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半故人归》 《春半故人归》正文 序 暮色刚刚笼罩了金陵城。 此时天空半明半暗,远处一抹斜阳昏沉欲落,唯留暗黄的一线天光苦苦挣扎,可不到片刻这最后一抹光也消失殆尽了。 龟奴哼着小曲儿拿着挑杆子一盏一盏的往屋檐下挂红灯笼,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摇摆,晕开一圈一圈的红光。 倚翠园里断断续续地响起了丝竹管弦的声音。前院里人声突然嘈杂起来,男子的说话声和女子咯咯的娇笑、摇骰子唱小曲、嬉笑骂人、哭叫呻吟混在一起,奢靡沉醉,低俗隐晦,穿过倚翠园每一个暧昧的角落,一声不落的传到了阿柳的耳朵里。 她正坐在廊下水井边漫不经心的清洗茶壶杯子。虽说如今已经是三月初,可井水依旧冷的刺骨,还没洗几个茶杯,她的手就失去了知觉,也不觉得水有多冷了。 这样也好,总之是不冷了。 阿柳默不作声,站起来盯黑黢黢地深井,一时走了神。幼时常偷听家里的老妈子们拉家常,说起谁谁家的女人投井自尽,她还觉得诧异,暗自佩服那些女人有自杀的勇气。可如今盯着这一口深井,她却有几分恍惚不知这样跳下去,是不是就能远离这人世间的痛苦了? 去年冬天,全家因为大皇子和三皇子党羽相争被牵连抄没,郑家杀的杀撵的撵,到如今也不知还有几人生还。因她年幼,被去名没入官妓,来了这倚翠园,苟且偷生,也不知是她的福分还是孽缘。 龟奴点完灯笼,瞧她半晌不动。便把挑杆随意扛在肩上,一面走下廊阶,一面难得好心的开口劝道“别想着跳了,这口井都不晓得死过多少人!你死了不要紧,休要连累我们半个月吃不成水!” 思绪被他的说话声被打断,阿柳连忙回过神来,立马拿起水桶绑好绳子丢进去打水。一连串动作,看起来生疏又用力,似乎是在赌气一样“我没想死。” 龟奴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也不在意她,只悠悠一叹“日子还长着呢!死都不怕,还怕活着?”说罢便哼着戏,一摇三晃的离开了。 阿柳微微一怔,自嘲一笑你知道什么,活着比死难多了。 她才费力地拎起一桶水,将将把水倒入盆里。便听见凤妈妈尖牙利嗓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掀起帘子倚在门框上,支着脚啐一口瓜子皮骂骂咧咧“红梅那个小蹄子又浪出病来了,沉香姑娘身边没个人,你收拾收拾和我进去。” 阿柳有片刻的失神。 凤妈妈眼皮子翻飞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说你呢!快进去换一身衣裳,一会爷们打赏了银钱,手脚麻利些捡,少一个子儿我就扒你一层皮!” 倚翠园的热闹欢愉不同于以往家里邀了戏班子给祖母庆寿,几代同堂热热闹闹的说笑。这里的欢笑热闹是属于男人的放纵。 此刻酒肉飘香,脂粉浓香,管弦不断,金陵的贵公子哥都围着倚翠园的头牌沉香姑娘,一曲罢,大家为争她手里的一方手帕扔钱叫好。 纸醉金迷,男女嬉笑成一片。 阿柳穿梭在欢笑的人群里,蹲着捡地上散落的银钱,时不时被周围的看客推推搡搡,扯扯头发调笑“小丫头一边儿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或是几个男人故意拿脚踩着钱,把她围起来挑逗“呦!小丫儿捡钱呢?多大了?尝过男人没?” 三个月前她还会因为这样轻浮孟浪的话连连退却,害怕的惊慌失措。可如今她已经能面不改色的低头快速开溜,或者把这些话语当做耳旁风。 她清楚的很,倚翠园的大部分客人都喜欢沉香那样丰满成熟的女人,像她这样瘦巴巴死气沉沉的小丫头,逗归逗,一般是没有人碰她的。 此刻阿柳正端着小盘子茫然地寻找地上哪里还有散落的银钱,余光却意外的瞧见大厅一角坐着的两个少年正看着她窃窃私语什么。 是看她吗? 阿柳下意识飞快地跑开,把自己藏在人群里,偷偷打量着那边的两个少年郎。 倚翠园大厅里遍地是红色的灯笼,灯影如梦,红光晃动,照的人恍若隔世般朦胧不真切。角落里的两个少年郎,穿墨绿色长袍的那位轻摇折扇,眉目间尽是风流态度,只盯着她的方向笑,仿佛知道她在偷窥一般。他身边穿水蓝色衣袍的少年坐的端正,眉目俊朗,器宇非凡,只是表情瞧着略略有几分吃惊,也顺着旁边那位的目光看向这里。 阿柳又往后缩了缩,她并不认识这两位,也不知道着墨绿色衣裳的是金陵蒋国公家二子蒋轶。而他身旁那位就是忠勇候家三子萧明庭,同辈好友都称萧三郎。 蒋轶低低一笑,理一理衣袍,偏头对着旁边的人道“萧三,那不过是个小丫头,行话称作丫儿,如今做个跑腿送茶的杂活,等养出个模样儿,就可以接客了。还什么小乞儿?你当倚翠园的钱是谁都能捡的?” 萧明庭叹息一声,俯身捡起滚落在脚边的碎银子,随意抛着玩,似乎对他的话不感兴趣“成,就当我没问。我说不来,你非要诓我来,这有什么可看的?叫我父亲知道了,又少不了一顿打!” “头牌你都不看,你还想看什么?等哥哥带你尝过滋味,你就知道妙处了。”蒋轶失笑,把扇子换了只手拿,伸手平展开在他眼前“给钱吧!” “就这一个问题,你就要我一袋钱?” “想赖账不成?”蒋轶挑眉轻笑。 萧明庭又是叹气,无奈摇头,从怀里摸出一袋钱丢给蒋轶。蒋轶笑嘻嘻地一合扇子,一把接过掂了掂分量,又从怀里摸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来。利落起身,高声大喊“沉香姑娘,今儿二爷包了!” 前头围观的人群立马骚动起来,大家都回头寻声望去,打量是谁出手这么阔绰。一瞧是蒋二爷,都恭维着笑了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蒋二爷!好久不见来啊!” “忙!忙!”蒋轶笑着起身,虚虚抬手作揖“今夜沉香姑娘归我兄弟二人,承让承让了诸位!” 萧明庭不着痕迹的别过头去,心里叹一句交友不慎。 凤妈妈立马眉开眼笑,迈着小碎步挤出人群,一面走一面示意阿柳跟上,凑在蒋轶面前赔笑“二爷来了,怎么不叫姑娘陪着?叫二爷坐一边,实在是罪过呦!”说着抬手笑着接过两袋子钱微微一掂,随手放在阿柳端着的小盘子上。笑着扭头吩咐她道“去!扶沉香姑娘回房,再备两壶好茶,好好招待二位爷!” 蒋轶摇摇扇子,微微一眯眼睛,笑道“我不打紧,只是我这位朋友不常来。”他拿扇子遮着一半脸,冲凤妈妈笑“他可是个贵客,叫沉香仔细着些。” 凤妈妈会心一笑“知道!蒋二爷的朋友,凤妈妈我自然是用心招待的。” 待阿柳替沉香姑娘换好衣服,才沏好茶,那二位公子哥便进了屋子。 头一个进来的蒋轶风流倜傥,眉目含情,折扇轻摇,一扯长袍往椅子上一坐,懒洋洋开口,头一句话就是“丫儿,给二爷看茶!” 可第二个进来的萧明庭就没有蒋轶那么放松了。他浑身紧绷着,僵着身子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就连坐姿都端端正正,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贵公子哥儿的正气,和倚翠园里靡靡香艳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阿柳是头一次到面前伺候,不免有些拘谨。一听吩咐,她立马端着茶送到蒋轶面前,低眉顺眼地奉上“请二爷吃茶。” “嗯。”蒋轶很受用,随意接过小酌一口,笑着调侃“沉香姑娘这儿的茶就是比别处好吃啊!”又别过头冲着阿柳笑“去,给旁边这位三爷也拿杯茶吃。” 阿柳照做,端着茶送到萧明庭手边,还没开口,他便冷冷丢下一句话“放一边吧。” “呦,蒋二爷最近忙的很,很少见来了?”沉香打帘从内室出来,娇娇一笑“奴还以为,二爷这是不来了呢!” “眼里没人了不是?还不快叫萧三爷!”蒋轶佯怒调侃道“瞧把我朋友冷落的,连你的茶都不吃了!” 沉香目光流转,明白了蒋轶的用意,朱唇微启软绵绵娇滴滴开口“奴真是该死,竟然忘了给萧三爷请安,还忘三爷莫要计较,奴再亲自给三爷奉茶就是了。” 倚翠园的头牌语气娇的能淌出水来,一个音转三回,只往人心里媚去。阿柳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缩了缩脑袋躲在一片阴影之中。余光却瞧见那位萧三爷耳朵发红,面色严峻,整个人都绷成了铁人,只是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不必,我不喝。” 沉香姑娘还没碰过这样的壁,只好笑着道“三爷莫要紧张,咱们这里只教人放松快活的。” 蒋轶用扇子骨轻轻点了点他的的肩膀,颇有些无奈“放松!放松!”说着又道“丫儿,搬个凳子给三爷捶捶腿!” 阿柳照做,可搬着小板凳过来,那位还是纹丝不动,她怯生生喊了一句“三爷”,对方仍旧是无动于衷,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时她也有些手足无措了。 蒋轶没法子了,只好伸伸腿示意阿柳过去“来来来,小丫儿来给二爷捶捶腿。”他颇为无奈的看了看沉香姑娘,目光示意她有点行动。又垂下头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阿柳说话。 “爷瞧你面生,是新来的?” “嗯。” “多大了?” “十三。” “还小呢,得长两年。”蒋轶拿扇子故意轻轻给她扇风,语气慵懒“叫个什么?” “阿柳。” “唔。”他嗤嗤一笑“最是烦妈妈给你们起什么花儿柳啊的,艳俗,白白糟蹋人。” 她原本也不叫阿柳,无非是因为进院子的时候,刚好站在柳树下,凤妈妈胡口乱诌,便有了“阿云阿雨阿花阿柳”们。 阿柳只给他捶腿,不敢接话。余光却瞧着那位依旧是一张冷脸,写满了生人勿近,仿佛在他面前又说又笑的沉香人不存在一般。只是他抬手喝了那杯茶水,暴露了他此刻的拘谨和不安。 “去,给三爷添茶。”蒋轶瞅准机会,忙用扇子戳她“三爷渴了!” 阿柳连忙跑去拎着茶壶过来,还没凑到跟前去添茶,萧明庭下意识抬手一挡,许是他力道太大,一时撞在阿柳手上。她吃痛松开了手,满满一壶茶水丁里咣啷砸在他脚边,碎渣子溅起滚烫的热水打湿他的衣摆和鞋子,湿漉漉的热气从地板上升腾起来,很快散开。阿柳大脑一片空白,愣了片刻,立马跪了下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蒋轶吃了一惊,连忙放下腿凑上前关切道“萧三郎,如何?可烫伤了?” 凤妈妈也不知是在哪里听到这动静,立马推开门进来,一看这场景,冲上来揪着阿柳后领子抄起鸡毛掸子就往身上招呼“你这作死的小蹄子!倒个茶都伤了客人!关柴房饿你三天就知道怎么伺候人了!快给三爷磕头赔罪。” 她被打的头晕眼花,却一声疼也没喊,连滚带爬地跪在萧明庭脚边,趴着身子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奴婢该死,三爷消消气。” 萧明庭显然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被吓了一跳。家里面丫鬟婆子虽然多,可母亲慈爱宽宥,很少体罚下人,这样声厉色荏的打骂,他还是头一回见。 可凤妈妈瞧他不言语,怕这位公子哥不解气,仍旧追过来朝着她后背又是猛抽几下,没有停的意思,边打边呵斥道“长记性了没?” 后背火辣辣的疼,阿柳咬的嘴唇都发了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索性打死她算了!烂草席一裹丢出去喂狗,明年投胎,她又是一个人! 正当她一心求死时,鸡毛掸子突然就停下了。她微微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澄澈明亮的眸子,里面有歉意,有惊讶,也有一点点怜惜。在这昏暗无边的倚翠园里,阿柳从未见过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 原来是他弯下腰握住了落下来的鸡毛掸子,替她挡着。他衣裳下摆、锦缎鞋面全都湿透了,粘着茶叶渣子。可想到的却是先拦着凤妈妈,不要打她。 萧明庭回过神来,夺过鸡毛掸子扔在地上,声音清越,语气略略有些不耐烦“是我撞到了她,不关她的事,不许再打了。” 蒋轶也回过神来,主动解围道“妈妈怎么还动粗了!不过是一个茶壶的事儿,快去备些干衣服来叫三爷换!” 凤妈妈眼珠子转了几转,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堆着笑道“好好好,三爷人好心也善,我这就去拿衣服,叫沉香服侍三爷换了!”说着又揪起阿柳来,语气假装和善“阿柳,给三爷拿衣裳去!” 阿柳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顾不上浑身的疼痛,连忙快步走了出去,临出门时,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头,匆匆忙忙地看了他一眼。 灯影下,他腰背挺直,侧颜极俊。一道剑眉斜飞入鬓,眼神纯粹,鼻梁高挺,薄唇微微紧抿。单坐在那里,他就是一幅画。 只此匆匆一面,从此郎君入骨,平生再难忘。 萧三爷。 等她抱着干净衣裳飞跑回来时,只瞧见走廊尽头袍角翻飞,屋内空空如也,人已经离去了。 她也不知为何,顾不上凤妈妈骂骂咧咧的训斥,也顾不上沉香姑娘诧异的感叹“萧三爷古怪的很,说是日后再也不来了。”她立马抱着衣裳撒开腿就朝着他离去的方向追去,无论如何,总是要当面谢他一声的。 许是他气极,步伐匆匆,大步穿过游廊,一路朝门外走去。留给阿柳的,只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萧明庭转身出了院门,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可那一夜,任凭阿柳如何苦苦哀求,门口的龟奴都不许她迈出去倚翠园一步。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阿柳知道,他再不会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1) 那日一别,阿柳暗中打听了许久“萧三爷”是何许人也,可一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她也曾寄希望于凤妈妈嘴里的常客蒋二爷会再来,谁料倚翠园里,竟然再没出现过他们的身影。 她明里暗里问了一圈,蒋二爷的身份是打听出来了,但萧三爷依旧是个谜,一个她不敢言说的谜。 萧三爷成了她的心事。 偶尔闲暇时她也会暗自嘲笑自己,就算打听到他是谁又如何?难不成她还有什么美梦可以做吗? 自然没有。 从前做小姐时的日子渐渐被遗忘,什么家破人亡血海深仇,在倚翠园悠扬婉转的小调里一点点消磨尽了,前尘旧事好似一场梦一般。现实的生活是她一天天长大了,女儿家的身段和容颜都渐渐藏不住了。 太昌十九年那一年,阿柳满十五岁了。 凤妈妈给她改名叫柳絮,从此正式做了园子里的姑娘,等挑个合适的日子和价钱就给她。 可阿柳嫌“柳絮”飘摇一生,随风起伏太过于悲观,便自作主张改为“柳续”。又有客人像蒋二爷那样嫌花呀柳呀的过于艳俗,便唤她阿续。时间一久,大家都这样称呼她,还以为她本家姓柳。有些文邹邹的客人,称她一声“柳姑娘”,她也只笑着点头,并不反驳。 十五岁的阿续出落得干干净净,软糯温和。她虽然养在倚翠园里,但没有像别的女人一样,笑起来咯咯咯声音如同银铃一般尖细,或者扭腰摆臀故作姿态。反而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睁着一双幼鹿般的眸子瞧人。无论你说她什么,她都只抿嘴一笑,从来不多话。 所以达官贵人在倚翠园里谈个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都会叫她作陪,高看她一眼。凤妈妈也因此一直留着她的初夜,待价而沽。 玉桃经常说她“明明是个丫头,偏偏有一个小姐的性子,也不晓得像啷个?” 这时香云总会嬉笑着帮她反驳玉桃“小姐?咱们倚翠园里可全是小姐!个个都是小姐的性子!你以前不也是小姐来着?” “是个屁!”玉桃嘴皮子一翻,吐一口瓜子皮“几辈子前的事儿了!还有个屁的小姐性子!” “知道你还说人家阿续?”香云翻一个白眼,凑在铜镜子前,一面自在的哼小曲儿一面上妆“不是爱风尘,哎呀似被前缘误喂。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咦~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卜算子》曲调婉转多情,是香云最拿手的曲子。 玉桃果然抬手拿果子丢她,指着她笑骂道“发骚都发到老娘这里来了,快些闭嘴省省吧你!” “唱唱也不行?”香云嬉笑着和她扭打“你娘老子怎么不把你生成个哑巴,也省的说话了!” 两个女人嬉笑怒骂,滚在床上互相挠起痒痒来,一时闹做一团。轻薄的衣裳松松垮垮的吊在胳膊弯里,露出白花花一片肉来,嬉笑声娇喘声盈盈一室,香艳无比。阿续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们笑,仍旧是一言不发。 可姑娘到了十五岁,肯定是躲不过的。 平日里阿续都会偷偷的幻想着某一天萧三爷会突然来倚翠园,可到了拍她初夜那一晚,当她站在台上环顾四周茫然无措倍感羞辱时,内心一直在想的却是这一夜萧三爷还是不要来了,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她没想到的是,全场出价最高的,竟然是和她没有什么交集的宁王小世子高谦玉。凤妈妈高高兴兴地收下五百两银子,欢欢喜喜地叫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绿萝送她回屋沐浴更衣。 沐浴后,阿续换上了轻薄的睡衣,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待着买主的到来。 屋内新添了熏香,甜腻芬芳,倚翠园的香闻多了会让人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的低沉下去。在她被香熏的头昏脑胀之时,想到的竟然是后院那一口黑黢黢的深井。 龟奴说了,跳下去死了容易,但是要害的园子里的人半个月不能喝水。想到这里,她还是抿了抿嘴,垂下双眸不再胡思乱想。 门吱呀一声响动,有人走了进来。高谦玉一身明紫色的长袍,外边罩着薄薄一层细纱,腰间一条黑色的衣带上,细细密密地缝满了小珍珠,各种颜色编织成繁琐的花纹。 他缓缓迈着步子走过来,却先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盯着她看,手里把玩着一把扇子开开合合,发出撕拉斯拉的声音。 阿续轻轻出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害怕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阿续有些不明所以,偷偷打量他的神色,一时间不知道他想要听什么样的答案。 “今天晚上,站在台子上的时候,害怕吗?” “害怕。”阿续老实承认。她怕出价最高的是杜老爷,他今年都五十八岁了,还喜欢小女孩。听玉桃说他喜欢行房时打人,倚翠园因为他都闹出几条人命了。 “现在还害怕吗?”他又问道。 阿续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高谦玉是个怪人,平日里虽然常来倚翠园,但很少留宿,也不太爱说话,总是找一个角落,一个人坐一天,翘着二郎腿听戏听曲儿,整个人透露着一股低沉的气息。她只给他倒过一次茶,有一次许多权贵一起用饭,她刚好坐在他身边,帮他端茶递水服侍了一会儿。 瞧她不回答又紧张起来。高谦玉便低低一笑,宽慰道“别怕。我不是什么好人,也坏不到哪里去,你不必怕我。” 他说着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她跟前,随手扯开一块薄毯子,将她整个人都包了起来,微微弯下腰,嘴角含着一点点笑意,又问道“现在害怕吗?” 阿续摇了摇头“不害怕。” “真不怕还是假不怕?” 他总是问这个做什么?阿续茫然地盯着他看,高谦玉又轻轻的笑了起来“不害怕就对了,日后我在倚翠园一日,就护着你一日,可好?” 阿续瞪圆了眼睛盯着他看,他的意思是要养她?倚翠园有不少姑娘被客人包养,每月供银给凤妈妈,就可以不再接客。可那都是老主顾或者头牌才有的待遇,她……怎么可能? 阿续心里明白,不过是宁王小世子哄她玩罢了。可表面上依旧乖乖巧巧的点头“好。” 他又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去睡觉吧。” 这下阿续是真的有些糊涂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花了钱不做事吗?她暗自揣测眼前男人的心思,悄悄拉下一点身上的毯子做试探。可他似乎是看出来她的小心思,笑意更浓了些,抬手替她敛好毯子道“我只想歇一歇。” 床帐子放了下来,烛光透过桃红色的床帘氤氲成一片暧昧的气息。她躺在里边不敢动弹,不知身边躺着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响起来,她才敢扭头瞧他。 一片桃红色的光影里,他的眉目看起来柔和了许多。只是微微皱起来的眉头却暴露了他的重重心事,可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来这里的人,大多数人眉眼间都会有一股贵公子哥儿的风流气息。高谦玉不同,脸上都是隐藏的心事。萧三爷也不同,眉目周正俊朗,全是坦荡和怜悯。 忽然间,她又想起了萧三爷,想起他弯着腰伸手握着鸡毛掸子的模样。那么一个冷漠自重的贵公子哥儿,竟然会为了一个倚翠园的小丫儿弯腰。她是多么的幸运啊!于是阿续又无声地笑了起来。 一夜好梦。 第二日清晨时分,她才醒,便见高谦玉坐在床边盯着她笑“做什么好梦了?睡得这么香甜?” 唬的她连忙坐起身来解释“小世子,奴不是有意的……” 他微微一笑,摇摇头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只叮嘱道“你还是这样乖乖的不要伸张,我自有法子护你周全。” 高谦玉说到做到,当真养了她。因她非头牌,姿色也普通,平日里伺候端茶递水的活还是照做,只是不接客了,便每月只要了三百两。 阿续也乖巧,从不伸张,也不出挑,就这样跟着高谦玉混日子。 他若是出游山水之间,她便作陪同行;他若是参加朋友宴会,她就安安静静的斟酒倒茶;他若是打马过长街呼朋唤友另寻风流,她也只是安静等待在倚翠园。 不问,不言,不争。 玉桃说,倚翠园几百年没出过像你这么样的木头了,针扎一下也不知道疼。但凡是巴结一下小世子,说不准都抬到府上做姨娘去了! 香云看的透彻,嬉笑着道“你说的是屁话,要抬早就抬了,用等这么久?咱们这地方的人,想要出去还得官家点头才行。” 玉桃还是嘟囔“我就不信小世子家没这个本事赎她,和他床上多磨一磨,男人这时候耳根子软,你要月亮他都给你摘!” 香云最会看人心,似笑非笑地盯着阿续看“阿续不是不争,是不想争!怕是心里有人了吧?” 阿续别过头去,笑着说没有的事。可耳边却传来香云好奇的询问“若是心里的那位这样待你,你争不争?” 萧三爷吗? 阿续趴在窗台上瞧园子里龟奴修剪树枝,没有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 转眼间春去秋来,大雪落满金陵又消去,春花开了又凋谢。时光飞逝,斗转星移,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太昌二十年的秋天。 外面局势变幻,但是在倚翠园里,始终是歌舞升平的盛世。当年那个小小的丫儿阿柳,如今已经是园里小有名气姑娘,人称一声阿续姑娘。 许是前世缘分未尽,再次见到萧三爷,是太昌二十年的中秋夜,一个灯火初亮的夜晚。 那时她正陪着高谦玉游湖泛舟,隔着一湾清河,转过绿岛,迎面行来一艘小船,船上笑声欢快,灯火通明。 萧明庭凭栏而立于小船之上,一身青色长袍,玉树临风,正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什么。 猝不及防的,在对面小船上的阿续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的背后,是岸边无数酒家,是灯火如豆,是广袤无垠的夜空。 仿佛这世间,唯剩他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二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2) 中秋之夜,游湖赏月。 两船主人是恰好故友,于是停泊在岸边寒暄一番,又有少数人拜访亲友,便换船而乘。待重新启程游湖时,船上多了几个阿续并不认识的面孔,只是一时间她并没有看到萧三爷有没有上来。 另一艘船已经朝着反方向驶去,萧三爷若是没登这一艘船,那茫茫人海,她就又要寻不到他了。 阿续待在高谦玉身边服侍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心里干着急。平日里察言观色的能力差了许多,做事情都有些毛毛躁躁出了不少差错。 就连高谦玉身边的朋友都笑着调侃她“阿续姑娘怎么心不在焉的?有什么心事说来我们替你分忧!” 她勉强一笑,柔柔道“阿续没有心事。” 高谦玉放下筷子,握握她冰凉的手,偏头低声哄道“怎么了?哪里不合心意?” 她还是摇头。 高谦玉也拿她没办法,只好笑着打趣周围的人“可是有谁孟浪了,吓坏了她?我们阿续胆子小,可不经吓!” 周围人笑了起来。 “谁不知倚翠园的阿续姑娘是小世子的心头好?我们连衣裳边都没碰过一指头,可别赖我们!许是人家姑娘恼你给的衣裳头面少呢!” “如今倚翠园里的姑娘可了不得,没点手段还真的拿不下来!一个个纵的和姑奶奶小祖宗一般,想翻个花样玩玩,扭扭捏捏,还得许几套衣服首饰才肯!”又有男子调笑道,言语风流不堪,就连腔调里都满是虚浮和糜烂。 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风月场的事情,总是能引起公子哥儿的共鸣。 阿续又低下头去,心里空荡荡的一片。船都行了这么久了,他还不出现,八成是在那一艘船上吧。 也罢也罢,就算见一面又能如何? 她才想到这里,却瞧见船舱入口处有人拿扇子挑起珠帘微微一弯腰钻了进来,他头戴玉冠,身穿月白色衣袍,将扇子扣在手心抬手作揖,文质彬彬利落干脆,朗声笑道“诸位许久未见啊!我蒋二又回来了!” 阿续只觉眼前一亮,仿佛是久处黑暗乍见光明一般,整个人都有些雀跃。蒋二爷来了,那么萧三爷呢?会不会也在船上? 宴席上立马有人接话“是蒋二爷回来啦!蒋二,你可算是从荆州回来啦!一别三年,我们都快记不得您的相貌了!” 蒋轶还是那副模样,只是瞧着成熟了许多。他微微挤眉弄眼道“忙!忙!不比各位,蒋某公务在身,为生计奔波啊!”他一面笑着一面侧头往外瞧去“萧三郎,快些进来!我介绍你认识几个朋友。” 阿续愣愣的盯着船舱口看,竟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果然片刻后珠帘微动,萧明庭打帘进来,一身青色衣袍显得高大挺拔,比第一次见时更加健壮结实几分。他微微有些拘谨,抬手一礼见过众人“诸位安,在下萧明庭见过诸位兄台。” 三年又重逢,犹恐是梦中。 原来他叫萧明庭啊。 阿续低头抿嘴一笑,他果然配得上一个“明”字。 主人连忙起身回礼,一边给他二人让座一边道“在下何安,二位兄台快入座入座!” 蒋轶依旧是一把扇子指点天下的架势,笑着坐下道“你们不认识他,他是忠勇侯萧老将军家三子,常年奔波疆场军营,很少回金陵来。” 席上有人明了了“哦!那朝廷里左右翼前锋营统领萧明轲大人是……” “正是萧某的大哥。”萧明庭回答到。 原来是赫赫有名的金陵萧家。阿续心中一阵苦涩。 在她还是闺阁小姐时,就听说过萧家了。那时母亲给姐姐商议亲事,开玩笑说,若是能嫁给像萧家儿郎那样的人,就再好不过了。父亲笑着调侃,说等他们家再奋斗几代人,说不准玄孙小辈们,还有这个可能摸到萧家的门边。 她与他本就是地位相差甚远,如今更是天壤之别,一个似天上云月,一个似地下尘泥。她还不知羞耻的惦念他三年之久,于他而言,算是一种玷污吧? 还好他不曾知道。 席上又闲话几句,开酒回灯,宴席再开。歌姬抱着琵琶弹唱小曲儿,歌喉动人,悠扬婉转,情意绵绵。 众人劝酒划拳,投壶射箭,觥筹交错,丝竹不断,一片盛世繁华的景象。蒋轶时不时的附在萧明庭耳边,给他介绍席上的人物。 这一个中秋节,阿续过得有些恍惚,她比往日更加沉默。 “阿续!倒酒啊!愣着做甚?”高谦玉小声提示她,她这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原是蒋轶敬酒敬到高谦玉这里了。 她连忙赔笑一声,赶快帮他们斟满酒“小世子,蒋二爷请。” 高谦玉才要抬手吃酒,蒋轶笑着按住他的手,存心开玩笑“哎!这杯酒,叫她吃。” 是时,琵琶女正好一曲唱罢,停手弄弦,满船声音寂寂,唯有一两下不成调的琵琶声。众人都听到了蒋轶的话,一时含笑望向这边,等着看好戏。 “这……”高谦玉有意维护阿续,笑着道“一杯酒罢了,我敬二爷就是了!” “这不一样。”蒋轶调侃“美人人在心不在,就该罚!要连罚三杯!”高谦玉不维护也罢,他越是维护,蒋轶还越是想为难一番。 阿续微微愣了一下。 这么一看,蒋二爷也变了许多。她连忙一笑,接过高谦玉手里的酒杯,向他赔罪“奴知错了,向二爷赔罪。方才一曲《相见欢》,勾起许多往事来。这三杯酒,奴认了就是。”说着便一饮而下,抬手去倒第二杯酒。 “好!”蒋轶拍手称快。 只是高谦玉突然抬手按住她的手道“烈酒伤身,剩下的我代了吧!蒋二爷,她胆子……” “咦!”何安调侃“又护上了!蒋二爷,我劝您还是别招惹小世子的心头好了,金陵谁不知道他就护这一个啊!” “就是,杜老头就是要香个嘴,小世子都恨不得动起手来!我们都不敢叫阿续姑娘受一点累的。你还是算了吧。” 三分认真七分玩笑,一时众人都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瞧,仿佛是在看她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哄的小世子晕头转向。 有人悠悠一声长叹,声音虽小,但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是风月场里卖笑的女人,还在这里装什么清高!这会吃个酒都扭扭捏捏,背地里却不知道睡了多少爷们呢!” 阿续脸颊发烫,变得难堪起来。如此露骨的话,就连高谦玉和蒋轶都有些下不来台。蒋轶只是玩心重,也没想故意给她难看,一时连忙看向萧明庭,眨眼求助。 她努力挤出笑来,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听席间萧明庭突然开口解围,语气淡淡“小世子捧她待她好,是她的福分。左右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哪有诸位说的那么严重。你过来,替我斟一斟酒,可愿意?” 他一开口,不怒自威。浑身散发着驰骋疆场风沙磨练出来的果断和杀伐感,和金陵这些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公子哥完全不同。故再无人敢插嘴说话,蒋轶连忙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人们这才意识到,他不仅仅是萧三郎,还是驰骋疆场挽长弓降烈马的少将军。 阿续也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此时萧明庭正端坐于椅子上,双手自然垂放在膝前,谈笑自若“小世子该不会介意吧?” 高谦玉心知肚明他是在解围,忙笑着推了阿续一把“愣着做甚!快去!好好服侍三爷!” 阿续缓步走到他身边,倒满一杯酒,恭敬奉上“三爷,请。” 萧明庭也不看她,直接接过一饮而下道“嗯,回去吧。瞧,人家不是给我斟酒了么!”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众人沉寂了一下,蒋轶率先笑了起来“萧三,这一杯酒是不是比别处更好喝些啊?” 他轻轻勾起嘴角,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配合了蒋轶的玩笑。一时众人也选择跳过此事,不再提起,又恢复了说说笑笑。 他帮了她两次了。 阿续轻轻捂着胸口,想要压抑住不断噗通跳动的心脏。她侧了侧脸,向高谦玉道歉“对不起小世子,奴不是故意的。” “你今日心不在焉,所谓何事?” “奴无事。” 他终是一声轻叹,垂下眼眸遮住失望的眼神,道“也罢,也罢。等下船靠岸了,我命人送你回去吧。” 阿续下船离开时,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儿时每到中秋节,母亲总要他们兄弟姐妹跪下来拜一拜月,说是这一刻远在广州的外祖父母也在赏月,这会拜,就相当于给外祖父母磕头了。后来郑家获罪,外祖父母一家也被牵连,全家二十几口人革职降罪,从此就再也没了联系。 想到这里,阿续跪在码头上冲着月亮磕了三个头,只希望外祖父母一家安好,健康无忧。郑家若是还有谁活着,也希望此刻能共赏一轮圆月,聊表相思。 起身时,她已经泪满衣衫袖。绿萝不安的跺着脚,小声提醒“姑娘,姑娘咱们该回去了。” 她点点头。却听得长街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惊起树上的一群寒鸦惊慌失措地飞走。 蒋轶和萧明庭不知从哪里打马而来,长袍翻飞,转过街角,勒马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连忙别过脸去,把脸同泪水一起藏在阴影之下。 不料还是被他们看见了。 蒋轶骑在马上笑道“方才二爷多有得罪了,你该不会为这个哭吧?” “奴没有,不过是风沙迷了眼睛。”她低头解释一句。 却听蒋轶低低地笑了起来“好无辜的风沙!明明不在此处,又背了黑锅。” 阿续被他一逗,破涕为笑“真不关二爷的事。”她笑归笑,还是恭恭敬敬地跪下朝着萧明庭磕了三个头道“多谢三爷。” 他并没有认出她来,阿续这一跪,不仅仅为他今日的解围,还有当年的弯腰相助。可当年没有机会追上他,如今索性就一并谢了吧,从此再不相欠,她也就能放下了。 于是她又磕了三个头道“多谢三爷。” 如此郑重,萧明庭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略略吃惊“起来吧,不必如此。” “够了够了,快起来吧!怎么还谢他两次?”蒋轶不明所以,一边笑着一边把手伸到怀里摸银子要打赏,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没找到一枚铜钱,于是又伸手问萧明庭要“再借我点钱!” 萧明庭也没多问,从怀里掏出一小袋子钱,递给他道“今天没带多少,都花的差不多了。” “无妨。”蒋轶顺手轻轻抛给阿续道“二爷钱不多,给你买些胭脂水粉。走了!” 说着二人拨转马头就要走,临别时,萧明庭目光落在了他的钱袋子上,欲语还休,最终什么也没说,策马离去了。 绣着竹柏的蓝色钱袋子上,似乎还有他的体温。阿续顾不了许多,低头轻轻闻了闻,将它贴在自己的唇上。 男儿的清爽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还夹杂着莫名熟悉的味道。 似曾相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三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3) 后来她才想起来,这个味道,和她幼时伏在大哥身上去看庙会时闻到的一样。 大哥身上也有这个味道。 干净,清爽,让人沉迷。 她把整个钱袋子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意外地在内侧收口处瞧见两个小字。 慧奴。 阿续蓦然间手一松,钱袋子里的钱散落,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慧奴。” 这个名字是他最后那一眼欲语还休的原因吗? 竹柏绣的隽秀生动,或许是出自他妻子的手吧?一针一线都是爱意,最后在钱袋内侧小小的留下乳名“慧奴”二字。 亲昵又多情。 “慧奴”究竟是怎样美好的女子,才配做他的妻子。这样的东西给了一个倚翠园的人,他应该也是不愿意的。 阿续苦涩一笑,默默跪在地上拾起碎银,装好放进箱底,藏了起来。 绿萝端着一盆水进来,瞧她还跪在地上,不由吃了一惊,连忙放下水盆过来扶她“姑娘这是做什么?快坐起来!” 阿续这才回过神来,慢慢坐在床边。一面打量着院内满地的落叶,一面听绿萝收拾屋子碎碎念道“姑娘,刘老爷又给您送了许多东西来,说叫我下去拿呢!你说他图什么,都说了您归小世子养着,他这么做,不是摆明了叫小世子难堪嘛!” “收着吧,凤妈妈高兴。”阿续满不在乎,随手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的梳头。 “这些年您给凤妈妈挣了多少好东西,她不还是照打照骂,一个好脸色也没有嘛!”绿萝嘟囔几句。 “挣的多,还是有一点用的,起码护的了你,不然你想接客?”阿续轻轻一笑。 绿萝立马咋舌“才不要。我这辈子啊就守着姑娘,姑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等小世子给姑娘赎了身,我就去宁王府伺候姑娘去。” 阿续没有接话,抬手慢慢的把梳子里掉落的长发揪出来揉成团丢到窗外去。她微微侧着脸,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如云长发垂在肩上,说不出的温柔恬静。绿萝一时看呆了,连高谦玉进门都没有发现。 “小世子你来了。”阿续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连忙放下梳子,站起来拿着小扫帚帮他扫去披风上的灰尘落叶“您喝什么茶?” “大红袍。”高谦玉坐床边,把玩着她才用过的梳子,慵慵懒懒靠在被子上,问道“刘老头又给你送东西了?” 她匐在他脚边帮他脱了鞋子,移上床,盖了薄薄的毯子,才浅浅一笑道“嗯,不过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凤妈妈喜欢,我只是担个名罢了,一件也留不下。”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绿萝拿来温热的帕子,阿续接过亲自帮他一点一点的擦手。 高谦玉的手形极好看,十指修长,骨骼分明。握在手里一根一根擦过指头的时候,阿续还怕弄疼他。 像他这样的富家公子哥从没有做过粗活,从小锦衣玉食养大,指甲被小丫鬟修的饱满圆滑,挑不出一点错处来。这双手除了能握个笔杆子,阿续想不出来还能握什么。 绿萝端着护手膏过来,阿续用小拇指挑了豌豆大一块,在手心里捂热搓开后,仔细地抹在他手上。 高谦玉很享受这样细致的服侍,他半眯着眼,一只手被涂抹,另一只手就轻轻拍打床框,似乎在心里唱着什么戏,也不知是哪一出。 阿续盯着他发了片刻呆,绿萝又端着泡好的大红袍过来了。 “小世子,您的大红袍。”阿续柔声细语的提醒他。 高谦玉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打着拍子的手停顿一下,微微开口道“拿勺子去。” 绿萝愣了一下,看向阿续。阿续轻轻点头道“快去吧,拿个小一点的勺子。” 人人都道,倚翠园的姑娘最会服侍男人,倚翠园来的爷也是最会享受的。眼前这位爷,算是享受界的翘楚了,绿萝敢拍着胸脯保证,皇帝都未必有他会作乐,连喝茶都懒得伸手,单要人拿勺子喂。 此时阿续坐在床头,高谦玉枕在她大腿上,他依旧是闭着眼睛,手里不紧不慢的打拍子,只有温热的勺子碰到嘴边时,才懒懒地张嘴。可没喝几口,他又嫌茶水淌进脖子里湿了领子,单想这样睡着。 阿续把干帕子别在他领子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打他,任凭他这样睡。绿萝掩好门窗悄悄退了出去。 廊下画眉鸟叽叽啾啾,隔着一层纱窗传了进来,朦胧而不清晰。天外流云变化,时阴时晴,整个屋内光影也跟着变,一会明亮,一会黯淡。 阿续靠着床柱子也慢慢开始打瞌睡,没想到倚翠园秋日的午后,也能这样安静。只是偶尔,还能听到隔壁姑娘们拌一两句嘴,或是园子里有人泼洗头水的声音。 晚上高谦玉留在倚翠园吃饭。一桌子精致的小菜,全是他平时爱吃的。 绿萝在一旁一边服侍一边问道“世子爷什么时候给我们姑娘赎身?我刚才出去,听见凤妈妈又说了,刘老爷要给我们姑娘赎身的心思可大了!” “刘老爷都四十二了,阿续你肯?”高谦玉笑问。 阿续只笑不回答,低头帮他布菜。 “刘老爷虽然四十二了,不过家里头正房太太前年没了,姑娘去了,也没有大太太压着。”绿萝分辩道“主要是姑娘大了,倚翠园养不住了。” “我给你们的钱少了?怎么养不住?”高谦玉顾左右而言他“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 “没有。”绿萝努嘴。他给五十两凤妈妈偷偷扣三十两,平日里花钱的地方多,她们日子过得紧凑,刚饿不死罢了。 “那我在你们身上花的钱还少?”他又笑问道“一个月要五六百两,就是家里的正房太太一个月都拿不了这么多月钱!” “世子爷这话说的,正房太太是正房太太的事儿!我们姑娘不打牌不吃酒,也没有欠过帐让您还,更没问您要过家具头面衣裳,能花多少钱?放眼望去整个倚翠园,哪个爷不夸我们姑娘最懂事?”绿萝道“您得给个准信,凤妈妈把我们姑娘留给您了,您可不能耽误了我们姑娘!”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爷待你们好的一个都记不住,就记得挑刺!”他放下筷子,叹一口气,软怏怏道“不吃了!” 绿萝还要再说什么,阿续连忙示意她闭嘴。 她一面赔笑,一面去给他擦嘴“再吃几口吧!她小孩心性,莫理她!” 高谦玉侧头躲过她伸过来的手,赌气道“小孩心性?不就是你纵的?爷在这里吃个饭都要吃排头,不吃了!” “绿萝,还不快给小世子认错?”阿续做个和事佬“奴也替她认错,奴知道错了。” 高谦玉这才扭头看她,瞧她一双眸子里全是漫不经心的妥协,无所谓的退让,以及难以捕捉的狡黠。 她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她错在哪里。 这双眸子里从来没有过他;她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恭顺动听,但对着他从没有一句是真的;她看起来温和软弱,对你千般好万般好,可心肠比谁都硬,谁都进不去。她真真实实的坐在你旁边,陪你吃饭说笑,可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里,全都是假的。 你拿十颗真心,也换不来她一句真话。有的时候高谦玉恨不得直接按着她,撕碎她,掏出她的心来瞧一瞧究竟是红是黑。 他就要她的心。她的身子他随时可以得到,唯有这一颗心难得。 他就不给她赎身,偏要晾着她,等她什么时候捧着自己的心哭着跪着求他、说爱他、离不开他的时候,他再带她回家! 对于阿续,高谦玉势在必得。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全身心爱上他。 阿续被他阴鸷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这种像盯猎物一样的眼神让她有些惶恐“小世子?” 高谦玉垂下眼眸,掩住情绪,缓缓笑了笑“知道错了就好,下不为例。”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竹笋,送到她嘴边,语气轻柔哄道“来,张嘴。” 这位小爷想一出是一出,阿续心中颇为无奈,但是依旧顺从地吃了。只是猝不及防的,他便把筷子轻轻伸到她嘴里,柔柔的旋转,筷子抵着牙齿和舌尖,轻轻的刮过,痒的挠心。然后他又若无其事的抽出筷子,眉眼含笑“好吃吗?” 阿续被他冷不丁挑逗着,一口竹笋卡在喉咙里,咳嗽半天也没缓过劲儿来。高谦玉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后背帮她顺气,又吩咐绿萝倒茶去。 吃过晚饭他就匆匆走了。 绿萝还是咽不下吃饭时那口气,不停的念叨道“姑娘也该和世子爷提提赎身的事情了!今年过了年就十七了!再这么拖着,谁能捡到便宜不成?今天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嘛,还嫌给我们花的钱多?他嫌花钱怎么不在家里喝茶?他下次来,我还问他!” “不必问了”阿续慢慢洗干净手,无奈一笑道“他是不会给我赎身的,日后,你也不许再问了。” “姑娘!”绿萝着急一跺脚,只能恨恨的擦桌子。 阿续已经躺在床上面朝里睡下,不再说话。 一年多了,他都保持着清醒,从没有沾染过一星半点,不就是为了能随时抽身么? 日子得过且过,过一日算一日罢了。像她这种一脚踩在地狱里的人,还有什么盼头? 死后烂草席一裹丢出去是应该,有一口薄薄的棺材是福分。再奢求别的,老天爷会看不下去的。 能给他倒过一杯茶,再倒过一杯酒,有一个他用过的物件,已经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缘分。 仅此而已。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远比想象中的要幸运的多。 在这之后没几天,某一天午后她才睡醒,凤妈妈突然敲她的门,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意“我的小姑奶奶!快快起来梳妆,蒋二爷和他朋友在茶房等着呢!指名要你去!” 和他朋友? 不就是萧明庭吗? 她一下子坐起身来,强行压抑着内心的喜悦,故作淡定地问道“妈妈,他们人多吗?” “就两个人。”凤妈妈提起这个有些头疼“那个人太难伺候了些!夜萍、秋华、红梅都去了一次,凳子还没坐热,就被撵出来了!愁的妈妈我呀,真不知道该怎么伺候这二位爷了,蒋二爷就说叫你过去试试……” 凤妈妈还在说什么,她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此时她正对着镜子,细心地画眉点翠,涂抹脂粉。来倚翠园这么久了,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热忱地装扮自己。 阿续满心欢喜,仿佛胸口下藏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蝶,随时都要飞出去,停留在他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四章 彩袖殷勤捧玉盅(1) 在倚翠园这么久,阿续从未像此刻这样快乐过,也从未这样热切地期盼过某个客人。 抬手轻轻扣响门板,屋内传来的依旧是蒋二爷吊儿郎当的声音“进!” 推门而入,她不敢目视前方。余光略过蒋轶对面的人时,阿续放下心来,果然是萧明庭。 蒋轶瞧她进来,利落掀一下长袍换了一只腿翘着,又抖开放下衣摆,轻轻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鉴于对面拉着一张长脸的萧明庭已经撵走了三个姑娘,他好心给阿续提示道“泡壶茶就行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要多嘴。 瞧着萧明庭看起来情绪有些低落,眉头紧皱,沉闷不言,想来是遇到了什么事,朋友间有话要说吧? 阿续明白,她没请安,直接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将一壶水坐在小炉子上。可面前摆着十几罐茶叶,叫她突然发了愁。 他喜欢喝什么? 幸好蒋轶是个体贴的,余光看见她犹豫,随口提了一句“碧螺春。” 阿续点头,冲蒋轶感激一笑。低头取来一小罐碧螺春放在旁边。提起水壶将茶杯器具冲洗一遍,用小镊子夹了一小撮茶叶放进茶壶,又拿沸水冲过后,才拎着水壶边倒边下倾上提三次,水入茶壶,瞬间茶香肆意。 行云流水,一连串动作下来,有说不出的美感。 萧明庭和蒋轶相顾无言,也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二人都盯着阿续泡茶,一时都走了神。 阿续并未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依旧低头泡茶。她先将茶壶中的茶水倒入茶海中,转而又倒入翠绿的小茶杯里,小心翼翼地用上好的绸缎拭去茶杯上的水珠,才双手托着茶盘恭恭敬敬奉上。 直到她走到跟前,萧明庭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阿续瞧了许久。他轻轻咳嗽一声,权当做掩饰尴尬。 “三爷,吃茶。” 他沉默着接了,放在跟前,也不说喝不喝。 再无多话。 蒋轶伸长胳膊不等她过来就自顾自的端起一小杯,小嘬一口,末了还笑着夸一句“嗯,好功夫啊!” 阿续低头,抿嘴一笑。她今日拿出了十分的本事,每一步都不敢出差错,为的就是让他能展颜放松些。可瞧着效果并不好,萧明庭依旧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模样。 突然,屋外猛地响了一声惊雷,天色也越发阴沉起来。湿漉漉的感觉已经蔓延到了屋内,想来风雨就要来了。 此时虽是午后,但天阴着,屋内光线极差,灰蒙蒙一片,逆着光完全瞧不清萧明庭的表情。室内气氛压抑到了极致。阿续连大气也不敢出。悄悄起身,点了几盏烛灯。 满屋子只听得到窗外风吹树叶,敲打门窗的声音。蒋轶一下一下地摇着扇子打发时间,时不时调整一下坐姿,显然耐心已经所剩不多了。 “既然没什么要说的,我可就走了!”蒋轶把扇子一合,整个人往前倾去,试探萧明庭的反应,语气有些不耐烦“到底是怎么了?自打从南疆回来就一直给我拉着一张脸,我也没欠你钱不还啊?” 萧明庭苦笑一声,慢慢摇了摇头道“英博没了。” “什么?”蒋轶显然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话。 “赵英博,没了。” 窗外又是一声闷雷,大雨终于哗啦啦的落了下来。雨打在廊下的芭蕉叶上,发出巨大的嘀嗒声。 蒋轶顿了一下,放下扇子,两手交织放在面前“他是你的副将啊,怎么一回事啊?” 阿续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见了萧明庭眼角滑落了一滴泪,因为他很快用力一抹自己的脸庞,似乎是让自己冷静下来。 “此次去南疆,他挡在我前面,中了三箭一刀,仍在奋战,我没能救下他。我……可是……”萧明庭言语有些哽咽,语无伦次道“可是,朝廷竟然只给了三百两抚恤金,没有半点追封。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还没娶妻生子,他一条命,只值三百两?” 蒋轶沉默了。 “我明白为国捐躯虽死犹荣,你不必劝我。只是回了金陵,见到的却是王公贵族走马观花歌舞升平的奢靡生活,动辄几百两几千两就为博女人一笑!嘁!”他苦笑着感叹三声“我们兄弟刀山火海,吃糠咽菜,拿命换的,竟然是这些人的安危,你说可笑不可笑?世道真是不公啊!” 听他一言,阿续忍不住心生惭愧。自己泡在这倚翠园的蜜罐子里太久了,压根没想到,她一直唾弃的生活,居然也是别人拿命换来的盛世。 她低头不敢说话,越发瑟缩起来。 蒋轶一直没开口说话,许久才缓缓地拿起扇子,又摇了起来“萧三,我问你,如果死的不是你的副将赵英博,你还会如此介怀吗?” 萧明庭一怔,哑声道“也许不会。” “不是也许,是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少将军估计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个副将死了。南疆之战,死了不止一个副将,也死了不止一个士兵啊?可你怎么叫不出来他们的名字、不替他们讨公道?”蒋轶长叹一声,拿扇子骨轻轻敲着桌子道“各司其职,各就其位。明白吗?” 萧明庭没有说话。 蒋轶索性一拍桌子道“你是钻了牛角尖了!什么叫有意义?吃糠咽菜的守护吃糠咽菜的才叫有意义?那行啊!你先从你们家大园里搬出来睡大街上,你再和百姓谈一谈什么叫公平,什么叫意义!” “有你这么打比喻的吗?我也只是借着英博的事情感怀了一番罢了。”萧明庭闷声道。 “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原来是闹了脾气!”蒋轶佯怒“念你叫我一声哥哥,今日便不说你什么了!” 说着他已经开始飞快的摇扇子“事情都快过去一个月了,日后还是不要想起了,免得伤怀!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情,老天爷自然有公道!”语罢,连忙指着阿续道“你开开窗子,屋子里闷得慌!等下过来给二爷扇扇风!” 阿续瞧着大雨也要停歇了,便拿棍子支起窗子来。又拿了大蒲扇站在蒋轶身边,动作柔和又不失力度,一下一下给他扇风。 蒋轶冲她挑眉一笑。 萧明庭微微别过头去,非礼勿视。 “嗯。”蒋轶舒服的抬了抬头,拉着领子要阿续给他扇风。还要笑问“晚上有什么精致的小菜没?有的话去张罗一桌子来,二爷和你三爷坐下来吃吃酒,嗯?” “现在就去吗?”阿续轻声询问。 “现在还早,再过一半个时辰吧。”蒋轶瞧着对面的人又不自在了,不由得笑了起来,偷偷附在阿续耳边道“你三爷今儿不高兴,你去给他扇几下。” 阿续哪敢这样在萧明庭面前这样轻浮?她面红耳赤地连连摇头“奴不敢。” “去!”蒋轶微微一瞪眼,佯怒。阿续仍旧摇摇头。 她知道蒋轶玩心大,脾气好,人也体贴,所以也敢红着脸摇头拒绝。蒋轶的风流是明着风流,调笑间是贵公子哥儿的傲气。他从来不会随意动手动脚占一星半点便宜,也从来不说些叫人难堪的话。就算拒绝他,他也不会生气的。 果然,他摇头晃脑的轻叹一声“哎呀,我是个弥勒佛,他是个修罗鬼!你们一个个都怕他怕成这个样子!偏拿我的话都跟耳旁风似的,还能说动谁啊?” 阿续抿嘴一笑。 “笑!还笑!”蒋轶笑着骂她一句,抬手拿过大蒲扇,持着蒲扇点她的头道“去去去!告诉厨房做几个下酒的好菜来!快去快回,再打盆热水给二爷剪剪指甲。” 阿续悄悄退出去时,听得屋内萧明庭迟疑地询问道“剪指甲这等子事儿还要旁人来做?” “哎!你啊……大半辈子白活……” 蒋轶还说了什么,阿续已经听不太真切了。只是萧明庭这个人却在她心上掰碎了融进血肉里。那一滴似有若无的泪,全是他眉目间善良与悲悯的缩影。 阿续端着热水回去时,他们二人不知道又说起了什么,萧明庭眉目舒展开来,笑的一脸爽朗温和,就连对着她,都没有敛去笑意,甚至还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给你三爷剪剪指甲去,得空二爷再剪。”蒋轶又是这个腔调“他还没叫别人剪过呢,你仔细着些,三爷耍枪弄棒的,太秃了手会疼的。” 阿续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萧明庭。这一次他倒是没冷着脸反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别听他胡说,我皮糙肉厚的,你随便剪一剪就是了。” 她有些呆呆地点点头,这样随和自在的他,还真是头一次见。也许他私下里和熟悉的人在一块,就是这个样子吧? “哎!不能随便!”蒋轶笑了起来“三爷的手金贵着呢!” 阿续把软垫子和东西都放在他凳子边,自然轻轻跪在软垫上,才拧了个热毛巾,便瞧着萧明庭已经十分自觉的伸出两只手搭在扶手上,正好奇的打量她端来的瓶瓶罐罐。 阿续有些紧张,只觉得指尖冰凉,不住的颤抖,就连手心都在微微出汗。 蒋轶一瞧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紧张,又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哎呀,瞧把人家姑娘吓得!都不敢上手了。” 萧明庭也看出来她的紧张,于是笑了一下,宽慰道“你别怕,剪坏了也没事,要不要坐起来?跪着会累吧?” 阿续忍不住抬头看他,他的一双眸子里全是浓浓的笑意,眼神深邃又温和,还有几分她熟悉的怜惜。只是很快,他仿佛察觉到对视有些不太合适,轻轻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她连忙低下头去,把手伸进热水里捂了捂,放在自己脸颊上觉得温度差不多,才伸手握着他的右手,拿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 温热的帕子捂在手上时,确实暖的贴心窝子。她的手软的像一团棉花,动作轻柔又不失力度,一根一根手指头慢慢的擦下去,手指还湿的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发凉,可这一点点凉意渐渐退下去,心底某一处却突然开始抑制不住的燥热起来。 蒋轶说的没错,这种被别人视若珍宝的感觉,确实妙极。 他这一双舞枪弄棒的手,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阿续又用小拇指挑了一点护手膏,温在掌心里搓热,上下两只手交叠,慢慢在他一只手上搓开。 他也有一双很漂亮的手,修长又宽厚,大拇指虎口处和手掌心里都有许多厚厚的老茧。皮肤有些发干,指甲修剪的也十分随意,这是一双和高谦玉的完全不一样的手。 她拿着小锉刀一点点修剪他的指甲,整个过程细致又利落。 萧明庭忍不住垂眸看着那个跪在自己椅子前的女孩,她瘦瘦小小一个,有一双幼鹿般无辜的眼睛,有些肉肉的脸颊,还有一双很小很软的手。当她掌心抹着软软的东西,两只手一上一下贴着他的手慢慢涂抹时,他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慢慢沦陷。 蒋轶曾经说过,尝过一次滋味就知道它妙在哪里了。如今他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千金博一笑,似乎也没有那么荒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五章 彩袖殷勤捧玉盅(2) 窗外秋风一阵比一阵急促,呼啸着席卷而过,百花肃杀,院内再无颜色。 萧明轲屈着指关节轻轻敲击桌面,努力清一清嗓子“我问你话呢!你总盯着指甲看做甚?” “嗯?”萧明庭回过神来,迷茫着对上大哥探究的目光,他很快反应过来,飞快地收回手去,故作自在问道“方才大哥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拿来你的手我瞧瞧,是不是上边绣了个花儿?叫你盯着看了半日!”萧明轲脾气好,故意调侃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过他的胳膊,随意扫了一眼也没什么不同啊? 他撇一撇嘴道“就算是长这么大头一次把指甲剪的像个人样,也不至于一直盯着看吧?” 萧明庭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带着笑意抬手拍了拍大哥的胳膊道“行了,大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京城兵营的事就交给我吧,南疆战事停了,反正这几个月我也闲着,练练你的兵也好。你就多陪陪大嫂,她都要生小侄子了!” 萧明轲高兴了“交给你,我最放心!”他一拍脑袋,又想起一件事来“哦,对了!你去兵营的时候,记得带上明盛那个小猴子!” “老六他又怎么了!不是还在陆伯父那里读书么?”萧明庭不明所以“怎么突然要去兵营了?” “别提了!他不好好读书,天天想着怎么欺负陆伯父家的妹妹。我想着,索性叫他直接去兵营历练吧!到时候,你常常打上他二十军棍,或许慢慢就打老实了!”萧明轲十分不厚道地笑了“平日里你们最要好,这次也该你头疼了!” “怎么不叫我二哥管他?读书的事二哥最在行啊!”萧明庭两手一摊“我可能舍不得打六弟。” “老二成书呆子了,抓着谁都长篇大论的,连父亲现在都躲着他,你觉得明盛能听他说的话?还是你管吧!”萧明轲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想起二哥的模样,萧明庭忍不住嘴角上扬,眉眼间都是笑意。 忠勇侯家世代都是出武将,可二哥明喆偏偏从文。父亲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从文能改换门庭,将来萧家能摆脱粗俗的武将世家,出一两个清流;忧的是他前途不定,读书活活读成了书呆子! 茶水烧开,发出滋滋的声音。萧明庭随手垫着一块布,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吃。屋外又是寒风呼啸,猛烈地撞击着门窗,吱呀作响。 看来今年的冬天,要来的早啊。 蓦然间他突然想到,前几日在倚翠园同蒋轶发牢骚时,屋内除了他二人,还有那个倚翠园的丫头。父亲常说祸从口出,在外谨言慎行,可他竟然…… 那丫头瞧着乖巧,不招人烦,应该知道分寸吧? 萧明庭皱了皱眉,早知道就不说了!白白让蒋轶笑话,还容易招惹是非!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低头吃起茶来。 倚翠园他只来过两回,都是蒋轶带他一起。如今莫名其妙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勒马停在倚翠园门口。明明只是路过,却不由自主地停驻。 他迟疑一下翻身下马,还没决定要不要进去,早有龟奴陪着笑跑来牵马“爷来吃酒啊?爷您里面请!” 萧明庭站在大门外,透过门缝瞧着里面那一片淡红色的光影,女子嬉笑声争先恐后地挤着门缝出来冲进他的耳朵,让他略略有点忐忑。 龟奴瞧着他的脸色,立马猜出来他的心境,冲着门口的金妈妈眨巴眨巴眼睛,大声道“爷,您请啊!” “我……”萧明庭还没来得及说完话,那边金妈妈已经笑着迎上来“哎呦我的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像您这么俊朗的爷,园子里的姑娘都排着队要伺候您呢!您喜欢什么样的只管说,妈妈我给您挑顶好的人使唤!”说着就要挽着胳膊挑逗他,萧明庭黑着一张脸,连连摆手,退了几步,避之不及。 金妈妈眼珠子转了几回,一下便知道这位不是常客,忙堆着笑收手“咱们爷尊贵,妈妈知道!”说着扭头冲里面喊道“豆蔻!粉蝶!快出来伺候咱们爷!” 这下赶鸭子上架,进不进都得进了。萧明庭暗暗后悔,早知道方才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闻声出来两个年纪小又腼腆的姑娘,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挤到他跟前时,脸都红了,声音又细又小“爷。” 还好只是小丫头,若是来个女人他可招架不住。萧明庭松了一口气。 金妈妈眯着眼睛一笑,叮嘱两个小丫头“带爷进去,给爷倒茶拿果子吃。进去了告诉凤妈妈,知道吗?” 小姑娘似懂非懂点点头,连忙请萧明庭进去。 瞧着萧明庭跨步进了园子,金妈妈才得意一笑,她一只脚踩在门框上,捏着帕子拿一寸长的指甲剔牙,朱唇微努,轻轻一吐嘴里的污秽“来了还想走?门都没有!我倚翠园是什么地方啊?温柔乡英雄冢,男人再硬的骨头都能给他泡软了捏酥了!哼!” 凤妈妈正吃着饭,瞧见豆蔻小跑着过来“凤妈妈,金妈妈说让您去招呼一个爷。” 呦!又来一个硬骨头呗! 她放下筷子,翘着兰花指捏着帕子擦擦嘴“人呢?” “在大厅里坐着呢。” 凤妈妈绕过屏风,顺着豆蔻指的方向一瞧,当下就喜了!这不是萧三爷嘛!他怎么一个人来了? 她脑子微微一动,立马吩咐豆蔻“去看看你阿续姐姐那有人没?” 说着又笑着走过去“萧三爷,您今天得空来啊!听个曲儿还是吃个饭啊?” “哦,都不用。我只见个人,就上次……”萧明庭有些糊涂了,上次那个丫头叫什么名来着? “爷说阿续啊!”凤妈妈是个人精当然懂,她笑着接话“阿续可时常念叨您呢,可怜她天天想三爷想的吃不香睡不着的,说您也不来瞧瞧她。妈妈我就劝,三爷会来的……” 萧明庭垂眸,略略有几分尴尬“咳咳……她人可在?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凤妈妈赔笑,转眼瞧着豆蔻又跑来,冲她眨眼“阿续姐姐在屋里呢。” 正好。 凤妈妈堆着笑“三爷,走吧,阿续可眼巴巴等您呢!” 萧明庭进门的时候,阿续正坐在窗下调香,如云长发随意挽一个家常髻,只用一只玉簪子簪着。她没想到来人会是萧明庭,故听到动静后,还是不紧不慢的混香,连头也没转过去。 凤妈妈瞧她又是这一副漫不经心、不急不缓的模样,于是附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给老娘把人留住了!” “三爷您坐,有事叫妈妈我就行了!在这儿您最大,阿续要是不听话,您只管告诉我。”威胁完阿续,凤妈妈就笑着退出去掩上门。 阿续一听“三爷”二字,立马回头一看竟然是萧明庭! 他站在屏风前,稍稍有几分拘谨。着一身玄色镶边刺绣长袍,青玉缎带,面白似玉,墨眉似剑,高贵疏离,让人望而生畏。瞧她看了过来,他很快移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阿续连忙站起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边,糟糕!怎么这副模样就见他了?她一面暗自后悔,一面亲手沏茶“三爷快坐,奴给您泡茶。” 他微微抬手制止“不必了,我只有几句话。” 阿续手上的动作一停,连忙恭敬道“您吩咐。” “那日我和蒋二爷所说的话,你听过还是忘了吧。”他也不知该怎么表达这个意思,只好说实话。 原是来封口的。 阿续眸光闪动一下,无声一笑,心里的喜悦渐渐消散“奴知道,不会乱说的。” 倚翠园里大逆不道的话多了去了,多到没人把它当回事儿。风月场所,逢场作戏,酒后说的任何话都是不当真的,过了也就过了。 “嗯。”他点点头,客气道“如此也就没什么事了。” 瞧他转身就要走,阿续只想找个什么理由留下他,哪怕再多待一会也好啊!眼瞅着他就要开门,阿续连忙道“三爷,奴还有个东西要还给您!” 他果然迟疑一下,回头看向她,仿佛想不起来他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阿续飞快的跑到箱子前面,跪着翻找压在箱子最下边的钱袋子,只是一时慌张忙碌,平日里一下子就拿的出来的东西,忽然间怎么翻都找不到。 莫不是丢了? 阿续急切起来。 萧明庭瞧她找的着急,便回过身来坐在椅子上,礼貌客气笑道“你慢慢找,我不急。” 昨日还见呢,她还又拿出来翻看,怎么今日就找不到了?放到哪里去了?莫不是绿萝把它收起来了?她趴在箱子里翻找,玉簪因她动作幅度太大而慢慢滑落,猝不及防间,一头乌发散乱,铺满肩头。 哦!是在枕头下压着呢! 阿续又跑到床边,伸手一摸,瞬间松了口气,果然在这里!她浅浅一笑,拿着钱袋子捧到他面前“三爷,您的东西。” 她香汗淋漓,云鬓微湿,满头青丝铺满肩,翻箱倒柜大半天,原来就是为了找这个钱袋子。 瞧那钱袋子里的钱还在,想必她还没有花。萧明庭不忍心拿回去,只道“既然给了你,你留着就是了。” 阿续愣愣的盯着他看“钱袋子,是您……”妻子给您绣的。 慧奴啊。 萧明庭摆摆手客气道“不必了,你都留着使吧。” 他慢慢起身又要走,阿续瞧他不愿意收下,心中一阵酸涩,一时冲动,急切地脱口而出“慧奴!慧奴!” 原本已经绕过屏风的萧明庭猛地停下脚步,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吃了一惊“你都看见了?” 阿续低头,咬着嘴唇点点头“嗯。” 萧明庭看起来很是尴尬,表情有几分被人撞破什么秘密的窘迫感。可转念间他又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于是便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显得更加局促不安“那个……慧奴是我的小名。” “嗯?”阿续愣住了。 “儿时有游僧说我命不好,祖母才给我起了个小名儿,压一压。还以为你不会注意到。”萧明庭尴尬一笑“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屋内烛光跃动,灯花噼啪一声爆开,冒出一缕细细的烟。 阿续窘迫不安,没想到竟然直呼了他的乳名!她木木地放下手,把钱袋子放在桌子上,有些手足无措“奴不是有意的……” “无妨。”萧明庭快步走回来,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放在桌子上,才拿走钱袋子道“这是祖母绣的,老人家做点东西不容易。原本想着给出去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既然这是你的心意,那我就收下了。” 这一次他大步迈出了门,再也没回头。萧明庭绷着脸一路穿过嬉笑推搡的人群,急匆匆的迈出倚翠园的大门,牵过马来,驾马撒蹄,绝尘而去。 寒风冽冽,冷意兜头而下,他才慢慢觉得自己冷静了下来,心底没有那么烦躁闷热了。 倚翠园果然待不得。 音调靡靡,香气缭绕,女子衣裳轻薄松垮,娇滴滴软绵绵,眉眼如丝,朱唇微动。 此时,萧明庭满脑子都是阿续叫他“慧奴”时的情景,萦绕心间,难以忘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六章 莫问奴归处(1)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香云素手拨弄琵琶,个音,曲调未成,情意先有。 她微微低着头,两道细细长长的墨眉轻蹙,朱唇上下一碰,如同啼莺般软绵绵柔逸逸的小曲儿就回荡在暗红色的小屋内,听的人骨头都要酥掉了。 阿续躺在床上,靠着枕头默默地听她唱。半曲罢,香云放下琵琶,笑嘻嘻地凑过来问“阿续,姐姐唱的好听不?” “好听。” 香云得意歪歪头,随手解开胸前几颗扣子,甩下鞋子爬上床,腻在阿续胳膊间娇羞一笑“那我明儿唱给宏郎听。” “宏郎?”阿续轻轻一笑,抬手摸着她的脸颊问道“今年他又没考中,三年后还考?” “考啊!”香云点点头,嬉笑着把帕子罩在脸上,语气轻快“他说考中了,替我打点赎身,娶我做官夫人!” “嗯,我等着你做官夫人。”阿续点点头“他都考了两次了,你拿客人的赏银供他考,叫凤妈妈晓得了,要吃板子的。” “我不怕。”香云拿下脸上的帕子,扭头朝阿续挥去,笑眯眯地说“我也晓得他考学艰难,可是我这日子总得有个盼头啊!” “何苦来。”阿续叹息一声。 两人都沉默了,谁也没再说话。片刻后,香云突然翻身坐起来,挽着她的手,祈求道“好妹妹,好妹妹,你手头可有银子借我周转一下?入冬了,宏郎又病了,吃不起药。我这两日身子不爽利,又没有客人来……你借我一点嘛!” “好姐姐,我的钱都是凤妈妈管着,手头一个子儿都没有。”阿续摇头婉拒。 倚翠园每一笔开销,往大了花是个无底洞,可往小了花每一个铜板都要计较。客人打赏姑娘物件首饰,样样都要登记在册。妈妈查房要是发现多了什么少了什么,都躲不开一顿打。 香云低下头来,撇了撇嘴“也是,你是咱们倚翠园里出了名的木头,这年头除了你谁手里不偷偷攒两个钱?一会我问玉桃要去!” “攒钱做甚?得过且过罢了。若是被打,那可是要当众脱裤子的。”阿续嗤笑一声“何苦来?” “不为现在打算,还不为以后打算吗?”香云白她一眼“你如今有小世子护着,哪里晓得我们的难处!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小世子不管你了,怎么办?” “万难还有一死呢!”阿续不以为意。 香云恨恨的抬手戳她脑门“死死死!就晓得死!万一死不了只能活受着呢?咱们这倚翠园说好听了是个官乐府,说难听了就是个大窑子,打起仗来上面说拉出去充军就充了!打断腿绑在床上千人骑万人踏,你要是死了直接煮成肉汤吃了!” “少吓唬人,倚翠园又不是军妓!往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阿续不信。 “如今世道乱着呢!你知道个屁!”香云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管你是头牌还是军妓,扒了裤子不都一个样么?人不够,难不成叫官太太千金小姐们去?” “越说越没个样子!”阿续推开她,踹她下床“去去去!我要睡觉了!不听你鬼扯!” 香云又嬉笑着挠她一把,直痒的她求饶才收手“小丫头脸皮薄嘴硬,小世子都几天晚上没来了,仔细不要你了!” 阿续恼羞成怒抄起枕头丢她“出去!” 第一场雪下过后,梅花就悄悄开了。漫天漫地全是一片银白,倒显得屋檐下一排红灯笼格外的好看。 到了冬日,天气冷的厉害,来倚翠园的人也少了许多。 阿续才陪着张公子用过午饭,送走他慢悠悠地穿廊回房间时。猛地听见一声凄惨的哀嚎在倚翠园炸开,接着又传来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叫和噼里啪啦的杖打声,其中隐约夹杂着凤妈妈尖细地叫骂,言语污秽不堪入耳。 “你这个小娼妇,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倚翠园什么时候缺男人了要你自己去找!私藏钱财养男人,给我按住了狠狠地打!” 又在打人了。 阿续心头一酸。 周围人都司空见惯,只有几个生面孔的客人探头出来,好奇地互相问着“怎么回事啊?吵死了!” “我也不知道,有完没完啊?我这儿听曲呢!” “嘿!打姑娘了呗!”有一个风流公子摇着扇子过来“拿男人的钱养男人,吃里扒外,可不得往死里打嘛!” 阿续微微一怔,莫不是……香云? 待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听着女人的哭喊声已经渐渐弱了下去。阿续当下顾不得许多,拎着裙子朝香云的房间飞奔过去。 竟然……真的是她! 香云的门口守着两个高大威猛的龟奴,见她过来,居高临下地呵斥“做甚?回去!” “凤妈妈,凤妈妈!”阿续连忙开口劝道“您别打了!别打了!求求您,消消气吧!” “住嘴!老娘管教人,轮不上你插嘴!”凤妈妈头也不回,冷笑一声“冷水泼醒了接着打!打到她什么时候说那男人是谁,什么时候停!” 听得屋内哗啦一阵水声,不到片刻,又传来香云虚弱又急促的呛水咳嗽声“我不说!老娘我就不说!打死我啊!来啊!” 凤妈妈气极,咬着牙喊“打!往死里打!” 阿续急得直打转,慌不择言道“香云姐,香云,你就认个错说了吧,凤妈妈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会……” 谁料,闻言凤妈妈扭头阴阴地看了过来,勾起一抹冷笑唾一口唾沫道“阿续,你是个乖的,平日和香云要好,你说,她的野男人是谁?” 听着香云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叫喊,阿续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名字还是没能说出来,香云豁出去命都要护着的人,她怎么能辜负这份情意? 阿续连忙跪了下去“凤妈妈,奴不知啊!” “真不知假不知?你要是敢维护她,我连你一块打!”凤妈妈冲出来,狠狠捏着她的下巴质问“说,是谁!” 阿续疼的直哆嗦“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屋里面香云凄惨着大笑道“冲我来!你这个老不死的臭妇!她什么也不知道!她知道个屁!你冲我来!” 这下凤妈妈是真的被气到了,抬手就给了阿续一耳光“滚!一个个的联起手来欺负老娘!”她一面冷笑一面抬脚朝阿续踹去“你这个小娼妇,也敢维护她?等我抓着你把柄,到时候咱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屋内一盆红炭烧的正好,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可屋外寒风呼啸,听声都觉得冷入骨间。 阿续捂着胸口低低的咳嗽两声,绿萝连忙端着水过来“姑娘快喝两口。” 阿续揉一揉胸口,摆了摆手“香云如何了?” “听说打的昏了过去,被妈妈关在柴房了。” “这么冷的天,她又被打成那个样子,这可如何是好!”阿续皱着眉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方才凤妈妈那一脚,直接踹在胸口处,到现在还疼的厉害。 “我知道姑娘惦记香云姑娘,可您得让我上药啊!妈妈下手那么重,您现在半张脸都肿了!”绿萝着急了,在倚翠园,脸要是毁了就全完了! 可阿续却丝毫不在意“极好!就这样极好!”她脸上有伤,还是妈妈打的,这几日都不用待客了!她转念一想,立马趴在镜子面前,对着已经肿起来的半边脸瞧了片刻,又抬手狠狠地打了两下。 下手之重,仿佛不是自己的脸一样。 绿萝都急哭了“我的好姑娘,咱不能这么作贱自己啊!您是指望妈妈会觉得愧疚吗?” “当然不会。”就算是她被打的毁容了,凤妈妈也只会毫不留情地把她丢出去。她这么做,无非是想再多拖两天罢了。 阿续又猛烈地咳嗽起来“我平日里经常服侍的那几个客人,都有谁在?” “刚见刘老爷在大厅里听戏呢。张公子中午才走,小世子也有两天不来了。”绿萝细数了一下,又点了几个不常来的人。 阿续无奈苦笑道“你去请刘老爷来,他手里有钱,求求他,或许能救香云一命。” 绿萝连连点头,她才转身,阿续又扶着桌子站起来道“不必了,我亲自去,显得有诚意。” 倚翠园的大厅依旧是那个大厅,中间一个小台子上,坐着个弹三弦的乐师,旁边有个姑娘,正唱着小戏儿。台下客人成群,或是摇骰子或是凑着美人的手喝酒,整个地方暧昧成一片。 阿续去时,刘老爷正搂着一个姑娘的腰调笑,一双手顺着她的腰往下胡乱抚摸。一瞧她过来了,他立马把怀里的姑娘推开,眯着眼睛翘起二郎腿“呦!阿续姑娘来了,难得啊!” 待阿续走近,他才放下二郎腿,身子往前一倾,皱着眉头感叹一句“啧啧啧,挨打了?”眼瞅着阿续就要跪在他脚下,刘老爷抬手一揽腰把她扯在怀里,调笑着问“怎么了?和爷说说?爷给你做主?嗯?” 若是换作平日,阿续早就装着不经意推开他了,可如今一想到香云生死未卜,全指望着刘老爷救命便没敢挣扎,只垂眸道“妈妈打的。” “可怜见的。”刘老爷朝她脸上吹了一口气,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挨打好哇!打了长长记性,让你平日里都不叫爷碰!这回乖了!”说话间一双手已经开始胡乱摸,一边往前凑一边笑道“小世子的女人,爷还就想摸摸!你跟小世子说说,给我养你几个月成不?” 阿续脸色变了几变。他的手肆意又恶心,轻一下重一下的胡乱摸着,她实在是忍不下去,连忙推开他跪在脚边趴着磕头“刘老爷,您发发慈悲,救救香云吧!她要让妈妈打死了!” 刘老爷愣了一下,一双混浊的眼睛微微闪动,在光影里显得更加阴险。他沉默着,抬起脚来不紧不慢的踩在阿续肩头,又慢慢地弯下一点腰,垂下眼眸低头看她,玩味一笑“为了小姐妹来的?” 阿续头低的更低了,小声哀求道“您赎了香云吧。求求您了。” 刘老爷没立马接话,只是慢慢加大脚下的力度,直把她踩的按在地上,才笑“把爷伺候爽了,爷高兴了咱们再说,嗯?” 倚翠园的地板上全是厚厚的地毯,按理说光脚踩着也不会冷,只是如今整个人伏在地上时,阿续还是觉得寒意入骨,浑身都凉了。 她眼眶一酸,豆大的眼泪直接从眼眶里落下,掉在地毯上,很快晕出一个小小的湿点,又消失不见。 罢了罢了。 命贱如此。 她咬着嘴唇,强迫自己挤出点笑来,刚要开口,却听见身后有人吊儿郎当地调侃一句 “啊呦?这是哪位爷啊?火气这么大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七章 莫问奴归处(2) 阿续伏在地上,肩背胸腔都疼的厉害,她压抑着轻轻咳嗽起来。 可刘老爷依旧踩着她,并没有放下脚的意思,只笑着反驳道“刘某收拾不听话的姑娘,二爷也要管不成?” 竟然是是蒋二爷! 听到是他,阿续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蒋轶来了,她只希望萧明庭不在,千万别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 蒋轶缓步走过来,嘴角带着笑,目光里却无半点暖意,他语气波澜不惊道“姑娘不听话,您说几句就行了,何苦动气?” “二爷自去寻乐子,我收拾个丫头,您何苦管这个闲事?”刘老爷死皮赖脸,不肯退一步。 “哎?”蒋轶客套着笑了起来,他微微弯下腰,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着扇子点了点刘老爷踩着阿续的腿道“我是为刘爷想啊!你说这事让小世子瞧见了,你能得好?大家出来都是图个乐,何必结仇?”说着手上多加了几分力,猛地拿扇子骨狠狠地敲在刘老爷膝盖上。 刘老爷吃痛,这才放下脚来,他立马站起身,扶着桌子边眉毛倒竖,强压着怒气道“蒋二爷!金陵风水好,咱们此一时彼一时,日子长着呢!” 蒋轶毫不在意,缓缓直起身来。他一手拿着扇子轻轻敲击掌心,微微一笑“是啊,日子长着呢,刘老爷不必心急。”说着示意绿萝扶起来阿续,也不再看他,只对着阿续道“回屋去吧,二爷等下过去看你。” 阿续点点头,哽咽一句“多谢二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急促咳嗽着,在绿萝的搀扶下往屋子里走去。 她在心里头庆幸。 还好,萧明庭不在。 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灯,昏暗一片。初冬的寒风钻进门缝窗缝,吹得这一盏烛火晃动,如同鬼影一般。 阿续靠在床边,仍旧是咳嗽个不停。绿萝站在一旁,一手端着茶水,一只手不停的抹泪“可别落下个病来啊!” “死不了。” 阿续有些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心中满腔恨意也不知该冲谁发泄。她鼻腔间堵的难受,酸涩生疼,眼泪哗哗地直流,怎么也止不住。 等了许久,才听得门口一阵脚步声。听声是凤妈妈堆着笑和蒋轶说话,两个人说了好一阵子,门才吱呀一声开了。 蒋轶慢慢地走了进来,瞧了屋内的光景,微微一声轻叹“怎么不多点灯?”见阿续又要下床来,他抬手轻轻摇了摇道“你坐着吧。”说罢,自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慵懒着往后一靠,喉咙里发出轻微的一声哼叫,似乎是很疲倦。 绿萝连忙跑着过去点了几盏灯,给蒋轶倒茶。 阿续偏头擦了擦眼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多谢二爷。您发发慈悲,救救……” 只是她还没有说完,蒋轶又冲她摇了摇手,示意她别再说了。方才他已经问过了凤妈妈,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要香云命的,不是别人,正是汉王家的一个庶子。此人名叫高谦昀,风流浪荡,生性暴虐,行事乖张,性情古怪的很。他平时行房时霸道凶狠,打的香云头晕眼花,一时痛哭流涕情不自已大喊了情郎的小名。正在兴头上的高谦昀哪里受的住这样的侮辱,这才给凤妈妈下了死命令,一定要逼香云说出那男子的名字。 本来香云拿高谦昀的钱养情郎就犯了倚翠园的大规矩,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得罪了他。他要因此弄死香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皇亲国戚的浪荡事儿,他蒋轶淌不起这个浑水啊! 想到这里,蒋轶放下扇子,扭头看着阿续,有些无可奈何道“二爷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这事二爷真插不了手。你那位小姐妹得罪的不是一般人,倚翠园和官场盘根错杂,很多小事都不是小事啊!” 阿续默然,低下头去不再说话,许久才苦笑一声“那就算了吧,辛苦二爷了。” 蒋轶也沉默了片刻,才自嘲一笑“说不上辛苦。”他摇了摇头,翘起二郎腿,伸手烤火取暖,这天可真冷啊! 屋内静悄悄一片。 听得床边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偶尔有几声咳嗽。蒋轶忍不住偏头看向阿续,瞧她已经默默擦干了眼泪,下床装了个小手炉,走过来一声不吭地塞在他手里。 一击即中。 这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啊。 蒋轶感受到手里的温度,暖的贴心,顿时心生愧疚,脑海里又浮现刚才她跪在刘老爷脚下求情的模样,于心不忍道“二爷不如你,你是个有情义有胆识的,只是在这倚翠园,日后还是莫要出头,先保住自己才是。” 阿续点点头,显然认命了“二爷,奴心里有数。香云命薄,奴留不住她的。” 蒋轶摩挲着手里的小暖炉,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犹豫了几下,还是开口道“二爷冒个险,先想法子帮你保着她的命吧。” “还有的救?”阿续眼睛一亮,连忙望向他,等他的下文。 蒋轶睁开眼睛,眉眼间带了一点点笑意看向她,似乎是在安慰她“二爷能做的不多,只让她先活着。剩下的要看你了。” “奴?”阿续茫然“奴能做什么?” “你主子,小世子啊。”蒋轶抬手指一指她,调侃一笑“莫不是傻了?那个才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能说的上话!他这两日不在金陵,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二爷想法子给他传个信,叫他去说情,比二爷管用多了。” “这……”阿续脑海里转了几转,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原来香云得罪的,竟然是皇家人!怪不得连蒋轶都不好插手。 她连连点头“好,二爷能先让香云活着就行,奴怕妈妈非要她的命。” 说着便连忙下跪,眼泪汪汪地谢过蒋轶“多谢二爷。”蒋轶一抬手便拉着她的胳膊拽她起来,又是叹气又是好笑“行了!行了!不用谢了。回头事情要是成了,你谢小世子吧。二爷无功不受禄,心虚!” 阿续被他逗笑,带着眼泪抿嘴一笑“二爷心善呢。” 蒋轶挑眉一笑,拥着小手炉转了话题“脸上上点药吧,瞧着怪可怜的。” 阿续点点头,心里却猛地想起,若是蒋轶插手了这事,会不会也给他带来麻烦?倚翠园背后各种势力,确实挑一个疮连着一片肉,方才就因为她得罪了刘老爷,若是再得罪了皇家……她不敢往下想,立马急切地脱口而出“二爷,您要是帮了奴,会给自己惹麻烦吗?” 蒋轶愣了一下,扭头却对上了她的眼睛。烛光下,阿续一双眸子澄澈透亮,干净地好似深山里从未见天日的湖,一眼见底。黑黑的瞳仁里,满满全是他,担忧的焦急的关切的细腻的,全是他。 见他不说话,阿续慌了,着急道“若是给您添麻烦,您就只管带信给小世子就好,剩下的奴再想办法,别叫上头的人知道是您插手了。” 她是这样一个心思细腻软软糯糯单纯又有点傻气的姑娘啊! 哪怕被人踩在脚底下,遍体鳞伤,也要掏心窝子对周围的人好。 蒋轶只觉心里漏了一拍。 初见阿续,她有些呆呆地坐在高谦玉身边,姿色算不上上乘,身段也不妖娆,瞧着木讷迟钝不灵活。他还私下里和萧明庭调侃过“小世子怎么偏好这一口?” 只是在方才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高谦玉的眼光,确实不错。这就是一颗小小的珍珠,只是不幸落在尘埃里,也难怪高谦玉守了这么久。 他侧过脸去,移开目光勾起一抹笑“无妨,二爷还是有点本事的。”他又理了理衣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跟了小世子?二爷看你能不能求下这个情?嗯?” “去年。”阿续不明所以,连忙回答。 “哦。”蒋轶点点头,又含笑问道“他是首客吗?” 烛灯灯花一爆,发出轻微的响动。阿续似乎是有些尴尬,她低下头去,小声道“是。” 蒋轶坐起身来,余光却看到了她微微有些发肿的右脸,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鬼事神差般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柔声问道“可痛?” 阿续下意识想退后两步,可一想对方是蒋轶,才帮了自己、可以救香云命的蒋轶,便硬生生把自己立在原地,依旧垂着头,只稍稍偏了偏脸“回二爷,不痛了。” 蒋轶抬在半空的手一顿,又很快收回去搭在手炉上。他扭过头去,用指头轻轻敲击着温热的手炉子。 倚翠园的姑娘,肯为了自己的主子主动拒绝旁的客人,就像他这样年轻俊朗、家世优越、脾气又好的公子哥,这样的姑娘真的不多见了。她这样一心一意地伺候高谦玉,也真不枉他那般护着。将来找个什么由头赎到家里去,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端茶递水知冷知热,满心眼里就你一个,省心又贴心,不晓得有多好。 可惜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蒋轶心里一阵遗憾。他逛倚翠园这么久,怎么就没遇上这么个女子呢? 眼看时间不早,蒋轶不再逗留,抬手把小手炉塞给阿续,优雅起身,抖了抖衣摆,重新拿起扇子,笑道“行了,你早些歇着,二爷去给你办事了。” 阿续心头一暖,瞧他衣裳单薄,便赶忙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大披风来“二爷穿上再去吧,夜里头冷,这件是新备下的。” 蒋轶含笑点点头。 阿续便跑过来踮着脚给他披好,系好脖子里的带子,俯身抹平下摆处的褶皱,打点妥当一切道“奴送送二爷。”说着自己也不穿大外裳,拎着灯笼就给他打帘子。 两人行至走廊尽头,阿续被穿堂风吹的咳嗽两声,蒋轶终是心软了,从披风里伸出手来,握了握她冰凉的手道“快回去吧,不必送了。” 阿续低下头,感激又不好意思的再次道谢“今天多谢二爷帮奴,既帮奴解围,又保了香云。奴无以为报……” “莫非是以身相许?”蒋轶故意打断她说话,挑眉一笑,睨着眼看她。 阿续不好意思陪着笑,软糯道“下次二爷来,奴给您泡茶好生服侍。” 他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风流又不轻浮,弯腰附在她耳边调笑一句“去年二爷要是在金陵,还有他小世子什么事儿啊?”说罢就大步离开了。 阿续注视着他的背影,默默愣在原地。 长廊上一路全是挂着红灯笼,氤氲成一片红色的世界。蒋轶的背影清瘦挺拔,一袭黑色的披风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飘动,在一片红光里,阿续竟然看出来几分寂寥的意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八章 莫问奴归处(3)加更 香云是暂时保下来了,也不知蒋轶用了什么法子。凤妈妈命人把她关起来,每日送一餐,不许人看望。 阿续的脸肿的厉害,不能待客,凤妈妈也没办法,只能让她养着,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平日养的你细皮嫩肉的,还不懂规矩,非要撵着自己找打!活该你!来了个病的,又多一个吃闲饭的!都是一群丧门星!一巴掌都吃不下,这都几天了,顶着一张肿脸给谁瞧!”骂着还觉得不解气,叉着腰扯着嗓子站在院子里喊“你给谁瞧?丧门星!” 凤妈妈对姑娘们一向如此,常客们都司空见惯,不觉有异。姑娘们被打骂了会更加乖巧,所以平日里有事没事,他们还就乐意听这个。 阿续一并不听,只拿帕子罩着脸睡觉,心里数着日子,这都过去五天了,高谦玉还没回来。 也是,自己在他心里原本就没什么份量,他公务在身,怎么可能会为了倚翠园的一点子小事回来呢? 她这样想着,胸口又猛烈地疼了起来,剧烈咳嗽时,听得门吱呀一声,想着是绿萝,便一把扯下帕子,爬起来开口唤道“咳咳……咳倒点水!” 只是她才坐起来,便见许久不来的高谦玉翩翩走到桌前,正伸出干净修长的手给她倒茶。他沉默不言,冷着一张脸走过来坐在床边,直接把水杯送在她嘴边,眼神里有几分难以琢磨的怒气“喝!” 阿续心头一颤,不敢反抗,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又拿帕子捂着嘴咳嗽起来。 高谦玉放下杯子,抬手扭过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漠然问道“妈妈打的?” “是……” 她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高谦玉就劈头盖脸冷言冷语地训斥道“活该你!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非去硬碰硬!被打了就舒服了?” 绿萝刚进门,高谦玉的怒气就烧到她那里去了“拿药去,你也是个死的不成!” 她哪里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当下吓得一哆嗦“姑娘她……她……” “是奴自己不上药的,不关她的事。”阿续不晓得他为何发这么大脾气,连忙小心翼翼地道歉“奴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还想有下次?”高谦玉怒不可遏。高谦昀是个什么狗德行他不是不知道,死在他手上的女人多的数都没法数。香云命不好碰上他,现在高谦昀要她死简直太容易了。这世上,还有谁会为了一个风尘女子指责一个王公贵族吗? 想到他问高谦昀时他毫不在意的话语,高谦玉心里就一阵恶寒。 “不过是一个贱女人罢了!敢在老子身下叫别的男人的名字,要不是她没爹妈了,否则连她娘老子一起杀了!倚翠园怎么还留着那个贱人?” 想到这里,高谦玉心中焦躁,表情更加冷漠起来。阿续这般不知死活非要硬碰,要是被他盯上了,可怎么护得住! 他一向脾气好,平日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如此暴怒训斥还是头一次见。阿续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赔罪,顺势跪在床下,轻轻扒着他的腿乞求道“小世子,奴知道错了。只是香云她错不至死啊,您要是能说上两句话,叫上边的人抬手放了她,也是一件功德啊。” “我……”高谦玉真不知该怎么告诉她,他也救不下香云呢?这时候,香云不只是一个香云,更是一个态度,是他的政治立场,是他将来的命运走向,甚至是全家的命。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堂的事情,哪里有小事? 一个是他堂弟,靠山是如今正得圣宠的三皇子,一个是风尘女子,他为何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香云,和汉王一家以及三皇子闹出嫌隙? 他是该夸她心地善良,重情重义,还是指责她天真痴傻,不懂世俗呢? 只是看她期期艾艾地盯着自己,难得放低姿态的乞求,把他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他终是心软了。 一个女人罢了。虽然是罪臣之后,但想个办法,也不是不可能赎身,先救下来再说。高谦昀应该很快就会忘了香云这个女人,估计不会太计较的。 想到这里,高谦玉微微弯腰,盯着她的眼睛,不动声色地问道“真想救她?她那么重要?嗯?” 求了刘老爷又求蒋轶,兜兜转转反而他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嗯,香云她……命苦。”阿续低下头去,搭在高谦上的手也越来越局促不安。 香云是和她一同进倚翠园的,年长她一岁。刚进来时,凤妈妈叫她阿云。阿续估摸着香云和她一样,家里也是因为大皇子失势受到牵连。 香云生的漂亮,身段也好,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刚来没几天,就被凤妈妈按着接了客。她性子烈,偷跑一次被抓回来打一次,天天挨打天天哭,后来才慢慢在无数次鸡毛掸子戒尺柳条下磨平了性子。 直到在倚翠园遇到了她青梅竹马的表哥胡志宏,她口里念心里念的宏郎。 “嗯?” 瞧她又神游天外去了,高谦玉忍不住捏了捏她的下巴,让她回神“你就那么在意她?” “若是她能活下来就好了。倚翠园每年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阿续苦笑一声,慢慢收回手去,低声说道“小世子要是为难,也就罢了。” 她已经尽力了,至少日后想起此事,不会因见死不救而感到羞愧。 感觉到膝盖上的那一点点压力消失不见,高谦玉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垂眸盯着脸色已经恢复平静的阿续,眸光一点点变得黯淡。 她把他当什么了? 庇护伞吗? 用的时候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低头做小,楚楚可怜。发现用不着的时候,就立马抽身而退,把她平日里戴惯了的面具摆出来给他看。 有些话高谦昀说的并没有错。 倚翠园的女人,你给她花银子,供着哄着,哪怕是家里头打骂惩罚,也要出来给她们花钱。可人家拿你当欺负她的畜牲混蛋,每天夜里睡不着就咒骂你,恨不得你短命断子绝孙早点去死。她们整日里陪那么多男人说笑吃饭睡觉,转个身就把你忘在脑后头了。 阿续也是这样吗? “爷要是不救她,你当如何?”高谦玉抬手抚摸着阿续微微发肿的脸颊,似乎是个温柔多情的公子哥在和情人说话,慵懒又柔和地低低呻吟“嗯?” “小世子定是有自己的难处。”阿续语气哀婉“奴不会叫您为难。” 还算会说话。 高谦玉感觉内心的不舒服被轻轻抚慰了一下。他拍了拍大腿,示意她起来坐上去。 阿续愣了一下,始终不敢忤逆他。瞧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腿上,乖的令人心软。高谦玉耐着性子搂着她,板起脸训道“下不为例!日后凡事不许出头,否则惹出祸来,你就是下一个香云。” 阿续抿了抿嘴,点点头,试探着问道“那香云她,您能救……” 高谦玉心中叹息一声,知道她没听进去。她还是那个看起来懦弱乖巧,实际上孤勇又固执的阿续啊。 于是他又板起脸来,故作不在意,随口一道“把爷伺候开心了再说。” 他只是摆摆架子罢了。 可没想到,他这句话一说出口,便看到阿续的脸瞬间就白了。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强颜欢笑。那眼神越来越空洞,满满全是平静。一种连绝望都没有的感觉,彻底的破罐子破摔,再无任何挣扎和反抗。 高谦玉并不知道,前几日,刘老爷把阿续踩在脚底下时,也是这么说的。他也完全没想到,就因为这一句玩笑话,彻底断了阿续所有的念想。 她笑着站起来,面色白如纸,语气温柔又绝望“爷想奴怎么伺候?”她说着开始快速又坚决地脱衣服,外裳,下裙,长衣…… 高谦玉默默地盯着她看,由原先的温情,到吃惊,再到失望。他靠着床板一言不发,冷眼瞧着。瞧她快速地脱掉衣服,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时,才咬着嘴唇停下了手。 “脱啊,怎么不脱了?”高谦玉冷笑一声,怒道“脱!” 他倒要看看,他在她眼里是个什么东西。有钱有势的嫖客?还是救命稻草?还是她也曾依赖过,信任过的人? 演不下去了吧? 阿续终于笑不出来了,她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慢慢解开最后一件上衣,露出了鹅黄色的肚兜。 高谦玉的目光却落在了她胸口处拳头般大小的淤青上。 哎,这个姑娘啊。 他又心软了,慢慢起身,蹲在阿续面前,伸手想要确认一下伤口。可阿续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可刚退了一下,又仿佛想起什么一样,含着泪,硬生生把自己送前来。 她的举动,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惹恼了高谦玉。 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可眼神却全是冷意“和我在一起,就让你觉得这么屈辱吗?你当我高谦玉是什么人?我要是惦记你那几两肉,又何必等到今日。” 说罢他拂袖而去,再没有回头。 捂不热的石头,不要也罢! 虽是冬日,可倚翠园里风光依旧,客人坐满厅堂,正听曲儿叫好。 唯有高谦玉步面色铁青,步履匆匆,头也不回的走出倚翠园。 凤妈妈瞅着他的脸色,便知道是阿续得罪了他,又忍不住叉着腰风风火火边走边骂“这个丧门星,总给我惹事!连小世子都敢惹了!今不打是不行了,连着上次的帐,咱们一并算!有福有喜,拿着家伙,走一趟!” 马车一摇三晃,吱呀前行。街上的叫卖声车马声传到耳朵里,惹得人莫名的烦躁。 高谦玉板着脸,面色难看,一双眸子冷到了极致。他反复调整了几次情绪,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闭着眼慢慢靠在马车壁上小憩。 小厮冬阳打量着高谦玉的神情,悄悄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从收到蒋轶的信开始,高谦玉就在考虑怎么解这个局。平日里他和高谦昀并不熟络,单为请他吃饭套话,就花了不少功夫。 又听说阿续也被打了,他赶忙处理了手头的事务,马不停蹄去倚翠园瞧她,给她撑腰,没成想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高谦玉心中一阵郁闷,只觉浑身不舒服。 几日舟车劳顿,他渐渐有了模糊的困意。在马车上半睡半醒时,想到的却是他儿时养过的一只猫。 捡到那只猫的时候,它刚出生几天。那时他喜欢的不得了,拿着小勺子一口一口的给它喂羊奶,亲自照料,把它养大。 可那只猫喂不熟,无论他怎么叫都不会卧在他膝上撒娇,甚至还抓伤了他。他一气之下,便把猫交给下人,处理了。 她和那只猫,可真像啊。 高谦玉缓缓睁开眼睛,木木地盯着前方发了片刻呆,还是吩咐小厮道“冬阳,过几日找个面生的人去倚翠园,悄悄把香云买下来,对外就说是她病死了。再给她买个假户籍,送远些去!” 冬阳连忙点“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九章 莫问奴归处(4) 京郊兵营。 此时正是寒冬时节,北风冽冽,旗杆上的旗帜因为被霜雪打湿而冻僵,在呼啸而过的寒风里顽强的上下摇晃。 萧明庭一手持枪,往下一立,神采飞扬地站在台子上监督下边士兵训练,时不时还要呵斥两句。 下边受训的士兵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个个都气势如虹,严肃认真,没有一个人敢懈怠。萧明庭手腕硬,敢打敢杀的,不怒自威。自从他接管后,整个兵营都变了个模样。 在这冰天雪地里,蒋轶穿着大披风,抱着大手炉,站在一旁默默瞧着威武神气的萧明庭穿着单薄的骑装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训话。他不由得和旁边的小兵感叹道“你说他冷不冷?差不多行了吧?我都等他半个时辰了!” “蒋二爷,要不您去屋里等吧?”小兵劝一句“少将军他一时半会完不了,才开始训了没多久。” “也行。”蒋轶点点头,扭头回了屋子。他坐在萧明庭平日里坐的位置上,凑着火盆子取暖,余光却飘到了书桌上打开的一封信上。 “人已接到,一切都好。” 他还是办成了。 蒋轶勾起一抹笑,随手拿过信纸,又瞧了瞧。 猛地他感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直冻的人打哆嗦。原来是萧明庭推门而入,他大步进来,神情轻松自在,笑着道“催催催!隔天过来催我,我就是马不停蹄的办,也得个过程啊!” 蒋轶嘿嘿一笑,晃了晃手里的信件道“看见了,你已经办成了!晚上请你吃酒啊!” “不必。”萧明庭摆摆手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喝了一口茶开始给他解释道“赎人不难,难得是用什么由头不让人起疑心。倚翠园的妈妈不靠谱,直接收买恐有后患。所以我托了军中的一个朋友,他又找了个吏部做小官的人,去倚翠园说是有人要买个女人顶命,妈妈就抬了香云出来。反正都是死,这样她还能发点财。这种事儿妈妈不敢说的,就算是查起来也查不出什么。人已经送出去了,安置在一个农妇家里,重买了个假户籍,又留了不少钱,等她好了自己想去哪去哪吧。” “这么麻烦?我还以为出银子买人就行了呢。”蒋轶瞠目结舌“一个风尘女子而已,不至于吧?” 他放下茶杯说道“这香云是罪臣家眷罚没到倚翠园的,赎身要官家文书才行。还有这背后的势力也得罪不起,高谦昀这人虽然行事荒唐,不过他做事小心,处理后事都十分谨慎,要不然你以为他作恶这么多年,为什么没人参他吗?没有证据啊!” 如今朝堂三皇子、五皇子、中立党各成一派,高谦昀作为三皇子的臂膀,颇有点心机和权势,想要从他手下救人,没有那么容易。哪怕是救一个风尘女子,若是被他察觉,也会让他浮想联翩联系到政治立场的问题。 蒋轶连连点头“我知道不容易,但没想到这么麻烦!这个高谦昀也是,干嘛非要人家死呢?这不是给自己也找事嘛!” “死人才听话啊。”萧明庭皱皱眉头,叹息一声“这种小事虽然现在看着不起眼,关键时候说不住就要人命了呢。” 这道理蒋轶也懂。他唏嘘一阵,很快又高兴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多谢你了。要不是因为金陵盯着我的人多,行动不方便,我就自己办了。” 萧明庭笑着摇摇头道“你和我客气什么。不过我就是纳闷了,这个香云是何许人物啊?要咱们蒋二爷绕这么一圈去救她?” 提到这个,蒋轶笑道“香云不是什么人物,我也是受人所托罢了。你说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尽力去救她,我们这些居高位者,若是袖手旁观,岂不是让人寒心?” “哦?”萧明庭起身添茶“里面还有故事?”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此时天空又下起了雪,雪花漫天飞舞,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蒋轶望着窗外默默注视了许久才道“不提也罢,不过又是一出人间悲剧罢了。” 寒风呼啸,漫天飞雪。 萧明庭也没有再说话。 宁王府。 冬阳一路小跑,穿梭过长长的游廊进到屋内,瞧着高谦玉正坐在火炉旁取暖,便恭恭敬敬行礼“世子爷。”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高谦玉反转手掌,微微张开十指在火炉上烤手取暖,瞧着指甲有些长长了,他弯着指头看了看,微微皱起眉头来。 “昨天去买人的时候,说人已经死了,丢到乱葬岗了。”冬阳低头回答。 “死了?”高谦玉眉毛轻轻一挑,略略翻动眼皮,沉默了片刻才嘲讽一笑“命薄,怨不得人了。” “只是……”冬阳欲言又止。 “怎么?” “凤妈妈问奴才结这个月的钱,您看……” 高谦玉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不动声色的道“照给。” “是。” 他直起身子来,漠然吩咐道“这个月再多给一百两打点一下,告诉凤妈妈对外就说我日后不养她了。年前我就不去倚翠园了,且叫她吃些苦头。” 冬阳摸不清高谦玉的心思,只好连忙应下“是。” “但该守得规矩要守,不许她接客,打骂得有个度,适可而止。”高谦玉慵懒的伸一个懒腰,起身躺在床上“叫小丫头进来,给我剪剪指甲。” “是。”冬阳连忙退了出去。不一会,就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低着头进来,跪在床边给高谦玉请安“世子爷。” 他斜着瞟了一眼跪着的丫鬟,缓缓伸出手去。 那丫鬟生的俏丽,眼波流转,皆是风情。握着他的手的时候面颊飞红,时不时还要有意无意地轻轻蹭一两下,再红着脸偷偷瞧他一眼。 嘁,又是一个企图攀高枝飞黄腾达的女人罢了。 高谦玉心生厌恶,只是依旧不动声色的让她修剪指甲,瞧她越来越大胆,便懒懒的侧着身子问道“想伺候爷?” “莹儿……没有那个福分。”她低头娇滴滴一笑,显得脸颊更红了。 高谦玉猛地收手,他本想甩开她,可不料指尖倏的一疼,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丫鬟已经细细地叫了一声“莹儿该死……弄伤了世子爷……”说话间已经将他的手指放在嘴里,轻轻吮去指尖的血迹。 高谦玉笑了,不再收手。 他依旧是半支着身子冷眼瞧她。等她面红耳赤地松开他的手指,假惺惺跪着请罪时,他才淡淡一笑,斯斯文文地开口唤“冬阳。”他声音温和动听,没有一点起伏,平淡到仿佛就只是叫下人来说句话一样。 冬阳一路小跑进来,垂首听吩咐。 “拉出去,杖三十,撵走。”高谦玉翻了个身,扭头向里睡着,再无多话。 冬阳连忙拖着面如土灰的丫鬟出去了,待出了二门外才骂道“勾引世子爷,简直不知死活!赶着投胎啊你!”说着吩咐周围的人“世子爷吩咐了,打三十板子,撵出去。” 那丫鬟被吓坏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瞬间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一盆子碳烧了许久,依旧不见红,绿萝蹲着拿火钳子搅了几次,碳是半燃不燃,温温热的感觉。 “怎么今日送来的碳这么次?”绿萝纳闷了“姑娘,我去厨房问问吧?” 阿续抬手披了件衣裳,盯着绿萝的小身体看了看,温和笑道“不必去了,冷就多穿点衣裳。” “为什么不去啊?”绿萝不解。 不想门口却传来了玉桃的调笑声,她倚着门框说道“呦!这不是咱们倚翠园的小头牌嘛!小世子拍拍屁股走人了,小头牌吃不了我们的苦了!” 绿萝扭头一看是她,忙站起身来,语气不快“玉桃姑娘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看笑话呀。满园的人都知道,小世子不养你了,你是不是吃不惯用不惯了?”她挑着眉笑“你平日里用的碳,都是人家小世子贴钱给你另买的。养的你和个小姐一样,你到好,真把自己当个小姐,把人家给气走了!” “玉桃姑娘,我们屋里的事儿,您就别管了吧?”绿萝刚要和她分辨几句,阿续就慢慢站起来,赔笑道“玉桃姐姐,进来坐吧。” 她这才放下姿态,施施然进来,拿手拧她的脸,无奈一笑“算你是个识相的!知道我不是故意刁难你!” 阿续抿嘴一笑。 从前她就和玉桃香云交好,玉桃专爱欺负她和她拌嘴,原先有香云护着,如今香云去了,两人都因为这事主动疏远了些。 “从前我就劝你,小世子是个好的你非不听!让你缠紧点,可你偏不!”玉桃轻叹一声“现在好了,他不养你了,待你伤养的差不多了,可有的受呢。” 阿续扯一扯嘴角,满不在乎“最坏不过就是接客嘛,我又不是什么美人,能混日子就行了。” “你以为……”玉桃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戳她脑门“你真是个木头!想一想,小世子护着你的时候,杜老爷,刘老爷都被他给拦下了,现在小世子不管你了,他们肯定要你去伺候解解恨。更别提还有旁人,多少人都想尝一尝小世子的女人什么味儿啊!再说了,凤妈妈能饶你?上次你把小世子气着了,她为什么不敢实实打你?不就是觉得小世子以后还要养你嘛,如今可好了,你看她还有没有顾忌!” 玉桃噼里啪啦说一大堆,最后感慨一句“香云说的真是没错!你就是命太好,遇着小世子了,护的你风雨不透没经历过一点事!你以为这倚翠园只是陪着吃吃饭啊?里头水深着呢!” 阿续听她说了一大堆,突然开始惶惶不安起来。玉桃说的没错,她能在倚翠园安稳过了这么久,从来不是因为她有多乖巧多听话。若不是小世子护着,她早就死在乱葬岗了。 瞧她面色越来越苍白,玉桃终是叹一口气道“你要有个心里准备,往后的日子难着呢。首先不要惹杜老爷,最好不要让他看见你,他不行还爱折腾人。你这小身板,让他折腾一夜能去半条命!还有那个李公子,礼部大人家的那个儿,那也是个狠人物。还有香云的最后一个客人,汉王家的庶子叫高谦昀的……” 一连串人名数下来,阿续终是忍不住心里的难过,埋首痛哭起来。她突然这样嚎啕大哭,玉桃都被她吓了一跳。阿续来倚翠园这么久,何曾这样哭过? 一时惹得玉桃感怀不已,也落下泪来,抬手抚摸着阿续,似乎是在安慰她“好妹妹,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这些人,姐姐都一个一个的经历过,这不是还活着嘛。” 阿续哭的更厉害了。 这个冬天,怎么这么长?长的好像是熬不过去了。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倚翠园不知是谁又弹唱起来香云最喜欢的曲子,曲调悠扬婉转,直媚到人心里去。 只是再不见旧人。 还真是,莫问奴归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十章 当年拚却醉颜红(1) 离开高谦玉的庇护,阿续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姑娘们最怕遇见的杜老爷。许是他记恨高谦玉,故意点名要阿续作陪,也许是凤妈妈特意为难她。阿续在众人同情又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慢慢跟着杜老爷去了二楼包厢。 就连绿萝也不许跟着。 阿续握了握袖口里的小剪刀,慢慢关上了门。 她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已经被杜老爷拦腰抱起。他笑着把她按在怀里,坐在桌前勒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道“让爷看看,你有什么能耐把小世子哄成那样?” “杜老爷。”阿续费力挣扎着想要起身“您是吃饭,不是……” “自然是吃饭!”杜老爷哈哈一笑“伺候爷吃饭的姑娘都是坐爷怀里的,你往日不是这么服侍小世子的?” 阿续涨红了脸,局促不安的想要挣脱。瞧她像受惊了的小兔子一样,想要反抗又没有力气,使出吃奶的劲儿打他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唯有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涨的彤红,幼鹿般的眼睛里汪着泪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看的杜老爷心中一乐,许久没有反应的下体也开始蠢蠢欲动。他越发放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小世子喜欢你是有道理的。爷就喜欢看你反抗!原来小世子也好这一口啊!” 说着他淫荡一笑就要下手,边去解她衣裳便求道“好丫头,给爷瞧瞧!反正小世子也不要你了,以后爷养你啊!” 原本进门前,凤妈妈还特意叮嘱过不要动她,适当玩玩就行,这丫头还有人罩着呢。只是方才他身体难得意动,一时起了兴致,也就不管不顾起来。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他有的是钱摆平。 想到这里,他便更加肆无忌惮的吻下去,剥她衣裳。 此时阿续后悔了,她不该心存侥幸,苟活到今天,妄想着能再遇到像高谦玉那样的人。昨晚站在井边的时候,她就应该一头栽下去。或者更早一些,在三年前她就应该投井自尽,这样就不会受这么多年的屈辱了。 人在过度慌张和恨意之下,往往是会更冷静的。她索性放弃挣扎,温顺着任杜老爷解开衣扣。杜老爷瞧她不反抗了,心头又是一喜“这姑娘乖巧!小世子果然会调教人!”他全然放松了警惕,不再按着她的手,专心去解她的衣扣。 阿续徒然地偏偏头,企图躲开他胡子拉碴的一张老脸。她咬着嘴唇默默摸出藏在袖子里的小剪刀,趁他忘我时,狠狠地扎在他手上。 杜老爷呀的一声喊了出来,吃痛松开手,阿续便连滚带爬地跌落在地上。她完全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不要命似的爬起来冲向窗户那边,打开窗子纵身一跃。 杜老爷都没反应过来骂她,就见人已经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登时他吓了一跳,捂着血流不止的手冲出房门,惶恐的大喊道“跳楼了!跳楼了!” 一时整个倚翠园都炸了。 这下面是一片小梅林,左右都有抄手游廊连着。每到冬天,梅花盛开时节,她最喜欢这小园子里的景色,如今能死在这里,倒也不错。 阿续的跳楼是预谋已久的,从她踩上楼梯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方才那纵身一跃,越出窗户时,她心里有片刻的后悔此处只有二楼,若是死不了落个残疾,又该如何? 只是,在落下去的那一瞬间,她听到园子里的男女都惊叫起来,慌乱中似乎是有人朝她飞奔而来。她并没有预想的落在地上疼痛感,反而是像被什么人接住一样。 朦朦胧胧间,阿续眼前一片白光,鼻尖却突然萦绕着最儿时熟悉的味道。 大哥。 她伸手死死抓着那个人,不肯撒手,就像濒死之人抓着唯一的一根浮木般,她努力靠近那一点温暖,哭着喊“大哥!大哥!救……” 最终那一片白光消失不见,阿续仿佛坠落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高谦玉得到消息后,就立马赶来倚翠园。他走的匆忙,只穿着一身家常服,连披风都没来得及带。被冻的面色有些苍白,浑身都散发着寒意。 他才一脚踏进倚翠园,就忍不住怒斥凤妈妈“我是叫你作贱她吗?你是个做老事的人了,怎么办事一点分寸也没有!” 只十天没来倚翠园,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凤妈妈白着一张脸连连赔不是,心中懊悔,早知道就不图杜老爷那点钱了!她一面走一面解释道“老奴没有,是阿续她性子太烈了些,一心里全是世子爷,这才跳了楼!不过阿续她命大,刚好萧三爷路过,出手救下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高谦玉止步,回头冷冷瞧了她一眼。凤妈妈浑身一哆嗦,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二人匆匆赶到阿续的屋子时,高谦玉破门而入,急切地想要看她。只是他才开口喊一句“阿续!”待绕过屏风,瞧着眼前的光景,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屋子里人不少。 绿萝在一旁抹着眼泪添茶,蒋轶坐在椅子上翘首看着床上动静,老郎中垂首立在床边,略略显得手足无措。 而他平日里躺惯了的那张床上,萧明庭坐在那里,略有些局促不安地把阿续搂在怀里。不,准确的说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正死死地搂着萧明庭,像是撒开手就会死一样的搂着。 可她还昏迷不醒。 瞧见高谦玉来了,萧明庭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又万般无奈地低头瞧了瞧阿续,解释道“她昏过去了,怎么也叫不醒,又不肯撒手,郎中都没法子给她诊脉。” 说着他犹豫一下,企图掰开阿续的手和胳膊,声音温和“小世子来了!喂,你醒醒。” 高谦玉原本焦急的神情慢慢变得淡漠。他快步走过去,微微弯下腰,立马去掰她的胳膊,想接过她来。 他耐着性子哄道“是我阿续,我来了,你松手,听话!” 凤妈妈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们,心里的小算盘打了又打。 阿续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拉她一样,眉头紧皱,拼命往萧明庭怀里钻,依旧死死地抱着他。 “我叫你松手!”瞧着一点效果也没有,高谦玉的忍耐程度渐渐到了极限,语气也越发焦躁不安起来,他低低嘶吼一声“去他娘的!” 他养的猫,怎么能去找别人撒娇? 说话间高谦玉握着阿续的手腕多加了几分力,开始毫不留情地拉她“阿续!柳续!你给我撒手!”只是阿续的手腕突然挣脱,猛地多了几道红红的抓痕,她似乎顾不上疼痛,很快又去搂萧明庭的腰。 高谦玉气极,一向优雅斯文的他今天频频爆粗口“干!” 蒋轶再看不下去了,起身多嘴一句“小世子,要不您先别拉她了,阿续她受了惊吓,有些神志不清。” 凤妈妈也连忙帮腔“是啊世子爷,就先辛苦三爷一下,等阿续一会醒来就明事理了。” 高谦冷着一张脸收回手去,他慢慢直起身来,负手而立,沉默不言,只是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戾气和怒意。 很好。阿续你有能耐!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彻头彻尾的挫败感。 萧明庭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人,看她不安地沉睡着,眉头紧蹙,眼角有一滴泪水悄然滑落,很快消失在发间。 她在梦里是有多惶恐啊! 萧明庭心里一软,便不着痕迹地偏了偏身子,胳膊绕过去搂着她,隔开高谦玉道“先就这样吧,我不妨事的。”说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劝道“你把手伸出来,叫郎中看看,可行?” 怀里的人依旧纹丝不动。 他犹豫了一下,尽管顶着高谦玉阴鸷的眼神,还是开口道“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你听话,松开手,松一点就够了。” 阿续似乎是被安抚到了,闻言慢慢地松开了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高谦玉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往前走了一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续。 萧明庭抱着她站起身,转过去把她放在床上。他刚想抽身而退,不料阿续猛地坐起身来,面如纸白,急促地喘着气,愣愣的盯着萧明庭看了许久,才呢喃一句“三爷?” 她是在做梦吗?怎么见到了萧明庭? “呦!醒了醒了!”凤妈妈连忙念着“阿弥陀佛,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醒了,瞧把各位爷给急的啊!” 说着她凑上前,站在萧明庭前面,隔开他和高谦玉,伸手抚摸着阿续的额头,满脸慈爱“瞧这傻姑娘,竟然做的出跳楼的事儿来,咱们倚翠园算是出了一个情种了!真不枉世子爷疼了你一回!傻姑娘,世子爷还养你呢,没丢下你不要!” 萧明庭一瞧这情况,便默默退后,过去站在蒋轶身边,随意抬手揉了揉胳膊。蒋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关切问道“方才救她,可伤着哪里了?” “小伤,不要紧。”他随口回答,不过是在柱子上磕了一下而已,那姑娘瘦瘦小小一个,并没有什么重量。 蒋轶又凑过来看了看,低低地笑了起来“你脖子里多了几道抓痕,小心回去叫你父亲盘问!” “去!不正经!”萧明庭无奈摇摇头。怀里蓦然间空了,他的内心似乎也跟着空虚起来。 “既然阿续已经醒了,那就不麻烦大家了。”高谦玉躬身一礼“蒋二爷,萧三爷,今日多谢你们二位出手相救,改日我定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萧明庭点头,客气回礼。蒋轶只笑了笑,没有说话。二人一齐出去了。 凤妈妈识相,连忙拉着老郎中和绿萝都退了出去。 一时众人都退了出去,屋内就剩下他二人,阿续意识尚有些模糊,高谦玉也仍在气头上。所以两个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只是沉默间,他又想起方才凤妈妈说的话,于是脸色也慢慢好看了几分。若她真为了自己跳楼,那也确实是个傻姑娘了。高谦玉又心软下来,亲自去倒了杯水,喂在她嘴边,怜惜道“喝点吧。” 可他也没想到,一向温婉乖巧的阿续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她厌恶地偏了偏头,奋力推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哽咽着质问道“这是你驯服我的手段吗?” 高谦玉心跳漏了一拍,登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聪慧如阿续,怎么可能猜不出他使的这些手段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十一章 当年拚却醉颜红(2) 阿续问完这句话后,室内又是一片死寂。 此时正是黄昏时节,天外暮云沉沉,落入室内的光线渐渐昏暗。天地间都是寂寂一片。 许久,高谦玉才故作镇定地反问道“你在胡说什么?” 阿续默默落泪“小世子,我天生福薄命贱,从前能得您的庇护,是我三生有幸,此生无以为报。” 得到了自己一直想听的话,高谦玉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心绪复杂,眼神也有几分混沌,只默默地注视着她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她苦笑一声,固执着昂起头来,带着一种孤勇又决绝的悲愤和哀婉,冷冷道“小世子驯服我,控制我,要我摇尾乞食,要我讨好于你,可我非猫狗,怎能做猫狗之事?” 就在这一瞬间,这么多年埋藏在内心深处最邪恶的念头、充斥着人类原罪的恶意、他一直无法释怀的控制欲被人一语戳破, 高谦玉清秀温和的面庞突然失态,他怒目圆睁,瞬间暴跳如雷,抬手一摔手中的茶杯,怒道“是又怎样!你是我救的,若不是我,你早就是乱葬岗里的一堆尸骨!是我把你拉出阴曹地府,是我给你花钱摆平一切,但凡是你眼风扫过的东西,我都一一给你寻来。我为你遮风挡雨,能做的都做了。你还要我怎样!你说!” 听到这些话,阿续心中愧疚感横生,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凭良心讲,这几年高谦玉是真的待她不薄。可是……很多东西都不一样啊! 瞧她哭的伤心,高谦玉仍旧不解气,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指着她怒道“你哭什么?嗯?你告诉我?你明明离了我活不下去,为何不来巴结我?你凭什么不对我感恩戴德,你凭什么不把我奉若神祗?就算我要你的命,你也当心甘情愿地给我!” “给!命给你!拿去!”阿续气极,先前的愧疚感和感恩一扫而光。她抹了一把泪,啐一口唾沫道“那你何苦来救我?小世子要是不解气,我再去跳一次楼,赔给你可够?”说着就要挣扎着下床去。 “你混账!”高谦玉气的面色发青,浑身都在颤抖,他抬手高高扬起欲打她,可在落下的一瞬间,还是咬着牙收了回去。一时间他又恨又悲,声音里竟然也带了哭腔“我要你命做甚!你的心是铁做的不成?竟然只看到我拿你当猫狗吗?” 说着他慢慢弯下腰去,和阿续对视,一双眸子里全是痛苦和绝望“阿续啊,你的心呢!” “我身子已经为奴为婢,沦落风尘,难不成心也要为奴为婢,自甘下贱,才随了小世子的心愿?”如今阿续已经冲昏了头脑,压抑这么些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出来,不管不顾的朝他宣泄出去。 她一语毕,高谦玉彻底失落了,他盯着阿续看了许久,慢慢直起身来,不断紧握的拳头也在这一刻突然松开。 “原来在我身边,一直让你觉得自己下贱啊。”他开口问道“那在谁身边你不觉得下贱呢?萧三爷吗?” 猛地被他说中心事,阿续羞愧难当,瞬间涨红了脸。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于是她连忙急促地反驳道“不是!你胡说!不关三爷的事!” 欲盖弥彰。 一切都突然清晰起来。 “呵。”高谦玉明了了,他冷笑着点点头“嗯,我当是谁,原来是他!萧家好门楣啊!我们阿续果然眼光高。” 怪不得方才她死命抓着萧明庭,全身心的信任他依赖他!反而他高谦玉倒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心为她着急,却又被她戏弄于股掌之间! 高谦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绝望和悲切,只那一眼,是他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高谦玉毅然转身离去。 阿续只觉心口一阵疼痛,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何曾想过伤害他?只是此生命途多舛,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罢了。她这一颗心,在三年前那个早春的夜里就丢了。 萧三爷是她年少时在倚翠园活下去的唯一盼头,是她苟且活着,不想自杀想见的人,是她挨打受罚、发烧生病、冬日里宁愿冷水泼头装病去后院洗碗筷劈柴时心里默念的人。 萧三爷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她曾经人生的全部,是她的信仰和希望。 只可惜,后来她才遇到他。若是那一夜十三岁的阿柳遇到的人是高谦玉,也许故事又是另一种走向了。 她泪眼朦胧间,看见高谦玉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阿续坐在床边默默哭了好一阵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起身跳下床去。她顾不得穿鞋,才跑了一步,脚底便扎进了碎瓷片猛地跌倒在地。 阿续似乎不觉得疼,连忙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个血印,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郎君恩重如山,她还未曾谢过,纵然相见不成欢,也从未料到日后如此不堪。这些年情谊不假,她无以为报,唯有刻骨铭心深记,磕长头乞他一生无忧。 只是待她穿过长廊,绕到屋外时,天色已经全黑,倚翠园华灯初上,丝竹悠悠。 是时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可再不见高谦玉的身影。 三年前她没能追上萧明庭,如今也一样没能追上高谦玉。阿续苦笑一下,慢慢跪了下去,在漫天雪地里朝着大门的方向磕了三个头道“小世子,阿续此生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必当结草衔环。” 可是阿续不会知道,此时高谦玉正固执地等在倚翠园的大门外。漫天飞雪下,他就那么负手而立,站在那里倔强又期盼地望着大门等她。任凭冬阳怎么劝都不肯上马车。 他已经想好了,只要她追出来,只要他在门口看到她的身影,哪怕只是她偷偷看他一眼、甚至是追出来骂他,他都认了。不管她爱不爱他,心里是谁,他都会带她离开。 可惜造化弄人,此时两人相隔距离不足百步,就这样错过了。 一错就是一生。 高谦玉足足等了有一个时辰,倚翠园门口来往行人不断,只是不见她的身影。 也罢,也罢!他垂下眼眸,遮住失望,徒然的转过身去,声音薄凉道“走吧,日后关于她的消息,一句也不要让我听到。” 冬阳连忙应下“是。” 真是大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啊! 年关将近的时候,阿续大病一场,高烧数日不退,连着昏迷了许多天,米水难进,气若游丝,大有油尽灯枯的趋势。 凤妈妈不肯给她花钱请郎中吃药,单等着她什么时候咽气了抬出去。可对外还要宣称,阿续是为情所困,甘愿坠楼保住名节,可仍被小世子抛弃,绝食绝药一心求死。 一时不少文人骚客都纷纷提笔作诗写文,褒奖这位倚翠园的奇女子,暗地里再斥责一番高谦玉的薄情寡义。倚翠园也因为阿续的事迹名声大噪,一时门庭若市,许多男子都慕名而来,想要看一看这位阿续姑娘究竟是何方佳人。 凤妈妈黑了良心,连这样的钱也敢赚。这些男子给凤妈妈塞了钱,便可隔着屏风遥遥望一眼气若游丝的阿续。再纷纷唏嘘感慨一番,拿腔拿调说一点云里雾里的话。 这已经够荒唐了,可更荒唐的是,每日来阿续房间里的人,多则十几人,少则五六人,甚至还有人结伴而来。而他们临走时给她留下的看病钱,都一个子不落的到了凤妈妈和金妈妈的手里。 恨得玉桃咬碎一口银牙,一边抹泪一边骂道“这帮子狗东西,狗杂种!人都快病死了,还看!看你娘的胯!黑了心肠,良心都烂尽了!” 凤妈妈挑眉不屑与她争辩“皮痒了直说!用不着在我这儿指桑骂槐的!” 可怜绿萝只晓得守着阿续哭,每天强给她灌一点米汤吊着命。一面希望她活过来,一面又盼着她早点离开这黑白不分的人世间,莫要再受苦了。 这几日蒋轶和萧明庭恰好不在金陵,他二人结伴去探望回乡养老的恩师,顺便小住几日。待他们再回到金陵,这些倚翠园的风流韵事才传到他们耳朵里。 “简直荒唐至极!”蒋轶忍不住怒道“好端端一个人,竟被糟蹋到这般田地!” 萧明庭心中一阵悲悯,上次临走时,她还安安静静温顺乖巧的坐在床边。怎么不过小半个月,人就不行了呢?就算是红颜薄命,可花钱就能看一眼坠楼保名节一心求死的痴情女子,这事未免也太荒唐了些吧! 他二人顾不上风尘仆仆,当下便直接往倚翠园去了。可他们才走到里院,便听得院内传来一阵怒骂。 “滚!看看看!一个个狗杂种白长两只眼睛,啥都想看!人都快死了,还看什么看!滚!” “玉桃,你给老娘闪开!倚翠园还轮不上你做主!”凤妈妈一甩手里的鞭子,就要往玉桃身上打去。 玉桃丝毫不退缩,硬生生挨了几下,仍旧骂道“打!打死我你们踩着我的尸体进去看!今天姑奶奶我就堵门口了!谁看我挖谁眼珠子!” 一时门口的两个文人骚客有些招架不住,原本以为这是风流轶事一件,有情有义又雅兴,还可以赋诗一首歌颂一下这位姑娘的贞洁烈性。不过是隔着屏风瞧一瞧罢了,又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遇上这么个蛮横不讲理满口粗话的女人,实在是扫兴! 于是他们摆摆手“凤妈妈,今天实在是扫兴啊!我看我等还是先走吧……你这里……” 只是他们还没说完,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别走啊!看啊!爷看你能看出个什么东西来?” 众人寻声望去,凤妈妈吓了一跳,萧明庭和蒋轶两人面色凝重,正怒气冲冲地大步走来。而方才说话的竟然是一向随和儒雅的蒋轶!她连忙迎上去,假装挤出两滴泪来“二位爷可算是来了!阿续她……” 她话未说完,萧明庭剑眉一挑,冷冷地瞥一眼凤妈妈和那两个男人,眼神里全是威慑和怒意“还不快滚!” 屋内没有一丝药味,依旧是干干净净冷冷清清的模样,一个小小的火盆子半热不热,整个室内,温度将比屋外好那么一点。 阿续静静地躺在床上,一点生气也没有。 绿萝瞧见蒋轶来了,一时发怔,猛地跪下抱着他的腿,哆嗦着身子,颤抖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哭出了声“二爷,救救我们姑娘吧!打病了,妈妈从没给吃过药,单等着她咽气……客人给她的银子,也一个也不留……” 蒋轶心中一阵酸涩,他连忙差人去请郎中。回过身来,却瞧见萧明庭坐在床边,半俯着身子,轻轻唤她的名字“阿续!阿续!你能听到吗?” 满是柔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十二章 当年拚却醉颜红(3) 似睡非睡中,阿续思绪纷纷,无数回忆纷至沓来。 郑家出事的那一天,是一个极其寻常的冬夜。 阿续只记得那一天下了很久的雪,到晚上的时候,院内的积雪已经可以没过脚脖。姐姐拥着小手炉等在屋檐下,她穿着猩猩红的小斗篷蹦蹦跳跳的在台阶上玩耍。 廊下一盏小小的灯笼微微亮着,姐妹俩在等人。 远在京郊外云麓书庄读书的大哥今夜就要回来了,她们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他了。 阿续的大哥生性聪颖,自小读书刻苦,勤学好问,一心入仕,致力于实现自己的抱负。从他三岁启蒙开始,就四处求学。后来便在京郊外云麓书庄读书,一心准备来年二月的春闱。 所以直到这一年腊月十八,他才拜别先生,回家团圆。 “姐姐,你说大哥会记得给我带菱花糖吗?”小小的阿续站在台阶上,小手紧紧地拉着姐姐,伸脚去挑台阶下的积雪,看着雪花在她脚下纷纷扬扬地飞起落下,她高高兴兴地笑了。 “好好站着!一会摔了跤又要哭!”姐姐手上吃痛,被她拽的站不稳,忍不住笑骂她“你再这样顽皮,就不要想吃糖了!” 小阿续努起嘴来,乖乖站好“才不!那家菱花糖铺子会不会已经关门了呀?臭大哥,他一定要给我买到的,半年前他就答应我了,回来时给我买糖!” 姐姐抬手帮她带好斗篷上的小帽子“会的,大哥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不过,如果没有菱花糖,你也不许耍小孩子脾气,大哥今天赶回来,已经很累啦,知道吗?” 小阿续哼了一声,又碎碎念起来。她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余光却见王伯伯拎着灯笼出现在大门口,不到片刻,大哥笑吟吟地踏进门来,看到她们姐妹后,便笑着唤她们的名字。 小阿续欢喜起来,飞跑着扑进他怀里,扭来扭去,兴奋地问道“大哥,你终于回来啦!好哥哥!我好想你呀!哎?我的糖呢!” 大哥爽朗地笑了起来,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子,他故意举高,摇着糖盒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笑问“你这个小猴子,也不晓得是想我,还是惦记着糖!” “想大哥,想大哥!给我嘛!”小阿续撒娇求饶,连哄带骗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才讨好着接过他的书箱子“大哥累,我帮大哥拿!” 瞧着小小的女孩子费力的抱着书箱子走,姐姐忍不住盈盈一笑“大哥,一路上累着了吧?快进屋,爹爹和娘都在等着呢!” 只是兄妹三个还没来得及走上台阶,院内便响起了粗鲁又狂暴地敲门声,王伯伯还来不及开门,大门已经被猛地撞开。身着铁甲的三四十个士兵迅猛又快速地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个高声大喊“奉旨捉拿大皇子余党郑鹤峰一家!” 铁甲撞击,脚步声凌乱,这些莫名其妙的声音突然就打破了小院子的平静。 小阿续吃惊回头,诧异地望向来人,没留神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她疼的泪眼朦胧时,只记得手里那一盒子菱花糖,滚出去磕在台阶上,稀里哗啦洒落了一地。 那一跤摔的可真疼啊! 疼的她痛彻心扉,浑身都像被针扎过一遍一样,疼的她再也不想看见菱花糖。 “疼……” “大哥……姝韵疼……” “醒了醒了!”可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声音细细软软还带着哭腔。阿续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绿萝满是泪痕的脸颊,她哭着和周围的人说“醒了!姑娘终于醒了!” 她这是在哪里啊? 又有男子怜悯的声音传来,他感叹道“醒了就好。” 朦胧间,阿续眼前出现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郎中,他慢慢的抽走扎在她身上的针,才松了一口气道“无碍了,好好调养一番,静养一阵,便可痊愈。” 转眼时光飞逝,年关已过,又是一年春天。 阿续一跃成了倚翠园的头牌。 客人们赞她情比金坚,赞她有情有义,赞她温婉可亲。她弹琵琶唱曲儿时嗓音不清脆婉转,客人们夸她声音柔和甜糯别有风情,就算是她经常唱跑调,也有人夸她唱曲儿慵懒有韵味儿。她大病初愈苍白的脸色、微蹙的眉头、体弱的羞怯,都让男人津津乐道。 一时金陵涌出了许多描摹女子体态纤细、身弱羞怯、性情温顺的诗词话本、小说传奇,原型都要追溯到阿续这里。 阿续成为了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人物。就连凤妈妈都迷惑了,金陵的风气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她一面暗自诧异,一面开始克扣姑娘们的伙食,努力饿出第二个第三个阿续来。 “哎?你们听说了吗?隔壁醉芳居的有一个女人,昨日也从二楼跳下去了!”红梅扭着腰往门板上一靠,叽叽喳喳说起最近的新鲜事。 “呸,东施效颦。”玉桃嗤笑一声“她跳能跳出个头牌来?” “头牌啷个这么好跳呀?她跳断了胯,床上躺着养呢!”秋华笑了起来“我要说,她就不该跳楼,该跳城门,跳护城河,要不然都没得新意!” 一时姑娘们都笑了起来。 “哎,就算跳了城门,也不见得有咱们这位风光呀!”夜萍酸道“如今蒋二爷捧她,每个月大把大把的银子供着,头牌靠啥?不就是靠捧的嘛!” 玉桃道“你不用酸,也可以试一试,回头叫二爷捧你,看看你那粗腰粗腿能不能当头牌。” 夜萍白她一眼“玉桃,你不和我对着说话嘴疼啊?” 众人才说着话,凤妈妈叉着腰过来呵斥道“你们在倚翠园是专门闲扯淡的吗?都回屋里去!” 一时众人散去,临分开时,夜萍还狠狠地瞪了玉桃一眼。 一间小小的亭子,屋檐飞翘,玲珑精致。亭子三面环水,临岸一株柳树慢慢抽出新芽,薄薄一团绿意,春意跃然。 “缺什么少什么,喜欢什么,都去和妈妈说,不必拘谨着,二爷给你留足了银子,你若是不花,都到了凤妈妈手里,多不划算?”蒋轶摇一摇折扇,笑意浅浅盯着她看。 阿续不好意思垂下头来“二爷,您以后别给奴花钱了。”她已经亏欠了高谦玉,不能再亏欠一个蒋轶啊!尤其是,他还是萧明庭最好的兄弟。 “哎,二爷给你花银子,心里头高兴!如今以你的身份,若不是咱们有旧交情在,二爷怕是连你的面也见不起呢!”蒋轶说话幽默风趣,把阿续搞得更加不好意思。 她低着头,看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温婉乖巧,略略带着一点点局促不安的紧张感,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蒋轶看穿她的小心思,微微笑道。 “奴……”阿续欲言又止“奴无以为报,受之有愧。”阿续说的既隐晦又直白,也不知他能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蒋轶果然愣了一下,他拿着扇子抵在下巴上看她,思忖良久,才失笑着摇摇头道“煮茶即可,不求其它。” 阿续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却更加困惑起来。蒋轶每月出那么多钱,难道只是为了和她喝茶聊天,图个风流不成? 似乎是又猜出来她的疑惑,蒋轶把玩着空茶杯,慢慢推在她面前,示意她添茶道“低俗者图一时之快,爱女子肤貌容姿;寻常者图风流倜傥之名,附庸风雅爱女子情意兴趣;君子图心静如水,爱女子品行之雅,行随心动,无欲无求。” 是时,蒋轶整个人沐浴在春光里,他语气温和,笑意清朗,不急不缓的一番话说下来,让阿续都看呆了去。 果然,贵族大家出来的公子哥,最是行事光明磊落,明事理通人情。 茶水轻轻入杯,蒋轶慢慢小嘬一口才悠悠轻叹“你的这点钱,二爷还是花的起的。金陵风水转的快,今日你得意,明日他得意。在你得意时,二爷且替你撑撑场子。” 阿续抿嘴一笑“不管能得意几天,过一天是一天吧,如此多谢二爷好意。” 他笑着打量她“若是哪天你想跟着二爷,你记住,二爷不会拒绝你的。” 蒋轶尚未成婚,但家里已有两个侍妾,一个通房。多一个阿续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如果她想,他花点功夫弄一个名额赎她出来,放在家里做一朵解语花也不错。这姑娘贴心温顺,的确不招人厌。 可阿续却微微摇了摇头,顾左右而言他“赎身怕是要许多钱的,奴还是担心二爷的钱袋子,不敢再叫二爷破费了。” 蒋轶笑出了声,他一面笑一面道“不乐意就直说吧!何必弯弯绕绕?二爷知道其中缘由。” “二爷知道?”阿续笑着反问,心里却一点也没当回事。 他怎么会知道呢? “恐怕不是因为小世子吧?”蒋轶笑问“世人都道你为小世子坠楼,为他相思成疾,我看未必如此。” 阿续心里漏了一拍,笑容也变得紧张起来,莫不是连蒋轶也知道了她心里惦记着的人是谁?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念一句诗,含笑问道“他还不知道,是吗?” 春日湖面波光粼粼,阳光明媚,阿续内心却蓦然间失落起来。她顺着蒋轶的话,点了点头。 蒋轶微微一笑,他以扇子敲击桌面为鼓,缓缓地唱道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知不知。” 听着清越的歌声,阿续有片刻的迷茫。 她的心事,蒋轶应该还没有猜出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十三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1) “这事……”萧明庭颇有些为难,他抬手挠了挠头道“若是旁的事情,我万不会推脱。只是这确实多有不妥,你也晓得我父亲的脾气,要他知道,我这两条腿就不用要了!” 蒋轶佯怒,他微微一扭头道“不就是叫你偶尔去倚翠园见见阿续姑娘给她撑撑场子嘛,又没有别的事情。我四月初就要去饶州上任了,这一年半载不在金陵,谁知道倚翠园的妈妈怎么欺负人?” “这……”萧明庭实在不知该怎么拒绝,倚翠园那地方,萧家子弟里没人敢去。他瞒着家里随着蒋轶去了几次,如今已经心虚不已,生怕叫父亲知道。 “别这了,就算你萧三不爱惜美人,那你心疼心疼哥哥我每个月给的银钱成吗?”蒋轶连忙道“我每个月给倚翠园放那么多钱,人还不在,你总得替我拽一点本回来啊!” “你……”一听这话萧明庭瞬间失笑“我说你什么好?既然你都不在金陵了,何苦还要白花这个钱?” “这个你别管,哥哥自有我道理。”蒋轶一昂下巴“一句话,去不去?不去我找别人。” 萧明庭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笑着试探“蒋二,你这般护着她,莫非是动心了?” 蒋轶抬手给他一下,瞧着他故意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凉气,才道“我要惦记谁,用得着动心吗?” “那倒也是,向来只有姑娘求着您收房的,还不曾见过你在哪个身上花过心思。”萧明庭调侃几句,慢悠悠坐下“说说其中缘故吧?您大老远跑一趟过来托孤,我总得知道点分寸吧?” 蒋轶这才露出得逞的笑容“早知道你会答应!”他坐在萧明庭身边道“我身边一圈朋友,只有你我还信得过。多少照看一二,不要再出像上次那样的事情就行了。” 萧明庭自幼从军,家教甚严,为人正直,从不贪恋女色。把阿续托付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多谢信任。”萧明庭依旧睨着眼看他“哎,那我就替你照看一二,回头记得谢我!” 蒋轶噗嗤一笑,心里只道你替我照看,真不知我这是替谁看着?谁谢谁还不一定呢! “我出钱你享受,还等着我道谢?”蒋轶轻声笑骂一句“滚!” 转眼春花零落,乱红如雨,暮春时节,春意阑珊。昨夜雨疏风骤,今日满园皆是落花。一向很少悲春伤秋的阿续也忍不住触景生情,路过小园子时,感慨了一番,拾起许多干净的花瓣,拿回去做胭脂唇脂。 萧明庭来的时候,阿续屋子里尽是清淡的馨香,温软香甜的气味直往人心里去,一种别样的感情一下子就涌上心头。他猛地就想起来自己内心的一点私心之所以答应蒋轶帮忙照看阿续,其实他心里也很想再找个理由见她。 萧明庭站在门口的屏风后,默不作声的透过朦胧的纱绢偷窥。阿续一席家常素罗裙,正站在窗前,微微弯着身子,动作轻缓地给绿萝涂唇脂。 透过窗户的光勾勒出她纤细又玲珑的曲线,修长的脖颈,清瘦的双肩,隆起的胸脯,盈盈一握的腰肢。隔着一层米黄色的绢布看着,一切朦胧又清晰。 他突然有一些莫名的躁动和羞愧感,仿佛在为自己这一次偷窥而感到难堪。 “别动。”阿续轻轻笑着拿小手指抿走绿萝嘴角多涂出来的唇脂“叫你不要乱动。” 绿萝不敢与阿续对视,只觉得嘴边一点温儒的触感犹在,她慢慢羞红了脸颊,别过头去“姑娘,我自己来就行了。” 阿续勾了勾她的下巴,像男子一样调戏道“你害羞什么,我又不是男人,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嗯……”绿萝被她说的涨红了脸,她自幼在倚翠园长大,瞬间便联想到了许多男女之间隐秘又羞涩的画面。她如今也有十五岁,渐渐发育成长,对那些事情又好奇又嫌弃。她便立马站起来退开两步,板着脸义正言辞“姑娘不要闹了!” 阿续被她逗笑,她慢慢伸一个懒腰舒展一下身子,才坐在窗边一面忙碌一面叹道“我们绿萝也长大了,到嫁人的年纪了。” “姑娘说什么傻话呢!”她撇撇嘴,忽然问道“姑娘,二爷是不是想给你赎身啊?您这次可要牢牢抓着,不能让他像小世子一样跑了!” 一听这话,萧明庭猛地停下就要迈出去的脚步,难道她要算计巴结蒋轶不成? “不许胡说。”阿续轻声反驳道。 “玉桃姑娘说,叫我劝劝您一定抓着二爷,二爷和气,是个怜惜人的,跟了他不会吃苦的。她还说……”绿萝低下头去,红着脸小声道“叫您一定留他过夜,将来就说自己怀了也……” “住口!”阿续出声打断“越发没个样子!”绿萝讪讪地闭嘴,不敢再说。 阿续缓了缓,才轻飘飘丢下一句“这倚翠园你说谁骂谁算计谁都成,唯有二爷不行。” 萧明庭听到此话,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她能如此说,至少没辜负了蒋轶待她的一番好意。也没让他觉得看错了她而失望。萧明庭内心升腾起一阵愉快和释然感来,他理了理衣袍,故作刚进门的模样,绕过屏风,缓步进来。 绿萝吃了一惊,连忙问候“萧三爷?” 听到这个名字,阿续手里拿着的小勺子叮铃一下掉在小碗了,她不敢置信地望向来人,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三爷怎么来了?” 自从去年大病醒来时见过一面,一直到如今再未见过,她完全没想到他会来倚翠园看她。 “受人所托。”萧明庭笑了笑,自顾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解释道“蒋二爷去饶州了,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他本想亲自来道别,只是行程突然提前,便托我前来告知。” 阿续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连忙去倒茶。把茶放在萧明庭手边时,他微微侧了侧头瞧了一眼,才道“他托我按月给凤妈妈结钱,一切照旧,这个你不必担心。”说罢他微微抬了抬手,略有些窘迫“我想先洗个手。” 绿萝连忙端着水盆过来,阿续才想上前服侍,萧明庭已经利落又迅速的洗手擦干,自顾自地喝了一杯茶又道“日后有什么事情,同我说是一样的。最近这一年,我应该都在金陵。” 一连串话说下来,阿续心里已经十分明了了。萧明庭时受了蒋轶的嘱托,才会主动来倚翠园看她。可她仍是大脑一片空白,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好道“多谢二爷,多谢三爷。” “嗯。”萧明庭摆手“不必。”他展了展衣袍,侧头看了看一旁的书架道“随意拿一本来瞧瞧,我只坐坐,你忙你的便是。” 阿续抬头愣愣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就都明白了。萧明庭这是受了蒋轶的嘱托,隔几日过来坐坐,给她撑撑场子罢了。她快步走到书架旁,犹豫了一下抽出一本《战国策》递给他。 萧明庭眼前一亮,颇有些意外,没想到在倚翠园还有这样的书?阿续看出来他的惊讶,连忙解释一句“这书是别人送给奴的。” 她又咬咬嘴唇,连忙补充一句道“是……是香云送的!”原本就是胡志宏遗落在香云这里,香云不爱看,叫她借了去,再没有机会归还。 话刚说完,她就心中暗自后悔,简直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呀! 香云?萧明庭垂眸暗自思忖片刻,不动声色点点头道“嗯,挺好。”说罢靠着椅背低头看了起来。 绿萝睁圆眼睛茫然的看看阿续,阿续小声叮嘱道“悄悄的让三爷看书吧。” 她回头望一眼萧明庭,又重新坐在窗前,轻轻碾着花瓣,慢慢调香。 一时屋子里寂寂无声,偶尔能听到他轻轻翻动书纸的响动声,似乎彼此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清晰可闻。 午后的阳光清澈明朗,落入屋内,在这一刻,就连时光都仿佛缓慢了下来。 这一年,阿续十七岁。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和十三岁时喜欢的人坐在一起,度过这一个漫长又悠闲的午后。她带着笑意,满心欢喜,依旧低头制香。 此时她不知道,萧明庭手中的《战国策》里突然落出一张纸来,他拿在手里默默翻看一眼,随即抬头盯着她的背影发了片刻呆,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那是她的随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十四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2) 暗红色的床帐内传来娇媚又婉转的呻吟,一声比一声急促,仿佛是夜莺轻啼,又仿佛是少女在哭泣。床上的动静悉悉碎碎的传出来,听得冬阳面红耳赤。他低头缩在一旁,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帐里的动静才慢慢消失。片刻后,听得女子一阵轻笑,似乎又传来男子低沉地说话声,模模糊糊听不太清楚。冬阳竖着耳朵,全神贯注的等着床里的人下命令,听到男子慵懒又随意的说出“叫水”二字时,他如遇大赦,一溜烟小跑出去,吩咐小厮去抬水来。 待他再进去时,床帘已经被挂起,高谦玉半敞着衣服,正靠在床板上喝茶。新侍妾一脸娇羞立在一旁,轻轻给他摇着扇子。 高谦玉神色淡淡,似乎有些提不起兴趣来,他摆了摆手,吩咐新侍妾道“你退下吧。” 才承欢的女人颇有些不情愿,娇滴滴地撒娇“妾身服侍爷洗洗吧?” “退下。”高谦玉的语气不容反驳,似乎她再多说一句,就会立马翻脸。新侍妾脸色一僵,心凉了一半。她行了一礼,连忙匆匆退下。 高谦玉坐在浴桶里,盯着桌上跃动的烛光发呆。冬阳轻轻撩水帮他冲洗,一下一下擦拭身体,一面揣测他的心思,一面小声提醒道“明日三皇子过生辰做东宴请众人,您吩咐那样式的如意,已经备下了。” “嗯。”高谦玉问道“用了什么材质?” “用的是象牙,雕寿纹,讨个吉利。” “嗯,就送这个吧。”高谦玉不甚在意,反正他非三皇子党派人,也无所谓送什么礼了。 “只是……” “什么?” “明日宴席,三皇子还邀了倚翠园几位姑娘作陪唱曲儿,最近倚翠园风头正旺……”冬阳偷偷打量他的神色,话说一半故意停顿一下,瞧他是个什么反应。 高谦玉眼眸微微一闪,果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嗤笑一声“她也在,是么?” 冬阳低头不敢明说“三皇子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姑娘,一般人也到不了这样的场合。” 高谦玉懒懒的翻一个身道“她一向出息,离了我更出息。去就去吧,爷还怕她不成?” 冬阳松了一口气,如此巧妙的提醒一下主子,也好过明日里两人见面尴尬。想起最近金陵里的那些流言蜚语,他也头疼的厉害。 明天这宴席,怕是会起不少风波啊! “今儿都给我绷紧皮打起精神来!谁要是敢出半点差错,我叫她不死也去阎王那里走一遭!”凤妈妈两手叉腰,盯着正在上马车的几个女孩子呵斥道。 平日里嬉笑惯的几个姑娘今日都屏气敛声,不敢多说一句。这一次下帖的是朝廷三皇子,宴席上来往的不是王公贵族也是金陵有权势的人物。若是今天有什么差错,不用凤妈妈动手,她们也活不过明日。 马车慢慢前行,离开了凤妈妈的呵斥,气氛才稍微缓和一些。 玉桃小心翼翼地对着镜子抿一抿头发,侧头给阿续看“阿续,你瞧我头发乱不乱?” 阿续莞尔“不乱。” “当真?方才我觉得上马车时撞了一下,总觉得发髻有点歪。”玉桃碎碎念道“现下我就是心慌的厉害。一会可千万不要出差错啊!” “别怕,我们只悄悄的坐一边就是了。”阿续小声提醒道。 却听秋华嗤笑一声“这里面啷个躲一边都成,就你不成,你可是咱们倚翠园的头牌啊,阿续。” “就是。”夜萍接嘴“一会见了三皇子,阿续你就用劲笑,让三皇子围着你转,好好见识一下我们倚翠园头牌的风采!” 几个女孩子嬉笑起来,玉桃一翻白眼,立马讽刺回去“人家阿续已经是头牌了,还有蒋二爷养着。如今萧三爷也是常客,倒是你该使劲扭一扭腰,早点找个正主吧!” “你!”夜萍气极,仰头就要破口大骂,老好人芯绢瞧着气氛僵持,连忙嗫嚅着开口劝道“大家不要闹了,仔细叫别人说我们没规矩。” “可不就是没规矩嘛。”玉桃往马车厢上一靠道“从前沉香当头牌的时候,你们敢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吗?”她们也就是看着阿续性子好,才敢明里暗里挤兑她。 一时夜萍和秋华语塞,没有再接话。从前沉香当头牌时,她性子泼辣善妒,对她们几个小丫头非打即骂。那时候日子过得比现在艰难多了。后来沉香被一富商赎身,倚翠园众艳无首,消沉了一二年,直到出了个为情坠楼的阿续,才慢慢重回风光。 可阿续和沉香判若两人,她一点也不像能做头牌的人。阿续是倚翠园出了名的木头,并非才貌双全,也不明艳动人,琵琶弹的不好,曲儿也唱的不脆。可她就是做了头牌,名声好到多少风流才子替她作诗传颂。夜萍她们怎么能不嫉妒?怎么能不酸她两句?反正她也从来不会反驳。 瞧着四下无话,阿续轻叹一声“既然出来了,咱们就是一起的,应该互相照应。姐妹们都是伺候人的命,还分什么高低贵贱不成?” 听到此话,秋华心里一酸,她绕绕帕子,低头装随意道“阿续说的也是,头牌不也是伺候人的么,我们几个还瞎争什么呀,伺候人还分什么高低上下不成?” 夜萍偏偏头,似乎是不服气,嘴上不肯服输“就算是低贱如老鼠,都有个吃大糕吃小糕的分法。” “饿不死就行了。”玉桃没好气道“想吃大糕就各凭本事,酸又酸不来。” 这下几个姑娘都没有话说了。 宴席摆在三皇子府上。倚翠园的马车停在王府后门一角,由老妈子带着几个姑娘,从后院厨房采办的小偏门进来。 “姑娘们低头不要四处乱看,带好面纱。”老妈子趾高气昂命令道“诸位请随我来。” 一行人穿梭过主院和下房之间长长的夹道,转了几个弯,眼前才慢慢开阔起来。 亭台楼阁,朱门绿柱,堂阔宇深,琉璃瓦片在阳光下散发着明亮的光辉,院内奇花异草琳琅满目,庭院下还有闲步慢踱的仙鹤,悠闲自得的幼鹿。 简直是人间仙境。 姑娘们皆轻轻倒吸一口凉气,更加不敢行错一步。 她们这一路遇到贵人都要停步下跪,走走停停许久才穿过后院,到了前院偏房。老妈子领了钥匙,带她们去了一间空屋子,吩咐一个岁的小丫头给她们上了壶茶,便道“姑娘们再此等候,一会前面宴席开了,自然会有人过来请。”说着就退了出去,单留一个小丫头听传。 见老妈子退出去,秋华才松了口气。她打量了一圈屋内的陈设,犹豫了许久,才陪着笑和小丫头说话“姐儿,劳驾问一下,这里哪儿可以方便一下啊?” “才来就想去?”夜萍笑着接话。 小丫头面色鄙夷,她一努嘴气势十足道“远着呢,你不妨憋着。” “哎?”秋华被她这莫名其妙的态度搞得有几分怒气“你这个小姑娘脾气怎么这么大?这么大一个院子,还没有一点半点方便的地方了?” “你懂甚?此处方便的地方,都是给贵人们用的,你们要去,还得走一阵子呢!你们去不要紧,一会要是有人来传唤,我找谁去?”小丫头毫不遮掩鄙夷的神情,往后退几步,仿佛和她们站在一个屋子里对她来说是一件耻辱的事情“果然是那种地方来的,懒驴上磨屎尿也多!” “你这小蹄子说谁呢……”夜萍脾气爆,一叉腰就要骂。芯绢怕惹事,连忙捂着她的嘴,给小丫头赔不是“姐儿莫气,我们不去就是了。” “芯绢!你!”夜萍怒其不争,一甩袖子扭头生闷气“说得好像她们就不拉不撒没有屎尿一样!” “夜萍,算了,我不去就是了。”秋华不敢多言,怕闹出动静来得罪贵人,连忙息事宁人。 夜萍恼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啐一口道“我这是为谁出头?这会子你在我这里充什么好人?” 瞧她这粗俗的模样,门口站着的小丫头一扭头就往外走“和你们呆在一个屋里都觉得晦气!” 门咣当一声关上,玉桃才开口轻叹一句“咱们是下九流,人家瞧不起也是应该的,别闹出动静来,叫人看笑话。” “看我们笑话的人差她一个?”夜萍咬着银牙骂一句“他们主子爷在姑娘我房里的时候,也没有这个德行!偏她牛,牛的不知她娘老子叫甚!” “你别气了。”阿续温温和和劝一句“又不值得,你骂的了一个,还能骂的了天下人么?” 夜萍一怔,缓缓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前面宴席初开,一出祝寿戏精彩热闹,三皇子高谦泊兴致勃勃地把玩着象牙如意道“多谢堂弟啊,有心了有心了!” 高谦玉微微一笑“殿下喜欢就好。” “堂弟备的礼物,我自然喜欢!”三皇子一面笑着说,一面用余光环视一周。他看见萧明轲和萧明庭兄弟二人正在一旁的小桌上同周围的人喝酒,心思微动,吩咐周围的小厮道“去,告诉谦昀陪着萧家兄弟喝几杯。” “是。”小厮才退下,便听宴席中有人朗声笑问“哎?三殿下,听说今天还邀请了倚翠园的姑娘,怎么不见人?” “是啊,快别藏着啦!赶快请上来,助助兴倒倒酒吧!” 听到席中有人调侃,高谦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慢慢摩挲着手里的酒杯,低头不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十五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3) 阿续在倚翠园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三皇子,也从未被邀请到这样正式的场合。皇亲国戚里,她接触过的也只有高谦玉一人。 当年郑家因为皇子们党羽相争被波及,家破人亡。她到了现在的田地,三皇子算得上是罪魁祸首。可如今时局变化物是人非,她因他沦落风尘,竟然还要向他赔笑服侍,给他祝寿,祝他平安如意万事顺遂。 多么可笑! 可她就算是有一肚子的冤屈痛恨,又有何用?还有谁会问她是从哪里来,家又在何处呢? 阿续心不在焉的站在三皇子身旁,她温顺着斟酒,偶尔和三皇子对视一眼时礼貌又空洞的笑一笑,再无多话。 高谦昀抬眼打量了一圈服侍的姑娘们,又把目光落在神情自若的高谦玉身上,停留片刻才笑着开口“今日三殿下庆生,你们倚翠园的姑娘有什么表示,好给大伙助助兴?” 他话是问倚翠园姑娘们的,可大家都知道,针对的却是头牌一个人。可阿续置若罔闻,并没有接话,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来。 玉桃知道她又神游天外了,连忙赔笑回话道“大公子说笑了,奴婢们一点小才艺,难登大雅之堂,不敢献艺。” 莫名被玉桃抢了话,高谦昀不悦,冷冷的斜她一眼“叫你说话了?” 玉桃只觉后背一寒,立马禁声不敢再言。阿续依旧是低头不语,完全没有搭理高谦昀的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身在曹营心在汉,并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一时气氛有些微妙了。 夜萍偷偷看了高谦玉一眼,可阿续的这位旧主仍旧不紧不慢的夹菜吃饭,丝毫没有停顿,没有一点解围的意思。 这边突然沉默的氛围惹得萧明庭不由得拧起眉头来看向阿续,心里也有了几分担忧。高谦昀是个惹不起的人物,阿续平日里不是这样,怎么今日这么不着调?竟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时三皇子也好奇不已,他慢慢放下筷子,扭头打量着身后站着的阿续。阿续这才后知后觉地与三皇子对视一眼,余光看到了不停给她眼神示意的秋华一脸焦急。 阿续一惊,心中更加迷茫,她颇有些懵懂地偷偷环视一周。可在场的人都碍于高谦昀的情面,没人愿意出言提醒她,皆带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隔岸观火。 萧明庭心里暗叹一句,这丫头莫不是个呆子!好歹说一句话,哪怕认个错也成,他也好插句话给她解围啊!萧明轲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原本不甚在意的他也顺着萧明庭的目光注意到了阿续。 此时阿续虽然茫然,不过她并不痴傻,当下心思玲珑转了几转,便对着三皇子腼腆一笑,羞怯又不安道“殿下,怎么连您也看着奴呀?大家都这么看着,奴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萧明庭松了口气,心道还不算太笨,知道擒贼先擒王,知道怎么圆回去。 女孩三分羞怯七分软糯,带着点痴痴傻傻的娇憨感,就那么无辜的看着你。三皇子一时也没了脾气,摆摆手对着高谦昀笑道“都说倚翠园的阿续是个呆木头,我还以为有假,不料今日一瞧,果然如此!” “确实是有几分痴傻的。”高谦昀顺着台阶下,调侃道“也不知是念着哪家的郎君,如此魂不守舍?”他话这么说着,目光却慢慢落在高谦玉身上。众人也都心知肚明,隐晦又直白的看向高谦玉,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阿续依旧是软软糯糯一笑,温顺低头,并不答话。 “我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因为谦玉堂哥也在啊!”又有别的小世子调侃一句,一时席间多了一些意味不明的笑声。 三皇子也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说她怎么如此低沉!”说着指了指高谦玉的方向,对阿续道“去吧,去你的郎君那里服侍!我做个好人成全你们。” 高谦昀笑出了声。 阿续愣了一下,脑袋一下子炸开,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也不知该不该迈开步子往那边走,只犹犹豫豫的看着高谦玉,揣测他的心思,嘴里说道“殿下……奴还是……” 三皇子存心想拉拢高谦玉,便想着讨一下高谦玉的好。遂又推一把阿续道“快去吧,好好服侍你的世子爷。一会等他气消了,我替你赎身,今儿就随着世子爷去宁王府吧!” “殿下这是成人之美啊?”高谦昀附和“竟然做起媒来了!” “看是谁喽?”三皇子调侃道“那可是我堂弟,不是外人。咦?你还愣在这里做甚?”瞧着阿续仍旧迈不开步子,三皇子诧异追问一句。 他都放话替她赎身了,还要亲自送她入宁王府。因为这个,将来就算是高谦玉有了世子妃也不敢怠慢她。如此待遇,天下娼门无数女子,还有几个有这样的福分? 芯绢离她近,连忙小声提示道“阿续,快谢过三殿下啊!” 阿续心中苦涩,连忙低头谢恩。可心里却更加慌乱,高谦玉已经知道了她的心不在他身上,怎么可能再要她入府?窗户纸被捅破,一切都回不去了。 其实高谦玉正耐着性子等她走过来,算是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她过来,他便起身谢恩,从此所有困难都被解决,他大可以金屋藏娇,整日与她耳鬓厮磨,把她藏在自己的羽翼下护一辈子,他们还能因此传出一段佳话。至于这是不是三皇子收买他的橄榄枝,那再另当别论罢。 可迟迟不见阿续迈步,高谦玉心中慢慢升腾起一股无法压抑的怒火来,一别多日,她竟然连一点挽回的念头也没有! 于是他慢慢放下筷子,起身行礼笑道“臣弟多谢殿下好意,只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啊。佳人已有心上人,殿下这桩媒,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哦?”三皇子笑意渐渐淡了下去,莫不是高谦玉在拒绝他的邀约?宁王家实力不可小觑,夺权路上若是有宁王一家相助,简直如虎添翼。可高谦玉今日这态度,究竟是就事论事说阿续另有心上人,还是自比节妇拒绝党派拉拢呢? 他不动声色地一笑,扭头去看阿续的态度“谦玉说的可是真的?” 既然他已经挑明了,阿续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慢慢下跪磕头道“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奴怎么配得上小世子,殿下一番好意,奴感激不尽。” 三皇子勾起一抹笑,掩住情绪,只随意摆摆手道“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是我多管闲事了,当我没说过便是。”他停顿一下追问一句“不知阿续姑娘心上人是哪家郎君,连这么好的姻缘都心甘情愿断送?”他不等阿续回答,立马扭头问高谦玉“谦玉,你可知是谁?” 萧明轲与萧明庭听到此话对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哪里是在询问阿续的心上人是谁?分明就是在问高谦玉的政治态度,问他拒绝这示好,究竟是因为五皇子党还是中立党? 高谦玉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浅笑着回答“常言道女孩儿心思难猜,臣弟怎么能知道?殿下怎么还急着替我寻根问底了?将来瞧她嫁给谁,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态度暧昧,不拒绝也不答应,高谦昀暗骂一句,这个高谦玉果然够狡猾! “说的也是。”三皇子点点头,装作一脸轻松愉快“如此我都有些好奇了。这样吧,今日我替阿续赎身,看她将来嫁什么人不就知道了吗?” 这橄榄枝高悬起来,就能试探出高谦玉究竟是什么态度了。再者,将来无论是不是高谦玉娶阿续,或者凭谁娶了阿续、又或者有人抢着娶她、有谁不敢娶她,都或多或少意味着他们对三皇子的态度。 一连串的变故,让阿续有些眩晕,不过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三皇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调侃道“阿续啊!金陵遍地是王公贵族,你可要好好选人啊!” 话已至此,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阿续也算是因祸得福,从此能脱离贱籍,做个自由人。她连磕三个头谢恩“多谢殿下。” 高谦玉负手而立,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可心里却疲惫不堪。他与阿续,犹如两艘小舟,在风浪里越飘越远。从前阻隔他们的,是他的自尊和傲气,如今阻隔他们的,却是看不见的政治和无尽的风雨。 阿续,不再是那个他势在必得的姑娘了。早知如此,当初他不该意气用事,应该早些替她赎身带回府上去。 一时负气成今日,只怕今后四海无人对夕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十六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1) 这一天后,阿续成为了倚翠园最特殊的人。 三皇子亲自替她赎身,如今她只是暂住在这倚翠园,将来嫁娶自由,谁也干涉不了。至此,原本就颇有话题的阿续更多了一抹传奇色彩,为无数人津津乐道。街头巷尾,也有说书艺人口口相传她的故事,越传越离谱。 凤妈妈再不敢怠慢阿续一丝一毫,她知道,将来阿续来嫁的人非富即贵,靠山直接就是如今风头正旺的三皇子,搞不好还有可能做个皇亲国戚。所以,就算是凤妈妈倒贴钱,也要把阿续伺候好了。她直接把绿萝送给阿续,另辟了个幽静的小院子给她住。 绿萝高兴了,她满天满地的跪拜谢老天爷,让她们主仆终于苦尽甘来。 几乎所有人都在说阿续命好,可只有她自己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从前他们一家,就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如今她又成为了三皇子抛出去的筹码,但凡是异党人士都会远离她,甚至会想办法除掉她,来破坏她未来丈夫和三皇子之间结盟的关系。 她就像一个明晃晃的鱼饵,被三皇子拿来钓鱼,钓高谦玉,也钓别人。她想躲也躲不掉了。三皇子已经说的非常明确“金陵遍地是王公贵族,要好好选人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或是低贱如地上尘泥,或是高贵如天上云月,不过是仰仗着别人的一念之间罢了。活的朝不保夕,小心翼翼,荒唐又可悲。 寂寂长夜,漫天苦楚无人知晓,人已经陷入泥潭快要溺死,别人还当你是勇敢的弄潮儿。 阿续叹息一声,轻轻摩挲着桌子上的一摞书籍。那是她替萧明庭准备的,可惜,应该用不到了。 他没有再来的理由,或许也会因为三皇子的缘故远离她吧? 阿续随手翻看一本书籍,读不下几页,便又发起呆来。 她要这自由身有何用?要这将来非富即贵的婚姻有何用?她宁愿守在小小的屋子里,等着哪天萧明庭突然到来。他默默看书,她安静地绣花,度过一个又一个不可多得悠闲的午后。 那才是她贪恋的温柔。 金陵萧府。 翠竹廊下小厮平安拿着狗尾巴草逗弄鹦鹉,一句句教它学说话“三爷!三爷!” 可惜这只鹦鹉笨呆呆的,只乱扭着头四处看。萧明庭一手拿着信件穿廊而过,走到平安跟前时抬脚轻轻踹他,笑骂道“去!沏茶去!逗这劳什子做甚!” 平安陪着笑一溜烟小跑离开“哎,三爷!奴才这就去!” 萧明庭回到书房,读起了手里的信。 前几天他写信时把阿续的事情告诉了蒋轶,很快收到了他的回信。信中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一阵惋惜之情,萧明庭几乎都可以想象到他怜惜红颜多情公子哥的神态来。 “君毅贤弟 哀哉!哀哉! 龙虎争斗,草木无辜!既已为饵,难逃其命。女子愚笨,恐不知其中利害!请汝速去与她分说一二,教其明哲保身为上,不可随意嫁人,若有人选,务必告知于吾,再做定论。 另,若事态严峻,日后不必再去,吾恐生事端,牵连于你。 书短意长,恕不一一。 即颂近安,蒋兄子彦。” 萧明庭放下书信,只觉得颇有些头痛。蒋轶让他去找阿续好好说说其中的利害关系,教她如何为人处事,这不是在为难他么? 他一个习惯在战场上发号施令动不动就拉人出来杖责的将军,要如何和一个倚翠园的小丫头分说其中千丝万缕的道理,讲其中的利害关系?阿续那个呆脑子,动不动就走神发愣,木讷不灵动,他同她讲,莫不是要对牛弹琴? 萧明庭只觉得头上青筋一动一动的往外突,无奈摇头自言自语道“蒋轶啊!你这欠了一屁股风流债去饶州了,倒让我给你收拾乱摊子!这叫什么事儿啊!” “怎么啦,三哥!”萧家最小的儿郎萧明盛兴冲冲地掀起帘子进来,瞧他面带愁容,不由调侃“你说什么风流债啊?三哥你有风流债了?” “满口胡咧咧!”萧明庭扬手照着少年稍稍有些宽阔的脊背就是一掌“不能盼着点我好啊!” 萧明盛疼的龇牙咧嘴,连忙跳脚躲开“唉呀!有风流债是好事儿啊!” “今日轮休,不好好歇着看书,跑我这里来做甚?”萧明庭挑眉问道,顺势把信往书里随手一夹。 “母亲让我叫你过去一趟。”萧明盛咧开嘴笑“是为了你的亲事哦!三哥,我听母亲说,要给你定亲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我猜叫你过去估计就是说这事儿的。” 萧明庭笑了一声道“去!就你消息灵通!”说着便理了理衣摆,抬脚往外走“我去母亲那里请安,你莫要出去野了!去找你二哥,多看几本书去!” “知道啦!”萧明盛探长脖子看他消失在门帘后,才嘿嘿一笑去翻动方才萧明庭夹信的书。他偷偷展开信,一字不落的读完,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小少年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这信里的“她”,是谁啊?三哥的风流债吗? 萧明庭走到母亲院子里时,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空气里隐隐浮动着饭菜的香味。 有面生的小丫头正站在廊下往花坛里泼茶,瞧他过来,眉眼都放亮了“三爷来了!太太正念叨您呢。”她一面说着,一面小跑着给他打帘子“三爷,快进去吧。” 萧明庭随意点点头,微微躬身从帘子下穿过去。听得身后传来女人压着嗓子的斥责声“你这新来的小蹄子,哪个要你穿红着绿上赶着打帘子?三爷个儿高,往日里爷们儿过来都是自己动手的,要你往上凑?” 接着便传来小丫头哭哭啼啼的反驳声,没说几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萧明庭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自幼从军,从记事起身边服侍的就是小厮平安。从前在军营时,军营里的女人粗俗不堪,谈吐比男子还开放。每到夜晚,总有士兵提着裤子等在她们帐子外。他都知道这些不成文的规矩和隐晦的事情,除非闹出人命来,他也不会过多干预。 自南疆之战后,这半年他都住在府上,从前冷落的院子也突然之间多了许多美丽标致的侍女。每每他穿衣用饭看书练武,总少不了那一双双充满期待和情意的眼睛,直看的他头皮发麻。 后来他就选择一律无视了。 也不知这些侍女是谁的意思,估计是母亲安排的吧。想到这里,萧明庭忍不住苦笑。 母亲冯氏施施然从内室走出来,她面容带笑,温温和和地询问“明庭,吃过饭了没?咦,怎么笑的这么难看?” 萧明庭收敛表情,一脸严肃“还没有呢,母亲。” “一起吃吧,刚好传了饭。”冯氏轻轻一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陪母亲吃点,正好有事要同你讲。” “好。” 母子两人落座,大丫鬟秋霞带着几个小丫头摆好菜,服侍着二人洗了手默默退在一边听传。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萧明庭后知后觉问了一句。 “你爹他说有个旧友要去拜访,明日才回来。”冯氏给他夹菜,笑着问道“彩菊、彩兰那两个丫头服侍的不好么?我怎么听说你不许她们进你的书房?嗯?” “嗯……”萧明庭尴尬一笑“没有,挺好的。只是书房里面要紧的东西多,我怕她们弄乱坏了。” “哦。”冯氏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给他盛汤道“你大哥如今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你二哥也有了个女儿。按照年纪,也该给你定亲了。” 冯氏把碗推到他面前,笑道“从前开玩笑给你订了你蒋伯父家,说但凡他们家有个女儿就做你妻子。可如今蒋家三个儿郎蒋辙、蒋轶、蒋轩,我们怕是等不上他们家生出女儿来了。你可有什么打算?偷偷说与母亲听?”她微微凑上前去,补充一句“母亲帮你娶一位心仪的姑娘如何?” 萧明庭一口汤卡在喉咙里,咳嗽半天,心里郁闷不已。怎么母亲到了这个年岁,竟然还是如此爱开玩笑! 冯氏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觉得自己没有表达清楚“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母亲好做个参考啊!你看这金陵谢家长女,夏家二女,席家长女……” “好了好了,母亲。”萧明庭连忙打住母亲的话,一面擦嘴一面咳嗽,显得有些狼狈不堪。冯氏难得见平日里稳重的三子有这样狼狈的一面,强忍着笑意递给他帕子“我们明庭害羞了呢!” 豪门贵族里出来的女子,端庄大气,骄傲自矜。表面上带着笑,背地里却不晓得有多少弯弯绕绕的玲珑心思。一个是这样,千万个也是这样。他和她们谈不到一块去,娶谁又有什么分别呢?想到他将来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同吃同住,萧明庭就觉得郁闷难受,提不起任何兴趣来。 冯氏依旧期待着看他“明庭,说说看嘛!” “没什么要求。”萧明庭摆摆手。可他又对上母亲不肯罢休的目光,只好无奈道“人笨一点,温顺听话就行,我是个粗人,不会哄人的。” 冯氏咋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聪明的姑娘遍地都是,现在哪个女儿家不是七窍玲珑心?你偏要一个笨的,这让我怎么找?” 萧明庭被母亲的神情逗笑,忍不住一笑道“谁说没有,阿续她……”冯氏吃了一惊,连忙扭头看向他“谁?” 萧明庭暗叹不妙! 糟糕,说漏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十七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2) 渐渐入夏,气温越发高了起来。午后蝉声嘶鸣,吵得人直烦到心里去。 阿续懒懒的躺在床上午睡,她衣衫轻薄,任凭衣襟敞开,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扇风。她吩咐绿萝在门口屋檐下纳凉,无论是谁,来人就拒,她一概不见。 这几日,有不少不识相的人为了能接触到三皇子,眼巴巴地送礼过来,希望能娶她。人前还恭恭敬敬地说几句话,可一旦被拒绝,扭头就破口大骂言语污秽不堪。 阿续一并不理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三皇子主要是拿她钓高谦玉呢。只有那不识趣的人,才会打破头往上凑。 可高谦玉一次也没来过。阿续知道,他精明的很,从来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就单单一个香云,他都不愿意让自己的生活冒半点风险,更何况如今的她呢? 迷迷糊糊间,阿续渐渐睡意朦胧,手上的扇子也越摇越慢。寂寂无声的午后,时间慢的仿佛要静止在这一刻。只是口舌间却越发干燥起来,她听得门口吱呀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走动,便勉强打起一点精神说道“绿萝,我想喝水。” 片刻后手指间突然多了一物,杯子底带着茶水的温度,蓦然间放在手上,让她忍不住瑟缩一下。登时温热的茶水洒了一手,她娇嗔一句“绿萝!” 只是还不等她睁开眼睛,便听见茶杯吧嗒一声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接着传来淡漠又熟悉的声音“自己起来喝吧,当心洒了。” 阿续猛地睁开眼睛,惊坐起来望向来人“三……三爷?怎么是你啊!”他已有七八天未来,怎么今日突然来了? 萧明庭只瞟了她一眼,便飞快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咳咳……你理理衣裳,我……有话同你讲。” 阿续连忙穿好衣服,瞬间也不困了,利落下床洗了手就要倒茶,拿冰水湃过的果子给他吃。心中忍不住埋怨道这个绿萝,怎么也不知道告诉她一声,就这么任凭萧明庭进来,瞧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 萧明庭坐在椅子上看她忙上忙下,脑海里却在犹豫究竟该怎么提醒她、同她讲复杂的利害关系。 摆好茶和果子,阿续乖巧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三爷有什么吩咐吗?” “谈不上吩咐。”萧明庭歪头靠着自己的手,轻呼一口气,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等着小世子过来娶你吗?” “啊?”阿续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来,所以又是一脸茫然的看向萧明庭。 就知道是这副表情。 萧明庭揉揉眉心,知道自己任重而道远“我与你直说吧,因为三殿下替你赎身的缘故,小世子八成是不会娶你的,娶你就等于接受了三殿下的好意,知道吗?” 这一点阿续知道,她点了点头“奴知道。”她就没想过高谦玉会来。 “嗯。”萧明庭点点头道“你心里有谁,将来嫁的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对三殿下的态度。朝廷上的事情,一时半会也和你说不清楚,你只管记住,不可贪图富贵挑高枝去嫁,否则是敌是友不明,说不准是福窝,也说不准是地狱,知道吗?” 阿续又应下“是。” “至于你要嫁谁,不要自己莽撞行事,最好先问过我和蒋轶再定夺。更别走漏风声,否则于你于他都没有好处的。”萧明庭叹息一声道“三殿下把你推在风口浪尖上,成了靶子。他们党派之争,难免伤及无辜。你可明白?” “明白。”阿续点头。萧明庭一向话少,今日突然说了这么多,难道是在关心她的安危?阿续心里揣测着,蓦然间升腾起一股巨大的喜悦来。 瞧她嘴角还带了一点点笑意,萧明庭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任何反应。他郁闷不已,这家伙究竟是在顺势敷衍胡乱点头,还是真的听明白了? 他狐疑地打量着她,又开口问道“真的明白其中的利害了?没有什么问题吗?” 阿续依旧是那样站着,瞧着木讷怯懦,笑意浅浅,点头道“奴明白了,多谢三爷提醒。” 这个呆子肯定想不通,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还能笑!命都没了还笑!估计是还在高兴自己被赎身了吧! 萧明庭心里一急,脾气就上来了,他板着脸抬手一拍桌子怒道“不要胡乱点头,不是我说什么是什么,是你要从心里头明白道理,才能不做糊涂事!” 阿续被他猛地这一声吼吓了一跳,身子也忍不住哆嗦一下。她抿了抿嘴,慢慢抬起头,缓缓道“奴知道三爷为奴好,奴心里明白。如今我就是一条鱼饵,已经被放在河里了,不管有没有鱼吃,还是虾王八吃,看中的都是垂钓者罢了。无论哪一种,我是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自称“我”。萧明庭听她这一番话,忍不住吃了一惊。不想她瞧着木讷,心里竟然什么都懂!可既然什么都懂,怎么还能如此淡定波澜不惊的说话呢? 他心中酸涩,收敛怒气,压下满腔疑“嗯,你这比方还挺……恰当的。”他停顿一下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一时屋内一片死寂,阿续默默无言。就在萧明庭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却听她语气平淡道“奴没打算嫁人,就这样过一日算一日,得过且过罢了。反正一时半会也没什么事。” “你……”萧明庭忍不住抬头看向她,却只瞧见她垂眸而立,两弯纤细又乌黑的睫毛盖住了所有的情绪。不想她竟然如此消极!难道她就不会争一争为自己谋划一番吗?只要她嫁人得当,完全是可以扭转局面,巧妙脱身的。 自己不上心,只想着拖日子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倒让他这个外人替她着急!此刻纵是萧明庭有一肚子的话,一时也没法再说了。他心中郁结,罢了罢了!就当他欠蒋轶的! 萧明庭揉揉眉心叹一口气,又问道“然后呢?就这么拖着混日子?总有一天会有人收你这条鱼线的!你以为能拖到哪里去?” 阿续苦涩一笑“可奴也没有办法啊,若是每个人都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世上又怎么会有身不由已这个词呢?” 萧明庭语塞,他颇有几分心烦,顺势往椅背上一靠,语重心长道“或许还能争一争呢?很多东西,事在人为的。你这样呆呆地不争不抢混日子,自己不上心,我和蒋轶又能护的了你多久?”他抬手敲了敲桌子,一字一句道“靠人不如靠己,你得学会为自己绸缪。” 指关节敲击桌面,清脆又利落的声音传到阿续耳朵里,声声入心。阿续抬手把碎发别在耳朵后,抿抿嘴唇,鬼事神差般笑道“三爷要是愿意娶奴,便不用奴绸缪了。” 她突然说出如此唐突的话,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听到此话,一向威严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将军登时愣在原地,呆了片刻才抬手指她,强装镇定“你……胡说什么……” “奴开玩笑的。”阿续抢着说一句替他解围,嬉笑一声像是赌气一般说道“三爷与奴非亲非故,便不要再操心了,奴不值得三爷费心思。”她低头自嘲一笑“活着没有好好活过,纵是将来死了,也不过是旁人嘴里的一句叹息。生死于我,又有什么分别呢?” 乍听此言,萧明庭心下一惊,不想她竟然看的如此透彻!瞧她正是十六七岁大好的年纪,却已经觉得生死无别,过得消极又敷衍。他不由得心生悲凉,怔了许久,才半开玩笑地打岔缓和气氛“瞧你这话说的,好像除非嫁与我,便是死路一条了?如此倒是我的错了?” 阿续心里难过万分,萧明庭所言,不就是她的心事么?除了他,世间其他男子于她而言可有可无,甚至生与死都不重要了。可她怎么会算计他,让他卷入争斗承担风险呢? “奴开玩笑的。”她故作轻松道“三爷……不必放在心上。” 气氛压抑如此,萧明庭心里莫名难受,心烦意乱,只觉浑身燥热。他抬手随意扯了扯脖颈间的衣领,试图凉快一下,又灌了一杯茶,才靠着椅背继续沉默。 却不想阿续拿来扇子站在他一旁替他扇风,语气温和又坚决道“三爷,教奴好好服侍您一次吧,算是你我相识一场的缘分,日后您就……不必再来看我了。” 这一刻,萧明庭突然意识到,她比他想象的聪明的多,甚至会更聪明一些。瞧她温顺又轻柔的帮他打扇子,他默然无话。或许木讷温顺只是她用来迷惑众人的外表吧?他也是今日,才得以偷窥到她聪慧决绝的一点内心。 丝丝凉意扑面而来,扇子扇来的风带着些许女孩子的体香,轻轻柔柔环绕在鼻尖,让人意外的觉得安宁悠闲。触目却是女孩子洁白纤细的手腕,一上一下,柔软又美好。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萧明庭突然就想起这句诗来。此情此景,他心里猛地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来,似乎是走火入魔般,满脑子全是府上各个角落里偷窥他的侍女们。她们略施粉黛的眉眼,她们带着笑意的朱唇,上茶时露出洁白的手腕,躬身行礼时弯下的柔软的腰肢。最后想起来的,竟然是阿续青丝披满肩头,香汗淋漓,小心翼翼把钱袋子捧给他的情景。 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阿续的手腕已经被他握着许久了。 两人默默对视,萧明庭攥着她的手腕突然就不愿意放手。他非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很多事情即便不说破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些。 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多少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她一点也没有挣扎,就那样安静温柔的看着他,包容又爱恋,仿佛在注视着世上最好的东西。 他神色复杂的盯着阿续看了片刻,手上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哑着嗓子问道“你……要如何服侍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十八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3) 午后安静又悠闲,偶尔有几只扑棱着翅膀的麻雀跳在墙头叽叽喳喳,不到片刻又猛地飞走消失不见。 绿萝眯着眼睛瞧瞧日头,自言自语道“萧三爷进去那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说着便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抬手遮着大太阳小跑到门口。看着木门轻掩并未完全关上,她便好奇的往里一瞧。 只是才凑近一些,屋里头那些暧昧又细碎的声音猛地落入耳中。绿萝瞪圆了眼睛,涨红了脸连连退却几步,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姑娘她这是…… 她也不顾上日头毒辣,连忙小跑着过去关了大门,靠门而坐。她捂着脸把头埋在膝盖里,又羞又震惊,久久难以释怀。她又发了片刻呆,才红着脸爬起来去小厨房烧水备下。 情迷意乱,一番之后,烟消云散,小小的床帐子里还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阿续抬手将帕子笼在脸上,一言不发,沉默地躺着。 萧明庭裸着上身靠在床板上闭目出神,任凭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下,又沿着健硕的胸膛落在床垫上。初平,他满脑子混沌,心里有许多疑惑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方才他看见了她的眼泪,也明白他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只是……她在倚翠园这么久,从前还有高谦玉,怎么可能还是女儿身呢?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室寂寂。 萧明庭长长呼一口气,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唤她“阿续。” “嗯。” “从前……吃了不少苦吧?”萧明庭伸手拿下她脸上的帕子,注视着她,语气温和地问道。 阿续红着脸别过头去不与他对视“问这做甚,还以为三爷会先问点别的呢。” 萧明庭勾起一抹笑来,又凑近一些,声音低沉问道“你以为我要问什么?” 阿续轻轻推开他,拽过衣服飞快的披上,挣扎着就要下床,只随意笑道“其实也没什么。” 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去拧了个帕子胡乱擦了擦,才叫绿萝去备水。 绿萝红着脸拎着水桶进来,跑了几趟才把浴桶放满水,说了句“姑娘,好了”就立马跑了出去。 瞧她落荒而逃,阿续莞尔一笑。她伸手撩水试了试温度,才侧头唤他“三爷,过来洗洗吧?” 闻言萧明庭下床,着上身缓步过来,他几下去除衣物,坐在浴桶里清洗身子。阿续默默瞧了他一眼,又缓缓走过去拾起散落在桌椅地上的衣物。一件件理好,放在他手边。 她半靠着屏风而立,一头乌发垂在腰际,眉目平静,温婉柔媚,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盯着萧明庭的背影看。瞧他起身,便抬手递给他毛巾。 阿续拿起衣服还要替他穿上,萧明庭眼神深邃,语气平淡,出声拒绝“我自己来,你也去洗洗罢。” 饶是她再淡然,听到此话还是微微红了脸颊,她点点头,有些局促不安的抬头看他一眼。萧明庭明了,拿着衣服绕过屏风不再看她。 不觉时间飞快,此时正是黄昏时间。窗外流光变化,屋内明暗不定。萧明庭随意套上衣服坐在椅子上喝茶,听得屏风后传来水声,他只觉得内心空落落的。 一时意动,一场意外的欢愉,结束之后,总让人觉得莫名的空洞烦躁,仿佛整个人突然间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他自嘲一笑,说实话,他也有无数男人内心深处最卑劣的想法。与她欢好之前,他不过以为自己只是她的某个客人之一,纵然再喜欢,可你情我愿之事,大可忽略责任二字。但碰了她之后,他才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不是别人,她是阿续啊!是在他心里一直占据着一方位置的阿续。是他身为正直的贵族公子哥不愿意触碰但又不得不承认她存在的女人,是一个有些神秘的、难以琢磨的、能唤起他原始征服欲和保护欲的人。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他有足够的理智,能够控制自己的贪念。他来看她,是因为蒋轶;他替她谋划,也是因为蒋轶。可到头来呢?他的举动究竟是不是因为受到蒋轶的嘱托,他心里头都清楚。 道貌岸然地撑撑场子,义正言辞的分说利害关系,其实都裹挟着自己的私心他也想见她,也想护她。蒋轶只是一个幌子,他拿来骗自己内心的幌子罢了。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让他失望过,他最隐秘的期待有了最好的回应,阿续似乎是一直在等他的到来,干干净净毫无保留。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袖手旁观,薄情寡义。 思极此,听得屏风后水声消失,悉悉索索衣摆摩擦的声音传来,萧明庭缓缓开口道“阿续,我叫萧明庭,小字君毅。家中兄弟姐妹七人,我排行第三。八岁随父入军营,十四岁征战沙场,如今二十又一,尚未娶妻,你可愿跟着我?” 屏风后的声音突然间消失不见,寂寂一片。只是片刻后似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似有若无,轻微细弱。这些细碎的响动很快也消失不见,泯于尘埃,一切就仿佛是萧明庭自己的幻想一般。 许久才听得屏风后的人声音轻缓,语气薄凉,一字一句道“不愿。” 这两个字恍若一道惊雷,劈天而下,萧明庭心中一惊,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说不愿? 却见阿续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带着些许洗过澡后的湿气,长长的头发湿漉漉的散乱在耳鬓。她眼眶有些微红,却依旧是笑着的“有三爷这句话,就足够了。” “阿续,我是认真的。”萧明庭怕她不信,立马站起来补充一句,言语诚恳,目光灼灼“你别怕,我不是那些薄情寡义之人,纵然不能轻易承诺你什么荣华富贵,但也绝对能护你一生周全。” 她轻轻一笑,慢慢的走到他面前,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看了看,突然踮脚吻了吻他微凉的嘴唇。 蜻蜓点水,刚碰到就退缩。 她动作轻柔的仿佛没有一点力度,抬手替他一一理好衣服扣好衣扣,全部打理妥当才笑道“三爷,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你!”萧明庭不解她的举动,困惑又窘迫“我们的事情还没有说完,你……” 阿续低下头去,轻轻叹息一声,言语疲惫,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耐心“我累了,三爷先回去吧,好不好?” “阿续,我……” “先回去吧,回去吧?” 她执意要他走,萧明庭瞧她情绪低落的厉害,也不再强行留下。只好点点头,抬手抚了抚她微湿的长发道“你好好歇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他走的时候,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消失不见了。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暮色沉沉,归鸟轻啼,晚风阵阵。风吹拂着他的衣摆,袍角翻飞。 萧明庭将走出小院时,忍不住回头深深望了一眼。 此时小院内空无一人,唯有一株老柳树在微风下轻轻摆动枝条。屋子的门板吱呀一声关上,窗下透出一点点光亮来,温暖明亮的光线氤氲在这黄昏里。 寂寞又温情。 破天荒的,她没有送他。 萧明庭走后,阿续一个人坐在地上发了许久的呆。她愣愣的盯着前方,眼神空洞无神,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只呆坐着一言不发。把绿萝都吓了一跳。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绿萝轻轻推着她问道“您好歹说句话啊!” 莫不是萧三爷他提裤子不认人直接走了不成?绿萝心中暗自揣测,嘴上不由得说道“原以为三爷是个好的,没想到他也是个狠心……” “绿萝,三爷没有。” 听她骂他,阿续这才回过神来。她苦涩一笑,抬手摸了摸绿萝的脸颊温柔道“三爷很好呢,他说要娶我。” “真的?”绿萝吃了一惊“他真的这么说?可是……”她迟疑一下,不敢继续说下去。 阿续点了点头,双手环着小腿抱住自己,下巴靠在膝盖上。沉默了片刻才酸涩道“绿萝,人心肉长,我们不能害了三爷。日后我不会再见他了。” “姑娘。”绿萝伸手抱住她,言语委屈又心疼道“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啊?” “你不明白。” 又是一片安静。 停顿了许久,绿萝忍不住问道“那三爷要是再来呢?” “就说,我不想见他。”阿续抬手擦了擦快要溢出眼角的泪水,她抽噎一声,心里暗下决心她必须尽快嫁人了。 可嫁给谁呢? 金陵萧府。 萧明庭端详了片刻书信,还是选择放下笔把纸张揉了丢到一旁。他又蘸了蘸墨,重新提笔写道 “子彦兄台起 近日可好? 金陵无事,龙虎暂歇。前几日吾忙于兵营之事,未能及时回信。今日得空,提笔问安。 阿续之事,诸事暂安,吾想娶之,不知可否?吾非玩笑,其心诚恳,愿她入府,避风挡雨。吾虽不才,盖非良人。但不惧变数之多,不畏世俗之语,亦非党派之人,就局势而言,已是最适之人。 另昨日幼弟蒋轩与吾家六郎相谈甚欢,颇有你我二人当年之风,触景生情,一时感慨。 书短意长,不赘。 即问近好,愚弟君毅灯下书。” 他又读了一遍,才滴蜡封好。又叮嘱平安道“明日记得吩咐信差送信,不可耽误!” 平安连忙应下“哎,知道了三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十九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1) 清晨第一缕阳光越过墙头,落在花园内,轻盈而澈亮。夏花浓露未消,灌木丛中虫鸟叽啾。 高谦玉步履匆匆穿廊而过,他一边走一边抬手系好腰侧的衣带。人刚刚迈步下了台阶,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严肃的咳嗽。 “站住!” 声音威严十足,带着满腔的质问和不容抗拒的阻止。 是他的父亲,宁王高显。 高谦玉脚步放慢,渐渐立在原地。 “一大早要去哪?”宁王踱着步子靠近,负手而立缓缓发问。他飞快地抬起眼皮,用考量的目光看着儿子。瞧他身长玉立,默默转身一言不发的模样。宁王心里就什么也明白了。 他轻轻叹一口气,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说道“去我书房,我有事同你讲。”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父亲我现在要出门一趟,有要紧的事情要办。”高谦玉躬身一礼,连忙唤住他。 宁王回头看他一眼,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你要去做甚,不在这一时,听我说完你再去也不迟。” “父亲,我……” “我在书房等你。”宁王抬手止住他还要说的话,毅然扭头,只留给他一个微微有些驼的背影。 小厮焚香上茶后躬身退下,细心的给父子二人掩好了门。 高谦玉立在桌前,静等父亲喝完茶开口训话。宁王慢悠悠气定神闲地半掀开杯盖,盯着袅袅热气溢出来缓缓散开,才轻轻嘬了一口。 听得茶杯吧嗒一声放在桌子上,才传来宁王苍老又平淡的声音。 “太昌十六年,大皇子和三皇子党羽相争。三皇子借老臣聂瀚澜之手,揭发当时还是太子的大皇子蓄意兵变,人证物证具在。天子大怒,废太子,褫夺封号,幽禁于沧州,至今未释。其余党牵连数家。皇后娘娘至今不得圣心,秦王高晏被废贬为庶民,窦尚书、袁大人这两主谋被斩首,余下牵连人口上千。这事儿,你没忘吧?” “儿子记得。”父亲的语气越来越严肃,听的高谦玉额头汗水泠泠,他自然记得此事。 “记得就好。”宁王笑容里全是讽刺“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 “儿子不敢。”高谦玉低下头,连声说道。 “那一年太子二十七岁,正值壮年,德行出众,百姓无不称赞。你以为他为何被废?当真是意图兵变吗?”宁王一拍桌子,语气沉重道“若不是秦王在里面扶持太子,何至于会引来圣上如此大的猜忌?你当圣上为何打压太子?他那是在敲打秦王,顺带敲打我们这几个兄弟罢了!他那是教我们永远不要插手朝堂之事。” 宁王越说越来气,语气越发激昂起来,他抬手一指高谦玉冷笑一声道“怎么?如今你长大了有了野心,难道想扶持三皇子卷入这斗争,不顾全家死活,做下一个秦王不成?”他抄起桌子上的一本书,照着高谦玉的头直接砸了过去,斥责道“混账东西!还不跪下!” “父亲!我从未想过这什么朝堂斗争!我……”高谦玉连忙跪下,才辩解一句,宁王的训斥又劈头盖脸落了下来“没想过?那你今天早上出去做甚?娶那个三皇子给你赎的女人?” 高谦玉脸涨的通红,伏在地上犹不肯死心,坚持说道“父亲,这和朝堂上的事情没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一个女人罢了……” “竖子!”宁王气极,又抬手抄起茶杯砸在他身上,骂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朝堂上的事情无小事。这天下有多少女人,还不够你玩吗?你往日里逛园子养姬妾,我何曾说过你半个字?那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药?你要不管不顾的上赶着娶她回来?” 高谦玉顾不上管被碎瓷片割破胳膊流下的一道道血痕,连滚带爬的移到父亲面前,抬头努力地解释道“父亲,她如今在风口浪尖变数难料,都是我牵连了她,我不能不管她!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女人罢了,我带她回家,不会叫她再有机会出去抛头露面惹麻烦的,父亲。” 宁王颤抖着手,气的脸色铁青,扬手就是一掌“我是说不明白你,还是你吃了秤砣铁了心?” 他不禁老泪纵横说道“如今三皇子风头正旺,这确实只是小事一桩。可倘若他日三皇子失势,别人咬定我宁王府攀附他,这就是铁证,你知道吗?当今圣上疑心太重,他要想除谁,只需一句话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三皇子摆明了就是拿那个女人钓你上钩,你就要这样送死吗?” “不是的……儿子会处理好一切的,不会给家里添麻烦,父亲就信我这一次吧。”高谦玉固执不肯退缩,他拽着宁王的衣摆,语气急切又坚决,倔的蛮不讲理,这下彻底惹恼了宁王。 “我们本来就在炭火之上了,再经不起帝王的一点猜忌。”宁王言语悲切,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失望。 “高谦玉,你别逼我杀了她。”他心一横,目光阴鸷地盯着高谦玉看“她若是死了,我便上奏圣上,替你给她请一个侧室的名分。” “父亲!”高谦玉一听此话,脸色瞬间苍白,再无一点血色“你不能这么做!” “我要一个人的命还是易如反掌的。她是生还是死,这取决于你。”宁王挣脱他的手,拂袖而去,不再回头。 高谦玉瞬间跌坐在地上,他浑身都湿透了,衣服黏黏腻腻箍在身上,也不知是因为汗水还是茶水。 地上汪着一团团小小的血水,空气里微微有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膝盖疼的厉害,低头一看,原来是碎瓷片扎进了膝盖里,血迹蔓延到地上。 长这么大,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狼狈。 高谦玉垂下头去,吸了吸鼻子,一时间不知内心是什么情绪,只愣愣的坐了许久。才见母亲一边擦泪一边进来扶他“我的好玉哥儿,快起来,快起来吧!叫母亲看看,伤的如何?” 高谦玉木然起身,迷茫的看着母亲,忽然间就落下泪来,言语哽咽道“母亲,我做错事情了。” 宁王妃邓氏心疼不已,连忙安慰道“没事的,你父亲会原谅你的。” 高谦玉却摇摇头,红着眼眶推开母亲的双手,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才怏怏的说“母亲,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做错的,是不该和阿续置气。他不该故意吊着她,欺负她,仗着她脾气好温顺乖巧,就肆无忌惮的耍手段驯服她。他不该意气用事,如今她因为他前途飘渺,凶多吉少,而他却做了缩头乌龟没有半点担当。 他大错特错了。 宁王妃目送着儿子踉踉跄跄远去的背影,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与宁王夫妻二十多年,两个人生了三子一女,可活到成年顺利长大的只有高谦玉一个儿子。他从小是在手心里捧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打骂啊! 入了夏,日头一天比一天毒辣,虽是上午时分,但光线充足,天气已经有几分闷热了。 此时萧明庭被关在院门外,他负手而立,面色铁青,目光深邃又幽寂,不怒自威,浑身都散发着寒意。 这份寒意似乎隔着门板传递到绿萝那里,她小心翼翼的咽一口唾沫,扒着门缝又说了一遍,生怕他方才没听清“姑娘说,不想见三爷,请三爷日后不必来了。” “开门。” 依旧只有这二字。 绿萝郁闷不已,这位萧三爷是聋了吗?姑娘都说她不想见他了,怎么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话? “姑娘说了……” “开门!”萧明庭皱起眉头来,身体微微向前倾,语气里颇有些不耐烦,当下高声呵斥道“我数三下。三……” “三爷,姑娘她说了……” “二!” “姑娘她……” “一!” 绿萝捂着脸背靠在门板上,豁出去了大声嚷嚷道“萧三爷,我管你是谁,姑娘说了不见你就是不见你!你该好好反思自己才是,在我这里耍什么威风?我又不是你的兵!” 哎? 萧明庭一时又好笑又好气,阿续这是在耍什么脾气?就连她身边的小丫头也如此硬气,还敢给他吃闭门羹,他还甚少见能顶得住他数三个数的人。 他瞬间也没了脾气,压下心中的疑惑,试图好好讲道理“绿萝,我总要见你家姑娘一面,才知道她不见我是为甚吧?” “姑娘说不见,以后也不见了。三爷,您快回去吧。”绿萝话音里都带了哭腔,方才说那一番话,她也吓得要死,但还是鼓着勇气道“三爷别等了,姑娘这次是铁了心肠了。” 萧明庭顿时无语,他心里困惑的很。 昨日她还开玩笑说要他娶她,甚至欢好时,她疼的蹙起眉头都不曾推开他。事后温柔体贴,眼神柔和如水,情意真切造不得半点假。原本她拒绝自己时,他只当是小女儿家在闹脾气,羞恼他与她未婚便有肌肤之亲。可没有想到,不过一夜之隔,她竟然不想再见他? 到底闹什么脾气?他娶她还不对了吗? 他抬手揉一揉太阳穴,心烦意乱地环视一周,目光瞧到一处矮墙,便果断绕到后院去了。 他抬眸看了看稍稍比他高一点的墙头,利落一扯衣摆,抬腿攀墙一跃而下。待人稳稳落在院内时,他忍不住自嘲一笑没想到我萧明庭也有翻墙入户会佳人的一天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二十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2) 话说萧明庭从后院翻墙而入,他常年习武,身体强健,武功极好,因此没发出一点响动。 在前面守门的绿萝丝毫没有察觉,她又抵着门站了一会,听得门外没了动静,才偷偷拉开门缝瞧了瞧。瞧见外边空无一人,她方长松一口气“可算是走了!” 绿萝轻快地关好大门,才往回走了几步,便立马僵在原地瞠目结舌。 只见萧明庭从后院阔步走了出来,他冲着绿萝挑一挑眉,满是挑衅。 绿萝欲哭无泪,怎么他还翻墙了呢? 萧明庭忽略呆若木鸡的绿萝,直向主屋走去,顺手一推门瞧着纹丝不动。他也不犹豫,又往前走几步,上手拉了拉窗户,微微一使劲,硬是弄断木插销,直接翻窗而入。 绿萝吓的嘴唇都在哆嗦,这还是她平日里认识的那个威严肃穆不爱说话的萧三爷吗?这活脱脱一地痞流氓啊? 他该不会打姑娘吧?她赶忙跑过去,抄起地上一根细细长长的树枝防身,偷偷站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 萧明庭破窗而入时,阿续正卧在床上咬着帕子默默落泪,哭的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从前她受了多少委屈都很少哭,自从见过萧明庭后,她仿佛是找到了依托一般,总是忍不住想哭,一哭就停不下来。 今日一别,再无相见的机会。从前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实现了,可她却不得不亲自拒绝了他。 党派之争的利害她亲身经历过,萧明庭能么好的一个人,她不能拖累他。更不能嫁给他让他家里难堪。比起她一直想要的安稳的生活,她更想他一生顺遂万事无忧。 他那样美好顺利的人生,不该有她这样的污点。 一想到日后再也不能相见,阿续就心绞疼痛,痛的仿佛要死去一样。她哭的忘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压根没注意到萧明庭的闯入。 萧明庭也是在靠近她的床时,才微微感受到一阵濡湿感。瞧她面朝里躺着,身子却在不住的颤抖。当下心中诧异,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柔着声音问道“你在耍什么小性子?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阿续猛地一颤,瞬间身子都僵了,他不是被绿萝拦在大门外了吗?怎么突然又在自己屋子里了呢? 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萧明庭已经微微用力扳过她的肩膀,瞧到她满脸泪痕,当下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哭了?” 阿续猛地挣扎起来,翻身往床帐子里缩,把自己躲在角落里,也不顾不上哭,只呆呆地问“你……怎么进来了?” “要是一堵墙就能拦住我,那我这么多年岂不是白混了?”萧明庭凑上前,一把揪着她的胳膊,连拉带拽地拖出来。阿续还要挣扎,他反手一绕,一只手抓着她的两只手腕,强迫她出来坐在床边,微微蹙着眉头打量她“哭什么?嗯?” “没哭。” 萧明庭确实有些搞不太懂女孩子的小心思,明明哭的眼睛都肿了,竟然还嘴硬说没哭?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疑惑问道“有人欺负你了?” 阿续摇头。 “那……”萧明庭默然,大脑努力转了几转,才试探着问“那是怕我不娶你,翻脸不认人?” 阿续听闻此言,心下一酸,又落下泪来。 萧明庭无言,看来是说对了。他松开她的手,叹息一声温和劝道“阿续,你别怕,我会负责的。你且等几日,你我之事要慢慢说与家人知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明白吗?” 阿续眼泪又簌簌的落了下来,她摇了摇头。她知道萧明庭品行极佳,断做不来不负责任的事情,可是…… 她咬了咬嘴唇,突然说道“不,就要明日。”她存心为难他,气他,想让他对自己失望,日后再也不来。她像是赌气试探自己在情郎心里地位的女孩一样,矫情又不讲理的补充一句“就明日,明日没有花轿,日后就不必见面了。” “你……”萧明庭皱起眉头来,她今日怎么如此不讲理?从前也不是这样啊?他都做好向父母坦白之后挨打的准备了,就算是养伤也要七八日,怎么她突然就非要明日入府呢? “如此仓促,就是喜糖也来不及买啊?”萧明庭耐着性子哄道“再等等,可行?” 阿续心一横,瓮声瓮气道“三天。” “阿续!”萧明庭拧着眉头高声唤她的名字,言语有些不快“你不可以这个样子。” 瞧到他眉眼间些许的烦躁情绪,阿续知道自己的无理取闹正在消磨他为数不多的怜悯之情。 她懂他。 萧明庭不同于其他多情的男子,他并不看重普通的儿女情长,心里更多的是责任担当和君子道义。在他眼里,大约自己只是一个他一时犯错需要负责任的可怜女人罢了,是他作为光明磊落的君子应该承担的道德问题。或许她再自作多情一些,是她从前乖巧服侍不讨人嫌,才换来他偶尔的一点垂怜。 仅此而已。 阿续小声抽噎了一下,沉默不言。 萧明庭抬手揉揉太阳穴,无奈妥协道“只有三天?” 没有回应。 “好。三天就三天。”萧明庭一咬牙应下,就当他胡闹一回做些年少轻狂的事了,纵然千难万难,扛一扛也就过去了! 听到他为她妥协,阿续内心百感交集,一时悲喜交加又落下泪来。瞧她又哭了,萧明庭颇有些头疼“怎么又哭了,我不是都答应你了么?三天之后……” “三爷。”她终是心软了,一点也不舍得他为难“昨日之事,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吧。方才是我故意气你的,其实我不要你娶我,你也别再来了。” 萧明庭一怔,这又是演哪一出? “我……”她抱着自己,呆呆地盯着前方自言自语道“我不想嫁给你,真的。” 萧明庭偏过头去默默打量她的神情。他沉默的从怀里摸出一方蓝色的帕子来,轻轻放在她身边,思索片刻才稍稍有了些头绪。 瞧她依旧呆坐着,他又把帕子塞在她手里,耐着性子问道“可是因为三殿下的缘故不肯跟我?是怕牵连于我?嗯?” 阿续虽然没有回答,却转过头来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别过头去。 原是如此。 萧明庭摇摇头笑叹一句“那你也太小看我了,阿续。你这个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操着这份闲心做甚?” 他一面笑一面拿着帕子给她擦泪,耐心十足的解释道“我们萧家祖上有开国的功劳,铁卷丹书在手,百年基业,满门都是忠烈臣子。到如今位高权重靠的不是结党营私玩玩手段,靠的是忠诚二字,拼的是萧家无数儿郎的热血。不是某些人随意能拖下水的,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姑娘罢了,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三殿下出的钱我会还给他,这些不必你操心。” “那不一样的。”阿续难得出声反驳,声音软糯“且不说别的,就说我的出身、我的名声都颇有非议,跟着你会损伤你的颜面,让你难堪的。” 再说很多麻烦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这些隐患迟早有一天会爆发。三皇子拿她试高谦玉,却叫萧明庭出手劫了,那三皇子会怎么想、旁人又会怎么想呢? “胡说。”萧明庭眼角有了些笑意“金陵哪家郎君不养几个歌姬舞女?许他们风流,不许我风流?再说了,谁叫你跳楼搞得轰轰烈烈的?” 阿续面上一红,不好意思低头。才想笑一笑,可立马又回过神来完蛋,怎么叫他给三两句说服了?昨夜里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分别,甚至退路都想了好几条。可他才三言两语几句话,便叫她觉得安下心来。 她犹嘴硬“那也不行,你们萧家也不会容我的。” 萧明庭手微微一顿,轻轻放下帕子。她说的这句话倒是真的。此事要是让他父亲知道了,定少不了一顿家法伺候。 他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这也不用你操心,左右我扛着便是了。” “你父亲若是训斥我,你母亲若是责罚我,你家里兄弟姐妹若是瞧不起我,下人议论我,三爷能一一扛的了吗?”阿续苦涩一笑道“三爷,你我云泥之别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阿续看的通透,从来不奢求什么,亦不想给你添麻烦。三爷也就算了吧。” 听到这番话,萧明庭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痴傻之人啊?看的清一切,还甘愿放手,毫无怨言。他满腔酸涩不知如何宣泄,只得悠悠长叹一句“阿续啊,你把利害给我算得一清二楚,净讲真话,就不怕我真的抽身而去么?” 阿续缓缓一笑,眼神温柔而固执,深情又决绝“不怕,三爷抽身去吧。” 他不会知道她有多爱他,爱的卑微又痴傻,爱的固执又理智。他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胜过她的生命。 因为心甘情愿,纵然九死不悔。 可不料萧明庭却轻轻一笑,他偏头看着她,笑的明朗张扬,炽烈耀眼,热忱无畏。那种年轻男子无所畏惧天地不怕的气势喷薄而出,浑身都充满朝气与希望。 他缓缓笑道“阿续,你见三爷我怕过谁?你这个小鱼饵,我是自愿上钩的,垂钓者奈何不了我的。” 他还就不信了,他堂堂萧家少将军,还护不了一个小姑娘? 阿续羞怯地涨红了脸,不再与他分辨,只是仍旧固执地强调“三爷,我不跟你去。” 萧明庭噗嗤一笑,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不许耍小性子,小女孩儿家不要操那么多心,有我替你谋划呢。” 阿续眼泪婆娑,内心快乐的几乎要发狂了。老天爷啊,此刻就算是要她死,她也愿意。 他怎么可以这么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二十一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3) “我要娶阿续。” 萧明庭才说完话,就觉得脸上一湿,他嫌弃地偏了偏头,抬起胳膊胡乱抹了抹脸。 萧明轲一口茶喷了他半口,当下急的跳脚,连椅子都被掀翻了“你说什么?你要干啥?来来来,萧三啊,你给哥哥重说一遍?” “我要娶阿续。”萧明庭说的漫不经心,他翘着二郎腿,半靠着椅子又重复一遍。 “阿……阿续?”萧明轲结巴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就那个三殿下宴席上的那个傻乎乎的头牌?” “对。” “那那那可是倚翠园的头牌,三殿下给高谦玉赎的,你娶她?” “是,就她。” “啊?”萧明轲一手扶起椅子,瞪着眼睛凑近一点追问一句“你……你认真的没开玩笑吧?” “没有,我认真的。”萧明庭坐正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大哥,我要娶她回家,就这几天的事儿。” “我天……你这么急?”萧明轲咋舌,眼珠子转了转,又左右看了几眼才压着声音问“怀上了?” 萧明庭睨他一眼,没好气道“没有,大哥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说正经的,行!明庭你要娶她回来做妾啊?” “嗯……”萧明庭一皱眉头,犹豫一下“这个我还没想好……” “简直荒……荒唐!想你个头!做妾也不可能啊”萧明轲被他这一下急的都结巴起来了“她是倚翠园的啊!这你知道的吧?要让父亲母亲知道了,你得褪一层皮啊?” “我知道。”提起这个萧明庭也实在是头疼“所以这不是先找大哥商量一下对策么?看看怎么处理比较好。” “非娶她不行?没得商量了?” “是。” 萧明轲眨巴眨巴眼睛彻底无语了,沉默半天才感慨“你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你什么时候学会逛那种地方了?蒋轶那个混小子带你去的?”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萧明庭长叹一口气“就说怎么办吧?” “不不不行,你得给我交个底!”萧明轲犹豫一下,板着脸严肃问道“那什么,动过人家了?” “嗯。”萧明庭低下头,没有先前那么理直气壮了。 萧明轲气的抬手对着他的背就是一掌“你混账玩意儿!还学会嫖了!不嫌脏啊!不怕得病啊你!” “不是……”萧明庭硬生生挨了,连忙抬头反驳“阿续不一样,她在我之前还是个姑娘……” “胡说!你是不是被骗了啊?那种鬼地方小手段可多了。她是头牌,先前小世子养了她一年多,又是跳楼又是绝食的,你没听说啊?” “大哥。我又不是毛头小子,是不是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萧明庭隐隐有些烦躁,当下反驳“她和旁人不一样的。” “还护上了?”萧明轲被气的没脾气了“就算你是首客,咱也没必要娶回来啊?咱们可以给钱,给她另找出路,哪怕一辈子养着也行!娶回来那可是个大麻烦啊,你以后还娶不娶正妻了?” “大哥,你说的我都明白,就别再说这些了。阿续人肯定是要进家的,我都答应她了。”萧明庭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开几步,又叹一口气走了回来。 “她哭闹着威胁你了?”萧明轲揣测“要不给点封口费?她要是捅到父亲那里,万一再闹到府上来,咱们家声誉就全毁了。” “大哥,她要是能这么做,反而好办了。”萧明庭忍不住感慨一句“说起来我都不信,她竟然要我抽身而去,日后再也别去见她,哭着闹着不用我娶她。你说,我能不理不睬么?” “那……”萧明轲愣了一下说道“这姑娘玩的一手好招数啊?欲擒故纵啊!” “大哥!”萧明庭无语了“你不要总这么想别人行吗?” “不行不行!你这是遇上手段了得的女人了!”萧明轲摆摆手,一脸急切“她能混到头牌的位置,能哄的高谦玉团团转,如今把你也迷的神魂颠倒,这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我倒要去会会她,给你瞧瞧她的真面目!” “大哥!” “无需多言,这事我不帮你,你要悬崖勒马才是。”萧明轲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拽着披风往身后一扬“走!此事需你亲眼所见才能彻底醒悟过来!” 下午毒日头刚过,天气将将有点凉快下来。绿萝正蹲在屋檐下洗衣裳,微凉的井水从手指尖划过,缓解了不少夏日的燥热。 “绿萝姐姐!绿萝姐姐!”门口有小丫头探头进来“姐姐,有你家姑娘的信。” 绿萝一面擦手一面笑着走过来“哪里来的信?” “凤妈妈给的,外头有个小厮叫送来的,说是他们主子要请阿续姑娘出去坐坐。” 不过又是一个扒着姑娘讨好三皇子的人罢了! 绿萝没接,只道“那你回去告诉妈妈,阿续姑娘谁也不见,叫那人走吧。” “妈妈说了,请姑娘看看这信再做定夺。马车就在倚翠园门口等着呢。”小丫头把信塞在绿萝手里,一溜烟跑了。 绿萝接过看了看,信上只有一个字。 “萧”。 她立马兴奋起来,欢快的跑回屋子里,告诉阿续这个好消息“姑娘,三爷来信了,要您出去说话呢。” 阿续听闻此言放下手里的笔,迟疑一下问道“为何要出去说?” 绿萝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因为上次我拦着不让三爷进来,惹恼了三爷啊?” “是吗?古怪的很,这不是三爷的作风。”阿续皱着眉头看了看信上的那个字。 信纸虽然普通,字迹倒是工整大气,想来写字之人也是个断文识字功力深厚的。 “啊?不是三爷啊?”绿萝担忧“那我们不去了吧?万一有危险呢?” “不是三爷,不过定和他有关。去去也无妨。”阿续莞尔一笑。 虽然凶吉未定,不过于她而言,有这一个萧字就够了。就算是异党人士要她死,她也无所畏惧。 阿续慢慢起身,随意对着镜子看了看,补了点胭脂,便带着绿萝出门了。 一路无言,马车夫和小厮陌生又沉默。阿续淡然不问,绿萝也不敢吭气。 车子行了半个时辰,才在一家很古朴大气的酒楼门口停下了。小厮恭恭敬敬请她下来,带她去了楼上的一个包厢。 阿续抬脚要进去时,不想小厮出手拦下了跟在身后的绿萝,只让她一人进去。 绿萝急得要哭“姑娘!这是……” “别怕。”阿续抬手摸摸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在外边等着,若是等的久了,就回去找玉桃姑娘,我叮嘱过她了。” “姑娘……” “别怕。”阿续冲她笑了笑,缓步踏入包厢。 绿萝的事情,她都安排好了,她若是有什么意外,就让玉桃给蒋轶寄一封信,让他想办法把绿萝赎出去。绿萝不是罪臣之后,只是因为家穷才被叔叔婶婶卖到倚翠园,赎身想来也没有那么难。 房门吱呀一关,阿续心里略略有些慌乱。她盯着喜鹊登梅的屏风瞧了片刻,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才慢慢绕过屏风,看清了屋内的情景。 屋子正中间有一张矮桌,桌边放着一个小火炉温水。上边的小水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但桌上茶杯里的茶水却没有袅袅热气,想来是无心喝茶,等了一阵子了。 临窗站着一位高大挺拔的男子,他一身群青色衣袍,头戴玉冠,腰间束一条月白色衣带,上面均匀的缀着几颗碧色的小宝石。因他背对而立,又逆着光。故此阿续并不知道来人是什么身份。 她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候片刻也不见他回身,便柔声提醒一句“大人,奴来了。” 窗边那个身影略略动了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怎么?瞧着不是萧三爷,失望了?”说话间他慢慢转过身来,逆着光面部轮廓模糊,阿续仍认不出来人,但能感觉到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 不知对方是何人,阿续只好垂眸语气恭敬又平和道“回大人,并没有失望,奴出门时就知道不是三爷来请了。” “哦?”他语气里有一些诧异,但很快掩饰起来故作镇定“不知是什么人你也敢来?就不怕没命回去?” “大人说笑了。”阿续转移话题,并没有直接回答。 “我可没有说笑。”他语气淡淡,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三殿下赎的人,死了或许还有人拍手称快呢。” 莫非是异党人士?阿续心中警戒起来,他拿“萧”字诱她出来说事,难道已经知道了萧明庭要替她赎身的事?不可能啊,这事才过去三两天,她也从未对别人提起过,怎么会被别人知道? 阿续内心乱糟糟的,一时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呦?你急什么。”他嗤笑一声“人人都说阿续脾气好,我看可未必,怕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吧?” “大人今日约奴出来,不只是为了评价奴的脾气吧?”阿续反问一句“大人约见奴,该不会也是因为三殿下的关系吧?那您可就打错主意了,奴在三殿下那里可说不上半句话,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奴是死是活,可激不起半点水花来。” “哦?我看可未必。”他笑了一下说道“我看宁王小世子对你倒是挺上心,三殿下给的这个好处,他要是收下,也是美事一桩啊。” 糟糕。 阿续心跳的越来越快,越发不安起来,难道他真的是为这事而来吗?看来自己的事情还是牵连到萧明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二十二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1) 室内寂寂一片,阿续低头思忖片刻,才缓下情绪来坦然应对。 “大人也太高估奴了。”阿续漠然一笑“小世子淡泊,断不会因为奴而卷入纷争,您不必为此忧心。” “自谦了?” “并无。若是小世子有意,如今奴连宁王府有几道门都摸清了,何必等到现在。” “你……”他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无语了片刻才道“把自己说的一文不值,是怕我杀了你?” “非也。大人要是真想杀奴,不会这样大费周章的。”阿续默默跪下,磕了一头才问道“只是奴不知大人为何用要萧字引奴出来?” “你说呢?”他轻轻笑了一下问道“你心虚了?” “并无。” “哦?我怎么听说萧明庭要娶你?可有此事?” 阿续怔了一下,把头伏的更低“并无此事。”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迈了几步,迟疑了一下才轻声斥责一句“你在撒谎。” 此时阿续额头上沁出了密密一层汗水,她咬了咬嘴唇,几番思索才说到“大人,奴不知大人究竟何意?” “三殿下替你赎身,小世子不管不顾,反倒是萧明庭上赶着要娶。莫不是他也动了心思,要讨好三殿下,搅进这局里来?”他又上前一步,厉声逼问道。 “大人!”阿续咬的嘴唇都发白了“大人此言差矣。三爷从未提起过嫁娶之事,也并无攀附三殿下的心思。他常与奴往来不过是……是出于怜悯罢了。萧家祖上有开国的功劳,铁卷丹书在手,百年基业,满门都是忠烈儿郎,不会有结党营私的心思。”情急之下,她竟然脱口而出的是他劝她的话。 “哼?怜悯于你?天下娼门女子无数,他为什么不怜悯别人,偏偏是你?还说没有攀附皇子!”他高声呵斥道“你说的话,你自己信么?” 阿续出了一身汗,鬓边头发湿漉漉的粘在耳边,她轻轻喘着气诚恳道“大人真的多虑了,三爷没有想过娶奴,也并无任何攀附三殿下的心思。大人若是不信,奴自会证明给大人看。” “如何证明?” “奴已经做好了准备,明日便出家,从此吃斋念佛,青灯素衣,永不回京半步。”阿续再次叩首。 屋内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许久听不见他说话,她不敢抬头只好又狠了狠心道“大人若是不肯信,奴只能以死明志了。只是突然暴毙会引起三殿下怀疑,此事只能慢慢谋划。半年,不,三个月,三个月后……” “三个月后如何?”清冷的声音渐近,脚步声停在她耳边。阿续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缎面的男鞋。 “三个月后,大人便可高枕无忧。”阿续不敢抬头,依旧伏在地上回答。 “呵。”他轻轻笑了笑,慢慢蹲下身子问道“小姑娘,你这么做,是为了保小世子,还是为了保萧明庭?” 阿续一怔,她不动声色回答道“大人心想事成即可,不必追问。” “我来猜一猜。”他语气轻快“八成是为了小世子吧?等你死后,尸体我会送给小世子的,也算圆你一番心意了。说不准来世,你们还能……” “不……不必了。大人,奴命贱,不必劳烦大人。”阿续猛地抬起头来反驳,眼泪完全控制不住的往下落。这一世没有福分和萧明庭在一起,若是连下一世的奢望也磨灭了,那才叫真的生不如死。 只是当她抬起头看到来人的面庞后,彻底愣住了。 这是一张和萧明庭有五分相似的脸。剑眉斜飞入鬓,眼睛清明有神,鼻梁高挺。乍一眼看过去,只觉得他机敏聪慧,坦荡又正直。 此时,萧明轲默默注视着跪在地上发呆的小姑娘,心情复杂万分,说不出是怜悯还是释然,是愧疚还是震撼。他微微抬眼看了看另一侧紧闭的推门,又很快移开视线看向阿续。 女孩已是满头大汗,她表情突然放松下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感。只是脊背依旧挺直,虽然姿态卑微,却莫名给人一种高贵又坚韧的感觉。 他柔下语气来,语气里有了些许暖意“行了,起来说话吧。”说罢便站起身来,坐在桌边,重新倒了一壶热茶。 阿续愣愣的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慢慢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并没有急着起身,只是移了个方向,又朝他拜了拜“奴见过萧大人。” 萧明轲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个聪明的人。不必我介绍,便猜出我是谁。” “萧大人与三爷有几分相似,方才您背对着奴,一时没能认出,还请大人恕罪。” “不怪你,是我故意为之罢了。”萧明轲抬一抬手道“起来回话吧。” 阿续应下,颇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来。因着四周空旷没有东西可以搀扶,她又跪的太久,方才用尽了心思回答。此时她身心俱疲,才站起来便觉得头晕眼花,连连退却几步,靠着墙才觉得好了许多。 萧明轲心下有几分愧疚,虽然此时已经稍稍认同了她,但犹狠着心问道“为了你的事情,明庭挨了打。只有我这个做大哥的出面办事,过几日我接你入府。不过做不了妾室,只能洒扫庭院无名无份陪他,可愿?” 听到他挨了打,阿续心头一酸。她强忍着泪意,只吸了吸鼻子,胡乱擦了擦耳鬓的汗水才道“不愿。” 还不等他再开口,她已经自嘲一笑道“奴自知身份卑微,如今又是众矢之的,无论以各种身份,都不宜再入萧府。三爷为人正直,一诺千金重,还请大爷多加阻拦,莫要让他因此与家里生了嫌隙,父子不和。” “那你呢?”萧明轲多嘴询问一句。 “其实奴并非身陷死局。事情说难不难,说简单也简单。”阿续轻轻一笑,缓缓解释道“三殿下欲拿奴试小世子的态度,可小世子是万不会因此冒险的。奴只需咬死自己痴等小世子,待时日一长,年后,金陵人多事杂,还有谁会记得当初的玩笑话?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人物罢了,不会有谁放心上的。” “你算盘打的不错。可若是有人心急,欲杀你斩断二人联系,你不也要无辜枉死么?”萧明轲看向她,慢慢喝了一杯茶。 “若是小世子存心攀附三殿下,那有没有奴都能攀附。若奴因此枉死,大约是命该如此吧。”阿续躬身一礼“贵族争斗,总有无辜的人流血。奴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萧明轲瞬间无言,纵是心中有万千言语,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默默地盯着那个瘦小的姑娘发呆,愣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 “嗯,我知道了。”萧明轲只觉疲惫至极,他再无心与她交谈,只道“时候不早了,马上就要天黑了。你回去吧!平福,送阿续姑娘回去。” 闻声方才送她来的那个小厮开门进来,恭敬请阿续“姑娘,走吧。” 阿续朝着萧明轲又拜了一拜道“萧大人,阿续拜别。”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听得门又砰的一声关上,里面推拉门猛地被打开。萧明庭阔步走了出来,神色悲切又坚定,眼神里似乎还有些许泪意闪烁。 他径直走到萧明轲身边,声音有些嘶哑道 “她,我护定了。” 萧明轲苦涩一笑,默默别过头去盯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道,轻轻叹息一声“我被她说服了,你们赢了。” “那你刚才为何吓她?”萧明庭稍有些不快“你不是只想问问她是不是算计我么?怎么还把自己装成三殿下的政敌?我在里面都听不下去了,差一点就冲出来!” “喂?”萧明轲挑眉一笑,一摊手无辜道“我本来没想问的,是她突然就跪下视死如归的问我。都给我搞得有点突然。这不是逢场作戏嘛!没想到,她还挺聪明,说起来头头是道,不像是倚翠园出来的啊?” “英雄不问出处。别总是倚翠园倚翠园挂嘴边。”萧明庭拍拍他的肩道,笑道“我说她不一般,你还不信。这下总放心了吧?” “哎,人生自是有情痴啊!”萧明轲又饮一杯茶,突然灵机一动道“哎?她方才的话倒是提醒我了,咱们也不是非要这么硬生生的娶啊?譬如假死,弄个什么意外给她改头换面,到时候直接送到你身边做个丫头,还省的向家里交待了!这样如何?” 萧明庭一边走一边回头,摆摆手道“哎呀,这个明日再说吧,我先……” “哎哎哎?干什么去啊?” “我去瞧瞧她,她人傻指不准干出什么破釜沉舟的事儿来!”萧明庭快步走到门口,还没迈出去一步,听得身后的萧明轲高声制止道“给我回来!才说了你被打了板子,你这会去不是摆明了揭穿我吗?” “大哥……你!”萧明庭回头,直接被气的没脾气了,只能窝窝囊囊的回来坐在他身边,没好气道“你说这个真是绝了!我这几日都去不得了!” “还上瘾了天天去啊?在这一两日的功夫上吗?”萧明轲笑骂“瞧你那猴急样!能想出办法来解决问题,比什么都强!光去有什么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二十三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2) 一时兄弟二人都沉默了。 屋内光线越来越暗,自阿续走后,他们也没点灯,只这样坐着说话。眼见街上的灯光落入屋内,朦朦胧胧勾勒出雕花窗子的轮廓印在地上,光洁的地板一半黑暗一般微亮,如同梦境一般模糊。 萧明轲起身点了几盏烛灯,放在矮桌上。屋内光线突然就亮了起来。 萧明庭叹息一声,颇有些头疼道“主要是阿续名声太大了,她若只是普通的歌姬,我们或许还能照你说的那样做。” “那可不?”萧明轲笑着打趣他“咱们明庭眼光不俗,不是头牌能入您眼么?” “大哥!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没什么名气呢。”萧明庭无奈反驳“你就别拿这个调侃我了。” 萧明轲眯着眼睛掐指一算时间,当下就惊了“我的天爷啊!您这是去年就开始逛园子了啊?可以啊?” “咳咳……”萧明庭不好意思低头“是蒋兄带我去的,我去的次数不多。” “去的不多?”萧明轲才不信“骗谁呢?不多人家姑娘能对你痴情到这个份上?你是没见她的表情,纵是我当场要她的命都给。真没看出来我这个平日里正人君子威严十足的三弟,竟然这么会哄小姑娘,能哄的人家如此痴情。” 听他这么说,萧明庭也失笑摇头“实不相瞒,我也诧异。不知自己是做了什么功德无量的好事,才换来她这般情意。” “哼,你不是诧异,你是得意。” “真的。我以往都板着脸没怎么同她说过话。倒是蒋兄待她极好,平日里我都是受了他的嘱托,才去看她一二。”萧明庭皱起眉头来说道“况且蒋兄替她做了不少事情,原先有个叫香云的女子,也是他出手帮着阿续救了下来。比起蒋兄出钱出力出人,我基本上没做过什么。” “照你这么说,她应该如此待蒋轶才是,怎么如今被你半道劫去了?”萧明轲诧异“蒋轶也没说什么?” 萧明庭瞬间愣住了,他怎么就偏偏忘了这一点呢?他半心虚半惭愧道“蒋兄一向怜惜女子,阿续并非他心上人。不过我已经告诉蒋兄要娶阿续之事,他应该会同意的。” “儿女情长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啊!阿续待你,真是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萧明轲感慨道“这姑娘确实有几分痴傻,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站在你这个混账小子这边!” “纵然大哥不站在我这边,这次我也要豁出去的。”萧明庭轻轻拍了拍大腿,长叹一句“年少不轻狂拼一把,错过了这一份情意,等到年老多梦之时,肯定会后悔到夜不能寐。大哥,我不想有这样的遗憾。” 萧明轲含笑盯着弟弟年轻俊朗的面庞,目光里有了几分悲切之感,出神了半晌才悠悠叹道“明庭,我当年若有你一半的决心,或许她也不会那么早离去了吧?” 如今他贤妻在旁,儿女双全,人生一切顺遂。可生活里总有那么不经意的一下两下,会让他突然想起故人时,内心空洞,怅然若失。 提起旧事,萧明庭也有几分怅惘,他抬手拍了拍萧明轲的肩,兄弟情义尽在不言之中。 阿续回去后,当天夜里就又病了。 大夏天的半夜里,她突然发起高烧来,烧的满口胡话,又哭又吐,连神志都有些模糊不清。这场病来的突然,绿萝都慌了手脚,只能拿着值钱的首饰去求一个老龟奴出去请郎中来。 从前阿续虽然身子骨弱,但也不至于如此多病。想来是今日受了什么惊吓,才会突然倒下。绿萝连忙给她敷着帕子降温,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阿续。 等到了后半夜,郎中没请来,倒是来了个行色匆匆面生的年轻男子。 他自称是朝中章太医的弟子,名唤作林修。方才他刚刚行完急医,在回太医院的路上因着天黑,驾驶的马车误撞了龟奴。两方询问以后,才得知龟奴是出去寻郎中的。 林修一听此言,救人心切,也不顾这是什么地方,就直接随着龟奴过来了。 绿萝念了声佛,病急乱投医,连忙道“那就多谢林大人了,请您快瞧瞧我们姑娘吧!”她顾不上避嫌,直接打起床帘叫他瞧阿续的病情。 林修快步走了过来,沉着冷静的把了脉,又凑近翻起阿续的眼皮瞧了瞧道“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思虑过重,急火攻心,估摸着她这几日情绪起伏太大,又逢夏日燥热,突然受了什么刺激,才病倒了。吃几副药烧退了就好了。” 绿萝松了一口气“多谢林大人,姑娘没事就好。” 林修又看了看阿续的神情,瞧她稀里糊涂的嘴里一直在小声念叨什么,犹豫片刻还是凑近了听了几句,才疑惑地问绿萝“这位姑娘在说什么?书什么?掩什么?可是受了什么刺激?心病可还要心药医啊,我这药只治得了身子。” 绿萝抹着眼泪,瞧着眼前陌生的男子眉目如画,儒雅和善,便只觉得他温和可亲。在这寂寂的深夜里她突然对这个肯出手相救的陌生人多了些信任和依赖,于是哭道“姑娘说的是她从前的事情,每次病了都会这样,会哭着叫她哥哥的名字,要她哥哥救她。” “哦,原来如此。”林修起身去另一边小桌上开药方,他一边写一边劝道“你家姑娘思虑过重了,这样长久下去,会损伤身体的,这心病还是要尽早解决的。” “林大人,我何尝不想呢?只是姑娘这心病难医啊,她家里四分五裂,再难团聚了。听她偶尔提过几句,说是父亲和兄长都被流放到海南去了。”绿萝碎碎念叨着“人都不在金陵,如何解这心病?” “流放海南?”林修写字的手一顿,扭头笑了笑道“海南远啊,我曾有个极要好的同窗旧友,也一样去海南了,说不准在那里他们还能做个伴吧。” 绿萝勉强一笑“林大人竟然如此乐观。” “不然呢?若是发愁有用,那要菩萨佛祖做什么?”林修宽慰一笑“你也要多劝她放下才是。”说着又低头写了几味药道“行了,给你药方。” 绿萝刚要伸手接过,林修忽然停顿一下“这个时辰给你方子,也未必能买到药啊?”他起身又坐在床边,用手背抚摸了下阿续的额头,忧心忡忡道“还是烧的厉害,等你配了药熬好了估计都烧傻了!” “那可如何是好?”绿萝急切问道。 林修看了看绿萝,又试着阿续的体温道“你若是信得过我,我便直接带她去太医院医治。那里有药,配药煎药都方便些。或是你不怕我,也可随我一起去取了药,我再叫人送你回来。只是这一来一回,会费些功夫的。” 绿萝愣了片刻“怎么我们还能直接去太医院啊?” “如今太医院开了义诊分堂,百姓皆去求医问药,就是晚上也有人坐诊值夜,不然你们怎么能遇上我?”林修笑叹一句“小姑娘,你倒是做个决定吧,病情可拖不得。” “可是……”绿萝为难了“林大人怕是有所不知,我们倚翠园不许姑娘随意外出的。别说是姑娘出不去,就是我做丫头的也出不去啊。”她可没那个胆子再去叫龟奴起来跑一趟了。 “这里是倚翠园?”林修一怔,方才黑灯瞎火的只顾着赶路,还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没成想竟然到了烟柳花巷里? “啊?”绿萝诧异地盯着他看“大人还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林修苦笑一下“未曾注意过,不曾想我这头一次进倚翠园,倒是这么个情形!”他偷偷打量一眼床上病恹恹的女人,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暗叹一句,原来这小丫头嘴里一口一个的姑娘,竟然是名妓女! 林修强压着心中的羞涩和窘迫,心里反复念了几句医者父母心,众生平等,不可见死不救。才无奈妥协道“既然如此,那我只能自己再跑一趟了。” 只是他刚要走开,便听得床上躺着的女人突然绝望地哭出了声,大声喊了一句“衍哥哥,救救姝韵!疼!” 绿萝连忙扑过去握着她的手急切地问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郑家……没有……没有……衍哥哥……”阿续猛地坐起身来嚎啕大哭。她哭的绝望又痛苦,惹得绿萝也落下泪来,连忙抱着她哄道“好姑娘,都过去了过去了!” 只是却不想林修听到此话后,猛地转过头去盯着那个瘦弱女孩,眼神里满是惊讶和震撼。 他顾不得许多,直接开口问道“姑娘,你家兄长可是叫郑衍?”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乍一听到,阿续又失声痛哭起来。她虽烧的糊涂,身子也忍不住颤抖着,可听到这个名字后却是连连点头道“是大哥。” 简单的几个字,便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心。 郑衍。 郑姝韵。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巧合? 一时回忆纷至沓来,往事涌上心头。林修渐渐出神,心情澎湃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曾经在云麓书庄与他同窗三载的挚友,那个喜欢凭栏而立深思人生,谈笑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满身侠气的年轻人,就叫郑衍。而郑姝韵这个名字,他也不止一次的听郑衍提起过。 不曾想在这夏日的深夜,他竟然在倚翠园这种花柳巷里,重逢了旧时挚友的幼妹。 自从郑家出事,林修只知道郑衍被流放至海南,不曾想他的幼妹却沦落风尘,到了这般田地。 林修只觉鼻头一酸,他轻轻一声叹息,抬手半搂着她的肩膀扶她躺下,安抚道“姝韵妹妹,你别怕,别怕。我曾与你哥哥同窗三年,如今他不在你身边,从此我便替他照顾你。” 瞧着阿续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恢复平静,林修松了一口气。他又叮嘱了绿萝一番,才快步走了出去。 他也不再坐马车,直接翻身上马,扬鞭而去,直奔向太医院取药。 马蹄声突兀的响起,打破了这寂静的夜晚,惊起沿途一群夜鸟,扑棱着翅膀腾然飞起。 是时月色正好,路边不知名的夜花悄然绽放。林修急匆匆打马而过,疾风簌簌,吹得他眼中一滴清泪还来不及落下,便消失在风中。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林修抬头望一眼明月,心道郑衍贤弟,不知你在远方可好?今夜我意外寻得你的幼妹,便借这轮明月,告诉你这个消息。还望清风明月能代替我向你传达思念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二十四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3) 深夜寂寂,偶尔有不知疲倦的虫鸟嘶鸣几声。月光如水落下,照的树影婆娑如梦,斑驳一地。 林修蹲在廊下看着小炉子熬药,思绪却渐渐回到了从前在云麓书庄读书时无忧无虑的岁月。 那时的日子过的平凡而快乐,他们兄弟二人常为一个学术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林兄,你这赖皮做法倒与我家小妹相同,你若是能见见她,便知道什么是胡搅蛮缠又自成一派!明明满口歪理,还偏说的头头是道,简直强词夺理!”郑衍一边笑一边骂他“真该让我家姝韵好好同你辩一辩,替我气气你才是!” 那时林修一把夺过他的书,翻开书指着里面随处可见的清秀的小字问道“可是这个在你书上写这些感想的小妹妹?” “正是她。” “她这些想法,还幼稚片面的很,对辨起来完全不是我的对手!手下败将何以言勇?”林修笑着调侃道。 不料郑衍却忽然认真起来,一脸真切道“林兄,我家小妹才十二岁,能有这些见解,已经很不错了。” “只有十二岁?”林修惊讶。 “是啊!”郑衍又笑了起来,温润如玉“不是我说,你与她脾性像的很,若非是年纪差了七八岁,我倒要做主将她许配于你,将来做我妹夫才是。” 林修笑着给他一掌“你这混厮,休要占我便宜!” 后来年关将近,二人一同回京,在大雪纷纷扬扬的巾子街上拜别时,郑衍笑眯眯地说要去隔壁街上买菱花糖。那时林修还调侃几句,说他身为男子还爱吃糖,太不知羞! 郑衍笑着摇头解释一句“是给小妹买的,走时就答应她了。林兄先走吧,我送送你。”说着便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是时长街清冷,人流稀疏,天空雪花飞扬,地上灯火阑珊。笑意清朗的郑衍一身石青色披风站在那里,袍角翻飞,满身皆是少年意气。 林修朝他扬了扬手,回赠他一个明朗的笑容“明日我去你家拜访!” “好。”郑衍冲他飞扬一笑。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郑衍。当林修第二日兴冲冲地带着礼品去郑府拜访时,看到的却是紧闭的大门和白色的封条。 药炉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打破林修的回忆。他这才回过神来,默默地放下蒲扇,捏着纱布拎着药罐子倒出一碗药来,赶忙端了进去。 天快亮的时候,阿续才退了烧,慢慢好转起来。 林修并没有急着回去,他又给她开了许多调养身子的方子,才跑到院子里水井边通一通脸。一夜未眠,此时他也有几分困意。 可他余光却瞧着有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正靠着门板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一双精明又势力的眼睛丝毫不遮掩对他的鄙夷之情。 两人刚刚对视一眼,她就啐了一口唾沫骂道“阿续你这个小贱人!老娘还指着你将来做个贵人给我倚翠园添点光彩,如今小世子是铁定不娶你了!这也就罢了,满金陵的王公贵族你谁也不见,就死蔫蔫的躲在屋子里头!你躲!缺心眼的东西,小世子不要你了等有个屁用,你就在一棵树上吊死算了!” 林修何曾见过这架势!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屋内一阵响动。回头瞧见阿续在绿萝的搀扶下,强撑着身子走到门口。她半靠着门,顶着一口气反驳道“妈妈说的这是什么话?谁说小世子不娶我?三殿下可是替我赎了身的,妈妈你……” “我呸!三殿下出的钱又如何?不过是爷们的个玩笑话,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凤妈妈一叉腰,假笑三声“全金陵都传遍了,昨个圣上亲自给小世子赐了婚,新娘子是齐阁老的孙女。满大街的乞丐都去宁王府讨赏钱,谁还记得你啊!” “妈妈骗我……”阿续心头一松,说不出是酸涩还是怅然,一时悲喜交加,又落下泪来。喜的是自己不再处于风口浪尖上,高谦玉如今万事顺遂正是人生得意,可悲的却是自己飘摇不定,前途渺茫。 “骗你做甚?这可是人家小世子亲自去御前求来的姻缘!”凤妈妈挑剔的看着阿续道“回屋瞧瞧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怎么能配得上小世子?这辈子就别做梦了!” 阿续低头默然无语,凤妈妈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没好气道“你呀!这会子趁着还有点名气,快把自己嫁出去别再吃喝我倚翠园的了!反正你也不是我倚翠园的人,等将来有谁肯出钱,我得赶快把你送出去才是。” “三殿下都出了赎身钱,妈妈怎么还要钱?”绿萝气极反问一句“这又是什么钱啊?” “哎?你这小丫头,你们这几天不张嘴不吃我的饭啊?住着我的园子,用着我的东西,白住啊?我告诉你,多住一天算一天的钱,要是结不清就等着死了被抬出去吧!”凤妈妈冷笑一声,也不再多废话一句,飞快又不屑的瞟了一眼林修,扭头抬腿就走了。 看她出了院门,阿续身子一软,再无力气站着。她直接坐在门口,面如纸白,只轻轻咳嗽几声,语气无奈的对着痛哭的绿萝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宁王府。 屋内层层帘幔垂下,沉闷的夜风无力又柔缓的涌入窗内,轻轻掀起帘幔,又缓缓落下。 夏日的夜晚极其闷热,虽然屋内放了几盆冰,也有小丫鬟拿着扇子打风,可冬阳还是出了一身汗。他抬着肩头杵了杵额头的汗,又小心翼翼地解开高谦玉膝盖上的纱布,低声细语“世子爷,夏日燥热伤口容易发炎,换了药就不要包着了,敞着好起来也快一些。” 高谦玉放下手里的书,漠然看了看膝盖上的伤,只点了点头,无所谓道“嗯。” “今天王爷和王妃去拜访了齐阁老,您和世子妃的婚事就定在下月初六。”冬阳一面给他上药,一面说道。高谦玉这两日消沉的厉害,就连宁王妃也不敢同他说话,婚事定下来,还要让冬阳这个自小伺候的小厮来转告。 七月初六。 高谦玉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又拿起书看了半晌才平淡道“知道了。” 瞧他兴致缺缺,冬阳只觉心头一酸,他连忙低下头,没再说话。旁人不懂高谦玉,只道他薄情寡义喜新厌旧。可冬阳明白,若不是为了转移旁人的注意力,不再把阿续姑娘置于风口浪尖上,高谦玉又怎么会主动向圣上请求赐婚呢? 更何况,对方还是齐阁老的孙女。如今齐家渐渐没落,齐阁老名声犹在,手上却无半点实权。传闻那位孙小姐更是相貌平平,脾性古怪,名声不佳。金陵儿郎避之不及,唯有高谦玉为了阿续才主动揽下这种亲事来! 可娶妻是一辈子的事儿啊!宁王爷和王妃为何不拦着,也应下这门亲事?冬阳想不通。 思极此,他忍不住眼眶微红,抬头看了高谦玉一眼。 高谦玉注意到冬阳的情绪变化,他轻轻勾起一抹宽慰的笑,抬手拿书点了点冬阳的额头,温和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大婚,你不高兴吗?” 冬阳低下头,仔细给他上好药,默默退后几步“世子爷高兴,奴才就高兴。” “嘁。”高谦玉嗤笑一声“傻小子。” 他摇了摇头感叹一句“行了,你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冬阳沉默不言。 “想不明白?”高谦玉抬起双腿架在板凳上,原本就浅淡的笑容里有了几分寂寥“就算没有阿续这档子事,父亲母亲也会去给我求娶齐家女儿的。我做的不过是提前了些时日罢了。” “世子爷为何这么说?”冬阳一点头绪也没有,当下顾不得许多,立马出声问道。 “你可知父亲为何会纵着我逛园子养歌姬不多说一句?”高谦玉薄凉一笑“父亲已经为圣上所忌,若是再有一个争气的儿子,圣上怕是会寝食难安吧?齐家如今没有什么权势,我们此举,实则是向圣上表态罢了,说咱们家不曾想攀附三殿下。” “那……”冬阳瞠目结舌半晌才明白了一些原委,思来更加害怕“那您是说,阿续姑娘的事情,连圣上都知道了?” “圣上知道的是三殿下结党营私的心,就算不是阿续也会有别人。”高谦玉揉了揉眉头道“朝堂的事情混杂,一时也说不清楚,你也不必再瞎想了,左右不过是个女人,娶回来供着便是。” 冬阳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奴才不管爷娶谁,反正奴才从七岁起就只认您一个主子。” “傻小子。”高谦玉打个哈欠,慵懒地舒展一下身子,笑道“我娶谁由不得我,不过你小子的婚事我还是做的了主的。回头把你那位心上好带过来我瞧瞧?” 冷不丁听他说起这事,冬阳立马涨红了脸,他自己这些小心事从未对别人讲过,不成想世子爷竟然都看在眼里? “奴才……没……” “撒谎。”高谦玉笑着轻斥一句“府上王总管的女儿,那个叫湖月的丫头,我没记错吧?” “世子爷……”冬阳局促不安的低着头,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上。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高谦玉轻叹一声“你们的事尽早办吧,要不然错过了多可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解释和斗争 我来给大家解释一波。 最近这个针对网络文学的整改动作比较大,力度也很强。就是基本上关于军、政、色、重生、末世、、军婚……诸如此类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东西都会被查水表。(查水表宝贝们懂吧?)涉及敏感的内容会被直接封杀。 就拿我来说,我们家明庭出个兵打个仗(我这是纯架空,没有任何暗示)都被锁章节了。到现在我都没搞明白,他们的标准在哪里? 还有脖子以下不能写,有性倾向(暗示)的不能写,描写接吻都会被封!拜托大哥,咱们这是在谈恋爱好吗?难道谈恋爱只靠嘴说吗?还是所有的感情戏都是天黑了关灯天亮了? 拘束真的太多了。搞得我都有点不想再写文了。带着镣铐,不能快乐的跳舞。(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现在这是搞文字狱?) 原谅我这个愤青,突然间特别有感触,就小小的吐槽一下。顺便给大家道个歉解释一下,最近创作激情受到了一点影响,心绪也不佳,可能会影响到更新。而且本人眼睛有点不舒服,可能是电子产品玩太多了。不过以上问题我一定努力克服,毕竟作为一条咸鱼,梦想还是要有的。 大家也要有梦想,不要被束缚。爱要大声说出来,水到渠成的脖子以下的东西,我们不能一谈就变脸,对吧?这是人最根本的和本能,我们要正常客观的看待。 再说了,说好的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呢?市场规范和道德底线每个人都要有,这一点我不否认。但不能把所有的都一棒子打死啊!我替文和末世文委屈!封杀这种事情,太幼稚又太偏激了。 我不想写东西时,先考虑很多限制的因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就算偶尔吐槽一下,还要怕吐槽的文也被封。 姐就刚。姐不怕。姐有出息。我倒要看看,我写的这个会不会被封。 大家晚安,好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二十五章 忆君心似西江水(1) 高谦玉另娶娇妻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出三天,满金陵的人都知道了。 三皇子用阿续笼络高谦玉的想法只好作罢。这一颗棋子虽然作废了,不过也试出来了宁王一家的态度。 三皇子拿着吃食逗弄着圈养在院子里的苍鹰,闲散又自在“嘬嘬嘬……来来来……” 这鹰本该翱翔天际,此时却被细细的铁链子绑着爪子锁在一人高半丈长的铁笼子里。它拖着铁链子缓慢的走来走去,偶尔才会扑棱着翅膀上下腾跃,撞在铁笼子上又落了下来。 高谦昀盯着鹰看了半天,抬手按了按铁笼子,才笑道“殿下哪里弄来的鹰?瞧着精神十足!” “叫人去塞外捕的,光熬鹰完全驯服它就用了大半年时间,等圣上出去捕猎时,它就派上用场了!”三皇子一笑,随手将小笼子里的兔子丢进去,接过小厮手里的毛巾擦了擦手。 家养的小兔子尚不知危险临近,在大笼子里跑跑跳跳,还没有蹦哒几下,便被鹰迅猛又准确的捕捉咬死,叼在嘴里盯着人看。看到这一幕,旁边的小厮才又喂给它一块巴掌大的生肉。 三皇子见此嗤笑一声道“瞧这傻兔子,已经是鹰的嘴中餐,还不知危险,到头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高谦昀默然一笑“三殿下说的是呢。” 三皇子打量着他的神态,笑问“今天突然过来,你有何事要讲?” “哦,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殿下您啊。”高谦昀躬身一礼,小小恭维一句“自从您替头牌赎了身,五殿下身边的宠臣叶枫多次去拜访过,不过那位头牌一心等高谦玉,叶枫去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可如今高谦玉他婚事渐近,头牌估计就落到他手上了吧?” “不过是个弃子罢了,老五和叶枫要她做甚?”三皇子疑惑,拧着眉头思索片刻不得其解,只好疑惑的看向高谦昀。 高谦昀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前朝有个叫韩侂胄的宰相曾有一名特别宠爱的小妾,有一次小妾因为一些事情惹了他不快,韩宰相一气之下便发买了她。有一个叫程松的人听说此事后,重金买回了这位小妾,以礼相待悉心照顾。后来有一天韩大人后悔了,四处寻找心爱的小妾,程松就因此受到了提拔。” 他笑了笑道“这些都是臣自己的揣测罢了。只是想着从前高谦玉和那个头牌要好的很,他们之间多少还是有些情意在吧?”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三皇子点了点头道“宁王叔手上有些兵权,实力不可小觑。虽然他们如今选择了中立,但我们还是要留一线才是,彼此都有回旋的余地。” “臣也是这样考虑的。”高谦昀一笑“既然三殿下都出了钱,我们不如干脆把人接到我府上住着。臣待女人的名声素来有些狼狈,说不准高谦玉念个旧情,又或许关心则乱,再也矜持不住了呢?” “可行!”三皇子指着他亲昵的笑骂一句“反正你府上女人多,也不差这一碗两碗的饭!” 高谦昀微微一笑,笑容里多了些阴森。 金陵萧府。 萧明轲和萧明庭兄弟二人正商议对策时,小厮平安快跑着进来,奉上手中的信道“大爷,三爷,蒋大人来信了!” 蒋轶终于来信了! 萧明庭连忙接过拆开阅读起来。 “君毅贤弟 事态如何? 上次来信,汝言欲娶阿续,吾觉甚好。今局势混杂,其一弱女子难以谋生,若得庇护,实乃幸事。汝愿不计利弊娶之,吾倍感欣慰。但不知汝真心几何,尚不知令尊令堂是否为难,亦不知阿续情愿与否。汝应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勉强,亦不可一时意气用事。慎之!慎之! 另久居饶州,近日多雨,连绵不绝,不见天日,甚烦! 有传言道宣州楚王忽有异动,有招兵买马之嫌,恐不久后将有大乱。吾暗自揣测,胡言乱语罢了。 书短意长,恕不一一。 即颂近安,蒋兄子彦。” 萧明庭看完后,随手把信递给萧明轲。萧明轲接过扫了几眼,摇头道“蒋轶这个混小子,还真是什么都敢写在信里!” “大哥是指他说楚王的事情?” “嗯。”萧明轲自言自语“这楚王还是不安分啊,竟然还要招兵买马?” 萧明庭不在意一笑,解释道“蒋兄胡说罢了,你也知道,他总是能知道些不着调的消息。” 萧明轲笑了笑。 太昌十六年,因为废太子的那件事,先帝最小的儿子楚王也受到了牵连。只是圣上念在二人是同胞幼弟,又有太后求情,才没有严惩他,只把他贬至宣州,无诏不能回京。这么久没有听到楚王的消息,乍一听蒋轶提起,总让人莫名觉得慌乱。 萧明轲的思绪很快被萧明庭的发问打断“这事先不提,单说阿续的事情,到底该如何应对?” “如今小世子要大婚,阿续应该被他们放弃了。”萧明轲回过神来,摩挲着桌子边,轻轻摆正歪出来的一本书道“我们避避风头再动手,过几天叫我一朋友替你赎出来,到时候直接带到府上做个丫头,也省的向父母提起了,这样如何?” “大哥的意思是不过明路了?” “过什么明路?你还想给她入族谱不成?”萧明轲失笑反问一句。 没想到萧明庭竟然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她出身虽然不好,不过做个侧室总是可以的吧?” “做妾室?明庭,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萧明轲敲敲桌子解释道“官妓是贱籍,自古良贱不婚,更别提她身上还带罪,过不了明路的。” “可是这样终归是不好,她无名无份跟了我,我这……”萧明庭立马反驳“不妥!不妥!更何况时日一长,府上突然多了这样一个人,母亲总会过问的。” “犟!虽然她是三殿下亲自赎的,也算是过了官家文书,去了带罪这一层。但没改变她贱籍的身份啊!就算是小世子娶她回去,也是个府上无名无份的女人罢了!再说人能给你弄进府里来,已经是冒了风险了。”萧明轲白他一眼道“这要让父母亲知道了,你能讨的了好吗?” 萧明庭与他对辨,丝毫不肯退让“从我决心护她那一刻开始,就不怕叫父母知道!我萧明庭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挨家法要是能让她平平安安的进来,我认了便是!” “你认有什么用?就算把你腿打断了,父亲母亲也不会让她留下的。咱们萧家什么门楣?还从来没有娼门女子踏入过半步。”萧明轲一拍桌子怒气冲天道“你瞎嚷嚷什么?你当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儿?给祖宗长脸啊?” 萧明庭瞬间无话,只好闷声坐在椅子上,抬手灌了一杯茶。 瞧他犹不服气,萧明轲只好换一种方式劝道“明庭,我说句实话。那日若不是我一时负气非要证明给你看那姑娘是骗你的,我都不会多说一句,直接告诉父母,对你严加看管。然后想办法处理了她,要么撵要么杀,不会叫你再有机会见她一面的。” “大哥你!”萧明庭猛地站起身来,眼神里全是震惊“大哥,你如今怎么也变成了这样子了?人而不仁,如礼何这是你教给我的。你也说过,人不是一出生就划分为三六九等,并无贵贱之分。我们居高位者,应该比别人更多一份怜悯和博爱才是,怎么你竟然也要向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动手了?” “你以为我想啊?”萧明轲又气又恼“比起你的前程、咱们萧家百年的名声,她算得了什么啊?明庭,你扪心自问,娶阿续和咱们萧家这么多年祖祖辈辈积攒下来清白名声相比,哪一个更重要?” 瞧他沉默不言了,萧明轲终是叹息一声道“自己动动脑子好好想想!还以为你这几年在外边闯荡变得稳重了,可没想到内心还是个意气用事的小孩子。我警告你,这件事不许你插手,你这脑子一热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到时候非闯出大祸!这事我给你办,再敢嚷嚷小心我甩手不管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快速又用力的拍了拍萧明庭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生而为人,立场不同,处理事情的角度也就不同。等你能撑起整个萧家,感受到萧家就在你背上的时候,你就能明白大哥的做法了。”说罢便缓步走出了书房。 萧明庭盯着大哥远去的步伐,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最后还是沉默了。 他知道,这件事情交给萧明轲来办,十有不会出什么差错,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几天,一切都会被萧明轲摆平。可是他这么做,与薄情寡义临阵逃脱的高谦玉有何不同? 阿续不是一个物件,不是因为身份卑微就可有可无的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难过了会哭、高兴时会笑、敢爱敢恨的女人。是他不想辜负的人。他不想算尽一切利弊,衡量所有得失之后,再安排她的人生。 萧明庭握了握拳头,张口唤来了平安。 “清点一下我手头大概有多少钱,最近可能会用到。” “所有吗?”平安惊讶。 “嗯,所有。” 他内心有些莫名的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节外生枝。 夜长梦多,阿续一日不进府,就可能有一日的变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二十六章 忆君心似西江水(2) 金陵林府。 比起金陵繁华的楼宇来,林家这一院小小的房子算得上是普通又贫寒了。林修一路小跑进院,冲上台阶掀帘而入,开口就是一句话“娘,儿子想借一些钱来!” 屋内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妇人正坐在窗下的小榻上绣花,闻声慈祥一笑“修儿,你突然要钱做甚?瞧着你气色怎么不好,昨夜又轮值了?” “昨夜又是我轮值,这几日皇后娘娘凤体欠安,章太医入宫诊治,分堂缺人,这几日我都抽不出空来回家。娘,我借钱有要紧事要办!” “什么要紧事?说来听听?” 林修故意卖一个关子“娘,前几日我出诊,您猜我碰见谁了?” “碰见谁?” “郑衍他小妹妹!” “郑衍?”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听着有点熟悉,老太太迟疑片刻,才突然想起来什么“可是获罪流放到海南那家的儿子?从前在我们家同你一起吃饭读书的那位哥儿?” “是他。”林修点点头道“前几日我出诊,见他妹妹在倚翠园,日子过得艰难,都快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 “竟然在倚翠园碰到的?”老太太吃了一惊。 林修点了点头“刚开始我都不信,不敢相认的。” 老太太蠕动了一下嘴唇,叹息一声,念了句阿弥陀佛道“修儿,你从前没见过他妹妹,可没认错人吧?” “没有,千真万确是她。人病的奄奄一息,只会哭着叫她哥哥的名字。我听的真真儿的!”林修连忙道“娘,咱们赎了她吧?” “要赎的要赎的!”老太太没有丝毫犹豫,连忙放下手里的绣花棚子,下床一边翻箱倒柜找钱一边念道“从前有一回你父亲病了,是他们家送了好大一株人参来。他们家太太,还从娘家那边讨来不知名的偏方给你父亲治病,若非是那张方子,你父亲都熬不过那个冬日。这个恩德,我们林家要还的。” 说话间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你父亲去世后,守孝又耽误了你三年仕途。咱们娘俩坐吃山空,如今也只有这些积蓄了,也不晓得够不够。” 自从四年前父亲病逝,他又因为守孝,辞官丁忧三年,林家也因此渐渐没落。幸好祖上还有些积蓄,如今他又去了太医院,日子才勉强有了一些起色。 林修垂眸掩住遗憾又难过的情绪,点了点头才勉强笑道“母亲,够了。赎她花不了多少钱的。您放心,如今我已经在太医院任职,不仅俸禄高,还遂了父亲的遗愿做了大夫。咱们日后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老太太撇撇嘴叹息道“什么遗愿!你父亲做了一辈子郎中,也没治好自己的病,到头来还不是不得长寿么?” “父亲体弱,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像他一样的人都活不过二十岁,这么一比父亲医术已经很高明了!”林修笑着接过小盒子,打开看了看,只拿走几包银子掂了掂份量,便道“母亲,事不宜迟,不敢再耽搁了,我这就去了。”说着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你……路上慢一点!”老太太还有许多话没问出口,便瞧着儿子几步走出院子,驾马而去。 林修谋划甚久,又拿了足量的银子去倚翠园。可他没有想到,他去赎阿续时,刚好碰到高谦昀和叶枫正为阿续的归处问题相争,两人哄抬身价,谁也不肯退让半步。动静闹了起来,曾经吃过亏的刘老爷杜老爷也趁着人多插了一手,出价甚高,一时把阿续的身价抬乱了。 凤妈妈虽然爱财,可又不敢得罪高谦昀和叶枫二人,便把这个难题直接抛给了阿续,命人去请阿续前来。 阿续姗姗来迟,瞧着整个人都变了个样。 她大病初愈,人瘦了许多。以前婴儿肥的脸颊消失不见,面庞变得清秀精致起来。虽然看起来她并没有用心装扮自己,可这份漫不经心,却莫名让人觉得她慵懒又魅惑,美艳又清冷。 阿续一席素衣如雪,乌发微微凌乱,明明没有上妆,可一双眸子却在苍白的脸色下衬托的漆黑如墨,神秘疏离,深不见底。她漂亮的下巴微微一昂,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瘦削的肩膀,平添几分清冷和孤傲的气质来。 明明倚翠园美人无数,可像阿续这般美在骨子里的女人真不多见。更别提她还有几分难以琢磨的神秘感,光一眼就能看出她有许多心事和过往。 有故事的女人最美。 杜老爷想起那日她跳楼时的决绝和果敢来,一时心痒难挨,这样硬骨头又高傲的女人,就该拿下,让她对自己俯首臣服! 于是他立马开口恭维“几日不见阿续姑娘,姑娘消瘦了许多。” 阿续内心厌烦的厉害,并没有接话。她无所谓自己去哪里,遂漫不经心的说道“诸位爷不必出那么多银钱,为奴伤了彼此和气,太不值了些。” “就是呀。”凤妈妈谄媚一笑“诸位爷都是人中龙凤,无论是谁娶了阿续姑娘,都是她的福分。阿续呀,如今高大公子、叶大人、刘老爷、杜老爷……还有一个……”凤妈妈看向林修,有点想不起他的名字来。 林修连忙一礼道“在下太医院郎中林修。” “哦哦,还有林大人,都要娶你嘞!你倒是拿个主意吧!”凤妈妈乐的合不拢嘴,看着阿续的眼光也越发恭维起来。 阿续看了一眼林修,心里有些酸涩。可她自己有了计较,便冷冷一笑,随意拨弄着堆放在桌上的银子道“妈妈的意思是,我选哪个都行?” “是啊,我的好姑娘,这不都是您的一句话嘛!”凤妈妈抬手揽着银钱都划到自己那边,笑着说“姑娘放心,妈妈我呀,一定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不再要我的钱了?”阿续瞧着凤妈妈的动作,心里一寒,只觉胸腔里憋着一口气,怎么也发泄不出来,直压的人整个心肺都在痛。 凤妈妈连连摇头“不要了不要了,一分钱也不要了。”三皇子给她出了赎身钱,今天又有这么多人给钱,她连本带利翻了几翻。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里再敢提钱? 阿续点了点头,随意拿着一锭银子在手里玩了玩,嫣然一笑,语气平淡温和“既然如此,那阿续从此真正自由了。诸位爷不是爱雅兴么?谈钱多少也太俗了些,不如这样。大家皆赋诗一首,或者写一句话,莫要署名。阿续随意挑到哪个就嫁个哪个。无论富贵贫贱,也不问家室背景,必当一心一意服侍您一辈子,如何?” 高谦昀和叶枫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既然相争不下,这样的法子倒也公平。 刘老爷和杜老爷当下拍手叫好,这样风流的法子,说出去都雅兴至极!唯有林修担忧的望了一眼阿续,最后看了看别人,也只好妥协,点了点头。 “既然诸位爷都同意了,老奴也觉得甚好!”凤妈妈乐了,拿阿续做噱头,不怕倚翠园火不起来!当下她一拍手,立马对着大厅里所有的人说了此事,一时一呼百应,倚翠园都热闹了起来。 瞧着凤妈妈如此高兴,阿续才淡淡一笑“既然如此,妈妈就把今天诸位大人老爷送来的钱还给人家吧。”说完不等凤妈妈有回应,便拿起最小的几包银子,抬手塞在林修手里,冲他微微一笑“大人,叫您破费了。” 她的意思,林修怎么能不明白。他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几眼,又很快别过头去。 凤妈妈脸色一变,当下睨了阿续一眼,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没想到阿续却柔柔一笑“三日之后,我来选诗,这几日就辛苦妈妈操劳了。” 听她这么一说,凤妈妈立刻懂了阿续的意思,当下乐呵呵地把高谦昀和其他几个人的钱都退了回去。 三天为限,这三天怎么个收钱法,不都是她说了算么?凤妈妈眉开颜笑起来,既然倚翠园出了一个阿续,那她不利用一把,岂不是有些暴殄天物? 三两银子一个名额,即兴赋诗一首,或写几句话,妈妈代为传送,届时花魁盲选,一定终身。 消息一出,如此雅兴的行为,引得金陵王公贵族争相前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商贾富农,就算是无钱财的穷酸秀才,也要过来凑热闹。 乌泱泱一堆人跟着风气凑热闹,这几日倚翠园简直是门庭若市。每日光搬到阿续院子里的书纸就有几箩筐。 绿萝看的惊心动魄,不住咋舌“姑娘,这……你怎么选啊?” 阿续靠着软枕慢慢翻书,轻轻一笑“谁说我要看了?” “啊?姑娘你不看叫别人写什么……这您到时候可是要嫁人啊?”绿萝吃惊,她一边翻动着一摞一摞的诗一边道“您得好好看!” “叫妈妈一次赚个够。”动静闹大了,那就索性闹个够!大家都一样,就没有谁要攀附三皇子了。 阿续无所谓的笑了笑,反正不是萧明庭,那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呢?到时候随手抓便是了! 待花魁以诗选婿的消息传到萧明轲萧明庭耳朵里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日。 萧明轲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半天咳不出声来!他千算万算,愣是没算到这姑娘还有这本事!他还以为高谦玉之后就无人问津了,没想到如今她竟然引得万人空巷!风头比先前还要更旺! “这这这……”萧明轲一边咳嗽一边哆嗦着手问打听话的小厮“这怎么一回事啊?去的人多吗?” 小厮连忙回答“原先三两银子一个名额,如今已经抬到十两了。听闻杜老爷花了几百两,雇了十几个秀才帮他写诗……” “荒唐!” 萧明庭当场就炸了。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怒不可遏。 她还来劲了! 当花魁上瘾了是吧? 几日不见她,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到底是不相信他会护她,还是又敏感倔强的自寻退路,生怕拖累自己,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这个倔犟的姑娘啊! 萧明庭不再细想,当下三步并作两步,不管身后萧明轲的呵斥,大步走出去直奔马厩。他翻身上马,策马扬鞭,直向倚翠园去。 夏日炎热,炽热的艳阳烤得他后背火辣辣的。额角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滑下,又沿着脖颈滑入衣服里。 所谓怒发冲冠为红颜,这么多年,他自诩足够理智,可没想到自己也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二十七章 忆君心似西江水(3) 夏日蝉声嘶鸣,一声声聒噪入耳,却越发显得午后寂静起来 阿续坐在窗前轻轻摇着团扇,在绿萝不住的劝说下,装模作样的翻看着收到的书信。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嘁。” 阿续莞尔一笑,漫不经心的揭过。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又抿嘴一笑,用指甲慢悠悠挑着纸张翻过去。绿萝看见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姑娘!你怎么还玩起来了,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啊!若是选了个穷书生可如何?” “那我就陪他考状元嘛。”阿续调侃“他读书我研墨,考不上就一起回家卖豆腐。” “那要是个乞丐讨饭的呢?穷的响叮当,家里连豆腐都没得卖?”绿萝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追问一句。 “那更好,他拿个棍,我在后边弹琵琶,一起去要饭给他老娘吃。”阿续存心逗她玩。 “你!”绿萝快被气哭了“姑娘,你……”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门猛地被撞开,萧明庭阔步进来,怒气十足。虽然他气息不稳,但走路飞快袍角都带风。他抬手拍了一张纸在阿续面前的桌上,板着脸沉声问道“那姑娘看看我写的,能不能入姑娘的眼?” 阿续被他这突然的闯入吓的愣住了。她眨眨眼,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绿萝吓了一跳,连忙道“萧三爷,您怎么突然来了……您喝什么……” “你先出去。”萧明庭头也不回,仍旧居高临下盯着阿续看,又抬手用力一拍桌子道“阿续姑娘,我这可是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您得看!”说着便拿起纸张塞在她手里,强迫着抬起她的手送到眼前。 阿续下意识低头一看,纸上只有一句话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一句诛心。 那日他说过,她这个鱼饵,他是自愿上钩的。 阿续愣了愣,心里酸涩难受。可萧明庭已经松开她的手,默不作声扭头坐在后边的椅子上。 他一拎衣摆甩在一旁,抬着一条腿压着另一条腿的膝盖,支着胳膊肘微微偏一偏头死盯着她看,浑身都透露着一股风流和强势的气息。 萧明庭玩味着嗤笑一声“姑娘觉得如何?若是不行,我再去花钱写,写到姑娘满意为止,反正爷有的是钱。” 阿续咋舌,回头盯着他看了许久,许多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最后只愣愣地问了一句“三爷的伤可好了?” “什么伤?” 萧明庭迟疑一下,才想起来这是萧明轲骗她的话。 他喉咙一噎,瞬间又说不出任何话来。可这一停顿,又没了先前的气势。 萧明庭正暗自郁闷着,阿续已经站起身来,拧了一个凉帕子,递在他手边,语气轻柔“三爷擦擦汗吧。” 萧明庭瞥了她一眼,郁闷了片刻,还是气恼地抬手接过,胡乱抹了一把脸,才没好气地一指屋内堆积的纸张问道“这就是你新找到的退路?我已经不是你的最好退路了么?” 阿续这时也反应过来他的来意,听他这么一说,便一边倒茶一边问道“三爷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挨过家法,身上不痛了?” 萧明庭眼神闪了闪,故意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你怎知我挨了家法?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这次换到阿续一愣。她一时说漏了嘴,想来萧明轲不会想让他知道两人见面的事。于是便沉默着放下茶壶,扭头坐回窗边,随手翻动着桌子上的纸张。 可身后又传来萧明庭凉凉的发问“姑娘可是在找能和你一起买豆腐,或者讨饭给他娘吃的人?” 没想到自己胡说八道的话全被他听去了,阿续登时涨红了脸,脱口而出“偷听可非君子所为!三爷怎么也爱听人墙角之事?” “阿续姑娘如今风光无限,偷听墙角的人岂止我一个?姑娘怎么只说我一个?”萧明庭话里有话,醋意十足,语气显得不屑又轻浮。惹得阿续又是气又是恼,倏的回过头去“三爷要是这么说话,又何苦过来?我自风光我的,与三爷何干?” “何干?”萧明庭放下腿,身体向前倾去,气极反而是笑叹一声“阿续,我是不是说过我替你谋划?嗯?你如今此举,是不信我的决心,还是质疑我的能力?” “三爷不必与我赌气,我又没有答应过三爷什么。再说了,我说过我不跟你去的。” “所以你就胡乱找个男人嫁了,糊弄此生?”萧明庭失笑叹一句,起身走到她身边柔下语气道“阿续,目光要看长远一些。不要以为躲过暂时的危险,把自己完全放逐了,就安全了。” “我没有。”阿续嘴犟“我这不是在选么?” 萧明庭微微蹙起眉头,强压下怒气“莫要赌气!你有想过嫁人以后会如何吗?你以为不做头牌离开倚翠园,就能做一个普通女子了么?除了贩夫走卒,下九流的贱籍,哪个能娶你?难道你忘了郑家带罪之事了么?” “你!”原本阿续还觉得他虽然凶巴巴的,但字句都为她着想。可听到最后一句话,她猛地站起来,瞪圆了眼睛与他对视,怒道“三爷,你竟然调查我!” 这些事情原本无人再提起,官家也曾经为了防止有人暗中营救罪臣家眷,规定条例明面上抹去罪臣家眷的一切原籍旧档,就算是查起来也十分困难。可他又是如何得知她本家的事情? 瞧她炸毛的模样,萧明庭轻轻一笑,问道“你的事情,花点心思打听还是能打听出来的。自古良贱不婚,你还想嫁谁?” “三爷,您调查我背景做甚?良贱不婚,就算我嫁给你不也一样么?”阿续讽刺一句。 萧明庭没有急着说话,只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才温和又郑重地说道“阿续,我说娶你,不是把你带回去当丫头侍妾的。我知道你们郑家无辜,所以我会替你们家正名。帮你去除贱籍,才好把你的名字写入萧家族谱。” 他这一番话恍若一道惊雷,让阿续瞬间觉得头晕目眩,痴痴傻傻地愣了许久。她抬手狠狠地攥着萧明庭的衣摆,几次张嘴才惶恐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萧明庭伸手握了握她攥着他衣角的手,缓缓说道“阿续,我想替你们家,甚至当年旧案牵连的更多无辜的人正名。我虽不才,但也有几分胆识,有些许本事。你父亲为人正直和善,你们郑家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可……”阿续一提家人,便泪如雨下,瞬间泣不成声“可是事情都过去好久了……”她才说一句话,又胡乱抹了抹眼泪,慌乱说道“三爷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我不跟你去。我嫁给你,于你百害而无一利。三爷何苦这样给自己添麻烦?我的事情,不必三爷操心。” 翻案,不是一句简单的话,就连她都知道里面的风险巨大。稍有不慎,连他也会受到牵连。 “你这丫头,莫要钻牛角尖!”萧明庭被她气的没了脾气“我怎么就说不明白你了呢?” 他抬手戳了戳她的脑门“说了多少次,女孩子莫要多操那么多闲心!天塌下来,我替你扛着便是。很多事情看似艰难,可扛一扛便过去了。如今我都替你谋划了许多,可你若是总这般怯懦,遇事就要跑,要我如何才好?” “三爷与我云泥之别,阿续命贱,不想给……” “住口,不必再说了。”萧明庭摇摇头,叹息一声止住了她的话“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我的意思你未必明白。” “我明白三爷的意思。” “你不明白。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困难是不敢走路的人想出来的。阿续,一辈子这样长,躲是躲不过去的。”萧明庭坦然一笑“今日我做出选择,尽力而为,不管结果如何,将来也不会后悔。” 阿续一双眸子泪光闪烁,只盯着他看,一言不发。 萧明庭退后一步,拿了自己方才的那张纸,重新放在她面前,轻轻敲了敲,语气沉重又坚定地说道“这是我的选择,后天是你的选择。我今日说过替你家正名的话他日必当兑现,只是看你那时在不在我身边。你若是下定决心执意离开,那我也不再挽留,就此分别了。话已至此,不复赘述。我等你的消息。” 说罢,萧明庭只看了她一眼,便又快步走了出去。 他来去都快的像一阵风。呼啸而过,炽烈又果敢,理智又深情。带着她从未拥有过的勇气和热烈,出现在她生命里,再难忘记。 阿续愣在了原地,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胃里翻江倒海,可人却头晕炫目,整个人都陷入了震惊和迷茫之中。 她要如何选择?她从来不怕吃苦,她怕的是他因为她吃苦。可一想到拒绝他,此生从此便与他再无瓜葛,她的心就开始猛烈疼痛,仿佛整个人都抽空了一般,没有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 她抱着自己蹲在地上痛哭起来。她要拿什么来回报他?她要拿什么来爱他?她如何配得上他这般情意? 绿萝快步走过来,弯腰轻轻抱住她劝道“姑娘,您就跟了三爷吧。” 三天很快过去,转眼窗外又是夜色。今夜月朗星稀,唯有皎洁的月光洒满庭院。萧明庭负手而立,盯着天上一轮圆月渐渐出了神。 也不知明天那个傻姑娘又会如何选择?他眨了眨眼,终是叹息一声。 就算她还是选择退缩,他也没有什么资格责怪她。她一个人在倚翠园沉浮那么久,怎么会那么轻易地相信和依靠一个人?若是怪,就怪他出现的太晚了些吧。 今夜同样无眠的,还有明日迎娶齐家女儿的高谦玉。此时他正坐在灯下翻看着书籍,耳畔是不知疲倦的虫鸣蛙叫。 明日他与阿续,一娶一嫁,从此再无瓜葛,再无机会。从前在倚翠园的点点滴滴仿佛还是昨日,可转眼间一切情意皆成往事。 曾经他还以为一辈子这样长,总会有机会的。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二十八章 而今乐事他年泪(1) 天色刚放亮不久,倚翠园门口便聚集了不少闲散文人等着阿续姑娘选择的诗公布出来。 凤妈妈一边叫小丫头给诸位爷看茶,一边又拎着裙子火急火燎地往后院跑去阿续这个小蹄子,要是敢说话不算数,今儿老娘帮她选!非要嫁出去不可! 此时阿续正捏着萧明庭留下来的纸张,犹豫不决。 一时无数往事涌入脑海。仿佛是那年年末,她被狱卒拽着从大牢里拖出来,上了一辆拥挤的马车,到了这倚翠园来。又仿佛是初遇的那个夜晚,他弯下腰来拦着将要落在她身上的鸡毛掸子。又好似时光流转,转眼他在中秋之夜打马过长街,勒马停在她面前。 一幕一幕,点点滴滴,不想他们已经有了这么多回忆。迈一步是携手共度余生,退一步是从此相忘江湖。阿续捏着纸张的手指头渐渐发白,她该如何选择? 待阿续姑娘盲选的诗句公布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众人写了那么多情诗表白情意的话,可最终阿续选择的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俗语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 这究竟是谁写的啊?阿续又怎么会选择这么一句话,它哪里打动人了?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议论纷纷。 小厮平安打听到消息后,立刻回来告诉萧明庭。萧明庭紧皱的眉头一松,当下竟然笑出了声“大哥,她选择了我,还好没叫我失望!” 萧明轲扶头无奈道“这下可有麻烦喽!父母那边你准备怎么交待啊?” 萧明庭笑了笑,看着萧明轲,眸光闪动竟然有几分狡黠和算计“如实说。” “怎么个如实说法?”萧明轲心中诧异,嘴上调侃几句“哦,说你就是去凑了个热闹,不小心被头牌选中了,如今骑虎难下,不得不娶?” “自然不是。” “那是如何?”萧明轲一摊手失笑道“我可提前告诉你,这事我不管啊!” “大哥,这事你得帮我帮到底,你去说才比较可信。”萧明庭耍起赖皮来。 “我不说!你不怕挨骂我还怕呢!”萧明轲缩一缩身子,立马摇头。 萧明庭忍不住笑道“大哥,你只管去说,就说我执意要娶阿续,你没拦住。你只管告诉父母便是,剩下的我自有盘算。” “你有什么盘算?” “你可知阿续本家姓什么?” “姓什么?你……”萧明轲诧异“你该不会还去调查阿续她的背景了吧?” “差不多吧。不过我只是好奇她为何会带罪罚没到倚翠园,便托了几个朋友查了查她的来历。你猜如何?她本家姓郑,父亲郑鹤峰原是朝廷的国子监典薄,因为废太子一事,他替大殿下说了几句话,被划为异党,这才受到牵连全家获罪。” “这又如何?当年牵连之人不计其数,就算她原先出身官宦,可如今她毕竟是从倚翠园出来的啊?”萧明轲不懂他的意气。 却见萧明庭眨了眨眼,狡黠一笑“这自然不是关键,关键是她本家是郑家。咱们祖母,也是出身郑家的。郑家到郑鹤峰他们这一房,与祖母隔了几个旁支。虽说后来不怎么熟络了,可早年郑鹤峰祖父母健在时,和祖母一家还是有走动的。” “你是说……”萧明轲猛地醒悟过来,一拍手大叹一句“我说你小子怎么这几日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来是早有盘算了!如此这么一说,亲戚的幼女沦落风尘,咱们恰好遇到,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倒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些不必大哥来说。”萧明庭琢磨一下道“我先去接人,大哥只管告诉母亲有此事,一会回来,我再与她分说不迟。” “这又是什么道理?我一并说了,不是能省了许多麻烦么?”萧明轲不明白他的意思,惊讶追问道。 “人失望至极时,往往一点退路便能妥协。”萧明庭笑着摇摇头道“提前说了,母亲想到的退路恐怕更多。我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 萧明轲指着他笑骂一句“你啊!真不知是要夸你聪明,还是骂你算计人心!” 太阳渐渐出来,此时天气没有清晨时分的清爽,开始变得闷热起来。 凤妈妈拿着帕子抿一抿额角的汗水,又翘着兰花指把算盘打的噼啪作响。 “你是太昌十六年腊月二十七来了我倚翠园,到如今差不多也快五年了。”凤妈妈一推算盘,摇着扇子道“这些年呢,你这女娃儿命还算好的,人也乖巧,替我赚了不少钱。我虽然打过骂过你,不过也教了你不少本事。煮茶调香、琴棋书画、待人待事,都是我这倚翠园教你的。以后不管是去了谁家,也不比别的女子差。如此,咱们也算是两清了。” 阿续点点头,心里感慨万千“多谢妈妈这么多年的照顾。” 凤妈妈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只勾着一抹冷笑道“旁人从我这里出去,个个都要骂我,道谢话我还是头一次听。” 阿续垂眸,语气柔和“无论如何,都是要谢过妈妈的。” 凤妈妈上下打量了她许久,瞧她言语诚恳不似客套,半晌才嗤笑着叹了一句“哎,你不晓得,从前旁人都和我酸你。说啊,你们那个阿续,模样普通身段普通,性子还呆呆的,怎么就做了头牌?原先我也纳闷,我倚翠园好看的姑娘一抓一把,哪个不比你强?到如今你要走了,我才明白你为何能红。” 倚翠园能看的透彻,经历过屈辱和不公还能心存感激的人,真的不多。 是时有几个小丫头端着一套新嫁娘的衣裳首饰鱼贯而入,凤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放到一边退了出去。 “这些东西,算是你我相识一场我给你的礼物。今日做个新嫁娘,从今往后好好活,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凤妈妈慢慢起身,摇着扇子走到门口,突然回眸一笑“出去以后放聪明点,别再叫人欺负了!呆头呆脑的,看着我就来气!”说罢扭着腰迈步出去了。 翠色的竹帘放下,隐隐绰绰能瞧见廊下几盆红色的花,氤氲成一小团一小团的红云。 阿续在倚翠园这么久,见凤妈妈经常笑。她笑的柔媚讨好,笑的虚伪做作。可像今日这样真诚又简单的笑容,她还是头一次见。 凤妈妈眉眼弯弯,风韵犹存。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梨窝,她年轻时,肯定也很漂亮吧? 阿续低头一笑,抬手摸了摸红色的嫁衣,对绿萝道“绿萝,把这些收起来吧。” “姑娘不穿吗?”绿萝诧异。 “不穿。”阿续摇摇头。她是去做妾的,哪有什么资格穿红? “不穿也罢。”绿萝心知肚明她和萧明庭的事情,穿嫁衣也不太合适。于是便进箱子,走到院门口眺望,忍不住自言自语“三爷怎么还没来啊?算时间,他应该听到消息了啊?” 萧明庭到了倚翠园时,门口正有个衣裳破烂的乞丐赖着不走,非说自己写的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他睡在地上撒泼打滚,无论龟奴怎么撵,都像滚刀肉一样来回乱蹿,直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乱叫。 金妈妈叉着腰叫龟奴往他身上泼水,叫人拿着大叉子去把他叉远些。 她脱口而出骂道“我呸,那是你写的东西吗?认得毛笔长什么样,就说是你写的?还不快滚?” “就是老子写的!叫阿续出来!老子要和她睡觉!” 听闻此言,萧明庭翻身下马,只嗤笑一声,朗声道“是么?真是不巧啊,我写的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知是你抄的我,还是我抄的你?” 一瞧萧明庭来了,金妈妈愣了愣,才意识到这位就是阿续选出来的客人。连忙上前恭维着大声说道“哎呀!我当是哪位爷要娶阿续,原来是萧少将军啊!快些进来,阿续姑娘早等着了。” 那乞丐本就是过来耍赖碰运气的,一听对方是个将军,当下麻溜爬起来。躲在一旁盯着萧家富丽堂皇的马车看。 萧明庭回头看他一眼,挑衅一笑“怎么,不和爷进去辨一辨字迹?” 乞丐看了看萧明庭,立马扭头一溜烟小跑离开。 瞧他落荒而逃,萧明庭这才迈步入了倚翠园。 “姑娘,三爷来了!”绿萝兴奋地朝屋里喊了一句,连忙笑着请萧明庭进来“三爷,您可算是来了!” 阿续坐在窗下梳妆的手一顿,手中的篦梳咣当一下落在地上。 他来了。 萧明庭打帘进来,瞧她的背影仍旧是一身秋香色的衣衫,便温和笑问“怎么还不换衣裳?” 阿续回头望去,萧明庭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盯着她看。他今日穿着一身绯红色衣袍,袖口滚着一圈金线绣的花纹。瞧着英姿翩翩,别有一番气质。 他甚少穿这样明亮的衣裳。 瞧她又是愣愣的盯着他看,萧明庭才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随意笑了笑道“穿个红,当应个景吧!” 阿续鼻头一酸,也不知为何,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一瞧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哽咽着问道“今日娶我,三爷日后当真不会后悔么?” “我只花了十两银子便得了佳人,后悔的应该是别人吧?”萧明庭故意逗她笑,遂调侃一句。 阿续果然破涕而笑。笑着笑着又扭过头去,拿帕子试了泪,补了一点胭脂才道“只要三爷不后悔,那不管日后发生什么,我都陪着您。” 萧明庭一笑,几步走上前道“你早该这么想才对。” 两人说话间,平安带着几个小厮进来,头也不敢抬的搬走阿续的两三个箱子。 阿续环视一周,瞧着屋内摆设有些空落落的,一时心里说不出是释然还是怅惘。 绿萝背着小包袱跃跃欲试,兴奋地催促她“姑娘,我们终于可以离开倚翠园这个破地方了!” “是啊。”阿续泪眼朦胧,视线又因泪水模糊起来。 这个地方她爱恨纠缠,突然离别,又有些说不出来的不适感。她心里难受的厉害,可这点情绪还没来得及涌出来,便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腾空而起。她被萧明庭拦腰抱了起来。 阿续下意识惊呼一下,连忙攀着他的肩“三爷……你!” 他低头挑眉一笑“伤感做甚?跟了三爷,日后日子过得快活呢。”说着便大步朝前走去。 萧明庭就这样抱着她,从后院走向前厅。穿过她曾经忙碌洗碗筷添碳烧水的后院,穿过那有着一口黑黢黢井的中堂,穿过长长的挂着红灯笼的走廊,最后在前厅众人的注视之下,迈出了倚翠园的大厅。 玉桃和夜萍一路小跑着追着她到大门口,玉桃一面哭一面喊“阿续啊!好好活啊,不要忘了我们!” 阿续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偏了偏头,把脸藏在萧明庭胸前。 萧明庭抱着她走出倚翠园,吩咐平安道“平安,放炮仗。”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猛地响了起来。阿续被萧明庭抱上了马车。马车吱呀前行,她终是忍不住挑起帘子,往后瞧了一眼。 是时马车正要转过街角,倚翠园的牌子在一阵烟雾中渐渐消失在她的眼中。就连高高翘起来的屋檐,也越来越小,最终慢慢化作一颗尘埃,落在她的眼里。 她终于离开了倚翠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二十九章 而今乐事他年泪(2) 阿续离开倚翠园入萧府的那一天,是七月初六。 萧家的马车载着她去萧府时,高谦玉正要去接齐家的孙女。他一身喜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接亲的路上,余光瞧见萧明庭也骑着马正转过街角。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他怎么能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呢?他不敢做的事情,萧明庭做到了。从前他还因为阿续的心上人是萧明庭而恼羞成怒,暗自不满,自己比他差在哪里?可如今他才明白,自己和萧明庭相比,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此时萧府上的长辈们正头疼不已。方才萧明轲的一番话,恍若一道惊雷,让众人都失了方寸。 冯氏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那个不近女色的三儿子,竟然会去凑花魁选婿的热闹? 她扭头打量着一脸“我惭愧没能拦住弟弟的”大儿子萧明轲,忍不住又问一句:“明轲,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萧明轲扶头:“千真万确,明庭都去接人了!还能有假?” 这时冯氏打发出去打听消息的管事小跑着回来回话,此时他也是一脸震惊:“回大太太,大爷说的没错,三爷他真的去娶那个头牌了……” “荒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郑氏把手里的拐杖敲得邦邦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口中呢喃:“真是造孽啊,造孽啊,我们萧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 二老爷萧长卿的妻子莫氏连忙替老太太拍胸脯顺气:“母亲消消气!消消气!” 冯氏此刻头疼的更加厉害。 前两日她才向金陵贵族谢家提了亲,替萧明庭求娶他们家的长女。人家还没回消息,萧明庭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出,娶了一个妓女回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浪荡名声一旦传出去,还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冯氏一边着急,一边还要劝着老太太:“母亲别急,明庭从小就明事理,这次估计是有什么误会吧!”她这样说着,也算是安慰自己。 萧明轲虽然知情,但此时也不敢多嘴插话,只默默坐在一旁。 老太太郑氏长叹一句:“倚翠园的都带回家里来了!还有什么误会啊?”说着又拿着帕子抹泪:“我这些个孙儿里面,最倔最不听劝的就是他!他打定主意的事儿,非要做了不成!你看明轲,明喆,明盛,还有老二家的明行,明睿,哪一个像他这般固执!” 冯氏连连点头:“是儿媳没有教导好他,让母亲操心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老太太气的把拐杖丢在一旁,直拍大腿吩咐周围的丫鬟婆子:“不许她进来,我萧家世代清白,从没有娼门女子踏进门半步,直接撵出去!不许她脏了我们的地!” 旁边的丫鬟婆子连忙捡起拐杖,又放在老太太身边。 一听这话,萧明轲连忙接话:“祖母,这个怕是不妥。现在满金陵的人都知道是明庭娶了她,您不让人进门,于我们萧家也没……” “你住嘴!”老太太斜他一眼,恨恨的拿拐杖戳他一下:“我瞧你是同他一伙的!别以为祖母不知道,你们兄弟两打小感情好的和一个人一样!他犯什么错误,有你的一半功劳!一会你父亲回来了,看他饶不饶你!” 萧明轲苦笑一声,心想:完蛋!还是被萧明庭这个混账连累了! 室内气氛正焦灼着,却见萧明盛和萧家最小的女孩子萧明秀着急忙慌的进来。才一进门,萧明秀就急切地问自己的母亲莫氏:“娘,听说三堂哥替那种地方的人赎身了?” 萧明轲再次捂脸,完了!消息传的真快,连萧明秀都知道了。看来父亲很快也就知道了。 莫氏连忙摇摇头示意明秀不要再问:“明秀,小女儿家不许多问这些事情。” 萧明秀连忙看向萧明轲,几步跑过去拉拉他的胳膊,一双大眼睛里全是好奇和急切:“大堂哥!” 萧明轲连忙道:“好妹妹,你就别添乱了!” 不想萧明盛倒是笑嘻嘻的说道:“我三哥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我听说写给那位头牌的情诗有几箩筐,这么多诗,三哥还能拔得头筹,真是厉害!” 冯氏不悦,立马瞪了萧明盛一眼。 心虚的萧明轲飞快跳起来去捂他的嘴:“住嘴!哪有你说话的份?” 众人正说着话,却见管家匆匆跑来汇报道:“回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三爷带着那位回来了!” “叫他们过来!”老太太直起身子,戳着拐杖中气十足道:“带咱们明秀回去,不要见那见不得人的东西!”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来:“让老身看看,她是个什么天仙模样,把我的孙儿迷的晕头转向!” 冯氏也着急起来,有些坐不住了,她看一眼萧明盛,呵斥道:“你也回去好好读书,留在这里等着挨打么?还不快去!” 萧明盛一吐舌头,一溜烟小跑离开了。 冯氏盯着门口,心里越发焦急起来。萧明庭一向稳重,行事正直向来不去那些下九流的地方。今日竟然真的把倚翠园的头牌带回来了!那位女子,想来是手段了得的,这该如何是好! 萧明秀从来没有见过“那种地方的女人”,只在丫头婆子们口里嘴里听说过。听说“那种地方的女人”长的十分妖艳,专门勾男人的魂魄,做的都是最低贱最见不得人的事。老太太虽然放话让她回去,可她绕了一圈又偷偷跑回去,躲在碧纱橱里戳破窗户纸等着来人的出现。 阿续下马车时,只低头规矩站在一旁,并没有放肆又不懂规矩的四处乱看。绿萝也十分懂事,只悄悄跟着阿续,她怎么做,她也效仿。 是时正是上午时分,太阳火热,阳光刺眼。阿续不禁出了一身汗,连额头上都笼着一层密密的汗水。 小厮几步跑来附在萧明庭耳边说了家里的情况。萧明庭皱了皱眉头,才回头吩咐平安:“把姑娘的东西放到我的院子里。” 平安点头:“是。” 萧明庭这才浅浅一笑:“怕么?” 阿续并未掩饰,诚恳的点了点头。 萧明庭一笑:“怕也没用了。走吧,我带你去见我祖母和母亲,她们一时接受不了你的身份,你多少会受些委屈。” “我知道。”阿续点了点头。将心比心,如果当年她哥哥也这样领回一个妓女,他们家也一样会百般为难。 萧明庭伸手握了握她冰凉的手道:“走吧,一切都有我呢。”说着便往前走去。 阿续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走了一阵子,才轻声开口道:“三爷,您万不可与家人争执。我怎样都行,一句怨言也不会有的。” “我祖母心善慈祥,最疼爱小辈。母亲极其温和同情达理,家中兄弟姐妹也都友善和睦。”萧明庭回头宽慰一笑:“他们都是极好的人,你见过便知了。” 阿续勉强笑了笑,笑容里多了些苦涩和哀婉。 二人穿廊而过,过了两道垂花门,七转八转才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门口站着的丫鬟婆子虽然好奇,但都不敢放肆的打量她。皆恭敬掀起帘子请他们进去。又绕过一道屏风,阿续才见到了满堂的人。 触目整个大厅素雅温馨,屋内陈设瞧着简单大气,一看便知是富贵大家。 正坐上坐着一位身穿紫棠色衣袍的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瞧着慈眉善目,只是眼眶有些微红,想来是刚哭过的。下边左边坐着一位着檀色上衣石青色长裙的中年妇人,温和可亲,端庄秀丽。旁边另有一位与她年岁相仿穿棕红色衣裙的妇人,看着文雅沉静,聪慧和善。下边右坐上的便是那日她见过的萧家长子,萧明轲。 萧明庭进门看见这架势,便知道这是要审他。当下并不推脱,直接便跪了下去:“不孝子明庭给祖母,母亲,二婶婶请罪了。” 阿续也并未犹豫,跪在离萧明庭三步之后,只磕了头,并没有说话。 老太太的拐杖闷声敲在地上,高声质问一句:“你也知道你不孝!如今这是给我们请的什么罪啊?” “祖母。明庭自作主张娶了阿续回来。给家里添麻烦了。”萧明庭如实说道。 “哼!你还知道是给家里添麻烦了?”老太太冷笑一声:“既然知道,那就人从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吧!” 萧明庭又磕了一头道:“祖母,人都接回来了,怎么好再送出去……” “你这是摆明了先斩后奏!”老太太大怒,在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过来拿着拐杖敲他几下,训斥道:“你这个小孽障!”说着又狠狠地瞪着跪在后边的阿续,呵斥一声:“后边那位,你还不抬起头来!” “祖母,请您别……”萧明庭还没说完,老太太训斥一句:“你再多说一句,我立马命人撵她出去!” 萧明轲刚想插嘴帮腔,被冯氏一个眼神镇压下去。 闻声阿续慢慢抬起头来,恭敬请安:“奴婢柳续,见过老太太,向老太太请罪了。” 瞧她慢慢抬起头来,老太太一眼扫过去。在看清阿续相貌后,老太太迟疑了。 这一张脸,真的不出众。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描眉刷鬓狐媚子一样的脸。她那样乖巧的跪着,看着像个温婉的邻家姑娘,和“头牌”这两个字一点边也不沾。 在场的女人都暗中松了一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春半故人归》正文 第三十章 而今乐事他年泪(3) 阿续瞧着普通文静,一点也不张扬。一双眼睛倒是生的漂亮,可眼神干净透亮,里面全是紧张和不安,竟然瞧不出半点算计来。她鬓边的发丝因为出汗而轻轻贴在脸颊上。她声音轻柔软糯,软的仿佛可以任人拿捏。只是背挺得笔直,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子清冷和矜持的气息。 这一看,不仅老太太有些糊涂了,连冯氏莫氏也诧异,这样一个看着毫不起眼的姑娘,是有怎样的手段,让萧明庭迷的神魂颠倒啊? 她们正猜疑着,却见阿续跪着磕了几个头,礼数周全,诚恳温婉“奴婢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赔罪了,老太太和太太要打要罚,奴婢一并认下。只求老太太和太太别气坏了身子,不要责怪三爷了。” “任打任罚?”老太太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慢慢坐回去,板着脸问道“怎么个打罚法子?我萧家百年清誉,毁于今日。你说,怎么打罚?” 阿续慢慢伏在地上,思索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奴婢出身卑微,有幸得三爷出手相助,才脱离苦海,苟活到今日。老太太若是不嫌弃,留奴婢在萧府做个浆洗衣物的粗使丫头。奴婢毫无怨言。” 萧明庭又要开口说话,萧明轲连忙给他识眼色让他闭嘴。这会子当着长辈的面,他要是护着阿续,反而对她不利。 他起身过去跪下抢着说道“祖母,我瞧着如此甚好。这位姑娘她身世可怜,在咱们家做个活计,旁人只道您菩萨心肠,说咱们萧家怜悯孤女呢!” “哼!”老太太早看出来他们兄弟里应外合的手段,当下不屑道“少糊弄我!你也闭嘴,不许插话!” 萧明轲一噎,不敢再言。 老太太又看向阿续道“你不就是想留在萧府么?将来好有机会再迷惑爷们,圆了你的念想!是或不是!” “老太太明鉴!”阿续伏的更低了些,瘦弱的脊背几乎要和地面贴在一起“奴婢只求能好好回报萧家,若是奴婢存了别的心思,必将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轮回。” 此言一出,冯氏都有些惊讶。如此毒誓,说的诚恳又真切,不似作假啊!这下连老也无话了。 倒是莫氏突然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从前也算是风光无限的人物,你的事迹我也略有耳闻。天下什么样的儿郎没有,难道你只图来我们萧府做个粗使丫头么?” 老太太不动声色点点头,静等阿续的回答。可她刚要开口,却听萧明庭抢着回话“婶婶您有所不知,阿续姑娘是明庭主动求娶的。原本她并不想入我萧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