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天道》 序章 瑞雪兆丰年 “陛下,真的不再考虑一下?”良久的沉默之后,大太监高缙躬身问道。 “没时间了。”高缙身前,身着黄贵黄袍的大周帝王陈黎瘫坐在椅子上,右手食指缓缓敲打着书桌。 身为大周帝王,这片大陆上最尊贵的存在,也只有在从服侍身侧的高缙面前才会摆出如此随意的姿态。 “天命难违——逆天改命,本就有违天地礼法。但吾乃大周天子,便要对大周黎民百姓负责。哪怕只有一线天机,也要尽力去试上一试。倒是委屈了你了。” “老奴没有什么可以挂念的。既然陛下决定了,那老奴就安排去了。” 高缙说完,起身又缓缓行了一礼,佝偻着身子,面朝皇帝缓缓退后。靠近书房门口时,房门竟自动开启。待这年过九旬的老人身形彻底没去,又径自关闭。整个过程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显然这位服侍陈黎身边的大太监已是举重若轻,臻至化境的高手——就如同这深宫城墙一般难以揣测。 陈黎见高缙走后,收了收宽大的衣袍,站起身来,朝着书房的另一侧走去。 对侧的墙上,仅挂着一幅画,显得很干净。 这间皇帝日常办公的书房,抬头就能看见的墙上,只挂了一副老旧的画像。 画像中隐约可见是一个女子,虽然经过了细心的照料,却已经看不清她原本的容颜。 当朝天子站在画前,沉默不言,伫立良久。 半晌过后,陈黎仿佛自嘲般地说了一句:“原来错的一直都是我。” 然后,就像三年前挂上去的那样,陈黎心地取下了画像,缓缓卷起,抱在怀中,裹紧。打开房门。 门外,明月当空,漫天飞雪。 是年,永熙第三年,亦是最后一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一章 南下 大周北境,青苍城西南方约八十里处有一名为温水村的村落。因此地地火旺盛,地下水源常年恒温,村周围的溪湖哪怕在北境漫长寒冷的冬季也不会结冰,所以当初战乱时期来此躲难之人便定居此地,并取名为温水村,繁衍生息至今。 此时正是浅秋,但在北方,素有秋老虎之称。青苍城中不少居民已经开始穿起棉服裘衣以防染上风寒,但温水村周围却仍是树木青葱;村民们仍是穿着一身夏季时节的短打衣物。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温水村的居民们大都心地良善,谦和有礼,做起事来细致温和。余添的父母便是如此——余父名为余明德,人如其名,是村子里唯一的读书人,村里人见了都要唤一声余先生。 余明德年轻时外出考举,五年后方才回到温水村,却是带回了妻子邵氏与女儿余袖袖。村民们大多淳朴,虽少不了几句闲话,也只是以为余明德考举不中,便回来教书育人。倒也乐意村中的孩子多些识文断字的本事。期间余明德与邵氏又生下一子,名为余添。生活在山野之中,虽不算富足,却也别有一番情趣。 北境不比江南水乡养人,却是蕴养出了北方人独有的豪气,就连北方的月亮,也似乎要比南方要大要圆。尤其是在这清冷的秋夜,本是清冷的月光薄薄的云层,折射在这片大周西北边境的土地上发出微微的光亮——让初到北境的人们不禁憧憬着三个月后大雪漫天,苍黄大地银装素裹的景象。 若是伫立云端,俯眼望去,便可见月光照射之下,一片青葱之色在这秋日漫黄的山林之中显得尤为扎眼,而一片翠绿之中便是一眼泉水,水边则是一大一两个少年。 “余添,天都黑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我好像听到袖袖在叫我们了,”陈富贵蹲在泉边嘀咕着。其庞大的身躯与躺在一旁的纤细少年形成鲜明对比。 其实余添并不是如何瘦弱——只是在山野之中撒野惯了,整个人显得有些精练而已。不过一旁的陈富贵确是有些高大了——余添不过刚过十三,陈富贵可能比余添还要一些,却已经是一般成年人身材了,哪怕是在普遍人高马大的北方,陈富贵也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一副浓眉大眼的模样,却给这幅威武身躯卸了气势。 余添坐起身来,嘴里叼着一根草,山间明亮的月光照在少年稚嫩的脸庞上。余添继承了余明德的长相,身材纤瘦,眉目明朗,眼角微微向上翘起,让整个人显得有些无辜;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活脱脱一清秀少年——虽然年幼,样貌身形还未舒展开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余添长大以后若是穿上长袍,定是个清秀书生。 “傻大个,还不是怕自己一个人走夜路,想让我陪你回去呗。”余添嘿嘿一笑,玩笑道:“也不知道当初你是怎么从狼嘴里活下来的。” 陈富贵被拆穿以后,脸上一红,把脸转过去,不去看余添。 其实陈富贵并不叫陈富贵。约十二年前西北群山发生兽潮,温水村人便到青苍城避难。待兽潮平息,众人回到村中,在路上发现残余的狼群。村中猎户组织捕杀,却在一个狼穴之中发现一个刚出生的男婴。 当时余添也是刚出生不久,村里人就把男婴交给尚有乳水的余母喂养——大家以为是逃难途中某个家庭遗漏的孩子,过段时日便会回来寻找,哪料到一等便是十几年光景。 这十二年间,陈富贵便在温水村中吃着百家饭长大了。村里人也都喜欢这个淳朴老实的孩子。村头猎户王老头年轻时候落下了残疾,没有后人;见陈富贵长得结实,气力过人,开始还想收为徒弟。但是见陈富贵遇见自家躺在院里晒太阳的大黄狗就直哆嗦,不由得打消了念头。 待到陈富贵八岁识字以后,便开始琢磨着给自己起名字——其实一开始富贵是想让老师余明德给自己起名的。却是被余明德婉言拒绝了。富贵就跑去问余添。余添当时正摇头晃脑地背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加上余添当时偷看余明德的奇闻志异书籍,便装模作样,学书中看相先生的口吻说了一番:“我看你狼口脱生,命不该绝,日后必有富贵之相。”于是富贵这个名字就这么产生了。 至于陈姓,自不必多言——陈乃国姓,三百年前,始皇帝陈广一统中原,玄甲骑铁蹄踏破了八国国门,创立了大周帝国,结束了数百年的中原逐鹿之争。当时为了方便户籍登记,便下令偏远部族改为汉姓。加上陈广对讳字一事不拘节,许多仰慕陈帝之人便取了陈姓;加上战乱期间的避仇躲债也多有发生,不少人便改头换面取了陈姓,换了身份重新来过。 总之,百年以后,陈姓逐渐成为寻常姓氏。平常坊间闲聊之际还不时有陈姓之人吹嘘自己祖上其实和皇帝是一家,不过在哪一代没落了云云此类。不过陈富贵却是和当今皇室没什么干系罢了。 “余添,富贵,娘喊你们回去吃饭了。”远远地传来少女的声音。 余添听到后还是不慌不忙,站起身来。对身边健壮的陈富贵说道:“你看,袖袖的胆子都比你大。” 富贵却没搭话,沉默着拉起余添后,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还在和先生吵架?” 余添叹了口气,心想还是这个一起长大的傻大个儿懂自己。 “他非要让我过完年去什么书院,”余添说道。“连娘也觉得我应该去书院读几年书;说什么‘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富贵,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余添你真的很聪明念书很厉害。” 陈富贵不会骗人,更不会去刻意讨好别人——他说余添聪明,便是真的觉得余添很聪明;一些陈富贵怎么都看不懂的书,余添看了几眼便能背下来,甚至懂得书中的大概意思。余添不仅仅继承了余明德的清秀长相,更重要的便是生了这个聪明的脑袋瓜子,也难怪余明德让余添去书院进修。 “先生总是为你好的。”陈富贵看余添有些郁闷,接道。 “大男儿就应该行走四方,骑马仗剑走天涯,在江湖留下美闻佳话。读书再多,到江湖上还有谁会跟你讲道理?还不是得靠着一身武艺,手中长剑。”余添一边说着,站起身来,顺势就跳到一块石头上,手臂挥舞,好似真有三尺青锋在手。 “可先生说你不适合练武的,”陈富贵半天蹦不出来一句好话来。 “切,我爹教书还行,他哪里会什么武功。”余添在石头上扭来扭去,最后手臂一甩,并出食指和中指,指向陈富贵。 “那你将来想干什么?去外面找你的父母?还是在温水村找个活计?” 陈富贵犹豫了一下,他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他一直很尊敬余添的父亲。 “我想以后像先生那样……” 余添彻底无语了,站在石头上拍了拍陈富贵的肩膀,“那你一定是最不像读书人的先生了。” “不过我相信你,虽然你脑子笨,学东西慢,又老是挨我爹骂,还吃得多,胆子……”余添看陈富贵又扭头不理他了,连忙改口“不过你可比我勤快多了,等到我日后成为江湖剑仙了,一定会跟外边说我有一好兄弟是最最厉害的先生。” 陈富贵却没答话,定了定神,看向北边:“余添,你听见没有?” “什么?你别打岔,我认真和你……” 余添话还没说完,远方却突然传来一阵巨响,随着而来的是一阵叫喊打骂之声,本就嘈杂的声音穿过树林变得尤其聒耳,让人分不清声音从多远的地方传来。 “是村子出事了!”余添先反应了过来,朝着温水村的方位便冲了过去,陈富贵见势也拔腿追上。 待两人快到村子时,温水村已经是一片火海。模糊看见人影窜动,不断有喊杀声传出;余添红着眼便要冲过去。却被陈富贵一把抱住。 陈富贵目力极佳,远远地透过火光便看清了情况。 火焰之中,一群骑兵来回冲锋。人马皆披黑甲,手持北荒蛮子才会用的弯刀;座下的战马也绝非凡品——陈富贵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马,竟快和村中的水牛一般大! 只见弯刀在火焰的照射下照映出地上那一个个陈富贵熟悉的脸庞。陆续有房屋倒塌——屠杀还在继续,陈富贵依稀看见王老头冲了出来,却被大马掀翻在地,顺势刀光一闪,地上的老猎户便不再动弹了。壮年、妇人、孩童,甚至他一直害怕的大黄狗,腥红的血液撒满了整个温水村,在火光中尤其显得惨烈。 陈富贵甚至可以闻到传来的那股烤焦的,他不愿去细想的气味。 多年后陈富贵将要举起那把弯刀的时候,思绪似乎又飘回到几十年前的温水村外——他死命压住哭喊着的余添,仿佛又一次闻到了那股驳杂的气味。 旁侧突然冲出两骑,身披大周编制皮甲,一人一个附身揽手抱起了两个少年。 余添挣扎道:“快去救人啊!爹娘和袖袖还在里面呢!” 抱着余添的士兵却只是用力甩下马鞭,狰狞着叫喊道: “来不及了!太多了!!太多了!!!” “青苍城快要失守了!” “北荒南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二章 鱼龙帮 约三百年前,乱世纷争不断;枭雄豪杰辈出,群雄逐鹿中原。一届庶民陈广起兵于冀州天水城,广交天下能人志士。 短短三十年间,陈氏大旗所率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以谋士乐信,武将白辰为代表的一众能人志士的辅佐之下,陈广亲率铁骑,踏破八国城门。 大历50八年,韩王刘启拔刀自刎于震泽。陈广正式一统中原,同年创立大周帝国,定都天水城。立年号“开元”,重划九州,分封文武群臣。 大历77八年,大周六世皇帝陈乾率领二十万玄甲骑亲征北荒,大破北荒五十万大军,直逼王帐七百里外。北荒王族被迫签下协约,立碑石于此。并送拓跋氏王子拓跋铁延为质子入京。史称“立碑之战。”时年号“武启”,因此碑石矗立之地亦被称为“启武原”。 大历八0年,陈乾病逝,传位给其孙陈黎。陈黎登基后,改年号“祥熙。”大历八05年,改年号为“天赐”。 大历7年,安静了近四十年的北荒突袭雍州青苍城,攻破青苍北门,掳走白武公白松岭次子白冰。 一时间大周群情激愤,朝堂躁动。皇帝派遣大周三王爷陈歆亲自驻守青苍城,但并无出兵北伐之意。 正所谓皇上不急太监急——大周皇帝还没有表示,却是有一批闲人坐不住了。 江湖之中便不乏闲人。 ………… “哎你说那蛮子是不是吃跑了撑得?天寒地冻的大老远跑来,屁都没来得及放一个就又回去了。” “要我说就是这几年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过去几十年就又皮痒痒了。” “话是这么说,要是他北荒再打过来怎么办?咱们鱼龙帮就这么往城北拓展,武叔他也是心大。” “城北这么大一块肥肉,你不要别人要;要是他蛮子再打过来,便让他领教领教爷爷们的厉害。” …… “富贵,你说这世上真有踏空而行,只手劈山的高手么?”看着一旁的两位管事走开,余添便坐下歇息喘口气,躲在码头成堆的麻袋后,对一旁山似的陈富贵说道。 “不知道。书上只说厉害的武夫可以以一敌百甚至以一敌千,传说当年的白辰将军甚至可以做到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我觉得开山应该还行,但是还不至于能飞吧,那不就成了神仙了?”两年过去,陈富贵依旧是浓眉大眼,更加高大的身材罩住了偷懒的余添。 “也是。哪怕当不了什么万人敌,当个什么十人敌百人敌也够北荒蛮子喝一壶的了。但是武叔说什么也不肯教我武功;那死老头子在酒馆喝多了,还吹自己曾经是什么地阶高手,我看也就欺负欺负百花楼的……哎呦,哎呦!” “你子又背地里说我什么坏话了?” 话还没说完,余添就被一旁的灰发中年人揪着耳朵给拧起来了——正是余添口中所说的武叔。 武叔名叫武琛,身高五尺。这在北方只能算是中等身材,但一身发达的肌肉让显得武琛极为魁梧,一双胳膊快要抵得上余添的大腿粗细。第一次余添来的时候哭着闹着要回温水村,结果被武叔一只手拎鸡似的提着左右甩了三十下,然后武叔喝着酒吃着花生米,看着晕乎乎的余添爬起来,转着圈,跌倒;再爬起来,两腿晃悠着又走了两步,再跌倒。要不是富贵在一旁扶着,余添怕是要拐着就跌进臭水沟里去了。 “你子一肚子坏水,别把富贵也跟着带坏了。”武叔松开手,一脚踢在余添屁股上,把余添踹下码头,然后背着手,心满意足地忙其他事去了。 富贵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了,便蹲在一旁看着浮上来的余添。 “武叔耳朵很灵的,我说过你少说他坏话。” “你的耳朵也好使着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故意想看我出丑是吧?” 陈富贵扭过头,嘿嘿嘿地自顾自笑着——这几年他也跟着余添学坏了不少。 其实余添倒也不是存心找茬。两年前余添刚来的时候一直嚷嚷着要回温水村要报仇,要杀蛮子。 头几回,鱼龙帮众人见这孩子也是可怜,还会苦口婆心地劝了几句,怕这孩子想不开寻短见做些傻事。后来时间长了,见余添慢慢安静下来了,便以为这孩子想开了,不再管他。 余添虽然是个聪明人,但有时候聪明人最容易一根筋,不把南墙撞塌了不肯回头——余添嘴上不说,但心里确是打定了主意。 之后,余添和陈富贵找到机会,回去了温水村一趟。但是已经是半个月过去了,官府怕生出瘟疫,早早便挖了个大坑,把尸体一并给埋了。 余添在土包前坐了三天,想了许多。 陈富贵只是和平常一样,一言不发陪在余添身边,也是没人知道他想了什么。 ………… 回到青苍城,余添便找武叔说要学武。武叔看了看余添,说了和当初余明德一样的话:“你不适合练武,死了这条心吧。”不过却是扭头看了看一边一言不发的陈富贵。 余添嘴上不屑,却是看得出武叔是有真功夫的,死皮赖连地求了好多回,没少被武叔收拾。 “富贵,你说咱们待在这青龙帮,终究不是个办法。武叔若是还不肯教我,我就自己攒钱出去学武。大不了就入大周军,实在不行就去求玉清山上的道士——总会有办法的。爹娘袖袖的仇我一定要用北蛮子的命来偿!”余添爬上岸,看着还未走远的武叔,平静地说道。 武叔远远地听到,心中也是颇为无奈。 两年前北荒铁骑踏破青苍北门,当时镇守北门的白冰将军出门迎战,却被北荒将领一拳击退——要知道,白冰虽刚刚踏入地级,却也是大周排的上号的青年高手;恐怕与白冰将军交手的不是天阶高手,也是相差不远了。 当时还位于城南的鱼龙帮帮主武琛听到后心都凉了。一咬牙,便安排好帮中事宜后,率领众精英赶向城北救援,却发现北蛮子已经撤退。 武琛刚松一口气,见到两骑兵带着两个孩子朝这边赶来,解释了个中缘由后,武琛心生怜悯,便收下了已经昏迷的余添和一旁一言不发的陈富贵。 一周后,大周三王爷陈歆从京城赶来,全面接手青苍城大事务。第二日便召见了武琛。 武叔心想,新官上任三把火,怕是要烧死自己这个鱼龙帮主来祭城北百姓了——还不如死在北荒蛮子手下,好歹落了个痛快。 三王爷陈歆虽然站在大周帝国的顶端俯视众生,但乍看来也与普通百姓无异。若是行走在大街上,也不会让旁人多瞧上两眼。要不是皇室特有的浅红色头发,武琛都不敢相信这边是二十年前名动一时的大周三爷。 陈歆确是没什么架子,见着不知如何行礼的武琛也没有多加责怪。反倒是翘着二郎腿,一边看着一本竹书,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大概意思呢,就是你那个什么鱼龙帮,在青苍城经营的时间也不短了,也有一定的规模基础;我看你身手不错,期间却也没有欺压百姓,就说明你这个帮主做的还够点儿意思。城北重建的过程中,少不了有明面暗面的各种纠纷,本王作为官府有些事儿不便打理也不好打理,索性一并交给你青龙帮处理。当然要是有什么帮派相争之类的破事儿,官府大都会站在你青龙帮这边。你看要是成,就应一声;不成的话本王就去找其他人了。末尾却是跟了一句: “不过多些麻烦事儿罢了,我这人最讨厌麻烦。” 武琛当时冷汗就下来了,不敢多想,赶紧承应下来。 在临走之前武琛又想到了什么,多问了这位身份尊贵却却看起来一点谱都没的大周三王爷: “王爷,万一北荒再打过来怎么办?” 这位不着调的三爷终于放下翘着的腿,站起身来,眯着眼睛看向北方。 武琛闯荡江湖多年,这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所谓天阶强者的恐怖气场; “北荒还不敢来。” “我在这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三章 暗流 鱼龙帮虽是兴起不久的帮派,但确实如陈歆所说,极少传出鱼肉百姓,欺男霸女之事。 帮主武琛早年间走南闯北,混迹江湖,见惯了刀光剑影,生死离别,逐渐看淡了恩怨情仇,却也对普通百姓生出了的恻隐之心。 武琛本是豫州乡下农耕子弟,深知百姓生活不易,只是生的天赋异禀,便被当地豪门世家吴家收为外姓弟子,加以培养。后因世事变迁,命运坎坷,武琛离开吴家之时,本是玄阶巅峰位于地阶门槛的境界却是跌至玄界中境,一番闯荡之后便来到青苍城,在青苍城南创立了鱼龙帮。 鱼龙帮虽名义上为江湖帮派,但经营的大都是些正经买卖,主要靠城南的运河码头上的船只往来经营日常。由于不时为城中居民伸张正义,主持公道,逐渐吸引来了一批正义侠士。鱼龙帮的名声便越来越好,大多城南居民见了武琛都会尊称一声武叔。 武琛离开了码头,也就不再多想余添和陈富贵的事。 由于早年间的经历,武琛虽然很是喜欢余添这子,但却始终不愿意让余添早日学武。余添的天赋全在脑子上,这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是让他练武,穷其一生也就是在这青苍城说得上话,可是江湖之大,中原之大,就连当年自己半步地阶的实力一样是受限于他人,更何况近些年青年才俊层出不穷的北荒? 近些年来大周国运凋敝,不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江湖之中都出现了青黄不接之势。北荒突袭青苍城,连大周皇帝都只能忍气吞声,他个少年郎又能怎样?还不如早日看开,重新来过——若是盲目教他本事,只怕多半不是件好事。 这些命数使然,人力不可违之事,武琛在吴家便已经历了太多,他不愿再看到类似的悲剧发生在余添和陈富贵身上。 武琛又想到了那看似散漫,却憋在这大周最北处的三王爷陈歆——哪怕是天阶强者,不也是为世俗烦心事所困?怕是只有那传说中造化非凡的自在仙人,才能脱得开这世间纷扰吧? ………… 天下习武之人,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境界,据说之上还有更高的层次,但大多也只是出现在市坊的说中和说书人的嘴皮子上,没人真正见过。 天、地、玄、黄四个境界说来简单,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却连黄阶中境都难以达到——一旦突破黄阶,成为玄阶高手,不仅会收到一般家族的橄榄枝,即便参加大周军队,也能成为百夫长一类的存在,不会再为生存所困扰。 如果说玄阶高手还能被寻常武夫所企及,地阶高手就更讲究机缘二字了——三年前被北荒掳走的白冰便是天才中的天才,在白家巨大的资源倾斜下在二十六岁之前便达到了地阶,武琛巅峰时也曾经摸到过地阶的门槛。 地阶高手可谓彻底脱离了凡夫俗子的境界,达到地阶中境更是可以可御风而行,大有自在之意,相比于无拘无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阶世外高人,地阶高手才真正是大周的顶梁支柱。 至于天阶存在的诞生,便更看重对大道的领悟——有些世家妖孽在三十岁便登顶地阶巅峰,却始终不入天门,踌躇一生,郁郁而终; 但也不乏本是天资平平之人,初始之时进境缓慢,却能大器晚成,甚至最终悟道飞升——二百年前的剑仙李太白便是二十岁以笔为剑,一步入玄,三年之内毫无进境,却又蜀山悟道,一剑劈山,成就天阶,西游南海诸岛,至今仍被传为江湖美闻。 还有一说便是天阶顶尖高手已参悟大道,本就有违天理纲常;而因果报应,循环往复,常人难以免身——唯有气运加身之人,方可跳出历史长河的江面,一窥天机。 三百年前乱世群雄并起,光是陈广身边便有天阶十八武将,因此才能短短二十年连灭八国,成就霸业——但之后三百年间,天阶再难以出现,真正成为了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气运一说玄之又玄,但又确实存在。黄阶高手充其量不过是力大无穷,精力充沛;但是往上,便是对天道规则的领悟——人体终究有限,而天道法则之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修行的过程不仅是对肉身的淬炼,更讲究对天地道法的感悟。 总之,修行一途,长路漫漫,无数天才终其一生,也不过在原点徘徊罢了。 ………… 青苍城西,十三坞坊总舵,燕子坞内。 “这次找齐各位堂主,是有件要事商议。” 总舵主燕双飞敲了敲桌子,示意在座的数人不再言语。本来嘈杂的屋子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如果不出我所料,三日之内,便要与鱼龙帮一决死战;青苍城的地下,不在需要第二第三个帮派。” 燕双飞说出了这番惊人的宣言,自己本人却是一脸的淡然。 因为两年前,燕双飞便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比因为种种原因,比他预想的要早一些罢了。 北荒南下青苍之前,城中本是三足鼎立之势——城北为天蛟帮的势力范围,帮主宋海乃是玄阶中境的高手,一套天蛟拳法生猛无比,在青苍城中威名赫赫,再加上手下一众高手,使得天蛟帮隐隐成为青苍城第一帮派,掌握着青苍城最大的地下交易市场。 ——大周与北荒百年来虽多有摩擦,却仍抵不住一些胆子大的商人来回于两地之间,交换商品赚取钱财。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官方的势力的暗中授意;再加上一些商人定期上供奇珍异宝,打点上下,只要不惹出麻烦,两地边陲长官倒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些生意,官府自然也不便多加出手落下话柄,而身处城北的天蛟帮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便主动维持秩序,交好官府——哪怕是大人物们吃完肉剩下的汤汤水水,也是足够让天蛟帮富得流油,让周围势力垂涎已久。 城西十三坞坊便是其中之一。 十三坞舫本在城南经营现在鱼龙帮所管辖的运河码头。后在舵主燕双飞的暗中操控下,挑起城东大势力内斗,十三坞坊趁机收纳个中高手壮大自身实力,最终插足城东。城南本就是贫民所在之地,没有什么油水可赚;同时为了平衡青苍城个中势力,燕双飞就逐渐转移了城南大事务。这才有了后来武琛鱼龙帮的建立。 至于青苍城东,自建成以来便是权贵富商官邸所在之处——陈歆所居住的将军府便在此地,自然不会有哪家不开眼的势力在这此捣乱。而且有天贾商会在此经营各种生意,其他势力躲还来不及,更不会想着和这庞然大物抢生意。 天贾商会乃是大周第一大商会,是连地方官府都要巴结的存在,在全国各地都有分会。青苍城中的天贾商会中人数不多,也并无顶尖高手,但自家人手上却是从未沾血——无论在何处,天贾商会从来是看着各大地下势力厮杀争夺,反倒是从中赚了不少白银——自古商人便是如此,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除了高高在上的天贾商会,青苍城中本是三足鼎立之势。两年前北荒南下,却是在不经意间打破了还算平稳的三方势力。 两年之内还算稳定,但随着城北城的修补重建的逐渐完成,尤其是嗅到气味而来的南北富商身上的铜臭味,使得各方势力便又开始躁动不安了起来。 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各方势力都已经被摆在了棋盘之上。 青苍城这潭静水底下,暗流涌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四章 对弈 城西,双子湖中央有一竹楼。 竹楼虽,屋内装饰也极为简单,一把做工考究的圆木桌,一把竹躺椅,十二把矮凳子。物件虽,却看得出都是些精致之物,仿佛在这北境孤城之中额外开辟了一片江南水韵,这便是青苍城现下最大的势力——十三坞舫的总部,燕子坞。 燕子坞内,除了燕双飞身侧额外被拉出的一把凳子被空着,其余十一人全部到齐。 “这次召集大家来,是要商讨一下城北的事。”燕双飞说道。 燕双飞中等身材,普通样貌,除了多年来养成了一丝处变不惊的从容之外,与在座的其他人并无不同,这点与头顶上的大周三爷陈歆倒是有几分神似——以至于每有新人加入十三坞舫亲眼见到燕双飞时,都不敢相信这便是当下青苍城中最大帮派的总舵主。 不过显然燕双飞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能将本只有十几个人的帮派做到城南最大,再到雷厉风行入主城东,隐隐和当初的天蛟帮成对立之势,燕双飞靠的不仅仅是自身玄阶低境巅峰的实力,而更多靠的是脑子、计谋、手段,以及最重要的——足够的心狠手辣。知人知面不知心,大部分时候,皮囊只是副伪装罢了。 “我相信有不少弟兄已经知道个大概,但是实际情况可能要比大家想的要复杂一些。”燕双飞躺在那把精致的竹椅上,晃晃悠悠地说道。 “羊,你给大家解释一下。” 十三坞坊顾名思义,由十二个堂口和总舵燕子坞组成——十二堂口分别以十二生肖命名,十二堂主则名不外漏,以对应属相相称,直接受燕双飞指示。而其对应的十二属相也显示了个个堂口的大概职能: “鼠”负责情报搜集;“兔”则负责新人培养;“蛇”与其余势力周旋;“马”负责城内货物运输;“羊”则充当情报整理分析,作为燕双飞平时的副手;“猪”负责后勤;“鸡”主财务;“牛”、“虎”、“狗”、“猴”主战。 至于龙,便是这次唯一空着的凳子,真的是见首不见尾——一说是早年前叛出十三坞坊,一说是作为帮中秘密武器,更有人说龙便是燕双飞本人;至于真相,连常在燕双飞身旁的羊也不知情,怕是只有燕双飞本人才清楚具体情况了。 羊是一个娇女子。面容姣好,身材瘦弱。听到燕双飞指示后站起来,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 “截止到前日,牛、虎、狗等七个堂口共在城北与鱼龙帮为首的帮派发生冲突十余起。共有二十余人受重伤,额外有三人死亡,报告至衙役后……官府并无表示。” 燕双飞还在晃着那把竹椅,再次开口接道: “按照大周律法,杀人哪怕不偿命,也难逃牢狱之灾;但这次官府一拖再拖,我开始以为是上头不愿插手这次城北地下之事,随我们闹去。但昨日虎堂的两个弟兄却是被官府押去了;更蹊跷的是,收了我十三坞坊不少好处的王知县这次却是怎么也不肯开口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燕双飞终于稳住了身形,朝着羊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同时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上方: “青苍城最顶上那位发话了。” 青苍城最高处,自然是大周三爷陈歆。 “既然是三王爷说话了,那咱们争个屁啊!”虎直接骂道,挪了挪屁股——这把凳子对他来说确实有些了。 “大哥,那咱们是不是把城北的弟兄们都召回来啊?”一旁的牛提议。 “那这样弟兄们不都白死了?这亏本买卖干不得啊!” “不然还能怎么办?别说城北了,哪怕是整个坞舫大几百号人,三王爷要收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是啊,不行还是先撤回城西吧大哥。” “我也听说这陈歆不是什么善茬,万一惹怒了这尊大佛……” “我看不会,我还真不信那么大周王爷没事干就挑着我们出气了。” ………… 众人争的面红耳赤,燕双飞却是终于从竹椅上下来,坐到了一旁空着的板凳上,端起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就又靠在躺椅上,耸拉着眼皮吹着滚烫的茶水。 大约一炷香过后,虎一把踢开身下的木凳,朝着燕双飞抱拳大声说道: “舵主,若是与那鱼龙帮武琛全面开战,虎愿打头阵!” 燕双飞终于是喝下了那口热茶,不急不缓地砸了咂嘴,道: “好啊,那决定就是你了。” 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 燕双飞环眼扫视众人,然后站起身来,又心嘬了一口,接着道: “明晚凌晨,牛,虎,候,狗——但凡是主战堂口,兵分四路进攻城北鱼龙帮驻地。” “我燕双飞倒要亲自会会武琛这条地下龙。” 说罢,把手中杯子往窗子外一甩,溅起一片浪花。 “散会!” ………… “大哥,这样真的好么?”羊见众人走后,问道。 “其实虎有一点是对的。三王爷高高在上,哪里会管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要不是北荒蛮子三年前走那一遭,青苍城这等边陲之地再往后一百年也不会有这样的大人物来。 王爷要的无非是一条特殊情况下听话的狗——只要少给他惹麻烦,这个城北地下谁来话事儿都一样——甚至整个青苍城地下谁来掌事都无所谓。之前我放城南给鱼龙帮,示弱天蛟帮便是营造一个均势给上边看。但是此时非彼时,形式不一样了——当时是和平时期,官府不希望看到一家独大。现在北荒随时可能再打过来,青苍城便只需要一条听话的狗。一条就够了,不是两条,更不是三条。” 说罢,又端过羊新沏的茶,放到嘴边吸溜着。燕双飞是真的挺爱喝热茶。 “而且这可是大周三爷。我这点聪明就少在少在这等大人物面前摆弄了,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还不如老老实实顺着三爷的意思来。三爷讨厌麻烦,我就少跟他绕这些花花肠子,直接全盘出动,一刀切了个麻利。不论是我十三坞坊,还是他武琛鱼龙帮笑到最后,都不过一盘的事儿。” “这次三爷有意帮着那武琛,便是提醒我青苍城两大帮派最后决战的时候到了,至于哪个留下哪个走,对三爷来说都是一样的——王爷只是懒得出手罢了。” “只是为何王爷帮那鱼龙帮而不是我十三坞坊?仅仅是为了看个乐子,还是三爷真的觉得他武琛拦得住我燕双飞?” “罢了,过了明晚,一切就都了了。” 燕双飞挥了挥手,示意羊可以退下了。 看着羊走到门口,却突然跟了一句: “你听懂了吧?” 羊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退下了。 燕双飞看了看离去的羊,却只是笑了笑。 随后又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皱了皱眉。 有些凉了。 ………… 与此同时,城东天贾商会天字号包间内,有两人正在下棋。 一人正是天贾商会青苍城的掌话人袁楷书。袁楷书刚入知天命之年,不过是黄阶高境的实力——但正所谓有钱能买鬼敲门,袁家真正的力量在于财富而不是武力。袁楷书能在陈歆坐镇后被主家调来青苍城,便充分说明了其手段能力。 与袁楷书对弈的却是一少年,能坐在袁楷书对面,必是非富即贵之人。少年剑眉星目,长得即为英俊,但此时却是一脸懒散,时不时东张西望,注意力全然不在棋盘上。 袁楷书棋力了得,受过名师教导,基础即为扎实,每次执子都要思虑再三步步为营;对面的英俊少年却是下子如飞,思路天马行空,落子出人意料却又显得精妙无比。 突然走进一管家模样的人,走到袁楷书身后,欲言又止。 “有话便直接说了罢,这位友不是外人。”袁楷书笑道。 管家便道: “卷帘来人了,是个红袍,深红。” 袁楷书还没接话,对面的少年先开了口; “有趣。” 说罢便站起身来,奇怪的是,少年身侧挂了把剑鞘。 只有剑鞘,没有剑。 ………… 将军府上,陈歆还是一副懒散样,手中还是那本竹书。抬眼看了眼城西。 “无聊。” 但终究还是合上了竹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五章 初遇 当一边的十三坞坊已经开始针对着鱼龙帮有所部署时,余添和陈富贵还在通往城东福禄巷的路上。 从城南码头卸下的大物件,多是些粗笨的大物件——若是说码头的装卸工作还能靠着年轻人的把式力气,那么把这些货物运往城中各地便离不开马匹牲畜的拉运了。鱼龙帮在城南码头卸下的货物,虽说大都不是些名贵器物,但也不时引起周遭人的惦记——尤其是在前几日与十三坞坊发生冲突的情况下。 因此,虽说是只有短短几十里路,武琛还是选择心为上,派了不少帮中好手押运。 鱼龙帮的日常管理并不像十三坞坊和先前的天蛟帮那样设立堂口,论资排辈——鱼龙帮中具体事物组织大多依赖个人声望。 虽然说帮内氛围融洽,但毕竟鱼龙帮是江湖帮派,平日里免不得多些手脚冲突;而每当这种情况发生,解决争端靠的绝不是谁的嗓门大,而是看谁的拳头硬。 因为向来都是拳头硬的人说话算数,十三坞坊占领城东耍了无数的阴谋诡计,最终靠的还是拳头,鱼龙帮如此,青苍城如此,多年前的大周亦是如此。 ——声威来自于武力,只有当武力足以压制对手的时候,他才会跟你讲道理谈条件。就连当初性子温和的武叔,创立鱼龙帮之时也是免不了武力镇压。 而此刻,负责货物押运的便是鱼龙帮中拳头还算硬的方苞。 方苞此时正躺在马车上的草垛上闭目养神,跟一旁的跑步的余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余添,你对修行境界了解多少?” “大概知道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境界,其他的就不能知道了。”余添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回道——他已经跑了有一会儿了,上身衣物已经明显被汗水浸透。 鱼龙帮中明面上的高手就这几个——武叔应该是最厉害的,但求他肯定没戏;肖云华肖大哥天天绷着个一张脸,真是亏了那副俊俏长相,天天看着把木棍发呆,求他还不如去求武叔;高拱大叔倒是瞧着和善,不过天天城南城北的跑着,大多数时候见不着人——余添想来想去,也只有方苞看起来好说话,说不定能从方苞身上学到个一招半式。 “没错,这便是我们所说的四大阶,其中每阶又各自分为四个境界——腿抬高,脚步别停,跟上喽子——四个境界分别被叫做低、中、高、巅峰;虽说是境界,但每层之间差距十分悬殊,除非是从修习的世家天才,否则绝无可能越级挑战; “但也事无绝对,每个人强弱的要具体到每一个方面——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修习的‘道’; ——道法万千,世间万物皆可入道。有些人天生便得老天眷顾,天生道体,大路近在眼前,境界提升可谓毫无瓶颈,天阶触手可得,他们中的有些人便可以做到随心所欲而道自在我心中——如那剑仙李太白以诗笔为剑写尽江湖豪情,或是菩提树下三日悟道飞升,比如那佛家师祖; 虽说道无高下之分,但是若是真打起来,相同境界下以刀剑入道之人自然要占便宜一些; 话虽这么说,那都是几百万中挑不出一个的绝世天才在机缘巧合之下才达到的境界,我等寻常武夫大多选择以武入道,择一呼吸法门,先淬炼肉身,再通过一呼一吸体悟天地规则。” 马车上快要睡着的方苞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一旁的余添虽然跑的都快喘不上气了,大脑却是转的飞快,把那些听懂的听不懂的一并死记硬背了下来。 驾车的陈富贵看着有些不忍,却没有加以阻拦。 他一直是最懂余添的人,尽管他不太爱说话。 陈富贵本想下车跟着余添一起跑,却被方苞一句话打发了, “你就算是背着余添跑到福禄巷,也起不到炼体的作用——还是老实赶你的车去吧。” 上边的方苞一遍絮絮叨叨的讲着,一边却眯起眼睛看向了高大的陈富贵,眼神有些异样。 余添和陈富贵都不知道,当初武琛收留自己和富贵,并不仅仅是因为看两个孩子可怜,更是看中了陈富贵异于常人。 武琛当年在豫州号称世代剑家的吴家修炼,巅峰之时甚至半步踏入了地阶的门槛,眼力自然不会差——温水村众人看不出来,大周骑兵看不出来,但是却逃不出武琛的眼睛——陈富贵根骨非凡,不能以常人之法修炼;若是日后找到合适的修炼法门,以力证道,将来成就绝不在自己之下。 而且天赐蛮体又是与其他天资不同——陈富贵甚至不需要过早的修炼,仅凭身体成长,气力便可远超常人,日后加以修炼,甚至可以碾压同阶高手——怕是只有顶尖剑修可以在同一境界一争高下。相比于世家中懂事时便要开始修行的少年们,武叔并不急着去培养陈富贵。 拔苗助长的结果多是适得其反,这点在吴家长大的武琛最为清楚。 方苞想起武叔的交代,又想到武叔当年可是半步地阶,陈富贵这子比武叔天赋还好,怕不是几十年后大周又要多了一位天阶高手? 若真是那样,说不定还真能做到只身入北荒,为温水村众人报仇。 人比人气死人,方苞想到自己困在玄阶低级多年,不禁有些郁闷,看着前面给余添递水的陈富贵,在马车上翻了个身,又躺下了。 ………… 等到余添和陈富贵把货物运到城东,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因为天贾商会的存在,福禄巷上遍布各大大商铺,在这向来荒凉的大周北境,倒也称得上是繁华之地;不论是城南运来的码头货物,还是城北北荒远道而来的商人,最终大都要聚集在此。不论是天贾商会旗下的拍卖行,还是个体商铺经营的本生意,甚至青苍城最大的花楼,都使得夜晚的青苍城东显得热闹非凡。 福禄街上酒馆花楼都打上了灯笼,街上店二的揽客声、贩独特的吆喝声、甚至花楼门口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姑娘们,构成了大周几百年来形成的独特市井气息,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方苞看着众人把货物卸到到各大商铺,便宣布先在城东休息一夜,明早赶路,然后给众人摊了银两,让大家散了去。 临走时,方苞还拍了拍还在大喘气的余添的肩膀,然后吹着口哨便走进了百花楼。 余添有些无奈的看着被姑娘们簇拥进去的方苞,心想武叔怎么派了这么一个没谱的来办事儿。正想招呼着一旁的陈富贵去集市上吃些东西,却瞧见陈富贵直着眼瞪着方苞刚刚消失的百花楼门口。 “不是吧富贵,怎么连你也…………” 余添却突然不说话了,他方才注意到,陈富贵看的不是那百花楼,而是刚刚从百花楼出去,与方苞擦肩而过的,长得有些过分漂亮的少年。 更为奇怪的是,少年腰间挂了一把好看的剑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六章 百花楼内 余添看着一边的陈富贵,又转眼看看街对面的俊朗少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那少年生的俊俏倒也罢了,但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尤其是简单拴在腰间的华贵剑鞘,哪怕是余添和陈富贵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傻子,都看得出这把剑鞘绝非凡品。 “这是个高手。”陈富贵看了一会儿说道。依旧惜字如金。 “有多高?”余添舔了舔嘴唇,问道。 “肯定比方大哥强,但应该还没武叔强——不过那把剑鞘,”陈富贵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才接道,“感觉有些怪。” 余添咽了口唾沫,心说比方苞还强?方苞再怎么说也是玄阶低境,那这个看起来跟自己一般大的俊俏少年岂不是在青苍城中都是排的上号的高手了? 而且最让余添眼红的便是少年腰间挂着的那把剑鞘——虽然余添也好奇为什么这俊朗少年只是配了一把剑鞘在身侧,但是陈富贵说这把剑鞘有古怪,那么不管到底有没有剑在,都绝对是个好东西; 而余添从的梦想,就是一把剑,一匹马,一座江湖而已。 尽管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余添逐渐开始放下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每个人时候都幻想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余添曾以为,自己可以像无数剑客向往的李太白那样剑开蜀关,一步登天;他也曾幻想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老天把自己生下来是有重任所托,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出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说自己天赋非凡要逆天改命之类的。 但是当现实狠狠践踏了生活和尊严之后,余添明白自己什么都不是,他甚至一度看不到希望,他今年只有十四岁,他只想再次回到温水村大家的怀抱之中。 但余添是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大都偏执,余添的偏执逐渐铸就了他的坚强。 刚开始是假装坚强,之后就真的坚强了。 当一个人开始专注于自己之后,他们往往能看到与以往不一样的风景。 余添自和陈富贵便在一起,几乎算的上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事实上,余添的母亲邵氏做衣服裤子都会做大一些,先拿给长的快的陈富贵穿,然后再给上一圈的余添穿,未此余添没少跟母亲闹别扭。 有许多事,余添不会对父亲余明德说,不会对母亲说,甚至不会对姐姐余袖袖说,但余添对这个憨厚的傻大个儿几乎毫无保留——余明德说余添不适合练武,只有陈富贵没有嘲笑他的剑仙梦;余添母亲让他去书院进修,也只有陈富贵在一旁听着余添发牢骚。 ——甚至最后当余添决意习武报仇后,只有陈富贵没有说他不自量力,只是默默陪在余添身边。 陈富贵不爱说话,却给了余添最大的动力。 这也是为何余添一直信任陈富贵,尽管他早已经察觉到陈富贵的不同之处。 起先,由于一起长在一起,余添并不觉得陈富贵有异于常人之处,无非就是耳聪目明,个头大气力大些;但经过两年前的变故,余添逐渐在鱼龙帮见识到了世界之大,便逐渐意识到身边的这个傻大个儿的不同之处。 陈富贵不仅目力过人,而且听力极佳,甚至已经到了一般玄阶高手都做不到的境界——至少方苞、武叔等人是没有这种本事的;其次,陈富贵虽然个头大力气也大,但对于一个不曾习武的人来说,这股天生神力确实有些骇人听闻了; 正如先前方苞所说:陈富贵甚至可以背着余添这个百来斤的半大子跑上几十里路——这种硬拼气力之事,方苞自己虽是玄阶高手,也是绝对做不到的。 但余添从未问过陈富贵,因为他相信陈富贵,一向如此。 所以当陈富贵说那俊朗少年要比方苞强,余添自然是信的——陈富贵很少说话,但几乎从没出错。尤其是在看到那把剑鞘,余添想到这可能是哪个世家豪门的天才少年来此历练,当下心中便是一喜,拉着陈富贵凑了上去。 ………… 百花楼内,当方苞被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走到熟悉的包间门口后,便散了些银两,招呼众人散去。待到众人离开后,方才整了整衣服,打开房门,提步而入。 百花楼的客房内装饰即为豪奢——花楼本就是销金窿,而这百花楼作为这青苍城城中最为出名的欢愉场所,当初建造时便是花钱如流水一般,倾尽人力物力才堪堪打造出这寒冷北地的暖心窝。 但纵使当初建造时工匠花尽心思,才营造出的暧昧氛围,都没能让屋内的众人感到轻松。 屋内只点了一根白烛,火光摇曳,隐约照出了房间内三人的身影。 方苞看到后有些吃惊,但很快定下了神,来到方桌前剩着的位置上坐下。 “燕双飞要动手了。”南侧首先传出一清脆的女子的声音——叶青竹,或者说十三坞坊的“羊”,首先开口说道。 “何时?”叶竹青左手边的高拱接道。 虽然在烛光之中看不真切,但隐约可见高拱是一中年人,灰白短发,五官深邃。 “明夜凌晨,主战堂主全部出动。” 其余三人听到后都沉默了下来。半晌过后,东侧的方苞有些无奈地说道: “怪不得今天你会出现在这儿。” “燕双飞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再藏下去也没有用了。”叶青竹把燕双飞的分析大概复述了一遍。 “既然他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怎么还会放你回来?”方苞听后有些不解。 叶竹青还未说话,北侧的肖云华却是开口道: “燕双飞是想让青竹告诉武叔,他十三坞坊要和鱼龙帮正式开战了,而且······” “而且照他的意思来看,燕双飞是想光明正大的来一场王对王,将对将的战斗——他不想因为这次开战而损失太多十三坞坊的底层帮众,而且上边也不愿意看到太多的流血,所以说明晚凌晨将是只有两派高手的对决。”高拱沉声说道。 方苞脑子不太灵光,这才明白燕双飞的意思。 “武叔怎么说?”肖云华突然问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照常。”叶青竹像是想到了什么,喃喃道。 “哈哈,还真像老头子的作风。”方苞倒是轻松,“既然说清楚了,那我就吃饭去了——没什么破事儿果然比以前开会方便许多。” “去吃点好的吧——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顿了。”高拱笑道,跟着方苞一齐出去了。 白烛还在安静地燃烧着,屋内只剩下了两人。 叶青竹还在想着——当初从码头出来的武叔听完自己的报告后,脸上的表情是释然呢,还是高兴呢? 或者是兼而有之? 难道武叔就一点都不担心么?十三坞坊四大主战堂主加上燕双飞,还有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摸清楚的“龙”,武叔就这么又信心能赢么? 还是说武叔另有打算? 叶青竹想的有些烦了,晃了晃脑袋,想问肖云华——他跟着武叔时间最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肖云华却是把头转向窗外,看到楼底下余添拉着陈富贵,又看到那巷口那配着剑鞘的英俊少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七章 阳春面 剑,君子之器。 棍乃百兵之祖,枪乃百兵之王,刀乃百兵之胆,剑乃百兵之君。 ——自古以来,剑,便是习武之人心中最渴望的兵器;剑道,是无数修道之人心中的无上大道。 十分豪气七分剑,酒入愁肠万古眠。 抽刀见血,枪出如龙,戟化方圆,剑酒豪情——古往今来,刀枪剑戟百兵便不乏名家高手,但江湖兴衰,朝代更迭,三尺青锋的光芒却始终不曾在这片大地上消逝,清脆的剑吟之声早已融入中原江湖儿女的血脉之中。 相比于一寸长一寸强的枪棒,剑多了一分豪气;相较于刀客的决绝,持剑之人又多了一分缠绵。 虽然三百年前白辰将军孤刀破万军举世无双,但百年来江湖之中传唱更多的还是宝剑花火,诗酒作陪的谪仙人太白剑仙。 棒看打,枪看走;刀见锋,剑双刃——在出剑之前,相比于伤敌,一名剑客先要有斩尽自我的觉悟,这便是双刃青锋,君子之器的由来。 没有哪个少年不曾渴望过剑,但九州之中有名剑客却始终寥寥无几。 大周千万子民,无数传承世家,但真正以剑入道的却是屈指可数——剑道一途尤为看重天资传承,缺一不可。一名剑仙的出世往往意味着无数天才的黯然离场。 况且剑道看似坦荡,却是过刚易折——哪怕是妖孽辈出的百年剑道世家,也时常出现天才少年们钻了牛角尖,境界数十年止步不前的例子。 而大周剑道又以两家为尊,正如江湖传唱的那样; 吴家斩情,青阳破妄。 ——吴家便是武琛自长大修习的豫州豪门,而青阳一族则更为神秘,人数极少却盛产天才,世代传承青阳剑仙美名。 而此时在青苍城中的俊朗少年便是当代当代青阳剑仙的弟子,青阳正宇。 青阳正宇此时正在福禄巷闲逛,身后跟着一位袁楷书派来负责买账的天贾商会管事——天贾商会从来都是不缺钱的主,身为东道主,袁楷书这个老人精自然不会去得罪这位大周剑仙的徒弟;而另一方面,袁楷书也想探一探这位一眼看去便是不凡少年的虚实。 况且,袁楷书最关心的是,中原九州,这青阳弟子去哪儿不好,为什么非要跑到这荒凉的北境城? 难道是青阳剑仙是和要和三王爷陈歆甚位皇帝大人有联系了? 大周终于要行动了么? 虽然想的很多,但是袁楷书自然还是不漏声色,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只是派了个手眼精明的管事跟着。 青阳正宇虽然察觉到了,但也不在意——其实是袁楷书想多了,他这次来青苍城确实只是为了解决私事。 事实上,青阳家族徒传授心法之后,待到自家弟子达到玄阶实力,便会派出行走江湖,生死由天——只要不是地阶以上的成名高手出手,青阳家不会过问。 而青阳正宇是几岁到达玄阶呢? 答案是十三岁。 十六岁的青阳正宇已经独自行走江湖三年了。 要知道江湖人心险恶,一些恶人歹徒横行其中,也是不乏玄阶甚至更厉害的土匪凶人专挑世家弟子下手勒取钱财宝物,甚至逼问出其传承功法。 青阳正宇之所以敢独自游历江湖,之身来到这北地青苍城,靠的不仅仅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剑仙师父赐予的保命器物,而是青阳剑法闻名世间的破妄剑心。 修剑亦是修心,江湖流传的“吴家斩情,青阳破妄”便是如此——修炼青阳剑法之人,可直观人心,判断善恶;修炼到大成之时,剑心通透甚至可以破尽人间虚妄,看穿天地本质。 虽然青阳正宇离那传说中的境界还差的远,但这位天才少年也已经足以辨明哪些是自己惹得起,哪些是应该早早避开的存在,因此外出历练三年间倒也不曾遇上什么大的危机。 青阳正宇还在想着之前在百花楼中的事情,却突然被山一般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青阳正宇虽然只是十六岁的少年,但身材修长,身高五尺过半,从江南一路走来都是自己俯视着别人说话,还极少见到陈富贵这样高大的人。 还没反应过来,青阳正宇就被一旁的余添拉了过去——余添还顺手把有些无奈的陈富贵打发给青阳正宇背后正要说话的天贾商会管事。 青阳正宇感觉到余添没什么恶意,倒也不反抗,任由着余添径自套着熟络,问道: “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看少侠你骨络惊奇,相貌非凡,必是远道而来的江南才俊啊!这里我熟络的很,先找一处顶好的酒家,吃完饭再说不迟。”余添道。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青阳正宇问道。 余添闻言后嘿嘿一笑,指了指身后的百花楼: “从那里走出来的人一般都很饿。” 青阳正宇惊了,愣了一会才说道:“我不是……我没有……” 余添却是摆了摆手,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道:“少侠不必多言,我懂的。” 青阳正宇心说你懂个屁,但也不好解释——正好现下无事,不如跟着眼前这子到处走走。 ………… 青阳正宇看着眼前破败的招牌,彻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便是你说的顶好的酒家?”一旁的商会管事低声自语道。 “别愣着啊,这家的阳春面最好吃了。” 余添一看便是老顾客了,随便找了个桌子便招呼众人坐下,然后朝着一旁的店二喊道: “五碗阳春面,尽早上。” 后面跟着的管家终于挤过陈富贵庞大的身躯,插上了话:“这位哥,我们只有四个人…………” 余添一拍脑袋,笑道:“哦,你别误会了——我一碗,这位公子哥一碗,陈富贵三碗,正好五碗。” 青阳正宇看着眼前缺角的板凳和显得有些油腻的长条木桌,心情有些复杂。 “哦对了,说了一路还没介绍一下,我叫余添,旁边这位叫陈富贵…………” 青阳正宇看余添还要说下去就觉得脑子疼,连忙打断道: “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余添双眼放光,凑近了说道: “我请你吃顿饭,你教我练剑,怎么样?” 一旁的商会管事已经是彻底无语了;一边的陈富贵也是用蒲扇一般的大手捂住脸不去看余添。 青阳正宇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会使剑的?” “你不是挂着把剑鞘嘛。” “只是把剑鞘,又没有剑,万一我是挂着好玩呢?” “就算你不会用剑,也是个其他路数高手,何况这把剑鞘是个好东西吧?” 青阳正宇笑道:“你对修行一概不通,眼力倒是不差。” 余添正要接话,眼角余光却是看到店二端着面上来了,便起身去帮忙招呼端碗。 而且余添还真的只是给自己一碗,青阳正宇一碗,陈富贵三碗——最后还是陈富贵好心,分给了那商会管家一碗。 正当青阳正宇犹豫着要不要吃眼前这碗面的时候,窗外突然开始下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八章 一碗面钱 余添和陈富贵在鱼龙帮虽然干了两年杂活儿,但鱼龙帮本就不是赚钱的地方——武叔身为一帮之主,在城北酒馆喝酒的时候还时不时记账呢。 再加上余添和陈富贵都是半大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赚来的几两银子更是全用来吃到肚子里去了,都是穷的叮当响,一枚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平日里更是抠门的紧。 余添抠门是一方面,但是别看这破巷口的店不起眼,做出来的阳春面确实好吃,不然老板也不可能在福禄巷这寸土寸金之地有一铺门。 掌过勺的人都知道——把复杂的饭菜做的色香味俱全或许不难,但要是能把家常便饭也做的人人叫好,便是考验真功夫了。 一碗阳春面,从和面、拉面到下锅,配作料,盛碗,简简单单几道工序,却包藏着店家几十年的手艺在里面。 青阳正宇三年前便出门游历,也是过过不少苦日子——甚至有时候到了荒无人烟的深林里,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而且出门在外,不得轻易外漏家族身份,——一来青阳家向来低调,二来仪仗家族势力便失去了游历的意义; 也就是到了这青苍城,天贾商会的人消息灵通、眼力过人,认出了这把剑鞘,青阳正宇这才被当做座上宾,对待过上了几天好日子。 总之,青阳正宇尝过王侯将相桌上的珍馐美味,也在大山之中吃过让人第二天拉肚子的烤焦兔肉,因此,相较于余添和陈富贵,他或许更能尝出这碗面的味道。 余添这两年练出来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主要是被武叔欺负惯了——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余添见青阳正宇吃的还算开心,心中的石头也是放了一大半,试探性地问道: “这面怎么样?我就跟少侠你说了……” “我叫青阳正宇。”青阳正宇打断了余添,但是见他和一旁的陈富贵对自己的姓氏都没什么反应,颇有些无奈: “你怕是比我还些,别再少侠少侠的叫了,叫我正宇兄即可。” “正宇兄,你到底会使剑么?”余添见他吃饱了心情不错,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会是会,不过我家人学剑不学招式,只学剑意。” “什么意思?不能教么?”余添没听懂。 “能教是能教,不过要学的话,不是靠身体,而是靠脑子。”青阳正宇指了指脑门。 余添一听,乐了; “正宇兄,不是我余添吹牛,你随便找鱼龙帮中人打听去——我余添其他不行,还就脑子好使。” “你是鱼龙帮的人?”青阳正宇听到后,神色有些怪异。 “怎么?难不成你还是十三坞坊的人么?”余添神色有些紧张。 “这倒不是,但你若是鱼龙帮的人,便要多交些学费,这一碗面可不够。” “为什么?” “因为我和鱼龙帮已经两清了——接下来我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余添但是差不多弄明白了,但是见青阳正宇没有解释的意思,倒是也没有去追问。 ——他之前也猜到一碗面可换不来一位老师,哪怕是一式剑招。 余添看着一旁短路了许久的那位天贾商会的管事,见他吃完了面,说道:“你,对,就是你,把面钱掏出来。” “这儿的阳春面是好吃——但是我吃饱了。”青阳正宇说道。 但是余添还是从那一脸悲愤的管事手里抢过钱来,数了数之后,心满意足地收起来之后,才又看向青阳正宇: “那你不要面要什么——除了这个傻大个,这儿你随便挑。” 青阳正宇站起身来,舒服地揉了揉肚子,说道: “不是我不给,是怕你接不住——我之前说过了,学我的剑,靠的脑子,伤的自然也是脑子。” “我不要你的陈富贵,我要的是你的不后悔。” “一旦出剑,我自己也收不回来——你还愿意学么?” 青阳正宇笑道,剑眉凤眼,煞是好看——在这越下越大的雨中显得尤其应景。 余添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的剑……学会以后厉害么?” “单就剑意来说,同龄人我只输过一次。”青阳正宇认真地回道。 “那还说什么呢?”余添竟是也笑了,清秀的脸庞透着一股子少年气。 旁边两碗面还未吃完的陈富贵终于是停下了筷子,抬起头来,神色有些紧张。 余添也站起身来,抬头看向比自己高出半头的俊朗面庞。 “来吧。” ………… 武叔像往常一样,在城北四处查看了一番后,便来到那座名为“春芽”的酒馆,要了两壶酒,等酒的时候跟店二闲聊了两句,随后便自己提着酒壶,挑了个角落靠着窗户的位置坐下了。 说是两壶酒,但春芽酒馆的春芽酒并不像其他北地酒那样辛辣,倒是有些像醇厚留香的中原酒,两壶下去倒也不会醉人——不过酒气确实和这北地风气不符,不少青苍城中人都不爱喝,也就是武叔每隔两天便要来两壶。 或许武琛骨子里还是个那个豫州百姓。 ——其实这两年武琛已经逐渐放下了鱼龙帮大事务,交由方苞、高拱等人打理,自己只是挂个名字,时不时象征性地巡查一下,顺手教训一下余添;除此之外,跟青苍城颐养天年、天天晒太阳的那群老头没什么两样。 这座酒馆本就没什么生意,眼下快要黑了,又是天气阴沉,将要下雨,酒馆更是门可罗雀。 看着窗外的乌云,不知为何,武叔忽然想起来,两年前同样是一个雨夜。 当时武叔来到青苍城没几年,刚刚创立的鱼龙帮在城南还没站稳脚跟,手底下只有叶青竹和方苞两人,肖云华还在天蛟帮,高拱还没入伙。 武琛看了看垂到肩上的头发,心想怎么就这么白了?还是一直都这么白么? 雨终于下来了——武琛选择靠窗坐,就是希望看到这场雨。 武琛甚至想起了更久之前的事情,想起了记忆中那双清澈的眼睛。 就像他第一次看到余添的眼神那样——纯粹,但在纯粹之中又包杂了许多别的东西。 但那还叫纯粹么? 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呢?武琛早就老了。 这个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 其实每个时代都是年轻人的,只是有些人不愿承认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已;还有些人知道,但是放不下。 武叔终于把视线从雨中收了回来,看向了酒桌对面。 对面不知何时坐着一位男子,普通身材,寻常样貌,正端着一杯热茶。 武琛开口道: “燕舫主,久仰大名。” 燕双飞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道: “武叔客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九章 雨中事 一 雨越下越大。 燕双飞看着桌上的两壶酒,笑道: “武叔来了这么久,还是喝不惯北方的辣酒么?” “你不是也喝了这么多年茶——这里附近可不产茶叶吧?” “说到底,燕某和武叔都是外来人,在这青苍城中看似有些体面,其实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武琛看着对面正喝着热茶燕双飞,又开口问道: “不是说好明晚么?” 燕双飞抿了一口,回道: “实话不能说全喽,不然会遭天谴的。” “所以哪句是假话?” “除了那一句,都是真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大家都希望早完早了,免得夜长梦多。” 武琛倒是没什么反应,接着说道: “其实是一样的。” “没错,说是两派相争,不过也就是几个人打闹罢了。” “在你眼里就只是打闹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可是武叔你的原话,不是么?” 燕双飞看着武琛突然沉默下来,本来交叉环握住茶杯的双手腾出一只来,指了指窗外,笑道: “现在‘水’已经来了,而且‘兵’还在路上。” “接下来就看武叔您的‘土’和‘将’挡不挡得住了。” 武琛没有回应,只是又倒了一碗酒,饮了一口,尝不出味道。 窗外的巷尾,大雨之中隐约可见一身红衣。 ………… 叶青竹见肖云华还在沉思没有说话的意思,倒也不再打扰,先行离开了。 此时屋中就只剩一人。 肖云华静静地看着白烛燃烧殆尽,然后抄起了随身的那根木棍,打开了房门。 此时虽是入夜,但这百花楼做的可是晚上生意,此时却是完全安静了下来,只留下满楼的绚丽灯火——肖云华从阴暗的屋子走出大厅,仿佛由黑暗走向光明。 肖云华看着装潢豪华的空楼,到也不在意,径直走出楼去。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有些大了,本来还是喧闹的福禄巷在滂沱大雨之中也都安静了下来。 只听见大雨,落到石板上,刮在围墙上。 肖云华也不在意眼前的雨势,挺了挺身子,大步走向雨中。 而整条福禄巷,肖云华经过的商铺,都逐一熄灭了灯火。 就像是死神尾随,收割了光明。 ——待肖云华走出福禄巷时,周围已是不见了灯光;只有模糊的月光,透过大雨洒向大地,倒也显得清明。 当肖云华终于走出福禄巷的青石板路,踩到了雨水冲洗下变得泥泞的土地,便把手中的木棍插在了地上。 他的一头长发已经被雨水打的湿透,上身的褂子也紧贴在身上 ——肖云华索性脱去了上衣,露出了上半身精实的肌肉线条,扎了扎身后的长发,然后挽起裤腿,从左腿上取下绑着的一柄短锥,不急不缓地按在身侧的木棍一头。 短短数秒之内,一条木棍变成了一杆长枪。 肖云华拔起长枪,单手握住,斜在身后。 “既然已经出了巷子,你们就没必要躲了吧。” 大雨之中走出两个身影。 一个是十三坞舫的虎,肖云华听说过,但没见过。 另一个则是高拱,肖云华刚刚见过,但也不算很熟。 “想不到是你,”肖云华开口道,但也不显得多吃惊, “看来今天肖某逃不开一死了。” “对不住了,肖兄。”高拱说道,听不出语气好坏; “肖兄实力高强,连帮主都看不透,只能出此下策,还望肖兄谅解。” ——高拱此时话中的帮主自然是十三坞舫坊主燕双飞。 一旁的虎没有言语,只是握紧了指节。 “无所谓了,一起来吧。”肖云华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只是低头看了看握着的长枪。 他已经多久没有使用过枪了? 两年了么? 两年前肖云华还在天蛟帮,当他加入鱼龙帮时,只有武叔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连叶青竹和方苞都不清楚,只知道帮中多了一个高手;甚至没人知道他使得是枪,不是棒。 武叔,肖某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肖云华积蓄了许久的枪意,在这个雨夜全部喷薄了出来,散发出玄阶中境强者的气势。 见到肖云华不再有所保留,高拱和虎也不再隐藏,气势散开——两人竟都是玄阶中境的强者! “十三坞舫,虎,得罪了。” “十三坞坊,龙,请肖兄赐教。” 说罢两人便身影一闪,撕开雨幕,冲了上来。 肖云华只是身形一稳,递出长枪,目光锐利: “鱼龙帮,‘二鱼’——肖云华!” ………… “你的自信来源于‘龙’么?”武琛问道。 “你在我这里放了张牌,我看出来了;而我在武叔这里也放了张牌,不过武叔您没看出来。” 燕双飞还是微笑着和武琛解释道,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这是两个阔别已久的老友在闲聊往事。 “愿赌服输哦,武叔。” 说罢,亲自为武叔斟了碗春芽酒。 ………… 叶青竹离开百花楼时,已经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身为一个女子,叶青竹之所以能被武叔安排到十三坞坊中潜伏,并且最终走到了“羊”的位置,靠的便是叶青竹比任何人都善于思考,善于审时度势——这一点女子做的往往要比男人们好些。 在这片大陆上,像其他事情一样,相较于男子,女子修炼更容易受到世俗异样的眼光。 而且事实也是如此,大周三百年来,女子高手寥寥无几,而如今大周天榜之中也唯有一位女子高手。 修炼者不论选择哪条道路,都必须舍弃其他杂念,一心感悟天道,才能有所回应。 太上忘情说的便是如此。 但是人有七情六欲,哀乐喜怒,选择大道,就必须舍弃一些人情俗事——在这一点上,男子做的便要好于女子,女子往往容易为情所困,为世俗所烦,除非是天生道体自有感悟加身,否则难以到达太高的成就。 ——不过这也仅仅是世俗的观点,太白剑仙一身豪情,更是性情中人,照样是走出了自己的大道。 天道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没有人说得清。 叶青竹是最早跟在武叔身边的一批人——叶青竹早年间便被父母卖到花楼之中,花楼老鸨养她到年岁以后,便强迫叶青竹接客,当时被武叔赎下,传授修习法门。武叔心地善良,也不要求叶青竹有所回报,但叶竹青却是把武叔当做自己父亲一般对待。 历经生活波折的人往往更会懂得感恩。 虽然被卖到花楼,但不得不说叶青竹确实是在这个污秽之地学会了她最重要的本领——那便是察言观色、旁敲侧击的本事,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游走于人群之中,以取得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情报。 天贾商会之所以能富甲天下而不被大周权贵压迫,靠的便是庞大的情报,把所有人都帮在船上;燕双飞敢突然对鱼龙帮出手,靠的是对已有信息的算计推敲;叶青竹之所以能从容游走在青苍城两大派之间,靠的也是对信息的利用。 正因为多年来的情报工作,叶青竹早些在燕子坞中便察觉到了燕双飞的不对,也在百花楼中从看似面无表情的肖云华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别样的讯息。 叶青竹摸了摸腰间的短剑,心中默默算计着,猜测着马上出现的会是哪个人。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 树上站着一个人。 猴子最会爬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十章 雨中事 二 雨一直下,气氛还算融洽。 破巷陋店之内,店二倚在门槛上打了个哈欠,老板缩在台后伸了个懒腰,店内食客基本已经走光——不过剩下的,看起来都不像是一般来吃面的人。 一个身材健壮,高六尺有余;一个眉目清秀,面带笑意;一个身着天贾商会服饰,神色紧张;最后一个身材修长,腰佩华贵剑鞘,黑色长发随意披在两侧,但遮不住俊朗的面庞——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显出非凡气质。 有些人天生下来便是天才,哪怕他只是站在那里,人们都能感到其锋芒毕露; 而天才又是相对的——若是没有民间普通大众,天才又如何被称为天才? 青阳正宇从来不觉得自己又多厉害,是因为他从出生起,就被无数天才包围着,不计其数的资源倾斜在身,再加上青阳正宇本人确实天资斐然,又有青阳剑仙为其指路——青阳正宇修炼至今,可以说没有遇到那些世俗意义上的修炼瓶颈。 他十三岁便入玄阶,后出门游走江湖磨砺剑心,若不是刻意压制,境界甚至不只会停留在现在的玄阶中境; ——境界高低,从来都不是青阳正宇所追求的,这也是为什么在之前在外方山,输了单纯剑意后,青阳正宇开始渐渐收敛起了自己的锋芒。 因为在青阳正宇心中,剑道从来都是笔直的,是不进则退的——在挥剑之前,先要有砍了自己的心里准备; ——杀人之前,首先要有自杀的觉悟。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青阳正宇能在这个年纪走到这一步的原因所在——他的剑道,太直了,甚至看不到弯路所在。 所以当看到余添决意之后,青阳正宇反倒有些欣喜。 他从来不信什么天生剑体之说,剑道向前,非生则死,哪有这么多啰嗦可言。 青阳正宇看着眼前的余添,笑着伸出了右手修长的食指,点向余添额头。 青阳正宇出手很慢,但无论在天贾商会的管事的眼里、还是近在咫尺的余添,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躲不开。 余添看着那根手指在视线中缓缓变大,想了许多事情。 余添其实是一个很丧的人,他之前说学这一剑的时候,看起来潇洒,但其实他是真的没想过会发生什么。 但当余添和青阳正宇对上眼神的时候,他从那双凤目之中读到了一丝淡漠——余添知道,这一剑下去,自己是真的可能会死的。 但是想想,就这样死了,难道………… 就不好么? ——一个人活在世间,最重要的便是对世间的牵挂 当我们还拥有一切可能的时候,我们还会不时抱怨周遭的一切,嫉妒别人的才华,嘲笑他人的努力——因为他对自己还抱有幻想,他还愿意相信这世间的一切可能,他还放不下,他觉得人间还是值得的; 但是当突然一瞬间,一记重锤敲碎了你的梦,把你摇醒,告诉你生活本来的面目,告诉你天道无情,终究夺去了你的一切。 这时候,你还会对生活有所牵挂么? 还会对生命有所留恋么? 余添很清楚,自己看似坚强,实则已经走在崩溃的边缘了——余添甚至开始羡慕不太爱表现的陈富贵,或许他才是真正坚强的人吧。 自己只是个懦夫罢了。 所以,余添干脆闭上了眼睛——余添甚至不知道他在期盼着哪一个结局。 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握住了青阳正宇的手腕。 那是陈富贵的大手。 “能用那把剑鞘么?”陈富贵问道,语气平淡。 青阳正宇咦了一声,看向陈富贵。 余添睁开眼,也是看向程富贵,不过陈富贵并没有理会余添,松开握住青手腕的左手,只是盯着青阳正宇,眼神平静。 青阳正宇有些好奇,但也没多问,上下打量了一下陈富贵,只是回道: “可以,不过你得先接一剑。” “行。” 一旁的余添刚要开口,却被陈富贵一拳打倒在地。 ——十五年来,这是陈富贵第一次动手打余添。 余添倒在地上,有些狼狈。 雨还在下。 待余添抬起头来时,却是舒展开了眉目,笑了笑说道: “我错了。” 陈富贵终于也是憨厚地咧了咧嘴,转头看向一旁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自己的青阳正宇。 “出手吧。” 青阳正宇也不多言,抬起右手,并住两指,直接点在陈富贵额头——余添这回甚至都没看清楚青阳正宇是如何出手的。 众人沉默了下来。 打破沉默的还是青阳正宇,他很少遇到不能理解的事情,但今天一天他就遇到了两回。 “有意思,陈富贵是吧,有意思。”青阳正宇收回了右手,连着说了两遍。 陈富贵嘴角流下一丝鲜血,闭上了眼睛,但身形依然稳固。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好好活着。”青阳正宇认真地说道。 同时只见他右手轻抬,腰间的剑鞘竟是自己飞了起来,绕着青阳正宇转了一圈后,落在了那虚握的右手上。 众人这才看清楚,平常别在腰间的剑鞘内侧,刻着一只火鸟。 青阳正宇突然展开了平日里刻意压制着的,玄阶中境的实力; 因为哪怕是他的实力,也难以驾驭好这把剑鞘。 ——酒店内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青阳正宇已经朝着余添挥下了剑鞘。 尽管看上去,剑鞘只是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但是余添却是明确地感觉到,什么东西被斩断了。 青阳正宇收回了玄阶气势,随意地又把剑鞘别在腰间的草绳上,不过右手微微有些颤抖。 店内的其他人都昏了过去下了,站着的只有青阳正宇,天贾商会的管事,陈富贵,还有不省人事但仍旧立着的余添。 “谢了。”陈富贵终于睁开了眼,眼底却是闪过一丝金黄。 “不用客气,余添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他自己,何况这阳春面确实不错。” 青阳正宇摆了摆手,直接走进了大雨之中;一旁的天贾商会管事看了陈富贵一眼,也跟着离开了面馆。 虽是走在大雨之中,青阳正宇身上却是没有溅到一滴水花。 走出了破巷,青阳正宇这才回头,看着一言不发的管事,道: “你知道那双眼睛吧?” 那个看起来一直很寻常的管事低了低头。 “别忘了,你也欠他一碗面——虽然那子把钱要了回去,那是碗好面。” 管事没有作声。 “明日太阳升起之时,可好?”青阳正宇虽是问句,但语气更像是陈述事实。 那管事终于发声了,不知为何喉咙有些干哑: “遵命。” 青阳正宇听到后,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那管事感受到周围那尖锐的剑气散去,终于松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看破巷内,终于身影还是隐没在这雨夜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十一章 雨中事 三 方苞出了百花楼,便与高拱分开了。 方苞其实和高拱还算有交情,而且还不算浅——这也是为什么高拱不愿意作方苞的对手,哪怕这是最佳的安排。 很多时候,方苞都只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鱼龙帮内,肖云华实力藏得最深,除了武叔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再加上肖云华这个人本就性子淡漠,虽然长得一副好皮囊,但就跟天天杵着的那根棍子一样无趣,方苞碰了几次灰之后,也觉得自讨没趣,就不再叨扰; 叶青竹倒是好说话,但却是鱼龙帮在十三坞舫的卧底,平日里就是极少露面,虽然性子不错,但是也没有和方苞有过多的交集; 也就只有高拱这个人还算和方苞意气相投,算得上熟络。 ——方苞不是靠脑子过活的人,他和其他的江湖普通帮众并没有区别;要是硬说有的话,便是方苞的武学天赋还算可以,所以一路打打闹闹倒也成了玄阶高手。 若不是这玄阶的实力,方苞估计也会像其他普通男人一样——等年纪到了,便娶一个不算好看也不算丑的老婆,白日里干干活赚些钱,除了顾住家中温饱,最大的爱好便是到了晚上,和其他兄弟一起喝二两酒,打屁吹牛。 而且方苞觉着这也没什么不好,他或许是和燕双飞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燕双飞是没人看得透他在想些什么,尽管燕双飞看上去很普通; 方苞是看上去风流潇洒,其实倒是挺想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就连武叔都不曾要求方苞去抗什么担子,方苞也只是看着随性罢了。 方苞知道,自己干这一行是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尤其是坐到了他这个位置,别看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但是天塌下来还得是他们几个顶着; 因此方苞虽然没少去花楼过夜,但是从未染指过普通人家的大好姑娘; 有底线,也是方苞能被武叔看重的最重要的品质。 其实高拱之前已经明里暗里提示过方苞不少次了,但是方苞是个一根筋,经常拉着高拱就跑到酒馆喝的大醉,当着鱼龙帮众人嚷嚷道: “老高,不是我说你,武叔都半大老头了,哪天吃饭噎死了,这鱼龙帮还不是咱哥俩说了算,你着什么急嘛。” 对于这种真性情的人,高拱这种老谋深算的人也没了脾气。 所以当方苞拎着半壶酒站在屋檐下避雨的,注意到异样的时候,他也只是摸了摸刚吃饱饭撑起来的肚皮,还打了一个饱嗝儿,然后才说道: “还不到时候呢吧?不如先去喝两杯?” 狗身着斗笠蓑衣,宽大的草帽檐遮住了狗有些无奈的表情,说道: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燕坊主说了,只要你不动手,过了今晚,十三坞坊羊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那怎么行?武叔一把骨头了,你们就别去难为他了; ——何况我要是在这儿怂了,就连余添也会看不起我的吧。” 方苞提了提裤子,又灌了一口酒,走出屋檐,踏入大雨之中。 “谁还没个梦想呢,你说是吧?” 狗听罢,也不多劝,只是握紧了藏在斗笠下的朴刀。 ………… “果然是高拱么?”武琛问道。 “我还以为你会先猜是方苞呢。”燕双飞挑了挑眉毛。 “不会是方苞。”武琛显得很平静, “方苞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你们都想复杂了而已。” “那种事情怎么都无关紧要吧?”燕双飞不以为然。 “说不定方苞才是我们中间活的最明白的人呢。”武琛说的是真心话。 燕双飞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聊,他见武琛的两壶春芽酒快喝完了,就端起自己的茶壶给武琛添了一杯热茶: “年龄大了就该喝些热乎的。” “茶终究是会凉的,而酒,暖的是人心。” 燕双飞楞了一下,随即笑道: “武叔的依据无非是鱼龙帮的四条‘鱼’和武叔你这条‘龙’,来对着我十三坞舫的四战堂和燕某。 ——而如今,‘鱼三’高拱是我的人,只要明白这一点,均势的天平便会不可逆转的倒向我十三坞坊; 鱼二肖云华的实力藏得太深,我也摸不清,但被龙和虎两位顶尖高手围困,谅他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鱼四方苞和狗实力相当,都是玄阶低级的水准,鱼五叶青竹不善武力,猴去便足矣; 武叔您本身其实是最大的变数,但眼下看来武叔没能料到,我燕某连卷帘的人都请的动,所以这最大的转机便也被按死了; 除此之外,十三坞坊手下还有牛在——不论加入哪方战局,都可以快速解决战斗,去支援其他地方,” 燕双飞说到这里,伸出一只手掌,从掌心向上然后翻了过去: “——鱼三高拱,卷帘红衣,多出来的牛,便是我的三步棋,武叔以为如何?” “你似乎很善于算计。”武琛听完之后,倒也没什么反应,说道: “可有些东西是算不出来的,这点我比你懂。” 燕双飞不置可否,只是笑道: “那就拭目以待吧。” ………… 天贾商会顶楼内,袁楷书低头看着棋盘,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等到他抬头时,对面的椅子却是坐了一个人——翘着二郎腿,左手支撑着脑袋,右手拿着一本竹书,看上去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袁楷书一惊,连忙起身要去行礼,却见来人一抬手,一股无形的气场便阻止了袁楷书的动作。 在这座城里,能让袁楷书行礼的人不多,但大周三王爷自然算一个。 “本王不是讲礼数的人,你也是知道的。” 陈歆还是一副懒散样,挥了挥手说道: “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袁楷书不敢怠慢,加上他也熟悉这位大周三爷的脾气,就没再多礼,直接开口说道: “回禀王爷,已经有了些眉目—— 两年前的北荒境内虽然比前些年有所好转,但是还未做好和大周正面抗衡的准备——那位北荒拓跋氏虽然已经是名义上的王族,但是北荒向来分旗自治,那北荒王想要整合实力还得需要一段时间; 而那北荒王既然选择在这段时间,派出最精锐的三万虎豹骑突袭青苍城,而且由那位完颜氏的天才领军,直接攻破北门,掳走白冰将军,必然是有所图谋; ——表面上看来,一是给大周下一个威风,宣告虎豹骑的归来,为之后的全面开战做准备; 二是为了警示正在北荒行走的白家大少爷,压制雍州白家; 但据我所知,在攻城之时,三万虎豹骑却是分出几路,分别洗劫了青苍城周围的大村落,这一举动却是有些怪异——那些虎豹骑连村中财物都分文不取,这样只会延误正面战机,实在是难以理解; 人受到主家之托,来到青苍城辅佐王爷查清两年前的事情,到最近才略微有些结果…………” 袁楷书看了看陈歆,欲言又止,见陈歆有些不耐烦了,才赶忙开口说道: “这也只是人的猜测而已,那些虎豹骑不像是在单纯的洗劫杀戮 ——而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十二章 雨中事 四 眼看着高拱和虎逼近,肖云华却仍是没有动。 棍棒看握,长枪靠走,但要学会动,首先便要学会不动! 一动,便会生出破绽,产生变数;唯有不动,方为无敌之势。 以静制动,说的便是如此。 ——不动要比动更困难,也比动更巧妙。 高拱虽然和肖云华相处甚久,但也仍是看不出肖云华的底细,他甚至不知道肖云华的左腿上一直绑着一根铁椎,更不会知道肖云华使得是枪,而不是棒。 棒主惩戒,枪主杀伐——只是差了个枪头,本质却是背道相向。 虎自持实力,便先手欺身而上,身影疾驰而过,撕开了雨帘,顺势双拳递出,铁拳带出金色的光芒,好似漫天流星坠落一般,轰向肖云华的面门。 肖云华却是终于动了——没有华丽的光芒,只有极致的速度,极致地抖动! 只见肖云华握住枪尾的左手往后一拉,右手却是攀杆而上,将整根长枪拉至身前,玄阶强者强大的臂力死死抵住木杆的抖动,默默感受着枪身传来的回应,然后便是狠狠甩出——银色的枪头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这雨夜,银蛇狂舞一般对上了虎的金色拳芒。 莫大的压力浩荡开来,震散了大雨,在两人身旁形成了圆形的空地,恐怖的波动令同样是玄阶高手的高拱都感到阵阵心悸,逼出玄阶高手独有的护体罡气围绕周身。 拳芒对上枪影,对轰开来! 虎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打的这么酣畅淋漓了——上一次能和虎的铁拳正面硬碰的,还要说到三年前。 那时候只是十三坞坊入主城东时,在那双子湖畔,虎一双铁拳所向无敌,轰杀城东无数成名高手,奠定了十三坞坊威名。 虎杀过许多人,手上沾了不少血,但也不少有自己的。 他向来不屑于走那些花花肠子,他宁愿选择以伤换伤,只相信手中这双拳头——一拳轰出,管他洪水滔天! 见到虎杀得兴起,高拱倒也没有急于插手——虎本意就是独自与肖云华这鱼龙帮二鱼争斗,要不是燕双飞执意要高拱跟着,虎怕不是早就跟肖云华这赫赫有名的鱼龙帮二鱼交上手了。 但是处于攻势的虎却是渐渐感到不对——他逐渐感觉到肖云华的枪势还在不断上升,而且令人惊骇的是——肖云华的枪仿佛是底下的深渊仿一般,永无止境,不见尽头。 见状,虎知道肖云华和之前的那些对手不一样,某种程度上来说,肖云华和自己是一类人——都是越战越勇,越战越强,直到逼出对手的极限,或者自己的极限。 总之,不死不休。 肖云华却是主动变招——身影一闪,虚刺一枪,而后身影向后掠去。 虎见势哪里肯放手,正想追上时,便听到一边观战许久的高拱喊道: “不可!” “啰嗦!”虎征战多年,自然看的出肖云华留有后手,但虎绝不退半步,他一向如此。 果然,肖云华拉开身形后,便是一记回马枪——比之前竟是还是要快上几分! 虎见状气势猛地一提,面目狰狞,仍是轰出右拳,面目狰狞,看势竟是要直接抓住肖云华的枪头! 银色狂蛇和金色拳芒又一次撞在了一起,发出轰天巨响,又一次震散了漫天雨水。 高拱眯起了眼睛,才勉强看清楚局势。 虎看了看血肉模糊的右手,却只是甩了甩手,不以为意,狰狞地笑道: “再来!” 一旁的肖云华持枪撑地,却是兀地吐出一口鲜血。 刚才的对轰之中,虎损失了右手,肖云华看似好些,但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高拱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正要出手,却见一旁的虎又是左手凭空轰出一拳,直逼自己而来,赶紧扭身躲了过去。 “我不管你是什么鱼什么龙,不许插手,”虎舔了舔右手伤口上的鲜血,看着面色有些难看的高拱,狰狞地说道: “不然,老子把你一起撕了!” 说罢,便看向一边默默回息的肖云华,说道: “你也别藏了,把会的全部拿出来,然后就去死吧!” 肖云华默然,只是枪尖一挑,心思全然不在远处的虎身上。 就在这生死关头,肖云华竟然跑神了。 ………… 早些时候,天还未黑,雨还未下。 肖云华彼时离得近些,便第一个到福禄巷这青苍城最为出名的百花楼内。 虽然比不上青阳正宇这种相貌举止一顶一的青年才俊,但是肖云华在这青苍城中也绝对称得上是一名美男子——但是和一眼看过去便觉得散漫的方苞不一样,肖云华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莫近的气质,就好像一块大石头、冰疙瘩一般,在这热闹非凡的花楼大厅之内显得格格不入;就连这百花楼中这最为自来熟的老鸨妈妈都不会去自讨没趣,稍微问了几句,见肖云华只是径自上楼去了,以为是约好了哪位姑娘,便也就散开来去。 肖云华走到门口时,还未打开门,便已经知道屋内有人了。 而且他确切地感觉到,屋内的两个人并不想对他们的存在有所隐瞒。 肖云华推开门,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俊朗的少年,和一旁身着天贾商会服饰、侍从模样的中年人。 自然是青阳正宇和天贾商会的管事。 “你便是鱼龙帮肖云华吧?”青阳正宇见来人和传闻中一样不易交谈,便首先开口问道。 肖云华点了点头,却是伸手摸了摸后背的短棒,问道: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肖少侠不要着急,这百花楼既然是天贾商会的产业,就没理由不知道鱼龙帮在这里干些什么。”一旁的管事开口解释道。 “我没记错的话,天贾商会是不会插手这些闲事的。” 肖云华没松开手,他虽然很久没有亲自动过手了,但是他的直觉不断地警示道这个管事和俊朗少年都绝非凡人。 “的确不会。这次来并不是天贾商会的主意,而是这位青阳少爷要来的,我只是跟着买单的仆从罢了。”管事道。 “那既然他来了,你就可以先出去了。”青阳正宇朝管事摆摆手。 待到管事退下关上房门,青阳正宇这才对还在门口警戒着的肖云华说道: “我这次来,是为了教你一剑,顺便托你跟那鱼龙帮武叔带一句话,还了之前对那子的人情。” “你要是准备好了,我可就动手了。” 说着,青阳正宇便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指向肖云华。 “看好了。” “这剑名叫凤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十三章 雨中事 五 方苞看着狗手中的朴刀,问道: “你是十三坞坊哪个堂口的?” “十三坞坊,狗。” “你怎么选了这么个堂口?” “当时我没得选……” “这点我也是深有体会啊,”方苞又打了个酒嗝儿,眼神有些飘忽,絮絮叨叨地说道: “当年我可是最早跟着武叔的一批人啊,结果呢? 鱼二排给肖云华我也就忍了——毕竟他身手是要比我好上一些,但是就连高拱那货也也能排到我前面去,硬是给了我排了一个什么鱼四,要我说还不如青竹的鱼五呢——鱼都死了,还整个屁啊……” 狗看着眼前边喝酒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方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高拱不愿意亲自对付这个方苞了。 方苞越说越兴起,干脆在这大雨中坐了下来: “你说你们着什么急嘛?你看武叔头发都白成那样了,早年还受过伤,还能有几年活头——他老人家一死,那鱼龙帮不就散了,这些年的基业还不时你们十三坞坊的? 你别看肖云华是什么鱼二,武叔要是不在,他肖云华再厉害又怎么样?我方苞又不听他的,叶青又更是只听武叔的话,高拱更是……” 狗见他说个没完了,见势赶紧插嘴道: “高拱其实是龙,十三坞舫的龙。” 方苞被打断了,有些不高兴,但并不吃惊,说道: “我知道。” 狗却是惊了。 “你知道?” “我脑子是不好使,但又不傻,高拱就差没把我拉到燕双飞面前入伙了。” “那你怎么不先出手?” 方苞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狗,道: “你是不是傻?他是我兄弟,我怎么能先对他出手?” “可是高拱他……” “那是他的事儿,这是我的事儿,说不到一起的,——起码我不会先出手。 不过这既然是老高的选择,我就要尊重这个选择,所幸我不用亲自对他出手。” 方苞又猛灌了一口,雨水和着酒从他脖子上流了下来。 “我听说那燕双飞是个聪明人是吧?” 狗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只是沉默。 “我最讨厌聪明人了,明明这么简单的事儿搞得这么复杂。 再说了,你跟不怕死的人搞心眼,不是找死么?” 方苞终于把酒喝完了,对着狗说道: “你这人其实还挺不错的,要是早些认识说不定还能一起喝酒。” 狗默然。 “那我去找武叔,你看行不?”方苞站起身来,紧了紧裤子。 狗还是不说话,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 “所以我说,”方苞搂了搂头发,倒也不以为然,说道: “你这是自寻死路。” ………… “你是打不过我的。” “赢不赢的了,要打了才知道。” 叶青竹看着猴从树上一跃而下,缓缓抽出了短剑。 跟青苍城中不知情的百姓猜的不大一样,四大主战堂里面,虎实力最强,性格凶残;狗不善言语,办事牢靠;牛韧性极佳,越战越勇;猴极少露面,但出手极为干净,甚至少有人知道那宽大的袍子之下是一个女人。 候是个高大的女子。 除了叶青竹这个羊以外,十三坞坊便只有猴这一位女堂主,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猴可是四大主战堂之一。 别看这次只有四为堂主出战,但在平日里,四堂主不仅要自身实力过硬,还要能震慑堂内手下,具有一定的威望才行。 要知道在江湖帮派——尤其是在这民风彪悍的北方,一帮之中极少出现女性帮众,更何况是一个女堂主。 ——或许平日里还会有些管账经营的一两个女性,但是十三坞坊四个战堂堂中哪一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要压制住这一帮人,可要比明面上要有能耐的多。 所以说,除了高拱这条独龙潜伏在鱼龙帮之内,可以说虎、牛、猴、狗四位堂主,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而猴一介女子,能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当上猴,便说明了不少问题。 相比于身材娇的叶青竹,猴更像是一个战士——粗眉细眼,身材高挑,肩宽臂长,生的一副习武之人的骨架身材,而手上的短锤更是说明了这位女战士的粗犷。 叶青竹向来是能不动手便不动手的性子,此刻虽然嘴上在跟猴有的没的说着没营养的话,脑中却是飞快地分析着目前的局势,想着有没有办法先把猴给支开,使得自己先赶到武叔身边,再考虑下一步的对策。 但是叶青竹在十三坞坊待了两年,搜集了无数情报消息,此刻叶青竹也是越想越明白——既然燕双飞派猴来对付自己,便不会想不到自己的算计。 确实,同样身为女人,叶青竹或许能够体会猴的感受。 能走到这一步,她们不仅对身边的人残忍,对自己其实更加残忍。 这世界本就是男子的天下,向来容不得女子插嘴,想要与他们平起平坐,便要付出更多代价。 猴本就不善言语,自然也不会跟叶青竹多呈口舌之快,而且她也渐渐猜到了叶青竹是在拖延时间考虑对策,于是便不再跟叶青竹多废话,双手青筋暴起,抡起短锤,浑身实力爆发开来。 叶青竹见猴作势要攻上来,确实眯了眯眼,看向手中的短剑 ——这把剑是武叔第一次见到她,便送给她防身用的。 叶青竹跟了武叔最久,知道的也最多。 她大概知道武叔当年是从豫州吴家走出的外姓弟子——既然是从与青阳齐名的剑家吴家出来的弟子,武叔自然是会使剑的,不过叶青竹却是没见过武叔用剑,甚至没见过武叔碰剑。 有一次叶青竹问起,武叔也只是说道自己不配用剑; 叶青竹知道其中定有故事,但是感到武叔不愿提起,便也不再多问,将此事埋在心中。 此刻叶青竹又一次打量武叔送给她的这把短剑。 短剑剑刃长约一尺五寸,剑柄上简单缠了几圈红布,中间衔接部分的剑格显得很普通,只是上面歪歪曲曲地刻了“无痕”二字。 叶青竹曾无数次地在夜间舞剑,幻想着这把剑的故事,但是今天此刻,她显然没有闲情逸致再去想那些了。 短剑对铁锤,一大一两个身影撞在了雨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十四章 梦中人 一 凡人皆有虚妄。 凡人总有幻想。 我们总是在抱怨生活的不公,后悔过去的抉择。 但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择什么? 残酷的现实,美好的幻想? 如果,只是如果,让徒劳发生? ………… 余添睁开眼睛。 冬日里正午的阳光透过门窗,显得有些刺眼,但是余添仍是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起先,余添只是感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渐渐熟悉了这光亮以后,余添渐渐看清楚了境况 ——老旧的门帘,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发亮的红木门框,靠门口的窗户上密实地贴着木色的窗纸,却挡不住屋外满地白雪映出的亮光。 只是窗上贴着的几幅红色的,猪狗孩童形状的剪纸画略微显得俏皮,营造出乡下村落过年时独有的氛围。 屋子并不算太大,内墙有些地方掉了皮,略微漏出里面的红砖,屋顶有修补过的痕迹,往下看去,靠墙挂着一幅字,上书“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八个大字,一勾一划显得有些柔和,但是整体看来却不乏遒劲之势,柔中有刚,极显出挥墨下笔之人的写字功力之深厚,已然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 ——而且这字体形构余添很熟悉,他在书法上算是有天分,但是看了学了十几年,写出来的东西比上这八个字也还差得远。 突然,余添感觉被人抱了起来,这才后知后觉此时的视线角度与之前有些不同;还没细想,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他朝思暮想了两年之久的面庞,此时却是落满了泪水,眼神中却满是欣喜的笑意。 余添想说话,却是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然后才是模糊地听到周围的一切 ——母亲的哭泣声,屋外的男子焦急的踱步声,自己洪亮的哭声; 一切的一切,余添仿佛在此刻才渐渐感知到了周围的一切,他脑子一向转的很快,但此刻却是显得有些不够用。 他只是觉得周围突然显得热闹起来,看见门口处一道熟悉的身影冲了进来,余添本能地伸出了手,却只看到了一双婴儿的手臂。 余添忽然感觉到有些疲惫,灵光的脑袋瓜想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昏昏沉沉地就这么睡去了。 ………… 大历八05年,青苍城西南方约八十里处一名为温水村的村落,诞生了一名名叫余添的男婴。 躺在母亲邵氏的怀抱里,余添脑子还是有些昏沉——他几乎一天的时间都用来睡觉,偶尔醒来也只是叫唤着提醒大人们自己饿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余添开始渐渐熟悉这幅本就是他的身体,开始逐渐想起先前的一切; 余添想起了鱼龙帮,想起了爱教训自己的武叔,想起了不靠谱的方苞,冷着脸的肖云华,想起了名叫青阳正宇的俊朗少年,想起了阳春面馆他用那把剑鞘挥出的一剑芳华,想起了不太爱说话,却像他大山身躯一样可靠的陈富贵,想起了陈富贵的浓眉大眼,朴实笑容。 余添逐渐回忆起了之前的种种,隐约猜到了青阳正宇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要学的话,不是靠身体,而是靠脑子。” 这是……我的幻想么? 余添晃了晃脑袋,却被母亲邵氏笑着按住了身子。 一旁出现了一个神色俏皮的少女,五官端正,虽然说不上多好看,但是却生了一对好看的眼眸,仿佛婴孩一般清澈,仿佛温水村外的那眼清泉,在夜晚可以映出满天星河。 或许是长时间暴露在北地阳光之下的缘故,少女并没有江南女子白嫩的肌肤,相反却是显得有些黝黑,此刻正一只手抓着邵氏的衣袖,令一只手伸出食指,逗弄着襁褓中的余添,笑着说道: “还这么,就不听话。” 余添伸出手,想要抓住余袖袖的手指,却只是凭空伸出两只手胡乱地挥舞着。 一旁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走上前来,伸手紧了紧余添身上的衣物,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说道: “香添红袖,明月逐人——你姐姐叫余袖袖,你便叫做余添吧。” 余添张开嘴,他还说不清话,只是咿咿呀呀地叫了出来。 ………… 余添生在冬天,夏天的时候便可以到处乱爬,甚至蹒跚着走两步了。 余添父母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再加上温水村民风淳朴,村中人又大都互相认识,因此余明德白日里出去给村子里的孩子们讲学,邵氏便在家中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有姐姐余袖袖看着,两人倒也放心让余添到处走来走去。 余添已经在这里待了半年了——虽然余添大概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虚妄,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会沉迷于其中的一切, ——无论怎样,这确实是记忆中的父母姐姐的模样。 一个人可以瞒过一切,终究骗不了自己的回忆。 待的时间越长,余添就越感到这个试炼的恐怖之处——他开始担心有一天自己会就这样沉沦下去。 余添必须找到突破口。 就这样,在这幅身躯刚刚能承受自己的体重的时候,余添便开始咿咿呀呀地往外面爬,他想看一看这记忆中的温水村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想找出和记忆中不同的地方。 这时,村里人见到余添半岁便能蹒跚走步,甚至说出简单的语句,都要夸上一声不愧是余先生的孩子,果然是脑子机灵的神童,将来一定是个温雅的读书人。 就在这天,余添像往常一样,一手拉着姐姐余袖袖的衣袖,一手扶着熟悉的矮墙,往村头走去——他决定每天都要比之前多走一些,多看一些,也就多对比一些。 但是今天当余添刚刚走出家门口时,就看见村头人群攒动; 一群猎户打扮的村民朝着余添家门口走了过来,不少人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可怀抱中的婴儿却是毫发无伤,倒也不哭闹,只是安静地转着大眼珠子,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余先生,余夫人,我们在山头狼窝里发现了这个男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添感觉那几个猎户经过自己时,怀抱中的婴儿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已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十五章 梦中人 二 余明德五年前离开温水村,回来时已经是带回了妻子邵氏和女儿余袖袖。 像其他读书人家庭一样,余明德对自己的大女儿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至少在明面上,就只是正常地教余袖袖读书、练字——况且大周百姓民间的思想越来越开放,女子读书虽仍是上不了大雅之堂、登不了朝堂之上,但是确实有一些家族中出现了让知书达理的聪慧女子来接手家中事务的情况。 余袖袖比余添大四岁,对自己这个弟弟自便十分疼爱。 余添子记事的时候,就常听到母亲说自己时候是怎样的顽皮,常常欺负姐姐袖袖,姐姐也只是自己忍着,从不告诉母亲和对余添有些严厉的父亲余明德; 但是这些余添自己是不记得的,他记事的时候比其他孩要早上一些,但也不曾记得自己曾经欺负自己这个性子温和的姐姐,只是偶尔经过母亲生动地讲述那一件两件的事,才模糊有些印象。 人往往会被记忆所欺骗,尽管在识海深处一切都很明晰。 世人们往往会去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为无上天道尽头的瑰丽风景所着迷,但是却少有人会发现这世间最奇妙的便是人本身。 ——人,生来弱,却能夺天地之造化,感悟天道奥妙,甚至白日飞升,位列仙班; 相比之下,虫蚁鸟兽虽也有一些幸运者,机缘巧合之下吞食天地奇物,或是见证天人证道,可以感悟大道,成就一番修为,但那确实是少之又少,万里无一; 而且大多妖修都必须经历百年的岁月锤炼,到达地阶的实力,成为一方兽王,才能选择转化为人形,以便感悟万物,迈出百年修行中最后也是最艰难的一步;而不是不像人族这样,生来便存在无限的可能性,更是有些天才天赐机缘,白日悟道,一步登天。 总之,人生来便是夺天地造化之生灵,人的大脑之中究竟是什么区别开了此外的世间异族它类,哪怕是书院最为博识的先生,佛家的转世佛子,道家的得道仙人,都讲不清楚,说不明白。 余添或许自己不记得时候的一些事情,但是在这梦境之中,他却可以重新看到、听到、见证着发生的一切,他未曾留意过的一切。 ——其实青阳一族破妄剑法远没有这么强大,破妄剑只是一把钥匙,难得只是大多数人找不到自己的心门,或者拒绝打开这扇门,选择就此沉沦在梦境之中。 它只是给了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但从来没说哪一个就是正确的选择。 哪怕是百年前的那位青阳老祖,也不会说选择梦中的生活,就是一定错误的道路; ——谁又敢保证我们就不是活在梦中么? 天地一瞬,万物皆空;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这便是青阳老祖这位绝世强者在拒绝天道之后,亲自为自己刻的碑文,也是他留在世间唯一的证明。 ………… 余添或许不记得自己时候没少欺负姐姐余袖袖,但是自从有意识以来,父亲余明德便一直对自己很是严厉。 时候,余添便展现出了余家人的读书天赋,余添长大后一直拿自己的脑袋瓜说事,也是却是有原因的——只要余添肯用心,他甚至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当然这项本领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厉害,首先余添必须做到十分的用心,其次背的东西不能过长,大约也就在一篇短文长短;但是自余明德发现余添这项才能以后,便对余添开始了严格的教育。 而且余明德教育方法也有所不同——他并没有让余添去学习那些常规的蒙学读物,而是在余添差不多能识字之后,便把一些生涩难懂的大部头扔给余添,过几日之后便随机考察余添书中的细节内容。 余添记忆的最深处,便是时候自己还没长开,一本大书摊开在余明德永远干净的榆木大书桌上,每看完一页都要趴在书桌上,才能够着去翻页; 孩子难免会出神,余添看书之余最大的乐趣便是用指甲扣着榆木书桌淡褐色的边缘,看着桌面上像羽毛一般层层扩展开来的纹理,想着有的没的一切。 因为一切在孩子看来,都是那么有趣。 就像时候的陈富贵也能趴在草坪上,只是看着北方辽阔的天空过上一整天。 在余添读书的时候,余袖袖觉得无聊,便会去找从便是闷头葫芦的陈富贵玩——有时候余添读书不仔细,回答不上余明德问题被关在书房的时候,余袖袖便踩在陈富贵的肩头给郁闷的余添送些零嘴来充饥。 余添时候还会嫉恨父亲对自己的严厉,但是书读得多还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在读过那些正史野史甚至奇闻异志之后,余添便渐渐知道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但是对这么一个头脑灵光的孩子来说,书看多了也是有一些别的效果。 那便是,余添自便想出去闯荡江湖,幻想着哪天能像那太白剑仙那样行遍天下,看遍这边风景之后,便只身前往东海去看一看那无穷岛屿之中的别样风情。 这些事情,余添自然是没胆量跟父亲说的,说给姐姐余袖袖又怕被姐姐笑话,余添至今还记得余袖袖最喜欢揉着自己的头发,说道: “我的傻弟弟啊。” 但是渐渐余添发现陈富贵或许是个好的倾诉对象,对一个想象力丰富少年来说,憋着话不说是会憋死人的,余添发现陈富贵不太爱说话,就渐渐开始向陈富贵讲述自己心中的武侠梦,身为一个合格的听众,陈富贵和余添从这时候开始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 时间渐渐过去,余添一天天长大,姐姐袖袖还是喜欢揉着余添蓬松的黑发,陈富贵却是已经长过了早发育的女孩子余袖袖,成为了三个孩中最高的那一个。 虽然是捡来的孩子,但是村里的人都很喜欢陈富贵这个孩子,尽管他不像余添那样机灵。 老实、淳朴、善良、勤劳,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少年拥有大周百姓所有的优秀品质。 而余明德也向来喜欢这个常伴在余添身侧的孩子,余添曾经无意中听到余明德对母亲形容富贵的话:“他会祈祷别人的幸福,会因为别人的快乐而开心,也会为了别人的不幸而难过,而这是为人最重要的品质。” 余添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写了一张纸条,随身携带,时不时要拿出来看一看。 上面写道: “万般皆梦。” 但是余添在看着身边的余袖袖,父母,陈富贵,余添渐渐沉默了下来。 真的如此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十六章 梦中人 三 吱呀地一声,余家侧屋的这间书房门口,两扇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木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出令人不太舒服的声音。 此时余添正在屋内练字,闻声收了收手中的毛笔,目光看向心推门进来,只见门口漏出半个脑袋的富贵脸上挂着一幅不好意思的神情,余添颇有些无奈。 此时的梦境之中,余添已经九岁了,陈富贵比余添不了多少,但是个头已经慢慢窜起来了,反而是个子长得有些快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有些瘦弱,但还是一副浓眉大眼的神情,转身合上了房门,又一次传来吱吱呀呀木门转动的响声。 之后,陈富贵才转过身,看向书桌前拿着一根细毫的余添,挠了挠头,还没说话先红了脸。 余添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了,而且他知道陈富贵怕是下半辈子都改不了这幅大姑娘脾气了。 想到之后陈富贵要是娶了个媳妇,怕是世间又要多了一个妻管严,不禁叹了口气,继续下笔,准备把这个傻大个晾在一旁,先把这幅快临完的帖完成。 早在五岁的时候,余添就已经被余明德教如何使用毛笔写字了,不过余添那时候还够不到桌子高,只能将就着书桌前的大凳子,手也只是勉强拿得起笔架上最细的那根,歪歪曲曲地勾勒着不成型的字体。 而且余添郁闷地发现,尽管自己实际上已经练习、临摹了无数遍,虽然仍是比不上父亲随笔所为,但在普通人里面已经算得上是最顶尖的了。此时到了自己的梦境当中,竟然又是失去了那股已经深入手指尖的记忆,失去了对笔的控制,写出来的字仍是七扭八歪,看来还需要从同再来了。 手握的自然也是笔,写的字当然也只能是蝇头楷一般的细体字,尽管在这梦境当中已经又是练习了四年,终于是摆脱了那张凳子,但还是得左肘顶着桌子,努力俯身,余添才能勉强腾开空间,写出几个在他看来看算看得过去的字。 虽然很辛苦,但是余添仍然是很热衷于这一段重新持笔的时光。 余添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脑子灵活,记性好,写字读书有天赋,最重要的是,长得帅。 尽管有些不要脸,但确实还算贴切,至少在不遇到青阳正宇这种让女人都要嫉妒的人之前,余添一直对自己的外貌很有自信,这也是为什么他能一直保持着一种清秀少年人畜无害的形象过日,实则是一肚子坏水,这也解释了在看到青阳正宇的容貌之后,一向处事不惊的余添瞬间就不淡定了,心中难免有些不平衡。 可能是由于过早看了许多书的缘故,也可能是从见到父亲余明德的飘逸墨迹耳濡目染,更有可能是直接遗传了余家的写字天赋 ——不管怎么说,余添确实在写字上有才华,这一点无可否认,就连余明德都承认自己在余添这个年纪是不如自己这个儿子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余添喜欢那种形体结构在自己笔下诞生出来的感觉。 经过了温水村事变之后,余添丢弃了很多,但练字这个习惯却是一直都没丢掉。 或许时候,余添是为了周围人的赞扬而去读书,就像他背下那么多的古书不是为了理解其中的奥妙,而仅仅是为了父亲的夸奖,那时候的余添并不知道读书习字有什么好处,他只是有些被动的执行而已。 但是渐渐地,尤其是在干完了鱼龙帮一天的活计之后,虽然身心俱疲,余添还是会到武叔的内室,这个鱼龙帮中唯一还算得上是清净的地方,铺开一张纸,嘴上和这个未老先衰的老头子啰嗦着,心境却是在一笔一划之间慢慢得到了释放。 余添已经不是为了别人而写,他是为了自己而写。 哪怕是在青苍城鱼龙帮之中,每天能练上几个字,也是余添最开心的时光。 虽然武叔不喜欢让他舞枪弄棒,但是却尽力搞来一些质量在这北方还算上乘的笔墨纸砚、稀罕书籍来让余添学习 ——可以说,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武叔是真的挺疼爱余添这个机灵的傻子的。 ………… 虽然有着十几年的记忆经验,但是余添练字的时候仍然是很用心。 不论是习武还是提笔,到了一定阶段的时候都讲究的是无心而为,只有开始的时候打好基础,才能在之后达到无招胜有招的境界; 大书法家王长文流传于世的佳作也大都是在醉意朦胧之时随性而为,道理便是如此。 基础打得再牢都不为过。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余添终于是勾完了最后一笔,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头顶的汗珠,甩了甩有些疲惫的右手,这才看向门口。 那里杵着一个傻大个儿,仔细看着余添练字有一会儿了,一直没出声。 “你平时不会在我练字的时候来的。” 余添开口说道,算是问过了。 “你写的字越来越好看了……” 陈富贵一个半大子,跟余添说话的时候却总是别别扭扭的。 “……” 余添有些无奈,前前后后跟陈富贵相处十几年了,陈富贵的心思从来都是写在脸上的,还是那种闭着眼睛都看得穿的那种。 “说吧,什么事?” 陈富贵右手挠了挠头,左手下意识地搓着已经快揉烂的衣服下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刚问过先生,想让他给我取个名字,但是先生不允,说让我自己取一个” “我认字不多,余添你聪明,不行你帮我出出主意?” 富贵,或者说这个还没有名字的傻大个儿说得很心,他一直都不太爱麻烦别人。 余添却没有回话,陷入了思索。 ——余添已经来到这个所谓的梦境之中差不多九年了。 虽说是梦境,但是确实是一点一滴,仿佛又一个轮回一般,余添在这个世界度过了九个春夏秋冬,见证了那些本就熟悉的事和人,看着身边的人老去和成长,再一次体会那些辛酸苦辣,人间冷暖。 余添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多久没记起,这只是一个梦境、虚妄罢了? 时间是最伟大的力量,因为它可以抹去一切。 不知怎么的,余添又突然回忆了起来,自己在刚到鱼龙帮的时候,想家想得厉害的时候,也是淡淡的 就像饿了许多日的人远远地看到一道炊烟升了起来,但他知道那不是自己家的。 但是有这么一天,余添似乎又重新得到了之前的一切。 余添很聪明,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没有怀疑之前在青苍城的那两年才是自己的幻想,他知道什么才是真实的,哪怕此刻站在门口一脸茫然的陈富贵,也显得那么真实。 但正因为如此,余添才感到纠结、痛苦。 曾以为总不出去的日子,他以为都回不去了。 余添不禁想到,难道这个试炼的意义不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而只是单纯的让你回到过去,去再次曾经拥有,然后重新破灭这一切? 那么现在又重新来过,你的选择是什么? 沉默在这间书屋中逐渐蔓延开来,空气都显得厚重。 若不是陈富贵跑来提醒他,余添都忘了自己已经多久没去思考现在的一切了。 门口的少年有些坐立不安,书桌前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又挽起了袖口,挥动了手中的笔,不过较之前一笔一划的照本临摹却是快上许多。 门口的少年以为余添不高兴自己来打断他练字,脸上更不好意思了,整张脸憋得通红,转身打开门就想要离去。 当富贵背身将要把门关上的时候,在又一次的吱吱呀呀声中,传来了余添重重的起笔声。 “回来吧,傻大个儿。” 像来时一样,门缝之中漏出了一个少年的脑袋。 陈富贵这是第一次见余添拿起粗杆硬毫写字,看到余添的手整只抓着那根大粗杆子,在麻纸上笔走龙蛇 ——富贵之前挺喜欢看余添练字时认真的样子,但这是第一次见到余添露出这样坚毅的神情。 沙沙落笔声中,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我看你狼口脱生,命不该绝,日后……” 余添手抓着那杆大笔,显得很吃力,因为不断发力的缘故,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日后你我若遭命中劫难,你定能逢凶化吉,逃开一劫。” “傻大个儿,我一直这么叫你,但却没跟你说过为什么。” “你虽然不太聪明,但是却会祈祷别人的幸福,会因为别人的快乐而开心,也会为了别人的不幸而难过,而这是为人最重要的品质。” “未识乾坤大,尤怜草木青——永远拥有一颗善意的心,而不去在意别人非议的眼光。” “你将来定能春风化雨,洪福齐天。” “说不定哪天,我会背着把剑行走江湖,而你会拿着杆笔捧着本书,成为一个名动天下的教书先生。” “我看你有富贵之相 ——就唤作陈富贵吧。” 门口的富贵有些不大明白,他本能地感觉到余添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他知道自己最好别再去打扰余添。 安静地陪在余添身边,这就是陈富贵最喜欢做的事。 不爱说话的人总是要跟爱说话的人在一起才行。 这也是余添告诉他的。 门口的少年看来挺喜欢这个名字,而且不知怎么的,陈富贵为余添认为自己能成为一个教书先生莫名地开心,陈富贵感觉自己突然有了一个目标,尽管他自己都没自信。 富贵高兴地应了一声,关上门便要离开。 ——不过陈富贵目力极佳,关门时无意间看到了余添最后挥墨写下的几个字,粗笔硬毫之下挥洒出的字形显得有些凌乱,但却又有别样的气势。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陈富贵看清楚了那几个大字。 “万般皆梦。” 时机未到。 屋内传来重重的落笔声。 伴随着少年的叹息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十七章 梦中人 四 “子们,你们最多就走能到这里了,再往前走,可说不准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跑出来呢。” 说话的是一个老者,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虽然是佝偻着腰,此时看起来和身后的两位少年中较为高大的那一个差不多高低,但是整个人却是显得特别有精神,尤其是在这片他比自己家都要熟悉、闭着眼都摸得出路的大山丛林之中,脸上焕发出那股年轻人才有的活跃神色。 “想当年,你们还没出生的时候,这座大山里面还时常能见到熊瞎子趴在溪边捞鱼,遇到这种东西是一定要提前避开的,再往里面走,秋天的晚上还能听到狼嚎,不过也不用太害怕,狼狗都是聪明的东西,除非是在大冬天是在没吃的,一般是不会主动袭击人的……” “再往里面,就真正算是这十万大山的范围之内了,里面出了什么都不稀奇,据说里面还有兽王之类的老妖精,传说当年大山里发生兽潮的时候就是跟山里最厉害的那几只妖精有关——也就是余子你出生的前一年,当时老头子我还拉的开那张一石五的黄杉大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当初兽潮真的是震得整个十万大山都是地动山摇,当时赶往避难的路上还见到不少人就直接朝着丛山深处跪了下来,祈求天道保佑,中间伤了不少人,幸亏是南方闻声提前赶来的和尚们赶来救济,不然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呐…… “就连玄甲骑都出来镇压了,实在是厉害的紧啊,不知道老山神爷到底在深山里安了什么宝物了……” ——王老头年轻的时候就活跃在这片丛山之中,那时候可谓是少年志气,天不怕地不怕,是个手里牵着三条狗,敢和熊瞎子叫板的狠角色,如今年龄大了,反倒是对这片大山生出了最浓重、也最神秘的敬畏之情。 年纪大的人就容易啰嗦,王老头说的兴起,倒也没注意到身后的余添根本没再听他说话,东张西望地四处打量着,倒是余添身边的陈富贵一脸认真的神情,跟在听余明德讲书的时候一模一样,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认真听个什么劲。 王老头凭空抖了抖手中的烟枪,弯下身子摸了摸身侧吐着舌头、初现老态的大黄狗,然后抬起布满皱纹和老茧的那只饱经沧桑的老手,指了指前面的丛林,又说起了当年自己在这个地方怎么怎么样,说着一口烟喷在了一旁的陈富贵脸上,呛得陈富贵咳嗽了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王老头最爱拿陈富贵开玩笑,就像是在余添鱼龙帮的时候武叔每天都免不了要捉弄他一顿一样 ——上了年纪的单身老头子们都难免有些恶趣味,这帮老头子坏得很。 话说回来,王老头年轻时候,在这温水村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没少得到村里姑娘明里暗里的媚眼,不过中共原因之下,最后还是落得一个人的下场罢了。 王老头也已经过了唏嘘往事的时候了,书院的那位先生说过,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在王老头这里,一切都显现的更早,他十一二岁的时候,那把刀就能在这深山之中活上几个月不成问题,二十岁的时候正值壮年,一股子膀子力气天不怕地不怕,直到几年后落下伤残,才慢慢看淡了一切,早就知道自己的命数所在就在这片大山之中 这片大山养育了王猎户,王老头老了自然要归到到这片土地的怀抱中去。 以前的时候,温水村周围还不像现在这么平静,还会时不时传出豺狼虎跑深夜里叼走刚出生的猪仔、散养的母鸡一类的消息。 那时候谁家要是生了孩子,都要去王猎户家里借一条大狗看住门户,以免夜长梦多,发生变故。 所以,可以说余明德来到温水村之前,王猎户身为最厉害的猎户,在村中享有者最高的声望。 但在这片大周九州之中,虽有可以以一敌百的武夫行走世间,但是大周帝国治国之本,还是那些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读书人在大周享有很高的声誉。 就连一向崇尚武力的北荒,在近些年来也逐渐开始学习大周的文人治国的政策,这也是为什么余明德虽然不事生产,仍能在温水村享有极高的尊敬。 王猎户之前还对余明德这类的读书人心中不屑,但是相处下来倒也知道对方才是真正通情达理、汇通人情的益于沟通的那一种人。 王老头真名唤作王重山——生于重山之中,长在重山之下,或许是父母早有预感,王老头这个名字倒是起得贴切。 人越老,见得越多,就越是尊敬鬼神,相信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的道理,王老头也是如此。 ——就像渔夫相信海中有龙王,捕到不够大的鱼苗还会放生回去,以免惹得龙王生气一样; 猎户们也相信山中存在着神灵,除非迫不得已,也是极少过度捕猎——所以这么多年来,温水村逐渐壮大,却没有太多的破坏周围的树木生态。 看着身前指点丛林珍奇如数家珍一般的王老头,和一旁还在咳嗽的陈富贵,余添却是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些年来,在这梦境之中,余添已经走遍了温水村周围一个孩子所能企及的极限,而父母姐姐又担心余添走失在这片大山之中,所以也一直不让余添走得太远。 直到今日,余添终于是用几袋烟叶,求来了王老头带着自己和陈富贵来到这山中探索一番。 余添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若有所思。 ——温水村建立在大山丛林之中,除了偶尔途径此地的商旅侠客,和偶尔赶往青苍城集市中贩卖皮毛干肉的村中猎户,几乎说得上是与世隔绝。 而余添自给陈富贵取名以来,余添就一直有个念想,便是要到这山林之中的这座湖畔旁看一看。 因为就是在这里,才是一切开始转变的时候,才是梦真正开始的地方,也是这次破妄的关键所在。余添对此深信不疑。 余添大概能感觉到,只有亲自再一次去面对两年前的那场灾难,才有可能破除这妄境。 余添不理会一旁被王老头喷了一鼻子烟气到处咳嗽的陈富贵,而是蹲在一旁的泉水边,仔细的四处打量着。 此时正是秋季的上午,太阳当头,但透过层层树林的遮掩,落在众人的身上倒也显得舒适。 一旁的大黄狗挑了块阴凉地趴了下来,王老头还揪住陈富贵说个不停,陈富贵倒是也不觉得这个老头子烦人,也是一脸地认真听着王老头讲述着自己年轻时候的光彩事例、在深山中见过的奇闻异事,完了还经常再跟上一句 “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那会也是个大好子,身板不比你差”之类的云云。 ——若是搁到其他时候,余添或许还有那闲情逸致去听听王老头的那些有的没的事儿,但此刻,余添只是眯起眼睛,寻找着记忆中的某样东西。 终于,在树下的阿黄快要睡着的时候,余添找到了那块石头。 这,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余添逐渐想了起来。 ………… “先生总是为你好的。”陈富贵看余添有些郁闷,接道。 “但是大男儿就应该行走四方,骑马仗剑走天涯,在江湖留下美闻佳话。书读得再多,充其量也就是个教书先生,困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几间破屋子里,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世界这么大,我想出去看看。” 余添一边说着,看到不远处月光照射之下泛出亮光的光滑巨石,便向前走去,顺势跳到那块石头上,扎着马步,手臂挥舞,好似真有三尺青锋在手。 “可先生说你不适合练武的。” 陈富贵走到余添身旁,张手招呼着,生怕余添掉下来,但半天仍是蹦不出来一句好话。 “切,我爹教书还行,他哪里会什么武功。” 余添在石头上扭来扭去,最后手臂一甩,并出食指和中指,指向陈富贵。 “那你将来想干什么?去外面找你的父母?还是在温水村找个活计?” 陈富贵犹豫了一下,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他一直很尊敬余添的父亲。 “我想以后像先生那样……” 余添彻底无语了,站在石头上拍了拍陈富贵的夸大的肩膀。 “那你一定是最不像读书人的先生了。” ………… 余添上前一步,站到了那块大石头前面。 一束阳光正好透过树梢,照在了余添清秀的眉目和脑后乌黑的长发上,少年独有的蓬松黑发在秋日金阳的照耀下,此刻正反射出淡黄色的光芒,煞是好看。 余添心地站了上去,这块石头对他现在来说还是有些大了。 好不容易站了上去,余添稳了稳身形,然后张开双臂,伸出手来,像是要凭空抓住那道阳光,然后踮起脚尖,摇摇晃晃地旋转了起来,光影摇动之下,清瘦少年的一袭白衣随风而起,好似泉边的一圈圈荡开的涟漪。 还在一旁的陈富贵无意间瞥到了这边的余添,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之后,立马清醒了过来,赶忙跑到石头边上,生怕余添脚下一滑掉了下来。 一旁的王老头只是眯了眯眼,笑着叹了口气,在阿黄身边找块还算干净的地上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任由树荫中的点点光斑映在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 余添看着石头边上有些紧张的陈富贵,笑了笑,停下身来,顺势直接跳到了陈富贵宽大的背上,然后对着泉水另一边的王老头喊道: “老叔,你这个月还要去青苍城卖东西么?” 王老头没有睁眼,摸了摸身边的大狗,又啄了口烟,用老人独有的嗓音喊道: “怎么了?余家子?” 余添在陈富贵的背上挂着,看不清楚表情,但声音却很欢快: “老叔,你要是在城南见到那鱼龙帮的人,就托他们给武叔带句话,” “就说他的余添马上就回去看他老人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十八章 梦中人 五 月明星稀,清风怡人。 不远处便是温水村,若是伫立云端,俯眼望去,便可见月光照射之下,在这秋分时节满山遍黄之中独有的一片绿色,而这一圈青葱之中又是一眼泉水,整个看下来就好像是大环套环一样,丛山环抱着这仅有的翠绿,绿圈中间又冒出一个天蓝色的圆环。 此时,泉边坐着一大一两位少年。 “余添,天都黑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我好像听到袖袖在叫我们了。” 陈富贵蹲在泉边嘀咕着,其庞大的身躯与躺在一旁的纤细少年形成鲜明对比。 余添坐起身来,双手撑在身后,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山间明亮的月光照射在少年的稚嫩的脸庞上,显得尤为的好看。 陈富贵有些不知所谓,他最近感觉到余添开心的时间比以前多了许多,虽然此刻周围黑漆漆的深林深处似有似无地传来让富贵浮想联翩的声音,但是余添淡然的神色还是让陈富贵有些放下了心。 余添看着一旁这个傻大个儿,明明是一副牛高马大的样子,而且这片湖畔他们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了,陈富贵却还是这么害怕,慌张纠结的神色出现在那张浓眉大眼的老实人脸上,让余添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陈富贵显然也觉得自己这么胆有些丢人,但是被王重山王老头和余添嘲讽了这多么年以后,倒也长出了一副厚脸皮,也算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另一种表现了…… 余添刚想开口,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翻过身在周围四处查看了一番,然后随手拽起一根湖边秋季正值旺盛的苇草,拉出一段合适的长短,直接叼在嘴里,最后才开口说出之前想说的话: “别急,傻大个儿,马上就到了。” 随着余添说话时嘴唇闭合,叼着的那根苇草也随着上下晃动。 陈富贵没有听懂,但是他的那股神秘的直觉又一次发挥了作用,硬是把要问的话给咽了下去,于是就只是愣愣地看着余添叼着的那根苇草发呆。 陈富贵觉得余添越来越神秘莫测了,好像能提前预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了许多次了,陈富贵之前也问过余添,但是得到的还是一些模棱两可、捉摸不透的类似于“别着急,就快了”、“还没到时候呢傻大个儿”这种的回应。 但是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真聪明,陈富贵也没纠结在这种事情上,很快就又没心没肺地快活了起来,仍然还是跟在余添屁股后边,哪怕余添最喜欢的就是拿陈富贵开玩笑。 陈富贵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也绝不是王老头所说的傻子缺心眼,而是在陈富贵的脑海中,他一直习惯的都是在遇到自己不懂的、或是相矛盾的事情的时候,他都坚持着几条最重要、也最简单的信念,比如说 ——吃饭不能挑食,读书要认真,遇到不知道的事情要多去问先生,不要欺负别人,诸如此类 余袖袖第一次听到陈富贵这样说的时候,就笑了笑,就像春日桃花绽放在少女的脸颊上,动人却又不显得名言,余袖袖踮起脚尖,像揉弟弟余添那样揉了揉陈富贵的短发,说道: “傻大个儿哟,看来你以后少不了要被添欺负了。” ——这便是余添张嘴闭嘴傻大个儿的由来。 陈富贵却只是傻乐,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在陈富贵看来,余添比自己聪明,而且余添对自己很好,最重要的是他认为余添是个好人,所以陈富贵一直很听余添的话,哪怕大多数时候陈富贵都听不懂余添在嘀咕些什么。 余添不知道,他人生中的第一张好人卡居然是来自于陈富贵,不然不知道这个脑袋瓜子里又会胡思乱想些什么不好的东西。 或许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可以看穿人心,但此刻的余添肯定是不能的,哪怕这是他的梦境。 余添只是看到陈富贵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跟块大石头一样杵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余添也没去深究,因为他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余添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沾染的泥土,又想起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着身边还在愣着的陈富贵说道: “傻大个儿。” 陈富贵更不知所措了,只是挠挠头,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余添转身迈开步,走到还坐在草地上的陈富贵身后,伸手拍了拍陈富贵宽大的肩膀,眼神中罕见地露出一丝温柔与犹豫。 余添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尽管他长了一张爱说坏话的嘴;但同时余添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像世上的大多数少年一样,都是把南墙撞破都要顶着一头血笑的人。 但是把这个少年与其他人区别开的最大的不同,就是两年前的灾难,夺走了少年最后的一丝犹豫,剩下的只是毅然决然的一往无前。 给一个聪明的人向前的动力,剩下的或许只是时间的问题。 “余添,富贵,娘喊你们回来吃饭了。” 远远地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穿过树林,惊起了几只枝头安睡的鸟。 余添闻言,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明月,脸上面无表情。 天上的明月也看向地上的少年,同样是不动声色。 俯仰人间,只见到丛山这片安静的绿色之中冒出的一个缺口,就像是万里荒原突兀冒出来的一口井,井边上是一大一两个少年,头顶是北方独有的圆月。 月光笼罩下来,在这片绿林之中不断反射,最终汇聚在镜子一般的泉水上; 而此时夜已经凉了下来,温水村独有的热泉水正冒着丝丝蒸汽,升腾出一副绝美的景象。 半晌之后,余添低头收回了目光,对着陈富贵笑了笑,递出了一只手。 陈富贵终于是察觉到了余添今天不太对劲,而且跟以往的不一样,余添今天显得特别的淡然。 就像是抚摸着身边同样老迈的大黄狗,躺在树下躲太阳的王老头一样,脸上只是淡然。 陈富贵有些沉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到最后,陈富贵还是伸出他那蒲扇一般的大手,抓住余添递出的手掌,顺势站起身来,庞大的身躯反倒是差点把余添拽到在地上,陈富贵见势赶紧一手在撑地,两人这才晃晃悠悠地并肩站了起来。 说是并肩而立,其实陈富贵此时已经高出余添快一个头的高度了。 余添像是听到远处姐姐喊话一样,而是指着不远处的那块大石头说道: “傻大个儿,你还记得那块石头么?” 陈富贵顺着余添的视线看去,看着那块大石头,依稀记起他和余添第一次来到这温泉的时候的场景,还想起了村头的王老头,饶是这个没什么心思傻大个儿都有些怀念。 “我知道,你两年前在上面跳过舞。” “我不是在跳舞,我是在练剑。”余添说道。 “可是你没有剑啊。” “很快就有了。” 余添又是一笑,他笑起来真的挺好看,满是少年气,余添最近总是爱笑,陈富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是咧着张大嘴跟着笑。 陈富贵又没听懂,他只是觉得余添这时候看起来很高深,跟有时候为自己讲学的先生余明德一样。 陈富贵不懂,但是他知道他们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有大道理的,于是陈富贵佩服他们。 不过想起余明德,陈富贵又是想起了什么,问到一边的余添: “你以后要学剑么?” “正在学。” 陈富贵哦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没听懂,于是决定继续问下去: “可是先生不是说过完年,便要送你去松阳书院读书么?” “其实学剑和学书是一样的。” 余添走到那块大石头前,月光照在石板光滑的表面上,就仿佛一旁的湖水如明镜一般,余添甚至能在石板上隐约看到自己的面庞。 不知不觉间,这个少年已经和与待在鱼龙帮之时差不多身形了。 余添感受着指间传来的清凉的触感,缓缓开口说道: “读书是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为了心中的理想抱负,有朝一日辅佐与君王之侧,救百姓与水火之中,书院的那位先生说三尺微明,一届书生,但为世间开太平,再立三百年人间繁盛,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而练剑是为了斩开心中的疑惑,荡开周身的束缚,剑仙一途,都是潇洒自在、毫无拘束,讲究的是真正摆开心中的枷锁,问天地而心无愧,称得上是无为而为,这也是为什么道家不刻意练剑而剑法自成的重要原因之一,倘若是刻意去纠结拜托人世间的尘缘,到最后也只是落得个孤家寡人的地步,实在是落了下乘。 不论是读书还是练剑,都有先人走过,而且走得通,走到了天上去; 所以可见,一个人厉害与否,并不在于境界的高低,而在于他到底了解自己多少。 大道万千,我们都是急着上路,但没有明白大道的第一道坎便是自己的虚妄,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青阳正宇说斩去心魔,地阶自成,到那时才真正说服得了自己,相信自己识海之中的道之路,自此之后,大地辽阔而我自无所不至。 道虽不同,但终其根源,无非是打开自己的识海之中的心门,踏出自己的道。 有些人看似到了地阶门槛,但却始终不曾看到这扇心门,终究不得成就大道。 ——因为他们一直不知道,钥匙一直都在自己手中。” 余添语气平缓,一字一句用心地说着,手下那块光滑的巨石竟是逐渐化为了飞灰,随风而起,飘逝在了这片月色之中,不留下一丝痕迹。 一旁的陈富贵见状,却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下来。 陈富贵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余添快要走了。 陈富贵有些不舍,但他没有说话,他相信余添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余添看着空中飘逝的飞尘,收回了手,转身看向陈富贵,笑着说道: “走吧,富贵,咱们回家。” 说罢,余添挺直了身形,迈步走向来时的路。 陈富贵依然没有说话,只是跟上余添的身影,走向远处的温水村,脚步有些沉重。 只是陈富贵注意到了,清冷的月光映出少年单薄的身影,似乎有些微微地颤抖。 …………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初秋的山林夜晚本不止于如此,但此刻却是奇异的安静。 月光依旧凄冷,照射下来,树影交横,让陈富贵觉得这段走了无数次的路显得那么不真切,就仿佛周围的一切。 一一大,一前一后无声地走着,后人就像是前人的影子一样不远处尾随着。 终于,快到村口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余添终于是开口打破了沉默。 余添站在村前最后的一片树丛之中,看向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富贵,神色认真地说道: “富贵,谢谢了。” 然后顿了一会儿,余添才继续说道: “幼稚的原来一直都是我,还连累着你陪在我身边。” 陈富贵走上前去,站到了余添身侧,低下头,朝余添咧出一个笑脸,但是此刻在余添眼里显得比哭还难看。 但是此刻,余添没有开口说话,他看到陈富贵向来都是显得憨厚的眼神,此刻却是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开口对余添说道: “去吧。” 这么简短还真是你的风格呢。余添了然一笑,心中念道。 终于,余添不再犹豫,任由陈富贵留在那片树林之中,目送自己走向温水村中。 身后的陈富贵转身走向那片泉水,一张浓眉大眼此刻却是沾满了泪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袖口捂住的双眼之下,却是止不住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哪怕只是在梦中,被余添无意识所赋予独特感知的陈富贵,此刻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世界都只是假的。 这一切的一切,自己狼口脱生,遇到温水村的这么多人,遇到余袖袖,遇到先生余明德,还有那个总爱拿自己开玩笑的王猎户,那条自己一直都不太喜欢的大黄狗。 还有最重要的余添,都是假的。 陈富贵终于走不动了,他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先前在余添手下的青石一样,逐渐化为飞灰,整个世界都开始慢慢崩塌。 陈富贵蹲了下来,本来像是山一样庞大的身躯蜷在一起,现在看来也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少年而已。 陈富贵终于是止不住哭出了声来,也不再用袖子去擦拭眼泪,就任由其流过鼻梁,嘴唇,最后尝到嘴里,就连咸苦的泪水都显得那么真实。 富贵抽鼻子的声音和呜咽声回荡在这片最后的温水泉上,但却最终都没有等到回应。 ………… 远处,余添看着眼前的温水村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或许是早已经料到了这一幕,余添对这幅场景居然没有太多的感触,他在想些别的事情。 不知为何,余添突然回头看去,但陈富贵却是早已不在原处。 那片草丛之中空无一人。 终于,余添再也止不住眼泪流了下来,嘴里声咒骂道: “我的傻大个儿哟。” 对不起了,傻大个儿,外面还有另一个傻大个儿在等着我呢。 对不起,富贵 ——时候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十九章 梦中人 六 余添走进一片火光之后,默默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余添知道,从那片丛林中走出来之后,剩下的一切就都是他的幻想了。 之间的十几年间,或许还是余添识海所深深记下的记忆的重建、映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可以看做是对过往世界的重现,大多是都是基于余添记忆中的事实所来。 但是从此刻开始,余添明白,就是完全的虚妄了,也是对自己最后的考验 ——两年前,余添在那片树林之中便被陈富贵压制住了,甚至没能看清楚村中的情况。 余添不知道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看清,没听见,他的记忆之中便只有一片火光,燃烧一切的大火仿佛从天而降,把一切都毁灭殆尽。 余添知道,此刻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之后听陈富贵说起的,自己两年间所幻想的,甚至是在无数个夜晚梦中显现出的场景。 青阳正宇那把剑鞘再厉害,只要是根据一个人的识海所造出的幻境,都不可能做到创造一个人未曾经历过的世界,所以,从此刻开始,才真正是自己的幻想,才真正称得上是虚妄。 而余添现在也弄清楚了,为什么不直接让自己来到这一步,而是从头再来,让自己在这梦境中度过了十几年世间。 心中的不舍,便是最大的试炼;甚至连梦中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只是虚妄的人,是只存在于余添梦中的人,梦消散之后,一切都重归于无。 陈富贵看开了,却没有说话,只是让余添走吧。 难道割舍下所有的牵挂,便是所谓的破妄么?那就算成功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天道? 大道无情? 余添攥紧了拳头,继续迈步向前走去,他要先看看这所谓的虚妄到底是什么样子。 脚步延伸向前,一切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余添看到了,听到了,甚至闻到了。 余添走过村头,看到王重山王老头门口拴着的那条大黄狗,本来就是条老狗了,都快咬不动骨头了,前两年脾气也跟王老头年轻时候一样暴躁,但是老了之后却任由村里的孩子戏弄,也不生气,只是有气无力地晃着生出白毛的尾巴,安静地卧在王老头身边,或许是闻了王老头这么多年的烟草味,也逐渐迷糊了起来。 这条为村里人看家护院了一辈子的大狗,此时却倒在血泊之中,肚皮被划拉开来,血水肠子不断往外涌出来,大黄却还不能咽气,只能伸出那条老舌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浑浊地老眼看向屋内。 余添顺着像内看去。 王老头年轻的时候风光无二,墙上挂满了动物皮毛,甚至据说以前还有虎皮、熊皮,那是王重山年轻的时候,作为一个猎户最大的骄傲,是用无数次生死搏斗换来的,但成了王老头之后却把那几张皮毛摘了下去,其中有两张还送给了自己年轻时不屑一顾的书生余明德家,用来给余添和之后的陈富贵做裹衣,沾满了婴儿的屎尿。那时候王老头的骄傲就被他早早藏了起来,或者说换了种方式延续下去。 此时,王老头只有一间破屋子,家徒四壁,清贫的境况一览无遗,独自一人过活。 余添看到王老头拿着一把短猎刀,便冲向了门口的北荒虎豹骑,想要为这条救了自己无数条老命的大黄狗报仇,却只见马上那人身形一闪,躲过一刀,战马一转身形,便带倒了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然后手中长柄弯道划过一道弧线,便结束了这位猎户的一生。 那骑兵显得并不在意,显然是久经战场的老兵,对于人命之事早已漠不关心,稍微环视一圈后,发觉这里再没有其他人后,便转身走开了。 经过房门时,余添甚至能感觉到那匹巨马所发出的厚重的喘息声,但那所谓的北荒虎豹骑一人一马却好像没看到余添一样,径直和沉默的余添擦肩而过。 余添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双手微微颤抖,但并未上前。 余添看到,王重山临终前,目光却是看向内屋的那面破墙上。 ——之前说这间破屋内算得上是家徒四壁,其实并不准确,在西面墙上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一把黄杉大弓,看得出来摆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虽然保养的十分精致,但却早已经被卸下了弓弦,只留下一个半圆形状的弓身,就好像是此时屋外终于是咽下了气,但却没合上眼睛的王重山,已经逐渐散开来的瞳黑诉说着无奈与不甘。 王重山临终前是不是又想起了年轻时候弯弓射雁的场景,也许当时还有哪位暗中倾诉情谊的姑娘,也许那时王老头身边是另一条大黑狗、大灰狗…… 这些余添都不知道,于是他只是沉默。 半晌过后,余添终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老人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向村中心。 一路上,厮杀声、叫喊声,妇孺的哭泣声,房屋的轰然倒塌声,人影闪动之中,余添看到那些熟悉的或是不太熟悉的人就这么死去,生命在屠刀之下变得一文不值。 有些男人奋起反抗,但又哪里是这些北荒最精锐的虎豹骑的对手,这两年间余添在鱼龙帮中打听到最多的就是关于北荒虎豹骑的消息 ——传闻那是虎豹骑是一直是北荒最精锐的部队,是北荒王帐的绝对主力,是和大周玄甲骑齐名的天下骑兵双雄,凭着北荒东原独有的牛犊般大的龙马,和人均黄阶中级境界的北荒死士,在大周北境一直都是儿止哭的存在,也就是四十年前周武王陈乾率领玄甲骑死战之下,才将北荒这最后一批虎豹骑屠杀殆尽,一举攻到北荒王帐七百里内。 在这之后,北荒用了四十年世间忍辱负重,才得以调养生息,培养了新的一批虎豹骑;而同时,陈乾这一战也是将大周立国之本的北境二十万玄甲骑拼的只剩下四万人归途,其他兵种更是死伤不计其数,而且本人也是在这一战中落下了伤病,一届大周天榜第二高手终于是没能安享天年,死在了病榻之上,还落得一个穷兵黩武的名声。 虎豹骑二年前的重新归来,便宣告着不久之后的北荒的无尽的复仇。 而能与虎豹骑对抗的,只有玄甲骑,也之能是玄甲骑。 屠杀,单方面的屠杀。 余添走走停停,一闪白衣却没有沾染一点血迹,周围的骑兵仿佛是故意躲开他一样,余添就像是独自走在最繁华时候的福禄巷,看似热闹,但都与他无关。 终于,余添走到了一处人家门前,院用矮墙围着,简单种了几种菜,显得很干净。 就像是与世隔绝一样,余家并没有被战火波及,就像两年来余添所妄想的那样。 余添伸手摸了摸这道帮助自己两世学习走路的矮墙,现在自己已经比这道围墙还高,想到将来自己可能还会比自己眼里一向高大的父亲还要高,心中不觉有些不真实。 反倒是指尖传来的干燥泥土的触感,梦境之中的事物让余添感到真实,一时间自己都感到啼笑皆非。 正要迈步向前走去,余添却又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衣服口袋中掏出一个纸条,上面歪歪曲曲地写着四个字,是余添还要些的字迹 ——万般皆梦。 余添笑了笑,眉目线条显得尤其柔和,伸手把那纸条给撕了。 洒向空中的纸屑就像是树林中的温水泉,渐渐化为碎片飞灰消逝在空中不见踪影。 此时,本来是夜晚的温水村却突然明亮了起来,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脸释然的余添眼神中露出一丝坚毅,看向眼前的屋子。 站在门外,余添看到屋子内,余明德正碰着那张书桌练字,母亲在缝补着衣物,身边端坐着姐姐余袖袖凑着脑袋好奇地看着门外的傻弟弟。 那张书桌余添一直都嫌大,舒展不开手臂,此时在余明德身下却显得正好合适,容不得尺寸变动丝毫,就像是余明德一直穿着的完全合身的衣服,写出的教科书般的书法,温润如玉的处事态度。 因为在我心里,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很合适父亲这个人的。余添知道,所以在这里余明德便是这样的形象。 母亲邵氏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抬起头来,用一贯的慈祥疼爱的目光看向余添,温柔地问道: “添,不进来了么?” 余添摇摇头。 “孩子长大了,该出去了。” 邵氏点点头,目光依旧温柔,身边的余袖袖却是别过头,不去看自己这个傻弟弟。 一旁的余明德继续挥笔着墨,没有抬头,直接开口问向门口的余添,说道: “还要学剑么?” 余添这次却回答了,嗓音有些沙哑: “要学。” 余明德停下了笔,仍是没有抬头。 “为谁学?” “为死了的人,更为活着的人。”余添答道,声音逐渐响亮了起来。 “那就去吧。” 余明德终于是抬起了头,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一如他第一次看到余添刚出生时裹在襁褓中,面对着那个婴儿所展现的笑容,温暖而又亲切 “你长大了。” 余添听到这句话,终于还是没有走进门,转身离开了。 随着余添逐渐走出村子,他身后的一切——矮墙、泥路、大黄狗、虎豹骑……都仿佛之前泉水边的那块石头,余添手中飘飞的纸屑一样,化为碎屑飘散开来。 余添走到村口的树林中,看着周围逐渐飘散的一切,最后注视着这个生长了十几年的名叫温水村的村落,环视一周后,最后转头望向树林深处,却再也没能看见那个熟悉的高大少年的身影。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余添声说了这一句话,他知道以那个傻大个儿的听力一定能听到。 然后余添一抬手,右手之中,不知何时竟是凭空出现一柄剑鞘,装饰华丽,显出雍容气态。 余添最后还是忍不住看向村中,视线穿过一片狼藉,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家中闲适练字读书的父亲,温柔贤惠的母亲,爱揉着自己头唤自己傻弟弟的余袖袖…… 他们仿佛是注意到了余添的视线,都看向这边,微笑着看着举着柄剑鞘的余添。 余添早已是泪流满面,却是嘴角带笑,眼神满是坚毅。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话完,余添终于是斩下了那一剑。 梦境轰然倒塌,就像其中的的十三年前一样,余添又一次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但却又仿佛在极远处看到了一扇门,还未细想,脑中一痛,又是昏了过去 ………… 凡人皆有虚妄。 凡人总有幻想。 我们总是在抱怨生活的不公,后悔过去的抉择。 但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择什么? 但是无论如何,不要再去缅伤过去,因为那些刹那间的决断,才真正决定了我们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十九章 梦中人 完 余添走进一片火光之后,默默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余添知道,从那片丛林中走出来之后,剩下的一切就都是他的幻想了。 之间的十几年间,或许还是余添识海所深深记下的记忆的重建、映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可以看做是对过往世界的重现,大多是都是基于余添记忆中的事实所来。 但是从此刻开始,余添明白,就是完全的虚妄了,也是对自己最后的考验 ——两年前,余添在那片树林之中便被陈富贵压制住了,甚至没能看清楚村中的情况。 余添不知道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看清,没听见,他的记忆之中便只有一片火光,燃烧一切的大火仿佛从天而降,把一切都毁灭殆尽。 余添知道,此刻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之后听陈富贵说起的,自己两年间所幻想的,甚至是在无数个夜晚梦中显现出的场景。 青阳正宇那把剑鞘再厉害,只要是根据一个人的识海所造出的幻境,都不可能做到创造一个人未曾经历过的世界,所以,从此刻开始,才真正是自己的幻想,才真正称得上是虚妄。 而余添现在也弄清楚了,为什么不直接让自己来到这一步,而是从头再来,让自己在这梦境中度过了十几年世间。 心中的不舍,便是最大的试炼;甚至连梦中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只是虚妄的人,是只存在于余添梦中的人,梦消散之后,一切都重归于无。 陈富贵看开了,却没有说话,只是让余添走吧。 难道割舍下所有的牵挂,便是所谓的破妄么?那就算成功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天道? 大道无情? 余添攥紧了拳头,继续迈步向前走去,他要先看看这所谓的虚妄到底是什么样子。 脚步延伸向前,一切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余添看到了,听到了,甚至闻到了。 余添走过村头,看到王重山王老头门口拴着的那条大黄狗,本来就是条老狗了,都快咬不动骨头了,前两年脾气也跟王老头年轻时候一样暴躁,但是老了之后却任由村里的孩子戏弄,也不生气,只是有气无力地晃着生出白毛的尾巴,安静地卧在王老头身边,或许是闻了王老头这么多年的烟草味,也逐渐迷糊了起来。 这条为村里人看家护院了一辈子的大狗,此时却倒在血泊之中,肚皮被划拉开来,血水肠子不断往外涌出来,大黄却还不能咽气,只能伸出那条老舌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浑浊地老眼看向屋内。 余添顺着像内看去。 王老头年轻的时候风光无二,墙上挂满了动物皮毛,甚至据说以前还有虎皮、熊皮,那是王重山年轻的时候,作为一个猎户最大的骄傲,是用无数次生死搏斗换来的,但成了王老头之后却把那几张皮毛摘了下去,其中有两张还送给了自己年轻时不屑一顾的书生余明德家,用来给余添和之后的陈富贵做裹衣,沾满了婴儿的屎尿。那时候王老头的骄傲就被他早早藏了起来,或者说换了种方式延续下去。 此时,王老头只有一间破屋子,家徒四壁,清贫的境况一览无遗,独自一人过活。 余添看到王老头拿着一把短猎刀,便冲向了门口的北荒虎豹骑,想要为这条救了自己无数条老命的大黄狗报仇,却只见马上那人身形一闪,躲过一刀,战马一转身形,便带倒了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然后手中长柄弯道划过一道弧线,便结束了这位猎户的一生。 那骑兵显得并不在意,显然是久经战场的老兵,对于人命之事早已漠不关心,稍微环视一圈后,发觉这里再没有其他人后,便转身走开了。 经过房门时,余添甚至能感觉到那匹巨马所发出的厚重的喘息声,但那所谓的北荒虎豹骑一人一马却好像没看到余添一样,径直和沉默的余添擦肩而过。 余添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双手微微颤抖,但并未上前。 余添看到,王重山临终前,目光却是看向内屋的那面破墙上。 ——之前说这间破屋内算得上是家徒四壁,其实并不准确,在西面墙上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一把黄杉大弓,看得出来摆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虽然保养的十分精致,但却早已经被卸下了弓弦,只留下一个半圆形状的弓身,就好像是此时屋外终于是咽下了气,但却没合上眼睛的王重山,已经逐渐散开来的瞳黑诉说着无奈与不甘。 王重山临终前是不是又想起了年轻时候弯弓射雁的场景,也许当时还有哪位暗中倾诉情谊的姑娘,也许那时王老头身边是另一条大黑狗、大灰狗…… 这些余添都不知道,于是他只是沉默。 半晌过后,余添终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老人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向村中心。 一路上,厮杀声、叫喊声,妇孺的哭泣声,房屋的轰然倒塌声,人影闪动之中,余添看到那些熟悉的或是不太熟悉的人就这么死去,生命在屠刀之下变得一文不值。 有些男人奋起反抗,但又哪里是这些北荒最精锐的虎豹骑的对手,这两年间余添在鱼龙帮中打听到最多的就是关于北荒虎豹骑的消息 ——传闻那是虎豹骑是一直是北荒最精锐的部队,是北荒王帐的绝对主力,是和大周玄甲骑齐名的天下骑兵双雄,凭着北荒东原独有的牛犊般大的龙马,和人均黄阶中级境界的北荒死士,在大周北境一直都是儿止哭的存在,也就是四十年前周武王陈乾率领玄甲骑死战之下,才将北荒这最后一批虎豹骑屠杀殆尽,一举攻到北荒王帐七百里内。 在这之后,北荒用了四十年世间忍辱负重,才得以调养生息,培养了新的一批虎豹骑;而同时,陈乾这一战也是将大周立国之本的北境二十万玄甲骑拼的只剩下四万人归途,其他兵种更是死伤不计其数,而且本人也是在这一战中落下了伤病,一届大周天榜第二高手终于是没能安享天年,死在了病榻之上,还落得一个穷兵黩武的名声。 虎豹骑二年前的重新归来,便宣告着不久之后的北荒的无尽的复仇。 而能与虎豹骑对抗的,只有玄甲骑,也之能是玄甲骑。 屠杀,单方面的屠杀。 余添走走停停,一闪白衣却没有沾染一点血迹,周围的骑兵仿佛是故意躲开他一样,余添就像是独自走在最繁华时候的福禄巷,看似热闹,但都与他无关。 终于,余添走到了一处人家门前,院用矮墙围着,简单种了几种菜,显得很干净。 就像是与世隔绝一样,余家并没有被战火波及,就像两年来余添所妄想的那样。 余添伸手摸了摸这道帮助自己两世学习走路的矮墙,现在自己已经比这道围墙还高,想到将来自己可能还会比自己眼里一向高大的父亲还要高,心中不觉有些不真实。 反倒是指尖传来的干燥泥土的触感,梦境之中的事物让余添感到真实,一时间自己都感到啼笑皆非。 正要迈步向前走去,余添却又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衣服口袋中掏出一个纸条,上面歪歪曲曲地写着四个字,是余添还要些的字迹 ——万般皆梦。 余添笑了笑,眉目线条显得尤其柔和,伸手把那纸条给撕了。 洒向空中的纸屑就像是树林中的温水泉,渐渐化为碎片飞灰消逝在空中不见踪影。 此时,本来是夜晚的温水村却突然明亮了起来,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脸释然的余添眼神中露出一丝坚毅,看向眼前的屋子。 站在门外,余添看到屋子内,余明德正碰着那张书桌练字,母亲在缝补着衣物,身边端坐着姐姐余袖袖凑着脑袋好奇地看着门外的傻弟弟。 那张书桌余添一直都嫌大,舒展不开手臂,此时在余明德身下却显得正好合适,容不得尺寸变动丝毫,就像是余明德一直穿着的完全合身的衣服,写出的教科书般的书法,温润如玉的处事态度。 因为在我心里,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很合适父亲这个人的。余添知道,所以在这里余明德便是这样的形象。 母亲邵氏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抬起头来,用一贯的慈祥疼爱的目光看向余添,温柔地问道: “添,不进来了么?” 余添摇摇头。 “孩子长大了,该出去了。” 邵氏点点头,目光依旧温柔,身边的余袖袖却是别过头,不去看自己这个傻弟弟。 一旁的余明德继续挥笔着墨,没有抬头,直接开口问向门口的余添,说道: “还要学剑么?” 余添这次却回答了,嗓音有些沙哑: “要学。” 余明德停下了笔,仍是没有抬头。 “为谁学?” “为死了的人,更为活着的人。”余添答道,声音逐渐响亮了起来。 “那就去吧。” 余明德终于是抬起了头,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一如他第一次看到余添刚出生时裹在襁褓中,面对着那个婴儿所展现的笑容,温暖而又亲切 “你长大了。” 余添听到这句话,终于还是没有走进门,转身离开了。 随着余添逐渐走出村子,他身后的一切——矮墙、泥路、大黄狗、虎豹骑……都仿佛之前泉水边的那块石头,余添手中飘飞的纸屑一样,化为碎屑飘散开来。 余添走到村口的树林中,看着周围逐渐飘散的一切,最后注视着这个生长了十几年的名叫温水村的村落,环视一周后,最后转头望向树林深处,却再也没能看见那个熟悉的高大少年的身影。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余添声说了这一句话,他知道以那个傻大个儿的听力一定能听到。 然后余添一抬手,右手之中,不知何时竟是凭空出现一柄剑鞘,装饰华丽,显出雍容气态。 余添最后还是忍不住看向村中,视线穿过一片狼藉,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家中闲适练字读书的父亲,温柔贤惠的母亲,爱揉着自己头唤自己傻弟弟的余袖袖…… 他们仿佛是注意到了余添的视线,都看向这边,微笑着看着举着柄剑鞘的余添。 余添早已是泪流满面,却是嘴角带笑,眼神满是坚毅。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话完,余添终于是斩下了那一剑。 梦境轰然倒塌,就像其中的的十三年前一样,余添又一次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但却又仿佛在极远处看到了一扇门,还未细想,脑中一痛,又是昏了过去 ………… 凡人皆有虚妄。 凡人总有幻想。 我们总是在抱怨生活的不公,后悔过去的抉择。 但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择什么? 但是无论如何,不要再去缅伤过去,因为那些刹那间的决断,才真正决定了我们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二十章 不开心的牛 大雨之中,狭路相逢。 透过大雨,看不强虚实的情况之下,双方又都是谨慎心之人,竟是默契地都没有贸然动手,皆是相顾无言,暗自揣摩着对方的虚实底细。 月色朦胧的雨帘之中隐约可见左边来人甚至高大,一身软甲披身,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辉,显然不是一般大周军兵所穿的便宜货色,而是这等身材体量的甲衣,很有可能是在青苍城中仅有的那几家手艺好铁匠师傅定制而成,而身后则是背着一把玄铁大刀,粗略看来怕是不下百来斤重,根本不是寻常武夫所能用得起来的,要有一定的修为境界,才可能玩得转这么重的武器。 来人正是十三坞坊的牛,也是燕双飞此次进攻鱼龙帮的三张底牌之一。 其实十三坞坊的这十二个堂口不是乱给的——大概从堂口的称谓就看得出各位堂主是个什么脾气,比如虎就是生性凶残,善与人打斗。 但是也有些个别例外,就比如狗就是当初进帮晚,所以这么一个天赋过人的伙子硬是顶了个狗的名号,因此之后狗遇到方苞的时候才说是自己当初没得选,不然一个大伙子也不会天天带着一顶大斗笠遮住脸过日子…… 饶是这样,狗平时卸下伪装,走在街闲逛的时候上还没少被人叫唤: “快看,那个人好像条狗啊!” 不过这话倒也没错,狗虽然是玄阶高手,但至今仍是单身动物…… 话扯远了,不过牛显然跟狗不是一种人,他倒是跟虎差不多,是个从堂号就看的出性格风格的人。 牛差不多四十岁,做事向来心谨慎;一头硬直短发,五官深邃,肩宽腰圆,一身皮甲被粗壮的身形撑的紧绷着,给人一种不威自怒的气势,此刻在雨中看不清楚虚实,更容易让来者胆怯,产生不战而退的想法。 不过此刻路的对面可是比牛还要高的陈富贵,自然不会产生什么想法。 ——顶多就是让一直低着头说话的陈富贵,突然看到有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简直是治好了多年的颈椎病,整个人看起来也顺眼多了。 从面馆出来以后,陈富贵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准确点来说,自从那名名叫青阳正宇的英俊少年点了他两指之后,陈富贵就隐约感觉周围的世界有些,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感觉怪怪的,就好像是长了一颗蛀牙,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但是能让人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离你而去,这种痛苦简直难以形容…… 但是陈富贵并没有跟余添一样,到所谓的虚妄之中走一圈——青阳正宇能做到这一点,大部分还是要靠那把剑鞘的功劳,如果说当今世上还有人做到空手就施展出让人转瞬沉迷的剑道,怕是只有青阳正宇的那位便宜师父才了。 其实青阳正宇对陈富贵做的事很简单,就只是用最简单的破妄剑式去探一探这个少年的独特之处。 先前青阳正宇在那破巷面馆之内,先是朝余添点出一指,虽然这一指看似随意,但这是用上了青阳正宇对剑道的感悟,怎么说也是玄阶高手的招式,根本不是余添这种根基未开的凡夫俗子所能看穿的。 但是一旁的陈富贵不仅看穿了,甚至还伸手拦住了青阳正宇,这就让青阳正宇感到有些好奇了。 因为所修剑法的缘故,青阳一族修剑人很少看走眼的,更何况是族中公认的天才青阳正宇。而且最令他吃惊的是,一双剑目凝视之下,竟仍看不出陈富贵半点修为,青阳正宇不禁有些纳闷,这才有了之后认真的两指,才有了之后对余添全力施为的一剑。 也就是从那两指之后,陈富贵睁眼开始就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也就是从那一剑之后,余添就开始昏迷不醒。 陈富贵转头看了看身后背着的余添,见他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不禁有些担心,不过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武叔,看自家这位见多识广的鱼龙帮主有没有什么主意。 或许是缘分注定,也许只是因为两人是往同一个方向走,更有可能是背后某些人的暗中操控,总之,鱼龙帮最底层的陈富贵背着余添,在这大雨中,悄然碰上了十三坞坊的牛。 不过陈富贵没有动手是应该的,陈富贵只是以为对面来了个同样是雨中赶路的路人而已,况且陈富贵虽然长了一副大身板,但从到大就没跟谁红过脸,更别说和别人动手了,此时陈富贵还琢磨着,看这路窄,要不让对面的大叔先过去? 但对面的牛就不免多了点心思了。。 身为玄阶高手,而且是一位在玄阶待了有一段时间,基础即为扎实而且实战经验丰富的玄阶高手,牛本能的觉得眼前的人有些不好对付,但是就跟陈富贵说不出来自己哪里怪一样,哪怕是对敌无数的牛,也是看不出什么虚实。 而且陈富贵早不出现玩不出现,好巧不巧就是在牛出发前往春芽酒馆的路上给碰见了,让牛不得不怀疑来人是不是武琛派来的后手。 就连之前燕双飞交代牛的时候,也只是说让牛看情况,自己选择加入哪方战场,所以牛也是临时起意,决定去看看鱼龙帮武叔的风采,这才往春芽酒馆赶。所以说今夜牛会出现在这里,可以说是只有自己知道,连燕双飞都不知道,可没料到还是被人拦住了。 更重要的是,牛可没有陈富贵那副好眼力,隔着二十几米的大雨都看得清对方的情况,只是隐约看到一个怕是比自己还要高的人,背后好像还背着什么东西,心里不犯嘀咕才怪。 正当好心的陈富贵决定先给对面让条道的时候,牛终于是按奈不住心情说话了,直接是自报家门地说道: “我是十三坞舫的牛,阁下是鱼龙帮哪位人物?” 陈富贵一听到这话,快转过去的身子又转回来了。 陈富贵对十三坞坊知道的不多,但是他记得方苞曾经说过,十三坞坊最近正在和鱼龙帮闹矛盾,而且牛好像还是十三位堂主之一,而且对面知道他是鱼龙帮的,难道是来找自己和余添的麻烦的? 不会啊,自己和那个什么坞坊也没有什么交集啊? 难道是…… 陈富贵看了看身后的余添,余添仍然是昏睡不醒,嘴角流出的口水撒了陈富贵一身。 难道是余添之前趁自己不知道惹的麻烦? 陈富贵越想越有道理,越看余添越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此时还是昏迷的余添,自然是不知道自己脑袋上又扣了一顶大黑锅。 不过老实人陈富贵自然是不可能把余添给卖了的,想了想还是回道: “我叫陈富贵。” 牛听到居然是一个年轻嗓音,不禁心下一惊,但怎么也记不起鱼龙帮还有这号人物,当下便以为来人只怕是武叔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青年高手,心中骂道高拱这条龙真是没用,摸不透二鱼肖云华就算了,眼前突然冒出个劳什子陈富贵更是听都没听说过,这么多年的卧底算是白当了。 但心中是这么想的,牛表面上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会,想到今晚的任务不容自己托大,要抓紧时间才是,哪怕实在摸不清对手虚实,也要交上手才知道输赢,顿时就起了战意,悄然间也改了称呼,开口说道,: “少侠今夜这是不打算让我牛过去了?” 陈富贵闻言后一愣,心想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对面这位壮汉难道不是来打自己和余添的主意的? 但是想了想,陈富贵还是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以问答问,说了个跟没说一样的答案: “你说呢?” 这句话一出来,至少在牛眼里,双方算是彻底翻脸了。因此闻言之后,牛也不再多说话,单手向后,抽出了背后那把黑背大刀,横在身前 ——饶是以牛的臂力,也需要双手才握得住这把玄铁大刀。 玄铁,是大周最重要的战略资源之一,历来被皇室所掌控,极少流入民间。原因无二,玄铁是大周玄甲骑的一身重甲的主要锻造金属,就像是北荒只有虎豹骑才有资格骑上数量稀少且桀骜不驯、极难捕捉的龙马一样,每年少量的供应都是直接优先供给军队中使用,而在这青苍城里,也就是十三坞坊在地下算得上是一手遮天,才有能耐弄得到这么一大把玄铁大刀供牛使用。 陈富贵远远低看到牛手中拿着的大刀,不禁有些紧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而且看着那把大雨之中反映出一片月光的刀身,不禁咽了咽唾沫。 哪怕陈富贵没见过这所谓的玄铁打造的兵器,但是仅凭牛持刀的粗壮手臂暴起的青筋,也知道今天惹上了一个不好惹的大麻烦。 陈富贵没打过架,但是今天显然陈富贵是躲不了了。 陈富贵看到对面的牛还在观察,没有贸然出手,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先在墙角屋檐下找了下块还算是干净的地方,把背着的仍是昏迷不醒的余添心安置在那里,脱下原本披在身后用来挡雨的皮衣甩了甩,差不多抖去上面的雨滴之后,盖在了余添的身上,自己却是整个暴露在大雨之中。 牛在约莫十丈以外的另一端巷口,之前在大雨之中看不真切,看到陈富贵的一系列动作后,这才后知后觉对面这个名叫陈富贵的高大少年原来是背了一个人,倒也没有后悔没有趁机攻上去,仍是默默调整着气息状态,但心中更是迷惑,越发摸不清这神秘少年的底细。 陈富贵对大雨倒是不在意,相反地,不知为何,陈富贵有些兴奋,心中对这场将要来到的恶斗,虽然有些紧张,但却是不可否认的多了一丝……期待? 连陈富贵自己都对这没来由的兴奋感觉一惊,这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边的牛却是终于调息到了顶峰状态,脚下暗自发力,径直朝着陈富贵掠去,竟是硬生生踩开了这百年青石板路,可见一身重甲的牛身形体重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牛就仿佛是一头真正怒火中烧的野兽,带着狂暴的气势朝着陈富贵冲去! 十丈左右的距离,对于玄阶高手来说连一秒都用不了,可以说眨眼之间,牛就已经冲到了陈富贵面前,莫大的威能全部倾泻在那把百斤大刀之上,恨恨地朝着陈富贵就砸了下去。 这把玄铁大刀从未开锋,就像是一把野蛮的巨像,不需要什么锋利的爪牙,仅凭着庞大的身躯便足以撞开面前的一切。 这一切说来复杂,但全都发生在一瞬之间。玄阶高手全力施为,早已超出了常人的反应之外,只有被屠杀的份,根本来不及还手。但是此刻的陈富贵却是看清楚了牛的一举一动,就像看清楚了青阳正宇之前对余添伸出的那一指一样,这一切就像是老旧但又清晰的胶片一般,深深地烙印在陈富贵的脑海之中。 几乎完全是下意识地,陈富贵斜过身子,堪堪躲过那一刀,百斤重器高速挥舞之下带起的锐气甚至割伤了陈富贵的脸颊。 牛见势却是瞳孔一缩,显得极为惊恐,竟是放开了乘势追击的大好形势,主动向后退去。 牛也看清楚了这一切,所以他才显得疑惑,因为牛看不懂。 为什么?凭什么? 这个少年就这么闪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二十一章 起舞 陈富贵能躲开,牛不意外,因为他早在出手前,便先入为主的把陈富贵当成了一位鱼龙帮隐藏的高手,既然是鱼龙帮的最后底牌,那么就不至于连自己一招都接不下来。 真正让牛吃惊的,是他自刚才冲上去到砸下那一刀,从头到尾,牛都没有从眼前这个少年的动作中捕捉到一丝修炼者的气息。 就只是这一点,就让牛彻底接受不了。 天地之大,修行者无数,但凡是修炼者,不关你是持刀也好、练剑也罢,哪怕是走的拳脚功夫,到头来无非修的都是天道二字,参悟的都是天地间的万千道法,哪怕是有些奇门功法形式上有所不同,但终究也是殊途同归,无一例外 ——说的再简单一点,修行者要修行的,就是看透并学会运用天地间的“规则”。 而这些领悟体现在实战中,便是一举一动中体现出的修炼者气息,就像是玄阶高手的护体玄气,比如另一边的战场中虎和肖云华的对决,若是更进一步,日后到了地阶境界,便可御空飞行,有些真正的强者到了地阶巅峰的之后,仅仅是凭着自身的威压,就可以压制住玄阶以下的修行者 正可谓是恐怖如斯…… 这是常识,是众人早已默认的修行者中的常识,牛自然早就了然于胸。 但纵然是他身经百战,也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情况。 就牛的理解来说,现下无非是两种情况 ——其一就是这个叫陈富贵的子根本就没有修炼过,全凭着自身身体能力躲过了他这个玄阶高手的全力一击; 另一种可能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高大,但是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的少年已经成为了天阶的存在,能够完全藏匿起自己的气息修为,至少让玄阶的自己是看不出端倪。 但是牛活了四十来年,经验的丰富和早已成型的认知理念告诉他这都是决不可能的,要是这子就这么看清楚并且躲开了,那么多修行者卡在玄阶门槛苦苦不得法门,还不如早点投胎去算了,白瞎了这么多年的苦练。 但是另一方面,牛好歹也是玄阶高手,知道修为进阶无比艰难,大道崎岖,众生为蝼蚁,他绝对不相信有人能在这么年轻就能证道天阶,平添三甲寿元。 其实牛不知道的是,天阶往上的境界是或许是有可能做到返老还童,百年之内保持身体最巅峰的阶段,重回少年少女时候的模样,但这种情况显然不是指此刻牛眼前的陈富贵就是了。 此刻,牛陷入了无比的困惑之中,但是纠结了一阵后,多年来大大无数场战斗的胜利所带来的自信还是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牛终于是不再犹豫,又一次挥起那把未开锋的大刀,向对面还在观望的少年冲去。 这一次牛却是再没有丝毫保留,直接是使出全力一击,震得周围空气竟是发出了撕裂声! 面对着呼啸而来的劲风,陈富贵不但没有眯上眼睛,反倒是迎着劲风,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来人的一举一动,意识到牛的速率竟是比之前自己堪堪躲开更快上了一分,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但或许是此刻两人注意力过于紧张,牛和陈富贵都没有发觉,一瞬间这位高大少年的眼底竟是有一丝赤金色光芒闪过,转瞬即逝。 就在这一瞬间,陈富贵看到了之前自己从未见到过着场景。 虽然确实就只有一瞬,但是在陈富贵感觉之中,这一瞬间仿佛便是永恒 ——一切都静止了下来,不论是天上倾泻而下的雨滴,还是脚下遍地淌水的青石板路,甚至是对面牛身上甲衣所反映出的明亮月色,都定格在了一瞬间。 就像仙人掐断了时间的长河,然后提笔作了一幅黑白的画卷。 陈富贵的视线穿透雨帘,看到的不仅是眼前仿若定格的画面,他的双眼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他看到了天地间蒸腾的水汽,也看到了牛体内气息运转的方向,看到天地之间一片清明之中,牛的身旁出现了一圈无形的气场,仿若旋涡一般,围绕着这位玄阶高手周身缓缓转动。 陈富贵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看到的这些究竟是什么,这是他十四年来从未见过的风景,但又觉得似乎很熟悉,在许久之前便见过类似的场景,识海之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但又捕捉不住,白驹过隙般一闪即逝,再无半点痕迹。 虽然牛身处其中,但自己却是毫不知情,仿佛陈富贵眼中的一切从发生。 之间牛闪身而过,竟又是一刀挥空,这位十三坞坊排的上号的堂主这次甚至都没有看清楚眼前少年的动向,闪神之间那少年又是侧过身去,只听到玄铁大刀重重砸到石板上的巨大声响和脚下传来的剧烈震荡,告诉牛眼前的一切确实发生了。 牛赶紧提刀而起,又是朝着身旁那高大身影抡了过去。 陈富贵根本就不会打架,全凭着过人的眼力和堪称恐怖的身体素质躲开了牛势大力沉的攻击。 而牛更是极为老辣,竟是在两招之内就明白眼前这个古怪少年绝无可能是什么天阶高手,甚至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在牛看来,只怕是久不出世的体修世家培养出的年轻天才,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好的身体根基,加上不知道修炼了什么古怪法门让人探查不得,这才有了先前的情况。 想到这里,又是三招已过,牛见到陈富贵只是毫无章法地狼狈落逃,心中更加安定,但也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 ——哪里来的雏儿,差点坏了自己的大事! 牛大喝一声,身形动作竟是又快上了几分,黑铁大刀上下翻飞。 陈富贵见状也是心中一紧,一张平日里无忧无虑的浓眉大脸此刻挂满了狼狈的神情,身体却在一舒一缓之中躲过了那百斤重器所带起的浩大声势,粗布麻衣挥动之间卷起了阵阵雨势,若不是一旁凶神恶煞伺机而动的牛,但看身形仿佛是哪位一位刚劲的舞者在雨中奋力起舞,平日里看似高大笨重的身体此时却完全处于陈富贵的掌控之下,身姿矫健,翩若惊龙。 就像之前方苞说的那样,一般的体力劳动对陈富贵来说根本就毫无意义,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只是以为少年身高力长而已,但朝夕相处的余添很清楚自己身边这个傻大个儿的气力可谓算的上是举世无双了,余添甚至怀疑就算是武叔亲自出手,在不动用自身修为的情况下也不会在气力上胜过陈富贵,但这股莫名的气力让余添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因此也嘱咐陈富贵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展现出全部的身体实力,陈富贵一向很听余添的话,因此这么多年来,也是只有武叔看出了一点端倪,但也从未向外人提起过。 但也正是因此,从来没有人知道陈富贵蛮力的巅峰到底在哪里,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值此生死关头,陈富贵自然是不能藏拙,陈富贵知道这把百斤大刀挥舞起来,绝不是自己能够靠蛮力止得住的,不下千斤的玄铁刀身砸下来,绝不是肉体凡胎所能承受的,因此陈富贵也只是躲闪,用尽全身力气躲闪开牛的每一次攻势。 而且最重要的是,陈富贵不会打架。 更要命的是,牛也看出了这一点,于是更加肆无忌惮。 于是大雨之中,两道高大身影交错闪现,一攻一闪,动作之快渐渐脱离了肉眼所能捕捉到的极限,已然变成两道虚影闪烁,只能从真散开来的漫天雨珠判断得出两人动作之快之猛,激烈程度甚是惊人。 但是这种境况没有持续多久,两人的身形逐渐慢了下来。 这种程度的体力拼搏极其消耗体力,哪怕是善战的牛也渐渐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他也逐渐感觉到这位极力躲闪的少年喘息声逐渐粗重了起来,显然也是有些吃不消。 牛有些郁闷,他此刻有任务在身,却是被一个毫无生死搏斗经验的少年郎拦下了许久,若是就这么被耽搁下去,哪怕知道燕坊主准备了多条后手,牛也开始担心今夜过后燕双飞无情的责罚,自己这位帮主平日里看起来平易近人,但是牛绝不想去面对燕双飞的怒火,他知道那几年入主城西时有不少犹豫之人直接是消失在了这偌大的青苍城中,而第二天的燕双飞仍是一副没精打采地喝着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牛大吵闹一路走来二十多年,还真没见过陈富贵这样的对手。 两高手过招,境界高下之差又如鸿沟,高上一级便是呈现碾压之势,鲜有以下克上的情况出现,就比如虎虽然比玄阶低级的牛高上一级,但若是正面相搏杀,牛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过去就要被当场击杀; 就算是同级别的修行者过招,也极少出现僵持之势,刀剑无眼,只要一方持有优势,这种优势便会在之后的百招之内无限扩大,然后便是集溪成海,决断出胜负之分,生死之别。 但是现下却是另一种情况,眼前的少年竟是毫不还手,每一次躲开自己的攻势都显得极为狼狈,但却是每次都能在毫厘之间躲开,好像是完全看穿了自己的招式,像条泥鳅一样在这把玄铁大刀之间滑来滑去,让牛有力使不出来,像砍在了棉花上一样。 终于,牛横劈一刀,陈富贵见势向后掠去,刀身几乎擦着身前的麻衣而过,带起的雨水和劲风让陈富贵的脸有些生疼。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牛和陈富贵都穿着粗气,不约而同想到了一起。 得尽快斩杀此子,然后去支援坊主才行。牛心中暗暗想到。 陈富贵不知道武叔已经和燕双飞对峙上了,他更担心还在昏迷之中的余添的情况。 正当两人思索之时,北侧却突然传来一阵爆鸣声,轰的一声响彻整个青苍城北, 牛只是觉得耳朵被震得发麻,但一旁的陈富贵听得真切 ——爆鸣声中,隐隐似有鸟吟之声传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二十二章 似水 轰鸣声发自福禄巷尾,响彻了整个青苍城东。 福禄巷尾,在这段青石板和泥土地的交接之处,亦是标志着这片城东区域的富贾和贫穷分界之处,百年来看似只有一线之隔,但却是那些穷苦贫民们穷其一生也难以跨越的天堑,出身所带来的身份和品级,便注定了两侧之人之能是遥遥相望,可望不可即。 或许在过往的百年之间,在那些不知名的雨夜之中,也曾出现过富家少女恋上了和穷酸人家的傻子,翻墙而出只为在大雨之中伞下方寸之地的片刻温存,发生过动人或是凄惨的爱情故事,都被这段石板和泥泞默默地记载着,忘却着。 但此刻却没有那些戏子口中的曲折爱情往事,恰恰相反,此时空气中凝重的气氛像实物一般,重重压在在场每个人的肩上,即使是秋日带来丝丝凉意的雨水,也不能冲刷去丝毫的压力。 离开那福禄巷标志性的石板路大约十丈的距离,在那颗柳枝泛黄的大柳树下,泥土地上竟是凭空出现了一个深约一尺,丈长大的圆形凹陷。 凹陷的正中间处,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倚枪而立,头顶随意扎着的黑色长发此刻有半凌乱地披散了下来,恰好遮住男子低垂的面孔。 正是鱼龙帮肖云华。 看着肖云华脚下的圆形凹陷,虽然泥土在大雨冲刷之后显得柔软,但是仅凭着招式间残余的威能便震开了如此大的一片区域,其强大之处可见一斑 ——而这也毫无疑问,便是之前那声响彻城东的轰鸣声的来源所在。 制造出这般巨大动静的肖云华此时却像个死人一般,抓住枪杆的双手指节略微发白,整个人却是没再有动作,只是呼吸之间所带动的肩膀的微微耸动,和几缕垂下的发丝轻微地颤抖,还显示着这位刚刚释放出惊天威能的玄阶高手尚有一口气在,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在肖云华身前足有三十丈开外,才见到虎粗壮的身影。 这位号称十三坞坊第战堂第一高手的虎,此时却没能再有先前凶残的气焰,在先前那招强强对决之中,虎的整个左手被肖云华的一枪轰得只剩下半只森然股掌 这其实还算幸运的,虎惯用的右侧臂膀却是整个失去了一条右臂,残余着半条大臂连着肩膀,此时也只是无力地垂落着,那只杀人无数、传言一拳打得穿玄铁甲的右拳,竟是直接在先前的硬碰硬之中首当其冲,整只手掌被炸成了渣滓碎片,散落在这片泥土之中。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若不是全身各处传来的蚂蚁噬心般的疼痛几乎让虎痛的晕了过去,虎此刻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高拱立于虎的身侧,平日里整洁的长衣此刻亦是被炸开成一道道碎布,残余的衣物上还是沾满了碎屑鲜血,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再没有之前身位十三坞坊龙的气势所在。不过却是比只是能勉强站着地虎好上许多,高拱身上的污血大都来自于虎,也是对亏了虎正面硬扛下了先前惊天一枪的威能,才仍高拱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 事实上,若不是高拱先前及时出手,在一边用尽全身解数,卸下了那一枪的三成威力,虎怕是早就魂归天际,去见那些葬命在自己手下的无数冤魂了。 但饶是如此,虎也只是凭着玄阶中级的修为吊着一口气在,今夜过后,就算能侥幸捡回一条命,怕也只是再与这十三坞坊虎堂的威名无缘,落得一个双臂残废的凄惨下场罢了。 到时候用不着其他远近冤家找上门来,燕双飞自己便会先人一步,把恶贯满盈的虎推到众人面前,最后还能落得个老好人的下场。 但那都是后话了,虎此刻显然再无半点战力,他也提不起半点再战的心思。。 虎怕了。 那个婴儿闻之止啼,传闻中生吃人肉生饮人血的虎,那个燕双飞手下第一打手,天不怕地不怕的虎此刻却是怕了。 这么多年一路上腥风血雨地走来,虎对自己的这条命早已经没有了执念,在一次次的生死搏杀之中也早就有了死在别人手下的觉悟,虎不是一个怕死之人。 但虎此刻却是怕了,他宁愿去死,也不想再去面对那一枪了。 虎看着不远处像雕像一般不再有动作的肖云华,想说话,喉头动了动,却只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高拱也意识到虎怕是活不过今晚了,默默放开了搭在虎背后帮助其压制体内紊乱的气息的右手。 虎身上无数大大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再一次浸满了虎身上凌乱的血色布条,大雨浇在身上,雨水混着血水顺着残破的身躯缓缓流了下来,好像一条条红色的溪,最终汇聚在脚下的泥土之中,合着泥土本来的黑褐色,逐渐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深红色。 虎又是咳出了几大口血,这下就连大雨都洗不净脸上的血污,只剩下一双仍是明亮的双眸注视着远处的身影。 渐渐地,虎的嘴里再也吐不出鲜血,只是喉头涌动,眼神中逐渐没了色彩,缓缓垂下了头,巨大的身躯重重地砸在泥土地里,拍起了一阵水花。 十三坞坊第一打手,虎就这么死在青苍城东最为廉价的泥土之上。 肖云华听到了虎身体摔倒在泥水之中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地上已然没有气息的虎,看了几秒之后把目光转向一旁面色惨然的高拱。 肖云华脸色极为苍白,甚至给人感觉比他手里握着的短枪,比一端的金属银色枪头还要白,就仿佛就像是大雨之中朦胧凄然的月光一般,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却又无情地注视着这片罪恶的夜色,诉说着最深处的痛恶。 但是肖云华的眼神依旧很平淡,就像这场战斗一开始直到现在的那样。 黑色的瞳孔一直保持着一般大,就仿佛是一眼黑潭,深不见底。 这双黑瞳就这么穿过大雨之中,直直地盯着还立在雨中的高拱。 高拱被肖云华盯得浑身不舒服,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不由得想起了在递出先前那一枪时,眼神似乎也是如此的平静。 高拱强压下不安的心神,颤声把虎之前没问出的话给说了出来: “那是什么?” “凤鸣。” 高拱说话的声音很,甚至当他说出口之后以为自己才能听到,但却还是被肖云华捕捉到了,而且用更为微弱的声音还了回来。 或许在大雨之中,只有水落下的声音,一切反而显得安静。 “那不是枪法。” “不是。” 肖云华又跑神了,这算是个坏习惯,尽管他上一次在战斗中这么做就几乎直接杀死了两位玄阶中级高手。 高拱也没有插话,那双眼睛终于是没有在盯着自己看让高拱无形中舒了一口气。 肖云华回忆了一会儿,才说道: “这是剑法。” 高拱有些惊愕,问道: “谁教你的?武叔?” “原来武叔也会用剑啊。” 高拱看着肖云华面无表情,揣摩着肖云华到了现在应该不会再有所隐瞒,更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瞒自己,怕是真的不知道武琛出自豫州吴家。 “这样就解释的通了。” 肖云华露出了恍然的神色,看向远处陷入深思的高拱说道: “有人托我给武叔带句话,现在时间不多了。” 说罢,站直了身子,赤裸的上半身右胸口处露出了紫黑色的淤青,正是之前使出那位青阳少年教给自己的凤鸣对敌虎时,高拱在身侧突然出手所取得的战果。 肖云华拔出略微插在泥土中的短枪,脸色更加苍白,然后右手托着枪身,任由那杆银色枪头缓缓划过泥地,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但又很快被雨水冲洗过去。 肖云华步履蹒跚,脚印一深一浅,右手微微颤抖几乎拿不住枪身。 肖云华知道自己就算能拦住虎一时片刻,只要高拱加入战场,便会马上败下阵来,因此直接用出了之前在百花楼,那位俊俏修长的少年展现给自己的剑法。 肖云华就算再怎么天赋绝佳,也是绝然做不到看一遍别人的招式便能使出的本领。 现在肖云华回想起来,大概是那把剑鞘的功效,最后那位姓青阳的少年剑鞘尖端直指肖云华眉心,似乎就是灌输进了什么东西,而就在与虎战斗到白热化的时候,自己不知怎么就会想起了那把剑鞘,那招剑法 ——然后竟是以长枪为剑,剑吟凤鸣之声响彻城东。 那是直逼地阶的威能,肖云华没见过,却感觉得到这绝不是玄阶中人所接的下的。 肖云华脚步不停,走向远处沉默不语的高拱,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肖云华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绝不可能使出那一剑了。 更麻烦的是,不仅是高拱那一掌所带来的的伤势回息至今都缓不过来,而且那招极为霸道的凤鸣竟是直接抽干了肖云华的所有气力,到现在双手还在发抖。 肖云华还在走着,他之前这两年停的够久了。 对不住了青阳家的少年,这句话给武叔的话我怕是带不到了。 泥水地中深浅不一的脚印和枪头划出长线,终于是延展到了高拱身前。 这两个鱼龙帮相处甚久的两人,面对面相距不到一丈的距离,相顾无言。 高拱终于是完全看清楚了肖云华的面庞,那双令人胆惊的深不见底的黑瞳,好看却始终冷漠的神情,就像身侧那杆月光下发出耀眼银色光芒的枪头,孤高冷艳,超然自立。 这张脸这个人高拱相处了快两年,此时在这么近处打量,却是觉得有些陌生。 肖云华双手向前握了握,五指几乎抓到了短枪的中端,然后平举起来,指向高拱。 高拱脸色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后化为一丝无奈。 肖云华面色更白,只是眉间向上轻抬,更显得一双黑瞳淡然。 在如此短的距离之下,那银色枪头几乎要碰到高拱的鼻尖,肖云华握住枪身的右手发白的指节和肌肉轻微的颤抖,都直接一丝不落映在了高拱眼帘之中。 “我师父说过,”肖云华开口打破了沉默。 “握枪的手是不能送的。” 高拱无言。 肖云华继续说道: “剑法不是我的,你见过了;但枪法是我的,你还没见过,你一直没见过。” 高拱颔首,抱拳说道: “十三坞坊,龙,请肖兄赐教。” 肖云华眼神终于是闪过了一丝波动,用嘶哑的声音回道: “青苍城北肖家枪,肖云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二十三章 往事 春芽酒馆。 自城东而的一声巨响,传到这城北却只剩下轻微的声响,然而只是这轻微的动静,却是让对立而坐青苍城最大的两位帮主身手为之一滞。 燕双飞单手握着茶杯,腾出另一只右手用食指缓缓敲打着酒桌,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武琛早先拿的两壶酒早就喝完了,但是这南方的软酒到底不醉人,武琛这一把年纪了,喝完之后不仅毫无醉意,反倒是精神了起来,也观察到了燕双飞听到声响后,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有变数,武琛心道。 有什么东西不对,超出了燕双飞的掌控。 武琛心中念头一闪而过,手上却是毫无滞怠,径直拿起了之前燕双飞给自己倒的碗茶,张嘴呼了一口气,缓缓吹开碗上升腾起的热气,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也是燕坊主的计划么?” 燕双飞闻言,眯了眯眼,仔细盯着武琛的双眼,半晌后听不出语气地回道: “燕某人失策了,武叔到底还是老江湖,竟然还藏了一手,燕某不才,棋差一招,厚颜敢问一声武叔——” 说着,燕双飞抬起了那只轻轻敲打着桌面的右手,指向声响传来的城东方向 “那是什么东西?” 武琛抿了口茶,神情默然,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出一个字: “剑。” 然后武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去,不让燕双飞看到自己的表情,只是耸耸肩,继续说道: “别问我,这一剑我也用不出来,自然不是我的安排。” “那这是……” 燕双飞显然不信,但也没有想太多。 ——燕双飞只是凭着多年来养出的敏锐直觉,本能地感到这一剑的威力足以破坏自己所有的安排。 但是燕双飞并没有显得多惊慌失措。燕双飞是一位赌手,他既然敢在今夜突然向武琛发难,就做好了成或败的打算,这也是他基于高拱等人多年来聚集起来的情报,做出了所有他能做的最妥善的安排。 但是如果这时候武琛能拿出地阶存在的底牌,那么燕双飞的一切安排都将失去意义,不过也算败得不亏。 地阶出手,那真的是非战之罪了。 事实上,若是真有地阶高手插手,那么十三坞坊的覆灭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在这片大陆之上,凡人数以亿计,而百年之中也只有那数十位得天独厚之人才有天赋和气运登顶修行者的顶峰,这已经不仅仅是万里挑一所能形容的了,真正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虽仍是脱离不了肉体凡胎,但举手投足之间威能浩大,若是他们愿意,开山断海也未必不可,也正是这样一批堪称举世无敌的高手们存在,才是大周和北荒竞争的最重要的本钱。 但是由于地阶以上的存在威能实在是太过于浩大,若是轻易出手,尤其是面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哪怕是要杀上成百上千的人,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在漫漫历史长河之中,也罕见地阶以上的高手殒命轻易殒命,也只有是在战场之中遭到机动性极强且纪律性极好、死战不退的骑兵部队的不断冲杀,才会有地阶甚至天阶高手的陨落,大周灭七国之时就是因为手下高手众多,竟出现过几人之力硬生生拖住敌军千万人马的情况。 不过那大都是极少数的案例,事实上知道到了接近天阶的境界,除非是死战不退,除了同级别或是更强的人出手,他们是可以做到来去自如,轻易是拦不住的。 燕双飞心思百转,不断地分析着当下的局势,却是不漏声色,表面上只是略微动了动眼角。 武琛也没有理会燕双飞的心思,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眼下不会再有更坏的局势了,而且武琛曾经到达地阶的境界所拥有的对周围形式的感觉隐约告诉武琛,自己手下的那几个臭子还都没什么大事,至少还没死,所以武琛也没有急着出手,当下还是坐着和这个燕双飞周旋,只是那一剑中裹挟着的剑吟之声,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武琛转过头,视线穿过燕双飞平淡的面庞,直达南边中原地带,似乎又想起了那个夏日的午后,在牛背上睡着的孩童。 自己真的是老了,最近总爱怀旧。 武琛回了回神,低下头,却只看到了一缕白发垂落肩头。 …… 青苍城东,天贾商会顶楼,最为奢华的天字号包间。 身为城东第二高的建筑,也是青苍城第二高的高楼,处于天贾商会顶层的天字号包间只比不远处的将军府矮了两丈,不过内饰却豪奢了不止半分,毕竟当初盖楼的时候天贾商会就没考虑过预算的事情,只管按照最高标准来就行了,若不是和当初入主将军府的白家有些交情,这大陆第一商会才不会顾及官方的情面,矮下这两丈的情面。 楼高自然有高的好处,此刻伫立在顶楼的两人立于屋檐之下,便将这大雨之下的城东景象尽收眼底。 其中一人正饶有趣味地看着宅府高楼和破屋茅房的交界处,好像面前这瓢泼大雨在这位男子眼中形不成任何阻碍,虽然站在屋檐之下,单身上却是没有被这大风大雨打上半点湿气,只是视线径直射向福禄巷尾的那颗柳树,也就是之前剑吟之声传来的准确方位。 “啧啧啧……你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青阳家那子干出来的好事么?” 陈歆摸了摸下巴,显得有些兴奋,整个人显得就跟要出门游行的孩子一样,也不知道在瞎乐些什么。 “要不是亲眼看见,还真想象不出来我师姐那种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人,能教出这么认真守规矩的好苗子来。” 一旁的袁楷书自然是没有陈歆这种百里之内皆我境内的实力,不过天贾商会巨大的情报早就在暗中盯悄好了雨夜中发生的一切,不然也不会肖云华搞出这么大动静,还是在人群密集的区域,都没人出来瞧一下是什么个情况,家家户户都是房门紧闭,像是睡死了一般安静,或许就是根本就没有人居住。 不过袁楷书哪怕知道陈歆在说些什么,也是不敢随意开口评价这位大周逸亲王,也是当今圣上最亲近的三弟所说的话,更何况说的那所谓“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陈歆所谓的师姐,还是青阳正宇所说的便宜师父,更是大周天榜之中唯一的女子,当代青阳剑仙是也。 袁楷书也只是大概听说过陈歆和那位女子剑仙师出同门的关系,不过自然不会多说些什么,袁楷书生在商门,长在商场,早就活成一条圆滑的老狐狸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道理自然早就了然于胸,说话自是滴水不漏: “那位青阳正宇不愧是剑仙亲手培养出来的弟子,怕是用不了几年地榜就要又多上一位青年才俊了,不知道到到时候先生会给出怎么样的评价……” “我说了在我面前就别绕这些花花肠子了,说些实在的东西。” 陈歆摆了摆手,眼神挪向了将军府不远处的一座客家,说道: “你既然能被主家派来这青苍城,就说明还是有些能耐的,所以你知道那把剑鞘我也不意外。” 袁楷书双手互拢,插在宽大长袖之下,虽然是站在陈歆身后,但还是摆出一副恭敬的神情说道: “在下没见过,但是这把剑鞘实在是太过华丽了些,再加上配在这么扎眼的俊俏公子身上,实在是不容得在下瞧不见啊。” “毕竟那把剑鞘里装的是那把剑啊……” 陈歆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既然我那败家师姐把这把剑鞘都传给这个叫青阳正宇的子了,那么哪怕她这个师父不靠谱,欠了本王不少钱,但是我总不能怪在这一个后辈身上,既然来了一趟不容易,那么我就稍微指点一下这子。” 袁楷书开口道: “我之前打听过了,这位青阳正宇是为了给那鱼龙帮武琛带句话才来到这青苍城的,跟背后的青阳剑仙没什么关系。” 陈歆闻言后把目光转向远处的春芽酒管: “这你就别瞎琢磨了,我就直接跟你说了吧。” “青苍城地下的势力确实需要整合一下,之前我得到长安那边的消息,北荒南下怕是要不了几年光景了,尽管一再心,我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位拓跋延的决心和能耐,竟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整合八旗,而且最重要的是,中间居然没有出现太多的伤亡,保存了北荒大部分的实力,背后那位国师实在是厉害的紧啊……” “所以说本来还能再缓两年,但是现在拖不得了,一切都必须尽快从事,不论是我交代你的那几件事,还是白家的准备,甚至到这地底下的帮派争斗,我都得稍微操点心,马虎不得。” “本来我还打算直接将鱼龙帮过渡给那十三坞坊算了,那个姓燕的子毕竟还算是有些能耐,手段虽然上不了大雅之堂,但是当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失守的青苍城帮主还是绰绰有余的,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不过早年间我还在豫州那会吴青云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而这武琛又和吴青云和吴家有些关系,所以我还是打算给他和鱼龙帮一个机会,成与不成全看他们自己,结果没想到半路上还冒出一个青阳正宇来搅和,所以我说事情开始有趣起来了呢。” 袁楷书闻言,愣了下说道: “在下不知道是王爷的安排。贸然让那卷帘势力插了一脚,要不要在下去安排一下……” 陈歆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玩味的眼神: “不用了,我和那吴青云的交情还没那么深,帮到这里就足够了,更何况——” 说到这里,陈歆展现出了孩子才有的笑容,回头看向袁楷书: “你不觉得这样才有趣么?” 袁楷书不敢直视陈歆的面孔,微微低下了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二十四章 浪子 朴刀虽名为刀,但可能世上是最不像刀的一种刀了。 这种刀介于大刀与单刀之间,又称双手带,是一种木柄上安有长而宽的钢刀的兵器。虽然各地叫法制式各不相同,朴刀在中原与北荒也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但是却都是长柄长刃,刀客使用时需要两手握着刀柄,像使用长柄大刀那样,利用刀刃和刀本身的重量,来劈杀敌人,而不是像传统的刀那样讲究快速锐利地劈砍。 也正是因为这样,朴刀向来被刀道大家所不屑,都认为这种刀过于野蛮,不精招式 ——但是就是这种各处不收人待见的朴刀,却是在大周军队中被大量使用,西南部队的步兵们便是腰佩朴刀作为制式武器,就连北荒近些年来也开始逐渐放弃制造困难且容易损坏的弯刀,开始学着使用朴刀。 原因很简单,朴刀或许上不了台面,但却是战场厮杀的利器。 这种刀,生来就是用来杀人的。 狗静默者,任凭雨水顺着有些歪斜的帽檐流下,眼睛一眨不眨,双手摸向宽大的蓑衣都遮不住的细长刀柄。 碧血剑,杀人刀。 刀,就是用来杀人的。 一人一刀,在大雨之中,杀气凛然,仿若实体。 方苞依旧是向前走去,一副混不吝的样子,简直像是刚刚在赌场赚了钱的混混走进最便宜的花楼找最便宜的老姑娘,大有一种常在河边光脚走的架势。 就怕常在河边走,还遇到光脚不穿鞋的,让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方苞自然是看见了那把藏不住的刀柄,但却是对空气中弥漫着的杀意浑然不觉。 此时方苞脑海中想的绝不是怎么面对狗这蓄势已久的一刀,而是砸吧着嘴,后知后觉方才喝的酒味道不太够,然后又觉得有些饿了,联想到余添子和陈富贵不知道是不是去的还是上次那家破面馆,话说武叔那老头子现在应该在应付着那什么十三坞坊的老大吧,不知道一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撑得住,要是武叔先走一步,自己这条命不白搭进去了么……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时,方苞却想的是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 ——就像是余添的时候,余明德时常考察余添要背诵的知识,每当这种关头,余添总会想起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说很久以前听到的不算太好听的歌谣,然后这首歌就在脑海中不停地回荡,挥之不去,但也不显得恼人。 方苞此时也是这样,他甚至唱出声来: “桃叶尖上尖, 柳叶擎满了天, 在其位的稳坐细听我来言呐, 此事哎出在了青苍大运河啊 ……” 狗眨了眨眼,略微斜了斜脑袋,显得有些可爱。 这首调可不像是方苞这种浪子会哼唱的民谣,甚至方苞自己开口之后才后知后觉哼这类男女情长的肉麻事情是不是有些掉了架势,方苞本以为自己会唱些十八摸之类的东西,在它看来那么就算是今天是在这里,都也不显得多冤枉了。 不过方苞也不在意,他是真的洒脱,此刻甚至还有点开心。 方苞有个好嗓音,方苞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还是来自余添。 …… “你这么潇洒一个人,干嘛在这青苍城鱼龙帮憋着,要是早些南下找个快活地方,唱唱曲钓钓鱼,说不定日后还能成一个角儿呢。” 余添跟方苞说话最是放得开,两人也算得上是臭味相投,经常在干活时间一起摸鱼偷闲,聊天打屁。 “嘿嘿,谁说不是呢。” 方苞一向很喜欢这个子,觉得看的顺眼。 “那你还待在这儿干嘛?” “在这儿待太久了,已经是个北方人了,改不了了。”方苞指了指北方万里无云的长空。 “我这种人是注定要死在北方的。” 青苍城的青苍天自是不会应答,方苞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何况武叔对我不错,我这人认死理,欠人家的恩情,就要加倍的还回去。” 余添倒是有些好奇,在余添看来方苞是最不适合困在这鱼龙帮了。 “那你欠这臭老头什么了?” 方苞笑了笑,不长不短的头发留下几分被清风吹拂了起来,显得很是潇洒。 “一条命罢了。” …… 歌声渐近,方苞摇摇晃晃的身形逐渐在狗的视线中清晰了起来。 “一辈子无儿所生一个女婵娟哎。 女儿哎年长二b1十六啊, 取了个乳名儿,荷花蔓子叫大莲” 狗握刀的双手更紧了,雨水顺着长柄滑了下来,带来了丝丝凉意,也略微冲刷去了狗手中的汗水。 “你说好好一个姑娘为什么叫大莲呢?姑娘家叫大脸真的好么?” 方苞的身体摇晃地愈发厉害了,好像整个人马上就会摔倒在地上似的,但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简直要在这夜里发出光来。 “脸又不是屁股,长那么大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方苞早就被雨水冲透的短衫下摆竟是无声地被划开一道口子,看起来很简单,也很干净。 那是快刀划过才能留下的痕迹 ——直接,干练,悄无声息。 方苞终于是停下了脚步,双眼更加显得明亮。 方苞感觉得到,一把无形的刀立在方苞的身前,自己再往前一步,便是狗的刀圈之内,先前衣衫下摆的刀痕便是狗对方苞最后的警示。 “我先前说出的话依然有效。”在听方苞唱了半天之后,狗终于是开口了。 ——从大雨之中远远望到方苞开始,狗就在默默地积蓄着刀势,酝酿着刀意。而且不知怎么地,狗感觉在大雨之中默默听着眼前这个醉汉的唠叨,听着那乱七八糟地歌谣,自己竟是静下了心来,刀势更进一步。 心静了,刀就会更快,一向如此。 即便还未出手,狗也知道,这将是自己最强的一刀,也将是他最快的一刀。 快到狗有些不想出手。 “只要你现在转头回去,我绝不会出手,只要今晚过了,你就是十三坞坊的羊,如果你不想当,那么我可以替燕坊主起誓绝不难为你半分,今后你想去哪儿便是哪儿,十三坞坊绝不阻拦,还有数不尽的钱财拱手相送。” 方苞听着狗说话,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喝一口,却发现那壶酒早就被自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显得有些扫兴。 狗也不生气,问道: “你以为如何?” 方苞看着狗淌水的蓑衣下,握着长柄的双手指节微微发白,笑了笑说道: “你的记性还真好啊,我就不记得这首曲子最后怎么唱了,以前总以为十八摸之类的最适合我,现在看来偶尔文艺一下也不错。” “或许余添说的没错,南方或许更适合我呢。” 说着,方苞向前一步,踩进这北方的泥土之中,踏进了狗的刀圈之内。 狗的面色有些发青,显得方苞脸上的笑容更加潇洒。 “麻烦你快点,我赶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二十五章 异色 “你把他放下。”陈富贵说道,语气中夹杂着抑制不住的惊慌,这是陈富贵之前所没有过的。 牛手中提着仍是昏迷不醒的余添,观察着这个仍是处于梦中的少年。 虽然隔着大雨,牛先前还是看到了陈富贵在出手之前,首先便是心安放背后这个昏迷的少年,然后才是仔细观察对手。牛心中说道,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少年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是果然这个子才是眼前高大少年的命门所在,心中不由得一喜,开口说道: “这个人是谁?” 陈富贵沉默了会儿,回道: “你既然不认识我,也不会认识他的。” 牛敏锐地捕捉到了眼前高大少年语气中的担忧,底气更足了几分,又想起了之前被这个高大少年捉弄,心中不禁燃起了一丝怒火,闷哼了一声,接着说道: “不关我认不认识,现在我只需要手上稍一用力,不管他是谁,死了就是死了。” 陈富贵高大的身影略微颤抖了一下,但还是尽力沉静地说道: “我知道。” 牛拧了拧眉头,等待着下文。 “所以请你放开他。” 陈富贵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些颤抖,他努力想平静下来,但显然是失败了。 牛深深地看了陈富贵一眼,心中的好奇更甚几分,想了想随后说道: “我可以饶他一命,看得出你和这子关系不浅,我甚至可以饶你一命。” 陈富贵攥着的拳头松了松,略微舒了口气。 牛却是还没说完: “——但是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子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出来行走江湖,这里可不是你们从待着的温床,想必你们从一出生开始走路就有厉害的老师在一边指导,奇珍异宝修炼法门唾手可得,或许你们从的目标都是成为人上人,甚至有朝一日到达地阶甚至更高的境界,但这里可不是你家,没人愿意听你的,这里可是江湖。” 牛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往事。 “在这江湖之中,可没有人管你是谁家的天才少爷,死了便是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管你是多稀罕百年难遇的天才,还是什么青年高手,江湖之中人心险恶,隔着肚皮谁都看不清楚,就连一些老油条都有栽跟头翻车的时候,不少成名高手也是不知不觉间就没了踪迹。” 陈富贵没有解释自己并非什么豪门子弟,他只是盯着牛抓着余添的右手,目光中看不出神情。 牛顺着陈富贵的视线,看向手中提着的余添,牛差不多快有陈富贵一般高,平举起来,手中的少年脚尖几乎够不着地。 “我不知道你这陈富贵到底是不是化名,也看不出究竟是来自于哪个家族势力,甚至哪怕你就是天赋异禀自己一路走来有今天的实力,我牛今天也是甘拜下风,我此刻是有要事在身,否则我也是不屑于做出如此胜之不武的事情。” “说实话,我也是第一见到想你这么年轻的人能在我手下走这么多招,见你是个大周的好苗子,心思也不坏,看你的样子怕是还没杀过人吧?今后说不定哪天北荒南下了,还能为这青苍城出一份力,我爱惜人才,也不愿得罪你身后的势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可以不计较刚才发生的事情。” 牛看了陈富贵一眼,缓缓说道: “你只要确保今晚不再来烦我,我就把这子毫发无伤地给你放回去。” 虽然牛早就料到这两个少年关系不浅,但是看到此后的情况心中还是一惊。 ——陈富贵闻言,竟是毫不犹豫,直接一拳砸向了自己的右腿,出拳速度之快,不由得让牛怀疑这一拳要是砸在自己身上的话,这幅看似坚固的铠甲究竟挡不挡得住眼前少年的拳头。 登时便传来了腿骨断裂的声音,陈富贵闷哼一声,直接是倒在了地上,露出一副痛苦的神情,瞳孔猛地一缩,但还是死死盯着牛。 牛见到陈富贵竟是如此干脆,倒也没再多啰嗦,如他先前承诺的一般,直接是把手中的少年又扔回了墙角,然后把一旁的玄铁大刀重新背在身后,伸出大手甩了甩脸上的雨水,便想继续赶路,汇合燕双飞和武琛那边。 陈富贵见状,终于是再也忍不住右腿骨裂穿来的疼痛,再加上之前的腾转横挪耗费了太多力气让这个平日里不知道累的人也顿时感到倦意仿佛潮水般一阵阵袭来,终于是淹没了陈富贵最后的一丝意识,终于是昏迷了过去。 到遇见此时倒在地上的这个神秘高大少年开始,牛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了,让他不由得有些着急,于是更是加快了脚步,特别是之前那一声响彻城东的轰鸣声,让牛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牛做事一向是能多做一分准备便不会多承担一丝风险,因此外出办事一向是十拿九稳,这也是为什么燕双飞让牛来作为最后的底牌之一,而不是让实力更上一层的虎来充当这更大的变数,但就是这么一个办事踏实到过分心的人,心中也不免多了一份焦虑。 不论是先前的轰鸣之声,还是眼前年轻的过分的两个神秘少年,都让牛隐隐感到有一些预料之外的事情正在不断地发生着,若是平时牛可能还会多下死手确保万无一失,但现在他想的更多的是赶紧结束今晚的争斗,牛最讨厌的就是夜长梦多。 迈步经过倒在地上名为陈富贵的高大少年时,牛不禁斜眼多看了一眼,然后径直走了过去,脚步迈得飞快,若不是之前的单方面攻击耗费了牛太多的气力,他甚至恨不得直接飞奔出去。 但是牛越走越慢,他觉得不对劲。 这道窄巷自两人相遇开始,就只剩三十步的脚程,按理说不肖半分钟便可以走出去。 牛却是一步慢过一步,好像是没迈出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又好像是无形的压力胜过背后那把百斤大刀,重重的压在他健壮的身躯之上。 亦或者只是识海最深处传来的警告,无形中阻止着牛的任何轻举妄动。 终于,在巷尾一步之遥的地方,牛停了下来。 玄阶的实力所给予牛敏锐的感觉不断地提醒着他,不能再动了。 牛所能感受到的,此刻身后不断地传来仿若实质般的压力,仿佛是有一头野兽盘踞在身后的黑暗深处,在这大雨之中静静凝视着自己,牛甚至听到了仿若来自地狱深处的呼吸声,就好像是一头久未进食的野狼,此刻正长大了嘴巴等待着自己转过头去,迎接血的洗礼。 牛只是感到自己的脑袋麻木了,只是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伸出颤抖的手摸向身后冰凉的大刀,才能略微压制住心中的恐惧。 会死的。 牛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叹息,但又仿佛是来自自己,他已经分不清楚。 这股恐惧已经渐渐压制住了牛所构建的内心世界,这是一种来自更高层次直接施展的威压,不容冒犯,不容抗拒。 牛几乎是本能地转过头去,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轻微地感到双腿有些硬,刀身有些凉。 在这毛月亮也照不穿的窄巷之中,透过雨帘,牛在这条仿佛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单行道上,隐约看到了两团火焰燃烧着,哪怕牛知道这是在大雨之中。 那是一双闪耀着金焰的瞳孔,在这遥远的黑暗之中显得尤其妖冶。 牛的身体彻底麻木了,再也动弹不得,似乎又一次听到了识海深处传来的叹息声, ——会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二十六章 苏醒 余添睁开眼时,只感觉到冷冷的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渐渐地,待到双眼逐渐适应眼前的黑暗之后,余添这才慢慢看清楚了眼前的场景。 ——虽然说在梦境之中十三年仿若隔世,但是在现实中余添只是昏迷了几个钟头,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陈富贵的背上,自然是不知道当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因此缺少了必要的信息,饶是余添的聪慧一时间也看不出当下的局势。 余添没有陈富贵的好眼神,也没有牛一样的玄阶实力所带来的敏锐感知,他恢复意识之后,一时间还在唏嘘之前的梦境,短时间内还回不过神来,待到渐渐熟悉了这幅熟悉的躯体之后,余添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是躺在一道巷弄的墙角处,身上传来的丝丝凉意让余添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雨很大,巷子很窄,余添抬头看了看悬在半空之中,因为大雨的缘故显得周围有些发毛的月亮,由于巷子的两堵墙之间隔得太窄,仅有的月光照下来也只是被两堵墙的阴影互相遮挡着,让余添只能勉强看清楚身边的情况。 余添依稀记得自己入梦前的最后一刻分明是在面馆之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怎么就躺在这里了,陈富贵又跑到哪里去了? 余添知道陈富贵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扔下自己昏迷的一个人不管,因此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想的太多也没用,先找个地方避雨才行,余添这么想着,挪了挪屁股,这才发觉自己躺着的地方竟然枕着一件皮衣,而且最重要的是,余添认得这件宽大的皮革制品——这是陈富贵平日里用来挡雨的衣服。 事实上,也就是余添还看得出这是件衣服,以陈富贵的体型,身上不论穿什么都得是找人定制,而且要是让陈富贵脱下来像现在这样摊在地上,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这是用来穿在人身上的东西。 余添知道陈富贵安恬的性子,决计不会就这么把衣服仍在路边,想到这里,余添皱了皱眉头,心中的不安更甚一分。 由于已经完全被雨水打透了,余添也没去管那件大衣,径直向巷尾走去。 行走在满是雨水的路面上,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在这窄巷之中回荡。 才走出没两步,余添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而且这股味道虽然余添平日里不经常闻到,但却了然这种气味是血独有的腥味。 大量的血,余添心道,捂了捂鼻子。 这么大的雨水都没能冲洗干净这股不算刺鼻但令人恶心的味道,但这也反映出战斗刚刚发生不久。 余添咽了口唾沫,心中暗骂一声,再也管不得湿透的鞋子裹住脚传来的不适感,迈开步子便向巷尾冲去,但是刚刚苏醒的身子还是有些羸弱,尤其是在精神方面显得尤其的疲惫,整个人看起来晃晃悠悠的。 终于,在接近巷尾之处,外面传来的依稀光线照出了两个高大的人影,一个直接躺在地上,另一个则是靠在墙边。 别看此时一动不动的两个人身形差不多高大,但是余添与陈富贵朝夕相处,一眼便看出躺在地上的便是那个刚刚在梦中相约再见的陈富贵,心中一紧,连忙俯下身去,把仰面倒在地上的陈富贵给扶了起来,一探鼻息,发觉并没有什么大碍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又是摊了下来,直接坐在了地上。 但是就在余添吃力地扶起陈富贵的时候,却又听到陈富贵闷哼一声,表情显得有些痛苦,余添这才在昏暗的月光下看到了陈富贵已经完全变形的右腿,心中一紧,赶紧又是让陈富贵给平躺了下来,尽量避免再对这个傻大个儿的右腿造成进一步的损伤。 余添看着陈富贵弯曲的右腿,心中有些不忍,但余添也是清楚以这个傻大个儿的气力,怕是只有一些有相当实力的高手才能把陈富贵给伤成这幅模样,心中更是多加了一丝疑惑与焦虑。 这时候,余添才想起来不远处墙边同样还靠着一个大个子。 余添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凑近去观察,他知道既然这么久都没有动静,自己也就不需要这么着急地上前去凑热闹。 余添先是跑回去,把那件在自己身下的浸满了雨水的大衣从地上捞起来,然后吃力地拧干了上面吸附着的水分,跑回来盖在昏睡中的陈富贵身上,以免体温在这雨水之中流逝太多,做完这些之后,余添才舒了一口气,心想道自己在梦中这段时间肯定是陈富贵在照料自己,没想到自己刚一醒来就是风水轮流转,自己就得去照看这个昏迷中的傻大个儿了。 看着陈富贵的右腿,余添不由得又是叹了一口气,暗暗揣度着自己昏迷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陈富贵虽然不会打架,但自己和陈富贵平日里也并没有与人结仇,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怎么会让一向老实巴交的陈富贵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余添缓了一口气,顶着还在隐隐发痛的脑袋,起身向靠在墙边的那个高大身影走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陈富贵虽然身上有几处淤青,一条右腿基本上是折的差不多了,但身体表面并没有明显的伤口,说明先前余添闻到的血腥味并不是来自陈富贵,那么就极有可能是眼前的另一个人了,余添也几乎断定就是这个高大的男子不知怎么与陈富贵起了冲突,而且以余添对陈富贵的熟悉程度来看,几乎可以断定是来人找自己的麻烦,绝不可能是自己的这个傻大个儿主动挑衅引起事端。 随着余添走近那道身影,血腥味越来越浓,余添也愈发心,走到墙边约莫一丈的位置,保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之后,余添这才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情况。 其实第一眼看过去,余添就知道自己的谨慎在此刻显得有些多余了。 眼前的这个中年的健壮男子已经是死透了,整体身体已经完全泄下了力气,肌肉力量完全松懈了下来,瞳孔散开,但是面部表情却是十分惊恐,好像临死之前收到了莫大的惊吓,遭遇到了完全超出其理解范围之内的恐怖。 视线向下看去,视线中捕捉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识海中不停地发展、推衍,余添不动声色,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一切。 致命伤只有一处,那便是胸口处的一个大洞,从剩下的皮肉掀开的方向来看,应该是由猛烈地一击直接轰向胸前,然后径直穿透了身躯,把这个少说二百斤的壮汉死死地钉在了墙上,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整个人死去后身体卸了力气,却仍没有滑脱下来倒在地上的缘故。 ——余添自己都没意识到,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但是却已经有了那份战场老兵一般的淡然与平静,或许在梦中的哪一个瞬间,余添已经无形中踏过了那个直面死亡的门槛,那么死亡的力量便不会再有那般的令人恐惧。 余添歪了歪头,眯着眼看着尸体之后的石板墙上因为冲击形成的凹陷和裂纹,然后又看了看这个壮硕男子身上的厚重铠甲,最后视线又一次回到胸前的巨大伤口,心中渐渐有了推断。 不是刀剑之类的锐器,余添抬起右手捋着湿透的头发,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性动作。 ——若果是刀剑的话,伤口不会是这样。那么应该是一类重量较大的钝器,铁锤?重盾?铁棒? 余添摇了摇头,不对。若果是这类武器,应该不至于直接轰碎这幅铠甲,而是通过猛烈的砸击伤人肺腑才对。 余添确认眼前人死透了之后,便也不再有顾及,蹲下身去,也不管死尸胸口传来的浓烈的血腥味,余添伸手摸了摸伤口一旁残余的甲片。 太厚了,余添从之间传来的触感判断道,同时靠近了之后余添方才注意到,这人身后居然还背着一把玄铁打造的大刀,虽然还没开锋,但此时却被当时那股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嵌在了石板墙中,若不是蹲下来仔细查看,余添怕是发现不了这把刀的存在。 刀都没来得急抽出来么? 余添在看到了这人的一身百多斤装备之后,心中对这人的实力评估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时候,余添看到尸体的后腰上挂了一个木牌,余添楞了一下,扯了一下没扯下来,只好趴下身去,凑上去看。 木牌上只写了一个字,牛。 十三坞坊,余添暗道。 余添记性极好,平日里对方苞武琛等人说过的话基本上都记在了脑子里,所以和左耳进右耳出的陈富贵不一样,余添仅凭着平时听到的各种消息的汇总,便能总结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知道眼前是十三坞坊的牛,结合之前居然是平日里最懒得动弹的方苞亲自押送货物到城东,余添心中便有了一个最初的推论。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余添心想,牛既然是十三坞坊战堂之一,那么就一定是玄阶。 只有玄阶甚至更高,才能杀死玄阶。 在大雨之中思索了一会儿,余添默默卸下了牛右腿上的甲衣,站起身来,走向还在昏迷中的陈富贵,比划了一下,发现牛和陈富贵身形相差不多,可以直接拿来用,于是便照着时候父亲教与自己的方法,把陈富贵的右腿弯曲的地方固定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和漫天冰冷的秋雨,让陈富贵直接疼醒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看清楚眼前是余添帮自己固定伤口,不禁露出一个憨厚的微笑,但口中还是不住地吸溜着喘着气,强忍着腿部传来的剧烈疼痛,说道: “余添,武叔那边可能有事了。” 余添抬头,对上了陈富贵温和眼神,浓眉大眼之中,一双黑瞳满是欢喜。 余添见他没有什么大碍,也是笑了笑,说我知道了,却是不经意间看向了陈富贵的双手。 陈富贵的右手有轻微的挫伤,若是不仔细看还真是难以发现。 真是个傻大个儿呦,余添叹了口气,敲了敲陈富贵的脑袋,把这个高大少年扶了起来,互相搀扶着,终于是走出了这道窄巷。 但两人都没有主意到的是,在另一端的巷口处,伫立着一道身影,体态修长,左手拿着把雨伞,右手似乎端着什么东西,正默默注视着渐行渐远的两个少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二十七章 海的颜色 肖云华手臂一挥,银色枪头撕开雨帘,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却是没有了之前的力道和速度,显得有些绵软无力。 高拱脚尖轻点,身影向后一掠,轻松地躲过了这一枪。 “我劝你别逞强了,”高拱沉声说道。 “自从你使出那一枪以来,就已经是油尽灯枯,虽然外表上没有什么皮外伤,但是内里却早已是精力耗尽,没有数年的缓慢修养是恢复不好的,若是强加出手,怕是要损及本源,伤至寿元,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再阻碍我,我高拱今天比不是一定要留下你的性命,只要你今后保证不再出现在青苍城,我保证留你一条生路。” 肖云华听闻后也不应答,又是横扫一枪,把高拱逼出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后,持短枪的右手便直接松软地垂了下来,整个人弯下了腰,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和雨水凝结在一起,顺着头顶浇注而下,一头乌黑的秀发也在先前的激战之中身形变换完全去了束缚,湿结在一块,一缕一缕地贴在肖云华的侧脸上,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上下起伏。 高拱没有说错,早在几分钟之前他就已看出来肖云华只是凭着意志力支撑着,早已没了开战时的锐气和精力,先前青阳正宇借助肖云华所使出的一剑凤鸣几乎可以说是发挥出了玄阶境界所能达到的顶尖战力,甚至到了一般地阶都要忌惮三分的地步,自然不是玄阶中级的肖云华所能施展出来的,但就只是这靠着短枪使出的六分剑气,也是直接轰杀了玄阶中级的虎,伤了一旁盘踞许久的高拱,但也彻底透支了肖云华的精力和体能。 高拱虽然也是在先前的一枪中受了不轻的内伤,但此刻还是强压的住,尚能提起不少战力,而与之对战的肖云华却几乎只是吊着一口气强撑着,随时都可能一头栽下去,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持着肖云华挥出这一枪又一枪,竟硬是撑过了这段时间,让高拱没有窥视到枪围之中的纰漏。 高拱皱了皱眉头,毕竟是同时在鱼龙帮相处了两年之久,虽然和肖云华没有什么交流,但还是不忍心让肖云华就在此力竭而死,见肖云华不言语,又开口劝道: “燕坊主是个有才识的人,我高拱自江南起就跟着燕坊主,对他的为人最清楚不过,燕双飞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也是个不择手段的人,这种人大都极有主见,但是我高拱自信说出的话还是有几分作用的,武叔或许适合领着鱼龙帮过着不错的营生,在城南活的也算滋润,但是扩大到整个青苍城呢?现在三爷的意思就是只要一个帮派,我们这些底层的人又能多说什么?武叔真的有能力和魄力统领整个青苍城地下势力么?答案你我都是清楚的,武叔是个老好人,所以他不适合做到那个位置。” “其实今夜之前我已经和燕帮主商量过了,如非必要,十三坞坊绝不会大开杀手,事实上,燕坊主要的只是武叔的人头,其他人只要今晚不加阻挠,十三坞坊就不会下死手,甚至你们几条鱼愿意的话,还可以留在十三坞坊,当个堂主不在话下。” 高拱语气真诚,说的真心实意,他也确实不想在打下去了,他可以对虎的死不加计较,因为高拱和十三坞坊的其他人本就没什么交情,他只是效忠于燕双飞而已,就像方苞等人也只是围绕着武琛打转,而不是所谓的鱼龙帮,今晚只要武琛一死,鱼龙帮自会瓦解,用不了旁人出手,便会逐渐消散于无形。 肖云华一直耐心地听高拱说话,他一向不太爱说话,更没有插嘴的习惯。 终于是在高拱说完之后,停了一会儿,意识到高拱在等自己的意见,肖云华这才开口说道,因为力竭的缘故,再加上透支过大,肖云华的嗓音有些沙哑: “你呆在帮内快两年了,摸清楚鱼龙帮的底细了么?” 高拱闻言无声地摇了摇头,向前一步,正好离肖云华三丈以外,在交手了无数次之后,这三丈便是两人默认的安全距离。 “叶青竹可以算是武叔的干女儿,一身技艺都是武叔教导,但是从没见过叶青竹用那把短剑,境界是玄阶低级,据推断基本上不可能背叛武叔,因此除了武叔之外算得上是今晚第二可能会死的人。” 高拱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远处身体残缺、早已没了生气的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方苞随性洒脱,当年本也是城东的书香世家,但是父母无故死于帮派混战误伤,后来被几个贪心的亲戚瓜分了家产之后,便沦落成了一个孤儿。之后在街上做些偷人钱财的下等勾当,但是又一次被当场抓包,差点被剁去双手,也是被武叔给救了下来,算是叶青竹之后第二个跟随武叔的人,但却是天赋最好的一个,不用心修炼却还是走到了玄阶的地步,这点和狗有点像,因此我开始时是极力反对让狗去对阵方苞的,因为我高拱还算是了解方苞的。” 高拱扭过头,看向远处狗和方苞的战场,沉吟半晌才继续说道: “狗虽然号称虎之后十二堂第一人,天赋固然过人一等,而且还年轻,怕是用不了几年就会超过我这个老头子,甚至终有一日会超过虎,成为十三坞坊新的第一打手,但是他肯定赢不了方苞,因为方苞和所有人以为的都不一样,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或许是最强的。” 高拱说着,提起方苞竟然笑了笑,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 “和方苞打,哪怕是死斗,你都要让他把话说完,酒喝了了,真的是个很让人很没脾气的家伙。” 肖云华略微直了直身板,气喘的没那么厉害了,问道: “你既然知道狗打不过方苞,为什么不告诉燕双飞?” 高拱脸色黯然,目光转向一侧,穿过大街巷,仿佛是看到了与燕双飞对立而坐的白发老人。 “武叔和方苞其实已经看出来我是那所谓的龙了,但还是让我自己做出选择。” 肖云华没插嘴,眼睛明亮,静待下文。 “所以走到这一步是我高拱自己选的,与旁人无关,燕双飞才是有才能管理青苍城地下的人,我确信这一点,只要燕双飞能拿下今夜,便证明我是对的,那么高拱死而无憾了。” “但是这些年承蒙武叔和方苞等人的照顾,高拱无以为报,我欠武叔和方苞的,也只能是让狗对上看起来最好对付的方苞,稍微平衡胜利的筹码,最终的生死手还是要看武叔和燕双飞的能耐。” 高拱收回视线,看向三丈之外的肖云华,面沉似水。 “至于剩下的,武叔的底细我看不穿,只是知道大概在玄阶中级左右,但是感悟极深,根基极为扎实。 燕坊主在很久之前就特地派其他探子前去中原豫州打探消息,这才知道原来武琛原本是豫州剑家吴家的外姓弟子之一,甚至有一段时间还成功挤进内门,成为吴家有名的高手之一。 ——在吴家无情剑之中,外姓弟子要想进入内门,便要有地阶的实力,说明武叔当时曾经也至少是半只脚踏入地阶的实力,但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武叔又被逐出吴家,境界也是不复之前地阶的水准,一路跌倒玄阶中级,当时正值十万大山兽潮,武叔便来到这青苍城帮助贫民百姓,也是建立了这城南鱼龙帮。” 肖云华听完之后还是面无表情,问道: “地阶跌下来也曾经是地阶,你们就敢这么对武叔出手?” “燕坊主请来了卷帘的人。”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高拱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天贾商会同意了的,是个深红衣。” 肖云华听到之后挺直了身板,这段时间让他恢复了不少体力,但双手还是微微有些颤抖,然后竟是直接上前一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三丈距离,依旧是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容。 “还少了一个人。” 两人离近了之后,肖云华的声音反倒有些听不真切,倒是一双眼眸越发明亮,就像是反映出了整片月光,灿烂而又明寂。 “你还没说我呢。” 高拱看着越来越近的肖云华,透过大雨似乎看得清肖云华的每一缕发丝,每一个毛孔,甚至是那趋近平缓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能穿过这嘈杂的雨声,直接响彻在高拱的识海之中,尤其是那一双明眸,让高拱尤为的不舒服。 相处这么长时间,高拱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仔细地观察这个神秘男子。 这也是两年以来最让高拱受挫的部分,身为一个完全打入内部的情报人员,高拱可以说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摸清楚了鱼龙帮高层的战力,甚至连方苞和叶青竹的身世来源、父母何人,籍贯何处都调查的一清二楚,却始终是没能看清楚始终浮于表面的肖云华。 这个不甚言语的冰山俊朗男子,鱼龙帮每个人都知道他是武叔绝对信任的人,却一直没人知道肖云华来自哪里,又将去向何方。 甚至在肖云华踏出福禄巷之前,高拱都不知道肖云华惯用的原来是枪,而不是一直不离身的棒。 虽然仅仅是差出了一个枪头,但却是隔开了天壤之别。 高拱直视那双在月光之下甚至有些刺眼的双瞳,看到了肖云华面容上的每一寸肌理皱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并不算大,充其量也就是二十五岁上下,只是肖云华平时所展现出的生人莫近的气质让他看起来老上许多。 高拱甚至未曾见到肖云华真正发自肺腑的笑过。 高拱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咽了下去,没有开口。 肖云华却是说话了: “我之前说过了,青苍城北,肖家枪。” 高拱颔首默然,他知道,但又不知道。 “也不怪你们不知道,肖家枪修炼的只是寻常枪法,就连我师父也是临死前不得入玄,本来就没什么名声,因此当年我父亲要教我拳法遭到我拒绝的时候,差点把我家那个院给掀了,说我浪费天赋,骂我师父,也就是我爷爷不懂变通,他青苍城一帮之主,又何必让继承了自己天赋的私生子憋屈在这种破院里。” 这无疑不是一个适合回忆的地方,更不是时候,但肖云华仿佛根本不在乎眼前站着的、刚刚还是生死交战的高拱,只是盯着地上,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回忆当中。自言自语说到那个父亲和爷爷的时候,还露出了一丝缅怀之色,不时皱皱眉头,摇了摇头。 高拱也没有打扰他,也只有在现在,高拱才略微觉得眼前的这个晚辈有了一丝人情香火的味道。 “我父亲很厉害,是个大英雄,虽然平时有些暴脾气,但还是很照顾自己的手下,而且最重要的是虽然身为一帮之主,绿林中人,却还是时时刻刻主持正义,不去欺压百姓 ——这是我母亲说的,我母亲身体不大好,生下我之后便很快去世了,父亲也是之后才知道我的存在,平时这么有威风的一个人,玄阶顶尖的实力,却还是被我爷爷拿着木棍打了出去,父亲也知道是自己对不起母亲,也只好热脸贴着冷屁股,只在私下里偶尔来探望一下,而且父亲终身未娶,终于还是惦念着没有什么身份的母亲。” 肖云华看了看手中的短枪,缓了缓才继续开口,他许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 “当时师父在那个破院里教了我几年枪法之后,最后还是同意让我遵从父亲的意愿,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南下寻家大好人家的姑娘,找一个锦绣前程,说不定还能依靠着父亲的帮助,在南方某个地方推举上一官半职,在烟柳春风之地舒舒服服地也算过上滋润日子,这便是打拼了一辈子的父亲和爷爷最大的心愿。” 肖云华收回视线,看向高拱,高拱默不作声。 “……可是没等到那一天,师父和父亲就都死了。 北荒南下,本来得到消息的父亲早就能逃走的,但还是决定留下来,因为他可以走,但是天蛟帮走不了,城北的平民们走不了;爷爷得到消息后把我送往城南,也提枪赶往北门——他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不入阶的实力,去了自然也没能回来,只留下这杆肖家祖传的短枪,还有那个破院传授给我的不甚高深、甚至说得上是简陋的的枪法。” 高拱终于是开口了,虽然他早就听懂了。 “你父亲是宋海。两年前战死在青苍北门的天蛟帮帮主——正因为宋海和手下一种帮众死战不退,才给城北无数百姓们留下了逃亡的一线生机,这才让北荒这次突袭并没有损害太多的性命。” 肖云华退开一步,再一次拉开了三丈距离,提起那杆短枪,指向高拱。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退了吧。” 高拱闭上了眼睛,半晌之后缓缓开口,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那天你遇到赶往城北救济的武叔,然后便跟随他直到现在。” “——你帮的不是武叔,但是你反的是手下性命不计其数、杀人如麻的燕双飞。” 肖云华用左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痕,捋开了遮挡视线的湿结的发丝,目光坚毅、面容清秀,仿佛一瞬间又是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在南下的人群之中看到那个逆流而上父亲的身影,想起了自己固执的爷爷,甚至回忆起了并无太多记忆的母亲。 “我宋海,做出了选择就绝不后悔。” 那年秋天,肖云华在内院练枪,听到被爷爷赶出门的宋海大声叫道。 父亲真的是个英雄呢,肖云华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任由大雨垂落在苍白的脸庞之上。 然后便是把短枪换到左手,右手闪出蓝色的光辉,仿佛是来自月亮照在大海的最深处,那般碧蓝深远。 肖云华一字一句开口说道,气势仿若惊雷,这一刻他忽然从一个不善言语的少年转变成了气势豪迈、天立地的英雄,一如两年前城门口的那道身影 肖云华举起右拳,凭空挥出,震散了漫天雨水。 “天蛟拳法,这是父亲留给我最后的礼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二十八章 刀芒 方苞向前一步,踏进了狗朴刀所能够到的范围之内,算是彻底为这场生死之争拉开了序幕。 狗不再犹豫,他之前给过方苞机会,只是眼前的这个醉汉不珍惜罢了。 握住朴刀长柄的右手终于是手腕一沉,刀身直指两步开外的方苞,然后便是之后的惊天一刀。 ——抽刀断水,讲究的便是一个快字。 与毫无预备的方苞不同,狗的这一刀自从双子湖出来便开始不断积蓄,到此时已然到达了顶点,狗几乎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杀意,感到冰冷圆滑的刀柄传来的躁动,心中也不由得沸腾了起来。 刀与剑不同,剑是随性的,双刃的,君子的,是开始时从容的拔剑,潇洒的挥剑,长袖善舞,两袖青锋,剑气席卷天下云气,自九天而下,从万古而来,为古今正道,不容得得半点急躁,但又是随性所为,剑势从心而生,无论是当代太白剑仙,还是再往前的无数名家前辈,大都如此般随性而为,不加掩饰。 但是刀生来就是用来杀人的,从抽刀的那一刻开始,刀光绽放,到最后收刀,刀刃是要饮血,它是为此而生,用刀的人为此而死,这是刀客独有的决绝,也是天下兵器唯一能与剑相争锋的原因所在。 正因为不容半点犹豫,抽刀的时机便往往显得尤为重要,甚至是为一名刀客最重要的一环。 抽刀而起的第一刀所带来积蓄已久的气势和魄力的蓬勃爆发,往往决定了整场战斗的走向,甚至直接斩向了结局。 狗平时也不算是多冷漠的一个人,甚至在十二堂中称得上是有人情味的一个,虽然天赋不菲,但不轻易抽刀,也甚少欺压弱者。但是自从抽刀的那一刻起,他便可以抛弃一切杂念,心中漠然,心境毫无波动,这样便能让刀走的更快,顺着最顺畅的路线劈下去,带来的也是最为锋利的光芒。 大部分人都做不到这一点,因为那一瞬间的契机破绽是转瞬即逝,有人看不到,有人看到了但是斩不出来,最终都是会便免不了客葬他乡,死不瞑目——其实倒也不觉得多冤枉和委屈,有时候纯粹只是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反应跟不上,眼睛闭不紧。 但是狗能做到,这便是天才与旁人的差异。 一名优秀的刀客的刀下亡魂大多见不到第二刀,这点狗无疑是合格的。 纵是先前对方苞心生不忍,但是在狗真正决定拔刀的那一瞬间开始,他便不会再去想这些让他分心的东西,而全身心注意力的集中,带来的往往是全身心的放空。 方苞眯起了眼,感受着周围实质般的杀气,甚至感到那把还未出鞘的刀已经是抵在了自己的脖颈。 狗左腿轻抬,往后半步,踏起了一处浅洼中的雨水,飞溅起了一圈秋雨。 然后侧过去的身子重心前倾,左手紧紧握住刀鞘,煞白的手指按在乌黑的玄铁刀鞘上尤其扎眼,之后左手往后一拉,本是在腰间悬挂的刀鞘固定处直接是被拽到了身体的左后侧,右手顺势一带,那把长刀柄就像是银蛇出动一般,滑出了银白的刀身,刀刃却是反出一丝黑光,径直抽向一步之遥的方苞。 本应是双手持劈的朴刀,此刻却是被狗单手挥出,这便是对手中武器的绝对把握与自信。 大雨之中,月光普照之下,本应是看不到北境的漫天星空,但是此刻仿佛是有流星坠落凡尘,吸收天月群星亿万年来发散出的清冷光辉,照耀出独有的清亮与光热,刹那间的刀光直接是斩开了大雨倾盆和银凉月光,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 方苞终于是动了,但就如那后知后觉的刀光闪烁一般,细微而迅速的动作让人甚至察觉不到,只是瞳孔微闪倒映出代表死亡的绝美光芒愈加闪烁,刀光像是径直斩向识海的最深处,要划开体表内外魂灵的联系。 在两人站立之地,这漫天大雨的每一个微之处,无数雨滴被切开,然后一分为二再次径直坠落下来,似是完全没有受到刀芒的影响。 直到月光之下像雪白的刀身和玄铁浇筑的乌黑刀刃再次停顿在大雨之中,任凭雨滴打在微微发烫的刀身之上,才依稀看清楚两人错身而过,身形停滞了下来。 一刀终止,即为终停。 先前狗向后踏出的那一步踩起得一圈水花,此刻终于是落在了方苞的脚下。 但还不止于此。 一条手臂坠落,又将那摊倒霉的雨水再次溅向空中,似是硬要把向下的水和向上的水撞在一起,合二为一。 “没想到呢。” 狗开口了,语气平淡,听不出好坏。 “这种事简直经常发生。” 方苞身形摇了摇,看向地下安静躺着的、一秒之前还是属于自己的右臂,视线有些模糊,摇了摇头这才站定了下来。 然后方苞伸出左手,笨拙地把上衣撕开,胡乱缠在了左膀的巨大伤口处,血水瞬间便浸透了一圈麻布,显得有些渗人。方苞脸上渗出密集的汗水,混杂着雨水顺着脖子留了下来,脊背也有些发热,秋日冷雨带来的微寒其后也不能拂去丝毫的痛苦,但是方苞脸上依旧还是没有露出太多表情。 就像是当初偷窃钱财被当场抓获,两只手被按在案板之上,那把杀猪刀快要落下的时候,方苞也是没有露出太多的恐惧与痛苦。 相比之下,失去掉一条胳膊总要比两只手好得多。 至少方苞是这么想的。 方苞颤抖着向前走去,失去的一只胳膊让他有些失去了平衡。 刚迈出两步后,方苞回头看向狗,认真地说道: “对不起了。” 狗低头看了看腹部的那个血洞,僵硬的身体突然失去了所有支撑,轰然倒地,溅起了一圈水花,落在了狗的身上,降低着这个青年的体温。 那把他引以为豪的朴刀跌落在一旁,手指尖正好能够到,却再也拿不起来,而刀鞘歪曲地别在后腰,让他感到十分难受,却也再没有力气动弹出一个舒服的位置;而身体另一侧的不远处,静静躺着方苞的右臂,上面还残余挂着一圈破布,正好是盖在了鲜血流出的整齐伤口位置。 就在这临死之际,狗的眼神却愈发明亮,好似回光返照一般,身体好像又恢复了一点气力,于是他伸出右手,凶狠地锤在地面,不知为何,眼中流下了泪水,就像是与人争执之时,自己先哭出了声的孩子一样。 “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 方苞没有回头,颤颤巍巍地迈步向前走去。 “躲不开,也懒得躲。” 最后,狗的眼神逐渐暗淡了下来,右手也不再动弹,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口,显示着这点生命最后的火光。 半晌之后,雨中传来轻微的声响。 “你之前唱的是什么,能在唱一回么?” 狗说的很声,但是方苞听到了。 方苞右手捂住左边的臂膀,抬头长大了嘴,任由雨滴落在口中,他忽然觉得有些渴了。也许是打之前喝的那壶酒的缘故,方苞心想。 方苞突然有些想家,那个自己还不是孤儿,父亲读书,母亲便在一旁唱曲的日子。 唱的又是些什么呢? 想了一会儿后,方苞舔了舔嘴唇,重新迈步向前。 “——六回到家中, 单思病儿得的也不轻哎, 躺在坑上他净喘气啊, 虽然没有死皮也脱一层, 虽然没有死皮也脱一层。” 咿咿呀呀的声音渐传渐远,大雨掩盖住了方苞的身影,落寞似有些凄凉。 狗想转头看去,身体却再也提不起力气,只是张了张口,最后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狗只是感觉到有几滴水落在口中,有些苦,但是很凉。 只剩下雨水,稀稀拉拉地落在雨中,各自融为一体,洒向了这片夜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二十九章 老夫聊发 武琛侧过头,看向窗外,远处依稀飘着一席红衣,好似全然不受这漫天大雨的影响,宽大的衣袍好像包裹着风口,十分有规律地飘散开来。若不是在这漆黑的雨夜之中,而是套在燕红柳绿的江南女子身上,倒是可能显得喜气一些,这种深红色当喜服来穿或许显得不错,但此时无声地挂在黑夜之中看来只是有些渗人罢了,让人不禁联想到黑屋中的一盏短缺的红烛,就像凭空吊着一位冤屈未平的女鬼,在无声地诉说着世间的苦难与不公。 武琛沉吟半晌,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而那杯中残余着先前燕双飞亲自给武琛倒的一杯极品江南绿茶,是这位燕坊主唯一讲究的东西,着实花了不少力气才从南方寻来一些,此刻武琛也只是略微抿了一口,看不到杯中茶水的变化,只是茶壶倾倒时随着流水滑出的几片残叶漂浮在浅绿色的茶水之中,上下浮动,飘逸变换。 燕双飞神情未变,看到对侧站起身来的武琛面沉似水,笑着问道: “武叔这是什么意思?燕某的茶就这么难以下咽么?” 武琛看向窗外,眼神直接穿透那一席红衣,看向更远处的地方,那里正是青苍城东富贵与贫穷相接壤的地方,长着一颗不知活了多久的大柳树,此刻柳叶已经开始泛黄,却还不至于飘落下来。 “有人死了。” 燕双飞眯起眼睛,抿了口茶,砸了咂嘴,心中暗自揣度一番之后,方才开口说道: “武叔要是有这等十里之内掌控之中的本事,燕某也不会来这里自寻死路了。” 武琛没有理会燕双飞的试探,直接点破道: “那种涉及到领域的能力是天阶的标志,是起码要地阶顶尖才可触摸到的境界。我自有我的方法,你不必多问,而且我只是对我的人有感知,这点我不会骗你,瞒着你这些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燕双飞抬头,对上武琛平静的目光,许久之后才又说道: “这是吴家的本事吧?” 武琛不语,向前走去,此时店内早已只剩下窗口对立而坐的两人,显然燕双飞在动手之前已经暗中打点好了一切,确保自己指定的计划在尽可能少的干预下沿着既定的方向发展,像燕双飞这样精于算计的人,往往也最讨厌出乎意料的类似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的破事横插一刀。 虽然燕双飞还不知道,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青阳正宇就是今夜不请自来的程咬金,不过使得是剑而不是板斧罢了。 燕双飞之前也听到了那声剑吟响彻城东,虽然心中有些不快,但自认为一切还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狡兔三窟,燕双飞也同样是给自己留了三张底牌。 况且,哪怕龙虎齐输、牛半路出事、狗也没能挡下方苞,甚至哪怕是连猴都没能拦下实力在伯仲之间的叶青竹,这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也依然在算计之中,燕双飞也并不觉得自己今天就会败在这里。 只要杀了眼前这个粗壮的白发老头,不论付出多惨痛的代价,燕双飞都能接受,今晚的胜利依旧还是属于自己。 就像之前把手中茶杯扔向十三坞坊总部燕子坞脚下的那片双子湖一样,燕双飞轻挥手臂,将上好的瓷杯连带着半杯精心熬制的茶水一并甩向窗外。 不过春芽酒馆之外可没有那一片湖水,所以理所当然地传来茶杯破碎的声音。 在大多数时候,把那些名贵的器物打碎,给人们带来的首先并不是对好物破碎的怜惜——那更多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感受。 看着美好的事物轰然破碎,人们首先产生的是一种快感。 本性使然,人人皆是如此。 大雨之中瓷杯破碎的声音很微弱,但却是勾起了燕双飞嘴角的弧线。 武琛同样是听到了,刚刚走过燕双飞身旁,武琛停下了脚步,身形一顿,回过头看向窗外,面无表情,目光冰冷,就好像肩头的白发,酒馆上空悬挂着的明月。 燕双飞推开椅子起身而立,转身看向武琛,嘴角的弧线又是上扬了几分。 一老一少身高相差无几,一个粗壮,一个相形见绌,略显单薄,视线相撞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两人究竟是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 良久之后,武琛终于是回转过微侧的上半身,迈步向酒馆大门走去,几年前便被岁月打弯的脊背重新立了起来,每踏出一步,威严的气势便更甚一分。 这一刻,武琛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傲然而立的天才青年。 燕双飞略微弓下了腰,收起满脸的笑意,一甩质地精良的宽大丝制长袍,拱手行了一个晚辈礼,朗声喝到: “有劳武叔了!” 武琛这次却是没有回头,迈步跨过酒店的五寸门槛,一脚踩在大雨之中。 或许是挺直了腰板的缘故,武琛的视线较以往似乎也高了几分。 而那此前在窗外远处的一席红衣,却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酒馆门前,十丈之外,与武琛对立相视。 武琛低喝一声,一股气流以武琛为中心散开,轰开了漫天雨水,一如老人的银色长发,漫天飞舞。 武琛身前,在大雨之中却浑然不受雨势影响、飘逸舞动的红色长袍终于是安静了下来,长长的下摆垂落在泥水之中,让长袍中裹着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而身后,燕双飞终于是抬起了头,依旧是不出彩的五官面貌,眼中却是杀机涌现。 …… 春芽酒管不远处,有一家面馆。 青阳正宇拿起筷子挑了一口,略微咀嚼了一下,好看的剑眉尾端向上挑了挑,不禁让一侧自诩见过世面的老板娘也一时间失了神,暗道怎会有如此好看的少年郎,哪怕青阳正宇只是在皱眉,显得不太开心。 这面不比之前那碗呢,青阳正宇默默想到,或许是别人请的饭吃着才香,虽是这么想着,青阳正宇还是继续吃了下去。 青阳正宇不是一个挑剔的人,更何况此时他有些饿了,先前那一剑对他的消耗挺大,吃饭是补充体力最好的方式。 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剑鞘,青阳正宇想到,也不知道那子现在怎么样了,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才对。 但是又联想到那名叫余添少年身边的那个高大少年,似乎眼前又出现了那双金黄色的瞳孔,皱起的眉头更深了几分,让一侧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也微微红了脸,不禁转过头去。 ……是叫陈富贵是么? 姓陈?倒也真是有意思呢。 想到这里,青阳正宇笑了笑,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吃着面。 忽然,腰间那把雕刻着凤凰形状的华贵剑鞘不可查觉的抖动了一下;几乎在同一时间,青阳正宇也停下了筷子,抬头看向远方,一双凤眼略微发亮,好似能倒映出漫天星辰。 好戏终于是开始了呢,青阳正宇歪着头想到。 不过已经不关自己的事了,给吴家那子带的话已经带到了,至于能不能收到,我青阳正宇可不负责。 虽是这么想着,青阳正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在桌上留下了面钱,然后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将军府,留下身后有些怅然的半老徐娘。 但是这位面馆老板没有注意到,这位英俊少年依旧没有打伞,身上却依旧干洁如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三十章 欢喜 余添扛着陈富贵,跌跌撞撞的身影逐渐浮现在大雨之中。 虽然陈富贵人高马大,体重自然也不会轻,但是余添好歹也是锻炼了一段时间,再加上陈富贵虽然是断了一条右腿,但是被先前从牛身上得到的那副板甲固定着,一只左腿倒踉跄着倒也不太影响活动,不过是走的慢些罢了,反正两人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余添吃力地走着,他虽然能感觉到陈富贵在刻意帮自己卸力,但是还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之前大多数时候都是陈富贵背着自己,今天偶尔帮忙扛一下这个傻大个儿,没想到会这么沉。 两人就这么淋着雨一直走着。 其实余添嘴上没有明说,但是心中已经是疑惑丛生,先前的牛的惨死先暂且不说,但是一般人整条大腿腿骨断裂成这般模样,哪里能像陈富贵这般活动自如,怕不是早就躺在床上,没个几个月的休养生息怕是下不了地,哪里像这个傻大个儿蹦蹦跳跳的,感觉状态比自己都好。 想到这里,余添歪过头去看了一眼陈富贵,却只是得到一个憨厚的笑容。 ……看来是没什么大碍。 “还有多远?”余添停下脚步,缓了口气,有些后悔之前怎么没多吃碗面,现在他有些饿了。 陈富贵自然知道余添说的是什么,眯起眼睛看向远方,也不知道这一片漆黑的大雨之中,陈富贵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很快陈富贵就回道: “还有大概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余添好生没气地说道:“你十分钟前就说还剩十分钟了,现在怎么还有十分钟?” “因为我们越走越慢嘛……” “那到底是因为谁?” 陈富贵挠了挠头,也是知道自己的腿上拖延了两人的脚程,刚想说话,突然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眼神一凌,又是转过头去望向北方,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来,回过头来看向余添,眼神有些可怜。 余添看着陈富贵,甩了甩脸上的雨水,心中暗道不好。 陈富贵的表情都是写在脸上的,这种人最是撒不了谎,余添和陈富贵自一起长大,更是能在陈富贵的微弱表情变化上推断出许多信息,所以大多数时候陈富贵不用说话,但是凭着眼神就能进行简单的交流;有时候陈富贵有些事情满着余添,说话的时候还会便会无意识地便会转过头去,但也露出像这样的表情,余添还是极少看到。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过余添这一夜见到了太多,心中已是足够坚韧。 “怎么了?”余添开口,轻声问道。 陈富贵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 “肖大哥快死了。” 余添攥紧了拳头,然后又缓缓松开。 “然后呢?” “高叔已经死了。” 余添心中的想法在此刻彻底得到了印证——十三坞坊要对鱼龙帮下手了。 …… 十分钟前。 “那是牛。” 余添走出巷口,一只胳膊勾着陈富贵的肩膀,回头指向巷子里的那具尸体,语气平淡,好像那真的就只是一头牛死在那里。 “我知道。”陈富贵刚醒来,见到余添也是苏醒了过来,而且并没有什么大碍,心中很是开心。 ——其实只要是和余添在一起,陈富贵就很开心,所以之前余添昏迷的时候他才会这么慌张,冒着大雨也要去找武叔问问究竟。 “他是怎么死的?”余添问道,语气很随意。 “我不知道。” 余添盯着陈富贵看了一会,看的陈富贵有些发毛,随后余添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伸出一只手擦了擦陈富贵眉间的雨水,想了想后继续问道: “你的腿是谁他伤的么?” 陈富贵摇摇头。 余添有些意外,眼珠转了转,说道: “你能把整件事跟我说一下么?” 陈富贵点点头,伸出右手挠了挠头,陈富贵这么大一个脑子,却是不太好使,每次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脑子都转不过来,想了好久之后,陈富贵才略微理清了顺序,开口说道: “他先说他是牛,然后他好像还知道我是鱼龙帮的人……” 余添点点头,抬了抬肩膀,把快要滑落下来的衣衫往上扯了扯,但似乎没有多大作用就是了。 陈富贵接着说道: “我就说我叫陈富贵,然后那人不知怎么地就要打过来,我还以为是你之前惹过谁我不知道呢……” 余添把头转向另一侧,那边他的肩头勾着陈富贵的左臂,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有力地抓在余添的肩膀上,上面有轻微的擦伤,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皮肤表面有些红肿。 “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耍赖,说我要是今晚不再去烦他,他就不会伤害你——你那会还没醒,话说余添你没事吧?“ “我没事,”余添又低头看了看陈富贵变形的右腿,头皮有些发麻,“我问的是那个牛没有打你么?” 陈富贵单腿蹦跶着,声音跟着晃荡: “那个牛不知道发什么疯,抽刀就要砍过来,余添那会你还睡着,我又不能自己一个人跑开,又不会打架,就自己跟他先周旋了一会儿,他之后见打不着我,突然就去把你给拎了起来……” 余添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就不要做了,你要先保护好你自己。” 陈富贵又是露出标志性的憨厚笑容,对余添的提议不置可否。 余添叹了口气,架在陈富贵颈后的右手抬起臂,伸手摸了摸陈富贵浓密的头发,揉出不少水花,两人都早已是被雨水给浇透了。 陈富贵笑的更加开心,虽然别过头去,但是余添自然是知道陈富贵的心情,也是不知道怎么同样是露出了笑容,雨水之中,少年的面庞愈发显得清秀。 就像两个孩子一样,傻乐穷开心。 自从温水村出来之后,余添很少这么开心了,他自己都觉得此刻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心中的另一个地方却是在想些别的事情 ……牛打不着傻大个儿?玄阶的十三坞坊堂主? 歇息了一会儿后,余添和陈富贵再次迈步向前。 “余添?” “嗯?” “我感觉有些不一样……” 余添显得并不在意,口气很随意。 “怎么个不一样法?” “我能看到别人的实力高低,就是你之间说过的天地玄黄之类的境界一类的东西……” 余添又一次抬了抬肩膀,让自己和陈富贵不至于顺着雨水滑下去。 “你之前不就是有这种感觉么?我说过不要告诉别人……” “不是的。” 陈富贵没等余添说完,便开口打断道,陈富贵极少这样做。 “我说的是我能看到,不是之前的感觉到。” 余添没有立即开口,嘴角却仍是带笑,显得很是开心,让旁侧有些担心的陈富贵安心不少,过了一会儿,余添才开口说道: “有什么区别么?” 这个问题有些难为陈富贵了,陈富贵一阵抓耳挠腮,活像个大猿猴,又是把余添给逗乐了,想了半天才给出答案: “以前就只是离得近的时候,我才大概能感觉到一些东西,但也就是看得出武叔要比肖大哥强,高拱大叔应该是其次,但是之前那个青阳正宇少爷应该是要比武叔要厉害,这点我之前就感觉不到,但是现在想起来应该是这样。” “所以说,”余添猜测道,“你现在能看到,而不是感觉到的意思就是说,能准确的看出境界高低?” 陈富贵想了想,点了点头。 余添没说话,只是身体用力,两个人踉跄地走着。 陈富贵心地看着余添,观察着余添的神色,又是开口说道: “其实,不只是能看到,而且是能很远的看到。” 余添停下脚步,开口说道,声音很轻。 “多远?” 陈富贵看向远方,指了指前方; “那边二里地是肖云华大哥,还有高拱大叔,还有一个人,已经是快死了……” 余添看向身后已经是远处的巷口,那里牛还是安静地躺着。 “右边是武叔和另外一个人,不远处还有一个我看不清;再往右是两个女人,都是和刚才的牛差不多实力;左边是方苞和另一个人,气势很凶险。” 陈富贵指了指几个方向,一一说了出来。 余添闻言,半晌之后才说道,声音较之前更轻了一分。 “你能远处看到别人境界这件事情不许告诉别人,听到了吧?” 陈富贵用力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道: “和方苞打的那个人死了。” 两句话之间隔了不过几秒,便是一人生死。 余添心中大概有了计较,继续向前走去,步子快了几分。 “这是好事。” 然后像之前那样,抬了抬肩膀,抖了抖脸上的雨水,湿结的发丝垂下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毅。 “活下来总是好的。” “——还有好多事在等着我们去做呢。” 一大一两人缓慢地向前挪动,在这明月大雨之中毫不起眼,但是未来永远是年轻人的未来,或许总有一天,世界会为他们所颠覆、反转,就像今夜过后,升起的总是最明亮的曙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三十一章 手中枪 雨水落在泥土地上,悄无声息,砸在青石板上,淅淅沥沥。 高拱抬起头,闭上了双眼。雨水落在脸上,就好像落在泥土之中,略微溅起些许水花,最后也终归汇成一股股细流,沿着肌肤的纹理聚合、分散,不论是重新化为一滴水珠滴落下去重归大地的怀抱,与泥土融为一体,还是就此隐没在皮肤里看不见的道道沟壑之中,也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不论是以怎样一种方式。 雨水有感情么? 如果有的话,它会在乎自己来自哪里,又去往何处么? 应该是不在乎的吧,高拱心想,抬起头,月光依旧清冷 天在看着呢。 那天道的最顶端,到底是什么? 在天道的眼中,世间万般变化,朝代周而复始,天下气运更迭转送,是否就只是像这大雨一般,升腾了千百年,然后就只是这般简单地落下来? 千百年来无数武夫追求的,所谓山顶风光、门内风景,到底是什么? 高拱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生命的最后一刻,高拱想的不是自己的过往,而是即将到来的来生。 高拱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视线有些模糊,凑近在眼前,才勉强看清楚手掌上的纹理。雨水落在上面,缓缓滑落,指间传来的丝丝凉意提醒着这位弥留之际的老人,天道给予他最后的怜惜便是如此。 天道根基尽数毁去,连同高拱的生命力,一起消逝在先前肖云华的一拳一枪之中。 肖云华直接坐在泥土地上,靠着那颗大柳树,大雨压得柳枝垂落下来,泛黄的柳叶在肖云华的脸庞前晃动,偶尔露出肖云华沾满泥土的面容,本是一双明亮的黑瞳此时也是失去了光彩,一如肖云华身后完全散开的黑发。 高拱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但是没有料到是这种方式,但是心中对远处的青年并没有多少怨恨,只是莫名有些感慨。 渐渐地,高拱连近在眼前的手掌都看不清楚,彻底失去了伴随玄阶而来的对身体的感悟。 高拱开口说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似两年前作为鱼龙帮帮众的每一个瞬间,沉稳而又有力。 “你说我们是为了什么?” 肖云华把头靠在树干上,感受到后脑勺传来的大树皮独有的纹路和触感。 “不知道。” 高拱声音渐渐弱了下来,真正像是个残烛般的老人,根基尽毁带走的不仅是高拱对天道的感悟,还有这个中年人最后的生命本源。 “这算是答案么?” 肖云华的双臂垂了下来,右手那杆只剩下不足两尺的半截枪杆再也握不住,滑落到雨水之中,银色枪头半截浸在在水洼之中,反射出的光芒也被掩盖了大半。 “算是吧。” 肖云华不知道高拱还能否听到自己的声音,事实上他自己都听不真切,只是感觉响声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追求目的,本就是一个求仁不得仁,各得其所的过程。” 高拱连手掌都再举不起来,努力转过头去,余光看向远处。 肖云华不知道,但是高拱清楚那是方苞的战场,本应该是自己来面对方苞的。 若是面对自己,方苞会出手么? 高拱真的是有些累了,他只是觉得雨声越来越大,好像整个天都要塌下来。 高拱扯起喉咙,嘴唇微动,用尽毕生最后的力气,略微说出几个字: “下辈子再陪你去喝酒吧。” 肖云华没有听到,眼神越来越暗。 只有大雨一视同仁,浇在这片大地上,淋在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身上;落在泥土上,砸在青石板上。 高拱忽然间感到天旋地转,感到身体砸在土地上,溅起了大圈水花。 不过高拱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只是感到身体中有些东西随着这一砸,被甩了出来。 人死灯灭,大雨之中,又熄灭了一盏火烛。 肖云华闭上了眼睛,感到有些东西越飘越远,落在身上的雨水似乎越来越少,整个冰冷的身躯深处传来了一丝暖意。 …… “捡起枪来,”一个老人拿着一杆木枪,眉目和善,透露出经历岁月沧桑才有的睿智。 “肖家人手中的枪就是第二条生命,枪在人在……” “……枪亡人亡。”肖云华开口接道,这是他记忆最深处的东西,肖云华这才发觉自己从未忘记。 “你很聪明,这点是继承于你母亲;天赋上佳,是来自你那没良心的爹。” 老人竖起木杆,用枪尾敲了敲地面,示意肖云华动作快些。 孩默默从地上捡起,枪杆,稚嫩的手上,每个手指和手掌的连接处都磨出了一层薄茧,都来自与平日里的苦练。 “爷爷……” “叫我师父。” “师父,枪总有折的那一天,那么我们真的要跟着去死么?” 老人笑了笑,这个老人终生不入阶,中年丧妻,得了一个宝贝女儿,却是被那天蛟帮的宋海迷了去,当初老人扬言要打断女儿的一条腿,却最终还是妥协了下来,却不料生下这个宝贝孙子的时候女儿也撒手人间,为这间破院里添上第二座坟茔,两位女人默默注视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一起成长与老去。 “枪不再手里。”老人上前去摸了摸孩子的头。 日光照耀之下,孩子仰起头,没有看清楚老人的神情,却感受到了老人指间传来的温暖,老人的手很有力,很粗糙,很亲切。 一阵风吹来,柳树枝随之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树荫下的光斑也随之晃动,就像阳光透过玻璃,大雨洗刷过天空。 “而在我们心中。”老人转身离开,余光撇到了到了门口鬼鬼祟祟的男人,却好像没看到一样,走到了屋里,顺手带上了门,宣告这一天训练的结束。 终了,房门将要合上之际,传来老人的声音。 “要学出自己做出决定,记住别把枪弄断就行了。” 孩默默不语,看向手中比自己还要高的枪杆。 几乎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外门闪进一道人影,一瞬间便至少年身前。 健壮的男人一把把孩搂在怀里,下颌的胡渣扎在孩子柔嫩的脸庞上,不知怎么,让孩想起了先前爷爷粗糙的手掌传来的温暖。 “别学什么枪法了,”男人豪迈一笑,然后看向内屋,压低了声线说道: “跟爹学拳法,将来没人打得过你。” 孩却是不愿松开手中的枪。 男人叹了口气,说那单手打拳也行。 真不愧是你娘的孩子,男人声嘀咕着,就是倔。 男人看向墙角处的一处土堆,神情有些怅然。 屋内,老人看向自己的孙子,仿佛是看到了天上的太阳。 …… 肖云华也感觉视线模糊了起来,眼神越来越暗。 这时,肖云华突然感到身体被人扶了起来,手中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肖云华不用看,但凭感觉就知道手中拿的是那杆枪杆。 肖云华终于是没了挂念,嘴唇微动,用尽毕生最后的力气最终嗫喏出几个字。 余添神情有些哀伤,轻轻地把肖云华重新靠在柳树上。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武叔的。” 一旁的陈富贵别过了头,不忍直视。 肖云华终于还是没听到,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枪还在手里,别无所求。 大雨也在哭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三十二章 卷帘门 卷帘门,大约兴起于四百年前,是这片大陆上最为著名的杀手组织。 这个自大周王朝开国前便存在的神秘组织,一直暗自藏于历史阴暗的角落,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从何而来,目的是为何,又是当年又是哪位不知名的高手组织建立,仿佛是有记载以来,卷帘便默默注视着,看中原逐鹿,陈王建周,直至百余年后的今天,也依然无人窥得其真正面目,而卷帘在保持高度机密和独立的同时,亦是润物细无声地改变着这片大陆的势力格局。 至于卷帘的名字是为何意,没有人说的清楚,就好像是一直这样,自打最老的老人便是这样称呼的。有人说卷帘中人信奉人命如挂帘,而他们正是代表着阎鬼掌握着那条生死的线;也有人说卷帘其实是眷恋的同称,是传来传去误传了名字,意味杀去天下的眷恋,便是人死灯灭之时,也得亏是那群和尚不恋红尘世事,没有与这群人多加争辩。 ——总之,不论怎样,卷帘却是没有给出一个官方的说法,于是这个名字就这样流传到了今天。 至于四百年卷帘的说法,其实并不就一定意味着卷帘仅有四百年的历史,而是四百年前发生的那一件惊动天下的刺杀案,彻底让卷帘的威名传遍九州,令当时八国上下闻之胆寒,一时间所有的高手都被从前线召回宫中,先保护好主公性命免于卷帘威胁才是。 当时雄踞雍州的燕家突遭本是已经签立友好盟约的蜀兵来犯,蜀王撕毁盟约,御驾亲征一路北上直打到大燕都成,当时大燕第一高手白景天战死于城门之外,用一代地阶顶尖高手的性命唤回了大燕的一息尚存,梁州蜀兵这才鸣金收兵,回归蜀地。 这一次突袭却是直接让大燕国损失了最为重要的骑兵部队,五十年之内再无争霸中原的实力,再加上蜀地栈道复杂,更是有天险相隔,燕国怕是再无报仇之力,之能是眼睁睁地看着蜀地掠走了自己治下的良田百姓、金银珠宝,整日寻欢作乐,却又无计可施。 在这种情况之下,大燕皇室竟是不知从何处打听来了卷帘这一尚是名不见经传的组织,公开悬赏蜀王项上人头。 消息传出之后,天下人皆是大笑燕王被打昏了头,竟然妄想着用此等手段去胁杀高手如云的蜀地王室。 而蜀王闻言之后更是笑的直不起腰来,在大胜之下,直接是宴请蜀地王公贵族到兰江船上相聚,大摆宴席,三夜不休,誓要照的江面灯火通明。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就在第一天的清晨,江上竟是泛起浓雾,然后兰江岸边,在各大名门望族的注视之下,浓雾之中缓缓浮现出一叶轻舟,上载一人,白衣加身,面似白玉。 轻舟无风自动,白衣御风而行。 就在八百蜀地死士和三位地阶高手的保护之下,那名飘然似神仙的男子凭空飞起,飞向人群之中,刹那间便完成了任务。 就像湖边的蜻蜓点水,点到即为止,一分不多,一丝不少。 然后在后退的途中,那白袍男子又是顺手杀了两位地阶高手,径直踩在水面上,回到了轻舟之中,再次隐于浓雾之中,留下了一片惊慌的人群。 于是,卷帘的名声就这么传开了。 但是时至今日,卷帘虽是百姓街坊口中最大的谈资,却仍是极少有人知道卷帘的联系方式,一说是卷帘自会知晓人心,时机成熟便会自己找上门来。而且江湖传言卷帘杀人不问是谁,只问价钱,只要你付得起,卷帘就接的下。 据说当年那位蜀王的人头是用燕国数百年来积攒而下的整座宝库换来的,也不知道蜀王若是九泉之下得知此事,会不会叹一声死而无憾,闭上双眼安心离去了。 …… 四百年来,卷帘虽偶有失手,但是因为任务失败而死的杀手们都是查不到任何户籍信息,相貌音容悬赏天下竟是无一人认得,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又或者是像老奶妈吓唬孩子说的那样,卷帘的杀手都是从地狱的最深处爬上来的,死人在这世间自然是不留痕迹,等他们完成了任务,就会再次归于幽冥,若是不成,世间便会有多出一个更加凶残的厉鬼,去讨取人间的债务。 有钱真的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这片大陆绝不是笑话。 卷帘收了钱,就是不死不休,一人不行就两个,一次不行就两次,直到成功为止。 而事实上,卷帘要杀的人,也没有听说过哪个能逃了过去。 至少明面上是没有。 而且相比于凭空出世的杀手,卷帘更叫人惊奇的是他们的行动方式。 卷帘的杀手来去悄无声息,但却皆穿长袍,兜帽遮面,依据实力不等长袍颜色也有所不同,根据这么多年来的总结,人们大概摸清楚了长袍颜色所对应的境界划分 从玄阶开始向上晋升,依次对应着红、黑、灰三色,而每一境界实力等级越高,颜色越深。 红鬼索命,黑鬼勾魂,灰衣便是阎王爷。 而那一次名动天下的白衣,却是再没有出现,有人说当时人们在浓雾之中看花了眼,把灰袍看做是白袍,也有人说白袍是卷帘的幕后老板才有资格穿,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绝世高手,更是还有一种说法是白袍代表了天阶之上的境界,但是那样的人已然是陆地真仙,若是他们乐意,甚至可以辟谷修身,自取天地精华,又何必去贪恋世间富贵呢? 不管怎样,那白袍终于还是隐没在了兰江的浓雾之中,一如天下之大,没人弄得清卷帘到底是怎样一个组织。 …… 因此,武琛以玄阶中境的实力,面对一个同级别的十三坞坊坊主,和卷帘派来的代表玄阶高级的深红袍,也算得上是卷帘看得起武琛,侧面反映出了这个六十岁老人的实力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武琛来自吴家,虽是发誓再不举剑,但也是从吴家学到了不少本事。 此刻,武琛腰间穿在一起的四枚木牌,有一只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无论是那红衣还是燕双飞,都是没有察觉到这微的变化。 那只木牌上,写着一个云字,已经磨损的看不清楚,是当年武琛亲手写下挂在腰间的。 武琛低下了头,神情有些哀伤。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悲伤莫过于此。 肖云华死了,那是个好孩子,武琛想到。 两年也是一个夜晚,北荒攻破青苍城北门,白冰将军被三拳击退,武琛听闻之后梦中惊醒,领着帮下几个好手前往帮助,却在路上遇到了这个青年人。 在人群拼抢着往南方拥挤的时候,肖云华的眼神便是现在这样波澜不惊了。 当时的武琛没想到,当时擦肩而过的青年竟是就此留在了鱼龙帮,这一住就是两年。 同一时间的还有余添子和陈富贵,虽然肖云华比余添大了快一轮年岁,两人却经常露出相同的眼神。 那一晚自己收留了三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武琛至今都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不对。 武琛抬起了头,先前在店中坐着不觉得,现在出门来,却是感到月光比以往都要亮。 那天晚上的月亮是不是如今天一般明亮呢? 武琛闭上了眼睛,他不能在失去其他人了。 武琛一路走来都是被逼着前进,尽管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有选择的。 黄泉路上,老人才是应该走在前面的,年轻人还是往后稍稍吧;这帘子要是卷下来,也应该是先收了自己这白发人才对。 武琛不再去看那轮月亮,神色平淡,无喜无悲。 …… 红衣一闪,仿佛一步直接跨越了十丈空间,深红色的兜帽盖住面庞,也不知来人是如何看清楚方位,长袖飞舞之下,以手为刀,朝着武琛的面门便劈了下去。 武琛冷哼一声,瞬间爆发出了全然不似一个老人的力量和迅捷,伸出右掌,竟是径直抓向那红袍长袖包裹着的手臂,同时左手一旋,反握成拳,以寸劲之力轰响身后同时袭来的燕双飞。 燕双飞见状双臂护心,硬接了一拳,竟想是通过双臂传来的震动来估计武琛的实力; 而另一侧那卷帘红袍竟是浑然不顾武琛的右爪,依旧是劈了下来,在两人拳爪快要相交的那一刻,武琛的右爪竟然扑了个空,只抓到半截长袖,手中却是空无一物。 武琛暗道不好,卷帘功法果然邪门,武琛意识到此刻已然是不能在有所保留,当下重心下沉,银白色的长发漫天飞舞,浑身的骨骼传来咔咔作响的声音,一瞬之间身形消失在了大雨之中,换而出现的是飘逸幻化的一袭红袍。 一旁的燕双飞见状,眯起了眼睛,心说武琛果然是曾经到达过地阶门槛的人,对空间的感悟已经是初见端倪,虽然如今掉到了玄阶中级,境界不复以往,但今夜若是只有自己一人,怕是很难拦下这个疯老头子。 想到这里,燕双飞愈加觉得武琛是个莫大的威胁,而今夜是除掉武琛的最好时机,当下也是脚下发力,震起地下一片水花,身影一闪,再次加入了战场,青色的衣袍裹挟着大片的雨水,甩在空气中,猎猎作响。 一时之间,红袍变换,白发飘飞,青衣闪烁。 当中隐隐有光芒闪烁,仿若实质一般震开了漫天雨水,不仅如此,三人所过之地,自百年前青苍城筑城以来就镶嵌至此的大块衔接的石板路,竟是随着三人的腾挪粉碎开来,哪怕只是战斗散发出的余波,也仿佛狂风暴雨一般,吹动了地上的碎石泥水,轰泄在了路两旁的店铺门板之上,传来好似冰雹砸在地上的声音,令人心惊胆寒。 武琛双手发力,凭空画圆,推开两掌,那红袍包裹着的身躯又是一晃不知怎么便闪了过去,而燕双飞不敢托大,急速向后掠去,掌劲擦着腰侧冲了过去。 武琛见两人略微退去,擦了擦汗,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他已经太多年没跟人动手了,尤其是和这样的高手,而且就算是当年自己的巅峰,也不见得就能把这身法诡异的卷帘红袍留下性命。 而且最重要的是,武琛不太会拳脚功夫,能争斗到现在,全靠着当年达到地阶境界,识海中自成体系的天道感悟,这才有了先前以巧克刚,借力发力的局面。 但是燕双飞可不会给武琛喘息换气的机会 ——高手过招,若是要决出生死,便不得一刻喘息,不然玄阶之上的高手体内气息流转太快,一呼吸之间便可恢复体力,再次搏杀。 所以才有了跨阶不可胜的说法,若是对手境界高你一层,恢复速递自然也是快上一分,而且速度也是更占优势,且战且退,主动权在握,便可慢慢玩弄对手,直至力竭而死。 哪怕是仅有的几次天赋绝伦的妖孽跨阶战胜境界更高的对手,也无一例外都是靠着绝强的必杀一击,而不是长久的搏斗。 燕双飞自是没有能一击轰杀武琛的杀招,于是他便更不能让武琛有喘息的机会,身形再次冲向眼前的老人,杀机涌现,燕双飞不愿再等出下一个变故出现了。 但是往往事与愿违。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武琛面前,与燕双飞狠狠撞在了一起。 燕双飞心中一惊,后退几步,看向来人。 方苞却是喷出一大口血,伸出仅有的左臂胡乱擦了擦脖颈和下颌上的血迹,看向不远处的燕双飞和那一直沉默不语、长袖飘飞的红袍,方苞仍是神情泰然,好像之前的吐出的那口血不是来自于他体内似的。 “世风日下啊……欺负老人了……” 感受到两人散发出都要强于自己的气息后,方苞叹了口气,咳了一口,这才把嘴里的血吐干净。 然后方苞抬头看向天空,张嘴接了几滴雨,砸了咂嘴,方才说道: “我方苞的歌,怕是唱不完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三十三章 水洼与海 在陈富贵苏醒之后,少年便隐约觉得周围的世界变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也就是在两个时辰之前,在那间面馆之中,陈富贵被那名叫青阳正宇的英俊少年在眉间点了两指,虽然没有像余添那样直接是不省人事昏了过去,陈富贵只是觉得从后脑勺开始发热,头痛得厉害,但是却不是像之前肉体受到损伤所带来的痛楚——体格健壮的高大少年右腿大腿骨折成两截,余添稍微固定一下,陈富贵就能蹦跶出二里路,可以说是少年天赋异禀骨络惊奇,也可以参照余添的说法就是陈富贵脑子里缺了好几根筋,总之一句话,肉体的痛苦是不能让我们的富贵所屈服的。 但是青阳正宇看似平淡的两指却是直接让陈富贵意识昏厥了几秒钟,仿佛是来自魂灵最深处的撕扯。 其实在梦中的余添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不过没有陈富贵来的这么猛烈——这些都是识海拓宽所带来的副作用,但余添所承受的要远比陈富贵轻得多,也温柔得多,毕竟是在自己的梦境之中,识海会潜意识地保护本体不至于受到太大的损伤。 但是陈富贵就是另一种情况了,他的识海本就是被封闭了绝大部分区域,现在却又是机缘巧合之下受了青阳一族的破妄剑法,这两指点下,就像是在万丈大坝中间戳了一个口子——刚开始可能没什么影响,但是时间一长,随着水流的冲击,这个口子终会不断拓宽,直至大坝决堤,洪水泛滥而下。 如果要是硬把余添和陈富贵的情况相比较的话,那余添就好比是识海之中有一处水洼,然后随着梦境的深入,余添自身感悟的不断加深,那个水洼周围的地势便会逐渐降低,像是丘陵化为平原,然后原本被困在中央的水就会逐渐渗透,流动出来; 而陈富贵则更像是识海之中真正储存了一片汪洋大海,但是却没有发泄的余地,就好比是一个充满了气体的气球,末端用绳子简单的栓起来,然而其中的气体却仍是不断膨胀,或许终有一日会撑开一个口子,但是也有可能会等不到那一天便自行爆炸开来,陈富贵先前就好像是手中拿着一根封闭的管道,尽头接着汪洋大海,然后青阳正宇先前的一剑就相当于是给这条管子接上一个水龙头,让里面的水缓缓地流出来。 而先前由于憋了太久,此刻终于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的通道,但是又是只有一个水龙头,反而会偶尔出现水冲挤在一起,反倒是流不出来的现象,而且结果也很简单,或者是把水龙头给撑大,或者直接把陈富贵的识海给撑炸。 陈富贵一开始在面馆中闭上了眼睛,只是微微觉得有些不适,之后在于牛的对决中,陈富贵第一次把自己逐渐“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东西运用起来,不再刻意地去控制那个开关,第一次感觉到身体是如此的轻盈,力量仿佛是从每一处窍穴中喷涌而出,似是无穷无尽,伸展开来;因此之后牛抓起余添威胁陈富贵,陈富贵再想停下来就显得有些困难,脑袋胀痛,竟是索性直接昏迷了过去,而不是像余添以为的那样是因为腿上的伤势让陈富贵晕厥。 但是虽然量级不同,但是余添和陈富贵昏迷的本质都是相同的,那就是两人的感悟,或者说境界还没有达到所能承受的标准,意识地暂时离去便是一种保护机制,事实上有许多人修道之人就是因为急功近利,不注重自身境界的锤炼而一味去冲击更高的阶层,终是会导致识海崩溃,轻则根基尽毁,重则意识飘散失去理智,平常所说的走火入魔,讲的便是这个道理。 但是余添所不知道的是,自己识海的拓宽只是意味着拥有了踏入玄阶最基本的条件,但是还没有足够的领悟,就像是水洼虽然扩大了一圈,但是其中的水还是那么多;陈富贵则是另一种相反的情况,那就是其中储藏的水太多,反而需要抑制住不让其猛地喷发出来,也是只有慢慢拓宽识海,或许才有一天能看到这片汪洋大海的全貌。 但这也仅仅是境界修为方面的常识,是至于为什么陈富贵能“看到”其他更高等级的人都看不到的东西,在这座青苍城中,知道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青阳正宇还未下山的时候听自己的师父喝醉了讲起过大概,但显然他不愿意插足这档子破事,而这种事情也不是他青阳正宇现在所能关心的上的。 …… “这便是你先前说的两个女人么?” 余添蹲下身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看着不远处地上的两处黑影向陈富贵问道。 “恩,右边那个还活着,左边那个应该是要强一些,但是没打赢,现在估计身子都凉透了。” 陈富贵一手扶着墙支撑着,不止于让一条腿扛着的巨大身躯倒下去,另一只手指向地上两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其中那个娇的一个。 余添站起身来,走到十丈开外的地方,低头四处看了看,然后附身捡起了路边的一块石头扔了过去,砸在那娇女子的腰间,见那人没什么动静,余添就又低下头,想再找一块大点的扔过去…… 陈富贵有些看不下去了,尤其是透过少年独特的视野,看到地上位移活着的那人生命本源的火光不剩下几分,怕余添再砸几块过去就是要真闹出人命了,于是赶紧出声提醒道: “余添,别砸了……这人真的就差一口气了……” 余添已经举起来拿着巴掌大石块的手又放了回去,回头看向陈富贵: “你确定?” 然后余添把手中的石块抛了起来,又落在手中,一脸的不情愿,看样子还是想先扔出去再说: “你之前那可是玄阶高手,掐死我都不用两只手。” 陈富贵又看了远处地上的那人一眼,叹了口气: “她也就比刚走的肖大哥多一口气,你就别闹了……”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吉利,但是余添想到先前的肖云华确实没有什么战斗力了,这才松了口气,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去。 余添脸皮厚,这种事他做起来还是毫无心理负担的,而且余添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男子主义,命要紧,余添现在还没做好在阴沟里翻船的打算。 陈富贵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余添这般性子,但还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捂住了脸,摇了摇头,随后才单腿蹦跶了过去,庞大的体重一上一下,单脚在这片泥地上踩出一个个清晰的脚印,看样子腿上的伤真还不叫个事儿。 叶青竹略微恢复了意识,吃力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凑上来两个少年的脑袋。 叶青竹楞了一下,好久才回过神来,先是转头看向一边,发现猴已经彻底断了气,方才舒了口气,后知后觉自己赢下了这一场恶战。 余添眼睛盯得很贼,这般近距离之下一眼便看到了叶青竹腰间别的的令牌,和之前在牛身上搜出的是一个样式,凑近了一看,认出上面草书一个“羊”字,皱了皱眉头,然后心念一转,现出一个腹黑的笑容。 叶青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他不认得余添的模样,叶青竹还是羊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十三坞坊的地盘上活动,鱼龙帮中自然不会全部记得,再加上余添此刻全身早就被雨水淋了个透,一身破布湿发粘在身上,能看出来才有鬼了。 叶青竹先前只是暗中见过余添两眼,模糊的有些印象,记得好像是当年武叔经常教训的那子,虽然一时间没认出来,但是却一眼便看出了陈富贵,毕竟陈富贵这么高大的人实属少见,一双浓眉大眼显得极有标志性,思索一番之后,叶青竹意识到余添看到这块令牌误会了自己,便赶忙解释了一番。 余添闻言不置可否,想了想后,先让陈富贵看着已经是不能动弹的叶青竹,然后自己又跑到另外一个较为高大的身影旁,发现这人正是叶青竹所说的猴之后,心中的怀疑轻了几分,之后又问了叶青竹几件鱼龙帮中的事情,用以确认叶青竹的身份: “高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十三坞坊的龙。” 这是余添看到高拱被肖云华所击杀,从中推断出来的,此刻算是得到了验证。 “武叔最爱喝的是什么酒?” “春芽酒。” “方苞最爱唱什么?” 叶青竹嘴角抽了抽,回道: “十八摸。” 余添这才把叶青竹给背了起来,往一边的屋棚之下走去,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傻大个儿。 “余添,十八摸是什么?” “如果咱们能活过今夜,你自己去问方苞。” …… 余添背后的叶青竹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问道: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一言难尽。” “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无可奉告。” “方苞还活活着?” 余添看了看一旁的陈富贵,点了点头,陈富贵往远处看了看,这才说道: “跟武叔在一起呢。” 叶青竹略微松了口气。 “那你们接下来要去哪?” “帮那糟老头子。” 叶青竹眉头微皱,她虽然现在状况很糟糕,但还是看得出这这两个少年根本就是不入阶的实力。 “就凭你们?” “是的。” 叶青竹叹了口气,等余添把自己放在屋檐下的干燥地上后,方才从身后拿出一把短剑,正是武叔几年前便交于她保管的那把上刻无痕的短剑。 “你把这个拿去吧,说不定会有些用。” 其实叶青竹前半句话还没说完,手里的剑就被余添拿过去了。 一旁的陈富贵别过头去,挠了挠脑袋。 “……本来我是赢不了那十三坞坊的猴的,但是这把剑,”叶青竹想了想还是说道,“是把好剑。” 余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却是有些怪异,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目光转向远处,那里是青苍城东的第一和第二高处,将军府和天贾商会。 沉吟半晌之后,余添拿在手里仔细观察把玩了一番之后,也没发现什么奇异之处,便收了起来。 …… 临走时,叶青竹看向余添和陈富贵互相架着走远的背影,声说道: “其实武叔他挺不容易的,谢谢你了,余添。” 余添身体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走向大雨之中。 “谁不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三十四章 回忆 青苍城作为大周最北端的城市,直接承受着北荒百年来的威压,自然是重兵镇守,而其中最重要的建筑便是将军府。 将军府内装饰极为简单,因为雍州历代便是由白家坐镇最为重要的青苍城和之后百三百里外的白马关,而白家世代习武世家,祖上据说是始皇陈广帝身边的天威将军白辰,白家自大周开国以来便世代盘踞在大周荒凉北境,为身后亿万百姓做挡箭牌、保护盾,直面凶残的北荒蛮族。 白家在大周是出了名的不讲究,在雍州绝没有江南氏族大家中的繁文缛节,白家的庭院架构都极为简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陋,青苍城将军府明明是位于城东最繁华的地段,拥地百亩,却只有几间马房,三进大院,中间栽培的全是北境家府中最为常见的庭荫树,只在最中央的位置建立起了一座书楼,一座四层府邸,一高一低遥想对望,两楼中间则是开了一片池塘,除此之外,在别无他物,偌大的府邸手下也只有数十位仆人活计,相比于不远处极尽其豪奢的天贾商会,不可说是不简陋,也无怪陈歆来到之后不愿在这将军府多待,而是更愿意跑到不远处的天贾商会。 并不是白家缺钱,事实上朝堂之中愿意巴结白家的人大有人在,但是当年自白辰将军开始,白家人便是身先士卒的将军世家,清正廉明两袖清风,一旦得到朝中犒赏,首先便是发于手下士卒,真可谓是爱兵如子的典范,也正是如此,三百年来大周北荒纷争不断,但是在最为紧要的关头,白家也没让北荒蛮子踏过白马关一步,无愧为镇关的大将军的美名。 也正是如此,白家在这雍州可以说是绝对的土皇帝,士兵中不把长安城中龙椅上那位放在眼里的大有人在,却是没人敢在背地里说白家的坏话——白家用自身三百年无数青年才俊的鲜血,换来了手下镇北大军的绝对忠诚,而三百年来,大周皇帝也是绝对信任白家,从未做出背后插刀、强收兵权的事情,此刻就算是陈歆亲自到场坐镇青苍城,也是陈黎亲自和当代白家家主白劲松打过招呼,这位大周三爷才得以指挥青苍城中的部队。 大周是陈家人的大周,雍州是白家人的天下,三百年来,一向如此。 …… 府内,大雨浇灌之下池塘中的鱼儿都冒出头来,争相吸取着空气中的氧气。 府外,站着一个体态修长的少年,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青阳正宇看着眼前的朱红大门,上面的红漆有些已经褪去了颜色,露出一片丑陋的灰色,大门两侧则是矗立着两座石狮子,左边那只少了大半个脑袋,右边那只则是没了下颚和尾巴,若不是大门之上挂着当年据说是大周相国乐信亲自动笔写下的拒北二字还依稀可见当年气势,青阳正宇还以为自己找错了门,误闯了哪家破败门第的家户。 ——白家人还真是如传闻中所言呐 青阳正宇摇了摇头,拾阶而上。 随着青阳正宇的走近,那扇破败的朱红大门径自敞开,发出吱呀的声响,让人听了有些不舒服,里面走出一个老者,高鼻梁厚嘴唇,五官深邃,生得一双暗棕色的瞳色,此时正脸上略微挂着微笑,微微躬身,体态行为让来者看着极为舒服,一看便是经验极为丰富的豪门管家日积月累再能拥有的气态。 拒北府中的大管事居然是一个北荒人,青阳正宇看向那老者的面容,心中暗道,脸上却没有露出太多神情。 老者看来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虽然是拿着一把黑纸伞,身上却不免还有些部分沾上了雨水,老者倒也不在意,向府内挽出一只手臂,示意青阳正宇进府。 青阳正宇倒也不犹豫,迈步向前,却是没有接过老人另一只手递过的黑伞。 那老人倒也不生气,脸上微笑依旧,开口说话,声线却显得极为年轻富有活力: “王爷等了有一会儿了,公子来的有些迟了。” 青阳正宇摸了摸肚子,回道: “中间跑去吃了碗面,耽搁了些时辰。” 老者听闻后略微点头,倒也不再多言语,显然是之前便得到了陈歆的一些吩咐,只是带路走向内府。 青阳正宇亦步亦趋,跟在老者身后。 ——像之前一样,青阳正宇虽是没有打伞,却也是没有一滴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无形的剑气围绕周身,斩开了每一滴雨水,保持这样的状态其实是极为消耗神识的,尤其是青阳正宇近些年来并没有刻意去提升境界,仍是停留在玄阶中境,所以今夜少年的泰然神态落在这位管家的眼里,便更显得难能可贵,而三年外出以来,青阳正宇看似洒脱,却从未放下剑道的修炼,一直以类似的方式磨砺着自己的剑道。 饶是这位见过大世面、服侍在陈歆身侧的管事也不禁露出了欣赏的目光,不禁感慨怕是两年之后,长安地榜之上便要多出一个新的名字了。 …… 其实不用人带路,拒北府虽说是百亩巨园,但是一眼看去,三进大宅是呈一条直线,自大门伊始,一条宽阔的石板路跨过两处门槛,径直通向府中央的那片池塘。 青阳正宇抬头看了看,大雨之中隐约可见左侧的那座矮楼露出一角,想必便是那座不起眼的书楼,而右侧的将军府却是宛如巨兽,高大身躯在月光的照射之下更显得古朴沧桑,房檐翘脚之上,一只黑瓦凶兽对月长啸,更是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带路的老人不语,青阳正宇也懒得说话。 而偌大的庭院,也是不见人影,远处的马棚里拴着的几批白马也是睡下了,万籁俱寂,只有大雨落下的声音。 不知为何,青阳正宇觉得有些烦躁,或许是这件大院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也可能是府中坐等着的那位大周三爷无形中散发出的天阶威压被青阳正宇敏感的剑心捕捉到了,还有可能就只是青阳正宇单纯地没吃饱饭——总之青阳正宇是不大开心,周围的剑势又扩大了一分,搅开周身雨滴,依然是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却是让空气更凝重了几分。 前面的那位管家自然是察觉到了,青阳正宇也是没想隐瞒自己的烦闷,但是老人并不点破,脚下动作也是没有一丝滞后。 佩剑入府本就就为拒北府所不允,哪怕是一把剑鞘,但是先前的交代之中,那位三爷虽然没有明示,但是老人却是察觉出了王爷对这位俊俏公子极为赏识,便也就不加阻拦——王爷入府之后,这府中的规矩便改了不少。 老人不觉想起了先前的拒北府中的白冰少爷,一样是不爱言语、天资过人,却是被那北方给掳走了去,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况。 青阳正宇则是想着怎么去面对自己的那位师叔,虽然自己的那位便宜师父也稳稳是天阶高手,而且宣称和这位师出同门的三爷关系匪浅,但是女人的话都是不可信的,身为师父、一代青阳剑仙,天天坑自己的徒弟,青阳正宇信了她才有鬼了 ——说不定就是师父早年借了皇家不少银子,现在趁势再把自己这个徒弟给卖了一举两清,况且青阳正宇出门历练三年了,也不大记得师父当初的准确交代是什么,只是记得让自己拿着剑鞘去找这位三爷。 而且奇怪的是,明明三年前北荒还未南下青苍城,师父却告诉自己直接往北走就是了,而青阳正宇也确实是在这最北端遇到了陈歆,令青阳正宇不得不多想一些。 就这样,一老一少各自怀揣着心事,走在通往将军府的石子路上。 …… 陈歆倚在一支躺椅上,依然是翘着一副二郎腿,像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合上那本不离手的竹书,好奇的目光看向门口的俊朗少年。 不过从某种方面,陈歆确实是大周最顶尖的二世祖了。 青阳正宇不知道该摆出怎样一副表情,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剑鞘,而那柄华贵剑鞘在感受到了陈歆玩味的目光之后,竟是向后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像是一个怕羞的姑娘一般,想要躲在青阳正宇的身后。 身旁的老人朝陈歆鞠了一躬,缓缓退下,临走时候还不忘带上房门,把青阳正宇和陈歆单独放在了一间屋子里。 陈歆的视线从那把剑鞘中挪开,看向青阳正宇的面庞,眼神有些唏嘘。 青阳正宇挑了挑眉毛,同样是回以直视。 青阳正宇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周有名的逸亲王。 ——陈歆面容极为普通,但是身居高位也是渐渐在眉目之间形成了一种不容冒犯的威严,同时无形中展现出的天阶高手的威严,让陈歆更是显得超凡脱俗,黑色的发丝中夹杂着一抹暗红,更是让青阳正宇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良久之后,陈歆才开口说道: “是青阳伶让你来的吧?” 青阳伶,当代青阳剑仙,三年前长安书院揭榜,位列天榜第七位,也是天榜十人之中唯二的女子,同时也是青阳正宇的师父,这位大周三爷的师姐。 青阳正宇听不出陈歆语气好坏,但还是礼貌地弯了下身子,自顾回道: “正是家师。“ 陈歆放下手中的竹书,凭空伸出右手,勾了勾手指,那把在青阳正宇身后的剑鞘微微颤抖了一下,环绕少年腰身一周之后,方才不情愿地落到陈歆面前。 青阳正宇楞了一下,向前踏出一步,想了想,又收了回来。 陈歆看着面前剑鞘上精细雕刻着的凤凰纹饰,神情有些恍惚。 青阳正宇没有说话,哪怕是配了三年,他也不太熟悉这把有灵性的剑鞘。 半晌之后,陈歆把视线从剑鞘上移开,看向东南方向,视线穿越千里,直达长安城南的一座书院,似是沉浸在了回忆之中。 终于,青阳正宇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陈歆缓缓开口,说道:”剑鞘里的那把剑,你或许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拿到。“ 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向另外一侧。 那是青苍城西南方向,十万大山的最深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三十五章 见故人 青阳正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重新把剑鞘再腰间挂好,便转身离开了将军府,不再多言 ——虽然这位大周三爷算是自己的师叔,而且还是天榜上有名的货真价实的大周顶尖高手,哪怕不修剑道,只是修为之上青阳正宇如果讨教一番定会有所裨益,但是青阳正宇察觉到了陈歆此刻不太想多说话,再加上他早已是习惯了自己在剑道上摸索,于是也没有多交谈,礼节性地寒暄了一番之后便离开了这拒北王府。 陈歆看向青阳正宇离去的背影,修长而又孤寂,不禁让陈歆联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么一看确实是有些像呢,难怪你会收这么一个子为徒弟。 陈歆伸出右手拢了拢脑后暗红色的长发,随即视线又转回到膝间放着的那本竹书,刚展开,便不知道在上面看到了什么东西,本是放下的眉头又深了几分,眼神之中竟是隐隐冒出几丝光火。 然后身影一闪,陈歆便消失在了这间空荡荡的大厅之中,只剩下一旁安静燃烧着的火烛发光发热,照出仍是在晃悠着的躺椅。 …… 青阳正宇沿着那条笔直通往大门的石子路上前行,虽然他游历三年,今天终于是达到了目的,但心中却是较来时更为烦闷,雨势较之前了几分,却似乎更让人喘不过气来,漆黑的夜好似厚重的云雾压在青阳正宇的心头,这种情况之前极少出现在他身上。 ——因为修炼破妄剑心的缘故,青阳正宇在大部分时候都能保持一颗剑心通透,免生杂念,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超出同时代的剑修一大截,提前看到这笔直的剑道,正因如此,青阳正宇平日里是一个不拘节的人,先前余添在面馆里用一碗清汤面就换回了青阳正宇的全力一剑,甚至还用上了这把陈歆都要看重的剑鞘,可见青阳正宇本质上也是个随心而动的人,无拘无束,虽然这点也没少给他惹麻烦就是了。 同时这敏锐的剑心也是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功效,青阳正宇在外出历练的三年间顶着这么一副好皮囊,完完整整地从徐州灵山而下,向北而上,三年之内先后经过震泽,后转东北途径豫州匪患频发的黑云山,然后北上直到内方山才是堪堪遇到一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人单在剑道上胜过自己,耽搁了一段时间后,路经长安而不入,看遍白马关天下第一雄关的风景,这才辗转三千里到达青苍城找到陈歆 ——其间因为实在是相貌气质过于出众,青阳正宇单是被当做当地豪门世子被劫匪拦下便不是两只手数的过来,甚至途径洛水畔时差点被当地的地阶修为女魔头掳掠过去当做面首,饶是青阳正宇是剑道不世出的天才,但是当年也只有玄阶低境的修为,再加上手中连一把剑都没有,大部分时候都只是拿着一把华而不实的剑鞘,所以少年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逃命,凭着剑心传来的预警规避了不少修为强大的匪徒邪修。 所以说,剑心通透便是青阳正宇最大的依仗,而剑心也从未辜负过青阳正宇的信赖。 但就在今夜,面对陈歆之时还尚能保持沉稳的剑心,却是瞬间消逝在了识海的最深处,再不见半点动静。 青阳正宇停下脚步,右手落在腰间的剑鞘上,眯起了眼睛看向前方。 前方大雨之后出现了一道身影,待到青阳正宇发现之时已是在十丈之内 ——哪怕是先前的陈歆,也决然做不到在这么近的距离让青阳正宇毫无察觉。 境界越高,威压越大,哪怕是刻印隐藏,但终究也是纸包不住火,在明眼人中是藏不住的,更何况是剑心通透以破妄著称的青阳子弟? 但是青阳正宇直到来人走到三步之内,都尚且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气息,仿佛是空气飘过一般,青阳正宇甚至能感觉到天上落下的雨滴穿透了来人的身体,径直落在了这条石子路上。 青阳正宇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但那人却是在三步之外停了下来,右手拿着的雨伞往后稍微倾斜,露出了面容。 是位男子,但是身段极为纤细,一身黑衫罩在身上,仿佛就像是挂在一副骨架上一般,握住伞柄的手指也是极为修长,但却是皮包骨头,让看者不禁有些毛骨悚然,黑衫衣领向上折起,盖住了男子的脖颈,往上看去,面色极为苍白,五官算得上是明晰干净,但惨白的肤色衬托之下反而是有些恐怖,与惨白面色相对的是一头黑发整整齐齐地梳了个发髻,别在脑后,不见一丝杂乱,一如身着考究的黑色长衫。 黑衫男子左手端着一个碗,身处视线死角之处青阳正宇看不到碗内是怎样一种情况,但却是瞥见了内侧碗边有一个微的缺口。 男子低头,看向青阳正宇握住剑鞘的右手,面无表情,之后抬头说道: “天地为我,我即天地。” 青阳正宇抬了抬剑眉,心想这便是对自己疑惑的解释么?这人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而且出乎青阳正宇意料的是,这个骷髅般瘦弱的男子声音意外的好听。 那人说完之后再没有理会青阳正宇,伞沿再次垂下遮住面孔,径直从青阳正宇身边走过。 直到那人再次隐没在大雨之中,青阳正宇这才松开握住剑鞘的右手,感到自右手传来一阵触电般的颤栗,瞬间传遍了全身,方才后知后觉后背已经被汗水所打湿。 青阳正宇大口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却是再看不到黑衫男子的身影,剑眉微颦,眼神有些复杂。 终于,青阳正宇咬了咬牙,还是选择向前走去,抬脚越过拒北府高高的门槛,走向那片西北群山。 ——大雨下了一夜,终于是落在少年的肩膀上。 …… 陈歆看向来人,这位在世人眼中玩世不恭,被直称为三爷的大周逸亲王的此刻眼中却是压抑着凶悍的怒火,暗黑色的双眸之下仿佛掩盖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滚烫岩浆,似乎下一刻就要喷发开来,点燃身后那飘散开来的暗红色长发。 刚刚与青阳正宇擦肩而过的黑衫男子却好似感受不到陈歆的怒火,只是停下脚步,抬了抬伞沿,看向将军府屋檐之下的陈歆,一张惨白的面容显现出来。 陈歆看到这幅面孔后再也按奈不住,宽大的衣袖无风而动,浑身的气势喷薄开来,以陈歆所在的将军府为圆心,犹如实质一般的绝强压迫之力笼罩开来,在这百亩府庙之上其余的管事仆人皆是同一时间昏迷过去,落下的雨水倒行,直飞上数百丈高空,与其上结境之上正落下的雨滴撞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型的圆弧,仿佛是在这青苍城中单独劈开一方天地。 ——天阶强者对境界的掌控之力体现得淋漓尽致。 黑衫男子伸出手不见雨滴落下,便收起雨伞,依然是面目表情,眼神中却是闪出一丝欣慰: “我的眼光没错,大器晚成,你果然是几个人中最优秀的一个,可惜……” 陈歆却是不客气,直接打断道: “你来干什么?” 黑衫男子伸出左手,手掌之中静静躺着一只碗。 陈歆皱了皱眉,看向碗中,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 “你来找什么?” 陈歆的声音有些沧桑与疲惫,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眼神中闪过一丝寂然 ——陈歆今年不过三九之年,哪怕翻遍历史也是天阶中极为年轻的存在,绝强的修为使得陈歆的面目更像是风华正茂的二三十岁年轻人模样。 陈歆闭上了双眼,缓缓开口: “剑都死了,你要一把剑鞘有什么用。” 黑衫男子摇了摇头,手掌一翻,那碗便消失不见,随即说道,依旧是一副年轻圆润的声线: “我要找的不是剑鞘,那把剑就算再次出世又有何用,你们都看不清,包括松阳看重的那个青衣书生,若是能早些看明白,青鸾当初又何必……” 陈歆看似已经压下的怒火又一次喷发出来,向前踏出一步,大地也跟着颤抖起来,一步便是跨出三丈距离,陈歆和那黑衫男子对视而立,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许提她的名字。” 黑衫男子却对这滔天怒火视若无物,摇了摇头,说道: “若是当初你听我的话,此刻坐在皇位上的应该是你才对。” 黑衫男子感受到周围温度逐渐升高,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 “世人是不能向我出手的,你忘了么?” 陈歆暗红色的长发漂浮在空中,黑夜之中,就像是一团火焰。 “那是因为你背弃了天道!” “不,”黑衫男子转过身去,不再去看陈歆,径直走向大门。 “是我选择了天道。” …… 陈歆站在将军府门外,抬头看向那块已经字迹模糊的“拒北”二字,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破旧的大门被打开,吱呀的声响中出现了一个匆忙的身影,正是府上的大管家,也是府中唯一醒来后发觉到先前有什么不对劲的人。 大管家找到陈歆的身影之后,看到并无异常,这才松了口气,心地问道: “王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陈歆伸出手,抚摸着门侧伫立了百年风霜、那残缺了半身的石狮子,感受到指间传来的冰凉的触感,过了好一会而才说道: “见了位旧人。” 那位来自北荒的管事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多问,刚想退去,却听到陈歆轻微的声音传来: “是我的老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三十六章 装的不像 “你是怎么赢下狗的?“ 燕双飞看向来人,略微显出有些意外,但嘴角却微笑不变,哪怕事情已经渐渐超出燕双飞的掌控。 “他惜命,”方苞摊了摊仅剩的左臂,面色有些苍白,但脸上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我无所谓。” 燕双飞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了这一说法: “狗因为天赋太好,不论时修道还是刀法都难逢敌手,但这也是他的缺点所在,狗不懂得在生死间的取舍,若是有朝一日踏出这一步,就是他真正超越虎的那一天。” 方苞不置可否:“可惜他遇到的是我。” 燕双飞却是摇了摇头,似是并不认可方苞的说法。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命里有时终会来,命里无时莫强求,狗哪怕今天遇到的不是你,也终于还是会等来这一天,不过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方苞挑了挑眉毛,显得有些意外: “没想到你手下杀人无数,居然信的还是佛家和尚口中常说的那一套。” 燕双飞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笑容不变,伸出右手指向天空,那里悬挂着一轮月亮,随着手臂上扬,燕双飞宽大的衣袍垂了下来,露出一截白净的臂,然后说道: “你觉得是便是吧,在我眼里,这便是天道,天道便是如此,在狗身上如此,在燕双飞亦是如此——所以今天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方苞看着不远处真诚地燕双飞,舔了舔嘴唇,然后略微叹了口气,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一如他之前走向狗那样不疾不徐,不慌不乱。 “你活够了,我方苞可是还没活够,我可没打算今天死在这里。” 说着,方苞身影晃动,散乱的发丝随之飘飞甩出一道虚影,左臂架起,身影一闪,径直轰响燕双飞的面门。 …… 武琛看向不远处方苞和燕双飞交战在了一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之后才转而面向前身前那一席红衣,神情肃穆。 “我知道卷帘的杀手实力绝不止于此。”武琛开口说道,像是说给自己听。 红衣抖动,依旧是看不出宽大的衣袍之中隐藏着怎样一个面目,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并没有理睬武琛。 武琛顿了顿,也不管那红衣的反应,径自说道: “卷帘最擅长的便是以下克上,这次却是派出一袭深红来对付我这不过玄阶中级的老头子,是卷帘这些年退步了?还是你们觉得我武琛有能耐躲过卷帘的追杀?” 红衣闻言,终于是开口了,却是声线诡异,显然经过刻意的训练,让人分辨不出年纪大、男女性别: “卷帘收钱便要做事,而你的实力值得派出深红。” 武琛冷笑一声,指向不远处和方苞战在一起的燕双飞,厉声问道: “就那个子也买得起我武琛的命?卷帘这些年的生意可真是越做越回去了。” 红衣抬起一直垂下的头,兜帽口罩把长袍中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却依然是看不出一丝情绪在其中。 “若是你在巅峰时期,燕双飞自然是买不下地阶高手的性命,但是现在不同了。” 红衣虽是没有说出下半句,但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武琛已不复当年之勇,不再是当年那个叱咤中原、吴家外院第一人的剑道新星,而是只能躲在大周的最北边陲,风吹日晒之下变成了一个再无半点当年气概的老头子。 武琛沉默了一会儿,红衣的一席话又是让他会想起了当年在豫州吴家之时的情景,想到了自己年少时唯一的朋友,还有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年,想到了自己那日轰然破碎的剑心,再也不能驱剑行空,剑道亦是再也没有向他展示过那曾经是武琛梦寐以求的无上风景。 而这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武琛心中默然。 “拔剑吧,”红衣说道,“吴家的剑才是你最后的底牌。” “这便是卷帘派出深红衣的原因么,”武琛黯然一笑, “那可就让你们失望了,我不拿剑好多年了。” 武琛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我武琛早就不配持剑了。” 红衣中隐藏的一双眼眸闪过一丝迟疑,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冰冷的神态。 “你现在若是不拔剑,死后可就没机会了。” 言罢,红衣飞舞,一个闪身,突然跨过十丈距离,闪现至武琛面前,依稀红衣晃动之间,武琛捕捉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杀意,这位来自卷帘的杀手也是不再留后手,速度之快、身法之诡异已然超出了寻常玄阶所能企及的巅峰。 只见身影闪烁,不过三息时间,两人已是腾挪转战百丈范围,待到武琛和那红衣再次分开之时,已是遍体伤痕,血水渗透过浑身上下的破布,连左脸颊处都添上一道极深的伤口,显得极为惨烈。 ——武琛老了,哪怕当年地阶之时的感悟修行仍在识海的最深处铭刻着,但身体终究是跟不上对方的动作,更何况此时武琛面对的是一向诡秘莫测的卷帘杀手,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武琛没有足以威胁到对方的杀招,此刻竟是连以伤换伤都做不到,只能是尽量护住心口、脖颈等要害之处,而且消耗极大,若是这样下去,生死输赢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武琛摸了摸左脸,手上满是血水,透过血水之中,武琛看见指根与手掌衔接之处隐约可见一层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修习兵器之人所留下的痕迹,哪怕过了这么多年都未曾消失,依稀诉说着武琛当年的辉煌。 武琛思绪又回到了当年吴家主殿之上,想起那个少年清澈的双眸。 少爷,武琛怕是要辜负你的嘱托了。 红衣却是不给武琛喘息的机会,一闪身又是出现在武琛身前,展开狂风暴雨的攻势,长袖飘舞,好似伴着一曲长歌。 …… “放弃吧。”燕双飞看着方苞已是直不起腰,仅剩的左臂无力地垂下。 方苞却是看向远处已是渐渐支撑不住的武琛,并不言语。 “你本可以不来的,”燕双飞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方苞。 “你能杀死狗固然是我没想到,但是少了一只右臂的你还有几分战力,就算来了又有什么用?” 方苞收回视线,这回却是回答了。 “人欠了债,是要还的。” 燕双飞歪了歪头,一甩衣袍: “那你就欠了狗一条命。” “可惜我最先欠的是那糟老头子。” “你后悔么?” 方苞居然是笑了笑。 “有点儿。” 燕双飞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方苞的眼神包含着一丝复杂的情感,随后才说道: “那还完武琛之后呢?” 方苞又一次挺直了腰板,脸上依旧是潇洒的笑容,嘴角向上翘起,虽已是满脸血污,但莫名地让燕双飞觉得这人当年也是个清秀的少年郎。 只不过是命运和少年开了个玩笑,从此换了个人间。 燕双飞大概知道方苞的经历,这也便是他所信从的天道,捉弄人间,变化莫测。 方苞粲然一笑,朗生说道: “那我下辈子再还欠狗的吧,如果照你所说,老天有眼的话。“ 燕双飞终于还是抬起了手,不再多言语。 “我没从说老天有眼,我说的是老天早就定好了规矩罢了。” “——而你方苞,或许是我燕双飞见过在规矩之下活的最自在的人了。” …… 角落之中,鬼祟地探出一大一两个脑袋。 余添眯起眼睛,好不容易才在大雨之中看清楚了局势,说道: “方苞对面那个应该就是叶青竹说的十三坞坊坊主燕双飞了,你能对付么?“ 陈富贵闻言,瞪大了眼睛,长了好几次嘴才说道: “那可是玄阶中级的……” 余添没等陈富贵说完,直接打断道: “牛是你杀的吧?“ 陈富贵又是张了张嘴,却是没说出话,刚想转过脑袋避开余添的追问,却被余添一把拉了过来,少年清秀的眼眸直直地盯着陈富贵有些踟蹰的面庞。 半晌之后,陈富贵才低下头,声说道: “应该是。” 余添听到之后却是嘿嘿笑了一声,并不做太多表示,让陈富贵吃了一惊。 余添拍了拍陈富贵的肩膀: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不会怪你的。” “——因为我知道,你总是为我好的,这就够了。” 陈富贵这次却是转过了头,肩膀抖动,也跟着嘿嘿傻笑了起来。 余添站起身来,走向另一边的战场,那里红袖飞舞着。 “武叔那边交给我,你把那个什么坊主锤爆了就过来帮我,还有问题么?” 陈富贵挠了挠头,脸上依然挂着傻笑,身影一闪,竟是让最近处的余添都没看清楚动作。 余添有些无奈,摇了摇头。 “你这一条腿怕是早就好了吧,装也不能装的像一些……“ 然后吹了一声口哨,从背后抽出那把短剑,扛在肩上,摇摇晃晃地走进大雨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第三十七章 禁锢 大殿之上,三层台阶之上端庄置放着一把宝座,明黄色锦绸镶边,座背上则是用千里之外的扬州送来的精贵红冰蚕丝,由江南手艺最为精巧的红娘精心纹饰三月才得以完成的繁杂花式,端显出无上的华贵与威严。 宝座之上端坐着一位面目威严的中年男子,五官瘦削而显得线条分明,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感情,双手端放在两侧扶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台阶之下的情况——此人正是吴家现任家主吴青罡。 宝座之下,跪着一名男子,额头及地,长发垂下,隐约可见几缕白丝参差其中。 ——也许是整个人跪下的姿势蜷缩成一团的缘故,跪着的男子并不显出剑道修行者一惯有的修长身形,反倒是四肢粗壮,显得有些矮。 大殿之中,两人皆是寂寞无声,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定格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宝座之上的庄严男子抬起了头,看向正前方大殿敞开的殿门,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情,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冰冷。 前段,两扇殿门皆是敞开,天光照射进来,打在跪着的男子的脊背上,更显出一丝卑微。 大殿之外则是一片晴空,万里无云,显现出中原特有的晴朗天气,晴空之下,大门之外一孩童的身影渐渐浮现,由远及近,身型面貌渐渐清晰了起来,看面目不过是个七八岁的男孩,但却是不像其他这般年岁的男孩又一种顽皮的气质,这个走路姿势都显得很用心的孩子反倒是有一种干净的气质,好似一块尚未沾染灰尘的宝玉。 地上跪着的男子听到了大殿之外传来的脚步声,身体不可查觉的颤抖了一下,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再没有动弹一下。 终于,那干净气质的孩子走到跪下的男子身边,低头看了看,又抬头望向宝座之上的吴青罡,张了张嘴,大殿中出传来孩童灵动的声音: “大伯,武叔犯了什么错?” 由于大殿过于空旷,清脆的声音撞击在墙壁上然后反弹回来,一时间大殿只中回荡着孩童稚嫩的声音。 宝座之上的男子闻言站起身来,腰间挂着的几块木质腰牌相互碰撞,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竟是发出清脆的好似金属撞击的声音,其中有一块木牌上肉眼可见的出现了一丝裂痕。 随着男子站起身来,修长高大的身形彻底展现出来,更是添上了一丝无形的威压,而大殿之外射进来的一缕天光照在男子线条分明的面庞上,吴青罡整个人更是散发出压迫式的气质,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罩在一大一的阶下两人身上。 吴青罡看向尚是面庞稚嫩的少年,面目之间毫无神态起伏,语气冰冷,像是说出了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武琛杀了你的母亲。” 跪着的男子闻言身体颤抖又是了一下,头埋得更深,整个人又是缩了一圈。 孩子楞了一下,歪了歪头,低头看向武琛。 吴青罡向前一步,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武琛是你的杀母仇人,只要你今天杀了武琛,我以吴家家主的身份保证,你走出这间大殿之时,便会是吴家当代持剑人,以你的天资,用不了二十年,普天之下再无不可去之处,天下剑道皆会尊你为顶峰。” 之后,吴青罡又是看向跪着的武琛,眼神冰冷,又重复了一句: “只要你杀了武琛。” 那男孩没有应答,只是低头注视着武琛,这位一直陪伴着他的老师。 武琛感受到男孩的目光,终于是抬起了头,跪起身来,先是朝着宝座上的男子磕了三个头,然后目光大殿左侧,那边摆放着吴家世代持剑人的剑碑,不知是朝着其中的哪位,又是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最后才是转向身边的少年,对上了少年清澈的眼眸。 武琛看向男孩腰间的短剑,缓缓点了点头。 大殿之中又是陷入了沉默。 仿佛是过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之后才缓缓传出了短剑出鞘的声音。 武琛看着天光照在剑刃上反出的青光,从中看到了自己疲惫的面容,还有鬓角垂下的白发,似乎看到了自己三十年的人生。 武琛缓缓闭上了眼,几丝斑白的长发在肩头飘舞。 …… 武琛睁开了眼,老眼之中闪过一丝疑惑,看到了自己和那红衣之间,站着一个少年。 ——就好像十年前那样。 少年的身影武琛很熟悉,所以不免有些意外; 少年手中的那把短剑武琛更熟悉,但这次武琛却不觉得意外。 武琛抬头看了看天,雨滴落下来,武琛第一次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红衣之中的身影没有动,长袖再次飘舞,全然不似被大雨淋透的少年狼狈模样。 半晌之后,红衣之中再次传来诡异的声线: “卷帘只杀该杀的人,快快闪开。” 余添却是不以为意,右手挥了挥那把短剑——虽然把玩了一路,但余添还是有些意犹未尽,这是余添第一次拿到真剑,自然要过一把手瘾,同时却是用另一只左手扣了扣鼻屎,这才说道: “没有谁是该死的。” 然后余添转过身去,看向满身伤痕的武叔,接着说道: “努力活着才是每个人的责任,这是我今晚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 然后余添又看了看手中的短剑,依依不舍地调转了剑身,自己拿着剑刃,感受上面传来的锋锐和冰冷,把剑柄的那一端递给了这位白发老人。 武琛看着这把短剑,目光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感,视线下移,映入眼帘的便是剑格上的“吴痕”二字之后,然后武琛惨笑着摇了摇头。 “不使剑了。” 余添把左手的鼻屎弹开,走到武琛面前,一脸的不屑,伸出拳头朝着武琛的面门打了一拳。 武琛还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刚刚又坐起身来,又被余添一脚跺在了泥地上,本就沾满血水的武琛更加显得狼狈。 “这一拳,是替肖大哥打的;” “这一脚,是替叶青竹踢的。” 红衣只是沉默,看着这眼前的一老一少。 武琛闻言,只是咳嗽了两声,红了眼角,但却仍是不伸出手去接那把剑。 “不使剑了……不使剑了……” 余添哼了一声,把短剑插在武琛身前的泥土地中,剑身清亮,反射出明月的光辉,照映出武琛苍老的面庞,一如剑名吴痕那般不见一丝痕迹。 余添看了那红衣一眼,转身离开。 武琛茫然之中,听到了少年远处依稀传来的声音: “之前有一个叫青阳正宇的人来过,托肖云华给你带句话,肖大哥之后又嘱托给我了。” “——是一个叫吴秋水的人说给你听的,只有一句话,说的是……” 余添回过头来,目光对上武琛,嘴唇微动,说出了那句话。 霎时间,武琛低下头,双手捂住脸,老泪纵横,像个孩子一般哭出了声,顺着指间流下的,不只是武琛的泪水,还有十年来的心酸 ——还有漫天的雨水,此刻皆是无声地落下。 终于,武琛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动作有些大,扯开了浑身的伤口,鲜血又一次浸红了这位老人的身体。 武琛仰天长啸,右手颤抖着伸向那把短剑。 红衣依旧未动,只是静静看着。 “谢谢了,”武琛看向那一身红衣,然后看向那把短剑,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然后武琛右手发力,从泥土地上拔出了那把短剑。 刹那间,剑光大盛,照亮了整片夜空。 …… 青阳正宇拿着一把伞,走在出城的路上,突然回头看了看,嘴角轻微上扬,少年俊俏的脸庞委实明艳动人。 你的话,我可带到了。 青阳正宇又想起了那个内方山下那个手持木剑的少年,心中念道。 下一次我可不会再输了。 这般想着,不觉脚步也轻快了许多,雨伞轻轻晃动,少年显得很开心。 …… 偌大的将军府内,大殿之上,只是点了一盏火烛,火光照耀之下,一旁的躺椅轻轻晃动,上面躺着一个人。 烛影之下,陈歆的面庞在光明与黑暗之中徘徊。 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陈歆抬了抬眼,有些意外,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闭上了眼,心思飘向远处。 “世间之事,又有哪件是真正遂人意的呢……” ——将军府殿门外,倒扣着一只精致的碗,内侧的裂纹似是又大了一些,默默地注视着大雨落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从前有天道》正文 番外——剑道不杀人 武琛出生于豫州西北处的一户农村,既然是农村人,便是世代靠耕田为生,辛苦劳作,看天吃饭。 ——武琛父亲是种田的农夫,祖父也是,再往上推亦是大抵逃不开如此,之前的事情便是发生在战乱时期,族谱在武琛的老爷那一代便丢失了,而且当下的武家人也没有去续上的意思,丢了便是丢了,生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至于祖上不论是谁,终究还是没能照下余荫,不知道现在处在何处的祖坟到底什么时候能冒出青烟来。 ——总之,武琛自降生以来,见到的、听到的、知道的,都离不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离不开那头大水牛,还有乡村中似乎永无止境的四季轮回。 在那时候的武琛眼里,外面的世界或许并不是如何精彩,他自然是没读过书,或许有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些云游的道士,修行的和尚,倒卖生意的商贩诸如此类,有那么一瞬间武琛也会好奇外面的世界,但是终归还是没能逃开命运的束缚——至少目前没有。 在农村中长大的武琛只知道一件事; ——无论在哪里,辛勤的人总会有回报,而喜怒无常的老天爷则让人们懂得敬畏与感恩,这便是武琛作为预备农民,对生活的感悟。 而武琛也并不讨厌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只是觉得偶尔有些无聊,但是只是被看做孩子的烦闷。 如果生活按照原本的样子走下去,便没有了武琛之后跌宕起伏的一生——甚至于在青苍城中,武琛深夜梦回,想起自己在大柳树下放牛的日子,还会忍不住想到; ——当初若是选择在武家继承父业耕田为生,生活是不是会更容易一些? 但生活是没有定型的,它看似给了你一定的选择,却又早已注定了剩下的一切,而那时候的武琛什么都不懂,哪怕到了之后的五十年,武琛回首往事,也不知道天道是为何物,是否这一切都是自己换来的,还是命运中早已注定好的?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道使然罢了,至少道士和和尚都这么说,书生们或许有些不同的见解,但谁又知道呢?知道了有能怎样呢? 本该如此的事情,知道了就一定要比不知道好么? 总之,当吴青云看到柳树下在牛背上打盹的武琛的那一刻,武琛的命运便发生了转变。 ………… 自陈广创立大周,划分九州之时起,吴家便是豫州绝对的霸主。 ——三百年来,豫州大家族帮派起起落落,唯有吴家始终站在顶端俯视众生。 原因无他,吴家使剑; 吴家的路,是无数把长剑斩出来的;吴家的威名,是世代行走世间的持剑人用无数高手的鲜血换来的。 虽说大道万千,并无高下,但物有所长,道有其攻——道家修的是与世无争,一心向仙;佛家修的是世间皆苦,普度众人;儒家修的是齐性修身,继往开来。 而剑道,则讲究斩尽身前身后,管他牛鬼蛇神,我自一剑平天。 因此,自古剑道走的便是争斗之道,吴家更是将剑道杀伐走到了极致,历代吴家行走世间的持剑人皆是剑下亡魂无数,身后无一不是森森白骨。 但奇怪的是,吴家世代持剑人无一不是精彩艳艳,天赋绝伦之人,但三百年来却无一人突破天阶 ——吴家人剑锋再锐利,却始终劈不开这天道。 江湖传言有人说吴家人杀伐过度,天道不赐;也有人说剑道一途碾压同级,自然难入天阶;还有一种说法则是剑道过刚易折,成就天阶讲究机缘,不可强求。 不论如何,这些传到吴云青耳中,他只是不以为然,身为这代吴家持剑人,他自有自己的傲气。 当时吴青云已是地阶顶尖的剑仙,寻求天道感悟,已是收起青峰,孕养剑势。但即便如此,一身白袍的吴青云在武琛父母看来,也是神仙下凡一般的人物。 虽说吴青云是来讨一碗水喝,但武氏夫妇连忙将其迎进屋,好生招待,不敢怠慢。 吴青云临走时,见到武琛还在牛背上睡着,身影一闪,来到武琛面前,右手一指武琛眉间。 “想不到在此偏远之地还有这般的奇才。”吴青云笑道。 见武琛一脸起身,一脸迷茫,吴青云便问道: “你可愿入我吴家,修行剑道?” 武琛看了看远处紧张的父母,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了。 从那天起,吴家便多了一名名叫武琛的外姓弟子。 …… 虽说是外姓弟子,武琛却是却引来了吴家上下的关注——这毕竟是吴家当代持剑人吴青云送来的弟子。 吴青云在吴家青子辈中排行第三,其上是分别是大哥吴青罡,二哥吴青泉。 其中吴青罡身为吴家家长,统理吴家事务;吴清泉则是负责管理外院弟子。当时吴青云便是将武琛送到吴清泉手中,地阶低境的吴清泉更是直接将武琛收为关门弟子加以培养。 吴家内族论资排位,辈分分明; ——内族弟子少而精,一生下来便背负着吴家剑道重任,或是日后管理族中事务。 除了内家之外,吴家也有不少外家弟子——外家弟子除非天赋异禀,否则不会得到主家的大力培养;若是二十四岁之后仍是无望玄阶,便会被拍到豫州各地掌管家族生意。 武琛虽是天资过人,但仍不免被安排在外院,与其余吴家外家弟子一起修炼剑道。 但有时候,在陌生的地方,天赋反倒是一种阻碍。 ………… “切,一个外姓人,天赋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派出去做苦力。” “要不是吴家看上你,你还指不定在哪刨土呢,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我才不要跟你练剑呢,你身上臭死了” “走开。” 看着吴家子弟排挤这一乡村少年,吴青泉身为外院家长,也会不插手——吴家剑道讲究太上忘情,历代吴家持剑人出门游历之前,首先要学会的便是斩断世间纷扰。 而吴青云亦是如此,把武琛交到吴家,他便算是还了吴家一个剑道天才,从此之后与世间再无联系,将独自去用手中长剑,去面对这天阶壁垒。 终于,在武琛十六岁,在外院第一个到达玄阶之后,外院弟子再没有人找他麻烦,说他闲话;而当初的乡村放牛娃,早已变成沉默寡言的壮实少年。 就在这时,内院弟子吴明痕十五岁,却仍是黄阶中境,被主家除明字,贬至外院。 而刚来到外院不明情况的吴痕,成了外院当年第一个同武琛交谈的少年。 当时吴痕看到武琛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这么就有白头发了?” 自此,武琛除了自己练剑以外,便多了一项教吴痕练剑的任务。 ………… 吴痕虽然被主家除名,并不是如何愚笨——他只是受不了吴家内院的严肃气氛。 吴痕是一个开朗的人,自懂事起便对吴家的剑道不以为然 ——在年轻的吴痕眼里,剑道本应是随心所欲,不拘一格; 若是修炼剑道就应舍弃一切,斩去一切,本就是受了自身的制约,又谈何天道自由境界? 吴痕的道与吴家背道而驰,自然是越走越远,便被除出主族,贬至外院。 在这里,沉默寡言的武琛变成了吴痕最好的倾诉对象。起先武琛只是觉得这人有些烦,但是武琛也并不算太讨厌有个人在身边唠叨着,而渐渐地,吴痕开始向武琛说出了自己对剑道的理解,武琛虽是左耳进右耳出,但终究还是有了一丝痕迹在心头。 武琛开始时只是不屑——吴家历代持剑人哪个不是名动一时的厉害人物,若是忘情一道是错的,那么吴家又怎会有今天的辉煌?但是武琛也不爱呈口舌之快,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吴痕,只是安静地听着。 而吴痕在脱离的主家以后,便随着自己的道,从黄阶中境一路攀升至黄阶巅峰,在外院弟子中仅次于武琛。 而且在长久的交谈之中,吴痕逐渐开始和武琛这个闷头葫芦敞开心扉;武琛像之前一样,也只是偶尔觉得有些啰嗦,倒也不甚讨厌。 同时,主家剑牌之中,列与族长吴青罡和吴青泉之前的吴家当代持剑人吴青云的剑牌悄然碎裂 ——吴青云以身证道,但终究不得踏入天门。 ………… 终于,在武琛二十三岁步入玄阶中境后,被主家召唤。 看着众人的羡慕眼神和身边同样已经是玄阶的吴痕,武琛沉默地离开了外院,就像是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天。 只有吴痕拿着偷偷买来的一碗酒,算为武琛送行,武琛和吴痕在树下坐了一夜,但终究还是没喝一口。 武琛进入内家后,又一次变得沉默寡言,并且剑道修为进境越来越慢 ——武琛时常会想起那些安静的深夜里,吴痕坐在树上讲述着他的剑道。 是那么的潇洒,那么的随意。 正当武琛迷茫之时,外院的吴痕却是在被排到豫州西北部济水镇,负责打理吴家在当地的商铺——而在这充满市井气的城镇中,吴痕的剑却开始重新露出锋芒。 ………… 修炼无岁月,山人梦不觉。 五年后,武琛的少年白头使得他在而立之前,便已经是黑白参半。 随着武琛的剑修炼至玄阶高境迫近巅峰之时,武琛接到吴青罡的命令除外斩杀妖物 ——这是晋入地阶,吴家赐剑之前,对武琛最后的试炼。 吴家无情剑最是锐利,号称同阶无敌——那天,已是地阶幻化人形的狐妖竟是以身试锋芒,自然没能挡住武琛剑光。 收剑后,武琛方才发现狐妖身后的男婴,便通晓了狐妖虚弱是因为刚刚分娩结束。 而那男婴不愧是妖物化为人形所生,天资过人,竟是天生剑体。 武琛便将婴儿带回吴家,交由吴家内院,当做吴青云之后下一代持剑人培养。 第二日,在内院修炼的武琛听到一声剑鸣,出门看去,竟是多年未见的吴痕。 吴痕抱着那狐妖的尸体立于吴家半空,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吴青罡,怀抱婴儿的吴青泉,最后看向武琛。长啸一声,满是悲痛: “这便是你吴家的剑道?” “吴家向来如此,你是知道的。” 吴青罡说道,脸色不变,冰冷依旧。 “向来如此,便对么?” “吴家给我的,我一并还了去。” 随后,这位二十七岁成就地阶剑仙的吴痕,自毁根基,身死道消。 临死前,吴痕的飞剑一闪,出现在了武琛额头前,却终是没有刺下去。 刻有“无痕”的短剑一晃,轻轻地落在了武琛身前。 从这一刻开始,武琛的剑道轰然碎裂,再无精进。 ——这道斩情吴家最后的试炼,武琛终究是没能踏过去。 ………… 武琛剑道修为停止不前,便被派遣至外院教授外院子弟,其中一人便是吴痕天生剑体的儿子,剑种吴秋水。 十六年间,武琛对吴秋水悉心教导,但并没有教授吴家的无情剑,而是任由吴秋水像父亲那样随心所欲,不曾刻意灌输。 而武琛也并没有告诉吴秋水的身世真相,自己正是吴秋水的杀母仇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逐渐步入知天命的中年人已然满头白发 ——武琛有些累了。 八年后,吴家内家,主堂之内,吴秋水看着自己身前的白发老人。身边是面无表情的家主吴青罡和吴青泉。 “我已将一切告诉与你,武琛是你的杀母仇人。” “吴秋水,这是你最后的试炼;过了这关,你便可入吴家内家,授予吴家时代相传宝剑,修习无上剑道,成为吴家当代持剑人行走天下。” 吴秋水用他那双清澈的眸子看着跪倒在地的武琛,抬起了手中长剑。 这双眼睛武琛这几年来看了无数次。 单纯的纯粹,单纯到纯粹。 武琛跪在地上,却是看向窗外,依稀想起当年外院时,吴痕絮絮叨叨地跟自己说着他跟吴家相背而驰的剑道。 ——剑,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武琛已经不再想去知道答案了,他看着肩边垂下的白发,他真的有些累了。 他甚至开始期望这个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早日挥剑,结果这一切。 吴秋水的剑终于落下了。 “这是我的剑道。” 武琛耳边传来孩子好听的声音。 剑光闪过,秋水无痕。 从此,吴家第七代持剑人出世。 ——从来主杀伐的吴家剑,出了一把救人剑。 而武琛也成了吴家百年来,唯一一个保持着半身修为被逐出吴家的外姓弟子。 “我会用手中的剑,去探一探谁是对的。” “但是再无杀伐。” 吴秋水看向宝座之上的吴家家主,稚嫩的脸庞满是坚毅。 武琛只是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起来吧,” “武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