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素铅华》 正文 终于完本了 从月恢复更新,到如今,终于是结束了,长长地舒一口气这是我第二个写完的文,第一个在上连载完本的文。虽然有许多不如人意,比如收藏c点击和订阅,然而,能够有始有终,全须全眼把这个想了多时的故事写完,而且有个把人在看,我已经很满足了。 原本计划还有万字左右,然而写完一看,不过万字。许多原来想延伸一下的线索后来都没有续上,一方面是心情比构思时改变不少,一方面大约是因为看的人太少,热情不足以维系吧。然而,不管怎么说,当初计划中想要表达的,八0以上还是都说到了。 这本书在我自己看来,也显得有些琐碎,故事大篇幅,原想是细细写下来的,可是在公众视线里写字,许多时候受读者影响是很大的。读者反映强烈,就会越写越有兴致,冒出不少火花,读者反映平淡,甚至没有读者,慢慢会质疑自己,许多时候情绪波动,根本落不下笔。我想我游离于后一种状态的情况比较多,呵呵。很无奈,也在渐渐适应。现在正在连载的《大明女书商》也有这个问题,如果收藏涨得快,高兴起来一天能写1万多字,收藏不动,大约两天也就是千字。我想我属于比较急功近利,一开始就把目标设定在被众多读者接受的写手吧,所以在这方面经常会沉不住气,影响写作计划。 总体来说,《茜素铅华》写的过程比较顺利,特别是月份补的这几章,很多时候可以说是在不加思索的状态下写的,因为情节在脑子里搁了太久,太熟悉了,手指头挨住键盘,啪啦啪啦就打出来了,有时候写一章也就是半时的时间。这种写法也有一个弊病,就是热情多,反思少,许多情节在上下衔接上可能不太顺畅,所以我希望看了全本的亲们,及时给我提意见,我会一一修补,争取把这本书做的再精致一点。 啰嗦了这么多,还是有词不达意的感觉。写完了,高兴的同时也有点惆怅,心情很微妙。这是我的第一个签约书,也是一本彻头彻尾的扑街书,很多时候,人生都得面对这样的无奈,或许在今后,我会更好的接受这个现实吧——谁都觉得自家的孩子最好,然而被大众接受,认为真好的,一千个里头,大约能有一两个?如何调节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我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要努力的重点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新书《养女攻略》试读 楔子 沈历歪在舱内的竹躺椅上的,似乎已经睡熟了。丫头偷眼瞧瞧,打扇的速度不由慢下来,抹了把汗,心里油然生出几分抱怨,这么大热天,游什么湖?太太也奇怪,眼见就临月的身子了,还亲自陪着出来,看的旁人心惊胆颤。 正在嘀咕,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姐,八九个月的身子了,万事心些。老爷那里,老爷他”后面半句话迟疑了许久,终究是没说。 是太太的心腹陪房宁妈妈,她自幼服侍太太,所以一直管太太叫“姐”。丫头慌忙坐直身子,耳边又传来太太姚淑宜压低了的声音:“他但凡是个省事的,我也不用巴巴地跟来。” 宁妈妈叹道:“回家吧。” 姚淑宜“嗯”了一声,脚步却一径朝外舱走来,丫头慌里慌张刚起身,脚步声却又折了回去,模糊听见姚淑宜道:“罢了,由他去!” 姚淑宜去了许久,丫头还在发怔,忽地一声响,把她吓了一跳,原来沈历拿手里的泥金折扇敲了下扶手,似笑非笑看着她,船舱槅扇上镂空透雕的缠枝花在他额头投下一个疏朗的阴影。 丫头嗫嚅着说:“老爷醒了,婢子去拿酸梅汤?” 沈历又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你去看看太太睡了没,要是睡了就叫银荷来给我篦头。” 丫头蹑手蹑脚走过姚淑宜的舱门,里面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儿声响,唯有窗缝里透出绵长悠远的沉香味。 这次游湖,沈历只带了太太和少爷,为着太太大肚子,所以住在画船的一层,随行的仆妇倒在二层。丫头刚踏上楼板,忽听下面一通乱嚷,跑出来时,只见姚淑宜和沈历站在船头,都是一脸急怒,少爷沈应嘉的奶哥哥万喜跪在地上磕头,没口子道:“的该死,的该死!”沈应嘉的贴身厮跪在万喜身后,抖得像筛子一般。 姚淑宜怒道:“无法无天的东西,谁许你们带着少爷乱走!是在哪里走散了的?” 万喜抖衣而颤:“只说在岸上逛逛,到林子跟前时东边来了一大队拿刀拿枪的官兵抓盐枭,的几个拉住少爷往回走,哪想眼错不见就没了!” 沈历吓了一跳,怎么,盐枭居然进城了?上个月刚从清波镇盐枭手里买下四十引盐,难道他们反悔了?来不及多想,冲着万喜就是一脚,口里喊着:“万福,把人都叫上,上岸找少爷!” 姚淑宜脸色惨白:“盐枭,官兵,我的嘉儿”一语未了,人已经软软倒下,宁妈妈慌忙去扶,哪想姚淑宜竟像抽去了骨头一般瘫成一团,倒把宁妈妈压在了身下。 沈历恨道:“添乱!”刚下船又听宁妈妈嘶声叫了起来:“姐,姐!” 沈历急回头看时,姚淑宜仍然紧闭双眼躺在甲板上,身下却有一滩水洇了出来。宁妈妈一道烟跑过来,低声说:“怕是要生了。”沈历撩衣跳上甲板,姚淑宜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气若游丝:“我没事,二胎好养,让万福去北门叫王婆子收生,你赶紧找嘉儿去。” 沈历走开几步,回头再看时,宁妈妈正指挥丫头婆子把姚淑宜往湘妃竹榻上抬,姚淑宜的脑袋歪在玉色纱挑线金丝锁边芍药枕上,髻上的金押发反射着日光,一时耀的他有些睁不开眼。 沈历在林边碰到了抓捕盐枭的官兵。领队的认出他是扬州城有名的盐商,很爽快地告诉他这次抓捕的是大盐枭唐九的家眷,几个老弱妇孺而已。沈历放下心来,细问了官兵并没有见过沈应嘉,便谢了领队一块银子,带着家人向树林深处搜去。 半个时辰后,沈历在一处被灌木掩盖的狭山洞里发现了沈应嘉。沈应嘉面朝里趴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沈历松一口气,跟着又怒起来,喝了一声:“混账东西,一天到晚混跑什么!让你娘老子在家担心!” 沈应嘉跳起来,笑嘻嘻地拽着他的手说:“爹,你看!” 沈历凑近一看,地上居然是一个大红妆花缎的襁褓,更令人吃惊的是,这襁褓里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沈历张口结舌:“哪儿来的?”沈应嘉兴高采烈:“我找到的!” 饶是惊诧,商人的机敏仍促使他第一时间吩咐:“万安,你们都出去,留一个在门口守着,其他回去给太太报信。” 几个下人并没看清地上的东西,不过少爷已经找到,人人都松一口气,很快撤出山洞。 沈历这才静下心细看这个婴儿。皮肤细嫩,胎发柔软,双目紧闭,嘴微微翕张,看起来顶多一个月光景,此时正睡得熟,贴身穿着白绫袄,脖颈下扣一颗米珠串成的盘花扣,越衬得一张脸粉妆玉琢。联想到刚才官兵的话,沈历本能地觉得是唐九的家眷,正要唤人进来,沈应嘉兴冲冲地一抬手:“我还找到了这个!”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沁出脂色的羊脂汉玉双凤佩,上绾着淡青色梅花络子,坠脚的是一只的黑珠儿线蝙蝠。饶是富甲一方的沈家,这样成色跟年头的汉玉家里也只有两三块。沈历沉思片刻,极不熟练地解开婴儿的襁褓,贴身衣服和襁褓之间还放着一个巧的金累丝嵌珠项圈,那珠子都有莲子大,另有一块绿汪汪的老坑翡翠牌,正面是阳刻的五福献寿,背面阴刻一个“瑶”字。这两件东西用一方绣工精细的湖色手帕包着,手帕一角用同色丝线绣了一个篆字“文”。 沈应嘉看看自己胸前挂的项圈,撅着嘴说:“没那个好看!” 沈应嘉戴的是个金镶蜜蜡项圈,少说也值一百两银子。沈历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唐九一个草莽,他的家眷有这么阔绰吗?况且这些东西样式华贵,出自世家,绝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莫非自己想错了,这孩子跟唐九无关? 沈历捏着那方帕子,一时沉吟起来,文,瑶,是名,是姓?乍然灵光一闪,慌忙将婴儿包好,命沈应嘉横抱在胸前,再解下外衫仔细将襁褓盖住,悄声吩咐道:“爹带你出去,你千万别做声,别让人看出来。” 初生婴儿虽没多大分量,但沈应嘉一个六岁的孩子,仍然觉得十分吃力,好在这个年纪的孩子玩心极重,眼看沈历一副遮遮掩掩不想人知道的模样,沈应嘉觉得自己亲身参与了大人的机密事件,顿时兴奋起来,即使两臂酸疼也顾不得了。 沈历又仔细检查一遍山洞,这才将沈应嘉抱在胸前,大踏步走出去。守在洞口的平安见状忙要接手,沈历微一摇头,自顾往前走了,一路上汗湿重衣,所幸那婴儿睡得很沉,一声也没吭。 姚淑宜羊水已经破了,头上身上全都是汗,因为是二胎,阵痛倒也不厉害,只是舱内门窗紧闭,闷得难受。王婆子还没有到,宁妈妈备好了热水剪刀,凑在耳边说:“姐,实在不成我来接。”姚淑宜忍疼问道:“不是找着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忽听丫头隔窗叫了一声:“太太,老爷回来了!” 姚淑宜心头一宽,跟着又听一声:“老爷,不能进去!” 宁妈妈扶着姚淑宜刚抬起上半身,已见沈历抱着个包袱闯了进来。宁妈妈欲待要拦,又丢不下姚淑宜,只得硬着头皮喊了声:“老爷,产房见血污秽,男人进不得哟!” 沈历沉声道:“都出去!” 宁妈妈不由向姚淑宜看去,姚淑宜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两个打下手的婆子慌忙退下,宁妈妈仔细掖好了被卧,又将屏风拖到床前挡住姚淑宜,这才倒退着走出,拉上了房门。 沈历将包袱打开放在床前春凳上,压低声音说:“你看。” 姚淑宜料到事非寻常,所以不曾阻拦沈历,但看到婴儿还是十分错愕。挣扎着靠在迎枕上,沈历已将玉佩等物都递过来,又从袖子里抽出手帕,道:“你看看这些东西。” 姚淑宜书香门第出身,东西的好坏自然分得清,忍不住问:“哪里来的?” “嘉儿在山洞里找到的。”指着手帕上的“文”字,“我怕是这孩子跟钱塘文家有瓜葛。” “钱塘文家?不是已经抄了家发配岭南了吗?”姚淑宜越发惊奇,“怎么会?” “没抄干净,二房里跑了几个。”沈历把玩着金项圈,“金丝拔得这么匀细,又是这么大的南珠,跟宫中之物也差不多少,寻常人家哪里有?再有这玉佩c翡翠牌,这手帕上更是绣个‘文’字。江南一带,除了文家,我想不出还有哪家全对的上。” 姚淑宜点点头,心里一点疑惑越来越大:“老爷把这孩子带进来为什么?” “太子薨后,东宫一直未定,几个皇子明争暗斗,文家就因为跟三皇子走得太近才被二皇子下了手。今上春秋已高,皇子们承继大统只是迟早。”沈历眼中透出猎手见到猎物的兴奋,“要是二皇子胜出就罢了,要是三皇子赢了,以文家这么多年的经营,还朝是一定的,如果这个孩子真跟文家有关联,到时候就是奇货可居。” 姚淑宜盯着丈夫,有些恍惚。这个男人被同行称作白面狐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一举一动透出的狡猾奸诈,真是既令人讨厌,又令人着迷。 沈历没注意她的神情,自顾自说着:“反正你要生了,正好趁机会混过去,对外面就说你生了俩。” 姚淑宜回过神来,本能地说了句:“不行!” “怎么?” “如果是文家的,你收留犯官之后,查出来岂不是罪过?如果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凭什么跟咱们的孩子相提并论?” “妇人之见!”沈历不屑一顾,“一个人也不曾瞧见,怕谁查?如果我猜的不错,沈家的荣华富贵说不定还得靠她!” “如果老爷猜错了呢?” “多养一个孩子而已,又不是拿不出这钱!就这么定了!”沈历烦了,起身就向外走,一副不行也得行的模样。 姚淑宜咬紧了嘴唇,典型的沈历!找她不是和她商量,而是交代给她办,做妻子的,在他眼里跟下人有多少区别?好歹自己也是要生产的人,他口气里居然没一丝儿让步的意思! 宁妈妈第一个进来,看见襁褓大吃一惊,急忙向众婆子说:“你们去外头守着!” 姚淑宜目光微转:“打开,看看。” 宁妈妈心领意会,匆匆揭开看了一眼,低声道:“女孩。” 姚淑宜长出一口气,还好。 宁妈妈眼里闪过无数狐疑,却一个字也不曾提。寂静中婴儿突然哇一声哭了起来,姚淑宜心烦意乱,斥道:“没人要的野东西,嚎什么!” 宁妈妈低声道:“怎么办?外面那么多耳朵。” 姚淑宜疲惫的闭上眼睛,两行泪滑了下来:“就说是我生的,此事你知我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一 醉扶归 冯恒踏着冷月归来。 今天又喝多了,偏偏又忘了带上青墨。半路上跌下马,那该死的畜生带着缰绳摇头摆尾地绝尘而去,难道你就一辈子在外头游荡?冯恒思绪混乱的想着,说到底不过是一匹马,背上鞍具还未摘掉,被别人抓到不是一样骑你吗?难道还能碰见神仙把你变成人? 两条腿绞在一起,扑通,又狠狠地摔了一跤。该死的令名,看我醉成这样也不派人送一程,不就是说你岁考的文章做的不好吗,这么多年的朋友,至于如此绝情吗? 冯恒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一时头昏脑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按理说此处应该是天官庙附近,一向十分破败,但是现在耳边似乎有音乐声响起,远远处依稀还有灯火,煞是奇怪,难道刚才糊里糊涂走错路了?不管他,先过去投宿再说。 走到跟前才发现,灯火辉煌处分明就是那座墙倒屋塌的天官庙。奇怪,才几天功夫,怎么就修的这么堂皇了?院墙重新砌过,大门涂了朱红的漆,锃亮的铜环锁,琉璃瓦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让人眼花缭乱。 于是举起马鞭,敲打着喊道:“有人吗?” 眉目绍秀的丫鬟开了门,迟疑地问道:“公子有什么事?” 冯恒踉跄着走来作揖:“冒昧打扰,秀才赴同窗宴请,一时贪杯,酒后无力,劳烦请问贵主人能否收留一夜?” “吱呀”一声,朱漆大门合上了,丫鬟似乎是去通报,不多时就有老者的声音:“既然是秀才,不妨事,就请他进来吧。” 门开了,一个精神矍铄面白长须的老者笑呵呵地迎接客人,万字花纹的绸袍在灯光下看起来富贵逼人:“相公如果不嫌弃茅舍窄,就请随喜一晚。” 进门后丝竹盈耳,老者笑道:“今日舍侄学成归来,故而设家宴款待,儿女辈一同祝酒恭贺,聒噪的很,相公莫要怪罪。” “哪里哪里”,冯恒扶着廊柱摇摇晃晃地走着,差点撞翻窗角的琉璃明灯,“晚生贪杯误事,若不是老丈好心收留,今夜只怕要露宿郊野,老丈莫怪,晚生此刻头晕眼花,得赶紧找个地方睡了。” “好说好说”,老者扬声唤人,“锦娘,去将东厢房收拾下给这位相公住。” 有柔腻的声音答应着去了,人去音不去,空气中飘荡着柔腻的气息,即使在醉中,冯恒仍然有销魂的体验,锦娘,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他日有机会一定要上门拜谢,想办法见见这个声音就能勾魂的女子。 片刻功夫后老者带客人进了东厢房,进门时身材曼妙的青衣女子提着灯笼垂头走出,与冯恒擦肩而过时,有难以名状的香气漫布空气中。想必是锦娘?冯恒努力吸吮残留的香气,掩饰在不动声色的外表下尽力追看女子的身形,无奈只捕捉到低垂的发髻和耳后盘旋的钗头凤。 静夜,销魂,暗香。 东厢房想是离主人的厅堂不远,躺下后众人的言笑和伶人的弹唱仍然在耳边徘徊。还有那缕萦绕不去的香气。 冯恒有莫名的烦躁。早知如此便当以什么理由唤一声锦娘,或者她会提着灯笼过来,微露出烟润粉荷的半面,一解他心中渴念。 渐渐听见高亢清越的女子声音唱道:“枝头乌桕鸟,赚奴中夜奔,不虑绣鞋湿,但恐郎无伴。” 接着是那个柔腻入骨的声音:“花架下偷期,蔷薇丛里伴,倒脱下凤头鞋,且作个吕字,与你解馋。” 且作个吕字。如同有一支细羽在心头轻挠,一时间心痒难耐。当日与令名同游青楼,那个名重一时的花魁对自己青眼有加,黄昏时檀口香舌那一吻,不知能否与锦娘的吕字相提并论? 掌声大作,有年轻男子大笑着道:“锦娘,何时学的这般风情曲子,又是哪里学的狐媚气十足的蛮舞?从前倒真是看你了。” 锦娘一声轻笑:“三哥何必取笑,这不是昨日你与胡家姐妹私会时人家唱给你听的吗?莫怪我过耳不忘,实在是胡家妹妹歌喉太妙,让锦娘心旌动摇。” “哈哈哈,三哥,居然连偷情都能被人发现,无怪乎嫂嫂天天拈酸吃醋。”另一个男子揶揄道。 清越的女子声音盖过众人的喧嚷:“别闹了,待会儿爹爹听见看怎么骂你们。” “阿姊,咱们出去走走,不跟他们胡闹。”一个软糯声线的年轻男子似乎是劝她。 仿佛是门开了,喧闹的声音猛然响亮起来,随即又闷下去。 远远听见声音清越的女子道:“真是的,三哥每次回来满嘴里就没有正经。” 软糯的年轻男子轻笑:“阿姊,理他作甚,不过是斗嘴磨牙占点嘴上便宜罢了,都是一家子,何苦治这闷气。” 女子不做声,渐渐的脚步远了,忽听喧闹声猛一下又响亮起来,有人自门内出来,柔声唤:“十四姐,手帕子掉了。” 是锦娘。在周围的喧闹中依然腻到刻骨的嗓音。 冯恒自炕上一骨碌爬起来,抢至窗前窥看,月光清冷,红衣女子在廊间缓缓回首,臻首蛾眉,凤目樱唇,冷冽如秋水般的双眸,月下似有看不见的烟雾笼罩,令人禁不住便要舍身投进这两泓深泉。 冯恒听得自己的心跳,清晰,缓慢,强劲。那一刻,他明白了惊艳的涵义。 青衣的锦娘款摆腰肢走上前去,将一方丝帕递于红衣女子,笑道:“十四姐贪与郎闲话,却连手帕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红衣女子且不去接,冷眼看她,唇间有秋风的萧瑟气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二 眼儿媚 原来一个女子的缘起可以成就另一个女子的传奇。 冯恒早已将关于锦娘的绮思抛诸脑后。冷冽而艳美的红衣女子,她的裙似有冰纨为衬,烟笼雾罩,月下如同散落一地茜红水银,望去有令人眩目的心动。 年轻男子伸手接过丝帕,笑对锦娘说:“姐姐莫要取笑,快回去玩耍吧,难得如此热闹。” “怎么,就要赶我走?”锦娘可以加重语调中的粘涩,仰首望他,“郎不过两日未与十四姐相见,就这般不舍?” “休得胡言。”红衣女一挑眉,冷冷开口。 之前居然没发现她的声音其实这么美。如青玉珠掉落素瓷盘,清脆c透彻,带着沁人心脾的沁凉。锦娘与她一比,好比红烧肉遇见紫姜芽鲈鱼。之前怎么会觉得锦娘的声音美? 锦娘又是一笑,回道:“好,不扰你了,我走。”说着转身。 转侧之间,冯恒看到她的脸。五官精致,红唇妖艳。仅此而已。在红衣女子身旁,犹如萤火依傍明月。 红衣女子与少年慢悠悠的沿着长廊走远。周围一时间暗下来,想是没有了映照万物的艳色。 冯恒昏沉沉的躺着,耳畔依旧有歌舞笑闹的声音,然而今夜的一切越来越像一个醉后的乱梦。废弃多年的庙宇里凭空出现的楼阁,暗夜中声音柔腻的青衣佳人,还有月下红妆的女子,她的颜色足以与明月匹敌。就连名字也像是梦,锦娘和十四姐。 清晨的阳光像温水一样令人留恋。冯恒睡眼惺忪的翻身,忽然觉得透体的凉意。勉强睁开眼睛,原来是躺在石阶上,衣服蜷在腰间,露出一大片肌肤挨着地。 果然是一个醉后的乱梦。坐起来环顾四周,依然是记忆中破败的天官庙,乱草丛生的中庭丢着十几年前的琉璃盏,石阶下那口六角井里塞满了陈年的淤泥。 冯恒打着呵欠站起来,伸着懒腰向外走。该死的令名,以后若再要招人夜饮,醉倒了一定要躺在他家床头,何必深更半夜的往家跑,到底石板子上睡了一夜。还好有一个香艳的梦,聊以慰藉。 庙门半掩,门墩旁几株茅草似乎被人踩过,有新鲜的折痕。冯恒漫不经心的从旁走过,忽然瞥见绿草从中一抹红色,好奇地俯身去看,居然是一方丝帕。 嗅之有冷冽的香气,令他想起昨夜梦中的红衣女子。或者,不是梦?然而又如何解释横卧石阶的情形?若不是梦,则应当是躺在了床褥温软的炕上。 这样一想,脑袋越发沉重,眼前的太阳也变得那么不真实。这一切,到底是梦是真? 出得门来,昨夜跑开的那匹马正站在门旁的大柳树下,没心没肺地啃着垂下来的柳芽。该死的畜生,昨夜把主人丢在荒郊野外,今天你倒若无其事在这里啃草! 冯恒抓住辔头翻身上马,一鞭打下去,口里呵斥着:“畜生,一点好事也不干!好好一颗树被你啃成这样。” “该打该打!”耳后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惊的他一身冷汗,回头四下里瞅瞅,杳无人迹,于是汗珠络绎不绝的从额上滚落。 今天真是活见鬼了。难道我此刻还是在梦中?宁愿是梦吧! 冯恒仓皇的抓紧辔头,双腿用力一夹障泥,叫一声“驾”,坐下马停顿片刻,猛的发力狂奔,险些将他甩落。走出一箭之地,伸袖抹抹一头冷汗,嘴里嘟囔着:“真是活见鬼了。”话音刚落,就听庙内甜腻的女子笑声,仿佛是嘲弄他的仓惶,顿时又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少不得再打上两鞭,促马离远。 一路狂奔至家门口,青墨陀螺般的在门前来回打转,听见马蹄声响,如释重负的搓手道:“相公你可回来了,急死我了,正说待会儿去唐相公那里找你呢。” 冯恒把马鞭撂给他,跳下马背道:“该死的令名!害我受这么一番折磨!” “怎么了相公?”青墨一边倒水一边问。 “少爷我好像是撞鬼了。”他阴沉着脸。 “啊?真的?相公你没事吧?什么鬼?是不是跟城隍庙里的恶鬼一样?哎呀,那可吓死人了!相公你怎么回来的?鬼没有咬你?哎呀,吓死人了”青墨连珠炮似的自顾自说下去,一脸害怕又兴奋的模样。 该死,这书童看样子是兴奋多于担心,真是的,这种事找他说有什么用。 冯恒一念及此,于是摆手道:“少爷逗你玩呢,昨晚上醉了回不来,在天官庙里睡了,做了个怪梦。” “天官庙?”青墨又是兴奋地一声叫:“相公你没骗我?那里真的有鬼哎,前几天我听唐相公家的福雨说天官庙闹鬼已经一年多了!好几个秀才在那里看见女鬼哎!相公你昨天是不是真的见到了?” “去去,瞎胡闹!”冯恒挥手让他一边儿待着去,抄起茶盏喝了一口,烫的一跳,“青墨!越来越不上心了,给你少爷喝这种茶,想烫死我呀!” 青墨赶紧上前把茶杯换下去,嬉皮笑脸的说:“哪里就烫着了,还不是相公你喝的太急。相公,你是不是见鬼了自己当成是做梦?”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赶紧做饭去!”冯恒心说,早就知道这个家伙没心没肺,跟他说什么闲话!这倒好,白白给他添了谈资,可以想见他见了福雨一定是摇唇鼓舌添油加醋,说他家公子在天官庙里见了艳女鬼。 艳女鬼。昨日那个似梦似幻的红衣女子倒真是艳丽。难道真是鬼? 日影高升,清晨时沁透肌肤的凉意渐渐消失,关于昨日一切的见闻慢慢清晰起来,惧意也随着气温的攀升烟消云散。冯恒心不在焉的拨拉着碗里并不丰盛的午饭,一边回忆昨日那红衣女子的眉目。是双眼皮?又好像是单眼皮。眉毛微扬入鬓,不晓得用了什么画眉能有那么一双如晓月般的眉。也不对,一双眼睛才像晓月。又不对,眸光冷冽,分明像深潭里的水,拒人千里之外。还是不对,如若拒人千里之外,为何又令人有飞蛾扑火的冲动? 原来惊艳根本不足以令人记住一张脸。 只好模糊地回忆着关于她美貌的片断。 其实锦娘也不错,若不是在她身边,锦娘也算的上美人了,起码比令名那一帮妾美多了。可见令名到底是个俗人,娶妾娶色的道理都不懂,弄了一帮魑魅魍魉以充下陈。 想到令名这个损友,忍不住笑出声来,真不晓得若是令名有这般艳遇,两只眼珠子会不会跳出眼眶,就像他在青楼见到那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花魁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三 白屋贫 “跟你说相公撞鬼了你还不信,你看他又开始傻呵呵笑了。”青墨声对老奶公梁福说。 “呸,猴崽子,你就咒你相公吧!”梁福啐道。 冯恒却都听见了,筷子狠狠敲在桌上:“青墨!再胡言少爷罚你背《逍遥游》!” “哎哟,求你了少爷,可别让我背那劳什子,要了人的命呀!”青墨一下子消停了。 上次罚青墨背《逍遥游》是因为他拿铁片塞在令名的马蹄缝里,害那匹马一路尥蹶子,把令名吓得魂飞魄散。青墨罪有应得,《逍遥游》背了三天还没记住五十字,罚他每天只吃两碗白饭,这子现在还心有余悸。 冯恒乐滋滋想,看来对付下人还是得有点杀手锏,比如青墨,一听见《逍遥游》大气儿也不敢出。不过对梁福,冯恒是没辙,只好像孝敬老爹一样供着,谁让老头子一手把自己带大,现在又替他打理田间地头一切自己不愿意处置的杂事呢? 这么想着,伸手去夹菜,一看,赫然又是萝卜,由不得皱了眉:“萝卜萝卜,少爷我每天都是萝卜,怪不得神清气畅。” 这倒是实话。每天的萝卜青菜,现在还腰身苗条,做衣省布。令名每日鱼肉不厌,肚子里不知贮了多少膏脂,上次取笑他“肉食者鄙”,被筱桂听到了,嘲笑自己“求鄙而不得”,倒是,何时才能加入这肉食一派呢? 梁福蹲在一边吃饭,这话也听到了,于是装作闲聊对青墨说:“唉,可怜哪,老头子都五十四了还得做庄稼活,愣是没人帮啊,就这十几亩薄地,打量能有多少收成呢!” 又来了,声音不大不,刚好能让你听见,知道他在表达自己的意见,又不至于太大声让人误会他不分主仆之仪。倔老头子。 思绪一回到生活当中,便令人索然无味。冯恒就着常年的萝卜吃完了午饭,意兴阑珊的站起在院中踱步,梁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低声嘟囔着问青墨:“人家唐相公好像是考取了廪生是吧?啧啧,了不起,家里有钱还肯用功,现在都是吃皇粮的了。啥时候咱家相公能有这福气?到时候我就告老还乡,回家抱孙子去。” 又来了又来了,说是跟青墨聊,其实还不是说给我听的。冯恒恨不得走过去掀起他的老耳朵质问他:唐名他姑丈是三品臬司你懂不懂?他不取廪谁敢取?别说是廪生了,瞧那架势分明今年就要拔贡,明年乡试再求求他那姑丈,没准儿就是解元了呢! 青墨笑嘻嘻地回答:“相公这次也考了二等啊。我听相公说唐相公的文章做的还不如他呢。” 冯恒分明感觉到老头子恨铁不成钢的眼风扫过自己的脸颊,果然老头便说:“自己说算啥,做的好怎么会不是一等!” 愚不可及,气煞人也。冯恒一甩袖子:“青墨,取少爷的马鞭过来,少爷出去访友。” 老头子一边往厨房挪,一边调好了合适的音量说道:“不是访友就是踏青,说的好听,成天价就是不读书!” 冯恒翻身上马,回头看见青墨颠吧颠吧的跟着,由不得一阵无名火气,于是大声道:“青墨,留在家里帮你梁老叔收拾收拾屋子,瞧乱成什么样子了!” 青墨苦着脸回去了。这子,整天就盼着出去鬼混。 催马扬鞭奔了一阵,越觉得无趣,索性放开缰绳,任由老马随意啃食青草。 想想家里一老一的仆从,着实可气可笑。的缺心眼,只晓得吃喝玩乐睡;老的实心眼,一天到晚就是催促读书中举,真把人唠叨死。果然是家贫万事哀,像令名那样的身世,恐怕连家里总共几亩地都不知道吧。 这样信马由缰的走着,不觉间放眼一看,居然又到了天官庙附近。不知怎的,看见布满灰尘的门环,便觉脊背发凉,然而又仿佛有个看不见的漩涡,吸引他继续朝这方向走去。 不错,昨夜的确是在这里。草上有脚踩的痕迹,门上有模糊的掌印,冯恒壮着胆子从门缝里张望了一眼,依旧是荒草院落,乱石半埋,门侧的石阶想必就是自己昨日躺卧的地方,真是醉酒误人,居然在这么冰凉的地方就躺下了。 或者,确实是个梦吧?圣人不言怪力乱神,想必世上确实没有鬼神吧。 冯恒一边思量,一边随手摸向腰间,居然摸出了那方红丝帕,令他心中又是一动。如果是梦,这丝帕从何而来?荒草古寺,谁家的佳人也不会走动到此间吧? 老马不安的挪动着四蹄,仿佛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迫着它的四肢,于是连冯恒也开始骚动不安。看来,这破庙当真有古怪。 一念至此,冷飕飕的气息又缓缓爬上脊背,仿佛有人对着脖子耐心地吹凉气。冯恒一个激灵,赶紧拨转马头,紧跑几步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到底是不死心,忍不住回头再看。灰白的院墙外,居然走过一个身影。 是她! 依旧是茜红色的裙,外罩冰纨,高挽凤髻,微低玉颈,专注于草间。看不到脸,但直觉告诉冯恒,就是她。 此刻早将恐惧猜疑抛诸脑后,只是充满了再见她的渴念。冯恒一紧张,也顾不得许多,伸臂高呼:“姑娘,姑娘” 她终于回头,记忆中冷冽如水的眼神,茫然不带情绪的望向他。 冯恒一呼出口,心内反而空落落的,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眼见她冷漠的望一眼转身欲走,他一急,心内反而空明起来,于是摸出丝帕,叫道:“可是你的?” 她微微瞬了瞬眼,定了片刻,再次抽身离去。 冯恒急了,翻身下马向她奔去,然而她不假辞色,已经推开微掩的双扉,闪身进了庙内。天官庙。 冯恒赶至跟前,踌躇无措。庙内难道真的有人居住? 虽然激动,仍免不了徘徊,凑在门缝里一看,依旧满院乱草,她难道真的住在此间? 硬着头皮上前拉住门环,正待推开,忽地有人拉开了另一扇门。芙蓉面,柳叶眉,杏核眼,红唇精致的青衣女子巧笑倩兮:“果然是冯相公。” 锦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四 凤求凰 自从前夜冯恒来过,这个满身酒气c举动间时时有莫名停顿的秀才便成了锦娘最常想起的笑话。 那夜的月下,她心知冯恒在身后心痒难耐的揣测自己,越发觉得娇媚是女子一生最可爱的财产。她提着灯笼,款摆腰肢,一路碎步故作漫不经心的走着,她知道自己光滑的凤髻在月下有比白日更飘摇的风情,于是微侧玉颈,让半边的钗环叮咚相碰,发出美妙的乐声。 仅是这样就够了,足够那呆秀才回味一晚了。翌日他必定会失魂落魄的重来天官庙,企图再见锦娘半面。就如日前那个神魂颠倒的李秀才。 放下灯笼的一刻,她有妩媚的笑衔上樱唇。 三哥凤阳瞥见了,乜斜醉眼笑问:“锦娘蹄子,又去招惹哪个多情种子,笑的如此狐媚。” 锦娘不曾回答,只是还礼般乜斜着瞟他一眼,杏核眼中波光粼粼,凤阳心中一荡,“这蹄子,真是狐媚,不过几年不见,就修的这般精灵,当日她来求父亲收留时,面黄肌瘦,哪有这般风采!” 锦娘自然不是傻子,凤阳想什么,她一清二楚,因此得意的一笑,心道:“你我本是一类,这些年来,你勾搭上的女子,却也不比我裙下之臣少几个。” 胡郎一笑:“锦娘来迟,该当罚酒一杯。” 锦娘眼波一横,“怎的,若不是阿父吩咐我待客,我怎么会来迟?郎哪能这般横蛮。这酒若真要喝,也是郎喝。” 说着,她斟一杯杏潭春,装作怕酒泼洒,轻轻捋起右腕有青色海棠暗花的精致衣袖,露出一段光洁皓腕,将酒杯直送到他唇边。 胡郎的唇温软樱红,吻起来应当很可心。自己光洁的手腕,也有优美的轮廓,不知他可否留意? 锦娘偷眼看一旁的十四娘,她默然静坐,微微倾向胡郎一侧,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并无多少兴趣。 不会的,她肯定是注意到了。锦娘的笑意又攀上饱满的唇翼,平日里胡郎整天“阿姊”“阿姊”的叫着,与她亦步亦趋,仿佛世间除了十四姐就没有旁人,着实让人有无名火。纵然十四姐美,难道我锦娘就差许多吗? 胡郎微微一笑,将头偏过,轻声道:“你还是那么调皮,记得你才来时在院子里捉蚯蚓,偷偷放在我衣袖里,害我一件刚上身的白衣就那么糟蹋了。” 锦娘顿时泄气。在他的眼里,自己应当还是那个面黄肌瘦c无依无靠前来投奔的毛丫头吧。男人总是将记忆停留在第一次相见,胡郎见到十四姐时,她是气度高华的红衣仙子,而我呢,只是她身边一株杂草。 凤阳笑起来:“好了好了,不就是一杯酒嘛,几百年前的事都能被你们扯出来。你不喝,我喝,美人倒的酒,岂有不喝之理?”端过酒杯一仰脖全部下肚,回看锦娘,她知情解意的一个媚笑,凤阳顿时兴奋起来,“好,酒既然我喝了,今日我可是令官,你们都要听我调遣。闷坐无聊,倒是每人都唱支曲子吧。十四妹,你嗓子最好,你来打头阵。” 十四娘也不推辞,略一沉吟便唱道:“枝头乌桕鸟,赚奴中夜奔,不虑绣鞋湿,但恐郎无伴。” 清唱之时,她眼波流转,看向身边的胡郎。 胡郎也深深望她,衔着笑意,温存的握住她的素手。 总是这样,若有她在,他眼里就没有别人。锦娘懊恼的想到,难道就真的比她差许多?何以郎从来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懊恼只是一时,随即她妩媚一笑,附在凤阳耳边轻声说:“十四姐唱得倒是实情,就看她今夜绣鞋湿不湿了。” 凤阳撑不住笑出声来,赶紧握住嘴,扳过她半边脸,挨着她的耳朵回道:“死丫头,别瞎说,十四妹最是性重,要是被她听到你取笑她,有你好看的。”随即又扬声宣布,“锦娘,你也唱一个。” 凤阳的气息热烈的像正午的阳光,呼吸碰触耳廓时,不关情爱的心动。若换作胡郎,想必更有滋味。 锦娘这般想着,随口便唱出昨日听见的一支旖旎曲子:“花架下偷期,蔷薇丛里伴,倒脱下凤头鞋,且作个吕字,与你解馋。”唱时扭腰摆臀,却是胡姬那儿学来的舞蹈。 凤阳大笑,早已听出是昨日与胡家姐妹偷情时两姊妹唱给他听的曲子。 十四娘却有薄怒:“三哥,怎地这般轻薄,偷情都这般招摇,嫂子听见,岂不伤心?” 锦娘微微诧异,怎么她生气的样子也这样美?无怪乎郎情有独钟。 十四娘推门而去,胡郎微笑着跟在身后,座位上留一方茜红丝帕,必然是她的。锦娘拾起帕子,紧跟着也去了。 月光青白。有人自窗间窥探,必然是那个呆秀才。 锦娘转身,本待装作无意朝他一笑,却蓦然发现他目光呆滞,直视前方。 顺着他的视线,是十四娘茜红的衣衫。 锦娘心下一沉。他必然看见了十四姐的脸。 世间没有谁比锦娘更熟悉那张脸了。她初来时,迎接她的便是十四娘,着红裙冰糓帔,轻轻扶她起身,柔声道:“好妹妹,我去跟爹爹说,一定留你,莫怕。” 那时她看见她的脸,凤眼中有盈盈水气,樱唇间有甜润气息。她从未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 此后,她一直以她为标的,琢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抬眼时加点媚意,展笑时带出柔情,这样一天天美起来,终于锦娘也是此间闻名的女子。 然而,始终不及她。或者有些东西只是天然生成,比如她凝眸时幽远的意态,便是她练习千万次也难以模拟的情状。 或者,这一生都将在她艳光笼罩之下。 呆秀才走时,锦娘故意当着胡郎的面笑说:“那秀才必定是为姐姐颠倒呢。” 十四娘脸色一沉,胡郎淡然一笑。 果然呆秀才还是回来了,捏着十四娘的丝帕,十四娘闷闷的说:“怎么被他捡去?外面的男人碰过,我不要了。” 锦娘半含醋意走去开门,再见到那张清秀又带点傻气的脸,假意笑道:“果然是冯相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五 蝶恋花 她的笑充满魅惑,令他心内有难以遏制的轻痒。 锦娘半倚朱扉,阖眼又抬眼打量着他,眉目间有流转的潋滟波光,令他有刹那忘却此行的目的。一失神之间,耳侧有恍惚的苍老笑声,似有人击节赞叹:“好个妖媚的娘子!” 锦娘启朱唇一笑,却不是对着冯恒。冯恒顺着她的目光追去,只看到静默在太阳下的大柳树。 于是回过神来,嗫嚅着道:“这丝帕十四”锦娘叫她十四姐,我却该叫她什么? 锦娘见他握住丝帕一角,状若痴呆,不禁轻笑出声:“冯相公倒是多情,大老远巴巴地送这个回来。十四姐说了,既经了男人的手,不要也罢,只是不能留给你。”说着自他手中轻轻抽出丝帕,举动间柔荑滑腻,若有若无的掠过他的指尖。 冯恒却全未察觉。果然是她的。果然是她的。想必是有缘人。 锦娘将丝帕抽回,见冯恒仍然呆立失神,又是一声轻笑,轻扬左手在他眼前一晃:“呆秀才,想十四姐想成这般傻样!” 青衣袖上有精致的墨绿暗花。冯恒回过神,待要答言,已听得庙内一声娇叱:“锦娘!” 是她。大约是嫌锦娘此言太过轻佻,出声喝止。 锦娘却不以为意,嘴角轻扬:“呆秀才,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 “锦娘”,冯恒急忙叫住她,“你慢一步,我有话说。” “哦?”锦娘停下来,颇有兴味地看他,“冯相公还有什么话?” “我可否带我去见你家老爷,当面致谢昨夜留宿之情?” 锦娘又是一声轻笑:“呆秀才,要怎的便怎的,何苦惺惺作态?谁不知你是要见十四姐?” “锦娘!”庙内清越的声音再次喝止。 冯恒大窘。从未见这般想说便说的女子,好一张利口,倒真是叫人难以招架。定了定神,不知怎的忽然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姓冯?” 锦娘笑:“你以为呢?”忽然间便变了脸色,红唇下伸出雪亮的两根獠牙。 冯恒听见自己仓皇的尖叫声在四野回荡。兼有一个熟悉苍老的笑声“哈哈哈”。 强忍住将要昏死过去的冲动,冯恒扶住门扉睁开眼,面前依旧是柔美的锦娘,笑的花枝乱颤,握住心口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原来不仅是呆,更是个胆鬼!” 这一切,究竟是梦是幻?莫非只是不合时宜的花眼? 锦娘已经端正了神色,微微一笑道:“冯相公,若不怕死,就来见我十四姐。” 伊人摇摇摆摆的走进去,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大门。冯恒对着满目的荒草,心内着实犯难:去?还是不去?的天官庙,是佳人的绣闺,还是鬼怪的天堂? 如是呆立许久,老马带着项下銮铃叮叮当当啃草,忽听那个苍老的声音呼道:“快赶这呆秀才走,啃断我这把老骨头喽!” 冯恒一惊,怎又是他?几次三番,看不见摸不着,莫名的自身后发出声音,何方鬼魅如此大胆? 四下里寻看,仍旧是一人一马,呆立荒庙。 真是见鬼了。红衣的和青衣的,艳女鬼。说是鬼,然而锦娘的脚下分明有长长的影子。 周围又似昨夜般嗤嗤不绝的女子笑声,似乎在嘲弄他的胆怯。 冯恒在虚幻中觉得红衣的她此刻正握着丝帕嘲笑他不敢迈出这一步,这种情形令他陡生一种屈辱感。怕什么,佳人近在咫尺,难道要吓死在这里! 于是勉力迈步,稳稳跨进大门,未及开言,已有人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冯兄请回,家叔特令弟在此致意。” 冯恒定睛一看,似乎是昨夜红衣女子身边的少年。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究竟要人怎样?不来你们笑我胆,来了又要赶我走。 少年笑道:“锦娘一惯善于笑人,冯兄且莫计较。冯兄与我辈殊途陌路,依我看还是不要见面为好,况且家叔治家严正,若被他知道你无缘无故前来找人,必然会下令逐客。” “令家叔是?”冯恒心下猜测,莫非是昨夜的老者? 果然少年接口道:“昨夜款待冯相公的即是家叔。” “哦,如此更不应当唐突错过,在下意欲求见令家叔,当面致谢。” “不必,”少年还是温和的笑,“我辈既然住居荒山破庙,冯兄难道真以为我等是人?” 这么说不是了?虽然答案呼之欲出,然而光天化日下觑面可见之人告诉你,他并非人,仍令人有难以遏制的恐惧。何况这少年白衣似雪,面如冠玉,阴间有这等美男子? 冯恒觉得自己两条腿如风中落叶,难以自持的抖动起来,只好撑住门扉,喘息着坐下。耳畔已听见锦娘笑道:“胡郎真是促狭,看把呆秀才吓的。” 眼见少年即将隐没在乱草掩埋的门后,忽然想起来,不甘心地追问:“那丝帕她” “已经烧了”,少年缓缓回头,唇边有温和的笑意,“阿姊说不要外面男人摸过的东西。” 烧了?居然烧了?冯恒颓然瘫坐在门墩上,心下一阵茫然。自己鼓足了勇气跨进这扇门,原来并不值她一顾。 锦娘的笑声又响起:“看这呆秀才,还舍不得走呢。” 他蓦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扬声叫道:“锦娘,她叫什么名字?” 锦娘的笑声在空气中荡了几荡,“十四姐,呆秀才问你的名字呢,可要告诉他?” 无人回答。 少年消失在荒草尽头,周围重又归为平静。 冯恒垂头而坐,艰难的控制着颤抖的双腿,思绪凌乱无序。莫非艳美如她,竟然是荒村野鬼?不可能,她身上有明月的光华,怎会是传说中阴森的鬼娃。 青墨的话重又萦绕在耳边,“天官庙闹鬼”,原来许多人都已经知道这里是个不太平的地方。 可是她真的是美。就算是鬼,又有何妨?若天下之鬼都如她一样美,地狱也不啻乐土。 冯恒有一些想入非非,他日若能得娇妻如她,即使相从于地府也该心中无憾!试问世间几人见过这等容光丽色?若拥有她,谁会惧怕黄泉地府? 这样胡思乱想着,不觉间双腿不再颤抖,恐惧之意也渐渐减淡,此刻看来,天官庙无非一座寂无人声的破庙。冯恒慢慢站起来,回头看看甩着尾巴啃草的老马,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要是知道她叫什么就好了。 “呆秀才,还不快走!自寻死路啊!”苍老的声音蓦地重又响起,惊的他一跳,握住心口。鬼,真的是鬼,就算绝美也还是鬼,令人恐惧的鬼! 冯恒踉跄着奔出去,努力几次才翻身上马,一扬鞭绝尘而去,留下身后嗤嗤不绝的,貌似锦娘的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六 永遇乐 直待走回熟悉的乡间道,强烈的惧意才稍稍平复。究竟是回来做什么?就算美人再美,挡不住她是鬼,说不定哪天青面獠牙的扑过来,将我当作点心下肚。 就怕连当点心的机会都没有。冯恒自嘲的想着,费尽心机将丝帕送回来,却被她烧了。外面男人,在她看来,自己只是一个可笑的外面男人吧? 可见世间许多事,注定是让人憋气的。比如自己一番赤诚却无处剖白,她必然不知踏进天官庙那一脚需要多大的勇气。又比如自己再怎么发奋苦读必然也赶不上令名飞黄腾达的速度,不知情的人只道是差别在文章,却不知差别在一生下来就已注定,令名有为官作宰的亲眷,而我冯恒只有早亡的贫寒父母。 这样想来,其实今年的岁考倒也没什么可在意了。冯恒望望前方,就快到令名家了。廪生的名额,今年还可以增加两个,令名去年已经取廪,大约今年自己的把握就能大一些。不过也不好说,好像风闻州学里新考取的某个生员是学台的亲眷,那么今年他一定是有份,只剩下一个名额,鹿死谁手就很难讲。考在二等倒也不错,起码说起来还挺有面子,可惜就是没有米。 君子远庖厨,圣人这话说的轻松,在陈绝粮时大约不会这么想吧?家里那十几亩薄地,梁福自己张罗了三亩,其余都租了出去,可惜收上来的钱一总加起来还不够纳粮的,也怨不得梁福一直抱怨自己不肯用功,那是,中了举人自然有人送钱送地,可问题是,举人的爹也都是举人,没有了当举人的爹,怎么会有举人?这世道,还有几个当官的白衣出身?梁福这老儿,忠心是忠心,未免太不识时务,平白地向自己絮叨了多少回。 看看快到令名家了,不如下午就在此鬼混一晌,晚饭就势蹭一顿,添补添补油水也好。 冯恒拉住辔头,缓缓慢行,不提防忽然有人从旁抱住马腿,艰难的叫了声:“救命” 冯恒吓了一跳,勒住嚼口下马,却原来是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干瘪的黄色肌肤,没有任何水色的头发,气息微弱的躺卧在路上,半截身子犹自拖在田里。 “公子,救命。”她费力的张开嘴唇,饱含希望的看着他,眼眶深深的陷了下去,眼白混浊。 看样子是哪里跑出来的饥民。衣衫褴褛,一双裸在外面的手处处是皴裂的口子。近些天已经遇见好几次饥民了,似乎说是某处黄河由决口了。不过还没有这么惨的,以往遇见的都是拖家带口一起出来的,沿街乞讨。 “救命”姑娘头一歪,昏过去了。 眼下怎么办?冯恒为难起来。自己一人一马,带着这昏迷不醒的姑娘能去哪儿?就算肯扶她,瞧她的情形恐怕也骑不得马。不如去找令名想想办法。 他将姑娘扶在路侧田埂上,快马加鞭,一径来到令名的门外。守门的家丁原是熟识的,笑着迎上来道:“冯相公,又来找我家公子啊?” “我有急事,令名在吗?”冯恒丢下马鞭给他,迈开步子往门内去。 “冯相公留步啊,我去通报就行了。”那家丁慌忙拦在他身前。 一向是与令名嬉闹惯了的,也就没在意家丁的奇怪举动,一把推开他,沿着花径一路跑冲进书斋,高叫着:“令名,令名!快出来我有急事!” 书斋里寂静无人,家丁慌里慌张钻到身前,张开手臂拦住他:“冯相公,你在这儿等会儿,我马上去通知我家相公。” “不用了,我出来了。”唐名摇摇摆摆自旁边的宝瓶门分花拂柳走出来,挥手让家丁下去,“持之,大白天你也来打秋风啊。” 冯恒笑回:“呸,谁稀罕你家的秋风,看你腰肥膀圆,倒是该叫菊山给你刮刮板脂。” 菊山是近来常来令名家的一个篾片,老爹原是杀猪的,到他这辈立意改换门庭,戴上头巾四处奔走访客,虽然连童子试都考不过,对外却一再自称书香门第,令人绝倒。也亏令名倒肯与这些不入流的家伙厮混。 唐名哈哈一笑:“怎的,求鄙而不得,在此发牢骚了?” 冯恒却忽然发现他脸上有红肿的一片,不由好奇的凑近来看:“令名,脸上怎么肿了这么大一片?” 唐名有一瞬间的局促,随即裂开嘴笑道:“睡觉时压着了。你有什么急事寻我?” “你门外不远处有饥民晕倒在路旁,我特来向你寻个处置的方子。” “管这等闲事作甚?”唐名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近来一天之内有数十饥民涌进来,哪里有这等精力一个个去救?听天由命吧。” “好你个令名,亏你还是读书种子,圣人有恻隐之心你却全忘了”,冯恒笑嘻嘻道,“走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肚子上那么多板脂,便分一些与那将死之人又有何妨?也不会瘦你一星半点。” 冯恒说着做势去摸唐名的圆肚皮,唐名躲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快:“瘦猴精,天天拿我取笑,要救你便去救,扯我做什么。” “我一人一马,扶着个昏厥的姑娘,如何能够到家?向你借几个厮抬一抬,或者借用尊驾那副车子,如何?” “哈哈,我道你为何这般热心,原来昏倒的是个娘子啊。”唐名嬉皮笑脸的瞅着他,“如何?可是色令智昏?”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只是个十来岁的丫头,什么色不色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冯恒恨的要去敲他的脑袋,唐名一闪躲过了,想了想道:“这样,我把车子借于你,不过我也要跟着去看看这丫头姿色如何。” 远远就望见那昏晕的人儿,唐名充满期待的定睛细看,姑娘身材瘦,蜷成一团躺卧路间,衣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望去只是一团肮脏的破布,登时把寻美的心死了一大半,皱着眉道:“怎么这等肮脏?不要弄脏了我的车子才好。” “俗不可耐啊,”冯恒摇着头叹道,“满脑子就记挂着你的破车,人命关天的事你倒不在乎。” 跳下车来,近前扶起她的脑袋,轻声叫:“姑娘,醒醒啊。” 姑娘微微睁开眼睛,无限幽怨地说道:“公子爷,我以为你走了。”说完半闭双眼,再没有吐字的力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七 小桃红 唐名自然是不愿意收留这么个累赘在家,冯恒少不得将那姑娘带回了自己家中。冯家本不富裕,养活三张嘴已经是竭尽所能,梁福未免又絮叨了几句多管闲事,然而见那姑娘着实可怜,还是为她洗净了手脸,熬了细粥与她吃,至晚间气色已经好的多了。 梁福忙于照顾她,冯恒有难得的清静,不由感叹,若是永远听不见他的唠叨,该是怎样一件幸事啊! 翌日清晨,冯恒伸着懒腰走出去,迎面一个人扑通一声对他跪下了,叫声:“恩公” 定睛一看,居然是昨日救回来的姑娘,梳好了头发,穿着青墨旧时的衣服,又滑稽又可爱,仰起黄黄的脸,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冯恒不由自主便弯下身子扶住她,好细的两只胳膊,触手的感觉令人有莫名的心酸。 “恩公,青作牛作马也要报答恩公的救命大恩”。她眼泪汪汪的说道。 叫青,果然有几分青涩的可爱,像河滩上巧瘦溜的青色鹅卵石。冯恒认真打量她,的鼻子,细细的眼睛,薄薄的嘴唇,若有人精心装扮一番,必然会有家碧玉的光彩。 “这丫头是打从山东逃难出来的,可怜哪,黄河又发大水了。”梁福从旁接口。 想必是“可怜”二字触动了她的情怀,眼泪源源不断的从她的脸颊滚落,冯恒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得毫无感情地重复着“别哭,别哭。” 青终于不哭了,抽泣着道:“对不起,恩公。” 偏偏梁福又来了:“唉,才十二岁,爹娘都在路上饿死了,以后孤零零一个,真是可怜啊。相公,你说说怎么办?” 于是青的眼泪又串珠般落了下来,扑在脚下含混不清地抽泣着说道:“若不是公子爷救我,我只怕也饿死了。青作牛作马也报答不了公子爷的大恩大德,以后公子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公子爷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冯恒何曾见过这般场面,扎煞两只手拉了半天,不心碰到青冰凉的手指,自觉不好意思赶紧抽回来,眼见她已经扬起尖尖下颏,半带恋慕半带感激的叫了声:“恩公” 梁福适时的出来解围:“青啊,你起来吧,我们相公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心人,你放心在这儿住着,过一阵子梁爷爷送你回家。” “不”,青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我不回去,爹娘都饿死了,家里没田没地,屋也塌了,我不回去!” “傻丫头,家里还有亲戚嘛,回去投靠他们,总比在外头好啊。” “亲戚都出来逃荒了”,青的眼泪络绎不绝的滚落,“我们庄子半年多没吃的了,我奶奶就是活活饿死的,能走的都走了,现在回去一个人都找不到死了那么多人,恐怕到处都是鬼,我不回去梁爷爷,你替我求求情吧,让我当牛作马都行啊!” 鬼,一听到这个字,冯恒眼前顿时掠过那个红色的身影。她也是鬼吧,会不会是哪年饥荒横死的艳鬼?不会的,她那么美,饿死的人哪有这般容光。 恍惚间有人伏在脚下哭泣,回过头来,还是青,涕泣涟涟。冯恒忽然有莫名的疲累,人间惨象太多,若个个都去救,只会徒增无奈。早知如此,当初把青救醒后,只赠她一些盘缠让她返乡就好了。 青墨蹦跳着跑进来,大声喊道:“相公,唐相公请你去赴宴!” 好了,难得有这个脱身的机会。冯恒匆忙站起身来,青紧跟着仰起脸看他,颊上兀自挂着未干的泪珠,令他又有片刻不自在,于是刻意用平常的语调说道:“我去去就来。” “哼,又是去玩,整天跟着不学好。”梁福垂着头,假装抻衣角,嘴里嘟囔了一句。 越发急切的想离开。还好青墨已经取过马鞭,兴奋地问:“相公,我跟着伺候?” 他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正要走去骑马,青已经脚步轻盈地追过来,抢先拉住马笼头。老马想必是不习惯陌生人的摆弄,愤然喷了一个响鼻,将脖颈猛地一甩,带的青一个趔绝。 青墨噗哧一声笑了,赶上前拽住嚼子,骂道:“畜生,再欺负生人!”又笑嘻嘻的对青说:“妹子,别怕,有哥呢。” 青咬着嘴唇不做声。 冯恒翻身上马,扬鞭一催,老马颠儿颠儿的走远了,青墨一道烟跟着,嘴里大喊:“相公,慢些走,的追不上了!” 好了,总算逃出升天,不用再看梁福的老脸。福雨在前头遥遥等着,招呼道:“冯相公来了。”伸手拉住缰绳,跟着紧跑几步,将马的速度降下来,此时青墨也喘着气追上来了。 冯恒漫不经心的问:“你家相公因什么事请人吃饭?” “的也不清楚,不过请了不少人。”福雨老老实实回答。 “还有什么人?” “顾相公c李相公c唐先生他们都来,还叫了一班杂耍。” 这么说顾筱桂c李桦阳c杨菊山都要去,好,好,个个是两肩荷一口,专等来吃的。只是叫杂耍做什么,中午吃顿饭,用的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相公说要从中午玩到晚上呢,要是喝酒喝醉了就在家里住下。” 冯恒忍不住呵呵一笑。筱桂c桦阳都还好,醉了至多是扯着嗓子吟诗,菊山就荒谬了,上次喝醉了居然脱下裤子当着众人的面尿在了花厅中,随后又抓起切西瓜的银刀好一通乱砍乱挥,真真好笑,果然是杀猪的出身。 青墨听见这话噗哧一声笑了,伶牙俐齿的接道:“我也记得呢,姓唐的还到处找着要吃猪大肠,笑死我了。不过相公你也很丢人啊,摔在厕所里睡了一个多时辰。” “呸,满嘴里跑舌头,就没有个把门的,相公的事你也乱说!”冯恒气得拿马鞭柄敲他的脑袋,青墨哎哟一声躲开了。 福雨低着头偷笑,心道:“这一主一仆可真是不成话,每次见面都在互相揭短,哪里像我们家相公那么尊重呢。” 迎眼已经望见唐家大宅的一溜儿粉墙,隐隐有鼓乐声飘出来,令冯恒精神为之一振,好吧,今天痛痛快快喝一场,把什么红衣女鬼和锦娘都抛在脑后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八 一年春 十四娘正垂头做着针线,忽然软帘一掀,有人轻轻挨身进来。 听脚步便知是锦娘,头也不抬,随口问道:“你不在前头摸骨牌,来这里瞎混什么?” 锦娘笑嘻嘻的走近,将圆润的右手搭着她的肩:“哟,好鲜亮的活计,寿星的额头用了几种丝线?简直像是老柳的光脑门。” 十四娘听她说的有趣,莞尔一笑:“你这张嘴,要是被柳老丈听到,又要骂你。” “骂便骂吧,我听的骂可多了去了”。锦娘满不在乎的回道,“怎么不去玩?一个人闷在这里做活,难道是给郎的?” “糊涂,给阿弟的怎么会用寿星图。你忘了不成?鲍太夫人的寿辰便是后天,爹爹只备了金帛之仪,这些桌围c椅搭却都是素的,不扎些图样,鲍太夫人的脾气,只怕又多口舌。” “哦,姐姐的手艺倒是越发好了,看上去倒像是活的。”锦娘俯下身子以手摩索,寿星衣履间的纹路起伏不平,想必是十分用心之作,不知换了几种颜色线。 这样的耐心活计,也只有十四娘肯做了。锦娘叹口气,怎么自己这些事上怎么都不行,前些年十四娘绣一对荷花鸳鸯的荷包赠与胡郎,看的她心痒,好容易学了月余依样绣了一副,凤阳一看就说:“哟,好肥的鸭子!” 十四娘双睫低垂,在两颊映出一片扇形阴影,手中针线如梭,看的锦娘心痒,只想用手指肚挨着睫毛根蹭上一蹭。 十四娘却也觉察出她在盯着看,一掠鬂边散下的头发,抬头问道:“看什么呢?傻丫头。” “没什么”,锦娘慌忙掩饰,眼珠一转,“姐姐,你说那个呆秀才今天还会来吗?” 红晕漫上她的鹅蛋脸:“怎么,你也跟着三哥瞎说?” 锦娘一笑:“还用瞎说吗?傻子也看得出来,何况呆秀才一直在问你的名字。” 十四娘鼻子里冷哼一声:“我看就你最热心,跑前跑后凑热闹。他问我的名字又怎么样?不许告诉他,再来就撵走,不行就吓吓他。” “是不是怕郎生气?” 十四娘闻言停住针线:“不,他不会的,我知道他。只是那个无聊之人,不过因为见到我的容貌,就三番五次前来纠缠,贪图皮相,着实可厌,我不想见他。” “姐姐这话错了,呆秀才又不是郎,有福气天天守着姐姐,自然知道姐姐诸般都好”,锦娘抿嘴一笑,“他不过才见过姐姐一两面,不爱皮相,还能爱什么?若姐姐肯再见他,自然有一天他会知道姐姐有多好,相貌倒还是其次。” “妮子,莫非你看上那秀才了?每天挂在嘴边上,前些日子那个李秀才,怎么就不管了?”十四娘反唇相讥。 “哎呀姐姐,那李秀才多少年前的事了,说他作甚,谁像姐姐成百年的守着胡郎,又是夜会又是乞巧,现在哪有那么多长情的人。” 锦娘甫一说完,抽身便跑去门前,十四娘笑着待要拍她几下,早已见她掀开帘子钻出去了。 十四娘笑着摇头,正要继续做活,胡郎却又进来,笑说:“才刚见锦娘跑出去了,慌里慌张的,差点撞到我。” “那臭丫头,没事就拿我取笑,又说那个呆秀才的事。” “阿姊犯不上为这无聊人生气,凡人就是这样,只知道皮相之美。阿姊,做这么久眼睛该疼了,心悦陪你去后山走走吧。” 十四娘一笑,最爱心悦的便是他的体贴。像一张可心的软榻,累了倦了永远可以依靠一会儿。 凝眸看他,浓淡适中的眉,深棕色的眼睛,软软的唇,有几分女子的妩媚灵秀。性情里也有女子的特质,温柔c体贴,或许就是这点女子气,才这样惹人爱怜。 只可惜活计实在还有许多,不能与他一同漫步,于是抱歉地回答:“心悦,我一时走不开,改日吧。” “没关系”,心悦笑笑,“那我陪阿姊坐会儿吧。” 他在一旁翻书,白衣胜雪,映衬漆黑发色,活脱一副美人图。十四娘绣几针,望他一眼,再绣几针,又望他一眼,最后索性撂下绣棚,走至他身前,轻声说:“走吧,我和你一起去后面散散。” “好”。他轻轻合上书页,牵住她的手,软糯的声音言道:“瞧你一做便是这么久,手指好凉,还是先揉揉吧。” 积年的毛病,似乎血气一直不太通畅,时常手足冰冷。家里除了锦娘和他,并没有人留意,前几日锦娘寻来许多草药说是给她泡足,可以活络经脉,心悦见了便说:“阿姊,锦娘待你的细心若有三分用到李秀才身上,秀才也不会寻死觅活了。” 锦娘就是这样,一时好一时冷,好时有一点头疼脑热就紧张的四处觅药,冷淡时却能几天都懒懒的不理人,也不知是何时得罪了她。 十四娘与心悦携手而出,此时日近正午,夜间天官庙辉煌的楼阁此刻都是颓墙败宇,寂寂伴着中庭荒草。 他两个踩着草色走过,有低低的笑语声,凤阳出门讨水喝,一眼看见父亲站在坍塌的白玉护栏处捻须,走去问侯,他笑呵呵的说:“凤阳啊,你十四妹和胡郎倒真是一双璧人,我看择个好日子让他们成亲吧。” “好倒是好,只是不知十四妹肯不肯,她一直说要到修成元丹再论婚嫁。” “那倒也无妨,郎不日就可练成元丹,你十四妹再有一年半载也该修成,再说成亲也不妨碍修行嘛。” 锦娘见凤阳一去不回,出来催促,恰好听见这番话,心中没来由一阵烦闷:为何女子总是要嫁?好不惹人厌烦,不管对她怎么好,到头来她还是看心悦最可心! 十四娘已经走远了。沁凉的绿色扑面而来,精神为之一爽,心悦牵手的力道平和温暖,令人安心。 眼前有双蝶飞过。 心悦轻声说:“阿姊,听说凡人以为蝴蝶是一双情人所化,这倒真是有趣。” 十四娘闻言,特意细看双蝶,杏黄色花纹斑斓的双翅不停颤动,或前或后,却始终不离彼此,心中一片喜乐,轻轻倚在他肩上,柔声道:“心悦,你我也是一双蝴蝶呢。” 心悦没有回答,轻轻回过身,揽住她窄窄香肩,下颔挨住她的头发。 就这样相拥而站,心中充满喜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九 少年游 唐家大宅算的上是远近闻名的所在。不说别的,单一个后花园便足足占了十亩地,这气派,十里八乡再找不出第二个。 冯恒走到门首,看门的两个皂帽家丁赶忙打千请安,躬着腰送进二门,迎面一带怪石为障,将二门内几个垂花门c月洞门c宝瓶门遮掩的恰到好处,若不是冯恒熟门熟路,必然在此恍惚,不知该向何处下脚。 福雨是令名使唤熟惯的厮,引导着冯恒自右手边的月洞门进入,一条白石子漫成的路弯弯曲曲通向朱红的抄手游廊,游廊顶廓以墨青瓦楞为饰,两边砌着花砖,随意摆几个盆景,倒也清幽。 自游廊走去,便是冯恒的书斋,冯恒仰面看头顶描画精致的八仙献寿图,心道,有钱人家便是这般铺张,连游廊都下工本描画。 书斋静悄悄的,笔墨纸砚整齐摆放在大书案上,却是一个人影也无。 福雨惊奇道:“咦,说好是在书斋会面的呀,怎么不见?” 青墨耳朵尖,早听见近边有笑语声,站在门口说:“相公,那边在唱呢,好像是花园。” 这院落冯恒带着青墨来了无数次,自从童子试拔了头筹,令名便刻意与他结交,隔三岔五邀请他到唐宅游玩,不想四年光阴一晃而过,令名成了廪生,他却仍是白衣。 思想间青墨已经撒丫子往花园方向奔去了。 花园位于正北,一圈半人高的镂空花墙将其与正房c厢房等一带房屋隔开,园内引了活水浇灌,再加上唐家几代人四处搜罗来的奇花异草,一旦有微风徐过,便散出阵阵香气,令人沉醉。 福雨跟着青墨朝花园方向奔,一边声嘱咐:“别乱跑,那边是夫人的住处,若惊了夫人心揭你的狗皮。” 青墨不服气,吐吐舌头道:“又不是第一遭来,谁没见过!我引我家相公到了花园我就跟你走,咱们去你那儿喝酒!” “猴儿崽子,整天想着美事!哪有酒给你喝?我跟你说,要不是我家相公跟你家相公好,你哪里就进得了二门?顶多就在假山旁边混混吧。咱们家十岁以下的子才进二门伺候,内门使唤的都是丫头,我要不是带你们也进不来呢。” “那你倒是沾我们的光了,嘿嘿,怎么我进来这么久也没见到几个女孩子?” “说今天有客不许出来乱走呢,冯相公他们去花园倒是有丫头伺候。” 说话间已经走到花园跟前,冯恒假装没听见两个厮的谈论,端出主子的架势踱着方步慢慢走。 令名虽然一向惯熟,但听闻他家娘子倒是一等一的难伺候,平时来过那么多次,也无缘一见这有名的河东狮,倒是治家的本领不错,令名那么铺张,家中日日宴请也不见少了花销,仆役们也个个谦恭,哪像青墨和梁福那般跳闹。到底是大家子有大家子的法度。 青墨在花墙前止步,等着福雨带他出去。福雨则在前面引路,沿着笑语声寻过去,果然看见几个青衫的秀才坐在大柳树下谈笑。 福雨未及通禀,唐名已经看见冯恒,大笑着站起招呼:“持之兄,这会儿才来,难道今日肚皮不做鼓敲?” 可又来了,令名每每喜以他人短处嘲笑。心下不满,于是一拱手道:“哪里哪里,昨日相见,发现令名兄的肚皮又添痴肥,心下好生羡慕,所以今日一闻召唤便飞奔而至,倒想请教令名兄有何妙方贮的这一身板脂。” 令名讪笑着道:“持之还是这般不让人。福雨,带冯相公的尊介去花厅吃饭。” 福雨答应着带走了青墨,一旁早有人憋不住笑出声来。 冯恒一看,原是顾筱桂。他今日穿一身浅青描墨竹的簇新长衫,手持折扇,煞是潇洒。 冯恒知他家中也是四壁徒立,不由诧异道:“筱桂这身衣服倒是不坏,近日新做的?” “不错,前日弟寻了一个好主顾卖出一副山水,因而有二三两闲钱可用。”顾筱桂轻摇折扇,俊脸上满是笑意。 “这等好事如何不来找我?”冯恒打趣道。 “寻你?持之兄难道会画?”唐名一有机会便要刺他一下。 “我倒是不会,不过令名兄画技高超,倒可以指点一二嘛。”冯恒不紧不慢的说道。 唐名悄无声息的红了脸。唐名此前曾拜师学画,后来自喜技成,遂仿前人笔意挥毫泼墨做了一副八骏图,不料还未挂出去,一旁伺候的厮寿禾就忙不失迭的恭维说:“主人画的驴子个个膘肥体壮,比咱家的的大骡子还威风呢。”其时冯恒恰在当场,早已笑的背过气去。 顾筱桂和李桦阳听冯恒这般打趣,思想起前事忍不住哈哈大笑,唯有篾片杨菊山拿袖子掩着嘴,故作弱不经风状,不发一言。 这里唐名端正神色,摆手道:“好好,持之好一张利口,愚兄不跟你斗嘴了。咱们喝酒,喝酒。” 一旁伺候的清一色十三四岁刚留头的丫头,听他这么吩咐,抬过一张高几,铺上圆桌面,流水价搬上酒席。两个大点的丫头取来锦缛圆墩,给众人换了座,每人身后一个丫头伺候着,另有两个丫头温酒斟酒。 顾筱桂问道:“听说请了杂耍,怎么不见?” “筱桂还是这般性急,如今你我兄弟吃饭喝酒,听他们聒噪什么!再说我这花园你们来踩踩也就罢了,叫那帮人再来糟蹋一番,我还住不住了?”唐名笑道。 “嘿嘿,那般人又怎样,不见得他们还会拿杀猪刀。”李桦阳乐滋滋地添了一句。 众人都晓得是是说菊山,嘿嘿一笑,菊山倒也沉的住气,愣是不动声色,稳稳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大块鸭子嚼起来。 顾筱桂吃了几口又问:“令名兄遣听茶来唤弟时可说是有一大喜事,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听你说起?” “我正要说”,唐名端起酒杯,朝冯恒促狭地一挤眼道:“各位共饮一杯,共贺持之兄得遇佳人。” “什么?”顾筱桂和李桦阳同时一惊,齐齐望向冯恒。 冯恒也是一惊,筷子险些脱手,他怎么会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十 沁园春 “昨日持之来找我,说是路边有昏迷不醒的娘子。亏煞遇见持之这样多情的公子,不然那娘子可就倒霉喽。”唐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如何,这般艳遇该不该喝一杯?” 冯恒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还好,他说的是青,不是她。 没有人能透过他的肌肤挖出那个嵌在心里的红衣女子。 顾筱桂已经凑趣的大笑起来,一口喝干了杯中酒,鼓掌道:“好一段风流韵事!不知道这位娘子是否花容月貌,冰肌玉骨?竟会令持之兄如此颠倒?” “别胡说”,冯恒笑着打岔,“一个逃荒的姑娘,不过十来岁,我也是恻隐之心,养好了就遣她回家。” “当真如此?”唐名笑的不怀好意,“十几岁的姑娘,正是兰花刚抽出的那一只嫩剑,持之这等好福气,还装什么幌子,难道要到交杯酒喝了再告诉我等不成?”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天你不是也在吗?既这等艳羡,为何你不带回去,我哪里有闲钱养闲人,不然今天回去就把人给你送来?” “当真?”李桦阳端着酒杯直凑到跟前,“持之兄若肯忍痛割爱,我就替令名谢你一杯酒!” “别闹了,我哪里会做这种夺人所爱之事。”唐名笑道,“那个娘子虽然黄瘦了点,但也称得上眉清目秀,持之这样的运气百年难遇,我可凑什么热闹呢?” 冯恒听着听着,忽然周身似有虫蚁啃噬,原本对青并没有什么,但是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来,没影子的事听着也像真的,令人有莫名的骚动。 其实青长什么样子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然而家中陡然多了这么一个妙龄少女,再有旁人取笑几句,怎么听起来这等真实? 唐名见他沉吟不语,递了一个眼色,顾筱桂会意,酒杯举在冯恒嘴边道:“持之兄,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喝了这杯,不然兄弟们就不放你走!” 不由自主一仰脖咽了下去,李桦阳拍手大笑:“豪爽!豪爽!可见是有情人,那娘子若见了,必定爱煞冯兄!” 一直不曾说话的杨菊山忽然酸溜溜说道:“冯兄不是说没钱养活闲人吗?怎么又喝了酒。” 冯恒未及答言,顾筱桂已经开口:“少来扫兴!你眼馋倒是也去弄一个养着啊。” “哼”,杨菊山瞟了一眼唐名,“逃荒的满大街都是,哪儿捡不来一个,须得像唐大官人这般财力c人物,才有能耐养活闲人。” “令名是唐大官人,那你不就是猪三官人了?”李桦阳气定神闲的说道。 冯恒一愣,此话何意?再一想,原来是《西游记》中一回,众人扮了俗人,唐三藏便是唐大官人,猪八戒自称猪三官,再想到杨菊山原是杀猪的出身,不由笑的身子软了,一杯酒拿不住,全泼在菊山身上。 众人也是哈哈大笑,筱桂还鼓掌大声赞道:“妙!当为桦阳兄此言浮一大白!” 唯有杨菊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些须还透出几分迷惑,想是没明白众人在笑什么,于是四个人笑的更欢了。 唐名身侧一个丫头也在笑,拿一方素色丝帕捂了嘴,弯起两只眼梢轻轻的笑,冯恒心中一动,怎么,她却也明白这笑话的意思? 再细看那丫头,举止打扮果与其他几个不同。穿一身水田绿的绸衣,袖管窄窄,肤色微黑,腕上套几只细细的绞丝银镯,倒是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黑白分明的杏核眼,左颊一个梨涡,看去颇有几分柔媚可喜。以前却不曾见过,想是新来的?令名近日眼光见长,可算有了这么一个俏丫头。 冯恒目不转睛的看,其他几个倒也都觉察到了,顾筱桂顺着目光瞧过去,果然就说:“令名兄在何处寻得这么一个佳人?无怪乎冯兄恋恋不舍,连弟我也有几分销魂呢。” 唐名微微红了脸,笑道:“什么佳人不佳人的,一个丫头罢了,从前伺候内子的,前些日子我这里几个丫头配了人,内子就把她送来充数。” “怎么,嫂夫人居然如此慷慨,给了你这么个美貌佳人,难道家中的醋根已经断了吗?”冯恒打趣道。 唐名有些尴尬,原本是说冯恒的,怎么会扯到我身上?这丫头求了一年多好容易到手,倒是得心点,这些人口无遮拦,说出什么不好听的给她听见了,只怕又是不得干净。 一想起她紧抿着的c饱含怒意的唇,唐名就有习惯性的恐惧。唐家的万贯家业和三品臬司的亲戚在她眼里恐怕及不上她那当甘陕总督的叔叔一根指头吧! 此时那俏丫头也明白众人是在说她,垂着头不做声,一双纤手将丝帕绞来绞去,羞怯之情煞是可爱,顾筱桂忍不住追问:“这丫头叫什么名字?” “豆蔻”,唐名火急火燎的说完,赶紧转移话题,“持之兄,你那个娘子叫什么?” “怎么又来了,”冯恒不耐烦,“一个逃荒的丫头,哪里有令名兄的豆蔻来的香艳。袅袅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等好名字亏你想的出。” “罢了罢了,你们都有佳人,就我和筱桂可怜,还要听你们互相炫耀,来,怎么也得再喝一杯吧。”李桦阳又斟上两杯酒。 一番醉饮,直到月上柳梢头,青墨扶着冯恒出得门来,已是戌时。醉里身子绵软,扯不得缰绳,青墨只得牵着老马步走着,抱怨道:“一喝就醉,就算唐相公家里酒好,也犯不着这样吧。” “鬼头你说什么,整天就是跟那个老糊涂在一起说公子爷的坏话,看公子爷不揍你!” 冯恒举起马鞭,胡乱的打下去,青墨抱头鼠窜,口中叫道:“相公,别闹了。” “谁跟你闹,鬼头,看你还油嘴滑舌不!”冯恒又是一鞭子,青墨躲来躲去,松开缰绳跑远了,一鞭子落下打在马腿上,老马吃疼,昂首跑了出去,迷糊中听见青墨焦急的脚步声一路追着:“相公,停住啊,别摔下来了!” 渐渐的,脚步声听不见了。马蹄得得,踏着清冷月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十一 相见欢 耳边风声醉后听来越发冷冽,有些像她的眸光。怎么,又想起她来了?那个红色的影子。此刻她在做什么?可曾想起我? 老马不知何故放慢了脚步,夜风轻凉,一时有清醒的轻快。四顾无人,只有夜色浓重,游虫慢吟。青墨这子不知沦落在何处。 我又沦落在何处呢?冯恒忽然惊觉,此地熟悉又陌生,不远处一点橙红灯火,夜中看来如此熟悉。 是了,天官庙附近。 老马居然不待驱驰走到了这里,又站在了大柳树下。 “去,畜生!再啃我就踢你了!”苍老的声音再次蓦地响起。 冯恒一个激灵,又来了。 “哎,娘子们,呆秀才又来了!”苍老的声音高喊。 四周又是嗤嗤不绝地女子笑声。 怕什么,不就是鬼么!兴许是多喝了酒,冯恒忽然前所未有的胆壮,就算是鬼,那么美的女鬼也值得一搏。 跌跌撞撞下马,直走到庙门前,扬起马鞭打门:“开门!开门!” 脚步细碎,锦娘随着门响微露半边弯弯的笑眼:“不怕死的秀才,这么晚了还来找姐姐?” “姐姐莫取笑,醉后之人行动不便,还望姐姐可怜,收留一晚。” 锦娘咯咯一笑:“这我可作不得主,等老爷吩咐吧。”说完掩门而去。 不多时有丫头掌灯开门,请客人进门。 果然还是初次见到的庭院景色,悠长曲折的回廊,朱红的门窗,色彩明艳的琉璃瓦,初次迎客时的长须老者淡淡一笑,道:“又是相公,久违。” “晚生不才,醉后回家,不想与僮儿走失,叨扰了。” “好说,老夫还有事,不遑多陪,见谅。”说着老者转身向一间灯火通明的房舍走去,同时唤锦娘,“你去给相公掌灯。” 锦娘抿嘴一笑:“怎生又是我?那么多丫头偏要来使唤我。” 锦娘提着红纱灯走在前面,脚步轻盈,腰肢款摆,笑语晏晏:“呆秀才,喝多了便有胆来找姐姐?你就不怕她吃了你?” “我倒甘愿化作她檀口中一缕香。”许是酒盖了脸,居然说出此等无耻之语。 锦娘掩口轻笑:“男人都是臭的,怎会有香?只怕姐姐连理都不肯理你。” “你姐姐叫什么?你们是鬼?” 锦娘忽然回身定定地看住他,双目间媚意刻骨,末了扬声大笑:“呆秀才,你真以为我们是鬼?见过这等美的鬼吗?” “那你们”冯恒手足无措,嗫嚅道。 “进去睡吧,少胡思乱想”,锦娘打开房门,放下灯笼,“床褥都是现成的,反正你明天早上醒来也是躺在荒草丛中,不知道你还巴巴地来借什么宿。我走了。” “别”,冯恒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别走,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锦娘却并没有抽回手,只是笑问:“那么想知道?”忽然又直欺到他脸上,“便那么喜欢她?我有哪点不如她?” “你”冯恒只觉鼻触间满是腻香,一时头昏脑涨,半个字也说不出。 锦娘咯咯一笑,伸手刮他的鼻头:“不羞。” 锦娘款款走出,回廊尽头忽然回眸,嫣然一笑。 有哪点不如她?有哪点不如她?比不得,锦娘的美,永远可以度量,她的美,却让人甘愿粉身碎骨。 窗外笑语声此起彼伏,夹杂有猜拳c唱曲声,像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夜,热闹沸腾的气息。鬼的生活也这般有趣吗? 还要不要睡?冯恒一时间废然站立,既已壮着胆子来了,若见不到她,大胆又有何用? 一念至此,断然推门而出,循着声音的来源,直走到灯火通明那一处,也不敲门,推开便进。 团圆桌边团团坐着男女老少,绿鬓红妆,脂香粉腻,老者坐上首,少说也有二三十号人。 陌生的闯入者一进门,女人们纷纷退进帘幕后,冯恒乍然见到红衣的一角,心中一阵惊喜,未及细看,老者已经厉声喝问:“大胆狂徒!为何擅闯良家门户?” “老丈,晚生只想见一个人。” “何人?”老者怒气不减。 旁边几个年轻男子已经笑了起来:“父亲,这呆子是来见妹妹的,上次您好心留他住宿,之后便阴魂不散,整天到此寻摸。” “哦,怪道柳精近日来甚是聒噪,乱说什么呆秀才,原来是他,他却要见你几妹?” “是阿姊”。胡郎白衣如雪,软糯的声音轻轻说道。 “哦,十四娘怎的招惹这一身麻烦”,老者笑着摇头,转向冯恒“呆秀才,你要见她便怎的?” “我”,冯恒一时哑口无言,是啊,见了她便怎的? “还真是呆。”几个男子又笑了起来。 冯恒心中忽然有莫名的怨怒,或许是酒的缘故。便是自己慕色又怎的?有甚可笑?我就是要见她!一躬到底,道:“岳父大人,婿是来求亲的,请求父亲大人将十四娘许配给婿。” 几个男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就连胡郎都在笑,帘幕后也传出女子此起彼伏的笑声,终于一个高鼻深目的男子忍住笑:“呆秀才,你就算要娶,也得晓得十四妹姓甚名谁?是人是鬼吧?” 话音未落,已听见那个清越的声音夹杂着愤怒喝道:“三哥,与他歪缠什么?快赶他走!” 凤阳懒洋洋的回道:“急什么,逗着呆子玩玩,怎么,十四妹心疼了?” “你!”女子戛然收声,哐啷一声,似乎是摔了什么东西。 老者看着冯恒:“怎么样,你也听见女的话了吧?她不肯见你,你还是走吧。” 怎么,凭什么?大老远跑过来,难道是吃闭门羹?固执地再一鞠躬:“岳父大人,并未谋面,怎知她不会改变心意呢?还是将她请出来,婿与她说。” 风声带响,帘幕半开,十四娘盛怒的脸庞在红衣映衬下灿若云霞:“秀才休得胡言!快走!”猛然又放下帘幕。 原来盛怒之下也这么美。 冯恒一时痴了,半晌才听见凤阳的揶揄:“十四妹干吗又见他,这呆子更加痴迷了。” 胡郎淡淡一笑,向老者说:“阿叔,既然阿姊不愿见他,那我送他走吧。” “不,我不走,我要见她!”冯恒突然有前所未有的敏捷,一步跃过,冲至帘幕前,伸手挑开唯一的遮挡。 狭的内室,十来个女孩子簇拥而立,她在其中,艳压魏紫。 “十四娘!”冯恒忘情的叫道。 她面色一沉,还未说话,胡郎已然走近,只手拽住冯恒的衣领,“呆秀才,休得扰我阿姊,快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十二 月儿高 风生耳边,整个人便如腾云驾雾,恍惚间已被掷在门外,苍老的声音哈哈大笑道:“呆秀才,被胡子扔出来了?” 果然是鬼,连胡郎那么文弱的男子,一只手也能将人扔出去。 身体甫一挨地,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却稳稳托住脊背,仿佛一双有力的手,挡住跌落之势,再将他慢慢放下,仰面朝天。 胡郎朗声道:“登徒浪子,今日逐你出门,不过略施薄惩,此后尔当修心束性,且莫再来扰我阿姊。否则,这一摔可不是今日这般轻松。” “哈哈,胡郎什么时候掉起书袋,难不成被这个呆秀才的傻气染到了?”身后那个神秘的苍老声音笑道。 胡郎也是一笑:“柳老丈取笑了,不过这书生着实聒噪,每每吃醉了到此生事,若不是叔父脾气好,可有他好受的。” “哈哈,谁叫老辛弄瓦成瘾,一口气生七八个千金,若不让人求亲,难不成一个个老死在家里!” 胡郎微哂:“柳老丈就爱讲笑。我却不能陪你了,让那呆秀才跟你聊聊吧。” 步声轻盈,胡郎闪身进门,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冯恒。 夜风微凉,却甚是和悦,空气中似乎流动着她茜红的轻香。茸茸细草在月下耀出奇异的白色。 柳老丈纵声大笑:“子,看不出还有几分胆色,几次三番来老辛家讨便宜啊。” 或许醉的并不厉害,或许在见到她时酒已全醒,也或许就是因为醉了才觉分外清醒,总之当冯恒躺在地上缓缓环顾四周时,心中洞明莹彻。 大柳树的枝条在老马的蹭拂下轻轻颤动。苍老的声音不断的发出短促的笑声,强说道:“孽畜,再恼我我可真要恼了!” 既然她可以是鬼,柳树又怎么不可以成妖。 冯恒慢慢站起来,走去树下,倚着树干重又坐下,喉咙里仿佛有火在灼烧,干渴无比,于是哑着嗓子敲他的老根:“老柳树,给口水喝啊。” “呆秀才,这时候才认出我,亏你生一副聪明相。”柳妖果然承认。 聪明相?这个词好熟啊。犹曾记得,当年一十四岁参加童子试,父亲送到村头,捻着胡须笑道:“恒儿天庭饱满,双眸深杳,聪明智慧之貌也,此次必能入泮。” 他在那一次考中了头名秀才。邻里贺喜的人群挤的茅檐草舍有坍塌的危险。父亲笑的胡子抖动,两行喜泪深深窝在眼眶里,颤声说:“好好,总算出了个争气的儿子,冯家肯定要在你手里发迹!” 那一年,父亲四十二岁,犹自带着童生的头巾,学里促狭的人背后都取笑说,冯家当爹的反而是友。 那一年,父亲发狠,取出多年积蓄翻修了房屋,清一色的大瓦房,下雨天终于没有草缝里漏雨的尴尬。那一年,母亲痨病,有钱无钱的亲戚都不肯填这个无底洞,到底是死了。一口薄棺材,几文发送钱,父亲在坟头恨道:“等恒儿中了举人,要你们好看!” 第二年岁考,花团锦簇的文章莫名落在三等,连补廪的机会都没有,过后知道,县学里补廪的几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少爷。 就这样一拖两年,秋闱时带着寒酸的盘缠上了路,卧病的父亲在床头嘱咐:“恒儿,给你爹娘争口气啊!” 回来时,梁福带着孝,父亲的童生巾挂在矮的窗棂上,仿佛陈年的灵魂。冯恒犹自强笑:“这样也好,若是此次不中,丁忧三年,刚好能赶上下一次乡试。” 许是谶语,果然落榜,还好县学里的同学没几个中举的,反而心里平和许多。丧内不能嬉游,然而唐名那时突然造访,骏马轻裘,美僮俏鬟,带了丰厚的礼金吊唁,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唐名自说是新进的生员,仰慕他高才,特地来访,这样的殷勤令他生出少有的依恋。 就这样变成了密友,初时一月两三次的聚首,最后一日三餐的厮混在一起,许是他家酒席太精致,迷住了食素的饥肠。 一晃又是两年。一事无成,说是丁忧,然而近来只要没有考中举人或是不曾作实职官员,丁忧的秀才似乎也没人追究,照旧参加岁考。只是不成器,或者父母不成器,眼见着有好父母的都补了廪拔了贡,自己还是一事无成。 如今连令名都是廪生了。只盼明年运气好,科试能过,不然这一大帮廪生c贡生,自己怕是连乡试的资格都没有了。 白生了一副聪明相。 往日之事如闪电过目,清晰而又模糊。 老柳妖垂下一根枝条,拨弄他本已散乱的发髻:“呆子,想什么美事呢,不喝水了?” “喝,你有水吗?” “哈哈,我倒是有,可惜都在地底下,怕是你喝不着。” 喉咙里越来越疼,此时若有口水喝,不啻仙露。 吱呀一声,庙门双开,锦娘摇摆着走来,手捧一个巧的荷叶脂盒:“呆秀才,渴了吧?给你水喝。” 来不及作想,接过便吞,依稀有桂子的香气,冷冽清甜。咽完最后一口,迫不及待追问:“十四娘让你送来的?” 锦娘哂笑:“自做多情。若不是我听见你要水喝,谁耐烦理你!” 原来不是她。 “盒子给我,那可是我的胭脂盒子,如何,喝进一肚子脂粉吧?”锦娘掩口而笑。 若她这般言笑晏晏,俏语可人,多好。 老柳妖蓦地一声笑:“狐媚子,又来勾引人,上次被你勾上那个秀才还不够你乐的?” “呸,要你多事!”锦娘啐一声,摇摆着走了,临去时反身阖门,嫣然一笑。 月明星稀,多半已近四更。 “老柳,不和你胡说了,我要走了,回家了。”冯恒含混不清的跟柳妖打着招呼,顺手牵过马缰绳,挣扎着想爬上去,最后还是摔了下来,只好揪住嚼口慢慢跟在那畜生身后。 明天,明天再来,就算她再派那个白脸把我甩出去,我也要来。总有一天她会正眼看我。 身后柳妖看滑稽戏一般笑个不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十三 行不得 田野中有难以分辨的声响。像是风吹过麦田,又想是蟋蟀跳过高梁叶,又好像不知名的虫在土壤间悉悉挲挲爬过,这种声音有莫名的亲切感,好像幼时母亲温暖的手掌抚过脖颈。 月色如水,夜凉如钩,青衫的影子拖长了,依依不舍地牵绊在丛生的青草之上。 这样的夜,若不是心头盘踞着被她逐出的郁闷,独行孑然,倒也是不坏的选择,起码醒酒很快。 老马轻快的走着,渐渐没入一片阴暗的丛林。 冯恒强撑醉眼打量周围的环境,真是怪,明明应当是白天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地方,夜里走来,依然充满了陌生感。此处柏树成群,夹杂几棵细细的青松,地上纠结着迎春散乱的枝蔓,分明是从未见过的地方。然而算起来,此处位于天官庙之北半个时辰远近,怎么说也应该来过。 老马忽然止步,不安的轮流踏着前腿,努力摆头想要挣脱冯恒紧拽着缰绳的手臂。冯恒被它突如其来的挣扎带的向前一扑,本能的揪紧了,几乎抱住它的脖子,斜挂在马身上。 月色渐渐暗下来,杂乱的柏树枝糟杂的架在半空里,遮挡住仅存的月光。 一阵风经过。寒意自脊梁攀升,迅速汇聚在耳根下,收获一层鸡皮疙瘩。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冷冷瞪视。 心底的恐惧决不是因为冷。此刻的感觉,恍如八岁时失足落水那一刻的惊惶无助,不知道黑暗中有什么,不知道前面等着的是什么。 唯有紧紧攥住缰绳,努力用这个活物排解恐惧。老马烦躁的打了个响鼻,憋足劲儿向前一冲,冯恒双手紧紧攥住辔头,身子被带着跑出几步,拖拉的生疼。老马使劲的甩头,紧跟着又冲出去几步,冯恒的身子被带的虚浮起来,一双手攥的青白,仍然挣扎着跟随它的脚步。 柏树林仿佛永无尽头,老马东突西撞,始终没有走到边际。 黑暗中似乎有人对着他的脖子吁气,令他毛发倒竖。 鬼,这次绝对是鬼! 松柏迎春,无一样不是坟头物,况且柏树枝上有飘摇的纸条,俨然是清明是坟头张挂的招魂,想清楚这一点,冯恒顿时觉得几分胆壮,刚才在天官庙不也遇见鬼了吗,好像没有传说中可怖。 然而老马却不这么想,依旧撒开四蹄,四下乱撞,冯恒两只脚拖在地上,捋出一道长长的印痕,嘴里犹自咒骂着:“没用的畜生,主子还没怕,你怕什么?不就是鬼嘛!” 话音刚落,昏黄的灯光一闪,虚浮的声音飘过来:“冯相公留步。” 老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鼻子里嘘出稀薄的白雾,仿佛是严寒已极的冬日。 冯恒喘息着松开缰绳,随势扑倒在地,扬起头来看时,有面目模糊的女子提着一盏灯,直挺挺的站在面前。 老马开始激烈的打响鼻。 借助昏黄的灯光,依稀看到女子出奇的削瘦僵硬,桃色衣裙的下摆有四指宽的白边,然而颜色污浊杂乱,仿佛被水湮湿褪色的红纸,就连她的脸,也是一团的模糊的c混乱的白,看不出喜怒,只是用刀片般冷静锋利的声音重复着:“冯相公留步。” 冯恒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姓冯?” “我家夫人是你的亲眷,见冯相公深夜独行,特命奴婢来请相公叙叙家常。”女子冷冷说道。 亲眷?几曾有这样的亲眷?冯恒想遍家中亲戚,三姑六姨没一个在附近居住,真不知哪里来的亲眷。 女子也不看他的神色,依旧用刀锋般的冷硬声音催促:“冯相公快走,莫让夫人久等。” 即便真有这么个亲眷,也没有四更天出门迎客的道理,何况客人事先并未通报。冯恒往老马身前靠了靠,意外蹭到一身水气,原来老马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这畜生也知道蹊跷,怕成这个样子?冯恒心中一紧,难道不是鬼,是妖? 女子直挺挺的站着,仿佛静待他的决定。 额头似乎有虫子慢慢爬下,伸手一摸,却是汗水。 不能跟她走,遇到鬼还好说,胡郎不过是把自己扔出门,如果是妖 冯恒偷偷看那女子,白白的脸上五官一团模糊,唯有两条眉毛漆黑粗硬,令人不寒而栗。 决不能跟她走。冯恒颤抖着推辞道:“烦请回复贵主人,书生着急回家,就不叨扰了。” 女子好似没听见他说什么,纹丝不动。冯恒正思量怎么逃走,女子忽然一挥手,就像一块磁力强大的磁石,吸住冯恒的身体,将他直直拉起来,借着余势甚至冲出去一大步。 冯恒尖叫一声,下意识要瘫成一团,奇异的力量撑住他的腰,阻挡住瘫软的趋势。 女子僵硬的转身,直直的向前走出一步,强大的吸力拖着冯恒也跟着走了一步。 “妖精,妖精!救命啊!”冯恒仓惶的呼喊。 女子也不回头,只是僵直手臂向后一甩,冯恒顿时憋住,再也发不出一声。 行动间他不曾看见她的双腿有任何弯曲,就那么直挺挺的走过去。月亮慢慢钻出半边脸,长长的影子拖出去,他发现自己也像这个面目模糊的女子一般,直挺挺的c僵硬缓慢的走着,这情形几乎让他晕厥,可恨的是偏偏不晕,只好死死盯着影子,一步一步走过去。 原来冯恒居然是这样一个胆如鼠之辈。他在心底充满惧意的想着,明天恐怕是没有胆子再去天官庙了——甚至不知能不能活过明天。 天官庙里的鬼原来是好鬼,不会伤人,现在碰到的,显见是妖精或者恶鬼了,想不到冯恒居然命丧此地!想不到冯恒居然要以秀才之身毙命荒野! 女子忽然止步,冷然道:“到了,冯公子请进。” 眼前蓦然出现一个矮胖敦实的大门,黑色的门扇,黑色的门环,左右各站两个黑衣的仆人,一样僵硬的身形,模糊的面目。 门框低矮,冯恒不得不弓着身子,然而前面引路的女子似乎是一道烟,门框直直的从她头中穿过,如若无物。 厉鬼!妖精!冯恒心中陡然一激,冲开了憋住的气息,高喊一声:“救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十四 甘州令 一声呼喊里,无数冷冷的目光包围过来,身着桃色衣裙的女鬼络绎不绝的从四周涌上来。 “妖精,妖精,救命啊,救命!”冯恒瘫在地上,高一声低一声叫着。 “好外孙,瞎叫唤什么?”苍老冷硬的声音忽然自右边响起,两名桃衣的丫头搀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四壁的灯火全部点燃,火苗的跳跃中,老妇人脸上一块块棕褐色的斑点分外清晰。 “怎么,贤外孙不认得我了?”她冷冷开口。 她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暗哑和沧桑,似一把迟钝的刀锋,慢慢割着冯恒原已脆弱的如同薄纸的神经。 面目模糊的桃衣女子们簇拥着老妇人,她们手中昏黄的灯笼四面八方照过来,模糊的影子重重叠叠,一层浅一层深,宛如干涸的污血。 “怎么,贤外孙,真的不记得我了?你做周岁时我抱过你,那时候你拉稀,污了我簇新一件衣服,你娘还连夜给我赶做了一件,春花,把那件衣服拿来给我外孙看看。” 先前引路的桃衣女子答应着去了,不多时拿来一件深褐色女衣,递给冯恒。 果然是熟悉的针脚,还有娘最常绣的蔓草花纹。衣服是娘的针线不错,然而这老妇人,绝对不是外婆。外婆去世时冯恒已经七岁,对她的相貌印象颇深。 仿佛是洞悉他的想法,老妇人随即开口:“贤外孙,我是你外婆的姐姐,你外婆在时常听她说起你。” 原来如此。 本能的上前见礼,心里却始终有一层疑团。待看见她左颊那颗硕大的斑点,忽然省悟,“是了,她年纪看起来少说也有七十,如果是我认出她倒还说的过去,毕竟她那么大岁数了,相貌不会有多大变化。但是,她只在一岁时见过我,怎么可能认出我?况且,怎么可能预先知道我要来,派人深更半夜迎接呢?” 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落,从前听过的鬼怪化成熟人模样吃人的故事络绎不绝的浮出脑海,两条腿筛糠一般抖个不停,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倏忽又提到嗓子眼,而且越发澎湃。 老妇人坐在阴影里,背后墙壁上分列几盏长明灯,浓重的阴影投向冯恒,压得他喘不过气。 “天哪,还以为是弄错了,原来真是进了妖窟!”冯恒在心中呻吟着,又不敢再喊救命,想必喊也没用,这里围着十来个桃色衣裙面目模糊的女子,即便不是鬼,书生赤手空拳,怎生斗的过?何况那老妇人看起来颇难相与。 偌大厅堂却没几张桌椅,老妇人授意春花端来一把雕花高背椅子,冯恒哆嗦着坐不下去,混沌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甘心的思索着各种逃走的可能。 老妇人洞悉一切的桀桀笑了起来,声音如同夜半的鹰隼:“贤外孙,你放心,老婆子没兴趣吃你,不过看在一家子的分上,叫你进来叙叙家常。” 没兴趣,吃我?天哪,果然是妖! 冯恒普通一声跪倒在地,近乎呻吟的叫出声来:“老太太,饶命啊!” “没用的东西!”老妇人不悦的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动不动就下跪,真给你外婆长脸啊!” “生求老太太饶命!回去后一定三牲九礼,叩谢不杀之恩!” “呸,没用的东西!谁要你的三牲九礼?给我起来!” 冯恒趴在地上,只有害怕的份儿,哪里有站起的力气。老妇人一抬下巴,两个桃衣女子上前,一人架一支胳膊,轻轻松松将他拖回椅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冯恒?今年快二十了吧,怎么这么没用!看见我你怕什么?就算我是鬼,我也用不着这么费事又是接又是送吃你这么个没二两肉的酸书生吧?呸,没用的东西,男人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老妇人面带怒意,左颊的斑点随着愤激的语气晃动不停。 “鬼,鬼!” 老妇人眼见冯恒顺着椅子溜下去,瘫成一团烂泥倒在地上,怒意更盛,扬声唤春花:“去,把这个没用的东西拖回椅子!” 冯恒被两个桃衣女子架回椅子,四支冰冷的胳膊紧挨住腋下衣袖,凉意透过单衣,慢慢渗透到背心。 今天看来是在劫难逃,原来鬼与鬼也大不相同,既有锦娘那样言笑晏晏春风拂面的艳女鬼,也有像这老太婆一样阴森可怖,一看就知会吃人的厉鬼。 老妇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喃喃自语道:“没用的东西。”再抬头看他时,脸上流露出几分疲倦,懒洋洋道:“罢了,已经叫你来了,总不能就这么送走,说吧,你有什么心愿。” 冯恒疑惑的看着她,脑中一片混乱。 春花在旁代为解释:“冯公子,你祖母鲍太夫人现在是十殿阎罗座下五方巡视使夫人,只要是阴司里的事,少说有一半我们夫人能给你作主。今天请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难办的事需要夫人帮忙说个话的。” 冯恒目瞪口呆,这一切,真把人弄糊涂了。 鲍玉华看着灯下一脸迷惑的冯恒,心中有说不出的疲倦失落。 不管怎样,阎罗界的荣耀总是及不上阳间。丈夫刘合三月间被任命为五方巡视使时,鲍玉华曾经托梦给两个孙儿,一个屡次梦见死去多年的祖母,以为是邪魔上身,又烧符又请道士和尚,花了不少冤枉银子;另一个倒是信了,回说想发财,挣他个十万八万银子,鲍玉华犯难说钱财之事不归阴司管理,孙子诧异道:“连财都发不了,你给我托什么梦?” 只恨荣华富贵来的太迟,来的太迟。刘家原本就不是高门深院,这些年俩孙子的生计越发困窘,反正中元节烧埋的纸钱越来越少,要不是刘合升了五方巡视使,老两口在阴间怕也是饿死鬼。 鲍玉华意兴阑珊的瞥了一眼瑟缩在椅子里的冯恒,懒懒的说:“好外孙,我虽然是鬼,却没兴趣吃你。说吧,你有什么要帮忙的?阳间的我虽然管不了,只要是阴曹地府的勾当,你外祖总还是说的上一两句话的。” 冯恒的脸上似乎有迷惑c不信任和惊喜同时掠过。 男人就是这样,拖泥带水,窝囊没用,一看就让人无名火起。刘合也不例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十五 恨来迟 活着的时候,刘合是县里的衙役,最窝囊的一个。犯人们送见面钱c免打钱,刘合拿的总是最少的一份;亲戚们托他办个事或者向押司求个人情,永远吭吭巴巴说不出口,落得一身骂名,过后还得鲍玉华一个个说和;最可气的是一辈子到老也是个末班皂隶,连个捕快都没熬到,因为是吏,子孙不得读书赶考,原本盘算着让大儿子接班,谁知道最后连这个名额也被别人挤了。活了五六十年,穷的丁当响,要不是鲍玉华做的一手好面食摆摊叫卖,早不知道饿死几回了。 因为这个缘故,刘合一辈子在老婆面前直不起腰,鲍玉华或打或骂,他也只好听着,越是这样,鲍玉华越觉得这个男人窝囊可气。 或许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更强一些,连鲍玉华这样的悍妇也不例外。 鲍玉华有些伤感的望着冯恒,这个年轻男子眉清目秀,看起来并不讨厌,为什么也是无用胆之人? 冯恒也在看她。她虽然长相可怕,神态也让人亲近不起来,不过她说的没错,如果是想吃他,犯不着费这么大事,那个叫春花的女鬼一眨眼的气力就能吓死这个穷书生。那么,确如她所说,她是在阴间能呼风唤雨的祖母,好心想要帮他? 冯恒犹犹豫豫的叫了声:“祖母” “嗯?”鲍玉华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孙儿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好外孙,人我可不知道,鬼还差不多。”鲍玉华有些调侃意味的回道。 “这不瞒祖母说,孙儿想打听的,其实就是鬼。” “哦?”鲍玉华一下有了兴趣,看不出这子蔫巴巴的,倒是跟鬼扯上了关系?忍不住问道,“什么鬼?” “离此处不远,住在天官庙的一群鬼。” “天官庙有鬼?”鲍玉华沉吟了,似乎没听说过那里有野鬼出没,“春花,你知道是哪家鬼魂吗?” “启禀太夫人,天官庙住的是辛家十几口,并没有鬼。” 冯恒闻言眼睛一亮,怎么,她们不是鬼?难道是人? 鲍玉华见他双目炯炯,心中暗笑,不知这没用的书生到底想干什么,慢悠悠开口道:“辛家的?哦,那些个野狐精啊,贤外孙,你要打听哪个?” 野狐精?狐?传说中的狐狸精?专门采补男人精气的狐狸精? 鲍玉华见他脸色难看,忍不住桀桀的笑了起来:“贤外孙,是不是被狐狸精迷住了?那可要不得,要人命的。” “不,不是,只是见过一两次。”冯恒慌忙回话。 鲍玉华鼻子里哼一声:“你要是想和那帮狐狸精歪缠也没有什么,现在他们也归你外祖管,要是我出面说一声,我看哪个野狐精敢采你的元阳!” “是,是。”冯恒诺诺连声。 没用的东西!鲍玉华心里默默骂一声,跟刘合一个德行,一见到狐狸精就神魂颠倒,连死活都不顾了。 克制住心里的厌烦,鲍玉华冷冷问道:“你要问辛家哪个人?” “十四娘,穿红衣的那个。” “辛翩芊?是她勾引你?这骚狐狸,平时装得倒是一本正经。” 冯恒慌忙解释:“不是,祖母,是孙儿曾见过她一两次无奈她一直冷冷的不理人我想求您说几句话” 鲍玉华冷哼一声,看着冯恒急切的样子,心道,好一个色鬼,跟刘合一模一样。 刘合六十二岁咽的气,鲍玉华准备丧葬时跟大儿媳妇吵了几句,大儿媳也是火上浇油的性子,一点不让,两人对骂了一天,便宜了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夜里鲍玉华越想越气,触动心疼旧疾,跟着蹬了腿。 黑白无常的勾魂单上,刘合是第一名,鲍玉华是最后一名,原来生死早已在别人手里注定。老两口一路上搀扶着,鲍玉华还不忘愤愤不平的咒骂儿媳,迤逦走到奈何桥,忽然锣鼓喧天,十殿阎罗出巡。 这票勾魂单上的都是糟老头糟老太,鲍玉华甩开膀子抢了个离阎罗的骷髅车最近的地界,拽着刘合跪下,高声迎接。刘合衙门上练惯的嗓子,欢呼声分外响亮,转轮王初时就听见了,微微一笑。 恰在此时,鲍玉华眼尖看见转轮王袖中一卷文书滑下来,急忙一推刘合。刘合生平头一遭眼乖手快,膝行过去捡起,双手奉上。转轮王一时兴起,随口问道:“新勾的魂魄?是想转生富贵人家?还是留在我殿下做事?” 刘合回头看老婆,鲍玉华先摇头,再点头。刘合不敢确定她的意思,犹豫着开口说:“给大王做事”回头一看鲍玉华满脸喜色,赶紧大声叫道:“给大王做事是的福分!” 运气真是一眨眼间的事。两口子都没有转生,刘合的死板脾气慢性子倒是对了转轮王的胃口,十年间几次升迁,居然做到了五方巡视使。 鲍玉华闲时偷看了生死簿,大儿媳妇是六年前死的,大儿子是前年,二儿子是大后年。她私下里改动了几笔,添了几年寿,夜里托梦要他们上坟,倒是都来了,可是一见昏黄月光下死去多年的老娘又从坟地里慢慢升起来,一个个嚎叫着逃开了。 刘合知道了大怒,甩手给了她一巴掌,骂道:“死了死了,了是什么意思你不懂?你我这一死,跟阳间的亲眷哪里还有什么关系,你瞎搅和什么!” 鲍玉华没敢还手。随着刘合的官越做越大,鲍玉华在他眼里越来越不值钱,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男人们一有钱一做官就有数不尽的花花肠子,就算是刘合这种窝囊废也不例外,记得他刚作判官那会儿就跟一个迟迟不肯投胎的女鬼勾搭成奸。 起初她气不过要打,刘合居然有胆跟她对打,鲍玉华究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几拳就被打趴下了,她不服,赖在地上破口大骂,被揪着头发扇了几耳光,推倒在地躺了一天,不许仆人送饭送水给她。 可怜刘家太穷,发丧时只烧了春花一个丫头给她用,其他的桃衣女仆,都是有钱的鬼孝敬刘合的。鲍玉华势单力薄,气焰慢慢矮下去,况且只要刘合愿意,随时可以把她发配回轮回道,托生去不知道哪个穷乡僻壤。 鲍玉华贪恋现在的富贵。虽然刘合近来基本不回府,只是和一个狐狸精厮混,虽然府里面鬼气森森,仆役都是阳间发丧时烧埋的纸人,面目模糊,不会笑不会哭,虽然做了鬼,吃喝穿戴一应乐趣都没有,然而,她现在是官,出门时有人喝道,回府时有鬼求情,手底下还管着方圆几百里所有的鬼狐地妖。 这些都是在世为人时不敢想像的事,只恨来的太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十六 愿成双 鲍玉华热爱手里的权力。虽然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机会运用它。 就算是枉担虚名,总也比做人时整天被有钱有势的踩着过生活强。就算刘合不久前还骂她“丑的像鸠盘鬼母”,骂她“不要脸的赖着不去投胎”,然而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只要他作一天官,她就有一天官太太的威风。 权力就像女人的美貌,有而不用,等于没有。鲍玉华忍气吞声这么久,对弄权的渴望比男人渴望一个女人强烈十倍。 冯恒大概将是第一个得益之人。这秀才走运,深更半夜在外面瞎撞,闯进了刘合的坟地,惊动了鲍玉华,认出他是阳间的亲戚。 冯恒见她仿佛是走神了,茫然盯着前方,紧闭双唇,又见昏暗的厅堂里寂寂无声,忍不住又怕又窘,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鲍玉华回过神来,略一思索便唤春花:“你和桃去辛家一趟,把辛翩芊叫来,她要问起什么事你就推说不知道。” 春花和另一个桃衣女子答应着去了。 鲍玉华转向冯恒:“贤外孙,我把那个狐狸精找来,你想和她玩玩也无妨,有我的面子在,那狐狸精不敢不应你。” 冯恒听她轻蔑的说着“狐狸精”,心中一阵不痛快,只觉是亵渎了那个冷冽的身影,然而有事求人,少不得低头称谢。 鲍玉华见他谦恭的垂头,桀桀大笑:“糊涂东西!求什么不好倒要找个狐狸精!” 话刚出口,她又一阵茫然,若是他不求狐狸精,她还能给他什么呢?她不管钱不管官不管运,唯一的能力就是偷偷在生死簿上给他加几年阳寿——或者,还要因此挨刘合的打。 春花去了很久还没有回来。 鲍玉华寂寞的望着四周阴冷的墙壁,如果这一切都是在阳间该有多好啊。她多次见到县太爷夫人出门的场景,穿金戴银,珠光宝气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冯恒也坐着,心里充满迷茫。他不知道今天的遭遇是不是一个乱梦,也不知道叫了她来究竟能做些什么。如果她真的来了,让这个老太婆跟她说说以后不要不理人,是不是有用? 春花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夫人,辛翩芊来了。” 冯恒惊喜的站起身来,刚要开口,鲍玉华冷哼一声,他畏惧地回头一看,见她面色冷淡,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坐回椅子。 辛翩芊脚步轻盈的走了进来,身旁是白衣如雪的胡郎。两人叩头请安,恭谦地说:“见过鲍太夫人。” “罢了,起来说话”。鲍玉华看看胡郎,问道,“这是你几哥?怎么以前没见过?” “回夫人,这是婢子的堂弟。”辛翩芊话未说完,看见了呆坐一旁的冯恒,吃了一惊,怎么他会在这里? “哦,是心月狐族的那个人吧,叫什么?”鲍玉华问道。 “胡心悦”。胡郎应声而答。 “长得不坏,比你几个哥哥漂亮”。鲍玉华桀桀的笑起来,“我只叫了你一个,怎么把他也弄过来?莫非不放心我这里?” “夫人见笑了,心悦久仰夫人英名,一直无缘拜见,因而才求了春花姐姐一起来的。” 胡郎的声音软糯清甜,鲍玉华听的一阵舒坦,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其实心悦是觉得这次召唤毫无来由,不放心所以跟着来了。难为他每次话都说得那么熨帖,翩芊垂下眼帘,遮住微露的笑意。 瞒不过一旁守候的冯恒,眼见这笑如冰雪初融后刚露出的一抹新晴,未及绽放便遮在了密密的睫毛下,冯恒简直有冲过去拽回那一刹那的冲动。 “这是我外孙冯恒,”鲍玉华指了指他,对翩芊说,“你们早就认识,我也不多说了,他对你有点意思,托我说合说合,辛翩芊,反正你也不用拘泥人间那些礼数,不如就给我磕个头,我给你们完婚。” 什么?冯恒的脑袋嗡一下大了,完婚?没听错吧,她说的是今夜完婚? 翩芊也错愕的微张撄唇,半晌才犹犹豫豫的问了句:“夫人,您是说,完婚?” “是啊,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反正我已经答应了她,你早晚都要嫁,不如我替你完婚,说出去你也有面子。”鲍玉华懒洋洋的说。 怒火瞬间烫红了她的双颊,她直直的盯视冯恒,清冷的声音压制怒意:“是你求她?” 一见她生气,冯恒顿时觉得手足无措,隐隐又有心痛的感觉,摆着手语无伦次的分辩:“不是,不是”,话一出口又想起的确求过,连忙改口,“求过,不过我没有” “不用说了”,她冷冷开口,微微仰起下颔,对着鲍玉华回话:“鲍太夫人,请恕女孟浪,我不能嫁他。” “你说什么?”鲍玉华有些难以置信,一个未得道的野狐精居然敢公然违抗她的旨意,她觉得一阵愤怒,又有隐隐的兴奋,看来今天要大动干戈了。 “回鲍太夫人,我不能嫁他。” “好你个辛翩纤,你连我的话都敢违拗?”鲍玉华厉声喝道,随即又桀桀大笑,“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胆。” “夫人容禀。我与冯相公素昧平生,本就两方无意,怎么能凑成姻缘,此乃其一。” 冯恒听她说两方无意,张了张嘴欲待剖白,鲍玉华已拦住话头:“这话不对,我外孙要是无意就不会来求我了,他不嫌你是狐妖,你还端什么架子?还有别的理由吗?” 翩芊只觉胸中怒火升腾,什么叫“他不嫌你是狐妖”?谁要他嫌来着?原本就两不相干! 心悦觉出她情绪波动,悄无声息的将她右手攥入掌心,轻轻摇了摇。冯恒看见了,胸中一阵酸涩。 翩芊极力克制怒气,尽量平静的开口:“况且我与心悦情投意合,早已约定婚嫁,不可中道背盟,此是其二。” “这也好说,两个狐狸精凑一起能有什么乐趣!你只要答应,我作主替你取消婚约。我外孙娶了你,你沾光也能享享人间富贵,不比死守着天官庙好多了?你要是还不满意,嗯,这样吧,我原本想着你是异类只能作妾,那我就叫他以正室之礼待你。” 翩芊双颊陡地涨红,高声叫了句:“鲍太夫人,我本来就不准备高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十七 更漏子 冯恒噌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欺人太甚,这老太婆怎么可以口口声声尽是贬低翩芊?眼见翩芊紧抿嘴唇,胸口起伏不停,想是十分生气,冯恒鼓足勇气开口劝解:“翩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谁要你多事?谁许你叫我的名字?你怎么看与我什么相干?”她怒而向他,愤愤叱道。 鲍玉华先是被翩芊一声高喝吓了一跳,薄有怒意,紧接着却见翩芊迁怒冯恒,顿时又觉的今晚这这场面着实好玩,比唱戏还精彩,张着嘴笑起来。 翩芊继续陈述自己的理由:“鲍太夫人虽然有能力决定方圆九百里内鬼狐之属的死生,不过,这份权力也代替不了父母之命吧?要我在没有父母之命的情况下贸然应承婚事,翩芊宁死断不敢从命。此是其三。” 鲍玉华笑道:“你理由倒是挺多,我的话还不如你老爹那个糟狐狸?笑话!刘合手底下几千年道行的狐狸精多了去了,你们家辛老头不过一千五百年修行,他的话有什么了不得。” “鲍太夫人,我敬你是上官,这才以礼相待,请夫人尊重家父,言语间客气些!” “哼,本来是狐狸精,还不许人说了?”鲍玉华见她气的双目间泪光隐隐,不觉一阵快意,要是换作绿腰那个骚狐狸就更好了。 “士可杀不可辱,鲍太夫人若一意相逼,莫怪翩芊无礼!” “阿姊,千万别误会”,胡心悦摇了摇她的素手,“鲍太夫人纯真直率,一向十分尊重叔父,却没有看轻他的意思。” 鲍玉华桀桀的笑了起来,这狐狸崽子,嘴倒是挺甜,比他姐姐强多了,正了正神色又道:“辛翩芊,你火气也太大了点。我想你很明白,你既来了这里,万事就得听我的,违拗我的意思是什么后果,哼哼,你不是想亲身试一下吧?” “外祖母,别逼翩,别逼她,我不是那个意思。”冯恒急忙求告。 “谁要你多管闲事!给我退下!你既然求了我,我一定要让你如愿。”鲍玉华斥道。 冯恒忽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翩芊昂首回应:“鲍太夫人,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嫁给冯恒。翩芊一生只愿随心行事,绝不会因外力所迫违背心意。何况”,她转脸看向心悦,“两情相悦便是世间最大幸事,翩芊决不会因惜命背弃旧盟。鲍太夫人,若你执意相逼,翩芊但凭处置。” “大胆野狐!”鲍玉华狠狠一拍座椅扶手,“我看你狂妄的很哪!我的命令你敢不从?别以为我不会追回你的内丹,要了你的贱命!” 翩芊微微一笑:“夫人愿意怎么处置我是夫人的事,不用问我。” “大胆!你不想活了!”鲍玉华见她一副冷傲模样,眼前蓦地晃过绿腰妖艳得意的脸,一口气堵上来,怒声喝道,“来人啊,把这个野狐精给我拖下去!” “阿姊”,心悦急忙攥紧她的纤手,“快向夫人赔礼。” “别怕”,她望向他,唇角似乎还有甜蜜笑意,“如若不能与你厮守,我唯死而已。” 温暖的泪水渗出眼眶,心悦柔声说:“阿姊,不必这样,无论你嫁谁,心悦都是一般待你。” 丧父后,年幼的心悦随母亲改嫁翩芊的大伯,不久他遭逢天劫,落水而亡,母亲再次改嫁,新夫君家在万里之外,翩芊的爹爹辛况明不忍看心悦少年奔波,遂做主收留了他。才到辛家那天,他孤独的站在辛家荒凉的院落里,就是这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走过来,牵着他的手说:“你是心悦?别怕,阿姊带你去玩。” 冯恒在一旁看见他们四手相握,脸上流露无限深情,顿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可耻的庸人,不仅莽撞的闯进他们的亲密空间,还破坏了世间最美女子的生活。 鲍玉华想是气极,干咳了几声,随即又摆出无所谓的态度桀桀的笑了:“辛翩芊,别顾着卿卿我我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嫁还是不嫁?” 她放开心悦的手,掠了掠鬓发,坚定地回答:“不嫁。” 鲍玉华脸色一变:“臭狐狸,居然敢藐视本夫人!春花,把她关进百鬼牢房,让她好好想想!” “外祖母,别这样,求你放了她,我不娶,我只是想见见她!”冯恒扑过来大声央求。 “晚了,我既然插手,就一定管到底。”鲍玉华狭长的眼睛眯缝着,冷冷的说。 眼前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精还在卿卿我我,男的对女的说:“阿姊,柔弱胜刚强,何苦与她争?”女的回答道:“心悦,有些事情不得不争。” 够了,这些该死的狐狸精,一辈子就知道勾引男人,这阵子又装什么贞洁。她挥挥手,春花和桃会意的走来,一左一右围住翩芊。 翩芊淡淡望她一眼,说:“走吧”。 春花在前领路,走向厅堂背后狭长的黑暗过道。 胡心悦表情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 冯恒恨死自己了。这样一来,他一定会成为她深恶痛绝的人,被自己喜爱的人厌恶,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他不甘心的扑在鲍玉华座下,又央求了一遍:“外祖母,你放过翩芊吧,我不娶她!” “要你多事!”鲍玉华冷冷答道,“十五日子时你在来此听我消息,我还你一个新娘子便是。” “不,祖母,你听我说,她已经有了心上人,我不能勉强她,求求你放过她” “婆婆妈妈拖泥带水,没用的东西!凤,拖他出去!” 又一个面目模糊的桃衣女子走过来,拖起冯恒就走,他挣扎着叫喊道:“祖母,求求你,求求你,放过翩芊吧!” 声音渐渐远了,鲍玉华看看眼前白衣的男子,语带嘲弄:“胡心悦,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胡心悦转过身来,平静的开口,声音如他面容一般令人沉醉:“鲍太夫人息怒,阿姊一时冲动,违抗夫人意旨,心悦代她向您赔罪了。阿姊和夫人一样天真烂漫,生性耿直,性格相仿之人难免会生口角,不过阿姊一向对夫人十分景仰,相信她很快就会回心转意,想明白夫人是为她好。也请夫人宽宏大量,不和后辈计较,暂时饶她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十八 无梦令 鲍玉华本以为他会像辛翩芊一样激烈的反抗,暗中做好了抵对他激烈言辞的准备,没想到他只是委婉道歉,倒令她有重拳出空的失意。 再看看眼前这人,白衣潇洒,容貌俊秀,不曾沾染尘世间一丁点浊气,看去真真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翩芊已经走远,他独立当地,站立的姿态有重叠的孤独,鲍玉华忽然一阵心疼,温和的笑道:“还是你懂事。我一向也比较喜欢翩芊这丫头,心直口快,眼里揉不得沙子,确实像我。我倒是真心为她好,她当一辈子野狐精能有什么出息,要是听我的话嫁了,我就赠她几个仙方,助她早日练成元丹,到时候刘合再替她说说话,没准儿能混个太乙散仙。” “心悦替阿姊谢过夫人厚恩。”胡心悦一躬到底。 鲍玉华熨帖地笑了,年轻的男子,还真是讨人喜欢。 在她思绪轻飘之时,胡心悦又开口了:“鲍太夫人,听闻百鬼牢房在十四层炼狱以下,陈设极尽恐怖,昼夜都能听见鬼魂受刑时的惨叫,阿姊她一个女子,恐怕” 说到此处猛然瞥见鲍玉华一丝冷笑,赶紧转开话锋,“心悦经常听阿姊说起夫人宽宏大量,待人亲厚,阿姊今日言语造次,夫人却一再谆谆诱导,实实令心悦折服。我相信阿姊很快就能体会夫人苦心,同意出嫁,只是关在百鬼牢房一夜便可损折五十年精气,只怕短期内难以出阁,到时候又要给夫人添麻烦了。” “呵呵,你倒是个好孩子,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鲍玉华笑唤春花,“不用去百鬼牢房了,先把她带去囚灵室。” “多谢夫人厚恩!”胡心悦又是一躬到底。 可爱的男子。如果自己还是韶华年纪就好了。鲍玉华微笑着打量着他:“你和翩芊定了亲?她嫁给别人你不生气?” “只要是为阿姊好,心悦绝无怨言。”胡心悦坦然面对。 “好,真是个好孩子”。鲍玉华惬意的眯起眼睛,黑夜就要过去了,她也该好好歇歇了。 囚灵室内密密麻麻布满了符咒,用以克制囚徒法力,以防囚徒逃走。 翩芊原本就无意逃走,只是这里面阴暗潮湿,令人生厌。狐族长于夜视,四周打量一番,只有墙角处堆着一捧稻草,想必是之前的囚徒休憩之所,肮脏凌乱,她皱皱眉,只好在室内站着。 还有余怒未消,令她心口时不时有针扎般的刺痛。真是飞来横祸,这个鲍太夫人平时就乖戾的很,喜怒无常,怎么运气这么坏,招惹上她的外孙。 也不知心悦怎么样了。她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轻轻摇摇头,不用为他担心,在与人相处这件事上,心悦一向做的很好,全不像自己生涩僵硬。 好似心有灵犀,心悦忽然间如一股轻烟,出现在幽暗的囚室里,翩芊一惊:“心悦?” “阿姊”,缥缈的白色身影随着说话时的气息微微晃动,“你还好吗?” “你怎么能到这里?鲍太夫人放你进来?”她说着伸手去抚心悦的衣角,却惊诧地发现素手穿过他的身体,如遇无物,随即灵光一闪,“你修成了身外身?” 心悦点头:“三日前我已炼成元丹,可以意念传送身外身到我想去之处。” “太好了”,她欢喜地望着他,到底是心月狐族,灵力和颖悟都在他人之上,“这么说你很快就能修仙了?” “阿姊”,他微微一笑,“修仙不过是身外事,我一向不太在意。只是眼下,你要想办法尽快出去。” “鲍太夫人一向蛮横霸道,只要我不答应嫁给冯恒,她是不会放我出去的,权当是在此调养吧。” “阿姊,她逼你嫁,你答应便是,凡人生命不过短短数十载,我们却有无尽的光阴,何必执着于一个短暂的承诺?” “心悦,你是知道我的,若我心内有你,决不会向第二人承诺。” 心悦长长叹口气:“阿姊,你可知我并不在意这些,只要你我两情相悦,又何必在意你是谁人妻子,或者我是谁人夫婿。何况,唯有示之以弱,唯有绕指温柔,才可长久留存,为何执着要做百炼精钢呢?” “不,不是执着,我是为我的心。” “唉,阿姊,我也是为我的心。” 一时间两人都无语。 许久,心悦叹道:“阿姊,我一向说服不了你,其实,太过刚强反而更易折损鲍太夫人虽然答应不将你带去百鬼牢房,但是你若继续固执不顺她意,她恼怒之下或许会追回你的内丹,到时五百年修行毁于一旦,你我反而没有机会聚首。” “就算她追回我的内丹,甚至要了我的性命,”她淡然一笑,“能耐我何?她不能使我屈服,输的还是她。” “阿姊,何苦来?” 她又是一笑:“这世间烦恼已然很多,我不想让我的心也不自由。心悦,你说服不了我,我爱的只是你,绝不妥协。” 心悦怔怔望向她,姿态里尽是无奈:“阿姊,你太执着。我不能久留,此地符咒之气太盛,你等着我,我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她轻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快走吧。” 心悦躲在柏树林中一处茂密迎春之内,借着微弱月光,努力集中意念,将分身送入囚灵室。此时他已十分疲倦,心知再耽误一刻元神就很难支撑,犹豫再三,终于撤回分身,临去时听见她温柔的嘱咐:“别怕,不会有事。” “阿姊”他呻吟般长叹一声,“为何你这样执着?若能将此刻温柔用于为人行事,怎么会有许多烦恼?” 心悦掸掸轻衣上沾染的尘土,黯然离去。或许,叔父会想出办法,救翩芊出来。 囚灵室中又是一片死寂。 翩芊见四处总无可坐之地,只得站在中央,尽力不沾染污秽之气。忽然想到心悦的话,不由自嘲一笑,也是,如果自己能像他一样和顺,也不至于有许多烦恼。如果他在此间,必然已经在稻草上坐下。 感情真是微妙的东西,和顺委婉如他,居然会与自己这样性烈如火的女子难分难舍。 翩芊想至此处,不由轻叹,若不是陡生事端,待自己修成元丹,原本就能双宿双飞。都是那个多事的秀才,这种结局他是不是很得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十九 青杏儿 “恩公,恩公,醒醒啊!”急促的叫喊声忽然刺入耳膜,浓浓睡意顿时散去,冯恒勉强睁开眼睛,首先闯进来的就是青尖尖的下颏,眼泪汪汪的双眼。 见他醒来,青哽咽着笑说:“好了,恩公你醒了,快回家吧。” 冯恒恍恍惚惚站起身来,青衫半湿,再看看天际青白,想必还未到寅时,太阳犹未推云而出。 “恩公,马呢?青墨我们分头出来找了你一夜,怎么跑到这荒坟野地里睡着了?”青搀着他一支胳膊,心翼翼地问。 对啊,马呢?怎么在这里睡了一夜? “露水太大了,衣服都湿透了,得赶紧回去换下来才好,不然就要捂坏身子了。” 冯恒揉揉眼睛,昨夜之事忽如电光石火骤然闯进混沌的头脑。 天哪,昨天好像是碰见了外祖母的鬼魂,还因此害翩芊被关进了牢房?怎么办? 他顿时愣住,怎么办?如何挽回这一切?翩芊肯定不会原谅自己了。 他悔恨的跺着脚,使劲抓挠着头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早知道她心里有别人,我就不会去打扰她,现在更是害的她被那个可怕的老太婆关起来了,怎么办? “恩公,恩公你住手啊,你怎么了?”青见他衣衫不整睡在野外,本来就有些担心,再看见这种癫狂之态,越发以为他是中了邪,再看四周尽是荒坟,顿时哇一声哭起来,一边用力扳回他狂舞的双手,“恩公别抓了,再抓头皮就流血了,恩公,恩公,快醒醒啊,咱们回家啊,福爷爷都着急了一夜了。” 怎么办?怎么办?冯恒任由青按住他两只手,只是傻傻地站在当地。该怎么救她?再去求老太婆吗?天哪,都怪自己多事! 不行,不能就这么死等,先去她家看看,再想办法。 青见他一会儿懊丧,一会儿犹豫,一会儿又站着出神,又是怕又是急,正是六神无主,忽然见他迈开大步往前走,赶紧拉住他:“恩公,走错了,家在那边。” “我知道”,他闷声回答,“我有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恩公,有什么事?你不换衣服了?我跟着你吧?”青试探着问。 “不用了,我自己去,你先回去跟梁福说一声。”他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忽然又加上一句,“以后别叫我恩公了。” “是,恩公!” 他渐渐走远了,青又是犹豫又是担心,要不要跟着去看看?公子今天的举动好奇怪,别是在坟地里中邪了吧? 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脊背冷飕飕的一股凉气,逃荒路上遍地饿殍的情形闪电般跃入眼帘,心一下子揪紧了。 没准儿今天公子的奇怪举动是因为撞了鬼。此地荒坟连绵,真不知黑暗中有多少鬼魂游荡,何况公子还在这里睡了一夜。 越是害怕,越是引发恐怖的记忆。从前听过一个故事,姑娘独自走进了坟地,看到坟头盛开一朵金子般耀眼的艳丽花朵,她采了花,坟头冒出一股青烟,一个声音笑着说:“你采了我的花,怎么不给我做媳妇?”她一回头,青烟变成一团浓雾,团团裹住了她。 “后来呢?”青好奇的问奶奶。 “后来这个姑娘就当了鬼新娘,一辈子住在坟里头喽!”奶奶严肃的说,“青儿,一个人可千万别去坟地啊!” 青打了一个寒战,奶奶这时候也是鬼了吧?还好这里没有金子样的花。——不对,有,那边就有一朵,黄金一样耀眼的花! 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死盯住那朵花,一边屏住呼吸慢慢往外蹭,只要不去采花,只要不去采鬼就不会出来。 这时候她看清了,是一朵大大的迎春花。她松了口气,只是寻常的花朵而已。忽然她又想到,现在已经是六月。 六月迎春还会开花吗? “啊!”她尖叫一声,死攥住拳头跑了起来。 身后,仿佛是渐渐晕染的淡墨山水,高大的柏树林慢慢变矮,露出头顶半透明的天空,茂密的迎春收缩回四处伸展的枝叶,懒散的纠结着坟头的野葱,一切,都恢复成冯恒未闯入时的模样,平常的c遍地荒草的合厝坟。 青跑出去,一直不敢回头。毫无疑问,公子是撞鬼了,难道公子采了坟头的花?那公子会不会被鬼拖进坟里? 她看看在前面大步流星走着的冯恒,正要唤他,陡地又闭紧嘴巴,公子一直向南走,而家,应该是在东边,公子一定是撞了鬼头脑发昏了。 青墨和福爷爷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找他,要是自己撇下公子,万一他被恶鬼抓到了怎么办?或者路上出了什么事,我不在身边,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公子就更危险了。何况,他应该也是怕鬼的吧,我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待着,他可是救命恩人哪! 不知名的勇气鼓舞着青,她忘了自己一个弱女子根本帮不上忙,极力克制住心内翻腾的恐惧,不远不近的跟着冯恒,时不时警惕地检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恶鬼的踪迹。 他走的越来越急,一直没有回头,衣袖有时会拂到田埂两边的稻麦,隔的远看不清楚,不过今天的露水那么浓,袖子肯定是湿了。他的衣服也是湿的,贴在身上湿答答的肯定很难受,早知道就带件衣服给他换换了。 一个家没有女人真是不行,福爷爷给他做的衣服,针脚粗的要命,怎么配的上他呢?回去以后要缝几件像样的衣服,公子爷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衣服鞋袜上绝对不能马虎。 而且,公子也太瘦了,腰只有那么一把,瘦伶伶的好像柳树枝子,得吃点好的才行,家里好像到处都是萝卜莴苣,去哪儿弄点肉就好了。对了,可以绣花卖啊,奶奶不是说青儿扎的花活灵活现吗,多绣点花就能给公子买肉了。 走过水稻田,走过蓄水的池子,再走过一片长满地丁和刺蓟的荒草地,他来到一棵大柳树跟前问了句:“十四娘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公子确实是中邪了,对着柳树说话。 他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挺破的庙门口,使劲拍打着半掩的门扉。 青躲在柳树后,探出半个脑袋,一眼不眨的看着。 不多时,一个绿衣女子走来开了门,冷冷的对他说:“你还有胆子过来啊?死秀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二十 怨王孙 那个绿衣女子长得可真好看,眉毛弯弯,眼睛弯弯,嘴巴也弯弯的,冷冰冰的时候也像是在笑着,几乎和公子一样俊。 公子是个背影,看不见表情,但是语气好像挺着急的:“还没回来吗?” “哼,死秀才,看起来憨憨傻傻的,想不到挺狠哪,连鲍婆子都能请来!”绿衣女子气呼呼的说。 “锦娘!是我做错了,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让我进去,我要见你家老爷。”公子似乎很委屈,一直在央求。 “见老爷?你见老爷作什么?求亲?哈哈,要是求亲的话直接去找鲍婆子好了,她不是挺厉害吗,爱抓谁抓谁!”绿衣女子指着公子的鼻子,口气挺凶。 青一愣,公子要求亲?求这个绿衣服的姑娘吗?她长得很好看,可是对公子好凶啊。 公子却一点也不生气,还在央求她:“你要骂就骂吧,都是我做错了,要不是我,她也就不会求你了,放我进去见见你家老爷,就算是陪个不是也是好的。” 公子对她可真好啊,这么好看的姑娘公子一定很喜欢吧? 青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太瘦了,下巴尖成这样,奶奶说是福气太薄的相貌,要是像这绿衣姑娘一样好看就好了。 可惜绿衣姑娘一点也不在乎公子对他有多好,还是气呼呼的说着:“见老爷?见老爷做什么?猫哭耗子?是不是老爷不答应你就让老太婆把老爷也抓起来?死秀才,害人害的还不够!” “锦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我也一直求太夫人放人,结果她把我撵出来了” “哼,骗谁呢,她不是你外祖母吗?嫡嫡亲亲的骨肉,她舍得撵你走?不是为了你把十四姐都抓起来了吗?谁要你在这里讨好卖乖!”绿衣女子更生气了。 “锦娘,让他进来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忽然插进来,接着青又看见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白衣男子走了出来。 好奇怪,一个破庙里住的不是胖和尚,反而是这么多好看的男人女人。青疑惑的望着冯恒,弄不清到底是他中了邪还是自己花了眼。 绿衣女子愤愤道:“这时候了你还向着他!” 白衣男子温和的回道:“你明知道不是他能作主的,何苦对他撒气。叔父叫他进去,事已至此,再怎么埋怨他也没用,倒是好好想想办法才是。” 公子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地回答:“都是我不好,你尽管骂吧,求你别生气了。” 绿衣女子冷哼一声:“装得倒挺像,要不是你能有这么多事吗!” 公子跟着进门了,脚步踉跄,失魂落魄,还不时拿袖子抹抹额头上的汗。 怎么办,在这里等着他出来,还是回家叫青墨他们来接?看公子说话的样子好像没什么事,那些好看的人也不可能是鬼,似乎不用担心了。 青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忽然一个响亮的声音笑起来:“老辛,这儿还有一个呢!” 青险些叫出声来,四下瞅瞅没有旁人,禁不住狐疑:难道是听错了? 庙门又开了,绿衣女子走出来:“柳老头,说什么呢?” “嘿嘿,你们四只眼睛只顾着看哪儿呢?蠢材!那呆秀才还带了一个丫头藏在我背后呢。” 身边没有一个人,但是那个声音一直在响着。 绿衣女子往这边望了望,随即走过来,看着抖衣而颤的青:“你是跟着呆秀才来的?” 青吓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丫头,胆成这样。要跟着呆秀才进去吗?” 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锦娘不耐烦的挑挑眉:“柳老头,丫头留着陪你玩吧,这么胆,显见不是秀才带来作怪的。” 柳妖又笑了:“这丫头话都说不出一句,有什么好玩的,倒是你,胡郎都没着急,你气成这样做什么,鲍老太婆抓的又不是你家男人。”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锦娘转身欲走,想了想又停下:“既然你不要她陪你玩,那就让她睡一觉吧,免得听见了什么回头嚼舌头,惹得不干净。” 说着她一挥袖,兰麝香气从青鼻触经过,随即一歪头,睡了。 冯恒推开天官庙内积满尘土的门户,意外发现走进的原来是一尘不染的厅堂。上次清晨见到的也是满庭颓墙,只是没想到,推开一扇扇破败不堪的门,居然是洁净c华丽的内室。 胡郎无声无息地跟在身后,右手一指堂下几把铺设锦缛,搭着竹簟的椅子,道:“冯相公请坐,家叔一会儿便到。” 冯恒依言坐了,不停地改换坐姿。不多会儿锦娘也来了,见他局促的模样,轻啐道:“活该,谁叫你多事!” 一声轻咳,辛况明缓缓自内走出,冯恒慌忙站起,拱手见礼:“辛老伯,晚生有礼了。” “罢了”,辛况明微微颔首,“怎么,女之事冯相公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冯恒一时语塞,说到底此事是由自己引起,千错万错都是因为自己求了鲍玉华,如今对着她的父亲,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锦娘轻蔑的哼了一声:“刚才在门外不还说的嘴响吗,怎么一进门就成了哑嘴的葫芦了?” 辛况明摆手示意锦娘住口,微叹口气道:“冯相公,老夫昨日不曾应允你求亲,实是翩芊已经订婚,老夫不能一女两嫁,也怪老夫一时失礼竟将你逐出门外,如今这样,冯相公可否再求求尊亲,放翩芊回来?” 汗如雨下,冯恒不停地抹着额头,羞惭地答道:“全是晚生的错。晚生实在不知翩芊已与胡兄弟订婚,否则晚生绝对不会再来聒噪。都是晚生糊涂,连累老伯受这场无妄之灾,晚生在此赔礼了!” 说着便要跪下,胡郎见状抬手虚托一下,即有大力将冯恒稳稳扶起。 锦娘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死秀才惹出这么多事,就跪一下有什么受不起的!” “锦娘,你且出去。”辛况明见她不停插嘴,面带不豫的吩咐道。 “不,我不出去,这死秀才害十四姐被关进囚灵室,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说!”锦娘倔强的昂首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二十一 归去难 虽然是清晨,冯恒的汗水却从没有停过,愧疚c担心c害怕交相缠绕,令他不敢抬头看那三个人,尤其是锦娘。曾经言笑晏晏的她,一夜之间变成丛生的荆刺,断续在他心头冲击,惶恐多于疼痛,到头来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喋喋不休的道歉。 “赔不是有什么用,你倒是把十四姐接回来呀,鲍婆子的鬼府每天子时都会浮上来,今晚你就去!” “是,在下今夜一定前去解释,将此事说个清楚,早点救辛姑娘出来。” 辛况明见状有些过意不去,劝道:“冯相公,事情虽然糟糕,倒也不到无可转圜的地步,鲍太夫人的府邸一般人很难找到,我看你今晚也别去了,老夫再另想办法,你先回去吧。” “不行!”锦娘急忙拦住,“哪能这么便宜就放他走!鲍婆子是他的亲戚,只有他能说的上话,他要说了不娶,鲍婆子应该会放手的。” “没用”,胡郎缓缓摇头,“依当时的情形来看,鲍太夫人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我觉得他求亲更像是鲍太夫人的一个由头,现在鲍太夫人计较的恐怕不是他愿不愿娶,而是阿姊肯不肯听她的安排嫁了。” “照你这么说,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不管怎样,都是呆秀才惹出来的事,他想推托个干净,哪有那么便宜!十四姐要是吃了什么亏,看我怎么收拾他!”锦娘一脸不甘心。 “锦娘!对客人太无礼了!退下!”辛况明喝道。 锦娘一梗脖子:“我就是不走!我又没卖给辛家做奴才,你管的着我吗!” “你”辛况明一时语塞,想想却又叹口气,“锦娘,你十四姐的事已经够棘手了,你别闹了。” 锦娘听他语气温和慈爱,双目间满是无奈和焦虑,心下一软,再想到这些年辛况明一向对自己慈爱有加,几乎当作亲生儿女一般照顾,顿时深悔自己说话孟浪,垂头不语。 气氛一时尴尬异常。 许久,辛况明拱手说道:“多劳冯相公奔走相告,老夫还有些家事要和儿孙辈商量,不敢耽误冯相公功夫,锦娘,你送送冯相公。” 锦娘低垂着脖子,冯恒分明感觉到刘海中透出的凌厉目光,一阵不安,赶紧推辞说:“不敢有劳姐姐,晚生告辞。” 推门出来,锦娘亦步亦趋,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送到庙门前。冯恒正要道谢,她忽然冷笑一声:“死秀才,就算不关你事,若我十四姐有一点好歹,我定会取你狗命!” 冯恒一个冷战。 “呀,娘子好狠!”柳妖笑着接口,“还是丫头乖巧,秀才,让她把你家丫头叫醒啊。” 冯恒这才注意到柳妖跟前横躺在地的青,这丫头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锦娘不耐烦的朝柳妖方向吹口气,看见青开始揉眼睛,一转身闪进庙内,嘭一声紧闭了双扉。 青傻傻的倚树坐着,迷惑不解地问道:“公子爷,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别问了,走吧,咱们回家。” 青迷迷糊糊地跟在冯恒后面,左思右想之前发生的事情。模模糊糊记得好像有个极好看的绿衣姑娘跟公子说话来着,但是说什么记不得了,好像是公子要求亲? 哎呀,公子要求亲?这么大事我怎么睡着了?福爷爷不是说公子还没有定亲吗?难道是看上了绿衣姑娘?那她答应了吗?怎么公子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难道她没答应?都怪自己刚才睡着了! 正是胡思乱想,冯恒忽然回转头,轻声吩咐道:“青,今天的事不要对梁福和青墨说,只有你知我知,好吗?” 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脖颈里蔓延到四肢,青用力地点头,在眩晕中大声说:“好,只有咱们两个知道。” 深一脚浅一脚,前后走着的两个人,一个满腹心事,恨不能推开太阳拽出群星,另一个则欢喜惆怅,轻飘飘似踩了一地棉花。 天官庙内。 辛况明环顾四周,在家的儿女们都来了,甚至出嫁两年的九女弱衣闻讯也匆匆自清妙山夫家赶回来。不错,这些孩子兄弟情分上倒很上心。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凤阳说了一嘴,还没闹明白。”弱衣斜签坐着,随意歪着靠在锦娘身上。 “前些日子有个秀才见到阿姊,一时情迷意乱,我们都没放在心上。不想那秀才去求了五方巡视使鲍太夫人,昨夜把阿姊叫去,逼着她嫁那秀才,阿姊不肯,被关进了囚灵室。” 弱衣倒吸一口凉气:“我在清妙山也听说过鲍太夫人,据说是个极难想与的老太婆,怎么那秀才倒有办法使她?” “好像是他的外婆,死秀才,看着傻呵呵的,倒是挺阴险。”锦娘愤愤说道。 “也不能怪他。我在当场,秀才只是求鲍太夫人就中行个方便,帮着说说话,不想到鲍太夫人嘴里,就要阿姊立时成亲,阿姊当然不肯,言语了几句,秀才还帮着说了些好话,今日早些时候还专程登门致歉,似乎不是很过意不去。” “这个时候你还一口一个鲍太夫人!那贼婆子,我才不怕她呢,大不了冲进鬼坟杀了她,把十四姐救出来,我去顶缸挨罚!”锦娘恨道。 凤阳竖起了大拇指:“了不得,女中丈夫!不过以你的修为,只怕连鬼坟的门都摸不着,还是再修五百年再说吧。” 弱衣白了他一眼:“到现在还说风凉话,待会儿叫三嫂子收拾你。”说着轻轻拨弄锦娘耳边垂下的一绺黑发,“也就是你和她最好,什么时候都替她抱不平。” 老大荥阳想想开口:“不如去劝劝十四妹,先答应下来,糊弄糊弄鲍太夫人,把人放出来再说。” “对”,十娘清荷软软答道,“那冯秀才我见过,不像难缠的样子,不如要他和十四妹透个气儿,先假意成亲,骗过鲍太夫人,然后再想别的法子。” “此法虽好,只是十四妹固执的性子,生平最恨作假,只怕不会轻易答应。”弱衣轻轻蹙眉。 “是啊,十四姐一向最恨人家说谎了,要是换了我,鲍婆子逼我时已经骗她说答应了。”锦娘无奈的说道。 辛况明听了这些议论,心里乱哄哄找不出一个头绪。 想起当年爱妻撒手归天之时,十娘她们还十分年幼,辛况明不忍心以实相告,遂骗她们说娘去了千里之外的外婆家。不想一日翩芊与凤阳争吵,辛况明一向惯做和事老,匆匆劝解拉开了事,翩芊居然趁夜出行,沿着路奔波数日,去外婆家找娘评理,辛况明心急火燎的找去,她两腮犹有未干的泪水,眸间尽是质疑:“爹爹,娘已经没了,为什么骗我?” 辛况明眼前又闪现出那双清澈的,不带一丝迂回曲折的眼睛,他重重叹一声: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说谎有时候是最有效的方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二十二 定风波 似乎已经无计可施,众人一时都无话。 凤阳打破沉寂,忽地开口道:“说来说去都是鲍婆子,倒是想想她的富贵哪里来,去找找她们当家的倒是正经。” 一语点醒众人,均是豁然开朗。锦娘正待开口,辛况明已经蹙眉道:“这话说得很是,不过这些年从来没见过五方巡视使刘大人,听人言讲他好像是不常回府,一时间能到哪里找?” 弱衣眼波流转,嫣然笑道:“这倒是无妨,我倒识得一个人,或者能在刘大人那里通个人情话。” “谁?”锦娘急切间坐直身子,搂紧她的削肩。 “哎呀,这么大力气,箍的人生疼。”弱衣笑着将她的手拨开,“我也是风闻,那刘大人似乎是个颇为好色的老儿,近来与清妙山的绿腰打得火热,那绿腰我却认识,没准儿可以从她那里说上几句话。” “太好了,就知道九姐姐一回来就能想出办法。”锦娘欣喜万分。 “别高兴的太早,能不能成还是两说,绿腰那妮子甚是刁钻,我跟她不过是见面说过话的情分,她未必肯帮这个忙,我也只能试试。” “好啦九姐,有你出马一定行的。”锦娘娇笑。 凤阳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怎么是她” “怎么,三哥你认识绿腰?”弱衣好奇的问道。 “不,我哪里能个个都认识呢,不过是听别人说起过。”凤阳脸上掠过一丝微红,慌忙回答。 别人都没有注意,胡郎却看到了,心内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辛况明见事情已有眉目,松了一口气,吩咐胡郎:“这里只有你我见过鲍太夫人,不如你同我再去一趟,看有没有说服她的可能,也不失为一条路子。九儿你且回婆家找找绿腰,从刘大人那里再说说话,总之有点可能就抓住,先把人放出来再说。” “好,我这就回去。”弱衣答应着站起。 “吃了饭再去嘛。”锦娘挽留道。 “不吃了,绿腰那妮子整天在外面瞎跑,就没个落脚的时候,不早点跟她娘说一声,只怕想见她一面都难。”弱衣笑道。 凤阳闻言,嘴角微微牵动,想要说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胡郎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更加起疑,只是不说,待听见辛况明招呼去取为鲍太夫人上寿的物事时,这才移开探究的目光,缓缓离去。 凤阳见四下无人,这才闷在腔子里叹口气。居然是她,只能盼她不知道其中关系,不然恐怕横生枝节。然而以她的聪明,怎么可能不知? “从来不曾见你这样落寞,又是想起了哪个多情女子?”锦娘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想是悬了一天的心已经放下来,居然有心思取笑他。 凤阳慌忙掩饰,唇角挑起惯有的,轻挑的笑:“谁人比得上锦娘多情?十四妹的事都能劳你如此伤神,如若是我出事,恐怕你才要以泪洗面呢!” “呸,轻嘴薄舌的。”她笑着拍他一下,飘然离去。 凤阳又站够多时,总也想不起妥善的法子,自觉索然无味,抬脚欲走,惊觉妻子玉京在旁站着。 “怎么,你来了好久?”凤阳一惊。 “没有多久,看你在想事情就没有吵你。”玉京温柔一笑,“圆儿醒了,四处找爹爹呢,回去吧。” 他从来无从抗拒这种温柔,于是点点头,她温存上前,将手放入他掌心,依在他身侧。 冯恒归家多时,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只是呆呆坐着,皱紧眉头。 “相公怎么了?奇怪死人,从来没见他连饭都不肯吃,难道昨天吃太多滞住了?”青墨眨巴着眼睛。 梁福也从来没见过冯恒这样奇怪,拉住青仔细问找到他时的情形。青支支吾吾说是在坟地里躺着,梁福一下子担心起来,别是撞了邪了吧? 老头跑去邻居院里,折了几枝桃枝,细心将屋前屋后都插遍了,又翻箱倒柜找出几根清明节剩下的线香,专门在冯恒屋里点着,接着又去厨下烧了一大碗姜汤,端给冯恒。 青墨眼快看见那碗里少说有三两的姜片,不由叫起来:“呀,你真舍得,这姜要值几分银子了吧?够咱吃几顿肉啦!” 梁福一边耐心吹汤,一边回道:“就知道吃肉,你相公要是有什么好歹,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怎么又怪我?”青墨一脸委屈。 “不怪你怪谁?整天拐着少爷不好好念书,出趟门还能把人跟丢了,一点用处都没有!” 梁福吹得姜汤不太烫,赶紧送到冯恒嘴边:“少爷,喝了吧,在外头熬了一夜,凉气捂在胃里,别闷出病了。” 冯恒懒懒阖一下眼皮,也不怕烫,就着手咕嘟咕嘟咽下去,连姜片都没吐。梁福看的直揪心,赶紧把碗挪开,心说,坏了,平时着凉了要他喝姜汤,比杀了他都难,今儿眼都不眨一下,分明是中邪了! 拉着青到院里,着急忙慌地问:“到底在哪儿找到的少爷?” 青见他追问,只当是发现自己扯谎,越发紧张了:“就在坟地里呀。” “哪边?” “西边,一大片荒坟,种了好多柏树。” 梁福倒抽一口凉气:“西边哪儿有连片的荒坟?看来是招着邪物了,我去找王婆子来跳跳神。” “不用去”,冯恒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我好好的跳什么神?” 梁福狐疑地看着他,信他的话吧,看他那样子分明不对,不信吧,现在看来又真像没事。忍不住又问青:“你找到少爷时他就躺在那里?后来怎么说?有没有去别的地方?” “哪儿也没去”,冯恒接过话茬,“问来问去做什么,你和青墨去杜瘸子家里一趟,买些纸钱金银箔,我有用。” 梁福张着嘴站着,不知所措。他要纸钱做什么,又不是清明又不是中元,这会子上什么坟?再要问他,冯恒面无表情的进屋,扯过被子蒙头躺下了。 虽然躺着,却根本不想睡,只是想瞒过这一老一的眼睛。耳听得青墨蹑手蹑脚走近,压着嗓子回说:“睡着了,半天没动。”又听梁福不满地哼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想是依言去买纸钱了。 再耐心等等,再有几个时辰天就黑了,到时候再去求求她,或者有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二十三 玉漏迟 夜深人静。乡下原本不计较时辰,索性连打更的都省了,唯有草虫嘤然,嘈杂伴人清梦。 冯恒已经瞪着眼睛在被子里窝了四五个时辰,浑身酸痛,比平时更甚。期间不是没有睡着的可能,然而甫一阖眼,便想起她因自己孟浪之故枉受牢狱之灾,立刻拼命睁开眼。她在受苦,我怎能呼呼大睡。 青墨与梁福挤在外间的土炕上。自从青来了,梁福便将从前居住的偏房收拾了给她住,自己只能与青墨挤一张床。 冯恒侧耳倾听,只有梁福的鼾声和青墨梦中磨牙,于是悄悄起床,接着微弱月光摸到外衣穿上,又四下摸索着找纸钱,最后在炕桌上找到一摞捆着的火纸,心内一咯噔:“这老儿,必定是贪图便宜,买了火纸充数。” 心里虽然生气,却又不能叫他起来说一顿,只得提着捆火纸的草绳,蹑手蹑脚的往外走。 门扇老朽多年,轻轻一碰便吱呀作响,冯恒咬着牙慢慢拉的半开,梁福梦中翻身,吓得他生生停手,一动不动。 许久,没听到他再有动静,一狠心猛地拉开门扇,吱拗一声响,冯恒只当没听见,闪身跳出门外,回头再看炕上两人并无异状,这才放心而去。 走近院门口,忽然有怯生生的声音轻唤:“公子” 青披着青墨一件旧衣,瘦伶伶的站着。 “你怎么起来了?”冯恒回头看看梁福并没有起来,不觉放了心,轻声道,“公子有事要出去,你先回去吧,别告诉梁福他们。” “公子去哪儿?”青不自觉的咬着右手食指,怯怯的问。 “别问了,你先回去吧,可别再跟过来了,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着他推门出去,不断回头,以确定她并没有跟上来。 青傻傻站在院中,目送他越走越远。 不知道要去哪里,是不是去找绿衣姑娘? “青”,忽然有人在身后低唤,吓她一跳,回头却是梁福,衣履整齐,显然已经起来多时。 “少爷去哪儿了?”梁福沉着脸。 “不知道,少爷不让我跟着。” “我还以为没事了”,梁福嘟囔着,“该死,不知道哪里撞了邪,我跟去看看,你先回去睡吧,别让青墨知道。” “福爷爷,我跟你去吧。”青拽着他袖子央求道。 “你一个女娃子,深更半夜跑什么?”梁福不满地说道。 “我陪着你啊。” “哼,你一个女娃子家,路上有什么事我还得先顾着你,赶紧回去睡吧。”梁福蹲下腰拽紧草鞋带,深吸一口气,“老头子五十四了,这岁数,鬼也不敢惹呢。” 都走了。青寂寞的站在院中,夜风慢慢凉了。 冯恒走的很快,脚步又带着犹豫,因为辨不清鲍太夫人的鬼坟到底在哪个方向。这样一来远远跟着的梁福就发现他的姿势十分怪异,越发确定他是中了邪,唉声叹气,连连埋怨冯家祖宗不好好保佑。 走来走去,到最后冯恒已经全然无法找到昨日的路径,只得停在望去全然一样的野地,懊恼的团团转。 月明星稀,四周的一切都如披拂一层轻纱,朦胧,美好,除了冯恒的心情。 怎么能糊涂到忘了在什么地方?这下该怎么去救她?想像中仿佛已经看见她如花的面庞一点点枯萎下去,只因他孟浪的冒犯。 这样好了,再从当天的路程走起,只怕还有些希望。 冯恒一反身,向着天官庙方向走去,身后窥探的梁福躲闪不迭,差点滑倒当场,还好最后一矮身躲进了草丛里,眼看冯恒大步流星的从身前走过,老头暗暗啐道:“臭子,不晓得老奶公岁数大了,腿脚不灵便啊,跑那么快干什么!” 冯恒根本没发现梁福的跟踪,倒是身后不断有树枝相勾连发出的噪声,引得他不停的往后看,终于发现自己后腰处别着一根树枝,扯了几下没扯掉,摸了摸才发现是缝在衣服上的,拽过来细看,原来是一根避邪的桃枝。 必定是梁福那老儿做的,冯恒泛起一个苦笑,还避什么邪,这几日所见,哪一处不是邪? 他将后摆整个扯到身前,沿着针线痕迹用力撕扯,终于取出那根桃枝,扔在了道旁。梁福看了,气的直跺脚。 很快看见柳妖了,月下无聊的扭动着枝干,活像是长着许多枝节的麻花。柳妖看见冯恒,冷不丁大叫:“又来了,好子,色胆包天!” “别逗笑了”,冯恒轻拍他的躯干,“鲍太夫人的鬼坟到底在哪里?” “你不是去过吗?隔一天就找不着了?糊涂行子”,柳妖舞了舞两只状似胳膊的粗壮枝条,“是了,现在还不到子时,要到了子时老太婆的鬼坟才能出来呢。秀才,陪我玩会儿吧。” 是啊,怎么忘了,鬼坟是要子时才会显现。冯恒看看天,似乎也差不多了,再走过去刚好赶上,于是断然朝北而去。 “哎,秀才别走啊,真是个没义气的,连个谢字都没有,下次不理你了啊!”柳妖在后面佯装愤怒的喊着。 走了,呆秀才走了,天官庙那群狐狸今天也忙忙叨叨的没人理我,柳妖无聊的摇晃着身子,早知这样,还不如去孙子家住几天呢。 然而他忽然发现,一个胡子花白,发髻凌乱的老头走过来了,不仅走过来,还向他问起了话:“妖精,你把我家少爷怎么了?” 这老儿居然不怕我,柳妖顿时有了兴趣:“谁是你家少爷?哦,那呆秀才啊?我才懒得理他。” “哼”,老头愤愤道,“你没害人我家少爷怎么亡魂失道的傻了一天?妖精,我老人家可不怕你,要是不把我家少爷的魂儿送回去,我就一把火烧了你!” 该死,这老儿还真是不怕我,柳妖郁闷的拔开盖在脸上的粗糙树皮,眨巴眨巴眼睛:“老头,我老柳是得道的树精,从来不害人,你烧我做什么?呆秀才害了相思病,非要跟鬼打交道,关我什么事?” “你说什么?跟鬼打交道?” “是啊,你家少爷去找鬼老太婆了,那婆子可不像我老柳厚道,没准儿一口把他吞了呢。” “什么?哎哟,这糊涂行子!”老头跟开水烫了似的跳起来,撒丫子就跑,跑几步又想起来,回转身问他,“鬼婆子在哪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二十四 独倚楼 “北边,半个时辰的路,子时才出来。”柳妖促狭的眨眨眼,好,天下大乱,有戏好看,“你别急呀,呆秀才早就见过鬼婆子,也没见出什么事,没准儿婆子看上他,要招上门女婿,那多美呀!” “呸!”老头一大口唾沫啐过来,柳妖赶紧拿起树皮遮住脸。 梁福着急忙慌好一通跑,到底是上了岁数,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再看前面,根本不见冯恒的影子,心内又急又气。急得是少爷此去吉凶未卜,气的是这子无事生非,深更半夜出门找鬼,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嘛! 其实梁福只听柳妖说朝北走,便直直冲着北斗星的方向追过去,冯恒却是按着印象走的,因此前后相差不过一刻多钟,却已走岔了。 冯恒脚底下不停,堪堪走了半个时辰,渐渐觉得周遭景物熟悉起来,于是停住不走,解开草绳,将火纸折好铺开。原本是想烧些火纸,以示虔心祭拜之意,谁知遍摸身上竟找不到火折子,只得将纸放在一边,无奈的坐等子时到来。 瞬间,云涌月黑,阴风四彻,地面攀爬的蔓草迅速膨胀延长,张牙舞爪的盘成一带空中楼阁,原本只有半人高的柏树一眨眼间变成枝叶密布参天大树,牢牢遮住头顶。冯恒团成一团,呆呆望着眼前巨大的变化,胸中如擂鼓般跳跃不定。 如时间停止般的寂静。 许久,冯恒壮起胆子慢慢前行,走过纠结的迎春枝条,走过一棵又一棵粗壮的柏树,走过昏暗幽深的地面,终于看见那扇冰冷的黑色大门。 到了。他鼓起勇气拍打着门扇,哑着嗓子喊道:“祖母!祖母,是我呀!” 黑色大门无声无息的敞开,春花惨白的脸仿佛是飘浮在幽暗的空气中,她开口了,同样生硬冰冷:“夫人要你十五日子时来。” “不行,我要见她,你先放我进去!” 冯恒说着向内迈步,春花也不举动,只是冷冷看着。 吱呀一声,双扇大门自背后紧闭,冯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强撑着问道:“我祖母呢?” “夫人命你十五日子时来见她。” “我有急事麻烦通报一声。”冯恒原本想套近乎的叫声姐姐,然而话未出口,抬眼望见她纸箔一般的脸,生生又把话咽回去。 春花还是冷冷站着,回道:“夫人命你十五日子时再来。” 冯恒再也耐不住,大步从她身前走过,向着后堂方向喊道:“祖母,祖母!我有事求你,你出来呀!” 鲍玉华没有出来,倒是那群桃衣女鬼被招来了,团团围住他,不说话不表情,只是将他围在中间。 看这情形,今日恐怕难以如愿。冯恒将心一横,大声叫道:“祖母,孙儿求您了,放了翩芊吧!我从来没说要娶亲,您就别为难她了!” 不见底的幽暗过道连着后堂,内中传出冷冷一声笑:“看不出还是个多情种子啊,既这样,送你跟骚狐狸一处呆着去!” 两个桃衣女鬼架起冯恒,拖进另一条无底的暗道,拉开一扇门,将手中人扔了进去。 冯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一个轻微匀细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翩辛姑娘,是你吗?” 她没有答话,他更加确定是她。于是站定不敢动,生怕暗中不心触碰到她,亵渎了她。 许久,她好像是忍不住,终于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他感觉有一腔热情要向她剖白,最后却只是一句话,“我来求祖母放了你。” 她沉默良久,又问道:“那为什么把你也关了进来?不是你的祖母吗?” “不知道”,他局促的捏着衣襟,“我也只是时候见过她一次,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样。”想想又加了一句,“辛姑娘,对不起,都是我的不是,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 她又沉默良久:“你也被关进来了,怎么救我。” 说完这话,早间父亲的话又浮上心头。 白日里胡郎和辛况明带着家里准备的,给鲍太夫人上寿的金帛绸缎等物前来求见,鲍玉华颇为和气的接待了他们。前头止谈风月,宾主相处还算融洽,待到辛况明张口说起翩芊,鲍玉华一口回绝:“翩芊这丫头我看上了,要给我作孙媳妇,我先留着住几天。” 辛况明为人厚道,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这看似理所当然的推脱,胡郎连忙接口:“如此真是阿姊的福分。不过出阁乃是人生大事,阿姊年幼,未曾惯经,夫人可否遣阿姊先回家待几日,叔父和几位已嫁的姐姐也好教她为人妇的道理。” 说话还是那么漂亮,只是不能就这么放这个犟丫头走。鲍玉华微笑着回道:“这话说得挺有道理,不过翩芊丫头的娘早没了,这些事总不好当爹的去说吧?再说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姐姐再多也不能抛下婆家不管回来教娘家人吧。你们放心,我不比别人,最是和气厚道,将来咱们也是亲戚,这些道理我教她就行了。” 辛况明见她总不肯松口,有些焦躁,忍不住就说:“可是听说十四儿现在囚灵室她的身子骨怎么受的住?我想先带回家调养几天。” “怎么?”鲍玉华横眉,“埋怨我待她不好?哼,她要是父母教的好乖乖听话,还用的着我老婆子费事管教!” 胡郎见辛况明被噎的一脸尴尬,心知从鲍玉华手中要人已然没有希望,退而求其次,温言求告:“夫人恕罪,叔父一时担心阿姊,话说重了,夫人千万担待。有夫人的指教,自然没有问题,不过阿姊昨夜匆忙出门,许多话未及交代,可否容我们见上一面,吩咐几句?” 鲍玉华看着他出尘容颜,心内一软,着实不忍心拒绝,想了想回答道:“那就老辛去看看,好好劝劝她,要她尽点女儿家的本分”,言罢招手命春花带人,却又对胡郎笑道,“你留下陪我说说话吧,免得打扰人家父女相见。” 辛况明闻言一愣,却见心悦已经微笑应承,只得随着春花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二十五 叨叨令 囚灵室幽暗的门打开,辛况明第一眼便见到翩芊静默的身影,禁不住上前几步,拉着她的手问道:“儿啊,还好吧?” 翩芊一惊,待看清是父亲,连忙收拾笑容:“我很好,阿爹怎么来了?” “唉,儿啊,真是飞来横祸”,辛况明长叹,“我和心悦都来了,鲍太夫人只准我进来看你。听我的话,你先答应她,咱们出去再说。” “阿爹,你要我背弃盟约吗?”她固执的抽回手,“我不嫁秀才。” “傻孩子,秀才早上去过了,赔礼道歉,也说要想办法救你,我看他也是厚道人,凡事应当都好商量,不如就先答应,然后再叫他取消婚约。” “这等事我做不来。” “傻孩子,权宜之计罢了,要不然鲍太夫人还会变着法子为难你。” “我不答应,她又能怎样?” “你别忘了,她是官,我们是民,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辛况明压低声音,“先想办法出去,然后搬去她管不着的地方。” “不,她不是官,她男人才是,我就不信阴司的官也可以徇私枉法,为所欲为。” “傻儿!自古民不与官斗,你非要我们都为你担心吗?不看别人,看在我的份上吧,说句瞎话混混鲍太夫人,能有什么了不得?” “我从不说谎。” 辛况明又急又怒,正待再说,春花悄无声息的进来传话:“夫人说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顿时所有的火气都没了,辛况明疼爱的抚抚她一头漆黑长发:“儿啊,我得走了,记着我的话,早点答应了。” 果真是自己的固执累及家人吗?他们这样的焦虑和奔波,是否真需要自己放弃所谓的原则? 翩芊正默想间,忽听冯恒声带犹豫的轻唤:“辛姑娘” “怎么?” “坐会儿吧。”他低着头不敢正视她,只是轻声说。 仔细一看,原来他在暗中摸索许久,找到了墙角处那捧稻草,解下外衫铺在上面,自己谦恭的站在一旁,请她入“座”歇会儿。 这书生虽然可恶,倒也不是坏人。翩芊默默走去坐下,抬头见他一脸极力掩饰的喜色,忽然有淡淡的感伤。 梁福已经奔波许久,气喘吁吁,汗湿布衫。不省事的家伙,连累我老人家深更半夜还在外头找鬼。他一边喃喃的自语,一边心急火燎的四下找着。 居然给他瞎摸到了。梁福摸出火折子,借着跳跃的火光依稀看到地上散乱放着的火纸,心中大喜,随即扯开嗓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少爷!少爷!” 鬼坟里面,鲍玉华给这夜半的叫声吵的心烦意乱。“鬼嚎丧的,半夜三更发什么神经!”鲍玉华烦躁的叫来春花,“出去吓吓那不知死的东西!” 梁福蓦地见到春花,立刻意识到这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就是柳妖所说的鬼坟里的东西。老人家一个箭步冲过去,下死劲朝着春花浊乱的裙摆啐了一口唾沫,嘴里念叨着:“辟邪辟邪,神天菩萨,阿弥陀佛!” 春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啐弄的茫无头绪,只得直挺挺站着。 梁福只道鬼已被这一啐镇的法力尽失,一边恨恨说着:“什么东西,敢出来冲撞我老人家!”一边拽开步子四下找寻冯恒可能的去处。 春花回过神来,倏忽拦在梁福身前,冷冷道:“走开!休得惊扰我家夫人!” 梁福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她,赶忙又啐了一口:“大吉大利!辟邪辟邪!” 春花两条焦炭画出来的粗眉毛愤愤地抖了两抖,喷出一口凉气,梁福顿时觉得如冰刀入髓,浑身奇痛难当,仍挣扎着叫骂:“该死的女鬼,我家少爷是不是被你们弄走啦?” 春花见他瞬间冻得胡须上一层霜花,只当他已经没有气力闹腾,转身欲走,梁福却挣扎着揪住她衣服:“鬼佬,放了我家少爷!” 春花挣了一挣没挣开,甩手便向梁福手上打去,衣衫触碰肌肤,如有利刃割划。梁福忍着痛,不断向她衣衫上啐着,始终不肯撒手。 折腾了半晌,春花听见鲍玉华叫道:“让那老头死进来!” 梁福打着冷战进了黑色的大门,抬眼便看见一个面色阴沉的老太婆坐在敦实的黑色大椅上。梁福咽了口唾沫,噌噌噌几步走过去,立刻出现几个像春花一样的女鬼挡在老太婆身前。 梁福又啐了几口,这才嚷道:“我们家少爷呢?是不是你们给关起来的?” “不要命的东西,竟敢到我这里找人!” “呸!鬼婆子!今儿不把我家少爷交出来我把你的破坟拆喽!” 鲍玉华冷哼一声:“给你十个胆子你试试!” 梁福跳起来:“你当我不敢?鬼婆子,快把我们家少爷送出来!” 说话间他看见老太婆一脸的棕褐色大斑点,忽然有些熟识的感觉,仿佛曾经在哪儿见过这老太婆。 鲍玉华气急反笑:“行啊,你老儿有种,我就先让你尝尝风火狱的滋味!” 话音未落,已听见梁福惊奇的呼喊:“哟,你不是鲍大娘吗?” 鲍玉华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面前这个老头,并没有印象,于是慢条斯理答道:“你是谁?认得我?” “咳!这是什么话!的是梁福,冯家的梁福啊!我们少爷他外祖母可是您老人家的嫡亲妹子,那年您接媳妇,我跟着夫人在您厨下帮忙炸油饼子,您老还记得吧?” 有一些模糊的印象,然而家里的下人,从来都不值得花心思记住。鲍玉华冷冷点头以示肯定,遂又问道:“你深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咳,还不都是那不省事的爷闹的!昨个儿一夜没回,大清早在坟头把人找到,三魂去了七魄,呓呓怔怔睡了一天,半夜就爬起来出门,我就知道没好事!刚才一个柳树精说他撞鬼了,你看这事多愁人!” 鲍玉华冷冷听着,怎么,还有一个柳树精?多事的东西,待我查到是谁好好教训一顿。 梁福瞪着眼看鲍玉华,似乎不见什么表情,活这么大岁数今儿可算见着鬼了,不过居然沾亲带故,也真是冯家祖先保佑。他见鲍玉华不作声,忍不住追问:“少爷不是冲撞了您老吧?” 鲍玉华不置可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二十六 鬼三台 看来确实是鲍大娘的鬼魂抓走了少爷,还好是亲戚,说破了应当就没事,梁福紧着上前一步:“哎哟,这是怎么说,好歹是亲戚,少爷他年纪不省事,您老担待就完了,怎么能抓起来哪?孩子家,吓破了胆不是玩的,我老头子怎么向他爹交代?” “他自己跑来的,关我什么事!他迷上了一个狐狸精死命缠着要我牵线搭桥,要不是亲戚,我可不耐烦管这种闲事。” “这没出息的!”梁福恨道,“前儿还给他提了几个头,都是本分老实的大姑娘,正事不上心,偷摸跑去跟狐狸精歪缠!看我回去怎么骂他!” 鲍玉华冷眼看着老儿自说自演,人间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这老儿不过是个下人,居然敢在人前说主子的坏话,怨不得那个冯恒那么没用,原来连下人都钳制不住。 梁福气了一回,想想还是少爷的性命重要,赶紧又说好话:“少爷虽然糊涂,我老头子不糊涂,鲍大娘,您别管他怎么说,赶紧让他跟狐狸精断了,我领他回去,过一阵子就好了。” “为了一个狐狸精,他大半夜跑来又吵又闹扰的人不得安生,哪能说放就放,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这是怎么说的?”梁福跳起来,“咱们是亲戚呀,他是晚辈您教训几句就完了,怎么能跟后辈治气?您老这都一把年纪了,火气这么大?行,我老头子去教训他几句,给您陪个不是,这不就完了?” 鲍玉华脸色越来越阴沉,真是个没大没的老东西。 梁福说着招呼春花:“丫头,我们少爷关在哪儿?你带我去看看,我说他两句。” 春花没有动,于是梁福自己跑去过道,鲍玉华一个眼色,几个桃衣女鬼移过去拦住,于是老儿跳脚嚷起来:“这是做什么?还有点亲戚情分吗?当长辈的,教训两句完了,哪有把后生家关到坟里头不放出来的?” “哼,一个下人,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我们家少爷是我带大的,我不操心谁操心?今晚上我就是豁出老命也要把少爷从这鬼地方弄走!” 老头又跳又嚷,可着劲横冲直撞,桃衣女奔来奔去忙着阻拦,动静太大,关在囚灵室的两人都模模糊糊听见了。 冯恒脸上一红,赶紧解释说“是我的奶公梁福来找我了。” 翩芊不曾回答。 冯恒有些失望,仍然强撑着说了下去:“老头子性子倔嘴巴臭,心肠倒是很好,从先父时就在我家伺候,尽心尽力的,自己的孙子都没带过一天。五十多岁的人了,天天忙活庄稼,还得打点我的衣饭,几乎也就象亲爹娘一样,所以他说什么我只能听着。” “很好。”翩芊轻声应道。 冯恒心头一喜,这是她与自己说的第五句话。因此赶忙又说下去:“没想到他跟着来了,大概是不放心吧,在他眼里我一直都是不懂事的孩。不过今天这事想想也可笑”,他咧着嘴傻傻一笑,“那老太婆大概还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听声音外面是给他闹了个人仰马翻,老太婆心里不定多恼呢。” 翩芊久久不曾接话,冯恒正在犹豫还要不要说下去,忽然听到她清冷的声音:“你就不怕鲍太夫人果真要了他的命?” “什么?这怎么会?她有什么权利杀人?” “生死簿现由刘合掌管,她想改几笔易如反掌。况且,她若想对付谁,原也不用改生死簿,只要将其生魂拘入地狱,令其遍历千万种酷刑,即可令人一心只求速死。或者,将其魂魄囚于某处,此人肉身即如行尸走肉,浑浑噩噩直至阳寿净尽。” 冯恒听得浑身发冷,颤声问道:“就没有王法了吗?她想怎么便怎样?” 翩芊静默片刻,这才开口说:“我原也不信。只是这一天多来我才省悟到,谁是官,谁就是王法。” 冯恒下死力气大叫一声:“梁福!别管我,快点回去!快回去!” 远远听见老头欣喜的声音:“少爷,是你吧?在哪儿?” “别管我,我自己回去,你赶紧走!” “这是什么话,我能眼睁睁看着你跟一窝子女鬼c狐狸精厮混嘛!这么大人啦,办事还这么没谱!”梁福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循着冯恒声音的来处找了过来,忽然听见他一声哎哟,“什么鬼东西,敢掐我老头子!哎哟,我跟你拼了!” “福伯!你没事吧?快走啊!”冯恒急出了一头汗。 半天才听见老头子答道:“咳,没事,能有啥事!死鬼佬,赶紧把我们少爷放出来,不信我老头子把你们的鬼窝砸喽!” “怎么办?怎么办?”冯恒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着念叨。 翩芊不做声。 忽然间,喧闹的声音都静下来,就连梁福也不作声,许久,鲍玉华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来:“你回来了?” 没有人搭腔。沉重的脚步一点点走近,在不远处停下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吩咐道:“这老头是凡间的?混帐东西,谁让你们放他进来!快点弄出去!” “是!”几个女子齐齐答应。 沙哑的声音又骂道:“混帐婆子!天天瞎折腾什么,府里给你弄得乌烟瘴气,到处都是凡人,尽给老子丢脸,你作死哪!” 啪一声,似乎是有人挨了耳光,鲍玉华低沉的哼哼声不甘心的徘徊着。 “听说你这混帐婆子还抓了一个修道的狐精?谁给你的权力?谁给你的胆子?再胡来老子打死你!关在哪里?带我过去!” 杂沓的脚步声走近,有人伸手推门,微弱阴寒的磷火照进黑暗的囚灵室,门外一个黄脸膛的老头虚浮在幽绿的雾光中,说不出的诡异。 冯恒还没反应过来,已听见他哑着嗓子斥道:“怎么这里还有凡人?混帐婆子!府里头尽是你弄来的凡人,赶紧给我叉出去!” 两个桃衣女走来架起冯恒,挣扎出门时,他发现,那人见到十四娘的一刹那,眼中分明有跳跃的火焰。 冯恒心下一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二十七 陌上郎 弱衣自娘家回来后,未及进门就去了绿腰家,远远看见绿腰的娘佝偻着身子在院中浇花,赶忙过去抢下她手中的瓮,笑道:“我来吧,怎么绿腰不在?” 绿腰娘见是她,奇道:“绿腰不是去找你了吗?怎么你没见到?” “哎呀,我从娘家回来就直接到你这里了,还没来得及回家看看呢。”说着她赶忙将剩下几盆花浇完,放下瓮告辞。 果然未进门就听见绿腰的笑声,遂招呼道:“死妮子,什么时候又摸过来了?” 绿腰在内接腔道:“听说你回娘家了,过来勾引姐夫呗!” 弱衣笑着进内,却见绿腰正俯在床前逗弄自己半岁的孩儿,婆婆在一旁笑骂:“死丫头,嘴里胡浸些什么,当心嫁不出去!” “哟,我是不指望找一个像姐夫这么好的男人了,还想什么嫁不嫁的”,绿腰浅浅笑着勾住弱衣的脖颈,“怎么回娘家了?难道是姐夫惹你了不成?告诉妹子,我去教训他。” “你这张嘴”,弱衣笑着戳戳她的额头,随即抱起孩子对婆婆说,“娘,我有些事要对绿腰妹子说,你带着毛头出去散散吧。” 绿腰一歪身坐在床沿上,笑说:“大清早回娘家,有什么急事?你娘家人都还好吧?” “都还好,我有件事要求你” “你几个哥哥都在家?”绿腰低头拨弄帐幔上的垂下的穗子,不去接话。 弱衣微微错愕:“都好,问他们做什么?我有正经事要跟你说。” “哦,不急。你回去见了谁?” “唉,你这这妮子怎么尽打岔。还能见谁,常在家的不就是大哥c三哥c郎c十妹c十四妹,又不是节下,几个远嫁的姐妹都没回来,剩下几个哥哥又在山里修道,一年半载见不上一回。” “哦,你哥哥还好吧?” “挺好。好了,不跟你歪缠了,我有正事要同你说。”弱衣匆匆说道,“你知道我十四妹吧?” “知道,是翩芊吧,前阵子不是来过清妙山吗?” “对,是翩芊,我正是为了她的事求你。”弱衣四下瞅瞅并没有旁人,遂正色说道,“这里也没有别人,姐姐问你一句话,你若是真心当我是姐姐,就老实告诉我。” 绿腰笑着站起,搂住她肩膀:“做什么这么当真?我可一直当你是亲姐姐,有什么尽管问吧,我照实说就是。” “我隐隐约约听人说起你最近和五方巡视使刘大人在一起?” 绿腰红了脸,重又坐下抚弄帐穗:“怎么,这话都传到姐姐耳朵里了?姐姐若是要来劝我礼义廉耻,趁早罢了,人各有志,我不去管姐姐怎么过,姐姐最好也别来管我。” “唉,别多心呀,我是有事要求刘大人,所以着急问你。”弱衣笑道,“我可算是什么人,哪里敢来管大姐的事,你那么厉害,还不把我给吃了。” “哦,是要求他办事,”绿腰又垂下头,“你哥哥也知道这事?” 怎么尽问我哥哥,弱衣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哪个哥哥?” “没有”,她慌忙否认,“随便问问。你说吧,有什么事求刘合。” “翩芊她得罪了鲍太夫人,被关在囚灵室里一整天了。我想托你向刘大人求个情,早点放人。” “哦,这倒不值什么,那婆子根本没道理抓人,不过是仗着刘合的腰。哼,刘合早就懒得理她了,这婆子还拿自己当太夫人!不过,翩芊怎么会去招惹她?” “说来话长,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好像是鲍太夫人一个亲戚看上了翩芊,非要娶,翩芊那丫头又不肯嫁,于是就给关了起来。” “还真是挺拿自己当回事,刘合懒得理她,她就作威作福起来了!那好吧,反正我待会儿就要去见刘合,让他回去放人就是了。” “如此多谢了!”弱衣大喜。 “只是,办成了这事你怎么谢我?”绿腰忽又笑问。 “你想怎么样谢呢?给你做几身好衣裳吧你不希罕,我们炼的那些丹药肯定又不入你的法眼——跟着刘大人还有什么好东西不曾见过?想要谢你,可真难为了我,不如就把你姐夫送给你,权当谢礼如何?” 绿腰啐道:“儿子都快周岁了还这么不正经!姐夫倒是想呢,我可不给他捡这个便宜。这样吧”,她眼波一转,“听说你家三哥哥甚是风流倜傥,到时候叫他亲自来谢我。” 弱衣忍不住笑起来:“我说你怎么尽惦记着我家哥哥,原来早看上了?让他来谢你倒是没问题,不过话说在前头,人家可是有家有室,万一给你这妮子迷住了,我三嫂子脾气再好也不能答应啊!” “谁要他什么了?”绿腰的眸光渐渐黯下去,“不过是见见。” 两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儿,绿腰起身告辞,果然去寻了刘合。 刘合自从与绿腰结识,便在离衙署不远处置办了一座府邸,送与绿腰以做欢会之所。绿腰来时刘合还在衙内理事,于是她指挥着手下几个丫头准备酒宴,又将屋里收拾布置了一番,看时候差不多了,急忙又梳了一个时样发髻,多擦了几分胭脂水粉,这才打点精神在院内一处凉亭里坐下。 正待看风景,一抬眼却见几个牛头马面押着衣衫褴褛的鬼魂往炼狱方向去,绿腰厌恶的一皱眉,偏偏把府邸建在阴间,清妙山风景绝佳,刘合偏不答应在那里破土,只说太过招摇。看来要打起精神好好应付这老色鬼,让他早点答应另寻住处。 不过,若是此事办成,他又知感恩的话,没准儿能再续前缘,到时候从老色鬼这里拿了丹鼎,与他风流快活,岂不更好? 她正想的出神,忽有人自后搂住她苗条身躯,一张浊臭大嘴揾在她粉面上亲了一口,亲昵唤道:“亲亲,发什么愣呢?扭过来让我看看。” 老色鬼来了。她不动声色的在心内恶心了一下,随即堆满笑容,扭着腰腻声道:“不嘛,就不让你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二十八 意难忘 刘合来了兴致,揉搓着她细嫩肌肤,啧啧赞道:“滑不丢手,简直是刚出锅的豆腐脑,看看你,再想想那老婆子,真是倒胃口。老东西,死赖着不去投胎,得想个什么法子打发了才好,到时候亲亲你就是威风凛凛的五方使夫人了。” 绿腰心内鄙夷一笑,谁稀罕作你的夫人,他若肯回头,我便一脚踢了你。面上却挤出媚笑,回身投向他怀里:“谁要当你老婆?我可不干,你早点把丹鼎给我找来,到时我成仙你封神,岂不更好?老爹爹,瞧我今儿的头梳的好不好?” “好,好,亲亲怎么打扮都好看”,刘合张着大嘴笑道,绿腰几乎能看见他四溅的唾沫,一阵恶心,却见他又故作严肃,“以后不许叫老爹爹!我才六十出头,你都活了几百年了,还敢叫我老爹爹,该打!” 说着拍一下她的粉臀,趁机捏一把,凑在她耳边说:“亲亲,我累了一天了,歇了吧。” “呸,就知道睡。”她白了一眼,“人家弄了一桌子好酒菜等你,真扫兴。” “好好,先吃酒,吃了酒再睡。”刘合搂过她,重重亲了一口。 两人搂抱着到房中坐下,几杯酒下肚,刘合眼涩口干,整个身子腻在佳人怀里,绿腰一边任由他肆意抓摸,一边咯咯笑着:“还这么急色,又不是见不着。我跟你说件正经事,最近你回家了没有?” “有你我还回家做什么?”他谄笑着上下其手。 “你们家那老婆子最近可威风了,抓了我一个姐妹不肯放,关了几天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家认识我,所以才遭了殃。” “唔,有这种事?” “哎哟,你就别忙着摸来摸去了!”绿腰一把打开他摸索的手,“人家家里人已经来找我了,你看怎么办吧。反正那是你老婆,我也不敢跟她比,我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管的,随她折腾罢了。只求你老人家可怜可怜,在她跟前替我说几句好话,求求她别拿我的姐妹撒气,有什么说的直接来找我好了。” “看你说的”,刘合坐正了身子,“我怎么也得先顾着你,那老婆子胆儿也够大的,敢招惹我的亲亲,哼,早看她不顺眼了,好吧,我待会儿就回去看看,把人先放出来,再骂那老婆子一顿,你看好不好?” “这还像话。”绿腰一笑,在他腮帮子上啄了一下。 刘合乐滋滋的搂紧她:“亲亲,去睡吧,我忙了一天了,等夜里再去救你的人,行吧?” 绿腰乜斜一眼:“没出息的,就知道睡!”起身伸出一只手给他,“走吧。” 刘合颠吧颠吧的跟在身后朝卧房走去。既然来了,就知道这事免不了。绿腰咬咬牙,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恶心的,他能给我地位和丹鼎,我又何必在乎一副修来的躯壳。 刘合匆匆剥光她的衣服,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绿腰配合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呢喃,眼中渐渐迷离起来,那个男人有多久没有碰过这副躯体了?不知道他是否记得曾经的销魂滋味? 刘合一觉睡醒,发现绿腰早已离开,悻悻的穿了衣服,招呼随从回府。 一路上想着鲍玉华种种可恶之处,尤其是她居然不请示自己就擅自抓人,刘合恨恨想着:这次决不能轻饶了这混帐婆子! 一进门就听见乱成一片的吵闹声,刘合一腔无名火登时窜起,几步走到鲍玉华身前——彼时她正颤巍巍自椅子上站起,露出惊疑掺杂欢喜的复杂表情,随即她换上常有的,愤恨不平的神色,因为刘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一耳光,痛骂道:“混帐婆子!府里头天天给你弄得乌烟瘴气,老子哪天急了一脚踹你出去!” 鲍玉华捂着脸狠狠盯着他,他只作没看见,甩手朝那个正在跳闹的老头子走去。春花见主人因为梁福挨了打,抓起他一支胳膊使劲咬下去,梁福骂了一声,昏倒在地。 囚灵室里,冯恒还在大声劝梁福走,刘合心知此处经常关押人犯,于是命人开门,果然见到了一个凡人。待到他从冯恒身上移开目光,立时目瞪口呆,原来屋里还关着这么漂亮的女人! 她显见是狐。狐的人形虽然一向比较俊美,然而这么美的,还是头一次见。 刘合有些好奇,绿腰曾经说起相貌是一门自幼修习的法门,不仅要修行,还得看各自禀赋,如果狐身不美,那么再怎么努力究竟也成不了绝代佳人。绿腰曾经炫耀说她的原身是一头极其完美的火狐,那么这个狐女的原身,应该比绿腰还要完美百倍吧? 刘合咽了口唾沫,堆着笑走去,意图拉她的手,她一闪身躲开,厌恶的挑挑眉。 必定不知道我是谁。刘合得意的开口:“别怕,娘子,我是五方巡视使刘大人。” 她冷冷看着,不曾答言。 刘合又凑过去,再次伸出手:“谁把你关在这里的?别怕,有什么冤屈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她仍是冷冷不答。 刘合面子上着实挂不住,恨声道:“谁把她关在这里的?她犯了什么罪?” “我”,鲍玉华在门外答道,“这个骚狐狸无礼犯上,冲撞了我。” “呸,你算老几!臭显摆什么?谁给你的权力?”他把一肚子火气劈头盖脸砸过去,“赶紧把人放出来!” “她不是人,是狐狸精。”鲍玉华冷冷笑着。 “混帐婆子,以后再背着我乱抓人老子打死你!” 随即他又堆着笑向那个绝美的人儿:“娘子,让你受惊了,我是刘大人,这里我说了算。那混帐婆子怎么欺负你了?告诉我,刘大人给你作主!” 她沉默许久,像是在掂量这话有几分可信,最后终于开口:“如此,女谢过刘大人。” “事一桩,别客气!走,我带你出去。”他笑的合不拢嘴,又送出一只手想去牵她,她轻轻一闪,沉声道:“大人请自重!” 笑容僵在脸上。刘合半天才找回威风凛凛的形象,正色向她:“娘子别误会,我是怕你受了什么拷打有伤在身,我堂堂五方巡视使岂是轻薄之人!” “嗤”,有人在身后轻蔑一笑,听声音就是鲍玉华,不用说这老婆子是在等着看笑话。刘合一腔尴尬全部化作怒气,大喝一声:“来人哪,把这胡乱抓人c败坏巡视使官声的老太婆给我关起来,等着老爷发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二十九 花非花 所有人都愣了。春花犹疑着问:“老爷,您要抓夫人?” “呸,什么夫人,她也配!老爷我一辈子的好名声都给她糟践了,好端端的抓了凡人又抓狐仙,贼婆子,你当你是王母娘娘?来人哪,给我拖下去!” 终于站出两个桃衣女仆,犹犹豫豫走去朝鲍玉华一施礼,鲍玉华冷笑道:“好,算你有种,想把我关在哪里?” “哼,你的罪过,就算是进百鬼牢房也不为过,不过看在你我多年夫妻的情分,大人我法外施恩,开一面,先去风火狱呆几天吧!” 鲍玉华冷笑一声,不待人催,已大步走去风火狱入口,刘合正要向翩芊邀功,忽听鲍玉华冷冷一句:“刘合,我最大的罪过,就是岁数实在不吧!” 刘合见她佝偻的背影渐渐远去,心内一块大石落地,笑道:“这下姑娘该相信我刘大人手下自有公道了吧?” 翩芊心中疑惑与犹豫交杂,刚才的一幕似乎并非表面所见那么简单,尤其是鲍玉华临去那一番说话,然而刘合的所作所为,分明又是一个大义灭亲的官员。 刘合也不是傻子,眼见她脸上表情将信将疑,趁机作足戏码,吩咐女仆道:“快点扶这位姑娘出来,仔细检查检查是不是有什么伤,如果有伤赶紧医治。” 一边却又对着翩芊说道:“敢问姑娘姓名?我好通知你家里人来接你。” “那倒不必了,多谢刘大人。”翩芊敛衽为礼,“我自认得回去的路,也不曾受什么拷问,自行回家便是了,不敢烦劳刘大人。” “这是哪里话”,刘合的笑容看起来诚恳憨厚,与他六十多岁的老人的外貌相得益彰,无形中加深了翩芊的信任,“都是贱内行为不端,我整天忙忙叨叨顾不上,居然被她作出这种没有王法的事,连累姑娘受苦。姑娘叫什么?我派人送你回去。” 翩芊深深看他一眼,刘合只觉腔子里扑通乱跳,强力按捺住心猿意马,听她莺声细语:“我乃天官庙辛家十四娘。” 有了姓名就好办。刘合放低身份一躬:“辛姑娘,贱内多有冒犯,我代她陪个不是。你放心,这件事我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总要给你一个交代,我是个心胸豁达的人,决不会因为跟她是夫妻就徇私枉法。” “刘大人言重了。确也是女出言冒犯,鲍太夫人一怒之下才有此举,如今既然已经说开,就不必再深究了吧。” “这是什么话,当官嘛,总要为民作主,哪能让辛姑娘白白受了委屈呢。”说着他躬身一指前路,“辛姑娘,本官送你回去,如何?” “不敢当”,她连连摆手推辞,“我自己走,多谢刘大人。” 刘合不顾她推辞,坚持送到墓门外,还要继续前行,翩芊深感不安,止步不走,回身一个万福:“刘大人止步,夜深露浓,不敢劳烦大人,他日必来拜谢。” “姑娘太客气了,都是我份内之事,不值一提嘛。”刘合见她深感盛情,心内大喜,原想一路送去一近芳泽,此时见她十分过意不去,坚辞不止,于是不再坚持,只是微笑着目送她远去。 见她茜红身影轻盈步出荒草,刘合意犹未尽的朝昏暗墓穴走去,看来她对自己印象颇好,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翩芊带着淡淡的喜悦走在月下。想不到居然这样出来了,可见之前是自己看错,阴间的官,终究是清正廉明的为多,不像人间买官鬻爵的腐坏。早些回去,也好让大家放心,心悦也不必四处奔波求人。 想到心悦,她唇间泛起甜蜜笑意,仿佛已见到他温雅容颜,感觉到他殷切牵念。 然后她看见了冯恒。蹒跚的挪动着,两只手半拖半抱着一人,姿势看上去十分古怪。 她犹豫了一下,随即决定过去看看。虽然他害自己一场牢狱之灾,然而以他的言行举止,不像是坏人。 冯恒正狼狈的步一晃的挪动着。梁福受了春花一咬,完全晕厥,被抬出去扔在墓前。冯恒原是放心不下翩芊,欲待留着看看结果,然而梁福的伤势让他不得不改变主意。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然而老人家呼吸越来越弱,脸色煞白,怎么呼喊也不曾睁眼。他慌里慌张的想抱他回去,结果憋的满脸通红却站不起来;背他回去吧,他还在昏迷中,两只手根本抱不住他脖子,只是一摊烂泥一样倒着。 当刘合在努力展示自己是好官时,冯恒满头大汗的想尽各种办法移动梁福,最后只证实了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在绝望中敲打墓门,试图寻找帮助,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最后他放弃求助,使劲托起梁福上半身,任由他两条腿搁在草地上,一路半抱半拖地挪着。汗水蛰的眼睛火辣辣的疼,也顾不上去擦,梁福的脸色越来越坏,再耽误一时,恐怕再也听不到他的唠叨了。 冯恒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啐一口,连声说:“大吉利市!大吉利市!”梁福怎么会出事呢?从他就是最硬朗的老人家,上山割猪草,下地插秧,闲了时劈一整院的柴火,他怎么能有事?还有无数毛病等着他去唠叨,青墨还是那么捣乱,少爷还是不肯上进 怀中的人越来越沉,冯恒在恍惚中拼命地挪着,眼泪滴下来,打湿了梁福胸前的布衣。 然后他忽然看见茜红色的身影悄生生立于身前。 “翩芊!”他一时忘记了刻意保持的距离,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俯下身子看看梁福的脸色:“别动了,先把他放下来。” 他依言放下,瘫坐在旁喘着粗气:“翩芊,福伯没事吧?” 她不曾答应,只是仔细地查看梁福手c眼c口c鼻。最后似乎是确定了,淡淡说道:“阴垢入骨,需要马上疗伤,不然恐怕性命难保。” 冯恒一下跳起来:“什么?怎么会有性命危险?别胡说。” 她淡淡看他一眼:“不知你为何一再招惹鬼坟。那里阴垢最盛,就连我们也是敬而远之。” 他苦涩一笑,是啊,我为何要去招惹鬼坟。难道你不知我为何要去招惹鬼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三十 两生花 一 翩芊一语既出,立刻意识到此话不妥,再见他一脸苦涩笑意,顿时又觉羞涩,又觉不忍,遂开口道:“这样吧,你别忙着送他回家,这伤凡人也医不好,还是先去天官庙,我那里有药。” 他点点头,站起来准备拖抱梁福,翩芊止住他,轻轻一口气吹去,但见梁福平躺着慢慢升起来,约升到一尺高,停住不动,翩芊转身道:“走吧”,梁福便悬在空中平移,望去煞是奇异。 冯恒拖着疲累的身心紧紧跟在翩芊身后。她的步态轻盈,似乎是轻踏着草尖飘行,有不真实的美丽感触。然而这样的美丽只能遥望爱慕,终是与自己无干的了。 对于锦娘来说,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自从翩芊出事,家里的欢宴戛然而止,就连最喜声色的凤阳也流露出焦虑情绪,放低了杯盏。眼前所见的希望,好像只有弱衣日间传来的回话“绿腰已然应承了在刘合处帮衬说合”,然而自这口信传来,已经几个时辰过去了,丝毫未见反应。 锦娘甫一阖眼,就觉有来自窗间的月光满眼映照,薄薄眼帘根本无法挡住这光,她烦躁的翻身,怨恨着昔日引以为得意的望月窗。 这样躺了许久,默默回思着近日来的一切事体,她渐渐有些纳闷: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这一细想,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翩芊与胡郎去鬼坟那夜,凤阳邀了胡家姊妹在后庭饮酒,三嫂玉京非但不阻拦,反而吩咐她送来几盘苹婆罗果招待客人,胡家姊妹平时哪有机会见这异果,大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笑对凤阳说:“难为你家娘子大度,一些儿也不拈酸吃醋。” 凤阳在旁闲闲笑着,细长手指随意拨弄着水晶盏,并未搭腔。 锦娘有些抱不平,遂也坐下,劈手夺过水晶盏,笑骂道:“没良心的,三嫂待你这样,你倒一天到晚在外头瞎混。” 凤阳笑笑还未开口,胡家二姐已然回道:“这丫头,关你甚事,就是喝醋却也轮不到你呀。” 锦娘横她一眼:“三嫂子那么温柔良善的人,亏你们有脸公然在人家里厮混。” 胡家二姐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道:“这话说的,谁同他厮混了,不过一起吃杯酒。” 凤阳却已经凑上来,酒杯直送到锦娘唇边:“你若不平,我与你先来一个交杯酒,偏过了她们,这下你就没话说了吧?” 锦娘倒也不在乎与凤阳风言风语,她自道自己心里没什么,原也不将这些事放在眼里,因此接了酒杯,手腕圈在凤阳怀里,一仰脖便是一杯,胡家姊妹忻忻然笑了起来。 恰于此时,听得门声轻响,锦娘一喜,想是十四姐回来了。 然而步声匆忙,全然不是翩芊平日里的细碎莲步,即便是胡郎也不曾这般心急。锦娘心下一咯噔,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她起身欲走,凤阳兀自带着酒意留道:“急什么,再吃几杯。” 她全然不答,只是匆忙前行,模糊听见凤阳打趣说:“这丫头可煞奇怪,整天眼睛里就只有十四妹,姊妹感情再好也没见这么形影不离的,说不定将来不嫁男人,跟着十四妹过了呢!” 锦娘匆忙间啐了一口,来不及还口,转去前院只见到胡郎白色身影闪进了辛况明房中,接着听见辛况明问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锦娘心中没来由的慌张,怎么不见十四姐?胡郎一向与她出双入对,没道理同去不同回,莫非真出了什么事? 她有些焦急,之前的不祥预感更加强烈,于是不管是否妥当,一头闯进了辛况明的房中。 胡郎正面带忧色地说着:“阿姊执意不肯,我再三劝也没有用,没办法,我只能先回来了。” 这句话更加坐实了先有的预感,锦娘心内一凉,强撑着问了句:“十四姐没事吧?” 辛况明长叹一口气:“心悦,你跟她说吧,容我先想想。” 等到一切了然,锦娘心内的惶惑无以复加。她不知道被关起来究竟有什么后果,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饶她机灵圆活,但这些年来,她只是在十四姐周遭一切事务上用心,至于阳间阴间的官,从未打过交道,何况是顶头上司,新官上任的五方巡视使。 怎么办?她在无计可施时冲动起来,鲍婆子有什么权力可以关押十四姐?她不曾杀人放火,更不曾冲关阻道,这事就是到了阎王殿下也是鲍婆子没理,何必要怕她! 辛况明拦住她,摇头说道:“虽是咱们占理,只是能到哪里说理?咱们地位卑微,一家子连个散仙都没修成,又没有亲朋好友是官场中人,连个通气说话的都捞不着。况且刘大人也就比阎罗低一等,这么大官,又刚好管着咱们,咱们在人屋檐下,怎么拗的过人家?” 一语提醒了锦娘,踌躇起来,然而心内烦乱,实在理不出头绪,只是解气般喃喃自语:“大不了我冲进鬼坟救她出来。” “傻话,要是这般容易,我早就去了。”胡郎幽幽说道。 锦娘一肚子急火正是无处发泄,少不得狠狠白他一眼,嗔道:“十四姐还不是为了你才不肯答应,你倒是一点不着急!” 话音刚落,已见他饱含悲悯望过来,柔声道:“别急,总会想出办法,还你一个好好的阿姊。” 她只觉心内猛然一酸,慌忙垂头,不让胡郎看见她微红的眼圈。然而心内怅惘,究竟说不出是哪根深藏的心弦被他言语拨动,况且他眼中洞明一切的悲悯,让她又迷茫,又感动。 辛况明见夜色已深,深觉锦娘在此不便,于是吩咐道:“你先回去,我和心悦再商量一会儿。顺道叫三儿快些休息,什么时候了还在胡闹,玉京也不管管。” 锦娘欲待不去,又不知留下做甚,只好答应着走出去,临到门口,鬼使神差望一眼胡郎,他微微点头,又道:“你放心,我定会想办法将她还你。” 待到回房,窗下坐了,思想起前事,毫无来由便落下泪来,原来不知不觉,相识已有三百一十二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三十一 两生花 二 锦娘之所以是锦娘,只因为遇见了翩芊。 那一年,翩芊修习略有成,展眼由最初的八九岁女童形状长成人间十二岁左右女子的模样。翩芊一生极其爱惜容貌,千方百计到各处搜罗泛黄的古书,研习美颜之法。 一日傍晚,翩芊独自往附近山中寻找白蒂紫蕊杜鹃,制作白皙肌肤所用的香粉。其时太阳已然落下,幽谷径,绝少有人来往,因而翩芊法力虽微,也并不担心会有凡人伤害。 她记得书中记载此花生性幽独,只爱在深谷有水且背阴之处生长,因而一径走去了北面的山谷,沿着一脉流水细细搜寻。 终于看见了似曾相识的紫色花蕊,正当她近前俯身要伸手采下时,忽然一只手凭空出现,抢先摘去了那朵花。 确切的说,那更像是一只爪子,满布浅黄色的茸毛,指与指相连处还有未褪尽的浅红色肉蹼。 翩芊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应当是一只尚未修成人形的妖,修为与自己相差很远。这样她便放下心来,对方对自己并无威胁。 她不愿多生枝节,因而没有理会,专心寻找另一朵。然而那只妖极其顽皮,或前或后的跟着,时不时将刚才抢到的杜鹃抛出来,吸引她的注意,等她快走近时,又蹿出来一把抢走。 这个妖很有趣,翩芊带着微笑看着这充满孩子气的一幕。她是家中最的孩子,哥哥姐姐一向拿她当孩对待,疼爱有加却极少认真考虑她的想法,这样反而促使她养成了沉静寡言的性情,也使她一直有有种遗憾:假若有个弟弟c妹妹,该多好啊。 她停住不走,渐渐听见草木相碰发出悉悉挲挲的声音,一点点靠近她。待到再近一些,她开口道:“出来吧,别逗我玩了。” 草木声带着犹疑停了片刻,渐渐又远了。 翩芊叹口气:“想跟我玩又不肯出来,真怪。” 话音刚落,悉悉挲挲的声音顿时消失,似乎那只妖正在犹豫考虑,然而她等了许久,仍然不见对方出来。再有许久,她正要走开,草丛里忽然抛出那朵杜鹃,恰恰落在她脚前。 她笑了,真是个顽皮的家伙,捡起杜鹃,柔声唤道:“出来吧,我陪你玩。” 然而远处再没有一些声音发出。 翩芊回到家后,仍在回味山中的一幕。那只妖挺有趣,只是不知是什么妖。 翌日她不由自主又去了山里,妖藏在枝叶间掷出一颗颗林檎,有的落在她垂髫双鬟上,有的落在她衣襟上,她拈起一颗送入口中,微带酸涩,但清香怡人,不由笑了。 随后,她在溪边寻找制作玉脂膏的夕颜草,妖便在一旁深草中嬉戏,临到她走,居然又寻来一朵白蒂杜鹃送她。 第三日,她带了芙蓉香饼,放在草间。不多一会儿,草声细细,一个淡黄色的脑袋探出来,一闪眼取走了点心。 她看见尖尖的嘴巴,黑黑的鼻头,眼睛一亮,是一只狐。 此后多日,她一直到这山中,大多时间并非为了寻找奇花异草,而是与狐相处。狐从来不曾开口,她推测是因为法力微弱,不能人言,于是有意无意透露修练的法门,甚至将父亲收藏的丹药偷出几颗,与点心一并送来。 这样相处半年有余,一日她刚进山,忽然听见嘶哑的声音唤着“姐姐”她循声找去,在树荫下发现蜷成一团的狐,后腿上带着一只羽箭,不断有血渗出。 这种惨象她之前也曾见过,法力微弱的妖经常被人类的弓箭所伤,而且一旦受伤,就失去变化腾挪之力,以原身形状被缚。狐想是被猎人所伤,可怜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才能逃回深谷。 她心疼的查看伤势,狐似乎还没有完全掌握人类的语言,只是高一声低一声唤着“姐姐”。最后她寻到几味止血草药,于是断然拔出嵌在骨中的箭簇,将药贴肉敷好,扯下一片裙幅裹住伤口,将狐打横抱起,准备带回家中请父亲医治。 狐眼中闪烁着惊诧和不信任,挣扎着要跳下来,她抚着狐光滑的皮毛,轻声说:“别怕,姐姐带你回家治伤。” 然而狐仍然不停挣扎,每动一下,就有鲜血流出,将茜色裙幅染成暗红。 想是不敢信我吧。翩芊黯然放下狐,寻一个深草隐蔽处藏起,留下带来的点心,轻声说:“你等着,姐姐回家取药。” 狐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呜呜叫了两声,将头埋进尾间。 翩芊情急之下用缩地术赶回家中,找到父亲,只说遇见受伤的兽,要讨几丸药。这些事她时常有做,辛况明也没有疑心,找出金疮药给了她,她又磨着要雪莲丸和玉参膏,辛况明虽然觉得没必要,到底拗不过爱女,还是给了。 待翩芊自家中溜出摸进山中,已是月上时分。 狐在疼痛中低低哀叫,为夜色增添了几分阴森凄凉之气。翩芊一向胆大,径自来到狐藏身之处,蘸着溪水擦去了先前敷上的草药,细细涂上金疮药,并用一方洁净丝帕包裹。待一切做完,又取水让狐服下了玉参膏等滋补圣药。 果然狐呼吸均匀起来,药力发散,沉沉睡去。 翩芊就这样偎抱着狐坐了一夜。 晨起的草虫惊醒翩芊,开目一看,怀中淡黄色的狐已然化身成身材瘦削的黄发女童,打着鼾睡的正香。 居然是个女孩。她心内掠过一丝柔情,可怜的孩子似乎一直是独自摸索着修炼,至今仍然满脸细密的浅黄色茸毛,眉眼也像没张开的样子,手腕上暗青色的血管粗大的令人吃惊,透过薄薄的皮肤虬结着,全不似女孩该有的润泽滑腻的肌肤。 她在寂寂的清晨怜惜地遍又一遍打量着怀中酣睡的女孩,想必是药力浑厚,足够她忘掉伤口的疼,她在梦里露出憨憨的笑。 吾生何幸,有慈父慈母,长兄长姐,十数人爱我惜我,而这个孩子,只能在荒野里独自流浪,依恋一个陌生人给予的片刻温暖。 翩芊这样想着,爱怜之情更盛,忍不住用手将她散乱的发丝一点点掠在耳后。 狐似乎觉得耳后有些痒,闭着眼睛憨笑起来,迷迷糊糊叫着“姐姐”随即翻身,触到她温暖臂膀,迟疑着睁开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三十二 两生花 三 似乎是忘记了她在身旁,狐一个激灵跌下来,在她未及伸手搀她之时,已远远逃开。 还是这么不肯信人。翩芊带着惆怅笑了,向着草叶摇动处唤道:“妹妹,出来吧,是我呀。” 没人回应。 再见草叶摇动时,狐已经幻成狐身出现,尖尖的脑袋,长长的尾巴,煞是灵巧可爱。 翩芊意识到她道行尚浅,不肯以不美的人身出现,于是释然,柔声唤她近前。 狐犹疑着,退一步,进两步,终于走近了,卧在她脚下,轻轻磨蹭她的裙角。 “好妹妹,你是不是还不会说话?” 狐呜呜叫几声,不服气的叫出两个字“姐姐”。 翩芊抿嘴一笑,这孩子想必只会这两个字,兀自不肯服输,偏要证明了给自己看。于是抚着她柔软皮毛,恋爱的说道:“好妹妹,姐姐说错了,你自然懂得人言。不过近来山外面有许多新鲜话,妹妹一直在山里呆着,大概不曾听见过,姐姐教你好不好?” 狐呜呜几声,点头作答。 此后不论风雨,翩芊每日均会入山,有时携几卷书,有时带几粒丹,有时则是时样新鲜的果子。狐聪明颖悟,进步极快,不仅道术颇有成,亦且学语迅速,不久竟是伶牙俐齿,与翩芊言语颇为想得。 一日狐依照古书记载炼制慕颜丹,忽然鼻触间一阵冷冽香气,她知是翩芊来了,也不回身,但笑道:“姐姐,慕颜丹就要炼成了,每日一颗,包管你明眸皓齿,美若天仙。” “傻妹妹”,翩芊走近身前,俯身看着丹炉膛中青绿色的火焰,“你以草还火炼制至阴的慕颜丹,草性轻薄,丹药阴凉,何时才能成功?况且慕颜丹是古人诌出来的方子,只好骗人罢了。” 狐撅嘴不服:“姐姐看的不也是同一本丹书?若慕颜丹是假,你前日炼的枫香丸怎么又说是真的?难不成同样一双眼睛,我看见的就是古人胡诌的方子,姐姐见到的就是秘方?” 翩芊笑起来:“丫头,还是那么刁嘴。实话告诉你,这书前面几卷还看得,多半是古时的方子,后面两卷却实实是后人杜撰的,不信你只看慕颜丹这方子,绿杆黄花粉蒂的明明是碧樨,书中却说是夕颜,这样的错都有,如何信得?你这丫头就是不肯用心细究。” 狐撅起了嘴:“反正我也是为姐姐炼的,只当白效力罢了。” 翩芊笑道:“好妹妹,这份情姐姐记着了。” 顿了顿又说:“好妹妹,倒是取个名字吧,咱们姐姐妹妹只管叫,明儿你到了我家去,叫人怎么唤你?” 狐立刻接口道:“才不去你家,只要姐姐肯来陪我,一天半个时辰就好。”声音渐渐低下去,却又下定决心似的抬头道:“姐姐那么喜欢穿红衣,那我就叫红儿吧。” “不好”,翩芊摇头,“红儿太俗,我倒想起昨日念的一句诗‘锦瑟无端五十弦’,就叫锦瑟吧。”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歪着脑袋笑道,“反正我又不懂什么诗啊干的,不过锦瑟这两个倒是挺好听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翩芊怜爱的看着她,“瞧你,说了这么多次你就是记不住,女儿家笑不露齿,怎么还是一张嘴几颗大门牙全出来见人。” 锦瑟吐了吐舌头:“我又不是姐姐,在这深山沟里连鬼都见不着,管什么露齿露牙的。” 是了,相处这么久,从来不曾听锦瑟说起家人,简直要让人以为她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况且几次三番邀她到家里去她总是推三阻四,翩芊忍不住旧话重提,又约她一起回家:“家去住几日吧,一个人在这里闷着,多无趣。” 她垂头不语,半晌忽笑道:“不去,除了姐姐我谁也不想见。” “好妹妹,我每天不过来半个时辰,你自己不会寂寞吗?再说你一个人呆在山里,我也不放心,万一再有人不是每回都能逃得开的。” “不怕,那帮傻子怎么抓的住我。” 翩芊有些无奈,不知这孩子有什么心结。家下父亲母亲和一众姊妹最是好相处,假若她肯去,一定会收留她。只是她为何不肯? 她不愿放弃,再次尝试:“家去吧,姐姐家就是你家,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若你是怕家里人不放心,那姐姐陪你去跟他们说。” “都死光了”,锦瑟急急拦住她的话头,“我没家人,全都死光了。我就是自己一个,跟谁也不用说。” 翩芊心内一疼,果然是这样。怨不得她总是一个人窝在这僻静幽谷中。假若有亲人,怎么舍得这么幼的女儿家独自飘零。欲待劝慰,又见她神色倔强,全不为孑然一身叹息。 “好啦,在这里有什么不好,花花草草的闻着多香,又不用像姐姐一样每天梳头打扮的麻烦,又可以每天见到姐姐,有什么不好?”锦瑟勾住她脖子,将脸凑到她眼前,故作俏皮的歪头问她。 有些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然而看见她上唇一圈黄色茸毛犹未褪尽,忍不住笑了:“傻妹妹,不是告诉你每日服半分木莲粉就可去尽脸上茸毛吗,怎么还有,好似长了胡须一般。” “哎呀,给忘了,已经好多天没吃了。”锦瑟松开手,急急慌慌在药匣里翻拣,拨出一个油纸包:“是这个吧?” 单闻气味已知是碧樨,这孩子竟是一些记性也没有,翩芊摇摇头,从她堆的乱七八糟的药匣中捡出木莲,叮嘱道:“这个才是,一定记得每天服用。” 她满不在乎接过去:“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不指望像姐姐这般美貌。况且每天有姐姐这个大美人可看,我才不在乎长不长胡子。” 看看天色已晚,翩芊说要回家,锦瑟恋恋不舍地紧跟着送她,翩芊不忍,回过身柔声道:“好妹妹,跟姐姐一起回去吧?” 她断然摇头。 翩芊只得叮嘱道:“好吧,假若有什么急事,就到清音洞寻我,记住,在东面三十里,三岔路口的竹林深处。” 锦瑟点头。 目送着红色身影渐行渐远,锦瑟懒懒折回旧巢。最后一缕阳光决然缩进山后,空谷中一片凄冷寂寞。 总是这样。唯有她在的时候,才拥有温暖美好的感觉,如清晨的阳光和露珠。 然而她每天只停留半个时辰,此后光亮便追随她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三十三 两生花 四 锦瑟以为自己永远不需要知道清音洞在哪里,然而她错了。七天后仍然不见翩芊的踪影,她终于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出谷的路。 一路踌躇犹豫,直待走到翩芊所说的竹林。她在林前驻足,反复酌量是不是该进去。 犹记得当年,被抛弃旷野之时,母亲愤愤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既然另寻新欢,我何苦白白替你养儿女!” 那时她不叫锦瑟,三岁之前父母都叫她“大丫头”。她出生之时人面狐身,遍体茸毛,因为父亲是人,母亲是初得人身的狐。三岁时她仍然是半人半狐的怪物,招惹了母亲许多厌弃,而薄情郎的变心,终于给了她丢掉这累赘的最好借口。 她在荒野中挣扎爬行,餐风饮露,捕捉昆虫鼠蚁,浑浑噩噩的度过不知多少年,终于有一天,她临水自照,发现已经完全变成狐的形体。 这个变化为野外生活带来许多方便,她依靠锋利的牙齿和敏捷的身手在谷地背阴处建立了自己的领地,年复一年的过下去。或许修行原本就是无心插柳之事,或许无论什么生物活的够久都会通灵,她惊奇的发现,自己可以变化人形了,虽然皮毛犹未褪尽。 年深日久,幼时曾经刻骨铭心的怨恨慢慢淡忘,她不再记得父母的模样,也欺骗自己从未有过父母。然而曾经的伤害依然会让她在夜半被噩梦惊醒,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分不清是不是又回到被抛弃的那个黄昏。她不愿说话,不愿出谷,不愿和任何人或者狐接触,直到遇见翩芊。 最初吸引她的是翩芊伏在草间寻找药材时认真的模样。锦瑟躲在近处窥看,见她睁大眼睛,观察草木的花c叶c蕊,有时还会以手轻扇,使香味散出来,那时她就会微微闭眼,仿佛沉浸在无限遐思中,最后一笑,果决的将其连根取出或者断然弃之而去。 锦瑟觉得她蹲伏的姿势很美,有与她稚嫩容颜不相衬的柔媚。然而她取药的果决又之大相径庭,这使她分外迷惑。 许多年以后她才发现,翩芊对待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时总是温柔,而对于损害她心爱的人的一切势力,又会表现出非凡的果决和勇敢。 她毫无来由的迷恋上她曾经立意不再接触的狐。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每当黄昏时分听见她轻踩着草尖走来,她就会一跃而起,蹿进她附近的草丛,不远不近,不离不弃的跟着她。她在梦里再见到黄昏,也是夕阳柔和,红衣明艳——噩梦从此不再令她困扰。 翩芊从未觉察到草丛中有双眼睛一直恋恋的追随自己。她以为见到她那天就是初次相遇,却不知那人已在暗处恋慕她多年。 有时候翩芊没来,锦瑟会有莫名的烦躁。她在草间蹿来蹿去,内心激烈争斗要不要在她来时现身,随即又自惭形秽,摸摸自己皮毛尚存的脸,父母尚且厌弃,何况别人? 曾经有很久一段时间,大概将近一个月,翩芊一直没有再来。黄昏时在谷口的守望已经成为锦瑟唯一的希望之光,然而到第二十八天的黄昏,仍然不见她的踪影。 锦瑟怀着愤恨与失落交杂的情感回到洞穴。这应当是一个约定,她怎么能没有任何预兆就消失了?她在心内愤愤地咒骂翩芊中道的背叛,全然忘记这样的约定只有她自己知晓。 在愤怒与失望中她焦躁地团团转着,头脑中嗡嗡作响,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 她来了。 她急切地蹿出去,远远就见到那个红色的身影迎着晚霞走来。 许久不见,她的面貌有很大变化,从前带着稚气的大眼睛长成了眼梢微扬的凤眼,下巴尖了许多,透出几分柔弱风情,行动中处处流露年轻女子的妩媚,就连腰肢也似乎更加细软。从前垂在脑后的辫子打散了,在左右各挽一个圆髻,再从耳边垂下几缕黑漆漆的散发,齐眉的刘海拢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越显明眸皓齿。 仅是月余不见,她已经是另一番模样,似海棠在一夜之间盛开。 从那天起,锦瑟不再满足于远远地窥看,她抢了杜鹃花,前前后后的追逐她,偷偷学她说话的语调,在矛盾挣扎中与她越来越靠近。 尽管夜阑时会有淡淡悔意——与外界来往一直是她的禁忌,然而相处的愉悦太有魔力,吸引她一天天沉迷下去。 直到那次受伤后与她亲密接触。 直到无可救药的在她家门外彷徨,犹豫着要不要打破这最后一道防线。 风来时竹叶飒飒作响,像她的心绪,悠远,飘忽,凌乱。 夜幕四合,竹林中闪烁着若隐若现的灯光,细细的哭泣声随风传来,令她一阵阵慌乱。 有人自竹林深处走来,停在她身前:“姑娘,你已在此站了几个时辰了,有什么事?” 她踌躇着不肯回答。 于是那人耐心又问:“姑娘可是来找女翩芊的?” 她眼睛一亮,是她爹爹? 老人见她神色,已知她来意,伸手指着背后道:“女前日曾说,大概会有一个妹妹来家找她,就是姑娘吧?来,家里坐会儿。” 她迟疑道:“那,姐姐呢?” “她在守灵。”老人叹口气,“她娘前几日没了。” 穿过曲折反复的竹林道,锦瑟来到一处灰砖院墙之外,哭声就是从院内传来的,她想到可能是翩芊,蓦然一阵心疼。 辛况明请她在院内等着,自己进去叫人。果然不多会儿翩芊就走出来,红肿着眼睛,带着未干的泪痕,哽咽着说:“妹妹来了,姐姐突逢变故,没有来得及跟你说,让妹妹挂念了。” “不,哪里话”,她不由自主掉下泪来,“姐姐别太伤心,我来看看就走。” “妹妹第一遭来,偏偏我又你先进屋坐会儿,我待会儿去陪你。” “不,不,我就走。”她抬眼就望见翩芊头上的孝帕,刺目的白,于是慌乱地推辞着,不及道别就出了门,在竹林中慌乱的跑着,全不顾身后翩芊焦急的呼喊声。 待到无人处,眼泪络绎不绝的滑下来,说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翩芊。 那夜她第一次想到了娘,那个抛弃她的狐,也曾多么温柔的哄她睡觉。如果那时候自己是现在这副模样,娘的爱怜会不会延续一生,自己会不会像翩芊一样,有一个温暖的家。 她想的太多,直到昏昏沉沉睡去,梦寐中娘的脸与翩芊合而为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三十四 两生花 五 此后许久,翩芊没来,她也没再去。又过了许久,翩芊来了,带着一个白衣的少年,胡心悦。 她们都穿着白麻布的孝衣,样式简单,质地粗糙,却衬的面如冠玉,秋水精神。 翩芊与她说话时,胡心悦就在一边微笑看着,温雅宽厚,像遗世独立的美玉。 她很想告诉翩芊,只想她一个人过来,然而翩芊时时说起这个新来的阿弟,时时无意识地望他一眼,流露出恬淡的笑意。 以后几乎每次都是她们两个一起来。许多只愿意跟她说的话,终于烂在肚子里没有说出口。 她们时时劝她一起回家,翩芊告诉她:“家里真的很好,不信你问阿弟。爹爹说你很乖巧,很希望再有一个女儿呢。” 不用问胡心悦。看他那万事随缘的样子,即使易地而处,他大约也一样安心。何况是在翩芊的身边。 只是,我却不同。从此后,姐姐不再只有我一个人。 在她们日复一日的劝说下,终于有一天,她把心一横,去了清音洞。翩芊闻讯出来迎接,那时她已去了孝服,秋香色的罗衣,下衬茜红裙幅,罩着冰糓纱,锦瑟花了眼,以为是朵怒放的海棠。 她牵着她的手,柔声道:“好妹妹,别怕,我跟爹爹说过好多次了,他很喜欢你,一定会留你的。” 锦瑟感觉到那只纤手的温暖力量,心内一阵安乐,随即她看见胡心悦,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微笑着唤道:“阿姊,锦瑟妹妹来了,你就放心了吧。” 先前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她在辛家住下,渐渐就难以割舍这其乐融融的家庭。辛况明为人忠厚,一直拿她作亲生女儿看待,与翩芊姊妹不分轩轾,即使偶尔差遣她做什么,也是心无芥蒂,与其他儿女一同使唤。 再后来,凤阳偶尔说起:“锦瑟这名字不觉的有些拗口吗?不知十四妹从哪些书里拣来的,专一刁钻古怪。” 辛况明微笑说道:“我也觉得不大好念,叫锦儿或者锦娘就顺口多了。” 锦瑟抬眼看翩芊,见她笑对自己说:“不过是名字,要是觉得不顺口,你想改就改吧。” 她本待不改,那是她给的,不能够只是名字那么简单。接着她看见她仿佛已经放下此事的模样,转向胡心悦,言笑晏晏。 她心内一阵刺痛,赌气般地说道:“好吧,我早就想改了,就叫锦娘吧。” 此后她成了锦娘。画眉点唇,杏眼含情,穿着青色海棠花样的衣服站在翩芊身边,谁都说锦娘越来越漂亮了。 她改了口,随着辛家兄妹一起叫翩芊“十四姐”,“姐姐”二字从此不再是她的专属。学着她梳妆,学着她穿衣,学着她细碎莲步,只恨不得将她一整个儿的照搬过来。 存着若有若无的怨气,总是往她和胡郎眼里钻,只是现在想来,居然如此可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居然从来没想过,这样拼命的想成为她,原来是因为那么刻骨的恋慕她。 若不是这次陡生变故,这一辈子,恐怕都在懵懂中度过了。 然而今时今日,明白又有何益?她心内只有一个胡心悦,何曾容的下旁人。 胡心悦肯定也是明白的,所以他悲悯。即使如此,他也不曾把得到的爱恋分与她一分一毫——或者,他根本没法分,翩芊的情感那么绝对,说了是他,就只能是他。 不知什么时候两颊已经满布泪水,脸上留不住的淌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服,看去像一大片绝望的黑影子。 门扉轻开,丫头一声惊呼:“姐” 锦娘如被针刺,弹起来冲出了房门,月光下,翩芊的红衣冷冽沉静,影子拖出去,迤逦映上身后那人的青衫。 但她浑然不觉世间还有第三人。 她站在灯影里,清楚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翩芊微笑着说了些什么,然而她一句也没听见,欢喜从胸臆间溢出来,满心内只有一个声音:她回来了! 后来她才看见青衫的冯恒尴尬的站在院中,她匆忙间一顾,追上翩芊,将他独自撂在那里。 天官庙的灯络绎不绝的点亮,最后所有的窗户都映出了匆忙走动的人影,辛况明的寒暄尚未结束,翩芊已经着急向他索要雪莲丸,随后带梁福进了丹房,紧闭双扉,悉心疗伤。 一家子捞不到熟悉情况的人,齐齐将注意力转向了冯恒。他在人丛中夹着,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关注,结结巴巴地说着,眼光一直不曾离开丹房的油绿门扉。 所有人都问完了,冯恒默默来到丹房,倚墙站着。 锦娘也在不远处,同样牢牢盯住丹房。 期间胡心悦出来数次,但见房门紧闭,他二人傻傻站立,于是静默片刻,低头回房。 一个时辰之后,翩芊推门出来,冯恒急急迎上,锦娘已抢先一步,递上一方丝帕:“姐姐,擦擦汗。” 翩芊伸手接过,微笑道:“多谢你还想着,确实累人。” 她将目光转向冯恒,后者早已进了房,正心地梁福的脑袋放在自己膝上,拿着桌边的瓷碗喂他喝水。 记得梁福只是他家的仆人,能这样对待下人,也真是宽厚君子了。翩芊轻轻揾了揾额上的汗,心道:此人心肠不坏,早知道便不对他那么凶了。 回头又见锦娘充满关切地看着,翩芊知道她是记挂这几天自己的情况,于是抱歉的说:“好妹妹,我有些累,明天再告诉你详细情形,好吗?” 锦娘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脸上露出迟疑犹豫的表情:“姐姐,今夜我到你房里一起睡吧。” 翩芊有些迟疑,然而见她充满渴望的表情,实在不忍拒绝,于是点点头。 锦娘欢快地蹦跳着走了,翩芊抬眼看看胡心悦犹自亮着灯的窗口,正在思索要不要过去,却见白衣一闪,胡心悦掀帘出门,笑道:“阿姊,累了吧?回来就好,快去休息,详细情形明天缓过来时再说。” 她会意地点点头,又道:“你给那秀才找个歇息处吧。” 胡心悦答应着去了,一展眼,锦娘抱着薄薄的海棠红厚缎被子,轻快的闪进她的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三十五 两生花 六 翩芊房间的满月窗在东向墙上,糊着银色的窗纱,越显冷清。此时一弯蛾眉月正挂在西边天空,窗间不见月影,唯有淡淡灰色的月光映进来,与角落处浓浓的黑影交错在一起,竟有些似阴沉的水面。 锦娘点亮蜡烛,心罩上纱罩,将灯移至床头几。 暖黄色的灯光流淌开来,先时的阴暗感觉一扫而空。 深吸一口气,多日翻腾不定的心总算稍稍平静下来。 在床脚处铺好厚厚的褥子,盖上床单,放好被子,正要起身拿枕头,翩芊已然进门,讶异道:“这是怎么说,怎生将被褥放在地上?” “姐姐累了几天了,挤在一起怕睡不好。” “傻妹妹”,她莞尔一笑,“地上那么潮,捂出病来怎么办。时候也时常挤在一起,哪里就那么娇嫩。” 不由分说将被子抱去床上铺好,放下帐幔,笑道:“我可是累了,要歇了。” 帘幕低垂,在黑暗中听见她匀细呼吸,越发欢喜的睡不着。僵硬地保持平躺姿势在她脚边一动不动,生怕惊醒她的好梦。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她笑说:“锦儿,你睡了吗?” “没有”。 “我也睡不着”,她翻了个身,“这几天糊里糊涂就过去了,到底也不知是为什么又放我出来。” “是刘大人作主放的吧?十姐求了刘大人的相好绿腰,还真管用。” “哦”,她若有所思的沉吟道,“原来是托了人,我以为总还有一个好官呢。” “管他好官贪官,只要他不欺负你,我就没话说。” 她嗤嗤一笑,“当官的无缘无故的跟咱们有什么瓜葛。这些年了,除了给鲍太夫人做寿能见着几个当官的——对了,鲍太夫人给关起来了。” “真的?被刘大人?够狠。难怪,有了新欢,谁还记得旧人。”说完心头一酸,到底我是旧人还是胡心悦是旧人? 她却话锋一转:“还以为是遇见了好官,如此说来,不过是他们夫妻反目的借口。爹爹说的没错,他们是官,想怎样便怎样,可叹我之前这么多年竟然从来不曾想过。” 锦娘听她言语滞涩,想是几天来反反复复不知想了多少次,竟将从前一派纯真全都推翻,体味起人生险恶,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恨不得抹去她这几日的记忆,然而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长长叹一口气。 她却笑了:“傻丫头,叹什么气?说起来我也没受什么苦,只不过关了几天。可是不知怎么,竟是一下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曾想过的道理。原来还有另一种选择。比如阿弟”,她迟疑起来,好像在判断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他便要我同冯秀才成亲若换了是他在里面,我断然不会劝他另娶别人难道我错了” “不!”锦娘激动之下立即坐直了身子,“明明是郎错了!他怎么可以把姐姐拱手让人?如果是我,宁死也不会丢下姐姐!” “可是心悦,他与你我都不一样。柔弱胜刚强,也只有他在任何时候都能游刃有余,你我都不行。” “哼,奸诈!”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说错了,忐忑谢罪,“姐姐骂我吧,我说错了。” 翩芊静默片刻:“究竟怎样做才是对的?如果听了爹爹和他的话,早就出来了,或逃或嫁,毕竟有许多条路可以走;而我依着自己的性子来,满心以为理都在自己这边,结果还是要托人求情才行,又连累冯秀才一场无妄之灾,那个梁福,暂时是好了,可是阴毒噬骨,要想连根去净,也是不可能了。” 锦娘觉得有股不平之气慢慢涌上来,忿忿道:“你不肯听阿爹的,还不是为了郎?他凭什么怪你” “哪有,阿弟不曾怪我一言半语。” “那你为什么怪自己?受苦的是姐姐你呀!就算是冯秀才,也都是他惹出来的事,他可受了什么罪?姐姐你真傻,总是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翩芊又沉默许久。 锦娘以为她已睡了,忽听她轻声道:“我也不懂了。乱的很,睡吧。” 一夜不曾安睡。窗外发白时,隐约听见胡心悦的声音,锦娘悄悄起床,溜出了房门。 胡心悦与冯恒正在院中说话:“梁老的伤以静养为佳,最好不要走动。” 冯恒为难道:“可我不能总留在这里。” “这倒无妨,家叔已吩咐过,梁老放心住着就好。” 梁福却嚷了起来:“少爷,这不是天官庙吗?青天白日的,从哪里冒出来这伙人?你整天都招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别告诉我这都是那个树精变的!” 冯恒红了脸,呐呐道:“胡兄见笑了,家人不懂规矩,弟惶恐。” 胡心悦微微一笑:“客气了。” 梁福嚷嚷许久,不见冯恒回应,一瘸一拐从房中出来。恰于此时一缕阳光落下,天官庙辉煌的幻影顿时消失,只剩下破败的墙栋,梁福惊诧不已,大叫起来:“有鬼!” 锦娘撇撇嘴,心道这老儿真糊涂。又见他面色青白,一条腿拖在地上,露出的脚踝黑中泛青,当下心一软,去厨下端了热汤,送到梁福面前,板着脸说:“给,喝吧!” 梁福将眼睛一瞪:“呸!妖精!” 锦娘大怒,正待与他争吵,胡心悦却走来说道:“阿姊还在睡?不知她想吃些什么。” 一句话撩走锦娘的注意力,顿时沉思起来,也顾不上与梁福斗嘴了。 冯恒左思右想,不能让梁福呆在这里,只得老着脸问胡心悦:“敢问府上有车吗?我送福伯回去。” “什么话!”梁福拦在头里,“哪有当下人的让主子送!少爷你赶紧回去,这些都是妖精,没看见好好的房子一眨眼功夫就没了吗?现在他们装得人模人样,保不齐夜里就要吃人!你赶紧走,有我老汉挡着,青天白日,谅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冯恒苦笑:“福伯,这是我朋友,昨天多亏人家救你,你老别一口一个那什么” “哎哟我的糊涂少爷!我活了大半辈子,啥时候听过妖精有好的?现在他们不吃你,肯定是打坏主意,”说着转向胡心悦,“你看这白脸生的跟画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村东头李家的闺女就是给这帮妖精迷住了,吸了她的精气神儿,现在瘦的一点人样都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三十六 贫也乐 这下不止冯恒红了脸,就连胡郎也微微变了面色。丫头打好手巾把子送来,恰好听见最后一句,噗哧一声笑了,心道,修习采补的骚狐倒真是有,可关我们辛家什么事,倒霉的胡郎,被这老头这般说。 辛况明虽在房内,倒一字不漏听见了,知道梁福成见极深,决不会安心住下,于是吩咐凤阳找一架车送冯家主仆。凤阳虽然觉得多事,到底还是从附近村中捞了一辆车来,连驾车的马一并捞了来。 冯恒到门前一看,不禁傻眼,大车雕刻精致,两匹马膘肥体壮,分明是唐名家的,没想到在此间居然见到。 梁福也认了出来,嚷道:“我说吧,偷鸡摸狗,没一个好东西!” 凤阳只作没听见,大大咧咧说:“用完了推去西边竹林,我自有办法送回去。” 一切打点妥当,冯恒却只是磨蹭着不走,急得梁福满头大汗。 凤阳顺着他眼光望去,只是不离廊上那一排外人看来积满灰尘的破门扇,顿时明白他是想再见翩芊一面,心道还真是个痴情种子。 眼见已不能再拖,冯恒闷闷走向院门,一步一回头。忽然门扉轻开,翩芊自帘内现身,家常穿着淡绿色水纹绸的单衣,抬手道:“你来。” 梁福倒抽一口凉气:这就是鲍大娘口中的狐狸精了,果然生的狐媚邪气! 可是不争气的少爷已经飞奔过去,惊喜的凑在她身前问道:“辛姑娘,什么事吩咐在下?” 她取出两个纸包:“黄色的祛余毒,外用敷在创口上,白色的每日一分,取新鲜莲藕煎汤送服。三个月之内不能劳累。我若得空,会常去查看伤口情形。” “好,好,多谢!多谢!”他没口的答应着。 梁福狠狠叫道:“走啦!歪缠什么,妖精!” 冯恒恋恋不舍地走出去,搀了梁福上车,待要招手执意,庙门已然关上,只得怏怏走了。 青天不亮就守在村口,远远望见车上坐的像是冯恒,又疑惑哪里来的大车,况且是少爷自己驾车。正思想间车子已经近了,冯恒招呼着:“青,过来扶一把。” 青搀着一瘸一拐的梁福向家的方向走去,冯恒看看四下无人,赶紧掉转车头,驾车去村西边的林子。他只顾对付两匹高头大马,浑不知暗处正有一人将这一切全看在了眼里。 等冯恒到家,青墨捧着茶盘,打着哈欠正往堂屋去,一见他就叫:“少爷,唐相公来了。” 进屋果然见唐名正背着手看壁间张挂的一副墨兰,嘴里点评着:“有些意思,不过应当单设一个书斋,文房四宝与祖宗牌位放在一起,成何体统。” 书斋原本是有,不过青来了之后房屋不够,只得将书斋改作青墨与梁福的住所,冯恒在堂屋的厅里辟出一角,权作书斋,另一角供着祖宗牌位,怪道唐名看了奇怪。 唐名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笑道:“一大清早去了哪里?难不成又有佳人?害我起个大早还扑了个空。” 冯恒乍然在家中见到他,未免有些心虚,生怕他是为了马车的事,因此讪讪一笑,并没有答话。 唐名见他表情,也觉奇怪,正要再说,青墨已将茶碗奉上,只得端来抿了一口,将一肚子疑惑咽下去。 青墨奉了茶,却没退下,又向另一处走去,冯恒这才看见杨菊山蜷在屋角一把凳上,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煞是奇怪,这两人怎么一大早一齐来了?冯恒欲待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没咸没淡说了句:“早饭吃过了吗?不然就在这里吃吧。” 唐名点头道:“好啊,还没在你这儿吃过饭呢,倒也尝尝乡土风味。” 青墨伶俐,听见这话赶紧问:“少爷,叫青弄几个菜?那丫头做饭可好吃了。” 唐名听见青的名字,歪着头瞧着冯恒意味深长的笑,冯恒明知他是笑“佳人”的缘故,无奈心中有鬼,一个字也反驳不来。 三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无非是谁买了新书谁作了好画,冯恒满肚子疑惑这两人一大清早来做什么,又不好问,只好陪着一通乱讲,杨菊山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话也不多。 还好不多时青墨便来调桌摆椅,先是一大盘玉米渣酸菜饼子,烙的焦黄,唐名何曾见过这东西,忍不住伸手捞了一个,嚼几口大声赞好。 陆续又上了腌酱菜c拌荆芥c野苋菜c炒豆芽c鸡蛋炒槐花,另有一盘子豆酱卷饼,虽是野菜居多,难得咸淡适中,口味清新,唐名吃的赞不绝口。 冯恒看见家里的粗瓷碗碟一个个洗刷的十分干净,知道是青的功劳,心里不觉也有几分感激。此前唐名从未在冯家吃过饭,虽然冯家清贫,料他也不会埋怨菜蔬不好,不过青这一手好茶饭到底是给自己面上添了光彩,家下有个女人打理,果然是不一样。 唐名饱吃了大饼,再痛喝一碗江米粥,拍着肚子笑道:“好,好,比在家时吃的还饱,早知你家这么好饭菜,就该早些日子来混混。” 冯恒谦逊几句,又见他挤眉弄眼说:“是佳人弄的?倒是请出来见见,也好当面谢一句。” 欲待拦着,又怕他更加取笑,想想青年岁尚,料也无防,于是令青墨去厨下唤来。 青羞答答走来,道过万福便退在边上站着,唐名一时兴起,摸出一个荷包给冯恒:“家里人做的,别嫌粗糙,留着给青丫头玩吧。” 冯恒递与青,她只得接着,一摸里面仿佛还有碎银子的样子,踌躇起来,轻声道:“少爷,里面有钱” “一点碎银子,留着作身衣服吧。”唐名笑道,“可别让你家少爷摸走了,那我可不饶他!” 说着话便要告辞,冯恒送到门外,唐名才如梦初醒般一拍脑袋:“哎呀,什么记性,特特来告诉你,今儿到我家吃晚饭。” “什么事?” “到了你便知道”,唐名乐呵呵地回答。 冯恒想着左右不过是借什么由头喝酒,也不在意,却忽然看见杨菊山表情复杂地看着门内,竟是不舍得走的模样,直到唐名咳嗽了一声,这才回过神,低着头跟在后面,无精打采的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三十七 醋娘子 是日安排好家中事务,趁着落日便向唐家驰去。老马是日间自己跑回来的,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只是青墨听说要将自己留下照顾梁福,不能去吃酒,闷气撅了半天嘴。 到唐家才听见李桦阳说,前日那豆蔻丫头,竟是得蒙李夫人恩准,作了通房大丫头。唐名原对这丫头想了多年,好容易夫人心情好,将这丫头给了他,自然是大喜,特地设宴请一帮好友聚聚。 席间唐名兴致极高,谈锋越发机敏,又有几个县学里得秀才凑趣,说些补廪中举的吉利话,笑声不断。冯恒却满腹心事,只是闷头喝酒,偶尔与李桦阳c顾筱桂说几句,其他言语竟是充耳不闻。 喝到高兴处,众人异口同声要见见如夫人,唐名酒盖住了脸——况且豆蔻原本也就是伺候他笔墨的丫头,席间众人也有见过的,也就没太多顾忌,再说毕竟不是纳妾,名分上还是丫头,因此大方吩咐下人去叫了豆蔻。 豆蔻红着脸到了席间,穿着对襟的红袄红裙,开了脸梳着圆髻,斜斜插一支绿玉嵌景泰蓝的簪子,手上戴几只金银镯子,倒也有一番袅娜富贵气象,几个秀才连连夸唐名有美人缘。 正闹之际,忽见一个才留头的丫头匆匆走了来,先是在豆蔻耳边说了几句,豆蔻涨红了脸,绞着手帕子,不待吩咐便离了席。 众人正在纳闷,那丫头又凑去唐名跟前说了句,这下声音大些,众人却都听见了,说的是:“夫人说哪有家眷出来见人的道理,让扣豆蔻一个月的银子钱,罚去后厨淘米洗菜。还说要爷省点事,有点大家子的样子。” 话未说完,啪一声脸上已着了一下,唐名勃然大怒,叱道:“你不是丫头?你却出来乱跑什么?满屋子里的老爷们,她不怕你出来现眼,倒找豆蔻的茬?” 丫头捂着脸,一头哭一头说:“的也是听夫人使唤,爷有什么气,等散了与夫人说吧。” 众人听得丫头口口声声,竟是夫人大过老爷,不由暗笑,早听说唐家这个李夫人仗着娘家人的厉害,处处要强,没想到居然在唐名纳妾之日,来了这么一招杀鸡儆猴。 唐名脸上难看,越发气闷,又一个耳光打过去,骂道:“混帐东西!有爷在,看谁敢难为豆蔻!还不快滚!回去告诉你主子,爷的事她管不着!” 丫头捂着脸跑了,唐名也扫了兴,夺过厮手里的银壶,自顾自斟了一杯梨花白,一口干了,叹口气不再说话。 众人见他如此,也不好说什么。依冯恒的意思就要回去,李桦阳拉住他声说:“别走,都走了令名脸上不好看。”冯恒只得坐下。 又捱了一阵,县学里的赵秀才端着杯子敬酒:“唐兄高才,远近闻名,宗师说起来也是赞不绝口的,如今才补了廪,月下老人就凑趣,添了位貌若天仙的如夫人,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照如此看来,今年秋试必定是要夺魁的。弟不才,只想趁早敬唐兄一杯,叨光沾点喜气,不知唐兄肯赏脸否?” 唐名听他说话机灵,心中甚是熨帖,不觉将十分恼怒化作三分,堆着笑起来饮了酒,顺势又回敬一杯。李桦阳见此情形,递个眼色,于是众人都站起来齐贺新禧,唐名越发放开怀抱,将内宅中的母老虎彻底抛至九霄云外。 正在兴头上,却见先前那丫头跟着一个十五六岁c穿着考究的丫鬟走了来,丫头畏畏缩缩躲在门口不敢进来,大丫鬟却大大方方进了门,目不斜视,直走到唐名跟前才行礼道:“夫人请老爷过去议事。”说完福了一福,也不等他答话,径自走了。 唐名脸色一变,放下酒杯,勉强笑道:“在下去去就来,各位自便。”顾筱桂一见他转身,便吐着舌头低声说:“得,母老虎发威,令名兄这下可是凶多吉少。” 唐名走了约有两刻钟仍不见回来,众人渐渐意兴阑珊起来,况都知道他家里那位极难对付,原不想留着看见唐名铩羽而归,托故一个个都走了。冯恒三个素来与唐名亲近,未免帮着挽留了一番,众人索性便将代为告辞的重任都落在他几个人身上。 又过了两刻钟,看看人都散尽,厮去打听了几回也不见消息,李桦阳沉吟道:“这如何是好,令名不定还回不回来,若回来见了咱们只怕脸上过不去,若咱们走了他回来不见一人,更加不好看,如何是好?” 冯恒也没头绪,忽听角落里一个声音:“我在这里等着。” 看时却是杨菊山。原来众秀才都不肯与他结交,唯有唐名肯敷衍他,故而邀了他来,却又与别人搭不上话,只好自己坐在角落里,先时竟没注意到他还在。 冯恒心中一动,意外觉得有几分怜悯,于是说:“算了,你们都回去吧,左右也无事,我就留下来等着令名吧。” 顾筱桂闻言扯他袖子却不说话,只是使眼色。冯恒料想他无非是示意自己将烂摊子丢给杨菊山,苦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摇摇头。 杨菊山识趣,知道这些人都嫌着自己,也不凑过来,只是固执道:“我留下来等着,还有事要跟唐兄说,你们走吧。” 冯恒再要坚持,李桦阳也过来跟他使眼色,只得罢了。要走时那两人头也不回,冯恒过意不去,回身对杨菊山一拱手,杨菊山眼里闪出几分喜色,快步上前,红着脸说:“冯兄,青姑娘好吗?” 冯恒诧异之下忘了回答,杨菊山也意识到问的不妥,赶紧改口:“早上见了青姑娘,很是可怜,她爹娘都不在了吗?老家是哪里人?” 冯恒只得答道:“都不在了,山东逃荒来的。” 杨菊山眼里闪着奇异的光,猛看去竟像是眼泪,嘴里喃喃道:“真是可怜我改天去看看她太像了” 冯恒正摸不着头脑,顾筱桂已经去而复返,拉着他催道:“走啦,今晚可没月亮,摸黑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三十八 大丈夫 1 唐名一进屋,就看见李明霞冷若冰霜的俏脸。他心里有气,故而不像平日那样低眉顺眼,见李明霞盘腿坐在床上,除了妆台前一个春凳,地下并没有给他单设座位,不由得气恨恨叫了声:“人呢?都死哪儿了?爷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 李明霞头一个得力的丫头春晴,就是遣去叫他来的那个,赶紧指挥丫头们搬了太师椅正对着李明霞摆上,又取了老藤嵌珠的凉垫搭上,请他入座。 唐名在气头上,一眼看见凉垫有一个指尖大的洞,趁机骂道:“瞎了眼的狗奴才,弄的什么破草垫给爷坐!” 春晴平时仗着李夫人撑腰,唐名也是让她三分,几时在众人面前受过这气?他又是主子驳不得,不由得又羞又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李明霞只是不做声,端着盖碗斯里慢条吃茶,半晌方才撂下茶碗,忽地一笑:“老爷看我的人都不顺眼吧?好,我明儿全打发了去,合家就留豆蔻伺候你。若是不够,再把什么豆角c豆叶c豆杆统统给你弄来,都开了脸放在你屋里,你一家子都是豆,这下该心满意足了吧?” “你”唐名气急,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得顺手捞起妆台上一个巧瓷盒摔了出去,撞在床脚上,碎成几瓣。 李明霞也不恼,只是半闭着眼看他,好像玩腻了的猫对着将死的耗子。 唐名忽然有说不出的沮丧。为什么,为什么会听从家里安排,找了个比自己显贵的老婆? 唐家要算是几代的大家,唐名的祖父做过知府,父亲是五品官,姑丈是三品的臬司。到了唐名这辈,家里立意寻一门好亲事帮持他的前程,千挑万选找了甘陕总督的侄女儿。 说起来李家家世还不如唐家,李明霞的爷爷只是个监生,李家全是在李明霞的叔叔手里发起来的。她这叔叔倒真是有本事,中进士不过十年就成了封疆大吏,二品的总督,帮着李明霞的父亲补了个七品县令,又把她兄弟弄进翰林院,李家一时风头无两,媒婆踏破了门槛,若不是姑丈极力斡旋,只怕也轮不到唐名吃这香饽饽。 成亲之前唐名没见过李明霞,生怕是个丑女,新婚之夜捏了一把汗,挑开盖头才发现眉清目秀一张瓜子脸,竟也是个美人,不由眉开眼笑,未免低声下气了些,因此新婚里头李明霞气焰便渐渐高起来。再加上唐家公婆溺爱媳妇,事事都听,唐名即便有些异议,也多半被父母按着,不上一年,李明霞在唐家居然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李明霞嫁过来以后,渐渐将从前服侍唐名的丫头都遣了去——其中两个还是唐太夫人指给唐名的,当初也曾侍过寝,唐名不肯答应,李明霞一生气就生病,唐太夫人慌了手脚,一叠声的骂儿子,到底还是打发出去嫁了人。 自此李明霞彻底成了唐家的“家长”。唐家老两口渐渐发现贵人家出来的媳妇不好伺候,于是将宅子后面砌了墙,围出一处院落,一扇门通向内宅,竟是各自为政,免了李明霞晨昏定省的麻烦,也免了看媳妇脸色,除了节令时分,饭也不在一处吃的。 唐名虽然恨这个河东狮,也不得不承认李明霞于他帮助极大。唐家本就富有,她带来的嫁妆更是丰厚,她叔叔一高兴时赠了两箱笼从来不曾见过的内造器物,四时衣物c地契c房契c金银物件抬了满满三十个大箱。这些都还是事,新婚时地方官凑趣,低价将唐府周围的地都卖给了唐家,唐名扩建花园时也是时常往来的乡绅助力,根本没花几个大钱,若不是娶了她,唐家哪有这么大的面子? 自己毫不费力的进学c补廪,也都有她一份面子在,怪不得她对了丈夫,永远有高高在上的傲气。 想到这里,唐名自觉气短,喝了一口茶道:“夫人息怒,豆蔻是我叫到前面去的,她一个丫头,敢说什么?我看就不要罚了,说几句罢了。” 李明霞从唇缝里挤出一声笑:“心疼了?” “哪里话,不过是个丫头,犯不着为她大动肝火。” 李明霞又一声笑。 豆蔻是大前年买的,签的活契,将来可以赎身的。不过去年她爹死了,家里没了旁人,就算想赎,怕也是没指望了。才来是做粗使丫头,后来李明霞见她聪明伶俐,模样又好,就要了来在内宅使唤。唐名偶尔唤她收拾书斋,见她将一案子书分门别类摆的整整齐齐,不觉动了爱才的心,细问才知他爹爹是个老童生,闲来常常教女儿读书写字,教了半个才女出来。只可惜命不好,到底落了个卖女葬母的地步。 唐名留了意,此后对她越发好,写诗作画也常请她来品鉴,犹如知己一般,豆蔻得他另眼相待,心内自是感激不尽。 后来她爹爹死了,没钱烧埋,李明霞赏了一两银子,唐名私下里给了二十两,叮嘱她好好办丧事,又派了几个厮帮着张罗,丧事竟然办的风光体面。豆蔻葬了父亲,剩下的钱原本够赎身,可这傻女儿视唐名如再生父母,哪里肯走,心甘情愿进来服侍。 唐名原本就慕她才色,又见她如此多情,越发上了心,先是借口她通文墨,要了来在书斋伺候,后来三不五时在李明霞跟前流露纳妾的意思。李明霞嫁过来五六年也没有子嗣,未免有些嘴软,又见豆蔻老实,不像是狐媚魇道的人,因此想了一年多,终于答应将她收房。 唐名心痒了一年多,总算求得夫人恩准,未免喜形于色,李明霞见了便有些气不顺。多亏唐名枕席间软语温言,又使尽本事奉承,这才将收房之事做了准,开了脸挽了髻,俨然就是夫人。 谁料想不成器的男人居然为了一个通房丫头大摆筵席,还叫一群男人围着看被窝里的人,着实丢人现眼。李明霞一怒之下,多日的妒气c怨气一并发作,派了人当众给唐名难堪。 如今他就在对面,压着火气,低声下气求她,只为了那个丫头。李明霞想怒,又怕失了身份,只得不露声色地坐着,看他如何处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三十九 大丈夫 2 许久,他屏退了下人,低声道:“为一个丫头,至于吗?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我怕人笑话?我行的正走的直,谁敢笑话我?倒是你,好歹也是大家子出身,把个通房丫头弄到一堆臭男人当中显摆,你倒不怕人笑话!” 唐名只觉怒火蹿上顶门,只恨不得将这妇人薅下来,一顿拳打脚踢。 李明霞见他如此,鄙夷道:“怎么?想打我?你倒是长进了,先弄个老婆,再把原配打一顿撵出去,等今年秋试再中个进士什么的,唐大老爷岂不是气焰冲天了!” 一句话提醒了唐名,想起前日她说过她叔叔的一个同年如今是学台,今年秋闱倒是能帮忙通个气说句话的,若在此时为一个丫头得罪了她,大好前程就只能是泡影了。 先前逞强的心都没了,一片不平之气化作冰水顶头浇下来。唐名定定神,涎着脸摸上床,紧挨着她央求道:“好夫人,别生气了,就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咱家离了夫人那还得了?别生气了,全当生烧昏了头,夫人大人大量,就饶我这回吧。“ 李明霞噗哧一声笑了,伸出中指戳他的脑门:“呸,没个正形!” 见她笑了,唐名松口气,拈一枚果子送到她唇边,趁热打铁道:“夫人大人大量,既然饶了生,豆蔻那里也就算了吧。她现在的身份去后厨洗菜,传出去也惹人闲话。” 她现在的身份?李明霞刚压下去的妒意又翻上来,她有什么身份!一个通房丫头,妻不妻妾不妾,她有什么身份! 冷冷道:“为一个丫头,竟值得你唐老爷低声下气求我?” 唐名面上一红,随即想到在她跟前硬撑从来没有好处,于是堆了笑凑到耳边:“好夫人,刚不是好了吗?怎么又生气,都怪我不会说话,该打!”说着作势拍自己两下,“今晚生不走了,就在夫人这里,我好好给夫人赔罪,怎样?” 李明霞想到这是他与豆蔻圆房之夜,心下顿时舒服多了,笑道:“你舍得了你那娇滴滴的新人?” “哪里话,她怎及夫人万一呢?”唐名笑道,“本来就生的粗糙,再去厨房干一个月,粗手大脚的,还怎么见人?还不让人笑话唐家连个齐整丫头都没有。” 李明霞知他是变着法子免了豆蔻的罚,不过此时高兴,也不计较那么多,乜斜着看他一眼:“哼,说的好听,还不是给那丫头求情?罢了,我犯不着招你的厌,就让她明天去厨房做一天样子,以后就免了。” “多谢夫人!”唐名在床沿上一大躬。 杨菊山一个人在厅里待着,酒菜早就凉透,仆役见其他人都走了,况本就瞧不上他,也就没来添菜烫酒。他低着头又呆坐了快一个时辰,才见唐名意兴萧索走来,问他:“都走了?”不待他回答,一屁股坐下,就着冷酒吃了起来。 杨菊山见他脸上一团郁闷,忍不住劝道:“使不得,闷时吃冷酒,滞在心里,最是伤身子。” “关你什么事?”唐名没好气的答道,“你可是个什么东西,管的着我?” 杨菊山垂头不语。 唐名又吃了几杯,见他不说话,心里也老大没意思,于是又道:“好了,别一直耷拉个脑袋,好像我怎么欺负你似的。我不过气头上骂你一句,以前又不是没骂过,摆出个脸子给谁看?你不就是想从下九流里除名吗,哪天我闲了给你说说去。别耷拉个脑袋不吭声了。” 杨菊山一喜,赶紧抬头道谢不迭:“多谢唐大官人成全!大官人真是菩萨心肠,救苦救难,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拯万民于水火!” 唐名噗哧一声笑了:“就说你大字不识几个,天天瞎掉什么书袋!说的什么话这是!不伦不类的,还好持之他们不在,不然笑也笑死你!” “我可拿什么跟他们比呢,我是个可怜人哪” 唐名听他语气哀怨,忍不住又是一笑:“去去,装这副可怜相给谁看呢?什么可怜人,老爷我可比你可怜多了,唉”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啐道:“呸,怎么拿我跟你比呢,混帐东西,绕的老爷都昏了头了。” 想想又道:“数你顶心眼,持之又没得罪你,大清早跑来说什么‘冯相公偷了大官人的马车’,害我无缘无故去人家里跑了一趟。” 杨菊山听他说起早晨的事,赶紧分辩:“的哪敢欺骗大官人!我早上确实看见冯秀才赶着老爷家的大马车在村头乱跑” “你紧赶着跑去不是看见他家里什么也没有嘛!” “可马夫也说了,早晨有一阵子两匹马都没了,后来又忽然回来了呀” “呸,那厮喝多了发昏,他的话也做的准?守门的都是瞎子么?两匹活马跑出去就没人看见?这就罢了,后来居然无声无息又回来了,跟我逗笑呢?活该他挨那十大板子!你也该打!” “我”杨菊山一时语塞,犟着回答,“我是真的看见了!” “罢罢,少说点疯话,赶紧滚回家去吧,我还要打点精神去‘降龙伏虎’呢。” 他说的是哪只母老虎,杨菊山自然清楚,窝着一肚子火忽然就想笑,却又不敢笑,赶紧低着头走了。 冯恒此时也早回到了家中。一进院就见屋内灯火通明,一个熟悉的女声正气火火的骂着:“真是混帐!我姐姐好心给你看病,还要听你妖精长妖精短瞎叫唤吗?” 他心头一喜,撒腿跑进去,果然看见她俯着身子查看梁福伤口,那老儿正梗着脖子与锦娘对骂:“妖就是妖,少来我行善人家作乱!” 他顿时如芒刺在背。完了,又害她无故受气,梁福这老儿越来越糊涂了,若不是年纪大,真该痛骂一顿。 锦娘正要还口,抬眼看见他,不由冷笑道:“哟,作主子的回来了?看看你家都是些什么好人,我姐姐好心好意来了,从头到尾就是他在胡嚼,你怎么教的人?” “我”,他扎煞两只手站着,只能喃喃道:“对不住,对不住,辛姑娘喝水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四十 陌上花 锦娘本在气头上,见他答非所问,不觉又好笑起来,回道:“吃过茶了,你们家青姑娘倒是个好人,就是这老儿太昏聩。” “是,是,辛姑娘还好吗?” 此时翩芊直起身来,皱皱眉道:“怎么,又喝了酒?见你几次,次次都是一身酒气。” 冯恒顿时觉得自己是天底下第一号混蛋,平白无故喝什么酒,一身臭气该是多么可厌啊!连忙谢罪:“辛姑娘别生气,是我错了,以后若没记性再乱喝酒就让我一出门就掉臭水沟里!” 青墨和锦娘不约而同笑出声来,唯有翩芊正色道:“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说你家里有病人,酒是发物,不利伤口愈合,谁要你赌咒发誓?” 冯恒讪讪地摸摸头,在边上站了,看她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盒子,拿簪子挑出些许白色药膏,摊平在棉布上,挨着肉贴在梁福腿上,想是药力苦辣,梁福哎哟一声,叫道:“什么劳什子,你别是拿辣子酱害我吧?” “真是人!能用上这药不知是你烧了几辈子高香!”锦娘口快反驳。 乱中就听翩芊稳稳的声音:“这药膏极为辛辣,是不太好受,不过对重生肌肤大有益处,您老暂且忍耐一下。鬼坟都去了,还怕这点药不成?” 梁福听她如此说,赶紧闭嘴,生怕再叫疼被她看成了胆之徒,锦娘见他紧要牙关极力忍着,笑成了一朵花。 见已无事,翩芊就要告辞,冯恒仿佛受了当头一棒,又不敢挽留,只得跟在后面送出院门。翩芊摆手令他回去,他答应着,却没有一点回去的意思,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今夜果然无月,不多会儿就见那两个苗条的身形溶进了无边灰暗,摸不到一点轮廓,只得惆怅站立,臆想她将走的路途。 锦娘俯在翩芊耳边道:“姐姐,呆秀才还站在那里望呢。” 翩芊也不回头,只叹口气:“就不该来,偏你们谁也不爱学医,又要惹得他思量许久了。” 回去发现桌上撂着几匹红锦,辛况明皱着眉头道:“刘大人差人送来的,道是日前多有得罪,特地致歉。” 翩芊一愣,哪里就这等客气起来?摸一下,竟是上好的妆花云锦,由不得心内疑惑起来,到底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翌日一早,便听见弱衣在院中说笑:“一家子捞不着一个,感情都在睡懒觉?就你老实,一大早起来还炖什么燕窝。” 接着听见锦娘回答:“哪有一大早起来了,姐姐这几天劳累,嗓子都涩了,这东西清润,吃点又不坏事。”又道,“这个妹妹是?” “十四妹的大恩人啊,赶紧叫她出来谢人家,好容易才请来了呢!” 翩芊赶紧梳好头,快步出门,与弱衣正打了个照面,身后一个体态妖娆的女子笑吟吟道:“翩芊妹妹,好久不见,越发俊了。” 果然是绿腰。翩芊知她在刘合处做了人情,也不能怠慢,福了一福,口中称谢,绿腰抢一步拦住,笑道:“这么客气,我怎么受的了,倒好像是特地来讨你谢似的。” 这样一来,锦娘也明白过来是谁,赶忙上前行礼,极口道谢,又见她面带桃花,眼中一抹茵润之色竟似要透出水来,不由赞道:“姐姐生的真美!” “真的?”绿腰一笑,“天天对着翩芊这样的美人,怎么会看的上我这样的粗笨人呢。” 正说间众人都已出来,一一介绍完毕,难免道谢称赞,待诸多礼仪已毕,早已团团坐定桌前,举杯共饮。 绿腰眼波流转,一缕缕尽在凤阳身上萦绕,只不过酒意未足,还不敢公然流露出来。凤阳只是吃酒,并不敢正视。 席间心细之人多有看出,比如胡心悦与翩芊。两人对视一眼,均觉诧异,并不曾听说绿腰与凤阳相识,但如此看来,竟不似一两日的交情。 就见绿腰满斟一杯,先是敬了辛况明,接着便径直走去玉京身前,笑道:“这位是三嫂子吧?果然温柔贤淑。时常听弱衣妹妹说起,只是无缘相见,今日有幸,望三嫂赏脸饮了这杯。” 玉京一开始便已站起,满是歉意谢道:“妹妹是我家的恩人,怎么敢劳你亲敬。只是我量窄,只敢吃一口。” 绿腰笑吟吟看她抿了一大口,随即又满斟一杯敬上,玉京本来要推辞,见她已经一口干了,不得已又吃了半杯。 这样一来一往,不觉绿腰已经吃了五六杯酒,玉京虽然少,也有三杯足够,两颊绯红,眼涩口慢,只得出言婉拒。孰料绿腰酒量颇好,竟又一口一杯的干了,玉京万般无奈,心内只是纳闷怎么她会找上自己。 正为难间,凤阳站起,伸手取过酒杯,一口喝干,闲闲道:“她吃不了许多,一会儿该醉了,我陪你吃吧。” 绿腰深深看他一眼,一笑:“果然伉俪情深。”又斟了一杯奉上,两人便站着对饮。干净利索的一大口,别无多话,绿腰只是笑,凤阳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如此一来,不仅翩芊,其他人也觉出暧昧的情愫。亏煞玉京醉中昏沉,委实撑不住,由着丫头搀进房里休息去了。 这里绿腰笑道:“早听闻辛家三哥风流倜傥,潇洒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 凤阳回道:“多谢。拙荆不胜酒力,中途退席,见谅。在下还有别事,不遑多陪,告罪了。” 说完放下杯子,一拱手,竟是追着玉京的脚步回房去了。 绿腰不自觉的咬咬唇,凄然一笑,回头对弱衣说:“不是早说要让三哥单独谢我吗,一席未终,居然就这么走了。” 弱衣心中一直有千百个疑问。凤阳素有不羁之名,拈花惹草之事做的也不在少数,看着样子,难不成与绿腰有什么瓜葛?这等尴尬事又不好问,只得讪讪笑了,自斟一杯,又拉着翩芊一起敬绿腰。 到后来不待人劝,绿腰自顾自吃起来,离席之时面色酡红,脚步虚浮,弱衣要送她,只是摇头不肯,一步一歇,径自往刘合的府邸去了。 翩芊送出老远,回来只见凤阳躲在窗后窥视,正待上前细问,他又放下窗帘,若无其事去了。 免不得将老大疑团埋在心里,看看天际已然青白——这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四十一 襄王有梦 一 几日后翩芊如约前来冯家诊病。却说冯恒只为等这一刻,已在家中闷头坐了三天,一步不曾出门。 梁福虽在病中,一双老眼却依然犀利,眼见冯恒巴巴只是瞅着门外,早知是为何,禁不住啐一声恨道:“糊涂行子!” 翩芊此来却只一人——胡心悦元丹已成,吐纳之术此刻最关紧要,时常入山静修,锦娘今日是弱衣邀了去,原本也邀了翩芊,只是翩芊总对绿腰之事心存疑虑,故而未去,只嘱咐锦娘得空打听仔细。 冯恒此时就如凭空降下一只凤凰一般,四下里忙乱,又着急唤热水给翩芊匀面,又着急家中没有好茶,等青送上水,一见是瓦盏盛着,禁不住连声叹道:“罪过罪过,怎能这样亵渎辛姑娘。” 翩芊并不为意,轻声道谢后取出药包,见青怯怯站在一旁,心内歉然,双手接过瓦盏,一见茶色暗黄,馨香中微带苦涩,不由诧异一望。 冯恒顺着目光看去,一眼看见茶水颜色,也是一惊,急得变了腔调追问:“什么茶?怎么这个颜色?前几天令名给的碧萝春没有了吗?” “前日在山边摘的刺梅,和些叶苦菊,晒干了加糖冲水,最是去火滋润,我奶奶传下的方子,特地泡给辛姐” “这怎么行?哎呀,我去拿茶叶” “不用,”翩芊急忙拦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入口虽略有涩意,回味却是清甜,况且香味淡雅清新,于是微笑赞道,“这个茶甚好,不落窠臼,况且我素日也不吃茶,多谢费心。” 冯恒听她如此说,一叠声吩咐青再取些包起来与翩芊带走,翩芊见他盛情如此,也不好推辞,自去梁福的偏房,梁福见她进来,冷哼一声,却又怕她说自己怕疼,强忍满腹牢骚由她诊治。 翩芊看了多时,又取出银针刺探伤口近处几个穴位,见仍有隐隐黑色透出,况且针刺不疼,知是余毒极深,皱着眉头问道:“你家中可有祛读的药材?雪蛤c雪莲c玉参?” 冯恒一一摇头,青从旁插嘴:“绿豆倒是有许多,这个有用吗?近处有地黄和车轮草c半月莲。” 翩芊点头:“绿豆虽无大用,也可一试,研碎了每日泡水,就作茶饮吧。不过梁福之毒性极阴寒,绿豆性凉,也不可多用。半月莲之类只是寻常祛火之物,效用不大。总之以养为主,不可劳累。” 冯恒满口应承,见她已开始收拾药箱,心内万般不舍,只好怔怔看着。却见她收拾完了,沉吟半晌,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问道:“令祖父刘大人,近日可曾见到么?” “不曾,辛姑娘有什么需要可效力?” 翩芊微蹙眉头沉吟,最后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他近来无端送了两回东西想来总有些蹊跷。” “我今天去鬼坟看看?” 话未说完两个声音同时传来,梁福大叫:“糊涂,去那个地方干什么!” 翩芊温和坚定的声音:“不可,鬼坟诡谲难料,冯相公且莫犯险。” 因是独行,万般推辞不掉冯恒相送,只得与他同行。翩芊是想断他心中惦念,故而不开口,冯恒则是独对佳人,万不敢孟浪冲撞,这样一路相伴无语,直到远远看见天官庙大门,听见老柳揶揄的笑声:“呆秀才,今天捡着宝了!” 锦娘自笑声中走来,嗔道:“姐姐,说好等我回来一起去的,怎么一个人走了?” “我又不是孩,没事的。”说完转向冯恒,“天色甚晚,不虚留了,快快回家去吧。” 又向锦娘问道:“阿弟回来了不曾?” “没有,说是需要五天光景。” 冯恒知她是念着胡心悦,心下黯然,默默转了身,挥手作别。翩芊见他如此,亦有所感,微觉恻然,却不曾发现回话回的顺溜的锦娘,背人处一声轻叹。 回去才知,刘合又遣人送来几色礼盒,和一整匣三十六色上等丝线,说是供辛姑娘清玩。 翩芊对着一桌子东西,越想越乱,茫无头绪,听得身后衣履响声,锦娘走来道:“姐姐觉得是什么意思?” “猜不出,希望不是坏事。” “别是刘大人对姐姐动了什么心思” “不,不会的”,翩芊摇头,看来倒更像是安慰自己,“一方父母官,哪会对治下子民有什么心思,况且有绿腰在。对了,今日去那里,绿腰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见只有我一个人来了,像是有些不快活,问了你又问三哥——姐姐,你说她跟三哥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翩芊心里也没底,只好道:“希望别有什么事才好。玉京嫂子处处柔顺,三哥却越发离谱,尽日招摇。” 说话间闻听窗外玉京温柔的声音:“圆圆,别玩了,爹爹叫你回去睡呢。” 翩芊叹口气。说是各人由命,玉京这命未免也太逆来顺受。新婚三日凤阳就与几个朋友出门游玩,一去数月不回,归来之日玉京一句怨言也无,照旧的嘘寒问暖。同游的说漏了嘴,才知是路上遇见几个风流狐女,一起去了扬州,盘桓数月。玉京正当新婚,不免落了一两日伤心泪,倒成了众人口中的话柄,至今说起,仍道“三嫂子拈酸吃醋”。 其实这醋,若真要吃起来,就是有天大的瓮也盛不下。不要说在外面真与那些女人有什么瓜葛,即便家中几个丫头,凤阳时常也与他们不尊重,有时与锦娘说起话来还未免风言风语,这点着实可恨。锦娘这丫头也是,说起来常为三嫂子不平,一到做起来,又难免轻薄。 锦娘见她沉思,也料不到与自己有关,兀自笑嘻嘻道:“要不怎么外面人说三哥风流呢,唯有玉京嫂子这样老实,才忍的住这花花公子。” 翩芊听了这话,恰与先前所想对上了,心内未免有些微气,正色道:“你也该留心些,莫与他风言风语,纵你心内无他,难保别人说三道四,三嫂见了也难过。” 锦娘一惊,脸上瞬间红了。再想不到翩芊会这么说她,羞惭之余又带一丝欢喜:原来素日我所作所为,她都记在心里。 深夜寂静,百计思量心悦此时情状,睡意慢慢消失。到后来几天所见的人c事纷纷涌来,冯恒略带呆气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一夜,注定要无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四十二 襄王有梦 二 冯恒自那次翩芊来后,又是一番好等。这日正眼巴巴望着村头,忽见一人犹犹豫豫朝自己走来,定睛一看,居然是杨菊山。 虽说平素并未与他多话,不过好歹相识,未免拱手为礼,招呼一声:“多日不见。” 杨菊山急忙还礼,犹犹豫豫说:“前日一别,很是想念冯兄,所以今天特地来访,冯兄不要见怪。”说话时表情古怪,竟像是羞涩扭捏,冯恒本就疑惑他为何来访,见这情形,心内更加奇怪了。 请进门上了茶,左右不知说什么。还好杨菊山捧出一个油纸包,扭扭捏捏道:“些许礼,不成敬意,冯兄可别推辞。” 冯恒推让了一番,末了只好收下,又不知包了些什么,又不好当面打开,只好唤青墨拿到后面去。 两人没话说,只好干巴巴坐着吃茶。忽然门外闪过青的身影,杨菊山眼睛一亮,竟像惊喜的样子,不由自主开口问道:“青姑娘今年多大了?” 这话着实问的唐突,冯恒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杨菊山见他表情,也知自己失态,赶紧掩饰说:“上次听你说过青姑娘的身世,真是可怜,我娘听说了也有心帮忙,所以才冒昧动问。” 冯恒见他这么说,越发疑心,又不好不答,想了想道:“想是十二岁?我也不记得了。” 杨菊山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跟着又问:“家里人都没了吗?不回去了?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 冯恒见他问的越发古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在尴尬时忽听青墨一声叫:“哎呀,李相公c顾相公你们来了?” 紧跟着是顾筱桂笑嘻嘻的声音:“鬼头,你家相公在吗?快叫他出来迎接。” 冯恒巴不得要脱身,快步走出来,果然顾筱桂和李桦阳摇着扇子已进了大门,高声笑道:“持之,这几天怎么不见你出来走动?难不成有什么人藏在家里舍不下?” 冯恒明知是打趣青,也不辨白,兴冲冲迎进书房,又唤青墨上茶。 顾筱桂笑着正要说话,一瞥眼见杨菊山站起来行礼,顿时噎在嗓子里,冷冷还礼,转身瞪着冯恒,抖着眉毛使劲努嘴。 李桦阳比他老成的多,笑吟吟拱了手道:“什么风把杨兄弟吹来了?不是一向只去唐大官人府上吗?” 杨菊山别别扭扭回道:“路过路过,你们聊,我走了。”说完抬脚就走,一边回身向冯恒,“冯兄你陪客人,不用送,我自己走。” 他背影刚拐过院门,顾筱桂已经嗔道:“怎么招揽起他来了?我可说了,他来我就不来。” 冯恒笑道:“什么话?照这样说令名那里你也就不用去了!专一对着我做什么,他要来我难道推出去?真是的,人家又没得罪你。” 顾筱桂撇撇嘴:“什么时候你也转了性,兜揽一个杀猪的。” 李桦阳拦住话头:“这话就不对了,他老爹杀猪他又不杀,况且现在还戴着瓦楞帽充斯文。”说着忍不住自己先笑了,“听说他求了令名去县尊处说好话,打算脱了贱籍读书呢。” 顾筱桂捂住心口作呕吐状:“就他?” 三人说笑了一回,李桦阳正色道:“找你有正经事,三月时不是说学政赴京述职暂且推迟科试吗?前儿我得了准信,学政上月已经回衙,科试大约就在本月,估计文书再过一两日也就到了。” “什么?”冯恒大惊。自打听说科试推迟以后,一直没怎么认真温过书,况且县学一向松散,月考形同虚设,这半年来几乎是虚度。况且近来天官庙分散大部分精力,委实没在书本上下功夫,四书已经生疏得很了。 顾筱桂见他慌了手脚,嘻嘻一笑:“猜你就是,令名也在着慌呢,不过他人面广,总会遮盖过去,倒是你,这阵子难免要抱抱佛脚了。” 李桦阳笑道:“岂止持之,你我近来也是嬉游无度,只顾笑他作甚?依我说不如咱们三个一处温书,互相出些题目考较,总比一个人强些。” “这主意好”,顾筱桂拍手称赞,“不如就去令名家,地方宽敞,还有好茶好点心。” “不妥”,李桦阳摇头,“令名家里那位,他尚且难以处置,况且听说他的如夫人一直在书斋伺候笔墨,咱们去了可像什么?” “那,就去我家吧,持之家里房屋狭,也不方便,我那里人少,好歹还有几间空房子。” “不错,不过也不能单扰你一个,到底谁家也不宽裕。”李桦阳笑道,“不如你我和持之轮流作东,各带些吃食,免得招你家娘子的厌,弄到令名那样惨境。” “油嘴,再乱讲我可不让你去了。”顾筱桂也笑。 冯恒想了想道:“每日一起温书三个时辰也就够了。不过还得习习制艺,以我看每三日轮流出一题作成后互相品评,倒也不失为相互激励的好办法。” “就这么定了!”顾筱桂拍掌。 计议已妥,又坐着说了会儿闲话,等二人走了,青墨乐滋滋凑上来说:“杀猪的送了两套猪肝,青正在卤,今儿可有好的吃啦!” 冯恒百思不解杨菊山示好的意图,猪肝倒是又香又软,一家子饱食了一顿。 次日去顾家念了半日,果然有同窗自县学归来,说是六月二十八日在省城学宫科试。屈指算算只剩下二十天光景,三个人不免又多加了两个时辰的书,就在顾家吃了饭,等回来已是掌灯时节。 将近门口忽觉一颗心怦怦乱跳,空气中竟也有幽细的香味,令他看书太久的头脑为之一振。没错,肯定是翩芊来了! 冯恒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门,翩芊正放下针灸带,向着梁福说:“也只好这样了,一年之内这条腿若要行动如常恐怕还有难处,雨雪天更甚,你多忍耐多走动,少做重活。” 青在旁静侯,青墨蹲在边上,虔诚望着,如对神明——上次翩芊来后,青墨就时常追问:“那个长得像观音一样的姑娘是谁?”冯恒没有明说,只叮嘱他不要传出去,这孩子见翩芊生的极美,又会治病,一直当作神仙一样崇拜着。 一见冯恒回来,青立刻迎上去轻声问道:“吃了饭吗?” 冯恒点点头,全神贯注看着翩芊,只见她快速收拾好药箱,竟是要走的样子。冯恒一急之下脱口而出:“我刚回来怎么就要走?” 翩芊并不看他,提起药箱,款款出门。冯恒不敢拦,只好跟在身后相送。 渐渐走入通往天官庙的荒草地。冯恒忽听她带着微怒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别再跟着我。” 冯恒如听天书,嚯地停住脚步,却又不舍,恋恋的目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四十三 神女无情 一 眼见她凌波微步渐渐走远,忽地又折返回来,道声:“抱歉,不该对你呼喝。” “哪有哪有”,冯恒双手乱摆,“都是我惹姑娘生气了。” 她一声叹:“你这又是何苦。我不久就要成亲。” 虽然早知如此,然而听她亲口说出,仍似一把利刃在胸中翻搅,压住绵绵而来的酸涩,稳住声线答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着姑娘安全回去。” 她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后带着忧伤开口:“总是前生冤孽。你累我一场牢狱,我也累你一场牢狱。就这样罢了,月底梁福的伤便不需我亲力施为,到时我遣人按时送药来,你休要再去天官庙。” 许久未听他回答,抬眼看去,才见他失魂落魄站着,一行泪如月下清泉,沿着清瘦面颊缓缓滑落。翩芊一惊,于无声处听见自己的心跳,慌张,忙乱。 久久不曾开口。沉默中冯恒惨然一笑:“好,都听姑娘的。” 以为他会萧索离去,谁知仍是呆呆站着,时间凝固了一般。翩芊百计思量别无善法,只好默默转身,自行离去。 渐行渐远,回头见他守成一条灰色的影子,嵌入草上蒙蒙雾气。 此后数日别无他话。冯恒每天与书为伴,纵然枯燥,也些许分去心中空荡之感。李顾二人见他意兴阑珊,以为是忧心科试,于是提议考完后打唐名的秋风,再去省城几处青楼妓馆开开眼界,冯恒边听边笑,忽地勾起与她初遇那夜的回忆,宛似当头一棒,一腔苦闷全变成无可排遣的失落,索性书也不带,闷闷走回家中,撂下二人相对猜测他的心事。 回家时梁福正在训斥青墨,虽然压低了嗓子,但听得出怒气正盛,道是:“再跟我提那个狐狸精看我不揭你的皮!整天价挑唆着主子不学好,好容易安生几天念书,你又挑唆着出门!” 原来青墨对翩芊念念不忘,一直缠着青追问,青于此事也是半明白半糊涂,只好推说是冯恒新结识的朋友,住在临村。青墨听如此说便来了兴头,盘算着撺掇冯恒带上自己去人家里玩,不想被梁福听见,憋了多时的怒气一股脑全撒在他头上。 青墨忿忿不平辩解:“您老别说话那么难听,观音似的一个人,到你嘴里就这精那妖了,人家要是妖,稀得管你的伤!” “再跟我犟我打死你这猴儿崽子!”梁福一怒,抄起鞋做势要打,一抬头看见冯恒归来,顿了顿放下,不好当着他的面继续吵嚷,又不甘心咽这口气,只得腔子里咕哝了一声:“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冯恒本是回来清净,眼见这场面是定不下心来了,失意沮丧中又怨愤落到听仆从教训的境地,不由冷笑一声道:“好,我不正,你老人家正,那我就走好了。” 说完拂袖而去,青急急跟在身后正要劝阻,冯恒头也不回道:“你回去,我要一个人走走。” 时已昏暮,家家屋顶一缕炊烟,孩兀自追逐嬉戏,门内传来妇女的呼喊:“狗子,疯够了没有?饭都凉了,再不回来让你爹揍你!” 冯恒独带两袖寂寞走着。偶有蹲在树下就着馒头喝稀饭的邻人,招呼一两声冯秀才,回一个无滋无味的笑,渐渐便到了村外寂静无人的所在。 想来应是前世冤孽。若早听从梁福安排,随便聘一家姑娘,也不至于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了。爹爹在时,对他期许极高,轻易不肯订亲,只说以儿子的资质功名如拾芥子,自是不在话下,登科之时怕没有好亲事来作?寒微之中订亲,讲来发达了,总是不称头。 谁知至死也不见儿子发达。梁福庄稼人朴实,不想那么多,只盼着早些给冯家续上香火,为这事没少跑腿操心,只是自己总有一两分疏狂,等闲人家的女儿也看不进眼里,一拖拖到了如今。 二十弱冠,一顶秀才头巾,两间大瓦房,除此一无所有。不想冯恒竟落拓到如此地步! 胸中只是酸涩,却一滴泪也落不下来。埋着头在荒野里踱了几步,渐渐觉得肚内饥馁起来,罢罢,总也是如此,回家吃饭算了。 正待回家,忽听竹林中一阵脚步声。循声看时,一个蓝衫男子拿手拨开竹枝踉跄向内走着,身形忽隐忽现,时而是人时而是狐。冯恒自天官庙后对此已无惊惧,只是心内一动,疑惑身影熟悉,定睛看时,男子微侧过半边脸,正是凤阳。 眼看凤阳歪歪斜斜趴倒在一杆竹子上面,竹枝经不起他的分量,歪向地面,想是竹子弹性极好,将挨地之时又从旁弹起,一股大力倒将凤阳猛地推起半尺,凤阳脚下一个不稳,早已摔倒在地,顺势化作狐身,却又不走,倒着只是喘气。 冯恒本不想多事,奈何管不住双脚,早已快步赶上。凑近一看,后腿几处伤痕汩汩淌血,脖颈处一痕红丝,像是被绳索勒过一般。冯恒大惊,赶紧解下外衫,覆住他身躯,不顾沉重,高一脚低一脚向外跑去。 凤阳恍惚醒来,刹那化作人形,冯恒两臂一沉,扑通摔倒在地。却见凤阳醉眼惺忪笑道:“原来是呆秀才。你拉我作甚?” “你受伤了,我送你回去。” “多事。”凤阳勉力一笑,“我是不想回去的,无非又听他们絮叨,烦也把人烦死。你还是将我带进竹林,那里有我一个相好,将养两天好了再回吧。” 冯恒一时犯难起来,又不知他说的相好在哪儿,又怕他伤重不得翩芊救治,凤阳挣扎着睁开眼,见他不动,忍不住叫:“怎么不走?是了,我人身太重,呆秀才拖不动。那我还作狐吧,别让人看见了。” 言罢果然又成狐形。冯恒鬼使神差,打横抱起,一双脚想着天官庙便走。 半路上凤阳自昏迷中醒来,一眼见到路径不对,叹道:“呆秀才,果然拿我作幌子去见她!” 将及赶到,远远见到锦娘低着头在院外草丛中寻着什么,正待相唤,锦娘已经看见,走来看清抱着是谁,竟道:“三哥!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快送他进去吧。” 凤阳睁开眼,笑道:“怎么,心疼了?带我去你房里,你给我敷药可好?” 锦娘啐一声道:“弄成这样还没正形!”扬手欲打,见他双唇惨白,脸色青紫,知是伤的极重,不觉又将手放下。 相帮着正待扶他进门,忽听他低低说:“别让爹爹和玉京看见。扶我去十四妹那里敷药,明天好了再说。” 锦娘点头,轻轻推开庙门,令冯恒在外候着,自己闪身入内。不多会儿,步声细碎,翩芊蹙着眉出来,先将一颗药丸塞进凤阳口中,这才对冯恒点头致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四十四 神女无情 二 乍然相逢,心内五味杂陈,木然望着她,见她面上一红,轻声道:“冯相公不妨进内少坐。” 幸喜廊下无人,将凤阳抬进锦娘屋内,翩芊仔细查看伤势,疑惑道:“此间谁能伤到三哥?你却是在哪儿与人斗气?” 凤阳闭目摇头,只说:“你看着敷些药吧,只管问作什么。” 翩芊知他功力深厚尤且高出大哥荥阳,同辈中除却胡心悦还没有与他一较高下之人,一般术士奈何他不得,伤得如此重必有缘故,多半是与人争风吃醋以致殴斗,心内不觉有气,沉声道:“你不说缘故,我如何用药?不知你整天与那起混人厮混些什么?若真是与人争斗,三嫂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你不说我不说,玉京怎么会知道?你是我妹妹,几时该你来教训我?”凤阳虽是伤重,犹不改平日满不在乎的表情,“能治就治,不能治罢了,我自去找别人。”说完闭起眼睛,如睡着一般再不说话。 翩芊忍着怒气清洗了伤口,敷了药,又命锦娘取来几味丸药伏侍他吃下,见他沉沉睡去,于是命锦娘今晚到自己房中歇息,带上房门,轻轻出来。 廊下月华似水,翩芊见如此明亮,生恐家人发现不妥,于是命锦娘在院内守候,悄声唤冯恒到院外问话。 出得门,又向外走了几十步,这才站住,叹道:“我这哥哥总是这样,多谢冯相公相救。” 冯恒正在谦逊,听她又一声叹:“且喜老柳这几日不在,不然如何也瞒不住了。你是在何处遇见他?” 冯恒不免将适才情形一五一十说来,只是怕翩芊女儿家羞涩,略去了凤阳所说相好一节。翩芊摸不出头绪,沉思良久。 独对心上人,若是几日前,该是何等令人兴奋。只是自那日她决绝一语,就如心内揣一块冰石,相见唯有酸楚凄凉。见她鬓堆乌云眉蹙春山,双眸间隐隐透出幽思愁绪,仍然禁不住的心疼,喃喃说道:“辛姑娘不要担心,你医术高明,令兄定然无事。” “我所忧虑并不在此。”她幽幽说道,“三哥的能力,要想伤他并不容易,况且伤成这样我隐隐觉得事情并不如此简单,天官庙多年的平静只怕今后难再了” “不,不会的,辛姑娘多虑了。” 她淡淡一笑:“我也希望是我多想。你祖父前日又差人送来许多礼物,还说近日登门拜访——此事我总觉得十分蹊跷,不像是好兆头。今日三哥又不知惹了谁。” “是,刘大人那里是需心,我也觉得那日他在狱中有些古怪。”冯恒一想起当日刘合的神色就觉不安。 “唉,心悦还要月余才能回来,也不知该与谁商量。” 乍然听到胡心悦的名字,似乎在提醒冯恒两人的距离,他心内一紧,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辛姑娘大婚之日在下一定前来恭贺!”说完又知唐突,赶紧道歉:“对不起,生实在糊涂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翩芊看着他,慢慢说道:“人狐殊途,你不必自苦。今日多承冯相公相助,来日三哥定然亲去答谢。” “不敢当,举手之劳而已。”他慌张的低头,不敢再看她,“在下要回去了。” “好,冯相公慢走,不远送了。” 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一事,急忙转身唤道:“辛姑娘,我月底去省城赴试,一来回大约要七八天不在家。” “嗯,知道了,路上心。”她远远挥了挥手,随即紧闭庙门。 锦娘原本想偷听两人说些什么,想想又觉太过孩子气,于是坐在房内,百无聊赖地看着凤阳。 凤阳吃了药沉沉睡去,恬静犹如婴儿,锦娘忍不住拿手指摸着他鼻梁的线条,心道:“此时这样可爱,为何平时总是轻嘴薄舌惹人生气?三嫂也真是可怜。也不知他跟绿腰到底有没有瓜葛?是不是为了哪个女人才伤成这样?” 正思想间,触动他痒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双眼睁开一线,看到锦娘便笑:“死丫头,睡觉呢惹我作甚?不去找你十四姐?” 一时忍不住追问起来:“我一直在想你跟绿腰有没有什么瓜葛?” 凤阳脸色一滞,随即闭上眼睛笑道:“吃醋了?你怕什么,天天一个屋檐下住着,守着三哥呢,还怕我跑了不成?” “呸,整天风言风语就没句实话。我敢打赌你这伤肯定是为哪个女人弄的。” 凤阳又笑:“都被你猜中了,唉,怎么这等聪明美貌,真让三哥割舍不下。” 锦娘啐了一口:“你倒是说句实话,你跟绿腰到底有没有什么?那天吃酒你们那样子,谁看了不疑心啊。” “你说有就有罢。”凤阳翻身背向她,“三哥也是名声在外,谁不知我风流倜傥。你十姐不是说绿腰指名要见我吗,没准儿早就看上了也未可知。” 锦娘听着在理,只怕是绿腰久闻凤阳风流,心里有意,于是嘱咐说:“你可别去招惹她,她跟刘大人混在一起,被刘大人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说了两次不见回话,才见他早又睡着,推了推不见动静,闷闷坐下,翩芊随即推门进来,手指凤阳,意问有没有睡着。 锦娘点点头,轻手轻脚站起,随她回了房,躺下后才悄声将刚才一番话告诉了她,翩芊亦觉真假难辨,只盼胡心悦快些回来也好有人商议。 锦娘问:“郎何时回来?” “总还要有半个多月吧。这次若能固住元丹,眉间隐现诧女,修成散仙也就指日可待了。” “他若成仙,姐姐你怎么办?” “我再努力锻炼,总也会功德圆满。” “我是说你们都成了仙,还成亲吗?” “傻丫头,怎么会不成亲?” “姐姐,你总说炼成元丹后成亲,可元丹已成必然就要修仙术,若一日你二人同登仙界,还会成亲吗?几曾听说仙人娶老婆嫁汉,生儿育女的?” 一句话说的翩芊哑口无言,平时不曾想到这层,只觉得既已有人形,总要功德圆满,却没细想,若二人均已为仙,屏弃了七情六欲,还有什么卿卿我我,朝夕相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四十六 夜如年 一 翌日锦娘一早起来,凤阳已不在房中。将近黄昏,才见他摇摇摆摆自外面归来,项下围了一方时新花样的锦帕,恰好遮住伤口,脸上挂着惯有的笑意,进门便大声唤圆圆,又从怀中掏出蜜饯果子,疼爱的看她吃。 玉京自房中出来迎接,温柔一笑道:“一去两天,圆圆好生想你。” “路上遇见几个朋友,多喝了几杯,回来怕扰了你们,于是就在他家歇了。”凤阳神情自若的说来,半点不曾心虚。 翩芊知他是不愿玉京和爹爹为他担心,心内仍禁不住叹道,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一味放浪,既让三嫂担心,又给自己惹祸呢? 觑到无人处,仔细验看他的伤口,虽已愈合,但是疤痕仍显,料也瞒不过同床共枕之人。凤阳满不在乎说道:“今夜我约了柳家几个后生来吃酒,醉闹一夜,不回房去睡,明日也就好的差不多了,玉京自然不会知道。你将昨日的药再与我一帖,煞是见效。” “你究竟与谁争斗?方圆八百里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凤阳笑着拍拍她的肩:“管那么多作甚,总之你三哥技不如人,吃了亏了。放心,决不会连累家里人。” 翩芊愠怒道:“难道我是怕你连累我?只是你这样怎不让人操心?圆圆一天大似一天,你也该为她想想,做事稳重些。” 凤阳不耐烦的一转身:“好啦,又来教训我,我自有分寸。”说着走开,随即听见前厅一阵喧闹,想是约来吃酒的人已经到了。 深夜之时这些人仍在猜拳喧哗,翩芊听着烦闷,披衣起来欲到外面散散,锦娘急急取了披风跟着出去。刚到院外,远远瞧见一乘绿呢软轿疾如彪风,瞬间已至门前。 正在疑惑之际,轿帘掀起,刘合一低头走出,笑道:“辛姑娘,还没有歇息?下官还真是有缘,呵呵。” 翩芊急忙敛衽为礼,一边低声向锦娘说:“快回去通知爹爹迎接刘大人。” 锦娘这才明白是谁,慌乱中施了一礼,急急进内,顷刻后辛况明率领家人出门迎接,刘合道声免礼,在众人簇拥下进了门。 辛况明将刘合让至上座,奉了茶,又一一介绍了儿子c女儿,刘合夸了几句,随口问道:“听说你还有个侄儿,怎么不见?” 辛况明赶紧回道:“舍侄近来在山中修行。” “哦。听说你侄儿跟十四娘定了亲,可有这回事?” 辛况明一愣,怎么问起这些?随即想大约只是闲话家常,于是回道:“的是有此意,不过还未定亲,大约也快了,等舍侄从山里回来我就给他们完婚。” “哦,是这样,幸亏我来了,不然你们就犯了大忌。”刘合拈着稀少的胡须笑起来。 “刘大人此话怎讲?” “原来你们不知道?近来是十殿阎罗的斋戒期,阴间禁婚嫁,要在这时候办喜事,那不正撞在刀口上?被人出首了我也救不了你们。” 辛况明闻言大惊,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条规矩,然而话从刘合口中说出,又不能不信,只好恭恭敬敬道谢:“多谢刘大人指点!只是不知是何时有了这规矩?大约多久才能解禁?” “告示嘛还没放出来,我估摸着也就是明天后天就有鬼使到各处传信。要禁多久也不好说,斋戒期是半年,怎么也得一年的功夫吧?老辛啊,你权且等等,儿女成婚是早晚的事嘛,不用急。” 辛况明与众人面面相觑,难道刘合此来就是为了告知此事?翩芊心内不祥预感越来越重,隐隐感觉此事定然与自己有关。 刘合问了些家长里短,临走时从袖中摸出一枚雕刻玲珑的红玉佩,递给翩芊,盯着她说:“前几天得的,我一看见就想起你来了,给你吧,害的你成不了亲,就当是我赔罪。” 翩芊哪里肯收,正在推辞,他忽然拽过她的手,向掌心一塞,回身就走,嘴里还笑着:“老辛啊,劝劝十四娘,我作长辈的给点东西,有什么不能要的?” 辛况明已经被一连串不合常理的行为搅得晕头转向,胡乱点头答应着,跟着送出门。刘合回头正要告辞,人丛里看见凤阳,不由点头微笑起来:“那是你家三公子吧?早听人说过是个风liu的哥,哈哈,就是得悠着点,风liu过了头可就招祸了。” 刘合走了许久,辛家仍未能平静。凤阳无事人一般又去吃酒,辛况明来回踱着步,玉佩撂在桌上,翩芊蹙紧双眉低声道:“这算什么?一方父母官,这般不尊重,强来拉扯未婚女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锦娘心翼翼答道:“姐姐,我总觉得这个刘大人不怀好意。” 翩芊没有反驳。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隐有的感觉。 辛况明带几分烦躁开口:“休得胡说,刘大人位居高官,况且年纪也有了,怎么会如此不尊重?想来是当十四儿自家女儿一般,一时忘了避忌。我倒更担心他说凤阳那番话,也不知是不是凤阳在外面做下什么让他知道了。” 荥阳在旁提醒:“既然担心,就叫三弟过来问问清楚。” “问他有什么用,他肯说吗?他若肯说怎么会一道烟跑去吃酒,连这里的门都不进!”辛况明了解自己的儿子,心内越发烦躁。 “叫玉京来问问吧。”清荷提议。 “不,三嫂的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定然是一无所知。若想弄清楚,还是要从三哥身上下功夫。”翩芊说道。 锦娘踌躇许久,悄声问翩芊:“要不要告诉阿爹三哥受伤的事?” “时至今日,也说不得了。”翩芊叹口气,一五一十将凤阳受伤之事说出,辛况明大惊,三步并作两步走去花厅,厉声叫凤阳出来。 柳家众人皆醉,不顾羞臊唱起艳词俚曲来,凤阳独醒,把玩着青玉盏沉思。听见爹爹呼唤,又见他面色不豫,于是放下玉盏出来,辛况明劈头就问:“在哪里受的伤?跟谁殴斗!” 凤阳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哂笑道:“果然女人守不住秘密,早知便不找她疗伤。” 辛况明见他承认,又是生气又是担心,一把扯下他项中锦帕,那道明显的伤痕正在眼前,顿时大惊失色:“搜魂索!” ~~~~~~~~~~~~~~~~~~~~~~~~~~~~~~~~ 开始慢慢解禁,hh。 俺的新书《大明女书商》开始连载, 简介:责任编辑c策划c美工c老板c打杂的c快递员见过这么多头衔集于一身的少女吗?没错,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女书商林若茗!不要羡慕人家精力旺盛,要知道伺候极有想法的作者决不是容易干的活,更何况,人家一个千金姐,用的着这么拼命吗?说实话做书商,除了有成就感,更大的好处是大明朝有那么多会码字的帅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四十六 夜如年 二 搜魂索是阴间衙署常用的刑具,专用来对付法力高强又不服管教的囚徒。只要被搜魂索缠上,便如附骨之蛆,牢牢咬紧脖颈,囚徒拼死挣扎也难以摆脱,最后吐舌而亡。 辛况明乍于儿子项间看见如此可怕的刑具留下的印痕,恰似劈头盖脸浇下一盆冰水,颤声问道:“你得罪了衙门?怎么用刑具对付你?” “看你说的,”凤阳懒懒从他手中拽过锦帕,“要是搜魂索我还能捡回这条命吗?在外面与人呕气,被他照脖子下勒了一回。” “拿手勒的?还是绳索?” “自然是手。他也没那么大胆敢要我的命。” 辛况明仔细又查看一番,越觉疑心,红痕狭长纤细,分明不是手印,于是板起脸道:“休得骗我!若是手如何会有这么整齐的伤痕?” 凤阳看着他,噗哧一声笑了:“服了,果然姜是老的辣。没错,用的是一根钓丝。” “啊?谁干的?明摆着要你的命啊!”锦娘一惊之下脱口而出。 “这么大声做什么?非要让玉京听见了担心?”凤阳白她一眼,轻描淡写道:“不过是狐朋狗友,吃醉了什么事做不出来,也不必大惊怪。” “那你腿上伤痕也是他们做的?”翩芊问道。 辛况明闻言赶紧又挽起他裤腿,翩芊用药极准,此时伤痕已经是几个的红痕,比项下的伤轻多了,于是松口气,叱道:“这时候你才想起妻儿!你这些兄弟没一个像你这样胡闹的!” “好了,爹爹你也不是头一次知道我这样,今后儿再也不敢了,就请息怒吧。”凤阳打了一躬,语气里尽是讨好服软。 辛况明的一腔怒气不觉淡了许多。父母对孩子总不是绝对公平,比如自己这十几个孩子,他最钟爱的就是凤阳和翩芊。凤阳生来聪明,符咒丹药只需一遍就能学会,在儿女中是进步最快的一个。宠爱太过,不免事事由着他性子来,等发现养成了这样事事不在乎的轻挑习气,已经晚了。即使娶了亲,也没有多少改变。 辛况明知道儿子的脾气,更加觉得对不起媳妇。玉京是好友之女,自幼定下的亲事,父母相继去世后,辛况明赶着给她完了婚,不久就发现儿子一些也不曾改,照旧的眠花卧柳。辛况明私下里也说过多次,无奈凤阳之当作耳旁风——况且玉京一味柔顺,凤阳虽然礼让有加,也并未因此对她母女多一分眷顾。 想到此间,辛况明叹道:“原本给你完婚是想让玉京多个依靠,现在看来,真是徒劳。三儿,你难道如此无情,一点也不为她们母女着想?” 翩芊捕捉到凤阳眼中一纵即逝的柔情,随即听见他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儿子记下了,以后定然不再胡闹。” 明知他是敷衍,仍然盼望出现奇迹,辛况明疲惫的挥挥手:“回房去吧,经此一闹你的伤是绝瞒不过玉京了,不如对她直说,也免得她胡思乱想。” 辛家漫长的一夜久久未曾过去。翩芊伫立成一尊石像,反反复复思索近来一切事物,其中似有某种关联,却怎么也抓不住。 “要是心悦在就好了。”电光石火的一闪念,“我为何不去找他?” 冯恒一早醒来,久久沉浸在美满的梦境中。似乎是在一处荒野,他和她相对而立,她柔情似水,十指紧扣他的手心。虽然梦里面目缥缈,但他能肯定,必然是她。 门外隐隐有争执的声音,青墨跳进来,拍手笑道:“有趣有趣,外面来了个瘸道士,非要见你,福伯给了他好几个馒头也没把人撵走。” 冯恒一时好奇,披衣出门看时,一个矮个子着灰道袍的道人正涎皮赖脸地跟梁福说话:“我不要你的布施,上哪儿没有肉包子,非看上你的冷馒头?叫你家相公出来,我给他算一卦。” 梁福向来对僧道十分敬畏,虽然对方蓬头垢面,灰布道袍处处是油渍和裂口,梁福言语之间仍然十分客气,一脸热诚的说:“道长您先收下,几个馒头您虽然瞧不上,可也是的一点心意。我家相公还睡着呢,您老先坐着歇歇,吃碗鸡蛋茶汤再说。” “谁说睡着呢?那不是?”瘸道人笑嘻嘻的一指冯恒,“那不是他?我不吃茶,专来找他。” 虽然腿脚不灵便,瘸道人走起路来倒是挺快,瞬间就蹿到冯恒跟前,砸吧着嘴笑嘻嘻的说:“施主昨夜好一场hu梦啊,道人我也随喜则个。” 冯恒大惊,瞠目结舌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看施主眼带桃花,眉挽喜蛾,直透胸臆,定然是红鸾星动,道人我先来讨个喜钱。” 青墨听见这一大段文绉绉的话,脑袋里一团浆糊,正要问少爷什么意思,却见少爷两眼放光的攥住瘸道人的手:“你是说此事能成?” “成与不成,只有天知道。”瘸道人笑眯眯地说,“镜花水月,梦幻泡影,世间事大抵如此。冯相公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 “那就是不成?”冯恒一腔热情瞬间冷却。 瘸道人仰天大笑:“痴人!纵成了又有什么用!须知她终究不是人,难道陪你一辈子!” 冯恒如坠迷雾,眼见那瘸道人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痴人,万事随缘罢了,多想无益。你瞧,门外是谁来找你?” 冯恒抬眼望去,顾筱桂摇着扇子悠悠闲闲地走来,老远就拱手笑:“持之,大喜事,这次可打了一次好秋风!” 冯恒正待出迎,欲向瘸道人告罪,一回身人已不见了,耳边却仍有绕梁不绝的笑声。顿时愣在当地,分不清此身是否犹在梦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四十七 长相守 胡心悦全身披拂在初晨的斑驳阳光中。枝叶的阴影交杂在白衣上,清秀的脸庞隐隐透出神秘的光辉。 在他身后,锅塌炉毁,散乱放着玉瓶c瓷壶等物,丹药随意抛在草间,然而他全不在意,只是坐着,悠悠想着前尘往事。 远远传来潇洒的歌声:“打坐吐纳,炼丹团药,整日价奔波劳碌,镜里容颜老。不知何处风水好,收个徒儿传大道?” 歌声近了,身穿灰布破道袍的瘸道人拿着一顶僧帽扑扇着,笑嘻嘻的说:“天可真热,汗流的跟瀑布似的,道友穿一身白,还不得天天浆洗衣服?” 胡心悦淡淡一笑:“心静自然凉。” “有道理”,瘸道人绕着他走了一圈,弯腰拈起一枚朱屑丸,“多好的药丸,怎么扔在地上?可惜了的。道友不要,贫道我可要笑纳了。” “老丈尽管自取。” “这么大方?那我不客气了。”瘸道人咧着大嘴,“我看道友不像这里人,山外来的?” “老丈却也不像这里人。” “被你看出来了。”瘸道人一笑,盘腿坐在他身侧,“怎么,道友翻了炉倒了灶,不准备再修行了?” 胡心悦微笑点头。 “可惜”,瘸道人正色道,“你炼的丹药已经不是常人所能及,再有一步,道友就能得道飞升。只差一步。” “为何要成仙?”胡心悦微笑着转脸看住他,“你是仙,可否告诉我,现在的一切是你当初想要的吗?” 瘸道人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仙?” “老丈眸光如电,神清气爽,卤门处隐有紫气升腾,不是仙又能作何解释?况且,”他微微一笑,“你在如此荒僻之处见到我的丹炉,定然知道我非常人,但你并无丝毫惊慌,又能随口说出我炼丹的修为,你若非仙,谁能称仙?” 瘸道人鼓掌赞道:“妙极妙极!不愧是心月狐族!那我问你,龙门前只缺一跃,为何你此时放弃?” “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瘸道人一愣:“你是为辛翩芊?” 胡郎眼中波澜不惊:“老丈既已熟知,又何必再问。” “不,我前日才入尘世,你们之间事所知不多。但你资质超群,我有心收你为徒,实在不忍见你为情所困,结下一段孽缘,蹭蹬了大好前程。” “老丈手拿僧帽身穿道袍,不知是僧是道?” “僧又如何,道又如何?去除皮相,内里总归是一。” “那就是了。”胡郎回转头,静静看着远方,“孽缘佳缘,终归是缘;修仙在家,都只为心。若已得其所哉,在家何啻升仙?” 瘸道人呆坐片刻,眉间一道灵光闪现,纵声大笑道:“好个在家何啻升仙!你比我看的更透,原来我修行多年,‘悟’字关头竟不及你一半!只是,世间事诡谲难料,你纵然愿留,未见得能够遂心如愿。” “老丈推算过?” 瘸道人点头叹道:“姻缘路上一片阴霾,水到渠难成。” 胡心悦静默片刻道:“未见得常相厮守便是圆满。心至情至,今后如何,且随他去吧。” “痴儿!”瘸道人感慨万千,“你聪明颖悟,万事随缘,这都是好的。只是你不知,情之为物,只要沾惹一星半点,从此便与执着二字不可分割,还谈什么随缘!” 胡心悦久久不语,眸光中渐次浮出欢喜:“老丈,阿姊来了,我听得见她的脚步声。” “痴儿唉,只看你的造化吧。”瘸道人摇头叹息,闪入一片荆棘林中,消失了踪影。 翩芊轻盈的身形出现在半人高的蒿草隙中。胡心悦迎上前去,见她浅笑着抹汗,口里说着:“好个清幽的所在。若不是你留下的萤粉指路,还真找不到这里。” 说话间瞥见地上的丹药,又是一愣:“怎么撒了一地?”说着便要去捡。 胡心悦微笑着止住她:“阿姊,我跟你一起回家,不炼丹了。” “怎么?你已经修成?” “不。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若要成仙,终归是要摒弃七情六欲与你分开的,如此还有什么意思?如今我元丹已固,左右也是不死之体,又何必在乎成仙得道这些虚名。阿姊,我尽力助你修成元丹,然后我二人闲居山野,一生消遥,可好?” 翩芊只觉一股温暖的气流慢慢弥散在胸臆之间,眼中酸涩,渐渐滴下泪来,颤声道:“我不能要你为我放弃半生所求。” “真傻”,他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我只是选择我喜欢的生活,并不是为你。” 纵然他如此说,又怎能做到波澜不惊。 对于狐,自出生便只有两条路可选:修仙,或者消亡。资质太低不行,定力不够不行,机运不好不行,时机不到不行。躲过刀箭,躲过僧道的符咒,夺过一个个难以预料的天灾,终于修成人身,然而不死之路,十成却只走了一成。 修得人身后,炼丹打坐,参禅吐纳,时运好的取得元丹,勉强算作妖,时运不好的枉费多年力气,最终还得老病而死。况且妖,只好算作天地间无处安放的一种,神见了要杀,仙见了要收,就连人见了,也要使尽各种手段除之而后快。 成仙,是狐一生最大的追求。虽然历尽磨难得道的狐仙,最终还是不入流的一种,多数只能孤独地徘徊山林,就连仙界地位较低的鬼仙c地线也瞧他们不起。 即便如此,自出生以来,翩芊还未曾见任何一只狐放弃修仙,况且是在即将成功之时。除了胡心悦。 他虽然不说,她却知道是为了不肯抛下她。 在此之前,她想过修仙对于他们的影响,却从没想到,这影响竟是这般重。而他,竟是以这种方式证明了他的不离不弃。 她在泪眼模糊时哽咽着问他:“上次你劝我嫁那秀才,我以为我只是可有可无。” “你还是不明白么?只要能让你不受苦,我并不在乎你与谁在一起。我有无尽的生命,经的起长久的等待。可是如今你需要我,那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心悦”她喃喃轻唤,埋进他的肩窝,只愿此处就是全部的天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四十八 夜合花 一 顾筱桂的脸上全是藏不住的笑意:“你这懒骨头,怎么头也不梳?是不是刚起来?我影影绰绰好像听见你在院里跟谁说话来着?” 冯恒也在纳闷:“刚才有个道士在这里说话,转眼就不见了。” “是吗?并没有见谁走出去呀。”顾筱桂四下里张望了一通,拿扇子柄敲冯恒的手,“满嘴柴胡,又来哄我,该打!告诉你个好消息,桦阳昨日打了个大大的秋风,这次科试的路费全由令名负担,你我都不用四处凑盘缠了!” “什么?有这等好事?” 顾筱桂笑嘻嘻的凑近了,扯着他的袖子道:“进屋去说,被人听到了就坏事了。我告诉你,这可都是桦阳的功劳。” 躲在书斋里支开了下人,顾筱桂这才一五一十说来。原来唐名自从上次娶妾的一番波折后,竟是从此萧朗陌路,不曾见到如夫人的半面。李明霞借口豆蔻略通文墨,指派她教唐府一干丫鬟识字,又辟了一间房作为教习之所,自己每日早晚移驾过去督导,若见不到教书女先生,便是好一通骂。豆蔻胆怕事,自是躲在教室半步不敢离开,唐名自摆酒庆贺之后,可笑居然从未近得新夫人的身。 唐名虽然不敢抱怨,心中如何不气!想到李桦阳素日多智,于是趁夜找他,要帮忙拿个主意。 李桦阳也确实计谋百出。听说豆蔻还有个姑姑,就撺掇着唐名把老太太找来,只说身体不好要见侄女儿,把豆蔻弄出唐家。这还不算,一想马上就要去省城,正好避开母老虎的眼线,又撺掇唐名将豆蔻打扮成书童随行,带去省城自在逍遥几日。 唐名听完大喜,兴头上一口答应李c顾c冯三人的盘缠都由自己出,并定于二十三日一同起程。这三人向来家道艰难,如此也算是喜出望外了。 果然依计而行,李明霞并无疑心。二十三日一早,几人到唐府会齐,冯恒自骑马,李c顾二人却是唐名雇的健骡,青墨等仆人两人合用一匹灰驴,将行李等物驮着。 唐名自己则坐了大车,细软等物收拾了两个箱笼放在车后,又有几个子赶着灰驴,照看行路用的防尘等物,连带洗漱用的香胰c青盐等,打点的十分齐整。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村,早已不见了李明霞送行的车马。又走出半个时辰的路程,只听道旁羞羞怯怯一声唤:“相公” 冯恒回头一看,一个头戴瓜皮帽的少年站在道边扬起脸看着唐名的大车。 冯恒正觉这少年十分眼熟,已见唐名掀帘跳下,惊喜的握住少年巧的双手:“来了?” 那少年羞涩的低下头,唇边浮起一个笑,露出圆润的梨涡,冯恒这才想起原来是豆蔻。 唐名携了豆蔻坐进车里,不一时就听见唧唧哝哝的低语声。这次出来带的都是唐名的心腹,事先又给过赏钱,故此都不曾多嘴,只管埋头赶路。 马不停蹄赶了一日,午间吃了自带的干粮,至晚赶至一处镇甸,寻了最大的客栈住下,喂饱了马匹,仆从自去吃饭,唐名拣了一个干净雅座,招呼众人吃喝。 此时豆蔻去了瓜皮帽,独独一根油光水滑的鞭子,越衬的面如满月眼似秋水,不单唐名痴了,便是李顾等人也有几分心旌动摇。 唐名此刻要算是平生第一等畅快时分。但见他搂定了豆蔻,时不时向怀中人调笑几句,压低了嗓子,欲待忍笑,又忍不住,有事没事夹一筷子菜亲送到可人儿的樱桃嘴中,那一番志得意满的情状,与在家时的委屈郁闷,分明是两个人。 另外三人就不同了。眼见他们卿卿我我,哪个不是眼热心痒,李顾二人对望一眼,扯扯冯恒的袖子,冯恒会意,即刻随他们起身告辞,另叫了点心到屋里去吃。 顾筱桂最是不耐寂寞,拿着点心匣子坐在冯恒房内不走,酸溜溜说道:“这倒好,人家夫唱妇随去了,就剩下咱们几个孤鬼。” 冯恒一笑,并未答话,他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我看令名这样子,比他刚成亲那会儿还高兴。不过这个如夫人倒真是美貌,单那一对梨涡,就能甜到人心里去。” 冯恒摆手要他悄声,自笑道:“你也是有老婆的人,犯得着这么眼馋肚饱?” “不一样。你说咱们出来冰锅冷灶的,人家倒椒房香暖,我就不信你看了不眼馋。” “馋也没有用。”李桦阳一头说一头走进来,“别看令名现在春风得意,等考完回去,还不知得跪多少次床头板。” “这是怎么说?”顾筱桂奇道。 李桦阳压低了嗓子:“人多嘴杂,这事要想瞒住也就难得很。况且听说那李夫人极其厉害,没准儿令名带出来的人里就有她的眼线,早晚还得捅出去,到时候就够令名喝一壶了。” “那你还撺掇令名带人出来?” “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令名馋了那么多时,咱们作朋友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吧?”李桦阳笑道,“况且只因他一位如夫人,带挈咱三个少了拼凑盘缠之苦,他家娘子的打骂他又不是头一回受,怕什么?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顾筱桂噗哧一声笑了,指着李桦阳道:“就数你顶顶促挟!” 夜深人静,唐名房中隐约传来低微的语声,一会儿似笑,一会儿似哭,烛光熄灭,冯恒翻个身,渐渐进入梦乡。 旷野中白雾迷茫,红衣女子独立月下,绝美的容颜沾染月华,神秘而冷漠。冯恒被不知名的力量吸引着,一步步向她走去。将及近时,秀美的白衣少年忽然出现,牵起她的纤手,含情凝望,她原本淡漠的容颜瞬间绽放如花笑靥 冯恒惆怅而返,却有一人当途截住,狞笑着扑了上来,冯恒被扑倒在地,那人露在嘴外的几根獠牙滴着鲜血,眼看就要撕咬他的头脸,极度恐惧中冯恒拼命一搡,那张脸却变成了唐名 他与唐名拼了命的撕打,她伸出手,尽力要拉他抽身。她的表情关切焦虑,白衣少年早已不知所踪 远处传来粗豪的笑声:“痴人,还不快醒!”瘸道人从天而降,一钵水劈头盖脸洒来 冯恒大叫一声醒来,青墨正揉着屁股嘟囔:“相公,你做梦跟谁打架,一脚把我踢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四十九 夜合花 二 唐名是最晚一个起床的,兀自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顾筱桂看豆蔻不在近旁,挤眉弄眼问:“海棠初试新红,夜来滋味如何?” “去,少来贫嘴。” “昨夜才子遇佳人,高塘云雨羡煞人哪!”李桦阳敲着扇子叹道,“别人是青灯冷被独自眠,你是金屋春暖花吐艳,让人情何以堪?” 唐名笑嘻嘻坐下,挥手命上菜,信誓旦旦许诺:“听说省城的青楼中有个软红居最是有名,等考完请你们喝花酒,这下可好?” 李顾两人极口道妙,看冯恒无动于衷,奇道:“持之这几日怎么了,一直闷不做声,这等好事也不高兴?” 冯恒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耳听得唐名笑道:“持之最是假正经,你看他现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到时候还不知怎么寻乐子。上回带他去寻芳阁,可煞奇怪,那个花魁娘子偏就瞧上他了,这子中途离席,我正在纳闷,丫头来说他竟跟花魁娘子搂成一团,蔷薇架下作嘴呢!” 言罢三人鼓掌大笑,顾筱桂恨的拿筷子敲冯恒的手:“想不到竟然是你最风liu!别跟我再假正经了!” 冯恒心中一片茫然。原来自己曾有过那样年少轻狂的时候。几乎都忘了。自遇见她,过往的花花草草,再未入过眼帘。 吃过早饭上路,唐名情绪极好,非要骑马,冯恒只得让他骑了,自己坐进车中。唐名与豆蔻同骑,自后搂着可人儿的纤腰,意洋洋的沿途看风景,说闲话,豆蔻抿着嘴,一声声轻笑。 入夜时到了省城外的一个大集镇,此时城门已闭,一行人随便找了客栈住下,只待翌日一早进城。 吃饭时见客栈内熙熙攘攘到处是来考试的秀才,店二拿着水牌卖力介绍:“一流的状元红好酒,新来的师傅做的好一道进士及第合和烧,点心菜尽有,夜宵有新出的状元粥和及第饮。就冲这好彩头,几位相公也得尝尝。我们是百年老店,在这儿歇脚的相公五六d中了举人,作了进士老爷,人都说我们店吉利,爷您看这儿有多少赶考的相公就知道了。” 唐名笑着吩咐:“捡好的上吧,给我收拾的干净些。” “好咧您哪!”店二拿起水牌一道烟走了。 冯恒正吃着,忽听一人惊喜叫道:“持之,你也住这里?” 抬头看时,却是童子试时结识的黄秀才,几年不见,越发黑瘦,长衫伶仃挂在身上,脸上尽是他乡遇故知的欢喜。 唐名听说是冯恒旧识,极力邀他同席,黄秀才恰好没有同伴,欣然携了杯盘,道声叨扰,一顿风卷残云。 正吃时黄秀才压低嗓门神神秘秘道:“诸位听说了吗?这次学政上京叙职,竟被吏部的王尚书的申饬了一回。” “哦?我等倒未曾听说。”唐名奇道。 黄秀才四下张望一下,见没人注意,这才说道:“在下也是听一个同窗讲的——却说这个同窗有亲戚在学政家里帮忙,故此才一清二楚。说是王尚书不知在何处见到本省这几年岁考和科试的题目,见都是《孟子》里的,就有点不大高兴,说仪礼才是根本,这孟子虽是圣人,行事却也乖张的很,你们省以此取士,只怕才有了德却不足。” “当真?”几人全都来了兴趣。 “千真万确。所以这次科试,我等还要多温几遍《中庸》c《大学》才好。” 冯恒听他说来说去尽是道消息,不由有些厌烦,又见那几人瞪圆了眼睛听得正入迷,于是悄悄起身,自去后院散步。 庭中一株挺拔的月桂投下一大片黑影子,信步走去,待到近前才发现一个玲珑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一见他来,连忙起身,叫了声:“冯相公。” 原来是豆蔻。冯恒本要避嫌走开,忽见她手执一管通体莹绿的短笛,不由问道:“姑娘会吹笛?” 豆蔻摇摇头,神色黯然:“我爹爹会。这便是他的。” 冯恒但觉心内一动,似乎是一分怜惜,于是轻轻拿过短笛,随意吹了一曲。豆蔻喜道:“原来冯相公吹得这么好!” “也是先父教的。”冯恒叹口气,将短笛递还她,她拿一方丝帕抹了半日,方才说道:“老爷说将来他教我吹笛子。” “是么?”冯恒寻思半天,不记得唐名会吹笛,于是奇道,“令名会吹笛子?倒是从未听他提起。” “你两个躲在这里做什么?”唐名拿着酒杯摇摇摆摆走过来。 豆蔻慌忙解释说:“我在这里坐坐,后来冯相公来了,刚说了一句话。” 唐名狐疑地看看她,再看看冯恒,道:“刚才听得有人吹笛,我说出来看看,怎么是你们!” 冯恒见他似有些不快,赶紧说:“她说你要教她吹笛,我一时多事,胡乱吹了一次,偏生给你听见了。” “我自然是要教她”,唐名一把搂过豆蔻,在她脸上蹭了一下,“就不劳冯兄了,快回去吃饭吧。” 冯恒见他如此,待要解释,又觉越说越乱,只得一笑,快步离开。 翌日清晨进了城,找了下处安顿好,唐名人面广,引着几个人四处寻人话旧,又约了相熟朋友先去考场看了看,见是学宫一处号房,里面尽够宽敞,又听说只考两场,一日就可毕事,众人都放下心来。 冯恒原本心存顾虑,生怕唐名犹自猜疑,见他与前无异,想是豆蔻已经解释清楚,这才放下心来。 至晚间几人正说吃了饭一起研习最新的几个制艺集子,唐名却说有关紧的朋友生了病要去看看,独自走了。 第三日拜见学政,几百个秀才乌泱乌泱站了一大片,听黄瘦的梁学政说了一大套仁义道德,兼论考场秩序。冯恒站在唐名身边,见他一双眼睛紧盯着梁学政,意味深长的笑,还以为这人新婚燕尔的甜蜜中,看一个黄瘦男人也觉亲切。 夜来唐名又告退,几个人百无聊赖说些闲话,黄秀才忽然神神秘秘张望了一番,打着手势让众人附耳过来,这才悄悄说:“听说你们一起来的唐相公这几天单独拜会了梁学政。” “当真?”顾筱桂脱口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五十 学士吟 黄秀才摆摆手让他声,瞪着眼睛道:“可别出去乱说,这是我同窗亲眼所见,不过这些事情说出去总是招惹闲话,咱们知道就好。” 冯恒对此倒没什么兴趣。以唐名的家世,与梁学政有什么瓜葛也是情理中事,况且一省之内的考试,托关系走门路也是常有,不然为何自己铩羽而归,有权有势的人家监生c贡生接二连三呢? 况且,他微微一笑,黄秀才的同窗如何能够亲眼见到令名拜访梁学政呢?必是那人也去了的缘故。 他近来心思多半多放在情爱之上,于功名二字反倒看淡许多。想来当初童子试时的兴奋也不如见她一面的快乐,又何必为这些琐事烦恼呢? 思绪渐渐飞去月下的天官庙,只是微笑着,恍惚看见眼前三人摇唇鼓舌,讨论唐名此次是否又要取在一等。 二十七日一早,准备了考篮c考箱,收拾了些许点心c果子,并浆糊c裁纸刀,毛笔挑了又挑,提前研下一壶好墨,一一细心装好了。青墨逞能,非要去厨下熬他拿手的杂菜粥,冯恒不放心,跟了过去看时,猛然发现豆蔻守着一只砂锅也在厨房一角。 想起前晚情形,两人不觉都有些尴尬,本待不说话,偏偏青墨招呼着:“相公你看,豆蔻姐姐给唐相公熬的粥可好啦!” 冯恒少不得走去看了一看,鲜香扑鼻,暖黄的肉丝点缀着碧绿的葱和细碎的姜末,看品相也知必定可口,忍不住赞道:“令名真是有福气。” 豆蔻羞涩的笑道:“他一去就是一天,写文章又累,怕他吃不好。今儿熬了些细粥先吃着,比这大厨房里做的强些。待早晨再熬些新鲜的,弄些菜蔬给他带上,将就对付一天罢了。” 冯恒见她目光中柔情无限,又见所用器具都不是店里的,想必是一早准备了从家里带出来,可知是费了不少心思。原以为她与唐名只是寻常的纳妾,想不到竟对唐名用情非浅。 二十八日一早,几个人起床收拾了行李,吃的用的装好备齐,仆从挑了一直送到学宫外,豆蔻换了男装跟着,一直目送唐名走进黑漆大门。 进去后依次领号,两班衙役面无表情的挨个搜身查了夹带,一人一间号房,摆好笔墨纸砚,分发了草稿纸,静待开试。 辰时一刻,敲了号钟,梁学政净手点了香,烟雾缭绕中恭恭敬敬拜了孔圣人,这才拆开考题封套,命人快马传了出去。 冯恒从窗口接过封固严密的考卷,拆开看时,居然是最熟的那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由微微诧异。 果然不是《孟子》,看来黄秀才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只是这个题目自学八股便开始写,极是烂熟,即便要强调仪礼一途,也不必用如此老旧的题目吧? 想来想去翻不出新意,反而放宽了心,慢悠悠查看考卷有没有缺页,随手写下破题“三人即有所师,圣之为圣者天命也。” 破题平易,下笔时自然流畅许多,新奇之语越发少的可怜,草稿不多时写满了,尽是老生常谈,一些不像时下流行的花俏言语,自己也觉看不下去。无奈身在考场,仍然止不住心猿意马,满脑子尽是赶紧回家去见她,究竟写的如何,竟是全不在意了。 誊录时鬼使神差,竟将破题改作“圣人者,虚其心而时刻不忘有所学焉。”写完不禁失笑,这句话拙劣之至,就是自己初学八股时也不曾做出这样的言语。 今天是怎么了?他眼前忽然闪现一片红色幻象,依稀见她在其中张皇奔走。冯恒心内一紧,家里会不会出事了? 想到这里,顾不上琢磨题答的怎么样,匆匆誊写完毕,撂下笔交了卷,对着墙壁出神。 梁学政正慢慢翻阅答卷。这次一个时辰内交卷的有十个以上,如今的秀才,越发浮躁了。 恰在这时,又送上一宗考卷。科试因是一省之内的考试,并没有乡试那么严格,试卷并没有糊名誊录(注:旧时大型考试要将考生的名字糊上,并由专门的抄写员再次誊写,防止由名字和笔迹认出考生身份),梁学政一眼看见试卷顶头冯恒的姓名籍贯,心内一动:哦,原来是唐名的同窗。 唐名已经来访两次了,拿着甘陕总督的名刺,送上的礼物也十分可观。此人言语间虽然客气,却处处流露稳操胜券的得意,令他有些不满。 再说,这次叙职,王尚书表面上是训斥自己偏重《孟子》,其实却另有深意。自己在任这几年,捱不过情面财面,轻易录取了一大批秀才c廪生,不知哪个人眼红,居然奏了一本,亏得早有准备,时常在吏部王尚书跟前走动c送礼,才被他开一面将奏折压了下来,又为了堵这起人的嘴,这才找借口申斥他一番,大事化罢了。 清官难作啊!梁学政摇摇头,若真是以文取士,拿什么跟达官贵人交代,拿什么给自己的荷包交代?这次若不是宦囊丰满,怎么能打动王尚书,使他开一面呢? 这些个有好亲戚的也着实可恶,好像谁欠了他们似的,不给个功名就不罢休。哪天惹急了,还真是就不理这茬了。 梁学政想到这里,忽然冒出一个恶作剧般的念头:唐名不是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了吗?偏不让他如愿,让他知道,好亲戚也不是万能! 梁学政被这个念头鼓舞着,心内生出一种孩童般的乐趣。兴头上取过冯恒的卷子,头一句破题就吸引了他——这句话朴拙老实,与眼下求新求奇的文风全然不同。 梁学政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一股脑读下去,起承转合顺理成章,言语老成,意思实在,没一点卖弄文采的感觉,看惯花俏文字的双眼顿时舒服许多,忍不住拿朱笔圈了又圈,反反复复念起来。不错,就是这姓冯的了,若他下午的考试也还看得过,这次的一等一名,就是他了。 梁学政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冯恒全然不知。中午就着咸菜吃了些冷饭,眯了一会儿,考题已经送来,还是《论语》,“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本来还存有下午好好作一篇,弥补上午那篇的念头,谁料一提笔就觉眼前人影憧憧,时而是翩芊,时而是胡心悦,时而是锦娘。这些人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闪烁翻腾,一时令他烦乱之极。 看这样子,必定是她出了什么事,我得赶紧回去! 来不及推敲,连草稿也不曾打,只捡实在话一句句写来,文不加点划完,高声叫衙役收卷。衙役惊奇问道:“这位相公,才半个时辰不到,这么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五十一 陌上郎 一 胡心悦近来时时心绪不宁。这令他十分困惑。 心月狐族一向以修心为上,多数性情淡泊,宠辱不惊,尤其是胡心悦。关心则乱,难道是因为用情太深,竟将自己的本性迷失了么? 不,不是。想起翩芊清亮眼眸,他知道她的存在只会让自己更加圆满,而非缺憾。 那,又是为什么?暗夜中有什么不知名的危险在一步步逼近? 他在荒野中静坐的次数越来越多,以至于翩芊也嗅到了平静下暗藏的危机,轻声问他:“是否要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只能等着。”他不忍看她忧虑模样,于是微微一笑,“可能只是我们多虑。” 柳树妖自孙儿家住归来,惬意地晒着太阳打饱嗝,乐滋滋与锦娘攀谈:“那边就是舒服啊,挨着五方巡视使刘大人的新府邸,每天有人浇水,她那个新夫人用剩下的药渣都堆在我孙儿脚下,养的他又白又壮,我住这几天腰都粗了一圈,不信你看。”说着掀起腰间树皮要锦娘看。 锦娘咯咯笑着,摸了一把道:“果真肥了。新夫人是不是清妙山的绿腰?” “好像是。”柳树妖歪着脑袋寻思一会儿,“你不问我差点都忘了,我影影绰绰听见她说要找什么丹鼎帮着修练,过一天刘合带着一个鬼使从我身边走,两人在议论说丹鼎难找,不如找一个法力差不多的狐妖作底,拿药炼成鼎,送去给她使——我还听见那个鬼使谈起附近哪家狐妖元丹将成,正好作鼎。你们家几个都差不多快成了吧?提防着些。” 锦娘心内一惊,旋即想到刘合今日屡次示好,摇头道:“应当不会来我家找人,绿腰与我九姐要好,刘大人对我家也一直另眼相看,应当不至于。” “这话难说。”柳妖嘿嘿一笑,“告诉你一个新闻,我那天还听见绿腰跟刘大人吵架,口口声声说你们家凤阳呢!” “当真?说了些什么?快告诉我!” “我隔那么远哪里听得见!”柳妖不满的瞪着眼睛,“瞧你急得那样,跟我老人家这么不客气!” “好啦柳老丈,你就痛痛快快告诉我嘛,不然我捉蝗虫咬你。” “你敢”,柳妖想了想道,“就只听见刘大人说了句‘好个凤阳三哥,真有你的!’又听见绿腰哭了几声,不多会儿俩人就又好了。谁知道呢,这刘大人一把年纪了还眼馋肚饱的,弄了那么个骚蹄子放家里,指不定怎么鸡飞狗跳呢!” “刘大人说话的口气是一般般呢还是很不高兴?” “听不出来,不知道我老了耳朵不好使?反正我琢磨着没好事,谁不知道你家三哥沾花惹草的毛病,我要是刘大人,也怕戴绿帽子呀!” “呸!这么大把年纪了说的是什么?”锦娘起身前促狭一笑,“反正你老人家肯定无所谓,你这头上不天天一顶绿帽子吗!” 柳妖在身后骂,锦娘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房,恰好看见凤阳独自吃酒,一把拉起来,从后门悄悄出去,到了僻静处这才劈头盖脸问道:“你跟绿腰是不是有过旧情?刘合是不是知道了?上次你的伤是不是他弄的?三嫂子知不知道这档子事?” 凤阳一惊,搪塞道:“瞎说什么,我可要回去了。” “谁瞎说?”锦娘急了,“你老实告诉我,我都听老柳说了,刘大人在府里骂你呢,无缘无故你能跟他结什么梁子?上次绿腰来还不够暧i的,当我是傻子啊!” 凤阳垂头不语,英俊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忧郁c沉寂的神色。 锦娘生平第一次见他这样,不由心软,也就不再逼问,默默坐在一边,看他出神的望着远处葱郁树木,神游四海。 半个时辰过去,才见他凄然一笑:“都是我误了她。”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与玉京刚刚完婚,因为负气,所以约了几个朋友去扬州。” “我的性子最不耐人约束,对于这么早就成亲一直有些不满,只是爹爹硬要作主,况且玉京的父母刚刚去世,我不能在这时再伤她的心。” “我成了亲,还是不快活,我的心思全不在家里,只想着自由自在四海云游。那天我跟玉京说了想出去一阵子,她哭了,我很不高兴,越发觉得成家拖累了我,一赌气抛下她就走了。” “在路上,我遇见了绿腰,两重心字罗衣,环佩轻响,好似一场春雨,就那么出现在山野里”凤阳眼光迷离起来,渐渐陷入旧时光的回忆。 他与她初遇,在清妙山脚下。那时他蓝衫磊落,她鹅黄春衫娇嫩欲滴。同行的人去取水,凤阳独自等着,忽然就见她的轮廓从草丛里升起来。她看见他,启唇一笑,明眸皓齿,娇宛如春。 她不像玉京,她有儿女的娇憨,却没有儿女的拘谨。她与他谈天说地,言笑宴宴。与扬州的路上,同行的人看出端倪,托故都走了,只留他两个。 一条船一壶酒,新伐了绿竹搭起遮阳棚,绿水青衫白裙裾,她娇笑着说:“三哥,我们就在扬州住下好不好?我陪着你,一直一直的陪着你。” 他的心有酥软微麻的触觉。多想,就这样一直一直陪着她,在扬州,青山绿水。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多少人梦想的日子,他轻易就能拥有。 有一刹那,他很想就这么沉醉下去。然而不能,他已经有了玉京,温柔温宛的妻子,他的青梅竹马,自幼儿相识便定下亲事的发妻。 他硬下心肠,冷冷对她说:“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成亲了。” 绿腰错愕伤心的表情一直是他多年的梦魇。珠泪落在白罗扇上,打湿了精心刺绣的玫瑰。 此后他月余不曾见到她。那段时间他和朋友走遍了扬州,喝酒赌钱,潇洒又寂寞。如果就这样结束,那么回来后,他还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然而没有。 一个月后,绿腰找到他时,穿着细腰坦胸的桃红轻衫,簪着随风叮咚的金步摇,巧笑倩兮:“三哥,我想明白了,不过是一场hu梦,我又何必计较你是否娶亲。” 这才发现,娇艳热情的女子,原比明媚纯真的女子更令人沉沦。 没有理由再拒绝。况且他原本就爱她。道德的一线如同蛛丝,在她软醉的呢喃声中灰飞烟灭。 云收雨散,她却哭了,咬牙道:“我恨,你是我第一个男人,我却不是你第一个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五十二 陌上郎 二 转眼已是百年。 花前月下,疏林荒野,到处有他们欢会的踪迹。他不是没想过娶她,只是作妾太委屈她,作妻,那么玉京怎么办? 激情在偷偷摸摸的媾和中渐次消磨。时常绿腰会赤裸着身子坐着发愣,待他注意到,她又一笑,扑到他身上尽兴癫狂。 情感在见不得光的偷情中一点点变得龌龊。从前幽会时恨不得拽住日头,到后来渐渐倦怠,终于有一天绿腰说:“要么你娶我,要么我走。” “我不能娶你,除非是作妾。”他站起来穿衣,不耐烦地说道。 她猛地将绣鞋砸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月牙印痕:“你给我滚!我恨你,你误了我这么多年,你这个负心贼!” 他冷漠的将绣鞋放在地上:“你跟我时就知道的,又何必如此。” “我恨你,我恨你!”她披头散发瘫坐着,一声声哭喊。 那时候他只觉的烦,初相遇时的美好哪里去了?原来情人终究比不得妻子,玉京在任何时候都会递上一碗热汤,而她,就只想要他的情。 他穿好衣服,头也不回的走了,远远还能听见绿腰细细的哭声。 后来他没再见她,也没听见她的消息。因为这段情,他发誓不再去爱,只是偶尔想起她的疯狂她的温柔她的娇艳,让他忍不住抱怨婚姻的平淡。 于是他开始与其他女子纠缠不清。有的疯狂,有的温柔,有的娇艳,只是没有一个像她,将这些互相矛盾的特点集于一身。他隐约发现自己在找她的影子,越发决意再不用情。 “只是,我不知道,那天我走了以后,她伤心到极点之时,遇见一个收妖的道人,险些被他伤了性命。”凤阳咬着牙,“她被刺中两剑,贴了四道收妖符,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这时候刘合经过,救了她。她便跟了他。” 绿腰变了。她竟然为了早日成仙将自己献给了那个好色的老头子刘合。每当想起她美妙的身体在那糟老头的手掌下蜿蜒游走,凤阳总有难以抑止的愤怒和妒忌。然而他只能压抑,如她所说:“当年是你放弃了我。” “她说她还爱我,要我去见她。” “那你去了没有?” “去了。” 那次她来过天官庙之后,他便去见了她。仍在清妙山的脚下,他们初相遇的地方。 她的气息中有春天的纯真和秋日的妩媚。她攀着他的脖子,腻声道:“三哥,你若抛下玉京,我就弃了刘合。” 他无力的回答:“不行,我已经有了孩子。” 然而这理由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到底是为了圆圆,还是他早已习惯玉京的温存柔软,在不经意中已将她作为生活的一部分? 绿腰将失望藏起来,媚笑着偎在他身上:“三哥,你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最爱自由,和我在一起你就能自由。我决不像她那样给你家的负累,我陪你云游四海,潇洒度日。” 玉京是否给了他负累?不记得了。她只是无休止的等待,等他回家的时候,等他漫不经心的挨着她坐下,随意说些途中的见闻。 绿腰见他仍然不肯下决心,猛地将他推开,恨道:“当初你抛弃我,我没有怨你,如今我不顾羞耻再回来找你,你还忍心这样对我?” “你让我想想。”他多年无所挂牵的心忽然柔软了,拥着她流连忘返,“你让我好好想想。” “你到底怎么想?”锦娘焦急起来,“你若是负了三嫂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凤阳冷笑道:“我若决心做什么,哪里会在乎你们怎么说我!只是,这件事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故此拖延许久。”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三嫂!”锦娘急怒。 凤阳摆手令她安静,不耐烦道:“那你想怎么样?” 的确是进了死胡同。只是绿腰倒像是胸有成竹,狡黠地笑着:“你只管解决你那边的事,刘合这里有我应付。他最近心思并不在我这里,况且他也有求着我的时候。” 此后看来绿腰未免把话说的太满了。凤阳回家路上就被刘合抓了起来,百般拷打不说,拿着搜魂索几乎勒出他的三魂七魄。 那老色鬼穿着官服官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呲着牙骂:“好你个辛凤阳!寻女人都寻到我头上来了,打量我是好脾气么!” 绿腰闯进来,一把夺下刑鬼手里的搜魂索,厉声叫道:“你敢伤他,我就死给你看!” 刘合气哼哼地将她推da在地:“臭婆娘,敢背着我偷汉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绿腰慢慢直起腰身,抹去唇边的血丝,“难道我是你的明媒正娶的老婆?左右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自己想想,是跟我撕破脸好处多,还是大家好合好散更好?” 凤阳没想到刘合居然真的住手了,冷哼了一声,背转身不去看他。绿腰扶起凤阳,往他口里塞一颗药丸,来不及多说,匆匆跟着刘合去了。 就这样回来了。此后没再见她,唯有不时收到她的消息“究竟要我还是她?” 这个问题他多年前就答不出来。 凤阳烦闷的站起来走了两步:“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告诉十四妹,更不要告诉阿爹。” “凭什么?” “凭什么?”凤阳盯住她,忽地一笑,“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告诉了你,不代表我相信你。我既不管你爱的是李秀才还是翩芊,你自然不能管我的私事。” “你说什么?”她惊慌失措的站起来,“你说我喜欢谁?” 凤阳停住笑:“锦娘,我喜欢你是爽快人,所以我不在你跟前装假。你的心思我早看出来了。”他自嘲的撇撇嘴,“任谁像我这样煎熬了百年,都会一眼看出来吧?在这个家里,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你不觉得我们是一类人吗?你喜欢她,可你的身边永远是不同的男人。” “不,我们不是!我决不像你一样抛弃她!” “抛弃谁?绿腰还是玉京?时至今日,我走哪一步都是错!”凤阳长笑一声,转眼消失了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五十三 风满楼 一 “锦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锦娘忙乱中抹了一把眼泪,勉强一笑:“姐姐,是你呀。” 翩芊慢慢自路深处走出,疑惑地问:“你哭了?” “没有,沙子迷了眼。姐姐你从哪儿过来?” “我和阿弟在外面散步”。话音未落,胡心悦走出来,静静站在她身边。 锦娘黯然低头:“太阳未落,外面不安静,还是家去吧。” 三人一路无语,到家时圆圆正满院子跑着找妈妈。 辛况明慌里慌张拉住圆圆,极力安慰:“跟爷爷玩吧,爷爷有糖人,可有趣了。” “不嘛,我要妈妈!”圆圆不满地嚷道。 锦娘见状赶紧接过圆圆,一头哄她,一头带去了玉京的卧房。 “三嫂哪里去了?” “不知道,这孩子真是的,一大早出门说是去买些纳鞋底的粗线,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凤阳刚才还在,怎么一转身也没有了?圆圆又哭又闹非要找妈妈,可是忙怀我了。” 玉京会去哪里?翩芊记得她自嫁过来以后出门就没超过一个时辰,整天不是忙着家务,就是在给丈夫和孩子缝缝补补,她怎么会一去这么久不回来? 胡心悦轻轻碰她的衣袖,她会意的跟他到檐下,他面色平静的说:“走吧,出去找三嫂,多半是出事了。” “什么?”她大吃一惊,又不敢高声,“出什么事?” “现在还不知道。”他望着阴沉沉的天官庙,“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场劫难,只怕是躲不过了。” 胡心悦在去集镇的路上捡到了玉京惯常戴的一朵珠花。珠子的缝隙间缠着几根长发,显见是匆忙从发髻上拽下。 “是三嫂特意丢下的。”胡心悦看了道。 “你是说三嫂是被人掳劫的?” 胡心悦点头。 “怎么会?三嫂整天不出门,跟外面并没有什么来往,能与谁人结怨?” “恐怕不是三嫂的问题。”胡心悦拿着珠花沉吟道,“只能慢慢寻访了。” 到了夜间玉京果真并未回来。辛况明心急火燎地催促几个儿子出门寻找,凤阳紧锁双眉想了许久,最后断然说:“你们不忙,我知道在哪儿。” “在哪儿?还不快去找?” 凤阳幽幽地望了父亲一眼,垂头出了院门。 沿着熟悉的径来到清妙山,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坐在绿草间。她今日穿了一件杏红衫子,梳着她垂髫双鬟,俨然是未嫁女儿的打扮。 她听见脚步声,惊喜地回头叫道:“果然是你!我听着声音就觉得像你!” 凤阳沉着脸来到她跟前:“你把玉京关在哪里了?” 绿腰迷惑的眨眨眼睛:“你说什么?玉京怎么了?” 他在她身前蹲下,压抑住怒气道:“我不喜欢你装糊涂。你我的事由我来解决,不要把玉京扯进来。” “你什么意思?” 凤阳再也忍耐不住了,嚯地站起来,怒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是你这样明目张胆掳走她,是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我的私情么?我跟你说过不要逼我,让我好好想想,原来你还像从前那样我行我素,全然不顾我的感受!” 绿腰脸色煞白的站了起来:“我像从前一样?对,我是像从前一样,一样蠢,一样傻,以为你会回心转意好好待我!”说完愤愤转身离去。 凤阳紧追两步,叫道:“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了?” “哼,你自己找吧!” 绿腰怀着一腔怨忿回到刘合的外宅,几个等了多时的鬼使恭恭敬敬迎上来,回禀道:“大人命的们送来了夫人要的东西。” 应该是之前说的丹鼎了。她微微颔首,示意将东西拿来,却见几个鬼使抬着一个一丈见方的大木箱子进了门。 刘合前几日曾说,丹鼎十分难寻,但是他听转轮王说起过,曾有一个狐妖为了修仙设计捉了另一只狐,迫其吐出元丹,并以其身体为鼎,将那粒元丹练成九分成熟,然后合药吞服。那粒外来的元丹与狐妖自身元丹借助药力融为一体,狐妖陡然功力大增,几乎与仙无异。转轮王当年曾亲自过问此案,因此对内情十分了解,偶尔闲暇时向刘合提起,刘合就留了心,暗暗记下药方,预备以此法助绿腰成仙。 绿腰想起前日与他谈定条件时,他曾说过药已合成,只差作鼎的狐,眼下见这箱子,便知是狐也已经找到,于是命鬼使退出,亲手打开了箱子。 一看之下她惊呼出声。箱中人圆脸细腰,双目紧闭,正是凤阳向她要的人——玉京! 一惊之下条件反射般猛地合上箱盖,这下该如何是好?我并不曾掳劫玉京,然而人在这里,要我怎么说的清楚? 扬声叫鬼使进来,问道:“大人把箱子交给你们时可说了什么不曾?” “说给夫人送来了最想要的。” “别的呢?大人去哪儿了?” “说是去天官庙辛家,要夫人不必等了。” 果然去了辛家。看来是刘合此次是志在必得。只是他不好不歹恰恰挑了玉京,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绿腰犹疑着再次打开箱盖,将玉京拖出来平放在地上。她白生生的脸庞在满头乌云的映衬下分外宁静,这个就是她心爱男人的妻子吗?那个取走她一生幸福的女人? 刘合压抑着心内的兴奋,快步来到天官庙门前,判官满头大汗地追着他,直诧异老态龙钟的刘大人居然健步如飞。 自己推门进去,也不管辛家究竟是什么乱哄哄的场面,一把拖住辛况明的胳膊,闹的辛况明吃一大惊,还未来得及问,已见刘合迅速从判官怀里抽出一卷黄绢,高声道:“辛翩芊听诏。” 那个美貌的娘子露出吃惊的表情,犹豫着不肯过来,那个叫胡心悦的白脸悄悄拉了她一下,她这才慢慢过来,在近前跪下。 刘合兴奋地声音都抖了:“辛翩芊听诏:兹因十殿阎罗斋戒,特选民女十人为司香女,侍奉殿前香火。辛家十四女翩芊德容出众,贤淑贞静,特召即日入宫,钦此。” 那个美貌的娘子低着头迟迟不肯接过诏书,判官会意的接过,双手捧着给辛况明看了落款处鲜明的印章,随即卷起来,放进一口檀木匣。 辛况明一双老眼闪着惶惑的光芒:“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好事啊!千年难遇一回!别看只是入宫照看香火,其实也就跟女官差不多,等大王们斋戒完了,一人赠一纪功德,可不抵得上你们修行几十年了!” “除女外,还有谁家女儿入选?” “这个,不急,不急,我们都是千里挑一,哪能这么快就凑齐十个?翩芊是头一个,哈哈,先在宫外学学礼仪规矩,下个月十五才入宫伺候呢。” 说完笑眯眯的双手去拉翩芊,翩芊一惊,立刻甩开。刘合笑容僵了片刻,搓搓手道:“翩芊姑娘,现在就走吧,王命难违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五十四 风满楼 二 “什么?”辛况明急了,“现在就得走?” “是啊,教习的师傅都已经请好了,先到先学,估计大后天那九名女子也就找齐了,翩芊姑娘先去,先学点东西,到时候还能带一带后来的呢。” “可否明日一早动身?此事太过突然,民也需要准备一下才好。” 刘合哈哈大笑拍着辛况明的肩膀:“老辛哪,这话不就是说笑了吗!宫里头能缺啥,还要你收拾打点的?走吧,翩芊姑娘带几身好衣服就行了。” 翩芊虽愁肠百结,此时也无计可施。锦娘正默默收拾行装,胡心悦悄然入内,轻声在她耳边道:“刘合不怀好意。此去多自珍重。” 她猛然一震:“你果真如此想?” “刘合近来行为太过蹊跷,他看你的眼神也十分古怪。你可先去,如有什么不对的,赶紧回家来。”他凑近了,温暖的气息吹拂着她鬓边软发,“我今晚设法探听刘合的意图,若他另有所图,我及时通知你走。这个你拿着。” 他递过来一个的圆形物,通透温润,看不出材质。 “这是风眼,应该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风眼,记得极时听说过,有了这个东西,就能像风一样无孔不入,的确是逃跑的好助手。 她原想谢他,忽然又觉不必,于是向他微微一笑,见他眼中浮光掠影的忧虑后,又是寻常平静的神色:“阿姊,我不能伴你,千万珍重。” 门外不知何时停下一乘轿,刘合谦恭的再三请翩芊上轿,翩芊谢辞不肯,于是刘合豪爽说道:“好,那下官就陪翩芊姑娘一起走路回去吧。” 锦娘听见了,急忙请求送一程,刘合却又正色回答:“入选是大事,非同儿戏,怎么能闹的那么铺张?再说别人看见了难免都问,完了都要应选,让我选谁好呢?所以老辛啊,”他笑呵呵地看看辛况明,“要我说你家谁也别送,最好也别到处说去,虽然是好事,可经不起众人嚼舌根呀,万一别人眼红了说三道四,可不是好事变坏事了吗?” “大人的意思是女入选一事不能传扬出去?” “对喽!过两天宫里自然是要放榜帖告示的,自然大家也就知道了。你这时候张扬出去,王爷还没有说话做准呢,你倒先说了,你让王爷的威严往哪里放?可不是打王爷的脸嘛!到时候万一王爷不高兴治你个泄漏机密的罪名,我可怎么救你?” 辛况明见他先前还和颜悦色,忽然又危言耸听起来,神色中还隐隐流露出威胁的意味,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再看翩芊在一众鬼怪簇拥下闷闷不乐的走着,看去竟似渐渐步入不见底的深渊,不由眼前一黑,晃了两晃才勉强站住。再看时,一众人在刘合催促下,如飞的去了。 翩芊正在用心记忆沿途景象,忽然起了一阵浓雾,四野一片模糊,不辨东西,只得跟着引路的判官,一步步走进浓雾深处。 半个时辰后行到一处,沉重的黑色大门半埋在土中,引路的判官高声道:“开门!” 大门霍然洞开,刘合满面笑容:“翩芊姑娘,请吧。” “此处是?” “哦,此处乃阴司多年前一处宫殿,久已废弃”,刘合笑眯眯地回答:“不过因为教习司香女的缘故,又重新收拾了一回,暂且改作习礼殿,下官亲自主持相关事宜。” “这”她看着门内不见低的黑暗,心内一凉,此事十有八九有诈,究竟该如何脱身? 不容多想,一行人前后簇拥着,身不由己进了殿中。 空旷的殿内一人独坐,半边身子浸在阴影里,半明半暗一张脸微微侧向门,闻声道:“回来了?” 刘合矜持地点点头。 翩芊走近了才看出,居然是绿腰。 绿腰也在看着她,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果然还是来了。既如此就暂且安顿下来吧,以后刘大人这边还要你多费心。” “此话怎讲?我不是来习礼仪的吗?” 刘合插进来,挡在绿腰身前:“翩芊姑娘当然是要学礼仪的。不过这里刚刚收拾出来,也缺一个内总管,既然你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那就顺便帮我打点下这里的事嘛。我公务繁忙家里又没女人,乱的不行,只有求翩芊姑娘多费心了。”说完一躬到底,深深弯下腰,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样子。 翩芊一时间进退维谷。欲待不信,他说的冠冕堂皇,况又有盖着转轮王宝印的诏书;若要信他,将人带到这个尴尬的所在,又找了绿腰来,怎不令人生疑? 绿腰一笑:“妹妹莫要疑心。刘大人实在是欣赏妹妹才干,所以才借此机会请妹妹帮忙打理宫里事务。教习嬷嬷明日就到,除了习礼之外,也会帮妹妹整理,妹妹尽可放心。” 翩芊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桃衣女仆走马灯似的依次送上妆奁c镜台c梳篦c匀面,又一人引她到廊下一间屋子,绿腰笑笑地拉起她的手:“好妹妹,刘大人这些天有事,可能没时间过来照料。不过我每日都会来,你要什么吃的玩的尽管告诉我。” “姐姐”,在无助中将这满面笑容的人当作唯一可信,“究竟是为何事要我到此?需要几天?剩下的司香女何时能到?” 绿腰抿嘴一笑:“你怕什么,刘大人那么大的官难道骗你不成?自然是为了侍奉大王斋戒,时间不好说,剩下的九位妹妹这几天就来了,到时候还要你带着她们呢。” 又说了几句话,刘合佝偻着腰身亲自来道别,绿腰笑道:“我跟你一起走。”随在他身后,正要走时,却又回来,俯在翩芊耳边说:“妹妹不要误会,我跟刘大人早已经毫无瓜葛了。他自己回衙门住,我去清妙山。” 翩芊不知她此话何意,一时答不上来,又见她诡秘一笑,飞快地说了句:“没准儿以后你还要叫我嫂嫂呢!” 一时间都走了,撂下翩芊一人孤零零在房中。寻思着绿腰之前的诡异举止,难道她果真与三哥有情?不知道三嫂此时可找到了没有? 漫无目的地出来,刚到门边,就有一个鬼吏拦住,恭恭敬敬道:“大人交代过的,姐不能出门。” “我想出去散步。” 又一个红发鬼吏跑过来:“大人吩咐过的,你不能出门。” 怎么,竟是要将我囚禁于此地么?柳眉一挑,怒道:“我偏要出去,你能如何?” “姐若不听劝阻,的只有冒犯了。” 另一个却是可怜巴巴的声音:“的们如果没有办好大人交代的事,大人就要让的灰飞烟灭,求姐可怜可怜我们当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五十五 风满楼 三 五十五风满楼(三) “我又非囚徒,你们有什么道理把我关在此地?刘大人在哪儿?我要见他!” 守门的鬼吏哭丧着脸:“的也是听差的,大人怎么吩咐的怎么做。大人说姐是给大王办事的,一定要留心照看,不能出门一步,免得出什么差池,的哪里敢不从命?” 后来的红发鬼蛮横的多,拔出刀横在门前:“你敢硬闯,心刀剑无眼!” “混帐!我看你敢滥伤无辜!”翩芊一怒之下径自伸手开门,红发鬼猛地一刀向着她胳膊看去,翩芊急忙侧身躲过,伸手拈一个火诀,断然向红发鬼乱蓬蓬的长发劈去,孰料火诀出手,只有一丁点微弱红光,还没到红发鬼身前已经落地,翩芊大惊之下不及闪躲,眼看刀锋就要落下,红发鬼却倏地收手,冷笑道:“你们的法术在这里统统没用!你还是老实回去待着吧!” 翩芊又急又恼,遂又拈一个闪诀,眼前萤火般微弱的一闪,不要说令人目眩头晕的力量,就连门边阴影也照不透。咬着牙陆续试了几次,无影剑,玄冰诀,平常练就的诸般防身御敌之术在此处统统无法施展,就连胡心悦给的风眼,此刻也冰凉沉重,宛似一颗普通石子。 红发鬼轻蔑的冷笑着说:“不用费劲了,任何妖术在这里都会失效。大人交代过不能伤你,你还是乖乖回去的好。” 翩芊趁他不备,夺过他手中单刀,架在他项上:“去给我开门!” 随即项上一凉,却是看门鬼吏也拔刀架在她项上:“姐,刘大人说让你跑了或者伤了你我们都保不住三魂七魄,的们也是左右为难,你再这么着不依不饶,我也只能跟你拼了!” 就在此时,一个刺耳的声音传来:“住手!我有一样东西给那个女人看。” 一个四肢僵硬的桃衣女仆缓缓挪了过来,面目虽然模糊,依稀似曾相识。走近时伸直胳膊几乎快碰到翩芊的脸,刺耳的声音道:“给你看!” 一块绿玉佩。 “三嫂!”翩芊脱口而出。 “不错,是她的。你不留下,就再也见不到她。”桃衣女仆阴恻恻的声音如从深渊传出。 “三嫂是你们掳走的?好,想不到堂堂五方巡视使刘大人居然知法犯法,一再擅抓良民!” 红发鬼冷冷道:“刘大人身居要职,你再胡说八道就是诽谤上官之罪。” 守门吏回头向着桃衣女仆问:“春花姐,你从哪里弄来的玉佩?” 春花?对,就是上次见到的春花,鲍玉华的亲信!翩芊猛然觉得心内一凉,鲍玉华是因为自己被关进了百鬼狱,此时此刻,她的亲信春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么鲍玉华又会在哪里?是否正在地底桀桀笑着看这出好戏? 春花刺耳的声音一板一眼说道:“不是刘大人。是绿腰夫人带来的。她说那个女人跟你有瓜葛,现在人在她手上,你要是不听话,就要那个女人的命。” 翩芊废然放下刀,守门吏跟着也放下,惶惶然解释说:“姐见谅则个,的们真是无可奈何啊。我跟红发都是九十九年的老鬼了,再有一年就能重入轮回道,再世为人。刘大人说如果不出事就赏我们托生到好人家,如若不然,就要我们魂飞魄散,我们两个也是没有办法啊,姐千万别怪罪!” “我怪你们作甚?”翩芊苦笑,“我已入人彀中,与你们无干,又何苦再连累你们。” 慢慢走回房中,仔细锁好门,将房内检查一遍,紧紧攥住手中的风眼,在心内呼唤:“心悦,你听的见吗?快来啊!” 紧攥在手里的通灵宝物仍然冰凉沉重,丝毫没有他递过来时的温润圆滑。看来在此处就连风眼也没用。 或者,心悦会用身外身出现?她为这个想法鼓舞着,忍不住掀开妆奁掠了掠鬓发。纤手迟疑地停顿在半空:上次心悦的身外身可以直达符咒重重的囚灵室,而这次只是在殿中我的法术已然无效,必然是刘合布下了极为厉害的结界,防止我逃跑。 到底,是被软禁到这里了。接下来他会怎样?若要以强相逼,我唯死而已! 该怎么通知他们?通知他们做什么?来救我吗?她打了一个冷战,不行,刘合虽然没有法术,但他手下的兵将定然不少,辛家人来无疑是以卵击石。 冷静,一定要冷静。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事已至此,怒或者恨都已无用,一定要想出可行的办法。 在脑海中仔细回忆刘合今日行为,乍然灵光一闪:那纸诏书,按理说应当是留在辛家,为什么判官又卷起来带走了? 莫非诏书有假?她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刘合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竟敢伪造诏书吗?应当不至于吧! 但是再想想,刘合千叮万嘱要辛况明不要传扬此事,难道真是因为他做事低调吗?极有可能此事纯属子虚乌有,刘合怕传到王府引起麻烦。如此说来,今日之事应当就是他们设好的局! 眼下该怎么做?怎样通知心悦他们追查诏书?有什么办法能够脱身? 攥紧了风眼,集中所有意念向着心中那个俊逸的身影传话:心悦,我被关在一处废旧宫殿,快去追查诏书! 胡心悦猛然觉得心内似被重物撞击,嗵的一声响。 嚯然起身,匆匆寻到辛况明:“阿叔,刘大人带来的诏书给我看看。” “并没有留下啊,那个判官给我看了一眼就收走了。” “阿叔验看之时可曾发现什么破绽?” 辛况明想了想:“没有,印章饱满,红色鲜亮。不过我先前也没有见过盖王印的诏书。怎么你忽然问起这个?” “此事可能有诈。”胡心悦脸上浮现出罕见的慌乱神情,“刚才我静坐之时忽觉心神不宁,隐隐听见阿姊在唤我救她,我怀疑刘大人托故将阿姊带走是想强娶阿姊。” “你说什么?”辛况明一惊之下脸色煞白,“不可能!” “我只是猜测。我刚才问了几个朋友,并没有听说征召司香女的事。我再去探探消息,没事最好。” “阿爹!”锦娘一路跑着闯进来,“姐姐被他们带着,半路上就不见了!” “什么?” “我偷偷趴在草丛里跟着那群人,想看他们带姐姐去哪儿,半路上忽然一阵浓雾,他们一个一个走进去,就那么消失了!” “我又非囚徒,你们有什么道理把我关在此地?刘大人在哪儿?我要见他!” 守门的鬼吏哭丧着脸:“的也是听差的,大人怎么吩咐的怎么做。大人说姐是给大王办事的,一定要留心照看,不能出门一步,免得出什么差池,的哪里敢不从命?” 后来的红发鬼蛮横的多,拔出刀横在门前:“你敢硬闯,心刀剑无眼!” “混帐!我看你敢滥伤无辜!”翩芊一怒之下径自伸手开门,红发鬼猛地一刀向着她胳膊看去,翩芊急忙侧身躲过,伸手拈一个火诀,断然向红发鬼乱蓬蓬的长发劈去,孰料火诀出手,只有一丁点微弱红光,还没到红发鬼身前已经落地,翩芊大惊之下不及闪躲,眼看刀锋就要落下,红发鬼却倏地收手,冷笑道:“你们的法术在这里统统没用!你还是老实回去待着吧!” 翩芊又急又恼,遂又拈一个闪诀,眼前萤火般微弱的一闪,不要说令人目眩头晕的力量,就连门边阴影也照不透。咬着牙陆续试了几次,无影剑,玄冰诀,平常练就的诸般防身御敌之术在此处统统无法施展,就连胡心悦给的风眼,此刻也冰凉沉重,宛似一颗普通石子。 红发鬼轻蔑的冷笑着说:“不用费劲了,任何妖术在这里都会失效。大人交代过不能伤你,你还是乖乖回去的好。” 翩芊趁他不备,夺过他手中单刀,架在他项上:“去给我开门!” 随即项上一凉,却是看门鬼吏也拔刀架在她项上:“姐,刘大人说让你跑了或者伤了你我们都保不住三魂七魄,的们也是左右为难,你再这么着不依不饶,我也只能跟你拼了!” 就在此时,一个刺耳的声音传来:“住手!我有一样东西给那个女人看。” 一个四肢僵硬的桃衣女仆缓缓挪了过来,面目虽然模糊,依稀似曾相识。走近时伸直胳膊几乎快碰到翩芊的脸,刺耳的声音道:“给你看!” 一块绿玉佩。 “三嫂!”翩芊脱口而出。 “不错,是她的。你不留下,就再也见不到她。”桃衣女仆阴恻恻的声音如从深渊传出。 “三嫂是你们掳走的?好,想不到堂堂五方巡视使刘大人居然知法犯法,一再擅抓良民!” 红发鬼冷冷道:“刘大人身居要职,你再胡说八道就是诽谤上官之罪。” 守门吏回头向着桃衣女仆问:“春花姐,你从哪里弄来的玉佩?” 春花?对,就是上次见到的春花,鲍玉华的亲信!翩芊猛然觉得心内一凉,鲍玉华是因为自己被关进了百鬼狱,此时此刻,她的亲信春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么鲍玉华又会在哪里?是否正在地底桀桀笑着看这出好戏? 春花刺耳的声音一板一眼说道:“不是刘大人。是绿腰夫人带来的。她说那个女人跟你有瓜葛,现在人在她手上,你要是不听话,就要那个女人的命。” 翩芊废然放下刀,守门吏跟着也放下,惶惶然解释说:“姐见谅则个,的们真是无可奈何啊。我跟红发都是九十九年的老鬼了,再有一年就能重入轮回道,再世为人。刘大人说如果不出事就赏我们托生到好人家,如若不然,就要我们魂飞魄散,我们两个也是没有办法啊,姐千万别怪罪!” “我怪你们作甚?”翩芊苦笑,“我已入人彀中,与你们无干,又何苦再连累你们。” 慢慢走回房中,仔细锁好门,将房内检查一遍,紧紧攥住手中的风眼,在心内呼唤:“心悦,你听的见吗?快来啊!” 紧攥在手里的通灵宝物仍然冰凉沉重,丝毫没有他递过来时的温润圆滑。看来在此处就连风眼也没用。 或者,心悦会用身外身出现?她为这个想法鼓舞着,忍不住掀开妆奁掠了掠鬓发。纤手迟疑地停顿在半空:上次心悦的身外身可以直达符咒重重的囚灵室,而这次只是在殿中我的法术已然无效,必然是刘合布下了极为厉害的结界,防止我逃跑。 到底,是被软禁到这里了。接下来他会怎样?若要以强相逼,我唯死而已! 该怎么通知他们?通知他们做什么?来救我吗?她打了一个冷战,不行,刘合虽然没有法术,但他手下的兵将定然不少,辛家人来无疑是以卵击石。 冷静,一定要冷静。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事已至此,怒或者恨都已无用,一定要想出可行的办法。 在脑海中仔细回忆刘合今日行为,乍然灵光一闪:那纸诏书,按理说应当是留在辛家,为什么判官又卷起来带走了? 莫非诏书有假?她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刘合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竟敢伪造诏书吗?应当不至于吧! 但是再想想,刘合千叮万嘱要辛况明不要传扬此事,难道真是因为他做事低调吗?极有可能此事纯属子虚乌有,刘合怕传到王府引起麻烦。如此说来,今日之事应当就是他们设好的局! 眼下该怎么做?怎样通知心悦他们追查诏书?有什么办法能够脱身? 攥紧了风眼,集中所有意念向着心中那个俊逸的身影传话:心悦,我被关在一处废旧宫殿,快去追查诏书! 胡心悦猛然觉得心内似被重物撞击,嗵的一声响。 嚯然起身,匆匆寻到辛况明:“阿叔,刘大人带来的诏书给我看看。” “并没有留下啊,那个判官给我看了一眼就收走了。” “阿叔验看之时可曾发现什么破绽?” 辛况明想了想:“没有,印章饱满,红色鲜亮。不过我先前也没有见过盖王印的诏书。怎么你忽然问起这个?” “此事可能有诈。”胡心悦脸上浮现出罕见的慌乱神情,“刚才我静坐之时忽觉心神不宁,隐隐听见阿姊在唤我救她,我怀疑刘大人托故将阿姊带走是想强娶阿姊。” “你说什么?”辛况明一惊之下脸色煞白,“不可能!” “我只是猜测。我刚才问了几个朋友,并没有听说征召司香女的事。我再去探探消息,没事最好。” “阿爹!”锦娘一路跑着闯进来,“姐姐被他们带着,半路上就不见了!” “什么?” “我偷偷趴在草丛里跟着那群人,想看他们带姐姐去哪儿,半路上忽然一阵浓雾,他们一个一个走进去,就那么消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五十六 一江风 一 冯恒心急火燎从学宫出来,几乎是一路跑进了客栈,将考箱向青墨怀里一丢,一头催促:“快去收拾东西,马上回家!”一头已经开始卷衣服,整书本。 青墨摸不着头脑,愣愣问:“什么事?” “回家!赶紧收拾,马上就回家!” “着什么急呀,唐相公他们还没有回来呢,不是说好了要玩几天吗?”青墨一想到要失去在省城这样的大地方开眼界的机会,顿时百般不情愿起来。 冯恒火急火燎将衣服塞进箱子,一把抄起炕头的马鞭:“随你,我要马上回去,你实在不想走就跟着唐相公他们吧。” 来不及多说,提起行李便去马厩牵马,店二跟在后面:“这位客官,不等到放榜就走啊?” “不了”,将马牵出来,老马口里兀自嚼着几根干草,“着急赶回去有事,房钱等另外几位相公回来一起结。” 翻身上马从后院冲出去,青墨颠颠地拽着叫驴跟在屁股后面高喊:“相公等等我啊!” 这一通紧赶慢赶,自申时马不停蹄到亥时,照冯恒的意思,就该连夜再走,无奈老马精疲力竭,半步不肯动,青墨的叫驴更是口吐白沫,瘫在路旁。 青墨喘着气叫:“相公,到底什么事赶成这样?停停吧,牲口都要跑死了。这驴子还是唐相公雇的,到时候拿什么还人家呀?” 冯恒站在官道上,搓着手不停叹气。要是有翅膀就好了,要是我也是狐就好了! 旧衣摊开在草间,青墨将座骑栓在附近树上,自己挨着冯恒躺下。宽阔的官道在月下像一条蜿蜒的玉带,通向神秘莫测的未来,她是否在另一端,翘首期待我一骑飞驰,驱散她头顶阴霾? 冯恒叹口气,只是幻想罢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究竟能为她做些什么? 未到寅时冯恒已然醒转,推醒青墨继续赶路,正午时终于看见村头袅袅炊烟,冯恒长舒一口气:翩芊,我来了。 行李撂给青墨,自己拍马就走,远远看见熟悉的破败院墙,跳下马猛跑过去,拍打着双扉叫了许久,不曾听见一丝回应。 情急之下不顾失礼,推开大门冲进去,败草荒庭,寂无人烟。不肯死心,又将一扇扇破门逐个推开,蛛悬梁,败絮遍地,没有了狐仙法术遮盖的天官庙,与一切荒庙无异。 就这么突然消失了。就像她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一样。 他瘫坐在地:翩芊,你究竟到哪里去了?发生了什么事?是为了躲开我?还是你已经成婚,移去了新居? 许久之后,冯恒拖着疲惫的双腿缓缓走出门。一抹柳色跃入眼帘时,唤醒他残存的心智:几乎忘了柳妖了,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激动地拍打着树干,久久才听见柳妖哑着嗓子回答:“呆秀才,别拍了,老骨头经不起你折腾喽!” “老伯,辛姑娘去哪儿了您知道吗?” “咳,别提了,我可说不得,我就是多嘴才搞成现在这副惨样!” 冯恒这才注意到柳妖躯干上满是斑驳的伤口,有的伤口淌着粘稠的液体,看去竟然像血,柳枝也光秃秃的,周围的草地上铺满层层落叶,禁不住追问:“老伯怎么了?有人伤了你?” “嘘~呆秀才声点!没准儿这附近还有把风的呢!” “柳老伯,辛姑娘一家去哪里了?” “不可说,不可说啊!” 接下来任凭冯恒如何追问,柳妖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冯恒无奈,只得靠着树干坐下,怔怔望着天官庙。 太阳升起了又落下,天官庙洞开的庭院冷寂一片,柳妖粗糙龟裂的皮肤像一把把钝刀,透过单衣,在心上来回摩擦 “啊呀,施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夜凉风大,弄不好可是要伤身体的哦。” 洪亮的声音将他从混沌中唤醒,睁眼一看,顿时愣住,居然是那天早晨莫名消失的瘸道人。 瘸道人今日打扮的更古怪,头戴一顶破僧帽,腰间挂一个裂了嘴的葫芦,脚上又是一双拼色的草鞋,笑嘻嘻地靠着树干坐下,顺手拍拍柳妖:“这柳老头,弄这么狼狈!” 柳妖呻吟了一声,抖抖身子,又是一阵落叶雨。 瘸道人从葫芦里倒出一捧水,随随便便望地上一撒,只听见柳妖舒畅的一声长叹,随即笑道:“舒服多了,多谢瘸仙神水!” “瘸仙?”冯恒摸不着头脑,傻傻地看着古怪的道人。 却见他也在看自己,笑呵呵地说:“别听柳老头瞎说,我算哪门子仙,哪有神仙长成我这副嘴脸的!” 冯恒半信半疑地打量他,的确不像,神仙都应当三咎长须,舒眉朗目,眼前这个人一身油腻污秽,哪里像仙? 柳妖低声咕哝了一句,不再说话。 瘸道人道:“施主是来找心上人的?” 冯恒红了脸,喃喃问:“你怎么知道?” “哈哈,我当然知道,我认识她们家的人。” “那她们去哪里了?”冯恒一紧张,牢牢抓住瘸道人油腻的衣袖。 瘸道人眼睛一亮,自言自语道:“牵袍之缘,果然如师父所说看来施主与我辈有一二缘法也未可知施主心性聪明,只是入魔太深,无法自拔。施主可知情乃世间最大之孽,一入彀中,一生不得安宁?你若能慧剑斩情丝,脱出苦海,贫道就收你为徒,从此笑傲烟霞,不争功名利禄,也不用为什么十三娘十四姐发愁,自由自在,无牵无挂,施主意下如何?” “我?”冯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嘴结舌了半天,这才问道,“道长何出此言?我无意出家。” “俗,真是俗,一点慧根也没有,比他可是差远了!”瘸道人失望叹道,“可惜他跟你一样自愿沉迷苦海,道人我也没有办法了!” 说着一拍柳妖,“喂,柳老头,伤好些了吗?” “好的多啦!”柳妖舒畅地深吸一口气,“唉,要不是遇见您老人家,我这条老命就废喽!” “此处无人,你可将此事细细说给我听,辛家人究竟去了哪里?” “唉,我不敢说啊!” “有我在,你怕什么?” “县官不如现管啊!您老人家是不怕,我可是土生土长,挪不了窝啊!要不这么着,”柳妖抖了抖枝叶,忽然躯干暴缩,眨眼间已缩成三寸长短一根柳枝,“我告诉你实情,您带我走,出了八百里地界,再给我找地方住下,行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五十七 一江风 二 瘸道人拿起柳枝:“好你这柳老头,坐地起价,你明知木精不能随意移动,更不能擅离治所,难道你想要我犯戒?” “冤枉啊,我也是没办法嘛!我当日不过只说了一句话就被他们弄的这样凄惨,你现在要我把事情全都抖搂出来,他们要是知道了,还不要了我的命?我一个没有仙根的木精,谁在乎我的死活?八百里外他管不着,您是救苦救难的好人,您要是肯带我出了他的势力圈,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 瘸道人想了想:“好吧,我带你走。不过你得老实说,不许对我有任何欺瞒。我问你,天官庙辛家出了什么事,胡郎现在何处?” “说来话长啊,究竟我也没闹明白辛家如何怎么得罪了他。” “你是说刘合?” “哎呀,怎么能随便叫大人的名讳,”柳妖惊恐地抖了一下,“不错,是刘大人。我就是多嘴啊,明明官籍上没有我的名字,谁也不知道我已成精,唉,都是多嘴,该死!” “那天夜里,我看见锦娘妮子撒丫子跑得飞快,一头大汗冲进去不知道跟老辛说什么,完了胡郎就出了门,锦娘紧跟着也跑了出来,马不停蹄就走了。我觉得有些奇怪,就老辛怎么了,他没理我,苦着脸就走了。” “约莫三更天的时候,我正迷糊着呢,忽然听见有响动,我睁眼一看,乖乖,可了不得了,一大群阴兵,少说也有四五十号人吧,带头的是四个黄巾力士,拿着刀枪,团团将天官庙围住。说也奇怪,这帮人围是围住了,也不打也不杀也不说话,就往里头放黑烟,又过一盏茶功夫,院子里鸦雀无声,黄巾力士推门进去,押着一帮人又出来了。” “我仔细一看,嘿哟,不是老辛和他儿子c女儿吗?老大c老六c老十,还有几丫鬟。一个个眼睛闭着,昏昏沉沉,一看就是中了邪术不省人事了。” 冯恒早已忍不住了,大声追问:“翩芊姑娘也被抓起来了?天哪,出了什么事?” “你别打岔啊!我说她了吗?真是的!”柳妖不满地嚷道,“她不在家。”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瘸道人见他双手合十,恭肃闭目念佛,摇头叹道:“佛祖若知你是为了情孽谢他,也得犯了嗔戒不可。柳老头,你继续说。” “我看着着急啊,本来想问问,又看见是正儿八经的阴兵,我还想着是不是老辛做了坏事阎王爷要抓他呢,忽然就看见刘大人黑着脸过来了,身后带着一个绑起来的姑娘,我一看,哎呀,是辛家老九弱衣。你说她都出嫁了,怎么把她也抓起来了呢?” “这事也真古怪,说是阎王爷抓犯人吧,鸦雀不闻的,也没个搜捕文书,也没有刑鬼押解,都是些看门护院的阴兵。我正纳闷呢,听见刘大人气呼呼的骂黄巾力士‘饭桶!真不中用!怎么让姓胡的和辛老三都跑了!’” “我一想,对呀,胡郎出去以后压根就没有回来,三郎倒不知道怎么跑的,反正没抓住。又听见判官在旁边跟刘大人说‘就少了两个而已,已经抓了她一家老,她敢不答应。’” “那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老辛不是犯事,敢情是刘大人为了私仇把他抓起来要挟谁。我伸着脖子想再探听点消息,这帮人使了个障眼法,全都不见了。” “到五更天的时候,我听见锦娘妮子的声音,说的是‘如此看来姐姐是被他抓到哪里囚禁起来了’,我一睁眼,哎呀,胡郎和锦娘正急急忙忙往家里走呢。我原本想拦住他们,告诉他们老辛被抓走了,结果一扭头就瞥见庙门后头几个黄巾力士的影子,原来这伙人没走,还在等着捡漏呢!” 冯恒又忍不住插嘴:“姐姐被抓?她说的应该是翩芊姑娘,翩芊姑娘被谁抓走了?” “嘘~”瘸道人不满地止住他,“别打岔,听他说。” “都怪我一时糊涂,想着跟老辛这么多年交情,脑袋发昏就喊了一句‘赶紧跑啊!你家里人都被抓起来了,还有兵守在门后头抓你们哪!’我话没说完,几个黄巾力士就跳出来,有一个拿着韦陀杵的当头就给了我一棒,血流了一地,我捂着头叫疼,影影绰绰看见胡郎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那几个黄巾力士都趴下了,他拉着锦娘土遁走了。” “他俩倒是跑了,就苦了一个我。我根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好干等着他们收拾。几个黄巾力士你一拳我一脚好一通打哟。再后来判官来了,黄巾力士添油加醋那么一说,判官就让我受了一剐,我肋下那个大口子就是这么来的。” “唉,判官还把我添到官籍上了,加了黄批,说是违法作乱妖孽,以后严加看管。还说我以后再敢多嘴,就要一刀断了我的根脉,要我魂飞魄散。瘸仙呢,我是全告诉你了,你一定要带我走啊!” 瘸道人点点头:“我带你走,你不用担心。怪不得我推算不出这里发生的事,想必是刘合下了什么符咒,将周围痕迹全都抹掉了。那你知道刘合为什么事抓辛家人?胡郎又逃去了哪里?” “不知道。快走吧,我可是怕的要命,谁知道刘大人会不会再来哪!” “别走!你告诉我,翩芊姑娘哪里去了?”冯恒急问。 “我怎么知道?啊呀,想起来了,好像那天早些时候看见老辛送她出门,不过煞是奇怪,她跟前明明没人,都不知道她对着空地说什么话,老辛又好像是跟人告别的样子,也在对空作揖。” “蹊跷的紧哪。施主,你真不跟我走?你资质虽然差些,不过好歹也是有缘人,经我好好调教应该也能略有成。你难道宁愿在红尘沉沦,一生为情孽所困?” “道长不要取笑,生怎么会突然想要出家?” “好吧,你愿意受苦,就随你去吧。就怕到时候你省悟过来愿意脱离苦海,也没人来点化你了。”瘸道人笑笑,将柳妖塞进袖管,“你若想寻她,只在刘合身上。” “你说什么?刘合?你是说刘合抓走了翩芊姑娘?道长?道长你在哪里?” 一转眼已经失去瘸道人的踪影,不知何处传来他的笑声:“施主好好想想吧,情为孽缘,伤人非浅,不如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五十八 一江风 三 一时间只剩下冯恒,在这荒寂月夜。 只觉身心疲惫已极,再也支撑不住,委顿躺倒,闭上眼睛。 翩芊,你究竟在哪里?你的家人出了什么事?刘合他对你做了什么?告诉我,你在哪里呀! 不知过了多久,拖着沉重的身子爬起来,不知何去何从。 回家吗?回去做什么,她突遭家变下落不明,我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可是我该去哪里找她? 他想起了瘸道人临去时的话“你若想寻她,只在刘合身上”,好吧,先去寻刘合。 他所知的地方只有鬼坟,于是慢慢朝那方向走去,夜风凉起来,吹过草地时沙沙作响,犹似他缭乱的心思。 鬼坟的大门漆黑沉重,似不见底的深渊。徘徊半日不见有人出来,鼓足勇气正要敲门,忽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叫他:“好外孙,你终于来了。” 冯恒吓了一跳,急回身看时,白发森然的老太婆大半个身子埋在荆棘丛中,脸上棕褐色的斑点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鲍玉华。冯恒惊惧地打了一个冷战,硬着头皮道:“祖母,原来是您老人家。” “嘿嘿,不想见我?以为我还在里头关着?”鲍玉华森然一笑,冲他轻勾食指,“好外孙,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救辛家的野狐精。” 冯恒不由自主走了过去,鲍玉华拖着他慢慢朝荆棘深处爬行,直到鬼坟成了远处虚浮的黑影子,鲍玉华才停下,森然一笑:“你还真有几分胆色,为了那个野狐精你是第几次来鬼坟了?” “祖母,翩芊她在哪儿?” “就在那里。”鲍玉华指着鬼坟,“西边那片蒿草看见了吗?她被刘合关在那里。那儿有一个废弃了几十年的宫殿,当然你是看不见的,不过我可以教你怎么找。” “好,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 鲍玉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急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野狐精为什么会在那里吗?” “不要再骂翩芊姑娘那个什么了是不是刘合抓了她?” “你消息倒也灵通。不错,是刘合那个老不死的抓了她。” “为什么?” “为什么?你难道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要救她?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看见狐狸精就昏头!不就是那妖精生的风骚吗,你们一个二个全跟苍蝇见血一样盯住不放!” “你我说了不许你再骂她!” 鲍玉华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积怨似乎随之散在空气中:“好,不骂她。刘合那个贱骨头跟你一样,见了辛翩芊就昏了头,要娶她。就这么回事。” “他果真是为了这个!你快告诉我,那个宫殿在哪里,我去救她!” “就凭你?”鲍玉华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只怕你还没到跟前,就被他弄死了!若想救辛翩芊,硬闯不行,你得去告刘合,让阎王审他。” “告他?去哪里告?” “城隍庙。城隍是阴司和天庭的中间人,也是言官,你只有在他那里递了状子,才能告得了刘合。要是直接去阴司递状子,就还得经了刘合的手,肯定会被他拦下来。” “好,那我去告他——告他什么?” “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告他强抢民女,逼婚不成囚禁苦主,还抓了她一家老胁迫苦主就范。” “好,我这就去写状子。” “别急,这状子嘛,不是谁都能递的,若想城隍庙接凡人的诉状,需要盖上省官的大印。” 冯恒顿时傻了眼:“我到哪里弄大印?” “你一个官也不认识?想想办法嘛,难道你忍心看着辛翩芊在那里受苦,或者,被逼着嫁给他,给他糟蹋了?” “不!我去找印!” “好,这才像我的好孙子。”鲍玉华满意地点点头,“你最好三两天内就写好状子盖上印,否则这几天辛翩芊要是抗不住,生米做成了熟饭,你就白费功夫了。” 冯恒抬脚就走,走出两步却又站住,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救翩芊姑娘?” “哼,我不是为了救她,我是恨刘合!那个贱男人,竟然这么对我,我一定要让他死在我手上!” 冯恒渐渐走远了,鲍玉华舒口气,对着旁边的坟头说:“你出来吧。” “是,夫人。”幽暗的坟后转出一个桃衣女仆,春花。 春花刺耳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惊恐:“夫人,您真打算告老爷?” “哼,你怕?” “奴婢不敢。奴婢怕秀才找不到印,到时候白费功夫不说,万一被老爷知道了,又要抓夫人。” 鲍玉华冷笑一声:“难道我不告他就不抓我了吗?不管秀才找不找得到印,多一条出路总是强些。你在鬼坟里下的药够撑几时?” “大概再有一个时辰那些鬼才能醒过来,醒来后之前发生的事都不记得。” “很好,你走时把钥匙放回牢头衣袋里了吗?” “夫人放心,放在原处了。夫人交代做的替身木人也做好了,喷上了符水,足够撑两天不被发现。” “很好。两天时间,短了点,不过也够用了。只怕那时候贱男人也顾不上我了。你出来有一阵子了,赶紧回去,别被人看见了疑心。” “是,夫人。” “记住找贱男人的印!找到了拿来给我,我就把你的形骸烧掉,放你轮回超生。” “是!” 春花僵直着身子走了。 鲍玉华靠着坟头躺下。这几处是乱葬坟,刘合怕沾了晦气,一向很少来,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她,可以安心呆两天。 两天后,替身木人的符水失效,牢头会发现百鬼狱里的鲍玉华变成了一块木头。那时候他肯定惊慌失措地报告刘合,说鲍玉华那老太婆逃跑了。可是,究竟什么时候逃的,逃到了哪里,除了春花,谁也不知道。 两天后,鬼坟应该乱成一团了吧。已经交代了春花,找机会把辛翩芊的消息放出去给胡心悦知道,到时候他肯定来救人,或者去告状,够那贱男人喝一壶了。 想到这里,她得意的笑起来,刘合这个贱男人也真够蠢的,在鬼坟住了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百鬼狱下有条暗道直通囚禁辛翩芊的旧宫殿,这就罢了,他还把春花派去旧宫殿伺候辛翩芊,正好给了她机会从暗道救人。 春花那用白纸和竹架做成的形骸还在我手里。烧了形骸她就能入轮回道,托生为人,她断然不敢背叛我。 贱男人,你等着瞧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五十九 枉风流 凤阳在外面已经蛰伏了三天。至今回想起当晚的情形,犹觉心惊肉跳。 那天锦娘回来,回禀说翩芊被刘合带走后,半路上进了一片浓雾,消失了踪迹。他一听便知其中有诈,如此大费周章,除了掩人耳目还有什么深意?如果翩芊果真是应召作司香女,刘合用的着这么费事吗? 胡心悦的看法与他相同。亦且他推测翩芊应当在刘合私宅附近,那里耳地处幽僻,又都是刘合的手下,要想藏人最好不过了。 胡心悦带着锦娘前去寻找,辛况明焦急的在屋内走来走去。一天多的功夫,辛家先是被人掳走了儿媳,接着女儿又被带走,下落不明。辛况明只觉所有的祸事集齐了,当头压了下来。 凤阳在旁宽慰了几句,自回房中去了。翩芊被刘合带走显见是想娶她,对她来说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应当没有性命之忧,况且胡心悦已经去打探消息了。他现在担心的是玉京。 落在绿腰手里,只怕凶多吉少。她那么倔强的性情,又一心要嫁他,玉京是她的绊脚石,难保她不会下毒手。 一想到这里,居然会痛彻心扉。是怎么了?玉京不应该只是他的妻子吗?他明媒正娶自幼定下的亲事?他没有刻骨铭心地爱过她,只是习惯了她的照顾,她的温顺,也习惯了每次回家都能看到的笑脸。 原来习惯也会误人至深,竟让他不知不觉间,再也离不开这个女人。 不行,得再去找绿腰,一定让她把人交出来,就算翻脸也在所不惜。 他推开房门,正要迈步,忽觉一阵晕眩,同时嗅到一股淡淡的桔叶香气。 不好,有人放迷药!立刻从袖中掏出避瘴药丸,含在口中,随即俯在廊下窥看动静。 灰蒙蒙的屋脊上几个黄巾力士正对着院中放药。 他欲待喊叫,忽然想到:黄巾力士乃是阴司正职武士,如非上官差遣,怎么会无缘无故到这里施放迷药? 刘合,定然是刘合! 脊背上一阵凉。这狗官要做什么?是为了他跟绿腰的私情来抓人?还是为了翩芊? 使出障眼法,悄悄移到庭中,躲在池塘边的草丛里。这时黄巾力士停止放药,跳下来取了门闩,一群阴兵涌了进来。 果然是刘合。 父亲c大哥c六弟c十妹都被抓住了。末了是圆圆,在熟睡中腮上兀自挂着泪珠,想必是想念母亲。 一时的冲动险些让他现身。他拼命抑制住了。此时出去没有一点用处。四个黄巾力士,四十多个阴兵,辛凤阳就是拼了命,也救不出一家老,唯有先脱身,再想办法。 他慢慢向墙角处移动,就要到了,只要踏上那块假山石,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去了。 这时他听见几个人在吵嚷:“少了两个!胡家的子和辛三郎都不在!” 一个黄巾力士命道:“再搜一遍,一个也不能漏掉!大伙儿都亮出搜魂灯,防着那子们用隐身术!” 他们有搜魂灯,隐身术在灯下一些用也没有。凤阳一咬牙,抓住亮灯的一瞬,飞身跃起,一冲直上到墙头。 就在这一刹那,灯光照过来了,淡黄长衫的轮廓在夜空衬映下分外明显。 “在那里!”他听见有人大喊。 来不及多想,飞身跃下,捡草深处逃去。身后杂沓的脚步声,黄巾力士掷出几枚磷火,被他甩袖挡了回去,接着几支簇箭呼啸着从耳边擦过,危急中他捏一个雾诀,释放出一阵漫天浓雾,自己现出原身,迎着黄巾力士,逃回追兵身后。从阴兵脚下蹿过时,挡不住的煞气自他们的牛皮官靴中射出来,挨着身体擦过时,心内嗵嗵乱跳。 黄巾力士驱散浓雾之后,沿着他原来的方向一直追了过去。待他们走远,他匆忙逃回了清音洞的竹林。 清晨时去了清妙山,弱衣也不在,她婆婆说刘大人来过,声称辛家有事,带她回娘家住几天。 看来是早有预谋。不知道胡心悦和锦娘有没有被抓到。 风声过后,他到相好的胡家姊妹处躲避。胡家姊妹自告奋勇出门打探消息,回来说根本没有征召司香女这回事。 翩芊果真是被刘合骗走了。只是他还要抓人干什么? 胡家大姐怂恿他告状,他冷笑,民不告官,况且刘合是大官。 第二夜里,胡二姐回来时,一脸犹疑:“三哥,你家十四娘真是被刘大人骗走的?” “怎么?” “衙门里的人都在说,辛家主动献女为刘大人续弦,刘大人已经递了结亲奏折,阎罗这两天就要赐婚,还要亲自给刘大人主婚呢!” 他嚯的站起来:“谁说的?” “每个人都在说。刘大人衙门里的牛头告诉我,他亲眼看见过你爹爹写的许婚书,上面说辛家十四女贞静贤淑,堪为佳偶,闻刘大人无妻,自愿献为续弦,落款还有你爹爹的亲笔画押呢!” “什么?这个狗官!” 他这时候才完全明白刘合的计谋。先骗走翩芊,用隐术掩盖行踪,使人不闻不见。之后夜探天官庙,掳走辛家老,控制辛况明心智,或者以家人性命要挟他写下婚书,将此事说成是辛家自愿。然后再拿着婚书求阎罗赐婚,如果阎罗下了诏书,或者亲自主婚,那这桩婚事板上钉钉,谁也推不翻了。 即使胡心悦或者自己去阎罗面前上告,但是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又能奈他如何?刘合带走翩芊时除了辛家外没一个人看见,他完全可以说是辛家人主动将翩芊送到他府中,而自己,却找不到一个人证。 况且父亲他们被他控制,也就可以用来要挟翩芊应承婚事。 一环扣一环,并没有留给他任何出路。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个狗官为所欲为?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救他们出来! 只是不知道他们都关在哪里? “听牛头说,你爹爹现在是刘大人的上宾,住在刘大人的衙门里呢。”胡二姐说道。 这下糟糕了,衙门戒备森严,要救爹爹他们就难了。 或者先救翩芊?只是不知道她被关在哪里。 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娇媚的声音:“三哥,快出来,我知道你躲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六十 蒲草心 翩芊一早被刺目的光惊醒。 仔细锁好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敞开着,刘合提着一盏灯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她:“翩芊姑娘,夜里睡的好吗?” 她缓缓起身,平静地说:“刘大人请自重。无辜擅闯闺房,似乎与刘大人身份颇不相称。” “哈哈,没这回事,你我还分什么彼此。”刘合跨进门,一屁股坐在床上,“你爹昨天亲自来求我,说不想让你入宫,要献给我作妻,我已经答应了。” 她克制住怒火,平静向他:“当真?我爹爹现在何处?” “在我衙门里,你放心,我好好照顾着呢,不只他,你的哥哥姐姐们还有你侄女,都在我衙门里住着呢,说是家里屋子太窄,不方便。”刘合笑眯眯地对她说,眼睛里却闪着恶毒的光。 “也就是说你把我家里人都抓了起来?” 刘合一愣,马上又笑了:“你这话我可不爱听,都是我老丈人了,我怎么会抓他?不信你自己看。”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纸递过去,翩芊冷冷闪开,并不去接,于是他笑着放在妆台上。 翩芊这才拿起来看,短短几行字:“刘大人台次:素仰大人官声清肃,一时人望,不胜敬慕仰望之情。近日惊闻大人弃妻鲍氏暴戾专横,实无妇德,已下狱自省,大人中馈乏人,家无主妇。辛某不才,有十四女翩芊德容兼备,贞静贤淑,愿献于大人为妻,如蒙不弃,定当恪守妇道,尽心竭力为大人内助。盼允。辛况明惶恐敬上。” 字迹虽然不是爹爹的,但是签字画押的确是他亲笔,又按了一个手印。 “翩芊姑娘这下相信了吧?我已经答应了,也禀报了大王,大概几天后大王就会亲自为咱们主婚。” 翩芊一声冷笑:“你把我爹爹怎么了?逼他按的手印?还是迷住了他的心智?” “这话怎么说?你爹爹可是真心想要促成你我一段良缘呀!” “好你个狗官!”翩芊柳眉倒竖,一把将婚书撕成两半,摔在刘合脸上,“你以为你可以骗得了我吗?自你将我软禁于此,我就料到了这一天,我决不会让你得逞!” 刘合拂袖而起:“辛翩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既已撕破了脸,说不得了,我也不哄你,实话告诉你,你一家老都在我手里,吃了二木散,现在混混噩噩,跟死人也没有两样!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只要成了亲,我就给他们解药。不然,哼,反正大王肯定会赐婚,你早晚都是我的人,惹恼了我一个个拿你家那些狐狸精试刀!” “狗官!无耻!”翩芊气得浑身发抖,怒骂起来。 刘合撂下灯,转身出门,到门前又回过身,冷冷道:“辛翩芊,你尽管骂,不过你最也想清楚拗着我的后果!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带你走时用了障眼法,除了你家人,谁也不曾看见我,你就算说破大天,也没人信你!” 刘合走后很久,春花送来了饭菜,见翩芊呆呆地望着墙壁,便将饭菜放在地上,不说话走了。 夜晚时分,绿腰轻手轻脚进了门,甜甜唤她:“翩芊妹妹。” 她没有理她。 绿腰叹了口气:“翩芊妹妹,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你有什么话可以对姐姐说。” 仍是没有回音。 绿腰老着脸近前在床沿坐下,柔声道:“妹妹,我虽然跟你不是亲姐妹,但是我对你三哥痴情一片,故此一直把你当成一家人。你听我一句话,刘大人虽然老迈,对人倒是极好,你现在落入他手心,胳膊拗不过大腿,你能怎么样?不如就从了他,也少受些煎熬,到时候阎罗亲自主婚,妹妹嫁的风光体面,不强似做妖?” 翩芊冷冷道:“好一番大道理,可惜我愚钝,不如你见机行事,如鱼得水。” 绿腰瞬间红了脸,垂着头低声道:“我也是没办法当初是刘大人救了我,又给我治伤,又答应我助我修仙” “那是你,不是我。就不劳你再枉费口舌了。” 绿腰抬起头,恳切地望住她:“妹妹,我是真心把你当自家人,所以才对你说这些话。刘合现在的势力非同可,你落在他手里,多半不能幸免。此处被他设了结界,一切法术都无法生效,你是逃不出去的。如今他希望你顺顺当当嫁他,所以对你低声下气,万一你拗的急了,他翻脸不认人,到时候恐怕就有无尽苦楚。你是三哥的亲妹子,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受罪?” “此人卑鄙下流,手段龌龊,竟然以我家人的性命来胁迫我,我宁死不嫁!” “你说什么?他用你家人来逼你?” “你不知道?刘合抓了我家里人,关在衙门里,还逼我爹爹写了婚书。” “三哥,三哥也被他抓起来了?刘合没有跟我说过这回事!他肯定会杀了三哥的!”绿腰跳起来,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翩芊默然望着她一闪而过的背影,心内百感交集。 绿腰闯进刘合的衙门,衙役们多有知道上官这段风liu韵事的,故而不曾阻拦。她一路奔进去,恰好看见刘合正与弱衣说话。 弱衣虽然神情委顿,但是言语间仍十分刚硬:“你身为八百里鬼狐之首,做出这种事来,羞也羞死了,还有脸要我劝妹妹!我决不会帮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刘合登时大怒,一拍桌子:“好,你有种,我看你尝过搜魂索的滋味后是不是还这么倔!来人哪,大刑伺候!” “住手!”绿腰冲进去,大叫一声:“刘合,你为什么背着我抓了辛家人?你说,你把三哥怎么样了?” 刘合见是她,便有些不耐烦,令人将弱衣带走,自己坐在椅上,翘着二郎腿看着她:“这里是衙门,你来干什么?” “刘合,你当初亲口答应我,只要我帮你办成那件事,你就放我跟三哥走,你为何言而无信,抓了三哥?” “谁招惹你那心肝宝贝的辛老三了?” “辛家人不是被你抓走了吗?” “辛老三逃掉了。再说我本来也不准备抓他。你快走,被人看见了不稳便。” 绿腰将信将疑地问道:“那谁在你手里?” “除了姓胡的和你的心上人,其他都在这里。你心上人的老婆不是在你那里吗?怎么样,元丹取出来了吗?” “你果然是故意抓的她。你这样做会让他误会我的。” 刘合嘿嘿一笑:“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反正你要想勾上辛老三,就非得除掉他老婆。现在人在你手里,取出丹你就成仙,一举两得,我替你省了多少事。宝贝,你得好好谢我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六十一 安公子 一 刘合的话诱惑着她。不是没有想过,除掉玉京,有多少方便。没有了她,三哥就不用选择,而她也能成仙。神仙眷侣,这个词似乎是为她俩而设的。 除掉她趁她还在昏迷中,取出她的元丹,让她只剩下狐的皮毛,那时候三哥还会喜欢她吗? 不,三哥应该从未喜欢过她,三哥没有抛弃她只是因为她有孩子。她拿什么跟我比?她有当年刻骨铭心的爱恋,还是有明眸皓齿,柳腰蜂臀? 她什么都没有。她不过是他的妻。 绿腰怀着一腔心事出了衙门。三哥没有被抓起来,那他去了哪里?她想起许久前曾经见过他和几个少年男女混在一起,心内豁然开朗,她认得那些人,都是在她与他分开后他排遣寂寞的对象。 一家一家找,总会找到他。 冯恒也在匆匆忙忙地找,找唐名。 自那日与鲍玉华一别,绞尽脑汁寻思一切可能与省内官员沾上关系的可能,最后只有两个字:唐名。 只有他的身份c地位,才够的上与三大宪(一省之内品级最高的三个官员:巡抚c布政使c按察使)说话,至不济,学政c道台c盐运使他都是认得的。 若照实告诉他,他必然不肯相信,保不准还要嗤笑他荒谬,唯有想个什么理由,求他弄到印。 到唐府问了,唐名犹未到家,想必是留在省城等着放榜。赶回家中骑了马,来不及交代什么,拍马就走。一日夜后,终于又到了前几日投宿的客栈。 二还记得,热情的上前招呼。冲去唐名房间时,豆蔻正低着头做针线,见状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见礼,又问:“冯相公不是回家了吗?” “令名哪里去了?” “今日放榜,他和另两位相公去学宫等消息去了,一早就走的,估计再有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 冯恒转身又欲奔出,不料眼前一黑,不由自主便倒下了,失去意识前唯听豆蔻焦急地唤着:“冯相公,冯相公” 唐名悻悻的转身离了学宫,车夫不知道主人为什么有车又不肯坐,只得勒住嚼口一路跟着。 先时的一团高兴似乎是专为如今的沮丧设好的铺垫。唐名一步一拖地走着,满脑子都是不甘心。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取在二等? 恍惚听见顾筱桂的声音:“持之那么早就回家,到时候知道了消息又要乐的几天睡不着喽!” 李桦阳似乎嘘了一声,影影绰绰看见他朝自己指了指,示意顾筱桂不要高声。 早知道他们会议论个没完的!冯恒啊冯恒,我哪点不如你?是家世?学识还是钱财c相貌?凭什么你取在一等第一名,我却要降在二等,叫人情何以堪! 好容易挨回客栈,二满面笑容迎上来:“爷回来了,看您的气色,一定是屋场得意啊!” 唐名冷哼了一声,丢下他自顾自往前走,二紧跟着过来,追着叫:“夫人刚刚请了大夫,现在灶上熬药,您看这火钱什么的,要不要给您算在账上末了一齐结?” “你说什么?夫人请了大夫?夫人病了?” “没有没有”,二连连摆手,“是上次跟老爷您一起来的一位相公,晕倒了,夫人在照看着呢。” 上次一起来的?难道是他去而复返? 唐名疑虑重重进了门,果然是冯恒,紧闭着双目躺在床上,眼窝下一片淤黑,面庞也似乎消瘦不少,想是上火,嘴角上几个燎泡。 豆蔻正守在边上调蜂蜜水,见他进门慌忙站起身来请安,又将椅子拂了拂,这才请唐名坐下。 唐名紧抿着嘴唇看了半日,冷冷开口:“他怎么在这里?” 豆蔻垂头站着轻声说:“下午冯相公来找你,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哦,是么?你就让他睡在这里?就你一个人在边上?” “没有”,豆蔻惊慌地摇着头,“大夫一直都在的,刚刚去厨房看药了。大夫说冯相公是疲劳过度,急需休息,不宜挪动,我没有办法,只好要二哥服侍他在这里睡的。他一直没有醒。你若是不高兴,我叫二哥抬他出去” 唐名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心知她是怕自己多心,不由得舒服了许多。想来冯恒的确是生病,昏迷不醒,仆从又不在身边,豆蔻没有办法这才亲自照应。 想明白这点,醋意渐渐平复。近前端详着冯恒青黄的脸,不由惊诧道:“不过两三天功夫,怎么这等消瘦,脸色这么差!” “是。大夫说像是几天没有合眼的样子。” 唐名两条眉毛拧成了一股绳。太蹊跷了,他先是不高而别,接着又莫名其妙考了一等头名,听说是马上就能升为廪生了,如今他又突然出现在这里,还病得这么严重。 正想着大夫端着药碗进来了,冲着豆蔻道:“药已好了,你伏侍你家相公喝了吧。” 豆蔻羞红了脸,两只眼睛怯怯地避开唐名,轻声说:“大夫,您弄错了,这位才是我相公” 唐名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满地瞥了大夫一眼。 大夫将药碗搁在桌上,作一个揖笑起来:“公子爷恕罪,子一时糊涂,认错了。敢问病人是?” “我的同窗。” “哦,他可有什么亲人在身边吗?” “没有。怎么了?” “病倒是不重,关键在养。脉相滞涩无力,舌苔发黄,眼中密布血丝,应该是连日劳心劳力太过之故,最好静养数日,有人服侍着吃些滋养汤水,自然便好了。” “他只一个人在这儿,谁能服侍他?” “这样的话倒是难了” 只听冯恒一声呻吟之后,大叫了一声:“令名!” 唐名吓了一跳,急看时冯恒已经坐了起来,眼中光芒闪烁,一边做势下床,一边惊喜地叫着:“令名,你可回来了,我有事正要求你!” 大夫急上前按住他,连声说:“阿弥陀佛,可千万别起身,当心起的猛头晕,一头摔下来。” “令名,我有急事求你,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唐名莫名其妙,只得近前在炕沿坐下,道:“别急,你慢慢说,有什么事?” “你认识抚台(巡抚)?布政使?或者臬台(按查使)吗?对,你有个姑丈是臬台,我怎么忘了。我需要借用一下官印,只是借用一下,一定归还!令名,你一定要帮我!” “你说什么?”唐名犹如被火苗燎了一下,莫名其妙的生气,“你不是病糊涂了吧?瞧你满嘴里胡说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六十二 安公子 二 大夫识趣地躲了出去,豆蔻想了想,也悄悄挨去门边,反身带上门,只留两个男人谈话。 冯恒激动地抓着唐名:“令名,求你了,人命关天,你帮我借印,我用完立刻就还?” 唐名拂袖:“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要说我不认识这几位大人,就算我认识,我凭什么管人借印?再说官印为朝廷凭信,能是随便拿来玩的吗?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 “令名,咱们多年的朋友,你信我一回,我决不是胡说,我是着急救人!” “你救谁?” “我”冯恒一时语塞,一路上太急,还没想好怎么扯这个谎,只得胡乱搪塞道,“我要替人写个上告的状子,必须用印。” “笑话!打量我是傻子么?谁家告个状需要盖官印?还是三大宪的官印?若有权有势到印都随便用的地步,还告什么?” “我”冯恒一急之下脱口而出,“我是要到阴司告状!” “你说什么?”唐名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要到阴司告状?怎么,阎王爷也惹到你了?” 顾不得他取笑,认认真真说道:“令名,我有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只不过只不过她不是人。现在阴司一个狗官仗势欺人,强要娶她,我要到城隍庙递状子上告,需要省官大印才行。” 唐名噗哧一声笑了:“持之,你也太会说笑了。我还真以为你病了,现在看来你一点事都没有,还有力气编这瞎话骗我。” “我不是骗你!”冯恒急得手足乱舞,“是真的!我本来不想说,可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求你了,你如果能找到印最好,实在不行帮我引见一下,我自己去求!” “你胡说些什么!再胡言乱语我可真恼了。” “令名,你一定要信我。”冯恒抓住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着急救她。我求你,帮我找印吧,如果我救不了她——我,我宁可舍了这条性命也要救她!” “疯了,你真是疯了。”唐名挣开他,抽身向外走,“大夫,你进来看看这位相公是不是失心疯了!” 冯恒跳下床,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令名,只有你认识臬台大人,我只能求你了,你若不信我,我,我把这条性命交给你!我一定要拿到印,不然她就危险了!” 唐名啼笑皆非,叹息着摇头:“几天不见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你放心,我会请大夫好好给你医治。哦,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科试你是第一等第一名。” 谁料跪着那人充耳不闻,仍旧怔怔地看着他:“令名,我只有你一位认识达官贵人的朋友,你一定要帮我啊!” 唐名被他缠的厌烦,眼珠一转倒想出脱身之法,走去扶起他,摆出一脸正经道:“本省三大宪我的确是都不认得,怕是帮不了你,不过我倒想出一个好主意,这次梁学政取你作头名,何不趁此机会去答谢一番?况且你要省官大印,学政也是一省官长,与抚台公也少不得平起平坐,你是他得意门生,借印用用也不难吧?”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冯恒恍然大悟,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出门,唐名急忙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去求梁学政。” “你?真的要去?就这么去?”唐名着实被他这番举动惊呆了,直在心内感叹他病的不轻,“你知道梁学政家住哪里吗?你就这么空手去了?” “我一贫如洗,说不得,只有厚着脸求他了,若要礼物,不知这幅长衫能当几钱银子?附近有当铺吗?我买些什么东西去比较好?” 唐名无奈之极,反倒笑了。这个人真是病的不轻。不管他,反正也拦不住他发疯,反正是梁学政亲点的头名,让他看看自己的得意门生什么嘴脸也好,也免得听他在这里罗唣。 “令名,你帮我想想,怎么备办礼物?” “好了,不用备了,梁学政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又赏识你的才华,你去求他必然一求一个准儿。他在清水桥下首第二个宅子,你自己去求见吧。” 见那人迈开大步便走,想想可笑之极,忍不住自己嘻嘻笑起来。正在得趣,李c顾二人走进来,奇道:“刚才是持之吗?跟他打招呼也不理,只管往外跑。” “是他,疯了,简直是疯了。”唐名笑着将刚才一番经历说出,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起放声大笑,顾筱桂眼泪都笑出来了,抚着胸口道:“令名你可真够毒的,持之疯成这样,你还要他去梁学政家里出丑露乖?若他真是去了,可不把梁学政活活气死!” “我有什么办法,你是没听见他刚才说的那话——‘我有一个朋友,不过不是人’,不是人难道是鬼呀!真真笑死我了。持之定然是知道自己高中,一时高兴,痰迷了心窍吧!待会儿到清水桥下吹吹凉风,没准儿就醒过来了!” 吃过饭回房,搂着豆蔻将今日的笑话一五一十说给她听,鼓掌大笑说:“持之这时候还没有回来,不会真的去了学政家里吧?万一被一顿板子打出来,真真要笑死我了。” 豆蔻轻蹙着眉:“冯相公神色十分焦急,不像是假的。再说他千里迢迢赶过来,怎么会是说笑?应该真是遇到什么麻烦,想求你帮忙吧。” 唐名最不愿见她维护冯恒,当下脸色一变,搂着她的胳膊不由便松开了:“你也跟着胡说!不是人难道是鬼?他有鬼朋友?还说告阴司的官,哪个正经人会说出这种话?” “不,不是的,是真的有鬼呢,我爹爹从前就遇见过” “别说了!”唐名站起来,大声斥道,“你倒是他的知己!” 豆蔻冷不防吃一大惊,白天唐名回来时满脸不快的情形立刻映入脑海,心内一阵委屈,眼泪涌出来,抽噎着道,“相公,您说的什么话呀。” 唐名一见她哭,顿时心软,深悔自己无故吃醋给她气受,赶忙搂住她的肩,安慰道:“不哭了,是我说错了。该死,都为了持之,倒让咱们生场闲气。” 豆蔻埋首在他怀里,无声无息的落泪,耳听见他软语哄道:“不哭了,都是我不好。明日我在醉乡楼宴请梁学政,我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豆蔻慢慢止住泪,哽咽问道:“不好吧?我的身份跟出去不象话,万一被夫人知道了又要生气。” 唐名脸一沉:“别提她,使人气闷。我作主带你去,她敢说什么!” 其实不是不怕她说,也不是没考虑带妾的不便。不过听说梁学政近日最宠的四姨太,和豆蔻一样是丫头出身,带着豆蔻,物伤其类,或者能从四姨太那里搏些好感也未可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六十三 好女儿 一 冯恒一路上逢人就问路,好容易摸到了清水桥。数过去第二个宅子果然门脸阔大,又有家丁守卫,看来应当是梁学政的府邸。冯恒拽拽长衫,这几日连着骑马奔波,衣服早已皱的不成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太唐突了。 走到门口作个揖,口内说道:“这位大哥好。我是来科试的秀才,求见学政大人,烦请大哥通禀一声。” 看门的胖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鼻子里一声冷笑:“就你?瞧你这破衣烂衫的,你指什么来见我们大人?去去,走远点,别站在门口丢人现眼,让人以为是来大人府上要饭的!” 冯恒想起唐名说过,富贵人家的看门都是要见面钱的,遍袖子里摸了一通,只有几文钱,全掏出来放在胖子手里,恳求道:“大哥通融一下,我是有急事求见大人。” 胖子颠了颠轻飘飘的铜钱,鄙夷说道:“打发叫化子呢?打量我眼皮这么浅,没见过钱是不是?” “不是,不是,大哥通融一下,我出来匆忙,没有带多少钱。” 胖子又打量了一番,果然是破衣烂帽,不像是有钱的。左右今儿天也晚了,没什么油水可捞,只当是加一个点心,多几文钱打酱油也行。本想就这么算了,不经意看见他荷包上缀着一个的玛瑙结子,煞是好看,忍不住指着说:“这东西不错,给了我就给你通报去。” 冯恒迟疑片刻,那是死去的母亲留下的。但想到翩芊危在旦夕,狠着心摘下来,双手递给了胖子。 胖子咧嘴一笑:“好咧,你等着,我这就去通报。你叫什么名字?” “就说恒水县秀才冯恒求见。” “好咧!”胖子笑嘻嘻的走进去,一盏茶功夫,带着一个童过来招呼冯恒进门。 走过重重门槛,来到一处阔大的书斋,黄瘦的梁学政捻着胡子坐在太师椅上微笑:“原来是冯恒秀才。坐吧。” “晚生冯恒拜见学政大人!” 梁学政微笑着看他行了礼,示意他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下,这才开口道:“文章做的不错,年少才俊,可喜可贺呀!乡试不日就要举行,还要多用心温书,博一个立身扬名c封妻荫子的机会,这才不枉费十年寒窗苦呀。” 冯恒唯唯诺诺听他一番训道,几次话在嘴边又不敢贸然提起。梁学政大道理讲的累了,这才想起问他:“你此番求见,可有什么话说?” “晚生特来拜谢大人提拔!” “哎,不妨事,老夫也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总之还是刻苦用功的好。” “再有就是,晚生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梁学政有了点兴趣。这秀才看上去不像是有钱人家的,恒水县穷乡僻壤,富贵人家也没有冯姓。取他为头名,一来是堵一堵那些攻击他买放功名的人的嘴,二来他文字不错,也不算是虚取。只是他吞吞吐吐,形迹可疑,难道他带了钱来求自己办事? “晚生,晚生恳请大人将官印借来一用” “你说什么?官印?” “是,”冯恒见他一脸诧异,又带着几分恼怒,不觉有些胆怯,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晚生需要写一张状子,求借大人宝印。” “胡闹!” “大人见谅!晚生,晚生求告无门,只能请求大人怜悯了!” 梁学政诧异地看着他,眼前的人虽然衣服破旧了点,看起来还是挺清秀聪明的相貌,怎么说出话来这么不着四六?跑来求官印,还说是为了写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冯恒见他恼怒,赶紧解释道:“晚生的一位朋友,被阴官无故拘押,晚生打听到状告阴官必须到城隍庙递状子,亦且状纸上必须加盖省官印信,所以来求大人。望大人恩准!” 说完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 梁学政见他说话如此荒谬,神色却如此严肃,又好气又好笑,又是好奇他是否备办了什么大礼而来,于是问道:“你所说的都是实话?你只一个人来见我?外面可有仆从?” 冯恒惶恐道:“晚生所说都是实话,请大人千万开恩。晚生为了早日觐见大人,马不停蹄从家中赶来,一个人走了一日一夜。” 这呆子,还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吗?问你有没有仆人在外面带着银钱,你答的是什么?梁学政耐住性子,接着又问:“你一个人奔波了这么久,父母没有派几个仆从一路照应?” “晚生一贫如洗,家中唯有老仆c介相帮做些农活,父母早已亡故。” 梁学政费这么半天功夫,这才知道是没有一丁点油水的干馒头,顿时拂袖而起:“你乃孔孟子弟,居然学那起愚民,相信鬼神之说这等虚无缥缈之事,将圣人教诲都丢到哪里去了!亏你还有脸,向我借印!荒唐!荒唐之极!来人啊,送客!” 冯恒眼见他气哼哼背着手走了,急得膝行几步,尽力叫道:“求大人开恩哪!” 两个家丁闻声进门,一左一右架起他,疾风liu星般拖了出去。 梁学政听着源源不断传到耳中的哀恳之声,暗自诧异这么一个清瘦的秀才居然有力气喊叫这么长久,果然是穷乡僻壤出来的,有把子赣力气。 早知道这秀才如此荒谬,还不如就是唐名。这子倒是圆活会事,虽然铩羽而归,还是不忘示好,昨日亲自来请自己携夫人到醉乡楼赴宴,果然富贵人家出身,气象就是不一般。 只是这个“夫人”,到底带哪个去呢? 像所有仕途得意的男人一样,梁学政的后院总不是那么安稳。尤其在他讨了五房姨太太之后。鸡飞狗跳,家门不宁,女人多的地方就麻烦多。 虽然他最宠爱四姨太——他是他未发达时朝思暮想的俏丫头,至今看到她俏丽的眉眼,仍让他有回到年轻时光的错觉,但是别的女人也要求雨露均占,可惜他只有一个身子,顾得了这个,就免不了被那个抱怨。 要不然五个都带去?大太太是正头夫妻,定然不会争这个,她有名分,比谁都强。可是五个都去了,这酒吃起来,滋味可就难说了。 正在苦思冥想,一阵浓香袭来,四姨太摇曳着走近,咯咯一笑:“老爷,听说你明天要赴宴,还要带家眷,带不带我呀?” 一边说,一边整个身子便偎了上来。梁学政一真心痒,咬着她耳朵道:“带,当然是带你了,别的一个都不带。” “真的?你可不许骗我,要是再背着我带老五那个狐狸精出去,我可不饶你!”四姨太娇嗔一句,搂住他脖子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六十四 好女儿 二 宵禁时分,巡夜兵丁渐渐走动起来,冯恒垂头丧气回到客栈。前几天住过的房间现在是几个下人住着,如今他回来,特地腾出一张床给他。 冯恒和衣躺下,久久不能合眼。怎么办?这条路已经不通,接下来找谁? 周围鼾声四起,原本就睡不着,索性起身到后院坐着,呆呆望月。 就是在某个月夜,天官庙的幽暗长廊间,第一次见到她。从此,一切都不同了。从此,再不是万事不挂心的少年。 一声轻嗽,豆蔻低低的声音飘来:“冯相公” 她慢慢走过来:“还在为你的朋友担心?学政老爷可答应借印了吗?” 冯恒摇摇头,豆蔻眼里希望的火花熄灭了。 停顿片刻,又轻轻说道:“冯相公,我相信你。我爹爹也曾见过鬼,是他去世多年的好友。我相信你的话,真的。” 冯恒茫然一笑,涩声道:“多谢。” “我相信你。”豆蔻的神色越发恳切,“爹爹临死的时候,一直笑着,说他的好友来接他了,还说他不是死,是城隍怜他一世刚正,收他做书记官。那天夜里,遥遥的一直有音乐声,好多人都听见了。冯相公,我相信你说的,你也有一个阴间的朋友,你要救她。” 仿佛是心底最软那根弦被她触动,忽然间眼泪就源源不断落下来,打湿了长衫的前襟。垂着头笑:“谢谢你,只有你相信我。她不是鬼,她是狐仙。” 豆蔻轻呼一声:“狐仙那该生的多美呀,我爹爹说过,世上最美的女子也不及狐仙一分容光。” “是的,她很美。”月色溶溶,仿佛她的眼波。多美的女子啊,只因为自己无能,害她至今深陷囹圄。 “冯相公,我会劝我家老爷帮你的。你不要灰心。”豆蔻温柔的望着他,“你身子不好,早些休息吧。老爷今日吃醉了酒,一直嚷着喝酸梅汤,我得去厨房给他弄。我走了。” 豆蔻的身影融进月桂树的阴影。多好的女子,令名真是有福之人。 翌日唐名醒来时,不见了豆蔻,问时才知是自己昨夜吐了,豆蔻一早就去浆洗衣服。他心里觉得抱歉,洗漱了赶紧到后院寻她,果然见蹲在水井边,正用一把棒槌在青石井台上捶打着。 唐名快步上前,执住她手笑道:“生受你了,怎么不交给店里人弄?” 豆蔻抽回手一笑:“手是湿的,别沾了你的衣服。店里我怕弄不干净,左右我也在,何必烦他们。” 唐名心内一阵温暖。李明霞自嫁过来以后唯知对他颐指气使,摆夫人的架子,几时如此温存体贴? 感慨之下,更觉眼前人可爱可怜,遂拉着她一径回到房中,郑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匣子,打开了看是,却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 唐名取出一只,迎着窗间的阳光指给她看:“这翡翠是上好的老坑翡翠,这倒罢了,你再看这雕工。” 豆蔻仔细看时,才发现光润的镯面上居然细细雕刻着一龙一凤,如今被太阳一照,镯体的绿色鲜艳欲滴,隐隐有股游动流走之气,衬的那对龙凤竟似活的一样,龙目闪烁,凤翅翕动,堪称巧夺天工。 豆蔻看了多时,微笑赞道:“果然是好。” 唐名得意地收起盒子:“这倒也不算什么。家里还有更好的。本来我想着送给梁学政的姨太太,后来一想,何苦对他那么好,这样好东西倒偏过自家人去了。来,这镯子你收着,我还带了两支内造的珠花,送礼也尽够了。” 豆蔻伸过手腕任由唐名将镯子套上,抿嘴一笑道:“看着怪好看的,我回去得赶紧收起来,免得做事时磕着了。” 唐名大大咧咧地说:“还做什么事呢!回家我就给你单弄一个院子,不受她的差遣。” 明知道他如今豪言壮语,等回了家李夫人一声令下,一切都还是照旧,但又不能扫了他的兴,于是一笑,轻轻将他额前垂下的一丝散发塞进了发髻。 正午时分,醉乡楼二层雅座屏设锦缛,宴开芙蓉。临水的两面墙上开着大大的满月窗,此时窗扇向外推开,放下细纱的帘幕,水面上荷风送来阵阵清香,透过帘幕沁入,座中人均是香盈两袖。 梁学政吃了几杯秘制的蔷薇露,愈觉酣畅淋漓,趁兴吩咐四姨太:“这些村野歌女哪个及的上你!你可将昨日的《风光好》再唱一遍我听,唐相公是自家人,你不用害羞。” 四姨太款款站起,向唐名倒个扰,自拿起拍板,轻击几下,开口唱道:“烟波长,微雨茫。十里平湖一梦香,青山傍。短棹拨尽荷底浪,兴转狂,莺声呖呖燕双双,看鸳鸯。” “好!”唐名早极口赞妙,又道:“清新别致,果然是锦心绣口。” 梁学政得意笑道:“此词乃是老夫前日雨中游湖偶得,试着入了曲,倒也不坏。” “大人文采风liu,实乃当世词宗,唐名不胜敬慕!些须薄礼,以侑大人酒觞,望大人不要推辞。” 说着令人送上几个檀木匣子,一一打开了看时,一个双耳缠金丝玉酒壶,壶盖下隐隐露出银票的边角,一套五只犀角酒杯,又是一对足金嵌翡翠的看盘,另一只绢盒里是两朵内造的珠花,珠子浑圆饱满,足有花生米大。 梁学政看了这些东西,眼中喷火,嘴里推辞说:“这怎么敢当,要你破费了。” 唐名连连谦逊:“些微薄礼,不入大人法眼,大人莫要嫌弃,将就用吧。”未说完时,已见梁学政将一朵珠花插在了四姨太发髻上,满脸是笑的鉴赏。 又吃了一会儿,梁学政说道:“能结识唐相公这样的青年才俊,老夫甚感欣慰。蒙朝廷不弃,今年的乡试老夫也是阅卷官之一,到时候唐相公还要加意用心,早日得中,报效国家。” 唐名闻言大喜。这话明明是说要在乡试时帮衬自己,况且李明霞那边也跟主考官打过招呼,双管齐下,今年的解元简直就是囊中之物。 豆蔻一直惦记着冯恒昨夜所说,此时见唐名高兴,忍不住悄声道:“冯相公的事情,要不要帮他?梁大人现在高兴,说不定能答应呢。” 唐名有些扫兴,悄声回答:“别理那个疯子,他的话哪里信得!没得碰一鼻子灰。况且就是办成了,他那样子,拿什么谢我?” 豆蔻咬咬唇,不再则声。 (作者注:文中出现的诗词曲以及八股文章,除第一章翩芊的“枝头乌桕鸟”以外均为原创。我稍微熟点的是诗,词和八股是门外汉,本章的《风光好》是按着陶谷那首套的,没有查韵谱,错韵在所难免,胡乱看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六十五 好女儿 三 四姨太擎着菱花镜,左右端详头上的珠花,喜色直透眉梢。唐名凑趣,挨着梁学政悄声说:“我这个如夫人从前是伺候笔墨的丫头,也算是我家中拔尖的人物,如果不说,谁都道是大家子出身。可如今跟夫人一比,简直是蒹葭偎玉树,差的远了!可知到底是大家风范,一些儿也错不得的。” 梁学政不知唐名早将他几位夫人的情形打探清楚,还道是凑巧,乐滋滋地回答:“其实她也是丫鬟出身,从前服侍先母的,跟着我多年了。也是先母调教的好,知书达理,跟大户人家的姐没什么两样。” “是,瞧这珠花,简直就是专为夫人制成,换了谁都衬不出这份贵气!” 四姨太端详了多时,凑去问豆蔻:“好看吗。” 豆蔻在旁坐着,将唐名一番话一字不漏听在耳朵里。换作李明霞,只怕早已雷霆震怒,但豆蔻一来倾慕唐名,二来柔顺,三来在唐家几年,早将官场上一概应酬看遍,知道唐名是奉承梁学政,也就不放在心上。 如今听见四姨太问话,微笑着道:“夫人天生丽质,这珠花也只有夫人配戴。” 说话时四姨太眼尖,一下瞅见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笑道:“妹妹这个镯子挺别致,我瞧瞧行吗?” “粗陋之物,怎么敢亵du夫人。”豆蔻说着将镯子褪了下来,递在四姨太手里。四姨太对着太阳看了又看,见宝光流动,透着一股灵动之气,顿时舍不得还回去了。 只是又不好意思开口向她讨,想了想拔下头上七宝镶嵌的点翠凤钗,亲自簪在豆蔻鬓边,笑道:“初次见面,也没备办礼物,送给妹妹玩吧。” 豆蔻何等聪明之人,如何看不出她的意思?她虽然出身贫寒,但是书读的还算多,且又跟着父亲养成一种疏淡性情,财帛之类原不在她眼里。本想就势送了她,忽然灵机一动,悄声道:“有一事求姐姐,姐姐容我说吗?” “哎哟,客气什么,尽管说。”四姨太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镯子,随口应道。 箭在弦上,此刻不容不发。豆蔻看看唐名正在说笑,并没有注意这边,于是鼓足勇气道:“我有一个亲戚,遭了大难,夜里神人托梦,说只要梁大人在纸上盖上官印拿去城隍庙烧了,就能保住他的性命。我斗胆求姐姐在梁大人跟前疏通疏通,救救我那可怜的亲戚。” 四姨太正把镯子往腕上套,闻言愣了一下:“好奇怪的事。真有神人托梦?为什么要他的官印?” “这,我也不知道了。他本来要亲自登门求梁大人,只是没人引荐,我见姐姐这么和气,就想起这件事了,故而斗胆说了出来。” 豆蔻一边说,一边将镯子套上她手腕,对着光一比,碧绿的镯子,白皙的肌肤,恰是相映生辉,连忙赞道:“姐姐戴着真美,姐姐生的白,就是衬颜色。瞧我这么黑,戴着真是糟蹋了。姐姐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也是我一点心意。” “真的?”四姨太大喜,神色顿时和蔼了许多,“夺你所爱,真是不该。这样吧,我回去和老爷说说,把印给你盖了,也是救人一命啊。” “多谢姐姐!” 曲终人散,楼下再三道别,四姨太悄声道:“夜里我派人去你客栈,不要声张。” 豆蔻千恩万谢,眼看他们车马行的远了,这才与唐名一道上了车。唐名看住她笑:“镯子送给她了?可惜,今儿这礼已经够重了,再添这镯子,便宜了她。也罢,回头我再给你好的。” 豆蔻没料到他都看见了,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便道:“不,不是,老爷你听我说,我是为了冯” “好啦,我又不怪你,看把你吓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前程,那个四姨太是梁大人最喜欢的妾,你讨好了她,枕头风吹吹,说不定更管用。”说着搂住她,软软靠着闭上了眼睛,“酒有点多了,头晕。” 豆蔻本来想把事情和盘托出,见他已经昏昏沉沉睡了,只好咽回去,心道有机会再说也不迟。 四姨太一路上不停盘算怎么向梁学政提印的事,到底没有善法,转念一想,何必非要他知道呢?不过就是盖个印,唐家财大气粗,肯定也不会拿去为非作歹,不如自己偷偷找到盖一个送去,免了这番口舌。这么计议已定,越发觉得手上的镯子来的值。 下午唐名还在睡着,二回说有人找唐家内眷,豆蔻心内一动,赶着出去时,一个厮拿着油纸包往她手里一塞,也不说话转身就走。豆蔻到无人处打开一看,鲜红的官印躺在一张白纸正中,正是冯恒苦苦寻找之物。 匆忙来到冯恒房前,敲了半天,冯恒才垂头丧气过来应门。原来他今日又去了梁学政家宅,看门的得过吩咐,呼喝着将他远远赶了出去。 豆蔻怕他知道是自己私下里求来的,反倒给唐名落下个不仗义的名声,于是将纸包递给他,道:“我家老爷求人给你弄来的。你不要声张,也别去谢他,被别人看见了不好。” 冯恒不知道是什么,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喜出望外,对着豆蔻一连做了几个揖,高兴的竟不知说什么。 当下收拾完东西,将印纸贴肉藏着,本想与唐名道别,见他睡着未醒,只得自己牵马出门,一路上感念唐名恩德不提。 又是一昼夜奔波,天将明时闭着眼睛在马上打盹,忽然被一阵争吵的声音惊醒,强撑睡眼看时,草丛里两个模糊的影子,男人的声音道:“玉京和十四妹两个都要救。” 女人幽怨道:“你还是要她。说句真心话,若我和她同时出了事,只能救一人,你选哪个?” “可又来。这时候了还说这种傻话。郎那边还等着呢。” 冯恒先时就觉得男子的声音听来十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如今听到“郎”两个字,心内豁然开朗,不正是凤阳吗? 当下来不及思索,高呼出声:“辛三哥!” 两人均是一惊,女子并未回头,身子微微一动,就那么消失了踪迹。凤阳转过身来,悻悻道:“又是你,冯秀才。” “翩芊姑娘怎么样了?” “还关着。我正在想办法。好了,不与你多说,我要走了。” “可是我刚拿到了状子” 冯恒后半截话扑了空,余音散在寂静的空气里,凤阳已经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六十六 怨春郎 绿腰这几天所受的煎熬,却也并不比软禁在殿里的翩芊少多少。 玉京第二天就醒来,她一时束手无策,只得派人在饮食中加了几分迷药,使她再次昏睡过去。然而人睡了,事情却不能就此偃息,她还是需要一个答案。 好在找到了凤阳。 她从胡家姊妹手中将人接走时,不忘轻蔑地瞥那两个女人一眼。三哥决不会真心喜欢这些狂蜂浪蝶,只不过她不在时,他会寂寞。 是的,这些女人都不足虑,唯有玉京,她应该只是三哥头顶一片浮云,姻缘的红丝却将她牢牢系在了他的衣襟上。她用尽了力气赶她不走,渐渐开始疑惧:究竟是她不能,还是他不愿? 刘合的话无时无刻不在她心头盘旋。除掉玉京,一了百了。多干净利落的办法。玉京若真的死了,他或者会勃然大怒,骂她甚至打她,然而时间长了,他扛不住,依旧会回来爱她。 想到这里时,她几乎就要动手取丹了。药鼎的冷漠寒光刺的她一阵心疼:若是这样得到了他,有意思么?他不是爱,只是无处投奔。 越是疑惧,越是不肯自己动手除了这个祸根。她要他亲自开口向她保证,只要她一个。 这些天,她安排凤阳住在自己的私邸,靠近花园的一边,而玉京就关在另一边。相隔咫尺,他却不知情。 他不知怎的找到了胡郎和锦娘,却又瞒着她,直到被她发现。原本是与她无干的事,翩芊嫁也好,不嫁也好,她虽然与刘合有过瓜葛,但如今已是陌路,不过凤阳不知道,依旧把她当作刘合的人来防。 她有心讨好他,主动告知了翩芊的去处。三个人躲出去商量了很久,半夜里胡郎和锦娘就出了门。 凤阳拉着她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止步时,望着隐隐泛青的天际,却并不说话。 这时她忽然省悟过来,恨声道:“胡心悦是去救翩芊吧?你怕我走漏风声,故意将我骗出来?” 凤阳不置可否。 绿腰一口气堵上来,激愤地如烧开的水:“辛凤阳!事到如今你还是不信我!是我告诉你翩芊被关在哪里,你凭什么怀疑我?” 他轻描淡写的回答:“当初你说你没有抓玉京,可事实呢?” “人是在我这里不错,可那是刘合抓的,事先并没有告诉我!” “你要我信你吗?”他饱含诱惑的靠近她,“那就把玉京放出来。” 她退一步,冷笑:“你还是念念不忘。” “她是我孩子的母亲。” “也是你心爱的妻子吧?”绿腰苍白着脸,“都是我傻,居然会等你这么多年!到头来你还是要她不要我!好,你绝情,我又何必为了你弄的两面不是人!” 恨意如此之深,以至于说完了还狠狠咬着唇,直到殷红的血色一点点渗出来,顺着嘴角流下,比泪更多几分残忍。 凤阳似乎是心软了,叹口气道:“对不起,我不是不信你。你那里耳目众多,做事不得不心。只是,你既然愿意救翩芊,为什么不肯放玉京?” “翩芊与我无干,玉京呢?若不是她,我会比现在快乐不知多少倍。” 凤阳又叹了一口气,舒展手脚在草间坐下:“是我对不住你。可是真的与玉京无关。你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去在他身边坐下。凤阳伸手揽住她的肩,轻轻说:“我累了。真的是累了。我宁愿当初没有遇见过你,那么辛凤阳仍旧是潇洒的浪子。如今,一切都太迟了。如果此事能够平息,或许,会有另一种局面吧。” 听他说宁愿不认识她时有一丝怨恨,可是他后面的话重又燃起她的希望。或者,这事情平息之后,会找到另一种解决办法? 这个希望鼓舞了她,促使她脱口而出:“我帮你们救翩芊。” “胡心悦已经去了,等他有了消息再说。” “不,我不是说这个。即使救出翩芊,你家其他人也在刘合那里。唯有扳倒刘合这事才能了局。” 凤阳闻言一动:“你有什么主意?” 她浅浅一笑:“详细情形我知道的不多。但是当初他以召司香女为名骗走了翩芊,用的是他私刻的转轮王印。这枚印现在还在他府中,我可以偷着找找。再者,他答应与我一刀两断时,曾经有一个条件,替他杀了鲍玉华。” “你杀了她?” “没有。这些天我忙着找你,将这事忘了。待会儿我去找鲍玉华,她知道刘合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包括那枚印。我记得那枚印拿出来时已经沾有朱砂印泥的痕迹,定然不是为了翩芊的事赶着刻的,之前他肯定私自用过,唯有鲍玉华知道。若我们拿到了印,不怕他不放人。” “妙极!”凤阳脸色舒展开来,“这狗官早该整治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 “不急。”他轻轻将脑袋偏向她这边,“我好累,真想好好歇歇。绿儿,若是这事了结,你再陪我去扬州好吗?” 她满心欢喜地享受他的温存,点了点头。 “自从与你那次以后,就再也没去过扬州了。不知道是否还是从前的样子。我们来年三月去,烟花三月下扬州,正是好时光。不,来年太久了,就九月吧,三秋桂子,十里荷香。到时候我和你一条船水上游荡,别的什么都不管,好吗?” 她的心内一阵阵涟漪。扬州,遥远美好的梦境。无数次绝望时用来安慰自己的画图。他终于愿意陪她看溪水清流。 柔情弥漫了她,一时间仿佛又是当初鹅黄春衫,不知愁滋味的少年。 “我们一起,把天下美景都看遍倦了再回家,圆圆那时候应该长大了,玉京温柔贤惠,会好好待你的。” 她猛地一惊:“玉京?怎么还有她?” 凤阳保持着斜靠她的姿势,缓缓说:“她是我结发的妻子,我不能抛下她。” “那还谈什么游扬州?” “我虽然是别人的丈夫,可也是你的三哥,这样不好吗?玉京从来不管我的事,我会陪着你四海云游。”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只要你,完完整整的你,不是别人丈夫的你! 凤阳失望地闭起眼睛:“我早知你不肯。” 看着他憔悴消瘦的脸庞,她忽然下定了决心,让我来了结这该死的一切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六十七 离苦海 一 “三哥,时候不早了,我得去找鲍玉华,想办法把她弄出来。” 凤阳起身整理衣服:“我就怕那老婆子不肯帮咱们。” 绿腰一笑:“刘合想要她的命,我想她应该没有选择。” “你自己心。玉京现在哪里?可以放出来了吧?” “你还是两个都要。” 凤阳避重就轻地答道:“那是自然,玉京和十四妹,两个都得救。” 忍不住心酸,却还要摆出笑容,装作好奇的问他:“若我跟她都出了事,只能救一个,你选哪个?” 马蹄得得,不知何处的秀才高喊一声“三哥”,打断了绿腰这一问,她不愿被人看见,于是一闪身,遁行而去。 胡心悦和锦娘此时在废宫外已经蛰伏近两个时辰。宫内的侍卫听说只有五六人,因为结界内一切法术无效的缘故,刘合对内里的情况并不十分担心,故而没有多派人手。 然而宫外的关卡轻易疏忽不得。刘合派出三班家丁c衙役轮流站岗,一个时辰一班,胡心悦捡了丑时换班的时候潜伏了下来,要到卯时换班才能下手。 卯时将近。几个黑衣的家丁呵欠连天,三三两两从暗哨中走出来:“怎么还不来换班?想累死人呀!都是给老爷做事,偏他们就那么尊贵!” 为首的家丁不耐烦的望望远处:“他们是衙役,自己觉得比咱高一等,就自封为王了,哪一次不是迟一刻钟才来?娘的,今儿不等了,咱们先走,这里偏僻,能出什么岔子一天到晚守着的!” 锦娘见他们骂骂咧咧四散走开,心内一喜,刚要站起身,胡心悦按住他,悄声道:“再等等。” 锦娘急性子,皱着眉直埋怨耽误时间,孰料片刻功夫,不远处一团阴影后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原来是最后一处暗哨,众人走后又盯了一阵子。 锦娘暗自心服,耳听得胡心悦沉声道:“走,用隐术。” 胡心悦在衣襟处粘了些许暗绿色荧粉,几乎与周围草色融为一体。他根据刚才所见暗哨布设之处,仔细寻找入口,锦娘紧跟其后,死死盯住那一点绿色,生怕跟丢了。 在最后一个暗哨蹲伏之处,绿色的荧光犹豫片刻,慢慢放低。锦娘随之蹲下,见那点绿光一路沿着草根处摸索,似乎胡心悦正用手一点点检索该处痕迹。触到一丛茂盛的打碗花时,绿光停住了,她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就是这里了。” 锦娘听见胡心悦念了一句咒语,绿光微微颤动,似乎他看不见的双手在打碗花的左右两边触碰了几下,继而断然摘下茎上第三朵花。 没等她看出名堂,不远处一阵嘈杂,粗鲁的男人声音叫着:“这帮龟孙子,不到时间又他娘的走了!回去禀报大人,好好给他们喝一壶!” 是换班的衙役来了。若是被他们发现,不但人救不出来,心悦也难以脱身。 锦娘急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开口催促,忽听胡心悦道:“好了,我进去,你守在外面,若两刻钟后我还没有出来,你速速离开。” 锦娘循声望去,绿光之侧现出一个两寸见方的洞,不由诧异道:“这是大门?” “不,大门应该设有结界,我不知关窍,轻易进不去,此处当是气孔。你到五十步外伏好,我若出来,会折下打碗花的一片叶子,你看到后就离开。” 锦娘还要再问,衙役们沉重的步子已经走到距离五步之外的地方。绿光一闪,径直掉进了洞里,随即一团泥样的东西从底下递上来,堵住了洞口。 胡心悦跳下之后,立刻被黑暗包围。窄逼c潮湿c浑浊,这个地方充斥着多年积压的尘土气味,令他一阵阵难过。 阿姊被关在这里,已经是第五天了。这五天来,他没有一刻安睡。如今,终于有机会救她出去了。 他在暗里慢慢摸索着。绿腰说的没错,一切法术在这里都会失效,隐术自然是无用,他有些担心白衣会不会过早暴露他的行踪。 他开始沿路洒着忘忧水,若有人肌肤沾染了忘忧水,就会暂时失去知觉。能悄悄将阿姊救走最好,然后去救叔父。如果硬来,刘合闻讯后必定会加强衙门的守卫,要想救辛家老就难上加难了。 走完狭窄的过道,眼前是一处开阔厅堂,油漆剥落的木柱旁边一溜几间屋子,不知道阿姊在哪一处? 胡心悦贴着墙伏在过道的暗处,谨慎观察周围形势。目前他拿不准殿内的情况,不敢贸然出手。 突然身后传来细微的步声。胡心悦情急之下,看准最近一间虚掩的房门,闪身躲了进去。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停了很久。 胡心悦眼前密密麻麻摞着废旧的文书c档案,看来是放置杂物的房间。他慢慢挪进两摞文书之间的空挡,暂时遮蔽身形。 脚步声还未重新响起。那人仍站在门外。 胡心悦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春花姐,你站在那里干吗?有事吗?” 春花,他心里一动,难道是鲍玉华身边那个女仆? 春花平直刺耳的声音:“没事。你回去吃饭。我找几卷文书。” 吱呀一声,门开了。 胡心悦尽力在阴影里蹲了蹲。 轻微的步声走近了,停在一摞文书前。 “胡心悦,我看见你了,出来吧。” 胡心悦一惊。已经被她看见了?为什么不喊人? 他想了想,慢慢从藏身处站起来,拱手施礼:“春花姐姐,多日不见。” “你来了也好。我正在想怎么放辛翩芊出去。你带她走吧。” “什么?”胡心悦错愕道,“你要放阿姊?” “不错。赐婚的诏书昨夜批下来了,七月初七日,老爷就要娶辛翩芊过门。夫人要我想法放走她。” 胡心悦原要追问鲍玉华为何救人,转念又想,她与刘合恩怨已久,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目前还是先救人为上。 春花又道:“我已在守卫的饮食中做了手脚,刚刚送了过去,你有一刻钟时间带她走。” 春花去查探动静,片刻后令他出来救人。胡心悦将信将疑跟出来,果然看门的几个鬼吏倒在地上,昏睡不醒。 春花打开一间屋子,示意他进去,胡心悦刚踏进房门,就嗅到空气中一股熟悉的香气,那人端坐妆台前,并未回头看。 他克制心内激动,轻声开口:“阿姊” “心悦?”那人猛地回头,芙蓉面,新月眉,正是翩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六十八 离苦海 二 “我知道你会来。”她看住他,眸中是满满的自信。 “快走,哪有那么多时间听你们废话。”春花不由分说拽起她,自己在前面引路。 “你是从通气洞里来的吧?你能缩骨?辛翩芊你能吗?你若不能,我还得再想办法带你走。” “能。” “最好。” 说话间已经穿过走道,来到气孔旁边。春花再三叮咛:“打开一个缝,只要有一丝风进来你们的法术就都能用了,一定要在露出头时用隐身术,不要被看门的发现了,倒连累了我。” 翩芊有些奇怪:“若宫内的守卫发现我不见了,不是一样会连累你吗?” “这个,”春花迟疑一下,“我自有办法,你只要保证不被外面的守卫发现就好。” 锦娘依着胡心悦的吩咐,躲在五十步外眼巴巴等着,一颗心嘭嘭乱跳,几乎要飞出腔子外。正当她的焦虑到顶点之时,忽然见那株打碗花的叶子动了一动,似乎是被人捏着甩了出去,落在了附近一个暗哨旁边。 随即她看见了那点隐蔽的绿光。 姐姐救出来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要悄悄走开,忽然心内一动:姐姐出来之后,郎必然会带她逃走,但是这里不见了人,难道就不追的吗?万一宫里的守卫发现的早,姐姐还没有逃开就被追兵抓住了,可怎么好? 不行,一定要为姐姐争取更多时间,让她从容逃走。怎么办才好? 望着那株打碗花,忽然想到在山谷的时候,见打碗花生的可爱,摘一朵簪在鬂边,她瞧见了抿着嘴直笑,告诉她这花玩不得,有股子怪异,“娘不让我们玩,说只是闻一闻就会打碎一只碗”。 那时候只有她俩。快乐的不真实的日子。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笑颜越来越少见。 锦娘深吸一口气,姐姐,我会用一切换你的笑颜。 掏出怀里一方铜镜,仔细描画了眉眼,将发髻高挽,眼尾拖长,再描出淡淡的蛾眉,丰润的双唇,对镜自照,宛然又一个翩芊。 原是从前惯熟的游戏,独自在房内时,常常对着镜子描摹她的眉眼,久而久之,居然有八九分相象,若不是熟悉之人认真看,根本认不出来。 姐姐,你赶快逃吧,这里有我。 锦娘抛出一枚石子,气孔附近的暗哨听见动静,果然闻声去找,锦娘趁机溜回来,被胡心悦摘下的第三朵花奇异的重又挂上了花茎。学着胡心悦的样子左右拍打,随后摘下那朵花,想是机关巧合,的气孔果然又出现了。 来不及多想,涌身跳下,正在黑暗中摸索潜行,忽然一人压低声音轻呼:“辛翩芊,你怎么又回来了?” 定睛看时,一个陌生的桃衣女仆。对方倒是很熟络的样子,面上虽无表情,口气里尽是好奇和不满:“不是放你走了吗,怎么又回来?做什么怪!守卫马上就醒,赶紧走!” 她话里的意思,倒好像说姐姐是被她放走的,怎么回事? 正在疑惑,桃衣女仆气冲冲地推了她一把:“快走!”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高喊:“春花姐,你在哪里?辛翩芊跟你在一起吗?” 桃衣女仆恨的使劲搡了她一下:“都是你,做什么怪!”随即高声道:“我在廊子里,辛翩芊在这边散步。” 一个鬼吏匆匆忙忙跑来,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春花姐,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就看见辛翩芊房里没人了,吓死我了。” 春花将锦娘推过去:“人在这里。” 鬼吏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一边放心的点头,一边又疑惑道:“我怎么觉得衣服好像跟早上不一样?” 锦娘暗道糟糕,只是装饰了头脸,却忘了原来衣服也是不一样的。 春花早已经不耐烦,况且心里有气,冷冷道:“都像你一年到头只有一件衣服的?你自己问她,我有事。” 鬼吏赶紧陪笑道:“我瞎说的,春花姐别放在心上。” 锦娘跟着鬼吏来到厅中,又不知那一间是翩芊的卧房,只好迟疑站住。鬼吏怪道:“你还要散步吗?那我先去了,有什么事叫我。” 急中生智,喊住他道:“这位哥哥,你去我房里看看,好像有什么虫子。” “怎么会?这里连蚂蚁都进不来。”鬼吏口里说着,脚下还是不由自主走进了一扇门,锦娘松口气,看来是这里了。 鬼吏自然没有找到虫子,锦娘笑着谢了他,他几日来从未见到翩芊有过好脸色,不由呆了。 坐在房内,想着她此时大约已经逃开了,越发轻快起来。哪怕不得不嫁给刘合,只要换得她自由身,就好。 春花溜进来,反手关了门:“你怎么回事?刚放你走又回来?” “我,我怕连累你。” “连累我?你没毛病吧?你不是早就想走了吗?”春上来一步,靠近了看,她的面目和声音一样令人难以亲近,“刘大人已经拿到了诏书,七月初七日,你就得嫁他。” “这么快?”原来刘合已经拿到了阎王的赐婚诏书,幸好她已经逃出去了。 “哼,你一点也不像害怕的样子。” “是,”锦娘故作轻松的说,“我想通了,嫁谁不是嫁,嫁了刘大人,自己荣华富贵不说,还能早点把爹爹救出来。” 春花诧异地盯住她:“你是说真的?你这么多天不吃不喝,不就是为了拗这股劲吗?” “我想通了,你把饭菜拿来吧。顺便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是告诉过你吗,夫人要我放你出去。哼,你自己不走,我也没办法。” 夫人?她说的夫人是谁?春花,这个名字听谁提起过?她认识姐姐,而且好像比较熟悉,她是谁? 思绪犹如凌乱的蛛丝在空中飘摇,凭空冒出某个支点,将这些乱丝有条不紊的串起来,结成了一张:没错,她口中的夫人是鲍玉华,她是姐姐提到过的鲍玉华的女仆! 鬼吏照例地走动查看时,见翩芊门口摆着吃剩下的饭菜,不由诧异道:“怪了,这位不是一直绝食吗,今儿怎么吃这么干净?” “你在她门口瞎转悠什么?” 鬼吏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刘合,赶紧跪下,高声奏禀:“刘大人到!” 刘合慢慢踱进翩芊房中,先将手中诏书摔在她面前,之后一脸寒霜地开口:“赐婚诏书下来了。” “是吗?”她缓缓起身,回眸一笑,他顿时呆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六十九 花非花 眼前的可人儿启唇一笑,樱桃绽破,露出几颗洁白的贝齿,刘合一时间情迷意乱,怔怔地站了好久,这才想起,是第一次看见她笑。之前虽然见过几次,不是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就是正在薄怒之中,没一句好话对他。 如今,她对他嫣然一笑。这代表了什么? 饶是刘合近年来繁花丛中几度来回,也被这一笑弄的神魂颠倒。 锦娘见他张口结舌的站住,面上尽是痴呆之色,不由想起上次见他时,摆着架子何等严肃尊贵,两相对比,忍不住又是一笑。 先是那笑让刘合呆若木鸡,如今这笑倒是回魂良药。刘合如梦方醒,大着胆子凑近来,放低了身子道:“你笑了?我从来没见过你笑。” “是吗?”锦娘见他凑近,忽然有些慌张,挨的这么近,会不会被他看出破绽?姐姐不知逃了多远?如果现在被发现,姐姐逃得开吗?她机警地看着刘合,绷紧了神经。 刘合也在细细看她。凑近了看,眼前的人似乎有些怪异,脸上浓郁的脂粉香气让他觉得陌生,不像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女子。可具体哪点不像,又说不出来。大约是她忽然对自己和颜悦色,让自己不适应了吧? 刘合想了想道:“诏书下来了,七月初七日,天孙鹊桥会时,咱俩个拜堂成亲。转轮王大概会来坐一会子。” “哦”,她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怒气,反而显得有些欣喜,“姐姐还有两天的时间不过我问你,我就要嫁你,我爹爹就是你岳父,自古以来,有把岳父一家子关起来拷打的道理吗?” 刘合更加惊诧了,忍不住问道:“你先前不是说死也不嫁吗?” “我想通了。”她坐下来,慵懒的斜靠着椅背,“嫁谁不是嫁,嫁个狐狸精哪里比得上嫁给大人风光体面。况且我爹在你手里,胳膊拗不过大腿,我想要他们好好活着。”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可信,锦娘又加上一句,“听绿腰说你答应帮她成仙?若我嫁了你,你得助我一家人名登仙籍。” “没问题。”刘合眉开眼笑,原以为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原来也只是妖一只,一听说成仙就万事好商量。 兴头之上,高声招呼春花进来,将先是预备好的嫁衣和诸多宝贝拿给“新夫人”看看。这些都是刘合多年的积蓄,一直藏在废宫的库里,翩芊来时他就准备给她,不料翩芊不肯嫁,也就一直耽误了下来。 春花果然带来许多宝物,锦娘随意看了几样,刘合又亲自捧着大红嫁衣,抻开了给她细看,锦娘赞了几声,高兴的他眉开眼笑。 这一番奇遇对于刘合来说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一时忘形,借口给她试衣,搂住她柔软腰肢不舍得松手。她竟不曾拒绝,安心偎在他臂弯之中,又偏过脸对他微笑。 刘合轻飘飘地像踏在云端,忽听她说:“你什么时候放我爹爹?” 刘合虽然昏头,倒也不是戒备全失,知道辛况明是手里一张王牌,弄丢了就不知会有什么变故,因而搪塞道:“就放,就放,吃了喜酒,就是一家人。” “哼,说到底还是不信我,非要等我过了门才肯放人,天底下有你这样做女婿的吗?”锦娘娇嗔起来,挣脱他的怀抱,挪去床边撅着嘴生气。 刘合哪里受的了她这番挑逗,哈巴狗似的追过来,捧着她的手信誓旦旦:“马上放!回去我就命人把房间收拾好,一个个当成太爷供起来!翩芊,你别生气,我一定放人,我马上派人去炼药,让他们都成仙,好不好?你可千万别生气了!” 锦娘见戏已做得九成九足,于是一笑,亲手扶他起来:“好吧,你快点回去,我爹爹岁数大了,这几天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你得好好照顾。” “行,行!我把他当成亲爹伺候!” 刘合说着又缠过来,锦娘急着要他放人,赶紧推开,娇嗔道:“又来,就要成亲,还跟害馋痨一样!快去放我爹爹,不然我是不依的!” 刘合如听圣旨,答应着出门,到门口又恋恋不舍起来,犹豫着说:“要不然我待会儿再过来看你?” “不要,我要好好休息,准备当新娘呢!” 刘合一走,四处寂静下来。锦娘躺在床上,盘算着今后的出路。先稳住刘合,最好能把辛况明救出来,等他们都脱离他的控制,再想办法脱身。实在不行就嫁给他,等他放松警惕,再想办法逃走。 想到可能要嫁给这个色鬼老头,锦娘有些难过,但是如此一来翩芊就不用嫁,心内又欢喜起来。 “她是世上最好的,决不能让她受委屈,至于我,我的一切都是她给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废宫里没有窗户,白昼只是斑驳阔大的灰暗。锦娘吹熄了灯笼,静静躺着,任由思绪追随翩芊去的地方 绿腰急匆匆地赶往鬼坟。与凤阳别后她去了衙门,刘合拿着赐婚的诏书给她看,追问什么时候动手除掉鲍玉华。绿腰见时间所剩无几,于是匆忙赶往鬼坟。 一路上心底的声音苦苦追问:“刘合为什么要你杀鲍玉华?他自己难道不能杀吗?” “他与她结发几十年,不忍心下手。” “蠢人!不忍心下手,假你之手难道就忍心了?” “这大概他没有能力杀。” “蠢人!他是五方巡视使,有多少法器,会杀不了一个老太婆?” 绿腰被心内的声音骂得抬不起头,意外的冷静下来:刘合究竟为什么要自己杀鲍玉华? 当初刘合告诉她,看上了辛家翩芊。她心内暗喜,趁机撺掇他娶她过门,好让自己顺利脱身。刘合诧异她居然不吃醋,她说:“我一心只要成仙,你只要能给我丹鼎,我就心满意足了。” 当时刘合深信不疑,直夸她深明大义。孰料一天之后,刘合的手下就发现她私会凤阳,刘合猜到真相,大发雷霆,骂她是荡妇,还动手打了她。当时她冷冷道:“我又不是你老婆,你凭什么骂我?你自己不也在打辛翩芊的主意吗?如果王爷知道五方使刘大人千方百计要娶订了亲的女子,我倒要看看王爷会骂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七十 伤罗敷 一 刘合被她说中厉害,顿时泄了气,深悔自己一时疏忽,居然告诉她那么多内情。 他思前想后,决定不与她撕破脸,于是换了神色,反倒安慰起她来:“亲亲,我是太在乎你,一时醋冲了顶门,不该打你,我给你赔不是。” 又道:“我不是气你,我是气辛老三,有老婆有孩子的还要勾搭你,让你伤心生气。” 一句话说的她心内一疼,掉下泪来,刘合赶紧替她擦干净了,趁机提出条件:“你想跟辛老三,我放你走。但是我也有件麻烦事,你得帮我。鲍玉华那老婆子要是知道我娶亲,肯定会撒泼,她知道我不少底细,万一给王爷听见什么就不稳便了,你得帮我杀了她。” 绿腰踌躇起来。她从未杀过人,何况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婆。 刘合见她犹豫,趁火添柴,赶紧道:“你的丹鼎这两天就能备好,亲亲,你就要成仙了!我还有一些好药方,一发都送给你,也是多年的情义嘛!” 她被他一番鼓吹说的心动,于是答应了下来。鲍玉华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况且关在百鬼狱那么久,没准儿早就撑不住死了。 现在想想,这一切如此可疑。他为何要自己杀人?是不是想抓住这个把柄,以后好控制她? 正想着,已经看见鬼坟的黑色大门。推门进去,女仆簇拥着来到地牢,牢头正在酣睡。 一个女仆上前推醒牢头,绿腰冷冷问道:“鲍玉华呢?” “还在里头关着。这几天没听见动静,的送饭过去也不吃,没准儿已经不行了。的这两天忙着去衙门那边,也没有开门细看。” “好,你们先下去吧。” 绿腰见众人都已走开,这才取出刘合给的牢房钥匙往里走。按计划她带了迷魂药和隐身衣,从牢房里把鲍玉华提出来,穿上隐身衣带走,外面那些仆从,如果发现了就用迷魂药对付。只要控制了鲍玉华,刘合众多的把柄就在自己和凤阳手上,他不敢轻举妄动。 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声响,锁开了。 等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她发现角落绻着一团破布。 “鲍玉华,我是来救你的。”她轻唤两声,并不见对方有任何反应。 莫非已经撑不住死了?如果是这样,计划就行不通了。 她走上前,轻轻将鲍玉华拨转过来,赫然一块木头包在破衣中。 “啊?”她一声惊叫,如坠迷雾。 牢房外纷乱的脚步声,她听见牢头大喊着:“杀人啦!快来人哪,杀人啦!” 一大群狱卒蜂拥而上,牢头躲在中间,瑟缩着叫喊:“这个女人杀了鲍夫人,我亲眼看见的,快抓住她!” 狱卒挥着刀冲了上来。 绿腰眼前刀光一片,她本能地现出原身,从众人脚缝中钻了过去。百鬼狱灵力无效,她在慌乱中摸出了迷魂药,望空一撒。 片刻后,一众狱卒软软地倒了下去。 绿腰恢复人身,仓惶奔出门,桃衣女仆试图阻拦,被她挥刀砍翻几个,夺门而出。 五方使衙门内。刘合一拍桌子,吼道:“混蛋!你们怎么办事的,被一个功力不到五百年的狐狸精放倒了!” 牢头嗫嚅着道:“老爷,她带有迷魂药” “你们都他娘的是饭桶,就由着她给你们喂药啊?鲍玉华的尸首呢?她带走了?” “老爷”牢头感觉到背上的汗滚滚而下,“鲍夫人她,她不见了” “你说什么?” “的这几天忙着安排人手去废宫那边轮班,没有进牢房查看,鲍夫人她,她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绿腰夫人进去后的听见有人叫唤了一声,还当是已经杀了鲍夫人,谁知道冲进去一看,鲍夫人不见了,只有一件破衣服裹着一截木头” “废物!”刘合一脚踹翻牢头,“来人啊,把这个废物拉下去碎切了,摘去魂魄压在鬼山脚下!” “老爷饶命啊!”牢头挣脱鬼卒扑了上来,“老爷饶了我吧,我跟着老爷十几年了,千万别摘我的魂魄呀!” “哼,废物,留着你的废物魂魄难道要放你轮回道?带下去!” 几个鬼卒抢上来,牢头嚎叫着给拖走了。 刘合烦躁地踱了几步。这帮废物,一件事也办不好。本来想的好好的,绿腰杀鲍玉华,他再以滥杀罪名杀绿腰,两个知道她底细的祸根一并除掉。如今怎么办? 鲍玉华是怎么逃走的?逃去哪里了?逃了多久?这几天并没有她的消息,莫非是死了? 不可能,这老婆子命硬的很,决不会轻易死掉。 绿腰倒好办,她肯定回私邸那边了,再说她娘还在清妙山,不怕她跑。如今先去稳住她,能拖的一时最好,若她已经看出来了,杀她也不是件难事,不过得先找一个罪名。 想到这里,刘合一声令下:“来人哪,备轿,去私宅!” 绿腰披头散发地逃回了私邸。混蛋刘合,居然对我来了这么一手!早知道他不会这么便宜放我走的! 凤阳房里没人,不知道是不是也去废宫接应了。 绿腰匆匆忙忙收拾东西,准备去清妙山接母亲,一起逃走。收拾时忽然看见刘合送来的一匣子催丹之药,顿时心乱如麻。 怎么办?现在逃走了,倒便宜了玉京。凤阳肯定不会跟着走的,到时候我不在,他俩依旧是好夫妻,那我算什么? 原本只要有这匣子药,就能取出玉京的内丹,自己就能成仙,凤阳也没有了依恋。 早晨本已下定决心要了结这笔孽债,可是决心就像战况,拖的时间越久,越容易犹疑不决。若是当时趁着那股子心劲儿下手,说不定此时已经白日飞升。 绿腰咬咬牙,事已至此,说不得,只好对不住你了! 她匆忙架起药鼎,将催丹药全部丢进去,一把磷火烧起来。又去柜子里拖出玉京,窝在药鼎里,两只手心各催出一把三味火,抛在磷火之上,熊熊烧起来,玉京的脸在绿幽幽的火光下闪烁不定。 约摸半刻钟的时间,玉京被烟火气熏醒了,咳嗽了一声,诧异问道:“绿腰姑娘?我这是在哪里?” 绿腰哼一声,一指戳过去,封死了她的穴位,玉京的脸顿时枯萎,唯有两只大眼睛迷惑地看着她。 绿腰鼓足劲,又催出两把三味火,抛在玉京腰间,衣服燃烧起来,玉京的眼里盛满恐慌,只是苦于不能动。药气渐渐透进四肢,玉京神志不清,微微张开了嘴,一颗圆润嫣红的内丹在唇边盘旋,呼之欲出。 绿腰见丹已半吐,一阵狂喜,双手运功,催出惊雷掌力,正要拍向玉京胸臆,催她吐出内丹,只听一声大叫“不!”一人飞奔而至,合身扑在玉京身上。 凤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七十一 伤罗敷 二 掌力半吐,此刻若发出去,恰好拍在凤阳胸口,纵然不死,也是肋骨断尽,变成废人。绿腰大惊之下,硬生生回过掌,尽力朝地上一拍。一半掌力尽数击在贴地的石板上,石板碎成粉末,药鼎晃了几晃,哐啷一声滚倒,凤阳抱着玉京摔了出去。 而另一半掌力,到底回避不及,全部拍在了绿腰身上。 绿腰身子晃了一下,往前一扑,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凤阳捧起案头香炉,将香灰尽数洒在玉京身上,熄灭了三味真火,来不及查看伤势,转向绿腰正待理论,这才发现她扑倒在地,脸色煞白,口中汹涌而出的鲜血将胸前衣服染成一片殷红。 凤阳大惊,顾不上玉京,上前扶起她,催一把真气进去,急问:“你怎么了?” “我怕伤了你,那掌力来不及收回,伤到了自己。”她凄然一笑,“你终究还是向着她。” “你忍着,我给你疗伤。” “来不及了。刘合要杀我,待会儿就到了。三哥,”她冰凉的手指缠住他的手,“你赶紧走吧,刘合不会放过你。” “不,我带你们一起走。”凤阳不由分说架起她,挪到玉京跟前,拍开她周身穴道,“你没有大碍吧?快走。” 玉京默默爬起来,轻声道:“没事。” “哼,果然都在这里,给我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漏掉!”门外一声喊叫,刘合挺胸凸肚,带着一大班衙役到了。 绿腰挣扎着喊道:“刘合!我并没有对不住你,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哼,娼妇,你跟辛老三干的好事,你还指望我能咽下这口气!且不说你还杀了鲍玉华!” “我,我没有杀她!”绿腰一急,吐出一大口血,“我去时她已经不见了,况且,况且是你逼我杀她!” “死到临头你还反咬一口!你说我让你杀人,有谁为证?给我上,拿下这帮叛逆!”刘合一挥手,衙役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凤阳幻出一把长剑冲杀起来。雷诀,火诀,电诀,这些法术他用的惯熟,只是从未用来对敌,一时不免慌张,饶是如此,众衙役仍是挡他不住,纷纷退了下去。 玉京扶着绿腰躲在书案底下,不时催出三味火,在周围形成一个火圈,衙役一时也不敢上前。 刘合见此情景,铁青着脸骂道:“饭桶!连几个不成气候的妖都抓不住!放噬魂!” 噬魂是阴官豢养的怪物,只有老鼠大,长嘴獠牙,专以吸人魂魄为生,若被它咬住,必然先从脑浆吃起,魂魄将要离体之际,便是噬魂最高兴的时候。它们先吐出一股瘴气将魂魄围起来,再用唾液将魂魄打湿,使其不能上升,之后一口吞下去,享受大餐。 凤阳一听要放噬魂,便知不好,且打且退,退到书案边时,大喊道:“你带着绿腰先走,我给你们开路。” 玉京没有回答,凤阳急去看时,见她扶着绿腰钻出来,也化出一把剑护住周身,一点点向门边挪去。 绿腰虽然被她牢牢拽着,却不肯就走,喘着气坚持:“不,你放开我,我要跟三哥在一起。” 玉京咬了咬唇,继续前行。 眼看就要到门边,刘合闪身躲过,凤阳追过去刷刷几剑逼开门边守卫,两个女子正要出门,凤阳忽觉臂上一痛,定睛一看,噬魂在胳膊上咬了一口,满嘴鲜血的抬起头,正要沿着胳膊往脖子上爬。 凤阳赶紧拿剑去刺,噬魂灵巧的跳过,顺势又爬了几步。衙役见噬魂得手,吼一声一齐围上来,刀枪剑戟一块儿招呼,逼得他无暇去顾噬魂。 脖子上一阵骚痒,噬魂已经爬上来了。接下来它会张开大口咬下去。凤阳向门外望了一眼,玉京已经逃到第三根廊柱了。 凤阳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厄运,淡然一笑,这样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我以一死,报你两人情义,也解脱我自己。 他奋力一冲,剑光四射,同时左手劈出几道火焰,又有几个衙役呼喊着倒了下去,这时他耳上一疼,噬魂开口了。 耳朵似乎是被硬生生扯了下来。凤阳感觉到噬魂锋利的牙齿正畅快的啃食自己的血肉。一切就要结束了。 然而,疼痛戛然而止。噬魂似乎滑了一跤,脱离了他的身体。他回头一看,惊呼出声:“玉京!” 的确是她。她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取下了发髻上的银簪,刺中了噬魂。噬魂从凤阳耳上滚落,极力抓挠他的衣袖,企图再次爬上去。 “你快走,别管我!”他焦急地冲她吼着。这时他看见绿腰也摇摇晃晃地向这边折回来。 衙役又扑了上来。挥剑c躲剑,一支枪戳过来,又是一把刀,他在刀剑的夹缝里跳跃,猛然听见玉京痛苦地哼了一声。 不知哪里的一支戟戳在了她的腰上。 “玉京!你快走!”他猛地推了她一把,她痛苦地咬着牙,向前一抓。这时他才意识到噬魂不知何时又攀上了自己的脖子。 玉京冰凉的指甲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噬魂顺势攀上了她的手臂。 几秒钟的时间如一生那么长。 喊杀声似在天际,机械地击打着潮水样涌来的各种武器。玉京的魂魄像一缕烟,渐渐升起来,噬魂吐出了长舌头,魂魄落下来,玉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多年的压抑c苦闷都随这口气烟消云散:“三郎,照顾好圆圆。” “不!” 他冲上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最后一丝热量从指缝中溜走。世界沉寂下来。 “哧”,剑刃入肉的声响。刘合的笑脸像熟过头的西瓜,腐烂,邪恶。 “哧”又是一声轻响,却感觉不到疼痛。低头一看,原来是绿腰拦在身前。 又一刀砍过来,她避无可避,索性不再躲闪,只是回过脸向他一笑。 “三哥,这样你永远不能再离开我” 她攀着他的胳膊,将身子贴上来,笑脸如扬州的烟花:“给你。快走。” 冰凉的手指在唇边一送,一颗圆圆的弹丸塞进来,她的内丹。这时他看见她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出去,形成一阵血雾,挡住众衙役,同时双手向后一推,一股大力将他送出门外。 血咒。没有了内丹的她散尽了最后一丝功力。 他在半空中飘荡,望见她最后一眼,凋谢的脸如经霜的美人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七十四 席方平 梁福悠悠醒转来。少爷死了,少爷居然死了!他感觉天昏地暗,多年的努力一下全变成了泡影,伤心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滚落。这时他听见一声惨叫,少爷? 真的是少爷!少爷没死,少爷被几个衙役按在一张椅子上! 梁福踉跄着跑过去,少爷的惨叫声越来越响了。这时他才发现椅子是通红的,橙黄的火焰从椅子各个部位迸出来,冯恒腿上的衣服已经烧成了灰,贴着椅子的肌肤烧出了灰黑的燎泡,一些已经破了,流出脓水。 梁福觉得当头一棒砸下来,双脚摇摇晃晃,撑不住身子。哭喊着扑上去,被人拉开了,冯恒的惨叫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说话:“福伯我不会死”,另一句是对刘合说的,“狗官,我只要有一口气,一定要告你!” 天塌了。自从少爷沾上了那个红衣服的狐狸精,冯家的天就塌了。梁福匍匐爬到刘合脚下,抱住他的腿,哀求道:“老爷,求你了,饶了我家少爷吧!” 刘合冷哼了一声。骑虎难下,这四个字在他心头盘旋。作为阴官,冯恒阳寿未尽的情况下他不能取他的性命,然而这两种酷刑都不能让他闭嘴,还要再试吗? “大人!”一个衙役慌慌张张跑过来,“已经烧焦了,还要再烧吗?” 梁福回头一看,哪里还认得出冯恒,只是一段焦黑的人形木炭,唯有被衙役攥住的两只手还有些皮肉。梁福扑上去想要拖他出来,一个衙役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刘合摆摆手,两个衙役拽起黑炭,当头泼了一盆清水,冯恒的脸沿着水痕慢慢露出来,接着是脖子c肩膀c前胸 衣服烧光了,露出焦黑的皮肉,散发着烟火气味。脑袋软答答地歪在一边,似已用尽了气力。 “秀才,滋味如何?你服不服?” “我不服!只要我没死我,我就还要告!” “去你娘的!”刘合怒火冲顶,一时顾不得当官的威严,一脚踢过去,冯恒吐口血,身子软软地从衙役手中滑出来,瘫在地上。 “住手!”蓦地内堂中一声喊,辛况明柱着拐杖出来了。 “呀,岳父大人,你怎么出来了?”刘合堆上一脸笑,赶紧亲自去搀扶。 辛况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甩开他,站住了指着冯恒:“你怎么将他弄成了这个样子?” “这秀才不识好歹,到城隍庙告我,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告你什么?” “告我强抢民女,你说可恶不可恶?翩芊马上就要过门了,这子还来捣乱,绝对不能轻饶了他!” 辛况明心道:“亏说了你吗?十四儿难道不是你抢的?还逼着我在婚书上按了手印?狗官!若不是十四儿在你手里,我决不会轻易低头!”虽如此想,又不能说出来,心下盘算着先救出冯恒,于是道:“放了他吧,一个穷秀才,掀不起多大风浪。十四儿就要过门,大喜的日子还在拷打犯人,多不吉利。” 刘合楞了一下:“放了他?万一他又到处告状,大喜的日子也不得安生。” “你不用担心,谁敢接他的状子?” 的确是,城隍碰了一鼻子灰,还有谁敢接他的状子?他再嘴硬说告状,也奈何不得无处去告呀。可是放了他,又太不甘心。不过不放,又要得罪未来的老丈人。 辛况明看他犹豫,急忙道:“你说十四儿看了赐婚书很高兴?那就好,她一个人在那边,我不放心,我要见见她。” 刘合生怕他见到翩芊将前几日受了拷打的情形说出去,婚事再生变故,赶紧陪笑:“她这几日累了,正在将养。岳父大人,你精神也不太好,赶紧回去休息吧。” “你在这里行刑,鬼哭狼嚎的,我哪里睡的着?” “好,便宜了这子,先押去牢房。” “刘大人,我家少爷知道错了,你放了他吧!”梁福挣扎着爬过来。 “你莫去求那狗官”冯恒无力地制止。 “真是茅坑里的石头。一起带下去!” 衙役得了吩咐,一手拖起一个,拽去了后边。 辛况明见人已救下,就要回房,刘合谄笑着追了上来:“岳父大人,明日成亲以后,婿立刻在附近建一所大大的宅院,恭请岳父大人和各位哥哥c姐姐住进去。从前那些事都是误会,在翩芊面前,就不要提起了。” 辛况明笑了一下。这些天刘合动了不少次刑,不过一直没有下狠手,倒没大碍。原本担心翩芊性子刚硬要吃苦头,不想刘合回来说翩芊答应嫁,条件是放了辛家人,并且助其成仙。这倒出乎他的意料。 大概是这孩子太过担心家人安危,只能勉强顺从。苦了这孩子了,等大婚当天,刘合放松警惕的时候,想办法一起逃出去,不能让十四儿坏在狗官手里。 刘合见他不出声,又叫了一声:“岳父大人?” “哦,好的,以后是一家人,我自然不会提起。”辛况明敷衍几句,柱着杖回房去了。 刘合监督着众衙役将沾满血迹的大堂清扫干净。天渐渐亮了,这天的傍晚,他就要迎娶垂涎已久的美人了。 锦娘在梦里看见翩芊。垂髫双鬟,齐眉额发,穿着茜红的袄裤,在溪边专心挖一支慕颜。 曾经年少的时光,无忧无虑的童年梦里仿佛也知道是多么短暂的幸福,压抑不住的一声轻叹。 随着这声轻叹,睡梦的密被掀开了一角,漏进些许风声,这梦终于醒了。 意识的模糊阶段,锦娘觉得有人在摸索自己的脸,心内猛地一惊:难道是刘合那老色鬼? 想挣扎,身子却像灌了铅,动弹不得。那只枯瘦的手抹上了她的额头,一个沙哑的女人声音笑道:“不过就这几分姿色,那老混蛋就迷成这样!” 不是刘合。是谁? 又一双手盘在她的腰间:“夫人,把她放在哪里?” “塞进第一口橱里,等迎亲的队伍来了就和箱笼一起运过去。” “是。” 锦娘听出来了,第二个声音是春花。她在干什么? 屋子里漆黑一片,春花拖出一口大橱,胡乱将她塞进去,箱盖不曾盖上,她听见另一人摸索着取出了什么,在手里抖了两下,哑着嗓子道:“都是金线绣的,老混蛋真舍得!” 原来是刘合准备的嫁衣。这两人要做什么? 一声轻响,箱盖落下来,外面的世界,也随这一声沉寂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七十五 苏幕遮 天亮了。 翩芊这两日一直莫名其妙的心慌,具体为了什么,又说不出来。 胡心悦在篝火边打坐炼气,像是一夜不曾睡的样子,此刻闭着眼睛正在调息。 翩芊到溪边取了水,正要唤他,忽然发现他清秀的面庞上浮现出一股痛苦之色,额上慢慢渗出一层薄汗。翩芊惊讶的站住,不敢打扰他,半晌才见他睁开眼,微微一笑:“上路吧。” “你怎么了?”她关切地问道。 “没事,刚才调息有些不顺。” 胡心悦站起身,浇熄篝火,将余灰埋进土里。她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做着,心内的疑虑越来越重。 而他仿佛在躲避她的追问,尽力不去看她。 终于,她打破沉寂,追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胡心悦迟疑一下,最终下定决心,道:“我用身外身与三哥联络,三嫂没了。” “什么?怎么会”戳破了猜疑的气泡,却是最意料之外,最不愿听的消息。两行清泪缓缓滑落,翩芊喃喃道:“是为了我吧?刘合做的?” 胡心悦点点头:“具体情形,三哥没有细说。我见他脸色很不好,就没有细问。三哥说刘合今夜娶亲,他要报仇。” “不行,他一个人无疑自投罗!心悦,我们回去帮他!” “不,你好不容易逃到这里,不能回去。按现在的行程今天正午就可以到雁荡地界,到时候我回去帮三哥,你去找二哥。” “此事因我而起,三嫂已经无辜受累,我不能再让三哥赔进去。” “阿姊,你要明白,刘合的目的在于你,你若回去,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胡心悦耐心解释道,“我回去先劝住三哥,再想办法找到刘合宣你入宫的诏书,你和二哥他们再找些帮手,到时候人证c物证都有,扳倒了刘合,三哥他们自然无事。” 翩芊迟疑着道:“如此虽然稳妥,但是三哥任性,我怕你劝不住。” “事已至此,不管是否可为,总要一试。但是你必须走,否则三嫂的牺牲,就是白费了。” 翩芊点点头,压抑住汹涌而出的哀伤,正要举步走时,忽然愣住了。 胡心悦见状关切地问:“怎么了?” “你刚才说刘合今夜娶亲?难道他还没有发现我已经逃走?” “我也在疑惑。或者刘合没有去废宫那边,是以不曾发现。” 这个解释并不能令人信服。刘合连三哥三嫂都不肯放过,怎么会大意到连自己逃跑都不知道?除非废宫还有人 她打了一个冷战:“心悦,锦娘会不会妆成我的样子躲在废宫?” 胡心悦的神情,像是多时的疑虑被另一人证实,有着不愿相信的凝重:“我想过这种可能,应该不会。” “你是知道很有这种可能的,对不对?锦娘那孩子,别人不了解,你我怎么会不知道?必然是她为了不引起疑心,在我们出来后顶替我去了。” 胡心悦垂头不语。 “心悦,我是定然要回去的,假若三嫂的死无可挽回,我不能让锦娘也为我牺牲!” 胡心悦叹口气:“我早知瞒不过你。只是你这次回去,锦娘多日的忍耐,又成了一场泡影。她都是为了你好。” “所以我更不能抛下她。”翩芊微微一笑,“我无可选择。走吧。” 远在千里之外的锦娘,此时也正在想着她们。她蜷在那口大橱里已近两个时辰,浑身瘫软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唯有意识尚未清醒,分明是被人做了手脚下了迷魂药。只是不知这人是谁? 春花似已不在房中,那人悉悉梭梭将房内所有箱笼都拖出来翻检殆尽,锦娘听她哑着嗓子骂了一句:“老混蛋,对这野狐精倒舍得!” 分明是骂姐姐了,难道是姐姐的仇家?不知姐姐此时逃到了哪里?一天半的功夫,应该走了不少路,刘合应该追不上她了。 锦娘闭上眼睛,不管房中人是谁,我的使命,都算是圆满结局了。等刘合发现新娘失踪之时,无论如何,也抓不回姐姐了。 “啪”,房内的人摔了一个茶杯,怒骂道:“混蛋,将我的东西也给了野狐精!” “夫人”,春花急急进门,“不要大声,外面红发他们已经疑心了。” 那人哼了一声,“你过来,帮我把嫁衣穿上。” “是。” 接着是衣服抖动声,首饰碰撞声,凤冠的珍珠遮面碰在一起,轻柔和悦的声响令人不合时宜地沉醉。 不知姐姐出嫁时会是什么样子? 嚯啷一声,那人把什么东西从桌上掀了下来,骂道:“我都没有这么好的头面!” “夫人,声” 门外急急的步声,守门鬼吏高声问道:“春花姐姐,出了什么事?” “我不心将茶杯摔了一只。你快去门口望望,迎亲的队伍大概就快到了。” 此后房间里的声音又低了下去。锦娘昏昏沉沉,几欲睡去。那人为什么穿上嫁衣?难道要代替我嫁过去?无论如何,刘合今天都娶不到想要的新娘了。 想到这里,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活,便带着这点喜悦,朦胧睡了。 五方巡视使衙门内,刘合也忙的团团转。真不知娶亲有这么多麻烦的,年轻时娶鲍玉华,一顶轿子抬来,街坊邻居凑了不到八桌人,每桌五大碗菜蔬,吃完一抹嘴各自回家种田。如今做了官,连娶亲也多了这么多讲究,比如宴席的布置,转轮王的菜肴就决不能和辛家人的一样,虽然他肯定只是坐片刻,连筷子都不会动的,但是见上官的规矩,无论如何也错不得。 阴间娶亲不比阳世,要在黄昏之时才能发轿,眼下时间尽有。想到夜里就能搂住那个千娇百媚的娘子,刘合一阵一阵心痒,忍不住将新郎的礼服摸了又摸,满心都是夜来脱下它时的快活。 “大人”,一个衙役跑进来,“门外有人求见。” “不见,今天大喜的日子,一切案子押后处理。” “那个道士说是特来贺喜的。” “道士?这倒奇怪了,僧道一流向来不归我管,他怎么摸到这里的?”刘合想了想,“你让他进来,多半是来打秋风的。” 一身褴褛的瘸道士嬉皮笑脸的走来,老远就笑道:“恭喜刘大人喜得娇妻,道人特来恭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七十六 恍然悟 刘合打量了一番,这道人虽然看起来荒唐,但是顶门隐有一道紫气,这是散仙之兆,倒也不能觑。因此拱手道:“师父有何见教?” “刘大人客气了,道人路过,讨一杯喜酒吃,哪里谈得上什么见教呢!” 果然是来打秋风的。刘合笑了一笑,吩咐衙役敬茶,嘴里谦逊道:“师父要是不嫌弃酒味寡淡,就留下来吃几杯。” “那我就先谢过了?”道人涎着脸笑,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贫道还有一事要求大人?” “什么事?” “贫道这次出门,师父交代了,要寻个有缘人点化,我忙活了大半个月,总算找到了两个有缘人,可惜一个忙着成亲,另一个呢,嘿嘿,关在牢里。” “哦?关在哪里的大牢?戴罪之人也能点化吗?” “放下屠刀尚能立地成佛,何况这人的罪,细说起来,还真是无辜蒙难,贫道只好老着脸求大人开恩放人了。” “是吗?如此说来是我治下的犯人?若是没什么大罪,看在师父面上,就放了吧。” “如此多谢了,贫道感激不尽!”瘸道人嘴里道谢,却又不起来施礼,只是笑嘻嘻看着刘合。 刘合心道奇怪,忍不住又问:“你把那人的姓名报上来,我派人去查查关在哪里。” “不用查,人只在你这衙门私牢里。”瘸道人比出两根手指,“此人姓冯名恒。” “什么?”刘合像被开水烫了,黑着脸站起来,“师父是不是消遣我?我这里哪有私牢?更不认得什么冯秀才。” “呀,不认得怎么知道是秀才呢?我的刘大人,你就不用哄我了,我是个省事人,找到人就走,半点消息也不会透露出去的。” “哼,满口柴胡!来人,送客!” 瘸道人站起身来,嘿嘿一笑:“送我容易,只怕传扬出去,刘大人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刘合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出得去?” 两边衙役如狼似虎,刘合嘴一努,抄起家伙就涌上去拿人。瘸道人大笑着扬了扬手,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全被他缴了械,傻站在当地。 刘合跺脚骂道:“废物,饭桶!” 瘸道人笑道:“刘大人不必生气,子在岩道人跟前学过一些微末功夫,你这里的法器倒还都不在我眼里。” 岩道人?吕岩吕洞宾?刘合有些沉不住气了,吕洞宾倒是有些来头,况且听说这人极爱管闲事,若跟他结下了梁子,只怕以后是非不断,不如暂且让一步。 刘合挥手令人退下,笑道:“道长既来要人,想必事情也知道一二分,我不拿你当外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冯恒虽无足轻重,你带走也随你,不过需要到我完婚之后方能放人,这其中的利害” “其中厉害我自然知道,哈哈,不过我也得先看看人怎么样了,若已经伤重不治,我岂不是白费功夫,哈哈。” “好说,来人,将昨日的秀才带上来。” 不多时,两名衙役架着奄奄一息的冯恒出来了,梁福老泪交流的跟着,见人就跪下,嘶叫着:“大人发发慈悲治治伤吧,人都快死了!” 瘸道人抬眼一看,遍体鳞伤,自腰以下全是黑糊,竟没有一块完整肌肤,摇头叹道:“要你出家你不肯,俗世里混着有什么好!”一边说,一边取下腰间葫芦,向冯恒身上撩了几滴水。 梁福正哭的头晕眼花,忽然听见一天不曾开口的冯恒“哎哟”了一声。泪眼朦胧一看,冯恒身上的伤口奇迹般愈合了,坐直身子,正盯着刘合质问:“狗官,你还要怎样?” “少爷,你没事了?”梁福惊喜的忘了擦泪,咧着嘴正笑,又一串眼泪滚到了唇边。 “走吧,别闹了,你又不是阴间的人,管这闲事干吗?”瘸道人拉起冯恒,就要带走。 冯恒再傻,此时也明白瘸道人定非寻常之辈,遂将全部希望转移过去,高声叫道:“老仙人,这狗官强抢民女,私设刑堂,您就不管吗?求仙人为民作主!” “吓,仙人这俩字可不能乱说。”瘸道人故作惊慌地捂住嘴,“我这点些微道行,管不起这闲事。我只要收收徒弟,打坐修炼,阳世阴司自有王法,我可管不了!” “难道为仙之人竟没有一点悲天悯人情怀,眼睁睁看着平民百姓受赃官欺压吗?公理何在?正道何在?”冯恒见他将责任推的一干二净,只知自保,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原来阴司和仙界也如人间一般龌龊。 瘸道人此时再做不出玩世不恭的样子,微微红了面皮,讪讪道:“祖师只吩咐我下界点化有缘之人,至于其他,各有各的规矩,我多管无益。” “此言差矣!且不说规矩是否入情入理,且看这定规矩的人”,冯恒一手指着刘合,后者铁青着脸,“这定规矩的人,就是坏规矩的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草菅人命,滥用职权,若只一味相信规矩,袖手旁观,与助纣为虐有什么差别,这世上何时才有公道!” “够了!”刘合怒吼道,“来人,把这没有王法王八犊子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瘸道人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刘合转而向他,怒道:“看你要救的好人,连你也一通好骂!这种狂生我放不得,你也见到了,不是我不放,是他太不识抬举!” 瘸道人勉强笑道:“容我再劝说他吧。我来时祖师曾说,下界后第一个牵我袍袖之人,与我大有机缘,不可错过,这秀才正是牵袍之人。” “哼!随你,恕不奉陪!”刘合怒冲冲向内走去,瘸道人想了想高声道:“刘大人,今日之事都是贫道欠考虑,且看贫道薄面,寄下这顿板子吧!” “不行!” 不多时便有拷打之声传来,先时只听板响不闻人声,十几板子过去,听见梁福叫嚷:“住手啊,求你们了!”冯恒极力忍着疼微微颤抖的声音:“福伯,你别护着我了,他们下手重的很!”衙役的骂声:“把这碍事的死老头子拖过去!” 怎么办?把人带走了事,还是替他们出头?我凭什么替他们出头?我只是无职无权的散仙,何必管这闲事给自己找麻烦?刘合在阴司又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可是不管,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吗?果真像他说的,我正在助纣为虐? 瘸道人愣在当地,恍然想到,世上最难的,远不是修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七十七 剑气近 一 吹鼓手早已准备多时,看看申时将过,还不见刘大人发令,壮着胆子上前请示:“大人,迎亲的队伍要出发吗?” 刘合这才发现时间不早,赶紧传令道:“出发,迎亲!” 迎娶的队伍敲锣打鼓,唢呐吹得嘹亮,一乘十六人合力抬起的攒珠翠盖大轿端端正正覆着喜帕,旁边紧跟着六个桃衣女仆,浩浩荡荡向废宫进发。 红发在门口张望了多时,脖子都伸的酸了,于是退进门内偷着喝了一口酒,愤愤道:“中午就催咱们出门守着,到现在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守门鬼吏嘘了一声:“别大声,当心里头听见了。” 红发咕哝了一声:“她一天到晚脚都不曾迈过门槛,听见个屁!” “谁说的,昨儿还自己个儿跑到廊子上晃悠,那里黑灯瞎火,不知道她在干什么。红发,”他压低声音,“这主儿这两天煞是奇怪,一会儿笑一会儿骂,房间里嘀嘀咚咚的,就连声音也像换了个人,又哑又怪。” “管她呢,只要人不丢,咱们就保得住魂魄,我跟你说,”红发呷了一口酒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锣鼓响,“哎呀,迎亲的是不是到了?” 两人抢出去看时,果然见队伍迤逦走近,虽然天色未曾全暗,早已点起火把,去看一条火龙仿佛。 鬼吏慌慌张张跑进来,高声道:“春花姐姐,迎亲的来了,快叫新娘子赶紧收拾打扮!” 春花从门内探出半边脸:“收拾好了,你去轿子上将喜帕拿来,新人害羞,非要盖住了头才肯出门。” 不多时鬼吏双手奉上喜帕,春花半个身子挡住门缝,将喜帕仔细盖在新人头面上,这才心翼翼扶出来,交给了迎亲的桃衣女仆。 几人扶了新人正要走,忽听新人的声音从喜帕里传出来:“把我那件首饰橱带上。” 春花闻声推出一口朱漆描金的大橱,几个桃衣女仆均觉奇怪,抢着道:“夫人不用担心,您的衣服首饰都搁在后头的骡车上一起过去。” “不,我要随身带这件,给我拿上!”新人厉声道。 红发和鬼吏都打了一个寒战,几天不曾听她说话,怎么声音这般嘶哑难听? 四个桃衣女仆合力抬起大橱,另两个扶着新人颤巍巍上了轿,新人坐进去后,掀起碎金丝的轿帘,吩咐将衣橱搁进来,众人只得将衣橱勉强塞进新人裙下。 鬼吏轻轻碰了碰红发:“这主儿挺不对劲,看她的腰,几天功夫怎么就佝偻起来了?不会出事吧?” “呸,晦气,能出什么事?”红发虽如此说,自己倒先不安起来,眼看着轿夫喊声“起”,颤颤微微地走远了。 刘合侯在门口,已经听见唢呐声了,美人儿就要到了。 他心痒难耐,此时只恨没有一个知心人,好聊聊心内的畅快。回头见酒菜都已经摆好,正要叫人请出辛家老,忽然见瘸道人仍然站在公堂内苦思冥想,不由一愣,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讨杯酒喝,”瘸道人笑一下,“徒弟是收不成了,倒是沾沾刘大人的喜气。” 刘合虽然厌恶,倒也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令人将他引至偏席不起眼处,这才整整衣服,亲自去请辛家人。 辛况明也听见锣鼓响,正在房内踱步,见刘合亲自来请,只好叹口气跟着出去了。 转眼功夫,轿子已到门前,迎门三声礼炮,判官端一把金漆弓照着轿柱上左右开弓各射一箭,赞礼官高唱:“开门见喜,去旧迎新,恭请新人下嫁!” 门内又抢出两行八个桃衣女仆,掀开轿帘,又一个老嬷嬷上前让新人搭着手移出莲步。刘合迎面看见凤冠上垂下的珍珠遮面叮叮咚咚摇摆闪烁,一时间心跳差点停止。 门口短短一截路似乎有一刻钟长。久久不见新人走近,终于到了,刘合觉得手心湿乎乎地出了不少汗,急忙在衣服下摆上蹭了几下,这才伸手扶住新人。 新人犹豫了一下,从长袖子底下微微露出半截指尖,交到他手里。 冰凉生硬,刘合被这意外的触感惊了一下,不由自主向她脸上瞧去。喜帕纹丝不动的覆着,终究未能窥见新人的粉面。 辛况明老泪纵横,哽咽道:“儿啊,苦了你了。”一句话出口,身后几个儿女均是黯然。 刘合脸一沉,又不便发作,于是示意衙役强将辛况明拖去父母位上,不等赞礼官开口,自己匆忙携新人拜了两拜,叫了声“父亲大人”。 辛况明一汪泪在眼眶里晃动,哽咽道:“十四儿,你还好吧?” 新人端正站着,不发一言。 礼赞官高唱:“琴瑟和谐,举案齐眉,恭请夫妻交拜!” 刘合正要拜下去,忽听新人捏着嗓子叫了一声:“慢着!” 刘合心一凉,是不是要在此时反悔?抬眼看辛况明还在太师椅上坐着,左右两名衙役挟持,顿时又放下心,凭你如何闹,你爹爹在我手里,不怕你飞上天去! 新人又说一句,却是所有人意料之外:“将我轿中的首饰橱拿过来,我要带着它一起拜堂。” 赞礼官惊讶地张着嘴,刘合只想尽快了事,摆摆手道:“抬过来吧。” 两名衙役将装着锦娘的大橱拖出来,下轿时一颠簸,锦娘已经醒转,身子仍然不能动弹,只好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大橱摆在了新人身侧,新人这才满意,对着刘合插烛也似拜了下去,刘合慌忙还礼不迭。 赞礼官看看沙漏,悄声道:“酉时六刻,是继续成礼还是等王爷?” “不急,王爷说来便一定会来的,大约会拣个整时辰,等到戌时正再说吧。” 赞礼官只得依言等着,又不能把宾客都撂在厅堂干坐着,于是高唱一声:“吉时吉刻,宜会亲朋,恭请各位亲朋好友入席,奉茶!” 辛家人每个由两名衙役拥着,一一按序坐下,刘合正要吩咐上茶,忽然发现瘸道人不知何时竟将冯恒带了出来,正在包扎伤口,顿时大怒,顾不得礼数,三两步跳过去质问:“你怎么把他弄出来了?大喜的日子,果真是要跟我过不去?” 瘸道人头摆的像拨浪鼓:“贫道哪里敢。不过他旧伤未愈又挨了板子,我若不将他带出来医治,只怕咽了气,大喜的日子可不是不吉利吗?” 刘合怒气未减,正要唤人将他赶出去,忽听门外通禀:“转轮王驾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七十八 剑气近 二 这一声不啻惊雷,刘合顾不上眼前之人,回身便奔出去迎接。辛况明哆嗦着自椅上站起,正要开口喊冤,背心上一凉,原来衙役早有准备,将一把牛耳尖刀抵在他后心上。环顾众儿女,每人都是面带苦色,身边衙役夹持,想必背上都是一把尖刀,有苦说不出口。 转轮王迈着大步走进来,径直坐了主位,道:“刘爱卿大喜啊,本王特来给你主婚。” “多谢王爷厚恩!”刘合恭恭敬敬叩了几个头。 新人直直站着,动也不动。刘合心内一急,暗叫糟糕,早知便给她也备上两个“护卫”,万一她此时喊起冤来,该如何是好? 转轮王也觉奇怪,微笑着问:“新人怎么不行礼?是不是怪本王来迟,耽误了你的好事?” 新人不吭声,回头向门外看着,似乎在等待什么。转轮王疑惑的看看刘合,刘合汗如雨下,勉强笑道:“贱内害羞怕生,下官劝导劝导。” 说着拽拽她嫁衣下摆,示意跪下。孰料新人将嫁衣一甩,摆脱了他的手,转轮王一愣。 恰在此时,门外一声叫:“夫人,拿到了!”随着叫声,春花踉跄跑进,将一个匣子塞进新人手心。 新人放声大笑,声音粗糙刺耳,转轮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却见新人扑通一声跪倒,高声道:“求王爷给民作主!” 刘合只道她要喊冤,忍不住抢一步喊出来:“辛翩芊!你家里老老都看着你呢,别胡闹!” 这一句原意是提醒她,辛家人性命在他手里,不要乱说话。孰料新人一听,笑的更响,猛地将喜帕拽掉,喝道:“老混蛋,你看我是谁!” “鲍玉华!”席间几人同时脱口而出。原来这浓妆艳抹,身穿大红嫁衣跟刘合拜堂多时的人,居然是他的糟糠之妻,头发花白的鲍玉华。 “你”刘合指着眼前的老太婆,怒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转轮王被这出戏弄得糊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正是一团浆糊之时,忽听门外又是一声呼喝:“刘合狗官,拿命来!” 一人仗剑凌空飞来,蓝衫寥落,神情沉郁,一柄长剑直指刘合心窝,正是凤阳。 “三儿!”辛况明叫一声,正要奔来,衙役仗刀拦住,辛况明见翩芊不在刘合手上,一时胆壮,甩袖拂开,顺势拽出另一个衙役腰间朴刀,挥舞着打了起来。 凤阳一剑堪堪到了刘合心口,刘合躲避不及,正要将鲍玉华推出去抵挡,却见转轮王轻描淡写地一弹手指,长剑寸寸而断。凤阳呆立片刻,一咬牙又幻出一把长剑,一壁又刺,一壁叫道:“好,你们官官相护,我的公道我自己讨!” “你且说说你要讨什么公道?”转轮王道。 凤阳已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哪里还有公道?让我向哪里讨?若不是你耳目闭塞,任由刘合专横跋扈,我辛家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说着又刷刷几剑,剑剑不离刘合要害。刘合左右躲闪,好容易捱到转轮王身边,正要求救,忽然又钻出来一人,匍匐在转轮王脚下,喊道:“大人,晚生上告!” 刘合一看,原来是冯恒,忍不住心内叫苦,深悔谋划不周,居然让这些人凑在一起为难,他见凤阳被冯恒挡住了,正想趁机溜走,却又一人冷笑着欺上来,挡在他身前,定睛一看,忍不住恶从胆边生,痛骂道:“混帐婆子,跟我滚一边去!” 鲍玉华桀桀大笑:“老混蛋,我看你今天往哪里逃!” 冯恒已经连珠跑一样说起来:“启奏王爷,晚生冯恒状告五方巡视使刘合。六月二十八日,刘合假传王命将辛氏女骗至家中,次日凌晨又派家丁挟持辛家十余口,胁迫辛氏成亲,人证物证俱在,请大人明察!” “哦,有这等事?刘爱卿,你有什么话说?” 刘合正与凤阳苦苦相持,竭力叫道:“王爷明察,这个狂生早就觊觎我未过门的妻子,这是诬告,诬告!” 他一分神给凤阳划了一条口子,凤阳恨道:“这一剑是为玉京!” 转轮王又向冯恒问道:“你所说辛氏在哪里?可让她自己向本王禀奏。” “辛氏原本是被逼出嫁,不知道怎么的到喜堂上却换成了鲍玉华!” “如此说来,最主要的人证倒不知下落了?” “王爷,辛翩芊在此!” 刘合猛然听见鲍玉华大喊一声,吓得一哆嗦,顾不上打斗,喷一口毒雾护住周身,急回头看时,鲍玉华得意洋洋打开了堂上的大橱,一个美貌女子蜷缩在其中,一双妙目四下里顾盼。 “翩芊!”冯恒惊喜地叫了一声,立刻冲过去,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橱中人不说话,唯有眼珠转了两转,斜斜看着鲍玉华。 荥阳见翩芊现身,且打且退,挪到辛况明身边替他挡开身前的兵刃,辛况明飞奔而来,心将翩芊抱出大橱,推拿了几下不见女儿开口,急道:“不知中了什么毒,我解不开。” 转轮王正要过问,鲍玉华却又开口了:“王爷,人证还不打紧,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您看了就知道刘合罪无可恕!” 说完将春花交来的匣子打开,取出一枚印,高举起来。 刘合定睛一看,赫然是自己私刻的转轮王印,顿时如五雷轰顶,暗叫糟糕,又疑惑她从何处得来。偷眼看转轮王正目不转睛看着,脸上已微现怒气,情知今天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顿时恨鲍玉华入骨,从囊中掏出噬魂,狠狠掷向鲍玉华,骂道:“你想弄死我,我也拉你垫背!”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刘合,你要找的人在这里,快放了我家人!” 冯恒只觉声音无比熟悉,起身一看,顿时愣住,门外又站着一个翩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七十九 剑气近 三 辛况明惊异地望望身边的女儿,又望望门外的女儿,如坠迷雾。翩芊忙解释道:“那是锦娘。” 身边的女儿微微露出顽皮的笑,眼睛里有他熟悉的刁钻古怪,辛况明这才相信,放下心来。 翩芊匆忙走过来,在锦娘周身推拿一番,仰头叫胡心悦:“你帮我布气,她的神台被药物封住了。” 几枚金针刺下去,锦娘“哎呀”一声,嗔道:“姐姐,我忍耐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逃得远些,你怎么又回来了?” “傻妹妹,我怎么能让你代我犯险?” 转轮王只见下面乱成一团,初时也觉糊涂,如今渐渐看出些名堂,尤其是鲍玉华拿出假王印以后。本待制止这番好斗,忽然自己猜疑起来:刘合是多年用惯的老人,从未有什么不妥,倒是听说过他们夫妻反目的事,会不会鲍玉华挟私报复?他想了想,决定静观其变。 鲍玉华在噬魂快要贴上来时才发现是什么,吓得一哆嗦,赶紧跳开。噬魂在地上转了几圈,瞅准最近的一个衙役一口咬了下去,衙役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噬魂守在头顶,却迟迟等不到魂魄飞出。 这景象提醒了刘合,使他猛然意识到衙役的魂魄早被自己收走,有了这些魂魄,就等于拥有了几十名死士。刘合心内一阵狂喜,高声下令:“众衙役,给我杀了叛逆的鲍婆子和辛凤阳,立功的我重重有赏,赐他魂魄归体,立刻入轮回道转世!其他同党要活捉,尤其是新夫人,万万不可伤到!” 衙役们给他这一喊,无不抱了取回魂魄早日轮回的念头,一个个不顾死活奋力杀去。辛家人杀他们不死,自己倒受了不少伤,局面顿时改观。 刘合见冯恒眼巴巴地守在翩芊身边,早已忘了向转轮王告状,于是佯装无意走去,一边对翩芊说:“夫人,没有伤到你吧?”一边偷偷点了冯恒的哑穴。 翩芊斥道:“谁是你夫人!我恨不能立刻杀你为嫂嫂报仇!” 刘合见冯恒张着嘴说不出话,目的已然达到,于是到转轮王跟前跪下奏禀:“王爷明鉴!辛氏虽然对婚事多有不满,但他父亲亲口向微臣提亲,还写下了婚书,微臣绝不敢欺瞒王爷!婚姻大事原本就是听从父母之命,微臣委实不敢欺心!” 转轮王微微一笑:“照如此说,你倒真是被诬告了?” “胡说!”鲍玉华一边躲闪刀剑,一边叫道,“他是逼辛老头按的手印,你问辛老头就知道了!还有假印,他用假印骗到的人!” 辛况明在远处应了一声:“王爷明鉴,刘大人的确逼我在婚书上按了手印!” 刘合脸一红,如今只有担下罪,洗脱大罪了,赶忙道:“微臣糊涂,娶亲之事确实有些误会,导致辛家对微臣十分不满。但是若说微臣敢私刻假印,微臣万死不能冒认!”说完磕头有声,额上肿起一大块,隐隐有血丝渗出。 转轮王见多年的爱臣这般模样,心下不忍,况且潜意识里极愿意信他所说,于是道:“你命手下停止打斗,待本王一一细问,还你公道。”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迎面飞来,众衙役齐声嚷道:“叛逆辛凤阳要刺杀王爷!” 原来凤阳激斗之中长剑脱手,被衙役用刀一磕,恰巧奔向转轮王方向。刘合见状大喜,慌忙合身扑去挡在长剑去势之前,口里高喊:“王爷心,微臣护着您!” 转轮王被他一挡迷惑,心内暗道:“刘合这般忠心,决不会做出私刻印信之事!”一边伸指又是一弹,长剑叮当一声落在刘合脚下。 刘合扑通跪地,磕头出血:“罪臣保护王爷不周,致令乱民惊驾,罪臣罪该万死!” “你无罪,起来吧。”转轮王慢慢说道,“堂下众人,都给我住手。” 话一出口,空气中似有看不见的符咒,正在激斗的众人都觉手腕一软,兵器纷纷落地。 转轮王威严起身,朗声宣布:“婚事暂且搁起,一切物证呈交判官,一干人证监禁牢中,由判官审理,刘合随本王到衙署会审,听候本王发落。” “不行!”鲍玉华嘶叫一声:“王爷你太糊涂!老混蛋跟哪个官不熟?包庇来包庇去到最后一点儿罪也没有,有什么好审的!” 转轮王望了她一眼。这老婆子真够猖狂,公然指责上官,怪不得刘合那老实人跟他多有龃龉。此时他越发相信假印之事纯属捏造,于是径自起身,准备回府。 刘合心内一阵狂喜。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判官是自己人,这事他也有份,他敢说什么?滚油泼耗子,说出来一窝都是死。至于会审,那些官也有把柄在自己手里,不怕他不放水。恐怕只有逼写婚书一件事能落实,这婚事只怕要泡汤。倒也无妨,若实在无法娶辛翩芊,用别的办法弄到手也行,何必非要她作老婆。 刘合紧跟在转轮王身后,正要迈步,忽听翩芊道:“王爷请留步,女有下情奏禀!” 转轮王道:“有何冤情开堂审理之时再说。” “王爷明鉴!”翩芊郑重叩首,“若子民有什么冤情都能够开堂明断,秉公处理,女有何至于走投无路,只能拼死一搏呢?” 转轮王一愣。 翩芊又道:“当日刘合假传王命,声称要征召司香女伺候王爷斋戒,将女骗进一处废宫软禁起来。随后又掳走我家人,逼着我父亲写下婚书,并将我家人一直囚禁在衙门私牢。三嫂为了救我,惨遭毒手如此惨案,女早想上告,可是刘合一手遮天,女求告无门,只能想办法出逃。如今王爷仍将此案交与刘合素有瓜葛之人处理,敢问王爷,官官相护这句话是否是假?这些官能给我们公道吗?敢问王爷,可知当日假传王命之时,判官正与刘合同行?” “胡说,信口雌黄!”判官沉不住气,吵嚷起来。 刘合慌忙跪下:‘王爷明鉴,辛氏是对婚事不满,诬告微臣!“ 鲍玉华大笑:“王爷,印在这里,你看看就知真假,何必非要回去左审右审,给那老混蛋喘息的机会?”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木匣,正要递过去,忽然痛呼一声:“老王八羔子,你好狠!” 原来不知何时,噬魂已经爬上她右耳,重重咬了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八十 剑气近 四 鲍玉华痛呼挣扎,两只手越发将木匣子攥的紧了,刘合暗自期盼她早点血肉迸裂,这印是乌干木制成,只要沾染一丁点污秽,就会被腐蚀的不成形状,鲍玉华只要流血,这印就当不了物证。 噬魂只听豢养人的吩咐,转轮王一时也无善法,只有命衙役快去刺死噬魂。众衙役看着刘合脸色,哪个肯真心上前,只在边上虚张声势一番,噬魂几口下去,眼看鲍玉华脑浆崩流,一点点顺着胳膊滴在木匣上,木匣哧哧轻响,表面渐渐变形。 翩芊见状,情知木匣有诈,急忙凑近,一时没有顺手的兵器,权且将刺穴的金针刺出去,试图逼噬魂离开鲍玉华。噬魂一紧张,又跳高一点,恰好鲍玉华第一条魂飞出来,被它一口吞下。 鲍玉华脸上一滞,大叫一声,双手乱舞,冲着刘合扑了上来,刘合躲避不及,恰好见翩芊在旁,急忙将她猛力向前一推。翩芊冷不防之下,踉跄几步迎面撞上鲍玉华,肩膀正撞在她脖子附近,噬魂见有了新猎物,两腿一蹬,立刻攀上翩芊项间。 “姐姐!”一声惊叫,锦娘飞扑而来,未待近身,一条青色身影已然扑到跟前,双手猛力抓起噬魂,那东西扭了两下,在他手上就是一口,那人吃疼,露出痛苦表情,却并不放开,按在怀里飞跑着离开了翩芊。 “冯恒!”锦娘惊呼。 “快去救他!”翩芊急道,胡心悦和锦娘紧跟着跑向冯恒,冯恒使劲摇头,示意他们不可靠近,只是嘴里呜呜拉拉说不出话,又怕将翩芊带入危险境地,于是不顾疼痛,极力躲开她。 一旁静观多时的瘸道人长叹一声:素来只知情为孽缘,原来孽缘也能使人做出如此牺牲。 鲍玉华失去一魂,意识更加混沌,情绪却分外激动,狂呼乱骂,外人看来浑如疯癫。 刘合见印匣已毁,心知最有力的物证已经失去,有恃无恐之下,大着胆子对转轮王说:“王爷你看,这老太婆暴戾疯癫,闹得微臣家无宁日,微臣早与她反目,不想她心怀怨恨,竟然串通辛家诬告微臣,请王爷为我作主!” 转轮王未曾答话,鲍玉华先狂笑起来:“老混蛋!老混蛋!当年你在阳间时,在我跟前放屁都不响亮,如今作了芝麻大的官,就在老娘跟前耀武扬威起来!你别以为你的丑事我不知道!你的黑账我已藏在废宫,还有你盖了假印的文书!” 刘合给她一提醒,恍然想起征召司香女的假诏当日交给春花销毁,糟糕!一时恨上来,只觉一生前程都坏在这个老妖婆手里,当下怒火攻心,顾不上遮掩,捡起地上腰刀便砍了过去。 “刘合住手!”转轮王一声喊。 刘合浑若未闻,只顾向前,鲍玉华狞笑着将印匣砸在他额头,鲜血混着腐烂的木质,顿时将一张老脸弄花。刘合避也不避,手上使劲,用力将刀刺进鲍玉华下腹。 鲍玉华的笑声戛然而止,嘴角流出血沫,怔怔道:“老王八羔子,你真有胆子杀我呀!” 刘合只觉耳边一阵寂静。结束吧,这混账婆子,败坏我前程的祸根。就在此时,他觉得一阵透骨凉意,低头一看,褐色的血正顺着一把匕首淌下来。耳边的喧闹恢复了,最刺耳的是鲍玉华的笑:“匕首淬了毒,包管你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他的刀刺进更深一分,她的匕首穿骨而入。破碎的魂魄化成两团黑色的雾,慢慢散开在两人身旁,他听见旁边有人叫了一声“冯恒”,随即意识到自己再也入不了轮回了。 转轮王已经呆住,眼睁睁看着手下爱将的尸身化成黑烟,与魂魄一起消失无踪。他觉得有些气愤,又不知该怪谁。这时候一个桃衣女仆走来,跪下道:“王爷,奴婢春花知道刘合的罪证藏在哪里,求您念在奴婢检举有功,赏奴婢来世为人吧。” 来世为人?做人有什么好,不是跟阴司一样糊里糊涂过吗?转轮王冷哼一声,余光里瞥见了判官瑟缩畏惧的脸。 冯恒的魂魄升起在半空中。横死,他的脑海里蹦出这两个字,意识消失前听见翩芊含泪叫了声:“冯恒!”心内一阵轻快,苦苦支撑的力气顿时消散,头便顺着歪到了一边。 “冯恒,你不能死!”翩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胡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一枚金针,正中噬魂张开着的嘴,东西踌躇一下,滚落地上,化成一颗红色石子。 “心悦,快些想办法将他的魂魄收回来!” “来不及了,阿姊,”胡心悦望着远处蹒跚而至的黑无常,“黑无常已到,魂魄将入横死狱。” “快些将魂魄塞进他体内,是不是还有救?” “没得救!”瘸道人走过来,“他此时无力召唤魂魄,即使强塞回体内,也是痴呆混沌,与死人没什么分别。看样子他临死之前心愿了结,所以无憾无怖,精神立时涣散,反倒将魂魄赶走,要是精神未散的话,还是能够拖延一阵子的。” “仙人可有良策?”胡心悦急问。 瘸道人定定看着他:“只有一法,只是与你无益。” 翩芊急问:“什么法子?” 瘸道人不看她,只对着胡心悦道:“是否要救?” 胡心悦淡然一笑:“天意如此,救。” “好,我不如你。”瘸道人点头感叹,回身向翩芊,“姑娘,秀才的心结只在你,唯有你能唤起他求生之欲。你若肯答应嫁他,他的元神尚未走远,闻言定会止步,此时再救,就有五分把握。” 翩芊未料到是如此救法,涨红了脸道:“别无他法了吗?” 瘸道人点点头。 翩芊无助的望向胡心悦,胡心悦淡淡一笑:“我等你。” 两行清泪滑下,翩芊颤声道:“冯恒,你快醒来,我要嫁你。” 冯恒睫毛微微一颤,瘸道人见状大喜,吩咐翩芊将内丹送入他体内周身遍走一遭,又对嘴布一口清气,翩芊忍羞照做,果见冯恒身体慢慢温热起来,于是俯在耳边又道:“冯恒,我要嫁你,你不能死。” 头顶一团浅淡的白气慢慢由顶心钻回身体,瘸道人轻声道:“元神果真不曾走远,现在有八分把握救醒。” 锦娘看见黑无常失望地止住脚步,摇摇头转身离去。锦娘心里一喜,呆秀才保住命了。接着又是一痛:姐姐要嫁人了。 胡心悦轻轻走近瘸道人:“师父,徒儿随你入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八十一 好事近 七月流火。 入夜后燥热渐渐平复,风吹过时杨树叶子簌簌轻响,三条人影踏破夜色而来,当中的男人扬起头,叹道:“若在一个月之前,这样的夜色弥足珍贵,如今只好令人怅惘。” “三哥,你明日走吗?” “今晚就走。此地我不愿再留。爹爹后日走。妹妹,今后你一切自己心。” 另一个女子故作轻松地笑道:“从未见你讲话如此认真,真真令人好笑”话未说完,喉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男子一声轻叹:“今后你二人就要相依为命了。若有变故,尽早通知爹爹。我此后便当云游,有没有缘分再见,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此言一出,三人均是沉默,只要脚下草声细微,渐渐穿进一处简朴院落。 男子推开院门,高叫一声:“冯秀才,快出来接新人!” 此时的冯恒正在床前挑灯夜读,万料不到会听见凤阳的声音,慌的抱着书卷便往外跑,迎面便撞上翩芊明亮的双眸。冯恒一愣,颤声道:“辛姑娘,你来了?” 翩芊点点头。 凤阳沉声道:“我如约将妹妹送来,今后她便是你冯家的人,你要好好待她。” “不,生不敢”冯恒慌的双手乱摆,“辛姑娘是为了救我才那么说的,我不会当真,怎么敢如此亵du?” “怎的,你当我辛家人是言而无信之辈吗?”凤阳淡淡笑道,“说怎样便怎样,十四妹虽然是女子,一样言而有信。” “生岂敢!我家中茅檐草舍,我又是一介酸儒,无用之人,怎么敢亵du辛姑娘?” 一声重重的咳嗽,梁福慢慢自内踱出,苦着脸说:“你们放过我家少爷吧!看看自从招惹上你们,我们少爷都不成人形了,腿上一大片一大片的燎泡还没好透,怎么又来纠缠?谁见过这样的,就算祸害也别尽找一个人祸害呀!” “福伯!”冯恒厉声喝止,“休得胡言!快去烧水点茶!” “少爷,求你了,这些人招惹不得” “福伯!你快些进去!”冯恒神色越发凝重,厉声道。 梁福疲倦地望望他。少爷似乎是一夜之间变成了真正的家长,从前他有一张老脸遮盖着,可以任意批评他的不是,如今却连句话也不让说。这种成熟是该欣喜还是愤怒?这些妖精祸害了少爷,少爷却将她们当成最尊贵的客人。 梁福舔舔干涩的嘴唇,两手搭在花白的鬓边,满怀忧虑,疲惫地走进了狭的堂屋。 “十四妹,锦娘,我走了,你们好自珍重。”凤阳挥挥手,“若有事,一定传信到雁荡山找爹爹。” 蓝衫一闪,消失在苍莽夜色中。翩芊极力向更远处了望,唯见树梢几只夜行的飞鸟掠起两翅寒寂。 院中只剩下三人,尴尬对立。 良久,青怯怯走出,柔声道:“辛姐,锦娘姐姐,你们请屋里坐,外面蚊虫多。” 冯恒这才恍然大悟,连忙闪开,恭请二女入门。看看家什总是太过寒酸,房内总是太过凌乱,尴尬的通红了脸,只晓得将梁福和青墨叫出来,剩她二人孤零零的在屋内枯坐。 良久,翩芊起身,慢慢收拾书桌上随意抛散的笔砚,青乖觉的上前帮忙,冯恒想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想想今夜肯定是不能回房了,于是扯出蒲席,在屋檐下草草铺好,打发青墨先睡,自己以手支颐,陷入了沉思。 翩芊的思绪已经绕回了面目全非的天官庙。 那夜在昏黄的烛光下,辛况明沙哑着嗓子道:“十四儿,我决定携家离开此地。变故太多,记住的都是伤心事,为狐者,处处受制,还要遭尽冷眼。我要去雁荡山,找你二哥c五哥,在寺庙里过一段日子。你” 他迟疑着不知该如何说下去,翩芊接口道:“我会遵守诺言留下来。” “唉,我早知你会如此。我们走后,一切就靠你自己了。十四儿,爹爹不在身边,许多事,不能像在家时由着性子,你多留意若是不快活,到雁荡山找我,或者,去找郎” 心悦,他现在哪里?要我如何找起? “姐姐,在想郎吗?” 翩芊微微瞬目。 “姐姐,郎肯定过得很好,不必担心。只是冯家一贫如洗,我更担心姐姐今后怎么过。” “穷倒没什么,冯生也是持身颇正的人,只是,眼下确实尴尬。” 锦娘抿嘴一笑:“真不知道街坊邻居来了怎么说。劈头看见家中坐着一个天仙,吓也吓得半死。” “得想些法子,让这家中境况好些才行。” 锦娘细细检视衾褥等物,见青送来的东西虽然是家里自织的粗布,颜色也已古旧,但却十分干净,不由赞道:“青这丫头倒真能干,这家里若没有她,不知乱成什么样呢。不过姐姐,这些东西太粗了,还是用家里带的吧。” 她托腮坐着,轻轻点头:“你将家里的东西收拾了先睡吧。我再等会儿,新来乍到,不习惯。” 锦娘自被窝里钻出半边眼睛偷着看她。真美,烛光映在光洁的面庞上,随时都有滑下来的危险,润泽的双唇在尖柔的下巴上投下淡淡一丝阴影,反让她有忍不住的怜惜。 原来这些男人都不能保护她,即使像胡郎那样出类拔萃的。漫长的生命里,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或许只有我的爱慕吧。 想是叹息的声音重了,翩芊侧过半边脸,微微笑着:“还没睡着吗?” “睡不着。不知道今后会怎样。”锦娘翻个身,装作娇憨的样子地望着她。 她幽幽一笑:“世间事,总归是说不定的。就这样吧。想不到太多,看不清太远,就这样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八十二 二色莲 一 梁福揣着满腔心事,一早就睁开了昏花的老眼。那个带来厄运的女子居然起的更早,她苗条的身影伫立在门外的篱笆前,文风不动。 “晦气!女人家这么瘦,怎么生得出孩子!”梁福在心里骂道。随即又怪自己蠢,这样的妖精,打死也不能让她跟少爷成亲,更别说生孩子了。 冯家这一脉香火,看看有些危险,无论如何不能断在这一辈,得赶紧想办法给少爷寻门好亲事,早点生孩子。孙少爷长大了,自己就可以安心回家养老了,话说老家那片黄沙地,已经多少年没有踏过了 “福伯”,青不知何时来了,轻声叫他,“家里没有多少米了,盐也不多,新夫人来了又添两口人,是不是出去换些?” 梁福见冯恒还没有醒,于是嘟囔道:“什么新夫人,别瞎说!今儿我就去给少爷寻门好亲事,那妖精想进门,没门!”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钱袋:“租子还没收上来,剩这点钱省着点花,去胡老头的磨房兑两升糙米用着,我年里晒的土盐还剩了不少,等会我找找,对付着先用。” 正说间翩芊无声无息走近,开口道:“青儿,你去屋里找锦娘姐姐,把我包袱里的绣活拿出来。” 青拿到绣活,双手奉于翩芊,翩芊却又递给梁福,道:“老人家,你朴诚梗直,又是多年的老营生,断不会亏了价钱。我不惯与人打交道,你将这些东西拿去绣庄上换些钱,再买些丝线和绸布吧。” 梁福皱着眉头打开来,顿时呆住,上好的丝缎面料上绣着各色折纸花朵,颜色鲜亮,花形栩栩如生。也有绣字的,他并不认得,只觉得一笔一划潇洒非常,十分好看。 纵然梁福并不识得绣品的好坏,也知这是绝对难得的了,当下匆忙包好,闷声道:“现在还早,吃了饭再去。” “夫人,我闲着在家也扎了些花儿,就是没有好料子,都是家织的布匹”青怯生生地开口。 “拿来我看看。” 青不多时取来几件,翩芊一一检视,微笑道:“做的不坏,只是料子差些,只怕卖不出价钱。等梁福买回好料子,我们一处做活,可好?” “夫人绣的这么好,教给我好吗?” 翩芊怜爱地望着她,微笑道:“你平时做这么多事,不累吗?” “不累,一点都不累!”青生怕翩芊不教,使劲地摇了摇头。 “我一定教你。”翩芊笑了笑,“让锦娘姐姐帮你做饭吧。” “不用麻烦姐姐。”青仰起尖尖的下颏,“就做完了,让姐姐好好休息吧。” 梁福见此情形,知道除了自己其他人无不欢迎这两个女人,心内又气又怨,又有一分暖意:家里多少年没有女人了,老爷们凑在一起确实少了许多生气,这情形青来了后稍好一些,可她到底只是个孩子,如今这两个女人一来,倒有几分像家了。 “哎哟,老糊涂,她们是妖精,怎么能迎进家门祸害少爷!”梁福片刻醒悟后,暗自骂自己一声,挎上篮子独自出门掐野菜。 简单的早饭过后,青收拾了碗筷,随即又抱着一盆子脏衣服准备去河边洗,翩芊微微示意,锦娘立刻上前,抢着将衣服盆子拿过,拔腿就走,青只得取了皂角c棒槌,紧紧跟着。 村落里宁静的早晨。烟霭萦绕在清浅的水面上,远处低垂的柳枝下,牧童骑了水牛咯咯笑着,“哗啦”一声,赤脚踩在稻田里的老农又抓到一条泥鳅 锦娘笨手笨脚的把衣服丢进水里,有两件顺着水漂漂悠悠走了。赤着脚踩水去抓,青吃吃地笑:“姐姐,先把衣服放在篮子里浸水,吃了水窝在石头缝里就不会漂走了。” “唉,人们真麻烦。”锦娘拽回了衣服,蹲在青石上看青一板一眼的敲打,“不会捶破吗?” “有时候会,粗布的衣服已经够结实了,就是太旧。”青若有所思,“公子有几件丝缎衣服,可惜都破了,怎么也补不好。” 锦娘瞧了瞧她,噗哧一声笑了:“你还真是心心念念记挂着秀才。” 红晕连耳朵也不曾放过,映着水像一只煮熟虾子,青嗫嚅着道:“姐姐别笑我公子救过我的命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 “哦,秀才傻呵呵的,还能救人?” “公子他心地善良,是个好人。我一路逃荒到这里,爹娘都饿死了,公子收留了我我就是作牛作马也心甘情愿。” 锦娘叹口气,好一个痴心的丫头。冯秀才几时修来的福分。 一个挎着菜篮的粗壮女人出现在对岸,老远就用响亮的嗓门招呼青:“青丫头又来洗衣服?你可真不怕苦,这么瘦一个人,见天价都在干活!” “河东的王嫂子,最是热心的,前天还给了我一把萝卜种,”青低声说完,赶紧大声笑道:“嫂子又来洗菜?狗子一个人在家吗?” “他爹带去田里摸泥鳅了。你不知道,今年闷热天,泥鳅肥大的很,裹了菜叶在柴灰里捂熟,比肉还好吃呢。咦,这姑娘是谁?跟你一起来的?” 锦娘听她说泥鳅说的眉飞色舞,一副垂涎欲滴样子,心里一阵阵恶心,忽然听见她问自己,勉强笑了一下,却见青犹豫了许久,想是不知如何回答,于是接过话头道:“王嫂子吧?我是冯秀才的亲戚,在这里暂住一阵子。” “哟,秀才家里又有客人了?也没听见个动静。姑娘,给你吃!”王嫂抽出两条黄瓜,在水里涮涮,隔着水抛了过来,“才从地里摘的,顶花带刺,脆生着呢!你们家这么多人怎么住?冯家那几间破房子还不够俩人一间呢,要是挤的慌夜里到我家去,我家好几间空房哪!” “哎,谢谢嫂子!”青甜甜答道,悄声说,“王嫂子人最好了,福伯说以前她经常帮着公子缝补衣服呢。” 水边的妇人越来越多,有洗菜,有洗衣的,有挑了水浇地的,还有刚干了活回来,站在水里泡脚的。青不断跟人打招呼,连带介绍锦娘,锦娘初时觉得有趣,渐渐不耐烦起来,所幸最后一件衣服也拧干了,站起身看看热闹的河边,暗道:原来人间这么吵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八十三 二色莲 二 梁福走了半个时辰才到镇上。 绣件拿干净的粗布包了,夹在腋下,自己装作路人,挨个将绣铺巡视了一遍。 东头的万家绣楼气派挺大,架子上摆的都是绫罗,只是掌柜的一见到泥腿子老头就唤过伙计让把门口的闲人赶一赶,可见是个势利的人,跟他交易不得。 梁福又往前走,神针绣品,老板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也不行,嘴边没毛,办事不牢。 第三家,来往的都是戴瓜皮帽的,一副师爷相,太过油滑,跟他们打交道怕要吃亏,不行。 这样一家家走过,最后街角处一件巧的门脸,竹匾上挂着招牌“沈绣娘”。梁福正仰着脸看,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走出来,道:“老伯,您是要买绣品吗?” 梁福上下打量了一遍,见穿着半新不旧的裤褂,梳着寡妇髻,脸皮白净,眉眼中透着精干,却像是个办事老道的人,于是回道:“咱们到屋里说。” 女子将梁福带至柜台前,梁福这才心打开裹了三层的绣品,道:“家里人做的,看能不能换几个钱。” 那女子眼睛一亮,指尖在凹凸不平的花样上抚过,扬声道:“梅杏,看茶!”一边笑容可掬道,“老伯,您坐会儿,我细细看了给你作价。” 梁福心不在焉地喝着茶,见那女子满面喜色的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于是问道:“还看得过去吧?” “你老太谦了,这样好活计,遍天下找不出第二件来!不是我沈绣娘恭维,这针法灵的不像是人间的东西!这样吧,这里一共是十二件,九件折枝花样,三件草书。草书要贵些,给你算一两银子一件,剩下几件统共给七两,你看行吗?” 梁福张大了嘴。虽然知道是好东西,但没想到居然这么贵。又看沈绣娘神色诚挚,不像是奸商一类,于是点头道:“这价钱挺公道。” 沈绣娘听他答应了,喜上眉梢,匆忙取出两锭五两大银,做一包包好,又拈出一块一分的碎银递给梁福:“这点碎银子全当是谢仪吧。有了这几件活计,我这铺子也要打出点名声来了。只是不知是谁绣的?以后能不能再来?有多少我都要。绣的人肯不肯接活?我这里有许多客人留下的衣服,等着绣呢,只是这里的绣女连我在内通没有及的上你拿来的这些半分的。” “我回去问问她。”梁福接过银子,“过两天我给你回话。” 走出老远,还看见沈绣娘依门站着,遥遥目送。梁福忽觉心里湿湿的,这女人看打扮是寡妇人家,讨生活不容易,难得她作人如此痛快,价给的高言谈又爽利,若是那姓辛的丫头肯做,以后就定下这家,彼此都有些进益也好。 接着去绸布店买料子,正在挑着,忽然想起沈绣娘说可以从她那里拿现成衣服绣,这样岂不又剩下了料子钱?梁福一念及此,喜上眉梢,于是到米店买了米,又秤了半斤细盐,匆忙往家赶。 路过镇子东头的告示牌,老远看见一群人围着议论,将及走近之时,忽听得一人说道:“这个冯恒是什么来历?今年就一个廪生的名额,倒给了他?” 梁福心内一动,怎么,是说少爷? 另一人答道:“好像跟你我一样,穷秀才一个,听说省里梁学政赏识,科试拔了一等头名,援例补廪。” 梁福忽觉喉头一阵绷紧,颤巍巍上前两步,哑着嗓子问道:“劳驾,敢问说的是今年的廪生吗?是叫冯恒?” “是呀”,先时那人打量着梁福,笑道,“秀才冯恒补廪,一月可以到官里支两升米。想不到这些事你也关心,可知恒水教化得方,乡农也仰慕学问。” 后面说了什么,梁福已经听不见了,耳朵嗡嗡作响,嘴唇哆嗦的止不住。 太好了,少爷是廪生了,老爷连秀才都没考上,少爷已经是廪生了!少爷真行!听说当了廪生的,多半都能当上举人老爷举人老爷,一个乡里说话最响亮的人,还能派出去当官冯家要在少爷手里发达了! 梁福拔腿跑起来,尽管腿软软的,像是支撑不住身体的分量,又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一点真实感,然而,高兴啊!因这一团兴奋,支撑他如飞的一路跑回家中。 院里空荡荡的,梁福一冲进来就喊道:“少爷,好消息啊!” 一声笑自背后传来:“看来梁福已经知道持之的喜事了,倒枉费咱俩个巴巴地跑来报信。” 回头看时是顾筱桂c李桦阳两个,笑嘻嘻地问着:“是说你家少爷补廪吧?他人在哪里?” 梁福正要回答,忽见一个女子袅袅婷婷自屋内出来,笑道:“秀才在屋后的竹园读书。” 顾筱桂只觉头晕眼花,眼前的女子身量苗条体格风骚,一双杏子眼黑白分明,顾盼中无限风情,况且她在巧笑,令他不自觉有片刻失神。这女子是谁? 李桦阳也愣住了,半晌才想起来问梁福:“这位姑娘是?” 梁福沉了脸,一言不发。 那女子笑靥依然:“我是秀才的亲戚,今后就要住在这里了。你们是他的朋友吧?秀才怕在家里分心,一大早就拿了张椅子到后面念书了!” “莺声呖呖”这个词不约而同在顾c李二人脑中打了个转,这女子声音脆甜中带几分柔媚,余音犹似在耳边,让人忍不住想抓住无形的话梢。持之居然有这样的亲眷?真是好福气! 恰在此时,青跟着冯恒进了门,可惜李c顾二人只顾着鉴赏美人,居然没注意要找的人已经回来了,倒是梁福紧着叫了声:“少爷,你现在是廪生了!” 一句话提醒了二人,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急忙道:“恭喜持之兄,今后与令名双雄并立,就等秋试之时杀得他乡秀才片甲不留了!” 冯恒淡淡一笑:“多谢。” 两人见他竟不像欢喜的样子,都是一愣,难道这等好事他也提不起兴趣吗? 顾筱桂上前一步,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道:“不羞,跟我们还装什么宠辱不惊,这样好事你不乐,难道要中了状元才心满意足吗?” 冯恒又是一笑,并没有请他们进屋,只是令梁福将椅子拿出来摆在树下,上茶待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八十四 四时好 一 三人坐下后,冯恒亲自斟茶,行动时李桦阳忽然见他手上一带灰黑色伤疤,不由问道:“手上在何处弄那么大伤口?” 顾筱桂凑来一看,咋舌道:“好不吓人!在哪里弄的伤?” “没什么,不心弄的。”冯恒急忙拿袖子盖住,若无其事地说。 顾筱桂端起茶喝了一口,烫的直摇头,因与冯恒十分熟,从来不曾避讳,便道:“就坐在这里?热死了,谁要喝你的茶!以后你就是按月支皇粮的人了,便是买些西瓜c果子请我们吃也费不了多少,走,去你屋里坐会儿,高架房子通风,比这里凉快多了。梁福就该去买些西瓜c香瓜什么的回来,你主子这么大喜事,还不该吃点子好的?” “哎,我这就去。”梁福已经笑眯了眼,抬脚就走。 冯恒见那两人径自站起来便往屋里走,急得说不出话。她在里面一直没有出来,若忽然闯进去两个男人,是不是要生气了? 正要上前拦住,锦娘笑吟吟地走出来道:“姐姐请各位现在外面休息一下,待会儿她亲自出来道谢。” “你姐姐?”顾筱桂愣一下,转向冯恒问道,“你家里还有客人?” “是,哦,不是,我”冯恒半天想不出怎样形容这中间的复杂关系,只有站在太阳下犯难。 李顾二人见状,满肚子疑惑,只得折返回来坐了,互相递着眼色猜度。 一刻钟的功夫,忽觉鼻触一阵轻香,盈盈有人走近,抬头看时,齐齐呆住,恰如树荫中一抹清冷月色,一个红衣绝美的女子就那么轻盈的站在身前,美的不像真实,似乎一阵风来,便会消失无踪。 那女子静静看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许久才道:“见过两位相公。我是冯生未过门的妻子。” “什么?”顾筱桂觉得一阵晕眩,“你说什么?持之,你几时定下亲事?” 冯恒万料不到她居然大大方方承认是自己的妻子,一时间窘的说不出话来,但见她大大方方道:“不久前订的亲,我家人迁往他乡,我在此寄住,等候成亲。” 饶是李桦阳见多识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的无话可说。这女子气度高华,衣饰考究,况且貌若天仙,持之是在何处寻到这门好亲事? 锦娘见此情形,抿嘴一笑,回身去屋里取出两个的匣子,双手奉上:“二位相公,多承照顾我家相公,这是姐姐的一点心意,请二位笑纳。” 两人对瞧了一眼,不由自主接过了,又见锦娘脸上仍带着笑,示意二人打开,于是一起掀开匣子,只见匣中各自一枚玲珑玉扇坠。 锦娘又是一笑:“不成敬意,见笑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话。这扇坠虽然,但是雕镂精致,又是上色的羊脂玉,断非贫寒人家拿的出的,两人不约而同疑道: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持之怎的攀上这样一门亲事? 翩芊站不多时便告退进了屋内,两人似被她出其不意的出现镇住了,左右想不出什么话说,又不好在此细问,于是作别,相约次日一起吃酒庆贺。 梁福引着卖瓜的汉子挑着一担西瓜回来时,见客人都已不在,奇道:“这是怎么说?一转眼功夫就走了。” 算了账后高声叫青墨:“猴崽子,出来吃西瓜啦!” 青墨蹦跳着过来,一看都是碗口大的瓜蛋儿,撇嘴道:“什么好东西,也不挑些大的,这种瓜都没长足,一些都不甜。” “你懂什么,包甜包沙!我一个个敲过的,管保没错!瓜蛋儿一文钱三个,西瓜三文钱一个,你这猴崽子就知道图好看,过日子能这么乱七八糟吗?明明吃起来一样,不知多花多少钱” 青墨双手捂住耳朵:“好啦,又招来你老好一通唠叨,我去叫她们吃瓜!” 正乱间,翩芊款款走出,径直到梁福跟前问:“那些活计卖出去了不曾?可曾带回来底料?” 梁福摸出回来包裹严密的银两,放在一边桌上:“统共卖了十两一分的银子,花五分银子兑了细米精盐,剩下的都在这里。卖瓜用了一吊钱,没从这里头出。料子没买,绣庄的掌柜有许多现成衣服,直接拿回来绣就好,不用单买料子。” “很好,下次你去直接将衣服带回来就行。我也不大懂日常的花销打理,以后多劳你了。”说着将银包递于梁福,“家下急需的,尽管从这里出,只是我想给冯相公单盖两间书房,靠着院墙边上的大楸树就行,有些荫凉,光线也好。不知这些银子够不够?” 梁福一愣,怎么,要把相公撵出堂屋?哪有这等道理?忍不住便说:“少爷住堂屋,宽敞亮堂,看书也方便,要盖房你自己去住。” “堂屋窗户十分狭,透不进光,白天还是漆黑,怎么能够读书?便在树下再建房吧,若银子不够,我有些东西尽可以变卖。” “女人家懂什么!正房正室的哪有给撵到旁边去住的道理,你不要以为有几两银子就想” “福伯,不得对辛姑娘无礼!就照她的意思去做。”冯恒听见吵嚷声赶紧走了过来。 “可是” “辛姑娘怎么说就怎么做。”冯恒看梁福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知道这老儿还要分辩,赶紧招呼众人吃西瓜,梁福骨朵着嘴愤愤不平独自走去了一边。 照梁福的想法,这一番争执之后,三两日内断不会再与她搭腔,盖房的事尽可以一再拖延,不想午饭过后,翩芊便又找来,张口就问:“其他人并不知道生计,还是要你张罗。附近可有好的泥瓦匠人?书房需要尽快,冯相公十月便要秋试,你不想他天天坐在竹园里温书吧?” 一句话正中梁福要害。今日一天冯恒都在外面读书,酷热难耐,只他为了不打扰翩芊,执拗着不肯进屋,不说别的,且是今晚的住处便也是个头疼的问题,总不能还像昨日一样睡在屋檐下吧? 翩芊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道:“我已命青收拾了寝具到堂屋去住,今晚要委屈你们住在耳房了。若书房快些完工,家里就宽敞许多了。” “有这道理么?烧香的赶走和尚!少爷住的好好的,凭什么给你腾地方?” 翩芊淡淡一笑:“事已至此,还是解决眼下窘境为上,何苦纠缠对错。便是我让出来,冯相公肯住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八十五 四时好 二 梁福憋着一肚子火气看着眼前的女人。都说她好看,哪里好看了?尖下颏削肩膀,细腰长腿,瘦的风一吹就倒。这种女人能下地干活吗?会洗衣做饭吗?能伺候男人吗?能生出一大堆儿女吗?少爷真是油脂蒙了心,居然被她迷成这样! “你可想好了?这房若是不盖,家里就得一直这么挤下去。” 梁福气呼呼地说:“盖,哪那么容易盖!十两银子也就是个屋架子,再说一时之间上哪儿弄那么多土坯?” “银子的事我想办法,你下午便去绣庄将活计取回来,顺便找匠人,先搭起架子来,最好不要土坯,青砖房更好些。” 原来她什么都打算好了,就等着指使我。梁福有些窝火,可她的主意又不错。想来别无他法,只能不关痛痒地说了句:“五黄六月的,都忙着收庄稼,哪里找人盖房?” “我且问你,家里多少田?雇了几个帮工?每亩收多少租子?” 梁福一怔:“你问这些做什么?” 翩芊看着他,淡淡道:“我既来此,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任由他艰难度日。家里境况你比我清楚,告于我或许能够解决。” 梁福嗤之以鼻:“你一个妇道人家,好大的口气!告诉你也不妨,家里水田十亩,全部租出去,佃户每年除了交税以外,每亩地交糙米十升,清钱十串。旱地五亩都是我跟青墨种,今年弄了些苞谷和黄豆,地薄的很,种麦子不成。还有半亩沙地,撒了些花生,落花时遭了雨,估摸着是没什么收成了。” “辛苦你多年操持了。容我想想怎样安排。” “哼,还能安排什么?人头税就要二两银子,统共这十几亩地,一年的收成勉强够的上交税,剩下的也就是半饥半饱吃一年吧。” 翩芊不理会他言语中的讽刺意味,默默想了一阵,忽然道:“豆子此时该收割了吧?据我看近几日恐怕有雨,最好早些割了豆子。” 梁福抬头看看天,没有一丝云彩,不由笑道:“你也会看天!刚还说要盖房,怎么又说下雨?” “青砖房子,便是下雨也尽受的住。只是庄稼收割全看天意,淋了雨,一年的光景就是白费。豆子若是能割,尽早割了吧。” 梁福正要说话,忽听妇人的声音招呼:“青丫头在吗?” 看时是对岸的王嫂子,挎着竹篮,胡乱戴顶草帽遮阳,汗津津的便跨进了院门,老远冲着梁福笑:“老梁头,家里来客人也不吱一声,邻里邻居的,倒显得我们不懂礼数似的。” 梁福赶紧搬椅子给她坐下,王嫂接过蒲扇一头扇一头说:“青丫头呢?早上她带着一个丫头河边洗衣服,看着怪喜欢人的,我来看看那丫头住的习惯不,还有些刚蒸下的槐花鸡蛋馅馒首,给她们吃吧。家里住的下不?不行就去我那儿,地方管够。” 青此时并不在,锦娘闻声出来,王嫂一把拉住她,满脸是笑的夸赞:“长得真漂亮,看着倒像是大户人家出身。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跟秀才是什么亲戚?有婆家了没?” 锦娘给她的汗手攥的极不舒服,只想挣脱,又见她一脸热情,倒像是诚心与自己结交,一时又不好挣脱,只得讪讪笑道:“我姐姐是秀才未过门的妻子。” “啥?秀才要娶亲了?什么时候的事?老梁头,你怎么也不吱一声,还怕我白喝你们家的吗?” “哪有的事,听他瞎说,我们少爷还等着说亲呢。” 锦娘白了他一眼:“说什么亲?我姐姐委屈自己到这里,你还不依不饶了!打量秀才是香饽饽,大姑娘都打破头要嫁不成!” 王嫂看她们说话火ya味十足,噗哧一笑:“你看你老梁头,真没出息,一大把年纪了,跟姑娘斗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姐姐什么时候嫁过来?到时候记得叫我吃酒哟。” “我叫锦娘”,锦娘瞅空将手抽出来,笑笑道,“王嫂子你坐,我进屋会儿。” 王嫂恋恋不舍地看她进了房,这才一拍大腿:“老梁头,你真不像话!秀才娶亲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是不是怕我没钱给你上礼呀?” 梁福沉着脸:“想到哪里去了,这个女子算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决不让那女子进门!” “哟,说什么呢?娶亲是好事呀,非要等秀才中了状元娶宰相的女儿不成?你看戏看昏了头吧?” “梁福,姐姐叫你快些去绣庄取活计,顺便找匠人呢。”锦娘隔着木格子窗,甜脆的叫道。 梁福哼了一声,没有答话。王嫂指了指窗子,悄声问道:“她姐姐呢?怎么姐姐没嫁过来,妹子倒先来了?” 青墨蹦跳着自外面回来,正在炫耀捡到的一大包蝉蜕,听见这话接口道:“姐姐也来了,王嫂你没看见?就在那屋里。” “什么?还没嫁就住下了?”王嫂嗖一下直起身,“我进屋瞧瞧新娘子。” 梁福没来的及拦,她已经兴冲冲跨进堂屋门内去了,梁福叹口气,算了,让她们闹吧,去绣庄拿些活回来才是正经。 王嫂一踏进门,立刻觉得气氛有些不同,究竟哪里不同也说不出来,但就是不一样了。一向泼辣的她忽然觉得有些拘谨,偷眼瞧瞧,从前灰暗的墙壁居然光洁如新,东墙上甚至还挂着一副精致的手绣白衣观音,她暗自可惜道:这么白净的一副画,怎么能挂出来,三两天功夫弄脏了岂不可惜! 蹑手蹑脚走两步,隔着珠帘看见从前秀才的屋里影影绰绰坐着一个姑娘,王嫂大着胆子叫了声:“是新娘子吗?我是隔壁王家的,来看看你。” “嫂子请进屋说话。”帘内人开口道。 王嫂大着胆子向前走两步,伸手正要掀帘,忽然一阵阵心慌。这里跟从前太不一样了,就说这帘子吧,一颗颗看不出质地圆润饱满的珠子串成,轻轻一碰就叮咚作响,这东西她不要说见,听都不曾听说过,难道都是秀才的新娘子带来的?这姑娘可跟寻常人不一样。 她在帘前犹豫半晌,渐渐有些异样的感觉,从前挂着粗布门帘时这是他邻居穷秀才的家,她可以嘻笑自如,毫不拘谨,如今呢? 帘内蓦地钻出一个姑娘,仰着脸笑问:“嫂子怎么还不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八十六 四时好 三 王嫂看是刚才见过的锦娘,赶紧笑起来:“这里什么东西都怪精致好看的,我生怕给弄脏了。” 锦娘咯咯一笑:“没事,我姐姐人最好了,决不会怪你。” 王嫂硬着头皮跟她进了屋,靠窗一个女子款款起身,问候道:“王嫂子好。” 王嫂眼前一花,脱口而出:“哟,长得真好,跟外面那幅观音似的!” 锦娘抿嘴笑了:“这是我姐姐。” 就是秀才的新娘子?王嫂一阵眼晕,嗫嚅着道:“哎哟,都是我冒冒失失闯进来。我是秀才的邻居,隔河王木匠家的。秀才也没说要成亲呀。我带了些馒首,你不嫌弃就尝尝吧。有空到家里坐坐。” 她原本还想说冯家人口多,不够住可以去她那儿,然而忽然意识到自己家里是多么脏乱龌龊,不由将话咽了下去。 新娘子点点头道:“劳您费心了,闲了来坐坐吧。” 王嫂一阵惶恐,赶紧推辞说:“我们天天地头上混着,脏的很,怕污了姑娘的地方。姑娘,我得回去了。”说完不待对方回答,匆匆忙忙走出去了。 馒首篮子还放在桌上,看见青墨正站在一边,于是唤他过来将馒首拿去厨房,篮子腾出来给她,一边悄声问:“新娘子几时说下的?哪里人?” “不知道。” “秀才自己找的亲事?还是老梁找的?” “不知道。” “新娘子几时过门?怎么这么早就来住下了?” “不知道。” “你这猴崽子!感情你什么都不知道?” 青墨嘻嘻一笑:“我知道新娘子长得跟观音似的,我还知道我家少爷好福气。” “死猴子!”王嫂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忽然觉得刚才那股子惶恐心已经消失了,这里还是穷秀才的家,她开的起玩笑,可以大声说话的地方,于是深吸一口气道,“秀才回来了告诉他,摆酒时一定要给我下帖子呀!” 锦娘见她挎着篮子大步流星出了门,这才轻声道:“姐姐,人已经走了。” “嗯。”她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真是麻烦,每天都人来人往,姐姐你不知道,今儿早上在河边,最少有十来个人拉着我问这问那,几岁了,有没有婆家,家在哪儿呀,好不烦人。” 她这才回过神来一笑:“嗯,人间大约就是这样吧。有股热乎劲儿。” “可是每天应付这些人烦也要烦死了,哪里比得上在家里舒服。” “此时不比在家,既来了,总要当自己是此间一份子,入乡随俗吧。” “说起来容易。”锦娘走到她跟前,拉起她一只手,“你看,为什么说话非要拉着手呢?怪不舒服的,好多人手上又粘又湿又还有土,想甩开又不好意思,别扭死了。” 她忽然端正了神色道:“妹妹,原本只是我许下的承诺,生受你居然跟着来。人间与我们比不得,前面不知还有什么样的路要走。既要为衣食担忧,又有牵扯不清的种种关系需要面对,妹妹,我已然无法脱身,你却是自由的,爹爹还未离开,你跟着他吧,我也放心些。” 锦娘鼻子一酸,更加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你放心,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郎不能时时保护你,我会的。” “傻丫头,别说傻话。姐姐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这里的日子太清苦,我不想你跟着受苦。” “不,在姐姐身边,怎么会是受苦!你别说了,我不会走,就算是你赶我也不走!” 翩芊无奈地笑了:“不说别的,只今晚上这青菜豆腐,我倒看你抱怨不抱怨。” 锦娘噘嘴道:“的确是讨厌的很,每天除了豆腐就是青菜,呆秀才真够穷的。” “是呀,不过这家人老实c肯干,若有些机会,必然会好起来的。只是不知梁福肯不肯听我的。” “那个糟老头子,真是可气可恨!他要是再敢对你无礼,我非在他的茶里下巴豆不可!” 在镇上徘徊了许久的梁福虽然没听见这句话,却下意识的打了个喷嚏,赶紧揉揉鼻子搓脸,这阵子正是农忙,要赶上这时间病了,家里那一摊子可怎么办! 他包袱里裹着十来件绫罗绸缎的衣服,大约值得上五六十两银子,因此十分谨慎,生怕给人抢了去。在集上转了许久,并没有看到什么物美价廉的东西,这里的泥瓦匠要价也分外高,倒不如回村里找几个相熟的匠人胡乱盖间屋子搪塞那女人吧。 他想起她早上说要下雨时的笃定表情,忽然有些犯疑:万一她说对了呢?她是妖精,妖精好像总是知道许多人不知道的事情。若真是要下雨,家里的豆子就得赶着收了。 这时候他看见路边一人推着一车的豆子,一遍擦汗一边和旁边的人闲聊:“真是倒霉,早些时候不出手,现在新豆子就要下来了,这陈豆子没人要,看来只好贱价甩了。” 梁福心内一动,若是下了雨新豆子来不及收烂在地里了呢?两条腿不由自主挪了过去:“劳驾,你这豆子多少钱卖?” “好说,这一车有两百多斤,零卖四钱银子,要是包圆的话一车就算你老七两八分银子。” “吓!这价钱跟新豆子也就差不多了!我还是买新豆子吧!” “哎,别走啊!”卖豆的慌了,“您要真是包圆,算了,我赔本甩,一车就算七两银子!” “六两。” “您老真狠,那我真是赔血本了!再少你一分,六两九分银子!” “六两。我再给你一钱银子你给我送到家里去。” 卖豆子的犹豫了半天,一咬牙:“好吧,遍天下您老再找不出更低的价钱了!今儿我跟你有缘,赔本卖给你吧!” 卖豆的推着车吱扭吱扭在后面跟着,梁福走着走着反觉得有些不塌实:他答应的这么干脆,别是买亏了吧?万一不下雨,这么多豆子得吃多少年啊?胡老头的磨坊还要豆吗?前一阵子他好像到处收豆子,价格倒是比今儿买的要贵些 不容多想,早已来到村头,梁福看见道旁泛黄的庄稼叶子,心里忽然有些异样:今天是怎么了,居然信了那妖精的话办了这么一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八十七 课农桑 一 又是一个好晴天。青墨正在酣睡。忽然听见炸雷似的叫声:“起床!快点起床!懒鬼,下地干活去!” 死命撑开眼皮,梁福布满皱纹的老脸正凑在床头,胡子一翘一翘地说:“赶紧起来,猴崽子,跟我下地收豆子去!” “困死啦,再睡会儿,吃了饭去嘛!”青墨翻个身,面朝墙又闭上眼。 “你给我起来,懒骨头!”梁福一把揪住他的胳膊,“趁着日头没出尽,先下地干活,到晌午你又该吵着晒的心慌溜回家睡觉了!” 梁福推着架子车走在前面,青墨老大不情愿的抱着馒头咸菜又提着一罐子水紧跟着,冯恒刚起床不久,诧异的问道:“去哪里?” “收黄豆。” 冯恒想了想,左右不懂庄稼活的门道,就由他安排吧。 碰见了左邻右舍,都笑他今年割的早了,梁福心里怦怦乱跳,该不该告诉他们要赶在雨前收豆子?若告诉了他们,昨天买的那车豆子可就不是奇货可居了。 这才发现钱财居然是如此折磨人的东西。没有了想,有了又怕丢,就算是还没到手的,也不舍得别人分一些儿便宜。 到底还是熬不过良心,逢人便说:“要下雨了,赶紧割豆子吧!” 听见的无不哈哈哈大笑,王嫂还作势摸了摸他的脑袋:“老梁头,没烧昏吧,还要七八天才能割呢!青天白日大太阳的,下什么雨,感情你啥时候学会夜观天相了!” 青墨耷拉着脑袋嘟囔说:“您老就别现眼了,让人家当成失心疯。” “猴崽子,你懂什么!”梁福瞪着眼睛加重语气,“王家媳妇,你可别笑,真下了雨豆子烂在地里一年可就白忙了!你还是叫狗子他爹回来割了吧!” “谁跟着你发疯!是不是你家秀才说了新媳妇,你也乐得昏头了?” 李家的听说这个大新闻,赶紧打岔:“你说啥?秀才有新媳妇了?” “咦,你还不知道哇?长得跟天仙似的,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好东西,我可是见都没见过!” “你哄我吧?” “哄你我是个棒槌!不信你问老梁头!”王嫂回过身一看,梁福推着车子飞也似的正往前跑,青墨气喘吁吁追着,王嫂赶紧喊道,“老梁,你跟她说说新娘子呀!” 梁福听见喊,跑的更快了,李家的笑道:“就说你扯谎,看他跑得多快,都不带搭理你的!” “你不信自己去看呀!”王嫂急了。 “你跟我一起去?” “唉,我可不想去,那屋里收拾的雪洞似的干净,新娘子看着也金贵,我在那儿大气儿都不敢出的,难受!你自己去看吧。” 梁福走的远了,还隐隐约约听见那群人在议论,狠狠吐了口唾沫,心道,真是一个老鼠坏一锅汤,自打她来,瞧这鸡飞狗跳的样子! 顾筱桂正要出门寻了李桦阳去冯恒家里,忽然瞥见唐名家的福雨慌里慌张地骑着一头大叫驴从村头闪过,他一愣,咦,他不是跟着令名还在省城里吗? 忍不住高声唤道:“福雨!” 福雨听见了,勒紧缰绳站住,抹了把汗问道:“是顾相公呀,有什么事?” “你怎么回来了?令名呢?” 福雨左顾右盼了一阵子,才扭扭捏捏道:“我家老爷也回来了。” “在哪里?已经到家了?好啊,也不说一声,待会儿我可要打上门去的。” “别,”福雨尴尬地摆摆手,跳下来凑近了悄声说:“我家夫人打到省里去了!老爷脸都被抓破了,最近怕是不出门了。” 顾筱桂本能地噗哧一笑,赶紧捂住嘴声问:“怎么回事?她怎么找过去的?” “还能怎么找。老爷玩的高兴了,一住二十天不肯回家,夫人早就火大了。在客栈里就打了个烂羊头,豆蔻吃了好几个嘴巴子,听说还要吊起来打鞭子,老爷也不敢拦的。后来几辆车子拉回来,现在就快到村头了,老爷怕人看见了丢脸,说要赶夜里进村,命我先回家知会一声。” “好嘛,你们那位夫人还真是利害。” 福雨双手乱摆:“可说不得,夫人正在气头上,要是给她知道了,没准儿连你也打呢。正好,你回头跟另几个相公说说,最近几天不要到我家了,免得吃闭门羹。” 顾筱桂一头笑一头答应了,福雨道声扰,跳上驴背飞也似的去了。 顾筱桂站着笑了多时,这才摇摇摆摆向外走去找李桦阳,半道上遇见了,大笑着将刚才那番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李桦阳鼓掌道:“果然被我说中,河东狮打上门,令名闻风丧胆,被杀的片甲不留!” “你还说,还不都是你撺掇的,还什么携美人同游,这下可好了,美人被打成了霜茄子。” “唉,命该如此,怨人也无用,我看豆蔻那妮子耳垂纤薄下颔尖削,注定是个苦命的人儿。” 说着便到了冯家院外,顾筱桂抬脚往里走,回头见李桦阳不动,奇道:“怎么不进来?” “我总觉得怪怪的,”李桦阳沉吟道,“持之这门亲事怪异的很,新娘子通不像是此间的人物,那气派风度,就是令名家出身名门的河东狮也及不上万分之一。不知怎的,我竟有些踌躇,持之近来言行也怪异的很,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得了,我看你多半是眼红。管他娶什么媳妇,到头来都得一杯喜酒谢了咱们,你替人操什么闲心。” 李桦阳笑笑,不再与他争辩,跟着进了院。 冯恒此时却恰好在,跟着锦娘正丈量书房的方位,见他二人来了,赶紧迎上去,顾筱桂不提正事,先是眉飞色舞地将唐名的晦气事说了一遍,冯恒苦着脸道:“可怜豆蔻姑娘,无辜受此荼毒,令名也真是,居然纵容妻子作出这等悍妇之行!” 顾筱桂诧异道:“你倒是奇怪,想着她!好啦,令名那里既然去不得,也就不管他了,倒是你,昨天可答应过请我们吃酒的。” “好,待会儿就去。”冯恒蹙着眉道,“只是不知道豆蔻姑娘伤得如何,令名经此一场,断然是不敢护着她的,只怕她回来以后,更要饱受折磨了。” 李顾二人面面相觑,齐声道:“怎么你如此关心她?” 冯恒一愣,赶紧遮掩道:“豆蔻姑娘无亲无故,身世可怜,我不过是恻隐之心。” “好了,到孙三儿那儿弄只卤鸡烫壶酒吃吧,休管他人家长里短吧。”顾筱桂拉了他就走。 冯恒扭头想要交代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唯见锦娘似笑非笑站住看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八十八 课农桑 二 梁福忙乱了一上午,中午在地头吃了青送来的饭,立刻又开始干活。青墨躲懒,赖在树荫下不肯出来,青拿过他丢下的镰刀割了起来,梁福点头赞许,一边麻利地刨出豆根,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边。 向晚之时一大片地收拾地差不多了,梁福正张罗着扎捆上车,忽然发现青捂着手在一旁难受,细瞧才见手上新磨的水泡破了,露出泛白的皮肉。 “咳,你这孩子就是实在,青墨那个懒虫,准是把活都给你干了!” “没有,真的没有。都是我不好,连庄稼活都做不好。” “唉,青墨有你一半勤快劲儿就够了。还有家下那两个女人,横针不拿竖线不拈的,苦了你了。” 青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没有,锦娘姐姐帮我做了好多事!夫人一直在做绣活,一上午功夫就做了两件呢!我能做的实在太少了,要是像夫人一样扎的好花儿就能帮上忙了。” “唉,就数你实心眼。别提那俩女人了。”梁福叹口气,装好车捆上绳,带着气呼喊跳来跳去抓蝈蝈的青墨,“懒虫,你再不过来干活就罚一顿饭!” 青墨怏怏过来,帮忙收拾了工具,一起推着车回家。一路上遇见邻里,不免又是一番取笑。 冯恒的酒却吃的不甚顺利。未上菜时想起豆蔻的遭际,不免一番感叹,好心情先自少了一半;及菜上齐时,顾筱桂又嫌鸡卤的不够烂,跟老板一番争执,最后拿下去回锅;好容易吃喝一阵,酒酣面红之时,李桦阳又忽然问道:“你这门亲事哪里寻来的?” 冯恒打着马虎眼道:“今儿的酒不错,梅豆煮的却不好。” 李桦阳不理他打岔,继续又问:“新娘子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你不要瞒我们,这个新娘处处透着不同,即便我们不问,别人看见了也难免嘀咕犯疑。” “呵呵,胡说什么。谁耐烦管这种家长里短。” “这话可就想的差了。不然你我为何听见令名的家事如此有兴味?可见人多是喜欢探听他人隐私的。况且你家里那位也并不避人,似乎也无意掩饰自己的不同,或者掩饰不住?” 冯恒一时语塞,不错,翩芊的行动举止,便是极力掩饰也与村妇迥然有别,难怪他们都觉得奇怪。 李桦阳见他不语,呷了口酒笑道:“我也不是非要逼你说出来不可。只是作朋友的,难免有些好奇关注,你说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别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吧?那你就有无尽麻烦了。” “哎呀,听说近来要选秀女,许多官宦人家的女儿都着急嫁人,你别是捡了这么个大便宜吧?”顾筱桂拍手笑道。 “哪有,不过是一个远房亲戚,家里富裕些。” “从未听说你有这样的亲眷。”李桦阳意味深长的看住他,“那气派也不是装得出来的,普通的富裕人家怕是不成。作朋友的,我只是怕你一时行差,窝藏了哪里逃出来的姬妾。” “瞧你说的,这样美事我都没碰到过,倒便宜他!”顾筱桂笑着拍了拍李桦阳。 冯恒这才明白李桦阳是将翩芊当成了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姬妾,害怕人家追查,招来祸患,赶忙解释说:“你想到哪里去了,的确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家里遭了变故,来投靠的。” “当真?那你准备几时成亲?” 冯恒苦笑道:“成什么亲。我一个穷书生,自己粗茶淡饭倒也罢了,她何等尊贵的人,怎么敢让她跟我一起受苦。都是玩笑话,我断不肯带累她的。” “你这样说也就太过老实了。人家姑娘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说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这里推三阻四,她脸上怎么过得去?” “就是,这样的美人哪有推出去的道理!”顾筱桂也道。 冯恒听了李桦阳的话,心里咯噔一下,此前到从未如此想过,她既然直认是自己未婚的妻子,看来已决心下嫁,若我还这样推辞,是否会伤了她的心?只是我哪里配的上她! 李桦阳见他垂头不语,主动给他斟上一杯酒,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父母都没了,诸事都是自己操心,还是要想的长远些好。这女子虽然不错,只是不像我们一路的人,你若娶她,只怕今后要招惹不少口舌。” “这些我都不在意。只是我实在觉得配不上她,委屈了她” “男子汉大丈夫何出此言!须知男儿前途无量,况你此时正交泰运,此次补廪是个好开头,乡试c省试若是顺溜,今后俨然就是缙绅人家,哪些配不上她?女子再好,不过是仗着好出身好相貌,一旦嫁了人,就得看丈夫如何了” “此言差矣!她绝非普通女子,普通女子哪及得上她半分” 顾筱桂见他急了,噗哧一声笑了,敲着筷子道:“还说你不想娶,瞧你着急的样子,一点儿听不得人说她不好!” “我我只是据实说来。” 李桦阳一笑:“好了,不与你争这些。娶亲时别忘了我们就好。” 酒足饭饱,又坐着谈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到店家的后院要井水净手,才发现院内好一架蔷薇,粉馥馥颤巍巍,随着轻风时而落下一两片醉红的花瓣,令人只疑是误入桃源。 冯恒微微闭目,心道:怎么没在家里也种些?这样好花,才配的上她。 店家殷勤摇上一桶水,见他站着只是看花,笑道:“冯相公也喜欢花?” 冯恒回过神来,点头道:“这花开的真好,不知能不能移一两株回去?” 店家笑道:“这个节气肯定是不行,明年春天你来,我给你弄几枝好的,这花容易活的很,剪一枝插泥地里就行。你要真是爱它,我现给你剪几枝花骨朵?回去插在瓶里差不多能养天。” “好,如此多劳了,敢问多少钱?” “你这不是笑话我吗,几枝花值什么,还管你要钱?你等着!” 店家说完回房取出一把竹剪,麻利地剪下几枝递给他,冯恒怀抱芬芳微熏的站着,眼前恍惚浮现她久违的笑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八十九 课农桑 三 蔷薇插在白色的瓷瓶内,有纷繁热闹的美,此时窗棂间透出一抹夕阳斜照,原本清冷的屋内顿时添了许多暖意。 “秀才还算是有心人。”锦娘在旁自语。 翩芊苦涩一笑。此时的心情,也恰如花瓣繁复纷乱吧。 “秀才是第一次进这屋子吧,目不斜视的样子,有趣。” 是啊,自从在此住下,这屋子,他这个主人竟然是从未曾踏进过。她知道是怕打扰自己,也知道他是如何供奉神明一般看待自己,唯因不爱,更察觉自己的残忍。 咫尺天涯,对于冯生来说,再没有更恰切的形容了吧? 只是我与心悦,却是真正的天涯相隔了。 “姐姐你在想谁?” “不知道。” 无言相坐许久,听见院内一阵喧嚷,梁福回家来了。 豆杆摊开了摆在院中晾着,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匠人,梁福指手画代新屋的方位c朝向,地基如何打,锦娘细听了一会儿,笑道:“这老头还真是有精神,忙乱了一天也不觉得累。” “冯生有他真乃幸事。即便狐也少见这样忠心耿耿的,何况人性奸猾。” “我怎么倒常听人说狐性奸猾呢?” 翩芊微微一笑:“见仁见智吧。我倒罢了,你以后倒是要多些心眼,不能一味憨玩,人间不比我们,规矩繁琐,既来了总要学会适应。” “好吧,都听姐姐的。我去看看他们弄的怎么样了。” 一夜无话。翌日豆子晒了一天,正是干燥开荚的时候,梁福拿着长木棍捶打了许久,将豆子一个个敲出豆荚,然后收拾了豆杆,将豆子装进麻袋。将近傍晚时,约好的工匠进门,在计划盖房的地方竖起长杆,绑上绳子,张起了一张雨布挡住太阳,冯恒见了奇道:“这是做什么?” “明儿开始打地基,防着下雨。” “这天气下的起来吗?” 梁福想想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防着点总没坏处。” 正在绑绳的工匠大笑着道:“你老人家真是想的周全,这天气别说下雨,就是风也起不来一丝儿!” 孰料天气一些也不如预料,半夜雨便淅淅沥沥下起来,起初还是雨点,到后来越来越密,越来越急,炸雷一个接一个,屋里的人全被惊醒了,梁福扒着窗户向外开,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正要披衣去检查雨布是否漏水,借着闪电的光芒忽然看见冯恒慌里慌张向外跑。梁福一愣,扯着嗓子喊道:“少爷,深更半夜你去哪里?” 冯恒瘦长的身子淋得半透,回头答道:“去看看辛姑娘那边有没有事,堂屋有个角漏水。” “糊涂,心着凉病了!”声音淹没在雷声里,眼见他踩着水雾冲到那边去了。 梁福撑了伞跟出去时,冯恒正对着开了一条缝的房门说话:“要是漏雨的话我现在就找人来修。” “多劳你费心,并没有漏,请回去休息吧。” “真的不漏?是不是没有发现?在靠着南边那块儿,有几片瓦碎了,往常都会漏。” “没关系,确已经不漏了,谢你特地来问,请回吧。” “好,若有事就叫我。” 梁福急忙将伞遮在他头上,催促说:“回去睡吧,身上都湿透了,我去给你弄些姜汤。” “不用了,你忙了几天,赶紧去睡吧。” 雨一下就没再停,冯恒着了凉果然鼻塞头重,好在翩芊深谙医理,几味寻常草药煎汤服下,不到两日就好了。梁福虽然怨她,见她治好了少爷,倒也无话可说。 雨下到第十天时,地基也打得差不多了,开始砌砖。王嫂子雨中无聊来串门,叹着气说:“悔不该没听你的。昨天狗子他爹到地里看了,豆子全掉泥里出芽了,一亩多地的出产就这么泡汤了。” “唉,这事谁料的准呢。” “你呀!”王嫂咂巴着嘴说,“谁知道你这老儿精明的跟地里鬼似的,你从哪里知道要下雨?连雨布都搭好了!一下雨匠人们没活,工钱肯定又能减一半,这事你打算的太妙了!” 梁福不好意思地笑说:“瞎碰的,哪能算那么准。不过这几天开工确实省了不少钱,往常找匠人都得凑他们的时间,现在一下雨他们没活,都来这里做,工钱反而少要,这房子盖的倒是挺划算。” “唉,要不怎么说悔不曾听你的,唉,我的一亩多地豆子哟!” 第十五天雨终于停了,在屋里憋闷了半个月的村民纷纷到田间地头查看庄稼。水田还好,积水顺着灌溉渠流走了大半,只是旱地遭了怏,黄豆多半倒在水上,少数麦还不曾割的人家,差不多也都肥了龙王爷。 冯家是最幸运的一家,麦早就割了,豆子又赶在雨前扛回了家,先时笑他动手太早的人,现在都后悔没有跟着一起收割。 到沈秀娘处送绣活时,发现镇上的豆子已经涨到六钱银子了。粮店老板摇头道:“这个价钱都收不上来,过两天怕是还要涨。” “我家里有两百多斤陈豆子,还有两百多斤新豆子,你给什么价钱?” “当真?新豆子现在是希罕货,我给你算七钱,陈豆子六钱。” “那我还是过一阵子再说吧。” “别介,你要诚心卖这样好了,陈的七钱,新的八钱,再高是不行了,这镇上就我这家粮店最大,我要是弄不到货,别人更不会出这个价钱了。” 梁福想了想,伸着指头道:“这样,我卖你二百三十斤陈豆,一百斤新豆子,你一共算我二十八两银子,我雇人给你送来。” 老板想想拍板道:“行,说不得,豆子紧俏,贵点就贵点。” 梁福赶回家,一边装车一边算,这一倒手净赚了十几两银子,新豆子的价钱又是往年的两倍还多,除了卖的,留下的豆子还够一年吃的,单这一笔生意,冯家就比往年多了二十多两的进项,盖房的钱尽够了。 三百多斤豆子,一辆车装不下,只得分两次送去,正要起身时,锦娘笑嘻嘻出来,送上两双簇新的布鞋道:“姐姐说这些天辛苦你张罗了,给你做了两双鞋,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梁福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过来揣进怀里,别别扭扭说:“跟她说辛苦了。” 看她风摆杨柳的进了屋,梁福摇摇头,本来不想跟这两个妖女有什么瓜葛,只是,这回事多亏了她,总不能继续板着脸不理人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九十 青玉案 唐名趁着天黑出了门。不知该到何处去,只得信步走着,心内烦躁不堪。 这次去省城太憋气了。先是冯恒居然高中魁首,自己倒取在第二等,接着又被李明霞杀了个出其不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半还是下人,竟是破口大骂,又抓又掐,脸上弄出来的伤痕现在才好了一点。然后就是豆蔻,被她痛打了一顿,回家就关在柴房不许出来。 唉,家里有这么个悍妇,真是生不如死。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该娶她过门。 还不如豆蔻,到底是寒门出身,卑谦温顺。模样倒也罢了,并不是什么绝代佳人,可是温顺这点,抵得上十个李明霞。 他烦躁地踢了一脚石子,过一阵子等李明霞气消了再想办法把豆蔻弄出来。可恨这雨居然下了十几天,也没机会带她出去逛逛赔个不是,博她一个好脸色。等明天吧,明天带她到镇上买些贵重首饰,或许她能回心转意。 不觉间走到了河边。暮色完全替代了斜阳。寂静的砾石浅滩只有他的脚步声和潺潺水声。 唉,若是还像未成亲时一样自在就好了。 他在一块青石上坐下,随意捡起一颗石子投进水里。水面看起来比岸上苍黑许多,一簇簇杂草似乎是黑暗中摇曳的鸟羽。 许多时不曾一个人呆着了。家里虽然大,人却也多,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让人不得安宁。 错了,他并不是一个人,因为他忽然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在远处的水边。 看样子是个女子。细腰长裙,裙裾随着水声有飘然欲起的状态。太过黑暗看不见眉目,却有清冷的气质,和冰冷清冽的流水同类。 一定是个绝美的人。唐名在一瞬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立刻心痒痒的想要看清她的脸。 从来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于是紧走两步,看看近了,打一个躬道:“讨扰了。姑娘独自在此可是有什么事吗?在下能否帮的上什么?” 那女子不言不语,连头也不曾回,有一刹那唐名以为她只是一座美人雕塑。随即风撩起她的发丝,轻轻拂过空气。 这的确是个活生生的女子。 唐名不气馁地又上前一步,一躬到底:“姑娘?敢问可有什么事在下帮的上的?” 那女子微微侧过头,似乎在审视他,片刻道:“无事,公子请自便。”说完迈步款款向前走去。 唐名听她声音清越脱俗,心内一阵狂喜,单凭这声音,绝对是个佳人,于是又追了两步道:“姑娘夤夜独自在此,不怕有登徒浪子吗?” 女子冷冷道:“公子请自重。” 唐名还要说什么,惊异地发现她已经在几丈之外了,什么时候走得那么远? 心内一阵瑟瑟凉意,慢慢坐下来,极目望去,那女子慢慢离开岸边,似要折回村落。 回村的话应该不是鬼,是谁家的女子,怎生从未见过? 正在思量间,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姐姐原来在这里,秀才和我好一通找。” 这个声音柔媚娇嫩,此前也从未听过。唐名正在诧异间,忽然听见一个男人道:“辛姑娘,夜深风凉,还是回去吧。”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冯恒。 冯恒的身形渐渐靠近水边的女子,嘴里犹自说着:“姑娘若是心内不畅快,以后叫锦娘陪着你,山野荒僻,女子独自出门不大方便。” “知道了,多谢你费心。”她似乎接过他递来的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又向着后来的女子说:“走吧,我们回去。” 错不了,那男人就是冯恒。可是这两个女子是谁? 他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疑问,正要上前追问,却见三条身影匆匆走向回村的路,看看是追不上了。 半个多月的功夫,冯家发生了什么事? 阴雨过后第一个造访的居然是杨菊山。青墨背人处悄悄说:“这家伙好久没来了,前一阵子咱们在省城时听福伯说他老是来。” 冯恒愣一下,怪道:“是吗?我又不在,他来做什么?” “鬼才晓得,这杀猪的怪的很。” 杨菊山在院子里走了一大圈,一边看一边赞,落座后第一句话就说:“冯兄家里真是大变样,节节高升啊。” 冯恒谦逊不迭,又听他笑着道:“在下也有一件喜事。前些日子唐老爷亲自替我写了折子,请县里准我脱贱籍,听说这一两天就要批复下来了,在下想跟着就参加今年的童子试。” 冯恒心道,你我一向并不亲近,即便报喜也轮不到我这里呀。嘴里还是连连道:“恭喜杨兄。” 杨菊山笑的牵强,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是害怕一觉醒来脱籍的美梦就要破碎:“只是我制艺上差的很,以后恐怕还要叨扰冯兄多多指教,不知道冯兄肯不肯帮忙?” 冯恒又是一愣,好似论交情也不到求自己的份,他要求人指点写文章,按说第一个要找的该是唐名才对。 杨菊山见他迟疑,讪讪笑道:“冯兄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再求求别人。” 冯恒如何忍心见他这般可怜模样,赶紧说:“哪里话,杨兄有什么不懂处尽管来问,弟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先谢过了!”杨菊山站起行礼,喜不自胜,嘴里道,“冯兄高才,弟必然受益匪浅,希望冯兄别嫌弃我识见短浅,也别厌烦我三天两头来叨扰才好。” 说话间青伴着锦娘自外面回来,杨菊山一双眼睛立时粘在青身上不肯片刻放开,冯恒看情形不对,咳嗽了一声,他这才面红耳赤道:“青姑娘真是真是太像我的舍妹了。” 冯恒一愣:“怎么,你还有个妹妹?从未听你提起过。” 杨菊山眼圈一红,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我那妹妹长到十二岁就死了。可怜的很,那年闹疟疾,我俩同时得病,家里没钱,只好尽着我治,我倒是好了,我那可怜的妹妹” 说到此处嗓子哽的说不下去,慌忙拿衣袖抹眼泪,勉强笑道:“真对不住,每次看见青姑娘心里总是难过的很。” 冯恒被他这么一搅,也觉得心内酸涩,于是道:“不妨事,若你想念妹子,倒可以时常来看看青。” “真的?”他大喜过望,站起来就是一揖,“多谢冯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九十一 青玉案 二 唐名觉得脸上的伤已经无碍观瞻之时,已是雨后的第十天。 这些日子冯恒他们没来鬼混,每日里百无聊赖,镇日抱着冰镇酸梅汤在后花园里看荷花。李明霞对此嗤之以鼻:“你这个人知道看什么花?还不是因为你的心上人关在附近!” 说起来豆蔻幽闭之处确实离荷花池不远,有时候他在池边就能听见她吹笛子的声音。只不过他并不是想看她,他对李明霞也这么说:“不过一个丫头,至于吗?有你这么天上地下难找的一个人,我眼里还能搁得下谁?” 李明霞听了偶尔会笑,但是大多数时间是冷冷地刺他一句:“说的比唱的好听!不过没用,起码要关够一个月才能放出来,不然谁都学她无法无天起来,爷们儿迟早要坏了事!” 唐名无所事事,时常想起的便是那夜在河边的艳遇。隔的日子越长,越觉的记忆中的人儿美妙,只恨伤痕一直不褪,竟不能早日去冯家一探究竟。 越是焦急越是难捱,等一日抱着镜子忽觉面上的红痕已然十分浅淡之时,再也耐不住急,不及告知李明霞,独自打马便向冯家奔去。 冯家院子在暮色下陌生的可疑。从前半人多高c灰扑扑的篱笆绕着院门一溜儿通向后面的竹园,如今远远望去,篱笆竟不见了,净洁的院墙外唯有几株新种下的夹竹桃,红花绿叶煞是好看。 唐名拍马近前,这才发现灰砖院墙也刷上了一层均匀的白粉,新编的细竹篱笆靠着院墙根儿密密列着,易活的喇叭花儿想是随土一起迁来的,早攀着绿色未褪的篱笆长了起来。大门漆了朱漆,铜环噌亮,门柱上新贴的横批:新屋吉庆。 唐名一愣,难道盖新房了? 仗着与冯恒一向熟识,也不出声,随便拴了马推门就进,迎头撞上那一家人围坐在院中间吃饭,由不得怪叫一声:“呀,饭吃的这么早!” 冯恒原本背对着他,闻声立刻扭转头,嘴里兀自嚼着饭粒:“哎呀,怎么是你?也不言语一声,还道你伤痕未好” 一句未了,自觉说漏了嘴,忍不住抿嘴一笑。 唐名正是有心病,面上便是一红,随即安慰自己:反正纸包不住火,他们早晚也得说出去。 一边走到近前,冲着青墨道:“猴子,去给我盛碗饭来,今儿我就在你家吃了!” 青墨答应着起来,唐名正要拖条凳子坐下,忽然愣住了,因为桌边一个女子悄悄站起,正要离席。虽然他只看清了半边脸,然而雪肤花貌,粉鼻瑶唇,绝对是个佳人。 唐名一时看的痴了,愣愣地只顾随着她前行的方向转侧,她行动间有种淡漠的美感,令他恍然悟到:她就是当日在河边所见的女子。 冯恒正要说话,忽见他愣愣地看住翩芊,一言不发,不由尴尬一笑。这情形他见过多次,以翩芊的容貌风度,初次相见的人没有不如此的,然而唐名尤为过分,因为他张着嘴迟疑不决,似乎是想叫住她。 而翩芊神色淡漠,丝毫不曾正视唐名,只是轻移莲步朝屋内走去,看来是不愿意招惹旁人。冯恒只得咳嗽一声权为提醒,唐名经此一扰,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向他说:“那位姑娘是?” 一个甜脆的声音抢先回答:“冯秀才未过门的妻子。” 唐名循声问去,一个眉目含情的女子坐在干瘦的青身旁,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眼底尽是戏谑之色。 他给这接二连三的艳遇撞的昏了头,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啊了一声,紧追着问:“你几时订的亲?弟妹是何方人士?为何我一点儿风声也不曾听到?” 这回轮到冯恒尴尬,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青墨捧着碗在旁边侯了多时,胳膊酸疼,忍不住往桌上一撂,高声道:“唐老爷,吃饭!” 唐名一惊,骂道:“死猴子,那么大声,吓我一跳!” 悻悻坐下吃饭,一看桌上又是一愣,几味时令蔬菜倒也罢了,居然还有一大尾鱼并半只白斩鸡。胸中的疑问再也忍不住,一边挟菜一边问:“发财了吗?家下吃晚饭也这么丰盛的?” “哪里哪里,这些我都不晓得,你也知道我对生计简直一窍不通,都是梁福在张罗。” 唐名四下瞅瞅并没看见梁福,奇道:“那老头呢?今儿不在家?” “福伯现在改作生意了!”青墨嘴快抢着说,“上回他卖豆子赚了几十两银子咧!老人家一高兴,想着自己做生意行得很,昨天就出门贩粮食了,哈哈,看把那几十两银子输了老脸往哪儿搁!” “休得胡说!”冯恒笑着骂道,“福伯挣钱供你吃喝,还落不到你一句好话,看回来我不告诉他撕你的油嘴!” 青墨毫不畏惧,只是嘿嘿一笑,倒是唐名越听越奇,冯家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发了? 抬眼看看四周,原来胡乱丢着柴火的地方子现在正在盖房,砖已经垒了一人多高,看看就要见顶了,从前冯恒住的堂屋挂着竹帘,几扇窗也都糊了簇新的月白色纱幕,影影绰绰见到窗下罩着圆顶的红烛,刚才回屋的妙人儿不知是否正在灯下静坐,他只觉一阵若有若无的暗香,心上不觉便痒了起来。 “令名,你跟我说实话,不多几天不见,怎么你家里变化这样大?你几时成亲?桦阳他们可都知道此事?” 冯恒支吾着不肯回答,先时发话那女子咯咯一笑,道:“冯秀才交了好运呗,跟跟唐老爷一样说了门好亲事!” 唐名原是有心病的人,怎么听都觉这话是在取笑自己,憋了一口气半天不曾舒坦,到最后悻悻道:“是吗?敢问姑娘是?” 那女子又是咯咯一笑:“我叫锦娘,跟着姐姐嫁过来的。” “锦儿,吃完了吗?快回来!”屋内的女子轻声唤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九十二 快活三 一 锦娘隔着纱窗窥视唐名,掩口而笑:“原来是这么个人。前几日那两个秀才来就听他们说什么河东狮吼,我当时想不知是怎样窝囊的一个人,没想到油光水滑的,倒是挺有派头嘛,怎生这么怕老婆?” 翩芊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道:“何苦招惹闲事。都是他自家的事,背地里笑一两下子也就罢了,何苦当面损他。” 锦娘越发笑的不行:“我哪有损他,他自己倒心虚——既这么要面子干吗还对老婆俯首帖耳的?这人可真逗,不是挺富的吗,怎么到咱家里蹭饭?你看,他一筷子下去夹了好大一块鱼。” 翩芊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忍不住微笑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天天只顾着憨玩。青年纪的多,可是比你稳重会事。” “不跟她比,我又不在这里待一辈子,理那些规矩干吗?”说着凑到翩芊近前,撒娇道,“别做了,每天都在做活,不像是嫁人,倒像来做苦功的!歇歇吧,我陪你出去逛逛?” 翩芊摇头道:“不作活闷着也是难受,不如找些事情占住心思,反倒轻闲许多。” “姐姐,你也犯不着苦了自己给他们攒钱呀!冯家现在的光景只有比从前更好,可是你看梁福那老头子,只有比从前忙乱十倍。以我看人都是贪心不足的,你对他们越好,他们越觉得有利可图。” “这话不全对。比如冯秀才,他有什么可图的呢?这些日子他既未进此间一步,又不曾勉强我下嫁,只有比从前更拘谨心,有时我倒想,我这一来,是不是反给他添了不少心事难以排遣呢?” “姐姐!你总是好心,老是替别人想着。那冯秀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可不得心伺候着嘛!” 院子里唐名也在悄声探问:“她两个都不在,你老实告诉我,从何处捡到这两个大美人?” 冯恒慌忙打岔:“吃菜,尝尝青做的卷子。”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几日不见,你倒过的舒服呀!从前没听说你定过亲事,怎么一转眼人都住进来了?她倒也不避嫌。” 冯恒嗫嚅道:“远房亲戚,先父母在时定的亲事,如今她爹娘都没了,这才投奔了来。” “我不信,都有这样好事我怎么没碰见!”唐名砸吧着嘴念叨了半天,最后嘿嘿一笑,“反正你子艳福不浅,别忘了多摆喜酒就行!对了,定下日子了吗?” “没有。” “不象话,人都住进来了,还不肯成亲!”唐名挤眉弄眼笑着,末了伏在他耳边道,“别是想赖帐吧!你若不要,就给我好了,我可不怕消受不起!” 冯恒脸上一红,愤然道:“岂有此理!这是什么话!” 唐名没留心他的神色,兀自笑道:“左右你不能姊妹两个都要吧?不如让给老兄一个” “住嘴!”冯恒重重撂下筷子,怒道,“亏你是读书人,有这样拿人内眷取乐的吗?再胡言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唐名起初犹自强笑,再见他连腮带耳通红,像是真真动怒的样子,这才吃了一惊,怫然道:“这是怎么说?平时玩笑的多了,几时这么认真起来?你不爱听,我不说便罢,何苦来!” 冯恒冷哼一声:“读书种子,总要讲究礼仪廉耻,休说内眷,便是家下的仆妇轻易也玩笑不得,岂不闻男女有别?你这一番话无礼之极,即便到宗师跟前也是说不过去的,总是我平时与你太过狎昵,使你如此放肆。罢了,今后我不轻言,望你也别唐突吧。” 唐名听他这一番训斥,如何耐得住,嚯地站起来道:“罢,罢,算我自讨没趣!以前什么话没讲过,偏她们说不得!你是道德种子,我是山野村氓,不敢高攀,告辞!” 说完撂下筷子,冷着脸便往外走。到门前时看看并无人追来阻拦,心内越发气不过,遂将半扇门扉用力撞上,哐一声响,自己趁着声势,拂袖便跨出门来。 看看身形闪过墙外,接着蹄声得得,夹杂一声怒斥“畜生,走快些累不死你”,轻而淡的灰尘随着蹄印扬起来,渐渐行的远了。 冯恒叹一声放下碗筷,苦笑道:“罢,又得罪了他。” 青不敢则声,只是默默吃饭,青墨瞪着眼睛东瞧西瞧,见没人动筷,眼疾手快抢下一大块鸡肉,埋头痛吃起来。 冯恒又坐了片刻,正待起身离开,忽见锦娘伴着翩芊从屋内出来,笑问:“怎生没吃完就走了?” “唉,都是我一时火大,说话不中听,惹恼了他。” 锦娘抿嘴一笑:“我猜到了,定然是他说我和姐姐什么吧。” “不是,千真万确不是。”冯恒面红耳赤,心想那样亵du的话怎么能让她知道。 翩芊冷眼旁观,早猜到几分原因,见他遮掩,也不点破,只是轻声道:“你与他想必十分熟识吧,所以他说话并无顾忌。若真是因此上得罪了你,倒是无罪之罪了。” “是,姑娘说的极是,我这就赶上去给他赔礼。” “那倒不必,只是若想他人敬重,总要自己立正了规矩才是,平时狎昵惯了的,怎能一时半会儿就肃然起敬了呢?” 冯恒心内一惊,忍不住由衷赞了声:“姑娘说得极是!”想平时与唐名几个什么鬼话都曾说过,又怎能怪他说话没有分寸呢?今日倒是自己孟浪了,明儿得赶着给他赔个不是罢。 翩芊顿了一顿,又道:“我于人间的规矩,知道的并不多,只能揣测一二罢了,我的话未必都听得,若有不合你们行事的,你不必处处容让,尽管告诉我。” “怎么会,姑娘说得句句在理,生受益匪浅,多谢姑娘指点!”冯恒说着,郑重其事的打了一躬,引得锦娘咯咯直笑,道:“真是个多礼的呆子!” 青墨耳朵里溜进了一言半语,不由纳闷:“人间的规矩?什么人间的规矩?这话说的,难道你不是人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九十三 快活三 二 唐名到家时窝了一肚子火气。福雨守在门口团团打转,见他风风火火跳下马,立刻迎上去接马鞭,待进了二门到无人处才悄悄说:“夫人到处找不到你,正发火呢!” “悍妇!随她闹吧!”唐名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顿时觉得畅快不少,一边脱下外氅递到福雨手上,问道,“她又找我做什么?” 福雨警觉地四处张望,见并无杂人,这才悄声道:“爷,家里不比外头,说话心点好。夫人今日身上不耐烦,饭也懒怠吃,原说弄几样细粥菜到房里将就一顿,后来想起来说要吃上次爷从省里弄回来的木樨露,问了春晴也不知道放在哪里,说一向是爷收着,便一叠声找您,又没找到,便有些声气不好,刚还叫人去荷花池屋看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四下张望一番才道,“说看看爷是不是又去会豆蔻那个狐狸精了。” “放屁!”唐名恨极,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说谁是狐狸精?” 福雨哎哟了一声,捂着屁股道:“不是的说的,都是夫人她老爷您别上火,赶紧去夫人那儿看看吧,再拖得久了越发该恼了。” “由她去吧!我看她还能把唐家翻过来!”唐名想想生气,索性不往前走,折返回来竟奔书房,“我看会儿书清净清净,你去吩咐厨房熬些瑶柱海米粥,再弄两碟子素菜。” “爷不要点包子c馒头?夫人要吃蟹黄笼,厨房里好像弄了半篓螃蟹。” “呸,凭什么要我吃她剩下的!爷宁可饿死也不吃!” 福雨暗暗偷笑,又问:“爷要不要先去找找木樨露?” “你给我滚!你这王八蛋跟春晴那骚蹄子穿一条裤子的,夫人比爷大,夫人就是你们的祖宗!” 福雨一道烟跑出去,估计他听不见了这才放声大笑,几个厮慌里慌张正往门外跑,见他笑的古怪,忍不住站住问道:“福哥,笑什么呢?” “去,关你们鸟事。你们这是去哪儿?” “去外面找爷呀,夫人生气了!” “糊涂东西,爷早回来了。”福雨嘟囔道,“谁让你们去的?” “春晴。爷回来了?在哪儿?我现在去告诉春晴姐姐。” 福雨踌躇了一会儿,道:“不急,再过一阵子,等里头再催时就说老爷回来了在书房歇着。”说完自己叹道,“我们可怜的爷,总得喘口气吃点子饭吧。” 唐名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四处灯火通明,越发显得自己孤家寡人好不可怜。想想豆蔻未收房时常在书房,添了不少乐趣,如今这收了房说起来更加方便,怎么竟大不如前? 这该死的悍妇,总有一天惹恼了我,一纸休书休了她! 想想生气,一肚子火四下乱蹿,找不到发泄的人,倒又想起冯恒那番说辞。 这个混帐东西!他恨恨的骂了一声,先时你们几个取笑豆蔻我可曾跟你急过?为什么一到自家身上就成了观世音菩萨,说不得笑不得? 向后倒在椅子上,只觉得心跳异常迅速,不知是气还是急。又想想那两个女人的容貌体格,又如万千虫在咬噬,又痒又痛。 凭什么他一个穷秀才有这样的艳遇,我却受这样的鸟气!凭什么! 愤激c嫉妒c郁闷,几种感情死死纠缠在一起,一时让他无所适从,最后忍不住出声道:“该死的,凭什么!” “爷说什么呢?”福雨接声进门,带着一个厮摆碗筷,“粥弄好了,四样菜是洗手蟹,芽菜马兰头,砌香樱桃,莲花鸭签,并有两样点心。” 唐名皱着眉头道:“不是说不要点心吗?是什么东西?” “一碟子栗粉菱角糕,还有几个蟹粉饺。” “罢了,放下吧。”唐名没滋没味地拿起筷子,吃饭并不能使人轻快,况他本也不饿,正在不耐烦,忽听一个清脆的叫声:“老爷万福!” 春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施了一礼后道:“夫人听见老爷回来了,要奴婢请老爷到夫人房里说话。” “知道了,我就去。” 春晴犹豫一下,又道:“夫人不大舒服,再三交代奴婢一定请老爷马上过去。” “啪”一声,唐名铁青着脸将筷子拍在碗上,冷冷道:“走,现在就去!” 李明霞斜倚在湘妃榻上,两个丫头拿了美人拳一左一右给她捶腿,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问道:“老爷来了吗?” 不等春晴回答,唐名抢先开口:“来了,饭吃了一半就被你催过来了,到底什么事?” 李明霞闻声慢慢坐正身子,似笑非笑望着他道:“这时候才回来?去哪里逍遥了。” “我还能去哪儿,一个月未曾出门,憋闷极了,去持之家里逛逛。” “哦,原来是去看好朋友,怪道老婆病的七死八活也没人理。” 唐名忍住怒气道:“你哪里不好?我派人请大夫。” “哪里都不好,尤其是胃口不好,吃不下还老想吐,就怕是中暑了。”李明霞说着复又倒下,呷了一口茶,做势要吐,春晴慌忙捧来银漱盂,李明霞干呕两声,并没有吐出什么,于是颓然倒下。 唐名初来时以为她存心找茬,此刻见她如此,方信是真的病了。又见她脸色暗黄,头发也未曾认真梳理,倒另有一番娇弱风liu,不觉心疼起来,上前扶着问:“敢是今天晒了太阳?请大夫瞧瞧吧。” 李明霞靠在他怀里,忽然脸上一红,悄声道:“明儿再请吧。未必是病” “不是病是什么?弄些香薷饮解暑汤吧,木樨露在我房里收着,我这就去拿。” “别”她握住他的手,羞涩一笑,俯在耳边道,“没准儿是有喜了呢” “真的?”他乍听之下直疑是错觉,成亲多年她的肚子并不见动静,怎么忽然就有了,难道老天怜我无子?大喜之下握紧她的手,高声道,“快些去请大夫,得好好保养!” “哪里就那么娇贵!”李明霞眼中有得意,有娇羞,“你娘不是怪我没给你添子嗣吗,这下看她怎么说。” “别管她,你要紧,等着,我就去拿木樨露!”唐名欣喜若狂地站起来,一路跑回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九十四 快活三 三 畅快时唯觉天蓝水清,尤其对李明霞来说。 生育是她多年的心病所在,也是她时而万分暴戾的原因。虽然她知道即使没有孩子唐家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她有好爹娘好亲戚,唐家是万不敢得罪她的,只是总要补齐这块,才是完美的生活,她才能更理直气壮,在唐家的地位这才算定下来。 虽然公婆极少见面,但她一想起婆婆皱着眉头说纳妾之事,仍然不自觉的慌张c痛恨。没有孩子,这就是最好的,纳妾的理由。 可是如今她有了,她什么也不用怕了。红潮并不曾如期而止,况且她时常作呕,胃里也一直泛酸,肯定错不了,即使大夫不来诊治,也绝对错不了。 此日她没有早起,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看着唐名亲自端着调盘将饭食送到房内,又斜签坐在床沿上哄她吃饭。自新婚以来他俩未曾如此亲密过,这令她一阵阵欢喜,她希望他怕他,但并不代表她不希望他宠她。 吃了饭唐名搀扶着她心翼翼地在花园里散步,走过荷花池时看见豆蔻的屋窗户半开,送饭的丫头正从窗口将一碗糙米粥递进去,李明霞此时心情极好,随口道:“豆蔻这样子怪可怜的,不如就放出来算了。” “由她去吧,此时哪管得了她。”唐名满不在乎地说。 他越是不在乎,她越是高兴,顿时觉得过去对这个女子斤斤计较实在是多此一举,于是令春晴开门,将豆蔻带回原来的住所。 豆蔻出来时给两人都磕了头,想是起身猛了,一阵头晕目眩,李明霞又大度地说:“等大夫来了就一并给她也瞧瞧罢。” 两人携手同游,正在欢喜之时,忽然下人来报说冯恒三人到访,唐名皱着眉头道:“这么早来做什么,不见!” 李明霞微笑道:“平时你不是挺喜欢跟他们鬼混吗?这么多天闷在家里就不腻烦?” “他们能有什么事,无非来混个肚子圆,不理他们,我今天专心陪你。” 李明霞心内熨帖舒服,越发大方,笑道:“去吧,朋友间也该多走动走动,你不去他们该说你摆架子了,我自己走走就行。” “真的?”唐名犹豫道,“你这时候不方便,还是我在旁边好些。” “去吧,我没事,走一会子等大夫来了看看就行了。” 唐名见她一意推辞,这才一步一回头向外间走去,看看就到书房了,还吩咐福雨带话给里面,要丫头们好生伏侍夫人。 冯恒三个人正评论着书房里新挂的字画,忽听唐名冷冷道:“哟,稀客呀,什么风把你们几位吹来了?” 顾筱桂皱皱眉头,脱口而出:“今儿这话怎么听着不是滋味?” 唯有冯恒知道他是为了昨天的事生气,赶紧陪笑道:“令名兄大人大量,一向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弟偶有得罪,兄台若是计较,那弟可从此不敢再踏上贵宝地了!” 唐名撇着嘴一笑:“你这厮倒会倒打一钯,明明是你嫌我,怎么经你一说倒成了我嫌你?鬼话连篇!” 李桦阳听他们话中另有深意,笑道:“原来你两个什么时候还惹了场嘴皮子官司,说来我们给评评理。” 唐名又是一笑:“罢,惹不起你们,我只当流年不利,撞到他枪口上罢。你们有什么事?” “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多日不见,想你了嘛。” “嘿嘿,想我家的歌舞还是想我家的酒宴?你们这群家伙,赶好的时候尽管往这里跑,我倒了霉你们一个二个连影子都摸不着。” 顾筱桂捂着嘴吃吃地笑:“你倒霉?你怎么会倒霉?最难消受没人恩,这种忙我们又帮不来,可不躲远点嘛,谁敢来凑热闹。” 若在过去,唐名听见如此打趣难免心中不快,只是今日知道了李明霞有孕,心中一时欢喜不迭,管这帮人说什么鬼话都只是哈哈一笑,又道:“持之更有美人运,怎么不说他?” “你当我们饶得过他?”李桦阳鼓掌大笑,“早请我们吃了饭堵住了嘴,如今我们受了他的好处,自然还他一个耳根清净了!” 几个人又说笑了一回,唐名便差人去叫一班戏,中午伺候吃饭,不多时厮回报戏班已经来了,又凑近了悄声道:“大夫刚来,在后面给夫人瞧病呢。” “知道了,你下去吧。”唐名一时觉得心满意足,忍不住咧嘴一笑,冲那三人没头没脑来了一句:“真是好流年啊!” 大夫进了二门,换一个子领着,一直引到一架荼靡花掩着的月洞门,门口两个丫头接住,又领了朝内走,一边走一边跟他闲话:“往常不曾见过你,头一回来?” 这大夫的确是头一回来,因此老实答道:“我家坐堂的老师父出诊去了,我平时不怎么出门,贵府这是头一回来。” 说着到了一段游廊,又有一个婆子领着,直走到一处富丽堂皇的院落,门口两个丫头等着,向内叫了声:“大夫来了。” 那大夫不过四十出头,药堂里平时都是老师父撑着,他并不常出门,何曾见过这般排场?哆哆嗦嗦走到正屋门前,内里一个大丫头打起门帘请进来,又引着进了内室,扑面见到一架拔步床放着绛红的帐幔,内中朦胧躺着一人,那大丫头轻声道:“这就是我们夫人了。” 李明霞轻轻捋起一截袖子,卸下累累的镯子,把手从帐子中伸出来,春晴慌忙盖上一方丝帕,大夫此时手足无措,坐也不敢安心,胡乱诊了脉,问道:“夫人哪里不舒服?” 春晴代为答道:“近来吃不下饭,时时泛酸恶心,请大夫看看是不是喜脉。” 那大夫努着眉又细切了半天脉,犹豫道:“看脉象不是,多半是积了食有些停滞,吃一两副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你说什么?”帐内人忽然怒声喝道,“哪里来的村野医生?快去请王大夫来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九十五 快活三 四 唐名虽然吃酒听戏,心思却并不在上面,一双眼睛时时瞧着门外,只等李明霞诊病的消息。 不多时就看见福雨慌里慌张跑来,从戏楼门前一绕,径奔他跟前,擦着汗回道:“夫人大发雷霆,说那个大夫看的不准撵了出去,让请王大夫来呢。” “今儿不是王大夫吗?” “王大夫去镇上李掌柜家出诊去了,今儿来的是他的大徒弟,出师也有七八年了。” “糊涂,这样紧要的事哪能弄来这么个嫩茬。再去找王大夫吧。” 福雨答应着要走,唐名忽然想起来,又道:“那个人还没走吧?带他给豆蔻看看是怎么回事。” 大夫本来被撵出了二门,两个厮守着,正在瑟瑟发抖,以为这诊金是拿不到手了,忽见福雨走来吩咐说:“后头还有一个病人,麻烦你去瞧瞧吧。” 大夫不得已又跟着走了一段路,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院落,独独一间房并几架豌豆花,一个女子背朝门正在打扫,闻声抬头,苍白着脸问:“什么事?” 因她并不是正式纳妾,福雨也不好称呼,只好叫一声豆蔻姑娘,又道:“老爷听说你不舒服,特地找了大夫给你瞧病。” 豆蔻脸上泛出一丝喜色,叹气道:“没什么事,不过是闷得久了有些头晕,不妨事,倒让他费心想着。” 福雨心道,哪里想着你了,你这还是沾正经夫人的光呢。嘴上又不能说,还得堆着笑请她坐下,伸出手腕搁在石板桌上,大夫别别扭扭的站着诊了一会儿,又让她伸出舌头敲了敲,这才说:“恭喜姑娘,姑娘并不是生病,是有喜了,看脉象快两个月了呢。” “什么?你没弄错吧?再看看?”事出意外,福雨吓了一跳。 豆蔻也是一惊,定了定神道:“您再瞧瞧,给个准信儿。” 大夫按着她的手腕沉吟半晌,皱眉道:“决计没错,只是最近神气不畅,似乎受了些气,也夹了点风寒,今后要多调养,这样,我给你开个方子,按方煎服五日,应该差不多了。” 豆蔻伸手接过方子,福雨赶紧道:“我去回禀老爷,出去给你抓药去。大夫,咱这边走吧。” 福雨带着大夫走了,豆蔻愣愣地站了半晌,忽然抚着肚子哭了起来,似乎多日的委屈苦闷都随着泪水消失了。 福雨吩咐子套车送大夫,自己叹着气走回来,心事重重。如果王大夫来了还说李明霞不是喜,那豆蔻的日子可又难过了。 戏班子正在唱《追鱼》,鲤鱼仙子与天兵天将斗得正烈,那个花旦先时文绉绉的,如今披散了头发拿着双剑异常矫健,唐名看的兴起,鼓掌大叫:“好!打赏!” 戏台边的子忙着预备清钱,主子叫一声好就多加半吊,在边上摞起了一座山。 福雨叫了半天唐名犹未听见,只得大着胆子喊了声:“爷!” 唐名冷不防吓了一跳,回过脸怒道:“混帐东西,瞎叫唤什么,想把爷弄聋了呀。” 福雨陪笑道:“大夫给豆蔻看了,说是,说是” “怎么着?” “有喜了” “什么?”唐名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好,双喜临门,打赏那个大夫没有?” “给过钱了,叫人送走了,又派了人去请了老王大夫。” “好,你去照应着吧,等王大夫来了跟我说一声,我亲自陪他进去给夫人瞧病。” 李明霞躺在床上思想了半日,气犹未消,一叠声叫人焚香,说那大夫一身泥土味熏的她头疼,又要喝木樨露,春晴慌忙叫人取碗盏来调。吃了半盏想想生气,晾在一边只管叫请老爷进来,一起商量怎么臭臭那个“庸医”。 正在闹间,忽听见唐名的声音,一骨碌坐起来,唐名已自掀帘进来,身后跟着家下惯常走动的老王大夫,一进门就躬着腰道:“夫人近来可好?呵呵,刚才老朽不在,徒来了一回,听说唐突了夫人,我代他给您陪个不是吧。” 李明霞笑道:“不必了,你过来给我好好瞧瞧吧。” 老王大夫走近细瞧了瞧面色,又看看舌苔,末了才细细诊脉,最后道:“积冷滞胀,敢是近来胃里总是泛酸,不想吃东西对吗?不要紧,我开个方子吃两天,包管就好了。” 李明霞已经完全呆住了,半天才哆哆嗦嗦追问了一句:“难道不是有喜?” 老王大夫也愣了一下,道:“据脉象看来,应该不是。夫人稍等片刻,我再细瞧一瞧。” 说着重又坐下,凝神细听,摇头道:“不是喜脉。” 唐名板着脸不说话,李明霞怔怔地望着老王大夫,忽然心上一酸,看看就要掉泪,又要强不肯当着众人哭,哽着嗓子道:“多劳了,春晴送大夫出去。” 老王大夫看看情形不对,施了一礼,知趣赶紧走了。唐名见四下无人,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你先歇着,待会儿煎了药好生吃吧。” 李明霞尽力瞪着眼睛,然而两行泪仍然不受约束扑簌簌滚下来,她此时就怕唐名再说什么,赶紧拿袖子抹去,扭了脸不理他。 唐名又站了一会儿,看她仍没有开口的意思,心下也觉不忍,轻轻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拍着她的肩膀道:“不要难过了,孩子的事以后时间长的很,你我少年夫妻,还愁不到那个份上。别哭了,本来身子就不好,自己该多保养些。” 李明霞听他说的软和温存,越发难过起来,原指望生了孩子从此再无短处,不想欢喜几天原来只是泡影,忍不住偎住他,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唐名抚慰了多时,见她仍是低着头哭个不住,一时也走不得,只好坐着陪她难过,心内长叹一声:原说双喜临门,谁料这么快就发现是空欢喜——只是不知豆蔻怀着的是男是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