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01:归途 001:归途 “呜……呜……呜……”三声沉闷的号角声在旷野间远远的散开,密林间觅食的宿鸟立刻拍打着羽毛飞上半空,刚才还寂静的有些死气沉沉的旷野顿时便响成了一片。在飞鸟的惊叫声中,天边的红日渐渐西垂,直到此刻微风才好像有了一些凉意,带着淡淡腥味的海风不断的刮过树梢,树影婆娑,正是大陆一年中最热的时节。 号角声响过,一队举刀执矛的士兵缓缓从密林中走了出来,尽管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满是尘土,尽管他们汗湿衣甲,疲惫不堪,但队伍丝毫不见散乱,寒光涌动,铁衣滚滚,几面黑色的战旗在暑风的鼓动下闪动着身姿,战旗上绣着一只白色的三足金乌,明白无误的告诉世人,这便是威震天下的颖川郡精锐。 在这只队伍的最前面的几十个骑兵都身覆皮甲,原本象征着尊贵身份的金线披风此刻也满是征尘,有气无力的在暮风里起起伏伏。尽管这只队伍显的如此疲惫,但人人的脸上却都是笑意,一个年青骑手甚至还还轻声的哼着不知名的曲,显得极为放松。 “大人这回立的功劳不,回了颖川城必是要升副尉的,兄弟们也跟着大人沾光,得了赏钱好过一阵浪荡日子。”一个满脸黑须的健壮骑兵抬手擦了擦满脸的汗水,笑着对身边扎着一条红色额带,银盔银甲的年青骑手说道,“听说龙邑郡的那帮崽子年头去北地打春草,回来的时候抓了几千的北狄蛮子,百花街的老爷们从中间挑了十几个鲜嫩的北狄美女,这回得了赏,人是准备好了全部送去百花街了,哈哈哈……” 那骑士名叫李锡厚,他面容俊朗,剑眉星目,乃是颖川军中出名的美男子,此刻赶了一天的路已是疲惫之极,此刻听到属下说笑,脸上也有几份得意,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笑道:“弄点赏钱就急着要给窑姐送去,瞧你这点出息,北狄娘们有什么好?”说着,不由自主的侧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个蒙脸汉子,神色一黯又道,“可惜折了好些兄弟……子锐,回去你带上抚恤银子一家家的都去瞧瞧……都是一同抡马勺的弟兄。” 众人听了心中都是一沉,气氛转瞬便凝固了起来,过了半晌才听另一人道:“庶长大人,上头的安排人们不该多问,但是咱们奉圣王朝向来和南边没什么来往,这次让咱们深入盐州去劫一个商队,折了这么多兄弟真是不值当啊。” 李锡厚哼了一声,又斜着眼看了看那个一路上都蒙着面的骑士。 自颖川城出兵以来,这个蒙面骑士就一直拿着王府的腰牌决定着他们整只队伍的行止,每天往哪走,走多少里地,在哪里宿营,何时出发,都由这个全身上下只露着两只眼睛的人决定。好在这人没有王府里那些大爷们颐指气使的做派,除了交待行止,别的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起初李锡厚还琢磨着借这个机会搭上王府的门路,一路上刻意巴结,没想到这人一句好话都没有,始终都是冷冰冰的摆着一张臭脸,搞得李锡厚也是很尴尬,最后也懒得再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了。 盐州地处南方城邦联盟的东部,由颖川郡出兵的确是最稳妥的选择,因此将军府派下军令的时候大家并不觉得意外,而最让人奇怪的却是任务的内容,动用颖川精锐去盐州只是为了劫杀一个的商队,说杀鸡用牛刀都毫不为过,所以大家都认为这次任务必定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 可是没有想到这只的西戎商队里居然有两个孛额法师,盐州城外的伏击战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场混战。孛额法师控制着十几个尸灵不顾一切的冲击包围圈,这种被西戎部落神秘咒语控制的尸灵身覆三层牛皮甲,在法师的咒语指挥下或进或退,在杀死控制他们的孛额法师之前,他们几乎是不死之身,无论刀劈斧削都不能阻止他们。 若不是危急关头这个蒙面骑士奋不顾身的带着十几个骑兵直冲入商队阵中射死了打扮成行商的孛额法师,恐怕这些颖川精兵全都要死在盐州。猎人反被兔子咬死,这传出去颖川军还能做人吗! “庶长大人,怪人多嘴,咱们奉圣王朝虽说和南边关系不怎么样,但也是上百年没有打过大仗了,上头到底让咱们去抢什么宝物?要冒着开战的风险?”另一个矮壮的汉子嘴里嘟囔起来,似乎心中颇有几份怨气,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扭过脸去恨恨的骂道,“王府的大爷们张张嘴,咱们弟兄只管去送命。” “赵守光,我说你能不能少说几句?这事庶长大人说了算?别说庶长大人做不了主,我看王府只怕都说了不算,”邓子锐看了一眼默不做声的蒙面骑士,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个表了几表的兄弟在王爷府里当差,上回在堂子里赌钱遇上,便一同去灌了几杯黄汤,后来不知怎么聊起了咱们这次派的外差,听他的意思这是越骑校尉从王京送回来的消息,老王爷亲自给致果都尉下的命令。越骑校尉什么人?那是老王爷派在王京的人,我看这趟差事派到庶长大人身上,十成有九还是上面要重用大人的。” “别猜了,下了军令就照办,还有什么好说的,老王爷也是你们好议论的?”李锡厚不免有些得意,在拿到兵符的当晚他就在致果都尉的将军府见到了那位从王京来的信使,只不过与邓子锐说的有些不同,这位信使并不是越骑校尉何延禄派来的,而是五大夫会议下的命令,也就是说,这次的行动是奉圣王朝五大家族一致的决定。 赵守光哼了一声并不接话,他与邓子锐是李锡厚麾下的左、右护军,像他这样的低级军官和那些生下来就注定要出将入相的世家豪门子弟不同,真正是从死人堆里得来的军功,从军就没想过封候拜将,一心一意就是为了发私财,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赚些死人钱。原本以为这次劫商队能赚一票大的,谁知道拼死拼活砍杀完了之后,他把整个商队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居然毛都没有一根,一身臭汗跑了几天到盐州最后只从死人身上掏出来点碎银子,心里早就憋了一口火气。 李锡厚知他脾性,也不计较,自顾自的道:“常听人说西极山外的部落蛮夷法师神鬼莫测,今番交手才知道名不虚传,今后若是遇上,第一个就得先杀掉这些法师,否则尸灵不灭不休的围上来……大伙就只能认命了。” 赵守光听他说到孛额法师果然来了精神,控住了缰绳,等李锡厚走近了问道:“大人,咱们颖川离西极山这么远,这什么法师真是头一回遇上,听说庆州郡的秦氏年年都要派人越过西极山去西戎地抓人回来使唤,他们对付这什么法师肯定有法子。” “是啊,人听说西戎都被庆州军打怕了,各部落都派人去庆州献质子,那庆州军也真想的出来,把别人家儿子抓来养着,然后让西戎每年交人出来听差使唤,逼着他们自相残杀,这没本钱的买卖真是合算,”邓子锐忽然笑了起来,不怀好意道,“我那表了几表的兄弟在王爷府里消息多,听他说庆州军最喜欢去西戎地办差,除了翻越西极山吃一番辛苦之外,到了西戎高地就是天天享福了,看上哪个娘们直接推门进去便是,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李锡厚也笑道:“你那表兄弟也算见多识广,西戎地如今就是这个局面,当年废帝昏聩,赵氏传檄伐无道,天下豪杰纷纷起兵响应,上谷决战大败废帝十万大军,两日后洛北王韩氏的兵马首先攻入王京城,也不知道韩氏是怎么想的,进城后纵兵大掠,废帝一家子都被杀的干干净净,王京百姓十去四五,所以一直到如今韩氏都很少派族人去王京当差,因为他们知道名声在王京是臭到家了。” “那和西戎有什么关系呢?”赵守光忍不住插嘴道。 “原本这事也扯不上西戎,偏偏随后进城的庆州军挑出了毛病,”李锡厚想了想又道,“洛北军进王京的时候,庆州军正在驿城阻击废帝调来的援兵翔庆军,因此晚了十几天才赶到王京,结果在查验废帝一家子尸体的时候发现少了个人……” “少了谁?”赵守光听的入神,迫不及待的又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02:昔年旧事 00:昔年旧事 李锡厚嘿嘿一笑,眼神瞄向了赵守光马鞍上挂着的一个黑漆葫芦,咂了咂嘴。 赵守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把扯下葫芦拔掉塞子,扬起脖子往嘴里狠狠的灌了一口,这才伸手把葫芦递给了李锡厚。这一壶好酒可以说是此去盐州让他最满意的战利品了。 李锡厚晃了晃葫芦,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这才满意的叹道:“人说西戎良驹剑矛天下闻名,我看这美酒也是世间少有。” “酒也喝干净了,大人,话说一半人可受不了,憋的慌……”赵守光接过葫芦挂回鞍上,“莫非废帝一家还有人逃到了西戎地?” 李锡厚见他听的认真,便笑道:“当年赵氏例数废帝十大罪,其一便是夺天下子女充宫室,所以他宫里有几个西戎美女也不奇怪,不过失踪的这个却不是西戎女子,而是庆州军司折冲都尉秦宗宪的女儿,真正的庆州秦氏族人。这下秦氏不干了,上上下下找了几天也找不到,后也不知道秦氏从哪听到消息,说是这女人被韩氏进城的时候抓住了,这样事情就闹大了,庆州军那帮人能咽下这口气?老王爷秦重德马上带着庆州军找洛北王韩济要人。韩家人最先进城是不错,可进城的时候只顾着杀人放火,现在跑来问这女人到底是死是活,别说韩济不知道,就是整个洛北军也是糊里糊涂,自然是交不出人来,结果两边互不相让,眼看着在城内就要动手打起来,这事搞闹到这个地步,其他几个世家豪门也急了,满城的抓人严审,最后还是东海军找到几个废帝近侍,酷刑之下这几个近侍抵受不住便说了实话,说是世家举兵的时候秦夫人因为宫闱之事被送出宫了……” “宫闱之事?”邓子锐笑了起来,道,“人说废帝于国事上百无一用,想不到国事乱七八糟,房事却是手段高明,听说他有几十个王子王孙吧?” “那我可不知道,都是传闻罢了,不过他是天子,老婆多了,儿子自然少不了,”李锡厚也笑道,“秦氏起兵响应赵氏,秦夫人也受到牵连,废后和废太子因此上书想要诛杀秦夫人以示反击的决心,但是废帝向来宠爱秦夫人,迟迟不愿下诏,结果废后便趁废帝去王京军司调兵的机会让废太子引东宫侍从入宫,没想到废帝得到消息连夜赶回救下了秦夫人,第二天废帝便让派人护送秦夫人出城,因此王京城破时秦夫人早已不在城中了,自然是找不到她。” 邓子锐和赵守光对视一眼,心中都是越发的好奇起来。当年诸候起兵的旧事早已传遍天下,多年来世人所知的只是废帝如何昏聩愚蠢,诸候如何力挽狂澜举义兵伐无道,新君如何英明有为,秦夫人的事也是多有传闻,种种版本各不相同,甚至还有传闻秦夫人逃到了沙漠之地的鹰岩城,被萨伊目教的教主伊本代所救之后改嫁做了圣女,此刻听李锡厚说的新鲜,自正好借此打发时间。 “诸候们是绝对容不下这个秦夫人了……”邓子锐很肯定的说道,“原本卖个情面,放她一条生路也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可现在……” “这下连秦重德自己也开不了口了,匆匆带兵返回了庆州。赵氏向来凡事做绝,韩氏杀了废帝全家,这仇结的深了,倘若秦夫人不死,这两家如何睡的着?于是派人追踪秦夫人下落,结果查来查去又查到了庆州,原来秦夫人是庶出,她母亲是西戎什么部落的室女,离开王京后秦夫人找到了她母亲,其母护女心切,居然背着秦宗宪把她送到娘家去了,”李锡厚笑了笑,又道,“这下赵氏和韩氏傻眼了,要去西戎地必须翻越西极山,而西极山与庆州相邻,他们两家想要派兵去西戎就必须要从庆州借道,借道这事秦氏自然不同意,闹到最后几个世家达成了妥协,既然秦夫人出身庆州,想要讨伐西戎又只能从庆州出兵越过西极山,那这事就由庆州军司自己解决,做为交换,秦重德同意赵氏、韩氏、何氏、李氏各派一人监军,还承诺半年之内找到秦夫人带去王京,交给五大夫会议处置。” “那找到了没?”虽然在种种传说中,这位秦夫人多数都是悲剧收场,但赵守光仍然兴致勃勃的插嘴问道。 “想必是找到了,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了,庆州能这么安稳?”邓子锐自言自语的回答道。 “找到了,但找到秦夫人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李锡厚看了一眼邓子锐,缓缓道,“据说还是秦宗宪亲自动的手。” “折冲校尉亲自动手杀了他女儿?啧啧啧……”赵守光咂着嘴,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虎毒不食子,这个老畜生……” “虽说这是关系到国统的大事,但人总觉得有点丧良心,”邓子锐也叹了口气,“世家子弟看来也不像传言那般明理守义。” “大义面前何惜私情?”始终默不作声的蒙面骑士突然插了一句,众人都愣住了,一齐扭过去去看他,只见他还是冷冷的端坐在马背上,仿佛刚才那句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样。 李锡厚朝大伙摆了摆手,又道:“庆州军借此机会深入西戎地,不但抢了西极山脚下一大片草场,还逼迫西戎蛮夷四时上贡,秦氏赔了一个夫人,却赚了一大笔好处,得了西极山下的养马地,如今兵势之盛已不弱于赵氏那些北方人。所以眼下庆州军司那帮家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听说随便一个官跑去西戎地都敢把部落首领的老婆给睡了。” 周围的人脸上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神色,赵守光咂了咂嘴,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却听邓子锐身侧的骑兵忽道:“大人,孛额法师这么厉害,庆州军如何轻易攻取了西戎地?这次两个孛额法师都如此难对付,要是有几十个法师带着西戎剑矛骑兵,庆州军得拿多少人命去填?” 不等李锡厚答话,邓子锐和赵守光都笑了起来,只见邓子锐挥了一下马鞭,笑骂道:“瞧你那怂样,你当孛额法师是烂白菜呢,还成群结队的上阵杀人吗?” 李锡厚笑道:“西戎人迷信孛额教,法师是他们教中极有身份地位的人,没有几十年的修行根本达不到这个境界,而且只有法师才有资格建神堂召集教众,能参透法师咒的更是少之又少,整个西戎地只怕也没有十几个孛额法师,再说蛮夷又读过几年书?能认几个字的都算是才子了,自然对他们那些不知道哪里传下来的教义理解的乱七八糟,只怕他们自己都不一定能说的清楚。” 那骑兵闻言松了一口气,连声叹道:“真是万幸,庆州军司去西戎地掳掠人口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话未说完,忽听众人发出一阵欢呼,只见夕阳斜照,不知不觉间颖川城那高大的城墙已经出现在远方,落日的余晖在青灰色的墙砖上反射出淡淡的金黄色,数十面黑色的大旗牢牢的树立在城头,高大的三层箭楼如巨人一般远远的注视着这群从远方归来的士兵。 邓子锐在马上坐直了身子,大喊着抽出马刀在空中不停的挥舞,整只队伍都被他的情绪感染,士兵们纷纷抽出战刀敲打起手中的盾牌,各种各样的乡间哩歌此起彼伏,回家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回家了……”李锡厚忽然松了口气,直到此刻他那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放松下来,他常常想为什么将军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他只不过是颖川军司的一个右庶长,从五品的武职散官,既不何氏家族子弟,也不是勋臣后裔,更加不明白为什么王府要派一个自始至终都不肯露出脸来的人跟着他们,这次的任务真是让他摸不着头绪,一路上都担心会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好在终于是平安归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03:大义之名 00:大义之名 号角声声,铁衣滚滚,战马嘶鸣声中,大队的黑甲骑兵从城门中蜂拥而出,马蹄翻飞,扬起了漫天的尘土,在几面绣着三足金乌的巨大黑旗下,顶盔贯甲、罩袍束带的颖川王何仲元端坐在一匹健壮的黑色星晖马上。这种万里挑一的良驹产自北狄草原,它比普通的战马更高大,而且眼角会分泌出如钻石般晶莹的结晶,不但可以日行千里,对于何仲元来说,更是荣誉的象征——十年前奉旨北伐攻破北狄西京,杀了北狄虎步亲军都统宁甲速,抢了他的老婆,留下了他的坐骑。 “王爷,卑职左庶长李锡厚奉令办差……”李锡厚远远的便跳下马来,把缰绳扔给赵守光,快步跑到何仲元的马前单膝跪下。 话还没说完,却见何仲元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反而是朝那蒙面的骑士问道:“拿到了吗?” 那蒙面骑士也不答话,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黑布包,轻轻的丢了过来。 何仲元神色凝重的伸手接过,掂了掂份量,打开包袱仔细的看许久,这才点了点头,将包重新包好放入怀中,招手把李锡厚叫到近前,压低声音问道:“没出什么岔子吗?” 李锡厚恭敬的答道:“回王爷的话,一路上避开了盐州军司的兵马,设伏的地点按王爷的吩咐放在了盐州和灵州之间的松香谷,只是……商队里有两个孛额法师比较难缠,托王爷的福,差事办的顺利。” 何仲元点了点头,又道:“都处理干净了?” “是,都处理干净了,卑职前后查了三遍,商队一共八十九人,数字对的上,一个也没跑掉。”李锡厚心中有些得意,跑了上百里路打一场伏击战,还能全歼对手,这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何仲元点了点头,扫视了一遍李锡厚和他那些列队候命的手下,淡淡的道:“差事办的不错。”说完,朝身后招了招手,只见一个青年武将拍马赶了上来,李锡厚认出这是何仲元的长子越骑校尉何延禄,却听何仲元又道,“何校尉会安排你们。”说完,便拔转马头,带着那个蒙面骑士和大队的黑甲骑兵回城去了。 何延禄走到李锡厚身边,笑道:“兄弟们这一番劳动,王爷在校场摆下了酒宴给大伙接风,左庶长这就领着弟兄们跟本将去领赏吧。” 士兵闻言一阵欢呼,其中又数赵守光的嗓门最大,众人兴高采烈的列队跟着当先引路的越骑校尉何延禄,却没注意到越骑校尉麾下的大队骑兵也在他们身边围了上来。 走了里许,才绕过一片松林,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何延禄忽然拉住了缰绳,猛的抽出腰间的长刀,大喝一声反手便朝身边的李锡厚砍去,事发突然,愣在马上的李锡厚睁大了眼睛,只喊了一声:“大人……”便身首异处,坠下马去。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两边的黑甲骑兵纷纷摘下钢臂弩,毫不留情的向被他们包围的士兵射去,顿时惨叫声响成一片。正在盘算着领到赏赐后如何花销的士兵没有任何准备,纷纷中箭倒地。 邓子锐和赵守光紧跟在李锡厚的身侧,眼见何延禄突然发作,虽不明白原因,但在死人堆里滚了多少年的经验让他俩都下意识的抽出战刀拔马想逃,没跑出几步,早就盯着他俩的黑甲骑兵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十几只弩箭一齐射中他俩的后背,像个刺猬一般的摔下马去,只片刻功夫李锡厚的士兵便失去了抵抗,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黑甲骑兵在尸体间来回的翻看,凡是没有断气的全部补上一刀,一直到确认没有活口了,这才收拢队伍。 长刀入鞘,何延禄坐在马上冷冷的看着这一切,许久才长叹一声:“唉……厚恤家人吧……” 又一道闪电划过雨夜的天际,片刻后隆隆的雷声便炸响了开来。尽管王京已经下了好几天的大雨,但依然散不去空气中那夏天的闷热,瓢泼的雨水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汇集起来,顺着屋檐而下直坠入放置在廊前的鎏金太平缸里,发出滴滴哒哒的声响。 这座攒尖式的宫殿斗拱硕大,雕镂细腻的天花藻井和汉白玉台基,金丝楠木的梁柱和红色的砖墙,在宫殿顶端还立着一个铜质鎏金宝顶,每当霹雳炸响便泛起夺目的金光。宫殿正门上方悬着一块黄底黑字的牌匾,上书“从云殿”三字,乃是取自前朝大家梅石的名句“祥云从龙聚,厉风随虎生”,由本朝太祖御笔所书,整个宫殿无处不不透着皇家的庄严大气。 六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少女静静的侍立在正门的两侧,离她们更远一点的地方垂首站着十几个穿着黄色软甲的带刀武士,在灯笼那淡黄色的光芒下,众人仿佛泥雕木塑一般,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吱呀……”宫殿的大门轻轻的被人推开,一个身着明黄色九龙袍,头戴腾龙凉帽的中年人缓步了出来。宫殿内烛火通明,淡黄色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却让原本就很苍白的脸色显得更无血色,稀疏的胡须被修剪的整整齐齐,俊朗的脸上有一双略失神彩的眼睛,紧蹙的眉头流露出淡淡的忧虑,身为一个强大王朝的帝王,仁惠帝的脸上看不见一点自信与骄傲,相反却满是不安与惶恐。 “陛下,还是回殿里等吧?”一个须发全白,满脸皱纹的老太监站在皇帝的身后,手里捧着几卷文书,低声劝道。 “季亘呐,朕心里不踏实啊……”仁惠帝站在廊下,出神的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夜色如墨,深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陛下宽心,颖国公一家世受圣恩,其先祖自太祖时便追随左右,陛下把这事交给颖国公去办,那是再妥当没有的了。”那个叫魏季亘老太监依然淡淡的劝道。 “颖国公宽厚忠毅,朕是信得过的,但是他那个女婿阳城侯赵良弼却与颖川王……”皇帝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魏季亘轻轻的摇了摇头,只是安静的侍立在皇帝的身后。 “当年武宗皇帝……季亘,朕这皇帝憋屈的很,当年武宗皇帝想必也和朕面临一样的境遇吧?”仁惠帝转过头看了看身后那个满头银丝的老太监,不知怎么地忽然提起了那位只在他幼年见过一面的废帝武宗。 魏季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陛下,武宗皇帝年少继位,是极有做为的英主,老奴年青的时候常常看见咨政殿里的烛火通宵不灭,那是武宗陛下在彻夜批阅奏章,当年王京流传个笑谈,说是大臣们晚上睡觉都不敢脱衣,因为不论多晚都有可能被陛下招进宫议事……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老奴不知道别的,只知道那时候天下太平,北狄十数年不敢南下犯边,西戎战马不敢越西极山一步,远去东海百里不见千帆之国的兵船,府库钱粮丰盈,老奴活了六十七岁,所见本朝盛世只在武宗皇帝那时啊。” 仁惠帝静静的听着,眼光迷离,终于叹道:“如此盛世,真是让朕神往,朕得位不正,治国无方,实在有愧先祖。” “陛下英明睿智实在是像极了武宗皇帝,都是外臣失了为臣之道才让陛下如此忧虑,这不是陛下的过错。”魏老太监面无表情的想了想,又道,“陛下,昨日晚间鄢陵候去见皇后殿下,说是要派一些得力的家人来宫力听差,老奴以为鄢陵候是担心皇后殿下安全,但事不周密,会不会被他人所疑。” 仁惠帝摆了摆手道:“朕听说每天在鄢陵码头上卸货的商船以百艘计,值百抽十,梅珏坐收河运之利,在封地上是享福惯了的,身边使唤的人肯定不少,他是皇后的父亲,见到永安宫里不过寥寥十几个宫人,心疼女儿罢了,既然他有这份心,那便随他吧。” “陛下也许久没有去皇后殿下宫中坐坐了,颖国公和鄢陵候这次出力良多,陛下也该对皇后好一些才是。”老太监见仁惠帝有些心不在焉,便忍不住劝解起来。仁惠帝当初娶了鄢陵候的女儿,人人都知道不过是为了巩固皇位的交易,皇室要联合勋臣对抗世家,就必须取得颖国公的支持,而鄢陵候的女儿梅千兰就是颖国公的外孙女,仁惠帝心中有这一个芥蒂在,平日对皇后自然不甚至亲近了,何况身为皇帝,他根本决定不了自己婚姻,除了梅千兰外,后宫的每一个嫔妃都代表了各个势力,躺在这些女人的身边,说不定哪天睡着睡着就被刺杀了。 “朕知道了,”仁惠帝点了点头,同为皇室宗亲子弟,仁惠帝幼时便与梅千兰熟识,儿时关系极好,只是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变以,他顿了一下又道,“威宁伯贡了几盒九灵山的胭脂,你给永安宫里送去……过几日……朕再去看看千兰。” 魏季亘应了一声,又抬头看了看殿外如墨的夜空,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殿前司换班的侍卫正在一个年青校尉的指挥下重新布设警戒,几个打着灯笼的侍卫轻手轻脚的往殿外走去,刚才还有些冷清的宫殿好似也有了些生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04:夜惊 004:夜惊 “皇室的威严真是大不如前了啊……”魏季亘心中叹道,“当年除了负责王京城防的奉车校尉以外,各王府的子侄辈轮流入宫宿卫宫禁,那些在北狄、西戎杀的蛮族尸积如山的骄兵悍将到了宫里哪个不是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坐镇洛北郡的洛北王韩济,当年还只是个都尉,在宫里看见谁都是满脸堆笑,一到夜里就在咨政殿外站的笔直,如今时过境迁,皇宫宿卫也都由殿前司从京师防营里挑选士兵,韩济也有好些年没见入朝了。” “陛下,看来今晚不会有消息了,还是回宫休息吧?”换班的殿前司侍卫离开后,朱红色的宫门再次被缓缓的关闭,沉重的宫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让仁惠帝的脸色更加的阴郁起来,魏老太监忍不住劝道,“陛下,从西戎地到盐州千里之遥,颖国公办妥了差事还要再赶回王京,算起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今日不至,明日必定要到的,王京永宁门关的最晚,此刻快到二更,守城兵将想必也在闭门了。” 仁惠帝默默的点了点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道:“走吧,今晚还是去咨政殿。” 魏老太监朝殿外的宫人招了招手,提高了嗓子喝道:“传凉轿,陛下摆驾咨政殿,”说着又扭头轻声道,“陛下操劳国事,老奴叫备膳司准备一些点心吧……” 魏季亘话未说完,忽见宿卫殿外的那个年青的殿前司校尉匆匆的跑了进来,满脸惊慌的行礼道:“陛下,宫外有火光……” “火光!”仁惠帝和魏老太监都是一惊,一起走到殿门处,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殿宫墙外闪起了火光,乱哄哄的吵闹喝骂声穿透了雨夜的静寂远远传来,似乎有不少人正向从云殿这里赶来,夜风中似乎还隐隐有清脆的金铁相交声。仁惠帝诧异的扭头看了一眼随侍在侧的老太监,神色间有些惊慌起来。 “快,紧闭宫门,再派几个人上宫墙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只是稍一迟疑,魏季亘立刻指着一个侍卫大声喝道,“快去调侍卫来从云殿护驾!” 那侍卫恭身领命,刚转身跑了几步,忽听“砰……”一声炸响,一朵绚丽的焰花在夜空中炸了开了,金色的火焰像在黑色的幕布上绽开的菊花一般漂亮。 “是含光门……”那个校尉惊叫起来,话音未来却见又是一朵焰花在空中炸开,这次闪动的火焰却变成了红色,“丽景门也丢了……何人这么大胆……” 魏老太监鄙夷的看了一眼那个年青的校尉,转身对铁青着脸的仁惠帝道:“眼下情况不明,请陛下回殿中安坐,老奴带着宿卫宫禁的班值侍卫为陛下守住宫门,焰火既然已经放了,李守贞大人很快就会带侍卫亲军赶来。” “不妨,给朕搬把椅子来,朕就在这里看着,是哪个乱臣贼子做的好事,”仁惠帝脸色苍白的的扫了一眼那个惊慌的校尉,怒道,“贼人面都没见着,你身为龙武军的班值校尉如此没有章法,朕的亲军官兵不堪到如此地步了吗!” 那年青的校尉闻言,羞愧的抱拳道:“陛下恕罪……末将必定尽忠职守。”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到殿外大声的指挥起乱成一团班值侍卫和禁军。 魏老太监扶着仁惠帝坐下,便跑廊外拿了一根吊挂宫灯的长棍,在手里舞了几下试了试,又跑回来稳稳的站在仁惠帝的身前,那腰虽然有些佝偻,却一扫之前的垂垂暮气,整个人神采奕奕,竟没由来的透出阵阵杀气。 “季亘,你带着班值侍卫去永安宫吧……”仁惠帝脸色更加苍白,迟疑了一会又道,“倘若事有不测,你护着千兰出宫,朕自可与贼周旋。” 魏季亘轻轻的摇了摇头道:“陛下,老奴现在去永安宫也来不及了……” 宫墙外的呐喊声越来越近,看那由远而来的火光倒不像是着火,似乎是大队的人马举着火把杀入了禁宫。离着从云殿不远处是存放文书史料的兰台阁,那里常年都驻有禁军的一营人马,此刻从那边传来的喊杀声也越发的响了,不时传来几声垂死的惨叫声让侍立在仁惠帝身后的宫女们更加的紧张起来。 没过多久,兰台阁那里的喊杀声也轻了下来,仁惠帝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兰台阁与从云殿相隔不远,今夜随侍的禁军和侍卫人数不多,如果兰台阁的官兵都挡不住,那从云殿这里更不值一题了。 果然,杂乱的脚步声和喝骂声很快就在从云殿的宫墙外响起,无数的火把将四下里照的如同白昼,一时间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那个年青的校尉顺着梯子爬到宫墙顶上,举着刀探头大声骂道:“哪里来的乱臣贼子,你们想造反吗……” 话未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一只从宫墙外射来的弩箭狠狠的扎进了校尉的额头,那校尉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便如朽木一般从宫墙上滚了下来。 便如信号般,沉重的宫门发出了“嘭嘭”的撞击声,一声比一声沉闷,惊的宫墙内的侍卫和禁军束手无策,他们担负的是宿卫任务,人人手里都只有一柄大刀,此时即便想隔墙射上几箭阻止都做不到,只能一起聚集到宫门内用手推,用肩扛,拼命的想顶住这道朱红色的宫门。 “嗖嗖嗖……”不知何时四周的宫墙上已经站起了十几个端着铁臂弩的士兵,全部是黑色铁盔,黑色皮甲,毫不客气的向聚集在宫门处的侍卫射击。 “何仲元!”仁惠帝见那些士兵身穿黑衣黑甲,咬着牙怒道,“这乱臣贼子敢造反做乱,真正是朕杀不了他吗!” “嘭”的一声巨响,沉重的宫门经不住反复的撞击,终于轰的一声倒下了,几个班值侍卫躲闪不急,直接被宫门压在了下面,火光中,身着红、白、蓝、黑、黄五色盔甲的士兵涌了进来,刀枪林立,强弩劲矢,将从云殿中的班值侍卫们逼的纷纷后退,很快侍卫们就被挤到了从云殿的正门外,在他们的身后就是端坐在椅子上的仁惠帝,已经再也无法后退了。 魏季亘冷冷的看着涌进来的士兵,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分明是驻防在王京城外的国朝精锐,而五色的盔甲说明今晚参与这场叛乱的正是左右朝政、权倾天下的五大家族,能让他们联兵入阙,难道西戎的事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05:心痛的感觉 不知是谁一声令下,涌入从云殿的士兵们整齐的向两边散开,分出一条通道,火光之中五个身穿鎏金山文甲的健壮武官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当先一个满脸横肉,左脸自眼角至鼻侧有道刀疤的武官瞪着一双牛眼,毫不客气的大声嚷嚷着:“陛下呢?今儿一定要让陛下给个说法,老子们东征西讨的也不指着陛下给什么赏,可多少当年也有一个拥立的微功吧,如今陛下这是要卸磨杀驴啊……” “赵常符,你子要做驴,可别扯上咱们。”紧跟在他身后一个头顶发髻上插着朵红花的年青武官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暗骂了一声蠢猪,又大声道“陛下是受了奸人蒙蔽,咱们这是清君侧,是替陛下除国贼。” “韩家哥说的对,咱们这是除国贼,是为国尽忠,”额上束着灰色巾,短方脸被晒的黝黑的轻车校尉李昫一边随声附和,一边忙不迭的将手里滴着血的雁翎刀插回刀鞘,四下里张望了几眼,目光却是怎么也不敢往殿门那看。 “大胆的反贼,夜半提兵入宫禁,”站在仁惠帝前的魏老太监将手中的长棍狠狠的在金砖上敲了一声,大声喝道,“天子在此,你们不怕诛九族吗!”魏老太监声音并不十分响亮,却仿佛有无形的威力,让殿前乱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甲胄铿锵,听到魏老太监的喝骂声,五个年青将官这才讪讪的整了整盔甲,下令各部士兵收起刀枪,一齐正色向前走到仁惠帝前的石阶下,抱拳大声道:“末将等拜见陛下。” 仁惠帝冷冷的看着阶下的几个武官,哼了一声道:“执戟校尉赵常符,越骑校尉何延禄,果毅校尉韩璋,雄武校尉秦宗峻,轻车校尉李昫,不错,今晚来的齐整,龙邑赵氏,颖川何氏,洛北韩氏,庆州秦氏,东海李氏,五大世家这一回连家里的长辈都不屑出面了,直接把你们这些后辈子侄推出来干这大逆的事情,你们以为凭着手上的这些兵马,来宫禁中血溅五步就能谋逆篡政?” “陛下,末将不敢!”五个年青将军一齐拜倒高呼死罪,韩璋大声道,“末将等是奉五大夫会议的命令入宫平叛的。” “五大夫会议?入宫平叛?”仁惠帝愤怒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躺在殿外的几具尸体喝道,“带刀入宫,杀了朕的殿前司侍卫,包围从云殿,还有脸说入宫平叛……” “陛下!” 殿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又一群人涌进殿来。仁惠帝看见人群中那个清丽的女子,一时却呆住了,那个女子身着淡绿色百褶裙,肩披薄烟纱,长发盘成发髻,玉钗簪起,珠饰轻摇,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正是他的皇后梅千兰。 “陛下,臣等正是来为陛下除去身边的奸佞的!”紧跟在梅千兰身后的正是顶盔挂甲的骁骑将军何仲元,说着,他推开众人走到殿前,指着梅千兰大声道,“臣所说的奸佞,就是她!” “放肆,她是朕的皇后……”仁惠帝脸色苍白,瞠目欲裂,半晌终于无力的跌坐到椅子上,指着何仲元怒道,“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何仲元哼了一声,走到仁惠帝的面前欠了欠身,缓缓道:“陛下,当年太祖顺天应民,与天下世家盟誓,率义军北伐狗娘养的狄人,世家子弟为太祖出生入死,百战无悔,忠骸暴于四野,浴血三年死了多少人才定都王京建立奉圣王朝,这是何等的功业,太祖感于世家牺牲之巨,便天下世家会盟于灵山显圣台,相约与五大世家共治天下,这段往事天下共知,陛下熟知国史,想必不会不知道。” 仁惠帝冷冷的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臣子,丝毫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对于一个失去权力的帝王来说,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都只有一个同样血腥的结局,所谓的君王,不过是世家们手中的玩偶,当年他们可以攻入王京诛杀武帝,今天也同样可以这么做,在世家豪强们的眼中,王京里的天子只不过是用来遮掩他们肆意掠夺百姓的那一座屏风而已,屏风的正面是忠孝仁义的束缚,而反而则是敲骨吸髓的压榨。想到这,仁惠帝忍不住看了一眼默然垂泪的皇后,这个陪伴了他三年却有一半时间独守宫室的女人,嫁给自己这样无能的君王该是多么的不幸。 何仲元得意洋洋的转身扫视着四下聚拢过来的部属,又继续大声道:“国朝五百年来世家始终为国出力尽忠,北狄、西戎数百年不敢入寇,东海、南境歌舞升平,这是本朝历代君王的雄才大略,也是我等世家子弟拼命流血换来的,圣主在位,我们决不敢忤逆先祖与太祖在显圣台的盟约,可现如今陛下身边出了奸佞,世家五百年来深受国恩,当此时为陛下,为朝庭除贼义不容辞,今日本大将军奉五大夫会议宪令,将淫乱宫祎,矫诏乱政的颖国公、鄢陵伯全家拿捕问罪,废后梅千兰交通外臣,本将受命一体拿下问罪。” “废后!朕何时下诏废的皇后!”仁惠帝怒极反笑,听了何仲元这一通大逆的言论,他只恨自己不能当场便宰了这个无耻的反贼,“颖国公、鄢陵伯是郧臣后裔,世代忠于朝庭,从无贰心,单凭你们世家几句话就能拿捕朝庭重臣?你们这不是造反吗!你们置朕于何地?置朝庭法度于何地?即使有罪,也应交有司明断,你们深夜带兵入宫禁胁持朝廷重臣,乱兵血溅后宫,朕看这奸佞不是别人,正是何仲元你!” “陛下,五位大夫是开国赵、何、韩、秦、李五大世家的宗主,五大夫会议代表天下世家,国朝自开国以来,朝政便由五位宗主廷议后呈送太祖圣裁,如今陛下身边出了佞臣,耳不聪,目不明,为了天下苍生,本将遵从宪令,即不违祖制,也顺应天命,今日之事,京师防营,殿前司,兵马司陛下都指望不上了,陛下只有许与不许两字而已,”何仲元说到这,还刀入鞘,欠身施礼道,“本将奉宪令,请陛下用玺。” 说着,何仲元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绸,双手捧到了仁惠帝的面前。 “奉宪令,请陛下用玺!”跟在何仲元身后的几个年青校尉了一起大声喝道。 “奉宪令,请陛下用玺!”围在四周的士兵齐声大吼,声震如雷,几个躲在墙脚的宫女吓了大哭了起来。 仁惠帝铁青着脸,指着何仲元说不出一句话,好一会才跌坐到椅子上,惨声道:“你们干脆连朕一起杀了,想逼朕准你们屠杀朝廷忠良,想逼朕废掉皇后,那是休想,你们不想担上弑君的千古骂名,朕也绝不会做一个昏君遗臭万年!”说着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梅千兰,看的他一阵心痛。 雨后的子夜,风有些凉了,他多想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将心爱的人拥在怀中,静静的安眠,哪怕只是听着她轻轻的呼吸声也好,然而他是一个末世的帝王,他的一切都只能是奉圣王朝的牺牲品,仁惠帝不甘的大声道:“皇后是朕的发妻,朕不负国家,不负黎民,也绝不负皇后!” 何仲元冷哼一声,朝身后的几个年青校尉招了招手。 几个年青校尉互相看了看,杀几个侍卫算不得什么,但是拿刀威胁皇帝毕竟不同,于是都迟疑起来,还是何延禄当先抽出战刀,走上几步指着始终默不作声,侍卫在仁惠帝身前的魏老太监,笑嘻嘻的骂道:“老阉狗,快把玉玺交出来吧,咱们做臣子的不敢逼迫陛下,但是你个老阉狗,本将军杀你如杀猪宰鸡一般容易,到老了还是为自己想想,得个善终吧。” “你可以试试。”魏季亘冷冷的答道,缓缓将长棍横在胸前,双目如电般盯着何延禄。 “陛下对我一直那么狠心,可最后还是让我怀着感激离开……”忽然,人群中传来了梅千兰的声音,只见她像一朵兰花般从盔甲鲜明的士兵中缓缓走来,那声音温柔而又坚定,在这雨后的夜晚,拷问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士兵们不由自主的退向了两边,“我等着你再爱我……等了好久,在这一生,陛下将自己许给了国家,那么就把来生给我吧,如果来生也不行,我会等,我想终有一世,陛下会爱我的吧,……” “千兰你……”仁惠帝猛的从椅子上站起,双目含泪望着不远处的皇后,那个曾经是他从的玩伴,曾经是他挚爱的女人,她的家族是他皇位的坚强后盾,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自己,而他因为对这段权力交易般的婚姻心有芥蒂,多年来始终刻意疏远,但是此刻,他的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唉,不知道为什么上天给了人生命,却还要让她悲哀,不知道为什么上天给了人生活,却还要让她吃苦,不知道为什么上天给了人情爱,却还要让她痛心,”梅千兰继续缓缓的走来,旁若无人的慢慢说着只有她自己才能懂的话,她的长发在风中飘起,淡绿色的百褶裙如云轻拂,一时间众人都呆呆的看着她,听着她在夜色中的吟唱,“多少次,陛下入我梦中,醒来却是一片怅然……陛下,我害怕一个人孤独的走,陛下……陛下……能抱抱我吗……” 梅千兰忽然踉跄几步,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仁惠帝疯了一样推开何仲元,奔到梅千兰的身边紧紧的将她搂在怀中,流着泪呼唤着她,心痛是什么感觉,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我果然……还是只记得陛下的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06:今兮,往兮 当年武帝乱国被黜之后,朝臣公议拥立当时年仅七岁的仁惠帝继位,自那时起五大夫会议就完全取代了武帝时的朝堂议政,只是仁惠帝毕竟是太祖血脉,二十年来英气日增,身边也逐渐聚集了不少朝臣,近年来没有仁惠帝用玺,五大夫会议的宪令已经很难被地方认可了。 五大世家这次联手本意是借机打击逐渐聚集在仁惠帝身边的朝臣,并没有再行废立的图谋,何况现在朝廷内外都有不少人支持仁惠帝,再行武帝旧事只怕要天下动荡。因此何仲元深夜入宫只是想迫使仁惠帝下诏捉拿颖国公、鄢陵伯,然后将梅氏废后打入冷宫,彻底铲除皇帝身边两个重要的助力,可万万没想到皇后梅千兰会在从云殿自尽,原本气势汹汹而来的何仲元也是吃了一惊,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收场了。 看着怀中梅千兰那双明亮的眸子渐渐失去光彩,仁惠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算了吧,他是太祖不肖的子孙,承担不了挽救王朝的重任,什么寰宇一统,什么四海升平,他做不到,他甚至连挚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如何战胜手握军权的世家大族。 “你们何不杀了朕!朕这个皇帝也是做的够了,朝庭大臣你们说杀就杀,国策更改你们说变就变,朕能决定什么,哈哈哈,你们有兵,有将,有钱,有地盘,这个皇帝你们几个家族轮流来做吧,今天你何仲元杀了皇后,便也把朕杀了吧,杀了朕,你做这个皇帝,做的累了,再让韩济来,韩济后面还有赵彰武,还有你,你,你,还有你……你们轮流来……赵常符,蠢猪一样的东西,你来吧,直管拿刀来杀吧,杀了朕,这个皇帝你也可以来坐坐……” 仁惠帝愤怒的站起身,残白的脸如同厉鬼,那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他摇摇晃晃的从何仲元身边的人一个个的指过去,声音嘶哑中带着尖锐,如同一把无形的剑,一下又一下的刺入所有人的胸膛,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众人竟然无人敢直视他的目光。 “陛下累了,来人!送陛下回宁安宫,”何仲元只觉得今晚这事给弄砸了,眼下可以当做筹码的皇后自尽而死,那还用什么去逼仁惠帝?难不成真弑君?今时不比往日了,他心中暗骂那几个老东西躲着不出面,派了几个子侄来逼宫,搞得他成了出头鸟,事到如今,也只能先把皇帝送去宁安宫交给何贵妃了。 何延禄左右看了一眼,几个年青校尉都站着没有动,就连那个刚被仁惠帝骂做蠢猪的赵常符此刻也鼻孔朝天的做呆若木鸡状,满脸横肉的果毅校尉韩璋倒是一脸杀气的按着刀柄,可眼珠子却转个不停,整个人斜缩在李昫的身后动也不动。 无奈之下何延禄只好带着几个亲卫上来要去掺住仁惠帝,孰料仁惠帝右手一翻,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柄短剑,大喊一声:“就遂了你们这些奸贼的心愿!”抬手便往脖子刺子。 “陛下!”众人惊呼声中,只见人影晃动,“当”的一声,短刀被魏老太监一棍子打飞,顺势便将仁惠帝抱住,沉着声道,“陛下万万不可……” “季亘……”仁惠帝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陛下是大有为之主,愿为陛下效死的忠勇之士何止千万,眼下受一时之辱,何愁日后不能讨回来?陛下若是殉了社稷,岂不是正遂了这些乱臣贼党的心愿,太祖五百年基业便要毁于一旦?”魏季亘冷冷的看着何仲元,毫无顾忌的大声说着,“请陛下留下有用之躯,日后必有得偿心愿的一日!” 老太监当着骁骑将军何仲元的面说着将来如何收拾他,一时间众人哗然,只有何仲元铁青着脸默不作声,停了好一会才咬着牙缓缓道:“请陛下回宫!” 魏老太监哼了一声,盯着何仲元一字一句的说道:“梅皇后今晚突发心疾升霞而去,老奴想请陛下赐一个差事,由老奴来为皇后殿下操办殡仪,颖国公和鄢陵候虽然有过错,但老奴请陛下饶了两位的死罪,交给奉车校尉李大人解去坝丘戍边吧。” 何仲元如何不知道这是老太监在替仁惠帝提条件,略一沉吟也欠身道:“本将以为老公公说的甚有道理,不过李守贞担着王京的安全,责任重大,颖国公和鄢陵候由本将派人……” “老奴以为还是由李大人去比较妥当!”魏老太监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何仲元的话,他那有些佝偻的身子也好似直了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这老太监真是不想活了……”人群中传来几句私语,不料何仲元却毫不在意,心里琢磨不管怎么说,颖国公和鄢陵候这两个碍手碍脚的家伙被赶出了王京,在朝中等于断了仁惠的两大强援,至于皇后嘛,位子空出来就好,日后要想法子把何贵妃给推上后位,眼下太得罪仁惠帝只怕要便宜了其他几个世家,沉默了好一会终于缓缓点头道:“一切但由陛下做主。”说罢,朝拦在宫门外的几个年青校尉使了个眼色,何延禄等人便心领神会的让开了一条路,一时间宫门内外只听见甲衣铿锵声声,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仁惠帝失落的笑了起来,口中淡淡的说道:“很好,很好,拥兵入宫禁,逼死皇后,诛杀朝庭大臣,现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又天下太平了,很好,朕是不是还要谢过何将军的不杀之恩……”说完,弯腰抱起梅千兰已经冰冷的尸体,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他那几个时辰前还挺拔的背影,此时已经完全塌了下去,毫无生气,曾经强大的奉圣王朝的君王,此时竟与一个承受丧妻之痛的民别无二致,同样的迷茫,同样的颓废…… 魏老太监咳了几声,指挥剩下的班值侍卫紧紧跟了上去,一行人就在火光与穿着各色甲衣的士兵们的注视下默默的向远处走去,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说话。黑夜中,刚刚才停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从云殿中满地的鲜血也渐渐被冲的淡了。 “父亲,陛下没有往宁安宫去,我带人去……” “由他去吧,今晚不去何贵妃那儿也好,”何仲完打断了何延禄的话,目光扫过几个躲躲闪闪的年青校尉,冷笑一声道,“颖川军今晚担的骂名够多了,善后的事情你们几家去做吧,回去告诉你们几家的长辈,西戎的东西就留在我们颖川军了!” 说罢,何仲元还刀入鞘,头也不回的当先走了。 何延禄向几个校尉拱了拱手,吩咐了身边的两个庶长几句,很快大队黑甲的军兵纷纷收起兵器,整队离开了从云殿向宫外退去。 颖川军一走,剩下的几个校尉也不愿多留,这一晚宫中虽然死伤了不少人,但这不是他们要操心的,所谓的善后,还是让该操心的人来操心吧。 与其他各军不同,庆州军在王京常驻的兵马并不多,这是因为庆州屯兵的重镇卢城就在王京以西八百里的地方,王京有事,庆州大军两三日内便能赶到,正因为兵少容易安置的缘故,庆州军在王京的大营也离皇城最近,自离开皇宫后,雄武校尉秦宗峻便带着人马返回城外二里坡的大营。 随着营门大开,不到千人的队伍列队入营,许是整夜的奔波让士兵们都很疲惫,刚入营便在各自司马的指挥下刀枪入库,回军帐中休息了,喧闹了片刻的大营很快又安静下来,寨墙上十几面黄色的大旗被雨水打湿后纠结到了一起,显得毫无生气,只有两扇巨大营门上雕刻的顶角之羊依旧在跳跃的篝火下昂扬的拼斗在一起。 “今晚的事,你做的很好。”雄武校尉秦宗峻恭敬的肃立在一个穿着士兵甲衣的人身侧,一阵风吹进了箭楼,火盆里的柴垛顿时更亮了。许是木柴沾了雨季的湿气,发出几声噼啪的轻响,火光映出那人有些苍老的脸,秦宗峻默默的看着他,那张瘦削而蜡黄的脸上水波一样的皱纹,一条一条的都映了出来,两鬓飞霜,双眸也有一些混浊了。 “父亲也才五十岁,竟然这么的老了。”秦宗峻不由的心中难过,忍不住问道,“梅皇后这一死,看来各方面都不好再纠着不放了,今夜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情,父亲还是回帐中休息吧。” 这人正是庆州秦氏之主,奉圣王朝的骕骑将军秦重德,却见他依然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营外的夜色,此时东方微白,天边逐渐亮起来了。 秦重德看着营外破败的景像,不由的叹气道:“十几年没有来王京了,想不到都城竟衰败至此,和你一般大的时候,我在都城做过一段时间的武卫司马,那时候城外十里都是商贩云集,往来如织……那一年的上灯节,城内放了三天的烟火,满大街都挑着宫灯,那真叫通宵达旦的热闹,就是过了子时,大街上依然熙熙攘攘,越是这时候,武卫司马的担子越重,我那时候年青,身体好,一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带着人在城内各处巡视,真是热闹啊,我记得光华门十字街那有一家卖油饼的,极是好吃,老板也很客气,见到我们巡夜路过还硬塞几个油饼给我,可不像现在京城的老百姓,看见咱们都跟见了鬼似的……” “那家卖油饼的可还在?”秦宗峻听父亲说到吃的,这才发觉一晚上都没吃东西,肚子也有点打鼓了。 “不在了,那家铺子二十年前就被烧成白地了……”秦重德说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07:秦重德 秦宗峻无奈的耸了耸肩,二十年前的往事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自从前年带兵宿卫都城以来,王京里所有值得一去的地方他都去了,相较于油饼,他显然更偏爱百花街那些让人欲罢不能的姑娘们。 想到这些姑娘,秦宗峻不由的笑了笑,算起来也有半个月没去那温柔乡里放松放松了,这次父亲来的太突然,等老爷子回去,定是要把这些日子的亏空都补回来。 “等皇后奉安大典结束,你便随我回庆州去。”秦重德接下来的这句话,一下子就浇灭了秦宗峻已经燃起熊熊火焰而躁动不安的心,不等他说什么,秦重德又道,“我已经吩咐云飞随后来王京宿卫。” “云飞?二哥家那个通房丫头生的娃娃?”秦宗峻愣了一下,马上就笑出声来,“父亲是怎么看上这个东西的,却不知道二哥如何想?” “今晚颖川军逼死皇后,看样子还打算幽禁陛下,你以为这事就揭过去了?”秦重德斜眼看了看自己这个儿子,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祸乱将生,王京这种地方,咱们秦氏子弟还是离的选一些好。” 秦宗峻一怔,立刻严肃起来,皱眉良久才问道:“父亲既然担心,那又何必让云飞来……虽说不是嫡亲的子弟,总也是二哥的儿子……” “你在王京久了,做起事来免不了束手束脚,让云飞这个子来,一是他这个新到的外来户在王京没什么关系,遇事便少了些牵绊,二来他并非我秦氏嫡亲,捅破天了也还有转圜的余地,”说到这,秦重德摆了摆手道,“其他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一时间秦宗峻也不知道说什么,父子相视无言。却听风吹阵阵吹过,二里坡外的官道上已经出现了一些挑着柴草赶早进城贩卖的挑夫了,即便是现在这个末世气象的年代,升斗民也一样在努力的为生存而苦苦挣扎着,他们的痛苦并不是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所能感受到的。 “云飞来了之后,你把军务交接一下,庆州府就不要回了,直接去武安领兵过狄道去大屯。”秦重德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头,声音便软了许多。三个儿子如今都大有出息,眼看家族后继有人,为人父者,心中的满足大概也就是如此吧。 “是,等云飞到了我便赶去武安军司。”秦宗峻欠了欠身,年青的他并没有感受到父亲心中的慈爱,只是有些奇怪的想着,往年去大屯折腾那些西戎的美差都是交给大哥折冲校尉秦宗虎的,这一次却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没让大哥去,只是这话却不便问出口了。 “父亲,陛下昨夜下令调奉车校尉李守贞去坝丘,如此一来,陛下身边就没有统军的武力了,儿子昨晚在想,是不是可以借此机会把京师防营给吃掉,拿下防营后就可以慢慢撤换十二城市的武卫司马,到时候王京就在我庆州军的掌中了。”秦宗峻不想在大哥的事情上再讨没趣,便叉开话头,想起了王京的城防来。 奉圣王朝的都城王京一共有十二座城门,每座城门都有一个武卫司马统率京师防营兵马管辖,而整个王京的城防则由奉车校尉负责。正是如此重要,所以奉车校尉这个武职世代都由出身皇室的镝亲皇族担任,如今的奉车校尉李守贞便是仁惠帝登极前的本家胞弟。 秦宗峻说拿下了京师防营,就等于控制了王京是一点都没错的,只不过因为皇室衰微时久,原本应该拱卫都城的京师防营早就被渗透的千疮百孔了,李守贞能指挥得动也只有一半的武卫司马和皇城内的侍卫亲军了。 “控制了京师城防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再来一次弑君谋逆?李家的天下虽然摇摇欲坠,却也没到改朝换代的时候,当年武帝旧事便让天下骚动,如今陛下在国中也是很得人心,大逆不道的事情让何家、赵家去做吧,生桃子摘下来又苦又涩,何不等他熟透了,对着树干踢上一脚,它自会入我怀中。”秦重德冷笑一声,不紧不慢的又说了一句,“你以为陛下身边就没人了?魏老太监就不是能轻动的角色。” 秦宗峻一下子想起了昨夜那个站在仁惠帝身边佝偻着的身影,那个老太监真的是很嚣张,挡在骁骑将军的面前竟然能把他斥的脸红脖子粗的,当时他还在想何仲元会对那个老太监客客气气大概是因为梅皇后的事太过突然让骁骑将军乱了方寸,听父亲这么一说,似乎这老太监也是有来头的。 秦宗峻忍不住便想问,忽见不远处的官道上烟尘扬起,清晨的乡间原本就很安静,隔着很远已能听见隆隆的马蹄声滚滚而来。奉天王朝的都城王京几百年来城外十里开始便是禁地,严禁军队纵马狂奔,一来是礼制,二来也是城防安全考虑,此刻瞧这声势竟还是一只规模不的骑兵队伍。 秦宗峻眉头紧皱,不由自主的看向秦重德,暗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子孙,无礼至此……父亲?” “管他是哪家的?自我庆州军的大营前过,你身为统军校尉有你的职责!”秦重德声音不大,却自有着一股威严的气势,到底是庆州的宗主,百战余生的老将,一遇变故,杀伐之气便自然而生。 秦宗峻凛然欠身,拱手道:“父亲一夜辛苦,何不去休息一会?有什么事情,儿子自去打发了便是。” 秦重德点了点头道:“不管是谁,若要问到我,你便推说我途中染了风寒,尚未赶到就是了。” 秦重德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他的儿子,淡淡的说道:“我去睡一会,你看着处理吧。”说完,头也不会的走下箭楼。 秦宗峻目送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这才转身大步走到箭楼的垛口,那原本俊朗的脸也瞬间布满了杀气,他嘴角抽动了几下,忽然大喝一声:“击鼓!备战!” 一直侍卫在门外的亲卫立刻取下架上的椴木鼓槌,两臂翻舞,狠狠的敲击在箭楼上的牛皮大鼓上。 “咚咚咚……”的战鼓声一下子轰响起来,很快,在营中四个方向上都响起了越来越快的战鼓声,在这个寂静的早晨如波涛般一浪接着一浪的扩散开去,霎时间响彻了整个二里坡的大营。 各个军帐中的士兵随着散发着杀气的鼓点声在营中集结,各个司马、护军指挥着麾下的步卒往寨墙上不同的位置跑去,两队步弓手已经寨门后列队,熟练的在脚前的泥地上插了一排箭矢,几十个骑兵簇拥在中军大帐前的旗杆下排成了两排,而秦宗峻的亲卫已经在箭楼上树起了一面象征着庆州军的黄色顶角之羊的新战旗,绣着金丝的咧咧战旗在初升的阳光下泛起金色的金光。 忽然间,战鼓声戛然而止,整个大营中的士兵齐声高呼:“诺!”,顿时声震四野,军势极盛。 秦宗峻看着集结完毕的士兵,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满意的神色,虽然一夜没睡,但作为一员武将,雄壮的军鼓声就足以让他的热血沸腾到极点了,疲惫早被抛到了脑后,此刻他稳稳的站在垛口后,默默的注视着那队越来越近的骑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08:控鹤与翔庆 雨后的官道上,战马嘶吼声中,只见一队白盔白甲骑兵席卷而来,马蹄如鼓槌一般有节奏的敲击着积水的黄泥路面,不到千人的骑兵竟然有上万战马奔腾的气势,扬起漫天的水雾,整个官道上的路人都被这队一往无前的骑兵吓的四散奔逃。 “白盔白甲?是韩家的人?”站在秦宗峻身后的亲卫非常诧异,果毅校尉韩璋昨夜离开皇城后不是带着人回他们大营了,怎么又来一梢骑兵跑二里坡来了。 “不是韩家的人……”秦宗峻的脸色有点难看起来,他遥指了一下那队骑兵中的战旗,一面红旗,上面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另一面是黑旗,上面绣着一匹风驰电掣,状若腾飞的骏马,许久才尴尬的叹了口气,道,“是翔庆军和……和控鹤军……” 身边的亲卫一听“控鹤军”这三个字,一个个都脸露笑意,站在秦宗峻身旁的那个亲卫更是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憋的满脸通红。 一声尖利的哨音划过清晨那带着淡淡泥土香的空气,整个二里坡都安静了下来,奔袭而来的骑兵们熟练的控住缰绳,在庆州军的大营外列成了两个的圆阵,几匹亢奋的战马不停的打着响鼻想要冲出队列,让骑士不得不收紧缰绳,轻拍他的脖子安抚着,战旗飘扬,披着红色和黑色披风的两个骑士在几十个骑兵的簇拥下慢慢踱到了军阵的前列。 那个红色披风的骑士是一个俏美的女子,她穿着一身闪亮的秘银盔甲,眉清目秀,长发过肩,额上束着一条红色的发带,身材修长,手中擎着一杆牛筋木的长枪,枪头乌黑发亮,像是用极北极寒之地所产的寒冰陨铁锻造,枪缨却是黑色的,在她的战马的鞍扣上还挂着一副巧精致却造型奇特的短弩,只她这一身的装备就极为昂贵了,就是寻常世家子弟也用不起的。 那个黑色披风的却是一个秃顶粗胖的壮汉,眼如鸟蛋,皮肤黝黑,额下两道粗眉在他那个肥胖的脸上显的极为滑稽,身被一副陈旧的牛皮短甲,也许是手中那个黄铜的大锤有些沉重,此时就随意的扛着了肩上。这人长相奇特,装备更是普通,但他跨下的黑色战马却是神骏,身躯粗壮,胸廓深长,体高肩宽,毛色光泽漂亮,足足比别的战马高出一个头,特别是这马的额顶上突起一个骨刺,状若短剑,正是天下闻名的西戎良驹剑矛。 只见那胖子在坐骑上扭了扭身子,用力夹了夹两条粗腿,剑矛便往前慢跑了几步走到庆州军的大营门前。也亏他骑的战马健壮神骏,要是换了普通的战马,只他这扭一扭的力气就怕是要换一匹马了。 “秦家老三,是我呀,宫里出啥事了没?你快把门打开让老子喘口气,他娘的,老子跑了一宿连口水都没喝上……哎哟……你们这刀出鞘箭上弦的干毛呢?”那壮汉抬手擦了擦黝黑的脸,汗水混着风尘使得他那张黑脸更加的滑稽,原本堆笑的脸在看见垛口后面隐隐的刀光剑影后立时便冷了下来。 秦宗峻皱着眉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先不说那控鹤军的李云萝,单是这个翔庆军的校尉杜老实在往常跟自己也是称兄道弟,酒桌上血拼过无数个回合,百花街中做了无数次连襟的哥们。 有时候秦宗峻也纳闷,这么风骚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取了一个杜老实的大号,要换在从前,他此刻早已大开寨门,两人兴高彩烈的交换一下都城风月圈的情报,然后勾肩搭背的前往百花街做一日深度游了。可如今毕竟不同往日,显然来人并不知道昨夜世家逼宫的事,更不知道梅皇后已经身死,倘若他们知道了,只怕做了几世连襟的情面都要顾不上了。 更不要说控鹤军那个李云萝了,这位可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宁国公最的女儿,和梅皇后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而且对于秦宗峻来说,李云萝还有另一个身份——让他朝思暮想,食不知味,夜不能昧的佳人。 昨夜攻入皇城后秦宗峻极力约束部下,到了从云殿自始至终更是一语未发,秦重德夸他行事稳妥,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日后见到李云萝还有一些回旋的余地,至少身不由己也算是个借口。可还没等秦宗峻想清楚如何给李云萝一个交待,这一大清早的他们就自己跑来了,当着两军几千号人的面,雄武校尉可怎么开这个口。 不用他开口,杜老实拨转马头转了两圈,又扯着破锣般的大噪门叫了起来:“秦老三,莫非王京出了什么变故?你这是唱的哪出啊?” “原来是杜兄弟……和郡主……”秦宗峻从垛口后面探出身来,朝杜老实拱了拱手,顺便偷瞄了一眼默默在远处盯着他的李云萝,“兄弟奉五大夫会议的宪令紧守大营,此刻甲胄在身,不便下来和杜兄弟叙旧,还请兄弟不要见怪,请问杜兄弟……和郡主为何一大早的在王京禁地纵马奔驰?这可是违制的大罪啊!” 一时间秦宗峻也想不出什么借口,只好先拿杜老实在王京纵马狂奔违制的事情来堵他的嘴。杜老实的一双鸟蛋眼瞪的更大了,歪着脖子盯着秦宗峻看了一会,高声叫道:“秦兄弟昨夜没有见到烟花示警吗?” “这个……没有啊?昨日兄弟去百花街……不是,去醉仙居多喝了几杯,早早的便神游天外了,什么烟花示警?烽火也没见燃起来,怎么会有烟花示警呢?杜兄弟,想必是你眼花了吧?”秦宗峻拍了一下大腿,这百花街顺嘴就来,也不知道李云萝听见没有。 杜老实挠了挠头,转头看了一眼李云萝,又大声叫了起来:“不对啊,你若说我眼花,那不会郡主一大早也巴巴的带着兵马赶来啊……” “你和郡主不是一起来的?” “不是啊,咱们是在十里铺遇上的,”杜老实指了指李云萝叫道,“郡主这些日子都在夕雾山上消暑,也说是昨夜在山上看见王京这边有好几次烟花警讯,这才连夜带兵下山勤王。” 秦宗峻暗骂一声,何仲元千算万算,就没算到王京周围的人都能看见几道宫门放出来的烟花,这一大早都城最近控鹤军和翔庆军就赶到了,接下来只怕还有更多的稍远一些的人马也要赶来勤王,到时候非出大乱子不可。 “雄武校尉何不直言?虽然离的远,但是昨夜雨后清朗,月光晦暗,二更时,本宫在山顶看的清清楚楚,含光门,丽景门,万安门,昭德门都有烟花示警,雄武校尉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知什么时候,李云萝也催马走到了杜老实的身边,冷冷的看着秦宗峻,顿了一顿又道,“雄武校尉这是打算让本宫就这么跟你说话吗?” 控鹤军都是女子,又是郡主直接掌管的皇室禁军,从来只有他们揉搓别人的份,哪有像今天这样被人晾在外的,见郡主吃了闭门羹,顿时便鼓噪起来。 秦宗峻看着李云萝那美目流转,云鬓飘飘的模样,心中早已想直奔下箭楼去开寨门了,可是一想到秦重德就在营中,要是这么就把寨门开了,军威扫地,如何向父亲交待?一时踌躇起来。 却见一个亲卫献计道:“将军何不虚开寨门,将郡主和那个杜校尉诳进营来,待他们二人入营,再迅急关闭寨门,控鹤军和翔庆军见主家在将军手中,自然投鼠忌器,绝不敢轻动,杜校尉与将军向来交好,将军对郡主的情谊相必郡主也心知肚明,将军只要好言安抚,想来郡主和杜校尉也不至为难将军。” 秦宗峻摇头道:“你却是不知道这翔庆军的来历,杜老实虽与我有一些酒肉上的交情,但他不过是翔庆军中一校尉,我诳他入营无非是扣他几日,但外面的军兵立时便知王京生变,只要回去报个信,郑孝诚这个杀神便要引全军来寻我们庆州军的晦气,王京的事我们庆州原本关系不大,咱们把人一扣,便好似我们成了主谋,再说郡主早晚知道梅皇后身死,咱们扣了她,不是给她一个出气的由头么,再说老子还能真把郡主怎么样了?” 那亲卫谄媚的点了点头,感叹道:“还是将军深谋远虑。” 秦宗峻犹豫再三,只好狠狠心又探出垛口大叫道:“郡主见谅,本将统率庆州军宿卫王京,兵将俱受五大夫会议节制,既然五大夫宪令在身,本将必须严守二里坡大营,其他的事情本将一概不知……至于郡主所说的烟花警讯……本将没有接到王京警讯。” “秦老三,你这一推二六五的我怎么听着全是废话呢?”杜老实不耐烦的叫了起来,“你说你不知道,那行吧,爷们一路上跑来累的臭死,你且打开寨门,让爷们喝几口水酒,喝完了老子进城去见陛下便是了。” “行了,人各有志,何必勉强,”李云萝将手中的长枪一横,拨转马头淡淡的道,“庆军的水酒淡而无味,不是大丈夫该喝的,杜校尉便随本宫进城,本宫府中还有几坛西域鹰岩城的龙膏香,甘冽如刀,这才是纵横万军之间的大将该喝的酒。” 杜老实点了点头,不再理会箭楼上探着身子张望的秦宗峻,掉转马头跟上了李云萝,两人走了没几步,忽见李云萝转身,举起长枪直指秦宗峻,大声道:“雄武校尉以为可以置身事外吗?”说完,便长啸一声,催马远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09:南方的聚会 “太欺负人了,这不是上门来砸咱们大伙的饭碗吗?”一个满头银发,脸上沟壑分明的老头子缩在长案后的藤椅上,他脖中还挂着一条粗长的金链子,身着精丝纺织的上等绸衫,显是很老迈了,说话有些中气不足,此刻却也摇晃着手中的夜光杯,拼命的坐直了身子,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尖叫着。 众人纷纷赞同,坐在他身边一位清秀的女子赶紧放下手中的筷子,靠到老头子的身边伸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一边还轻声道:“我的爷,您可消消气,这事既然发生了,先听金城主说完,金城主今儿邀请咱们各城各寨当家的来,必然也不是只为了吃一顿银州无骨鱼不是,您要是气坏了身子,金城主面子上可过不去唉。” “就是啊,还是嫂夫人说的在理,老城主消消气,金城主既然开了这个盘口,心中肯定是已经有了谋划,”一个白胖的中年人满脸堆笑的看了一眼老头子身边的女子,那女子也不顾在场众人的目光,轻笑一声向他抛了一个媚眼,那中年人显得很受用,眯着眼睛更加激动的叫起来,“这事儿可不能算完,啊……对吧,要钱出钱,算我积石州一份,非得讨个说法不成,太平几十年了,这些北方佬又要折腾?还真是把咱们南方当成肥猪了,想宰就宰?” 众人大笑起来,席间一人忽然怪叫道:“你们蒋家占着积石州的铜铁金矿,南来北往的抽个厘金都盆满钵满了,在北方佬眼里可不就是头肥猪啊……哈哈哈……” 那姓蒋的胖子顿时大怒,跳起来将手中的鸡腿用力扔了出去,坐在他斜对面的一个五短身材,头发稀疏却胡须浓密的侏儒正咧着嘴大笑,冷不妨这蒋胖子说动手就动手,想要躲避,急切之间两只脚又够不着地,一瞬间便被鸡腿砸中面门,虽无大碍却也落得满脸油光发亮,一块鸡皮粘在那原本梳得整齐的络腮胡子上,更是让人哭笑不得。 那侏儒在众人面前受辱,自也咽不下这口气,抹去脸上的油脂,伸手在桌上一拍,整个人便跳上了桌子,一脚踢翻了面前的碗碟,指着蒋胖子大骂道:“别人怕你蒋秃里,老子乌鲁古可不怕你,是爷们的别在这里坏了各位朋友的兴致,有种跟老子出门单打一!” “老子堂堂积石州的城主,跟你一个沼泽之地的土匪单挑?说出去那是给你长脸呢!”蒋秃里嘴角抽动了一下,透出满脸的鄙夷,不屑的朝地上吐了一口,骂道,“还单打一呢,老子揍你这个矮子人家还当老子揍儿子!” 乌鲁古爆跳如雷,也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嚎叫着就扑了过来,直把桌上的佳肴踢的盆翻碟碎。 “够了,咱们来此是客,有什么过节回去了自家个儿的再算!”却是坐在乌鲁古身边的健壮汉子站了起来,这人身高足有两米,他一把拉住在桌上又蹦又跳的乌鲁古,扭头又瞪了一眼蒋秃里,恶狠狠的说道,“蒋城主请了,这次如果不是金城主相邀,我们原本也是有些事要去找蒋城主商量商量的,咱们兄弟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咱们的过节日后自然登门拜访。” 蒋秃里似乎对这个高个子的壮汉很是忌讳,翻了翻白眼没有吭声,自顾自的坐回椅子上敲起了二郎腿。 那壮汉将乌鲁古抱回椅子上,这才朝大厅正中间坐着的老者拱了拱手道:“金城主这次招集我们南方的各位城主、寨主来银州相会,我们沼泽之地的兄弟们是极感盛情的,本来这事也不该在这盛会上提,不过既然乌鲁古寨主和蒋城主把话说开了,那兄弟也就挑明了说,这三年既然银州是盟主,那还请金城主给做个东道,评一个理字。” 那大厅正中间坐着的正是南方城邦联盟的盟主——银州城的城主金正彪。 整个大陆以千里长河为界,以北是强大的奉圣王朝,往南则是河南十六国组成的城邦联盟,而在更遥远的南方则是沼泽之地和土著民居所——丛林之地。城邦联盟每三年在各城邦之间轮换一次盟主,今年正好是银州城的城主金正彪当了这个调停内外,联络各国的角色。 然而金正彪已经太老了,他做银州城主已经五十年了,五十年来他见惯了大陆上的风风雨雨,见惯了各家各国的尔虞我诈,见惯了很多人为了所谓的梦想而奋战,也见惯了梦想破灭后的凄凉与绝望,对于他来说,很多让人争夺难舍的事情都如银湖里的浪花,起来了,又消失了。 所以乌鲁古和蒋秃里的闹剧,在他的眼里真的微不足道,事情的起因早就有人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蒋秃里家族世代占据着积石州的大片矿山,可以说整个大陆超过一半的兵器都是由积石州产出的矿石精炼而成,而且积石州又控制着南方与西戎唯一的交通要道——卡子山垭口。 每年从西戎流入到南方各城的良马、兽皮、制作弩弦的黑牦牛筋以及南方产的铁器、服饰、盐、米、油、茶都要通过这个垭口才能进行交易,蒋秃里坐收地利,进出各设了一个厘站收取税金,所谓厘站,便是值百抽一,每金取一厘之意。 且不说丰富的矿山收益,单是这个厘金便是让各国眼红的买卖,几乎是躺着挣钱的生意,自然人人都羡慕。此外,几百年来蒋家人一直管理着积石州的矿山,久而久之被他们找到了一种精炼矿石的方法,可以将千斤矿石炼出一斤有着奇特花纹的精钢——焰纹钢,用这种精钢制成的兵器在北狄人发现寒冰陨铁之前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锋利的可以吹毛断发,坚硬到可以劈石断铁,炼制不易,千金难买。 但是蒋秃里也并非万事不求人,精钢如此宝贵,却需要一种非常罕见的材料——焦木对矿石进行提纯,而这焦木只有遥远的丛林之地才有。 于是蒋秃里便用增加厘金来胁迫各国各寨去帮他弄焦木,各城邦与积石州贸易紧密,蒋秃里也不敢过份逼迫,但是沼泽之地的各山寨他就没什么顾忌了,要换良马,要换黑牦牛筋的弓弦,可以,拿焦木来换。 无奈之下沼泽之地的山大王们只好一波又一波的派人去丛林之地寻找焦木,开始还不难找,到后来就越来越困难了,不仅是焦木越来越少,派去的人还经常被土著民袭击,各寨主几次找蒋秃里协商,蒋秃里都置之不理,反而把厘金提高到了值百抽二十五,这下彻底激怒了联盟里的山代王们,已经有好几家江湖好汉、游侠刺客杀到积石州去寻晦气了。 然而每次都被蒋秃里打的大败,原因无他,钱多耳。 积石州的军队全部都是蒋家花钱满大陆雇佣来的杀人不眨眼的俑兵,别说几个山寨打上门,就是整个联盟的山大王们一起出兵,胜负也在五五之间。 所以乌鲁古这些沼泽来的寨主们自然是把蒋秃里恨的牙根都痒,打是打不过了,正好银州城主金正彪突然招集联盟议事,他们只好跑来想请联盟出面调解,哪怕是值百抽十呢?也是可以商量的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10:常备军 金正彪摆了摆手,示意在场的城主、寨主们都坐下,又吩咐了身边的侍女几句,大厅里的侍女便一起转身离开了大厅。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了,金正彪才坐直了身子,咳了几声缓缓道:“几位寨主想说的事情,老头子已经都知道了,西戎高地是我们南方城邦主要的贸易倾销地,而他们的一些东西呢,也可以经由我们的转手卖给东海那些太阳神的子子孙孙,特别是黑牦牛筋,这东西石烈阿虎国主已经多次来信,是愿意高价收购的。” 说到这里,金正彪眯着眼睛看了看蒋秃里,笑着说道:“蒋城主也是个大气量的豪杰,与各寨主生意上的往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我们联盟的各城主来说,还是很愿意你们坐下来谈,咱们南方人被北方佬觊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几百年来为什么能守着一方水土保境安民?还不是咱们有了同气联枝,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二十年前,北方佬大军南下,几万天雄军就在老头子的银州,还有一只……嗯,翔庆军,老头子记得那时候是围住了你蒋城主的积石州了吧?” 蒋秃里听他说起二十年前的往事,不由的脸色沉重起来,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北方佬那些年真练了些强军,如果不是各位城主出兵相助,兄弟是熬不到今天的。”说着起身朝在坐的众人团团一礼,众人也是一起回礼,纷纷喊道:“蒋城主忒客气了,积石州守不住,北佬顺长河而下,我们各城又如何抵挡?助人便是助己罢了。” “助人便是助己,”金正彪扶须点头道:“各位城主所说的极是,当年天雄军在我银州如入无人之境,如不是各位仗义来救,又如何能打退了北佬?最后又如何能全歼了天雄军?往事虽已过去二十年了,各位,联盟之所以几百年来长存于大陆之上……” 金正彪用力按着抚手,哆嗦着站了起来,忽然提高了声音叫道:“全靠各位心中存着一个休戚与共的念头,倘若没有了这个念头,北佬再次南下时,咱们南方联盟就只能被个个击破,片瓦不存了。” “还是老城主有远见……”众人齐声赞同,那满头银发的老头脸胀的通红,摇头叹道:“想当年我肃州离银州还远,却也出兵五千来援,领军的便是老朽……” 他身边的妇人一声娇笑道:“老爷当年还在别府做少主,年青力壮,叫人好生钦慕……” “邬林大真城主的风彩,老头子当年也是亲眼目睹的……”金正彪又咳了几声,端起茶碗埋头喝了好几口,喘了口气,才接着道:“各位寨主麾下多是好勇敢死之士,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蒋城主的助力,老头子相信蒋城主和各位寨主定能找到一个稳妥的办法让大家都有收益……然而,今天老头子召集各位当家的来银州相聚,却是想请大家出出主意,一同拿出一个章程,数月前在盐州发生的事情方才老头子也向各位说过了,虽然事情做的漂亮,但是咱们联盟也不是傻子,这件事情已经查的清楚,就着落在北方佬身上。” 一个年青俊美的少年公子忍不住插嘴道:“金城主既然已经有了确实的证据,那咱们还等什么?每回都是北方佬南下攻击我们城邦联盟,现在他们做出这样的惨事,难道我们不能一同出兵北伐吗!” “这位公子面生的很,却不知道是哪家的少主?”邬林大真被金正彪夸奖了几句,正有些得意,见一个后生辈站出来说话,就想摆一摆老资格的,于是出言询问。 “在下是东胜州城主桓端的长子桓彦宗,”那少年朝邬林大真拱了拱手,笑了笑道,“在下的舅婆邬林玉蓉是邬林城主的太姑,所以城主也可以叫在下一声大伯,平日里走动的少了,还望不要见怪。” 邬林大真一愣,年纪大了原本算帐就吃力,想了半天没有算过这个辈份来,南方各城豪门通婚实属平常,但是一般也不会辈份相差太多,只是他那个老而不朽的太爷爷到了晚年还纳了一个侧室,并且出人意料的这侧室还给他太爷爷生了个千金,老当益壮的美名一时传遍大陆。 可这家大业大的子孙也多,邬林大真乃是长子长孙嫡传,原本和就这种侧室偏房没什么往来,更不知道这隔了几辈的关系是怎么扯的,但见这少年说的肯定,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将那混浊的眼睛转了转,满脸沉思状的坐了回去。 桓彦宗却好似占了一个大便宜,得意洋洋的朝着厅内众人道:“我们东胜州山地丘陵,土地贫瘠,人口也不算多,没有蒋城主那么财大气粗,但若金城主有意北伐,在下也愿效法邬林大真城主,亲率三千东胜州健儿为我们南方人出一口气!” 众人齐声叫好,那个侏儒乌鲁木跳到椅子上鼓掌叫道:“兄弟最佩服豪气爽快的朋友,桓少主青年才俊,英气逼人,我黑云寨也愿意出兵三百为桓少主前锋!” 坐在乌鲁木周围的都是南方各寨的寨主,闻言也纷纷响应,你一言我一语,你出五百,我出一千的开始点算人马了。 正在众人情绪高涨的时候,忽听金正彪身后一人冷笑了道:“奉圣王朝虽然不如从前了,但又岂是你们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人马能撼动的?” 大厅里一下子便静了下来,众人脸上都有怒色,桓彦宗更是恼羞成怒,满脸涨的通红,指着那坐在金正彪身侧的中年壮汉骂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北佬和咱们南方人不是一条心,若不是看在金城主的面子上……” “贤侄莫要焦燥,莫要焦燥,你先听我这个不成器的女婿把话说完不迟……”金正彪眼见又要乱套,赶紧好言安抚,一边责怪的瞪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壮汉。 那壮汉笑了笑,便站起身来,只见他浓眉大眼,国字脸上一道浅浅的伤疤斜斜的划过左脸,身高九尺,孔武有力,站在老迈的金正彪身边反差极为强烈。 “我虽是北人,但在银州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来为南方出生入死,没有什么可心虚的,桓少主力主北伐,却不知道桓少主对于如今的奉圣王朝知道多少?”那壮汉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算了起来,“奉圣王朝如今有几万大军?分驻何处?当年武帝练的翔庆军又在哪里?与我们南方隔千里长河对峙的庆州、何曲、伏波三个世家现在又有多少人马?曾经在西京城下一战屠杀十万北狄人,把尸体全部扔进北狄人神池的大军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尽长北佬的志气……”乌鲁木抽了抽嘴角,不满的问他身边那个魁梧的汉子道,“都麻浑大哥,这人是什么来历?” 牛头寨的寨主都麻浑凑近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人是金正彪的女婿,姓韩,叫韩虎臣,金正彪这辈子就一个女儿,如今老迈不能理事,大事务多交给这个女婿来打理了。” “姓韩?”乌鲁木皱起了眉头,整个脸显的更紧凑了,疑惑的道:“咱们南方还有姓韩的大族么?” “兄弟,你却是不知道,这人是金正彪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女婿,”都麻浑压低了声音又道,“韩虎臣当年是天雄军的一个左司马,银州一战天雄军全军覆没,几千人被杀的干干净净,只有这韩虎臣带着几百个部下投降了金城主,也不知道金城主看上他哪儿了,不但将他收入麾下做了统兵官,还把宝贝女儿嫁给了他。金城主在南方德高望众,大家卖他老人家的面子,这事也没什么人提起,所以你却是不知道。” “哦……”乌鲁木叹息一声,良久才摇了遥头道,“我听说金城主的女儿金敏秀长的标志可人,端庄秀丽,真是好白菜都被猪拱了啊!” 都麻浑一愣,笑着指了指场中正在激辩的两人,却听韩虎臣又道:“多年来,我一直派人在调查千里长河北岸的兵力布署,很遗憾,我只能说如同我们南方联盟这样临时拼凑出几万人马去和北方人的常备军对抗,真的胜算很。” “胜算很?那当年天雄军是怎么被杀光的?”桓彦宗冷笑一声,慢条斯理的高声道,“韩将军莫非忘了金城主的这次大胜?” 韩虎臣脸色巨变,怒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毫不让步的反唇相讥道:“天雄军被杀光?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当年奉圣王朝内部生变,世家围攻王京,祸起肘腋之间,积石州的翔庆军北返勤王,天雄军内部分裂,半数渡江北归,就凭你们掏干净家底拼凑起来的几万人马也能赢?” 说着,韩虎臣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狠狠的砸碎在地上,大声喝道:“想赢,就必须集中南方的财力,人力,武力。想赢,就必须练一只新军,一只真正的常备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11:武帝的留言 011:武帝的留言 韩虎臣语惊四座,一时间大厅中的众人都面面相觑,刚才还群情激愤的场面一下子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桓彦宗看了看韩虎臣,又看了看周围沉默的各城主寨主,张嘴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回了椅子上,叹了口气,拿起银杯一饮而尽。 过了一会,还是金正彪站出来对他的女婿表示支持,颤颤巍巍的起身走到韩虎臣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用他那有些沙哑的嗓音大声说道:“几百年来,我们南方一直被北方予取予求,然而这并不是我们南方天定的命运,况且我们的顺从并没有换来和平,二十年前奉圣武帝就意图统一南方,若不是他们出了内乱,各位城主只怕求一个富家翁也不可能,我们南方人只有团结起来,形成一个真正的,统一的武力,才能保护我们自己的利益,各位,时代不同了,千百年来的城邦自守已经无法再延续下去了,如果我们再不改变,将来北军再次南下,我们谁都逃不掉灭族亡国的命运。” “金城主说的是有道理的……”邬林大真叹了口气道,“然而这事二十年前银州大战后,沙州城主刘景则也提出来过,当时北军大兵压境尚不能取得各城主的同意,现在这太平光景,大伙会怎么想?再说松香谷这事,说大是大……可说也,无非就是一个商队被北方人给屠了,一百多号人,和北方人血拼个死去活来似乎也不值当啊……” “话不能这么说,奉圣王朝是怎么来了?五百年前不也是和咱们一样?可以说现在的奉圣王朝完全就是被北狄人不断的南侵给打出来的,咱们怎么不行?不就是提着脑袋去砍人吗?娘的,谁都是一条命,金城主和韩将军的话,咱们山寨爱听,别的不说了,要是建了军,老子们当先锋,在哪都是玩命,杀到北方去干一票大的,兄弟们是不是?捞好了咱哥们也能抢个地盘过过城主的瘾,哈哈哈……”乌鲁木跳到椅子上叫了起来,周围各山寨的弟兄们齐声叫好,都被去北方抢钱抢地盘的伟大事业和美好前景刺激的欢呼起来,一个矮胖子还兴奋的扯掉上衣,露出一身黑毛的前胸,又拍又跳的叫起来。 “邬林城主说的有理,当年银州大战,北军渡过长河杀到了眼前,最后各家出钱出力剿灭了天雄军,那时候人人自危,家父时任盟主,便借机提出了统一南方的建议,可说到底,在座的各位都是一方豪强,在地方上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如果要统一,那谁做统一后的皇帝?如果要出兵、出钱,那谁出的多,谁出的少?如果要统一,那整个南方就是一个整体,弱的城邦自是无所谓,可那些富裕的大城大邦却是赔本的买卖,不说别的,我就问一句,积石州的蒋城主,你可愿取消了厘站,拿些钱出来补贴一下东胜州?”沙州城主刘景则前年亡故,继任的刘元孙资历尚浅,所以一直没有说过话,见邬林大真提到他父亲,便忍不住站出来说了几句。 “这个……哈……可以商量,可以商量……”蒋秃里一听说要让他掏钱,身子一颤,打起了哈哈,“我看眼下这也不是当务之急,邬林城主有句话说的很对,松香谷的事咱们南方是有些丢面子,但这不是当务之急,谁知道北方佬老底是为了什么事情跑盐州去干了这一票?说不定是北军河防部队想发些财私下干的……是吧?我听说自从武帝被杀了以后,北方内部现在也是勾心斗角的,那个什么鸟毛的仁惠帝是吧?听说现在就是个傀儡,没什么鸟用,世家的兵他调不动,武帝旧部也不听他的,是吧?咱们和世家这些年生意做的好好的,和气生财,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是吧?当务之急嘛,我看派人去王京城问问,松香谷的事可以谈……是吧?都可以谈的嘛……不是……你们不要看我,出钱出力老子绝没有二话,和北军的河防部队过过手老子也是不怕的……” “蒋城主可能不了解现在北方的情况,我安排在北方的细作已经传回了消息,就在一个月前,五大世家再次出兵王京,逼死了皇后梅千兰,流放了十几个武帝旧臣,拥护朝庭的军队和世家的军队目前正在各地对峙,已经发生了好几次规模不大的冲突,现在的奉圣王朝就如一堆燃起了星星之火的干柴,只要吹上一口气,便能燃起熊熊大火。”韩虎臣大声道,“现在就是我们南方一举渡过千里长河北伐最好的机会!” 整个南方都在醉生梦死的享受着贸易的好处,从来没有人对北方那个强大的邻居有太多的关注,只有沿长河与北方对峙的几个大城邦会定期派人打听一下对面的兵力调动,但也仅限于此了,可以说,整个南方城邦联盟也许只有韩虎臣这个曾经的北方人始终密切关注的北边的一举一动。 韩虎臣的消息确实很惊人,在座的众人都交头接耳起来。北伐的好处显而易见,能占领更多的地盘,能获得更多的财富,更重要的是能打通和北狄人的贸易路线,再也不用分一杯羹给石烈阿虎借千帆之国的海船走千里海路了。 要知道一口普通的铁锅在北狄人那里都可以卖上十两银子,一副精炼的盔甲可以换回百匹良马,还有整个大陆的富族豪强们追捧的极北之地才有的雪狐和极地虎的皮毛,一件上等的雪狐大氅可以卖到万金,而极地虎的裘衣和披风简直是天价,自从奉圣王朝和北狄人开战以后,陆上商路断绝,这些东西已经极难得到,近十年只听说庆州秦氏弄到一件极地虎的披风,被奉为至宝轻易不示人的。 现在听说北方内乱已生,众人都有些跃跃欲试起来,只听韩虎臣又说道:“眼下的局面,只要有一年的时候,集中我们南方的力量编练一只军队,北上进攻世家的地盘,我向你们保证,北方至少一半的军队不会攻击我们,说不定很多人还会很高兴的看着我们去揍那些世家豪强。” “请问你怎么保证?你拿什么保证?”桓彦宗已经心动了,但是他想从韩虎臣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 “因为这次被截杀的商队负有秘密的使命,他们原本要带一个东西给我,这个东西可以保证。”金正彪沙哑着嗓子,不紧不慢的说着。 “什么东西?”众人齐声问道。 “一封武帝遗诏……” “武帝遗诏?”整个大厅里的人都惊叫起来,这个消息太意外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惊呆了。 “对,武帝遗诏,奉圣王朝武宗皇帝二十年前亲笔所写,加着奉圣王朝御宝和‘武运积中’钤印的武帝遗诏!”金正彪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喧闹声。 二十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人听说过武帝当年还留下过什么遗诏,更不知道为什么二十年过去了,这个遗诏又重新现世,而金正彪知道这件事,说明他一直在准备着什么,也许正如韩虎臣说的,他们银州一直在准备着统一南方城邦联盟,处心积虑,准备了很久。 “金城主,这事可不能信口开河,请问金城主,这遗诏现下在你手中吗?遗诏中写了什么?还请金城主取出来给大伙一观。”素来以老成持重闻名的崖州城主孙道夫见大厅内一片混乱,终于忍不住问到了重点。孙道夫年逾七旬,与金正彪一样,这一辈子经历过太多的事情了,无论金正彪和韩虎臣说的多有把握,他是不会轻易赌上身家的。 孙道夫的话仿佛一剂镇静药,众人的目光又一齐聚焦到了金正彪身上,只见他轻轻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武帝遗诏现下正在我手中。” “那不知道金城主又是如何得知武帝遗诏在西戎?又是如何说动西戎将此物送来呢?这事如此隐秘,老夫想来,既然在西戎二十年都没有被发现,偏偏是运到了盐州就了事,那走露消息的只怕还是我们联盟。”孙道夫顿了一下又问道,“却不知道胡林乙辛城主这次怎么没来?” “盐州的事情还没完,胡林乙辛城主带兵封锁了松香谷,正在仔细搜查,至于我如何探知这封遗诏,只能说机缘巧合吧。”金正彪转头看了一眼韩虎臣,示意他将遗诏拿出来。 韩虎臣点了点头,击掌三声,只见大厅侧门大开,一个身穿红甲,头扎红带的女将军手捧着一个黄色的绢布匣子在几十个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众人定睛细看,这女将军不是别人,正是金正彪的女儿金敏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15:部落孤儿 勃迭剌的笑容也有些勉强起来,他又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了阿寒的手里,叹了口气道:“是去南方还是去北边,这也只能听任调遣,这锭银子你收好,倘若我回来了,这锭银子就是喜钱,你就搬去我的帐子里吧,要是回不来……” 阿寒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伸手轻轻按住了勃迭剌的嘴,满脸通红的将银子收入怀中,然后又拿起勃迭剌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眼中满满的是幸福与坚定。 勃迭剌按纳不住,一把将阿寒拥入怀里,亲了亲她脖子上胜雪的肌肤,闻着她秀发上淡淡的花香,心中真是不舍得离开。 阿寒双目含泪,部落里所有的族人看她如同看一个怪物,只有勃迭剌没有偏见,始终对自己好,如果这次出征勃迭剌回不来了,阿寒就再也没有了依靠,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部落里待多久? 勃迭剌有三个“家里人”,按照狄人的规矩,如果一户的男人死了,那他的“家里人”就要被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继承,而勃迭剌的弟弟粗野又凶狠,根本不会在乎她的死活。尽管她在部落中受尽了族人的歧视,但对于阿寒来说,这里毕竟是她的母家,那些族人再冷漠也是亲人,如果离开了这里,她又该去哪里呢? “想这么多干嘛呢,”勃迭剌松开了手臂,擦去了阿寒脸上的泪痕,声嘀咕道,“你明明不会说话,可我总是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长老给我算过命的,虽然不是长寿的命,可也不会早死,你就安心等着我回来吧!” 勃迭剌走了好久,阿寒还是傻傻的站在那棵已经枯死的大树旁,感觉自己虚弱的像一片叶子,很多年前的回忆又一点点的涌上了心头。 下着大雪的天气,妈妈背着她一路走,走了好久。伏在妈妈背上的阿寒向身后看去,雪地中妈妈的脚印是那样的显眼,从雪山尽头的黑石洞而来,却不知道要去往何处。妈妈满脸都是汗水,她已经很累了,可是她还是奋力的往前挪动着,一步又一步,不停的走,不停的说着阿寒听不懂的事,听不懂的话。 阿寒心疼的把脸贴在妈妈的脖子上,感觉那里好烫,她想让妈妈停下来歇一歇,可是她说不出话,只能紧紧的搂着妈妈,听妈妈喘着气,艰难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阿寒,你一定要记得,你是天帝和火焰神的子孙,你是那答兰部落的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回到我们族人那里去……” 阿寒的心里一阵踌躇,她不由自主的在衣袋里摸索着拿出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块黑糖塞进了嘴里,眼泪又不听话的涌了出来。 阿寒只记得她睡着了,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妈妈还在走,一边哭,一边走,而在她们母女的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好几个人,好几个戴着可怖面具,冰冷的鬼族人。 阿寒并没有感到害怕,因为她从记事起就和妈妈生活在一个山洞里,这里有很多人,也有一些像她这样的孩子,但是没有一个男人,也没有一个男孩。每天都会有戴着面具的鬼族人进洞来带走一些人,然后再将她们放回来,除了丑陋,鬼族人在年幼的阿寒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她还想过如果鬼族人不是每天给她们一些食物,自己会不会饿死。 山洞里的生活对于阿寒来说是艰苦又快乐的,她有好几个玩伴,和她一样,这些孩子都不会说话,于是也就没有人歧视她,每天这些孩子们都在山洞里闹个不停,活泼的让整个世界都变的有了生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阿寒才能看见妈妈脸上露出笑容,妈妈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更漂亮,可是自己已经快要记不清妈妈的模样了…… 所以她不明白什么要离开自己的伙伴,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拼了命也要带她走。突然间看到这些丑陋的鬼族人,阿寒心里竟然有一些欢喜,是不是又可以回去和伙伴们玩耍了? 可是妈妈还是在走,她一眼都没有看身边的鬼族人,只是一边哭,一边挪动的两条肿胀的腿,一边还是在不停的重复着那句话:“阿寒,你一定要记得,你是天帝和火焰神的子孙,你是那答兰部落的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回到我们族人那里去……” 对于北狄人来说,月圆之夜的篝火宴会是最热闹的时刻了,当阿寒带着她的两个“生口”捧着装满食物的木盆到达现场时,全部落的男女几乎都到齐了,那些青年男女们手拉着手一边唱歌,一边围着中间的大火堆跳起了舞,欢快的歌声让所有人的情绪都亢奋起来。北狄人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很多伙子就是在这样的宴会上赢得了青睐,所以这种场合下他们是最热情投入的了,时不时从人群中传来几声怪叫,那是男人们的欲火在熊熊燃烧。 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有自己的圈子,他们聚在长桌后面看着年青的后生们热烈的舞蹈,不时的扯上几句闲话。和那些年青人相比,老人们更关注一些现实问题,眼下各部落在收储过冬粮食上遇到的麻烦成为了他们主要的话题,草原部落历来遵循着适者生存的天理,这些老人很清楚,如果真到了冬日粮荒,山穷水尽之时,他们这些人将是最先被部落抛弃的,这就是北狄人繁衍千百年而生生不息的宿命。 韩姝和陈可儿把东西放下便回自己的板屋里休息去,她们必须等主人们吃喝完才能来捡一些剩的充饥,好在阿寒每次都会偷偷的给她们带一些肉干回来,这次也是一样,阿寒又挑了一个角落坐下,静静的看着周围欢闹的人们,曾经她也很想融入这些年青人中间,也像族中的少女一般在长发中梳起几根辫子,但依然没有人给予她关注——除了勃迭剌,阿寒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寻,很快,她的脸上有了一些血色,那是他的身影。 经过阿寒身边的人都会用同样的眼神扫过她,有鄙夷,也有怜悯,偶尔也会有几声窃窃私语传入她的耳中,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阿寒并不在乎,十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别人的嘲讽和漠视,她只是淡淡的微笑着,只是温柔的看着正挥舞着长刀跳着火焰舞的勃迭剌。 “为什么你可以轻而易举的影响我的心情?因为我把我的心都放在了你身上。”阿寒幸福的想着,也许对于此刻的阿寒来说,这个强壮英俊的男人就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吧。 勃迭剌也看见了阿寒,他得意的将手中的长刀划了个半圈,然后发出一声怪叫,猛的跳到熊熊燃烧的篝火前,然后将锋利的战刀在手掌上划了一下,立刻鲜血便涌了出来。勃迭剌用力一挥,将鲜血洒入了火焰之中,然后看了一眼阿寒,有些激动的叫道:“万能的天帝和火焰神,保佑我的族人生生不息,保佑我的爱人永不分离……”说完,大笑着抢过旁边一个汉子手中的鹿皮酒囊,仰起脖子大口喝了起来。 “勃迭剌,你把那个杂种叫爱人,那我的妹妹萨仁又算什么!”没等勃迭剌放下酒囊,人群中一个光着上身,皮肤黝黑,背上纹着十几个火焰纹的高大男子叫了起来,也许是喝多了的原故,他的脸都变成了暗红色。 众人都哄笑起来,在这么亢奋的聚会上争风吃醋的事情并不少见,便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叫道:“达巴,萨仁是勃迭剌的家里人,怎么样都与你无干啊,哈哈哈……” “放屁!”达巴愤怒的叫了起来,“我的妹子好似山顶的冰兰花,岂能与杂种共事一夫,现在被你如此做贱,来吧,勃迭剌,今天就让火焰神来决定你我的命运吧!” 勃迭剌冷笑一声,将酒囊扔给身边的汉子,瞪直了眼睛走到达巴的面前叫道:“天帝和火焰神作证,我勃迭剌对萨仁很好,从来不曾亏待了她,但是你要搞清楚,”说着,他伸出手指狠狠的戳在达巴的胸口上,“萨仁是我的人,即便你是她的哥哥,也没有权力过问我的家里事!” 拉巴大吼一声,用力推开勃迭剌,突然伸手指着阿寒叫道:“那这个杂种呢!你和她在一起,就是脏了天帝和火焰神子孙的血脉,就是背叛部族!” 众人顺着拉巴的手指,一齐扭过头来看着在角落里惊恐的阿寒。有人轻笑了几声,更多的人依然是那种嫌弃、厌恶的表情,阿寒更看到了同样缩在人群中萨仁的眼神,那目光中充满了愤怒、绝望和委曲。 阿寒哭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拼了命也要把她带回到这个没有温暖的族人中间,她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亲人要这样嫌弃自己,她不知道为什么十年来自己委曲求全却换不来一星半点的同情之心。 何必呢,让自己活的像一个乞讨者,阿寒很想冲过去拉开他们,然后大声的告诉所有人,她会离开,去极北之地的雪域冰峰也好,去漠北的鹰岩城也好,去传说中的东海太阳城也好,哪里都好,只是想要离开这里,离开妈妈魂牵梦绕的故乡。 可是,这里谁会在乎她想说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16:北狄的聚会 勃迭剌咬着牙瞪着拉巴,扭曲的脸几乎贴到了拉巴的脸上,拉巴也毫不示弱,两眼血红的怒视着勃迭剌。周围的气氛更加的热烈了,年青的伙子们自动的向两边退开,让出了一块空地,他们狂呼滥饮,嚎叫着,呐喊着,更有一些亢奋的汉子随手撕下皮袍,露出纹着火焰的健壮身子,一手拿着肥腻的白肉,一边举着长刀“乒乒乓乓”的敲着桌子。那些围在一起抽着烟的老人们围了过来,似乎大家都期待着一场表演一般。 勃迭剌站直了身子,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挑衅般的指了指拉巴,后退几步开始脱掉身上的皮袍,他那健壮有力,肌肉饱满的身躯立刻引来一片赞叹声,尤其是他背上火焰纹饰比拉巴的只多不少,这每一个火焰纹都代表了他在战斗中所猎获的一个敌人的首级,纹饰越多,在部落中就越受人尊敬,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最强壮的战士才能享受众人的拥戴。 勃迭剌举起长刀,一边向围观的人群怒嚎起来,一边用手猛捶自己的胸膛,发出“砰砰”的闷响,每一声高亢的吼叫都会引来众人的呼应,而且对面的拉巴也从同伴手中接过一柄战刀,与勃迭剌不同,他只是两眼死死的盯着勃迭剌的一举一动,随着他的脚步不停的移动着,等待着一个战胜部落中最勇猛者的机会。 很快,拉巴找到了这个机会,当勃迭剌吼叫着转到萨仁面前的时候,他迟疑的停顿了一下,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家里人,就是这样一个微微的侧身,让等待已久的拉巴奋力的挥出了手中的战刀。 两人间的距离很近,战刀像闪电一般从勃迭剌的身侧斜劈而下,拉巴用足了力气想利用勃迭剌的疏忽直接劈掉他半个身子来。萨仁眼看着哥哥的长刀从自己男人的背后劈来,也惊叫着扑过来想要推开勃迭剌,不管他与阿寒那个杂种的事情让这个女人多么的愤怒,但此刻她仍然下意识的挺身而出想要维护自己的男人。 然而她只迈出一步,勃迭剌已经转身让开了拉巴这用尽全力的一击,同时在拉巴一刀劈空身形顿挫的瞬间,毫不犹豫的将战刀刺入了拉巴的后脖颈,在众人如痴如狂的尖叫声中又用力的往下一压,电光火石间,勃迭剌的长刀已经自颈至腹刺穿了拉巴的整个身子。 拉巴无力的跪在地上,粗壮黝黑的身子此刻被长刀刺的佝偻起来,在心脏的压迫下,鲜血如细流般不断的从他的鼻孔和嘴角流出来,巨大的痛楚让他的面孔完全扭曲变形,他甚至不敢咳嗽,因为每咳一次,他就有种被活生生撕裂般的感受,插在后颈上的刀柄让拉巴只能垂着脑袋看着在他身前号啕大哭的萨仁,想说几句什么,最终却只能无力的喷出几口血沫。 勃迭剌得意的捶着胸膛,向围观的人群炫耀着武力,众人的欢呼声中,他用脚踩住拉巴的肩膀,在他如同野兽般的惨叫声中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拔出自己的长刀,然后高高举起,一刀砍下了拉巴的脑袋,也许是用力太猛,拉巴的头颅掉在地上滚了出去,从颈项中喷出的鲜血涂满了勃迭剌的胸膛,让他健壮的身躯显的极为可怖。 萨仁疯了一样的爬过去想要捡起自己哥哥的头颅,却被勃迭剌一脚踢翻在地,只听他大骂道:“下贱的女人,你胆敢违逆你的男人,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勃迭剌的家里人,带着你兄长的人头,滚回你的帐子去吧!” 说完,在一片狂呼呐喊声中,勃迭剌举起长大,狂叫道:“天帝和火焰神的子孙们,我们要像祖先那样,征服遍地是黄金和美女的南蛮,征服辽阔草原的西戎,征服沙漠古道和雪域冰峰上的异教徒,征服!征服!征服……” 部落里的男人们疯狂了,在勃迭剌带领下,他们也一起呼喊起来:“征服!征服!征服……” 阿寒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仿佛在她眨了一下眼的瞬间一切都结束了,她心爱的男人战胜了拉巴,赶走了萨仁,可是勃迭剌这么做真的是为了自己吗?阿寒知道勃迭剌是部落里最勇猛的战士,知道他杀过很多人,可是当这一切发生在她的面前时,她迷惑了,她不知道杀死拉巴的到底是勃迭剌,还是她自己,眼前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在众人簇拥下呐喊的勃迭剌还是她心中的那个勃迭剌吗? “这个子不错,有胆色,有见识,”站在场边高脚寨楼上那扇厚实的木门前的黑袍武士指着场中的勃迭剌对身边另一个穿着全副皮甲的百户赞道,“我需要这样的人,你叫他来见我。” “是,是,这个勃迭剌在人手下做十夫长,颇有一些勇名……人这就去把他叫来。”百户见黑袍武士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赶紧转身叫来亲卫吩咐了几句。 “另外,巴图百户,王上已经多次下令严禁私斗,为什么在你的部落里还有这样的事情?”黑袍武士语气中颇为不满的说道,“在村夫奴隶的面前死去,成为他们酒后嘻笑嘲讽的谈资,为什么不让这些勇士在战场上光荣的死去?” “是,是,督统大人训斥的是,人也多次约束这些子,无奈这些乡野匹夫什么都不懂,一言不合就动手,打起来就不死不休,非要躺下一个方才罢休,”巴图百户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气道,“不瞒督统大人,今年光是在人眼皮底下,就殴斗死了八个人了。” 靖塞军督统赫连宗辅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蠢材!”正想再训斥他几句,却听身后一人讥讽道:“百户大人这官也做的太舒坦了。” 巴图斜眼瞧了瞧那个站在赫连宗辅身后的瘦高个子,吃不准他和督统大人是什么关系,只好陪着笑脸也不敢接话,心里还很不以为然,自己名义上是百户,却不用上阵拼命,只不过负责接令调兵而已,上头要打仗的时候给各个部落下调兵铜碟,自己接之后就负责从部落中筛选健壮的男丁,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特别的任务,这么些年虽没有什么功劳,好歹也吃喝不愁的平安活着,应付上差也是十足的稳妥,还能要求自己什么? 赫连宗辅不再搭理巴图,扭过头问那个瘦高个道:“你有把握吗?” 瘦高个恭敬的欠了欠身,肯定的答道:“大人连自己的亲卫都交给我了,哪还有不成的道理?鬼族的寒冰陨刃虽然厉害,但火焰神庇佑,我也有克制他们的法咒。”说着,把一直藏在长袍中的手伸了出来,口中低吟几句,却见他的手中立刻跳起一团金色的火焰,在山风的吹动下不停的闪动,非常好看。 巴图吓了一跳,只觉得全身发颤,冷汗直流。原本以为他不过是督统的亲卫随从,不料竟然是拜火教的法师,一时间心中电转,回忆着这些天是不是有哪里怠慢了,得赶紧找机会弥补才好。 瘦高个得意的斜了眼不由自主哆嗦起来的巴图百户,故意伸手在他的肩头轻拍了一下,这轻轻的一拍还没用力,巴图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让瘦高个也有些错愕。 赫连宗辅暗自摇头,这些年和南蛮和多战少,想不到曾经纵横天下的北狄大军竟变得如此不堪,像巴图这样的百户只怕还不少,有迹向显示鬼族将要南侵,到时候靠这样的军队能不能挡的住可真不好啊,就盼着法师这次深入鬼族地界能弄清他们的虚实才好。 正想着,只听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很快刚才那个巴图的亲卫就将赤膊着上身,满脸是血的勃迭剌带了进来。勃迭剌显然还沉浸在被众人追捧的兴奋之中,抹了一下脸上的血,随手便在裤子上擦了擦,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 “大人,你唤我来何事……”勃迭剌吃惊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巴图百户,这个部落中最大的官,眼下正脸色苍白的跪在自己的面前不停的哆嗦,勃迭剌狐疑的抬眼看了看赫连宗辅和拜火教法师,手向腰间按去,那发现刚才闹的兴起,长刀已经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你叫勃迭剌?”法师重新将手缩回了长袍下面,上下打量了几眼面前这个健壮的部落汉子,“巴图百户夸你勇猛无敌,那你敢跟我去鬼族的雪域冰峰走一走吗?” 勃迭剌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传说中鬼族的圣地雪域冰峰几乎是一个不可能接近的地方。部落里的长老们曾经暗示鬼族在极北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黑色圣山,那里是鬼族领地的最深处,没有人能活着从那里回来——哦,也许并非是所有人,勃迭剌突然想到了阿寒,刚才与拉巴绝斗时就再也没有见到阿寒的身影了,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萨仁已经被自己赶出了帐子,这个依仗自己有个百户哥哥就多次欺负阿寒的女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想必阿寒现在正开心的坐在帐子里等自己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17:大人问话 “蠢材,法师问你话,还不快快回答……”跪在地上的巴图见勃迭剌还在发愣,赶紧捅了一下他的大腿,一边谄媚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肥胖的身子使他的动作显的很滑稽。 勃迭剌回过神来,瞪着眼反问道:“你是谁?让我去鬼族那边做什么?” 瘦高个儿笑着看了看赫连宗辅,欠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赫连宗辅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你不认识他,应该认识我吧。” 勃迭剌是靖塞军的十夫长,虽然只是一个微末官,但从军多年,也曾亲眼见过赫连宗辅纵马军阵前的英姿,自然是认识他的,于是点了点头道:“人跟随将军在代城、军粮城、广灵城打过南蛮子,将军威武。” 赫连宗辅点了点头,顿了一会儿才指着下面仍旧在欢闹的人群道:“如果我告诉你,过不了多久,你的这些族人都要死去,你会怎么想?” “啥?”勃迭剌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时竟接不上话了。 “很震惊是吗?我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和你差不多,”赫连宗辅冷冷的斜眼看了看勃迭剌,又指了指那个瘦高个儿继续道,“这位是来自东海的法师陵部述澜,一年前他找到了王上,然后说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结果被王上下令关了起来,直到一个月前。” 陵部述澜笑了起来,朝巴图百户挤了挤眼,似乎对于刚才把他吓的不轻很是得意。巴图反而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想:“原来是打渔捕虾的家伙……” “两个月前,各军各寨按例集结秋操,但是一直到秋操结束孤竹寨的千户都没有带兵来,这件事让王上震怒,于是派五军统制官带了一队属珊军骑兵去孤竹寨拿人问罪,”赫连宗辅眉头微微的紧了起来,缓缓的说着这件让他困惑又不安的事来,“那个年青的五军统制官是虎步亲军都统宁执义的儿子,宁执义原本想借这个机会让他们宁家一脉单传的儿子历练一下,没想到过了半个月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宁都统担心儿子,便新自带了两队骑兵赶到了孤竹寨,结果现发寨子里的人全都死光了。” 众人静静的听着,勃迭剌有些不安起来,不知道赫连宗辅说的这个事和鬼族有什么关系?忍不住插嘴问道:“是鬼族干的吗?” “一开始宁都统也以为是鬼族干的,因为很多尸体都有被放血的迹向,”赫连宗辅转述着一个月前听到宁执义的叙述,仍然感到十分的压抑,“寨子里虽然人都死光了,但是部族的尸体都被收敛过,摆放的很整齐,所以宁执义相信他儿子肯定来过,于是派人四出搜索,果然,在后山发现那一队属珊军骑兵全军覆没,现场十分惨烈,人尸、马尸遍布整个山坡,显然是有过激烈的冲突。” “大人说的孤竹寨……莫不是唐山城以北的那个孤竹寨?”巴图百户忽然问道。 赫连宗辅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这个他原本瞧不大上的部下,点了点头道:“孤竹寨是虎步亲军的辖地,我们靖塞军中知道的人不多,你是怎么知道的?” 巴图立刻又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恭谨的答道:“将军,人治下有个孤女,十年前被一队包袱商人辗转送来,据说就是在孤竹寨附近救的。” “孤女?”陵部述澜忽然严肃起来,急切的问道,“这孤女什么来历?隔着上百里路,为什么要送到你这里来?” “法师有所不知,我们狄人性格豪放,虽说都是王上治下的臣民,但是各部落相互之间都是各过各的,彼此间也常为了山林水草之类的事情冲突,有时候因为一些很的事情都能引起两个,甚至几个部落的大械斗,比如吧,半年前上岭寨和下岭寨就大打了一场,听说当场被剁下来的人头就有这个数……”巴图伸出两个肥胖的手掌,正反的比划了一下,又接着道,“当场就剁下了二十个人头,说起原因吧,其实就是争抢一只说不清是谁射下的山鸡……” 陵部述澜满脸都是难以至信的,然而他关心的并不是械斗死了多少人,于是追问道:“那个孤女呢?” “法师稍安,下面就要说到孤女了……那队包袱商将这个孤女送来的时候说是受她母亲死前所托,一定要将她送回故乡那答兰,但是我们没由来的也不能接受这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对吧,所以人就找那个姑娘来,想问一问她母亲的事情,谁知道这娃儿是个天生喉疾,哑的,说不出话……” “不会说话?”赫连宗辅吃惊的和陵部述澜对视了一眼。 “是啊,人也很难办,好在那队包袱商给了人一件信物,人一看,那就确信无疑了。”巴图见两人的表情不善,原本准备好的话都给生生憋了回去。 “什么信物?你还在吗?取来看看。”赫连宗辅和陵部述澜一齐问道。 “就是一个猪牙,当场验看完了之后,人就还给那个孤女了……不是值钱的东西……”巴图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单凭一个猪牙你就认了亲戚?”陵部述澜一眼看见巴图脖子上挂的猪牙项链,又扭头看了看勃迭剌的颈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部落的猪牙与众不同。” “法师好眼力,”勃迭剌顺手取下了还沾着血的项链递给陵部述澜,陵部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是一个被煅烧过的野山猪尖牙,在牙的尾端钻出孔,自牙尖至孔处刻了八道细纹,牙身中段还有一道环纹穿过这八道细纹,图案的确很奇特。 “这个猪牙在我们部落叫突骨兰,男子能开弓,女子能硝皮的时候,爹妈就要在他脖子上挂一个突骨兰,所以有这个的一定是我们那答兰部落的子孙。”巴图也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突骨兰递给赫连宗辅。 赫连宗辅接过来在手上看了看,就还给了巴图,又问道:“那后来呢?” “找这个孤女打听身世是不可能了,所以人就把部落里的长者都找来,让他们来辩认一下这个姑娘,结果还真被认出来了,”巴图将突骨兰挂了回去,继续道,“好几个老头都说这姑娘和那谁家的女儿长的一模一样……” “是彼撒剌家。”勃迭剌显然对阿寒的身世早就打听的清清楚楚了,见两位大人物都关心起阿寒来,心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念头。 “对,是彼撒剌家的女儿,”巴图一拍脑袋,继续说道,“彼撒剌家其实很早就败了,也不记得哪次械斗,他家里人也被掳走不知下落,现在他女儿能回来,大家伙商议着还是要念点同族的情份,于是人就给她分了帐子,又给她派了两个生口照看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18:鬼徒 赫连宗辅打断了他的话,招手叫来两个亲卫吩咐道:“你们带几个人,跟着巴图百户去,切记,不要说话,麻袋套住直接绑回来。” “大人这是……”勃迭剌吃惊的拉住赫连宗辅的亲卫,此刻他心乱如麻,隐约感觉到阿寒似乎与鬼族有着密切的联系,甚至和孤竹寨的线索也有可能从她身上找到,但是他如何能做到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无动于衷。 巴图百户推了推勃迭剌,他可没有勃迭剌的顾虑,为了一个部落里本就不受待见的杂种得罪靖塞军督统的蠢事更加不会做。 “放心,我们不会对她怎么样的,”陵部忽然开口道,“督统大人应该只是想请她来验证一些疑问。” 勃迭剌迟疑的看着赫连宗辅,对于陵部的话他是不敢相信的,尽管不知道他如何在两个月间就际遇突变成了靖塞军督统大人的座上宾,但毕竟这个据说是法师的人两个月前还是王上的阶下囚。 “不错,我只是想求证一些事情,不会伤害她的。”赫连宗辅哼了一声又道,“如果我想对她怎么样,凭你就能拦得住?” 勃迭剌无力的侧身让开,同时拉了拉巴图百户的袖子,眼中满是乞求的神色。巴图百户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放心!”便带着几个人下楼去了。 几人一时无话,勃迭剌犹豫着进寨楼里搬出几把椅子放到了赫连宗辅和陵部述澜的身后。 赫连宗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坐到椅子上默默的看着篝火旁又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打成一团的年青人,似乎在想着什么。倒是陵部笑嘻嘻的打量着勃迭剌,过了一会问道:“勃迭剌,你不想问问我们找那个女孩来验证什么事情吗?” “想!”勃迭剌干脆的回答,“不瞒两位大人,人原本是要收这个姑娘到人的帐子里的……” “不行!”赫连宗辅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打断了勃迭剌的话,然后继续一言不发的坐着。 陵部看见勃迭剌因愤怒而涨的通红的脸,大笑了起来,良久才道:“你说要把那姑娘收做家里人,那你可知道说不定会因此而送命?” “送命?你是说阿寒会杀了我?这不可能……”勃迭剌摇头叫了起来,他根本不相信那个性情温合的女子会对自己下毒手。 “既然赫连将军不想再把刚才的故事说下去,那么我来给你说说我是为什么被你们的大王给关了一年的吧,”陵部述澜咂了咂嘴,伸了伸腰道,“我的故事会简单很多,你听完了可能会改变想法的吧。千帆之国想必你也听说过,我们做的是海路上的生活,从南到北,从北到南,特别是自从奉圣王朝立国以后,南方和北方的贸易就中断了,你们狄人需要的盐、茶、铁、布等等都是由我们从海上运来的,多少年来,鬼族的事情我们也听说过,但是极北之地无利可图,因此我们的船队从来不去那里,只有赚些钱的包袱商人愿意游走那些穷乡僻壤,直到一年前,我们的一支船队遇到了风浪,其中有三艘船在暴风雨中迷失了方向,等风停之后,他们已经被刮到了一个从没到过的海湾。” 勃迭剌认真的听着,他已经很肯定阿寒的身上有着鬼族的秘密,也许这个秘密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商船都有固定的船期,所以尽管这些人对于发现一个新的天然不冻港很兴奋,但是他们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停留,经过商议,三艘船的水手们决定上岸搜集一些淡水和食物,找一些木材修复损坏的船板后尽快返回,一切准备好已经天黑了,海上风浪又起,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停在港内避风,变故就是在这天夜里发生的。”陵部顿了一下,闭上眼睛仿佛亲身所处一般继续道,“那里的天气到了晚上就很冷了,多数水手在天黑后就回船舱休息了,到了半夜,值班的水手忽然发现岸上开始聚集起火光,虽然离的有些远,但是可以分辨出是许多火把在移动,水手很吃惊在这样严寒的极北之地的夜晚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值班的水手担心报告船长后会被要求连夜登岸去查看,毕竟太冷,离岸边也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们决定等天亮了再报告。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犯了大错,不知在什么时候,甲板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人,这些人金发蓝眼,皮肤雪白……嗯,可以说是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那种……” “金发蓝眼,皮肤雪白……阿寒……”勃迭剌哆嗦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寒那原本在他看来颇有几分异族风情的容貌瞬间变的可怖起来,他不停的念叨着,“可是鬼族长的并不是这个样子啊……” 陵部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继续说道:“这些人穿着黑色的布甲,手里拿着……怎么说呢,那是一种奇怪的武器,像长剑,但是剑身上有两排细密的倒勾……” “很歹毒的兵器,这倒勾是用来放血和破坏伤口的,谁要是挨上一下……”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的赫连宗辅突然插了一句,在座的都是见惯了生死的,这兵器的厉害都是一听就明白。 “不错,这些人不知道是怎么上的船,黑暗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影响,值夜的水手发现后立刻敲响了警钟,你们可能不知道,船上的那种铜钟,声音又响又尖锐,在安静的夜晚更是清晰分明,但是混乱中水手们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们还以为前天的风浪让船体受损进了水,很多人还乱跑着想去底舱堵漏,”陵部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起来,仿佛什么可怕的事情就在他眼前发生一样,只见他仍是闭着眼睛,开始大口的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又继续说道,“然后就是屠杀,这些人一言不发的挥舞着兵器,将所有他们能看到的人全部杀死,一剑刺入咽喉,绝不停留。” “一言不发?我想他们应该是不会说话吧……”勃迭剌结结巴巴的说出了他最担心的事。 “也许是,当时太混乱了,也许他们说了却没有活着的人听到吧,”陵部睁开眼睛,将身上的长袍裹的更紧了一些,认真的看着勃迭剌,“她和你,和我,和整个大陆上所有已经存在的种族都不一样,你征服不了她,更不能收她入帐。” “是你说的,人都死了,那……那你是怎么知道如此清楚,也许是你听来的故事根本就是错的……”勃迭剌不甘心的挣扎着,他叫起来,“这些故事你也是听来的,你凭什么就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陵部笑了笑,摇头道:“我可没说过这件事是我听说的,因为当时我就在其中的一艘船上……” “你……”勃迭剌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陵部,终于丧气的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他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阿寒,你到底是什么人! “因为在黑夜中我们的水手根本无法抵抗这些人的攻击,所以我就放了两个火球,点燃了另外的两艘船,这两艘装满了货的商船升腾起的火焰照亮了整个海面,四周的情况立刻就清清楚楚了。”陵部淡淡的说着,他的脑海中浮现起当夜的惨状,那两艘船上的水手在烈火中挣扎哭号着,很多人受不了烈焰的炙烤跳进了冰冷的海里,这样也只不过晚死一会罢了,陵部并没有感到愧疚,因为他果断的行动至少拯救了自己这条船上的人,否则大家都逃不掉一死的结局。 海面上浮浮沉沉着的全部都是商船水手,在离开的时候,陵部仔细分辨过,浮尸之中竟然没有看见一具袭击者的遗体,这让他非常震惊,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些恐惧的袭击者全部葬身火海,但什么人能够在火焰中坦然的被燃死?那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些袭击者身上有沉重的东西,以至于落海后就全部沉入了海底。陵部说服自己相信后者,因为他不相信有那种无视烈火焚烧的人存在,对于一个法师来说,这简直就是无情的嘲讽。 “原本我是不想来向你们王上通报这件事的,跑这么远路,天又冷,可是我们的石烈阿虎国主认为这些袭击者与曾经遇见过的任何部落、盗匪都不同,他们有统一的武器与盔甲,普通的落落绝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就派我跑来见你们国主,提醒他在北方可能有新的强敌出现了,然而,你们英明的王上认为我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术士。”陵部耸了耸肩,又指了指赫连宗辅笑了起来,“如果你们聪明的王上能多一点督统大人的心胸气度就好了。” “法师有这样的言论,我认为王上扣留你一两年是处置十分妥当的。”赫连宗辅并没有回应陵部的吹捧,反而说道,“再次听你说起这些事,我突然觉得宁督统在孤竹寨能生擒一个鬼徒有点蹊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19:出走 “也没什么奇怪的,陆上与海上不同,既然打的惨烈,对方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陵部坐直了身子,他倒没有想太多。 “可是鬼徒全灭属珊军后,至少有三天的时间从容离开,为什么要在死人堆里留下一个?他们完全有时间带走受伤的同伴,我与鬼族交手数次,他们从来不会丢下同伴离开的。”赫连宗辅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他突然转头看向了垂头丧气的勃迭剌,沉声问道,“你认识那个女子多久了?她与常人有什么不同吗?” 勃迭剌摇了摇头,此刻的他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致来回答两人的疑问了,他甚至想在巴图百户把阿寒抓来之前离开这里,因为他不知道等会见到阿寒后该如何面对? “什么都没有?”赫连宗辅根本不信,单从宁执义在王庭中对鬼徒的描述就有很多异于常人的地方,不可能这个女人在部落里生活了那么久却始终普普通通。 “既然她不会说话,那你们平时是怎么交流的?”陵部述澜突然问道,“用眼神?还是打手势?又或者写字?” 勃迭剌茫然的抬起头,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错,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觉得与阿寒的交流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两人之间似乎和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沟通的障碍,但是用眼神?好像很多时候都是他随心所欲的聊着,而阿寒始终都是静静的听;用手势?也没有,自己的手只有在拿刀的时候还算灵活;写字?可是自己根本不认识字啊…… 可那是怎么做到的? 勃迭剌开始仔细的回想着和阿寒在一起的一幕幕,她是怎么回应自己的?好像她从来没有回应过自己,没有向自己使过眼色,没有对自己比划过手势,更没有写过一个字,但是为什么每一句话都像是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一样呢?自己的每一句话,似乎立刻都能在脑子里听到一个声音在回应着自己。 是了,阿寒总是笑盈盈的看着自己,但是她的每一句话都能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曾经勃迭剌将这一切归结于两人情谊相通而有的感应,此刻他却不寒而栗,难道自己之所以爱上阿寒,只是因为阿寒需要自己爱上她? “你想到了什么?”陵部见勃迭剌的脸色巨变,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滚落,知道自己的提醒已经让这个粗莽的部落汉子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又追问道,“是什么?” “好像……她想对我说的话……自己就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勃迭剌结结巴巴的说出了这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来。 “碰!”寨门被推开,巴图百户当先冲了进来,有些惊慌的说道:“不见了,阿寒不见了,整个寨子都找遍了,也不知道这姑娘跑哪去了……晚饭前我还看见过她来着……” 萨仁哭着被踢翻在地的时候,阿寒就走了。 正如她多年来无声无息的在部落里生活一样,她走的也是那么无声无息,在人群围着勃迭剌狂欢的那一瞬间,阿寒全身冰冷,她就算扭过了头,也能感觉到背后萨仁满是怨毒的目光,这不是她想要的,她甚至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勃迭剌会像对待萨仁一样的对待自己? 离开部落时,阿寒迷茫的看了看紧跟着她的两个“生口”,韩姝和陈可儿很有默契的将带回的食物装进了袋子里,尤其是几块不大的肉干和那袋珍贵的盐巴。 虽然两个姑娘不明白为什么一场欢聚之后,她们的主人就起了出走的念头,但是能够离开这里对于她们来说着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韩姝已经强忍着兴奋向阿寒暗示了好几次向南走才是正确的选择了。 似乎往南走对于阿寒来说也是唯一的选择了,因为整个北方都是狄人的地盘,更不可能走上千里去鬼族那里,往东听说是大海,阿寒自从生下来就没见过海,更不知道去海边能干什么。至于往西,听部落里的人说起过,那里是无边的沙漠,异教徒占据着沙漠中的水源,任何觊觎水源的人都会剥光了扔到沙漠中去喂蝎子。而往南就容易多了,纳兰达部落原本就离边境不远,也许走个几天就能到传言中富足的奉圣王朝吧! 天很快就暗下来了,夜风从寂静的山林间吹过,传来“浠浠嗦嗦”的奇怪声响,偶尔会有几声猛兽的吼叫远远传来,让整个山林都有了一些不安。 也许是从就在山洞里生活的原因,阿寒对于这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并没有下意识的恐惧,夜晚对于她来说甚至比白天更容易让她获得内心的平静,因为夜晚没有人来人往,没有谁会对她指指点点——离开了这里,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了吧…… 耳边传来几句轻声交谈,那是韩姝在向陈可儿描绘着南边的安乐生活。陈可儿是在襁褓中被虏来了,几乎生下来就过着只比奴隶们稍好一点,与她不同的韩姝则是长大后才到了北狄部落,南边的日子在韩姝的记忆里始终都是美好的回忆。 “等回去了,你和姐都跟着我去投亲,”韩姝的声音有些得意起来,在她看来,三个人之中也只有她还有投亲靠友这个早日安顿下来的路子了,“我舅舅是村子里的大户,他一定会收留我们的……糖葫芦吃过没?我知道你没吃过,这回我请你吃,管饱!” 陈可儿满脸都是渴望,不要说糖葫芦是什么东西了,就是糖,也不是她这种“生口”能吃的,甜是什么味道,她长这么大了还真不知道。 “我……我得听姐的……”陈可儿咂了咂嘴,艰难的拒绝了韩姝的邀请,从的训斥和责打让她对主人的吩咐不敢有半份的违逆,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份也许很快就要发生变化了。 “姐……唔……是,咱们还是得听姐的安排,”韩姝尴尬的点了点头,又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我想姐会同意的,我听部落里的奴隶们说过,他们被抓住之后往北走了三天,那我们往南走七天,怎么的也能到家了,那时候咱们了差不多要断粮啦,不去投亲,姐难道让我们去讨饭?” “讨饭是什么?难道那边的人打到猎物不是分着吃的吗?”陈可儿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她在看来不管食物有多少,整个部落里所有人都一起分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到了南边居然还要去乞讨! “当然不是,咱们家乡是不打猎的,家家户户都种自己的地,地里长庄稼呢,水田里还有鱼,我爹说吃稻花的鱼最鲜美,所以他常去抓鱼给我吃,”韩姝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才道,“我都忘了那鱼是什么味道啦……” 阿寒默默的听着两个“生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并不像韩姝那样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她像一片树叶,随风而起,吹到哪里就落在哪儿。她抬起头,目光穿过一片片摇曳的树叶,突然看见一颗流星飞快的划过夜空。 “也许不会更坏了吧……”阿寒心里开始有些后悔,她想起了勃迭剌,现在他应该已经睡在他的牛皮帐子里了吧,萨仁虽然不在了,但是还有好几个家里人在服侍他,今天他那么得意,一定又喝了很多酒,等他明天酒醒来发现自己不在了,会不会很生气? “郡主一定是生我的气了,可是我有什么法子,难道真带着她来打秋草?我又不是活腻了。” 一队穿着红色短甲的骑兵从林子里涌了出来,在他们队伍的后面上百个垂头丧气的男女被绑着双手,亦步亦趋的跟着,不时有挥舞着皮鞭的骑士大声喝骂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吓得几个年青的妇人号哭不已,然而她们的哭声并没有换来怜悯,反而引起一阵戏谑的笑声。 说话的那个骑士看了看日头,似乎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道:“这一趟出来转了七八天只带回这点草谷,实在是太亏了……” “郡主待大人如兄长一般,怎么会生大人的气,再说将军府的规矩森严,郡主也是有分寸的,”身边那个将头发全部散开的年青骑士笑着劝解起来,“大人回去挑几个伶俐点的草谷送给郡主也就是了。” “伶俐点的?”那年青骑士扭头看了看队伍后边那些被驱赶着的女人们,哼了一声道,“狄人蛮子哪来伶俐点的丫头,也罢也罢,算我倒霉,她念叨了许久想要一串珠花的头面,回去找个手巧的匠人给她打一副吧。哎,这么算起来,我这一趟打秋草还得倒贴银子啊……” 那个散发的骑士笑着指了指那些被称之为“草谷”的俘虏道:“大人的亏空自然着落在我们弟兄身上,等回去了,卑职亲自带些弟兄把这些草谷送到乐坊去,北狄娘们黑是黑了点,可胜在放得开,个中的妙处,大人自是不晓得的。” 闻言,周围的骑士一齐哄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20:归乡之路 那年青骑士哼了一声,焦燥的骂了一句:“咱们动静也闹的不了,这儿不能再待了,等会再往西边跑一圈,不管有没有收获,我们都要回去了,否则大队狄人蛮子围上来也是麻烦事。” “北狄蛮子见到咱们龙邑的战旗还有胆子围上来?那可真是活的腻歪了,兄弟们正好再砍些人头回去好领赏钱,”散发骑士满不在乎的叫了起来,他这轻松的情绪感染了周围的士兵,众人也附和着呐喊起来,“宗都尉给郡主的头面有了,咱们弟兄回家讨娘子的银钱还指着大人呢。” “见好就收吧,眼下咱们龙邑大军已经南下王京了,翊卫将军吩咐过,咱们这叫以攻为守,让蛮子搞不清楚虚实就算完成任务,没必要真把赫连宗辅那个老东西引过来,就这么决定了,”这宗都尉便是龙邑军中的少年英雄宗武,他哥哥宗文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将军府的侍中,可以说兄弟俩都是龙邑极有前途的少年才俊。只见宗武翻身下马,一边紧了紧肚带,背起了挂在马背上的铜胎骑弓,一边对身边的骑兵吩咐道,“穿过这个林子往西四五里地应该有一个北狄人的牧场,赵胜,你们留在这里看着‘草谷’,顺便也帮我们守一下后路,其他弟兄跟我再去瞧瞧,老子这一趟是不是白来就看这一遭了!” 众骑兵哄然答应,吩吩下马收拾起自己的兵器,只有那个叫赵胜的散发骑兵很是不满,嘴里嘟囔着带了十几个人吆喝着驱赶‘草谷’们聚笼到一起就地坐下,顺手还拿着鞭子狠抽了几个碍眼的,似乎是把不满都发泄到这些人头上去了。 “赵胜,你可别把都尉大人的银子给打坏了,到时候送给郡主的头面缺个角,咱们都说是你干的好事。”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众人又是大笑起来。 赵胜正想反驳,忽听林中传来几声呼哨,这哨声像鸟鸣般清脆,却又有很有节奏,众人听见这哨声,立刻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上马的士兵默不作声的跳上马背,轻手轻脚的抽出战刀,围在‘草谷’周围的士兵也抽出兵器恐吓这些人不准发出响动,刚才还有些闹腾的林子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片刻功夫,便有一个士兵从林子里钻了出来,跑到宗武的面前低声道,“都尉大人,一里外过去了几个人。” “几个人?骑兵?”宗武追问道,眼下深入北狄境内,稍有不慎就是兵败身死的下场,不由他不紧张起来。 “树影挡住了看不太清,最多五六个人的样子,应该没有马。”那士兵犹豫了一下又道,“有可能是蛮子的哨探吗?” “有可能,咱们在这里也闹腾好几天了,周围几个部落的蛮子都红着眼睛想要咱们的命呢。”宗武皱着眉头在心里默算起来,他们跑了这几天,所到之处的北狄寨子全部屠光,这么大的手笔,北狄蛮子吃不准自己有多少人必不敢来追,如果报到靖塞军,再从靖塞军调兵过来,那最快也要七八天,这么算下来,这几个人还真有可能是靖塞军前锋的哨骑。 “大人?”士兵们看着宗武皱眉不语,有些焦燥起来,他们都是跟了宗武许久的弟兄,现在只要他下一个命令,众人都会毫不犹豫的执行,而这种无条件的信任正是宗武用一次次的胜利换来的。 宗武斜靠在他的战马边,手指轻轻的弹着马背,有些犹豫起来,如果后面真有北狄人的大队人马,那趁着现在没有被发现的机会赶紧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但是他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说:“连面都没有照一下就跑,回去还有什么脸自诩名将。” 沉思良久,终于还是武人的热血占了上锋,宗武猛的跳上战马,压低了声音喝道:“不管怎么说,龙邑的男儿没有逃命的习惯,以快打慢,以多打少,速度干一下子,你们跟紧我,情势有变立刻就走。” “诺!”众骑兵齐声应道,纷纷拨马整队,骑兵是最讲究队列的,单人匹马固然有灵活的优势,但上阵杀敌却还是如墙而进的更有威势。 “赵胜,后路就交给你了!”宗武不再多话,当先策马冲了出去,一里地并不远,在哨骑的引导下,大队的骑兵片刻就能将猝不及防的对手踩在脚下,一时间蹄声如雷,碎泥飞溅,几十个骑兵默不作声的紧跟了上去。 开始时还是跑,出了树林后整个队伍一下子快了起来,在宗武的呼啸声中,骑兵们熟练的操控着缰绳开始了冲锋,马蹄像鼓槌一般敲击着大地,轰隆隆的席卷而去,声势惊人。 显然不远处的那几个人影也发现了这边冲杀而来的骑兵,但是宗武远远的看去,对方似乎只是稍有惊骇,很快其中一人居然迎着骑兵狂奔而来,距离越来越近了,宗武发现这人穿着北狄人的破旧布袍,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喊着什么,只是耳边全是风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却听不见他在喊什么。 “这是老子的了!”忽听一个骑兵大叫着取下十字弩,丝毫不迟疑的拉弦搭箭。 “嗖”的声响,一枝狼牙箭借着马力如闪电一般直直的飞了出去正中那人的腹。那个正在奔跑的北狄人犹如被锤子砸中,倒退了好几步才跌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气,这一箭伤他极重,却一时半会也死不掉。 “好身手!”众人一阵欢呼,生怕余下的几个北狄人的脑袋被别人抢去,纷纷取下弓弩催马快跑。 “狗蛮子皮厚肉糙,兄弟我替你补上一箭!”另一个骑兵像在打猎一般的嘻笑着又射了一箭,这一箭却失了准头,擦着那北狄人的左肩飞过,直插入泥土中,距离近了,这一箭的力道更大,震的箭尾晃个不停。 “停!”宗武忽然大叫起来,他猛的拉住缰绳,跨下的战马长嘶一声的站了起了,又跳了好几步才慢慢稳住。 其余的骑兵虽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龙邑军和北狄人上百年的厮杀让他们练就了过人的骑术,令到行止,几十人的队伍轻巧的画了一个弧线便都停了下来。 “你们几个去把他们赶过来,”宗武随手指了身边的几个骑兵,好似自言自一般的道,“哪有这么笨手笨脚的北狄蛮子。” 几个骑兵飞快的应了一声催马向不远处正在发呆的蛮子追过去,宗武跳下马,走到那个垂着脑袋跪在地上吐血的蛮子面前,用马鞭勾起他的脸看了看,又黑又脏,嘴角挂着血痛苦的喘着气,不由的啐了一口,暗骂道这瘦瘦的样子也只配死在这蛮荒之地。 没一会儿,几个骑兵便驱赶着另外两个蛮子过来了,离的老远就听他们骂道:“陈老六,瞎了你的驴眼,就这三个草谷也浪费爷们一把子力气,要死的那个不算,这两个娘们卖出去也就是半吊钱的货。” 那个看走了眼的哨骑陈老六嘿嘿的干笑了几声,嘟囔了几句:“半吊钱老子也不嫌少,你要是嫌弃就给我吧,老子半吊钱买回去暖暖脚……” 宗武打量了一番被赶到他面前的两个北狄女子,一个背着布包,穿着破烂布袍,年纪稍的已经哭的满脸花了,鼻涕、眼泪和脸上的泥垢混在一起几乎看不清原来的模样,另一个满头金发,长像清秀的倒还算镇定,穿的也更好一些,但也只是普通北狄人的皮袍子,看她们这打扮应该就是附近的山民。 “伤的砍了,活的带走。”宗武吩咐了一句,他有些失望的盘算着这两日的收获,心里有些不耐烦了。 “将军……救救……我,我也是龙……龙邑……”忽见那个跪在地上喘粗气的蛮子哆嗦着抬起头,伸出一只手无力的挥动着,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快要淹子的人看见身边漂过一根巨木般,闪着泪的眼睛中满是乞求的颜色。 韩姝的声音不大,但是这拼尽全力的呐喊立刻引来了众人的目光,正准备离开的骑兵们又都围了过来,宗武也扭过头,示意走到她身后已经举起了战刀的部下等一等。 “你说什么?”宗武皱着眉头问道。 韩姝的泪如泉涌,多少年日思夜想的家乡如今近在眼前,却没有想到自己在北狄人的部落里忍辱偷生的活下来,却要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她是多么的不甘心啊,听到眼前这个将军的问话,韩姝努力的张了张嘴:“将军……我是被……掳去的呀……” “唔?那你想怎么样呢?”宗武冷漠的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孩,显然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在场的人太意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21:人口交易 上千年来北狄人与中原王朝从来没有停止过战争,最强盛的时期他们曾经占领了千里长河以北的大部分土地,奴役着整个北方的人口。按照北狄人的规矩,在战争中被个人所俘的不论是钱财还是人口都归个人所有,这些被俘的人口叫做“生口”,大约就是北狄人的私奴,其他俘虏则属于部落所有,叫做“奴隶”。相比之下生口的待遇比奴隶要好一些,因为他们是北狄人的私有财产,而奴隶则属于部落共有财产。除此之外,每年秋天正是草长马肥的季节,北狄人也会大规模的南侵抢掠,边地的人口被掳往北方的何止十万计。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作为两个长期厮杀的民族,如何才能判断今天我所遇见的敌人究竟是曾经被掳走的同胞,还是时刻算计着要取我性命的仇敌?除非能带回去找到保人,但是北狄人南侵往往都是整个村子的屠杀掳掠,别说眼下找不到保人,就是带回去了也未必能找到,原有的土地说不定也被官府分给别人了,再说万一要是奸细怎么办呢?北狄人来进攻的时候他们要是做了内应打开城门,这个责任谁负?对于宗武来说,韩姝是哪边的人自从她被掳去北方的那一天起,就已经不重要了。 “将军……我……我……”韩姝眼神中的那道光慢慢的暗了下来,痛苦与绝望让她茫然了,她又扭头向周围的龙邑骑兵们哀求道,“各位……叔叔……,我家里……还有人,求各位叔叔带我回家……我……我盼了好多年……我想回家……” 说到这,韩姝痛哭起来,伤口的巨痛让她整个人都不停的颤抖着,她哀号着,她恳求着,她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拼命的往地上撞,一次又一次,穿透她身体的那只长箭挂着碎肉和血丝,竟有几分滑稽的抖动着  陈可儿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跌坐在地上死死抱着阿寒的腿,韩姝现在的样子对于从一起长大的她来说太过惊骇了。仅仅是在几天前,这两个姑娘还在一起想象着回家后的快乐,那甜甜的冰糖葫芦,美味的稻花鱼,温暖的棉被,还有漂亮的裙子,这一切美好的东西脆弱的像一张纸,轻易的被人撕成了碎片。 阿寒还是很平静的站着,她并不像两个生口那样幼稚,从受的苦让她不敢奢求任何美好的东西,正如那被她抛在身后的情人一样,也许她的一生注定要与痛苦相伴吧? 众人默默的看着她们,虽然心有不忍,但是边地有边地的规矩,这姑娘伤的这么重,他们又能怎么样呢?骑兵要有骑兵的机动性,就连伤重的弟兄有时都必须放弃,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我家那个丫头如果活着,也有这么大了吧,”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兵眼睛有些红了,很多年前他的村子就被北狄人给劫掠过,家里人都死的干干净净,此刻看到韩姝,心中也有一些软了,“大人,要不饶了她吧,给她留点药……” “留下她,她能活多久?”宗武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上马的时候又哼了一声道,“刘奇,这箭是你射的,你送她一程,陈老六,你看走了眼,帮着刘奇处理一下吧,挑个向阳的地儿。” 说完,宗武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偏西的太阳,又看了看身边那些跟随他多年的生死弟兄,终于马鞭指了指阿寒和陈可儿,大声道:“这两个带走,兄弟们,我们也回家去!” 作为王朝最北边的州郡,龙邑与北狄有着上千里的边界,承担着在第一线对抗蛮族南侵的重任,而这上千里的战线上,又遍布着大大的关卡和边堡,其中又以金兰关最为重要,历史上每一次北狄大规模的南下都是从攻破金兰关开始。 金兰关位于百折山脉的末端,地势相对较低,关门内的屯堡受地形所限也不大,驻守的兵力有限,翻越金兰关就是一马平川的粮产区山南地,大批蛮族骑兵在这里可以轻而易举的击败龙邑的步兵军团,再往南,就是王京了。 一路上边打边走了几天,宗武的骑兵队伍终于带着他的战利品回到了这个千年雄关。与别处百花凋敝的风物不同,秋末的金兰关上到处都开满了一种黄色的花,也许是因为百折山脉在此处到尽头的缘固,平原地区的暖风让这里的秋天来的要晚一些,漂在空气中那果子成熟的香味让远归的士兵格外的兴奋。 当宗武的战旗出现在山道转弯处时,关门口的守军便欢呼了起来,很快箭楼上也传来阵阵的号角声,顺着石阶而上的三道关门都被依次打开,边堡内的守军都涌了出来,宛如红潮一般,很快关门内外便挤满穿着红色战袄的士兵,对于这些常年在边塞餐风饮雪的普通士卒来说,一个勇武的大将到来有着更重要的意义。 宗武在马上东张西望了一阵,脸上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士兵们的欢呼无疑是最让每一位征战沙场的将领热血沸腾的,虽然仅仅是一个边堡,但宗武相信在如今龙邑的年青将领中,再也没有比他的战功更大,更有前途的了。 “没看见郡主的旗号,这丫头看来是等不及先回去了……”宗武松了一口气,赵南仙那个刁蛮的丫头回去之后,自己就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了,弟兄们这一趟油水不厚,不如在金兰关休整几天,将这一趟巡边的草谷卖掉,赶着再出关试试运气。 “大人这一路辛苦哈……兄弟们发财,发财……”随着几声憨笑,一个矮胖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头上戴着丝绒的暖帽,身上披着狐裘大氅,脖子上挂着一串黑檀念珠,就连腰间的丝带都是夹了金线的,衣着极是华贵。只见他几步抢到宗武的马前,殷勤的拉住辔头,堆满了笑的脸上,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道缝,显的有几份滑稽。 “朱三爷来的好快!”宗武还没应声,两边的骑兵已经热情的打了招呼,看来与这个矮胖子极是熟悉。 “朱三爷的鼻子一向很灵,哪里有皮肉的买卖能少的了他……”宗武在马上抱了抱拳,客气的对那胖子见了礼,又道,“兄弟们这一路也费了好大力气,三爷的价给低了,兄弟们可不答应!” “大人赏脸了,人哪里当的起您这一声爷,大人唤一声老三,那都是给咱脸呢,”朱三爷拉着辔头紧走了几步,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道,“弟兄们出关扫荡北狄蛮子那是保境安民的好事,人怎么能让弟兄们吃亏了?人在关上已经瞧见了,大人这次收成不错,可惜如今行情不好,但人还是按惯例给大人结算,成年的蛮子三两银子一个,蛮子打个折算一两,人再给弟兄们孝敬五十两银子的茶水,一共是八百三十两,人再给大人凑个整,九百两银票,永昌票号的宝钞,大人您看如何?” “三爷生意做的厚道,但是这一回咱们折了几个兄弟,将军府给的安家银子少……” “人明白,人明白,人只恨不能随大人征战沙战,亲手去杀几个北狄蛮子替这些兄弟报仇,”朱三爷不等宗武话说完,赶紧伸手从怀里又摸出一张银票道,“人家口太多,不能去沙场上出力,这五十两银票就算人替这些兄弟安家尽孝吧?” “朱三爷真是爽快人,难怪关内外的生意做的这么大,兄弟们这里谢过了!”周围的骑兵齐声喝彩,纷纷向朱三爷抱拳行礼。 宗武这才俯下身子,伸手从朱三爷手里接过了布包,在手里捏了捏,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对身后的陈老六道:“你带朱三爷的人去后面交接吧,办完了差到关尉府门口等着,老子去交待几句,办完了事一起喝酒……” 宗武话说了一半,眼神扫过人群却忽然看见十几个穿着边军甲衣的汉子正笑嘻嘻的盯着自己,纳闷间又看见了被这十几个人围在中间的那个穿着蓝布长衣的年青人,只见他正红着脸,带着似怒非怒的表情,也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糟了,这丫头竟然没走……”宗武拉住马,尴尬的朝朱三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跟着陈老六走,然后将布包揣进怀里,翻身跳下马来,深吸一口气,终于是挤到了路边,对那个青年抱拳欠身道,“郡主万安……” “哼……宗武将军生意做的可以嘛,去草原上转了十几天,轻轻松松拿着银票这就回来了,”那青年推开当在他身前的边军,瞪着眼睛怒气冲冲的指着宗武道,“说好的带本宫去的呢?你怎么先跑了?本宫的首饰呢?丫头呢?你还有什么好说?拿来……”赵南仙说着,把手伸到宗武的面前,又扭头叫住正缩着脖子要走的朱胖子,怒道,“你也逃不了干系,不准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22:郡主你好 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直把宗武说的晕头转向,待见到朱胖子堆着笑脸走了过来,这才回过神,从怀里摸出那个布包,毫不犹豫的放到赵南仙的手中,还装作不轻意的样子,手指在她的掌心轻轻划了一下,赵南仙的脸瞬时就红了,忸怩的攥紧了布包子,斜着眼睛看了看宗武,似乎在想些什么。 “人见过郡主,哎,说起来,人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郡主了呐,郡主看上什么首饰?人转头就给郡主备一副上好的头面来,丫头嘛,人家里也有几个调教不错的,转头也给郡主送去,哈哈……”朱胖子说了一半,瞧见赵南仙那扭扭捏捏的表情,再看看宗武那诚惶诚恐的尴尬,立时便明白了,正不知道如何脱身,抬眼看见陈老头带人押着北狄蛮子走了过来,于是干笑道,“宗武大人今儿刚回来,征尘未洗,想来也是很疲惫了,人就不打扰了,宗武大人这次大胜归来,人明儿在迎客居摆一桌好酒菜,给郡主和大人贺喜!” 朱胖子特地把“给郡主和大人贺喜”的语气给加重了几份,果然让赵南仙心情大好,红着脸摆手道:“朱老三,你为边军操办粮秣也是有功的,本宫也用不着你破费,这事是宗武将军早先答应的事,本宫就管着他要!” “是是是,不破费,不破费,边军辛苦,这都是人应该孝敬的。”朱胖子打着哈哈,转身就想走。 宗武忽然一把拉住他,尴尬的说道:“朱三爷慢走,跟你商量个事,郡主的头面首饰本将早先答应了,自然是着落在本将身上,这一次出关弟兄们奔波辛苦,其间还折了几个弟兄,边军辛苦,吃风啃土的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几两银子,家里还有老有的要养,阵亡的弟兄家里更是过的苦,本将想先问你借几百两银子,下回出关给你补回来,如何?” “这个……”朱胖子见宗武眼睛眨个不停,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几百两银子收买一个极有前途的年青将军的好感,朱胖子心里飞快的盘算起来,正想答应,却见赵南仙雪白的俏脸上又起了几分怒色,心中不停的叫苦,暗骂道,“老子都半截入土了,哪懂你俩在较什么劲啊。” 想了想,还是不敢得罪赵南仙,只好迟疑的欠身道:“大人见谅,人今天来的匆忙,身上的银子,这个……” “哼,朱老三你走!”赵南仙气的跺了跺脚,伸手将布包扔到宗武的怀里,怒道,“你当本宫稀罕么……” 说完,赵南仙扭头就走,宗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抢上一步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好啦,我知道你是识大体的,兵凶战危的,就算换了下回,我也一样不会带你去的,要是哪儿磕了碰了,我可得多难受?银子是弟兄们拿命拼来养家的,多谢你体谅我,不过你要的丫头,我却是已经帮你挑了一个……” 宗武话没说完,赵南仙的心已经软了,她是世家郡主的身份,哪里在乎几百两银子的首饰,她所在意的,只是宗武的不告而别,只是他对自己的若即若离罢了。 “大胆,还不快放手……”有气无力的斥责声没有丝毫的威力,赵南仙看见朱老三狼狈的逃远了,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来找他算账的,怎么被他几句话就说的心软了呢。 “放手了你可别跑” “本宫堂堂的龙邑郡主,为什么要跑……”赵南仙轻轻的将手抽了回来,欲盖弥彰的拍了拍袖子,红着脸嗔道,“这次来边地巡视,亲眼所见就是边军的苦,又怎么会贪没了他们的血汗银子,真的是瞧我了。” 宗武笑了笑,转身把赵胜叫了过来,把布包丢给他后,吩咐道:“银子给大伙分了,另外,告诉兄弟们,此番出战辛苦,郡主会替大伙向朝廷请功讨赏的,然后再把那个丫头带过来。 “什么丫头?”赵南仙好奇的问道。 “你不是想要一个北狄侍女吗?路上遇见一个,长的挺干净,我看给你做侍女正合适,所以就带回来了,”宗武随口说道,“你没回去真是太好了,否则我还得发愁怎么给你送到龙邑去。” “你若是再晚来两日便真的遇不见我了,”说着,赵南仙白了他一眼,有些不满的道,“怕是正遂了你的心意。” “绝对不是,自从出关以后,我可是每天都念叨着郡主,食不知味,夜不能昧,苦的很了……”宗武笑着拾起战袍的一角,拍了两下,随手在脸上擦了擦,一边盯着赵南仙上下打量了起来。 赵南仙被他看的脸又红了,取出一块方巾塞进宗武的手里,埋怨道:“你哥哥文质彬彬,多斯文的人,怎么到你这儿便是大手大脚的,擦汗不会带块手巾吗?” “是啊,我也纳闷,我哥那么俊美雅致的人,郡主怎么就看不上他呢……哈……”宗武得意的笑了起来,拿起赵南仙的方巾闻了闻,眯起了眼睛,神游天外的样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真香……东海来的吗?” 赵南仙嗔道:“算你有点见识,昨日龙邑差人来招我回去,顺便带了一盒芸茉粉来,所以再等你不来,我也只能回去啦。” “唔?啥事?”宗武认真的将方巾叠了起来,收入怀中。 “信里没说,但是我问了使者,或许是王京前一阵出了乱子,父王想让我去缓和一下关系吧。”赵南仙有些不安的说着,这次从龙邑来的使者并不是往常负责传讯的书吏,而是跟随父亲多年的纳言陈大人,言语间似也有一些遮遮掩掩,只说是回到龙邑后父亲会有安排,这免不了让她心中疑惑。 “郡主你去又能如何?”宗武严肃了起来,王京发生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整个大陆,这次出关前就听说闹的很激烈,这时候让郡主去缓和关系有什么意义?真是不明白翊卫将军有什么打算。 “谁知道呢,父王吩咐了我也就只能走一趟了,”赵南仙理了理鬓角,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似乎觉得有些不适,顿了一下又道,“和云萝姐也很久不见了,正好去看看她,希望这次王京大乱不要让她另眼看我才好……” 宗武默然无语,翊卫将军五十九岁得了赵南仙这个最的女儿,正所谓老来得子,视若掌上明珠一般极为宠爱,时候更是带着她在王京住了好几年,那时赵南仙和李云萝年岁相仿,两个姑娘因而成了闺中好友,关系一直都很亲密,可眼下的情况,只怕两人就算想着顾念儿时的情谊也不可能了。 见他沉默下来,赵南仙叹了口气,转而道:“你的丫头呢?别是被朱老三给带走了。” 宗武指了指正往这边过来的赵胜道:“那不是来了。” “哪个?啊,那个……”顺着宗武手指的方向看去,赵南仙有些惊讶了轻叫了一声,“还是第一次看见金色头发的姑娘呢……” “嗯,刚抓住她的时候我也很意外,这一路上我暗中观察过,见她举手投足间有几分恬静,手脚也还细致,想来在北狄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服侍郡主干些粗使活儿应该是得力的,”宗武嘴角微微一笑,又道,“更好的是,这个狄蛮嘴巴有些问题,竟是不能说话的,此去王京只怕多有曲折,郡主差她办点事,想来也是稳妥的。” “还有这样的事情。”那个跟在赵胜身后亦步亦趋,衣服破旧,神态却很淡然的北狄姑娘让赵南仙有些吃惊,她身形纤弱,肤白胜雪,修长的双眉在那张巧的瓜子脸儿上如同两弯新月,更神奇的是那一对眸子,竟然闪烁着蓝色的光彩。 “我应该把她带在身边……”赵南仙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念头,仿佛有谁在对她说着什么,她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北狄姑娘,心中竟然开始有了说不出的烦躁。 “郡主可还满意?”赵胜笑嘻嘻的把这个北狄女人推到了赵南仙的面前,“我们大人的眼光是不差的,可万一郡主要是不喜欢,人想求个恩典,不如就赏给我了吧?” 赵胜这一番并不算太恭敬的话并没有让赵南仙有什么不快,她很了解这些边军士兵的性格,当下笑着摆手道:“本宫不能驳了宗将军的好意,再说你的恩典也该找宗将军讨才对呀,本宫可没有把侍女送人的习惯。” 赵胜哈哈大笑了起来,随即朝赵南仙抱拳行了礼,转身便上马奔驰而去。 “真是一个豪气干云的汉子!”赵南仙不由自主的赞了一声,扭头又看了看宗武,笑道,“差事办的不错,这个姑娘本宫很满意,首饰头面就饶过你了,关尉府内给你备了几坛紫金醇,算是本宫的回礼吧!” 宗武也笑嘻嘻的躬身行礼,口长故意拖长了调子道:“末将谢郡主的赏……” 赵南仙啐了他一口,转身看着那个北狄女子自言自语道:“好吧,既然你不会说话,那本郡主叫你什么好呢?” “阿寒?”赵南仙的心里突然就跳出了这个名字,她有些奇怪,但转瞬就高兴起来,“这个名字不错,本宫瞧你肤白如雪,正是有几分寒意,以后你就跟着本宫吧,谁敢欺负你,就报上本宫的名号,宁安郡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23:金兰关 与内地的大城不同,金兰关虽然是边地重镇,但关城内的建筑更多的是为了战争服务的,大大的军营远多于民居,道路也与普通的城镇不同,不但修的宽,还铺设了石板,这都是为了兵力调动迅速考虑的。 正因为这样,关城内可供宁安郡主选做驻跸之地的宅子就屈指可数了,最后还是关城都尉从安全考虑,把关尉署后街的两进院子给征用了。 主动承担了护送郡主返回驻跸之地的宗武再如何磨蹭,一行人也很快就看到了树在院门两侧的红色飞燕郡主旗,十几个穿着素红宫裙的侍女早就在等候了,见到男装的赵南仙骑着马晃晃悠悠的回来,免不了一阵惊呼。 与南方城邦联盟不同,江北的民风更奔放一些,但即便是宗武,到了这里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哭笑不得的看着侍女们一窝蜂般的围上来,掺的掺,扶的扶,簇拥着不耐烦的赵南仙跳下马来,紧接着便有侍女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件宽大的披风,二话不说的把她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宗武只看见赵南仙的手从人群中伸出来徒劳的摆了两下,就随着人群消失在院门后了。 “这是谁家的院子?”宗武忽然瞧见大门两侧的镇宅兽嘴里含着一个石元宝,不由得诧异的问道,“人家都是珠子,这家怎么放了个元宝在这儿?” “回将军,这宅子的主人你也见过,就是那个朱三胖子,听说要接待郡主,这朱胖子高兴的很,自己拖家带口的搬去客栈挤通铺了。”早就听到消息赶来的金兰关都尉郑山阳恭敬的答道。 “唔?我怎么去了好几个边镇都看到他置的宅院?”宗武愣了一下,问道,“他买下这院子多久了?” “卑职不知,卑职去年接任的时候,这个宅子就是朱胖子的了,因为就是关尉署后面,有些贩卖狄奴的事情,他也常来找卑职商议。”郑山阳偷眼看了看宗武,这种边关的人口贩卖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边军对于这些买卖人也多给予方便,同时也从他们手里得一些好处来贴补清苦的生活。 宗武眉头皱了皱,他常年在边塞各地奔波,龙邑与北狄接壤的二十七处边镇,他几乎去过其中的二十一处,粗略的算了算,似乎在其中的十三处都见到过朱胖子的产业,有的是货栈,有的是宅院,有的是车马行,这朱胖子生意做的这么大?一个人能吞掉整个边境的人口买卖? “我是不太了解,现在边地的狄蛮生意有这么好?今年打秋草不是刚开始吗?”宗武看了一眼郑山阳,问道,“我也是半个多月前才接到的兵符,想来各镇出兵也就是这半个月的事情吧。” “将军有所不知……” 郑山阳话未说完,却见院门内走出来两个侍女,领头的那个走到宗武面前欠了欠身,取出一封素笺道:“郡主道将军征尘未洗,想来很是疲乏,请将军自去歇息,日后王城再见。” 宗武接过素笺,点了点头问道:“陈大人也一同回去吗?” 那侍女点了点头,道:“郡主道将军送的丫头很好,已安排随侍左右,如下回还有这般模样的,请将军一并差人送去王城。” 宗武笑了笑,拱了拱手道:“多谢宫使传信。” 那侍女又转头看了看郑山阳,大声道:“郡主吩咐,明日车驾已有安排,不劳都尉差使边军兄弟,金兰关守备需用的种种兵器甲胄,郡主会呈报将军府拔发,希望都尉紧守关隘,为国戍边。” 郑山阳躬身谢过,正想表一表忠心,却听那侍女又道:“郡主还道,请都尉转告朱三,他地窖里藏的美酒,郡主均已替他尝过了,粗制劣造,郡主都拿来赏了下人,日后会差人送几坛上等佳酿还他,勿要心疼。” 郑山阳愣了一下,唯唯诺诺的应了。宗武却是早已习惯了赵南仙这脾性儿,见两个侍女转身进了院门,便笑着拍了拍郑山阳的肩头,道:“咱们这个宁安郡主是个性情中人,你不用太在意就好,来,我今晚就住你的都尉署,刚才说的事,你再给我详细说说吧?” 金兰关作为边塞重镇,得到的物资相对于其他边堡来说要丰富的多,郑山阳的都尉署虽然不大,却也分了前厅和后宅,酒宴便设在了打扫干净的后宅中,桌上除了常见的鸡鸭河鲜,当季蔬果外,中间还有个瓦罐,热气腾腾的炖着块肥厚的肘子。 宗武绕着桌子转了两圈,咂了咂嘴,叹道:“都尉费心了,兄弟我这些日子饼子啃的都要吐了。” “将军出征塞外得胜归来,卑职是无论如何也要尽一番心意,给将军洗一洗征尘的,请!”郑山阳恭敬的欠身让出首座。 “可惜,如此好菜,怎么的没有好酒?”宗武大大咧咧的坐了,拿起筷子轻敲了几下碗,意犹未尽的问道,“边军爱饮烈酒,怎的都尉这里竟是没有?” 郑山阳尴尬的拍拍手,门外的卫兵立刻搬进来两个大酒坛,他拍掉泥封,笑道:“卑职正要告罪,朱三胖子送了几坛好酒,刚才见将军对朱三胖子似有戒心,因此不敢拿出来。” “不妨事,不妨事,我今儿还跟朱胖子做了一笔买卖,喝他一坛酒有何妨,”酒香四溢,宗武深吸了一口气,满意的端起碗一饮而尽,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叹道,“这碗酒下肚,真是四肢都通透了,此刻便是赫连宗辅那个老匹夫在我面前,老子也一刀劈了!” “将军真是豪气,龙邑六郡有将军这样的大将,真是百姓之福啊!”郑山阳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一边给宗武又添了一碗酒,一边又指着那瓦罐里炖的油亮肥肉道,“金兰关偏僻隘,没什么好菜招待将军,特地弄了些本地的野味,请将军品评一番。” “哦?”宗武夹了一块嚼了嚼,肉香不见有什么奇特的,这肥肉却是入口即化,又是加了香料和红糖炖的,口感的确有几分独特,“这是……” “这是野山猪的后腿肉。” “山猪?这东西不是北狄山区里才有的吗?怎么金兰关这里也能捕到了?”宗武有些诧异的问道,据他所知现在这个季节,就算在北狄人那里,山猪也是不易捕获的稀罕物。 郑山阳点了点头道:“将军果然对边事了如指掌,野山猪这东西如今是越来越难弄了,要不怎么说朱三胖子本事大。” “这也是朱胖子弄来了?”宗武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夹了块肉放进郑山阳的碗中,笑道,“看来郑都尉和这个朱老三很熟啊。” 郑山阳干笑几声道:“不瞒大人,边地的买卖免不了犯禁忌,弟兄们日子过的清苦,偶尔给他们行个方便也顺带得点好处。” “哦……”宗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忽然一拍大腿笑道,“今日都尉置办的这一桌酒肉可不能辜负了。” 说罢,再不多问,竟是酒来碗干,海吃胡饮起来,两人你来我往,一坛酒下肚聊的越发兴起,直到三更响过才尽兴散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烽取河山——山河竟是谁家物》正文 024:静园醉 一道并不算高大的朱红色宫墙隔开了两只气势汹汹的军队,如今的王京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李云萝带着杜老实回城的消息很快就让世家们明白了一件事——翔庆军就要来了。 经过武帝末年的变乱,翔庆军的声势虽然早已不复当年,但世家留在王京的兵力并不多,正面对抗翔庆军依然没有丝毫胜算,可让城别走也是行不通的,世家绝不能放弃王京这座具有象征意义的都城,于是骁骑将军何仲元当机立断,再次集结了世家的全部兵力,抢先攻入皇城,关闭了皇城的所有城门。 李云萝和随后赶到的郑孝诚担心仁惠帝的安全,只好约束部下将皇城团团围住,每日间两边人马就隔着宫墙互相叫骂,有趣的是双方都认为对方是乱臣逆子,世家军队指责翔庆军擅自调兵包围皇城,大逆不道,翔庆军大骂世家逼死皇后,禁锢天子。双方你来我往骂了半个月,得到消息的军队就越来越多,不同立场的军队纷纷向王京汇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整个奉圣王朝的军队几乎一半都跳到了王京这个填不满的大军营中来了。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杜老实愤怒的冲出被征用做中军帐的鼓楼祖神殿,一脚踢飞了想要拦住他的士兵,跳上他的那匹战马剑矛,双腿用力一夹,不管不顾的跑了。 “大人,要不要派人去追?”几个士兵眼瞧着一身白袍的大将军郑孝诚从殿内跟了出来,只好象征性的去牵马。 “追?追个屁!这屌毛的仗打的老子也是一肚子的气,牵马来!”郑孝诚气急败坏的大叫道,“带上老子的霹雳弓去射几个世家的狗宰子的出口恶气!” 剑矛的马蹄在铺着石板的大街上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骑在马上的杜老实的心也好像随着这一声声的节奏要跳出胸腔般的痛,好像很委屈,好像很郁闷,好像有人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团火,不停的燃烧,烧掉了所有的雄心壮志,烧掉了所有的希望与梦想。 “真痛啊……”杜老实终于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算了,还是去郡主那里痛饮一醉吧!”说罢,他猛的拉住缰绳,扭头看了看城外的方向,叹了口气,默默地拔转了马头。 松了松缰绳,杜老实由着剑矛慢慢的踱着步子穿过富义坊的青石路,蹄铁在石板上发出声声清脆的“达达”声,路两旁的百姓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麻木的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粗胖丑陋的军汉垂头丧气的从面前走过,他们并不在乎如今对峙的双方谁是谁非,谁输谁赢,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大约就是每日安稳的吃完两顿薄粥吧。 王京对于杜老实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二十年前他还只是殿前司中一个的侍卫,除了当职和训练的日子外,他经常和同袍一起四下闲逛,可以说这里的每一条道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亲切。 在他看来,当年的王京布局严整,城内坊里划分整齐,东二十坊,西四十二坊,繁华而又充满自信,王公勋贵们的宅弟多数都在紧靠着皇城的东二十坊里,“静园”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座。“静园”前后四进院子,原本是前朝御花园的一部分,奉圣王朝立国后的历代君王都遵守太祖遗训,崇尚节俭,因此御花园就被隔出一大部分转售给民间富户,百年间也不知道转了几个主人,如今昭宁郡主李云萝就住在这里。 到了“静园”外的栓马桩前,杜老实扳着皮鞍跳了下来,随手将缰绳扔给了迎上来的仆役,也许是最近来的多了,郡主府门外的十几个控鹤军的士兵见到杜老实都客气的欠了欠身,其中一个也没多问,自顾自的跑进去通报了。 没等多久,门内便迎出来一名侍女,杜老实一见,咧着嘴笑了起来,道:“今儿有些事要面见郡主,又要劳烦见秋姐姐引路了。” “明明就是馋酒了,还非要寻些个不着边际的由头来,”那侍女抿嘴一笑,啐道,“我又如何当的起你唤一声姐姐,没由来的给我添了十几岁。” 杜老实哈哈笑道:“这可叫我难办了,上回来的时候遇见了晓春,我只不过喊她一声晓春妹妹,她就怪我举指轻浮,若不是我老杜及时讨饶,她真能给我喝一晚上白水。” “即是如此,今晚我也给你一桶白水吧……”见秋闻言,笑的眉毛都弯了起来。 “别啊,老杜我在王京憋屈坏了,妹妹若是再给我一桶白水,今晚我真能哭着去寻郡主不可。”杜老实笑嘻嘻的迈上台阶,走到见秋的身边,又压低了声音问道,“郡主回来了吗?” 见秋收起笑容,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园内走去。杜老实马上板起了胸膛,默默的跟了上去。 “静园”不愧是前朝的御花园,进了园子后,所见的草木极为茂盛,时近仲秋,又不知是什么花香,阵阵飘来,让人倍感宁静舒适。杜老实抽动着鼻子,深吸了几口,问道:“这什么花开了,如此的好闻?” 见秋随手一指径旁绿草深处的几朵白花道:“呶!” 杜老实停下脚步,正想去折一朵,却瞧见见秋笑嘻嘻的好似有几分幸灾乐祸,便收住了手,问道:“这花香的古怪,有什么名目么?” 见秋笑道:“也没什么古怪,无非是茎上有刺,我瞧你这皮……未必刺的穿……” 杜老实也是哈哈一笑,道:“那不妨事,看我老杜给妹妹摘个一朵。”说完,便伸手用力一捏,摘了一朵下来,凑近了鼻子闻了闻,又伸手递给见秋,道,“之前来过几次,倒是没有留心有这样的奇花,香味如此好闻。” 见秋接过花看了一眼,顺手便插在了杜老实的头发上,笑道:“杜校尉喜欢,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古有豪杰簪花夜射雕,今有杜校尉簪花醉静园,明儿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杜老实本想伸手去摘,闻言便笑道:“如此,见秋妹妹可不能藏着好酒不拿出来呀!” “总不能拿一桶白水给你便是。”说完,见秋笑着往前走去,只见她在花园中转了几个弯,穿过一道建在鱼池上的回廊后,在一间红柱灰瓦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校尉请入内稍息片刻。”见秋看见杜老实头上那朵白花,笑着欠了欠身,自去替他安排酒菜了。 杜老实大大咧咧的走到屋前,屋外的两个侍女见到杜老实头上的白花,都有一些诧异,但她俩地位低下,也不敢多言,便帮他推开半掩的屋门迎了进去。屋内陈设简单,当中一张黑檀面的圆桌,四周除了几把黑檀的椅子和几个矮柜外再无多余的物件,看来正是一间用来待客的厅。 一个侍女取了火种将屋内的烛台都点燃,另一人从矮桌上拿了个木盒放到杜老实的面前,揭开盒盖,里面是四色点心和几样时鲜的果子,之后便恭敬的退到了屋外。 杜老实也不客气,随手取了个果子大嚼起来,一边心道:“到底是郡主府,这年头还能时时备着点心果子待客,在这王京城中,恐怕也只有昭宁郡主才如此厚待我老杜了。” 不多时,便有几个仆役拎的拎,抬的抬,流水价似的端了十几个碟子进来,都是常见的时蔬鱼肉,虽说菜色普普通通,但对于杜老实来说已是十分的满意了,也不等好酒送来,先动手撕下一只鸡腿,就着茶水啃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只听屋外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见秋姐姐不是让你们拿一坛五谷醇吗?怎么拿了金枫酿?” 只听另一个女子答道:“路上遇见郡主,郡主说校尉军务辛苦,吩咐换了金枫酿,还说一会也要过来呢。” 先前的女子“唔”了一声不再说话,只听屋门声响,两个仆役抱着一个酒坛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拍开封泥,顿时屋内酒香四溢,杜老实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那仆役的手,见他取了个铜吊子慢吞吞地,一下又一下的往桌上的酒翁里倒,早已耐不住性子,喉头动了几下,将手里的鸡骨头一扔,抄起碗就去酒坛里舀了一碗,张大了嘴,一滴不洒的全部倒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