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与雪》 《霜与雪》正文 第一章 乔 车轱辘于石板地面上发出极富规律的响声。车夫打着呵欠,时不时地轻轻抽上两鞭子,仿佛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沉入梦乡。拉车的雪原马虽然魁梧,却也露出倦色。夕阳中,道路两旁原本黯灰扑扑的矮房被好像镀上了薄薄一层黄金,就连白石铸成的皇城在它们面前也黯然失色。 乔望着缓缓前行的马车,心中如何不想坐上去好好休息休息?奈何自己只是名仆人的孩子——准确地说,自己的母亲是那名大人,弗洛伊万侯爵手下的奴仆,而至于父亲管家曾轻声告诉过他,“你的父亲是位堂堂正正的领主。”可若真称得上是“堂堂正正”,那为何又要丢下他的妻儿呢?为什么几年前在母亲下葬的时候没有前来哀悼呢?也许,他当时在场,只是 乔摇摇头,不再去思索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来。如今,他已经十四岁,尽管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还是那名大人送给他的一条银链,但只要好好努力,过不了几年便能够成为正式的仆从,为雪恩家族服务也算得上是份不错的工作。当然,如果家族里有的家伙能够永远离开就更好了。 “在想什么呢?兔崽子。”一听见这略显粗鲁的声音,乔便忍不住试图向前逃窜,然而一只强有力的手闪电般钳住了他的臂膀,难以置信的力量促使他叫出了声。 对方显然不肯就此罢休,猛地一扯,迫使乔转过身来。映入其眼帘的是一名身材高大,身着白色链甲的骑士——很难说,这恶棍究竟还留存有多少骑士精神。他叫派普,是弗洛伊万的次子,目前正在“银刃”骑士团效力。相传,当他哥哥健在时,派普还是名真正称得上是高尚的骑士。然而自从那次竞技大会,其兄长被骑枪刺穿了喉咙的那一天起,派普就开始沉沦下去,不再早早地来到骑士团报道,而是常常在酒肆里斗殴;每日不再虔诚地背诵骑士信条,而是将这些时间浪费在了街头、妓院当中。 令人更为诧异的是,几些年下来,派普却没有完全退化为街头混混,那些原有的美好品德,竟会时不时地重新在他身上浮现,届时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起初侯爵以为他的疯病就要痊愈,欣喜若狂地带上全家外出狩猎。然而事与愿违,派普就好像是魔鬼缠身,性情时好时坏,那名高尚的骑士始终难以回到大家身边。 “问你话呢,臭崽子,想尝尝拳头了是吗?”话音刚落,他便松开手,转而一拳擂在乔的腹上,丝毫不为欺凌弱而感到羞愧。随行的几名仆人见状也不敢做声,垂下头加快步伐,尽力不让注意力转移到他俩身上。 此刻就算乔想要回答也做不到了,他只觉胃部翻江倒海,立马弯下身子,将方才吃下的黑面包悉数给吐了出来。派普似乎还不尽兴,想要再补上一脚。这时,马车里探出个头来,高声喊道:“派普!你又在干什么!” 说话者便是侯爵的女儿黛莱丝。她生得副清秀模样,金发、碧眼,气魄却丝毫不亚于任何男性。弗洛伊万曾无数次试图阻止她舞枪弄棒、外出“探险”,却皆以失败而告终。如今她已经成年,虽本性略有些微收敛,却依旧是个烫手山芋,一直照顾其起居的女仆莫拉也曾经慨叹道:“她是如此倔强,倘若哪一天活够了,能自己不吸气憋死在大家面前。”不过这恶棍骑士对她似乎有种微妙的情感,无论外界如何评论,派普总是对黛莱丝唯命是从。 面对妹妹的质问,派普立马收回之前的戾气,旁若无事地耸了耸肩,拽着还未缓过气来的乔,紧随马车之后。黛莱丝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几句便缩回马车。这种莫名其妙的殴打对乔来讲已经是家常便饭,不过他最害怕的还不是派普,而是家族里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几个少年——他们正值浑身力气没有地方可以施展的时候,又没有无尽的工作来消磨精力,便将所谓“决斗”当成了乐子。乔自然是只有被痛殴的下场,虽然在这个问题上侯爵并没有禁止他动手,但乔着实不善于打架。这些年来的“战斗经验”也只是教会了他如何保护自己要害罢了。 家族里的老骑士查尔顿似乎对此一直愤愤不平,在黛莱丝的建议下,弗洛伊万最近也同意让他给乔来点“特训”。可乔却恨不得永远不要遇见那名两鬓斑白的骑士,让他做自己的教练便几乎是给自己下了死刑判决书。查尔顿以下手从来没有轻重闻名,相传他已经失手打死了自己两个儿子,而幸存下来的马勒赛尔近来也倾尽财产,为自己套上了全身板甲。按照他自己的话:“避免哪天被老爹揍死哟。”尽管旁人都把这个当做是笑话,但乔则是为他感到深深的悲哀。当然,也许过不了多久,查尔顿的手下亡魂又会多一名的青年仆人吧?可既然这是主人的安排,乔也无法推脱。更多时候,他只能把自己当做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挨打了呢,就是自己活该,受到表扬了呢,无非就是运气好而已。 诗人总是说,卑微的毛虫也能够化茧成蝶,可事实果真如此吗?乔常常觉得自己的未来无非是少一些阴霾与棍棒——只是身为一名仆人,这些难道还不够吗?难不成还真有朝一日能够当上领主,在自己的领地里骑着雪原马四处巡视?就连在梦中,乔也没体会过这样的好日子,所以怎么可能嘛 “我们到了,大人。”车夫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一阵马儿的鼻息声接踵而至,像是为他造势。 乔抬头望了望,那栋雪恩家族的标志性三层建筑依旧令人望而生畏,它那简约的灰色外墙犹如面色铁青的一排护卫,审视着家族之外的一切,房屋的尖顶犹如一杆杆直刺苍穹的长矛。仆人们恭恭敬敬地站成两排,在管家的指挥下恭迎主人归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二章 马勒赛尔 夕阳中,许多商人开始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不禁给还未完成采购任务的家伙们带来几分压力。而在黄昏匆匆忙忙的人影之中,有着一位套着全身板甲的骑士与之格格不入。也许是出于自信,他始终是闲庭信步,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竹篮还空空如也,也从未去理会旁人投来的惊奇目光——骑士怎么就不能做些琐碎的活了?还有谁规定的买菜时不能穿上板甲? 略微对雪恩家族有些了解的人都认识这位活宝骑士,马勒赛尔。不如其父亲那么暴躁,他是一个性情温和,乐观积极的青年,满脑子的新奇想法使得他有时更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当然,若有人当面称呼他父亲的外号“疯牛”,也免不了要挨上几拳头;但如果直呼其“铁罐头”,反而会引得他拍手爆笑。 “喂,那边的老兄,卷心菜留下。”顾不上体面,马勒赛尔向着一名正在收拾东西的农夫奔去。 “大大人,我我可没有违法乱纪啊。”农夫看见这全副武装的铁罐头便被吓傻了,准备放上牛车的菜篮子都滚落到地上。 准是把我当成巡游队员了。马勒赛尔自忖,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这些狡猾的家伙抬杠。“老兄,我只是想买个卷心菜而已,紧张什么?” “大人如果喜欢人怎敢收您的钱呢?巡巡游队的工作本来就辛苦,就当” 见对方这副模样,他也不忍心继续欺瞒下去,索性一把抓走棵卷心菜,顺手扔下几个卡隆。自然,这名原本手头并不宽裕的骑士根本没有意识到,手上的卷心菜根本值不了这个价钱。农夫更是一头雾水,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而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门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收摊的人越来越多,市场上也渐渐冷清下来,恰巧夕阳也失去了最后的光辉,整条街道显得愈发冷清。马勒赛尔四下打量了一番,终还是决定单拿着卷心菜回去。也许父亲会因此发火,可就算自己满载而归他不照样得因为其他事发火么?指不定还要威胁道:“若是换做当年在军队打仗的时候,我非把你吊起来用鞭子抽死不可。”好在,现在无仗可打,两国的和平协议还没有到期呢。 “夜晚中除了倒霉的迷途羔羊,”一阵沙哑的声音打断了马勒赛尔的思绪,只是覆面盔限制了他的视野,暂时还没有发现说话者究竟在哪。正当他转身寻觅之际,对方接着说道,“还有四处游荡的恶狼。噢,当然不用害怕,你更像是一只刺猬而不是羔羊。” “罗杰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骑士终于找到了说话者,那名身材矮,穿着灰衣的男子。若要是放到几个月前,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家伙——他当时不过是名的教员,人们也顶多叫他罗杰先生。可造化弄人,天知道现今继任的国王查理是如何认识他的,又如何如此大胆地将其任命为参事,称其一步登天毫不过分。 “奈何你总是看不见那些无形的威胁,”参事摇了摇头,倒好像是自己看清了一切般,“但倘若人人都能够看清的话,‘威胁’也就无从说起了吧。” “大人您总是让人一头雾水。”马勒赛尔事实上对这家伙没有丝毫好感,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厌恶。也许整个霜雪帝国也只有科林军团长和国王与参事合得来。 “刺猬拥有尖刺保护自己,许多贪婪凶残的食肉者都拿他没办法,”参事围着马勒赛尔转了一圈并打量着他,接着猛地戳了一下他心脏处,“但狐狸会将它翻过来露出它毫无防备的地方。” 罗杰仿佛是在叹息,语调里隐隐又有些羡慕的成分。他的喉咙蠕动了几下,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摇着头,背上手慢慢离开了已经略显寂寥的街道。 真是莫名其妙,这家伙恐怕是疯了吧。马勒赛尔把话憋在喉咙里,随即匆匆向家族奔去。一路上板甲的“叮叮”声扰得许多平民心神不宁。也罢,巡游队早已名声狼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建立之初,老国王的本意是维护治安,可那句“遇见突发状况可先斩后奏”将其权利无限地放大起来。也许最初几届巡逻队员都是勤勤恳恳,然而在晨曦家族的干涉之下每想到这,马勒赛尔便不免发出几声叹息,但无论如何,这些虎豹豺狼也好过战争的洗礼。 乌云之上也还是会有阳光,这是他十几年来的信条,却是颇为荒唐地源自梦境。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够翱翔于天际,哪怕是在法术的协助下也无法成功,可马勒赛尔却时常梦见自己在云端飞翔,他从未感到恐惧,就仿佛自己应当属于蓝天;那些梦境是如此真实,朔风扑打在脸颊上带来的丝丝凉意,穿越云层时的阵阵潮湿沉溺在遐想之中,他很快便来到了家族的大楼。向那坐在马车上睡眼惺忪的马夫打了个招呼,便急急忙忙赶回了住处——那位于主建筑西侧的矮房。在推开门之前,马勒赛尔已经设想到不下五种父亲的“欢迎”仪式,水杯?板凳?木棍然而今天太阳却是从西边出来了,迎接他的仅仅是昏暗与寂静,查尔顿竟然没有蹲在家里静候他这把事情办砸了的儿子。 “该不会是想搞偷袭吧”放下卷心菜,摘掉头盔,马勒赛尔迟疑地坐下来轻轻敲着脑袋,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房间,忽然一个机灵跳了起来。 “呀,今天不是侯爵回来的日子吗?老爹肯定是不想让我参加晚宴才傍晚把我支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自言自语道,“嘿,看我如何给他们个意外惊喜。”说着,便冲进屋子里翻箱倒柜起来,“让他们认识一位骑士,一位无马骑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三章 查尔顿 尽管家族中大多数人都前去给弗洛伊万接风洗尘,但总有人不那么合群,查尔顿便是其中的一个。在简短地几句问候之后,他便直接了当地提出了乔的训练问题。自然,侯爷不会有丝毫反对,但是乔本人却没有那么乐意,拖拖踏踏地不想随着老骑士而去。只是他的这种抵抗着实有些无力,几分钟后便屈服于查尔顿的厉声命令之下。乔垂着头,默默地尾随他来到了建筑背后的训练场。 “抬起头来,背挺直了!”查尔顿一巴掌排在了乔的背上,好在没有用力过猛,“就算是奔赴刑场,也得有一个男人的气势!” 乔勉勉强强地昂起脑袋,眼神却不自觉地偏向其他地方,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教练”。这样畏畏缩缩的行为可真惹恼了查尔顿,他扬起拳头,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至少还有些反应。”查尔顿微微一笑,倒是让护住脑袋的乔有些迷茫。 “大人?” 这位老骑士慢慢走近,本想轻轻拍拍乔的肩膀却用力过猛,差点废掉对方一只手。这样的苦恼已经伴随了查尔顿大半辈子——自从他在战场上被叛徒猛击了一下脑袋之后,便再也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量了。训练时,他常常会因为不自觉地用力过猛而造成拉伤,只是碍于面子,从来没让他人知道罢。 如此尴尬的情况对他来讲也并不少见,于是查尔顿便旁若无事地继续道:“战场上,千万不要让恐惧支配了身体。那样会让你不该动的时候四处狂奔,应该冲锋的时候畏缩不前,这样,你死亡的几率也就”这本是查尔顿以前常对新兵们说的话,但现在讲起来着实无趣。因为他唯一的听众现在正努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根本没有留心他到底在讲些什么,况且,此次训练目的也不过是教会他怎样去决斗,而不是真正踏上战场。索性,查尔顿便直接抓起根事先准备好的木棍丢给乔,准备开始正式课程。然而乔却依旧是满脸迷茫。 “不应该从剑开始吗?” “剑?别迷信那玩意儿有多么厉害。”查尔顿自己也拿起一根木棍,上面还沾有些许污垢,似乎与神圣的决斗相距甚远,倒像是街头械斗所使用的东西。但是这名老骑士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而是一本正经地指教道:“抓稳,然后把步子放开了。对,就是这样,试试向我挥棍。” 乔也照做了,但动作却是犹豫不决的,加之原有的生疏,使得这一击笨拙无比,查尔顿甚至没用棍子格挡,伸手便将其抓了下来,向前一扯,直接夺过了兵器,“黛莱丝挥树枝时也比你有力气,怎么了?害怕打伤我这老头子?战场上可容不得怜悯,继续!”说罢便将木棍扔了回去,乔捡起来,眼中仍然有些犹豫,更糟糕的是,他不敢正视查尔顿那几乎快要放出火光的双眼。 “看着我!就当是起码的尊重,对你自己命的尊重。”查尔顿仿佛再度回归到了当年训练新兵的时光,“不能正视敌人,你就与盲人没有分别。”不过转念一想,他又何苦如此难为那可怜的仆人呢?只是一旦站在教练的位置,战争时期的回忆便如潮水涌来,让他分不清年代。 “嘭。”在老骑士走神之际,乔鼓起勇气一棍子抽在了他的腰腹之上。虽然力量远远不够,但相比之前已经进步了不少。可这份勇气在下一刻便化为恐惧与彷徨,乔愣愣地向后退却,嘴唇颤抖,似乎想要道歉却被梗住了喉咙。 “还行,继续。别吝惜我这把老骨头。”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进步,在查尔顿眼中也是值得表扬的,如果乔能够一直拥有之前挥棍那番勇气,想必家族里几个自命不凡的蠢货青年是绝对敌不过他的。然而乔的双腿却开始瑟瑟发抖,懦夫般缓缓向后退去;这愚蠢的行为无疑将查尔顿之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于是上前跨步,猛地以木棍向其手掌点去。 乔定是交上了好运,宴会厅传来的一阵噪声使得查尔顿略有些分心。木棍仅仅擦伤了他的手背,但乔依旧疼得嗷嗷大叫。紧接着,喊叫声、盘子破碎声一并传了出来,就好像上演着一场阴险的刺杀。几乎是本能驱使,老骑士攥紧木棍,抛下自己的学生,不顾一切地向宴会厅跑去。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惊讶,没想到步入暮年的他依旧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两旁的道路仿佛顺应着他的脚步向后飞去,在一连冲上三层楼后查尔顿几乎还没感到疲惫;宴会厅的大门虚掩着,两旁的卫士也不见踪影,到是其中的橙黄烛光还充满安详。其中并没有如期的打斗声传来,反而是麻雀般叽叽喳喳的议论久久不肯消散。查尔顿带着疑惑推开了大门,却听见一声爽朗的大笑,无须多问,那定是马勒赛尔。老骑士定睛一看,那家伙正被两名守卫别住手压在地上,而宴会用的一张餐桌则被掀到在地,无数美味佳肴散落在地,烛台也被摔得七零八落,不少蜡烛已经熄灭,烧焦的桌布旁有不少脚印,也许是人们灭火所留下的痕迹。 “刺客在哪?看我敲碎他的脑袋!”查尔顿不顾四周哭笑不得的众人,大声吼道。 其中一位守卫笑出了声,随即与他的同伴一同起身,让马勒赛尔站了起来。说来也奇怪,这家伙今天怎么没有穿铁靴呢?查尔顿满脸疑惑地向前走了几步,就仿佛有人要暗算他似的,向马勒赛尔询问道:“怎么回事?” “哈哈,老爹先答应莫要动手,”马勒赛尔活动活动了肩膀,却是一脸轻松,“今天没戴头盔,禁不起折腾。” 查尔顿一眼便看出了蹊跷,十有八九是这子闯的祸,于是也不再劳心去追究事情的原委,操起木棍便抽了过去。身为他的儿子,马勒赛尔早已知晓父亲的招式,向后轻轻一跳便躲开了一棍。老骑士还想追击,奈何那闯祸的家伙已经躲到了弗罗依万侯爵身后。 “好了,查尔顿。也不必求全责备。”侯爵摇摇头,平静地说道。 “所以这大逆不道的家伙究竟干了什么?” “我们本该拦住他的,”之前笑出声的守卫垂着头说道,“当时他穿着双装有轮子的木板鞋,可谁也没想到他想要去摧毁餐桌。” “喂,喂,”闯祸的马勒赛尔也不忘为自己辩护,“我此行可是为了给侯爵大人一个惊喜的,谁知道会刹不住脚啊?当时——”没等他把话说完,查尔顿便大喝着“混球”再度向他袭来,这次弗罗依万可没有再给他提供庇护。这对父子当着众人的面围绕宴会厅跑了一圈,随后便消失在楼道当中,断断续续的打斗声却始终萦绕在人们耳边。 “真是失态”侯爵以任何人都听不清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章 黛莱丝 宴会厅好不热闹,“铁罐头”又捅了篓子,令人捧腹大笑——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欢迎的只是父亲罢了,黛莱丝心想。正因如此,她在礼节性地向大家问好之后便匆匆离开了房间,于情于理她这也算不上侮辱了那些骑士与贵族们。 经过几天舟车劳顿,她也没有过剩的精力跑得太远,再者晚上独自出行也不大安全,弗洛伊万也常常说——但为什么事事都得听他的?也许黛莱丝唯一向父亲妥协的一次便是自己的婚姻之事。她也明白,贵族姐们多数都无法摆脱后半生的无奈,她们通常会成为政治关系的牺牲品。当然,自己也不例外,此事完全没有周旋的余地。她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有轻声叹息。 尽管如此,家族的后花园还是可爱依旧,每每晚餐之后,黛莱丝便喜欢独自前来溜达一段时间。儿时在女仆莫拉的陪伴之下,她在这儿采花、追逐蝴蝶、抛开土观察虫子。也许父亲并不知晓,是莫拉最开始在这里教她如何挥舞树枝,以至于后来一发而不可收,她在还未成年之时便开始偷偷挥派普的钉头锤了。旁人来看,黛莱丝和莫拉仅仅是主仆关系,只有关系较近的几个人才明白她俩之间的微妙感情;有很多秘密黛莱丝甚至不愿意让父亲知道,却乐意与自己的这位女仆分享,相对地,莫拉也告诉了她不少秘密, 不过如今,莫拉已经步入垂暮之年,记性与体力都每况愈下,来后花园的次数也逐渐减少。再者,黛莱丝也已经成人,不需要那么多零零碎碎的看护,于是这里便慢慢显得有些寂寥。园丁断然不会在这么晚修剪枝叶的,黑暗中,这名贵族姐唯一听到的便是风声与自己的脚步声,也许还有一些其他的声音? 凭着多年的经验,黛莱丝怀疑草木从中还潜藏着什么。方才的窸窣声有些特别,在风力逐渐减时却突兀地响了起来。绝不会是野兔,因为家族的花园里几乎没有它能够食用的东西。那会是误入歧途的野鸡,或者其他动物吗?颇为蹊跷的是,那个“东西”仿佛注意到了黛莱丝的临近,在黑暗中静了下来,倒像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哪怕是最狡猾的狐狸也不可能凭空蒸发,黛莱丝坚信,于是她抽出腰间的短剑,警惕地迈着碎步前行,不知是不是因为神经过于紧张,她似乎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就在跟前的灌木丛背后;她几乎能够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声了,一定有个人躲在那里。 “喂!那边的姐。”一名巡游队员在黛莱丝身后喊道,“有没有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家伙?”紧接着,一连四个巡游队员从后面跟了上来,个个手持火枪,腰佩长剑,显然是在执行任务。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这声音虽然有些熟悉,但黛莱丝还是白了他们一眼,“可不要找些借口来闯入我们家族的领地,在侯爵下来之前,你们最好赶紧消失。”巡游队的蛮横行径还历历在目,天天敲诈商人,欺负平民暂且不谈,前几个月还有个喝醉的家伙在她面前耍流氓,而黛莱丝也没有辜负那蠢货,在他身上刺了两剑留作纪念。 “抱歉。”对方似乎也听出了其中的不满,随即招呼他的同伴们一齐离去。 黛莱丝还能够隐约听见几名巡游队员的声音,其中一个矮子说道:“那家伙太傲慢了,大姐头。” “她知道您是谁恐怕就不会如此放肆的。”另一人附和着。 “这里并非他的葬身之地,那侯爵的女儿也不会出事,我都看见了。”被称为大姐头的队员回应道,“事已至此,我请你们去酒馆喝一杯吧。” “不继续追捕了吗?” “再追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况且” 随着距离增加,他们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终泯灭在夜风当中。间巡游队越行越远,灌木之后发出了一阵长叹。 “出来吧,他们已经走了。”黛莱丝笑着道,她好奇这位通缉犯究竟何等模样,以至于忘记了可能的危险。 “我可以轻易杀掉你,没人会知道。”一阵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黛莱丝却没有畏惧,反而收回武器,向前迈进了几步,“可是你不会的,对吗?” “别过来,我是名杀人犯!”对方似乎有些激动,也没意识到自己大声吼叫可能会引来护卫。一把焰形剑从灌木丛中猛然刺了出来,停留在距离黛莱丝胸膛不到一掌的位置。她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剑,其尖端已经翻卷,剑刃处也有不少缺口,剑身满是刮痕,发黑的血液仿佛已经渗透到了它的内部。就算如此,这把剑的杀伤力对于没穿护甲的黛莱丝依旧不容觑,就算不能利落地刺穿胸膛,也能让她半身不遂。 “既然你不想见我,”黛莱丝后退了几步,焰形剑也随之收了回去,“那,你愿意说说自己吗?” “说?有什么可说呢?台上的贵族姐怎么会理解我呢?”对方声音愈发低沉,仿佛与阴风融为一体。 “你是出逃的奴隶?” 沉默了良久,灌木后的人才应声;“是。” “你来自哪里呢?” 怀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他一字一句地答道:“莱,加,堡。” 光是这三个字便已经代表了很多东西,这座城堡因角斗而出名,当然,奴隶间的角斗。也许是战争时期的狂热还未冷却下来,人们总是寻求着流血,寻求着新的刺激。那里的领主似乎抓住了这个商机,每过一段时间便会组织场角斗比赛,往往至死方休。黛莱丝在派普的陪同下曾去过一次,却始终无法接受那些台上观众的行径——为什么挥霍财产会遭到谴责,而浪费奴隶的生命却受到那么多贵族的追捧呢?就算这些奴隶本身也只是财产 “继续逃吧,别让他们抓住你。” “逃?我应当光明正大地走!原本,我用50场胜利换取了‘自由之剑’,”灌木背后的人像是在倾诉,“但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那不过是个骗局!角斗士们洒下热血,不过是为自己换取银枷锁、金枷锁罢了!他们——”他的嗓音逐渐变大,后来犹如猛兽的咆哮,却在“沙沙”一声后戛然而止,似乎在黑暗中发现了什么。 “我向来憎恨那些贵族们,但你是一个高尚的人,”这名出逃的角斗士随即低语道,悉悉索索的声音表明他正在快速移动,“鄙人将来会想办法回报你的。”在夜风中,这句话似真似幻,黛莱丝干脆当作没有听见。毕竟她此举可不是为卖个人情,一来是为了表达对巡游队的厌恶,二来是对这些奴隶的同情。当脚步声逐渐从耳畔消失,这名贵族少女忽然感觉一阵疲惫,拖着沉重的步伐,开始缓缓向自己的屋子走去。夜色中,有一道“黑影”静静地注视着她,直到黛莱丝完全离开了后花园,他才肯将那攥紧钉头锤的右手稍稍放松一下,其指尖因之前用力过猛而微微有些发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五章 科林 和平年代,军团长自然也悠闲了下来,其公务除了每周需要亲力亲为的集训便是处理一些报告。科林正是赶上了这美好的时代,可他最近却一直眉头紧锁。 此刻他正在翻阅一本有关大雪原地区的史书,时不时地敲着木桌上那只茶杯。虽然他的府邸高大华丽,规模更是令人膛目结舌,却由于岁月的风侵雨蚀而黯然失色——白石铸成的高墙已经出现道道裂缝,金色的屋顶黯淡无光,后花园内杂草丛生,就算是堂前的大门也渐露腐朽的痕迹。 但科林何时在乎过这些东西?刚继承军团长之位时,他正忙着调查父亲的死因;本以为是场卑劣的谋杀,可最后无数证据表明,他不过是在使用传送魔法时被撕成了碎片。后来,似乎也没有必要来打理这里。魔法倒真是一个令人着迷的东西,数百年以来,人们却并没有开发出能够用于战斗的魔法,它似乎是一种能量,不过十分微弱罢了,用来冷藏水果,加热咖啡尚且都有些勉强;唯一有军事用途的恐怕只有传送魔法了,然而它又需要在两地事先画好相似的法阵,再同时作法,稍有不慎便会落得自己父亲的下场。因此,现在几乎没人会奢望能在这玩意儿上有所建树。用来方便生活,也就罢了,况且不少人还懒得去接触,毕竟魔法的作用实在有限。然而一些发现让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根据书籍记载,暖风自南方而来,高大的山峰阻挡了暖风,使得霜雪帝国与乌松帝国常年严寒。只是在霜雪帝国之北的肯加帝国却异常温暖,铁树常年开花,不少适应南方气候的动物也能够在其境内生存。倘若按照现有的地理知识,显然这不符常理。北境的火山几乎都位于乌松帝国,然而熔岩也并没有使那里暖和起来,反倒是宛如平原的肯加帝国他们的国土又为什么会以平原为主?就像是崇山峻岭中被巨人以蛮力开辟出来的一样。那些自以为是的学者们对此也只能牵强附会。也许,那里存在着人们不曾注意到的强大魔法?倘若真是如此,肯加帝国一定还藏有史书之外的秘密,但是时候干正事了,军团长放下书籍,从桌上抽出两份报告来。 人们称它为“百目”并非空穴来风。科林从就能够一心多用,同时能将几件事都干得不赖。训练场上人们常说双拳难敌四手,可这句俗话用到科林身上恐怕就不那么合适了。三年前的竞技大会上,他以神秘骑士的身份登场。泥浆混战中,面对四名佣兵的围攻,竟从容地化解了他们的猛攻,并且将其一一击倒,仿佛浑身都长满了眼睛,能够注意到四面八方的动向,对手数量上的优势反倒成为了限制他们自己发挥的因素。 自此科林一战成名,不少人慕名前来拜访,最后却失望地发现他着实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家伙,举国上下恐怕唯有如今的参事能与之“媲美”。所谓物以类聚,这位军团长与参事的关系就十分微妙。通常晚宴后,他们会刻意放慢脚步,落在各大贵族之后,好相互交流。一旦有人问询起来,他们便闭口不谈,像是在密谋。 “咚咚。”礼貌性地,来着轻轻敲了敲敞开的房门,她身着一袭巡游队的浅蓝色链甲,黑色的短发显得格外干练。 “怎么,因为一阵侧风?”科林将报告放回桌面,用茶杯压住,“你知道,讨厌的风总会把它们吹得七零八落,到时候想要寻找可就得费大把时间了,你说呢?亲爱的布兰达。”他显然是话中有话。 “主人,那里并非他的葬身之地。我看见了。”门前的女性回应道。她本是科林唯一的侍从,近来被打发到霜雪巡游队工作,同时也是被“借给”罗杰搜集信息。她自称拥有洞悉未来与过去的能力,只是除了科林外没人当真而已。 “难不成是堂皇的借口?”科林一拍木桌站了起来,死死盯着自己的侍从,“一个角斗士,他能跑到哪去!” 布兰达面对主人的迁怒毫无惧色,平静地回应道:“雪恩家族的后花园。” “啊,又是那讨厌的家伙,”军团长似乎误解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他迟早会品尝自己种下的恶果,不过不是现在,你说呢?”他的怒容转瞬即逝,让人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主人,这,您似乎误解了什么,他们并不是窝藏逃犯。”这件事应该和雪恩家族没有多大干系,当然,除了他那无礼的女儿。 “是你误解了什么,”科林强调道,却已经坐回原位,拿起份报告一边端详一边说道,“这不是你们的错,我知道,知道!父亲教会了我很多,可就是忘记了教我如何与人交流——瑟格斯,拯救我吧,哪怕是丁点的改变——疼”军团长忽然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双目紧闭。 “所以,您”即使常年服侍在其左右,布兰达仍然不能捉摸出科林的心思,也许他只是因为犯头疼而苦恼吧,“所以此事” “没事,没事,”科林似乎转瞬间摆脱了痛苦,放开手挺直腰板,只是眼睛依旧盯着一份报告,“不要妄图揣测我的心思,侍从。完成你应尽的职责就好,其他事情我知道如何解决。”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布兰达下去。 今天真是恶魔附体了。布兰达声咕哝着,灰溜溜地快步离开。 无论是谁,见到军团长这副模样都会觉得眼前的是个疯子。事实上科林并不疯癫,平日里虽然古怪但还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每每将注意力收回时,科林便会犯头疼,而且桌上那份有关乌松帝国最近增兵的报告也令他心神不宁,当然,另一份有关参事的也同样让他不安。也许,停战协议不过是张废纸,但他有什么理由惧怕战争呢?霜雪帝国的火器迅速发展,粮食补给显然也跟得上。伯鲁安亲王?他对弟弟的继位没有丝毫异议;塔洛亲王?就算烂在异国他乡也不会有人问津;至于蠢蠢欲动的九龙帮,巡游队会搞定的那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也许真的是时候让教士给自己驱邪了,科林自嘲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六章 乔 站在训练场望着西天逐渐消沉的红日,乔不禁摇了摇头。自从弗洛伊万给自己添加了训练任务以后,许多杂活便不再需要他参与,却没有任何家仆羡慕他的待遇,特别是两星期下来,看见乔浑身的淤青之后。按照查尔顿的话来说,乔简直笨得不可救药,也许吧,然而一个仆人为什么非要精通武艺呢?也不知道爵爷究竟不,我这样的下人不应该质疑他的决定,乔自言自语道。那双做过无数家务活的双手也被粗糙的木棍磨出了水泡,现在想要发力都有些困难。倘若这痛苦能够带来些许收获倒也不赖,然而前天的决斗乔还是一败涂地,脑袋还被对方用木剑砍出了个乌青包。查尔顿这老混蛋还雪上加霜,在乔高喊“投降”之后还抽了两棍子,若不是马勒赛尔将他拦住,乔今天恐怕还得躺在床上半身不遂。 “老混蛋老混蛋还有那些猪头爵士”乔一边用木棍抽打着稻草人一边抱怨。手掌传来的每一阵疼痛,便使他对这些家伙的怨恨增添一分。今天的任务居然是把眼前这稻草人打散,对于伤痕累累的乔来讲无疑非常艰巨。与此同时,手中的木棍也同样堪忧——尽管它是前天查尔顿才给的“新”木棍,里面的木头却似乎不怎么牢实,应该被虫啃噬过。若要问乔为什么知道这些,他也无从作答。仅仅是将一个物件握在手中,哪些地方结实,哪些地方脆弱他很快便能知晓,仿佛似曾相识。或许这算是神的赐福吧,只是给予一位的仆人又有多大作用呢?乔不敢相信自己将来会拿着武器,走上战场厮杀。不过,这项天赋用来讨贵族老爷欢欣还是可以的。 “哟,今天这么勤奋?”弗兰克男爵打趣道。他留着撮胡子,带着圆形眼镜,一头金发经过精心梳理,脸上时常都挂着微笑,这次也不例外。要论家族里的贵族们,乔最喜欢的便是弗兰克。他很少趾高气昂地讲话,更不会像查尔顿那样随意出手打人,对待下人通常也是和和气气,难得看得见其发火的样子。 “啊,男爵大人过奖了。”乔收回木棍,谦卑地低下了头。 男爵微笑着走近,拍了拍乔的肩膀。虽然他在无意间拍到了淤青,但乔硬是忍着没有叫出声来,他不想让男爵大人尴尬。 “没想过要休息一会儿吗?” “可若我玩不成任务,骑士大人会发火的。”他会剥了我的皮!乔倒是希望能有人给自己做主,好几次他都梦见他从未谋面的父亲出手将查尔顿打得满地找牙;不过父亲究竟有着怎样一张脸呢?梦境中他的脸上总是笼罩着一层阴影,不过体型到与侯爷——怎么可能嘛,乔屡次否定自己的美好幻想,但那个形象总是挥之不去。 “发火?他就是这样的臭脾气,不过人品倒是不错。”弗兰克语气中肯地评价道,随即话锋一转,“你总归有几分钟的休息时间吧?” “是的,大人有何吩咐?”尽管查尔顿并没有给乔安排明确的休息时间,但他为了不让男爵失望,积极地回应道。 “嗯如果你手上的伤没有大碍,帮我瞧瞧这两个东西。”说着便掏出了两块大相近的红宝石,显然之前所说的不过是客套话,不过这至少好过冷冰冰的命令,于是乔不假思索地接了过来。尽管两块宝石外貌与重量十分相近,但内部结构似乎截然不同,虽然乔说不上其间有多大的差异,但他可以肯定 “有些,不同吧,兴许是其它宝石呢。”当然,也很可能是个假货。乔评价道,随即将它们交还于弗兰克,举手之劳而已。 “谢谢,”男爵依然保持着微笑,不过笑容已经略显僵硬,“那就不打搅你训练了。”说罢,他便迅速离开,却不料与穿着红色板甲疾行而来的查尔顿撞了个满怀,弗兰克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老骑士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吐出几句脏话后便让出道让他滚蛋。同家族里其他贵族一样,弗兰克只是干笑两声作罢,乔实在不理解,究竟查尔顿拥有怎样的伟力,以至于家族里没有人胆敢与他当面对质。不过这些胡思乱想丝毫没有影响乔手上的动作,尽管每次挥棍都让他疼痛难忍,但只要把自己当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便不会觉得有多么委屈。 “最好离那家伙远点,”查尔顿看着男爵已经离开,低声对乔说道,“羊皮下的狼终究会面露狰狞。” “可他是个好人。”跟你比起来简直有天壤之别,老混蛋。 “你子会明白的,迟早会。”查尔顿落下这句话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稻草人上,他命令乔休息会儿,自己则端详起来,却不由得摇了摇头,“你这蠢货没明白我想让你干什么吗?” “大人?”乔可真不明白,像这样折磨人的训练究竟有什么意义。 “得抽打脆弱的部位,瞧。”只见老骑士一脚踹了上去,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机关,大把稻草散落下来,“做这个稻草人我可是费了整整一下午,没瞧见那些不大结实的地方吗?” 乔有些诧异地摇了摇头,他之前挥出的每一棍都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脑袋里想的只是自己有多疼,查尔顿有多么可恶,却并没有在意稻草人本身所存在的问题。如果之前的决斗他能够把必要的注意力放在对手身上,而不是仅仅在于如何避免受伤的话 查尔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乔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解释道:“前天你把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对手的木剑之上,因为你这胆鬼害怕挨打;然而,却被那些剑士们惯用的伎俩骗得团团转,”说着,他猛地捶了一下乔头上的包,引得其哇哇乱叫,“得看看持剑者究竟有什么意图,看他露出了什么破绽。长柄武器在攻击范围上显然占尽优势,就算你迟钝得像他娘只乌龟,也依旧有时间来还击,再者——”查尔顿故伎重演,又是一拳砸了上去,不过乔这次早有准备,含着泪用木棍一别,使这次袭击化为乌有,然而其腿被冷不丁地踢了一脚,同样疼痛难忍。 “知道疼?”查尔顿说道,“你拿起武器,心中所想的便只有它;为什么要忽视你的细胳膊细腿呢?它们的确很没用,不过用来对付那些猪头已经足够了。我不指望你子能够在短时间内灵活运用,但需时刻提醒自己。明白了吗?兔崽子。”乔点点头,却难以做出回答,因为他现在正咬着嘴唇,涨红脸,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查尔顿见状不由得懊恼地抓起自己略显稀疏的头发,连责骂这子的心情也完全丧失,朝着他吐了口水后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训练场,留下乔呆呆地站在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七章 黛莱丝 一场婚宴即将举行,按理说黛莱丝应当随同被邀请的父亲一起出席。然而弗洛伊万在此事上过于唠叨,反倒惹得她心烦,索性在婚宴举行的当天扔下礼服,拒绝参加。侯爵与之争吵了整整两刻钟,却依旧无法使自己的女儿回心转意。眼看时间逐渐临近,他便只好带上几名家族成员匆匆离开,黛莱丝则被锁在屋内以示惩戒。 为避免他再捣腾出什么乱子来,这间屋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其间的陈设无非是一张木桌和两个板凳。黛莱丝透过窗户望着父亲的马车在“嘚嘚”声中越行越远,心中很不是滋味。可怎么从这间该死的屋子里出去呢?原本她打算利用父亲不在的时间练练剑术,可自己的短剑已经被收走,倘若战胜不了眼前这道门 黛莱丝尝试着用肩膀顶了顶房门,很遗憾,它如同磐石一般,反倒弄得她自己疼痛不已。气急败坏之下,黛莱丝索性举起板凳砸去。一声闷响,质量不过关的板凳缺了条腿,那道门顶多只是颤抖几下,多出一处凹痕,显然她是无法过这样的方式来取得自由。 百无聊赖当中,她走到窗户前。此处影影约约能够看见远处热闹的街市:人们熙熙攘攘,像是忙碌的蚂蚁,只可惜距离太远,黛莱丝听不清他们的话语。此刻太阳正高悬于天际,为略微寒凉的空气带来几分温暖,几朵云彩点缀在碧蓝的天空之上。她不由得产生了一跃而下,拥抱自然的冲动。可惜黛莱丝现在地处三楼,贸然跳下去指不定会扭伤脚踝,兴许还会摔断骨头,好几个月都得躺在床上,那才是生不如死。 “心别摔下来了!大姐。”楼下传来的一声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不必用眼睛,光凭声音黛莱丝便知道下面的家伙是乔。那仆人简直懦弱得不像话,家族里许多与之同龄的家伙都喜欢欺负他。不过听说这卑微的侍从打算在三天后与虎背熊腰的巴伦再度决斗,若消息属实,那场面指不定有多滑稽。尽管他们平时都喊巴伦“猪头爵士”,但那股与年龄不符的蛮力依旧不容觑。兴许,巴伦最后真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呢。 见黛莱丝没有回应,乔便低下头,准备默默离开。兴许他的木瓜脑子能够助我离开这鬼地方呢?黛莱丝自忖,于是高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乔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简单几句回应后便一个劲儿盯着自己的手掌,就好像上面写有答案。这位大姐的耐心很快便耗尽,然而乔还在楼底冥思苦想。 “就不该指望那个笨蛋”她自言自语道,随即懊恼地坐在木桌上,百无聊赖地摆动着双腿。如果派普在家就好了,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把我弄出去。正当黛莱丝感到绝望之际,楼下的乔忽然大喊“窗帘”起来。她迟疑地看着灰扑扑的窗帘,忽而灵光一现,感叹着自己的脑袋不好使。有木桌作为支撑,黛莱丝很快便将其整个拆卸下来,将它们当做绳索,死死系在木桌上,再将另一端扔出去。兴许这样不够牢固,“绳索”也远不足以使她够着地面,不过顺着这根“绳”,黛莱丝来到一个较为安全的高度,轻轻放手,腿微微弯曲。落地时除了脚踝有些不适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你这脑袋有时候还是挺好使的嘛。”黛莱丝笑着拍了拍乔的肩膀,这位年轻的仆人咬着嘴唇哼了几声,“疼?身上的伤还没好吗?” 然而乔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由得双手握拳,向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回应道:“查尔顿的训练向来十分严格还有不要告诉别人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好吗?” “知道了。”看着乔那副模样,黛莱丝有些气愤。当然,她不可能理解主子的愤怒对于一个仆人来讲会是多么可怕,她也从未有过寄人篱下的经历。于是向打发掉他之后,便悄悄来到后花园——前些日子她藏了把长剑在大树的树冠当中,应该还没有人发现。然而还未走近那棵大树,“咻咻”的舞剑声便使得黛莱丝心跳加速。谁会在这个时候舞剑?难道是之前那位角斗士?可焰形剑舞动起来恐怕动静要大很多吧。也许是某个骑士?不对,骑士们通常只会在训练场里舞枪弄棒,谁还有这样的兴致来后花园呢?怀揣着各种疑问,黛莱丝俯下身子,悄悄向其靠近。却不料踩到些许枯叶,弄巧成拙反而暴露了目标。她索性挺直腰板,从容地将目光投射过去。她本是这里的主人,又何必偷偷摸摸?黛莱丝如此安慰自己。不过她万万没想到,在后花园中舞剑的竟然是 “大姐,你好啊。”对方居然是自己的老女仆莫拉。她今年恐怕已经年过花甲,岁月在其脸庞上留下千沟万壑,眼袋也耷拉下来,成天不是忘了准备面包就是忘记打扫房,有时还会神神叨叨地胡言乱语。 黛莱丝意识到自己面色恐怕有些发白,因为只见莫拉放下长剑,忧心忡忡地跑来,用砂纸般粗糙的手掌抚摸起她的额头来。莫拉一直坚持此举可以缓解病痛,但没人想要让她的“鸡爪”在脸上捣腾。出于礼节,黛莱丝没有叫出声来,而是抓住对方的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你以前可从来没告诉过我。” “嗯?什么事?”莫拉一脸茫然,也不知道她是否在装傻。黛莱丝指了指那把长剑,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以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仆人。 莫拉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拍拍脑门笑着道:“我不是教过你怎么挥树枝嘛。”然而她双眼无神,显然是又到了无意识地胡言乱语的时候。 “这不一样,莫拉,你从前究竟是做什么的。”尽管如此,黛莱丝依旧希望能够问出什么来。 “啊,原本爵爷不想让你知道的,不过现在你也长大了,”老女仆神色有些微妙,稍稍迟疑之后说道,“我年轻时是名佣兵,当然,不是你想象中的佣兵。”莫拉似乎在欣赏远处的风景,身体微微颤动着。 “多告诉我一些。” “你将在沙场上赢得荣耀,然后带着遗憾离去,月食之夜的孩子,终将无法圆满,他们得不到瑟格斯的庇护。”莫拉闭上双眼,仿佛在聆听遥远的声音,“战场上的‘遗憾’,通常便是指丢掉性命。” “莫拉?” “我得到过荣耀,却又失去了太多”老女仆嘴角抽搐了一下,忽然话锋一转,“你也是月食之夜的孩子,爵爷虽然竭力阻止,但命运,命运是无法改变的,明白吗?刀刃之下便是我们的终点。” 黛莱丝没有回应,因为她不知道如何作答,此时的莫拉似乎也不会对任何答复做出反应。她只是颤抖着,昂着脑袋,仿佛在接受隐形军官的检阅。好在老女仆很快便恢复神志,欠身向大姐表达歉意后寻思了个理由匆匆离去。长剑现在就摆在眼前,黛莱丝也没想太多,弯腰拾起来开始了今天的练习。只是一不心,长剑划破了她自己的裤子,这种低级错误黛莱丝懊丧地将剑放到一边,坐在附近的石墩之上,抬头看了看天空。有那么一瞬间,高悬于正空的云彩似乎组成了一个龙头,然而当她定睛细看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奇异的光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八章 查尔顿 虽然大多人都将孩子的决斗视为游戏,不过查尔顿却十分看重。为了乔与巴伦的决斗能够显得正式一些,他特地在训练场腾出大块空地,并邀请了不少人员前来观看,有家族里的仆人,卖南瓜的农夫,掏粪工事实上对此人们心里早有个定数,且不论乔的十五连败,光是从体格与战斗技巧上来评判,巴伦都远胜于那微不足道的仆人,就算查尔顿那家伙再有能耐,也没人相信他能够改变决斗结果。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乔紧紧攥着手中脏兮兮的木棍,眼神慌乱地四下张望着,仿佛他是过街老鼠。他害怕的是人们的嘲笑声。查尔顿心知肚明,却也不方便在这个时候叫大家闭嘴。相反,巴伦则信心满满地挥舞着钝剑为自己造势,时不时地还奚落对方几句,完全已经是胜者的姿态。 “好了,杂种,今天保管让你们母子团聚。”巴伦无情地嘲弄道,随即摆好了架势,却由于一身肥肉,倒像是头人立的家猪。 “我我今天要把你的猪猪头砸进肚子里。”乔吞吞吐吐地反击道,这还是查尔顿逼着他要在今天的决斗开始时说出来的。此言一出,立马引来了不少人的嘲笑,但好在乔终于没有去理会那些闲言碎语,而是专心地盯着他的对手。两名少年谨慎地移动起步子来,到有那么几分架势,人群见状也逐渐安静下来。 乔似乎一直在等待,尽管他的对手已经好几次进入了攻击范围。终于,巴伦按耐不住,大喝一声便一剑横扫而来。显然,他并没有丈量好两人之间的距离,钝剑愚蠢地从对手额前半掌处划过。由于用力过猛,巴伦根本来不及回防,乔则抓住机会,毫不留情地一棍子抽打在对方毫无防备的腰腹之上。如果他手中拿的是斧子,恐怕刚才便已经分出胜负,但乔手中的只是根平凡的木棍,巴伦一个踉跄后便很快恢复过来。气急败坏的他也不再顾及章法,而是凭借着本能,咆哮着步步紧逼,向对手鲁莽地挥剑。也许是被那恐怖的声音所震撼,乔就如同被暴徒抽打的孩子那样无力,只能拿着木棍,勉强地别开巴伦的猛击,求得自身安稳而已。至于发动还击,简直有些痴人说梦。 不少观众开始议论纷纷,查尔顿则是皱起了眉头。这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徒弟看上去处于下风。巴伦这样不计后果地进击消耗自己体力的同时也给了对手不少翻盘机会,但查尔顿注意到乔脸上那副惊恐的表情,倘若他不能使心境平静下来,而是像从前那样被恐惧支配,那么必败无疑。查尔顿想要提醒乔这一点,可扰乱决斗实在不符合他的信条,只好情不自禁地,他的手攥成了拳头。 然而乔似乎并没能体会到查尔顿的心境,他只是后退,后退,很快便到了边界。按照规矩,只要他被驱赶到边界之外就算败北。即便是相隔几十步的查尔顿也能够听见巴伦沉重的呼吸声,显然,猪头爵士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乔在最后关头放弃,无疑——也许是上天的旨意,乔在最后关头猫腰一个箭步躲开了钝剑的猛击,却失去重心而一头栽到地上;然而对于巴伦来讲情况可就更为糟糕了,一次没有击中目标本是事,然而他的全力一击却没那么容易收回来。虽然巴伦仅用了几步便调整好重心,但此刻他已经处于界限之外。四下立即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唏嘘声,查尔顿则是微微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不不不不!”巴伦咆哮道,难以接受自己的失败。与之相对,乔将腰板挺得笔直,当众露齿而笑庆祝自己的胜利。决斗已经分出胜负,然而巴伦可没有颜面就此罢休。他喘着粗气,愤怒促使其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挥剑向乔的脑袋砍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名年轻的仆人有些惊慌失措,他试图用木棍去挑开对方的剑。却只听“咔嚓”一声,木棍断裂开来,参差不齐的断面尽是被虫子侵蚀过的痕迹,其中心更是已经腐烂发黑。查尔顿不由得心头一紧,若乔今天因为自己挑选武器不当而受了重伤,他今后恐怕也没脸称自己曾经是新兵的教练了。正当他将手搭在剑柄上准备出击时,巴伦却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弯下腰去,徒劳地想捂住裆部,握钝剑的手也顿时没有了力气。没等兵器落地,乔便就着手中残存的木棍,顺势向下猛劈而去,正中那颗“猪头”。 人们面面相觑。巴伦挨了那一击后便不再嚎叫,而是如死尸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乔愣愣地扔掉半截木棍,站在原地以迷茫的目光看着查尔顿,似乎不知该如何收场,更别谈及胜利的喜悦了;围观群众也开始纷纷指责起乔来,就好像他应当被巴伦打得满地找牙。好端端的决斗会变成这样,老骑士着实没有想到,可分明过错在那猪头爵士,违反规则的是他,最后落败的也是他,这猪头又有什么理由为自己开脱呢?虽然观众只是些低贱下人,但也决不能坏了风气。于是查尔顿便以身作则,走上前去庆贺乔的胜利。他的举动使得场面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包括乔都以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这名老骑士,仿佛他已经精神错乱。查尔顿丝毫不为之所动,再度微笑着拍了拍乔的肩膀,祝贺道:“干得不错。” “可可” “干得不错!”老骑士又重复了一遍,“知道吗?我很久没有看见过那么漂亮的劈砍了。” “他可是他”乔已经语无伦次,双腿也开始颤抖起来。颇为无奈地,查尔顿只好带着垂头丧气的乔离开现场,并吩咐下人将巴伦送往医师处治疗。但他自己着实是愤愤不平的,难道这些家伙就如此害怕贵族?他们为什么不为决斗的胜利者欢呼?就因为崽子是仆人而巴伦是贵族? 不过他们只是下人罢了想到这,查尔顿忽然便开朗起来——诚然,他不能过多地指望那些身份卑微的家伙,他们可以为一块面包大打出手,可以为一个卡隆争得头破血流,可以为了几天的生活费而出卖邻居。荣誉,在他们心中不过是可望不可即的概念罢了,乔也——不,他理应不同。查尔顿回想起弗洛伊万的目光,那种带有些许期盼与愧疚的眼神兴许,他们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身为一名骑士,他可不应该考虑那么多。查尔顿自我麻痹着,索性将那些事抛之脑后,如果明天没有特别的安排,乔的训练也应该照常进行。 然而当晚,巴伦的父亲布兰登爵士便找上门来。倘若乔没有躲藏起来,恐怕现在已经被揍得不省人事。 “老混蛋,你竟然纵容那杂种殴打巴伦!有什么骑士精神可言?”布兰登生得高大,发火起来声音宛如洪钟。他原本也不是什么爵士,其父亲只是个山区铁匠,因战功而谋得个爵位,布兰登则是蒙受荫蔽而勉强当上了男爵。 “去你的,臭铁匠,那可是堂堂正正的决斗。” “哦?一堆大粪和垃圾围观的也能叫决斗?老东西,你最好乖乖告诉我那杂种藏哪去了!” “无可奉告。” “你这把老骨头如果还想快活地喘气,最好老实交代!”说着,布兰登拿出了别在腰间的短柄锤。 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真他娘的活腻了。面对那家伙的无礼,查尔顿自是怒火中烧,甩出了与之前相同的回答。布兰登早已失去耐心,举锤便向他砸来。这场冲突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所损坏的无非是一个门框,但今后无论哪位年轻气盛的家伙想要挑战那位年迈的骑士,恐怕都得三思而后行了——布兰登为此付出了两根肋骨和一根拇指,次日他便灰溜溜地跑到侯爵那告状去了。 不料男爵所想要的“公道”却迟迟未到,弗洛伊万完全赞同查尔顿的说法,对于巴伦,他象征性地送给他几块奶酪以示安抚,并挑明不想再谈及此事,于是更多的抱怨便成了无理取闹。乔似乎也从这件事情中汲取了些许胆气,开始坦然接受更多的决斗挑战;训练时也没有那么畏畏缩缩,而是敢于大喝着挥棍,老骑士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久违的笑容,只是他不知道,此事发酵之后差点毁掉了那名年轻的仆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九章 马勒赛尔 夕阳逐渐坠入谷底,四下一片空茫。耳边冷风宛如刀割,身后雷鸣滚滚。低头看去,脚下是一层厚厚的乌云,时而闪耀着光芒。飞?也许他正在云端之上飞翔,张开着巨型皮质双翼,每次扇动都能够前进好几十米,但他并不满足,仍旧拼命向前,仿佛在追寻那失去的光明。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可正当回首之时,只见血盆大口—— “搞什么哟,竟然站着睡着了。”马勒赛尔惊醒过来,沉重的板甲发出“叮叮”的碰撞声。最近家族里因为那些孩子们的决斗而显得十分热闹,在查尔顿的大力鼓吹下,不少贵族也屈尊前来观战。很大程度上,这些家伙观战只是为了看一看那些贵族子痛扁年轻仆人的场景,然而事与愿违,一个个不可一世的家伙们纷纷败在乔的棍棒之下,惹得他们的父亲颜面尽失。 可自己的父亲呢?不知是否有意而为之,每当乔胜利之后,他都会上前高声祝贺,语气却更像是对落败者的无情嘲弄。短短几个星期,已经有三名贵族向他提起决斗了,尽管查尔顿没有败绩,却也留下了不少伤痕,这样下去那副年迈的躯壳怎么吃得消呢?想到这,马勒赛尔便不禁摇了摇头,迈着沉重的步伐,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巨盔显然大大妨碍了视线,很多光景他无暇顾及,但“铁罐头”只是希望身体能够适应全身板甲重量,在今后的战斗之中能够更为灵巧。“叮叮”金属碰撞声急不可耐地向周围的所有人宣布他的来临。 “嘿,那不是‘铁罐头’吗?”走廊转角处侍卫的低声交流逃不过他的耳朵。 “这家伙果真一直穿着那身板甲吗?” “那还用说,这套板甲可是花了他好几万卡隆呢,不知道是多少年的积蓄。” “一名骑士哪来那么多‘盾牌钱’?多半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谁知道呢?不过听说他上床也不愿脱下板甲,难怪没有女人愿意——啊,他过来了。”侍卫连忙停止交流。 马勒赛尔心里自然有些不舒坦,这俩侍卫闲话未免也太多了。他仍旧微笑着与他们打了个招呼,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却“不心”用铁靴狠狠踩了其中一名侍卫的脚,由于还是站岗时间,对方也只能涨红脸忍着不叫出声来,铁罐头则打着哈哈愉快地瞟了一眼对方痛苦的面庞,随后快步离去。让你们多事。马勒赛尔低声咕哝道,面罩下的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挑起来。 很多事都能够让他开心,不像那些公爵呀,子爵呀,整天都愁眉苦脸,像是人人都欠他们几千卡隆似的。走着走着,他便一时兴起地吹起口哨来,尽管声音常常过于尖锐,扰得四周的人不得安宁,但他自己丝毫不介意那些家伙的嘲笑。每当意兴阑珊,他通常会以一声咆哮作为结束,偶尔吓着些动物在所难免,但偏偏有些巫婆非要说这是亚龙的语言。也罢,无中生有是她们惯用的伎俩,那些真正见过亚龙的巫婆恐怕已经被撕为碎片了吧话说,今天马里登说好要来造访,怎么不见—— “啊——”前方惨绝人寰的叫声让他不由得心头一紧,接着传来的便是阵阵嘈杂,有惊慌失措的呼喊,有愤怒的低吼,还有刀剑出鞘的声音。可不能在家族里出什么乱子。马勒赛尔心想,于是加快步伐,向发出噪声的方向跑去。经过转角,映入眼帘的便是其父亲的身影,只见那名老骑士手持钝剑堵在走廊口,低吼着向另一位骑士的覆面盔砍去。对方似乎无意反抗,只是尽力在躲避攻击。虽然他看不见受害者的面庞,但那身画有三把橙色匕首的银色链甲已经证实了其主人的身份。 “老爹,你这又是——”他本无可奈何地想上前抓住父亲的钝剑,却被一肘子击开。紧接着,查尔顿猛地向前一刺,钝剑竟然与链甲蹭出了火花,然后“噌”的一声断为两截。 “马勒赛尔?来的正好,”身着链甲的骑士又不得不应付查尔顿的拳头,不过这对他来讲就基本没什么威胁了,“拉住他!”说着,他自己先伸手妄图擒住老骑士,然而却抓了个空,反而被对方掀开了面罩——其略有些皱纹的脸上已经汗珠滚滚,几缕枯草色的发丝贴在上面,显然狼狈不堪。 “老爹,他可是马里登啊,你不认识他了?”马勒赛尔冲过去强行将两人分开。面对厚重的板甲,查尔顿的拳头起不了丝毫作用,在赌气似的砸了两下钢板,大骂几声后便气愤地走开了,这不禁使得“铁罐头”摸不着头脑。 “搞什么哟,你们两个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马勒赛尔掀开面罩打趣道,他这会儿才注意到房间里一片狼藉——左方的木柜折了好几块板,不少盛装化学制品玻璃瓶也已经被打碎,少许酸液还在地毯上滋滋作响。 “都是那些该死的骗子,我的名声都给毁了,”马里登愤愤地说,“有几个贵族子指着说一个仆人偷了东西,还拿棍子抽他们,你也知道我的脾气——真该死。” 马勒赛尔看着他涨红的脸不由得笑出声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好笑吗?我也知道好笑!”说着,穿链甲的骑士愤怒地将自己的头盔扔到地上,“可我觉得更好笑的是,你老爹今天抽什么风,不过就是一条仆人的贱命吗?那只是个意外,意外!谁也不会想到,就一拽,那子踉踉跄跄毁了木架,又恰巧一瓶酸液落下来砸在他脸上。可话说回来我没伤他性命啊,还费了那么多时间去处理伤势,不过一条贱命,至于和我大动肝火吗,你说?那群骗子倒好,找个理由就立马开溜,连人影也找不到了。”马里登忙着为自己辩护,更多汗水流了下来。 “铁罐头”听见这话后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却笑着道:“但愿你说的是气话,老兄。骑士信条怎么背的忘记了吗?要不我帮你去买两本回去备用?” “知道,知道,‘不欺凌弱者’,可当时我怎么知道,”马里登弯腰捡起头盔,顺便揩了揩头上的汗水,“归根结底还是那群狡诈的子们,也不知道那些贵族是怎么教育子女的——也罢,不能指望那些屠户与掏粪工们。你说,我们国家还有未来吗?”话虽那么说,不过恐怕很少有人敢在公开场合赞同他的观点,当然,雪恩家族的“铁罐头”除外。他随后费了好大力气说服马里登不要在纠结此事,并提出去附近的酒馆畅饮几桶麦酒来消除烦恼;不过提议并没有被采纳,因为两人最近都拿不出几个卡隆来,一个是为了全身板甲而倾家荡产,另一个是着迷于化学而用尽家财。 “这下可好,”马勒赛尔耸了耸肩,“以后人们得叫咱俩‘败家骑士’了,我还不如下去陪我的几个兄弟呢。”不过我还舍不得这身没用多久的板甲呢。 “谁有这胆子,我保证当面让他把自己的牙齿吞进肚子里。但我这名声肯定是臭了。”那些骗子就应该统统吊死。 “乌云之上也还是会有阳光,以后总有机会的。”当然,我指的是赎罪。 “又是这句杜撰的‘名言’,你亲眼看见过?” “是啊,我真的亲眼所见,”马勒赛尔眼珠子转了转,“不过,是在梦里。”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十章 弗洛伊万 马球赛场上热闹非凡,灰尘滚滚,蹄声不断,骑手们争先恐后地策马向地上的白球奔去。这既要考验他们的骑术,也需要他们掌握好出手时机,就算是竞技场上夺冠的骑士也未必能够技压群雄。弗洛伊万方举起球棍,却被旁边的骑手给猛地撞了一下,他不由得勒紧缰绳好让自己留在马背上,胯下的坐骑却脑袋一偏,使他整个人几乎失去重心。出于经验,弗洛伊万双腿如钳子般死死夹住马匹,正当他纳闷之时,一根球棍自右方呼啸而来。兴许是某个骑手过于心急,但球分明在十步开外。一想到这可能是个险恶的阴谋,侯爵便不由得一个机灵。在如此蹩手的情况下,他硬是用手中的球棍撩开了那致命的攻击,然而胯下的马却忽然前脚瘫软,迎面朝地面摔去,弗洛伊万直接从绣有金丝的马鞍上飞了出去——金红四叶草,他无意中瞄了一眼对方的家徽。好在是屁股着地,虽然他滚了好几圈,疼得暂时起不了身,却为挫败了一个阴谋而暗自发笑。 是谁会打自己的主意呢?参事罗杰无疑有着最大嫌疑,四叶草正是前些日子查理国王赐予他那家伙的家徽。动机?弗洛伊万心知肚明,参事与他几乎是水火不容,每次晚宴之后,他们连礼节性的道别都不会有;如果要面见国王,弗洛伊万也会选在参事不在场的时候。而罗杰则是常常对他恶语相向,当然,真到了迫不得已必须交流的时候,他们俩都会以一种蔑视的语气互相以“大人”相称。很多贵族对这名参事也持有敌视态度,对于他交代的任何事务都尽量拖沓不去解决,只是 比赛并没有因为他的落马而中止,每年都有不少选手落马,摔断脖子的事也是常常发生,但这样恶意的阻挠无论如何人们也是不能接受的,观众席很快便爆发出阵阵唏嘘与口哨声。弗洛伊万倒没什么怨言,之前袭击过他的骑手并没有再来出手,而是专心地追逐那颗马球去了。也许是自己多虑了?掸去身上的尘土,侯爵一边蹒跚着离开赛场,一边想,或者说他刻意想要制造出意外死亡的假象?而如今此刻机会已失他回头匆匆扫了一眼自己那匹躺在地上的马——吐着白沫,四条腿抽搐着,大便失禁,马嘴张张合合,显然是中毒的迹象,可参事的走狗哪来的机会下毒呢?除非是家族里有叛徒 刚离开赛场,家族的几名贵族便匆匆前来问候,有人为他身上的几处擦伤而大呼叫,有的人愤愤地想要抓住那名肇事的骑手,侯爵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脱下胸甲让侍从收好,默默走向观众席的一角——那里,参事罗杰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赛场,但显然注意力并非在于比赛本身,因为他一直没有移动过眼睛,哪怕他们家族的骑手夺得了胜利时也是如此。比赛结束,人们纷纷离去,参事却依旧伫立在原地,仿佛在等候什么。 “恭喜你啊,参事大人,不过看上去你好像不大高兴。”弗洛伊万牵强地笑着,始终注视着对方的神情。 “没什么好恭喜的,侯爵大人,”罗杰并没有正视他的双眼,语气也异常冷淡,“一头熊费了两刻钟来敲开一个核桃并不值得夸耀,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甚至是愚蠢的。” 弗洛伊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对自家骑手的期望未免太高了吧,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人物?倒也称不上,侯爵大人。我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参加马球比赛这一举动在我看来本身就是——”参事忽然打住,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保证,石头和熊不可能成为朋友。” 石头?恐怕是指的我吧。弗洛伊万有些不悦,但他完美地轻咳两声掩饰了过去,道:“那是当然,熊怎么可能喜欢嚼不动石头嘛不过参事大人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有什么事没办稳妥让你如此焦虑呢?”显然,侯爵是在暗示方才的插曲,但他没想到罗杰却反唇相讥。 “作为参事,每天要操心的倒只有工作;某些繁忙的贵族,每天还要担心马球的娱乐性,还有自己不知道第几个私生子的命运——当然,像弗洛伊万您这样正直的人,怎么会趟这肮脏下贱的浑水。”看着弗洛伊万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罗杰哼了几声接着道,“毕竟石头会安分地待在原地,除非它去过水边。”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观众席。侯爵怒目圆瞪,双拳颤抖着,甚至萌生出就地杀掉罗杰的想法,不过攥紧的拳头还是放松开来。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名贵族,就应该拥有与之相配的气度。罗杰不过是一个暴发户罢了,在本质上依旧是之前那卑微的教员而已,虽然他如此无礼如此一个的卑微的教员——不可饶恕! “弗洛伊万大人。”身后的声音让侯爵回过神来,显然,他站在原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之前擦伤的部位已经变得暗红,上面有着不少凝结的血渣。 “嗯?弗兰克,有什么事吗?”侯爵转身看见来者后下意识地向后微微退却了半步。虽然眼前这家伙是家族里一名叫做弗兰克的男爵,但弗洛伊万总觉得他有着难以捉摸的野心。每每盯着他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时,总让侯爵感到宛如深渊一般。而今天,他还带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 “我们还在担心罗杰对您下手了呢,”弗兰克露齿笑道,却仿佛是带上了一副面具,“如果侯爵您乐意,我有些话想和你私下说说。” 弗洛伊万平生最讨厌的事便是密谋,他朗声道:“我更希望我们之间的交流能够拿到太阳底下,男爵。” “哦,不不不,恐怕大人您是误会我了,”弗兰克依旧笑着,随即垂下了头,“家族里发生了点事,您应该有所耳闻吧。” “嗯?”难道是我多虑了?或者,他说话前早已留好了退路,“挺漂亮的红宝石项链,什么时候买来的?”弗洛伊万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装饰。但宝石的颜色似乎不大对劲,真的是红宝石吗? “几周前吧,项链是我自己打的,不过那并不是重点——”弗兰克连忙用衣服将项链遮住,“您大概是知道的,那名年轻的仆人,乔。” “嗯有点印象。”侯爵装作思索了会儿,才缓缓点点头。为了躲避对方的目光,侯爵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名壮汉身上,他露出来的手臂上有不少皮鞭留下的伤痕,兴许是个奴隶;手掌粗糙异常,虎口也磨出了老茧,应该常常挥动武器;他的一张脸 “自从被马里登误解之后,他就一直沉沦着,干什么活也没有精神。” “你可真是善良啊,去关心一名平凡的仆人。”尽管弗洛伊万心里已经是七上八下,但他表面上还是非常镇定。 弗兰克摇了摇头,“大人呐,您可能记不清,但是这名仆人正是因为我对自己的孩子管教不利而毁掉的,所以,我也希望能够做出一点微薄的,补偿。”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男爵。”弗洛伊万越发不安起来。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了他的秘密一样。他绕过弗兰克想要马上离开,但身为贵族,他不可以失态地狂奔而去,所以侯爵尽力使自己的步子显得更为从容。然而那名壮汉却挡住了去路,侯爵再没有耐心忍受这些下人的纠缠,索性眉头紧皱,死死盯住了对方的眼睛,他要记住这张脸,如果对方执意不让路的话。壮汉略微迟疑了一会儿,在瞧见男爵的眼色之后才侧身让出道路来。 “但也许这样就意味着我会把他交给修道院,大人您看有什么不妥吗?”弗兰克追问道,眼神始终不离侯爵的背影。 “没有,去吧。”侯爵微笑道,却并没有回过身来。那种牵强的笑应证了疲惫的身心,他今天恐怕需要好好休息,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身上的一点擦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十一章 马赞 翻修的庭院仍然显得有些邋遢,坐在堂前,时不时可以听见橙子“啪叽”的落地声。秋风带走了绿叶,也带来了满枝头多汁的果实。然而它们的主人却神色阴沉,一头毫无光彩的黑发之下,未经风霜的脸庞写满了无奈。其高大的脊梁已经微微弯曲,此时他双手摆弄着一根镀银三节棍——每截银棍上都刻有三条呼之欲出的巨龙。他起身,整了整崭新的熊皮夹克,漫无目的地在庭院里漫步。 不大合脚的靴子在石板地面上“哒哒”作响,却丝毫掩饰不住这名青年的沮丧情绪。忽然脚下一滑,差点仰面摔倒在地。定睛细看,原来是踩中了一只腐烂的橙子。至少在大量苍蝇前来光顾之前,他不想叫人扫走这些水果,因为这清新自然的气息没有哪一种香薰能够匹敌——如果人人都能像他这么想的话自从父亲离世之后,他便成为了名义上的九龙帮帮主,也仅仅是名义上的罢,从来没有哪位堂主将这名叫马赞的青年真正放在眼里。当然,规矩是有的,堂主们依旧会做出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一个帮主是否真正得到尊重,得看下属对其命令的执行情况。 如今,各大堂主们越来越激进,放高利贷暂且不谈,有的甚至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马赞竭尽全力想要让帮派能够安全些——至少不应该引起统治者的关注,可堂主们一次又一次不服命令的独断专行,使他的任何努力都化作泡影。听说烈胆将军已经多次在圆桌会议上提出要剿灭九龙帮了,但那些该死的家伙依旧毫不收敛,甚至还与巡游队沆瀣一气,也不知自己死期将至。 这是第九次集体会谈,也许是最后一次;只要国王答应出兵,那么不消几日,他们无疑马赞看了看天空,残阳如血,显然已经超过了预定时间,但始终不见任何堂主现身,他不由得捶胸叹息,默默弯腰拾起只烂橙子,用力抛了出去,也不知砸在什么地方,兴许明年春天那里会发出一棵树苗呢,不过可能性嘛也许就和帮派能够幸免于难的概率相同。阴影吞没了最后一丝光明,四周村落渐渐在秋风中安息,偶尔有两声犬吠,伴随着秋风落叶在地面上滑动的“吱吱”声传来。他闭上双眼,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眼前的阴惨。 马赞从来不畏惧黑暗,因为父亲曾说过,“我们是夜幕下的旅行者,当你惧怕阴影时,它们会将你吞噬;而当你使阴影敬畏时,它们则会成为你最完美的庇护。”可眼前的阴影实在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准确来讲,应该是难以驾驭。啊,人们总是唾弃黑暗中的他们,可以阴影为生的他们,虽然无法在烈日之下招摇过市,却依旧同光明之下的秩序维护者一样伟大,他们用血与泪撑起了一片污浊的天空,为泥浆中的蛞蝓和爬虫们但是这又有何用呢?他们不需要溢美之词,那是属于贵族的奢侈品。他们不需要光明磊落,那是骑士才有资本谈论的愚蠢行为。力量,便已经决定了一切,阴影中他们认定这个规矩,拿到光明之下亦然,只是多了几分堂皇。看来,堂主们今天恐怕是不会来了,兴许,这也是九龙帮的黄昏。父亲呐,你恐怕如何也没有想到。 “帮主,你没事吧?”说话的家伙个子奇,马赞脱下靴子也比他高近乎两个脑袋。 马赞先是一颤,他之前竟始终没有发现有人已经走进了庭院。不过定神一看,似乎也没有必要过于惊讶,此人长有一只硕大的鼻子,传闻是麻风病所致,但是他的双眼却得向两粒黄豆,紧紧挨着鼻梁两侧,那对招风耳又是大得出奇,来者正是黄龙堂堂主“黑影”亚尔维斯。这家伙甚至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总督府,还偷过一把匕首作为证明,只是现在 亚尔维斯眨了眨眼睛,没等帮主开口便抢先道:“哎呀,马赞老弟啊,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就是贩毒的问题嘛,”说着,他拾起地上一只还算完好的橙子,“你看看,10卡隆你要吗?”帮主摇了摇头,显然就算是一只完好的橙子是值不了这个价钱。 堂主扬了扬眉,随即将橙子扔到一边,“所以呢,想要把一件便宜的东西买贵可是很困难的,与其这样,倒不如上市时就拿出令自己满意的价格来,你说对吗?” 马赞却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应道:“我并不想和你讨论商业问题,堂主,你可知道有多少人——” “老弟哟,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担心什么,我这位做前辈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嘛。”亚尔维斯打断道,语气里显然带着些自得的成分,“当年和你父亲一起拉扯起这个帮派的时候,你可不知道哦,金钱究竟有多么重要,”说着,他也开始比划起来,“有了钱,我们就有实力雇佣一大群打手扫平整条街,我们还可以像倒烟灰似的将铅弹倾泻到对方的府邸。你瞧瞧,如果真有石头摆在路中间,我们应该找人将它移开,而不是总想着避让不是吗?有些家伙有了钱,想要抽抽‘黑土’就让他们去,把多余的钱交给我们有何不可?他们身体坏掉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我们。你再想想,国家那些酒囊饭袋也不是那么可怕,只要——” “现在这是杀鸡取卵!这是走刀尖!我们必须找到办法与国王的利益达成一致,不然,咳咳”我们都得完蛋,不管是那个堂,聚而生,分则亡。马赞的声音有些颤抖,患有咽炎的他不禁咳嗽起来。 然而亚尔维斯却不以为然,叉着手,轻蔑地回应道:“哦?帮主,那恐怕就要劳烦你的聪明脑袋了,我们这些笨蛋可想不出办法来。”说罢,他便转身而去。不知是否有意而为,在离开时堂主踩扁了一只橙子。 “你”马赞攥紧拳头,然而一时间竟不知道向何处挥拳,他感到四面楚歌,无助地望着天空——不,还有机会,至少明天得试试。这项想着,帮主走回了房间。不过他也隐约感觉到,阴影,已经不再听他号令。 次日一早,他便策马来到银辉城,此地接近皇都,因而在这里发展的黑龙堂十分受限,兴许能够说服他们收敛些。胯下的灰风曾经是父亲的坐骑,它虽然有些年迈,却依旧雄风不减。马赞此次出行没有穿上那件皮衣,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多口袋的外套,靴子也换了双有些破旧但更为合脚的,当然,那根过于招摇的三节棍自然没有带走。他将马匹安顿在驿站,刚刚步行到九龙赌场门口时,便瞧见不少人正在围殴一名惨叫连连的青年。兴许这家伙输不起吧,马赞心想,也没太在意,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弄出人命来。这里的帮派成员们似乎眼神很差,马赞向他们数次道明来意,反倒被当成骗子团团围住。 “你是什么东西?还想我们堂主可是你说见就见的?”一个混混拿起手中的匕首,指着马赞鼻尖道。其余三人见势随即掏出了各自的利器,明晃晃的刀刃在晨曦中闪闪发亮。马赞不禁摇摇头,瞥了眼远处那雪恩家族的标志性建筑,其长矛般的尖顶宛如又镀上了薄薄一层银。他微笑着,不想给这几个芽留下过于糟糕的回忆,毕竟,同是一家人嘛,但规矩应该还是要懂的思索着,马赞微微移了移右手,一根袖箭悄无声息地命中说话者的脖颈,此人立马双腿发软倒了下去。剩下的三名混混却并没有被吓住,反而沉着地向他刺来。 砍伤刺死,想必堂主希望我半身不遂呢,不过马赞自知不能同时对付三人,遂转身一个翻滚,他们之间转瞬拉出了些许距离。三个混混跟着跨步追来,却由于缺乏配合,相互反倒成了障碍。马赞回身便掏出口袋里准备好的包石灰撒了出去,白色粉末成功地迷住了出头鸟的眼睛,那家伙的惊慌失措又给其同伴带来不少麻烦。他们随即高呼几声,之前殴打青年的那群家伙也尾随而来。七对一就算是帮主也不可能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马赞于是撒腿就跑。本以为他们也不敢大张旗鼓,然而马赞近乎跑过了两条街,打手们依旧穷追不舍,大街上不见一个巡游队员,真是奇怪了。可他现在已经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双腿已经是仅凭意志在驱动,倘若有山么三长两短,恐怕在劫难逃。前方不远处站着个“铁罐头”,兴许是某个贵族骑士吧,但愿他能够帮我解围。马赞想要呼喊,却被一口痰卡住喉咙,最终他选择一头撞上去,顿时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喂,老兄,就算心情再糟糕也不要——”“铁罐头”很快便发现了后面同样疲惫的打手们,他厉声喝道,“还不赶紧滚蛋?你们这些龟孙,只会让巡游队长脸上多生出几个脓包!”见对方丝毫没有放慢脚步,他自己便如同一头猛牛般冲了过去,很难想象,身着如此重甲的人居然也能脚底生风。两个打手躲闪不及被径直撞飞了出去,其他人则化作鸟兽而散,毕竟,想要凭手中的匕首干掉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无疑是痴人说梦。然而“铁罐头”却不肯罢休,他咆哮一声,追击起那些家伙来。马赞支起身子,愣愣地盯着骑士。这种咆哮声他只听过一次,却永生难忘。但眼前的分明是 还不到一刻钟,之前还气势汹汹的打手要么瘫倒在地,要么消失在巷当中。“铁罐头”掀开面罩,对马赞笑脸相迎,“老兄,这下你安全了。” 看见对方的面庞,马赞悬着的心便安稳下来,他吐出口中的痰,回应道:“感激不尽,骑士。能留下咳你的名字吗?” “我叫马勒赛尔,惩黑除恶是我的本职之一。”骑士咧嘴而笑,倒像是个大孩子。 “那,你是巡游队的人咯?” “巡游队?哈,如果你想被我勒索几百卡隆的话,就当我是巡游队长吧——不过要达到他那副尊容,估计我脸上还得挂两块猪肉。”马勒赛尔打趣道,也确实让对方笑了起来,“言归正传,”他清了清嗓子,“他们为什么要追你?你难不成欠了赌债?” “追悔莫及啊,咳咳”马赞顺着对方的意思说道,“不过50卡隆而已。” “啊,九龙帮的坏蛋们,竟然为了这么点钱——不过你也并非首例,老兄,他们甚至为了0卡隆就杀过人,”马勒赛尔愤愤地说,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总有一天我会把那些害人的骰子塞进他们的屁股里,再放把火烧干净——虽然这么做有些违背骑士信条。” “是啊,那群混蛋”身为帮主,他虽然心里有些难受,却依旧附和道。显然,眼前这位骑士没有多少心机,也是时候打道回府了,但就当马赞准备找个理由离开时,对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执意要请他共进午餐。不过时间还挺早,难不成一丝恐惧涌上心头,可他挣不脱对方那钳子般的铁手,也没有信心能够逃脱,只好唯唯诺诺答应下来。世界也真是奇妙,帮主居然要同骑士一起吃顿午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十二章 乔 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抱有那可悲的希望。尽管修道院的生活相对家族里没有那么忙碌,虽然弗兰克曾保证成为牧师将是一个更为明智的选择,但自己出生起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身为私生子,并且活了下来。乔无法忘却那天马里登骑士那张写满鄙夷的脸,无法忘却他独断专行,没有留给自己任何解释的余地,更无法忘却那一瓶无色液体。犹如将整张脸投入火盆当中,皮肤竟然在平静的液体之下烧灼,耳旁是恐怖的“滋滋”声,而究竟有多么疼痛,乔已经无法用语言向他人形容了。 事后听旁人讲,他当时尖叫着,如同被切掉脑袋的鱼那般在地上不断抽搐,许多玻璃碎片其实都扎进了肉里,但面部的痛苦使乔未曾察觉,他试图以双手擦干那些液体,却只是扩大了烧伤面积,还使得自己手掌也遭此灾难。鲜血很快便从溃烂冒烟的皮肤之下涌出来,就算如此,恐怖的酸液仍在发挥作用,若非马里登及时用碱液来 乔虽然丝毫不想回忆起那位骑士,却或多或少也从他那学来了点书本上,甚至大人们不会口头传颂的东西。他的左脸已经面目全非,就算已经时隔三月,伤势的影响依旧没有减少——长出来的新肉不过是扭在一团,而且呈暗红色,似乎还在缓缓向外渗血;左眼皮因为发炎而带来了一场高烧,好在神甫及时给他割了下来,就像对付伤兵那些开始腐朽的残肢。 高烧没能夺去他的性命,反倒成为对乔最为严厉的酷刑,这意味着他今后每天都得面对旁人异样的眼神,以及孩子们恐惧的目光,就仿佛自己是个龇牙咧嘴的怪物。至于那些同学乔不想多说,毕竟他们是些家庭稍微宽裕些的平民子弟,没有理由要求他们每天少说两句脏话,不要弄得餐具叮当作响,或者不要随地大便,不要在吃饭时抠脚。 如果有好好学习的机会呢,乔也明白,自己恐怕难以有所建树。就算他倾尽全力,也背不下那些被教员韦斯特称为“简单至极”的条文。至于祷告词,那些拗口的东西真不知道是谁发明出来的。因此,乔挨的惩罚数不胜数,最多的莫过于叉粪。就算是修道院也未必能不食人间烟火,他们许多口粮都得指望附近的农夫。也不知何时达成的协议,他们通过为农夫们挑粪,提供地盘给农夫们祷告,偶尔义务为他们主持葬礼,加上每月的一百卡隆,来换取较为廉价的食物来供给修道院——其实准确地说,应该是新教修道院。这是一个来自南方的教派,信仰着创世之神,他还留下了难以计数的条文纲纪供后人遵循;与之相比,乔更是喜欢霜雪帝国本土所信仰的瑟格斯——相传他没有固定的形貌,却掌握着万物更替之理,当然,对乔而言更为重要的是,瑟格斯没有留下任何繁文缛节,更不用提那该死的大法典了。唉,不过到头来,那些所谓虔诚和信仰与铁匠的锤子,农夫的锄头又有多大区别呢?不都仅仅是用来谋生东西吗? 时至今日,叉粪几乎已经成为乔的常态,不过说实在的,这工作比起家族里当仆人还要稍微轻松一点,忙活大半天便可以休息去了。很多人嫌弃厕所臭气熏天,往往把其当做苦差事,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尝试过在漂亮的大房子工作整整一天,而得不到片刻休息的滋味。一旦到了夏天,叉粪工作将会更为艰难,不仅浓烈的气味会扼住你的喉咙,还有无数蚊虫“嗡嗡”乱叫,围绕着你的耳畔韦斯特也常常用此来恐吓那些没好好背书的学生。 教员将那恶心的场景描述得穷形尽相,以至于乔咬定他当年就是个坏蛋,也天天受到类似的惩罚。那么现在呢?他不禁朝着地面啐了一口。和平民子弟呆久了,乔也染上了不少坏毛病。虽然在这里丝毫没有体面可言,但粪叉的手感很好,乔无师自通,很快便抵得上那些叉了多少年的农夫。然而有些事做得太好反倒会成为笑柄,现在同学们都叫他“粪叉大人”,不过嘲弄又算得上什么呢?乔很早便已经学会充耳不闻。他的忍让态度被多数人当做是懦弱,也罢,乔从前的确有那样的倾向,但始终有个家伙总想着要和他好好打一架证明自己的实力。 “‘粪叉大人’,今天收获如何呀?”汤姆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的身材也算得上高大,兴许能够与猪头爵士媲美。汤姆怀着所谓的“大哥梦”,无论强弱,他挑战了其他所有学员并取得完胜。乔原本已经示弱,什么“大哥在上。”、“我怎么是你的对手呢?”、“你这是要我命啊。”之类的话说得也不少,可汤姆偏偏要走个流程,缠着他必须得打一架,但不管怎么激将,乔始终没有出手。这一拖便是三个月,汤姆此次前来多半又是为了此事。 “现在天冷了,可不要用冰块充数哦。”说着,汤姆斜眼瞧了瞧一旁半满的粪桶,“我看呐,里面准有猫腻。” 乔停下手中的活说道:“大哥请稍微离远点,以免弄脏你的衣服。” “肯定有问题,让我瞧瞧。”汤姆说着便踹翻了粪桶,使得之前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也许是那家伙给他出的馊主意吧,不过也正好,该来的还是会来。乔轻轻点了点头,从衣兜中掏出只破旧不堪的皮手套,然后扔到身旁较为干净的一个地方。如此举措反倒弄得汤姆摸不着头脑,为打消对方的疑惑,他解释道:“我想没有什么比堂堂正正的决斗更为合适了,如果你不清楚规矩的话,我可以——” “——不,我早就有所耳闻。”汤姆说着将自己的钢拳套扔了一只到地上。显然,这位平民子弟是在逞强,他对于贵族们的礼节只是略知一二,“败者负责将它们捡起来恭敬地交给胜利者。” 把自己武器扔在地上可是投降的举动啊。乔将这句话咽了下去,随即拉开步子,双手紧握还沾有些许秽物的粪叉,“万事俱备?” “当然,不过你真以为自己是粪叉——”话音刚落,乔便毫不留情地刺了出去。这算不上卑劣的偷袭,毕竟对方已经承认准备完毕,而多余废话所耽误的时机,就应该让说话者自己负责。粪叉虽然很钝,却依然将汤姆的棉衣刺出三个窟窿来,那庞大的身躯更是猝不及防地失去重心,连连向后退去。如果是面对家族里那些高傲的贵族子弟,乔一定会穷追不舍,直到对方苦苦哀求为止,但汤姆毕竟缺乏经验,完全有理由得到另一次机会,所以他选择站在原地等待对方回过神来。 “好子,够狠的。”汤姆终于是稳住了脚步,裂开嘴笑道。 乔死灰般的眼睛里也微微散有了些光泽,决斗让他回想起那最为愉快的几个星期,什么也不用想,只是握紧手中的武器,好好教训那些曾打得自己抱头鼠窜的混蛋,“来吧,刚才就当热身!”自从被酸液毁容之后,乔第一次大声吼了出来。两人迅速又开始了第二轮的对决 傍晚,少部分学员将在拥挤的宿舍里渡过冬日的艰难时刻,但在冷风呼啸,门窗颤抖之时,拥挤反倒成为一大优势。修道院自然是没有闲钱来给他们供给煤炭,所以几个人挤在一起倒是取暖的不二选择。当“粪叉大人”穿着千疮百孔,还沾有些许血迹与粪渣的棉衣走回房间时,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哟?‘大人’今天剿匪去了吧?功绩如何呀?”尖嘴猴腮的查德手持课本,坐在木板床上轻慢地嘲弄道,然而当他平日里看见汤姆时,却恨不得紧跟在其身后,奴颜婢膝地为对方舔干净鞋子。见乔不动声色,查德便顿时来了劲。他顺手将一块抹布扔了过去,“今天我有些忙,你知道的,背书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查德刻意强调了“轻松”二字,这时在场的另外两名室友或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或摇了摇头,却依旧没有减弱他的兴致,“所以今天擦地板的活,就由‘粪叉大人’您代劳好吗?”欺负丧家之犬可是他的爱好之一。然而这位狂妄的年轻人并没有注意到,乔的呼吸十分顺畅,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这些细节倒是没有逃过米勒的眼睛,他倒吸一口凉气,自此再也没有喊过“粪叉大人”。 乔没有将查德的侮辱放在心上,而是捡起抹布,将其物归原主,“自己的事不可以总麻烦别人。” 可查德毫不识趣,冷笑道:“哦?哪里有人?我看到的明明是一条狼狈的狗。‘大人’哟,你说” 不过“粪叉大人”并没有再理会他接下来的辛辣讽刺,衣服也懒得换,只将鞋子一甩,默不做声地躺到床上休息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十三章 黛莱丝 每逢冬日,后花园便略显荒芜。目之所及,尽是残枝败叶,枯藤或悬于树木枝头随风而动,或匍匐于地同泥泞为伍。不过好在,春天已经临近,然而最为寒冷的日子,往往却是初春之时。黛莱丝漫无目的地在后花园漫步——“天气很冷,外出很容易着凉的。”那位年迈的女仆总会这样说,但黛莱丝只要下定决心要出去,莫拉的唠叨便阻止不了她。“闷在家里才会生病呢,就像你一样。”她如此反击对方。侯爵也不在家,所以没人想要前来拦住她。就算在家,哼,我也绝不屈服。黛莱丝总喜欢这样想,以至于做出很多决定时并非真想要干什么,而仅仅是为了与他们叫板。 在家族的日子逐渐变得乏味,没有仆人痛扁贵族的好戏可看,没有盛大的宴会可以参加,偶尔偷偷跑到郊外,迎接她的不过是冰天雪地与荒芜。听说饥饿的灰狼将会于夜间出没,且已经有五名胆大的猎人因此丧命。不过黛莱丝好奇的是,他们拥有弓箭与长矛,怎么连两头狼都搞不定呢? “哈,原来你在这。”派普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冲过来张开双臂便是一个热情的拥抱。 黛莱丝奋力推开自己的哥哥,责备道:“我已经不是那个女孩了。” 此举丝毫没有挫伤派普的热情,他微笑着说:“当然,当然,我的公主很快就要落到别人手里咯。” 什么?她心底忽然波涛汹涌起来。虽然之前已经设想过上百遍,可当事情真正来临之时,她依旧感觉自己难以坦然接受。“你再重复一遍,我没听清。”这位侯爵家的姐明知故问道。 派普依旧是方才的表情,只是那双蓝眼睛混混沌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啊,我的公主就要嫁人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挑了挑眉,显然这会儿站在面前的并非那位骑士派普,“他会不会丑得像只癞蛤蟆呢?嗯?就像之前的仆人那样。” “‘仆人’?你说的是乔?”黛莱丝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那家伙了。 “啊,不然还有谁?”派普睥睨着眼,幸灾乐祸道,“酸液洒在脸上可不像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虽然温度一点也不高,却可以把所到之处的皮肤都烧起来,你看不见火焰,只听见‘滋滋’的声音,就像烤肉那样,嗯?挺美妙的不是吗?” “谁如此恶毒?” “还有谁?嗯?我的公主,”派普忽然把脸凑得很近,两人鼻尖都几乎要贴在一起了。他的气息扑打在黛莱丝的脸颊上,弄得后者直痒痒。忽然,派普向后侧步,瞬间又拉开距离,“当然,不是你该死的老哥,你知道的,”他垂下头,声音逐渐变低,“抱歉,有时候我可能真是恶魔附体” “那到底是谁呢?” “马里登骑士。不过只是一个意外,”此时派普的语气严肃了许多,眼神也变得清澈起来,“我们走吧,不要让父亲等得太久。”说罢,便带着黛莱丝来到了二楼的大厅,只见弗洛伊万坐在镶有金边的皮椅上,同一旁的青年在轻声交谈什么。 黛莱丝有些犹豫,这就是自己今后的丈夫吗?她扫视了一下眼前的青年——身着一袭长袍,别着把手半剑。其个子算不上太高,但至少在骑马时不会显得别扭;褐色的长头显然经过精心打理,十分柔顺,伴随着每次呼吸而微微飘动;嘴唇有些厚实,给他添上几分憨厚;而乌黑的眼睛宛如死水一般。似乎没有太多可以挑剔的,除了缺乏些生气以外。只是比起中规中矩的绅士,她更偏爱能够放声高歌,策马挥剑的勇士,不过显然父亲是不会把自己交付给一介莽夫的,那种家伙通常不会门当户对,要么是行走于刀尖之上的佣兵,要么是贵族麾下的打手。 “这位是尼尔,勒斯公爵的次子;这位便是我的女儿黛莱丝。”弗洛伊万微笑着介绍道。 “请多指教。”尼尔礼节性地做出了应答,黛莱丝亦然。侯爵唠叨了整整三刻钟,在场所有人似乎都有些拘谨,派普则以上厕所为由一去不复返,留下几人尴尬地谈论着些许没有太多意义的话题,大厅的闷热更是为黛莱丝心中的不悦火上浇油。 “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呢?”终于,弗洛伊万提到了点子上,但其实他自己也能够猜出答案来,既然派来的是次子 “嗯我想家父应该是比较支持的,不过您也知道,他常常让人捉摸不透。要说我的话我想,如果能够顺利迎娶姐,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显然,他吞吞吐吐说的都是些漂亮话。 “黛莱丝,你呢?” 在这里征求她的意见又有什么意义嘛,她总不可能高声拒绝,然后说自己想嫁给五大三粗的佣兵吧。黛莱丝带着讥讽的语气答道:“我们什么意见难道很重要吗?一切,还不得看您和那位大人的意思?”勒斯公爵瞧不上我们家族,漂亮话说得像花儿一样也是白搭! “真是失态。”侯爵对自己的女儿真是无可奈何,一顿象征性的斥责后,他叹了口气说,“恐怕你们需要更多时间来互相了解,这些年轻人之间的事我就不惨与了,去吧。” “大人您的意思是?”尼尔抢先问道。 “去你们想去的地方,走吧。”弗洛伊万挥了挥手,两名年轻人不约而同的长舒一口气来,双双离开了气氛沉闷的大厅。直到他确信那脚步声已经远去,侯爵才用手揩去额头上的汗水,这对他来讲何尝不是煎熬?但迫于礼节 当尼尔的刚刚踏上街道的岩石地面,他的双眼里便闪烁起了欢快的光芒,随即一把扯开那令人窒息的衣领,贪婪地呼吸起清凉的空气来。他似乎误解了黛莱丝诧异的目光,头也不回地解释道:“呐,我可不是你心中那规规矩矩的绅士,姐。当然,我一点也没有和你交往的意思,刚才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你最好也那么想——但如果依然让你感到很失望的话,嗯反正这门亲事多半是没戏,也没什么所谓对吧?”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几个水果干来,扔进嘴里大口咀嚼。 “反正我也只是找个理由去丛林看灰狼,至于丑,最好还是乖乖回到马戏团里。”黛莱丝回应道,随后向马匹贩子那走去。凭着大姐的身份,商人们还是挺乐意借给她一匹马。 黛莱丝的回答似乎远出乎尼尔意料,他偏过脑袋,睁大了双眼,喉结一咕哝,咽下之前还未嚼碎的水果干,“你没开玩笑吧?在这种缺乏食物的季节灰狼可——真不愧是弗洛伊万那呆瓜教出来的孩子,要是——奥!臭婊子!”没等他继续嘲弄下去,尼尔的下颚被木质剑鞘结结实实砸了一下,弄得他眼冒金星。 “也许叫你老鼠恐怕更合适,叽叽喳喳个没完,”黛莱丝头也不回,疾步向前走去,“回去做你的乖宝宝吧。” “等等,姐,”尼尔尽管心脏砰砰直跳,但在女人面前,他不想表现出懦弱来,“你一个人出去可不安全,也许你需要一把剑。” 黛莱丝转过身来笑道:“灰狼可认不得家徽。如果你的剑足够锋利,那就跟上。”很快,她便向商人借了两匹老马,随后二人径直奔向郊外。这并非黛莱丝第一次骑马,但依旧很难习惯这份颠簸,相反,尼尔倒是驾轻就熟,时不时地还打着口哨。城外只是一片银装素裹,冰雪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始融化,放眼望去景色略显单调,不过今天有的是时间,黛莱丝希望能够走得远些。尼尔的口哨声渐渐消失,他紧紧抓住缰绳,心不在焉地抖着马鞭,不时回望着愈发遥远的城市,又立马转过头来,斜着眼瞧一瞧其同伴是否注意到他的动作。黛莱丝假意欣赏附近的风景,而在心底暗自发笑——这些虚伪的贵族子弟,就为了那可怜的一点颜面,胆鬼也要装副出英雄的模样来。 “嗷呜——” 伴随着一阵狼鸣,尼尔不由得一颤,所有勇气仿佛已经消耗殆尽,“我们回去吧?” “别着急,你看见狼了吗?” “没——不,它们来了!”尼尔惊叫一声,没命地催促着胯下的老马赶紧往城镇方向跑去。不远处的山坡上,十来只灰狼咆哮着,如离弦之箭般向二人冲来。黛莱丝总算知道那些猎人是如何丧命的了,就连她也不敢正视灰狼那双猩红的眼睛——就好似一团烈焰在燃烧。她的坐骑惊叫一声,扬起前蹄,险些将主人掀倒在地,随后便开始疯狂逃窜,黛莱丝只有牢牢抓住缰绳,夹紧马肚子才勉强保持在其背上。凌冽的寒风打在脸上,耳旁除了急促的马蹄声便只剩下呼啸的风,就算如此,灰狼扔在迅速逼近。尼尔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令黛莱丝倍感失望,但也不能求全责备,毕竟——一头狼已经窜到了身边,纵身一跃,向马脖子扑来。失去了坐骑,自己恐怕也在劫难到,但我必须活下去。情急之下,黛莱丝抽出短剑奋力向下一刺。马背上如此短的兵器着实受到相当大的限制,然而幸运女神此次格外青睐大姐,这一刺,阴差阳错地击中了灰狼的眼睛,它嚎叫一声,再无心撕咬马匹,然而黛莱丝也没能拔出短剑来,自己唯一的武器伴随着那头畜生很快被落在了身后。 父亲好像说过,狼事实上很害怕人声,只有在极端饥饿的时候才会袭击旅人,这时候通常放弃马匹,便能黛莱丝不禁大骂起自己的记性来,怎么早些时候没有想起来呢?现在的情况下,就算她想要放弃马匹也做不到了。更糟糕的是,坐骑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恐怕接下来 分神之际,又有两头灰狼赶了上来,其中一头飞扑而来,死死咬住老马的尾巴,另一头直接扑向骑手,显然,这位大姐对它而言也是顿美餐。情急之下,她只好拿起剑鞘往那头狼的嘴里戳去。之前还如饥似渴的畜生,现在却慌乱地想要将这把剑鞘给吐出来,伴随着一声闷哼,它与口中的那块木头也从黛莱丝的视线中消失而去。然而胯下的马匹却发出阵阵嘶鸣,原来是那咬住马尾的灰狼正殚精竭虑地想要制造更多伤口,就连骑手也闻到了血腥味。她对自己的坐骑爱莫能助,手上还有一根马鞭,却不得不用来猛抽另外几头赶上来的畜生。耳旁的风声渐渐在减,显然,胯下的老马已经是强弩之末,而身边还有黛莱丝扫视了一下,五头狼,真的没有胜算了吗?她不敢眯上眼向作最后的祈祷,哪怕是一丝疏忽,都可能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但是她的体能也在迅速下降,挥鞭子的动作愈发僵硬,可那些灰狼却仿佛越战越勇,就算是大姐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父亲,请原谅我的任性,,倘若—— “砰砰砰——”一阵枪声促使她回到现实。然而坐骑却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而骑手直接飞了出去。落马时不要紧张,保护好要害,注意调整身体姿势不久前,在大雪原游玩时,派普就是这样告诉她的,黛莱丝当时也就当做是耳边风,没想到现在竟然她向前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一块鹅卵般大的石头就在跟前,如果脑袋磕上去没有太多反应时间,一头恶狼已经飞扑而来,张开臭气熏天的大口,直取黛莱丝柔弱的脖颈。 决不能——她攥紧拳头,不顾一切地锤向灰狼的咽喉,锋利的狼牙顿时将她的手臂刮得伤痕累累,但黛莱丝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感受那涌出的鲜血,她用另一只手抓住狼头,一边继续伸向其咽喉深处。也许没有那一头狼遇见过如此疯狂的对手,它惊惶地想要吐出手臂,奋力挣扎着,然而黛莱丝却咬紧牙关。 “砰砰砰——”又是一阵枪响,她感到灰狼身体软了下去,缓缓松开手,不少灰色的狼毛随之飘落。忽然,黛莱丝感到全身乏力,一下子倒在了雪地之上喘着粗气。天空竟是那么纯净。 “我相信你是不会死在这里的。”一晌,一位女性冷冷地说道。黛莱丝认识她——科林的仆从布兰达。 “冷” “那就不要躺在雪地里——你得感谢与你同行的年轻爵士,正是他大呼叫才引起了我们注意。”布兰达说着给她简单处理了下伤口,示意身后的巡游队员将黛莱丝背起来,“轻点,用马驮回去。” 黛莱丝虽然面色苍白,但嘴角却微微上扬,心中满是重获新生的欣喜。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恐怕她最终还是要选择出来折腾这么一遭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十四章 塔洛 窗外那些高耸苍松上的白雪开始逐渐消逝,阳光一日比一日明媚起来,正午时分甚至不必再套着厚重的棉衣。乌松帝国大多是木质建筑,粗制滥造的,在这个时候便暴露无疑:冬季寒冰往往会将木板的接缝撑大,当它们融化之后,便给房主带来了灾难,不过找几个工匠来也花费不了太多。然而皇宫附近却有一间木屋,房顶几乎被撕为两半,四壁尽是裂痕,冰雪融化后,发霉的气息更是扑面而来,令所有大臣都避而远之。颇为讽刺的是,里面住着一位亲王——霜雪帝国的亲王塔洛。 这是他在异国的第十五个年头,为保证两国和平,他十二岁出头便作为人质押在此地——当然,表面上谁称他为“人质”?这里的人们曾称他“皇子”,自从弟弟查理登上王位后便改口为“亲王大人”。塔洛生有一头黯淡无光的黄发,年纪青青便有了非常明显的眼袋,额上三道抬头纹宛如刀刻。其个子在乌松帝国都不上高大,于故乡更是显得矮。毕竟如此,他还患有顽疾,时常一整天四肢疼痛难忍,闭门不出。 身边的大人物们在言语上也还算是毕恭毕敬,但偏偏是那些可恶的仆人万分刁难,先是每天中午不给他带来饭菜,皇宫里也没有多余的席位,迫使塔洛跋涉百里去城市里用餐;后来房屋有些破损了,请来的工匠们也是消极怠工,常常还恶语相向,实在要动工也偏偏选在晚上,闹得人心神不宁;再往后,塔洛外出便有了遭到卫兵殴打的危险,他们事后统一口径称发现可疑人物,侍卫队长也从不会深究无论塔洛如何反映,也没有任何一位大人愿意为他挥挥手指,解决掉这些麻烦。十五年来,塔洛几乎没有交到朋友,就算是扫地的清洁工也不愿与他有过多交际。 昨夜一场绵绵细雨雨之后,石板路湿漉漉的,郊外的泥泞道路况肯定更为糟糕,但至少天空还比较明净。塔洛罩上一件灰扑扑的棉衣,换上长靴,准备出去走走。 皇宫的富丽堂皇跟他全无干系,听见街市上人们的吆喝卖叫他只能暗自苦笑。偶尔能看见几个孩子打闹着,从眼前匆匆跑过,却难以唤醒他任何美好的回忆,反倒使得他面色阴沉。童年蠢货教员们总是口口声声说每一个孩子都天赋秉异,倘若真是如此,为什么如今会有那么多平庸的大人?孩子受够了他们的叽叽喳喳,也受够了他们的特权——就算做错事最终也能够被原谅。上天如此不公,给了哥哥强壮的身躯,给了弟弟勃勃野心,而自己却被无情地投入这冰冷的监牢。瑟格斯能让附近的人们变得友善些吗?或者弟弟良心发现,让其它贵族来顶替自己呢?他不知道究竟还要忍耐多久,也许,后半生就这样渡过去了。 至少,他在松林当中还有一位朋友,是啊,真正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又有多少呢?其实现在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吧,虽然住的房子有些破,但也胜过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每周都有不少人在街头凄惨地冻成冰棍;虽然身边的大部分人都疏远自己,却也好过帝王们面对的那些口蜜腹剑的人;虽然吃饭有些麻烦,但至少还有的吃——这是饿殍们梦寐以求的;虽然身为亲王亲王!该死的身份。 乌松帝国的每个城市规模都比较,建筑依山而立,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在塔洛的记忆里,乌松帝国根本就没有马这种动物,无论平民还是贵族,出行全靠两只脚。但事实上乌松的鞋匠们着实手艺不精,做出来的鞋子根本谈不上舒适,还很容易开口,特别是被雪水浸湿以后。初来乍到时,他的双脚在短短几天内便被磨得全是水泡,根本下不了床。后来,虽然路也没走多少,脚上却长出了厚厚一层茧,疼痛感终于减轻许多。兴许这就是乌松人不喜欢把城市修筑得太大的原因,要是他们去塔洛故乡的国都徒步走一圈,恐怕得磨破两双靴子。 集市的喧嚣声逐渐远去,即使是都城,最长的街道不过二百来米,若要是放在其他帝国,完全就是一个笑话。如此袖珍的城市并没有坚固的城墙保护,不过塔洛相信,城外密集的松林足以阻碍敌人进攻。出城并没有大路可走,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羊肠道构成了这座城市的生命络。开荒者需要挥汗如雨,砍倒粗壮的松木,艰难地来为自己争取一点耕地,然后将其上的草木付之一炬,就着灰作为肥料。霜雪帝国稀缺的木料在这里简直成为了灾难,不少乌松人都巴不得来场森林大火,好烧掉那些该死的松木,从而腾出更多的生存空间来。而颇为可笑的是,这些喜欢破坏森林的乌松人,还自称是森林之神阿瓦尼的后裔。 “啾—啾啾—”短促的鸣叫声引得塔洛舔了舔嘴唇。松鸡,这里的人都这么叫那种鸟。不过乌松人口里的松鸡与外界所熟知的完全是另一种生物——它们外形酷似野鸡,只生活在松林当中。虽然长有艳丽的长羽,却根本不会飞翔。神奇的是,这种鸟非常善于爬树,只有觅食与产卵时才肯从树上下来。当然,它们鲜美的皮肉才是让人们对其念念不忘的真正原因。 走过道,再绕上十来个弯,便来到松林中难得被开辟出来的一片空地。这里是刀客的训练营地,当然,乌松人口中的“刀客”,特指那些供贵族娱乐的舞刀者,与南方的角斗士倒有几分类似,不过刀客们都是自由之身,有的还兼任着军职。今天塔洛来得似乎不是时候,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这里训练。他睁大眼极力寻觅,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搭在了肩膀上—— “亲王大人来督促我们训练呐?”乍看上去,此人就像颗松子:褐色的短发,褐色的眼,又瘦又高的身躯裹着褐色的棉衣,还系着褐色的披风,那暗灰色的刀鞘紧紧别在腰带上。他便是乌松帝国首屈一指的刀圣,齐恩,也是塔洛唯一的朋友。 塔洛先是一惊,随后转过身来笑脸相迎,连忙说了些不大相关的话来。齐恩笑了笑,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对方说了什么,抓起他的手,也没说目的地,埋头便牵着亲王向一条道走去。很快训练场便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两旁的松木逐渐增多,泥泞道越发变得崎岖。塔洛渐渐有些担忧,他倒不是害怕刀圣会对自己不利,只是这条路似乎通往人迹罕至的地方,可森林里究竟有什么值得去看的呢?松树,还是松树,有好几次他都以为前方再没有了道路,然而齐恩抽刀几下挥砍,剁下几簇灌木,隐隐约约的道路便再次显现出来。渐渐地,脚下不再是松软的泥泞,而是坚硬的白色岩石,他们来到了一处山崖,视野霎时开阔起来。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来到这里,”齐恩微笑着,走到悬崖边缘,“‘他’站在这里,告诉我,无论别人如何要求,我至少应该顺从自己的心灵做一件事。” “能告诉我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依旧按照父亲的意思,练刀,练刀,然后成为了刀圣,但是,”齐恩瞅了瞅对方迷茫的双眼,“自从十五年前的某一天,我就希望自己能够去做那件事,哪怕抛弃现在的一切。” “啊,个人的力量怎么能敌得过——” “我知道,”刀圣打断道,他盘腿坐在悬崖边缘,看着无边无际的森林,“我们也许是一只松树,如此渺无力,穷尽一生也无法摧毁那些该死的松木。但也许,我们可以主动离开这令人绝望的地方,来到广袤的雪原不是吗?” “不不不,那样将有很多无辜的松鼠会被牵扯进来,他们会流血。”塔洛连连摇头,他已经猜到对方想做什么了。 “但那是其它松鼠的血。” “可怎么能” 齐恩叹了口气,道:“牺牲其他松鼠去拯救一只松鼠,与牺牲一只松鼠去拯救其他松鼠同样是荒谬而残忍的。你考虑过吗?” “但我父亲他” 塔洛一时间语无伦次,他心底里渴望着回到故土,然而责任感却如同一条坚不可摧的铁链,将他死死栓在此地,可这次要是当面拒绝,也许今后就不会再有 “起风了。”刀圣忽然起身,淡淡地说道,然而那件褐色披风却丝毫没有随风飘动的迹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十五章 马勒赛尔 弗洛伊万侯爵要为参事举办晚宴。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马勒赛尔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第一反应便是有人造谣,还是这种匪夷所思的谣言,恐怕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于是他当即便擂了传话的弗兰克几下,笑呵呵地走开了。然而两天之后,当精美的邀请函出现在侯爵的书桌上,当家族里的仆人们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食材时,这位年轻的骑士意识到自己才是真正的傻瓜。 “倒霉,真是霉到骨子里了。”马勒赛尔自言自语地抱怨道。宴会将在今晚召开,侯爵三令五申禁止任何人,尤其是他,穿戴盔甲走上宴席。结果这条命令不知是谁在传达,竟然演变为这一整天都不许穿盔甲,还不能佩戴武器。为表示抗议,他和不少骑士将空荡荡的剑鞘别在腰间,又换上旧衣裳,像极了一群被缴械的俘虏。更为滑稽的是,当马勒赛尔脱下厚重的板甲之后,家族里几乎没有人能立马认出他来,许多贵族都恭恭敬敬地询问他来自哪个家族,就连家族里天天打照面的护卫,也差点把他当做不速之客赶出门栏。没有重甲的束缚,仿佛自己便更加接近于天空,借着一阵风就能腾空而起。当然,翱翔蓝天对人类来讲不过是个可望不可即的梦罢了,即使是在魔法的帮助也从未成功过。 摘下覆面盔之后,视野开阔不少,却反倒让人不大适应。正如常年带着枷锁的奴隶,忽然在某天,身上的枷锁悉数消失,主人宣布他自由了那般。浑身确实轻快,走起路只觉脚下生风,可真应该有那么轻松吗?马勒赛尔感觉自己恍然处于梦境。根基失去坚实,盛开的便只有无根之花。 现已临近傍晚,夕阳的金红光辉美艳得无可挑剔,却被代表长夜的淡紫色逼退至西天一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入地平线。马勒赛尔不禁打了个喷嚏,但至少随着春天的逐步逼近,严寒终将离人们远去。大地很快便沉寂在一片黑暗当中,喜好阳光的生物沉睡,而另一部分则开始窸窸窣窣的活动。月亮高悬于空中,只是并没有带来多少光明。 “是谁!”骑士警惕地碰了碰剑鞘。在前方的昏暗墙角处,他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一个人影。可在他的记忆中,家族院落里根本没有这样的墙角,前方本应该是平坦的石板路。不安的情绪渐渐占据心头。 “真龙不需要厚重的钢甲钢甲”对方的声音细若游丝,又带着几分调侃。 “你是谁?” “你会想起来的会想起来的”尽管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骑士肯定这可恶的幽灵正在发笑,“我想提醒你一件事一件事” “少在这装神弄鬼!”尽管没有武器,马勒赛尔就着剑鞘也向对方猛冲而去。那片阴影分明近在咫尺,可他却久久不能抵达,难道自己在原地踏步? “起风了起风了”温和的夜风拂过,角落的人影霎时没入了阴影,然而他的声音却久久不肯消散,在骑士耳边回荡着。微风带来些许尘土,马勒赛尔不由得眨了眨眼,挤出几滴泪水来。然而当他重新睁开眼定睛而视时,却惊讶地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墙角,而同记忆如出一辙,是条平坦的青石板路。疑惑与恐惧在心里交织,他甚至不敢迈出脚步,莫非真遇见的是鬼神?但转念一想,原本晚上的光线条件便不好,很可能是自己看走了眼,至于那些声音,兴许是幻听而已,瑟格斯总不会无聊到来捉弄他这样的人物吧?骑士干笑两声以自嘲,随后便往家族的宴会厅信步走去。 宴会厅绿黄色的烛光令人倍感温馨,镀金烛台闪闪发光,甚至可以倒映出人们的身影。 通红的烤乳猪刚刚出炉,热腾腾地冒着白烟,表皮滋滋作响,几名仆人连忙给它刷上最后一层调料,远远便使人感到香气扑鼻。餐桌上还比较冷清,烛台虽已经全部点亮,不过正菜还在准备当中,两只孤零零的冷烤鸡摆在上面,不过它们也是经过精心制作:撕开仍然酥脆的表皮,可见鸡肚子里塞满了卤制鸭舌,整只鸡上没剩下多余的香料壳子,但只要咬上一口,浓烈的气息便顿时在口腔中绽放开来。弗兰克拎了瓶红酒,微笑着放到黛莱丝面前,然而派普却接过去喝了个底朝天,还挥手示意他走开。看见弗兰克热脸贴了冷屁股,查尔顿便大笑不止,他面色有些泛红,半杯没喝完的麦芽酒也打翻在地,立马便有仆人将其收拾干净。贵族的孩子们没资格参加大人的晚宴,但还是有几个躲在大门边好奇地探着脑袋观望。 弗洛伊万正忙着向管家交代什么,布兰登脸色还有些苍白,却也快乐地用缺掉拇指的手掌向几位美丽的姑娘打招呼。大伙似乎都挺开心,也许有的人只是逢场作戏,但至少他们没有破坏这欢快的氛围,除了参事罗杰。他阴沉着脸,时而看看餐桌上的烛台,时而扫一眼弗洛伊万侯爵,好几位贵族想要和他交个朋友,却都被冷言回绝。如果说罗杰坐在某个角落,慢慢就会被欢乐的人群遗忘,可身为贵宾,他正襟危坐于宴会厅正中央,人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视而不见。马勒赛尔百无聊赖地四处游走,直到烛台换上了新蜡烛,主菜才全部准备好。侯爵身为主人,朗声讲了一大通套话,终于说道—— “那么现在,让我们为了宴会的主角——罗杰参事干杯。” 众人早已是饥肠辘辘,但贵族总要有贵族的规矩,就连刚刚成年的几个冒失子动起刀叉来也如履薄冰。脱掉铁皮的“铁罐头”为填满肚子,便悄悄拿走半只烤鸡,再捎上两瓶啤酒,跑到角落去大快朵颐——至少在那里没人会强调餐桌礼仪,他也正好可以看见大部分宾客:黛莱丝心不在焉地拿着碗奶油拌蘑菇,眼神始终在其父亲与参事之间游离,派普则像名贴身护卫似的站在她身旁,不过手中拿的并非宝剑而是猪腿。查尔顿似乎在晚宴正式开始前便喝得太多,吃掉两个鸡腿后傻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叨念着什么。弗兰克倒是对罗杰大献殷勤,端着酒杯死皮烂脸地也要与对方交流交流,哪怕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仅仅是都打过马球。可男爵项链上的红宝石去哪了?现在他脖子上只有条银链孤零零地晃动着。哼,活该,看他以后还有没有脸去笑话别人丢三落四。 在几杯酒下肚之后,贵族们渐渐将礼仪抛之脑后,整个房间喧闹不断,有人笑着谈论些下流的笑话,有人牵着姐的手跳起舞来,唯弗洛伊万还保持着缄默。几名马勒赛尔叫不上名字来的年轻贵族喝得兴起,开始比试酒量来,纷纷醉倒在地。查尔顿与好几个人发生口角,他们互相邀约,找仆人借来几根烧火棍便走了出去。盛装炖羊肉的瓷碗被打翻在地,鲜美的汤水就这样白白浪费。软蛋糕虽然香气宜人,却很少有人品尝。老女仆莫拉如鸭子般摇摇晃晃地端来大盆蔬菜沙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地 当宴会接近尾声,最后上来的水果也被解决干净时,贵族们便陆续离开,剩下大堆烂摊子给仆人忙活。参事似乎酒喝得太多,步伐已经开始飘忽不定,却依旧沉着脸,拒绝了侯爵善意的搀扶。弗兰克倒是满脸欣喜,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痴笑着,冷不丁地被马勒赛尔绊倒在地。 “你喝过头了,男爵。”骑士嘲弄道。 “没没喝多,我我好着呢。” “没想到你和那参事有这么多共同语言啊。”醉成这样,兴许他能够说一次实话,马勒赛尔心想。只可惜自己也晕头转向的,也想不出什么有价值的问题来。 “切谁和那疯疯子有共同语言呢,我我这是呕——”男爵说着便吐了一地,脑袋顿时清醒不少,欠身道,“呃,我也不不是刻意诋毁参事大人。我的确是是喝多了。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事情,我先走一步?” 马勒赛尔难免有些失望,不过既然男爵清醒了“话说,‘起风了’这句话有什么深意吗?” 弗兰克皱了皱眉,眼睛已经变得炯炯有神,只是说话还不大清楚,“在乌松帝国的文文化里,这句话差不多是‘灾灾难即将降临’的意思。他他们的版本里,瑟格斯用这这句话来提醒世世人,变革即将开开始。你你从哪听来的?” “啊,做梦的时候听见的。” “那那你可得心咯,嘿嘿”男爵蹒跚着缓缓离开了宴会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十六章 查理 餐桌上尽管摆满美味,但查理只觉得腹部一阵绞痛,就连平日里最爱的鸡蛋布丁,现在吃起来也味同嚼蜡。 罗杰死了。这本是意料之中的消息,然而却来得如此突兀,让人猝不及防。窗外的积雪已经消融,植物抽出嫩黄的新芽,鸟儿开始欢鸣筑巢,他的参事却躺在冰冷的坟墓里,双目浑圆,口角留着血迹,嘴巴微张,仿佛是在呵斥某人。“某人”是谁呢?用脚趾头也能够知道——弗洛伊万侯爵,哼,他的气焰未免有些过于嚣张。虽然国王可以有很多个参事,历来如此,但也轮不到他来清理门户。弗洛伊万,卑鄙人查理猛地将手中的银杯向下扔去,不过由于蓬松的地毯,并没有弄出太大声响。他回过神来,收敛起情绪,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被这点困难绊倒。 查理弯下腰,想要捡起银杯,脑袋上沉重的王冠却冷不丁地掉落在地。恰巧几束阳光透过窗叶闯了进来,皇冠上各色宝石在金子的映衬下灼灼生辉,他戴上王冠,不由得再度悲从中来,罗杰今后再没有人会知道金王冠背后的故事了,没有人。 参事迟早是要死的,迟早——但绝非现在。新任国王虽然不敢自夸有什么雄才大略,但至少脑袋还是清醒的。虽然目前国内还是一片欣欣向荣,不少人也的确被其表象所迷惑,事实上已经是危机四伏:伯鲁安事实上始终觊觎着王位,九龙帮正试图改变他们的地位,那些因战功获得旗帜的贵族与老牌贵族的矛盾日益突出,而乌松帝国近几年很可能再度宣战,届时,肯加帝国定会趁火打劫。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需要罗杰的才华,他也需要弗洛伊万这样的世袭贵族能够安分守己,如今,二者都从他的指尖悄然溜走。 下级士官私底下可以大骂其长官昏庸无能,那些长官能够嘲笑朝臣,而朝臣们会讽刺他这个国王,然而国王又真正做错了什么呢?国王享受着最高的待遇,同时也承担着最为沉重的责任。正如那顶绚烂的金皇冠,无数人为戴上它血流成河,又有无数人戴上它之后想要逃之夭夭一阵脚步声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城堡虽说不是金碧辉煌,但至少在重兵把守之下十分安全。查理今天以生病为由,推脱了所有章程,所以这位突破重重关卡前来打搅他的“客人”只可能是他踮起脚尖,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 伴随着“吱呀”一声,经过精心雕刻的木门被缓缓推开,只见寒光一闪,剑已经深深没入胸膛。 “好快的剑,好快的身手,陛下。”剑伤没有如期渗出鲜血,这位不速之客微笑着站在原地。 国王抽回兵器,向后跃,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对方——他身材有些高大,穿着件金色与红色相交的华服。其面庞上还没有皱纹,应该二十岁出头,棕色的长发十分柔顺,兴许是名贵族子弟,只是那双眼睛查理每每试图注视这名不速之客的眼睛时,便会下意识偏开脑袋,手心不知何时变得湿润起来。 “你是谁?”他这次将长剑抵在了对方的喉咙上。 但青年丝毫没有畏惧之意,反而裂开嘴轻轻笑出声来,“陛下,您恐怕没有那么健忘吧?”没等国王做出任何反应,他便一把抓住了长剑,顷刻间,制作精良的武器变得黯淡无光。查理用力向前刺去,它竟然土崩瓦解,化作一撮铁渣。 也许是巫术,不过打到国王可没有那么轻松。查理正准备去拿那把倚靠在墙脚的卫士斧时,惊讶地发现脚下坚实的土地不知何时化作了松软的泥潭,他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泥泞当中。 “陛下,风与星辰将不远万里自朔北而来。”青年说完这句话,身影便逐渐模糊,直至最后完全消散在空气当中。令国王目瞪口呆的是,脚下的泥泞逐渐变得坚硬,然后缓缓恢复为之前地板的模样。铁渣像是收到指令一般聚集起来,最终使那把剑完好如初。裤脚与鞋子沾染上的污秽也自行剥落,落地便顿时生成了地毯。整个房间恢复宁静,之前那段令人匪夷所思的经历也变得似真似幻,究竟是真的有那么一位青年,还是自己精神错乱产生了幻觉?没等他理清思路,敞开的大门外便传来了争吵声—— “不,您不能进去,国王正在休息。” “我有要事找国王商量。” “您不能进去,这是我的职责。” “你最好在我数到三之前滚开,城里这么多护卫都放我进来了,怎么偏偏你不行?一——二——” “没有国王的命令,就算是您也不能通过。” 正当两人剑拔弩张之际,查理的朗声邀请终于让那名护卫松了口气。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身着链甲的烈胆将军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当然,没人会叫“烈胆”,那是她的姓氏,其名因为过于拗口而逐渐被大家忘却。很多人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难免会脸色煞白,因为这位将军并非人类,而是克拉布亚龙的一员。不同于生活在极北之地的苔原亚龙,他们生活在克拉布火山附近,至少还初具人形,他们长着与人类相似的脸但略微发青,也知道二足行走,最为显眼的区别恐怕是其浑身布满的鳞片,还有那竖瞳,龙耳,头顶的硬角,和一条粗壮的尾巴。 不过在大多数霜雪人眼里,他们依旧是穷凶极恶的怪兽,跟荒野里的灰狼没有太大区别。在两国和平条约签署之前,他们一度作为佣兵活跃于战场,老兵们都明白,这些看似可怕的克拉布亚龙实则虚有其表,他们的鳞片根本抵挡不住刀剑,其爪子甚至无法穿透皮甲。正面战场上,他们与普通士兵的战斗力几乎没有区别。查理实在没想通,父亲为何要提拔这样的野兽作为将军,不过也罢,尽管他不清楚亚龙寿命如何,但至少烈胆将军记忆力大不如之前,原本褐色的短发也已经变得黯淡而稀疏,显然已经步入垂暮之年。 将军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说了些道歉的客套话,随即便直奔主题:“陛下,请立即下令逮捕弗洛伊万侯爵,他不仅目中无人,还竟敢毒害宾客,这种人——” 查理挥了挥手示意打住,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说道:“烈胆将军,这恐怕不属于你的职责范畴吧?” 性情暴烈的亚龙起身争辩道:“难道清理这种人渣不是维护王国的稳定吗?陛下,请容我今日便去斩下他的首级。” 那敢情是好,“可现在事情还没有查清,科林正在办理。” “科林?那个懦夫!他只会把事情——”没等烈胆将军说下去,查理再次挥手,让她安静下来。 “他的悲愤之情不亚于你,将军,”国王走到窗前,沉重地叹了口气,“这事交给他办是我的主意,如果你依旧不识好歹,那么让你安享晚年将是我今天下达的唯一一道命令。” “查理——!”将军吼了出来,让对方不由得一个机灵。国王只觉得背心发凉,就算眼前这头野兽已经步入暮年,她依旧可以在卫兵到来之前把自己撕成碎片。虽然他看不太懂亚龙的表情,但其眼神里的愤怒却是如此真切。守在走廊中的卫兵连忙赶来,端起斧子以应对任何可能的冲突。 “这真是一个“烈胆将军轻蔑地瞟了一眼那名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卫兵,“适合狩猎的天气啊。”将军眼中的怒火骤然消逝,屈身致歉后便迅速离开了房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十七章 布兰达 一想到今天的任务,布兰达便觉得恶心。 绵绵细雨仿佛要浸到骨子里去。胯下的老马即使在石板路上走起来也拖拖拉拉,就算抽上几鞭子,这可恶的畜生不仅不会加快脚步,反而要停下来哀鸣求饶,像极了那些油腔滑调的老队员。罗杰死后她便没有呆在巡游队的必要了,但科林似乎因为公务繁忙将相关事宜抛之脑后。身为队官所配备的浅蓝色锁子甲有些沉重,那顶相同颜色的开放盔偏大了些,雨水打上来“咚咚”作响。然而此次任务更是令人头疼——竟然要说服弗洛伊万去监禁所配合调查。 暂且回避其与科林的过节,无论他是否参与过此次毒害参事的密谋,怎么可能愿意屈尊来到军团长的监禁所呢?弗洛伊万毕竟贵为侯爵,不能像审问平民那样说抓就抓走的。行至一处水洼,老马自作主张地停了下来,布兰达连抽好几鞭子,它才慢悠悠地继续向前走去。街边的几个孩童顿时哈哈大笑,见骑手转过头来,他们的大人霎时惊慌失措,连忙将孩子牵走,还不停地向这位巡游队队官赔礼道歉。 “他们从身边走过时你要盯着地上看,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知道吗?”虽然声音很低,布兰达还是从雨声中分辨出了某位母亲的教导。她心中不禁涌出莫名的痛苦,有些话刚刚跑到嗓子眼,却又被吞了回去。也罢,事已至此,绝非一人之力能够改变。 雨势正渐渐减弱,老马也越来越没有精神,也许阴沟里的老鼠也溜得比它快。即使天气不大理想,九龙赌场依旧有很多混混进出。她能够想象其中的乌烟瘴气,迟早有一天,这座建筑将被大火吞噬,最终只剩下烧焦的木炭与灰烬。罪恶流淌在城市的血液之中,正如那四通八达的黑水,但罗杰在私下总说,漆黑的血管里也蕴含着希望。然而在她眼中却只有绝望,无论繁荣与否,人性如此,他们永无停息地向着腐化前行。贫民窟里他们为了食物,市井中为了金钱,朝堂之上又是为了封地与权力。也难怪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延续千年而不朽。 幻象卷土重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布兰达知道这些人至少现在还活着,但映入眼帘的却是群即将遭到屠戮,而无力保护自身的羔羊。有人张大嘴哀嚎,有人哭喊着恳求对方手下留情,却被士兵刺穿胸膛,砍掉脑袋。很快整条街道便被鲜血染红,断肢俯拾皆是。前方平坦的道路上已经筑满街垒,暴民们手中的火枪闪烁着光芒,一排士兵倒下,但是很快便有其他战士填补上来。 堡垒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不少人想要倒戈投降,结果被他们愤怒的首领剁下了脑袋。沾满血渍的灰色披风窜入她的视野,只见一位金发勇士率先翻过障碍,拨开敌人的长枪,张开嘴发出无声的怒吼。她的板甲已经多处凹陷,还布满刀剑的刮痕,左护肩不翼而飞,手中的阔剑也伤痕累累。这处街垒很快在众人合围之下便土崩瓦解。紧随那名勇士之后的却决非正规军,其中很多男人都盘着发髻。他们也没有统一的重甲,装备更是五花八门,有的还忙着从地上捡起未损坏的武器。金发勇士转过身来朝着诸位大声说了些什么,忽然与布兰达四目相对,其墨绿色的双眼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布兰达感觉自己才是误入他人世界的幽灵,不过这个人有些面熟 “天哪!竟然是她!”这位巡游队的队官惊呼道,幻象悉数消散,满是尸首与鲜血的街道恢复原貌。细雨轻轻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微的水花。老马打了一连串响鼻,似乎在抱怨路途遥远,但它也知道自己没有偷奸耍滑的余地,所以并没有放慢脚步。布兰达感觉脸庞有些发冷,也许是雨水的缘故。她长舒一口气,无奈地望着雪恩家族的标志性建筑。也许,正是因为主人的冒失行动才会使得未来有此浩劫,不过命运又如何能够改变呢?或许唯有布兰达能够真正理解这样的痛苦。她看到的幻象可能是过去,也可能是未来,却无一例外地发生过或将要发生。曾经,她从幻象中看见科林打碎了一只茶杯,便将所有的茶杯都收拾起来,结果到了招待罗杰的时候,幻象终于还是变为了现实。既然最终侯爵的女儿将带领乌合之众,那恐怕弗洛伊万在这次事件中难以全身而退。 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以及头盔被雨水敲击的“咚咚”声,布兰达终于来到了雪恩家族,身材高大的侍卫虽然暴露在细雨当中,却依然精神抖擞,斧子一横,将她挡在门外。按理说,下雨天那些守门的家伙应该站在岗亭里,可他为什么偏偏要跑出来淋雨? 布兰达暂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随即掏出文书道:“我奉命前来拜见弗洛伊万侯爵。” 侍卫根本没有接过文书,直接朗声回应:“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奉科林军团长的命令前来,必须要面见侯爵大人。”这位队官翻身下马,一手插腰,语气中带着些许愠怒,却也不敢使冲突升级,“你就不能回去通报一声?” “侯爵今天不接待军团长的人。” “那什么时候我可以见到他?”尽管她也明白,这么问徒劳无功。 侍卫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给了个含糊不清的答案便催她赶紧离开,不知怎么地,这个侍卫眼神总是时不时地看向别处。就在布兰达准备打道回府之时,一名带着圆眼镜的金发男子避开斧子走了过来,礼节性地弯了弯腰,而站岗的侍卫则突兀地长长舒出一口气。 “侯爵大人这几日外出郊游,你在这里是找不到他的,女士。” 布兰达有些纳闷,但还是出于礼貌,表达谢意后询问起对方的名字。 “我是弗兰克男爵。如果有幸的话,希望能请布兰达队官喝几杯酒,以表达谢意。”他向那名侍卫挥了挥手,后者行了个礼,欠身离开。 “你认识我?” “当然,那天正是你英勇地将黛莱丝姐从灰狼口中救下来,我得替侯爵大人表达感激之情,”他顿了顿,尽力使自己的笑容更加真诚,“还有我对勇者的敬意。” 真是令人受宠若惊,虽然男爵这番话难免有些虚伪,但能免费喝点酒也不错。况且,自己也没有太多东西可供对方利用。布兰达当即便答应下来,两人遂向酒馆走去。 “两杯麦酒,谢谢。”即使在这种地方,弗兰克依旧像带了副面具。 这里酒保的手脚不怎么麻利,就像那头拴在马房里的畜生。由于天依旧下着雨,酒馆的生意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人安静地品尝着发酸的劣酒。布兰达瞧了眼木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比较干净的地方搁置头盔。这里的坐凳不过是些石墩,弄得屁股发冷。她斜着身子,用手支住脑袋,等待对方发话,而男爵则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盔甲。 在麦酒端上桌子之后弗兰克终于问道:“巡游队的工作很辛苦吧?” “还好,也就是维护治安。来,干杯,”布兰达给自己灌了点酒,脸颊很快便泛起红晕,“我很好奇,男爵成天在做什么呢?” “嗯?不过些琐事罢了,父亲留下来的封地不多,”弗兰克也喝了点酒,“也许我还不如富商呢——话说,身为罕见的女队官,有没有人刻意与你过不去?” 布兰达笑着擂了擂桌子,“难道男爵大人准备帮我摆平他们?” “想必你坐上这个位置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吧?” “那倒没有,我是——”布兰达忽然一个机灵,随即改口道,“我是累死累活,不过还好啦,哪有爵爷们辛苦?” “呵呵,至少我们这些爵士办事时没有生命危险呐。诶,听说救黛莱丝那次你们一下子干掉了十来头灰狼?”弗兰克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对方的神色变化,却自然而然的转变了话题。 “不过是些畜生而已,况且我们还带着火枪。”说起之前的英勇事迹她还是挺开心的,不过在这个男爵面前得千万心。 弗兰克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别那么谦虚啊,要是换做我,恐怕得吓得换条裤子了。” 他们很快便喝完两杯麦酒,男爵接着又慷慨地点了几杯,他们聊着些许生活琐事,渐渐地,木桌上已经挤满空瓶子。 “话说侯爵到底去哪了呢?春天总是阴雨绵绵,到哪不是一滩烂泥。”布兰达冷不丁地问道。 “啊?当然是诺玛镇,他每年都要”忽然,男爵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果然,我喝得有些多了——失陪了。”说着,他急匆匆地结完账,随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布兰达的嘴角微微上扬,对自己的把戏十分满意,然而她并没有看到,雨中,弗兰克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十八章 科林 连续不断的雨声宛如喋喋不休的老婆子,扰得科林心神不宁,可倘若关上窗户,呆在这间屋子里很快便会窒息。百无聊赖中,他站在窗前随心地将魔力集中于指尖,零零星星的火花迸射而出,与雨水相碰之后“噗嗤”一声骤然消逝。马蹄“嗒嗒”敲击着石板路,戴着浅蓝色头盔的骑手缓缓前来。科林知道布兰达定是无功而返,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案件调查之所以举步维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弗洛伊万的身份。尽管大多数人都认定侯爵便是凶手,从动机来看,似乎再没有第二者能够引起嫌疑。在酒水里下毒,倒不是什么新鲜的伎俩,但从九龙帮提供的信息来看,雪恩家族近来并没有购置任何形式的毒药,难道说凶手另有其人,或者他们家族存在配置毒药的专家?喜欢化学的贵族倒也不少,也许应该从他们那入手——可找到毒药又能如何?现在还没有充分的理由把人给抓起来,期盼那家伙自首更是无稽之谈。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落汤鸡般的布兰达来到了门口。随着每一步迈进,不少雨水顺着盔甲缝隙“啪嗒啪嗒”滴落下来。没等这位队官走到身边,科林便已觉酒气熏天。 “但愿你不是去酒馆找的弗洛伊万。”军团长耸了耸鼻子讽刺道,他甚至懒得转身去面对这个醉鬼。 “不,主人,我首先去的便是雪恩家族,不过侍卫没放我进去,还说‘侯爵今天不接待军团长的人’。”虽然喝了那么多,她说话依旧口齿清晰。 魔法汇聚于科林掌心,闪烁出一道耀眼的白光,“果然是做贼心虚,想必那条毒蛇已经逃到阴沟里去了吧。”说罢,他便转过身来死死盯着自己曾经的侍从:她满头黑发毫无生气地贴于头颅,脸颊微微发红,双眼却坦然地正视前方。 “之后,你就去喝了个烂醉让我好等?”军团长上前捻起对方的几根头发,“队官可当得愉快呢,但不要忘了,你依旧是我的侍从——”他似乎怒火中烧,用力扯下手中的发丝,弄得布兰达惊叫一声,“醒醒酒,然后去办离队手续,”忽然,科林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当然,阴雨绵绵的日子里你可以好好歇息,先下去换套干爽的衣服吧。” 只是布兰达并没有离开,而是欠身补充道:“听说,弗洛伊万现在位于诺玛镇。” “诺玛镇?那是个好地方,不过,你听谁说的?”科林这会儿已经瘫坐在木椅上,按着跳动的太阳穴。 “弗兰克男爵,我想消息应该比较可靠。” “可靠?难道他是你老朋友?”军团长掩面弯下了腰,虽然吐词还十分清晰,但他面色已有些苍白。布兰达慌了神,她正准备招呼护卫把医生请来,科林却愣地挺直腰板,恢复常态,“回答我的问题。” 布兰达见主人暂无大碍便长舒一口气,一五一十地将酒馆的经历告诉了科林,说道自己如何机智地使男爵逐渐放松警惕,最终让他说漏嘴时,这位即将离职的队官显得尤为自豪,从贵族口中套出消息绝非是能够轻而易举做到的。但军团长在整个叙述过程中都闷闷不乐地看着天花板,到了侍从最为得意的部分时,他还不由得皱起眉头。 “恐怕是个圈套,”耐心地等到布兰达说完,科林总结道,“但可惜的是,暂时还无法找到证据让你相信我的猜测。还有其它要汇报的吗?” 布兰达迟疑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低声说道:“有关一个幻象。”科林没有作声,她也不敢妄自发挥。房间忽然一片死寂。默默等待了好几分钟,军团长终于按捺不住,示意她快点说下去。 “我看见弗洛伊万的女儿,她”率领着一群乌合之众占领城市?还是直接说她落草为寇?或者说,银辉城最终被乱党攻陷? “她死了吗?看见过什么就说什么。”科林见布兰达举棋不定,开始用指关节敲击起木桌。 “她率领一帮人在银辉城的街道上厮杀。”有的话还是不挑明白为好,毕竟看见的只是部分未来。 军团长笑着补充道:“然后占领了整座城市对吗?”见侍从面如死灰,他的语气不禁严肃起来,“你认为,这件事与草率抓捕弗洛伊万有关?” 布兰达点了点头。 她默默离开房间,不料军团长忽然说道:“看见未来却又无法改变吗?哼,神明还真会讽刺我们的愚蠢啊。虽然结果已经注定,但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怎样的舞台上演,幻象之外还有太多东西值得去争取。” 绵绵细雨终于消停下来,科林整理了一下思路,便骑上“大红枣”向皇都奔去。天色渐渐黯淡,可还有相当一段路途等着他。“大红枣”虽说是匹年轻的雪原马,但平日里缺乏锻炼,此次出行笼头也栓得太紧,它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没跑多远便开始口吐白沫,不得不放慢脚步。头顶的天空乌云散尽,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散落大地,四周那些发荣滋长的树木与花草染上一层银辉,似真似幻。 “大红枣”莫名地有些不安,开始左右摆动身子,科林费了好大劲才使它冷静下来。一股甜丝丝的气息悄然侵入他的鼻腔,军团长莫名觉得有些烦。,也许是某些粗枝大叶的搬运工打翻了满满一车炼金药水,或者有人刻意将它们藏匿在此处图谋不轨 “呜——”一声狼嚎促使军团长拔出长剑警惕地扫视四周。阴影为它们打好掩护,那些狡猾的畜生可能随时发动突袭。随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证实了他的猜想。只见数头灰狼眼睛里泛着穷凶极恶的光,咆哮着向他冲来。就像对付敌人的步兵一样,科林沉下心,手起剑落,便将“出头鸟”砍倒在地。但“大红枣”就没有骑手那么沉着了,本能驱使着它疯狂向前奔去,完全打断了之前的节奏,科林为保持平衡,只好死命拉着缰绳。 春季食物渐渐增多,灰狼本不应该那么凶暴,或许跟这药水有着些许联系。科林来不及细数有多少头灰狼跟在身后,他不断挥剑,手臂已经微微发疼,口腔里弥漫着甜腥味,灰狼却依旧前仆后继。“大红枣”的脖子上已经满是汗水,虽然它已经用后腿踹飞了三头恶狼,身上却依旧留下了许多伤痕,不仅被群狼疯狂抓咬,骑手的马刺也磨下它一层皮。不过好在它并非黛莱丝之前所骑的那匹老马,就算负伤在身,速度依旧不减。他原本携带有一把火绳手枪,可倒运的是,这把枪偏偏没有装弹,新来的仆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科林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夜晚,他仿佛在马背上作战了一个世纪,身边尽是血腥与死亡,恐惧扼住喉咙尖叫着想让他放弃——不过,对他而言,这里还缺少垂死者的呻吟,缺少遍地鲜血,缺少屎尿与尸臭的混合气息还不够,远远不够!长剑虽已折断,黝黑的城门却也处于百步之内。科林高声呼喊以寻求帮助,好在皇城的站岗士兵们比较尽职,朝着狼群放了排枪。虽说没有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但火光与巨响足以使剩下的灰狼放弃猎物,一股脑逃回夜幕当中。 军团长向着城楼上的救命恩人们挥了挥手,向他们道明来意,并亮出自己的贵族勋章,却发现其中有个家伙—— 科林猛夹双腿,促使坐骑人立起来,“砰”的一声枪响接踵而至,掩盖了铅弹穿透皮肉的声音,“大红枣”顿时向左方倒去。几个卫兵顿时乱作一团,有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有的大声呼喊,有的逮住凶手往城墙垛上撞去。 几分钟后,伴随着沉重的铰链声,城门大开。三名士兵疾步前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军团长从马匹的身体下拖出。科林摇摇头示意并无大碍,于是在两人搀扶下缓缓向皇城走去。那第三个人鬼鬼祟祟在后面干什么呢?科林方欲转头,一把匕首捅进了他的背部。好在,对手并不高明,他阴差阳错地刺在了肋骨上。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其余两名士兵还算训练有序,一人继续搀扶着军团长,后者立马拔剑迎敌。刺客见状撒腿就跑,夜幕中响起零星的枪声,却没有哪颗铅弹命中目标,只能任由其逃之夭夭。 军团长有些疑惑,究竟是谁那么希望致自己于死地呢?怎么皇城的卫兵也涌现出那么多叛徒?经过之前那番折腾,他感到眼皮变得非常沉重,双腿也渐渐变得瘫软。能够买通直属部队的人,不仅需要拥有大量钱财,还必须巧舌如簧,这样的家伙屈指可数。但倘若那几个士兵是奉国王或参事的命令行事,恐怕就要另当别论了 次日一大清早,科林不顾疲惫与伤势,固执地来到国王的居所等候。晨雾渐渐散去,查理打开大门时可被科林惨白的脸吓了一跳,两名随行的禁卫军立马刀剑出鞘。 “陛下,恕我冒昧地打扰,”军团长单膝下跪,“我带来了最新消息。” 查理使了个眼色让部下收回兵器,微笑着将科林扶起,“你大可不必那么心急,待我们去宫殿里再从长计议。” “陛下,只耽误您几分钟,”科林执拗地说道,“弗洛伊万现在身在诺玛镇。据部下回复,昨天雪恩家族的护卫拒绝我的人进入,对方似乎刻意指名点姓不过我想,其中恐怕有些误会。” “误会?误会什么?”查理一副全知全能的神气叉着腰,“我看,今天就应该将他逮捕归案。” “可是陛下,我们并没有明确的证据。”科林此话刚出口便追悔莫及,他知道查理的性格,这样劝阻直接等于怂恿他赶紧下令。 果然,查理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我可不需要那种被狼咬了还考虑是否合乎情理的懦夫!”接着他换了一种语气,颇为失望地说,“难道我真看错人了吗,科林?换做烈胆将军,她可不会像这样优柔寡断。” “陛下这”是的,烈胆根本不会迟疑,因为她是一个只会前进的疯子。 “好了,我已经拿定主意,”查理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向宫殿走去,“执行命令吧。” “是,陛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十九章 乔 开春,又是一批新学员给学院平添几分拥挤。其中学习神学的人已屈指可数,大多平民子弟选择了算术。经过将近半年的时间,乔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前景将会是多么黯淡:就算侥幸能够毕业,由于查理国王的排斥政策,新教牧师的地位每况愈下,很多同学都已经“转行”。不过,远虑还不足以使乔完全失去斗志,他还是竭尽所能地记背着枯燥的条文。唯一让人感到有些新鲜的是,银辉城来了位亚龙商人。虽然他长了身绿鳞,脸色就像水潭里的水华那般诡异,却会出售一些可以冒泡的饮料和大堆稀奇的玩意儿,还常常在学院附近转悠,深受学生们欢迎。只是牧师们都叫他害虫,隔三差五拿起棍棒将其“驱逐出境”。 没有什么比乌云密布的清晨更令人失望。乔望着灰暗的天空,嗅着泥土味,声嘀咕道。尽管天气已经转暖,但严寒依旧没有完全消散,抢先脱去厚重衣物的青年已经品尝到了恶果,他们现在无不依靠药物来还缓解咳嗽。乔拿出皱巴巴的课本,大声朗读了几句,他不禁皱起眉头,总觉得差一点什么。按照惯例,每天早晨只要天气允许,汤姆就会围着学校跑上一圈,给所有遇见的人打个招呼,乔此刻所站的地方便是对方的必经之路,可今天为何迟迟不见他的身影?难道说他改变了路线?恰巧这时,招呼同学们早餐的钟声“嗡嗡”作响,乔合上书便往食堂走去。 无论学习神学还是算术,他们都要在这里用餐,往往很快便将此地堵得水泄不通。很多学生挤破脑袋也就为了领取那只值1卡隆的黑面包和一碗稀粥——还是在没有遭到高年级学生的掠夺的前提下。家境略微殷实些的呢,倒是省掉不少麻烦,街上有的是食物供其挑选。当乔来到食堂时早已是声鼎沸,他差点挤掉鞋子才领到自己那份食物,寻一席可供站立的角落,张口便吞掉了索然无味的面包,焦糊的气息顿时弥漫于口腔。忍住作呕的冲动,仰头奋力梗咽,他猛灌一口清澈的稀粥。 待这些粗糙的食物下肚,再轻轻嗓子,便算吃完早餐了。教员们通常总是强调要懂得感恩,要忆苦思甜,能够为创世之神受苦是我们的福分,韦斯特却往往反其道而行,若要评选出对学校食物抱怨最多的人,他当之无愧。今早也不例外,即使是在喧闹的人群当中,乔也听见了韦斯特的尖声咒骂。 “搞什么?臭婊子!怎么又把面包烤焦了?隔壁猪倌的技术都比你好!”“挑粪去吧,死老头,下次不用往粥里放米了,省的我劳神去数有多少粒。什么?到底有多少粒?我数数,1,,”“喂喂,你们这些埋头吃饭的,怎么就不敢出气?我们是教员,不是磨坊里的畜生。” 对于他的放肆,人们早就习以为常,但为何没有人和他正面对峙呢?就因为他少了一只手?可大街上还偶尔有残废流浪汉被乱棍打死。乔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最近从米勒那听说韦斯特似乎与这里的地区主教有些瓜葛。 乔常常幻想,自己那也许根本不存在的父亲能够有朝一日骑着最为壮硕的雪原马,身着镶金的外套,走过肮脏的街道,在众人羡慕与嫉妒交织的目光下前来接他离开这里。每天早上将有鲜奶而不是稀粥,将有松软的蛋糕而不是黑硬的面包,不再为卡隆发愁也不必被人呼来换去,没有派普和马里登这样的恶棍,身边的每个骑士都像“铁罐头”那样每天和颜悦色,他将有一把天下最为锋利的长剑,每天别在身边神气地招摇过市,当然,他也不会忘了这里的朋友们 当然,前提是自己有那么位显达的父亲,否则他还是一名灰头土脸的见习牧师。没有谁会在意乔的黯然,想要吃饭的依旧伸长双手往里面挤,吃完的护着肚子向外面冲。乔不禁摇摇头,正准备归还用于盛装稀粥的土碗时,有人愣地猛撞在他的胸膛上。乔自认倒霉准备找个缝隙离去时,却被拉住了手腕。 “今后可得心了。”乔定睛一看,原来是同宿舍的米勒。 “嗯?心什么?”米勒原本便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这番模棱两可的话让乔有些疑惑。 “杰克,一个学习算术的新生。”尽管食堂人声鼎沸但米勒的声音非常清晰,没等乔不以为意地笑出声来,他用手中的面包顶了顶其胸膛,“就像这样,汤姆现在正躺在病床上,满胸口都是血。”恐惧与愤慨在米勒脸上交织。 又有个冒失鬼撞到了乔身上,土碗掉落在地,裂了个口子,“用的匕首?他怎么能?”虽然经历过许多次决斗,但乔对于那些敢于痛下杀手的家伙还是有几分畏惧,“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不怕被送到巡游队处理吗?” “当然不怕,听说他父亲就是巡游队的一名长官,”米勒眼睛盯着墙角,也不顾人流时不时对他的撞击,攥紧了面包,很多面包渣掉落在地,“杰克希望我们怕他,同时又要尊敬他。这样种家伙真的很讨厌,如果我爷爷唉,说多了也是废话,总之心点吧。”他一仰脑袋,张口咽下了已经变得奇形怪状的面包,便随着人群挤出食堂。 汤姆会死吗?乔不禁担有些忧虑,心不在焉地归还了餐具,慢慢往教室走去。尽管汤姆和自己的关系算不上有多么密切,可一谈论到死鼻子便有些发酸。为什么呢?乔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一个人死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但平日里天天打照面也没觉得有多么愉快啊。书本里说这是一种解脱,届时神会前来根据他的善恶进行奖惩。话说回来,自己应该为汤姆做些什么呢?为他祈祷?筹钱为他买点食物?还是去问问韦斯特吧,他总能给出出人意料的答案。 来到教室门口,只见同学们都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背诵经文,乔顿时暗叫不妙。 韦斯特也盯着课本,头也没抬便责问道:“怎么?要我叫辆马车来迎接‘粪叉大人’?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哼,换做莱恩教员,这会儿还没迟到呢。虽然乔心中愤愤不平,但他已经做好叉粪准备。毕竟,韦斯特说一不二,订下的惩罚措施就一定会执行,和他争辩完全是自讨苦吃。 见乔半天没反应,韦斯特挥了挥右臂的假肢,“去吧,为学校做点贡献,要我把粪叉递给你吗?” 乔垂着头,极不情愿地挪动着步子,却忽然被名不速之客蛮横地一把推开,差点摔倒在地。 “你们这些学神学的呆子听着,今后我就是你们的老大!”那青年双手叉腰,神气地说道。 “他是谁啊?”多比低声询问同桌,“我们的老大不是汤姆吗?” 青年灵敏的耳朵精确地捕捉到了这些话,只见他嚣张地闯进教室,掏出金丝匕首顶在多比的喉咙上,“哟?想要支持那死人?我杰克可以成全你!”这番架势立马就把胆的见习牧师吓得面无血色,甚至连求饶的话也忘记该如何说,只能在座位上瑟瑟发抖。其同桌也是面露惧色,但好歹知道请求原谅。见状,杰克的气焰愈发嚣张,他大声嚷嚷着要对方舔干净自己的皮靴,否则就要抹多比的脖子。韦斯特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合上了课本,可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位不速之客身上,根本没人理会他。 正当杰克耀武扬威,向学生们展示明晃晃的刀刃时,一本教科书自讲台飞射而出,正中其鼻梁。他顿时眼冒金星,勾下腰连忙捂住自己的面部。多比见匕首终于从自己身上移开,连滚带爬地往教室另一角跑去,撞翻了多少桌子和同学也浑然不知。 韦斯特大步流星走来,没等对方回过神,当着众人的面便是一耳光扇在其脸上,力道之大竟然打得杰克失去重心,踉踉跄跄撞到墙上弄得浑身是灰。 “最好给我滚蛋,渣滓!”平日里不管对他有多大成见的学生,此时都油然生出敬佩之情。 “你竟敢”杰克揩去鼻血,便径直向教员刺去。韦斯特的木质假肢也毫不客气,猛地向下一劈,“哐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杰克则捂住手腕嗷嗷大叫。 “试试两只手能不能打过一只,蠢货!我韦斯特·顽石从不畏惧挑战。”说着他捡起匕首,在大家惊异的目光之中猛地往墙壁上砸去,这把华丽的武器就像是干面条似的折为两截。“滚蛋!” 杰克自知不是对手,灰溜溜地走出了教室,却与门口观望的乔撞了个满怀。 “给我记住!”他喃喃道,狠狠盯着乔,一拳便捅在对方肚子上,想要把满怀火气发泄在这个看似懦弱的见习牧师身上。 乔连连退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韦斯特已经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当乔站稳脚跟时,只见对方追上来便是一记鞭腿—— “啊——!”这次反倒是杰克叫出声来,因为乔毫不客气地以掌根猛击了他的髌骨。 “我会记住的,如何对付人渣,”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乔扔下自己的旧手套冷冷道,“明天正午,粪坑旁的空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二十章 韦斯特 当最后一名学生离开教室后,他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疲倦,扔下课本直接瘫坐在“吱吱”作响的木椅上。国内牧师的前景越发灰暗,据说查理已经着手计划将新教扫地出门。望着土层已经开始渐渐剥落的天花板,韦斯特无奈地摇了摇头。个人的力量,如何能力挽狂澜?眯上眼,陈旧的窗户外春光正好,只是少了些打闹。他估计那些家伙大多是去围观所谓的“决斗”了,虽然教训教训杰克也无妨,但意气用事总归不是什么好习惯,可以避免的交锋最好去回避。乔曾经身为家仆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此番冲动或许是受自己的影响吧。 “唉,误人子弟。”韦斯特自言自语道,丝毫没哟察觉有人已经跨入门栏,所以当对方说话时,他差点一跃而起。 “虽然面包确实很糟糕,但你不是最喜欢中午的卷心菜了吗,顽石?”来者身材匀称,着一袭算术教员的灰衣,他俩共同执教五年颇有些交情。 韦斯特很快回过神来,靠在椅子上,笑道:“莱恩,你光站在这说有什么用?我的午饭呢?” 后者寻了一把学生的木椅坐下,翘着腿挑眉道:“在食堂呢,不过现在也许在某人的肚子里。”与兼任牧师的韦斯特不同,算术教员没有那么多行为规范。他拿出藏掖在口袋里的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再盖上扔到一边,瞧了瞧讲台上的“石头”,“我不会告诉你这是从某人宿舍拿来的。虽然北方没这规定,但牧师偷偷藏这些东西总归有些不合时宜,你说呢?” 韦斯特可没有那好脾气,蹭地站起来,举起课本就往对方身上砸去。酒劲还没发作,莱恩轻松地偏头闪过,“别生气,有事我们回去聊,下午难得全是自习。” “下午我还要主持葬礼,哪像你们?”牧师揉了揉假肢与息肉交接的地方,拖着步子往门外走去,“听说雪恩家族和国王闹得很僵啊,消息属实吗?” “关心他们干啥,难道你准备从政?” 没有理会莱恩的嘲弄,也懒得转身看对方的嬉皮笑脸,韦斯特停下脚步重复道:“属实吗?” “当然,当然,指不定明后天就要动手了。” “是吗希望不要殃及池鱼。”他摇摇头,接着向外走去。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阳光洒在身上带来阵阵暖意让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 “池鱼?是哪条池鱼?”莱恩好奇地追问,不过韦斯特现在没有心思陪他玩耍,径直往食堂走去。 原本期望着能够收获些残羹冷炙,他却连面包渣也没能得到,还被好好奚落了一番。也罢,就当是为创世神分担点苦难。但饿着肚子可不行,主持葬礼要站在坟墓旁念半时的经文,没有点体力恐怕自己得去与死者同眠。韦斯特原本想去街上买两个面包充饥,却鬼使神差地想到从后门出去。经过粪坑时恰巧看见“粪叉大人”和杰克相互抓扯着双双滚落下去,围观者愣是在原地惊呼,也没有谁脑袋清醒点去想办法将两人捞上来。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以后多多少少知道收敛些。 所谓后门,其实指的是学院那堵早已坍塌的矮墙。那是几月前某个学生翻墙时弄塌的,肇事者也弄得个屁股开花。学校拿了钱,却迟迟没有请人来修补,也许是听见了风声,像新教牧师得全部离开霜雪帝国,学院将要被迫搬迁什么的。现在杞人忧天完全是自讨苦吃,韦斯特常常嘲笑那些为此忧心忡忡的家伙,倘若消息属实,他也要在这里呆到最后一刻以表现自己对新教的虔诚,因为主教赐予了他第二次生命,将他从仇恨旋涡中拯救出来 街道看似干爽,但许多松动的地砖之下却藏匿着污水,稍有不慎便会惹得满裤腿污渍。在银辉城居住久了,韦斯特能够轻易分辨出这些“陷阱”。走着走着,由远及近的金属碰撞声令他慌了神,一脚踩错,污水飞溅。还没来得及抱怨,只见一个全副武装的铁罐头向他奔来,那多半是雪恩家族的马勒赛尔。牧师首先联想到巡游队的报复,可至于让名骑士来教训自己吗? 韦斯特抱着侥幸心理走到街边,顺便买了两个面包。不知是对方视力不好还是创世神的帮助,那名骑士急匆匆地自他身边跑过,并没有找麻烦的意思,奇怪,附近也没有比武大会举行啊说道报复,也许现在巡游队的家伙没有那么肚鸡肠了吧。国王还真是有一套,能够在短短时间内教他们偃旗息鼓然而半时后,他便被三名巡游队员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吃了顿治安棒,之前对查理的那点赞赏也顿时烟消云散。 拍去身上的尘土,捡回假肢重新装好,他依旧得去给别人主持葬礼。也无非是走个过场,他这种面相凶恶又有残疾的牧师也只能通过这事儿赚取点生活费。唉,真恨不得自己出生在南方,至少那里可不会仅凭相貌就拒绝请他布道、主持婚礼。为死者祝福时牧师必须保持严肃,不过此时人们都将目光集中到了即将下葬的死者身上。它穿着华服,双眼已经挖去,放在棺材中轻飘飘的,显然是经过防腐处理,但这可就奇怪了——平民根本没有权利去处理尸首,而贵族又怎么会葬于公墓,还请他这样不入流的牧师呢?韦斯特瞥了眼墓碑,上面只有“教员罗杰”几个字。难不成是贵族聘请的老师?罗杰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啊尽管他有些心不在焉,祝词漏洞百出,但好歹还是糊弄了过去。看着苦工一铲一铲将棺材掩盖,韦斯特如释重负。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辛苦你了。”对方塞给他一袋卡隆,随即转身向同行的黑发女代道,“布兰达,‘大红枣’的皮剥下来了吗?” “屠户说今天就可以取,主人。” “那就好,拖拖拉拉只会延误战机,带上巡游队的人——当然,还有银刃骑士,准备出发。” 被称作布兰达的女性领命而去,韦斯特倒是听得一头雾水,难不成这些家伙都是身份显赫的贵族?竟然还有权力调动骑士,那为什么还要把这个叫做罗杰的人葬在公墓?他想不通,也不愿瞎去掺和,自己的祖父便是因为参与这些该死的权利斗争而弄得家族没落。 本以为今天的怪事到此为止,可创世神偏偏喜欢同他开玩笑。回到宿舍,只见莱恩背朝外站在门口,以一种极其陌生的语调低声道:“赶紧离开吧,起风了。” 韦斯特试探性地用假肢戳了戳他的肩膀,唯恐认错人,却将莱恩吓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韦斯特倒像是什么异样也没看见似的,拉着对方说是要好好喝上几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二十一章 科林 诺玛镇虽不如银辉城繁华,也并非想象中的穷乡僻壤。道路虽然没有用青石铺平却被夯实得十分紧凑,排水沟裸露在外,虽然有些妨碍美观但依旧实用。放眼望去,尽管没有一间屋子能够称得上华美,却鲜有破败的迹象。为了不打草惊蛇,科林孤身策马在镇上绕了一圈,发现这里没有成规模的街市,贩们星罗棋布,象征了此地蓬勃的生命力。偶尔能够看见几名巡逻的民兵,他们通常手持短枪,身上只有皮胸甲作为防护,战斗力肯定是远不及巡游队的,不过科林也相信,市民们会在他们的维护下过得更好。凭着记忆搜索,他始终没有回想起此地究竟隶属于哪位领主——如果肯为弗洛伊万提供荫蔽,那么很可能便是同党。 或许此时草草下定论还过于匆忙。想到查理那毋庸置疑的语气,科林便隐隐有些不安。如果我是一个刻板的老贵族,对于那些新贵族们充满厌恶,加上罗杰与我有隙,国王却命令我们和好。所以我会选择借宴会之机下毒吗?那么所有矛头肯定会当即指向我,这步明显不妥。我下毒选择在宴会之上为什么不在其它地方避嫌呢?还有门口的护卫,说不接见军团长的人,不是明摆着——等等,矛头都会指向弗洛伊万,无论是谁下的毒,不管那究竟是谁的护卫。 科林拍了拍脑门,责怪起自己的脑袋来,之前总是在琢磨对方的动机和目的,却没有考虑过侯爵也是个冤大头。 “果然应该等到想明白了再去找查理。”军团长喃喃自语,胯下的白马打了一连串响鼻仿佛在表示赞同。国王下令后冲突已经无法避免,他必须将弗洛伊万缉捕归案,然而雪恩家族肯定拉不下脸让他带走一名侯爵的。强行抓人会造成流血,而空手回去又会激发起查理的怒火,到时候不仅他会被撤职,侯爵依然得流血。他已错过时机,致使任务如此艰难。 相比之下,弗洛伊万倒是悠闲多了。也许是抱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心理,大张旗鼓地将贵族旗帜悬挂在此地最高的二层别墅上,远远便能够辨识。为摸清对方底细,科林还去询问过镇长,不过看来他和雪恩家族恐怕是一丘之貉,多次试探着想要套出此次科林的部署,而对弗洛伊万究竟有多少亲兵往往闭口不谈。最后临别时,军团长让他转告侯爵,“最好跟我走一趟,国王已经下令。不过我可以保证,至少在明天上午,你还是安全的。”当然,这并不代表他打算明天下午再动手,那帮骑士老爷要在这儿呆上一宿动静可不会。如果可能,最好今晚就解决问题。 回到郊外,已经有不少骑士开始磨皮擦痒,反倒是巡游队员更为镇定。也罢,银刃骑士团长久以来都以纪律涣散而臭名远扬,这次光是只让少部分人骑马就引得牢骚不断,但愿行动的时候不要出乱子。在科林冰冷目光的扫视下,大部分骑士安静下来,除了囚车里那位——或者说那条苔原亚龙。它就像是一条放大的蜥蜴,却喜欢二足行走,即使驼着背也比常人高大许多。血盆大口中的利齿堪比剃刀,而那双琥珀色的眼只有玻璃珠大。其前爪之长,犹如一把把白生生的匕首。灰鳞布满全身,其硬度堪比钢甲。它焦躁地用其条壮硕的尾巴不停拍打着囚车,似乎只等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前去将眼前的所有敌人撕碎,当然,科林也相信它拥有这样的神力。没人能够单挑胜过苔原亚龙,这是当年两国战争时期人们所得出的结论。它们性情乖戾,大多分布在极北苔原,那些极少部分四处游荡的便成为了所有人的梦魇。 其战斗力完全不是克拉布亚龙能够比拟的,传说当时有条苔原亚龙,在一次冲突中直接造成了三十余名骑士的死亡。后来,老国王聘请全国各地的驯兽师,妄图驯服这种生物。虽然也取得了些许成效,但至今,这些野兽只要找到机会便将溜之大吉,给当地村落带来一场浩劫。科林又瞧了瞧囚车中的亚龙,心里却暗自有些失望,因为它显然远没有传说中那般威武,但对付几个亲兵也应该搓搓有余。 “银刃骑士们,巡游队的勇士们,请做好准备,今晚,我们将奉国王之命缉捕弗洛伊万侯爵。到时候我可不希望看见你们因为打瞌睡而丢掉脑袋。”科林朗声道。 “为什么我们要在晚上搞偷袭啊?这违背了骑士精神!”有人立马开始起哄,并引起了不少共鸣。 “以免打草惊蛇,侯爵的亲兵可不是草包,”你们却是,“而且,怎能对下毒的人讲骑士精神呢?”当然,你们这些成天吃喝嫖赌的饭桶也不配称作骑士。 布兰达凑过来悄悄问道:“罪名不是还没有坐实吗?” “好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安心办事。”科林轻声回应。 春日的白天还算不上太长,他们一直等到月亮高悬于天空时才动身。虽然科林并没有奢望五十来人的队伍能够静默无声地前进,但骑士们在这方面却意外地做得很好。在几个可能的逃跑路线途中安插好士兵,军团长便带着二十几名骑士与巡游队员的混合队伍来到建筑之前高声呼喊,希望对方趁早投降。然而除了一些全副武装的亲兵,并没有人前来回应。 良久,黑夜里便只剩下了冷风呼啸,双方要么端着火枪,要么抬起十字弩微微发颤。清冷的月光默默照亮他们的脸颊。 终于,弗洛伊万从窗户探出脑袋来,高声回应道:“军团长,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请不要妄图将罪名无端地扣在一名侯爵头上。” “跟我走一趟吧,国王已经下令了。”说着,科林拿出了公文,但是黑夜中弗洛伊万根本看不清。 “它可能只是一张普通的白纸,军团长。你带着一群剑拔弩张的骑士,恕我无法相信你的话,”侯爵顿了顿,“如果我收到了国王的亲笔信,我将马不停蹄赶到你部配合调查。” “侯爵,今天是最后期限,如果——”没等科林把话说完,一声尖锐的枪响打破僵局。军团长只觉耳膜有些疼痛,也不知是谁如此大胆,但接下来的局势可非他能够所控制。火枪声此起彼伏,顿时杀声震天,淹没了侯爵惊慌的斥责。两名骑士惨叫着中枪倒地,楼上的亲兵中也个倒霉蛋从窗户跌落下来折断脖子。当第一排枪放完之后,巡游队员带着工具冲上前正准备砸门,却只见大门竟然自己打开了。有位“幽灵”招呼着让他们赶紧进去。 “抓捕叛党,我应当尽一份责任!”“幽灵”高呼。房子里陆续传来咒骂声,似乎是一场叛变,可科林还有些犹豫,但银刃骑士们却高歌着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喂,回来!可能是陷阱!”军团长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这群骑士面前显得多么无助,只有巡游队员听从了指挥。 “大人,我以男爵的荣誉担保,这并非诡计。”“幽灵”走出来向科林弯了弯腰。他的眼镜反射着光芒,给其主人平添几分狡诈。 “你是谁?”科林根本不打算相信所谓的男爵,却不得不为骑士们着想,“剩下的,跟上骑士们的步伐!” “我是弗兰克男爵,大人。”男子让出道来,露出了微笑。巡游队员们则鱼贯而入,布兰达守在主人身边,好奇地瞥了眼对方容貌,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怕我杀了你这叛徒?”现在,房门口只剩下科林、布兰达与弗兰克三人。 男爵倒是毫无惧色,耸耸肩答道:“我想,为国王效劳应该算不上背叛吧?”其胸前的红宝石项链在月光下仿佛是一滩阴沉的血,“况且,军团长您恐怕不会介意麾下再多出一把剑吧?”别墅里战斗正酣,弗兰克却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人渣,“现在我更需要你放下武器。” “当然,当然。”说着,男爵将自己的佩剑以及藏掖在衣服里的匕首一齐交给了布兰达,“现在大人肯相信我了?”此时,已经有几名骑士窜出别墅高呼:“在那儿!弗洛伊万!” “把他押回银辉城。”科林甩下一句话便急匆匆地往刚才有骑士呼喊的方向追去。 “可——”布兰达欲言又止,默默攥紧了拳头。 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男爵咧开嘴笑道:“我们走吧,英勇的巡游队长?”其两颗尖牙在此时显得格外醒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二十二章 马勒赛尔 夜,仿佛永无尽头。侯爵虽然衣衫凌乱,神情却依然镇定。黝黑的街道通向何处,恐怕只有派普知道。身后的脚步以及金属的“叮叮”作响催促着他们继续前行。马勒赛尔能够嗅到空气中的恐惧,哪怕是从于战场上九死一生的父亲身上。算上弗洛伊万,他们只有四人,而追兵少说也有他们的十倍。是谁开的枪,谁打开的大门,又究竟是谁毒死了参事,他无从知晓,但直觉告诉他,这三件事是一人所以为。 “站住——!” 只见黑暗中愣地窜出几个人影来,他们的链甲与月光交相辉映,一把把长剑宛如由纯银打造。可惜,中看不中用。派普一锤便砸得拦路者的头盔深深凹陷下去,那名骑士吐着血沫子,还未来得及喊出“投降”二字就咽了气。侯爵威风不减当年,长剑在他手中化为嗜血长蛇,骑士虽然也非等闲之辈,却一不留神被刺中大腿摔倒在地。后面的追兵显然有些力不从心,沉重的盔甲此时成为了他们的负担,很多人已经汗流浃背,步伐难以避免地变得迟缓。相反,弗洛伊万一行人中,除了板甲不离身的马勒赛尔,其余人皆轻装上阵,直至现在还依旧脚下生风,可人的双腿始终抵不上战马的铁蹄。 早已等候多时的两名骑手拿着兜奔来。可这里道路不甚宽敞,马匹根本达不到应该有的速度。查尔顿已经开始骂娘,奈何没有带一根长枪出来,不然至少能拼个鱼死破。派普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他摸索了会儿便拿出一颗铁钉,借着臂力猛地向前掷去。其中一名骑手尖叫着仓皇捂住面部,双腿痉挛似的骤然夹紧,其坐骑顿时停下脚步人立起来,可怜的骑手直接摔下马去。他的同伴暗自吃惊,徒劳的用手臂在身前遮掩。第二颗铁钉却扎在了马脖子上,这位骑手显然缺乏经验,受惊的坐骑不再听他号令,致使兜没有命中目标,同时给后面的兄弟带来了灾难。 “意料之中”派普笑道,同时催促这侯爵赶快上马。 “你在说什么?”查尔顿很是不解。 “那俩是巡游队员,马术惨不忍睹,”此时,派普也翻身上马,“愚蠢的骑士大多不愿意偷袭。” “他们怎么办?”侯爵有些迟疑。 “垫后。”派普对二人的生死漠不关心,“不要耽搁,父亲。” 查尔顿往地上啐了一口,但作为骑士他依旧谦卑地单膝下跪低头道:“侯爵大人,就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吧,”此时,已经陆陆续续有追兵赶了过来,“最不济,我们还可以投降。” “但”侯爵依然举棋不定,派普则对准马腹一踹,二人迅速向夜幕飞驰而去。 在与科林的队伍交锋前,马勒赛尔看了看父亲的脸庞,之前的恐惧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刚毅,正如他手中那把佩剑。这如何不是战场呢?真正的骑士,绝不会退缩—— “后人会叫我们‘破刃者’!”马勒赛尔取下阔剑,拍苍蝇似的挡开出头鸟的剑刃,随即手腕一转,阔剑就像是被赋予了灵魂,往下稍稍一滑,利落地割伤了对方的手腕。没等惊叫声消失,那个倒霉蛋便被查尔顿刺穿了喉咙。 巡游队员而已,不足挂齿。“铁罐头”话还未出口便不得不应付接下来好几个对手,更无暇关注父亲的战况。他如舞者般踏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脚步,甩动大臂以阔剑划出一道又一道弧线。若谁以为这只是孩子拿着剑旋转,那恐怕就要吃大亏了,每次挥剑,总有人把握不好距离而中招。巡游队员哪与这样的敌人交过手,他们手中的治安棍根本无用武之地,稍不留神便会被砍得皮肉向外翻卷。 如果说马勒赛尔是一只带刃陀螺,那么查尔顿便是条阴险的蝮蛇。没有长枪的他一反常态,端起剑,借儿子的声势为掩护,寻觅着那些稍不留神的家伙。屏息,猛刺,他屡试不爽。即使有盔甲保护,佩剑也能够利落地穿透皮肉。两人虽然没有任何交流,却存在着天生的默契。查尔顿几乎就处于马勒赛尔的攻击范围内,阔剑却没有一次划过他的身躯。 巡游队倒不必在于荣誉,他们原本就臭名远扬,然而十余名银刃骑士此时却没有一人上前——因为这并非公平的决斗,若群起而攻之,显然有失骑士团的荣誉。巡游队员很快败下阵来,他们大多死于剑下,幸存者斥责着骑士们,一边狼狈不堪地跑到其身后。 “好了,骑士老爷们,”马勒赛尔将被鲜血染红的阔剑扛在肩上,掀开面罩,“打算一对一还是还是二对二?” “我来!”一名身材魁梧的骑士上前扔下手套,“夏佐·晨曦。” “马勒赛尔·雪恩。”“铁罐头”自报家门后端起剑就向对方劈去,根本没打算与之周旋。夏佐也并非等闲之辈,长剑一撩便顺势砍向对方腹部,正以自己剑术精进而飘飘然,却不知已经中计。之前本是佯攻,马勒赛尔稳住脚跟,紧接着一记斜劈。若二者裸衣而战,必然是双杀的结局,可长剑砍在板甲上就好像在挠痒痒,阔剑却突破链甲,深深嵌入了骑士的肩颈。 “投降”夏佐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待在地上,很快便被其伙伴抬走。 “这次换我查尔顿·雪恩了,那个子有勇气前来接受挑战?”查尔顿嚷嚷着扔下自己的手套。原本骑士们还在犹豫是否对他下手,但既然已经提出挑战,即便是老人也应当被作为战士看待。 “费迪南·布鲁克。”此人身材略显短,携带的长剑都快有他自己那么高了。然而修长的兵器并没能带给他优势,两人的兵器刚一接触,查尔顿便奋力往下压去,他也不甘示弱,然而腹却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脚,连连退却。费迪南再也没能扳回局势,很快便身中数剑被迫投降。 “邓肯·布莱克。” “吉罗德·扬” 今夜恐怕是银刃骑士团自建立以来最为耻辱的一个晚上,十三名骑士纷纷败下阵来失去了手套,而对方只有两人——其中还有一个老头。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再失败了,就算是动用亚龙。 一不留神,查尔顿终于还是被对方刺中了肚子。 “你累了,老头。”对方洋洋自得,高傲地低语道。然而这一荒唐的举动,致使他根本来不及躲过老骑士刺向其咽喉的匕首。 “你死了,骑士。” 当最后一名骑士倒在查尔顿那已经缺口的佩剑之下时,一辆囚车在两名巡游队员的拖动下“吱呀吱呀”地缓缓驶来。 查尔顿见状便不由得高声嘲笑道:“嘿,他们还有脸拿囚犯对付我们!”月光下,马勒赛尔不难发现,他的父亲正微微颤抖着——父亲毕竟老了。 囚车的铁门猛地打开,虽然今晚的月光已经非常难得,却依旧不足以使他们看清其中的细节。没有刀剑出鞘的声音,囚车中的生物缓缓走出,他有些驼背,身披灰色鳞甲,携带者八把匕首——不那是它的鳞片和前爪。阴影与月光使它更为恐怖,仿佛是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鬼。 “苔原亚龙”查尔顿不由得向后退却一步,在战场他上亲眼见过这种生物。当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三名同伴要么被扯下脑袋,要么被开肠剖肚,多亏有匹马他才幸免于难,然而现在他扔下佩剑,捡起了一只钉头锤,“救赎” 但对马勒赛尔而言,眼前的不过是名强大的战士,他不但没感到恐惧,反而热血沸腾。 亚龙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随即向查尔顿冲来。但所谓“冲”也不过是相对而言的,苔原亚龙的身体构造注定了它们犹如重装骑士般笨重。 “铁罐头”只觉胸中有股热浪在翻涌,直窜咽喉而上。出于本能,他也大吼一声作为回应,扛起阔剑便迎了上去。听见马勒赛尔的声音亚龙似乎有些分神,一爪子拍了个空。查尔顿乘机前突,尖叫着借助全声之力一锤砸在其脑袋上。没人知道他那晚究竟使出了多大的力量,亚龙那混杂着痛苦与惊讶的嚎叫声令所有人为之震惊。头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灰鳞居然混杂着其体液迸发而出——他居然一击敲碎了苔原亚龙的鳞片。然而老骑士的虎口已经震裂,那已经有些弯曲的钉头锤从手中滑落。 亚龙勃然大怒,一掌便将查尔顿拍到墙上,怪力面前老骑士如一个破布娃娃,毫无还手之力。在撞击墙体时他便已经昏死过去,丝毫察觉不到对分正准备撕开他的脖子。这时,马勒赛尔一剑砍中了亚龙腰腹,虽远不如之前那番猛烈,却足以使其失去重心。 它这才意识到马勒赛尔也是名不容觑的对手,低吟几声,仿佛是为之前的忽视表示歉意,随后一扭身子,那壮硕的尾巴犹如长鞭将骑士甩翻在地,它紧接着飞扑而去,前爪拼命地想要摧毁那碍事的板甲,然而它不懂这身钢甲究竟何处脆弱,因而屡屡受挫,只是在整块的钢板上留下了许多刮痕。亚龙索性张开大嘴,妄图咬掉对手的头颅。令人窒息的臭气与炽热的唾液泼面而来—— 骑士总会留把匕首。马勒赛尔对父亲的教诲感激不已,在这危难关头,他果断抽出了那把从未出鞘的匕首,朝着对方口腔顶去。同许多动物一样,亚龙还没有武装到自己的内部,匕首刺穿了上颚,深深没入它的体内。这头凶兽疯狂用前爪猛击骑士,但板甲咬紧牙关,终于熬到了对方体力耗尽的那一刻。只见亚龙后腿开始颤抖,身体一斜,摔倒在地,虚弱地举起前爪,手臂却突然一软,不再动弹。 马勒赛尔以阔剑作为拐杖挣扎着站了起来,板甲和头盔都已经出现多处凹陷,呼吸也倍感困难。但是他做到了他在父亲的协助之下终于—— “当——”他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仿佛耳朵里进了一大群蜜蜂。覆面盔死死挤压着脑袋。 “当——”他感到胸腹仿佛受到一记重锤,钢板已经变形,抵得他想吐。 巡游队员,铅弹。在失去意识之前,马勒赛尔终于明白了攻击来自何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二十三章 查理 会议室那可供十五人使用的圆形橡木桌是王国的骄傲,至少查理这么认为。再铺上绣有金丝的红色天鹅绒,恐怕整个霜雪帝国都找不出第二张如此华丽的桌子来。原本他还希望把家徽——三把扇形摆放的橙色匕首也一并绣在木桌正中,却因为经费而不了了之。罗杰在带着秘密进入坟墓之前主张大力开荒,财政大臣“秃顶”塔勃又是个实实在在的蠢货,实际花费竟然比预算多出了两倍!直接导致当今国库空虚,连装修城堡的钱都没剩下。查理因此气得痛风发作,恨不得将那酒囊饭袋斩首示众,但眼下却动不得这老臣。父亲真是瞎了眼才让塔勃这家伙在宫廷任职二十余年。 查理清了清嗓子宣布会议开始。这并非正式会议,因而出席的人不多。算上他自己,硕大的圆桌也只有四个人围坐。 “有消息称,科林死在了诺玛镇,”坐在查理对面的朱利安侯爵首先发言,“听说是银刃骑士团的叛徒派普所为。陛下,在弗洛伊万做出更多有损您尊严的事情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出动军队的提议?” “你就像只胆的母鸡,侯爵,”内政大臣“胖子”麦伦甩甩肚子,裂开嘴嘲弄道,其满口烂牙令人作呕,“他不过是名领主罢了,陛下已经下达了逮捕诏令,我们只需要再收回他的封地与头衔,多余的事就应该交给各地的巡游队。” “说得倒是轻巧,你这成天吃糖吃得烂牙的肥猪,”朱利安不停地摆着手,“等到毒蛇钻进林子里,就别再妄想能够把它再抓回来。况且,那家伙训练私兵可有一套,不信你问骑士长,看看那天晚上究竟损失了多少骑士!” 面对麦伦的目光,头发花白的骑士长菲尔将脑袋偏向一边,“我认为是科林的错误,他不应该把低素质的巡游队员和骑士混在一起,也不应该让骑士们下马步战。你们应该知道,习惯在马背上作战之后” 查理对这自欺欺人的解释只是轻笑两声,但菲尔的脸颊已经黑了下去。 他咳了口痰,吐到随身携带的手帕里后接着说:“以至于在那条路上就有十三,”那个数字在他的喉咙管里逗留了很久才说出来,“当然,我必须得纠正朱利安大人,科林在骑士们舍身忘记的保护之下并没有殉职。” “既然没死,军团长为什么不来向我汇报情况呢?”查理质问道。 “陛下,尽管骑士们舍身相助,但科林大人还是过于勇猛了。他带着几个巡游队员便前去追赶弗洛伊万——那些家伙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保护好一位军团长,如果跟随他的是我们银刃骑士——” 那科林更是必死无疑,你这蠢货。“——跳过这些细枝末节吧,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听老头故事。”今后做事也最好麻利点,我随时可以让你安享晚年。 侯爵与内政大臣此时虽面无表情,但无不在心里嘲笑着菲尔的无能。骑士长垂下脑袋,恨不得将其藏到身上的银色链甲里面,“如你所愿,陛下。军团长,他现在”菲尔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他在我们骑士团的医院里。” “然后他的心脏在无微不至的照料后还是停止了跳动对吗?”朱利安挑了挑眉毛,却没有注意到圆桌下菲尔攥紧的拳头,“老人家,看来银刃骑士团是时候更换他们的领袖了,至少应该选一个年轻点的。”侯爵仿佛是在暗指自己。 “呸!你这胆又贪婪的母鸡想都别想,”麦伦早就磨皮擦痒,找到话茬便开始咬人,“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兼任其它任何职务!” “我可不介意多杀一头嘴巴臭气熏天的肥猪作晚餐。”朱利安“蹭”地起身,碰了碰空空如也的剑鞘。 麦伦来了劲,也站起来,挥舞着胖乎乎的拳头跃跃欲试,而骑士长则不停地低声为自己辩解,告诉他们军团长只是伤势严重,会议室眼看就要陷入混乱。 “肃静!”查理怒吼道。菲尔最先安静下来,认罪似的垂了下头,而内政大臣和侯爵相互责怪几声后便也乖乖就坐。 “我们来此不是为了讨论官职任免,麦伦,”你这头蠢猪,“同样,我也不是为了责怪鞠躬尽瘁的骑士长。”菲尔长舒一口气。查理甚至替对方的胆怯感到羞愧,“朱利安,你应该学会如何尊重会场秩序。当然,不是现在,今后还有很多时间。”查理用手指梳了梳头发,“弗洛伊万的暴行你们恐怕比我更清楚,银刃骑士团遭到前所未有的侮辱,我相信骑士长能够挽回荣誉。”前提是你这老头还能拿得动骑枪。 “但是不知道你们把那条苔原亚龙抓回来了吗?”国王死死盯着骑士长愈发苍白的面庞,“即使是骑士团遭到如此令人惋惜的损失,我们都还可以弥补,但倘若放虎归山,诺玛镇一带的平民全部得遭殃。也许你们不会那么操心,但我们的国库已经没有余资去安抚那里的领主。”那里可是我的领土。 麦伦一敲桌子提议道:“我们可以用弗洛伊万的领土作为补偿。” “不行,他的土地本就应该重新归于陛下。”朱利安要机灵很多,他已经听出了之前国王的暗示,“无论如何,不能让出逃的野兽祸害庄园,但恐怕巡游队难以胜任缉捕任务。毕竟现在只有几个城市的巡游队配备了火枪,所以我保留之前的意见——出动军队。” 菲尔的双眼几乎泛起了光,他一拍胸膛道:“交给我们骑士团吧,我保证,骑士们能够顺利完成这个任务。” “经费,经费。我的骑士长,”你这混球天天拿钱的确从来不会担心经费问题,“银刃骑士们外出执行任务时工资可不仅仅是那点盾牌钱,然而‘秃顶’塔勃就算重新长出头发来也找不出那么多卡隆。”他偏过脑袋,不想去看菲尔死人般的脸。 “那不如交给烈胆将军,至少这畜生是她的表亲。”麦伦总能想出主意来,“当然,我是指两件事情都交给她。九龙帮的虫子也喜欢在乡下四处乱窜。反正剿匪是一定要进行的吧?”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这样也算不上额外支出了。” “嗯感觉可行,其他人的意见呢”查理表示赞同。侯爵虽颇有微词,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最终选择妥协。至于骑士长,这老大不的家伙不停地允诺他们骑士团办事效率有多么高,直到查理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他始终没有放弃对此次任务的争取,叽叽喳喳像只麻雀。但是显然,国王是不会为他所动的。 当天下午,阳光最为毒辣的时候,烈胆将军风尘仆仆地赶来,同时带着几份遇害报告。村庄发生了恶性命案,有一家人全部丢掉了脑袋,尸体则被肢解后扔到大街上,这倒没什么稀奇的,亚龙吃点人也在意料当中。然而当烈胆将军告诉他此事是九龙帮所为,而且发生在他直属管辖下的村庄后,国王便顿时火冒三丈,直接将那些报告扔到了地上。 “该死的虫子,竟然欺负到他们国王的头上来了。” “陛下,我早说过,这些躲在黑暗中作祟的坏老鼠就应该彻底消灭,”烈胆将军单膝下跪,“请国王下令,让我领兵去清理这些败类。” “但可惜国库现在没有太多资金。”查理忽然扼腕长叹,“都是因为盲目的开荒,唉。” “可他们是在践踏陛下的尊严!在您直属管辖的土地上为非作歹,分明是对霜雪帝国宣战!这是敌人,必须肃清!没有哪个国家会放任自己的敌人在国土上肆虐,”烈胆将军忽然站起来,差点碰到查理的下巴,“陛下,如果经费上暂时有困难,我可以自己先行解决,但请您一定要下达命令让我去清理他们。”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烈胆将军,难怪父亲生前经常夸奖你的果敢,王国需要你这样的豪杰,”傻瓜,上吧,上吧,“明早我就起草一份诏书。祝你武运昌隆。”说着,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嗯,还算结实。 “承蒙陛下厚望,属下定当不辱使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二十四章 黛莱丝 “我知道,知道了——知道你胆子!” 尽管一大早便接到消息称父亲因叛国、拒捕和谋杀三个罪名而被通缉,但黛莱丝并不认为现在进城会有什么危险。他们要抓的是弗洛伊万,国王的军队总不见得会抓住她当做人质要挟吧?就算有人图谋不过,自己能够对付几个流氓的。然而莫拉却首鼠两端,一听见黛莱丝提出进城的事便用那双“鸡爪”牢牢钳住其手臂,婆婆妈妈地百般劝阻。 “一会儿,就一会儿,买块蛋糕我就走。”尽管黛莱丝已经重复了不下十遍,但莫拉在这个问题上相当顽固,丝毫不肯做出让步。她的措辞并不丰富,却永无休止地重复着那几句话,令人头皮发麻。荒郊野外鲜有行人,植被葱葱茏茏,覆盖了道路,每一脚下去都有碾压杂草的感觉,靴子很快便染上了植物汁液的气息。 “万一有人图谋不轨呢?万一执行命令的是人呢?万一有人想抓你回去换钱呢?万一有人图谋”莫拉还是喋喋不休,恐怕只有向她屈服的时候那张嘴才会闭上。 黛莱丝恨不得骑匹骏马赶紧溜之大吉。唉,早知道就跟父亲一起去诺玛镇了。之前她以负伤在身为借口,当弗洛伊万外出度假时留在家中。等他们前脚离开,黛莱丝后脚便带上莫拉骑了匹老马出城。可天公不作美,没过多久蒙蒙细雨便将她们变为了落汤鸡。那匹马在第二天的旅途中摔断了腿,当时女仆便规劝她趁早回家,说这是瑟格斯的旨意。当然,那时候选择回到家族看上去是多么明智的选择,但莫拉非要谈到瑟格斯便令她浑身难受,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决定徒步旅行。接着在一座她叫不出名字的村庄落脚时,便听说了父亲遭到通缉的消息。当时可把老仆人吓得魂不守舍,她抓起黛莱丝就逃到了郊外。 原本还以为身上携带的卡隆不够,但现在看来,这些铜币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还不如路边那些可以放在嘴里嚼的酸草。莫拉越是阻拦,黛莱丝便越想进城,哪怕只买一件东西。仆人终究执拗不过主人,她们最终来到了青蔓城。 此处的城墙已经开始腐朽,苔藓星星点点地分布其上。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壕沟,布满灰尘的旧城门两侧站着打瞌睡的士兵。来往商人少得可怜,街市上不时便能够发现一些废弃的工具。店铺生意冷清,有的门面都已经坍塌。货架上孤零零摆着几个商品,老板似乎已经丧失了推销它们的热情,大多坐在破旧木椅上昏昏欲睡。这里人们的衣着虽然朴素,但还算整洁,蓬头垢面的也只占少数,生活水平按理说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但是这里就连孩子也死气沉沉的,使得黛莱丝倍感压抑。 莫拉虽然方才一直拒绝进城,现在却比任何人都感到舒坦。她始终微笑着四处观望,时不时眯上眼深吸一口气,其模样像极了那些老烟鬼。黛莱丝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好看,可每当她问起,对方的回答不过是一个浅浅的微笑,使人更加疑惑。 原本她只想买个蛋糕便离开,这里的面包师傅们却都仿佛不知那是何物。最后一家面包店店主还算好心,他至少告诉了她们此地酒店的具体位置,听说那里什么东西都有。他的学徒倒是盯着黛莱丝看了好一会儿,接着便跑出店铺失去了踪影。 藉由好奇心驱使,黛莱丝很快便找到了那处二层建筑——或者说是它自己出现在人们眼前。崭新的红木屋顶,巨大的招牌以及其本身的高大都使得它在建筑群中格外显眼。也许银辉城能与之媲美的房屋很多,但在这样略显偏僻的城市里,它无疑是鹤立鸡群。非要说美中不足,恐怕就只有门口没有接待员这一点。 黛莱丝方欲走进去一探究竟,却又被莫拉抓住了手。 “姐,这里是九龙帮开的酒馆,里面鱼龙混杂。”老女仆眉头紧皱显得更为苍老,“我们还是走吧。” 黛莱丝却不以为意,“就算是九龙帮,他们也要通过招待客人赚钱不是吗?” “但是里面鱼龙混杂,万一有人”莫拉不经意间又开始诵经般重复起之前的三条理由来,闹得黛莱丝头疼。她索性不再争执,甩开对方的手便走了进去。莫拉摇摇头,双手交叉紧随其后。 如果说酒店的外部高大华丽,那么里面的陈设恐怕就有些寒酸了——同银辉城任何一个酒馆差不多,尽是沾满油污的木质家具,看上去便知道不是什么名贵木材。一楼乱糟糟的,不少人在喝酒赌博,有的则高声喧哗。不时还有“叮叮”的钢铁撞击声传来,更添几分混乱。柜台更是糟糕,上面已经被捣腾得坑坑洼洼,除开老鼠啃噬的痕迹外还有些许刀痕。它能够在此地屹立便已经是个奇迹。 “姐需要点什么?”侍者倒穿得干干净净。 “听说你们这什么都有?” “当然,只有您想不到。”他露齿一笑,“我们九龙帮可是霜雪帝国第一大帮。” “那一把手斧要多少钱?”黛莱丝刻意刁难。酒店总不见得还备有武器吧?莫拉在一旁欲言又止,默默将左手伸进了右衣袖。 侍者眨了眨眼,笑出声来,“姐要手斧干什么,刀剑无眼,您用恐怕不是很妥当。” “先说有没有吧。要知道,骗子通常不大讨人喜欢。”黛莱丝洋洋得意,“夸下海口也不怕闪了舌头。” “姐真是幽默,”对方笑着低下了头,“我倒是听说有位贵族姐喜欢舞枪弄棒——啊,当然,我想您肯定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黛莱丝了。不瞒您说,我一直盼望着有一天能够目睹她的风采。听说她使用长剑的时候,就连老兵也只能甘拜下风。” “没那么玄乎,她就在你面前。”黛莱丝已经有些忘乎所以,大胆地透露了自己身份,莫拉此时已经紧紧攥着衣袖,随时准备战斗。几个赌博的人也停下手中的活计,捡起木棍伺机待发。 “倘若真是如此,有样东西我想献给姐以表示我的爱慕。”侍者依旧保持着微笑,却迅速抽出匕首向黛莱丝刺去。然而身边的老女仆更快,一息之间,藏在衣袖中的刀便已经插在了对方手背之上。 袭击者扔下武器惨叫着捂住受伤的手,却只觉喉头一凉,鲜血喷涌而出。莫拉再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外跑,这次黛莱丝没有反抗。酒店顿时沸腾起来——弗洛伊万的女儿一定可以换不少钱,就算她方才在撒谎,如此姿色也能够卖个好价钱,稳赚的买卖谁又会迟疑呢?无论是大吼大叫的醉汉,还是彬彬有礼的绅士,无不拿出自己的钝器来,想要生擒这个摇钱树。 莫拉虽然极力抵挡,可终究不能在众人的围攻下保证姐毫发无损。黛莱丝左肩挨了一棒,大量木屑留滞在便服之上。有人试图抓住她的头发,却在极力挣扎下仅仅留住了几根金发。 黛莱丝追悔莫及,拔出短剑且战且退。受伤部位传来的阵痛使她感到阵阵眩晕,可越是危机,脑子却越发清醒。 举剑,对,用佯攻来欺骗对手,接着刺过去,跟他一个方向。派普在训练场上的教诲忽然历历在目,挡开但不要用力过猛,接着把重心往前压,对,刺过去。黛莱丝从未使出的剑术在这时忽然变得驾轻就熟,尽管只剩下一只手可以灵活运动,却顷刻刺伤了三个气势汹汹的大汉。人群见状稍微有些退却,莫拉趁机拉着其主人冲出了这是非之地。 然而街上并不安全,没有巡游队,没有马—— 只听一阵急促的蹄声,之前的面包店学徒策马赶来。 “黛莱丝姐!”他翻身下马,随即将一大把干豌豆往黛莱丝身后投去,两个不大留神的家伙摔了个鼻青脸肿,学徒随即往巷奔去,“罗曼大哥让我接应你——你们,上马!” 黛莱丝虽然负伤,但完成这个动作还算利索,莫拉也紧随其后翻身上马。好在,这头畜生腰肥体圆,负担两个女人不在话下。不等学徒再度催促,莫拉便一拍马屁股疾驰而去。然而还没跑出几步,身后便响起了不祥的弓弦声。大多弩矢从身边掠过,马匹似乎没有中箭,莫拉反而抽搐了几下,兴许是受到了惊吓。黛莱丝可无法顾及伙伴的受伤与否,她将脑袋埋进马鬃,感受着它的脉搏,期望噩梦能够早些结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二十五章 乔 春日暖阳正好,洒在脊背上仿佛令人神清气爽。韦斯特因公务外出,整个下午又是自习,学生们便有大把时间自己支配。吃完午饭教室里便已经相当冷清,只剩下查德和两名乐于钻研的一行翻着经书懒洋洋地讨论着。乔见状虽心头有些发紧,但窗外阳光的诱惑力实在远超于书本,犹豫再三后他还是选择了外出。 虽然名义上就算是自习课也不能无故离开学校,但很少有人真正遵守了规矩的。原本作为监督者的几位教师也习以为常,若非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他们就视而不见。所以学生们有的随便找个理由开脱,但大多数索性从“后门”出去,毕竟,牧师口中的“害虫”在那恭候呢。等到乔走出学校时,亚龙商人鲁卡斯的摊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汽水早已成为畅销产品,受到同学们热捧,不过乔所在意的并非这个抢手货,摊常常会兜售些许炼金产品,例如什么可以发光的粉末,能够自燃的白色方块,入水即迅速发热的颗粒等等。对它们感兴趣的人不多,就算姗姗来迟也不会空手而归。 当汽水告罄,许多学生便失望地离去,乔终于能够凑上前瞧瞧究竟有些什么稀奇玩意儿。 “听说军团长死了,你知道吗?”鲁卡斯忽然问道。没等乔回答,他又招呼起几个有购买意愿的学生去了。 虽然乔的注意力在商品上,但出于礼貌,他将目光投向问话者回应道:“嗯,莱恩教员提起过,但他还说‘消息真实与否还有待考证’。” 亚龙商人转身去背包中摸索着什么,“那弗洛伊万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他拿出几个盛装紫色粉末的瓶递给卖家,笑着欢迎他们下次再来。 “知道,听说他被通缉了,可明明是为侯爵老爷,这样处理未免”乔暂时没有想好措辞,后半句话便在喉咙里卡住了。见鲁卡斯头也没回,便以为对方根本没有听他讲话,于是低头挑选玩意儿来。 当商人又卖出几个玩意儿时,之前还拥挤不堪的摊已经只剩下乔还在此逗留,鲁卡斯忽然又接过话茬来:“未免过于草率是吗?”他再次转过身在背包里寻寻觅觅,“也许你们这些学习神学的应该另谋出路,教条可以少背点,但医术无论到哪都可以混口饭吃。”说着,鲁卡斯便拿出一本皱巴巴的无封皮书物来,“就当我做宣传,这本书——呃,暂且称它为书,就送给你了。” 乔说声谢谢后收了下来,毕竟,想要成为牧师,就必须得掌握一定的医学知识。据说南方根本没有医生这个职业,人们遇见疾病首先想到的是去找神甫和牧师。固然,在北方他们没有占据这不可或缺的地位,但技不压身,多学习点东西总是好的。况且乔发现自己的鉴别天赋对草药一样适用,摸上去便感到似曾相识,倒是省去不少功夫,可惜他老是记不住那些药材的功效,成绩往往不甚理想。 “下午有时间吗?”鲁卡斯已经开始收拾卖剩的货物,“我正需要一个人手来整理仓库——当然,报酬是不会少的。” 乔眼当即便答应下来,尾随对方而去。只要别去过于偏僻的地方,应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鲁卡斯所谓的仓库似乎也是他的住所,位于贫民窟与老街区的交界带。这里人员还算密集,乔不怕对方另有所图。建筑的屋顶全是修补的痕迹,却还是能够看见几处漏洞,墙体随处可见大不一的皲裂,乔用手轻轻拍了拍,大量墙皮以崩山之势而下,吓得他连连后退。仓库大门打开后便不难发现亚龙的木床,它就如同位风烛残年的老头,颤巍巍地萎缩于墙角,一旁便是乱七八糟的货物。有药草,有果子,有风干肉还有些许为加工的汽水。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半米高的铜质炼金炉了,虽然其下部已经烧得漆黑,整个炉子黯淡无光,把手也磨损严重,却依旧能让乔浮想联翩。他仿佛还能够听见里面有气泡作响,神秘液体经过长时间熬制化为可令人永驻青春的药水。虽然此处有些寒酸,但空气十分干爽,站在门口并闻不到霉变的气息。 “工作很简单,把草药按类别分开就行了,”亚龙商人从中抬出来一个木箱,从中随心抓起把绿红相间的叶子放在嘴里咀嚼。 “有毒!”乔不禁叫出声来, 鲁卡斯却只是摇摇头,“毒性很,特别是对我们南地亚龙来讲。”见乔依旧迷惑不解,他干笑几声道:“以后再说吧,现在先工作,嗯?”说罢,他就走进仓库忙活自己的去了,对这位见习牧师丝毫不存戒备之心。 乔遂蹲下开始整理起药草。对他而言,这原本需要眼力的工作只是个体力活。即便有些植物闻所未闻,但过手后记住它的结构特征还是比较容易,再次触摸到其同类时就非常好分辨了。没有多余的容器,乔索性将它们铺在地上各成一堆。当鲁卡斯拿来两瓶汽水正准备犒劳乔时,地上已经满是大大的草堆。亚龙商人难免有些汗颜,也许请城里的医生来也要花费掉大半个钟头的工作,乔只用半时便已经完成,如果他能够有机会研习炼金术,无疑 “我想应该没问题了,不知符不符合你的标准?”乔接过汽水猛灌两口,等待对方评价。 “这么短的时间居然——”鲁卡斯抓住他的肩膀,“恐怕你不是普通的学生吧?” “当然,我还是雪恩家族的仆人。”乔天真地回答道,将汽水一干而尽,坐在了空荡荡的木箱之上,“也许以后还有机会为大人们服务。” 亚龙商人拿过空瓶子,用方言感叹了几声,乔一句也没有听懂,“话说之前你提到的‘南地亚龙’是什么?” “是什么?你不知道吗?——也许真不知道,我来告诉你,”鲁卡斯的表情有些微妙,仿佛在嘲笑青年的无知,“‘你们’通常把亚龙根据地域分为三种,苔原亚龙、克拉布亚龙和南地亚龙。不过按照我们自己的分类,除开苔原亚龙——它们完全是一群野兽,其他都属于同一种族,也许是当年因为迁徙而导致所在地相距甚远。”他的龙耳张合了几下,“像我的姓氏‘燃薪’,就能够在克拉布亚龙中找到些远亲。不过像你们的烈胆将军,在南方就——也没有亚龙去深究,我想说道这里已经足矣。” “那你们真的百毒不侵吗?” 鲁卡斯笑出了声:“恐怕在传说中是这样——但千万不要拿我来做实验。”随即用尾巴掸起一阵灰尘,“我倒是很好奇,侯爵既然已经不敢露面,那究竟是谁在负担你的学费呢?” “弗兰克大人,他人一向很好。” 这个名字似乎对他起了点作用,鲁卡斯的笑容骤然凝固:“他喜欢红宝石吗?” 乔有些摸不着头脑,如实答道:“也许吧,曾经他让我鉴定过。” “嗯很好,很好,我知道了。”说罢,鲁卡斯便将三卡隆塞给了对方。乔固然不知自己的劳动价值高于此,开心地接下来,哼着曲往学校方向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二十六章 马赞 春日的天空过于明朗了。 树木抽出新条,鸟儿欢叫,食物充裕,各大堂主腰包鼓鼓,又有什么理由烦恼呢? 然而黑龙堂的覆灭给所有人敲响了警钟。银辉城的赌场一夜间便被烈焰送葬,如今只剩下纸灰和木炭诉说着曾经的辉煌,据说窝点也被捣毁,堂主也变为一具无头尸首。烈胆将军吗查理怎会出动军队来剿灭他们?扪心自问,刚接到消息时,马赞都以为报信的弟精神已经失常——怎么会呢?治安不向来是科林军团长在管理吗?按理说黑龙堂和巡游队的关系向来不错哼,果然宫廷的贵族们和婊子一个德行,那些蠢货还自以为能够和他们亲密来往。 大难临头,九龙四散而去,作为帮助,他能做的不过是独善其身——也许这都办不到。除开被处决的黑龙堂堂主,其余几人已经拒绝同马赞会晤,反而希望能够自成一派,兴许将军还在其中作祟。事到如今,恐怕只好卷铺盖走人。但在那之前,还得说服顽固的老妈子赶紧离开。 背上三节棍回到故乡的果园,望着那片嫩绿的橙子树,马赞不禁眯上了眼。儿时他常在其间穿行,偶尔折下几段枝条,细细品味它们的清香。父亲往往行色匆匆,忙着与各大堂主交流,一旦有所空闲,便手把手地教他三节棍的使用技巧。亚尔维斯则会给他表演飞钉扎橙子的好戏,有时是一个后空翻后再投掷,有时是跳芭蕾舞般原地旋转好几十圈过后在投掷,可铁钉到那矮子的手里就像长了眼睛,无论做出怎样花哨的动作都能命中目标。还有波顿陪着自己在果园里四处疯跑,胜利者也没什么奖品——他们只是为了开心。 至于母亲,她只是在打理果园,曾经如此,现在也如此。传闻她是名贵族姐,当年同父亲私奔到乡下来,其家族似乎已经没落,她从未提起过。唉,如今却必须搞别这一切,马赞不禁有些惋惜。之前他本有机会回家看看,却因为帮派里繁忙的事务而无数次推迟,直到现在。人在坐拥机会时往往会忽视它的珍贵——莫大的讽刺。事实上在坐上帮主之位以后,与母亲的关系便已渐渐疏远。 果园内的屋大体还是记忆中那不大起眼的模样,只有一层的陈旧木屋。没有雪恩家族建筑的高大,也没有银辉城房屋的华美,它就像名安详的老妇,披上灰衣,在岁月深处休憩,享受着超脱凡尘的安宁。但现在这个安宁即将被打破,风暴已经悄然来临。 “咚咚咚”马赞耐心地敲击着镶有铜牌的木门,也许是母亲老了,耳朵听不清,或者她根本没打算开门,马赞在此浪费了一刻钟也没有任何结果。换做从前,他恐怕已经打道回府,可现在的局面不容乐观。在官兵们追来之前,他得做好应付一切的准备。 “跟我走吧!”马赞甩了甩手喊道,“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了!” 一个微弱而清晰的声音回应道:“走?去哪?” “能够容身的地方,无论是哪。” “落叶若不归根,还能去哪儿呢?”老妇人推开了窗户。马赞惊讶地发现她竟是如此消廋,犹如一具活骨架。苍白的头发已经肉眼可数,浑浊的眼珠黯淡无光。她翘了翘嘴角,尽力做出一个微笑,“请原谅我忘记了如何微笑。你也不必再质疑我的决定,孩子。” 马赞却丝毫不打算让步,他执拗地上前,走到母亲身边,单膝下跪。 然而他的母亲却拍了拍窗户,摇头道:“我已经没有太多眷念可言,特别是在‘他’死后。看看这片果园,已经足够了。” “但是,母亲,安宁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军队指不定明天就要过来!”马赞猛地起身,抓住窗框吼道,“黑龙堂的赌场已经化为灰烬,科林也不再庇护我们,国王正式下达了诏书讨伐,我们——” 老妇人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背:“我知道,昨天就已经有人告诉我了。” “谁?”帮主想不出究竟会有哪位好心人特地来通知自己的母亲。 “瑟格斯?我想应该是他,”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有些迷茫,“也许我已经老眼昏花。之前我考虑了很久,可人皆有一死不是吗?他们不过是加速这个进程罢了。” 马赞语塞。也许正是因为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一时间不知应该从何说起。但他抓住了母亲粗糙的左手,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意愿。 “你就是什么也不肯放下,”老妇人想要抽回手,却因为年老体衰而作罢,“拳头一直攥紧,到头来什么也抓不到,不是吗?”她理了理稀疏的头发,攒尽一股劲说道:“非要等我用匕首刺穿自己的喉咙你才肯离开吗?” 马赞迅速收回了手,“既然你不肯走,那能够告诉我应当怎样维护父亲的遗产吗?” “遗产?那不过是具腐朽的遗骸罢了,”她掩面叹息,“群龙根本不屑听命于一条影子。我恐怕将随他而去,而你,”老妇人的语气变得温柔了些,“应该去寻觅适合自己的出路,而不是被尸骸拖入坟墓。” 事到如今,恐怕已经再没有什么周旋的可能。他微微欠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果园。但愿今后还能够在梦中与她相会。 究竟何处才能够安身立命呢?马赞一时想不出。但他知道,倘若只身来到西南的山区,便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帝国对此地的管理十分松懈,老国王约摸是不愿意同那里的亚龙打交道,而查理显然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处理烂摊子。但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抛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犹如壁虎断尾,就没有两全的方案了吗? 没走出多远,便有名青年跑而来告诉他,黛莱丝出现在青蔓城,青龙堂的人本可以抓住她,却因为她的随身护卫和一名面包房学徒捣鬼而以失败告终。 马赞先是一愣,随即便勃然大怒:“什么?是谁下令去抓捕她的?” “也许是堂主,但我只是个报信的。”青年耸耸肩,蓬乱的头发随之浮动,但他似乎不敢正视马赞的眼睛。 “胡来简直是胡来——那面包房弟的底细查清楚了吗?”尽管九龙帮已经危在旦夕,但只要还身为帮主,他就得承担起这份重担。 报信者点点头,却始终盯着地面,“那是另外的内容了,据查证,那个面包房学徒是青枫镇繁叶帮的芽。” “贵族姐对他们唯一的用途就是换取赎金,”马赞长舒一口气,“但她不过是块烫手山芋。”清了清嗓子,他接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弗洛伊万迟早会上门找他麻烦。这样也好,黄龙堂应该会少些竞争压力——话说,你叫什么名字?在九龙帮覆灭前我希望尽可能地记住一些兄弟。” “格林。”青年的眉头忽而舒展忽而紧皱,敷衍地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马赞索性与他扯起家常来。其间好几次格林都下意识地抚摸着衣袖,最终他冷不丁地问道:“既然各个堂主已经不再听你的命令,又为何要替他们操心呢?” 马赞冷哼一声,回首最后看了眼果园,“我不过是条影子,这点大家都很清楚,但,”帮主摇摇头,故作哀伤,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格林,“影子依然希望,帮里的弟兄们都能够过上好日子——至少无需因饥饿奔波,不会被其他地痞殴打。影子没有太大的野心,可夜幕下的其他旅行者却将其视为懦弱。” “他们试图攀登权利的山峰,然而每一寸都必定将以鲜血为代价,”马赞微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留下另一只手作防备。却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刺击,他索性退后两步摊开双手,“也许权利能带来意想不到的财富,但流血的兄弟们往往只能得到蝇头利,那么所谓‘义’又从何体现呢?” “或许,我就是一个不大称职的帮主,”马赞昂首背对格林向前走了几步,刻意露出破绽,“但如今这个情况,罢,说这些废话恐怕有些不合时宜。倘若今后帮友们还健在,我倒是希望能请大家聚一聚。”他听见了鞋底与地面轻微的摩擦声,虽然语调依旧,却已经暗自做好准备,“到时候,你会——”马赞猛地转身,用肘子别开锋利的匕首,顺势一拳砸在对方鼻梁之上。尽管没听骨头碎裂的轻响,但格林已经扔下凶器,双手捂住面部连连后退。帮主稳住重心,方欲以淬毒袖箭处决刺客时,青年却一头栽倒在地,背后插着根弩矢。 不远处,一名与其身高相当的男子收好十字弩,挥手向他示意。 一丝发自肺腑的微笑挂上马赞脸庞,“请收下我最为真挚的感谢,波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二十七章 查尔顿 晨雾缓缓褪去,山谷中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吐露着初夏的气息。腐草味儿弥漫于鼻腔,蝉鸣回响于耳畔。清流叮咚,带来珍贵的清凉,烈阳炎炎,洒下光明与炽热。早熟的红色浆果为青绿灌木簇拥,格外诱人,葡萄藤攀附与枯朽树枝,别具一格。山洞中铺满枯黄稻草,几根冒着黑烟的木炭静静地躺在洞口。岩壁上满是用碳灰留下的拙劣涂鸦,而洞穴深处则摆放着十几只旧手套,有的皮革已经发黑,有的铁环已经生锈,大多已经无用,但查尔顿一直舍不得扔掉它们,那是不久前辉煌战绩的证明。 马勒赛尔正愉快地拿起前天的木炭作画,脱下盔甲的他显得有些瘦,蹦来跳去更像是只猴子。自从二人被流放以来,他就根本没有消停过,常常自言自语道:“他们可以不让我当骑士,可阻止不了我成为画家。”由于作画工具的粗劣,加之其技巧的生疏,一幅幅作品显得那么不堪入目,恐怕连三岁孩的水平也赶不上。 “好了。”只见他将木炭一扔,双手叉腰欣赏起来,“特级大坏蛋查理,这个名字如何?” 查尔顿抓起地上几个吃剩的红浆果朝马勒赛尔扔去,却被对方灵巧地闪开,果子砸在了岩壁上,留下大滩红色汁液。 “哈哈,查理流血了,流血了。看不出老爹还是个弑君者,”丝毫不去理会父亲的愤怒,他捧腹大笑起来,随后捡起“画笔”,“那么,接下来就画‘老骑士大战银刃饭桶’如何?” “为什么不是‘屠龙者大战饭桶’?”查尔顿躺下翻了个身便不再理会这个长不大的孩子。“血腥之夜”,人们为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起了这样的名字。在不足百人的冲突当中,光是骑士就丧生三十余名,着实令人震惊。他俩的事迹倒是被多事的诗人改编成了歌谣,只可惜查尔顿并没能如期得到“断刃者”的称号,倒有人叫他“血手”——听起来更像是屠夫的称号。歌谣中也只有可怜巴巴的两句话描写的他,而大多溢美之词都落到打到亚龙的马勒赛尔身上去了。光是想想便觉得纳闷,臭子用自己教的招数取得了胜利,却没人愿意施舍些赞美给他,合着得道徒弟的师父就应该蹲在墙角烂掉?现在这是什么风气 被流放的日子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秋天指不定还能够有些收获。查尔顿十分庆幸,当年他在军队里跟前辈们学过如何在野外生存,但在工具如此匮乏的情况下,要想过冬无疑是莫大的挑战。首先得获取一些动物毛皮,但徒手战胜狗熊或者徒步追上那些食草动物都不大现实。万幸的是,这里至少还有竹子。他先是利用体重荡秋千般扳断坚韧的竹子,再放到岩石上打磨,结果它们要么太钝,要么太短,费了好些天才制出三根派得上用场的竹矛。 查尔顿眯上眼正准备打个盹,却被马勒赛尔用树枝戳醒。他方欲发火,对方便抢先低语道:“洞外有几个强盗,似乎还没有发现我们。” 老骑士本以为这不过是个恶劣的玩笑,但其儿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很难让人质疑。“臭子,敢骗我你就等着被吊起来打。”说着他悄悄来到洞口。果然,百步开外有三位蓬头垢面的男子在杂草从中奋力前行。虽然他们衣衫褴褛,但其中两人都拿着直刀。兵器反射着太阳的光辉,瞬间便吸引了查尔顿的眼球。他们也许还有把匕首藏在裤裆里呢。自流放以来,老骑士很少感到如此兴奋,遂招呼起马勒赛尔准备武器。 几根不堪入目的粗糙竹矛被递了过来,失去铁皮的“铁罐头”不禁皱起了眉头:“老爹啊,我们这样做不就和他一样了吗?” “嘿,你子懂什么?”查尔顿轻踹了他一脚,“他手头尽是别人的东西,我们拿来算不上抢,以后还能够物归原主呢。” 可马勒赛尔依旧没开窍,他挠挠头道:“老爹你可别耍我,我们怎么会知道物主是谁呢?” “哎呀,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还是不是我的好儿子了?”老骑士自知理亏于是不再争辩,“给我待在一边看好咯,让老爹给你做示范。”说着,他犹如名资深猎人,拿着武器悄无声息地向猎物摸索而去。马勒赛尔犹豫再三后摇了摇头,尾随父亲而去。 尽管在此地呆的时间算不上太长,但父子俩对此地的路段已经相当熟悉,哪些径好走,哪些藤蔓之下有陷阱都了如指掌。在那三人忙着与植被痛苦搏斗时,他们已经潜伏在了其必经之路上伺机待发。 “靠,哪来这么多该死的树枝!浆果都去哪了?”一名强盗抱怨道,随即踹了那没有武器的家伙一脚,“说,是不是被你偷吃了?” “爷,我哪有机会啊?咳咳”被踹的家伙又瘦又高像根芦柴棒。 “让你说话了吗?嗯?”第三个人用刀背狠狠在高个子的脊梁上砸了两下,随即一口啐在他的脸上,“还九龙帮帮主,我看,叫草包帮得勒!” “我不是,我说过多少次我不是帮主。”高个还想争辩,却又结结实实挨了个耳光,立马便安静下来。 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给一行人增添几分聒噪。特别是俩拿着直刀的,走在最前面的时不时扇扇衣服,抓抓发硬的头发,再砍下些许灌木枝条以发泄情绪。另一个则哼着比杀猪还要难听点曲子,也难怪那芦柴棒时刻紧皱眉头。尽管他们速度慢得惊人,但很快就要进入查尔顿的伏击地点了。 “哎呦,操他娘的!”走在最前面的强盗一脚踏空,踩进了植被隐藏之下的天然土坑,随即迎面摔倒在地。当初马勒赛尔可在这儿摔得鼻青脸肿。老骑士抓紧时机,从灌木之后迅速窜出,端起竹矛便狠狠刺入对方的脖颈。倒霉的强盗顿时血如泉涌,挣扎两下后便不再动弹。其同伴这才回过神来,叫嚷着别开高个向查尔顿冲来。即使是粗糙的竹矛,落到骑士手中也将化作致命的武器。老骑士将矛头向前一送,顶到了敌人的胸膛,倘若换上铁枪头那么胜负已经分晓。然而武器并不称手,这一击更近似于钝伤。强盗闷哼一声,刀刃顺着矛直逼查尔顿的手掌。这位年迈的骑士本可以将武器微微下压,再跨步猛刺结束战斗,可偏偏这时旧伤发作,双臂剧痛无比,难以做出任何反击动作。如果马勒赛尔帮忙,他自然颜面扫地,再也无法向儿子吹嘘什么英勇事迹;倘若马勒赛尔选择旁观,无疑自己会丢掉手指,但也并非意味着不能取胜,难道不是吗?瑟格斯可真会捉弄人。 或者是太会捉弄人了。 以上两种令他为难的境况都没有发生,因为对方根本没有砍倒自己手指,而是身体一软瘫倒在地。高个青年缓缓走来,俯下身子从尸首后脑拔出一根血淋淋的铁钉。马勒赛尔也从灌木后走出,打量着毫无敌意的芦柴棒。 “或许我不应该自作主张,骑士老爷,”高个儿笑道,“是瑟格斯让我们再次相会,只可能是他。咳咳” 查尔顿双手的痛楚渐渐消退,他仍旧攥紧竹矛,厉声喝道:“你最好赶紧滚蛋,我可不认识这样一个流浪汉。”这说的可是心里话。高个见状只是叹了口气,蹲在尸体旁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马勒赛尔忽然嚷嚷道:“老爹哦,山谷使你变得那么薄情,”说着,他跑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我们一起吃过饭的嘛。” “说什么胡话?太阳烧坏了你的脑子吗?” “他就是我在银辉城救下来的那位嘛!”马勒赛尔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那天他因拖欠九龙帮50卡隆赌债被追杀啊。”见对方点头,年轻的骑士便欢快地继续说道,“现在你再也不用担心那群流氓会找你麻烦了,烈胆将军已经帮我把那乌烟瘴气的赌场付之一炬,至于有没有将骰子塞进他们里呃,我可不敢保证——话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帮你?”高个忽然双目圆睁,想要往后退却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们是烈胆将军的人?” “是又怎样?”老骑士捡起强盗的兵器抵到其脖子上,“我最好快些抹你脖子,以免铁钉穿透我的。”你这混蛋连“谢谢”都不会讲吗?提那条蠢蜥蜴干什么? 马勒赛尔双手叉腰,眉毛揪在了一起。 高个扔掉铁钉,长长呼出一口气,“也罢,逃?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呢?将军技高一筹,马赞不得不认栽,”似乎认定自己无路可走,他反而露出释然的微笑,“我就是九龙帮帮主,猫捉老鼠的游戏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将目光转向年轻的骑士,“银辉城你已经救过我一次,这点,马赞深表感激。我也不敢奢望有第二次,就让你父亲拿下我的脑袋去领赏吧,也当做是我——” 没等他说完,查尔顿的拳头便砸在了脸上。 天哪,难道所有人都是群瞎子?“这次‘血手’查尔顿也救过你一命!”为什么不感谢我呢? 马赞愕然,甚至忘却了疼痛。 “难不成你们早就排练好的?”马勒赛尔破涕为笑,“这出即兴表演让皇家剧院也黯然失色,”说着,他一把拉起茫然的马赞,“走,回山洞吃点浆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二十八章 布兰达 “长夜将至,而我们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后一座灯塔。”科林推开窗户,抚弄着枚银色勋章喃喃自语,随即摇摇头走出了满目疮痍的房间,留下手忙脚乱收拾房间的侍从同烛光做伴。 也许是因为这个夏日来得过于突兀,使军团长变得有些杞人忧天,;亦或许局势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但在布兰达眼中,整个霜雪帝国却是幅生机盎然的图景:尽管查理有些固执,可国内至少还算安宁。特别是在粉碎九龙帮老巢以后,那些难以管控的“阴影”便化作散沙一盘,至少几年内难成气候,几代国王未能解决的顽疾得以消释。烈胆将军正在深入国内推进着“清理”的收尾工作——她发誓要亲手将马赞的脑袋插在城门口示众。让军队剿灭帮会是有些大材用,但期间所缴获的战利品却为国王省下了大笔经费。 当然,其中的确有些不大愉快的插曲,例如士兵于自由城帮四处劫掠;几个领主对国王的军队入境表示抗议——但这帮乌合之众充其量不过是些苍蝇罢了。她曾三番五次试图委婉地开导开导主人,却皆以失败告终,索性不再多言。身为一名侍从,布兰达深知自己地位的卑微,严格执行命令才是第一要务。于当下来讲,她所需要做的不过是收拾屋子罢了——这段日子里,科林每天办完公后房间变得都会凌乱不堪,而今天尤为恶劣:房间里仿佛遭到过强盗洗劫,各种资料——甚至包括几年前的备忘录俯拾皆是,其上往往还有弄洒的茶水,两只瓷杯则不知所踪。为保证次日工作能顺利进行,布兰达不得不将它们一一整理成册,有损坏的还需重新抄录。 房间尚未收拾妥当,沉闷的敲门声就开始催促她进行下一项工作了。 只见两名鼻青脸肿的巡游队员狠狠揪住个身着预备军官制服的胖子推推搡搡走了进来。 “这肥猪带了好几个恶棍来袭击我们!他娘的,晚上也看不太清到底是哪些混蛋。”其中之一嚷嚷道。 在巡游队内部,打架一类的纠纷几乎每日不断,但倘若其他部分的家伙胆敢掺和进来——正如这倒运的胖子,那么队员们会很乐意将事情尽可能搞大。 布兰达暗暗叹息,转而反问:“既然看不清,那么又为何咬定是他呢?” “哼,他那肥猪模样,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况且,他背上还有我们留下的几处淤青。”另一名队员说着拧了下倒霉蛋的胳膊,后者咧了咧嘴,忍住没有发出惨叫。 显然,他们并没有什么确凿证据,兴许确有其事,或者是这帮青年纯粹想要找茬——布兰达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那你们为何不直接找队官解决问题?”已经有些厌倦的侍从只想让他们赶紧消失。然而事与愿违,俩巡游队员誓不罢休,反而滔滔不绝地诉说起此行为的危害性来。可翻来覆去也无非是尊严和巡游队的地位问题,对此,她也只好佯装出一副严肃的姿态做出尽可能“公正”的裁决: “如果没有人可以证明清白,按照相关法令,你恐怕得面临至少三个月的拘禁,革职也在所难免——当然,我是指事情属实的话。”换句话说,如果机灵点,找个兄弟当“证人”就啥事没有! 尽管布兰达尽力使语气显得温和些,好让对方能好好揣摩一下她的暗示;然而那位预备军官却早已冷汗涔涔,不知如何是好。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连各自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刺耳,直到几声清朗的咳嗽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一名头发花白,身着鎏金青色布衣的男子正大步迈进,笑道:“我想,你们想要的证据来了。”他的声音算不上高亢却直透耳膜。皇家卫队里鲜有如此高龄的成员,然但凡见识过其武艺的人无不会拍案叫绝。岁月仿佛对他青睐有加,仅仅在其脸上刻下了几道皱纹,而并非夺走力量与健康。只是现任国王待他确实有些刻薄,不仅取消了年金,还拖欠了他军饷两个月有余。 “嗯?安森教头有何指教?”布兰达回应道。 其中一名不大识趣的巡游队员偏过脑袋睥睨着安森,“难不成教头大人要护短?”他咧开嘴,还未笑出声,硬邦邦的拳头便接踵而至。于千钧一发之际,教头轻轻一撇,拳头擦其鼻尖而过,以示警告。 “晚上你们并没有看清对吧?”安森背上手淡然地说道,“那么就意味着你们无法确定——我是指百分百确定准军官伊凡的下落了吧?” “所以呢,教头?”布兰达替两名巡游队员追问。 安森扬了扬眉,“可是我能确定他之前的下落——在统一回营区休息之前,我、伊凡和拉里一直在玩牌,”说着,他上前指了指那胖子的脑门,“这混子老是耍赖,死活不肯认输,于是我们就把他按在地上教育了一顿。如果没记错的话,背上应该是留下了好几块淤青,”说着,教头便掀开伊凡的衣服。正如他所言,两大块已经发紫的皮肤映入眼帘。 巡游队员顿时陷入了被动,他们想要再争辩几句,却半天哽咽不出一句话来。布兰达也只是神色庄重地做着一名观众,默不作声。伊凡则悄悄舒出口气。 见局势已经明了,安森也不忘上前拍拍两人的肩“指教”道:“年轻人,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不法之徒往往就是利用你们的血气方刚而逃之夭夭——但请坚信,在我们的合作调查之下,袭击你们的家伙必将难逃法……” 话已到这份上,此事只得不了了之。但布兰达心知肚明,教头安森平生最恨赌徒,是不可能大晚上叫上几个人玩牌的。将最后两份文件规整到位之后,她换上便服决心一探究竟。 夜幕之下,通往军营那条已经走过上百次的道路也显得有些陌生:草木枯萎,道路上的石板竞相露出狰狞的面孔。布兰达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究竟是哪?迷茫中,她抬头凝视夜空——只见浓云滚滚,将最后的一点星光也吞噬殆尽。零零碎碎的脚步声若隐若现,与之相伴的还有爆破声、厮杀声……可…她分明记得,在收拾房间时窗外那皎洁的月光。 幻境…又是一场幻境罢了。这份压抑与破败,究竟是过去还是预示着将来呢?当她集中精神准备寻找出能够判断时间的线索时,方才的异样已浑然不见踪影——清凉的晚风拂过脸颊,路旁狗尾草轻摇沉甸甸的脑袋,淡淡的腐草味儿混合着些许生活垃圾的气息,反倒令精神稍稍振作。这是没有历经过战火洗礼的味道,布兰达相信,它至少能成为两代人的共同记忆。 整座银辉城已经沉入梦乡,唯独军营的火盆还在烨烨发光。没进行过多通报,布兰达出示了能够证明其身份的银牌后便悄悄往士兵们的集体宿舍走去。 尽管没来过这里几次,但她还记得教头那间朴素的屋。况且军营中道路也修得规整,只有傻瓜才会于其间摸不着头脑。 然而,没等她找上门去,便在半路上碰见了安森。 “大人可是来视察工作?”教头笑道。 “算是吧,不过看上去我来得有些晚,”布兰达耸耸肩,“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 “什么真相?还是请你说明了好。岁月不饶人,反应已大不如当年。”尽管安森只是一介武夫,但装疯卖傻起来也毫不逊色。 “那胖子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你为他撒谎? “伊凡吗?他是一名准军需官,今晚才陪我打过几把牌。”安森把紧口风,尽管或多或少有点欲盖弥彰。 “啊,如果你执意隐瞒…”布兰达了解教头的性格,再追问下去也只是徒劳无功,索性改了变策略,“谁没有过血气方刚的时候?更何况,他还这么年轻。”她将目光投向夜空,却时刻留意着对方的面部表情,“也罢,这事儿也要怪那几名巡游队员——双方本可以和睦相处,我想…” 布兰达处处旁敲侧击,安森则始终保持着伪装性的微笑,偶尔动动脑袋回应几句,以示他还没有打瞌睡,却丝毫没有透露出更多相关信息来。 夜风渐凉,厌恶情绪逐渐战胜了好奇心,军团长的侍从终于决定打道回府。教头也注意到了这点,主动建议道:“大人,也许此事并不值得耽误那么多精力;天色已晚,能允许我这老头子回屋休息了吗?” “好的,好的,就到此为止吧。”布兰达微微颔首致歉,转身快步离开。“哒哒”的脚步于夜色中更显寂寥,但是隐隐约约地,她仿佛听见安森在低语。 “秋季演习结束后,我的军旅生涯也就结束了;可他们才刚刚开始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二十九章 罗森 清朗的晨风携着些微腐草味奔向青枫镇,此地的人们陆陆续续开始了劳作显得生气勃勃。然而事实上,此地难得有这样的日子——火拼与贫穷的阴霾常年挥之不去,烟土蚕食着当地人的体魄…青枫镇就仿佛被王国遗忘了般,好几十年也没有一位合法领主前来接管,致使其常年处于混乱当中。 但这些都将成为过去,他保证,再浓郁也会消失殆尽,他要改变整个帝国… 罗森身着一件略有些褪色的暗紫色薄衬衫,矗立于房顶暗自发誓。虽然正处中年,但其双鬓却已经早早发白——这是大雪原上“灰鬓”氏族的普遍特征。不过,他那双琥珀色的双眸更吸引眼球;在“灰鬓”氏族古老的预言里,将有一名拥有琥珀色眼睛的人在成年那天于晨雾中接受狼灵的抉择——他必将成就一番伟业:要么带领族人走向空前的繁荣,要么毁灭整个氏族。 但现在,站在此地的可是位彬彬有礼的绅士,同时也是繁叶帮的头目。 在此地究竟度过了多少日日夜夜早已无从记起,但他始终无法忘怀自己被剥夺爵位与封地的那个清晨。也许国王总是薄情寡义,但城墙与铁栅栏始终不能阻挡同样冷酷的死神。如今查理当政,即使一名普通的教员也有了成为参事的机会,更何况他这位曾经的军队统帅呢?战争之风…罗森已从眼线提供的情报中嗅出了血与火的气息,机会即将来临,而届时查理将看到他的价值——比起烈胆将军,他更为审慎;相比于军团长科林,他拥有更为丰富的战斗经验。至于那些唯利是图的公侯爵——想必国王更为乐意选择他这支更为廉价的雇佣军。 罗森闭上眼,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身着华服跃身于贵族行列的模样。他必将再度成为整个霜雪帝国的风云人物,荣誉、赞美将多得令他疲惫——今后有关他的赞美诗能够写满整整一本书,人们会称呼他罗森将军,而非—— “头,麻烦事恐怕又要来了。”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打断了罗森的遐想,令人或多或少有些懊恼。他转过身,旋即以微笑掩饰住了心中的不悦。 来者是位上了年纪的克拉布亚龙——他自称本,常常穿着件邋遢的亚麻衬衫,头发稀稀拉拉。裸露在外的绿鳞已经有些发暗,面部则是千沟万壑,其厚重的眼袋耷拉着,仿佛不堪重负,整条龙看上去毫无生气可言。又有谁能够料到,这样一个糟老头子曾是位名噪一时的战士呢?若非了解内幕,恐怕罗森自己也会看走眼。 “嗯?我猜猜,没准是你‘包养’的那贵族姐又捅娄子了?”罗森调侃道,轻轻歪了歪脑袋。 与之截然相反,亚龙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回应道:“头,那些都不过是些细枝末节,我担心的是现在的局势,国王近来的种种举措已经激起不少领主的愤怒,他们甚至已经开始结缔联盟…如果…” “内战爆发?,”罗森微微扬了扬嘴角,“那将为我们铺好前进的道路,想必你也不希望止步于此吧,本?”他总是带着副与之年龄不相符的乐观,但这也没什么不好,难道不是吗? 亚龙叹了口气,“那么…今后我们将站在哪一方呢?” “显然,追随国王的脚步才是正道。”难道还要我去服侍那些成天叽叽喳喳,又不成气候的领主?我应该把他们通通藏起来。 罗森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因为他察觉到了对方眼神中的犹豫,于是补充道,“当然,也必须留下部分人员恪守中立,以作为退路——决不能再犯以前的错误。”也许岁月已磨去了你的勇毅,罢了。 “贵族毕竟是贵族…但其实…在我看来…安宁的青枫镇不也挺好吗?如果能费心把此地治理好的话。况且,我们现在连黄龙堂都还没有收拾妥帖…”本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望向镇外青绿的枫树林,似乎早已明白,此番劝阻将是徒劳无功。 显然,罗森并没有闲心陪老者去享受生命的余晖,正如预言所说,他生来就注定要成就一番事业——事实上他也办到了,借至少霜雪帝国同乌松帝国的战争,他领着族人奔赴战场,令举世皆惊。尽管后来遭遇了点麻烦… 他索性岔开话题,询问起戴莱丝的事情来。这女孩乍看上去尚武而坚强,像是大雪原上的牧民姑娘;然而事实上,弗罗伊万这位千金比表面上要脆弱得多:特别是在与之同行的仆人死于箭伤引起的高烧后,她便终日郁郁寡欢。若非本主动承揽了照顾戴莱斯的任务,恐怕又得是块烫手山芋在手。不过好歹,贵族姐在今后将会成为手中的一块筹码——弗罗伊万现在虽不敢公开露面,却也及时地以书信同他取得了联系。且不论将来侯爵会站在哪个阵营,能有个人质在手皆有利可图。 本很快失去了兴致,笨拙地挤出个微笑,讲了两句客套话后便默默离开。罗森借着送他为由,与之同行,顺道也想去看看戴莱斯的情况。 一路上俩人鲜有交流,偶尔本会赞美几句蔚蓝的天空,或者报出枝头鸟的学名,罗森则心不在焉地哼上几声应答着——他正暗自筹划着今后的种种事宜。由于走的后街,一路上行人不多,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大雪原上肆意驰骋的日子。 然而晴天霹雳总是来得毫无征兆,令所有梦想瞬间化作泡影—— 一个农民装束的青年摇摇晃晃地跑来,掏出藏匿于腰间的信函交付于他。本眉头微皱,似乎在责备对方,但此时帮主已经展开了那封信。 起初,他微笑着,相信没有什么坏消息能够将其击垮。毕竟,顶多在今年秋天,繁叶帮就不必呆在青枫镇了:内战一旦爆发,他将运用这些年的积蓄拉扯出一只足够强大的佣兵队伍。然而很快,那封短短的血书令他的笑容凝固在脸庞上。 “我们的金库居然被…”罗森只觉浑身发冷,信纸也悄然从其手中滑落。本站在一旁,眼神里更多的是怜悯,似乎他早已知晓此事。 信使呲呲牙,“很遗憾,老大,但至少我们找出了作案团伙的来头——或者说,这本身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伙子偏矮,但那双鲜绿色的眼着实引人注目,“黄龙堂——也许现在应该叫它黄龙帮。” “怎么…”罗森欲言又止。几年来,两帮向来相安无事,他们甚至曾联合起来,荡平了此地其他它零零碎碎的帮派。尽管罗森明白,两帮的和平不可能持续太久,但他自以为至少在今年年底前,黄龙帮不会主动撕破脸皮…却万万没想到亚尔维斯会在背后捅那么一刀子。 “金库管理员呢?”罗森缓过气来,神色也恢复正常。 没等信使开口,本便使了个眼色示意其闭嘴,转而回复道:“他在最后关头还在用身体去阻挡劫匪,头。” “但是结果呢?” “他整只手臂被剁了下来。”本面无表情——这个耿直的老亚龙在说谎时为了不让眼神暴露自己,往往就是这副模样。对与他稍微有些接触的人来讲,本此举完全是欲盖弥彰。 “啊,也许吧,但愿他平安!”罗森几乎是将这句话甩了出来,本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穿帮,神色反而有些释然。也罢!他不过是一介武夫。摇着头,帮主瞟了眼那个信使,人看上去还比较机灵…但一个腿脚不便的家伙…究竟是谁把他招入麾下的? 可现在罗森已经没有心思去追问这些事了——于情于理,他得向黄龙帮讨个说法,不论结局是妥协还是利剑。当然,这事儿稍微放放也无伤大雅,得先瞅瞅那贵族姐现况如何。 就仿佛只是发生了个的插曲,一行人收拾好情绪继续向前。令罗森有些疑惑的是,那名信使迟迟没有离开,而如侍从般紧随着本的步伐。按照他的身份来讲,这显然有些不妥…帮主使了好几次眼色,不知是老亚龙反应迟钝还是刻意为难,本丝毫没有请信使离开的意思。罗森屡屡想要指正,可话总是在即将出口时卡在了咽部——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会显得他肚鸡肠,况且本也算是长辈…只是放任下去… 罗森怀揣着纠结的情绪,走入近郊,翻过已经有些腐朽的栅栏,在枫树掩映之下,只见一座二层建筑傲然耸立于眼前——无数瓦片密实的覆盖与房顶,其上开出一个的天窗;屋檐虽朴实无华,却异常结实;四壁均以土夯实,几扇狭窄的窗户位于其间,远远看上去像是座要塞。 雪恩家族多数人有着居高的癖好,戴莱斯也不例外;当初罗森为给她寻个住所可伤透了脑筋。可就算如此,那贵族姐也毫不领情,成天一副愁眉苦脸,抱怨房屋的采光与潮湿。 没准今天戴莱斯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但谁叫人家是贵族呢?帮主轻轻苦笑一声,随即敲响了木门——尽管他才是名正言顺的房主。 这次贵族姐可没如往常般让他久等,伴随着“咚咚”的脚步声,房门很快便向他大敞。但由于光线原因,他只觉眼前一片阴霾。 “大人?”前来迎接的并非戴莱斯,而是个灰头土脸的驼背乡村医生。 罗森不由得皱起眉头,“谁让你来的?” “是我。”信使抢先答道。 “谁吩咐你这么干的,子?”知道吗?对于那些喜欢擅自做主的下人我… “——时局所迫,想必金库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戴莱斯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虽然微弱,但吐词十分清晰,“身为帮主,你是时候履行职责了。”她蹒跚着,缓缓从阴影中走来。其身上的创伤虽已止血,却依旧骇人:它由肩峰蔓延至胸膛,狰狞的皮肉已经略有些翻卷。本摇摇头,偏过脑袋不忍直视。也真是奇怪了,一名老战士怎么会有这种懦弱的反应?罗森有些不解。但更加令他疑惑的是戴莱斯——尽管对于上过战场的他来讲,戴莱斯这算不上多么严重的伤,可关键在于负伤者的身份——一个生惯养的贵族姐。通常这种人被水果刀划个口子都要大呼叫,她却能在负伤后如此镇静。 “已经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我的帮主,”戴莱斯上前紧盯罗森的双眼,“亚尔维斯,他亲自领导了这次袭击,”贵族姐微吸一口气继续道,“现在看来,任何谈判都是无谓的踌躇…” 用剑吗?也许…这正是个统一青枫镇的良机…罗森自忖,撕破脸皮?就让黄龙帮好好品尝他们所种下的苦果吧。如果能够速战速决,兴许还有机会在内战之前积蓄好足够的力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三十章 乔 于银辉城外郊有处乱坟,流浪汉的尸首与病亡的牲口往往被遗弃在此静静腐烂,散发冲天恶臭,令常人敬而远之。可这里的植被却仿佛吸取了血肉精华,每逢夏季便生长得十分旺盛,其中还不乏能够入药的草木。 尽管苍蝇早已在此为所欲为,疫病又虎视眈眈,但仍旧有许多人前来造访——黑心贩于晚上冒险来剥下点肉制成肉干,为穷困所逼的农民也甘于忍受着恶臭挖点草药补贴生活。今天却有五名牧师造访此地——其中两名还穿着见习的黑白短衬衫,分别是乔与杰克。他们来此并非为了牟利,而是为寻觅各类尸首。韦斯特轻敲着假肢,慢悠悠地跟在最后。 领头是位中年牧师,尽管才四十岁上下,却已两鬓灰白;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其技艺,只见他俯下身麻利地剖开一具尸首,低声细语道:“血管主要集中在胸膛,以心脏向外延伸…事实上,就和雪豚没什么两样…尽管它们看上去不堪一击——”中年牧师微微抽搐了两下嘴角,“也的确如此,但往往,”剥下胸膛上的皮,在令人作呕的腐肉当中,影影约约可以发现不少肋骨,“比你们想象中要多,对吗?…尽管也不算太结实,但也会给那些只刺过稻草人的新兵带来不少麻烦——很多初次上阵的长剑要么弯了,要么在敌人的垂死挣扎中断了……”尽管他那虎口生有老茧的手掌一刻也没有停息,但其眼神却已游离到千里之外去了,“还有,当你们胸口中箭后别哭着叫妈妈,更别着急把箭头……” 显然这已经跑题,乔遂与杰克开始讨论起今早黑硬的面包来。说来也奇怪,两人在那次可笑的“决斗”后竟成为了好朋友。 同行的一位女性清清嗓子,提醒道:“战争已经远去,麦吉。况且,我们现在是为拯救更多生命。”她个头矮,略微有些发福,很难让人将其与修道院院长的身份联系起来。 “对对对,玛莎——大人,但教会羊群如何自卫未尝不是保护了它们。”麦吉望向西南似乎期待着什么。他总是这样,嘴里常常还说着些含糊不清的词汇,像是邪教徒的祈祷。 同行的另一位牧师——韦斯特教员随即用假肢狠狠戳了戳其脊背。麦吉一个机灵弹跃而起,脑袋正中前者下颚。 韦斯特捂着下巴抱怨道:“与其看这些腐肉,”说着,他便朝着尸体踹了一脚,“还不如把‘三十六条’多复习几遍——”韦斯特话锋一转,“乔,按次序给我背出来!”你这混蛋来此多半是为了逃避课业。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测验,年轻的见习牧师顿时面如死灰,结结巴巴地只能说出些零碎——这并非要求中的背诵内容,上课时也不过勉强提到。乔焦急地左顾右盼,可对教义一窍不通的杰克更是爱莫能助,向他耸了耸肩。汗珠很快便从乔的额头渗出,掌心也渐渐湿润,救世主在哪啊…… “那么,”麦吉冷不丁地插嘴道,“你又为何来此呢,独臂猿?” 这次轮到韦斯特语塞了,他涨红脸,再没心思去为难自己的学生。玛莎似乎很乐意做名旁观者,饶有兴趣地在一边默不作声;杰克便趁机悄悄溜走,捕捉此地丰富的虫子去了。 “我…”憋了好一会儿,韦斯特牵强地回应道,“为保障学生安全。”特别是防止你作祟! “哦?但愿我耳朵还好使,”麦吉的声音依旧细若游丝,却刺得对方生生发疼,“敢问,你是准备用假肢击溃暴徒吗?或者——” 没等他说完,恼羞成怒的韦斯特便一拳挥了过来。其势之烈,麦吉即使架住也难免踉跄几步,在坎坷的道路上摔了跟头。倘若韦斯特乘胜追击,后者难免会落个鼻青脸肿的下场,但他看了看院长,又瞥了眼驻足围观的农民,终还是冷静下来,长舒一口气。 “力气不啊,”麦吉若无其事地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如果换作从前,我铁定会拉你加入——”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索性将下面半截话咽了下去。 “该死的土匪…”韦斯特低声骂道,也没再继续发作。 乔对这两个与他朝夕相处的教员了解甚少,麦吉似乎曾经是某个地方武装的军医,后来部队解散,几经辗转来到修道院。令人意外的是,他的马术与弓术可谓出类拔萃,却不愿意以此谋生——为贵族当个教练的待遇可比牧师好多了。 而坏脾气的韦斯特从前似乎是名贵族,也许出于对信仰的虔诚,最终放弃头衔而成为了一名牧师吧。乔也无法做出更多猜测,因为韦斯特对自己的过去向来闭口不谈,即使是烂醉如泥时也依旧如此。 真傻。如果我是一名贵族,哪怕仅仅是个男爵,就算拼死也会保护住这个头衔的。乔常常会这样想。 “放下争执对大家都有好处,”院长缓缓走到两人之间,“也许…你们应该握手言和?”她挑了挑眉,“真诚地。” 麦吉笑着伸出右手,然而韦斯特的右手却是根木棍。这哪里是要“言和”?完全是在挑衅,至少乔这么认为。但平日里向来暴烈的韦斯特仅仅皱了皱眉头,低声提醒:“就当是尊重你们的风俗。” 风俗?究竟是哪的风俗?乔一头雾水,但玛莎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啊,我们共事的日子也不会太长了,好好珍惜吧,毕竟查理不是弗里德里,”她偏过脑袋转而对乔说道,“但这可不能作为逃避课业的理由。不管现在你的身份如何卑微,努力把大法典学好,将来成为地方主教也说不定。或者说…成为将来的领主吧。”她转了转眼睛,自嘲道,“哎,好像说得太多了,别嫌弃老婆子我啰嗦啊。你先和杰克回去吧。”她挥了挥手,转过头又开始协调两名教员的去了。 成为将来的领主?乔的心中涌现出一丝希望:也许真如莫拉所说,他身体里流淌着贵族血脉。也许有一天,他的贵族父亲会驾着白色马车于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他风光地离开修道院。许多曾欺负或冷落过他的人会胆战心惊,但他会慷慨地原谅这些人…… 一个趔趄,他的幻想被摔得粉碎。一颗较为尖锐的石头划破了那原本就丑陋无比的脸颊,流出的血暗红而粘稠。沮丧使得乔几乎忘记了痛楚,是啊,他现在恐怕连个的仆人都做不了。雪恩家族自弗罗伊万侯爵被通缉后便动荡不堪,许多封地在所有权问题上发生了重大分歧——国王想要将其没收,而一些领主则宣称属于他们。还有租金问题,有商人直接支付了数年的,然而被接管后却又得重新向国王支付。很多家族里的老仆人都拿不到他们的工资,乔的生活费能够保障也真是个奇迹。他将此归功于弗兰克大人,将来若有机会,一定…… 几经周折,直到正午十分,反而是杰克找到了迷路的乔。杰克见面就大肆嘲弄乔的满脸狼狈,在回到银辉城后却又带他去医馆处理了伤口,午饭也顺理成章地在校外得以解决——当然,一切活动都是杰克掏的腰包。 修道院已遥遥在望,此时正值午间休息,路上鲜有行人。若换作从前,鲁卡斯还会静静地守着他的摊,但前些天他便收拾行囊前往下一个城市去了;说实话,没有汽水的日子还真是少了几分快乐,尽管对方已经把制作方法教授了他——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魔法而已,可乔始终无法熟练掌握,或者说他简直对与魔法相关的都一窍不通。不过也罢,直至现在也没有听说谁因为魔法而飞黄腾达的,顶多能变变戏法,当个供贵族娱乐的丑罢了。 “关于汤姆的事…抱歉。”杰克在校门口忽然声说道,就像一阵微风拂过。 乔起初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根本没做出任何反应,直到杰克略带愠怒地说:“难道要我把这该死的话再重复一遍吗?还是你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好一会儿,乔才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不过这也算得上是致歉吗?尽管心中这样想,乔还是尽力微笑道:“也许…你应该当面给他说,如果真感到愧疚的话。”这是你们之间迟早要解决的问题,毕竟以后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学。 然而杰克却立马提高了嗓门,几乎是吼了出来:“我没有感到内疚!丝毫没有!你们怎么都不明白呢?”他的眉头舒展了些,语气里透露出一种无奈,“我道歉,是因为伤了你的朋友,而不是因为重创了一个挑衅的畜牲。” “啊?什么?” 杰克摇摇头,索性停下脚步,“真要我承认,我敬佩你——一介草民的武艺,而把你当成兄弟,你才开心对吗!啊,我竟然亲口把这该死的话给说出来了,他娘的。” 恐怕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理解杰克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可他的木然只是换来对方更为旺盛的怨气—— “好好好,果然我不该指望你能够理解,当然,恐怕除了他也没人能够理解,”杰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希望你永远不要理解我们家族的古怪思维,永远不要。啊,我为什么要和你讲这些。” “嗯…那能告诉我你的姓氏吗?”乔试探性地问道。他并不知道是什么让杰克如此痛苦。 “就当我刚才的话是阵耳旁风,忘掉它们吧。”杰克摇摇头,长舒一口气,弓起脊背,显得十分失落。 似乎多说无益,乔遂不再追问。 几粒灰尘冷不丁地飞进了他的眼睛,弄得乔痛苦异常。 嗯…起风了。他自言自语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三十一章 囚徒 白昼亦是黑夜。 月儿弯了又圆,圆了又弯。铁锁叮当,新的面孔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唯有哭泣哀嚎,以及那颓圮的身躯一成不变;老鼠聒噪不止,咬掉了某人的脚趾,又咬掉了谁的手指。阴冷潮湿使得其关节每逢冬季便剧痛不止,再也无法驰骋于大雪原之上,那对罗圈腿显得可笑亦可气。蓬头垢面,浑身伤疤,双眼却仍旧燃烧着最后一丝光焰——日复一日的苦工,粗糙的食物与日渐衰弱的身躯却使得它愈发旺盛。 常常有人自夸从不屈服。当然那不过指的去面对脖颈上的刀刃,或是迎面飞来的箭。而时间终会使人屈服,何况,这一去便是十年。生死茫茫,曾经断臂之交也渐渐反目成敌。 狱卒行色匆匆,他被解开锁链,押解着朝着陌生的方向缓缓走去。那双赤脚早已习惯了肮脏冰凉的石板,可渐渐地,路面变得温暖柔软起来——泥土。他猛然睁大双眼,仿佛遇见了阔别已久的故友——不,它是比故友更为珍贵的东西。泥土啊…养育万千氏族先祖的母亲,无私奉献的神灵啊……请倾听一无所有者的祈祷吧。请赐予鄙人足够的力量走出这里,与罗森做个了断…或者,直接让我重归您的怀抱… 这是一条浑然陌生的道路,但身为囚徒,他只能埋头跟着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刻钟,也许是几个时,他听见身后的铁门“嘎啦嘎啦”地关上,四下漆黑一片,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那双眼,早已适应了这样的弱光环境。他环顾四周,有好几个与之处境相似的囚犯——有的满脸麻木,有的则哭丧着仿佛死掉了亲娘。不过看上去他们身体大体还算健康,大概还没有经受太多折磨。 “我们接下来要干麻?”他粗声粗气地问道。有人瞟了他眼,有的啐了口口水,却无人应答。昏暗的屋子里充斥着窃窃私语,像有一大群老鼠正在召开会议;然而他分明嗅到的是恐惧与绝望,“会议”更像是在讨论如何以及何时死亡。 他屡次想要出手拧断几只“老鼠”的脖子,却又迟迟没有动手——对,他知道自己的勇气已经在暗无天日的十来年中消耗殆尽,况且,指不定这又是一个残忍的阴谋…… 然而,他们很快被赶入了圆形竞技场。有的囚犯哭嚎着拖住守卫的腿,却换来一顿好打。“老鼠”们乱做一团,惊惶地四处张望;高台上身着华服的贵族们满怀恶意地笑着——除了那个病怏怏的青年。那家伙看上去可像是病入膏肓了,当然,这指的是其精神而非强健的体魄。那张面孔有些熟悉,可究竟是谁呢?哪位贵族见人总是唯唯诺诺,低眉顺眼?啊,肯定是霜雪帝国的三皇子,可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没等囚徒得到答案,从竞技场另一端便走出了两名手持直刀的家伙。他们仅着单薄的棕衣,似乎是为了博得贵族们的欢喜。这些刀客也真是可悲,奴仆一般地活,畜牲一般地死。 “老鼠”们见状顿时乱做一团,仓惶地拾起散落各处的武器,却颤巍巍地向后退却,组成了个可笑的阵型,就好像缩成一团能救其性命似的。两名刀客快步向前,颇为默契地自不同方向手起刀落,立马便放到一人。“老鼠”只管向后退缩,丝毫不顾同胞的哀嚎,紧接着,又是下一个受害者,他被开了膛,却还死死抓住手中那训练用的木盾…… 若换作从前,做掉这两个家伙根本不在话下,但是现在……如果老鼠们能够像牧民那样勇敢战斗,也不至于如此…他忽而放声大笑起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只剩下这副皮囊了呢?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开始指望他人了呢? 即使是孤军奋战,也…纵使满腔豪言壮语,可他的双腿却变得不听使唤,浑身也打起哆嗦来。之前被剥掉手臂上的皮,被炽热的红铁灼烧,被藤条抽打的记忆如洪水般涌现而来。他本能地开始逃跑,刚刚燃起的一点点斗志顿时烟消云散。只是还未接近苦苦挣扎的人群,便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巨剑绊倒在地。不知因为痛楚还是尘土,眼泪顿时淌了出来——是该嘲笑自己的不幸呢,还是该感谢神明赐予自己解脱?但两名刀客对这个连武器都没举的猎物并没有兴趣,囚徒期望中的解脱迟迟未到。 啊…巨剑。曾经在马背上,他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着,一次又一次,直到手臂失去知觉,直到寒风吹得脸颊发疼。再多敌人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纵然他们当年所面对的是两国正规军。那时乌松与霜雪开战,流窜士兵们将他们掠夺得忍无可忍——有人尝试种农作物,那么当兵的就来一把火烧干尽;胆敢养牲畜,当兵的就跑来牵走。即使是最后几把用来养育孩子的粮食也消耗殆尽,所以最终族人追随了那位预言之子…罗森…但狼灵看走了眼,至少在他看来。 下意识地,他抓住了剑柄,一种久违的力量陡然从胸膛中迸发出来——他,罗曼,即使不再是当年血染白袍的冲锋队长,即便抛弃所有荣耀与尊严,也必须活着走出去——仅仅为了讨个说法。 囚徒架起剑,步履坚定地向着两名已经得意忘形的刀客走去。他们杀得正欢,正用着各种花里胡哨的伎俩折磨毫无反抗能力的老鼠们,来增添“节目效果”,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已经临近。 不再迟疑,罗曼双手紧握,扭腰痛击,一名刀客直接失去重心,锋刃在其几乎没有防护的腰部割出条豁口,鲜血犹如涌泉泊泊而出——啊…那熟悉的气息。尚记得—— 汗毛忽然竖起,凭借本能,罗曼单手抓剑柄猛地一甩。手腕忽感剧痛,却始终不肯放开自己的武器。显然另一个家伙已经回过神来。罗曼两记虚刺,稍微与之拉开了点距离——或者说是对方刻意退步,给予他喘息的时间。他索性将剑插在地上,甩甩手打量其对方来——此人身材高而纤细,加之浑身棕衣,乍看活像一枚松子。然而其力量之大,已在方才短短的过招中体现…难缠的对手… “老鼠”们没等二人过招便叽叽喳喳喧闹起来,仿佛救世主临世。 然而哪里有救世主?愿大地母亲赐予老鼠们智慧,他不过是一个苟延残喘者罢了。纵使如此,真正的勇士也应在战斗中光荣死去,即便是为了保护那些可悲的老鼠…抱着必死之心,罗曼微微调整气息后扛起巨剑,大跨一步奋力斩下。这力道也许足以将对方劈成两半,但刀客轻轻一撩,顺着剑反倒划伤了罗曼的手臂。 囚徒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却发现不过是伤到了点皮毛——对方本可以一鼓作气杀死他好几次。 刀客嘴角微微上扬,摆出架势却迟迟不肯进攻,像是只玩弄猎物的老猫。也许那些老鼠们已经绝望了吧,看见我这衰样,罗曼暗自叹息,倘若换作十几年前,三招以内便能打到这种货色,但奈何现在体能已远不如当年…如果挥剑能够快一点…… 士兵们挥动炎形剑的场景忽然出现在罗曼的脑海中,尽管巨剑没有前握把,但搏命之际未尝不可…或许吧,这有些疯狂…他伸手抓住了剑身,这一举动也着实让对方汗颜——而这份迟疑即是进攻的良机。像使用长枪般,巨剑猛然操出,打了个对方猝不及防。刀客勉勉强强地挡住了一击,却被立马转向的剑锋割伤手臂。罗曼步步紧逼,将生死置之度外,只顾不断地划、刺,对那血流不止的左手视而不见。他似乎占据了绝对优势,刀客的步子已渐渐失去章法,其自若的神情也被惊惶所替代,但罗曼也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越发模糊,就连大地也失去了应有的坚实。但此刻,若稍有懈怠,恐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可就算明知这个事实,他的刺击也愈发衰弱,眼看刀客就要反击—— 全凭一股意志,罗曼用自己那已变得沉重无比的身躯向前猛撞,将对方擂倒在地,然后迈出一大步,双手举剑…向下…巨剑从未如此沉重过,仿佛被灌满了铅。在刺下去的时候,他的双眼已经模糊,但凭手感来看,应该是命中了目标…很好。这是罗曼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他听见了几声欢呼,远处某人的尖叫,便失去了意识。 当雨露湿润脸颊,大地将赐予苦行者以生命,倘若他命不该绝。 罗曼缓缓睁开眼,只觉浑身虚弱无比,连手指头都难以动弹。一时间,他只能望着天空——乌云方才散开,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清风拂过,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他不禁回想起那久远的时光——那属于另一个罗曼,而非现在这孱弱的懦夫。 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有大地才知晓答案,不过最为重要的是,他,活了下来——是大地给予他的新生。纵然,身边尽是尸首。 罗曼动了动脑袋,感觉头晕目眩,但却满腔欣喜——因为这证明他还活着。挪挪身子,只觉腰间被石子磕得生生发疼——这才是大地应有的坚实! 他犹如新生的婴儿,还未学会如何站立,艰难地向前爬行了一段,抓起几个草果便放在嘴里大嚼起来。苦涩与清爽于口腔中绽放开来,他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饥饿,急切地抓起一只冰冷的手臂便大口撕咬起来。其间的鲜血已经凝成冻状,弄得满口腥味,却迟迟未能撕下一口肉来。倒是上面零星的几只蛆虫被顺带当做点心吞下。血肉的滋味…… 他不会忘记去向罗森讨个说法的,既然大地慷慨地赐予了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三十二章 卑微的皇子 就算松林在眼前土崩瓦解,他恐怕也不会感到有半分欣慰。半边天空已经塌陷,可他又能做些什么来补救呢?无非是望着一轮明月发呆罢了。 站在土丘上远眺,仿佛可以看见刀客们依旧愉悦地喝着酒,打着口哨招摇过市——也罢,刀圣死了还可以再选,不差那么一个齐恩——他们肯定是这么想的……唉,可怎么能这样呢?齐恩曾经也算是他们的师傅啊…也罢,这些人更那帮无情无义的佣兵本来也没什么两样,什么时候……塔洛摇着头,却无法从胡思乱想中抽出身来。凉爽的夜风携着他的思绪越行越远,却忽而又停留在了齐恩被击倒的那座竞技场。也许是平生第一次,胸腔中喷涌而出的怒火驱使着他夺过一把长剑便往竞技场中心冲去。 然而?笨拙的他还没跑出多远便如滑稽演员般摔倒在地,护卫紧接着上来便是按在地上一顿好打…再后来,便是床榻上的回忆了,还好对方出手不是太重,次日便能行走了。也许有人天生就不适合舞枪弄棒,但…瑟格斯保佑,哪怕就赐予他那么一次为朋友复仇的机会,就算在吃两年黑面包,喝几个月脏水,他也乐意。可世上哪有这样的交易可言?只有传说里的魔鬼才会提供这样的机会。 正当他在脑海里拼凑出魔鬼的面庞时,一只冷冰冰的爪子搭在了他的肩上。塔洛下意识地浑身一抖,连忙向前跑了几步。这荒唐的举动但是换来对方粗声粗气地一阵大笑。根本不用回头看,他已经猜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一头身高两米多的克拉布亚龙,当然,也是个卑劣的佣兵头子,费尔根。 即便处于安全地带,亚龙还是穿着厚重的钢甲,眼神飘忽不定,仿佛黑暗中处处藏有伏兵。月光下,其突出的前额与青绿面庞上的道道沟壑显得分外骇人。而铜制护颈倒是擦得光滑锃亮,甚至可以倒映出塔洛苍白的面庞。相比其大多数同类,费尔根显得尤为强壮,灰绿色鳞片覆盖下的肌肉坚如磐石,臂膀四肢更是堪比公牛;不过其尾巴倒是出奇地短,仿佛是被人刻意砍掉过。 那把臭名昭著的炎形剑“碎心”,即使是乘装在厚实的皮套当中,背在背上也依旧显得咄咄逼人——相传,在它出炉之时,费尔根直接抓过剑身还在发热的“碎心”,一把插入了铸剑师的心脏。 “哦哦哦,也许我是吓着宝宝了,”费尔根斜着眼打趣道,“可不要见怪啊,皇子大人。”他刻意将“大人”二字读得很重。 “如你所愿。”塔洛只是低着头,眼神在两脚之间的土地上游离。 “不高兴了?说话连我眼睛都舍不得看了?”他似乎是要发作,可不等塔洛辩解,便自顾自地笑道,“也罢,作为一个头头怎能如此肚鸡肠?——大人肯定想这么问,对吧?没准再过几年,我就能把你们这些贵族老爷全都看个明白。你说呢?” “是。”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塔洛不得而知,只好习惯性地随声附和。 “眼珠子在转,大人,又有什么好主意了?可以拯救你的好友?——说实话,他的表演也真是可笑,居然被一个囚犯砍倒了。也许,以后能和你一样当个滑稽演员?届时,我定携整个佣兵团前来捧场。当然,你应该不会收我们门票的吧?如果——” 嘲弄戛然而止。费尔根感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那是由塔洛的拳头猛击钢甲所产生。尽管只有那么一瞬,但他从对方的眼睛里还是看到了那么丝战意——看来那女王的评价未免片面了些。也罢,他没有闲心去提醒自己的雇主。 “所以为什么呢?如果你尚有勇气的话。”费尔根抚了抚面部的青鳞,脸色逐渐凝重。终将目光集中在对方双眼,就好像之前一直在作铺垫。 “什么?大人你?”塔洛又恢复至常态,低声下气,丝毫没有一名贵族应有的品性。 “知道克拉布山脉灰羊吧?它们拥有与绵羊相当的犄角,却懂得如何战斗——纵使最终是落得自己遍体鳞伤。这的确只是一种弱的羊,没有人把它们敬作神明,但也绝非有哪个闲汉有胆子去找它们麻烦。” “有这个能力去赢得更多尊重,那为什么不呢?我知道你向来瞧不起佣兵,但现在的我们不靠施舍,也敢于争取自己应得的东西,包括尊严——那卫兵揍你的时候为什么不一剑取掉他性命,反而抱头求饶?你分明可以做到。那齐恩虽是个草包,但身为教练还算凑合。” “父亲从前常挂在嘴边的是国家,和平。肩上的责任制止我那么做。”塔洛佯装看着远处郊外的风景——尽管现在只能看见些令人绝望的松木。此举实则是为避开费尔根的眼睛。 “啊,又是这些好听而无用的调调,也许你真应该去当一名滑稽演员,”费尔根弯腰捡起一颗石子,奋力将其抛入愈发浓厚的夜色当中,“看来是有人始终将责任背负在肩…为什么他们都…唉,本来只是想在你身上找点乐子,然而…”亚龙席地而坐,“你却勾起了我一些糟糕的回忆——但也许这就是我罪有应得。”费尔根晃了晃脑袋,盔甲随之发出些微清脆的响声。 “如果你方便透露的话…能否…”塔洛试探性地问道,却换来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啊!当然!没有那么多顾忌,只要你有这个兴致。我很早就想找人聊聊——可那些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好听众——不过你看上去倒像个能够安静听我说话的人——就当是一阵恶风,因为我向来不善掩饰。”说着他抓起一把泥土,又松开手任由其悉数滑落。 “在我们克拉布山脉——那该死的火山总是充满了熔岩,每周都烫死不少族人——当然,大多是老弱病残,迟早也将不久于世的。在克拉布的等级制度跟你们很相似,当然,是在公国还没有解体的时候。起先我也算得上个贵族,崽子没想到吧?——不过这并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姐姐,弟弟都相继离我而去,那么决然。” “死于熔岩吗?”塔洛插嘴道,“我对此感到非常遗憾。”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却全在对方脸上,希望或多或少能够猜测出亚龙的年龄。因为要谈到克拉布公国,那至少也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不不不,我倒宁愿如此,”费尔根摇了摇头。在清冷月光的照映下,岁月带来的苍老与伤痕清晰可见。 “我们烈胆家族向来尚武,为了公国而挥动武器吧,话常这么说,但更多是为了家族荣耀。尽管我弟弟生来瘦弱——母亲本该在他出生时便给予其‘慈悲’,但那份不该有的犹豫…让祸根留存了下来。当然,如果他肯努力,也许最终能成为个二流战士,可那不争气的家伙却迷上了炼金术,还去参加了肯加帝国的协会。如果能够自此消失那也倒不错,然而,”费尔根布满鳞片的双手攥成拳头,眼神却痴痴地投向明月,“他屡屡借学费之名向家中索取,最后却也没能顺利毕业,自称是看不惯体制而退出。我给过他机会——或者说是在苦苦逼他走回正道,然而所有努力都宣告失败。那不争气的家伙遂改姓‘燃薪’,与家族断绝了关系——在家族需要振兴的时候。” “那之后你们还有过联系吗?”塔洛轻声问道,双眼急匆匆地扫过四下,仿佛草木皆兵。 “有,不过对于我来讲也算不上好消息,”费尔根闭上双眼,与蜥蜴外耳相当的耳朵忽闪忽闪。这位带着些传奇色彩的佣兵队长毕竟还是老了,需要有人来听他倾诉,“在两国交战时他被逃兵剁下了脑袋。听说最后一刻,他还在跪地求饶。呵这样的懦夫…真是讽刺,你觉得呢?”这话更像是对自己说的,没等塔洛回应,亚龙便接着道,“可看见他的子嗣时我仍然无法释怀,就算他死有余辜。告诉我,为什么?”话到这,费尔根语气里的疲惫已经多于失落。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那名义上的皇子有些无所适从,他急忙想从脑袋中寻找一些礼节性措辞,然而嘴里吐出来的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句段。 费尔根轻轻笑了笑,与其说是在嘲笑皇子,倒不如说是在自嘲。他双手叉腰,抖擞精神,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至于老姐,呵,你们亲爱的“烈胆”将军。”说这话时,无不是带着轻蔑之请,“嗨,被往心里去,宝宝,不过是一支残烛的感慨罢了。”费尔根自顾自地笑道,招呼也不打,随即向城中心走去。 也许他是要去哪个酒肆,亦或是回去就寝?塔洛没想太多,见费尔根越行越远,不由得舒出一口气。费尔根没有谈论他姐姐的事情,不过霜雪帝国老一辈的贵族都对“烈胆”将军的事迹略知一二——她便是攻破克拉布公国,以及终结霜雪与乌松战争的关键人物。 说来也可笑,克拉布公国对于女性的歧视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最后却为自己所驱逐的一个女人所覆灭。不过…霜雪帝国不同样令人发笑吗?历来嫡长子继承的王位如今也落到次子之手。 尽管天气还未转凉,夜风却着实令塔洛寒战不已。原本也没什么事可做,他遂动身探望负伤的齐恩去了。 虽然曾贵为刀圣,但负伤后却鲜有人前来探望。冷冷清清的木屋在月色下显得越发凄凉。塔洛投过半掩的窗户想要远远地看看,却只收获了漆黑一片。没有点灯,甚至连昏暗的烛光也见不到。木屋就像是一座简约的坟墓,一座为曾经获得过无数喝彩的刀圣所准备的坟墓。 塔洛迈着沉痛的步伐缓缓靠近,却惊奇地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莫非进了贼?可齐恩除了一身武艺和虚华的荣誉外还有什么可偷呢? 分神之际,一张青绿色的脸忽然从黑暗中出现,吓得皇子连连后退,差点一屁股摔倒在地。 “哦哦?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不速之客友善地问道。塔洛这才看清对方的相貌——同为亚龙,这家伙相比之费尔根瘦了太多,塔洛感觉自己都能一拳将其击倒。 “请原谅我没有点灯,因为这里似乎没有煤油了,”亚龙笑着微微欠身,暗暗打量着皇子,“久仰殿下大名。鄙人是名云游四方的炼金术士,鲁卡斯-燃薪。” 尽管语气里丝毫没有轻蔑之意,但塔洛听到这番客套话后依旧有些不适——这就好像是在给失去土地的国王戴上王冠似的。 “炼金术士?请问你来此有何贵干?” 亚龙扬了扬眉毛,“当然是给刀圣大人上药了,刚刚完事儿。至于为什么是我…唉,兴许是他们没钱请更好的牧师?——我的意思是医师,大人。”这显然是个糟糕的玩笑,“当然,我此行找叔叔费尔根还有点私事。” 燃薪…牧师…费尔根…难不成…根据对方特意透露的信息,塔洛已经对其有个初步了解,不过他还想知道更多。“你来自南方吗?”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父亲但是条地地道道的克拉布亚龙,呃…殿下如果感兴趣,我们不妨…”鲁卡斯轻轻拉开房门,刻意让对方看见病床上安然入睡的齐恩,“坐下来聊聊。正好手头的货物都清空了,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见塔洛眼神里略带责备,亚龙微笑着接着说,“或者殿下认为我们不应该打搅别人的清梦?” 塔洛默默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波涛起伏。很久,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做皇子的感觉了。 “如大人所愿,”鲁卡斯蹑手蹑脚地合上了门,“想必…殿下还是很关心故国的局势的吧?” 作为商人的本性吗?他应该是想从我这得到点东西。塔洛自忖。“那恐怕得看是哪方面的了。”他刻意装出幅漠不关心的模样,然而眼神却出卖了他。 “嗯…不知道能不能让殿下满意,”鲁卡斯挠了挠头,“有关国王的参事、亲爱的弗罗伊万侯爵和伯努安公爵的消息,殿下想要听哪一个呢?当然,这番旅途奔波,着实令人疲惫,如果…能够有一点的…奖赏能够鼓舞鄙人精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三十三章 南方商人 “又一只秃鹫盯上了战场上的尸体。”回想起叔父的背影,鲁卡斯自言自语。几天下来,齐恩的伤势甚为好转,尽管脸色还有些苍白。他也终于可以轻松轻松,来酒肆逛逛了——然而即使是骄阳当空,都城的酒肆却人满为患,鲁卡斯好不容易才寻思了个角落安身,随便点上了瓶酒。当那琥珀色的液体浸湿他的喉咙时,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又酸又臭,简直像是自发霉的酒桶里酿造而出,也不知那些家伙怎么还能开怀畅饮。 “那些家伙”自然指的是酒肆里的各路佣兵,其中或多或少有那么几个人注视着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皮衣。除开几分深入骨髓的贪婪,这些家伙恐怕是想找个活计做做吧。 显然,乌松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下一场战争,然而查理又在干什么呢?搞内政总归是没什么的,然而在他的治理下,帝国却变得越来越混乱,几次清洗下来反叛者却越来越多。就凭借几月前的消息来看,已经有不少领主带兵表示抗议了——啊,其中多多少少应该有些弗罗伊万的影子在作祟…尽管名义上侯爵已经被剥夺头衔,没收封地充公,但事实上,这一草率,或者说是意气用事的决定,让很多与弗罗伊万有些经济往来的家伙拿不到已经被允诺的那份财产——侯爵很聪明,他的阔绰手笔导致旗下许多财产事实上为他人所有,其中包括首都诺林附近的几块黄金地段。 如果仅仅让这些贪婪的领主少些眼下的收益那也就罢了,可这位年轻的国王却偏偏屡出奇政,还将开拓荒地的费用分摊到他们身上去,也真是可笑—— 鲁卡斯屏住呼吸将酒一饮而尽,那味道就和老国王留下的财政一样糟糕,还弄得喉腔火辣辣地疼。天知道他要用什么来偿还向南方雅诺斯帝国的贷款…但也许,这正是自己一展宏图的好机会,届时内忧外患并起,权利与地位必将重新洗牌…对,那里才是最好的去处,乌松无论如何是没有胜算可言的,就算这个女王多么黩武,也无法使物资富足起来。这里只有该死的松木,松木,和那些难以捕捉的动物。就算在炼铁技术上有所突破,但火枪却迟迟没有产出,这就意味着……一丝醉意逐渐攀上眉梢,四周的喧哗似乎也不再那么刺耳。鲁卡斯自顾自地大笑了几声,一只木杯却骤然“嘭”地落到了他的跟前。 “去他娘的,为了腐败的宫廷和愚蠢的贵族老爷干杯!”这位醉醺醺的不速之客嚷嚷道。不修边幅的黑胡子上尚且沾着啤酒泡沫,他紧接着便长长地打了个嗝,满口臭气扑面而来,让鲁卡斯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嘿,怎么?该死的蜥蜴,就不肯赏个脸等我喝完这杯吗?”醉汉将剩余的啤酒一干而净,随即往地上啐了两口,“他娘的,就跟那戴着皇冠的臭婊子一样糟糕!”说着,他专程换左手抓起粗制粗糙的木杯,用力往地上掷去。有个半醉半醒的倒霉蛋还踩在上面摔了一跤,其手中的酒也大多洒落在地。 “哦?为什么呢?你难道想进高山堡的监狱吗?”鲁卡斯打趣道。 “什么高山堡?帝国有这座城堡吗?就算他真的存在,我杰姆斯也从来没有怕过。”对方轻蔑地拍了拍桌子,抓过鲁卡斯的酒杯喝了两口,“还是啤酒让人神清气爽,你说呢?或者——”他挑了挑眉毛,“蜥蜴想要找个人磨磨爪子?” 鲁卡斯耸耸肩,伸了伸那布满鳞片的胳膊,“如你所见,我对格斗一窍不通——” “——但商人也未必不需要一个的打手,况且你会发现,我将比大多数人更为称职。”杰姆斯大言不惭,让人很是怀疑。他似乎也注意到了鲁卡斯的心思,进一步解释道:“我在黑森堡中可当过八年职业军,即使敌人在百步开外,我抬手就能射爆那贱货的头;还有我的鹤嘴锄,它专门爱找那些达官贵人的铁桶,然后三下五除二地将他们扒个精光;还有我——” “——那你为何不呆在军队呢?”鲁卡斯一拍桌子打断到。眼前这家伙显然急需工作,活跃于北方的佣兵们总喜欢这样毛遂自荐,从前可给他带来不少苦恼,不过当下他正筹划着拉扯一支队伍。倘若能将个亡命徒收入麾下未必不是件好事,但如果对方只是个好吃懒做的士兵,恐怕就要另当别论了。 “那是个悲伤的故事,”杰姆斯乘机抓过对方的酒杯喝了个底朝天,待最后一丝啤酒下肚后才接着说,“在前些日子——天老是阴沉沉的,没事儿就来场大雨,可那带着王冠的臭婊子偏偏要来检阅军队——你知道的,下雨天弩弦最容易断了,”他摊开双手,就好像鲁卡斯真的知道一样,“那什么都不懂的婊子就因为这破事儿把我给开咯,所以老板你才有这么好的机会来雇佣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没等鲁卡斯发话,他便立马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当然,一名老兵可不希望自己穷酸得像个乞丐,我需要00纳来偿还酒钱,好取回我的钢弩;至于工资,我希望是每周结算——100纳,不能再少了。” 鲁卡斯笑了笑,光从对方略微颤抖的声音就刻意听出来这家伙是个讨价还价的外行,况且这工资对于一名马大哈来讲确实高了点,“老兄,也许啤酒使你神志不清。哪怕是在国王的部队当中,恐怕也很难拿到这么高的工资,依我而言……” “多少?”杰姆斯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消看也知道他的掌心已经被涔涔汗水浸湿。 “50纳,这些钱足够找来一名佣兵了。” “可我并非佣兵,”这个离开军队的老兵拼命想要提高自己身价,“我在靶场就拿过不少冠军,而且我还可以教会你其他手下怎么合理使用十字弩。要论近身搏斗,骑士老爷也未必是我的对手,不然……” “言语如风。”鲁卡斯微笑着打断道。尽管声音几乎被酒馆内的喧哗声湮灭,却依旧让对方不得不低下头去。 良久,老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摊手表示妥协,“好吧,就按这个价来——不过说真的,作为保镖我——” “保镖?不不不,我需要的是战士,一把能为我效劳的剑。” 至少有那么一瞬,杰姆斯脸上略过丝惊惶,不过他转而迅速以一个微笑将其掩饰,问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老板。” “也许你应该叫我队长,当然,那是今后的事,”鲁卡斯起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后天正午来城西的铁匠铺找我,如果在那之前,你没有碰到更好的雇主。”说罢亚龙便大步离开了酒馆。一来,这段时间足够让那马大哈带上该带的家伙,二来,还有点琐事也许会耽误会儿时间,鲁卡斯了不希望将这两天的佣金白扔进水里。 他还得去见个人,尽管这对双方来讲恐怕都不大愉快,但必要的礼节还是应当……况且,还有点东西要向他讨回来。 乌松帝国的城邦虽然规模不大,但崎岖的道路却依旧令他费了不少功夫才来到赤狮佣兵团的营地——或许称之为要塞更为准确,整个建筑由粗糙灰色的岩石垒成八棱柱状,兴许比弗罗伊万的故居还要高大。它的阴影将鲁卡斯完全笼罩,而从狭的窗口里透露出星星点点的油灯,则散发出略显青绿的幽暗光芒,一扇铁皮包裹的大门微掩着,就好像里面真藏了什么秘密似的。即使是在白天,整个建筑也阴气逼人,可也不过是同那些没落的王朝一样,在虚张声势罢了。未经雕琢的石壁即使是他也能够攀爬而上,射击孔显然留得过于宽大,刁钻的角度却又将限制守军的发挥,大门本身虽是坚不可摧,但门轴却脆弱无比。 也许正是出于对布拉克公国“卓越”的建筑能力,女王才允许费尔根在这里修建这样一个工事的吧。相比之下,毗邻的铁匠铺倒还更为优越——起码没有这些花里胡哨却鲜有作用的破石头要强。 “嘿,老铁,今天克拉布可曾燃起怒火?”铁匠铺里的一条鳞片已经有些褪色,穿着皮围裙的亚龙放下活计,晃了晃尾巴,以他们独有的方式问候道。经他这么一问,不少埋头工作的亚龙也都以自己的方式简约地打了个招呼,随即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无论如何,能见到这么多同类还是挺开心的。倘若没有费尔根的冥顽不化,恐怕很难再找到一个拥有那么多亚龙的地方了。 “一切安好,狄克老爹。”鲁卡斯带着几分故乡的口音回答道,“我们的团长大人在吗?”他刻意选用了“大人”这词,倒不是为了奉承。倘若不去考虑那么多恩怨,鲁卡斯还是很敬重费尔根的。 “真是不幸,恐怕你得打道回府了,”铁匠铺里的老亚龙重拾铁钳,夹起一块暗红的毛坯,它或多或少已经具备了刀的外形,“团长他觐见国王去了,熔岩才知晓他什么时候回来。”说着,他将物件浸入了水中,白色的蒸汽骤然而起,“到时候,你依旧准备继续逃避吗?” “未必,但这里还存在许多——” “呵!”狄克大吼一声让鲁卡斯为之一颤,“没有人能够阻止你去投入战斗,只要心中的火焰还未熄灭,燃薪。” “那只是个故事罢了,老爹。况且,只要叔父还在,我想,也不可能与你们同行的。” “也许是,但他最终会同意的,因为你我这身鳞片,”这时,他已经在为新武器开锋了,磨刀石上激烈的摩擦声尖啸着冲击着鼓膜,“有些事情可瞒不过老爹的,伙子。既然你已准备好投入战斗,无论现在哪一方,老爹都将祝福于你——倘若我们能够共事,我将毫不犹豫地将后背交给你;倘若我们不幸各为其主,就尽管使出浑身解数,而我将亦然。” “老爹,你误会——” “但是之后我会执起鲜血淋漓的手为你哭泣,那么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吧。”年迈的亚龙拿出根粗糙的红布条,麻利地缠在了刀柄的位置,随即将其置于桌案上,双眼却带着几分期许,瞥了鲁卡斯一眼,便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鲁卡斯警惕的向前迈进,仿佛桌案上的不是把朴刀而是条毒蛇。然而其眼神却始终游离于老爹与铁匠铺内目能所及的同胞身上。也许只消其中任何一条亚龙投来的一个试探性的目光,他都会立马下定决心。但偏偏此时,没有人理会他,整个世界仿佛都远他而去,唯有等待这场抉择…… 纵使内心有着千万个声音呼唤着让他拾起这把武器,回到同胞的队伍当中,却又有一声浅浅的低语警告着他不可义气行事。 固然,他此举能够回到同胞当中,共同延续已经覆灭的荣光,但这并非他所愿…或者说这仅仅只是留存于心中的幻想罢了,怎么能…可穷尽一生,幻想未必不能变为……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缓缓接近了刀柄,距离那红色布条只有一寸之遥,眼看就要—— 忽然,鲁卡斯摇摇头,猛地收回了爪子,“抱歉,老爹。”他喃喃道。 “也罢,这未尝不是一个睿智的选择。”狄克叹息道,“费尔根就在要塞里,不过你已经没有见他的必要了。” “这些都是他安排的?” 老亚龙点了点头,随即从皮围裙里掏出一份清单,“你父亲的遗产都在这了。”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蒙着麻布的手推车。 “就这么…给我了?”鲁卡斯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狄克再次点了点头,哽咽了几次,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挥挥手示意他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三十四章 被流放者 夏日已接近尾声,山里各种不知名的野果相继挂上枝头。然而它们却个个是歪瓜劣枣,味道苦涩难以下咽,勉强能够用作充饥。 “我宁愿啃石头!”老骑士查尔顿将手中那被啃得不成型的浆果猛掷而出。他的眼神几经周转,最终还是停滞在了洞内锈迹斑斑的手套上——尽管已经用干草细心保护,可它们还是日渐腐朽,也许正是他这副身躯的投影。 与之截然相反,马勒赛尔对于这些食物倒吃得津津有味,仿佛这些该死的果子是美味佳肴。他脱兔般窜出去将父亲扔出的半个浆果捡了回来,粗犷地弹去其上的尘土与炭灰便急不可耐地塞进嘴里,“不过我倒是挺喜欢这里的,吼。”几个月下来,他这口癖越发严重,有事没事都喜欢吼上几声,闹腾得周围许多动物都莫名地为之惊恐——或许应该去掉“莫名”二字,因为就连查尔顿自己有时候也会不寒而栗,虽然他俩已经相处了好几十年。 当然,碍于颜面,他从未在臭子面前表现出来,只是……该死,他竟回想起当年巫婆险恶的预言来了。尚记得那家伙三番五次劝阻他收养当时还在襁褓之中,被人遗弃的马勒塞尔当作子嗣。多次危言耸听后甚至不惜手持匕首“登门造访”,称:“要扼杀灭世之龙。”…当然,他后来两剑戳破了巫婆的斗篷,吓得对方扔下匕首留下句:“等着吧!灭世之龙将于一切枷锁腐朽后现世。”便逃之夭夭。 尽管这蠢货神神叨叨又胆如鼠,但留下的那把匕首却是难得的宝贝。查尔顿将其作为战利品佩于腰际,时隔几十年依旧锋利如故,要不是那些混蛋在抓住他时没收了去……当然,这些事情出了天地和瑟格斯,便再也没人知晓内幕。 啊…匕首…俘虏…查尔顿越想便越是火大,索性嚷嚷道:“臭崽子,这破烂地方究竟好在哪了,让你流连忘返?”尽管这个问题已经提出了不下百遍。 马勒塞尔露齿一笑,“还是那个回答——因为有人一直在为我唱着一首歌,老爹。” “这哪还有专门的乐团?别把山风当作歌谣,不然保准你要发疯,就像弗里德里一样。”几乎是训斥的口气,但查尔顿始终无法将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 “啊,就当我是在做梦吧,老爹,不过侮辱曾经的国王了不是好习惯,吼——”马勒塞尔耸了耸肩,吐出被嚼烂的果核。要是换作以前,对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可今天他却补充说道,“每晚,它似乎在呼唤什么,也许是某人的名字呢?” “什么?把那首歌重复一遍!”查尔顿有些惊惶,下意识地上前揪住了对方的衣物。 马勒塞尔打开老骑士的手,似笑非笑,“老爹,那也许只是我的幻听,您之前也说过——” “——那是之前,现在,快,重复一遍!” 马勒塞尔摇摇头,最终还是遵从了父亲的意志,清清嗓子唱起来。这首所谓的“歌”其实并无歌词,只是抑扬顿挫的低吟。但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种难以言状的哀伤。 这绝不可能是风吹树叶的声音,也许那段预言终究会变为现实…不,这不过是巫婆骗人所惯用的伎俩罢了。“不过是山风而已,想多了,想多了,哈哈,”查尔顿尽管面色苍白,却强挤笑容,使劲拍了拍对方的肩,“别成天幻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我们还是继续准备过冬的物资吧。”也许真是岁月使我变得怯懦?竟然相信巫婆的鬼话。查尔顿想着,自顾自地傻笑了两声,心不在焉地说:“好了崽子,赶紧去收集浆果吧,虽然这里穷乡僻壤,但那玩意儿味道还不错,别等野兽糟蹋完了。” “可是您老之前还说‘宁愿啃石头’的啊。”马勒塞尔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嘀咕道,“况且,现在浆果还很多嘛,我们应该考虑如何让它们保存得更为长久些,毕竟…”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看见父亲紧锁的眉头之后便打住了话题。 “快去吧,去吧。”查尔顿搪塞道,始终没有正视马勒塞尔一眼。后者为引起他休息,索性大吼了一声。老骑士一个寒战,这才从思绪中抽出身来,以略带责备的眼光盯着马勒塞尔,“好哇,崽子要真想吓我,就再弄条苔原亚龙来吃掉你老爹!”他挥起拳头就要往对方身上砸去。 “等等,等等,吼——”年轻的骑士架开父亲的手,紧接着又抓住其另一只接踵而至的胳膊,“有话好好说,老爹!” 两人相互僵持着,谁也没有捞到半点便宜,最后马勒塞尔卸下了力,挨下查尔顿两拳头,他们才得以分开。 “混子…敢和你父亲叫板!”老骑士尽管已经力不从心,却依然扯起嗓子吼了起来。似乎因为之前用力过猛,他感到头晕目眩,几经快昏倒外地,却硬是凭借着毅力将躯壳支撑在原地。 “冤枉啊,老爹,我怎么胆敢和您老叫板呢?要不让你身后的亲王殿下为我们主持个公道?”马勒塞尔耸耸肩,除开其脸上的红肿,他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混子还敢…”查尔顿一把扯住对方的衣襟,刚欲发作,整个人却蓦地僵住了,“什么你说亲王?哪个亲王?” “还能有谁,老爹?当然是——”马勒塞尔刻意留着半句话,在那里做着鬼脸,“伯鲁安大人啦。”。老骑士遂猛然转过身,只见一位身着棕色皮衣的男子靠在岩壁上,似笑非笑;其身材之魁梧,宛如一头棕熊;满头精心打理过的金发却掩饰不住其日渐憔悴的事实,而其下那对菱形的蓝色眼则直直盯着查尔顿,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没等老骑士有所反应,亲王便饶有兴趣地打了个响指,朗声道:“老家伙依旧精神抖擞啊,看来,流放的日子过得可还舒坦?” “大人,您这是…”查尔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连最基本的礼仪也抛之脑后。马勒塞尔则早早地单膝下跪,垂下脑袋,只为掩饰住满脸的幸灾乐祸。 “被流放的骑士,你似乎忘了些什么,”亲王提醒道,然而当查尔顿正准备下跪时,他又一把将其搀起,“也罢,没必要,真没必要。我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至少有时候不是,所以现在…我希望长话短说。你们意下如何?” 老骑士点了点头,马勒塞尔起身以一个傻笑作为回应。 “咳咳,你们这对父子不管什么时候都那么令人讨厌,我本想作出番深情的演讲,”伯鲁安的视线越过二人,瞧了瞧不远处干草上的那堆手套,“不过…我还是需要你们的剑。” “什么?大人您……?”查尔顿有些汗颜,难道说亲王大人不远千里只为将他们收入麾下?这显然是个不容错过的良机,然而……一想到当初的“誓言”,他便不得不…… 伯鲁安有些不耐烦地用马靴碾着果核,“对,给你个机会为我效劳,就这个意思!好,赶紧跪下来谢恩吧!赶紧!” “可,大人,我毕竟是带罪之身,国王他——” “——我不计前嫌,行了吧!蠢弟简直愚不可及,我此时此刻,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他的话,明白吗?你只需要跪下来——”伯鲁安很快便露出了贵族外表下的另一幅嘴脸,“甚至不需要向我摇尾乞怜,骑士!你只需要以个人的名义宣誓为我效忠,还有你,狼崽子,过来,叫你过来!” 然而马勒塞尔只是站在原地耸了耸肩,“我全权听老爹安排,也只能听他老安排。” “所以?”亲王直跺脚,“只消你一句话,一句话!我没有时间陪你浪费,你也不容错过这个机会,知道吗?骑士!” “可,我不能,大人。”查尔顿终于昂起脑袋,仰视着亲王的双眼,“为了我的誓言。” “哪句誓言?难道骑士需要发誓让他的亲王焦头烂额吗?” “不,我指的是狗那一次。” 马勒塞尔听得一头雾水,探着脑袋,好奇地想从亲王已经僵硬的表情中读出些内幕来。忽然,伯鲁安爆发出的狂笑声可吓得他打了个机灵。 “好了好了,老伙计。这玩笑开得不错,但闲聊也就到此为止了。”说着,亲王解下随身携带的长剑,将其置于老骑士肩上,“现在,宣誓效忠于我吧。” 只是,查尔顿并没有按照礼仪单膝下跪,更没有接过伯鲁安的长剑,他叹了口气,“大人,我可没有愚弄您的意思。毕竟,那是我的誓言。” “可你甚至已经不是名骑士了,老家伙!” “但这并不影响我来维护我的誓言。” 伯鲁安瞪大双眼,喉结上下蠕动了几下,随即扬脚将果核踹得无影无踪。他双手叉腰,嘴里喃喃着在洞穴中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像头被石子砸中脑袋的雄狮般怒不可遏,却又惶惶找不到凶手。其余两人只得愣愣地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静候。 一晌,亲王蓦地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么,祝愿你们武运昌隆——毕竟这将是个不同于以往的凛冬。”随即便快步离去。 伯鲁安前脚刚走,马勒塞尔便缠着父亲询问起那狗引起的誓言来:“老爹,那誓言还没听你提起过呢,究竟是咋回事?” “哈,还不是当年轻狂,只是因为他掐死了我的狗。”老骑士蹲坐下来,十指交叉,口气异常轻松。 “诶?难不成老爹你的狗咬伤了他的孩子?”马勒塞尔追问道。 “那时候十来岁的人哪来的孩子?他原本是想掐死他自己的狗,然而我俩养的却偏偏长得如此相似——只是这事儿…他的理由还真是匪夷所思,我便发誓今后永不效忠于他,至于……” “他说了什么为自己开脱呢?” “不不不,要让伯鲁安为他自己做过的事情开脱,除非瑟格斯窜到我面前来表演丑戏法,”查尔顿连连摆手,“他说,为历练他的心,而不得不去亲手掐死那只与之朝夕相处的‘朋友’,我想——” “——我想真正的原因恐怕是那可怜的狗在早餐时咬了他——喂!”若非马勒塞尔躲闪及时,恐怕得被父亲接踵而至的拳头揍得半身不遂。 “不要打断我说话,子!”查尔顿嚷嚷道,转而继续说,“他最后那句提醒应该不只是客套话而已。” “啊?我可不那么认为,毕竟这些大人物嘛,总会……要遵守一些礼仪。” “你看他像那种要遵守礼仪的人吗?”查尔顿望着洞口,“最后肯这么正式地说,就意味着他确实掌握着什么消息…既然谈到‘凛冬’……” “诶?老爹你从前认识亲王吗?” “有些交情,不过这并不是你子应该打听的——”老骑士挥挥手,像是驱散一片不合时宜的阴霾,“今后…如果确实难以维系的话…就扔下我仅剩的…荣耀…投靠他去吧。”查尔顿的眉毛几乎拧成一团,声音则微弱异常,既不想让旁人听见,又希望马勒塞尔能够明白他的忧虑。 “知道了,父亲。”年轻的骑士隐去平日里的嘻哈,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三十五章 暮年教头 晨风已经略生寒意,灰扑扑的营帐顶挂起了点点露珠;火把早已失去光芒,剩下漆黑的烧火棍在薄雾中长吁短叹。几名哨杵着短枪睡眼朦胧,有的干脆斜了斜无边盔挡住眼睛,有人为保暖不知在皮甲下塞了多少衣物,活生生把自己变成个笨拙的“大胖子”。战争的阴影才刚刚褪去,懈怠便势不可挡地席卷了整个军营。但有时候也怪不得这些哨兵,只消一眼安森便能断定——这几个家伙准是站全了一宿的四班哨。倘若按照战时的规矩,每班哨的时间都将严格按照章程执行,那些干过几年的老兵如何敢这么猖獗地压榨新兵? 不过也罢,毕竟他们所要面对的只是些墩头箭,一纸和平协议使得两国军民都受益匪浅。况且,就算让人不提,安森也明白自己在位的时日恐怕也没剩多少了,诸如此类的风气问题还是交给后辈解决吧,朝气蓬勃的后辈哟……他忽然感到心头一空,回想起曾经为理想与父亲的争吵,曾经为加入佣兵队伍而离家出走;想起了那大雪原上的生离死别,那夕阳下的哀伤号角。已经有好几十年悄悄地从他指间溜走,也许这便是退役前的最后一次演习…… 想到这,教头难免有些失落,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曾经留下的伤痛已经开始来向他索要利息,两膝也因常年劳累而遭到无法恢复的磨损;那双曾经只会捧着经书,调制药物的纤纤嫩手,早已布满龟裂与老茧。这就是他,一位被岁月砂轮磨去脊骨的垂暮老头。 “幸会,幸会。能在这里遇见安森大人,真是在下的福分。” 一声彬彬有礼的问候打断了教头的思绪。他刚露出愠色准备责问这名不懂事的家伙,却猛然发现自己竟身处一条林间道,连营地的影子也看不到了。可明明……这位年迈的教头这才真正回过神来,却被眼前那佩着钉头锤的陌生人吓了一跳,本能地将右手搭在剑柄之上。为掩饰方才的失态,安森回应道:“阁下是?” “人渣派普,”青年拧了拧眉毛,左嘴角微微上扬,又将右眼瞪得浑圆,“我们见过面的,老糊涂。”其措辞忽而变得粗俗无比,与方才判若两人。 “但‘派普’对我而言却是个陌生的名字。”安森皱了皱眉,感到略微不适。 “别装蒜啊,你还不至于那么健忘吧?‘不老的’安森。” 已鲜有人记得这个称号,那是他初为佣兵手脚还不利索时,同行笑话其未老先衰。这来路不明的青年显然激怒了教头,“倘若你执意自寻死路,那我将很荣幸在你身上留下两个窟窿。”说罢,安森拔出了剑。 面对这寒光闪闪的兵器,青年也不甘示弱,活动活动手腕,轻蔑地嘲弄道,“哈,正好有些冷了,看我来砸碎某个老头的脑袋暖暖身子。”正当两人剑拔弩张之际,这名青年却又突然扔下武器,疯狂的神色霎时间为羞愧所取代,“但是大人,现在我必须得请求您的原谅,希望您不要深究我疯病发作时的胡言乱语。”他稍微整理整理了情绪,正色道,“在下是银刃骑士团的成员,弗罗伊万侯爵之子,派普。” 这才勉强像是名贵族的自述,但青年的反复无常闹得教头有些恼火。然而他身为前辈,也拉不下颜面来与之计较,只好咽下方才那口气,收回长剑,讲了些客套话来缓和气氛。本以为正要切入正题,可派普立马又出言不逊。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这家伙自称是弗罗伊万的儿子。安森只好动用起那惊人的耐性,终于从那大篇脏话中寻觅中出了有用信息——他不过是个说客罢。 “打住,”教头挥挥手,“你多次提到侯爵大人的封地,但它们不都悉数被王上没收了吗?” “名义上的确如此,不过总还是有些机会可寻。”派普微笑着说道,“而且父亲曾经可结交了不少朋友。” “不过是群趋炎附势的苍蝇罢了,它们怎肯雪中送炭?” “侯爵身边可不乏高尚之士——” “一个叛国者身边能有什么善类?哼哼。”安森打断道,语气故作轻蔑,尽管他对弗罗伊万的慷慨与人脉心知肚明。在国王拖欠粮饷以致这可怜的教头揭不开锅时,还是侯爵提供了一笔资助。 “叛国?那恐怕指的是当今坐在王座之上的犊子。”派普啐了一口。 “国王也能被指控为叛国?” “那当然,因为这犊子并非真正的王位继承者。” 教头只是冷笑两声,心中却是一紧:难不成侯爵还真的要谋反?倘若真是如此,他恐怕得将自己对弗罗伊万的那丝敬佩给收起来了。 派普也跟着笑了笑,然而他的笑声听起来就像是在怜悯眼前这名老者,“真正的王位继承人应该是伯鲁安亲王,大人。”他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时,表情是那么自然,以至于安森开始质疑起他的理智来了。 “侯爵恐怕已经疯了吧,如果这就是他想要告知我的——再没有比这更为愚蠢的反叛理由了,居然想要另拥一位王?就算他有着皇族血脉……”话虽如此,教头却不自觉地扶了扶前额。 派普微笑着耸了耸肩说道:“那,就用双眼去见证,双手去触摸吧——但愿真相不会令你过于失望,”说着,他的身影便渐渐模糊,周围的景色也如雾气般随之流动。在这恍如梦境的林间道中,唯独那嗓音还是明晰异常,“因为无知,所以探寻;因为信念,所以坚守;但最终因为背叛……”景象愈发模糊,派普的脸与身边的一丛灌木交织在了一起,而双腿早与径难解难分,他的声音忽而变得断断续续,“感谢瑟格斯能……机会…倘若……” 教头终按耐不住手头的长剑,朝着扭曲的派普挥了几下。那把平凡的武器犹如荡涤污秽的清风,所到之处混沌立马烟消云散。 他忽然在清冷的晨风里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是浑身虚汗,每一次呼吸都格外沉重。 安森有些惊惶地回首望去,啊,是那忙忙碌碌而又亲切的营地。他再也不愿意去和那叫做派普的鬼影打招呼了,兴许侯爵本人已经死了呢,他一教头又何苦要去操那个心?只是…… “真正的王位继承人是伯鲁安亲王,大人。” 该死,这句没有什么根据的话总在耳边挥之不去。安森现在已经或多或少回想起了有关派普的一些桥段:也许就在三、五年前吧,那家伙还是名彬彬有礼而待人诚恳的骑士,其一手晨星和几个特别的魔法伎俩还耍得有名气。倘若派普是在当时对他说出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兴许还有几分可信度。至于现在,唉,不知因为什么变故,那名可敬的骑士变得喜怒无常,与从前判若两人,天知道他方才是不是失心疯发作。况且…… 说不定自己从那天起就被军团长身边的臭“巫婆”诅咒了,只是个的冬季演习就涌现出那么多不祥之兆。 “啊,来就来吧,停职也好,厄运也好,在我腐朽成一个废物之前尽管来吧。”安森虽是感觉如临大敌,却又找不到威胁究竟来源于何方。 “报告教头,大队集合完毕,应到实到一百四十三人,请指示。”一名青年跑而来,仓促行了个礼,汇报道。 “啊,已经到出发时间了吗?孩子。”教头勉强回过神来。 “也许是的,也许…因为计时的火绳被昨夜的雨水浸湿了,所以我们只好重新点燃一根来粗略估计起时间,还有……” “还有什么?”教头嘴角向下一瞥,对于这些新兵们的粗枝大叶甚是不满。 “您说过…呃…在军营里只有上下级关系。” “当然,你能记住这很好。” “可是您还是称我为‘孩子’。” “我是曾经那么说过,不过你必须得记住,”安森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凯文,你既是名士兵,同时也还是我的儿子,在这里我是以一名父亲的身份请求你……”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忧虑,又怀着几分坚决。尽管安森也明白,这分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演习,最多落下几个被打断胳膊的倒霉蛋,可心底里却始终有个不祥的声音在提醒着他:再往前一步,便会重返青年时代的那血雨腥风。 那,就用双眼去见证,双手去触摸吧。 之前派普的那句话再度萦绕耳畔,像是怜悯,也像是无情的嘲笑。 那么…见证的代价呢? “…请求你活下去——至少在我阖上眼之前。”安森如是说道。 凯文先是一愣,接着笑道:“我还年轻,死不了,父亲大人。” “那么传令下去让他们出发吧。” “是。”说罢,凯文便快步离开了。 望着儿子远去的身影,教头忽然自己也对这番决别式的叮嘱感到可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三十六章 新兵 相比之于训练场上日复一日的操练,行军至少能给他们带来些许新鲜感,而且速度也不大快,每天就三十来公里。总的来说,这番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演习还是比较愉快——当然咯,除了满脚水泡以及风餐露宿所带来的痛苦之外。深秋来临,每晚夜风就似一队不知疲惫的骑兵向他们反复冲杀。 天气不甚晴朗,但队伍中间的气氛可没有那么阴沉。 “能跟上吗?要不我拉你一把?”凯文向身边一名步履蹒跚的战友伸出了手。尽管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脚下好几个水泡都已经被坚硬的军靴给磨破了。尽管天气已经转凉,但背囊依旧闷得人慌。双肩早已麻木,感受不到长久负重所带来的酸痛;腰际的手半剑由于没有系紧而随着每一个脚步拍打着大腿,闹得人心烦。 对方憋了口气,稍稍调整了一下背上长矛的位置,随后苦笑道,“不,还是不用了。毕竟这次也不是真的奔赴前线,不然我们这些屌兵全得完蛋。” “眼下也没有多少步路了,到时候我可得好好吃一顿,特别是那大雪原的烤猪。”“胖子”麦吉插嘴道。尽管大伙都爱称他胖子,但事实上麦吉瘦骨嶙峋,就像是一具包裹着人皮的骨架,唯有那双圆鼓鼓的眼还证明着他是个活物。可虽然麦吉看上去仿佛就要被身上的甲胄与武器压垮,但一路以来他却脚下生风,丝毫不见倦色。 身后的加尔一把扯住麦吉厚重的背囊,换了口气嘲弄道:“恐怕,只有野猪骨头剩给你吃哟。” “那可不成,‘大厨’亲口答应我的。”麦吉晃晃肩甩开了对方的手。 “‘大厨’的话你也相信?他嘴里讲出来的东西还没有洛林婊子来得可靠。” “诶,话可不能说这么绝,”凯文忍不住偏过头来插嘴道,“否则你准得在明天的早饭里发现几颗老鼠屎。” “嘿,老鼠屎?说不准还是——” “秩序!”走在队伍前方的安森厉声呵斥,令几人顿时安静下来,“叽叽喳喳精神很好是不是?要不要跑两个来回?” 凯文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整了整背包便默不作声。加尔耸耸肩,显然不以为意。而麦吉则干咳两声,压低了声音继续与另外的人交流着。 当一双脚渐渐失去知觉,又当疲劳的浪潮大起大落之后,便觉时间在飞速流逝。还未反应过来,他们便已经登上一座山丘,而太阳也恰高悬于头顶——是时候作修整了。虽然所剩的风干肉还比较充裕,但按照此次演练的要求,他们更多地还是需要自己动手去猎取。安森简单安排了工作后便依靠在树旁酣然入睡,凯文则是例行加入了寻找食物的队当中。 在入山后没多久,为了效率,他们便五人一组各自为战。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深秋没多少野味可寻的,”“大厨”伊凡走在队伍前方,像是自言自语,“可教头还是把我们给派出来受苦。”虽然大伙都谣传负责后勤的他盗窃食物,但索尔却跟麦吉一样是一把骨头,只是脸盘稍稍大些,不显得那么憔悴。 “嘿,说不定有野猪呢,”“胖子”麦吉插嘴道。尽管轮班还暂时轮不到他来出这苦力,但在名老兵的胁迫之下,他不得不加入到这行列中来,“我们兴许能吃肉吃到撑爆这身软甲。”说着他咋了咋舌,就好像真是饱餐了一顿。 这活宝逗得蹒跚而行的科索忍俊不禁,进而打趣道:“那说不定瑟格斯还会赠予我们五把魔剑呢,你说呢?”他偏过身子向凯文发问。 “嗯,依我看瑟格斯恐怕会赐予我们几支弓箭,他也许没那么多钱去买五把魔剑。”他耸耸肩打趣道。 “但愿不要扎在我们的胸膛上。”“忧郁的”尼菲亚叹了口气。他总是那么忧心忡忡,就好像已经被敌人团团包围似的,“最好也别碰上什么野猪,我们几把破剑还不够塞它牙缝的。” “倘若是跟大厨一般体型的呢?”麦吉笑道,丝毫不顾伊凡铁青的脸。远处的树林仿佛也回应着他的快乐,只见一群乌鸦像是接受道号令般,哀嚎着齐向空中飞去。 科索接过话茬好好嘲弄了番“大厨”,然而伊凡只是摇摇头,连发怒的力气也不想多费。光是行军就已经够令人心力憔悴了,也不知这些家伙哪来的闲心和气力。凯文哼了声,也没太把那些鸟放在心上,但尼菲亚却停下脚步,带愣愣地在原地发怵。 科索出于好意拍了拍索菲亚的肩膀,后者却突然一个机灵抽出腰际的钝剑,吓得他连退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大厨”则更为惶恐,就好像方才命悬一线的是他自己,那肥嘟嘟的脸庞瞬时挂上层冷汗。 凯文见状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到两人之间,右手搭在剑柄上,却又迟疑着不肯于兄弟面前拔剑。尽管平日里常以“无畏”自勉,但此时此刻,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得他心里难受。 “怎么了?”良久,他喉咙里才蹦哒出这么几个字来。 索菲亚并没有收回自己的兵器,而是以剑指向远方的丛林,“有敌情。”他简单地陈述道。 走在前方的麦吉这才回过头来,好奇的看着陷入沉默的众人,发问道:“那又如何呢?不过是输掉一场演习罢了,回去该练就练嘛。” “就是,你这么大反应要干什么。”伊凡揩去脸上的冷汗,像是在责备,又像是在心翼翼地试探。凯文则更为直接,他命令索菲亚收回武器,然而后者却并没有丝毫妥协。 “我劝你们也快点把剑拔出来,特别是你‘胖子’,趁自己还精神,”说着,索菲亚从携行物资袋里拿出了块磨刀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下蹲着一边磨起长剑,一边继续道,“是真正的敌人。我至少有七成把握。” “那真正的敌人又指的是谁?”麦吉问道。 “土著,土匪,邪教徒,或者是更糟糕的什么,”索菲亚动作麻溜,其长剑“嗞嗞”作响,“一路上我们丝毫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显然是经过刻意隐藏——换句话说,他们至少比我们更为训练有素。” “可你是什么时候确定有这样一批人的呢?”科索虽然摸不着头脑,却也摸出了自己的磨刀石。 尼菲亚停下手中的活计片刻,指了指树林,随后继续自己的工作,头也不抬地答道:“林子里的鸟可没训练过队列,更不会一听号令齐翅而飞。” “你是说刚才?”麦吉拍拍脑门,“那些鸟是因为有部队经过而被惊起的?” “很有可能,我是说可能——”尼菲亚正在用手指试探剑刃的锋利。 “那会不会是被别的什么动物……”凯文喃喃自语。 “有可能,我一直强调‘有可能’。但是人生无常——父亲常说。”尼菲亚收回磨刀石,细细端详长剑了一番,“倘若最终我们能相安无事,那便是万福——但愿我只是杞人忧天!” “管他是不是有土匪,我们也该回去了,”伊凡忽然嚷嚷道,“否则安森又得教我们站夜岗。” “在理。”尼菲亚低语一声,收回长剑抢先往回走去。 在某些方面,“大厨”总能料事如神。作为归来最晚,带回食物最少的一支队,他们顺理成章地从教头那领来了应有的“奖励”——即是今天的夜岗。 晚风呼啸,该死的风向和浓云扰乱了任何一名哨兵的视听。凯文提着油灯,右手始终搭在剑柄之上,眼珠始终不安地四下扫视,恨不得望穿这片黑暗。 在这慢慢长夜之中,凯文忽然间想起了从某本杂书中读到的一句:“如果我能够发光,就将不再畏惧黑暗。”此时此刻,他虽手持着光明,可心底里仍旧环绕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夜,愈发深沉,脑子也变得浑浑噩噩起来。营火闪烁了几下,燃尽最后那几颗火星,似乎只有那永无休止的寒风才是维持哨兵清醒的唯一动力。白日里避之不及的笨重装具,现在却恨不得全然绑在身上,甚至包括手中那杆哨兵短枪。 就要换班了……凯文瞄了眼火绳,又茫然地将目光投向那茫茫夜色当中。夜啊……它为白日筋疲力竭的人们带来了安宁,但往往,真正的安宁从属于亡者。 树,狰狞地挥舞着枝桠;灌木丛亦不甘示弱,抽动着浑身荆棘。空中的浓云耐不住寒风冲杀,终于挪动了屁股,让月亮展露出其应有的光华。 夜风停止了呼啸,万物本应回归静寂——然而阴影仍在攒动。一支黑影忽而飞窜而出,猛地穿透了那厚实的甲胄,没入凯文的腹部。 恐惧先于痛楚充斥着他的脑袋,不过好在他还能吼出声来。 但愿…不会太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三十七章 唐纳德 “爸爸,我能吃一块饼干吗?”女儿强忍着没有伸手,故作乖巧模样。 “哦,当然可以,”他拿起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嗯,味道不错。我再替你尝尝?”说着,他拿起了仅存的两块。 “爸爸!”女儿涨红脸,但碍于礼仪没有动手。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啦,”他放下饼干,将盘子往前推了推,“吃吧吃吧。之后别忘了去农场打桶牛奶回来。” 女儿的眼里带着几分责备,赌气似的抓起饼干塞进嘴里,随后一声不吭地拿着空桶走了出去…… 然后,那群士兵就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唐纳德半眯着眼,也没有兴致去清洗软胄上的污垢,呆呆地依靠着农场残破的篱笆,像是睡着了般。一位身着皮甲壮硕如牛的女人,杵着把由柴斧改造而来的长柄斧,默默守在其身旁,却亦然是睡眼朦胧。当然,这可不是唐纳德的女儿,而是陪伴他一起长大的家仆凯丽。她的一头褐色短发杂乱不堪,在黎明之中像是野兽的鬃毛;高高凸出的颧骨与粗糙而乌黑的皮肤甚至令牲畜也不敢接近半分。虽是面相丑陋,但她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唐纳德木偶般晃了晃身子,一颗混浊的液珠从胡须上掉落下来。他半睡半醒地问道:“为什么呢?” “人生无常,特别是在拿起兵器之后。”凯丽撇撇嘴,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顿时张得浑圆。 唐纳德望着满天彩霞,还有远方还冒着青烟的房屋遗骸,和亘古不变,围绕村庄缓缓流淌的溪,再次叹息:“他们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没有……” “我们又何尝不是呢?但就像在死斗场上,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多少敌人。”凯丽晃晃斧子,“但事实上你根本不需要去操心这个——只要一息尚存,尽力去砍倒眼前每一个敌人就好了。” “哈,也难怪他们会闻风丧胆,”一位瘦高的青年信步走来,眼睛里却是贵族老爷才佩拥有的骄傲,“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村长?”虽然现在大部分人都是灰头土脸,但他却刻意保持着衣冠的整洁——尽管其所着的也只是与农民无异的粗劣布衣。 唐纳德不禁皱起眉头,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将其吐出,“丹尼尔,我并不是村长,我的父亲才是。” “可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他没有——”你才死了! “呵!你得接受这个事实,”青年打断道,随即打了个响指,“如果我们的领袖还一味地沉浸在过去的日子里,那才真是完蛋嘞。就像那个只会躲在高山与城墙旮旯里的领主。”当他这番话说完时,其指尖忽而迸发出一道明亮的闪光。那是一个简单的魔法,当然,对于有魔法天赋的人而言才是这样的。 凯丽对二人的争执毫无兴趣,她先看了看溪,又挥挥手,同不远处的另一名女子打了个招呼,至于那究竟是谁,她也看不清楚。而后者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解下腰际的铁杖便往这边走来。 唐纳德正欲反驳,丹尼尔便接着道:“是是是,你也许想说他可能还活着,或者说至少现在还没有断气,可那又能怎样呢?从来没有人能在被烧成焦炭之后还活下来的——退一步讲,就算他能够创造奇迹,将来真正能够领导我们的也只会是你,毕竟狄克已经老得快迈不动脚了。就算没有这些突如其来的北方佬,最迟在明年开春,你也铁定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村长——所以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 唐纳德抚了抚额头,他并没有为对方所说服,却也没有兴致继续争辩——毕竟丹尼尔就是这样固执的家伙,跟他着急完全解决不了问题,遂让步道:“你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快…我说不过你,但在父亲下葬之前,请最好别叫我村长。” “嘿!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还担心他老听见了会生气?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你看——奥!”丹尼尔忽然惊叫一声,差点跳了起来。他似乎是因为方才说得太忘我,而没有注意到身后还站着个人。 “还有完没完了你?成天就知道废话。”见丹尼尔怒发冲冠,这位之前与凯丽打过招呼的女子,撸起袖子,便又拿铁杖戳了一下对方,“脑子是个好东西,但前提是你知道如何去使用。” “你这马厩里喝脏水的臭婊子,竟敢——啊!”丹尼尔挥手准备给对方一巴掌,却结结实实挨了一杖,疼得怪叫起来,另一只手随即滑入衣兜。 唐纳德或多或少有些欣慰,但他还是挥手制止:“到此为止吧,肖伊。”说来也真是可笑,像丹尼尔这种不可一世,又受贵族老爷青睐的巫师,会被肖伊这样一个马房弟收拾得服服帖帖。或许就应该拿拳头而非言语来和丹尼尔交流,可毕竟他们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这么做还是有些不太妥当。 肖伊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丹尼尔身上移开,她只是点点头以示听见了对方的话,手中的铁杖反而攥得更紧了,“掏?要是胆敢掏出匕首,我保证下一秒你的脑袋就会开花。” “谁会和你这种被马骑的臭婊子计较!”后者将手抽出衣兜,猛锤两下胸口,便灰溜溜地走开了。 见那滑稽的家伙慢慢走远,肖伊这才将铁杖重新系回腰际,长舒一口气,“好了,事情解决,”她耸耸肩,“有时候斧子并不是那么好使嘛。”说着,她越过唐纳德上前用肩轻轻顶了顶凯丽的胸脯。 “尽管这么说有些对不起丹尼尔,但我还是得向你道谢。”唐纳德表情有些复杂,既是感激又带着几分诘难。 但这令人纠结的事儿到了马房弟这而却显得理所当然,她转过身一摊双手,说道:“还是别急着向我道谢,我是看在凯丽姐的份上才过来解围的。” 唐纳德遂以责备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仆人,而凯丽则是完全摸不着头脑,连忙解释道:“我刚才只是给她打了个招呼,可没别的意思。” “马房弟通常都挺擅长察颜观色的,但也许这次是我的失误吧,”她捋了捋齐耳的头发粲然一笑。肖伊虽年纪轻轻,却早生华发,“有什么账记我头上吧,兴许老板会良心发现,将克扣我的工资给你作为补偿的——就别让凯丽姐难堪了,”她忽而露出个坏笑,“当然咯,如果肯掘地三尺的话,还是有机会找到他的。”说罢,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兴许是天性使然,血雨腥风并没有改变她什么——至少表面上如此。唐纳德还是有些羡慕这个没有多少牵挂的马房弟的,至于他自己……恐怕是时候干活了。 那些士兵指不定又会在某个夜里前来进犯,他必须得到附近领主的帮助…哪怕是几十名正规军,只要能够教教身边这帮农民如何挥剑…至少还能够抵挡一段时间,况且严冬已经临近…… “注意了。”凯丽低声提醒道,随即拉开步子,摆出战斗架势。 唐纳德不由得一惊,这才注意到三十步开外有十余名全副武装的正规军正缓缓向他们走来。看见那蓝白二分旗的刹那间,欣喜之情顿时自心底喷涌而出;然而再定睛细看,对方蹒跚的步伐与颓圮的神色令唐纳德不免又有些心灰意冷。 只是溃军啊…不过好歹也是正规军…他拍了拍凯丽的斧子示意其不必惊慌,然后深吸一口气,甩开脸上的失望,尽力做出一个微笑,“欢迎来到河首村。” 然而领头的士兵丝毫没有理会他的好意,反而大声嚷嚷道:“闪开,乡巴佬,我要找医生!”尽管这名士兵背负着一名不省人事的战友,脚步也有些凌乱,可喊起话来声音却是意外地嘹亮。 唐纳德皱了皱眉,而身边的仆人更为直接,再度架起斧子准备剁下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 “闪开!最后一次警告!”他几乎是在咆哮,但忽然双腿一软,摔倒在地。不知是为保护那名战友,还是彻底脱力,他被死死地压倒在地;那原本就松松垮垮的头盔也滚落出去,露出了其花白的头发。 他挣扎着站起来,护腿则在这过程中被蹭了下来,露出为绷带紧紧包绕的腿,其上已经渗出块块血污。待到稍微找回些平衡,他便又弯下腰想要扶起那名士兵。好在,其他战友搭了把手,有人给他带上头盔,有人捡起那束带已经断开的护腿,有的合力将伤员抬起,才勉强让这老兵重新回复到之前的状态来。 “我需要一名医生!”老兵继续向前,其声音依旧如方才般嘹亮,恍然如瑟格斯的宣告。 凯丽对此倒是无动于衷,神情漠然的握着斧子,但其主子却深深地为这番情景所打动——既是出于敬意,也是出于现实需求,他满怀诚意地微微颔首道:“请随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三十八章 领主 也许在其他任何男爵看来,能够破格拥有一座村庄将是莫大的荣幸,但弗兰克眼下却为之头疼——倘若国王赏赐他的是座庄园,或是从国库拨一笔年金来都要远强过青枫镇这样个是非之地。表面上他借机脱离了大多数贵族的目光,得以安身发展,可战争之风已经降临于边境,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供他经营,且届时国王一发起征召,拥有领地的他在义务上还必须得出兵勤王…呵,查理的“赏赐”可真是精妙啊,不过这同时也给了他可乘之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弗兰克站在窗前,紧紧攥着一枚硬币——它并非卡隆,极其精细的雕文只可能出自北方工匠的巧手。尽管晚秋景色正好,他也无心去欣赏这里的薄雾浓云与近郊那在风中飘摇的零星红叶。他往上推了推眼镜,随即用手指简单地梳理起头发来。 男爵没有料到,两个帮派在此地已扎根如此之深——作为此地真正的主人,他想要插手任何一项事物都感到举步维艰,往往还得借用他们的手来扫清障碍,还反客为主了?不过呢…此番焦虑倒也是并非没有回报,在青枫镇度过的这段日子里,弗兰克或多或少寻觅到了点弗罗伊万的踪迹——他那宝贝女儿戴莱斯还处在繁叶帮那群乌合之众的庇护之下……这也就注定了他必须与之势不两立,那么敌人的敌人…却依旧是敌人——尽管弗兰克下了大功夫,亚尔维斯那矮子却迟迟不肯拿出诚意来,似乎早已看穿他这点伎俩。两者之间甚至连合作关系都谈不上,领主投入大量钱财,换来的不过是些莫须有,亦或毫无意义的道消息罢了。 几个月交手下来,青枫镇的局势丝毫没有进展。纵然他大可以让卫队同这帮流氓火拼,但那样指不定会促使他们团结在一起,反而更加棘手。 况且身为男爵,就算跻身跃如领主的行列,弗兰克也没有多少家底可供挥霍。他的钱包满足不了大批佣兵的贪婪,而出身与声望又不足以呼唤骑士;巡游队就更别指望了,因为种种限制,军团长连洛林都出不了,更何况两人已经交恶——天知道那疯子是怎么想的,参事分明给他设置过那么多障碍,本以为除掉那家伙应该是件双赢的事情,结果却…… “咚咚咚咚咚。”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迫使弗兰克将自己的思绪收回,“请进。”领主不失礼节地说道——尽管他大可不必这么做。 一名魁梧的壮汉推门而入,他跨进房间时略微颔首,既是出于恭敬,也是以防脑袋撞碎那精致的门框。身为弗兰克的亲兵,他着浅蓝色链甲,在其正中,一把金色钥匙熠熠生辉——那是其主子几月前选定的旗帜图案。 叮叮作响的链甲无法完全掩饰住浑身伤疤,但即便曾经的岁月留下过那么多刻印,他却依旧保持着与身材极其不相配的敏捷。亲兵大步流星来到领主跟前,没有下跪,亦没有低声下气,反而正视着主子的双眼朗声道:“我在你管辖之下的酒馆里抓住了一个闹事的家伙,ylrd” “啊,一个酒鬼值得你大费周章跑来见我?戈登,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你一个不心折断了他的脖子?”弗兰克推了推眼镜,然后摆摆手,仿佛已经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别往心里去,老兄。就是按照洛林的律法,他们也得丢掉几根手指头。” “但这次是我差点丢掉了几根手指头,ylrd”戈登等到弗兰克说完才强调道,“他尽管穿得不怎么样,但却是个相当麻烦的对手。”说着,他开始动手比划起来,“”这家伙很懂得怎么去用剑,那样一拨,反手就向你手指切来。而且很难想象,在周围环境那么复杂的酒馆里,他居然还能够流畅地挥舞着阔剑——或者说是一把废铁,”说着,他拔出了背上那把锈迹斑斑,又满是缺口的阔剑,“如果那家伙吃过几顿饱饭的话,恐怕再来点人也……” 弗兰克挑了挑眉,因为就他所知,戈登这家伙很少对人那么赞不绝口,“那么…你的是想让我亲自去见见他吗?” 戈登点点头,转过身便开始带路。 经过几番周转,他们俩来到了青枫镇的牢房——那是一座由粮仓改造而来的柱状建筑,其间仅仅用铁栅栏简略分为了几个房间。若非这里的墙壁惊人的厚实,恐怕连几只绵羊也关不住。 见到弗兰克,两名靠墙坐在地上看守遂起身行了个礼。领主对其怠惰虽有些不满,但也并没有露骨地表现出来,只是一挥手,示意他们打开牢门。 似乎是这里的日子过的太舒服,或是这五六个囚犯无所事事——他们大多数都躺在地上。唯独一名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家伙蹲靠在墙角,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根干草。 领主的来访似乎在他意料之中,囚犯只是抬头瞟了一眼,冷笑几声后便继续垂下脑袋拨弄起干草来。 “你…居然……”领主的亲兵盯着那群犯人低声感叹。弗兰克推推眼镜仔细一看,才发现躺在地上的这些家伙已然进入长眠。 “好了,四眼驴,”囚犯折断干草,扶着墙缓缓站起,“随便定个什么罪处刑吧——至少我临死前还干掉了几个可怜的渣滓。” 弗兰克举起右手。戈登似乎误解了这个动作,没等主子开口,便抢先道:“优秀的斗士有权利留下自己的遗言。”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可悲的角斗士,”囚犯弓起腰嗤笑道,“就算披上这身漂亮衣服,也还是本性难移。就那么喜欢给这些贵族老爷们当走狗吗?”说着,他摆摆手,“要我看呐,就应该把他们绑起来,让他们跳舞!呵呵,可惜我拿不到罗森的项上人头!不然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说完,他便瘫坐下来。衣物破隙间露出些许新旧血迹同污垢混杂起来的液体。 领主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手,唤来守卫打开牢门,再抽出腰际间那把亮闪闪的佩剑。 “至少让他能够握着武器死去,ylrd!”戈登慌了神,却又无法上前去阻止自己的主子。 “领主终究是领主。”囚犯摇摇头,像是在自嘲,亦像是无可奈何的叹息。他明知必败无疑,却也依旧架起双手,准备应战。 弗兰克缓缓走上前去,在离对方还有五步时忽然将剑一横,“戈登说得没错,优秀的斗士应该握着武器死去。”他使了个眼色打发其他人离开,“不过你的生死,应该由瑟格斯而非我来决定——就算是领主也不应该无端地去阻止一个复仇者。”说着,他将佩剑递了过去。 囚犯咧开大嘴,却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嘲笑道:“你对那可的角斗士也是这么说的吧?但我,不屑于做你的走狗。” “走狗?请不要误会,我不过是想做你的雇主罢了,”弗兰克收回剑,上前耳语道,“况且,想要达到目的,你别无选择——罗森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说罢他便退开一段距离,静候对方答复。 囚犯垂下脑袋发出几声低吼,仍旧心存迟疑。哦,当然,只是迟疑罢了,看来这便是他的突破口。 领主遂双手一摊,“这么说吧,现在就算放你走,让你继续用自己的方式去赚得那丁点可怜的食物,拿着那把废铁,”他轻轻笑了笑,“又能有几成把握剁掉繁叶帮头目的脑袋呢?” 囚犯抬起脑袋,仔细端详了番领主的面庞,“哼,不是狼灵那双讨厌的眼睛——但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当然是罗森的脑袋——至少在这点上我们能达成共识,”弗兰克耸耸肩,“为此我很乐意出个好价钱。”他嘴角微微上翘,伸出右手以示友好。当然,他根本没打算赐予这家伙什么顶多不过是光荣的一死。 囚犯毫不领情,一把打开领主的手,顺势猫腰夺下起腰际的长剑,继而一转身,刹那间,便以剑尖顶死了弗兰克的背部,领主那身华服利马被开了个口子。 后者皱皱鼻,只觉一个臭气熏天的黑影掠过,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处于死亡边缘。当他背脊开始传来阵阵寒意时,囚犯已经将剑插在了地上。 “万事最好点到为止。”囚犯已经发硬的头发钟摆般摆动着,其下为藤鞭与烙铁留下无数痕迹的面庞放出凶光,“这话也是对你说的。”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临近牢门时,囚犯忽而低声道:“如果刚才的举动冒犯了你,可怜虫,请接受我的歉意——可那是他自找的。迟早有一天你也会看清这些贵族老爷们的丑恶面目,”他轻轻哼了几声,“我叫罗曼,但愿以后还有机会看见你那张可笑的脸。”随即拍了拍某人的胸膛。由于视野所限制,弗兰克没能看清那家伙是在和谁讲话,不过稍微动动脑子也不难猜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三十九章 戴莱斯 无论何时何地,总有人喜欢指指点点,如窗外的麻雀般唠叨个不停。戴莱斯早已对罗森的三申五令感到厌倦,简直就像莫拉的翻版。但一码归一码,每当谈到那位忠实的老仆人时,她心理或多或少还是夹杂着几分怀念。也许那双鸡爪般枯瘦的手带来的刺痛胜于温暖,但无论如何,它也好过刮干泪珠与鲜血的夜风。 也不知从何时而起,戴莱斯再也无法享受黑暗中的那份寂静;但这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另一种难以言状东西,就没有花蕾的花儿,或是缺少星辰点缀的月。 不过自打上次与黄龙堂械斗所留下的刀伤有所好转之后,她依旧习惯于夜里外出溜达,而且常混迹于两帮势力之间存在争议的那条街。本通往往会颇为扫兴地紧随其后,不过今天,罗森那些婆婆妈妈的任务令他脱不开身,这好事儿不知道多久才能盼到一次。 既然是独自出行,戴莱斯也不忘做些准备——她在棉衣里罩了件皮背心,换好手套,又在腰间拴了把锋利的长剑。每每穿上衣服时,她都不忘去注意身上那几处械斗所留下的丑陋的伤疤,借以警醒自身。毕竟这穷乡僻壤最多的便是地痞流氓,上个月她一连教训了三个色胚,可这里的蠢货老是不长记性,也许是酒精作祟吧——当年马里登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葡萄中提取出来那么一丁点,然后就被她当做葡萄酒给一口干下去了,可气得那骑士上窜下跳,差点打碎整个玻璃装置……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戴莱斯拍拍脸,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仿佛在昨天,她才看见乔用半截木棍痛扁“猪头爵士”,仿佛马勒塞尔这活宝还在用近乎两倍的价钱买来堆卷心菜,查尔顿总是在训练场上咆哮,莫拉为她的叛逆喋喋不休,参事又阴沉着脸低声同父亲商讨……也许之前的回忆不过是场梦罢了,一场泡影般的梦…… “这么晚了,你不应该呆在外面。”伴随着股熏天的酒气,一名衣着还算整洁的黑衣,略显得有些消瘦的男子倚在墙角,喃喃自语,“我怎么会接下这种恶心的活计。” 戴莱斯默默将手搭在了剑柄上,却只见另一名男子从阴影中探出身子来,吃吃笑着:“不愧是侯爵的女儿,嘿嘿,即使是裹在破布里也姿色不减。”此人身材矮,就算戴莱斯也比他高出半个脑袋;五官还算端正,只是一双狭窄的眼睛里邪气微露。 “全权当做是对我的赞美了,”戴莱斯攥紧剑柄,“不过我的剑也锋利如旧。” 矮个男子发出几声怪笑,闲庭信步地向戴莱斯靠近,一边慢慢抽出背上那把与之身长相当的手半剑,“那就让我好好‘品尝品尝’如何,姐?”当二者间不到五步时,他微微欠身,像是在鞠躬,却忽而不宣而战,颇为阴险地向前一划。若非后者躲闪及时,被剖开的恐怕就不仅仅是那件厚实的棉衣了。 “诶诶,在我面前用不着那么矜持,”矮个男子见戴莱斯惊惶地表情,忍不住嘲弄道,“每一寸破布,我都会替你慢慢剥下来的,姐。然后……就等着你的父亲来赎回这个金疙瘩了。”接着,他又从容地挡开了戴莱斯的刺击,紧接着一记佯攻,使得二人拉开距离来,“嘿!一位淑女至少应该等别人把话讲完。弗罗伊万就是再粗心,也不会忘记教会你基本礼仪的。” 墙角的男子只是在掩面摇头,丝毫没有上前协助的意思。 矮个男子仍旧嘴角挂着戏谑,然而一心终究难以两用,在数次交锋当中,他还是在一记下劈后露出破绽,被戴莱斯刺中了肩膀。虽谈不上是致命的伤口,却令其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大吼一声,猛然发动攻势,前几记极具威胁劈砍皆为化解,而在最后一个突刺的空档,戴莱斯揪住机会,凭着手套的粗糙,死死钳了他的手半剑。 男子顿惊慌失措,匆忙地想要抽回武器。戴莱斯自知力不如人,遂松手,乘着对方连连后退之际,顺势跨步向前一剑刺去。也许是瑟格斯在作怪,此击并没有如期命中其腹部,而是刺在了两腿之间的位置。 也许寒冷的天气使感觉变得迟钝,男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负伤,但他脸上的轻浮已全然消失,刚刚稳住重心便怒而折断武器,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宰了这婊子!给我宰了她!” 然而墙角那位并没有拔剑的意思,而是耸耸肩哼了两声。 “你!这就是你的承诺?”男子见状更是怒不可遏。 “哦?是的,我答应过你杀一个人作为酒钱的报酬,不过他是个女人。” “你这扎辫子的大娘们儿!屎坑里的蛆虫!你压根就没打算——”尖锐的讽刺声戛然而止,只见一支弩箭刺穿了他的脖子。有夜幕作为掩护,没人知道这暗箭来自何方。 男子捂着脖子,声音变得异常低钝。他想要拔出这该死的弩矢,却又害怕因此而丧命,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同伴见状摇摇头,上前按住其肩头,奋力一扯,连同少许血肉,将弩箭拔出。而这名矮个男子遂双腿发颤,瘫倒在地。 没等戴莱斯琢磨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身后便响起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你总是在给本添麻烦,可他早已是个垂垂老者了。”紧接着便是阵拉弦声,“放心,我只是想让他安静会儿——也许这也正和你的心意,骑士?”他正是之前为戴莱斯请来医生的那名信使,斐迪南德。 “呸,少拿这种虚伪的头衔来侮辱我,”黑衣男子从背上拔出了把陈旧的阔剑。虽然陈旧,但其上满是磨砺的痕迹,依然锋利无比,“剁下你的脑袋不见得比弄死只羊羔要复杂多少,阴险的老鼠。” “没必要,我说,真的没必要,”斐迪南德放下十字弩上前几步,隔在俩人之间。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对方,仿佛能够洞察一切,“恐怕我还没有那个能耐同‘灰鬓’叫板。” 戴莱斯有些好奇地偏了偏脑袋,尽管对方已多次打手势示意她赶紧离开,但出于好奇,她全权当做是没有注意。要说自保的这点能力,她还是有自信的——况且现在以二敌一,对付这么个营养不良的家伙,他们显然还占据着优势。 “你不属于这里,”黑衣男子在看清楚对方面目之后稍稍调整了下姿势,嘲弄道,“松鼠就应该滚回森林里去吃你的坚果,而不是做一个冒险家。” “坚果哪里都有——虽然这里只有些橘子。可驰骋在大雪原的骏马,最终不也来到这穷乡僻壤了吗?” “这跟你无关,卑劣的松鼠。” “那么,彼此彼此,”斐迪南德耸耸肩,“我们根本没必要在这里剑拔弩张——罗森对每一个灰鬓都还挺好,也许你应该亲自去找他好好聊聊而不是——” 若非他反应及时,被砍为两截的恐怕就不仅仅是那把弩了,就算如此,大腿上也被刮出道血淋淋的口子。没等他拔出腰际间的短剑,黑衣男子便一记鞭脚扫在其伤口出,疼得这位信使怪叫一声后摔倒在地。他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见黑衣人双手反握阔剑,高举,再猛地插进其大腿。也许是因为用力过猛,或是剑本身已过于陈旧,阔剑在颤抖两下后便折断开来。但即使是把仅有臂长短的断剑在手,男子的狰狞也依然不减。 戴莱斯再三迟疑,最终也没胆敢发动进攻,她只是死死攥着武器,就好像这可笑的举动能阻挡对方一样。 “呵,挺好?我的确会亲自去找他好好聊聊……”黑衣男子自言自语道。 他没有夺去斐迪南德的性命,而是带着几分哀怨地看了看手中的断剑,余光又扫了扫戴莱斯,却再没有发动攻势,任由信使拖着废腿吃力地爬开。只是他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此刻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令人不敢直视。 阴冷的夜风掠过脸颊,血腥味儿与呻吟声弥漫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戴莱斯感到嘴里有些咸味儿,好一会儿才明白那其实是自己的泪水。她又觉得喉咙发涩,手臂也开始隐隐作痛,就好像许久前那条狼的阴魂还在撕咬她的血肉。黑衣男子眼中的“火”逐渐黯淡,他颇为失望地摇摇头,将残剑扔到一边。这把兵器轻轻在地上弹了两下,便也陷入死寂,就像那无边的黑暗。 “但不过如此罢了。”他叹息道,随后便驼着背,拉扯着那挨了一弩矢的“同伴”,颓然地挪着步子缓缓远去,终消失在夜幕之中。 良久,直到斐迪南德抓住她的脚踝,戴莱斯才恢复了行动能力。她连忙将这位倒运的信使给一把抱了起来——意外地轻松。上次的刀伤不仅仅给她留下几处丑陋的疤痕,同时也令戴莱斯掌握了些处理技巧——但愿这家伙能挺得住。 她最后看了眼那条鲜血淋漓的腿,接着便奋力向那熟悉的住所奔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章 军团长 要么,如岩石静默无声;要么,如明星燃尽此生。 科林左手随心翻阅着一本诗歌集,右手则正在执笔演算本月的支出。旁人总以为他这是心不在焉,但对于军团长本人而言,此举反倒是可以更为高效地利用起时间来——就退一步讲,他们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活儿本来有专人去干的,但在卫国军屡遭国王裁员之后,他这军团长也就无非只是个警卫队长罢了,连修缮府邸之事也被查理再三推阻。放手让此地日益破败下去吧,反正卫国军对他而言早已经不复存在。 月儿弯弯,手凉凉。 思绪如细丝般游走,正当他想要嘲弄写出这短拙劣诗句的蠢货时,右边的演算也得出了答案。呵,这么点数目,连维修军团的火枪都办不到,还能指望什么呢?且不谈那些整日闭门不出的部队,就连巡游队的人也早已对此怨声载道——曾经几乎每个出勤的队员都能分到杆好枪,然而现在连队长都不一定能够拿到把粗劣的手制火器。 如果说…… 忽然,陈旧的大门被颇为粗暴地“咚咚”敲响,没等科林做出回应,一名身材魁梧的不速之客便推门而入。就像回到自家那般,他上前拉开张座椅便随性落座,还翘起了二郎腿。 科林皱了皱眉,不过还不至于感到冒犯。他放下诗歌集,一手仍在演算,“有何贵干?”军团长头也没抬,只是扬了扬眉。 “就来看看你,还有这里的那些烧火棍子。”不速之客笑了笑,尽管他身高不及科林,但四肢却粗了好几圈;一对粗眉横亘与额前,俨然副战士模样,然而其下的一双眼里却时而闪烁出狡黠的光芒。他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说道,“其实你应该很清楚我接下来想要说些什么,倘若我们之间还存在那么点薄薄的情面……” 科林摇摇头,将负债累累的账目往前一摊,“恐怕我付不起这个月的佣金了,赫尔曼。”自从查理接任后卫国军一直很萧条——国王似乎只相信他自己手里的那只部队。 “还有之前好几个月的呢,”对方带着一丝冷笑,“我明白,佣兵向来是用完就应该扔掉的东西,我们只是呆的时间稍微长了些——或许是太长了,”他起身,久久凝视着那把悬挂于书架之上的旧火枪,“现在不得不告别了。我和我的火器会一起离开。” “那,你决定去哪呢?”科林低下头,仿佛是一句漫不经心的临别问候。 “南方,帝国开出了更为优厚——或者说他们能拿得出佣金。”赫尔曼微笑着耸耸肩,“不过如果你肯出1000卢兹,之前的设计图还是可以悉数送给你的。” 不过要论价钱,恐怕乌松的更为公道吧,否则你购置厚重的大衣又是何苦呢。科林没有透露出他的心思,而是刻意将话题落到了设计图上,“怎么?这些陈旧的设计图还需要让我这乞丐倾家荡产吗?” “诶,这当然不是设计图的价钱,”赫尔曼笑道,“至少得让我有足够的盘缠越过‘绿岭’吧?我可不想让身上的图纸跟着我一同烂在臭蜥蜴的毒箭之下。” 臭蜥蜴?你担心的恐怕是雪原上的自由民吧。“可你不应该缺这点钱呐,老兄,”科林嘴角一撇,“这些年应该在商会捞了不少吧?” “怎么会呢?如果真是有利可图,那我又何苦要费那么大力气远走他乡呢?” “哦?也许吧,看来我也是时候去查查最近几起火器走私案了,还有不久前查封的赌场账目…呃…让我想想…你与上一任军需官相处得也挺愉快吧?让我看看——” “看来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打扰你啊,军团长!”赫尔曼颇为知趣地准备打道回府。不过在前脚迈出门槛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回敬道:“只是依我看,您最好先查查城里的窃贼。” 尽管成功打发走那个流氓,科林却难掩心中的惆怅——的确,赫尔曼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地道佣兵,可如今这本能用笔钱摆平的事情却令人无可奈何。他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枚硬币,其上精致的神像雕刻令霜雪帝国内所有的工匠都自愧不如——也只有乌松帝国才拥有如此手艺,也只有他们才信仰那所谓的“阿瓦尼”。它也一度作为特使的信物流传。而就在几周前,布兰达从赫尔曼那搜出了这个信物。 科林阖上眼,紧紧将这枚硬币攥在手里,只闻火星于其掌心噼里啪啦地炸裂开来。当年…父亲与赫尔曼谈笑风生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他甚至还记得乳臭未干的自己与赫尔曼摆弄着火枪,互相比试着谁解决的敌人更多。那时他不过是个还挥不动战斧的孩子,而赫尔曼则是个来自远方的青年冒险家……当年,他的心中没有那么多阴霾,而赫尔曼也没有那么多贪婪。无需去担心什么背叛,也不需要去为了军费斤斤计较,先王总是慷慨地大笔一挥,然后拍拍父亲的肩,说,放手去干!干掉那群北方佬! 可如今……科林掩面,然后将发热的硬币缓缓置入抽屉。昔友今敌,他不得不下令秘密处决赫尔曼。一方面,他希望这位老友能够凭借其机智豁免;但另一方面,倘若火器的制造方法落入乌松帝国,对他们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况且…倘若按照“烈胆”将军的性格,她一定会怂恿查理“为了荣誉”同乌松开战的,到时候国内的反抗势力便会如烽火般…… 科林无心往门口一瞟,恰巧浑身战斗着装的“烈胆”将军走了进来。 “哟?一脸死人模样,试问你何时准备滚回你的棺材里去,军团长?”刚打照面,亚龙便无情地挑衅道。 科林只是摆摆手说:“恐怕比您老要晚那么几天——剿匪进行得可还顺利?”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烈胆”一脚踹在桌腿上,“这些该死的蝼蚁越杀越多。” “听说他们还建国了?” “哼,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那可都是你的功劳——也是查理的功劳呵。那屠戮婴儿与妇人的丰功伟绩,以及挖眼剥皮的壮举兴许还会流传千古呢。”科林似笑非笑,其语气里的某些成分触动了“烈胆”的底线,只见她一把抓住桌子,直接掀翻在地。其上的稿纸,连同抽屉里的各种文件,包括那枚硬币都悉数滚落,这番躁动传遍了整栋建筑的每个角落。 “我是霜雪帝国的将军,就有义务给予那些叛乱者以惩处,有义务夺回国王应有的统治权。而你——”她扯下链甲手套,颇为蔑视地将其扔到凌乱地面上,随即指着墙角那张科林父亲的画像咆哮道,“整日碌碌无为,还有闲心质疑君王的你,根本配不上军团长这分荣誉。” 科林的面部像是逐渐凝固的熔岩,嘴角的皱纹慢慢显得僵硬。他缓缓起身,抖了抖肩,弯下腰。换作从前任何一次,他都会默无声息地将其捡起来,然后“烈胆”便会借机大肆嘲弄一番。 可是今天,科林弯下腰,从腰际间掏出双陈旧的丝绒手套,冷笑几声,然后轻轻将其置于地上。 科林慢慢走向书柜,伸手从群书背后拿出了把灰扑扑的无护手长剑——那是几年前竞技大赛冠军的奖品,“倘若你执意将残暴当做义务,我这个后辈倒是不介意用这种方式与你‘交流’,烈胆将军。” 也许是出于对科林一反常态的诧异,“烈胆”将军在收到这个决斗邀请时竟迟疑了几秒,然后才回应道:“选个地儿吧。” “此时,此地。”科林慢慢靠近,在距离对方五步左右时停了下来。 “你疯了吗?” “我不介意,”军团长右手持剑,左手则浑然放松地下垂,“开始吧。” 现在任何的踌躇倒显得“烈胆”胆怯了。光看在荣誉的份上,她也不得不拔剑应战,但这满地狼藉在其迈出第一脚时就让她吃了苦头——几张废纸差点令“烈胆”失去重心。 科林毫不留情,借机一剑刺向对方的脸颊。“烈胆”虽仓促将其挑来,但长剑却如毒蛇般在她脸上咬了个口子。“烈胆”不由怒吼一声,只是科林并没有就给她喘息机会,扭腕便砍向大腿。他这次没能得逞,“烈胆”凭借着力量优势双手握剑猛地往下一压,那把灰扑扑的长剑触地后便“镪”地断掉了尖。 将军嘴角微微翘起,剑锋转而顺着对方的兵器往上划去。正当她以为胜负已定时,一竖光芒由其眼前炸裂开来,霎时夺去了她的视野;与此同时,剑锋上的游走更是令其心生不安。出于本能,“烈胆”往前一记虚刺便连连后退试图拉开距离,可左臂却突然传来股难以忍受的炽热。 “卑鄙……”“烈胆”暗骂。她本该提防科林的这些伎俩——那家伙打便喜欢偷奸耍滑,但是—— “烈胆”上前一步径直向前盲刺,其剑锋如期没入血肉当中。 伴随着视力的逐渐恢复,恍惚中,她看见了科林疼得略有些扭曲的脸,以及刺进其左肩的长剑。“你输……”正当“烈胆”想要宣布自己的胜利时,科林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却扼住了她的喉咙。 军团长咧咧嘴忍住没有叫出声来,他动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咽喉。“烈胆”颇为疑惑地照做,这才发觉其上已经被割出了条浅浅的口子。或是出于恼怒,她鲁莽地将剑抽回,任由鲜血流出。 “还可以更深,呵,”科林捂住伤口嘲弄道,“这可,真是骑士风度啊。” “你……”“烈胆”看了看手中血淋淋的长剑,又摸了摸自己脖颈的伤口,一时语塞。当然,科林可以肯定她现在是愤怒多于内疚。 “走吧,你输了,臭蜥蜴,”军团长颓然坐回椅子上,见对方有些踌躇,他继续道,“不过,我,作弊在先,没什么可以炫耀,的。” “烈胆”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释然。她解开胸甲,从内衬里撕下缕布条,不顾科林反对,粗枝大叶地为他包扎了伤口,还自顾自地解释说,她可不希望背上刺杀某军团长的罪名,而后便急匆匆想要逃离这里。 科林颤巍巍地拉住她的尾巴,说:“相信你不会,蠢到举重兵与,乌松开战吧?” “烈胆”皱了皱眉,对军团长抓住她尾巴的冒犯感到不悦,“我尽量,但决定权在他手里。” 虽然不是个令人满意的回答,但科林自认为他已经仁至义尽,遂昏沉沉地合上了眼。他听见了门外的骚动,“烈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布兰达略显歇斯底里的咒骂。那又如何呢?他倒是死不了,可也未必能救得了查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章 军团长 要么,如岩石静默无声;要么,如明星燃尽此生。 科林左手随心翻阅着一本诗歌集,右手则正在执笔演算本月的支出。旁人总以为他这是心不在焉,但对于军团长本人而言,此举反倒是可以更为高效地利用起时间来——就退一步讲,他们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活儿本来有专人去干的,但在卫国军屡遭国王裁员之后,他这军团长也就无非只是个警卫队长罢了,连修缮府邸之事也被查理再三推阻。放手让此地日益破败下去吧,反正卫国军对他而言早已经不复存在。 月儿弯弯,手凉凉。 思绪如细丝般游走,正当他想要嘲弄写出这短拙劣诗句的蠢货时,右边的演算也得出了答案。呵,这么点数目,连维修军团的火枪都办不到,还能指望什么呢?且不谈那些整日闭门不出的部队,就连巡游队的人也早已对此怨声载道——曾经几乎每个出勤的队员都能分到杆好枪,然而现在连队长都不一定能够拿到把粗劣的手制火器。 如果说…… 忽然,陈旧的大门被颇为粗暴地“咚咚”敲响,没等科林做出回应,一名身材魁梧的不速之客便推门而入。就像回到自家那般,他上前拉开张座椅便随性落座,还翘起了二郎腿。 科林皱了皱眉,不过还不至于感到冒犯。他放下诗歌集,一手仍在演算,“有何贵干?”军团长头也没抬,只是扬了扬眉。 “就来看看你,还有这里的那些烧火棍子。”不速之客笑了笑,尽管他身高不及科林,但四肢却粗了好几圈;一对粗眉横亘与额前,俨然副战士模样,然而其下的一双眼里却时而闪烁出狡黠的光芒。他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说道,“其实你应该很清楚我接下来想要说些什么,倘若我们之间还存在那么点薄薄的情面……” 科林摇摇头,将负债累累的账目往前一摊,“恐怕我付不起这个月的佣金了,赫尔曼。”自从查理接任后卫国军一直很萧条——国王似乎只相信他自己手里的那只部队。 “还有之前好几个月的呢,”对方带着一丝冷笑,“我明白,佣兵向来是用完就应该扔掉的东西,我们只是呆的时间稍微长了些——或许是太长了,”他起身,久久凝视着那把悬挂于书架之上的旧火枪,“现在不得不告别了。我和我的火器会一起离开。” “那,你决定去哪呢?”科林低下头,仿佛是一句漫不经心的临别问候。 “南方,帝国开出了更为优厚——或者说他们能拿得出佣金。”赫尔曼微笑着耸耸肩,“不过如果你肯出1000卢兹,之前的设计图还是可以悉数送给你的。” 不过要论价钱,恐怕乌松的更为公道吧,否则你购置厚重的大衣又是何苦呢。科林没有透露出他的心思,而是刻意将话题落到了设计图上,“怎么?这些陈旧的设计图还需要让我这乞丐倾家荡产吗?” “诶,这当然不是设计图的价钱,”赫尔曼笑道,“至少得让我有足够的盘缠越过‘绿岭’吧?我可不想让身上的图纸跟着我一同烂在臭蜥蜴的毒箭之下。” 臭蜥蜴?你担心的恐怕是雪原上的自由民吧。“可你不应该缺这点钱呐,老兄,”科林嘴角一撇,“这些年应该在商会捞了不少吧?” “怎么会呢?如果真是有利可图,那我又何苦要费那么大力气远走他乡呢?” “哦?也许吧,看来我也是时候去查查最近几起火器走私案了,还有不久前查封的赌场账目…呃…让我想想…你与上一任军需官相处得也挺愉快吧?让我看看——” “看来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打扰你啊,军团长!”赫尔曼颇为知趣地准备打道回府。不过在前脚迈出门槛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回敬道:“只是依我看,您最好先查查城里的窃贼。” 尽管成功打发走那个流氓,科林却难掩心中的惆怅——的确,赫尔曼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地道佣兵,可如今这本能用笔钱摆平的事情却令人无可奈何。他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枚硬币,其上精致的神像雕刻令霜雪帝国内所有的工匠都自愧不如——也只有乌松帝国才拥有如此手艺,也只有他们才信仰那所谓的“阿瓦尼”。它也一度作为特使的信物流传。而就在几周前,布兰达从赫尔曼那搜出了这个信物。 科林阖上眼,紧紧将这枚硬币攥在手里,只闻火星于其掌心噼里啪啦地炸裂开来。当年…父亲与赫尔曼谈笑风生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他甚至还记得乳臭未干的自己与赫尔曼摆弄着火枪,互相比试着谁解决的敌人更多。那时他不过是个还挥不动战斧的孩子,而赫尔曼则是个来自远方的青年冒险家……当年,他的心中没有那么多阴霾,而赫尔曼也没有那么多贪婪。无需去担心什么背叛,也不需要去为了军费斤斤计较,先王总是慷慨地大笔一挥,然后拍拍父亲的肩,说,放手去干!干掉那群北方佬! 可如今……科林掩面,然后将发热的硬币缓缓置入抽屉。昔友今敌,他不得不下令秘密处决赫尔曼。一方面,他希望这位老友能够凭借其机智豁免;但另一方面,倘若火器的制造方法落入乌松帝国,对他们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况且…倘若按照“烈胆”将军的性格,她一定会怂恿查理“为了荣誉”同乌松开战的,到时候国内的反抗势力便会如烽火般…… 科林无心往门口一瞟,恰巧浑身战斗着装的“烈胆”将军走了进来。 “哟?一脸死人模样,试问你何时准备滚回你的棺材里去,军团长?”刚打照面,亚龙便无情地挑衅道。 科林只是摆摆手说:“恐怕比您老要晚那么几天——剿匪进行得可还顺利?”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烈胆”一脚踹在桌腿上,“这些该死的蝼蚁越杀越多。” “听说他们还建国了?” “哼,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那可都是你的功劳——也是查理的功劳呵。那屠戮婴儿与妇人的丰功伟绩,以及挖眼剥皮的壮举兴许还会流传千古呢。”科林似笑非笑,其语气里的某些成分触动了“烈胆”的底线,只见她一把抓住桌子,直接掀翻在地。其上的稿纸,连同抽屉里的各种文件,包括那枚硬币都悉数滚落,这番躁动传遍了整栋建筑的每个角落。 “我是霜雪帝国的将军,就有义务给予那些叛乱者以惩处,有义务夺回国王应有的统治权。而你——”她扯下链甲手套,颇为蔑视地将其扔到凌乱地面上,随即指着墙角那张科林父亲的画像咆哮道,“整日碌碌无为,还有闲心质疑君王的你,根本配不上军团长这分荣誉。” 科林的面部像是逐渐凝固的熔岩,嘴角的皱纹慢慢显得僵硬。他缓缓起身,抖了抖肩,弯下腰。换作从前任何一次,他都会默无声息地将其捡起来,然后“烈胆”便会借机大肆嘲弄一番。 可是今天,科林弯下腰,从腰际间掏出双陈旧的丝绒手套,冷笑几声,然后轻轻将其置于地上。 科林慢慢走向书柜,伸手从群书背后拿出了把灰扑扑的无护手长剑——那是几年前竞技大赛冠军的奖品,“倘若你执意将残暴当做义务,我这个后辈倒是不介意用这种方式与你‘交流’,烈胆将军。” 也许是出于对科林一反常态的诧异,“烈胆”将军在收到这个决斗邀请时竟迟疑了几秒,然后才回应道:“选个地儿吧。” “此时,此地。”科林慢慢靠近,在距离对方五步左右时停了下来。 “你疯了吗?” “我不介意,”军团长右手持剑,左手则浑然放松地下垂,“开始吧。” 现在任何的踌躇倒显得“烈胆”胆怯了。光看在荣誉的份上,她也不得不拔剑应战,但这满地狼藉在其迈出第一脚时就让她吃了苦头——几张废纸差点令“烈胆”失去重心。 科林毫不留情,借机一剑刺向对方的脸颊。“烈胆”虽仓促将其挑来,但长剑却如毒蛇般在她脸上咬了个口子。“烈胆”不由怒吼一声,只是科林并没有就给她喘息机会,扭腕便砍向大腿。他这次没能得逞,“烈胆”凭借着力量优势双手握剑猛地往下一压,那把灰扑扑的长剑触地后便“镪”地断掉了尖。 将军嘴角微微翘起,剑锋转而顺着对方的兵器往上划去。正当她以为胜负已定时,一竖光芒由其眼前炸裂开来,霎时夺去了她的视野;与此同时,剑锋上的游走更是令其心生不安。出于本能,“烈胆”往前一记虚刺便连连后退试图拉开距离,可左臂却突然传来股难以忍受的炽热。 “卑鄙……”“烈胆”暗骂。她本该提防科林的这些伎俩——那家伙打便喜欢偷奸耍滑,但是—— “烈胆”上前一步径直向前盲刺,其剑锋如期没入血肉当中。 伴随着视力的逐渐恢复,恍惚中,她看见了科林疼得略有些扭曲的脸,以及刺进其左肩的长剑。“你输……”正当“烈胆”想要宣布自己的胜利时,科林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却扼住了她的喉咙。 军团长咧咧嘴忍住没有叫出声来,他动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咽喉。“烈胆”颇为疑惑地照做,这才发觉其上已经被割出了条浅浅的口子。或是出于恼怒,她鲁莽地将剑抽回,任由鲜血流出。 “还可以更深,呵,”科林捂住伤口嘲弄道,“这可,真是骑士风度啊。” “你……”“烈胆”看了看手中血淋淋的长剑,又摸了摸自己脖颈的伤口,一时语塞。当然,科林可以肯定她现在是愤怒多于内疚。 “走吧,你输了,臭蜥蜴,”军团长颓然坐回椅子上,见对方有些踌躇,他继续道,“不过,我,作弊在先,没什么可以炫耀,的。” “烈胆”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释然。她解开胸甲,从内衬里撕下缕布条,不顾科林反对,粗枝大叶地为他包扎了伤口,还自顾自地解释说,她可不希望背上刺杀某军团长的罪名,而后便急匆匆想要逃离这里。 科林颤巍巍地拉住她的尾巴,说:“相信你不会,蠢到举重兵与,乌松开战吧?” “烈胆”皱了皱眉,对军团长抓住她尾巴的冒犯感到不悦,“我尽量,但决定权在他手里。” 虽然不是个令人满意的回答,但科林自认为他已经仁至义尽,遂昏沉沉地合上了眼。他听见了门外的骚动,“烈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布兰达略显歇斯底里的咒骂。那又如何呢?他倒是死不了,可也未必能救得了查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一章 乔 几月下来,乔亲手解剖的尸体数目甚至超过了脑子里所记住的条文。虽说这些经验并不意味着他的医术有过多少长进,但了解人体结构总算是有所裨益——至少他能够区分伤口的缓急,平日里也还可以给那些乡绅画两张像换来几个卢兹。但好景不长,查理近期对新教徒发起了最后通牒,勒令他们于本月底离开霜雪帝国的主要城市。 其实这事儿也并非空穴来。“烈胆”将军南巡时杀戮不断,相传国王的信使一路追寻着燃烧的村庄所散发出出的青烟,便找到了将军本人。在清剿脊间谷地那些拒绝纳粮的农民时,恰逢自南方而来的新教组织“晨星”圣女团在此地宣教;将军那将反抗者手脚折断,然后绑在木轮上从陡坡滚下的行径引起了这些圣女们的强烈谴责,然而“烈胆”却以忤逆国王的意志为由,将她们酷虐之后全部沦为了奴隶。此番暴行令全国教友震怒,各地陆续爆发了各类形式的反抗——尽管洛林的新教徒在这件事情上完全是无辜的,但查理还是将矛头指向了新教。 眼看着日期渐渐临近,修道院里愈发萧条——集体伙食早已不复,大家确实如愿告别了那些发硬的面包、满是石子的稀粥,同时也告别了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大家伙平日里无穷无尽的矛盾在短短几天内涣然冰释,所有人仿佛都变成了好友。汤姆在告别时鼻涕眼泪一大把,他那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简直就像具死尸——尽管自从那次大出血后他的气色一直不太好;米勒直到临别也保持着沉默,他静静地看着每个同学远去的背影,最后在确定身边无人后才悄悄抹掉一把泪。然而乔却不合时宜地抱着几根木棍从旁边经过,闹得两人都挺尴尬;杰克依旧保持着他的孤僻,只是跟乔做了些奇怪的承诺后便留下把短刀匆匆离去。他恐怕也算是最为阔气的学员之一了,乔在与其道别不久后便听见了四轮马车的“轱辘”声。 在最后的黄昏里,整个修道院只剩下寥寥数人。大家的神色里或多或少带着几分黯然,就连吵吵嚷嚷的韦斯特也沉默下来,整日烂醉而归,再也不去顾忌新教所谓的法令禁忌。 乔垂着头,默默打理自己的行李。至于未来何去何从,这件分明迫在眉睫的大事就仿佛离现在还很远,也许是因为他眼下只能随波逐流,所以才不愿多想罢了。 黄昏将至,人声逐渐淡去,唯有那夕阳鲜红如血……不,那并不是夕阳——只见黑烟滚滚而起,像是充满恶意的狞笑。韦斯特……乔首先想到的是那位令自己吃尽苦头的教员——或者说迟迟还未离开的就只有他们俩人了,昨天醉醺醺的韦斯特还承诺要带乔去南方为大主教打下手呢。 然而现实总是喜欢在幻想方具雏形之时将其猛地摔碎。乔倒是很快在烈火熊熊燃烧的建筑里抢救出了韦斯特的行李,可同时也瞥见了他那为银刃穿透的躯体——或是由于火光,那名骑士手中的长剑格外耀眼,仿佛是传说中斩开阴霾的“黎明之剑”。他呼了几声,却为“噼里啪啦”的木材燃烧声所覆盖,乔什么也没听清,只见其身后十来个巡游队员将火把猛地投掷而来。 逃。这是乔脑子里唯一的念头,然而双腿却是毫不争气地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暴徒,还有那把耀眼的长剑缓缓向自己靠近。他已经记不清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有只手轻轻扇了扇他俩耳光——冰冷的金属令他打了个机灵。 “走吧。”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提醒道。 乔如梦初醒,抓住几样物件拔腿就跑,甚至没来得及去看清对方的面容。至于后来回想,那位善良大人,同时也是烧掉这座修道院的恶人,约莫就是银刃骑士团的大团长,不过乔也无从证实,更不用谈如何去报答这份不杀之恩了。 他一路狂奔,直到被盘根错节的矮灌绊倒在地,摔得个鼻青脸肿。阴冷的夜风终使乔稍稍恢复了些神志,面对所携带的那么些微不足道的“行李”,他前所未有地感到绝望——现在的所有家当不过是韦斯特那套陈旧的教服,一本经书,一个牧师资格证明,二十来个卢兹而已。乔并没能走多远,他在洛林附近的一个城镇落了脚,虽然省吃俭用,却还是在第三天就花光了所有卢兹。他也尝试过在这里找份工作,但其丑恶的面容却几乎成为了所有人拒绝他的理由。居民们仅仅是将他当做是名流浪汉罢,就跟这里其他的大几十个无异。第四天傍晚,乔同两名走投无路的流浪汉来到镇长住处寻求施,然而对方却以“盗窃”的罪名将他们一顿好打,再五花大绑扔进马棚里待次日交付与治安官。其中有名弟兄甚至没有撑过这个晚上,他咬着自己那已经溃烂发臭的手指,于饥饿中死去;另一个还算幸运,他与乔合力抓住了只老鼠,俩人如饥似渴地就着恶臭和鲜血将这可怜的东西给撕成碎片吞了下去。 落到治安官手里,乔无疑又挨了顿毒打,不过对方好歹也发发善心让他临走时喝了点稀粥——那可是从治安官爱犬的碗里匀出来的。 可就算拿回自由,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已经自由得一无所有。就算拿着牧师资格证书,也没人愿意找他忏悔;就算他拥有一手医术,也不会有人胆敢请他来做医生。 第六天清晨,乔已经感受不到晨露的寒凉了,他只是迟钝地抬开眼皮,扫视一下四周,再放由它们合上。他甚至不想费力为自己作临终祈祷,只想带着这满是疮痍的躯体—— 谷物的香气令他猛然睁开双眼,就好像自己真的能够得到一样。然而这里,一块面包就近在咫尺,他只要伸伸手—— 当乔脑袋里出现这个念头时,双手早已充满渴求地向前探去,不过对方却将食物往后一撤,转而递来份沾染着油渍的契约。 “听说你懂医术?”那人问道。乔只是点点头,而拼了命地伸手想要抓住那块面包。 对方松开了手,待乔狼吞虎咽时他拿着契约在其面前晃了晃,“如果你真有那个本领,我们‘金色麦芒’倒是很乐意接纳一位新成员。不过你得先证明给我们看。” 乔当时也顾不上那麦芒究竟是什么组织,仅仅为了今后的口粮,他便答应下来。这个所谓的“证明”简单得出人意料,只是让他区分几种草药和毒草罢。这对乔而言简直易如反掌,他只消用鼻子嗅嗅便向众人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当晚,当乔在一处用木棍与布匹所搭建的“家”里享受着晚餐时,他不禁回想起从前同几个教员之间的点滴,以及鲁卡斯的那句忠告,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同居的有个白头老先生坚持认为他这是眼疾,在一片嘲笑声和乔的反抗下,在其脸上涂抹了不少气味糟糕的药水,还自卖自夸地吹嘘它的神奇功效。 果然,第二天一早乔的眼皮便长满了红色疹子,痛痒难耐,也真的再没有流出眼泪来。他发誓不会忘记那位老先生——科利弗德,一个老得有些糊涂的南方学士,同时也是“老大”的恩师。 经过几天集体生活,乔逐渐了解了金色麦芒的运作形式——“老大”迪恩这个走路有些罗圈腿的南方人所携三十来人可谓鱼龙混杂:里面南方人,北方佬数目相当;其间有乔这样走投无路的流浪汉,有学富五车的学士,还有黑心的无赖,豪爽的绿林人士。就连信仰也不尽相同,每天的祷词都令人应接不暇。 他们沿着商路由南至北境河首镇,跑跑商,为领主传传信,兼为各地人除疫。假若是个普通的商队倒还罢也,可这近乎义务性质的除疫行为又该如何解释呢?乔问过“老大”,却并没有得到准确的答复—— 迪恩只是捋了捋乌黑的头发,露出个神秘的笑,“也就是为了曾经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罢。”他这样答道。 乔还问过其他人,有的似乎对此同样一头雾水,而那些绿林兄弟则称之为“义气”。 兴许这便是那些家伙情愿追随他的原因吧,倒也省下不少雇佣护卫的费用;乔得出这样的结论。但无论如何,在这个“家”里至少还有口饭吃,至少不会平白挨打,比起修道院里日复一日的清淡生活还略胜筹自由。 倘若能就这样随着金色麦芒走下去倒也还不错,“老大”时不时还会带大家去喝上两杯;可正如离开这座镇时队伍里的一个北方佬所预言的那样——起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一章 乔 几月下来,乔亲手解剖的尸体数目甚至超过了脑子里所记住的条文。虽说这些经验并不意味着他的医术有过多少长进,但了解人体结构总算是有所裨益——至少他能够区分伤口的缓急,平日里也还可以给那些乡绅画两张像换来几个卢兹。但好景不长,查理近期对新教徒发起了最后通牒,勒令他们于本月底离开霜雪帝国的主要城市。 其实这事儿也并非空穴来。“烈胆”将军南巡时杀戮不断,相传国王的信使一路追寻着燃烧的村庄所散发出出的青烟,便找到了将军本人。在清剿脊间谷地那些拒绝纳粮的农民时,恰逢自南方而来的新教组织“晨星”圣女团在此地宣教;将军那将反抗者手脚折断,然后绑在木轮上从陡坡滚下的行径引起了这些圣女们的强烈谴责,然而“烈胆”却以忤逆国王的意志为由,将她们酷虐之后全部沦为了奴隶。此番暴行令全国教友震怒,各地陆续爆发了各类形式的反抗——尽管洛林的新教徒在这件事情上完全是无辜的,但查理还是将矛头指向了新教。 眼看着日期渐渐临近,修道院里愈发萧条——集体伙食早已不复,大家确实如愿告别了那些发硬的面包、满是石子的稀粥,同时也告别了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大家伙平日里无穷无尽的矛盾在短短几天内涣然冰释,所有人仿佛都变成了好友。汤姆在告别时鼻涕眼泪一大把,他那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简直就像具死尸——尽管自从那次大出血后他的气色一直不太好;米勒直到临别也保持着沉默,他静静地看着每个同学远去的背影,最后在确定身边无人后才悄悄抹掉一把泪。然而乔却不合时宜地抱着几根木棍从旁边经过,闹得两人都挺尴尬;杰克依旧保持着他的孤僻,只是跟乔做了些奇怪的承诺后便留下把短刀匆匆离去。他恐怕也算是最为阔气的学员之一了,乔在与其道别不久后便听见了四轮马车的“轱辘”声。 在最后的黄昏里,整个修道院只剩下寥寥数人。大家的神色里或多或少带着几分黯然,就连吵吵嚷嚷的韦斯特也沉默下来,整日烂醉而归,再也不去顾忌新教所谓的法令禁忌。 乔垂着头,默默打理自己的行李。至于未来何去何从,这件分明迫在眉睫的大事就仿佛离现在还很远,也许是因为他眼下只能随波逐流,所以才不愿多想罢了。 黄昏将至,人声逐渐淡去,唯有那夕阳鲜红如血……不,那并不是夕阳——只见黑烟滚滚而起,像是充满恶意的狞笑。韦斯特……乔首先想到的是那位令自己吃尽苦头的教员——或者说迟迟还未离开的就只有他们俩人了,昨天醉醺醺的韦斯特还承诺要带乔去南方为大主教打下手呢。 然而现实总是喜欢在幻想方具雏形之时将其猛地摔碎。乔倒是很快在烈火熊熊燃烧的建筑里抢救出了韦斯特的行李,可同时也瞥见了他那为银刃穿透的躯体——或是由于火光,那名骑士手中的长剑格外耀眼,仿佛是传说中斩开阴霾的“黎明之剑”。他呼了几声,却为“噼里啪啦”的木材燃烧声所覆盖,乔什么也没听清,只见其身后十来个巡游队员将火把猛地投掷而来。 逃。这是乔脑子里唯一的念头,然而双腿却是毫不争气地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暴徒,还有那把耀眼的长剑缓缓向自己靠近。他已经记不清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有只手轻轻扇了扇他俩耳光——冰冷的金属令他打了个机灵。 “走吧。”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提醒道。 乔如梦初醒,抓住几样物件拔腿就跑,甚至没来得及去看清对方的面容。至于后来回想,那位善良大人,同时也是烧掉这座修道院的恶人,约莫就是银刃骑士团的大团长,不过乔也无从证实,更不用谈如何去报答这份不杀之恩了。 他一路狂奔,直到被盘根错节的矮灌绊倒在地,摔得个鼻青脸肿。阴冷的夜风终使乔稍稍恢复了些神志,面对所携带的那么些微不足道的“行李”,他前所未有地感到绝望——现在的所有家当不过是韦斯特那套陈旧的教服,一本经书,一个牧师资格证明,二十来个卢兹而已。乔并没能走多远,他在洛林附近的一个城镇落了脚,虽然省吃俭用,却还是在第三天就花光了所有卢兹。他也尝试过在这里找份工作,但其丑恶的面容却几乎成为了所有人拒绝他的理由。居民们仅仅是将他当做是名流浪汉罢,就跟这里其他的大几十个无异。第四天傍晚,乔同两名走投无路的流浪汉来到镇长住处寻求施,然而对方却以“盗窃”的罪名将他们一顿好打,再五花大绑扔进马棚里待次日交付与治安官。其中有名弟兄甚至没有撑过这个晚上,他咬着自己那已经溃烂发臭的手指,于饥饿中死去;另一个还算幸运,他与乔合力抓住了只老鼠,俩人如饥似渴地就着恶臭和鲜血将这可怜的东西给撕成碎片吞了下去。 落到治安官手里,乔无疑又挨了顿毒打,不过对方好歹也发发善心让他临走时喝了点稀粥——那可是从治安官爱犬的碗里匀出来的。 可就算拿回自由,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已经自由得一无所有。就算拿着牧师资格证书,也没人愿意找他忏悔;就算他拥有一手医术,也不会有人胆敢请他来做医生。 第六天清晨,乔已经感受不到晨露的寒凉了,他只是迟钝地抬开眼皮,扫视一下四周,再放由它们合上。他甚至不想费力为自己作临终祈祷,只想带着这满是疮痍的躯体—— 谷物的香气令他猛然睁开双眼,就好像自己真的能够得到一样。然而这里,一块面包就近在咫尺,他只要伸伸手—— 当乔脑袋里出现这个念头时,双手早已充满渴求地向前探去,不过对方却将食物往后一撤,转而递来份沾染着油渍的契约。 “听说你懂医术?”那人问道。乔只是点点头,而拼了命地伸手想要抓住那块面包。 对方松开了手,待乔狼吞虎咽时他拿着契约在其面前晃了晃,“如果你真有那个本领,我们‘金色麦芒’倒是很乐意接纳一位新成员。不过你得先证明给我们看。” 乔当时也顾不上那麦芒究竟是什么组织,仅仅为了今后的口粮,他便答应下来。这个所谓的“证明”简单得出人意料,只是让他区分几种草药和毒草罢。这对乔而言简直易如反掌,他只消用鼻子嗅嗅便向众人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当晚,当乔在一处用木棍与布匹所搭建的“家”里享受着晚餐时,他不禁回想起从前同几个教员之间的点滴,以及鲁卡斯的那句忠告,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同居的有个白头老先生坚持认为他这是眼疾,在一片嘲笑声和乔的反抗下,在其脸上涂抹了不少气味糟糕的药水,还自卖自夸地吹嘘它的神奇功效。 果然,第二天一早乔的眼皮便长满了红色疹子,痛痒难耐,也真的再没有流出眼泪来。他发誓不会忘记那位老先生——科利弗德,一个老得有些糊涂的南方学士,同时也是“老大”的恩师。 经过几天集体生活,乔逐渐了解了金色麦芒的运作形式——“老大”迪恩这个走路有些罗圈腿的南方人所携三十来人可谓鱼龙混杂:里面南方人,北方佬数目相当;其间有乔这样走投无路的流浪汉,有学富五车的学士,还有黑心的无赖,豪爽的绿林人士。就连信仰也不尽相同,每天的祷词都令人应接不暇。 他们沿着商路由南至北境河首镇,跑跑商,为领主传传信,兼为各地人除疫。假若是个普通的商队倒还罢也,可这近乎义务性质的除疫行为又该如何解释呢?乔问过“老大”,却并没有得到准确的答复—— 迪恩只是捋了捋乌黑的头发,露出个神秘的笑,“也就是为了曾经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罢。”他这样答道。 乔还问过其他人,有的似乎对此同样一头雾水,而那些绿林兄弟则称之为“义气”。 兴许这便是那些家伙情愿追随他的原因吧,倒也省下不少雇佣护卫的费用;乔得出这样的结论。但无论如何,在这个“家”里至少还有口饭吃,至少不会平白挨打,比起修道院里日复一日的清淡生活还略胜筹自由。 倘若能就这样随着金色麦芒走下去倒也还不错,“老大”时不时还会带大家去喝上两杯;可正如离开这座镇时队伍里的一个北方佬所预言的那样——起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二章 游侠 他这样称呼自己。 南地山谷的亚龙们或多或少对这位“天降”的家伙存在几分畏惧,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没人知道他是从何处习得那如此精妙的剑术,他也许是个逃犯,或是名被流放的贵族;在凛冽的冬风刮起时,亚龙商队通过一具冻僵的老者尸首和其后的脚印,发现了山洞里于干草堆中瑟瑟发抖的他。当问起他的姓名时,他便自称道,“山谷游侠”。 出于谨慎,亦是胆怯,商队头领没有将其驱逐,而是颇为友好地邀请他同整个部族共渡严冬。“游侠”爽快地答应下来——或者说他已经走投无路:没人能够独自在山谷的严冬里存活下来。 “游侠”在一片略带着怀疑的目光中来到了山谷的部落,却始终为那些家伙暧昧不明的态度所扰。不像那些普通的流浪汉,他除了要满足其巨大的食量外还死命维护着他那已经微不足道荣誉。没有任何一条南地亚龙胆敢当面露出轻蔑的神情,甚至连玩笑也不敢开,他们害怕“游侠”那双充满杀意的眼,害怕“游侠”结实的臂膀。 他既是个累赘,也是名贵客,一名令多数南地亚龙敬而远之的贵客。尽管“游侠”只身拿着屠宰刀便帮助南地亚龙的商队解决了六名拦路强盗,尽管他收集食物与药材时总是一马当先。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游侠”时常如此安慰自己,今晚也不例外。在结束一整天的劳作之后,他并没有立马回到住所休息,而是爬上瞭望台——更准确地说,它无非是棵搭了梯子和几块木板的大树。 今晚的月亮有些黯淡,像是一块镶嵌在空中的铜箔,这不禁令他回想起父亲曾经那件令人哭笑不得的盔甲来——当时,老爹只是想要件胸甲,可铁匠开出了一万卢兹的价格来。当时老爹就炸开了锅,他上窜下跳,一边咒骂着一边说,“就算把卢兹熔了重新做一套也要不了这个价!”于是乎,他便真的用五千多卢兹,外加柄铁锤,胡乱砸出了件色泽黯淡的盔甲来。至于这套盔甲究竟命运如何—— 不知是不是错觉,“游侠”感到天空蓦地沉寂下来,甚至不见一颗星星。可当他再度望向天空时,一切却又都恢复原样。 “累了,累了……”他揉揉眼睛,颓然的顺着原路想要回到住所,却在树下和某个亚龙装了个满怀。受黑暗所限,他只能看清对方闪烁着绿光的眸子,“啊?抱歉。”“游侠”匆匆说道,正准备抽身,手腕却被一双爪子死死钳住。 “游侠”忽然一个机灵——他是绝不会忘记这双爪子的,尽管已相隔如此之久,尽管那晚二者之间隔着层板甲。 但这次没有武器,没有盔甲,还被对方抢占据了先机。他实在找不出获胜的可能——除非这是场荒诞的梦。 亚龙没有将他开肠破肚,却也没有松开爪子的意思;黑暗中它的轮廓逐渐清晰,“游侠”甚至能隐约看见伴随着每次呼吸而上下浮动的鳞片。 一晌,他忽而感到这番行径的侮辱意味,喉咙深处便不自主地迸发出一声低吼。作为回应,亚龙也跟着叫了声,不过这比起示威更像是对于弱者的嘲笑。 “自鸣得意的畜牲!”“游侠”也不在乎亚龙是否能真正理解他的咒骂——但效果确实是达到了,这番歇斯底里的怒斥令对方一愣,他随即猛地往那双放着绿光的眼睛戳去。 然而事实总是令人失望,亚龙仿佛要有准备,它一挥爪便打开了“游侠”的手。虽疼痛难忍,但显然这家伙刻意自制,要不“游侠”整只手臂恐怕都得脱落下来。 见游侠疼得嗷嗷直叫,亚龙再次发出了之前的叫声,尾巴蜷曲起来,爪子也钳得更紧,似乎从眼前这猎物的挣扎中感受到莫大的愉悦。“游侠”也只好自认倒霉,摇摇头,准备将命运交给瑟格斯。但突如其来地,它松开了爪,伴随着一串鼻息,快步消失于夜色当中。 “游侠”眨眨眼,又看了看天空中那轮黯淡的月,借以找回几分理智。四下的黑暗仿佛不如之前那么浓厚,二十步开外似乎还有双绿眼睛,约莫是南地亚龙的哨兵。他索性招了招手以示友好,对方也拉开弓,射来一支带有山鸡尾羽的墩头箭。 “有什么情况吗,‘游侠’?大人?”对方问道,语气里或多或少带着几分警惕,且在十来步开外停了下来。 “黑暗中你们恐怕比我看得更清楚,”游侠颇为不悦地回应,“但愿那条畜牲不会带来太多麻烦。”说着,他摸了摸自己受伤的手腕。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亚龙虽用的敬词,却难掩其中的虚情假意,“敢问…您刚才提到的‘畜牲’该不会是一头野猪呢吧?” “野猪?不不不,它要是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一刻钟就得变成洛林烤猪——我想说,这里有条苔原亚龙,你们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难道还不如我这个瞎子吗?” 哨兵先是一愣,随后假惺惺地干笑几声,“人类都喜欢开这种类型的玩笑吗?感谢你为我枯燥的巡逻时间增添几分快乐。” 显然,它并没有当回事儿,游侠也懒得辩解,遂顺其自然,拍拍手便回到住所休息去了。次日中午,轮到他巡逻时那条畜牲再次现身,扔来几只巴掌大的死老鼠后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游侠自然没有辜负对方的“好意”,他将老鼠的内脏掏干净,再用几根竹签将其撑开打算做成风干肉。 正午将至,游侠收好亚龙的“礼物”,找了棵张牙舞爪的大树准备解时,后面却突然窜出两个穿着干净皮甲的强盗来——倘若不是那俩嘴里骂骂咧咧,挥着弯刀威胁游侠留下钱财,恐怕还真得把他们当做是商队护卫。 “呵,没想到亚龙的地盘上还有你们这样的渣滓,”游侠以余光扫了扫四周的地形。他现在唯一的武器便是腰间那把陈旧的短柴刀,稍微夺回一点先机还是有机会取胜的,“也不找个水洼好好照照自己那幅衰样。” 他的这番叫嚣引得对方一阵暴笑——的确,穿着件皮围裙,顶着破布帽,满身补丁的游侠简直比乞丐还要寒碜。对方多半是为找找乐子才会去“打劫”这样一个家伙。 “不多废话了,你这穷鬼想必也没有几个卢兹。爷今天心情好,你跪下给我们哥俩磕三个响头,爷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其中一个强盗举起弯刀虚张声势,却还欠缺几分杀气。但对游侠而言,他已下定决心让这俩家伙为之其出言不逊后悔的——当然,的教训而已。 “在这种地面上挥刀?你最好注意点儿自己的步子。”游侠冷笑道。 对方颇为疑惑地低了低头:脚下分明是长满荒草的坚实路面,偶尔有两个凸起的石头,根本构不成—— 劫匪的同伴惊呼一声,当他意识到自己中计时,游侠的柴刀已直逼其脖颈而来。凭借着本能,他一边试图用手臂打开对方的兵器,一边连连后退。然而只见游侠刀锋游转,利落地贴那家伙的手腕划过。 这任谁都得惊呼一声,再立马将手抽回来,就算是常年行走于刀尖上的劫匪也不例外。游侠便乘机俯身上步,随即一扬头,猛地撞在对方的下颌之上。 劫匪再也无心顾忌自己手中的弯刀,捂着下巴退却了好几步,随后便被一条狰狞的树根绊倒在地,脑袋又恰巧磕在了突兀的石头上面,一时间不省人事。 游侠行云流水般拾起劫匪的武器,扬手便挡开另一个家伙的弯刀。对方似乎正怒火中烧,连气息都没有调整,便鲁莽地再次挥刀砍来。 兵刃既接,力道上左手持刀的游侠略吃了点亏,但他的手腕却忽而如鬼魅般悄然一翻,再轻轻往斜上一带,便神奇地在对方腕部留下了条不深不浅的口子。 强盗只觉五指一软,再也抓不稳自己的武器来。游侠紧接着便是一记摆腿,将其手中明晃晃的弯刀踢到了五步开外。对方顿时战意全无,原本想让游侠下跪的他自己反倒先双膝跪地,求饶起来。另一个同伴稍微清醒了些,迷迷糊糊地坐在地上,紧紧按住沾染着鲜血的手腕——尽管那么浅的伤口根本不必如此题大做。 “混蛋,赶紧混蛋,以后多干些正事”游侠挥了挥手,以掩饰自己腕部的剧痛,“不过这两把弯刀我可得作为战利品拿走咯。” 对方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当然,他俩也别无选择;直到金色麦芒解散时,都还有人提起山谷里的这个魔鬼。 不过对游侠而言,俩毛贼也就只是个余兴节目而已,他还若无其事地把这件“趣事”告诉了接下来的哨兵,反而引得部落那帮胆鬼惶恐不安,特别是在得知游侠颇为宽厚地将两名劫匪放走之后。他们老是害怕对方会带着百来号人前来报复。次日人也确实来了,不过呢,是那个叫做迪恩的老大前来赔罪,顺带买走了好多草药,让这帮亚龙赚一笔。前来点验的是个精干的个子,只是他的脸如蛤蟆般凹凸不平,还有许多烧灼所留下的疤痕。游侠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忘了究竟是在哪见过这伙。 部落里的亚龙得到了不少稀奇玩意儿,那“金色麦芒”也拿到了想要的药材,而游侠则缴获了两把极其顺手的弯刀,外加两个老鼠干,本该是皆大欢喜——至少游侠他自己这么认为。可那帮部落长老却给了他次警告,并威胁说倘若再有这类事情发生,就不得不将他驱逐出境。 还真是讽刺,游侠觉得,但他同时也丝毫没有顺从之意。那些所谓的逆耳忠言,或是露骨的威胁,一概左耳进右耳出。无论他是名浑身板甲的高傲骑士,还是个衣衫褴褛的落魄游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二章 游侠 他这样称呼自己。 南地山谷的亚龙们或多或少对这位“天降”的家伙存在几分畏惧,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没人知道他是从何处习得那如此精妙的剑术,他也许是个逃犯,或是名被流放的贵族;在凛冽的冬风刮起时,亚龙商队通过一具冻僵的老者尸首和其后的脚印,发现了山洞里于干草堆中瑟瑟发抖的他。当问起他的姓名时,他便自称道,“山谷游侠”。 出于谨慎,亦是胆怯,商队头领没有将其驱逐,而是颇为友好地邀请他同整个部族共渡严冬。“游侠”爽快地答应下来——或者说他已经走投无路:没人能够独自在山谷的严冬里存活下来。 “游侠”在一片略带着怀疑的目光中来到了山谷的部落,却始终为那些家伙暧昧不明的态度所扰。不像那些普通的流浪汉,他除了要满足其巨大的食量外还死命维护着他那已经微不足道荣誉。没有任何一条南地亚龙胆敢当面露出轻蔑的神情,甚至连玩笑也不敢开,他们害怕“游侠”那双充满杀意的眼,害怕“游侠”结实的臂膀。 他既是个累赘,也是名贵客,一名令多数南地亚龙敬而远之的贵客。尽管“游侠”只身拿着屠宰刀便帮助南地亚龙的商队解决了六名拦路强盗,尽管他收集食物与药材时总是一马当先。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游侠”时常如此安慰自己,今晚也不例外。在结束一整天的劳作之后,他并没有立马回到住所休息,而是爬上瞭望台——更准确地说,它无非是棵搭了梯子和几块木板的大树。 今晚的月亮有些黯淡,像是一块镶嵌在空中的铜箔,这不禁令他回想起父亲曾经那件令人哭笑不得的盔甲来——当时,老爹只是想要件胸甲,可铁匠开出了一万卢兹的价格来。当时老爹就炸开了锅,他上窜下跳,一边咒骂着一边说,“就算把卢兹熔了重新做一套也要不了这个价!”于是乎,他便真的用五千多卢兹,外加柄铁锤,胡乱砸出了件色泽黯淡的盔甲来。至于这套盔甲究竟命运如何—— 不知是不是错觉,“游侠”感到天空蓦地沉寂下来,甚至不见一颗星星。可当他再度望向天空时,一切却又都恢复原样。 “累了,累了……”他揉揉眼睛,颓然的顺着原路想要回到住所,却在树下和某个亚龙装了个满怀。受黑暗所限,他只能看清对方闪烁着绿光的眸子,“啊?抱歉。”“游侠”匆匆说道,正准备抽身,手腕却被一双爪子死死钳住。 “游侠”忽然一个机灵——他是绝不会忘记这双爪子的,尽管已相隔如此之久,尽管那晚二者之间隔着层板甲。 但这次没有武器,没有盔甲,还被对方抢占据了先机。他实在找不出获胜的可能——除非这是场荒诞的梦。 亚龙没有将他开肠破肚,却也没有松开爪子的意思;黑暗中它的轮廓逐渐清晰,“游侠”甚至能隐约看见伴随着每次呼吸而上下浮动的鳞片。 一晌,他忽而感到这番行径的侮辱意味,喉咙深处便不自主地迸发出一声低吼。作为回应,亚龙也跟着叫了声,不过这比起示威更像是对于弱者的嘲笑。 “自鸣得意的畜牲!”“游侠”也不在乎亚龙是否能真正理解他的咒骂——但效果确实是达到了,这番歇斯底里的怒斥令对方一愣,他随即猛地往那双放着绿光的眼睛戳去。 然而事实总是令人失望,亚龙仿佛要有准备,它一挥爪便打开了“游侠”的手。虽疼痛难忍,但显然这家伙刻意自制,要不“游侠”整只手臂恐怕都得脱落下来。 见游侠疼得嗷嗷直叫,亚龙再次发出了之前的叫声,尾巴蜷曲起来,爪子也钳得更紧,似乎从眼前这猎物的挣扎中感受到莫大的愉悦。“游侠”也只好自认倒霉,摇摇头,准备将命运交给瑟格斯。但突如其来地,它松开了爪,伴随着一串鼻息,快步消失于夜色当中。 “游侠”眨眨眼,又看了看天空中那轮黯淡的月,借以找回几分理智。四下的黑暗仿佛不如之前那么浓厚,二十步开外似乎还有双绿眼睛,约莫是南地亚龙的哨兵。他索性招了招手以示友好,对方也拉开弓,射来一支带有山鸡尾羽的墩头箭。 “有什么情况吗,‘游侠’?大人?”对方问道,语气里或多或少带着几分警惕,且在十来步开外停了下来。 “黑暗中你们恐怕比我看得更清楚,”游侠颇为不悦地回应,“但愿那条畜牲不会带来太多麻烦。”说着,他摸了摸自己受伤的手腕。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亚龙虽用的敬词,却难掩其中的虚情假意,“敢问…您刚才提到的‘畜牲’该不会是一头野猪呢吧?” “野猪?不不不,它要是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一刻钟就得变成洛林烤猪——我想说,这里有条苔原亚龙,你们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难道还不如我这个瞎子吗?” 哨兵先是一愣,随后假惺惺地干笑几声,“人类都喜欢开这种类型的玩笑吗?感谢你为我枯燥的巡逻时间增添几分快乐。” 显然,它并没有当回事儿,游侠也懒得辩解,遂顺其自然,拍拍手便回到住所休息去了。次日中午,轮到他巡逻时那条畜牲再次现身,扔来几只巴掌大的死老鼠后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游侠自然没有辜负对方的“好意”,他将老鼠的内脏掏干净,再用几根竹签将其撑开打算做成风干肉。 正午将至,游侠收好亚龙的“礼物”,找了棵张牙舞爪的大树准备解时,后面却突然窜出两个穿着干净皮甲的强盗来——倘若不是那俩嘴里骂骂咧咧,挥着弯刀威胁游侠留下钱财,恐怕还真得把他们当做是商队护卫。 “呵,没想到亚龙的地盘上还有你们这样的渣滓,”游侠以余光扫了扫四周的地形。他现在唯一的武器便是腰间那把陈旧的短柴刀,稍微夺回一点先机还是有机会取胜的,“也不找个水洼好好照照自己那幅衰样。” 他的这番叫嚣引得对方一阵暴笑——的确,穿着件皮围裙,顶着破布帽,满身补丁的游侠简直比乞丐还要寒碜。对方多半是为找找乐子才会去“打劫”这样一个家伙。 “不多废话了,你这穷鬼想必也没有几个卢兹。爷今天心情好,你跪下给我们哥俩磕三个响头,爷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其中一个强盗举起弯刀虚张声势,却还欠缺几分杀气。但对游侠而言,他已下定决心让这俩家伙为之其出言不逊后悔的——当然,的教训而已。 “在这种地面上挥刀?你最好注意点儿自己的步子。”游侠冷笑道。 对方颇为疑惑地低了低头:脚下分明是长满荒草的坚实路面,偶尔有两个凸起的石头,根本构不成—— 劫匪的同伴惊呼一声,当他意识到自己中计时,游侠的柴刀已直逼其脖颈而来。凭借着本能,他一边试图用手臂打开对方的兵器,一边连连后退。然而只见游侠刀锋游转,利落地贴那家伙的手腕划过。 这任谁都得惊呼一声,再立马将手抽回来,就算是常年行走于刀尖上的劫匪也不例外。游侠便乘机俯身上步,随即一扬头,猛地撞在对方的下颌之上。 劫匪再也无心顾忌自己手中的弯刀,捂着下巴退却了好几步,随后便被一条狰狞的树根绊倒在地,脑袋又恰巧磕在了突兀的石头上面,一时间不省人事。 游侠行云流水般拾起劫匪的武器,扬手便挡开另一个家伙的弯刀。对方似乎正怒火中烧,连气息都没有调整,便鲁莽地再次挥刀砍来。 兵刃既接,力道上左手持刀的游侠略吃了点亏,但他的手腕却忽而如鬼魅般悄然一翻,再轻轻往斜上一带,便神奇地在对方腕部留下了条不深不浅的口子。 强盗只觉五指一软,再也抓不稳自己的武器来。游侠紧接着便是一记摆腿,将其手中明晃晃的弯刀踢到了五步开外。对方顿时战意全无,原本想让游侠下跪的他自己反倒先双膝跪地,求饶起来。另一个同伴稍微清醒了些,迷迷糊糊地坐在地上,紧紧按住沾染着鲜血的手腕——尽管那么浅的伤口根本不必如此题大做。 “混蛋,赶紧混蛋,以后多干些正事”游侠挥了挥手,以掩饰自己腕部的剧痛,“不过这两把弯刀我可得作为战利品拿走咯。” 对方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当然,他俩也别无选择;直到金色麦芒解散时,都还有人提起山谷里的这个魔鬼。 不过对游侠而言,俩毛贼也就只是个余兴节目而已,他还若无其事地把这件“趣事”告诉了接下来的哨兵,反而引得部落那帮胆鬼惶恐不安,特别是在得知游侠颇为宽厚地将两名劫匪放走之后。他们老是害怕对方会带着百来号人前来报复。次日人也确实来了,不过呢,是那个叫做迪恩的老大前来赔罪,顺带买走了好多草药,让这帮亚龙赚一笔。前来点验的是个精干的个子,只是他的脸如蛤蟆般凹凸不平,还有许多烧灼所留下的疤痕。游侠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忘了究竟是在哪见过这伙。 部落里的亚龙得到了不少稀奇玩意儿,那“金色麦芒”也拿到了想要的药材,而游侠则缴获了两把极其顺手的弯刀,外加两个老鼠干,本该是皆大欢喜——至少游侠他自己这么认为。可那帮部落长老却给了他次警告,并威胁说倘若再有这类事情发生,就不得不将他驱逐出境。 还真是讽刺,游侠觉得,但他同时也丝毫没有顺从之意。那些所谓的逆耳忠言,或是露骨的威胁,一概左耳进右耳出。无论他是名浑身板甲的高傲骑士,还是个衣衫褴褛的落魄游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三章 亲王 倘若…在呱呱坠地之时拥抱他的不是天鹅绒…… 塔洛常常这么想,无论是呆在木屋,还是不久前的监狱,亦或是现在的荒野中。 他不再是亲王,甚至不再是霜雪帝国的使者。乌松开战的理由似乎很充分——至少是女王宣称,霜雪帝国的巡逻队将其边境的好几处村庄付之一炬。 多么荒唐,塔洛自我安慰。因为冬季的巡逻队根本还没有出动,能够干出此番罪行的只可能是边境那帮悍匪。但没人听他解释,或者说没人愿意听他解释。在被扒光上衣,挨了几鞭子后他自然也懂得了安静。然而王还是割下了他的一只耳朵寄给查理——他的兄长,如今的国王。说是作为对其撕毁和平条约的报复,并于信中勒令查理归还乌松在大雪原上的固有领土。 当然,作为国王的他是不肯妥协的。塔洛在每次挨过一顿毒打,有时是拿着条雪松树枝的猛抽后总会这样告诉自己,而现实也没有令他失望:查理作为回敬,割下了信使的舌头,又于信纸背面写道,“我为你们感到遗憾,但这并不足以成为我手下留情的资本。” 女王收到写封信后暴跳如雷,亲自舞起刺链将塔洛割得体无完肤。若非乌松本国那神奇的草药,塔洛恐怕早已失血过多而亡了。打那以后,他们似乎就对这位皇族失去了兴趣,牢房看守也日渐稀少,再后来就干脆把他扔进监狱与罪犯为伍。 说实话,这里的狱卒简直比犯人还要寒碜——他们大多是败下阵来的刀客,或多或少身上都带着残疾,走起路来摇摇摆摆。衣衫褴褛不说,每日配发的伙食更是如囚犯般少得可怜,时不时就能见到他们为争抢一片满是石子沙砾的全麦面包大打出手。至于囚犯,那就更没得话说了,他们如待烤的面包般被扔进那昏暗狭窄的牢房,忍受着满身跳蚤,还有那些喜欢啃脚趾的老鼠,每日的粮食供给比起狱卒们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还不够给老鼠塞牙缝的。 瘟疫的利爪毫不留情地于其间肆虐,哪天兴致一来,便带走几个皮包骨的干柴棒子——这些可恶的家伙最终还得让他们的同伴费不少力气来清理遗体,以及临死前产生的排泄物。有时候被扔出去的家伙或许还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可又有谁在乎呢?没有药材,甚至连碗蔬菜汤也找不出来,病怏怏的家伙指不定还会把那该死的瘟疫带给更多人。 再后来呢,他也不知浑浑噩噩在这里呆了多久,也许就只有……几天?几月?或是几年?每天无非是漫无目的地等着投食,漫无目的地干着工作罢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来了个外号“土拨鼠”的家伙——他那张上窄下宽的脸,外加粗短的四肢,以及蜷曲的脊梁,可真像只活脱脱的土拨鼠。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只“土拨鼠”,在一个正午,塔洛才得以躲过巡逻的狱卒,假作奄奄一息的病鬼被扔在了郊外。而这机灵的土拨鼠则忽而与其中一个犯人大打出手,待狱卒前来制止时,另外又有两个囚犯试图逃逸,场面一度陷入混乱。然而最终那俩想要逃跑的家伙未能如愿,“土拨鼠”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趁乱来到了塔洛身边,直至昨天一直充当着向导兼护卫的角色。 “土拨鼠”自称是霜雪皇室的忠仆,此次前来是为迎亲王大人回国;可至于他究竟是哪位皇族的下属,“土拨鼠”一概避而不谈。原本看似一无所有的冬日松林,在“土拨鼠”的寻觅与高超的狩猎技巧下也变得丰饶起来。即使是十几年后,塔洛也不曾忘记在这片林子里所享受的各色野味。至于“土拨鼠”变戏法般“找到”的那些千奇百怪的狩猎工具究竟来自各处,塔洛也从没有去过问——他相信“土拨鼠”是不会对此事开口的。 虽然这只土拨鼠平日里似乎对一切都有些玩世不恭,但唯有在对于其狩猎技巧上容不得半点怠慢。每次出猎前,他都会说:“敬请期待一场精彩的演出。”尽管有次是“土拨鼠”自己一箭射偏,塔洛见状便用石头砸死了那只向自己狂奔而来的松鸡。收获到这样的美味本应是件喜事,然而“土拨鼠”却气急败坏地与塔洛大闹一番,在之后的晚餐里他连根鸡毛都没有碰,只是吃了点苦涩的野菜打发。 饱腹问题尚能解决,但倘若每日在严冬里风餐露宿也必是死无疑。可颇为幸运的——或者说“土拨鼠”早有安排,他们总能在寒风肆虐以前找到容身之所。有时是巡林人的屋,有时是山民的窝棚。他们就好像与“土拨鼠”之间有着约定,总能在恰当的时间空出房间来,有时还会留下点根茎作物,或是件御寒大衣。 眼看前方的路途越来越平坦——他们已经走出松林,慢慢向着大雪原逼近。空气里渗着寒意,塔洛摘下毡帽,轻轻拍去衣服上的冰渣,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眼下我的任务也就要完成了,”“土拨鼠”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有些事情也理应给你个答复。” 塔洛微微扬了扬眉毛,没有出声。“土拨鼠”则继续道:“你或多或少也已经猜到了,其实我就是乌松境内的一个巡林人,跟霜雪帝国的皇室没有半毛钱干系;若不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我也懒得来参这趟浑水。” “那个人是齐恩吗?”塔洛也只能想到这个名字。 “看来他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不过还是可惜了,”“土拨鼠”说着扯了扯自己的帽子,“本身落败的刀圣就已经变得一文不名,经他这么一捣腾,至少也得落个流放的下场。” “你是说……” “对。你是个聪明人,我想有的话就不必说得那么明白了。把用来伤感的力气留下来,继续走吧,不过在大雪原我认识的弟兄就相当有限了。” 话虽如此,但当天下午他们便找到了一处村落——如果能够不去看那些为大火燃尽的建筑残骸,不去嗅那空气中的恶臭就更好了。废弃的手推车以及惨遭蹂躏的农田诉说着此地曾经的繁荣。不少作物还留在地里,“土拨鼠”还在摇摇欲坠的建筑里找到了点干奶酪和黑面包。劫掠者们似乎走得很匆忙,继续往里走甚至可以发现一些已经发臭的尸首,大部分是带着各色粗糙武器的农民,还有几个全副武装的亚龙佣兵——它们的链甲倒鲜有损伤,置于其于死地的往往只是一两处刺伤,那帮没有经过训练农民怎么可能…… 塔洛耷拉着头,毫无生气地寻思了个稍微干净点的角落,和了和“土拨鼠”在地窖里捣腾来的麦秆,把收集到的几把长剑放好,再罩上从亚龙尸体那拔下来的壶盔,正打算入眠,门口却突然传来了“土拨鼠”的一声怪叫。 “投降!你已经被包围了!”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怒斥道。 “喂喂喂,我们根本没这必要剑拔弩张,”“土拨鼠”周旋着,一边悄悄给塔洛打了个暗号,“其他地方还有得是食物。” “贼!”对方不依不饶,“这是我们的村子!” “等等等,就让我这可怜的流浪汉在这里呆一晚上吧,”“土拨鼠”缓缓挪动着步子,此时塔洛已经静悄悄地埋伏在了门口,“大冬天的,让人呆在外边简直是在谋杀。” “呵!可我们全村人都呆在外面。给你一次机会,有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赶紧滚蛋!” “喂喂喂……”“土拨鼠”连连后退,只见一把亮银长剑从门外猛刺而来。这个距离,塔洛甚至可以听见对方沉重的鼻息,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长剑。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失误的话,恐怕就是树立了这么个敌人吧。只见对方轻车熟路地一撩,便使得塔洛的武器便完完全全偏离了方向,紧接着便是把短剑夺喉而来。 面对那魔鬼般的速度,塔洛就如同暴徒面前的孩子般无助;这么短的时间没人救得了他,除非……那把将要贯穿其咽喉的短剑骤然停止,对手的目光里透露出与之不相上下的诧异。 “亲王大人!?”那位武装起来的“农民”惊呼,塔洛也终于有时间去端详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庞。 惊讶归惊讶,他依旧保持着战斗中应有的警惕,一旁的“土拨鼠”也不敢贸然袭击。 “你是……”塔洛思索了好一会儿,就好像曾经在祖国的记忆已经千疮百孔,“安森教头?您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说查理——国王的军队已经来了吗?” 老者耸耸左肩,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土拨鼠”身上移开,“这个贼眉鼠眼的北方佬是怎么回事?把手伸出来,臭老鼠!放到我看得见的地方!” “土拨鼠”眉头紧锁,极不情愿地摊开双手。他的喉结上下蠕动,满口脏话眼看就要喷涌而出,却又害怕激怒对方而最终选择了沉默。 塔洛想要上前将两人分开,然出于对安森手中那两把寒光闪闪的剑的恐惧,他咽下口唾沫,尽力使砰砰直跳的心脏平静下来,然后摆出个微笑,说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教头。如果您还信得过我,就放下剑,咱们仨坐下好好聊聊。” “仨?”安森颇为鄙夷地瞧了眼“土拨鼠”,又看了看那位落魄的亲王,最终还是点点头,往身后打了个手势。 三个拿着锄头镰刀的农民相继走进。 “请开始吧,亲王大人。”安森收好武器,微微鞠了个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三章 亲王 倘若…在呱呱坠地之时拥抱他的不是天鹅绒…… 塔洛常常这么想,无论是呆在木屋,还是不久前的监狱,亦或是现在的荒野中。 他不再是亲王,甚至不再是霜雪帝国的使者。乌松开战的理由似乎很充分——至少是女王宣称,霜雪帝国的巡逻队将其边境的好几处村庄付之一炬。 多么荒唐,塔洛自我安慰。因为冬季的巡逻队根本还没有出动,能够干出此番罪行的只可能是边境那帮悍匪。但没人听他解释,或者说没人愿意听他解释。在被扒光上衣,挨了几鞭子后他自然也懂得了安静。然而王还是割下了他的一只耳朵寄给查理——他的兄长,如今的国王。说是作为对其撕毁和平条约的报复,并于信中勒令查理归还乌松在大雪原上的固有领土。 当然,作为国王的他是不肯妥协的。塔洛在每次挨过一顿毒打,有时是拿着条雪松树枝的猛抽后总会这样告诉自己,而现实也没有令他失望:查理作为回敬,割下了信使的舌头,又于信纸背面写道,“我为你们感到遗憾,但这并不足以成为我手下留情的资本。” 女王收到写封信后暴跳如雷,亲自舞起刺链将塔洛割得体无完肤。若非乌松本国那神奇的草药,塔洛恐怕早已失血过多而亡了。打那以后,他们似乎就对这位皇族失去了兴趣,牢房看守也日渐稀少,再后来就干脆把他扔进监狱与罪犯为伍。 说实话,这里的狱卒简直比犯人还要寒碜——他们大多是败下阵来的刀客,或多或少身上都带着残疾,走起路来摇摇摆摆。衣衫褴褛不说,每日配发的伙食更是如囚犯般少得可怜,时不时就能见到他们为争抢一片满是石子沙砾的全麦面包大打出手。至于囚犯,那就更没得话说了,他们如待烤的面包般被扔进那昏暗狭窄的牢房,忍受着满身跳蚤,还有那些喜欢啃脚趾的老鼠,每日的粮食供给比起狱卒们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还不够给老鼠塞牙缝的。 瘟疫的利爪毫不留情地于其间肆虐,哪天兴致一来,便带走几个皮包骨的干柴棒子——这些可恶的家伙最终还得让他们的同伴费不少力气来清理遗体,以及临死前产生的排泄物。有时候被扔出去的家伙或许还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可又有谁在乎呢?没有药材,甚至连碗蔬菜汤也找不出来,病怏怏的家伙指不定还会把那该死的瘟疫带给更多人。 再后来呢,他也不知浑浑噩噩在这里呆了多久,也许就只有……几天?几月?或是几年?每天无非是漫无目的地等着投食,漫无目的地干着工作罢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来了个外号“土拨鼠”的家伙——他那张上窄下宽的脸,外加粗短的四肢,以及蜷曲的脊梁,可真像只活脱脱的土拨鼠。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只“土拨鼠”,在一个正午,塔洛才得以躲过巡逻的狱卒,假作奄奄一息的病鬼被扔在了郊外。而这机灵的土拨鼠则忽而与其中一个犯人大打出手,待狱卒前来制止时,另外又有两个囚犯试图逃逸,场面一度陷入混乱。然而最终那俩想要逃跑的家伙未能如愿,“土拨鼠”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趁乱来到了塔洛身边,直至昨天一直充当着向导兼护卫的角色。 “土拨鼠”自称是霜雪皇室的忠仆,此次前来是为迎亲王大人回国;可至于他究竟是哪位皇族的下属,“土拨鼠”一概避而不谈。原本看似一无所有的冬日松林,在“土拨鼠”的寻觅与高超的狩猎技巧下也变得丰饶起来。即使是十几年后,塔洛也不曾忘记在这片林子里所享受的各色野味。至于“土拨鼠”变戏法般“找到”的那些千奇百怪的狩猎工具究竟来自各处,塔洛也从没有去过问——他相信“土拨鼠”是不会对此事开口的。 虽然这只土拨鼠平日里似乎对一切都有些玩世不恭,但唯有在对于其狩猎技巧上容不得半点怠慢。每次出猎前,他都会说:“敬请期待一场精彩的演出。”尽管有次是“土拨鼠”自己一箭射偏,塔洛见状便用石头砸死了那只向自己狂奔而来的松鸡。收获到这样的美味本应是件喜事,然而“土拨鼠”却气急败坏地与塔洛大闹一番,在之后的晚餐里他连根鸡毛都没有碰,只是吃了点苦涩的野菜打发。 饱腹问题尚能解决,但倘若每日在严冬里风餐露宿也必是死无疑。可颇为幸运的——或者说“土拨鼠”早有安排,他们总能在寒风肆虐以前找到容身之所。有时是巡林人的屋,有时是山民的窝棚。他们就好像与“土拨鼠”之间有着约定,总能在恰当的时间空出房间来,有时还会留下点根茎作物,或是件御寒大衣。 眼看前方的路途越来越平坦——他们已经走出松林,慢慢向着大雪原逼近。空气里渗着寒意,塔洛摘下毡帽,轻轻拍去衣服上的冰渣,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眼下我的任务也就要完成了,”“土拨鼠”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有些事情也理应给你个答复。” 塔洛微微扬了扬眉毛,没有出声。“土拨鼠”则继续道:“你或多或少也已经猜到了,其实我就是乌松境内的一个巡林人,跟霜雪帝国的皇室没有半毛钱干系;若不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我也懒得来参这趟浑水。” “那个人是齐恩吗?”塔洛也只能想到这个名字。 “看来他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不过还是可惜了,”“土拨鼠”说着扯了扯自己的帽子,“本身落败的刀圣就已经变得一文不名,经他这么一捣腾,至少也得落个流放的下场。” “你是说……” “对。你是个聪明人,我想有的话就不必说得那么明白了。把用来伤感的力气留下来,继续走吧,不过在大雪原我认识的弟兄就相当有限了。” 话虽如此,但当天下午他们便找到了一处村落——如果能够不去看那些为大火燃尽的建筑残骸,不去嗅那空气中的恶臭就更好了。废弃的手推车以及惨遭蹂躏的农田诉说着此地曾经的繁荣。不少作物还留在地里,“土拨鼠”还在摇摇欲坠的建筑里找到了点干奶酪和黑面包。劫掠者们似乎走得很匆忙,继续往里走甚至可以发现一些已经发臭的尸首,大部分是带着各色粗糙武器的农民,还有几个全副武装的亚龙佣兵——它们的链甲倒鲜有损伤,置于其于死地的往往只是一两处刺伤,那帮没有经过训练农民怎么可能…… 塔洛耷拉着头,毫无生气地寻思了个稍微干净点的角落,和了和“土拨鼠”在地窖里捣腾来的麦秆,把收集到的几把长剑放好,再罩上从亚龙尸体那拔下来的壶盔,正打算入眠,门口却突然传来了“土拨鼠”的一声怪叫。 “投降!你已经被包围了!”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怒斥道。 “喂喂喂,我们根本没这必要剑拔弩张,”“土拨鼠”周旋着,一边悄悄给塔洛打了个暗号,“其他地方还有得是食物。” “贼!”对方不依不饶,“这是我们的村子!” “等等等,就让我这可怜的流浪汉在这里呆一晚上吧,”“土拨鼠”缓缓挪动着步子,此时塔洛已经静悄悄地埋伏在了门口,“大冬天的,让人呆在外边简直是在谋杀。” “呵!可我们全村人都呆在外面。给你一次机会,有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赶紧滚蛋!” “喂喂喂……”“土拨鼠”连连后退,只见一把亮银长剑从门外猛刺而来。这个距离,塔洛甚至可以听见对方沉重的鼻息,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长剑。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失误的话,恐怕就是树立了这么个敌人吧。只见对方轻车熟路地一撩,便使得塔洛的武器便完完全全偏离了方向,紧接着便是把短剑夺喉而来。 面对那魔鬼般的速度,塔洛就如同暴徒面前的孩子般无助;这么短的时间没人救得了他,除非……那把将要贯穿其咽喉的短剑骤然停止,对手的目光里透露出与之不相上下的诧异。 “亲王大人!?”那位武装起来的“农民”惊呼,塔洛也终于有时间去端详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庞。 惊讶归惊讶,他依旧保持着战斗中应有的警惕,一旁的“土拨鼠”也不敢贸然袭击。 “你是……”塔洛思索了好一会儿,就好像曾经在祖国的记忆已经千疮百孔,“安森教头?您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说查理——国王的军队已经来了吗?” 老者耸耸左肩,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土拨鼠”身上移开,“这个贼眉鼠眼的北方佬是怎么回事?把手伸出来,臭老鼠!放到我看得见的地方!” “土拨鼠”眉头紧锁,极不情愿地摊开双手。他的喉结上下蠕动,满口脏话眼看就要喷涌而出,却又害怕激怒对方而最终选择了沉默。 塔洛想要上前将两人分开,然出于对安森手中那两把寒光闪闪的剑的恐惧,他咽下口唾沫,尽力使砰砰直跳的心脏平静下来,然后摆出个微笑,说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教头。如果您还信得过我,就放下剑,咱们仨坐下好好聊聊。” “仨?”安森颇为鄙夷地瞧了眼“土拨鼠”,又看了看那位落魄的亲王,最终还是点点头,往身后打了个手势。 三个拿着锄头镰刀的农民相继走进。 “请开始吧,亲王大人。”安森收好武器,微微鞠了个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四章 戴莱斯 就像那些不要命的贵族探险家一样,戴莱斯近些日子的生活充斥着刺激与危险。也许昨天才收拾掉两个黄龙帮的混混,今天又与兄弟会的刺客狭路相逢,明儿还要躲避领主的巡逻队。 有时候就连自己人也不肯消停,几乎每周戴莱斯都会接受到一个武斗邀请——有时是剑,有时是骑枪。通常她都能够凭借灵巧的身手取胜,即使落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这里的“老师”多如牛毛,随便都能找到个外号叫什么“刀锋”呀,“红剑”呀的家伙,在本的引进下,他们都会很乐意地教上几招,这一方面使得戴莱斯的武艺突飞猛进,同时也带来了难以抗拒的疲惫。也许是骑士探险家似的生活改变了这位贵族姐,现在即使是夜幕还未来得及降临,她便已经酣然入睡,也没有多余的心思与气力去为往事惆怅了。 至于罗森的愁眉苦脸,以及本的战战克克,除非那俩家伙自己吐苦水,否则她一丝一毫都不会去过问,每天就这么“无忧无虑”也挺好的——至少比在家族里的那段时光要自由多了。最近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四下道消息俯拾皆是,但这似乎都跟我们的贵族姐无关,频繁的乱与械斗也不过只是促使她偶尔发发善心,为那些粗心的家伙包扎包扎伤口罢了。 至于今天的行程,除了探望那颇为倒霉的信使外,戴莱斯便再没作打算。反正在这动荡的年代里,千奇百怪的事情总会主动登门造访。于是乎,她便提上竹篮,在里面放上碗煮熟的青李,再别好一柄长剑,一把匕首便出发了。 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便不难发现斐迪南德。他站得个歪歪扭扭,前方的操作台上邋遢地散布着许多零件,而其本人则在调试着一把十字弩,时而对着窗户,时而又调整弦的松紧,而其指尖则不时闪烁着魔法的青绿光芒。他是如此的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不速之客。 戴莱斯摇摇头,放下一篮酸李,悄悄走到斐迪南德身后,压低气息,遂后迅速摸走了他的几个部件,其动作就如猫般灵巧,以至于对方丝毫没有察觉。这是她跟“三指”学来的伎俩,经多次实践后已可谓驾轻就熟。紧接着,她又趁其不备拿走了一个部件,可那呆子依旧没有察觉,直到调试结束,开始装配时才发现丢失了工具。他连忙四下寻觅,却又得时刻心负伤的大腿,终于在一个滑稽而又蹩脚的转身后同炫耀着“战利品”的戴莱斯四目相对。 “啊…早上好?姐?”他转过身时,眼神里无不透露出尴尬之情,可很快便为一种坦然所替代。 戴莱斯倒是引以为傲,她晃了晃摸来的零件笑道:“我的手上功夫如何?现在‘三指’也逊我三分啦,你这冒失鬼。” “有些事还是少做些为妙,如果姐您不想变成下一个三指的话,”斐迪南德伸出五指,然后扳下其中的两个指头,“——今儿来可有何贵干啊?该不会仅仅是为了作弄我这个可怜的残废吧,姐?”尽管他一直自称“残废”,但事实上经过几月疗养,好歹也能骑着条温驯的老驴来送信了。只是罗森在这期间又发掘了两个新信使,如今也很少差遣斐迪南德。按理说他本会面临着丢掉饭碗的危险——换作弗罗伊万,肯定会用份微薄的退休金让他回家。然似乎出于某种微妙的原因,罗森并没有打发掉这家伙。 “你猜对了一半,”戴莱斯将零件放回工作台,然后指了指留在门口的酸李,“也算是来探望你吧。” 斐迪南德那双绿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笑道:“哦?姐肯屈尊来探望我这个废人?真是受宠若惊。” “少来!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 “也许看上去就是那么回事儿,但请不要误会,那天我并不是为了——”斐迪南德在注意到戴莱斯幽怨的眼神后便乖乖打住,转而说道,“啊,对,似乎本最近脸色不大好,是生病了吗?” “这我恐怕不敢妄下定论,但他确实是有些…呃…疲惫?” “你不是雪恩家族的医师嘛?怎么……” 戴莱斯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这些家伙也许是高估她了——她不过是掌握了些急性伤口处理和包扎技巧罢,当年还是被父亲和莫拉押着去啃的那些操作规范。而且那只是为了在今后的冒险生活中多几分生还的可能,至于对付瘟疫,她还是差得远呢。然而这里的家伙几乎就要把她当做是名妙手回春的医师了,而且还是流淌着贵族之血的医师——繁叶帮有很大部分家伙似乎对血统有着特殊情结,觉得贵族天生就应该精通百科似的。 也真是无可奈何。即使有好几次因为误诊造成伤员被截肢,他们却依旧为保住性命而感激涕零。当然,戴莱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较之于那些只会用水蛭放血的行医,已经算是相当优秀了。 “也许应该给他请一个牧师好好看看脑子,然而‘疯王’干的那些好事又早已自绝后路,”曾经的信使自言自语道,“你说那帮神棍又有什么错呢?分明烈胆将军才是罪魁祸首,”他挪到窗边,有意无意地继续道,“还有弗罗伊万那碴。难以想象,他居然会因为区区一介参事,而宣称堂堂一个侯爵叛国。关键是他还没收了所有资产,甚至包括侯爵已经转让出去的那部分。” “这跟你可没有半个卢兹的关系!”戴莱斯一听这事儿就来气,音调顿时高了好几度。 斐迪南德眨眨眼,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多嘴,不过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也无妨。毕竟让这样一个贵族姐始终被蒙在鼓里也有违他的良心,“的确,跟我多少直接关系。但请注意,姐,青枫镇直至弗兰克男爵接手之前,本该归属于这里的人民。” “自治区?啊,你的意思是……”戴莱斯眉头微蹙。 “而就在两年前,正是繁叶帮和黄龙帮共同筹钱从你父亲手里买下这里的自治权——当然,还附带不少契约,不过那已经是后话啦。”曾经的信使咳嗽两声结束发言,并下意识地抚了抚下巴。他在说话时并没有正眼看着对方,但余光却从未自戴莱斯身上移开。 贵族姐点点头,“恐怕那‘后话’才是重点吧?或者说你仅仅是为了提醒我行使住宿权?” “有的话还是不要讲得那么明白为好,但这件事嘛,总的来说……呃……”斐迪南德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将目光移开,把消瘦的背影留给戴莱斯,“啊,我还有好封信得送到南谷呢,是时候出发了。”尽管这会儿他还没有开始准备行李。 戴莱斯还想追问细节,但斐迪南德拒绝再谈及此事,她最终也不得不就此作罢,出门时还差点一脚踢翻酸李。既然计划已经落空,她便如往日般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也许前面就有几个冒失鬼弄伤了自己的胳膊呢。 只是现实并非总能如人们所期,一直走到城外由他们自己开辟的道她也没遇到伤员,却碰见了个有趣的家伙: 繁叶帮的人叫他“快刀”伯哈义,一个肤色黑里透红,身材不甚高大,却相当结实的南方水手——这里所谓的“南方”相当笼统,是对南霜雪帝国山麓以南原住民的总称。霜雪的学士们似乎根本没有兴趣将他们细分,有关其各民族文化的文献少之又少,就连受过相当时间教育的戴莱斯也无法说个一二三来,更别提那些目不识丁的家伙了。整个霜雪帝国,恐怕也只有南地亚龙对他们了解稍多。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戴莱斯与之交流,伯哈义的通用语甚至比某些本地人还标准。 “真是个美丽的天气,不是吗?正如姐翩然而至的倩影。”见到戴莱斯,伯哈义厚实的嘴唇绽开笑颜。 “我那干瘪的钱包可没有多余卢兹来打赏吟游诗人。”戴莱斯拍拍钱袋,里面零星的几枚硬币“叮当”作响。 “我不是什么诗人,方才不过将内心的感受如实复述而已,”他脸上堆砌着职业性的微笑,但却颇为微妙地不令人生厌,“那么您来此有何贵干呢,美丽的姐?” “闲逛——老呆在同一个地方可是会发霉的。” 伯哈义脸上掠过丝轻蔑,但很快便掩饰过去,转而摊开粗糙而厚实的左手摆了摆,“啊哈,姐您可像极了天边无拘无束的云朵。” “是嘛,”戴莱斯耸耸肩,余光却落到对方的右手上——他一直攥着什么东西,却始终尝试着以其动作和言语来掩饰。而就在方才,至少有那么一瞬,它折射出了金属特有的光芒,这令贵族姐立马警觉起来,“话说……上次你答应过要教我‘水之舞’,也许现在就是个好机会。”说罢,她便迫不及待地拔出长剑。当然,比起向对方讨教,此举更多的是出于自卫。 “让我瞧瞧你右手藏了什么宝贝?也许是‘水之舞’的秘诀?或者说,你希望让我切身体验体验?”虽然话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但戴莱斯的神经却已经紧绷。不过她还不至于疯狂到发起进攻,毕竟也还没有确凿证据说明对方心怀鬼胎。两人相距五步上下,此时长剑较之藏匿于手心的武器,其优势不言而喻。 伯哈义苦笑一声,无可奈何地将右手摊开,显露出其中的折叠刀来,“极北明星的慧光,您是多么睿智与无情。”他轻车熟路地将刀展开。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戴莱斯还是被它吓了一跳。恐怕鲜有人能料到,藏匿于手心的暗器居然也可以有将近臂的长度。 “它生来便是阴影的仆人,倘若执意将二者分离,”伯哈义脸上只留下惆怅,但究竟出于什么,就很难说了,“也罢,本来想给姐你一个更为刻骨铭心的印象的——这样也无妨,请睁大您那双慧眼,待我演示给您看。”说着他们便当真表演起来,刀锋犹如流水般时而柔和,时而湍急,时而令人眼花缭乱,时而又是干净利落的一刺——足以贯穿甲胄。因而戴莱斯始终保持着距离,直到伯哈义微笑着将刀折回。 “其实您大可以靠近些,它在我手里就是条温驯的狗。” 贵族姐白了他一眼,“也可能是条恶毒的蛇。” 南方人见状假惺惺地掩面叹息道:“哦,您的冷酷真是令人心寒,难道所有女神都来自海角的孤岛吗?” 那“海角的孤岛”显然是南方的某个传说,戴莱斯虽对此没有多少了解,但光凭语气也能够理解对方想表达什么。 她索性耸耸肩,简单交流几句后便将这个南方人给打发走了。打道回府的路上,戴莱斯本想回忆那“水之舞”的精妙,脑袋里却一团浆糊。 本以为是劳累所致,可就算躺在床上也无济于事。正当她起身打算去劈点木柴整理整理心情时,这些日子难得一见的罗森忽然推门而入。 “穿好装备跟我来,马上!”他几乎是呵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四章 戴莱斯 就像那些不要命的贵族探险家一样,戴莱斯近些日子的生活充斥着刺激与危险。也许昨天才收拾掉两个黄龙帮的混混,今天又与兄弟会的刺客狭路相逢,明儿还要躲避领主的巡逻队。 有时候就连自己人也不肯消停,几乎每周戴莱斯都会接受到一个武斗邀请——有时是剑,有时是骑枪。通常她都能够凭借灵巧的身手取胜,即使落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这里的“老师”多如牛毛,随便都能找到个外号叫什么“刀锋”呀,“红剑”呀的家伙,在本的引进下,他们都会很乐意地教上几招,这一方面使得戴莱斯的武艺突飞猛进,同时也带来了难以抗拒的疲惫。也许是骑士探险家似的生活改变了这位贵族姐,现在即使是夜幕还未来得及降临,她便已经酣然入睡,也没有多余的心思与气力去为往事惆怅了。 至于罗森的愁眉苦脸,以及本的战战克克,除非那俩家伙自己吐苦水,否则她一丝一毫都不会去过问,每天就这么“无忧无虑”也挺好的——至少比在家族里的那段时光要自由多了。最近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四下道消息俯拾皆是,但这似乎都跟我们的贵族姐无关,频繁的乱与械斗也不过只是促使她偶尔发发善心,为那些粗心的家伙包扎包扎伤口罢了。 至于今天的行程,除了探望那颇为倒霉的信使外,戴莱斯便再没作打算。反正在这动荡的年代里,千奇百怪的事情总会主动登门造访。于是乎,她便提上竹篮,在里面放上碗煮熟的青李,再别好一柄长剑,一把匕首便出发了。 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便不难发现斐迪南德。他站得个歪歪扭扭,前方的操作台上邋遢地散布着许多零件,而其本人则在调试着一把十字弩,时而对着窗户,时而又调整弦的松紧,而其指尖则不时闪烁着魔法的青绿光芒。他是如此的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不速之客。 戴莱斯摇摇头,放下一篮酸李,悄悄走到斐迪南德身后,压低气息,遂后迅速摸走了他的几个部件,其动作就如猫般灵巧,以至于对方丝毫没有察觉。这是她跟“三指”学来的伎俩,经多次实践后已可谓驾轻就熟。紧接着,她又趁其不备拿走了一个部件,可那呆子依旧没有察觉,直到调试结束,开始装配时才发现丢失了工具。他连忙四下寻觅,却又得时刻心负伤的大腿,终于在一个滑稽而又蹩脚的转身后同炫耀着“战利品”的戴莱斯四目相对。 “啊…早上好?姐?”他转过身时,眼神里无不透露出尴尬之情,可很快便为一种坦然所替代。 戴莱斯倒是引以为傲,她晃了晃摸来的零件笑道:“我的手上功夫如何?现在‘三指’也逊我三分啦,你这冒失鬼。” “有些事还是少做些为妙,如果姐您不想变成下一个三指的话,”斐迪南德伸出五指,然后扳下其中的两个指头,“——今儿来可有何贵干啊?该不会仅仅是为了作弄我这个可怜的残废吧,姐?”尽管他一直自称“残废”,但事实上经过几月疗养,好歹也能骑着条温驯的老驴来送信了。只是罗森在这期间又发掘了两个新信使,如今也很少差遣斐迪南德。按理说他本会面临着丢掉饭碗的危险——换作弗罗伊万,肯定会用份微薄的退休金让他回家。然似乎出于某种微妙的原因,罗森并没有打发掉这家伙。 “你猜对了一半,”戴莱斯将零件放回工作台,然后指了指留在门口的酸李,“也算是来探望你吧。” 斐迪南德那双绿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笑道:“哦?姐肯屈尊来探望我这个废人?真是受宠若惊。” “少来!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 “也许看上去就是那么回事儿,但请不要误会,那天我并不是为了——”斐迪南德在注意到戴莱斯幽怨的眼神后便乖乖打住,转而说道,“啊,对,似乎本最近脸色不大好,是生病了吗?” “这我恐怕不敢妄下定论,但他确实是有些…呃…疲惫?” “你不是雪恩家族的医师嘛?怎么……” 戴莱斯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这些家伙也许是高估她了——她不过是掌握了些急性伤口处理和包扎技巧罢,当年还是被父亲和莫拉押着去啃的那些操作规范。而且那只是为了在今后的冒险生活中多几分生还的可能,至于对付瘟疫,她还是差得远呢。然而这里的家伙几乎就要把她当做是名妙手回春的医师了,而且还是流淌着贵族之血的医师——繁叶帮有很大部分家伙似乎对血统有着特殊情结,觉得贵族天生就应该精通百科似的。 也真是无可奈何。即使有好几次因为误诊造成伤员被截肢,他们却依旧为保住性命而感激涕零。当然,戴莱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较之于那些只会用水蛭放血的行医,已经算是相当优秀了。 “也许应该给他请一个牧师好好看看脑子,然而‘疯王’干的那些好事又早已自绝后路,”曾经的信使自言自语道,“你说那帮神棍又有什么错呢?分明烈胆将军才是罪魁祸首,”他挪到窗边,有意无意地继续道,“还有弗罗伊万那碴。难以想象,他居然会因为区区一介参事,而宣称堂堂一个侯爵叛国。关键是他还没收了所有资产,甚至包括侯爵已经转让出去的那部分。” “这跟你可没有半个卢兹的关系!”戴莱斯一听这事儿就来气,音调顿时高了好几度。 斐迪南德眨眨眼,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多嘴,不过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也无妨。毕竟让这样一个贵族姐始终被蒙在鼓里也有违他的良心,“的确,跟我多少直接关系。但请注意,姐,青枫镇直至弗兰克男爵接手之前,本该归属于这里的人民。” “自治区?啊,你的意思是……”戴莱斯眉头微蹙。 “而就在两年前,正是繁叶帮和黄龙帮共同筹钱从你父亲手里买下这里的自治权——当然,还附带不少契约,不过那已经是后话啦。”曾经的信使咳嗽两声结束发言,并下意识地抚了抚下巴。他在说话时并没有正眼看着对方,但余光却从未自戴莱斯身上移开。 贵族姐点点头,“恐怕那‘后话’才是重点吧?或者说你仅仅是为了提醒我行使住宿权?” “有的话还是不要讲得那么明白为好,但这件事嘛,总的来说……呃……”斐迪南德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将目光移开,把消瘦的背影留给戴莱斯,“啊,我还有好封信得送到南谷呢,是时候出发了。”尽管这会儿他还没有开始准备行李。 戴莱斯还想追问细节,但斐迪南德拒绝再谈及此事,她最终也不得不就此作罢,出门时还差点一脚踢翻酸李。既然计划已经落空,她便如往日般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也许前面就有几个冒失鬼弄伤了自己的胳膊呢。 只是现实并非总能如人们所期,一直走到城外由他们自己开辟的道她也没遇到伤员,却碰见了个有趣的家伙: 繁叶帮的人叫他“快刀”伯哈义,一个肤色黑里透红,身材不甚高大,却相当结实的南方水手——这里所谓的“南方”相当笼统,是对南霜雪帝国山麓以南原住民的总称。霜雪的学士们似乎根本没有兴趣将他们细分,有关其各民族文化的文献少之又少,就连受过相当时间教育的戴莱斯也无法说个一二三来,更别提那些目不识丁的家伙了。整个霜雪帝国,恐怕也只有南地亚龙对他们了解稍多。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戴莱斯与之交流,伯哈义的通用语甚至比某些本地人还标准。 “真是个美丽的天气,不是吗?正如姐翩然而至的倩影。”见到戴莱斯,伯哈义厚实的嘴唇绽开笑颜。 “我那干瘪的钱包可没有多余卢兹来打赏吟游诗人。”戴莱斯拍拍钱袋,里面零星的几枚硬币“叮当”作响。 “我不是什么诗人,方才不过将内心的感受如实复述而已,”他脸上堆砌着职业性的微笑,但却颇为微妙地不令人生厌,“那么您来此有何贵干呢,美丽的姐?” “闲逛——老呆在同一个地方可是会发霉的。” 伯哈义脸上掠过丝轻蔑,但很快便掩饰过去,转而摊开粗糙而厚实的左手摆了摆,“啊哈,姐您可像极了天边无拘无束的云朵。” “是嘛,”戴莱斯耸耸肩,余光却落到对方的右手上——他一直攥着什么东西,却始终尝试着以其动作和言语来掩饰。而就在方才,至少有那么一瞬,它折射出了金属特有的光芒,这令贵族姐立马警觉起来,“话说……上次你答应过要教我‘水之舞’,也许现在就是个好机会。”说罢,她便迫不及待地拔出长剑。当然,比起向对方讨教,此举更多的是出于自卫。 “让我瞧瞧你右手藏了什么宝贝?也许是‘水之舞’的秘诀?或者说,你希望让我切身体验体验?”虽然话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但戴莱斯的神经却已经紧绷。不过她还不至于疯狂到发起进攻,毕竟也还没有确凿证据说明对方心怀鬼胎。两人相距五步上下,此时长剑较之藏匿于手心的武器,其优势不言而喻。 伯哈义苦笑一声,无可奈何地将右手摊开,显露出其中的折叠刀来,“极北明星的慧光,您是多么睿智与无情。”他轻车熟路地将刀展开。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戴莱斯还是被它吓了一跳。恐怕鲜有人能料到,藏匿于手心的暗器居然也可以有将近臂的长度。 “它生来便是阴影的仆人,倘若执意将二者分离,”伯哈义脸上只留下惆怅,但究竟出于什么,就很难说了,“也罢,本来想给姐你一个更为刻骨铭心的印象的——这样也无妨,请睁大您那双慧眼,待我演示给您看。”说着他们便当真表演起来,刀锋犹如流水般时而柔和,时而湍急,时而令人眼花缭乱,时而又是干净利落的一刺——足以贯穿甲胄。因而戴莱斯始终保持着距离,直到伯哈义微笑着将刀折回。 “其实您大可以靠近些,它在我手里就是条温驯的狗。” 贵族姐白了他一眼,“也可能是条恶毒的蛇。” 南方人见状假惺惺地掩面叹息道:“哦,您的冷酷真是令人心寒,难道所有女神都来自海角的孤岛吗?” 那“海角的孤岛”显然是南方的某个传说,戴莱斯虽对此没有多少了解,但光凭语气也能够理解对方想表达什么。 她索性耸耸肩,简单交流几句后便将这个南方人给打发走了。打道回府的路上,戴莱斯本想回忆那“水之舞”的精妙,脑袋里却一团浆糊。 本以为是劳累所致,可就算躺在床上也无济于事。正当她起身打算去劈点木柴整理整理心情时,这些日子难得一见的罗森忽然推门而入。 “穿好装备跟我来,马上!”他几乎是呵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五章 骑士们 远望青枫镇缓缓升起的黑烟,那帮农民的哭喊与求饶声就仿佛已萦绕在耳旁。想叫就叫吧,反正他们也有能力击溃这些乌合之众,不过是再搭上几十条贱命罢了。 “无论如何,还是挺具观赏性的,嗯?”派普用肘戳了戳身边的马里登。他这次是轻装出行,除开一身轻皮甲外就只剩下把锈迹斑斑的钉头锤。 “我尚且敬你是弗罗伊万的子嗣。”全副武装的马里登手扶剑柄,冷眼相待。然而这番充满敌意的举动却引得派普放声大笑,也碰了碰腰际的钉头锤以示“友好”。 在这两名骑士旁边,还有位灰头土脸,后背一面画有暗红色蔷薇的黑旗,裹着身脏棉衣的家伙——他正是马勒塞尔,当下也是南地亚龙血蔷薇部落的使者。当然,南地亚龙的使节在地位上与人类的相去甚远,他们通常得跋涉好几百里,却连一顿丰盛的午餐都得不到。马勒塞尔之所以接下这费力而不讨好的差事,也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离开那些恼人的家伙而已。这次远行能遇上外出办事的两个老熟人,倒还真是瑟格斯赐予的奇迹—— 他们也许能好好喝一杯,如果没有前方那帮匪军的话。马勒塞尔始终目视远方,“现在是时候履行骑士誓言了……有关守护弱者那一段,你们还记得吗?”不远处三人的坐骑相继打了串鼻息,仿佛是在赞同。 派普嘴角轻轻往下一撇,冷嘲热讽道:“呵,‘我们’当然记得,用不着你提醒。”那副轻慢的神气足以激怒世上大多数贵族,就连马里登也在咬牙切齿,不过这名使者却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好啦,好啦,挖苦一只丢掉甲胄的刺猬有意义吗?我们还是立马——” “去送死?”派普挥手打断,“得了吧,就为了那些农民的贱命?还是说,你想再给自己挣一个英勇无畏的名号,屠龙者?” 马勒塞尔没有再去理会侯爵的子嗣,转而抓住马里登那双为链甲手套所保护的手,“也许是时候让我们俩再展雄风了,你觉得呢?我真后悔诺玛镇那次没有叫上你一起。” “是啊,你早该后悔,老兄!”马里登颇为友好地拍了拍对方的肩,与之相伴而去。他解开不远处系在老树上的缰绳,从行囊里拿出只圆底瓶,大笑着与同伴一人一口喝了个底朝天,随后便戴上头盔,与马勒塞尔相继策马扬鞭而去。 两个蠢货,派普心想,但他又始终踌躇着是否要骑马跟上。一方面,他事实上真的为那俩的性命担忧,但同时这也是件风险极高而无利可图的差事,况且他更没兴趣去担心那帮农民与匪军的生死——不过战果就另当别论了,因为此行便是为给父亲打探起义军的消息。 尽管此时此刻望着那两名逐渐远去的骑士毫无意义,但派普就如着了魔般无法将视线从马勒塞尔的那面旗帜上移开。 一条奔腾的血龙……也许压根就不必为那俩担心,凡人的剑刃怎能伤害到那个屠龙者呢?况且…… 派普摇摇头,赶走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也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不过走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接下来的好几个星期里他都在四处奔波,霜雪帝国南部的境况比想象中要糟糕很多:那帮常年受到盘剥的农民、地主因为烈胆将军过于恶劣的暴行而空前团结在了一起。那富饶的土地与丰富的食物此时此刻变为了查理面前的强敌——派普相信,就算接下来两年都遇上大旱,起义军仍旧能够保证下至每名士兵的口粮;相比之下,光瞧瞧科林那边的日益萧条,以及贵族们与日俱增的虚荣心,便足以令人心寒。各地领主的税收究竟有几分用在常备军上,又有多少用在享乐与猎奇之上,派普心理没底,也没有胆量去揭露这个真相——光是皇家每年例行的那些宴会与节日庆典的消耗便足以令人瞠目结舌了,尚且还不计那些灰色的账目。 其实南北究竟体量如何,很早便已经见了分晓。从查理继位前一年的数据来看,南方人口只占全国的三分之一,却养活了洛林那帮贵族与将近三分之二的平民。 不过嘛,那些可爱的南方“新贵族”也并非不可战胜:是烈胆将军的暴行造就了他们,然正因为这看似牢靠的联盟仅凭仇恨以维系,他们才难成大器——同仇敌忾虽是理想的温床,可倘若没有利益驱使,整个团队就谈不上有什么核心。尽管当下他们正紧密地抱作一团,但不出一年,内讧与猜忌必会迫使这帮叛军无力回天。 “说到底,还是多亏了那该死的烈胆将军!”派普放下酒杯,不顾擦去嘴角的泡沫便大声嚷嚷道。就好像他真的喝醉了般,“我要扒下那蜥蜴的皮挂在阁楼!可现在连房子都被她付之一炬,哈!真是讽刺——谁能赏我两个子儿,好让我再喝杯鲜啤酒?呕——”他吐得满桌都是,不过这可并非逢场作戏。因为在洛林长大的派普根本喝不惯这些南霜雪帝国的劣酒,那恶臭足以让他难受好几天,但为了和这帮家伙打成一片,他也只好委屈委屈了。 这番不算太成功的表演也足以掩人耳目,酒馆里顿时炸开了锅。不光是酒客,就连店里的帮工也闹腾起来。 “去她娘的蜥蜴,她连爬虫都不如!” “让所有亚龙滚出我们的土地!滚回肮脏的沼泽里去。” “我要挖掉他们的眼珠子,就像那条母蜥蜴对待我祖辈们那样,该死的贵族,一帮吸血虫!” …… 有骂贵族的,有将矛头指向烈胆将军的,也零星听得到几声对查理的咒骂,当然,还有毛贼试图趁乱摸走点东西。派普趴在桌上,眼神一刻不停地四处打量,直到一名猎户装束的中年男子出于好意将他身子扶正——当然,是南霜雪帝国的猎户装扮,他们通常身披由无数张鼠皮,狗皮缝合起来的大衣。 “喝多了吧,老兄?挺起腰板来,当心窒息。”他身材不算魁梧,一张黑脸全是痘印,可那双狭窄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悲悯与坚毅的光芒。 那家伙不会是一个人物,派普心想。作为回应,他佯装醉态,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 “你为何不参加反抗军呢,老兄?”对方追问,“像你这样身强力壮的人一定能干掉不少吸血虫和蜥蜴。”这里的吸血虫指的是那帮贵族。初来乍到时派普或多或少有些反感,不过很快便还觉得有几分道理。倘若没有这些家伙,近百年来,贵族的古老权益怎会从未真正得到保障呢? “嗯?我知道有那么一支部队,同时也为他们所取得的战果而感到欣慰,”派普想趴下来逃避对方的双眼,奈何那家伙执意要让他挺起脊背,“不过啊,我更希望用自己的手来完成这一切。”他没有作出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而是半阖双眼,昏昏欲睡。 “那么,收获如何呢?” “嗨,只是做掉过两名落单的骑士而已。”派普摆摆手,就像在阐述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当然咯,事实上他干掉的是两名起了贪念的冒险家。 “开玩笑吧,兄弟!落单的,两名骑士?”中年男子竖起指头刻意强调了数目。不过从他那副表情来看,显然是没有相信派普这番话的。一旁有几个看热闹的家伙也端着盘子凑了过来,想要听听他这个“醉汉”的疯言疯语。 但那又如何呢?哗众取宠并非艺人的专长,同时也是贵族的拿手好戏,自从“那件事”后他也逐渐学会此道的奥妙。派普继续编了下去,讲述他是如何发现那两个倒霉鬼,又如何一连两夜追踪他们,最终是怎样将其逐个击破。光是这个比史诗还要荒谬的故事便足以令人发笑,再加上其中许许多多前后矛盾的细节,令在场所有人都深信——他不过是个爱吹牛的落魄青年。 这些乡巴佬的劣根性也逐渐展露:他们仿佛是好奇地不断追问更多细节,像是那两名骑士骑的什么马呀,盾牌上是什么纹章呀,他们在哪个旅店下榻过什么的。当然这一切都并非出于好奇,而是为了令派普的话破绽百出,最后被捉弄得颜面尽失,难以维系罢。之前那个中年猎户这会儿倒是保持了沉默,颇为慈悲地注视着他,时不时摇头叹息。 可笑的乡巴佬们。他们真以为自己这样就能够高人一等了?反抗军口口声声要夺回他们应有的东西,也不过是希望能将其他人踩在自己脚下而已。倘若真把国家的权力拱手相让,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的头头肯定会欢天喜地地扑进皇宫,用肮脏的身躯玷污满屋精致,然后戴上王冠,点上熏香,再着手开始实施与现在的皇室别无二致的事情——那些之前跟着瞎折腾,同时也是流血最多的蠢货最终什么也不会得到。 派普佯装羞愧地将脑袋埋入怀中,避开众人可憎的面目和喧哗,心里如是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五章 骑士们 远望青枫镇缓缓升起的黑烟,那帮农民的哭喊与求饶声就仿佛已萦绕在耳旁。想叫就叫吧,反正他们也有能力击溃这些乌合之众,不过是再搭上几十条贱命罢了。 “无论如何,还是挺具观赏性的,嗯?”派普用肘戳了戳身边的马里登。他这次是轻装出行,除开一身轻皮甲外就只剩下把锈迹斑斑的钉头锤。 “我尚且敬你是弗罗伊万的子嗣。”全副武装的马里登手扶剑柄,冷眼相待。然而这番充满敌意的举动却引得派普放声大笑,也碰了碰腰际的钉头锤以示“友好”。 在这两名骑士旁边,还有位灰头土脸,后背一面画有暗红色蔷薇的黑旗,裹着身脏棉衣的家伙——他正是马勒塞尔,当下也是南地亚龙血蔷薇部落的使者。当然,南地亚龙的使节在地位上与人类的相去甚远,他们通常得跋涉好几百里,却连一顿丰盛的午餐都得不到。马勒塞尔之所以接下这费力而不讨好的差事,也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离开那些恼人的家伙而已。这次远行能遇上外出办事的两个老熟人,倒还真是瑟格斯赐予的奇迹—— 他们也许能好好喝一杯,如果没有前方那帮匪军的话。马勒塞尔始终目视远方,“现在是时候履行骑士誓言了……有关守护弱者那一段,你们还记得吗?”不远处三人的坐骑相继打了串鼻息,仿佛是在赞同。 派普嘴角轻轻往下一撇,冷嘲热讽道:“呵,‘我们’当然记得,用不着你提醒。”那副轻慢的神气足以激怒世上大多数贵族,就连马里登也在咬牙切齿,不过这名使者却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好啦,好啦,挖苦一只丢掉甲胄的刺猬有意义吗?我们还是立马——” “去送死?”派普挥手打断,“得了吧,就为了那些农民的贱命?还是说,你想再给自己挣一个英勇无畏的名号,屠龙者?” 马勒塞尔没有再去理会侯爵的子嗣,转而抓住马里登那双为链甲手套所保护的手,“也许是时候让我们俩再展雄风了,你觉得呢?我真后悔诺玛镇那次没有叫上你一起。” “是啊,你早该后悔,老兄!”马里登颇为友好地拍了拍对方的肩,与之相伴而去。他解开不远处系在老树上的缰绳,从行囊里拿出只圆底瓶,大笑着与同伴一人一口喝了个底朝天,随后便戴上头盔,与马勒塞尔相继策马扬鞭而去。 两个蠢货,派普心想,但他又始终踌躇着是否要骑马跟上。一方面,他事实上真的为那俩的性命担忧,但同时这也是件风险极高而无利可图的差事,况且他更没兴趣去担心那帮农民与匪军的生死——不过战果就另当别论了,因为此行便是为给父亲打探起义军的消息。 尽管此时此刻望着那两名逐渐远去的骑士毫无意义,但派普就如着了魔般无法将视线从马勒塞尔的那面旗帜上移开。 一条奔腾的血龙……也许压根就不必为那俩担心,凡人的剑刃怎能伤害到那个屠龙者呢?况且…… 派普摇摇头,赶走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也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不过走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接下来的好几个星期里他都在四处奔波,霜雪帝国南部的境况比想象中要糟糕很多:那帮常年受到盘剥的农民、地主因为烈胆将军过于恶劣的暴行而空前团结在了一起。那富饶的土地与丰富的食物此时此刻变为了查理面前的强敌——派普相信,就算接下来两年都遇上大旱,起义军仍旧能够保证下至每名士兵的口粮;相比之下,光瞧瞧科林那边的日益萧条,以及贵族们与日俱增的虚荣心,便足以令人心寒。各地领主的税收究竟有几分用在常备军上,又有多少用在享乐与猎奇之上,派普心理没底,也没有胆量去揭露这个真相——光是皇家每年例行的那些宴会与节日庆典的消耗便足以令人瞠目结舌了,尚且还不计那些灰色的账目。 其实南北究竟体量如何,很早便已经见了分晓。从查理继位前一年的数据来看,南方人口只占全国的三分之一,却养活了洛林那帮贵族与将近三分之二的平民。 不过嘛,那些可爱的南方“新贵族”也并非不可战胜:是烈胆将军的暴行造就了他们,然正因为这看似牢靠的联盟仅凭仇恨以维系,他们才难成大器——同仇敌忾虽是理想的温床,可倘若没有利益驱使,整个团队就谈不上有什么核心。尽管当下他们正紧密地抱作一团,但不出一年,内讧与猜忌必会迫使这帮叛军无力回天。 “说到底,还是多亏了那该死的烈胆将军!”派普放下酒杯,不顾擦去嘴角的泡沫便大声嚷嚷道。就好像他真的喝醉了般,“我要扒下那蜥蜴的皮挂在阁楼!可现在连房子都被她付之一炬,哈!真是讽刺——谁能赏我两个子儿,好让我再喝杯鲜啤酒?呕——”他吐得满桌都是,不过这可并非逢场作戏。因为在洛林长大的派普根本喝不惯这些南霜雪帝国的劣酒,那恶臭足以让他难受好几天,但为了和这帮家伙打成一片,他也只好委屈委屈了。 这番不算太成功的表演也足以掩人耳目,酒馆里顿时炸开了锅。不光是酒客,就连店里的帮工也闹腾起来。 “去她娘的蜥蜴,她连爬虫都不如!” “让所有亚龙滚出我们的土地!滚回肮脏的沼泽里去。” “我要挖掉他们的眼珠子,就像那条母蜥蜴对待我祖辈们那样,该死的贵族,一帮吸血虫!” …… 有骂贵族的,有将矛头指向烈胆将军的,也零星听得到几声对查理的咒骂,当然,还有毛贼试图趁乱摸走点东西。派普趴在桌上,眼神一刻不停地四处打量,直到一名猎户装束的中年男子出于好意将他身子扶正——当然,是南霜雪帝国的猎户装扮,他们通常身披由无数张鼠皮,狗皮缝合起来的大衣。 “喝多了吧,老兄?挺起腰板来,当心窒息。”他身材不算魁梧,一张黑脸全是痘印,可那双狭窄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悲悯与坚毅的光芒。 那家伙不会是一个人物,派普心想。作为回应,他佯装醉态,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 “你为何不参加反抗军呢,老兄?”对方追问,“像你这样身强力壮的人一定能干掉不少吸血虫和蜥蜴。”这里的吸血虫指的是那帮贵族。初来乍到时派普或多或少有些反感,不过很快便还觉得有几分道理。倘若没有这些家伙,近百年来,贵族的古老权益怎会从未真正得到保障呢? “嗯?我知道有那么一支部队,同时也为他们所取得的战果而感到欣慰,”派普想趴下来逃避对方的双眼,奈何那家伙执意要让他挺起脊背,“不过啊,我更希望用自己的手来完成这一切。”他没有作出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而是半阖双眼,昏昏欲睡。 “那么,收获如何呢?” “嗨,只是做掉过两名落单的骑士而已。”派普摆摆手,就像在阐述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当然咯,事实上他干掉的是两名起了贪念的冒险家。 “开玩笑吧,兄弟!落单的,两名骑士?”中年男子竖起指头刻意强调了数目。不过从他那副表情来看,显然是没有相信派普这番话的。一旁有几个看热闹的家伙也端着盘子凑了过来,想要听听他这个“醉汉”的疯言疯语。 但那又如何呢?哗众取宠并非艺人的专长,同时也是贵族的拿手好戏,自从“那件事”后他也逐渐学会此道的奥妙。派普继续编了下去,讲述他是如何发现那两个倒霉鬼,又如何一连两夜追踪他们,最终是怎样将其逐个击破。光是这个比史诗还要荒谬的故事便足以令人发笑,再加上其中许许多多前后矛盾的细节,令在场所有人都深信——他不过是个爱吹牛的落魄青年。 这些乡巴佬的劣根性也逐渐展露:他们仿佛是好奇地不断追问更多细节,像是那两名骑士骑的什么马呀,盾牌上是什么纹章呀,他们在哪个旅店下榻过什么的。当然这一切都并非出于好奇,而是为了令派普的话破绽百出,最后被捉弄得颜面尽失,难以维系罢。之前那个中年猎户这会儿倒是保持了沉默,颇为慈悲地注视着他,时不时摇头叹息。 可笑的乡巴佬们。他们真以为自己这样就能够高人一等了?反抗军口口声声要夺回他们应有的东西,也不过是希望能将其他人踩在自己脚下而已。倘若真把国家的权力拱手相让,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的头头肯定会欢天喜地地扑进皇宫,用肮脏的身躯玷污满屋精致,然后戴上王冠,点上熏香,再着手开始实施与现在的皇室别无二致的事情——那些之前跟着瞎折腾,同时也是流血最多的蠢货最终什么也不会得到。 派普佯装羞愧地将脑袋埋入怀中,避开众人可憎的面目和喧哗,心里如是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六 章 罗森 战争之风已用舌尖微微舔舐了番这片土地。 当第一缕曙光洒下大地时,青枫镇早已归复平静。昔日械斗不断却也还算完整的街道如今已破碎不堪,人们来不及重建那些烈火之后的残骸,来不及为几个卢兹的得失大打出手。黎明之下,没有了早起的乞丐的商人,那些散落一地的货物仿佛还在哭泣,淌血的尸首张着嘴,仰天无声呐喊。 阳光还不甚刺眼,罗森望向天际初升的太阳,转而低头瞧了瞧手中沾满血迹,已然翻卷的阔剑,又踹了脚前方面目全非的尸体,似笑非笑。那帮穿着鼠皮衣的农民也不过如此了……如此了……眼看着数十年的经营惨遭蹂躏,他却只能扯住自己的头发无能为力。不过仅仅数周而已。 “不宣而战或许能够抢占点先机,但那终究只是暂时的。”戴莱斯的声音,或者是冬日清晨的寒气,使得这位头目打了个哆嗦。 “你不应该深入敌阵。”看见对方那件沾满血污的硬皮甲和开线的皮质护腕,罗森皱起眉头,“尽管我必须承认你的勇武。”多么勇武啊,这次又让我们搭了整整五个弟兄来给你解围! “但无论如何,能在困境中多一把剑也是件好事,再说……”本左手拿着把血迹斑斑的短剑,右手持一把长匕首,紧紧跟在戴莱斯身后。其身上那件褪色的皮甲毫发未损,甚至连一点血迹也没有沾染,相反,武器却是缺了好几个口。通宵搏杀带给他的无非只是些疲惫。 似乎注意到罗森的不快,本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简短地做了个告别后自行离去。 戴莱斯摇摇头,摘下无边盔,活动活动了脖子,随手将其扔到地上,“应该是一把剑加上一柄斧头。哈,还记得那个被我一飞斧劈开脑壳的蠢货吗?真家伙可比训练场上的钝器过瘾多了。”她甩甩手,不留神暴露出其上的刀伤。那被染成暗红的绷带毫无生气地贴在皮肤上,罗森脸上顿失几分血色。 “你应该对瑟格斯的宽宏感恩戴德!知道吗,无边盔?随便一根弩矢都可以——”斐迪南德颇为反常地大呼叫道,却在看见罗森的那一刹那话锋一转,“——老大,你没受伤吧?” “没有,倒是你,心角落里的狙击手,”罗森斜眼瞥了瞥那曾经的信使,现在的弓弩手队长,又看了眼戴莱斯,“不要妄想去触及太过遥远的东西,你的弩够不着,伙!” 斐迪南德只顾捣蒜似地点头,随即将昨日的战果报告了番。 事实上也没什么可听的。除开第一次突袭,随后的战斗也不过是打闹了。青枫镇两大帮派与领主迫于那外界压力而暂时放下恩怨,所组成的松散联盟却足以让那帮起义军举步维艰。街垒的防御性虽不抵城墙,但其后的抵抗者却也算是常年游走于刀尖之上。可千万不能瞧了退伍老兵与诸多混混的本领,各种各样出人意料的把戏打得起义军猝不及防——光是那一桶桶煮沸的粪水就令那帮家伙们大为苦恼,在这里就尚不细谈在他们最初占领镇西的几天里,难以计数的暗箭和毒杀了——正面作战时溃不成军的兄弟会在这方面可是专家,否则也做不了他们那老本行。 接下来的几日里,他们陆续两次击退了起义军的进攻。对方似乎已经失去战意,只是不痛不痒地放上几支箭,就连第一个摇摇欲坠的街垒都没有突破。但谁也不能保证明天会有大部队袭来,尽管青枫镇算不上什么军事要地,但那帮家伙很可能仅仅因为义气而行动。 清理街道,维修建筑,照顾伤员已然成为这些日子的主旋律。戴莱斯四下奔走于各个医院忙得不可开交,作为一名贵族医生她已在青枫镇扬名;斐迪南德则时不时地前去与那贵族姐卿卿我我——那家伙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二者地位之上的鸿沟;亚尔维斯还颇有诚意地放弃了一块不的争议地,表面上也停止了罂粟种植,可青枫镇瘾君子的数量却迅速攀升,就连繁叶帮的人也开始沾染其那些烟土来;领主还算消停,尽管他在领地上招走了不少青年,但他们的密探也趁机渗透其中。 然而归根结底,这场变故中受害最多的还是他们繁叶帮:商路一断,跑商、信使以及保护费都几乎绝迹。行会里打铁的收入倒是稍微增加了点,却不过杯水车薪而已。唯一值得欣慰的恐怕只有弗罗伊万上周寄来的那封信了,他承诺了不少佣兵与钱财,按照约定,那些财物今天日落前就能够到达镇西。出于诚意,侯爵会亲自前来,所以此事还需把住口风。 至于这其中有多少阴谋的成分,罗森倒也顾虑过,不过嘛,在外敌威胁尚且还未消除的情况下,那俩应该不会脑袋发热到主动毁掉联盟吧? 抱着几分侥幸,罗森骑上匹红马,别好弯刀,带着本和戴莱斯便静悄悄地出发了。 “你说,他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吗?”路上,罗森自言自语道。 “嗯?父亲的话——他这人为尽到礼数从来不嫌麻烦,”戴莱斯抄着手,同时也在检查棉衣夹层里的短匕,“但其他人会不会在其中作梗便不得而知了。” “你是指书信有假?”本低声忽然插嘴。此次为适应狭窄空间的作战,他刻意带了两把横置于腰际的短剑。当然喽,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罗森摇摇头,“不可能,我认识他的笔记,毕竟之前……”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始终阴云密布。 “嗨,那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老大?”戴莱斯拍拍对方的肩笑道。 “本知道的,”罗森反而更加紧张了,“我的大部分赌注都血本无归,十几年前如此,现在也如此。”这位帮主皱起眉头,双眼忽而杀气腾腾,如临大敌。 亚龙倒是显得比较坦然。当然,那是外人看来。而罗森则敏锐地注意到了其嘴角鳞片的细微蠕动——如果非要从人类的表情里找到一个与之相匹配的表情,恐怕就只有嘴角抽搐了。 本那对琥珀色的眼注视着远方,淡淡地说:“又有何妨呢?” 是啊,又有何妨呢?既然他已经将筹码押在哪了赌局之上。一直到与侯爵见面,并与之简单地叙旧之时,一切都还算顺利。弗罗伊万虽身着便装,随行不过三名轻骑,胯下也只是匹平凡的黑马,却依旧透露出贵族之气。 “那么,首先我的感谢你近来对女的照顾,罗森。”弗罗伊万开口道,声音较之从前略显沙哑。双方的随从见状都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戴莱斯也不例外。 帮主紧皱的眉头略微舒缓了些,但当他左顾右盼,却没有见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便单刀直入道:“就当还你个人情。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我现在急需的是什么。” “武器?金钱?但恐怕人手才是最为重要的吧?”侯爵微笑,“无论如何,这些伙现在听你指挥了。”他向几名轻骑做了个手势,那些青年便恭敬地下马向罗森致敬。 “怎么……”就几个轻骑?侯爵这次未必也太气了吧?罗森在心底嘀咕,表面上还是做出幅感激的模样。 “是的,老朋友,几名轻骑的确算不上什么大礼,”侯爵一眼便看穿了对方假惺惺的感激,温和地解释道,“但这三名伙只要换上重甲,便堪比横扫战场的骑士。” 是嘛,你肯把私兵送给我?……尽管伙们各自掏出了家族勋章以证实身份,帮主仍不大相信贵族的说辞。但比起脱手一块烫手山芋,这些疑虑就放在以后再说吧。 “那关于你的女儿,她是否——” 弗罗伊万露出微笑,眼看着就要答应将其带走之时,一声惊叫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他们来了。”本握紧短剑低声警告,但这已是徒劳。肉眼可见,身披弗兰克领主纹章的巡逻队成群地追来,其中时不时可以传来对侯爵的咒骂。城外兄弟会的家伙也一个个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妄图将他们团团围住。 情急之下,罗森也顾不得礼仪,一切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战场。“快走,弗罗伊万!”他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正如当初弗罗伊万对他那样,“你,过来跟我走这边,你们俩,让他们俩上马,蜥蜴会告诉你们怎么走。”帮主随即对两名新部下发号施令。 没有丝毫惊惶,他们迅速按照命令行事。这时人群中传来了巡逻队队官的吼声:“叛国者弗罗伊万及其逆党,束手就擒!”他是个独眼老兵,据说还参加过对乌松帝国的战争。当是时,几杆长枪已经就位,然而没等队官统一下令,他们便争先恐后地向侯爵开了枪。可惜没长眼的铅弹完全偏离目标,连侯爵的头发丝也没有沾到。 “你们,谁让你们擅自做——”队官气急败坏地还没将话说完,罗森便已经领着一名轻骑向他们冲来。光是飞奔而至的两匹马便吓得那些纪律涣散的家伙仓惶逃散。罗森手起刀落,利索地割开了一个倒霉鬼的脖子;同一时间,轻骑用长剑与火绳手枪解决了两个家伙。这下可吓坏了弗兰克那帮手下,原本二十来人,可以堵得水泄不通的队伍却硬生生将道路给让了出来。 “回来!你们这些——”老兵自知以一己之力想要阻止两匹飞奔的马无异于螳臂当车,况且对手骑术高超,能在这种路段奔驰——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准备把道给让出来。队官信手端起火枪,稍微稳了稳颤抖的手臂,扣动扳机,也不顾究竟命中与否,立马扑向路边。 那位轻骑的马不幸被射穿了脖子,骑手此时自知无力回天,便拉动缰绳,任由倒地的坐骑将其给甩了出去,愣是一头撞在那名勇敢的队官和几名士兵身上。 对于骑兵的烈士行为,罗森难免有些惋惜。看来侯爵确实没有敷衍他——他本不应该去质疑那位高尚的贵族。 也罢。随着一路奔驰,耳畔边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青树林”酒馆的灯光已遥遥在望,他不禁放慢了速度,好让口边满是白沫的马儿能够歇息一会儿。 愈发黯淡的天空或多或少有些影响视野,在大约三十步的距离罗森才发现前方站着个衣衫褴褛的家伙。也许是繁叶帮的人?他招了招手,对方也以同样的动作回应。 还剩二十来步,罗森虽不能完全看清对方的面容,却发现了其背后丑陋的巨剑。 “你好?”罗森将手搭在了刀柄之上。 作为“友好”的回应,对方将黝黑的枪管对准了前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六 章 罗森 战争之风已用舌尖微微舔舐了番这片土地。 当第一缕曙光洒下大地时,青枫镇早已归复平静。昔日械斗不断却也还算完整的街道如今已破碎不堪,人们来不及重建那些烈火之后的残骸,来不及为几个卢兹的得失大打出手。黎明之下,没有了早起的乞丐的商人,那些散落一地的货物仿佛还在哭泣,淌血的尸首张着嘴,仰天无声呐喊。 阳光还不甚刺眼,罗森望向天际初升的太阳,转而低头瞧了瞧手中沾满血迹,已然翻卷的阔剑,又踹了脚前方面目全非的尸体,似笑非笑。那帮穿着鼠皮衣的农民也不过如此了……如此了……眼看着数十年的经营惨遭蹂躏,他却只能扯住自己的头发无能为力。不过仅仅数周而已。 “不宣而战或许能够抢占点先机,但那终究只是暂时的。”戴莱斯的声音,或者是冬日清晨的寒气,使得这位头目打了个哆嗦。 “你不应该深入敌阵。”看见对方那件沾满血污的硬皮甲和开线的皮质护腕,罗森皱起眉头,“尽管我必须承认你的勇武。”多么勇武啊,这次又让我们搭了整整五个弟兄来给你解围! “但无论如何,能在困境中多一把剑也是件好事,再说……”本左手拿着把血迹斑斑的短剑,右手持一把长匕首,紧紧跟在戴莱斯身后。其身上那件褪色的皮甲毫发未损,甚至连一点血迹也没有沾染,相反,武器却是缺了好几个口。通宵搏杀带给他的无非只是些疲惫。 似乎注意到罗森的不快,本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简短地做了个告别后自行离去。 戴莱斯摇摇头,摘下无边盔,活动活动了脖子,随手将其扔到地上,“应该是一把剑加上一柄斧头。哈,还记得那个被我一飞斧劈开脑壳的蠢货吗?真家伙可比训练场上的钝器过瘾多了。”她甩甩手,不留神暴露出其上的刀伤。那被染成暗红的绷带毫无生气地贴在皮肤上,罗森脸上顿失几分血色。 “你应该对瑟格斯的宽宏感恩戴德!知道吗,无边盔?随便一根弩矢都可以——”斐迪南德颇为反常地大呼叫道,却在看见罗森的那一刹那话锋一转,“——老大,你没受伤吧?” “没有,倒是你,心角落里的狙击手,”罗森斜眼瞥了瞥那曾经的信使,现在的弓弩手队长,又看了眼戴莱斯,“不要妄想去触及太过遥远的东西,你的弩够不着,伙!” 斐迪南德只顾捣蒜似地点头,随即将昨日的战果报告了番。 事实上也没什么可听的。除开第一次突袭,随后的战斗也不过是打闹了。青枫镇两大帮派与领主迫于那外界压力而暂时放下恩怨,所组成的松散联盟却足以让那帮起义军举步维艰。街垒的防御性虽不抵城墙,但其后的抵抗者却也算是常年游走于刀尖之上。可千万不能瞧了退伍老兵与诸多混混的本领,各种各样出人意料的把戏打得起义军猝不及防——光是那一桶桶煮沸的粪水就令那帮家伙们大为苦恼,在这里就尚不细谈在他们最初占领镇西的几天里,难以计数的暗箭和毒杀了——正面作战时溃不成军的兄弟会在这方面可是专家,否则也做不了他们那老本行。 接下来的几日里,他们陆续两次击退了起义军的进攻。对方似乎已经失去战意,只是不痛不痒地放上几支箭,就连第一个摇摇欲坠的街垒都没有突破。但谁也不能保证明天会有大部队袭来,尽管青枫镇算不上什么军事要地,但那帮家伙很可能仅仅因为义气而行动。 清理街道,维修建筑,照顾伤员已然成为这些日子的主旋律。戴莱斯四下奔走于各个医院忙得不可开交,作为一名贵族医生她已在青枫镇扬名;斐迪南德则时不时地前去与那贵族姐卿卿我我——那家伙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二者地位之上的鸿沟;亚尔维斯还颇有诚意地放弃了一块不的争议地,表面上也停止了罂粟种植,可青枫镇瘾君子的数量却迅速攀升,就连繁叶帮的人也开始沾染其那些烟土来;领主还算消停,尽管他在领地上招走了不少青年,但他们的密探也趁机渗透其中。 然而归根结底,这场变故中受害最多的还是他们繁叶帮:商路一断,跑商、信使以及保护费都几乎绝迹。行会里打铁的收入倒是稍微增加了点,却不过杯水车薪而已。唯一值得欣慰的恐怕只有弗罗伊万上周寄来的那封信了,他承诺了不少佣兵与钱财,按照约定,那些财物今天日落前就能够到达镇西。出于诚意,侯爵会亲自前来,所以此事还需把住口风。 至于这其中有多少阴谋的成分,罗森倒也顾虑过,不过嘛,在外敌威胁尚且还未消除的情况下,那俩应该不会脑袋发热到主动毁掉联盟吧? 抱着几分侥幸,罗森骑上匹红马,别好弯刀,带着本和戴莱斯便静悄悄地出发了。 “你说,他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吗?”路上,罗森自言自语道。 “嗯?父亲的话——他这人为尽到礼数从来不嫌麻烦,”戴莱斯抄着手,同时也在检查棉衣夹层里的短匕,“但其他人会不会在其中作梗便不得而知了。” “你是指书信有假?”本低声忽然插嘴。此次为适应狭窄空间的作战,他刻意带了两把横置于腰际的短剑。当然喽,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罗森摇摇头,“不可能,我认识他的笔记,毕竟之前……”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始终阴云密布。 “嗨,那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老大?”戴莱斯拍拍对方的肩笑道。 “本知道的,”罗森反而更加紧张了,“我的大部分赌注都血本无归,十几年前如此,现在也如此。”这位帮主皱起眉头,双眼忽而杀气腾腾,如临大敌。 亚龙倒是显得比较坦然。当然,那是外人看来。而罗森则敏锐地注意到了其嘴角鳞片的细微蠕动——如果非要从人类的表情里找到一个与之相匹配的表情,恐怕就只有嘴角抽搐了。 本那对琥珀色的眼注视着远方,淡淡地说:“又有何妨呢?” 是啊,又有何妨呢?既然他已经将筹码押在哪了赌局之上。一直到与侯爵见面,并与之简单地叙旧之时,一切都还算顺利。弗罗伊万虽身着便装,随行不过三名轻骑,胯下也只是匹平凡的黑马,却依旧透露出贵族之气。 “那么,首先我的感谢你近来对女的照顾,罗森。”弗罗伊万开口道,声音较之从前略显沙哑。双方的随从见状都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戴莱斯也不例外。 帮主紧皱的眉头略微舒缓了些,但当他左顾右盼,却没有见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便单刀直入道:“就当还你个人情。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我现在急需的是什么。” “武器?金钱?但恐怕人手才是最为重要的吧?”侯爵微笑,“无论如何,这些伙现在听你指挥了。”他向几名轻骑做了个手势,那些青年便恭敬地下马向罗森致敬。 “怎么……”就几个轻骑?侯爵这次未必也太气了吧?罗森在心底嘀咕,表面上还是做出幅感激的模样。 “是的,老朋友,几名轻骑的确算不上什么大礼,”侯爵一眼便看穿了对方假惺惺的感激,温和地解释道,“但这三名伙只要换上重甲,便堪比横扫战场的骑士。” 是嘛,你肯把私兵送给我?……尽管伙们各自掏出了家族勋章以证实身份,帮主仍不大相信贵族的说辞。但比起脱手一块烫手山芋,这些疑虑就放在以后再说吧。 “那关于你的女儿,她是否——” 弗罗伊万露出微笑,眼看着就要答应将其带走之时,一声惊叫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他们来了。”本握紧短剑低声警告,但这已是徒劳。肉眼可见,身披弗兰克领主纹章的巡逻队成群地追来,其中时不时可以传来对侯爵的咒骂。城外兄弟会的家伙也一个个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妄图将他们团团围住。 情急之下,罗森也顾不得礼仪,一切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战场。“快走,弗罗伊万!”他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正如当初弗罗伊万对他那样,“你,过来跟我走这边,你们俩,让他们俩上马,蜥蜴会告诉你们怎么走。”帮主随即对两名新部下发号施令。 没有丝毫惊惶,他们迅速按照命令行事。这时人群中传来了巡逻队队官的吼声:“叛国者弗罗伊万及其逆党,束手就擒!”他是个独眼老兵,据说还参加过对乌松帝国的战争。当是时,几杆长枪已经就位,然而没等队官统一下令,他们便争先恐后地向侯爵开了枪。可惜没长眼的铅弹完全偏离目标,连侯爵的头发丝也没有沾到。 “你们,谁让你们擅自做——”队官气急败坏地还没将话说完,罗森便已经领着一名轻骑向他们冲来。光是飞奔而至的两匹马便吓得那些纪律涣散的家伙仓惶逃散。罗森手起刀落,利索地割开了一个倒霉鬼的脖子;同一时间,轻骑用长剑与火绳手枪解决了两个家伙。这下可吓坏了弗兰克那帮手下,原本二十来人,可以堵得水泄不通的队伍却硬生生将道路给让了出来。 “回来!你们这些——”老兵自知以一己之力想要阻止两匹飞奔的马无异于螳臂当车,况且对手骑术高超,能在这种路段奔驰——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准备把道给让出来。队官信手端起火枪,稍微稳了稳颤抖的手臂,扣动扳机,也不顾究竟命中与否,立马扑向路边。 那位轻骑的马不幸被射穿了脖子,骑手此时自知无力回天,便拉动缰绳,任由倒地的坐骑将其给甩了出去,愣是一头撞在那名勇敢的队官和几名士兵身上。 对于骑兵的烈士行为,罗森难免有些惋惜。看来侯爵确实没有敷衍他——他本不应该去质疑那位高尚的贵族。 也罢。随着一路奔驰,耳畔边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青树林”酒馆的灯光已遥遥在望,他不禁放慢了速度,好让口边满是白沫的马儿能够歇息一会儿。 愈发黯淡的天空或多或少有些影响视野,在大约三十步的距离罗森才发现前方站着个衣衫褴褛的家伙。也许是繁叶帮的人?他招了招手,对方也以同样的动作回应。 还剩二十来步,罗森虽不能完全看清对方的面容,却发现了其背后丑陋的巨剑。 “你好?”罗森将手搭在了刀柄之上。 作为“友好”的回应,对方将黝黑的枪管对准了前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七章 复仇者 远方,夕阳余晖正悄然投入大地的怀抱。那,既是黄昏,也是救赎。四肢,如铅注,好在等待并非遥遥无期。他坚信大地会安排这么一场重逢:折磨了他整整十年的宿怨,在此,此时,此地,必须有个了解。 扣下扳机。其用力之猛,仿佛要把这条枪捏碎。只是火器不比挥剑,它无法将使用者的怨恨付诸实际,此刻怒火反而使得本应打穿罗森脑袋的铅弹偏离了既定轨迹。 但大地没有辜负他日日夜夜,锥心沥血的祈祷,罗森虽死里逃生,可他的坐骑却难以幸免。受惊的畜牲顿时人立,骑手来不及抓稳缰绳,摔倒在地。 近在咫尺!他一把扔下青烟萦绕的火枪,微斜肩,右手紧握剑柄,力量霎时自双腿喷涌而出。转眼,复仇的恶狼已向罗森狂奔而去。 气若游丝的坐骑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颤巍巍哆嗦着蹄子,却恰巧挡在了他的跟前。 跟着狼灵去吧!本应斩落罗森首级的巨剑径直嵌入马脖,再利落地向后抽出。伴随着那牲畜最后一串鼻息,血溅四方,染红了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胸膛。 温暖……这气息是雪原马…雪原马啊。那再熟悉不过的腥臭令他稍微有些迟疑:当年,他们就是与这些牲畜形影不离,在积雪中刨出草根,就着糖浆,肉虫和土拨鼠的混合补给来充饥。他们一次次,一次次地出现在乌松军队最为薄弱的地方,一次次令他们大惊失色,一次次,剁开那些还未来得及披盔戴甲的士兵,抢走所有牲口和装备……他们唱着归来的歌,每一只枪头都挑着敌人的头颅,每一个口袋都装着敌人的耳朵,他们走向松林深处,或者回到那隐秘的山谷,没人能找得到,很安全,安全……可事实上如今血洒的战场曾经不过是处宁静的牧场,大雪原啊…… 他的心不在焉给了对手以喘息。直到弯刀迎面而来时,他才真正回到现实。 两兵既接,罗森也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庞,惊讶之余还带着几分疑惑。 见到那副表情,他不由勃然大怒。再也管不了气息节奏是否合适,只顾攒上股蛮力,猛然将对手的弯刀往下一撇,跨步反手回斩。 十年前这招屡试不爽,至少有五十个乌松人因此身首异处,就连传奇的克拉布亚龙,费尔根也吃下不少苦头,然而……软绵绵的剑刃只是割开条浅浅的伤口。 他不愿承认自己已经人老体衰,全权当做是那卑鄙的狼灵尚且还有瞎眼神灵在庇护罢! 罗森急急忙忙捣着步子,在对手下一次攻击到来之前勉强调整好了状态。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可自己的呼吸还不甚均匀,遂没有着急去进攻,而是扛起巨剑,两眼死盯对手,挪移着步子与之周旋。 “罗曼?”罗森惊讶归惊讶,面对眼前那杀气腾腾的家伙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十年!十年!你,让我在地牢里整整呆了十年!”他只觉力量再度喷涌出来,双臂不由得开始颤抖,“狼灵!你明知那是一个陷阱!”作为久经沙场的老战士,他明白过度的激昂往往会致自己于死地,遂通过喊话来争取时间以平复情绪。 两人并肩作战多年,罗森对他的伎俩早已了然于胸,但这次却并没有借此乘人之危,反而解释道:“难道我不也是受害者吗?罗曼,看看这鸟不拉屎的破枫林,我何曾不怀念那片原野,又何曾没想过办法来救你?——可你是否真的明白——” 回答帮主的是两次佯攻与一记轻撩,不过这种有气无力的突袭也只能算作是折磨武器了。罗森从容地将其一一化解,尽管刀刃稍稍有些翻卷。 然而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对于自身体力的错误鼓励,致使对手抓住喘息之机在其肩头削掉一大层皮。若非忍痛及时反击,恐怕罗森下一刀就得割开他的喉咙。 啊…弯刀,该死。要是能有件皮甲护体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或者在这该死的狼灵来之前四肢没有那么僵硬的话……他动了动大臂,所幸伤口还没有影响到活动,同时经过两番交手以及外淌的鲜血,身体也逐渐暖和起来。 “切!”见罗森主动拉开距离,他便再次利用起这个喘息的机会,“狼灵,你的双爪早已弯曲得不成样子了。我保证,那是你最后一个机会——我的大剑必将剁下你的脑袋。” “罗曼,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你会落入那个陷阱,为什么我又遭到放逐?”罗森低声细语,然而每一个音节都是令人心悸的哀叹。他依旧没有主动出击,也没有伺机使用拿手的飞刀,而是单纯地呆在原地。当然,在黄昏中罗曼没有注意到帮主那游离的视线,更没有留心自己身后的十多名火枪卫兵与一位紫袍贵族。 “骗局,”罗森收回弯刀,双手摊开,“那一切都是骗局,既挫败了乌松的进军,同时也解决了雪原上的狼群,”不顾罗曼谨慎的步步紧逼,他满怀痛苦地继续道,“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在部落常常发问,‘种植麦又有何用?饲养牲畜又有何用?’。” 是的,因为我们种麦,那些溃败的士兵为了不将其留给敌人便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直至次日清晨都能够问道空气里那股清香与焦炭的混合气息;他们饲养牲畜,走投无路的劫匪便将其抢了去,迫使更多牧民落草为寇。是的,正是因为如此,酋长才召集整个部落做了一次占卜,并确定了那位预言中将带领部落走出困境,亦或走向毁灭的“狼灵”。 在那之后,他们便组建了一支自由武装,从最初的草叉牧弓,再到后来的阔剑火枪……他们走过一次次不可思议的胜利,碾碎过乌松的方阵,正面击溃过那威名远扬的克拉布亚龙军团。 “难道,我们曾经没有一起对月高歌,一起大嚼松鸡肉,一起用皮鞭教那帮贵族跳舞过吗?难道,我们不是一起面见的弗里德里,一起接受荣誉军团的名号的吗?” 啊,那仿佛已是前生的记忆了,可他怎会忘记,那身着蓝白二分软甲,头戴一顶镶着金边的开放式头盔的国王呢?还有那倒霉的卫兵——可怜的伙因嫌弃他俩身上的气味而被一拳砸碎了鼻梁。他还记得,他们俩在晚宴后私下嘲笑过那老家伙的吝啬与糟糕品味。当他接受骑士称号,涂上七层圣油的时候,当他们将抓住的乌松贵族扒光,用皮鞭猛抽作乐的时候……如梦似幻的日子,却只是给当今的不幸平添几分凄凉。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吧,现在,你是什么模样,而我又成了什么样?那些荣誉,那些辉煌,不过是弗里德里和霜雪贵族所制造的泡影而已,”罗森的双眼忽然变得极其可怕,仿佛下一刻就能放出光焰来,“如果你还幻想那帮霜雪贵族真能接纳我们,不妨看看我这头失去了爪子,又失去了皮毛的雪原狼。当年他们假意开好条件让我们去干掉乌松人,如今又来让我俩手足相残!” 转眼,罗曼已来到罗森跟前,沾满鲜血的剑刃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什么意思?” “你以为呢?亲爱的通缉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罗曼,你的脑袋至少值五百卢兹,而发布悬赏的人正是那可敬的领主,弗兰克!” “这跟我们的恩怨无关!”他咆哮,双手却开始颤抖,“无关!”他难以想象那位每日对他仁至义尽的领主居然还在悬赏他的脑袋——但罗森所说很可能就是事实,就像当年弗里德里前脚还亲自下宴招待,后脚便将他们无情抛弃一样。该死的霜雪领主,他们天生就无情无义。 “对,这不是罗曼与罗森应该操心的事,却是一个落魄的首领和一堆流浪汉之间的事,”罗森低语,“你以为我放弃过吗?哪怕是最好吃懒做,最羸弱的一个。” “但是你——” “——如果你曾留意过繁叶帮的成员,你就会发现。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太迟了,回头看看吧。” 面对曾经的战友,他开始有些迟疑,但十年的怨恨很快便又占据了上峰,“可这始终无法掩盖你的背叛,狼灵。况且,我早已对大地起誓,否则也不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地。去死吧。”他横下心,奋力一划剖开罗森的喉咙。 仇恨可以折磨一个人数十年,然而了解它不过须臾之间。 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他感到自己最后的力量也仿佛随之而去,这副残破躯壳所剩不过七分空虚与三分落寞。或许……这支持他在雨露后苏醒,支持他跨越两国国境的力量,到头来……只是妄想而已。他真的,应该挥下这剑,斩断过去的一切吗?也许吧……他没能品尝到复仇的快感,直至此时此刻起,他才真正意识到:罗曼,早已在十年间的某一天死去。站在这里的,不过是只卑劣不堪的肮脏老鼠而已。 他摸了摸自己满是疤痕的脸颊,又摸了摸那不再健硕的臂膀。这真的,还是从前那个罗曼吗?那个足以令乌松人闻风丧胆,能够同费尔根互相角力,为霜雪国王执旗的罗曼。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斩断过往,就应该在十年前的战场上满载荣誉,或死于剑刃,或死于一支暗箭,可大地的眷顾使得他一次又一次地睁开眼睛。乍看好似幸运,现在想来,却不亚于最为恶毒的诅咒。 回头看看。那是狼灵的遗言,他如捧住被自己亲手砸碎的珍宝般抓住罗森的手,然后回过头:十多名火枪卫兵,还有一名贵族。自然,那是弗兰克罢—— 他忽然在罗森的袖口摸到一个硬物,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柄飞刀,狼灵从前惯用的伎俩——或者说整个部落的牧民都深谙此道。鬼使神差地,他稍稍将其藏匿于自己的袖口,撅手抵死。随后提起罗森的衣领,缓缓向领主拖行而去。 他听见有几声虚伪的鼓掌,也就那样吧,虽然这家伙现在高自己好几等,不过……也只是性命一条而已……那前半生所疯狂追求的名誉和地位,原来与可鄙的财物相差无几啊。 他看见,弗兰克举起了右手。呵?果然,是想叫那帮火枪手卸磨杀驴吗?他无法阻止这番卑劣行径,十年前如此,现在也一样——但霜雪领主也休想全身以退,他们将好好品尝这仇恨的滋味。 十步之遥,他松开手放下满是鲜血的尸首,稍稍倾斜过身子,就好像一次喘息。没等弗兰克的手臂落下,他便抢先将身子一扭,藏匿于袖口的飞刀于瞬息间迸射而出。然而……他,毕竟是老了,老了。失去利爪的是他,黯淡锐眼的是他,熄灭雄心的也是他。飞刀擦过领主的鼻梁,随后扎在大地之上。 弗兰克的诧异不亚于罗曼的失落。或是由于惊吓,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罗曼忽然意识到,对方似乎只想打个招呼——举手示好是霜雪领主与平民间常用的礼仪。 哼,到头来……自己还是被狼灵给骗了吗?可笑……可笑…… 角斗士的怒吼,铅弹喷射以及穿透血肉的那一声声“噗嗤”刺得耳际生疼。 所幸,他再也没睁开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七章 复仇者 远方,夕阳余晖正悄然投入大地的怀抱。那,既是黄昏,也是救赎。四肢,如铅注,好在等待并非遥遥无期。他坚信大地会安排这么一场重逢:折磨了他整整十年的宿怨,在此,此时,此地,必须有个了解。 扣下扳机。其用力之猛,仿佛要把这条枪捏碎。只是火器不比挥剑,它无法将使用者的怨恨付诸实际,此刻怒火反而使得本应打穿罗森脑袋的铅弹偏离了既定轨迹。 但大地没有辜负他日日夜夜,锥心沥血的祈祷,罗森虽死里逃生,可他的坐骑却难以幸免。受惊的畜牲顿时人立,骑手来不及抓稳缰绳,摔倒在地。 近在咫尺!他一把扔下青烟萦绕的火枪,微斜肩,右手紧握剑柄,力量霎时自双腿喷涌而出。转眼,复仇的恶狼已向罗森狂奔而去。 气若游丝的坐骑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颤巍巍哆嗦着蹄子,却恰巧挡在了他的跟前。 跟着狼灵去吧!本应斩落罗森首级的巨剑径直嵌入马脖,再利落地向后抽出。伴随着那牲畜最后一串鼻息,血溅四方,染红了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胸膛。 温暖……这气息是雪原马…雪原马啊。那再熟悉不过的腥臭令他稍微有些迟疑:当年,他们就是与这些牲畜形影不离,在积雪中刨出草根,就着糖浆,肉虫和土拨鼠的混合补给来充饥。他们一次次,一次次地出现在乌松军队最为薄弱的地方,一次次令他们大惊失色,一次次,剁开那些还未来得及披盔戴甲的士兵,抢走所有牲口和装备……他们唱着归来的歌,每一只枪头都挑着敌人的头颅,每一个口袋都装着敌人的耳朵,他们走向松林深处,或者回到那隐秘的山谷,没人能找得到,很安全,安全……可事实上如今血洒的战场曾经不过是处宁静的牧场,大雪原啊…… 他的心不在焉给了对手以喘息。直到弯刀迎面而来时,他才真正回到现实。 两兵既接,罗森也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庞,惊讶之余还带着几分疑惑。 见到那副表情,他不由勃然大怒。再也管不了气息节奏是否合适,只顾攒上股蛮力,猛然将对手的弯刀往下一撇,跨步反手回斩。 十年前这招屡试不爽,至少有五十个乌松人因此身首异处,就连传奇的克拉布亚龙,费尔根也吃下不少苦头,然而……软绵绵的剑刃只是割开条浅浅的伤口。 他不愿承认自己已经人老体衰,全权当做是那卑鄙的狼灵尚且还有瞎眼神灵在庇护罢! 罗森急急忙忙捣着步子,在对手下一次攻击到来之前勉强调整好了状态。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可自己的呼吸还不甚均匀,遂没有着急去进攻,而是扛起巨剑,两眼死盯对手,挪移着步子与之周旋。 “罗曼?”罗森惊讶归惊讶,面对眼前那杀气腾腾的家伙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十年!十年!你,让我在地牢里整整呆了十年!”他只觉力量再度喷涌出来,双臂不由得开始颤抖,“狼灵!你明知那是一个陷阱!”作为久经沙场的老战士,他明白过度的激昂往往会致自己于死地,遂通过喊话来争取时间以平复情绪。 两人并肩作战多年,罗森对他的伎俩早已了然于胸,但这次却并没有借此乘人之危,反而解释道:“难道我不也是受害者吗?罗曼,看看这鸟不拉屎的破枫林,我何曾不怀念那片原野,又何曾没想过办法来救你?——可你是否真的明白——” 回答帮主的是两次佯攻与一记轻撩,不过这种有气无力的突袭也只能算作是折磨武器了。罗森从容地将其一一化解,尽管刀刃稍稍有些翻卷。 然而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对于自身体力的错误鼓励,致使对手抓住喘息之机在其肩头削掉一大层皮。若非忍痛及时反击,恐怕罗森下一刀就得割开他的喉咙。 啊…弯刀,该死。要是能有件皮甲护体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或者在这该死的狼灵来之前四肢没有那么僵硬的话……他动了动大臂,所幸伤口还没有影响到活动,同时经过两番交手以及外淌的鲜血,身体也逐渐暖和起来。 “切!”见罗森主动拉开距离,他便再次利用起这个喘息的机会,“狼灵,你的双爪早已弯曲得不成样子了。我保证,那是你最后一个机会——我的大剑必将剁下你的脑袋。” “罗曼,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你会落入那个陷阱,为什么我又遭到放逐?”罗森低声细语,然而每一个音节都是令人心悸的哀叹。他依旧没有主动出击,也没有伺机使用拿手的飞刀,而是单纯地呆在原地。当然,在黄昏中罗曼没有注意到帮主那游离的视线,更没有留心自己身后的十多名火枪卫兵与一位紫袍贵族。 “骗局,”罗森收回弯刀,双手摊开,“那一切都是骗局,既挫败了乌松的进军,同时也解决了雪原上的狼群,”不顾罗曼谨慎的步步紧逼,他满怀痛苦地继续道,“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在部落常常发问,‘种植麦又有何用?饲养牲畜又有何用?’。” 是的,因为我们种麦,那些溃败的士兵为了不将其留给敌人便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直至次日清晨都能够问道空气里那股清香与焦炭的混合气息;他们饲养牲畜,走投无路的劫匪便将其抢了去,迫使更多牧民落草为寇。是的,正是因为如此,酋长才召集整个部落做了一次占卜,并确定了那位预言中将带领部落走出困境,亦或走向毁灭的“狼灵”。 在那之后,他们便组建了一支自由武装,从最初的草叉牧弓,再到后来的阔剑火枪……他们走过一次次不可思议的胜利,碾碎过乌松的方阵,正面击溃过那威名远扬的克拉布亚龙军团。 “难道,我们曾经没有一起对月高歌,一起大嚼松鸡肉,一起用皮鞭教那帮贵族跳舞过吗?难道,我们不是一起面见的弗里德里,一起接受荣誉军团的名号的吗?” 啊,那仿佛已是前生的记忆了,可他怎会忘记,那身着蓝白二分软甲,头戴一顶镶着金边的开放式头盔的国王呢?还有那倒霉的卫兵——可怜的伙因嫌弃他俩身上的气味而被一拳砸碎了鼻梁。他还记得,他们俩在晚宴后私下嘲笑过那老家伙的吝啬与糟糕品味。当他接受骑士称号,涂上七层圣油的时候,当他们将抓住的乌松贵族扒光,用皮鞭猛抽作乐的时候……如梦似幻的日子,却只是给当今的不幸平添几分凄凉。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吧,现在,你是什么模样,而我又成了什么样?那些荣誉,那些辉煌,不过是弗里德里和霜雪贵族所制造的泡影而已,”罗森的双眼忽然变得极其可怕,仿佛下一刻就能放出光焰来,“如果你还幻想那帮霜雪贵族真能接纳我们,不妨看看我这头失去了爪子,又失去了皮毛的雪原狼。当年他们假意开好条件让我们去干掉乌松人,如今又来让我俩手足相残!” 转眼,罗曼已来到罗森跟前,沾满鲜血的剑刃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什么意思?” “你以为呢?亲爱的通缉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罗曼,你的脑袋至少值五百卢兹,而发布悬赏的人正是那可敬的领主,弗兰克!” “这跟我们的恩怨无关!”他咆哮,双手却开始颤抖,“无关!”他难以想象那位每日对他仁至义尽的领主居然还在悬赏他的脑袋——但罗森所说很可能就是事实,就像当年弗里德里前脚还亲自下宴招待,后脚便将他们无情抛弃一样。该死的霜雪领主,他们天生就无情无义。 “对,这不是罗曼与罗森应该操心的事,却是一个落魄的首领和一堆流浪汉之间的事,”罗森低语,“你以为我放弃过吗?哪怕是最好吃懒做,最羸弱的一个。” “但是你——” “——如果你曾留意过繁叶帮的成员,你就会发现。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太迟了,回头看看吧。” 面对曾经的战友,他开始有些迟疑,但十年的怨恨很快便又占据了上峰,“可这始终无法掩盖你的背叛,狼灵。况且,我早已对大地起誓,否则也不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地。去死吧。”他横下心,奋力一划剖开罗森的喉咙。 仇恨可以折磨一个人数十年,然而了解它不过须臾之间。 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他感到自己最后的力量也仿佛随之而去,这副残破躯壳所剩不过七分空虚与三分落寞。或许……这支持他在雨露后苏醒,支持他跨越两国国境的力量,到头来……只是妄想而已。他真的,应该挥下这剑,斩断过去的一切吗?也许吧……他没能品尝到复仇的快感,直至此时此刻起,他才真正意识到:罗曼,早已在十年间的某一天死去。站在这里的,不过是只卑劣不堪的肮脏老鼠而已。 他摸了摸自己满是疤痕的脸颊,又摸了摸那不再健硕的臂膀。这真的,还是从前那个罗曼吗?那个足以令乌松人闻风丧胆,能够同费尔根互相角力,为霜雪国王执旗的罗曼。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斩断过往,就应该在十年前的战场上满载荣誉,或死于剑刃,或死于一支暗箭,可大地的眷顾使得他一次又一次地睁开眼睛。乍看好似幸运,现在想来,却不亚于最为恶毒的诅咒。 回头看看。那是狼灵的遗言,他如捧住被自己亲手砸碎的珍宝般抓住罗森的手,然后回过头:十多名火枪卫兵,还有一名贵族。自然,那是弗兰克罢—— 他忽然在罗森的袖口摸到一个硬物,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柄飞刀,狼灵从前惯用的伎俩——或者说整个部落的牧民都深谙此道。鬼使神差地,他稍稍将其藏匿于自己的袖口,撅手抵死。随后提起罗森的衣领,缓缓向领主拖行而去。 他听见有几声虚伪的鼓掌,也就那样吧,虽然这家伙现在高自己好几等,不过……也只是性命一条而已……那前半生所疯狂追求的名誉和地位,原来与可鄙的财物相差无几啊。 他看见,弗兰克举起了右手。呵?果然,是想叫那帮火枪手卸磨杀驴吗?他无法阻止这番卑劣行径,十年前如此,现在也一样——但霜雪领主也休想全身以退,他们将好好品尝这仇恨的滋味。 十步之遥,他松开手放下满是鲜血的尸首,稍稍倾斜过身子,就好像一次喘息。没等弗兰克的手臂落下,他便抢先将身子一扭,藏匿于袖口的飞刀于瞬息间迸射而出。然而……他,毕竟是老了,老了。失去利爪的是他,黯淡锐眼的是他,熄灭雄心的也是他。飞刀擦过领主的鼻梁,随后扎在大地之上。 弗兰克的诧异不亚于罗曼的失落。或是由于惊吓,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罗曼忽然意识到,对方似乎只想打个招呼——举手示好是霜雪领主与平民间常用的礼仪。 哼,到头来……自己还是被狼灵给骗了吗?可笑……可笑…… 角斗士的怒吼,铅弹喷射以及穿透血肉的那一声声“噗嗤”刺得耳际生疼。 所幸,他再也没睁开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八章 国王 冬日,王宫后花园早已凋敝,其中心——浩大的灌木迷宫也因疏于修剪而面目全非:放眼望去,尽是荒芜。就连原本肃穆的灌木如今也面露狰狞,茹毛饮血,扭曲了枯黄枝桠,漆黑了锐利荆棘,仿佛要锁住旧主的灵魂。是啊,倘若先王在世,就算荡尽金库也绝不会允许此等荒谬发生,这毕竟是皇家园林!不过如今……正如那腐朽的残骸,旧日已随着他的荣光远去。 此刻,唯有两人情愿在此逗留。 “我就奇怪了,乌松那帮家伙怎么还没有打到洛林来。难不成,陛下与他们私下早就签好了停战协议?”其中一人身着褪色黄罩袍,内穿浅紫背心。不论是在说话,还是在当一名听众,他的双眼总在游离不定,好像担心错过任何蛛丝马迹——这便是军团长科林。 “那感情好,”另一人裹着蓝白二分棉袄,虽年纪轻轻,头发却略显稀疏,脓包满布的脸盘也开始发福。但就算再怎么形秽,他身上那条象征王权的紫色绶带依然光彩夺目,“我也许应该立马让你告老还乡,大逆不道的军团长。” “是嘛,陛下如果这么想……我还真是倍感荣幸呢,”科林笑道,“但倘若,老鼠叼着火跑进了粮仓,你还不至于熟视无睹吧?” 国王轻笑两声,快步向前将背影留给对方,“否则你以为我为何每年都要举行一次演习呢?” “是嘛,颇为奢侈的练兵。”军团长显然不以为意。 “恐怕你早将那些旧部忘记得一干二净罢,”查理耸耸肩,半调侃的语气说道,“真是薄情呐,军团长。” “你是指……”科林跑两步赶上,露出了那张眉头紧蹙的脸。 “你会学会敬仰我的,军团长,”国王得意地翘起嘴唇,“那些士兵,当然不是我们‘故意’不让他们回来的。而是说,他们‘自愿’参与了近年的‘大开荒’。”当然咯,主要目的还是驻军。 “那根本不可能瞒过乌松的探子——显然他们会……”科林虚起双眼,“或者哦我知道了。” 查理点点头,但笑容很快便如同火山岩般凝固起来。因为这个计划早在国内爆发内乱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宣告破产了。尽管正如他所料,乌松按耐不住主动出兵,如今也已跨入大雪原;主动撕毁停战协议的又是谁,其他几个帝国也都看在眼里,只是当下静观二者强弱如何罢。事实上他查理所需做的,无非是挥兵将乌松打回松林,再顺带将大雪原以北的平原纳入版图。 然而……烈胆将军算是一个导火索——不过就算没有她,国内的起义也总会在某个时间点爆发出来。时局所迫,他不得不去处理九龙帮那样日益猖獗的团体,以及弗罗伊万为代表的某些大贵族——纵使伯努安并没有对先王遗嘱表示异议,但这帮野心家却绞尽脑汁在“传统”问题上做文章,而并不认可当下这合理合法的王权。 是啊…按照传统,应当是身为长子的伯努安继承王位。但是所谓“传统”呵,身为篡夺者之子的他谈何去遵循此地的传统?那帮愚蠢的皇族正因坚守可悲的传统才失去所有,难道现在又必须重蹈覆辙?就像父亲那样,不惜令国库赤字也要去经营一个毫无意义的后花园吗? “陛下?难道恶魔又在咬噬你的脚趾?”科林平平淡淡的关切将查理拉回现实。 “啊?也许……”查理一时间语无伦次,不过身为国王,他立马打了圆场,“也许我不该继续占用你处理公务的时间了,军团长。新一轮黎明已然到来。” 科林稍稍扬了扬眉,笑道:“瑟格斯说,‘第七个黎明到来之际,万物将得以救赎。’然而,我们却得自己先保证四肢和脑袋还连接在躯干上,所承诺的救赎才有意义不是吗——但愿届时我们还可以在此处一起散步,呵呵。” 查理还在组织语言,军团长便已转身挥手告别。他忽然感到一丝冒犯,无论是从科林那番论调还是行径——罢,世上总有些能人性格孤僻。换作先王,那种家伙肯定不会受到待见,所以最终留在王宫的就是些要么喜欢溜须拍马,要么胆如鼠的蠢货。查理自继位那天起便立誓要重塑霜雪贵族,然千百年的积淀却往往令人——或者说,足以令国王也捉襟见肘。 当查理来到办公处,只见桌上已摆满了报告,其中还包括数份用白蜡封口的前线战报——白蜡在霜雪帝国象征着厄运。 烈胆将军虽性情残暴,但也曾无数次令乌松的方阵一溃千里,怎么如今……至少也应当有几次胜利才对…… 强稳住战栗的手臂,年轻的国王缓缓拆开信件。随着一行行潦草的字迹过目,他那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松弛下来——之所以用白蜡,并非是烈胆将军战场失利,而是她认为胜利的代价远超预期。书信里详细记载了每场战斗俘虏敌军以及缴获武器的数目,也包括己方军团的伤亡和兵源补充,甚至连她私兵的情况也记录在案。唯一有所缺憾的恐怕就是后勤相关事宜了,烈胆只是提到:“大雪原没有松鸡。” 查理读到这里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为对方的粗枝大叶而担忧:当年那场围城战役,若非父王携两百骑士突袭,向来疏忽补给的烈胆无疑会与上千名手下一起,被活活困死在刚攻下的橡木堡中——因为敌人特地在失守时将所有粮草付之一炬。毫不夸张地讲,直到部队的辎重只剩下两片早餐面包时,她才会想起去附近村庄征收食物。曾在其手下干过一年副官的伯努安亲王对此可深有体会——“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得饿肚子,常常还不得不去食用臭鸡肉和霉掉一半的面包。”那是他的原话。 但一码归一码,论勇猛与果敢,却是无人不对她心存敬意。所以不管是平定内乱还是抵御乌松,查理都对烈胆将军表现出最大的信任。不过嘛凡事皆有个例外,时机未到罢了。 “陛下?”“胖子”麦伦声打搅道。他手上的羊皮纸已经起皱,那兴许是在百无聊赖中揉捏出来的。自从上次开会被责备之后,麦伦在查理面前收敛一点了很多。 “准奏。”查理招招手示意对方坐下,尽管他随即便后悔了。因为麦伦的口气与他那满口烂牙一样令人作呕。 按照他的“惯例”,“胖子”没有开门见山,而是咋咋呼呼抱怨最近的伙食,某些贵族的“不法行径”以及其它一些往往只能在酒店里听到的鸡毛蒜皮,接着又大肆赞美了番国王的美德。这招对弗里德里非常好使,总能解开老国王满脸阴霾;然而查理则不同了,他虽然表面上还挂着微笑,却无时不刻不想一圈砸在那个猪头上。每当他想要切入正题,“胖子”都会极其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到其它地方去。眼看着窗外的朝阳逐渐越过山峦,查理终忍无可忍,一拳砸在木桌上。 “说正事,‘胖子’!”此刻他多么希望罗杰在场——参事总能以他特有的尖酸刻薄令这些家伙长话短说。 “是是是,陛下,原谅我的唠叨,”麦伦嗅到了怒意,知趣地欠身示弱,尽管那张肥脸很难给人以好感,“有个领主,最近被来自北方的一个角斗士给刺杀了。” “他有多少庄园,多大的领地?”查理倒是不在乎那究竟是谁。 “就一个镇,陛下,不过那不是重点。” “所以呢?我的内政大臣?” “重点是他的身份。” “难道有侯爵的领地如此之吗?”查理已经开始着手下一份财政报告,那是“秃顶“塔勃所起草的开支清单。 “他是弗兰克男爵,曾经协助过科林对弗洛伊万的逮捕。”麦伦补充道,“雪恩家族的叛徒。” 查理盯着几项赤字眉头紧皱,应付似的回答道:“啊,是有那么点印象,不过为什么是北方人刺杀的他?” “据探子称,他们还发现了戴莱斯的踪迹,陛下知道的,弗洛伊万的那个戴莱斯。” “依爱卿的意思,侯爵头上又得加一个通敌的罪名咯?”国王嘲笑道,“但我觉得吧,与其把一条死鱼架上断头台,还不如赛进你的嘴巴里。” 麦伦尴尬地搓了搓手,咕哝道:“陛下,但我们至少发现了他女儿的行踪不是吗?我请求派出” 没等他说完,国王便挥手打断:“以人质要挟反而显得我们无能——况且,抓捕弗洛伊万并非你的本职工作吧?在写完没收头衔与封地的文件后,他与你便再无干系了。” “但这么久过去了,军团长那迟迟没有消息”麦伦低眉顺眼,两手相抱,试图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同样提出参与逮捕的朱利安大人也是所以我希望能够” “安心,我亲爱的内务大臣,”你这头蠢猪,大早上浪费这么多时间难道就为了弹劾?人事任命我自有安排,“对于叛国者抓捕一事,我自有安排。倘若你真心实意想要为我效力,就请尽快把皇宫里的人员清单梳理出来,”查理将塔勃的报告摊在桌上,“侍从的数目似乎远大于预期,导致人员方面的开销比预算整整多出了两倍。” 尽管查理说话时和颜悦色,但其背后的杀意还是令麦伦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可能呢,陛下,肯定是塔勃在百忙之中出了点的差错。话说您看……”他随即又扯了些不想干的话题,之后按照礼数,鞠躬告退。要不是临行前两股的一哆嗦出卖了他,这番表演还真可谓天衣无缝。 “都是些蠢猪。”待麦伦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查理一拳擂在桌上,使得边角的墨水瓶都为之一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八章 国王 冬日,王宫后花园早已凋敝,其中心——浩大的灌木迷宫也因疏于修剪而面目全非:放眼望去,尽是荒芜。就连原本肃穆的灌木如今也面露狰狞,茹毛饮血,扭曲了枯黄枝桠,漆黑了锐利荆棘,仿佛要锁住旧主的灵魂。是啊,倘若先王在世,就算荡尽金库也绝不会允许此等荒谬发生,这毕竟是皇家园林!不过如今……正如那腐朽的残骸,旧日已随着他的荣光远去。 此刻,唯有两人情愿在此逗留。 “我就奇怪了,乌松那帮家伙怎么还没有打到洛林来。难不成,陛下与他们私下早就签好了停战协议?”其中一人身着褪色黄罩袍,内穿浅紫背心。不论是在说话,还是在当一名听众,他的双眼总在游离不定,好像担心错过任何蛛丝马迹——这便是军团长科林。 “那感情好,”另一人裹着蓝白二分棉袄,虽年纪轻轻,头发却略显稀疏,脓包满布的脸盘也开始发福。但就算再怎么形秽,他身上那条象征王权的紫色绶带依然光彩夺目,“我也许应该立马让你告老还乡,大逆不道的军团长。” “是嘛,陛下如果这么想……我还真是倍感荣幸呢,”科林笑道,“但倘若,老鼠叼着火跑进了粮仓,你还不至于熟视无睹吧?” 国王轻笑两声,快步向前将背影留给对方,“否则你以为我为何每年都要举行一次演习呢?” “是嘛,颇为奢侈的练兵。”军团长显然不以为意。 “恐怕你早将那些旧部忘记得一干二净罢,”查理耸耸肩,半调侃的语气说道,“真是薄情呐,军团长。” “你是指……”科林跑两步赶上,露出了那张眉头紧蹙的脸。 “你会学会敬仰我的,军团长,”国王得意地翘起嘴唇,“那些士兵,当然不是我们‘故意’不让他们回来的。而是说,他们‘自愿’参与了近年的‘大开荒’。”当然咯,主要目的还是驻军。 “那根本不可能瞒过乌松的探子——显然他们会……”科林虚起双眼,“或者哦我知道了。” 查理点点头,但笑容很快便如同火山岩般凝固起来。因为这个计划早在国内爆发内乱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宣告破产了。尽管正如他所料,乌松按耐不住主动出兵,如今也已跨入大雪原;主动撕毁停战协议的又是谁,其他几个帝国也都看在眼里,只是当下静观二者强弱如何罢。事实上他查理所需做的,无非是挥兵将乌松打回松林,再顺带将大雪原以北的平原纳入版图。 然而……烈胆将军算是一个导火索——不过就算没有她,国内的起义也总会在某个时间点爆发出来。时局所迫,他不得不去处理九龙帮那样日益猖獗的团体,以及弗罗伊万为代表的某些大贵族——纵使伯努安并没有对先王遗嘱表示异议,但这帮野心家却绞尽脑汁在“传统”问题上做文章,而并不认可当下这合理合法的王权。 是啊…按照传统,应当是身为长子的伯努安继承王位。但是所谓“传统”呵,身为篡夺者之子的他谈何去遵循此地的传统?那帮愚蠢的皇族正因坚守可悲的传统才失去所有,难道现在又必须重蹈覆辙?就像父亲那样,不惜令国库赤字也要去经营一个毫无意义的后花园吗? “陛下?难道恶魔又在咬噬你的脚趾?”科林平平淡淡的关切将查理拉回现实。 “啊?也许……”查理一时间语无伦次,不过身为国王,他立马打了圆场,“也许我不该继续占用你处理公务的时间了,军团长。新一轮黎明已然到来。” 科林稍稍扬了扬眉,笑道:“瑟格斯说,‘第七个黎明到来之际,万物将得以救赎。’然而,我们却得自己先保证四肢和脑袋还连接在躯干上,所承诺的救赎才有意义不是吗——但愿届时我们还可以在此处一起散步,呵呵。” 查理还在组织语言,军团长便已转身挥手告别。他忽然感到一丝冒犯,无论是从科林那番论调还是行径——罢,世上总有些能人性格孤僻。换作先王,那种家伙肯定不会受到待见,所以最终留在王宫的就是些要么喜欢溜须拍马,要么胆如鼠的蠢货。查理自继位那天起便立誓要重塑霜雪贵族,然千百年的积淀却往往令人——或者说,足以令国王也捉襟见肘。 当查理来到办公处,只见桌上已摆满了报告,其中还包括数份用白蜡封口的前线战报——白蜡在霜雪帝国象征着厄运。 烈胆将军虽性情残暴,但也曾无数次令乌松的方阵一溃千里,怎么如今……至少也应当有几次胜利才对…… 强稳住战栗的手臂,年轻的国王缓缓拆开信件。随着一行行潦草的字迹过目,他那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松弛下来——之所以用白蜡,并非是烈胆将军战场失利,而是她认为胜利的代价远超预期。书信里详细记载了每场战斗俘虏敌军以及缴获武器的数目,也包括己方军团的伤亡和兵源补充,甚至连她私兵的情况也记录在案。唯一有所缺憾的恐怕就是后勤相关事宜了,烈胆只是提到:“大雪原没有松鸡。” 查理读到这里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为对方的粗枝大叶而担忧:当年那场围城战役,若非父王携两百骑士突袭,向来疏忽补给的烈胆无疑会与上千名手下一起,被活活困死在刚攻下的橡木堡中——因为敌人特地在失守时将所有粮草付之一炬。毫不夸张地讲,直到部队的辎重只剩下两片早餐面包时,她才会想起去附近村庄征收食物。曾在其手下干过一年副官的伯努安亲王对此可深有体会——“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得饿肚子,常常还不得不去食用臭鸡肉和霉掉一半的面包。”那是他的原话。 但一码归一码,论勇猛与果敢,却是无人不对她心存敬意。所以不管是平定内乱还是抵御乌松,查理都对烈胆将军表现出最大的信任。不过嘛凡事皆有个例外,时机未到罢了。 “陛下?”“胖子”麦伦声打搅道。他手上的羊皮纸已经起皱,那兴许是在百无聊赖中揉捏出来的。自从上次开会被责备之后,麦伦在查理面前收敛一点了很多。 “准奏。”查理招招手示意对方坐下,尽管他随即便后悔了。因为麦伦的口气与他那满口烂牙一样令人作呕。 按照他的“惯例”,“胖子”没有开门见山,而是咋咋呼呼抱怨最近的伙食,某些贵族的“不法行径”以及其它一些往往只能在酒店里听到的鸡毛蒜皮,接着又大肆赞美了番国王的美德。这招对弗里德里非常好使,总能解开老国王满脸阴霾;然而查理则不同了,他虽然表面上还挂着微笑,却无时不刻不想一圈砸在那个猪头上。每当他想要切入正题,“胖子”都会极其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到其它地方去。眼看着窗外的朝阳逐渐越过山峦,查理终忍无可忍,一拳砸在木桌上。 “说正事,‘胖子’!”此刻他多么希望罗杰在场——参事总能以他特有的尖酸刻薄令这些家伙长话短说。 “是是是,陛下,原谅我的唠叨,”麦伦嗅到了怒意,知趣地欠身示弱,尽管那张肥脸很难给人以好感,“有个领主,最近被来自北方的一个角斗士给刺杀了。” “他有多少庄园,多大的领地?”查理倒是不在乎那究竟是谁。 “就一个镇,陛下,不过那不是重点。” “所以呢?我的内政大臣?” “重点是他的身份。” “难道有侯爵的领地如此之吗?”查理已经开始着手下一份财政报告,那是“秃顶“塔勃所起草的开支清单。 “他是弗兰克男爵,曾经协助过科林对弗洛伊万的逮捕。”麦伦补充道,“雪恩家族的叛徒。” 查理盯着几项赤字眉头紧皱,应付似的回答道:“啊,是有那么点印象,不过为什么是北方人刺杀的他?” “据探子称,他们还发现了戴莱斯的踪迹,陛下知道的,弗洛伊万的那个戴莱斯。” “依爱卿的意思,侯爵头上又得加一个通敌的罪名咯?”国王嘲笑道,“但我觉得吧,与其把一条死鱼架上断头台,还不如赛进你的嘴巴里。” 麦伦尴尬地搓了搓手,咕哝道:“陛下,但我们至少发现了他女儿的行踪不是吗?我请求派出” 没等他说完,国王便挥手打断:“以人质要挟反而显得我们无能——况且,抓捕弗洛伊万并非你的本职工作吧?在写完没收头衔与封地的文件后,他与你便再无干系了。” “但这么久过去了,军团长那迟迟没有消息”麦伦低眉顺眼,两手相抱,试图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同样提出参与逮捕的朱利安大人也是所以我希望能够” “安心,我亲爱的内务大臣,”你这头蠢猪,大早上浪费这么多时间难道就为了弹劾?人事任命我自有安排,“对于叛国者抓捕一事,我自有安排。倘若你真心实意想要为我效力,就请尽快把皇宫里的人员清单梳理出来,”查理将塔勃的报告摊在桌上,“侍从的数目似乎远大于预期,导致人员方面的开销比预算整整多出了两倍。” 尽管查理说话时和颜悦色,但其背后的杀意还是令麦伦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可能呢,陛下,肯定是塔勃在百忙之中出了点的差错。话说您看……”他随即又扯了些不想干的话题,之后按照礼数,鞠躬告退。要不是临行前两股的一哆嗦出卖了他,这番表演还真可谓天衣无缝。 “都是些蠢猪。”待麦伦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查理一拳擂在桌上,使得边角的墨水瓶都为之一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九章 乔 所谓神恩好似方从那场旧日烈焰中惊醒。修道院已同韦斯特教员一齐化为灰烬,那和蔼的玛莎院长,咕哝不停的麦吉,阴晴不定的杰克,傻乎乎的汤姆,安静的米勒,甚至包括那暴躁而又善良的查尔顿老爷子、异想天开的铁罐头马勒塞尔,那平易近人的弗兰克男爵,还有女仆莫拉,大姐戴莱斯,弗罗伊万大人现唯有神明知道他们如今身处何处。 短短几年,却仿佛比昔日的十几年更为漫长,也更为沧楚。究竟是因为成长的苦涩,还是乱世初露獠牙?倘若没有那场风暴,自己将成为一名仆从,或一名牧师。然而那场烈火燃尽了所有希望,而后,又于灰烬中寻觅出一粒金色的麦芒。纵使身为牧师他远不够虔诚,也未熟背“三十六条”,神依然给予了最大恩泽。那么现在还有什么理由,不将主的教义,将主的福音于世间传播?只是 “喂喂,别成天就在那闭着眼睛祈祷,蛤蟆牧师——愿那蜥蜴谷的恶鬼剁掉你的!”“快刀”伯尼拿着把刀子在乔眼前晃来晃去,不过后者倒是面不改色。因为经过几月相处,乔终于弄明白这算是那臭流氓的日常问候。如果关系不够好,伯尼还懒得搭理呢。 当然咯,正确的回敬方式绝非跪地求饶。尽管在板车上开这种玩笑不太妥当,乔还是轻笑着一把拍向对方手腕上的旧伤。伯尼尖叫着一个机灵差点从光滑的护栏边摔下去,其刀则顺手插在了充满药味儿与腥臭的车板上。 “擦了个去,臭蛤蟆想要杀了大爷我啊!”伯尼惊呼,随即掀开一旁的木桶盖,从中拾出个霉面包,得劲儿往乔脸上糊去。 两位兄弟随即扭打起来,出拳不轻不重,但喧闹声却好似两军交战,搅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学士”科利弗徳老爷子最先开始唠叨,痛斥他俩浪费消炎用的霉面包。但事实上,相比之于另一个重要原料——蜂蜜,这玩意儿永远是充裕的,故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地顶了回去;接着有些腿酸的家伙抱怨他俩浪费休息时间,可坐车这事儿向来都是“轮班”,他俩情愿浪费又有何妨?直到最后“老大”迪恩发话,两个家伙这才安分下来。但不过数分钟,伯尼便为寻觅其遗失的刀而又闹腾得沸反盈天。不过这次乔只是耸耸肩没有参与其中,所以最后在歇脚时被罚砍柴的只有伯尼一人。然出于情谊,乔还是选择与之同甘共苦。 劈开最后一截柴火,乔甩了甩酸痛不已的手臂,佝偻着腰说道:“这让我回想起在修道院里叉粪的日子。” “怎么?他们雇你这样个癞蛤蟆当苦工?”同样疲惫的伯尼将刀扔向柴堆,虚掩着右腕一屁股坐倒在地,也不顾其下微潮的泥土。 “那倒不是,”乔以手中那把磨得锃亮的旧柴刀拄地,稍稍借了些力,“好歹我也当过一年学生。” “嗯?难不成蛤蟆父亲是名富商?”伯尼翻身起立,想拍去屁股上的泥土,不料却弄巧成拙,将一个泥块给拍成了泥饼。见状,他闷哼两声,不在去理会那讨厌污物。 “简直像做梦一样。”乔摇摇头,“两年前我还在给贵族老爷们端茶送水呢,转眼又被某个老骑士强制训练成了同龄人的决斗对象。” “真剑决斗?” “只能说有时候吧,大部分决斗用的都是钝剑,而我一般只有木棍——但是嘛” “嘿,暴打贵族子,真怀念那感觉。”伯尼光是听听就兴奋地比划起来,“然后呢,然后呢?” 乔拔起柴刀,信手挥舞了几下,“后来,后来可能是因为打伤的贵族子弟太多,就干脆被送去学习新教教义了——事实上我在决斗中也没占多少便宜。再然后无非就是国王的驱逐令什么的,你应该听老大说过了吧?” 伯尼上前顶了顶乔的胸膛,笑道:“好家伙,看来哥俩还有那么几分相似啊。当年啊,老哥我也是因为那该死的皇帝——不过是卡帕斯陛下”接着他又讲了许多乔所陌生的名字与事件,弄得人一头雾水。可他的语气,就好像这些事儿理所当然应当为所有人熟知似的。伯尼自称当年他殴打过两个贵族子弟——在其故乡,这可是掉脑袋的重罪。所以他开始逃啊,逃啊。只要越过国界,那帮追兵就束手无策了。因而他借助南地亚龙栖息的那处山脉,与两国边防军士斗智斗勇,终于来到霜雪帝国。 尽管这故事十分可疑——假使跨越国境这么容易,为何那些赏金猎人不能够跨境将他抓回去呢?只是出于对尊重,乔没有当面提出来。原本两人还能多唠几句,但造饭的兄弟已如催债般向他俩索要柴火了,所以也只好作罢。 营火正为旺盛,待掩埋好食物残渣,“老大”迪恩便安排起明日入城的相关事宜来。文件自不多说,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已拿下了医师证明,入城申请也在晚饭前得到答复——事实上这座城市并不位列原定计划当中,之所以造访,全权因为城主的强硬要求——也许称之为“命令”更为恰当。至于守卫那,钱塞得倒也不少,但谨慎起见,迪恩先抽调了六人分为三组进城探探风向。按照惯例,乔与伯尼被分为一组,其主要任务仅仅是卖药。 打理好行装,次日清晨他俩便带着一大筐药材走进了城。兴许是那堆外行眼中的杂草着实不起眼,卫兵并没有作多为难。在街道落脚之后,不必叫卖,只消展开“金色麦芒”的黄旗,陆陆续续便有些市民前来询问药品种类与价目。托福于那面旗帜,一天下来可谓收入喜人。不过对本地商人来讲,金色麦芒的行径无异于把手伸进他们的钱包。日暮西山,眼看行人逐渐稀少,伯尼遂半卷旗帜,开始细数今日收成;乔则负责将剩余的药品心分袋再装回大筐里。 “卖掉半,六百卢兹,”伯尼眉头微蹙,“还算凑合,尽管除去成本也没有赚回来多少。” 乔一面将袋扎口一面回应道:“大头本来就不在我们这,也不知道他们”忽然,他两眼发直僵在了原地。 迅速逼近的马蹄声便已经令乔不寒而栗,而当他看清巡游队的标志时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 “怎么搞的,在这里也有巡游队?”伯尼瞧了瞧对方的制服,然后面带微笑,朝着队长微微颔首,“长官?” “东西留下,”对方倒是开门见山,“你们涉嫌违章经营,按照亲王大人的律令,没收所有货物。” 亲王?难道说在当下屈指可数的亲王里,会在城中布置巡游队的恐怕只有伯努安了——一个以性情残暴著称的贵人。天知道这位臭名远扬的亲王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要“邀请”他们,说不定眼下这帮巡游队员就正在执行他的意志。乔早已自乱阵脚,不过伯尼倒还游刃有余地与之周旋起来。他出示了各种证件,奉承的话也说了不少,最终却只是换来对方这样一番说辞: “你折腾也没用,反正这些东西你们今天是拿不走了。晚上也没空处理你们,趁着城门还没关赶紧滚蛋——我倒也不介意‘请’你俩明天午时去总部坐坐。” 随后两人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剩下的药材被绑上马背,接着一溜烟消失在夜色当中。 直到伯尼开始猛敲他脑袋时乔才回过神来。 “我们恐怕得赶紧了,城门快关了吧?” “蛤蟆牧师,你该不会只有蛤蟆智力吧?”伯尼迈步以膝轻顶对方的屁股,“我们呐,就应该找个便宜的地儿睡到明天正午,然后去他们的总部坐坐。” “别人分明都已经放我们一马了,又何必要自寻死路呢?” 伯尼笑了笑,拍拍乔的肩膀,“果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子。你有想过为什么是明天中午吗?” 乔摇摇头。 “想必你也没注意到他说,‘这东西你们今天是拿不走了’吧。” 乔依旧一脸茫然。 “今天拿不走,不代表明天没商量吧?至于时间,人已经说了是午时嘛。就算你觉得再怎么不济,咱钱不还攥在自己手里吗?有时候啊,就是一顿酒解决的事儿。我们走吧?” 寻觅下榻之处时,伯尼哼着曲,舞枪般把弄着旗帜,却一个不留神甩在石墙上折断了杆。 真的没问题吗乔在默默捡起那截断掉的木杆,却是一刻钟也不愿意在此处多作停留——他讨厌巡游队。 拂晓,乔感觉再难休憩,于地铺上辗转反侧几次后决定起来走走。他活动活动了僵硬的肩,只觉浑身不适——四下湿漉漉的稻草使劲儿将霉臭味往鼻孔里灌,冬日里仍然活跃的几只跳蚤臭虫还在其脚踝处留下了点“纪念”。 一阵阴冷的寒风令乔瑟瑟发抖,几经酝酿后终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大喷嚏。此举惊得那匹与他们共眠的老马猛然昂首,扑闪扑闪双耳,用它那混浊的眼睛惊恐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也罢,牲口棚就牲口棚吧,毕竟主人家也只是象征性地一人收了一个卢兹。 乔倒不怎么关心能否拿回那筐药材。关键在于,此番自投罗,那帮巡游队还能让他们全身而退吗?恐怕这会儿另外两组已经安然回到老大身边了吧?啊昨天就该坚持出城的,哪怕只有他一人能够离开这鬼地方 不过后悔也没用。抓住下一次机会吧,如果可能的话。乔闭上眼于心中默念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四十九章 乔 所谓神恩好似方从那场旧日烈焰中惊醒。修道院已同韦斯特教员一齐化为灰烬,那和蔼的玛莎院长,咕哝不停的麦吉,阴晴不定的杰克,傻乎乎的汤姆,安静的米勒,甚至包括那暴躁而又善良的查尔顿老爷子、异想天开的铁罐头马勒塞尔,那平易近人的弗兰克男爵,还有女仆莫拉,大姐戴莱斯,弗罗伊万大人现唯有神明知道他们如今身处何处。 短短几年,却仿佛比昔日的十几年更为漫长,也更为沧楚。究竟是因为成长的苦涩,还是乱世初露獠牙?倘若没有那场风暴,自己将成为一名仆从,或一名牧师。然而那场烈火燃尽了所有希望,而后,又于灰烬中寻觅出一粒金色的麦芒。纵使身为牧师他远不够虔诚,也未熟背“三十六条”,神依然给予了最大恩泽。那么现在还有什么理由,不将主的教义,将主的福音于世间传播?只是 “喂喂,别成天就在那闭着眼睛祈祷,蛤蟆牧师——愿那蜥蜴谷的恶鬼剁掉你的!”“快刀”伯尼拿着把刀子在乔眼前晃来晃去,不过后者倒是面不改色。因为经过几月相处,乔终于弄明白这算是那臭流氓的日常问候。如果关系不够好,伯尼还懒得搭理呢。 当然咯,正确的回敬方式绝非跪地求饶。尽管在板车上开这种玩笑不太妥当,乔还是轻笑着一把拍向对方手腕上的旧伤。伯尼尖叫着一个机灵差点从光滑的护栏边摔下去,其刀则顺手插在了充满药味儿与腥臭的车板上。 “擦了个去,臭蛤蟆想要杀了大爷我啊!”伯尼惊呼,随即掀开一旁的木桶盖,从中拾出个霉面包,得劲儿往乔脸上糊去。 两位兄弟随即扭打起来,出拳不轻不重,但喧闹声却好似两军交战,搅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学士”科利弗徳老爷子最先开始唠叨,痛斥他俩浪费消炎用的霉面包。但事实上,相比之于另一个重要原料——蜂蜜,这玩意儿永远是充裕的,故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地顶了回去;接着有些腿酸的家伙抱怨他俩浪费休息时间,可坐车这事儿向来都是“轮班”,他俩情愿浪费又有何妨?直到最后“老大”迪恩发话,两个家伙这才安分下来。但不过数分钟,伯尼便为寻觅其遗失的刀而又闹腾得沸反盈天。不过这次乔只是耸耸肩没有参与其中,所以最后在歇脚时被罚砍柴的只有伯尼一人。然出于情谊,乔还是选择与之同甘共苦。 劈开最后一截柴火,乔甩了甩酸痛不已的手臂,佝偻着腰说道:“这让我回想起在修道院里叉粪的日子。” “怎么?他们雇你这样个癞蛤蟆当苦工?”同样疲惫的伯尼将刀扔向柴堆,虚掩着右腕一屁股坐倒在地,也不顾其下微潮的泥土。 “那倒不是,”乔以手中那把磨得锃亮的旧柴刀拄地,稍稍借了些力,“好歹我也当过一年学生。” “嗯?难不成蛤蟆父亲是名富商?”伯尼翻身起立,想拍去屁股上的泥土,不料却弄巧成拙,将一个泥块给拍成了泥饼。见状,他闷哼两声,不在去理会那讨厌污物。 “简直像做梦一样。”乔摇摇头,“两年前我还在给贵族老爷们端茶送水呢,转眼又被某个老骑士强制训练成了同龄人的决斗对象。” “真剑决斗?” “只能说有时候吧,大部分决斗用的都是钝剑,而我一般只有木棍——但是嘛” “嘿,暴打贵族子,真怀念那感觉。”伯尼光是听听就兴奋地比划起来,“然后呢,然后呢?” 乔拔起柴刀,信手挥舞了几下,“后来,后来可能是因为打伤的贵族子弟太多,就干脆被送去学习新教教义了——事实上我在决斗中也没占多少便宜。再然后无非就是国王的驱逐令什么的,你应该听老大说过了吧?” 伯尼上前顶了顶乔的胸膛,笑道:“好家伙,看来哥俩还有那么几分相似啊。当年啊,老哥我也是因为那该死的皇帝——不过是卡帕斯陛下”接着他又讲了许多乔所陌生的名字与事件,弄得人一头雾水。可他的语气,就好像这些事儿理所当然应当为所有人熟知似的。伯尼自称当年他殴打过两个贵族子弟——在其故乡,这可是掉脑袋的重罪。所以他开始逃啊,逃啊。只要越过国界,那帮追兵就束手无策了。因而他借助南地亚龙栖息的那处山脉,与两国边防军士斗智斗勇,终于来到霜雪帝国。 尽管这故事十分可疑——假使跨越国境这么容易,为何那些赏金猎人不能够跨境将他抓回去呢?只是出于对尊重,乔没有当面提出来。原本两人还能多唠几句,但造饭的兄弟已如催债般向他俩索要柴火了,所以也只好作罢。 营火正为旺盛,待掩埋好食物残渣,“老大”迪恩便安排起明日入城的相关事宜来。文件自不多说,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已拿下了医师证明,入城申请也在晚饭前得到答复——事实上这座城市并不位列原定计划当中,之所以造访,全权因为城主的强硬要求——也许称之为“命令”更为恰当。至于守卫那,钱塞得倒也不少,但谨慎起见,迪恩先抽调了六人分为三组进城探探风向。按照惯例,乔与伯尼被分为一组,其主要任务仅仅是卖药。 打理好行装,次日清晨他俩便带着一大筐药材走进了城。兴许是那堆外行眼中的杂草着实不起眼,卫兵并没有作多为难。在街道落脚之后,不必叫卖,只消展开“金色麦芒”的黄旗,陆陆续续便有些市民前来询问药品种类与价目。托福于那面旗帜,一天下来可谓收入喜人。不过对本地商人来讲,金色麦芒的行径无异于把手伸进他们的钱包。日暮西山,眼看行人逐渐稀少,伯尼遂半卷旗帜,开始细数今日收成;乔则负责将剩余的药品心分袋再装回大筐里。 “卖掉半,六百卢兹,”伯尼眉头微蹙,“还算凑合,尽管除去成本也没有赚回来多少。” 乔一面将袋扎口一面回应道:“大头本来就不在我们这,也不知道他们”忽然,他两眼发直僵在了原地。 迅速逼近的马蹄声便已经令乔不寒而栗,而当他看清巡游队的标志时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 “怎么搞的,在这里也有巡游队?”伯尼瞧了瞧对方的制服,然后面带微笑,朝着队长微微颔首,“长官?” “东西留下,”对方倒是开门见山,“你们涉嫌违章经营,按照亲王大人的律令,没收所有货物。” 亲王?难道说在当下屈指可数的亲王里,会在城中布置巡游队的恐怕只有伯努安了——一个以性情残暴著称的贵人。天知道这位臭名远扬的亲王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要“邀请”他们,说不定眼下这帮巡游队员就正在执行他的意志。乔早已自乱阵脚,不过伯尼倒还游刃有余地与之周旋起来。他出示了各种证件,奉承的话也说了不少,最终却只是换来对方这样一番说辞: “你折腾也没用,反正这些东西你们今天是拿不走了。晚上也没空处理你们,趁着城门还没关赶紧滚蛋——我倒也不介意‘请’你俩明天午时去总部坐坐。” 随后两人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剩下的药材被绑上马背,接着一溜烟消失在夜色当中。 直到伯尼开始猛敲他脑袋时乔才回过神来。 “我们恐怕得赶紧了,城门快关了吧?” “蛤蟆牧师,你该不会只有蛤蟆智力吧?”伯尼迈步以膝轻顶对方的屁股,“我们呐,就应该找个便宜的地儿睡到明天正午,然后去他们的总部坐坐。” “别人分明都已经放我们一马了,又何必要自寻死路呢?” 伯尼笑了笑,拍拍乔的肩膀,“果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子。你有想过为什么是明天中午吗?” 乔摇摇头。 “想必你也没注意到他说,‘这东西你们今天是拿不走了’吧。” 乔依旧一脸茫然。 “今天拿不走,不代表明天没商量吧?至于时间,人已经说了是午时嘛。就算你觉得再怎么不济,咱钱不还攥在自己手里吗?有时候啊,就是一顿酒解决的事儿。我们走吧?” 寻觅下榻之处时,伯尼哼着曲,舞枪般把弄着旗帜,却一个不留神甩在石墙上折断了杆。 真的没问题吗乔在默默捡起那截断掉的木杆,却是一刻钟也不愿意在此处多作停留——他讨厌巡游队。 拂晓,乔感觉再难休憩,于地铺上辗转反侧几次后决定起来走走。他活动活动了僵硬的肩,只觉浑身不适——四下湿漉漉的稻草使劲儿将霉臭味往鼻孔里灌,冬日里仍然活跃的几只跳蚤臭虫还在其脚踝处留下了点“纪念”。 一阵阴冷的寒风令乔瑟瑟发抖,几经酝酿后终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大喷嚏。此举惊得那匹与他们共眠的老马猛然昂首,扑闪扑闪双耳,用它那混浊的眼睛惊恐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也罢,牲口棚就牲口棚吧,毕竟主人家也只是象征性地一人收了一个卢兹。 乔倒不怎么关心能否拿回那筐药材。关键在于,此番自投罗,那帮巡游队还能让他们全身而退吗?恐怕这会儿另外两组已经安然回到老大身边了吧?啊昨天就该坚持出城的,哪怕只有他一人能够离开这鬼地方 不过后悔也没用。抓住下一次机会吧,如果可能的话。乔闭上眼于心中默念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五十章 佣兵 大雪原的夜显得过分空旷了——放眼望去,那延绵至天边之后的白色沙漠没有一棵像样的树木,冷风鼓起时也听不见风松林“呜呜”的回应。致使他始终感觉再往前一步,天边就会冲出上百骑铁浮图,将他们的身躯连同这营地一齐撕成碎片。 他是一个正值壮年的克拉布亚龙,拥有着一身坚硬的灰鳞,一条强韧有力的尾巴以及还算结实的臂膀。其脖颈后密密的棘沿着脊柱一直延续到尾尖,那正是充满活力的象征。他不喜欢这里,尽管他明白,这里,比起故乡要富饶得多——踏破白雪,就不难找到那些根茎作物,因而灰羊们再无需饲主额外喂食;这里的河流乍看与故乡无异,但只需破开河面那层薄冰,便可以发现其下鲜美的肥鱼。阿瓦尼的残酷似乎也并没有妨碍到此地作物开花结果,在未经铁蹄蹂躏的土地上常能发现几朵鲜红或蜡黄的花,那沁人的清香令蜜糖也黯然失色。很难想象,世间竟然存在这么一个地方,甚至能够使得它所养育的居民在严冬大快朵颐也难怪 也许这因该被称作侵略,不过跟他一介佣兵又有何干系呢?只要女王情愿将钱砸在他们身上。战事一响,他们才能每天喝上烧酒,才能时不时地掠夺两个村庄,把肚子吃得快要撑开铠甲,才能围在篝火旁与那么多同乡聊聊天。很久,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那么多克拉布亚龙了:当他们整个佣兵团列好阵型,一眼望去那五花八门的铁甲甚至都看不到头——尽管其中夹杂着不少人类,但这副场面足以令不少老龙忍不住滚烫的泪水——在大雪原,寒风并不会令他们的泪在眼眶边就凝固起来。这已经是一种莫大的仁慈,尽管那些原住民感受不到就是了。 在临时营地里,有的佣兵挤在臭气熏天而又摇摇欲坠的毛皮帐篷里吃着肉干,有的则熟练地在操作台上打磨着自己的武器,还有两个人类费力地刨出草根去喂养他们那娇生惯养的马匹。相反,亚龙的灰羊正在他们跟前大嚼自己寻觅来的草根。 他忽然感到尾部有些异样,就下意识地挥动着粗尾对其猛抽而去。倘若是哪个愚蠢的人类,也活该让他残废一只手长长记性——那些猴子总是对他们所没有的尾巴十分好奇。 “叮”鳞片撞击在金属上的声音格外清脆,就像是敲在故乡的某种传统乐器之上。不过在克拉布最后的帝国没落以后,也没有多少亚龙记得该怎么演奏了。没有传来人类的惨叫,相反,那只手又开始无法无天地骚扰他的尾巴,这是一头成年亚龙所无法忍受的。于是他抽出短剑,转身的一刹那间毫不留情地向对方刺去。然而,本应命中咽喉的轻薄短剑却由于二者悬殊的身高差而碰上了胸部最为厚实的钢板,连可怜的刮痕都没有留下。 “嗯?其实你早该如此,阿拉里克,”后者拍了拍被短剑刺过的胸膛,摘下半掩着的黑色覆面盔,其身后的两把大剑以及腰际的手半剑叮当作响,“动作很快,不过下次可得看准了再下手。” “队长大人,我”亚龙一时语塞。他立马收好短剑,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别碾死了脚下的草,灰羊还得靠它们填饱肚子呢,”对方笑道,耳鳍微微上下扑闪,“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公的话,我可以脱下板甲再跟你来一场。” “不不不,队长大人,那只是意外——我以为是哪个‘猴子’” “你说他们是‘猴子’?可我们究竟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队长的神色忽然黯淡下去,尾巴卷成一团。他低下头,缓缓戴回头盔,“正是这些不长鳞的人类攻陷了我们曾经的国都不是吗?”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如果当时的王朝没有那么腐败要说功绩的话,您之前不还一剑将一个‘猴子’骑士砍成了两截吗,队长?‘碎心者’费尔根的名号曾令多少人类闻风丧胆。” “是啊,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何必再去提那令人悲伤的荣誉呢?”隔着覆面盔,阿拉里克无法洞悉队长的神色,只能看见他抬起脑袋,“说到底,你们背上的棘还是太多了——不过年轻总归是好事儿,特别是对于你们在松林里长大的这一辈来讲。因为年纪越大,所害怕失去的也就越多,而阿瓦尼总会拿走那些她认为应当属于她的东西;当然咯,这其中也包括我的荣耀。” “队长?” “但或许在烽火飘摇的年代,荣誉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看看那霜雪帝国的‘烈胆’将军,当年她就是一介普普通通的下级军士长,跟我一样,连决死队的门槛都跨不进嘞;后来呢,她背叛帝国,协助人类皇帝攻破了首都,也因此谋得个爵位。然后又在那场内战中亲手弑杀授予其爵位的雪啸国王,助伪帝建立了霜雪帝国。” “可耻的叛徒,居然还是连续两次。”阿拉里克附和道。 “对啊,叛徒,这点我永远无法原谅她。但任谁处在那样一个境地,恐怕都会作出同样的抉择吧?”费尔根暗自叹息,“古帝国的荣光只归于雄性。她即使奋战到鲜血淌过膝盖,即使斩杀的敌人要用几个钟头才能数清,即使无数次创造出我军的突破口,即使后来为了帝国主动放弃我们的孩子,也无人为她谱写过,哪怕一首歌谣。她优秀的头脑胜过绝大多数谋士,她的武艺能够与决死队比肩,她唉,如果她没有那样卓越的天赋,只是平平淡淡地做一名妻子,也不至于招来如此多的不公;但倘若真是如此,放下武器的剑圣也只能做一介凡夫俗子罢了可怜的艾达克鲁班。” “好奇怪的名字。”年轻的亚龙未曾想过,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队长也会有如此唠叨的时候。听他方才这番言论,恐怕之前和那“烈胆”将军关系不一般吧。是他的妻子?抑或是朋友? “嗯?我提到了她的名字?请你务必忘记那回事儿,毕竟我向熔岩起过誓。” “那如果您现在遇见她” “当然是砍下她的脑袋,”费尔根语速如连珠炮弹一样,就好像已经在心中已经重复过上万次,“我说过,在这事情上我永远无法原谅她——啊,我们是怎么跑题的呢?”找了个唐突的理由,队长试图岔开话题,“说到‘荣耀’,不久前我不就被一个老头弄得颜面尽失吗?” “队长你这可就是在说笑了,他不过夹着尾巴溜掉了而已。” “是吗?如果你真觉得我之前说‘赶尽杀绝’仅仅为了娱乐的话,不妨想想——” 没等他说完,一梯队的营区中便吹响了遇袭的号角,那沉闷而悠扬的声音令所有佣兵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务,各自穿盔戴甲准备战斗。当然,即使在这紧要关头那些“猴子”依旧不紧不慢,完全成为了累赘;甚至当阿拉里克戴好头盔,拾起阔剑时,还有两个人在大嚼肉干。 “你们这些‘猴子’,动作给我麻溜点!浑蛋!”他难掩心中的怒火,握住剑柄的手颤抖不已。倘若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恐怕就得有个家伙身首异处。 “看吧,该死的农民又来了。”费尔根摇摇头,便只身前去支援。阿拉里克倒是希望能够尾随队长而去,无奈他的队还没有准备好。啊,他不免开始怀念起自己身为一名普通战士的时光——那时候只需一声怒吼,然后挥把敌人全部剁成碎片就行了。 他不明白,那帮农民为何如此执着,为何不顾压倒性的差距依然要与他们作对,为何又要偏偏选择这种不入流的下贱方式。他们既然有这个胆量,为何不站出来正面交锋?只要努力战斗了,就算落败,就算投降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非得隔三岔五地来次偷袭,然后又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回雪山这次也不出所料,在支援赶到前,那帮农民的队伍便已然溃不成军,换句话说,佣兵们以付出两名伤员的代价成功击溃了两倍于他们的敌人。尽管这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毕竟对方的武器仍然是可笑的镰刀、耙子等稍作加工的农具。对于其他赶来支援的梯队来讲,不过又是虚惊一场,大家抱怨几声后就陆陆续续地散了,也没有人愿意去负担那两个被农民弄伤的白痴——他们分明穿着链甲居然还被那样劣质的武器所伤,现在居然还有颜面躺在墙角呻吟。要不是看在是队长下令给那俩治疗,他恐怕得上去两剑了解了这两个家伙。 “好在除了我还有人愿意多研究研究,”费尔根转过身来微笑道,“很奇怪不是吗?” “是啊。”我们佣兵团里居然存在那么蠢的家伙。 “草叉磨锋利了些,但倘若交给一个仅仅凭借好运的农民,依然不可能连续洞穿两套链甲,”一边说,队长一边漫不经心地拿草叉戳着自己的掌心,“一定是那天逃走的溃军。” “怎么可能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们根本不可能达到眼下的规模——有没有十个人都很难说。 “他们居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训练出这种水平来,也难怪我们从前会吃败仗。”费尔根叹息。的确,无论何地的亚龙,虽然拥有远超于人类的寿命,但至少需要一年以上的训练时间才能掌握某种武器的运用。不过颇为可笑的是,生于火山附近的克拉布亚龙天生就知道该如何使用铁匠的锻造锤,就像南地亚龙天生就精通算术一样。倘若说他们是为锻造而生的种族,那么人类显然就是为杀戮和战争而生的败类。只是时至今日,天下乌鸦一般黑,连嗤笑的理由也失去了。毕竟,现在大多数亚龙都在人类的圈子里长大,就连异种之间的混血儿也不再那么少见。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两者之间佣兵队长摇摇头,对于此生无法目睹的事,还是不要去幻想为好。 那么,明天该向哪里进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五十章 佣兵 大雪原的夜显得过分空旷了——放眼望去,那延绵至天边之后的白色沙漠没有一棵像样的树木,冷风鼓起时也听不见风松林“呜呜”的回应。致使他始终感觉再往前一步,天边就会冲出上百骑铁浮图,将他们的身躯连同这营地一齐撕成碎片。 他是一个正值壮年的克拉布亚龙,拥有着一身坚硬的灰鳞,一条强韧有力的尾巴以及还算结实的臂膀。其脖颈后密密的棘沿着脊柱一直延续到尾尖,那正是充满活力的象征。他不喜欢这里,尽管他明白,这里,比起故乡要富饶得多——踏破白雪,就不难找到那些根茎作物,因而灰羊们再无需饲主额外喂食;这里的河流乍看与故乡无异,但只需破开河面那层薄冰,便可以发现其下鲜美的肥鱼。阿瓦尼的残酷似乎也并没有妨碍到此地作物开花结果,在未经铁蹄蹂躏的土地上常能发现几朵鲜红或蜡黄的花,那沁人的清香令蜜糖也黯然失色。很难想象,世间竟然存在这么一个地方,甚至能够使得它所养育的居民在严冬大快朵颐也难怪 也许这因该被称作侵略,不过跟他一介佣兵又有何干系呢?只要女王情愿将钱砸在他们身上。战事一响,他们才能每天喝上烧酒,才能时不时地掠夺两个村庄,把肚子吃得快要撑开铠甲,才能围在篝火旁与那么多同乡聊聊天。很久,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那么多克拉布亚龙了:当他们整个佣兵团列好阵型,一眼望去那五花八门的铁甲甚至都看不到头——尽管其中夹杂着不少人类,但这副场面足以令不少老龙忍不住滚烫的泪水——在大雪原,寒风并不会令他们的泪在眼眶边就凝固起来。这已经是一种莫大的仁慈,尽管那些原住民感受不到就是了。 在临时营地里,有的佣兵挤在臭气熏天而又摇摇欲坠的毛皮帐篷里吃着肉干,有的则熟练地在操作台上打磨着自己的武器,还有两个人类费力地刨出草根去喂养他们那娇生惯养的马匹。相反,亚龙的灰羊正在他们跟前大嚼自己寻觅来的草根。 他忽然感到尾部有些异样,就下意识地挥动着粗尾对其猛抽而去。倘若是哪个愚蠢的人类,也活该让他残废一只手长长记性——那些猴子总是对他们所没有的尾巴十分好奇。 “叮”鳞片撞击在金属上的声音格外清脆,就像是敲在故乡的某种传统乐器之上。不过在克拉布最后的帝国没落以后,也没有多少亚龙记得该怎么演奏了。没有传来人类的惨叫,相反,那只手又开始无法无天地骚扰他的尾巴,这是一头成年亚龙所无法忍受的。于是他抽出短剑,转身的一刹那间毫不留情地向对方刺去。然而,本应命中咽喉的轻薄短剑却由于二者悬殊的身高差而碰上了胸部最为厚实的钢板,连可怜的刮痕都没有留下。 “嗯?其实你早该如此,阿拉里克,”后者拍了拍被短剑刺过的胸膛,摘下半掩着的黑色覆面盔,其身后的两把大剑以及腰际的手半剑叮当作响,“动作很快,不过下次可得看准了再下手。” “队长大人,我”亚龙一时语塞。他立马收好短剑,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别碾死了脚下的草,灰羊还得靠它们填饱肚子呢,”对方笑道,耳鳍微微上下扑闪,“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公的话,我可以脱下板甲再跟你来一场。” “不不不,队长大人,那只是意外——我以为是哪个‘猴子’” “你说他们是‘猴子’?可我们究竟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队长的神色忽然黯淡下去,尾巴卷成一团。他低下头,缓缓戴回头盔,“正是这些不长鳞的人类攻陷了我们曾经的国都不是吗?”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如果当时的王朝没有那么腐败要说功绩的话,您之前不还一剑将一个‘猴子’骑士砍成了两截吗,队长?‘碎心者’费尔根的名号曾令多少人类闻风丧胆。” “是啊,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何必再去提那令人悲伤的荣誉呢?”隔着覆面盔,阿拉里克无法洞悉队长的神色,只能看见他抬起脑袋,“说到底,你们背上的棘还是太多了——不过年轻总归是好事儿,特别是对于你们在松林里长大的这一辈来讲。因为年纪越大,所害怕失去的也就越多,而阿瓦尼总会拿走那些她认为应当属于她的东西;当然咯,这其中也包括我的荣耀。” “队长?” “但或许在烽火飘摇的年代,荣誉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看看那霜雪帝国的‘烈胆’将军,当年她就是一介普普通通的下级军士长,跟我一样,连决死队的门槛都跨不进嘞;后来呢,她背叛帝国,协助人类皇帝攻破了首都,也因此谋得个爵位。然后又在那场内战中亲手弑杀授予其爵位的雪啸国王,助伪帝建立了霜雪帝国。” “可耻的叛徒,居然还是连续两次。”阿拉里克附和道。 “对啊,叛徒,这点我永远无法原谅她。但任谁处在那样一个境地,恐怕都会作出同样的抉择吧?”费尔根暗自叹息,“古帝国的荣光只归于雄性。她即使奋战到鲜血淌过膝盖,即使斩杀的敌人要用几个钟头才能数清,即使无数次创造出我军的突破口,即使后来为了帝国主动放弃我们的孩子,也无人为她谱写过,哪怕一首歌谣。她优秀的头脑胜过绝大多数谋士,她的武艺能够与决死队比肩,她唉,如果她没有那样卓越的天赋,只是平平淡淡地做一名妻子,也不至于招来如此多的不公;但倘若真是如此,放下武器的剑圣也只能做一介凡夫俗子罢了可怜的艾达克鲁班。” “好奇怪的名字。”年轻的亚龙未曾想过,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队长也会有如此唠叨的时候。听他方才这番言论,恐怕之前和那“烈胆”将军关系不一般吧。是他的妻子?抑或是朋友? “嗯?我提到了她的名字?请你务必忘记那回事儿,毕竟我向熔岩起过誓。” “那如果您现在遇见她” “当然是砍下她的脑袋,”费尔根语速如连珠炮弹一样,就好像已经在心中已经重复过上万次,“我说过,在这事情上我永远无法原谅她——啊,我们是怎么跑题的呢?”找了个唐突的理由,队长试图岔开话题,“说到‘荣耀’,不久前我不就被一个老头弄得颜面尽失吗?” “队长你这可就是在说笑了,他不过夹着尾巴溜掉了而已。” “是吗?如果你真觉得我之前说‘赶尽杀绝’仅仅为了娱乐的话,不妨想想——” 没等他说完,一梯队的营区中便吹响了遇袭的号角,那沉闷而悠扬的声音令所有佣兵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务,各自穿盔戴甲准备战斗。当然,即使在这紧要关头那些“猴子”依旧不紧不慢,完全成为了累赘;甚至当阿拉里克戴好头盔,拾起阔剑时,还有两个人在大嚼肉干。 “你们这些‘猴子’,动作给我麻溜点!浑蛋!”他难掩心中的怒火,握住剑柄的手颤抖不已。倘若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恐怕就得有个家伙身首异处。 “看吧,该死的农民又来了。”费尔根摇摇头,便只身前去支援。阿拉里克倒是希望能够尾随队长而去,无奈他的队还没有准备好。啊,他不免开始怀念起自己身为一名普通战士的时光——那时候只需一声怒吼,然后挥把敌人全部剁成碎片就行了。 他不明白,那帮农民为何如此执着,为何不顾压倒性的差距依然要与他们作对,为何又要偏偏选择这种不入流的下贱方式。他们既然有这个胆量,为何不站出来正面交锋?只要努力战斗了,就算落败,就算投降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非得隔三岔五地来次偷袭,然后又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回雪山这次也不出所料,在支援赶到前,那帮农民的队伍便已然溃不成军,换句话说,佣兵们以付出两名伤员的代价成功击溃了两倍于他们的敌人。尽管这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毕竟对方的武器仍然是可笑的镰刀、耙子等稍作加工的农具。对于其他赶来支援的梯队来讲,不过又是虚惊一场,大家抱怨几声后就陆陆续续地散了,也没有人愿意去负担那两个被农民弄伤的白痴——他们分明穿着链甲居然还被那样劣质的武器所伤,现在居然还有颜面躺在墙角呻吟。要不是看在是队长下令给那俩治疗,他恐怕得上去两剑了解了这两个家伙。 “好在除了我还有人愿意多研究研究,”费尔根转过身来微笑道,“很奇怪不是吗?” “是啊。”我们佣兵团里居然存在那么蠢的家伙。 “草叉磨锋利了些,但倘若交给一个仅仅凭借好运的农民,依然不可能连续洞穿两套链甲,”一边说,队长一边漫不经心地拿草叉戳着自己的掌心,“一定是那天逃走的溃军。” “怎么可能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们根本不可能达到眼下的规模——有没有十个人都很难说。 “他们居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训练出这种水平来,也难怪我们从前会吃败仗。”费尔根叹息。的确,无论何地的亚龙,虽然拥有远超于人类的寿命,但至少需要一年以上的训练时间才能掌握某种武器的运用。不过颇为可笑的是,生于火山附近的克拉布亚龙天生就知道该如何使用铁匠的锻造锤,就像南地亚龙天生就精通算术一样。倘若说他们是为锻造而生的种族,那么人类显然就是为杀戮和战争而生的败类。只是时至今日,天下乌鸦一般黑,连嗤笑的理由也失去了。毕竟,现在大多数亚龙都在人类的圈子里长大,就连异种之间的混血儿也不再那么少见。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两者之间佣兵队长摇摇头,对于此生无法目睹的事,还是不要去幻想为好。 那么,明天该向哪里进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五十一章 亲王 “还有疑问?”身着便服的伯努安亲王翘着腿挑了挑眉。即使相隔数十步,也能感受到时光在那套棉衣所留下的痕迹。 “可是陛下,此事有损您的荣誉;还是以老夫的名义去做吧。”一位七旬老者毕恭毕敬地单膝下跪,其紫袍上无数的金银装饰随之叮当作响,脖颈上好几个纯金勋章坠落在地发出“咚咚”的闷响。尽管年事已高,他依然拥有一头黑发,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则燃烧着一种可怕的炽热。 “难道你需要我将命令重复两遍来体现对我的忠诚吗?”亲王起身,快步走到老者跟前,“如果所有恶名都交给别人承担,那为何不将自己的功名与财富也一并赋予呢?一味逃避的王又如何能为他的王权而战?” “是的,陛下,唯有您才配做霜雪帝国真正的国王,现坐在王座之上的不过是个跳梁丑而已。” 伯努安脸色陡然一变,差点就要一耳光扇在那位老者的脸上。他强压怒气,蹲下来死死盯着对方的双眼,“你难道希望重蹈弗洛伊万的覆辙吗,老家伙!就算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查理那混蛋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况且——就算要夺回我应有的权力也是我的私事,不需要别人来帮忙,”亲王的情绪已然平复,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你们在其中更是无利可图。起来吧。还有疑问?” “陛下,老夫为您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履行身为贵族的义务,没有想过——” “——还,有,疑问?”伯努安不容置喙的语气显然不是在发问,“无论如何,抵御外敌才是当下要务。我可忍不了让那帮乌松孙子在我们的王座上耀武扬威。倒是,我不建议你参加此次行动,为了你的清誉。” “既然陛下有如此觉悟,还请务必玷污老夫‘棱岩堡公爵’的名声。”老者站了起来,他甚至比眼前魁梧的亲王还要高出半个头。 “说来名声,哼,留给后世的骂名跟现在的我又何干?你说呢,公爵?” “谨听陛下吩咐。” “私下里就用不着那些繁文缛节了,就说你想要说的话,”亲王会心一笑,拍拍老者的胸膛,“我们走。” 不难发现,老者走路时明显的罗圈腿——那是常年骑马落下的病症,他大腿内侧还生出不少硬块,现在根本就上不了马鞍。 之后,本打算离开这座城市的“金色麦芒”就遭遇到了这样一帮全副武装的“劫匪”:他们通通全身钢甲,头戴覆面黑色巨盔。有的手持重剑,有的携着夸张的腹弩,甚至还有几名端着火枪。甚至伯努安亲王那招摇的红底黑枪纹章也没有刻意去掩饰。 “操他娘的,这哪门子的劫匪?简直是皇家卫队!”面对这悬殊的差距,打前哨的伯尼无奈只得扔下武器乖乖投降。其余人见状也陆续放弃了原本就风飘雨摇的抵抗念头。 待所有人都被捆好,领头的“劫匪”便掀开面罩,高声宣告:“现在,你们是‘匪王’伯努安的俘虏了。” 尽管这群可怜的行商早有许多相关猜测,但任谁也想不到这个亲王会主动暴露身份。 “大人,请容我冒昧地说一句,”“老大”迪恩低着头,在两名士兵的押运下来到了他面前,“这里同时也是亲王伯努安的领地。” “我明白,那又怎么着吧,啊?他们叫你‘老大’是吧?”说着,“匪王”将手半剑架在了对方脖子上,随即迅速一割,上步踹倒惊恐的迪恩,接着翻转剑锋,猛然插入其胸膛。那纤巧的剑身经受不住这样的摧残,“啪”地断成了两截。迪恩徒劳地捂住脖颈的豁口,但依旧鲜血如注;其被伤及的气管边则冒出数不胜数的血沫子,像是水边悠然的螃蟹。 “啊?老大?这里只有一个老大。那就是我‘匪王’!”面对惊恐的众人,伯努安刻意高高抬起穿着钢靴的右脚,一脚落在迪恩痛苦的面庞上。见对方还没有断气,他便又补了一脚,一脚直至那位曾经被称为迪恩的家伙失去所有面部特征。 他踹开血淋淋的尸体,叉着腰,喝道:“表演精彩吗,猪猡们?以后,你们就负责处理伤员。倘若以后叫你们跟着走,你们谁还带着商人讨价还价的烂毛病,叫你们保持安静,谁胆敢大喘一口粗气——或者让我发现你们有怠慢任何一个伤员,哪怕他已经行将就木,我,我的部下都不介意再次血染钢靴!”伯努安重新带上面甲,朝手下挥了挥手,“带走!” 不过“匪王”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审视着每一个俘虏的脸。当最后一人,那颤巍巍的老爷子被押上囚车时,他忽然走到伯尼跟前,隔着笼子低声问道:“那个跟你同行的‘蛤蟆牧师’呢?该不会变成蛤蟆逃走了吧?” “他?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伯努安冷笑,随即抽出一把匕首顶住对方的腹,“那么现在呢?” “可笑,”伯尼抓住匕首就往自己身上送。若非对方及时抽回,恐怕他真得给自己留下致命伤,“你以为自己很可怕?呵呵,吸血鬼,你迟早会后悔的!迟早!” “你胆敢”一旁的老者已经长剑出鞘,其双手亦因愤怒颤抖不已,然而亲王却主动走到他与伯尼之间,用手别开其武器。 “算了吧,公爵。我们不应因勇毅而施以裁决,尽管长远来看这也许不太明智,”伯努安叹息,转而对囚车中中满手是血的伯尼说道,“愿你我能共同见证那一天,‘快刀’。” 他留给“金色麦芒”的也许只有双血淋淋的长靴,但于抵抗军,却无疑是笔难以估量的财富——至少他本人这么认为。当晚,亲王便将公爵唤入密室,在商讨完人员分配后,他从木桌下拿出瓶苹果酒来自己先轻轻品了一口,然后递到对方跟前。 “那么,坏事儿也算干完了,回去颐养天年吧,”伯努安忽然话锋一转,“劳烦您老那么大费周章,还望见谅。”亲王酒量极差,就那么一口果酒就使得其耳根通红。 “陛下?”公爵接过酒瓶,迟迟没有送到嘴边,“难道老夫不应该随您出征吗?”煤油灯光将其面部的千沟万壑映衬得更为苍楚。 “你似乎误解了什么。我既然用那么正式的语气给你说,就表明这事儿没什么好商量的。” “可”公爵低下头,他太了解亲王的脾气了,“我明白了。不过能告诉我原因吗?” “当然,”密谋时伯努安向来对自己的想法直言不讳,其中包括除掉查理,“你现在的任务是凭借你的威望募集更多精英——不要吝啬那点家产,不够的话就从我这里拿;倘若战事按照预期的发展,光是烈胆将军和边境的那点驻军根本不足以击退乌松,就从最近的战报来看,虽说捷报连连,但战损实在太严重了。拼光精锐后查理势必还要派遣一到两个军团前去增援,且那个军团长必须足够谨慎,甚至谨慎到有些懦弱,那样才不至于同烈胆一起冲昏头脑。那么国内负责防守洛林的就只剩下那点可怜的常备军和青年军官了。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是的但北上的军队会立马如铁锤般杀回来,洛林将会成为一块砧板。” “如果烈胆将军没死,这事儿根本就不可能发生。那蜥蜴一定会赶尽杀绝,一直追到乌木国内,再要么被恶劣的天气,要么被无止尽的游击给击退,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的那陛下您出征除了搪塞查理外有别的目的吗?”公爵喝了口酒。 “搪塞查理?那倒是次要的。倘若我就驻守在洛林附近,还怎么能‘号召’那帮贵族活动起来?无论从国王还是那帮投机者看来,我都是心头大患。呵呵,真是讽刺,敌人的敌人依旧是敌人。” “我应该配合起义军攻陷洛林?他们会把王位拱手相让吗?” “不会,”伯努安耸耸肩,翘起大腿,“所以我们应该协助查理,不过是等到洛林被攻陷之后。在那之前,在边缘作一些战斗就好——你也不必害怕势单力薄,因为拿到皇冠后他们自然会起内讧。” 公爵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明白了。不过老夫还有个问题,陛下为何要对已经投降的俘虏动手呢?” 亲王摇摇头,已经有些微醉,“原谅我吧,贱民迪恩!正如我所说,只能有一个‘老大’,否则你跟那帮家伙迟早得逃到乌松的队伍里,就算再怎么分散也无济于事。讲真,能拉扯起这样优秀的队伍,请务必接受我的敬意。” “需要给他准备场隐秘的葬礼吗,陛下?” “不了,老家伙。人一死,他的价值也随之到此为止了,”伯努安用拇指顶了顶自己的胸膛,“我们也一样——去吧,回去睡觉,争取能在这世上多留下点痕迹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五十一章 亲王 “还有疑问?”身着便服的伯努安亲王翘着腿挑了挑眉。即使相隔数十步,也能感受到时光在那套棉衣所留下的痕迹。 “可是陛下,此事有损您的荣誉;还是以老夫的名义去做吧。”一位七旬老者毕恭毕敬地单膝下跪,其紫袍上无数的金银装饰随之叮当作响,脖颈上好几个纯金勋章坠落在地发出“咚咚”的闷响。尽管年事已高,他依然拥有一头黑发,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则燃烧着一种可怕的炽热。 “难道你需要我将命令重复两遍来体现对我的忠诚吗?”亲王起身,快步走到老者跟前,“如果所有恶名都交给别人承担,那为何不将自己的功名与财富也一并赋予呢?一味逃避的王又如何能为他的王权而战?” “是的,陛下,唯有您才配做霜雪帝国真正的国王,现坐在王座之上的不过是个跳梁丑而已。” 伯努安脸色陡然一变,差点就要一耳光扇在那位老者的脸上。他强压怒气,蹲下来死死盯着对方的双眼,“你难道希望重蹈弗洛伊万的覆辙吗,老家伙!就算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查理那混蛋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况且——就算要夺回我应有的权力也是我的私事,不需要别人来帮忙,”亲王的情绪已然平复,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你们在其中更是无利可图。起来吧。还有疑问?” “陛下,老夫为您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履行身为贵族的义务,没有想过——” “——还,有,疑问?”伯努安不容置喙的语气显然不是在发问,“无论如何,抵御外敌才是当下要务。我可忍不了让那帮乌松孙子在我们的王座上耀武扬威。倒是,我不建议你参加此次行动,为了你的清誉。” “既然陛下有如此觉悟,还请务必玷污老夫‘棱岩堡公爵’的名声。”老者站了起来,他甚至比眼前魁梧的亲王还要高出半个头。 “说来名声,哼,留给后世的骂名跟现在的我又何干?你说呢,公爵?” “谨听陛下吩咐。” “私下里就用不着那些繁文缛节了,就说你想要说的话,”亲王会心一笑,拍拍老者的胸膛,“我们走。” 不难发现,老者走路时明显的罗圈腿——那是常年骑马落下的病症,他大腿内侧还生出不少硬块,现在根本就上不了马鞍。 之后,本打算离开这座城市的“金色麦芒”就遭遇到了这样一帮全副武装的“劫匪”:他们通通全身钢甲,头戴覆面黑色巨盔。有的手持重剑,有的携着夸张的腹弩,甚至还有几名端着火枪。甚至伯努安亲王那招摇的红底黑枪纹章也没有刻意去掩饰。 “操他娘的,这哪门子的劫匪?简直是皇家卫队!”面对这悬殊的差距,打前哨的伯尼无奈只得扔下武器乖乖投降。其余人见状也陆续放弃了原本就风飘雨摇的抵抗念头。 待所有人都被捆好,领头的“劫匪”便掀开面罩,高声宣告:“现在,你们是‘匪王’伯努安的俘虏了。” 尽管这群可怜的行商早有许多相关猜测,但任谁也想不到这个亲王会主动暴露身份。 “大人,请容我冒昧地说一句,”“老大”迪恩低着头,在两名士兵的押运下来到了他面前,“这里同时也是亲王伯努安的领地。” “我明白,那又怎么着吧,啊?他们叫你‘老大’是吧?”说着,“匪王”将手半剑架在了对方脖子上,随即迅速一割,上步踹倒惊恐的迪恩,接着翻转剑锋,猛然插入其胸膛。那纤巧的剑身经受不住这样的摧残,“啪”地断成了两截。迪恩徒劳地捂住脖颈的豁口,但依旧鲜血如注;其被伤及的气管边则冒出数不胜数的血沫子,像是水边悠然的螃蟹。 “啊?老大?这里只有一个老大。那就是我‘匪王’!”面对惊恐的众人,伯努安刻意高高抬起穿着钢靴的右脚,一脚落在迪恩痛苦的面庞上。见对方还没有断气,他便又补了一脚,一脚直至那位曾经被称为迪恩的家伙失去所有面部特征。 他踹开血淋淋的尸体,叉着腰,喝道:“表演精彩吗,猪猡们?以后,你们就负责处理伤员。倘若以后叫你们跟着走,你们谁还带着商人讨价还价的烂毛病,叫你们保持安静,谁胆敢大喘一口粗气——或者让我发现你们有怠慢任何一个伤员,哪怕他已经行将就木,我,我的部下都不介意再次血染钢靴!”伯努安重新带上面甲,朝手下挥了挥手,“带走!” 不过“匪王”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审视着每一个俘虏的脸。当最后一人,那颤巍巍的老爷子被押上囚车时,他忽然走到伯尼跟前,隔着笼子低声问道:“那个跟你同行的‘蛤蟆牧师’呢?该不会变成蛤蟆逃走了吧?” “他?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伯努安冷笑,随即抽出一把匕首顶住对方的腹,“那么现在呢?” “可笑,”伯尼抓住匕首就往自己身上送。若非对方及时抽回,恐怕他真得给自己留下致命伤,“你以为自己很可怕?呵呵,吸血鬼,你迟早会后悔的!迟早!” “你胆敢”一旁的老者已经长剑出鞘,其双手亦因愤怒颤抖不已,然而亲王却主动走到他与伯尼之间,用手别开其武器。 “算了吧,公爵。我们不应因勇毅而施以裁决,尽管长远来看这也许不太明智,”伯努安叹息,转而对囚车中中满手是血的伯尼说道,“愿你我能共同见证那一天,‘快刀’。” 他留给“金色麦芒”的也许只有双血淋淋的长靴,但于抵抗军,却无疑是笔难以估量的财富——至少他本人这么认为。当晚,亲王便将公爵唤入密室,在商讨完人员分配后,他从木桌下拿出瓶苹果酒来自己先轻轻品了一口,然后递到对方跟前。 “那么,坏事儿也算干完了,回去颐养天年吧,”伯努安忽然话锋一转,“劳烦您老那么大费周章,还望见谅。”亲王酒量极差,就那么一口果酒就使得其耳根通红。 “陛下?”公爵接过酒瓶,迟迟没有送到嘴边,“难道老夫不应该随您出征吗?”煤油灯光将其面部的千沟万壑映衬得更为苍楚。 “你似乎误解了什么。我既然用那么正式的语气给你说,就表明这事儿没什么好商量的。” “可”公爵低下头,他太了解亲王的脾气了,“我明白了。不过能告诉我原因吗?” “当然,”密谋时伯努安向来对自己的想法直言不讳,其中包括除掉查理,“你现在的任务是凭借你的威望募集更多精英——不要吝啬那点家产,不够的话就从我这里拿;倘若战事按照预期的发展,光是烈胆将军和边境的那点驻军根本不足以击退乌松,就从最近的战报来看,虽说捷报连连,但战损实在太严重了。拼光精锐后查理势必还要派遣一到两个军团前去增援,且那个军团长必须足够谨慎,甚至谨慎到有些懦弱,那样才不至于同烈胆一起冲昏头脑。那么国内负责防守洛林的就只剩下那点可怜的常备军和青年军官了。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是的但北上的军队会立马如铁锤般杀回来,洛林将会成为一块砧板。” “如果烈胆将军没死,这事儿根本就不可能发生。那蜥蜴一定会赶尽杀绝,一直追到乌木国内,再要么被恶劣的天气,要么被无止尽的游击给击退,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的那陛下您出征除了搪塞查理外有别的目的吗?”公爵喝了口酒。 “搪塞查理?那倒是次要的。倘若我就驻守在洛林附近,还怎么能‘号召’那帮贵族活动起来?无论从国王还是那帮投机者看来,我都是心头大患。呵呵,真是讽刺,敌人的敌人依旧是敌人。” “我应该配合起义军攻陷洛林?他们会把王位拱手相让吗?” “不会,”伯努安耸耸肩,翘起大腿,“所以我们应该协助查理,不过是等到洛林被攻陷之后。在那之前,在边缘作一些战斗就好——你也不必害怕势单力薄,因为拿到皇冠后他们自然会起内讧。” 公爵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明白了。不过老夫还有个问题,陛下为何要对已经投降的俘虏动手呢?” 亲王摇摇头,已经有些微醉,“原谅我吧,贱民迪恩!正如我所说,只能有一个‘老大’,否则你跟那帮家伙迟早得逃到乌松的队伍里,就算再怎么分散也无济于事。讲真,能拉扯起这样优秀的队伍,请务必接受我的敬意。” “需要给他准备场隐秘的葬礼吗,陛下?” “不了,老家伙。人一死,他的价值也随之到此为止了,”伯努安用拇指顶了顶自己的胸膛,“我们也一样——去吧,回去睡觉,争取能在这世上多留下点痕迹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五十三章 使者 作为一个常年不受待见的家伙,他尽管在脑海里模拟过上百种公爵可能的傲慢与羞辱,却不曾想这次却连棱岩堡大门都没有跨进去。当卫兵看清他背上那面脏兮兮的旗帜时便拉弓上弦勒令其滚开,呵,滚开,这可是原话。这些被长官呵斥一声都会被吓得浑身发抖的兵也敢如此放肆。 罢,他马勒塞尔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骑士。就着片水洼,这位代表“血蔷薇”氏族的使者蹲下来,好好端详起自己的衣着打扮来: 一件破棉衣,一顶旧毡帽,再踏着双烂皮靴。倘若有人以这副“尊容”出现在面前,恐怕他自己都会避之不及。 水洼微震,打碎了那丑陋的倒影,“哒哒”的马蹄声接踵而至。使者自知是有贵族路过,可他并没有闪开的意思,而刻意站在了大路正中,挺直腰板,远远便可以看见那匹毛色发光的灰色雪原马以及它的骑手——一名身披紫色短袍,头戴便帽的贵族。马的步子不算快,但紧随其后的两名侍从仍然有些气喘吁吁,应该走了趟远门。他俩穿着中规中矩的厚罩袍,其上纹有紫色雄狮的徽章。八九不离十,这贵族多半是公爵的子嗣,马勒塞尔自忖,说不定能通过他见到公爵。 对方很快也注意到了他,在距离二十步左右时勒马驻足,颇为失望地打量了番。没等马勒塞尔发话,贵族便抢先道:“我总觉得你很眼熟。”从面相上看,他大概四十上下,背微驼,胡须略显邋遢。但眼睛里的热忱与骄傲还尚未熄灭。 “我的荣幸。”出于礼节,他如是回应,却被误认为阿谀奉承。 那名贵族耸耸肩,昂起头,“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你跟我前几天吊死的那个偷牛贼长得一模一样——他该不会是你的父亲吧?呵,那还真是抱歉。不过但愿你没有沾染上他的恶习呃”他故作思索,摸了摸满是胡须的下巴,“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吧?或者你刚偷走一头牛?” 让公爵见鬼去吧,“是的,大人!”马勒塞尔怒气冲冲地扯下手套,他一定要让那贵族为方才的傲慢付出代价,尽管他现在确实跟一介偷牛贼没有多大区别,“你马上就会失去你的牛,还有你的旗帜!”说罢,他猛然将手套掷于地面。 “哦?看来是我失礼了,”贵族摘下帽子,抚了抚额头上的数道刀疤,“但区区流浪汉的血会玷污我的剑——你首先得证明自己。”他朝着其中一名侍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扔下手套,拔出长剑严阵以待,然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住他的疲惫。 “脱掉罩袍,”贵族隆起三道抬头纹,“没看见他就一件破棉衣?” 待侍从满不情愿地卸下防具,贵族拍拍自己鎏金的剑鞘问道:“用你自己的武器还是我的长剑,偷牛贼?” 去你的,还想骗我承认自己是贼?马勒塞尔掏出腰间丑陋的屠宰刀,装作没有听见贵族的好意,“准备好了吗?” 见到如此寒碜的武器,侍从眉头微蹙,随即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背上左手。 得,还真被看扁了。联想起昔日身着板甲时旁人充满敬意的目光,马勒塞尔感慨万分。他摇摇头,几记佯攻骗出对方一个破绽,便如旋风般割伤了那倒霉鬼的手腕。没等那两名“观众”回过神来,他又手脚并用将侍从牢牢绞住。 “好了,伙,”马勒塞尔夺过对方的长剑与手套作为战利品,“败给我也不算什么耻辱——要知道,我在一对一决斗中击倒的贵族老爷用你的手指,再加上脚趾都数不过来呢。” 侍从灰溜溜地蹒跚着回到主人身边去了,活像条夹起尾巴的丧家犬。 “我很好奇你以前的身份,”贵族旋即翻身下马,快步踱到十来步的距离,弯腰将手套置地,“现在又为何要委身于那帮蜥蜴?以你的身手,在领主手下谋份差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那,就有我自己的理由了。”呸,任凭哪个领主知道我是被流放者,我立马就得被送到绞刑架上去。马勒塞尔耸耸肩,将屠宰刀移换至左手,右手则拿起那把刚刚缴获的长剑,“况且,我们俩之间还没完呢,不是吗?” “如果你执意寻死!”贵族显然被这略显傲慢的回答激怒,压低重心,几乎是弓着腰向他袭来。 当今鲜有贵族愿意采取这种丑陋的应战姿势。不过据老爹说,战场上下来的老兵通常都会对腹部的防护格外重视。新手们总是将大量精力花费到头面部上,可脑门就算正面挨上一刀也很难致命,腹伤所并发的高烧却比想象中更为凶险。 一码归一码,贵族虽步步为营,身形却太过笨拙,以至在这等没有板甲保护的决斗中屡屡受挫。左肩、右肩、臂、前额无不留下了马勒塞尔长剑划过的道道伤口,那件尊贵的短袍此时也因浸染了鲜血而黯然失色。 算起来,自己阔别重甲也有些时日了 贵族喘着粗气,执拗地稳住颤抖不已的手臂,丝毫没有认输的意思。 使者待与之周旋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便就着衣袖拭去长剑上的血迹,随后将其架在腿上用力折成两截,“大人,也许你还意犹未尽,但决斗场并非战场。况且,我的剑也断了,如果你真希望分个胜负,我们可以改日再——” 贵族没有收手,反而借着这个机会猛地一记横扫。马勒塞尔无处躲闪,只得借护手以作格挡。好在剑柄的做工还算精良,除了手腕有些疼痛外别无他恙。 真是受够了,使者忍住没有骂出声。在迅速退却几步后重振旗鼓,用断剑拨开对方下一个的刺击,接着以刀背猛地砸在贵族的脑门上。尽管决斗中往往生死由天,但这种钝击还不至于令人丧命。 事实上也如他所料,贵族以剑杵地,缓了好一会儿气,终于抬起右手以示认输。两名侍从这才敢急急忙忙跑过来搀扶起遍体鳞伤的主子。 “你输了,大人。”马勒塞尔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武器,一边说道。 “是你成功夺走了我的牛,蟊贼,呵”贵族喘着粗气,傲慢的态度多少有些收敛,“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它一直如此,我的大人——永远不要瞧眼前的无名之辈。” 贵族只顾摇头,“你你不是第一个,我相信也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前些日子那该死该死的老逃兵也这么说,该死”他再次攥紧武器。 马勒塞尔见状颇为警惕地往后挪了挪步子——他可不想再挨一记横扫。 贵族显然注意到了这点,只见他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无赖?呸!我”一口气没喘上来,他捂住胸膛,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是‘灰岩’家族的哈登伯爵不至于跟你你这种家伙耍花招”眼看贵族就要昏厥过去,他却又仿佛重拾了力量,甩甩头,“你叫什么名字?” “曼利。”马勒塞尔随便编了个名字敷衍,那原本好像属于弗罗伊万手下的某个仆人。 “曼利什么?你的姓呢?”哈登显得咄咄逼人,就好像他才是战胜者,“你以前一定一定是个贵族。”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更应该担心自己的伤势,大人,”马勒塞尔捋了捋不羁的头发——尽管那副模样依然寒碜不已,但在贵族眼里,却或多或少增添了几分英气,“南地的亚龙们于我有恩,所以现在我从属于血蔷薇。”当然咯,这些不过是妄语,亚龙们对外族的忌惮比起人类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好,那今天起,我赐予你你加入‘灰岩’的荣幸。”尽管将他这样一个不知来路的家伙纳入家族已是最大的礼遇,但哈登这样不容置喙的态度着实令人呃反胃。 所以使者并没有下跪谢恩,相反,他摊开双手,道:“我想,战败者并没有权利把胜者纳入他们家族吧,大人?” 他注意到贵族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其身旁两位侍从也是满脸幽怨。眼看一场厮杀在所难免,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哈登竟大笑起来。 “哈。现在我敢肯定你曾经就是个贵族!”伯爵瞪大双眼,发疯似地甩开两位侍从,走到马勒塞尔跟前,“现在我诚挚呃诚挚地邀请你,你!参加我的晚晚宴。” 果然“灰岩”家族的人都是些疯子,使者自忖,但事已至此,再作拒绝未免太不识趣,况且还有任务在身,他最终便答应下来。 应伯爵要求,这个叫做“曼利”的平民“替他”骑着马,他与侍从则在前面开路。就这样在众侍卫诧异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地进入了伯爵的府邸——藤壶要塞。 距离饭点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哈登也需要处理伤口。所以应主人要求,仆从们临时腾出个房间来供使者休息。颇为周到地,木制衣柜整齐地叠着套礼服,其左侧则矗立着一面等人高的明镜;而那宽敞的大床就算换作国王也会很乐意在上面美美地睡上一觉——不过嘛,他并不是国王,亦没有那闲情逸致。所以马勒塞尔去澡堂洗了个澡,换上身得体的衣物后便四处游荡起来,就像变回了家族里那会儿的铁罐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霜与雪》正文 第五十四章 流浪者 且不论考验与否,毫无止境的流离令乔觉得这更像是种充满恶意的刑罚。 托福于金色麦芒,他至少懂得哪些植物可以食用,尽管真正要吞下这么多渗透着苦涩汁液的新芽就是另外一说了。多亏时令正值春日,野外还有许多幼虫可作“菜”,不至于令人营养不良。当初在修道院时听鲁卡斯说,南地亚龙会饲养“肉虫”作为点心,也不知是不是他现在嘴里所嚼的这种。怎么说呢,那口感就像是团沾染了腥臭的鼻涕——一团即使咬断也还会蠕动的鼻涕。待将整条拇指大的虫子给咽下去,回味儿倒挺像黄油——就假定自己真是吃的黄油吧! 回想起来,还真得好好感谢这些恶心的虫子——至少它们没有让他闹肚子。 乔原本想要借助天象来判断方位,但盯得双眼发酸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书本上所描述的东西到头来全部改头换面,个个成为了牛鬼蛇神。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无论如何,这位漫无目的的流浪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向着边境前行着。在来到“那个”村庄之前下了好几场大雨,乔虽然没有因此发烧,但他此生恐怕是再也不会选择在树洞里避雨了——那些该死的虫子让他浑身奇痒难耐,落下好几处斑驳的溃疡。若非主神眷顾,让他侥幸发现了几株草药,恐怕今日已全身感染而亡——话虽如此,嚼碎草药后他的口腔麻痹了整整一上午。 好不容易发现一处废弃的房屋,当晚他就拾掇来些许杂物,躺在保存还算完整的地窖里歇息。却没想到那绵绵细雨会聚为涓流倒灌进来,差点令睡眼惺忪的他溺亡在里面。 所以当乔透过晨雾,遥遥望见村庄的剪影时,心底的狂喜早已按耐不住。然而,接踵而至的失望铁青着脸,对他的笑颜猛地扇了一巴掌。也难怪,他差点就忘记了自己那丑陋的面容。有人把他当做怪物,有人认为他是逃兵,总而言之,多数村民都希望他能早日离开。 乔毕竟不是野兽,若要继续在荒野中呆上几周,只恐命难保,因而当下就算厚着脸皮也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几经周转,乔得知村中有位叫做艾薇尔老妇人——也就是此地领主的遗孀,正等候着幼年便与之走失的孙子。经过十多年,没人说得清一个孩子究竟可以发生多大变化,而她唯一能够确认的不过是前臂上的胎记。 也许是这位可敬的妇人有些老糊涂了,她在寻人启事上竟极其详细地描述了胎记的形状及位置。 多亏在学院里学习过刺青的基本原理,乔才能够在短短几刻钟内“复制”出这么一块“胎记”来。怀揣着忐忑的心,他来到了老妇人的住处——且不谈房屋的高大整洁,橡木大门上栩栩如生的浮雕便足以令人赞叹不已,更别提屋旁巧精致的花园了。乔摇摇头,就像是来到弗罗伊万侯爵的某处府邸。他在铺满青石的道路上几经踌躇,手臂上火辣辣的痛仿佛宣告着他拙劣骗局的破产。乔甚至产生了幻觉,看见屋里走出两个魁梧如门板的护卫,像抓起烂橘子似地一把提起他的手臂,用匕首将那所谓的“胎记”划得血肉模糊,再大肆嘲笑他的愚蠢 无可奈何啊如果有正当的生计,谁又愿意去做一名诈骗犯呢?乔最终还是叩响了木门。出人意料的,并非仆从,而是那位老妇亲自开的门——她几乎比乔高出半个脑袋。且纵使脸上已经千沟万壑,面色却依旧红润;略显黝黑的肤色与别致的五官令人不禁对其青年时代的风姿浮想联翩。也许年龄使然,她没有佩戴首饰,并干练地将一头棕发别在脑后。没有嫌恶乔的丑陋,老妇只是随便瞥了眼乔手臂上的“胎记”,说上几句客套话,便转身准备起午餐来。 或许对贵族来讲她的欢迎仪式过于简陋,但能混上一口面包吃,乔已经感恩戴德了,何况他根本不是这个家族的子嗣。 很快,一篮黑面包便提上了桌。见乔手足无措的模样,老妇人拍拍木椅,道:“回到家族里就不必这么拘谨了吧?马特如果能看见这一幕,想必会高兴得蹦起来——不过啊,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葬在哪个战场咯”见乔一头雾水,老妇笑了笑,“啊,确实,恐怕你还不太清楚家族的那些琐事。就从你的祖父,我的丈夫马特开始讲起吧” 艾薇尔的精力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年轻人,她一口气讲了近半个钟头。乔也大概了解了这个所谓“家族”的来龙去脉:在霜雪帝国内战之际,作为一个坚定不移的保皇者,马特带领着几十号农民和佣兵组成的队伍拿下了叛军的一处要塞,并无偿献给国王以示忠诚。风雨飘摇的王朝草草赏赐他以男爵的称号,并继承了一位战死骑士的领土与家业。而眼前这位老妇,便是当初那名亡故骑士的二女,后来被马特择为配偶。 “可惜后来国王被叛党砍下了脑袋,他也再没有回来,可惜啊”艾薇尔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以餐巾揩去嘴角的残渣,“那么孩子,能讲讲你的故事吗?十几年,恐怕也能写下满满一张羊皮纸了吧?” “啊啊?是,也是啊。从那时候”乔迅速在脑子里组织起语言——事实上他并不需要编造什么故事,因为连乔自己也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起成为弗罗伊万家的一名仆人,所以只需静静叙述便可。从侯爵的庭院,到朴素的修道院,到后面的金色麦芒,以及可憎的伯努安亲王。 老妇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怀疑,尽管乔在很多细节上含糊其辞,她依旧将双手稳稳放于大腿,正襟危坐,时而点头表示尊重。 俨然一副贵族风范,乔自忖,他越发感到格格不入,特别是在自己习惯性地用衣袖拭去食物残渣的时候。 “至少现在你到家了,孩子,”艾薇尔至始至终保持着微笑,“换身衣服好好休息吧,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 于是老妇就想对待亲孙子那般领着他在水井边清洗完身躯,再送到阁楼的空房间里,叮嘱几句后便独自离开。乔衣服也没想着去穿,一头便栽到那还算宽敞的木床上——常年风餐露宿,令他几乎忘却了床铺有多么舒适。他像个孩子般在上面打滚,撒欢,尽情感受着每一寸布料的安宁与松软,宛如沐浴在主的救赎当中。 但这并非最后的救赎,乔提醒自己,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他环顾四周,希望没人注意到自己的荒唐行径说来也奇怪,这房间就像不久前才有人住过一般:抽屉的把手并未积累灰尘,烛台上还有未燃尽的蜡油,床铺虽已清理,但最终乔还是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点面包屑。想来,如果按照艾薇尔自己的说法,除非她也住这,否则决不可能留下那么多生活痕迹。换一个角度想,倘若她从开始便在逢场作戏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大费周章地欺骗区区流浪汉?还是说这位老妇真的糊涂了? 乔摊开四肢趴在床上,一时间也找不出答案。在同困意搏斗几回后,终还是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套便服,尽力将自己打理得整洁些后遂下楼去寻找他的“祖母”。 再次看到艾薇尔时,只见她半眯着眼,静坐在客厅的靠背椅上,好似一座雕像。或许现在正是拿钱走人的好时机下楼时他注意到了老妇放首饰的房间——抽屉没上锁,里面藏着不少玛瑙项链,哪怕拿走一半这样既摆脱了可能的阴谋,同时 也不知是对方演技过于出众还是近年来的流离使他丧失了判断,乔打心底不肯相信这位老妇有所预谋但毕竟贵族的心思犹如蒙着一层薄纱,在传统礼仪的掩饰下若隐若现,有时直至笑到最后才发现那背后的刀尖。就像弗兰克男爵——就假定流言属实吧,乔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如此平易近人的好贵族竟是背叛侯爵的帮凶。 “嗯?现在看上去,这不挺精神的伙嘛,”老妇的嘴唇稍稍颤抖,整个身体依旧巍然不动,乔怀疑她刚才就一直保持着清醒,多亏没有将歹心付诸实践,“无论衣物华贵与否,整洁才是体现出贵族气质的关键所在——今天先去休息吧,我想,跋涉那么久你也应该累了,”老妇脸上又浮现出和蔼的微笑,“明早我打算外出打猎,或许能教你些什么——准备好了吗,孩子?” 乔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不曾想这么老的妇人还有狩猎的爱好她能拉得动弓吗?或者说这是一个考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