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春深》 《锁春深》正文 1.诡夜 眼看着最后一点纸钱烧尽,那铜盆里的火焰降下去了些。小刘氏看着面前案桌上的牌位,将手中握着的香捏紧了些。 “姐姐,你有什么事,只冲我一人来便是了。解哥儿还那么小,求求你饶了他吧。”小刘氏将香插进靠右的一块紫檀木牌前,面上被泪水弄的湿哒哒的。 一旁伺候的老嬷嬷看了看桌上的沙漏,便轻声提醒道,“夫人,三更了。” 说着,外边响起了三更的梆子声。 小刘氏慌忙用帕子擦了擦面,“快,把这里收拾一下。” 那嬷嬷应了是,手脚麻利地动作起来,地上的火盆被用灶灰盖了,边上那些灰又被老嬷嬷收拾干净。 小刘氏走近那紫檀木的牌位前头,弯下腰去,一只手抚摸着那几个刻字,“姐姐……你有多怨我,我都认了。可是解哥儿还那么小,三个月大的孩子,你就忍心带走嘛?!” 她的声音很小,微微带着颤音。老嬷嬷眼见着不对,赶紧抓住小刘氏的宽袖,“夫人,巡夜的快过来了。” 王家老夫人最厌鬼神之说,家里边从来不允许烧纸做法。小刘氏身为王大公子的继任,断不能去触他的霉头。 想到这点,小刘氏也不再犹豫,将那香火灭了,和老嬷嬷一同从牌位后的暗道离开。这偌大的庙堂里只剩下那林立桌上的牌位,两边还未撤去的花圈在风中发出簌簌地声音。 巡夜的打着梆子路过,推开门,一只眼睛往里边瞟了一眼,黑漆漆的,没什么特别。那人打了个哈欠,提着梆子走远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紫檀木牌位前熄灭的香火瞬间燃起,火光照亮上头的字迹,“王贺爱妻刘氏子云”。 风起,堂里头的阴气更重了。 初春的寒意在这时候最为明显。小刘氏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斗篷,一张脸在月光底下更加苍白。老嬷嬷扶着她,两个人快步穿过穿堂。 最后一处拐角,已经隐隐可以看见主院里的灯笼。小刘氏忽然捂着心口,一只手指着前头,半张着嘴,却什么声儿都发不出来。 “夫人?”老嬷嬷意识到不对,赶紧地停下步子。 那小刘氏腿脚一软,整个人都靠在身边的老嬷嬷身上,她一只手指着前头,眼睛里流露出惊恐来,“姐……姐姐!” 说完,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夫人!”老嬷嬷慌了神,紧紧搂住小刘氏,身子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老嬷嬷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方才小刘氏指的地方。 但见那棵歪脖子桃树底下,站了个着金丝缕罩衫的女子,乌发云鬓,插着九翅凤头钗,一张银盘脸上眉目秀丽,红唇扬起一边。 “大……夫人……”老嬷嬷看着那女子,连声音都变了。 桃树底下的女子咧开嘴,满口鲜血顺着嘴边流下。 “啊!”老嬷嬷一声惊叫,也跟着昏死过去。 主院里头的灯笼全部亮起来,守夜的婆子揉了揉眼睛,“呔,哪个不要命的小蹄子,将灯笼都点起来!” 她拖着肥胖的身子起身,打着哈欠朝廊边的灯笼走去,随手拿起一边的铜拨,从灯笼上边伸进去,搅了搅,手腕上有些凉意让她清醒了些。 “方婆子,”一阵幽幽地女声传来。 那婆子惊得一个激灵,往后退了几步,“谁?!” “是我呀。”那灯笼里的火更加大一些,上头隐隐现出个女子的人脸来。乌发云鬓,插着九翅凤头钗,一张银盘脸上眉目秀丽,红唇扬起一边。 那婆子顿时感觉喉头一哽,“大……夫人?” 灯笼里的人裂口一笑,又是满口鲜血。 婆子吓得半身瘫软,咣当一声靠在一旁的廊柱上,“有,有鬼!有鬼啊!来人,快来人!” 王家大院里顿时鸡飞狗跳,喧闹声将旁边的住家都惊起。 距离这里东边二十里开外的一处两进小院儿里,精致的牡丹花灯笼摇曳在门口,两旁是万年青,伸展的枝丫挡住一半的房门。 门吱吱呀呀从里头打开,挽着垂云髻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来,眯着眼睛看了看西边,“黑云笼罩,血煞突兀,啧,一家子犯了忌讳。” 那女子声音脆生生的,听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她没有过多停留,关上门回了里边。 顺着蜿蜒的小道一路往前,在左边的厢房门前停下来,伸手扣了扣门,“娘子。” 那门应声而开,女子迈步走进去,门又瞬间关上。 女子绕过前头八开的刺绣屏风,一眼看到躺在里间软榻上的姑娘。 穿了一身的素白衣裳,过于宽大的外衫将她整个人衬得更加娇小,满头青丝顺着迎枕后垂落,她一只手依在软榻边上,眼睛闭着,那纤长的眼睫静静地将眸子盖住。 “娘子,看过了。是血煞,一家子都犯了,估计是被有心人给利用的。”那女子上前几步,在软榻边蹲下身去。她侧眼看见了旁边桌案上的棋盘,黑子四处散落,看起来毫无章法。 被称作娘子的姑娘悠悠转醒,杵着脑袋的手放下来,身子坐正了一些,那双眼睛在烛火底下格外漂亮。“都是些不省心的人。” 这姑娘的声音有些软糯,还处在十二三的少女年纪,可是面上却是那么清冷,漂亮的眼眸底透出一抹冷淡。 女子轻轻替她捏了捏那只手,又一次扫过桌案上的棋盘。“娘子走的这是死棋呀。” 那姑娘不动声色,“天地有道,绝处而逢生。” 女子应了一声是字,到底没再多问。 屋子里安静下来,连呼吸声也不闻。姑娘抬了抬手,示意女子停下。待女子退到一边以后,姑娘摊开手掌,先前落在桌案上的棋盘飞升而起,旋转着落在姑娘的掌心里头。 那棋盘缩小了一倍,在姑娘的掌心上悬空转动。她伸出两只指头,其间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颗黑子,她将棋子落在角落一处,那棋盘上散出几道红光,像屠戮后的血迹。 女子又看了一眼,棋盘上只有黑子,不见丝毫的白色。 屋外响起四更天的梆子,女子轻声道,“娘子,该歇息了。” 姑娘抿了抿唇,掌心的棋盘忽然消失不见。 “有客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2.点刹 月光下万年青投下的一片阴影盖住了来人的影子,门口的两盏牡丹花灯悠悠地晃荡,来人伸出手,还没碰上门环,面前紧闭的木门就吱吱呀呀地打开来。 四更天时候这般响声,这般突然的开门,叫来人抖了抖身子。 “可……可是文娘子?”花灯照出来人的模样,是个穿着体面的老嬷嬷,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打扮的人。 里头只有阴风吹过来,老嬷嬷咽了咽口水,将怀中的锦被抱得更紧了些。“奴是琅琊王氏家二夫人身边的,特此前来请文娘子救救王家!” 两个家丁噗通一声跪下去,冲着那黑漆漆一片的门内磕头,齐声,“请文娘子救救王家!” 老嬷嬷睁大眼睛看着里头,脚下的步子犹豫不决,伴随着一声低呼,只见里头飘来一盏宫灯,悠悠地荡在黑夜之中。 “琅琊王氏?”女子的声音清脆婉转。 宫灯走近,那女子挽了垂云髻,身上一袭鹅黄色的衣裳,圆脸挂着亲切的笑意。 一下子将四周的阴暗驱散了不少。 家丁和嬷嬷都松了口气,那老嬷嬷丝毫不敢怠慢,连声应是,“我们二夫人特地派老奴来,只求文娘子出手,给我们家哥儿一条活路,也给王家一条活路!” 她说着,将怀中的锦被掀开一角往前递了递。 宫灯撒下一半的光亮来,映出锦被里头男童的一张脸。 女子看了一眼,便调转了宫灯的方向,照着身前那条蜿蜒的小路,“行,跟我进来吧。” 一切来的太过容易,不见旁人所说的那般刁难,老嬷嬷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在一旁的家丁拉了拉她的衣摆,老嬷嬷才抱着锦被跟上去。 那女子微微侧身,看向后头已经迈步的两名家丁,“我们娘子尚未出阁,非必要不见外男。” 明明脸上是挂着笑意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平白带了让人不可忽视的气势。两名家丁有些不知所措,看向那老嬷嬷,待收到了老嬷嬷的示意。才恭敬地退到了门边。 女子带着老嬷嬷进入了,宫灯消失殆尽,门口两盏牡丹花灯撒下的光影有些惨淡,两个家丁立在那儿,身影被拉得老长。 这院子不大不小,可因为常年荒废,总有股阴气。再加上明白住这儿的人是干什么的,那老嬷嬷总觉得有股压力。 二人过了垂花门,放眼望去,却是除了宫灯之外,看不见别的光亮。 “文娘子是否已经睡下了,我们这时候来叨扰,实在是不应该……”老嬷嬷试探着开口。 “无妨,娘子不在乎这些虚的。”女子提着宫灯,“况且,你们王家一事,犯得可不小呢,除了我家娘子,只怕也没人救得了。” 老嬷嬷一听这话,差点没晕死过去,还来不及多问,前头的女子便转了身子,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小心台阶。” 生生打断了老嬷嬷的话。 于是老嬷嬷只好强行忍住心底的不安,随着女子迈步上了台阶,面前的木门没有丝毫的装饰,但见她们还没有靠近,里头忽然间燃起烛火的柔光来。 虽然突兀,但是那光不同于女子手中的宫灯,更不同于门口两盏牡丹花灯的惨白,屋子里的烛光明显是一种温柔的色彩,让老嬷嬷顿时安心下来。 女子站在门口,那门便又自己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屏风,以及上头隐隐绰绰的身影。 身影是斜依靠着的,影子显出宽大的袖来,满头青丝就这么从头顶一直垂落,有几多一直垂落到地上。 短短一眼,面前便横出来一双素白的手,那女子圆圆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请将孩子给我吧。” 老嬷嬷是不想给的,可是手上就好像不听使唤了一般,直愣愣地将那锦被包裹着的男孩递了过去,眼看着女子转身进了屏风内。 似乎是过了许久,可是又似乎没有经过多久,老嬷嬷浑浑噩噩的立在那儿,觉得眼底忽然有些混浊。 “无妨,血煞入体,这孩子本就阴重,容易招惹邪祟。娘子已经点刹过了。”女子软软的声音才将神游的老嬷嬷给拉了回来。 她定睛一看,那孩子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怀中。 透过锦被依稀可见孩子褪去了潮红的面庞,老嬷嬷便也忘了先前的模糊,只觉得大惊大喜!“多谢娘子!”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绣花纹的钱袋来,打算递过去。 却牢牢被一只素手拉住,但见面前的女子依旧挂着那种笑意,“可不使得,这要折损了娘子的功德呢。” 老嬷嬷还打算说什么,却那屏风后的人开了口,“现在谢也还太早了些。这孩子不过是血煞入体,算不得什么。你们家中那位晕过去的,才是正儿八经有事呢。” 这文娘子!果真是有几分道行的!小刘夫人是四更天不到时候晕过去的,老太太当即封锁了大院,消息断不可能传出来!如此想来,老嬷嬷更是不敢怠慢了,躬身道,“娘子通天的本事!还请娘子大发慈悲,救一救王家!” 隔着屏风,那人用一只手杵着脑袋,侧躺在软榻上头,身影和起伏的幔帐,跳动的灯火交织着,一份神秘之感油然而生。 “谈不上通天本事,只是个和鬼物打交俗人而已。”里头接话道,“这有一副棋局,还差最后一步。你且带回去让你家主子落下子,明日午时一刻,我自来贵府收取。” 这话丝毫不给人回转的余地,老嬷嬷甚至都来不及多问,那圆脸的女子又笑莹莹的递了一卷竹简过来,摊开里头,正画了棋盘棋子的模样。 “您老且回去吧。”女子将竹简塞进老嬷嬷手中,也不管她什么意思,扶了老嬷嬷的手便往外走了去。 这次拿盏宫灯没有人执掌,它便自己飘荡在半空中,映出略显荒凉的小径,两边的花丛。 老嬷嬷眼底变化,那些荒凉变成了一簇簇的万年青树叶,两旁的牡丹花灯悠悠晃荡,她面前的家丁还在打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3.文娘子 五更梆子敲响的时候,张氏从祠堂里出来,眼睛通红着,身旁搀扶她的大丫头垂着脑袋,身上的袍子被风吹得乱舞。 白色的气息从张氏的鼻腔里头喷出来,胸前的琉璃璎珞随着呼吸而强烈的上下起伏着。搭在丫头手臂上那只涂了红色丹蔻的指甲深深嵌到自己的掌心里头去了。 丫头看见地上那一点鲜红,忍不住惊呼,“二夫人!” 张氏眨了下眼睛,才将飘远的思绪抓了回来,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玉姐儿呢?可有醒过来了?” 可能是因为方才哭过,张氏的声音现在还带了一些嘶哑。 大丫头听得心疼,“二老爷出门去,这闹鬼的家里头剩几个妇孺!那几位倒是躲得快,偏得二夫人和玉小姐来吃这份苦!” “祈风!”张氏轻声斥道,她那双红彤彤的眼睛看了看前边,这里依稀能瞧见主院里头的灯火。 丫头不情不愿地将口中尚且没说完的话咽下去,从腰间取出一方帕子来绑在张氏的掌心上,暂时止住了血。 张氏深吸了口气,那气息从她的嘴巴鼻子里面冒出来,化成白白的烟雾,“过去吧,老太太也该等急了。” 雕花的双木床上的幔帐被奶妈掀开,伸手探了探上头孩子的额头,那熟睡的孩子脸上还挂着泪,奶妈的触碰让她整个身子都抖了抖。 奶妈松了口气,放下帐子,转身向着后头穿戴华贵的老妇人道,“回老夫人,玉姐儿烧退了。” 那老妇人也跟着松了口气,身边的丫鬟扶着她退了几步,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张氏呢?” 她的脸色有些阴沉,连带着话语也有些恼怒。 奶妈还没想好怎么应答,便听得外头响起推门的声音。 披着鹿袄袍子的女子被一个大丫头搀扶着迈步进来,一时间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没有人多说一句。 在老妇人怒视之下,张氏施施然行了礼,“母亲。”她唤着,却没有给太师椅上的人接话的机会,“媳妇自作主张,让苏嬷嬷带解哥儿去了城东文娘子那里。” 此话一出,屋子里头便更加沉寂了。丫头婆子莫不都是低垂着脑袋,呼吸也放轻了许多。 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额头上祖母绿的抹额往下滑了些,挡住了她眼角的一丝怒气。手里头的龙头拐杖重重的敲打在地上,‘咚咚’地响声像是打更人敲重了的锣声。 “我看你根本就不把我这个老东西放在眼里!” 张氏已经自顾自起了身,也不看老太太满脸的怒气,走近了老太太身旁,只将那只绑了绢纱的手伸过去。 红红的丹蔻刺痛着老夫人的眼,这东西叫她想起来刘氏,她就喜欢涂这些个东西! “母亲,”张氏一张脸上看不出表情,“大人们无所谓,小刘姐姐或许也无所谓……” 老夫人手底下又发出‘咚’地一声,“张氏!” 这已经不是怒气可以形容得了的了。 可是张氏却好像看不见听不见一般,她的话语是南边的吴语,软软的,有一股子韧劲,“母亲也别怪媳妇自作主张。三岁的玉姐儿尚且连续烧了几日,那更小些的解哥儿,可是差点儿因此丢了性命的。我晓得母亲忌讳这些神鬼之说,可是都到了这时候了,母亲总得为王家想想,不是吗?” 总该为王家想一想,这么反复几次,都因为一个已经过世之人的鬼魂而不得安宁!为何不可以请个高明的术士来做法呢?张氏从前就一直不明白,为何老夫人这么忌讳这些,她以前是懒得想,现在却是来不及去想了! 隔着幔帐,依稀能瞧见里头小孩子单薄的身影,想起女儿这几日遭受的苦,张氏一颗心都碎了! “母亲既然不喜术士,那就让媳妇来应对好了。这家里头,早就该清理一番了。”张氏说完,抬起眸子,正对上老夫人混浊的双眸。 “好,老二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呐!”老夫人握着龙头拐杖的手逐渐收紧。 没有人敢插话,哪怕是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嬷嬷也一样。 “二夫人!”外面传来小丫头的声音,暂且打破了这不正常的平静。 张氏转过身去,那看守外院的小丫头提着裙子跑进来,一看见上面坐着老夫人,显然吓了一跳,张氏却一把抓过想要跪下的小丫头,“可是苏嬷嬷回来了!?” 屋子里的人都屏息下来。 小丫头红着眼,连连点头。 张氏也顾不上多问,直接提了裙摆要往外走。 那外头也匆匆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怀中抱着个锦绣包被,正是被派出去的苏嬷嬷。 “老夫人!二夫人!解哥儿烧退了,也不抽搐了!”苏嬷嬷眼角挂着泪痕,双手还是颤抖着的,将那锦被往上递过去。 张氏伸手接过来,掀开一角,里头的孩子睡得深沉,小脸红扑扑的。“母亲!救过来了!”她转过身去,快步走到老夫人身边,将孩子给她看着。 老夫人紧紧抿着唇,混浊的双眸里看不出情绪。 “谁救得?”隔了一会儿,老夫人喑哑的声音才出现。 “回老夫人,是城东那位文娘子!只看了一眼,就救回来了!” 大胆些的丫头婆子各自抬头对视一眼,文娘子的名声,他们都听过一些。 “文娘子是谁?” 老夫人的话一出,倒是没人回答了。也不是不想答,只是都不知道怎么说!前两个月城东的宋家荒宅里搬来了两个年轻的女孩子,一主一仆都穿着体面,主子还戴着斗笠,看不清模样。两人平日里也不与人交往,只是遇到时候,那小丫头圆脸上总挂着温柔的笑。 也说不清文娘子的名声怎么传出来的,大概是她救活了城西边那破烂堆里长蛆的乞丐老头子?又或者是卖药材的掌柜家的傻姑娘突然间变聪明了?总而言之,不过短短时日,文娘子的名声,在这姑苏城里头,早已经传遍了。 张氏轻轻拍着孩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不管她是什么人,只要能救得了王家,那就是我的大恩人。” 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神色更凝重了些。 苏嬷嬷从怀中拿出那卷竹简,并将文娘子的话重复了一通,张氏把孩子交给了奶娘,自己握着竹简看了看。 “呵,江湖术士,不是大夫,也不是天师,到底来做什么的?”老夫人讥讽道。 苏嬷嬷看了看张氏,忍不住回了句,“文娘子点刹驱鬼很厉害的!” 老夫人显然不打算听这个,猛然站起身来,眼神从屋子里众人脸上划过,最后停在张氏脸上,“看在解哥儿的份上,我且容你胡乱闹这一次。但是,明儿那文娘子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也别想安稳的走出去!” 老夫人领着贴身的丫头婆子走远了,张氏只握着竹简,那帕子上又渗出血迹来。 外边天光已经微亮,张氏眯着眼睛望过去,“但愿,这位文娘子能救一救我们吧。” 苏嬷嬷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祈风则低下头去红了眼眶。 王家,是得罪了鬼物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4.上门 “王家,这是得罪了不干净的东西呐!”斜街口担豆腐的老头儿悄声道。他对面是两个姑娘,一人圆脸带笑,一人戴了斗笠,也看不清楚面容。 老头儿紧张兮兮地瞧了瞧斜东处,那里一家大院门环紧闭。“喏,昨儿大半夜的叫起来,到现在都没开门!” 圆脸的姑娘笑莹莹地接过老头手里的一袋豆腐,从腰间的荷包拿出几文铜钱递给他。“这么说,那里就是王家大院?” “你们两个小姑娘要去那地方做什么?!”老头儿惊咋起来,手上舀豆腐的瓢儿差点的掉在地上。 圆脸的姑娘将那豆腐装在手中的竹篮里头,又伸出一只手去,扶了戴斗笠的姑娘,脸上的笑意半分不减,“去驱鬼去呀!” 老头儿愣住,还没能反应过来,那主仆两人就已经走远了。“哎哟!这是去干嘛呀!” 老头儿一拍大腿,恨恨自己没能拦住她们。只想那王家这几月里头都闹了几次了,那两个小姑娘又能做什么!?没得还把自己给搭进去! “嗨,你急什么,那是城东边的文娘子,边上的小丫头我也见过的,是跟着伺候文娘子的,说是叫什么乌鹭,俩人都有本事呢!”一路过的大婶砸了砸嘴。 老头儿显然听过文娘子的名声,脸上的着急褪去许多,只不过依旧有着担心,“那之前都是小事儿,这王家,我听说可不平静!” “哪用你操心许多!”大婶笑了笑,“王家那可是世家大族!” 也是呢,世家大族琅琊王氏,祖传的院子也有了千年历史,老头儿抬头望过去,王家那片被阴云遮了,可是那精致的角楼依然叫人艳羡。 老头儿只得摇了摇头,将这事情丢在一边,看着他那锅豆腐去了。 顺着斜街几里,往里头拐去,写了“王府”两字的牌匾就悬挂在那巨大的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正午日头投下的影子刚刚遮掩了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阴气过盛,都挡了石像呢。”圆脸的乌鹭笑了笑,又看向自己身边的姑娘,“娘子说可是如此?” 她说的有几分调皮,也带了几分骄傲。乌鹭跟着文娘子一年多了,这些皮毛也学了个够。 文娘子小她两岁,可是却一副沉静的模样,不似乌鹭那般活泼,斗笠底下的一双杏眼有几分空洞,注视着前头的匾额。“天地生阴阳,有人刻意引来的东西,只能说是祸而已。” 乌鹭早已经习惯文娘子的性子,笑嘻嘻地应了是,随即便上前扣了扣门环。 门嘎吱一声被从里头推开,早已经被交代好的小厮忙不迭迎了两人进去。 文娘子走在最后头,踏进府邸之前,又抬眸看了看那半黑的天空。 燃了千步香的屋子里挤满了人,日光透过雕花窗在八开的牡丹屏上投下影子。老夫人坐在上首,下左边的矮凳上是张氏。 “那文娘子好大的派头。”老夫人冷哼一声。 她从第一次听见这文娘子的名头开始,就觉得不可信。如今家里上下都在这厅里等着,确实一上午都不见人来!想她琅琊王氏,怎么也是一方大族,老夫人又是如今的主事,就这么等一个姓名都不知的小姑娘!当真可笑! 张氏倒是没什么,只从小丫头手中的茶盘里捡了块点心慢慢地嚼着,待全部都咽下去了,才转了眸子看着老夫人,“不是已经来人报了,说是快到了吗?母亲也不必着急。” “都是些江湖骗子而已。”老夫人看也不看张氏一眼,又哼了一声,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敲打着地面。 张氏便起了身,直视着老夫人,“我不晓得母亲怎么会有这般偏见。这也不是我这个做媳妇的能置喙的。不过,还想请母亲口下留情,文娘子救了解哥儿,那她就是王家的恩人!” 王家一脉,目前只有解哥儿一个男孩儿而已。 老夫人显然是不打算听这些的,甩了脑袋又是一声冷哼。 苏嬷嬷立在一旁,有些着急,忙朝着张氏使了眼色。 “老夫人,那文娘子确实有几分道行。她肯助王家,也确实是难得的!”立在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似乎也觉察出不对来,赶紧地说了一句。 “难不成还要我求她去不成?”老夫人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当下瞪大了眼睛,那大丫头被吓得一愣,连忙住了口。 张氏瞧着,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不做任何表现。“不管怎么说,那人我是已经请来了,母亲见得也好,见不得也好,此刻都已经晚了。” “张氏!”婆媳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张氏不做理会,只转了身子看着丫头婆子们,“文娘子到哪儿了?” 像是安排好了一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整间屋子里头,“还当真是个金银屋!” 听不出好坏褒贬,只觉得那脆脆的声音叫人生不起气来。 屋子里众人皆望过去,月门处的小丫头打了帘子,两个姑娘迈步进来。一人圆脸带笑,一人则带了斗笠。 “二夫人,是文娘子和乌鹭姑娘。”苏嬷嬷在张氏耳边提醒一句。 张氏微微颔首,一双凤眸迎上对面圆脸姑娘笑嘻嘻地面容,“辛苦文娘子和姑娘跑这么远了。” 她是说过要派人过去接的,可是那文娘子不答应。张氏又不是个会强求人的性子,因此也随他去了。 “我们娘子可不平白做事,”那名叫乌鹭的圆脸姑娘依旧笑着,“你家这府邸里头,倒是怪东西多呢!”她又看了看老夫人,“娘子可是交代了午时一刻来的,现在正好。” “胡说八道!”老夫人终究是没能忍住,呼啦一下子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龙头拐杖哐哐哐地撞着地面,混浊的双眼死死盯住站在月门处的文娘子和乌鹭。“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竟也在我王家撒谎了!” 这突如其来的骂声显然出乎了王家众人的意料,下人们忙低头不敢开口,张氏皱了眉,“母亲这说的什么话?” 空气瞬间凝固下来,乌鹭脸上的笑意也清减许多,但见这一向温柔的丫头松开了扶着文娘子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屋子里的布置,又一边砸了砸嘴,“还以为是个金银屋子,没想到也是藏污纳垢的地儿!” 得,一看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张氏恨不能马上将老夫人送走! 好在预想中的争吵并没有下一步的到来,文娘子的开口打断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乌鹭,不得无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5.救人 那声音略微深沉,可是又有少女特有的味道。文娘子自己动手,掀开了蒙在头上的斗笠。白纱落尽,漏出一张姣好的面庞。 杏眸温润却又空洞,一张脸颊苍白得没什么血色,可是没有点绛的唇又红的有几分艳丽。 文娘子拉了拉乌鹭,“好了,” 乌鹭显然是很听她的话,只是又看了眼老夫人,便乖乖退回了文娘子的身边。 这无硝烟的战争才算是停了下来。 张氏松了口气,对文娘子的映又好了许多。说来也是奇怪,当初那么多人都在传这个文娘子多么刁钻,让她驱鬼又多么困难,可是就目前看来,王家这件事情,太顺畅了。 半点儿阻碍都没有,甚至可以是文娘子主动找上门来的。 张氏有些疑惑,却不好多问。 那边文娘子无视了老夫人几句嘲讽的话,只看向张氏,“晕倒的人在哪儿?” “在里间!”张氏忙唤了一旁的苏嬷嬷引路,“文娘子还请随我来!” 虽有疑惑,现在却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张氏是个最能抓清楚事情的人,当下便让苏嬷嬷迎了文娘子主仆二人,一群丫头婆子一并的往里间去了。 临走时候,后头又是一声冷哼。张氏心下苦恼,只道这老夫人明明平日里也不是个爱挑事的主儿,怎么偏到这时候,就这么令不清?偏她又是个小辈,不能说老夫人什么! 只能按着性子向老夫人行了礼,也算是赔罪了。接下来便也顾不得许多,匆匆跟在后头进去了。 这隔间很小,原只是老夫人平日里放些杂物的地方,今儿收开来,让晕倒的小刘氏躺在里头,这也是文娘子交代的。 小丫头掀起门帘来,苏嬷嬷躬身请文娘子和乌鹭先进,张氏落后两人半步。 六角窗底下置了张软榻,其余的东西都搬了出去,对面有一八宝架子,上头搁了一方台砚,边上是卷半摊开的竹简。 文娘子停在八宝架旁边,杏眸微转,定格在躺在软榻上的小刘氏身上,“就昏了这一个?” “还有个跟着伺候的老嬷嬷,不过那边倒是早就醒了,只是还有点儿没缓过神来……小刘姐姐这边,一直不见清醒。”张氏看了眼软榻上的人儿,叹了口气。 文娘子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乌鹭上前去了,就着软榻边上蹲下来,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便好奇地看着,只见乌鹭伸出手去,在小刘氏的手腕处捻了捻。 谁也不清楚这是在做什么。但都听过这文娘子的神奇之处,不敢置喙。 张氏一颗心都揪起来了,紧张地看着软榻那边。 六角窗上糊得窗纸有些泛黄,连带着射进来的光束也是有些泛黄的,这么映在小刘氏的脸上,只让人觉得心头一紧。 这不像个活人该有的面色。 “娘子,”乌鹭很快转身回来,贴在文娘子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文娘子微微颔首,随即看向张氏,“我一会子点刹,这屋子里除了我,只能留下一个人来。”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张氏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很快遣散了屋子里的丫头婆子,连苏嬷嬷自然也跟着出去了。 乌鹭也跟着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一个躺在软榻上的活死人,以及文娘子和张氏两人。 面面相觑的同时,张氏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猛然地,便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都被吸了过去,几乎要陷入对方的眼神之中! 这种感觉让张氏惊起了浑身冷汗,她不禁往后退了几步,正靠在那八宝架子上。 文娘子眨了眨眼睛,张氏的惊慌落在她的眼底一闪而过。“你若是害怕,只出去换一个胆子大的人来。” 明明是个十二三的小姑娘,可是说话做事,却像个活了半辈子的老人家!果真,做这些点刹收鬼的,都有几分驻颜术吗?张氏来不及多想,那边文娘子又问了一句,“你怎么说?” 张氏抓着八宝架子,坚定地点了点头,“无妨的,我就在这里呆着,不碍事。” 人是她招进来的,这件事现在除了她,家中也没有人能管了。张氏明白,自己是绝对不能退出去的。所以哪怕身上的冷汗直流,她也只能咬着牙点头。 好在文娘子没有再盯着她,只是嗯了一声,便将视线投向了这间屋子。 张氏看见文娘子迈步,在整间屋子里转了一通,那只纤长素白的手在墙壁上划过,张氏注意到文娘子走过之后,那墙面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痕迹。 不,也不是血,就好像是红色的丹蔻一般……张氏看着这种颜色,忽然间想起了刘氏,王大公子的先夫人,她可是最喜欢这种颜色呢! 一股子阴冷的感觉从脚底往上窜,好像回到了五更天在祠堂的时候!张氏觉得眼底有些模糊,看不清楚那文娘子到底在干些什么。 她想喊,可是这身子似乎已经不受控制了,张氏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吃下去。”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张氏瞬间清醒过来。 她定睛看去,是文娘子递了一枚丹药过来。 “多谢娘子……”张氏颤抖着手接过丹药,一口吞下去,眼前的朦胧便好像消失了一些。 那股沉重的压迫感夜消失了,张氏松了口气,再抬头,便看见文娘子已经坐在了软榻边上,正伸出一只手来,盖住软榻上人儿的双眸。 张氏不敢问,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离得近了,便更能看清楚文娘子的动作。原来她是将一张红色的纸片糊在小刘氏的眼睛上。 文娘子一只手按着纸片,另一只手从小刘氏的额头划下来,顺着鼻梁,最终停在嘴唇处。 “人是什么时候没的?”文娘子突然开了口。 她是侧身坐在软榻上的,张氏能看见她纤长如蝶翼一般的眼睫,还有那从榻上垂落的一条白缠丝披帛。 张氏反应了一会儿,脑海里崩出来一个名字,可是却有几分怀疑,“娘子说的可是……” 文娘子按了按那张红色的纸片,“就是那位啊,祠堂里新进的那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6.砸! 张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屋子里出来的,只觉得浑浑噩噩的,便被苏嬷嬷扶着了。她染了红色丹蔻的手紧紧抓着苏嬷嬷,银盘脸上惨无血色。 “快……去祠堂,把大夫人的牌位请过来。” 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的,她每说一个字,那手便捏紧了几分。 “二夫人这……” 老夫人早已经气不过离开了,如今外间只剩下王家的几个大丫头和苏嬷嬷,听见这话,几乎吓得跪下身去。 一边坐着的乌鹭点了点桌案,发出清脆地一声响来,“喏,还不快点去请过来。再晚一些,便是无力回天了。” 张氏站在那儿,整个身子都是颤抖着的。苏嬷嬷一看这情况,也不敢耽搁,连忙唤了边上一个大丫头过来扶住张氏,便转身匆匆出去。 门口挂着的帘子不停地摇晃,当苏嬷嬷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张氏顺着大丫头的手滑坐在地上,忽然间掩面哭泣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叫留下来的几个大丫头都不知所措,先前在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谁也没看见。 丫头们不敢轻易说话,只是一遍遍劝着张氏,“二夫人莫哭……” 那边乌鹭已经起身,走到张氏跟前蹲下来一些,“有什么好哭的?娘子既然答应了你们,便不会把你们丢下不管的。” 乌鹭仿佛什么时候都是笑着的,圆脸上总挂着微微的笑意。此刻蹲在张氏的跟前,说话的时候轻柔而缓慢。 张氏没有停下抽泣,只是两只手将自己的身子更抱紧了一些。 丫头们更加担心了,可是却什么也不能做。只盼着苏嬷嬷能快点回来。 乌鹭砸了砸嘴,她也明白现在说什么张氏都大概听不进去,也就不去强求了。 不过多时,外头苏嬷嬷匆匆进来,手上的东西被一块黑色的绒布给盖住,跟在身后进来的两个丫鬟面上都有些恐惧,仿佛见到了什么东西。 苏嬷嬷面上也不好看,可是还是强撑着将东西拿了过来,乌鹭自她手中接过来时候,显然可见苏嬷嬷松了口气的模样。 “二夫人,取来了。” 因为只有张氏和文娘子在里间,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东西取来干嘛的,只好轻轻地提了一句。 张氏终于将头抬起来,妆面都有些花了,可是他此刻也顾不得这些,借着苏嬷嬷的搀扶站起身来,乌鹭很自然地将东西递过来,张氏伸出手去,颤抖得厉害。 那东西终归是交到了张氏的手上,苏嬷嬷和几个丫头咬着牙看着,不明白究竟要拿来干嘛。 黑色的绒布自己掉了下来,露出里头紫檀木的牌位,上头几个漆金粉的自己清晰可见。 “刘氏子云。”乌鹭刘立在牌位对面,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张氏两只手捧着它,脑袋垂得很低,那染了红色丹蔻的指甲边紧紧扣着牌位的底座。 忽然间,张氏将牌位高高的举起来,面上有几丝挣扎,终于从上头松了手,那紫檀木的牌位自高处摔落,顷刻成了几片! “二夫人!”周遭一阵倒吸凉气,丫头婆子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眼看着好好一尊牌位,就这么碎成了几片!苏嬷嬷忙拉住张氏,“二夫人这是怎么了?!” 然而张氏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也不开口说话,她将苏嬷嬷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下来,又蹲下身子去,颤抖着手在那些碎片里头翻找着什么。 木块尖锐,张氏仿佛没了灵魂一般,也不管手上被划出的一道道血痕。 “二夫人!”苏嬷嬷惊呼着,她伺候了一辈子,也没见过张氏这么失态的模样! 但见一身华服的张氏跪在地上,双手满是木块划出的血痕,她也不管,脸的妆早已经被泪带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上,口中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 苏嬷嬷抓住她的手,然而却很快被甩开来。 “别管她。总之不是什么坏事。”一旁的乌鹭似乎看不下去了,这老老小小都跪着,还有些胆小的小丫头,更是被这种场面吓得抖如筛糠。 她开了口,便好像给了在场的人一颗定心丸,丫头婆子们都松了口气。 苏嬷嬷明白乌鹭话中的意思,能让张氏这么大胆,摔破牌位的,估计也只有里间那位文娘子了!她只好忍下心疼,就这么跪在地上,看着张氏一遍遍在碎木块里头翻找着。 “找到了……”这声音还带着一股惊恐之意。 众人望过去,但见张氏从一块破碎的牌位之中,抽出来一段锦帛。 金色的锦帛被张氏捏在手里,先前划出的血痕这会子一股脑地往外冒着血珠,尽数被那锦帛给吸收进去。 原本的金色逐渐泛成橘红色,像是艳阳天里最后一抹光亮。 张氏颤抖着手,将锦帛翻过来,待看清楚上头的东西,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完全失去了大家夫人应该有的仪态。 然而她顾不上许多了,脸上的眼泪仿佛是开了闸的水,倾泻而下。“真是造孽呀!” 那边乌鹭摇了摇头,“人作孽不可活。” 边上伺候的丫头婆子听不懂这话,却直觉出来不是什么好话,王家这事,一定不干净! 苏嬷嬷搂住地上痛哭地张氏,也跟着掉下眼泪来,“二夫人!” 一群人哭得稀里哗啦,里间地隔帘被人掀开,文娘子便立在那儿。她好似不是这凡尘中人,哪怕穿着一身素净衣裳,也像个缥缈画中仙一般。 张氏看到了,捏着那张锦帛,满脸皆是痛苦,“敢问娘子,我王家,可还有活路?” 文娘子便瞧着她,杏眸一眨不眨,“倘若活不了,我也不会走这一趟。” 她也不管地上哭倒一片的丫头婆子,只唤乌鹭去张氏手中拿那锦帛过来,“血煞突兀,只要破了,就没事了。” 文娘子将锦帛握在手里,轻轻一捻,那锦帛就好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尽数化为灰烬。 乌鹭将地上的灰烬用一方帕子收起来,转身去了里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7.血煞 鼻腔里有什么东西,叫小刘氏难受得紧。她打了个喷嚏,原本暗黑的眼前逐渐显出光来。 面前圆脸的姑娘笑嘻嘻地,“你可醒了?”她对着小刘氏挥了挥手,在试探着她是否清醒。 小刘氏瞧着她眼生,正想问什么,眼前那张圆脸却突然间变作了柳叶眉的银盘脸,红唇轻扬,一只染了红色丹蔻的手伸近她的面前。 “姐姐!”小刘氏喊出这一句,便再撑不住,又昏死过去。 尖锐而带了明显惧意的声音将外间几人都引了进来。 乌鹭收回手,瞧着后头闻声进来的文娘子和张氏摇了摇头,“魇着呢,那东西不肯走的。” 文娘子恩了一声,又瞧见张氏煞白着脸,不敢靠近,便吩咐道,“去把那日交给你们的棋谱带过来。” 张氏是动不了身子了,整个人都靠着苏嬷嬷搀扶,只好让大丫头祈风去了。那东西就依着文娘子的交代,放在里间那八宝架子上。 丫头匆匆将竹简取来,递到文娘子的手中去。那竹简顺势摊开,文娘子看清了张氏落在上头的子,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你是个聪明人……” 文娘子将目光落在张氏身上,一双眼睛里带了雾气,让人捉摸不透。 乌鹭凑过去,只看见竹简上熟悉的一片黑色,正打算问什么,却看见文娘子已经将那竹简上连着的丝线解开,竹简便散成了一片片的竹片。 张氏看着文娘子的动作,只觉得一颗心都揪起来了。她丝毫猜不透,这个文娘子在想什么。 “拿去,烧过后灰烬兑水,每个人都喝一点下去。那两个孩子就不用了,只用一点涂在额间便是了。”文娘子将竹片递过来。 丫头祈风将东西接过来,那竹片发出异常的滚烫,叫她几乎吓得扔在地上。 “娘子!”竹片被祈风带下去,自然会按着文娘子吩咐的去做,这边张氏遣散了丫头婆子,只留下一个苏嬷嬷在身边陪着。 她拔高了声音,小小的里间里都回荡着张氏的叫声,当文娘子回过头来,一双杏眸定在张氏身上的时候,张氏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文娘子的眼睛里好像是有另一个世界,会将人都给吸进去。 “娘子,”张氏狠心掐了掐自己,“小刘姐姐……还有救吗?”她越过文娘子,看向了软榻上昏迷不醒的小刘氏。 “去取一面铜镜来,要她平日里常用的。”文娘子没有正面回她,只是说了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里只剩下苏嬷嬷一个人了,自然只能她去。张氏让苏嬷嬷安心过去,她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终于苏嬷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失去了倚仗的张氏却好像轻松了许多。 文娘子坐在软榻边上,乌鹭便跪坐在她旁边,一脸好奇地瞧着小刘氏。“娘子,她的情况有什么不同?似乎不是一般的血煞啊。” 说着伸出手去,想要戳一戳小刘氏的脸,被文娘子一巴掌拍下来,便笑嘻嘻地收回去。 张氏立在两人后头,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尤其当听到乌鹭口中的血煞两字时候,几乎又跌倒在地上。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也竖着耳朵听那文娘子的回答。 “血引在她的身上而已。”文娘子又拍了拍乌鹭不安分的手,“你阴气过重,离她远一些。” 张氏听不懂这些,可是却忘不了刚才看见的一幕幕。就在方才,屋子里只有她和文娘子的时候,张氏亲眼见到文娘子从小刘氏的手腕上掏出一枚红色的指甲盖来!染了红色的丹蔻,哦莫名的,叫人想起刘氏。 文娘子似乎是这时候才想起来后头还有个张氏,便又回过头来看着她,“你若是害怕,出去等着就是了。” 张氏摇摇头,也不开口多问。 文娘子乐的清闲,只要他们不随意插手,她也懒得去管这些。 外头又是一阵脚步声,苏嬷嬷快步走进来,松弛的脸上有着跑后的酡红,她将手中的木匣子递上去,“这是文娘子您要的东西!” 文娘子就着打开,里头是一面精巧的点翠铜镜。将镜子取出来,黄色的镜中映出文娘子如玉的面庞,文娘子将镜子朝下,铺在小刘氏的身上。 “你来,”她起身,让开软榻边上的位置。 张氏知道是在唤自己,她害怕,不想过去,可是身体早已经过去了,心里头她担心自己,可是实际上,张氏明白,小刘氏她必须救。 “左手放上去,” “将镜子往左,转三分。” “唤她的名字。” 张氏一一照做,在喊名字的时候。她似乎有些犹豫,“刘氏子依……” 文娘子皱了眉,“坚定一些。” 张氏深吸了口气,“刘氏子依!” 那镜子应声而碎,原本昏睡的小刘氏忽然从软榻上坐起身来,张大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四周。 “醒了!”乌鹭跳起来。 张氏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推到在地,此刻看着醒来的小刘氏,便觉得心中的大石头更松了一些。 昏了一天的人总算醒过来了,王家大院上下都缓了口气。 文娘子和乌鹭从里间出来,张氏陪在她们身边,三人都沉默不语。 在快踏出王家大院外门地时候,张氏停下了步子来,看着身前两位半大的姑娘,“文娘子大恩大德,我张氏无以为报。到底我是个俗人,给不了娘子别的什么。” 她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来,那是早就让苏嬷嬷备好了的金银。 张氏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文娘子抿了唇,把那东西往张氏怀中推了推,“我过来不是为这个。” 张氏有几分意料之中,早听说这文娘子不同寻常,这次她肯来,定不是为了阿堵物的。“娘子想要何物?” 只要不是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张氏觉着自己都应该给人家找来。毕竟,文娘子救得,可是一家子的命。 文娘子指了指后头,“你昨日打碎的牌位,明天送到我府上来。” 说罢,便带了乌鹭,两人一道出了院子,徒留下一个满脸错愕的张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8.过去 宋家的荒宅里多蛇虫,哪怕乌鹭将新采的朝阳草磨成粉洒了大半院子,效果却也是甚微。 小径边上的花丛里又窜出一条菜花蛇来,乌鹭提着竹篮跳过去,“娘子,这地方不好,我们什么时候走呀?” 她嘟囔了几句,虽比文娘子长两岁,可是平日里看起来,确实乌鹭更像个孩子一些。 此刻文娘子正坐在檐下的一把破摇椅里,那东西缺了半只腿,被文娘子用一块糟木抵上,她身子轻,坐上去正好。 “今晚就走的,我们在这儿待的久了,不是太好。”文娘子动了动身子,那摇椅便好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 乌鹭把竹篮搁在外头,自己提了裙角,绕过台阶上一潭水渍,蹲在文娘子的身侧替她理了理皱起来的裙摆,“可是娘子不是还要那王家大夫人的牌位吗?这处理起来,怕是得要些时间。” 文娘子摇了摇头,面上依旧是平淡无波的,“不会用很久,阴阳棋将东西吸收了就好了。” 乌鹭应了一声,耳朵动了动,她欢快地站起身来,“有人来啦!” 文娘子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跑远,顺着蜿蜒的小径,直到再看不见身影。“是个好天气。”她抬起头来,瞧着天上的云逐渐散开。 不能再在这里多待了,文娘子挪了挪身子,这破摇椅便晃荡得厉害。扶风吹得她身上素白的衣裳纷飞,一头黑发顺着肩头垂落,文娘子用一根红绳将其扎在脑后,又捋了捋额前耷拉下来的一缕碎发。 这时候已经近午时一刻,屋檐外的日光被隔在外头,文娘子借着光,依稀能瞧见乌鹭蹦跳的身影。 乌鹭总是活泼的,这很不同与她。文娘子从见到这人第一面起,就明白乌鹭是不同的。在那堆难民里头,乌鹭睁大着眼睛,就这么看着她。 别人的眼睛里只有恐惧,可是乌鹭的眼睛却那么清澈。文娘子将她带回家,不,或者应该说,是带到身边。因为那时候,文娘子已经没有家了。 大约是一年前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艳阳天,文娘子那时候还不叫文娘子,她有另一个好听的名字,可是都在那一天毁于一旦。 大火吞没了楼阁,世家大族,也抵不过烈焰重重,也耐不住人心可恶。 文娘子总觉得自己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头了,闭上眼睛,眼前熊熊火焰烫得她很痛很痛。可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却是在城外一个道观里头。 她从前是个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了。在文娘子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便成了这十二岁的文娘子。 那以后不久,文娘子遇到了乌鹭。她替这个眼睛明亮的小姑娘取名乌鹭,因为这个小姑娘叫文娘子看到了一丝希望,就好像是陪伴她从大火里重生的那盘名为阴阳棋的东西。 棋分阴阳,文娘子手中只掌握了黑子,也就是乌鹭。而小姑娘乌鹭呢,则是唯一一个,还关心着文娘子的人了。 每当想起过去的时候,文娘子总觉得头疼。那大火仿佛从来没有熄灭过,就在她的心底处,一旦文娘子静下来的时候,那团火也跟着重燃。 文娘子伸手按了按额上的穴位,试图缓解一些疼痛。 那边传来乌鹭的声音,她在问着来人怎么现在才到,叽叽喳喳的,却并不叫人讨厌。 “乌鹭,”文娘子望过去,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映出小径上穿花而来的两个人。 乌鹭穿了鹅黄色的衣裳,边上的张氏却着了暗蓝色的长衣,即便初春有些微凉,可是张氏裹的也太厚了些。 两个人听到了文娘子的声音,便加快了些步子,总算甩开了后边高挂的太阳。张氏微微喘气,银盘脸上泛出几丝红色。 “娘子!”乌鹭唤了一声,便乖乖地转身回屋子里取茶点去了。 屋檐底下的穿堂风还有些冷意,文娘子指了指摇椅对面的矮凳,“我这里破旧,委屈夫人了。” 她的声音总是这么平静,和她的表情一样,仿佛从来不会起丝毫波澜。 “娘子客气。”张氏总不自觉的被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给镇住,面上有几分挂不住,却还是应了声,便坐了下去。 文娘子轻轻点了点头,眸子顺着张氏打量了一番,“夫人今日穿的太厚了些。初春艳阳天,绒长衣未免过热。” 张氏有几分不自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总之,觉得身上有些冷意。” 她的解释也有几分语无伦次,文娘子目光微闪,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夫人和亡故的那位,私交好吗?” “娘子!”张氏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几乎快要跳起来。 文娘子有几分了然,“夫人既然没做那亏心事,也不必怕这些。再者说了,我昨日点刹,那血煞虽重,可是怨气却不重。亡故之人必不是个恶的。” 想必张氏是被昨天的阵仗吓到了。文娘子见多了这种事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住再见亡故之人的,这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些。 张氏捏紧了两边的衣摆,眉眼间的痛苦清晰可见,“我总觉得对不住她……当初,我应该拦一拦的,怎么就叫她,生生被逼死了呢?” 说着,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张氏低下头去。 文娘子瞧着,便约摸将事情前后猜了个清楚。昏过去的叫小刘氏,那牌子写的刘氏,再想想受到牵连的孩子,这大约又是一个 姐妹共夫的故事了。 这种事情她从前听过不少,也见过许多大夫人受不住这份苦而自杀的,所以也不算奇怪。只是张氏这番动容,让文娘子有几分怜悯,“世家大族便是如此,肮脏事一抓一把,夫人已经做的很好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不必强求什么。” 张氏抽泣着,“我就是愧疚,明明她那么好一个人,却没能劝住她。没有孩子又怎么样?我还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他王家总不能杀了我去!” 那是一个女子的哭诉,对于不公不正的哭诉。文娘子只是叹了口气,“斯人已殁,还望夫人节哀。” 到底是回不去得了,便都放下,往前看才是最好的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9.离开 张氏收敛了眼泪,红通着眼眶,自腰间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檀木匣子来,恭敬地朝着文娘子递过去。 “这是娘子要的东西,不过,这东西,始终不吉利,娘子若无必要,还是交给我带回去吧。”张氏带了几分担忧,说实在的,昨日里文娘子叫她取牌位来砸掉,张氏便清楚这几日的不安定和刘氏有一些关系的。 直觉的,张氏认为这东西一定不干净。 文娘子却摇了摇头,“我不怕这些个东西。”她自张氏手中接过匣子,打开上头金色的搭扣,里头被砸碎的木块映入眼帘。 张氏有些紧张,眼见着文娘子将木块一点点从匣子里拿出来放在膝上,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就这么盯着那些东西。 “其实也不是她的错,”文娘子指了指膝盖上的碎片,纤长的手指自上头划过,“怨气很少,不是什么恶鬼。” 张氏听着,一双眼睛里又噙满了泪水。 文娘子晓得她在伤感,也就不多提这个,只转了话头,“不过,你们家这件事,是有人在后头作怪。我只会点刹驱鬼,却不会抓人,府上以后还得多多注意一些。” 就是世家大族,才更容易得罪人了。 这个道理张氏明白,心里头也想着,回去以后定要好好彻查一番。 不过,这个文娘子,倒是很有几分本事。张氏瞧着她的模样,眉眼清淡,脸上也还带着孩子特有的一点儿肥,可是那双眸子却永远的没有波澜。 怎么说呢,张氏也算见过许多人了。可是这文娘子,却着实叫人琢磨不透。 “娘子,”张氏开了口。 文娘子正一片片地将东西举起来看着,听见她喊,便转了眸子过来,“何事?” 明明是小女孩儿家的声音,可是却平白叫张氏觉得被压了一头。这感觉不是很舒服,张氏心底感慨,到底是什么家庭,才养出来这么有气势的孩子。 “有句话冒昧了些,可是还是要问,敢问娘子,出自何家门下?”张氏问的很小心,眼睛小心的打量着文娘子的模样,见她的面色没有什么不快,才缓了口气。 早在很久之前,文娘子就晓得会有人这么问了,她没有过多的思索,便将之前就备好的说辞都说了出来,“我本是个孤女,得了师傅眷顾,才得了一点本领。” 张氏听着,却是有几分不信,“那娘子师承何人?是哪位天师?” 才说完,她便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委实不合适,连忙的起身赔礼,“娘子见谅!若是不便就不必……” 文娘子坐在那破摇椅上,身子有些晃荡,她一只手护着膝上的碎片和匣子,另只手抬起来轻轻挥了挥,“无妨的。我师傅是个没什么名气的道士,算不得天师。” 是吗?张氏不信,却又不好再多问,应了一声是。 文娘子一贯不会先开口的,此刻张氏沉默下来,两人便只各自坐着,空气也有些凝结。 张氏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果然如娘子说的,太热了些。”她有些尴尬,“说来,好像只听闻娘子的姓,还不知娘子名,若可以,还望娘子告知,日后相遇,我也好报娘子大恩大德。” 先前有几句话莫不都是怀了别的意思,可是这句确实是张氏发自肺腑的。文娘子这次出手,救了王家,这个恩情得报的。 张氏微微抬眸,眼见文娘子坐在摇椅上,摆弄着膝上的碎块,低头的一瞬间,只让张氏觉得有几分眼熟。 是谁呢?长得似乎很像从前在京中是见过的人呢! 张氏努力回想着,那边文娘子已经开了口,“我姓文,单名一个茵字。” “是了,文茵娘子!”张氏应和着,脑子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文茵……文茵……这个名字,在哪儿听过? 她还楞着,那边文娘子又将东西放回匣子里,眯着眼睛看了看外头,“时候不早了,夫人先回吧。” 她把送客说的这么坦然,倒叫张氏不好再多留了,哄着眼眶起身告辞。 这时候乌鹭便终于出来了,手上也不见什么茶盘点心,张氏心底了然,不多做停留,随着乌鹭一道往外出去。 当两个人的身影消失了,文娘子才从那破摇椅上起身来,捧着匣子入了里间。 这屋子与外边的荒凉没什么区别,唯一的摆设便是那扇八开的屏风。文娘子坐在里头的榻上,手中是一悬空的棋盘。 乌鹭送客回来,便只看见了旁边地上的小匣子,里头空空荡荡的。而文娘子正杵着脑袋,闭着眼睛小憩。 一年多来的经验告诉乌鹭,娘子这是又得到了一些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乌鹭从来没有去想过。 她只轻手轻脚地过去,收起地上的匣子,尽量不去惊动满脸疲累的文娘子。 她们在这儿两个月多了,一直小事不断地,娘子想必是废了很多心思的。乌鹭虽然平日里跟个孩子一样,可是再对于文娘子的关心上,她确实做到了一个大丫头应该做的东西。 可是文娘子一贯是睡不熟的。 乌鹭的动作很轻,可是那忽而改变的气息却让文娘子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比起往常更多了几分凌厉,远远望过去,尽然觉得那里头有一簇簇的火焰。 “乌鹭,”她开口,声音有几分嘶哑。 乌鹭显然也习惯了,并没有被惊吓,只笑嘻嘻地应了是,“娘子可醒了?可想用饭?我去酒楼里提了点吃食来。” 这时候早已经过了用膳的点,文娘子没什么胃口,便摇了摇头。她从软榻上直起身子,指了指半开半掩着的门外。“车马行那边去过没有?” 她们得赶早走,不知怎么的,先前张氏来的时候,文娘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怪,反正这种一般不是什么好事情。 在这里待了两个月,难免引起什么麻烦,还是早走的好。 “已经说好了的,应该过会子就有人来接了!”乌鹭脆生生的应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10.坠地 外头有东西坠地,声音惊得文娘子一跳。乌鹭匆匆跑出去看了,回来却说,“只是门口挂着的牡丹灯笼掉下来一个,也不知怎么的,发出这么大声响!” 小丫头将那摔坏了的花灯抱回来,就放在屋里的圆桌上,准备过会儿走的时候一起拿出去扔了。虽然这里是荒宅,但也是付了一点租金的,破烂扔在这儿总觉得不太好。 “不过这地方也真是糟糕,竟比住在庙里头还难受。”乌鹭嘟囔着,收拾着行李的手却没停下来。 这院子很大,可是文娘子和乌鹭都只收拾了这一间屋子住下来,因此东西也都在这里。虽然两个人也没有什么行李,大多是这段日子里收到的谢礼。 文娘子没有接话,静静坐在一旁,眸子凝在那盏破烂的牡丹花灯上头。也不知是怎么摔的,这灯完全没了个样子。 牛皮的灯罩被里头的竹片穿烂,只剩下一半破烂。而那些竹片也不平整,像是被人撇断了一般,胡乱从中间穿出来。 灯里头的红烛也倒了,昨晚燃过后的烛蜡还黏在边上,颜色鲜红。文娘子瞧着,一股寒意顿时生起来。 那破烂的花灯在文娘子眼瞳中不断放大,一点点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 仿佛一簇火焰,不停地燃烧着。文娘子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文茵,文茵,快出来!” 有一双手伸过来,从那破烂的牡丹花灯里头。 “文茵!”文娘子紧捏住手,那叫声一直在她耳边回荡。 乌鹭忙着收拾,没注意到椅子上的文娘子神色有变。 牡丹花灯坠下来了吗?文娘子想着,不是什么吉兆呢。“乌鹭,”她唤了正忙着收拾的丫头一声。 “恩?娘子怎么了?真是收了好多东西呢!娘子真厉害!”乌鹭将一个崭新的金钏举起来,笑莹莹地转身好叫文娘子看的清楚。 却正好对上文娘子沉静的目光,虽然文娘子一直都是这般,可是今日的表情,却似乎比起往常更多了几分别的东西。 乌鹭不敢嬉笑,忙将金钏放下,快步走到文娘子的身边蹲下,两只手抓住她的手,“娘子可是又看见什么了?” 这一年多来,娘子总是会看见些奇怪的东西。每当那样子过后,文娘子的精神状态总不如之前。 就好比现在,乌鹭明显见着文娘子脸色比先前苍白了几分,而被她握住的那只手,掌心里头也都是湿哒哒的。 “娘子,”见文娘子没什么反应,乌鹭连忙又唤了一声,抽出手来轻轻摇了摇文娘子的肩膀。 那晃荡让文娘子瞬间清醒,耳边的声音总算消散了。“无碍,我想我们得快点走了。”文娘子轻声说着,目光穿过乌鹭,钉在那牡丹花灯之上。 乌鹭连连点头,“娘子放心,我这就将东西送到车马行!” 文娘子拦下她,“不,你找个镖局,让他们把东西送到城外的驿站,至于车马行那边,叫马车停在柳巷里头,咱们顺内道走。” 乌鹭听不明白这个用意,却没有多问,一一记下来以后,便赶紧的去办事情了。 留下文娘子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都冒出了冷汗来。 午时一刻,日头毫无遮掩。文娘子站在门外的万年青旁,见着乌鹭将门落了锁。 行礼东西都已经叫镖局的人送到城外驿站去了,她们如今只要到柳巷那边坐车便行了。 “娘子,快走!”乌鹭欢快地跑过来,将一顶白纱的斗笠戴在文娘子头上,又挽住了文娘子的胳膊。 白纱挡住了些烈阳,文娘子掀开一角,回眸看了眼门上独一盏的牡丹花灯。如今只剩下一盏,孤零零地悬挂在门上,那风吹过,便将它吹的晃荡。 “娘子?”身旁的乌鹭见她停下来,便也慢下步子来,带了几分奇怪地问。 文娘子收回目光,“走吧。” 这里没什么人住,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只有烈阳相送。日光将两人身影拉得老长老长,最后尽数消失在了门可罗雀的街头。 空留下一盏牡丹花灯,在门口出招摇。 “哟!乌鹭姑娘哪儿去?”外街上卖酒的婆娘自店中伸出半个身子来,远远地朝着乌鹭两个人打招呼。 乌鹭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加上整日里都挂着笑,她又长得好,这姑苏城里没一个不喜欢她的,见了面打声招呼,那也是经常有的事情。 酒婆子一招呼,其他几家的伙计便也都与乌鹭打着招呼,问她这是要去哪儿。 街上好不热闹。 乌鹭笑嘻嘻地应了,“陪我们娘子去散散心呢!” 娘子?!大家这才注意到那跟在乌鹭身边的小个子,浑身穿着素白的纱裙,头上也带着斗笠,面前的白纱让人看不清楚了相貌。 早听说过文娘子的大名,可是除却被她救了的几人,大家伙都没有见过这文娘子本人! 两个月来,文娘子的名声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些人还说在这里你可以不认得富绅商贾,却不能不认得文娘子! 当然,所谓传言,大多数以讹传讹,夸大了许多。不过这也足以窥见几分,文娘子在这里所拥有的名气。 众人立马喧嚣起来,连那买菜的小媳妇,都忍不住提了篮子围过来,伸长了脖子打算看几眼这文娘子的尊容。 酒婆子搁了酒漏,慌忙从铺子里出来了,正看着乌鹭身边裹得严实的人儿,“这就是文娘子呀!” “我还是第一次见么!瞧这穿的,活像个仙女!” “哪怕是见不到脸,也是个极好看的!” 周遭人吵吵闹闹的,乌鹭一个个与她们打招呼,圆脸上笑眯眯的。 可是文娘子却觉得不好,她伸手拉了拉乌鹭,“快些走为好的。” 乌鹭听见了,自然是依着文娘子的,便笑嘻嘻地应承了大家几句,“娘子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所以也就不多待了。” 酒婆子一转眸子,便明白过来了什么,招呼着大家散开,“也是,可别挤着人家!快都散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11.从前 两人半磨着,待到了柳巷与车马汇合,便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乌鹭扶了文娘子坐进车里头,自己一个人跟着车夫坐在外头。 这车子小,走起来晃晃荡荡的。文娘子一个人坐在里头,都尚且只能容身,倘若想舒展舒展身体,那是绝对不行的。 里头自然是沉闷的。文娘子靠着后头的迎枕,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双眸子望着车顶,雾蒙蒙的。 方才那些人围住她的时候,总叫她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很熟悉,又让文娘子的思绪被拉回到了从前。 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石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既温暖又温馨。陈设之物也都是少女闺房所用,极尽奢华,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锦纹衣饰的女子云鬓高绾,坐在那玉牙床上说教着身边的小姑娘。 “文茵,你又偷懒!你父亲叫你学阵,你却到我这里来躲懒!该打!”女子抓着小姑娘的手,不让她去弄床边的香囊。 大多是嗔怪之意,就连眉眼之间,也是只见宠爱。 小姑娘扭过身子去,“学阵多无趣!我才不学呢!” 女子无奈地摇摇头,“你呀,明明最有天赋,却怎么也不肯努力。” 那小姑娘便爬在女子的膝上撒娇着,“大姐姐最疼我了!再者说了,家里边那么多天师,要我这个小丫头去干嘛呢?” 女子掐了掐小姑娘的脸蛋儿,“就你贫嘴!” 小姑娘眨眨眼睛,那双眸子里泛起潋滟,好像夜里捏碎了的星光,明亮而闪烁。她咯咯地笑着,身子往女子怀着,“二姐姐二姐姐,我们偷偷出去玩儿吧!去东市看马驹儿!” “那不行,我过几日就得出阁了,可不能再随你疯闹!”女子拍了拍她的脑袋,“往后我不在家中,你可得好好听话些,否则被你父亲抓到灵阵里关个两三天,可不要哭鼻子!” 小姑娘笑着闹着,屋子里的光是朦胧的,一点点掩盖住两个人的面容。 “娘子。该起身了。” 那轻声的呼唤将文娘子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她睁开眼睛,不见什么闺房,只看得见狭窄的车厢。 乌鹭正掀了车帘子等着她。 文娘子起身,顺着乌鹭的搀扶下了车。 许是一路上都蜷缩着腿,刚下来的时候,文娘子觉得腿有些麻,便寻了一处干净的石头坐着,乌鹭则去给那车夫付钱了。 这里是姑苏城外一处码头,文娘子坐的地方,边上有许多的挑夫,正忙碌着卸货。 天快黄昏时落了一阵雨,不久就停了。空气里泛着寒气,载货的小船儿在天空大把下着雨的时候便已经泊岸,挑夫们正是在渡口为它卸货。 沿岸除了有一处沙湾便于停泊之外,其余皆是黛色如屋的大石头。船只那么小,石头却那么大,生生将不远处的乌鹭给掩住。 这已经出了城了,但是文娘子却依旧不安心。今晚上必须走了,这姑苏城,总叫人睡不安稳。 文娘子打定了主意,便对着小跑过来的乌鹭招招手,“你去驿站那里把东西取来,我去问问有没有船家今晚上要赶渡的。” 乌鹭才结了账来,原以为是要去驿站休息的,却没想到还要接着赶路,小丫头难得收了笑意,有些担心的劝着,“娘子前几日都没怎么睡,今儿好好休息一下,也不打紧的。” 她小心地蹲到文娘子身边的大石头旁,从袖口里取出一方帕子,替文娘子擦拭去眼角的泪,“娘子又看见了什么吧?不要哭哦,乌鹭会一直都在的。” 虽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可是实际上这丫头却是最关心人的。文娘子扬了扬唇角,一只手抚了抚乌鹭的脑袋,“我没事。只是觉着这里呆的久了,有些无趣。” 这肯定不是实话。乌鹭跟了她这么久,最清楚文娘子的性子,她总这样,有什么事情憋在心里,不会对外说。 乌鹭有些心疼,顺着低下头去蹭了蹭文娘子,“好,咱们一会儿就离开。走的远远儿的!” 既然娘子不喜欢这里,那她们早早离开就是了!乌鹭很快收了心绪,麻利地站起身来,圆脸上再度带了笑意,温柔而又璀璨,“我这就去拿行李,娘子在这儿歇着!” 说完,便提了裙摆从那大石头间跑着去了。这里离驿站并不远,乌鹭过去也用不了多久。 文娘子歇了会脚,又起身到岸边去,打算问问有没有船家今晚要赶渡的。 也算是她们幸运,一艘空船今儿要到徐州去,顺带可以捎上文娘子两个人。文娘子与船家说好了价钱,先付了一半的定金,便又回到原先的地方等着乌鹭。 丫头这次来的颇快,手上各提了两包行李,见着文娘子时,眉间的焦急才散了许多。她忙跑到文娘子跟前,有几分担心地道,“娘子怎么自己一个人去了?” 文娘子摇摇头,“无碍的,我又不是个傻子。”说罢指了指不远处停泊着的小船,“与人家说好了,直接上船便走。”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暮晚,月娘儿隐在云间若隐若现。挑夫们都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陆陆续续从码头上离开。 乌鹭和文娘子上了船去,那船家有个渔娘,端了些水产上来,并大碗粗茶,文娘子不习惯腥味,便置在一边不做搭理。 船只扎了蓬,点了小小的油灯,摇着晃着从湖面穿梭而过。 文娘子坐在篷子里,眼睛盯着那无波的湖面。 这地方是湖水的转折处,两岸皆是高大的山,这时候两边山上只余下一抹深黑,叫人看了觉得眩晕。 湖水里的鱼儿跳起,噗通一声窜入湖底,泛起一圈圈涟漪。 文娘子盯着湖面,涟漪在她的眼底散开,逐渐化成了一扇木门,两旁的万年青茂盛,门匾边上只有一盏牡丹花灯在摇摇晃晃,显得凄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12.不能被抓! 一袭黑影从暗处窜出来,在这无人的街巷里穿梭。他略过长有万年青的木门口,一跃而起,轻松入了院内。 里头黑漆漆的,还听得见蛇虫发出的声音。顺着小径一路往里,见那屋子里燃着烛火,黑影跃上屋顶,揭开半片瓦朝下看去。 那破旧的屋子里空无一人! 黑影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运功起身,朝着城西一处宅邸而去。 荒芜的院子里闪烁着幽蓝的火焰,门口的牡丹花灯微微晃动。 城西的豪宅府邸之中,云袍男子撕碎了一张情报,脸上漏出几分狰狞,“这什么文娘子,究竟是哪里来的!” 他的面前跪了个穿夜行衣的男子,此刻正低垂着脑袋,“从探子手里接到的消息,这人与王家二夫人自称文茵。” “文茵……”云袍男子来回渡步,“从没听说过,哪位天师门下有个叫文茵的啊……” 男子狠狠,“真是该死,坏我好事!” 一直跪在地上的人忽然间抬起头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主子,姜家那位最有天赋的嫡小姐,似乎也是叫文茵的!” 男子忽而停住步子,面上的惊慌一闪而过,他很快摆了摆衣袖,“怎么可能!按收到的消息来说,那文娘子至多十二岁的,姜家嫡小姐少说也得有十五了!” 因为背负天才盛名,所以姜家嫡小姐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不陌生。 姜家,如今再提起这两个字,让人忍不住心颤。跪在地上的人似乎也反应过来这一点,像是补救一般赶紧地道,“也许就是个学了点皮毛的小丫头,这次算他好运。” 男子脸色微沉下去,“我花了大价钱请周天师布的血煞,会这么被一个小姑娘破除?” 还是一个从未听过名声的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男子怒气显著,地上之人不敢再随意接话,连忙低垂了头去,一声不吭。 “派人去跟着她。另外,王家那边,暂时不用动作了,我过两日得先上京一趟。”男子缚手,脸色被阴影挡住一半,露出一双上挑的凤眸。 “是!” 那黑衣人恭敬地起身,顺着男子的指示退下。 水上的夜色融了月光,映在文娘子的面上,将她衬出几分出尘之意。 她依靠在船蓬边上,一只手里握着巴掌大小的棋盘,眸子却有些涣散。 乌鹭抱了身狐裘外袍出来,微冷的风绕在身边打转,乌鹭赶紧将袍子给文娘子披上。 “娘子进去歇吧,这里风大。”乌鹭小声说着。 这船很小,也就是一个篷子能勉强住人,后头是当货仓来置放货物的。船家将篷子让出来给他们主仆二人住,自己落在后头撑船,一晚上也不睡的。 文娘子硬是不进去,就在这儿呆坐着吹了大半夜的冷风。乌鹭本就心疼她,现在瞧着她白净的面庞上被风吹得深红,便更心疼了,一手伸到文娘子头顶上,试图替她折去些吹到脸上的风,“娘子!” 她唤着,眼前的文娘子却只是呆痴痴地坐着,那双眸子里泛着雾气。 又是这样!乌鹭用手将她抱住,眼眶里充斥了泪水,从她跟在文娘子身边不久,乌鹭就明白了,娘子似乎与常人不尽相同。 文娘子很厉害,多少天师都比不上她的。再厉害的鬼物,也逃不开文娘子的阵法。可是文娘子有时候又很奇怪,呆痴痴地,活像个没有三魂的痴儿。 这种情况经常会出现在文娘子收了鬼点了刹之后,一般会持续两三天。 乌鹭见他这幅模样,便晓得不好。 被她搂在怀中的人儿动了动身子,微微将她推开了一些,“乌鹭,” 乌鹭有些惊喜,忙退开一些距离,看清楚文娘子的脸,虽然依旧有些红。可是眼睛里却已经逐渐清明起来,乌鹭看见里头映出自己的身影,脸上还挂着泪意,“娘子可好些?” 语气里带了满满的惊喜。 文娘子觉得头有些疼,伸手按了按两侧的穴位,“没什么事情。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他们这次打算先到徐州去,再转乘马车上京。 姑苏城离徐州不远不近,乘舟约摸得四个时辰。 乌鹭早便问清楚了这些,因而回答起来丝毫不犹豫,“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到了,娘子不用担心。” 文娘子对于姑苏城似乎总带了一股莫名的惧意,哪怕现在已经走远了,却依旧不觉得安全。 “能不能快些,”文娘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看着水面上泛起来的涟漪,总感觉有人从水底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文娘子拉着乌鹭的衣摆,脸色带了几分菜色,“他们要追来了。” 那些人就要追过来了。文娘子从未认识那些人,然而却瞧见他们都穿了一身的黑衣,只能看见一双眼睛,仿佛黑夜里的蝙蝠,带了嗜血的锐利。 得快点走!这是回荡在文娘子心中的话。绝对,绝对不能被抓到。 她想着,整个人便有些发抖,牙齿也跟着发颤。 乌鹭满是心疼,“好,我去让他们快一些,娘子莫急,莫急!”在外人面前,她永远都挂着笑意,可是当面对这样脆弱的文娘子的时候,乌鹭却不能再保持笑意了。 她替文娘子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小心得将那件狐裘袍子拉高一些,让夜里的寒风不至于尽数灌进文娘子的身子里。 乌鹭很快起身,步履匆匆去了后仓处,那船家与一个渔娘都在那儿。 文娘子将脑袋靠着船蓬,胸口上下起伏着,她的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个男人说的话,“抓住她!” 为什么要抓她?那男人又是谁?是因为王家的事情吗?可是又好像不全是,文娘子在混乱之中,分明注意到那个男人,在听到姜家两个字的时候,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姜家的事情,也与那个男人有关吗!文娘子默然,面上毫无波澜,可是一双手,却生生将握着的一段细棍折断。 啪嗒一声,细棍子折做俩半,落在地上,文娘子起身时候的裙摆遮住了这东西。 不能被抓住!文茵,你一定不能被抓住!文娘子想着这句话,掀开短帘子进了篷子,那双眼睛晦暗不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13.入城 天色微明,隔岸的徐州城城门刚开。 文娘子提了裙摆跳下来,那小船晃荡地厉害。周遭的水波一再涌动,还在船上的乌鹭不得不抓了抓船蓬来稳住身子。 船家给乌鹭递了入城用的路引,这类是渔娘用来进城交易的路引,因而也不算贵。只不过乌鹭和文娘子都不便道官府去办,只好拖了船上的渔娘去办。 这时候还早些,路上只隐约有几个行人,边上早茶铺子也只有个打着哈欠擦桌的伙计,道路两旁不见白日里尘土飞扬的状况。 城门被推开半边,换岗的守卫似乎是刚来没多久的,还在为门口那凌冽的寒风瑟瑟发抖。 乌鹭将路引递过去,那人懒懒地抬起头来,见面前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还戴了斗笠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又是哪家的小姐出城拜佛去了,匆匆扫了一眼便挥手让她们过去。 过了城门,才算是真正到达徐州。 文娘子在城楼底下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都舒服了不少。她抬起头掀开斗笠的一角看看天边的启明星,唇角轻扬。 乌鹭自然注意到了,她最清楚文娘子了,这般笑容,定是预见了什么好事。好在娘子不再如方才那般模样了,乌鹭便也恢复了原先的笑意,扶着文娘子笑道,“娘子这样子,活像从阵里脱逃的兔子。” 文娘子隔着斗笠瞟她一眼,“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也调笑起来。” 说是这般说,可是实际却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 乌鹭笑嘻嘻地应了错,任文娘子怎么说,她都不会还口一句。 这丫头脸皮一贯厚,文娘子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好略微无奈地拍了拍乌鹭的手。 现下还早了些,城中不见热闹。两个人手挽手的走在沥青板石路上,前头没有拥挤的人群,文娘子很快注意到了那公榜上粘着的几张文书。 “乌鹭,我们过去看一看。”文娘子说着。 乌鹭自然不会说不,扶着文娘子便过去了。 公榜就在城门前侧,那文书底下的红印显眼,文娘子一眼便看见上头的几个字,“宋毓。”她伸出手去,按下文书被风吹起的一角。 眼眸里映出这两个字,口中也跟着念出来。一瞬间,文娘子觉得脑海里涌入了什么东西,过去的片段一闪而过,这次不同于之前的大火,仿佛是些琐碎的片段。 又是繁华大院,那盛开的梨花底下悬挂着秋千,半月门上垂下来的紫藤花纠缠着一旁的桂树,隔墙的镂空扇窗里透着另一侧的回廊。 小姑娘从回廊里跑过来,后头有人在追着,“姑娘!姑娘别跑,那宋家小公子都到了!” 小姑娘回头看,那几个追在后头的大多是半大丫鬟,平日里也没有怎么吃苦,这下子追了她半个大院,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阿若你别追了,你都追不动了。”小姑娘崩到秋千上,却不去抓那秋千绳子,任由它晃荡。 丫鬟们本就累了,一见她这般动作。更是吓得魂都没了,慌忙的团团将秋千围住,七嘴八舌地劝她下来。 “怕什么,我又不会摔了!”小姑娘咂咂嘴。 边上的丫头差点儿没哭,“好姑娘,您要是摔了,咱们可不得把命搭进去!” 小姑娘一下耷拉了脸,她很不喜欢这种话。“我的命是命,你们的命也是命。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们不要这样子。” “我的好姑娘,您先下来吧!”丫头们却顾不得这个了,只小心翼翼的护着,生怕她从半高的秋千上摔下来。 然而小姑娘却不愿意,扭了身子过去,“我不去,宋家那公子是个呆儿,我不与他耍!” “姑娘哟!来者是客,您这般丢下他一个,是不是有些不合道理?”丫头苦口婆心的劝着。 小姑娘愣是不愿意下去。 她侧过脑袋,从镂空的扇窗里撇见一双眼睛,黑沉而深邃。“略……”小姑娘扯了扯嘴角,冲那双眼睛的主人做了个鬼脸。 “宋毓,我才不与你耍!” 清脆的声音在脑子里盘旋,挥散不去,连同那双黑沉而深邃的眸子一起,刻进了文娘子的心间。 她伸手抚过那两个字迹,仿佛还能看见长身玉立的公子,从繁华大院里穿过来,手里是一支骨笛,衬着他清冷的面容。 “宋毓……”文娘子再次念起这个名字。 乌鹭看看文书,又看看文娘子,“可是娘子的旧人?” 她从未听过文娘子提起之前的事情,或者应该说,她们彼此都没提起过之前的种种,就好像是从前的自己都已经死去,现在的他们,只是文娘子和乌鹭而已。 文娘子隔着斗笠点点头,语气依旧平淡,“是旧人,不过他应当不认得我了。” 怎么可能会认得呢?变成了十二岁的小姑娘,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连样子,也与从前不尽相同。甚至她连自己的个性都抛弃了,就算是二姐姐在,也不一定认得出来她吧? 宋毓不可能会认得自己的。文娘子放在文书上的手指蜷缩起来,慢慢的,将手收回来。 乌鹭见她这般,只以为是从前有什么过节,便不敢多问,“娘子这几日都没得休息,那船上到底不舒适,咱们先寻处落脚的地方,娘子好好歇一歇。” 文娘子却突然拿下斗笠,一把将那文书撕下来,纸张剥离公榜墙面时候发出斯拉一声响,有几处还倔强的粘在公榜上。 乌鹭惊呼起来,“娘子!”她忙低下头去看,文娘子拿在手中的文书写了最近徐州城乱葬岗闹慌的事件,写的很长,最后约摸是说,遵循大祭司的命令,寻求一位能者,替徐州城排忧解难。 大祭司的名讳还黏在公榜上,乌鹭无心顾及,只看着摘下斗笠的文娘子,口中喃喃,“娘子又要去?” 又要去点刹!? 文娘子却摇了摇头,“我不去,” 乌鹭登时瞪大眼睛,“那娘子这是做什么!” 揭榜不遵可是要按律处置的! 文娘子瞧着她,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瞬间清亮起来,“你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14.太守府 太守府的白石阶前站了两个少女,一人板着脸,一人蒙了面纱,皆穿一身湖蓝色的布衣。 过往的行人皆议论纷纷,却并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拦。 “啧,又来俩个!” “昨天那位可是被拖出来扔到城外去了呢!” “唉,上头的不管,咱们这些,又能做什么呢?” “到底是个山水地儿,怎么就舍得!” “嘘!快别讲了,要命不要?” 那些行人拉扯的话入了女子的耳,其中一个蒙面的女子略微抬了抬眼眸,这太守府的牌匾旁写了‘青天白日’四个大字,可是观其上空,却只见乌云缭绕,阴气沉沉。 “娘……乌鹭,你去。”另一个女子面无表情的说着。 但见那蒙面纱的少女踏上石阶,扣了扣太守府紧闭的红门。 隔了许久,才有人将门开了条缝隙,漏出一只眼睛往外瞟着,“哪里来的小丫头?报案的去衙门,耍赖的往边走!” 说着便要把门关上,那蒙面纱的女子眼疾手快,一柄折扇扔过去,正好的将那缝隙给隔开。 “小师傅请慢,”落在后头板着脸的女子才施施然上前来,眸子空洞无神的看着前方。 里头的人被打断了关门的动作,也有些气不过,干脆直接退后两步,隔着一道缝隙看向那两个人。好像是从来没见过的人,说话的口音也不5像个本地人。 “大人说了不见客,有什么事情只管去官府报就行。”那人有几分不耐。 蒙面纱的女子指了指门头的匾额,“这里是太守府吗?” 语气里浑然一股天真气息。 那人却觉得是在挑衅,当下炸了毛,“不是太守府是何地!?你们来滋事的,这几日闹得还不够吗?” 那两个女子也不生气,对视一眼以后,蒙面纱的姑娘从袖口里掏出半张破烂的文书来,竖着往前递过去,好让里头的人能大概看见,“喏,我家娘子会破这个东西,所以我们便来了。” 那人原先想骂,可是忽然间想到今早上被人撕去的文书,心里头一个咯噔,定了眼睛看过去,狭长的门缝里只能隐约瞧见文书底下鲜红的印章…… “已经一月有余了……唉……”屋中的光线很暗,导致底下的人看不清上头说话的老者。 只能从声音来判断他此刻的情绪。那应该是一种绝望而无奈地情绪,夹杂着努力过后却毫无改变的无力感,浓浓的泛滥在屋中,连同那点燃的使君子一起,被来者吸入鼻腔之中。 那面无表情的女子坐在正对着老者的一棵矮凳上,她边上立着个与她穿着相似的女子,只不过面上蒙了一层白色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坐着的女子似乎有些反应迟钝,屋中寂静了一会子,才听得她用极其慢的声音问了句,“我在公榜上见了文书所写,说是遵大祭司之命寻人解决,可是为何大祭司不从京中派位天师下来呢?” 是啊,京中有专门供职天师的司命祠,里头奉养的可都是世间有名的天师们,哪一个不是随便一出手,就能够破了这小鬼闹事呢? 然而老者却更长的叹了口气,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夜里夜鸮发出的嚎叫,不过要稍微低沉一些。 这叹息让两名女子皆转了眼眸看过去,屋中不知道为何,不曾点上灯,连两边的窗户,都用了三层不透的宣纸糊上,半点儿阳光也不能够见。 现在望过去,唯有老者一双锐烁的鹰瞳能让她们看清楚。 他似乎很痛苦,那双鹰瞳闭了又睁开,反复几次之后,里头竟闪烁起少量的水光来,“不是不派啊,小姑娘要知道,刈麦只为上头的麦子,但是麦秆,却是个陪衬。” 这个比喻十分不当,即便两个姑娘能够理解他的话中之意,却还是无法认同这个比喻法。 那立着的蒙面女子歪了脑袋,“大人这话着实有歧义,观刈麦一说,以麦穗麦秆自比,却与徐州和京都的意义不同。” “小姑娘又如何得知不同的?”那老者摇了摇头,很快又接上了话,“罢了,罢了……且不说这些……你既然揭榜了,老夫也相信小姑娘有这份本事,替我徐州城挣一份安宁,多得也不问,只请说一说名,再说一说报酬。” “我姓文……至于报酬,我是个散人,平日里也就在各地游荡,但时间长了,总觉得这般无所事事对不住先师教导,今日过往徐州,其实也是想往京城进去的。”那坐着的姑娘抬起眸子来,眼睛里一闪而过一丝精明。 老者微微点头,“文姑娘的意思,是想要老夫替姑娘写封折子,推你进入司命祠?” 老者非常能够理解这点,毕竟对于世间天师来说,能够进去司命祠,是最大的荣誉啊! 果不其然,那姑娘板着的脸上总算有了一起笑意,稍纵即逝,“大人慧眼,小女便是这个意思。” 老者摸着下巴上略长的山羊胡子,那双鹰眸往对面两个人看过去,坐着的姑娘从进来到现在都没变过动作,然而她身旁站着的女子却已经把屋子里的种种都观察了个遍。 老者早已经注意这点,只当那蒙面的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可是如今一打量起来,他却有些被那蒙面的丫头震慑。 那种感觉说来很奇怪,就像老者在大天师跟前所感受到的一样!尤其,当他的眼睛和那蒙面女子一双雾蒙蒙的眼眸对上的时候,老者觉得自己的魂魄似乎都要被那强大的精神力给碾压粉碎! “你!”他放大了瞳孔,里头映出蒙面女子的模样。 “你……叫什么?”他的声音也开始带了颤抖,一点点的从嗓子里蹦出来。 一只手指着对面的蒙面女子,像是一种天生的惧怕之意。 但见那蒙面的姑娘眨了眨眼睛,又看看身边坐着的文小姐,像是有几分委屈,“奴婢名唤乌鹭,是自小跟着伺候我们娘子的。” 声音还带了十二岁姑娘未脱的稚气。 老者蓦然松了口气,摆了摆手,“无碍无碍,我让人先带你们去休息一会儿,准备准备,再往城郊去吧。” 文姑娘总算从椅子上站起身,一旁的乌鹭将她扶着,两个人行了礼,随着推门而入的仆人一起离开。 屋子里渗入几丝光,老者颓废地坐在太师椅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方才那小丫头的模样“乌鹭……”他总觉得在哪儿见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15.天地阴阳 东厢房是客房,布置简单,那仆人将两人带过来以后,只问了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便很快退下。 当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姑娘面面相觑的时候,文姑娘的面上总算漏出一丝轻快,“乌鹭你这是在为难我!” 她说的很小声,一面还仔细地观察着窗外,只怕有人会在偷听。 乌鹭摘下面纱,漏出一张姣好的面容,还带了一丝婴儿肥,眼睛雾蒙蒙的,不是文娘子又是谁呢?但见上下将这屋子都打量一遍,她的手摸过圆桌,上头的一层灰尽数粘在她的手上“他们认得我,我一出手,便会暴露一些东西。” 文姑娘看着,也就是乌鹭,摇了摇头,“那娘子不是要入京,还要去那司命祠的?届时总不可能叫我一直这样子吧?” 乌鹭指了指自己的脸,“娘子可不晓得,我一张脸都要僵硬了!”她平日里也就是个笑嘻嘻地性子,对着谁都一脸好相处的笑意,哪里会板着脸呢? 所以乌鹭今日也算是为了文娘子豁出去了! 文娘子恩了一声,“是要入司命祠的,不过不要紧。只要不和宋毓碰上,不会有人觉察什么。” 她将手上的灰烬擦拭在一方湖蓝色的绣帕上,然后折起来放进了袖子里头。 乌鹭不晓得这是在干嘛,却也没有蠢到去问,只是依旧有些无奈,整个人坐在椅子上往后倒过去,“可是娘子这样真的很累啊……” 叫她板着脸就算了,还要叫她去驱鬼点刹!乌鹭欲哭无泪,“娘子你最晓得我的,莫说正经的了,那让灯浮起来的戏法儿也是我学了半年才学会的呢!” 这丫头总觉得自己不会点什么东西对不住文娘子的名声,可是学了许久,却连最基础的摆阵都做不好,文娘子一声叹息之下,叫她去学了西域那边传来的戏法。 好在这东西乌鹭虽然学的慢也不精,但平日里镇镇那些上门来的人也是够用的了。 文娘子瞧她一副泼皮模样,倒有些好心情起来,“我倒是觉着你玩的不亦乐乎。” 乌鹭直起身子,一张脸上又恢复了原先笑嘻嘻地模样,“虽然是挺累的,不过这样子说话,总显得我很高深莫测呢!” 她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又将声音刻意放缓一些,学着文娘子平日里的模样说,“天地生阴阳,万物皆刍狗。” 她还刻意的放空了眼眸,这么一来,倒与文娘子有个六成相似! 文娘子看了真是又气又好笑,伸出手去点了点她的脑袋,“你是个淘气的!” 乌鹭便笑嘻嘻地应了,也不去反驳,“娘子只说我学得像也不像?” 自然是像的,她身上本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这也是文娘子为什么会想到让乌鹭来假扮自己的原因之一。 不过现在可不能顺着这丫头的话说了,文娘子拍了拍她的脑袋,“木鱼,莫要再胡闹!!” 乌鹭摸了摸脑袋,乖乖应了是字,可是脸上的笑意依旧。 文娘子摇摇头,只觉得她的孩子心性当真是有好也有不好。“过会子应该就会带你去出事的地方,你只需要将现场都看一遍,找那烧过的草木灰一点回来就是了。” 谈起正事的时候,乌鹭便收了玩闹的心思,可是乌鹭不懂这些,便偏了脑袋问,“娘子要那个做什么?” 文娘子低头看了看这桌上厚厚的一层灰,隔了一会子才答了这个话,“祸从家中来,这家里任一处地方都有些类似草木灰的东西,况且一股阴气重的熏人,便推测出事定是与这种有关的。” 乌鹭对于文娘子的话是深信不疑的,因而重重点了点头,“那乌鹭需要怎么说?” 这种事情可是得好好计划,千万不能够穿帮的,否则之前种种,只能算是白费功夫了! 文娘子指了指嘴巴,“少说话,像我教你的,任何事情,都可以用天机不可泄露来回答。” 乌鹭抓了抓脑袋,“那娘子,那些所谓的大天师们,说天机不可泄露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 “大部分都是如此,看得出来的,一口道明原因,看不出来的,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显得高深莫测。” “那岂不是在骗人?”小丫头捏紧拳头,说起天师,她其实也只见过文娘子一人而已,在她眼中,天师应该都是像文娘子一般,救死扶伤,不为名利的。 因而听说竟有人这么假装,便有几分不能理解。 文娘子摇摇头,“是也不是。有些东西,确实不能说出口,因而这话从原则上来讲,确实没什么错处。” 天师也是人,哪怕修行再深,也总有看不透的事情。“这世间总将天师当神来看,到底是太高了的位置,所以一旦摔下来,粉身碎骨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文娘子垂着眼眸,那双蝶翼一般的长睫轻颤。 她搁在膝上的双手逐渐收紧,指甲似乎快要嵌入肉里去。天师,听着多厉害的名称,什么祈雨御风,点刹除鬼,是无所不能的模样。可是到底也厉害不过人心,人心啊。就是个无底洞,你永远看不见洞底,只有黑暗,无穷无尽。 文娘子看着跟前的圆桌,边角上刻画的龙纹又让她想起从前的事情。 还是那幢豪宅大院,是在雕梁画栋的宝月楼里,那里也有一张这样的圆桌,边上刻画着龙凤图案,里面有个暗箱,拉开来看,放着一方棋盘…… “文茵!你要记得,保护好阴阳棋,这是你唯一的活路!”父亲满是血迹的手拂过她的脸庞,她惊恐的双眸里映出父亲血肉模糊的脸来。 “父亲!”她拼命地摇头,不想要父亲递过来的那东西。 因为实在太可怕了,她亲眼见到那些人为了这盘所谓的阴阳棋,杀了多少的人,那尸体在姜家院子里堆的老高……有伺候她的丫头,有看门的童子,有偷偷带她上街的管家,有二姐姐送来的唱曲儿的,有母亲,还有她最喜欢的老嬷嬷…… 他们都睁着眼睛,脸上分不清是血还泪,这是冤死的人,最终会变成恶鬼! 她害怕,她不愿相信,可是却由不得她了。父亲重重地拍在她的身上,一股巨大的推力让她往后退着…… 再睁开眼睛,便是道观一座,孤女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16.乱象 “这就是你们与我说的地方?”穿了湖蓝色衣裳的女子指着面前一座高宅大院,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身旁的小姑娘倒是淡定,拉了拉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那女子才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 “大人,这里就是贵府所提的,乱葬岗?”女子往后退了几步,好让这高门尽数映入自己的眸中。 此刻正是午时,阳气正盛,这地方两旁满是枯枝落叶,几人踩上去,便听得咯吱地响声。 “是这地方不错,徐州城的乱葬岗……”太守换了平常的衣服,此刻站在这里,便像是个垂垂老者。 乱葬岗?乌鹭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她抓了抓身边蒙着面的文娘子,话中的怀疑显露,“这,这……哪里有个乱葬岗的模样?” 檐牙高啄,角楼精致,就连门前的那对石狮子,也是用的汉白玉精雕细刻而成。这宅子,只怕不是个侯爵,也是不能住得! 乌鹭只看见这外漏的繁华之气,然而文娘子却不一样。这宅子四周无山无水,遍地枯枝落叶,门口两只白玉狮子看着活灵活现,然而比起狮子,文娘子却觉得它更像是冥界阴司里的谛听。 还记得他们进来的时候,是顺着一条狭窄的山口而入。那山口极为狭窄,才够他们这小车堪堪进入,文娘子在车中掀起帘子见了,似乎是走了十步有余,才见着前方的光亮。 再一看这周围,柳枝垂落,桃花繁茂,宅子的周边阡陌连绵……文娘子想着,抬眸去看那高门的匾额,上头的字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隐去,模模糊糊之间,能辩出个林字…… “老夫哪儿会骗人?倘若可以。我倒也希望,这一切都是个骗局……”太守唉声叹气着,那本就佝偻的身子似乎又更加往下弯了些。 乌鹭瞧着他也觉得可怜,“那也还是请将大概因果都告知我们,否则,不对症下药,是不能根除病症的。” 说罢乌鹭瞟了眼身边安安静静的文娘子,见她目光微沉,注视着那门头上的牌匾,便立马问道,“我看这宅子上似乎有匾额。劳烦大人告知,是谁家府邸。” 那太守也抬起头来,却是眼神朦胧,呆痴痴地看了许久前头。 乌鹭倒奇怪起来,然而身边的文娘子没有给她提示,她也不敢乱说,只好乖乖等着太守的回答。 文娘子在这时候便移了眼神看过去,太守的表情被她收入眼底,心底的猜测更加得到了验证,文娘子便有了底气,再看向乌鹭的时候,眸中透出几分安慰来。 得了准话的乌鹭自然放心许多,她是最信得过自家娘子的,因此面上的紧张也消散不少。 太守是没觉察到这二人的交流的,只因这地方委实不方便,这次过来,也只是让亲信驾车,且到府邸门前,也只是太守带了文娘子和乌鹭三个人过来,其他的亲信都在不远处等候。 没有人刻意提醒,他是很难觉察出面前这两个互换身份的人表现有哪些不对的。当然,也不排除太守的视线思绪此刻都被面前的豪宅牢牢抓住。 “是天家的府邸。”太守隔了许久时候才开口,嗓子里喑哑而缓慢的声音仿佛被挤着的凉糕,一点点的被剥落下来。 文娘子听着,眸光一暗。 天家府邸?徐州城地处江南,最是有一番好风景。早些年也曾听说过皇家要在这儿修一座避暑山庄,后续却不知道怎么的没了消息。 如今联想起来,这地方周边都是桃树柳树,沿溪行来,风光无限,一切正好,可不就是个适宜避暑的地儿吗? 文娘子再度看向那匾额上的字迹,模糊的林字引入眼帘,她的手指动了动,“宫中主位出自淮阴林氏。” 她说的很小声,一旁的乌鹭即便听了,也是不懂的。可是太守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一般,近乎是跳起来了。 “你这小丫头好生聪明!”太守快步走到两个人面前,见文娘子蒙了面纱,上下将其打量了一番,略带了几分疑惑,“文姑娘请恕罪,老夫看你这伺候的丫头,倒是像一位故人……” 乌鹭板着脸,身子微微往前站了一些,将文娘子大半都挡在自己的身后“大人抬举她了些,乌鹭是我前年从人贩子那儿买来的,想来大人也不会认识。”说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她脸上也没有丝毫变化,不过在此微微停顿了一会儿,见太守有意再问,连忙道,“这丫头这几日得了麻疹,不便见人。” 这也就说通了为什么戴面纱的。 “这样啊……”太守似乎有几分失落。 文娘子拉了拉乌鹭的衣袖,贴在她的耳畔提醒了句,“史太守曾在我家中做过一段时间门客,我不便和他多说话。”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文娘子要提出换身份这一说的。虽然她现在早就和从前不一样了,可是这是史太守,在姜家待了一年多的时候,她又经常往父亲那边跑,保不齐会被认出来什么。 只要熬过了徐州,拿到推荐信,上了京城,就不怕这些了。因为京城里与她相熟的,都在一年前死绝了。 那些个不熟的人,文娘子也不怕他们怀疑。反正也不可能拿出证据来证明的,光凭一个文茵的名字,又能说明什么呢?天底下同名的人都多了去的,总不能因为姜家小姐名唤文茵,就不让他人叫文茵吧?这般霸道,也只有天家会如此了。 乌鹭得了提醒,便更加警醒几分,说话间也是细细斟酌过,生怕被听出什么破绽。“大人该是认错了的。不过这些不提也罢,现在还望太守将这宅子,还有那乱葬岗都说一说。” 乌鹭听了文娘子提到的淮阴林氏,隐隐约约也能猜到,这幢宅子应该就是那淮阴林氏的了。 那为什么又会被称作徐州城的乱葬岗呢?他们来的时候,这地方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平日里应该守着的门人都不见。 徐州城的乱象,究竟是不是,与这里有关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17.前尘因果 徐州城人杰地灵,天生的好地方。 新皇登位,宫中府中皆不稳当,按司命祠诸位天师所测,需要寻一处好地方盖庙搭寺,镇压邪祟,方能稳固统治。 这本不算的什么,历代谁做了皇帝,都得好好挑一个地方来做日后的风水宝地的。可错就错在他们偏偏挑了徐州,错就错在偏偏选了城郊这处乱葬岗。 说来也巧合,这里原本也不是什么乱葬岗的,百年前乃是前丞相告老之后的住地,一家子也都在这儿安住。偏的那年皇帝多疑,逢上恭亲王做反,便将从前的重臣挨个审讯一通,最后谁也没能逃过那屠刀。 老丞相也是不例外的,甚至一家子都死于非命。 宅子当场就被人放火烧尽,据说烧了三天三夜,然后天降大雨,淋熄了这一切,也将那一家子的血迹都冲刷干净,仿佛他们从未来过这世间一般。 可是血迹能冲刷掉,怨气却是不能的。一家一百七十五口含冤而死,自然不能就此罢休的。似乎是一些怨气重的,化成了怨灵,在此徘徊不肯离开,因为自身阴气过重,影响了周边的阴阳,导致一些阳气弱的小孩子老人家一命呜呼。 那是徐州城第一次经历的闹慌。就那么一次,便已经人心惶惶。 民众闹了三十余次,才让皇帝不得不出了手。让司命祠的天师一算,说什么以毒攻毒,将午时斩首的恶人尸身尽数拉到这里来丢了。 这法子听着不可信,可是实际上却异常有效,只不过两次以后,再也不见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了,那丞相家的怨灵,似乎当真被镇压住了。 人们也就不再关注它,这日子一天天过去,还记得缘由的人,大部分已经老去死去,年轻一辈的,不信这个邪,因此,在皇家提出来要在此修剪避暑山庄的时候,除了老太守一人上书恳请驳回之外,徐州的地方官却是没有一人这样子做的。 到底是独木难支,太守一个人的话语不足以动摇天师们的命令,这宅子自然是盖起来了,恰逢当年淮阴林氏驱除鞑虏有功,便将这宅子作为礼物赠送给了林氏,所以,便有了这方牌匾。 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件事没有天师出来阻拦,直接导致了当初设下的阵法被破,恶人的怨灵和当初丞相家的怨灵冲破了封印,自然不会让徐州城的人们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宅子,说白了也就是间鬼宅而已。当初林氏家的小少爷来住了一日,便直接吓成了个瘫儿。宫中皇后痛哭流涕,恳请皇上拆除宅子,可是司命祠大祭司那边又发了话,宅子若是拆除,只怕会影响龙脉。 龙脉啊,那可是关乎社稷的,任由哪一个皇帝,也不敢亲自去动。这事情便因此搁置下来,那些人远在京中,没什么影响,可是徐州城的百姓呢,这半年多来,早就被这些鬼物折磨得痛苦不堪。 任谁也不想住在这么一个招鬼的地方,所以这段日子以来,可以说是徐州城最为黑暗的时期。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搬不走的,也尽量的跑远一些。 然而这么拖下去不是个办法,日子久了,这股怨气越来越浓,影响人们的正常生活,民众便受不住了,闹事起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地方又离京远,没什么大人物,人们便把这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老太守的身上。可是老太守始终也只是一位出京的普通人而已,他到徐州来,本就是遭谪的,又哪里会有人去关注他的话呢? 再说了,这关乎龙脉的事情,京中官员就算于心不忍,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俩,瞧瞧够不够资格去给皇帝进言。 民众怨气,京中又无人管,老太守除了唉声叹气,便是拿不出一个法子来了。按理来说,这事情怎么也怪不到老太守的头上去,但是人心有时候就是这般难测,一旦你不能够满足他们,你就是个罪人。 老太守背了罪人的名声,有些人就好像为这些日子所受的苦难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下子便将这所有的情绪都朝着这个口子倾泻出来。 太守府经常被人骚扰,这也是文娘子和乌鹭刚刚到门口的时候,那开门的童子为何那么激动的原因了。 老太守说到这里,徐州城的闹慌事件基本都理清楚了。他又是长叹一口气,混浊的眼睛看向文娘子两人方向,“姑娘既接了榜,就请,救一救徐州城吧!” 老者的声音总是带着一股枯冬的味道,地上那些落叶被风卷起,顺着他们几人的衣裳下摆划过,最后尽数回到地上,呼啦啦的堆成一堆。 乌鹭不知道怎么接话,老实说,这地方的事情很复杂,又是牵扯了皇家,又是牵扯了民怨,本能的,乌鹭不想让自家娘子去参合这种事情。 可是她的话还没能出口,那边文娘子却已经接了话,“我家娘子可以做到的,请大人放心。”比起平常平淡的语气来说,文娘子这时候似乎更郑重了些。 像是真的在对太守做出一个承诺。乌鹭跟在她身边一年多,也未见过文娘子如此认真的模样。她有些不解,一只手在后头拉了拉文娘子的衣袖,却只换了文娘子微微的摇头。 娘子这!乌鹭板着的脸也有些绷不住了,她总觉得参与这种东西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的紧张落在文娘子眼底,文娘子像是安慰一般轻轻从宽袖里头碰了碰她的手,接着,又看向对面的老太守,“东晋陶潜《搜神后记》上篇所言《桃花源记》,其中就有桃花源境描写,里头所言,初极狭才通人,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阡陌交通……” 话已至此,老太守再也不能多说,只重重地垂下头去,“是了,是如此的,阡陌交通……这地方从闹慌以后,便成了现在这幅格局。” 乌鹭模模糊糊地也听懂了些,《搜神后记》写的是灵异志怪之说,桃花源记除了仙境,也有一说法,是写的阴司生活。 这地方的风水格局成了阴司,那可是要养鬼物的! 文娘子目光沉沉,看着高宅大院的门匾,“到底都是些只顾自己的自私鬼。”她说的很轻,很轻,甚至连一旁的乌鹭都没有听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18.无辜? 林宅的门锁被打开,那厚重的红木门从里头往外拉出,尘封许久的灰顺着太阳光束映射而出,却在文娘子和乌鹭的周身散开。 放眼望去,她二人正处在一根根红线交叉之中,那纤细深红的线绕过屋檐角边的龙凤,从最里间的院落开始往外蔓延。 甚至是枯水的池子里头的假山也不能避免。 乌鹭将最后一根红线绑好,又记起来文娘子的交代,用一块方帕裹了点枯木上搭落的草木灰,又转头看着身边的文娘子,“好了!”她本想唤一句娘子,可是一瞥到边上跟着的老太守,只好又将到了嘴边的称呼咽下去。 文娘子正忙着将墨块分放在各处对角,这摆放着实要讲究几分,稍微偏差一毫一厘,这阵法也就相当于白搭了。 因此更需要格外小心些。 乌鹭不敢打扰她,可是到底自己此刻正是作为“娘子”这个身份的,又不好闲散在一旁,免得叫人怀疑,她便咳嗽两声,板着脸道,“乌鹭,那边还要一块儿。” 别的不说,乌鹭倒是将文娘子平日里的做派学了个八成像,连说话的语气也是,平淡中带着一些无谓。 这丫头倒也是个好苗子,文娘子心想着,嘴上也用那欢快的语调应了句,“知道了,娘子!” 说的如此自然,老太守更不能怀疑了! 他只在一旁看着,见乌鹭和文娘子将这家中到处挂满红线,又放了些不知从哪里来的奇奇怪怪的墨块,心头有几分不解,可是却很明白这些天师的性子,只好压下那些不解,静静站在一旁等着。 文娘子好容易将最后一块墨块放好,回身拍了拍手,“这边也好了。” 她还带着面纱,那些风吹拂着,微微将白色的薄纱掀起一角,漏出她微微上扬的唇。文娘子低头快步走到乌鹭身边,“娘子,一切都准备妥当。” “恩,”乌鹭颔首,“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她抬头看向一边的老太守,“咱们就先回去,明日再来。” 这话说的太过果断,以至于老太守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这……”老太守睁着双眼看了这四周的红线一圈,“姑娘这就布好阵法了?” 乌鹭依旧板着脸,声音也不带任何起伏,“是啊,也算是布好了,现在,只缺一味引子而已。” 天师布阵说话似乎都是这种模样,不喜欢将事情都说的太多了,似乎是怕外人猜透一些东西,毕竟天机不可泄露。 老太守心底放心不下,可是那边两女子已经迈步出了院子,他也只好摇头作罢。 门再次落了锁,那些红线并灰尘被挡在院中,老太守佝偻着身子慢慢过来,十九层的石阶底下两个女子静静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那蒙着面纱的姑娘一双眼睛没什么波动,却仿佛一个巨大的缺口,要将人都给吸引进去。 “姑娘,走吧。”老太守一步步走下来,那身衣服在他身上显得空大,让人能觉察到他一身布衣底下的骨瘦如柴。 文娘子瞧着他步履蹒跚的模样,那苍老的面上布满胡须,一点儿也不像个当官的人。心中的思绪一瞬间喷涌而出,当年史太守还在家中的时候虽年岁已高,但是精神奕奕,偶尔还能登高临诗,哪里又会想到,现在他居然是这模样呢? 自然是想不到的,就像没有人会想到,她会以一个十二岁的孤女模样回来,倘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只怕她也会以为这是在痴人说梦。文娘子有几分怅然,她忍不住上前去,在最后两阶石阶处,伸手扶了老太守下来。 乌鹭站在原地,见文娘子低头垂手的模样,心头猛然一酸,那些所有的劝告都就此被抛之脑后。 “大人当心脚下,”文娘子小声的说着。 老太守是没想到这小丫头会这么做的,面上的惊讶之意怎么也挡不住,不过他到底年长,一会儿便回了神,脸上总算挂了笑意,驱散了这段日子以来的大部分阴霾,“好,好。” 一老一小从石阶上下来,文娘子看着乌鹭微微点头示意,乌鹭便又沉着声音说了一句走吧。 三个人前后离开,在距离宅子不远处上了两辆青顶马车。 因为要通过那极狭处,所以车身做的长而窄,虽够文娘子和乌鹭两个人坐进去,却只能一前一后的坐,文娘子便落在了后排,车身里头只用了一层锦缎包裹,没有什么垫子,走在不甚平坦的路上难免颠簸。 “娘子过来些,”乌鹭压低了声音,身子往前头挪了挪,这车子里最好的位置便是这块地方。 先前上车的时候为了不露出破绽,这位置自然是给了乌鹭坐的。 现下只有他们二人在车中,乌鹭又怎么忍心看着文娘子在受颠簸?连忙的就要让开些位置。 然而文娘子却只是摇了摇头,身子没有挪动半分,“无碍的,一会而已,又不能把我给颠傻了去。” 她一只手抓住车身凸出的一块木头,好让身子能够在颠簸之间保持一定的平稳。 乌鹭知道劝她不动,也不去强求,只低声叹气,“娘子可吃苦了,不过我也没什么好的!天天的早板着脸,冷着语气,天知道我今天差点儿露馅!” 因为外头还坐着车夫,总要顾及一些,因此乌鹭这些话说的极为小声,几乎是没有出声音的,然而文娘子尽数一字不漏的都听懂了。 “委屈你一些日子了。”文娘子抿了抿唇,“史太守从前对我很好,我今日帮他一次,也算是报恩吧,再加上我们入京也确实需要一份引荐信,也算是个双赢的生意了。” 乌鹭倒不怕委屈,主要是担心文娘子太过聪明,“我哪里来的委屈!只不过我与娘子的差距始终很明显,光今日栓个红线,我就差点儿被看出来了!” 说到这儿,乌鹭忽然间想起来什么,“可是娘子,为何不直接将身份告诉大人呢?” 文娘子抓着木块的双手收紧了些,那四方的木块总有棱角,硌得她的掌心生疼。“我不想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她说着,眸子里的雾气更加浓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19.血染 “可是娘子不无辜吗?娘子过去也一定是个天真烂漫的人儿!”乌鹭正气头上,一时间说话没了分寸,这话一出口,她才猛然觉察出不对劲来。 文娘子从不提过去之事,偶尔说起,也只是像刚才介绍太守一般,随便一句话就带过去。乌鹭明白这是不想提起过去,就娘子种种行为都能看出来,过去的事,对于娘子来说,一定是很痛苦的回忆。 她这番话,无异于在文娘子的伤口上撒盐。 果不其然,文娘子的面上不显,可是一双眼眸却微微起了波澜。 乌鹭被吓了一跳,“娘子……我这话,不是……哎呀!”她拍了拍自己的嘴,“我不会说话,娘子莫气……” 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望过去,文娘子还是保持着双手抓住木块的姿势,只不过这时候那颠簸的马车似乎也不能让她有何动作了,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深邃。 乌鹭晓得自己说错了话,也认得文娘子的脾气,一时间只好自责的低下头去。 文娘子瞧着,这次却没如往常一样开口说没事。乌鹭的话倒不至于让她不快,过去的事情她是不大想提起来,所以这一时间便有些无话可说而已。 一直到太守府上,乌鹭和文娘子谁也没有开口为方才的事再说些什么。 一路颠簸,老太守也不强留两人,只让人送了他们回东厢房歇息。 是夜,星河暗淡,明月遭乌云笼罩,茫茫大地见不到其他景色。 东厢房的屋门被推开,文娘子从黑暗之中摸出来,在那门口出微微停顿了一会儿,眸子往天上看了看,“命星暗淡,是个不好的日子。”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这院子里霎时狂风大作,将那半弯的梧桐老树吹的吱哇作响,白日里仅有的几株矮棠被折断在地,文娘子伸手过去,微微一抓,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草木灰静悄悄地躺在她的掌心里头。 她看着掌心的草木灰,雾蒙蒙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半高的隔墙上有瓦片松动的声音,文娘子警觉地望过去,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真切。 “娘子,”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文娘子应声回头望去,乌鹭正拿了袄子从里头出来,步履匆匆的,连鞋子也没来得及好好穿上。 乌鹭将袄子给文娘子披上,小心的理了理衣襟附近皱起的部分,“娘子自己出去得小心些,这里比不得其他地方,到底是官家所在……” 她的眸子不敢抬着,仅仅用一点余光扫了文娘子的面容,白日里的沉默现在还叫乌鹭有些害怕。 文娘子没有搭话,只抚了抚乌鹭的前额。 她的掌心里还带了刚才握住的草木灰,轻轻粘在乌鹭的额间,在小丫头一脸担忧里,文娘子又点了点那额间,“回去吧。” 乌鹭咬着下唇,双手还拉着文娘子的衣摆,似乎有些不愿让她离开。 “好了,回去休息吧,明儿一早你还得去林府做法的。”文娘子拍了拍她的手。 乌鹭一下子笑出声来,随即意识到两人这是在黑夜之中偷摸着做事,连忙的捂了嘴巴,一双眼睛像小鹿一般灵动。 文娘子瞧着好笑,“别在风口站着,回去吧。” 这次她没有再等乌鹭回复,转了身子,撑起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白纸伞,身影一点点被黑暗吞没。 乌鹭依在门口,一直望着文娘子的身影消失不见。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屋外烛火轻颤,那阡陌上有道黑影漫步而来。文娘子一手撑着白纸伞,一手举着半根红烛,她的面色在烛光映衬下苍白而又透明。倘若有人路过,只怕会以为见了鬼物! 这晚间总带了凉气,尤其这地方本来也就阴气重,文娘子一路走来,很明显能感觉到身上的霜重寒露,终于在那熟悉的石阶前停下了步子,文娘子往上看去,白日里模糊着的匾额在这无月色的夜晚中却格外的清晰,周边还一闪一闪着萤火,似乎是为那牌匾渡上一层荧光。 文娘子眨眨眼,匾额上的字迹又更清晰了几分。 “原来是这样啊。”她若有所思,步子却没有丝毫犹豫,迈步上了台阶去,又将白纸伞放在地上,一只手去敲了敲那扇紧闭的红木门。 久未打扫过的木门也像那匾额一样,没了白日里灰扑扑的感觉,现在一眼望过去,只怕会叫人觉得是哪位大户之家的府门。上头是落了锁的,那把手掌大的铜锁上刻了麒麟图案,文娘子伸手在上头拍了拍,敲打门板的声音很有节奏,先是重音的一下,接着又连续敲了三下。 如此重复三次以后,文娘子往后退了几步,静静地立在原地处。 “咯吱……”那原本紧闭的红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文娘子拿起放在地上的那把白纸伞,举着红烛过去。 像是带有感应一般,木门又自动拉开了一些,那道开口不大不小,文娘子将白纸伞合上,她消瘦的身子方能堪堪从中而过。 在她过去以后,那门又自动地关合起来。 院中的景色与外截然不同,外头暗黑不见一丝星光,可是这里头却月明星繁,映着树枝摇曳,撒下一片阴影。 庭下若积水空明,文娘子从那水中淌过,衣裳轻扬,白纸伞被握在手中,将半边面庞都挡住。 白日里布置的红线依旧在着,文娘子松松望了一眼,那些墨块却不见了踪影。 “啧,”她微微皱眉,将白纸伞关上,走到白日里最后放置墨块的梁前,伸手在那梁柱上一捻,又是满手的草木灰。 扶风起,缴着满园的枯草凋花旋着,自文娘子身边划过,她立在那儿,静静看着天空上一轮明月遭了乌云遮挡,满天繁星皆不见踪影。这变化尽在短短一瞬间。 越发喧嚣的风声从耳畔划过,连带着一些断枝也被吹起来,从文娘子的面上划过去,将那白净的面庞划出一道血痕…… 偌大的院中只有一白衣姑娘长身而立,但见她将白纸伞撑开,从手中滴下的血珠顺着伞面滚落,原本的白色变为一种近乎浓郁的血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20.天嚣 天色微明,文娘子从深巷中踏出来,面色比起昨日出去时候更苍白了几分,她的右手紧紧握着什么东西,步履匆匆地往太守府的方向而去。 砰砰砰地敲门声在这初晨时候格外的惹人烦,那守门的家丁咒骂了几句什么,慢慢地将那门栓拉下来。 “哎哟!姑娘您,什么时候出去的?”面前站着的女子带了白色面纱,瞳孔微张,正是方赶来的文娘子。 对于家丁的惊讶文娘子没有回应,只自顾自地挤进门去,她的步履依旧匆匆,虽脸上蒙了面纱,可是依旧不难看出焦急之意。 家丁知道这位是大人请来的贵客,不敢拦她,只在文娘子进去以后摇了摇头,“这天师奇奇怪怪的,连带着伺候的丫头也奇奇怪怪的。” 他打了个哈欠,瞄了眼屋外渐起的太阳,慢慢地将太守府门给推开。从那位天师来了以后,昨儿就没有人来闹过了。 另一边文娘子匆匆寻着记忆中的路线回了东厢房,还没有踏入屋门,乌鹭便已经小跑着出来了。 “如何了?”小丫头双眼红红的,看样子应该是一晚上也没睡的。为了避免被人监视,她都不敢轻易唤文娘子做娘子。 文娘子还喘息着,听见乌鹭的话,便抬眸向她望过去,这丫头的面上干干净净,再不见方才文娘子出门时候抹上去的草木灰。 “基本都处理好了,”文娘子轻声说着,她将手掌摊开,里头却是半截枯木。 乌鹭凑过去一看,眸子微凝,“这是桃木?” 她跟着文娘子一年有余,对这些驱邪之物有一点儿理解,文娘子手中握着的半截枯木虽不大能看出来,但是凭着那股气息,乌鹭还是能认出来的。 “是桃木。这东西本是辟邪之物,然而却出现在阴宅之中,想来上头该是依附着某种东西,成了个邪物。”文娘子将那桃木枝微微抬起来,借着那初生的阳光望过去。 桃木枝本是枯色,然而在光下却显出一股七彩的颜色,说不清楚像什么,只叫人看了觉得绚烂。乌鹭只是定睛看了一秒,便觉得头晕得很,连忙的转开视线。“这东西好生奇怪!” 文娘子点了点头,旋即将桃木枝收进袖中。这衣裳是特地让乌鹭改过的,袖口出处封了几个大大的口袋,方便文娘子放些东西。 “当初死了那么多人,怨气很重。以邪压邪,本是个最快速的法子。可是后头大肆建筑楼阁,破了那地方原本的风水,我凌晨过去的时候,又发现了个好玩的东西,”文娘子说着,面纱底下的唇角微勾。 一年多来她处理过这么多怪异之事,又救过这么多人,可是却从没有一次是这种表现的!乌鹭觉得奇怪,对于那文娘子口中的阴宅更好奇了几分,“什么好玩的?” “天嚣。”她将两个字说的很慢,雾蒙蒙的眼眸一丝精光闪过。 “天嚣?!”这次是在老太守的书房内,他原本正写着上报的文书,告诉皇帝已经找到了能人异士替徐州排忧解难,然而下人来报文姑娘求见,他也就放下笔来请两人到里头来说话。 当面前板着脸的姑娘一丝不苟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老太守几乎从椅子上摔下去!他的脸上似乎有几分抽搐,两只眼睛瞪得宛如铜铃,“你再,再说一次?那地方有什么?” ‘文姑娘’十分有耐心,可是面上却依旧没有半点波澜,“是天嚣。” 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依旧蒙着面纱,微微抬眼望过去,见老太守惊恐的模样,心下微沉。 天嚣,这个名字,对于熟悉姜家的人绝不陌生。 姜家以点刹出名,同时又擅长破阵。世间天师,最少有一半出自姜家门下;而世间术者,一半有余也是出自姜家的。天师点刹除鬼,术者破阵解难,二者皆修天道。 姜家出天才,大多数姜家人在天师与术者之间都能取得一定的平衡,这其中以姜家先祖姜希为最。虽为女子之身,却享尽天下天师术者的尊崇,姜家也就是在那个时期,发展成为一方大族的。 要说姜希是因何而名声大噪的呢?就是因为这个名叫天嚣的阵法。 说是阵法,其实也算是点刹的一种手段。用的好了,世间鬼物皆不得入,保一世平安。用的不好,那就是要以万人性命来做抵押的邪术。 传言道,倘若以万人性命做抵,养成天嚣阵法,阵成之日,布阵地会孕育出天地灵武物,当然,这种灵物绝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只不过有人说了,灵物可以帮助人们实现愿望,一传十十传百的,天嚣似乎也成了一种类似于仙丹妙药的东西。至于这天嚣究竟有什么真正的好处?似乎现在的人们都已经说不清楚了,可是就是有人为其趋之若鹜。 文娘子觉得好笑,自己都乱不清楚究竟有什么好处,却总是为了这种莫名的东西而大动干戈,甚至当初还有人抓过姜家旁系的弟子要求布阵天嚣,当真可笑!不过这约摸就是人性了。 天嚣,她从前只在父亲那儿听到过。姜家人以姜希为荣,可是却似乎对于天嚣很是不耻。因而她从未学到过关于天嚣的布阵方法,也不清楚该如何破阵。 不过,可能是出于姜家人的本性,她在那阴宅里头隐隐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凌晨她自己过去的时候,便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的想法。 那里头的阵法是天嚣。 而且就阴气程度来看,天嚣的布置起码也有百年。到底是谁在百年之前,就步下了如此恶毒的阵法呢?以万人性命来滋养阵法,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究竟谁有这么残忍的心肠? 老太守显然清楚天嚣的事情,他更清楚这东西没人能破!“自作孽……真是自作孽啊……”他愣了许久,身子往后仰着,一张脸上老泪纵横。 “姜家,姜家……终究是要来报复了吗?”他喃喃着。 底下的文娘子猛然抬起头来,死死盯住椅子上的老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21.上路 仔细想起来,文娘子并不晓得史太守究竟叫什么,只认得史太守还不是太守的时候,他在姜家做门客,是在庆历四年离开姜家的。而姜家的败落,是在新帝登基两年后的,距此也有七年之久了。文娘子从没想过,两件相隔这么久的事情,居然会有着联系。 可是一但想到从上任皇帝开始,就一直在觊觎着姜家,文娘子不寒而栗。 她脑子里又闪过曾经的画面,史太守还在姜家任门客的时候,父亲很重用他,虽他并不是姜家弟子,却也常常带在身边,不大会去避讳什么。 因而文娘子是可以经常见到他的。从前只觉得这位老人家和蔼,总笑着替自己说情,不让父亲惩罚自己。文娘子在所有门客里最是喜欢他。 当初史太守离开姜家的时候,父亲再三挽留,可是也没能留住。那时候父亲说,人总归有自己的路要走,史太守有更高的去处,不能缩在姜家一辈子。 后来的几位门客,也是这般离开的。他们总说自己有更大的志向,为国为民,似乎很是高尚。可是文娘子在他们离开了姜家以后,从未听到过任何一位门客的名字了。 他们与姜家不再联系,直到那一场大火将姜家的一切燃尽,雕梁画栋终成灰烬的时候,也没有人再来过姜家。 她晓得各人有命,也晓得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所以并不怪他们。可是如今听到史太守的话得时候,文娘子忽觉身上起了一阵冷汗。 倘若,他们从一开始进入姜家的时候,就是抱着要姜家家破人亡的心,那该有多可怖?父亲总说她有天赋,却也有一副多疑心肠,教导她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文娘子从前是不管这些的,后来姜家没了,她的身份也没了,文娘子才将这话放在了心上。在外头的时候,她尽量以最大的善意去对待身边的人。可是父亲,若是他们要的是姜家的命呢? 文娘子没法想象,若史太守当真与姜家的破灭有什么关系,她会有多恨。 恨这人心难测,恨这贪念无边。 书房里的谈话似乎到此就已经结束了,老太守无力地坐着,挥挥手让人带乌鹭两人回去,沙哑着声音吩咐,“给两位姑娘收拾些细软,派了马车送上京去吧。” 那伺候的仆人惊愕,一下子忘了礼数,“大人!” 连着乌鹭也不能理解,她一直板着的面上松动了几分,还没能问出来,却被身边的文娘子一把拉住。 “娘子,大人看着不大舒服,我们先回吧。”文娘子轻声提醒着。 老太守似乎累极了,就这么低垂着头,“去吧,去吧……” 仆人不敢再多问,躬身请乌鹭两人跟他一道离开。 文娘子拉着乌鹭,容不得她再多问。在踏出门房的一刻,文娘子转了头望回去,书房里很是明亮,那张黄花梨的书桌前,老者丧气地坐着,目光空洞而混浊…… “天嚣不能解的,”她轻声说着,不管那人有没有听到,转身小跑着跟上了乌鹭。 东厢房里,仆人受命将一包金银细软呈上来,放在文娘子面前的桌上,又拱了拱手,“姑娘请将这些东西交予你家娘子。” 文娘子没有去看那些细软,只静静坐在原处,眸子深沉,“多谢大人。” 那仆人没有多说什么,回身准备退下,又在门口出顿了顿身子。 “姑娘,能不能……” 那人艰难地扭过头来,面上带了几分苦涩,明明也是有四五十的年纪了,却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着文娘子,“能不能请你家娘子,救一救徐州……” 似乎也明白自己的要求是有几分说不过去,那人面上逐渐显出惭愧,声音到后头越来越小,最终在文娘子沉静的目光里红了脸,嗫嚅着说了句没什么,便拉门要离开。 “天嚣是不能解的,”文娘子在他离开房门的最后一刻喊了出来。 那声音很大,文娘子从没这么大声的讲过话。 门口的老仆人身躯一震,像是一张泄了气的皮,在阳光底下慢慢往远方挪去。 房门没有关上,外头有光射进来,半照在文娘子的面上,她伸手摘下了卡在耳边的面纱,用它将袖口里拿出来的桃木枝裹着。 “拿去烧了吧。”她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将东西往后一递,便交到了不知何时从里间走出来的乌鹭手上。 文娘子背对着乌鹭坐着,身子挺得笔直,连带着发丝也一丝不苟。乌鹭握着手中的桃木枝,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晓得了,娘子歇一会儿,那位大人说过会子就有马车送我们入京的。” 没有过多的停留,乌鹭握着桃木枝进了里间。 文娘子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那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有些酸酸的感觉,她总觉得里头有什么东西在打转。 父亲,我会好好活着,一定会好好活着。直到将那些害了姜家的人,一个个都斩尽,让他们一个个都不得超生!文娘子捏紧了手,长久未好好修剪的指甲顺着嵌入掌心的嫩肉里,她的眼睛泛起一阵水光,却怎么也不见有东西流出来。 午后突然地来了场风雨,稀里哗啦地打落了满园新发的柳叶。东厢房外的栏杆有半段腐朽发烂摇摇欲坠,乌鹭站的离那里选些,勾着身子往那黑漆漆的屋子里看,“来了没?” 里头的人没有应声,只听得见步子加快几分。文娘子从黑暗中窜出来,握着一把纸伞,微红的伞面像极了血色所染。 乌鹭往前一步,率先的走了。 侧门外是太守派给他们的马车,一辆黄顶带流穗的马车,不大也不小。里头布置得干干净净,还带了一张小小的矮几来做书桌。 没有人来送他们,那车架上坐着的马车夫只顾着低头摆弄缰绳。乌鹭先上了车去,文娘子落在后头,放下车帘,将太守府的高门匾额都挡在外头。 车内的桌案上放了一张文书,乌鹭拿起来看了眼,上头的字她大约能读懂几个,“今有……文氏,实为天下之幸……特以推入有司,尽用奇才。” “娘子,是引荐书诶!”乌鹭有些惊讶,她原以为这东西得不到了。 文娘子掀起了车帘一角,往外瞟了一眼,“还要多久可以入京?” “回娘子,还得有个十一二天,看路上下不下雨了。”乌鹭早已经将路途都打听清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22.突变! 也不知道文娘子究竟听见了没有,一点儿回声也无。乌鹭有些无聊地杵着脑袋,这车子比起载他们去林府的要舒服多了,没有那么颠簸的感觉。 文娘子闭上眼睛,周围都变得很静。 “父亲,父亲,为何我不用学天嚣呢?” “天嚣你不必学。” “可是他们说这是姜家最厉害的阵法!” “姜家每一位弟子,都不会学习天嚣的。” “为什么呀?” 为什么啊?当时父亲是怎么说的呢?她却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关于过去的记忆,在短暂的回想之后,都会跳转到那场大火之中。 蒸腾的烈焰冒着白气,夹杂着将人烧糊的味道,那股诡异的肉香,让文娘子作呕。有人打开了半人高的柜门,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而周边摆设的器物早已经被砸得稀碎。 父亲染血的手掌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一点儿声音。 “这群人将阵法放在哪儿去了?!”外间倒腾半天的人似乎有几分气急败坏,连带着又传来几声瓷器落地的碎裂声音。 文娘子不停地抖,外头不知何人的恼怒声夹杂着父亲的血腥气息涌入脑海,将她冲得头昏脑涨。 “父亲……”她带着微弱的哭腔,这种从没有过的可怖感觉将文娘子牢牢包围住,连带着父亲一道,扼住他们的喉咙。 再往后是什么?一样也看不真切!扑面而来的浓雾让她觉得窒息,文娘子拼命挣扎着,试图从这禁锢中走出来。 她的额间满是汗水,五官几乎皱在一起,杵着脑袋的手紧紧握拳,以至于脑袋都磕在车壁上,那响声将昏昏欲睡的乌鹭吓了一跳。 忙抬起眼看过去,文娘子煞白了脸的模样叫她顾不得困意,只匆匆地唤着她,“娘子!娘子!” 外头坐着的车夫也听见了这呼声,将马车放慢了一些,用那口带了不知何处音调的话问着车中,“姑娘可是有事儿?” “停车!快,找最近的客栈停车!”乌鹭颤着声音,一只手抚上文娘子的脸,“娘子,娘子快醒醒……” 文娘子还在梦魇着,那额上的汗水越来越多,打湿了一片的衣襟。 “娘子!”乌鹭带着哭腔,却总不能唤醒她。 好在这里是徐州城边上,正有一家客栈,车夫将车架停下,还来不及将脚架放下,里头的姑娘就一骨碌窜出来,双眼红彤彤的,两只手抓住车夫,“去请大夫!” 这嘶吼的声音将客栈前匆匆路过的行人引了过来,莫不都是悄悄的往这边看着。 见那小姑娘一脸焦急,便忍不住想伸了脖子往车中看看。 车夫哪里见过这般剽悍的姑娘?结结巴巴地连话也说不清楚,“姑娘……这……先……” 乌鹭却又狠狠推了他一把,脸上不再有着温润,“去请了大夫来!” 客栈周围是黄沙铺路,马蹄飞踏溅起满地尘埃,将这出好戏挡住大半。 行人眯着眼睛,听得那大个子车夫应声“姑娘这,荒郊野地的,哪里来的大夫!!” 听着声音也有些急了,汉子粗糙的脸涨红了许多,在那么多行人的窃窃私语中就仿佛一个土鸡蛋。 他对面的小丫头呢,更像是一匹发怒的母豹子,眼睛瞪起来,脸颊也涨得通红,头发几乎呲起来,她冲着这汉子又吼了一句,“去请!” 到底是底气太强了些,那汉子原本的声势被压下去,便声音小了起来。 “姑娘,里头那位姑娘……这地方实在找不到啊!” “诶,诶!姑娘您!”那汉子试图跟眼前有些发狂的小丫头讲道理,然而那人却根本就不搭理他,只双手并用爬上了车里,汉子见劝他不动,在车架旁边狠狠跺了跺脚。 “啧!被小丫头压!”围观着的行人不知谁偷偷说了一句。 那汉子耳朵动动,猛然地抬起头来,“成天儿的看热闹,只担心自己成热闹!呸!”他狠狠往地上唾一口,用脚踏了踏,又狠狠瞪视了一圈四周的行人,“看什么看?还没看够不成?” “散了散了!”客栈伙计看够了热闹,也会看人脸色,见那车夫的红脸逐渐的变成了黑色,也明白不能再这样子下去,忙招呼了一声。 这地方聚集的大约都是些行商过客,喜欢看热闹,也不会惹事,听得伙计这么一说,也就忙忙的作鸟兽状散开。 那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开,又忙着各自的事情去了。伙计抓着肩上的搭巾冲着对面那抓耳挠腮的汉子挥了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哟?” “去去去!哪有功夫!”汉子自己也烦着,原以为这桩生意多好做,送两个小姑娘上京去也用不了几日时间,就得两块大银,谁想到半路上出岔子! 一回想起刚才那圆脸的姑娘气汹汹的模样,就更来气了!“俺也不是那受气桶!”他嘟囔着,脚底下却更放快了些步子。 身后的车架上传来小丫头略带焦急的哭声,“娘子!娘子快醒醒!” 汉子转头望过去,但见那小丫头不知如何弄的,竟将一昏倒的女子从车架抱下来!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然而却格外有力气!车夫忙过去想要帮一下,却突然意识到人家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一下子收回了手去,身子也往后弹了一段距离,却又不放心的凑过去看。“姑娘这是怎么了?!” 小丫头乌鹭只是摇头,她现在一句话也不能说出来的。满心满眼也只能看到怀中脸色苍白的文娘子。 平日里文娘子也总带着一副病弱的苍白,她似乎不喜欢这种模样,所以基本是不露脸的。可是今日的面色比起往常,更添几分死白,活像咽气了的人。 乌鹭哪里见过她这幅样子?哭腔怎么也掩盖不住,“娘子!” 那车夫看的也焦急,明白这时候不是与这丫头计较的时候,拔了腿便往客栈里头跑,抓着那伙计问了一通大夫所在。 “荒郊野岭的,哪里来大夫哟!”伙计斥了一声。 “乌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23.公子 汉子也急了眼,身后的乌鹭呜咽地哭喊声更让周边过路的行人都侧目而视着。 这车夫得了太守命令,一想到自己拿那么多的银子,这老实人的性子就过不去,“哪儿有大夫?我这就去请!” 那被揪住的伙计也不气,只是摇了摇头,“诶呦客官,我要是认得,哪里让你们这般着急?” 这店家已经是靠近了徐州城最边上的地界,莫说医馆了,就连那些个散医,也不会游荡到这里来的。 乌鹭显然将两人的对话都听了进去,她想说什么,可是怀中的文娘子紧紧拽住她的衣袖,乌鹭便慌了神,“娘子,娘子!” 她一遍遍地唤着这两个字。 车夫看的着急,却又不能做什么,只松开了抓住伙计的手,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店门外的乌鹭那里,有几分不知所措,“姑娘,要不,先送了这位姑娘回去?叫大人请了那乞骸的老太医来,定还是有救的!” 回去?他口中所说的回去,自然只能是回徐州城去!可是娘子说了,要上京的!更况且娘子总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带着面纱的,保不齐会被认出来呢? 乌鹭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想什么都不管了去,只要将文娘子给救回来。可是这样子做,娘子醒来以后,当真不会怪她吗?乌鹭太清楚文娘子了,她对于过去的事情,总怀有一种痛意。 那是乌鹭所不能够理解的痛,也是乌鹭不想去提及的痛。她心疼她的娘子,明明还比自己小两岁,却活的像个半老神仙! 乌鹭环抱着文娘子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怀中人儿汗水密布的脸孔与映在她的眸中,想着娘子地痛苦,“回去”两个字便一直在他的喉咙口打转儿,怎么也脱不出来。 那车夫也急,却不敢催促,只怕这伤了心的小丫头又做出什么事情来。瞧着她怀中环抱住的姑娘面如菜色,车夫心中一顿,“姑娘快些决定吧……” 后半句话车夫没能说出来,那就是这晕倒的姑娘,活像一个死去多时的人了!那面容毫无血色可言,头发也因为在车中的拖拉尽数散开,更将那姑娘衬得柔弱而无力。 就这么毫无生气地被人揽在怀中,像一片枯叶。 乌鹭颤抖着唇,她的牙齿上下移动了许久,那两个字还是没能从喉咙里出来。 她犹豫着,却看见面前忽然出现一面如冠玉的男子,因为凑得很近,乌鹭甚至能看见那人蹲下来时候不羁地笑意。 “是遭了反噬呐。”这男子该是在变声期的,说话像个公鸭嗓,却有自己独特的抑扬顿挫,加上他那张好看如女娃娃一般的脸,总叫人心生几分欢喜。 可是偏偏在这种时候,乌鹭满心只扑在文娘子的身上了!听得男子这般说话,她才死死地盯着这好看的人儿,“公子!您可救得我家娘子?!” 这一段时间的抽噎已经让乌鹭的嗓音多了几分嘶哑,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眸望过去,模样像极了公子家里养的哈巴狗儿。 小公子砸了砸嘴,“哎呀你这小丫头,别这么看着我!”他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往后边来人身上蹭过去,“小叔叔!救人!” 这话说起来理直气壮的,活像别人就该听他的! 乌鹭随着他望过去,才注意到那来人。如果说方才凑近的小公子是好看的,那么这被小公子称作小叔叔的公子,就是惊为天人了。 什么面如冠玉,容颜如画,用在他的身上,都只让人觉得还不够。那人身上有一种天然而独特的气质,看了只让人觉得就好像这天下之人,都是淤泥,唯有他这一朵青莲,清澌濯澌。 扑面而来的天人之感让乌鹭都忘了恳求,只看着那人一言不发地靠近娘子跟前,伸出那双同样如玉的手,抚在文娘子蹙起的眉间。 乌鹭呆滞地看着,那人眉眼清俊,面上什么表情也无,只这般静静地盯着文娘子。“公子这是做什么!”乌鹭忽然间反应过来了,这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外男啊! 怎么就能让人家把手都放在娘子地眉间去?虽是为救人,可是这般突然的动作,着实是让人无法接受的! 小丫头紧紧咬牙,将文娘子往自己怀中带了带,一双眼睛通红,只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人。 车夫从见到两位神仙似的公子开始,便有些反应不过来了,此刻突然听得乌鹭大了声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职责,忙动了身子,将乌鹭两人挡在身后。 “两位公子,到底姑娘未出阁,这般不便啊!”车夫的官话说起来口音更重。 他高壮的身躯将文娘子两人牢牢遮挡住,那天人之姿的公子倒是没什么反应,甚至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车夫,只收了手,慢慢的走远了些。 那年纪小些的公子倒是个直性子,便拿着一把山水折扇摇了摇,“切,小叔叔这是救人呢!不是你要救人吗,小丫头?”他侧过身子,企图躲开车夫高壮的身躯往他身后的两个小姑娘看过去。 这车夫移动了步子,与小公子瞪眼对上,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公子……这,实在不成!我们大人交代了要我好好的送姑娘们上京呢!” 车夫在没进太守府前也是徐州镖局的一把手,后头一次押货过程中失了一只手,才到这里来做车夫的。他有几分底气,也不怕这些个公子。 到底这里还是徐州的地盘儿!在徐州,史太守还是有一点权利的! 那年纪小些的公子摇着折扇,指了指车夫,又一偏脑袋,指了指后头的乌鹭,“她都这样了。还叫好好的?” 文娘子这状态,若还不治,别说上京去了,只怕要就地葬了! 乌鹭显然明白这一点,怀中文娘子的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这似乎让她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公子!还请救救我家娘子!”她怀中抱着文娘子,低下了头去。 对面的小公子顺势点了点头,“那我就替我小叔叔勉为其难的答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24.得救 客栈简陋,哪怕是天字号的房间,也只是多了一间小小的茶水间而已。乌鹭从茶水间里用铜盆端了热水出来,将棉帕子缴一道,匆匆地送进里间。 那张拔步床上遮了白色幔帐,长长的耷拉在地上。一人长身玉立站在幔帐之外,隔着这轻盈的东西看着里头的人儿。 她是静静地躺在里头,一点呼吸也不闻,面色惨淡,仿佛一个已经逝去的人儿。 这里头静得叫人心惊,乌鹭匆匆地过来,也顾不上对这边上的公子说话,只自顾自地掀开幔帐,将还热着的棉帕子敷在文娘子的前额上。 她伸手去摸了摸文娘子隐在被中的双手,那手指总算有了一些温度,不想刚才在外头那般冰冷。乌鹭松了口气,才想起来外头还站着那位公子,连忙地掀了幔帐出来,对着那公子行了礼。 “多谢公子相助!”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回应,乌鹭忍不住抬了眸光看过去,那天人一般的公子目光深沉,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这感觉让乌鹭很是熟悉…… “宋权。”那公子总算出了声。 却让乌鹭奇怪不已,小丫头抬起头来,正想再问清楚一些,却听得后面一声推门声响起来,那门后伸出半个脑袋,笑嘻嘻的模样好不欠揍。 “小叔!”来人正是那位年纪小小的公子。他还是握着那柄折扇,大摇大摆地从外头进来。 那张好看的面上笑容颇为灿烂,配上一副公鸭嗓,叫乌鹭沉郁的心都开朗了许多。她差点儿笑出声,却意识到人家是娘子的救命恩人,连忙的低下头去憋笑。 天人般的公子有些嫌弃地摆了摆手,“莫对他人说你是我宋家人。” 小公子舔着脸迎上去,口中连声地唤着小叔叔。 “小点声。”那天人一般的公子蹙眉,微微一抬手,却将小公子推出老远去! 好在这小公子脾气也好,笑嘻嘻地望着边上低头不语的乌鹭,“你也不用这么客气,遇上了就都是缘分,缘分啊!妙不可言!”他合起扇子,啪嗒一下拍在掌心里头。 那一声脆响倒是吓了乌鹭一大跳,这丫头本就是个说话细声细气的,自打跟着文娘子以来,便更是不敢高声,唯恐惹了文娘子心情不好。做事也是轻手轻脚的,哪里就受得了这人突如其来的一声? “公子救了我家娘子,自然是该报答的。可是我家娘子的事情,尚且轮不到我做主,还斗胆请两位公子留步几日,待娘子转醒,再由得娘子来做主。”乌鹭被这么一吓,忽然间便想起来了自己方才都忘了问人家姓甚名谁! 好在那小公子是个话多的,虽被警告了一番,却只是刻意将声音压低,然而配上她的嗓音,又是格外的有趣。“嗨,哪里来的谢不谢!京都蛤蟆岭上打听打听,谁不晓得我宋权是个行侠仗义的性子!” 这小公子说着,似乎来了劲儿,一只手伸过来就想要去搂乌鹭的肩膀,另外一位显然注意到了自己侄子的动作,眉头微蹙,又训斥一句,“宋权!” 仅仅只说了两个字,然而那种从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仿佛紧紧扼住了宋权的喉咙,叫他尴尬地咳嗽两声,将自己已经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 “误会,误会啊……我这人平日里交好的都是男儿,一下子给整忘记了,姑娘莫怪,莫怪!”这人比着模样,给乌鹭作揖。 乌鹭看得出来这两位身份地位定不一般,因此不敢造次。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娘子的救命恩人还不算,若是因此惹上麻烦,那真是该死! 因此小丫头眼疾手快地避开了宋权的行礼,她也看得出来,宋权很怕这位被他称作小叔叔的公子,乌鹭便放了心,这位看着好歹是个靠谱的。 “总之多谢两位公子。”她俯身行了礼,这次却是对着宋权身后的公子。 随即便颔首示意,又躬身退了出去,虽平日里跟着文娘子是不用学这些个规矩的,但是走的地方多了,见的人多了,乌鹭也将那些大家府邸的规矩都学了一些,只在这种时候拿出来作用。 宋权被忽略了,也不气,摇了摇扇子又咂咂嘴,“小丫头聪明!居然知道找小叔!” 身后之人拿那双清冷的眼眸看着他,叫宋权忽然觉得后背一凉……回眸过来,却瞧见那人面无表情地脸。 “小叔……”宋权哭丧着脸,好看的眉眼也被他摆弄得起了褶子。 那人看样子是不打算理他,只渡步到最上边的扶手椅子上坐着,表情是一点儿也没有变化。 宋权从小跟他一道长大,当下晓得不好,连忙地跟过去,也不敢坐下,可是跪下吧又太没了面子,于是就这么蹲在椅子旁边,仰着好看的面庞可怜兮兮地瞅着这人,“小叔,你都将我从京都带出来了,帮我救个人,也不过是顺手的嘛!反正小叔你救人就跟吃饭一样!” “那也是我的本事,关你宋权何事?恩?”他拉长了尾音,上挑的凤眸里看不出情绪。 扑面而来的威压感几乎让蹲着的宋权摔了一下,好在这人手快,撑住了身子,一手又拍拍胸口处,似乎有几分被吓到。“不过小叔你不是自己愿意救得嘛!我只是成全你而已!” 宋权一挑眉,别以为他不知道小叔的性子,那就是个三头牛都拉不动的,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别想指示这人去做什么! 宋权生的一副好相貌,到底与面前扶手椅子上坐的人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更偏女相而已。这般挑眉憋嘴的,更像个姑娘。 而且还是个没什么规矩的姑娘。 椅子上的公子衣裳浮动,一只手敲了敲面前这颗榆木脑袋,“好的没学到,小人得志的本事倒是跟胡三学了个精通。” 宋权也不生气,永远都笑嘻嘻地,那双眼睛看看幔帐里的人儿,又看看椅子上自己的小叔,“我说,小叔,你该不会喜欢这种十二岁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25清醒 文娘子总听得耳边有人不真切的说话,似乎是些男声,而且还不止一道。但是她竖着耳朵听的时候,却又怎么都听不清。就好像是隔了六重门去听人家唱曲儿一般,声音一直是在的,词却是模模糊糊。 她觉得身上有些重,那种被人用什么东西压住的感觉叫她胸口难受得紧。文娘子使劲儿挣了挣,她眼前是一片乌黑的,什么也见不着。人在这种情况下最是容易怕,可是文娘子早已经不会怕了。 因此那股黑暗遮掩她的时候,她只是觉得不适。这种感觉跟回忆从前那些火焰的时候,是全然不同的。 她在努力发出声音,她想唤乌鹭过来。 “这是醒了吗?”然而这陌生的男音却从耳边传来。 文娘子想问他是谁,乌鹭人呢?那小丫头为何不在?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太清楚这种情况了,三魂被困,身体动弹不得,俗话来说就是鬼压床。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文娘子一抬手就可以解了,可是放在自己的身上,那种无力感顿时就蔓延开来了。 只能任凭那陌生的手扶在自己的眉间,文娘子认得这动作,这陌生的人想替她解煞。 她有些怀疑,这人什么来头?知道自己这种情况吗?这般贸贸然解,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文娘子当然只能在心中想想,那种担心的意味自然也只能在心中蔓延。 可是一片黑暗里透出的那道男声却仿佛会什么读心术一般,淡漠如水地说着,“好大的胆子,天嚣那般阵法,居然也妄图凭一己之力压下。” 他知道天嚣?!文娘子开始对这道陌生而年轻的声音警觉起来,哪怕是不能动弹,可是额前流水一般的汗渍生生将她的内心呈现出来。 “怕什么?你敢做,想来也不怕别人说的。” 文娘子觉得这人该是京中来的,声音里夹杂着五陵那边的腔调,熟悉天嚣,甚至也可能熟悉姜家。听着声音又是这般年轻,自己从前却从未听过这般模样的声音。 会是谁呢?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到徐州来?春闱将近,不止士人上京赶考,更有各地术士集聚京都,只为那一年一次的司命祠考试。一但通过,便可进入司命祠,成为最初等的小天师。 这不但关系到普通的术士,更关系到司命祠内各位天师的等级评定。无论是司命祠大祭司之位,亦或者五个大天师的位置,都是在这时候决定的。 虽然这么多年来,司命祠大祭司之位都被宋毓那厮牢牢把持着,但是五个大天师的位置,诸位小天师甚至是世家子弟们也有机会争取一番的。 如今天下,自以术士为尊,所以各家子弟也会学习相应的术法,有那天赋高一些的,自然可得到更高的位置。 人们寒窗苦读,与这术士潜心修炼都是一个道理。说到底只为了更高的地位,飞黄腾达自然是更好的。 这世间还有不追求功名的术士吗?文娘子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她的疑问就好像直白的写在脸上,让那陌生的男子轻声一笑,“我荣华富贵享不尽,平生也没什么大追求,养花逗鸟,一人一壶,便已经足够。” 哦,这般吗?文娘子已经不好奇这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内心所想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姜家当初也有这般会读心的能人异士,想来这人该是个修为高的。 她现在只奇怪这人为什么来这?徐州城已经被天家放弃,成为死城是迟早的事。或许其他地方暂且不会说,但是京都那种地方,天子脚下,万事“清明”,又哪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呢? 知道了还往徐州去,不是傻子是什么? “哦,我救了你,你还说我是傻得?那我不救了。”那人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文娘子清楚的听见了衣裳浮动摩擦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有些急了,这救人,也没有只救一半的道理!况且,自己这身子,终究不是自己的!一直这么拖着,谁晓得会不会灵魂出窍成了孤魂野鬼去! “别走!”那嘶哑的声音一经出口,文娘子的眼前霎时明亮起来。 是白色的幔帐,轻盈又朦胧。周边的摆设都被遮挡,可是对面却有一人,目光清冷,面如冠玉。 从未见过的男子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晓得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文娘子也还是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她眼神痴痴地瞧着这男子,眉头微簇起来。 “看什么?”那人反问她。 “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儿,想着多看看。”文娘子说的一本正经,顺便还将耷拉到地上去的被子给拉起来一些。 “哈哈哈!”隔断屏风外,又传来一男子的笑声,其中毫不掩饰一种幸灾乐祸。 那站着的男子没什么动作,也没接话。 文娘子没想到乌鹭不在身边。却留了两个男子与自己共处一室,哪怕放在从前姜家,也是绝对不允许的。这丫头胆子真大。文娘子默默想着。 又见到另外的一男子摇着折扇走出来,嬉皮笑脸的,半遮着面,那双好看的凤眸里满是笑意,“小叔,人家夸你标致人儿!” 是对那面无表情的男子说的。见没有答复,那人又转了眸子看看床榻上呆痴痴看着这边的文娘子,“怎的,被我小叔叔的神仙面貌迷住了吧?” 一看就是个泼皮公子。 文娘子从前见过不少,便脸不红心不跳地一字一句地回道,“我看你更标致些,活像个琵琶女。”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 宋权几乎仰倒过去,没想到这姑娘这么…… “小叔!你看看这说的是人话吗?”宋权这人没什么本事,遇事只找小叔一人。 委屈巴巴地睁着那双眼睛瞅着人,真要是个女子,也心疼死人了。 “别学胡三恶心人。”那天人般的男子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有些嫌弃。 文娘子却忽然暗了暗眼眸,胡三。京都大司马胡大人家的嫡子,名悦,排行第三,京都弟子称之为胡三公子。这人与宋毓关系极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26.宋毓不是人 宋家乃诗书之家,宋毓却是个奇怪的。四书五经熟读,六艺经传皆通习之,本顺着家族安排,日后最少也是个尚书之位。偏偏这人对阴阳五行感兴趣了,自己跑外头云游两年,其间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教诲,回来以后就与宋家断了联系,说是两耳清净,流泉入心。 宋毓聪慧,所以哪怕是人才济济的宋家,断然听说这最骄傲的家族子弟要与家族脱开关系,也是受不住的。宋家族长,也就是宋毓的堂哥,当场气得吐血。 派了多少人去劝说也是没用的。人宋毓只一句,“我父母已死,家中无人需要赡养,况近年来,我给宋家做的已经够多了。养恩已经还上,何须再要多留?” 似乎说的很有道理的模样,让人登时哑口无言。 被派去劝阻的族中人士皆灰溜溜无功而返,众人就知道是劝不动的。叹息的同时也只能摇头了。 因而宋毓虽然顶着宋姓,实际上却也不是宋家人了。至少在他自己的口中是这般的。 而这胡三,自小与宋毓交好,在宋毓闹着要与家中脱离关系的时候,这位小爷也没忘记跳出来煽风点火,叫嚣着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靠自己而不是靠家族,差点儿把他爹给气死。 若不是胡三他爹就胡三这么一位公子,只怕当天这小子就会被乱棍打死不孝子了。 文娘子曾是见过这位二世祖宗的,就亦步亦趋跟在宋毓后头。那时候宋毓尚且未及冠,比他大两岁的胡三却总叫他一声哥。 第一次见胡三,应该是在宫中办中秋宴的日子。为什么文娘子记得这样熟悉呢?全因为胡三那日将个文娘子推进了玉泉之内,害得她就这么成了落汤鸡。 姜家还为江南大族的时候,每年宫中举报的各种宴请,都少不了姜家一份。而文娘子作为姜家最有天赋的子弟,便得了独一份的帖子,上头只写她一个人的名字。那时候文娘子一颗心都扑在江湖上,只盼着像只鸟儿一样离开,不用练习阵法,也不用学做朱砂。 因此这类活动是不屑于参加的。穿一身锦缎衣裳,将头上都戴满了大大小小的花儿,一张脸摇一摇铅粉都可以掉得满地。依着文娘子的话来说,弄一脸朱砂上去,也比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好看! 偏偏那次逢了太后下旨,文娘子不去也得去。二姐姐压着她化妆打扮,一张鹅蛋脸涂了三层粉,活像个死人。 二姐姐被她气笑了,说一句当真是点刹之家的弟子,满脑子都是鬼鬼神神! 文娘子知道逃不了,也就懒得和她们争辩,认命地坐着给她们装扮。原想着进宫以后呆坐上几个时辰,再出来补瞌睡也是来得及的。 谁想到太后的亲侄儿,也就是那位胡三公子,众目睽睽之下从外头狂奔而入,势头太猛,以至于没能控制得住,直接将个听着上头寒暄昏昏欲睡的文娘子给撞入了身后的玉泉里头。 正值中秋,天气转凉,玉泉又以水凌如冰而出名,看着是清澈见底的,泡进去的时候,那股子寒意顺着脚底涌上来,哪怕文娘子自小就修行术法,也抵不过这种模样! 当场就昏死过去,临昏之前,她还依稀看见了后头慢慢悠悠走来的宋毓。 这个人!文娘子只觉得那日落水定与宋毓脱不开关系,她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一直都放在心头上,以至于以后多次,再见到宋毓,她都是怀着一种不信任的态度。 不知道为什么,宋毓给文娘子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就好像是自己的心里都能被他给猜透。文娘子讨厌这般,便越发不喜欢宋毓。 哪怕如今隔了这许久,再次想起来的时候,文娘子也依旧觉得身上一阵恶寒。 她微闪的眸光引起了那公子的注意,“小姑娘识得我?亦或者识得胡三?” 那摇着扇子的宋权也跟着转过来,“还是说姑娘认得我宋权?” 文娘子第一次见他二人,便觉得有些眼熟。再一听这话,便在心中更加肯定几分,不过她肯定不会显露内心所想,尽量低下头去,不让他二人看见面部,因为那不知姓名的公子,对于人的内心所想,总有种特殊的揣测! “只曾听说过司命祠的大祭司是名叫宋毓的,也不知道二人与他认不认得?”文娘子抓了抓锦被,“我此次上京,就是为了拜入司命祠,最好是能拜入大祭司门下!” 她的语气加快了几分,带着一种隐隐的期待。 宋权只当她是如一般人那般,想要进去司命祠的,也没多想,只摇了摇自己的扇子和脑袋,“啧,我那位本家叔叔,最让人头疼!你这小姑娘家家的,想进入司命祠也困难,更别说拜他门下了!” 说着,宋权将折扇啪嗒合起来,叹了口气,“难!” 谁人都知道,世间天师众多,可是最有天赋的,在当今世上,只听闻过宋毓以及姜家曾经的小姐姜文茵而已。 可惜姜家败落,姜文茵也“死了”,天才也就只有一位宋毓。谁人不想进入高人门下学习呢?就好像当初姜家强盛时期,总有那些天师拼了命也要进入姜家,哪怕只做一位外门弟子,也是值得的。 当今没了姜家,宋毓便成了天师们的另一项追求。可惜宋毓不同于姜家,他独身一人,不需要家门支撑,也不需要那么多的弟子。 所以那些人的拜师念头,自然是被截断了。况且宋毓也不是个饶人的,对那些找上门去下跪不走的,只幽幽一句,“你尚且大我一轮,又何必折煞我?”便将人生生气昏过去。 完事了还得说一句,经不住考验!但凡是有点骨气血性的人,哪里低的住他这种羞辱的!?便全都是不了了之。 没人敢拜宋毓门下,也没人敢让宋毓收一位弟子。一是天赋限制,天才总不会和凡人讲多余的东西,讲了也是听不懂的。二是宋毓简直不是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27.姜行 “我那本家叔叔简直不是个人!”宋权将扇子挡在嘴边上,虽然他那副公鸭嗓半点也没有压低的意思。 因着到底男女有别,他们离文娘子也没太近,他这说话声音确实足够大了,文娘子听得清清楚楚。那张无表情的脸上也忍不住扯出个笑来。 她从前没见过宋权,只听得人家说宋大人有个宝贝儿子,成天的斗鸡遛狗,没个正形儿。现在这么一见,这人着实有趣,倒让文娘子有些后悔当初没能认得他,否则以她的性子,定能与这宋权交个朋友。 文娘子笑够了,便指了指他身边一言不发地某人,“你说宋毓大人是你本家叔叔,却又叫这位公子小叔叔,莫不是,这位公子,就是宋毓大人?” 她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上扬一些,一张脸上满是好奇。 文娘子晓得宋毓的长相,也熟悉宋毓的性子,那绝不是个会出手救人的。况且若换成宋毓,一旦清楚文娘子昏倒是因为强行摆阵以压天嚣的话,只怕会起些怀疑的。 毕竟一想到天嚣,就会想到姜家。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宋毓最清楚这些东西了。重生在其他人的躯体内,说来让人不信,可是宋毓呢,他绝对不会因此放过自己的。 面前这位话少的公子不可能是宋毓,文娘子心中清楚的很。这么问话,全因为要博取些信任。 那宋权倒是个没心没肺的,也没怎么多想,只一个劲地摇头,“哪里会!小叔叔虽冷冰冰的,到底还是个人!我那本家叔叔……” “宋权。”那公子似乎有些不能忍受了,眉头一皱,便出声训斥。 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看着宋权,叫宋小公子浑身都冒了汗,忙忙地往后退几步,两只手环抱着自己的身子,面上还有几分惊恐,“小叔,你可断不能学宋毓!” 文娘子偏着脑袋,目光从宋权身上落到那长身玉立的公子身上,“你不是宋毓大人,那你又姓甚名谁?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总该记下来,有朝一日,救命之恩会还的。” 她说话时候总是平静无波的,那双眸子里不见任何光亮,好像个没什么生命气息的人儿。 那公子也转了身过来,瞧着文娘子的脸,一字一句说着,“鄙人姓姜,单名一个行字。” 文娘子瞧着他,瞳孔忽然的放大。姓姜?“哪一个姜?!”她这时候似乎失去了常态,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 面前没有镜子,文娘子无法看见她的面上显示的讶异之情,但是宋权和站在幔帐外头的姜行,是将她的模样看的一清二楚的。 小姑娘本就苍白的面上更泛着一层薄薄的汗意,唇色似乎更添了一份白色,空洞而无神的眸子里一闪而过什么东西,叫人不能抓住。 宋权刚想问句什么,就被身边的姜行上前一步挡住了身子,“姓姜,羊女姜,单名一个行字。行万里路之行字。” 姜家有叫做姜行的吗?文娘子抬起眸子,上上下下又将这姜行打量一番。他自然是天人之姿,文娘子从未见过生的这般天神模样的男子,不,或者说女子也不一定有比得上他的人。 如今只穿一身普通的玄衣,面上无甚表情,却更加的引人注意。姜家没有名唤行的公子,更别提外门弟子了。文娘子在姜家一十六年,也从未听说过有这般天人角色。 父亲最是个惜才的,这人不只是长得好,只一身的本事,也比文娘子差不到哪里去。倘若当真是姜家人,那父亲又怎么会没有说过么?甚至文娘子连这么一号人物都没有听说过! 这委实不可能。所以,便只有一种可能性,面前这人,根本就不是姜家人!但是为什么呢?若是从前姜家还强盛的时候,遇见这种人,文娘子只不屑一顾,多少人为了攀一个姜家的名号,招摇撞骗。 可是如今,姜家已经没了。什么天师大族,一把火也都烧尽了。荣华富贵,呼啦啦似大厦倾。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惦记着姜家吗?姜家早已经化成灰了!连带着曾经的荣耀,连带着世家大族的骨气,一起被烧成灰烬! 一点儿也没剩下的!除了一个借她人躯壳重生的文娘子!而她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若不是阴阳棋,若没有阴阳棋,她也早已经随着姜家去了。 他图什么呢? “你不信我吗么?”姜行似乎笑了笑,那张天人般的面孔上散发出温暖之意。 宋权本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间被这种笑意惊得呆了呆。 文娘子眨了下眼睛,“所以你到底图什么呢?你不可能是姜家人的。” 这是一个肯定的语气,文娘子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无论是本家弟子亦或者外门弟子,都不可能有这么一位角色。 “为何这么肯定?莫非,你是姜家人?”这问句轻飘飘的,连带着姜行的目光一闪而过,到了文娘子的身上。 屋子里霎时有一瞬间的沉默,就连一向多话的宋权,也觉得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小叔,你别逗人小姑娘了!她怕也只是听过姜家的事情,哪里懂这许多?” 姜行却不搭话,只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文娘子。 而文娘子呢,面上却是一副莫名。“公子这话好生奇怪,姜家人不都是在那场大火里死绝了吗?所以你又怎么会是姜家人呢?” 她总是在假装别人这种方面做的格外好,其实文娘子原先还是姜文茵的时候,又哪里会这般面无表情?她从前是最喜欢撒娇的。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在成为文娘子以后,过去种种自然也跟着埋葬,她只是个流浪四方的小天师。 如今呢?她又从小天师装作个不懂世事的小丫头,几番变化,都在掌控之中。 文娘子想想都觉得有些佩服自己呢。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姜行。 “你又怎么知道,姜家人死绝了呢?或许,还有人活着。”出乎意料的,姜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微微垂下眸子,语气放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28.疏忽 文娘子总觉得有些事情并不是当事人就能够明白的,比如她现在也没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睁眼,就成了文娘子了呢? 可是到底已经过去了,是不该再提了。她要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所以姜行是不是姜家人,又图些什么,应该也不是她能管的了。 想到这儿便有些释然,文娘子扬唇,想扯出一抹笑意,“若是死绝了,那是姜家的命数。若是没死绝,只能说天不忍姜家灭,留了一线生机。” 她抬眸看向对面两人,宋权脸上浮现几分不解,似乎不大能明白文娘子的话。姜行依旧看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到底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娘子醒了?!”外头传来乌鹭的声音,小丫头的语调清脆又带着惊喜。 刚刚好将这满室的尴尬气氛都给打破。 文娘子才抬了头望过去,什么都还没能看清楚,便被一道影子挡住视线,忽然间便被人给抱了个满怀。 乌鹭丫头将文娘子搂在怀里,一颗脑袋毛茸茸的将她蹭了蹭,“娘子醒了,可让我担心坏了!” 文娘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莫让人笑话。” 乌鹭才反应过来,屋子里还有两个外男,当下赶紧的从文娘子怀中脱身出来,又赶紧的揩眼泪,“两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她又弓下腰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宋权无所谓地摇摇手,“唉,客气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说的半点儿也不客气,就好像是人是他救的一样。 虽只是短短时间的相处,但是文娘子便已经摸清了些这叔侄二人的性子,一个跳脱,一个沉闷。到底也都是些心软的。否则断不会停下来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文娘子招了招手,“乌鹭送两位先出去吧,安排个屋子,待晚些时候,请二位一道吃个饭,也算是一点子心意。” 她方才醒过来,又与那姜行掰扯了许多,头还是有些晕地,此刻也还有些事情需得静下心来想想。 “是,两位公子,还请随我一道来。”乌鹭见文娘子醒来了,当下心底也放松许多,一下子就好像是有了主心骨,便没有刚才那般失态慌乱了。 说话做事自然比起刚才更有几分妥帖。 宋权咂咂嘴,“果然,还是得要人撑着才能安心。”他又看看身边默然的姜行,“小叔,走吧,有人请吃饭呢!” 那公鸭嗓透出几分兴奋,又在姜行冰冷的目光底下逼退,宋权低下头去咳嗽两声,向着文娘子的方向弓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这位娘子啦!” 他们只听说乌鹭唤她做娘子,却也是不清楚她姓什么,便只好跟着乌鹭一道称呼。 文娘子颔首,“那还请两位先歇息一会儿。” 说着,向乌鹭使了个眼色,乌鹭丫头也聪慧,将隔间的门拉开,目送等着两位先上前走。 宋权甩着扇子上前去了,一身衣裳飘逸,倒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姜行落在后头,又隔着那幔帐看向文娘子,眸子深沉。 文娘子早已经靠在床头的迎枕上,两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自己的发梢,一丝余光也不曾给姜行。 直到乌鹭将隔间的门再次关上,那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走远了,文娘子复又抬了眸子,盯着自己的一双手,“反噬……吗?” 她的手是素白而纤瘦的,指甲已经许久没有修剪,也不曾像其他姑娘那般染了丹蔻。原本指甲底下的那道白色月牙儿在文娘子眼中却泛起了一丝血红色。 是阵法的反噬。 文娘子握了握手,眼前的血色逐渐蔓延开来,将那幔帐,锦被,还有对面一人高的半开箱子都染上了血色。 “啊,到底是疏忽了。”她低下头,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从前还是姜家天才小姐的时候,她便不在乎这些东西。因为是天才,对于阵法的运用似乎是手到擒来的,那种深刻在脑子里的东西。不需要刻意去学,更不需要刻意去做。 一切都仿佛是早已经被安排好了的,只等着文娘子而已。她便也一直习惯了那种日子,自己想怎么布阵,就怎么布阵,说来也奇怪,明明她不会刻意去记得什么阵法排列,可是一到了那种时侯,阵法就好像是在脑中摊开的一卷书卷,说不清楚为何,她就是能摆阵。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那样子,重生在这具身体里的日子,也不需要大动干戈,因此从没发现过有什么错处。 可是如今呢?居然会出现这种失误!布阵被反噬,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布阵者本身灵力不够强大,也就是修炼不到位,这阵法本就是与布阵者相依相存的,倘若布阵者灵力不够,不能撑起阵法,那么无思想的阵法便会自动从布阵者身上吸取精气,来填充阵法的需要。 这是其一。 这第二种呢,也就是阵法之下还有另一阵法,两者相争,自有一落败。布阵者难免跟着遭受些伤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文娘子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原以为我是能够做的,”天嚣虽神,却也不是无可压制的,至少文娘子过去曾在古书上见过一些与此相克的阵法,她又是个聪明脑袋,只那么几次,便将阵法掌握了下来。 从前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她也是天之骄女。如今却是摆个阵法,都会遭到反噬了吗?文娘子无奈,瞧着面前一片血蒙蒙的模样,一下子往后仰倒,脑袋磕在迎枕上,那东西算不上软,因而发出咚地一声响来。 “娘子!”正巧了乌鹭推门进来,一看文娘子这动作,还以为她又昏了!慌慌忙忙的冲上来,眼睛里一下子又蓄满了泪水。 文娘子半睁着眼睛瞧她,“哭什么,我又不是去了。” “呸!娘子说浑话!”乌鹭连连摇了摇头,“我都听那位公子说了,娘子明明是遭了反噬!” 话这么多的,估计也只有那位宋权小公子了。宋毓那么个沉默寡言的人,怎么偏偏有个话多的侄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29鬼压床 乌鹭自然是被吓到了,任谁瞧见个好端端的人从自己面前昏死过去,也是受不了的。“娘子总这样,说着不管了不管了,却又偷偷的去布阵!还什么都不说,若是娘子,若是娘子有什么闪失……” 说到这里,便好像是哽住了般,只有眼泪在眼睛里头不停地打转儿,其余一句话也是说不出来了。 文娘子最怕见人哭,忙坐直了身子告饶,“好丫头,晓得你心疼我。别哭,别哭。你家娘子什么都没有,也就只剩下一条命了,总不会连命都不要了。” 文娘子如往常一般伸手拍了拍乌鹭的脑袋,“兴也好,亡也好,都不过是百姓受苦而已。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什么,只不过不忍心看一城百姓都这么葬生,只为了上头的一丝念头,豁出去这么多条人命,天大的罪过也不止于此。” 天家自然不会有什么祸害,说到底皇位变更,归根结底能伤害的也只是最底层的百姓而已。文娘子可怜百姓,也算是可怜当初的姜家。 “有些东西,你有了,你不给别人,就是你的错。哪怕这样东西是你的命,那他也觉得这该是他的,因为你本身也是一个附属品。”文娘子拍着乌鹭的手忽然顿住。 这暂时的动作叫乌鹭忍不住抬头看过去,文娘子苍白的面上樱唇轻抿,眼睛空空洞洞的也不知道究竟在看哪里。 她这番话说的似乎是意有所指,可偏偏乌鹭却联想不到什么,只觉得一定是关于文娘子的过去,因此半句话也不敢多问,只怕又提起她的伤心事。 “娘子别想了,我晓得娘子心善,但总归要替自己好好考虑。娘子一定不会愿意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吧?那就更应该好好的活着。”乌鹭蹲在地上,两只手将文娘子冰凉的手握起来,贴着文娘子冰凉的手背,“活下去,娘子才能去做那些事情。” 语气很是诚恳。 文娘子瞧着她,空洞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波澜。没有人比她更想活下去了,她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为姜家报仇。 “我晓得了。”所有的话都憋在心口处,一点儿也没法说出来,文娘子只得点点头,像是应承一般。 到底,这世间也只剩下乌鹭,还在关心她了。 文娘子没有过多的歇息,现在已经是夜里了,不过听乌鹭说这店家供给些夜宵,她们也饿了一天,总得吃点什么,便起身换了套衣裳,又吩咐乌鹭去请宋权和姜行一道下去。 “若是他们不愿意,那就算了。”文娘子坐在妆镜前头,拿着桃木梳的手微顿。 那边乌鹭正巧打开了门正准备出去,听了她的话,便回过头来,“娘子的意思是……” “我说,贵家公子总不喜爱粗茶淡饭的。”文娘子瞧着镜中苍白的脸孔,桃木梳子一点点从发顶往下梳理着。 乌鹭隔得远些,只能瞧见文娘子的背影,她刚换了老太守为他们准备的几件上好衣裳中的一套,是出自蜀地织绣之手,一针一线皆细致,轻飘飘的一层,更衬得文娘子身形消瘦。 虽不明白为何娘子突然间转了心意,但乌鹭是不敢违逆她的,只担心又惹了文娘子哪里不适,因而便没有多问,轻快地应了一声,复又转身出去。 文娘子听着隔门合上发出的嘎吱一声,心上紧绷的弦才算松开。她不想看见姜行,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可能因为他说自己叫做姜行?也可能因为,他总说姜家还有人活着……文娘子没来由的害怕他,尤其当那双深沉漂亮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面孔的时候,她似乎能看见一种惊恐之意,透过自己的瞳孔显现。 她害怕姜行。 是一种想要去逃避的感觉,一点儿也不想和他碰面。哪怕明知道这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文娘子也不能以平常心去面对他。 但是瞧着那人的样子,似乎不是急着赶路的,况且他方才所说的话,也让文娘子清楚,他现在是不会走的。那就说明,待会可能还得再见一面。 希望这些公子都矫情一些吧,莫要去吃粗茶淡饭。文娘子握着桃木梳,将希望寄托于此。她真的是不想再见那两个人。 宋权的模样与宋毓幼时有个五六分相似,那姜行也差不多。有时候文娘子当真佩服宋家的基因,全都长得漂亮似乎神仙。如今这两幅面孔摆在自己面前,再加上姜行两个字,文娘子只觉得头疼。 姜行到底是谁?从前京中没有这个人,文娘子是可以确定的。那么他究竟从哪里来?为何称自己做姜行?又为何要在春闱的时候不远万里跑到徐州这座将死的城来? 重重的谜团让文娘子无力地闭了闭眼,外头的脚步声清晰入耳。 “娘子,宋公子和姜公子已经在楼下厅堂里等着娘子了。”乌鹭推了门小声的说着。 文娘子恩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镜中的人儿还有一些迷茫,动作也迟缓。文娘子撑着自己有些疲累地身子起来,“下去吧。” 她转身,乌鹭便将隔门都推开。 两人走出房门,文娘子才注意到,自己这间房是位于楼梯拐角处,迎面厅里挂着的迎客字迹正入眼中,两侧置了青铜油灯,映出文娘子和乌鹭两人的身影,在那泛黄的墙面上贴出两道黑影。 “怎么会将屋子选到这里来?”文娘子借着乌鹭的搀扶,小心地迈下台阶。 客栈的楼梯扶手有些松动,文娘子不好去扶,便用一只手撑着墙面。 乌鹭只盯着脚底下,“那位姜行公子选的地方。” 哦,原来是这般。文娘子侧眼望过去,青铜油灯的火光似乎灭了一些。楼梯拐角处连接阴气最重,传闻有连接阴界的通道。 一般很少有人会住里头。不过文娘子是因为阵法被破,阳气失衡而遭到反噬的。住在这里借点儿阴气,也不足为奇了。 文娘子忽然明白为何自己初醒时能感觉到鬼压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30.醉酒 客栈本就不大,一楼厅内大多是打尖的过客,几张方桌一凑,要一壶浊酒配两碟子小菜,这时间也就过去了。 文娘子再往下走了些,一楼厅堂内的情形便全都看的清楚。烛火明亮,底下的客人们大多三三两两坐一桌,喝酒吃肉,高声谈笑。 本是市井之地,偏偏混入了两个不搭的。文娘子瞧着那两个人各坐一方面面相觑,虽刻意穿了普通衣裳,然而身上的贵气到底难遮掩,自是引了边上客人的瞩目,那跑堂的更是殷勤地多跑了几转。 “娘子,宋小公子他们在那边。”乌鹭见文娘子眯着眼睛瞧,以为她没能找着人,便用手指了指靠窗的位置。 那窗纸很厚,几乎透不过光,只剩下烛火的光打在姜行完美的侧脸上,他低垂着眼眸,让文娘子想起来宋毓。 似乎也总是这般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这边!往这边来!”姜行的身影忽然间被一人遮挡住,文娘子涣散的视线又被那拼命摆动着的手吸引过去。 宋权正摇着他那把折扇,朝着文娘子出声。 两个人本就够引人注目了,他还来这么一嗓子,厅堂内划拳谈笑的声音瞬间降下来,那几道视线齐刷刷转过来,从宋权身上转到姜行身上,最后又到了站在楼梯口处的文娘子身上。 “呀,这宋小公子怎的……”乌鹭有些不满,文娘子今儿是没戴斗笠的。 不过文娘子本人倒是不在乎这些个,平日里戴斗笠只因为见了光会有些不适,如今是晚上了,也不大影响的。因而只拍了拍乌鹭,算作安慰。 她提了裙摆要往下走,乌鹭自然只好闭嘴跟上去。 掌柜的伸出个脖子瞧了瞧来人,见文娘子瘦弱不堪,丝毫没有点贵族小姐的气质。便撇了撇嘴又缩回去看他的账本。 围观的客人们大多也是如此,本想着这破地方好容易见两个神仙公子,会不会也有好运气见个神仙美人儿,谁想到是个瘦巴巴的小丫头! 视线慢慢的散开,还有人偷偷摸摸说了点话,左不过是两句小丫头这么大气场…… 文娘子自是听见了,面上却半点儿颜色也没变,掀了裙子坐在宋权和姜行前方,顺带拉住了有些气不过的乌鹭。 “点菜吧。”她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瞧着姜行。 “恩。”姜行也用同样的表情回复道。 宋权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干脆一拍折扇,啪嗒一声坐下来,“小二,来二两烧酒!五斤牛肉!” “得嘞!”跑堂的应答道。 周边再次响起划拳声,夹杂着一些指指点点,半点儿不落下地传入文娘子的耳中去。 “我以为两位不会来这种地方,”文娘子提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盏茶水。 这地方自不会有什么好茶,瞧样子该是泡了许久了,茶汤也有些混浊。文娘子却不在乎这个,端起来一饮而尽。 昏了这么久,说不口渴又怎么可能?文娘子又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宋权咂咂嘴,“我又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哪里来不得这里?” 文娘子一口浊茶哽在口中,强行咽下去以后,才又好好看了看宋权。男生女相,最为妖魅。宋家人似乎都是这种模样的,不过性子却大相庭径。“世家大族哪里受得了市井气息?” 她偏了脑袋问。 宋权摆弄着手中的折扇,脸上漏出几分嘚瑟,“嘿,这你就不懂了。大隐隐于市,我以后可是要学陶潜做大诗人的,现在先熟悉了市井,以后也好隐藏我这通身的贵气不是?” 那公鸭嗓格外的难听。乌鹭低下头去憋笑,文娘子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她的眸子里泛起一丝笑意,“只怕你们家不会许的。” 走了个宋毓就已经够了,再走个宝贝儿子,只怕宋大人撞南墙的心都有了。 “这有什么?小爷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跟着行叔,我爹那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的!”宋权拍拍胸脯,又伸出手去想揽姜行,最后在姜行冰冷的目光底下暗搓搓收回手来。 哦,她就说呢,宋家怎么会同意这宋小公子跑徐州来。原来是姜行的缘故啊。这让文娘子更好奇了,姜行究竟何方神圣?居然能让宋家,同意将宝贝疙瘩交给他。 文娘子想着,目光也朝着姜行看过去。那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垂着脑袋,长睫掩盖住眸中情绪。 到底是谁呢?文娘子盯着他,似乎要透过他的身子去窥探一下这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东西…… 她正沉浸地想着,思绪一点点回到过去,忽然间撞进一双黑沉的眸子,仿佛一个巨大的深渊,要将人整个吞没。 姜行抬起了头,视线钉在文娘子身上。 一种不能动弹之感瞬间将文娘子包围,这让她好像又回到了刚才鬼压床的时候。 “来嘞!烧酒二两,牛肉五斤!几位慢用!”好在这时候跑堂的端了酒水牛肉上来,正从文娘子眼前弯腰下去将东西放下。 文娘子如释重负,深深吸了口气。身子上总算恢复了些力气,待跑堂的退下后,宋权便要给他们斟酒。 姜行只瞧着边上的窗纸,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文娘子也不去看他的,只接过宋权递来的酒盅,“我酒量差,又体质虚些,这酒只饮一口,算是对二位的敬意。” 说着,也不管那两人如何回答,端起酒盅喝了一口,半杯下肚,文娘子的双颊登时泛起红粉色来。 那动作很快,乌鹭还没能反应过来,文娘子就已经喝了,这丫头干着急,忙忙地倒了茶水将她手中的酒盅换下来,“快,娘子醒醒酒!” 乌鹭一面替她顺着背,一面对对面一脸茫然的宋权道,“娘子饮酒必烧的!” “呀,这……这谢意也太重了吧……”宋权瞧瞧文娘子已经有些醉态,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也奇怪得很,“还没见过醉这么快的人……” 乌鹭扶着文娘子,不让她往后倒过去,她只能抱歉地冲两人笑笑,“酒钱与住店的钱我会来结账,今日真是多谢了。” 文娘子却抓住她,摇了摇头,“没事的,我想与二位谈谈。”她借着酒劲,一双眸子清亮,直直瞧着姜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31.人心 “这么说你是得了旨意来徐州的?你是自个儿跟着来徐州的?”文娘子拍了拍胸脯,那股酒气从胸口处上涌着,叫她又涨红了脸。 乌鹭叫她走,文娘子死也不离开,定定地坐在位置上,任由乌鹭怎么劝都不肯走。没人拉扯,文娘子就好像放开了性子,拉着宋权就是一番问。 话多的不像是文娘子。 宋小公子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见如此,只觉得好玩,也跟着劝乌鹭,“不碍事,不碍事,叫她说,我一路上憋闷的慌,好容易有个与我说话的!” 姜行从方才便一句话也没说过,这时候也只是转了头,不去看这一个酒鬼和一个闹事鬼,任由他们两个去闹的姿态。 乌鹭一个人都劝不动,又哪里说的动两个? 于是这桌上便成了文娘子和宋权的天地。文娘子问一句,宋权答一句,虽然是鸡同鸭讲的,但是两个人也不亦乐乎。 说来说去的,宋权也三杯酒下肚,他其实也不甚酒力,一下子腾红了脸,醉醺醺地摇着折扇,漂亮的脸上泛着红晕,与文娘子遥相呼应,最是好笑。 “胡说八道!我这也是得了旨意的!”宋权仰着头,面上几分嘚瑟。 文娘子盯着他看看,又盯着一言不发的姜行看看,最后摇了摇头,“你不像,他倒是像的。” “那是你眼神儿不好,哪里是我的错?”宋权本也是个没把门儿的,这下子喝多了,那就更加说话没点儿普气,忽然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儿,“小爷我是谁?若不是他们求我,我还懒得下来呢!” 那潮红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嘚瑟。他的声音大,一下子又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就连边上打盹的小二也杵着脑袋望过来。 更有那不嫌事大的,拉长了声音问,“难不成是天家求的你?” 这里靠近徐州,因此徐州城将成死城的缘故,大多数人也都清楚。俗话说民为君舟,这天子不想管民众了,百姓自然也会有不满之意。 这里又离京远,鞭长莫及,更不会有人专听这种市井之言,因此说话没几分顾及。大家也都是拿这小公子开开玩笑。 偏得宋权傻子当了真,只以为别人不信他,一张口就要说什么,忽然间身子一滑,整个人往地上躺去。 噗通一声响,宋权摔了个四脚朝天,哪里还有什么贵公子的气质?文娘子噗嗤笑出来,泛红的双颊上更添了几分艳丽,“瞧把你给急得!” 宋权疼的直哼哼,他又喝的多了,一直躺着没法起来,伸着手要姜行去扶。 姜行只冷冷看他一眼,“都说了叫你出来别丢人。” “小叔……”宋权泪眼巴巴地瞧着他,隔着桌子又看见对面文娘子站起来笑话自己,便伸手蒙住了脸,“别看!不准看!” 话语中尽是羞愤。 怕是宋小公子长这么大也没当众摔过这么大一跟头的。 周边尽是哄笑,只把这件事当做笑话来看,热闹完了也就都各忙各的去了。文娘子笑得眼泪直流,乌鹭只担心她摔着,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坐下。 低下头的一瞬间,文娘子唇边的笑意轻减。她是会醉的,也会发烧,可是不至于半点儿清醒都没有。先前喝那杯酒,只为了装个模样,更好说话一些而已。 她大约明白了一些。姜行是皇帝派来徐州的,至于是为了救徐州,还是为了别的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宋权呢?若没有别的缘故,文娘子相信宋家不会轻易放人的。 到底为了什么?难道他们不打算放弃徐州吗?文娘子心中隐隐猜测着,一双眸子缓缓移动到姜行身上。 那人真仿佛个天人,哪怕坐在烟火地里,也是这么一尘不染的干净。抿着唇一言不发,却也叫人赏心悦目。 正想着,那边宋权已经慢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了,拍拍身上的衣裳,又哗啦一下坐在姜行身侧,醉醺醺地瞧着文娘子。“你,不准笑!” 借着酒劲,谁也不怕谁。文娘子瞪了眼睛,“为什么听你的?” 大眼瞪小眼,乌鹭只担心两个醉鬼下一秒又打起来。赶紧地拉住文娘子好声好气的劝说着。 明明也就喝了方才的一小口酒,却有了明显的醉态,模样表情与之前大相庭径。乌鹭瞧着都害怕,只一个劲拉着文娘子,“娘子,咱们先回去休息吧?明儿再说好不好?” 这时候文娘子似乎是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得,她有自己的打算。因此只将乌鹭的手扒拉下来,继续盯着对面两人。 “小叔……”宋权这时候却突然话少了许多,偷偷摸摸撞了撞身边的姜行。 文娘子不想离开,也不想任他们两个离开。只一双眼睛闪着亮光,死死地盯着两个。 宋权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文娘子的眼睛,她立马伸手指着宋权,“你可别想跑!”似乎是因为醉酒的缘故,语气里带了平常不曾有过的娇憨。 那双平常泛着雾气的眼睛在此刻尽显明朗,文娘子通红着脸,一眨不眨看着对方。 她这种模样没来由叫人心疼,宋权醉醺醺摇摇头,“我哪里说要走了?你不能喝酒又何必喝?” 文娘子点了点桌面,通红的脸慢慢地低下去,手指在桌面上不停地划动着。“说的好像你能喝一般。不过。徐州是鬼城哦,你们到这里做什么?” 她这话是隔了许久才说出来的,语气平缓,不像是在问人,倒像是自己在喃喃自语。 厅堂里吵得很,文娘子刻意压低了声音,对面的宋权就有些听不清楚,皱了眉再问她一次,“你说什么?” 这人到这种时候,就好像完全清醒了一般,警觉性不是一点半点。 文娘子仰起头,好奇地看着他们,“徐州城有鬼哦。” 她依旧说的小声。这次周边的人是没有听见的,只有他们这桌四个人听得清楚。 四人面色各异。 宋权也不再借着酒意多说话,一下子瘪了嘴。姜行呢,总算用正眼看了文娘子,见小姑娘红扑扑的双颊,眼睛晶亮,让他觉得有几分眼熟。 “但是有时候呢,人比鬼更可怕。”文娘子眨眨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锁春深》正文 32.摄魂阵 文娘子说的十分不经意,就好像个醉酒的人随口一说而已。她眼神含着难得的笑意,眸子里映出姜行的面容。 “你喝醉了,休息吧。”不出所料的,姜行并不打算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他率先起身,一手提溜着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宋权,一边看着乌鹭,“扶你家娘子回去吧。” 乌鹭巴不得如此,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赶紧地伸手去扶,“娘子,走吧走吧。” 文娘子似乎醉的厉害,抓着乌鹭的双臂,只靠乌鹭撑着起身。都醉成这样了,也不能和姜行两个说什么,乌鹭歉意地蹲了蹲身子,“多谢公子体谅。” 姜行没答话,只提着宋权转身上楼。 乌鹭也只好扶着文娘子慢慢地走。好在那车夫就在厅里,见如此,赶紧地上来帮了把手。 半抬半就得把文娘子送回了房间里头。 乌鹭给车夫道了谢,又给他一些铜板,叫他去将酒钱和几间屋子的钱一起结了。待一切交代好了,乌鹭才关上门,回头掀了帘子进来,便看见文娘子站在那儿的身影。 她正瞧着屋子里挂着的牡丹刺绣图发呆。 “娘子,歇了吧?”乌鹭瞧着她通红的脸就觉着害怕。身子本来也差,再被阵法反噬,又喝了酒烧起来,若是半夜不适,难不成还叫人家公子再救一次? 况且三更半夜的闹起来,只怕要惹了别人怀疑的。 乌鹭的意思文娘子都懂,可是她还不能休息。“乌鹭,去把王家二夫人给的盒子拿来。”文娘子转过身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乌鹭听她说话依旧利索,不见先前的醉态,也明白她有几分假装的意思,心下松了口气,也不再逼她,只应了一声,便匆匆进里间翻行李去了。 文娘子一个人站在不大的小堂里,目光回到刺绣牡丹图上。那图案委实算不得精致,牡丹花瓣周边还有跳线的部分,外头框着的也是最常见的竹子边儿,街上随处可见。 挂在这堂中倒是合适。文娘子伸手,那图挂的有些高,她便只好踮起脚来,堪堪摸到画的下边。细绸做的底布摸起来还有些抽丝,文娘子慢慢儿移动着手,直到够到那花蕊中央…… 她的眼睛半眯起来,这牡丹花的图案叫人眼熟。从前在书上看见过的,这种阵法说是妖女所创,以刺绣图画为底,布阴阳五行,专吸人的精魄,更有些布地高的天师,能借此阵控制来人的行为。说白了也就是个摄魂阵。 传说到底是夸张了些。不过这种阵法嘛,长时间呆着肯定是没好事情的。这店看起来不怎么样,来往的也不可能有什么贵人,布这种摄魂阵,又为了什么呢? 是店家想要控制来客吗?这个没可能得。来往都是商人脚夫,店家何必花大功夫去控制这些人?而且,这东西应当不是每一间屋子都有的。 至少姜行那里该是没有。文娘子对于这个很肯定,因为这阵法对男子的伤害,可比对女子来的严重多了!姜行本人可能不在乎这个,但是宋权呢!那家伙可不会阴阳术法! 到现在也没听过姜行要换房间的,那也就是说他们那里至少不存在这个阵法。 这就更让文娘子奇怪了。 听乌鹭说的,这屋子还是客栈最好的一间,价钱也贵。依着平日里来往的客人,倘若还有空房,也就不会选择这一间。所以阵法布置在此又为了什么?不过这就不关文娘子的事情了呢。 她要这东西有别的用处。 楼梯转角处阴气最重的房间,又布了摄魂阵法……想想还真是让人兴奋呢。文娘子将手收回来,红彤彤的脸上挂起些笑意。 乌鹭抱着盒子出来,一眼看见文娘子诡异的笑,还以为她烧魔怔了,匆匆地跑过来抚了抚文娘子的额间,感觉没那么烫的温度,便又紧张兮兮地上下打量着,“娘子,该不会烧傻了吧?” 文娘子有些无奈,“我好歹也是个天师,怎么会让自己成个痴傻儿?” 乌鹭却更急了,摸摸文娘子的额头,又摸摸她的手背,“可是当初我刚来的时候,娘子就是个痴傻儿!道观里的人都这么说的!” 文娘子刚见到乌鹭的时候,她才刚刚醒来没多久,这身体从前是个痴傻儿,文娘子极力去控制它,一时半会儿也难以适应。 初时候道观中的人都唤她文傻子,文娘子还不能完全控制身体,也懒得和他们解释自己不是傻子。后来她能识路了,一个人到市上转转,才碰到了乌鹭的。 文娘子那时候本就有些呆愣,观中的人只觉得这个傻子领了个小丫头回来好玩,也不去管她。谁也没想到过文娘子哪里来的钱财带个小丫头回来,不过他们也懒得去关心一个傻子。 有些好心地,便偷偷给乌鹭说,文娘子是个痴傻儿。这导致乌鹭在起初一个月,都将文娘子当做傻子看…… 直到后来,文娘子偷偷去给人解阵点刹回来,忘记摘下面具,被乌鹭给撞了个正行,这丫头才晓得文娘子本来就不傻的。 可是一想到文娘子当初痴傻的模样,乌鹭便急了,倘若娘子成那副样子,该如何是好? 小丫头一脸焦急,恨不能将文娘子抬到医馆里头去问问大夫这人到底有没有事。文娘子瞧着只觉得好笑,“你总是毛毛躁躁的。不说这个,快把盒子给我。” “娘子又要做什么去?现在可万万不能擅自出去了!那姜公子本事厉害着呢!”乌鹭以为她又要跑去哪儿布阵,慌忙的拦了拦。 这丫头瞳孔都放大了一倍,慌张的模样显而易见。 文娘子叹了口气,“我晓得他厉害,也不会去触霉头。放心吧,我只是发现了个有趣的东西。” 文娘子抱着盒子,走近那副牡丹图前面。“摄魂阵吗……”她的眼中泛起笑意。 乌鹭看不懂也听不懂,“娘子要收阵吗?” 那边文娘子的掌心上却忽然间出现了一盘手掌大小的棋盘,悬空旋转着。 文娘子将棋盘放进匣子里,又用尖长的指甲挑断一节牡丹图上的绣线,一起放进匣子里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