,只是半带着调侃地留下一句。 “我说阿漾,这大半夜的不直接休息,你是打算回家继续工作,还是去找你们家小女神啊,不管是工作让人废寝忘食,还是爱情的力量无穷无尽,你都够可以的了,我只能说佩服你的精力,望尘莫及啊。” 这番话乍一听不怎么像是好话,苏以漾也姑且当成好话听了,甚至还有闲心漫不经心地轻笑了一声,继续跟自家发小插科打诨。 “合着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呢,平时社交局午夜局样样不落,五魁首六六六喊得比谁都响,真到了加班加点的时候反倒逮不着人了——就比如今天,电话说是跟我谈公事的吧,结果墨迹了大半宿,你才谈了几句正经话?恕我直言,小逸,工作效率为负啊你。” 听了这话,钟子逸当下不乐意了。 他那双细长微挑的漂亮凤眼微微一扬,没好气地揶揄了一句:“我没讲正经话,今天晚上的出谋划策都是鬼说的是吗,你这样讲话真是昧着良心......而且啊苏大少,你发小遇到了感情危机,你就是陪我彻夜长谈又怎么了,能不能稍微有点同情心啊?” “我要是没有同情心,今天就是跟媳妇约会了,你根本逮不着我的人,还指着彻夜长谈,做梦呢?”苏以漾漂亮的笑眼粹着明显的调侃,理所应当地说道,“所以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哥哥已经很体谅你了,不然我还得造福社会,开解你大半个晚上才算完?” 钟子逸被噎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嘴唇上下碰了碰,深感确实是自家发小说的这么个道理,可是这话被他说出来,有实在有点憋屈。好在三言两语的功夫,代驾小哥已经骑着代步自行车过来了,也算顺理成章地打断了苏以漾单方面的“欺凌”。 苏以漾随手把车钥匙扔给了代驾,懒得再跟钟子逸废话,潇潇洒洒地最后补刀一句:“退一万步讲,我好歹有人可找,转头就有去处,只能自己孤苦伶仃醒酒的选手就别在这继续找怼了,赶紧去酒店凑合一宿,洗洗睡吧,乖啊。” 钟子逸:“.......” 这人到底是谁,现在绝交还来得及吗? 大抵是被苏以漾气了个半死,钟子逸也懒得目送他上车了,所以自然也没有发现,其实这台车并没有朝三环的方向开,而是直奔市里的别墅区。很显然,苏以漾并没有直接去找自家小女友的打算,而是把导航定位设在苏家大宅。 车里放在舒缓的民谣,隔着夜风飘忽地传了过来,所幸代驾的年轻小伙子并不是个话唠,过分安静之下只有音乐声萦绕耳畔。 苏以漾受着酒意的侵蚀,许多关于苏广南的陈年往事,也都那样不受控制地翻涌而来了,太阳穴传来细微的痛感,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再僵持下去没有意义,是时候和解了。 而这样的思绪魔咒一般地萦绕在他的心中,以至于曾经那些历历在目的怨恨和委屈,此刻居然都渐渐淡了下来,他重新想起了自家父亲诸多好的一面,忽然有些怀念家里的那片茉莉花海,还有后花园冷冷清清的月色。 等到苏以漾回神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苏家别墅门口了。 入了夜深,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可是别墅的主人显然还没有休息,苏广南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他随手翻着茶几上放着的报纸,大有几分等人的架势。见到苏以漾他也没有过多意外,只是扬起眉梢淡淡瞥了一眼。 苏以漾倒是不见外,全然没有父子俩已经许久不见的生疏感,换了鞋之后随手把外套扔在了玄关那里,而后大大方方坐在了沙发上。 “爸,这么晚了还没歇着,怎么着,公司的事很忙?” 苏广南推了推夹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冷哼一声:“你到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还当得过些日子主动请你,你才知道该回家看看。” 苏以漾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随口应道:“不需要你请,我不请自来——爸,我有一些事情要问问你,“旧梦计划”你打算如何收,或者换句话说,对付纪家准备得怎么样了。” ....... 随着这一句问话,掩藏着的谜团,终于揭开了篇章。 偌大的别墅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落地钟的钟摆来回晃动的声音。 昏黄的灯火映衬着满屋子的欧式家具,处处细节都可以体现出主人出众的审美。与苏大少低调而有品位的风格不同,苏家大宅的装修风格华丽而正式,财大气粗和典雅贵气是每一处体现出来的,苏广南毫不介意展示自己的财力,近乎于张扬地体现着这些用金钱堆叠出来的优雅,甚至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样价值不菲的优越感。 这是绝对的经济实力所支撑起来的,资本家式的自信与张狂。 苏以漾坐在深棕色的真皮沙发上,两条长腿相互交叠,分明只是随意坐在那里,却愣是坐得有型有款,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流与肆意,他的眉梢微微挑起,看着自家老爷子的时候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逆光角度勾勒着他剪影般的轮廓,也让那锐利而俊逸的五官异常分明。 “说这些之前,你先跟我说清楚你的那位女朋友吧。” 对于苏以漾的话,糊弄得过别人,却是糊弄不过同样在商战场里身经百战,人精似的苏家老爷子,苏广南随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冷冷哼了一声。 “要是我没有看错,你的那位小女朋友身份并不单纯,她和梅家那边关系很复杂吧。她母亲我调查过,肖芳然早年是梅迟的得意门生,这些年销声匿迹,对外说是在负责梅家原创剧目的开发,但是好端端的一个当家花旦,怎么会在演艺事业最巅峰的时候转到幕后呢......事出其反就说明背后很有问题,你跟那姑娘谈恋爱,这些事情你都没有问过?” “我说老爸,你这是查户口呢,还是打报告呢.....等我带着你儿媳妇过门,你和肖女士亲家娘家见面的时候,什么都能打听出来,现在着什么急呢?更何况这些说穿了都是小南乔的家事,你在背后调查有什么意思,想知道当然是等她自己讲给我听。” 苏以漾勾起唇角懒洋洋地笑了一声,那双漂亮的笑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语气低沉而好听,带着实打实的玩笑意味,却是在无形之中四两拨千斤,丝毫没有落得下风。 “她不想说的事情,要么就是现如今时候未到,要么就是没必要让我知道,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小南乔是个拎得清的人,凡事她都有分寸,该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不会刻意瞒着我,所以这些事你就甭担心了,成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