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山河》 正文 关于本书 长久以来,一直泡在上,只因从便喜欢历史,不是研究,只是单纯喜好,看那些历史人物的嬉笑怒骂,也看古往今来的战和变迁,自入中学以后,闻有历史一课,更是心花怒放,果然也为老师所赏识,此后本人心中常自以为通晓古今,即便进入高中之后,因课业繁忙而不复再有昔日闲暇时光,自然这些课外之书也就不大碰了,只是心中的自我肯定倒也未见有所减少然而时至今日,因为在站上赏文已久,俗话说的好,&一t;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t;,终于忍不住心中之痒,也拿起笔应该是鼠标来,于是就有了如下的二十二章&一t;万里山河&一t; 只是这么一来,才发现自己的历史知识实在是平乏可笑的很,比起上那些大作譬如&一t;新宋&一t;之类,实在上差的太多,饶是如此,为了写作此书,我已经翻阅查找了许多资料,如资治通鉴,唐才子传,唐国史补,新唐书,百战奇略,唐会要等书都下到电脑中,供为文时作参考之用,甚至连大唐秘史这一类看似野史之类的书也有所涉猎,这并不是为了表功,只是想要说明,本书虽然是yy的产物,但也尽可能的还原出一个以真实历史为载体的大唐时代不过即便如此,行文时仍然有许多差漏,今天又看了一会中国大百科全书,这才发现自己的文章还有许多不尽史实之处,而那些地方本该是可以避免的,只因一来有时下笔仓促,二来,有时想查的资料一时也未必能查到,而不经意间,反倒有所斩获,因此便有了那些错处,这或许也是许多作者共同苦恼的地方吧 不过,通过写作此书,我的确增进了许多历史知识,不同于以往,这次可是货真价实,从中我看到了吐蕃的历史变迁,也知道了唐朝的军制和那数不清的征伐作战,凡此等等,不一而足,总之是受益非浅 最后再说一句,因为我做事一向秉着要么不做,要么做好的态度,所以通常来说,不会有疯狂更新的情况,而跳票的事情也不会经常发生,就如我在中说的,基本一天一到两章吧不过,话说回来,很快就要放假了,那时会有叫充裕的时间,加快更新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也因为我马上就要考试,所以对于未来两周的情况可能要事先先行道歉了,不过我还是会尽量努力,以此来回报大家的支持,同时也希望大家能够原谅则个 谨以此书献给那些流传万世或埋没史海的前辈英烈们,以及那个世人向往的大唐盛世 二十六日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关于武侠情节 这里想要说一下,自本书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两位书友在留言中大写不喜武侠与架空混合的话,我现在要说的是,因为创作本书之初,有些情节便已在脑中徘徊,许多东西是早就确定下来的,现在如若更改,恐怕全书都会受到影响,所以,怕是不能满足这些朋友的喜好了,在此,我向你们说一句:对不起同时也请你们不用再在书评区抱怨了,这是无用的,我不会就此作出任何更改 当然,在这本书中武侠情节也绝对不会占据过大比重,将江湖之事引入此中,其实是为了方便将许多复杂的线索进行穿插,本人不才,自然比不上金老的射雕英雄传和鹿鼎记那般完美地将武林故事与历史情节相结合,但是我会努力不让众位觉得本书中的江湖恩怨不过是多余的累赘 另外,附带说说,中国自战国末期便有游侠出现,那是的游侠可说是历史上最早的武林人士了,及至汉初,游侠已经成为社会中一股另类力量,杀官但不造反的事,并没少干,可惜后来碰到了不世出的汉武帝,一道诏令而下,要么接受招安,要么被斩尽杀绝便成了这些人的最终结局此后江湖太平了,百姓的反抗精神也被削弱了而唐朝建立之初,少林寺僧兵协助唐太宗大战王世充也是确有其事,后来李世民大封众僧,并将少林寺立于千古以来绝有的地位,便是明证,少林武功也是从那时起为世人所认识的其实,我曾想,比之于文风之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宋代,风气开放的唐朝更适合武林人士的生存,因此才将江湖引入书中要说的只是,我们历史上的确有许多真是武侠故事,只因为长期以来的儒家统治以及近代突如其来的火ya革命,这才使得许多东西流失而去古时的武功虽然没有说中神乎其神,但真实存在却是不容否认的,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能写在架空说中呢 呵呵,不多说了,马上会再更新一章,大家看书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本书人物 上 看完美世界去眼快杠杠的。今天要对大家说声:抱歉了由于备考的缘故,实在没时间写新章节了,就发一个关于本书人物的外篇吧,请大家原谅 李佑:这个不用说了,主人公,大唐瑞王,寿王李瑁的弟弟现为十道按察采访处置使日后还会为他单独写个前世的外传 阿史那忠节:内廷侍卫,掌掖泉宫宿卫虚构 张怀智:少林达摩院首座慈晦大师之徒,原禁军右卫校尉,大内侍卫副总管虚构 杜青虹:怡虹楼花魁,长安勾栏头牌虚构 刘方城:陇西巨富刘坤之子虚构 李林甫:开元末年至天宝中为唐朝宰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遥领陇右节度使真实 文半山:明教前任教主,临死前将教主之位传给李佑虚构 马重国:原长安城卫司都尉,后随李佑至北疆巡边,授左龙武军将军虚构 严庄:安禄山帐下第一谋士,历史上曾先为其谋反出谋划策,后助其次子安庆绪弑父篡位真实 薛冒寿:左武卫大将军虚构 杨泗:驸马都尉,唐咸宜公主之夫,曾判度支真实 李瑁:大唐寿王,原为杨玉环之夫真实 李屿:大唐忠王,后封太子,曾授单于大都护,朔方节度大使,领兵出征契丹,后因故未成行真实 安禄山:唐平卢节度使,历史上安史之乱元凶真实 阿史那承庆:安禄山麾下突厥将领真实 韦凑:开元十一年正月二十日,太原置北都,以韦凑为府尹,说中因天宝四年的太原府尹不可考,故仍以此人为府尹真实 裴宽:天宝元年十月除范阳节度使,经略河北支度营田河北海运使真实 李光弼:朔方兵马副使,历史上曾任河东节度使,平定安史之乱,中兴大唐的首功之臣真实 泥礼:契丹叛臣可突于党徒,杀唐朝册立的契丹王,酋长李过折,叛唐自立真实 李延宠:奚族酋长李诗之子,历史上曾两次叛唐,杀唐宜芳公主真实 上面这些是出场至今的主要人物,其余的下次补全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写作杂感 今天空气最高温度四十三度,地表温度我也不想说了,估计在太阳下烤个鸡蛋绝对没问题 是的,没有听错,的确是千真万确的零上四十三度!没有空调,因为是新年的第一天,商店也不开门,所以连电扇都不能买 于是乎,兄弟我就在这般挥汗如雨的条件下苦思码字,想到主角驰骋冲杀,汗流浃背大抵也不过如此吧,哈哈世界上最难看的苦笑 一一写于006年元旦 本书写到今日已经十八万五千多字,我是第一次写书,但之前看了许多别人写的,有好有坏,本人并不奢望能达到新宋那种境界,这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但是我尽力将故事编的完好一点,也尽量真实一点,虽然正如上回鬼哭狼嚎兄指出关于主角官名排列那样,出了这些贻笑大方的错误,但我想说的是,这正式本人能力不足的地方,所以如果以后有书友在本书中再发现类似的错处,请不吝指正,我一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此书自从在上传以来,一直得到许多书友的大力支持由于不能发书评做广告,可以说,我是看着推荐与收藏从几十到几百这样增长的期间,我虽然有过无聊,但从来没想过要j,而一众书友们在书评区中的鼓励更让我每回看了都热血沸腾,之后便是充满干劲,真是如此 但许多史料不是说用就用的,需要大量查证,我知道更新就是硬道理,但我也相信一部好是架空历史作品应该在最大程度上贴近历史真实性我们或者可以发掘许多史书上没有详提的东西,但整体框架一定要限制在历史大范围内这也是我的宗旨,不过请大家放心,强推和进vi既是促进也是压力,在此之后,我会更加用心去写,也会在更新速度与文章质量上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平衡,虽然这样做很难但所谓&一t;匹夫不可夺志&一t;,没有尝试,焉能就此向困难低头呢 说了这么多,在这里要感谢:鬼哭狼嚎,hhhrl,读书的人,王者玉树临峰,大衫,龙的天空,独孤如风,想个名字想半天,hy,嘻嘻·1等新老书友的支持,正是有了你们才会有这个故事继续发展非常感谢 另,今天为了写南诏的章节,查了许多资料,看的眼睛都痛,不过总算搞的差不多了下周是强推,本人决心发狠,每日更新两章,请大家继续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答读者疑问 木子李,第一,唐朝人的丰满和你想象的可能不一样,而且难道窈窕清秀就是瘦弱无力第二,唐时,就有摩尼教,在长安还有专门的摩尼寺,这点你大可到唐会要去查,我不过是将名字提前改成了明教这两点就是有偏差,也说不上大错误吧更何况,如果说第二点还能探讨一下的话,那第一点根本就是未认真研究过历史的世俗观点!我还可以告诉你,中国古代绘画中的人物在身材比例上与真实情况极度不符,这或许能解释现代人对古人的误解 97,先谢谢你能提出宝贵意见对于前面那个喜得贵子,的确是我的疏忽了,这话写出来时,只想着表现她的喜悦,倒忽视了约定俗成的观念,确实不妥但后面关于哥舒翰的叙述,并没有什么过错啊记载:&一t;年四十馀,遭父丧,不归不为长安尉所礼,慨然发愤&一t;这里面也没说他求官三年,不得法门,才去从军啊就是也没说那个长安尉如何无礼于他,我只是用&一t;白眼&一t;来稍加猜测而已啊,这个不能算错吧,嘿嘿 负天下人,你说得很对,我也一直在想,吐蕃哪来那么多人仔细想来,估计四十六万可能是把全国能战男子都征调起来才有之数,因为毕竟那次抵御薛仁贵是吐蕃倾尽全力的但是史书多次记载,吐蕃举兵攻唐时,少则五六万,多则十多万,所以我想吐蕃中期强盛之时,二十多万兵是有的,因为毕竟不同于中原王朝,此国还带有一定的军事奴隶性质,平民既是民也是兵,所以不能一概而论谢谢你的提醒,因为前文已经设定吐蕃分批派出了二十万大军,所以其实际兵力就按二十几万算了呵呵,如果哪位朋友能找到确切资料,请告知于我,我会着情修改当然古史难考,我这里也不是真的写史书,如果有不当之处,请大家在指正之时,还望多多包涵,弟不胜感激,多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卷二预告 本书时至今日,已经有三十一万余字,而奔放激烈的第一卷也行将结束,在这一卷里,着重描述主角李佑由转世出生,投入帝王家,到习武练兵,出征沙场先于辽西北疆击败契丹,奚族联军的入寇,然后辗转来到四川剑南,除旧布新,诛除政敌,掌握一道之大权而后,他先率军打败自姚州侵入的南诏军,并重筑姚州城,之后又领两道行营节度大使,转战高原苦寒之地,同吐蕃军展开生死之战,最后 第一卷基本作为铺垫,一来为主角今后发展奠定基础尤其是军功,二来也为大唐创造一个相对和平的外部环境,尤其是西南强敌吐蕃所以这一卷起名&一t;边关烽火连天日&一t;在这之后,也就是第二卷中,主要将描述与安禄山为首的边镇叛将的战争,&一t;安史之乱&一t;仍会出现,只不过与此同时,北方日益壮大的回纥回鹘部落也开始觊觎中原繁华,原因很简单:吐蕃已败,原本由该国直面的回纥骑兵将重新同大唐展开较量在西面,大食阿拉伯帝国开始侵入中亚,怛逻斯之战是否会再现,是如同历史重现,抑或是而面对唐廷的一系列新政策,遣唐留学的日本人又会如何,这个国家是否会像历史记叙一般由伟大的唐帝国带领着走入真正繁荣的封建文明,一切的一切,依旧未知 当然可知的是,在后面这卷中,会将唐廷政治阴谋,朝堂斗争同儿女私情,江湖不是特指武侠中的江湖恩怨,一并展开,勾画出一副中唐盛世时期政治生活全貌,无论yy还是赢取佳人芳心,我都会尽力合理地满足大家表面或潜在的如同我早先在答书友中说的,感情戏将会是阴暗政治斗争的调味品和催化剂 在即将结束第一卷,展开卷二之际,写下这篇文字,也算是一种回顾,当然更多的是期待,对自己的期待和要求,也是对书友意见反思之后的回馈当然这里要感谢所有喜欢本书的书友,是你们让我在屡次消沉无聊的时候,重新拿起了一一鼠标,敲下键盘所以这本书之所以会有大家认为出彩的地方,实在与你们的支持,理解以及建议分不开,尤其是鬼哭狼嚎兄及rq100等同志的建议和资料所以,在此我再次向所有书友说声:谢谢!并保证再接再厉,继续奋斗! 呵呵,另外,本文除了总结预告之外,也含有一定广告成分,所以希望大家不要对本书抱非常之大希望,毕竟我是第一次写作,如有不妥之处,老规矩,敬请指出,先行谢过当然,类似方便面包装那般表里不一的事,我是不会也不屑做的,这点请大家放心好了,不再罗嗦,就此闭嘴,请大家继续看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关于本书的一些解释 近来书评似乎多了起来,可能跟内容的转折也有关系。这书写到现在,说老实话,真是一个字:“累。”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每天除了正常生活外,还有一件事压在身上的感觉。我现在课业负担其实一点也不轻松,有时还要打工,因此有时真的会觉得很忙,当然这其中也有朋友,同学间的应酬和玩乐。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在个别情况下会看见我连续一天半到两天都不更新,实在是太累了。而且写东西这种事和别的不大一样,有时没感觉或者感觉不强,就是写不来,而勉强写了吧,又会招人骂,难免会有种得不偿失的感觉。因此,我现在倒是颇能体谅那些j的作者,其实他们又何尝想要如此啊。另外,或许有人会说我写vi章节也有钱赚,但我想只要稍微知道些的书友猜也能猜到像这本书一个月能有多少收入,其中还要上税。我并不是在这里抱怨,说实话这点钱在我看来并不算什么,不过是留着零花而已。但毕竟是自己思考的结果,所以无论多少,心里都是有感觉的。 最近一段时光,要感谢老闷兄,你的留言确实给了我很大鼓励。关键是你能站在我这种写书的人的角度考虑,因此看到那些话,心里的确很感动!!当然,在这里也要谢谢另外几位经常留言的热心书友:l尘,剑试人间和我爱羊羊,每次看到你们在书评区里的话,不论多少,都能使我有所感悟,继而再接再厉!!同时我还要在这里感谢一直支持本书的许多书友,我要说,正是你们或明或暗的支持,才使我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最后就说说关于本书细节的问题。这书在有些人看来,或许最大的问题就是描写过细。对于这一点,我坦陈的确如此,而且不打算推da!!或许这就算作我的协作风格吧,因为我一直觉得在一部牵扯范围很广的作品里,如果没有详细的细节描写,必然会让人读来有流水帐的感觉。或许有人会读着很爽,因为节奏很快,事情的发展能在呼啦一下间便到了一个水平。而打仗也是不用两章,就能将一场大战结束,从而开始下一场。只是这样一直看下去,会不会也越看越囫囵吞枣呢?我是有这种感觉的,所以我想避免这种错误。但可能是因为水平能力问题,以及没有架构完整的缘故,所以许多细节安排倒有些画蛇添足,多余的味道。这也是iai111兄提到的,说实话,当时看到你的书评时,只觉得你的话真是深入我心了。因为作为本书的作者,这书在架构及内容上的重大缺陷,我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而你能这么一针见血的指摘出来,说明你的确很仔细地看了这书,所以我非但不恼,反而还是满开心的。当然话分两头,这里说的只是针对不必要的情节,但并非对整书的细节描写而言。所以我以后尽量少胡思乱想,少编多余情节,但至于细节描写,我还是会一如从前,该详细时,绝对不少。 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最后我想说,写这书是因为我从热爱历史,喜欢古代的征战与权谋,所以当我发现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表现我的爱好时,我就毫不犹豫的加入了所谓的写手大军。但当我开始翻查新唐书,唐会要,资治通鉴等等书籍时,我并不后悔做了这么件事情,因为从某中程度上找到了一种爱好,或是说对历史上不尽如人意处的一种发泄。我想只要熟悉并喜爱研究历史的朋友,都会有这种冲动吧。好了,暂且打住吧,别的不再说了,反正我继续努力就是了,大家如果觉得此书尚能一看,那便支持一下,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关于近期的非正常更新 首先,向本书的书友说一声‘对不起‘!这几天因为个人的事情忙了些,所以更新也慢了当然,更为主要的原因是,对于本书在故事情节上的发展需要静心思考一下因为,对于后面一段的发展还有一些考虑,所以这才把更新耽搁下来了,请大家理解毕竟这书写到这里,大约也有近百万字了表面估计:,我自问还算是兢兢业业的,虽然有很多书友提出不满意见,其中值得听取改正的,我也据此作出了相应的修改 所以,这几天在更新上的不正常,还请大家多多原谅另外,到今天为止,对后续情节的构思也梳理的差不多了,虽然我一直是利用业余时间来进行写作,但请大家放心,我不会无故停止更新,像这样的情况也是本书以来的头一次总之,明天大家一定会看到更新,谢谢支持!最后,再说一下,大家如果有好的建议或者意见都可以发到书评讨论区,我一定认真听取,精华有很多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梦回大唐 随着“呱”的一声哭,一个男婴被裹在襁褓里由接产的稳婆心翼翼地抱着传给了侍立一旁的锦衣少女,少女那欢天喜地的表情宣告了一个重要的喜讯,也标志着一个时代的来临。看完美世界去眼快杠杠的。大唐开元十八年,已有诸多子女的唐玄宗宠妃—武惠妃又诞下一子,据说其时霞光万丈,辉耀宫宇,人皆称此乃大吉之照,玄宗听闻也颇惊喜,虽然他膝下子女已经无数,但皇子诞生之时呈现吉兆,自然还是无比欣喜的。于是当即赐名李佑,寓意天佑大唐。 一阵头痛后当刘子文醒来时,忽然发现眼前似乎换了一个世界,所有家具和屋内装潢都已然不复旧观,一句话,就跟电视里的古装戏拍的差不多,只不过却多了几分安宁与肃穆。可是更要命的是,当他开口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惊讶时,却发现原本的一个“靠”字,被转成了“哇哇”的哭声,“不是吧,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这样也会转世重生啊,也太夸张了吧。”刘子文不免心想道。当然目前来说,他也只能心里想一下了。虽然他尚不知自己身处于哪个朝代,但见巍峨华丽的楼宇结构,便知这家一定是非富即贵,再一看雕梁画栋之上,竟然都刻有龙凤呈祥的图案,不禁暗暗吃惊,不会生在了帝王之家吧,一时又哀叹自己睡觉之前没多记些物理,化学等现代科学的基础知识,否则,岂非可以大显身手。现在也只能求老天保佑自己生在太平盛世了,接着也不顾自己为何能将那好几丈远的细雕刻看的如此清楚以及不由自主发出的哭声,便开始默默祈祷起来。 而这一声声哭叫立刻惊来了四五个身着宫装的妙龄少女,正七手八脚的来哄自己,而另一边一个宫女已经跑着去禀报武惠妃说王子终于苏醒了。 却道原来那吉兆归吉兆,但自这位王子诞生之后,却是只哭了一下,而在这之后的十天里全无声息,但经太医诊断,却什么病也没发现,只是肯定这孩子还活着,至于原因么,就说不清楚了,只急煞了那武惠妃和玄宗皇帝。这武惠妃原是玄宗的第一宠妃,雅擅歌舞,也是玄宗在潞州时的老人了,近来年华渐去,却突然喜得贵子,哪知生下来了,却是个闷罐子,这一喜一惊,怎不叫她愁肠百转,夜不能寐,索性让宫女们轮班十二个时辰看着儿子,一来怕有什么变故,二来一旦他醒来,也好及时让自己知晓。 果不其然,在这第十一天上,这宝贝儿子终于出了声,而且来报宫女还说响的很(就差点没说声震寰宇了),于是这位开元年间的头号贵妃娘娘也不顾自己刚生产后的虚弱身体,立马要去看孩子,却被宫女劝住了,没过多久,便由奶娘抱着孩子来了这边,待武惠妃接过那仍旧哭哭啼啼的儿子时,终于激动地泪如雨下,再也克制不住了 “抱我上去,我要看那花儿!”一个扎着辫的男孩正缠着一个十七八的年轻太监,想要爬那一座假山。这太监名叫赵福全,宫里的人都叫他全子,是专门服侍那武惠妃的幼子李佑的,从他一岁那年起至今已经五载春秋,但是五年里赵福全可没轻松过,他被这位王子折磨的可是够多的了,别看他年纪却总能玩出层出不穷的花头来,这李佑是仗着皇上和贵妃娘娘的宠爱,无所顾忌,可这因为日如此,他全子就得更加心了,万一出个什么差错,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啊!他可不知道那李佑的脑袋里在想着什么东西。 已经六年过去了,在这个正处盛世的帝王之家里,的确什么都不用愁,但总有种淡淡的的思绪牵扯着自己,让自己陷入无边的烦恼里,这或许就是熟知历史的后果吧,但自己又不能表现出来,否则非被人家当成怪物不可。所以无可奈何之下,每次只能想出点顽皮的花头来,把自己给骗过去。可是这样究竟有用么?却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 虽然母妃得宠,但当今太子之位却非自己所有,再过些年,内有杨国忠把持朝政,外有安禄山暗中窥伺,及至安史之乱爆发,诸夷入寇,藩镇割据,便是大罗金仙也无药可施了,可自己即便贵为皇子,怎耐他老爹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多子多孙,虽然偶尔也问及自己的情况,可毕竟僧多粥少,实在难以顾及周全。想到自己虽有心为国,却终究只能碌碌无为,恐怕等安史叛军攻入长安时,能否逃出生天,也还是未知之数,无奈之下,只能暗自叹息罢了。 正在两个人都胡思乱想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赵福全,贵妃娘娘命你立刻带瑞王去兴庆宫给皇上请安。”“是,奴才现在就带王爷去。”赵福全毫不犹豫马上躬身应道,这可是解围的大好时机啊。于是也不管这王爷如何的撒泼,只连哄带骗地搀了他跟着两名宫女去了。 兴庆宫里,玄宗皇帝正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宠妃,话说近一年来这武惠妃的身子渐渐开始差了,毛病多了起来,瘦削的脸庞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青春妩媚,不过李隆基自己知道,所有的妃子里面,最喜欢的还是这个,不光是她精熟音律,长袖善舞,更令他永难相忘的是当年在潞州朝不保夕时,青灯之下,美人歌舞,她时时用柔情宽慰着他忧郁的内心。所以多年来,即使他知道这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用了点手段,他也毫不在意,后宫就是这么回事,女人总是要为自己找点依靠的,更何况,这武惠妃是当年共生死的患难夫妻呢。因此与这贵妃处的极为融洽,这不,他早朝之后听说爱妃微染风寒,便来这里探望了。 李佑进来的时候,眼一瞥看见玄宗正拿着一张绣着金龙的绢帛与武惠妃二人半倚在榻上细品呢。待行过礼后,便听玄宗微笑着向自己招手,接着一把抱过了自己这个半大子。皇帝见李佑一直盯着拿着那杏黄色的绢图,便拿了过来,展开在他面前。 这时李佑惊呆了,原来这是一张名为盛唐全图的地图,上面详细绘着大唐所辖各道,州县及军镇和都护府的所在,甚至还有山川,湖泊。只看的李佑为这盛唐时期的壮阔领土旌驰神遥,一时情难自禁下,脱口而出:“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 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 言毕,只见在诸人无不震惊,半晌,还是高力士见机快,当下便伏地颂道:“瑞王惊才,皇上洪福!”身边人这才都反应过来,一时宫内歌者如云,颂词不断。 而唐玄宗却还沉浸在自己六岁儿子的诗里,直等高力士等人喊过好几遍之后,方才醒过神来,他心里既惊讶于自己儿子的才思,却又疑是他人所作,只教儿子临机了出来,取悦于自己,毕竟一个只听说平日里胡乱翻翻书而且顽皮胡闹的六岁子能作出这诗来,实在是骇人听闻。思及此处,便问道:“此诗可是我皇儿所作?” 其实李佑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心想这李白的诗怎么能随便用,要剽窃也要等自己年纪大些啊,心中正自懊恼。可是那边皇帝见他犹豫不答,正以为是儿子哪里偷来的却在这里献宝,便又强调了一下:“嗯?”只是这次加重了语气,话音略带不悦。“没办法了,事到如今,只能博一下了!”李佑心里只转了一下,便昂然答道:“回禀父皇,正是皇儿所作。皇儿见这盛唐全图将我大唐万里江山展露无疑,心下感慨,便悟出了这首诗。” 这话倒说的不假,他一个现代人回到古代,看见千百年前四夷宾服的大唐盛世如此直观地展现在眼前,心里怎能不激动。 可是这在玄宗看来却是他不老实,本来若他坦白出是谁作的,倒也不过一笑而已,或许还能顺带发现一个人才,但现下见他这般说了,玄宗却不信了,于是便又问道:“果真是你所作?那么你就再为朕赋诗一首,就咏这早春三月吧。” 李佑听他所说,显然是不信自己,既然自己一腔热血已被那盛唐全图激起,便有心要在这皇帝老子脑中留下印象,以后做事必可事半功倍。于是便在大殿里踱了几步,再次脱口而出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一下却更加令人吃惊了。好一会儿,皇帝大喜,带头拍手道:“哈哈,好好好。昔日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日我儿,一图吟二诗,岂非更胜古人,哈哈,当真是天佑我大唐啊!”要知道唐玄宗也是出了名的风流帝王,好诗文,善舞乐,现在见到这等才子居然是自己生出来的,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怎能不得意,自此却是更加宠爱这个儿子了。 于是既然皇帝都带头了,下面的人自然是没什么好说道了,自高力士以降,众人皆齐声称颂,一时间大殿里谀词如潮,而原本为儿子担心的武惠妃更是舒缓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但很快大家将惊喜转化为欣赏艺术的动力,当丝竹声起时,曼曼歌舞也开始充斥大殿,舞动着大唐的繁荣与兴盛。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潜龙在渊 转眼间,春去秋来,历史已经进入了天宝元年,年号的改变也象征着大唐由盛转衰的开始。kuai追书必备 而年方十二的瑞王李佑却已经出师了,并赢得了老师们一致好评,甚至连太子太傅与其一席谈后,都觉得此子当真是天纵英才,称其:熟知经史,才思敏捷,性恭谦,识大体。但李佑却不满足于此,早在一年前就曾向玄宗提出习武强身,但被皇帝以他年纪尚幼为由拒绝了。于是当这天宝元年刚到了没多久的时候,李佑再次来到大明宫,恳求皇帝答应让他练武。 大殿之内,玄宗皇帝坐在金龙御椅上,捻须含笑看着下面站着说的有点面红的稚子,这样子不禁让人感到他不过是一个慈祥的长者又或是一个寻常的父亲,总之和拥有绝对权力的皇帝联系不上,但事实往往不容人们的主观猜测,李佑虽得皇上宠爱,但自母妃过世后,时刻心,所以即便见皇帝今日心情甚好,却也不敢放肆,只是反复据理说明自己习武的重要性。 “今我大唐东有契丹,西有吐蕃,北有突厥,眼看如今南诏也日渐坐大,因此国家在父皇治下目前虽然强大无匹,开元盛世,四海升平,八方来朝,但怎奈那些蛮夷非但不服王化,反而觊觎我大唐物产富庶,侵犯掳掠之心与日俱增,是以孩儿以为若我大唐子弟武功不显,则威不能加,彼时如何抵御夷人入寇,更惶论开疆拓土,扬我大唐国威了,因此请父皇恩准孩儿修练武艺,学习兵书战阵之法,以为他上报君父,下安黎民。” 李佑眼见皇帝总是认为自己年幼,不肯让自己多吃苦头,哪知他在前世说大不大,却也已经是三十多的人了。眼看进入天宝年间,国家承平日久,皇帝也是渐渐疏于政事,似李林甫等人慢慢爬上高位,而内地军队久不经战阵,民间虽然富庶,奢靡之风却也渐长,再有十来年时间便是那安史之乱到来的时候,更何况他尚不知随着自己的到来,历史会不会有所改变,比如安史之乱的提前爆发等等,这些事叫李佑如何不急。 而且唐玄宗一般不让宗室参与政事,许多事情李佑明知道不妙,却不能干预,又不能提醒,太子又非自己,更不能随意论政,因此他早就定下了获取兵权,向外发展的策略,当然这第一步就是要先熟悉军队,然后等年纪稍长,再寻个借口,进入西北军中,那么大事就有成功的希望了。所以为了获得接近军队即京城禁军的正当口实,他才屡次请求皇帝让他习武报国。毕竟有些事情说清楚了,总好过将来惹来猜忌,虽然他也知道嫌疑总不能避免,但却能逃过欺君罔上,包藏祸心这两条大罪。 眼看爱子为了这事急得脸都红了,玄宗皇帝突然回想起当年自己年少时慷慨激昂的情景,两次政变,尊睿宗,诛韦氏,废太平,昔日激荡岁月一幕幕浮现眼前,如今国家早已进入太平盛世,自己也时常感慨岁月不饶人,精力大不如前了,好吧,难得这冲龄幼子有这般见识和雄心,便由他去吧。言及此,玄宗注意也就定了。 这边李佑见他父皇时而微笑不语,时而闭目沉思,时而却又仰头望远,正自忐忑,于是便朝玄宗身边第一宠宦高力士递了个眼色,只见那高力士却只不经意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少安毋躁,就再也没有表示了。他心里那个急啊,还不能逾礼表现出来,当真是难受之至了。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玄宗终于含笑道:“既然我儿,心忧国事,又满腔雄心,那朕就给你派两个内廷高手充做武术教头,再特旨让你进禁军观摩军阵,同时命右卫大将军薛冒寿教你兵书战策。不过,我儿你要记住,经史之道可不能因此荒废啊。” 强压住满怀激动,李佑恭恭敬敬地叩首谢恩,并许诺时刻不忘圣人之道,方才退了出来。 站在宫殿一角,眺望远方,李佑默默地想道,他终于要一展抱负了,激动之时,却突然想到那番皇帝的马屁果然没白拍啊,一番话下去就达到目的了,看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真是真理啊,以后定要好好利用才是。 回到自己的府里,李佑开始正式筹划未来发展大计,第一步设法接触军旅已然达成,接着便要进行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招纳人才。只是自己年纪的确尚幼,要获得他人效忠,却并非那么容易,“似乎还要再等等啊。”李佑无奈地想道。 正当李佑独自在房中考虑谋划未来时,他的贴身太监,就是赵福全,却在房门外纳闷。他奇怪为什么今天看见王爷自宫里回来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就是练武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要真给那师傅训得惨了,看这位金枝玉叶还不得乖乖放弃,一想到从到大成天让自己胆战心惊过日子的王爷被练趴下的惨样,全子不禁大逆不道地偷笑。但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王爷变的越发严肃了,虽然他并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第二日一大早,李佑刚进完早点,赵福全就进来禀告说有两名内廷侍卫前来进见。李佑脑筋一转,便知道是师傅来了,立刻命人备茶伺候,自己则整好衣冠,出门相迎。 李佑一边恭敬地将两位准师父迎进院子,一边却悄悄地打量着眼前这两位。走在他右后侧是自称张怀智的虬髯大汉,用他后世所学的三角函数关系约略判断一下,这位玄宗朝的大内侍卫副总管起码有一米八的个头,谁说古人个矮,这张怀智望李佑面前一战,整个一座大山啊。而另一个则稍稍堕后,五官长的极是有棱有角,但却有着一头棕色卷发和一双的微蓝的眼睛,显然并非汉人。原来据这人自己介绍说,他名叫阿史那忠节,父亲是东突厥贵族,一向忠于唐廷,而他自幼随父从军征战,因其母是汉人,便获准进长安学习汉族文化典章和兵书战策,之后在开元十四年,也就是四年前,在一次玄宗出巡时,拦住受惊御马而获皇帝赏识,后又因箭法出众,忠心事主,遂被升为大内侍卫,掌掖泉宫宿卫,深得皇帝信任。 这边不光李佑在打量二人,张怀智也在观察这位据称年少聪慧,身受帝宠的王爷,见他虽年纪,待自己和阿史那忠节礼数周到,且言谈恭谦,浑不似那一般的宗室纨绔子弟。其实大唐承平日久,即使有战争,也是偏处边关,因此,朝内贱武之心日盛,这张经极虽贵为大内侍卫副总管,但见了一众达官显贵,仍不免低了几分,而他原本乃是少林俗家弟子,且是达摩院首座慈晦大师关门之徒,只因家中是关中名门,自就受教报国卫家,因此他出师不久,就前往朔北,投入军中效力,后来因功累迁至禁军右卫校尉,因武艺高强,且少林于大唐建立有大功,方才入选大内侍卫,之后升为副总管,他自己因此心中素有不平,只是他为人谨慎,不与他人说论罢了,现在见这瑞王年纪,却颇能礼贤下士,心中不禁佩服起来。 因为李佑执意要拜师,而两人又不敢谮越,最后在他一再坚持下,于是三人商定,只在没外人时,李佑称二人为师父,一般场合下,三人仍以常礼相称。 一番客套之后,貌似粗犷,心思却细腻的张怀智首先开口道:“瑞王哦不知徒儿你想学什么呢?”徒弟是叫了,但他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别扭,只得暗暗懊悔先前答应了这般称呼。 李佑听罢,便道:“师父你既然出身少林,却不知学了哪些绝技?”只因他看武侠书多了,又得知张怀智乃达摩院首座关门弟子,心里想着那名满天下的少林七十二绝技,便如此问了出来。 那张怀智一听,倒也奇怪这孩子还知道少林绝技,不过少林寺名震江湖,坊间传说些故事,也不足为怪。当下就笑说:“这少林功夫最重根基,循序渐进之道,我八岁入少林,至二十五岁师满,虽则习练了一十七载,只是天性鲁钝,也就学了韦陀掌和达摩剑法这两项绝技。只因我少林绝技须以内功为根基,方能有所成,而修习内功费时耗力,不易速成,所以这时间自然就长了。” 李佑一听,顿时头大,虽然早有“功夫不是轻易练成的”这样的心理准备,但骤听他所讲,却不免更加吃惊,十七年的工夫可不是说说的。不过细想之下,刚才听到他讲那少林内功,登时脑筋一转,便问道:“不知师父练的内功可是少林易筋经?” 张怀智这次一点废话都没有,言简意赅地答道:“正是。”后又续道:“恩师当年说我颇具才,就命我习这易筋经,所以内功方面,这易筋经既是我唯一所学,自然要传授于你。” 就这样,因为李佑知道以后真正要江湖单打独斗的时候是少之又少,习武倒的确是为了防身而为,加之他一向鄙视莽夫间的对决,所以与张怀智商量之后,就决定修练易筋经和达摩剑法。 言毕,李佑便转向阿史那忠节,因怕冷落了他,所以先前与张怀智说话时,也向他问了些武功方面的事情,加上这阿史那忠节虽是突厥人,天性爽直,但久在这长安龙蛇混杂之地,涵养功夫倒也不错,是以刚才两人一度长篇大论,他倒也并未不耐烦。因见李佑问自己的功夫,便爽快地道:“我这功夫说起来简单的很,左右不过是骑马和箭术而已,你若要学,便随我到禁军校场勤练即可。”他来大唐已久,因此说起汉话来倒颇为流利,而且人虽豪爽,却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说话间悄悄避开了徒弟的称呼,只和李佑平辈而论。 这话听在李佑耳里,却是极为受用,不为别的,只为他将来是要上战场的,到时千军万马之中,任你武功多么高强,也是无用。而这骑马和箭术倒是关键,既可折服将士,又可保住性命,于是当下就表示一定勤加练习,还望师父细心监督云云,阿史那忠节自然是没口子的答应。 自此之后,李佑便随这两人,每天不是在校场上跌摸滚打,就是在后院闷声打坐,至于骑马磨破屁股等事,初时时有发生,后来倒也慢慢习惯下来,所学竟然都有成。 当然,其间随着李佑频繁出入北衙禁军军营,军中许多将官都渐渐与他相熟,非但如此,由于这位瑞王“豪爽大方,平易近人”,因此凡认识他的禁军官兵都对其称赞有加。 然而正当李佑进行着他的计划时,危机也渐渐逼近。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风华绝代 一 三月里的长安,处处花红柳绿,春意盎然,朱雀大街上行人如织,各坊里喝卖之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亲,眼见主人望着满大街的游人,商贩发呆,赵福全肚里暗笑,看来这位瑞王殿下什么都好,就是没见过世面。于是他赶紧推了推傻站在街上的李佑,拉他到一边,免得给人冲撞了,而李佑一时也搞不清状况,就由着他领了自己随着人流缓缓向前。两个人就这么在大街上挨着人亦步亦趋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听到吆喝声渐稀,却有那悠扬的丝竹之声绕梁而至,抬头一看,眼前一座高约三丈的巨大牌坊赫然在目,上面镏金烫着三个大字:平康里。 李佑眼前一亮,心里盘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地方,待听到愈演愈盛的靡靡之音,方才醒悟到自己已经来到了长安城最热闹,繁华之地,也是城里秦楼楚馆聚集之所。赵福全这时也在旁边说道:“公子,这平康里可是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啊,富商巨贾也都在此处置地买屋,不如我们也去瞧瞧?”说着已经是跃跃欲试了。 李佑也有心见识一下古代长安的黄金地段,便当先迈进了坊里。进入其中,立刻感到莺莺脆脆,满目罗绮,繁华比之外处尤有过之。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人正兴奋异常地说道:“乔兄,展兄,今日那怡虹楼的花魁杜娘子登台献艺,还道要比赛词曲,明言但凡能拔得头筹者,便为其独奏一曲,这等美事,我等怎可错过,不如现在就去看个究竟如何?” 另一个人,也不知是所谓的乔兄还是展兄,忙道:“是啊,说不定这等美事便要落在我们刘老弟头上,愚兄这个热闹可是凑定了啊,哈哈。” 那穿一身青绸长衫的刘姓书生听了这番调笑,倒也不以为忤,嘿然一笑道:“这才子佳人的事么,倒也难说的很啊。”言罢,便与另外二人说笑着入了怡虹楼。 李佑一听之下,大感兴趣,也不顾自己才年方十二,马上就朝着早已熙熙攘攘的怡虹楼里走去。那两人的话,赵福全自然也听到了,眼见主子兴冲冲地要去,自己又拦不住,只得紧紧跟在他身后。 俩人走到门口,就见龟奴迎了上来,他见这一大人带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逛妓院,而且还似仆人一般站在少年的深厚,倒有些奇怪,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赵福全见他这般模样,便有些不耐起来,尖着嗓子道:“瞧什么瞧,没见过我们家公子这般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么。”因见李佑这时回头斜了一眼,似不满自己这么吹嘘,又听他一声“打赏”,便立时将主子的一眼斜了给那龟奴,又顺手扔了一贯铜钱,这才跟着主人进了大堂。 直到此时,李佑方才知道了古人说的纸醉金迷是何意思,只见整个大堂里从墙壁到大红柱上,到处是雕镂刻画,飞鸟走兽,无奇不有,四周的回檐上更是用紫红缎子围裹起来,而薄绸制成的帐幔分布在四角,仿佛将整个楼宇笼罩在一片粉红之中,四周自是莺声燕语,更添了无尽旖旎。“遥想英雄迟暮年,不住温柔住何乡,果然如此啊。”眼前此情此景,使李佑不禁想起这千古名句来。 这时老鸨见有新客人来了,便迎了上来,她可不似那龟奴般严拙,一看二人这等打扮,就知道是以这少年为首,此时唐朝承平日久,王孙公子许多早已堕落不堪,虽见这少年年纪尚幼,但倒也不如何吃惊,只是因为不知这人喜好,又非常客,就没将身子挨上去,只讨好地揉身上前请安问好。 而李佑也不由得打量了这老鸨一番,眼前这女子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脸的淡淡的妆,若非身上大红的绫罗丝裙,低低的领子映衬出胸前的一抹春光,再加上那一双轻轻一瞄就能勾人魂魄的眼睛,就职当她是一般的贵妇而已。 不过就是这番阵仗,还是让曾经见惯了不良媒介的李佑大感吃不消,稍稍呼了口气,心里暗道一句“果然不愧是号称长安第一楼的当家”,便笑道:“不知这位老板怎么称呼,本公子初来宝地,还要您多多关照才是啊。” 这老鸨听他这么说,反倒有点吃惊于这位公子,讲话怎的如此老成了。不过她当然是见惯世面的人,马上反应过来,便将身子凑上来,吐气如兰:“哎唷,这位公子这么说,真是折杀奴家啦,你便唤人家吴姨就成啦,往后还要多仰仗您呢。” 这边还在不断放电,李佑也就趁势道:“嘿嘿,哪里哪里,我瞧你这般年纪身段,怎么就称的上姨了呢,叫你一声姐姐才是,罢了,我便叫你吴姐吧。” 一听他如此说话,这老鸨心里当真是既惊又喜,感情原来碰上了一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啊,只是不知这孩子年纪,从哪里学的这般甜言蜜语,莫不是在娘肚子里就嫖起妓来了,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哟,公子您的嘴巴,可真甜哪,瞧吧人家说的,只是未知您高姓啊?”李佑当然不知道她在问候他娘,否则非得办她个大逆不道之罪不可,见她相问,便作答道:“呵呵,本公子姓王名瑞,吴姐这儿的生意可红火的很啊。” “原来是王公子啊,瞧您这般风雅的可是不多哟,姐姐这边可是全仗您这样的贵客啊。”吴姨一口一个王公子地回道,当然也不忘把自己降作了吴姐。 李佑见话已经说到了这般地步了,便朝后扬了扬手,赵福全马上识相地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上,李佑顺势塞给了吴姐,道:“这就算作见面礼好了,你替我寻个雅座,弄些精致的酒菜上来,让我好好听听杜姑娘的曲子,听得好了,待会自会再赏你。” 吴姐接过那钱袋,一掂便知足有二十来贯之多,当即媚笑着领他主仆二人来到二楼的一处帷幔边上,这里正好靠窗,隔着扶栏,又可看清整个大堂的情形,当真是雅致之处。“王公子您稍等,酒菜马上就上,杜姑娘待会就上台了,奴家先去那厢打个招呼,待会再来伺候您。”得了好处的吴姐热情地说,临走了,还抛了个媚眼,弄得李佑只觉得浑身燥热。 酒菜上来没多久,只听原本满堂熙攘之声渐低,随着大厅中央那个三尺来高的平台前面的纱幔缓缓升起,最终偌大一座楼里,竟然鸦雀无声。众人都翘首以待,希冀着长安第一楼,京城花魁头牌,杜青虹的出场。 慢慢地,只见青纱帐里出现了一个婀娜窈窕的身影,虽不见面目,但高挽的发髻,低垂的头饰,朦胧间一个妙龄女郎轻轻地隔着纱帐给众人做了一个福,然后便坐在了居中摆放好的椅子中,拿起了一具琵琶,竟自顾自地调起音来,举手投足间,娴雅大方可见一斑,虽隔了帐幕,但众人自可想象此女定是美丽非常。一时间满堂的人,居然都屏起了呼吸,越发显得寂静了。 只一柱香的工夫,一首调音曲已然结束,众人渐渐回过神来,却也无人大声喧哗,这时,只见一个绿衣鬟从台侧走了出来,向众人一福道:“诸位公子老爷,我家姐今日便献上两曲,一为‘春霓’,一为‘伏波’,请大家细细品评,之后,凡是能依据二曲,赋出诗词,得到姐赏悦者,便可入二楼清雅阁,我家姐自会为之单独弹奏一曲。” 众人眼见这个说话的丫鬟虽然年纪尚幼,却也清秀可人,想那幕后之人一定更是国色天香,貌不可言,人同此心,于是,满场无论是青年才俊,还是中年富儒,无不凝神倾听,准备一显身手,好博得佳人青睐。 待那鬟退入台后,悠扬的琵琶声便渐渐响起,仿佛是从远方而来,却又萦绕于众人耳际,清清脆脆的琵琶声中,依稀让人感到,置身于一片青草芳地,遍野的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尖尖的草叶缀着晶亮的水珠,一阵微风吹面拂过,却夹杂着露珠的清新与野花的芳香,然后蓝天白云呈现于眼前,叫人自心底感到说不出的舒心。只是其后音律渐渐低沉,默然终了之时,仿佛让人觉得不过是春日一梦而已,事过境迁,一切依旧。 一曲既了,厅中诸人却还沉醉于其中,不能自拔,还谈什么赋诗论词,只见无论老少,都呆坐在那里,仍回味着那般美妙无匹的感觉。 这时,却闻清音又起,原来那杜青虹见众人听的发痴,也不叫醒,只是借着第二首曲子截然不同的音律来暗示大家,一曲已终。接着的这首‘伏波’的确与前一曲大不相同,相似的只是传入人们脑中的不是那音律而是一幅画卷。只见大河静静流动,河畔青草依依,一派平和景象,哪知忽然河中暗流涌动,尽管河面看似依旧平静如常,仿佛已将那暗流压制,但波涛起伏却是有增无减,终于待大河冲向一堆岩石之时,如金铁交鸣般轰然作响,刹时,怒涛澎湃,无可抑制,一条大河宛如其中有千军万马一般,翻腾汹涌,先前的平和之象早没了踪影。正在大河激荡不能自已之余,前面一处断崖赫然在目,突然间,长河夹杂着碎石,泡沫奔腾而下,瞬间便成了如银川一般的瀑布,滑下断崖之后,已然是强弩之末,只顺势向远处流去了。四周也不复先前嘈杂凶恶的景象,虽然河水过处,无数花草树或被淹没,或被卷走,但终究还是恢复了平静,乐曲也在若有若无之中,渐渐依稀,直至最后终了。 如果说先前一曲还稍显平淡的话,那么这一曲则完全是巧夺天工了,众人已经如喝醉了酒一般沉浸其中,继续享受着余音绕梁的美感。 虽然也为之陶醉,但李佑毕竟不同他人,他在前世可是听过环绕音响的,可能弹奏技术不及这位花魁姐,但音乐品质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于是他就成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当先便鼓掌赞道:“果然是妙曲,真得了那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杜姑娘果然惊才绝艳,令人佩服啊。”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风华绝代 二 先前众人听到有人出声打破这般美妙情景,早已不耐,待看到楼上一个华服少年正貌似老成地击掌而赞,当下便有无数双目光如刀子般在李佑身上逡巡,若不是碍着那杜花魁的面子,恐怕早就闹起来了,但当他后面那句诗吟出来,却也着实收到了举座皆惊的效果,此间诸人原本大都是风流名士,见这两句诗如此贴切,便有人叹服起来,只是心里不服和嫉妒的也大有人在。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 却听帐幔里轻轻一声:“这位公子过誉了,奴家这等拙作怎当得起公子如此大赞,却不知是否还有佳作可令奴家得享耳根之乐。”这番话说出来,直听得在座诸人骨头都酥了,待回过神来,却更加兴奋了,当即便有几人起哄道:“是啊,这位公子想必文才非凡,佳作更在后头呢。” 事已如此,李佑先在心里给一众唐宋名家们道声“得罪”了,然后便不急不慢地道:“佳作不敢当,但我想今日凡是在此听曲者,心中必是感慨万千,既然几位有心,那我便说说自己心中所想,又有何妨。” 接着也不待众人再说,续道:“先前一首曲子,端正之中不乏灵巧,清音之中更透出外间的盎然春意来,的确不凡,只是最后结尾时音律似有萧索之意,宛如黄粱一梦,正所谓‘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不知此诗是否能绍述一二,还请杜姑娘示下。” 此言一出,还没等杜青虹说话,登时便有人反驳起来:“呵呵,我怎么听不出有什么寂寞来啊,这曲子分明是灿若桃花,妍如李花,美妙无双,如何有那意兴萧索,落寞之感啊?恐怕你为了亲近杜姐,故意寻来的借口吧,嘿嘿。” 说话的人是个锦衣青年,生得到是白皮白净,只是说出来的话,不仅直骂李佑,还破坏了场中的气氛,当下也是应者寥寥,只有他身边两个看似手下的人在旁边出声呼应。 李佑听他这般说法,倒也不动怒,只一笑而过,等待那边杜青虹的动静。 只听佳人轻语道:“公子的确心细如发,只不知后面一曲公子又作何评价?”却是不理会后者所言,直接对着李佑说的。众人听她这么说,自是认可了这位少年的第一首诗,这些人中间,才思敏捷之人也不在少数,但自忖一曲终了之后,便有这么一首佳作奉上也非己所能,心下随即佩服起来,又见那锦衣青年哗众取宠不成,仍呆立当场,随即就有人耻笑了起来。 李佑见她动问第二首诗,便胸有成竹地说道:“后面一首曲子实在是倾心之作,想必其中已然浸润了姑娘心中所思,姑且用一首新词来描叙个中情怀,妥当与否,还请姑娘品评。”当即就将那苏轼的奴娇/赤壁怀古吟了出来:“ 大江东去,浪淘尽c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谨当年,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他也不知道此时唐人能否欣赏宋词,只是情急之下,也只有这首词形容的比较贴切了。 话一出口,四下里声音便响了起来,有叫好,自然也有不屑一顾的,但纱帐里的佳人却没有反应,想是还在细品。 忽然熟悉的声音响起,李佑朝那边望去,原来正是先前在怡虹楼前说话的刘姓书生,只听他道:“楼上那位公子,果然是好才情,今日才子佳人巧聚一堂,在下不才,愿献诗一首。”说着便吟道:“早春三月杨柳倩,怡虹馆阁惊鸿现。语过话尽佳人愁,唯此天地共相鉴。” 他话一落,李佑心底立刻叫起好来,此人非但一诗揭过众人议论,而且还暗地里将杜青虹和自己一起捧了一下,什么叫才子,李佑这才算真正领教到了,于是便向他颔首一笑,以示感谢,却见他也正朝这边看来,两人各自一点头,心照不宣。 这时又听见杜青虹那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道:“今日能得大家的欣赏,实是奴家生平所幸,便请这边刘公子与楼上的那位公子赴清雅阁一叙,还请诸位原宥则个。”说罢,起来隔着帘子朝诸人深深一福,便朝台后的楼梯走去。 而李佑和那刘公子一听先是一愣,接着便欣然同身边之人交代了,自由鬟引着步向清雅阁。 站在角落里的吴姐见此情景,眉头略皱了一下,暗道:“不知这娘儿又在想些什么,哼。”因见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遍马上换了一张笑脸,上前招呼去了。不一会儿,整个怡虹楼复又热闹如昔。 “今日怎么回事,金吾静街一直静到现在,莫非出了什么事不成?”一个清瘦的老头坐在宽敞奢华的马车,正在低头沉思。 此人即是当朝一品宰相,按天宝元年朝廷的新官制叫右相,兼朔方节度使,勋制开府仪同三司的李林甫。他刚从殿中侍御史罗希睪府上回来,其实,按他一贯的作风,连朝廷政似都委决于家中,平日更是从不出府,但自左相牛仙客一月前染病之后,朝中各派势力均是蠢蠢欲动,而太子一党似也有所觉察,这个时候他更需要把握朝政,监察百官,所以今日难得赴政事堂办公,顺道悄然去了一趟罗希睪家中,详细查问了近日朝中几个颇有嫌疑的大臣的动向,这侍御史罗希睪乃他一手提拔起来,专门负责搜集朝中动态,碰上有不听话的大臣,就与万年尉吉温一同严加整治。 “去看看。”李林甫沉声吩咐外边的管家李得忠道,按着他的性子,为防刺客近身,每次外出均由执金吾事先静街,并随侍有大队宰相府侍卫和京城值勤城卫,一改自隋以来,宰相轻车简从的惯例。 一会儿,李得忠回来禀报道:“回老爷,今日是那怡虹楼里的杜花魁登场献艺的日子,这四下里聚集的人多了,所以静街就慢了,但金吾方才已经清了道,车驾现在便可进去了。”“嗯。”李林甫嘴上只敷衍了一下,心里却不安分起来,原来怡虹楼新进了个杜花魁,自己却不知道,看来后天晚上的琼花会要添点新货色了。言及此,他又唤李得忠道:“过会儿,等回了府,你去怡虹楼里访查一下,回来再禀告我听。”“是,老爷放心,的明白。”李林甫话虽讲的含糊,但跟随他多年的李得忠却明白他的意思,只因这位相爷的喜好实在有所不同,忽然间,他仿佛又听的到了那凄厉的叫声,身子一抖,随手在额上一抹,竟擦下些汗来。 傍晚时分的长安,虽然依旧热闹,但路上行人却稀了许多,过惯京城夜生活的王公贵族们要到掌灯时分才会外出狎妓游玩,那时的长安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 哼着调,轻快的走在街上,李佑想道,今日倒也所获不,首先看到了名副其实的唐朝大明星的绝世姿容,那般清水出芙蓉的倾国倾城可不是后世那些靠彩状堆出来的明星们所能比的,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位年纪不过二十许的杜姑娘后来居然屏退了身边丫鬟,与自己和那刘公子闲话起当世来,而话语间又流露出感怀世态炎凉,百姓悲苦,更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还为这大唐盛世而隐隐担忧,虽然许多话都说的不甚明了,但都是聪明人,自然心照不宣。 而那刘公子原来名叫刘方城,乃陇西巨富刘坤的儿子,因为是商人家出身,于博取功名上却是难了,他虽胸怀大智,但无奈之下,便周游各地,寄情山水,因此年纪不大,见识却广,三人聊着聊着,趣味相投,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待分别时,他与李佑已然成了知交好友。 这边李佑一会回想三人间的趣谈,一会又想如何用那些精美雅致的宋词去博玄宗皇帝和杨贵妃的欢心以为日后所谋行方便,一时也不顾赵福全,竟自走在了前面,赵福全堕在后面,心里还在懊恼刚才后面的杂耍没看完就被这王爷拖着回府,可见他这般,嘴上也不能说什么。他一个太监,虽然好奇,但对那些妓女终究是不甘兴趣,直到后来楼里出了个一会的西域杂耍,他方才提了兴,正待观看,却被硬生生地拉了出来,原来王爷记着明日还要去禁军右卫大将军薛冒寿府上拜访,顺便在那儿学打仗,所以说什么要早回去准备准备,依着赵福全的想法,打仗不就是拉着一大帮子人拿了刀枪棍棒互相博命吗,这有什么可学的,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于是只能一边走,一边抬头望着满天繁星,仿佛能从里面看出点杂耍来。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冷不防一条黑影突然从右边屋檐上窜出,竟然朝着二人直冲过来。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养精蓄锐 一 赵福全看得真切,反应也极快,马上就冲上前拦在李佑身前。追说哪里快去眼快他原本正抬头看星星,忽然一个身影再次将他的兴头打断,因此他见机反而较正低头思考将来的李佑为快。 当赵福全冲上来时,便是李佑也看见眼前人了。却见此人身形魁梧,只是似有老态,但他以黑布蒙面,倒也看不清真实年纪,胸前黑衣上腥红斑斑,似是血迹,不过此时天色已暗,李佑也看不大清楚。正待他相问时,不意看见这人双目射出阴狠之色,更见他手掌微起,这个样子,赵福全不知道,李佑习武多日却再清楚不过,这便临敌发招的前兆,但他虽练了好些时日,终究只与张怀智对过招,且又不是性命相博,如今这般情形怎么看都像是此人想要杀人灭口的样子,怎不叫他紧张害怕,虽则也暗自运起功来,但手却不由自主地颤起来。而前面的赵福全看似凝神而立,全副戒备,不过在李佑眼里却多少有点外强中干的味道。 正在双方将由对峙而爆发之时,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锣鸣,接着便是人声鼎沸,中间还似夹杂着马蹄的声音。不待李佑听明白,却见眼前的黑衣人目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接着忽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但此人却仿佛吐血吐出了力气,也不犹豫,当下左足一点,飞走上左边的院墙,而后用力一蹬,只见他又飞入了右边院墙之中,自此便没了踪影。 二人还在为此人的高来高去而尚未醒悟时,却听见嘈杂的呼喝声朝这边涌来,不一会儿,原本幽暗的巷口,忽然涌现出无数火把来,火光映照之下,李佑反应过来,当即转身朝向巷口,却见一个顶盔贯甲的将军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手按腰刀的武士。 只听这中年将军雄浑的声音响起:“你二人是何身份,有没有见一黑衣人从此间走过?”这位将领看似粗鲁,言谈倒还和气,李佑听他说道,不禁心想,他却不知这人乃是身负长安城防重任的城卫司都尉马重国,管辖着近五千人的城卫军,官大了,见的人自然就多了,方才火光照耀之下,看见眼前这位少年锦衣华服,恐是哪个官家子弟,不便得罪,当下语气自然便善,否则,早就由身后的亲兵及京兆尹辖下的衙役捕快一拥而上,将两人拿下了,哪还用的着这般废话。 李佑当然不知道这中间的窍门,他也没工夫想到。当下便出言回道:“这位将军明鉴,我们主仆二人刚自那怡虹楼里出来,天色已晚,也未见清楚,不过,将军口中说的黑衣人,倒也确曾看见,此人从这边屋檐处纵身而下,见了我二人,似欲意图不轨,却正巧将军的兵马赶到,贼人心慌之下,吐了口血,便跳入了那边院墙,想是已经逃遁。”说着顺手一指,方向却是反了。 马重国听他这么说,便即上前仔细查看了地上的鲜血,只见血迹未干,尚带腥味,而转身一看赵福全身上也有点点血渍,只是不浓,想是刚才溅上的。当下心中疑惑去了大半,只习惯性地问道:“你所言当真?” 他话一出,李佑还未作答,却听见身旁赵福全尖着嗓子道:“嘿,我家瑞王殿下何等尊贵,难道还会来骗你这城卫吗?” 原来赵福全看主子李佑一指,心下便知主子有意袒护那黑衣人,因此便喊出了李佑的封号,吓他们一下,好让这些官兵赶紧离开。他因为身份的缘故,倒也时常出府采买些东西,故而眼前这位将领身穿的城卫服色却是认识的。 他这番话一说出口,众人倒是一惊,马重国心电转:这人声音尖锐,口气又大,这少年也是所穿富贵,相貌不凡,即便有人冒充也不至于知道瑞王的名号。当下更无疑虑,立即拜倒在地,道:“末将长安城卫司马重国会同京兆府捕头带兵捉拿疑匪,只因不识瑞王大驾,卤莽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恕罪。”因想着平时常听禁军的几个家伙说起这瑞王为人如何聪敏大方,又如何得皇上喜爱,声音之中又多出了几分敬畏。他身后那京兆府捕头见此情景,忙出了人群下跪请安,一众士兵,差役们,见长官带头下拜,登时也跪成了一片,口呼:参见瑞王,却把一条巷子从头堵到了尾。 李佑听马重国所说虽未免有些做作,但见一班原本如狼似虎的官兵们,此时跪成了一片,而下跪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心中不免有些飘飘然起来。但他以前古书就看的多,来到唐朝之后,身处宫廷之中,阴谋诡计也多有所闻,自然知道为人谨慎的重要。心里只乐了一下,便沉稳大度地道:“马将军为追捕朝廷逃犯,尽心竭力,又何罪之有?都是本王管教不力,让属下奴才冲撞了将军,倒是将军莫要见怪才是。”说着有对着四周仍跪着的众军扬声道:“尔等皆为朝廷效力,本王今日便见识到了我大唐军士的森严军威,日后见了父皇,定当禀明,非但无罪,反而有功,自不会少了赏赐。”接着又朝着马重国道:“马将军快快请起,还请将军速带人马前去捉拿那逃犯,不要误了时候才好。”一边说话,一边上前作势将他扶起。 马重国一听,也不免高兴起来,心想这瑞王果然名不虚传,的确谦和大度,而且还没来由的送了自己一大功劳,此番有瑞王美言,就算朝廷怪罪追捕不力,想来也没什么大祸了,毕竟那名疑匪武功高强,抓捕不易啊。又见他居然前来搀自己,当然不敢造次,口称:“不敢。”又立即随势而起,朗声道:“大伙儿都听见了,瑞王大度,不但不计我等之罪,还要为我等表功,这番贤德,当真令人感服。既如此,请殿下保重,末将即刻率领属下捉拿逃犯,以报殿下大恩。”说着便命众军退出了巷子。 他自己却上前道:“殿下,如今夜路不太平,不如让末将派人护送殿下回府。”他这却是要拍马了,谁知在李佑听来却是个大麻烦,当下便回道:“这就不牢烦将军了,不说这京城重地,不肖之徒毕竟少数,何况王自幼习武,寻常贼人自也伤不到我,再加上这条路直通我王府,所以将军无须担心。”话讲得虽然客气,但语调中的坚决却是任谁都听的出来了。 马重国初闻之下,心中还不免想道,这位王爷胆子还真够大的,都见血了,居然还要自己回府,但忽然转一想:莫非殿下要去什么地方,是不便派人相随的?这么一想,又记起了初时听到的怡虹楼三字,立时恍然大悟,还心怪自己怎么脑子迟钝了,当下不再多说,变行礼道:“末将恭送王爷。”直待二人走远,方才呼喝着余下众兵按探子的指引,一路朝着李佑方才所指之处追去。 昏暗的巷重又恢复平静,却见一个杂役模样的人从巷口,墙角边钻出,口中嘀咕道:“瑞王,瑞王,他真是瑞王么?”说着,竟朝着怡虹楼的所在跑而去。 ※※※ 烛影之下,一人黑衣劲装,正盘坐于榻上,头顶丝丝蒸气冒出,慕然间一声低喝,紧接着吐出了一口紫血,又回手反复默运了两三遍劲,方才重重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这一喝一吁不打紧,却把桌前趴着的李佑和桌旁站着的赵福全都惊醒了。 不等二人开口,这黑衣人反倒先问道:“你们为何要救我。”神色间颇有些戒备。却听李佑道:“全子,你去外边看着,无论何人,都不准入府。”赵福全听罢,也知事关重大,当下答应了一声,随即默然而出,二人之间全不复先前的嬉闹。 见赵福全出了门,李佑方才开口道:“咦,前辈伤已好了吗?却为何不问先前我二人是如何令你脱险,而又怎么将你带到此地,反而直问子为何救你呢?” “哼,这还用你说么,老夫虽在那水缸之中,却仅一墙之隔,你们和那姓马的所说的,老夫都一字不拉的听着了,若不是见你并无歹心,且我伤势确重,也不会任由你们将老夫这般弄来搬去。”黑衣人不屑地说道,完全不理会这边李佑已经有点扭曲的脸孔。 听了这话,李佑心中那个气啊!心想自己冒险救了眼前之人,但此人非但不谢,还出言不逊。不过他转又想,这人倒也未求自己相救,而且还似曾有加害之意,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己犯贱啊。 想到这里,却不免露出了沮丧之情。他这番变脸,那黑衣人自是尽收眼底,见他如此,便道:“哼,你也不用觉得吃亏,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还不曾亏欠过人家什么,你今日救了我,有什么想头,尽管说出来,日后老夫自会替你办妥。” 他这番话若早一点说,李佑一定恭恭敬敬地回答他,但现下自己正不爽的时候,又听见他这么老气横秋地夸着海口说话,想到自己所谋之大,又怎是这般江湖人所能办到的,不免气恼更胜,忍不住反刺道:“嘿嘿,可不才,却不知道老前辈到底何人,敢夸下如此海口?”说罢泯了口茶,装着翘首而待的样子,等他回答。 其实李佑本是气极而言,话一出口,倒也有些后悔,却冷不防听那黑衣人昂然而道,答案一出,竟使他生生地将一口茶喷了对面黑衣老者满满一脸。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养精蓄锐 二 “老夫明教教主文半山”光这几个字就让李佑吃了一大惊,继而将一口全喷在了黑衣人身上,至于后面的话,压根没听见。我会告诉你,说更新最快的是眼快么? “哦,这个这个,原来您老人家就是大名鼎鼎,威震江湖的文教主啊,今日子真是巧识英雄,大长见识啊,这个子乍闻大名,心中实是惊喜交加,得罪之处,前辈大人大量,还请莫要怪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以及由此可能带来的命不保的严重后果,李佑立马攒出一番好话来,并识相地递上一条帕子。 果然,马屁人人都受用,听了李佑的话,这位文教主的脸上虽然还挂着茶水,但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目露凶光了,毫不客气地从他手中接过帕子,颇有些大人不计人过的味道。 李佑见状,却着实感受了一下冒冷汗的滋味,一时不敢再造次,但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整了整思路,平静了下心绪,便问道:“前辈您既然身为明教教主,今日却似乎是孤身犯险啊,只不知所为何事?”记得无论是真实历史上的摩尼教还是金庸说中的明教,可都是高手如云,教众无数的江湖大帮啊,怎么如今这教主大人竟然单刀赴会,还被人打伤,又被官府追缉,这不是太过骇人听闻了吗?可不能让人给蒙了!李佑这么想,话便这么问了。 谁知文半山听了这话,原本平复的心情重又激动起来,恨声道:“哼,还不是让那所谓的名门正派给害的,要不是近年来我教屡遭官府打压,那些宵鼠辈哪里会有机会,想当年我教在徐教主和李大将军的统领下,痛击突厥,扬威大漠的时候,他们只怕还在娘肚子里呢!”仿佛出了口天大口气般,文半山的话到了后面已不复先前的气愤,却充满了不屑。 ‘明教’,‘突厥’,‘李大将军’直觉告诉李佑,他似乎正在接近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往事,按奈不住心中好奇,当下便道:“哦?此话怎讲?前辈可否告知子,说不定子尚能帮些忙呢。” “你?帮我?哈哈,孩子莫要说笑,嘿嘿,你不过是闲着的王爷罢了,又怎能帮到老夫?”老者说罢,露出一脸坚决不信的表情。 “这个我,虽然年纪尚幼,但古时甘罗十二而拜相,我虽不才,亦当效法古人,勤勉自励,习文练武,日后定要扫平天下,为百姓谋福祉。”眼见老者不信,李佑一时情急,便说出了这番似有大逆不道之嫌,却又包含自己理想抱负的话。 “哈哈,娃儿年纪轻轻,志向到是不凡,也罢,老夫便将其中原委道与你听,也叫你这皇子贵胄知晓你李家是如何欺灭忠良的。”文半山说着,却大有悲凉之意。 “这话得从头说起,我教来自西域,早在隋大业年间就传入中土,只是早期教众多是西域胡人,因此虽然教义所倡乃行福利于百姓,却没多少人加入,而后及至隋末大乱,天下纷争,我教教主徐天明不忍见天下百姓受苦,便在河西天山建立明教总坛,又四方游历,收留苦难百姓,让他们去总坛,有个安身之地。而经过如此发展,我教教众也有了近万之数,徐教主又亲自挑选其中精壮者百人,授其武艺,之后的十年里,这些教徒已然学有所成,又下山收了更多弟子,这样,虽于乱世之中,因我教能战者已达三千多人,而总坛所处又是西北荒凉之地,故也无人前来挑衅。后来,徐教主见秦王也就是当朝的太宗皇帝英明果决,便带了教中诸人投靠了大唐,此后于洛阳大战王世充,至北方抵挡梁师都,到最后建策玄武门,功劳之大,即管太宗皇帝也对徐教主礼敬有加,又感于明教教徒多为军中精锐,因此后来所置‘飞骑’中,倒有三分之二出自我明教。” 顿了一顿,他又续道:“贞观三年,太宗皇帝派李大将军率五大总管,统兵十万,北伐东突厥,其中我教徐教主便领兵三千作为李大将军帐中亲兵,后来李将军率部万余,衔枚轻装,千里奔袭,在阴山大破突厥牙帐。据教中故老相传,那一仗,我教弟子作为大将军亲兵,冲锋在前,可突厥牙帐俱是精兵,即便突遭袭击,而他们可汗又无意迎战,但其人毕竟都是能征惯战,精善骑射之辈,又数倍于我军,我军奋力激战,仍死伤近千人,但终于击溃突厥大军,迫使其可汗西逃,最终被我大唐俘获。是役,我明教教众始终为大军先锋,往往孤军侵入突厥军中,所以虽然人人武功高强,但伤亡颇巨,战功自然也格外显赫。班师回朝之后,那些我教从军弟子都被纳入北衙禁军,是为精锐中的精锐,而太宗皇帝欲封徐教主为青山王,但教主坚辞,最后留信挂印,悄然而去,信中只一语,请皇帝善待天下百姓。”说到这里,文半山轻叹一口起,望着那幽幽的烛火,似乎出了神,又仿佛想象着当年明教子弟纵横大漠,千里转战的往事,竟没了后话。 李佑此时也是心潮澎湃,遥想先人,万军出征,扬威异域,又以奇兵克敌,当真是武功赫赫,顿时激动之余,难以自制,慨然吟道:“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 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 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 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想着当年唐军大破突厥的胜景,一时竟有些痴了。 却听见文半山道:“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嘿嘿,想不到你这个王爷,金枝玉叶,倒也能吟出如此气魄的诗,倒是难得,孺子可教啊,呵呵。”听他这么讲,李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幸亏房中不亮,脸红也看不出来,但李佑还是岔开道:“那后来呢,贵教既有如此功勋,又如何会为朝廷打压呢?” 听李佑这么一问,文半山脸上愤然之色重又显,强忍道:“哼,那还不是全拜武媚那贱人所赐,她篡夺大唐江山,又杀害诸李子弟,我教历来为大唐所器重,见此情景,不由有人出声指责,后来扬州徐敬业起兵反武,北衙禁军之中我教数名弟子暗中与其勾通,准备待大军北上之日,即举兵于京中响应,免了天下战火,哪知事机不密,被朝廷探知,一时缇骑四起,到处捉拿参与之人,不仅北衙军中诸人悉数遭擒杀,而且后来朝廷又借口勾结叛贼,拥兵自重,发兵征剿我教天山总坛,其时我教世居天山,对西域各族颇有影响,当时的安西都护还向朝廷陈述利害,恳请朝廷宽大处理,谁知那贱人早已是欲除之而后快,当下不加理会,仍旧按部就班地部署大军围剿我教,后来官军虽然攻上山,但奈何我教教众拼死抵抗,无人肯降,一时不光我教血流成河,连那官军也是死伤甚众,无力再战,之后领军将领请朝廷让其对我教加以围困,企图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获胜,但时日一久,朝廷局势也随之变化,那贱人最终暴病而亡,等到你父皇登上皇位便即下旨,解了天山总坛之围,但彼时我教已然元气大伤,自教主,副教主到光明四使到天山六部,尽皆阵亡,无一幸免,最后还是靠了阴阳二使,才又让我教重新有了些样子。但你父皇虽然免了我教罪名,又解了围困,可是却由此对我教有了防范猜忌之心,后来便以各方借口,不断打压,致使我教再不复昔日威名。而年前,中原武林门派突然以我为西域异帮,意图不轨为名,杀上总坛,于是我教再次流血遍地,先教主也力竭而亡,教中三大护法,只剩下老夫一人,若不是后来领头的丐帮与青城两派为了光明顶上我教财宝而争夺不休,起了内讧,被老夫带人称机杀退青城剑门那些杂种,而陇右苏节度使也出面调解,我教早已毁了。”言罢不禁一声长叹,似有无尽恨意以及无奈,听得李佑也不免为之恻然。 接着又听文半山续道:“你现下却必定要问我为何于我教大乱之际而只身来到长安,又如何会被官府通缉?”难得他这么配合,早已听的入了迷的李佑忙道:“正是,前辈所来定有要事,若不方便说明也罢,子自不敢相逼,您老也尽管放心于此地养伤,通风报信之类,我决不屑为之,此有天地为证。”说罢,还信誓旦旦地举手发誓。 却听文半山笑道:“嘿嘿,你这孩子倒有心计,居然还会使激将之法,老夫本待与你确认与某人之关系后再说,现下却也不必了,想我文半山自负武功高强,如今落此地步,不说天意弄人,却也是祸福难测。罢了,即便告诉了你,让你禀知那姓李的却又如何,大不了一战身死吧,嘿嘿。” 这一番话倒说的李佑有点糊涂了,这话显然表明此人与一李姓官员有大仇,若非他是来行刺的?而从官兵抓捕程度来看,这位阴影中的李大人一定身份非常,否则怎能劳动城卫司数百兵士大驾,难道是他?带着疑问,李佑慨然道:“既然我当初能欺骗官军而救你,就不会再通禀讨好于谁,无论此人是谁,我决不透露今日所知一字,我虽出身皇家,但自幼习武,江湖中的信义二字却也时时不敢相忘。” 见李佑如此诚恳地说话,文半山心中不由大动,但他历尽艰辛,深知诚信在许多人口中不过是一句场面话而已,因此也不动声色,接着道:“好吧,我信你又何妨。你可知道我为何能坐上这明教教主之位,此事全仗苏陇右相助,你或许会说我是觊觎贪恋教主之位,但你却不知这却可以避免我明教为教内那一绰不肖子弟所误,可恨那些人居然想要以近千教众的身家性命为筹码而向名门正派们投降,继而或可由朝廷封赏,得一官半职,从此逍遥太平。嘿,只要老夫活着一日,就决不会让他们得逞,所以我一定要坐上教主之位,这样才能打消压制那些声音,而苏陇右乃前时邢公苏定方之后,又素与我教前任教主交好,他父亲昔日也曾与徐先教主并肩作战,故与我教颇有渊源,他不忍见我教就此覆灭,便助我出掌本教,因此实是我教大功臣。但月前却为当朝奸相李林甫所妒,暗中中伤,直至贬官岭南,但李贼仍不放过他,只因苏大人的一首诗便说他对朝廷心怀怨恨,你父皇他是重臣之后,所以亲自干涉,不入他罪,只是将他又贬了一级,但苏大人一心为国,心中难免不平,又忧心于谗言,竟于十多天前,忧愤而亡。临终托我护他全家平安,却不知李贼要行那斩草除根之计,硬是使人掳去了苏大人的独子,我闻知此事,便星夜赶至长安,想要救出此子” “而你因教中叛逆未消,加之此行险恶,所以不带帮手,只身前来。”李佑心中所想,口中便道。 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文半山又道:“是啊,我明教尚能生存至今,苏大人功劳非,他本是勋臣之后,自己又是忠良之臣,我便是不顾性命,也要将他的独子救出,所以便棋行险招,深入虎穴,却不料中了李贼的奸计,哼,但即管青城剑门四剑侍同出,外加青泯老尼,以五对一,老夫身为明教教主又何足惧哉?只可恨那崆峒派的王道坤,身为一派掌门,居然趁我不备,暗箭偷袭,以破劲拳伤我经脉,以至我重伤不敌,只能逃遁。” “那这帮贼子呢?”李佑不禁问道。“哼,老夫被他们打跑了,可他们却也不好过,四剑侍被我击毙二人,青泯老尼背上被我印了一掌,至于王道坤么,他一只手臂也算废了,若不是我旧伤发作,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毙了这六人,抢出公子,只可惜,老夫枉练武功多年,如今终究是功亏一篑,连老友生平唯一心愿也未能达偿,唉”文半山说到后来,脸上已经不复先前的乖戾阴狠,只是布满了落寞沮丧之意。 言谈及此,两人心下均是感慨,李佑早知李林甫嫉贤妒能,却不知此人还勾结江湖中人暗害朝廷大臣,想这些都是暗里进行,史官们自不会理会稗官野史和江湖见闻,当然也就不会记录在案了。 及此处,李佑更恨奸臣误国,便肃然道:“现下缉捕官兵定是四处搜查,出城不易,前辈你请先在此处养伤,别处我不管,但我府上定是安全的,想那李老贼再怎么奸猾,也料不到你在此间。故而,前辈尽管安心养伤,日后再报大仇。至于苏公子的事,我会想办法,目下朝中政局复杂,非是前辈可以想象,不瞒你说,嘿嘿,单论表面,就是我也与那李老贼交好的。如今之计,既然明救不行,只有暗中行诡计救之,更何况,李贼未杀人而掳人,其中必有蹊跷,因此前辈放心,不须多日,我必能想出办法,将其救出。现下时候已经不早,请前辈早些安息,养精蓄锐才能有所作为,待明日,我们再从长计议。” 见文半山无话,显是默然答应,李佑便站起身来,走向门口,却不意对方声音又起,只是却较之先前苍老了几分,“看不出你年纪尚幼,心机却深,老夫也由所不及啊,好的很,好的很” 李佑也不答话,只回头递了个莫名其妙的微笑,便开了门,消失于黑幕之中。 这夜,两人俱各无眠,李佑为的是今后所向,以及今日所闻的应变办法,当然还有神驰于纵军驰骋大漠的雄景;而文半山则苦思救人之策。只是他们不知道,长安城中还有一人此时也是无法入睡。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养精蓄锐 三 长夜漫漫,月色宜人,原本就睡不着的刘方城干脆坐到了书桌前,脑中却全是杜青虹那挥之不去的一颦一笑。我会告诉你,说更新最快的是眼快么?想起初见她那会儿,当真是惊如天人,一身紫青色的宫装,完美地体现出她曼妙的身段,淡雅的梳妆,将她那鹅蛋型的脸庞描画的越发精致,高雅,而薄纱织成的袖管,隐隐透出她那凝若冰雪的肌肤,一切都是那么含蓄自然,却又那么不同凡响,更难得的是,虽然是一介女流,却对时局有自己的看法,刘方城本就去过许多地方,一一对照,居然各相吻合,如此兰心慧质,当真是世间难得,“得佳人若此,夫复何求?”刘方城不由低声叹道。 忽又转想道,即使不能时刻见到她,但若将佳人置于画中,岂非一桩美事?当即挥毫而下,片刻一幅素描画像就展现在眼前,略一思忖,刘方城又落下画笔,不一会儿,一幅佳人琵琶图又告完成,他又在旁边题了一首诗,颇有点凤求凰的味道。待到忙完这些之后,却发现天边已经微微泛白,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过了一晚,这时他方才觉得有些倦了,便上了床,酣然而睡。 “行了,这信里是这个月京中形势,你带着它明日晌午就出发,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安大人,不能有任何差池。”说话的赫然便是怡虹楼的老鸨吴姨。 却听另一个人道:“是,吴姨放心,的一定将信安全送交安大人。”“恩,这样就好,你先下去吧,哦慢着,你说那人真是瑞王?”吴姨叫住那人又问道。“这的倒不确定,只是那人自称是瑞王,而且那城卫司都尉也向他见了礼,哦,还有他身边那人的声音的确是太监的,这一点,的敢肯定。”那人详细回道,正是后来自巷口现身的厮。 “好,我知道了,这事你就不用去管了,至于你姐姐的事,我心中有数,时机一到,自会向安大人进言,让你姐脱籍,使你二人团聚。”吴姨又说道,只是话到最后,却是十分柔和。那厮听了,忙躬身道:“吴姨待我姐弟二人恩重如山,的定当粉身以报。”“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先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呢。”“是,那的告退,吴姨您也早些安歇。”说着,他便轻推房门而出。 这时却见屋中石壁喀拉声响,一个中年书生从中缓缓而出,对着那吴姨道:“嘿嘿,吴妈妈倒真是会做人,把这姐弟两个玩弄于股掌之中。”他话这么说,眼睛却在早已转过身来的吴姨胸前逡巡。 却听那吴姨不恼反嗔道:“严大人这么说人家,人家心窝子里可不好受哟。” 听她这么一说,这姓严的书生更加忍不住了,便上前一把将她揽过,淫笑道:“哈哈,是吗?幸好本官粗通医术,就让我来替你瞧瞧这心病到底如何。”说着一只手已经摸上了她那丰满的酥胸。 不料,吴姨却一挣脱,竟离了他怀抱,坐到了床沿,讥道:“哼,严大人自人家的姐姐来了之后,怕是早把奴家忘了吧,不然为何见了面却是一口一个妈妈呢,莫不是嫌人家人老珠黄了。” 这严大人见她这般轻嗔薄怒,哪里还忍的住,忙道:“我严庄岂是如此薄幸之人,更何况,徐娘半老,风韵更胜那豆蔻少女啊,嘿嘿。”说到后来,早已扑了上去,那边吴姨口称“不要”,却是一甩衣袖,便将那烛火灭了。 天刚亮不久,李佑一起床就去找文半山,商量如何救人之事。刚进后园,便见文半山已经摆开了架势,正在行功疗伤。他不便打扰,便退到一旁,静静想起措辞来。 来之前,李佑便已想好要设法将这明教势力收为己用,添为助力。先不说这文半山武艺高强,就是这明教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稍加整顿,必能成为一招奇兵。想到唐太宗以收为禁军而将明教高手罗至京中,方便监察,后来又借平灭突厥之战,将其大大损耗,却仍令文半山等明教后人感动不已,以为他是难得的明君,至今仍然礼敬有加,这等帝王心术当真令人叹服。 他还在想着这位历史上著名的千古一帝的光辉事迹,却听见文半山苍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殿下早安,不知这么早来找老夫,是否因为已经想到了对策呢?” 听他这么问,李佑洒然一笑,便道:“晚辈的确已有办法破解此事,只是我也有求于前辈,却不知前辈能否答应。” “哈哈,老夫早知你这娃儿不简单,有什么,就直说吧。”文半山听他这么说,显然是在提条件,却也不动怒,如今这世上,帮人如果没有酬谢的话,那可真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他纵横江湖几十年,这点还是看的到的,当即便爽朗地回答道。 “嘿,前辈果然快人快语,好,那就请恕晚辈放肆了。晚辈的意思是,我自当帮你救出苏家公子,但从此以后,明教上下需听我号令,相助于我,成就大业,而我当指天立誓,对明教兄弟,永不相负,并帮你重振明教,使其威震江湖。不知前辈对此,意下如何?”李佑昂然道。 没有一丝犹豫,文半山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李佑的要求,见他这么快就答应自己如此事关明教兴衰荣辱的大事,李佑倒心生疑惑,但却听文半山道:“呵呵,既然公事说完,那么就说私事,老夫早说过,你既然救了我,那么我必有所报,但你也别无他求,那就让老夫来做主,我且帮你打通任督二脉,此后,无论你练何武功,都能事半功倍,早日步入高手之界。” 不是吧,还买一送一呢,居然会有这么好的事!李佑听他这么说,顿时大吃一惊。武林中人自不必说,现代人凡是看过武侠说的,大概都知道任督二脉的打通意味着什么,李佑也不例外,见平白地天上竟掉下馅饼来,不由心中犹豫起来,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嘿嘿,老夫见你平时临机果断,却原来是这般婆妈之人,你不是说要重振我教,那老夫帮你打通任督二脉,助你习练武功自也是有利于将来,你犹豫不决,难道是怕我对你不利吗?”开始是讽刺,话到后来已然有不悦之意,文半山说完就这么盯着他,等他拿主意。 既然已经逼上梁山,李佑不愿被他瞧,否则日后就算得到明教帮助,也会成为他人笑柄。当下果断道:“好,既然蒙前辈如此信任,那么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立刻就坐到文半山前面,等他动手。只见文半山低喝一声“准备好了”,突然以闪电般的手法,手指疾点,将李佑全身要穴尽数封住,又以气御劲,将几十年的功力束成一股气劲,贯通于他周身各穴。当然李佑自己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感到,突然间自己就仿佛失去知觉一般,但随后一股暖流涌进身体,先自丹田而入,而后行遍全身各穴,所到之处各穴迎刃而解,所过之后又复原状,最后又行至丹田之处,只是劲道有增无减,随后丹田巨胀,便似要被撑破一般,接着这股暖流忽然便涌向任都二脉,只一刹那,李佑便感到全身松懈舒坦至极,而那股暖流也随即消失于无形之中,但他却感到它并没有从自己体内流走,反而好象散在了全身各处一般。 正待起身相谢,却听见文半山传音入耳,道:“你现在不要动,此时最为关键,默运你的易筋经内功,然后听老夫将我教组织说给你听。” 接着便听他续道:“我教自创教之始,由教主和光明四使负责日常教务,后来徐先教主见教众日多,于是始设六部,均为习武教徒,因为总坛所处天山的缘故,便称之为天山六部,贞观年间,因为徐先教主辞去教主之位,故此后又在教主之下设副教主一人,并改光明四使为阴阳二使和明尊三大护法,武氏之乱,我教元气大伤,自教主以降,众头领皆战死,后来白教主得位之后,便没再设副教主,再往后白教主和与中原门派力战而亡,我便以明尊中护法的身份,出任教主。现在我命不长久,你便是下一任教主,自此之后,凡明教上下,俱奉你号令,违者格杀勿论!京城兴隆客栈是我教联络之所,掌柜侯复乃我心腹之人,你可由他带入教中,这是教主扳指,见此物如见教主,他们知道的。从此以后,望你好自为之,勿负我托。”说罢,竟然就此绝了声息。 李佑越听越是心惊,待到后来,见他没了声音,便知不妙,也不顾什么走火入魔了,当即一把抢过他的身子,双掌齐按于背,将阳刚内力输入文半山体内,不多久,便见他悠悠醒转,却听他叹道:“我身受重伤,硬以霸道内力为你打通任都二脉,早已油尽灯枯,便索性将我体内几十年功力输入你体中,让你有个好根基,你现在却何苦枉费心力呢,唉。” “前辈何须如此,早知道晚辈就不要打通那狗屁任都二脉了,竟然连累了前辈的性命,我”李佑听闻之下,心中了然,自来这个世界之后,阴谋权术见过不少,可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至诚如此,更何况眼前这人认识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心下感动,话说到后来已经是哽咽而不得闻。 而文半山却忽然双目精芒闪烁,斥道:“哼,你莫要效那女儿家,有什么好哭的,男儿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更何况,老夫要不是看在你天生根骨奇特,又怎会助你打通二脉,天下间想得老夫‘天山怪客’功力者不知凡几,嘿嘿,老夫偏偏让你得愿,这是天意啊,咳咳” 见他眼神逐渐黯淡,咳声不止,李佑连忙又加了几成力,却听文半山勉强凝力而言:“你不用再徒费气力,我是不成的了,但你一定要记住答应过我的话,救出苏公子,重振我教你年纪虽,但他日成就一定远胜于我,咳咳好得很,好得很啊。”言罢头一歪,任凭李佑如何催力,却是再也不能醒来。李佑见状,心知无用,想起昨晚最后也是两声“好的很”,可如今,人已归西,而两人萍水相逢,他竟然如此看重自己,不惜以一己性命来作生死之托,当真是气魄如雄,思及此处,再也无法忍耐,长声悲鸣,直入云霄。 此时却是阳光正盛,穿透院中枝叶,直将满院照出一片金黄来。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养精蓄锐 四 长安右武卫大将军府,后花园内,李佑与大将军薛冒寿一大一正对坐在石几前,案上放了一幅北部边塞图,二人正在谈论唐廷同各族前后几十年来的战和之争。亲,眼只听薛冒寿道:“永徽元年时,讨平高丽之后,鉴于东突厥残余依旧屡屡寇边,为消除肘腋之患,朝廷又以我叔父薛仁贵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率兵七万北伐,后来臣叔父以精骑五千人在现今的西州境内突击正在撤退的突厥可汗,大破之,杀敌二万,俘获四千多帐,从此东突厥不复为国,而其部众大多归附我大唐,我朝将他们安置在北部沿边各州县,这些州县以外,又设羁縻州若干,用以牵制那些天性反复的蛮人。” “哦,那也是从那时起,许多突厥人都来为我大唐效力的吧?”听他那么说,李佑不禁想起了教他骑射的阿史那忠节,便问道。 “正是,其实何止突厥人,凡经我大唐征讨之后,那些高丽,西域诸国之人无不遣使入朝,其中许多贵族便在京中为人质,但我大唐一向恩威并施,待这些人从无歧视,还多有赏赐,久而久之,其中一些人便服了王化,并为朝廷效力,当然朝廷自也不会亏待他们,封将列侯的就有多人。”薛冒寿意气风发地道。 李佑听他这么说道,心下也不禁十分感慨,想不到这时候的唐朝倒有点今天美国的味道,只是仍旧以汉族为统治基础,但对待少数民族却明显要宽容厚道的多,想是李家本就出自胡汉混血的缘故吧。 却听薛冒寿续道:“当然,其中也有忘恩负义之徒,像贞观二十三年,朝廷以归降的原西突厥叶护阿史那贺鲁为左卫将军c瑶池都督,令其招讨尚未臣服的西突厥各部。但自永徽二年,他击破乙毗射匮可汗,西突厥十姓诸部皆来归附后,遂拥兵数十万,自号沙钵罗可汗,建牙帐于双河c千泉,却不再听从朝廷号令,反而于当年七月发兵攻我庭州等地,我军虽屡次主动出击,但怎奈此人在边境为官多年,深知我朝兵力部署,致使屡次对阵,我军都无法获全胜,加之朝廷尚有心招安,所以也就没有采取大动作。” “那后来呢,不会就此不了了之了吧?”李佑饶有兴趣地问道。 薛冒寿则不屑道:“当然不会,对那些沽恩之辈,我朝怎容的了他们。显庆二年,朝廷便以右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发我军与回纥骑兵万余人,自北道而攻阿史那贺鲁,又遣右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及左屯卫大将军阿史那步真为流沙安抚大使,自南道招集西突厥旧众,如此之后,终于将这所谓的沙钵罗可汗击擒,灭其西突厥汗国,并在其地置昆陵c濛池二都护府。不过,如今据说其部又起,臣在开元元年的时候,曾任濛池都护,那时周边各族已经蠢蠢欲动,不过我皇刚刚即位,虽诸事繁杂,但仍能控制此地,只是两年之后,臣调任陇右防御使,参与对吐蕃之战,北面之事就不甚了了,却听说后来突厥残部又起,而现今,昆陵c濛池二都护府早已被废,其人又在乌德山立牙帐,但具体如何,臣也就不太清楚了。” “哦,原来如此。那依将军所见,今日北方之事,又当如何?那后突厥是否尚有余力攻略我朝?”李佑这时又问道。他心里在想,不会这后突厥在这时候也插上一脚吧,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呢。 果然听薛冒寿回道:“此事臣却是不甚明了,但臣曾同朔方郭子仪谈过这后突厥,依郭大人任职朔方多年的经历来看,突厥一部已不足为虑,纵有为患,也不过是股骚扰而已,其实就如同中原境内的山贼,想灭是灭不完的,只是如当朝盛世这般,倒的确比乱世之中要少一些,弱一些而已。” 说完薛冒寿心想:自己早就说了不太清楚这事,哪知这瑞王却仍旧打定主意问到底,没办法,只得将这些老本也捅了出来,当然也顺带赞叹一下如今的太平盛世,拍拍皇帝的马屁。只因他自己到现在仍不明白,为何本朝名将如云,皇帝却让他来教这位王爷兵书战策,本来这也是一番荣耀,谁不知这位瑞王殿下以才闻名,如今深得圣宠,这教授战阵之道,虽说并非正式拜师,但见这孩子执礼甚恭,想来半个老师的名头是少不了了,即便如此,但所谓伴君如伴虎,一不心就会被噬,叔父一家晚节不保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且如今京城貌似太平,但背地里诸皇子暗暗较劲,眼前这瑞王便是同他哥哥寿王是一伙,同那太子一帮人明里称兄道弟,暗里各自摩擦,自己现在当了这么半个老师,是不是也陷进了这寿王一党呢?太子虽然表面温和,但他能在终皇子中脱颖而出,自非常人,而且他在禁军中的动作瞒的了别人却瞒不过自己这个当上司的,只是如此一来,日后是福是祸,却是殊难预料,还是先顾着眼下吧,于是也就不怕麻烦的有了上面那段话。 李佑当然并不知道这位看似温和老实的大将军心里竟有这么多弯弯,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暂时放下心来。 于是便同他探讨起战术来,只见李佑用手指着当年李靖率军的路线说道:“我大唐对突厥作战,从李卫公到薛大将军,屡次使用千里突袭的战术,可谓每战必胜,敢问将军,是否大漠作战只能如此?” 薛冒寿一边听他讲,一边心里琢磨着这瑞王果然不简单,这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却蕴涵着纵横大漠的诀窍,对于如今那些生逢太平之世的王孙贵族而言,已经很少有人关心军略了,成日价地不是斗鸡走狗便是跑马赛球,虽然自己为人谨慎,有些话从未说出口,但并不代表看的惯那些事情,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已,眼前这位王爷年纪虽,但似乎倒也不是个只会吟诗弄月的纨绔子弟。 当下便回道:“殿下所言甚是,要纵横大漠,惟有抓住战机,纵使转战万里,也在所不惜。要知道类似突厥等蛮夷,无不精善骑射,马上的工夫可不是我们这些庄稼汉能比的,他们驰骋如风,每战,顺则进,若遇挫折,也可及时撤退,寻机歼敌之难可想而知。因而无论是李大将军还是我叔父,均倡议以快打快,这样才能获得完胜。但其实说到底,自古以来,无论是汉时匈奴还是今日的突厥,较之中原的实力,两者实在是大相径庭,且那些草原上的部落大部分时常处于分裂之中,偶有一统草原者,也是光景不长兼且矛盾重重,而似我朝北击突厥,每次均派遣数十万大军,虽然真正与其作战不可能全部用到,但大军威势所到之处,敌人只能暂时隐忍撤退,,只因这些人真正擅于的不过是长途奔袭,而不是攻坚作战。” “哦,将军的意思是否是兵法上所说的‘以正合,以奇辅’呢?” 李佑听他那么说,不由想起兵书上常说的那句话。 只听薛冒寿捋须笑道:“殿下果然聪敏过人,的确如此。举凡作战,左右不过是进击和护卫粮草而已,突厥之人出征从不携粮,凡一应粮草供给皆从当地获取,如此自能来去如风,但却不能长久,而一旦我大军出动征讨,堂堂正正对垒,则非其所擅,粮草辎重又无从掳掠,因而结果只有暂避锋芒,等我大军无功而返时,再伺机从背后猛击,似李大将军等人便是看穿了敌人意图,不予敌人机会,于是千里疾进,只求击溃贼酋,或俘之,或戮之,而其众自会不战而败。”因见这瑞王对于这军略一途倒颇有天分,于是他回答也不免详细起来。 却听李佑道:“将军所言明白无比,只是王想,若是有朝一日草原之上能有一位雄主,整合各部落之兵,解除部落名号,以民族为号,再用类似中原编伍之法统带,并以不断出击掳掠为诱饵,使各部始终云集其下,而同时则掠夺中原或其他各族匠人,专司为其打造攻城及野战器械,则我朝该当如何?” 听了这话,薛冒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是在边境摸爬滚打,身经百战的大将,自然深知其中厉害,当下毫不讳言道:“若真如殿下所言,则实非我朝之福,却不知其人数多寡以及战术如何?”他当然不知道李佑所讲的正是后世蒙古人的情况,当下李佑又把蒙古人的战术特点详细地说了一遍,直听的这位薛大将军大呼厉害,最后只能说道:“既如此,则我朝只能以堂堂之师与其决战,至于胜负,则未可知,若我军能维持不败,则凭借中原物力,尚有胜算。”他刚讲完却听李佑道:“大将军请莫介意,这不过是子一时胡诌而已,我朝当然不会有如此强敌。”但这位大将军却不免仍沉浸于其中,苦思应付之策,宛如算学家遇上难题一般,不防李佑续道:“以上所说,大将军还是莫要往心里去的好,王还有一问,要向大将军请教,不知您对如今边镇军力做何看法?” 薛冒寿乍听之下,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作为曾经常年领兵的大将,对边境局势自然了如指掌,他不知怎么回答,并非不知道答案,而是在揣测这位王爷一问之下的用意,有些话是不能乱讲的。 见他犹豫不答,李佑便知其中奥秘,只是他不明言,自己也不便说破,但仍用皇帝的大帽子来压了一压:“大将军所思,但说无妨,王必不会到处胡言乱语,只是父皇督促我甚紧,知道了答案,回禀起来也容易些,不知大将军以为然否?”说罢,便笑嘻嘻地看着他。 此话一出,薛冒寿更惊,“难不成真是皇上派他来的?”这个问题出现在他脑袋里之后,便有点不安了,一番计较之后,心道:常说卖与帝王家。如今便是这等情势,罢了,自己一门忠烈,许多事是顾不了那么多的,一咬牙道:“以微臣所见,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升平,我朝府兵之制早已崩坏多时,中原各折冲府也是名存实亡,而边境各镇却征战频繁,因此兵力颇厚,且军政,监察乃至募兵大权皆操于节度使一人之手,虽有一些举措加之于各人头上,但恐怕收效甚微,若他朝一旦有事,则后果不堪设想,此乃微臣愚昧,但却是肺腑之言,还望殿下明察。”因为怕是这番话会转到皇帝耳中,所以薛冒寿说的也格外严肃恭敬。 李佑原本也没打算他能脱口而出祸生肘腋之言,但听他这么说,倒不禁佩服起这位一向有着谨慎名头的大将军来。须知,在如今内有奸相李林甫,外有各方权帅,而且两者还往往有所勾结的情况下,他这么说其实是一下子得罪了许多人,这是要冒极大风险的,看来这位大将军的确是忠于大唐,不然这番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话已至此,李佑见气氛有点尴尬,便笑着起身告辞,待行至门口,却忽又转头笑问道:“大将军不妨想一下,对于王方才所说那塞外假想,若是遇上中原大乱,则我朝胜算几何?”言毕,竟不理一时呆立在门边的薛冒寿,扬长而去。 望着已然远去的瑞王,薛冒寿真的是傻了,这位王爷今日前来,不断语出惊人,究竟是自己年老糊涂还是他受人指使,否则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哪里能想到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对于这位谦恭中却不乏豪放的瑞王,薛冒寿确是不明所以,竟连老管家叫他都没听见,只是口中喃喃自语道:“瑞王啊,瑞王,老夫可真是看不透你啊?” 但李佑临走前的另一句话仍飘荡在他耳际:“忠言逆耳,祸从口出,王省得,大将军勿忧。”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养精蓄锐 五 赵福全不知道瑞王和那个左武卫薛大将军究竟谈了些什么,但看见他自上马车之后,就一路没完没了地哼着曲,脸上挂着一副自从那天早上家里死了人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的笑容。更新最快去眼快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可人家不说,自己这个做下人的也不能问啊,几次话到口边却只能生生地吞了回去。跟了这位殿下十几年了,他的脾气自己还不知道吗,有些事情,你越问他,他越爱卖关子,不到一定阶段是不会告诉你的,而且所谓的一定阶段通常就是要派你去办事的时候。但是,这瑞王还就爱让你问他,然后再摆出一副暂且保密的样子,让你越发心里痒痒的,而他就好整以暇地欣赏你的急样。“嘿,既然如此,我就偏不问你,哼,看你能藏到什么时候。”赵福全不禁自得地想道。 他却不知道李佑这会儿的确很得意,自己无意中探到这位禁军大统领的口风,然后再立马抬出皇帝的名头敲定转角,这样一来,就轻而易举地肯定了他的立场。要知道,在目下这看似繁华太平的背后,隐藏着多少波谲诡异,这位薛大将军虽然不过统领左龙武一军,但因为右龙武大将军三个多月前暴病身亡,而禁军将军一职甚为重要,非一般人可授,要命的是现在边关战事繁多,中原又承平日久,所以比较起边境的尚武豪迈和显耀军功,将领们自然选择从军边关,而不是呆在这个出门上街都要让道的京城长安,所以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可以托付重任的将领,当然只要玄宗一个旨意,就算有再大的胆子,心里再怎么不舍边关的自由自在,那些将军们还是得乖乖地回到长安,只是如今玄宗也如同这天下一样,太平久了,什么都懒的管了,“欲与一切事体托付林甫”一句话,结果就是忙倒了太平宰相李林甫,而这位李首辅却偏偏是个极端疾贤妒能的人,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又怎么能让不可靠的人来掌管禁军呢?而且薛冒寿最大的优点就是功高不骄,恭敬谨慎,虽然生性耿直,却从来不轻易得罪任何人,更关键的是,于李林甫而言,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现象表明皇帝对薛冒寿起了兴趣又或者薛冒寿本人企图去巴结亲近皇上。因此,利用薛冒寿足够高的军功和他长期在军队里形成的威信,这右龙武军也暂时由他管带。自己也不会怕他因此而得了皇帝的宠信,来夺自己的相位,去应那所谓的“出将入相”。 但终归还是文官的李林甫对军队一系到底是缺乏足够的认识,他单单看到了薛冒寿的威信可以服人,却不曾想到军队中上下仅奉号令的事实,这使得一些从边军中拔擢上来的将领眼见这位薛大将军在京城这卧虎藏龙之地也混的如鱼得水,便自动地向他靠拢,愿意听他的号令或意见,至于他原本的老部下,那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就是唯他马首是瞻,如此一来,倒便宜了这位老将军,只是他本来无意于权位,自也不甚在意,虽然为避嫌疑,曾向李林甫表示过辞官以归的心思,但怎奈人家不同意,这有什么办法,于是就只有这样将就着了。 话说回来,李佑自最后听到了薛冒寿那番肺腑之言之后,就知道这是位不会轻易被人拉拢的大将,也明白了为何玄宗和李林甫都放心让他一人统两军了。这件事表明无论是太子一党还是自己这里的寿王集团短期内都没有能力提调禁军,就算渗透,也是有限。虽然李佑并没有信心去争取到这位薛大将军,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他在位一日,就客观上为自己在长安提供了一个相对和平安定的环境,虽然自己并不知道这种环境何时会终结,但到那时如果自己还没有培植成一定势力,那么也就不用再在这里混了,还是趁早找块地方养老等死的好。 待将前前后后都想了个遍,马车已经快到王府了,李佑忽然想起还没有去和自己的明教属下认识一下,这可是一招十分有用的棋啊,利用得当便是想要成就大事而不可或缺的必要前提。因不知道那兴隆客栈在哪里,便转头问身边的赵福全道:“全子,你知道长安的兴隆客栈在哪里么?”赵福全一听便知道李佑的意思,只是这些事十分隐秘,而且李佑又没多问什么,他自也不敢多说,只答道:“回主子,那兴隆客栈便在东市,过了里仁坊就是。”李佑当即挑帘对车夫道:“老王头,先不回王府,去东市的兴隆客栈。”于是车驾便哗哗地朝兴隆客栈奔驰而去。 ※※※ “青虹姑娘,其实我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这是这几天来,刘方城第六次来到怡虹楼,只不同的是,这一次拼着从此再也不得佳人垂青的危险,自己也要舍命一博了,谁叫相思可断肠呢?揭去心底的这一声叹息,刘方城说道。 “刘公子也非生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奴家亦很喜欢听公子的事情哩。”见眼前这刘公子如此正经地问自己,仿佛生怕自己不理他似的,便出言鼓励道。 听到佳人温言鼓励,刘方城强压下心中激动,沉声问道:“青虹,我与你一见如故,这两日更是朝思慕想,今日我也不再瞒你,我心中对你实是喜欢非常,我欲将你赎出此地,从此我二人结为夫妻,永不相负,不知你意如何?”自己游历各地,所经秦楼楚馆无数,家里又是陇右大族,媒婆所推名媛丽人更是多不胜数,但自己就是一个也看不上眼,难道这几年周游各地就是为自己能找到一个意中人么?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但有一点很肯定的是,自打见了这位杜姑娘之后,便是时时刻刻在脑中浮现出他的靓影,这或许便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他自嘲地对自己解释道,解释完之后便是忐忑不安的等待。 见原本潇洒自如的刘方城居然如此严肃地问道,一本正经中还不乏带点傻气。而更令她心中吃惊的是,他居然要自己嫁给他,想起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楚,以及那些王孙公子,一见到自己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脸龌龊之气,当下心里便没来由地涌起一股暖意。只是自己还有个弟弟,自父母双亡,自己同弟弟二人相依为命,吃尽苦头,最后被人收留,便入了这行,虽说自己早已明言再先,只卖艺不卖身,但所谓世事难料,万一有朝一日自己对那个收留之人已经没了用处,只怕第一个要糟蹋自己的便是他了,作为一个女人,在幽州的几年里,她无时无刻不感到这种危险生生地存在着,就算他肯放过自己,只怕那些豪门权贵便也起了心,那时已经全然没了依靠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须知“一入侯门深似海”,只怕到了那些人家里,连个侍妾都不如,许多豪门的骄奢淫逸她也略有所闻,但一想起自己背后那个收留自己的人,想起还有个尚未成年的弟弟,心中便不寒而栗,那是怎样一个人啊,在他那肥躯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大的野心啊。自己不过是他手中一枚可丢可弃的棋子而已,一想到这些,那股莫名的暖流便自动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是无尽的遗憾而已。 当下便听她冷冷地回道:“刘公子请自重,奴家虽身在勾栏,却也不是生性随便之人,公子此言,莫不是想要强娶么?!” 一时的等待竟换来如此回答,想到这几天来的日思夜想就此化为梦中泡影,无论是从前随父亲处理家族生意,还是最近几年云游各地,从来都是一番风顺的刘方城差点就此绝望地叫出声来,但他毕竟是心志坚定之人,又是凝神倾听之下,竟注意到了杜青虹回答自己时看似不经意地朝后面斜了的那一眼,只是她身后除了一张以薄纱制成的楠木屏风之外,别无他人啊。待他张口欲言时,却听对面佳人又冰语道:“刘公子请回吧,恕奴家不能答应公子美意,就此别过,但愿他朝永无相见之日。翠,送客。”强忍住心中悲苦,为了眼前这位痴心的男人和自己弟弟能够不受连累,平平安安,自己只能放弃这似乎是唾手可得的幸福,同他恩断意绝,长痛不如短痛啊。 哪料到自己不过就此一问,却惹来佳人如此震怒,下逐客令不说,还明言后会无期,一时之间见惯世面的刘方城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但那个叫翠的丫鬟已然上前示意自己离去,便只能悻悻地转身离开,可行至门口,他却又心有不甘地回头昂然道:“刘某此心,天地可鉴,望姑娘三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他没注意到的是,就在他转身而去的那一刹那,一滴清泪从明丽如脂的脸颊上悄然滑落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养精蓄锐 六 长安兴隆客栈处于里仁坊外不到半里,与以酒肆青楼闻名富仁坊和王孙贵族所居的入苑坊以及高官显贵府邸遍布的平康里相距都是极近,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来客栈投宿的客人也越来越多,这兴隆客栈一共三层,占地极广,与那云来,安康和长庆号称京城四大客栈,凡入京留宿者,十之去了这几家大客栈,而兴隆客栈据说从隋末就开始经营,至今已经历经五代,传闻当年太宗皇帝曾亲入长安与守军将领谈判收服之事,住的便是这兴隆客栈,因有了这个名头,再加上历代经营有方,如今已然稳坐四大客栈之中的第二把交椅,每日里往来客人极多,又因为这个名字,所以来投宿的倒有一半以上是南来北往的客商,整个客栈也因此装饰的豪华大气,一派生意兴隆的样子。看说首发推荐去 客栈底楼是供应吃食的大堂,二楼和三楼均是供住宿休息的厢房,其中三楼厢房更加宽敞奢华,十分适合那些大商巨贾,而客栈还有一个宽大的后园,被分为了三个独立的院,每一个院子都有厢房四五间不等,当中更栽以花草树木,以及辅以假山池,端的是宁静幽雅,却是专为那些携家带眷的客商或是进京述职的官员们准备的,不仅适于憩,因为幽静,倒也适合谈些私话。所以颇受那些正在仕途中飘摇的官员们青睐,这些原本为商人们提供的客房每年倒十有会被官员们的随从早早预定完。 不过,除去客栈掌柜和总帐房二人之外,这客栈里尚有一间无人所知的密室,正是在三楼最靠西的尽头,置于掌柜的房间里。此时,这间完全是石砌的密室里,坐着三个人,两人并排,一人坐于二人对面,三人围着一张圆桌而坐,桌上摆着三杯由上好洞庭茶叶沏成的热茶,丝丝薄雾中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正响起:“二位是否不相信在下,也罢,我便将这镇教之宝拿与你们观看,以待验明真伪。”说罢,从右手大拇指上取下一枚通体暗绿的翡翠班指来,又恭恭敬敬地递给对面右首的那个人。 只见那个身材已是略有发福的中年男子从对面取过班指之后,转向一旁的烛台,只因这是一间四壁均无窗户的石室,仅靠四角留出的砖孔透气,因此屋内便是大白天也须点灯。 却见这原本暗绿戒指在烛光照耀之下,居然出现两道紫色光圈,便似细线一般围绕着这个翡翠班指,只是时间却是不长,不过数息之间,紫光转瞬即逝,但这却已足够,只见这人双曈中闪过一道精芒,随即将这枚奇异的戒指传给坐在他边上的瘦老者,但此时已经是恭敬有加了。 待那老者看完,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斗室之中,声不可闻,只微可听见三人不一的呼吸,这当口,最难熬的便是坐在二人对面的李佑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个戒指要看这么久,照理说,这种教主随身携带的镇教之宝应该一眼就辨出真伪来,尤其是眼前这两位明教高层。但两个人非但左看右看那么久,之后更是一点表示都没有,这算什么呢?李佑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虽然如此,但看样子,即便这两人不承认自己的教主身份,也应当不会加害于自己,“应该不至于被人立毙掌下吧”他不禁下意识地安慰起自己来,但心里却始终是七上八下。 他却不知对面这两人此刻心里也是翻腾不已,他们想的是突然之间有个华服少年来到自己的地头上,报上教中切口,又拿出文教主的班指口称自己是文教主指定的新教主,且不说素来谋略过人的文教主怎么会找这么个孩子来继这教主大位,即便真是如此,那么文教主他自己呢?为什么他不亲自向二人当面说明?难道说教主他出了什么事不成?饶是这二人平日里智计百出,想到此处,也不禁心下一惊,要知道如今正当明教危急之时,稍有不慎,便会有分崩离析之难。人同此心,当下二人互使一个眼色,便齐齐看向正有些不安的李佑。 正当李佑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时,忽然之间,二人离座齐齐下跪拜道:“属下拜见教主,适才冒犯之处,请教主恕罪。” 突然间峰回路转,倒弄得李佑手足无措起来,不过好歹他常在宫中行走,见个把人朝他下跪施礼也是极平凡的事,一时失态,不过是事起仓促而已,因此很快便从慌乱中恢复过来,连忙起身相扶,口中道:“二位何须如此,岂非折杀在下么,快快请起。” 却见他们也不起来,只对看一眼后,齐声道:“还望教主将文教主下落告知我二人。”话虽恭敬,但言语中流露出的疑惑却更加明显。 李佑自是早知二人会问到这个问题,刚才便已思考好该如何作答,当下也不隐瞒,便将那晚如何碰上文半山,之后又怎样救了他,以及后来他又怎么传授自己内功并且将教主之位传给自己的事情,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两人。待讲到最后文半山去世之时,李佑仍不免黯然。 两人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呆在当场,谁想的到几天之前还生龙活虎,一身肩负中兴明教大任的文教主居然就这么去了。 但二人毕竟都是久历世事的江湖大豪,片刻就反应过来,眼前还有一位现任教主呢。当即又参见了一次,只是待二人知道了李佑的身份后,又呆了一下,要知道,对于明教和朝廷的恩恩怨怨,这两位如今教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是再清楚不过,只是他们原本就是大胆妄为之人,又行走江湖多年,对这类事倒也不甚见怪,而且他们从来深信文半山,知是他所遗命,心里想的便是如何辅佐这位少年,重振昔日明教声威,对于他的皇子身份,倒也不甚在意。 待行过大礼后,李佑方知这右首的便是掌柜侯复,现今明教阴阳二使中的阳使,他潜于京城已经整整五年,连光明顶之役都未参加,可见明教高层对京城情报的重视,也幸亏有他在这里,使得关于朝廷的情势包括各官员之间的秘闻和恩怨情仇都能及时且如实地让明教教主得知,好借机作出适当安排,得以将明教之敌各个击破,若非如此,便是有十个明教也早亡了。而左边这个兴隆客栈的总帐房名叫元师古,是明教天山六部中的风部统领,专责在全国各地的明教分舵处理紧急要务,这两年由于明教势力大衰,因此他一年中倒有一半以上时间呆在这长安分舵。这回得知文教主亲自来长安行动,便驻留此地,以待教主完事之后可以听候吩咐,谁知听来的不是文半山的耳提面命,却是他的临终遗言和眼前的这位年轻或直说是年幼的新教主。 李佑心里很明白,如果自己的志向不能向他们说清楚,那么别说大家心里会有隔膜,而且也大不利于今后的部署,何况既然是文半山临终前亲口提到的侯复,那么此人必定是忠于明教,值得信赖的,并且这二人历经明教大乱,仍始终不离不叛,因此有些话也该明言了。当即拱手道:“二位虽名义上是子的部属,但实是我的前辈,子不才,愿与二位,同生死,共患难,一同完成这中兴我教的重任和文教主的遗愿。”说完这番话,见二人点头赞同,便续道:“二位可知我教近年来为何屡遭重创,又几乎面临灭顶之灾吗?” 这问题正是作为明教高层的二人日夜苦思而不得解的,这时见李佑提出来,知他必有见解,虽见他一介少年,不过顶了个皇子的头衔,未必真有高论,但听听总是无妨的,当下侯复便道:“属下愚钝,还请教主明示。” 却听李佑道:“其实这其中道理再简单不过,只一句话:是否同朝廷合作。先前我教之所以兴,便是因为加入太宗皇帝阵营的关系,而败也就败在武周手上,只要与朝廷处好关系,我教便可重复昔日辉煌。”说完便看向二人。 只听元师古道:“未知教主之意是否让我等投靠朝廷,解散了这明教呢?”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果然不出李佑所料,必有人误解其意,因见侯复并不说话,他便笑着接过元师古的话头道:“非也,元统领是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说穿了,明教是要效忠于我。”这话说到末句却是严肃的无以复加了。 二人听他这么说,倒略显吃惊,很显然,如今作为此人的属下,那么明教众人向他效忠,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为何还有如此一说,却听李佑续道:“你们可知如今天下虽看似太平繁华,但危险却与日俱增,我料不过十多年时间,这天下便会大乱,彼时不光社稷江山不保,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而我堂堂华夏大邦更有可能为外夷所寇,如果当家的是个庸人的话,嘿嘿,那我大汉子民不知是否还能重见天日,所以你们必须辅佐于我,以成大业,届时不光明教因我而重振声威,而且天下百姓也可少了许多苦楚,而我大唐则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灭吐蕃,平突厥,拓西域,文治武功远迈前人,如此则明教兴,大唐盛,何乐而不为。”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直听的二人有些心惊,若不是见他是个皇子,而且口中尚称大唐,便会以为他是来劝他们造反的,还是侯复见机快,又久居京城,便当先言道:“教主所言,虽甚有道理,但属下尚有疑问,首先教主如何得知这天下便是要行将大乱,而教主为何便是这成就霸业之人?”只这两问便足以显出二人的疑惑,而李佑若不借机说服他们,那便是前功尽弃,今后也休想再得到二人真心相助,反之,若今天可令二人信服,那今后行事则自然如臂使指,事半功倍。 因此只听李佑肃然道:“侯阳使所虑甚是,第一问么,可让元统领来回答。我想元统领巡游全国,边境之地也该不曾少去,却不知你对边镇拥兵日重作何看法?而中原承平日久,是否还经的起叛乱征战?至于第二问么,我现下便可向侯阳使坦言,想必你久居京城,也知道如今太子之位并非本王所有,但父皇对我的宠爱你也应该略有所闻,更何况我皇兄也是势力不,未必真就会输于太子一党。而且,其他皇子不是日日斗鸡走狗,便是胸无大志,更为重要的是,无论是太子还是我皇兄寿王,根本无人看得起明教这种江湖帮派,在他们眼里除了皇位之外,恐怕其余许多都是不值一提,你们若投向他们,后果可想而知,而我却是明教教主,这里头,孰胜孰劣,二位都是聪敏之人,自然一想便通。”言毕,便不再说话,只凝视二人,等待他们的决定。 先前的话侯复听了倒也不怎么样,但元师古却是深有所感,他走南闯北,而明教总坛便在陇右西域之地,有时为蒙骗边兵盘查,他会伪装成朝廷吏,而那些边军却似乎并不买帐,往往并不因为他的朝廷身份而减少盘剥,相反还面带不屑,但这些边军的粗壮强悍却也是他在中原之兵身上不曾见到的,听说河北幽州之地武风更胜,胡人也更多,传言那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便是个胡人大将。但他毕竟是江湖武夫,对朝廷的动向也只限于有关明教的一块,其余也是听过便算,如今听这新任教主所言,虽然不多,但竟然丝丝入扣,想起为天下百姓苍生而谋福的教义,不禁冷汗涔涔。 同样咀嚼着后半段话的侯复也是惊疑不决,但自己平日里听到的和见到的倒也和这位新教主所说的差不了多少,一时倒有些拿捏不定。 见时机已到,李佑便再加把劲,道:“如今我父皇倦政已久,李林甫一人把握朝中大诸事,可此人心胸狭窄,疾贤妒能,为防边将入朝为官,危及自身,竟上奏父皇让胡人出掌边关,又偏巧似安禄山等人懂得取巧讨好于父皇,许多地方已然成为其私人统辖,只须一纸文告,所募之兵便只知其人,而不知朝廷,这祸事就已经埋下了,不过是时机未到,尚欠火候罢了。情势如此,不知二位身肩我教重任,又担负着天下兴亡的担子,作何感想,是否敢同我一道为天下苍生而奋战,只凭你们一言可决。” 这话前面半段是分析厉害,后面则是激励斗志,鼓动二人心向自己,直把他们说的从惊疑不定到全然赞同再到热血沸腾,当下二人已被他说服,又被激起万丈雄心,再次下拜道:“教主英明,我等甘愿效死力。” 听了这话,李佑悬着的心方才放下,便扶起他们,与二人详细探讨了如今形势,以及安排下一步的动向,诸如监视太子一党和朝中官员等事,当然对于江湖各派和文半山的大仇,也有了一番计较,直到掌灯时分,待商议好如何联络之事后,看着天色已黑,李佑便起身要走,二人直送至门口,因不方便让外人见到三人关系紧密,方才转身回房,只听元师古感慨道:“文教主果然目光如炬,眼下这位李教主年纪尚幼,却沉谋如斯,看来我们不服老都不行啊。”侯复则回头望着李佑远去的方向,昂然道:“得遇明主,乃我等之福,亦是天下百姓之福,无论老少,奋力前驱便是。”说罢,头也不回地便进了屋。 他们却不知李佑出了客栈大门,来到车边,轻舒一口气后,命赵福全唤过僮,吩咐道:“去告诉城卫司马都尉,贼子狡猾,潜入人中,已然遁逃,叫他把人都撤去吧。”言毕,便由赵福全陪着上车,径自而去。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波诡云谲 一 仁安里是长安城里仅次于平康里的繁华所在,在此居住的都是朝廷中高等官员,他们虽没有入住平康里那样的殊荣,但因为是真正日常办事的中央官员,所以并非显贵,但却握有实权。看完美世界去眼快杠杠的。除此之外,一些巨商大富也在此处置地建府,因为天下之大,能和当朝宰相等高官扯上关系的毕竟是凤毛麟角,同时,政局变化莫测,今天的宰相有可能一月之后便到了岭南之地,因此和那些无论朝局如何变动,却总能找到一己之位的中层官员相勾通,不仅能时刻掌握朝廷动向,而且还能从真正意义上对自己的生意给予方便,实在是一举两得之事。 偌大的刘府便坐落在此中,陇右刘家的生意遍及全国各地,这京城长安当然也少不了他的份,四大客栈中排名老三的安康客栈的幕后老板就是当今刘家的掌门人刘坤。只是这刘家行事素来低调,从不张扬,许多往来客商都知道刘家在生意场上的名声,但真正见到过刘家家人的却是寥寥无几,“达而不显”一直是刘家的祖训。 这四个字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庇佑了刘家百多年,为这一大家子省去了许多必要或不必要的麻烦,但如今却正带给了刘坤唯一的独子刘方城无尽的麻烦。孤灯之下,屏退下人的刘大公子正呆呆地望着眼前画像上的佳人,连老仆提醒进餐都充耳不闻。此刻,他心里想的是如何在尽量不动用家族势力的情况下,将杜青虹顺利赎出,但一想到佳人冷漠之语,又顿觉心灰意冷,万分无力。 正在他彷徨无计之时,却又听见门外的扣门声响,一时心烦意乱,便沉声喝道:“刘伯,我不是说过暂且不想进食吗,怎地还来?” 却听屋外传来一个年轻的笑声,笑罢,只听那人道:“呵呵,听说刘大公子近日心绪不佳,果然不假啊。” 一听是陌生人的声音,刘方城不禁一呆,但素知待客之道的他马上反应过来,起身推开门来,一看正是那日在清雅阁一同谈诗论道的王瑞,便拱手笑道:“呵呵,原来是王贤弟大驾光临,愚兄当真是幸何如之啊。”他虽然反应的快,一见是王瑞便即换上一副笑脸,只是即便如此,仓促之间,笑的却不免有些尴尬。 王瑞见他如此,便知其中必有故事,只是他不说,自然也不便揭破,当下只回应道:“弟正好从坊间回来,路过宝地,便来叨扰一番,却不知是否坏了刘兄兴头?”说罢,便笑嘻嘻地看着他。 此时,刘方城心里却直将管家刘伯骂个不停,他却不知那日刘伯也曾随他到那怡虹楼,又亲眼见这王公子与自家少主人称兄道弟,携手而出,端的是亲密无间,便以为是少主人的知交好友,又见近日里刘方城茶饭不思,心想或许有好友开解一二会好些,因不敢惊扰他,便自作主张将这王公子也就是李佑放了进来,一路又絮叨地讲了一番刘方城最近的异样,末了还不忘恳请这王公子定要劝解一下自己的少主人。 眼下两人寒暄一番后,便进了屋,李佑一瞥眼间便看到了书桌上的那副画,早已猜个不离十的他,又多了些肯定,当下便问道:“听闻刘兄近日来寝食不安,不知所谓何事?”因见对方居然忸怩不答,便朝书桌方向一努嘴,示意桌上的那副画。 心里正觉得说又不是,不说更不是的刘方城一见他的姿势,便知无法隐瞒,否则不免让对方将自己瞧成了畏缩懦弱的人了,于是也不待李佑再言,便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听。 说完之后,刘方城一声长叹,似欲将无限惆怅一并叹去,只是心中的苦闷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不去的。 李佑一听之下,也不禁心中暗叹,但毕竟是旁观者清,他很快从前者话中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当下便问道:“刘兄先不必灰心,我闻刘兄所言,觉得其中似有蹊跷,难不成这杜姑娘受人挟制?” 他此言一出,却惹来刘方城一声苦笑,道:“王贤弟所言,愚兄又怎会不知,只是可恼的却是杜姑娘连让在下多嘴一问的机会都不曾相予,我虽自负聪明,但却又如何猜的到佳人芳心啊。” 李佑听罢,也知此事勉强不得,可又觉得颇为可惜,这刘方城一表人才,又走南闯北,身负才干,而杜青虹则不但生的倾国倾城,而且冰雪聪明,两人实在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若能促成二人,倒也算是一件美事,因此他却不像刘方城那般颓然丧气,只紧紧盯着桌上的画像,苦思计策。 那边刘方城见他不说话,又只是眼盯着桌上的自己作的画像,便以为他也是为佳人风采所折服,便道:“佳人丰姿,又岂是我辈凡夫俗子能够尽睹的,唉。” 李佑见他隔了半晌,却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此人倒是痴心一片,可是却无法得偿所愿,人家打定主意不说,你又有什么办法。等等,突然一个头从李佑脑海里冒出,一想到此,顿觉十分有趣,便故作神秘道:“嘿嘿,弟不才,却有一计,虽不能转变佳人心意,却可解了刘兄心中迷团。” 刘方城听他这么说,倒是一惊,忙道:“贤弟休要卖关子,只盼坦言相告,愚兄感激不尽。”说罢起身便是一揖。 李佑慌忙将他拉起,却不放手,低声在他耳边附语数句,直听的他心花怒放,不住点头,忍不住一掌拍在李佑肩上,差点大笑出声来。 却听李佑龇牙道:“弟现在是越发确信刘兄武艺高强了。”一边说一边不停揉搓着被他拍的酸痛的肩膀,也不顾刘方城在一边讪讪而笑 入夜的长安城仍是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待到夜深这座当时世界上的国际大都市方才沉静下来,店铺都已关门,街上也少有行人,只有那打更的仍悠扬地吆喝着“谨防火烛”之类的话,静谧之中的古都却是越发深沉,似蕴涵着说不完的故事。 此时的李佑和刘方城却没有闲心领略这难得的景致,他们俩身着黑色夜行衣,头带黑面罩,一副刺客打扮,只不同的是刺客刺的是人,他们却刺的是怡虹楼的秘密,或者说是杜青虹的难言之隐。 二人一高一矮,已经飞身上了怡虹楼二楼,又心翼翼地攀至内院处,然后各自一个翻身,便进了二楼其中一间厢房,幸亏此间并无客人,否则倒真要被这两个不速之客给吓个半死。 进了房间,两人也不说话,李佑走到门边,学着说里的样子,轻轻拉开一丝门逢,四下里看了一下,只见整个怡虹楼里只有楼下大堂之中,龟奴低低的鼾声,余下却是一片寂静,只是四周却非一片漆黑,倒挂着好几个大红灯笼,或许这就是青楼的特征吧,李佑见此情景不禁暗想。 朝后面的刘方城一挥手,俩人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依稀辨了方向,就朝着日间去过的清雅阁摸去。 这夜间的清雅阁连烛火都没有,只袅袅地飘着几缕幽香,想是它的主人此刻已然睡下,却更增添了几分幽密。二人对望一眼,便不约而同地走到那楠木屏风边,因为夜黑,刘方城从怀中掏出一只烛,点了起来,两人便借着这微弱的烛光,细细查看起来。 没过多时,就见刘方城对着墙角边一指,一个的黑洞便赫然在目,探头一看,却是有半截铜管露在洞口。刘方城又站起身来,依着杜青虹白日的坐姿,回头一看,却不是这个方向又是哪里!当下心中了然:果然事有蹊跷。只不知这妓院里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两人对视,均从对方眼中读出“一探究竟”这四个字来,正当二人准备起身而出时,却听见外边一声低喝:“何方高人,擅闯此地。” 二人乍听之下,不由大惊,却听见外边一个尖细的声音,哼了一声,便似往左边飘去。接着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只是声音虽然低沉,却是沉着有力,显是一帮练家子,到此地步,纵是两人想要离去,也是不易,又听见脚步声渐渐逼近,方才说话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王老六带三个人跟我去追点子,李老四你领其余的人搜查房间,防止点子有同党,记住不要扰了客人,楼里安静,代表点子并未惊动客人,你们只要注意空着的房间就行了,快去。”却听见两个粗浑的声音同时答道:“是。” 人群的脚步声便明显的分了开来,两人不敢再耽搁,便轻轻走到窗边,又慢慢推开窗户,却见外边似是个院,只是院中却是个占地极大的池子,四周又无借力之处,随着李佑一招手,两人便上了同这清雅阁相邻的一间房的窗沿处,正在此时,却听见清雅阁里传来一声轻响,接着窗户中便透出火光来,说时迟,那时快,李佑当即再无犹豫,拉开眼前这间房的窗户,当先便跃入其中。 而刘方城也马上紧随其后,翻身入房,但只因一时紧张,竟用力弱了,一大步没跨出,反被脚下一个物体绊了一下,却是绵若无骨,正当他想要低头查看时,耳中却传来一声嘤咛,当真是有如,说不出的好听。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波诡云谲 二 耳听这声音轻盈绵软,又是那么的熟悉,刘方城心中忽然一惊,忙半跪下查看,却见夜色之下,一张精致白嫩的脸孔和着皎洁的月光出现在眼前,脸上一对乌黑的珠子仿佛会说话一般,正紧盯着自己,因凑的近了,只感到对方吐气如兰,细看之下,却不是他日思夜想的杜青虹还会是谁? 他不知自杜青虹那天回绝了他之后,心下极是苦闷,居然一连三天都没露面,更别说弹什么曲子了,这两天因为怕那吴姨每晚来罗嗦,干脆搬到清雅阁边上这间一直空置的房间,或许只是知道从此与那刘郎再无相见之日,而借此聊以自慰吧。看说首发推荐去她原本就非熟睡之人,这几晚更是辗转反侧,夜夜不得寐。方才外边的惊扰声虽然不大,但早已将她惊的坐了起来,她早知这怡虹楼是他在京城的据点,但至于如何运作以及幕后实力,都不甚明了,因此便坐直了身子,以应变化。却不防突然有人从窗户中闯入,不及她惊吓,又见第二个人进来,而且居然还绊了自己一下,此刻更是眼盯着自己,眼中流露出的那种热切是那么明显,又一想到刘方城,她便再也不顾危险,用力将眼前的黑衣人一推,嘴巴一张,便欲呼喊。不料眼前此人也是反应迅速,立刻便将一张大手掩了上来,遮住了自己的嘴,这一下,直弄的她又羞又恼,情急之下,便张嘴一口咬将下去,那人哪想得到她会出此一招,登时便松了手,只差叫出声来。正当杜青虹暗自得意,欲要喊人时,眼前的黑衣人却手一挥,将脸上的面罩除了去,露出一张清癯俊俏的脸来。一见此人,杜青虹心中一惊,竟然忍耐不住,生生地将那声“啊”呼了出来,原来折腾了半天,这黑衣人便是自己的梦中人,怎叫她不惊喜。 还好,刘方城见机快,再一次堵上了佳人的嘴巴。只是这次却不再如前次那般毛手毛脚,显然温柔了许多。他不敢亵渎佳人,因此便凝视着那双如珍珠般的双目,轻声道:“不要说话,心外边。”话一出口,顿觉懊悔,本来心中盘绕的那许多话,对着真人,竟然一句也说出来,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么句话来,唉。 他却不知杜青虹这一晚,一惊一喜,眼见自己心中的爱人便在身边,又闻着对方粗壮的男子气息,竟一时把持不住,软软地靠入了对方怀中,只觉这么一来,便可将一切烦恼挥去,身心俱安。 刘方城哪知道自己的一句“蠢话”竟换来佳人如此厚爱,稀里糊涂之下,便是抱也不是,不抱更不是,只将她轻轻地揽在怀里,即便如此,心中却也感到无限喜悦和安宁,直想一直就这般抱下去,此生再无分离。 他们在这里亲亲密密的一番动作,哪里瞒的过进了屋便守在门口的李佑,只是眼见二人情投意合,渐入佳境,倒也不忍拆散他们,当下便只作不见,仍守在了门口。只是忽然间,耳边脚步声越来越近,便回头朝刘方城轻咳了一声,示意他们择日再行这亲热之举。 李老四这会儿正烦躁着,他不知道点子是谁,也不知道此人是否还有同党,唯一清楚的是这人手段厉害,轻功也不弱,自己这边因为怕他躲在暗处出手伤人,又秉着老大的命令不得吵扰楼中其他的客人,所以搜查起来格外费劲,也显得格外窝囊。哪有当年在幽州边境当马贼时舒服,要砍便砍的。但他毕竟久历江湖,心思细腻,又因为凝神倾听,竟将杜青虹方才那一声惊呼收入耳中,当下便领着手下朝这间房走来。 李佑听到脚步声越来越响,心下也不由惶恐起来,他自知自己的武功还不到以一敌众的地步,而那个刘方城最多和自己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样子,怕也是不能指望的,怎么办?要是被人逮住,自己性命倒无忧,只是从此名声也就臭了,即便是皇帝老子那里也说不过去,以后想要结纳人才,图谋大事可就不大方便了。虽不能指望刘方城,但有难同当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当即就返身做了个手势,只盼那大敌当前,仍如胶似漆的二人能幡然醒悟,也出点主意。 他打了手势,便又回头倾听外边的动静,只是这回却是根本就用不着细听了,来人似乎已是近在咫尺,但自己身后却不见反应,想到这二人在此火烧眉毛之时,居然能够无动于衷,他心下懊恼之际,却也佩服二人的胆子,同时也更加肯定这杜青虹必是早对刘方城倾心了,不然为何在此时刻依旧耳鬓厮磨? 正在他心里胡乱揣测之时,忽然感到背后有人用手指在点自己,起身一看,正是只穿一件贴身亵衣,外加一袭轻纱的杜青虹。这会儿,李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美色当前,眼见杜青虹这身装束,再配上那如瀑般却又略略紊乱的一头青丝,比之之前白天见到的端庄娴雅,整个就像是误入凡尘的仙子,只是比仙子又多了几分性感妩媚。只因见这少年是刘方城的朋友,所以即便李佑这般呆看着自己,杜青虹倒也不恼,还抿嘴一笑,向他打个手势,朝房间角落里的布幔一指,示意他躲到那里去。 正在这当口,只听见门外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请问此间有人否?”原来刘老四已到了门外,他知道这边连着的四间房都是这楼里自己人用来歇脚的,并不接待客人,平时晚间也没人在其中过夜,只是为防万一,他还是先礼后兵地问了一句。 他这一声倒惊醒了沉醉在杜青虹绝色美貌之中的李佑,借着他这一嗓子,李佑趁机轻手轻脚地走向布幔,一路走一路暗道厉害,怪不得那刘方城先前什么都不顾了,待到布幔之后,却见他一脸兴奋地早已候在这里,两人当下也不说话,只是一边以眼睛交流着彼此的感觉,一边用耳朵听着门口杜青虹的应对。 却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接着杜青虹那柔媚的声音便适时响起:“此间只有奴家在此休息,不知这位大哥找的是哪位。”只是这话一出,门外却是一片寂静,仿佛她在自言自语一般。 他们哪里知道,就在门外众人看到杜青虹开门的那一刹那,就仿佛个个如遭雷击一般,都呆着不动了,待她话一出口,更是如喝醉了酒那样,只晓得傻站在门边了。 于是,这深夜的京城第一大妓院便在这里出现了滑稽的一幕:一群五大三粗的虎狼之士齐齐站在一间厢房的门口,对面立着一名正当韶华的女子,但却只露出了半个头在门外,只是映着红烛的那半边脸却越发显的妩媚了,直看的这帮大汉个个色授魂与,不能自拔。 却见这女人看着众人发呆无语,便嗔道:“诸位大哥若是无事,女子这便去睡了。”说着也不理众人,竟自关上了房门。 率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那刘老四右边的一个汉子,只听他嗫嚅道:“四爷,这房我们还查不查?”此时的刘老四却像换了个人一般,全无往日的勇猛豪气,只听他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算了,兄弟们也累了,这间房无事,我们便去和老大会合吧。”说着竟领头先走了,见上头都走了,这班部下们哪还犹豫,便一起随着走开了,只是许多人还忍不住回头望向那道门,自然是垂涎者居多,而刘老四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他的眼中却充满着可惜与无奈。 耳听着众人已经走远,杜青虹这才返身朝二人走去,待她掀了布幔,却露出了一脸调皮活泼的表情,直看的二人又惊呆了片刻。 刘方城惊醒之后,正想再次表达自己的一片赤诚,却不料杜青虹倒先伸手拉住了自己的手,出言道:“刘郎什么都毋庸说了,奴家不论将来如何,今生都是你的人。”言毕,脸上再不见前时的戏谑玩笑之态,却满是真诚和坚定。 握着美人柔胰,听着这般胜似海誓山盟的话语,怎不叫刘方城心生激动,当即便握紧了她的手,昂然道:“我刘方城此生定不辜负杜青虹,否则天打”话说到一半却被杜青虹抽出手来捂住了嘴,不让他再说下去。只听她道:“有你前面那句就够了,我信你。”这话说的却是低垂臻首,面带娇羞,女儿之态显露无疑。 ※※※ 待二人到了刘家已是接近五更天了,忙了一宿,两人都快累倒了,但却又按奈不住心中的快活,竟让守夜的下人拿了酒菜在刘方城房中酌起来。 话到一半,却见刘方城脸上愁容渐显,全不复当初的兴奋之色,他仰脖将酒一口灌入,沉声道:“不瞒贤弟,愚兄虽看似家财万贯,但实则家教甚严,我知父亲是定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可我虽当壮年,却除了家族生意,再没做过其他,论经史,比不上正经的举子们,因此金榜题名怕是没我的份了;论武艺,又不如那些江湖中人,我不过学了些防身的三脚猫而已,这般情形却叫我怎么去迎娶青虹,总不能也是这般高来高去地将她偷出来吧。”说罢,又灌了一口酒下去。 李佑见他如此,倒也不劝,却道:“未知刘兄对那杜姑娘所言是否真心实意?”刘方城听他居然这么问自己,当下便微怒道:“贤弟这是什么话,我刘某不才,但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当真发自肺腑?”“当真!”“决不后悔?”“决不!”“无论家中反对与否?”“我心不改!” 经过了这么一连串的一问一答,李佑方才笑道:“弟先给刘兄陪个不是,方才不过是让刘兄更加坚定心中所想而已,请刘兄恕罪则个。”见刘方城脸色稍霁,便又续道:“刘兄既然有意自力更生,那博取功名又有何难,弟有一议,不但能让刘兄以己之才,完成心中所愿,而且还能匡助这朗朗乾坤,只不知刘兄之意如何?” 刘方城早觉得这个王瑞年纪虽,但举止言谈却均似成年一般,遇事沉着,富有谋略,此刻听的有办法,哪还犹豫,当即便道:“愿闻其详。” 见他这般,李佑便知自己心中所谋就在今夜误打误撞之下,成了大半。于是,便详细地将如何在泉州等地发展海外贸易之事说给了刘方城听,同时也让他放心,一旦势力已成,便上奏朝廷,上下使劲,嘉奖之下,必有高职厚赏,到时自然能风风光光地迎娶佳人。 刘方城听的是砰然心动,李佑说的不仅可以达成心中所愿,而且和自己打便想要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的抱负不谋而合。只是他也不是傻子,因见这其中关联朝廷之事甚多,便问道:“诚如贤弟所言,此事甚和愚兄之意,只是不知其中有关朝廷之事,又当如何谋划。”说完,便疑惑地看着李佑。 却见李佑忽然大笑道:“哈哈,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刘兄肯行此策,朝中之事自然包在弟身上。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刘兄,弟正是当今天子钦封瑞王的李佑。”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波诡云谲 三 天宝四年的初春仍旧格外清冷,残冬的余威依旧笼罩着整个京城。追说哪里快去眼快但是此刻瑞王府中别院内,在午后暖和的阳光下,李佑正看着刘方城自泉州发来书信,信上说来泉州之后的三年来,去年是最好的一年,除去人工,船运损失后,净余利润达到了近一百五十万贯,这实在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以刘方城之言“观其余诸商,无以至此者。”仅这句话就说明了他们的佑诚商号在泉州做的是如何家大业大。 其实,并非说当时的泉州没有大商家,但像佑诚商号这般明确贸易对象,货物和航运路线的却是绝无仅有。更何况,后面还有李佑以寿王一党的名义在其中加以扶持,所以生意蒸蒸日上也在预料之中。而每年年末,李佑必以其中的三成用来贿赂当朝权臣,如高力士,李林甫之流 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不过透露出少许话语,李林甫居然能体会出此中的意义,不久就上表玄宗,想要专门建立一个新的衙门来负责对外贸易,只是新制建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李林甫还有那么多人要对付,当然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投在这上面,因此此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但他却也暗地里大力支持这个所谓的佑诚商号,因此在外人看来这个商家似乎有着很深的官方背景,因为整个江南东道上至采访使下至泉州太守,各级官员似乎都同这个佑诚商号有联系,怎不让人加以联想。不过这件事倒也让李佑对这位放眼中国历史也能排的上号的大权奸着实佩服了一番。而同时寿王一党结交官员的花费,其中大部也出自此中。结果自然是寿王一党声势日盛,而寿王李瑁对这个弟弟也愈发信赖有加。 看完了信,李佑思忖着什么时候得去趟怡虹楼,自刘方城赴泉州后,这怡虹楼便是李佑去的最频繁的地方了,起初平均每月至少四次,只是后来杜青虹认为如此不太妥当,虽然李佑几次问她所为何事,但她只是秀眉紧蹙,却不回答,弄的李佑最后只得作罢,而且就连刘方城亲自写信问她,她也不言明,只推说待日后刘方城来接自己的时候,自会知晓。而从那以后,李佑去的也就少了,多半都是为了给他们二人作那鸿雁传书的。 而且平日里他自己也是极忙,张怀智教的达摩剑法练的已经似模似样,起码看起来如此,而借助文半山那几十年的功力再加上打通任督二脉的效果,那易筋经练起来更是如鱼得水,只是有时候会有气息紊乱的现象,初时他尚以为这不过是练习内功时的普通情况,但经过几次之后,他才想到或许是文半山的内力同自己的内力尚未融合的原因,毕竟他自己由于修练时间尚短,内功较浅,便让来自异体的内力占了上峰,于是当他的内功每进一个层次的时候,两种内力便会做斗争,因此气息紊乱之像即出现,直到其中一种完全压制另一种为止,当然目前的情况通常是文半山的内力压下他的功力,只是这些道理李佑并非全知,他也不便去问张怀智,况且这种现象并不常有,他觉得自己又不必去和人斗殴拼命,所以也就将这事放下了。 不过,这三年来最让他得意的倒是马术和骑射,在阿史那忠节这位突厥高手的教导下,百步穿杨他或许做不到,但八十步左右却是箭箭红心,如此箭术不仅让阿史那忠节交口称赞,而且连左右观看的禁军们都忍不住齐声喝彩,这让前世是近视眼的李佑实在高兴了好一阵子。 正在他陶醉于自己的“傲人成绩”时,冷不防赵福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主子,车驾已经备好。”不过一句话,却把李佑的白日梦惊醒了,心下十分不爽的他,挥了挥手道:“不坐了,就出去随便逛逛。”说罢也不理赵福全,竟一个人朝王府后门走去。赵福全却一楞,也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到李佑了,却也学着他的样子,挥手唤来个下人,道:“去,让老王头歇着,主子今日不用车了。”说完,连忙追了上去,一边跑,还一边嘀咕:“该不是被凉风吹糊涂了吧。” 虽然初春的寒风仍旧凛冽,但朱雀大街上已经行人不少,各行各铺,趁着过完年的余劲,都提早开了张,想要赚个钵满盆满。而街角也因着几个江湖杂耍艺人变的热闹无比。 好不容易挤进了人堆,李佑伸着脖子张望着那几个江湖大汉,却见这时上来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少女,生的却是眉清目秀。随着她朝着众人一福,她身旁一个中年壮汉抱拳朗声道:“蒙诸位赏脸,今日就由我妹子来表演家传绝技金枪锁喉,还请各位多多捧场。” 说着他便一步退下,将妹妹让进场中央,只见这姑娘年纪虽轻,但身手到也矫健,一上来便是三个凌空翻腾,又在最后一个翻滚中用脚将场边的一杆红缨枪挑了起来,这几下都是一气呵成,也只有李佑这等练过武功的人方才辨的出来,只是众人见她手脚利索,因此虽非行家,倒也都喝起彩来。接着,便见那姑娘将枪头缓缓塞入口中,居然直至杆中,这时,即使是先前没喝过彩的,也都鼓起掌来,一时之间真是人声鼎沸。过了一会,只见她又安然无恙地将长枪从口中抽出,一切都是如此严丝合缝,直看的围观诸人不住惊叹。 正当先前那中年汉子拿了碗上前向众人讨赏时,却见一人手拿折扇,跃入场中,又将扇子压在枪上,口道:“这位姑娘身手不凡,本少爷甚是看中,不如就随了我作,从此也免了这抛头露面,行走奔波之苦。”他话语虽然斯文,但其中猥亵之意却也是不言自明。 那少女听他这么说,起先一楞,待到反应过来,却是又羞又怒,转头一看,也不待自家兄长说话,便将手中长枪一挺,格开了那人的折扇。那人毫无防备之下,被对方轻易地就格开了扇子,却也不恼,只淫笑道:“好,娘儿果然好本事,今天本少爷就陪你玩玩,你若胜了我,那什么都不必说,我转身便走,还奉上铜钱一百贯,不过若然你输了,那可得跟我回府喽。”说着,扇子重又搭在了枪上。 顷刻间两人便斗在了一起,只见二人身法俱是走那灵巧的路子,只是女的飘渺轻灵,而男的却是诡异非常,就这样两人堪堪地斗了二十回合后,忽然那恶少斜步而出,抄到那姑娘左侧,猛地一扇子击在枪杆子上,只见那长枪随之一抖,却再也无法挺立起来,而扇子却如滑鱼般沿着枪杆子一路往上移,直逼她的脖颈。只凭着这一招,就知道这恶少的功夫在此女之上,她哥哥显然也看在眼里,只是既然开始的时候没有及时劝阻,现下说话可就有违一个信字了,而他们行走江湖最看重的就是这么一个字,因此在这当口实在是进退维谷。 正在众人都屏神凝气猜测她如何化解之时,却见那扇子忽然停住了,细看之下,只见那扇子被一只大手生生地给握住了。来人是一个四旬左右的大汉,头上扎着一条白头巾,身上是一袭青色布袍,依李佑看来,这人大约一米九的个子,不去打篮球,抢篮板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这人的确不是来打篮球的,而是管闲事的。他这看似随意的一抓,实则以劲力封住了那青年的注在扇子上的力道。而这恶少虽然武功较之先前的女子为高,但凭他那金贵之躯,也不过将那原本高明的武功学个三四成而已,为了抱得美人归,他已是用尽全力,当下被那大汉这么一封,便是分毫也动弹不得,就好像被人点了穴道一般,直楞楞地站在那里。 此时,只见人群中又闪出六个人来,一色的绸布短打扮,个个脸露精悍之色,更吓的众人的是他们都腰挂宝刀,这时更是手按刀柄,凝神戒备,十二双眼睛在那大汉身上来回扫过,若世上果真有那“目如利刃“的说法,恐怕这大汉早已不知被分尸多少次了。显然这帮人便是那恶少的护院家丁,由此也可看出,这人背景的确不浅。 就在大家对峙之时,却见又一个华服少年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笑嘻嘻地道:“嘿嘿,我说大家出来都是寻开心的,又何必在此闹市之中为人笑话呢。不如由弟做东,大家去喝一杯如何?”却正是在众人中目睹整个经过的李佑。 头一个回应他的是那班家丁的头头,显然也是闯惯江湖的,只因自家主人现在落入他人之手,便和声道:“这位兄弟说的甚是,只要对面这位兄台肯让过我家少主,我等立刻便走,下次再来叨扰兄弟你便是,不知大家意下如何?”他的何字刚说出口,不待李佑和那高大汉子回答,只听见那恶少抢先道“你们赶紧放了我,若是被我叔父知道了,哼,事情可就不好说哎哟。”他这话一出口,便见那大汉手将扇子握的更紧了,但脸上却还露着嘲笑。 只听这大汉朗声道:“我安西哥舒翰还从来没怕过谁呢,你若厉害,倒不妨先来试试。” 啊!原来他就是那个有诗为证:“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的哥舒翰。今天这下可就大发了,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的就是这个理,李佑心里不禁得意地想道。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波诡云谲 四 正在这时,只见人群中又挤出十来个人来,呈扇行站在哥舒翰身后,这些人的衣着颇不如那恶少的手下,而且大多不带兵刃,有的也不过是些挂于腰间防身用的短刀而已,但却大都是骠勇粗悍之辈,加之人数为多,比那帮人反倒更有气势,一时之间双方便僵持在当场。追说哪里快去眼快 此刻,却听见一声锣响,一声断喝便出现在众人耳中:“你们都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在京城闹事?” 众人原本都绷紧了神经,准备一言不和,便即火并,猛然间听了这么一嗓子,都是一楞,转头一看,却见一队官军站在离自己五六步的地方,衣甲虽不甚整齐,但只见人人均手按刀把,脸现蛮狠之色,而所站之位更是隐隐透出战阵之道,顿时四周充斥着打仗时才有的阴冷与残酷。再一看,四周早没了那些看客的影子,原来围观众人眼见这里有酿成群殴的势头,早已怕了,又见官兵来到,于是便一轰而散。 虽然为如此巧合地碰上了当世名将而兴奋不已,但更令李佑头痛是如何将两帮人给调和下来,大白天的,于京城长安,当街群殴,这不是开玩笑么? 不过当他抬眼一看,却是那领头的军官也正将目光投了过来,四目交替之下,只见那人正傻傻地看着自己,心下不由想道:我认识他么?只是虽然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却不知这军官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曾有一面之缘的城卫司都尉马重国。马重国其实一看也是一愣,但他平日见过的高官虽多,但真正的皇子却也不过是太子及其身边数人而已,三年前同李佑的一番交道,却是让他印象颇深。只是心里也不禁有点茫然:怎么每回碰上乱七八糟的事情,总能见到这王爷呢?今日他刚下值,便邀了几个同袍一同去喝酒,其实是倒苦水,原来这两天他家里头不太平,新纳的妾和原配妻子不和,天天吵,夜夜闹,直搞的他心里烦闷之至,便约了这班昔日随自己从军中升上来的弟兄去散心,哪料到在这里碰上了这档子鸟事,想到以前在军中驰骋纵横的时光,心中不由更恼,因此先前便厉声喝问这群不知所谓的家伙。现在见到了这位王爷居然也在此间,自然不能放肆,对方虽然没认出自己,但自己决不能少了礼数,当下便要俯身行礼,却见对方忽然朝自己眨了眨眼睛,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 这边李佑原本并没认出他,只是见他这屈腿的姿势,便想起了他来。原来这马重国以前曾在朔方军中当一个军官,只是后来因功累迁到这个位子上,不过早年作战时曾被毒箭射中,虽然处理及时,保住了性命,但因为箭伤过深,所以有了后患,即右腿弯曲时有点不自然。当年那天晚上也是这般,只是灯笼光照之下,留给李佑的印象着实深刻,见此情景,登时便想了起来。于是就以眼示意,又朝那恶少一班人微微努了努嘴,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只盼马重国够聪明,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不负李佑所望,只听马重国阴阴地咳了一声,接着冷然道:“来人,将这些胆大包天之徒都给本官拿下。”他一声令下,手下们自然麻利起来,抖擞了精神的官兵们顿时一拥而上,先将那恶少手下众人给围了起来,那些人倒也悍勇,眼见情况不妙,立时抽刀出鞘,却听官兵中一名队正喝道:“还不把刀放下,想拒捕么?”而紧接着,连他在内的一众官兵们也都仓朗朗地将刀拔出,其中好几人还使的是陌刀,刀刃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别看这一群官兵衣甲不整,但凭这一把把雪亮的的长刀,就知是训练有素,经过阵仗的。 见目前的情势,那恶少手下看似领头的人知道如果不能与对方妥协,那么非但自家少爷不能脱身,自己这帮人也会因为拒捕,而被眼前这群如狼似虎的官兵给吞噬掉,虽说自己手下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勇猛敢死之士,但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对方人马众多,更何况,主人交代自己决不能在长安惹是生非,引人注目,所以权衡利弊之后,他选择了妥协,率先将按着刀柄的手放下,又躬身抱拳道:“草民等只为少爷被他人挟制,一时激愤之下,为救主人,才卤莽行事,还请将军恕罪。”又低头朝身后瞄了一眼,见身后部下听了他话,都放下了架势,这才静等对方回应。他并不知道那大汉一帮人和这群官兵有什么关系,更不清楚,那名跳出来做和事老的少年是何身份,但他心思灵敏,猜到三者必然有一定联系,否则,为何那官兵只向自己这伙人兴师问罪? 其实,感到糊涂不解的并不只有这人,哥舒翰对此心中也不甚明了,但他素来豪爽豁达,今日也不过是寻常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既然想不通,索性也就不去想了。不过他也不敢和官兵叫板,当下便喝令身后结交的这些江湖豪客们放下刀子,自己也松了手,将那恶少轻轻一推,由着他踉跄地走回自己人中,又对着马重国见礼道:“将军明鉴,此人光天化日之下,意欲调戏良家妇女,我等愤不过,才出手相助。”他平日里呼朋唤友,纵酒豪歌惯了的人,对着这帮官兵倒也不得不依礼行事,由此可见,大唐法度的确严谨,社会秩序也是少有的规范,至少目前如此。 撇开脑中的胡思乱想,李佑轻轻推了推身边更糊涂的卖艺的中年汉子,当即对马重国道:“大人英明,今日之事,实是误会,据李某人在场所见,不过是这位公子想要与这位姑娘切磋一下武艺,只是可能言语中略有不妥之言,才导致了大家的误会。而这位姑娘的兄长也在此处,一问便知。”说着,又推了推姑娘的哥哥。 那中年汉子见机也快,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眼前的恶少,衣着华丽,身后随从也是难与之辈,只怕也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现在既然能摆脱此人,也不指望能告了他,更何况人家也没把自己的妹子怎么样,当下便顺着李佑的话头说道:“草民陈寒轩与舍妹陈寒梅见过大人,诚如这位公子所言,今日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说着也不顾他妹子怒目而视,接着道:“都是舍妹学艺不精,才让大家生了这场误会,人在此代她向大家谢过了。”言毕,便对着众人抱拳致意。 见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在场的也都是人精,也不管这误会和那姑娘学艺未精到底有何关联,便都顺水推舟地将责任卸了开去,一时之间,一众人等倒似早认识了一般,已不似先前的那般剑拔弩张。其实那恶少先前已被哥舒翰点了穴道,虽然一肚子坏水,奈何口不能言,只得让其变成了一肚子晦气,当下便跺了一跺脚,带了手下众人,转身走了,只留了那领头之人还对在场诸人作了个揖,才赶了上去。 看着他们一伙负气而去,李佑不禁莞尔,一回头才发现,马重国和哥舒翰还有那陈氏兄妹人正看着自己,相顾之下,众人不由都笑出声来,却没听见早已远去的恶少心里恨声道:迟早叫你们知道本少爷的厉害。 ※※※ 宽大的宫殿里,一个年轻,激越的声音正在这寥寥数人耳中来回飘荡。“父王大人,近来汉人需索无度,今年尤为其盛,单是这张朝贡清单上所列象牙,普洱等物抵得上我南诏国一年府库收入,从去年起,还将那龙眼荔列入贡品,命我国一俟采下,即快马兼程送至长安。为此,东南三赕早已怨声载道,百姓苦不堪言,如长此以往,只恐我南诏力穷而衰,国祚不保啊。故儿臣恳请父王三思。”王子阁逻凤言毕暗自观察着老国王的神态。 “恩,王儿你说的有理,可是若不向天可汗进贡的话,一旦朝廷怪罪下来,我南诏岂非旦夕而亡,此事实在凶险至极啊。大都督你对此事有何看法?”老国王先压住自己的儿子,然后便问策于一向深负谋略的社稷重臣,沧海王,南诏蒙舍大都督,他的亲弟弟,皮部罗。 这皮部罗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清癯的脸颊,稀疏的胡子,让人看来就像一般大唐最普通的老书生,但偶尔闪过精芒的双目却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他尊贵的身份。此人至今大三十多战,几无败绩,以一人之力,抵挡来自大唐,吐蕃和安南的军事压力,可谓气魄非常。而他亦是统帅南诏国蒙舍精兵六万的最高军事长官,难怪南诏王公贵族心底里都把他当成王国的第二号人物。 这时,只听皮部罗不紧不慢地道:“王兄所虑甚是,然大王子所忧亦非泛泛,臣弟以为,目下只有这八字之策方才稳妥。”“哦,是哪八字,王弟速为寡人道来。”老国王素知这个弟弟颇善韬略,且又对自己和南诏忠心耿耿,故而对他十分仰仗,如今一听有门道,便急急询问。 “外松内紧,以静制动。”皮部罗倒答的很简要。“外松内紧,以静制动外松哦,王弟的意思是”“正是,大王英明!” “哈哈哈,不愧我南诏第一重臣,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好,就这么办,此事就有劳王弟你啦。”“是,臣弟一定不负王兄所望,以国事为重。” 直到出了王宫,阁逻凤还是没闹明白这两个老头子一唱一和在说些什么,自己早已被立为储君,有什么事非要瞒着自己呢?当然,他决不会也不敢当面把自己的心思表现出来,既管是他,未来的南诏国王,也对着王叔,大都督皮部罗怀着深深的敬畏。虽然如此,他却也忍不住好奇之心,便硬者头皮赶上皮部罗,谦恭地问道:“侄愚钝,却不知王叔的八字大计所指为何,恳请王叔教我?” 皮部罗听他说完,倒也没显不耐,只淡淡一笑道:“贤侄聪慧机敏,当知何谓养精蓄锐,虚时以待吧?!呵呵。”说罢,也不理呆在当场的阁逻凤,只拍了拍他肩膀,随后便迈步而去。 细细体味了一遍皮部罗的“后八字方针”,阁逻凤若有所思地望着叔叔早已远去的背影,嘴角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 宽大的红山宫(即布达拉宫)的大殿里,吐蕃赞普正同群臣商议与唐朝的战和问题。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是大论,措旺恐。年过六旬,却仍精力充沛,每次一提到与唐人交战之事,便神采奕奕,仿佛有说不尽的理由。但是若只将此人列为一般的好战悍臣,则大错特错。因为每次他建言对唐罢和持战都是建立在综观大局的前提下,且至今为止,凡与唐人的纷争,十之皆吐蕃获利这样的事实也全靠这位大论的真知灼见。因此吐蕃上下,尤其是国王赞普对他信赖有加。 此时,因见赞普对措旺恐之议颇为赞同,吐蕃朝内名将如坌达延,乞力徐等更是一同复议,一时间吐蕃王朝上下群情汹涌,恨不能立刻攻入长安,将那大唐国的花花天下变为自己所有。于是,朝议之下,吐蕃赞普当即宣布与唐人断绝来往,吐蕃各如所辖之各千户所立刻开始厉兵秣马,为不久大举出征唐国作好准备。 同群臣商议完大政方针后,吐蕃赞普又将措旺恐召入偏殿,询问关于南诏的情况。原来南诏起源于南方洱海周边五大部落(诏)之一的蒙舍诏,后来唐朝为了对付牵制吐蕃,便扶持蒙舍诏将这五诏统一,改称南诏,立了皮罗阁为其国王。每当吐蕃与唐军作战,南诏便遣兵马袭击吐蕃侧翼,甚至还曾经侵入吐蕃国土。而近年来南诏国泰民安,实力骤增,赞普实在担心到时,大军出征唐国时,南诏趁虚而入,那麻烦就大了。 措旺恐当然知道赞普将他召入所为何事,只是他仍恭恭敬敬地听完吐蕃王所问,接着沉稳地说道:“陛下勿忧,且听为臣道来。其实陛下也说了,如今那南诏是实力大增了,可是唐人仍如往常待之,唐人云南太守张虔陀贪财好色,妄自尊大,待那南诏国人父子如奴仆一般,而且据我吐蕃在南诏细作所报,皮罗阁父子及大都督皮部罗等首领众人早已心生不满,只要我赞普暗行此计,可保那南诏他日非但不为唐人所用,反将依附于我吐蕃。”言罢,又在赞普耳边低声数语,直听得赞普大笑称妙。 三日之后,吐蕃将与南诏边境接壤之地的驻军增了一倍有余。于是原本平静的边境上因为吐蕃的八万大军云集而日显萧索,可一反常态的是,自新军驻防后,一改以往吐蕃军队股肆意侵入南诏境内,掠夺牛羊,百姓的惯例,反而军纪森严,从不扰民,南诏国人由是对吐蕃好感大增,甚至双方将士还有来往。这一切,大唐姚州都督张虔陀早已得报,当幕僚刘虞清提请他注意防范二者结盟时,张虔陀不过一笑了之,还大言不惭地说,如二者胆敢进犯唐境,定叫他们有来无回云云。言毕,即又入太守府后院,挑选南诏美女去了。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意料之外 一 京城长安,夜凉如水。更新最快去眼快入苑坊内,偌大的寿王府里一众人等正在密议有关太子之位的大事,透着烛光,寿王李瑁一边听着大家的议论,一边细细看着眼前诸人。 在座的有他亲姐姐:咸宜公主,姐夫:驸马都尉杨泗,还有自己的亲弟弟:瑞王李佑;人虽不多,掌握实权的更是一无所有,但咸宜公主与他自己都是玄宗原来的第一宠妃武惠妃所生,至今仍颇受宠爱,而姐夫驸马都尉杨泗曾经因治理长安漕运及管理钱粮而受他父皇信任,现下虽非大权在握,但却可以经常得见皇帝,加之此人本身好诗文,倒也正投皇帝所好,因此也有一定影响。 而最后一位,弟弟瑞王李佑则是当今最受宠爱的皇子,自从他六岁能诗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年仅十一即破崇文馆而出,才名震于长安,近年来,时有佳词杰作流传坊间,而后玄宗得闻,惊叹不已,现今时常被召入宫中,陪侍皇上左右,献词献诗,甚至还与其探讨音律,加之玄宗新宠贵妃杨玉环善歌舞,瑞王时常与皇上,贵妃论到宫门下匙,圣宠非比一般,虽然很少建言,但每有所奏,几乎无有不准。最难得的是,自己这个弟弟一点不对太子之位有所感想,反而时时处处替自己张罗,先前当他听到皇帝私底下谈到太子废立之事,还夸忠王孝顺仁厚,有王者之象时,立刻便告知自己,堪称自己的铁杆。而最难得的是他本身似乎对皇位不感兴趣,这几年来,除却入宫伴驾,便是同那些将军兵痞,江湖豪客饮酒作乐,还直说要效法秦汉勇士,作个威震异域的大将军。曾有言官弹其言行不合皇家规矩,却被皇帝一句:“此子有古人之风。”一笑而过。究其原因,无他,只为玄宗因有这样一个不贪皇权,而又风雅聪明的儿子,大感欣慰。加上这个李佑也是武惠妃所出,所以种种原因使这个年方十五的弟弟极受宠信,李瑁有时会想,难不成是上天特地赐给自己这么一个得力臂助吗?! 而更重要的是,他还有最关键的一张牌:当朝宰相李林甫。这位李大人是他母亲当年慧眼识人,早在此人任刑部侍郎时就结下的,如今可是圣眷正隆,权柄滔天之时,举凡外朝之事,几乎都凭李右相决断,连日常公务都一概决于宰相府。虽然近年来,外戚杨钊进入朝堂,而皇上对李林甫的宠信也随之稍减,但此人在大唐朝的影响实在令人为之侧目,即使目下那杨钊似乎实力渐长,但见了那李林甫仍然不得不趋炎附势,由此可见,此人势力之大。如今得了这些臂助,虽然太子之位,目前已定,非己所有,可李瑁的心思,不减反增:现在不是,难道将来就不会有么? 说到杨钊,李瑁那颗炽热的心便暗淡了许多,原因无他,只为这杨钊之所以能由蜀地吏直入朝堂,全因他堂妹贵妃杨玉环所故,可是要知道他父皇目下最宠爱的杨贵妃,就是昔日的寿王妃啊。“没有办法,等着吧,只要他日我身登大宝,环自会重回我怀抱,现下先忍了。”李瑁在心里暗暗鼓励自己。 今天众人在这里聚会是听瑞王说,最近太子李屿似有不寻常举动。“本王最近得到消息,东宫那里近日常有朝廷重臣出入,且大都聚在晚间,其中甚至有皇甫惟明,王嗣忠这样的边帅,太子用心十分可疑,皇兄可一定要当心啊。”最先发话的是李佑,本来这次会议就是他召集的。 驸马都尉杨泗听李佑说完便附和道:“瑞王殿下所说,我也有所耳闻,只是那东宫行事十分诡秘,原本也只以为是道听途说罢了,如今看来是确有其事,定是有所图谋。” “恩,此事非同寻常,如今朝廷之中,边关藩镇权势日重,这些边帅虽大都粗鄙无知,但一朝兵权在握,可不能瞧了。只是现在手头无凭无据,我们也只能心防范,唉,只可惜皇弟虽有李右相引作外援,但手中乏兵,终究不妥啊。”别看咸宜公主一介女流,但颇有心计,或许是传承自她母亲武氏家族吧,每次谈及朝廷大事,不乏真知灼见,一席话,便道出了如今朝中情势,只是旁人却没注意到,她话完之后,便暗中使了个眼色给李瑁。 “是啊,父皇向来看重京城防卫,禁军之中实难安排,那几个边军将帅,又常暗地污蔑本王与李右相狼狈为奸,不肯为本王效力,如今反倒投到忠王那里,实在可恶。”李瑁也感觉到事态不妙,但无计可施之下,也只有反诬边将们可恶了。 听了哥哥的话,李佑暗自好笑,说什么禁军里面难以安插亲信,其实不过是他没本事罢了。这三年来,借着与张怀智,阿史那忠节等禁军将领的接触,除了这两位师父外,先后有右卫巡事参军邢眉,神武军都尉杨思果等另外三人早已向李佑表示效忠。同时,李佑自接任明教教主之位后,暗地里将之扩大,因有了自己的身份做掩护,这几年来,明教已渐渐重回正轨,教中杂务及异端分子也被清理干净,又扩大了谍探,虽然比之长安分舵的严密和精细,陇右和朔北两地的明教分舵仍有待加强,但较之往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每隔数日便有可靠之人将明教势力所及之处收集到的消息汇总至京城,再由侯复和元师古分类出其中有用的和寻常的,呈给李佑。这样一来,他足不出户,便可得知许多要地的情况,因为他知道,若仅凭自己的历史知识来行事,先不说自己到底记得多少,其中又有多少是准确无误的,就是许多史书上写明的事,其实也作不得准的,毕竟历史是由史官写出来的,而史官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因此也就有是非对错,真正能作到公正明了的实在是凤毛麟角。所以既然上天把明教这样一个帮手送了给自己,不善加利用,着实是可惜了。 李佑按照以前看间谍说得来的知识,将明教的关系重新整合组织,方分离出那三大分舵来,每舵又下辖数个站,这样职责明确,层层管理,使得重要的情报不至于遗失错过。而由他暗中坐镇,侯复,元师古领衔策划,一步一步逐渐将那些昔日的不满分子一一清除出教,甚至对于那些可能投靠他派,从而危害本教的人,实行格杀勿论,腥风血雨之下,明教上下也得以号令统一,齐心合力,使得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重又感到危机暗伏。 眼看现下诸事皆有了眉目,只是掌握兵权一事,八字尚无一撇,于是借着连日来东宫的异常举动,李佑动起了心思,他觉得要拿到那兵马大权还须从这位盯着太子之位的皇兄身上下手。毕竟,“枪杆子里出政权啊”,古往今来,这兵权实在是太重要了。他的本意是想借着平日里自己制造的声势和作的那些表面文章,来怂恿这位皇兄通过李林甫来给自己弄个军中的位子,借口么,自然是寿王一党为争夺皇位所需,而自己无疑是这些人中最合适也最有可能的人选。他介绍完情况后,尚在考虑如何措辞,却不知这边他还在仔细斟词酌句,那厢里,李瑁忽然笑道:“事虽如此,但本王已为弟弟物得一职,可解我等之忧。”“愿闻其详。”杨泗不愧朝野上下对其马屁精的称号,适时地迎合李瑁道。 轻了轻嗓子,也不待李佑发问,李瑁续道:“这位子便是河北道采访使兼营州长史,荫羽林亲军校尉,到时可能还会有便宜行事的旨意下来,弟弟可要好生接着。” 还没等李佑反应过来,却听见姐姐咸宜公主也笑道:“呵呵,听说目下奚,契等胡族不断犯边,弟弟这回可是报国有门了,我们大家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不是吧,有没有搞错,不经自己同意,就给安排了官职,难道这大唐盛世也实行卖官鬻爵?可是既然弄官,好歹也搞个好点的啊。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安禄山起家可就是在营州,而那个平卢节度使驻节之地也是营州,现在安禄山声名并非显赫,官职便应该是最初的平卢节度使,这么说来,自己岂非要跑到这个几乎弄垮了唐朝的奸雄的老巢,而且还要去“采访,监察”他?这个玩笑可开大了!这便是李佑脑子里最后的反应,至于后来众人的谈话,他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此刻,他已经懒的去想这帮人是如何为自己搞到这两个大不一,外加个禁军虚职的官位,他所知道的是,无论如何,在自己还没准备好之前,一定不能妄动,更别提什么深入“敌后”的事了。 他昏昏沉沉地回到自己府中,也不漱洗,直接便上了床,脑子里只反复想着不知圣旨何时才到,不管如何,明日是一定要进宫见皇帝老子,转弯抹角也罢,单刀直入也好,总之一定要让皇帝免了这个差使,直想的头疼,方才睡去。 他却不知,众人离开之后,只剩下咸宜公主和寿王二人,李瑁不无担忧地道:“皇姐,弟弟年纪尚幼,就让他去如此苦寒凶险之地,是否妥当啊。” 比之寿王的犹豫不断,咸宜公主倒显得坚定许多,只听她道:“弟弟勿忧,佑弟虽然尚未成年,但平日里最是机敏老成,兄弟几人中也就他打便习武知兵,我们这群人中也只有他才能掌得了兵,现在放出去历练一下,以后便是前途无量,待日后与那东宫相抗的时候,才不会少了助力,你要明白此前那韦氏和太平,及早先的建成太子和齐王等人是如何覆灭的,前车之鉴啊。何况,不出意外,圣旨明日可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弟弟千万不可当断不断啊。” 在自己姐姐这么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李瑁最后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就当我欠了他的,日后入主太极,自当好好补偿他。” 见他终于服软,咸宜公主暗自吁了口气,柔声勉励道:“正是如此,这才是母后常说的好儿子。”她心里其实也是起伏不定,自打她母后生下这两个儿子之后,自己便失去了往日的光环,凡事都要让着他们俩,尤其是李佑的出生,更让她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低了不少,宫中的事从来不会有人明言,但久居深宫,这些事却是很容易看出来的。而且随着她年纪渐长,自己血液里一种叫野心的东西也逐渐膨胀起来,而眼看着李佑愈发得宠,她心里便更加不舒服,只觉得此人已不是儿时那可爱的孩童,而是随时会吞掉自己的野兽,她也很奇怪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甚至有时她会迷茫,迷茫于到底在为谁争那个太子之位,以至最后的无上皇权。同样,她也不知道这次让李佑出任北疆,到底是对是错。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或许,他走后,自己在寿王一党中影响更胜,或许,自己的父皇能对自己宠爱如前,或许,娘家人的辉煌能够再现,或许 带着无数的可能,咸宜公主走出寿王府,返回自己的府邸,只是习惯屏退下人的她,在黑夜孤灯的映衬下,显的越发孤单了。 (s:武惠妃死后,唐玄宗曾追封其为后)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意料之外 二 营州,乃大唐平卢节度使的驻地,也是北疆最重要的军事据点,无论是北上压制室韦等蛮族还是东进掌控新罗,此地都是必经之处,也是屯粮备边之所,其战略地位不下于安东都护府驻地—平壤,是以历来为兵家所必争之地。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 如今,他的实际主人,大唐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正在节度使官邸大堂召集手下一众将官商讨前日抵达的朝廷圣旨。 只听右首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大声道:“大帅这没什么好说的,朝廷既然派个王爷过来,咱们就把他好生供养着就是,难不成还让那白脸上阵杀敌不成?”说着,脸上的刀疤也随着一颤一颤,却掩不住那一脸的不耐与蔑视。 周围众将听他说的有趣,都禁不住笑出声来,只因诸人大部都是番将,从前素来不为驻边的汉将所看重,因而早就对汉人心怀不满,而且现在的上司安禄山也是胡人,平时对待众人甚是客气,每次出战,所赏均厚,故一时之间整个营州都为这个安大帅马首是瞻。只是军中仍然有忠心于朝廷的将领,其中也汉番俱在。更何况,这平卢节度使麾下众军绝大部分仍然是汉兵。因此,安禄山虽然一直抱着天高皇帝远的思想,放纵部下,但在这事关圣旨的大问题上,毕竟不敢马虎。 当下,只听坐在正中主位上的安禄山一声轻咳,道:“承庆,你休要胡言乱语,瑞王驾到,乃是皇上对我等的信任和荣宠,本帅不是文人,今日也不在这里和大伙儿饶舌。总之,瑞王至此,不得怠慢,号令所至,务须遵从,违者军法论处,到时可别怪本帅不留情面。散了吧。” 众将见他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不由都是一颤。这些人跟随这位大帅多年,他的严刑峻法,众人岂有不知。当即都一个劲的口称遵令。只不过许多人也并不当这朝廷特使为正是,口中称是,嘴角边却写满了不在乎。安禄山对此,倒也不甚在意,只待众人走后,与那手下谋士高尚单独密谈。 只听高尚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徘徊:“大帅不必太过忧虑,却也不能太过放松。虽然那河北道采访使的位子一定不会落在大帅手上,但前几天,严大人从长安派人送信来说,朝廷已经开始将各道采访使一职授予各个边帅,只是为何第一批人中没有大帅,其中原委,不可不虑,此为其一;其二,听说那瑞王从练武,又是心思灵敏之辈,我等所处乃北疆蛮荒之地,与那长安不可同日而语,如何填其欲壑,也是一忧;其三,目下那室韦等族又复蠢蠢欲动之态,一旦开战,如何护得那王爷的周全,也须详加参酌。” “恩,高参军所言甚是,此也是本帅心中所虑。不过,既然参军为我道出,必有计较,本帅便将这接待一事全权托与参军,还望妥善处理。” 高尚想不到安禄山居然把责任都推在自己头上,心中不由想那胡人毕竟是胡人,论到智计谋略,可是比汉官们差的远了。不过,如此一来,自己手中权力大增,地位大有可能超越安禄山手下第一谋士严庄,况且此人如今也不在此地,所以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当即领过命来,说道:“大帅放心,属下刀山火海,敢不效死力乎?”言毕,两人都笑出声来。 ※※※ 从长安到蒲州再一直朝北,指向营州的官道上,一支一千多人的队伍正蜿蜒前行,不时有快马哨探往来奔驰于众军之中,将沿途消息打探清楚。如此情景,不明内情的人一定会认为是一彪战时行军中的人马,而且只见一众骑士皆是亮澄澄的明光宝铠,手持马槊,腰悬横刀,而居中的那群人则是一色黑甲,外披青袍,围着一个银盔蓝衣的少年团团而行,只是腰间挂的都是军中好手才使的陌刀。 眼看这队军马在这天下太平之日,行军却仍然如此井井有条,便知这是一队精锐之兵。不错,这一千二百人便是大唐军队的精华—禁军左龙武军天玄营的兵士,余下的几百人是官府的役夫,负责押运赏赐给平卢节度使安禄山的府库宝藏。只是唐人豪放尚武,便是这些普通役夫,身上也佩了兵刃,防止途中匪盗骚扰。 这些人大都精神奕奕,只因这次前往北疆,沿途所需皆由当地官府供给,而且跟随的还是早就熟络,又素有慷慨之名的瑞王,外加大家都听说时下北疆边患日重,或许这次还能跟着王爷顺便捞点战功,那么日后必定是飞黄腾达了,众兵将都存了这个心思,怎能不心花怒放。当然只除了正中那位蓝袍将,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家口中闻名京城的瑞王李佑。眼下,却见他双眉紧锁,一言不发,似有什么心事一般。 其实他怎么会有好心情,直到现在他都搞不清楚皇帝到底要自己出来干什么,虽然兵权似乎到手了,但就这么千把人,如何叫他兴奋的起来。更何况,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日后的逆贼—安禄山的老巢。他印象中,玄宗并没有派过什么宣慰使节前去犒劳安禄山,虽然也派过一些官员前去查看动态,但都被后者悉数收买,尽编了谎话回去哄皇帝开心。现在倒好,原来的官儿们不派了,就派了自己这么个王爷来。可是,问题是自己该怎么办,难道也学着那些个使者一般,见安禄山便似讨压岁钱,回头再用那些精心编好的,却又漏洞百出的话去问皇帝要一份赏赐,而对安禄山私自扩军整顿,又擅兴边争的事实却熟视无睹,任凭最后大好江山支离破碎。而若不如此,反而想要扳倒安禄山的话,就更不容易了。试问那安贼目前还只是个节度使而已,会有几个人相信他要反叛,而且时间还是将来。而最惨的结果,莫过于将安贼逼急了,提前发动,那到时候,估计自己和身边的这些人马就会做那黄泉路上的急先锋了。 撇开脑中的胡思乱想,看了看身边沉稳的马重国,李佑心中渐渐放松下来,他不禁暗自庆幸这次上任带了这么一位老兵油子出来,否则到时身边连个可以信任商量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要命?虽然自己也把那日结识的陈氏兄妹带在身边做对帮手,但毕竟二人无论是对军中事务还是官场习气,都不及马重国老练。他尚在独自沉思,却不防赵福全在旁低声道:“殿下,蒲州城到了。”他抬头望去,看到的不是巍峨壮观的城墙,反而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当中间以五彩大旗,上书蒲州太守,刺史等不一而足。 原来这却是那蒲州太守伍庭召率所属诸官,出城十里郊迎来了。待中军走近了,方听到那伍庭召带头喊道:“蒲州众官恭迎十道按察采访处置使,营州长史,瑞王,千岁,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伍庭召是进士及第出身,对这些礼仪自然熟悉非常,他话一说完,便头一个跪了下来,他身后众人仿佛排练好了的,紧接着都整齐划一地跪下身来。 李佑听他这么说道,便也看向了他,却见这伍庭召年纪虽长,大约五十多岁的光景,但面色倒也红润,说话之时,抑扬顿挫,中气十足,一跪一叩,干净利索,显然也是久居官场,一应礼数没有丝毫偏差。只是这人长的实在普通,没有一点值得留意之处,当下李佑也没多说什么,只学着领导的口气,朗声道:“诸位都辛苦了,还是快快进城吧。”说着便下了马,搀起了伍庭召,众军见他如此,也都纷纷下马,跟着李佑和伍庭召二人向城门走去。 而李佑所不知的是,这边那伍庭召也正暗自端详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就登上三品按察采访处置使的亲王,而且还是十道。他一直在纳闷,自开元二十年之后,朝廷已经不派出采访使,而是由节度使兼任。可如今,这位瑞王却领着这么个头衔,这么安排是皇帝有意呢,还是天意使然。驱走脑中的古怪想法,久居官场的伍庭召虽然不敢肯定,却嗅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这里是鼓乐齐鸣,一派热闹景象。而相隔千里的京城长安,从皇帝到宰相,也都在谈论此事。 太极殿左边的一座偏殿之内,当今天子唐玄宗正问话于身边最信任的宦官—高力士。只听高力士尖细的嗓音飘荡在殿中:“皇上此举甚是。老奴以为,这次瑞王代天出巡,一来客人仪为圣上一路采风,以通耳目;二者,对边疆也是一番威慑,令其有兵而不得妄动。三则,对瑞王也是一次历练,故而皇上英明。”他不知道,玄宗心里除了这些,还有另外一番计较,源头却是来自于一次驯马。 一个多月前,安西大都护王忠嗣进贡了一批大食名驹。其中一匹无论卫士们如何勇猛始终不得将其驯服,反而被它伤了好几人。正好那天李佑奉旨进宫,见了这马,也不听众人劝阻,便要试着去驯它,而玄宗也想看看自己这个儿子到底有没有征战沙场的潜质,当下就答应了。但令他想不到的是,此子居然拿出了一个锤子,声称若这马不得驯服,便用锤子砸到它服为止。这一幕登时便让他想起了时听府中老仆讲的关于武后的典故,却是如此的相象,这一刻,这位当了几十年太平皇帝的老人忽然感到害怕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忽然如绳一样,无情地将自己紧紧裹住,直到自己喘不过气来。后面李佑到底如何驯服了烈马,他不得而知,虽然后来从侍卫口中得知那一锤毕竟没有砸到马上,反而是因为李佑同这马有缘分,据说不过是拉着马抚摩了几下,便飞身而上,稳稳地坐在了马儿的背上。即便如此,自那天之后,玄宗食不知味,寝不得寐。无奈之下,正好李林甫来叩见,称瑞王年少英武,可当重任,当先磨砺之。因此,便有了整个这件事情。只是玄宗对李佑不再亲近如从前,但仍然真心疼爱这个儿子,是以为怕他免不了要上阵迎敌,特意精选了一队禁军充做其贴身护卫,因为从那一刻起,玄宗已立定注意,打算将他培养成如江夏王李道宗,信安王李韦一般的宗室大将,而不是曾经隐隐考虑过的太子储君。 其实李佑哪里知道这些,他不过看到了那马忽然便想起了武则天驯马的故事,便想要故伎重演,只是临到头了,却又想起亚历山大大帝驯马的镜头,于是就用那一套方法,也幸亏他机缘巧合之下,用了这等方法,若非如此,只怕玄宗就此不理他,也说不定。事后,李佑曾问有关内侍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他始终没有弄清楚为何会派他代天出巡。而那些内侍也是语焉不详,但将各人言语总结起来,李佑也猜了个不离十,当即感慨“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意料之外 三 夜幕沉沉,一轮明月悬挂当头,整个蒲州府衙被一片静谧包围着,只有轻轻的虫鸣和晚风拂过树枝的“沙沙”声,此情此景,真称的上是“万籁此俱寂”了,欣赏着夜色下的太守府,李佑不禁为这片还没受到工业污染的大地而感慨。亲,眼他意兴正浓时,忽听到院墙根处传来一两声猫叫,虽在这静夜之中听来有些突兀,但却是发自自然,让人不由想到“食色,性也”不光可以形容人类,连动物也包含其中。 当然李佑倒也不至于闲到去探究孔圣人的伟大,只见他此时绰唇作哨,仿着那猫头鹰的叫声吹起来,一时间倒也是惟妙惟肖。只是让守在院子外的军士不由纳闷,怎么这会儿工夫,猫啊,鸟的都跑出来了。 待那猫头鹰叫声过后,一切却又重新回复平静。只是李佑站在屋门口,眼睁睁地看见院中墙角的黑暗里一团人影渐渐朝他走来,愈发清晰起来。直到那人走到屋檐下灯火处,李佑方才看清眼前这男子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脸上还带着些稚色和倦意,比起自己微胖的身材,这人倒算英俊了。 只听此人躬身行礼道:“属下朔北分舵太原站令长侯成宗拜见教主。” “哦,你是太原令长,是连日从太原赶来的么?见你一脸倦色,必是赶路辛苦了。来,进屋再说。”当下,李佑也不顾自己身份,便带着他进了屋中。那侯成宗心下倒有些惊奇,他知近年来,教中变故甚大,而据传新任教主刚毅狠辣,在那阴使和长安分舵夺主的协助下,居然将教中那些首鼠两端的人一成擒,虽然对此也是极为佩服,但想想这位教主的手段,自己虽然也是教中元老之后,但今日来见,其实心中也不免惴惴。哪想到眼前这少年便是自己的教主,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还这么亲切,没有那传说中的一丝狠戾。若不是见他带着镇教扳指,自己倒也真会犹豫一下呢。 进了屋后,侯成宗自然不敢落座,只待站着汇报,却不料李佑不由分说便让他依上下而坐,他自不敢违命,加上赶了两天两夜的路,也实在支持不住,便坐下,清了清嗓子道:“禀教主,按教主传书吩咐,朔北分舵一月前已加派哨探至北疆地界,因为知道教主不日即到,三日前便汇总了消息,命属下连日送来,呈给教主。”说着,便从衣兜里摸出一个腊丸,恭敬地呈给李佑。 接着又道:“据朔北俞舵主所说,那室韦族的乌罗护部因对朝廷不满,已经联络了另外三个部落,意图谋反,而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也正整军备战,想必冲突不日即会发生。属下来的匆忙,只知这些,详情教主可从此腊丸中获知。” “恩,做的好,你先去我书房休息,待明日换了装,便跟随在我军中一同北去好了。”李佑拿着腊丸,和蔼地说道。 “是,属下遵命。”侯成宗领命而出,却不防李佑不经意地问道:“长安侯阴使可是你什么人?” 侯成宗一愣,便转身答道:“回教主,侯阴使便是属下的舅舅。”“恩,果然是将门虎子,不错不错。”听着这不着边际的夸奖,侯成宗挠挠头,便下去了。 夜色之中,只剩下李佑一人,对着孤灯,静静看起那腊丸中包着的密信。只是不同于这里的宁静安详,此时的万里之外,正是千军万马,沸腾之时。 ※※※ 松漠都督府建在辽水上游的发端处,这里原是另一条大河善水的发源地,只是后来受沙土侵袭,河流改道,这才南下形成了辽水。这善水据说是东北各族的发祥之地,虽然因为受到河流改道的影响,许多部落不是继续北迁,就是南下,去寻找水草丰茂和树林密集之处,但每年的腊月初八,各部族人仍然会来到这善水源头,祭祀祖先,祈求天神庇佑,由此才把这条和称作善水。 大唐自贞观之后,屡次东征高丽,当然连同这里的室韦,靺鞨,等族自然也不会放过,只是唐朝对待各族向来宽厚,之所以建这松漠都督府,主要却是为防止突厥从东北部突入,事实上,唐廷对这里的几大部落还看不上眼,从来未认为他们有何实力胆敢挑战天朝,而且这些部落自高丽被踏平之后,也一向称臣纳贡,规矩的很,因此松漠都督府的另一项职责倒成了调解各部恩怨,而不是出兵征伐。也因为这个缘故,许多室韦,靺鞨甚至是突厥的牧人猎手都在这里交易或转运货物,平日里这原本的军城实是辽东数一数二的热闹所在。因为靠着善水,室韦人便将它称为善水城,久而久之,它原来的都督府的名字似乎已为人淡忘。 只是今晚有些不同,都督府所在府城早已被清空,校场上,六千多名唐军士兵密密麻麻的站在火把之下,火光映照出的是一张张刚毅凶悍的脸,只见将台一个身材略胖的中年大将,将他那毛茸茸的大手一挥,适时制止了台下众军的悄声议论,大声道:“本帅知道大家不分昼夜赶到此处甚是辛苦,但是那帮戳尔贼,居然密谋造反,若不捻平了他们,皇上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此番出征,本帅宣布,凡三部男子抵抗者,一律格杀勿论,余者为奴,至于女子财货么,嘿嘿,哪个抢到就归谁,大家务须勇猛杀敌,后退者,杀无赦!明白没有?!” 听见主帅如此许诺,众军哪个还有犹豫,只齐声吼道:“明白,明白。”又在不知哪个激动过头的家伙带领下,高喝道:“大唐必胜,平卢军必胜!”一时之间,连原本平静的石头城堡被这一声声发自内心深处的吼叫所震颤,令旗挥处,便是大军开拔的方向。 夜色中冰凉的石头在火光和铁甲的交相辉映之下,泛出愈发狰狞的光泽。 ※※※ 辽东室韦乌罗护部,此刻已是深夜,因为今天是部落中的祭天大礼,所以日间族人们都忙的不可开交,自然也是兴奋异常,因而在载歌载舞了大半天后,不是醉的不省人事,便是劳累至极,大都早早入帐歇息了,被夜幕所笼罩的大草原上,只有一两盏风灯在清风中来回摇摆,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犬吠,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和谐。 只是那大头领的皮帐里却仍透着灯火,此时这大帐之中聚集了五个人,居中而坐的是乌罗护部大头领浑素,左边坐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巴海正意犹未尽地回味着刚被他啃完的那只烤羊腿,泛红的大脸显示出它的主人今日喝了不少。坐下首的是他兄弟,浑素的二儿子:日青达,这人年纪二五左右,却生的机敏果敢,全不似他大哥那般粗鄙卤莽,因此浑素将那与唐廷沟通联络之事交给他处理,而他也不负所望,除了学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外,长期以来,一直将同那朝廷的关系维护的很好,只是此刻的他却是双眉紧锁,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 还是坐在右首第一个位子上的大巫司索旺图鲁先开了口:“也不知道那山北部到底派了使者没有,无论如何也该来报个信啊。”说着,摸了摸他的山羊胡子,一边摇着头,似乎对那山北部的做法大不满意。 却听见他下首的黑脸大汉道:“大巫司可别轻信他们,前些日子为了这朝贡的事闹的最凶的就是这帮家伙,但自从大家见面说了一回,就没了声音,这还是我天神的儿子吗?” 日青达听他这么说,也接口道:“父亲,孩儿日前往善水城贩货,却听说大唐朝里有人说我们几部的聚会是密谋谋反,据说,眼下那安禄山已经下令各都督府警戒,过往商客都要加以盘查,此事不得不忧啊。” “这有什么,弟弟不要学那汉人般气,那安胖子要是敢来捣蛋,我巴海就把他的卵子拧下来,再说,什么反不反的,若那贡赋再这么高,老子就真”“住口,老大你再这么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赶出去。”还好及时堵住了大儿子那张臭嘴,浑素心中不由再次感叹自己一世英雄,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来。还好,天神还赐给自己一个聪明机灵的儿子,可转又想到那巴海素来看不得自己信任他弟弟,认为弟弟懦弱,可是他却不知道一味蛮勇带来的是什么后果。想到自己日渐年迈,待回归苍天之后,这头领之位究竟是传给何人为好,本来若是巴海稍微象样一点,这位子给了他也是无妨,但眼看他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对自己几年前娶那个汉族妻子的不满,而更有甚者,现在又对那女子诞下已届成年的女儿心怀不轨,这种种事情叫他如何放心的下。 眼看原本只是几个部落商议一下,请求天可汗看在近年天灾无常的情况下,减免些贡赋的简单之事,却被传成谋反大罪,不由让他心下更烦,挥了挥手,制止了手下继续发言,略显疲态地道:“这件事让我好好想想,你们先退下吧。” 只是待众人退下之后,他却只能重重地叹一口气,“那个安胖子到底想干什么啊?”想着这一件件事,他不禁嘀咕道。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意料之外 四 漆黑的夜幕下,三骑并排而行的队伍一直拖了几里长,前军和中军都是骑兵,夹在中间和作殿后的是步军,只是这平卢军的步军已经可以做到每二人一骑了,虽然比之威震西域,大名鼎鼎的安西军人均两马的配备大为不如,但即管如此,部队的行军速度也提高了数倍不止。追说哪里快去眼快 骑在马背上张铁柱东瞧瞧,西望望,只是大黑天的,自然什么也看不见,只依稀辨出右边正步行的王叔,比起自己这个新兵,这位火里面人人都称之为王叔的汉子真名叫王永顺,别看他喜欢人叫他王叔,其实也就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只是他那斩首超过三十级的战功,何止是叔,就是爷都能叫了。想起火里面刘黑子那夸张的说法,张铁柱不禁微微笑了下。不过,这位王叔似乎有很多心事,而且从来不肯多说,是火里面,甚至是整个队里说话最少的人。但他对自己却很照顾,也许是处于老乡的缘故,就拿现在的行军来说,因为他们是步军,按照目前军规,每二人一骑,以提高脚力,但转眼已经走了近十里地,而王叔只是在刚开始的时候骑了臆断,之后就一直是让自己在马背上,每次自己提出换乘时,王叔只是皱了皱眉,便把自己的注意给挡回去了。唉,老兵就是老兵啊,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王叔那般不怒自威呢,想着想着,张铁柱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王永顺很清楚的听见了马上的张铁柱那一声叹息,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很清楚这是新兵必经的过程,想当年自己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他的羡慕对象—当年那火的火长,在他来之后的第二年就战死了,那是一次和突厥游骑的较量。 他们一火十个人,都是步兵,遇上了一队约三十来人,刚掳掠完室韦部落西归的的突厥骑兵,因为敌众我寡,所以火长的意思是趁他们因为携带财物和牲畜而行动不便的时候,从树林里突出,一举将其击溃。事情本来进行的很顺利,火长安排了两人在林中猛吹号角,造成大军逼进的气势,而他们其他八个人就从林中突然跃出,或许是因为除了王永顺自己和在林子中的那两个人外,其他都是老兵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突厥人刚刚得胜而归,放松了戒备,总之,战事是出人意料的一边倒,至今王永顺还记得随着几枝利箭呼啸而出,火长挥出的第一刀带来的一蓬血雨,那是多么锋利的一把刀啊,刀光闪过,骑在马上的突厥骑士连人带马给砍翻在地,后来听了别人说,王永顺才知道那叫陌刀,在军中只有有战功或者资历老的人才能使用,不过那时的他,也是其中一人了,用的正是他火长的那把。 在付出了一人重伤,两人轻伤的代价后,那三十来个突厥人全部被杀光,扶着同伴,看着满地的尸首和财物以及由此联想到的军功奖赏,大伙都咧开嘴笑了,连第一次杀人的王永顺也从痴呆中恢复过来,随着大家一起笑出声来。事情原本应该到此为止,但老天爷往往并不成全人们。正当他们兴高采烈地打扫完战场,准备返回善水城时,大地隐隐传来了震撼,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啊,王永顺说不清,但他却永远不会忘记。只数息之间,无数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再然后便是从山包后,涌出无数火把来,将这一片地照的如同白昼一般。原来王永顺他们火袭击的那队突厥人中有人在接战时吹了牛角号,因为大约只有两声,王永顺是听见了,但他并不懂其中的含义,而火长似乎没听见,至于其他的战友,或者有发现的,但因为战后的兴奋,一时也忘了提起,于是这一疏忽便为后面的惨斗埋下了伏笔。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突厥大军似乎并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想法,只是派了一个勉强能说汉话的大汉出来,喊话让他们投降。但当王永顺透着月光和火把看见那些老兵脸上冷漠的表情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接着火长拍了拍王永顺和另外两个新兵的肩膀,说了一句令自己永生难忘的话:“我们是大唐的子民!”便再次拔出了宝刀,摆出了决一生死的姿态,身边其他的战士也是如此。那一刻,王永顺感到有两种东西在自己血液里沸腾,一种叫羞耻,另一个是亢奋,强压下心头的震颤,他重新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如此冷静,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临危不乱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有突厥人的哨声和利箭破空的“嗖”声。不过,幸运的是他搭在了这一火老兵居多的队伍里,突厥人的哨声刚起时,便听见火长一声大吼:“掌盾。”身边的战士们便将各种盾牌举了起来,其中有唐军自己的,也有先前战死的突厥人的。因为他们躲在此前那队突厥骑兵的战马之后,再加上有盾牌的遮挡,除了另外一名新兵举盾太迟而被从一旁的利箭射杀外,其余众人都没有损伤。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不过是前奏而已,突厥人见弓箭一时伤不了他们,便策马而上,只见随着火把的舞动,黑夜之中,一个个人影变的越来越清晰,战马高速奔驰带来的巨大冲力一下子就把唐军仓促之间搭起的死马阵给撕破了,虽然当先几骑因为被死马所绊,而掀翻在地,为众人所利刃加身,但越来越多的突厥人却乘此而上,刹那间便是短兵相接,只是如此格斗,步兵终究不是骑兵的对手,再加上人数上的差异,很快原本十个人的一火,只剩下连重伤倒地的一人在内的火长和王永顺三人,或许是慑于唐兵的悍勇,突厥人一时竟然犹豫不前,望着火光照耀下火长那布满鲜红和挂着铠甲残片的身躯和那一头除去头盔后的蓬乱头发,还有那右手握着的仍在滴血的长柄大刀,王永顺只觉得眼前的火长不是人,而是神,是一尊活生生的杀神。虽然背上和腿上传来阵阵刺痛已让他难以忍受,但此情此景,却激起他心中的昂扬斗志,擦了擦眼角边不知是谁的鲜血,他再次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横刀。 忽然间,随着又一声哨响,突厥人重新恢复了攻势,许多人也已经下马参战,最先死的是倒在地上重伤的那个人,只见他一转眼间,便被四支长矛同时刺中,而脑门还插着两支羽箭。但王永顺也顾不了他,因为他自己正被五六个突厥人围住,狂舞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刀法,他想做的和能做的也就是在临死前多杀一个敌人而已。 当他正濒临疯癫之时,突然眼前的敌兵都纷纷散开,他奋战至此,已是疲累不堪,眼见敌人散了开,竟以为是自己胜了,一时发起呆来,立在当场,手持大刀,却不知如何是好。猛然间听的一声怒喝:“心!”他本能的转过身去,却发现一个黑色的身影朝他疾驰而来,那微举的弯刀似乎在显示着他那不言而喻的命运。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一般朝着右边猛地扎了下去,同时只感到脸上,脖子上一片热乎乎的,伸手一摸,全是鲜红的血液,再把压着自己的那个“东西”推开,赫然便是一具无头尸体,他先是呆了一呆,但很快便从那衣饰上辨出这就是先前还凶神恶煞一般的火长,令人难以相信的是,明白过来的王永顺既没吓晕,也没发狂,他只是强行按耐下那一口欲呕的秽物,便拄着刀,站了起来,伸手往脸上一擦,留下三道醒目的血痕,昂然立在众敌包围之中。 眼中闪过一丝敬重和可惜,高坐马上,手举弯刀的突厥王子一勒马缰,高大的战马便带着他重新冲向那唯一剩下的一个敌人,在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中,那人越来越逼近,仿佛伸手可及,他调整了一下握刀的姿势,以求在最后一刻,挥出那完美而又致命的一刀,而眼前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连刀都顿在地上,但他分明又同时感到那人的强大敌意,那微闭的眼睛和一脸蔑视的表情无疑散发出一种不屑,一种挑衅。带着被激起的一腔怒火,突厥王子人马合一,朝前冲去。 近了,越来越近了,但是正当他要挥出那致命一击时,忽然一股大力直冲脑门,只一瞬间的工夫,他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唯一能看到的是满眼不断扩散的鲜红正把自己逐渐吞没。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英武勇猛的王子脑门上插着一支翎箭,只刹那间便成了一摊软泥,从飞奔的战马上摔将下来,一众突厥士兵顿时愣在当场,但是战争不容任何迟疑,因为就在这当口无数支弩箭从树林飞窜而出,就像一个个幽灵一般,疯狂地收割着突厥人的性命。紧接着,响亮的鼓声在这个山袄中响起,大批唐军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林中走出,将手中的长矛笔直的挺向正恐惧地瞪大了双眼的突厥兵。虽然突厥主将的指挥适时地阻止了士兵的崩溃,但很快他发现这不过是徒劳而已,因为不远处已经传来了那熟悉的声音,那是能令大地震颤的隆隆铁蹄声。 之后的事情就相当简单了,原本已经胶着的战场登时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这时的王永顺就像发了疯似的,返身杀入人群之中,直到精疲力竭被友军救起为止。那一战,唐军死伤三百多人,杀死俘获突厥一千两百多人,只因为王永顺那一火人的拼死抵抗,使得唐军疾驰数百里,最终导致了突厥日东部的入侵被彻底瓦解,而王永顺因功升至火长,只是后来因为得罪了上司,才没有获得进一步的升迁。不过,平卢军中也因此多了一个绰号“杀神”的人。 “得得”的马蹄声将王永顺拉回现实之中,团里的传令兵快马来的到他身边,道:“王叔,上头有令,此去一里之后,准备阵型,就地待命。”言毕,打马朝着前队传令去了。只留下王永顺自顾自地嘀咕道:“终于来了。” 漆黑的夜幕愈发阴沉起来。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不共戴天 一 深黑的夜色中,借着月光,望着绵延不绝的队伍,打马站在一处山冈上的安禄山嘴角边不由露出一丝自得之色,自两年前,接任这平卢节度使之后,整个平卢军在自己悉心经营下,已经日渐出色,士兵人数由原来的一军一万三千多人扩充到如今左右二军近三万人,现在的平卢军再也不是往日那支只能进行招抚和防御性任务的边军,而是北地中唯一一支进可攻,退可守的劲旅,至于那安东都护府辖下的部队,已然如同夕阳西下,无论在人数还是战力上,都不能与如今的平卢军相媲美,只能吓唬吓唬高丽儿而已。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更重要的是,当今天子热衷于开疆拓土,效法秦皇汉武之道,凭着自己手中的实力,加上在京中的眼线,他日飞黄腾达,乃至出将入相,决非难事。 本来这一年来风平浪静,无论是室韦还是靺鞨,表面都没有任何异动,害的他安禄山还处心积虑地寻找借口,可是正当自己为如何寻衅而烦恼的时候,居然从在长安的探子处得知,浑素那老家伙竟然暗地里联合其他几个室韦部落,企图派代表上京请求减少贡奉,这不是变相告自己御状吗?更何况,此事若然成功,自己还拿什么来贿赂朝中大佬?嘿嘿,既然这老家伙如此不顾自己和族人的性命安危,那就让本大帅来成全你,同时也给那背地里不知什么态度的靺鞨人敲个警钟,免得将来这些人也有样学样。 正当他暗自沉思之际,身后铠甲铿锵之声却打断了这四周的宁静,只听来人禀道:“禀告大帅,崔将军部下三千兵马已经进抵落日围,随时可以拦截山北,岭西二部援兵,另外,讷北支部头领已经派使者联络崔将军,伏请大帅剿灭三部叛乱,并允诺出兵协助。” “呵呵,洛东这家伙倒还真会顺风倒,哼,当初喊减负喊的最凶的人,也是他。现在反倒给浑素背后来了一刀子,罢了,现下还用的着他,你去告诉乾祐,若那两部出动,则格杀勿论,不然,则就近监视,与那讷北支部保持联络。”听完探子的回报,安禄山在评论完讷北支头领洛东之后,立刻分派的命令给他的爱将崔乾祐。他对这次“平乱”信心十足,他的计划是以营州守捉将崔乾祐带三千精锐骑兵,至乌罗护同其他三部的交界处—落日围,设伏,截击其他三部,当然现在是两部的援兵,这变是兵法常说的围点打援。而围点之事则由他自己亲力亲为,他自率六千马步军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夜奔袭乌罗护部,准拟一举击垮这首议减贡之人。 想到自己布置得力,而那讷北支部又当先归附,如今真可谓是胜券在握,安禄山一扬马鞭,指向远方,笑谓众将道:“大伙儿努力一把,一会儿给我一举踏平这帮蛮人的所在。”他口中称室韦之人为蛮人,却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胡种。 众将自然也不会管这个,想着此番获胜之后那数不清的美女财物,当下便轰然应道:“谨遵大帅将令!”一时当真是声势如雷。 黑宝石一般的夜空中,缀着一轮明月,赖钻出帐篷,猛吸了一口混着青草香味的新鲜空气,顿感舒适万分。他今日白天的时候喝了些酒,但自己本来就酒量不大,虽然喝的不多,却扎扎实实地醉倒了,本来只是想在她面前露一下脸,这下可好,倒变成了出一回丑,可不知道人家心里会怎么想了。唉,谁叫自己天生不会喝酒,虽然不论是射箭还是赤手搏击,自己都是部落里数一数二的勇士,但说到喝酒,就是那给隔壁帐篷放羊的老奴阿剌都比自己厉害些。 信步而至,一脚踢开一块石子,仿佛将自己的烦恼也由此踢去了一般,看见不远处,枕着长枪,抱着弯弓,席地而睡的胡子,赖顿时觉得一种宁静的美感,心中也因此开阔了许多。 正当他仰头为这无星之夜而略感遗憾之时,忽然发现远方的天空飘着无数的亮点,只是那些亮点似乎正飞向自己这边来。不过瞬息之间,他便见到这些亮点由变大,由远及近,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叫道:“火箭,有敌人,大家快出帐。”言罢,就地一滚,避开了刹那间便插在了自己身边的那支箭。耳听的利箭破空之声越来越响,他不顾自己安危,冲到离他不过几步之远正懵懵懂懂站起身来的胡子身边,一把抱住他朝着左前方连打了数个滚,直滚的他自己也头晕脑昏。不过,凭着耳朵的灵敏,赖感到那箭似乎越来越密,而且敌人仿佛也知道己方前沿无人看守一般,已将箭矢的主攻方向改为朝着二人身后的族人帐篷之处。 刹时间,原本一片漆黑安宁的草原上,星罗棋布的皮布帐篷犹如一堆堆野火般燃烧了起来,而帐篷中的乌罗护人纷纷惊叫着逃出了着了火的家,只是刚刚走出家中的他们很快就被无数随之而来的利箭收取了性命。随着大多数帐篷都着了火,更多的人们从自家帐中跑出,原本就是军事结社性质的这些草原住民们很快就从最初的慌乱中回过神来,许多后来奔出人手中已是持了盾牌,弓箭等武器,然后由一些尚未身亡的头领指挥着,顶着盾牌,保护着妇女老向着目前唯一没有羽箭飞出的东面缓缓撤去。因为火箭带光,虽然仍有不少族人葬身于冰冷的箭簇之下,但比之初时的毫无防备,已经大是不同。不过正当众人劫后余生,暗自庆幸之时,猛听见破空之声复又繁密,而且居然是从原本无箭射出的东面发来,只是这番却并非火箭,而是暗夜之中,更令人防不胜防的冷箭,只听见铁箭射穿人体的“噗噗”声和插入木盾时的“嘟嘟”声,混合着人临死前的凄厉叫声和牛羊的悲鸣,整个草原顿时成了人间炼狱,只是火光愈演愈烈,将那死者的惨状和牲畜的惊惶映照的无比清晰。 看着发了疯一般地朝自家帐篷跑去了胡子,赖心里忽然一阵落寞,自己没爹没娘,唯一的亲人爷爷也早死了,眼前的一片混乱使他突然迷茫起来,眼见部落里人喊马嘶,一个个昔日熟悉的身影纷纷倒在或明或暗的箭簇之下,而敌人却至今仍未露面。他明白整个乌罗护部落算是完了,可就在他万俱灰的一刹那,一堆熊熊燃起的草料将他的视线引到了大头领主帐右侧的那座巧精致的毡帐上,这时的他又忽地灵台清明起来,“不,所有人都死了,我也不容人欺负到她。”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只是低吼一声,方才还如痴呆一般的赖便似离弦之箭直冲向那个帐—他心目中的圣地。 就在乌罗护部陷入一片死亡混乱时,站在不远处的山包上俯瞰整个战场的一员红袍大将突然猛地喝道:“阿史那承庆何在?”“末将在。”应声的是一个脸颊上刻着一道刀疤的突厥大汉。 “现下敌营已乱,我命你速领青狼,黑豹两营踏破敌阵,凡挡我军威者,格杀勿论。”红袍大将大声发令道。“末将领命,不知浑素如何处置?”刀疤大汉倒也并非一味蛮勇,想起乱军之中可能遇到敌酋,不由多问了一句。 却听那红袍主帅狞笑着吐出一句话:“要死不要活。”当此情景,这位大唐平卢节度使在四周亲兵手中的火把映照之下,配着不远处红黑相交的场景,显得格外血腥阴森,就是这些久经沙场的大将们也不由为自己主帅的残忍好杀而打了个冷颤。 不过,阿史那承庆倒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似的,拱手道了一声“遵命。”转身便走去集合部下,准备杀入敌阵。 阿史那承庆刚走下山包,安禄山又挥手将一名贯着明光铠的大将招至身边,手指战场正面道:“你现下就去准备,待阿史那承庆的骑兵第二轮回冲时,你率静塞军从正面杀入,记住,留下不反抗的青壮及女子,其余一律杀光。”虽然是亲耳听到大帅命令,但李怀仙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只是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只沉声道:“请大帅放心,末将这便去准备。”言毕,躬身领命而去。 好不容易挥开已经被点燃的帐幔,赖一边以布捂着口鼻,一边大步走向帐中的大床,正自心焦之时,抬眼一看,却见一人倒在床边,身上还压着一根支撑帐篷的大木,他心中一惊,再也不顾周围四起的烈火,急忙冲到那人身边,一看却是两人叠抱着躺在地上,那根木头便是击在上面一人的脑袋上,显是这人在危急之时以己之躯护住了身下之人。眼见脸上四溢的鲜血已经凝固,只是他伸手一探,原来那人早已没了生息。待他仔细看去,此人竟是她的贴身女奴,这一下,更是吃惊不,他大吼一声,仿佛在瞬间凝聚了自己所有了力量,伸出满是肌肉的双臂,咬牙将那大木搬起,只是第一次却只抬开了一点,便停了下来。原来那木头倒下的时候,正好压在床脚边,是以木头本身并非太重,只是位置太偏,使他无论往那里搬,都会卡住大床,一时间竟然奈何不了此木。此时,耳听得外边喊杀声渐窿,又见帐篷内火势越来越旺,穹顶的木头上也现出了火苗,赖情知不妙,若再迟疑,便会被压死在这帐篷里。当下他急中生智,又一声大喝之中,硬是将那大木斜斜搬起,同时却抬脚用力将两具身体推了开去,这才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木头。 他顾不上喘息,连忙来到那两人身旁,推开上面的女尸,露出底下一个曼妙的身体来,眼见朝思暮想的佳人就身前,他强摄心神,将手颤颤巍巍地伸到那女子鼻下,待感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息之后,方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就差点跪地拜起伟大的天神来。 只是还未等他喘完第三口气,却听见“喀喇”一声爆响,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却是急坠而下的一团黑影。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不共戴天 二 嘈杂声中,赖朦朦胧胧地苏醒过来,伸手一摸,脑门上腻的发滑,当他正挣扎着缓缓推开压在身上的木头时,却听见战鼓声起,心中一急,头脑巨痛,登时便又晕了过去。看说首发推荐去 远处隆隆的马蹄声如雷般砸在纷乱的原野上,几乎在同一时刻,如今平卢军中两营最精锐的铁骑悉数出动,如同狂风一般卷向那些零散结阵,企图护卫主帐的乌罗护人,自战场正面形成锥形攻势的是松漠军使阿史那承庆亲自率领的青狼营,在他右翼呈扇形自东而西进击的是麾下的黑豹营,两股洪流汇聚之处便是那乌罗护部大头领浑素的主帐。 近了,近了,眼前的敌人脸上惊惶失措的表情已经清晰可见,阿史那承庆突地大吼一声,紧接着原本已经伸出的马槊又前进几尺,直到“噗”的一声直刺入当面之敌的胸部,贯注了马匹巨大的冲力的丈八长的马槊直把对方刺了个透明窟窿,阿史那承庆犹自不尽性,禀着强大惯性,他凝力于臂,一下就把眼前那个二十来岁的兵高高挑起,又狂甩出去。他部下见主将如此神勇,而敌人又是这等不堪,一个个兴奋的紧随其后,杀入敌阵,如同一群恶狼闯入了羊群之中。 只一会儿工夫,原本还人头攒集的地方,只剩下了遍地的尸体,已经成功会师的两营骑兵,更是所向披靡,来往驰骋直如入无人之境。阿史那承庆舍了那枝一连穿着两人的马槊,拔出腰间的突厥弯刀,再次大砍大杀起来,待再奔了百步,看见敌营主帐就在眼前,当即侧头大吼道:“哪个去给我把浑素老儿的帐篷给掀了?”立时便有身边的一名亲卫应声道:“末将愿往。” 当下,两股百多人的骑兵自左右分开,旋风而去,拣的却是那主帐左右人少的路。 只一盏茶的时间,两队人马就杀到了那大帐边上,只见为首四人同时掷出带尖钩的铁链,不约而同地搭在了帐篷四边的支架上,而后奔来的数骑忙挥刀砍断了帐篷勾住地面的绳索。顷刻间,一顶庞大无比的皮帐就此被整个儿掀了开去,因为绳索脱落,内中支架的几根横木也纷纷掉落,只留下几根木桩仍孤零零地立在周围,一时间说不出的滑稽诡异。 耳听的“哗啦啦”的巨响,阿史那承庆知道手下已然得手,转身大喝道:“敌人已败,儿郎们随我来。”当先拔马向敌丛中杀去,跟在他身边的是一大帮亲卫,而他们的身后则是汹涌的铁甲洪流。 看见不远处阿史那承庆的将旗已然切入敌人心腹,而敌军主将的大帐也已经被掀去,李怀仙知道,不用一柱香的工夫,那青狼,黑豹两营就会破阵再杀回来。于是他大手一挥,喝道:“擂鼓,静塞军全军出动。” 霎时间,原本已经整齐列队的步兵阵列之后,数十面鹿皮大鼓,“咚咚”地响起来,鼓声中,呈鱼鳞阵势的步兵们从容不迫地抬步走向敌阵,长枪手居前,身后是刀盾手,最后则是少量弓弩手。 就在步军与外围敌人已经展开接战之时,阿史那承庆的骑兵也开始了反冲击。其实,战斗至此,不论是谁,当可看出乌罗护人已经溃不成军,之所以抵抗仍烈,只因为他们敬重的大头领浑素还在,而面对凶狠残忍的敌人,继续抵抗也似乎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在唐军长枪的攒刺下,再加上时不时飞来的冷箭,外围的乌罗护人很快被一扫而光,骑着战马,四处监视部队情况的李怀仙见此情景,大声传令道:“命众军变阵,刀盾手排前,全军进击。”这时身边的传令兵立刻猛打马鞭,一时间战场上鸣锣,号角声齐响,中间还夹杂着各色挥动的旗。 此时回冲之中的唐军的马队也准备开始变阵,只是突然间一名亲卫指着左前方晃动的人群向阿史那承庆道:“将军,浑素要逃啦。”闻听此言,阿史那承庆心中一惊,可不能放过了这家伙,否则大帅那里如何交代,更何况斩杀浑素乃是此战首功,这等便宜叫自己如何能放过?当下也不令变阵,只喝令道:“全军转左,绝不可放过浑素。”一时间马蹄纷扬,整个唐军骑兵重新汇集起来,如一条大蛇,熟练地完成转向,直望着浑素那身白甲杀去。 眼见原本应该返回与自己进行合击的骑兵居然往东杀去,心下疑惑的李怀仙往东一眺望,立时便知道了其中的玄虚,只是他知道安禄山对这阿史那承庆素来信任有加,此番让此人独领两营骑兵便是明证,但他平素就心机深沉,当此大战之际,更不肯说出这心底所想,看着眼前已经抵抗渐微的敌军,挥手招过亲兵,只淡淡令道:“传令下去,令众军喊话,凡弃械投降者不杀。” 当天近五更,东方破晓之时,整个战场已经渐渐安静下来,已经不闻厮杀之声,有的只是士兵的喝骂声和妇女老孺的哭泣声,当然其中也不乏伤者的呻吟。 张铁柱手上拎着两个脑袋,此时的他已经不象刚上战场时的那般紧张,一场大战之后,原本的新兵已然成了一个斩首两级的老兵了,其中还不计乱军之中胡乱砍死的敌人。走了两步,他来到王永顺的身边,因见火长腰间挂满了圆圆的东西,心下好奇,也不打招呼,上前一瞧,却发现居然是一圈脑袋,登时吓的连退三步。他却不知道真正的老兵对此习以为常,试想一个人不过两只手,人杀的多了,哪里够拿,而当兵的拿赏银凭的就是杀敌的数目,于是脑袋割的多了,自然就想到挂在了腰带上,如此既方便,又能显功,当然这自不是才打了一仗的张铁柱能够想到的。 转身一见他的模样,王永顺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王永顺也没多说什么,这一关总是要过的,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人群,道:“柱子,按上头的命令,去把那些老弱集中起来。”张铁柱听他说话,却是隔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忙应声道:“是,王叔。”说罢,便一溜烟地跑去,手中的脑袋也跟着不住晃动,留下身后一连串老兵的嘲笑。 这一切自然不会影响到身为平卢节度使和此次“平叛”大帅的安禄山,他得意地望着脚下的战场,不由心里高兴万分,一挥手,喝道:“把人都给我带上来。” 不一会儿,几名五大三粗的牙兵押着几个满面血污的人走上这土丘来,看着眼前一排“叛贼”,安禄山得意地道:“哼,尔等逆贼,居然胆敢挑战我大唐天威,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看看吧,这就是你们浑素老儿的脑袋。”说着,自有阿史那承庆手提着一人首级来到众人跟前,火光照耀下,不是浑素却是谁?! 当下便有几个浑素的亲信族人失声痛哭起来,见此情景,安禄山愈发显得兴高采烈,却冷不防一口浓痰从对面激飞而来,结结实实地打在自己的脸上。 他先是一愣,转而大怒道:“是谁,居然敢冒犯本帅。”闻听此言,对面一个满脸落腮胡子的大汉排众而出,大笑道:“安胖子,吐你的爷爷我就在这儿,哈哈。” 安禄山定眼一看,此人便是浑素的大儿子巴海,今晚此人凭着蛮力倒也伤了不少手下军兵,当下狞笑道:“嘿嘿,我当是哪个,原来是你这蛮牛,好,果然了得。”说到此处,话锋一转道:“来人,给我将这蛮子五马分尸,看是他力大,还是我的军马厉害。” 身边牙兵早就不耐,当下四五人便一拥而上,架了他走下山去,只留下一长串,诸如“安老贼,你不得好死,我操你奶奶之类”的喝骂。 安禄山正自心头火起,却看见对面一青年正躲躲闪闪,显是害怕自己也将他如法炮制。他忽地心一转,冲那人招手道:“呵呵,这不是乌罗护的二王子日青达吗,你父兄意图谋反,现已正法,以后这乌罗护大头领的位子就由你来坐,如何啊?”他转间已想到今后掌控这乌罗护部落的计策,便是立个傀儡,自己则居幕后操纵。因此与日青达说话间倒也客气起来,居然还口称他是二王子,实则乌罗护尚不过一部落,虽然是室韦一族中的大部,却并未称王,自然也没什么王子可言。只是安禄山急切之下,胸中本来就无点墨,自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而身边的亲信就是知道的,也不会擅自打断他的话头。 果然不出他所料,听了自己的话,那日青达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登时便要跪将下来,只是被左右武士架着,不得动弹而已。 安禄山见他如此,便脸现喜色,给那两名牙兵一使眼色,二人心下明白,当即姿势一松,任由日青达跪了下来,还听他口称:“多谢大帅不杀之恩,他他日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见他心急之下,连话都说不清楚,却还要自逞英雄,说那等效忠之辞,再加上此人以部落贵人之尊,居然背叛自己族人,因此众将如今虽见他投向己方,也不禁心起鄙夷。 安禄山心中此时与一众将领所想,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既然能将此人收入帐下,对于日后操纵乌罗护部大有助益。当下他便作出姿态,挥手道:“如此甚好,今后这乌罗护便由你做主吧。”他挥完手,却不见日青达起来,心下正自疑惑时,冷不防感到胸口便似给人打了一拳一般,低头一看却见自己铠甲左边离心脏不到寸许的地方破开一个洞,一枚钢钉赫然插在里边软甲之上。紧接着,却听身边两声闷哼,左边放马匹之处的两名亲兵已然身亡,脑袋上各自钉了一枚钢钉,同时原本跪伏在地的日青达却一跃而起,跑向一边,翻身上马,一声呼啸硬是从驾马从丘边缘腾空而去。这几下兔起鹘落,大出众人意料,待众将反应过来,只看见他骑马已跑出了三十多步。 这时却听安禄山大吼道:“快去把这贼给我杀了。”原来他早知沙场之上,难免有闪失,是以总是在外边铠甲之内再套上一件刀枪不入的软甲,还好这次也不例外,否则或许早就命丧当场也未可知,想到自己好心让这日青达接掌乌罗护部,而此人居然假意迎奉,却暗中偷袭,还想要逃跑,这叫他如何不怒,待发了火,脸上的肥肉还兀自一颤一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众将此时却不敢出声,由着一帮牙兵拍马追去,只因眼见此人跨下是主帅的千里良驹,而且跑的又是大军前来的路线,自然是少人看守,这样一去,怕是追不上了,大家又怕安禄山怪罪,是以都闭上了嘴。 看见众人如此,安禄山更加恼羞成怒,正待发作之时,却听右首第四人跨步而出,大声道:“教末将为大帅射杀此人。” 众人一看,说话的正是营州兵马使蔡希德,只见他也不待安禄山吩咐,便拉起大弓,手拈两箭,将箭头对着渐渐远去的黑影,忽地右手一松,两枝长箭便一前一后地破空而去。 接着便是一片寂静,任谁都不感出一口大气,生怕触了大帅的眉头。幸好没过多久,便听到牙兵来报:“禀告大帅,贼人已经中箭身亡。”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听安禄山居然一笑,阴阴地道:“很好,将他拖回来,给我上凌迟之刑,完了,碎肉喂狗。”因见底下兵士犹豫,又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拖不回来,就拿你用刑。”吓的那兵再不敢去想为何对那死人仍用凌迟之刑的问题,一溜烟地跑下坡去。 直到此时,众将方才知道大帅心中已然怒极,又都知觉地关上嘴巴,只见安禄山转身望着正东一堆西一堆坐着战败了的乌罗护人的战场,唤过李怀仙道:“你带兵去把叛贼中的女人及壮丁挑出,其余格杀勿论,快去。”虽然早就得过类似的命令,但因为战场变化,还没有来得及被执行,此次却是躲不过了,李怀仙只得依令而去。 众人再看向安禄山的时候,却见他对着眼前的战场哈哈大笑,远处是刚刚破晓的黎明,鱼肚白上却仍残存着一片鲜红,伴着主帅的笑声,说不出妖冶。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锋芒初露 一 四周一片宁静,浑身有如散架般疼痛的紫霞慢慢苏醒过来,但微一用力,却发现动弹不了分毫。看说首发推荐去她睁眼一看,却被刺目的阳光射的重新闭上了眼,待感到稍微适应过后,方又开了眼,只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男子的脸,准确的说是一张粗犷而又不失俊俏的脸,但原本黝黑的脸上却布满了一道道凝固的血渍,即便如此,她还是轻而易举地认出了眼前之人—赖。又仔细一看,她才明白,自己之所以不能动弹,只因为他这么一个魁梧的男子却是把一半身子压在了自己身上,而他的身上却被两跟粗木压着。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的不是熟悉的青草香味,而是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紫霞双目一转,目光所及之处却令她不寒而栗,顿时目瞪口呆。 整个大草原上,不见一个活人,到处是折了的或掉在地上的刀枪盾牌,散布的尸体上插满了无数的羽箭,一些余烬还没烧完,吧嗒吧嗒的火星里飘出缕缕轻烟,没有一顶帐篷是完好的,大多数都被挑翻在地上,白白的布幔已经被染成了红色,而不远处一匹断了半条腿的战马正舔嗜着自己的伤口,不时发出“呜呜”的悲嘶,原本人声鼎沸,热闹无比的乌罗护宿地已经变成了一片死亡之地,到处充斥着的阴森恐怖似在述说着昨日那个可怕的夜晚。 看到此处,紫霞再也忍不住,“呜”地抽噎起来。她这一哭,却把伏在她身上的赖给吓醒了。只是不同于她的彻底震惊,赖虽然也惊痛于眼前的惨状,却显得镇静的多。只见他皱了皱眉,侧头讷讷地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因见对方只顾哭泣,并不作答,只的回过头去,虽欲站起身来,无奈全身酸痛的使不出力来,而脑袋更是晕沉沉地可怕,当即咬紧牙关,闷哼一声,使出所有的力气,这才奋身将压在自己身上的木头给撑了开去,一下子竟然站起身来。 环顾四周,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仍免不了为眼前的惨状而悲愤不已,尤其当他发现提脚触到的死尸便是往日一直照顾于自己的老奴阿剌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两滴清泪无声地从虎目中滚落。 不知忙了多久,赖擦了擦额上的汗,眯着眼睛看了看橘红的阳光,快傍晚了吧,他心里估算道;不知疲倦地挖了整整一天,这才挖出了六个大坑,。“应该够埋葬他们的了”他心想道。 待赖将其中三个坑填满后,忽然想到要了她,回头一看,却见她正悄没声息地呆站在自己身后,一双眼睛正无神地看着那被死尸填满的大坑。 心中一痛,他回身来到她身旁,扳过她肩头,沉声道:“你别难过,大家虽然死了,但还有你我,这仇一定会报。” 却见她也不说话,只微微用力,便挣脱了他的双手,接着便发疯似地冲向不远处的一个木桩。木桩之下是一具身披白甲的无头男尸,破烂的甲胄中间还开着一个大洞,随手而弃的脏腑器官散布在试题周围,吸引着一群群绿头苍蝇。尸体的左边是一具大约三十多岁的女尸,下体被撕裂的裙摆胡乱遮掩着,散乱的发丝将原本娇好的面容遮蔽了起来,整个人却偎依在身边男尸的肩头。 紫霞完全被眼前情景吓呆了,她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死盯着这两具已经毫无生息的死尸,一直到赖从后面大喊大叫着冲上来,拉住她,大吼道:“你醒醒,大头领他们都死了已经死了。你是他们唯一活着的亲人,你一定要振作,你哭吧,哭完了就好了,你倒是哭啊!”他说着,却不顾自己已然哽咽起来。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自己的爹娘和亲人了,有的只是死人,还是死尸人。 想到此处,她再也忍耐不住,终于放声大哭起来,空旷原野上回荡着凄厉的女声,说不出的悲惨凄凉。 赖见她终于哭了出来,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缓缓地伸出双手,将她温柔地搂过,任凭她哭着用力咬着自己的肩头,发泄着心中的苦痛。 过了很久,两人方才都恢复过来,一起默默地将其余三个大坑也添满盖上了土,然后又单独将浑素夫妇的尸体合葬在一个冢里,木牌上系着一方红丝帕。 夕阳下,两个相互搀扶的影子走过大草地,向着西南方迤俪而去,微风过处,弯着的草儿重又支起身子,数不尽的落寞中却又蕴涵着无限生机。 然而不同于这里的凄楚肃杀,此时万里之外的汾水上却是热闹繁华无比。 这条汾水是连接京畿道和河北道的重要水路,它与西面的无定河汇聚于长安北面大城蒲州,是从京城到河北诸州最安稳快捷的路径。因此来往行商,过客都喜爱打此河而过,一来省去了翻山跃岭的辛苦,二来也可借此享受这大河左右的良辰美景,盛名之下,当真是樯桅林立,走舸如梭。 正当河道上众船家一片繁忙之际,却看见南面的船只纷纷往两岸闪避,让出主河道来。见此情景,刚刚扔了锚,准备扬帆的“锦绣”号只得重又靠到了岸边。待下完锚,只听那船老大抱怨道:“哼,又不知是哪个狗官的船来了,连这水道也要霸占了。” 他话音刚落,却听见船舱里飘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接着,一个清脆的女声道:“福伯,你又要胡说了,心被人抓去了问罪。”那叫福伯的船老大尚未答话,只听见又从船舱里传来一个声音:“芊,你才要少说几句,福伯,你只管停船便是。”却是说不出的婉转好听。 那福伯听了后面的声音,当即便停了罗嗦,应道:“是,自然凭着姐吩咐。”说罢,自去忙碌停船事宜不提。却没听见,自船舱中又飘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声音虽低,却似包含着无尽的愁思。 只是这声叹息那船老大听不到,站在北上官舰上的李佑当然也不会听到。回头一望,见自己身后十数艘百人大舰呈一列而行,紧跟着自己的座舰,在为首的两艘负责警戒和清道的官船引导下,正沿着这汾水缓缓而进。看着两岸如画的江山,享受着惬意的春风,闻到的却是清新的水气,李佑心中大感舒适之余,倒也不禁佩服蒲州太守的精明干练,也亏他想到了这么个拍马的法子,在短短数十天中便备齐了如此之多的大舰和水手。当然,也可能人家是早有准备,不过,无论如何,至少自己得了他这么个风雅的好处之外,也没见到因此而使得蒲州百姓增加劳役,抑或是生活困窘,“这个人有点意思。”李佑心下暗暗评价道。 当然,除了李佑之外,兴奋不止的也是大有人在,跟随在主舰之后的那些船上的龙武禁军们一个个早就跑到甲板上,对着两岸景致指指点点,一派评头论足的样子,只是众人大多是从西北边军中精选而出,因此除了见过几次长安的渭水之外,如这般以游客的身份坐着大船巨舰行驶于河道之中倒也真是绝无仅有,因此要么就是有人胡言乱语,要么却是被那如画江山惊的说不出话来。 一边看着风景,一边想着心事,李佑盘算着这两天那哥舒翰估计也该起程了。原来他自结识了那日后的大唐名将哥舒翰后,就觉得有必要帮这位一代勇将修正一下人生轨迹。历史上的哥舒翰自四十岁上,其父病逝,因不愿遭人白眼,便只身投军,又巧遇名将王忠嗣,这才成就了日后的一番功业。只是因了这段遭遇,他为人却变的心胸狭窄,颇为记仇,同时又贪杯好色,而那王忠嗣对他虽有知遇之恩,却未行管教的则,以至于间接导致了此人日后的悲剧结局。而李佑所做的却是借着因那次结识之后,交谈之下,这哥舒翰对自己的信赖,在他老爸尚未身死之前,便写了荐书,一式两份,一封交由哥舒翰保管,另一封却是发给朔方军兵马使郭子仪,请他在哥舒翰投军之日起,务必多加关照,想那郭子仪治军素来严整,自不会让他再养成贪杯好色的坏毛病,也免了他日后中风之苦,而在公正严明的郭子仪麾下,他也应该近朱者赤,多受到些好的影响才是。当然,至于郭子仪卖不卖自己这个面子,以及最终结果如何,李佑也不敢拍胸作保,毕竟他和那位大唐中兴名臣至今还欠一面之缘。 不过,李佑自始至终却从未想过直接把哥舒翰带在身边,只因不同于其他人,这哥舒翰之成名要在四十丧父之后,现下他连军伍都未曾参加,你叫他日后的作战经验从何而得,而一个从没打过仗的哥舒翰留在自己身边又有何用处,是以他虽是费尽心机,也要把这位突厥大汉先送入军营“深造”一番。想到此处,李佑又禁不住为自己的如意算盘而得意不已。 可就在这当口,只听得身前诸艄公一阵惊呼,待他回过神来,却见一条不大的客船正切入自己与前面两艘官船之间,而眼看自己的座舰庞大厚实,登时便要将那船拦腰截为两段,一时情况危急,却又偏偏教众人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这船直冲而去。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锋芒初露 二 “快下碇,停船。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官舰上的船老大对着身边的水手大呼道,只是因这本是军中大船,那石碇自是重愈千斤,且船正行至河道当中,别说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水手慌手慌脚地只将这碇挪动了尺许,就是当真搬动了起来,也甩不到岸边下碇之处。 就在此刻众人手足无措之际,却见那千金之尊的瑞王殿下飞步而上,以看不清的迅捷手法,将那大碇上铁索又缠在了一个碗口粗的麻绳上,凝力之下,使劲伸臂甩将了出去。只见那大碇便如流星般从半空中飞出,再猛地落入了靠近河岸的礁石群中,直把那靠在河岸边的船家们惊出一身冷汗。而本船原先迅猛的势头也因此而缓和下来,只听得“突”的声响,虽然还是撞上了对面那船,却是力道甚弱,只擦掉些漆皮和木屑而已。 这下事起突然,众人眼见李佑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免了两船相撞,而此时河上有不少老船家,见此情景,心中也不由佩服,只是刚才那一幕着实惊险,大伙儿一时都还未缓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河岸两边的众船家先喝起彩来,接着其余船上的人们也都跟着应和起来,一时间汾河之上,彩声四起,掌声如雷。 他们却不知道此时李佑却也是有苦难言,刚才那一甩,可是当真连吃奶的力气也耗尽了,要不是他习练少林易筋经已经三年有余,外加那明教前任教主文半山几十年的功力,只怕那石碇早已砸在那几艘尚未靠岸的船上,彼时那可真的是要船毁人亡了。 不过现下这样一来,让李佑在得意于自己功夫初成的时候,也暗自提醒自己,原来那武功一道,实是需要日积月累,目下自己尚未达到那种融会贯通的境界,离所谓的高手宗师更是差的远了,高兴之余,心中也不免警醒起来。 李佑这边正高兴不已,却吓坏了身边的赵福全,只听他道:“殿下,您可万万不能再如此冒险了,万一伤了千金之体,可叫奴才怎么向皇上交代啊。不过,殿下您这一手,可也称的上是绝活了,没见那些个渔夫艄公都竖着大拇指称赞呢。”听了这话,原本还觉得这太监越来越烦的李佑登时便对他刮目相看,心道:这子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专挑自己的痒处挠。当下却也不多说,只笑骂道:“赵福全,你的马屁功夫也俊的很啊。”“那还不是殿下的本事,也让咱家有的夸啊。”大约瞧出自家殿下正在兴头上,这赵福全拍起马来也显得越发的卖力。 正当他主仆二人在船头笑说之际,却见对面船舱中走出一个白杉青年来,正微笑着拱手向李佑道:“未知兄台高姓,今日得兄相救,实在令在下不胜感激,我家姐也让我谨表谢意。” 李佑乍听之下,见来人说话甚是有礼,倒也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循着江湖礼数,拱手回礼,却听身旁的赵福全朗声道:“这是当今瑞王殿下,皇上钦封十道按察采访处置使,营州长史。可不是你的什么兄弟了。”这话说到后来虽然有些无礼,但也提醒了李佑,众目睽睽之下,皇家的威严和礼数却是不得不讲的,否则若行了江湖之礼,堕了威名,日后回到长安,没的忍人耻笑。 那人一听,却显然被这名头吓到了,只是想来此人也是行走江湖多年,早已历练出了宠辱不惊的本事,只见他抬头一看,对方船桅上可不悬了那上书一连串官名的五彩大旗么。当即便下跪道:“瑞王千岁在上,请恕草民等卤莽冲撞之罪,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待他这么一说,李佑见派头也作足了,便要上前将他扶起,却不料正在这时,一枝羽箭凭空射来,幸亏双方都是会武之人,耳听得破空之声响起,不待相互招呼,都已急急避开。饶是如此,那白杉青年左肩之上仍被划了一道口子,多亏了他躲闪及时,否则那箭必是透颈而入。 只是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排羽箭就紧跟着密密射来,所幸李佑身边早已站了几名亲兵,当下那几人便挥刀劈开了射来的箭簇,由马重国带领护着他躲入船舱中去。而对面那个白衣人也是侧开身子,翻身闪入舱中,将舱门一闭,由得那些箭全射在了木门之上。 眼见原本一派平和之中忽起如此危险之事,河面上的众船家顿时纷乱起来,而那岸边之人看的真切,也都鼓噪而起,一时间偌大一条汾河中,呼爹喊娘的,唤儿喝子的纷纷叫嚷起来,当真是混乱之至。 却忽地听到“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原来那当先两艘为李佑等人开道的蒲州水军船只已经掉过头来,顺流而下,船上的军官正指挥水手朝着中军大船靠拢而来。 其实,居于其中一船上的蒲州折冲都尉早已是急的跳脚,本来虽然为当中那船所阻,但他后来上了望楼,已将那瑞王甩碇救船的一幕看在眼里,心下佩服之际,却也不禁为自己“疏忽职守”而担忧,现下倒好了,船救下了,却平地里冒出些刺客来,虽然尚不知道射箭之人是针对当中那船还是意图行刺瑞王,但如此一来,自己身上的罪过可就更大了,一个弄不好,别说自己,就是那顶头上司蒲州太守大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更有甚者,若是这瑞王有了差池,那可是累及全族之罪啊。因见乱箭之中,数艘船走舸已然逼近中军主舰,当下不再犹豫,狠声道:“鸣号,前军齐进,给我将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通通拿下。”早在他身后待命的数名校尉已经等候多时,听他发令,众人不敢含糊,立时应声依命而去。 这边李佑躲在舱中,方才暗叫侥幸,但细心一想,刚才那箭来势甚急,却并非射向自己,倒是部位拿捏,处处暗合那白衣人的身体要害,而其后射来的箭雨,三分中有两分是落在了对面那船上,言及此,心中不由疑惑起来,回首向身边的马重国道出心中所惑,却听他道:“殿下所言甚是,末将观那来箭,少有及至我船,即便射到,已然力道不足,是为强弩之末,而射向对面那船的却是枝枝气贯箭身,力沉劲足,显是身具武艺之人所发;再观方才那白衣之人,举手投足,无一不是照着江湖规矩,所以依末将浅见,这定是江湖之中寻仇私斗,只是正巧被殿下赶上了。” 闻听此言,李佑不禁苦笑道:“看来本王倒真是好运气了。”顿了一顿,却又奇道:“重国,想不到你久在军中,对这江湖之事,倒也知道不少。” 马重国听了这话,却道:“回殿下,末将在长安任职时,因职务所需,也常常与那江湖中人打些交道,是以其中的见闻故事也听了不少。” 听他这么说,李佑随即肃然道:“本王初次出宫办差,也说的上是初入江湖,行事之际,难免有所差漏,既然马将军你经历颇丰,可一定要时时指点本王才是。”说着,居然给他行起礼来。见对方以皇子之尊,竟然如此礼贤下士,待己诚恳如师,当下也不敢失礼,忙搀着李佑,并道:“王爷何须如此,末将一定竭尽全力,辅佐于殿下。”两人这才重新回到舷窗之旁。 因见闹了半晌,虽然一众船将对面那艘大船已然围住,许多青衣大汉也跳到了对方的船上,只是那大船之人居然只凭着一道舱门,与那群人展开搏斗,虽然偶有敌人趁着门板开合之际闯入舱中,却也立时惨呼着被人击打而出,或死或伤,不一而足,显然舱中之人武艺非凡。 眼见如此,李佑对着马重国问道:“依你所见,究竟哪方能胜?”马重国微一沉吟,回道:“对面船中之人虽然武功不同凡响,但是被人围攻,总是落入了下风,时间一久,未必能支撑得住,何况,我瞧那些青衣人行走船上如履平地,必然精通水性,只须将那船底凿沉,既令船中之人武艺再强,也会失了依靠,如此一来,胜负不问可知。” 听他这么分析,李佑不禁点头道:“你所言甚是,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呵呵。”正在他起了坐山观虎斗之心,想要慢慢看看这等江湖好戏之时,却忽然听到一声娇呼,显然来自对面那船,而再一细看,却发现那船周围已经泛起无数水纹,显是有人钻到船底,行那釜底抽薪之策。 虽然未见得谁是谁非,然而在李佑等人看来,刚才那白杉青年虽是江湖中人的谈吐,却也称的上温和有礼,而这群青衣人突施敌手,显然蓄谋已久,有备而来,更何况,那大船之中又传来女子惊呼,李佑本就是怜香惜玉之人,当即起身喝道:“左右何在,速与我将那等青衣凶徒拿下。” 其时马重国见他神色,心中早有准备,当即也起身,回应道:“末将立刻带人前去为殿下除贼。” 见他如此机敏,李佑心下甚喜,只是不便多说,便淡淡道:“如此甚好。”却瞧着马重国顶盔贯甲,领着几名校尉亲兵,气势汹汹,大步而去。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锋芒初露 三 不多久,李佑等人便听到前方呼声大作,想是马重国已领了会水的兵士杀入了敌阵,一时间兵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再一细看,却发现前面那两艘负责导航的唐军战舰也返了回来,上面的蒲州水军已然接舷,与那青衣贼人展开了混战。看完美世界去眼快杠杠的。 原来那蒲州水军其实早已在其带队校尉指挥下,掉头杀向那群贼人,只是那帮刺客虽然人数不多,但分派却也是井井有条。他们在攻向大船之时,趁着蒲州军忙于掉头之际,居然在几艘艇之上点燃了柴火,作为临时阻敌之用。所以才让唐军着实费了一番工夫,只是这群人虽然计划周到,却只惟独漏算了那大船中尚有高手坐镇,是以无论他们如何强攻硬打,始终无法突入船中,时机一过,被惹恼了的唐军却从两面攻来,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于是不过一柱香的工夫,杀伐之声便逐渐稀少,那些青衣大汉虽然个个武功不错,却怎是久经沙场,又已结成战阵的唐军精锐的对手,当下这些人便或死或伤,其中水性好的,也跳入河中,以求脱逃,顿时这一段汾水上面,“扑通,扑通”之声接二连三,远看竟如那下饺子一般。 眼见情势已定,李佑便走出船舱,想要找人打听此事的前因后果。却见对面的大船中传来一些低语声,只是此间人多口杂,不管是官兵还是被生擒的青衣人,都是吵吵嚷嚷的,因此他也听不真切,只依稀可以辨出是一男一女的的声音,又只说些“我,你”,“不必”之类断续的话,一时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不急,发生如此大事,在情在理,对方都要给自己个解释,否则冲撞王驾的大帽子扣下来,可是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对面船舱中便走出一人,赫然便是先前上来答谢的那白衣青年,只是肩上却缠了细细的一条白绢,显是裹伤之用,只听他抱拳而跪,口中道:“蜀中秀才鲜于斌,并民女欧阳若兰拜见瑞王殿下。”说到后来,只见船舱中又走出二女,也低身向李佑作福行礼。 虽然早知道此船中有女子,但也没料到就这般出来了,只因李佑到这唐代时日已久,知道唐人虽风气开放,但自古豪门规矩本多,而管眼前之船虽不如己船这般庞大,但船体宽实,且尚有许多雕刻,便料定这船的主人也是非富即贵,这么一想,又眼见二女出来,自然有些突兀。 只是他自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方便紧盯着人家女子细看,当下倒也不知其中哪个是那欧阳若兰,一瞥眼间,只觉得二人均是一般的身段婀娜,料想一定是出自大户人家,当下便颔首示意。 又因听见前面那白衣青年自称鲜于斌,又说自己是什么蜀中秀才,他心中一动,便笑问道:“原来是鲜于公子,不知剑南采访支使鲜于仲通是你何人?” 听见眼前的华服少年,年纪不大,居然认识自己的父亲,虽然觉得他不过是仗着皇族身份,学了点本事,但心中这么想,面上毕竟也不敢怠慢了他,当下便恭声回道:“不敢,此人正是家父。” 虽然心中已经猜了个七八分,但听他如此道来,也不禁微微有些惊讶,他一个四川人,千里迢迢地跑来这北地做什么?不过,既然肯定了此人便是那纵容部下贪贿在先,率师八万,全军覆没在后的鲜于仲通之子,李佑心中便开始不爽起来。要知道,若不是这鲜于仲通“慧眼”看中了那杨钊(后改名为国忠),举荐于朝,这厮日后也不会飞黄腾达,弄权于朝,直至逼反了安禄山,最终造成了导致唐朝衰退的安史之乱。而之前,此人悍然兴兵讨伐南诏,出师前又不作细致谋划,导致了八万将士埋骨南疆,之后却又不断怂恿杨国忠报复南诏,前后致使二十多万唐军精锐悉数被歼,直接导致了其后安史之乱时,唐廷无兵可用的局面。如此人,叫人怎不痛恨? 只是他心中做此想法,口中当然不会这么说,何况有“近墨者黑”的古训,但他来自现代,脑袋里也就缺少“一人犯法,举家同坐”的宗族观,故而只和声道:“原来是鲜于支使之子,本王在京中也曾听那杨度支提及你父,既是熟人,便到本王船上来叙谈吧。” 当下众人便移了位置到李佑船舱中,只留那马重国在外负责料理善后之事。待依尊卑落座之后,却听那鲜于斌介绍,原来此刻坐在右首的女子便是欧阳若兰,而先前她身边之人是却她的贴身婢女。这欧阳若兰也是朝廷命官之后,她父亲欧阳天曾做过一任成都府治下的灵池县县令,倒也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也是直到此时,李佑方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位欧阳姐,却见此女年龄倒与自己相仿,只是肌肤赛雪,凝若羊脂,柳眉丹唇,明眸皓齿,而顾盼之间,却少了几分大家闺秀的书卷习气,反倒多了些灵秀活泼。而他可是见过“四大美人”之一的杨玉环,因此可也称的上是见过世面的人,只是两相比较,却是不同的风韵神态。那杨玉环自有一种令男人迷醉的丰盈美态,可说的上是风情万种而又不落媚俗;而眼前此女却给人以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这种少女的纯真,完全出自自然,反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安逸。如此一来,二人倒也说的上是平分秋色。 正在他出神细品二女之时,却听旁边赵福全轻轻咳了一声,似有意似无意,若不加细察,倒也听不出来,只是李佑与他,主仆二人相处时长,这一咳的意味自然便听了出来。原来自己只顾观赏如花美眷,却忽略了堂前坐客,不禁暗骂自己失态于人,不过同时却也暗自惊讶于自己的反应,他素知自己虽不能如那柳下惠般坐怀不乱,但也不是那种饥不择食的色中饿鬼,如今居然一反常态看中了人家一个姑娘,说出去,怕被人笑都笑死了。只是他不知道随着自己在这古代生活日久,思维也难免跟着变化,这便是所谓的“入乡随俗”,其实古人最为讲究的倒是门当户对,于这年龄一道,并不如现代这般严格,何况那时女子十五六岁嫁人,平常的很,又哪里有人笑话了。这些事,他并非不知,只是在随大流之余,那些现代往往又时不时地闪现一二。 还好,此刻李佑倒也不必多做掩饰,只因他方才遥想那杨贵妃时,却是眼神偏向厅外的,是以自也不须怕别人责难自己。当即他便假装着想那欧阳天的事迹关系,只因一时未曾想起,于是也就顺势回过神来,口中因而也就随便敷衍了几句,便欲蒙混过关。 好在以那鲜于斌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倒也没看出这王爷居然在这一时半会儿间已然起了色心,而至于那欧阳若兰只不过一个姑娘,虽然父母以她为独女,自幼宠爱有加,只是毕竟也是大家出身,家教的底蕴在那里,因此在这大堂之上,自也不会放肆。 又好言慰问了那鲜于斌的伤势,李佑这才吩咐下人带他们回后面的舱房中歇息,只因他们自己的船已然受损,是以眼见鲜于斌颇有些不愿,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李佑安排完两人之后,自有身边的管事之人去安顿二人带着的下人仆妇并其身边一众仆人的起居之后,前脚刚踏出船舱,却见那马重国正向自己走来,只是不知为何,神情甚是凝重。 因看他见了自己只使了眼色,却不说话的样子,李佑当然知道他有大事禀告,当下便将他领入后舱楼上的一间密室之中,留着赵福全在门外守候,只叮嘱了任何人不准打扰,便对马重国动问道:“究竟何事?让你如此不安?现下无人,你只管道来。” 却听马重国肃然道:“回禀殿下,非是末将故作深沉,实在是此事可大可。方才我率众兵将那青衣人杀败之时,听其中一个带头的居然喝道‘不能放了这伙勾结吐蕃的狗贼’,这人所指,显然便是刚才堂中那几人,此事关乎大唐社稷安危,属下不敢擅做主张,所以便来请示殿下。” 听他这么一说,李佑心中也是一惊,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随即问道:“现下那人身在何处,可有擒住?” 却听马重国续道:“殿下放心,此人已经被我拿下,打斗之时,我便将他击晕了,以免他口不择言,打草惊蛇。” 听到这里,李佑倒也真的放宽下心来,心说待会只须详加审问,必能套出东西来,又觉得这马重国办事果然机巧利落,正想夸奖他两句,却不料对方一句话,却将他的心思又勾了起来。 只听那马重国也不顾几上放着的茶,只沉声道:“那人昏厥之前,还说过一句话,‘一定要杀了这帮青城剑门的贼子,为师父报仇’。”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锋芒初露 四 听到青城剑门这几个字,李佑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因这个门派是他从文半山那里得知的,而他和文半山之间的事,就是身边的赵福全也知之不详,当下也不多说,只淡淡地道:“如此说来,这白衣人和那少女都是青城剑门的人?只不知,这青城剑门却是什么样的门派?” 却听马重国接道:“这青城剑门,我久在京城,也知道的不多。更新最快去眼快只听说是蜀地的一个老门派,只是近十年来才在江湖中起了名头,否则,京城之中,也不会流传它的名字。那两人一时也不好确定是否和这青城剑门有关,贼人被抓之时,口出胡言,也是常有之事。”他顿了一顿,因见李佑没再说话,又建议道:“要不,末将现下就把这二人并属下一众人等拘押起来,由殿下详加审问?” 因为此时正是大唐与那吐蕃持续敌对的所谓敏感时期,李佑听他这么说,却也在考虑是否真该如此,只是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便朝那马重国问道:“你方才上他们的船上捕人之时,可有见到什么可疑之人?我的意思是有没有见到什么看似武功高强之人?” 因为来到这时代时间已久,又与那文半山,张怀智等身具武功之人多有接触,李佑知道会武之人多半与常人不同,一般武林高手,若不加伪装掩饰,则无论体格还是气质上都与那寻常百姓迥异。而适才,双方大打出手,激战之余,又是立马上了自己的船,因此绝对没有充分的时间给那船中高手进行伪装,而此人则极有可能就是青衣人头目口中的“青城剑门的贼子”,是以才有方才那一问。 却见马重国,低头略一沉吟,回道:“据我所察,似无此人。”“你肯定没有漏着?”李佑追问道。“绝对没有,不过除非”“除非是那鲜于斌,对吧?”不待他说完,李佑便插嘴接道。 “恩,依末将看来,唯有此人,最为可疑,而且他腾挪跳跃的身法都是十分高明,武功必定不凡。”马重国肯定地答道。 “是啊,我也看出此人行事谈吐颇有条理,但看他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想不到居然有此等身手,实在不简单啊”对比自己的功夫,李佑不禁感慨道。 “其实这也不难,许多练武之人是自就打起根基,四五岁就开始修习的绝不在少数,以殿下今日的身手,已经很了不得了。只是属下却不大明白,这人本是朝廷大臣之后,为何却与那江湖帮派搭上了关系?”原来马重国听李佑这般说话,自然知道他在感叹武功不济,只是现下自己投入这瑞王麾下,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主子为这事烦恼,更何况,刚才李佑那一手甩碇救船也显出他的武功不弱,当下便将武林中人如何练武的事摆了出来,意思当然是暗赞以他当初的年龄开始习武,致有今日的成就,也实在是不同凡响了。不过,马重国一路跟着他,已经知道这位王爷,年纪不大,心机却不似寻常王孙子弟那般幼稚,因怕他心鄙自己溜须拍马,于是接着便将自己心中疑问也一并说了出来,如此一来,既拍了马屁,又显了自己本事,还是山水不露的那种,当真是一箭双雕之举。 听他这么一说,李佑当然不可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只是着话里的味道到也吃进不少,不过其实李佑倒也并非真如马重国想的那般,只听他道:“呵呵,其实我倒并非如何看重武功这一道,习武只为强体防身之用,从古至今,还真没听说有哪些英雄人物是武林出身,治国平天下靠的脑子,而并非拳脚。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嘿嘿,待我到了他那般年纪,武艺上定能超越于他。” 马重国闻他所言,虽然暗中笑这王爷不知为何居然与那秀才较上了劲,在他心中,一个采访支使的儿子,怎比的上千金之躯的大唐亲王。不过李佑前面的那番话,可的确称的上至理名言,太宗皇帝也曾说过,“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当然如今他对着自己把那隐含着治理天下的话抛了出来,却是明显地将自己拉到了他的大旗下,从今往后,马重国这人便是瑞王一派的了。 他心中胡思乱想,口中却道:“殿下所言甚是。”却不防李佑又道:“这且不提,你可派人暗中监视那两人,这事虽是必然着落在他们身上,不过却是急不得的,切不可打草惊蛇,你现下还是先带我去看那青衣人的首领,余下的我们稍后再议。”其实李佑也不知为何自己突然便有了同那鲜于斌一较高下的心思,该不会是为取悦于那欧阳若兰吧,他心中一惊,暗怪自前世什么不好,偏有兴致去钻研过什么心理学,弄的现在对自己这般“了解”;当下,为摆脱这般胡想,便命马重国带自己去提审那青衣首领。 只是二人出了船舱,却是分道而行。原来,这时事情已毕,自然有将领要来向李佑禀告,尤其是那蒲州的折冲都尉更是一上来就跪地请罪,其实李佑在老师的管教下虽然背过唐律,但实际从未用过,现下忘也忘的多了,却叫他如何量刑判罪,当即便胡乱打发那名都尉,继续引导带队,以便戴罪立功,只喝令不可再出差错,就此了事,也不理要立什么功才能免了这“惊驾”的大罪,便匆匆而去,与那先去布置监视事宜的马重国会合,一同审问这贼人的头目。 后舱,一间昏暗的库房里,一名青衣大汉双手反绑,坐在一张木凳上,只是他脑袋耷拉着,眼皮下垂,显然还未苏醒;左手臂和右胸上开了两道尺把长的口子,身上的衣服上俱是斑斑血迹,想来曾经经过一番剧斗。 马重国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回头见李佑示意,便将手一挥,一名亲兵大步上前,一把揪起那人的头发,嘴巴一张,一口水便全喷在了那人脸上。这青衣汉子被这水一喷,登时一个激灵,便将双眼睁了开来,第一句话便是:“他娘的,是谁将水吐在老子脸上。” 李佑和马重国见他醒来便是这么一句,心下不禁好笑,这人知道自己被擒,居然还敢如此肆无忌惮,倒不知是天生卤莽,还是有恃无恐。反而是身边那个亲兵反应快,他见瑞王和自己长官都在此间,此人竟然还口出秽言,当真大胆,当下便要上去掌他嘴巴,却见李佑朝他挥了挥手,示意退下,这才无奈之下,退出了房间,将门一带,只留下二人并这贼首呆在房中。 李佑顺手拉过一张椅子,也不多说话,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观察着眼前之人。见他如此,反倒是那大汉忍耐不住,先开口道:“喂,你这样盯着老子做什么?” 见他说话,李佑懒洋洋地道:“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到这里做什么,为何于光天化日之下,聚众行凶,竟不把我大唐律法放在眼里?”末了,又加上一句:“说仔细了,否则心你脑袋不保。” 这话于威严恐吓中又暗含给你个解释机会的意思,原本对方听了,即便一时仍然顽抗,却也应该流露出一些犹豫才是。却不料这大汉听了这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甚响,直把守候在外的卫士惊了进来方才渐渐停住,害的李佑又挥了手,示意马重国让人出去,并吩咐,不叫进,便是天大的事也不准进来,这才重新摆好了审问的架势,只是被这人如此一闹,顿时有点不自在起来。 正当李佑暗自考虑下面该当如何发问时,却听那人愤然道:“你这少年说的有趣,什么大唐律法,若这世上当真有王法在,我那一心为国的师父又怎会被人杀死,蜀山剑派又如何会让人给吞并?这还不都是你们这些朝廷命官给害的。” 这人忽然说了这么一番没头没脑的话,不管是李佑也好,还是马重国也罢,登时都被弄的晕头转向,一脸的不明所以。 却听那对方又嘲道:“你也不用来吓唬我,今日既然来做这一票,心中早就有了计较,怕死的,就不来了。只是可惜刘师弟虽然想的周到,如今却也没能将那些贼子杀了。嘿嘿,既然你们想要知道这中间的原委,我便告诉了你们,那又如何,也叫你们这些大人们听听这是非黑白。” 当下这人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述说了出来。原来,这些青衣人都属于一个叫蜀山剑派的江湖门派,他们的师父是号称“霹雳剑”的雷百涛,据说此人剑法既快且狠,而且为人又方正正直,只是性子太急,因此于川中武林倒也得罪了不少人,只是他武功既高,又隐然是蜀地白道的代表人物,自然也没人敢向他寻衅报复;而一年前,此人应邀与吐蕃国第一高手尚素猜在南诏国境内进行比武,这一仗,传遍大唐和吐蕃两国武林,只是结果却不为人知,众人知道的只是事后雷百涛整整十天未出过房门,而那尚素猜则从此销声匿迹。本来么,事情到此,也就告一段落,而单听这传闻,似乎还是雷百涛代表的大唐占据了优势。因此,一时间倒也有许多武林人士上门道贺,“霹雳剑”连同蜀山剑派的名字更是炙手可热。 然而事物往往盛极而衰,正当蜀山剑派的门人弟子为此兴高采烈之际,谁也不曾料到,大祸已经悄然而至。去年八月中秋之后的第三天是巴蜀武林大会举行之日,开这大会,无非是想推举出一名德才兼备之人担当川中的武林盟主。其实,事到如此,大家自然都认为这个位子非“霹雳剑”雷百涛莫属,却不料,正当雷百涛刚要坐上这盟主之位的时候,有人上前揭发他暗中勾结吐蕃人,图谋不轨,还指称前番他战胜尚素猜既非侥幸,又非本身武功高强,实是二人之前早有约定,以此来抬高雷百涛的身价。最关键之处在于,说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雷百涛多年来引为知交好友的欧阳天,也就是青城剑门的门主。这番话言之凿凿,而那欧阳天又口称来日便有真凭实据呈给大家,如此一来,一时众皆哗然,整个武林大会也就不了了之了。 待到第二日,那欧阳天果然寻上门来,当众出示了一封吐蕃国大论(相当于唐朝的宰相)写给尚素猜的亲笔信,其中的确提到了和雷百涛的所谓“君子协定”,即由吐蕃方面安排这次比武,事后,暗示雷百涛获胜,以此助他夺取中原武林盟主之位,而他则负责时候借助整个中原武林的力量暗中帮助吐蕃搜集大唐情报,并遂行刺杀唐朝大将的任务,以便能使吐蕃最终侵吞大唐江山。来人之中,许多是蜀人,自有人通晓吐蕃等番语,当下便传阅着将出来,这一读出来,可是非同可,一众人等,竟都被这迷天大计惊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有人站出来号召大家诛杀雷百涛这个武林败类,叛国贼子。刹时,应者景从,而当老成稳重之人询问雷百涛与那尚素猜比武细节之时,却不知为何,这人就是不肯道出内中真相,如此一来,众人只道他是内存猫腻,又或是心下畏惧,当即便有人冲将上去,破口大骂,而那雷百涛的弟子们眼见师父受辱,又似强忍悲愤,于是有忍耐不住的便立时拔出剑来,这一下便酿成了大祸,只见原本就阴云密布的大厅里,顿时刀光剑影,众人竟然群殴起来,直杀的血流满地,将蜀山剑派的一二代弟子都杀了个干净,群豪这才停了手,再看那雷百涛时,已然中剑身亡,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欧阳天。 事后不久,因为欧阳天将此事上告至剑南道成都府,成都太守随即下令查封蜀山剑派,一众人等,均须接受审讯。之后,欧阳天将那些剩下的又肯归顺的蜀山剑派弟子收入自己门下,又借着揭发此事的大功,顺利的登上了巴蜀武林盟主的宝座,直接号令西南黑白两道,自那时起,所辖之地,武林群雄,鲜有不尊者。 若事情单单如此,倒也令人无话可说,如这青衣大汉这般逃出来的蜀山弟子,左右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虽有二十来人,迟早也要分崩离析。只是那之前,这青衣大汉同他的刘姓师弟却曾听师父说过这次只身赴南诏,无意间得知有人背叛大唐,与吐蕃勾结,而此事竟与他生平挚友欧阳天有关,只是并无证据显示二者究竟有何关联,而当他正要详加调查时,便发生了其后的一系列事情,直至最后家破人亡。 这么一说之后,这些从就由雷百涛收养的弟子们自然是群情激愤,心中便认定了那欧阳天就是这一切的主谋元凶。原本他们想要直接杀上青城剑门,为师父报仇,好歹听了那有“智多星”之称刘姓弟子的话,先行按耐下来,直到最近听说欧阳天的女儿要去河北太原府探亲,当即便决定在此埋伏,企图擒住他的女儿,以此逼迫他在群雄面前当众承认自己的恶行,还雷百涛及无数横死的同门一个清白。只是他们不曾料到,这同行的白衣青年,武功之高,当真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此,一个不慎,最终导致满盘皆输。 话到此处,不单是那汉子,就是李佑,马重国二人也不禁心生感慨,却听李佑道:“听你这么一讲,其中倒也的确颇多可疑之处,比如你师父既曾说过此事或与那欧阳天有关,虽无直接证据,但可有什么凭证留传下来?” 因见二人耐心听自己讲完事情原委,又都认同此事并不简单,这汉子便对眼前这两个大官多了些好感,他虽生性粗鲁,去并非头脑简单的蠢货,眼见替师父翻案似有门路,当即细想之下,忽道:“有的,师父后来一直反复握着一块玉佩,说是他(她)” 二人忽闻线索,都是凝神倾听,却不料他突然没了声音,正自奇怪,却发现对方双目圆睁,仿佛看见了什么奇观一般,只是再一细看,猛然发现此人额间已中了一枚钢针,此针十分纤细,因此几无破空之声,而适才二人均是全神贯注于那大汉言语之中,居然没料到会有人暗下毒手,二人震怒之下,一般的心思,几乎同时喝道:“来人!”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锋芒初露 五 李佑独自一人坐在主舱的大房中,心下正烦恼如何善后此事。看书神器yakuai方才他同马重国叫上侍卫,一伙几十号人,遍搜全船,除了发现刺客可能是从那间库房的通风窗中射出暗器之外,其他则一无所获,白白折腾了一个午后。而此事非只涉及江湖恩怨,现下大唐和吐蕃已然势成水火,稍一不甚,便会惹来无数麻烦。何况太子一党,虽然为李林甫压制已久,但熟悉历史的李佑知道,这位日后的肃宗皇帝其实是个深不可测的厉害人物,今日之事,一旦被他发觉,恐怕会后患无穷,最令人头大的是,这当事之人,就如此不明不白地死掉了,而且还是在自己属下重重戒备之中,这样一来,只怕只能用难以置信四字来形容了,不过,可惜的是这四个字却是绝不能堵塞人言的。 当然聪明如李佑,马重国等,不可能没有怀疑到那鲜于斌身上,只是稍加查问,居然发现他从未出过房门,这一点不单可由他舱中的老仆证明,就连守候在门外的侍卫和暗中进行监视的哨探也都表示,在鲜于斌进房休息之后,直到事发,都没有出过舱门半步。因此如果说,李佑等尚可怀疑他凭借高深武功,能躲过暗哨,但无论如何,这门口站着的两人是绝对躲不开去的,假设他若要出门的话。如此一来,这案子居然成了一桩无头公案,而因此案事关国家大计,可偏偏没个准,若要强说它是那青衣大汉捕风捉影,陷害他人,也未可知。何况,那些朝臣本来就看不起这些乡野武夫,让他们凭着这几句只言片语便要去怀疑曾经做过县令的欧阳天,当真是难上加难,所以调用官府力量查办此案,似也不妥。 想到这里,本就头大如斗的李佑愈加烦躁,索性走出舱房,准备寻那马重国等人喝酒聊天去了。 他来到船边,凭栏而望,一阵微风吹过,略带腥味的水气裹在风中送来一片清新,顿时将困绕着的烦恼抛于脑后,心胸竟也随之开阔起来。 李佑站了一会儿,待觉得心下郁闷已除的差不多了,便欲离去,转身之间,却看到不远处的后梢正站着两名少女,却不是那欧阳若兰主仆是谁。 望着那被河风吹的有些微乱鬓发,李佑心中忽然没来由的为这少女担忧起来,眼见此等大事与她父亲有关,纵然欧阳天乃清白之身,恐怕无论是因为此事,还是那武林盟主的宝座,寻他麻烦的人定会不减反增。而李佑心下又隐隐觉得自己或许便是那其中之一,如此想着,居然一时间踌躇起来。 正在他心神微分之时,却不防那叫芊婢女已经走到自己身前,作了福道:“奴婢参见王爷,我家姐请您大驾移步一叙。”只见这使婢虽不如欧阳若兰那般灵动清秀,长的却也甚是可人,只是她无论在言语间,还是神态上似乎对眼前这位王爷并不如何放在眼里,想是这丫头平素只跟着自家姐,却并不大懂人情世故,因之,对着自己这个天皇贵胄,口中居然还有些讽意。他自不知道,先前自己让人在她们门外当值,虽派的是仆妇女子,却也让人不禁觉得其中隐然有监视之意,其后,青衣大汉一死更是弄的全船上下草木皆兵,往来搜查之人,既没得他吩咐,自然对这新上船的可疑人物也就不会客气,言语之间,冲撞之处当然便使这从长在大户之中的女子颇有不满之意,只是那欧阳若兰自幼得父母管束,加上性子柔和,也不会生出事来,但作为她的贴身丫鬟的芊可就看不惯了,故而得了这个机会,虽也不敢太过放肆,但言语中自然不会如她姐吩咐的那般客客气气。 她却没想到,李佑竟然对此充耳不闻,一副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她当然不知,以李佑这般的身份又怎会与这丫鬟作计较,更何况,佳人见召,早让他喜出望外,又如何会来管她了。当下,略整了下衣冠,李佑便随着这婢来到了欧阳若兰身边。 双方见了礼之后,却听那欧阳若兰蹙眉问道:“请问殿下,那褚师兄可是死了吗?”她这么一问,倒是弄的李佑目瞪口呆起来,过了半晌,方才回道:“姑娘说的可是那青衣汉子?他确实已然身亡。” “正是他呀,啊,他好端端地被你捉了,怎么会死呢?”她紧接着问道。乍闻此语,便是以李佑如此厚颜之人,也顿感惭愧,暗道自己当真是无能之至,如此严密看守之下,居然会让人犯为人刺杀。更让他难堪的是,问这话的不是别人,却偏偏是这一见便生难忘之意的欧阳若兰,当下一时也想不到说法,只得讷讷地道:“此事确是在下疏忽。”忽然转一想,又反问道:“他是姐你的师兄吗?”原来他因为怕她续着这话题再说将下去,那可就当真不妙之极了,于是立时使出转移视线的招数,问起二人的关系来。 却听那欧阳若兰随即摆手道:“你误会了,我又怎么会来怪你,我只是想我时侯,他还抓过兔子给我玩,怎么现在就这么去了。”顿了一顿,又续道:“其实他并不是我真正的师兄,只是他师父和我爹是好朋友,以前常来我家拜访我爹,我便当他是大哥哥一般。唉,这都是以前的事啦,自他师父死后,他便视我欧阳家为仇人,方才若非鲜于师兄一力抵挡,恐怕我早就被抓去了。其实大家好好的,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唉”这一番话,既宽了李佑之心,又解释了他们的关系,加之她说话清脆悦耳,却是说不出的动听,只是话到后来,似是触景生情,语声中已然变的哽咽起来。 见她如此,李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安慰之词,总不能说可能就是你那鲜于师兄干的吧,当下只淡然道:“各人生死自有天命,老天今日收了他去,那也是无法可施,姐你也不用太过难过了。”原来被她这么一说,李佑联想到自己无缘无故来到这大唐朝已经多时,其间的不可思议实不足为外人道,心中不禁也感叹世事难料。 这一来,三人更是无话,隔了半晌,还是李佑问道:“未知欧阳姐此去何处?”只听她轻声道:“我们去太原府看望病重的姑姑,唉,只怕不久连她也要离兰儿而去了。”这话说的甚是轻柔,只是和在渐起的风中,飘向远方,让人觉得分外凄楚。 眼见自己这么无心一问,又惹的佳人难过起来,李佑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呆呆地看着河边风光,至于看见了什么,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隔了好一会儿,大家才分手作别,李佑又提议一同北上太原府,因见他言语甚是诚恳,欧阳若兰便也答应了。只是返舱的时候,李佑又道:“从此地到太原,路途漫漫,今日既然相识,往后我们就不要殿下长,姐短的了,直接你我相称,如何?”这话的理由甚是充分,只不知为什么在他自己听来,反倒多了几分忸怩。 却听那欧阳若兰颔首道:“好呀,其实我们早就可以那般称呼了。”说着抿然一笑,竟自而去了。只留下李佑一人仍呆立在风中,也不知在想那人还是在想那回眸一笑,一时竟看的痴了。 不同于汾河两岸的湖光山色,万里之外的潢河左右却是水草丰茂为群山包围的大草原,据说翻过那些山,再往北,就是大漠了。这天契丹惕隐(契丹族专责部落联盟事务的大官)泥礼正端坐于皮室大帐中,在他面前的几案上摆放着一副大唐北疆全图,是他用整整三百两黄金从一名马贩子手中买来的。自唐朝册封的大酋长李过折被他以勾结汉人,背叛八部联盟的名义杀掉之后,整个契丹族一直处于人心不稳的境地。既然自己不能把所有反对的人都杀光,那么就做点大事出来,如此才能让族人心服自己,最终坐上契丹大首领的位子,泥礼不由出神想道。 正在此时,忽然帐子门口,传来马蹄声。不一会儿,泥礼的心腹大将于固便滚鞍下马,入帐禀道:“禀告惕隐大人,我已查得,汉人的范阳节度使裴宽将于下月初三启程赴太原见那瑞王,大概是为了平卢节度使安禄山的缘故。” 听到下属将自己早已耳闻的事情详细报上,泥礼心中不由大喜,如此一来,简直是上天成全,这一回便是不想让众人服气都是不可能了,只是他行事素来周详,当下复又问道:“你确定消息可靠?”虽然如此,但声音显然因为激动而略略发颤。 “回大人话,末将虽不敢肯定那裴宽为何前往太原,但此事及其行期却是千真万确,我敢拿人头担保。”于固一脸肃然,肯定地道。开玩笑,为了这条消息,数百个探子在唐朝境内的蓟,幽,易,代四州往来查探了整整两月有余,若再出错,契丹人的脸面都不知放哪里了。 “好啊,太好了,如此,真是天助我也,传令下去,立刻升帐议事。”泥礼闻言,不由大声喝道。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锋芒初露 六 先通告一下鬼哭狼嚎兄,据我所查,高适并非大唐名将,史上只载他最出名的是&一t;有唐以来,诗人显达至节度使者,唯高适一人而已&一t;,不过这人既有文采,又能审时度势,全无李白,杜甫等人的狂放不羁和恃才傲物,也实在难得,呵呵,我会考虑的不过,对于严武这个幼时便能击杀其父妾,后来治蜀时,又穷奢极欲,无法无天的人,本人实在没有好感,比起他这种滥杀,张巡在逼不得已下,以城中百姓为食似乎还稍可原谅一些不多说了,大家看书 望着大帐里分别来自八个部落的十多名首领,泥礼微微一笑,道:“诸位,今日我请大家来,是为了共商对付那汉人的大事。kuai追书必备” 众人一听他这话,顿时纷纷私语起来。原来契丹一族自北魏之后逐渐壮大起来,到隋朝初年已有户民近十二万,部兵四万五;至唐立,契丹也曾与那突厥相勾结,一度臣服于其可汗,挥兵南下入寇唐境。只是唐朝实力强大,虽几乎每次都是悴不及防之下,兵败在先,但之后待大军聚齐,往往一下子就能将契丹等族打的元气大伤,非年不可复。而与契丹东临的奚,也是北地一个大族,族中之人皆骁勇骠悍,善骑射,通马战,偏又与契丹素来不和,两族之间通常是打闹不断,碰上眉不对眼的时候,还会互相引兵至数万人而大打出手。外加唐朝边将们又时时挑拨两族,更使得这有着近邻关系的两族人马却结下了血海深仇。 现下听说这目前握有族内大权的泥礼想要对付汉人,彼此均是心下不安,当即便有那老成持重的达斡部首领汪海道:“不知惕隐因何而要对付汉人,大唐天可汗兵多将广,怕不是好惹的,何况,那奚人又盘踞在我契丹身边,如果趁我们不备,偷袭我八部联盟本地,那可是要毁我契丹根基的啊。”听他这么一说,立时便有几名首领出言附和,其他的人则分成两派,一派是泥礼的亲信,自然为他唱和,另外一些人则慑于泥礼的威势,又兼本部弱,便不敢插言。 却见泥礼眉头一皱,旋即展容道:“汪海首领想的确是周到,不过那汉人欺压我契丹一族,由来已久,大伙儿想想,自那开元二十二年,汉人打败我契丹之后,哪一年大伙不是乖乖地将每年所得的牛羊和珍宝献给那汉人,而所谓的天可汗根本不为我们着想,非但时时挑唆奚人入侵我族,还插手部落内部,竟连那大首领的拥立也要他来点头,这又凭什么了?”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帐内纷扰的声音又平息下来,平心而论,要这些部落之人完全臣服的确不可能,而前年由唐廷新封的大首领李过折偏生又是个天性有些软弱的人,这在以勇士为荣的契丹是不可容忍的,单是他起的那个汉名,就让人叫着不舒服。 眼见众人不再说话,泥礼心下一喜,接着道:“大伙儿的疑虑,我也是知道的,我已经联络好了奚人首领,到时大家一同出兵,就不怕谁在背后捅刀子了。我也明白大家对奚人的仇恨,只是如今只要我们打赢了这一仗,我契丹的威名便会传遍整个北疆,到时那些族都来归附,自然就把那奚人给比下去了,此后要杀要剐,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大伙说是不是?因此,要振我大契丹的威名,就在此一举了。” 他说着便目光霍霍地朝众人看去,见大家先被自己的话按奈下了对奚族,接着又被挑起的心中的野性,竟得意地大众大笑起来。 却不料一名大汉突然站起,大声打断道:“大人若要攻打奚人,我扎措没有半点意见,但那汉人天可汗确是对我契丹有恩,大家想想,去年冬天大雪的时候,是谁送了那些牛羊过来?今年年初,大河泛滥的时候,又是谁派了那些工匠过来帮我们筑堤的?这些难道大家都忘了吗?我扎措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汉人的那句“知恩图报”,这一仗,我这一部是无论如何不去打的,大伙要去,便跟着泥礼大人去吧。”言罢,朝着居中而坐的泥礼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了。 被他这么一闹,原本已经被鼓动起来的首领们又犹豫起来,一时间大帐里,议论不止,甚至有那互不服气的,当场便吵将起来,搞的原本气氛严肃的部族大会一派乌烟瘴气。 泥礼眼见如此,心下自然大怒,不过他也算是有些智谋的人,脑中灵光一闪,登时便有了计较,当下也不多说,只让大家回去好好同本部族人商量,便解散的会议。 是夜,契丹别部酋帅扎措被其汉奴刺杀,行凶者遁逃而不只所踪。泥礼当即宣布,此人为唐朝奸细,专门杀害部族头领人物。一时间契丹贵人皆惊恐,众人遂附议侵唐之策。 三日之后,消息传到奚族,奚人大首领李延宠对他亲信部下道:“泥礼此人机智诡诈,我早知他此次邀我出兵,不怀好意。嘿嘿,其实我有何尝有心助他,此番我们随他出征,若打的顺利,便多抢财物,如若有变,便投附汉人,给他来上一刀。这样一来,我们总是吃不了亏的,哈哈。”部下自然跟着称颂大首领英明,彼时,李延宠自得之意竟不下于那泥礼,他计议既定,当即便回使允诺五日之后征发部落之兵,往西会合泥礼,一同南下,入侵河北。 只是不知这消息为何却落入唐平卢节度使安禄山耳中,不过这位边疆大帅,对此反倒不屑一顾,只道:“绰尔蛮,即便作乱,又能如何?”当下也不通知河北诸官,只暗中征召兵丁,加强训练,又遣人严密监视各部动向。 这些事情,李佑自然不知,他这一路自汾水北上,偶尔会下船,视察所经州县,尽一尽他那十道按察采访处置使的责任,只是如此一来,因四处都是朝廷官员,明教暗探自然不能近身,许多消息便也无法告知。李佑却也没有如何着急,只因他知道这几年是最后的太平时光,除了南诏那里会有所异动之外,在这河北之地,要么就是那些契丹,奚人可能实力稍强,或有所谋,不过对于这些人,他倒尚未放在心上,因此,一路有良辰美眷做伴,倒也其乐融融。 这天,船队过了汾州,进入清河县境内,只因李佑一听清河二字,心中一动,对外却只称坐船腻烦了,便要舍舟登陆而行,他发话了,众人自然没有异议,那些禁军兵将们大多是北人,好骑马,这船却是早就坐的不行了,因李佑不提,众人自也不敢多言。而这一来,却是皆大欢喜,一众兵将均是神采奕奕。只是那欧阳若兰因着急去看她姑姑,却是和鲜于斌等人仍旧坐船北去。分手之际,望着佳人远去的背影,李佑心中竟有些怅然若失起来,不过,想到不久之后,还会在太原府重逢,当下精神一振,马鞭一扬,领着众人直朝清河县城飞奔而去。 待行至城外,却不见出迎的官员,看那城门口行人往来如常,贩夫走卒突然见了这队黑衣铁骑都是一脸惊异之色,要若非其中有那见过世面的指出这是朝廷禁军,只怕当下有人发一声喊,众人便会以为匪盗袭来。如此这般,竟全然没有迎接天使的做派和准备。而李佑手下一众禁军皆是骄兵悍将,又哪里受过这等怠慢,他们见主帅不发话,自不敢当面胡言乱语,只是背地里却直将那清河县令的祖宗八代骂了遍,至于其中女性家属自不免惨遭“毒口”。 李佑却是既不惊讶又无不满,反倒笑嘻嘻地命众军在城外扎营,并严令不得扰民,他自己则只带了马重国等亲随进入县城。 至县衙门口,眼见仍是一切如常,这下便是那赵福全也忍耐不住,向李佑讨了意思,便大步上前,将瑞王的烫金名帖交给了那两个站岗的衙役,却见二人一看,当即便跪将下来,其中一人拿了帖子,请示过李佑之后,便跑入内堂,禀告县令去了。 却过了好一会儿,那衙役才匆匆跑出,禀道:“县令大人恭请瑞王进衙。”众人这才跟着李佑真正进了这清河县衙。 待进了大堂,却见那清河县令穿戴着整齐的朝服,带着幕僚及一众衙役跪在堂中,见李佑等人进来,便口呼:“下官清河县令张巡等拜见十道按察采访处置使,营州长史,瑞王,千岁,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边说话,一边便拜了下去,却是执礼甚恭。 待李佑喊了众人平身之后,却只勉励了几句,便由那张巡领着入了县衙内堂。一路上,李佑也不说话,只观察了一下这清河县衙,只觉比起那蒲州府衙,却是朴素之至,全无一般官府内院中的奢华,只是看上去颇为整洁罢了。 一进屋中,却听李佑冷冷地喝问道:“张巡,本王问你,今日本王驾临这清河县城,你如此前倨后恭,是何道理?”却听那张巡也不着急,反从容道:“王爷驾临此地,实为本地百姓之福气,但若动辄出迎,非但贻误官吏办差,而且值此春耕之时,甚为扰民,故微臣下令不得出城郊迎;而其后,于衙内见驾,恭谨执礼乃是臣子本分,如此,又何来‘前倨后恭’之说,王爷考语,微臣实不敢当,还请恕罪。”他话虽如此,只是言语之中又哪有请罪的样子了。 只见李佑也不着恼,只定定地看着张巡,因见对方居然敢直视自己,毫不退缩。他心中便认定,这张巡果然如史所载,是个不畏权贵的好官。心中计较已定,当下他便大笑起来。这一笑却也把张巡心里的紧张一扫而光,原来这张巡虽摆出这副架势,却是因为昔日在京城之中即早闻这瑞王大名,又由于受杨国忠等人排挤,仕途不明,是故今日便也有心看看这瑞王盛名之下,是否只是徒有其表。眼下因见对方笑声清爽,决无一丝懊恼嘲讽的意思,于是心下不由生出佩服,也跟着微笑起来。 三日之后,待众人随李佑离开清河县北上太原府的时候,见这原本似乎不甚对眼的张县令同瑞王已经如知交好友一般了,他们自然不知道,此时李佑的一番话还回荡在张巡脑中:“如今天下貌似太平,然内有诸王争储,朝臣不和,外有蛮夷患边,将帅专权;你虽富才干,然不为权臣所喜,又兼生性正直,难道眼看世道不平,前途不明,却只安于区区县令乎?”这些话,于公于私,均入情入理,直说到他心眼里去了。想到自己一身抱负,又思及李佑临行的那句话:“好好思量,他日你我或有相见之日,但愿能携手共克大业。”心下一时翻江倒海,只是望着那少年扬尘而去的矫健身姿,最终决然自语道:“能否功成名就,且让我试这一试。”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锋芒初露 七 李佑一行至太原已经两日,当然,不同于清河县的“怠慢”,自太原府尹韦凑以下一众官员均是见礼甚隆,又因李佑头上顶着按察采访处置使的名头,这两日便由府尹韦凑亲自陪着在这有着河北第一府之称,于天宝元年曾改为北京的李唐龙兴之地四处访查。看完美世界去眼快杠杠的。 其实李佑之前尚无多少实政经验,而自出长安之后,沿途至此,一路观民风,察政情,虽然难免有一些官吏以这瑞王年少不经事,明里逢迎周到,暗里弄虚作假,不过,凭着前世的阅历和经验,许多事情李佑倒也并非不知。只是如今朝局复杂,稍一触碰,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故而他只是默默将那些有嫌疑的官员名字暗记心中,来日再行“厚报”。而此行也确为他增加了不少治理地方的经验,许多官员为了能在瑞王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以为日后高升作注脚,当真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因此于他,实是受益非浅。 这一日,李佑随那韦凑一行白衣而至太原城东市,说是便衣而访,其实四周自有随行侍卫暗中警戒保护,而挑的这东市也是太原城中三大集市里治情最好的,只是这大唐承平日久,光天化日之下又哪来什么刺客了。只见这东市里头,行人往来络绎不绝,挑夫贩喝卖不断,酒楼茶肆之中也是宾客爆满,一派太平热闹的景象。其时,太原乃是全国货物通往北地各州的重镇枢纽,那东南各地的茶叶,生丝和中原的瓷器,粮食便由此地经恒,易两地往东至幽,蓟等州,最后可与边地的部落商贩进行交易,换取那如貂皮,人参等贵重之物;而往北则经由代朔,最后出云州,贩与那突厥,回纥等族,以此则可获取牛马等牲畜,因此端的是关键所在,兴旺繁盛。 李佑等人徐徐而行,一路比较与长安的差异和不同,只是除了市集规模和人口数量,其余倒也相差无几。正当众人行至一座茶楼之前,想要入内休息时,却见一群人围着墙角,内中还传出女子哭声。李佑心下好奇,便带头走了过去。 来到近前,却看见一个年约十六七的少女倚在墙边,身旁有一具草席,草席上搭着一张白纸,纸上却是上书四个大字:卖身葬父。虽然脸上有些污垢,泪水又是不断,但明眼人观其脸形,便知此女相貌倒也不错。只是观者虽多,大部却是指指点点,空发议论而已,一时竟也不见买者。李佑因不明其情,当下便寻着身边的老头,问道:“老人家,你可知发生了何事?”那老头因见人动问,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锦衣少年,便道:“唉,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这女孩乃是河北沧州人,只因去岁大旱,地里没了收成,就寻那乡中地主借了铜钱,却是以地为押,谁知今年虽然好转,却也只是勉强,又哪里还得上那利滚利的债子,于是便被那地主收了田地,又被逼着要收他作,这孩子骨气倒是硬,便随着老父一路逃难到此,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又道:“唉,也是命中注定,这父女俩到了此地之后,便在这茶馆里面卖唱度日,惨淡生活,谁知日前她老父终究是有病难医,便撒手归天了,只留这孩子一人孤苦伶仃,又没了钱,便在这儿卖身葬父,唉,如今这世道啊”只因突然见到这少年身后两人目光炯炯,显然是其随身护卫,老人这才觉得自己说的太多,又料这人定是出自权势之家,当下便摇着头走了。 此时李佑及身边众人却是心情迥异,他自是在考虑是否要帮她一帮。而那府尹韦凑心下却是暗自着恼,虽说这年头因土地兼并日重,这种事儿多了去了,但明着就叫瑞王殿下给碰上了,又是在自己直辖之内,这面上当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由责怪起负责这一带的市曹起来。只是李佑不发话,他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暗自计较着。 正在众人各自思量的时候,却见一人硬是挤进了人群,鼓着脸上的肥肉,故做爽气道:“嗯,不错不错,你这娃子果然有孝心,便让我老高来帮你一把,三百文,我买了。”他这一说,当下便有人跟着起哄道:“哎哟,到底是群芳楼的高老板啊,出手就是阔绰。”“是啊,就卖了吧,赶明儿,咱们兄弟也去捧捧场。”一时间嬉笑声渐起,却因也显出此人在本地颇有势力。 可是就在这高老板得意地准备甩钱买人的时候,却听到人堆里一个浑厚的嗓音响起:“我出四百文,人留下。”这句话一说,登时就如拆了那高老板的台一般,只是他也不怒,只眯着眼睛寻找是哪个家伙在跟自己作对,不料还未待他找到,却见一个铁塔般的身躯已然站在了自己面前,把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定眼一瞧,却见眼前之人是个身披甲胄的中年军官,只是下颌俱是浓髯,没带头盔,那头发却也有些蜷曲,似不是个汉人。 不过见是朝廷军官,他也不敢含糊,当下便抱拳道:“这位军爷既然有兴致,那么老高我就多出点,全当行好事了,五百文。”“六百文”这军官更不含糊。“八百文。”说这话的时候,高老板已经开始心疼了。“一千文。”那军官却是毫不犹豫地说道。双方喊价至此,那高老板咬了咬牙,却最终没喊出个一千文以上的价钱来,只道:“也罢,我便成全了这位军爷的美意,请拿钱吧。”却见那军官听罢,伸手索了索怀里,只是却未能掏出那千文制钱。这一来,原本看热闹的人,尤其是那些地痞们,不由发出嘘声,显是嘲笑这人没钱还要充大头。 眼见自己以退为进的计策收效,那高老板不禁笑道:“呵呵,既然这位军爷一时半会儿没钱可拿,那还是由我老高收了这女娃吧。”说着便要上前拉人。那军官见状,虽是急在心里,只是他来此公干,并未多带钱财,何况以他的俸禄,又哪里随手可得这一千文钱,而他本身又是个不善言语之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正在那高老板腆着大腹上前之时,却听一个声音道:“这一千文钱,我来出就是了。”听了这话,便是脾气好如高老板者,心下也不由恼怒起来,只道又是哪个愣头如此不知好歹。抬眼一看,却是个年轻公子,只是他眼角余光所及之处,看到的还有站在那人身后的府尹韦大人,只见后者正黑着张脸瞪视自己,看那样子,就差没把自己给活吞了。当下心中一惊,又暗地里咽了口唾沫,面上却转而谀笑道:“呵呵,既然这位公子如此慷慨,那老高就不再争了,这好事便由你来做了吧。”又见那韦大人暗使眼色,他心下会意,便拱手道:“如此,老高也就不打搅公子啦,后会有期。”说着便领着下人,恭敬地退去了。围观众人却不知事情竟会如此了结,顿觉没劲,又有人嘲笑起那高老板来,只是大家兴致已经不高,便吵吵嚷嚷着散了。 这时却见非但那姑娘上前道谢,连这军官也来称谢,李佑也不甚在意,因见自有手下人带着此女前去葬父,便对着这军官随口问道:“不知这位将军贵姓?”却听对方爽朗一笑,道:“不敢,本人柳城李光弼,现任朔方兵马副使,未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这句话却如平地惊雷一般,让李佑着实呆上一呆,待醒悟过来,不由心下大喜,遂笑道:“好说好说,在下李佑,我们上楼详谈,如何?”说着,也不由那李光弼分说,只拉着他便入了边上的一家酒肆,言行间又哪里有半点商量的意思了。 众人入了酒楼,由那韦凑并太原府长史刘恭孝陪同,李佑与那马重国,李光弼等便在楼上雅间坐了一桌,其余人自在外间落座。 酒过三巡,李佑方才又那韦凑揭了自己的身份,李光弼早觉他必定不同寻常,却也没料到竟是瑞王亲临,当下便要行礼,李佑自是让他免了虚礼,而那李光弼性子本就豪迈,既听他所说,也就不再坚持起来。酒席之间,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李光弼此来太原却是为朔方军领一批军械,只因那朔方军的几名工匠因犯事被抓,而误了生产,这才派了人请示朝廷之后,来此地领取。只是此事既非大事,自也没人去烦到府尹韦凑,而那李光弼也只负责与主管此事的官吏画押交割,当然也没机会见到这位方面大员,是以两人倒是互不相识。 不过,领取军械乃是事,加上又值太平盛世,又哪里需要李光弼这个兵马副使亲自出马了?只是既然他没提起,众人又是久在官场,且见李佑对他甚是看重,当下也就按下不提。但此中原委,李佑却是知道的,想那李光弼与郭子仪两位大唐名将,虽然安史之乱后,肝胆相照,共匡唐室,只是在此之前,却是互不服气,极为不睦的。因此他估摸着,李光弼此来,也是借故远离郭子仪而已。当然这话,他却也只在心里想想,眼前人多口杂,是万万不会说出来的。 席间,众人正自谈笑畅饮,却不料外间下人突然进来禀告道:“禀报瑞王殿下,府尹大人,范阳节度使裴大人已至府衙,称有要事上报瑞王。”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锋芒初露 八 听了这话,想那裴宽千里迢迢从幽州而来,自然事情重要,倒是不能耽搁了,于是众人不得不起身,跟着李佑返回太原府衙。亲,眼进了府衙,却听手下人来报,说那裴大人来了也不过半个时辰,现下正在偏厅内等候。于是李佑便与那韦凑打过了招呼,又让马重国带着李光弼下去休息,自己则由那下人领着去见这范阳节度使裴宽。 进了偏厅,却见客座上正坐着一个中年文官,约摸五十来岁的样子,相貌清癯,嘴角下留着几缕清须,倒生得有些仙风道骨,只是待李佑上前,双方见礼之时,却不经意间见这裴宽偶尔眼中闪过一丝精芒,端的是不怒自威。只是若换了他人见此,自不免以为这人必是官场老人,心下定然惶惶。不过之于李佑,却又不然,这裴宽的事,他倒是知道一点的。 此人虽然学识广达,又兼久历官场,日后曾直入中枢,至户部尚书,素为玄宗所重,只是碰上了李林甫,也就只能自认倒霉。原来那位李右相恐怕他也入相,内心忌之。而同时时任刑部尚书的裴敦复立有军功受到皇帝的表彰,李林甫亦有忌惮。但二裴之间却有矛盾,李林甫便趁势挑拨,使二裴愈加不能并存。李林甫怂恿裴敦复买通杨玉环的姐姐在皇上面前说裴宽坏话,致使裴宽被贬为睢阳太守。李林甫另以明迁暗降的手法,任命裴敦复为岭南五府经略等使。裴敦复稍有迟疑,便被李林甫反奏一本,以逗留不到任为由,贬为淄州太守。李林甫用计谋使二裴相继被贬,阻止了他们入相的机会。 此事一方面说明李林甫疾贤妒能,为保权位,不惜诡计百出,构陷他人,但另一方面也显出这位裴大人刚直不阿的名头倒也并非虚传,是以对于这种性情耿直的政治老人,李佑倒也并不如何紧张。 此时下人已经走开,偌大的偏厅之中只剩下李佑,裴宽二人。正在李佑心下暗自回忆眼前之人时,却听那裴宽娓娓而言,道明了此行的来意。原来他此次前来拜见李佑却是为了两件事情,一是松漠军使乌承恩纵部于边境行凶不法,二则是关于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擅起边衅,屠灭室韦乌罗护部。前者只因那乌承恩乃开元二十年击契丹首功功臣——先锋将乌承砒的族弟,且乌承恩本人自从军以来,骁勇善战,与他兄长并称为“辕门二龙”,是朝廷用来对付契丹等族的靖边大将。原来唐廷对契丹屡加征讨,但十战之中往往只能得胜一二,而仅有的那些胜利除开为前幽州节度使张守硅所获之外,就是这乌承砒与他族弟乌承恩在信安王李祎统帅下取得的白山大捷。因此,时值契丹,奚族又复蠢蠢欲动,处置这等边关勇将也令裴宽不得不三思而行,正好这瑞王兼十道按察采访处置使到了太原城,且安禄山一事更是复杂诡秘,当下裴宽不愿多作耽搁,便前来让李佑定夺。 听完裴宽所言,李佑心下也不由犹豫起来,不过俗话说的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然事实并不见得如此,但中原久不经战,而边关多战事,是以弄的一众边将们大都骄纵肆意,听那裴宽侃侃而言,倒也不觉那人犯了多大罪名,左右不过是目无法纪而已,但李佑却知事实一定比二人了解的更为不堪,自古边疆多战事便是因许多边臣要么怯懦畏战,要么狂妄自大,不把少数民族当人看,当然这其中便有那安禄山大大的一份,言及此,便听李佑道:“既如此,不管何人,律法无情,那乌承恩之事便由裴大人按我大唐律加以惩处,本王自会具折上奏。”听了这话,裴宽心下一定,却转言道:“但不知殿下如何看待那安大人之事?” 却见李佑微一沉思,道:“其实此二人之事,原本事出同源,不过是大之别,轻重之异而已,但后者目前空无证据,倒也不能胡乱入罪,此事还是待我到了营州之后,直接问与安大人,且看他作何解释,到时再作了断。”他刚说完,却听那裴宽接道:“殿下言之有礼,但这证据么,本官却是有的,是那乌罗护部两个逃出来的族人,被我属下发现,现正留在我府中”他话尚未说完,却听那李佑居然失声道:“真的,真的?”他正自疑惑,这瑞王素来沉稳,怎么现今听了这个消息如此兴奋,却也不敢不答,只道:“此事千真万确,只尚不知二人所言,是否属实,因此事牵连朝廷大员,本官不敢独自做主,这才前来请示瑞王殿下。” 他当然不知道李佑如此失态,却是因为忽然发现一个对付安禄山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弄的好便可一举除了这大唐的祸害。这时的李佑哪里还管那安禄山此时是否有不臣之心,他心中反复想的只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句话,突然间得闻如此大事,不由心潮澎湃,面上难免有所表露。 不料,正在这一老一少一时无语之时,却听外间脚步声纷乱,韦凑一脸惊惶的拿着一份文书,一进屋内,便沉声道:“禀告殿下,裴大人,契丹泥礼反叛,现下已经攻破幽州,所部正大掠其城。”二人猛然闻此噩耗,心下都是剧震,忽然“砰”地一声,只见那裴宽手中的定窑名瓷已然片片玉碎,再看他时,却是一脸震惊的仍保持着端茶的姿势。 幽州乃大唐范阳节度使的驻地,是为北边重镇,唐朝为防契丹,突厥入寇,在此沿边设军镇,如今置兵已达九万余众,只是大军当然并不驻在幽州城中。 泥礼望着眼前的熊熊大火,心中暗叫可惜,却也只得命人将最后能搜掠的财物洗劫一空后,引兵退出了城中。原来,那泥礼五日之前,大起契丹精骑五万,又以一万奚兵为后军,号称大军十万,以契丹探子为导,从唐军边境防线钻过,直奔这幽州而来。沿路凡遇边民或唐军队,尽皆射杀,是以待消息传入城中,泥礼大军已经至城郊三里之处,那时裴宽正在前往太原的途中。这时,早知主官不在的泥礼却又玩起了诱敌之计,他仅率骑兵五千多人,逼近已经紧闭的幽州城门,大骂唐军将领。被他这么一来,因见其人兵马不多,幽州兵马使张从杰便疑他故布疑兵,吓唬于自己,于是不听幽州司马的劝阻,发城中守军近万人,以三千骑兵为前导,杀向城外泥礼所部。 见唐军中计出城,泥礼也不与他厮杀,只带了底下兵士远远遁去。眼见契丹人如此不堪,张从杰哪还犹豫,当下便领了部下,打马狂追而去。待到了幽州东北积石谷,张从杰这才感到情况不妙,只是尚未发出撤军之令时,便被契丹射手射下马来。当是时,山谷两侧刹时涌出无数契丹士兵,弓矢齐发,又推落大石;接着,山谷岔道之中早已埋伏着的骑兵一鼓杀出,,顿时成夹击之势。而唐军见主将被杀,又是伏兵四起,哪里还有斗志,顿时军心涣散,直被契丹人杀了个痛快,先锋三千骑兵,尽数埋尸山谷。至于后面的步军倒是稍好一点,因张从杰只顾带着骑兵狂追,步兵便远远落后于他,所以除了打头的三团近千人同骑兵一道被歼于山谷之外,其余五千多人倒是被阻于谷外,待败兵逃出山谷时,众人得知,便在领军校尉带领下,急步回城,只是他们两只人脚,又如何跑的过泥礼的生风四蹄,一路或被追杀,或自相践踏而死于道上者不计其数,等他们被赶着跑入幽州城时却只剩了千把来人,而泥礼率部也随着杀入城中。 所幸幽州军民在其长史崔闻涛,司马李定一统领下,早得知兵败的消息,虽不及堵住城门,却是严阵以待,又四处点火,用以阻断泥礼骑兵通路。这一招果然有效,泥礼兵马虽众,但幽州乃是北地重镇大城,人口众多,且城中尚有守军并败兵计三千多人,而崔闻涛,李定一又打开府库,将军械散发于诸丁壮,急切间,竟生生地阻止了泥礼所部占领全城的意图。而泥礼也不敢在此地加以久留,要知道他虽实际共有兵马六万,但怎敌得过附近军镇中九万多大军,何况还有其他州县驻军,因此当下不再耽搁,只抢了所有能抢的东西,又遣手下部族之兵四散入乡,大肆掳掠,这才便带人退出城去,临行又怕城中军民趁乱突击,便指派了人焚烧了城门及附近房舍,一时间,原本繁华大气的幽州城烈焰滚滚,黑烟四起,直有遮天蔽日之势。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锋芒初露 九 太原府衙大堂之中,一众大官员听完阶下那名驿卒的话,不由俱各心惊胆战,原因无它,只为这最后一句话实在太过骇人听闻:“那那泥礼已经掉转方向,朝太原奔来,崔大人特命的前来禀报瑞王殿下,及各位大人,敌兵势众,情况危急咳咳”这驿卒从幽州千里而来,马不停蹄,只求为赶在契丹大军头里,先期向太原众人示警。看书神器yakuai饶是此人乃百里挑一的健卒,又熟悉往来道路,却也一路连毙两马,现下虽是勉力强撑,但说话已然是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将所知经过叙述完全。 李佑听罢,见众人都是一脸震恐地呆坐当场,不发一言,气氛当真沉闷之极。他心知中原久不经战,而太原虽在河北,却向有幽州,蓟州为其屏障,再加范阳一镇,拥兵近十万,又何曾有人想到会有蛮夷入寇此地,这事当真如晴天霹雳一般,把诸人都给吓傻了。眼见没人说话,李佑只得道:“你千里来报,功劳极大,本王会同诸位大人自会商议,你先下去好生休息了。”说着便挥手命人带那名已近瘫软于地的驿卒至后堂安歇。他此刻刻意将话说的四平八稳,目的就是为了让堂上众人先静下心来。 安顿了驿卒,李佑又道:“如今情势紧急,我等定要同舟共济,渡此难关,大家有什么意见,不妨提出来,一同参详。”他这话说了,众人自不便再示沉默,当下太原府尹韦凑捻须而道:“依下官之见,应立刻发动全城,并调城外守军入内驻防,想那契丹贼人虽一时势大,又怎奈何得了我太原坚城巨垒。”他的意思自是要李佑留在此地,虽然困于城中有一定风险,但太原乃是李唐发源之地,隋时便是备边之所,是以城高墙厚,自不惧那契丹铁骑。而且,若是此时让瑞王出逃,先不说沿途是否还有照应,只说万一叫泥礼大军在半路上给碰上了,那可真是百死莫赎了,何况那契丹铁骑最擅长途奔袭,看这泥礼的来势便知是直冲瑞王而来,到时他若半道分兵,又有谁能料到。而这太原周边各城均在他韦凑管辖之内,如若出了岔子,只怕皇上震怒之下,自己的脑袋也得挪挪窝了。及此处,他自然一力主张李佑留在太原。 李佑听罢,却也不忙作答,只侧头看向裴宽,却见此时他神色间已经不似先前那般脸如死灰,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忽闻自己辖地遭此突击,如此反应,也是人之常情。因见瑞王看向自己,他轻咳一声,道:“韦大人所言,虽然有理,但依本官看来,殿下待在此地实在太过危险,如今应立刻北上前往朔州,河东节度使李皓所部不下五万之众,当可保殿下万全。”他这话却是要李佑出逃。此刻裴宽虽强作镇定,但他是文官出身,并未同契丹人打过仗,因而现下心中已然畏惧万一泥礼再破太原,那就不单是在座诸人,连瑞王也要搭进去。彼时,非但皇子遭难,连大唐的声威亦会受损,是以这才想出了这么个自认稳妥的办法。 只是这话到了韦凑耳中,却不是那么回事了,他素来知道,契丹人骁勇善战,其骑兵飘忽不定,此去朔州,虽不过千里,但现下敌军旦夕可至,太原本地驻军又是太平兵马,仅凭那一千多禁军又如何保证得了瑞王沿途平安。不过,无论官阶,辈分,裴宽都在他之上,是以他也不敢将心中所虑照实说出,只斟词酌句道:“裴大人所说乃是最为妥当之法,只是如今敌人近在咫尺,瑞王沿途,只怕难保万一。” 两人意见截然相反,而那裴宽自幽州遭袭之后,本就心下烦闷,听韦凑所言,竟是要瑞王龟缩城中等死,当下眉毛一轩,便要发作,却被李佑看在眼里,他知道此时断不可起纷争,何况二人是除自己以外的首脑人物,若他们一乱,下面的官儿们还怎么办事。 而他在二人说话之际,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当即阻了裴宽的话头,沉声道:“多谢两位大人美意,但佑自束发受教,心中便早以百姓为重。今观敌酋所为,乃是冲本王而来,本王又怎能舍全城百姓于危难中,独身而退?”因见裴宽欲要再说,便续道:“裴大人持重之见,自然是为本王着想,但本王已决定与太原共存亡,大人好意,佑无以为谢,只请大人受佑一拜。”说着便拜将下去,裴宽哪敢相受,忙慌手慌脚地扶住了他。只是这样一来,裴宽也不便再作劝说,只心说:你既然知道敌人冲你而来,那你一走,这太原之围不就不攻自破,又哪里关系到百姓安危了。但这话他自不会说,而对面韦凑听了李佑所言,心中也安定了下来。 堂下诸人见上司们把主调定了下来,虽然心中仍是不安,但较之于先前,已是镇定多了,一个个便等着听候调遣。 只听李佑朗声道:“诸位勿忧,契丹儿,胆敢犯我大唐天威,今次定要叫那泥礼有来无回。众人听令!” 原来李佑自起初的震惊之中清醒过来后,便一直在考虑如何既能守住城池,以保全自己性命,又能借此战扬名天下。终于一个大胆之至的想法浮现在脑际,待想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意外之后,这个围魏救赵,积极防守的计策便也自他口中而出。 左右随从拉出地图后,却听骑兵五千分派道:“请裴大人随本王左右,相助谋划;另请韦大人亲自征募城中青壮,散以弓弩兵刃,协助守城,同时,请将城外驻防郡兵分调骑兵五千与朔方兵马副使李光弼,其余全部入城;李将军,本王令你携此五千精骑,立刻杀奔契丹本部,切记沿途须要留下纷乱蹄印,必要使人以为你部兵马在五万之上;马重国你现下出城,将郊外禁军领至城中驻扎。” 众人见他虽只少年,但调度分配得当,言语间,又似信心满怀,当下各自心中稍定,便分头领命而去。只独余下李光弼,被李佑招至跟前,却是仔细耳语了一番。 当天午后,日头正高的时候,各处兵马已然准备就绪,太原全城戒备,临时征募了一万壮丁;李光弼也领着五千骑兵,往北而去。其他人则随李佑登上城楼。 站在太原城离地五丈有余的巍峨城楼上,望着远处秀丽的山色风光,李佑心下不由一叹:可惜这么一片太平之景啊。只是他这一声叹息尚未结束,便听见如雷般的轰鸣,响彻在耳际。久经沙场的马重国低声道:“敌人来了。”众人闻言,心下俱是一惊。 只是等到泥礼的契丹大军来到太原城下,摆开了一个看似松散的阵形,众人这才感到名贯北疆的契丹铁骑的确不是好惹的。 原来,泥礼在幽州军民齐心抵挡下,因时机有限,并未占到多少便宜,所掳掠的财货大抵也只够这次出兵的开销而已,他早先计划好的扬名立万,威服诸部的目的也未能随着幽州城破而达成。 眼见士气已有影响,只怕返回部落本部之后,自己的权威便会受到那几个老家伙的挑战,而奚人也因只得了些契丹人的残渣剩羹开始口出怨言,于是泥礼下定决心要来一次豪赌。他生平从来做没把握的事情,对于赌博这种两两之数的东西从未放在眼里,如今这决定也是仅有的一次。 既然已经下了赌注,泥礼便毫不保留地带齐大军,直向太原杀来。他赌的就是汉人尚未得到他转道而来的消息,其目的就是一战之下,擒获唐朝亲王。如此,既可以扬威于族中长老,又可以借此要挟唐朝皇帝,得到各种好处,甚或是受封契丹大首领,也未尝没有可能。想着这美妙的一箭双雕之计,泥礼不由咧开了大嘴,露出久违的笑容。 他正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却见一名哨兵扬尘而至,到了跟前,也不下马,只行了个礼,便以马鞭指道:“禀告惕隐大人,我军已到太原城下。” 泥礼闻言,神色为之一振,扬鞭令道:“传令,散开阵势,准备攻城。” 于是便有了太原众人在城楼上看到的那一幕:只见整个太原城周边在鸣号吹哨间便由一块块空地变成了一片片各色汇集的汪洋,只因契丹人尚在部落时期,所有兵马皆由各部拼凑而起,是以无论衣甲还是服色,各不相同。 眼见这所谓的十万大军错落有致地排开,又因为契丹几乎都是骑兵,所以连马匹也遍野四散,就好似平白无端地多出了几万人一样。 敌军势大至此,连李佑也是全没想到,要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见过这么好几万人整齐地排列在自己眼前,何况来者均是杀气腾腾,一副不把自己吞了便决不罢休的神气。他以往见的最多也就是前世大学里几千人一起做早操,不过那时的他还是其中一员,当然也见识不到眼前这种如检阅军队般的场面,只可惜的是这城下的军队并非他所有而已。 这时,他居然不由自己地又联想到蒙古大军围城的样子,只不知这契丹人破城之后,会否干那屠城恶行,不过,看眼前这样子,得此疑问,似乎是多此一举。 及此处,李佑忽然心下一定,大不了有死而已。何况,站在这足有五六层楼一般高的城墙上,感觉似也并不如何之坏。 按照古时战争惯例,尤其是目前这种贼人反叛的情况,李佑便运足内力,大声喝道:“大胆泥礼,大唐待你契丹不薄,居然胆敢兴兵作乱,今日本王便替朝廷收拾了你这叛贼。”这番话说的忒没创意,不过借着他雄厚的内力,四散开去,顿时整个太原城里城外,都听的一清二楚,因此倒也颇有气势。 泥礼当然没这等功夫,却见他在两名近侍皮盾的护卫下,打马来到一箭之外的安全距离内,朗声道:“你们汉人欺我契丹已久,今日我便是来报这举族大仇的,你便是那个汉人王吧,我劝你还是降了我大契丹,否则定要血洗太原。”这话起初说的悲愤含怒,便是连那些受过唐朝好处的契丹人此刻也不由靠向泥礼一边,而后面则充满了蔑视和不屑。 待到泥礼言毕,不知在谁带领下,在场的契丹兵们一齐发出呼喝之声,顿时太原城下,人声沸腾,士气倒也不输于城上唐军。 见城上如果如预料之中那般没反应,泥礼便在侍卫卫护下,纵马返回本阵。紧接着,只听“呜呜”的号角声响,契丹后阵涌出许多手举云梯的大汉,而阵中的契丹骑士们则纷纷滚鞍下马,或擎刀,或展矛,刹时便如潮水一般汇向太原城。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锋芒初露 十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夕阳斜下,如血一般照耀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分外的妖娆美艳。kuai追书必备然而苍穹遮蔽下的人们似乎并不领受上天的美意,围绕着巨石青砖堆砌而成的城池,无数战士挥舞着大刀和长枪在如蝗的弩箭攒射下拼杀至最后一分气力,遍地的死尸和凝固的鲜血在日落西山的雄景映衬下显得格外悲壮。 从午时之后,泥礼挥军进攻开始,前前后后,契丹人已经发动攻城大八次。最多一次,两个部落近两万士兵一起杀向东城墙,除开云梯之外,原本为攻打幽州而准备的冲车也被用来撞击城门,但太原城门宽达二丈,外覆铁皮,内以粗大松木为闩,又怎是这种寻常冲车能撞开的,虽然契丹勇士不惧死伤,前赴后继,只是除却增加己方和对手的伤亡外,无论是对城墙还是城门,均一筹莫展,无可奈何。 自从看出唐军已经有所准备之后,泥礼便知今日一仗,若不尽全力在最短时间内攻陷敌城,那么面对可能已在路上的唐军增援部队,自己手下的契丹大军一定无法抵御,一个不好,便是全军覆没的结局。是以,自战事开始,他便指挥大军全力进攻,见一时急切不能下,又逐次增兵,到一下子就动用两个部落的勇士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 但可恶的是,汉人仗着兵锐甲坚,外加射程既远,威力又大的弩箭,不仅给予契丹极大杀伤,而且还成功守住了城池,至少目前来说还是如此。虽然曾有不下百人的勇士登上了城墙,但最终还是被唐军反扑杀尽,而泥礼也注意到,他此行的目标人物——大唐瑞王自始至终率兵战在城墙边缘。他虽立在阵中,却也可以清楚地发现那少年原本银色的铠甲已经在连场厮杀中染成了深红色。 契丹人虽然勇悍,但素来敬服勇士,见敌人比自己还要骠悍,也不禁暗生佩服。只是如此一来,士气难免受到影响。何况,众人在泥礼带领下从幽州极北之处,连日狂奔至此,又接连大数战,未得一刻休息,早已是人困马乏。虽然因为敬重战死之士的缘故,契丹人还是奋勇拼杀,但却也已经筋疲力尽,后继乏力。 眼见情势至此,便是泥礼心中千般不愿,也不得不顾部下之兵,再加上部落中几位首领一再要求,情非得以之下,他只得命人吹响了收兵的号角,收拢整顿手下,安营立寨,以期明日再战。 正在他安排了奚人继续攻城后,想要返回中军营中时,却听的一声浑厚的嗓音从高耸的城垒上传来:“泥礼老贼,你听好了,我已遣人杀奔你本部而去,只怕现下数万精骑已然将你那根本之地烧成了一片白地,你尚不自知,当真愚蠢透顶,哈哈哈哈。” 这声音远远传来,一时响彻全场,一些听的懂汉话的契丹士兵乍闻此事,不由惊惶起来,待这些人又将此话译成契丹语告知同伴,更是将整个契丹大军闹的军心不稳。只是那泥礼听了,既不驳斥,也不回话,却施施然地信步返回主营。 众人自不知道,此刻的泥礼心下之惊并不下于手下的寻常兵士,但正所谓军心至重,他平日常自诩枭雄,于这点自然再清楚不过。因此,虽然心中忐忑,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在部下面前显露出来的,眼下士气已低,若再由自己带头,惶惑了军心,那便真要不攻自破了。这样一想,泥礼脸上倒是愈发显得镇静从容了。 过了酋时,望着稀稀落落退去的奚兵,城上诸人这才稍稍定下心来。自契丹兵退之后,奚人继上,只是他们却不似先前契丹人那般疯狂拼命,只在初次攻打时,略使了劲,见损兵近千后,城池依然纹丝不动,便也懈怠下来,最后那三次基本只是游骑驰射骚扰,已谈不上是攻城了。 他们自是不知,奚人跟在泥礼屁股后面,一连吃了好几天的灰,却是几乎一无所获,前番攻打幽州,全是契丹兵马,那倒也罢了。如今那契丹人自己跑去扎营休息,却让自己来拼命,世上又哪有这等好事了?当下,奚人大首领李延宠命手下稍微做了做样子,也不通报泥礼,便收了兵,只在立下营帐之后,方才派了个奴去知会于契丹一方。 凝视着手中尚在滴血的横刀,李佑脸上不由现出一丝苦笑,自己终于杀人了。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第一次杀人的感觉的确不好。便是此刻,他还记得那名原本满脸狰狞的契丹大汉在自己刀刃透心而过的那一刹那露出的空寂之色。对,那绝不是惊恐,是一个老兵临死前对世间的最后一丝留恋,只是当时的李佑来不及细想,便一脚将他踹下了城头。 但在此之后,他却愣是呆在了当场,只睁着空洞的双目,盯着沿着刀上血槽汩汩而流的人血一言不发。还好有马重国这个老兵油子在边上,要不然,就算没被爬上来的契丹兵砍到,也会被空中的流矢所伤。见他这副样子,马重国只说了一句话,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李佑振作起来,而且永远记在脑海中。在砍翻了一名正哇哇大叫的契丹兵后,他回身用一种冰冷至极的语调道:“殿下,你已经杀人了,没有退路了。” 听了这话,李佑心中一个声音随之响起:“是啊,我杀人了,杀一个是杀,杀一双也是杀,顶多最后也被人杀而已,怕他做甚。”这般一想,心底潜藏的嗜血凶性登时展露无疑,当下挥舞着手中的横刀,脑子里却是重复回忆着昔日阿史那忠节教授的战阵刀法,或砍或刺,仿佛在他面前的已不再是一个个活人,而只是校场中草靶而已。 甩开脑中残存的血腥画面,亲自领兵厮杀了一天的李佑揉了揉略有些酸麻的肩臂,随手招来一名侍卫,吩咐道:“去告诉马将军,让他把所有没负伤的禁军校尉集中到府衙后堂,我有话要说。” 看着侍卫领命而去,李佑不由叹了口气,暗想:这地方郡兵果然不堪一战,太平年代,歌舞升平,连带这些当兵的一个个平日也松垮惯,如今碰上这般激烈的战事,登时便显的力不从心起来。今日若不是自己亲自上阵,以此激励士气,恐怕凭着那契丹人视死如归的气势,是否真能守住,当真是五五之数。 即便如此,这一日激战下来,也是伤亡甚巨。光他带来的左龙武禁军就死伤近三百人,而太原本地郡兵死伤恐怕要超过一万,这还不计协助守城的青壮百姓。 如果明天泥礼再来一次如此强度的进攻,那么等待自己和众人的必是死伤殆尽,以至无兵可守。而一旦城破,这些连守城尚且勉强的郡兵们又如何抵挡的了契丹铁骑啊?想到这里,李佑猛一摇头,双目现出炯炯神光,暗道:“就博这一回!”说着迈步朝府衙走去。 盯着不停跳动的烛焰,此刻泥礼心中当真是百感交集,如今的情况确是攻不能攻,退不可退。刚才吃罢了饭,便有探马来报,称自太原城往北的林间路上有数不清的蹄印,一直迤俪折向东北方向。 这消息等于从侧面证明了那个汉人亲王的话,即唐军大队人马已经出发,奔袭自己的根本所在。如此一来,就算他泥礼攻破了太原城,活捉了唐朝亲王,那也是得不偿失之举。何况,白天一战,本族战士死伤达一万五千,如此惨重的代价,即便以泥礼那般早有所料,也不禁感到承受不起。而且既破幽州,又围太原,必定已经惊扰了汉人边军,泥礼深知,若论骁勇,汉人比之契丹勇士或者稍逊一筹,但那十几万大军,便是以他之能,也不敢去撄其锋。 是退还是不退,泥礼心中反复盘算着得失利弊。而令他不安的还有奚人的态度,这帮家伙打仗不出力,却想平白得到财物,世上哪有如此好事?但一刻之前,亲兵来报,说自唐人城中,以弩箭将信射入奚人大营,而李延宠也随之派人将那信送了过来。只是信上文字虽是汉语,而泥礼等人常与汉人打交道,自也熟知,但蹊跷的是,这封信写的语焉不详,关键之处还以墨涂盖,一副怕人看出的样子。既然这信是李延宠拆封之后再送来,那么就不得不令泥礼心生疑惑了。 只是这个时候,他也不愿多事,何况他未尝没有想到这是敌人的离间之计,不过俗话说的好,“有备无患”总是要的。于是,他暗中下令将战力颇强,实力尚未受损的红叶,者碎两部从正对太原城池的方向调到右翼,以防备奚人反复。 望着漆黑一片,无星无月的夜空,泥礼暗下决心,明日再战一场,无论胜败,天黑之后都要撤兵,因为不管是骚扰后背的唐军轻骑还是正大队来援的各镇兵马,都不会再给自己机会了。 待定下决心之后,他心里一松,毕竟也连着几日没有好好睡过了,当下便进了大帐,自去休息了。 相对于契丹大营的寂静无声,太原府衙内却是一片热闹,一众禁军将士都熙熙攘攘地围在马重国身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参加白天的战斗,而被李佑以养精蓄锐的名义安排在城中新辟的军营。 现下众将见上头召唤,情知有变,正热闹地猜着这回是否要安排明日参战,当下一个个都脸有兴奋之色。 其时自大唐开元末年,朝廷允许边关各镇自行募兵后,京城中的禁军悍将们都一个个投奔藩镇去了。但怎耐僧多粥少,人人都要去边疆从军立功,可哪里又有那么多位置了,是以倒也有些人因为没有门路的关系,只得仍旧呆在禁军之中。而每年为填补那些禁军之中的空位,朝廷还是循例从各地征募勇壮,编入其中。他们这些后来人听了军中前辈的话,又哪有不动心的,只是进禁军不久,不得调动而已。如今,有立功的机会摆在眼前,虽然敌人强大,但各人却想的是,敌军越盛,功劳越厚,加之又修养了一天,看着别人都浴血而下,虽然见到残肢断臂,难免有些触目惊心,但一想到封妻荫子,这伙儿关西大汉复又蠢蠢欲动起来。 正在众人纷扰之际,却听门口值勤军官一声大喝,众人心下一凛,知道瑞王殿下来了,忙排成两列,按军阶大站好了。 只见李佑披挂一身染着血红的铠甲,昂然大步地走到众人之首。大家望着这位原本风流倜傥的少年亲王,如今血染战袍的统帅,心中都不由泛起敬畏之意。 李佑看着手下一众将官,他也不说话,只用一双眼睛来回在这些人身上逡巡,但见凡有目光相接者,无不低头闪过,一时间竟无人敢直视自己。 “嘿嘿,老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不干吗还穿这身发臭的衣甲?!”李佑心下暗道,显然对此十分满意。 清了清嗓子,李佑沉声道:“今夜本王要带大伙儿干件大买卖。”顿了一顿,见众人听他说的有趣,原本紧张的神色都放松下来,又道:“这买卖就是偷袭敌营。现下契丹人虽然猖狂,但本王决心要让他们知道我大唐男儿的骁勇善战,所以今晚一战,非只涉及太原存亡,还关乎大唐天威。所谓‘养兵千日,用于一时’,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全在今晚一举。”说完看着眼前已被他鼓动的热血沸腾的将士们,大声喝道:“今夜子时,天玄营随我突袭敌营,凡斩获敌酋者,赏千金,官升三级,临阵退缩者,杀无赦!”在这威逼利诱之下,众将当即轰然应诺。 紧接着,李佑又分派马重国等人分头准备军械,马匹及白布等物。之后,便令众人各自回营休息,只等子时一到,便杀奔契丹大营。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一战克敌 一 夜凉如水,深黑的夜幕中透来一阵微风,居然让顶盔贯甲的李佑打了个激灵。更新最快去眼快 此刻,骑着紫电宝驹,手持马槊的李佑正同身后八百禁军天玄营的将士立在太原城西半里处的竹林里,紧张地等待着来自前方的消息。 泥礼的契丹大营扎在离太原城北仅一里多的地方,背靠绵山,右侧是奚人的营寨,虽然一天激战下来,死伤甚巨,但近五万人的连营却也当真声势浩大。再加上契丹以火柱点营火,远远看去,便似黑夜里的点点繁星,偶尔微风拂过,吹得帐篷上的旗帜“沙沙”作响,一切竟是如此宁静安逸。 营门口的两名契丹士兵正疏懒地站在望台上,这望台也不甚高,离地不过一丈左右,因此两人的样子被不远处蛰伏在草丛中的几名黑衣蒙面大汉看的一清二楚。 这时只见为首的一人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便有两名黑衣人爬了上来。只见二人从背上各自拿出一具弩机,夜色之下,箭头泛出幽幽的蓝光,显是被淬了巨毒。 待那头领人物手一压,两只木制短箭便轻快地射向了它们的目标,只听“噗噗”两声箭簇刺入人体的轻响,也不闻人声,那原本站在望台上的契丹兵刹时便成了两具无声的尸体。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立刻绰唇作哨,当下凄厉的夜枭之声便打破寂静,划过长空,传到正在竹林中焦急等待的李佑等人耳中。 正在用手轻抚马鬃的李佑猛然听见此声,当即精神一振,回身大喝一声:“大唐必胜。”一挥手中长槊,便驾马当先奔去,身后众兵自是紧紧跟随。 只听黑夜里隆隆的马蹄声从远及近,渐渐响起,一大队头盔及双臂缠绕白巾的黑衣骑士如旋风般地杀向契丹大营。待至奚人与契丹大营的分界处,这支队伍又分成两部,一部约两百人杀奔奚人营垒,直到其营门口,遥射了一阵火箭,方才折向契丹右翼营栅。而其余的六百骑士则随着领头的一名少年将军直冲契丹本营。 这时,原本伏在草中的二十多名黑衣人也飞身而起,待跑至契丹营门,自有两人,拿出背负的开山大斧,只数下便劈开了门上的木闩,其余人趁此机会,立刻一拥而上,朝着对面一队闻声而来的契丹巡兵杀去。 两千来步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刚好发起冲锋。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李佑率领的唐军大队便杀进了契丹大营,营门口的那一队巡兵只一个回合便被马蹄和长槊送去见了阎王。 这时,自有数骑停了下来,将牵来的马匹分与门口尚存的十多名黑衣人,接着又重新归入大队,排成锋矢阵形杀向敌军主营。 其时,契丹主帅泥礼正自酣睡之中,耳听的喧闹嘈杂之声渐盛,当下猛地醒来,却看见帐外火光四起,而人声马嘶则响彻整个营盘。他不明情势,心中惶急之下,随手抓了副皮甲,来到帐子门口,却听见自己的亲兵队长急吼吼地飞奔而来,到了面前,行了一礼,便大喊道:“大人,有人偷袭我们,好象是汉人来了。” 泥礼闻言,先是一愣,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经历了日间大战,唐军居然还能连夜偷袭自己。不过,他屡历大事,很快便镇定下来,望着混乱不堪的现场和喊杀声剧烈的方向。他心下已有计较,因见一时间敌我难分,当即领着团团而来的亲兵们,翻身上马,朝左营的丘跑去。 泥礼一边跑,一边向身旁的亲兵传令。他既知道是唐军来袭,就断定其人必定不多,因为白天的损伤,再加上派出去打击部落栖息之地的部队,唐军绝对不可能还有大量兵马供此间夜袭所用。想通此节,他便令手下前去调尚未如何混乱的后军上前,又派人去整顿已经乱成一团,甚至开始自相残杀的中军。同时,飞马传令右军立刻回援中军,因为此时已经不必再管奚人了。 李佑此时正带着手下兵马杀入了契丹中军,虽不见敌人首领,但仍按照计划,由身旁的士兵点燃了飞天烟火,刹时,原本漆黑如墨的夜幕中闪现出几朵绚丽的礼花,缤纷之中,尖啸的烟火声刺激着众人的耳膜,也激越着众人原本就沸腾的血液。 虽见不断有士兵被刺下马去,但此时的李佑已然顾及不到了,面对一股股四起的契丹骑兵,他带着一众将士排着紧密的队形堪堪地绕过正迎面而来的契丹后军,杀向其后营囤积辎重之地。 正在众兵将粮草等易燃之物点燃时,猛听见西面传来隆隆鼓声,吆喝呐喊之声更是不绝于耳,李佑知道太原府的折冲校尉定是按照自己吩咐,拿出了那二十几面鹿皮大鼓,正大力击打着。 眼见行事至此,一切按着自己的计划进行,李佑明白此处不可再逗留下去,接下来的事就要看那朔方兵马副使李光弼的了。当下回首谓诸人道:“传令,全军返回,不得延误。”同时,拨转马头,带着身后仍然幸存的四百余骑,朝着营门飞奔而去。 只是他这般举动却被那站在丘之上的泥礼看的清清楚楚。不过,此时的泥礼也并不比他好过,明明看清了敌人的意图,怎奈自己手下士兵已经乱作一团。方才原本打算杀奔阵前的契丹后军因被李佑绕了个大弯,一时间弄的晕头转向,而前军的士兵早已溃乱如蚁,当时就把大队而上的后军冲了个七零八落。眼看敌人杀向后营屯粮之地,可是自己却只能留在原地整饬部下,那后军统领也只能徒唤奈何。 但当李佑等人返身杀回的时候,却正是那契丹后军整顿之后,初有成效之时,泥礼见状,不敢坐失良机,当即就令那后军统领也率领部下迎头而上。 于是李佑的四百多人马一下子就撞上了正飞驰而来的三千多契丹骑兵,一时间杀声震天,血肉翻飞;一方想要打开这唯一的生路,夺命而去,一方则深知就里,全力阻击。两队互不相让的人马就在当场拼的你死我活,顿时惨叫声,怒吼声,还有临死前疯狂的笑声,充斥着整个战场,熊熊火光照映着这个人间的修罗场。 此时,却是无论李佑如何变阵,总逃不过对方的拦阻,有时契丹人甚至不顾伤亡,也不按队形,就不管步军,骑兵的一窝蜂而上,硬是生生地缠住了他的这队人马。 这时,乱军之中又传来自敌右翼切入的唐军同时被围的消息,李佑这才感到事态严重,眼看李光弼一军尚未赶到,而自己所部已经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万般无奈之际,他猛然喝道:“全军转右,把失陷的弟兄们救出来。”虽然此举可能导致最终被契丹人包围,但依目下情势,与其各自为战,被人各个击破,不如合兵一处,再行伺机突破。 随着李佑的一声大喝,早已杀的麻木糊涂的唐军骑兵再度转向,朝着右翼一路杀去,而原本战的正酣的契丹后军也紧紧地衔尾疾追。 等到了右翼战场,李佑这才明白什么叫乱成一锅粥,只见火把隐现的大地上,无数人马嚎叫着厮杀在了一起,有契丹的,有唐军的,也有奚人的,只是一时间似乎大家都不分敌我的战在了一起场面当真混乱之至。 他哪里知道正是他那所谓的妙计导致了如此混乱不堪的局面。原来,按照李佑的计划,先以伪信离间契丹和奚人,使其暗自生疑。然后,他遣一军自奚人营前驰过,又射以乱箭,成功地使得奚人以为敌人来袭,待那队唐军驰入契丹营中,纵火偷袭时,奚人也全部动员起来,整装待发,准备驰援契丹。而契丹右翼的两个部落则是准备随时提防奚人的,见一队骑兵从黑暗中杀出,四面放火,当下还以为是奚人杀将过来,当下原本就枕戈待旦的契丹勇士们立刻飞身上马,与那唐军杀在了一起。 其实一直到这队唐军杀入契丹营中,一切还是按照李佑设想的,只是他没料到自己的那封学自三国演义里曹操离间韩遂,马超的伪信如此有效,或者说契丹统帅泥礼如此多疑而果断,一见之下便把营中精锐调到了右翼,而自己的那队二百多人的骑兵这时便做了奚人的替死鬼。 他哪里知道,契丹与奚原本就仇深似海,眼前的联合不过是为了共同利益的权宜之计而已,即便以泥礼之能,亦不得不心怀戒惧,暗加防范。 不过,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就在唐军面对汹涌而至的契丹大兵时,却不料背后又响起喊杀声,领队的马重国当时恨不得拔剑自刎了事。当然幸亏他没卤莽行事,要不然却是看不到后面的好戏了。 那时响起的喊杀声的确来自奚人,不过同唐军相似的是,契丹人也感到情况不简单,只是他们想的是,似乎这眼前的骑兵不过是奚人的前锋,而后面大队正蜂拥而来。 于是,待到奚人结队而至的时候,等待他们的不是契丹人的配合进击,而是对方勇士的马刀和弓箭。这样一来,原本好心来援的奚人反倒与契丹人厮杀在了一起,他们本来就有世仇,又兼契丹误会奚人一片好意,那奚族自首领李延宠以下,无不愤慨莫名,更有甚者,还想到了契丹暗中阴谋消灭自己,因此奚人也不加辩白,就大队而上,杀向了几个时辰前还是自己盟友的契丹人。 而对面红叶,者碎两部首领一见奚人大队严阵而来,更不疑有他,当下便舍了那“先头部队”,率领族中精锐悉数杀向奚人本阵。当时正值夜深不见五指的时候,这近两万人的队伍杀在了一起,一时倒也难分难解。 而他们杀的正酣的时候,又逢李佑安排的鼓手在竹林里把那鹿皮大鼓敲的“咚咚”作响,奚人一听,以为是契丹人在自己身后埋有伏兵,心中愈发肯定对方早有预谋,为免被两面夹击,一众奚族勇士在头领们的激励鼓动下,更加奋拼死向前。而契丹乍闻鼓声,也是暗自心惊,但那红叶部落的首领倒是见多识广,他细听之下,就知道这是唐军的战鼓,只因奚人素来以牛角为号,又哪里用过什么战鼓了。不过他同者碎部首领一商量,却是得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论,按照先前惕隐大人的意思,结合眼前实际战况,他们认为定是唐军和奚人勾结在了一处,一同图谋契丹。 二人震惊之下,自然派出亲兵报于统帅泥礼,只是前后一共派了六个兵,只最后一个带着伤,回来禀告说唐军已经把中军都打下了,惕隐大人不知所踪。 这下可好,失去了与中军的联系,二人只得率兵与迎面而来的奚人苦战到底,又因黑灯瞎火,分不清敌我,再加上马重国见状,灵机一动,命手下朝着点火的地方发射弩箭,如此一来,双方均以为是对方捣的鬼,痛恨之余,也不敢再高举火把,于是一时愈发敌我不辨,真伪难明,漆黑之中确是尸横遍野,千里漂血。 李佑等人赶到的时候,却见虽然数万人厮杀在了一起,但远远地仍可看见那挥舞着缠绕白布的手臂,当下便带着人,奋力朝这边战场的中心杀去。 好不容易,杀入了重重包围中,这才见到了马重国的部下,待把马重国找来,打听之下,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而清点人数之后,反倒是马重国所部才折损了五十多人,比之李佑自己身边只剩下的二百来人,似乎更有面子些。 众人虽然都是人血里滚进滚出,但听了马重国所言,倒也不禁哑然失笑起来,看着四周翻涌的人流,各人心惊之余,不免暗幸自己被挤在里这看似危险,实则再安全不过的风暴中心。 刚用刀将迫近跟前的一名奚人砍翻,李佑耳边突然响起了契丹人的号角声。刹时,原本还乱象纷呈的契丹战阵立刻收缩整顿起来,而奚人在进不得,退不能的情况下,也开始重新布阵,如此一来,他们这群人登时变得格外显眼。 李佑心中暗道不好,莫不是契丹人识破了自己的计谋,重新结阵,这样的话,自己及部下被困核心,便是想逃,也是有心无力,再看向马重国时,却发现对方也正惊恐地看着自己。 这时,又一声号角响起,“呜呜”声中,契丹人如潮般有序地朝后退去,登时将李佑等人晾在了阵前的空地上。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一战克敌 二 山风轻拂,火光点点,只是这般景致映衬下的却是满地的死尸和鲜血,以及无数插于其上的刀枪箭矢。看说首发推荐去 此时,原本杀声阵阵,人头攒动的战场中间平白腾出一块空地来,只见三百五十多名骑士正昂然挺立在其中,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已负伤,甚至还有身被数十处伤的,只见原本黑色的罩衣已经被割裂的不成样子,露出内中明晃晃的铠甲,而众人手臂上的白布已然变成了红色,一阵风儿吹过,碎裂的布片随之飘在空中,对照着众人污七八糟的脸孔,倒有些像街头要饭的乞丐,只是他们脸上有的决不是那种惫懒之态,而是面对死亡的坦然和誓不屈服的坚定。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佑及一众大唐龙武军的将士。 原来这时的战场已经随着契丹人的号角和其统帅泥礼的亲自指挥,而变的泾渭分明。战场右侧斜靠山坡列阵的是二万多人的契丹大军,左侧则是刚退出与契丹交战的六千奚族战士,而被围在战场中央的自然是李佑等人。 这时,只听契丹阵中“呜呜”的号角声再起,前列的契丹士兵立刻闪出一条通道,接着,四五骑围着一个身披火红色战袍的短须大汉越众而出,来到阵前。 在离李佑等人五十多步的距离上,一众契丹骑兵停下,其中那红袍大将带着马上前两步,只听他用一口流利的汉话道:“这位便是瑞王殿下吧,别来无恙啊,呵呵。想不到瑞王年纪轻轻,胆识倒是不,居然夜闯我契丹大营,伤我契丹勇士无数,如此‘功劳’,却不知要我泥礼如何‘酬谢’啊,嗯?!”话至末尾,已是神色转厉。 却听对面先是无声,接着便是一阵大笑传了过来,只听李佑边笑边道:“哈哈,泥礼大人太客气了,今天这场功劳若非大人一力配合,王又怎么能克尽全功呢?说来还应该多谢大人您才对啊,哈哈。”顿了一顿,见对方的脸色在身边火把的照耀下,愈发难看,便又续道:“如果大人真的有心,不如放我等一马,如何啊?”说到后来,已然是嬉皮笑脸,惟恐不能激怒对方似的。 见敌人死到临头,居然还如此嘴硬,饶是泥礼心机深沉,此刻也不由怒极反笑道:“哈哈,好!大唐朝的皇子果然够胆,只是今日就算我能饶你,我手下死伤的那些族人也不能放你,瑞王如果当真自负英雄的话,不如随我回契丹营地修养数年。如此,我当保证无人敢碰殿下一根毫毛,否则的话,嘿嘿”后面那没说完的话自然是些威胁之语。只是依李佑看来,对着对面那些如狼似虎,气愤不止的契丹大汉们,这空着的话大可用扒皮抽筋,生吞活剥之类来代替。 不过抱着内心中的一丝希望,李佑仍然慢条斯理地道:“这也未必,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今天的事么,依王看来,逝者如斯,倒也不宜再去追究了,不如大家和和气气地各自退兵,怎么样?” 这话一出口,待他看向泥礼时,却见对方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泥礼自然不懂什么是逝者如斯,但“冤家宜解不宜结”这话他却是听过的,耳听那瑞王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看来不是这个少年天生白痴,便是此人将自己当作了白痴。不过,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但他也非常人,细心一想,便知此人定是在拖延时间,只是他想的是那太原城中此时定然在调兵遣将,以图救援。言及此,他也不再废话,只森然道:“既然本人好意,瑞王不愿领受,那就休怪我翻脸无情了。”说着,朝后一挥手,只见一彪约五千骑兵排阵而出,逼近太原城去。 恰在此时,太原城门突然大开,为首冲出一队百多人的骑兵,接着是数以万计的步兵,只是未等他们列好阵势,早已等候在此的契丹骑兵便一拥而上,刀砍箭射,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便将那近万人马杀的七零八落,赶回了城去,而剩下的四千来契丹兵也不趁机冲城,只返回原地,遥遥监视着太原城的动向。 李佑眼见如此,哪还有不明白的,他却不知此时城门楼上,裴宽,韦凑并一众大官员见瑞王被围,救兵溃散,当真悔恨地直欲撞墙而死。不过,他见泥礼拨转马头,正欲返回,知道对方发动在际,因此忙道:“大人留步,王有一事相询。”话中惶急之意,不言自明。 泥礼一听,便知对方心中已经软化,他心下一喜,只道此番不用再战,便能抓到这唐朝亲王,到时以此人为质,不论纵掠太原,还是要挟大唐皇帝,那还不是任己所需,凭己所好。要知道今夜之战,他部下损失之大,直令人嗔目,开始为唐军偷袭,伤亡失踪者几近万人,后来与奚人一战,又损失了三四千族中精锐,虽说还剩下二万多人,却是带伤者不少,再加上如今与奚人势同水火,难保他们不趁势而起,因此还要另加防备。而一旦硬要于此刻擒获对方,不说太原城中唐军定会拼死出战,而到时奚人若再掺合进来,那可真就大事不妙了。现在既然对方想要讨价还价,那不妨听上一听,实在不行,或擒或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言及此,泥礼再度返身,只是他身子刚转过来,便听见破空之声骤起,他久历战阵,心中虽然惊慌,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朝另一边偏了过去,但即便如此,要知那一箭蓄满李佑一身内劲,只听的“噗”的一声,此箭插入泥礼右肩,却从其肩胛骨中穿出,血雨溅落之时,还带出一团骨肉。正在他想要大喊之时,却听见耳边两声闷哼,身边手持火把的侍卫已然栽倒在地,火焰也随之覆灭。 他心惊之余,只顾打马往回跑去,却听见对面一个声音高声喝道:“泥礼已死,弟兄们,我们走。”接着便是一阵蹄音朝太原城方向而去。 待他好不容易回到中军,却见部下毫无动静,反而乱作一团。原来他箭刚及身之时,早得李佑吩咐的两名唐军弩手也同时发箭,射死了他身边手持火把的侍从,于是战场中央复又黑暗一片,,仅靠契丹中军的那团大火,却是不能及远,一众契丹兵见主帅落马,又听李佑那声大喝,当即军心动摇起来。要知,这些契丹勇士一夜数度惊魂,全拜对方那名少年亲王所赐,虽然深恨此人,但也不禁佩服这人胆识,因此乍听这人所说,一时间倒有三成的人信了这话,是以哪有不乱的。 不过待到泥礼返回中军,谎言自然不攻而破,待众领军首领呼喝压制后,契丹兵马这才回复过来,只听泥礼强忍疼痛,咬牙切齿道:“传令全军,一定要击杀唐军主帅,为我族人报仇。”此刻,他已是满心仇恨,定要将李佑杀之而后快了。 身边自有将领得令而去,不一会儿,契丹左阵便杀出一股骑兵,朝着李佑等人追去。 耳听身后破空之声大作,李佑自然知道追兵已近,甚至他还能听到处于队尾的士兵中箭落马的惨呼声,只是他知道此刻决不能逗留,更别提返身杀敌了。不过,待跑了一阵,他才知道要跑过一个近两万人的长阵是如此不易之事,何况,敌人还在不断调整战阵,原本半圆形的阵势随着自己部队的跑动而不断转成始终面向自己的扇形阵,同时还有一股股骑兵不停从阵中冲出,或拦截,或追杀,总之,看样子,是绝对不能放过自己这伙人了。 眼看前面左右两边各跑出千人上下的两支骑兵,于是在避无可避之下,李佑等人迎头与那左边一队敌人撞在了一起。 刹时间,呼喝喊杀之声大起,唐军是急欲脱险,已然有些狗急跳墙,而对手则是志在必得,毫不放松。 正当李佑发现身边士卒越战越少,已然抵挡不住之时,猛然听见数声号角巨响,直将这边的喊杀声都压下去了几分。紧接着,鼓声大作之中,隆隆铁骑踏地之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的是契丹兵的鬼哭狼嚎。一时间,原本虽形散但神聚的契丹军阵从其侧后处现出一个巨大缺口,缺口处是无数溃散四逃的契丹兵和他们身后长驱直入,横冲直撞的大唐铁骑,为首大将不是别人,正是朔方兵马副使李光弼。 李佑百忙之中,回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当真比吃了蜜还高兴。不过,他也不敢怠慢,他知道此时是契丹军初乱,而李光弼部下也只五千人马,敌人又有泥礼这等沙场老将坐镇中军,如果己方后继乏力的话,要不了多久,一旦敌人醒悟过来,那便是自己的死期了,到时,只怕即令大罗金仙,也是无药可救。 于是,他回首喝道:“援军已至,众将且随我来。”身后众人也知道援兵到达,兴奋之余,也不多想,便随着他转向右首,望着奚人阵营而去。 这一边因为靠向奚人大军,是以契丹并未安排多少兵马进行拦截,只股散兵游骑而已,被李佑这么突然一击,也不及防备,竟被他透阵而去。而李佑也顾不得仍然身陷敌阵的士兵性命,只带着余下之人,将跨下紫电马催到最快,跑过奚人阵前,用尽生平气力,大吼道:“契丹已败,李大人还不率兵出击,更待何时?!”因见奚人阵中虽隐有骚乱,却并不行动,心电转之下,已然明白其中关键,于是边跑边道:“李大人但请放心,我大唐过往不纠,契丹之地由你接管。” 这话说完,他尚不知道自己的空头承诺是否管用,却见奚人大军再度骚动,只是这次平复之后,却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好,既然瑞王殿下亲自许诺,大奚勇士们便随我去把那契丹狗统统杀光,祭慰先祖。”话音刚落,原本只是低语嘈杂的奚人大军爆发出如雷吼声,刀戈铿锵之中,一涌而上的奚族战士顿时将追击李佑等人的契丹骑兵吞没在刀山箭海里面。 因怕误伤彼此,李佑又大喊道:“大唐与奚联手,誓灭泥礼。”说着,不顾疲劳率领属下众兵领着六千多奚人兵马朝着契丹中军杀去,一路上当者披靡,越发锐不可挡。 此时的契丹大军被李光弼和李佑二人这般前后冲击,虽然兵马仍超过二人总和,但黑夜之中,又哪里分得清到底有多少敌人,因此便是以泥礼之能,也无法再行阻止溃兵。其实便是他自己,望着眼前这等声势,心中又何尝不曾害怕。于是,在身边众人保护之下,这位契丹主帅终于也选择了临阵而逃。这样一来,连主帅也没了的契丹大军顿时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而此时,太原城中兵马见机不可失,也杀出城来,恰逢城门口的那支契丹骑兵正匆匆而退,不意唐军突然杀出,悴不及防之下,死伤惨重,一路遗尸遍地,惨不忍睹。 是役,唐与奚族联军斩杀契丹一万余级,血流漂橹,尸积盈野,而后追杀其残兵千里,直至接近代州境内,方才散给奚人财物,将其遣回。而李佑率李光弼,马重国等将携三千骑兵,马不停蹄,直欲索拿泥礼方才罢休。另一面,太原诸官已开始起草奏折,上表报捷。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京城之局 一 天宝五年的六月,不同于往常,天气已然转热,烈日当头之下,便是渭河两岸的杨柳也无力地低垂着头,偶尔微风轻拂,却又迎风飘荡起来,散发出勃勃生机。我会告诉你,说更新最快的是眼快么?道上的贩夫走卒们各自匆匆赶路,似乎谁也不愿在这午后的太阳底下多站会儿,倒惹的长安城四周的茶水铺人丁旺盛,生意兴隆。 与那京城大道相比,此刻骊山温泉宫内却是轻歌曼舞,笑语阵阵。上千宫人往来不绝,陈冰,摇扇,摆盆,布置瓜果及茶点,一切均井井有条,一丝不乱。而宫内的长生殿里,却是雅乐声声,间或有嬉笑声传出。若问于当值的内官,自有人告知,这便是大唐玄宗皇帝的骊山行宫,费民夫数万,经年累月方有如今这般大成。不过,皇帝还打算在山旁温阳修筑会昌罗城,另造楼阁数十于温泉宫内,以为消夏避暑,闲时游玩之用。言者多有自豪骄傲之意,似乎这大唐日渐兴盛,多筑宫室乃是天经地义一般,却忘了前朝覆灭的教训。 望着满目繁华,脑中浮现的却是骊山脚下,头顶酷暑,负石背木的民夫苦力,李佑也只能感叹一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而已。 其实即令他本人及一众边关将士又何尝不是如此?四月中,契丹泥礼伙同奚人将兵六万余众,先破幽州,后围太原,欲将他擒拿,以要挟大唐朝廷。幸得将士齐心,奋不顾死,方才以计杀败泥礼。饶是如此,唐军也是受损非,光李佑的禁军左龙武军天玄营而言,出长安时,计有一千二百四十七人,待眼前返回京城后,身边却只余下不足二百人。当晚太原城外一战,李佑带去突袭敌营的八百军士,只剩得四十余骑身还,另外的这一百多人是因先前守城时受伤而未得前行者。而太原本地郡兵死伤超过二万,幽州一地,兵士并平民伤亡更不下五万,昔日的繁华大城,也因此平添了几分泣容。 当然别人或者不知道,但李佑心下明白,比起数年之后的安史之乱来,这不过是巫见大巫而已,万里兵焚的惨状可不是这般就能轻易掩饰过去的。 想到这里,李佑更是不忿,一提到这安史之乱的元凶—安禄山,他心下的无名怒火便腾地升了起来。 原来,那日大败泥礼之后,李佑等人率兵三千衔尾急追,至代州时,正好碰上河东节度使宋之悌率二万骑兵前来救援,于是,李佑散给奚人才财物后,又借了宋之悌一万骑兵,继续追敌。在代州东北二十里峡石口,终于赶上了泥礼的后卫,众军奋力拼杀,直将那一千多人杀的四散而逃,抓来俘虏一问,得知泥礼身边不过三十余骑,离此处不足五里路程。众军顿时士气高涨,催马急追,只是待出了山口,却碰上迎面而来的一大队骑兵,身着唐军服色,一问之下,才知是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听闻太原生变,亲率平卢军一万五千人千里驰援。李佑等人碰上的不过是其先锋而已。 只是就是这平卢军二千先锋却正好遇上了仓皇而逃的泥礼,这一来,也不消问那胜负,连泥礼也被平卢军先锋将崔乾祐手到擒来。如果事情只是这般,虽然李佑心下本就不爽安禄山,现在又被其抢夺首功,自然对他更加不满,但在人家也是为了自己一条命,千里迢迢而来,当然也不会说什么。但事后,朝廷圣旨一下,却叫他嗔目结舌。令他震惊或者说是惊恐的是皇帝居然因为安禄山千里赴援,又破敌及时(生擒泥礼),便将范阳节度使的名头也加给了他。须知这范阳一镇乃唐朝各边之中军力最厚者,最高时达九万多人,而且又负有防御契丹和奚的重任。若说现下安禄山或者因兵少力弱,尚无反意,那么身兼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之后,则恐怕就难以猜测了,一个不好,李佑竭力防止的安史战火便会重新点燃,因此怎不叫他着恼。 不过,安禄山自然不知李佑心中所想,待众人在太原府衙大堂听完圣旨后,他居然还一脸谀笑地请李佑一道上京献俘虏,还肉麻地说什么“沿途也好向瑞王请教”云云。偏李佑又得旨意,以他为剑南节度使支度营田兼姚嶲等州处置兵马使,先赴京面圣,再择日往成都上任。如此一来,倒也不能一口回绝安禄山,看着他双颊颤抖着的肥肉,李佑差点没抄起身边的桃木椅子,一把砸将下去,就此消除了这个颠覆大唐的后患,只是心中理性尚存,方才好歹忍住了这个疯狂的头。 方才他借着太庙前献俘完毕,皇帝召见赏赐之后的机会,以看望刚至偏殿休息的寿王为借口,这才甩脱了自太原而来就像牛皮糖一般粘着自己的安禄山,当然这人此时却是要去拍玄宗和杨贵妃的马屁了。 李佑边走边想道,这次被委以经略巴蜀的重任,虽说事出突然,但也是有源可查。先不说其中自有寿王李瑁和右相李林甫的推荐,及皇帝原本的宠爱,而单论前月大破契丹一仗,也使得自己名声大盛。当然最根本的原因却是今年三月,也就是他北巡河北之时,南诏进兵滇池,一举铲除了周边的几个大部落,而那些部落原本便以滇池为据点,投靠唐朝,是后者用来抑制南诏独大的重要棋子。目下只因唐廷与吐蕃征战不休,欲用南诏为其屏障,这才不与那南诏王皮罗阁一般计较。但眼看南诏东进坐大,却也不是一桩好事,又因原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料事不明,未能及时阻止此事,而将他贬为梁州太守兼山南西道采访使。任命李佑的目的,为的便是能及时遏止南诏,防止其称霸南方,进而危及蜀中和云南。 只是李佑知道这其中的事情其实甚为棘手,历史上南诏反唐虽也是势力渐涨的结果,但究其本源却是云南太守张虔陀的贪财好色和他上司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的骄横暴躁引起的。现下,虽然二人尚未得势,但他们一个是鲜于仲通的老部下,一个是杨国忠的恩人兼死党,而眼下杨国忠权势日盛,四川乃其发家之地,自己这般横插一脚,想来他总不会欣然接受吧。而不论是以巴蜀为根据,图谋大业,还是执行朝廷遏止南诏的大政策略,清洗蜀地官员却是免不了的,也是当务之急,而张虔陀和鲜于仲通这两个家伙自然是首当其冲。 但目下朝局不明,轻易得罪杨国忠这个无耻人也并非明智之举,他离开京城数月,也不知如今形势怎样,只听那赵福全从宫中打听的消息称,太子一党虽然屡被压制,但皇帝似乎对他的忍辱负重颇为满意,近来却是嘉许不断,赏赐不停。而寿王李瑁因官员亲近者不多,似并不如何得志,看来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啊。又听说李林甫最近病症加剧,虽然并无将死之相,但却也病的着实不轻,这人虽然奸猾狡诈,但却是自武惠妃死后,少数仍然拥戴李瑁的臣僚之一,也是为首之人,历史上此人后来见太子之位日稳,便不再复议改立之事,但眼前李佑的出现,却让这个一直不喜欢太子李屿的当朝宰相不再放弃为李瑁争夺储位的机会。 也不知道这是一物降一物,只因李林甫遵守当年对武惠妃许下的承诺,还是此人别有他图?总之,现下李佑确是有些迷惑,他这时方才感到身边缺人辅佐,尤其是擅长谋划的文士,而非只知战阵的武将。此刻,他倒是想到了清河县令张巡,这人不但机敏果决,又富谋略,兼且知兵,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只是此人如今任期未满,却是不便调动,而且李佑心中更想让他镇守北边,以防将来安禄山兵变,长驱南下,无人能阻,是以,这张巡也是不能随便入幕的。“好钢用在刀刃上嘛。”李佑苦笑着摇了摇头,暗道。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大名鼎鼎的温泉十阁之首的听松阁外,但见宛转盘旋的长廊依山势而建,亭台楼阁点缀其中,飞檐画角直入霄汉,险峻不能及之处还覆有树木花草,端的是雄奇之下不乏灵巧,而难得这回廊曲径有通幽之妙,却又无斧凿之痕,顿时将李佑和身边的赵福全这两个从没来过的人,看的目瞪口呆。 原来这听松阁居于温泉十阁之首并非侥幸,据说当年秦始皇建骊山宫时,便曾在此筑亭台,后虽遭战火焚毁,却仍有古迹尚存,想必负责建造这温泉宫的人也是眼光不凡之辈,竟也想出了在此修造楼阁的主意。待得此处大成,却是连一向品位甚高的玄宗皇帝也不由赞叹不已,因院中有一棵百年青松,故而他亲笔题名为听松阁。只是那杨贵妃却不喜欢这里偏高的地势,便只在那临近温泉的几处殿里歇息,于这边却是不常来的。于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每次玄宗领诸皇子大臣驾幸温泉宫,这听松阁却是赏赐给寿王一人的,竟连太子也无福享受。 默默想着那些典故,李佑抬头一看,却见大门洞开,院中一角,一人斜躺榻椅之上,手握一书,正读的津津有味。见门口太监看到自己,便要行礼,李佑一挥手,便阻止了他;只心中暗想,自己这位哥哥果然不是帝王之才,别人忙着结交大臣,暗中扩充实力,而他却有闲心在此埋首经史,微一摇头,口上却道:“呵呵,皇兄好兴致,炎炎夏日,绿荫遮顶,品茶读书,果然不负这听松阁的美名啊。”话音落处,人已然来到了跟前。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京城之局 二 李瑁因为这几日玄宗皇帝似乎对自己冷落了些,尤其是比起太子来,故而心里颇有些郁闷难解。yakuai大家都是皇子,且又热衷帝位,哪个不在宫里结交些内官,以图做到耳目灵通,关键时刻不至落于人后。而他这边,这一块却是一直由其姐咸宜公主掌管的,可偏偏这公主好象比他自己还要着急皇位,三天两头为些事,就来找自己,而这几天因见皇上待己大不如前,更是心急如焚,居然一天要跑上个两三趟寿王府,真恨不得就此住下了。 他心下不耐之际,正逢玄宗要避暑温泉宫,于是他得了这个机会,便打着“亲近父皇”的幌子,也跑来了这里,实则是为了躲开那个成天为自己着想的皇姐。因为他很了解,这位从就厌恶爬山的姐姐是决不会跟来这里的。他在此品茶读书,安神静性,倒也过的舒适自得,偶尔也会想到皇位之事,只是心底似乎也不像从前那么热了。方才他正读的有趣时,忽听背后有人叫自己,心下着恼,有人到访,门口太监居然没有通报,当真是大胆无礼之至。他正要出口责备,却突然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当下转头一看,可不就是自己的亲弟弟吗。 李瑁一见之下,颇为欣喜,他前几日在太庙前献俘时,就看到李佑了,只是那时人多,哥俩也没说上几句,待到仪式一散,那李佑却又被玄宗召进宫内,于是两人直到现在才算真正碰了面。却见眼前的弟弟比之离京前,已然起了变化,原本白净的肤色俨然有些发黑,想是日照多了,当然最大的变化却是脸上多了一种成熟的沧桑,他也听说了太原之战,眼下一对比,果然有了些领兵大将的味道。当下便听李瑁笑道:“呵呵,我道是谁?这不是我们的大将军来了嘛,哈哈。”话语虽然说的有取笑之意,但其中的欣喜却是傻子也能听出来的。 李佑听他说的诚挚,心下也不禁有些感动,想到自到大,眼前这人对自己还真没说的,可自己却是处心积虑暗中提防算计于他,言及此,便是平常脸皮再厚,也不由有些尴尬起来。却不知那李瑁见他如此,还以为自己的弟弟脸皮子薄,经不起笑话呢。当下便携着他手道:“弟都快做封疆大吏了,怎的还吃不起玩笑么。罢了,就让为兄给你陪个礼吧。”说着竟要给他做揖。 李佑一见,这才反应过来,慌忙用手去搀,却见对方还没沾着自己衣绣,就呵呵笑着回起身来,显然是假做客套。想不到自己离开京城数月,这皇兄居然变的这般随便玩笑起来。他哪里知道,李瑁这些天被身边诸人实在烦的透了,现下见这自就亲厚的弟弟回来,又看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便忍不住要玩闹几句,平时自是决不会做出如此举动。 李佑见他这样,心下却也放松起来,两人笑闹了几句,便由李瑁唤了侍婢,奉上茶点,二人也不进屋,就在院中大树绿荫之下,畅谈起来,一番话后,李佑这才对如今的长安局势有了详细的了解。 原来,他出京的日子虽说不长,却也发生了些事情。首先,不知是出于对李林甫的抑制,还是对太子多年忍辱负重的奖赏。玄宗皇帝居然破例将几个太子一党的被贬官员的折子留中不发。以往这些事,事先都有李林甫过目之后,送入宫中,玄宗也就是盖个玺印而已,如今竟然亲自过问,便有些不同寻常起来。 而恰巧,这位李右相毕竟因为年事以高,又一直代玄宗理政,虽说构陷忠良的事也没少干。但论起才干来,倒也是不遑多让。其时,玄宗自得了那杨贵妃起,便日日高帐笙歌,朝政也是不大理了。 李林甫以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维持着大唐近乎顶点的的强盛,也实在不容易。他最大的优点是能务于实干,这却是自儒生争鸣朝堂以来,最为缺乏的。当然这人心胸狭窄,不但没有容人之量,反而时时疾贤妒能,为防他人受皇帝重用,抢夺自己权位,便处处留意,步步心,还常常在府中苦思对付他人的计策,这般公事私事地操劳下,哪还有不得病的道理。他与玄宗年纪相仿,只是比之皇帝的潇洒风流,老当益壮,他却已然是个两鬓霜白的老人了。 这次想来是被太子一事,生了闷气,直到现在仍称病府中,却将朝廷上下忙的个底朝天,只因为平时诸事皆先禀于这位宰相大人,甚至常常在他府中便下了定议,如今他一称病,众人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门下,尚书诸省,顿时混乱之像大起,全没了往常的井井有条。 不过,这中间却也由此出了个人物,这人不是旁人,恰巧是以裙带关系而闻名京城的杨国忠。只是以他如今这般的炙手可热,这些话他人却只能在背后说说罢了。而羽翼渐丰的杨国忠也似乎不再满足于往日那般唯李林甫马首是瞻,他已经开始罗自己的党羽,直到有朝一日,取李之位,而自代之。因此现下两人虽然并未公开翻脸,也从没弹劾过对方,但平常言语行动间的表现,却也为众人目睹。 于是这朝堂之上,便又平白多了个杨党,朝局也因此而愈发动荡起来。 两人又说了一阵,当晚李佑便留宿在这听松阁内,他趁晚膳的时候,却也为两人办了一桩大事。 原来,不同于开元年间,近年来,皇帝频举制科,只是他自己却倦政已久,竟将这些事都交给了手下大臣及一众皇子亲王。而今年这一次,便是由寿王李瑁来主持。李佑打听到消息后,便将两个人塞给了他,要他仔细留意。一个是目前已在赴京途中的刘方城,这些年来,他在泉州替李佑料理海外贸易,所获之巨,实难想象。但偏李佑并非只是富家翁的志向,他欲以此为,慢慢将贸易通商整顿起来,最终要让商业成为大唐经济的一大支柱。 只是此事想来容易,但实施起来却是百般艰难,便是以刘方城目前的生意,也常受当地官员的盘剥。因此,李佑细想之下,又见刘方城确有真才,便打算为他谋取官职,以为将来做准备。 恰巧制科又开,是入仕难得的捷径。李佑知道以刘方城的文才,高中还是有望的,当下向李瑁提出,也不过是为以防万一而已,要知如今朝中局势混乱,一众官员浑水摸鱼的当然不在少数,若给人平白抢了去,那可真是不值了。 而另一个人,却是李佑要他哥哥重点关照的,这人便是唐朝大器晚成的诗人高适。也不知是他天生倒霉,还是考官见他不顺眼,这人历史上屡次应试,皆不得重,但诗词却是做的极好的。一直到后来,借着安史之乱的机会,方才崭露头角,后来一直做到剑南节度使的位子上。后史有评,称“有唐以来,以诗人而至节度者惟高适一人耳”。 李佑是在准备离开太原的时候碰上他的,原来屡试不中的高适准备借着这次制科再博一回,如若不成,那便只能去边关效力了。因此,他便向太原府尹毛遂自荐,期望那韦大人能推荐自己一把。 只是那韦凑被太原遭围一事搞的头皮发麻,各方打点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去理会他来。却反被李佑知道了这事,对比李白,杜甫等人的狂傲不羁,这高适不仅确有其才,最难得的还是他知进退,守礼节,行事谨慎,颇有大家风范,以之为幕僚策划左右,实在是不可多得。既有了这心,李佑便对他着意结纳。 而此时的高适不过是奔波俗世的一介寒儒,得李佑真诚相待,又见他年纪,不顾自身安危,亲自领兵大败契丹大军,心下也着实有些佩服。当即便允了李佑的挽留之意,只是李佑自己心下却是有些不安。于是,便答应举荐高适取制科,这也是为了日后能让他有真正用武之地而作准备。当然,现下入蜀,却是正好可以得他臂助,参谋左右。 见李瑁如此爽快地答应此事,李佑心下暗喜之余,却也不禁感慨如今貌似繁盛兴旺到极点的大唐朝,其实已然危机暗伏,单从这开科取士上,就可窥得一斑。只是这话也不过是他心里想想而已,嘴上当然不会说出。而李瑁虽不擅政略,却甚喜读书,两人当晚对月品评古人长短,倒也相谈甚欢,直到夜深,方才尽兴而眠。 到了第二日,李佑因心底甚是不惯这温泉行宫的骄奢淫逸,虽然其间景色秀美,堪称当世一绝,但只要一想到,这般雄奇精美竟是由无数百姓血汗堆积而成,这心中却是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了,当下便以赴川上任在即为由,向玄宗及寿王等人辞了行,独自先回了长安。 走在朱雀大街上,面对满目繁华,事隔几月,李佑心中竟生出些感慨来。不知不觉间,便来到街心,想到边关永不止熄的战火和此地的太平安乐,当真令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只是他这边还没发完感慨,却听见耳边隆隆车马声响起,他正奇怪是哪个贵戚勋臣在这朱雀大街上如此肆无忌惮,抬眼一看,只见一驾四马所拉的豪华大车已然停在了自己面前。车上驭者,神情甚是凶恶,只因见自己身着华服,身边又有从人跟随,才不便口出漫骂,否则只怕是连鞭子都要招呼上来了。 正当赵福全要出声喝骂时,却听见车中一个声音响起:“狗子,谁叫你停车了?”这话音于李佑而言,甚是熟悉,只是一时还不敢肯定,他止住了赵福全的嘴巴,却要上前掀开帘子,看看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却不期对方也从那蜀锦织成帘子中探出头来,两下一对望,却变成一个一脸冷笑,一个则是惊惧交加。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这番因上京献俘而大出风头的范阳,平卢两镇节度—安禄山。 原来,安禄山这次上京,不光为献俘,还特意精选了上好的东海珍珠及白山貂皮来拍玄宗和杨贵妃的马屁。又认了后者作干妈,他自是出尽洋相,却也逗的那杨贵妃喜笑颜开,并获赏驷马之车一乘。今日却是第一回坐出来出风头的。只是不曾料到竟然在这大街之上,冲撞了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瑞王李佑。他知道自己根基尚浅,若要论到宠幸,又怎么比的过眼前这个皇帝的亲生儿子。 不过,他虽然四肢发达,头脑倒也并不简单,不一会儿,便滚着他那日见肥胖的身体出了马车,拜伏在地道:“末将安禄山无意冲撞瑞王殿下,罪该万死,还请殿下重重责罚。”他这一跪,连同身边的几名侍卫也随即滚鞍下马,伏在路边。大街之上,众人一听,眼前这少年便是曾大破契丹的瑞王,顿时欢声雷动,都争着向前一睹风采。 李佑见状,不由眉头一皱,那安禄山这般做作,弄的街头一片混乱,自己便是想要出言斥骂,也不可能了,反而要考虑该如何“全身而退”。倒还是安禄山机灵,只听他高声道:“末将谢殿下宽恕之恩,恭送瑞王殿下回府。”说着,站起身子,亲自为李佑将门帘掀了起来。 李佑眼见如此,却也不便发作,只道:“算了,这帐且先记下。”言毕,竟自上了马车,却也不再多看安禄山一眼。 只是正在那车前叫狗子的驭者挥鞭将行时,却猛然被一股大力拉下座位。拿他的却是安禄山,只听后者高声道:“你这个狗才,居然要谋害瑞王殿下,当真是死有余辜。来人,给我将他绑了,送军中治罪。”话音刚落,围观众人便见走上两名彪形大汉,一人一手,便在那人的声声惨叫和哭求中带着他扬长而去。 这话其实是说给李佑听的,这时又见那安禄山随手召来一人,那人坐到前位,一挥鞭下,马车便渐渐朝着瑞王府而去。只留下一众百姓仍立在当场。 坐在安禄山的豪华大车上,李佑不禁感叹,历史上说安禄山这人擅拍马逢迎,果然不假,居然哄的当朝贵妃亲赐马车。不过,现下在自己手中,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还回去了。 心中这般一想,他便伸手去掀窗帘,只是方才将帘子掀开一角,却见一枝明晃晃的劲箭正距离自己眼前不到一尺,那箭头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还隐隐泛出幽幽的蓝光。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京城之局 三 只听的“突”的一声,随着李佑侧身一避,那箭堪堪地透过镂窗,直插在车壁上,他回头一看,那箭的位置正中自己方才坐着的地方,其实他若再仔细辨别,落箭之处便是他左胸下约一寸之地,实在惊险不过。看书神器yakuai 只是他无暇多想,耳听见马车外一声沉重的闷哼,情知不妙,运起易筋经内力,大喝一声,掌力到处,硬生生地将整个车顶掀了开去,但他却不忙出去,只随手将身边一个软枕先往外甩去。 车外几名身着灰衣麻布的大汉,猛然见车顶被掀,紧接着又有一物从中飞出,他们只道是敌人破车而出,心下均以“他”身在半空,毫无借力之处,趁机将手中早已上弦的箭枝一齐射出,心想这回定可得报大仇,兴奋之余却也不禁为敌人的高深武功震慑,他们自问决无能力将偌大一个车顶给打飞出来。 车内李佑一直屏息凝气,眼见那枕头刚出马车不久,便有四五枝箭同时朝它射来,就在箭将枕的那一刻,只听他暗道一声“侥幸”,便发力从车内一跃而出。 待众人面前一晃,却见一个身穿青衣锦袍的少年已然站在了自己面前。只见这人一脸肃然,却突然冷笑一声,接着便是“喀拉”声响,那人已然伸手将车尾处一根横档给硬扯了下来。 正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却听车前底座下一个尖尖的嗓音传来:“殿下,你没事吧,坐稳啊。”话音才落,却见一人快捷无比地飞身上车,提起了缰绳,又尖尖地喊了一嗓子,皮鞭落处,马儿吃痛,登时便甩开了四蹄,将车拉的飞快。眼看那人虽不会驾车,但马儿却是受过训练,吃了一鞭,便识相地直直奔去,却把路中惊起一片纷乱。 李佑一见这情景,心下登时苦笑一声,他知道定是那赵福全在躲过起初一击之后,爬到车前,将马车赶了起来。只是这子也没想自己还在不在车内,就将车拉走了,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救哪一个。 于是,眼看原本认为制造出来的肃杀气氛被破坏殆尽,又见周围虽然已经没剩几个百姓,但不远处却还是人头滚滚,甚至还有人闻声而来,李佑便不再耽搁,当下就以木为剑,将内力贯注于木上,使起了达摩剑法,剑尖直指为首一名身材瘦弱的蒙面汉子。 众人眼见李佑年纪不大,武功又高,但无论身材样貌,全然不像己方寻仇之人,他们虽遭大变,却并非滥杀之人,正在犹豫不决之际,见他以木剑刺向头领,心下大骇,忙弃弓引刀,朝他杀去。 只是李佑身法之快却是众人始料不及,他们刚刚形成包围之势,却见他已经和自己的头领战在了一起。 堪堪地与眼前之人打了二十来合,却见这人已然有些支持不住,李佑虽然不免有些自得,但也为这人如此不济而心生疑惑。这看似头领模样的人,用的是刀,使的乃是江湖上常用的刀法,只是这人似乎力有不逮,这套刀法在他手上使的甚是勉强。又过了两三合,李佑瞧出老大一处破绽,他不再放过,扬起木棍,作势欲劈,那人见他来势甚猛,也忘了他手中拿的不过是根木头罢了,又哪里真的劈的下去,却是反手将刀迎上,以此抵挡。却见李佑嘿然一笑,右手一翻,木棍居然从半空中落下,反击在那人刀背上。只听他手里劲力一加,口中喝道:“撤刀。”那人手底一麻,再也经受不住,当下便不由自主地将刀丢了开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众人一时都未反应过来,只见李佑正得意洋洋地将木棍顺势而上,想要揭开那人蒙面之下的真正面目。只是待李佑手中木棍将要伸到那人下颌之时,却突然发现这木棍乃是平头,并非真正的宝剑,又哪里能够去挑起那人面纱了。他这一呆,木棍势头便是一顿,那头领身边一名大汉见状,心知机不可失,忙持刀砍来。 李佑手中的木棍伸到半途,却见一人挥刀杀来,虽然看似全无章法,但他敢项上人头作保,这刀要被砍到了,非一人变俩不成。于是他不再继续,却反手缩回木棍,迎上了那屏弯刀。 只听得“喀”的一声,李佑手中的“宝剑”便应声而断,原来心急之下,他也忘了自己拿的只是木棍,一击之下,这才发现“宝剑”已然成了“断剑”。 李佑见此,心下哀叹之余,却见原本长条的木头,被削去了一半,头上倒因此变的尖锐起来。他心中一喜,便真把这半根棍子当剑使来,虽被众人围在当中,却不慌不忙地使出那达摩剑法来。 不到十五招,李佑的剑法还没发挥淋漓,便听耳边哼声频起,那几个大汉不是弃了刀,便是踉跄着倒退开去。原来他见这些人虽然大半身材魁梧,但武功却当真是稀松平常,还是他手下留情,方才使众人或伤手,或伤腿,倒并无一人失了性命。 李佑见众人为己所伤,已然撤了包围,只还余刚才刀砍自己的那个汉子还护在头领身边,当下决定不再与他缠斗,猛然使出两招精妙剑法,逼退了那人,自己却揉身而上,出指如风,点了那正不知所措的头领身上两处要穴,便扯了他就往边上的巷子里拐去。 原来他在和众人打斗之下,已经听到由远及近的鸣锣响声,心下不由感慨这驻在各坊的金吾们,效率可比的上后世的巡警了。他不愿让那些人看到自己和这等人物当街打斗,何况眼前之人身份可疑,若要说他们想要行刺于自己,那是万万不信的,当下便想找个僻静所在,细细审问。他知道既然抓了他们首领,瞧着先前拼死护卫的样子,这些人自然会跟随而来。 果不其然,就在他进巷子不久,就听见身后脚步声纷乱,想是那些人正匆匆跟来。就在这时,却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你要带我去哪里?” 这话并不如何奇怪,但令李佑惊讶的是这声音明明是个女人发出。他回顾前后,除了正跌跌撞撞而来的那些“刺客”之外,并不见有其他人在场。他心下疑心大盛,翻手直接掀开了身边之人的面布,却见一张白嫩绝丽的脸蛋展现在自己面前。夕阳余晖之下,这人脸现红晕,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俏美。 李佑万万没想到号令那些汉子的首领人物居然是眼前这么个俏丽的姑娘。他心中一惊,手里松懈,竟任由这女子滑到了墙角边的柴垛上。 却见此女满脸凄惨,幽幽地道:“你不是安禄山,我落在你手上,无话可说。只可惜不能为爹娘,族人报那血海深仇。你若是条好汉,就给我个痛快,也回去告诉安老贼,我紫霞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话到后来,已然恨意大盛,好象眼前的李佑便是那安禄山一般。 李佑被她这番话说的稀里糊涂,只是看这情势,自己不过是被逼上了安禄山的贼车,却就此做了他的替死鬼。看来这便宜的确不能贪,自己不过是有些将那车据为己有的意思,便立时有这性命之忧,当真是报应不爽啊。 可是他到底是心智聪明之人,听这女子讲到部族仇恨,又牵连上安禄山,当下便联想到裴宽曾经和自己说起的那件事情,难道竟是真的?一想到把一个数万人的大部落屠个干净,李佑心中立时打了个激灵。他眼见对方不过一名弱质女流,却背负这般血海深仇,心下也不由大起同情,当既便俯身上前,想要把她搀扶起来。 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人确实就是那日幸存下来的乌罗护部大头领浑素的女儿,紫霞。那日她和赖逃出来后,想起她二哥日青达曾说过汉人大官中有个叫裴宽的,很是正直,能待汉人和其他部族一视同仁。于是,无依无靠的她俩便决定前去投靠他。而路上又碰到早先就逃出来的胡子等人。那天晚上,胡子和其他几十名族中勇士护着先反应过来的那几百乌罗护人逃进了深山里面,是以倒躲过了后来的那场屠戮。 众人相见,听紫霞和赖讲起那片惨状,均是悲痛难忍,愤慨不已。在知道两人的意图之后,为首的胡子便领着其中会汉语的六人加入了他们,而其余人则返回藏在山里面的部落中,等待消息。 只是后来他们的确如愿见到了时任范阳节度使的裴宽,但却不曾料到要控诉一名正如日中天的大唐边关统帅是如此不易之事。好在裴宽与日青达多有接触,就是浑素,生前也是与他相识的。见众人如此凄惨,裴宽本来就看不惯安禄山平常的骄横做派,又知事关重要,正好碰上李佑前赴太原,当即就赶了过去,意思便是让李佑来做决断,这样万一事有不济,也不至于全部牵连到自己身上。何况依他看来,李佑圣眷正隆,这件事由他做主,倒很有成功的可能。 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后来碰上契丹叛乱,又攻破幽州,进围太原,若非李佑计谋成功,大伙儿早就成了泥礼的刀下之鬼了。但饶是活过了性命,事后朝廷追究责任,裴宽身为范阳节度使,老窝给人端了,而且又擅离职守,要不是他任职幽州时,素得百姓爱戴,又协助防守太原。恐怕泥礼没杀了他,玄宗也要将他砍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被陪同赴太原宣旨的禁军捉拿进京,竟是皇帝要亲自问罪于他。 而这边本来就对汉人心存顾忌的乌罗护人见裴宽一去不回,心生疑惑之下,便不理节度使府里下人的劝阻,前来长安,准备直接告到天可汗—玄宗皇帝那里。偏在他们进京不久,又碰上李佑,安禄山等人献俘御前,当听到这个消息后,在紫霞的带领下,众人也不再要告那御状,只一心苦思如何刺杀安禄山,报那深仇大恨。 终于,这天被他们发现,安禄山轻车简从,前去骊山。这样众人便在这半道上伏击于他,只是他们没料到还没到这边,马车中已然换成了别人。众人一见出来的少年武艺之高,出乎意料,心下只道行事不密,被老奸巨滑的安禄山摆了一道,偷袭不成,反让那人将紫霞擒去。而李佑在众人眼中自然就成了安禄山手下刻意埋伏的高手。 想到自己非但不能保父母之仇,还被仇家抓到,紫霞心中早已存了必死之意。她刻意出言相激,只为了惹恼了眼前这人,以免被他擒到安禄山跟前,被那老贼羞辱。不过,隔了半晌,还不见对方动手,她睁开微闭的眼睛,却看见对方正微笑着探过身子来。她母亲是汉人,自便受了许多影响,当下见这人不杀自己,反而“凑”了过来,又见自己部属正好站在十多步开外,而赖还紧盯着自己这边。当下心里一急,登时便惊呼出来。 其实众人见李佑将她擒住,都是焦急万分,怎奈功夫有限,而且还带着伤,想要全力一搏,却又是投鼠忌器,于是只得凝神戒备。但耳听她这么一呼,而他们只看见李佑侧面,见他姿势,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图谋不轨四字。他们见他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想要如此大胆。众人再也忍耐不住,不顾实力悬殊,便冲了过来。 这边李佑见对方不理自己好意,反而惊呼求救,正心下大惑,却听见兵器,脚步声同时响起。他回头一看,眼见一众大汉们满脸怒色地站在自己身边四五步处,似乎只要那女子再一呼喊,便要和自己拼命了。联想到这女子的神情态度,李佑心下恍然,知道是对方误会了自己。不过这事也实在不易解释,无奈之下,他叹息一声,道:“我既非安禄山更不是他手下鹰犬,你们误会了,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你们都去吧。”说完便负手退到一旁,任由那为首的大汉扶起了这叫紫霞的姑娘。 众人见他主动而退,不再为难己方,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张防备,又听他说不是自己这边要找的人,情知今日之事,是寻错人了。但一来众人为他所伤,二来还被他擒了大头领唯一的亲人,因此这笔帐就算揭过了。当下,那些人便互相搀扶着从李佑跟前默然走过。 李佑见众人颓然而去,心道如今皇帝越来越信任安禄山,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他也明白了玄宗对此人的信赖并非无的放失,而是出于抑制太子权势,稳定朝堂,进而保护自己帝位的缘故。因此,以如今这般情势,想要扳倒他,简直难如登天。而眼看这些人似乎并不死心,想到他们此去,必定仍然暗中窥伺,以图报仇。但想那安禄山狡猾异常,随身必有高手保护,而这些人似乎也不是预备大事的料子,当下忍不住出言道:“诸位且听在下一言,你们的仇还是先忍着吧,安禄山今非昔比,不是你们所想那般容易。” 却见众人听他所说,都是满脸愤然和不屑,而被扶着走在最末的那名女子身子一颤,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然。 见他们不听自己,李佑也没办法,又想起一事,便随口道:“那位紫霞姑娘,只需在肩头,腰际推宫过血,便可解了穴道。”只是他说完话,再望去时,众人已经消失在巷深处,早没了身影。 他轻轻一叹,望着如血的残阳,竟想起那句“可怜无定河边骨,都是深闺梦里人”。回头一看,却见铠甲铿锵之中,巡城的金吾们已经跟在赵福全身后,拥进了巷,只是他此刻想到那些人此去必是有去无回,心下烦恼,也不待众人行礼,便竟自出了巷子。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京城之局 四 长安城东宫内,偌大一个大殿中只有两盏巨烛散出明亮的光芒,但烛光未及之处却是暗影重重,四周悄无声息,却见一人独坐在居中而放卧榻上,手中拿着一卷“尚书”,眼睛却紧盯着几案上的茶碗,一副凝神发呆的样子。我会告诉你,说更新最快的是眼快么? 李屿并不清楚自己何时开始喜欢一人独处,他只知道于此万籁俱寂之夜,坐在这空无一人的大殿里,竟有一种心神安宁的感觉。曾几何时,同诸位皇子一样,自己也是那么热衷于太子储位。只是他从不像鄂王,光王等人那般张扬,更别说如前太子李瑛一样动不动就口出怨言。果不其然,时隔不久,一道圣旨就把三个天皇贵胄打成平头百姓,接着,便是连性命也以保全。这可是一直为人称作慈父孝子贤兄的玄宗皇帝亲口下的赐死诏啊。可直到自己做了太子,他才知道这储君之位远非如常人想像的那般风光。 当然若说那时的李屿尚以为他父皇是受武惠妃所惑,而草率下旨,那么如今的他倒是清楚地看透了皇帝的心思。自继太子位至今,李屿一直在困顿与徘徊中度过,但这却也让他更加了解他的父皇。一系列的打压无论是来自李林甫,还是玄宗暗中授意,都再清楚地表明这位继太宗皇帝之后再创开元盛世的一代雄主最为忌讳竟是自己的儿子—太子。事实上,这个太子并非特指,却是针对任何坐上这个位子的皇子。 其实,原本籍籍无闻的李屿能被册立为太子,并非事出偶然。若非因为他母亲早死,娘家又尽是些无权无势之人,恐怕这太子之位就是倒着数,也未必嫩个轮的到他。当然这其中自也离不开他自己的心谨慎,二十多年的勤勉谦恭方才换来这一朝的飞黄腾达,只是内中滋味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且,从当上太子的那一天至今,其中的忍辱负重实非常人能够想象。他从来不知道身边有多少人来自大内禁宫,也不清楚有多少是出自李林甫手下,甚至如今正当得势的杨国忠竟然也来插上一脚。 看来人人都对自己这个太子之位眼热的很,李屿不由自嘲地笑道。可是这些人哪里知道,正是近三年来,自己的一味隐忍退让方才让玄宗略略感到满意,当然还远说不上放心。这般能耐,他们有吗?他时常在无人的时候大声质问,只是没人回答,自然他也不需答案,因为他自己就是。 不过,经过这几年的处心积虑,养精蓄锐,他倒是不再责怪他的父皇。因为他知道自大唐朝立,这太子便可说是每朝皇帝的心腹之患。高祖时,秦王于玄武门发难,杀建成太子,诛齐王,逼得高祖避位太上。太宗朝,承乾太子见疑于上,不久隐忍不住,又受吴王恪等人威胁储位,不得已之下,密谋造反,结果因事机不密,反为太宗察觉,立时废为庶人。至则天后立,众皇子又以太子显为首,斩关入宫,逼武周授以天下,遂复中宗位。之后,太子李重俊为安乐公主所逼,发动兵变,虽事不济,却也掀起偌大波澜。至中宗崩,韦后掌权,无立太子,时为相王的睿宗引兵入灭韦氏一族。只是之后,虽说睿宗天性淡泊,又有太平公主图谋在侧,但之所以最终仍为玄宗得帝位,还不是太子的身份和实力起的作用。 俗话说的好“成者王,败者寇”,一旦登上帝位,便有千般不是,也不足为患。是以,自唐初至今,皇位更迭,众人无不前赴后继。而历次均以太子为首领号召群臣,所以大唐的太子不光身份显耀,更是实力的象征。东宫率府自领一军,精锐不下大内禁军。只是,如今换成自己就是以太子之位而逼退睿宗,诛除太平的玄宗皇帝,这情势便不同以往了,他刻意养重兵于外,又百般打击太子势力,还有李瑛一事为前车之鉴,这才觉得帝位稍固。理不理朝政是一回事,当不当皇帝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眼看如今局势稍有好转,可偏偏又冒出一个瑞王来,对于这个人,李屿有时不免会想,若他是自己的亲弟弟多好啊。不过每次言及此,他都会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人无论心智,才干均非寄人篱下之辈。“养虎遗患”四字总是适时地出现在他脑中。看来,无论是否与自己有血亲关系,不除此人,终究心下难安。只是目下,却是缺乏时机,别说他本就武功高强,就是身边也是羽翼渐丰,一旦事有未逮,必定打草惊蛇,还是慢慢再寻机会吧。 正在李屿独自沉思之际,却忽然心生异样,他起身一看,却发现一个黑衣蒙面人正跪在自己榻前。一看来人服饰,却听李屿欣然道:“欧阳兄来的正是时候,快快起来,我正有要事与你相商。”说着便去搀扶那人。 却听这人叩首道:“不敢,殿下大恩,属下无以为报,如有吩咐,一定尽力而为。”言毕,不待李屿伸手上前,便立起了身子,顺手把面罩也扯了下来。原来这人却是一名身高近八尺,年约四十有余的宽面大汉,嘴角下的几缕清须却是恰倒好处地掩去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精芒。 只听李屿道:“忠嗣之死,实是我之过错,又累的你改名换姓,离乡背井,这中间的劳苦,我难道不知么?唉”言语中却有无尽的愧疚忏悔之意。 闻他所说,那黑衣人忙道:“大哥虽死,却决无悔意,且他生前常说,殿下英武,必有作为。因此属下就是舍却性命,也要助殿下身登大宝。彼时,大哥泉下有知,也必定欣慰非常。”这人被激起往事,话说的虽然甚是坚定,却怎也掩饰不住其中的哽咽之声。 却见李屿这时也站了起来,抚着这人肩膀道:“当年你与忠嗣二人伴读左右,实是我生平未遇之快活,如今天人两隔,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也罢,不说这些伤心事,这次让你不远万里而来,一则长久不见,甚为思,二则我目前地位稍固,也不怕他人暗中察查。当然最紧要的,却是想与你商量一下如何对付这瑞王。” 见李屿神色转肃,这人也不敢怠慢,低沉着嗓子道:“依属下看来,这瑞王年纪尚,无论如何似也轮不着他来继承大统,但寿王一党得其臂助,又兼如今外放蜀中,实在不失为一大强援。眼下动他,势必惹人猜疑,惟有徐图之。” “恩,你说的甚是有理,我也觉得现下不宜轻举妄动,父皇对我近来态度虽与好转,但依他的性子,却也断不会就此轻视于我,这东宫之内,不知有多少是大内来的呢。而且他这次赴川上任,正是入你手掌,你务必要替我好好看着,万不可出什么差子。近来南诏势力渐大,川中也不稳妥,你要心留意,不能让他借此时机,趁势扩充实力。至多熬个两三年,我便有办法将他从中调出,这样一来,他势力不大,也就没什么可虑的了。”李屿见他凝神而听,便拉着他一起坐在榻,娓娓而言。 “请殿下放心,这些属下省得。只是属下观这人心志甚坚。而且他此去巴蜀,一人身兼数职,已然一方诸侯,若南诏再有异动,给他以口实,只怕到时不宜控制。只不知,若到关键之时,是否可以”话到此处,却是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只是李屿却如未见一般,仍是一脸镇定,只微微皱了皱眉,便道:“这事你见机而行,不到万不得已,倒也不必如此,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兄弟。总之,凭着你目前在川中的地位势力,多加留意便是,如有异常便以飞鸽传书,告与我晓知。” 那人听他这般说法,忙道:“是,属下领命,只要有我欧阳在蜀地一天,必不能让他一手遮天。” “恩,对你,我自然再放心不过。成都府尹刘仲勋是我心腹之人,你如有困难,只管找他便是。对了,我听说你姐姐病的不轻,这里有一些人参,雪莲,是那新罗进贡来的,你这便拿去,如有什么需要,只管说出来,我也可差人替你送去。”李屿这番话却把那黑衣大汉,说的甚为感动,只见他站起身道:“殿下大恩,欧阳铭记于心,决不敢负。” 当下两人又商量了一些诸如调人进京之类的事,因牵涉到禁军宿卫,甚是繁杂,一直说到五更天,这才分手而别。 望着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微亮的天色中,李屿猛然一拳击在案上,冷然道:“哼,凡阻我者,皆死!”“咣”的一声,却是茶碗掉在地上,应声而碎 “阿嚏”,“阿嚏”,瑞王府内,一连打了两个喷嚏的李佑心中暗骂,不知哪个家伙正在背地里对自己说三道四。 还有四五天,他就要前往成都,履任剑南节度一职,因此趁着这两天空闲,却是到处走动了一番,先去“探望”了称病在家的李林甫,又上了一道请求抽调两千禁军随行的奏章。方才正是那高力士亲自前来传旨,说已经允准他从京城并京兆周边诸军中随带五千精壮,前去四川。想来前日自己遇刺的消息也传到了皇帝耳中,自己几次三番险中求生,倒也实在不易,或许也是看在此去剑南道可能会与南诏发生冲突,是以皇帝如今这么大方地多给了自己三千人马。 不过,李佑也甚是识相,听完圣旨中赞赏激励之词,脸上却毫无骄横自满之情,反而是“高翁”,“高翁”地叫个不停,后来又把早就搜罗好的一棵碧玉珊瑚树送了给高力士,这才把这个玄宗朝的第一宠宦哄的欣然而去。只是,至于这在皇帝眼中的“高大将军”,心里到底作何想法,他却是无从得知。有一点他很清楚,朝内朝外,不论是李林甫还是杨国忠,安禄山,这个高力士却是不敢得罪的,当然那位叫曾他脱靴的李太白要除外。 只是目下,于他而言,已是万事皆备,惟欠东风了。十多天前,制科放榜,高适举明经,刘方城举明经,明算,竟都中了。前天又传出消息称,高适补成都府录事参军,随李佑赴蜀上任。刘方城因为先前便有李林甫推荐,却是得了个江南东道转运副使,可说是格外破例了。只是他这次来到京城,制科一了,便跑到怡虹楼里去会他的相好杜青虹了,这两天更是人影不见,想来已是沉醉温柔乡中了。只是李佑知他们难得重逢,再要相见,定要等刘方城拨了正后,方有可能,想到他也是离京上任在即,当下自也不去打扰他们。 李佑推开窗子,望着满院下人在赵福全的指挥下,忙的不亦乐乎。此时正值晌午时分,这赵福全扯着嗓子来往呼喝,弄的汗流浃背,看的李佑不禁莞尔。 只见那阳光透过参天的老树,洒下一片金黄,院中的绿草也由此显出勃勃生机。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经略巴蜀 一 七月正是盛夏时光,火热的阳光如同烧滚的沸水一般浇在大地上,烟雾蒸腾之际,便是连景象竟也有些模糊起来。更新最快去眼快 益州西城门外二十里处的孙计茶铺却是生意繁忙,在官道一侧的空地上搭了十多个竹棚子,背靠一片桑树林,绿叶掩映之下,不光是能遮荫避日,便是瞧在眼里,也是赏心悦目,令人心生清爽。 因刚过了晌午,这时要进城的自然早已进去,而出城夜归却还不到时候,是以,这刻除了几个喝茶歇脚的过往客旅外,倒也甚是清闲。 这茶铺的老板是孙老汉,膝下有个年方二十的孙子,还有一个尚未成年的孙女。他老伴及子女先后去世,只大儿子留下了这一双儿女。这孙老汉早年曾在衙门里做过吏,凭着累下的积蓄,这才把这兄妹俩抚养成人。 此刻,倚在竹椅上,挥扇乘凉的孙老汉看着正蹲在灶间不顾炎热,不停扇风的孙子和来回不停为客人冲茶的孙女,心中一片安然满足。他不求什么,只希望这日子便能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将来等钱多了些,就能替孙子把隔壁的巧姐儿娶过门,而眼看这妹妹也到了二八之龄,若能寻的一户好人家,那这兄妹俩的大事也算办妥了。到时便是自己变成一掊黄土,那也是死无遗憾了。想着想着,孙老汉那张早已皱如橘皮的脸上又泛出一丝微笑,脸色却反倒红润了许多。 正在这时,却听见从城里那头传来一阵马蹄声响,转眼间,一伙约二十来人的马队便奔驰到茶铺近旁,而马上之人衣着华丽,还身佩宝剑珠玉,连跨下之马也是正宗的西域名种,高头粗脖,甚是神俊。这些人看见这茶铺,当下便翻身下马,动作倒也干净利索,谈笑间便走进了铺子中。 孙老汉一看这情势,便知不是富家公子出游,便是官宦子弟玩乐而归。但无论是谁,都不是自己那个略显木讷的孙子能招呼的,而孙女年纪尚,哪里见过这等世面,若把人得罪了可不好。于是,孙老汉上前,朝着为首的那名年轻公子躬身道:“外头天热,这位公子快请进来,老朽马上给您上茶。”言语甚是恭敬。 却听那人嗤的一声笑,满脸不屑地道:“你这老头,一把年纪了,却没眼光,这才是我们刘公子呢。”说着朝边上一闪,让出一个身蜀锦绸衫的矮胖年轻人来。 孙老汉年纪虽大,脑子却不迟钝,他听这个青年言语甚是无礼,知道今日想必是遇上那类纨绔子弟,又见这真正的“刘公子”一脸酒气匪样,当下越发不敢怠慢,忙伸掌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恭声道:“是是,是老儿眼拙,还请张公子大人不计人过,进来”没等他说完,却见那张公子鼻翼中哼的一声,也不理他,竟自走了进去。 接着,那人身后一众亲随忙紧跟着他前呼后拥地进了竹棚中,直将那几个竹棚弄的人满为患,却把孙老汉一人晾在门边。看着这群人把原本宁静安详的茶铺搅的鸡飞狗跳,人怨沸腾,他也只得无奈地在肚中暗骂几句罢了。 却正在这时,从郊外方向远远传来隆隆马蹄声,孙老汉一惊,探头往外一看,却发现不远处一团人影正朝自己这边过来,待定睛一看,来人俱是身着银色明光铠甲,怪不得他远远看去,就像看了镜子一般。只是这光天化日之下,那么一大群士兵朝着自己的茶铺而来,却不知为了何事?看来真是多事之秋啊,孙老汉暗自嘀咕道。 只是他这边还没想清楚,那些骑士却已经来到茶铺之前,为首一人见孙老汉站在门口,便翻身下马,带着另外两名军官模样的人,走到他跟前,拱手道:“老人家,我等乃是新调来驻防成都府的兵将,不知此地离那成都府尚有多远?”别看这人相貌甚是粗豪,但言谈举止却颇为得体,只是偶尔四顾的眼神却露出悍勇之色。 孙老汉听他这么说,心里暗道,怎么调兵驻防却没有向导领路,这不和军中规矩啊。但他曾任吏,却是见过这大唐军人的,眼见这来人所穿服饰与印象之中一般无二,当下自不敢去理那原因,忙摆手辞道:“不敢不敢,好叫这位将军晓得,此去往东约摸二十里,便可到那成都府城。众位军爷可是要先进来喝茶歇脚。” 对面那领头的军官听他所说,微一皱眉,随即道:“如此也好,还请你再搭两个棚子出来,待会儿,还有些人马要来,尚须好生接待,茶钱一并算入其中便是。”说完,却也不理那孙老汉,自顾回头叫着身边校布置关防去了。 孙老汉则一迭连声道:“是,老儿明白。”却未及他转身,只听到里间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我们这儿可还没上茶呢,老头你这可不对啊,难道是欺我们公子付不起茶钱吗?” 孙老汉被他这么一说,忙又赔笑着打过招呼,又顺手叫过他孙女,赶紧给那帮张公子的手下上茶添水。他自己则跑到门外的草棚边,接那帮军汉们递来的缰绳,自去给马喂料了。 一众士兵们磨着铿锵作响的铠甲,却去帮那孙老汉的孙子搭竹棚去了。而为首的将军则领着四五个军官模样的人,走入了茶铺正堂。 众人方才落座,却听对面一个声音又起:“这么热的天,还穿着一身破铜烂铁,当是好看么?”这话摆明是朝一众军人说的,这些人本来就热的不行,只是碍着上头的命令,才兵不卸甲,马不离案。听了这话,刚坐下的几名军官登时“刷”地站了起来,循声看去,却正是刚才讥刺孙老汉的那个瘦个儿年轻人。 正在众人想要发作之时,却听那人身边的胖子道:“德中,你就是这么爱管闲事,人家爱穿,却又与你何干?”那瘦子一听这话,连忙谀笑道:“正是,刘兄说的一点没错,是我多嘴,这俗话说的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却是狗拿耗子了。” 他俩这么一番话,便是傻子也听出了二人在戏弄这群军汉,只听“吧”的一声,一名军官已然忍耐不住,踢翻了一张长凳。他这一动不打紧,却惹的那两个纨绔之人身边的随从也立时站起,手中还紧按着兵刃。 而不远处,刚把棚子搭好,屁股还没坐热的士兵们听到这边动静,也跑了过来,当下便和那群人对峙了起来。 正在剑拔弩张之时,却听见隆隆蹄音复又响起,那领头的将军见状,只扫了一眼他身边的军官,便见这些人虽不甘心,却还是站了回来。他自己却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然地走了出去,众人则立马跟上。 没过多久,却见这群人围着一个十六七的少年将军,重新回到了铺子里。这时,却连同那少年在内只有三人坐了一张桌子,其余的军士则另辟了张桌子。只是因人愈发多了,铺子中原本的凉爽之气,也大为消减,因此众人都是一脸烦躁。 这时,在外边协助两名军士照料马匹的孙老头喊了一句:“秀儿,快给客人们上茶。”便见一个穿着碎花布裙的女孩端着茶壶,来到了离她最近的少年一桌边。正要倒茶时,却听见那瘦子道:“我们这边茶也没了,为何只顾了那边?” 那叫秀儿的女孩听他话中十分不满,忙道:“不是的,你们那边已经上过一回茶了,这里客人刚来,还没润过口呢。” 却听那人续道:“嘿嘿,喝茶只喝一铺,这事我等却从未听过。”秀儿听他这么一说,登时便红着脸歉然道:“对不起,等我帮这边的客人上了茶,马上过来。” 她正有些手忙脚乱地要给这少年及身边诸人倒茶,却被少年用手一挡,笑道:“不必了,你先去伺候对面那几位兄台吧。” 待秀儿应声走到那桌人前,正举着茶壶给那胖子添水时,却不妨那人伸出一手,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口中还淫笑道:“嘿,想不到娘皮还挺俏的,方才是本公子看走了眼,如今细看之下,你也算个美人了,不如随了本公子,如何啊?” 那秀儿听他这么一说,又被喷的满脸酒气,当下便羞红了脸,却任凭她如何挣扎,也脱不了那只贼手,只徒惹了那胖子身边众人嬉笑附和。 正在这时,却见一道人影快步冲到胖子身前,硬是扯开了胖子的右手,又将自己挡在了秀儿身前。这人正是秀儿的哥哥,他为人木讷,不懂说话,却一心想着维护妹妹,所以见那人欺负秀儿,也不说话,便直接上前,凭着日日砍柴的力道,一下就甩开了胖子的贼手。 只是那胖子却怒极反笑,他身边的瘦子因见他不说话,只顾着笑,便讪讪地问:“这子如此无礼,不知刘兄想要如何处置。” 见有人相问,这胖子突然止住了笑,手指秀儿她哥,狞声道:“哼,这还要我吩咐吗?男的杀了,女的带走。”他话音刚落,除了这人身边几人外,其余众人皆是一惊。不料,就在这时,胖子身边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中年汉子突然站起了身子,紧接着,便是一道亮光,划过眼前那青年的脖子,一阵细的血雨后,秀儿她哥那魁梧的身躯便轰然倒下。 这一下,事起突然,谁也不曾料到那胖子居然敢命人当众行凶杀人。待的大伙反应过来,也不知谁发了声喊,那些原先在此歇息的客人纷纷夺门而逃。于是整个相连的偌大竹棚中只剩下了一众军士和那胖瘦二人并他们的手下。 却见那胖子丝毫不以为意,拍了拍衣衫,站起身子,一把将还愣在当场的秀儿搂了过去,洋洋自得道:“好了,打道回府。” 只是他步子尚未迈开,一个声音却冷冷地响起:“慢着!” 胖子一听,循声望去,正是那名先前由众军围着进屋的少年。他体形虽胖,倒也并非是头脑简单之人,从对方身上的铠甲质地以及随从军官上便知此人定也是大有来头。只是他骄纵任性惯了的,哪容得了别人驳他面子,又知在自己地盘上,便如吃了个定心丸一般,当下眉毛一轩,笑道:“嘿嘿,我当是谁?你且报上名来,看是否还有我成都府不敢怠慢的。” 他这话说的无礼之极,甚至可按上大不敬的罪名。只是他一心只想着这少年最多也就是勋臣之后,调来成都理兵的,充其量一介武夫而已,于是便不管年许多,竟口出狂言起来。 却听那少年的声音依旧冰冷:“你还不够资格!”接着话声转厉,道:“左右何在,堂中之人,一个都不可放过,违抗者,斩!”声如雷动,竟把屋顶的茅草都震下些许。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经略巴蜀 二 这时随侍在侧的一众士兵们早就看这帮人颇不顺眼,尤其是先前那个瘦子一番嘲笑之语,更是引得众兵们心下老大不爽。追说哪里快去眼快如今,他们见上头发令,哪敢再耽搁。当下便由一名校尉呼喝着,招来了三十多名士兵,将那一众人等团团围住,而先前带队的那名将领则陪坐在少年身边,似乎这等场面还用不着他出手,另外一边的那名中年文士则神情悠然品着茶,一副全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一众军士刚才都已见过其中一人快如闪电的剑法,但他们几个月前还跟着主将在数万人的大军中浴血奋战,现下存活下来的都是其中的精锐,端的是悍不畏死。况且,此刻主帅就在旁边,众人都知他对有功之人,向来赏赐不少,因此一心为挣功名之下,人人抽出随身而带的横刀,顷刻间便结成了五六个战阵,以军法将其合围。 不过,那胖子手下之人,显然也非庸手,只听胖子嘿嘿冷笑声中,那名剑客率先发动,猛然斜里一剑直刺向对面领头的军官。只是这名校尉知他武功高强,早就凝神戒备,是以还未等他这剑使老,便侧身避开了他的剑势。却不料对方剑招使到一半,竟然堪堪收回,反身刺向身后一名因企图趁机砍他后背而将肚腹暴露的士兵。只听“哦”的一声轻响,接着便是宝剑透体而过的声音。他又趁着余势未消,立时拔出剑来,迎面将正咬牙扑来的另一名士兵刺了个透心凉。于是,原本六人的战阵只余下了四人,自然是破绽大出,没过多久,便让那人又将剑抹过了第三个人的脖子。 只是这人虽然厉害,但终究只有一人,只能阻挡一个战阵。而最左边的战阵中,虽有那瘦子拼力率人抵抗,但他的功夫毕竟不如那名中年剑客,激斗之余,便让身边众军士砍翻了四名自己人。至于中间那一仗,却是个一面倒的格局,只一刻工夫,占着人数优势,又有军阵为依靠的官兵们便将对方屠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两名没有上阵的家将卫护在那胖子身边。 就在右首那剑客挥剑逼退对方校尉,并让随他而上的两名手下大肆砍杀陷入乱阵之中的军士时,却耳听见破空之声大作,回头一看,却是几枝利箭正朝他激射而来。饶是他武功高强,为了躲避这几枝暗箭,也显的狼狈不堪。只是他身边的一众亲随,就没有这么好的结果了,各人叫喊之声纷起。紧接着,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却猛然感到右肩一阵刺痛,再一细看,只见一枝雕翎羽箭正插在他肩头,箭尾兀自摇摆晃动不已。 众兵见他身中一箭,步伐也有些凌乱起来,当下便鼓足了勇气,一拥而上,虽然仍有两人命丧于他剑下,但此人却因寡不敌众,最终惨遭那伙满腔怒火的军士乱刃分尸。 而另一头,瘦子听见那剑客一声惨呼,便知今日恐怕在劫难逃,但他分心之际却被对方拣了个破绽,一刀砍将下去,竟连整条手臂都被砍了下来。 这时,一直在后门处躲避观望的胖子也知道大事将去,忙在两名侍从的掩护下,准备夺路而逃。 却听对面那少年一声轻哼,弩箭声响,直将那两名侍从插的如同刺猬一般。 而这时,连同瘦子在内一共一十五个人,全被那帮如狼似虎的军士所擒拿,任其委顿在地。 至于那个胖子,则被众兵团团围在核心,丝毫动弹不得。这时,他见山穷水尽,也忍不住害怕起来,只得对着那少年喝问道:“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和堂堂成都府作对。识相的赶快叫人散去,否则休怪本公子辣辣手无情”只是虽然被他将整个成都府给抬了出来,却还是掩饰不住话中的色厉内荏。 这时,对面那少年听他发问,却昂然挺起了身子,厉声道:“你纵凶杀人,又强抢民女,还累的孙老汉就此倒地不醒。凡此种种,该当何罪?”因见那人脸现惶恐,却也愈发抓紧了手中的人质—秀儿,这少年当下便森然道:“不怕告诉你,我就是你那大靠山成都府的上司,剑南节度使并支度营田兼姚嶲等州处置兵马使,瑞王李佑。你若聪明,便最好将手中女子放了,如此,或可给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哼哼,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说完,便好整以暇负手而立,泛着寒意的眼光却始终在对方身上逡巡。 那胖子原本嚣张跋扈的神情被李佑这么一说,立时委顿下来,只是他兀自心有不甘,一边扣住秀儿的脖子,一边强笑道:“呵呵,原来是瑞王殿下,晚生刘敏真是失敬了。只是家父身为成都府尹,却不知殿下大驾陛临,偏偏在下又在这里冲撞于您,实在是家父与在下的过错。不过,今日之事,却也是一场误会,还望殿下看在家父与您同朝为官的份上,能秉公执法,在下就是获罪,便也是无话可讲。”说罢,便定定地看着李佑,手上却微微加了些劲,指甲已经将那秀儿的颈骨捏的突了出来。 李佑听他所说,倒也不免佩服这人能在如此混乱的关头想出这么一套说辞,却也不易。只是他这么一说,又难免给人以官官相护的感觉,不过,站在他的立场,也委实只有这般方法了。 言及此,只听李佑忽而笑道:“哈哈,刘贤弟怎的如此客气,这件事本王当然会依大唐律法来决断,又怎会欺负冤枉于你。更何况,本王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事要仰仗于刘大人,因此,但请贤弟放心,这法我是一定会秉的。”言毕,只见对方因着他这番话,不但神情脸色,便是连手臂也略微放松下来。 正在他想要交出秀儿,而保全命时,却眼见一团黑影扑面而来,接着便是一只手掌握在自己的左手上,而后一股大力便从那儿传了过来,就好似中了雷击一般,顿时整个一条左手臂再也不听使唤,连带着右手也在吃痛之下,垂了下来。他突遭偷袭,全无防备,只因先前曾随了武林高手习过一阵擒拿手,虽然学艺未精,但用来对付秀儿这个全不会武功的人却是绰绰有余。不过,碰上了这个辣手,倒真把优劣之势颠倒了过来。他剧痛之下,便感到晕沉欲睡,眼睛闭合之前却看到一个人影在自己眼前晃动,似乎还在指挥他人,只是声音却也听不清楚,但他朦胧之中,依稀倒还认得这就是刚刚那个已经答应要饶过自己的瑞王殿下。 原来李佑今日眼见此人闯祸不,本欲杀之,但一想到自己刚来蜀地,常有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虽然他知道早晚要将所有地头蛇或铲除,或收服,但却也不能急于一时,否则便是欲速不达的结果。只是这人如若不加惩处,又怎能安抚军心,何况,自问也对不起这躺在地上的一老一。于是便突起杀手,只是算准了他的两条手臂,以少林擒拿手法,再加上深厚内力,一上来便捏断了他左手手骨,又将内劲自他左手透入全身。因此,只一合之下,那刘敏非但左手被废,就是全身也是麻木不堪,他又是养尊处优之人,哪里经受的了这些,立时便昏了过去。 围在四周的军士们猛然见到这瑞王动手,其中跟他在太原城外经历过与契丹之战的人,尚不如何,而另外那些从京兆周边抽调而来的士兵却都惊骇不已,他们哪里料到这人居然比坊间传说的还要厉害些。这些人震惊之下,倒也对这个少年亲王心生敬佩。他们自然不知,李佑如此行动,却也有一半是为了折服众人。因他知道,军中之人最重勇武,而眼前这些士兵中有一半是新近才入他军中,今日若不趁机收服人心,只怕将来有事,便不能如臂使指般指挥舒畅了,这才使出一身本事,一招便制服了那位刘大公子。 众人尚在回味李佑方才那招的迅捷精彩之处,却听他沉了脸,指着躺在地上的刘敏道:“把这人抬入车中,再让李大夫给他治一下伤处,然后把老人送上后军的马车上。至于我军将士,凡伤者,赏钱二千,死者一万,就地掩埋,朝廷抚恤则依旧照给,所有将士依着规矩论功行赏。”说完,也不理众人强忍兴奋的尴尬表情,却来到秀儿身边,低声道:“今日多有不便,但半一年之内,我定为你报这杀兄之仇,你可愿随我同行?”见她微一犹豫,便重重地点了头,这才由她跟在身后,和早已等在门口的高适一同上了中军的车驾。 只是临上车的时候,却见马重国跑了出来,凑到他身边道:“殿下,那些随从如何处置。”却见李佑也不出声,只是目光中闪过一丝寒芒,便不发一言地上了车。 马重国见状,却也只缩了缩脖子,便回头大马关刀地对着一众将士道:“全都砍了吧。”说完,自顾自地上了马,也不再看身后一眼。只听见一个声音惨叫道:“我是云南刺史张”依稀便是那个瘦子的嗓音。只是话到一半,却嘎然而止,想是大好头颅已然离了身子。马上的马重国听了这话,嘴角边闪过一丝嘲弄,便催马跑向了前军。 中军大车内,已经点了秀儿昏睡穴的李佑正斜靠在一边,闭目养神。却听坐在对面的高适捻须而道:“殿下今日所为,既收了军心,又惩了恶霸,还在这蜀地立了威,却是一举三得啊。只是,如何与那刘府尹周旋,倒也需要考虑一番。” 却听李佑道:“先生所言甚是。这些兵士我本拟用来充作近卫,因此赏罚定要比寻常士卒都高上一等。至于与那姓刘的,只需应付一年既可,一年之内,我定要这蜀地的州郡官员悉数听命于我。哼,那姓刘的也不过这大半年的活头了。” 高适听他所言,心下一懔,抬眼看去,却见李佑依旧一副淡然从容的样子,便似没事人一般。当下,他也不再言语,只听着车驾滚滚,朝着成都进发,而心却飞到了万里之外的京城长安。 附录:一,《唐会要》中记载官员俸禄及料钱(津贴),满万则用十千来表示,本文为方便读者阅读,仍以万来计。 二,《唐会要》中提到唐朝官员,九品官的月俸加上各种料钱(津贴)为一千九百一十七文,而李佑发给伤者就达两千,这是一个九品官一月的总收入;而对于死者所发一万文相当于一个四品官的月收入,再加上还有朝廷封赏,须知,有唐一代,军功极盛。所以众兵都是欢呼雀跃。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经略巴蜀 二 这时随侍在侧的一众士兵们早就看这帮人颇不顺眼,尤其是先前那个瘦子一番嘲笑之语,更是引得众兵们心下老大不爽。追说哪里快去眼快如今,他们见上头发令,哪敢再耽搁。当下便由一名校尉呼喝着,招来了三十多名士兵,将那一众人等团团围住,而先前带队的那名将领则陪坐在少年身边,似乎这等场面还用不着他出手,另外一边的那名中年文士则神情悠然品着茶,一副全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一众军士刚才都已见过其中一人快如闪电的剑法,但他们几个月前还跟着主将在数万人的大军中浴血奋战,现下存活下来的都是其中的精锐,端的是悍不畏死。况且,此刻主帅就在旁边,众人都知他对有功之人,向来赏赐不少,因此一心为挣功名之下,人人抽出随身而带的横刀,顷刻间便结成了五六个战阵,以军法将其合围。 不过,那胖子手下之人,显然也非庸手,只听胖子嘿嘿冷笑声中,那名剑客率先发动,猛然斜里一剑直刺向对面领头的军官。只是这名校尉知他武功高强,早就凝神戒备,是以还未等他这剑使老,便侧身避开了他的剑势。却不料对方剑招使到一半,竟然堪堪收回,反身刺向身后一名因企图趁机砍他后背而将肚腹暴露的士兵。只听“哦”的一声轻响,接着便是宝剑透体而过的声音。他又趁着余势未消,立时拔出剑来,迎面将正咬牙扑来的另一名士兵刺了个透心凉。于是,原本六人的战阵只余下了四人,自然是破绽大出,没过多久,便让那人又将剑抹过了第三个人的脖子。 只是这人虽然厉害,但终究只有一人,只能阻挡一个战阵。而最左边的战阵中,虽有那瘦子拼力率人抵抗,但他的功夫毕竟不如那名中年剑客,激斗之余,便让身边众军士砍翻了四名自己人。至于中间那一仗,却是个一面倒的格局,只一刻工夫,占着人数优势,又有军阵为依靠的官兵们便将对方屠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两名没有上阵的家将卫护在那胖子身边。 就在右首那剑客挥剑逼退对方校尉,并让随他而上的两名手下大肆砍杀陷入乱阵之中的军士时,却耳听见破空之声大作,回头一看,却是几枝利箭正朝他激射而来。饶是他武功高强,为了躲避这几枝暗箭,也显的狼狈不堪。只是他身边的一众亲随,就没有这么好的结果了,各人叫喊之声纷起。紧接着,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却猛然感到右肩一阵刺痛,再一细看,只见一枝雕翎羽箭正插在他肩头,箭尾兀自摇摆晃动不已。 众兵见他身中一箭,步伐也有些凌乱起来,当下便鼓足了勇气,一拥而上,虽然仍有两人命丧于他剑下,但此人却因寡不敌众,最终惨遭那伙满腔怒火的军士乱刃分尸。 而另一头,瘦子听见那剑客一声惨呼,便知今日恐怕在劫难逃,但他分心之际却被对方拣了个破绽,一刀砍将下去,竟连整条手臂都被砍了下来。 这时,一直在后门处躲避观望的胖子也知道大事将去,忙在两名侍从的掩护下,准备夺路而逃。 却听对面那少年一声轻哼,弩箭声响,直将那两名侍从插的如同刺猬一般。 而这时,连同瘦子在内一共一十五个人,全被那帮如狼似虎的军士所擒拿,任其委顿在地。 至于那个胖子,则被众兵团团围在核心,丝毫动弹不得。这时,他见山穷水尽,也忍不住害怕起来,只得对着那少年喝问道:“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和堂堂成都府作对。识相的赶快叫人散去,否则休怪本公子辣辣手无情”只是虽然被他将整个成都府给抬了出来,却还是掩饰不住话中的色厉内荏。 这时,对面那少年听他发问,却昂然挺起了身子,厉声道:“你纵凶杀人,又强抢民女,还累的孙老汉就此倒地不醒。凡此种种,该当何罪?”因见那人脸现惶恐,却也愈发抓紧了手中的人质—秀儿,这少年当下便森然道:“不怕告诉你,我就是你那大靠山成都府的上司,剑南节度使并支度营田兼姚嶲等州处置兵马使,瑞王李佑。你若聪明,便最好将手中女子放了,如此,或可给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哼哼,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说完,便好整以暇负手而立,泛着寒意的眼光却始终在对方身上逡巡。 那胖子原本嚣张跋扈的神情被李佑这么一说,立时委顿下来,只是他兀自心有不甘,一边扣住秀儿的脖子,一边强笑道:“呵呵,原来是瑞王殿下,晚生刘敏真是失敬了。只是家父身为成都府尹,却不知殿下大驾陛临,偏偏在下又在这里冲撞于您,实在是家父与在下的过错。不过,今日之事,却也是一场误会,还望殿下看在家父与您同朝为官的份上,能秉公执法,在下就是获罪,便也是无话可讲。”说罢,便定定地看着李佑,手上却微微加了些劲,指甲已经将那秀儿的颈骨捏的突了出来。 李佑听他所说,倒也不免佩服这人能在如此混乱的关头想出这么一套说辞,却也不易。只是他这么一说,又难免给人以官官相护的感觉,不过,站在他的立场,也委实只有这般方法了。 言及此,只听李佑忽而笑道:“哈哈,刘贤弟怎的如此客气,这件事本王当然会依大唐律法来决断,又怎会欺负冤枉于你。更何况,本王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事要仰仗于刘大人,因此,但请贤弟放心,这法我是一定会秉的。”言毕,只见对方因着他这番话,不但神情脸色,便是连手臂也略微放松下来。 正在他想要交出秀儿,而保全命时,却眼见一团黑影扑面而来,接着便是一只手掌握在自己的左手上,而后一股大力便从那儿传了过来,就好似中了雷击一般,顿时整个一条左手臂再也不听使唤,连带着右手也在吃痛之下,垂了下来。他突遭偷袭,全无防备,只因先前曾随了武林高手习过一阵擒拿手,虽然学艺未精,但用来对付秀儿这个全不会武功的人却是绰绰有余。不过,碰上了这个辣手,倒真把优劣之势颠倒了过来。他剧痛之下,便感到晕沉欲睡,眼睛闭合之前却看到一个人影在自己眼前晃动,似乎还在指挥他人,只是声音却也听不清楚,但他朦胧之中,依稀倒还认得这就是刚刚那个已经答应要饶过自己的瑞王殿下。 原来李佑今日眼见此人闯祸不,本欲杀之,但一想到自己刚来蜀地,常有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虽然他知道早晚要将所有地头蛇或铲除,或收服,但却也不能急于一时,否则便是欲速不达的结果。只是这人如若不加惩处,又怎能安抚军心,何况,自问也对不起这躺在地上的一老一。于是便突起杀手,只是算准了他的两条手臂,以少林擒拿手法,再加上深厚内力,一上来便捏断了他左手手骨,又将内劲自他左手透入全身。因此,只一合之下,那刘敏非但左手被废,就是全身也是麻木不堪,他又是养尊处优之人,哪里经受的了这些,立时便昏了过去。 围在四周的军士们猛然见到这瑞王动手,其中跟他在太原城外经历过与契丹之战的人,尚不如何,而另外那些从京兆周边抽调而来的士兵却都惊骇不已,他们哪里料到这人居然比坊间传说的还要厉害些。这些人震惊之下,倒也对这个少年亲王心生敬佩。他们自然不知,李佑如此行动,却也有一半是为了折服众人。因他知道,军中之人最重勇武,而眼前这些士兵中有一半是新近才入他军中,今日若不趁机收服人心,只怕将来有事,便不能如臂使指般指挥舒畅了,这才使出一身本事,一招便制服了那位刘大公子。 众人尚在回味李佑方才那招的迅捷精彩之处,却听他沉了脸,指着躺在地上的刘敏道:“把这人抬入车中,再让李大夫给他治一下伤处,然后把老人送上后军的马车上。至于我军将士,凡伤者,赏钱二千,死者一万,就地掩埋,朝廷抚恤则依旧照给,所有将士依着规矩论功行赏。”说完,也不理众人强忍兴奋的尴尬表情,却来到秀儿身边,低声道:“今日多有不便,但半一年之内,我定为你报这杀兄之仇,你可愿随我同行?”见她微一犹豫,便重重地点了头,这才由她跟在身后,和早已等在门口的高适一同上了中军的车驾。 只是临上车的时候,却见马重国跑了出来,凑到他身边道:“殿下,那些随从如何处置。”却见李佑也不出声,只是目光中闪过一丝寒芒,便不发一言地上了车。 马重国见状,却也只缩了缩脖子,便回头大马关刀地对着一众将士道:“全都砍了吧。”说完,自顾自地上了马,也不再看身后一眼。只听见一个声音惨叫道:“我是云南刺史张”依稀便是那个瘦子的嗓音。只是话到一半,却嘎然而止,想是大好头颅已然离了身子。马上的马重国听了这话,嘴角边闪过一丝嘲弄,便催马跑向了前军。 中军大车内,已经点了秀儿昏睡穴的李佑正斜靠在一边,闭目养神。却听坐在对面的高适捻须而道:“殿下今日所为,既收了军心,又惩了恶霸,还在这蜀地立了威,却是一举三得啊。只是,如何与那刘府尹周旋,倒也需要考虑一番。” 却听李佑道:“先生所言甚是。这些兵士我本拟用来充作近卫,因此赏罚定要比寻常士卒都高上一等。至于与那姓刘的,只需应付一年既可,一年之内,我定要这蜀地的州郡官员悉数听命于我。哼,那姓刘的也不过这大半年的活头了。” 高适听他所言,心下一懔,抬眼看去,却见李佑依旧一副淡然从容的样子,便似没事人一般。当下,他也不再言语,只听着车驾滚滚,朝着成都进发,而心却飞到了万里之外的京城长安。 附录:一,《唐会要》中记载官员俸禄及料钱(津贴),满万则用十千来表示,本文为方便读者阅读,仍以万来计。 二,《唐会要》中提到唐朝官员,九品官的月俸加上各种料钱(津贴)为一千九百一十七文,而李佑发给伤者就达两千,这是一个九品官一月的总收入;而对于死者所发一万文相当于一个四品官的月收入,再加上还有朝廷封赏,须知,有唐一代,军功极盛。所以众兵都是欢呼雀跃。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经略巴蜀 三 转眼已经到了十月中旬,再有几天便是中秋佳节了。看书神器yakuai唐时,蜀地富饶,远胜江南各道,再加上时下杨国忠日渐得宠,他之出仕全赖当初任职剑南度支使的鲜于仲通。因此,对剑南道多有偏袒,只因他本预将此地作为自己的根本所在,是以国家大政,但凡涉及川中,从来都是不遗余力。若非李佑凭空插上一脚,他早已属意心腹鲜于仲通节度剑南。 只是李佑也并非傻子,他心中极度鄙视杨国忠。如果说李林甫是疾贤妒能,构陷忠良的话,那这位如今名不副其实的杨相国则根本就是草包一个。 但李佑自被授为剑南节度使后,趁着在京城的那段日子,却着意巴结杨国忠,从契丹那里虏获的珠玉财宝有一大半倒是送给了他,临赴成都时,还私下允诺杨国忠,定会好生经营巴蜀,以为外援。这话说的杨国忠心下大喜,虽始终对这瑞王半信半疑,但一时对蜀地却仍旧维持先前的态度。是以,凭剑南的丰饶,却仍享受低于其他地方的赋税,其间的油水不问可知。 当然,这些不过是针对那些豪门大户来说的,至于贫苦百姓,也只是相对略好于其他地方而已,甚至在诸如成都,汉州等高城大邑,因土地兼并愈演愈烈,许多佃民因交不起租税,早已沦落到卖儿卖女的地步。这些却是李佑来此地一月之中,命人调查所得,至于真正情况,恐怕比这更加不堪。 在官员方面,自从李佑刚来成都时,因见成都府尹刘仲勋之子刘敏横行不法,调戏民女不说,还纵凶杀人,便废了他一条左臂。可是,那刘仲勋为官多年,早已人精一个,听完李佑所说,二话不讲,一脚就把那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的儿子又踹晕了过去。自此之后,对李佑愈加刻意逢迎,但凡所命,无有不从。 李佑也趁着这机会暗中将自己一批从长安各部及士子中搜罗到的有才之士充入各个职位,又任用从蜀地新发掘的各类人才。 仅一月多的时间,“瑞选”(原成都官员私下对李佑任命之人的称呼)已经充斥于成都府下各级治所,如此一来,自然把一众老旧官员弄的怨声载道,只是这新上任的“瑞选”们却尽是些专务实事之人,借着李佑手中大权,非但尽力压制老旧官员的任意胡为,还厉行廉政,使得原先贪贿成风的蜀地已然有所改变,一众百姓则无不拍手称快。 但所谓有得必有失,李佑如此一来,却让原本那些靠媚上欺下的官员们心生不满,更有甚者,已然于私下谈论上告杨国忠,定要让此人滚出川中之事。而一些豪门大商因为沾亲带故的关系对李佑也略有失望,甚至暗中也在密谋对策。自从过了中秋之后,整个成都便是一派山雨欲来的情景。 而成都府尹刘仲勋之妻原本就是蜀地大族之女,家中资财之富,几可敌国,而他本身又是除李佑之外,蜀地最大的官员,更何况,他任职巴蜀多年,无论人脉,或是政情,都掌握不少。 因此,一众官员富商倒是三天两头往他府里钻,不是口出埋怨,便是责怪连连。但这位府尹大人,却端的是一副上好的涵养功夫,无论何人,总是好言将其劝出府中,关系生疏之人倒一时摸不清这位刘大人的立场,其中更不乏将他归入李佑一党之人。只是有些事情,却是李佑和刘仲勋各自心知肚明的,只口上不说罢了。 这天夜里,借口商量筹办中秋庆典之事,几位蜀地要人暗中聚集刘府,商讨如何对付那位瑞王殿下。 刘府后花园内,清风徐徐,池的的荷叶随风而动,确有一派疏影横斜的味道。 只是围坐在石桌边的一桌人们,个个低头喝酒,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时,坐在左首第二的一名肥脸大汉似乎不甘忍受这等沉闷,仰脖喝完杯中酒后,嚷道:“大家倒是说话啊,那子害的大伙儿,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们平日不都恨的咬牙切齿么,怎么到了这刻,都没了声音了,莫不是怕他把你们都宰了?” 说话这人是号称蜀中盐王的王冲之,人如其名,此人做事向来以冲动蛮勇闻名,只是他家中背景深厚,蜀地历来不产盐,日常所需,均从别地购入,盐利最厚,向为朝廷垄断。只是后来盐禁稍有放开之后,这人凭着家族关系,楞是垄断了整个剑南道的盐货,短短数年间,他便由豪门里一名纨绔之辈混到了四川王家掌门人的位置。 这人能有这番成就固然与其生意上的顺风顺水有关,但知道内情的人,却都晓得此人之所以能力排众议,最后当上一族之主,实在全赖他的心狠手辣。他屡次与地方官员相勾结,冤屈自己族人及生意场上的对手,而一旦同他惹上官司,必被闹的家破人亡,这才得享“阎王”(盐王)的称号。是以,越到后头,与他作对的人愈少,只因商人重利,人人眼见他手握盐关,巴结还来不及,哪还敢得罪,因此,弄的他倒是愈来愈骄横起来。而少许知道内情的人,曾说这位盐王的真正后台便是这成都府尹刘大人,至于到底如何,却也不甚清楚。 听了他这番话,众人越发沉默。隔了半晌,才见右边一位清瘦长须的老头道:“嘿嘿,若依着王老板的意思,那便是不怕被人杀头了,既如此,反正你王府素来养着万名壮士,不如登高一呼,直接杀入节度使官邸,岂不爽快!又何须在此地废话筹谋。”说罢,也不正眼看他,竟自顾着抿了口清茶,脸上则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这个老头年过六十,却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派头,只是他素来轻车简从,不喜露富。不过,久居川中之人自然知道这位便是隐有蜀中首富之称的高清泰。此人靠贩卖皮货起家,走南闯北,最后在这剑南道上扎下根来,近年来,更是暗中大放高利贷,所获之丰,实难想象。如果说一句“富可敌国”不过是夸饰之词,那么这话用在他身上,倒可以说是名副其实了。 见他讽刺自己,王冲之那火暴脾气顿时发作起来,脸红耳热之际,当即便喝道:“你这老”话刚起头,却被居中而坐的刘仲勋斜眼止住,见他还欲再说,刘仲勋心下不耐,这王胖子实在太过暴躁,如此怎能成就大事,当下便道:“冲之,不必再说。高老的意思,大家都知道,这也是我等今夜于此密会的目的。”顿了一顿,他见众人都开始凝神倾听,这才续道:“既然大家都已同意合力对付瑞王,那么我便说说这其中的章程,若有不妥,还望诸位指出。” 众人本来心中无数,现下听他这么一说,似是早有准备,当下心中略宽,只听他侃侃而道:“在座诸位,都是走南闯北,见识不凡之人,自然知道,自我朝太宗皇帝起,凡想扳倒亲王皇子者,必在两个字上下足功夫。” 见一桌人除了高清泰仍是一派安然自定之外,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刘仲勋虽心怪他自私自利,但这时却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清了清嗓子,又道:“这二字么,便是‘谋反’。只要坐实了这条罪名,无论他是天子宠臣,还是皇帝亲子,都难逃一劫,轻者流放蛮地,重则喂鸠赐死。我等若要有所举动,非一劳永逸不可。否则,依着这瑞王的性子,报复起来,可不是在座诸位能吃的起的。我意如此,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这话说将出来,便是以王冲之的胆大妄为,也不禁心中懔然,只听他道:“大人高招,只是如何诱的了那子上钩,又该如何令朝廷相信他有反意呢?我可听说,皇帝对这子可宠的紧啊。” 他话音刚落,却听刘仲勋嘿然一笑,道:“王兄有所不知,我等这里先造起势来,朝廷那边必有耳闻,中秋那天,我以宴饮为名,邀请瑞王过府,彼时安排刀手于幕后,待酒过三巡,便将他一举擒拿。此人心腹甚多,又带了五千禁军进蜀,到时手下之人必定发兵营救于他,只要我们击溃敌军,再上报朝廷,说这瑞王阴谋据蜀作乱,则大事可定,其余不足为虑。” 如果说他前面一番话,不过是令人吃惊罢了,那么后面这条计策却是骇人听闻了,众人被他说的都是一愣,许久才由一直闭目而听的高清泰提道:“刘大人此计甚妙,只是老夫想问,首先如何构陷于他,其次万一擒拿瑞王之后,他手底之人不思急救,却先上报朝廷,反说我等起兵谋反,这又该当如何?” 听了这话,刘仲勋仍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只见他微笑道:“高老有所不知,先不说这瑞王目下任人唯亲,大违朝廷规制。最紧要的是他居然想要夺取这成都府的兵权,安排他自己亲信担任这兵马使之职。如此,怎不令朝廷起心。再者,若是他手下足够狡猾,能识破我等计谋,也不足为患,到时只需将瑞王拉出,稍加手脚,自能令对方关心则乱。这般一来,可是稳妥?” 见众人都点头附和,再无异议,刘仲勋心下大定,便又介绍了同桌的心腹,兵马副使刘昆和汉州太守张肇廷与众人认识,又商量了如何从汉州等地调兵等事,直说到二更天,待将一切都商议妥当,方才散去。 望着逐渐被阴云遮蔽的明月,刘仲勋不禁自语道:“瑞王殿下莫怪本官狠辣,只是太子吩咐,实难违背啊。”言毕,竟冷笑数声,转身朝着内院步去。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经略巴蜀 四 夏日炎炎,昼长夜短,但于高恒而言,倒也不甚在意,只是昨日辛苦了一夜,着实有些疲累,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抬眼一看,却已经到了家门口。更新最快去眼快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雷武,庞天正跟在他身后,前者仍是一脸神采奕奕,后者却是一贯的淡定自如,武林高手就是不一样啊,他心中暗叹一声,也不待门边家仆招呼,便开了门迈步而入。 成都高府坐落在城内富豪所居的南大街仁和坊,占地虽不如相邻百步的王冲之的王府,但其中桥流水,假山花草,都是极尽奢华精致之能事,光凭后园那座“滇玉青山”就把王府中的那些贴金琉璃瓦给比下去了。 此时,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正独自坐在书房内,手握一杯参茶,双目正淡淡地望着茶上萦绕的丝丝热气。此人正是有巴蜀第一商之称的高清泰。 昨晚,他应邀入成都府尹刘仲勋府上商讨对付瑞王李佑,但一晚上苦思冥想出来的锦囊妙计在他看来,实是愚蠢之至,不堪一击。且不说那瑞王是否真的蠢笨如刘仲勋所料,就单说那以调兵之名捏造他谋反之事,已然不对。想那瑞王是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出为剑南节度使的,若此人到时以兵部巡阅的名义号令诸军,那又如何说他是谋反呢?当然此计之关键不在此处,而在是否能将瑞王及其一党一成擒。但这位刘大人似乎忘了人家可是以计破契丹闻名的智勇兼备之将,到时是否真会如他所料那般顺利,实在难说。依着高清泰看,这事或许连五五之数都未必会有。 正在他凝神细想之际,却听门外人声传来,接着便是几下敲门声响,待他叫进,却见自己独子高恒正站在门口,一只手尚在擦抹额上渗出的细汗。 见到儿子,高清泰心里有一种成功的喜悦,若说他这辈子最自豪骄傲的事情则莫过于曾有一个善解人意,对自己始终不离不弃的妻子,以及眼前这个日渐崭露头角独生儿子。到目前为止,高家兴丰号大半的生意都由此子掌管,而暗中经营高利贷的顺昌行也有近三分之一的生意交由他打理,现下他尚不过二十有七,已把托付诸事管理地井井有条,不出三年,所有高家的生意都会传给他,到时他也不过三十之龄,如此一来,高家生意应该会更有发展吧。高清泰心中暗暗想道。 他正自顾神思,却不防高恒坐下道:“父亲,昨晚孩儿带着雷武,庞天二人,逼了老刘家一宿,方才拿到了那份房契,以充债务。今早,我又带人去看了一遍那处的环境,确实不错,想来以后,无论做何生意,都是大有可为,这回可真是值了,也不枉那三十万钱。” 只是这件大喜事似乎并不如何吸引高清泰,只听他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这边原本略带兴奋的高恒见父亲居然一反常态,没为如此之赚钱良机而高兴,实在大出意料。再见其父一脸肃然,又是双眉紧锁,显然在担忧某件大事。只是无论他们父子行事如何低调,这成都乃至整个巴蜀,终究都知道了他们的大名,日常遇事,没有不卖面子的。既然能令父亲大为心烦,则必然是棘手之至的难事,这高恒原本就是聪明人,再加昨日清晨高清泰曾和他提过,去刘府议事,这么一想,登时便有些明白,只听他道:“父亲如此疑难,不知是否为刘大人见召一事呢?” 见儿子突然发问,高清泰这才清了清嗓子,缓缓将昨夜所议之事娓娓道来,话至末尾,却是想听听高恒对此事如何看法。 高恒乍闻此事,也是大吃一惊,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哪有不谋反,不陷害忠良刚正的。只是如此构陷乃至谋害一名皇子,可也当真大胆之极。 略想了一会儿,只听高恒心地道:“父亲,我以为此事甚为蹊跷,那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总令人心生不妥。何况,这刘大人所用之人,不是附近州郡的郡兵,便是几大家的私兵,而目下行事的又是他的心腹手下,说句难听的,此刻就是他把我们都卖了,我等也只能徒唤奈何,因此我想还是心为上。” 却见高清泰听他所说,点了点头,又道:“恩,你所言正合我忧,只是我们如今既要心又不能太过心,须知,距那中秋之节不过五日之期,我又是昨日与会的,如何能撇的清关系,高家胜负成败可全在这一局了。” 听了这话,高恒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只是日子甚紧,却容不得他们再想这想那,或刘仲勋,或瑞王,总得选一方才是。可如今之事,委实难决,无论哪一方,都没有必胜把握,而自己高家是福是祸,却也得由这两人之中任一人来决定。要说刘仲勋计划不密,可谁又能保证瑞王真能识破此计呢?唉,此事却该如何是好啊高恒心下略一叹息。 他自不知道,此刻高清泰心中想的可又深了一层,他多年前就在京中找到一个大靠山,许多消息都得自于此人,端的是准确机密,能知他人所不知。就拿这次来说,表面来看,不过是瑞王和以刘仲勋为首的川蜀官员的冲突,只不过似乎过于激烈。但根据京里的消息,这刘仲勋其实是太子的心腹秘党,他今朝所为,未必不是由太子授意。而瑞王则是寿王亲弟,寿王又暗中谋夺太子之位。这么一看,这原来看似简单的冲突,已经变成了夺位之争在蜀地的预演。 高清泰闲时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古往今来,凡夺储之事,无不牵连广泛,而且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弄不好,便是族诛之罪,而若站队正确,却有是飞黄腾达,一步青云的绝佳机会。这般事情,倒确实颇费脑筋。高清泰为人做事,向来是谋定后动,未得胜,先虑败。但今日之事,若是失败,倒也不用虑了,只管给人砍了脑袋便是。 他虽然平素胆大果断,为求达到目的,也多番不择手段,却从来不曾尝过这种把脑袋别在裤子上的味道。因此,一贯老练奸狡的高清泰一时竟也疑惑不定起来。他却不知,就在这刻,除了他高家父子之外,还有几人也是彻夜难眠,心思沉重。 剑南节度使府中,李佑与马重国,高适二人正相对而坐,连夜商谈从明教探子处得来的关于刘府异动的消息。只是后面两人并不知道这消息来自江湖大帮,只听李佑言道,是出自他暗中派遣的密谍口中。 他们现下已然大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对于这事及相关人等采取何种行动尚有分歧。 只见马重国深吸了口气,道:“殿下,依末将之见,此事应当及早遏制,或由末将带兵,将这等谋逆奸贼一打尽,岂不甚好。”他想的是,万一按瑞王所说,临机而动,一旦有所闪失,群龙无首之下,非但瑞王要身遭大难,就是他们一众下属也是在劫难逃,这样一想,便提议尽早解决这后顾之忧。 高适听他所说,摇头道:“如若单单只为擒拿乱党,马将军所言实在稳妥不过。但殿下尚要顾及如何治理蜀中,在下观这刘府众宾,借是巴蜀要人,非富即贵,一旦一并捉拿,如何善后可是牵连到这蜀地安稳的啊。更何况,如今南诏渐强,而那些人又是于此盘踞多年,若斩草不除根,留下后患,使得漏之鱼,铤而走险,勾结夷人,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在下心里却是同意殿下所言,一切安排妥帖,关键之时再行发动。但如今缺的是内应之人,否则如何晓得对方计划细节,我等又如何以此做到万无一失?!” 他这一番话,虽否决了马重国的想法,但言之凿凿,甚有道理,倒说的马重国一时没话起来。 却见李佑也不说话,只皱眉喝茶,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此事确需谋定后动,我心中所想,却是寻那心志不坚之人,加以引导,使其为我所用。如此,则必能万无一失。” 他刚说完,便听得马重国与高适几乎同时道:“谁为心志不坚之人?”说罢,两人却是相顾一笑。 李佑见他们在这般样子,知道他们心系自己,大感欣慰,当下脑中思维也清晰了许多,对着二人道:“这心志不坚之人,便是指那由此事之中,获利可大可者。须知,不管是谁,要做此事,必是冒着性命之险,人人自以其所获之最大利益为准绳。若所获比之如今,能有翻天覆地之变,那既令再危险上数倍,也是一往无前。但如果,较之当前,即使获利,仍是有限的话,那就不免要三思而后行。这样,信心动摇之下,便成了那般心志不坚之辈,也就是我等所需之人。” 见马重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而高适则低头,作若有所思状,李佑又道:“既如此,二位可曾猜到本王所指何人?” 马重国见他发问,挠头想了想,除了刘仲勋之外,竟是人人都有可能,再一看身旁高适,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当下忍不住道:“高先生,你可是知道殿下所指之人是谁?” 却见高适微微一笑,也不答他,只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两字,然后便又靠回了椅背。 李佑立刻探头看去,一见这两字,当即欣然而笑,连声道:“高先生果然厉害,一下便知我所指之人。” 只是待那马重国听他说完,再看将过去,却见桌子上茶水印渍已然消退,又哪里见得到那两个字了。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经略巴蜀 五 高清泰看着眼前这位正襟危坐的瑞王殿下,尽管自己闯荡多年,历尽世故,但被对方如此不发一言地看了整整一盏茶的工夫,倒也少有,他心下发麻之际,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惫夜到访,不知有何指教?”说着瞟了瞟对面的李佑,但从他那平静如水的脸上却是得不到任何提示。亲,眼却听李佑轻轻叹息一声,接着懒洋洋地道:“呵呵,指教不敢当。高老板走南闯北,见识之丰,又怎是王能比得上的。”顿了一顿,见对方一脸茫然,心下暗笑,又续道:“其实,王不过偶然听到了些消息,却是关系你高氏一族性命安危的。”说罢,便闭了嘴,只舒舒服服看着对面正嗔目结舌的高清泰。 那高清泰倒确实是被惊了一下,或许这就叫做贼心虚吧。他心中虽有些吃惊,但毕竟久经风浪,当下略略静了静心神,道:“既然如此,还请殿下看在老夫一向忠心朝廷的份上,代为详解一二,如此老夫一族均感大德。”言毕,竟起身对着李佑就是一躬。 哪料到这素以性机敏,识大体,重情义闻名的瑞王,居然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生受了他这么个老头的鞠躬。高清泰却是没有办法,总不成鞠了一半,就起来吧。于是只得安慰自己,这是给人家亲王鞠躬,也不算折辱了自己。 这时,却见李佑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竟然没能打开,脸上一红,还好黑夜之下,倒也不易察觉。只听他道:“详情么,全在这卷纸上,高老板有兴趣的话,可以拿去看看。”说着便将手上一卷羊皮纸递给了站着的高清泰,心中却暗骂这扇子真不给面子。 只是高清泰却没有这般轻松自在了,自他在打开羊皮纸的时候,手已经略略发颤了。 其实想想也是,你心中算计的人就坐在你面前,还抛给你一卷纸,暗示上面有整个阴谋的记载,还让自己打开细看,这不是要命的事吗? 但是当他好不容易看完时,这时的高清泰已经不光是满腔怒火了,他已经把刘仲勋的家人到祖宗统统问候了一便。但骂归骂,眼前这个煞星还是要由自己来对付过去。 高清泰突然抬起头来,眯着眼,咬牙道:“纸上所言,老夫不想解释,亦不能否认,只不知殿下对此想要如何处置?” 李佑暗叹一声,姜毕竟还是老的辣,高清泰如此果断,单刀直入,这么一来,倒让他事前拟好的说辞全没了用处。看来变化永远比计划快啊。他先定下心来,接着不紧不慢地道:“这就要看高老板是否识时务,肯合作了。”说罢,李佑竟自看着对方,不发一言。 只见高清泰脸上阴晴不定,隔了半晌,忽道:“殿下如此,就不怕老夫孤注一掷,拼死行险么?”言毕,目光霍霍地盯着李佑,脸色愈加狞厉。 不过这话倒是在李佑预料之中,只是有些延后罢了。听他这么说,李佑爽朗一笑,随即道:“高老板这个主意倒妙的紧,只是未知您老人家想过没有,就算今日王并非有备而来,那么高老板行险一搏,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下,这高家还能在成都,在蜀中,乃至大唐朝混下去吗?恐怕到时第一个捉拿你的,不是我的部下,反而是刘仲勋的人。何况,只要你我精诚合作,我可保证,高家所获之利可超过如今的百倍以上。孰优孰劣,你自己好好考虑吧。但本王告诉你,本王做事,向来只求有备无患,别忘了,成都之中,富商巨贾云集,这处不行,自有别处。”说完,已然作势欲起。 就在这一刹那,高清泰心中百感交集,见李佑起身欲走,当下再不做犹豫,跪地而拜道:“殿下大恩,高某没齿难忘,如有差遣,愿为驱驰,不敢相负。”说罢,又侧身喝道:“恒儿,还不出来拜见瑞王殿下。” 他刚说完,只见屋里出来一人,面白无须,头上带着一块四方巾,身上一袭深色蜀锦,脸上虽有些惊惶不定,但看起来也算稳重干练了,这人来到二人跟前,照着他父亲模样,也是掀了下摆,当即跪将下去。 李佑眼见戏分已足,当即作慌忙之壮,将二人虚扶起来,口重道:“二位何需如此,王今后还要多多仰仗高家才是,你我乃是互惠互利,这番平乱之后,自有重谢酬给高家。” 二人听他这么一说,方才放下心来,只是他们新近归附于敌人,既不敢怠慢,也不能大意,当下恭恭敬敬地将李佑让进内房,却是请他定下平乱大计。 一切谈妥之后,李佑方才只身出府,只是那高清泰送至门口,方才看到屋檐,围墙上人影重重,略一估算,大概方圆几里之内,都被李佑的手下控制了,他也不多说,客套之后,便自顾着回去了。只因他知道,有些事情还是装做不清楚的好。 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终于到了,整个成都上下都充溢着欢乐祥和的节日气氛。此时不过是午后三刻,但成都府西市已然热闹非凡,那杀鱼卖肉的直连了一街,百姓们则接踵摩肩地在街上采买着各种节日物品,比之于现代,似乎那时的国人对中秋的热情更盛一些。 同外间一样,此刻的成都府尹官邸内,也是一派热闹景象,因今晚府尹刘大人要遍请自剑南节度使,瑞王李佑以下一众川蜀官员。于是下人们也就不敢怠慢,整个府邸后堂已经完全被清空,摆上了六张大桃木桌,其间更有鲜花,盆景加以点缀,而厨子们已经开始忙碌准备,生恐一不留神,惹脑了这些大大的官儿们,还有那些个天天山珍海味的豪门巨富们,那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而此时,距离成都六十多里的近邻汉州,也是一片热闹升腾的景象。只是人声鼎沸的却不止街市之上,郡兵营中也是一派熙熙攘攘。 令士兵们费解的是,正值中秋佳节,上头居然要他们四个营近五千人星夜出城,说是军情紧急,部队需要增兵前线防守,因此便是节日也不用过了。当然除此之外,成都府兵马副使刘昆和汉州太守张肇廷亲自出马,先晓以大义,接着便允诺事成之后,每人各赏绢十匹,外加制钱一百文。厚赏之下,众兵这才巴巴地准备兵器甲仗,候命出征。 其实,要不是对自己手下亲信颇为放心,刘昆是不想来的。要知蜀地多山路,骑马的滋味实在不太好过,可为了确保今日之事能够成功,这来回一百二十多里路就全靠骑兵纵横飞驰了。他正自收拾行装,准备带一旅人马先行进入成都,以为内应。 这次两地郡兵倾巢而出,实在是为了一举将瑞王部下打垮。而因为那五千禁军都驻扎在城外,所以尽管成都本地驻军超过一万,但终究不能昼间调动,以免引起瑞王怀疑,所以突击城外禁军驻地的任务就交由汉州郡兵来完成。而成都本地兵马则分两部,一部待事起之后,出城配合汉州兵合围禁军,而另外两千精锐,则由刘昆亲信布置完毕后,等他引了汉州兵来,亲自指挥,务必将瑞王一党一打尽。 同时,刘仲勋府邸内院已经悄悄埋伏好五百精锐陌刀手,这内院乃是府尹家眷日常居处,旁人不得命令,自然不能随便出入。今日他早让妻妾儿子撤出,而将士卒藏于此间。彼时,只要他摔碗为号,一声令下,这些亲信军士便会从内院各处涌现而出,将后堂团团包围,纵是飞鸟也别想逃脱。刘昆手下两千精锐只作为后备兵马,具体行动要视乎瑞王随身侍卫数量而定,便是刘仲勋自己,也觉得这瑞王总不能带上几千兵马来赴宴吧。这样一想,他心下更加自信,反倒觉得有些事情是自己多虑了。 而城外禁军大营里,此刻还是如往常一般驰马射箭,整顿队列,样样不差。看着那些汗流浃背的军汉们,便是那派出打听消息的探子,心下也十分疑惑,这么一队疲兵,就算及时入城,又能起的上多大用处。至于说留在城外,那么照这般操练下去,等到兵马聚齐,怕是一个回合也抵挡不了吧。探子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为这些铮铮铁汉的命运而感慨,只是他却没注意到那些士兵手中的战刀在夕阳照射下,正散发出邪异嗜血的光芒。 听了心腹探子的密报,刘仲勋嘴角边露出一丝浅笑。他从没把赌注放在一处,今晚宴会之上,有四名武林高手以商人的名义坐入堂中,时机一到,这四人便会悉心监视场中动静,如有不妥,四人齐出之下,必能生擒这瑞王殿下,只因这些人最擅江湖打斗,只要不是万军对垒,对付这等领兵大将,最是适合不过。 他正自沉思其中,却不料已经日落西山。这时,却听府门口的家仆突然高声道:“亲敕云麾将军,剑南道节度使,领兵部左侍郎,瑞王殿下驾到。” 闻听此言,刘仲勋心下一惊,怎么来的这般早法。但他自不敢怠慢,忙整了整衣冠袍服,迎将出去,只是衣袖笼罩下的拳头却握的更紧了。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经略巴蜀 六 这年的中秋,不同与往,成都府尹府邸之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歌舞洋洋,一派繁华祥和之景。看书神器yakuai 借着这府尹大人宴请的机会,凡是在成都能话事的官员们悉数到齐,不为别的,只为能多与各自的上司同道亲近而已,尤其是一众“瑞选”官员,在这时更是如璀璨明星,由着那些借着祝酒的人团团包围。 原来那些老旧官员们大多因办事不利,或被撤,或遭贬,因此自然有人托付他人或自己亲自前来说情。他们知道瑞王高不可攀,自然不敢随意亲近,更何况,主桌之上坐的都是蜀中的要员巨富,又哪里轮的上自己了。于是,这些人识相之下,便将目光投向了那些瑞王指派的官员们。只是无论那些人如何推辞,乃至口出不善之言,众人因关乎自己仕途利益,依旧喋喋不休,恋恋不舍。虽然将大堂之中弄的乌烟瘴气,却也把将巴蜀官场展现的淋漓尽致,颇有一番味道。 这便是此刻李佑目中所见,看着眼前这伙人的任意妄为,他脸上装出笑容,但实则心中恼恨不已。如今国家承平日久,兵事偏废,官员不以社稷安危,百姓苦乐为要务,却时时想着投机钻营,拍马迎逢。便是这西临吐蕃,南隔南诏的剑南道也不例外。无怪乎,安史之乱后,川中几为吐蕃遮蔽,确有其道理。 他正自冥思出神,却听身旁的刘仲勋忽然道:“殿下,今日佳节,怎地未曾见到马将军呢?” 李佑被他这么一说,当下回过神来,也不用想,随口笑道:“刘大人这可问倒本王了。此事,你却是应该问于重国的如夫人才是,哈哈。”说着,也不理刘仲勋那看似恍然,实则依旧复杂的目光,竟站起身来,朝着这桌上的高清泰,王冲之等人敬起酒来。 唐时,虽然风气开放,但毕竟尊卑有别,而若非川人重利,否则商人便是富可敌国,也上不了这地方大吏的台面。见诸人虽应声而起,连道不敢,只神色间却似乎心神不定,李佑也不说破,只将酒仰脖喝下,心中却是一阵冷笑。 好不容易让刘仲勋得了空,告了个假,来到内院,望着厢房内隐约可见的人影,他心中略定,却唤过一名心腹,道:“你速去东城外驻军营地,查看一切是否安排妥当,然后立刻回来禀报于我,明白吗?” 那人低头道过遵命后,也不停留,便即消失在房侧偏门之中。望着满天繁星,刘仲勋不由双手合十,许了个愿,只盼一切顺利。他哪里知道,此刻成都郊外,郡兵大营之中,正是一片刀光剑影时。 马重国望着满帐十多名尸体,又见其中一名蜀军校尉尚未死透,他也不犹豫,一步上前,在那人胸口补了一刀,亲眼看着此人睁圆双眼,吞声咽气,这才还刀入鞘,却也顾不得擦刀了。 待他同身边亲卫检视完毕,这才对中间被绑缚的几名校尉道:“这些人都是企图随同你们府尹谋反生事的,现下已被我等奉瑞王之命斩杀,你们如能安分待在营中,至明日午时,我马重国保你毫发不伤害,如若不然,嘿嘿,那就得问问我手上的宝刀了。”说着又抽刀出鞘,只是刀刃上未干的鲜血兀自轻轻滑落,正是众人低头目光所及之处。 这些活着的人大半并非刘氏亲信,否则也不会不加反抗,便束手就擒。眼见此人以武力强行恫吓,众人久在军中,心下虽是不爽,却奈何性命握在对方掌手中,于无法可施之下,几乎同时道:“末将不曾与谋,愿奉将军之令。” 见众人暂时安服,马重国心中吐出一口长气,暗道幸亏一上来就借着皇帝密旨之名,将一众将领慑服,否则只怕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只看那些刘氏亲信之人,反抗之烈,就可知道此事实是凶险之极。 此刻情势稍定,只听马重国沉声道:“现下你们由我手下亲兵陪着回去各营,命令众军严阵以待,不得号令,不准擅出。而后你们再回到这大营之中等候,明日午时过后,所有人等官复原职。但如有异动,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言毕,又按了按刀柄,见众人老实地在那些亲卫“陪同”之下,出了大帐。他心下一定,唤过左右,吩咐一番之后,领着其余禁军诸将,大步流星而去。 与军营中逐渐寂静无人不同,这时的仁和坊前正聚集着数队人马,但看面容,都是骠悍好勇之辈,虽然略略有些混乱,但一柱香之后,众人却也安静下来。只见火把照耀之下,一众大汉都是神情肃然,气氛紧张之至。 这里五百多人由富商王冲之手下护院统领焦开山带领,赶赴府尹府四周埋伏,待到府中发动,这些人便负责监视周围动静,如若瑞王手下及时赶到,则骚扰拖延,设法待刘昆大军聚集,一同出击,以图一举打垮来援兵马。 焦开山领着人正准备出发,却见一队十多人的队伍正快马迎面而来,他令人停了下来,看到前面三骑飞奔而至,到得近前,为首一人翻身下马。焦开山定睛看去,正是高清泰之子高恒,却听后者笑道:“焦兄果然是统过兵的人,只这么一刻,便将手下带齐了,这可比弟那帮蠢货有用的多啦。” 焦开山听他吹捧自己,虽然大战在即,心下仍不免有些得意,想当年自己还是西北王节度手下裨将呢。不及细想,随即拱手道:“多谢恒少爷谬赞,焦某愧不敢当,不知您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却见高恒随即肃然,凑过头来,对着焦开山低声道:“我奉刘大人令,命我们两家私兵合在一处,走西边到府门外。” 听他这么一说,焦开山不禁有些疑惑,当即问道:“可往西走,不是绕路吗?而且那里巷颇多,也不利于大队展开啊,到时只怕误了时辰。” 高恒知他必会有此一问,当下答道:“刘大人说,那人素来狡猾多疑,定会暗遣密探藏于刘府周围,我们如此大摇大摆前去,必会为其发现,如此则事有不密,便有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之险。为防万一,我们往西穿城而过,就不怕敌人沿途布置了。焦兄领兵有方,这些浅显道理应该知道吧。” 焦开山起初听了颇有些不以为然,但高恒最后一句话却激起他心中骄傲来,当下不再犹豫,昂然道:“好,就依你所言,往西走。”顿了一顿,又问道:“可两家合并一处,谁为首领之人?” 却见高恒一脸谦恭地道:“子识浅,哪敢担此重任,自然是唯焦兄马首是瞻了。”说着便跟在焦开山身后,领着他和自己手下汇合去了。 圆月高挂,因是中秋佳节,街上空无一人,只见一条火把长龙沿着弯曲巷道缓缓而行,黑夜之中,甚是突兀。 正当焦开山和高恒二人并骑而行至西城门时,却见原本禁闭着的城门忽然打开,随之而来的是隆隆的马蹄踏地声。焦开山见城门附近并无士兵把守,顿时心中起疑。只是不及他细想,数骑已然奔至跟前,黑夜之中,除了对方甲胄上泛出的明亮光芒,却也看不清楚来人面目。 他心中暗生戒备,又与身旁高恒借了火把,一时之间,火光照耀下,对方面目看的一清二楚。只是却令他大惊之下,差点没跌下马来。 焦开山本来就怀疑所来之人如何会是刘昆手下。只因时间未到,按事先安排,为免打草惊蛇,此刻还不到郡兵出动的时候。只是他疑惑归疑惑,却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来人竟是这次的对头—兵马使马重国。 不过,他也算反应机敏,事先已经让近卫排好防御阵形,此时一惊之下,立刻准备回身而退。却不料,突然发觉脑后生风,他将头一偏,正迎上扑面而来的一道寒光,“呲”的一下,他只感到浑身一轻,接着便是天旋地转,还有数不清的人影,不过一会儿,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只觉眼前被一片血红完全遮盖。 高恒看也不看地上焦开山的大脑袋,只拱手向对面的马重国道:“将军行事果如迅雷,现下如何,还请将军示下。”马重国也不谦逊,打马上前,对着一众焦开山手下道:“你家主人意图谋反,现下已被擒拿,这姓焦的也被格杀。你等若是弃械投降,或者还有一条生路,否则的话,哼哼” 说罢,回头望向四周,却不再说话。 众人突见自己首领被杀,都是手足无措。这些人不似军人行伍,大多是江湖草莽,或好勇斗狠之辈,虽空有蛮力,却怎奈未经训练,仓促之下,却只顾随着马重国目光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只那胆的已是双股战战。原来此时周围房屋之上,屋顶檐廊处已经悄没声息地布满了弓弩手,众人只依稀看见那无数泛着寒光的箭簇。 这时,马重国又朗声喝道:“本人乃是成都兵马使马重国,言出如山。尔等此时投降,既往不咎,否则,一律就地处斩。究竟降是不降?!” 这些人中不乏杀人越货,暗中潜逃之辈,但江湖打斗,抢劫杀人是一回事,公然造反作乱又是另一码事。更何况,无论王冲之还是实际指挥的焦开山事先都未对他们说明此行目的。 现下听马重国这么一说,又见在己方犹豫之时,数不清的骑兵已将自己团团包围,丈许的马槊,几乎都要碰上众人衣角,再加外围的弓手,多重威胁之下,当即便有人抵受不住,放下兵刃。一见有人带头,其余之人更无斗志,一时之间,“仓朗”声不断,众人竟纷纷跪将下来。 马重国见状,暗自松下一口气,因怕人再行煽动,又带着高恒等人将其中宁死不服之辈尽数挑了出来,当众处死,这才嘱了高恒领手下人将这群贼人押送城外郡兵营地,详加看守,他自己则带着手下骑兵汇合了后续赶来的部队,朝着刘府而去。 行至刘府门口,马重国也不理守门人的诧异目光,挥刀砍下了那人脑袋,随后立刻将手下兵马分为两部,一部交由步军校尉李春仁进府护卫李佑等人,另一部则由他亲自带领,出城狙击汉州兵马。 正在这边布置时,却不知刘府内仍然是一片歌舞升平景象。只是此时的刘仲勋却是心下烦躁,正要再次起身,进去内院询问消息,却见一人突然从大堂侧门,跌跌撞撞地冲入,却是浑身鲜血,背上兀自插着一枝羽箭,来到自己身边,也不理众人大骇,竟自呼道:“大人不好了,禁军反啦。”言毕,一口鲜血激涌而出,双腿一软,便倒了下去。 刘仲勋早在看见此人时,便离座上前,闻听此言,大惊之下,不及细想,立刻摔了手中酒杯,大喝一声:“侍卫何在,还不速速平乱。”堂上众人因为先前那人狼狈之态,心下惊骇之余,已然收声止息。因此,刘仲勋此刻一呼,却是分外响亮刺耳。 众人心下正自骇异,却忽然见到原本桌旁几名不善言谈之人,居然挺声而起,抽出藏在桌底的短刃,展肩伸臂之下,外边的布袍破裂之中,已然露出了晃眼的明光铠。这时,外间铠甲铿锵之声渐响,不一会儿,一大队武士手执陌刀冲入堂中,登时将众人一齐围住。 另,我想作者和读者最大的不同在于作者清楚整部书将如何发展,至少在大趋势上会更明白些,因此有时候会有厌倦之感。但每次当我写到没劲的时候,只要一看到书评区里那些热忱的发言,殷切的期盼,坚定的支持,心里顿时就有了写下去的激情。弟从没写过书(或者说是故事),以上所说,是一直盘桓在我心头的感想,今天和大家分享一下。看的不爽的,就当我罗嗦好了,嘿嘿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经略巴蜀 七 望着被一众执刀甲士隔开,满脸狰狞的刘仲勋,李佑也不紧张,只淡然一笑道:“刘大人,这却是为何?难道今日中秋佳节安排的反倒是鸿门之宴?” 这边刘仲勋眼见自己手下冲入大堂,心中稍定,只是被李佑这般一激,不禁又恼怒起来。yakuai他听了方才那人回报,不知此刻情势如何,却也正因如此,反而更加忐忑,只为无法及时安排调整。他略一定神,朗声道:“诸位勿要惊慌,我奉皇上密旨,捉拿反王李佑,只要无关人等,一概不查。众位同僚只要站到本官右首,便可申明立场。否则刀剑无眼,可莫怪本官杀错了人。”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愈加害怕。只是还没待他们挪动双腿,却见主桌下首的那一张桌子上,立时站起八名大汉,虽未带兵刃,却是目露凶光,一点也不比先前那些军士们差,只见这些人站起之后,迅速围到李佑身边,在他身后,站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圈子。 众人一见这阵势,哪还有不明白的,分明就是瑞王手下和这刘大人一系要火并嘛。只是拣日不如撞日,这两人居然会挑这么一个好日子,上如此一出“好戏”,当真是众人做梦也没想到的。这些人心下不禁大骂倒霉,他们身在蜀地又岂会不知近日李佑与刘仲勋矛盾日盛,只是见今日大家甚为客气,而这二人在席上也颇热络,众人只道他二人已然和解,又或是借着今日之宴安抚风波不断的蜀中官场。又哪里想的到,二人却是借着这番筵席来摊牌的。 这些人中不乏出了钱,买通刘仲勋手下才得以入场的富商们,此刻更是恨的牙痒痒,心中暗自把刘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翻了出来,轮个儿问候了一遍。只是望着晃眼的长刀和甲胄,嘴上却是什么也不敢说了。 只一会儿工夫,众人便忧心忡忡地分成了两派,大多数官员和商人见刘仲勋口称有皇帝密旨,再加上这些日子来,李佑自上而下,确实把他们整苦了,所以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刘仲勋身侧。 而另有一群人则毅然站到了李佑身旁,只是碍着那八个贴身大汉,只得站在外层而已。他们大都是被李佑新近提拔或委任的各级官吏,三十多的占了一大半。这些人见李佑平时吩咐办差,甚有条理,而且专抑恶霸,不畏权贵,心底早已为其折服。又因感激他的知遇之恩,当下凭着一腔热血站到了李佑那一方。 却见李佑也不着急,只从容道:“呵呵,刘大人说本王意图谋反,还说奉有父皇密旨,只是本王不信,却要看看这所谓密旨究竟为何?”说着却是右手一伸,问他讨起圣旨来。 实则刘仲勋又哪里有什么圣旨了,他如此说道,不过是谎骗众人而已,只是他没料到在如此紧急关头,李佑非但丝毫不惧,反而有闲心来要圣旨看,这不是笑话吗。 只是他既没圣旨,此刻又不便生生造出一卷来,只得干笑道:“嘿嘿,你这叛逆之徒,圣旨又岂是你能看的。何况,皇上给我的是口诏。”他说这话,却又未免有些欲盖弥彰,想那瑞王刚刚到任,身兼数职,乃是蜀地军政首脑,此前更是皇帝爱子。因此即便皇帝要杀他,又怎会如此随便地派人传一道口诏了事。 众人久在官场,又哪里会不清楚其中的关窍,只是事已至此,要说为瑞王出头,倒也不愿意,毕竟那项上之物宝贵的紧。但有人心中却已在想事后,如何密奏朝廷,说不定能把这刘大人一举掀翻,到时蜀地大乱,自然能浑水摸鱼。大部分人则只求菩萨保佑,让这场腥风血雨早些结束,能保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此时,高清泰和王冲之也是一身冷汗,只是这二人虽然同时站到刘仲勋身侧,却是心思各异。高清泰想的是为何瑞王援兵还未赶到,以及此后如何趁刘仲勋不备,一举将他擒杀。而王冲之则在担心,时辰不到,即行起事,刘昆部队不及到来不说,就是这大堂上人满为患,一旦砍杀起来,难免殃及池鱼,言及此,不免站的又靠后了些。 他们哪里知道,此刻二人并一众手下还不的发动,却是都在等待援军。只是刘仲勋兀的发现,此时他是占尽优势,便是不及刘昆赶到,也能将对方一打尽。当下他也不顾各方联络之人尚未到达,只暗骂自己糊涂,一挥手,喝道:“左右,还不与我将这谋逆犯上的贼拿下了!” 正在众兵挺刀欲上时,却忽然听得一声大吼,接着便从外间传来兵刃撞击之声,还似隐隐混杂着惨呼嚎叫之声。 刘仲勋起初一愣,还道是刘昆及时赶到,但他本是精明之人,只一转,便知大错特错,外间所传乃是搏杀之声,若是刘昆到来,又何须如此。他情知事机已坏,正要张口喝令诸军,却不料突见一个事物从仪门处飞进,砸在最靠门口的一张桌子上,登时将之撞的粉碎。众人一看,却是一团模糊血肉,仔细辨认,依稀还能看清一个人形。 如此一来,不但是刘仲勋自己,便是他身边的武士们,也是大惊,一时竟愣在当场。 正在此刻,数枝弩箭飞射而至,紧接着,便有几名兵士扑倒在地,竟都中在额间。 这一下,众军惊恐之际,不敢再行大意,当下便将阵形转成防御姿态,只留下两火人马,将李佑等人团团围住。只是厅堂窄,突然进来这许多彪形大汉之后,却是显的十分拥挤。众人变换阵形之际,颇有不便。 待众军草草排好阵势,转头一看却见无数黑衣甲士已经涌入外间庭院,仪门处,院墙上已然站满了弩手。举目望去,赫然便是禁军服色。 惨呼之中,一名虬髯大汉手提一把长柄陌刀,刀光及处,人头滚落,待这人闯入大堂时,脚边已堆了四具尸体。均是刘府家将私兵。 却见那人身边又紧跟着三名禁军队正,所到之处,当者披靡,一时竟没人能拦住他们。几人杀至李佑跟前,为首的校尉李春仁也不理会周围虎视眈眈的刘府武士,拄刀而跪道:“末将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李佑心下大喜,却仍一脸淡然,只伸手将他搀起,口中道:“李校尉乃是太原老人,此来正是时候,快快起来。” 对面刘仲勋看着二人如此作势,眼中直欲冒出火来,他眼见敌人不知为何竟然突破重围,来此救援,心中惶急之下,想要号令众军上前,拼死一搏,却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原本以为只是自己心中焦急,才有这般身体不适之感。哪知待他侧头看去,却见己方一众武士,都是脚步虚浮,勉力而战,顷刻间便有十数人被如狼似虎,汹涌而至的禁军砍做了几十块。 这下他方才知道自己已然中了对方奸计,只不知那李佑如何做的手脚,他虽心有不甘,但不过数息之后,已然晕头转向,头脑昏沉之际,只听得一个声音阴恻恻地道:“众官听令,本王奉旨捉拿反贼刘仲勋,凡被逼从者,一律不究。这便是圣旨。” 接着,他只感到眼前黄芒一闪,耳边传来厮杀惨呼声,正要睡去,猛然间背上传来一阵钻心疼痛,回头望去,却正看见高清泰一张狞厉扭曲的老脸,他挣扎着连喊了三个“你”字,却最终没说出话,只感到身子渐渐软了下去,眼前依稀出现了太子的样子,随后便是一片空白 正当刘府大厅中一片狼籍时,那刘昆却刚刚行至城门边。他见城墙周围一片黑暗,连个人影都不见,心下不由大怪起手下人来,正要命人上前叩门,却听见一声锣响,黑夜之中,格外刺耳。紧接着,城楼之上,竖起无数火把,人声呼喝中,一人俯过城墙,对着刘昆笑道:“刘副使远来辛苦,马某人已命部下准备好一餐美味,只等大驾光临了。” 刘昆闻言大惊,抬头一看,不是马重国,还会是谁。只是不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城上一声“放箭”,随后,羽箭破空声中,身边士兵顿时大乱,中箭而亡或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他正要勒令属下,却觉心口一痛,把持不住,落下马来。 成都城郊五里处,四千多人的汉州兵刚刚走完险峻非常的栈道,此时来到脚踏实地的平原之处,大感舒服。只是带队的太守张肇廷却心下不定,他见隔了这么久,前面还未派人过来联络,顿觉不妥。于是,他也不再等待,立时命令全军拔营,立刻朝着成都急奔而去。 待行至成都城外半里地时,却听前方斥候气喘吁吁,飞奔而来,禀道:“禀告张大人,前方城门附近,发现士兵尸体,据属下查看,就是那那”他连着两个那,却硬说不下去了。 张肇廷心中烦躁,虽感情形诡异,却仍命那人将话讲完。只听那斥候咽了口唾沫,续道:“禀大人,属下发现,刘大人也在其中。”说完,觉得不对,又加了一句:“是尸体。” 他哪里看见张肇廷听得他说刘大人三字时的脸色,简直苍白如雪,不过晚上倒也看不清楚。隔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定下决心,叹息一声,道:“传令全军回汉州。”说着,再也不看成都,拨转马头,朝后军驰去。 正在汉州军无功而返时,猛听见号角声响起,伴随着的是隆隆的铁蹄声,众军顿时大惊,只见黑暗中自其左右两翼驰出无数骑兵,由远至近,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张肇廷坐在马上,眼看如此情景,苦叹一声:“大事毁矣。”便由着身边亲卫拉着他的坐骑,弃军而逃。只因他知道,自己的四千多疲兵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这突袭而来的数千精骑。因为过栈道时,为加速行军,众兵早已将马匹舍弃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经略巴蜀 八 看了一眼死不瞑目,躺倒在地的刘仲勋,又看了看周围东倒西歪的大官员们和正提刀四下查看的禁军大汉们,高清泰嘴上不说,心里却暗道侥幸。追说哪里快去眼快多亏这次自己临机而断,否则若是稍有摇摆之心,恐怕此刻已经躺在那刘大人身边了。 他一直不曾明白,或者说心有疑惧。那瑞王命他于关键之时刺杀刘仲勋,却除开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之外,别无他物。试想,虽说那刘仲勋乃是一介文官,但此人正当春秋壮年,自己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如何如何能杀的了他,即便可以趁其不备,但若一击不中,岂非立时便赔上了自己的性命。现下,他方才明白,这瑞王看似一副凛然正气的样子,实则玩弄起阴谋手段来,丝毫不亚于那些久经宦途的人,这不,刘仲勋便栽在他手上了。 他心道怪不得这瑞王曾叮嘱自己万勿饮用刘府茶水,原来此人为了对付敌人,居然无所不用其极。想到此处,他心下寒意顿生,望着正面带微笑朝自己走来的李佑,敬畏之情油然而起。须知,商人不比儒生,这些人只重结果利益,于手段一类,全然不顾。是以,李佑以这般方法制服敌人,按江湖中人看来便是下三滥行径,之于儒生未免以不入堂堂之阵而鄙之,但对于高清泰来说,却是正合他意。 这边李佑却不知高清泰心里那么多想法,他只是因今日仅以微伤亡而致大获全胜,心下甚喜罢了。而高清泰能在千钧一发之时,按照自己所嘱行事,一面固然是他天生胆大,另一面却也来自对于自己谋划的信赖。今晚这一仗,虽然所用手段不见得怎么光彩,但惊险之处比之上回太原一战,也不乏少之,只不过这次他能料敌机先,方才如此轻易便将敌人拿下。 言及此,李佑已然走到对方跟前,正待开口,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柄短刃从面前飞过,幸亏他本身武功不弱,内力鼓荡之下,距离虽近,却最终让他躲过了这迎面一击。饶是如此,却也被那利刃刮去了一边鬓发,脸颊生疼之余,待他伸手一摸,竟然满掌鲜血。 他本以为在座诸敌纵然没有被完全迷倒,但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此一来,想必便有反抗也不至猛烈如斯。而且,目下己方实力稳居上峰,尚有漏之鱼还能待机而起,却是他绝没想到的。 起初,李佑尚以为是高清泰暗下黑手,只是略一思虑,便知绝无可能。这老头为向自己表示忠诚,已然刺杀了刘仲勋,如果再将他杀死,那最终却靠向哪一边,总不成自立为王吧。想到此处,李佑抬头一看,却见一人负手而立,站在自己前方六七步处,神情甚是不屑。而自己右侧则是簌簌发抖,勉强而立的高清泰。 李佑回头一看,眼见禁军众兵虽然闻得异动,都围了过来,但慑于此人威势,却一时不能近前。他知目下避无可避,当下便做足功夫,拱手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这般手段倒令王十分佩服。” 却听那人哈哈一笑,随即森然道:“哼,你还不配知道。”言罢,也不再说话,居然揉身而上,掌风直逼李佑左胸心口之处。 李佑见他说打便打,一点江湖规矩,或者寻常礼数都不依,心下也是大怒,只是他适才见了此人掷刀的手法和劲道,知道这人委实厉害,说不定乃是武林宿朽,当下不敢托大,仗着一身浑厚内力,硬是在掌风未及身子之前,向旁边闪去。 也在这时,只听已然压阵在侧的李春仁一声怒喝,两名禁军大汉将手中两柄直刃横刀从半空中劈出,力道之强,只听金刃破空之声,便可知一二。只是眼看双刀就要将那人劈作两半,却不料这名汉子似是脑后生眼一般,左右两足飞起踢向身后之刀。只听两声轻响,接着那两柄刀便在两名禁军怒吼声中激飞而出,再看向二人,却是虎口迸裂,鲜血直流。只是事情尚未了解,正在众人不及反应时,却见那人竟然能临时收住袭向李佑的掌风,返身便于瞬间击出两掌,分别攻向那两名士卒。 只是这二人自然没有李佑那般功夫,两声闷哼中,只见二人脸如金纸,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后,便颓然倒下。这边李佑看的却是一呆,他自武功有所成之后,还不曾真正与人动过手,先前在汾河水道救人船只,那也不过是对着死物而已。如今见得这当世高手大发神威,心下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正在他犹豫的当口,又有四名禁军士兵在校尉李春仁的指挥下,挥舞丈许长的陌刀横扫过来。只是那人竟然丝毫不惧,双足一点,凌空而起,手成鹰爪形,罩向四人。底下这四名军士却不及回应,原来那陌刀乃是对阵沙场的利刃,能破铁甲骑兵,却也因此沉重非常,并不适合这般江湖搏杀,但这几人也是久经沙场,反应灵敏,当下舍了手中陌刀,拔出腰间配刀,刺向来袭之人。 却听那人嘿然一笑,居然脚踏刀尖,硬是纵身越过四人。待到了这几人背后,却是双手十指齐出,便如利爪一般生生地嵌入二人脑中,血液脑浆迸流之际,只见这人丝毫不加理会,扯着二人脑袋便如拉着木偶一般撞向旁边两人,那二人又怎料到他凶悍如斯,居然拿己方同伴的尸首做武器,击向自己。惊怒错愕之中,却是猝不及防,只听喀拉声响,在此人霸道内力掌控下,四颗脑袋便撞的如同碎石一样,不成形状了。 须知,这人脑头骨乃是人体最为坚硬部分,几百年前陪葬尸体能够不受腐化,保存尚好的也只有这头骨一块了。然而此人竟然能以手将人头骨撞裂,可见其武艺之强,实是匪夷所思。 李佑眼见众兵为救自己,不惜生命,心中大痛,当下再也不顾危险,兀地大吼一声,纵身扑向那人,只是眼角却扫过李春仁,瞄向不远处,手握弩机的士兵。 李春仁见他眼神,自是心领神会,朝身边士兵耳语一句过后,拔出腰刀,推开拥在前面的兵士,也大喝了一声,随即挺身而上。 他的刀法比之先前几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只见他挥刀先是横砍敌人腰侧,待其闪过,却是立刻顺势自右及左,自脖颈而下,欲将敌人斜劈两半。 那人突然见到这般狠辣刀法,也是颇为惊奇,但他武功既高,反应也是极速,因见李佑掌风已至,他不敢耽搁,随即侧身让过刀势,借机一掌击在刀身上,逼开李春仁后,又是一掌与来袭的李佑打在一处,老老实实地与他拼了一掌。 李春仁被他刀身上这般一击,顿时如同巨石打在上面一样,虎口剧震之下,几乎拿捏不住刀柄,他好不容易连退三步,这才停住,只是已然拄刀在地,却是站不起来了。 但李佑比之与他,却是更为不幸。原来那人只不过注了三成力在那一刀上,其余的悉数攻向了李佑。 捂着胸口,闷哼一声后,李佑再也忍受不住,一丝血迹自嘴角边悄然滑落。他知此时最为要紧,当下凝神使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口真气提上来,心下沮丧之际,看向那人时,却不免大吃一惊。 原来对面那人已然运起真气,头顶冒出丝丝白烟,却是举掌朝前,显然已经做好再度进击的准备。想不到这人受了自己全力一掌,居然还能强硬至此,确是不同凡响。 李佑见状,心下大骇之余,顿觉今日必无所幸,想到自己千算万算,居然少算了敌人有此一招,当下只觉是天要亡他,一切努力不过白费而已,于是他便只呆在原地,连动也懒的动了。只因他此刻受伤不浅,稍动之下便牵动伤口,竟是疼痛无比。 那边李春仁见状,心下大急,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朝那些弩兵大喝道:“还不快快射箭!” 众军一听,立时从方才惊心动魄之中回过神来,连忙将已经上弦的弩机平抬而起。只是正要发射,却见里层围着的军士一个个被扔将出来。原来那人却也惧怕弩箭威力,他已看出李佑一口气回不过来,当下便一边走向对方,一边以连珠手法将围的正紧的兵士们接二来连三掷了出去。果然,一众弩兵们被他逼的手忙脚乱,一时竟射不出箭来。 三步,两步,一步,转眼间,那人已经来到李佑跟前,只是后者苦于越是急切之下,提气越是不易。任是他再怎么努力,仍是一副无力的感觉。这一切却被那人看在眼底,只见他阴阴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功告成时的景象。 这人当下不再犹豫,运起全身劲力,右掌缓缓递出,却是说时迟,那时快,这一掌瞬间便击在了人体之上。 只听的闷哼声响起,李佑的身子便朝后倒去。只是众人目光所及之处,却清楚见到一人挡在李佑身体之前,此刻正是躺在他的怀里。 这一下兔起鹘落,任谁也没有事先料到会有人在这关键时刻,恰如其分地为他挨了那么一掌。但众人尚不及细想,却听见躺在地上的李佑口中爆出一声巨吼,直震的众人耳膜欲裂,屋顶瓦砾颤动。待他们再朝他看去时,却见他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站立起来,虎躯伸展之下,腰间衣裳裂开一条大缝来。此刻他双目中却冒出一丝精芒,心中只感到四肢百骸有说不出的舒服,他哪里知道便在这当口,他体内来自文半山的内力和自身修为终于合而为一,功力骤强之下,自然不同往日。 再看向袭击的那人时,只见他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之人,似乎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和自己一同前来,抱着同样目的的人,为何终究为了一个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甘心以命换命。 只是尚未等他将这个问题想通,却见李佑双掌已至,他刚才全身劲力集中用去,此刻气息未复,着实不敢托大,便也将双掌递出。但这回出乎意料的是,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自对方掌中传来,渐渐地越变越强,犹如大海浪涛一般,滚滚不息。 他抵受不住,待要再行凝力时,却耳听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接着便是后背一痛,顿时劲力大泄,随之而来的是无穷疼痛感自后背和双手分别蔓延至全身各处,“哇”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却见李佑得礼不饶人,又是两掌,只是这次对方全无防备,扎扎实实地承受下去,眼见原本那个如同杀人魔王一般的大汉便如断线风筝似的激飞开去,直弹在堂内柱子上,缓缓倒地,却再没了声息,他背后则如刺猬般插满了弩箭。 此刻众人似乎还沉浸在刚才一幕诡异的气氛中,却见李佑返身蹲下,抱起地上那人,连着输了三次真气。只见这个头带丝巾的年轻公子除了嘴角溢出鲜血外,脸色并无丝毫变化。 李佑心下起疑,眼角一瞥间,却发现这人脖子上的肤色并不一致,他哪还有不明白的,当下一挥手间,将那人脸上的人皮面具撕开,却见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蛋赫然在目,一看之下,顿时让他脸如白纸,大惊失色,原来这人便是昔日曾有数日之缘的欧阳若兰。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欧阳若兰竟然如此像前世的她。 这时,却见李春仁拄着刀,来到李佑身边恨声道:“殿下,那帮人如何处置?”说着,用手指了指一个个软倒在地的官员们。 只见李佑听了,却无反应。李春仁见状,顿时一呆,他方才站在另一头,于这边却看的不甚清楚,现下见了这等情形,心下了然,不敢再吵扰李佑,转身便欲回去,却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冷冰冰地道:“将官员核对姓名之后,如无不妥,全部释放,其余人等,一律收押,来日再审。”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南疆风云 一 晕,昨天家里电话居然欠费停机,不好意思,放了诸位鸽子,现在发 东宫含元殿内,李辅国看着眼前的太子,心下不由惶惶起来。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自早朝散朝之后,太子殿下与李林甫,杨国忠等几名亲信大臣便被皇帝召入大内,说是有要事需详加商讨。之后,李辅国便见已经不和许久的李林甫,杨国忠含笑走出了兴庆宫,而太子脸上虽然仍是往常那副不慌不忙。但作为东宫最得信任的内宦,他知道,太子心中愈是恼怒,脸上定然愈是沉静。 早朝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由于时间尚短,而且无论宫里宫外,似乎对东宫之人防范格外严密,因此李辅国现下对具体细节尚不太清楚。但他是何人,这点事又如何能难得了这位在京城混了三十多年的老宫人。不过借着在大内等候的工夫,他便从两个太监那里得知今日为了剑南道成都府尹刘仲勋谋反之事,朝廷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甚至连久不上朝的玄宗皇帝在朝会之后,还破例将首辅大臣和太子殿下召入宫中,继续商议此事,可见事态严重之至。 而这太子殿下自宫中回来之后,便只留下自己在这含元殿内伺候,所有侍从并婢女,杂役都被挡在殿外,连太子妃也不例外。从午时至现在,整整五个时辰,太子未曾出过殿门一步,也没有进过任何膳食。 他李辅国十二岁入宫,十五入忠王府,几乎与这位太子是一同长大的。正因如此,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眼前这个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唐皇储。李屿的性格深沉内敛,刚毅果断,许多事情并不告诉身边之人,即使如李辅国这般亲信,也不例外。而且,时下传言寿王等人夺嫡之心日盛,借着眼前这蜀地之事大做文章,而李林甫自病愈之后,更是处处针对太子,就是那杨国忠如今也是落井下石,居然罕见地附和起李林甫来。这太子的处境唉,真是不提也罢 他虽然站在李屿身旁,但并不真正了解此刻这太子心中所想。李屿现下的心情确可用郁闷至极来形容。望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太子李屿恨不能一把扯起,丢在这雄伟却又阴森的大殿里,由它焚烧殆尽。他自宫中回来时就不断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何父皇如此信任瑞王?而自己不过是为对此事略有疑问,便遭来严厉呵斥。是,这刘仲勋先前的确由自己推荐,赴蜀上任。 但此人政绩却是有目共睹,就是皇上此前也曾赞扬过他,怎么如今事情一出,便都责怪到自己头上来了。甚至于连蜀地吏治不清,官场贪墨横行之事也被栽到他这位太子身上。而素来自诩为巴蜀人士的杨国忠却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当真是圣明的大唐玄宗皇帝治下吗?李屿忽然心生疑问。 但是他转而摇头苦笑,心中一个声音道:是的,只是父皇为奸佞人所蒙蔽,连累大唐江山也如白纸披墨一般,惨遭荼毒。现下这江山虽然看似稳如磐石,实则危机四伏。边关战火已非一日之事,中原承平日久,兼并严重,去岁六州大旱,百姓颗粒无收,偏生李,杨等人还诓骗皇上说天下民丰物阜,百姓安居乐业。哼,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若非这瑞王既同寿王一伙谋夺自己储君之位,又复勾结李,杨等人,为祸朝廷,自己又岂会授意他人,谋害皇弟。这还不是为了那万里江山。只可惜,一朝落错,满盘皆输。非但无人能够体会自己为了江山社稷,忍气吞声,苦心孤诣暗中谋划,还要千方百计设法加害于己,做太子做到这般地步,真是令人心生寒意了。 据说那刘氏一族满门被杀,一个不留,这等手段也配叫心慈手软,不欲牵连。当真是笑话,虚伪之极。却偏有人相信那瑞王所言,皇上真是糊涂啊。言及此,李屿不由低叹一声,却把一直心伺候在侧的李辅国吓了一跳,口舌不便之际,竟问道:“殿下今晚想在哪儿歇宿?”这话确是不合时宜,想那太子正当心烦意乱之时,又哪有心思去考虑儿女之情,床第之欢。 其实他只是见那太子一直未进食物,心下担忧,又不敢随便出言相询,便想待会儿可在其寝宫服侍时,略加请示,以免饿了太子的肚子。这般一想,难免会猜测太子今晚会在哪过夜。现下被李屿这么一叹,心中惊慌,脑中反复回想之事便不由自主地说出口来。 李辅国心中正自惶惶,却见太子侧头看了看他,无精打采地道:“恩,时候不早了,就去琴心阁吧。” 这琴心阁是太子专为新纳的萧氏而筑,萧氏容颜娇丽,性情温婉贤淑,颇合李屿心意,因此即便以他不尚奢靡之性,却也特意为她修了这么一个清雅所在。东宫婢女私下传言,萧氏极有可能晋为侧妃。 今日她听得太子妃张氏言道太子心绪欠佳,委她于方便之时,多加劝戒。萧氏听她嘱咐,自是默默铭记于心,不敢有丝毫大意。 眼见太子一脸倦容地迈进屋内,萧氏心中一痛,忙迎了上去,却见李屿也不与她见礼,只摆了摆手,便朝着卧榻坐将下去。萧氏见状,知他疲倦乏累,便乖巧地来到她身后,轻轻为其揉肩捶背,过了一会,却道:“殿下可是为今日朝会之事心烦?” 李屿知她素来不关心朝堂之争,心下也是因此而对她十分宠爱。今天本来过来这琴心阁便是为了躲避那太子妃的唠叨罗嗦,却不意这萧氏竟也关心起政治来,只是他此刻心绪不佳,更何况今日被其父皇一顿狠批,哪有心思再说这些事情,当下便心不在焉地答道:“正是,却也没甚烦处。” 萧氏本来对此事不甚明了,见他不肯说,便想作罢,却又想起张氏嘱咐来,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如有心烦之处,可说与臣妾知晓。或者能为殿下分忧一二,也未可知。” 李屿起初尚有些欣慰,只是稍稍一想,却又心生疑虑,当下便问道:“你从哪里知道孤心情不佳?” 那萧氏见他这般一问,只觉不便将张氏嘱托说与他听,又因她素来不惯撒谎骗人,当下竟堪堪地说不出话来,只一门心思想着哪个理由好些。 这边李屿早就等的不耐,又见她如此忸怩作态,合着恶劣心境,心下已是怒火旺盛。转一想,又觉不对。这父皇近日又对自己流露不满之意,今日在兴庆宫内,当着几名百官之首更是骂的一点儿不留面子。难道许多事情已被父皇知晓,可谁是泄密之人呢?突然,看着一脸迷茫的萧氏,他顿有恍然大悟之感。 当下,李屿怒气大盛,他再也没想到自己宠爱的女人竟然是大内之人,一时再也忍耐不住,回身伸手便掐住了萧氏脖子,喝道:“你快说,究竟是何人派你潜伏东宫?!” 萧氏被他如此一问,顿时傻在了当场,心下惊诧于太子怪异举动之余,却也不免难抑恐慌。 李屿见她这般模样,疑心更盛,手中不免又加了些劲力,直将那萧氏掐的面色通红,喘中带咳,却是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断断续续地道:“没没有人,我我想”却被扼的怎么也说不下去。 李屿却是先入为主,认定了这萧氏与外人勾结,当下见她如此吞吞吐吐,更是确信无疑,怒极反笑道:“好,好啊,想不到孤生平最宠幸之人竟是大内密谍。我也无话可说,哈哈。” 他虽是微笑而言,但手上劲道却是有增无减,边笑边大声喝问:“究竟是谁,你快说来,说!”其势甚是可怖,在烛光映照之下,一张脸已然被扭曲的不成样子。 只是这边萧氏却再也经受不起,渐渐地已是进气少,呼气多了。她虽性情温和,到底也不是傻子,直到这时,方才明白是那张氏故意陷害于她,只是此刻纵有万般言语,也是无话能说,终于被太子掐的双目失神,一口气接续不上,眼前一黑,就此咽气而亡。 但太子却仍不罢休,兀自一个劲地死掐着佳人粉颈,口中狂呼道:“哈哈,我叫你通报于父皇,说呀,你倒是说话呀,如今看你还怎么泄露孤的机密,啊哈哈。” 外边李辅国听见异动,起初尚不加理会,然而耳听阁楼内声音越来越响,忍不住推门而入,却见其余一众宫女,太监留在了门外。他甫一进门,便看到这幕惨剧,心下惶恐,好不容易才将太子劝下。 只是李屿似乎过了好半晌方才醒悟过来,随即抱着爱人尸体,失声而恸。但只一会儿,他便擦干了泪水,又恢复了往那般稳重阴沉,只听他低声道:“此事不要让旁人知道,你去把尸体好好埋在此阁后面废园内,任谁也不得走近。” 见了那太子一脸阴戾之色,李辅国哪还敢迟疑,立时便以锦被包裹萧氏尸身,抱着走出楼外。 望着李辅国远去的身影,李屿紧握拳头,森然道:“哼,今日爱妃之命同刘氏一门一并寄下,李佑,我迟早叫你血债血偿!” 他却不知,此刻剑南道内,也是风波迭起,只是未如他所料那般罢了。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南疆风云 二 成都,剑南节度使府内,后花园中,五人围桌而坐。亲,眼只听这李佑对着坐在他左侧上首的高清泰道:“通元钱庄这几日似乎生意颇好,高老板是不是给我们略道一二啊。”言毕,却面带微笑,看着那高清泰。 高清泰却是最怕他这般眼神,每次被他一看,心里就有发毛的感觉,暗自思忖,可能是因为当初刘仲勋一事,留下了心理阴影,只是这话倒是不便说也是不能说的,当下也是一脸笑容,道:“这还是仰仗殿下之功啊。若非殿下想出这钱庄一物,老朽又怎能如现下这般日进斗金呢。” 他本是谨慎低调之人,然则这个通元钱庄是李佑所想,一切规模制度,也是按照此人构思。所以他压根便没想过要将具体生意情况瞒过这位瑞王殿下。何况,见识过这人手段后,高清泰愈发不敢得罪于他,而且此人守信重诺,甚合己意。如此一来,更让他死心塌地效力于这瑞王麾下。 只见高清泰喝了口茶,方又续道:“眼下,成都府内,凡是富商,十有将手中至少三成家产投入钱庄,这十多天来,我已做了二十多宗买卖,其中有收购北疆皮货,新罗人参的,也有转运江淮粮食的,甚至于还同几名大食商人立了购买蜀锦的字据。有了朝廷和殿下的支持,这生意当真是愈发好做了。”说起这生意来,一向予人以浑浑噩噩之态的高清泰立时便显的兴奋精悍起来。 “呵呵,这不过是牛刀试验罢了,你肯给这些人两成半的利头,便似直接让他们家产翻番,自古商人重利,这些豪门又怎会不愿。”嘴上这么说,李佑心下当然知道,若非他在坊间制造舆论,又暗中放出消息称通元钱庄有瑞王支持,再加上他铲除刘仲勋,王冲之等人时的雷霆手段,川中富豪们自然心有戚戚,抱着出钱消灾的心理,起初便只出了少许存入钱庄。只是他们不料这钱庄果然言出如山,说是为了打响头炮,先返还一成利给众人,以示诚信。 似西城李家,南坊贺家等豪族自也不会在乎那些钱,只是自古以来,士农工商之深入人心。更何况,蜀地吏治败坏已久,他们以为那瑞王不过是借着这钱庄之名,大发横财而已,而他们自身,也只为求个平安。 哪知道这钱庄竟然如此守约,他们联想到背后暗中支持的瑞王,不由心下大动,一时间便有多人前去存钱,所谓跟风景从,其余众人见几个最富的都动了脑筋,哪还有犹豫,便先后在通元内入了钱,兑成了银票。 其实众人之所以敢冒如此风险,一则固然是因为李佑或明或暗的示意,另外也是看在高清泰家财丰厚的面上,想来由他开办的这个通元钱庄,无论信誉还是资金方面,都应该比较令人放心。 他们哪里知道,这通元钱庄内里实是李佑与高清泰二人合办。只是李佑事先言明,他虽然出资四成,但只负责帮助高家理清头绪,日后实际运作,却要他高家一力承担。 高恒乍听父亲回来讲述此事,不由半信半疑,他只觉世间并无如此好事。而且这钱庄买卖最重信用,而要让人信服,除开往日商誉外,资财雄厚也是关键,但按照李佑所定钱庄规矩,却是一个不好,极有可能赔上全副身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是他父亲高清泰对此却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这是近年来绝无仅有的。 他哪里知道,高清泰得李佑论及此事时的激动之情,直可如那滔滔黄河之水,奔腾不止。凭着在商场纵横四十载的丰富经历,高清泰敏锐地意识到李佑所提这钱庄一事,非同可,如若成功,不仅可将高家财富扩充百倍,说不定便是青史留名之事。 因此,他不顾儿子疑虑,毅然决定将高家财产的大部投入这通元钱庄之中。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这瑞王居然也能一下子拿出三成本钱来。虽说不过占钱庄的四成,可也是三万多贯钱啊,这可不是一个数目。想他高清泰自己拼命到现在,家财也不过十多万贯,这还是包括了成都,汉州和长安等地的全部不动产业。他却不知,此时李佑委托刘方城开办的泉州海运生意早已步入正轨,一年净利都已经达到一万贯有余。虽然这两年大食战乱,收入有所减少,但新辟至日本的生意却是蒸蒸日上。 自日本大化革新后,心慕中国文化的日本上流多次派遣使者入长安朝见,汉族风俗也为其日益重视,似丝绸,茶叶,瓷器等物已经深入贵族人心,因此泉州的生意也是越做越盛。只是扩张之余,却也引起诸如帐目混乱,同行竞争日趋激烈等弊端,但这却不是李佑现下能够解决的。他现在因为刘仲勋一案,已被朝廷临时加授成都府尹一职,成为名副其实的剑南道首抚。只是这么一来,出行自然极为不便,何况,成都与泉州相距何止万里。他分身乏术,又如何能兼程赶到泉州料理生意呢?所以眼下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以书信指导刘方城应付各方危机罢了。 李佑见高清泰一张老脸难掩喜悦之情,忍不住问道:“高老板可知,这不过是个开头罢了,未知你对今后钱庄发展有何看法?” 却见那高清泰呵呵一笑,随即道:“殿下天纵英才,一切均在料中,何须老朽多言呢?”说罢,满是笑意地看着李佑。 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之后,李佑脸上却挂着笑容道:“呵呵,得高老板如此谬赞,王如何当得起啊。只是依我所想,这通元钱庄不应只局限于巴蜀一地,似陇右,京城,河北等地也是大有可为。却不知高老板以后舍不舍得再投本钱?” “哈哈,殿下如此雄心,老朽岂能退缩,对这将来之计,殿下却是与老朽想到一块去了。”言毕,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桌边诸人除了高适略有些明白之外,那左边的薛据乃堂堂进士,虽然醉心修道炼药,只于这经商一道却是看不大起的。而右首的马重国更听得云里雾里,只想瞌睡。他本是一介武夫,沙场征战自然不在话下,至于这商人间的事则是一窍不通,眼见瑞王与那高老板一阵大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却听李佑转而对薛据道:“不知薛大人于那炼药之事进行的如何了?”这薛据本是开元十九年王维榜进士,后至涉水县令,李佑在成都府周围巡视时,在该县见到此人,听说这人便是自至老一向属意炼药修丹的薛据,不禁心下大喜。却不知在他一番“道经妙悟”之下,这人竟然连县令都不要做了,直接挂印,连帮着李佑炼药了。 李佑执掌剑南一道军政大权,自然知道这人为人骨鲠,有气魄,那时蜀地未经整饬,贪污横行,豪门压人,他这一县之令有时却也做不得主,想来能封印炼丹,其中定也有避世之意。但他能如此决断,却也令李佑吃惊不。 却见薛据脖子一梗,不满道:“在下已经辞官归隐,还望殿下收回‘大人’之言,免得污了朝廷的官声。” 李佑听他这么一说,知道此人脾气素来硬极,为人自然有些刻板,却也并不因此动怒,只陪笑道:“呵呵,是本王的不是,还请薛先生不要生气才好。” 那薛据虽然有些清高,到底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见李佑诚恳至斯,心下感服,口中却道:“不敢,在下蒙殿下提点,为炼仙药,已经延请道门一派三真人,六弟子,俱是经验丰富之人,那原料也并非稀奇之物,如此一来,不出旬月,应当能炼出殿下所提之药。”言毕,一脸自信。 李佑见他这副神情,心下不免好笑。其实他让薛据炼的哪是什么仙药,分明是能致人死命的火药。而对方这般夸口,却是李佑不曾想到的。他只记得火药所需三种成分,至于具体分量,却是知之不详,而火药之道,成分搭配,至关紧要。如若配方谬误,所出火药威力不大还是事,就怕误伤人命,那可就要闹出大事了。因此,他也不敢只凭借记忆胡乱搭配,免得酿成大错。 而且他一贯坚信一点:后世中国科技之所以落后他国,并非国人愚笨不明,实是儒家视手工技艺为奇技淫巧之故。现下他铲除刘仲勋之后,大力鼓吹手工技术,虽然一时效果不甚明显,但长此以往,风气一盛,必能有所好转。而唐时,儒学并不像以后那般高居诸家之首,若要扭转乾坤,眼下时机却是正好,当真有稍纵即逝之感。 他已然叮嘱薛据配药时要多加心,其实,自秦朝始皇命人研习长生不老之术起,炼丹制药便成了无数修行的道士们兢兢业业的目标。何况,有唐一代,李氏向以老子后裔自诩,重道之心,天下皆知。而高祖时,太宗与建成太子争位,有始至终,道教一派都站在太宗一边,及至最后玄武门胜出,自此之后,道门却是愈发兴盛起来。那炼药之人,遍布天下,自然有人出过意外。是以,不用李佑多说,薛据也明白个中危险。如此一来,反便宜了李佑只需按时询问总领此事的薛据即可。 “如此甚好,那此事便要麻烦薛先生了。”李佑窃喜之下,连忙说道。那边薛据老实不客气地收了这话,却只回了一揖,便不再说话。 李佑却因火药一事,又想到兵家大计,忙对着正昏昏欲睡的马重国问道:“马将军,那士卒训练之事,可有进展了?” 却不知马重国正听得头脑晕乎,乍听他如此一问,心下还没反应过来,却脱口而出道:“士卒训练?不行,不行,简直是一塌糊涂。”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南疆风云 三 李佑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心下大惊,忙问道:“这次入蜀所带的五千禁军都是京兆附近各州驻防精兵,便是其中两千飞骑也是精选之兵,难道竟是如此不堪吗?” 却见那马重国听他说罢,不禁摇头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若论身材高大结实,这京兆附近驻军确为举国之首,便是平日训练也合乎规矩,但这些人终究没打过仗,遇上一点变故,就不知进退了。看说首发推荐去” 此刻,他已然清醒,见李佑凝神倾听,甚是关注,当下便续道:“那日晚上,末将奉命带领三营人马伏击汉州军。本来敌人疲累之下,突遇我军袭击,早已斗志全无,军心涣散之下,便成崩溃之势。可是由于协调不佳,再加上众军初次遇战,待冲入敌阵之后,只顾杀伤抢掠,居然弄的本阵都乱了。若非军中有上次太原之战编入的老兵,只怕弹压不住,就要生出乱来。饶是如此,那一役,战死五十多人,伤的不下三百。大多是哄抢,乱阵时伤了自己人。” 顿了一顿,他又总结道:“总而言之,京城之兵,听命却不习战,京兆诸军训练有素,却又不服调遣,现下两军合在一起,不经大战,尚无问题,若是对垒劲敌,只怕未经战,却先自乱了。”言毕,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却是奇苦无比。 却见李佑听罢,皱眉道:“可是真有此事,这倒麻烦之极。”那马重国不敢怠慢,忙躬身道:“末将所言,句句属实。” 李佑见他如此,忙搀了他道:“马将军所言,本王自然是信的。”话峰一转,又道:“哼,既然这些骄兵悍将不给面子,好,那就由本王亲自来调教他们。明日你先把太原老兵调来,然后,集合全军,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人如此不知死活。”说罢,竟是冷笑数声。 这边高清泰却在心里暗自嘀咕,瑞王请他来说是为了钱庄及蜀中经济之事。现下倒是事无巨细,都不瞒他,这样一来,反倒让一贯谨慎行事,徘徊于各方的高清泰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忽然心底一个头冒起,难道瑞王此刻已经把自己拉入他手下一伙人中。言及此,不由汗流浃背,他虽不过是蜀中富商,但也时常关心朝局,对于瑞王帮着他哥哥同太子争位之事,虽然低调,却也略有耳闻。只是前头刘仲勋刚刚没了,如此前车之鉴,怎能不叫他心惊胆战。 满门三百多口啊,就是这瑞王手下之人一句:斩草除根。便让这位殿下狠下杀手,结果血满阖府,一个不留。想到这里,他不禁瞄了瞄对座的高适,却见对方正神闲气定地靠椅品茶,丝毫瞧不出动静。 只上这般一来,却让他忽地了然起来。他心道既然手刃刘仲勋便是自己,那么他朝,若自己见疑于瑞王,只消人家放出风去,哪怕这人不追究,那太子又怎会放过自己。而这通元钱庄看似日进斗金,大大地卖了自己个好,实则完全将他高家全副家产套牢,若是稍有异举,那瑞王报复起来,岂非轻车熟路。如此一想,他不由暗自叫苦,想不到自己摸爬滚打一辈子,到头来,居然在一个少年手上栽了个大跟头。正应了那句老话: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不过,他也是聪明之极的人精,转又想,这瑞王若非用的着自己,何苦费尽心思,使出这等招数。既然如此,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跟着他干好了,他日若成了大事,自己叨的光恐怕也少不了。而瞧这瑞王年纪轻轻,心机便是如此深沉,往后成就必定不,高家跟了他,赢面也不会。商人讲究的是利益回报,他既想清楚了其中关窍,也不再自寻烦恼,只镇定自若地品着桌上的佳茗。 只是他心底计较了这许多,却把李佑后面的话给错过了,只喝了两口茶,便见李佑站起,准备送客了。 原来,李佑见时候已经不早,便让众人各自回去,办好自己的差使,却独把那高适留了下来。 高清泰迈出府门,见马重国和薛据脚程甚快,已然走远,他不和他们同路,自不去追二人。只回头看了看这巍峨森严的节度使府,心下一声叹息,转身离去,只是脚下步伐笔之来时,却是一派坚定,浑不似一个六十老者。 明亮的书房中,此刻只剩下李佑和高适两人。拨了拨灯芯,李佑先道:“刘仲勋伏诛,虽然死有余辜,但此事就是在我看来,都有些蹊跷。倒是朝廷,既不派刑部及大理寺官员前来查问,连御使也不曾上奏弹劾与刘仲勋过从密切之人。反而父皇还下旨,命我暂领成都府尹一职,还大加褒奖,说我平叛有功,将我散阶擢为正三品冠军大将军。这其中却委实让人疑惑啊。” 高适听他这般言道,捋了捋颌下长须,却笑道:“殿下勿要忧虑。依在下看来,此事见怪不怪,奇怪自败。” 李佑听他如此回答,不禁越发迷惑,忙道:“先生有以教我。”那高适也不客气,喝了口茶,润了润喉之后,续道:“此事看来蹊跷迷离,实则甚是容易,殿下不过是身在局中,反而不只罢了。前段日子,太子得宠,想来是皇上有感年事日高,太子忍辱负重多年,所以心下歉疚所致。只是不曾想到的是,官场之道,追名逐利,见太子复起,众官自然竭力巴结,更有那不懂事的,便以为自此之后,便是太子的天下。但这般动静哪能瞒得过皇上,只是太子一向隐忍,此时更是如履薄冰,皇上一时查不着他错处,自然也就拿他没办法。” 他顿了一顿,见李佑听的仔细,便又沉吟道:“而今蜀地发生此事,虽然表面看来刘仲勋与太子并无多大关联,但圣明如皇上者,自然会记起那刘仲勋得任成都府尹,却是辗转靠太子推荐提携,这般一来,识人不明之罪已然定下,只是皇上既不令有司详查,又不责怪殿下卤莽,便只为将事情大事化而已。太子既被皇上责骂,又遭李右相等人攻讦,处境复又危险,所谓墙倒众人推,前时依附于他的官员们自然见风使舵,摇摆离去。只是这样一来,皇上却又觉得太子势力太过单薄,惟恐他日生变,何况,此事若是纠缠下去,水落石出之日便有可能是父子相残之时,这叫皇上如何忍心,于是只有这般息事宁人,才能既打压警告太子,又安定人心,还让寿王与殿下重得信心,更使包藏祸心之人目睹谋反惨状,可谓一石多鸟,由此朝廷大安,帝位永固。” 李佑听他这般说来,顿时心下大悟。其实,他在听到对方咏叹及玄宗皇帝时,就已经明白了大半,但高适讲的娓娓动听,他自也不忍插言。 待他说完,李佑方问道:“只是不知,往后本王该当如何?”那高适听他动问,却只笑而不答,待过了半晌,方道:“在下送殿下四个字:静观其变。不知殿下以为然否。” 李佑听罢,心下一亮,却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也送你四个字,叫做:待机而发。”言毕,望了望满天繁星,竟与那高适相顾大笑起来。 次日,李佑亲临校场,先在大营中召见上次太原一战生还诸军。将与他浴血敌阵的那三十几人独自编成四个军官火,授以自己闲时整理出的《百战奇略》,《武经总要》等书,由他们自行研读,还附了一些以前看到的西方战争理论《战争论》等,还定下规矩,每月一试,有不通其法者,削其名字,重新归入普通士卒。这般一来,众军自是争先恐后,苦读不止。 而其余的一百二十多人,却被分做了三个团并一个十人的军法队。而后之事,却是在校场中大集众军,当众斩杀了先前带头抗命不遵的两个旅帅和触犯军法的十六名士兵。一时间,众兵哗然,再无人敢肆意妄为。此后,李佑又从中精选出一千多名体格良好,较服从军纪者,另行编为节度牙兵营,而将余众打散,分别充入临近吐蕃边界的各军中,以为其增加战斗经验。 那被挑选出的一千多人,自然暗中庆幸没有被派往前线。但他们很快就李佑宣布的一系列措施所震骇。李佑当众下令,凡入牙兵营者,一律需要遵守新颁的《训律》,这是他亲自编写旨在提高山地作战能力的训练手册,重点在长途奔袭,翻爬山崖,丛林生存等方面。虽然许多训练内容是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禁军们从没听说过的,但在李佑尽量古文化的用语下,众人十成中至少明白了六七成,大惊之余又不免为他随之提出的丰厚赏赐所吸引。众兵早就听说,从军瑞王麾下,所得之丰不下于一地县令,虽有些夸张,倒也并非无的放失。更重要的是,这瑞王还下令,没三月大考一次,不合格者由边军中出类拔萃之人顶替,自然那诱人的铜钱也会落入后者囊中。而优胜者名字将悬于节度使府门外拦中,且另有额外赏赐。 此令一下,众军既是兴奋,复又担忧,但言而总之,各人均是摩拳擦掌,以待大比之时,名利双收。 他们却不知道此刻南疆边陲已然是阴云密布,一触即发了。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南疆风云 四 云南太守张虔陀上任尚不足一月,他原任越嶲都督,后调任姚州都督府都督,乃原剑南度支使鲜于仲通的亲信,后除为云南刺史。更新最快去眼快原先按规制和杨国忠的暗中扶助,鲜于仲通本应继章仇兼琼之后擢为剑南节度使,但因为瑞王李佑插了一脚,使得他只能改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两地虽然相近,但无论民风还是富裕程度,均差了一大截。 只是那鲜于仲通也颇有心计,他素知担任节度使者不过三年左右期限,彼时他还有机会调回蜀中老家。因此,临行时,特意向朝廷推荐了张虔陀,他这时所奏当然是一奏一个准,更何况二人还同时依附于杨国忠。于是,张虔陀便顺利爬上了他一直向往的太守宝座。 此时,由于新任的姚州都督乃剑南节度使,瑞王李佑,此刻尚在成都整顿吏治政情。于是这姚州都督府都督一职便由张虔陀暂领。 若说这张虔陀单只会贪财好色,倒也不尽然。此人久任南疆,却是比之那些朝廷大员们更加清楚边境地区尤其是南诏国情。 自去年即大唐天宝四年,南诏王皮逻阁奉朝廷之命出兵平定滇东爨氏白蛮首领爨归王的叛乱后,南诏坐大之势已然形成,并且趁机占据了滇东地区。这一切自然被坐镇姚州的都督张虔陀看在眼里。他自任越嶲都督起,便备有一队密探,专司侦探南诏及周边诸蛮军情政事。 眼见对方日益强大,张虔陀以为叛乱在在即。但皮逻阁的云南王之位乃玄宗皇帝亲封,还赐名归义。 所以,情况看似危机四伏,张虔陀却并不通过朝廷,反而暗中命人潜入南诏国内,执行离间其国与周围各部关系的大计,以图牵制南诏的进一步发展。 怀里搂着两名妙龄白族少女,看着堂下一队舞妓翩然而起,张虔陀心底不由一阵得意。他皮逻阁再怎么厉害,终究不过是一个藩帮王而已,哪能与自己这个正牌的天朝镇将相比。目下南诏国事无巨细,自己都能轻易掌握,这凭这一点,这南诏国王就得对自己俯首称臣,即便自己并非天可汗。 当然,张虔陀手下不乏善谋之士,亦曾有人问他,万一那南诏当真斗胆作乱,却是该当如何。只是张虔陀对此却是不屑一顾,只道:“我姚州坐拥精锐过万,岂是那南蛮所能抵敌的,勿须多虑。”的确,整个剑南道有兵四万九千人,大多是百战精兵,其中尤以姚,嶲两州驻军最为骁勇善战。这些边军中大部由临近各州的羌人和其他各族之人混编而成。蜀地羌人自东汉马援平定该地后,虽未彻底汉化,但却也就此臣服于汉人统治,如非边关大员擅加盘剥克扣,却是屡为当地汉军助力,实是边境各族中绝无仅有的。 张虔陀虽然贪婪成性,但对于属下众人却是从来厚赏有加。是以,麾下之军得他好处,也是卖命操练,而股探骑奉其命令深入吐蕃,南诏搜集军情或掳掠劫杀的也是屡见不鲜。 现下虽已入冬,但这姚州与内地颇有些不同,此地日间甚是暖和,只是到了晚上却又寒冷起来,所以此刻堂中已然升起了一盆炭火。而姚州都督,云南郡太守张虔陀却是精赤着上身,光着两条结实的臂膀,搂过身边的少女,肆意玩弄,堂上的白族舞女仍是卖力地跳动着去岁由一名青楼老鸨传授媚舞。难掩曲线的薄纱在曼妙身姿的牵动下,舞出阵阵诱惑,直叫那太守大人越发口干舌燥。一时间,竟是满室皆春。 张虔陀眼见如此,再也忍耐不住,一声怪叫,在少女的惊呼中,将他那壮朔的身躯压将下去。两只手却是向四周迫不及待地展开而去,堂前的舞妓却是毫不见怪,她们伺候这位张都督已经不是第一回了,遇上这等事体,却是舞得更加妖冶起来。 就在张虔陀大呼过瘾之际,门外响起了急急地敲门声,且是一阵大过一阵。搅的他实在不耐,却以为是有甚重要军情,当下只得匆匆结束,草草收兵,转而喝道:“都散了,门外何人?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身边少女在逃过一劫的庆幸中,忙拉着衣服,掩起身子,匆匆而起,转身欲走之际,却不防张虔陀用力在她那丰盈的臀部狠狠拍了一下,口中还淫笑道:“娘儿,待会本帅再来收拾你。”哈哈笑声之中,却见众女一阵轻烟似的走了个空。 门声咿呀中,他抬头眯眼一看,道是谁呢,原来是姚安富户姚家堡堡主那个捐了个录事参军的二儿子。这人乃是姚州一地,人尽皆知的地痞流氓。只是此人除了打架闹事之外,却对附近一带地形颇为熟悉,甚至进入吐蕃,南诏国境都可以仰仗于他。 见他一脸谄笑着跪了下去,口中道:“下官见过太守大人。”看着这个无论言语还是动作,都甚是乖觉的家伙,张虔陀一时竟无从责怪起他。 略整了整衣裳,却听张虔陀高傲地道:“这般着急所为何事啊?起来说话吧。” 那姚成忠听他这般说话,顿时如遇大赦般,慌忙爬起,来到张虔陀跟前,确信左右无人后,附耳道:“大人,您差的去联络吐蕃一事,已经有些眉目了,那吐蕃大将现下虽未答应,但见的提及南诏一事,甚有兴趣,还说希望能与大人详商。” 他正转着眼珠,瞧那太守大人对此的反应,却见对方正闭着的双目,闻听此事,霍然开启,口中笑道:“废话,卖个便宜给他,难道还会不动心吗?但此事若成,封赏之下,自然不会少了你那一份。”言及此处,却是顿了一顿,只听他又自语道:“嘿嘿,且看谁能笑到最后。”话语阴森却让那站着的姚成忠听的心中冒突。 只见他又陪笑着向姚成忠道:“嘿嘿,大人英明神算,比之诸葛,犹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番计策定能马到功成。只是的还有一事要向大人禀告。” “恩,是何事,快快说来,别学那娘们儿说话,唠唠叨叨的。”张虔陀虽然被他拍的心中叫爽,但仍不满于他每逢重要关头要卖关子的恶习。 却听那姚成忠道:“属下不敢,此事却是关于那南诏王子妃的”“哦,是吗?快说来听听。”一听说南诏王子妃,张虔陀顿时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急切之下,不免将他的话给打断了。 姚成忠见他这般急色,心中不免好笑,只是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道:“大人莫急,且听属下道来。那南诏王子妃香花夫人,据闻此次将要随同其夫王子阁罗凤赴成都,进谒瑞王殿下,路上自然先要来拜见大人,彼时,大人不妨”说到此处,却止住了话头,看向张虔陀时,却见对方也正看将过来,只听他大笑道:“哈哈,好,你子这回做的甚好。他日本帅事成,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言毕,使劲拍了拍姚成忠瘦的肩膀。 那姚成忠见他大喜,强忍肩上之痛,却趁机道:“大人这可折杀人了,为大人办事,乃是我们姚家的荣耀。只要到时,大人能在子与那何家女儿的婚事上做上一主,我们姚家自然感激不尽。”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 张虔陀倒也不避嫌疑,当即打开盒子一看,却是一串玛瑙项链,端的是流光溢彩,名贵不凡。而项链下却是压着一张写满字的白纸,他拿出一看,却是一张两千贯的钱票。张虔陀虽僻处南疆,但他久在蜀中,成都之事自然瞒他不过,那瑞王与巴蜀富豪高氏合开钱庄一事,早就传到了他耳中。是以,对这钱票一物,他虽是初见,却不陌生。 微微一笑,张虔陀将盒子重新盖起,而后却是毫不犹豫地搁在了一旁,他心下想道,不就是老何家的那个宝贝女儿嘛,女大当嫁,改天自己亲自跑一趟,还怕这何老头不答应下来,除非他不想在这姚安一带混下去了。何况,姚成忠这子给自己那关于香花夫人的消息,确是紧要。 这香花夫人乃是南疆首屈一指的大美人,她是原先蒙崔诏大酋长收的汉女所生,年及十四,便以美艳闻名各部。后来蒙舍诏一统六诏之人,因在各布之南,便称为南诏。而这女子也以部族之名嫁给了皮逻阁的儿子阁罗凤,以示其好。据说此女生来有异,每逢激动之时,便会散出芳香,而凡曾见其人者,无不为之倾倒,若非被阁罗凤抢到手中,只怕她家门槛早被寻亲的人踏断了。 当然,这不过是张虔陀心中遐想,试问:那南诏其时尚处蛮荒之中,所居若非皮帐便是草屋,又何来门槛一说。只是他这般一想,愈发恍惚起来,竟朦朦胧胧地想着到时与香花夫人行那床第之欢时,她会否散出那磬人的芬芳来。 但不容他多想,却被身旁的姚成忠给唤醒了。原来后者见他接过盒子之后,竟然一笑了之,随后便是无话。花下这点钱,于姚成忠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但若花的毫无用处,当然也不甘心。于是,他便忍不住轻唤了几声。 见好梦被打断,张虔陀心下自是恼火,但转一想,自己财色兼收,马上更有丰厚边功摆在那儿,人家事情未有下落,当然着急。这也是他心下欢喜,否则依着这位张大人张都督的名声脾气,哪会替此无名儿着想。只是他既作这般想法,便按下心中怒火,笑道:“罢了,你只管放心,此事便包在本官身上,管叫你娶到意中人便是。”言毕,又是大笑数声,只是那笑声却越发淫邪起来。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南疆风云 五 南诏国太和城内,按着中原规矩,此刻该是华灯初上的时候。看书神器yakuai但南诏立国距此时尚不满十年之数,民风仍以蛮族习俗为准,加之交通不便,百姓蒙昧,因此,偌大一座石头城中,却只有王宫及附近亲贵大臣居所有些许烛火,其余尽是漆黑一片。 而王子阁罗凤寝宫中,此刻两只牛角巨烛正燃着熊熊火焰,将室内照的是一片光明。 居中一张大床上坐着一个宫装丽人,年纪瞧着不过二十许间,只见她眉黛如画,青丝如瀑,白净的瓜子脸上,一点樱唇是那般鲜艳欲滴,惹人怜爱,纤纤素手,以及胸前的抹胸将那冰肌玉肤展露无疑,令人不禁生出捧入怀中,大加爱怜之心。只是常在宫中走动的人却知道这便是有南诏国第一美女之誉的王子妃—香花夫人,按王室记载,她已入三十之龄。其时南诏国人习俗大胆开放,比之大唐犹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南诏一国,王公贵族却是心慕汉化,是以无论百官设置,还是贵人衣装都是效法了大唐朝的。 因此,百姓久闻王子妃美丽之名,骄傲欣喜之余,一传十,十传百,倒是人尽皆知之事,而南诏王室于此非但不以为异,反而高兴众人传言。于是,一时这香花夫人竟成了南诏国的象征,在百姓心中,恐怕便是王子本人,也要因此逊色一些吧。 只是眼下这美丽女子却如那古时西施捧心一般,眉头紧锁,一张俏脸上,时而惊恐莫名,时而愤懑难抑,时而却又惆怅幽思,一时竟让人捉摸不透,此人究竟所为何事。 只是没过多久,外间皮靴声起,只听的门外宫女连道:“参见殿下。”推门声起时,却见一个三十五六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入,却是英武挺拔,令人乍见之下,不免生出好感来。只是此刻,他脸色甚是不善,命宫中奴婢尽出后,反手上了门,快步来到床边佳人跟前,口中道:“为什么?你要在这会儿,将自己添入那随行之人名中。”语气却是愤怒之极,只是其中还夹杂着忧虑和恐惧。 见面前之人如此急切,这边香花夫人反倒安定下来,只听她轻语道:“不为什么,殿下莫要忘记,我乃是南诏国的王子妃,与你同行,参见唐国节度使份属应当,这又何须什么理由了。”这女子看似柔弱随风倒,但话一出口,却又坚定无比,更兼她胆敢顶撞目下在这个国度里位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子,不禁令人佩服她的勇气。 只是这位尊贵无比的王子殿下似乎并不因此生气,他见对方态度冷淡,自己口气却也不禁变软,勉强道:“此去成都见那唐人亲王,路途虽说并不遥远,但甚是不便。而且,途中还要经过姚州都督府,去见那色鬼张虔陀,你硬要跟着去,却叫我如何放心的下。”言毕,不禁喟然而叹。 不过,香花夫人却并不理会,只听她冷然道:“哼,你舍不下我,倒放心得下茹儿?!” 阁罗凤一听她说到茹儿,原先的气势不禁为之一塞,便低着声道:“你都知道了么?” 听他居然亲口承认,虽然早已知晓此事,但香花夫人一想到自己骨肉此去是祸非福,终于忍耐不住,悲声道:“阁罗凤你好狠的心,十五年了,你仍然不肯放过我女儿,她是无辜的啊。”想到伤心之处,向来坚强的香花夫人终究还是让眼泪簌簌而下。 只是那阁罗凤听她说到“那事”时,却是脸色数变,待她将完了话,却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块垒,恨声道:“不错,晋谒之事确系由我安排。那娃儿的名字也是我亲自添加上去的。你说当年之事与她无关,你可知她正是那件丑事的见证,是一个孽种,祸胎!我每每看见她,就让我想起那人当年对你做的事,你可知这十五年来,我是在何种煎熬中度过?我爱你远胜于那人,甚至我能给你的都是他无力承担的。你现在如此回护这孩子,难道还是忘不了他吗?你” 话到一半,却被一个清脆的巴掌给生生打断,只听那香花夫人停着挥过对方右脸的手掌,噙着眼泪,悲咽道:“你你说过会忘记那件事的,你曾答应我不再计较的。原来直到今日,你还是不肯罢手。哼,你以为我不知么,你是想以茹儿为饵,引张虔陀那色鬼上钩,到时再兴兵问罪,趁机攻打唐国,对么?!” 见对方脸上一红,她便知此事属实,只是就在这会儿,她心系骨肉亲情,终究将身子跪下,泣道:“只要你放过茹儿,今后我便随你怎样,永无二心。”只是她虽哀然而泣,但话毕却又是一脸坚定,只混杂着无尽的悲愤。 她却不知,前面末尾一句正好说到阁罗凤的心坎上。饶是他在心中早已将这番计策思虑万千,但此时被人公然说出,而且还是自己生平最爱之人,心下难免羞愧。又听眼前佳人泣语焉焉,他本非铁石心肠,而且若真能得到此女之心,也可了却他婚后一大缺憾。 正当阁罗凤心软欲将爱妻搀起时,低头却见一边矮凳上放着一串白玉细珠。他贵为南诏王子,所知自是非凡,只是早先却有过一段感情纠葛,所为之人便是眼前跪着的香花,而那串珠子便是他情敌当年送给自己爱人的定情之物。 这一来却令他不由怒火中烧,但也清醒过来,暗道:如今被自己妻子识破计策,若是他人由此得知,彼时不光攻略汉地之事将要作罢,便是于南诏而言,平白授人口实,令唐国发兵讨伐,从此自然战祸连结,国运堪虞。 想到自己开疆拓土的雄才伟略竟要为此长埋丛林,阁罗凤心中自然万般不愿,又趁势看了一眼那白玉明珠,迫得心中激起万丈之火,当下便冷然道:“你不必再说,我意已决,后天便是起程之日。”说罢,却是再不敢看她神色,竟是转身欲走。 那香花夫人原本赶感到对方即将答应自己,却不防他最后说出这番话来,目瞪口呆之余,再也不顾身份,用力抱住阁罗凤的腿,哀声道:“算我求你了,你饶了茹儿吧,她才十五啊。你就当世上没有这个人,我情愿为你做牛做马,只切你放过她。” 阁罗凤见她居然为了女儿能纾尊降贵,卑贱到这般地步,心下也不禁喟然。只是他又想到此事若成,功勋将远迈一统六诏的父亲,终于将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怜悯无情挥去,抬脚踢开了跟前女子,冷笑道:“要我当没有她,那你心中到底能忘了那个人吗?!”言毕,再也不容对方多说,竟然就此扬长而去。只余空荡的大殿中仍回响着香花夫人那阵阵哀嚎:“求你了,放过她吧,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呜呜”竟是辗转不绝,令人恻然。 拿起手中的《蜀闻》,李佑心下不由一阵得意。虽然已经三月过去,这大唐的第一份报纸却始终停留在供富户人家览阅的地步,但它由最初为人不屑一顾,到现在这般已经是有长足进步了。李佑自然知道,唐朝不比宋代,纸张尚未普及,而民间重文之风亦比不上那时。所以他为扩大《蜀闻》影响,特意在各坊间与衙门前的布告栏上张贴这份报纸,以求让那些略识些字的人能为一众百姓讲解一二,这样既方便它深入人心,也使其内容更具说服性。 这《蜀闻》报是由几名屡试不中,却胸有真才的举子们一齐编写的,为首之人是川中大户贺家的儿子贺文真,这人曾在天宝二年,四年,五年三次入京赴试,却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待最后一次试完,他已然心灰意冷,同时对这时杨国忠专权下的朝政官场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只是知道越多,心里越冷,再也提不起外出做官的劲头,返蜀之后,便终日呆在家中,只与往日几个知交好友品酒吟诗。 但坐镇剑南的瑞王一纸求贤令下,说要招集博学多才,思维敏捷之人办那消息纸,专门为百姓说明朝廷政令,以及撰写各地奇闻异趣,虽然与评论朝政一事上几乎没有涉及,而且还有儒生们向来不齿的生意介绍版面。但此物新奇之处已经足以令这贺文真动心了,三试之后,他终于得偿所愿,当上了瑞王亲封的《蜀闻》总编修。 李佑正看得起劲处,却不防外间一人大步而入,凭着脚步声,不问可知,此人正是新提的剑南兵马使马重国。他是李佑心腹,也是少数几人入府不须通传的。 因见他疾步而入,脸上却是兴奋满面,李佑便笑道:“重国这般欢喜,可是拾到金子了吗?” 却听那马重国也笑道:“哈哈,今日捡了金子的恐怕不是末将,而是殿下。”言毕,却再不说下去。 李佑因此奇道:“怎地又扯上我了呢?你现下倒会卖乖了,还不给我速速道来,究竟所为何事?”因他平时若非事情紧急,向来平易近人,是以威信固重,亲信之人于倒也常与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马重国见他发问,便不再胡言,当即道:“好叫殿下知道,今日有两桩喜事。头一件便是薛先生已经将殿下交代的‘仙药’炼出,只是先生言道,此物易燃,且会有气劲产出,伤人甚重,万不能食用。而后一件则是殿下曾经交代与我,关于改铸那横刀之事。新刀我已经试过,端的是威力更盛往昔。殿下之才,末将当真佩服万分。” 这两件事在当时或可说是重大发明,但于李佑看来也不过如此,只是他也不便拂了马重国的兴头,当下便道:“是么?待会我们便去那薛先生的所在,好好考察一番,看看究竟是什么物事。” 而横刀改造,也不过略加弯了刀身弧度而已。对于前世见惯了不锈钢刀具的李佑,叫他又如何能兴奋如马重国一般。 一边说着,李佑一边往《蜀闻》下方移了移视线,却正好看到一条崭新消息,上书:南诏王子亲赴蜀中进谒剑南节度使,路经姚州都督府,率同王子妃一齐拜见云南郡太守张虔陀 李佑一见这个名字,心下没来由地一突,只是却不知在何处见过,竟然如此熟悉。 正在这时,一连串名词:姚州,南诏,阁罗凤,陆续飘荡在他耳际,却提醒了他,这人不就是逼反南诏,导致日后剑南一道饱经祸患的那个张虔陀吗?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南疆风云 六 李佑言及此,不由一惊,急忙打断兀自喋喋不休讲述禁军训练趣闻的马重国道:“那南诏阁罗凤到云南郡几日了?” 马重国正讲地起兴,却被他如此肃容吓了一跳,忙答道:“回殿下,他是初四到的,算到今天,大约已有五日了。kuai追书必备” 李佑听他这般一说,心里却是惊疑不定,他虽然并不记得具体年份时间,但阁罗凤妻子为张虔陀当众调戏,大怒之下,返回南诏后,便借此机会,遣军攻打姚,嶲两州。二地乃是大唐南疆军事重镇,尤其是前者,更是同安南都护府并列的大都督府,下辖羁縻州五十有七。而南诏大军居然趁势而下三十二州,那役使得唐朝在南部边境瞬间转为被动。 他本来也曾听说姚州都督张虔陀此人,但一来当时众事缠身,二来彼时,此人还未被除为云南太守,所以即使李佑听过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一个脑子哪记得了那许多。只是他现在既然想起,便知事情紧急,不容拖延,便向身前马重国道:“那姚州都督现今仍由张虔陀兼领吗?” 马重国听他这么一问,心下却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但嘴上仍道:“殿下所言正是。前番殿下忙于成都事务,便着人领了印信前去告知张大人,让他暂领姚州都督一职,连所派之人还是我亲口吩咐的。” 李佑听罢,心中了然,只是也暗怪自己糊涂,如此重要之事,怎能随意托付他人。但此刻不是计较是非对错的时候,他当即决然道:“你现下立刻去集结牙兵营,一个时辰后,便随我赴姚州视察军情,顺带收了那都督大权。”言语中竟隐隐有杀伐之意。 马重国闻言,心下一惊,他自是不知这瑞王殿下如此气势汹汹地赶去姚州所为何事,又听对方命自己将日夜苦练的精锐牙兵召集,心中只道不知何时这张虔陀也得罪了瑞王或者站到了太子一边,惹的殿下要立时挥军收权。不过,马重国也算李佑手下老人了,因见他说的甚是严肃,自不敢怠慢,忙躬身领命,前去集合牙兵了。 他哪里知道李佑此刻正是忐忑不安之时。对于自己能否赶在南诏大军北上之前到达姚州,他是殊无把握。至于张虔陀是否已经侮辱了他人妻子,他更是半点不虑,只因他知道,南诏坐大之势既成,又岂会甘心受制于大唐边将辖下,而那姚,嶲两州则更是眼中之钉,肉中之刺,至于辱妻之恨,怕也不过是借口托词而以。 一个时辰之后,自成都往西南的官道上,一千多名铁甲骑士正策马狂奔,银白色的明光铠在阳光照射下登时映出耀眼的明亮来。只是这些悍勇无匹的军士所不知的是,此刻千里之外的姚州已然是一片火海,烟笼四方了。 骑在矮的滇马上,南诏王子阁罗凤由身边亲卫簇拥着,缓缓向姚州城门移去。两边是推倒了的城墙和堆积如山的尸体,混杂着鲜血的腥味和焦木的熏烟,在阴霾密布的天空下,散出阵阵恶臭。 三日前,因云南太守张虔陀借酒醉先后淫辱阁罗凤妻女,罪行令人发指。导致这位南诏王子当即停止北上入成都之计,直接领着众人南返太和城。 只是他虽明着宣布要回都城向其父王奏报此事,实则只到了会川都督府,就再无南下,反而一声令下,使得长期潜伏在南诏境内的大唐朝谍探们纷纷落。而半日之内,早已秘密集结,枕戈待旦的各部六万大军分做两路,自东西两条山道直扑唐军重镇姚州。 云南太守张虔陀虽然刻意逼迫阁罗凤造反,为此暗中也早已加强戒备,新筑土城,木堡一十六处于姚州城外,以为拱卫。但他却不知,一来阁罗凤早有反意,自一年前图谋进占滇池时便已开始谋划;二来,他所派谍探早为南诏注意,暗中监视,是以,其国屡用真假消息相互混淆,搪塞于他。最后阁罗凤将行军时日瞒过,不回太和,直接由会川出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跃丛林,千里奔袭。可怜这张虔陀直至南诏大军侵入姚州境内,还笑谓众将言道:南人愚昧,不懂攻战,更不谙谋略,如何是我大唐百战精兵的对手。 只是事实往往未必如人所愿。养精蓄锐多时,且崇尚武勇的南诏兵们高喊着唐军听不懂的战歌,不计死伤,无谓方式,日以计夜地不停攻城,而张虔陀最后又被阁罗凤诱敌出城,遭遇埋伏,全军尽赤。于是南诏军终于在这第二日上击败措手不及的唐军,攻破三门。一时众军都是争先恐后地踩着自己同伴的尸首,拼命向前。只因阁罗凤曾当众许诺:城破之日,纵掠三天,所得之物皆归各人。 望着四处的残垣断壁以及满地丢弃的甲丈器械,阁罗凤心道,谁说唐军天下无敌,到头来还不是败在了自己手上。只是他在不经意间却忽略了己方已经伤亡多过两万的事实,而所歼之敌尚不满万。 正在他心中暗自得意时,不远处数骑飞奔而来,打头的是一名秃头壮汉,的上身露出诡异的刺青,似乎在向人展示主人的勇武。此人便是在南诏国有“地龙”之称的头号大将蒙拨沙,如今的会川大都督,也是王子阁罗凤的亲信。 只见他来到阁罗凤面前,翻身下马,行礼之后,禀道:“殿下,城中唐军都被杀尽,现下只余都督府一地还有抵抗,张老狗也躲在里面,如何处置,还请殿下吩咐。“ 阁罗凤听了,顿时大怒,喝道:“你亲自过去,传我军令,凡是都督府中汉人,一个都不许放过。”顿了一顿,又道:“若是强攻不进,就给我一把火烧了它,我就不信那张老狗有三头六臂。”说着,竟然张口大笑起来,笑声中却似有无尽凄凉。 只是蒙拨沙却没这般心细,他听完阁罗凤说话,便道了一声遵命,上马由亲兵护卫着朝姚州都督府疾驰而去。 而此刻的都督府里,聚集着姚州此战仅剩下的十多名唐军军官和一百五十多名都督亲兵。 张虔陀看着身前众人,只见原本顶盔贯甲,英武逼人的部下们此时都是满脸血污,许多人或手或脚还绑着裹伤的白布,只因均是临时胡为,一时间脱落掉地不断;至于手上的兵刃也砍的卷了起来。若是平时,自有那辎重队中的铁匠将卷了口的刀剑收集起来,按着大唐朝先进的锻造技术,不消两个时辰便能令这些“沙场功臣”们再现光彩。可是如今,外有包围,内无补充,众人在此,不过是等死而已。 一想到这里,原本气焰嚣张如张虔陀者,也不免沮丧起来。这时一名盔甲尚全的校尉跨步而出,大声道:“太守大人放心,此刻敌人不熟地形,属下等拼死护着都督,定能冲破包围,前去成都禀告节度大人。” 张虔陀见有人发话,心中略有些惊讶,转头一看,却是一向与自己不和的天威军校尉李庆常。本来若是别人对他这般言道,张虔陀即使对此不抱希望,倒也会心生感动,口出欣慰之词。但因见这人说话,他心中一恶,只淡然道:“哼,我乃大唐太守,又领靖边重任,岂能犯这临阵脱逃之罪?今日之势,有死而已,李校尉的美意,本太守心领了。诸位,若有不愿与我一同赴死者,尽管站出来,如李校尉所言,这时候出逃,尚有生机,本人决不阻拦。” 李庆常平日里虽与张虔陀不对眼,又看不惯这人的贪财淫色,但此时乃是与蛮族敌对之局。是以,他早将往日恩怨放于一边,只想劝着这位太守大人,集兵趁乱杀出,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到了成都,搬了救兵,再来捻平这些犯上作乱的凶徒们。只是如今被张虔陀这么一说,原本的突围之计变成了临阵脱逃,他心中虽有不甘,又恨对方气量狭,刚愎自用,但终究不得不遵令行事,毕竟人家乃有官长之尊。又见身边众人被话语激得热血沸腾,便是他自己也不免有些激动,心道:左右不过一死罢了,何必授人以柄。当下便不在言语。 张虔陀见众人为自己所鼓动,便是那李庆常也不再出言反对,当下便道:“南蛮忘恩负义,阴险狡诈,今日公然围我大唐边将府邸,莫不是欺我大唐无人吗?”因见众人听他这般说道,都是一脸愤然,便续道:“诸位乃我大唐勇士,难道眼见敌人欺到头上,仍畏死不前吗?” 众军此时已如干柴遇上烈火,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愿以身赴死!”众人听着,深以为然,一时竟齐声大喝道:“属下愿以身赴死!!”顿时气势如虹,声震云霄。 离姚州二十多里处,官道边的田野里,千骑作扇形围在一名青年将军身后。望着远处腾起的黑烟,众人知道此地僻处南疆,不似中原繁华,如此烟柱,定是战争所致,眼瞧这般,只恐姚州城怕是凶多吉少了,又知此处乃是战区,因此脸上均现出戒备之色。 站在扇阵中央的李佑此时当真是追悔莫及,想不到自己千赶万赶,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而此时敌情不明,虽然情况危急,但姚州是否还在唐军手上,犹未可知。当下便吩咐放出斥候,他自己则率领大军缓缓而行,以图看清战局,也顺便等待随后赶来的天征军大队。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南疆风云 七 不过一柱香的工夫,散出去的几名斥候已经打马而回。yakuai其中一名火长策马来到李佑跟前,向那姚州方向一指,口中道:“禀告殿下,姚州城外方圆三里之地,尽是南蛮巡兵,多则百人,少则十数人,像是要封锁姚州地界。” 李佑听罢,暗道怪不得这姚州发生战事,自己身为剑南道军政首脑却没有得到半点消息,原来全在半路给南诏兵截住了。转间,他对于此时姚州鹿死谁手,心下再也没有半分把握。 只是依目前形势而言,南诏大军并未四下扩散,反而仍旧遣兵捕杀唐军报信之人,如此一看,想必即便他们已经攻下姚州,只怕立足仍然未稳,否则又何须在这瘴疾肆虐的野地里巡查封堵。 想到这里,他抬头向那火长问道:“你们前去探察时,可有为敌人发觉?”“回殿下,属下等竭力心,理应不被敌人发觉。”对于这点,火长还是比较自信的。 李佑听他这般说了,略觉宽心,又听这人说了一些南诏军容以及兵刃器仗的情况,心中却忽然有了个计较,当下便又问道:“你可曾查探清楚姚州城四周哪处地形较为平坦些?” “回殿下,城西,城南两处地形均平坦易行,只城北却是羊肠道,而城东一侧乃是悬崖绝壁。”这火长见他动问,不敢马虎,忙将探得的情况如实说了出来。 李佑听罢,叫了一声好,便让那火长带人继续游弋在队伍外围,警戒南诏巡兵。而他却将因成都之事已经提为副将的李春仁唤过,令道:“你率一团人马先行,我率本部与你相隔一里,自会赶上,记住凡途中所遇敌军,一个不留,千万不能露了行迹。” 只答了声“得令”,那李春仁便翻身上马,召集本部军马,扬长而去。 待过了差不多时间后,李佑便高呼一声,身后众军随即奋然,铁蹄阵阵中,队伍朝着正冒出滚滚黑烟的姚州开拔而去。 在姚州城西奉命待机休整的阿都部,此刻已经结起了帐篷。这一部人因为久居唐诏边界,熟识地形,所以当初攻打姚州的第一役便是由他们领衔的。但唐军自不比原先那些部落的族人,无论勇悍,还是谋略,都堪称精锐。便是一向自视甚高,从不把汉人放在眼里的南诏勇士们,经此一役,也无不大加感慨。须知,他们这一部人马从出发时的三千多人到现在不足千人,整整少了三分之二。于是破城重任自然也不便交在他们手上,自有另外几部人马出动,只是这不经意间,却也将该部洗掠城池的美梦击的粉碎。 卓成是阿都部大酋长的儿子,今次带领部落勇士与唐军血拼至死的人便是他了。用手捏了捏缠着白布的大腿,他心下不禁暗叹一声,什么时候才能痊愈,重新投入战场啊。 想着那勿邓,落兰等部此刻正是大肆掳掠之时,而自己这边却要在城外警戒待命,事实往往就是这般不公允。虽然情知不能改变什么,但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将那伙人暗中问候了一遍。只是正在胡思乱想间,耳边却忽然传来隆隆蹄音。 他是一部贵人,自然知道此番南诏兴兵北上,专为攻城,是以只备下少数马匹供军中统帅大将骑用,其余则都是步军。耳边这蹄声甚是整齐,而南诏国内本来就缺乏马匹,又如何训练得出这般行进有致的骑兵来。 他微微一愣,心底一个头随即冒出,顿时不由冷汗涔涔,转而对着身边士兵喊道:“快起来,都给我起来。敌袭,弓箭手准备” 只是他反应虽快,但终究比不过快如闪电的唐军骑兵。卓成话未说完,原先的黑点已经变成挥舞着马槊而来的狰狞骑士。眼见丈许的马槊就要刺入自己身体,他竟然醒悟过来,随即不顾一切地朝一边闪去。 躺倒在草丛中的卓成,暗自庆幸自己反应机敏。但也正在此时,他部下营中已然杀声震天,惨叫连连了。他心中一惊,暗道糟糕,忙挺起身子,猫着腰在一人高的绿草丛中,朝中军位置慢慢移去。 大约走了二十几步,他看见横倒在地的中军大旗,又见四周的族人正被唐军骑兵肆意砍杀,全无还手之力。于是,他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翻身便从草丛中滚出。只是他刚刚站起,兀自立足未稳时,却眼睁睁地看见一枝弩箭不偏不倚地射中自己左胸,瞬间带出一蓬鲜红的血雨来。 卓成无力地睁大着空洞的双目,眼前是愈来愈模糊的人影,他想用刀拄地而起,可是手一伸,却拿了个空,终于身子慢慢软倒在脚下的一片血泊之中。他的身前,身后,涌动着无数唐军铁骑,屠杀着他手下赤身,毫无盔甲防护的族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阿都部显然准备不足,唐军骑兵所过之处,便如割麦一般,砍翻了一拨又一拨的溃乱士卒。只不过来回两次冲锋,这个千人大营,已经不复存在,只留下四处僵卧的尸体在呛人的浓烟下显的格外诡异阴森。而往南的方向上,唐军骑兵们正呼啸而过。 只是这一切并不为南诏王子阁罗凤所知,南诏貌似强盛的军力在唐军突袭中暴露出极大问题,尤其是在各部联络上。此刻,阁罗凤正站在一片废墟中,眼睛盯着地上的几具尸体。指着眼前一具,身材魁梧,满面胡须,兀自怒目圆睁的死尸,他冷冷地道:“哼哼,想不到吧,张老狗你也有今天!”说到愤恨处,扬手挥刀,顿时张虔陀那颗大好头颅便骨碌碌地滚到了石阶下。 但他心中怒火却因此愈加旺盛,转身道:“把这张老狗的尸体和脑袋挂到城墙,让汉人们都看看,欺我南诏者,是什么下场。”身边的亲卫立刻依令而去,只是心中却在想,上哪儿去找汉人啊,破城之时,早被杀尽了。 阁罗凤缓步走入残破不堪的太守府,欣赏着自己辉煌的战果,不远处传来妇女的惨叫,当中还混杂着男人的怒嚎和淫笑。 正在这时,一名传令兵匆匆而入,来到阁罗凤身前,行完礼后,低声道:“启禀殿下,城中现下只有城东姚家堡依然顽抗,都督已经命人加紧攻打,只是” 阁罗凤见他话说到一半,却再也不说下去,心中惊讶,抬头一看,却见那人脸上竟是古怪之色,不免更加疑惑,当下奇道:“你有什么话,说来便是,何故如此吞吞吐吐?” 那人听了这话,却更是不安,只嗫嚅道:“那个在姚家堡上,都督看见我们,哦那个王子妃。”说完,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王子殿下。只是这一看不打紧,却见那阁罗凤脸色骤变,他心下惊恐,又是初入军中,忍不住身子一软,便跪了下来。 姚家堡,香花不用再想下去了,阁罗凤心中已然怒极,他狞笑着一把将地上的新兵提起,口中喝道:“你可是说那王子妃正在城东姚家堡上?” 那兵见平素威严端正的王子此刻竟然狞厉如恶鬼,心中惶恐之下,身子便抖得如筛糠似的,颤着声道:“殿殿下,是的,王子妃,便便是在那堡上。” 阁罗凤听他肯定此说,却也不放他下来,只续道:“她身边可是站着姚家的大公子?” 那兵哪里见过这等情势,心中怕极,又不知为何这殿下提着自己问个不停,到底是谁,只消过去一看便知,但他口中断然不敢说出此话,因也不知谁是什么大公子,当下便回道:“回禀殿下,这个是谁,属下也不知,只是确有一个男的站在王子妃身边。” 听了这话,阁罗凤终于忍耐不住,抬手便将那兵扔到了地上,口中狂喝道:“胡说,一派胡言,堂堂南诏国王子妃怎会和敌人站在一起,你居然敢以下犯上。来人,把他推出去斩了,看还有谁敢乱我军心!” 他身边亲兵皆跟随多年,有几人自然知道早年这王子为了王子妃曾与一个汉人青年争得死去活来,如今见这情势,哪还有不明白的,当下也不敢劝说,只得大步上前押着那人便要走向侧门,心中暗叹这人真是倒霉。 那兵如何知道报了这一通军情竟然惹来这般杀身之祸,心中不甘,口中呼道:“殿下饶命啊,我家还有我阿爸要养啊” 只是阁罗凤这声音渐行渐远,最后嘎然而止,他此刻心下甚是混乱,抬手招过侍卫,翻身上马,喝道:“随我到城东去。”心中却道:“香花,你果然负我,当真跑去和那子厮守。”只是突然另一个声音又道:“哼,奸夫淫妇,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身边众卫自然不敢惹他恼怒,忙拾掇上马。顷刻,便见一彪兵马从府衙门口朝着城东狂奔而去。 他们身后不远处却是一骑正快马而来,马上之人浑身血污,右臂上还插着一枝羽箭,随着马鞭击打,正自摇摆不停,只是鲜血过处,已将半条臂膀染成一片暗红。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南疆风云 八 汗一个先,月饼之说确实是我想当然了,虽然曾经也有些疑惑,终究没有去仔细查资料,因此闹了个大笑话,希望各位包含,弟马上去改正。我会告诉你,说更新最快的是眼快么? 站在两丈高的堡墙上,望着姚家堡前一箭之地,驻足不前的南诏大军,王子妃香花夫人若说毫不害怕,那便是假的,只是当她转头看向身边爱侣时,心中复又坚定起来,只道能和心爱之人死在一起,今世再无遗憾,脸上因此也多了几分自定之色。 姚家大公子姚成德,今年尚不满四十,但两鬓却尽是霜白,想来饱受多年相思之故。此刻他瞥见梦中之人便在身边,若非堡下敌兵压境,便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看着身边佳人弱不禁风的身子,他心中不忍,抬手将她搂过,却听对方嘤咛一声,顺势靠在了他宽阔的肩上,语中却似有无尽喜悦。 姚成德轻声道:“蛮子顷刻便将攻城,到时玉石俱焚,你害怕吗?花儿。” 听着爱人唤了一声当年定情之夜叫的名,香花夫人便是已为人母,因想到了那夜的温存,也不禁羞红了脸蛋,只低声道:“我不怕,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虽然声如蚊呐,却也清晰可辨。 姚成德听了情人表白,心中感动,脸上却仍是淡然之色,因想到一事,便问道:“其他不足为虑,只是我们的女儿怎样了?” 香花夫人听他问及女儿,心系骨肉,再也忍耐不住,顿时泪水涟涟,口中却道:“你放心吧,我已将她送到我舅舅那里,应当没事的。”她嘴上这般说,但心中想到与自己孩子从此阴阳永隔,不禁呜咽起来。 却听姚成德叹了一口气,随即振作起来,朗声道:“老天总算待我姚成德不薄,死后还能留下余脉,今日又有佳人相伴,纵有一死,夫复何求?就让我们杀尽这些南蛮,也让他们知道我们大唐子民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哈哈。”话至后来,声音愈大,到末尾一句却是说给身边一众家兵听的。 众人多受姚家恩惠,又都是姚州本地人氏,今次南诏大军破城,烧杀掳掠,奸淫肆虐,完了,又屠尽汉人,所作所为早已是人神共愤。此刻,听了首领之人如此慷慨豪迈,众人也是热血沸腾,当时便有人附和道:“杀尽蛮子。”一传十,十传百之际,声音愈来愈大,直至最后,堡上已是呼声雷动,彩旗翻飞,便如打了胜仗一般。 相较于姚家堡上的震天声势,堡下的南诏兵马却是寂静无声,只是明晃晃的刀枪长矛却如密林般昂然挺立,弓箭手也早已抽箭在手,只等一声令下,便有万箭攒射之势。 只是无论是领兵的会川都督蒙拨沙还是底下的普通士卒们,此时望着姚家堡上那倾国倾城的王子妃,一刻不得军令,却是谁也不敢妄动。只因这王子妃平素固然国色天香,而最难得的是这女子天性善良,但凡太和城中百姓,逢年过节,大都收过她好处。而南诏乃兵人合一之制,因此,众兵中确有不少人或自己或家中,曾受过她的恩惠。 此刻,最难受的却是蒙拨沙自己,若说一般士卒或者不认识这位王子妃,但自己是南诏大官,都督一方,而且所辖之地又多那王子妃娘家—蒙崔诏的族人,这一个不好,定会给今后惹来无穷麻烦。 其时,南诏开化不久,哪像中原那般,女子要讲究三从四德。在南诏,只要两情相悦,便是大事可成,民风之淳朴实非汉人所想。 不过,却没让那蒙拨沙多作犹豫,一队飞驰而来的骑士便为他解了疑难。原来那为首之人正是当今的南诏王子—阁罗凤。只是他的脸色却甚是不好,一脸铁青,一副看谁就想把谁生吞了的样子。 饶是蒙拨沙行事素来大大咧咧,于此时,却也不敢卤莽,只得心翼翼地试探道:“殿下,大军已经齐备,只是这姚家堡易守难攻,不知该如何行事?”说完,便静待对方开口。其实,这姚家堡的堡墙不过用那夯土筑了二丈来高,虽说坚固,但比起重兵把守的姚州城来说,不啻于巫见大巫。更何况,任谁也能看出,堡内兵士明显不足,充其量也就六七百人而已,蒙拨沙这般说法,实是为阁罗凤留了余地。 谁知那阁罗凤竟不答他,只随手将马鞭塞到了他手中,自己则领着一班侍卫,朝阵前走去。 待阁罗凤来到堡下,抬头一看,果然见着堡上众兵之中,伫立着两人,一个白衣,一个黑衫,甚是醒目。他心中怒极,口中也忍不住喝道:“姚成德,你掳我妻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此刻,我大军已至,你若投降,放了王子妃,我便饶你一命,否则你姚家堡上下,鸡犬不留!” 他话刚说完,却听上面一个般的声音响起,原来说话的正是那王子妃香花夫人,只听她道:“阁罗凤,你不用恐吓我们,我和姚郎今日便是同生死,共进退,永不相负。”顿了一顿,又轻蔑道:“你没有想到吧,我竟然用自己的身子来换女儿的终身幸福,实话告诉你,那晚,躺在张老狗身边的是我,而不是茹儿。” 如果说之前的话尚在阁罗凤意料之中,只不过说话之人由姚成德换成香花夫人而已。那么后面两句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对着他当头打下,直把他惊的如木偶一样,呆在了原地。 原来那晚,阁罗凤见妻子执意要一同前往剑南,心中计较之下,已然将原定计划改变。待他到了姚州,便在与张虔陀的会面上,带着香花当众亮相,却把那张虔陀谗的直掉口水,最后借机趁着酒醉,着实揩了一把那王子妃的油。却被南诏众人看在眼里,自然心下气愤异常,只有那阁罗凤肚里暗笑,这张老狗已然中计。而张虔陀香艳之下,不得尽兴,却甚是难受,反碰着阁罗凤遣人于散席之后,邀他入自己房中详谈。他本不欲前往,但心想就是见上一面,也无不妥。当下便随着那下人,来到了阁罗凤房前。 他推门而入,却见房中一片黑暗,回头一看,便是身边那带路的厮也不知去向。他本是胆大之人,虽见情况诡异,但着在自己所辖之地,自也不怕阁罗凤暗下黑手。因此,他也不顾情势未明,便抬脚来到了床前,却见月光所及之处,一个浑圆丰腴的躯体展露在自己面前,顿时胸中欲火焚烧之际,再也不计后果,便上了床去 那夜无话,阁罗凤尚在得意,自己略施计,便报了那人扔给自己一个孽种的大仇,而且令自己国人心生愤恨,届时更易挑起争端。而另一方面,香花夫人已与他分房而卧多日,阁罗凤自己因为筹谋策划,再加上暗算这么一个无辜女孩,心下毕竟也有些内疚。是以,他见对方主动远离自己,也乐得暂时不与她见面,反正这人终究是自己妻子,也不怕她跑了。 但他哪里知道,香花夫人早已暗中将女儿送走,这事就发生在当晚。而她因怕阁罗凤起疑,便牺牲自己,代替了女儿,躺在了那间房中,接着一切便如阁罗凤事先计划那般,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只是到头来,却少了一人,但那阁罗凤认定这女孩已是惨花败柳,虽一时寻不着她,却也无关紧要。何况,在他心中,只愿此女早死早好。而那张虔陀见阁罗凤居然谦卑到暗中将自己妻子献出,心下鄙夷之际,也放松了警惕,便是后来得到南诏将反的消息,也不过一笑了之罢了。这才使得重镇姚州在短短几日之内,便被南诏攻克。一面是南诏动员大军在先,另一面却也因为守将太过麻痹所致。 眼下,阁罗凤听了香花夫人这般说话,虽然于细节还不甚明了,但他天性聪明,却也明白了大半,此刻,既恨妻子不知自爱,又恼她依旧对自己不忠。当下脸色数变之后,终于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不与你计较,你只须下得城来,一切好说。” 要他说出这番话,实是为难万分。但一面固然是余情未了,另一面也顾着自己身在众军之前,如果再与她扯将下去,只怕这女人会将知道的一切都捅了出来,到时声名狼狈不说,还会扰乱军心。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将妻子带回。 这时,却听堡上一名男子昂然道:“阁罗凤儿,你勿须多言,香花既来到我堡中,此刻便已是我妻子,我决不计较过去如何。只是如今她既是我妻,便是汉人,你南蛮犯我边界,杀我至亲,这等深仇,岂是大汉男儿可以忍受的!今日便让我等在这姚家堡下,一决生死,用血洗刷两族大仇。”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堡上堡下听着,不禁都喝起彩来。那南诏诸军虽是敌对,但他们素来最重勇士,眼见此人身处绝境,仍然誓死不降,自然心生佩服。而且,众人虽不清楚事情因果,但三人话语之中,端倪已现,众军之中当时便有人觉得自己的王子也并不如何光明磊落,心中所想,举止之间,自有表露。 阁罗凤眼见情势如此,知道再说将下去,决计讨不了好,当下不再多说,伸手一挥,朝身边众将喝道:“传令全军,给我移平此堡。”只是他心中尚有犹豫,见着众军已经开始行动,终究还是加了一句:“心,不要伤了王子妃。” 那蒙拨沙自然口称遵命,立刻挥军攻了上去。一时间堡上堡下,人头涌动,杀声震天,刀光剑影,弓矢横飞。随着一个炸雷闷响,大雨倾盆而至,将这混战之地搅的更加乱像纷呈。 正当阁罗凤专注于战场形势时,一骑快马冒雨冲来,及至他跟前,那人来不及下马行礼,口中已道:“殿下,大事不好,唐人援军到达,正在城外冲杀我部,敌人众多,我们已经抵挡不住了。” 阁罗凤一听,心中大惊,他不知为何自己派出那许多哨骑巡兵,仍给走漏了消息,当下便问道:“是谁?是谁领军?” 只是这人本来受伤不重,但因失血过多,加之策马疾驰,耗力甚大,眼见消息已经送出,心下一松,再也抵受不住,神志已然迷糊起来,隐约中听他发问,只断续道:“是是剑南李”话没说完,便已晕了过去。 阁罗凤听罢,不由惶恐失色,他只道唐军得到密报,由节度使亲率,已然大部而至。既得噩耗,再看眼前情势,心中愈加恼怒烦躁,当即便下令道:“去传令给蒙都督,限他在两个时辰之内,攻下此堡。姚家诸人,一个不留。”想了又想,方咬牙道:“告诉他,不必顾忌香花性命。”言毕,转头看了一眼堡垒上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掉头上马,领着身边亲卫,策马而去。 远处,雷声轰鸣,雨滴渐大,直将一片天地搅得混淆不清。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南疆风云 九 本星期基本保持每日两章,就是时间可能稍微晚点,请大家谅解支持,谢谢! 望着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唐军大营,阁罗凤顿时有一种无力感,便好似掘宝之人,拼尽心力,最后一刻揭晓之时,看见的却是一条毒蛇那般。看书神器yakuai 若非蜀地多山,按着唐军现在的阵势,营帐该会绵延数十里吧。阁罗凤心中暗道。他今日午后原本在姚家堡外,督率众军攻打堡城,以图消灭自己的情敌—姚成德,至少在上。哪知,忽有一名骑卒兼程赶到,禀报唐军援军已经逼近姚州城,他闻言,急怒之下,便再也不顾自己爱妻的性命,打马朝城门处奔去。 只是来到城门口,虽然早有准备,但眼前的惨状还是让这位南诏国的王子殿下大惊失色,差点没吐出来。他从到大,其实也可说是从战争中摸爬滚打起来的,但无论如何,生平头一次见到被无数马蹄践踏过尸体,这般情景却仍令他腹中波涛汹涌,喉中暗流滚动,总之作苦不堪言状。 但阁罗凤毕竟是南诏王子,眼见身边诸人也被吓得不轻,当下便强忍住转身欲呕的想法,带着众人勉强先返回城中,却是要商量出一个应敌之法。 默默地看着唐军一队队开入营中,阁罗凤心中略一估算,便得出敌军超过四万之数的结论。要知此时,他手上能战之兵尚不满四万,而其中五千人尚在姚家堡下奋力拼杀,如此算来,自己比着对方,至少在兵员数量上还有差距。至于唐军兵士铠甲沉厚,又兼刀快弩劲,却似乎是南诏军队永远比拟不上的。 因此,阁罗凤在查看一番之后,又同身边几名亲信大将商议斟酌许久,心中反有却退之意。要知,南诏此番前来,杀得姚州城十户中不余一户,而所获财物之丰却足以叫人目瞪口呆了。 更何况,经此一役,姚州已毁,再不足对南诏构成任何威胁。如此说来,此次出动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他心中明白,如单论骠悍无敌,这南诏国中,向来勇士辈出,又怎会不是唐人的对手。但若是并上谋略一道,则南诏人决非唐军对手,阁罗凤已从这两日攻打姚州城上面汲取了教训。人海战术便是胜利的保障。只是眼下,他手下部队甚是疲惫,而且人数也不及对方,这仗未见开打,但其中阁罗凤一方已经在气势上,先输掉了几分。 当然,他却不知,此刻唐军大营中,李佑并一干将领都是心中不定,这连营之计便也出自李佑之手。目的十分简单,只为扰乱敌军视听,借机观察敌情,以图等待援兵的时候能伺机查明敌人底细。就事实而言,此时唐军大营之中,不过天征一军并上李佑自己的牙兵营,兵士尚不满一万五千人。其余无数营帐是趁着阁罗凤等人尚未发觉的时候,会集所有人,在一个时辰之内搭起的。 看着眼前令人精心堆成的沙盘,李佑不禁犯起踌躇来,若说趁敌不备,给其突然一击,自然能够杀伤南诏兵马,但所获极为有限。一个不好,若被对方发现自己真正实力,而后倾尽全力,扑杀而来,则胜负之数尚在五五之间。 现下,他已经遣人回去,集合天武军前来参战,但毕竟路途遥远,先不说,援军能否在敌人未发现真相之前及时赶到,即便他们按时而来,只怕兼程行进,战力也要大打折扣,比之南诏军的以逸待劳,显然已经输掉了一成。他自指挥诸军以来,向来讲究兵家名言:未得胜,先虑败。只是这次若是失败,则剑南一道,精兵尽失,又无姚州拱卫,只怕从此之后,各州甚至成都在内,都要暴露在南诏威胁之下。更何况,如果南诏坐大,野心渐盛之下,难保不会与那吐蕃联合起来,到时又会有历史重演之事,这一切岂是李佑愿意看到的。 但此刻却不只他一人在犹豫,阁罗凤会同一众将领正在姚州城中唯一完好的土地庙中商议究竟是战是退。 只见一个脑后散着长发的壮汉昂然而起,向阁罗凤道:“殿下,现在我军新胜,应该趁势进击啊。唐狗们虽然狡诈,又怎敌得过我南诏勇士啊,大伙儿说对不对啊?”这人是阁罗凤叔父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堂弟,现任拓东节度副使的罗日升,这次入侵姚州倒有一半兵马归此人节制。 只是这人生性卤莽好杀,若说那蒙拨沙遇事还能想想后果,则这人从不考虑此节,只知一味莽撞。偏生以阁罗凤叔父这般深沉之人,竟对这个儿子甚是喜爱,而他叔父自己又深得其父南诏王皮逻阁信任,国中大政事军情,无不与之商量谋划。是以,即便以阁罗凤王子之尊,仍对这位叔父恭敬有加,连带着对自己这位堂弟也便多说什么。 但现在是战是退,关系到南诏数万精锐的生死存亡,所以罗见这罗日升仍然如此任意妄为,不禁心下有气,但他本就心机深沉,自然不愿临阵得罪统兵大将,心中虽甚为不屑,口中只道:“堂弟不必着急,此事需要稳妥行事,如今我军已经得获大胜,无须再性冒险,何况,敌情如何,我们也无从知晓,要知唐人虽不如我南诏勇士这般刚毅勇猛,但其兵甲之利也不可忽视。贸然行动,只怕是祸非福。”罗不屑归不屑,但道理还是要讲清楚,否则若是这人私下行动,不免要拖累全军。 却听罗日升只哼了一声,似对阁罗凤这般怯懦畏战大为不满。只是这人毕竟是全军统帅,而且自己父亲临行也一再告戒自己要服从军令,如此一来,使得这名八尺大汉竟落回了座位,只眼中却竟是轻蔑之色。谁也不知,他此刻心中正想:“这般懦夫,怪不得叫人抢了老婆。” 阁罗凤知他不满,却也不便再加劝说,正要寻话向众将剖明道理,却随着门口值岗士兵一声传报,一名身上贯着皮甲的大将踏步而入,来人正是会川都督蒙拨沙,只是此刻他浑身上下尽是血污,一时道也分不清楚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所留。 阁罗凤素知这人善兵,,当下便如得了救星一般,也不让他多说,只令他说了姚家堡已被攻下一事,便将唐朝援军抵达的事与他说了,只等他出个主意,也好让众将服气。 那蒙拨沙听完他说,当下略一沉吟,便道:“依末将看,既然敌军情况不明,我等即便要退,也要退的安稳,否则被人从后一击,当有溃散之局。现下,不如我们派出一部军士与唐人作战,借机查探敌军底细,而后或战或退,便由得我们了。” 阁罗凤听了这话,虽觉此计也并非最佳,但总好过猫在这儿,退不得,又战不得的好。于是,他当即传下令来,由沙麻部头领带其属下五千步卒对城外唐军发动一次试探,以明敌情。 “呜呜”的号角声中,五千南诏军在姚州城西南的空地上排出松散的阵形,摩拳擦掌中等待进攻的命令。 对面不远处的土丘上,一众唐军军官围着一名青年将领正俯视着脚下的战场。 五个营六千多名唐军排成中间密,两端松的一字长蛇阵,弓弩手在内,刀盾手次外,最外侧则是名动天下的陌刀兵。只听隆隆鼓声中,众兵陆续到位,在队正,火长的吆喝下,旗手们纷纷站到正面显眼处,他们身边是正团团而围的普通是士兵们。雨声渐大,天空阴云密布,但庞大的军阵中,除了下级军官的呼声,其余却是可怕的静默,众兵只紧紧盯着对面的南诏军阵,眼中却充满着难以掩饰的热切。 李佑看着眼前的阵势,即便已经历征战,但胸中热血还是随着沸腾起来。他策骑回首笑谓诸将道:“今日,便让南蛮尝尝大唐的厉害。”众将登时轰然应诺,当下打马随着他奔下了土丘。 又是一通鼓后,唐军阵中传来拉弦上箭的响声,五百多具伏远弩和数量更多的擘张弩和角弓弩成梯次缓缓排出阵前,随着号炮声响,二百多枝伏远弩箭激射而出,划过长空,飞向敌阵。 阵中的南诏兵们看着从远处呼啸而来,逐渐变大的箭矢,不由十分好奇。要知此刻两军相距超过三百步,纵是臂力再强的勇士也绝对无法射出如此劲箭,更何况,在他们心中,也不相信当世有这般强弓。 顷刻间,箭雨落下,而南诏军反应也快,族中的大头领早已命人撑起椭圆的皮盾。在茫然之中,只听得箭簇撞地和刺穿人体带来的的沉闷声,以及由此生出的惨叫哀号。 但待得领军头领事后清点,却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那唐军弩箭威力虽大,但准头却差,又兼数量较少,如此一阵射将下来,居然在只射杀了不到三十几人,其余的或者飞到了阵后,或者干脆插在了阵前。 拿开皮盾,看着眼前插在地上,兀自晃动不已的箭枝,便是原本甚是紧张的南诏士兵们,也不禁大笑起来。很快,笑声便蔓延到了整个阵中。沙麻部的大首领见此,强忍住笑,挥手招来身边护卫,正准备发令进攻,却一眼瞥见半空中又飞来无数箭枝,于是,命令立刻又改成了掌盾防御。 又是重复前番情景,但这一次,从南诏军中传来的不是嬉笑声,而是连绵不绝的惨呼声,南诏军阵有多长,这阵阵哀号便随着此起彼伏。 倾盆大雨很快将南诏阵中的鲜血汇成一股股红流,冲到阵前的洼地里,闪电过处是无数东倒西歪的死尸,有的甚至身上密密麻麻地插了十多枝弩箭,直如刺猬一般。 那部落的大首领幸得身边亲兵舍命护卫,这才逃过一劫。望着满阵的尸体和伤兵,他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全军突击,给我杀光唐狗。” 号角声中,剩余的四千名南诏兵们如流水一般,呼喝着杀向不远处正结阵而待的唐军。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南疆风云 十 没有惊慌,没有畏惧,有的只是沉着冷静,这就是大唐剑南天征军的士卒们。我会告诉你,说更新最快的是眼快么?随着带队军官的呼喝,阵中手持伏远弩,擘张弩,角弓弩和单弓弩的弩手们依次不断上弦,发箭,从三百步的擘张弩极限一直射到八十步外的单弓弩最佳射程。一时间战场上当真是箭如雨下,那数不清的冰冷箭簇无情地吞噬着南诏勇士的生命。 这几百步的距离并不容唐军弩手射出更多箭枝,敌人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辨。门旗翻飞处,弓弩手们迅速后退,除去一半的弓箭手外,其余弩手已经撤至后阵,而这些弓箭手们则将手中长弓和箭囊交给随即而上的后军辎重兵,顺势接过递来的横刀和团牌(见注一),重新返回自己在阵中的位置。一切繁复却有序,而正在后军忙碌时,前军的将士已然接敌大战起来。 莫多手拿着一把开山斧,率先领着自己的手下冲入了敌军阵中,他很清楚,和唐人作战,这数百步的距离可说是生死之界,跨过了,或者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一旦稍有耽搁,立时成为众矢之的,身死当场。不同于身边其他人,严格来说,莫多并不是沙麻部人,他是半年之前才迁入该部领地的,而之前他一直作为一名阿旁部的战士在边境参与对唐境的股骚扰活动。虽然从未见过如此绵密的箭阵,但与唐军交过手的莫多却很清楚对方弓弩之利,实非常人所能抵挡。 此刻,若是有人能从空中透过层层云雾,向下探视,便会发现唐军阵前数百步的距离上,横七竖八地躺倒着无数南诏兵卒的尸体,而阵前,如潮水般的南诏军士正奋力撼动着稳如磐石的大唐军阵。 不顾亲兵劝阻,沙麻部的大首领也握着一把砍刀同自己的族人一起杀向唐军。其实劝他的人哪里能明白他这会儿的心情,眼看着五千精锐部下如割草一般,被利箭收去了至少半数的性命。这其中有他的奴隶,也有他的亲人。 要知,在此时的南诏,只有部落强大,所得耕种之地才大,方不会受王庭的压榨,否则迟早会沦为南诏王的家奴私兵。只是目前而言,沙麻部损失如此惨重,不说能否成功而退,即便能回到领地,只怕也没脸见人了,更何况,那残破的姚州城墙上还立着正在督战的王子殿下。 首领人物这般想法,部下的士卒们又何尝不是。南诏各部最重勇士,身死阵前被认为理所当然,但若未经交战就被敌人射杀而亡,未免不值。是以,一旦冲入唐军阵中,憋着一口闷气的南诏兵士们纷纷发起狠来。 只是在两丈多长的陌刀下,大多由短兵刃武装起来的南诏军士当真不堪一击,身着轻薄的皮甲甚至上身的南诏兵们如何抵挡唐军那锋利尖锐的陌刀,许多人都是由面颊而下,直到腰胯,被劈成连半,死后的半边身子上还穿着妻子缝制的软甲。 而那短刀,斧子以及竹矛同精铁打造的陌刀相击,简直如同儿戏一般,非断即裂,长刀翻飞之后,只有少数人还能趁乱扑入里间一层。只是侥幸突入的却遇上藏在后面的刀盾手,坚实的铠甲和强固的盾牌相得益彰,尽力保护着结阵而战的唐军士兵们。而他们手上改良后的横刀更是锋锐无匹,无论砍刺,一旦碰上人体,便即血流不止,非良药难医治。 但南诏既重勇士,士卒上阵杀敌时,自然奋力拼死。只见虽然双方装备及阵法相差巨大,但观南诏兵士,竟无一人后退。甚至有那临死者,拼尽最后一口气,宁死也要抱住面前唐兵,翻倒之际,自有从后面冲上的同伴将其杀死。 只是即便如南诏军这般拼死而战,终究因实力相差过大,开战前的五千军士,至今却已剩下不足千人,连那沙麻部的大首领也不知葬身何处,只因战场上已经不见那领火红色的战袍。而唐军方面,不过死伤数百人而已。 却在这时,唐军后阵也传来号角之声,只见土丘之后,数队铁骑开出,扬起地上的泥水。却听为首一个银甲将领大喝道:“不要放过一个蛮子,大唐必胜!”喊杀震天中,冲向已经被困在阵中的南诏士兵们。 不过一轮冲击,这一边倒的屠杀便让南诏又损失了近半的士卒。只是此时之后,却见那唐军骑兵再不冲杀,只配合着步兵们将南诏军士如圈羊一般赶到一个个刀枪拼凑的口袋中,慢慢杀死,甚至还有那骑士伸出手中马槊将刺入的南诏兵挑飞起来,便如游戏一般。 更有人效法着不断将南诏军的尸体挑起,抛往姚州城墙方向。虽毕竟遥不可及,但却令城上众人无不咬牙切齿,一脸愤然。只是此刻,他们早已忘了破城之后,是如何对待一众唐人百姓的。他们忘了那冲天的黑烟,也忘了烈焰中的悲泣,更忘了姚家堡上下千百口人的哀号。 南诏拓东节度副使罗日升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就让我率本部兵马将沙麻部的勇士接应出来吧。”王子阁罗凤听他说道,回头望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去能救出来吗?只是在这回头一瞥中,阁罗凤却发现连久经征战的会川大都督蒙拨沙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不忍之意。 阁罗凤心下明白,口中却一反常态,对着身边正跃跃欲试的罗日升道:“你若要去,也无不可,但我军现下伤亡颇大,实在不许冒险,你去只许带上本部的一万人,其余士兵归由大营统带,你可愿意?” 见对方竟然应允,罗日升不禁喜出望外,也不理会他的讥刺,立时答道:“末将心甘情愿,请殿下下令。” 阁罗凤听他满口答应,肚里一声冷笑,嘴上却道:“堂弟此去,千万心,如若不敌,便退回来,我自率大军接应断后,不必担心。”这话说的倒是言之凿凿,诚挚非常。 罗日升不及道谢,只喊了声遵令,便冲下城去,调派所部兵马。这时,却听阁罗凤冷然道:“传令全军,立刻准备,号令一下,便出城北,撤往东面汉军道。”众将眼见那罗日升刚刚出城杀敌,这王子殿下便要下令撤军,心中都是疑惑莫名,抬头看去,却见除了那会川都督蒙拨沙动了动嘴皮子外,竟无人说话。这一下,便是傻子也明白了,众人再不多言,依次走下台阶,自去集合本部,只是心中却泛起阵阵寒意。 没过多久,在罗日升率领下,一万南诏新锐便投入了战场。面对唐军犀利的弩箭,此次南诏军却是在城墙边排好了阵势,然后便高举着盾牌,一刻不停地冲向唐军。 只是南诏人的牛皮盾又如何抵挡得了唐军利箭,沉闷的箭簇撞击声中,数不清的南诏勇士被洞穿躯体,躺倒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仿佛命运注定他们要长眠于此。 但南诏兵士发了疯似的疾奔快跑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弩箭需要压箭上弦,纵然是老兵,在这几百步的距离上也只射了不到十枝箭。于是在承受完巨大损失后,南诏军终于如愿以偿地同唐军厮杀在了一起。 罗日升虽然莽撞好杀,但打起仗来,似乎倒也不怎么糊涂,他前时在城上观战时,便已发现此部唐军并不众多,充其量也就五六千人而已。他算准他们经过前番剧斗,纵然损伤不大,但终究也伤了气力,自己这万名兵士乃是休息之后的新锐力量,如能一举击垮敌人中军,便能趁乱带着身边这百多名沙麻勇士突围而去,再由他堂兄率大军接应,纵然对方仍有后招,料来也威胁不大。 他心中虽然这般计较,只是待同敌军杀在了一起,这才感到对方中军甚是严密,一时竟穿透不得。他前番乃是攻克姚州的首功之臣,与那唐军少说也有大几十战,故而面对敌人的甲兵之利,倒也并不如何惊异,只技巧性地时而躲避,时而进击。 只是他杀得越是起劲,心中越是惶恐,这唐人中军竟似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任他率兵冲击数次,终究还是岿然不倒。 而此时,他所不知的是,一直颇为空闲的唐军两翼已经开始行动。无数羌族士兵提着长矛弯刀,从两侧席卷而来。只瞬间工夫,包围之势已成。 但此时,唐军阵中包围的是七千多名南诏士兵,相反而言,唐军本身却只剩下不到四千人,中军屡受冲击,已经岌岌可危,溃败只在旦夕之间。 却见先前退出战场的李佑在后军抬手一挥,手下亲兵令旗翻飞后,鼓声顿时咚咚作响。接着,唐军营门开处,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大唐甲士们排阵而出,来到后军侧背,却按着事先演练,分成三拨,各自补入左,中,右三军之中。顿时,在得到五千人的加强下,唐军再不复先前的苦苦支撑,人人振奋而起,原来的包围圈,已经变的愈来愈严整,南诏兵士们已经完全陷入此中。他们先是一番长跑,如今又是久战之下,如何抵挡得了一直在大营中休息待命的唐军将士。没过多久,南诏军溃乱之势已成,败亡所在,不过是耗时长短而已。 罗日升此刻心下也是颓然,他知如今这般局势,便是自己能逃出升天,已属不易。当下不禁回头,向后看去,却见原本人头攒动的姚州城上,再无半个人影。他心中顿时惶惑异常,却没留意,一枝利箭正突地刺入了他的腹,一阵疼痛之后,便觉似有无力感泛起,只是之后却是一番迷糊,终于忍受不住,晕厥在战场上。只是他始终没有闹明白,为何王子殿下不在城上了呢? 听着不远处阵阵喊杀声,阁罗凤知道,那一万名南诏士兵是永远回不去了。他抬头望天,却见天空已经放晴,只是一群老鸦正朝着战场方向徐徐飞去。 注一:唐军盾牌有方形和圆形两种。方形盾有手牌c彭牌c燕尾牌c推牌等多种样式,主要为步兵使用。圆形盾,又称团牌,因其型而灵活,多用于骑兵,但是步兵也时有使用。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庙堂之谋 一 姚成忠在暮色苍茫中缓缓醒来,他身在一堆长草丛中,起身一望,却是四野无人,一片寂静,只是偶尔听见一两声虫叫蛙鸣。看说首发推荐去 他揉了揉枕得酸痛的肩膀,却回首望向不远处那个冒着黑烟的所在,心中一痛,想到家园不再,眼中已然热泪盈眶,只强自忍耐。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平息了心潮,抬脚朝着东北走去。可是,他没走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一阵犹豫后,终于迈步,掉头朝西面折返而去,脚步比之之前,却是坚定了许多。 姚家是整个云南郡境内的大富之家,自祖辈逃难来此,凭着手中的本钱,再加上行事仗义,才在这南方偏僻之地闯出一番名气来。自姚成忠的祖父起,姚家便只做两桩生意,一为药才,二是盐引。这姚安一带,便在开元中尚未置地设州,端的是人少贫苦。但自南诏之国兴起后,周围人口剧增,而唐朝为防备吐蕃,控制南诏,又在此地筑姚州城,设都督府,以此沟通安南,在帝国南方形成一道连续防线,以为屏障,隔开不断坐大的南诏。 而随着此地的兴旺发展,各种所须货物也与日俱增,唐廷为省下许多额外花费,便暗中默许这边疆之地自行解决盐,糖等物,那姚家也正由此发达而来。只是待那姚成忠祖父大发之后,又突然发现,姚州以南之地多有名贵草药,偏生此国之人,民风淳朴,直如尚未开化一般。 不久,他便获得了酋长首肯,可以在境内四处寻草挖药,这般辛苦数年之后,终于凭借手中药材的珍贵,以及贩盐时结下的关系,成功将草药售出,所得之厚,确实非比寻常。但因那时,吐蕃时常犯境,他为保护家人,便将所获修了这座姚家堡,夯土二丈有余,方圆几十里,占良田百顷,筑成之日,满城轰动,确是当年一件大事,至今仍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只是此刻,姚成忠看着眼前的一片瓦砾,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便是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他捂着鼻子,忍住扑面而来的尸臭,跌跌撞撞地来到昔日大哥的书房,如今的两根圆柱外加一截门槛。 望着墙上烧残的那副王右军的真迹,他心中一叹,低头之际,却赫然发现眼前两具烧焦的尸体。其中一人的右手上,带着一枚红玉扳指,姚成忠一见便知,这人就是自己的亲大哥—姚成德。正是他在堡破之际,拼劲一脚,将自己踹下了那逃生密道。 睹物思人,他心情激荡之下,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强自忍住,但幼时同兄长玩耍时的那一幕却居然浮现在眼前。只是他再一细看,却发现抱在他身上之人,身材娇,似是女子。但两人相偎相依之态,虽遭火焚,却依稀可辨。姚成忠随即心下恍然,知道此人便是自家兄长相思了一辈子的那个女子。眼下两人虽不得同生,却能共死,也不罔二人相恋一场。想到这里,终忍不住,唏嘘而叹起来。 但看着这死得其所的一对爱侣,他的心忽然突地一跳,脑中一个倩影顿时显现在眼前。想到姚州城破时的惨状,又见这里的一片狼籍,他脸色立时便得惨白无比,急切之下,再不理会这边,只大步出了门,朝西城何家奔去。 尽管一路行来,姚成忠一直告诫自己无论面对何种状况都要保持冷静,但当他亲眼看到自己心爱之人死时的惨状,胸中的郁积和愤懑仍不可抑制地爆发了出来。他踉跄着扑到何婉茵的躯体上,随手扯下身上衣服,然后颤抖着覆盖在她身子上。 只是触手可及的已经不是如玉般的温润,而是令人心碎的冰冷,被雨水稀释后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青石岩上。四周一片死寂,偌大一座何家大宅中,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一群黑鸦,以及遍地的死尸。 此刻,姚成忠终于明白,往昔那个终日价撅着嘴,一副高傲样子,嫌弃他纨绔不学无术的何家姐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一具少了半截腿,浑身血污,被人蹂躏肆虐过的尸首。回想往日佳人的一颦一笑,任他心志再怎么坚定,也终究抵受不住,抱着已经毫无声息的人儿,眼泪潸然而下,喉中发出低沉的悲咽声。 正在这时,院中墙角边响起一阵瓦片碎落声。姚成忠突闻声响,豁然醒悟,强自收住了哭,拔出腰间短刃,面带疑惑地朝着墙角边走去。 只见那处角落里,摆放着一只大水缸,屋檐上的雨水顺着缸沿缓缓流下。正待他抽刀在手,渐渐靠近时,却见缸中忽然钻出一名大汉来。 那人同他今日见过的大多数活人和死人一样,都是满身血污。只是这人身上还披着一副军中的铠甲,虽然已经破烂到只斜挂在了胸前,真正徒具其表而已。 只是这大汉对此似乎毫不在意,随手挥动缠着白布的手臂,嘴上讪讪道:“嘿嘿,这个我也并非有意呆但此处。不过,男儿流血不流泪,这姚州城中但凡活着的,都要忍受丧亲之痛,你也不须太过伤心,我大唐强过南诏何止百倍,日后定能得报大仇。”他说的有些絮叨,连带着沾着血迹的胡子就在唾沫横飞间一甩一甩,倒有说不出的滑稽。 姚成忠见了他身上的唐军服饰,又听他这般说道,便放下心来,却向他问道:“不知这位军爷如何称呼?”话音未完,又续道:“在下姚成忠,是本地姚家堡中人。”说到姚家堡三字时,不禁露出伤感之色。 却听那人道:“兄弟不用叫军爷。我乃天威军校尉李庆常,你叫我李校尉便可。嘿嘿,你当这会儿,这军爷是这般好做的吗?唉,若非战败,我又何须栖身于此,身为大唐军人,不能安民护土,当真惭愧的紧。”说着想到此战惨败,不仅众军溃散,连主将也不能幸免,实是羞愧万分。 只是他抬眼一看,却见对方听自己所言,也受感染,重新黯然起来。这李庆常本是机智开朗之人,只因这次实在败的不甘心,这才暗自懊恼,但一番话说出了口,心中郁闷也随风而去,当即对着姚成忠洒然道:“姚公子大可不必如此,男儿报仇,十年未晚。只要你我同心,他朝定能割下那阁罗凤的狗头,来当下酒菜,以慰我姚州百姓在天之灵。” 他说这话,本意只是安慰一下对方。却见那姚成忠听得阁罗凤三字,眼中立时放出寒芒,口中道:“你所言当真?”说着,右手不经意地按在了腰间藏着的一副绢图上。 李庆常见他居然相信此话,心下感慨这人被复仇冲昏了脑袋,想那阁罗凤贵为南诏王子,若非攻下其国,否则如何能取他项上之物。只是因不忍再讥刺于他,只得道:“当然,我李庆常何时说过假话?!” 姚成忠道一声好,便将又手伸出,李庆常见状,不敢疑惑,忙也伸出了手,顿时两只大手拍了在一起。 他们却不知道,这一拍,已然为日后南疆的天翻地覆奠下了基石。 与战火中颤抖的姚州不同,此时万里之外的西京长安,正是熙熙攘攘之际,胡商汉民,往来于各坊之间,彰显着这个大国之都的繁荣与博大。 而坐落在崇仁坊内的杨府之中,却是一派宁静安然。占地十多顷的人工湖边,杨柳低垂,芳草依依。若非没有桃花作伴,当真令人有四五月间,亲临渭河之感。 居中的一间亭中,一个肚腹隆起,方面大耳的中年大官正随意把玩着手中的紫玉如意,一派轻松自如。只是身上尚未退去的紫色朝服,和腰间挂着的金鱼袋却适时地显出此间主人的身份。 坐在他对面的御使苏子骐因见对方如此闲定,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脑,当下只得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相国大人见召,有何指示?” 却见那杨国忠竟不答他,半眯着眼,过了许久,方才道:“不知苏御使是否听说了剑南之事?” 苏子骐见他问话,又是最近震动朝野的姚州战事,心道来了。当下恭敬地答道:“此事朝野尽知,下官也略有耳闻。”却不再说下去,静等对方开口 杨国忠见他作答谨慎,暗骂此人当真老狐狸一只,非得自己开口不可。他本胸无点墨,一点心机也只能用在拍马溜须上,若非有着直通玄宗的裙带关系,又如何能爬到为官三十多年的苏子骐头上。 只听他道:“苏大人莫以为本相所说,只是这姚州之事,为官者,当领全局,姚州事发,实非偶然,背后其实当以剑南一道之变故为参照。未知苏大人以为如何?” 苏子骐听他话中有话,又说得不清不楚,但他为官多年,早已油盐不浸,如何能这般轻易着了对方道儿,且事关朝廷大员,其背后又隐隐有寿王一党,若一个不留心,便会有万劫不复之难,因此便心道:“请恕下官愚钝,不知相国所指,究竟为了何事?” 那杨国忠见他还不入套,心中早将幕僚所教抛到了九霄云外,再也等待不及,只道:“无他,本相国要你弹劾剑南道节度使,瑞王李佑。”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庙堂之谋 二 苏子骐虽然早知这位不学无术的相国大人今日见召,必无好事,却也未曾想到他居然要自己去弹劾瑞王,一时当真吃惊不。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但他为人深沉,又知如今朝廷之中,派别林立,权臣肆意,虽不能说举步唯艰,但行事也务须心。何况,他一直苦心维持着自己于诸党之外的超然地位。如果被杨国忠这么一说,他就去参奏与寿王,李林甫都过从甚密的瑞王,那么恐怕他苏子骐这个御使中丞也就不必再做下去了。 心中暗骂一声肆意妄为,苏子骐方陪笑道:“大人是否要下官参那瑞王失守姚州一事。只是依下官浅见,瑞王虽然事前不察,但却在南诏续进之前,阻敌于城外,并大破其军,据兵部所说报,一战便斩首一万五千级,俘敌三千多人,而瑞王本部不过一万三千人,伤亡少于四千,这等战绩可评几转,兵部自有考量,就是相国大人也未必不知,又让下官如何弹劾这有功之臣,还请大人三思。” 苏子骐知道杨国忠定是深有阴谋,所以刻意说出这番话来,只为及时堵上他的嘴巴,以免他再说出更加荒诞不经之语。笑话,苏子骐混迹官场那么多年,对一切早已洞若观火,他知道扳倒瑞王对杨国忠半点好处也没有,先不说寿王,瑞王深得玄宗的爱宠,能否参倒尚属未知;就算能如偿所愿,瑞王倒台之后,寿王失去一大助力,反便宜了太子一党。要知,这太子李屿可是和杨国忠仇深似海,眉不对眼的。太子得了乖,难道会白送给对头吗?就是再蠢笨之徒,也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对面的杨国忠却似早已料到他会有这般答复,当下笑道:“非也。本相要你参他,并不单只为了姚州之事,实则是为了成都及诸州变故,更是为免剑南一道百姓受那惑众妖言。”话至末尾,神情居然严肃起来。 苏子骐听他说得仍旧言不达意,不着边际,心中烦躁,口中却只道:“下官愿闻其详。” 却见杨国忠喝了口茶,慢慢道:“瑞王领着一方节度之职,偏偏不以保家安民为己任,反而官商勾结,贪墨舞弊,任人唯亲,擅选官员。还将朝廷邸报刊行于众,泄露朝政要事。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更兼苛刻待民,聚敛财赋,早已是天怒人怨,民声沸腾。而南诏入寇姚州,说不定便是因那剑南局势混乱而起。难道苏中丞以为这些还不够你上达天听的么?” 苏子骐哪里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番话来,一时竟有些茫然起来。正当他张口欲言时,却听杨国忠嘿然一笑,道:“当然苏大人也可选择不加理睬,本相决不强人所难。只是令郎恐怕要在长安大狱多呆一会儿了。” 若说苏子骐前时尚能沉稳自如,那么待听了杨国忠后面一句,则心中已然惶恐之至极。他苏家向来一脉单传,可不知为何,传到他这一代,居然养了个好吃懒做,整日价只知斗鸡走狗的纨绔之徒。 目下他儿子正因误伤人命而被捕入狱中,消息传来,更是急煞了苏家上下。虽然深恨儿子不争气,满想让他在大狱中多吃些苦头,也好收了心性,但所谓骨肉情深,眼下听到杨国忠要插手此事,姑且不论他会使出何种手段,只要事情闹将起来,举朝皆知之下,难道要他苏子骐大义灭亲吗?不然,恐怕会落个纵子行凶的名声,搞不好,这官也就不必再当下去了。 言及此,苏子骐心中虽然愤恨杨国忠趁人之危,卑鄙要挟,但面上也不禁软了下来,左思右想之后,终于道:“好,正如杨相国所言,蜀中之事,非同可。明日下官一定拜表上奏,将剑南之事,尽报于圣上,凭其裁断。”顿了一顿,又道:“还请相国多加照顾我儿,免得下官分了心思,连奏表也没工夫写。” 杨国忠见他答应,自然没口称好。又许下承诺,担保令那苏家公子平安回去,而且拜表之后,一众事体,皆不须他自己出面,自有手下官员跟进此事。只是,苏子骐再无心思在此多留,喝了几口茶,应付几句之后,便离开了杨府。 苏子骐才走出后园几步,园内一座假山之后便现出一人来。这位留着八字短须,头带平定巾的中年文士来到杨国忠面前,也不客气,便大剌剌地一屁股坐下。却见那杨国忠此刻非但不予计较,反而亲自倒起茶来,一边斟茶,一边嘴上道:“汤先生果然神机妙算,这苏老头原本甚是傲慢,但关系到他儿子性命,终究无法。” 那汤先生听他夸赞,也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道:“这便是捕蛇人常说的击其三寸之处了。不过,相国可知在下助相国真正捕的可是哪条蛇?” 杨国忠一愣,茫然道:“不是那个搞乱我巴蜀根本的瑞王么?” 汤先生听他如此反问,心中大感失望,只是转一想,自己新入杨府不久,人家堂堂宰执,自然不会随便说出心中所想,或者是要考较自己一番,也未可知。于是,当下他便微微笑道:“相国有所不知,扳倒瑞王对我们并无好处。其实,在下之计真正要对付的还是那幕后之人。” 却见杨国忠更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汤先生不禁恼他居然还要试探,只得道:“其实,今日之事,为的乃是要对付相国的夙敌—李林甫。”顿了一顿,不待对方开口,他又道:“此事一旦皇上知道,势必查问。而闹腾起来,朝中那些儒学之士一定也会大加反对,皇上向来敬重他们,事情一定会追究下去,而瑞王赴任蜀中,乃是得了李林甫的推荐,他这般荐人不当之罪,怕是难脱的了。何况,这人耳目众多,可能奏折一上,便得到了消息,然后赶在头里向皇上申诉,只因他们都是一党。入此一来,又让皇上觉察到他们结党营私,且不说这一帐要记下,就照着李林甫目前的身子,只要皇上再不对他信任,怕也没多少活头了,到时又有何人能与相国为敌啊?”说着,眼神炯炯地看着对方。 杨国忠听他这般剖析,便是再傻也明白了,顿时喜出望外道:“若当真如先生所言,能扳倒李林甫。到时,先生有何需要,便是上天入地,本相也必竭力满足。”说着,再也忍不住,同对方相顾大笑起来。 第二日朝上,苏子骐并未当场参奏瑞王,只是暗中托了中官,将写好的折子送入了内廷。 反倒是李林甫在大病初愈上朝议事不久后,又称病在家。可喜得杨国忠差点没在朝上手舞足蹈起来。只是他和一班手下不知的是,这天从午后起,李林甫便呆在了家中的“月堂”里,直至晚膳时分,仍未出来。李府家人凡知道些事的人,无不清楚这“月堂”是相国大人专司对付政敌的所在,呆的时间越久,想的计策越毒,自然那个所要对付的人倒霉越大。 望着御案上前脚后脚呈上的三样东西,玄宗摸了摸颌下的长须,不禁有些好笑。 今日难得他亲自处理朝政,因此便暂且呆在这大明宫的乾元殿中,随身却只带了高力士一人。至于杨贵妃,虽然玄宗爱她爱地恨不能捧在心上,含在口里,但终究不愿她插足政事,所以并未随侍在侧。 案几上摆的是一份奏章,一卷薄纸,和一块模板以及其中许多木块。 前面的奏章,当了几十年皇帝的玄宗自然并不陌生,至于后面两样,就有些疑惑不解了。只是他和高力士二人折腾了好一阵子,这才发觉其中的奥妙所在,倒也不禁产生兴趣起来。 待召了尚书省的兵部尚书和考功郎中分别查问后,玄宗总算对剑南一道所发生的情况包括姚州战事在内,有了大略的了解。再看到那所谓的“活字印刷模板”,以及联想到呈上的《蜀闻》中的那些趣闻,玄宗顿时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方才止住了笑,拿着苏子骐的参奏折子,笑骂道:“怎么这个苏子骐也学着那些腐儒一般,斤斤计较起来,身为御史中丞,监察百官,却又不能了解事端起因。高将军,你说朕要他这种官儿做什么?”说着,竟有些恼怒起来。 高力士在旁见状,想起昨晚苏子骐亲自送来的那座红玉珊瑚树,便大着胆子,心翼翼地劝道:“陛下,想必这苏大人也只是乍闻此事,有些奇怪罢了。他先上了这道折子,总好过朝中的儒生们来生事。” 玄宗听他这般说道,想了想,这才道:“恩,你说的也是,他也不过尽尽御史之职罢了。这样,你去传旨,便着他不明事体,罚俸一年。”说完,抿了口茶,又把玩起那些方格字块,喃喃自语道:“还是林甫见事好些,他不在朝中,当真有些麻烦。” 只是殿中虽然只他主仆二人,但有些话却似生了翅膀,飞了出去,一直传到了东宫所在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庙堂之谋 三 太子李屿得到关于蜀地以及苏子骐弹劾李佑的消息时,尚未进过晚膳,他听见如此重大内情,不由心情大畅,就连额上的皱纹似乎也消减了许多。更新最快去眼快 身边的李辅国见太子殿下因为此事,竟一展欢颜,他乃是李屿手下专司查探消息,暗结友人的得力臂助,所知之事自非常人能比,当下便献计道:“这次那瑞王定然要倒霉,便是连他身后的李林甫也不例外,殿下莫不如趁此良机,一举扳倒那寿王一党,免得再碍着殿下的大计。”说完,脸上不露声色,但心里却等着李屿的夸赞。 却见那太子殿下居然回过身来,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个生人似的,他心下惶惑,只得问道:“呵呵莫非殿下另有妙计?” 李屿见他这副模样,终忍不住笑骂道:“你可是越来越不长进了。这事孤又何必搀和其中,如若贸然上奏,不说能否得父皇首肯,单是得罪了李哥奴便让孤吃罪不起,与其如此,倒还不如让他们斗个明白。哼,别人不知,难道我也不知么,这苏子骐背后站的定是杨国忠无疑。狗咬狗,那便咬去吧。” 李辅国想着刘二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又细思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照着李屿的话,终于恍然大悟,想要出言时,却见那太子早已离了圆桌,竟自朝后园赏月去了。 此刻月朗星稀,只是同一片天空下的人们未必有着相同的心情。 李府后园的“月堂”,对在于府中多数人而言,乃是禁地。未经相国老爷的允许,便是亲子也不得入内。而这时,那只摆放了一套桃木桌椅的宽大房屋内,正孤零零地坐着一个满头白发,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头。这便是能令满朝公卿闻之色变的李右相,从开元末至今把持朝政十数年的当朝第一权臣。 望着眼前正冒出丝丝热气的茶碗,李林甫心中一片宁静安然。他为官几十年,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却未有如前日那般遭人构陷的。若非那苏子骐本就心志不坚,再加上瑞王一早将《蜀闻》以及新近发明的“活字模板”送给了他看,此事倒确有麻烦之处。 如今这般发展自然在他算中,玄宗皇帝的心性,除了高力士之外,恐怕就数他李林甫最为了解了。正因如此,在他得到苏子骐参奏瑞王,及所谓背后之人的消息后,不用辩白,他只将二物呈给了玄宗,便让一切谣言不攻自破,同时还让皇帝对此大感兴趣。只是如果李林甫仅仅满足于此,他就不是那个使人闻之心惊胆战的相国大人了。对着昏黄的烛光,李林甫暗道:“杨国忠,既然你如此喜爱让人出头,那我便先打了这出头之鸟,且看日后还有哪个敢来替你,哼!” 只是这一切自然不为远在姚州的李佑所知,此刻等待他的是如何处理三千南诏降卒,以及他们的头领—拓东节度副使,罗日升。其实这人倒不是自己投降,而是因为力尽不得战,碰巧身边亲卫或死或阻,方才被唐军生擒的。 只是此人被擒之前,已然身被数创,待唐人军医将其医治完全之后,却又碰上他寻死觅活,直如大姑娘一般。之后,又见唐军待己虽不说十分尊重,却也着实不薄。他想到自己身份,却又高傲起来,几次暗中想要策划逃跑,但却被守卫事先察觉,予以警告,这才略微老实了点。这一切自然都被李佑看在眼里,面对如此一个桀骜难驯之人,他费劲心机之后,终于想出一个简单易行的办法来。 又过了些时日,正是姚州城墙回复旧观之际。这天,剑南节度使李佑带着一众大将领来到校场检阅诸军,这些人中竟也包括了罗日升,只是他却是被绑着来的。 随着“乒乒”数声号炮响过,原本空无一人的校场中立时涌入无数执刀持槊的兵卒来,如林的军阵中,挺立的甲仗兵器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分外嗜血,连带着一众军士也是悍勇无比。 罗日升见此却有些不以为然,他心中只道那唐人要在自己面前示威,这才将士兵排得如此威武。于是,他把心一横,打定主意不看,却令旁人也无可奈何。 李佑身边诸将见此,均是愤愤不平,要换做他们中的任一人,早将那罗日升砍作十七八块,免得看他这般目中无人的态度。 却见李佑也不着恼,反倒对着罗日升道:“如何?我大唐军威之盛,比之你南诏来,恐怕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罗日升听他这般说道,本欲不予理睬,只是心中头一转,便懒洋洋地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比起我们南诏勇士踏平姚州城来,自然要差许多。”言毕,侧过头去,以示不屑看那唐军操演。只是他原本已经被缚住,再加上强行将头扭过,一个不心倒把脖子拧伤了。一时,那头便只能这般侧着,倒惹来无数嘲笑,直把罗日升羞了个大红脸。 却听李佑向他道:“哦,是吗?果真如此,那也让我大唐将士学学南诏勇士的刚毅勇猛。”说着,随手一挥,隆隆鼓声中,一队队南诏降兵被反剪着双手,披头散发地来到校场中央,四周俱是唐军精锐。 李佑见状,抬手扔下一枚木签。接着,只见军中门旗舞动,在军官的呼喝指挥中,唐军将手上的俘虏们排成数排,又在每排身后站成一队。随着门旗官一声令下,八百战俘被强按跪地,身后的唐军士兵们也不犹豫,手起刀落之际,便是人头翻滚之时。一时间,场上血流满地,也有那一刀未果之人,发出阵阵惨呼,隐约间,竟似当日姚州城破时传出的声音。 这一下可把将头别得好不辛苦的罗日升给惊醒了,他不曾料到原来唐军所谓的学习,竟然是这般残杀战俘。他张口欲言,却被李佑抢先道:“不知罗副使觉得这有没有点当日贵军破城后的英勇呢?” 难得反应迅速的罗日升,转间已然想出理由若干,但被李佑这么一说,竟无从反驳起来。当日,南诏诸军攻入城中,非但杀尽所降唐军士兵,而且连那城中的老弱百姓也不放过。至于奸淫掳掠更是家常便饭。 就在罗日升踌躇之际,又有数百人被押了出来,这些人眼见昔日同伴已成刀下亡魂,血迹尤未干涸。又见那唐军士兵手握锋利非常的三尺长刀,他们跪地之后,心中恐惧可想而知。 正在唐军屠刀将要挥下时,不知是谁突然大喊起来:“将军饶命啊,的愿愿归附大唐,决不敢再反了啊。”这声音一旦响起,便如滚滚河水一般,再也无法阻止。一时间,校场上南诏各族用语以及汉话交替响起。原本阴森肃杀的校场竟变成了哭爹喊娘的所在。 一边负责监管的校尉眼见此等情势,向李佑请示后,下令将其中几十名宁死不求饶之辈拖出斩首,然后将其余抖若筛糠的南诏兵们重新押回大牢。如此几番之后,又砍掉了两百多人的脑袋,这才让李佑将一众投降南诏兵士收得服服帖帖。 只是一边的罗日升却看得目瞪口呆,哪有这般杀人的?但其时,南诏之国不同后世的大理,国人蒙昧未开,诸军只知勇武,推崇的便是这种挥斥杀伐的霸道。因此,那罗日升虽然为自己手下大感悲伤,既为死者,也为存活之人,但也不禁佩服起眼前这个看似不过一名文弱书生的唐人大将。 却听李佑盯着罗日升一字一顿道:“你现下知道我大唐之军是如何厉害了吧,哼,残忍好杀,你当我不会吗?”说着,嘴角一抽,说不出的阴狠乖戾,任谁看了都是心中发毛。 罗日升自然也包括其中,只是他嘴上仍硬道:“你这算什么?不过是凭着奸诈,侥幸胜了我一场,就如此屠戮我部战士。我看什么大唐天威,也不过如此。”只是话虽如此说,眼睛却不断瞟着对方,生恐那李佑恼将起来,将自己也这般一刀砍了。 人往往便是如此,当初罗日升想以死明志,却为敌人所阻,现下死里逃生之后,再让他死,那却是万万不能了。 却听李佑道:“你何须管我是奸诈还是狡猾,上兵伐谋,若人人都似你这般,只知一味拼杀,那还打什么?更何况,我之毒辣,比起你的堂兄来,简直不值一提。”说到后来,变得郑重起来。 “哼,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他向来只知临阵退缩。若非如此,我又怎会被你擒住。”说起这事来,罗日升实在心有不甘,竟生起气来。 李佑见此却笑道:“呵呵,可笑你直到现在还以为阁罗凤乃是临阵畏战,却不知你不过是他舍弃的棋子,顺便送于我结好的礼物。” 罗日升听罢,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听得李佑仔细为他剖明情势,又将当日战场重演一番之后,这才将信将疑起来。 李佑眼见火候已到,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随手展开并递到了罗日升面前。只见那信上用汉文和南诏文写着两国从此通好,永不为战之类,中间还夹杂着请罪忏悔之语,只是到了信的末尾却说所俘之人,听凭处置,“以慰姚州百姓在天之灵”,最后署名的赫然便是南诏王子阁罗凤。罗日升看到此处,终于大怒,心中恼恨之下,“呸”的一声便将口中唾沫吐的满纸皆是。 却见那李佑站在他身边,兀自不紧不慢地道:“你父子二人大难不远矣。”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庙堂之谋 四 姚州虽然经过连续一月的重筑,城墙已然恢复旧观,而应李佑要求,进一步的增厚及加高工程也在准备之中,只是因为屠戮太重,城内除了修墙的民夫外,却无一兵一卒,唐军大部均驻城外,便是返城的百姓及过往客商也被安排在东城外临时搭建的营帐之中。看书神器yakuai 这一切安排只为防止疫病流行,南国之地不比中原,其多为林地山泽,本来就瘴疬遍布,战后姚州一地城内城外,尸积如山,蚊蝇肆虐,若非李佑生怕南诏联合吐蕃,孤注一掷,去而复返,便是连大军也不敢在此长驻。 中军大营里,剑南节度使李佑正在同其手下,成都兵马使马重国商议南诏之事。 马重国因见李佑最终还是放了那罗日升和剩下的两千南诏降兵,不禁有些忿忿,便问道:“殿下为何要放了这帮禽兽之徒?这些人视我大唐百姓如草芥,若不加严惩,只恐将来贼心不改,继续图谋我国啊。” 其实这一问也是代表了军中诸将,须知现下姚嶲一线已经集结唐军近四万人,这是全部剑南诸军的精华,也是唐廷经营西南的本钱。以如此强势威压南诏,却既不出兵,又纵虏归国。这般做法,却着实令一帮摩拳擦掌的边将们大感疑惑。 李佑早知他必会有此疑问,当下笑道:“南诏虽非大国,但初治之下,士民凶悍,又不习礼法,且南蛮之地,瘴疟遍及,若非有万全之策,则不可轻易涉险。否则你我身死事,祸及朝廷柱石则就算万死亦难辞其咎。” 听他这般说道,马重国却是愈加不解起来,他知李佑最恨部下唯唯诺诺,不懂装懂,于是又问道:“殿下此言,莫非已经有了攻灭其国的妙策?”究竟是武人心性,一说到征战攻伐便即兴奋起来。 却见李佑微微一笑,转而肃然道:“万全之计谈不上,但离间对方,使之生乱,同时以边贸之利,诱其臣民,实乃是平定此地的关键。” 马重国并非傻子,听他剖析的明白,当下便醒悟道:“末将明白了,殿下放那罗日升回去,只为离间他兄弟二人。想那阁罗凤临阵陷他堂弟于绝境,这次罗日升得以生还,自然要和他大打出手,这样我等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只是李佑却摇头道:“非也,先不说阁罗凤贵为王子已久,势力盘根错节,不易对付。便是那罗日升也并非如外表那般愚不可及。何况我用假信离间二人也非如何高明。之所以放他及那二千降卒回去,所为不过两点。” 他见对方凝神倾听,有想及日后要依仗马重国在蜀地经营,当下便细细解释道:“一则,阁罗凤与罗日升是堂兄弟,南诏如今既奉蒙舍一沼为正统,则按着部落传统,王室中人均有继位之权,罗日升之父皮部罗当年让出王位,不过是他自己不想做王罢了。现在罗日升既知阁罗凤有意剪除自己,即便碍于其势大,暗中自也会谋划相应对策。只要二人不睦,我大唐便有机可趁,一旦有事,便打着支持一方的旗号,挥军直入,彼时凭我大唐军威,自当所向披靡,彻底绝此后患。其二,乃是为了争取时间,防备吐蕃。须知道,大唐,南诏和吐蕃三者乃是互相依靠和彼此敌对的关系。若非南诏长期在南疆牵制吐蕃,你当蜀中会有如今这般繁华么?因此对这南诏,非但不能灭其国,还要加以扶植,只是断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放任自为。所立新王,必须经我大唐首肯,然后积数年之功,以货易之利收其民心,如此一来,方能定下大局。” 马重国耳听这原由竟然如此复杂,心下大叹。只是他若知道后世有国近二百,各国关系之繁,更需专门人才派遣外交,那时却不知又当作何感慨了。 但他虽然不耐这等权术纷争,听得却甚是仔细,因见李佑并未详细提及吐蕃,于是又道:“殿下之计令末将佩服之至,只是不知殿下预备如何对付吐蕃,毕竟此国乃是我大唐夙敌啊。” 李佑见他虽是战将,但事关社稷,倒也是专注非常,心下不由大慰,于是当即分析的道:“你可知我大唐与那吐蕃大几十战,虽然胜多败少,为何如今仍是守势。只有那安西一镇屡次压制吐蕃,而陇右一地拥兵七万,也不过以千里烽燧示警,结合边堡抗敌,虽止敌于境外,但想有尺寸之功,却也是难如登天。其中关键只在二字,地势!吐蕃长期居高临下,终致我大唐仰攻不力。从太宗初立的土谷浑之战到前时的联合勃律进犯安西四镇,从来都是吐蕃掌握主动,地利一道实是至关重要。” 其实,唐朝将军们或者并不能如学过地理的李佑那般,把握整个地区的地势条件。但有唐一代,兵家数出,至于大将之才更是不计其数,自然也有人指出吐蕃所以获胜,同其占据地利之便实不可分。只是他们虽然也注意到这一制胜之道,却苦于吐蕃本就发源于高地,而且关键在于无从迂回。唐廷之所以扶植南诏,除了遏制吐蕃扩张之外,也不是没有想过以此为跳板,就如当年进击突厥一样,千里突击,直捣敌人心腹之地。但起初南诏不强,保护自己尚自不足,更遑论供唐军假道击敌。此后,待到南诏势大,却又不甘听命于唐廷,如此一来,唐军若要千里跃进,更是想也休想。 马重国本是边将出身,听到这边患之事,自然格外兴奋。而且听李佑所言,竟似要对付吐蕃一般,不由向他道:“殿下之意,莫不是要攻打那吐蕃?”他嘴上虽然这般说法,但心中却是不信。先不说如今形势乃是以陇右一镇为攻略吐蕃的主力,纵然要队其用兵,也轮不到这剑南道。更何况,如今姚州新破,南疆不稳,这剑南精兵理应用于防备或者进讨南诏才是,又哪里多余之军征讨吐蕃呢。 却见李佑竟不答他,只是含笑从怀中取出一张锦帛来,对着马重国道:“呵呵,你先看看这个。稍后去把那天威军校尉李常庆和录事参军姚成忠二人叫来,我有话与他们说,你也同他们结识一番,以利今后共谋大事。我自要去准备进京述职之事,这边就托你妥善安排了。”说着,便起身朝外走去,只随手将那卷锦帛扔给了一脸讶异的马重国。 的确,正一心等着答复的马重国如何料到李佑说走就走,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待他将手中帛卷展开,却见是一封南诏王子阁罗凤的悔过请罪书。联想到李佑所说的虚以待机,马重国不禁有些明白起来,对这瑞王的机心不由愈加佩服。 他们自然不知,就在此时,太和城中南诏清平官,东郡公皮部罗府邸里也是灯火通明,一副不眠不休的样子。 却听那罗日升咬牙道:“父亲,并不是我要造反,只是王子逼人太甚。他早看我父子二人不顺,想要除了我们。这次姚州城下,故意陷我于敌阵而不相救,就是明证。还请父亲早作定夺。” 他满以为这番话即使不能让其父立下决心,也定能促其思虑一番,却不料那皮部罗听他所言之后,竟是大怒,起手便给了罗日升一个巴掌,并骂道:“你个畜生,不知好好统兵打仗,却去怪责王子殿下,还说出这般悖逆之言,我若不是你父亲,早把你送入法司查办了。记住,你我决不可对南诏生出二心。否则,纵然是你,我也要大义灭亲!” 这番话却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直把个罗日升惊的站起身来。他见父亲发怒,积威之下,难免惶恐,于是便解释道:“父亲息怒,我又不曾说过要背叛南诏,其实这是”话到此处,想着其父忠心耿耿几十年,或许永远打他不动了。因联想到自己命要紧,罗日升便道:“也罢,父亲既然不信孩儿所言,我还是速回拓东的好,免得留在此处迟早为王子所害。”言毕,竟头也不抬地朝屋外走去。 而此时,南诏王宫内,一老一少也在深思熟虑。只听站的的阁罗凤道:“父王,今次进击姚州,若非拓东节度罗日升不听劝阻,强自出击,我军早已凯旋。哪用得着如今这般要看人脸色行事。”说着,竟然恨恨不已起来。 南诏王皮逻阁听儿子这般说道,不由大怒,但终归着是自己嫡亲侄子,何况,他哥哥皮部罗当年为他争取王位连自己的继承权都放弃了,自己也不好作绝,于是便安抚阁罗凤道:“罢了,终究是你弟弟,你就放过他这一回,过几日削了他官职便是。” 却听阁罗凤恭敬道:“父王放心,些许事,儿臣自领会得。便是那大唐国,儿臣也遣使上表称罪了,李节度那里也打点了许多。何况,若是唐人真的逼我过甚,父王自可遣人向吐蕃求援,依目前而言,吐蕃定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就是天可汗亲至,也不能奈我如何。” 皮逻阁听他所说,不禁心下大定。对于向谁称臣,似乎并不在父子二人考虑之中。反正二强相争,依照南诏实力,定要靠向其中一方,至于究竟是唐国还是吐蕃,就要以其势而论了。 吐蕃还是唐国,阁罗凤心中也是犹豫不定。这时,一个古怪的头突然冒起:要是两国打上一仗,该有多好啊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鏖战陇右 一 路旁发黄的衰草在强劲的北风中,无力地垂下了头,心有不甘地凭着风儿任意摧残。亲,眼李佑透着窗棱,目睹着眼前这一切。他向车外喝了一声,前边的赵福全按着规矩,朝道旁的一对母女扔去两贯制钱。只是,那钱尚未及身,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衣衫褴褛之人,同那尖叫着的妇女争抢起来。李佑知道这是自己力所不及的,除了可以多给几贯钱外,他还能做什么呢?他心下一叹,自成都一路行来,所出之钱何止百贯,这大唐天下看似蒸蒸日上,繁盛富足。可其中民的辛酸又有多少为上位者所了解呢? 撇开这许多暂时无能为力的想法,李佑明白自己今次进京可不是为了这些事情而来。先前成都变故之事,无论玄宗作何想法,他都要禀告清楚,否则天知道日积月累,众口铄金之下会将原本不实的谣言转成何种荒唐境地。其次,他自云南一郡颇得了些名贵之物,首当其冲的便是一块令一众西南富商眼馋不已的青灵宝玉,此玉不仅圆润光滑,通体碧绿,而且决无一丝微瑕。最难得的是,传说这块宝玉因得了天地灵气,方成了人形。细细看去,竟似一女翩翩起舞。这般宝物,李佑自然不会浪费,他自一名濒临绝境的行商手中购得之后,头一个想法便是进给杨贵妃。之后,他更觅得巧匠能工,将此玉真个雕成了女子舞蹈之形。惟妙惟肖之下,竟颇有些相似于美妙动人的贵妃娘娘。 若说普通常人心中最重之人恐怕乃是自己子女,但于玄宗而言,则莫过于杨玉环,当然除他自己之外。李佑知道若能取信于杨贵妃,今后之路不说定能一帆风顺,至少也不必惧怕那杨国忠在一旁捣乱。其实,史上安禄山若非一早低三下四地邀宠于杨贵妃在先,继而巧言承欢于玄宗在后,按着杨国忠的海量谗言,他早就不知死了多少遍了,哪还有机会造反,更遑论掀起将唐王朝搅得天翻地覆的“安史之乱”来。 有史为鉴,李佑自然精乖许多。首先他有人和之利,虽说自古帝王之家,骨肉最轻,但到底皇室之人更易得到信任。否则,那安禄山又何必巴巴地去认他不知凡几的杨贵妃做干妈,而李林甫若非出身宗室,也未必能执掌相权这么多年。何况,这第三件事乃是他所谋最大者,是否成功便要看前面两件进展如何。总之,若不能取信于玄宗,则非但目前计划之事将成泡影,连得日后防备安禄山时,也必祸起肘腋。 “殿下,京城已经到了。”前面传来赵福全尖尖的嗓音。李佑听了,也不说话,只撩起车帘,望着那巍峨壮阔的长安城头,一时竟有些呆住了 休息两日之后,李佑便请旨入宫。行过礼后,看着眼前这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他心中不由心潮起伏,就是此人,将唐之强盛推向顶峰,又在不经意间亲手颠覆了所有的繁荣和兴盛,令一个黄金时代就此随风而逝,灰飞湮灭。 李佑正自痴想之际,却听玄宗笑道:“怎么,佑儿半年未回,倒显得生疏了啊。”言语之中,倒甚是欢喜。李佑暗道自己进贡之物果然起了效用,要知他给玄宗准备的那卷书纸可是道家先贤所作的真迹,若不是他苦心相求,又答应另修三处大观,想那朝天观的牛鼻子老道便是刀架脖子,也断不肯答应的。 他听玄宗说话,自是立即收摄了心神,只是正待他开口之际,却闻得一阵香风袭来,抬眼望去,却见一名宫装贵妇正带着几名宫女缓步而来。 李佑目光如炬,比之常人似乎还更看得远些,他心中常想是否此乃特异功能。但一来没有仪器,二来就是视力好些,也不必如此大惊怪。但这时却正派上了用场。只见此女头上云鬟高髻,却是黑丝细亮,盛装之下,外罩着一袭青丝薄纱,冰肌玉肤若隐若现,胸前更是沟壑纵深,却如李佑所献之玉那般,光洁无暇。待到近前,在殿中火盆的温暖下,一张鹅蛋脸儿立时泛起醉人的红晕来,只见她来到玄宗身旁,身子自动依偎过去,却也并不顾忌李佑在场,只是口中却向他道:“好几年不见了,佑儿如今都这般大了。”那声音自是说不出的柔媚入骨,使人之际,却又隐隐有俏皮之意,令人不禁更生爱怜之感。 李佑也是正常之人,加之又是不常见到这杨贵妃,乍见之下,免不了为她的绝世姿容所折服。只是她的一声“佑儿”却令李佑身子一震,顿时醒悟过来,自己这个叔已经降级到半个儿子的地步了。他心中苦笑,口上却无比恭敬地道:“儿臣参见贵妃娘娘,愿贵妃福寿康宁,姿容更盛。”一边说道,一边又拜了下去。 却见那杨贵妃听他说到“姿容更盛”四字,咯咯一笑,面如桃花般道:“佑儿是越发会说话了,只可惜本宫已经年华不再了。”口中这般谦逊,嘴角边却是笑意更盛,哪有丝毫年华消逝的意味。 只是玄宗听她如此说话,却笑着道:“呵呵,爱妃之容,千古罕见,又怎会这般轻易逝去呢?”望向她的眼中,满是眷恋爱宠,却没了平日的帝王威严。 李佑虽然知道盛唐之时,习俗开放,宫廷之中,更是骄奢淫逸,似玄宗这般言无忌惮,只要不是在上朝,祭祀等大典之上,却也普通无常。但他终究不奈二人在他面前这般亲昵,当下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檀木匣子来,倒是古朴无华,转手便由内侍呈给了玄宗,贵妃二人。他口中恭恭敬敬地禀道:“此玉名青灵宝玉,是儿臣特意在南疆为贵妃寻得,只为它奇特之处在于形状竟有若人形。儿臣惊叹之余,便命人将此玉雕至贵妃体态,特呈献于上。” 说完,他抬头看去,只见玄宗与贵妃二人正慢慢揭开层层轻纱,脸上满是讶异不信之情。 待到真相大白之下,但凡所见之人,无比目瞪口呆,竟是连惊叹之语都忘了。只见一尊玉人起舞之像在二人手中缓缓展露,流光溢彩之中,众人都是啧啧称奇,惊羡之下,不住口称赞颂,道此乃天之祥瑞,更是瑞王孝心所表。顿时,只听大殿内谀词如潮,饶是李佑脸皮再厚,耳听众人说的越发肉麻,也不禁难以承受,脸上也刷地红了起来。只是借着殿中暖和,倒也不易为人察觉。 一时间倒也是其乐融融,众皆欢然。待说到趣处,那杨贵妃轻声燕语之下,转而起身,竟轻歌曼舞起来,而玄宗则在一旁击筑相应,倒便宜了李佑,成了除去一众宫人之外,唯一有幸欣赏到这皇家乐团之人。 过了许久,待用过茶点之后。李佑这才起身向玄宗禀告有军国大事要上报。玄宗刚过兴头,毕竟年老,已有困顿之意,听是国家政事,便屏退了旁人,只留高力士在身边伺候,倒也颇有君王处事的派头。 只是待李佑向他进呈成都诸事,以及南疆局势时,抬眼望去,只见玄宗终究抵不过老,竟似有些昏昏欲睡起来。李佑无法,见一旁的高力士连使眼色,只得留下了奏章,军报等物,悻悻然准备告退离去。却见玄宗这时倒清醒过来,朝着他道:“佑儿所说,朕已知道。左右不过是联合陇右一镇,集兵合击吐蕃之事。这是为我大唐开疆拓土的好事,难得你有此雄心壮志,朕又怎会不答应呢?!”没等李佑说话,他清了清嗓子后,便续道:“至于前时剑南一事,朕自有分寸。你行事虽有些卤莽,但终究也是为了黎民百姓,何况那‘活字印板’乃是世所罕见的宝物,有了它,印书一事便化繁为简。从此,我大唐文教岂非更加兴盛。你放心,朕断不会被些许谗言相误,就此疑你。是以,此等事物,佑儿尽管前去发展,自有朕为你撑腰。” 因见李佑满脸激动之色,他心中暗叹,到底还是年轻之人,朝气蓬勃,当下又道:“今日朕乏了,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诸事,过两日再上个详细的折子,我自会有旨意下颁,与你便宜行事。” 李佑本已有些颓然,哪知事情竟然峰回路转,玄宗皇帝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心下大喜之余,自不敢再做耽搁,于是便起身告退而出。 行至殿外,一阵清风吹来,让刚刚身处暖阁的李佑激棱棱地打了个冷战,心中却又无比温暖起来。只是他转一想,此事如此顺利,是否与自己公然行贿有关?想不到偌大一个王朝,居然连皇帝对这军国大事竟也如此草率,真真是危机丛生了。 他转头望去,却见宫廷楼阁之处,四面张灯结彩,曼妙乐声不住传出,心中感慨之下,想起不知哪位诗人作的一句诗:“遥想英雄迟暮年,不住温柔住何处。”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鏖战陇右 二 唐天宝六载的新春如期而至,长安内外张灯结彩,街上采买年货之人络绎不绝,更有那大富巨室竞相攀比,或筑彩楼于院,或挂红灯不熄。我会告诉你,说更新最快的是眼快么?皇宫大内则是灯烛彻夜,歌舞频频,衬着外间不绝于耳的声声爆竹,当真令人无不感慨这大唐盛世竟繁华若此,实是叹为观止。 只是此刻瑞王府中,却是一片清冷孤寂。原来自三日前,玄宗加领剑南节度使,官拜兵部右侍郎的瑞王李佑为剑南,岭南二镇行营节度使,全权负责西南针对南诏的战事后,这李佑便撇开了所有酒宴应酬,闭门谢客,只对外宣称,奉今上之命,查究南疆之事。数日之内,除了大内皇帝之宴,其余人等一概不见。也就从这时起,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从此这瑞王便有了战王的所谓美称了。大概意指此人好大喜功,无战不欢吧。 只是这李佑对此却不甚在乎,依旧独自闷在府中,研究战事。略知内情之人只道征讨南诏在即,看来对于南蛮阁罗凤攻破姚州一事,朝廷一直耿耿于怀,这次定是要出兵教训此人了,即使夷平南诏在常人看来也不在话下。 而临近前线的成都府中,更是人心不定,尤其是一众西南富豪们,都是一夜数惊,只因这些人长期牟利于边境,以蜀地丝绸,盐茶等物与南诏国人交换象牙,宝石等在中原可值千金之物。《蜀闻》报更是一日售完,再不似从前那般必有库存。 只是就在人人都猜测瑞王会在何时动手时,只有李佑几个少数知道内情之人,此刻正暗自偷笑不已。原因无他,就在世人皆料唐将攻诏时,李佑正握着一卷诏书,上面赫然印着玄宗的皇帝宝鉴,写的是加李佑为陇右,剑南二道行营节度大使,专责指挥协调二道所属兵马,攻略吐蕃藩属吐谷浑所部水草丰美之地。 其实,唐廷之所以不惜血本,以两道数十万兵马共击区区吐谷浑所部,并非单只为了那大非川的富饶之地,实则乃是图谋进取吐蕃所据高原的前出之所。如若唐廷之计奏效,战争进展顺利,那么从此以后,唐军便能在对敌吐蕃时,摆脱仰攻不利,大增胜算。 而为了准备如此庞大的计划,唐廷先后颁旨调动四镇二都护兵马,从安西到安南,陇右到岭南,各道节度使,都督都护们都接到征兵扩军,加紧操练的训令。由此,“大唐西南的整个战争机器全速开动起来”,这便是日后李佑在回忆录中对此番开战之前的评述。 当然这一切并不能瞒过分布在大唐各地的吐蕃谍探们,从西京长安到东都洛阳,再一路蜿蜒而向西南,最终所有消息被源源不断地汇集到吐蕃国都逻些城中,供其赞普参考决策。而南诏太和城中更是人心惶惶,显然从成都传来的消息更加耸人听闻。再加上剑南唐军从去年年末便进驻姚嶲一线,四万大军据说日夜枕戈待旦,只等一声令下,便朝南诏直扑而来。这等情势,怎不让那些早已过惯平稳日子的南诏贵族们心惊肉跳。 如今,不单是南诏,就是吐蕃也深信唐廷将在近期内对会对自己采取攻势,惟可争论者,只在于唐军主攻方向而已。 而南诏国内,一夕数惊之下,人心愈加不稳。国中臣僚分化为两派,一方主张继续向唐谢罪纳贡,其余则希望能与吐蕃结盟,力抗唐廷。南诏王子阁罗凤因为是挑起唐,诏纷争的首议之人,若非他率军攻破姚州,两国关系也不会糜烂至此。再加上此人在这关键时刻又首鼠两端起来,原本向唐廷上请罪书的是他,现在倡议南诏举国靠向吐蕃的也是他,一时间便是连他父亲南诏王皮逻阁也对其颇有不满。 另一面,南诏拓东节度副使罗日升自率两千残兵退回国中之后,一直出言指责阁罗凤畏敌如鼠,临阵退缩,陷自己族人于绝境而不救。如今碰上那阁罗凤力主结盟吐蕃,而罗日升一族在此之前一直驻军西北,防御吐蕃,与之更是大不下百战。双方之仇一点不下于长期受制唐廷生出的恨意。因此,罗日升百般思量之下,两害相权取其轻,终究选择了靠向唐廷。于是,南诏国内以这两个堂兄弟为首,为究竟靠向哪一方而争论不止。隐然间便有一言不和,便即出手开打的趋势。 如不是南诏王皮逻阁及其兄,罗日升之父—任职清平官的皮部罗一力周旋,只怕兄弟二人势成水火之下,便有内战之险。 相对于南诏国内的混乱局势,此时吐蕃国上下却是一派波澜不惊之色。 红山宫内阴暗的穹顶下,吐蕃赞普赤德祖赞正无力地半倚在座上,如刀刻般的皱纹在这名昔日的吐蕃大汉脸上写下了岁月的无情。只是垂至额前的苍苍白发并不代表这位老人的真正实力。只要他愿意,不出一月吐蕃就能在各地征召十几万军队,俨然有一方霸主之尊。 只见他皱眉向立在对面的大论倚祥叶乐问道:“唐国近来频繁调兵于边关,尤其在西南一带。看似针对南诏,但对我吐蕃也未必没有图谋,不知大论对此有何看法?” 这几年来,虽然吐蕃国上下法律严整,士民又是悍勇无比,四处征战之下,国土与日俱增。但赞普赤德祖赞的身体却是江河日下,从去年八月大病之后,便是上殿议事也大为减少。朝政主要听凭大论倚祥叶乐等人做主。而如今碰上这涉及边关的军机大事,自然赤德祖赞头一个便要询问于倚祥叶乐。 却见对方微躬下身子,恭敬地道:“回禀赞普,臣观唐廷调兵,主要针对南诏一国,惟可虑者,乃是其安西四镇时时威胁我西域之境,如今又闻其日夜厉兵秣马,实在可疑。臣以为,现今之事,当以两策应之。其一,乃是加紧增援连云堡,并防止勃律王室反复。其二,争取与南诏联盟,以图遏制唐廷南下,威胁我吐蕃东侧。当然河西之地也应加强戒备。” 赤德祖赞听他说得有条有理,不禁连连点头,只是想到唐廷多边备战,己方却不知敌人真实意图,不免有些担心,遂道:“大论所言甚是,只唐人多狡,西域一带目前情势非比以往,我吐蕃所占之地,东止于伯勃律境内,军力有限,未必能制住敌人,不知大论有何妙策教我?” 那倚祥叶乐多年为臣,乃是赞普心腹大臣,当下也不过谦,只道:“赞普英明。臣观敌人兵锋所指直向西域,前次唐国安西都护田仁琬就曾率军深入勃律击我连云堡,只因我吐蕃兵强马壮,城防坚固,这才使其刹羽而归。而据从长安传来的消息称,数日之内,唐帝连下三道圣旨给安西都护府,所以只怕敌人所谋甚深啊。” “既如此,为何不从叶如调兵直接支援勃律呢?”赤德祖赞虽然老迈,但一提到军国重事,便是记性也好了许多。他知道全国四个如中,以叶如和伍如最强,所以当即便想到从该处委派援军赶赴西域。 却听倚祥叶乐微微摇头道:“赞普明鉴,叶如之强,众所皆知。然而此地虽距西域乃至勃律最近,其实只是基于不论山川地利罢了。若真要派遣援兵,需要翻越雪山冰川,极是不便” “那依你所言,又如何增援此地呢?”赤德祖赞听他并不赞同从叶如派兵支援,而如今西域局势又不容乐观,心下一急,便打断了倚祥叶乐所言。 只是倚祥叶乐自然不敢现出不豫之色,而且还微微笑道:“赞普不需担心。臣已有计策可退唐军。”见赤德祖赞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他自不能怠慢,便续道:“依臣之见,正应了唐人那句话:声东击西。与其时刻防备敌军突击,不如我吐蕃主动与南诏结好。如此,其国势必与唐国反目,而以唐帝的性情,必然发兵征讨。彼时,我军突然入援南诏,趁敌不备之际,进击巴蜀。到时,进可取敌之剑南一道,退亦能牵制唐军势力,至不济也能以南诏之地维持目前局势,继而为增兵西域争取时间。若一旦进袭蜀地得手,只因此地乃是唐国重要所在,唐廷震动之下,自然无暇顾及西域情势,必会加兵川中。这般一来,那勃律之围岂非转瞬即解。这便是老臣谬想,请赞普斟酌。” 赤德祖赞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待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笑道:“果然好计,不愧是我的大论,吐蕃的柱石。一切就依大论所言吧。” 倚祥叶乐耳听赤德祖赞夸口赞扬,嘴上也是不断逊谢。而他的心早已飞向了唐国的巴蜀,想到此地之富饶,不禁心下大是激动,仿佛已经骑马踏入成都一般。 他想着想着,一时竟有些痴了。却没看到,此刻殿外一轮圆月正被漫天黑云渐渐遮蔽,万里长空,却再也不见那白洁如玉的月光。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鏖战陇右 三 今天只能少点了,明天起本书开始进入vi,每天一至二章,欢迎大家订阅支持,谢谢 李佑回到成都府时,已经是一月下旬了。看说首发推荐去只是即便没有他在,一众任职剑南的文武官员们也早已将诸事办的妥帖无比。 这个时节的川蜀自不比中原的长安那般依旧寒风呼啸,临近三月早春,经历一岁寒冬之后,剑南道已然恢复了往昔的勃勃生机,成都街头也开始热闹起来。 只是李佑此刻却无心观赏这些。他自京城回来之后,先是将剑南一道属下各州太守召至府衙,下令在三月之前务必大集众军,着重在两个方向上布防应敌。一面是巴蜀西部,以成都为中心,北至茂州,南至嶲州,所集诸军依托各州,以城防为第一要务,重点防备吐蕃自西入寇。 另外一方面,在南方以姚,昆,黎三州为据点,唐廷南征大军随时准备从姚州出发,前出至河东州,继而南下攻略南诏。各种南征军资此刻便陆续从所属各州征集南运,剑南道的官道上无数牛马驮着大批预防瘴毒侵袭的药物,以及军械甲仗赶赴各军集结的目的地—姚州。队伍绵延数里不止,直向南方迤俪而去。 只是在巴蜀一地,尤其成都附近,除了军中大将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外,普通百姓却是一如既往的过着各自的日子。民间虽然对于南诏攻破姚州一事,同朝廷一样耿耿于怀。但蜀中富饶兴盛,人口众多,此次开战在即,除开一批穷苦百姓应征入伍外,被征募至军中的多是各地骠悍尚勇的羌人。因此,大唐的百姓们无论《蜀闻》如何宣传鼓动,大多也只是对此空发议论而已。于承平盛世的他们而言,战争其实还很遥远。 然而,就在大唐朝剑南道各地加紧备战之时。不同于他们的紧张有序,整个南诏已然初露乱象。 二月刚到,南诏王皮逻阁不顾几位重臣的反对,与王子阁罗凤密谋联合吐蕃,共抗唐廷。当然对于他们父子二人的决定,也并非无人支持。事实上,除开其兄皮部罗父子以及清平官竹世全,大军将洪光乘外,其余几名朝臣倒是倾向于靠向吐蕃。只因唐军入侵在即,而南诏方面,称罪之书一上再上,却又总是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了声息。虽然也曾有人怀疑那王子阁罗凤为求结盟吐蕃,暗中做了手脚。但是唐廷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不予理睬,同时南疆边境又是大军云集。如此一来,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唐人之意不在表面和解,而欲以实战来找回被阁罗凤打下的那一巴掌的面子。因此,众人虽对其甚为不满,然而面临国破家亡之险,无奈之下,只得附和其意。 值此紧要时刻,便是连皮部罗这等沉稳之人也开始担心起来。原因无它,只因自己儿子与那王子阁罗凤之争端愈演愈烈,而王兄皮罗阁对自己的猜疑也与日俱增。十多天之后,皮部罗辞去清平官一职,卸甲归田,回到位于拓东节度所辖下的老家。这本是向其王兄示意,他自己无心争权,甘愿归隐。只是这本来一件止息干戈的好事在有心人的挑唆之下,被宣扬成皮部罗愤而弃官,退回故里,以图大业之语。虽然不过寥寥几句,且又语焉不详。却正因如此,使得一贯信任自己弟弟的皮部罗也不由生出心来。 又过了半月,南诏见唐军有增无减,派驻长安的信使却连大唐皇帝身边几名较为亲近的大臣也见不了。而派往成都的使者则称唐剑南节度使,瑞王李佑已经告病在家,多日未曾赴衙议事。这一下,南诏众人再无怀疑,皮逻阁亲自接见吐蕃来使,并由阁罗凤专司与该使商讨结盟互援之事。 情势急转直下,此刻最头疼的却是那皮部罗的儿子—罗日升。他前时因不满阁罗凤投靠吐蕃,又兼对其见死不救之事怀恨在心,于是便公然宣称应臣服唐廷。但眼看如今唐军大兵压境,先不论国中惶恐指责之势甚嚣尘上,单是一旦开打,首当其冲的便是他拓东一地。如此两面不讨好,也当真令他难受之至。 只是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就在他一筹莫展,百般忧虑之时,府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不是他人,正是瑞王府长史高适。随着李佑在川中地位日固,这人也跟着飞黄腾达起来,寻常之人不说李佑便是连他也难以见到。这高适在此两国交恶,随时兵戎相见之时,不顾以身犯险,突然惫夜到访,必有重大图谋。 但罗日升虽然百般猜测,却仍不得要领,又见对方见到自己之后,只是顾着品茗,却不言语。虽然是对方找上了他,但无奈此刻他心中之急,实是非比寻常。 自家老父自从回到拓东之后,只说从此不理政事,却连问讯商讨的机会都不给他,只一味面壁悟禅。如此一来,凡事也只能他亲力亲为了。 罗日升心急如焚之下,加上本来性子就躁,便再也忍耐不住,遂主动问道:“贵使前来,不知有何要事。”说着,却直楞楞地看着对方,想从眼前之人面上变化中,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只是那高适是谁,又怎会被这人看透心机。因见对方开了口,他也不再含糊,只吹了吹茶,便放下茶碗,徐徐而道:“罗副使难道当真不知我此来何意?”顿了一顿,见对方虽然眼中精芒闪过,但仍是一脸迷惘之色。他忍住心中好笑,只续道:“高某此来,乃是为了大人全族老少安危着想。现下情势日紧,只怕有一日便是想见也见不到大人了。”言毕,喝了口茶,放下之后便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正凝神思索的罗日升。 罗日升眼见对方仍在卖关子,心中有气。他最不耐唐人这一套,罗里罗嗦,讲个事情要半天,然后互相推委之下,也未必能办得成功。遂哼了一声,口中道:“请恕我愚钝,实在不知贵使所指为何?”他嘴上虽然这般说话,但心中自也知道对方乃是为了目前形式而来,既然来者身份非比寻常,自然所谋之事也必定极大,所以细想之下,他反倒定下心来。 只是高适见状,哪会去理他,只起身行礼道:“既然罗副使自认愚昧,那高某也不再打搅,这便告辞了吧。”说着,当真长身而起,头也不回地迈出了亭子。 那罗日升哪料到他说走就走,一时竟呆住了,待反应过来,却见他已经走出了五六步远,心急之下,忙出言挽留道:“高长史莫走,都是本副使的不是,还请长史不计前嫌,坐下为我细细道来,罗某必定感激不尽。”说着,再也不计自己身份,竟直出亭子拉住了对方。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鏖战陇右 四 高适见他这般,心里不住好笑,只口中却道:“大人这是何意?难道两国尚未交兵,便要将我扣在此地不成?”话语中颇有些责问的味道。亲,眼罗日升生平从未遇到这般难缠之人,明明是对方主动找上门来,有事相商。只是如今却变成自己巴巴地央求对方为他出谋划策,当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只听罗日升讪笑道:“长史莫走,是罗某嘴笨,不会说话。得罪之处,还请见谅。高长史所言正是我心中所虑之处,若能救我一族大,罗某必定感恩不尽。”说着便将腰间佩着的一块宝玉解下,送到了高适面前。 高适瞟了一眼,顺手接过,便露出一笑,转身随对方重新步入竹亭之中。却听高适当先开口道:“大人应该知道目前南诏国内情势不稳,据说那王子阁罗凤已经谋求订盟吐蕃。而眼下支持大人的恐怕是越来越少了吧。到时,若然盟约一立,阁罗凤之威信再无人能疑;加之大人早先与那王子殿下处处针锋相对。一旦此人深得民心,位登宝座之际,只怕也就是大人身家难保之时。而如若不出意外,按着目前大王的态度来看,王子继位与否,只在时间长短而已。所以,如果大人想要摆脱绝境,就不能任由眼前这般发展下去。不知大人以为然否?” 罗日升听罢心中却不由大骂:“这还不是你们大唐朝惹出来的。若不是你们征遣大军于姚州一线,逼的国内上下,人心惶惶。局势又何至糜烂至此?”当然他嘴上自然不会这般说话,却只苦笑道:“高长史所言,很合我意。只是眼下你们大唐朝不断集兵于我北境,如此之下,你叫国人又如何信我?!而我又如何能将那阁罗凤一手扳倒?”言毕,则目光霍霍地看着对方,也想听听这人究竟意有何妙策。 只见高适却也不多说,只低头抿了口茶,然后便道:“大人勿须担心。高某为大人所出之计,便全在这“阻乱”二字之上。”只因他本是制科出身,讲话难免有些过于文雅,却是连说了好几次才让罗日升明白过来。 罗日升似有些明白,只是终究想不透彻,当下便问道:“不知此计如何运用?” 对面高适眼见话已至此,当下也不再卖关子,只让那罗日升凑过头来,在他耳边一番低语,直把个罗日升听得点头不止,赞叹不已。直过了好久,二人方才尽兴而散,却不同于刚来那会儿,如同敌人一般。只是高适临走之前,却将那玉重新还入罗日升手中,同时丢下一语:“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就在那罗日升二人于府中密议之时,大唐剑南节度使李佑也在与属下几名亲信将领商议此次作战的各项事宜。 除开原先的马重国外,这屋里又多了几人,分别是:节度牙兵营校尉李春仁,新近升迁的姚州兵马使李常庆,以及天威军录事参军姚成忠和天征军陌刀营校尉黑齿岩刚。 其中李常庆是姚州城破仅存的生还军官,而那黑齿岩刚则是名将黑齿常之之后,系出将门。因去岁于姚州城外大破南诏军而名动于军,之后逐渐被引为李佑亲随将官之一。最特别之处乃是那录事参军姚成忠,按说以这录事参军的官便是一辈子见不到李佑也不足为奇。只是若然那般,这人身负的血海深仇却是没处可报了。他之得于李佑引为身边之人,加以重用,不为其它,只因此人有一卷祖传密图。实则此图描绘的是自姚州附近一直到南诏国都太和城东南二十里的地理形态。若是此图当真属实,那么彼时唐军攻诏,则可不必在为瘴毒丛林所扰之际,又担心那神出鬼没的南诏伏兵。是以,李佑对此看重之下,自然不同一般。 却听李佑开口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本王也不用瞒于大家。后天我便出成都,往陇右,去到鄯州,与那陇右节度使商议进兵大非川之事。”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见众人中除了马重国早些知道外,其余尽是一脸迷惘不解之色,便转而一笑,道:“你们不必惊讶于此。这是父皇与本王早已定下的大计。下月初,安西四镇行营节度使高仙芝便会出兵勃律,进击吐蕃连云堡。而值此千载难逢之际,我陇右,剑南两道合力出兵吐谷浑,争取一举荡平之,以为将来进取吐蕃本地获得前出之所,避免仰攻不利。呵呵,你们定会问我关于南诏之事,这事么,便是如此” 因见一众属下已然为他所说计划之庞大而折服,他心下微有些得意,便接着道:“我两道出击之前,本王会将姚州附近兵马调走三万,留下一万用以防备南诏。这一军便由重国指挥。李常庆,姚成忠你们二人从旁协助。记住,除非守御需要,否则不得擅自出兵,便是听闻南诏国内大乱也不可。待我收拾了吐谷浑,便即回军西南,然后再看那南诏形势如何。若有可能,则长驱直入,不说灭其国,至少也不能再让它为祸南疆。而彼时,安南都护府也会派兵自东向西驰援我军。如此南诏当可定也。今番召你等前来,也是为议一议这般大计是否尚有漏洞,以利及时修正,否则一旦开战,事机不善之下,难保不会招致兵败,继而丧师辱国。”言毕,便抬眼看向众人。 他又见众将虽然为此激动莫名,却也因此计过于庞大,而生出迷惑之感。于是只见他抬手一挥,便有两名仆役从外间搬来一方巨型沙池。池中沙粒堆积之下,俨然有大唐西南地形之貌。 众人见此,顿时眼前一亮,竟围着这幅沙盘思索起来。片刻之后,黑齿岩刚当先言道:“殿下之计虽然周密,但繁复之处,恐生变化。尤其是我两道兵马共击吐谷浑时,吐蕃面临失去吐谷浑便将那河西九曲之地暴露在我军威胁之下的险境。如此一来,焉能不拼力反击。而我军所赖者唯出其不意,用安西之兵困绕敌人,使其不能相顾。但此事关键在于安西军能否在连云堡牵制敌人,引诱吐蕃不惜冰川之险,出兵相援。”话及此处,他见众人都是凝神倾听,连那瑞王也不住点头,虽未出声,却也并无不满之色。 他这才壮了胆子,续道:“属下所虑者,惟那吐蕃连云堡在西域盘亘多年,吐蕃又是经略有方,据称奇险无比,能拔之者必非常人。是以,若然安西军久攻不克,我军又已出兵吐谷浑,那此计岂非为吐蕃所识破。若敌人有了准备,便能各个击破,如此则恐胜之不易啊。此乃末将浅见,还请殿下斟酌。” 听了他一番叙述,李佑不由大是感慨,此人到底是将出名门,所言一语中的。其实,若非李佑知道安西军此去决非为陇右,剑南行动而作佯攻,而是为了一举铲平连云堡,臣服勃律,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般庞大计划。 须知,古时不比现在,两军呼应之时,只需以时间为准。古来征战,凡两军配合,多以时日天数为准,便是具体到时辰的那也是仅所罕见。若是李佑事先不知高仙芝一定能克连云堡,平勃律,他如何能够让安西军配合自己属下诸军在恰当时机发起攻势?饶是如此,也被那黑齿岩刚说得隐隐不安起来。 待他稍稍平复心潮后,便向众人道:“黑齿校尉所言,甚是有理。只是安西军力强盛不在我们二道之下,本王相信高节度此去必定能旗开得胜。而且但凡征战哪有不冒险的,若不兵行险招,焉能克敌制胜?”因见众人嘴上不说,脸上却仍有不坚之色,这才信心十足地微笑道:“你等不须担忧此事,本王坦白告诉你们,朝廷已在西域设下伏兵多年,却只为今日之功。是以,安西军此去只有获胜的道理,断无败北之虞。”眼见众人因他这话,又见他满腹信心的样子,已然露出信服之色。 只是他心中却道,哪有那什么西域伏兵,不过是自己为安众人之心杜撰出来的,现在只求老天保佑,希望那高仙芝不要出什么变故才好。 而后,他又与众将商议了好些进兵细节,而姚成忠也夹杂着说了些南诏地理,以为防备蕃,诏联合入寇而作参考。众人议到深夜,这才散去,各自回家准备出征之事。 而李佑被那黑齿岩刚之前的一番话说得竟有些不定起来,他虽然知道高仙芝理应取胜,但心想凡事终究不能只靠他人,必须想出个妥善之策以备万一。 他这般一想,便去了睡意。正思索着,忽然望见床前锦帐,不由心中一动,当下便抬脚跨步而出,直向后园的偏房走去。 他此去只为看一人,却正是当日为他挨了刘仲勋手下刺客拼死一掌的欧阳若兰。那日混战之后,李佑将她接入府中,又延聘川中名医十多人,连日不休为她把脉急诊。也亏李佑在她中掌之际,正好体内功力混一,便以精纯内力为她延续了不少时间。否则只怕纵然华佗转世,也未必能救得了她。 饶是如此,也断断续续过了足有一月,那群名医方推为首之人向他禀告,此女性命已无大碍,惟只须善加调养而已。 只是又过了一月,那欧阳若兰醒来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肯住在李佑府中,后者无法,见她不理自己,又是重伤初愈之下,当下只猜测她似乎不愿见到自己,无奈之下便命人将她安置在后园之内。这里乃是僻静所在,而李佑正值事务繁忙之时,却也从来无暇步入后园闲坐,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如今他出征在即,此去虽然把握甚大,但所谓兵凶战危,又岂能尽如所料,心中不定之下,竟想到来看看这不惜以命相救,却又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古怪女子。 但此时已过三更,后园之内,除去几处红灯,便是一片宁谧。那厢房之中更是没有半点灯火。李佑暗怪自己糊涂,这般深夜,人家既然不理自己,又怎会枯坐相等,又不是自己妻妾之人。 他摇头叹息之下,复又想到出征之事,心中一惊,当即醒悟。不禁自语道:“男儿大丈夫,当以国家民族为先,又怎能困于这般儿女私情。何况,女儿家的心思,也当真难猜的很。”心中既定,再不犹豫,遂大步出了院门。 只是他却不知,正在他于园中徘徊展转之时,那欧阳若兰早已醒来多时。她自幼练武,又是其父亲自督导,到得如今,虽然名声不显,但功夫却也非同一般。当日虽然受了那人临死一掌,但她在此之前早已运气护体,后来又得李佑真气相助在先,众医精心救治在后,这般几月调养下来,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虽然功力尚未全复,但李佑不加掩饰地步入后园,她心生警觉之下,便起身偷眼向外看去。 只是房中既黑,她身子又轻,加上李佑先入为主地以为她早已就寝安睡,倒也没有发现异状。 看着外间那个踟躇徘徊的俊伟身影,欧阳若兰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不顾父命在危急之时,相救于他。不过,她转而又想,那时父亲只命自己从旁监视并未直言要取这人性命。何况,他前番相救自己在先,这次自己再救还于他,那也是两不相抵。想来父亲素来注重江湖规矩,也不会责怪自己吧。而且,她也因此能潜入这人府中,将来便是要再谋事,那也容易许多。言及此,又正好听到那李佑说出一番大义凛然之语,她心下随之感慨之际,偏这人后来又说出那句不明不白的话来,而听他话中所指,不是她欧阳若兰,还有何人。 心电转之下,她只觉得脸儿发烫,却不知为何。只是她复又想到方才所不过是自己一面之词,父亲究竟为此作何想法,却也不得而知。透着漆黑的夜色,在红光所及之处,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她竟幽幽叹道:“月儿啊,你能教我该怎么做吗?” 只是,此刻天上的月亮正慢慢躲进重重云雾之中,黑云压阵之下,风云陡然变色,一时竟有山雨欲来之势。 大战,一触即发。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鏖战陇右 五 大非川横亘在青海东南一带,名有川字,实则并无山川之险,而是平原一片,只间以沼泽洼水无数,自古以来就是兵马难行之所。追说哪里快去眼快 而西羌各部在大非川以东十里水草丰美之地,建立起了部落联盟性质的国家,名为吐谷浑。起初,吐谷浑王世受唐朝册封,在吐蕃松赞干布在位时,三国也是处置和睦,彼此甚是友好。但及至松赞干布亡,吐蕃大论禄东赞当权,以其子钦陵为将,率兵伐吐谷浑,逐其王,妄图占据这处险要却又肥美之地。于是,唐,蕃和好之境随之破解,开始了彼此间互相征战的历史。 然而自大唐咸亨元年,逻婆道行军大总管薛仁贵率师十万尝败绩于此地后,吐谷浑遂为吐蕃所得。唐廷陇右道南部边防也接壤至青海以东苦寒之地。 只是对于吐谷浑部牧民而言,却不像原先作为大唐藩国那般轻松可靠,只须年年由其王向唐帝上一道奏表,再进贡些宝物即可。如今,自从被吐蕃征服之后,不仅每年需要向吐蕃上层缴纳大量皮货及驮羊牛马,还要听从吐蕃高官指令而出兵随之征战四方,而战后所得倒有十之落入吐蕃人手中,吐谷浑只能分些残渣剩羹而已,其中大部还要上交给本族的部落头领。因此,真正能到各人手上者实在少之又少。 这般一来,那吐谷浑上下自然是含恨在心。但吐蕃国法严整,又正值国力鼎盛,兵强马壮之际,吐谷浑便是有心反抗,也是无力应对。而大唐自薛仁贵兵败大非川后,仪凤年间中书令李敬玄又再败于吐蕃手中,此役更惨,十八万大军,生还者不过数千人。两次大战,唐军损失惨重,纵然盛唐国力再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是以,从那以后,至开元初年,唐廷一直在陇右青海一带采取守势。纵然取得一些胜利,但也不再长驱直入,只依托一些坚固军镇为重点,分部实行机动防御。虽然效果颇为显著,但战略主动却已易主,操之于吐蕃手中。而数战之后,唐军也从整个日月山地区撤到此山以东,大非川上下更是为吐蕃所有。 对于这些,作为身处两国之间的吐谷浑怎会不知。随着时日迁移,其部上层早已放弃重新立国之心,反正作为部落贵族,他们对于自己臣民的特权并不会随之改变,至多受吐蕃控制而已。但纵然反抗代价极大,仍有人希图复辟,因为他们不甘心受到吐蕃愈来愈盛的压迫。 当然,这些事关国家部族的大事是不可能为一些民所知道的。一般吐谷浑人所能感觉的只是日子愈发难熬而已。 这一天,晴空万里,乃是放牧的好日子,随着寒冬悄然而逝,四周的青草重又回复原先的勃勃生机。 抬头仰望着无云的蓝天,诺可钵心情格外地开朗,望着满地的牛羊,他心想这果真是个好的开头。正在这时,不远处一队红衣骑士却由远及近,眼看就要从他身前打马而过。 诺可钵本是部落中少有的勇士,曾一人力杀三狼,但饶是如此,眼见那队人马扬鞭而来,他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避去,顺带将附近散放的几头牛羊赶到了一边,让出一条道来。他之所以如此心,不为其他,只为来的是那一贯肆无忌惮的吐蕃骑兵。自打吐谷浑被吐蕃吞并之后,便有一万吐蕃军进驻离大非川二十多里外的乌海城。一年四时,吐蕃军马常出城游猎。遇到这隆冬刚过的时节,遍野的牛羊就是他们最好的猎物,而倒霉的自然是那吐谷浑的牧民。 诺可钵知道这吐蕃兵既然从自己这边路过,那少些牲畜自然难免,只求他们看在去岁冬日漫长的份上,少杀一些,虽然这在向来蛮不讲理的吐蕃人看来是决不可能的。 只是正当他心中不忍,侧头而过时,一瞥眼间却看见那一名吐蕃骑兵马侧驮了一人。他心下奇怪,抬眼望去,赫然便是自己的亲妹妹—阿米丽。 这一看不打紧,可把这位数一数二的高原勇士给吓呆了,他不知自家妹子因何触怒了凶蛮的吐蕃人,按说自家去年该交的驮羊都交了呀,连那额外的战马也献了一匹,却怎地还会弄到这般地步。 他眼见如此情景,再不犹豫,当下便翻身上马冲上前去。也亏这处牛羊遍地,若换了空旷之地,这些吐蕃骑兵早已呼啸而过,哪会被他半路拦下。 只听他神色紧张,声音略带沙哑地道:“诸位大赞普的勇士们,敢问为何要将我妹子抓去?” 那打头的吐蕃骑兵乃是一名高大精悍的汉子,原本被他半路阻挠,甚是不悦,转眼便要将手中的鞭子挥落。只是听诺可钵这么一说,却不禁哑然失笑,口中谑道:“兀那汉子,这便是你妹妹吗?长的倒是不错,可惜她被选了做大喇嘛祭天祈福的女子,要被剥下人皮,献上鲜血。否则我们大人或者会有兴趣呢!哈哈。” 这般话语在旁人听来岂止是骇人听闻,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但在这人讲来却如天经地义一般平常无异。 但此话对于诺可钵来说,不啻如晴天霹雳一般,振聋发聩。他先是呆了一呆,但随即一惊之下,立时反应过来。他知道此刻去求这些禽兽不如之辈,实是难如登天。而且吐蕃国法甚严,若是这些人擅自放了大喇嘛要求之物,定然也难免一死。于是他也不顾对方人多势重,只知不能让他们将妹子抢了去,当下拔出护身的弯刀,一马上前,指着那为首之人大声喝道:“你你快将我妹子放了。”惊怒交加之下,连舌头也大了起来,话自也说地不甚清楚。 只是那为首的吐蕃骑兵乃是屡经沙场的老军,察言观色早就知道他想干什么。见他拔刀在手,当下便一吹口哨,随后他身后十来名骑士打马而来,将那诺可钵团团围住。 只听这吐蕃兵讥道:“你这家伙难道想要造反不成?妈的,老子早就说你们这些吐谷浑人不识好歹。今天若不看在你妹子不作反抗便乖乖随我们出来,早就将你砍了。现下你要么继续逞英雄,让我手下把你砍成十八截,要么就乖乖地让出路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其实他所言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他之所以肯和诺可钵在此废话一番,只因为大喇嘛宣扬佛法时曾言,凡杀了祭天的女子,都要被打下阿鼻地狱,永不超升。若是贸然将这人杀了,那女子悲伤之下,或有什么异动,岂不是个大麻烦。于是,他这才寻个借口,本想让对方畏惧之下,不再挡路。 岂知眼前之人非但不领情,反而一声怒吼之下,合身扑上,竟然将自己扯到了地上。 他本是军中有名的勇士,沙场之上,手下没有三合之敌。若是寻常对阵,便是三个诺可钵齐上,也不是问题。但他骄横大意之下,竟着了对方的道儿。而原本围在那人四周的吐蕃骑士,虽然同时将手中长矛刺出,却不意敌人突然发难,仓促之际,竟刺了个空,任凭那人抱着自家的队长翻下马去。 但那吐蕃队长究竟不是易与之辈,二人扭打之际,高下立分。不过多久,诺可钵便被他反身压上,正要反抗之时,一把冰冷泛光之物已经抵在了自己脖子上。却听一个冷酷至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本想饶你一命,但既然你这般不知死活,那便成全了你。”渐渐地,诺可钵只觉得脖子上隐隐生痛。 他拼死想要起身,无奈对方功夫了得,强压之下,自己竟然不能动弹分毫。但他于抬眼间,却见对面马侧的妹妹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眼中已然满是泪光。但她嘴上被塞了麻布,却发不出声响,只是喉头起伏处,显然是在强抑悲痛。 诺可钵直到此刻才知再无幸免,心中悲愤之下,竟闭目待死。只是他气愤之极,却是连身子也不住颤抖。 那吐蕃人见诺可钵这般胆,不由大笑道:“你放心,你有些气力,敢和我作对。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些。”他嘴上这般说话,手上却是肌肉突起,正要将手中短刃一举划过对方咽喉。而对面的阿米丽见状,再也忍耐不住,双眼紧闭之时,一滴晶泪悄然落下。 泪滴溅落之时,正映在那急促划过的钢刃之上,竟泛出些许迷人的光芒来。 诺可钵只感到脖子左侧微微一痛,接着脑中便是一片空白,只是耳边却传来嘈杂人声和一些听不清楚的其他声音。他这才知道原来死亡就是这么回事,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难受。只是正在他神游物外之时,却猛然感到背上一沉。显然是重物倒下,压在身上的感觉。他正觉得奇怪,怎地死后还要背东西吗?却正在这时,右臂猛然一痛,竟将他给弄醒了。 待他睁眼看去,却见原本高踞马上的吐蕃骑兵们早已躺的满地皆是,剩下的也跳下了马,举盾护身。只是不论站着的还是躺着的,身上都是中了长箭。尤其是地上一些死尸,竟中了不下几十枝箭,真比那刺猬身上的尖刺还绵密许多。 他大惊之下,眼见自己的妹妹倒在马匹一侧,也不知性命如何。正在他想要起身前去查看时,却觉身子之上,竟有千钧之重,他反手一摸,正是一人的手臂,而眼角边赫然便是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 此时情景,于他而言,哪还有不明白的。分明就是吐蕃人遭了敌人辣手,死伤惨重啊。只是正应了汉人那句俗话: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长箭自不分敌我,因此急射之下,连他右手臂上也中了一箭,力道之强,竟把他钉在了地上。 也就在他心电转之时,却隐隐听见了隆隆鼓声,而眼前原本尚在负隅顽抗的吐蕃兵士乍闻鼓声,都是面若寒蝉,相互间眼神交接之后,竟不约而同地翻身上马,直朝来时方向打马狂奔而去。 他收回眼神,却是眼前一黑,只看见一双靴踩在自己面前的青草之上,他微一摇头,再开眼来,只见一个美丽天真的面容正出现在他眼前,只是长长的睫毛下,已然是珠泪滚滚,却不是他妹子阿米丽是谁?他突然见到自己妹妹平安无事,心中竟是一松,顿时颈边疼痛隐隐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无尽的睡意。他缓缓闭上双眼,知道死神终于来临 李佑眼见那队几十人的吐蕃骑兵随着唐军箭雨倒下一片,虽然尚有漏之鱼,但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他也不回身,只随口道:“春仁,你带人去追上去,把那些吐蕃蛮子统统给我杀了,不要放掉一个。” 随声而起的是一声低沉的嗓音:“是,殿下。”接着便见唐军大阵中,一队百人骑兵飞马而出,朝着吐蕃兵溃逃的方向追去。 却见李佑侧过身子,朝身边的陇右节度使哥舒翰道:“这吐蕃游骑竟然深入吐谷浑境内,往来之处却不派出斥候,当真直入无人之境一般,恁的大胆。” 那哥舒翰原也是一方大将,这时却甚是恭敬地道:“殿下无须惊异,这吐蕃人向来视吐谷浑人为畜生牛马,平日里只管任意打杀,又哪里会有什么防备。” 李佑听罢,随即哈哈一笑,却敛容道:“如此倒也甚好,我们或可联结吐谷浑人,轰轰烈烈地干他一票,保管令那吐蕃吃不消去。”顿了一顿,却又笑道:“哥舒何必如此拘谨,本王与你乃是旧识,从今以后,只管放言纵谈,不须避忌。何况你积功升至这节度之位,原该对沙场征战甚为熟捻,不明之处,本王还要多多仰仗于你啊,呵呵。” 哥舒翰先前听他正容说笑,心下早已大乐,只是碍着对方金贵之尊,怕失了礼数,这才强忍住笑,现在听到这瑞王如此谦虚有礼,竟有些不信江湖传闻:那瑞王乃是活脱脱的魔王转世。他心情放松之下,便道:“殿下所言极对,是末将心过头了。哥舒本是殿下所荐,今日之势自也是托殿下鸿福,若有差遣,定当万死不辞。” 却听李佑朗声笑道:“哥舒不必如此,只须你到时牢守大非川大营,便是此战首功之臣。只是如若有背军法,我也定然饶不过你!”话至后来,却是语声狞厉,叫人不防之下,猛然一惊。 哥舒翰乍听之下,原本松懈之心重又绷紧,却听耳边一声低喝,循声看去,那瑞王已然扬鞭远去,只是那话声却仍回荡在他耳边,一时竟有些出神。待他回过神来,却见身边乃是一众瑞王亲随,正打马飞奔追去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鏖战陇右 六 乌海城在大非川以南二十多里的地方,路途不远,但中间却隔着数不清的沼泽水洼。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吐蕃驻军于此已有多年,虽然号称一万,其实因为补给不便,而且自唐朝两败于青海一地之后,已经鲜有出大军入大非川,继而南下的行动。是以,为加强如今冲突加剧,逐渐被动的西域战场,吐蕃军已经奉命西调,常驻于此的不过五千多人而已。 而且,乌海城原本虽说地势并非险要之至,但自从唐总章三年薛仁贵兵围此城之后,吐蕃方面便开始加紧修缮城防,企图将其建成一道屏障北方的重要关口。为此,吐蕃居然破天荒地在乌海上设了一处水寨,用以监视并防止敌人趁湖水冰冻时,从侧翼绕击乌海城。 而从乌海城再往东南,便是大名鼎鼎的吐蕃石堡城。该城自开元二十九年被吐蕃攻克之后,因地势奇险,便一直是阻挡唐军南下的坚石。 面对这两座此地仅有,又可互为支援的坚城,李佑的计划很是简单,不过是将昔日薛仁贵和史上哥舒翰两人战略合二为一。首先他自率领剑南,陇右两道合计七万将士,以一军万人为前锋,轻装急进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驱直入,一举夺下乌海城。而后兵进石堡城,若是吐蕃派遣大军前来救援,那便以一部围城,其余则转头打击来犯之敌。言而总之,便是“围点打援”四字。而此计之关键,便在于大非川大营需牢牢固守,至少在拔下乌海城前,大营中不得擅出一兵一卒,以免重导昔日薛仁贵兵败之覆辙。 其实,李佑之所以敢冒险,大胆使用此计,皆因他知此时已是事易时移,他自己不是薛仁贵,而那哥舒翰当然也不是那次大败的罪魁祸首—郭待封。以目前形势及二人关系,再加上哥舒翰本就有勇有谋,李佑相信他定然没有理由不去遵守战前定下的整体战略。当然至于到时吐蕃军来援,以重兵强压大非川,彼时,哥舒翰如何守住大营,就要看他自己的了。 不过,直到现在,李佑还是很有把握那吐蕃国上下理应还不知道唐军已经兵进大非川,马上就要进抵乌海城下。他们现下关心的应该是高仙芝所部已经到达何处,是否将对连云堡发起攻势。 正当他低头暇想之时,一名斥候打马飞奔而来,行至跟前,翻身下马,禀道:“启禀殿下,我军前锋已经抵达乌海城下,李将军请示殿下是否即刻攻城?” 李佑听罢,点头道:“甚好,你去传令,给他两日时间,到后天的这个时候,本王要站在乌海城头观那高原日出。”那兵道一声遵令,立刻上马飞奔而去。 而此时乌海城中却是人心不定。几十年来,此处一直太平无事,偏巧如今大乱陡生。纵然那吐蕃守将面上再怎么镇静,也终究安抚不了手下之人。只是一来吐蕃国法严整,二来吐蕃人素重勇士,临阵往往以战死为荣。是以,惊惶归惊惶,一时倒也无人生出出城投降,或是弃城逃生之意。只是巴巴地望着领头之人拿定主意,或战或守,终究要有所行动才是。 这吐蕃守将名叫乞格楞,乃是大论措旺恐的侄子,到得这北部边关也是为积累军功,做个表率而已。原本下月便要南下,领军配合南诏,企图进逼剑南,继而迫使唐朝安西军后继乏力,最少也要令唐廷生出顾忌之心,而最好之局莫过于一举攻入川中。须知,彼时巴蜀之富,天下闻名。吐蕃对其更是觊觎已久。这次听说南诏竟主动寻求联盟,怎不大喜。 只是此刻乞格楞却只能对此苦笑而已,谁叫他如此倒霉,竟在这个时候碰上唐军入侵。眼看一副大好功劳就这样转眼消失,怎能不令他心生恼恨。 抬眼看着手下诸人,只听他道:“诸位不必惊慌,想我乌海城虽然不及石堡城那般险要,但也是我吐蕃边关数一数二的坚城大镇。敌人不来则已,若是强行攻城,我必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因见众将仍是一脸迷惘之色,便又道:“何况,唐军此来,必定是轻装速进,所携辎重定然有限。只要我军据城坚守,再遣使者往逻些城中奏禀赞普。彼时,援军一到,便能里外合击,一举击退唐军。” 众人听他这般说道,心想也只有如此。虽然士气仍是不高,但比之之前,已然大有好转。 乞格楞知道孤军守城,士气一道至关重要,因此立时站起,趁热打铁,振臂高呼道:“尔等身为带兵之人,却士气低落。莫不是怕了那唐人不成?我大吐蕃向来只有战死阵上的勇士,决没有临阵退缩的懦夫。你们若要生出异心,不妨问问本人手上的这口宝刀。” 众将原本也只是慑于唐军气势,又是突如其来之下,未免有些措手不及,但此刻被他如此一番话,却激起了心中凶悍。一时,只听见大堂之内,嚷声求战者无数,哪里还有丝毫惧意。 乞格楞见此,方才略觉满意,只见他挥手压下众人慷慨豪言,脸色一变,满脸肃然地招过诸将,一一交代吩咐,直忙了大半个时辰才将诸事安排妥帖。屏退众人之后,他独自一人来到城头上,望着满天繁星和身边持矛而立的卫兵,脸上一副自然淡定之色,心中却暗暗向佛祖祈求,希望此城能够守至援军到来之时。 吐蕃方面诸般加强城防之举,自然被唐军看在眼中。黄昏之后,李春仁察看过诸营将士,便召集了军中校尉以上军官入大帐议事。其实,对于如何攻打这乌海城,众人早无争论,在瑞王要求之下,自然是强攻硬打,一举破城。众将见李春仁这番将他们再度召来,心想也不过是于战前激励士气罢了。 只是待得他们入帐,这才发现李春仁早已全副武装,胸前的明光铠上映着跳动的烛光,左手牢握腰上系着的横刀刀柄。只见他剑眉一轩,大声喝道:“诸将听令!” 这一声暴喝在众人耳中听来不啻如响雷一般,顿时将原本满不在意的一众将校们惊得如梦初醒,忙各自按着阶级排好站定,却是凝望着这位先锋将李春仁,只等他发号施令。 李春仁见众人遵令,心下一定,乃朗声道:“诸位都是我剑南军中忠勇之士,既然朝廷,瑞王要用我等为先锋,我等必以死报上恩。今日之势,我欲攻其不备,方能一战致胜,你等以为如何?” 众将不知他此言何意,只是听他说得郑重严厉,又抬出皇帝和瑞王,便只齐声答道:“将军英明,我等唯将军之命是从,定不负皇上,瑞王殿下重托。” 李春仁听众将如此回答,这才宣布道:“如此甚好。众将听令:三更之后,全营拔起,以陷阵营为前锋,除陌刀营外,全军进击。尔等可有异议?” 却听众将轰然应道:“属下遵令,并无异议。”一时当真声震如雷,气势直冲霄汉。 望着鱼贯而出的一众将领,初次独自领兵的李春仁嘴角边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 三更时分,夜凉如水。 站在城楼上值夜的桑哥一时有些恍惚起来。他本是吐谷浑人,只因其部被吐蕃吞并,这才被征发服了兵役。 此刻,看着城下有如繁星点点的唐军营火,他知道明日天色一亮,或许便是自己的死期。原来那吐蕃人但凡与他国作战,每每将军中异族之兵编为前军,然后以本族士兵组成的后军押阵在上,鼓噪而前。结果便是“前队皆死,后队方进”。他自知作为前队之人,明日激战之下,定无幸免之理。正值此刻清闲,倒不如打个盹来得自在,他转头看向左右,望着正沿着墙角而下的吐蕃军官身影,他知道此人若要再度巡查而来,定要半个时辰之后,这点时间于他已是足够。当下他便倚靠着城墙,缓缓蹲下了身子。 只是他尚未蹲至墙角,忽然听得不远处鼓声如雷般,骤然响起。他心下不由大惊,却听见四周众兵都抄起刀枪,冲到墙头,直欲看个究竟。众人耳边则是吐蕃军官的呵斥怒骂声,皮鞭响处,又有一队士兵踉跄着冲上了城楼。 但就在众人探头而出,想要看清唐军究竟从何处发起攻击时,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阵密密的破空之声。 不过数息工夫,只听一阵惨叫之声传来,排在桑哥前面的那人身上,立时插了三枝羽箭。待他将那人肩头扳过时,却发现面前之人已然咽气身亡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却猛听得皮鞭声响,他暗道不好之时,头皮处已然如撕裂一般疼痛。昏头转向之际,也不理抽他的吐蕃军官说了什么,只随着身边未死之人朝楼墙边靠去,然后一下便伏低了身子。 李春仁听得弓弦声响,也不理那些长箭在漆黑的夜空中已然收割了多少生命,只扬鞭喝道:“传令前军,改放火箭,陷阵营待命准备。” 自有身边兵不迭将军令传出。一时之间,只见乌海城上城下,人头涌动,无数火把悄然立起,直将天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鏖战陇右 七 陷阵营校尉娄得宗望着被尸体和鲜血覆盖的城头,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然后侧头转向身边士兵道:“妈的,你去叫何老七把他那旅也拉上去,上面发话了:天亮之前,再没见旗子插上,大伙都不用活了。看说首发推荐去”见那兵朝后面一溜烟跑去,他暗自嘀咕:“狗日的吐蕃贼子,今天老子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城上。” 又是一通鼓声,而后已经伤亡超过四成的唐军陷阵营再度发起冲锋,两团六百多人在乌海城东城墙上冒着高原凌晨特有的寒冷,展开了新一轮攻势。 何老七老家在茂州,因为每次唐,蕃战争都能轮上他,所以侥幸大难不死之后,因功累迁至旅帅的位置。而无论年龄,还是资历他都堪称全旅里面最老之人,加上在家排老七,所以大官儿们都爱喊他做何老七。只是他手下之人自然不敢如此放肆,一个个都乖乖地叫他何老大。 但此刻,这位大名鼎鼎的何老大却一点没有老大的派头,奋力避开从上面跌落的友军尸体,他用力含着随他征战多年的这口宝刀,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以最快的速度沿着云梯朝上面攀爬。 正当他接近城头时,却看见一双大手正伸向云梯架墙处,眼看对方就要推开梯子,他毫不犹豫,立时以单手握梯,另一只手则飞快地抽出那把横刀,接着疾如闪电般朝那人挥出。 瞬间,只听“嗤”的声响,一对人手便从高墙上坠下,只把跟在何老七身后的一众士兵们惊的目瞪口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异常凄惨的哀号。一个人狂叫着旁人听不懂的话,看着血流如柱的断腕,仰天跌倒。 趁势爬上墙头的何老七望着下面慢手慢脚部下们,不由火大,挥刀架开迎面刺来的三枝长矛,头也不回地大声喝道:“好你个王二麻子,你再不带人上来,老子可要把命丢在这鬼地方了啦。”说话间,又砍翻了一名企图趁他不备,从旁偷袭的吐蕃兵。 那正爬着梯子的王二麻子听了却不介意,只手脚麻利地三爬两爬间便上了城头,拔刀在手,却笑道:“老大别生气,我这不是来了吗。”说着,趁何老七为他扫开的那一刀之势,猛然间跃过墙头,来到城上,靠在了那何老七的背后,却大口地喘着粗气。 何老七听着他喘气声,不由好笑,正想骂他,却不防一柄长矛猛地横刺过来,而右手方向一把弯刀也同时砍了过来。这情势便是他若抬手挡过弯刀,则必然将胸腹卖给正面之敌。但如若不防,他的右手便废了,那时还打个什么仗?而且他还不能侧身躲避,否则岂非将王二麻子的后背曝露在对方刀矛之下。这般想法说来繁杂,实际却只如电光火石般在他脑中转了一圈,随后便见他突然将手中横刀随手向那持刀之人掷出,而就在那矛尖将要及身之时,猛地收腹,堪堪地避免肚皮开花的惨剧。同时,只见他双掌从矛锋处险险擦过,接着便牢牢握在了矛头以下一寸之处。 接着他又使出全身力气,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时,使劲将长矛扭转过来,却见那吐蕃兵一时惊怖于他的神力,竟随着长矛直转过来。他迎面一看,却见来人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娃子。望着那双因震恐而睁大的眼睛,何老七心中竟飘过一丝不忍。但对于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兵来说,这不过是转瞬的工夫,就在那人撞向自己之时,何老七突然腾出一只手来,平实无华的一拳击在对方胸口处。混乱之中,人声鼎沸,但骨裂之声仍隐隐在耳。何况自己事自己知,望着对方颓然而倒的身子,何老七知道这人在自己全力一击之下定是不活了。 就在这时,猛听的身后王二麻子一声怒号。他跟着也踉跄了一下,心下明白此人已然受伤,口中大声道:“王二麻子,你挨了几刀?” 却听那王二麻子也高声喊道:“放心,老大。不过腿上一刀,撑得住。只是兄弟们被堵在墙头,上不来啊。”说话间,只听得“叮”的一声,不问可知,定是兵刃碰撞之声。 何老七抽着空处,略扫了一下眼前战局。只见城楼之上已然是人头攒动,只是其中吐蕃士兵倒占了大多数,而中间隐隐可以望见几点白色盔缨,就如那舟泛海一般,正在刀枪的怒涛中,不停震颤。再看那城头之上,却是杀声震天,间或见那吐蕃兵的手势,竟是将唐军云梯推倒下去。 虽然不曾看见,但何老七屡历疆场,自然知道随着那一推,不光是梯上的兄弟有死无生,就是那城下的唐兵定也是在劫难逃。 一想到旅中弟兄横死的惨状,刚刚因杀了那娃娃兵而心中不忍的何老七被激起了胸中怒火,只见他一边不断用手中长矛挡格敌人兵器,一边朝着背后的王二麻子道:“我们朝墙头上去,不然不光是兄弟们,就是你我今天也要死在这儿。” 只是那背后的王二麻子因腿上被重重地砍了一刀,行动不便之际,便是战力也大打折扣,只是仗着自己经验丰富,刀法精湛,这才一一避过敌人猛攻,侥幸暂时保住性命。但这般行动自然耗费心力无数,此刻听得头领发话,他却不及回答,只含糊地应了声“嗯”。也亏那何老七一直留心听他,否则这般乱军之中,他一声胡语又有谁听得了。 何老七见他应诺,当下便猛然使出一招横扫千军,将围在四周的吐蕃兵强行逼了开去。更有那未及反应者,悴不及防之下,却被那锋利的矛尖扫过腿,当下便有一人被削断了腿,身子不由自主般朝后倒去,而双脚仍立在地上,只是正被不断溢出的鲜血所覆盖。 只见二人且战且退,配合有致,慢慢地又来到了墙头边上。王二麻子眼疾手快,一刀挥过,将那个背对着他,正举石要向下投去的吐蕃军脑袋刷地削去,喷涌而出的鲜血随即溅的他满脸都是。 他也不及擦拭,只睁了睁眼,将眼圈周围血迹抿去,然后凭着直觉将手伸到城头,却突然大喊:“兄弟,伸手。” 他话音刚落,只感到手面似乎触上一丝寒气,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大手便入了他手掌。猛然间感到力道一沉,一个人影便跃上城头,他抬眼看去,正是那同队中的山子。看着对方那在月光下泛出寒芒的利刃,王二麻子心中一动,遂破口大骂道:“你奶奶个矮山子,是不是要废了老子的一双妙”“手啊。”中间停顿处却是因为架开了敌人突袭的一刀。 受他怒骂,也不知是那叫山子的兵脾气好,还是没有工夫答他,只听这人瓮声瓮气地道了声:“抱歉。”便再没了声息。只是兵刃交击之声愈加绵密起来。 待一柱香的时刻后,已经有无六名唐军聚集在东城墙头一侧,如刺猬般围拢成一个圈,手中刀枪一律朝外,险险地挡住了吐蕃人。 只是这群人虽然支撑到现在,而且这一处墙头还在不断接上友军士兵,但吐蕃方面似乎也发现了这一处缺口。号角声响,越来越多的吐蕃兵正朝这边围来,显然是要将这群已然衣甲褴褛的唐军死士一举击杀,以免其后续部队借此机会不断涌上城头。 何老七见状,知道若不及时倾力发动一次反击,立时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但此刻身边只有八人,既说是全力一击,那么行动之下,把守城头之人立成众矢之的,敌人仓促之下只会将守墙士兵当作击杀目标。是以,这一下任务极是艰难,虽说人人均知此刻有死无生,但人心相近,都希望能多活一刻便是一刻,见着自己属下奋战中显出决死之色,何老七竟起了犹豫。 只是当他目光扫过众人时,正碰上王二麻子那悍不畏死的眼神。二人共事已久,眼光相接之际便知对方心中所想。何老七瞥眼间看到对方腿上那道露出森森白骨的巨口,心中微微一叹,朝王二麻子重重点了下头,点过其他七人名字,发一声喊,便领着众人朝吐蕃军中杀去。 那吐蕃兵根本未曾料到对方竟然有此一招,一时竟被对方凭着一股锐气,直杀到了城梯附近。于是,从城头处沿着一众唐兵足迹,一直到内城墙边,平白腾出了一片空地来。 何老七心下明白,事情已然成功大半。他回首一望,却见越来越多的唐军已经杀上城头,只数息之间,身后的空地便被突上前来的友军给占据了。只是涌动的人头中,却惟独不见那张麻脸,何老七心下一惊,虽然早有准备,但若要他接受跟随自己八年的战友身亡之事,当真不易。 眼见就在这么转瞬之间的工夫,城头形势已然大好。何老七再也顾不得什么军规律令,只朝那墙头方向,用力挤去。待好不容易来到墙边,却见一具歪着脑袋的死尸正用身子护着墙头架着的云梯,背上除了刀口裂痕以及血红处处外,再不见一寸完好的肌肤。何老七眼见昔日战友竟落得如此下场,饶是他见惯沙场惨事,此刻也不禁悲愤难抑,继而大恸道:“王二麻子,老子一定帮你报这大仇。”说着竟一边挥着拣起的长刀,一边大呼着朝敌阵杀去 望着城头若隐若现的白羽和挥舞的长刀,唐军大将李春仁知道局势已经渐渐好转。于是,随着他抬手挥下,第三辆冲车朝着城门处隆隆驶去,只听“咚”的一声,乌海城城门在撞击中再次不堪忍受地颤动了一下,却抖落了无数尘土,直把两侧举盾护卫的唐兵罩的如同台上戏子一般。 如此这般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只见城楼上已经飘扬着数面唐军大旗,而城门也终于在最后一辆冲车的撞击中破出一个大洞来。不用李春仁吩咐,早已待命阵前的陌刀营士兵便在领头诸校尉的带领下,以密集阵形端着如林般的长刀,冲过被工兵推倒的城门,朝城内杀去。站在高处俯视的李春仁隐隐看见,随着陌刀营的推进,那雪亮的长刀不断将人的四肢砍翻而出,到得后来,只是一片黑暗,想是原本明晃晃的宝刀已然被那鲜血染红之故。 也就在这时,只听一兵来报,口称吐蕃军水寨已破,毙敌二百余人,沉毁舟二十,所获辎重无数。 李春仁听罢,心中略定,唤过一名亲随道:“你去传令诸营,命尚在城下之人由陌刀营开路,跟随进城。城上诸军全速进击,全军会合于敌军城守府门之前,记住千万不得放走一人。” 那人道声“得令”后,便拍马而去。李春仁回顾身边众人道:“你们都随我进城去吧。”话语中却掩饰不住初次领军获胜时的喜悦之情。 只是待他入得城中,方才知道城中抵抗并不曾因为城破而稍有缓解,唐军激战一夜,此刻正值天色大亮之时,众军疲惫之下进展甚缓。李春仁见状,查看一番后,见果如他所料,抵抗最烈者乃是城守府周围一带。他当下即令先前没有上阵的两营兵马为先锋,朝着那城守府一路奋力杀去,其余诸营分做两部,轮换休息,跟在前锋后面,继续突进。 只是战事甚是激烈,一直到第二日的午时过后,全城这才平静下来,除了满地的死尸和丢弃的甲仗外,窄的街道上只有结队缓行的唐军士兵。 来到城门口,将盔沿略略拉下,拍了拍身上的唐军甲衣,乞格楞装做疲惫不堪地朝守门唐军打个招呼,随即毫不犹豫地抬脚出了已经易主的乌海城。 心避过一处沼泽,乞格楞回头望向数里之外依旧可见黑烟冒出的乌海城,心中竟隐然有些彷徨不忍起来。他这时才想到往日在这乌海城中的逍遥日子和奢靡生活。只是如今这一切都已经如那轻烟一般,随风而逝。他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丝不舍,但复又想到唐人攻下城后的跋扈嚣张,大是气愤。只见他抬眼望去,口中自语道:“哼,唐狗们,今日先让你们占些便宜,来日我必连本带利一并讨还。”说着,嘴角边露出狰狞之色,脚下却不由自主地朝南方迈去。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鏖战陇右 八 乌海城东南一里处有一个大湖,四周林木茂密,是这高原上难得的一处景致。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而乌海城也正因此湖之名而得。 然而,此刻这里却不平静。数百名骑兵分作数队从湖边到树林中,不断来回搜索,只是虽然将偌大一块地方搅得翻天覆地,却似乎仍是毫无头绪。 过了半晌,只见那带队军官招过一名士兵,吩咐道:“你回去禀报殿下和李将军,说敌人逃到乌海,便失了踪迹。可能已经渡河南下,是否继续追捕,还请示下。”言毕,看着那人催马远去的身影,他不由重重叹息了一声:虽然力拔敌城,但还是跑了守城主将。因此,无论如何都有些说不过去。 此时,陇右,剑南二道行营节度大使,瑞王李佑正站在乌海城头向远处眺望。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目力所及处,是一队队正在拔营出城的唐军士兵。 当第一眼看见城内堆积的物资辎重时,李佑就知道,这些宝贝既可以成为唐军续进的保证,也可能成为他们的负累甚至会直接导致兵败。虽说总章三年的那场战役之所以大败亏输主要是因为副将郭待封不遵将令,但薛仁贵纵兵掳掠,不论军纪也是另一诱因。 于是,向来以史为鉴的李佑,在入城后不久,便即下令封闭库房,除开更换一些军械之外,其余一律封存。而各营唐军也奉命出城安营,李佑自己也以身作则,把大营从原先的城守府邸搬到了东城门外的军营之中。 只是当他得知吐蕃主将乞格楞居然得以潜逃,虽然此前李春仁仅以两千多人的伤亡,便攻下此城,杀敌四千有余,俘虏也有好几百人,但这消息仍旧让他有些恼火。若说走了几个兵,自也没人放在心上,但如此突击重围之下,竟让敌军头目给跑了,这实在是大意之极了。 但他略一转,却忽然想到吐蕃兵素来悍不惧死,如今这乞格楞居然以堂堂城守主将之尊,弃城偷生。虽说不排除他亲自回吐蕃报信之可能,但此人胆若此却是不争之事。既然如此,那么由这人带消息回去,必定会添油加醋,这样岂非变成了好事。 须知,若吐蕃上层得知这青海之地突生变故,因为唐军可以由此长驱南下之故,心中焉能没有惊惶。而此时想来那高仙芝也已经动起手来,强攻吐蕃连云堡想必定是惊天动地,惨烈异常之役。从陇右再经安西入西域,两地一齐发动,吐蕃国内此时决无不乱之理。再加上南诏内乱发动在即,而吐蕃又一心想拉前者入伙,自然不会将此千载难逢之机拱手让出。此时的蕃,诏边境应该已经集结数万部队。所以面对多路事变,只怕那吐蕃朝臣商讨之下,究竟是否该援,以及援多少为宜都是难以促然决定的。 言及此,他心中怒火倒消了一大半,看着伏地请罪的李春仁,当下便只略略责骂他粗心大意,其余却是一概不提。反倒将李春仁召过,低声附耳了一番。其中大部关系到稍后如何进占吐蕃石堡城,并借此击败来援之敌。 只是他们不曾想到的是,两天之后,唐军大部开拔之时,却正好是那乞格楞由捷径返回吐蕃都城—逻些城的日子。 昏黄的牛油灯下,已经蓄满长须的吐蕃大论倚祥叶乐正将一张刻满皱纹的老脸凑到一卷平摊着的羊皮纸上。 此时的他确实很迷惑,唐军居然一反常态动用三路兵马从两个方向上同时进攻,这实在颇有些耐人寻味。而与此同时,他也得知剑南一地,实力空虚,又有南诏国乱在先,此刻处境定然也非甚佳。 如果能清楚究竟哪路唐军是那迷惑之兵,那么集中兵力,便可伺机对其采取各个击破之策。只需数战,就能一举将来犯之敌击退。而后,或继续深入,或东取南诏,进而威胁剑南一道。这般计策实是稳妥周详非常。 倚祥叶乐知道如今时间紧迫,偏那乌海城守将居然还能跑回来,向自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大骂唐军无耻,突袭得手,实是可恨可杀。 他身为吐蕃大论,所知甚广,自不是那乞格楞所能比拟的。只见他三言两语便从对方口中套出话来,说的倒也似模似样。 他挥手命对方退下,望着这人的身影,眼中不由射出鄙夷之光。想不到啊,我吐蕃居然也出了如此飞舞废物,他心中不免深深一叹。 只是唐军战略乃至主攻方向却并不随着他的一声叹息而浮出水面。用力按了按案几边上来自西域的告急文书,他似乎已然下定决心,可最终又将调兵的印符重新放入匣中,一时竟然犹豫不决起来。 六天之前他接到唐朝安西军进围连云堡的消息,这倒并不如何使他吃惊。只为那高仙芝整顿安西四镇兵马,觊觎勃律已非一时,而当其兵临连云堡下时,倚祥叶乐也已开始调拨大军,准备赴援勃律。 须知那西域虽然经过数次争夺,实际早已大半为唐廷控制,但此地乃是连通各地的咽喉要道,来往商旅更是不计其数。何况,夺取此地,更是遏止唐朝继续西扩,继而从西侧将其包围之意的关键。是以,尽管连败多次于唐军手下,吐蕃仍是心有不甘,屡次在西域挑起争端,为的就是能牵制唐廷。所以,联姻勃律,修筑连云堡就是吐蕃经略西域的重要一步。如今,那高仙芝集四镇一万多人,长途奔袭。吐蕃看准时机,既是为趁此机会在西域再组织大战,以夺唐军之威,又是为那勃律乃必救之地。否则,如若唐军拔连云堡,掠勃律,继而兵进大勃律,同时又得后援,则从侧翼偷袭吐蕃国并非异想之事。 正因如此,从接到大论军令到出兵增援,五万吐蕃军不过只耗费了两日时间,只是倚祥叶乐所虑者乃是援兵一路所经皆为冰川险远之所,要抵达连云堡下非十数日而不能,以唐军锋锐,只怕这十多天会让连云堡守军饱尝煎熬。 但此事毕竟还是在预料之中,现下最可恶者非是唐安西四镇行营节度使高仙芝,而是那个叫做李佑的唐人亲王。 这人居然不畏艰险,在唐军屡败之地—青海之畔挑战吐蕃权威。先是重新吞并吐谷浑,继而兵进乌海城,不过两日不到时光,就把那重兵把守的坚城一鼓而下,这般神速,怎不令倚祥叶乐于恼怒之时,心生戒惧。 只是他最痛心者,并非那李佑在吐谷浑之地重新扶持其王庭,而是乌海一城拥兵近万,居然不敌同等数量的唐军,这等事体传扬出去,岂非大丢吐蕃国的脸面。尤可恨者,乃是当事之人,该城守将乞格楞。这人弃城逃生不说,回来之后还自称以五千之众抵挡唐军数倍多日,终因寡不敌众而败下阵来。 “哼,当我不知么?唐军攻城者不过万人,就是那瑞王李佑麾下,统共也只三四万人,又何来‘数倍’之说?”一想到这,他不禁狠狠地拍了下几案,直把上面的茶水震地翻倒在侧。 他看着满桌的茶水,心中却慢慢镇定下来,若非此人乃是大论措旺恐的亲侄子,只怕此刻流出的就不是那区区茶水,而是乞格楞的血了。 眼下,吐蕃国看来兵强马壮,国势蒸蒸日上。其实,只有作为该国的实际秉政者之一的倚祥叶乐才真正清楚,这些都只是表象而已。实则,吐蕃外有唐国及大食为患边疆,内有本,佛两教争执不下。套句唐人俗话:家家有本难的经。 另外,那唐人嫁到吐蕃的金城公主也甚是可疑。她仗着先前受到赞普宠幸,竟然勾结大论措旺恐,在吐蕃国内大兴佛教,鼓励众民信佛,崇尚安乐。这不是要骟割吐蕃士民的尚武之俗吗? 只是赞普近年虽然不再专宠此女,但其影响早已根深蒂固。可叹整个吐蕃国上下知其心者,不过寥寥数人,能说的上话的则更是少之又少。他自己固然是其中之一,但你当长久在赞普耳边聒噪是好玩的吗。若惹怒了赞普,别说扳不倒她,就是自己也极有可能性命不保,到时只恐吐蕃国将为他人所操控。这又岂是他这个忠心国是的老臣所能答应的。 仰望苍穹,及国事日难,他不禁长叹一声,却不料老管家从外间匆忙推门而入,禀道:“老爷,南诏使臣到了。”倚祥叶乐闻听此言,不由一振,遂起身大步而出,却再不复方才那般踌躇茫然。 赤岭,在大非川侧,因其陡峭奇特,既似日,又像月,所以当地人也称作日月山。大唐开元二十一年,唐,蕃双方会盟于此,并立碑定界,规定两国自此不得逾越此界。 看着眼前这个虽经高原风蚀,却始终岿然不动的石碑,李佑心中既是兴奋非常,复又感慨世事变化无常,想不到今日他竟要作一回文物破坏者,所为者居然是振奋自己老祖宗的好战精神,当真是荒谬无比,却又不得不为。 言及此,只见李佑停住跨下紫电,身后众军自然也随之而止。却见他眼盯石碑,默然片刻之后,回手拈弓引箭。只见一箭既出。劲力所到处,箭簇竟然深入石中,金石交击中,却见那箭尾仍兀自颤动不已。 众将见他突然射箭入石,无不惊愕非常,定睛看去却见那枝箭正中石碑上的“蕃”字。他们虽然佩服自家统帅居然有昔日大汉飞将军之威,但一时倒也不明白他为何骤然露出这一手来。 却听李佑朗声道:“自此之后,唐,蕃势不两立,尔等可愿为我夺下石堡城,扬我大唐国威于此高山之颠?” 众将听他如此说话,哪还有不明白的,再加上如今目标明确,众人又都是好勇骠悍之辈,当下竟是轰然应诺。而身后众军虽然不知究竟何事,但见带队军官一个个都兴奋大叫,莫名之下,竟也跟着大声呼喊起来。一时之间,“大唐必胜!”之语,充斥山泽,竟隐然有风云变色之象。山风凛冽中,长长的队伍在荒原之上蜿蜒而行,远远看去就如一条巨龙般,盘旋在万里山河之中。 石堡城三面靠山,经由此城便可绕道大山之后,进入吐蕃腹地。只是此城之险,远过中原诸城。盖因高原山地,险峻难攀,而通往此城者,唯城前一条羊肠道而已。所以吐蕃军虽然在此仅驻兵两千多人,却是据险而守,于物资充裕之下,虽然敌人大军压境,倒也不易被人攻克。 李佑心中所想,乃是能克此城固然是好,到时只需再多筑一城,将三城连做一线,广设烽燧,互为倚靠,则青海之地便可为大唐囊中之物。从此南下图谋吐蕃,进可攻,退可守,先前被动之势登时逆转。 如若一时急切不可下,则遣军阻击吐蕃援军于积石山,以图一举击溃其有生力量,从而孤绝石堡一城。到时,守军闻知援军败退,士气大损之下,自然不是获胜唐军对手,那石堡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何况,经过乌海一战,于李佑看来,吐蕃军战力不过如此,远没有史书所载那般骁勇善战。而且,目前唐军新克乌海城,士气正高。因此虽然那石堡城地势险要,但将士用心,一力拼杀之下,未尝没有一举破城的可能。是以,唐军一应布置,倒偏向于早日打下此城。 远望高原荒漠,只见群山之中,隐隐有一条细带蜿蜒通向那座夹在大山之间的石头城。李佑心下明白,这一仗下来,只怕损失不,他记得史书所载,吐蕃军仅以数百人,便阻挡唐军六万于城下,若非哥舒翰以死激手下诸将,恐怕此城能否夺下,犹未可知。 而另有可虑者,乃是南诏方面情势不明,虽然与罗日升的联盟隐然形成,但阁罗凤与吐蕃方面迟迟没有动手,倒也不禁令人心生疑惑。须知,如果吐蕃临时改变策略,不与南诏联合,而一心用兵北方,那么敌军大集之下,恐怕并非李佑手下这区区几万人所能抵挡的。这也是他屡次派人散布唐军人少的意图,目的也只为让敌人轻视自己而已。 正在他遐想出神之时,却不防身边亲卫上前禀道:“启禀殿下,大军已然齐备,诸位将军请殿下下令攻城。” 李佑一听,精神顿时为之一振,遂转身扬起马鞭道:“好!尔等且随我去领略这大唐军威罢。”言毕,只见他双腿一夹,那紫电便风驰电掣般,撒开四蹄,朝着石堡城飞奔而去。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浴血积石 一 此时,吐蕃石堡城前,唐军大队列阵待命,只听呼呼风声卷动着旗手手中飘扬的五彩旌旗,猎猎作响。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只是数万唐军此刻却是悄没声息,各营早已排好各种进攻和防守阵形,只等李佑一声令下,便一跃而前,大有旦夕间夷平此城之势。 李佑登上高处,看着脚下唐军盛容,心中豪情油然而生。只见他把手一挥,原本宁静肃穆的唐军大阵轰然而动,只见脚步声中,门旗挥舞,数队唐兵手执长盾,冲在最前。接着,便是紧随而上的陷阵营士兵。只是今次唐军虽然数倍于先前围攻乌海城之时,但因那山道狭窄,最宽处也仅三骑并行,最窄时不过两人并肩的距离。所以,唐军纵然人数再多,一时倒也无法展开。 只是眼看唐军逐队进入石堡城守军箭石射程之内,但却不见敌人射击,只见淡蓝的天空中飞舞的都是唐军弩箭。想来是那吐蕃人技艺不精,箭矢射程不够,又或是为唐军箭雨所压制,一时无法反击。但无论如何,如此现象总是好事。按这般进展,恐怕不需一天,便可将此坚城拔下。 想到这里,李佑心下不再犹豫,随手便召过令兵,言道:“你去传令后军,将那三具床弩一并搬上阵前,移近射击,只要城门一破,此城当不在话下。”说着,颇具自信地望着正接近城墙的唐军队列。 只是随侍在侧的陇右道石城镇将高秀岩却出言提醒道:“殿下,那床弩移动不便,若放置过前,只怕吐蕃人箭石之下,此物不保。” 李佑听罢,却笑道:“高将军不必担心,本王看那吐蕃人不过如此,论起箭矢之利,怎能与我大唐相比!何况,山道狭窄,若不打开城门,只要敌人凭墙而守,我军伤亡必重,至于城池也未必能下。而且我军新胜,正是锋锐无匹,加上床弩轰击,说不定便能一鼓作气夺下此城,如此大好时机,焉能错过!” 那高秀岩见他这般说道,也不便再说什么,而且城头敌军确实没有反击之象,此刻便是他这般谨慎之人也以为那吐蕃军是以逸待劳,固城坚守。 众将见他俩不再说话,一时倒也无人再生出意见,只是一个个伸着脖子,朝前观战。 没过多久,却听隆隆声响,三辆车从唐军队列中破阵而出,两人长,手腕粗的巨箭在几个五大三粗的军士合力下,被抱起装在了弩机槽中。 随着旗手令旗挥下,“砰”的声响,长箭离弦而出,飞过前边的唐军步兵头顶,一头撞在看起来相当厚实的城门上,惹来唐军一片喝彩之声,士气大作中,众军加快步伐,朝着城墙推进而去。 待到唐军行至离城五十步时,陷阵营的士兵们立即排阵而出,前队扛着云梯,后队紧紧跟随,朝石堡城拼命跑去。 也就在这时,只听“呜呜”的号角声响,原本一片冷清的城头上登时涌出无数吐蕃士兵的身影来。随着城上吐蕃军官的怒喝,弓弦声响处,霎那间,箭石如飞蝗般射向唐军大队。于是,数息之前还健步如飞的唐军将士转眼间便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一时竟然尸横遍野。原本就颇为狭窄的山道,此时竟被尸体隔断了交通,一众后队的唐兵们只得翻过战友的尸体,冒着箭雨,奋力向前。 黑齿岩刚挥刀劈掉一支飞箭,口中大喝一声,正要随着前边士兵爬上云梯,却猛的被人撞了个趄趔,一头碰在城墙上。坚硬的青石将他的头盔磕了个凹槽,抬手一摸,黑齿岩刚暗道侥幸没事,心下却不由火冒起来,只道又是哪个刚入伍的新兵干的好事。 只是他一回头,才发现撞他之人正是另一名先锋官—陇右军播仙镇守捉将张守瑜。原来他二人同为此次攻城的先锋官,因见众军未及城下,已然伤亡惨重,两个都是一般的心思,知道此刻若不亲自率兵,奋力上前,众军惊惶之下,立有溃败之险。当下便各自抄起兵刃冲上阵去。 而这石堡城前本来就狭无比,两人所辖之军原本各择一面城墙,但真正到了城下,才知自己错的离谱。原来那石堡城被两山夹于其中,虽然为方便往来,曾拓宽数丈。但自从吐蕃占领之后,考虑到地利之便,就弃之不顾了。到了日前闻知唐军将要攻城,那吐蕃又填土置木,将城前空地拦得已然所剩无几了。 张守瑜还未冲到右墙下,就被兵士裹着推到了黑齿岩刚负责的这面城墙下,二人就这么撞到了一处。 他们见了各自一惊,却也没工夫说话,当下只略微点了点头,那张守瑜便掉头朝右边跑去,边跑边怒吼着聚拢阵形逐渐散乱的唐军士兵。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但城下唐军却没有丝毫进展,血肉之躯在巨石檑木之下,简直如同泥巴一般不堪一击。青石垒成的墙跟下,处处是血肉模糊,在点起的火把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目,人声呼喊嘶叫中,一切仿佛瞬间凝固起来,在巍峨的山城下,一曲悲歌怆然谱成。 不远处,李佑正抬眼看着望着被火光映红的城堡,只觉那森森巨石堆积而成的黑影,就像一头怪兽般正无情吞噬着唐军将士的生命。一刻之前,他得知己方床弩居然在敌军投石机抛掷之下,三去其二,边上操作的精锐弩手更是死伤大半。这时,他才悔不听他人言,现在虽然将剩余撤至阵后,但为时已晚,一架床弩显然派不上什么用场。而之前围攻乌海留下的一具冲车也因山道过窄而无法使用。唐军攻势虽然依旧猛烈不输之前,但李佑及身边诸将都知道,恐怕入夜以前,是无法趁己方新锐而一举克敌了,短暂的胶着之势已然形成。 只是他们所不知的是,此刻八万吐蕃大军已经在伍如,约如所辖的各个千户所下集结完毕,正在赴援石堡城的路上。 因为所集之兵来自两如,出发有先后,所以,吐蕃大论倚详叶乐分别以两员大将—马重英和尚结息各自统领一半兵马,分头驰援石堡城,以免误了时机。 其实,这两人于史书所载,日后都是吐蕃的名将重臣,前者连郭子仪都曾为之忌惮,后者则官至相论之位,却以仇视唐朝,残忍好杀而闻名。 只是如今二人还不过是因功拔擢的军队将领,只是那尚结息出身吐蕃名门贵族,家里乃是四大尚族之一的琛氏,因为倚详叶乐并非吐蕃望族出身,所以尚族之人常以此对其不礼。而尚结息眼前虽然官儿不大,只因本就性情粗鄙,再加上家中影响,对这主持举国朝政的大论倒有些不以为然。 但倚详叶乐能官至吐蕃大论,自然也非凡人。他之所以不让二将同领一军,也是为了分化军队权力。那马重英乃是他一手提拔的亲信将领,以这人分领一军便能起到监视尚结息的作用。须知,目前吐蕃已经往西北派出五万大军增援连云堡,现在又征集八万人马千里驰援北方石堡城。至于东面,根据与南诏王子阁罗凤达成的密议,总数达十万的吐蕃大军已经集结在南诏国边境,只等其国王皮逻阁一发话,两国联盟一成,十万军兵便如开闸泄洪般涌入南诏境内,继而联合南诏兵马,一同袭向那富饶的巴蜀之地。 这般筹划原本极为妥当,虽然为唐军突进而不得不派出大军支援,但只要上述两城能抵挡数日,援军一到,不说能立胜敌军,至少也可维持不败之势。而一旦入侵唐朝剑南道成功,无论所获多少,其余各路唐军必受打击,士气跌落之下,退军在所难免。彼时,以逸待劳的吐蕃大军只需临阵一击,便可大破敌军。唐,蕃交战数次,但凡吐蕃军获胜,无不行此妙计,而唐军则损失惨重。只是这个计划却忽略了吐蕃人少的事实。吐蕃国不似唐朝,人口众多,全吐蕃目下所能召集之兵不过三十万。现下已经派出大军二十三万,剩下的那七万人不论战力如何,就是想要集结也非数日便能办到的。 所以,一旦将领中别有用心者勾结国中贵族,图谋国度逻些,则后果不堪设想。正因如此,倚详叶乐才要将其中一支兵马控制在自己手上,再加上忠于赞普的两万扈从,便是有人怀有异心,他也不须惧怕了。而且,他也不惧唐军人多,从探子消息中得知,李佑所带之兵不过五万人马,驻军大非川分掉至少万人,此后拔乌海,守当地,到如今的进攻石堡城,手中兵力最多不过四万。现下吐蕃两路人马各有四万,自然不怕被那李佑各个击破。 当然这一切自然不是尚不明国中政情的马重英恩能够知道的,他现下十分清楚的是如果沿途稍有耽搁,那么石堡城立有破城之险。原因无它,只因该城南面高山上有条山间路,可以直通此城之中,隐秘非常。若不是他无意间游览过此地,倒也当真不会发现。只是他虽曾向大论建议设防于此,但至于到底如何,他却也着实没有把握。 所以一贯神情泰然的他,如今竟也因疑惑而成暴躁,急切之下,马鞭一打,率领众军急速向积石山行去,打算越过此山之后,便直趋石堡城,将唐军一举逐出此地。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浴血积石 二 唐军积石山大营设在北山的一处谷地里,原本平静安宁的山谷中,由于这些带甲勇士的闯入,而显得热闹起来。亲,眼当然唐军军纪森严,何况此时面临吐蕃援军随时出现,而石堡城依然未克的不利局势,驻扎在此的一众唐军更是时时戒备,每日都是游骑四出,查探敌军踪迹。只是自从在此扎营到得今天,已经过了六日时光,却仍旧没有半点吐蕃军的影子。这般反常着实令统领此军的李春仁大惑不解。 但他不知,此刻离他二十多里之处,吐蕃大将马重英也是同样眉头紧锁。今日上午,侦骑出巡时,巧遇唐军哨探,两者顿时杀将起来。那唐军因人数偏少,一时抵敌不过,又因不熟地理,于是竟然战死三人,被俘虏一人。从那个俘虏口中,马重英得知唐军已然在积石山扎下营寨,专等他送上门去。 这汉人的“声东击西”之计果然厉害啊,若非他行军一贯谨慎,通常将游骑派出三十里地外哨戒,只怕倒真要一头撞在唐军的罗之中。而在这荒原高山之地,就是全军覆没,也不易传出消息,只消手下兵士抵不住酷刑,后队尚结息的四万兵马也会同样落入圈套。这般一来,八万大军尽赤,非但解救不了石堡一城,还会让吐蕃北部无兵可派,到时唐军若然当真长驱南下,只怕连逻些城也要变了主人。 言及此,就连一贯沉稳的马重英也不禁冷汗涔涔,心下不定起来。而如今,他最忧虑的却是那石堡城是否还在己方手上竟然不得而知。正因如此,即便已经知道唐军的大致意图,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一连两个时辰,只独自坐在帐中,思量如何得一破敌的妥善之策。 但当左翼先锋的一名哨探将最新的唐军动态呈报上来后,马重英心中的一切顾虑也随之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却是勃勃雄心。 大约一柱香的工夫后,吐蕃军开始拔营出动。六千精锐骑兵在前锋的引导下,当先出营,朝西北急驰而去,另有三千铁骑向东面朝积石山的右界奔去,准备从侧翼绕到唐军后方,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布置完这一切,望着遍野的吐蕃大军,高坐马上的马重英默默了一遍经文,希望天上的菩萨能够保佑吐蕃军旗开得胜。这是他一贯的做法,每战之前,必定诚心祈祷,十多年来,大百战,所以能屡胜不败,在他心中与此实是密不可分。 三个时辰后,积石山唐军大营中,主将李春仁正来回徘徊于营帐之中。自从一个时辰前,他得知派出的探马有一队没有回营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萦绕在他心头。虽说在这高原荒漠,时有迷路之事发生,而且因气候恶劣,就是骑兵行动也不免大打折扣,但两个时辰的时间就是走路也该回营了。而不久之前,另一队回营的哨探报称发现唐军走散的战马。这一消息无疑说明那队失踪的唐军定然凶多吉少,只是令李春仁烦恼不已的是,即使知道吐蕃大军就在附近,但奈何地形不熟,始终无法探得敌情,眼下这情形正如自己瞎子一般,在同一个目如星朗的对手交战,这等赢面不问可知。 只是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在他无计可施之时,却又传来吐蕃骑兵逼近乌海,企图阻断唐军后勤辎重的军报。若说前边消息不过令他疑窦丛生的话,这次无疑是重重一击。要知自从李佑率唐军攻打石堡城以来,每日所费弓矢弩箭何止万计,甲仗器械也是耗费甚巨。而唐军之所以仍能不惜代价,强攻此城,只因乌海城已入其手,不说这使得从大非川大营运送辎重变得愈加安全妥当,单是那乌海城城中的辎重军械就可使唐军保持如此锋锐达数月不止。 而三地之间的联络保障也有赖于积石山唐军大营的策应,如今一旦乌海一线有事,则非但攻城大军辎重不保,这积石山唐军也难辞其咎,他李春仁更是首当其冲。 言及此,他再不敢犹豫,一面派人前去禀告李佑,一面又广派巡骑,四出查探。但他终究只点齐了三千骑兵,调往乌海,且临行还叮嘱统兵将领,遇见吐蕃兵马,只许骚扰,不得恋战。而同时下令山谷大营也整军备战,一俟侦知敌军动向,便寻机接敌,以便让瑞王腾出手来,或拔下坚城,或掉头回击,总之不能让吐蕃军有机可趁。待到诸事完毕,眼看众将领命而去,他方才想着出帐走走。 望着当头的烈日,李春仁就闹不明白了,怎么这儿的三月天就跟中原的七月里似的,再配上四周的嶙峋怪石,搅得人越发不安起来。 但他所不知的是,此刻三万多人的吐蕃大军正向他的大营逼近,而三千敌骑也已经从侧翼绕道其后,隔断唐军积石山,石堡城两处大营的联系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他们身后,还有另外一支四万人的兵马,正由吐蕃大将尚结息带领,兼程而来。 马重英遮眼看了看强烈的阳光,便唤过一名亲兵道:“你去传令前军加紧速度,过了那道峡口,随时都会遇上敌人,切勿随其深入,务必待我大军齐至,才可接战。”那兵道了声“是”,便扬尘而去。前边是望不到头的吐蕃士兵,正肃穆无声地走在荒原峡谷间。 何老七自打下乌海城之后,便因顶头上司娄得宗迁为营副将,而顺带因功升为团校尉。只是他从当兵那年起,就习惯了上阵杀敌,便是后来成为旅帅,每逢大战,也是身先士卒。而乌海一战,老部下何二麻子的死更是激起了他满腔的仇恨,于是竟自请放弃守御乌海城,另赴石堡城前线。只因娄得宗顾自己麾下将士伤亡惨重,方才将他们请调到了相对较为平静的积石山大营。 只是何老七是上惯了沙场的人,又怎耐得住这般寂寞。待他听说吐蕃大军踪迹隐现时,便替了手下,直接领着两火人,在中军大营之前十多里的地方,从两个方向上,各自展开搜索。 骑着跨下青马,何老七来到一处峡谷。这里在唐军刚刚进山时,他曾因查探地形而来过。现下虽然故地重游,但满眼的山石依旧,倒也不易生出感慨。 他正想招呼身后诸兵下马休息,这新来的火长看样子也是老兵了,对着自己却像拜菩萨一般,他不发话,这人也不下令停下休息。要知道这十来人都已经走了二十多里了,若不是骑马,恐怕在这个鬼地方方早就趴下了。只是正当他要发令就地歇息时,前方负责警戒的军士正打马迎头狂奔而来。 何老七见着这人发青的脸色,知道定然是碰上吐蕃游骑了,他正暗自想着这回总算能干上一票,出出胸中的恶气。只是眼前之人却似乎惊慌的过了头,打马到了校尉身边还不停下,却听他一个劲地喊道:“大人,不好了,吐蕃大军来了。” 何老七见他这般不禁阵势,真怀疑是不是自己部下的士兵,伸手一把拉过他的马笼头,直将对方战马扯得站立起来,却皱眉道:“你给我停下,好好把话说清楚,不就是几个吐蕃贼子吗,格老子的,哪用得着怕成这样。”而底下散开的士兵见状也不由好笑,都纷纷围拢过来。 那人眼此情景,这才想道如今火里还有个校尉大人,当下咽着唾沫,喘气答道:“禀报校校尉大人,来的不是吐蕃军,哨探,而是大队,敌人大军啊。” 何老七初听之下,心里也是“咯噔”一声,但他毕竟久经疆场,哪会这般容易被吓倒,当下便仔细问道:“你怎么知道来得便是敌人大队?到底有多少敌军,你可曾看清楚了,慌报军情,其罪非啊。”说到后来,却是语声转厉。 只是这兵却丝毫不为所动,只颤声道:“回禀大人,人不敢有所欺瞒,那吐蕃大军是我亲眼所见啊,起码不下两万,排得前面的龙凤峡到处都是,决不会看错的啊。” 何老七眼见如此,心下早信了,当即毫不迟疑地喝道:“弟兄们,快上马回营,通知上头,就说敌军已近,请速准备。”说着回眼望着那张姓火长道:“你快带着弟兄们回去,这里留下山子给我就成,我查看完对方军情,自会返营。” 那火长听他居然说出这番话来,哪里肯答应,要知唐军虽然没有主将战死,余者皆亡的条令,但如果这位深得上面器重的何校尉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的火长如何担当地起啊。他想着越发不对,当下哪里肯走,只一个劲地劝着何老七一块儿撤退。 那何老七正心急不知敌军虚实,被他这般聒噪,哪里还受得了,当下便怒道:“他娘地,你和老子废什么话,我是校尉还是你是?赶紧带着兄弟们回去,这是军令,还不快走。”火长见他把军令和官职都抬了出来,没办法可想,只得领着余下之兵,退向来时的道。 何老七见他们走远,一拉马头,便朝着峡口边上的一条缝隙中钻去,那里下了马便可爬上一处缓坡,将整个形势看个一清二楚。他身后是跟随多年的山子,不须他发话,这人便颇有默契地随他转到了山石之后。 当两人好不容易喘着粗气爬上山坡时,却见不远处,一片黑云正密密压来,天地相接之际,那队伍真似无穷无尽一般,直把二人吓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他们心下明白:吐蕃大军终于来了!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浴血积石 三 两人趴在坡顶往下看去,只见排成宽纵列的吐蕃士兵正不疾不徐地走进峡口。亲,眼这处山峡不算宽大,却也容得下吐蕃军三列纵队站成一排。久与吐蕃作战的何老七自然知道,别看对方阵形散乱,军容不整,实则战力极强,这也与吐蕃民风骠悍好勇有关。 只见吐蕃大军源源不断进入山中,何老七粗略估计了一下,其数当不下三万,近乎于唐军的两倍。只是敌军骑兵却不甚多,他扫视全场,发现也不过千儿八百的。正心下奇怪时,却见那吐蕃军中忽然分出一股,朝着他面前左侧行去,他略通吐蕃军阵,心下稍一计较,知道这队人少说也有三千之数,见他们往东面而去,却不知究竟前去何处。只是眼看吐蕃大军兵锋所指正是待命于积石谷中的唐军大营,何老七心下却生出疑惑,怎地那吐蕃人会知道我军藏在那里。而临阵变军乃是兵家大忌,吐蕃军如此行动,必是有所图谋。 他朝身边的山子使个眼色,二人便悄声而下,往左边山腰移去。但他们既要防止为吐蕃军所发现,又要跟上敌人分出去的那部分兵马,所幸往东之兵大都是步军,否则以二人这般缓行,早被别人甩在后头了。饶是如此,时刻绷紧的心弦也把二人累得直呼着大气。 达吉是马重英麾下第一猛将,最擅出其不意,长途奔袭。眼下他正秉着主帅将令率四个千人队从前军探得的捷径,去支援已经绕到敌后的那三千骑兵。按照马重英的计划,吐蕃军先遣六千铁骑进袭乌海至石堡城一线。若那乌海城防空虚,便一举将其攻下,断去敌军后援。如若不然,至少也要在两城沿途广设阻拦,决不可使石堡城下唐军再得辎重军援,这般一来,不说能彻底瓦解唐军攻城意图,最少也能使其进攻乏力,延长守城吐蕃军支撑时间。等到后头尚结息四万大军一到,便可与唐军决战。而往东先后派出的总共七千兵马却是为了与中军一同夹击积石山唐军大营。 他自从唐人俘虏口中得知唐军虚实及位置之后,便知以对手的精锐善战,当在不久即可发现己方军情,所差不过时间长短而已。而他所要利用的也正是这不到一日的工夫。双方大军对阵积石山,恐怕是自己和对方都早有所料的,但他获胜之诀即派出七千军马兼程绕道敌后,以侧翼迂回,完成对唐军的包围。这一招不光是为了消灭面前之敌,同样也为防止敌帅李佑得悉具体战情,避免他临时放弃攻打石堡城,回军打击吐蕃伏兵。他要让石堡城变成唐军的鸡肋,吃不得,又吐不得。他早已下定决心,到得最后,经过这一仗,要使那来犯的唐军一个也别想逃出青海。 而马重英最放心的是此次从大论那里得到唐军军情,其部总共不过四万之数,经过乌海,石堡两城消耗,少则也会减员数千,再加上分兵万余于这积石山,敌军主帅李佑手上能动之兵恐怕不过两万之数。一旦尚结息援军一到,即可一举进击李佑本部,至于那大非川之敌,以吐蕃目前兵力,分出万余人遂行牵制,自也不在话下。 达吉心中正在想着临行前马重英的耳提面命,却不料猛一抬头,发现左侧山崖上有反光之物。他之所以深得主帅信任,不单是为其作战勇猛无敌,而且行事从不卤莽,反而颇有计较。他眼见此物反常,心一转,便想到是唐军哨探。但即令他素来沉稳,此刻心下也不由大怒。那山崖本来就,闪光之物时隐时现,想来最多也只两三人潜伏在此。这边吐蕃近三万大军,却被几个唐军窥视在侧,他焉能不恼。达吉一挥手,数队弓手出了队列,另有几十人的骑兵朝山崖奔去,其余诸军则加快脚步,朝山中捷径走去。 何老七看了半日,已略略看出些名堂,他本是沙场老军,眼见敌人行动诡异,再加上侧翼迂回也是打仗时常有之事,当下便隐隐猜到了敌人意图。这时,他见敌军大将朝着自己所在之地举手划脚,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便扯了身边的山子,往回跑去。 二人此时知道行踪已露,也不再隐蔽,又见敌骑已经进山,心急之下,只顾拼命朝来时方向跑去。就在这时,却听身后破空之声大作,不用回头,二人便知身后定然插满箭簇。 只是他们跑的虽快,但吐蕃骑兵来势更猛,就在二人喘着粗气来到战马身边时,那吐蕃骑士的高大身影也已经赫然在目。没有丝毫犹豫,也容不得半点迟疑,他们立刻飞身上马,企图冲出山谷,逃回大营。 何老七在山子之前,只见他无比利索地跨上马儿,正要一鞭抽下,大呼快跑,却猛听见后面一声低喝。他转过头去,却见原本应该坐在马上的山子正跌倒在地,右腿上一枝羽箭兀自摇晃不已。 他看那发箭的吐蕃骑手正招呼同伴打马而来,急切之下,便将身上负着的绊马索飞快地解了下来,抛给正瘸着脚想要骑上战马的山子,同时大喝道:“山子,接住了,我带你走。”说着,眼看对方握绳在手,他猛地连抽两鞭,跨下青马吃痛之下,发力扬蹄而去。 何老七行了一阵,却听身后马蹄之声越发近了,而那一向沉默不语的山子也喊道:“大人不要管我,快些离去,这处山道狭窄,马也不能拖带两人,大人快放下我吧。”他这话说得虽然入情入理,但何老七前次战死了老友王二麻子,现下又怎肯再舍弃这随他出生入死的老部下,虽见跨下之马连喷粗气,知它已尽极至,但还是忍不住默默祷希望它能出神力,再快一点。 被半拖在地的山子眼看何老大不答,知其心中所想。其实他又何尝不想逃生回营,但此刻二人探得敌情,又被敌人紧紧追杀,就算他再不通军略,也知所得之情况定然非同可。眼看再做耽搁,立时便是二人一同殒命当场的结局。他心中一叹,口中低声道:“校尉大人,来世还当你的兵!”言毕,再不犹豫,抽出腰间配刀,只听他猛地一声大喝,一刀砍在那绳索之上,只是军中绊马索何其坚韧,直等他连砍三刀,这才将绳子砍断,一时便倾倒在地。抬眼看着离他不过数步,转眼即到的吐蕃骑士,山子忽然怒喝道:“狗日的蕃贼,老子跟你们拼了。”说着踉跄站起,拔刀狂舞。 何老七因一心催马,直等山子砍断了绳索,忽然感到身子一轻,这才发觉不妥,只是当他回首看去时,却见山子披散着头发,挥舞着战刀,淹没在吐蕃骑兵的身影中。 他心中大痛,悄然转过了脸,噙泪恨声道:“兄弟,是我欠你的,他日一定为你报仇!”言语中,却见跨下战马此时已如离弦之箭,拔足飞奔,直将一众吐蕃骑兵甩在了后面 积石谷是这千里大山中最大的一处谷地,此刻却也因平白多了唐,蕃两军数万人,而略显拥挤。 李春仁站在大营中军搭建的土台上,看着营前几百步外的吐蕃军马,他心中倒是一片淡然。自辰时巡哨匆忙回营禀告之后,眼前这一幕就浮现在他脑中。 现下,亲眼所见敌军兵马,虽然漫山遍野都是吐蕃军士,但他久经沙场,这种场面又怎吓得倒他,只稍稍估测,他便知眼前吐蕃军约在三万之间。而他麾下拥兵也近两万之数,此刻凭险而守,未必就输于对方。何况,他已遣人将敌军动向禀告瑞王,到时吐蕃军急攻不下,死伤惨重时,也当是瑞王率军反击之时。 想到此处,他目露寒芒,抬手挥下,只见令旗翻飞,鼓声大作中,唐军弓弩手依次压到营寨的护木之后,拉弦上箭,只待领队军官一声令下,便即射出。 而唐军大营之外,吐蕃兵马在牛角号声之中,不断变换阵形。因唐军在东西两侧山丘上修筑土堡,居高临下,于是吐蕃军也相应分出部分兵力,朝着山丘之敌当先开拔而去。 “射生手上箭放箭!”随着那带队军官一声令下,左右两山上数十名唐军神箭手一齐发箭。弩箭虽然稀疏,却将吐蕃士兵的距离推测得一清二楚。 不过转瞬之间,唐军神箭手重新上箭之后,鼓声一停,只听得满山的弩机弓弦声响,无数枝羽箭带着冰冷的箭簇,划过长空,迎头撞向正嘶喊着冲上前来的吐蕃士兵。 第一阵箭雨之后,山坡上躺满了吐蕃人的尸体,剩余的军士微一愣神,却紧接着不顾性命,狂叫着继续前冲。 不用盾牌,斜裸肩膀,这就是吐蕃勇士们,在午后烈日的照耀下,挥舞着弯曲的长刀,擎着丈许的长矛,踩在战友的尸身上,吼着不为人知的调子,奋不顾身地朝上涌去。 只是,迎接他们的不是热情的姑娘,也不是蒸腾的羊奶,而是—冰冷的箭簇。鼓声再作中,唐军第二阵弩箭应声而出,如暴雨般笼罩在吐蕃军头上。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浴血积石 四 山丘高度有限,唐军只射出了三轮弩箭,吐蕃军已经冲至营寨之前,开始发力猛攻那以夯土巨木搭建的寨子。亲,眼只是吐蕃享国已久,与唐军交战更如吃饭一般频繁如常,又怎会没有对付对手的办法。只见吐蕃中军牛角号声重新响起,山上已经斗的精神麻木的士兵们都停顿下来,在各自领队军官的约束下,开始慢慢后退,一直退到山腰上,然后竖起一面面牛皮盾,防备唐军弩箭。接着,几十名孔武有力的强壮士卒分成数队,在一众举盾军士的掩护下,抬着一丈多长的粗木朝唐军营门冲去。 “轰隆”声响中,唐军营寨被撞得木屑抖落无数,而此处无水,唐军绕营而挖的壕沟也被吐蕃人尸体所填平。眼见对方如此不计伤亡,强攻硬打,负责守卫左营的唐军副将高清心下明白,如果只凭寨坚守,恐怕势难长久,一旦大营不能及时出救,此处迟早要为敌人所破。于是,他当即下令,全营所辖的三百骑兵整装待命。 不消一刻工夫,当营垒上第一阵唐军伤亡殆尽,准备换队上阵时,只见随着那高清令旗一挥,唐军忽然大开营门,门外正举木撞向大门的吐蕃士兵一时反应不及,登时抬着木头一下踉跄冲进了唐军营中。而他们身后的友军又哪里想到唐军此刻居然会主动打开营门,一时竟没有跟进,站在了营外。 而那队抬木的吐蕃士兵一进唐营,还没看清对方面目,立时便被伏在一旁的唐军士兵蜂拥而上,砍成了碎片。也就在这时,营外吐蕃军在牛角号声中,发出怒吼,冲向了门户大开的唐军营寨。只是他们前脚刚刚踏入营门,却看见对面不远处排成锋矢阵形的唐军骑兵正向己方冲来,那长长的马槊似乎在预言着生命的终结。 一阵惨呼声中,堵在营门口的吐蕃士兵被唐军骑士如同切菜瓜一般,杀的七零八落,越过门口的死尸。唐兵们打马朝营外杀去,因数百步之外便是斜坡,唐军骑兵又是居高临下,这般借着地势冲杀,当真是声势骇人,虽只三百来人,却将围攻唐营的数千吐蕃军杀的乱作一团。 这一切都被雄踞马上的马重英看在眼里,只是此刻的他却是一脸漠然,好似那身死的不是自家士兵一般。 只是旁人自然不知,他这时已是成竹在胸。目前,右边山眼看已经陷入苦战,那里的唐军营寨已经出现漏洞,时间稍长,即能取下。 而左边唐军借着有利地势,又用骑兵反冲击,这才把吐蕃军势力压了下去,暂时稳住了营寨。 虽然付出三千多人的伤亡,但马重英知道,这般行为已经让对方将领看出他对这两处高地是志在必得。而且唐军大营如果不想有失,就不能丢掉这两处山崖,否则便会让吐蕃军得俯攻之利。如此一来,他自不怕唐军凭借弓弩器械之利,一心死守大营,权衡厉害之下,唐人迟早会出营求战,这当能避免吐蕃军因强攻对手中军而造成的巨大损失。 果不其然,眼见右山已经危在旦夕,而左边也是险象环生,李春仁也能猜到马重英所使之计,但怎奈对方兵力胜于自己,而因地势之故也不得不为之啊。 不过,李春仁也并非傻子,他亲自点选两千精锐骑兵为前锋,辅以五千步卒压阵,开了中军营门,朝吐蕃军袭去。同时,趁此时机,加派人手,要将那连通左山的山道又原来仅容一人上下拓宽至三人大。如此一来,纵然此地再度陷入危机,唐军也可从后背直接支援,而不用冒险出营接战。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两千唐骑闯入吐蕃军中,左冲右突,竟如入无人之境。李春仁眼见此景,初时尚以为敌军骑兵不多,所以未能拦截,但之后见那吐蕃军进退有序,毫无混乱之象,不由心生疑惑,他怕敌军有意示弱,诱己深入,当即下令骑兵退回本阵,同步军汇合,与吐蕃人对峙在大营之前。 但他不知,马重英固然是有意不与他硬战,却并非贪他那区区两千骑兵。马重英之意在于故意使对方得到喘息,增援山上守军,然后继续固守此地,而他所部七千大军也会趁此时机绕道其后,一旦包围形成,这积石山就是眼前唐军的葬身之地了。而之前强攻两处山崖,也不过是惑敌之法罢了。 天色渐渐漆黑下来,双方士兵交战一天,都是疲惫不已,于是两边似乎商量好似的,竟然不约而同地收兵回营。一时间,满山谷的营火红光,将高原的夜空照了个透亮。 李春仁汇集诸将,检讨了一番今日之战得失,发现除却将右侧山头丢掉之外,倒也没有其他损失。而日间一战,唐军死伤超过两千,但处于进攻一方的吐蕃损失之数当在此两倍以上。那右山虽然重要,却与远远不及左山,其高度尚在左崖之下,所以刚进驻山上的吐蕃军的一举一动却仍在唐军监视之下。一众唐军将领商量了一刻,都同意趁敌立足未稳,连夜突袭右山,一举将其夺回。众人又计议了夜间布防等细务,到得晚饭过后,方才散去。 而会议之后,李春仁独自坐在帐中,反思今日敌之行为,忽然明白吐蕃军之所以白日并不直攻中军,想来定是另有援军尚在途中,眼前敌军不过是为后续部队扫清屏障而已。一旦敌军回合,想必就是决战之日。但他倒也并不如何害怕,那吐蕃有援军,难道己方就没有吗?他手下报信之人已经派出两日,想来这时也应该到达瑞王营中,只要自己能坚持到援兵抵达,那自也不用惧怕吐蕃人。看了看跳动的烛火,他也不知现下是何时光,虽然倦意不浓,但想到大战尚在后头,于是便翻身上榻,兀自睡去。 何老七单人独骑,在峡谷中晃荡了一个午后,这才找到处缺口,观察了许久,确信没有吐蕃人的身影后,方才从此而过,辨明了方向朝唐军大营赶去。 他日间为吐蕃骑兵追杀,逃入谷中,不幸迷途,等到这时重新上路,却发现囊中储水已无,干啃了一个馍馍后,才恢复了些体力。待行了约有两个时辰之后,唐军星星点点的营火已经跃然在目。他心绕过吐蕃军的防线,飞奔着驰向唐营。 但他毕竟凝神戒备,疲累交加了一整日,此时看到目标在望,一时不慎,不意间竟惊动了在外巡营的吐蕃哨骑。只听先是哨声此起彼伏,接着连号角都响了起来。只怕吐蕃人以为是唐军偷营来了,竟然派出数队骑兵朝他直追过来。 何老七眼见此景,心下叫苦不迭,但此时情景便如华山一条道,再明显不过,可进不可退,只要稍慢一步,估计有不用被敌军抓获,便有横尸当场的危险。 他催动跨下之马,一边避过身后之箭,一边朝着唐军大营大吼起来。直把守门士兵惊得以为是吐蕃人趁夜偷袭来了,一时唐军营中也是鼓声骤响,夜间值勤的各营迅速抄起军械,行动起来。 只是唐军这番大动,却把何老七的喊声给掩去了。一时间,任凭他如何大声呼喝,只见唐军营中人头涌动,却楞是无人出来接应。 何老七心急之下,手上加力,一鞭下去,那马一声嘶鸣,竟然撅起了前蹄,一下把他掀翻在地。他遭此大变,不由怒火冲天,只是侧头看去,那马已然口吐白沫,眼见是不活了。这里离唐军大营不过二十来步,但于他而言,实是不可逾越的距离。他眼看吐蕃骑兵从几十步的距离一下进入十步之内,甚至连敌人跨下战马的棕毛也看得一清二楚。眼见敌骑已经拔刀在手,他知此次再无幸免之理,但因感战友身死而起的愤恨却驱使他抽出横刀,心中一个声音默默在说:“就是死,老子也要堂堂正正地战死。!” “当”的一声,何老七用尽全身力气,还是被吐蕃骑兵的马刀给震翻在侧,当他想要再度挥刀迎击紧随而来的敌骑时,却发现虎口鲜血长流之下,再无半点气力。眼看吐蕃人那弯弯的马刀朝他迎头劈来时,却猛地感到身子一轻,面前一黑,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讷讷道:“大人没事吧,属下来迟了。”却正是先前那个火长。 紧接着,耳边传来密密的羽箭破空之声,筋疲力尽的何老七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前却满是山子,还有王二麻子等人的影子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浴血积石 五 李春仁本来就未睡觉熟,忽又听得帐外起了动静,于是起身唤过外边值夜亲兵,一问之下却听说前营士兵救回一个己方哨探,居然还是个校尉!他微觉好奇,便吩咐亲兵将那人带来见自己。看说首发推荐去 也亏得如此,那何老七才有机会入见这位期待已久的李将军。原来他自被手下救回营后,强忍浑身酸痛,大呼要见统军的李将军。众兵见他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哪敢答应,只一个个随口敷衍着,却使人将他抬去了随军大夫那里。但就在此时遇上李春仁派来的亲兵,当下不由分说,便搀着他走向中军大帐。 只是一进帐子,何老七也不行礼,却急道:“禀报将军,吐蕃人正从东面包抄而来,情况危急啊。” 军中自来最重上下尊卑,见他如此无礼,李春仁本欲责之,但一听这话,却是不由一惊。他日间看那吐蕃人接战就察觉有异,但只是想到敌人等待后援罢了,却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一手。他又仔细问明了此事来龙去脉,确信属实后,立时召过亲兵去传令后营马上准备警戒,同时命令全军轮班待命,务必时刻预备好迎敌。 交代完一切之后,李春仁见那何老七此刻已然委顿在地,正要嘉勉几句,命人扶他回营休息,却见一名亲兵匆忙跑入帐中,神情略有些惊慌地道:“禀告将军,大事不好,敌人已经偷入后营。” 眼见诸事尚未布置妥当,敌人已经袭营,李春仁不由失声道:“什么?!”只是他一言刚毕,却知此时正是军心不稳之时,自己身为主将更不能露出惊惶,当下乃一脸肃然道:“不用慌,敌人远道而来,又是深夜袭营,准备必然不会充分。你去传令前军全部出营,给我死死盯着对面,切不可着了吐蕃人的奸计。”也不待那人称是,他立刻起身,领着身边几将,疾步出了营帐。 来到外间,往后营一看,却见火光冲天而起,人喊马嘶之声不绝于耳,李春仁见状,眉头一皱,唤过身边一将道:“你速往前营,代我指挥,如若吐蕃军大举来攻,即刻前来禀报于我。”旋又道:“众将且随我来,去会会那吐蕃贼子。”众人轰然领命中,一彪人上马往后营驰去。 原来,那日达吉眼见跑了唐军哨探,就知事机不密,待过半日,派出巡骑仍未发现走脱之人后,他已感到事态严重,于是一面精选了两千锐卒,星夜赶路,以图尽快与己方骑兵会合;一面又以苍鹰传书,飞报于已经列阵唐军大营之前的马重英知道。待接到主帅将令,嘱他可便宜行事,并约定只要唐营一乱,便尽起大军攻营时,他已与先遣骑兵派出的探骑取得了联系。 达吉召集底下诸将,仔细计议一番之后,为免唐军先于己方得知消息,在途中设下埋伏,于是决定立即动身,集合骑兵之后,就发动突袭,以打乱唐军部署,为马重英总攻创造机会。 等过了积石山北面的明月峡后,回首一路行来的险要地势,再眼看不远处唐军大营中稀稀落落的营火,达吉方才喘过一口气来。当下命部下排好阵势,以三千骑兵为先导,两千步军继后,出了峡口,呈宽广的扇面朝唐营掩杀而去。而此时正是何老七刚在中军把话说完的时候。 只是待吐蕃军冲入唐军营中,忽然发现敌人虽然没有准备,但竟然都身穿甲衣,枕戈待旦,一时虽乱象纷呈,却也不易将其击溃。 那吐蕃人自然不知,今夜这唐军后营之中,不光有那辎重粮草等物,另外除了负责后卫的一营兵马外,还有三千原本准备用来夜袭右山的精兵。一众唐军虽不曾料到敌人会自后营偷袭而来,但凭借这三千全副武装的精锐,唐军还是险险地支撑住了对方的突袭。 只是时间稍长,唐军建制逐渐紊乱时,这才显出败象。此刻,无论是那三千精兵还是后卫营诸军都已被突如其来的吐蕃军分割开来。那后卫营本有守御大营辎重之责,眼见敌人到处点燃粮草,焚毁器械,焉能不急,于是也不顾与友军呼应,只是到处驱赶敌人。但他们实力不足,反被吐蕃骑兵冲杀的七零八落。到得后来,形势似乎已经渐渐趋向于吐蕃一方,唐军士兵也是越战越少。 却在这时,猛听得中军附近鼓声大作,那唐军将领听罢,心中一惊,还以为敌人已经渗透至中军大营。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鼓声中,数队骑兵自左右两翼飞驰而来,月光下,明光铠甲泛出明亮的光华。眼见此情,一众陷入苦战之中的唐兵个个精神大振,愈加奋力拼杀起来。 达吉虽暗道倒霉,撞上有备之敌,但他知道此刻吐蕃本部定然已在动员之中,自己这边多支持一刻,主帅麾下大军便多一分胜算。因此,只听号角声中,吐蕃军逐渐聚拢,以免为越来越多的唐军所包围。而抱作一团的吐蕃军也越发勇猛,在唐军营中左冲右突,直把偌大一个后营搅翻了天。 但唐军人数远多于吐蕃兵马,等到李春仁带领众军收集散兵之后,原本已呈溃乱的唐军重新集结起来,左右两翼的骑兵开始将来袭的吐蕃士兵赶到中央位置,随后唐军步兵在其正前方排成直线阵形,如潮水般卷向仍在顽抗之中的吐蕃军马。 眼看敌人已成困兽犹斗之势,李春仁立时下令全军压上,务必一鼓作气将此部吐蕃兵马全歼灭于当场,免得留下后患。 军中大鼓开始隆隆作响,唐军因恨其暗夜偷袭,再加上头有令要除恶务尽。于是众军实力大增之下,冲杀起来愈加凶狠,倒令一向有些轻视唐军勇气的吐蕃兵大开眼界,一时竟呈现不支之象。 眼看敌军已有至少半数被歼,剩下的也不似先前那般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而是渐渐陷入唐军重围之中,李春仁及身边诸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只是就在这时,一个满身血红的唐军士兵飞马来到几人跟前,喘着大气,急道:“禀将军,吐蕃人大举来攻,陈副将着我来报,前营已危在旦夕了,请将军速速来援。” 众人方才定下的心,此刻竟又提了起来,要知一旦前营有失,那么整个积石山大营立有覆灭之险,就是将后营敌人杀尽,也于事无补。现下敌人计策已经十分明显,但唐军仍不得不随其所动,显然敌军将领乃是才智杰出之辈,能使唐军如此前后受敌,顾此失彼,当真不是寻常之人。当然要是他们知道,陷他们于此等困境之人,便是日后令名动天下的郭子仪也有所忌惮的马重英,或许就不会这般疑惑了。 但此刻众人既然不知,也无从害怕。盛唐时期,人心凝聚,士气向上。此刻明知敌人高明,但众将都是过惯了刀口上添血日子的人,一时竟激起了心中悍勇嗜血之气,除了留下两将继续负责歼灭吐蕃余军之外,其余几人便随着李春仁挥军往救前营而去。 但他们所不知的是,此时的唐军前营已然没有了往日的森严肃穆之色,却是一片尸积如山的地狱之景。 丁键是火里面年纪最的士兵,因为姐姐嫁给了团里的校尉大人,这才在骄兵悍将如林的陇右军中混了员额,平常也就替火长跑跑腿,几次大战倒都没轮上他。但现在他却是火里唯一斩首二十级的人了,当然也是该火之中唯一的幸存者,虽然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到什么时候。仗着家传的刀法和箭术的精准,丁键方能在乱军之中活到现在,只是他抬眼望去,眼前除了死人和冲来的吐蕃兵外,再无一个友军。喊杀声中,那红色的盔缨淹没在如林的刀枪丛中。 此刻,唐军营门几乎已被冲烂,驻守大门周边的两营兵马共计两千五百多人,其中却只有不到一百人仍在与敌酣战。至于其他人则已长眠在这冰冷而陌生的大地上。 从唐军营门左右一直到中军诸帐之前,躺着各种姿势的尸体,满地的鲜血在火把的照耀下越发显得狰狞可怖。但无论是吐蕃人还是大唐的勇士们,这时却都已失去观赏这幅悲壮惨烈之景,他们所知道的只有一个字:杀!所有的怜悯同情和犹豫不决都在这个字的感召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双方士兵拼尽最后一口气,所为的不过是与对方同归于尽罢了。 但吐蕃军毕竟人多势众,再加一半唐军被调去后营剿灭吐蕃偷营之兵,于是在左山被攻克不久之后,营门终告失守。踏着堆积在营门附近的双方将士尸体,一直养精蓄锐的吐蕃骑兵登时沿着缺口蜂拥而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吐蕃步卒。在一片叫嚣欢呼声中,吐蕃军如一把钢刀直插入唐军正面躯体之中。 当李春仁等人率兵赶到时,正是吐蕃大军长驱直入之时,众将不及细思,便领着手下骑兵随主帅杀入敌丛。迎头遇上的正是吐蕃骑兵,双方骑士在马上来回一个冲锋,死去大半之后,复又结起阵来,准备再度进击。只是李春仁抬眼一看,只见似乎到处都是吐蕃人的身影,他知道如果不迅速脱离,就有被围之险。但如若这般轻易离去,不说中军各营尚不及构筑营垒,就是吐蕃骑兵冲击之下,已经乱作一团的唐军步兵也无法结阵对抗。如此一来,胜负之数不问可知。 却在这时,只见一个满脸血污的虬髯大汉策马来到李春仁身边道:“将军速领军回,这里便交给末将吧,天亮之前,末将担保不让吐蕃大军越此峡口。”说着,用手指了指中军之前那处略显狭窄的谷口。 李春仁本在担忧如何拖住敌人,赢得时间,听他这般一说,不由大喜。但转一想,知道留下阻敌之人必定有死无活,望着眼前这个羌族大汉,当下遂叹道:“孟将军忠勇,我必会禀报瑞王殿下及朝廷。将军自己心。” 那姓孟的羌人将军听罢,却肃然道:“大人不必如此,能够战死疆场乃我大唐军人莫大荣耀,在下不才,必定完成此任。”接着却见他洒然一笑道:“大人放心,末将定会活着回来见你。”言毕,再无话语,只点齐了两千骑兵,以己为锋矢,排成锥形之阵朝敌军杀去。 李春仁望着消失的背影,一咬牙,收起缰绳,策骑领着亲卫及身边诸兵朝中军位置驰去。 而这时唐军后营喊杀之声却渐渐转弱,达吉望见唐军前营大乱,知道己方已然攻入敌人营中,但他此时手下能战之兵不过一千之数,不得已之下,又及后面还有自己先前扔下的两千步军,若合其力,未尝不可一战,于是便开始传令收兵合拢,准备向唐军营外退去。 李春仁刚退回中军位置,便接报得知后营敌军准备逃窜,以他目前手上兵力,既要准备修筑工事,防备当前之敌趁机进攻,又要发力歼灭后边敌人,确是有些捉襟见肘。但他本是性格坚毅之人,眼见此刻情势如此不利,如若被敌人形成前后合围之势,那么不说这积石大营顷刻可下,就是与瑞王联系也未免深受其害。 略一思考,他再不犹豫,当下把麾下尚能一战之兵分成三部,一部偕同随军工匠,立刻修建第二道营防;另一部则负责在此地警戒,如果吐蕃军突袭至此,那么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其阻在防线之前;最后一支兵马则由他亲自率领,急驰后营,定要将那吐蕃兵马一举消灭。 在这般安排之中,剩下尚不满万的唐军开始行动起来。而李春仁将其中仅余的一千骑兵悉数调至麾下,当着众人面训话道:“诸位,今日情势,不说也知,现在如果不一举击败敌人,那我等便要腹背受敌。眼前情势,死则死耳,你等可愿同我一博?!” 众军见主将尚且如此,于是个个都慷慨激昂起来。当下便由他领着朝后营杀去。 达吉眼见缺口已经杀出,虽然心中有些可惜,但终究还是下令全军突围,他自己则走在最后,收拢四散的残兵。只是正在他将要离开破损的营门时,数枝弩箭激射而来,他一个躲闪不及,在身边亲兵的惊异声中,坠下马来。就在及地的那一刻,透着微白的天色,他看见迎面而来的大旗上正绣着偌大一个“李”字。 而此时,前营中的空地上,望着部下们躺满一地的尸体和那如潮涌来的吐蕃士兵,孟柱撑起刀,嘴角边露出一丝浅笑,抬头看着渐渐发白的天空,他手起刀落,瞬时一颗大好头颅在空中翻飞而过,滚落地面。一股血箭自平整的颈项中激飞而出,在微亮的天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浴血积石 六 顶着高原午时特有的灼热,李春仁随手抹去额上的汗滴,自昨晚三更之后到现在,他一刻都没停下。追说哪里快去眼快原本打算先举兵击溃后营敌军,而老天似乎也偏袒唐军,混乱之中竟让唐军弩手射杀了吐蕃大将达吉,但好运不长,正当一众唐兵趁势追杀吐蕃残余时,却不料迎头撞上了敌人的后队—两千步军。 于是,原本已经疲惫的唐军只得再度杀入吐蕃军中,幸好敌人都是步兵,而且也是兼程而来,并不比唐军好多少。饶是如此,待经过一番冲杀,将其杀溃后,原本出击的一千唐军骑兵只剩不到两百人,且个个带伤。 当然,对于李春仁及麾下唐军将士而言,能消除身后大患,这点代价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当他领军而还时,回到营中却发现昔日的积石山大营如今已变得残破不堪。原先的中军已经变成了抵挡吐蕃大军的第一道防线,到处是大车及拦木组成的拒马,连夜钉起的木桩如同密林一般耸立在营前。 而吐蕃显然也不负唐军所望,从昨晚开始一直到天亮时才罢兵休战了两个时辰,至午时又发起了攻势,数以万计的吐蕃士兵分成三个方阵,依梯次轮番进击唐军大营。 于是从那时到现在唐军营寨一直承受着莫大的压力。李春仁身为主将,衣不解甲,从左营奔至右营,一刻不停,只为身边自副将以下到一众亲兵护卫都被抽调至各营协助防守。大营中随处可见散落的武器及尸体,但唐军士气依然没有衰退,因为李春仁告诉他们,瑞王正在赴援途中,只消坚守到底,胜利最终仍会回到己方手中。而唐军将士们之所以一时仍未泄气,倒并非因为李春仁的说辞有如何动听诱人,只为主将自己并未弃军逃生,自然对稳定军心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其实李春仁是有苦自己知,虽然已经将吐蕃军的迂回部队完全击溃,但由于对方的这一迂回,却使得他再也无法肯定先前派出的信使是否能安然抵达瑞王大营。何况,就算那人能告知瑞王敌军进逼积石大营这一消息,眼前这般变故却也无从递出。那瑞王若一意先石堡后积石,那么恐怕就是神仙也未必能救得了自己麾下这剩余的六千多人马。 同时他也并非没有想过要召回派出袭扰奔至吐蕃军的那三千骑兵。但先不论这些兵马回来是否有用,就是真调了回来,那乌海至石堡城一路之上的辎重安全又由谁来负责。而且,一旦召回这一部兵马,那么敌人往袭乌海就再无阻碍,自己背后也会再度陷入危险不测之境,就是瑞王大军也转为被动之势。而如果他率军撤离,失去这积石山千里屏障的唐军就会暴露在吐蕃大军威胁之下。到时,就算打下乌海,石堡两城,因路途险远,唐军也无法久踞。 想着这一些,李春仁不禁为眼前情势而忧心忡忡,激励将士不过是暂时之计,不可长久。更何况,后营粮草被焚,就是想要坚持也无粮可食。只是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他苦思脱险良策时,吐蕃大将马重英期待已久的援军已由另一将领—尚结息带到。 望着旌旗密集的增援大军,马重英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是天助吐蕃,竟在此关键时刻得到四万援兵。如此一来,攻克唐军营寨根本不在话下。只要解决了眼前的敌人,己方大军便可长驱直下,再加石堡城坚守待援的话,则大破唐军指日可待。 亲自将尚结息迎入大营之后,马重英当先开口道:“尚将军远来辛苦,但此时乃是我吐蕃与唐军一战之关键,还望将军能施以援手。”他虽然不在国都,但种种事端也略有耳闻,尚家四大族对大论的压制及猜疑已非一日。只是他想到此刻乃是共思败敌的时候,自然无论是哪一派的理应放弃前嫌,携手合作才对。于是,他便谦恭有礼地先开了口。 那尚结息原本倒的确想要刁难一番这倚详家的走狗,但被他这么一说,倒也分了轻重缓急,而且眼见对方麾下之兵虽然面露疲乏之色,但士气旺盛,再加眼前帐中戒备森严,虽然是大战时应有之景,但也未必没有对付自己的意思。 略一权衡,尚结息便将笑容挤上了堆满肥肉的胖脸,口中道:“恩,马将军所言甚是,逢此大战,我部定当配合将军麾下,一举歼灭唐狗。要让唐狗们的血流干在这千里高原!”当然,合作归合作,但知悉眼前形势之后,尚结息自然明白“唐狗”那句“狗急跳墙”是何意思。要他派兵助阵尚可,若要调他部下冲击敌营却是万万不能。只是如今状况,实在太过有利于吐蕃一方,而且等到马重英手下与敌人拼得两败俱伤时,就是自己建功立业的良机了。当然,话至末尾也不忘大骂几声他一向深恶痛绝的唐人。 马重英一脸淡然地听完对方所言,心中却对此人的粗鄙甚是不耐。他与唐军交战多时,尤以今次为最。虽是敌我双方对立,但敌人的那种悍不畏死,临机百变的精神和气魄却着实令他佩服。而对手的训练有素更非夹杂着大量他族奴隶士兵的吐蕃军所能比拟。就算是己方吐蕃勇士,也不过如此,如果骂唐人是狗,那自己麾下久攻未克的一众将士又算什么呢?难道连狗都不如? 只是他素来心机深沉,这番话也不过在心里打个转而已,又岂肯随意出口。而尚结息所言也在意料之中,只要他肯答应一战,那么用谁的部队,倒也不必分得如此清楚,毕竟都是忠于赞普的吐蕃勇士。 接着,两人又各怀心思地讨论了一番军机战略,大体仍按照马重英设想。那尚结息知道自己来此不久,一切自然不如对方来得熟悉,而他对马重英的事迹也略有了解,对于军略方面倒也并不担心。于是,在尚结息来营之后,一度停顿的攻势又在傍晚渐渐清冷的空气中重新展开。 这次吐蕃军由尚结息带来的辎重兵当先开道,以巨木及效法唐人所造的投石器械猛轰唐军大营,接着是近万弓手射出的密集箭雨。一时间,箭石齐下,唐军在数重工事的抵御下,仍然伤亡惨重,不过数盏茶的工夫,便先后有千人退出了战场,或长眠于地下,或永远失去手脚。战况之烈,从唐军阵中被砸出的一个个血肉模糊的浅坑便可看出一二,至于那如雨般的长箭更是将唐营射了个通透。就连不及掩埋的死尸身上也往往插着数十枝羽箭。 李春仁检点部下,发现所剩之兵不过五千多人,麾下将领也是十去其六。望着眼前惨烈的战场,不用打听,他也知道定然是敌人援军抵达,否则焉能有此势头?但知道终究不过转化成无奈而已,只是此刻战友及部下的横死当场,却令他和麾下众军都是同仇敌忾,至于撤退那是想也不必想了。 双手紧握丈长的陌刀,李春仁率领最精锐的陌刀营士兵站在营寨护墙之后,他知道接下来的必然是吐蕃军的大举进击,如果不能挡住敌人的第一阵攻势,那么大营被破,便在顷刻。 果不其然,马重英用从尚结息麾下借来的一千骑兵为先导,在军中死士将唐军护木撞烂之后,大举跃过低矮尖锐的木桩,冲入唐军营中。 但吐蕃人没有料到的是,迎接他们的是闪着寒芒的如林长刀。一丈多长的陌刀在唐军士兵手中毫无花巧的挥将出来,或横劈马腿,或从骑士上身直接斜劈而过。三尖两刃刀的强大威力在吐蕃铁骑身上得到了最大发挥,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只见满地都是散落的马匹和人体四肢,甚有那未劈结实的,还互相黏结着,藕断丝连般横在各人的身上。原本气势汹汹的吐蕃骑兵转眼间便成了地上一堆堆模糊的血肉。呻吟惨呼之声不住传来,而唐军之中也有躲闪不及者,或为马匹践踏,或被对手砍杀,结果使得偌大一个唐营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和已经分不出人形的块块肉泥。 李春仁抬手将刀从死者身上拔出,也不看那临死仍睁大着眼睛,满脸惊异的吐蕃兵一眼,只拖着刀找了一名校去传令所有幸存士兵立刻退至后营,以车阵及地势作最后一博。 而不远处是吐蕃军低沉雄浑的牛角号声,在蓝天白云下,面无表情的吐蕃士兵自西向东展开,五千精锐打头,后部军马跟进,有序地朝着已经门户动开的唐军大营进击而去。 只见排在先头的吐蕃士兵在唐军仅有的弩箭射击下,纷纷倒地,但余众仍踏着友军尸体,继续进发,就在众军抵近唐军车阵之前时,远处传来数声悠长的号角之声。但已被激起血性的双方士兵都对此不加理会,只在车阵及岩石之后,作着最后的浴血奋战,没有人后退一步,无论是唐军还是吐蕃士兵都在拼尽自己的最后一分力气。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浴血积石 七 马重英望着不远处遮天蔽日的滚滚烟尘,耳边是隆隆的大地震颤声,联想起方才悠长的号角声,转眼间,只见他脸色数变,终究只得叹息一声,看来自己最不愿发生的事情终于来了。kuai追书必备凭着他几十年征战沙场的经验,不用多看也能知道这是敌人铁骑冲锋而来。 就在一刻之前,当他接到来自石堡城的信使报告,称唐军所部攻城甚急,希望他能速速领兵增援。这消息虽然看似情势危急,但却从侧面说明唐军大部仍在石堡城下,本来这应该算是好消息。因为只要唐军主力仍被牵制,那么攻破敌军积石山大营就在旦夕之间,到时再会同石堡守军,里应外合之下,以如今吐蕃军合兵之后的实力打败唐军当非难事。 只是就在那信使离开后不久,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妥,但因为眼前两军交战已是关键时刻,而且那人身上印信倒也颇全。他自称是吐谷浑征调到石堡城的青壮。若是这人谎称自己是吐蕃人或是其他族人,以马重英的精明立能识破,但这人开始便说的清清楚楚,他反倒没有多想。毕竟吐谷浑刚被唐军占领不久,为避嫌疑,敌探决不会自称是该部之人,没的惹出怀疑。 于是,他暂且压下心中疑惑,一心指挥眼前战场,只将后军做了调整,新调三千步军至后军左营,因为那里地势平坦,利于骑兵突进。但令他苦笑不得的是,这一来却犯了尚结息的忌讳。 原来那左营一处乃是后者所部屯驻之地。尚结息见马重英先前不曾加兵于此,却在自己到来之后不久就调兵过来,怎不叫他心生疑惑。他自也不去找对方理论,反而将麾下除去借出的一千人外的所有骑兵都调到了与马重英接防的地段。有四千铁骑盯着对方,怎么也令他放心许多,毕竟心总没过逾的。而且,就是以后双方对质起来,他也可名正言顺地说明是为了在攻破唐军大营之时,以骑兵压上,一举击溃敌人。 但正在他洋洋自得没多久时,隆隆的蹄声把他从午后的酣睡中惊醒过来。他为人虽然粗鄙不文又兼残忍好杀,但毕竟也是沙场老将,只听蹄声便知事情有变。但当他钻出帐篷时,为时已晚,他麾下的后营此时已经乱成一团,尘土飞扬中,到处是马嘶人喊,而那清越的号角声仿佛便在他耳际响起的催命符一般。 尚结息随手扯过一名兵,正要问明情况,却见亲兵打马赶到,报称唐军骑兵突袭,后营大乱,已经不保;敌人正从其后包抄而来,不光左右两营岌岌可危,敌军锋芒更是直指中军。他这才感到大事不妙,但眼下所有骑兵都被调到右翼,这处又是地势开阔,最利骑兵趁势砍杀,他麾下辎重工事之兵大部给了马重英去攻打唐营,一时又叫他上哪儿找御敌之人。 于是,他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认命,回望一眼杀声震天的战场后,便在一众亲卫扈从下,带着中军尚未混乱的几支部队往东面飞奔而去。 而此刻,站在丘之上的李佑,眼见吐蕃营中已是大乱,轻轻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挪动了一下被马背磨得皮开肉绽的双股,而后扬鞭向身边诸将道:“敌营已乱,我意将全军压上,汝等可为前驱,与我将那敌酋抓来,便是首功!”那一众将领自四天之前,连日赶路,到得此时,眼见那吐蕃人像待宰的羔羊一般,早已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多时,见瑞王颁下令来,当即凛然应诺,迈着大步,走下山丘集合部下去了。 不过一刻工夫,只听唐军鼓声号角声齐作,一万唐军步卒翻身下马,跟在已经杀入敌营的近万骑兵身后,以陌刀营为锋锐,朝吐蕃中军席卷而去。 但吐蕃营中的大乱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其进攻部队的斗志。只因为,在唐军积石大营之中,双方将士都已杀红了眼,对外部变化,竟恍如不闻。 唐军虽然越战越少,但却也越战越勇。吐蕃人每进一步,都是以己方勇士的鲜血为代价,虽然将唐军慢慢挤压到峡地,但实也损失惨重。不过吐蕃军终究人多势众,靠着士兵们的不惧身死,渐渐将唐军逼进几处大不一的山谷,包围之势隐隐形成。 李春仁看着自己身边几百名仍在苦战的将士,内心隐隐作痛。他本来便是心有所思,是以那几声号角虽然尚远,却着实传到了他耳中。他知道瑞王大军终于到来,只是这却改变不了自己部下被歼的厄运,因为远水解不了近渴啊。等唐军主力赶到,只怕自己和部下早已埋身于此了。正因如此,他才分外觉得对不起这些为了大唐朝尽忠至死的将士们。因为自己答应他们的承诺终于如期出现了,但却始终无法兑现,这不能不说是一大讽刺。 只是眼前形势不容他再多加思考,也不及他出声鼓舞士气,事实上也不需要,唐军士兵早已杀的神志迷糊,眼下之所以还能作战,也不过凭着胸中一腔热血和满脑因战友身死而带来的仇恨而已。而李春仁自己也是身被数十创,原本坚固明亮的明光铠已经被砍刺得伤痕累累,他的手臂及腿等保护不力的地方,更是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眼见一名吐蕃士兵举枪刺来,他想要侧身避过,却发现另一头两名敌军同时杀到,弯刀正当头劈来。他眼见避无可避,当下一咬牙,以肚腹上铠甲较厚处,硬受了当面之敌的那一枪,却回刀将身旁那两个正举刀挥过的吐蕃兵拦腰斩为两段。 但也就在此时,他惊异地发现那坚固异常的明光铠竟然被对方刺了个大窟窿,枪头已经伸入自己腹之中。这一刹那,他甚至能感到一个坚硬非常,冰冷如霜的尖刺正在自己体内转动。看着眼前敌人的狰狞面目,他立时醒悟,但随之而来的巨痛却让他大吼了一声。趁着对方被自己吼声所震的那一瞬间,李春仁右手一刀挥出,砍在了那人面门之上。 但也不知是他重伤之下,挥刀乏力,还是敌人躲避及时,这一刀终究只将那人的脸面从左上方劈到了右下方,一道深及面骨的长缝自此而开,将那人的一张马脸一划为二。一时血肉模糊之下,竟分不出五官来。但那人也是强悍之至,且这一刀虽入肉甚深,但终究没有劈在要害之处,只见那人哇哇大叫着,抖动着随时可能一分为二的脸颊,憋着气力,正要将手中紧握的长枪一举刺下,想把李春仁身体如那铠甲一般直刺个窟窿。 而李春仁此时虽然知道该当如何反击,但怎奈手中无力,眼看对方就要将长墙刺入时,只听一声怒喝自左前方传来。他抬眼一看,只见面前之敌自胸口及双臂处被人砍作两截,那两只断手还握着刺进自己身体的长枪不放,但下半身却立不住倒在了地上,飞出的血雨喷得他全身都是。 却听救他之人道:“大人没事吧,狗日的蕃贼真他娘的难缠。”他一听便知是自己身边亲兵王成所言。李春仁正想谢他一句,却突然看见一枝劲箭从右侧石壁附近激飞而来,就在自己一句“心”刚刚脱口之际,只见那箭已从王成早已掀去头盔的脑袋右侧贯入,箭簇则自左方突出。眼看这名忠心耿耿的部下带着一脸救得自己之后的微笑,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翻身倒下,李春仁再也忍耐不住,强忍巨痛,拔出体内长枪,向那名敌军射手投去。一声惨叫之后,那人左手强弓猝然掉落,只右手的羽箭却仍牢牢紧握。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五十多名残余的唐军且战且退,以主将李春仁为核心,退到一处山石之后,不时以弩箭射杀逼近的吐蕃士兵。只是当最后一枝弩箭射出后,望着身边剩余的部下和眼前大叫着冲上前来的吐蕃士兵,李春仁知道,明年的今日就是自己和一众唐军将士的死祭。怀着必死之心,唐军架起仅有的六柄陌刀,在其余众人的护卫下,朝着近前的吐蕃士兵反冲过去。 就在两军刚要接触之时,只听低沉的牛角号声自谷外传来,正是吐蕃撤军的号令。眼看胜利就在跟前,吐蕃虽然军法极严,但杀红了眼的士兵们又怎顾得了这些,带着疑惑和不解,他们同唐军撞在了一块,顿时刀剑相交之下,血肉分飞,直把一片石壁从灰白染成了刺目的鲜红。 这时的唐军自李春仁已降,都已力不从心,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只是凭着直觉,随手砍杀而已。 正在一众吐蕃军士将唐兵渐渐杀尽时,却猛听得背后杀声震天。带队的吐蕃军官回头查看,却被飞来的箭矢当胸透过,倒在了自己部下的身边。 吐蕃士兵眼见将领身亡,不由士气一阻,待有人向后看去时,却不见一个友军,映入眼帘的是一望不到边际的唐军士兵。这一下,吐蕃军心大乱,待唐军杀到时,其部早已四散开来。却被赶来的唐军分割包围,如同斩菜叶一般,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而已经拼杀了十多个时辰的剩余唐军此时你望我我望你,均是满脸不信之色。只是那李春仁眼见此情,却首先明白过来,不由大声欢笑起来。然而,笑声中却满是凄凉悲壮之情。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浴血积石 八 站在高处,马重英俯视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亲眼目睹着己方士兵由杀人者变成被杀者。看完美世界去眼快杠杠的。原本当他意识到唐军主力来援时,还想孤注一掷,以前部兵力冲击积石山敌军,企图从此打开缺口。但若说对方抵抗之烈,己方伤亡之大尚在他意料之中,那么敌人步军从积石山北面也就是原先唐军后营处大举涌来则是他始料未及的。 因为根据战前敌情,唐军最多也就四万人马。积石山之敌已与他连日交战,直至如今被围,其中虚实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如此一算,不难推测李佑麾下兵马。而眼见那唐朝瑞王领兵来援,他略一估测,便知敌人步骑相加当在两万左右。这样一来,加上上述唐军,便正好是那四万之数。 但眼前居然还出现如潮般的唐军,哪还不令他大吃一惊,疑惑顿生起来。只是他领兵既久,反应也是极速,当即便下令全军集合,不得再行恋战,所部兵马一齐往东面退去。 他再三传令下去,要前军立刻回撤,不得延误。只是身边一将因看着前边尚有士兵仍在戮力拼杀,又见大军已经齐备,开始后撤,当下不忍看到部下枉死,便向马重英进言道:“将军,我军尚未全部撤回,是否在等等?”说着,看向战场上被唐军分割包围的吐蕃士兵,不禁满脸担忧。 却听马重英冷然道:“不遵军令,致己身亡,虽死不足惜。不必管他们了,我们走!”言毕,也不看战场,一翻身上了侍卫牵过的宝驹,扬起马鞭往东方驰去。 他刚到右军立定阵脚,却见不远处两骑紧跟着飞奔而来,只见为首一人来到他身前,滚案下马,神情紧急地道:“报将军,属下探得唐军大举来袭,只是路途险远,而敌人多派哨骑四下埋伏。是以,禀报来迟,请将军降罪。”言毕,立时跪将下去,头却再也不敢抬起。 只听马重英鼻中一哼,随即道:“你倒好得很,待到敌人大破我营时,这才来报,及时得很啊。” 那人见主将话声严厉,自己虽也是七尺汉子,但不知为何却心生害怕起来。只是未及他答话,却听马重英又问道:“那你部下之人呢?” 言及下属,这吐蕃大汉却是神色一黯,低声道:“回禀将军,末将部下的吐蕃勇士都已为赞普尽忠了。”顿了一顿,又续道:“便是那派往西边的弟兄也都战死了,唐人实在太过奸诈!”说着,握紧的拳头不禁捏的格格作响,显是愤恨已极。 马重英闻言微微一惊,再看见对方手臂上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裹伤布,心中杀机不由大减。只听他轻舒口气,缓声道:“你起来吧,此事是我所虑不周,怨不得别人,你且回营去吧。”言毕,却任由那人低头退去,只转头对着身边一众吐蕃将领道:“你们几人速去东边山谷的积石河口准备,记住一定要作出大军准备渡河南下的样子。”见众将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遂又道:“敌人如今大破尚营,军心大乱之下,我部也将不保。虽然此刻依然不知石堡形势,但我观敌人如今大部而来,想来那石堡就是尚未被破,也支撑不了多久。如今我军虽仍有一战之力,但若元气大伤则我吐蕃北部再无兵卒可调。此处往南乃是河西九曲之地,若是被敌人所占,那么别说进取唐朝,就是我吐蕃自保都颇为可虑。是以,为今之计,保存实力,方是要务。” 众人原本不解一向善战多谋的马重英为何在未分胜负之际,遇敌即退,待听他这般一说,方才恍然大悟起来。他们中的许多人久与唐军作战,自然深知河西九曲之地的重要性,就是从未同唐人交过手的,对那河西之地的丰饶也是早有耳闻。 既然得知原委,吐蕃诸将自然各自分头行事,只马重英和身边几名亲卫还站在山上,目之所及处是一片滚滚尘埃,其中夹杂着无数哀号悲嘶。原本肃穆整齐的吐蕃大营此时早已没了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纷乱之景。一时竟让他看得有些如梦似幻起来。 只是他所不知的是,此刻原属吐蕃的石堡城也正陷入一片火光之中。城外道尽头,一脸怒色的哥舒翰扬起马鞭指着那座巨石筑起的山城,愤然道:“你们还是我大唐的军人吗?!如此城加上几百残军,竟然花费一个早晨,仍未攻下,当真厉害得紧啊?”言毕,面沉如冰地看着身边一个个低头不语的将军们。 原来,李佑一直强攻石堡城不克,心中正自焦躁,却正逢那日清点新来辎重,发现少了许多,待询问了护送之人,这才晓得在乌海城来此途中居然有为数不少的吐蕃骑兵。这种被人截断粮道及辎重之事,向来是为将者最为忌讳的。 当下,他便广派哨骑,查探吐蕃虚实。而其中往南的队伍正好碰上从侧翼包抄李春仁的那支部队。但唐军哨探只是远远查看,并未接近,是以吐蕃人倒也没发现。 而得知这些消息后,却促使李佑痛下决心,放弃继续围攻石堡城,转而寻找机会进击包围积石山唐军大营的吐蕃大军。而他同时把进攻石堡城一事交给待命于大非川的哥舒翰,并通知后者,严防沿途的吐蕃骑兵。 而后,李佑则令麾下一万骑兵悉数出动,又挑选万名步兵精锐。两万大军连夜出发,日夜兼程从积石山左翼绕道赶赴战场。途中,不光广派哨探多方察查,还以股骑兵四出引诱敌军探马,致使吐蕃哨骑大半被杀。这也是那马重英为何不曾事先得知唐军主力来袭的原因,他手下幸存的探子一是为了保命,更重要的也是为最终将消息递出,所以回来途中曲折徘徊,最后虽然见到了主帅,但时机却终究还是迟了。 与此同时,剩下的两万唐军步卒也开始从石堡城下拔营,奔赴积石山,这便是后来该处唐军被围不久,便有大部友军出现救援的缘故。 而哥舒翰也没辜负李佑重望,先以乌海城为饵,引吐蕃骑兵上钩,后以两万大军配合城内守军,里应外合之下,一举歼敌大半。随后便留下三千兵马会同守城唐军扫荡残敌,他自己则率军前往石堡城,准备趁胜力拔此城。 其实,那石堡城守将不是没有想过,趁唐军撤退之时,予以衔尾一击。但他手下经过唐军连日攻城,虽堪堪地守住城堡,只是伤亡非轻,原本两千多人的驻军,战后清点居然不足六百之数。他对那退去的唐军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当然他也没忘记派人联络马重英,只是所派之人半道便被等候多时的唐兵伏杀而已。 而这人的噩梦还远未结束,就在他为是否出击仍有所犹豫之时,唐军哥舒翰部已经来到城下,二话不说,数千兵士便杀向已经露出破败之象的灰石城墙。 石堡城下,张守瑜望着堆满尸体的城墙,怒火倏然而起。他因为先前便是攻城的先锋官,此次由于另一先锋黑齿岩刚被调走随军,他因熟悉此城情况,又本是哥舒翰手下大将,便被留在这里,听候差遣。他心下恼怒,倒也有些是为了那黑齿子居然能脱离这等苦地,而他却被留在这儿,又不幸地再次被任命为攻城先锋,这怎不令他心生烦躁。只是这张守瑜却不曾想到,李佑是有意要成全他拔得坚城的头功,这才留下了他。 刚才,第二轮冲击又告失败,他因此脸面挂不住,而听着顶头上司的训斥讥讽更使他火上浇油,当下便在众军之前立下军令状:若是日落之前,再不能攻下此城,情愿提头来见。 他虽然心下恼怒,但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唐军攻城既久,自然也发现些门道。原来这石堡城虽号称“山前只一道而通”,但唐军探子却在日前发现,左边山崖竟然有一条通道直至城头,只是山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行,而吐蕃方面也未在此多派人手。 张守瑜接报不久,心中便有了计较。半个时辰后,只见千余唐军背负铁铲等工具,前往左山,就在吐蕃人的眼皮子底下,拓宽山道。那吐蕃守将一见,自然不免有些惊心,只是他想唐军既然大动干戈地在他面前开挖山道,那么从此而过的可能性理应不大,否则何必做所谓的“打草惊蛇”之事,当下只调了二十多人过去,与其称是增援,倒还不如说监视来的贴切些。 但午后不久,唐军正面的强攻便在隆隆战鼓声中拉开序幕,无数涌动的人头和缓慢搬移的云梯,预示着这是又一次惨烈非常的战斗。 当唐军巨弩轰击城门时,吐蕃守将已经完全被吸引于此,片刻都脱不开身。也就在此时,张守瑜麾下近百名由擅长攀岩的蜀军羌兵组成的陷阵勇士也开始在带队军官的指挥下,从左山深处的悬崖上攀登,绕过吐蕃守军的正面,在其侧后方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敌军面前。 刘莫离祖上是羌汉混血,因此这名外表斯文老实的汉子身上却流淌着一股野性悍勇的血液。此时他双手攀上山壁,只见一名握刀在手的吐蕃士兵正在十多步开外,凝视着远处唐军喧嚣的开道营地。他身下是五十多名唐军敢死之士,左侧是傲立的山崖,右边则是万丈深渊。便是以他这般登山老手,此刻却也不敢往右多看。凝神屏气之下,只见他一瞬间有如猿猴一般,双手一撑,两脚借着树枝反弹之力,飞身跃上了山顶。 一阵清风吹来,山顶那头的吐蕃兵猛地打了个冷战,回首望去,却见一具手弩正对着自己,还没等他张口出声,一枝劲箭便迎着他那错愕的眼神激射而来,“噗”地声响,利箭当头贯入。吐蕃士兵渐渐放大的瞳仁中满是攀上山头的唐军身影。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浴血积石 九 刘莫离用舌头舔了舔嘴角边的鲜血,这是刚才一个挡道的吐蕃兵被他一刀将脖子砍开后溅到脸上的。yakuai看着对面几个残余的吐蕃兵因心生惧意而不住后退,他不由现出鄙夷之色,当下回首朝身后诸军道:“弟兄们,蕃贼子怕了,我等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啊。”言毕,便哇哇怪叫着,当先挥刀冲去。 他身后的的羌族士兵也不知听懂没有他最后那句半文不白的话,只是见着旅帅大人如此勇猛,众兵又素来骠悍,想起先前攀崖而死的同袍,当即便使着各式兵刃随他奋力杀去。 吐蕃原本在此不过安排了几个岗哨,而后虽增加了二十多人,但也以老弱伤残为主,哪抵挡得了唐军羌兵的猛攻,见着迎面而来那些早就扔掉头盔,披头散发,满身鲜血污泥的大汉们,未经几合,吐蕃守军便被杀得四散开去。刘莫离领着众兵也不顾敌人俘虏,只一个劲地冲杀过去,一路上当真是所向披靡,挡者皆死。 丹增手下原本管着五十多号人,但如今却只剩下了连他在内四人而已。望着城下如蚁般疯狂涌来的唐军人潮,他忽然有种想就此战死的想法。但偶然间的侧头一瞥,却令他大吃一惊,右山上居然燃起灰色的轻烟,守将大人还在城西指挥,那里城墙破坏太过严重,是以非其亲力亲为不可。只是这右山突变,极有可能是股唐军已经绕道而至。山道通往城头,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他脑中的头一个想法便是立刻遣人向大人禀报,于是朝身前一兵随口喊道:“你,快去禀告大人,就说”他话音未落,却见那人对着他居然摇晃起来。丹增久历沙场,情知不妙,当下抢上前去,正要一把抱住那人,却反被对方口中喷出的鲜血溅了一脸。 待他好不容易擦去脸上血污时,耳边却是人群的骚动声,以及自己部下惊惶失措的惨呼声。他抬眼看去时,除了一群衣甲褴褛的彪形大汉,却再没了自己部下的影子。只是就在他低头之际,却看见地上躺着自己的三个下属,除了跟前之人背上只一箭外,其余都是刀箭之伤并存。 眼见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竟如此不明不白地便死了,丹增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悲愤,朝天大吼一声,随即扬刀朝正从侧后冲来的唐军杀去。 虽然站在敌对立场,但刘莫离对眼前高呼而来的这名吐蕃军官还是生出敬意来。大家同是疆场老兵,一眼便能从对方握刀的姿势看出高下来。但刘莫离并非一味只知拼杀之人,他心知此时城头唐军就身边这几十号人,如果不趁机冲乱敌军,那么非但自己和部下难免葬身此处,便是攻城唐军也不过白白枉死而已。于是,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不忍,他手中机括之声骤然而起,对面距离五步之处,那名冲来的吐蕃军官顿时僵立当场,低头看着胸前连中的三枝弩箭,再不能近前一步。 刘莫离一挥手,身后众军大呼着朝城墙处奔去,再没一人去顾这名敌军。 丹增看着胸前的箭枝,无力之感渐渐从全身蔓延开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来,却见敌人纷纷自己身边抢过,而那个射杀自己的唐军军官也赫然便在其中。迎着那人的眼神,他心中暗道:“呵呵,我死了你也终究会死的”目光中却不再有丝毫悲愤,有的只是临死前的超脱。因为他知道终于可以摆脱这永无休止的杀戮,可以和自己早年病势的亡妻团聚了。 当张守瑜看见眼前城头上的吐蕃大旗突然倒下时,就知道事情已然成功。他转向身边亲兵道:“去传令,左右陷阵营尚未出阵者全部给我从西城上,攻克此城,就在此时。”言毕,望着渐渐西下的残阳,口角边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 一个时辰后,石堡城守府中,头发散乱,浑身血污的吐蕃守将对着赞普曾经亲赠的宝刀,连叩三次,随后猝然拔刀出鞘,眼望南方,自刎而死。 于是,吐蕃北方重镇石堡城在经历唐军前后六万多兵马的围攻后,终于在第十二天上失陷。守城吐蕃军士两千余人,被俘者仅百人,余者皆战死。俘虏也被唐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下令枭首示众,以儆效尤。两日之后,哥舒翰整军完毕,留下四千多人守城,同时令两千步军前往大非川南侧地形险要处,依照瑞王李佑所嘱,择地筑城,暂名大非城。其余一万唐军则随他开赴积石山战场,策应该地唐军攻势。 李佑望着脚下杀声震天的吐蕃大营,脸上浮出一丝冷笑。方才亲兵来报,称被围唐军已被友军救出,生还者不足千人,主将李春仁伤重不支,幸而救治及时,却需撤至后方,多加休养。 这实际是说唐军积石山大营基本被毁,两万大军除去先前派出的那三千人,只活了这千把人。损失之大,怎不令李佑心痛。要知虽然他赴援及时,但若非他之前一味强攻石堡而忽视这积石大营,也不至酿成今日惨状,当下自不免心生愧疚。 但他毕竟来到这时已久,自非当初之时。于是,心志坚定之下,只听他肃然道:“敌军虽乱,死者众多,但中军未坏,终是祸害。能否破敌,关键在此。”说着话锋一转,突然道:“黑齿何在?” 他话音一毕,却见一个黑脸大汉排众而出,大声道:“末将在!”李佑看着他,恨声道:“本王令你即刻率领虎翼左,右两营,击敌中军,若得敌酋之首,今日首功便归你所得。” 那黑齿岩刚听罢,也不多言,只躬身道:“末将遵令!”便领命而退。少顷,只听得山脚下号角声大作,原本隐在山后的唐军虎翼营精锐排开阵势,以黑齿岩刚为锋矢,马蹄阵阵中,宛如利剑一般直插吐蕃后退的中军而去。 原来这虎翼营乃是李佑以前次太原大战后生还之兵为基础,吸收平时训练出众及战场勇敢善战者而组成,先为牙兵,后分编三营改称虎翼。除左右两营外,尚有中军一营,此营编制更是平常唐军的两倍,达两千五百人之众。而所配皆为军中之首,是以最为骁勇。 尚结息望着突然间绝尘而至的唐军铁骑,任凭他再如何镇定自若,这番也终究变了脸色,心生惶恐起来。他此时身边虽有近万大军,但军心涣散,临阵败退之下,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却只将旗周围的几百亲卫而已。 看着不远处站成一排,持盾防御的吐蕃军士,就是一向沉稳如山的黑齿岩刚也不免露出不屑之情。也怪不得他如此,那吐蕃军临阵竖起的牛皮盾,便是连唐军强弩也未必抵挡得住,何况眼下这训练有素,杀气腾腾的铁骑锋锐。 眼看敌人将近,黑齿岩刚大喝一声,擎着马槊的右手猛然伸出,只听得对方一声惨呼。他力贯于臂之下,长槊洞穿皮盾,直刺入那吐蕃士兵腹之中。不过转瞬的工夫,只见那人便从高耸的槊尖上被挑飞而去,此时若有人细看,自然会发现那槟铁长槊上还缠绕着几根肠子。 马匹巨大的冲力,瞬间便将吐蕃士兵排成的人阵给掀翻在地,铁蹄践踏之下,蕃军哀号之声充斥于耳。间或也有唐军骑士被坠下马来的,却也立时被满地敌军乱刃分尸,但这于唐军而言,不过个别之数,更多的骑兵则源源不断地踏着吐蕃人的尸体,朝其中军大旗所在之处,冲杀过去。 尚结息眼见敌人冲至跟前,不再犹豫,拔出长刀,大喝道:“吐蕃勇士们听令,现下退无可退,你等可愿与我死战到底,煞了那唐狗的锐气?!”众人本来早无斗志,但听得主将出言,不由都是羞愤交加,当下便齐声吼道:“吐蕃必胜,杀光唐狗。”群情汹涌中,便随着尚结息跃马杀入唐军阵中。 两军相交,无论是吐蕃人的豪言壮语,还是唐军昂扬斗志,都被淹没喊杀声中。一时间,尘土笼罩之中,双方精锐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决战。战马的不住悲嘶和士兵的嚎叫惨呼声穿插在刀剑相击之中,谱写出一幅悲壮凄厉的画卷。 黑齿岩刚眼见敌人在其中军大旗所举之下,渐渐围拢过来,虽然乱兵不足为虑,但想要就此击杀敌酋,却也并无可能。于是,他扬起横刀,将迎面而来的吐蕃骑士一刀枭去脑袋,却对身旁亲兵道:“你带几个人,去把那旗子给我砍了。”那兵应了声“是”,尘土飞扬中,便集合了几个部下,打马朝敌人中军旗下飞奔而去。 不过数息之后,只听得,“嘎”的一声,吐蕃军的“尚”字大旗被拦腰砍作两截,颓然倒地。 原本渐渐汇集的吐蕃军这时复又大乱起来。尚结息见状不由火起,正想命人去斩了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唐狗,却突然转一想,一计赫然浮现脑中,随即便召身边两名亲卫道:“你们速领人随我朝东去,不可迟缓。” 原来他想到,己方士兵此时既然难以分辨,那敌军自然也不易识破自己。眼下虽然众军可以由此汇聚,但撑得一时,却最终反会被唐军主力赶上,到时包围之势形成,便是插翅也难飞了。他虽领兵征战经年,但骨子里还是冀望操控大权,又岂肯轻易将性命葬送于此?当下他便脱了火红披风,拍马领着几个亲信侍卫朝东面山谷狂奔而去。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浴血积石 十 黑齿岩刚眼见敌军阵中,帅旗已倒,正待挥军上前,却不料同时没了那尚结息的踪影。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他心中一急,抬头四顾,却见往东方向上,一顶金盔在落日余晖下显得格外醒目,当下笑谓身边众兵道:“敌酋往东而去,我等还不速去领功么?!”言毕,当先一夹马腹,挥舞长刀格开面前吐蕃士兵的阻挠,朝着东方飞驰而去,他身后是听着号角之声渐渐凝聚过来的唐军骑兵。 尚结息打马跑出数百步,朝后看去,却见不远处依旧沙尘滚滚,不问可知,定是敌军追踪而来。那金盔带在他头上,一时看不见,自然不曾想到。何况,情急之下,又怎有闲暇再去相顾其它。眼见再跑一阵,便会被唐军追上,他看了看身边剩余的十几名亲卫,不由暗叹难道当真天意如此。 却不料就在他面露绝望之色时,迎面而来一队吐蕃骑兵,人数约在数百人间,为首的正是马重英手下大将扎西多吉。只见来人行至尚结息跟前,行礼道:“末将参见大人,我家将军命末将前来接应,大军就在三里外的山谷中等候,请大人速速前往,这里便交给末将处理。” 这话直如保命丹药,听得尚结息不由心花怒放,虽然怀疑凭借此人手下这数百骑如何挡住唐军大队,但他此时正如那溺水之人,便是一根稻草也不会放过,当即便和声道:“恩,甚好,我现下便领兵去同你家将军会合,这里就有劳你了。”言毕,再不多说,只催马领着身边众人继续朝东飞驰。 扎西多吉看着他渐渐淡去的背影,眼中不由现出不屑之情,却回头朝身边兵士道:“你速去通禀右军将军,就说照老规矩,鼓角为号。”言罢,振声高呼,拍马领着部下朝迎面而来的唐军冲去。 黑齿岩刚眼见敌人就在百步之外,正要催军急进,却看见当面驰来一队吐蕃骑兵,他料想是敌人用来阻挠自己的,当下便令道:“传令左营分兵五百上前,缠住敌人,其余与我继续追敌,定要生擒那尚结息。” 众军应诺声中,不久即见唐军左翼五百余骑当先变阵而出,向前方敌骑冲去。而黑齿岩刚本队则稍稍偏右,想趁机从侧面绕过敌人。 只是那吐蕃骑兵似乎看穿唐军意图,便也跟着掉过马头往己方左侧压去。而吐蕃人少,比之唐军大队却更易转向变阵。黑齿岩刚见敌人不过三百余骑,不由怒火升腾,大声道:“众军听令,凡挡我者,杀无赦!”言毕,领着渐渐收拢的唐军大队如尖锥般朝吐蕃军插去,而他左翼突前的唐军骑兵此时也已杀到。 一阵金刃交击声中,两股骑兵一个冲锋便跃过了对方,只是在中间空地上留下百来具尸体和同等数量的无主战马。但吐蕃军毕竟人数稀少,唐军后队的骑兵赶上厮杀时,前队已经跃出二十多步了。眼见敌人就要趁此离去,扎西多吉百忙中,大声令道:“吹号,吹号!”话音刚落,只听沉闷的牛角号声在山峦之间猝然响起。 黑齿岩刚领着前队正想续进,猛听号角之声响起,却从自己左前方冲出无数吐蕃步军,为首之人早已拉弓上箭,一时箭如雨下,迫得一众唐军骑兵不得不后退一阵,重新排成队形。也就在这时,几百吐蕃兵扛着拒马,角刺等物,顺着山势,在谷中借巨石之险转瞬之间便把前路给堵得只余两骑来宽。与此同时,唐军前队右侧山谷中也涌出数千步卒,皆不惧死,手握长矛,直杀入唐军骑阵之中。 唐军虽是马军,但前路被堵,再加山中地势狭窄,掉头不便,左右便不能发挥冲击优势,一时竟被挡在了此处,只得停顿下来与吐蕃步兵拼杀。堪堪地斗了一个多时辰,待到夕阳下山,天际发黑时,吐蕃军开始缓缓退入谷中。唐军转身望去,却连开始那数百敌骑也不见了踪迹。黑齿岩刚望着在暗淡天色下显得分外阴森险要的山谷,不由一阵犹豫,片刻之后,终于叹口气,铁青着脸道:“罢了,敌酋既已遁去,还是随我回去吧。”言语中,颇有不甘之意。 只是不知若他晓得此时往前之路各处山谷中,吐蕃所伏兵马近万时,又当作何想法。只见暮色苍茫中,唐军大队骑兵返身而去,却正迎上被己方杀得四散而逃的吐蕃士兵,一顿砍杀之下,倒也所获非浅,原本到处是人的战场一下少了许多身影,吐蕃一方便是经由山谷之中逃脱的也只少数而已。 夜幕笼罩之下,白天血腥纷争的战场成为一处宁谧的所在。入夜之后,隔着数重山峦,唐,蕃两军都无异动。前者忙着打扫战场,缴获战利,而后者则像一头被残了四肢的猛兽,正暗自舔嗜着自己流血不止的伤口。 李佑日间虽获大胜,但马重英部似乎主力仍在,加上此人用兵厉害,却使他也不敢熟睡。直到三更时分,探马来报,口称吐蕃军戒备森严,但一刻之前大营骚动,似有全军开拔迹象,积石河边更隐然藏有无数兵马。 听了此言,即令李佑深知麾下将士因连日赶路,又逢白日大战,早已是强弩之末。但以他所想,敌军主力尚存,仍有力一搏。而此处地势复杂,便是广派哨骑,有时也是力有不逮。今次所以能胜,不过是知己知彼而已,现下敌人有了防备,他可不敢保证对方不会有什么奇招妙想。 是以,加强戒备自是理所当然。但依李佑的个性,却是不甘人后,决不愿为他人所调动的。所谓“攻守相合”,而“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又是他一贯信条,于是便将全军分为两部,以两千骑兵为先锋,他自率其余一万五千人马断后,却令另外半数兵士留于营中,安心休息,直等天明或凭他号令再拔营启程。 黑幕中,形态各异的山峰岩石如妖怪一般,凝视着这支缓缓而行的队伍,而中间一名着银甲,披白袍的青年将领在中军卫护下,格外显眼。李佑此时的困意早被颠簸的马背消磨殆尽,更多的却是浑身的酸痛和两股间火辣般的疼痛。 只是他却不知此刻积石河口的一派纷乱景象乃是吐蕃人刻意为之,而其中军仍在积石山东面峡谷之中,只是各营开拔前的准备早已就绪,一切只等将令而下了。 吐蕃中军大帐在巨烛照耀下,显得一片明亮。火光下,马重英原本颀长的身影被拉得更加尖细,只是一众将领却没心思瞧这个。只听尚结息当先开口责难道:“我军尚有两万多人,未必不能一战,但将军却严令准备撤军,而且还要绕道走那险远山路,这一切还须说清楚才是。否则岂非堕了我吐蕃勇士的威名!”言毕,目光凿凿地看向对方。 马重英这时脸色当真是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晚饭之前,这人便来询问自己今后应当如何行动。见他虽败不馁,还虚心起来,马重英也有些佩服,便把自己所想倾囊相告。谁知那时双方还说得好好的,到了眼前大集诸将,说明意图时,这人居然又领头刁难起来,怎不令人着恼。 但此时乃是吐蕃余军是否能逃出生天,继而南下拱卫河西要地的关键时刻,凡事自然只得暂且忍耐。 于是,只听马重英道:“尚将军所言固然有理。只是眼下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唐军虽然远来疲惫,但挟得胜余威,士气定然高涨,再加人数众多,我军若然拼死一战,不说是否能与敌两败俱伤,就是当真如此,今后河西以北,便再无我吐蕃一兵一卒。乌海,石堡两城也已失陷,再不保河西九曲之地,则逻些也将暴露在唐军威胁之下,到时赞普安危又有谁人能够担保?是以,撤军回河西,以图重振旗鼓乃是首选!而选择东面道连夜撤走只为了避免被敌人赶上,既损人马又误行程。我已命人于积石河边,佯作渡河,敌人纵然不中此计,耽搁之下,山路险要,我军早已远遁。因此这是眼下最为稳妥的法子,诸位若还有异议,不妨一并说出,否则便准备出发。” 众人听了他这番解释,这才表示信服,虽然也有人暗中不以为意,毕竟这可说是畏敌而逃,但却再也没人表示出来。一阵沉默后,只听马重英依次颁下令去,各将领命回营,走时却难免有颓丧之意。只那尚结息却是背对着众人,微笑而出的。因为他心想,此次虽然损兵折将,麾下四万大军只剩了不到五千人逃回营中,但今日借马重英之口把退兵的话说了出来,他日此人就算功劳再大,也脱不了这临阵退缩的恶名,他背后的倚详老儿面上也不会好看。想着,不禁得意起来,轻声哼着曲子在亲兵卫护下,返回自己营中,只等大军动身启程。 积石河口,望着河边凌乱的足印和随意丢弃的辎重,李佑却有些疑惑起来。他心中暗想以对方的精于战阵,便是撤退也不该如此狼狈吧,难道传说中的名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却在这时,一骑自东南飞奔而来。只见来人满面尘灰,显是远道而来,行至跟前,却不及下马,便向李佑道:“禀告瑞王,李兵马遣属下来报,南诏大乱,姚州危急!”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围魏救赵 一 李佑乍闻此言,连日疲累之下,自不免大吃一惊。更新最快去眼快若说前头南诏大乱一事,他倒也并不如何奇怪,只因此事可说是由他挑起。但从陇右到茫茫青海湖,最后到眼前这千里积石山,总共也不到二十来天的工夫,怎地那南疆局势竟会糜烂至此,当真令他突然生出一丝得不偿失的感觉来。 只是比之从前,他的心志早已磨砺地坚毅无比,当下略定了定神,便耐心道:“你不用着急,将此事慢慢与我道来。”言毕,一边传令全军原地待命,加强戒备,同时广派哨骑,分头查探吐蕃军踪迹;另一边却翻身下马,领着众人来到河边一棵矮树下,等待那信使的叙述。 这人眼见如此,这才顾得上喘息几口,又接了一旁递过的水囊,猛灌了几大口,方才将南国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十多日前,也就是李佑兵发陇右不久,吐蕃与那南诏一方已然达成协议,后者向吐蕃称臣,而前者则保障其安全。说到底,其实便是两国暗通曲款,互相利用,而目标便是大唐国的巴蜀之地。这块无论在经济富庶还是战略险要上都堪称咽喉的宝地,不光为吐蕃历代赞普及大论所觊觎,便是于前次得而复失的南诏王子阁罗凤而言,也是心有不甘,时刻想要卷土重来。 于是,借着唐廷大肆调兵备战,同时对其悔过又不加理睬的高傲态度,阁罗凤在其父南诏王皮罗阁的默许下,便同吐蕃大论倚祥叶乐暗中达成了攻守同盟,并且还得到对方赞普日东王的封号及“以兄弟之邦待之”的承诺,当然这主要还是针对皮罗阁的,虽然实际联系此事的是阁罗凤。 只是就在双方眉来眼去,大功告成之际,南诏国拓东节度副使—罗日升突然在其领地拿出唐朝皇帝也就是那位天可汗所颁赐的亲笔诏书,上言已经赦免南诏数月之前冒犯天朝之罪,并斥以“下不为例”。而且,这罗日升趁着他堂兄也就是王子阁罗凤在蕃,诏边界忙着会盟,签约的时候,一路招摇而至国都太和城,将天可汗的诏书当众展示,以安人心。 这一来,除开阁罗凤的心腹之人,便是连先前持摇摆态度的大臣也跟着变了调子,纷纷投入罗日升麾下。而老国王皮罗阁则越发犹豫不定起来。 那阁罗凤在西边闻知此事,便是一向沉稳有加的王子殿下,也居然躲在自己帐篷中大发雷霆,他暗道自己为南诏存亡,不惜在强敌眼皮下,为联盟一事,再三争夺,这才有了如今这么个折中的盟约。哪料到一帮老家伙在罗日升那个蠢材的怂恿之下,竟然在他背后捣起蛋来,还在此关键之时,冷不防给了他一刀子,怎不叫这位素来颐指气使惯了的王子恼羞成怒。而最令他不解的是,传来的消息称,他父王居然对此默不作声,也不知是心动还是无能为力。但有一点再清楚不过,即南诏国势从此可能发生翻天巨变。而原本作为王位继承人的阁罗凤在王位必失之余,还有性命危险。这又岂是他能容忍的?! 当下,阁罗凤不再犹豫,先用皮罗阁授他的南诏王宝印与吐蕃订了约,然后带着一千精骑星夜赶回太和城中,趁着王宫不备,闯入其内,一举将其父软禁起来,对外却只称:父王病重,朝政已委托于他。随后便发令与守卫都城的一万南诏禁军,宣布全城戒严,搜查罗日升一党人马,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位堂弟了。 只是罗日升虽然不如他堂兄那般聪明,知道一入都城便控制禁军兵马,但却提前得到了消息,从太和城西门附近的地道内钻出,绕了一圈城池,却也避过阁罗凤手下士兵,安然逃回其驻地—拓东。更重要的是,他还带了一名大臣,即清平官—皮部罗,他的父亲,南诏王的亲哥哥,也是阁罗凤的叔父。 这一来,他沿途便广为传扬阁罗凤如何心狠手辣,强力逼宫,又一举把他老子推翻。一路行来,弄得更是人心惶惶。待回到其老巢拓东时,地方各部落早已耳闻,因见德高望重,权势滔天的皮部罗也在一行人中,当即各部酋长便集于罗日升帐下,表示效忠于他,以图复国。 而临近的通海,会川两都督眼见此情,非但不发兵讨逆,反而“助纣为虐”,声援他们两父子,于是立国不久的南诏便迎来其国历史上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分裂。六大节度中,阁罗凤控制有三,分别为北面的会川节度,东面倚靠吐蕃的永昌节度和靠近天竺的丽水节度。罗日升麾下虽只拓东一节度,但他还掌有通海,会川两个都督府。至于剩余的弄栋,银生两个节度,则宣布非南诏王亲令,否则决不出一兵一卒,却是两不相帮。 不到两日,阁罗凤便尽起西部四万大军,汇合吐蕃屯于边境,蓄势待发的十万兵马一齐向罗日升杀去。 而罗日升也非善人,他早就联合诸部,征发所有十五以上男子为兵,一时倒也拼凑了近五万人,虽然无论装备还是训练都远逊阁罗凤麾下众军,但声势上却也不输与前者。 只是罗日升既不如阁罗凤般富于谋略,又无吐蕃宿将盆达延这等智勇双全的盟友,所仗者不过顾亲情的老父而已。于是从怒江到兰苍江再到拓东本地,罗军三战三败,最后所余者不过万人。他记起唐廷给他的承诺,在与姚州兵马使李庆常取得联络之后,便领着这一万残军经会川都督府退入大唐境内。 李庆常原本并不想偏帮与他,但及南诏若然统一在阁罗凤帐下,则南疆必定永无宁日。同时又想到瑞王临走前关于在不出兵前提之下,给予罗日升援助的嘱咐,待征询过守卫成都的马重国后,便应允罗日升入境。 只是如此一来,倒也为吐蕃,南诏联军入寇剑南添了口实。两国合共十二万兵马,号称大军二十万,进逼唐朝西南前哨—姚州。 所幸李庆常等人并非毫无防备,他早知那罗日升归唐,必定会像招惹苍蝇一般将那南诏人给招来,于是,便向州内州外征集了健儿一万补入军中。一时姚州城内,唐军增至两万余人,而剑南道辖下其他各州也开始增兵备战,以防一旦姚州失陷,各州也是措手不及。与此同时,马重国在成都也募集了三万人,正兼道而来。 三日之前,即李佑率军迂回赴援积石山唐军大营时,蕃,诏联军终于来到姚州城下,对骂一阵后,也不理屯在西城外的罗日升大营,便开始奋力攻城,却只留下三千吐蕃骑兵监视于他。 吐蕃人似乎并不吝惜麾下将士性命,尤其是南诏军士兵。每次攻城均以南诏为先锋,驱赶两军三万多人一齐进攻。一时当真声势浩大,李庆常眼见对方悍不畏死,纯以兵士性命来填城墙沟壑,而且一下便是三日,这等阵势便是以他这般久历沙场之人也是闻所未闻,震惊之余,也不免有了一丝胆怯。这倒并非说他贪生怕死,这李庆常也是从死人堆爬出来的,深知掉个脑袋,不过碗大一疤而已。但他以姚州一城安危,力顶整个剑南太平,却怎不令他心生顾忌,惧怕城破。 于是多日之前便派出信使,走捷径道兼程来此,特为禀告瑞王姚州城在敌人无休无止的攻击下,已经危如累卵,希望能尽快得到增援之兵。也怪蜀地难行,马重国一部花费数日,却仍未从成都赶到。当真把个李庆常急得直冒冷汗,偏在底下将士面前,还要装出一付胸有成竹,镇定自如的模样,心惊之余也是疲累交加,辛苦不堪 听完眼前之人叙述,李佑反倒放下心来,他知道李庆常那是当局者迷,身在战场中心,却一时糊涂了。而姚州看似岌岌可危,实则虽然未必稳如磐石,却也是坚城一座。再加上马重国麾下三万兵马到达便在今明左右,唐军两军相加也当敌军半数,如此一来,守住城池,并非难事。何况,岭南道和安南都督府此时按照事前计划,定然也在筹措进兵事宜,一旦这两军转入南疆战场,便是反戈一击,也未必没有胜算。 而眼下,吐蕃军踪迹未明,再加此去增援姚州唐军,若不返回取道陇右,则必要翻山跃岭,走万里山道方能进兵东南。但李佑所部因为连日赶路,早已人困马乏,若非他以两部交替行进,众军早就齐齐趴下,哪还有力赶赴剑南。即便赴援及时,那时唐军也是强弩之末,又怎能与敌人一战。同时,还不排除对方于沿途设下伏兵。 左思右想之下,李佑愈觉不可草率行事,同手下几名大将商议之后,众人都一致以为入援姚州,风险太大。只是此刻那里也是压力日甚,李佑虽估计一时半会,此城必不能为敌所下,但兵凶战危,又岂能尽如人料。何况,眼见姚州城下,众军汇聚,如何协调指挥也是一大隐患,无论是李庆常还是马重国此时尚不足以指挥其他地方的援军,若诸将不能精诚合作,这仗确实难说得很。 但李佑忽然想到马重英所部撤军动机,心中竟然闪过一丝光明,一条惊天动地之计便从他脑中“新鲜出炉”,只等吐蕃人“细细品尝”了。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围魏救赵 二 就在李佑召集部下诸将,商议如何进军时,探子飞马来报,称哥舒翰所部一万人马已经到达积石山大营,正整军待命。更新最快去眼快这无疑给了他一颗定心丸,说明石堡城已经安然而下。虽然日前就有哨骑来报,但此刻亲耳听见大军到来,毕竟要塌实许多。 因见哥舒翰亲自率部抵达,他对先前的计议便生出些改变。原本李佑便定下以骑兵长途奔袭吐蕃河西九曲的战略,但南国边疆尤其姚州之围是否真能由此而解,他却并无十分把握。但眼下既然哥舒翰亲至,如此大将如果不用,岂非浪费?! 哥舒翰从石堡城下一路行来,因记挂积石山战况,因此虽然不如李佑先前那般快马加鞭,一刻不停,却也是兼程而至,是以倒是满面尘灰之色。李佑见他大步而来,虎背熊腰,虽非青年将领,但身上的那股子韧劲和杀气却非常人所有。 当下,李佑便笑着迎了上去,朝着对方道:“哥舒真不愧我大唐名将,石堡城到了将军手上,不过一日工夫便被攻克,这等谋略胆识可真让王惭愧的紧啊,呵呵。” 对面哥舒翰见自己还未行礼,这瑞王便说下话来,当即也不加细思,便躬身见了礼,只是这时他才从这位亲王的话里回过味来,却觉这话似有点语焉不详。他虽是武将,但为人粗中有细,何况自己当初从军也是这位瑞王极力引荐。若说先前的太原之战还只是他道听途说,那么眼下这对吐蕃一战,可是他亲眼所见的。积石山下无数尚未来得及清理掩埋的吐蕃军尸体就是最好的明证:这瑞王不简单啊。 积石山一役,唐军先败后胜,以一万七千余人的代价,一举击破吐蕃前后八万大军,斩首五万三千余级,俘虏两千多人。更关键的是,这一仗保证了积石山一带成为唐朝势力范围,更直接巩固了先前占领的乌海,石堡二城,当然还有新筑的大非城。虽说目前吐蕃余军去向不明,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只要唐军不出大错,凭借对方马重英等人手上的那些兵马根本无法收复失地。如此一来,从陇右道到这积石山,拓境三千里的功劳已非空口无凭,证据便在脚下的灰土上。 而提出这番战略的便是瑞王殿下,这首功—积石之战当然轮不到他哥舒翰,但力拔坚城石堡,再加上瑞王用于此地的主力除去三万蜀军便是他的陇右部队,这战功至少有三成要落在他身上,外加前面的,恐怕由此封爵也不无可能。 是以,哥舒翰怎也不敢大意,这番话说来颇长,实则也不过在他脑中转了个弯而已,当下便听他谦道:“石堡城所以能下,除去麾下将士用力之外,实则全赖殿下战略得当,思虑周详,末将不过奉命执行,却不敢贪此大功,请殿下明鉴。” 李佑所说,实际也不过考量考量对方而已。以哥舒翰今时今日的身份还能说出这番话,要么他是真正的奸诈枭雄,否则便是懂得知恩图报之人,别人或许不知,李佑却很明白,此人属于后者。 于是,他也不愿过分相逼,只道:“哥舒将军,有功而不骄,又爱兵如子,当真令人好生敬佩。将军放心,本王早已将你的功劳收记在册,日后一定进呈圣上,断少不了封赏的。”顿了一顿,以眼角瞥了一瞥哥舒翰的表情,只见那喜悦之色一闪而过,之后却是一脸镇定和恭敬,于是李佑续道:“只是目前吐蕃仍有实力一拼,最凶险者莫过于姚州重又被围,偏偏此地归入我大唐不久,而众军劳顿,疲兵远征,非是善策。如今本王有一计策,却需将军大力配合,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哥舒翰心想这不是白问吗?皇帝委他为两道行营节度大使,自己在其辖下,不遵将令,便是违抗上命,谁敢如此啊。不过他口中却异常坚定地道:“殿下但有所命,末将无有不遵,还请殿下明示。”而当他微微抬头,却发现一抹笑意正布满瑞王脸上,只是在他看来,这笑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果然,只听李佑笑道:“好,哥舒将军当真是我朝栋梁。既然如此,南疆一事就有劳将军了。这里是本王的亲笔手书,还有父皇的密旨,着你可依情调动指挥岭南,安南及剑南三地兵马。姚州守则巴蜀固,哥舒,剑南就拜托与你了。本王此去,准拟一捣龙潭,给他吐蕃来个釜底抽薪。一应进展,我自会飞鸽传书通知与你,你只须牢守姚州,我必定能为你解围,到时便可一举破敌。是成是败,我信你必不会辜负朝廷和父皇的期望!” 李佑一番话,入情入理,既说清了局势,又交代了哥舒翰要做的事情,而且从前到后,从称呼上便拉近了两人距离。及至对方话落,哥舒翰突然生出自己已是瑞王党人的头。或许这是一个机会,要知道如今的哥舒翰虽贵为封疆大吏,但在朝中并无后台,所谓出将入相,并非如此简单之事。节度使数年一换,若不能入京步那宰执之途,则前景堪忧。再加目前朝中局势不明,眼前李佑这番有意无意的拉拢,倒确实让他看到了某种希望。 言及此,哥舒翰昂然道:“殿下放心,哥舒在,城在!”李佑看着他坚定无比的目光,心中大定,当下便领着众将入帐,将一应安排悉数付诸实施。 与此同时,蜿蜒崎岖的山道中,偶尔可以见到几星火光,低沉的夜幕下,排成长龙的队伍缓缓而行,虽有数万之众,但除去战马偶然的嘶鸣和人脚踏地声,却再不闻一点声响。吐蕃军在一片紧张肃穆中,匆匆而去。 马重英日前便派人前往逻些城报信,虽然不过寥寥数语,但信中却明白无误地说明了此战已败,余军正经由积石山南下,撤回河西之地。他自然知道此去逻些何止数千里,使者来回更非两三日,但内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须知,眼下吐蕃已经倾尽全队,逻些以北,除去各千户所的一些老弱守卒外,再无一兵一卒可调,这种局面是任何为将者都不愿看到的。 而这两日他派出的探骑,报称唐军已在原积石山大营处再度扎下营寨,并在山口险要处筑关修城。听到这里,饶是马重英早有预料,也不由长叹一声,这千里积石再也不是吐蕃所有了。不过凡事有弊必有利,虽然如此,但也基本可确定唐军主力屯驻于此,并无南下之意。只是吐蕃人因抱着不可为敌发现的意图,查探得并不清楚,而马重英素来行兵谨慎,为求早日回到河西,他也并未降低行军速度,只不再像往日那般催促罢了。 只是他不知道,积石山中的大营是李佑为欺骗吐蕃探子而刻意扎下的,实则屯留此地的不过一千来人,本是准备在山口修筑积石关的。当然,李佑的意图却并非针对马重英麾下的两万多人,他不过是想造成一种大军停留,尚不知南疆事变的现象,目的不外乎麻痹敌人在姚州城下的大军,以便让哥舒翰率本部兵马顺利间道行军,早日抵达姚州。 而他则因惑于马重英渡河迹象,又怕对方快马赶到河西,早做安排,防备自己,所以挑选军中五千精锐,休整半日后,轻装而行,希望抢在头里,直击河西,打乱敌人部署。而其他三万余唐军,则后续而进,一面防备吐蕃随时可能调集的大军,一面也可稍事休息,以为将来的大战作好准备。 高原的夜晚,清冷无比,李佑不自禁地紧了紧身上的皮裘,但这一动作,却把屁股上好不容易结好的伤口给迸开了,顿时痛得他作咬牙切齿状。他侧过头,佯作大气地看向远方,却故意不使部下看见。笑话,堂堂一军统帅,可不能这么丢脸,他心中暗道。 只是这一切却被站在左后的黑齿岩刚看在眼里,他虽然肚里不由暗自好笑:这瑞王殿下实在太好面子,但转一想,此人身为天皇贵胄,全军统帅,能做到这般与普通士卒同甘共苦,却也当真不易。想到往日回京述职时见到的那些个纨绔子弟,他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略微定了定神,记起此来目的,便轻声咳了咳,上前见礼道:“末将参见殿下,有事禀告。” 却见李佑转过身,笑道:“黑齿将军不须多礼,不知何事要将军亲至?”他虽面露微笑,却透着些许干涩。 只听黑齿岩刚缓声道:“末将不敢。禀报殿下,我军前哨在前方三里处发现一部落,交战之下,敌人有一百多人被俘,大多老幼妇孺,不知应当如何处置,还请殿下示下。” 李佑乍闻此言,脑子里第一反应便是那句“武士不滥杀”,但转想到此事关乎全军几万将士的安危,不是一句心慈手软就能安下心的。前边就是牦牛河也是后世俗称金沙江的上游,过了此河,就真正进入吐蕃心腹之地,河西九曲。一旦走漏消息,使得敌人生出防备,坚壁清野之下,就是饿也把自己饿死了。到时不光麾下数万将士可能埋骨荒原,更可怕者,逼迫吐蕃军回援的计划也会因此夭折,蕃,诏联军久攻之下,若姚州被克,敌军长驱直入,自己又如何对得起蜀中百姓。 而这批人既不能放,唐军轻装,自然也不能带,留在故地更不可取,剩下的选择不言自明。他本想亲自去看看,但及此处,终于忍住,半晌之后,方才咬牙狠心道:“传我将令,吐蕃人凶顽残忍,为防走漏消息,全体就地阵法。”顿了一顿,又道了一声:“一个不留!”言毕,望着孤悬空中的一轮明月,他分明感到了心中的一丝寒意。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围魏救赵 三 月凉如水,李佑在几支孤零零的火把照耀下,望着几个微微隆起的土坟,发了好长一阵子呆,两个时辰前的的那一声声低沉的惨号如同蚀骨一般,啃噬着他的心魂。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 得知瑞王下令杀俘之后,黑齿岩刚久历边关,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当他前去传令的时候,却是照着瑞王的原话而言。对,就是“原话”,少掉了“瑞王殿下”四字,有的还是“我”。于是,原本理当出自李佑口中的命令就在不经意间变成了这位黑齿将军的话。 麾下诸军可能心有所悟,也可能毫不知情。但无论是出自谁的将令,他们依旧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没有一丝犹豫,一百零四名吐蕃牧民包括三名伤重被俘的士兵,在挖好数个大坑之后,统统被麻布塞住了口,当灰土及身的那一刻,有人想跳出来,却被站在高处的唐军弩手一一射杀。不到一顿饭的工夫,这些人便被“干净地”就地阵法,除了隆起的坟头之外,再看不出一丝痕迹。 唐军士兵们手脚异常麻利,不知是出于对积石山死难弟兄的悲伤,还是身为边军,对此早已麻木不仁。总之,军令之下,并无一兵一将前来为吐蕃人求情。难道这就是战争吗?李佑扪心自问,没有答案,而他也没有亲临现场,只怕会因一时不忍,而败坏大事。更何况,令出如山,又岂是轻易能悔改的。 望着渐渐发白的天际,李佑扬鞭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暗影,对着身后默默站立的诸将道:“传令大军拔营,天明之前渡过牦牛河,兵发墨脱城。”言毕,也不理众人,头一个打马下了丘。只他心中却突然出现四个字:以战止战。借口乎?安慰乎?李佑不得而知,他所知的是此战必胜,不是必然而是必须。 当天空蒙蒙发亮之时,高原独有的清寒还没过去,五千余名唐军牵着马匹,从四座浮桥上通过,顺利来到了大河南岸。毁去桥梁后,众军忙着给战马套上嚼子又给蹄子缠了麻布。吐蕃腹地当真非常人所能至,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唐军将士已经有些疲累,只是他们心中却不约而同地回响过瑞王的那番话:“不破河西,吐蕃不还,强攻之下,姚州必破,若果如此,我等如何对得起蜀中乡亲父老啊?!”“此战若胜,士兵赏赐以十倍计,所有将校一律额外官升一级!”这些许诺软硬相加,使得一众原本便出自川中的唐军将士顿时士气昂扬,低沉的呼声中,众军上路,沿着山谷策马疾行,而敌城就在三十里之外。 墨脱城离牦牛河说远不远,却也要五十多里,是从乌海,石堡城往吐蕃国都逻些而去的必经之站,也是在其腹地—千里荒原上,仅有的几座城池。这里原先是苏毗的领地,吐蕃自开国君主朗日伦赞起,便开始对其进行统一战争,至松赞干布中期,此地已经牢牢控制于吐蕃之手。此处周围因大河流经,水草丰美,最适放牧,又是东往南诏,北去大唐的交叉之处,是以过往客商也多有在此歇脚的。 而约如的下部便设在此地,有如副将一名,下辖四个千户所,另外一个直属赞普的禁卫千户所则设在约如上部的匹播城中。原先这里可奉赞普诏命抽调数万兵马,但如今吐蕃已发全国之兵用于边境各地,墨脱城附近只有负责守卫地方的一千多常备部队。不同于后世,这些守备部队通常是军中弱卒或是正在训练之中的新兵,平时也是半民半兵,战力颇弱。 当然李佑所知,远非如此详细,但此地兵少,训练不精,却是哨骑探查所得。他将部队主力隐在离城十里的一片树林里,高原之上,地广人稀,常有行走百里而不见一人之事。所以经过四散开去的探骑和增派的前哨来回侦察,所过之处又是杀人灭口,一时倒不曾为吐蕃所察。此刻,李佑召集军中诸将在附近一片浅滩之上,商讨下一步唐军动向。 此处已是吐蕃腹地,唐军之难在于既要将其心腹之所搅个天翻地覆,又要不能为其禁卫军及各地守军察觉合围,同时还要让其示警于围攻姚州的大军,促使撤军回援。各地守军虽然力弱不足为虑,但逻些附近四如,每如均有一个禁卫千户所,所出之兵专听赞普调用,精锐不下于负责守卫国都的禁卫军。而且这些千户所除非赞普所命,否则并不参与平时的对外征战。因此,对于这些实力颇劲的禁卫千户所,唐军一时竟不知其虚实。 李佑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后,便耐心旁听着诸将意见。只听当先发言的黑齿岩刚道:“如今我军远来,虽然一路可以掳掠吐蕃各部,但同样会招其警惕,因此必须速战。末将以为,当集兵先克其大城,再四处寻机,以求出其不意,击溃各禁卫千户所出之精锐。如此,则消息必出,敌军必回。而后我军再在其回军途中设下埋伏,定能一举破敌。” 他这番话条理清楚,思路缜密,也颇符合李佑心中所想,正在后者将要发话时,却听别将高秀岩拱手道:“殿下,黑齿将军所言甚是有理,只是末将以为吐蕃马重英部此时应在我军之后,虽然我军一路行来,注意掩饰,但敌人心细之下,或有察觉,也未可知。末将所虑乃是生怕在我军与敌人各地守军交战时,该部适时出现,则我军堪忧。而且此刻步军尚在二十里在之外,前后两军如何接应也是一大难题。茫茫荒原,行军费力,往来通报更是不便,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我军理应行动更速,避免与敌决战,若实在不能,又或马重英部衔尾而来,也当以后军击之,切不能以这前军区区五千而战,否则敌军重围之中,恐怕会功亏一篑。此乃末将浅见,还请殿下细酌。” 高秀岩本是陇右军下将领,于这瑞王及其部下可说是客军,虽然李佑自大战以来,并不分主客,但他为官既久,却是颇有些心机的,所以这话说来甚是谦恭。 李佑经他所点,顿时醒悟过来,看向那黑齿岩刚,却见对方也是一脸深思,他自是知道高秀岩所言非虚,积石山大胜之下,自己以及麾下诸将难免生出轻敌之心,幸亏被此人说破,否则强敌环伺之下,胜负实难预料。当下他便微笑道:“高将军不须过谦,你所言极是。先前军略确有不当之处,此乃本王思虑不周所致。但目下我军仅五千之数,既要速进以拔其城池,又要避免决战,还要防备马部,更需联络后军,此事说来容易做来难,不知诸位有否妙策教我。” 其实自高秀岩言明情势,诸将大都久经沙场,早已开始思虑,但包括前者本人在内,一时竟也想不出个妥善之计来,大家顾虑数万大军,又思及剑南安危,当真难以决断。 李佑沉思片刻,心中已有计较,因见众将默然,却是爽然一笑,随即朗声道:“诸位不必担心,本王已有破敌之计!”因见众人都巴巴地看着他,等待下文,便续道:“此计只八字—长驱直入,擒贼擒王。” 众将都是聪明人,听了这话,不过数息之间便即反应过来,只是却都是一脸讶异。李佑看着众人脸色,当即沉声道:“对,本王之意就是直击吐蕃国都逻些城!首先,不论我军攻打何处,于敌而言,都不及此处重要,这才是真正的攻其必救。其次,尽管兵进神速,但身处敌人腹地,为敌察觉只是早晚之事。直击逻些,一来可以打乱其临敌部署,使其为我所动。二来国都危急,无论马重英部还是姚州城下的吐蕃大军都必须立刻回援,路上更是耽误不得。如此,我军以逸待劳,则胜算可期!”言毕,目光霍霍地看着身边众将。 众人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只听先锋营副将段冲道:“请恕末将直言,那逻些城既为吐蕃国都,必是高城深垒,我军远来,又是兵少,如何能拔此坚城?如若顿兵城下,则必为敌军所困,只怕到时凶多吉少,还请殿下三思。” 李佑眼见诸将眼中都跳动着这般疑惑,只那黑齿岩刚和高秀岩二人似乎略有所得。为振军心,他便解释道:“逻些虽为坚城,但我军出其不意,再加途中以偏师惑敌,敌军不备之下,只要将士用力,当能攻下此城。当然,兵行险招,此去风险定是有的,但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古来征战,又何曾与过不冒险取胜的,先朝李卫公以千人大破突厥便是明证。因此,本王希望诸位能齐心合力,精诚团结,一战破敌,扬我大唐军威于异国,封妻荫子,也教青史留名!”言及此处,他望着高原雄景,不禁心神激动,昂然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注一)。诸位,此去千里,成败与否,当在此一战!” 众将沉吟片刻,耳中尽是瑞王激励之语,各人从军边关,本就为那赫赫战功而来,此时听他如此说道,再无犹豫,当下便齐声高呼道:“我等愿誓死追随殿下,大唐必胜!” 清风过处,众将呼声回荡在山谷之中,铿锵有力,余音不绝。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围魏救赵 四 三月末的天气,不冷不热,斜靠在马背上的李佑身上披着星星点点的金黄,那是透过树叶洒落的阳光,顿时感觉要多舒坦有多舒坦。yakuai树林里,唐军骑兵们排着看似松散的阵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声地聊着,释放着大战前的紧张。 便在此时,一骑自远处绝尘而来,行至李佑跟前,那兵喘息着却丝毫掩饰不住一脸的兴奋,强自压低了声音道:“禀告殿下,敌人连巡哨的在内不过百来人,其他应当都在寨子里。瞧模样都是新兵,大约是操练完毕,正回营歇着呢。” 李佑听罢,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只一对眸子里闪过一丝精芒,吩咐来人下去休息后,转头朝着正在一旁挂案的黑齿岩刚问道:“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对方见主帅发问,因想到李佑最不喜繁文缛节,却也不敢太过放肆,当下便只恭敬地道:“回殿下,瞧日头,估摸着快到晌午了吧。” 李佑闻言,也不打话,只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子,随后翻身上马,对着身边众将道:“传令下去,全军上马开拔,不得延误!”望着林子里接令而起,一个个整装上马的唐军将士,他心中顿时生出强大的自信,当下便在一众亲卫护卫下,策马往来于数百步宽的军阵之前,口中大声道:“兄弟们,吐蕃人吃饱了,该是我们去‘大吃一顿’的时候了。” 众军听他说得有趣,虽然军纪森严,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声笑出声来,李佑见状,知时机已到,遂朗声大呼道:“不破吐蕃,誓不还师!大唐儿郎们,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全在你们手上!” 清越的号角声中,唐军骑士铠甲铿锵作响,随着如雷般的阵阵高呼,无数铁骑从林中奔出,朝着不远处的黑点飞驰而去。 索赤像往常一般习练完骑射之后,便从营中跑回了家。在这吐蕃国中,他出身算是不错,父亲原先是这约如千户所辖下部落的先锋官,此次应召随大军出征去了,家中只有母亲和一个妹子。他此时心中记挂亲人和那些牛羊,于是散营之后,也不多作停留,便打马朝家中驰去。 老次桑今年已经六十五了,但仗着自己耳聪目明,还挥着鞭子在草地上驱赶着成群的牛羊。远远看见那天边出现一个黑点,越奔越近,不用多想,他也知道定是隔壁帐篷的索赤了。这子年纪不过十六,七,却生的宽面大耳,虎背熊腰,像极了他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真是块当兵的好料。次桑瞧着对方驰近,便扯着嗓子取笑道:“伙子,跑这么急,是去会哪家的姑娘啊?哈哈。” 索赤因为奔近了畜群,便放慢了速度,听着老头的调笑,他终究还是个嫩头,当下脸色微微发红,只是却被那黝黑的皮肤识趣地遮掩住了,一时倒不易为人察觉。他不愿在此多耽,知道自己决说不过人家,当下便从怀里摸出一个皮囊子,甩手抛给了对方,口中只道:“次桑大叔,这是从副将大人那里拿来的好酒,送给你了。” 老头接过酒,低头一闻,顿时陶醉在清冽的酒香之中,待他再度抬起头来,却见那少年早已骑马远去了。 次桑“哈哈”大笑,心道下次就该喝你的喜酒了。他心里这般想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扯高了皮囊,将那青稞酒仰脖而灌。只是正待他喝到第二口的时候,大地微微的震动正隐隐传来。他疑惑不定地移开酒囊,望着天边,只见那原本甚是分明的天地相合处,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些许亮点。 他目力虽然不错,但终究不能及远,只是壮年时从军多年的经历使他心中生出一般不祥之感来。当下,只见这次桑老头,以从未有过的麻利弯下身子,侧耳倾听大地。不过数息之间,他便得出了来者是大队骑兵的结论,而且还是那唐人的铁骑,此中原因十分简单,因为他这半辈子便耗在了双方的战争中。 虽然心下疑惑唐人骑兵为何会来到此地,但当了十多年兵的次桑知道,此刻决不是耽搁的时候,他使劲吆喝着将牛羊往回赶,只是这成群的牲口就是再听话,也断不能如臂使指般灵活而动,他费了半天力,却收效甚微,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片刺目的银光慢慢逼近。 排成线形的唐军骑兵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队形严整地朝吐蕃牧民的帐篷进逼过去。望着草原上成片的牛羊,李佑大声喝道:“传令全军,后队收集粮草,前队随我冲击敌营。”号角声中,唐军瞬间分隔为二,大约三千多人随着领头数将加快马速,如疾电迅雷一般,飞快掠过牧民营地,有那几个未曾反应过来吐蕃人,不用唐兵挥刀,便被转瞬即至的翻飞马蹄踏做了数团肉泥。 次桑将一切尽收眼底,但他却无能为力,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同族之人在毫无示警之下,惨死在了异族骑士的铁蹄下,而他自己则躲在成群的牲畜中间,任那唐军骑兵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三千唐骑已然策马来到吐蕃营前,没有话语,五百余名唐军分出队列,将早已准备好的长箭引燃,在营门上职守的吐蕃军士的惊呼声中,急速射出。随着其余唐军飞马而入,吐蕃寨中的帐篷已被点燃,火光黑烟中,那唐军铁骑如同地狱杀神一般,在敌营之中来回冲杀,一众吐蕃士兵不是被砍死在营中空地上,便是被烧死在帐幕之中。一时间,原本平静有序的军营被屠戮的血腥所填满,到处是不绝于耳的惨号声。 这营中大概屯驻了五六百人,被唐军来回一个冲锋便基本杀绝,望着焦臭的战场,李佑召过一兵,令道:“你去传我将令,命后队统领黑齿将军一个时辰之后,在墨脱城郊的苦拔海子等我,让他心粮草辎重。”看着那兵打马远去,李佑一挥手,喝道:“众军随我杀奔墨脱城去。”身边众将轰然应诺声中,唐军骑兵如利刃一般,划过吐蕃军营,刀锋直指墨脱城。 次桑眼见前队唐军远去,却发现又有数千敌军包围过来,而且意图甚是明朗,显然是针对自己这处的牧民而来。他心中一阵犹豫,但脑中瞬间便被往昔岁月中,唐,蕃双方在边境上互相烧杀的场面所填满。系着辫的脑袋微微一晃,趁着对方包围尚未合拢,他闪身而出,躬着身子在人嘶马鸣中,朝索赤家的帐篷接近过去。 来到帐边,却见数名唐军士兵持刀走过,他微一侧身,险险地避开了对方,却听见帐篷里传来夹杂不清的喝骂声。他心中着急,随手掏出短刃在皮帐一旁划出一道缝隙,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帐子里分成两方,站着八个人,而地上则躺着一具敌军死尸。右面三人是索赤和他母亲及妹妹,而左侧则立着五名唐军,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略略靠前,正张嘴说着什么。双方隔着一张几案对峙,那索赤已是抽刀在手,只是想必他头一次面对敌人,心中紧张之下,愈加用力地握住了刀柄,而他左手则牢牢抓住了一卷羊皮纸。 魏虎子是黑齿岩刚手下亲卫队的队正,因为手下禀报称发现吐蕃军官的印信,还被杀了一人。只因行军途中,主帅瑞王一再要求凡有发现吐蕃印鉴信物之类的,一律不准放过,于是,他便亲自前来处理此事。 因为军中通晓吐蕃语的吐谷浑人一时还没赶来,他便领着人和对面这一家子对峙起来。若非怕眼前这子狗急跳墙,撕毁那纸卷,他早就命人上前将其乱刀分尸了,还用得着在此徒费口舌吗?! 他见对方丝毫没有妥协投降的意思,想着大军不知何时便要起行,若这种差使尚办不好,岂非要惹人笑话。当下心中愈加烦躁,侧头呸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不耐烦地朝后吩咐道:“钱正彪,你去把弓弩手给我调来,妈了个疤子的,老子就不信搞不定这个吐蕃子!” 只是正在那钱正彪应声而去时,一名宽脸大汉在两名唐军士兵的陪同下,进了帐子,来到魏虎子身边。 眼见吐谷浑通译来了,魏虎子顿感一阵轻松,当下便将自己的话说与他听,随后便见这人用吐蕃语同对面的一家子说了起来。隔了好一会儿,正当魏虎子听得不耐,想要出声打断时,却听这吐谷浑向他言道:“禀告大人,这年轻人叫索赤,他说想同您比试一场,如果您胜则把纸头交给您,如果您输了,他就要带着家人离开此地。” 魏虎子强自忍耐,好不容易听完,却再忍不住,当即大笑起来。他心道,这人已在自己手上,居然还和己方开条件要价码,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但当他抬头看见对方眼中射出的浓浓战意时,不由激起了心中的豪气,想到能在自己属下面前一展身手,便手痒起来。于是,只听他含笑道:“呵呵,好子,老子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刀法!”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围魏救赵 五 魏虎子虽然答应对方比试,但他自视甚高,一看对方架势,便知是个雏儿,当下只是提刀在手,却只等对方出招。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 索赤见敌人轻视于自己,他素来心气颇高,眼见对方如此,心中已然怒极,但想及此战关乎母亲和妹子性命,便将火头强自压了下去,一时倒也谨慎起来。 他见敌人始终没有将刀拔出,心中暗道:好你个唐狗,我让你轻贱于我。言及此,更无犹豫,左手一扬,纸卷朝后飞出,他妹子倒也机灵,顺势将之抄入手中。也就在这时,只见寒芒一闪,索赤手中长刀已然挥出,却是斜劈向魏虎子的脖颈。 此刀之快,便是连久经沙场的唐军老兵们都着实为之目眩,但魏虎子却非常人可比,早在对方将那纸卷投给身后女子时,他便以目示意身旁的钱正彪,后者心领神会,借着腾出空地给二人比试的当儿,拉了拉身后杨老六的衣袖,这二人便慢慢挪向了索赤妹子所在之处。而魏虎子早有防备之下,未及刀刃加颈,便腾身跃开,口中怪叫一声:“好刀法!”言毕,却已抽刀在手,双手握持的三尺横刀,在透进帐子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阴冷。 魏虎子持刀在手,在阳光中,微微晃动了一下刀身,却把对面正迎着光线的索赤看得眼花缭乱,双目刺痛起来。而此时,只听那魏虎子一声虎吼,倒也不负他的威名,接着猿臂轻舒,长刀递出,却是朝着敌人拦腰而过。这原本最平常的一刀硬是给他使得霸气十足,威猛无比,战阵之中练就的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但索赤也是反应极速,就在敌人以刀眩目之时,他已觉不妙,于是猛然向后退去。饶是如此,因魏虎子这刀来势之快,手法之沉,也令他肚腹上被拉开一条一尺来长的口子,就在他疾步后退时,那衣服上麻布也随着裂缝而无力地垂下了头。 至此,双方互砍了一刀,却是不分胜负。只是索赤乃是险险避过,如此一来,实则高下已分。但二人此刻已经存了拼杀之心,在未看见对方身死自己刀下之前,又有谁人肯轻言放弃。 数息之间,只见两人你来我往,已经互相劈刺了六七刀,身边众人也随着二人步伐,而退到了帐篷边上。魏虎子眼见对方刀法凌厉,再不敢托大,瞅准空隙,一刀直刺过去,那索赤见敌人这一刀快捷刚猛,躲避不及之下,只得生生将刀架了上去。他生平从未上过战场,也没杀过人,今日只是碰巧遇上唐军突袭,那进帐搜查的士兵先是抢掠他家的财物,接着眼见他妹妹天生丽质,难免动手动脚起来,所以这才使他惊愤交加之下,仗着出其不意和家传刀法的厉害,一举将对方格毙。但那人不过是军中一个兵,又如何比的上眼前这杀敌无数的魏虎子。 只是他虽因初遇强敌,心中难免惊惶,但随着二人比拼时久,也渐渐定下神来,他刀法本来不差,唯欠实战而已,眼下却是个绝佳的机会。 但他固然因此逐渐发挥所长,只是终究敌不过魏虎子的临敌经验。只见他虽将刀格住对方,却不料这本是虚招,魏虎子趁他一招使牢,气力不济时,顺势将刀锋沿着他的刀刃斜拉下去,眼看对方就要被这一刀给劈得一分为二。却在这时,索赤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刀往前一挡,趁着对方为其一阻时,迅捷无比地将长刀横过,堪堪地架住了敌人那致命的一刀。 魏虎子见他年纪轻轻,应变居然如此之快,心下也不由赞个“好”字,但身体却不停顿。他见对方凝神于刀,知时机已到,突然间抬起右脚,猛地照着索赤的腹上用力踹去,连踢三脚之后,那索赤再也经受不住,顿时委顿在地,虽然手中的长刀依然架着,但明显没了力气,徒具样式罢了。 “苍啷”一声,原本还跪着的索赤被一脚踢翻,手中长刀也应声而落。魏虎子笑着将刀尖轻轻划过他的脖子,口中道:“好样的,能在我魏虎子刀下走过十招而不死的,就你一人。也罢,今天佛爷开眼,老子就饶你一命,下回你若有机会,大可来剑南军中寻我便是,哈哈。”言毕,示威性地将刀锋又深入了两寸,那鲜血已经从索赤的脖子上缓缓流出。 魏虎子本意只是恶作剧,给这不怕死的年轻人留个记号罢了,但正当他大笑着想要收刀回鞘时,冷不防感到背上一痛。他愕然回头,却见一双惊惧交加的大眼睛正死命地盯着自己,对方手中还握着一把短刃,却是直没入他后背心窝处。 尽管对方脸上满是迷惘不解之色,但望着这个铁塔般的魁梧汉子,要说梅朵不怕,那便是假的,只是她听不懂汉话,见这人将自己哥哥打倒在地,眼看转眼间亲人便要成刀下亡魂。她心中一急,这才拔下腰间短刃,觑准那人软肋,狠命一刀刺将下去。 魏虎子全没想到自己放了对方,居然还会被人杀了。看着从前胸透过的刀刃,他奇怪自己心中竟然没有丝毫怒意,有的只是不甘罢了。他抬手朝那丫头一拳打去,行至半空,却猛觉下腹一痛,低头一看,一柄长刀赫然插在自己腹上,而刀把则握在半跪着的吐蕃子手上。 这几下兔起鹘落,饶是一众唐军身经百战,也没料到难得刀下留情的队正大人会落个如此结局。他们自然不知道,那索赤一家对着这帮如狼似虎的唐兵,早已是全身戒备,只因不通语言,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精神紧张之下,那魏虎子便成了他兄妹二人的刀下之鬼。 看着队正眼中的神采渐渐消逝,钱正彪头一个反应过来,他离那女孩最近,当下便拔刀朝她砍去,口中则大喊道:“快,把狗日的蕃贼子抓住,一个都别放过,给大人报仇!” 听得他这声呼喊,一众唐军这才醒悟起来,当下纷纷拔刀出鞘,朝着这一家子杀去。 眼看钱正彪那刚猛无比的一刀就要劈在对面的女孩身上,而对方似乎被眼前情势所惊,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迎面而来的利刃。却在这时,一个身影从这人身后闪出,一片血光之后,冒着汩汩鲜血的脖子歪在了一边,整个人则倒在了那女孩的身上,口中似乎还隐隐说着什么,却没人能听清。 倒在地上的索赤奋力架起当头砍来的四柄长刀,耳中却听得一声惊呼,他百忙中侧头一看,那倒在妹妹怀中,一身血红的正是自己的母亲!一时间,愧疚,仇恨纷纷袭来,索赤再也忍受不住,甩头大吼,却是泪如雨下,刀势虽猛,但法度已乱。一名唐军看准时机,正待一刀刺去,却不防脖子一痛,抬手一摸,却是一枝吹箭,只这一会儿工夫,他便在愤怒和不信中颓然倒地。 次桑自南诏人那里学来这吹箭之术后,还是头一回用上,居然一击即成,却也是他没料想到的。眼见唐军目光朝这里看来,他知道再不能犹豫,那唐军是惊怒之下,失了理智,忘记呼唤其他士兵,而一旦为其所觉,恐怕就休想活着逃离此地了。 他大喝一声,抽出大刀,猛地刺入帐幕,然后凭着犀利的刀刃,沿着那帐篷中间缝起的连接处,用力划了过去,对里面唐军的呼喝却是充耳不闻。 索赤已经身中四刀,虽然入肉不深,但火辣而强烈的痛感仍然一阵阵朝他袭来。他强忍疼痛,兀自挥刀同对方杀在一起,数招之后,脚下又多了一名唐兵尸体。而那边厢,钱正彪正擎着长刀,一脸狰狞地朝着梅朵逼去,先前他虽然因对方母亲的拦阻而顿了气势,但一刀之后,纷飞而来的血雨激起了他心中潜藏的嗜血本性。想到队正惨死,若不是顾忌对方撕烂那纸卷,他早已快步而上,解决了眼前这个忘恩负义,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那女孩本能地朝后退去,但她抱着母亲的尸体,如何能走快。突然她被身边的几案一绊,一头栽倒下去,手中羊皮纸卷也随之滚落地上。就在钱正彪举刀砍去时,猛然闻到一股刺鼻焦味,他顿了一顿,抬眼看去,只见右边大半个帐篷已然烧着。他情知不妙,若任由火势蔓延,帐篷一倒,这里面所有人一个都别想出去。此时帐中唐军以他为首,只见他弯腰一把抓过那纸卷,口中大喝道:“兄弟们快撤,帐子要倒了!”说着,再也不看那女孩一眼,返身朝门口冲去。 只一刻的工夫,这偌大一个帐篷就被引燃起来,一众唐军连那个吐谷浑翻译一起大呼叫着冲出帐子,为首的钱正彪则高喊“奸细”,将其余唐兵引来。 其实哪里还用得着他喊,早有十多名唐军看这处突然起火,又见一个吐蕃老头在帐子边行为不轨,当即便呼喝着朝这里涌来。 帐篷里的索赤也知情况危急,他强行拉起握着母亲死不放手的妹妹,想要冲出帐去,但右边火大,帐外又有唐兵等候,一时又哪里找得到出口。 就在这当口,猛听得正对面的布幔撕裂声响,他心下奇怪,拉着妹子上前一看,却见一柄长刀从帐子上猝然划过。紧接着,原本结实的大帐硬是被拉开一条大口,一只大手从帐外一把将帐子扯开,索赤抬眼一看,正是那次桑大叔。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围魏救赵 六 只听次桑朝他喊道:“快,带着你妹子往西面去,那里有马。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言毕,不由分说,一把扯过了他,连带着将梅朵也拽出了已经熊熊燃起的帐篷。 索赤兄妹二人跑在前头,而次桑老头则挥刀断后,三人在几处帐篷中疾疾穿过,身边数丈之内都是唐军的呼号吹哨之声。次桑眼见身后唐兵已然奔近,他知若被这些人稍事阻碍,引得敌人骑兵冲来,那就万事休矣。于是,只见他停住脚步,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喊道:“索赤,带上你妹子骑马快走,我在这里挡一阵子,快!”与此同时,他顺手从背上箭囊中抽过两箭,搭上长弓。 前面拉着妹妹飞跑的索赤乍闻此言,虽然步伐依旧,心中却不由一颤,他父亲常年随军出征,难得在家,这次桑大叔便如他爷爷一般,对他素来慈祥和善,家中遇上难事,也往往求助于此人。此时情况危急,他顾及妹子,本想迅速逃离此地,但及老人往日恩情和今日舍身相救之德,当下便顿住了脚步,返身跑了回来,口中大呼道:“次桑大叔,我不会舍下你的,我们要死便死在一块儿。” 次桑耳听此言,又闻得脚步声,心中大急,但他望着距离三十多步远的数名唐军,却不敢出声,只怕分了心神,不过数息之间,只听得弓弦声响过两次,对面的唐军立时倒下三人,还有一人手臂中箭,其余未曾负伤者见这老头居然箭法精准如此,心中惶恐,气势顿时也为之一阻。 他见敌人一时不敢迫近,这才缓过气来,回身对着五六步开外,正一路跑来的索赤大骂道:“你这傻瓜,回来做什么?!快骑了马去通知城守大人啊。不然墨脱不保,那可怎么办啊?!”言语中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索赤被骂,知道自己犹豫,但还是讪言道:“可是大叔你”话到一半便被次桑打断,只听他道:“老头的事不用你管,你快骑马去报信,这般畏缩还是我吐蕃男儿吗?”话锋一转,又道:“而且,还有你妹子啊!”说着,微微摇了摇头,手中却丝毫不落后,话音刚落,便又拈了两箭。 索赤听他所言,哪里还不知轻重,抬头一看却正碰上妹妹一脸的惊慌和疲惫,想来刚才的惊心动魄已把她吓坏了,又是一路急奔,当真委屈她了。言及此,他再无犹豫,紧握住了妹妹的手,对着老人道:“大叔,你自己心!”却掩饰不住话中的黯然。说完,他便拉着妹妹又朝前快步跑去,只是这时蹄声四起,显然唐军已得知情况,四面围堵过来。 待又跑过两座帐篷,两匹骏马已经赫然在目,但梅朵乏力之下,硬是没翻上马去,而眼看唐军骑兵就要接近,索赤一咬牙,将妹妹托上马背,自己也翻身而上,两人一骑,朝西南驰去。 当次桑再度射倒一名唐军时,四周聚集的兵士也越来越多,他不敢再做耽搁,料想那兄妹二人定然跑远,于是他自己随手乱射了几箭,便也朝前使劲奔去。跑了没几步,耳听得弓弦声响,次桑只觉大腿和腰腹处同时传来剧痛,低头一看,却见一枝弩箭从大腿后面穿出,箭尖还带着几缕血丝。 大腿乃是奔跑时耐力所聚之处,被这箭一伤,次桑吃痛之下,不由将脚步缓了下来。听着后面唐军的怒喝声,他知道自己此番决计难以脱逃,当下反而定下心来,只想返身而去,能杀得几个便是几个,至少阻拦拖延一刻也是好的。 抱着这个头,次桑安然回过身来,只是没等他挥刀冲杀过去,几十枝长箭便飞射过来。可怜他既无盾牌防身,又无险要可凭,只眼睁睁地看着数十枝羽箭瞬间而至,插满了自己身上。 他就这么半跪下来,眼前敌人飞跑而过的身影渐渐被一团血红所遮蔽,顿时模糊起来,耳边是他依稀能听懂的汉话:“别管老的,快去把那两个娃子杀了。”这时,他忽然心头一片宁静,一个声音暗道:“扎合子,我终于还了你人情了,你儿女逃出去啦”只是这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索赤回头一望,百步之外,唐军骑兵们正蜂拥而来,他知道此刻虽然距离尚远,但跨下一马驮两人,如此下去迟早要被敌人赶上。他心中暗自焦急,却也没有办法,只得狠命抽打马匹。不过当他策马掠过一片牦牛时,便生出了主意。只见他忽然从牛群边缘削过,而后口中不住呼哨,又随手挥过几刀,那牛群便随着不安定起来,等他打马冲过这些牲口时,回头一看,那原本专心吃草牦牛已经散了开去,掉头朝涌来的唐军冲去。 他眼见此景,知道摆脱敌人的机会就在眼前,当即猛然一提缰绳,使得马儿撒开四蹄,奋力朝前奔去,而原本差距百步的唐军因惧怕牦牛发疯,或者游弋阵外,不敢靠近,或者只原地停住了坐骑,让牛群从容而过。 一口气跑出了五六里地,索赤因为没走直线,因此尚未见到吐蕃军营之中的惨状。但当他确信无人跟来时,便停下马儿,望向远处,却见天边冒出浓浓黑烟,正是墨脱城所在的方向。 梅朵依在他身前,见哥哥一脸凝重,心下惊异,忙抬头问道:“哥,难道墨脱城也出事了吗?”却听索赤惨然道:“是啊,只怕凶多吉少!”话语中却是说不出的苦涩难受。 只是望着妹妹惊慌失措的神情,他心有不忍,急中生智之下,却昂然道:“我们不去墨脱,直接去匹播城报信。”说完,不复犹豫,一拉马缰,往东北方向而去。 也幸亏他绕道前去匹播,因为此时的墨脱城已经被三千唐军铁骑搅的天翻地覆,哪里还有一丝热闹兴旺的味道。 李佑并不在多所杀伤,对于平民百姓,除非必要如先前渡河那般,否则绝不滥杀无辜。要他领着一众唐军骑士在这敌国闹市之中,挥刀胡乱杀人,这与一般马匪又有何差异?适当掳掠只为补充军需,如果过头,最终遭殃的反是唐军自己,因为军纪一旦松弛,便难再复当初,这一点,李佑很清楚。 与中原各城相比,这墨脱城实在不值一提,或许在有匹播大城护卫国都的情况下,吐蕃无意在此费力筑城,又或者鉴于深沟高垒的巨城不利于客商往来,总之,此城修的相当简陋,不过是沿着外城墙开挖了一条两丈宽半人高的土沟,大约是充当护城河的角色。而城墙也仅是土砌而已,可以说,此城城防远不如石堡那般边疆重镇。 同样,唐军进城也是毫不费力。李佑先派了二十多名士兵扮做客商的模样,在吐谷浑人的带领下,轻松入城。这些人一到城关,立刻拔刀斩杀了吐蕃守军,随后唐军大队骑兵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城中。李佑进城之后,当即领兵攻打城守府邸。五十多名吐蕃士兵在几百唐军面前,直如沧海一粟,不到一刻的工夫,城守府上下便被唐军肃清。只是当李佑领着一众亲随走进吐蕃城守尚葛禄的卧房时,却不禁为眼前之景所震,一时竟不发一语。 只见那足可容纳几十人的大屋内,六七名妙龄少女或被缚于榻上,或被绑于柱上。人人衣衫褴褛,坦胸露乳,下体隐约可见。而仔细一看,身上却是体无完肤,刀伤鞭印,触目惊心。当李佑等人从她们服饰上分辨出汉人衣冠时,不觉怒火焚身,忙使人给这些苦命女子松绑。待将一名胆大一些的唤过一问,方知这尚葛禄生性残忍荒淫,仗着尚家大族的权势,依靠本教在城中的地位,以贸易之便利,许以商人重利,使其为他在边境各地欺掠唐人女子,贩运至此,受他玩弄。这几年里,惨死在这城守府的只怕不下百人,至于断手断足,身体受残的更是不计其数。言及此处,勾起伤心事,众女不由号啕大哭,单薄伤残的身子在凉风中颤栗不止,也不知是哀痛身世还是受冻发冷。 而实情却远不止此,因为尚葛禄尚未被抓,李佑便命人看住大屋四周,整个城守府实行戒严,如有擅动者,格杀勿论。而他则在亲兵护卫下,经那女子指点,由府中奴隶领路,终于在后花园的一间柴房后发现了城守府的密室。众人推门而入,一股霉烂腐臭味冲鼻而来,待唐兵点燃了火把,眼前景象顿时看得这些久经沙场的军汉们目瞪口呆,而李佑更是永生难忘。 只见阴暗的地牢里,划出了二十几个铁笼子,里面关着一至二人不等的女子。一个个都是披头散发,眼神呆滞,脸如菜色。看模样,不光唐人还有许多胡女。却是手镣脚铐,样样俱全。只是许多人根本已经失了手脚或者曲了脊柱,毫无反抗之力,哪里还用这些刑具来约束。这些女子一见有人来到,或者手舞足蹈,或者蜷缩一角,显然是惊吓过度,痴狂疯癫了。 李佑见状,心中不由大痛,一字一顿喝令道:“就是掀翻墨脱城,也要给我把尚葛禄这狗娘养的抓出来!”背过身时,目中已然湿润。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围魏救赵 七 门口一众唐兵见谈吐素来温文尔雅的瑞王居然骂出了脏话,心中知他定是怒极,而眼见此景,只要有几分血气之人,都是义愤填膺。亲,眼李佑见众军依令而去,便找人唤过府中仆妇,找了些衣裳在放出地牢众女之后,为她们披上,又寻了一块清净的地方,暂时安置下来。刚安顿完了,却见一名亲兵一脸慨然跑来,口称那尚葛禄已被抓到,是同他手下一名亲随一起从大床底下被揪出来的。 李佑点头答应,随他前往先前那间大屋,一边走,心中一边道:好你个尚葛禄,我终究要你好看。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只见十多名唐兵分两列站开,中间立着六人,其中两人跪倒在地,脑袋被两边各两名魁梧军士分别扯住。李佑见状,大步上前,问明了谁是元凶后,抬手一把揪过右边一个络腮大汉的发辨,喝问道:“你可就是这墨脱城的城守,尚葛禄?!” 只见这人却是丝毫不惧,抬头傲然道:“我就是尚家葛禄,墨脱城守。你这唐狗,若识相的便放我离开,府中财宝自会给你一份,否则我吐蕃大军到来,必定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他出身吐蕃最著名的尚氏大族,虽然自己声名不显,但仗着家族强大,在吐蕃国中从未受过责难。而这墨脱城归他所管,更是不受律法所辖,一应事务都由他独断独行,所出号令在当地直与赞普无异。他只道世间之物莫不如财宝昂贵,又有吐蕃雄兵撑腰,一时竟不将李佑及一众唐兵放在眼里。 李佑见他先前躲在床底,如今又是这般强做英雄,知道此人若非外强中干便是胆大包天之辈。当下他对着二人一脸狞笑道:“原来你果真便是尚大人,好!很好!今日我便当着墨脱城百姓的面,让你尝尝被人残虐的滋味。”言毕,也不理他,只回身令道:“将这人带至城门口,府中其余吐蕃人一律斩首府前,一个不留。” 尚葛禄眼见对方居然不理自己,这才有点着慌起来,只是他终究不肯服输,对着上前一把将他扯起的唐军军官大呼叫,软硬兼施,希望对方能有一丝心动。只是众人都不理他,一名唐军校尉既恼他不知死活,又恨他禽兽不如,激愤之下,一掌切去,直把那尚葛禄的脑袋也劈歪了,这人一时动弹不得,却再不敢多说。 李佑不去理他,却找过一人,吩咐从府中多取吐蕃女子衣物,分发给那些惨受凌辱却依然健在的女子,让她们外出躲避。只因唐军乃是轻装突袭至此,之后更是胜负难料,决不能带上众女,是以他让她们早做打算,最好逃出城去。但他却未曾想到,这些女子既遭侮辱,又有伤在身,且语言不通,仓促间能逃去哪里?望着一众跪地痛哭的少女们,饶是李佑早已练得铁石心肠,此刻也不由心下恻然。他喉头哽咽,不便多言,只挥手命人将众女遣去,自己则头也不回地出了城守府,朝城门处大步而去。 城中吐蕃人见着唐军入城,初时心中尚自惶恐,但之后眼见对方并不杀戮平民,又见城门口围着许多士兵,而原本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城守尚葛禄此刻正耷拉着脑袋跪在正中央,他们心下奇怪,便站在街道两侧,静看唐军所为何事。 不过多时,众兵眼见瑞王踏步上前,便闪出一条道来。而李佑看着眼前虽然害怕却依然骄横的尚葛禄,心头反而安静下来,他自忖对于这种牲畜尚且不及之徒,又何须动怒,于是便挥手召过一旁的吐谷浑通译,命他将这人罪行用吐蕃话当众宣讲了出来,直将道旁的过往客商和吐蕃百姓听得嗔目结舌,不敢出一言。 直到此刻,尚葛禄方才意识到情势危急已非他所能控制,只怕立时便要身死当场,给那些贱奴赎罪。但他也不过想及此处罢了,却不知那惩罚远非如此简单。 待吐谷浑人说完,只听李佑沉声道:“来人,给我将这吐蕃恶贼斩去双手双脚,浸入大缸,示威于此门前。贺校尉,此人便由你来监刑,若有失误,提头来见!” 站立一旁的玄甲营校尉贺从征大声答应,随即身子一转,一声大喝下,数军齐上,大刀挥处,惨呼之声不绝于耳,道路两侧无有不闻者。 而削去了四肢的尚葛禄一息尚存,却被有心的唐军士兵高高举起,待友军将大缸取来后,这才放入其中。城中众人眼见原本身材高大的城守大人瞬间便成了圆鼓鼓的一团血肉,一时但凡观者莫不心惊肉跳。 李佑知道时候不早,也不理众人反应,只朝着一众吐蕃人喝道:“三日之内,如有施救者,我必屠灭此城!”待通译将话译出之后,他又取了块木牌,上书“吐蕃狗贼尚葛禄戕杀于此”几个大字,想了一想,又加上“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一句,这才扔掉了笔,翻身上马,召集众军,从长街上奔驰而过,往北门去了。 此事后史有载“三月下,瑞王骑军至墨脱,擒城守尚葛禄,削其四肢于东门,胁以不救,复又立牌警之。三日内果无人救”。后人相传“当是时,尚贼手足俱断,呼声若枭,数里可闻;后童子若啼,家人每以瑞王名恫之,哭立止”。 当然,现下李佑自然不知这些,他率领三千铁骑飞奔而至墨脱城郊的苦拔海子,却发现黑齿岩刚已经率军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双方寒暄过后,略述了彼此经历,随后便跟着李佑来到一旁树阴下,只听他道:“依眼下形势,马重英部必在我军之后,我既大闹墨脱,吐蕃岂有不闻之理。现下敌人分做两处,一为马重英,二是姚州城下盆达延,我军必须力斗二敌,方能将战局转危为安,也只有如此才能救人救己。情势紧急,大伙儿一起议议,该当如何?”李佑说完,便抬眼望向众人。他此刻心中虽然早已有了计较,但身边诸将都是久经沙场之辈,所见非比寻常,即使不得善策,也能从中领悟一二,修正自己所想。 却见众人黑齿岩刚沉吟片刻,乃道:“殿下所定各个击破之计是目前唯一之法。而此去匹播之后,便是吐蕃国都逻些城,如今我等将此地搅得一塌糊涂,定已引起吐蕃警觉。数日之内,必会遣使往各处告急,而其中尤以姚州城下兵马最重。如此一来,围魏救赵之计也当奏效。只是盆达延所部虽重,但长途跋涉之下,容易有机可寻,末将所虑者惟马重英部。此人擅战,颇富心机,眼下又不知他麾下之军所在何处。万一他趁我等伏击盆达延时杀出,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侦知该部,当为急务。” 高秀岩听他所讲,也点头接道:“黑齿将军所言甚是,末将也以为必须尽快找出马重英部的所在,否则一旦彼军出现于此,只怕我军尚未会合,反会被其先行各个击破,那时可就当真大事去矣。所以,以末将浅见,或查或诱,当先得其所踪,方能决定如何破敌。” 李佑听罢,微微一笑,却道:“两位将军所言深得我心。此番情势必以马重英为先,只是眼下大家都是盲人摸象,不知彼此踪迹。此地茫茫千里荒原,若以巡哨而探,不知所费几何。所以依本王所想,与其无的放失,不如专心引敌上钩。只要安排妥当,不怕他马重英不露行迹。” “殿下的意思是”二人听李佑所说,似有所悟,却又听他断然道:“正是!所谓攻敌之必救,一旦逻些有难,无论马重英再怎么冷静机智,形势都会迫得他立即挥军急救,否则国都有失的重责又岂是他区区一介武夫所能担当的?!而彼时,便是我军破敌之机,黑齿将军你立即领一千骑兵,带足干粮,从现时起一刻不停赶往逻些,作出佯攻之态。而高将军你领些人去联络后面的步军,我率其余兵马在澜沧江西面的大石渡等你,这里是从牦牛河以北回军最快捷之处,与另一渡口青瓦渡也相距不远,乃是马重英返程时必经之路。二位须谨记,此战胜败关乎大局,万勿大意。” 二人听他布置,虽觉大胆,但不失为眼前可行之计,当下便凛然应诺,正欲迈步而去时,却被李佑又叫住了,只听他向黑齿岩刚道:“黑齿将军此去凶险万分,到时吐蕃人定会抽调全国之兵,围剿于你。本王知你智勇俱全,但凡事还须多加心。接到本王军令,即可退军,得胜之日当与你痛饮一番。”言毕,拍了拍他肩膀,不再说话。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围魏救赵 八 红山宫宽大的南殿书房中,一名长须老者正端坐榻上,他面前跪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一身结实的肌肉和满脸的风霜显示此人并不简单。亲,眼“禀告大论,属下所言,都是亲眼所见。那唐人骑兵由他们亲王亲自统带,已经突破墨脱城,只怕现下正朝匹播奔去。属下已派人告知马重英将军,因为情况紧急,为免让唐人抢先一步,威胁逻些,所以特来禀报大论。”那汉子不顾一路疲累,一到国都,便拿着马重英给他的金箭,前去参见吐蕃大论倚祥叶乐。 老者听他说完,却是叹了口气,口中道:“饶是你快马兼程赶来,这威胁逻些的目的已经被唐人达到啦。好个‘攻其必救’,李佑儿不简单啊。哼,不过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唐人骑兵够狠,还是我国都逻些够硬。”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向来人问道:“马重英现在何处?” “回禀大人,将军目下应当屯兵于牦牛河南岸,防备唐军。”大汉见大论发问,忙回答道。只是他没说全,马重英之所以驻军牦牛河,的确是为防御唐军入侵河西九曲,但他防的是积石山中那一顶顶空帐,而不是已经深入敌后的数万唐兵。 这探子甚为机灵,否则也不会被马重英委以联络论相的重任。他眼下虽不知积石山中已无大队唐军驻扎,但凭着多年征战的直觉,他明白敌人已经趁隙溜到了吐蕃大军之后,而他本是马重英一手提拔起来,当此关键时刻,当然不敢多说,否则岂不坏了将军名声。 只是过了许久,方才听倚祥叶乐道:“恩,你做的不错。既然你已派人通知马重英,他自来行事谨慎,谋略不凡,积石一战也非他之过。我信他此刻当在回军途中,你也不必再去他那里,直接去东边的聿卉城,那儿有盆达延的信使,你可着他前去姚州城下,传令回师救援。切记,只调一半兵马,其余大军继续攻城,只要攻下姚州,便不愁唐军不撤。” 其实,以他的精明如何看不出先前一败,乃是吐蕃两军不能同心协力,互相挚肘又被唐军突袭所致。马重英虽有罪责,但一来大过非他,二来此刻情势危急,他麾下大军离逻些最近,能否守住城池继而破敌,还须仰仗于他,所以倚祥叶乐当然不会在这人面前责怪于他,反而示之以信任,手腕之高,又岂是这区区一名探子所能想到的。而倚祥叶乐身为吐蕃大论,遇上这般情势,就算心中再怎么惶急惊惧,面上仍是一副心如止水,镇定自若的模样。倒把地上跪着的探子和身边两名禁卫将领给安下心来,以为大论已有破敌良策。 只是当那探子起身将要离去时,倚祥叶乐终究按耐不住,于是沉着嗓音道:“你此去关乎我吐蕃国运,务须将信带到,一定要快!”言毕,将手中写的一纸书信封上火漆之后交给这人,方才挥手让他退下。 站在一旁的逻些禁卫千户统领群佩心带疑惑地道:“大人,这唐军远道而来,不知道是实是虚,但此事事关重大,是否应当禀明赞普?” 这话说者或许无心,但听者却是十分留意,倚祥叶乐对着窗外渐渐暗淡的天空,沉吟片刻方才慢慢道:“不用着急,唐军虽快,却也不可能在这一时半会便能赶到。何况赞普现下也不在宫中,若被敌人发现歇息之处,岂非害了赞普?!你现在只管去布置防务,总而言之,一定不能让唐军攻下城来,否则你我都要自刎谢罪,死后也当堕入地狱!”这话说得极是严重,却也并非耸人听闻,丢失国都之罪,的确非同可。 群佩被他如此一番言语,顿时惊得冷汗涔涔,当下便道了一声“遵命”,不敢再做耽搁,立刻出了大殿,前往城内军营,处置城防大事去了。 见他走远,另一边一直未曾发话的宫内侍卫副统领达瓦微微摇头,用手轻抚着颌下的短须,不解地道:“大人此番,恐怕不妥。要瞒着赞普绝非易事,何况还有措旺恐和尚氏一族窥视在侧,一步走错,可是满盘皆输啊。达瓦恳请大人三思。” 却见倚祥叶乐微微一笑,口中道:“你无须担心。赞普周围都是我的人,你只要禁卫宫殿,其他事情自然由我处置。何况,虽然同为大论,但我主掌军政,而那措旺恐不过管着财赋和田地,此事本就不归他理,又何须去烦扰于他。你要知道,今次之事,或可为我所用,借以”他话尚未说完,却听门外吵闹,不禁眉头一皱,就在这时,屋外之人已然奔近。 他心知若非事端紧急,定不至于此,当下便吞了话头,正欲起身,却见一人慌张而入,连礼都忘了行,只顾着禀道:“大人,唐军已至我逻些城下了!” “当啷”一声,倚祥叶乐手中的瓷碗随声而碎,就是素来沉稳老练的达瓦也不由为之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倚祥叶乐终究久居高位,虽然闻此噩耗,直如雷劈,但他却也立刻反应过来,只是口中语气再也客气不了,急切之下,不禁骂道:“蠢材,还不快去禀告群佩统领,令他速速领兵备战。”他话语尚未说完,见这下人忙着跑出,却一把扯住了他,喝道:“慌什么,敌人还没来呢!先去召集侍卫,随我上城楼观敌,再去通知群佩。” 那人见向来阴沉寡言的大论老爷居然情急之下,凶相毕露,哪里还敢犹豫耽搁,只一溜烟地跑出了后院,喊人准备去了。而达瓦也紧跟着步出屋子,向倚祥叶乐作别,声言前去查看宫中警卫关防。后者自也不便留他,只交代几句之后,也匆匆进屋换了衣裳,领着整装待命的家将们奔城楼而去。 入夜之后的逻些,清净易行,不过一刻工夫,倚祥叶乐便带着从人来到了城楼上,却见群佩早已在一边指挥着披甲武士搬运守城器械,不时还对着下面指指点点。 见众人在各将军令之下有条不紊,倚祥叶乐心中稍定,便转头向群佩问道:“敌人情况如何?”却听对方微微一叹,沉声道:“大人一看便知。”说着举过火把,往城头一插,顿时城下情景一目了然。 倚祥叶乐不看还好,一见之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城下数百步之外,无数骑兵来往奔驰,密密麻麻的火把更是将掀起的烟尘照得隐隐可见。一时之间,只觉整个逻些城外尽是唐军铁骑,号角吆喝之声不绝于耳,远远看去,敌军身影模糊不清,犹如鬼魅,在这漆黑无月之夜,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他看了一会,终于回过神来,见身边众将都是一脸忧色,他知众人心生畏惧,当下不再多言,只冷冷地甩下一句:“死守待援!”便带着人走下城去。只余下一众将士你看我,我看你,均是一脸无奈。 但吐蕃人有所不知的是,城外的一众唐军将士此刻也是叫苦不迭。 齐大牛一边拉着马缰,一边口中抱怨道:“武哥,我说这是谁出的主意,给咱们臂上绑着这么两个玩意儿,真他妈够损的。”说着还朝着正随臂膀上下晃动的两截火把努了努嘴。 却听那姓武的年轻火长剑眉一竖,张口斥道:“胡说什么?!这可是上头的意思,说不定便是黑齿将军亲自定下的,你若想留着命回去伺候婆娘,还是闭上臭嘴的好。”言毕,一提缰绳,纵马跑到了前头。 齐大牛口中喊着“等等”,心下却奇怪平时甚好说话的火长怎么吃错了药,火气恁大。只是当他想到家里新娶的媳妇,不由露出一丝憨笑,见火长已然跑远,忙打马朝前追了过去,口中再无一句怨言。 望着不远处的火把长龙,玄甲营校尉李敬之不由佩服地道:“将军果然妙计,这般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亦不远。那吐蕃人看的见火把,却未必看的清人。如此一来,吓也把他们吓死了。” 黑齿岩刚听他所说,却并不踞功,只淡淡地道:“这不过雕虫技罢了,只能瞒过一时。明日才是关键,你立刻去安排扎营,把掳获的帐子全拿出来,越多越好,过了明天,情况或者便会好些。” 李敬之听罢,爽然一笑,口中道:“是,末将领命,定叫那吐蕃人怕上加怕,呵呵。”言毕,迈着大步而去,只留下黑齿岩刚一人站在石岗上,看着一队队来往驰骋的唐军骑士,心中盘算该当如何才能减低伤亡。 时光悄然而逝,不知不觉中,天空已然浓云密布,月亮似乎不忍见到残酷的杀戮,偷偷驻颜云后。只是不知在这一望无际的苍穹下,还能躲得多久。 与此同时,深入吐蕃腹地的唐军除了黑齿岩刚一部外,其余诸军在李佑亲自率领下,兼程狂奔八百里,终于在这天的三更之前赶到了澜沧江西南的大石渡,而麾下大将高秀岩也已经出发往唐军大队而去多时,想必此刻也当遇到接应兵马了。 想着这一切,李佑顿觉诸事顺利,及不久大战将至,心情激动之下,带头策马朝着渡口奔去。只是当他真正见到赫赫有名的大石渡时,却不由一呆,惊叹之下,苦涩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威震高原 一 只见这大石渡口过河往北是一片密林,郁郁葱葱,好不兴盛,而李佑这边却只在西面有一处缓坡,只是照他估计,坡面也就二十多米的样子,实在不值一提。yakuai其余四周尽是高大雄壮的原始树林,不要说令麾下骑兵藏身其中,待敌人半渡时发起冲锋,就是要骑马进入林中也颇为费事,更别提从中杀出,只怕还未提起马速,就已被绕得晕头转向了。 何况,只要略微有些沙场经验之人,站在对岸一看,便会对此心生警惕,哪里还会等他伏兵杀出啊。其实,李佑起初并未想到在此设伏,只是机缘巧合之下,与那充作向导的吐谷浑人诺可钵一番详谈,才打听到这大石渡便是后世西藏的一处风景名胜。李佑自己没去过,却听朋友曾说:那里芳草茵茵,一望无际,山坡上牛羊成群等等。这才使他动起脑筋,思考如何利用手下这四千铁骑,打马重英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眼前形势如此,怎不叫他大呼上当,想来后世那些美景乃是因为过度采伐所致,否则这大好一片密林又怎会成了光秃秃的芳草地。这番巨变当真令他哭笑不得,却也无计可施。 当然,事情却也并非糟成一团。起码还有两件好事值得李佑心生安慰。其一是高秀岩已经带领一万步军正在赶往此地的路上,大约两个时辰左右便能到达。其二,唐军哨探意外查到吐蕃人下落,该部就在这澜沧江以北五十多里处,前锋大约两天后便可抵达此地。而李佑率部刚到此处不久,听了这话,心喜之余,却也不忘派出探子,沿着大江两岸来往查探,以防己方踪迹也被敌人侦知。 只是李佑哪里知道此刻马重英也是满腹狐疑,心下不定。原来,三日之前,马重英接报称唐军骑兵在其瑞王带领下,已经掳掠河西,并且攻破墨脱,现下暂时失去踪迹,但据估计理应朝匹播而去,因为沿路有牧民亲眼所见。他听得此报,顿生疑惑,显然这些出自己方探子口中的军报不可能被刻意杜撰,既然如此,那么积石山中唐军必然有假,只是不知敌军虚实。 他前日已经接获自南诏传来的消息,称蕃,诏联军已经围困姚州多日,唐军虽不断来援,但己方军势强盛,照此发展,不用数日便可攻下此城。及此处,他联系到李佑所部的非常之举,立时猜到了这是唐军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不过他知道自己同驻于姚州城下的盆达延一样,别无选择。毕竟匹播以西便是国都逻些,如果放纵敌人肆意妄为,一旦战火波及此城,赞普有所差池,可不是谁人能够担当得起的。 只是于马重英而言,眼下可虑者乃是不知对手底细。当前形势,虽然他已经将麾下吐蕃大军控制起来,就是原属尚结息的那五千残军也不得不听他调遣。但是他既不知道积石山中还有多少唐军驻扎,也不清楚李佑麾下到底有多少兵马,虽然这其实可归为同一难题,但关键却是无人可解。 他曾问过那报信之人,对方估计李佑部下骑兵大约三四千人,但对于是否还有后援,却是无法确定。这顿时令他头疼不已,要知现下吐蕃军正处河西要地,要是李佑只率骑兵一部,趁隙偷袭,为的只是吸引吐蕃回军救援,却把唐军主力藏于北方积石山中,那无论是他麾下大军还是盆达延所部,一旦挥军急进,不是将后背暴露,就是侧翼不保,这实是兵家大忌。马重英思虑再三,终于决定留下五千士兵,驻守该地,其余人马随他迅速南下驰援。不过,他虽然将探子散出二十里之外,但终究不及唐军有心算无心,还是被发现了踪迹。他却不知敌人大队正在澜沧江下游三十里处休整,而其中一部已在高秀岩统领下,正前往渡口,等待吐蕃军入套。 与此同时,最为忧心者却是逻些城中的吐蕃大论倚祥叶乐,他现下总算明白什么是唐人常说的“祸不单行”了。天刚破晓,便有下人来报,称有紧急军情。起初,他还以为是城外唐军开始攻城,虽然心下略有些着慌,但终究还是在意料之中。不过待见了那人之后,他这才知道事情远没那么简单。据来人报称,十日之前,唐朝安西四镇行营节度使高仙芝攻破连云堡,吐蕃折兵数千,守城兵马无一存活。之后,吐蕃军哨探暗中吊在其后,只见唐军除去留下几千士兵守城外,其余大军随高仙芝继续西进,瞧方向赫然正是勃律。 任谁都知道,连云堡一战,勃律全军尽没,精锐尽失,国内再无兵马可以抗击即将到来的唐军入侵。而派驻该国的吐蕃军队也在这一战中损失损失殆尽,根本无力再去控制勃律。虽然吐蕃早已派遣五万大军前去增援连云堡,但所谓“远水不解近渴”,他们兵至半道,便已得知唐军破城的消息,现在只希望能抢在唐军之前进入勃律,掌握各处要冲,虽然实际而言,这确实不是易事。当然若是李佑知道此事,当清楚绝无可能。因为史书记载,唐军在高仙芝带领下,不畏艰险,翻越葱岭雪山,最后确实先于吐蕃援军赶到勃律,并拆毁了唯一能渡过大河的桥梁,将敌人阻在对岸。 不过,即便倚祥叶乐眼下尚未得知相关情况,但这事却比之唐军忽然来到逻些城下犹有过之而无不及。要知一旦唐兵攻下勃律,此去大勃律就再无阻碍,再加上后者向来在蕃,唐之间摇摆不定,要指望它为吐蕃看好西大门,恐怕与那引狼入室,监守自盗,并无二致。回过神来的倚祥叶乐突然发现,吐蕃国正陷入唐人的一个巨大阴谋之中,现在除了南面背靠天竺等国之外,西面有高仙芝大军,位处中央的国都腹地又有唐朝亲王李佑麾下骑兵,而东面姚州一城牵制了十几万蕃,诏联军。目下吐蕃非但无多余之兵可派,而且处于四面狼烟的险恶情势之中,一个不好,便是就此亡国,也不无可能。 他眼见情况危急,反倒镇定下来,只是再不敢托大,抬手招过亲随道:“你立刻持我信物,前去西面两如,命他们抽调凡是十五以上男子,全部从军。一半调来此地,一半星夜赶往大勃律,务必在边境加强戒备,从这一刻起,禁绝商旅往来,命各将万勿大意!”沉思片刻,又道:“你再派人去催一下约如各千户所。总之,逻些城不能有失,否则国本动摇,大家都不用活了!”话至后来,却是声色俱厉。 倚祥叶乐虽曾吩咐城中诸将只管死守,因那逻些城中尚有禁卫精锐六千余人,加上城高墙厚,想来唐军便是强攻,一时也未必能下。不过,现下情况非比寻常,西面两如至少有半数兵马不能前来增援,他心下也不由不定起来,于是便领人登上了城楼。 群佩及一众将领见大论到来,迅速闪开道来,却见原先虽然老迈,但精神矍铄的论相大人经历两夜之后,仿佛突然间苍老了十年一般,须发皆白之下,就是神色也大不如常,他们心中惶恐,却也不敢多言,只任他凭墙而眺。 只见远处唐军营帐尽管多如牛毛,布置的却是错落有致,倚祥叶乐本身并不指挥大军,但常常阅览中原典籍,眼见此般景象,心中知道唐人兵法确有独到之处。他见左边山坳密林中似乎颇为热闹,心中不解,便向身边的群佩问道:“将军可知,那唐人躲在林中所为何事?难道敌人尚有伏兵?” 群佩和众将在此,从昨日看到今日,早已观察明白,当下便躬身回道:“禀告大人,唐人是在砍伐树木,想来是用于制作攻城器械。毕竟他们乃是骑兵,此番前来,必定不曾准备这些工具,只怕敌人停止采伐之日,便是攻城之时。” 听他所说,倚祥叶乐心中似有所悟,却不言语,挥手示意众人继续监守之后,便下了城去,只路上却唤过从人,命道:“你立刻去告诉达瓦将军,让他再派兵从西门出去,加强如拉一地的防卫。”言毕,望了一下高悬的烈日,心中默祷一声:菩萨保佑,便径自离去。 清晨的阳光透树荫缝隙洒在大地上,除了清脆悦耳的鸟鸣外,大石渡口对岸的青松谷处于一片宁静惬意之中,骑在马上马重英忽然想到若能在此安家养身,每日听泉捕鱼,该有多好。 只是这头尚未转过,不远处一骑快马而来,那人行至跟前,翻身下马,禀道:“将军,前方大江以南发现敌人骑兵,约莫两千多人,途中队巡哨不断。” 马重英心中绮被这人惊醒,当下却只淡然道:“不必惊慌,继续监视。传令全军止行,命诸将前来见我。”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威震高原 二 “呜呜”的牛角号声在原本清寂的山谷中猛然响起,顿时惊得雀鸟四散开来。追说哪里快去眼快紧接着,一声声号令低喝沿着长长的队伍从头到了传开,先前正踏步疾进的战士纷纷停顿脚步,阵形也变化起来。不过一刻工夫,除去前锋驰往江边查探外,其余各部按照军令,结成防御阵势,原地待命。 中军的大旗下,一众吐蕃军官围着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正在商议军情。 只见马重英面前摊着一幅绢图,他手指着其中河流拐口处,镇定自若地道:“勒白,你现下便带领五千前锋从此处渡河过去,如果碰上唐军,便可一战,以便查探敌军虚实。”见那人拱手领命,他点了点头,又道:“扎西多吉,你传令后军上前,沿右边山林处结阵防御,虽说此地已经由哨骑巡视,而看样子唐军也是才到,但还是不能大意,后军人少,而且我们本来就没多少辎重,现下回军更不须多虑,所以由后军执行最好,免得浪费兵力和时间。” 言及此处,他略一停顿,似在考虑是否妥当,接着便掉头对着一名矮精实的汉子道:“丹巴,你速去青瓦渡,指挥在那里待命的部队赶紧渡河,而后折往东去,无论前锋是胜是败,都要给我咬住敌人,能一举击溃之最好,至不济也要拖住对方,让我主力大军从容过河,你可明白?!” 那人脸上坚定之色一闪即没,随后躬身应道:“末将领命,定不负将军重托。” 马重英见分派妥当,便挥手令众将散去,各自准备。于是又一片号角声中,各将骑马往来,原本驻足不前的吐蕃大军迅速开动起来,前,中,后三军立时将阵形再度变换,数十名哨骑一马当先,往河边赶去。 澜沧江大石渡北面,几名吐蕃士兵沿着大江来往勘察,当前锋大将勒白率领大队赶到时,这几人已经大约查探完毕,分别进禀,称江面并无特别之处,水流也是正常,看来唐人的确是匆匆而来,尚未抵达,否则如何肯放过这截断江流,水淹大军的绝好机会,虽然吐蕃人并不会中此奸计。 随着一声令下,前锋大军迅速搭起六座浮桥,五千士卒井然有序地渡河而过。他们要抢在前头,到达对岸,建立阵地,否则若被唐军半渡而击,必定损失非常。虽然听马重英所言,这些士兵不过是为探敌人虚实,但在勒白看来,能够避免不必要的伤亡那是再好不过。 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五千吐蕃士兵已经全部过河,勒白看着正乱哄哄忙着布置阵形的麾下大军,不禁眉头一皱,不过他还是暗自庆幸己方能在敌人之前到达此地。虽然初来乍到,士卒尚未结阵完毕,但两边密林中经探察,毕竟没有发现唐军伏兵,只这一点便能让他安下心来:吐蕃军已经站稳脚跟。至少暂时如此。 他自然不知道,此刻在与吐蕃人相隔不到二里的地方,两千唐骑已经排成整齐的队形,正静静地等待着上头的命令。稀疏的丛林中,一片宁静,只有马儿的响鼻声和时不时传来的鸟叫。 忽然间,一骑从远处飞奔而来,那人来到一名青年将领面前,躬身而道:“禀报瑞王,敌人先锋已经过河。” 闻听此言,只见一丝冷笑浮上这员大将瘦削俊朗的脸庞,却听他也不多言,只一挥手,朝身后众军喝令道:“出发!”于是,蹄声隆隆中,两千唐军逐渐由一条绵长的散线收缩成一柄利锥,尖部为首之人正是由一众亲卫护持的瑞王李佑。 得益于暗中潜伏的数名哨探,唐军选择的攻击时机正是吐蕃军刚渡河完毕且尚未布成防御阵形之时。 正忙着将不多的拒马排列阵前的吐蕃士兵突然听到了沉闷的响声,这种声音对于久经沙场的老兵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是只有上千骑兵踏地而过时才能发出的。心下惊慌的吐蕃士兵在老兵们的带领下,扔掉手中的拒马,木头,赶忙跑回己方阵去,他们知道就凭这些东西,根本不可能阻挡敌人大队骑兵的冲杀。与其白白送命,还不如回到己方阵中,何况,上面也没有下令必须冒死抢在敌人之前完成此任。 只是即便如此,还未等那些跑回的吐蕃士兵喘上一口气,马蹄声便由远及近。不过数息之间,唐军骑兵便沿着山林大道飞驰而来,那一枝枝丈长的马槊发散着令人窒息的恐怖,仿佛尖利的槊尖已经染上殷红的血色。 眼见敌人飞马来到,不用军官们大呼叫,久历战阵的吐蕃士兵便主动以最快的速度架起长矛,后队则将弓箭手排好。只听带队将领一声令下,顿时密密麻麻的长箭划过天空,如雨滴般砸落在唐军骑兵头上。 但如此之短的距离,不容吐蕃人射出第二轮箭,唐军便冲入了对手阵中。吐蕃人列阵前端的长矛手并没有成功抵挡住对方的冲锋。笑话,千余名矛手如何能挡住唐军两千骑兵的正面冲击。那连唐军马槊一半长度都不到的长矛不过掀翻了几十名敌人骑兵而已。就在这人仰马翻之际,唐军铁骑已然冲入敌阵之中,那随意翻刺的长槊有如灵蛇一般,吞噬着一条条生命。 李佑知道此刻必须要狠,如此方能唬住对岸尚未渡河的吐蕃主力,使得从左边绕道而过的高秀岩部有机会从敌人侧翼密林中杀出,这才是他真正的伏兵。 只见他运足内力,振臂高呼道:“众军听令,杀无赦,不收降!”短短一句,如雷鸣一般,响彻在战场之上。唐军振奋之下,随着李佑往来冲杀,一时所向披靡,无人敢撄其锋。 望着对岸紊乱的人群和阵形,马重英知道勒白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但他暗自盘算,想必此刻丹巴的奇兵已经在路上,一旦那八千大军及时赶到,整个战场形势必将为之转向,到时已经往来冲杀多时的唐军骑兵必定已成强弩之末,再加上渡口附近地势又是偏窄,不利于骑兵展开。“这般一来,瑞王殿下,我看你还能折腾多久!”连一向沉稳淡然的马重英此刻也不自知地换上了一脸阴狠。 眼见吐蕃兵阵势虽乱,却无溃败之象,李佑大感心烦。原来按照他的计划,唐军放敌人前锋过河,然后施以雷霆打击,如此则吐蕃军为救援己方并巩固渡口,必然遣军增援,说不定便是全军压上。而与此同时,一万唐军步卒便在高秀岩带领下,往西面翻过一座山,再于澜沧江上游渡江,潜行至吐蕃主力侧翼,在其半渡时,一举击之,必能大获全胜。 只是,眼下吐蕃人既未增援,形势虽然有利于唐军,但他也无把握便能在这一时三刻彻底击溃对方这些步卒。若是吐蕃人保留主力,隔河观战,那高秀岩又如何出其不意呢。只怕到时一万士卒迎头撞上了吐蕃主力,未必能讨得了好去,何况一个不慎,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他心中暗暗焦急,无奈之下,便领着众军直冲这队吐蕃军的将旗之处而去。只求能一举击杀敌将,乱了敌人军心,就此瓦解该部吐蕃军的斗志。 只是就在他率军突入敌人中军,眼看那个浓眉大眼的敌将就在十步以外时,低沉的号角声由远及近,传入李佑耳中。他听得很清楚,这决不是出自唐军,何况己方目下只有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部队尚在离此地五里外待命,而那号角声分明是传自右边树林之中。 眼见那人听着号角声,顿时大为兴奋起来,大呼声中,此人身边亲卫也是昂然振作,李佑见此情势,知道事机不妙,不用多想,定是吐蕃援军到来。只是望着突然从林中如潮涌出的吐蕃士兵,他心中不解,那马重英何时在此伏下这支兵马,难道自己计策已经被他识破?但他心下郁闷归郁闷,却也知道此刻优势正逐渐倾向于吐蕃一方。 唐军骑兵在李佑率领下,左冲右突,不知杀了对方多少士兵,却只觉那吐蕃人越来越多,不到一刻工夫,已经隐然有包围之势。李佑见状,心知不能再做耽搁,于是命人点了号炮,巨响之下,数里可闻。现下他才知道马重英此人果然厉害,自己以身诱敌,反倒在不经意间被对方以奇兵突袭,闹得这般灰头土脸,还要求助于己方伏兵,否则是否能够杀出重围还是未知之数。 但五里多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是一时半会二便能到的。眼看身边士兵越战越少,李佑暗自心惊,他知道如果长此下去,必定会被敌人团团围住,最终力战而亡。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大局为紧,他咬牙下令全军撤退。只是来时容易,去时难,此处地势虽然平缓,但两边是大片密林,兼之道路不宽,是以唐军虽仗着骑兵马快,但却被汹涌而至的吐蕃士兵挤在阵中,又如何能说走便走。 李佑却也顾不了这许多,他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战死此处,实于大局无益。所以,心中既然决定,他便领着身边众亲卫奋力朝着吐蕃军最弱处袭去,以求能打开局面,突围而去。只是,似乎吐蕃人也发现了他这个入寇其心腹之地的元凶祸首便在此处,一时间号声数响,只见对方士兵不断冲来,毫不畏惧。而李佑等人往来驰骋多时,却始终不能突破敌阵,身边亲卫反倒接连摔落马下。 就在他剑眉紧锁,拼力冲杀时,阵阵蹄声,宛如仙籁之音一般,传入耳中。前方林荫大道上,渐渐出现了一些朦胧模糊的身影,只是那高高竖起的大旗却清晰可见,上面赫然绣着偌大一个“唐”字。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威震高原 三 吐蕃军根本未曾想到居然还有一队唐军,而且所到之人又是铁马长槊的骑兵。看书神器yakuai只不过数息之间,飞驰而至的唐军骑兵便在已经合拢的包围圈上狠狠砸开了一个口子,接着便如同旋风一般杀到阵中心。 一员黑袍战将在几名贴身护卫的保卫下,一路枪挑剑刺,策马来到瑞王李佑身边,只听他粗着嗓子道:“末将来迟,请殿下恕罪。”说着居然还在马上抱拳行礼。 李佑见他如此,心下纳闷,瞧这段冲平素说话做事兢兢业业,也甚老实,怎么在此危急形势下竟然还有心思来做这讨好之事。言及此,却听他道:“不必了,你来得正是时候。不要再多废话,你立刻率军往东面打,敌将就在那里,切记不得滞留途中!”说着,手已经指向树林前方扯着大旗之处。那里正是统领援军的吐蕃大将丹巴的所在。 他哪里知道,对于段冲等一众将领而言,这瑞王的生死比这一战的胜败可是重要得多。因此,段冲自然不敢怠慢,进入阵中后,便拼命寻到了李佑的位置。 现下见这瑞王虽然将一身银色战袍染成了血红,便是连面孔也被烂泥血污弄的一塌糊涂,但听声音却无大碍,段冲这才放了心,又听他下令,当即大吼应诺,挥臂一呼,众军涌来。他也不多说,自己只带了三百士兵,却将其余人马留给了瑞王,便大呼着朝吐蕃中军杀去。 而李佑略略整编了新到的士兵之后,立刻掉头而过,率领众军向吐蕃另一大将勒白所在之处奋力杀去。因为他知道,此刻自己部下仅有三千来人,如果让敌人赢得喘息之机,只怕到时就只有战死沙场一途了。所以,只有“擒贼先擒王”,打掉吐蕃为首大将,乱其指挥,才能战胜对手。 只是吐蕃人也非傻子,眼看到嘴的肥肉要把自己咽死,却也不甘就这么一口吐出。数千吐蕃军士在丹巴指挥下,分成两部,一部拦截段冲麾下的唐军,另外一部则仍旧朝着李佑杀去,想来吐蕃人也知道此人乃是唐军关键,若能将他擒杀,便是十倍敌人也要溃散,因此当真是紧咬不放了。 而这边李佑领着麾下新到的生力军,也是一路披靡,眼看对面吐蕃大将跟前兵马逐渐稀少,他心下稍定,却也更加勇往直前,刹时唐军骑兵如利刃一般直插对方心脏而去。却在这时,突然吐蕃军后阵大呼起来,李佑等人都是心生疑惑,只听一骑飞马来报,称吐蕃主力开始渡河,已经有两千多人到达南岸这里。 李佑听罢,暗自激动,看来马重英并非如先前所料那般,识破自己计谋,只不过两人英雄所见略同,居然同时想到从侧翼以伏兵破敌。只是单就目前形势而言,却是极不利于唐军。先不说李佑能否在其援兵不断的情况下,击溃当前之敌,就算能够达成,接着也会遇到随之而来的吐蕃主力重兵集团。就眼下战场状况,不难估测出马重英手上仍有至少一万士兵。而事实是,吐蕃主力尚有一万两千余人,其中一千骑兵。 而唐军这边,却由于高秀岩部尚未到达,准确来说,是根本不知该部所在何处,使得李佑及部下唐军将面对数倍之敌,一力苦战。而一旦吐蕃大军完全渡过大江,则不光阻击破敌之计宣告失败,便是唐军也有可能全军覆没于此。 想通这节,李佑心中不再犹豫,既然情势已经危如累卵,无论如何,击破眼前之敌乃是第一要务。于是,只听他再次振臂高呼道:“将士们,敌人头目就在前方,能斩其首者,封赏千金!”言毕,再不顾身边亲卫,一夹马腹,当先驰去。 勒白跟前吐蕃众军眼见一人黑马白袍,手持长槊,袍上斑斑血迹衬托着冰冷锋利的槊尖,在人群中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当这人策马逼近时,浑身散发的杀气顿时令人不寒而栗,心生震恐之下,有人反应不及,立时便丧命于马槊之下。 李佑知道,古时征战,士气实为首要,他眼见敌方气势为自己锐气所阻,不敢稍做耽搁,便策马径直冲入吐蕃大将身前由众亲卫组成的最后一道防线。 桑吉身为大将勒白的亲卫头领,肩负护卫重任,自然不能容眼前这人如此肆意妄为,而且若能一举击杀此人,定会立下大功。于是就在这般思量之下,只见桑吉一手持盾,一手提刀,就在对方挑过两人,往前冲来时,他忽然俯下身子,猛地朝前挥过刀去,眼看阴冷的刀锋就要划过马腿,那马儿却如知道一般,两蹄猝然而起,朝他踢来。 他不曾提防这招,不过毕竟是战场老兵,见机倒是极快,就在马蹄将至之时,却见他一个打滚,虽然接连撞倒两人,刀子也甩了出去,形象着实狼狈之极,但终究躲过了那致命一击。 只是他尚未站起,却见敌人已经飞马而至,企图趁此时机一鼓而入。事已至此,桑吉再不敢犹豫,只见他一个闪身,以盾护住自己身体,挡在李佑马前。那马儿突然见人从旁窜出,惊惶之下,人立起来,即便如此,桑吉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的确,李佑见这人不惜以血肉身躯,阻止自己继续前进,当此时,心中何止惊讶,更多了几分敬佩。但毕竟双方身处敌对,李佑欲待冲破敌军,必先击杀此人。他此时早已久经战阵,知道战场之上容不得丝毫怜悯,于是力贯于臂,长槊击出,顿时刺破皮盾,直入对方躯体。 桑吉眼睁睁地看着结实的牛皮盾牌在长槊前如同纸糊一般,瞬间便被刺破,冰冷的槊尖在毫无防备之下,刺入了他胸口。巨大的冲力一下子让他连退数步,幸好李佑跨下之马人立而起,否则以马匹奔跑的速度,再加上李佑的臂力,早就将他挑飞出去,哪里还能容他后退。 即便如此,这长槊当胸透过的滋味,岂是这般好受的,他只觉得身上气力正慢慢消退,胸口如同受那巨石重压一般,透不过气来。但他终究心存忠义,当即一口咬下,将嘴下咬得鲜血长流,却也清醒过来。利用临死前爆发出的最后力气,他死命握紧了李佑手中的长槊,任凭对方如何搅翻,他却始终岿然不动。 李佑见状,不愿多耽,便突然松开了手中马槊,就在此时,却见那铁塔一般的汉子往后颓然倒去,手中至死仍紧紧握住那枝长槊。 而这时,数枝长箭也从一侧射来,李佑连忙抽刀挥出,劈飞来箭。不过一会,唐军亲兵也打马赶到,掌起骑兵盾,堪堪挡住了吐蕃人的飞箭。但吐蕃大将勒白见对方主将居然如此拼命,心惊之下,做出了一个为后世兵家所诟病的决策—带头后退。 此时,只要吐蕃军能抵住唐军猛攻,其后队主力便会源源不断渡过大江,前来增援。但如今被勒白这么掉头一退,吐蕃士兵见主将畏惧而逃,哪里还有丝毫战意,顿时便转过方向,朝来时渡口处奔去。 他们哪里想到此刻友军正在过桥之中,被这群溃兵这般一堵,除了先前过去的两千来人,其余或被困在桥上,或被阻于河岸,一时当真是进不得又退不得。 而李佑等人见状,自然是火上浇油,只见一众唐军骑兵便似驱牛赶羊一般,挥舞着长刀巨槊,不住在后冲阵,使得本就呈现溃散之象的吐蕃军更加混乱不堪。再加上对岸士兵不停涌来,两军你推我挤之下,竟有人落了水中。这下可好,南岸的吐蕃军在唐军弩箭稀疏的射击下,越发紧张,接着便同对岸渡河而至的友军发生冲突,乃至互相践踏起来。 原来勒白乃是尚结息部下,他麾下这五千大军也大都是先前从积石山各处逃出的散兵。马重英派他们打头阵倒并非存心借李佑之手除掉这支部队,不过是因为这些人既非自己部下,便不利统领,何况尚结息也在军中,他如此安排也是为防此人从中坏事。而至于令勒白带领该部,只因他虽是尚结息旧部,却在前头会议时能持秉公之议,马重英因此生出好感,这才令他指挥这些士兵。却不知这人自从得了军令,心中便打起了鼓,又见敌军来势凶猛,越发觉得马重英有意牺牲自己和麾下之军,于是便萌生退意。 他此刻见到渡口一片混乱,知道已经铸下大错,但却也悔之已晚。只听号角声响,乃是吐蕃军中号令进攻的意思,他害怕马重英军法惩处,更欲一走了之。于是,在他及身边亲兵驱使下,南岸吐蕃军越发激动,直朝守卫浮桥的北岸友军涌去。 而李佑及其部下,日子却也并不好过。那丹巴眼见渡口危急,他手下诸军因为隔着唐军,却是救援不及。于是,他便下令,只留少数兵马牵制段冲之部,却发其余之兵朝李佑杀去。很快,负责后卫的唐军便在吐蕃军奋不顾身,用尸体堆积的通路上败下阵来,生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使得李佑及一众奋战在最前方的唐军骑兵的后背完全暴露出来。 只听身后杀声震天,当李佑回首朝后看去时,只见吐蕃士兵如怒涛一般,席卷而至,大有不吞没唐军决不罢手之势。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威震高原 四 李佑等人见状,情知不妙,当即拨转马头,返身杀入迎面而来的吐蕃士兵之中。更新最快去眼快但此时唐军骑兵周围到处是吐蕃步兵,失去腾挪空间的铁骑在敌人反复攒刺围攻下,大为不便,屡屡失利。不过多久,惨呼声中,只见唐军骑士纷纷坠落马下,接着便被一涌而上的吐蕃士兵乱刃分尸。 却在这时,只见一名唐军挥刀将跟前的吐蕃兵连人带盾砍做两段,又回身将右侧一人削去了首级。但久战之下,刀刃上已是缺口处处。这人乃是骑兵前锋团属下一名火长,名叫吴天德。他因跨下战马被敌人砍掉双足,于是便成了一名步军,眼见手中横刀不堪再用,随手一扔,正欲拣起地上长剑,却不料三枝长矛已然刺到,但听他虎吼一声,将脚下宝剑朝当面之敌踢飞而出,迫得那人倒退数步,勉强收回了手中长矛。同时,这人一个闪身,避过贴身而来的另一枝长矛,却趁机将它一把抓过,力气到处,长矛应声而断。然而,就在此时,身后那矛却毫无防备地自左肋下刺入了他身体。 吴天德只觉一痛,心下一惊,回过头去满脸不信地看着对方,左手则使劲握住了那枝矛。正当他想要奋力拔出时,先前迫退的那名吐蕃兵再次杀到,趁着他凝神身后之际,猛然将那锋利无比的矛尖从他右胸上当胸透过。同时被两枝长矛刺中要害,任凭吴天德再怎么勇武不凡,也经受不住,何况久战之下,早已脱力。终于一口气没缓过来,他颓然跪下,嘴角边一抹猩红缓缓溢出。 望着满脸凶狠,手舞长刀发疯一般冲上前来的吐蕃士兵,头盔歪斜,披头散发的吴天德心有不甘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答应女儿带个布娃娃回去的承诺是永远无法兑现了。一阵长呼声中,刀锋过处,血肉四溅,握紧长矛的双手终于渐渐松开 李佑眼看一众部下面对数倍强敌,奋不顾身,死力拼杀,却怎奈敌兵众多,唐军渐渐不支,他满眼所见尽是不断的杀戮,鲜血已经将原本青葱湿润的林荫大道染成了一片深红。眼见此景,他目中如欲喷火,但除了指望段冲速速杀入敌人中军外,也只能在原地勉力厮杀而已。 而远在大江对岸的马重英此时也是心急如焚,他也不曾想到那个勒白居然畏敌败逃,而且还不遵将令。但这时情况危急,毕竟不是计较的时候,当下他便下令除去再吹号角之外,另派亲信大将扎西多吉带兵前去约束众军,务必要保障江上浮桥通行无阻。 只是这事说来容易做来难,此刻不光桥上,连两岸都是人头攒动,又哪有地方让扎西多吉等人通过。马重英对此非是不知,但他更加清楚一旦让出路来,放任勒白部下逃过大江,势必会冲乱本军,导致中军主力不能渡河,继而使得投入南岸的丹巴伏兵变成一支孤军,这又岂是他愿意看到的。于是,马重英权衡利弊之下,终究还是选择了派人前去整顿,如此虽然缓慢,但一面丹巴部下已经拖住唐军,一面也能防止败兵溃散,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扎西多吉带着几十亲兵,沿途不断喝骂,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赶到江边,正要指挥部队重新列阵,却突然听到了隆隆鼓声。起初不过三两声,慢慢的,鼓声密集起来。待到后来,只听得大江两岸似乎都为之震颤,就在吐蕃军脸露惊恐时,北岸右侧的丛林中猛然冲出无数唐军士兵,高呼着听不懂的汉话,朝吐蕃中军杀来。 原来,吐谷浑人的确知道有一条山道可以从上游过江,绕到吐蕃军右侧,但时间紧张,李佑等人无暇验证。于是,高秀岩便由那向导领着,率一万步卒,走上了这条无比艰难的路。 唐军费时费力,这才好不容易走完了这条长达几十里的山道,来到青松谷外侧的树林中。高秀岩派探子前去查看了形势,待那人回来之后,方才得知情况对唐军十分不利。但吐蕃眼下阻在江边桥上,难以进退,正是他麾下兵马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当下只见他一挥手,后军的鼓手便将那十面大鼓擂得隆隆作响,震天惊地之时,埋伏的唐军士兵遂一涌而出,直接冲向吐蕃主力。也亏得唐军晚到,否则以马重英的精明又如何会看不出来。 这时情景,若有人登高俯视,便可看到,隔着一条宽阔的澜沧江,唐,蕃两军分成数块,各自酣斗不休。兵铁交击之声和惨呼哀号不住传来,此时双方士兵都已经杀红了眼,所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用来形容目前战场最合适不过。 但吐蕃军本来阵势已经稍乱,如今被唐军从林中突然冲杀出来,负责守卫侧翼的两千后军如何抵挡得了。虽然号角频繁,但唐军在高秀岩指挥下如同脱缰的野马,毫不留情地冲入对方阵中,再加上其后阵的隆隆鼓声,使得一众吐蕃士兵更是心神惊惧,若非该部乃是马重英麾下精锐之师,从来训练有素,否则早已溃散而逃了。饶是如此,面对唐军排山倒海一般的猛攻,吐蕃军也只能节节抵挡,而桥上众兵被两岸心惊胆颤的士兵一再压迫,终究不能支持,当即便有许多人被挤下水去。这样一来,形势更趋混乱,一片乱军之中,扎西多吉虽然连杀数名逃兵,却再也不能号令众军,只是无奈地被挟裹着朝山谷中退去。 马重英眼看吐蕃军经受不住唐军冲击,他知道战败不过只是迟早而已。而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听到夹杂不清的吐蕃话:“马重英已死,你们还打什么!”他辨明方向,正是出自唐军阵中,想来定是对方为扰乱吐蕃军心刻意而为。眼看外围士兵听到话声之后,便似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抵抗也变得绵软无力,他心中忧愤交加,想到一世英名就要埋葬此处,心有不甘之下,一振手中长刀,便要冲去杀敌。却被身边众亲兵团团围住,怎么也不让他以身犯险。 就在众人不住劝阻时,扎西多吉率兵赶来,只听他急道:“将军切不可如此。现下敌人势大,若我等不退,便是全军覆没之局,请将军下令速退。”隔了一会儿,见马重英不语,他又道:“将军,我军在河西尚有五千士卒,还有几个千户所,如今不撤,这些便会被唐人一口吞下,到时如何救援国都啊,请将军三思,三思啊!”说着,便翻身下马,长跪不起,一众亲卫见状,也纷纷跪倒在地,希望主将能听从劝告。 其实马重英又何尝不知这节,但他考虑唐军是否当真仍有兵力围攻逻些,还是不过那一般的声东击西之计,目的只为打垮自己和盆达延麾下部队。思虑一番后,他终究没能得出答案,但也明白此险不能冒,否则一旦稍有差池,就是击败眼前敌人也将不可挽回。终于,他痛定思痛,收刀回鞘,沉声道:“也罢,日后当报此大仇。扎西多,你立刻传令左军为前锋,沿大江往下游走,中军随我跟在其后,大家齐心合力,定能走出此地。” 扎西多吉等人见他终于回心转意,心中方才安定下来,正要整军出发,却听他又道:“你去令前军吹号,告诉丹巴,命他也撤往下游,我自会在青瓦渡口等他。” 望着双方胶着的战线,马重英又道:“去传令中军分出两千兵马,务必堵住缺口!”言毕,一提马缰,往左军赶去,只回首望了望纷乱血腥的战场,眼中尽是无奈和苦涩。 澜沧江南岸,段冲和部下几百骑兵摆脱吐蕃军的牵制,正朝其中军杀奔而去,不过一刻工夫便同那丹巴的亲兵杀在一处。唐军在主将带领下,个个视死如归,又借着马速,当下便把吐蕃人杀得七零八落。却在这时,只听得对岸吐蕃号角大作,那丹巴原本正欲亲自上阵,闻听此号,顿时一脸惨白,当即只得率军而退。 李佑及部下众将均知己方伤亡惨重,根本无力追赶敌人。待紧跟着冲杀了一阵后,他生怕马重英另有伏兵,便停下脚步,不去管那丹巴了,却掉头朝渡口杀去,那里有六千多混乱不堪的吐蕃士兵。 这一仗,从清晨杀到傍晚,整整近六个时辰。双方都已人困马乏,最终仍以吐蕃军败北而告终。是役,唐,蕃两军各自绕行伏击对方,终因时机所限,唐军大破对方,斩杀吐蕃官兵一万二千余人,俘获四千多人,而己方伤亡仅五千余人,其中四千骑兵却只活了一半不到,着实令李佑心疼不已。但他也并不就此罢手,望着丹巴等人远去的方向,一声令下,几名传令兵飞身上马,也往南去,那里有两万正往此而来的唐军步卒。想来,等待丹巴的将是极其沉重的迎头一击。 与此同时,双方有所不知的是,吐蕃国都逻些以西,四如之首的叶如境内正上演着一出百年不见的好戏。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威震高原 五 西海围在吐蕃国都逻些城西北三十里,这里背靠纳木湖,除了往东是臧山外,四周地势平坦,而南面则有一条出自大湖的纳木河,蜿蜒回旋,曲径通幽,一年四季,水草丰茂,牛羊成群,各种珍禽异兽更是不可计数。yakuai 吐蕃自兴国以后,不断向四方拓展,并在赞普松赞干布时期,彻底征服了象雄一地,而这纳木湖一带也落入其手。从那时起,这西海围便成了吐蕃赞普及一众贵族,上层僧侣游玩修养的宝地。 这一年的二月末,吐蕃赞普赤德祖赞第二次驾临此地,随同前往的有逻些禁军两千人,另有赞普护卫亲军一千余人,除了五百骑兵仪仗外,其他俱是步军。只因此地乃处吐蕃国心腹,再加上本身叶如还有数个千户所。是以,历代赞普出游于此,均是轻车简从,虽然即使如此,动辄也要役使奴隶,民夫上万人。 时至今日,赤德祖赞已经不复当年雄姿,别说骑马射猎,便是寻常走路,也需近侍搀扶。不过即便如此,赞普威严仍然高高在上。而且,随着赤德祖赞身体每况愈下,这位赞普的脾气也是愈加暴躁多疑。平日里,稍有不如意时,身旁无论侍从还是奴婢都有杀身之祸,至于各种剜足,剥头皮等酷刑更是多不胜数。 幸好有赞普妃,自大唐远嫁而来的金城公主在旁劝说,众亲卫才得以幸免于难。不知是出于对这个唐朝公主的爱慕还是将儿媳引为妃子带来的愧疚,赤德祖赞对金城可谓关怀备至,极少逆她心意。虽然近年来,随着唐,蕃两国不住交兵,为免大臣闲话,也为安抚苯教因公主大力推崇佛教而生出的怨恨,他在最近一年已经尽量减少和公主相处的时间。 但每次当他睡在红山宫里宽大的寝宫里,望着怀里抱着的侧妃纳朗氏,心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金城那洁白光滑的肌肤,就仿佛是唐朝皇帝赐给的锦缎一般,摸来舒爽滑润,令人心头起火。尤其是看见其他妃子那黝黑宽大的脸庞,更让他泛起无名之火。两火不一,美人就在身侧,却不能经常亲近,自然使他烦躁不甘。 其实,不单如此,身为吐蕃国至高无上的赞普,赤德祖赞更担心自己身死之后金城公主的去向。他自然知道吐蕃不比大唐(虽然唐朝也不干净,作者注),儿子娶父亲的侧妃乃是平常之事,就像当初他纳儿媳为妻一般。 更何况,那些贵族大臣,平日里看见公主,哪个不是一副色授魂与却极力隐藏的样子,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半年前,大将力巴桑结只因暗中献了一块绿玉给金城,之后便被他下令以勾结外敌意图不轨的名头,诛灭全族,一家老百余口人,一齐被剥去头皮,扔进土牢。这便是唐人说的杀一儆百,之后果然无人再敢随意亲近金城,赤德祖赞对此心下颇为得意。 但这一年来,他身体渐渐老迈,既不能骑马开弓,便是连行那房事也是力有不逮,偶尔听见金城公主若有若无的叹息,他心中便羞怒交加,不可抑制,甚至对待这一向爱护的人儿也大不如前。 这天,他来到公主所居的帐篷中,却碰上金城外出散步,只有婢女琴儿在一旁收拾东西,他正欲开口询问,却忽然看见那床头摆着的一只碧绿玉镯。一时往事浮现,赤德祖赞再也忍耐不住,大喝道:“你你说,这镯子是怎么回事?”激愤之下,本已老迈的他,愈加口齿不清起来。 他对面的琴儿是大唐金城公主的贴身侍女,七岁便入皇宫,十四岁那年随公主嫁来吐蕃。五年来,一直是金城公主身边最亲信之人,她亲眼目睹了公主从一个明媚少女转变成了端庄娴雅的妇人,也经历了吐蕃宫廷中无数风风雨雨。 她眼见赞普突然驾临,又问起玉镯,心中立刻反应过来,忙跪下行礼道:“奴婢恭迎赞普。禀告赞普,这镯子是公主从我大唐携来的嫁妆,乃是大唐皇帝御赐之物。”她虽为侍女,但这话却答的不卑不亢。只因她知道,此刻这赞普暴躁,一个不心,别说自己性命难保,就是公主也要受到牵连,所以回答的格外谨慎。 只是那赤德祖赞年老头昏,被恼怒冲昏了头脑,听了琴儿辩称,不但不收回疑心,反而一脚踹出,将对方踢倒在地,口中大骂道:“好你个贱人,敢,咳咳敢用你们唐朝皇帝来威胁我,我是吐蕃赞普,你们皇帝见了也要行礼问候。我”话到一半,却被喉中浓痰所咽,说不得出。 他捶胸顿足,好一会儿,方才将那口痰吐了出来,只是心头火气反而更甚,眼见那琴儿虽然倒在地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眼中却是充满了坚定不屈,甚至还有一丝—不屑。对,就是不屑!赤德祖赞越想越怒,抽出腰间缀满玛瑙,碧玉的宝刀,朝琴儿挥去。 只是他手中长刀尚未砍下,耳边便传来一声娇呼,一转眼间,一双柔腻白净的玉手便抱在了自己大手上,刀势也为之一阻。 赤德祖赞浑浊的双目中出现一个浑身罗衣,一脸凄丽的曼妙身影。正是他素来宠爱的金城公主。只是看着这如花一般的人儿,他心中却充满了失落和烦恼。望着美人泪如雨下,肝肠欲断的样子,一个头忽然在他心头冒起:难道她是在恨我吗?否则何必为了一个女奴抗命于我?这个想法一起,顿时只见赤德祖赞须发皆张,便似又老了十年,只听他大声自语道:“罢了,罢了,你们就一起去见天神吧。”言毕,右臂一甩,将金城公主扔到了一旁,手中长刀再次向琴儿砍去。 他哪里知道,金城公主远嫁来此,年龄同这琴儿最为相近,再加上这女子性格坚强,又有机智,这些年来,由她帮衬这自己,这才应付下了吐蕃后廷中丝毫不逊于唐宫里的如许阴谋险厄。因此,在这异域他乡,金城早已视她如姐妹亲人,听得有人禀报赞普来到自己帐中,便立刻赶回,却不料见到如此一幕,心惊之下,不顾尊卑,便冲上前去,架住了那即将挥下的长刀。只是如今她被赤德祖赞这般一甩,站立不定,一交跌倒,脑袋撞在了一边的木桌上,一时额角渗出鲜血。 琴儿见公主为己受伤,心中悲苦,只见她一手捂着腹,一手勉力扶着桌椅爬到了金城身边,费尽全力将对方软倒的身子抱起,却将自己身子护在公主之外。想来那赞普年纪虽老,但这含恨一脚着实不弱,否则怎会将她踢得腹痛不已。 只是赤德祖赞此刻已经神志不清,眼见二人抱做一堆,脸上便露出狞笑,迈着摇摇欲坠的步伐,擎着刀朝她们走去。他进帐之前,便似早有所觉一般,下令帐外诸亲卫侍从不得号令,不准入帐。是以,这一番吵闹,声音虽响,但外间却无人胆敢闯入,更别提劝止此人。 眼看那刀锋的寒芒已经映出了琴儿的丝丝秀发,却也正在此时,只听得“嗖”的破空声响,一枝长箭飞入帐中,插在了赤德祖赞脚下寸许之地,箭尾仍兀自晃动不已。而只听外间绵密的弩箭声越发清晰,赤德祖赞因此一呆,几十年的大权在握,顿时让他清醒过来,知道定是有人阴谋作乱。他正欲喊人斥问,却听一名禁卫将领在帐外大声道:“禀告赞普,唐军大举来袭,我军不支,请赞普速速回帐。”话语之间,却掩饰不住那惊恐之意。 赤德祖赞闻言一听,却是不由大惊。这里乃是吐蕃腹地,外间理应重兵把守才是,又怎会让唐军突袭至此,他心中不禁想到自己刚刚要砍杀这两个唐人,便有唐朝大军掩袭而至,莫不是老天报应么? 但他向来自负且自信,摇摇头转又想,定是这唐朝公主勾结对方朝廷,引军杀到此地。可是这头一起,不免又想自己对她一向爱敬有加,她为何要做出这般忘恩负义之事?这一想却又引出对自己眼前这番所作所为的不安与自省。顿时原本已经处于疯狂边缘的大脑再度胡思乱想起来:吐蕃国,红山宫,草原,遍野的牛羊和数不清的奴隶,还有那刀枪蔽日的雄壮之师,以及眼前这一片凌乱却更添凄美哀婉的唐朝公主。这一幕幕便如做梦一般在他脑海中飞快闪过,他想捕捉,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伸手使劲挥去,却什么也抓不住,很快他只觉眼前一黑,便再也感觉任何事物,却发现所有的一切正离他远去 琴儿和金城公主互相依偎着,傻傻地看着那赞普赤德祖赞手中长刀砰然落地,口中只大呼了一声“啊”,便仰天倒下,再也没能起来。 二人就这么眼睁睁地呆看着眼前这一幕,却不敢动弹分毫。直到外间那吐蕃统领连呼三声“赞普”,这才把她们惊醒,但抬眼一看,却见门口五名吐蕃官兵正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和地上躺着的赞普。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威震高原 六 众人均被眼前景象所惊,一时不发一言,竟忘了营外唐军的猛攻。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最后终究还是那吐蕃亲兵统领反应较快,只听他喝道:“还愣着干吗,扎错和及木答,你们两人快用毯子将赞普裹好,现下赞普他不过暂时病发,但若被流箭所伤,那便是我们的罪过了。”顿了一顿,见二人躬身领命,去找毛毯,他便朝着另外两人道:“你们二人,由合达开道,葛尔西丹负责卫护赞普妃二人,我来殿后。” 却听那叫合达的侍卫问道:“将军,我们去哪里?”这统领眼珠一转,脸色依旧沉静如水,只见他一咬牙,道:“回赞普中军主帐,再作计议。”一挥手下,四人不再多言,各自准备起来。 这统领见葛尔西丹扶起金城公主二人,便上前低头沉声道:“末将朗日则布参见大妃。”说着,暗中看向公主的目光却是一跳。 只是这金城公主惊魂甫定,并未注意到此,只稍稍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目光却停留在正被装入毛毯的赤德祖赞身上。朗日则布见她神情不善,知道此处不宜久留,便催促着众人上路,而门外的合达也已经集合了一支百人队,个个手持大盾,用来抵挡箭矢,他自己则刀盾俱在,掀起了帐帘,恭声道:“请大妃和将军动身。” 朗日则布一挥手,众人便离帐而出,只他堕在最后,趁人不备对着前边的金城公主低语道:“公主无须担忧,朗日此命得自公主,必定竭尽所能,护卫公主安全!”言毕,朝金城深深地看了一眼,却大步迈出,领着众军,朝中军大帐而去。 而此时西海围吐蕃大营外,只见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之下,弩箭分飞,无数骑兵在箭矢的掩护下,策马挥刀朝着吐蕃军营杀去。一众吐蕃士兵虽然百般抵挡,怎奈那唐军似乎有备而来,居然还有冲车随军。在突如其来的弩箭射击下,守卫外营的吐蕃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而当唐军冲车撞到第十一下时,粗木筑成的外营大门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地,骁勇异常的唐军骑兵横起加粗的绊马长索,呼啸声中,将支撑营寨的巨木拦腰扯倒,以此为凭借的吐蕃士兵纷纷从木墙上摔落而下,立时便被紧接着冲入营中的唐军铁骑踏做了堆堆肉泥。 只是这西海围除了以巨木建成的外营,内中更有一座石砌的城,此城背靠纳木湖,城内建有数座宫殿,虽然不比逻些的红山宫那般气象森严,雄壮非凡,却独有灵韵特色,乃是仿造大唐,天竺等国规制而建。平日里,或登高远眺,或泛舟湖上,在这雪域高原,都是别有一番妙趣。 这内城取自象雄当年地方贵族居住之所,其后经历吐蕃历代赞普的增厚扩建,如今虽然远称不上巍峨壮阔,却也是城坚墙厚。而城外大营之所以用木头搭建而非巨石垒成,却是因为吐蕃王室素来以此激励警示后人,要时刻专注扩张,不可困守一隅。而内城修筑坚固乃是为了表示吐蕃背靠险要,是以开疆拓土时,不必因此心有犹豫,牵挂不断。正仿佛此国立身高原之上,地势奇险,长久以来,无人敢犯。 所以即便是唐军有备而来,一时却也对此无可奈何,那唯一的一辆冲车早已在不久之前被吐蕃死士冒死摧毁,面对如此厚重的城墙大门,唐军在付出二百余人的代价后,暂时退出一箭之外,要知道,便在刚才突袭外营的战斗中,唐军也仅损失不足百人。 只是这般伤亡在旁人眼中或许算不得什么,古来征战便是战死十万也不足为奇,但于唐军大将黑齿岩刚而言,此事却不同寻常。那吐蕃人或者不知,可他自己却心如明镜:此刻他手下将士只在五百左右,那扬起的滔天烟尘不过是百名骑兵尾缠树枝,来回奔驰所致,敌人所见的千军万马实则只是障眼之法。 而外营一下,那吐蕃军一时竟如草木皆兵一般,闭城不出,这般想来,却也更加坐实了先前对方俘虏的口供。当然,若非他已经与瑞王取得联系,得知后者将率大军兼程赶来,增援己方,那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挥军攻下此城,更别提死伤几百士卒了。 原来,却道数日之前,围攻吐蕃国都逻些城的唐军黑齿岩刚部在伤亡几百士兵之后,便停止攻城,而只在城扎下大营,一时竟绵延数里,对逻些形成包围之势。 吐蕃人眼见唐军势大,却在挫之后,安营扎寨,显然是等待援军,这可急煞了吐蕃大论倚祥叶乐。如今情势再明显不过,想要击退唐军便首先要杀败眼前城下之敌,但眼看敌人有恃无恐,居然敢在吐蕃心腹之地安之若素,这却着实让一众将领摸不着头脑。 当然也有人曾经提出,这唐军或许只是用了疑兵之计,毕竟要以大军千里突进,行至吐蕃腹地,绝非易事。但其他人或许尚不知晓,而倚祥叶乐却很清楚,唐军无论从兵力还是计谋都有难以想象的地方,因为他刚接获马重英部所报,称他们在澜沧江渡口遭遇唐军伏兵,损失大半。如此一来,使得这位吐蕃大论愈加谨慎心,要知以吐蕃现今形势,当真危急万分。有鉴于此,他便做出了一个今后将永生难忘,追悔莫及的决定:派人迎接赞普回城。 当然身为吐蕃国大论,执掌军政大权数十年,此人心思已经机敏缜密非常。他之所以做出这般看似危险的决定,却是因为几日前,派往西域拦截唐人的吐蕃大军失去音信,连日来,竟无一人回城禀报,这使得他担心不已。如果唐军在高仙芝带领下,再用潜行迂回的战术,在冰川雪原之地,巡哨无法周全之下,极有可能入寇吐蕃境内而非只是像寻常一般兵进大勃律。 眼下吐蕃赞普所在的叶如,已经被抽调出数万兵马,正日夜兼程赶来救援国都。所以一来为了防止唐人高仙芝部偷越吐蕃防线,趁西海围附近叶如各千户所兵力空虚之际,直入此地;二来,也为让赞普离开那看似安全实则危险无比的境地,倚祥叶乐这般考虑再三,之后便以宫城禁卫统领达瓦为将,领着三百人马偷偷从西边角门出发,去向纳木错湖畔的赞普行宫,迎其返回国都。 这样一来,便可以放心调集兵马围剿来犯唐军,否则单只为这赞普的安危便够他烦恼不已了。而且,旁人不知,他此举实是另有一番含义。原来另一大论措旺恐自唐军围城之后,便多有反常举动。所以一旦赞普回城,他也可借此安定人心,打压此人及其亲信爪牙。 不过,饶是他这般千算万算,始终不曾料到那城外唐军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实际这几里连营俱是空营,不备一兵一卒。起初,黑齿岩刚尚留下百人,不断进出营中,造出声势,只是两日一过,连这些人也悄悄撤走,唐军大营陷入一片空寂之中。 而倚祥叶乐及一众吐蕃将领却是在五日之后,方才发现这一怪象。因为几日之前,尚有唐军巡哨出动,但连日来已经许久未见动静。其实吐蕃众将之中,也有智谋高深之人,但碰上倚祥叶乐一心要以逸待劳,凭借堂堂之阵破敌于城下。是以,之前有请战之人都被他或敷衍或训斥,给压了下去。直到他自己都起了疑心,这才遣五百骑兵挑战阵前。在一番怒骂无人理睬之后,早已按耐不住的吐蕃将领一声令下,众兵策马而进,绕了一圈,却发现这不过是一处空营而已。 时已至此,倚祥叶乐方才心头大惊,他既得知唐军如此,脑中千回百转,不过一日之间,便知情势不妙。只是此刻距离达瓦出城而去,已经过了整整三天,便是那自叶如而出的援兵,恐怕也将抵达逻些城下。他虽然内心震恐之至,但毕竟久经风浪,就在吐蕃众将惶惑不安之际,颁下令去,只为安抚众人,并伺机救援西海围。 却说那黑齿岩刚也是侥幸,他本来率军在逻些城下,牵制吐蕃一方已达三日之久,完成了瑞王临行嘱托的重任。只是因所派信使尚未返回,他既然不得军令,又恐怕时日一久被敌人瞧出破绽,便干脆率军离去。 其实他这时本意只是四处寻机打对方来援之兵一个埋伏,用以震慑人心,使其更难判断唐军虚实。但阴差阳错之下,竟给他带兵撞上了正赶赴西海围的达瓦一军。双方激战之下,唐军大获全胜,而黑齿岩刚因觉事情蹊跷,故而派人往返巡视,截杀吐蕃残兵。同时立刻审问敌人俘虏,虽然达瓦及身边将校亲兵口硬不说,但唐军终究还是在一名普通士兵嘴中得知了事情详略。 于是黑齿岩刚当机立断,一连派出十人,命其换马不换人,兼程赶往瑞王大营,上报此等重大军情。而他自己则不敢耽搁,迅速进兵西海围,之后不久便与瑞王取得联络,这才出现先前一幕。 眼下,黑齿岩刚正端坐中军,眉头紧皱,只为想出破敌妙策,却忽然听到帐外人声喧哗,却见一名亲兵匆忙而入,躬身道:“禀报将军,瑞王殿下已至军中!”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城下之盟 一 李佑望着营外数队飞驰而过,充做巡哨,警戒的唐军骑兵,以及布置完整的沟垒营寨,心中不由对黑齿岩刚大加赞赏。看说首发推荐去却听营中鼓声响起,接着两队排列整齐的唐军铁骑分左右两路,徐徐而出,为首一员大将越众而前,见着李佑忙翻身下马,领着身后诸将抱拳迎道:“末将黑齿岩刚等恭迎瑞王殿下。”言毕,众人便随他一齐躬下身去。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众举刀立马的唐军骑兵。 眼见此景,李佑心中却是十分满意。这黑齿岩刚所部现下不过几百人,在这高原之上夜行晓宿,转战千里,却仍能保持这等军容气势,的确不同寻常。只是那黑齿岩刚看来倒是更加粗犷勇猛,几日不见,这原本只在颌下留着短须的大汉居然已经是满脸络腮了。不过,因见众人都在等待自己,他也不敢久看,当下便上前虚扶,口中道:“将军神武,本将甚是佩服!这几日辛苦诸位将士,待此战之后,本王定当与大家痛饮三日,不醉无归!”这话到了后面,却是由他鼓起内劲朝着营内营外一众唐军所说。 众人原本只以为这瑞王也就说些寻常勉励之语,哪曾料到他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其时,李佑于澜沧江畔大败吐蕃军的消息尚未传开。眼下众兵虽不曾闻其威仪,但此话出自于他口中,众军只觉得说到了自己心坎子里去,顿时说不出的受用。若非军纪严明,早已有人甩盔大呼了,但饶是如此,一众唐军心情激越之下,跟着带队校尉齐声大喝道:“大唐必胜!”一时营内营外,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这般威势之下,李佑由众人护着进入中军大帐。于是,原本慷慨沸腾的唐营重又恢复一派肃然。百步之外的石城上,吐蕃士兵看着唐军营中这般斗志昂然,心中自然不免惴惴。同时,又见那唐军骑兵源源不断开入大营之中,众兵虽然身为吐蕃赞普亲军护卫,但眼前情势如此危急,也令他们着实为赞普,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而唐营大帐中,李佑早已屏退诸将,只留下黑齿岩刚和高秀岩等数人。他见众人都落座凝神,便开口道:“如今情势大致明了,吐蕃军被困于城内,我军游骑已经四面截断其往来交通,现下便只差如何攻城了,诸位可有良策教我?” 他话音刚落,却听黑齿岩刚当先言道:“启禀殿下,末将以为,如今我军新到,正应凭借锐气和兵力,一鼓作气,破城而入。否则若身处此地过久,一旦敌人援军聚集,只怕形势将对我军极为不利。”他从逻些城下转战至此,对吐蕃腹地周边情况略有了解。更何况,那吐蕃人在都城之下找不到他,立时便会猜到唐军兵行险招,为救其赞普,便是倾全国之兵都不在话下。如此一来,若不能以雷霆之势攻下此城,那么等待唐军的便只有葬身高原的下场了。所以,他早已权衡多时,当即便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却见那瑞王听他所言,竟然微微一笑,只是笑容甚是苦涩。而其他两将也不言语,黑齿岩刚见状,不由有些心急,当下正欲说话,却听李佑沉声道:“黑齿将军之意,本王已然了解。可是有一事却是将军有所不知的,那便是如今随我来营的不过区区三千兵马而已,其中尚有两千步军。而且众军激战之后又为我催促,连日兼程赶来,哪还有锐气可言。至于这兵力么,我想将军察敌已久,可有把握凭此一举破城么?” 黑齿岩刚突然听到这番话语,不免为之一呆。先前下面军官突然禀报说瑞王率军抵达,他稍加整顿,便即出营相接,当时却也没空查看瑞王到底带了多少援军。只是在他心中,想来没有两三万,一万总还是有的,但如今居然只要三分之一,哪里能不叫他大吃一惊。 他尚在沉思,想要再找出一个妥善之策来。但眼下唐军不过三千五百人,前番攻打吐蕃外营时,他就曾大致估算守卫此地的吐蕃士兵当在三千左右。除去攻破外营时斩杀的一千敌军,至少还有多于两千的吐蕃军士正防守内城。如今唐军只比敌军多出一点,却要在敌人有所防备之下,攻此坚城。更何况,现下驻守城中的都是赞普亲信卫兵,到时定然死守待援,对于唐军而言,如此则情势堪忧。 而高秀岩也借着机会将澜沧江一战略微叙述了一番。却说那日击败马重英所部之后,接到黑齿岩刚军报的李佑当即从仅余的一千五百骑兵中点出一千人,又从战后八千陇右军中挑选出两千会骑马的士兵,以步改骑,连夜马不停蹄地赶往西海围唐军大营。而大江边剩余的六千多名士卒则由段冲率领继续往东沿江而下,追击吐蕃军丹巴部。 仅有的五百骑兵则被分成数队,来往逻些至吐蕃东面边境各城所必经之要道。李佑的命令是并非击杀所有往返两地的吐蕃谍探信使,但至少要让其翻山跃岭,不能如期来回通报军情战况。同时,在澜沧江下游的张守瑜部两万余人也正逆流而上,准备给予那仓皇东下的吐蕃军迎头痛击。 听完这段口述,饶是黑齿岩刚久经沙场,也不免为之心神激荡,对这瑞王也越发佩服了。但平静下来之后,任他左思右想,对目前局势依然一无所获。却正在这时,只听李佑爽然一笑,遂道:“大家不须惊惶。我等眼下之所以苦无良策,其实只为一心夺取此城,擒获吐蕃赞普所至。其实依目下局势,即使擒住赞普,我军也无力迫其举国降我大唐。与其如此,倒不如另辟蹊径,或者可以以此要挟赞普,得到我等所需之物,也未尝不可。” 众将听他这般说道,除了黑齿岩刚同那高秀岩两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外,其余几名大将俱是满脸迷惘不解之色。却见李佑不再解释,只大声喝道:“诸将听令,黑齿岩刚,高秀岩。我命你二人各率军一千,一个时辰后不分昼夜,给我强攻此城。记住,不计伤亡,一定要拼力而为!否则,休怪军法无情!”言毕,随手将令牌挥出。 唐军诸将虽然依旧心有不解,但既然身为先锋官的黑齿岩刚和高秀岩都不言语,他们哪还有话讲,当下领命鱼贯而出。 就在此时,城内吐蕃军中却是一片寂静肃杀之景。中军赞普大帐被一分为二,内间摆放着一张木榻,上面躺着一个年近七旬的老翁,干瘪苍老的面皮在这位曾经叱咤雪域高原的吐蕃雄主脸上展露无疑。岁月不分贵贱,依旧按着自己的脾气,分布生老病死,全无半点情面。而低垂的锦幔外,两名佩刀卫士正一丝不苟地守侯在旁,以便防止别有用心之人打扰了赞普静养。不过若是当他们知道此刻守护的不过是一具冰冷无气的死尸,不知二人又当作何感想。 而以木墙和帐幔隔开的外间,此时正如演戏一般,乱乱纷纷,哄闹不断。原来几个时辰前,赞普自大妃金城的营帐中归来后,就此不振,卧榻里间,不愿见人。而唐军却在那时攻破外营,杀死吐蕃士兵近千,继而包围了内城。 眼下以侧妃纳朗氏为首的十多名吐蕃贵族一致要求参见赞普赤德祖赞,却被大妃—唐朝的金城公主予以拒绝,只坚称赞普身体极为不适,需要静养,同时无他亲令,谁也不得入内觐见。 当然若非吐蕃赞普禁军护卫统领朗日则布领着一群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守在一侧,只怕素来恼恨金城公主的纳朗氏早已冲上前去,强行闯宫了。 不过她虽然慑于朗日则布威势,但毕竟因为其族弟担任侍卫副统领而壮了胆气,只听她朝着金城嚷道:“赞普今日早上还是好好的,怎会变成这般模样?!你又凭什么不让我们去见赞普?!”这人嗓子略有些粗哑,大约是叫嚷许久的缘故。 只是端坐正中的金城并不理睬于这纳朗氏,自从赤德祖赞身亡到被朗日则布等人护送至大帐中,她一路思考,终于明白是非黑白其实并不容易区分,尤其在这斗争日趋激烈的吐蕃王室里,更加不易辨别,只有掌握权力,才能让别人信服,继而保护自己。于是,漠然地看着纳朗氏手舞足蹈的样子,只听她冷然道:“纳朗珠,你说完了么?本宫倒要看看今天谁敢进这赞普寝宫!朗日则布,你给我带人看好,谁要敢妄顾赞普之命,杀无赦!”她这番话说来轻柔婉转,却又有掩饰不住的冰冷阴森。 众人见这素来慈眉善目,不与人争斗的大妃居然口出如此重言,当下惊诧之余,竟都闭上了嘴巴。连那聒噪不清的侧妃纳朗珠也惊异莫名地睁大眼睛张了嘴巴看着对方,她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这柔弱的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唐人女子竟然也会有这等脾气。她一时不备,便呆在了当场。 金城公主见众人不再插话,便轻轻点了点头,徐徐而道:“今日之事,只在退了唐兵。而目下赞普病重,唯一可安敌之心者,只有会盟立誓了,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城下之盟 二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目瞪口呆。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姑且不论这议和的主意是否出自赞普之口,就是他当真同意,那也绝对轮不到这个曾经是唐朝公主的女人来主持此事啊。 人同此心,一众吐蕃贵族一旦反应过来之后,均是一脸愤然不屑之色。当然,头一个站出来指斥金城的还是那个纳朗珠。只听她扯高了声调道:“怎能与敌人讲和?我大吐蕃的子民是不会投降的!哼,定是你这个唐朝人在赞普面前进了谗言,这才让赞普动了心思。不行,我定要进去禀明赞普!”言毕,一副神情激越,欲要上前的架势。 只是那金城见她如此,也不多说什么,只以眼角瞟了瞟身边的两名侍卫,却见二人都是一般地跨前一步,手中佩刀却是握的更紧了。她心中略微一定,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时辰之前,朗日则布带着自己和琴儿以及赞普尸体跑回大帐后说的那一番话。虽然自己已经基本可以断定他是大论措旺恐身边的人,但这人身上却流淌着一种气息,能让她信任并托付安全。即使这人只是一再重复他曾受过自己救命之恩,而至于细节却只字不提。 脑中电光火石之间,金城再次权衡利弊之后,终于挥过秀手,将众人议论先压了下去,而后只听她镇定无比地道:“纳朗姐姐的意思。我很清楚。不过恐怕赞普更加明白其中的得失利弊,所以才定下了这议和盟誓的计策。当然你说的也不错,依着我大吐蕃健儿的风姿,的确不能定这城下之盟。只是不知这城外数万唐军又当如何击退,难道你有破敌之法?另外,我既然嫁到了吐蕃,便是吐蕃之人,凡事自然首先为我吐蕃族人考虑。所以,为了大家及家人的身家性命,只能议和。否则唐军久攻之后,若然城破,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何况,这里除了几大家族的能干之士,还有赞普在内,难道你们都想冒险不成?”说完,眼睛却不经意地看了站在一旁的朗日则布一眼。 纳朗氏听她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一时竟不知如何辩驳。其实金城乃是唐中宗的女儿,碰上这位皇帝天性慈弱,终他一生始终在废立之间徘徊,到头来还是死在了自己老婆和女儿的一张饼上。因此无论是前期的武周代唐,还是后来的韦后乱国,这一时期都是唐朝政治最为诡谲之时。是以金城公主早就对宫廷政治的勾心斗角领略不少,但她不同于自己的姐姐,反倒继承了父亲的性格,从来都是温柔谦和,只怕嫁到吐蕃虽然并非出自真心,但其中也必有躲避倾轧的心理。只是不知她已经死去的父皇在生时,是否也曾想到这层,这才义无返顾地将她远嫁吐蕃。 于是正因这金城公主从来不言论政治,此刻将话说将出来,既是出人意料,又合乎道理,最后一句反问更是没人能答出来。纳朗氏呆了半晌,终究没想出反对之理,当下只得蛮横道:“哼,无论你怎么说,始终不是我吐蕃人,我们怎么知道那唐军是否正是由你勾结而来。何况,吐蕃人宁愿战死,也不愿做亡国之人,要谈你自己去谈罢!” 若说对于唐军是否由于金城公主而来的论调还有人唱和附议,那至于后面宁死不和之类的话则让众人对这侧妃纳朗氏大感厌烦。这里聚集着包括尚氏在内的几家吐蕃大族,纳朗氏一族在众人眼里不过是近来新起之秀而已。要知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吐蕃再非当时几个部落草草联盟那般,眼下在场的几大家族谁家不是金银成堆,奴隶过万?都说富人怕死,一众吐蕃贵族更是如此,要让他们同底下禁卫那般去与唐军拼命,那是想也休想。 于是,当即便有人从站在纳朗珠身后的人群中退了出来,又或有好心者,忍不住低声劝说了纳朗族中的几位长者,让他们规劝自己辈,不要再说出这等无知又犯上的话。因此,当人群中人少了大半时,纳朗氏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族人拉到了后面。 这时,却听那禁卫统领朗日则布踏前一步,昂然道:“大妃所言极是。末将以为城外唐军不下三万,而这内城虽然坚固,毕竟太,城中粮草也不充足。若是唐军继续强攻下去,只怕我军难以坚守。而且赞普病发之前,也有议和之语说与大妃知晓。这个,末将倒是可以作证的。何况,赞普卧病之前,尚有一卷诏书颁与大妃,其中言道可令她便宜行事。既然大家有所争执,不如请大妃将它拿出,让大家一观,当可省下许多时间。” 现下守卫内城的两千兵马中,除了两百赞普亲卫,其余皆由朗日则布指挥管制,再加上他出自尚家大族,虽然是旁支里的旁系,但毕竟血脉高贵。最重要的是此人手握兵马大权,一众随驾贵族和大臣都要仰仗他保护自己一家安全,见他发话,自然没口子赞成。 而那金城公主也不多说,迎着朗日则布暗示的目光,随手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羊皮卷。却听她漫不经心地道:“大家便拿去过目罢。是否属实,自有分晓。”说着,便将纸卷交给身边的琴儿,由她拿下去递给了在场诸人。 当先由几大家族的细心之人首先查看,之后再传阅给其他人。只是正当众人看得起兴时,只见一名禁卫匆匆入帐,来到朗日则布身边,低声将城外攻城唐军描述了一番。 朗日则布听罢,肚里一笑,口中却凛然道:“启禀大妃,侧妃,诸位大人,唐军已经增强攻势,末将身负守城重任,理应前去察看。是以,今日之议,末将全由大妃做主。”言毕,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众人一听,心中惊惶,当下便有人也不看那诏书,只匆忙跟着他上城察看去了。 一时大帐之中,一片悄然。纳朗氏几欲开口,却反被自己族中长老示意住嘴,她心中虽然恼恨不甘,但毕竟不敢忤逆长辈的意思,当下便立在一旁,不发一言。 如此过了半晌,却听外边喊杀之声越来越大,大帐外不时跑过一队队手执长矛,弓箭的禁卫士兵,只是却不曾见那负伤下城之人,熟悉禁卫各军的吐蕃贵族大臣们知道,并非没有伤兵,只是他们大概都已战死城上了。事已至此,众人再也不能甘等,如今赞普卧病不出,再这般空耗下去,一旦唐军破城,大家都讨不了好。而且眼下两军交战激烈,若吐蕃城破,保不定唐军是否会干出屠城之类的事情,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虽然一众吐蕃大官员并非匹夫,但如今手中无兵,又是身怀巨富,这内城虽,但城中所藏,除了赞普王室所用外,都是众人所有,这般一来,只怕眼前情势比之那匹夫也不如了。 吐蕃副内大论尚恐热此时正当壮年,他乃是尚家新出一辈,因为专责逻些及其周边各地税赋,所以深得赞普信任。只见他跨上前去,躬身朝端坐主座的金城公主道:“既然赞普将议和之事托付大妃,我等必定从旁协助,还请大妃为我吐蕃大计,能全力主持此事,我代尚氏及吐蕃之民谢过大妃,务请不要推辞。”说着,带头跪了下来,口中呼道:“赞普英明,大妃仁德!”这一来,站在他身后的尚氏和其他几家大族族人都纷纷上前跪倒在地,跟着高唱不已。 而眼见此景,纳朗一族中的几位首领人物心中却是惊疑不定,照理说,不论资历辈分,都不该这尚恐热来出头,但见那尚家中人居然这般配合,就像事先演好一般,他们心下便知这其中必有蹊跷。而且先前的朗日则布也已表态支持大妃,他们纳朗氏虽然族大人多,但毕竟不能对抗众人,何况其中还有名闻吐蕃的尚氏一族。于是,稍一思虑,那纳朗族中的几位年长贵族便一齐也朝着金城公主下跪,誓言定当唯其之命是从。 却见那金城公主也不多说,众人低头在下,偶一抬首,却也看不出她是什么意思,触眼可及的始终是一片淡然之色。隔了好一会儿,就在他们心中不耐,隐忍不发时,却听那大妃道:“好吧,既然赞普和大家能信任于我,此事便是由我总责那也无妨。我亲自出城,于吐蕃面上不妥,于理也不合,就由论相尚恐热前赴唐营,去与那唐军将领商量和议之事,诸位以为如何?”言毕,一种无力之感涌上心头,待众人应了,她一挥手,便由奴婢搀着回去了内帐。 而此时,西海围内城上下正是一片狼籍,无数两军尸体堆积在方圆数里以内,鲜血从城头淌下,凝结在灰色的墙根上,折断的刀矛箭矢无处不在。一时间,在这高原之上,风云为之变色,天地为之哀荣,草木风景仿佛静止一般,目睹着眼前从未有过的血腥和杀戮,不停的只是那震天的喊杀之声。 李佑站在原本吐蕃外营的木墙上,亲眼看着唐军战士前赴后继,奋不顾身地冲上城墙,却又被顽强据守的吐蕃军杀死砍落,他心中不由自语道:“难道这便是胜利的代价吗?” 没等他回答自己,代之而起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只听黑齿岩刚压抑不住的兴奋之声在耳边响起:“殿下,吐蕃军派人出来和谈了,希望暂时停战。” “哦,来的是”李佑此刻心中却并无波澜,只平静地反问道。黑齿岩刚立刻答道:“回禀殿下,来的是吐蕃副内大论尚恐热。”顿了一顿,只听他又道:“还有个女的”却是一脸不解和疑惑。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城下之盟 三 李佑听黑齿岩刚所说也觉得奇怪,这吐蕃向来轻鄙女人,又是和议这等大事,却不知他们怎会派个女人前来,总不会是公然行那美人计吧,他心中不由坏坏地想道。更新最快去眼快只是转眼看见仍在城上城下浴血鏖战的唐军士兵,他便又回复了先前的一脸肃容。 却听他道:“黑齿,你去传令,让高秀岩不要停,但把势头先缓一缓,也好让我们看看吐蕃人究竟是个什么章法。”黑齿岩刚听他如此下令,口中虽然应道,但心中却不免疑惑起来,隔了半晌,终究忍耐不住,遂问道:“殿下,如今虽然形势有利于我军,但这一个多时辰的交战,伤亡着实严重,光战死者已达五百多人。既然敌人前来和谈,又是主动提出停战,我们为何先不答应下来,这样也能让我军喘口气啊。” 原来黑齿岩刚只是担心这瑞王殿下不要打得兴起,忘记自己麾下只有区区三千多人,目前这城头尚未夺取,真要攻破占领此地,不知还要耗费多少兵力。而如果久战不下,任凭吐蕃援军到来,那么恐怕到时要求和的就不是吐蕃人,而是唐军自己了。是以,他这一句,究其内中含义,提醒远胜疑问。 李佑听他说完,转过身“呵呵”一笑,随即冷然道:“哼,吐蕃这等蛮人,若不以强力威胁,他们哪肯就范,所以我才不惜将士性命继续攻城。而且如你所说,我军实际力弱,如果不以强悍之态示人,一旦被其发现,死守待援,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依旧保持攻势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也已命高秀岩放慢势头,这样既可体现强硬,又能借此得到喘息,关键时刻或退或进都由我们选择。这样岂不比单纯听从吐蕃人建议更好?!” 黑齿岩刚听瑞王这番解释,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所以提出疑问,只为唐军处境着想,倒并非儒家所说的信义仁德,耳听瑞王此法虽然要冒和议不成的风险,但实际却是最过稳妥之计。更何况,眼下吐蕃人比之唐军更为不堪,否则据守坚城,又何必出来谈和呢?于是,这般一来,二人统一了格调,黑齿岩刚便飞马跑去将瑞王布置传告于高秀岩,而李佑则在一众亲卫随同下,迈步走向中军大帐。 一刻之后,当唐军鼓声大作时,吐蕃使者在列队两旁的唐军步槊下由前军走入中军大帐。来者一共四人,除了尚恐热之外,还有一名女子和走在二人身后的两名吐蕃侍卫。只是望着军容严整,士兵往来不断的唐军大营,这四人实是心怀各异。 四人中尤以尚恐热经历最丰,他既身为吐蕃副内大论,见识自然非同一般。眼见唐军如此整肃,他心知那瑞王定是想给己方一个下马威,以便能在之后的谈判中获取最大好处。不过,饶是如此,他却也看得暗暗心惊,以这般查看,那唐军何止三万,便是五万都有。想来那瑞王之所以肯和谈,大约是怕麾下兵马粮草不济,若此人恼羞成怒之下,全力攻城,只怕到时真就难以挽回了。因此,他倒是暗自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刻作出了正确选择,即使那也是通过族中前辈授意。 而跟在他身后的两名侍卫则是一路心翼翼,不过现在依他们看来如果唐人有心杀自己立威,那么无论如何戒备都是多余,只是二人乃是赞普亲卫,素来对吐蕃王室忠心耿耿,因此虽然眼看唐军个个如狼似虎,却仍是一脸不惧,虽然紧张之色也是毕露无疑。 四人之中惟有那名蒙了纱巾的女子心中所感最为复杂。此刻眼见大唐甲兵之利远胜吐蕃,军威仪容更是令人心生崇敬,她不禁想看看这位众人一再传说的瑞王究竟是何模样,只是转一想,一旦和议成功,事后那些吐蕃贵族会否再起议论。反之,若谈和不成,唐军破城,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难道到时再向众军道明自己乃是唐人吗?言及此,她心中越发郁闷,便低了头不再环顾四周。却在此时,只听一声高喝:“中军到!使者缴械!” 这话一毕,几名身强力壮的唐军士兵便从两边闪出,稀里哗啦就把几人随身佩带的长刀等物搜缴而去,当然有鉴于她是女子,倒也无人前来冒犯。 如此一番,四人这才来到中军大帐门口,其中两名侍卫自然被留在了帐外,只有这一男一女二人进了帐子。 进了大帐,眼见一名身着明光铠甲,头顶锍金银盔的青年将领正端坐正中。瘦削的脸庞掩饰不住连日的劳累,但挑起的眉尖分明将那奕奕神采展露无疑。 尚恐热见状,虽然心中不忿这瑞王傲慢,但毕竟此刻在人篱下,不得不按奈下来,当即领着身后女子按照吐蕃礼节,行了大礼。却听那李佑倒是十分客气,在二人行完礼之后,忙让人看了座。非只如此,此人竟还问长问短,与尚恐热寒暄了好一会儿。之后,双方方才进入议事规程。 只是尚恐热久历大事,眼见李佑虽然年纪甚轻,却也不足为怪,据说唐人中一出生便封王的也不在少数。反倒是他身后的女子见传闻中领兵大破吐蕃的瑞王居然是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俊伟青年,心中不由十分奇怪,她从来都以为身为亲王者,大多是些纨绔子弟而已。 正当她微微抬头向上看去时,却不防上座的瑞王也正将目光投向于她。不知为何,见着这人炯炯的眼神,她一时竟感到一阵心慌,不由又低下了头,却错过了二人方才那几句话。 她哪里知道,因出城时为掩人耳目而带的面纱此时遮住了脸蛋,让李佑看着大感不适。他生平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吐蕃使者中来了女子,本来就令他心生疑惑,再加此女居然还以面纱遮掩,这反叫他于惊异中又多了几分好奇,当下便请尚恐热让她褪去纱巾,以真面目示人。 只是李佑说了一句,尚恐热也连唤了三声,却不料这女子平时素来得体大方,此刻竟然变做了傻偶,坐在她前面的尚恐热眼见那瑞王眉毛越拧越紧,心中大叫不好,焦急之下,只得提高了嗓音,依照唐人话语直呼其名道:“琴姑娘,还不摘下纱巾,见过瑞王。” 这话直如锣鸣一般响在琴儿耳边,她闻听此语,一瞥眼间便醒悟过来,虽然冷汗直冒,但毕竟久在宫廷,无论礼仪反应都是应对奇快,当下忙将面上纱巾揭过,露出一副清丽的玉容,又上前却按照唐人礼节重新行过了大礼,这才转身回了座。 却不料高坐其上的李佑一见之下,竟有些惊艳的感觉。只见此女明明是唐人,却做了一副吐蕃人的打扮。但偏偏如此,却更有一番别样情怀。而最为奇怪的是,这琴儿虽然身在吐蕃高原之地,却是白净无暇,一张鹅蛋俏脸上,居然还有一抹淡淡的红晕。只是眼见她也就双十年华的样子,一举一动却甚是老成稳重,当真令李佑大觉有趣。 尚恐热眼见瑞王凝视片刻,竟露出了笑容,心中大石这才放下。其实以他平素机智,哪里用得着如此。但他此刻只一心想着如何尽快订约和议,毕竟目下吐蕃国中不稳,便是尚氏一族中也是危机重重。因此他只求和谈一成,便即返回城中,到时族中长老必定另眼相看,届时自己地位更得巩固,自然就能掌握大权,彼时只怕离问鼎吐蕃大论之位也只在时候长短而已。 李佑虽然为那琴儿模样一呆,但他毕竟已经见过世面,何况有那杨贵妃在前,自然大大增强了欣赏品位。于是只见他略微沉吟片刻,便令人捧上了一幅长布绢图,图上所绘竟是唐朝与吐蕃交界之地,即陇右以南一带地形。 却听他开门见山道:“论相大人想来应当明白目前局势,这高原虽是苦寒之地,但我大唐军士既然能进军至此,自然也不惧那些微寒冷。只是着唐,蕃素来和睦,又是姻亲关系,况且此战实有南诏儿挑拨其内。是以,本王认为,既然战事已生,理应重新划界,再请贵国犒赏我军一番,自然便可化干戈为玉帛,不知大人以为如何?”言毕,却是微微一笑,不再做声,只静等对方答复。 尚恐热听他居然如此直白,倒不免也有些诧异。他久与唐人交道,总觉唐人素来虚伪的很,明明一桩事情,却要拐弯抹角半天方才说得清楚,眼下这瑞王竟直接将条件开出,却无丝毫犹豫,也不绕圈子,倒有些令他心生好感起来。 只是这好感归好感,毕竟不能与国家大事混为一谈。他伸手接过那幅绢帛,仔细一看,却是吃惊不。虽然他心中早有准备,这次唐人所提要求必定十分苛刻,但哪曾料到对方口气居然如此之大。那绢图之上,自唐陇右以南到积石山一带,均纳入唐朝版图,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乌海和石堡两处重镇。 他看了半晌,生生吞了口气,又见李佑不言语,便问道:“瑞王殿下,这千里积石向来为我吐蕃所有,既然大唐有意和好,不如两国以此为界,也可止息干戈啊”他还待再说,却见帐外己方一名侍卫匆匆跑到自己身边,急道:“禀告大人,唐军还在攻城。”这话一说,只见尚恐热一张猪肝色的方脸顿时变得惨白无比。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城下之盟 四 李佑见他如此,却只淡淡一笑,随后居然拿了茶碗,轻轻啜起茶来。yakuai那尚恐热见对方先是以武恫吓,如今又是这般不讲信用,明明答应暂且停战,却仍派兵攻城,而且所提和谈条件又是如此苛刻,他胸中火气霍地冒了出来,遂大声道:“殿下此议,未免不妥。我吐蕃赞普仁德,这才不追究你们唐人大肆入寇我国之事。赠予乌海,石堡二城已是极限,那积石山一带乃是我国根本之地,哪有轻易让人的。殿下要求实在骇人听闻,请恕本使不能答应。”言毕,便做出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却见李佑听罢,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早知吐蕃人一定会讨价还价,也只有如此方能说明其有和谈之心,当然并不排除拖延时间的可能。眼下他见尚恐热恼怒起来,虽疑其有诈,但也可从中看出此人尚未到老奸巨滑的地步。 眼看对方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他心中自然不以为意,待将茶碗放下后,这才缓缓而道:“呵呵,贵使这么说,似乎于理不合。此番我们两国之所以兵戎相见,虽因南诏挑起,但吐谷浑王恳求我天可汗收归故土也是其中一因。这积石一带素来是吐谷浑王庭所辖之地,既要收复,自然也包括其中。何况我军驻兵此地时候已久,岂能说走就走,如此又置我父皇天可汗于何地?!我大唐朝廷的脸面又放在哪里?!所以既然贵使无意此议,不如我们罢谈再战,又或者大家歇息之后再谈,如何?” 其实,他这番话不过是意在威吓对方,甚至说是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也不为过。要知,吐蕃一国刚兴起时,不过据有逻些及附近诸城而已,眼下这般广阔土地都是历代赞普率领臣民拼力打下的。而其中尤以攻打吐谷浑最为反复,主要还是因为唐廷插手其中。 虽然最后以吐蕃获胜吞并其地为终,但吐谷浑光内迁入唐的就有数千帐之多,而其国隆盛之时,这千里积石至少有一半在其控制之下,直至败在吐蕃手上,这才丧国失地。积石山一带数千里广袤之地也融入吐蕃版图。但此事若追根究底,毕竟难以说清,所以这话一出,那尚恐热顿时有些不知所谓。 只是这人既能做到副内大论的高位,自然也并非泛泛之辈,他呆了片刻,脑中一转,就大概明白李佑的心思。他也知道如若比文论史,自己绝对不是这位唐人亲王的对手,于是只见他满脸肃容道:“殿下之言差矣。若说一国强大,自然离不开扩张征战,我想就是你们大唐也不外如此吧。既然殿下如此说道,我也无话可讲,只是眼下这攻城之兵,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他既然知晓对方在胡言乱语,心中也不以为意,只想先使其撤去围困,至少在和谈期间不得再派兵攻城,否则若被城内大臣贵族误会自己与唐人互相勾结,图谋不轨,那就真够他受的了。到时若能活着走出唐营,反倒死在自己人手上,那可就成千古第一笑话了。及此处,他当然要让李佑先行罢兵,因此不惜摆出一副不予计较的样子。 哪知李佑也不是傻子,更何况“继续攻城”本就是他亲自定下的策略,自然不能为之改动。只见他爽然一笑,长身而起,口中却道:“贵使的话,本王实在有些不明白,不过想来是我军某些士卒不遵军令,肆意妄为所致。你也知道,唐军哪里比得上贵军军纪森严啊。澜沧江渡口一战,本王可是亲身领教过了什么叫疾走如神,贵国数万大军遇上我军,竟然客气地绕道而过。真是令我等在感激之下,深以为愧。我大唐素来以礼仪之邦自居,比起贵国将士,到底还是不如啊。当然为表示我朝和谈之心,现下本王便亲自前去约束诸军,也请贵使在此稍做休息,以便商谈议和之事。”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不但故意拖延时间,还把澜沧江边大战略微解释了一番,这样也能间接消除吐蕃人心中疑惑,使其坚信面对的乃是唐军主力。同时,也顺便把那位屡次险些撞破自己计谋的马重英给暗算一下。至于开头提到的士兵不遵军纪云云,实是增其恐惧之心,暗中提醒对方,此刻城外尚且如此,一旦城破,面对众多金银财宝,一众杀红了眼的唐军士兵又会做出何等事情。这样自然能使对方考虑该当如何行事了。 果然不出李佑所料,这里的吐蕃贵族显然对于马重英兵败澜沧江一事知之不明,他们只约略听说军队在北方战败,但到底如何以及具体地点却是一无所知。 此事乃是大论倚祥叶乐亲自主持,如今遭此败绩,而适逢吐蕃国内局势动荡,他焉肯随意向外透露。何况,便是他自己也不过在几日之前方才得知。而尚家本就是吐蕃大族,这般大事,虽然因时间过短,又封锁严密,是以不能尽知其详,但事情前后结局总还是能打探到的。只是如今听李佑这么一说,尚恐热不禁心中一惊,他偷眼瞧看对方脸色,只见这唐朝亲王一脸骄傲得意,全不似假意做作,看来此事当真属实。 言及此,一时间他心下恍惚不知该如何办法,想到近十万精锐就这么被马重英给败光了,若非强压心头怒火,他早已将面前几案砸成粉碎了。即便如此,他还是脱口问道:“你说的可是那大将马重英麾下所部?”此话一出,他立时便后悔不迭,这不是把老底交代出来了么。只是话既出口,想收却收不回来了。 李佑听他所问,顿时“哈哈”一笑,笑容中似有说不尽的得意和嘲讽,随即接口道:“是啊,贵使说得很对啊。若非马将军,你当我这几万大军都是飞天神仙么,能跑至此城之下?!”顿了一顿,因见对方强忍怒色,他又续道:“如今形势便是如此,尚大人乃是吐蕃国少有的明事之人,理应看得清楚才是。而且我听说大人已经官至副内大论,与大论之位不过一步之遥。现下我为大人计,这议和之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免得一个思虑不周,致使前功尽弃啊。” 这番话明里指出眼前情势,背地里又暗示尚恐热吐蕃国内政局不稳,要他以国内之事为重,同时也隐隐提醒对方和议一事或者能成为其登上权力颠峰的踏板助力。当然李佑既然堂而皇之地将话说出来,自然也考虑到坐在边上,自谈判开始便一言不发的琴儿。因她并没有明言,所以他虽然隐约猜到琴儿和金城公主的关系,但毕竟没有把握:此人到底属于哪一方面?就是那金城公主的立场,现下也不好判断。所以,他抛出这番话也是为了考验此人态度。 如果她与尚恐热敌对,自然会把这番话传回去,添油加醋之下,吐蕃内部定然大乱。而假设她与尚恐热站在一边,那么两人听完自己所说,必然仔细参详,如此之下则更能增添对方疑虑。总之,于李佑而言,实是百利而无一害。 尚恐热听罢此言,心中震荡连连。他又不是傻瓜,李佑话里的意思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但他觊觎大论之位已久,眼前此人虽是敌对,但依形势而言,所说句句在理,不由他不仔细思量。只是他不同于李佑,对于琴儿,他倒是一点也不怀疑,这不过是赞母金城派在自己身边监视的人,而且也仅仅是打听消息而已,因为这位大妃的身份,实在不容她多所插手和谈事务。之所以答应于她,也仅是出于面上尊重罢了。 他既然清楚眼下形势,心中便不再计较吐蕃于此战的得失。反正事情明白摆在那里,人家唐军已经打到家门口,此刻就凭城中那一千来人的兵力,还能多说什么呢?想当初,天纵之才的赞普松赞干布不也是这样降伏了象雄,苏毗等国吗。而且瞧对方话中有话,这样看来,就此议和应当会满足其要求。虽然他不信李佑对他登上大论之位会有什么助力,但此人如此说话,定是想拉拢自己。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呢,他心中这般一想,问题便迎刃而解。 因见李佑作势起身,欲要前往整饬军纪,尚恐热肚里暗笑这唐人贵族将领到底年纪尚幼,这般做作又岂能瞒得过自己这个老将。虽然如此,但他面上仍装出一脸虔诚,却听他道:“既然瑞王诚意至此,虽则尚某不能自行做主,但也当回去禀明大妃及诸位大臣。明日此时便能答复贵军,因此还请瑞王殿下稍待。” 李佑见他态度全然改变,知道自己所言起了作用,当然若非吐蕃内部矛盾重重,却也不会如此顺利。于是便作出一副欣然之状,与对方二人互相行里礼节,还一直送到将他们送到大营门口。 正在三人话别之时,远处一骑绝尘而来,行至跟前,只见一名唐军哨探满脸风尘之色,行了礼后,也不顾外人在场,竟对着李佑直言道:“禀告殿下,安西高将军已”话到一半,却被后者生生打断,还训斥了几句,但就在这人被斥回营去时,脸上的兴奋之色却被细心的尚恐热看在眼里。 三人寒暄几句之后,便分手作别。尚恐热由侍卫牵过马匹,翻身而上,皮鞭响处,当先而去。那琴儿落后几步,于众人不经意间又回头看了一眼军威森严的唐军大营,以及依旧站在营门口的瑞王。只是此刻于她而言,又多了几分别样心思。 望着四人渐行渐远,李佑原本肃然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威定西南 随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已经鏖战一天的唐,蕃两军都已疲惫不堪。亲,眼那西海围内城并不似中原唐朝一般以里坊为结构安排布局,而仍然以搭建营帐为主,说是城池,不过只是以城墙将帐子包围圈起而已,至于诸如防雨排水等一般城市通常可见的水利设施则丝毫未见。还停留在靠天畜牧时代的吐蕃国,似乎并无意学习中原唐人的建筑技巧。想来也是,吐蕃人向来不以唐人为意,虽然唐朝两代公主嫁入该国,所带能工巧匠也不在少数,但除了逻些一城外,其他地方发展甚缓。 而此刻,内城西面的几十座帐篷中,有座以黄金镶边顶端的大帐显得格外耀眼。此帐主人正是尚家当代家主尚芒论,只见这个年过六旬的老翁半闭着眼睛,端坐在居中放置的毛毯上,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似乎包含无数的故事。只是眼下却无人有心细想这些东西,在他右首边上正坐着刚从唐营和谈归来的侄子尚恐热。 尚芒论自己原先有一子一女,可惜全都早夭,因此对于这个嫡亲侄子他是抱有很大期望。而尚恐热也不负众望,在这一辈尚家子弟中确实为个中翘楚。无论在朝堂还是地方,此人都甚有影响。 现下他刚由唐营返回,却并不急于觐见赞母金城,反而直接回到尚氏家族的营地,将和谈情况通报于尚芒论。当然,这帐里的人都知道,就算他不说,那琴儿也会将事情详细禀报赞母,这也是为何前去和议要带上这名女子的原因。 毕竟现在依照现在情势,对于金城公主和尚家而言,可说是互相利用。金城公主答应让尚恐热操持和谈大权也就等于默认尚家在吐蕃国朝廷中的影响,尤其是目下这种局势。而尚家也需要这位唐朝公主顶在上面,以其名义消除甚至剪灭朝中反对势力。他们虽然不知道其中关于赞普身亡的真相,但赤德祖赞身体之差是众人有目共睹的,既然他已经到了卧榻不能出的地步,想来离大限也不远了。是以,如能以金城公主如今赞母大妃的名号控制吐蕃国,也实在不失为一件妙事,所谓名正言顺,大抵如此。 众人听完尚恐热所述之后,陷入一片沉默,一时竟无人出声。这里会聚的乃是尚家资历极老的几名长者,也只有遇到上今日这等涉及家国存亡的大事才肯露面。 尚恐热眼见众人不语,心中不耐,遂发问道:“叔叔,这瑞王所提条件虽然苛刻,但如今为大局计,无论是否答应,都是宜早不宜迟,还请诸位叔伯早作决断啊。” 其实他也不想当先出头,但见这帮老头个个都貌似计谋深沉的样子,实则不过是故意不言,只等他叔叔开口罢了。他心中虽然不满,但也知道就是这尚氏一族里也并非全然一致,否则叔叔又何必处心积虑暗中扶持自己。也正因如此,他虽然心中早有想法,但也不敢轻易说出,只是催促尚芒论早下定夺,也借此示意提醒众人:如今已经是兵临城下,大祸旦夕可至,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其实尚恐热的那点心思又岂能瞒得过老奸巨猾的尚芒论,只是此事牵连甚广,的确难在匆忙间做下定论。要知吐蕃自立国以来,从来只有掠获他国之土,还未曾有过割地求和的先例。如今尚家虽然由自己做主,但人心不齐,若是日后有人刻意谣言此事乃是自己带头首议的话,只怕到时自己便成了吐蕃国的千古罪人。 但眼下毕竟形势危急,他略一沉思,终于开口道:“唐人所说实是太过阴狠,积石以北的那些地方素来是水草丰茂之地,而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想那瑞王开出这等条件,自然是为方便他日再来攻我吐蕃。哼,当真是用心歹毒!”说到此处,却听他话锋一转,又道:“但眼下敌人屯兵城下,兵力又远胜于我们,而且赞普又不能理事。若不答应那瑞王,一旦城破,只怕大家都难以保全,即令赞普宗室只怕到时也会惨遭毒手。如此,我们又如何对得起吐蕃的祖先啊。罢了,侄儿,既然你向来熟悉唐人,就把你心中所想说与大家听听。也好让我们参详参详。” 尚恐热听他叔叔这么一说,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说了半天还是要被他拿来当这出头之鸟,但此刻到底不容他再做拖延。而且也就是方才帐中沉寂的那会儿,他又想到一件事,当下便接过话头,言道:“依侄想来,事情远不仅如此。我离开唐营时,听闻有士兵传报于那瑞王,所言居然说是什么‘安西,高节度’,结合西域那边已经数十日未曾得到消息,情势必定极糟。最怕的就是那高仙芝从大勃律掩杀而至,一旦唐军会师城下,那时说什么也迟了。” 他见几个老头一听此话,再不复先前的镇定,于是暗暗咬牙,口中道:“所以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同意和议,一旦盟约一成,就是十万大军也是师出无名,我吐蕃这样才能有喘息之机啊。” 他嘴上说的言之凿凿,实际心里却一点不信自己所说。虽然对这件事情也不可掉以轻心,但此事太过巧合,如此军机大事,又怎能轻易在自己这个敌国使者面前透露。他一路骑马回城时,早就将这事想过不下数十遍,个中因果利害于他心中早有计较。只是他想到无论此事是真是假,对他而言,若能善加利用,必定有百利而无一害。 因为尚恐热十分清楚,对这帮老家伙而言,瑞王李佑的名号或者没听过,但高仙芝在安西早就闯出名堂,而近年来吐蕃重心西移,于西域战事更加关注,因此对于这位以安西四镇为后盾,在西域大打出手的唐朝大将,众人早有耳闻。以此人恐吓他们,不愁这些暮年之人不就范,如此比之那初出茅庐的瑞王自然管用多了。 更何况,他手中还有一张王牌,确保能使他叔叔消除心中顾虑。因见众人表情开始松动,尚恐热当即趁热打铁向尚芒论建议道:“叔叔所虑,乃是为这和议画押之人。侄不才,却有一计,可保我尚家不牵扯其中。” “哦?计将安出?”尚芒论一听这话,心中便起了兴趣,当下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发出了这一问。 见叔叔动问,尚恐热不敢怠慢,忙道:“回禀叔叔,此事只须由赞母金城同意并且署名即可。她本就是唐人,由她出面,不会引起误会,而且也能消除唐人疑心。另外,我们自然也不怕她不答应,如今赞普卧病不起,而她之受宠全赖于赞普,一旦有事,便是众矢之的,无人可倚,现在只要我们尚家暗中向她示以忠心,她自然能明白其中利害得失。当然这些仅是侄愚见,至于究竟如何,还要请诸位长辈拿主意。”言毕,却不再说话,只低下头以暗中眼角审视众人反应。 又隔了半晌,方才听到他二伯轻咳一声,道:“恩,你所言不无道理,如今情势危急,所谓事急从权,我们自当以家主之意为尊。但有所命,无有不从。”他这话说的好听,实则把责任全踢给了尚芒论,不过话里却也肯定了尚恐热的意见,总算也不全是废话。 就在此时,只见尚芒论微微一捋白须,沉声而道:“既如此,那为了吐蕃,也为了我们尚家,我便做个决定。就与唐人谈和吧,只是双方需要定下一个盟约的时间。侄儿,你去和唐人说,盟约时长至少五年之数。并且积石山一带不得驻军,否则,吐蕃国上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话至后来,语气已是坚定无比。 望着尚芒论一脸神圣和傲然,底下几个尚家元老嘴上不说,心中却也不禁自愧不如。稍后,众人见事情已毕,行礼告辞之后,便纷纷离去。 偌大帐篷之中,只剩下尚芒论叔侄二人,只听尚恐热由衷钦佩道:“叔叔果然了得,如此一番便哄过了这几人,侄儿与您比起来当真羞愧的紧啊。” 那尚芒论听他这般说,心中也颇我得意,毕竟马屁人人受得。当下却见他微笑道:“若非贤侄妙计,我也未必有这许多道理可讲。呵呵,从今而起,这吐蕃国可要有好戏看了。” 尚恐热听他这么说,忙接口道:“那是,一切都在叔叔的掌握之中,这回看倚祥老头如何还有何好说。” 及不久尚家便可称雄吐蕃政坛,两人相顾良久,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天宝六年四月初三,原本满地死尸的西海外城被收拾一空,遍地军帐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如林而立的唐,蕃两军士兵配刀持枪,沿着居中而建的牛皮大帐围成一圈。高原烈日之下,虽然酷热难当,但却无一人晃动,军容之盛,更是常人难见。 大帐中,唐廷以两道行营节度大使,瑞王李佑为首,吐蕃则以赞母金城为尊,先以印鉴加诸于拟就的盟约之上,再又巧匠能工当场拓出碑文,准拟勒石于双方新定边界—积石山侧。 盟约规定,自此之后,唐,蕃以舅,甥相称,以积石为界,北面划归唐朝,以南则为吐蕃领地。并且不得驻扎一兵一卒于千里积石,以此为缓冲之地。同时,每年吐蕃须向唐朝进贡牛羊各万头,马匹一千,金银十万。另委派大将马重英为驻唐使,长留长安。这一点却是李佑要求的,他特别提出要吐蕃以人为质,入“长安以安天可汗心”。他只稍加旁敲侧击,便令那尚恐热心中深以马重英为恶,结果这桩无论唐朝还是吐蕃人都以为必死的差事便落到了这名吐蕃大将的头上,毕竟唐,蕃终有一战,到时这位驻唐使的命运不问而知。 手里握着写有西海盟约的绢帛,李佑站在西海围北面五十里的一处山上,望着脚下绵延不断唐军士兵,他忽然感慨起来,自三月出征以来,短短一月,以陇右,积石为先,大勃律及姚州南疆为后,唐,蕃共计三十多万大军在各个战场上依次展开,经此一战,唐军大破吐蕃,光李佑麾下便歼敌九万余人,西域高仙芝虽然行至大勃律,因对方坚壁清野而无力续进,但也斩首达两万余级,俘虏数千人。姚州哥舒翰于城下趁敌撤军时,出其不意,一举破敌,斩首三万级,蕃,诏联军为之瓦解。 但唐军损失也非寻常,只李佑部下便有两万多唐兵丧身在这片陌生的大地上,人已去,血已尽,不灭的是那一缕英雄忠魂。而即便是身边这几千兵马,也是满面尘灰,疲惫不堪。连日的高原日头照射下来,直将这些军汉们晒得如同黑炭一般,却更显得强壮威武。 远处传来几声军官的呵斥,将李佑的思绪从中打断。只见他眉头一皱,朝身边的黑齿岩刚问道:“前面可有事端?”却见后者嘿然一笑,遂道:“殿下没听清,大约是军中士卒想到得胜而归,心情畅快,便哼起了调,自然被那带队的抓住了,免不了要喝骂几句,没大碍的。” 李佑听罢,释然一笑,口中道:“所谓古来征战几人回。罢了,反正已经有张守瑜在前面开路,此去积石不远,陇右道也派出大军接应,万事无妨,你派人去传令,想唱的便唱吧。” 只须臾工夫,沿着长长的峡谷,唐军歌声远远飘荡开来,各式各样的嗓门此起彼伏,一片滑稽中却又有说不尽的舒畅快意。直到最后,便是连李佑身边亲卫也跟着唱和起来。 落日渐渐偏斜,五彩的霞光将整个大地照得越发明艳不可方物,而一众唐军从中走过,整齐的步伐配上铿锵作响的铠甲之声,越发令人心生豪情。眼见此景,李佑忽然醒悟过来,难怪这许多人要执掌大权了。 只是华彩终有褪去之时。片刻之后,天地暗然,先前的美景再也不复出现,李佑眼前有的只是黑影憧憧。但他早已被激起的一腔雄心却愈加坚定起来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权柄之利 一 天宝六年的冬天姗姗来迟,但到了如今临近过年这会儿却又变得奇冷无比。追说哪里快去眼快寒风凛冽之下,便是官道大路上也是人迹罕至,更别提那寻常径了。不过京城长安却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只见满街的摊点上冒着丝丝热气,无数走卒贩夫肩挑背扛,往来呼喝,行人商贾更是络绎不绝,似乎新年的喜庆已经提早到来一般。 却在这时,只听有人大喊道:“大伙儿快去看啊,大破吐蕃,南诏联军的瑞王殿下回京啦!”他这一声大呼,顿时在人群里如同炸锅一般,掀起了更多的惊叫和呼声。须臾,只见一众长安百姓喧闹起来,人声沸腾中,众人由里仁坊,崇仁坊等几处热闹之地纷纷涌向传说那瑞王即将进城的东门大街。 只是人们出了各处坊门不远,这才发现原本甚是平常的东门大街此刻已然不同往日。只见那宽阔能并行六马的街道已被人围的水泄不通,只留当中数人之宽。人群中间一层是身披明光铠甲,手执斧戟,腰悬横刀的金吾卫士,一个个虎背熊腰,迎风而立,虽处寒风刚劲之中,却纹丝不动。外层的金吾骑兵驻马众军之前,手持二丈有余的大纛,旌旗飘扬之声,随风猎猎作响。而最里层的普通百姓则吵嚷不停,伸长脖子只为一睹那瑞王风采。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三日之前朝会上玄宗皇帝已经下旨三省六部,凡正四品官员皆须出城相迎,众官以右相李林甫,左相杨国忠,太子李屿(注一)为首,出长安城郊迎三里。 此刻,京城以东三里处,一众官员正裹着皮裘,在料峭寒风中翘首以盼。许多人固然想看看这位在短短一年里南征北战,最后克吐蕃,定南诏的瑞王到底如何样子,但也有那暗中打着哈欠,扯紧官服之人。这些人大都是各部中的闲散官员或是宗室子弟,他们平常或者养尊处优惯了,或者早知攀升无望,因此倒也并没存着逢迎讨好的心思。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皇帝亲自布置下的一道差事而已。 须知,四,五品在官场上乃是一个坎,过了这处便有望步步高升,继而飞黄腾达;反之,若在这一阶停留过久,一旦年纪稍长,那么便是希望渺茫了。这些人大多是官场老人,于此间道理再明白不过,所以大都做足了表面功夫,至于出迎是否出于真挚,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以李林甫为首的二品以上官员自然不须吹那凉风,他们一到便被礼部负责今次大典的官员迎入临时搭起的锦帐中,里面还生着炭火,只怕一不心没伺候好了这些当朝的权贵们,惹来无穷后患。 李林甫与杨国忠,李屿二人坐在正中。本来这类大典之事,既然玄宗因祖宗制度不能亲至,便该由太子李屿代父相迎。早先也有礼部官员据此上奏,却被当堂驳回。皇帝的理由再简单不过,即李屿身为太子,乃是未来储君,况且还是李佑兄长,以他为出迎官员之首,于理不合。这话一出,众官自然知道不过是托词而已,但聪明如杨国忠等人当然不会放过这等良机,于私底下又借此嘲笑了李屿一通。只是这位太子殿下涵养甚好,仍旧如同往日一般,对此一点都不计较,任凭那些讥刺之语流传开来。 此刻,却见李林甫和李屿二人正端坐正中,偶尔低头啜口茶喝,大半时间或是闭目沉思,或是凝神远望,模样虽然悠闲,却并无懈怠之态。杨国忠坐在一旁,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他面上虽然仍是一副安之若素,专心致志的样子,内心却早已神游物外。 他自年前被加为左相,同时又身兼六职,官势日渐显赫。而这一年多来,上要邀宠于玄宗,承环于贵妃,下又要同李林甫明争暗斗,虽然这老家伙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因此杨国忠每与此人争权,都不敢掉以轻心,实是因为往日吃亏不少。当然这番历练下来,倒也使他对这朝廷官场越发了解,早已再非当日吴下阿蒙了。 只是,此刻他心中想的是相府中那一男一女。据这二人说,他们本是辽东室韦族乌罗护部人,只因不满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摊派的苛捐杂税,想要上告朝廷,却反被这人提前下手,一夜灭族,死者数万。那男的名叫赖,本是族中勇士也是该部大头领的护卫,而叫紫霞的女子则是头领女儿,也是这一部落活下的唯一血亲。二人言之凿凿,话到动情处,更是潸然泪下。 杨国忠对此事早前也略有耳闻,眼见如此,又加上二人还有族中信物为凭,哪里还有不信的。只是此事已经过去大半年,而且如今的安禄山已经身兼三镇节度,手中权柄着实不,杨国忠与此人过节也非一日之仇,但他也知道单凭这两人尚不能扳倒那个不识一字的蠢笨胡儿。须知,如今的大唐边镇自以边帅为重,一般征伐之事根本无须报请朝廷批准,各节度可自行决定安排,当然事前事后免不了要向朝廷作个交代,不过也仅此而已。所以,先不说这大半年前的事能否让玄宗皇帝相信,即便真以为此,大约也不过就是对安禄山罚俸,再以使节宣慰乌罗护罢了。他深知,要打倒前者,惟有以谋反重罪,而这事若非栽赃强加,看来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 他失望之余,却发现此事于他而言,倒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那名叫紫霞的女子便是一个天生尤物。近年来,杨国忠一直混迹于宫廷之中,同他几个表妹堂姐早已玩得腻味,至于京城几大妓院的头牌姑娘更是隔三差五便叫进府中,虽然他早就对怡红楼的花魁杜青虹甚有意思,但据说此女背后颇有来头,而且听说她的名声便是宫里的皇上也有所耳闻,更别提长安城里那一大帮子皇亲贵戚和纨绔子弟了。 而这紫霞于此刻出现,对而言他不啻为一箭双雕之人,他既迷恋于其美色,又觉这室韦人另有价值。至少凭着二人这番叙述,坐实了安禄山私自调兵出征,再加逾制征收贡赋,这两条罪名若深究起来,也是非同可。 当然,依杨国忠如今意思,却不妨将此事先行遮瞒下来,等到时机恰当之时,再连同其他诸罪一并告之于玄宗,争取毕其功于一役,免得零敲碎打不起作用之下,还给对方以反扑之机。何况,若然将此事立时抖露出来,紫霞等人即刻便会被召入问对,不然也起码交由大理寺处置,总之无论如何,都会落如他人手中。他又怎会轻易放弃这充满诱惑的到手之物呢。 于是,杨国忠便以对方势大需徐图之为名,让这几人住在自己府上,而紫霞等人却也不疑有它,只因他们来时早已打听到这京城之内,与安禄山真正有过节的人中,此人不仅是官职最大者,更是如今皇帝身边的第一宠臣。只是他们所不知的是,中原官场毕竟不是那草原部落,论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来,恐怕便是十个室韦部落加起来也不敌一个杨国忠。 但紫霞,赖等人虽然纯朴又无心机,却也并非傻子。话说当日在长安城误刺李佑之后,他们不久便听说那人是当朝亲王,是以众人生怕久留长安会为他人所觉,即便那瑞王当时并没遣人捉拿他们,反而还放了一条生路。但是这些人毕竟心有顾忌,不久便出城而去。其实依照紫霞之心,也不乏没有求助于李佑的想法。 只是,一来这人放他们走时便声言报仇无望,二来便是赖也不同意再返回寻找这位瑞王。而直至最后长安传出消息,瑞王被委任为节度大使,出征边疆,那时说什么也迟了。却不知为何,紫霞至今仍想着那个眼神中对自己飘荡着无尽怜惜的男子。 但其后众人自是极不甘心,而且安禄山一日不除,他们族中余下之人便只能躲藏于大山之中,一日见不得青天。于是,众人计议之下,便重新潜入长安。但结交权贵,托人传话又岂是容易之事,更何况他们既身无所长,又无熟人相识,行事之际,更是艰难万分。所幸,他们机缘巧合之下,打探到杨国忠这人,于是便投到了杨府 这中间的曲折经过自然不为杨国忠所知,紫霞对他只略微说了往昔之事,却不曾将当日行刺等事说出。只是杨国忠倒也并不在乎这些,他关心的不过是如何将这些人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已。 杨国忠心中正想着这些,却不防一个公鸭嗓子在耳边响起:“禀报各位大人,瑞王车驾离此地不过一里,还请大人们按制准备。”他惊醒而起,却见李林甫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而太子李屿则依旧一副淡定自如的样子。只不远处传来隆隆蹄声,想来是瑞王的护卫先导已经纵马而来。 李佑高踞马上,望着身后如林旌旗和威武昂扬的铁甲雄师,心中不由泛起一股豪情。他自三月底大败吐蕃,并且与之定盟于西海围后,便班师回蜀,而时过不久,高仙芝,哥舒翰两路大军得胜之情也紧接而来。至此,由他主持的这场针对吐蕃,南诏的战争以唐军大获全胜而告结束。 只是相比于吐蕃,南诏的形势却越发混乱。此战之后,南诏分裂成东西两部,西面由原拓东节度副使罗日升控制,而东面则握于王子阁罗凤之手。他自败于哥舒翰之后,虽然麾下之军大部阵亡,但自己却在护卫保护下,侥幸逃脱,回到都城太和之后,便大集城内城外青壮男子开始整军备战。从此之后,阁罗凤与罗日升二人便经常大打出手。而李佑为牵制二人,不得不坐镇巴蜀,直至双方都已筋疲力尽,无力再战,这才忙里偷闲,奉旨还朝。 但他心中却并不因此懈怠,毕竟眼下国事纷扰,而且最近从朝中传出消息,安禄山即将兼领河东节度使,这于李佑而言,实在糟糕至极。所以即便出于此事,他也要立即回京。 正在李佑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安史之乱的假想时,却听身边黑齿岩刚低声提醒道:“殿下,快到长安了。”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权柄之利 二 步履昂扬,肌肉盘突的紫电朝下喷了个响鼻,似乎对眼前的大队人马颇不在意。我会告诉你,说更新最快的是眼快么?不过相比于这马儿,它的主人—瑞王李佑可就显得谦恭多了。远远望见来迎的官员队伍,李佑便令一众亲卫随他下马,朝着对方迎面而去。 不过片刻,两处人马便碰到了一块。却见那原本老迈不堪的李林甫一见这瑞王到来,当即变得精神矍铄起来,竟抢先几步,迎了上去。只见他脸带笑容,慈祥如长者一般,向李佑道:“呵呵,殿下远来辛苦,本相奉皇上之命,率同百官郊迎于此,以彰殿下宏伟军功也显示我天朝声威。”说着竟弯下腰来,要向李佑行礼。 旁人如黑齿岩刚等武人一见此状,或者会心生骄傲,毕竟在这短短数月之中,唐军取得如此大胜,又成功分裂南诏,使其不再有力为患南疆,这等功劳便是皇帝当面出言嘉奖,也是受之无愧,更何况不过是眼前这位当朝宰相了。 但李佑却对这位与自己还有着宗亲关系的李右相再清楚不过,而他最怕的正是此人一脸人畜无害的祥和笑容。只要历数往昔那些栽在此人手上的达官贵人,便不难了解这人越是与人为善,就越有对付他人的想法。而且李林甫之毒在于伤人于不动声色之间,从早先的张九龄到之前的李适之,哪个不是圣眷匪浅,结果都在不经意间被此人一一除去,再不得重用。因此,正所谓“前车之鉴”,李佑哪还有不心的。 其实,若非有鉴于如今杨国忠日渐得势,而李林甫一直力挺的寿王李瑁乃是自己的亲哥哥,李佑早就要疑心此人有害己之心。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大意,眼下正因自己的出现,使得寿王一党声势日隆,连带着李林甫也不似史书所载那般逐渐失势。 这些心思说来繁复,实则只是在他脑中一转而过,只因李林甫后面还跟着左相杨国忠,太子李屿等数人,因此李佑虚扶起那李林甫之后,便忙着同众人见礼寒暄,一时倒也颇为热闹。只是随着中官一声“吉时到”,众人便再次按着官阶凝立道旁,而李林甫等人则陪着李佑翻身上马,朝长安城缓缓行去。 城内,紫霞和赖被挤在人群之中,一时竟不能动弹分毫。他们进入杨府也有数月时间,起初杨国忠尚不让他们随意出入府邸,只言安禄山手下爪牙遍布京城,实在危险不过。但时日一长,一来他二人对他已经颇为信任,二来他也知道要以这高墙深宅锁住这些草原边地上的蛮人,只怕是力有未逮,与其到时让他们生出疑惑,倒不如任由其进出,只暗中派人跟随便是。于是,这两人方才由此得了些自由,闲时也可上街打探些消息。 当然他们的目的也非只于此,前时刚入杨府时,对那杨国忠可说是一无所知。众人之中以赖与汉人相处最多,由他提议暗加戒备,自然无人反对。于是,他和紫霞便在长安城中一处偏僻之地,觅了一所宅院,将手下几名部众安排在内。而他们出府上街,却也是为了借机联络下属。只是他们自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落入杨国忠的掌控之中。 不过今日情势却略有不同,这东门大街上人山人海,又是由城卫司,金吾卫一同维持。别说杨国忠手下根本找不着二人,就算看见了,碍于重重阻隔,也无法靠近。是以,那两名杨府下人只得踮起脚跟,胡乱张望,却是无甚收获,便是连影子也没见着一个。 就在二人垂头丧气,却又心有不甘时,只听不远处传来锣鼓齐鸣,朝廷礼乐之声更是由远及近,不绝于耳。再下来,便听的一众人发喊道:“瑞王来啦!”一时间,却见人群骚动起来,更有那有心者早将鲜花肉品捧在手里,只等瑞王大队而来,便即抛洒出去。 随着钟鼓乐声响彻着整个长安城,全仗执金吾们拼力维护,否则早被激动热情的京城百姓冲到大路中央了。饶是如此,却也令一众城卫,金吾士兵紧张地冒出了大汗,被那隆冬冷风一吹,顿时感觉一阵冰凉。 片刻之后,整齐的蹄声传入人们耳际,抬眼望去,却见为首众人中,一名青年将领,身着紫裘,披挂银甲,高踞大马之上,甚是英武。当下便有那心思灵敏之人呼喊了出来:“恭迎瑞王殿下!”于是,一时间大街之上随处可闻“大唐万岁”,“殿下英明”之类的叫喊。百姓们自然不能接近李佑,但抛洒出的鲜花花瓣却着实令他如沐香浴,而跟在他和李林甫等人身后的三百虎赍亲卫更是被随之递送而来的美酒熏肉所淹没。只因那金吾士兵虽然人多,却又怎架得住数万人的冲挤推攘,是以,护卫李佑等人顺利通过便成了第一要务,至于其他,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李佑看着道旁激动万分的百姓们,脸上虽然仍是淡然微笑,但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闻着身上沁人心脾的花香,他突然感到原来权力是如此美妙,若非自己手握大军,又怎能平定吐蕃,南诏,自然眼前这夹道欢迎的模样也不会出现。他心中这般想着,手里的缰绳却握得更紧了,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号令天下的雄图。只是这般一想,那战场上的种种杀戮却也重新出现。 他眼见此景,心中感慨只须再过几年,一旦安史乱起,这繁华无边的京城长安便会尸积成山,十室九空,惨遭洗掠之下,片瓦不存。言及此,李佑心下一片清明:既然自己已然体验到权柄之利,那么与其畏首畏尾,驻足不前,不如迎难而上,否则难道眼看这长安毁于安贼之手。 他想定这些,已是神色数变,却被一旁的李林甫看在眼里。只听后者轻咳数声,笑道:“殿下年轻气锐,又得万民拥戴,实是前程无量啊。老夫年纪老迈,以后治理这大唐江山还要多多倚靠殿下啊。呵呵” 李佑被他突然一说,思索他话中语焉不详,不免有些尴尬,只得道:“相国大人这是哪里话,若论治国谋略,便是父皇对大人也是信赖有加,本王又怎及得上大人之万一呢?!今后大人若有差遣,只管吩咐,本王定当倾力以赴,决不令父皇和大人失望!” 李林甫听他这般剖白,脸上笑意越发浓了,手中缰绳微微一抖,便回道:“殿下言重了,朝廷能有殿下这般天纵英才,是我皇之福,也是大唐之幸“话至一半,却又压低声音道:“殿下可知,今次圣上准备如何嘉奖于你?呵呵,你定是不知,这大唐兵部尚书之位已然落入你手啦,哈哈。”言毕,朝着对方微微一笑。 李佑乍听此言,不禁心中诧异,望向李林甫时,眼见对方满脸笑容,却是意味深长,偏偏又不再多发一语。他对此心下毫无准备,又不得提示,虽然久经历练,但正因如此,及官场倾轧,他心中越发疑惑不定,望着远处的兴奋轰乱的人群,脸上依旧镇定自如,只眼中却渐有迷惘之色。 他却不知,此刻人群中正有一双美目紧紧盯着自己。紫霞看着这个曾经险些被自己刺伤的男子,那凌驾于万人之上,却又从容自若的样子不禁令她心下有些茫然无措,连带着投向那人的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她忽然有些懊悔当初没有恳求这人帮忙,虽然对方先前曾言自己报仇无望,但她总觉得若是一心相求,这人未必不会答应。 但究竟为何会有这般感觉,便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者是因为他身为皇子亲王之尊,擒拿住自己之后,非但开释,对此还隐瞒不究;或者是因为他如今官高势大,找他相助,于报仇之事更加稳妥;又或者是她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则是一阵红一阵白,只是身边众人都沉浸在迎接瑞王及凯旋之师的喜悦当中,倒也并未有人察觉出她的异样。除了一直站在她身旁的赖。 若说他之前尚在疑惑:究竟是什么使得这身负血海之仇的紫霞对一个陌路人如此信任,几次三番提议要去求对方相助。那么眼前之景无疑给了他一个清楚的解释,虽然不是出于她口。但看着她脸上神情和眼中发出的那种光芒,赖便明白无误地猜到了其中的关键。一切只因当他看见紫霞时也会有这种感觉,一种内心莫名的激动。只是现在的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心中的紫霞已经不再属于他赖,或许从来也不曾有过,更可能永远失去。思及此处,他心下愈加烦躁,想起还要同胡子等人碰面,他轻轻甩头,抛开了脑中杂,低声道:“走吧,时候不早,胡子还在等我们呢。” 言毕,却见紫霞并无反应,他轻轻一叹,伸手拍了拍佳人肩膀,自己却带头推开人群,转身离去。 紫霞被他一拍,这才从自己脑中绮里恢复过来。她脸色微红,侧身看去,望见赖已然走在前面,只是那身影却有说不出的孤寂冷清,与身处的热闹繁杂竟格格不入。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权柄之利 三 大明宫西南有一处花园,是年前玄宗皇帝为方便闲时休憩而建造的,又因为广聚乐师,伎工于其中,昼夜笙歌曼舞,故而命之为“梨园”。 这梨园之内,建有正屋数十,周围为假山,池塘所环绕,中间则以飞榭亭台相沟通,虽然不及大殿雄壮,也不如那后宫御园那般奢华,却是朴实中无华中不乏精致灵动,若论构筑之精巧,这皇城之中能与之比肩的恐怕没有几处。 不同于别处,这里的假山都有数丈之高,还栽以花草矮树,宫廷之中为防刺客,甚少植树,此处的树木也是定期修剪。而这“群山”绿荫之中,还建有一处人工湖泊,湖心有一岛,岛中有亭,名为“清心”,以九曲石桥连接陆地。此刻正是隆冬时节,湖上却尚未结冰,但昨日雨过之后,便隐隐有氤氲之气,远远看来,似有似无,亦真亦幻,颇有曲径通幽之妙。 此时,这清心亭中,一位身着明黄锦袍的白发男子正惬意地卧在软榻之中,身上随意覆着一件水貂皮裘。他身后是两名妙龄少女,婀娜玲珑的身体就着那华丽美艳的宫装,散发出迷人的风韵。她们一人添加熏香,一人则在旁剖着那从西域以驿马加急呈贡来的新鲜瓜果。一边生着的炭火使得以锦幔包围的亭中更显暖和,除了那站立在侧的左监门大将军,知内侍省事高力士外,两名宫女都是一脸红晕,说不出的娇媚动人。一时间,虽然外间气候甚冷,但亭中却是春意盎然。 而这躺在软榻之上,虽然年已六旬有余却仍精神健旺的老人正是大唐朝的皇帝,承袭先祖太宗被五湖四夷敬称为天可汗的玄宗—李隆基。 只见他听着从外边传来的悠扬乐声,随手捏过几颗鱼食往水中扔去,不到片刻,鱼儿便竞相争食起来,将那一池碧水搅出一片涟漪。玄宗见状,“呵呵”一笑,随手挥退两名宫女,却对着身边的高力士道:“今瑞王立下大功,非但分裂南诏,而且还逼得吐蕃定了城下之盟,朕想进他为兵部尚书,再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好早些历练,以期将来为我大唐之栋梁,将军以此如何?” 高力士听皇帝问起此事,他早知玄宗意思,而且也对李林甫久握相权心生不安,只是自从上次直言提醒,反惹皇帝不悦之后,他便失了胆量再做劝告,此时听到玄宗欲让这瑞王参议政事,他窃以为如此至少能分李林甫手中大权。而且,对于杨国忠,高力士更加心生鄙视,若说李林甫玩弄权术,疾贤妒能,则尚有治国相才,那姓杨的与前者相比可就差得太远。而瑞王不仅聪明谦恭,军功卓著,与自己关系也是不错,这次回京便带了一块南诏王室的宝玉赠给自己。因此,他听皇帝这般发问,当下便回道:“瑞王恭谨识大体,又是战功累累,我大唐向有出将入相之说,陛下所决,甚是英明,为臣佩服之至。” 玄宗听他这般回答,又是一笑,遂道:“好,既然将军也觉此意尚可,朕便颁旨封官。”言毕,抬头望着澄蓝的天空,便似喃喃自语道:“朝廷的事情,朕也略有耳闻。太子与国忠,林甫都不和,瑞王既然回京,他们毕竟是兄弟,也可互相扶持。而且林甫久掌权柄,操劳多年,也该考虑让他歇上一歇了。而蜀中局势已稳,瑞王便是久居长安也无大碍。恩,这事便如此定下吧。”说着又重新闭上了眼,想是思虑的多了,略感疲累。 高力士听皇帝如此说话,心下一凛,他从玄宗口中得知了如下两件事情。一则李林甫宰相之位恐怕不长久了,二来瑞王将要得势。而且揣测玄宗心思,怕是既要以瑞王来辅佐帮衬太子,又要除去其掌兵大权。这其中思虑当真周详细致,只是他有一点却是不甚明了,要知朝野上下都知瑞王李佑同他哥哥寿王是一党,想要取太子之位而代之。如今既然皇帝想太子得些臂助,却为何要选这瑞王?既是朝廷众人都明了之事,皇帝断无不知之理。可值此情势,仍然如此这般做为,只怕不是为那太子增添助力,却是将水搅得更浑了。 只是他心中虽然如此想法,但嘴上却无论如何不敢说将出来,更何况,皇帝也没问询于他,自然不能多言,所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大抵便是这般道理。高力士见玄宗没了下文,便也不再说话,只闷头想着内中的意思。 正在无话之时,却听宫女在帘外禀道:“陛下,娘娘命奴婢前来通禀,那曲子已近完结,请陛下前去聆听。” 玄宗听罢,脸上一喜,神情再不复初时的凝重,只笑道:“好,贵妃果然天资聪颖,恩,朕这便过来,你先回去回禀吧。”说着,便撑着榻沿站起身来。 高力士在旁见到,忙丢下心思,走过搀起玄宗,口中还道:“陛下心。”却见皇帝站起身后,向他摆手道:“呵呵,你不用随我去暖阁了,直接去翰林院,把王学士召来,朕要着他拟旨。”高力士听罢,微微一愣,心道为何这般急切,不过他在玄宗身边侍奉了几十年,从来都只唯皇帝之命是从,当下也不多说,只遵从道:“是,臣遵旨。现下便去找王翰林。”言毕,却见那玄宗应了声,却已然挑帘远去了,只余他一人仍站在这温暖如春的亭榭中,一片香气芬芳中,却显得有些茫然突兀。 也就在这时,李佑等人已经入城参加完迎接大典,只因他回京时候已晚,因此见驾却是安排在明日早朝之上。不过,就在他前脚跨入王府大门时,却有中官前来宣旨,着他晚间入宫,原来玄宗已经命人备了家宴,却是要同几个儿子共聚天伦了。 李佑无法,本想休息一下,如此一来,便只能忍着鞍马劳顿,立刻香汤沐浴,以备入宫见驾。只是他心中却不免有些奇怪,这旨意早不下晚不下,偏在自己回家之时来了,想来并非是早有准备,只是临时决断而已,他倒不知为何玄宗又急着召见自己了。要说骨肉亲情,他是绝对不信的。史书常言,玄宗为帝,性情宽和,笃于亲情,对兄弟子孙往往慈爱有加。但事实是,就是这么一位史家赞不绝口的皇帝,一道诏书,连杀了两个嫡亲儿子,这般手段,恐怕综观历史,也不多见。可见一旦事情关乎皇位权力,便是再宽厚之人也不会心慈手软。 因此,李佑心下不敢大意,因见来的那名太监有些眼熟,仿佛似曾相识,他自己不便出面,便唤过赵福全,在那人宣旨之后,尾随而去。 不过多久,却见赵福全一脸兴奋地跑回来,他数月未见李佑,难免有些激动,现下又得了利好消息,当然高兴,只听他对着李佑道:“殿下,这番定要高升了,那子说,皇上已经下旨进你为兵部尚书,还说要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李相,杨相一同参议朝政呢。” 李佑一听,心道果如李林甫所言。他既早已得知,便没现出惊喜之色,只随口问道:“这消息确切么?刚才那人到底是谁?似曾在哪里见过一般。”说着微微摇了摇头,想来并未猜出那人。 却听赵福全道:“回禀殿下,方才那太监是皇上身边专门伺候笔墨的,名叫何千飞。殿下临走之前,令我暗结中官,这人便是此后结识的。”说着,脸上竟有些得色。 李佑见状,不免讶异,口中斥道:“收起你的样子,结了一个中官也能让你这般得意,以后还让本王怎么放心差你去办事,恩?!” 那赵福全听他训斥,不敢还嘴,却是一脸委屈地道:“殿下有所不知啊,这人虽然官职卑,但所处只位非同可啊。皇上的心思,全在诏书上,而他却能知道大半。因此宫内宫外,软磨硬逼,想要收他为己用之人,不知凡几” 李佑听他一说,倒起了兴趣,遂打断他问道:“哦?真有此事,那你且讲来,究竟是如何收服了这何千飞的?” 赵福全被他一问,便似搔到了痒处,不过却不敢放肆,只恭敬地回道:“禀告殿下,自你走后,我便照您吩咐,暗中寻找宫中得力而又忠信之人,这何千飞便是其中之一。我虽然派了人跟他,也曾借着进宫领赏的机会,与他接触,但这人看似闷头闷脑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却也不是傻子,他不收钱财,只好言婉拒。我虽然曾想放弃,但却心有不甘,于是便遣人日夜暗随,终于有一天” 话到此处,他顿了一顿,想看看瑞王脸色,见着的却是一卷书纸,狠狠地敲打在他脑门上,抬眼一看却见李佑正一脸肃然地看着他,只是那般神色中却掩不了那一丝狡诈。他知道定是对方看破自己想要卖个关子的心思,所以开打提醒。 他既已心知,便不敢再托大,只得道:“嘿嘿,殿下莫怪。那天实是凑巧,我和王府中两个手下正好看见那何子前去探望他宫外的妹子,只不巧的是,他妹子居住的地方正被一伙强徒看中,想要连人带屋一同霸占。想他大约是私自偷着出宫,因此竟不敢上前阻拦,只站在那里干瞪着眼,没办法,既然我们路过,便上前打了抱不平。之后,这人便暗中向我表态,誓言从此效忠瑞王府。” “呵呵,这般说来,也是机缘巧合了。不过念在你对此人也花了大功夫,是该赏的。只是那所谓的一伙强徒,不会也与你有“巧合”吧?!” 这话一说,却见那赵福全现出尴尬之色,忙道:“殿下英明!这也是我等没办法啊,而且从中还了解到另一桩事,那何千飞兄妹俩在北地竟有一个富商亲人,名唤何明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权柄之利 四 李佑坐在马车里,脑中却满是挥之不去的疑虑和思索。玄宗的家宴并无特别之处,至多不过是当众亲口颁下了一道圣旨,擢李佑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又升散阶为从二品镇军大将军,准允与右相李林甫,左相杨国忠以及太子李屿一同商议国政。 这本当说是好消息,以他如此年纪便位居一部尚书,又得宰执之权,因此理应兴高采烈才对。只是李佑既早已得知此事,便心有准备,他想的却是由此而来对朝廷政治产生的影响。按玄宗如此授意,则今后朝堂之中,将由原先的李林甫一家独大和杨国忠不断获宠得势而转变为四足鼎立。即由李林甫,杨国忠,李屿和自己一同执掌朝廷大权。但这不过是表面而已,若深究其中,则当有另一番意味。首先,李林甫年迈多病,早已不复昔日之势,而且近来玄宗对其颇有排斥之心,是以此人经此一变,必定再受打击,离败亡已经不远。 李佑并不知道正史上李林甫卒于何年,只约略记得应当是在天宝十年之后的事情,因为震动天下的安史之乱正是在其死后不久爆发的,而那时是天宝十四年,这一点于李佑而言却是千真万确的。而眼下已经是天宝六年年末,算来距离十年也就三年左右光景,难怪他听赵福全说近来朝中事无大已经改由杨国忠主要责理,李林甫虽然威望犹在,但早已不比从前了。 他也不知那李林甫听闻皇帝居然委命自己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协理政事后,会否火上浇油,愈加恼怒,最终提早伸直了那两条腿。其实,就他个人而言,对此人倒也说不上如何厌恶。比起历史上众多奸臣人,至少此人没有像后世那般对着异族卑躬屈膝,低声求和,反而将一众胡将玩弄于股掌之中。 而且,安史之乱也并非全然是他造成。客观来说,李林甫固然是因为妒贤嫉能而刻意启用蕃将镇守边关,以绝其入相之途。但安禄山之所以会反,除了制度给予他便利之外,还是因为杨国忠的步步相迫,咄咄逼人。也可说,此人之反不过在于玄宗继李林甫之后没有选对宰相罢了,否则为何这李右相在生之时,安禄山不仅不反,还怕得要命呢? 因此对这执掌相权长达十九年的李相国,李佑心下除了顾忌之外,却也心生佩服。而对于此人的对头—杨国忠,他虽然并非视,但的确十分鄙薄其为人为政。这人既无资历,所有履历左右不过是在蜀中官场混迹数年而已,虽然做的倒也略有成,但基层官吏比之中央大员相差又何止十万八千里,杨国忠仅凭着算帐的本事和杨贵妃的关系便被玄宗糊里糊涂地委以相权重任,还审兼四十余职,竟也不顾他是否当真能够统领群臣。 而更要命的是这杨国忠还不甘寂寞,一至高位便有些忘乎所以,自命不凡。他被李林甫压制已久,眼看对方年老体弱,不能视事,便开始夺得大权,独揽朝政。之后头一个目标便是一向看不过眼的安禄山。偏巧对方也是受够李林甫威势的人,眼见李右相病入膏肓,离吉时不远,欢天喜地之余却发现又凭空钻出一个不学无术的杨国忠来。本来这人堵住自己入相之路已经甚是嫌恶,却居然还要诬陷他安禄山有谋反之心。于是,这二人互相看不顺眼,又都手握重权,最终导致了安史之乱的惨剧。 只是如今形势虽然因为李佑入主朝廷中央而略有改变,却也并非好转。李林甫既已衰败,而太子李屿更是从来奉行寡言少语之准则,宁可不说,也不愿轻易授人话柄。毕竟无论是李林甫还是杨国忠,都时刻眼盯着他,而这两人身后便是看似不再理事的唐玄宗。 至于李佑自己虽然战功赫赫,威望也与日俱增,但毕竟刚入朝廷中央,无论人面还是官场经历都不算丰富,这情势便好比一只没有磨好牙齿的猛虎,徒具勇力而已。所以这般一想,如今朝堂之上,势力最大者仍是那杨国忠。而李佑自玄宗诏命一下,便觉得此事颇有夺己兵权的意思。这事不难想到,单看散阶,李佑不满二十便已至从二品,若以后再有功劳,该当如何封赏,尤其在这边镇战事频繁之时,依他的才能,想不立功都难。所谓功高震主,赏无可赏之下,就惟有赐死了事了。 只是他一时竟猜不透,玄宗此举是保护自己他日免遭不测,还是猜忌防范乱起萧墙。不过他旋又想到,要自己与太子相互提携共进,实在令人费解。难道玄宗当真不知这朝中诸王之争吗?难道这位父皇真是忽略自己与寿王兄弟之谊吗?凡此种种,使他愈加困惑,又哪里想得透玄宗之意,只安慰自己这便是所谓的帝王心术了,所谓“明于面,困于内”大约便是这般意思。 他既如此想法,心下倒开朗起来,继而又想,此时正值多事之秋,一个不慎,便有满盘皆输的危险。眼下玄宗既然如此安排,便不容自己轻举妄动。因此,倒还不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念及此处,他心中暗暗警惕,自己今后虽为兵部尚书,但凡事不可过逾,将领任命和考功大体还是照旧,切不可于得意之下,暗中安插人手,否则难免为皇帝所觉,届时后果如何,恐怕便要视乎他父皇的心意了。 但要他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就此罢手却也是心有不甘。他想既然自己已经管着兵部,那规划边镇,筹谋兵事便是自己身上的重任了。他自己既不随意安插亲信,那些部里的元老重臣便是诘问起来,定然也会理屈词穷,而他则可趁此机会将兵制稍加改革,以便防微杜渐,未雨绸缪。 想到边镇,则必然想到安禄山,李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依现下情势,要扳倒安禄山决无可能,况且李佑也决不会蠢笨自大如杨国忠,在未做好准备时,便硬逼着对方造反。既然为防安禄山,与其静待其变,陷于被动,莫不如主动出击,分步而行,剪其羽翼,再灭其身。而与此同时,则以兵部名义,广练中原关中兵马。如此,则敌愈弱,我愈强,到时自然不惧那安史之乱了。 当然现下还不过只是揣测而已,既然事情因为自己的到来而略有变化,他也不能保证安禄山是否仍然叛乱,历史会否重演。但他刚想及此处,却是心下一惊,方才晚宴之上,气氛热烈,他自然不敢把心中所想吐露出来,只是宴席结束之后,玄宗并未停留,而是直接回后宫歇息去了。因此李佑一番对皇帝加授安禄山为河东节度使的劝告也只得吞在了肚子里,只得寄希望于明日散朝之后,单独觐见启奏了。 他心中正自这般想着,不经意间却感觉车子停顿下来,还未等他反应,却听前头赵福全道:“殿下,王府到了。”说着,便挑了帘子将他迎了出来。 李佑钻出马车,闻着夜间清新的空气,搓了搓手,吩咐道:“我先回书房,你去后院请高先生过来。”言毕,便竟自朝府内走去,而赵福全应了一声,待赶了马车,便跑入后院去请业已被授为瑞王府长史的高适去了。 没过多久,这瑞王府书房内便多了一个身影,正是协助李佑平定巴蜀的高适。此人既已是李佑心腹,后者便不在寒暄废话,只开门见山道:“久闻高兄从前遍游大江南北,却不知对北地绢马交易可有耳闻?”说着便抬眼看着对方,神情甚是认真。 高适见他连夜召见自己,所问竟是此事,心下略有不解,但他自跟随李佑以来,早见识过对方手段,自己也甚是佩服。因此现下虽然不知这瑞王意欲何为,但定非事出无因,当下便道:“回禀殿下,适早年来往河北诸州,于各地民风习俗都有些了解,但却不甚详,若有不妥之处,他日待我寻了札记,再作补充。”顿了一顿,接着便侃侃而道:“这北地绢马之易由来已久,先前隋末时,高祖便曾与突厥人交好,以绸缎绢帛换其马匹。及至后来东突厥破灭,这绢马之易便转而同北地其他各族进展开来。便在我来长安之前,还有辽东诸部甚至于新罗也多有派人往北地采买的。” 他见李佑听地甚是专注,自己却讲地口渴,于是便停下来正要拿茶喝,却见对方已经亲自捧起茶碗递了过来,他心下感动,口中忙道:“不敢。”待喝了口茶,遂又续道:“现下北地绢布纺织最出名之地莫过于定州。该地离幽州不远,正是地处河北脏腑之初,乃是交通要道,勾连南北。因此诸胡商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于此处却是必经之地。而定州边市之兴由来已久,所辖之地机户更是多如牛毛,但多为户散户,兼并之苦,每有闻之。不过这定州固然交易兴盛,机遇良多,却全握于一人手中” 李佑听他所说,便来了兴趣,遂问道:“哦?却不知此人是谁?”高适见他发问,只微笑道:“殿下莫急,此人名声在北地是极响的,但也仅限河北诸州罢了,殿下在长安定然没听过。这人其实便是绰号‘何老虎’的定州何明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权柄之利 五 “何老虎?何明远?呵呵,有意思。yakuai”这是李佑第二次听到此人,而且居然还得了这么一个外号,他心中觉得有趣,便忍不住说了出来。面前高适一听,却是一呆,随即道:“莫非殿下知道这人?”李佑此时待他已如心腹,除了明教之事,其他倒也不欲瞒他,只是宫里的事毕竟不能多说,否则若传扬出去,说自己勾结中官意图不轨,那就有祸了,而且观这高适才华不凡,应变又是敏锐非常,他日当可大用,也不欲他掺和其中,于是便道:“恩,曾听一个下属说过,但言此人乃是北地巨富,家财万贯,势力不,却也仅此而已。” 高适听他所说,略一点头,却又转而摇头道:“原来如此,只是殿下有所不知,这何明远可不光是‘家财万贯,势力不’。在定州一带,此人所说之话怕是比寻常地方官吏还要管用些,更何况他本身便是经管定州中三驿的朝廷官员,一众驿站兵卒都须听他调遣。殿下须知,这北地胡汉杂处,定州又是南北周转要道,因此驿站在当地颇得重视,这何明远的身价自然也越发抬高了。一年前,我在定州好友家住时,便听说这何大人已经家有绫机三百余张了,听说他还不断吞并其他中机户,又强逼他人由他出货。这般一来,怕是这定州所出之布都要归他独断了,也正因如此,这人便得了个‘何老虎’的绰号。大概意指他实力强大,又贪婪成性吧。” 高适说完,眼见李佑听罢一脸凝重,一副沉思的样子,他不敢打扰,便又喝了几口茶,却见对方仍不说话,这才开口问道:“不知殿下为何询问此人,如今京城局势复杂,殿下理应多加专注于此才是啊。” 李佑心中虽然一直在不停盘算,但早在谈起此事之时便料到对方定然有此一问,当下只见他微微一笑,口中道:“呵呵,现下长安龙蛇混杂,朝堂上又是一片乌烟瘴气,这些本王又如何不知。只是眼下这般局势却并非适当插手之时,若强行插上一脚,只怕便是父皇也未必高兴啊”说着,想到祸患已经埋下,时局却是日渐艰难,便忍不住长叹一声。 高适听他如此说道,心中不免大惊。自得了皇帝下旨擢瑞王为兵部尚书的消息后,高适也曾想到或许是功高震主的缘故,便借此来分解瑞王兵权。但这些毕竟是揣测,又或者是皇帝疼爱瑞王,有意调任回京,委以兵部重权,由此让他秉理朝政也未可知。只是这时他亲耳从这瑞王口中得知皇帝有猜忌之意,自然不能再行坦然。 只是眼下他作为李佑身边最为信赖之人,既得其坦诚相告,便理应为对方分忧解难,因由此想到李佑问起那何明远背后隐藏的深意,他心中一个激灵,脑中已经隐隐有些头绪,当下便试探地问道:“既然如此,莫非殿下想要避开朝堂,向边地发展?只是如此以来,岂非失却重心,而且这边镇之中,无论民政军事又或是财税历来为边将统管。而边将又是大多骄横自专,除非皇上和几位宰执大臣,旁人恐怕难以对其下手啊,还请殿下三思。” 他对于李佑不在朝中大动干戈的意思甚为理解,但至于想要向这何明远下手,却大是困惑。要知单是一个何老虎,不须他瑞王亲自动手,都有人可以收拾掉,但此人背后乃是边镇节度使,而且还是眼下玄宗深为宠信的安禄山,一旦双方当真闹腾起来,只怕影响不,若传到皇帝耳中,又不知会带来何种结果,可谓是祸福难料啊。因此作为李佑身边谋士,他自然有理由及早提醒对方,免得一朝不慎,将来后悔莫及。 其实他又哪里知道李佑的苦衷。虽然眼下尚不确定那安禄山是否当真会掀起叛乱,但根据明教从河北传来的消息以及回京之后查探到的情况,尤其是杨国忠的言行态度,恐怕这安史之乱八成难以避免。因此,为了这大唐的锦绣江山,也为了千万黎民百姓,更为了他李佑自己的荣华富贵和那人人渴望的权力之颠,既然避无可避,便要想方设法削弱对方势力,这样一来,一旦事起,才能以最的损失在最短时间内剿灭叛乱,否则若任凭对方坐大,恐怕将来事情便会一发不可收拾,这当然决不是他所愿看到的。 但面对高适,李佑却又不能直言相告,总不能说自己是为卜先知吧。于是他便只能以理动人,如此虽然有些麻烦,但毕竟这高适也是聪明人,政治嗅觉更是不在自己之下,想来只要理由充分,言辞恰当,未必不能打动对方。而一旦成功,到时便可由此人时时为自己出谋划策,总好过自己一人日日苦思冥想。 言及此,却听李佑肃容道:“眼下局势复杂,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孤又何尝不知。但以长史之见,如今朝廷设立十镇节度,又不惜以军政大权,使其专责边事,此举当真妥当吗?而十镇之中,北地安禄山一人独当两镇节度,只怕不过数日,那河东一地也要归入此人辖下。如此一来,他一人坐拥三镇十几万雄兵,同时又得边地贸易之利。到时钱粮充足,又有甲兵之利,只怕人心不足之下,难保不会生出异心。更何况,想来你也听说过杨国忠与此人极为不和,二人屡次互相指摘对方,其中又因为前者得后宫之利,更为嚣张,多番逼迫。这样多方作用之下,那安禄山如何用心,但观其行,便可从中得晓一二了。” 他顿了一顿,见高适由最初听他断言安禄山有反意时的惊异,逐渐转变为镇定自然,心中知道自己所言已然奏效,于是为了再添效用,当下便续道:“兵甲之众,不用本王多说,你游历北地,自然知道一二。而如你所言,那何明远之所以能发展到如此规模,与背后有安禄山撑腰密不可分。可后者既然身为数镇节度难道会贪那区区利,所以会支持何明远,定是这生意之中本来就有安禄山一份,又或者其抽成之高至少占到半数,这般说来,他才肯冒着朝廷禁令,放任何明远以定州驿站交通之利,与北地胡商私自交易绫布绢帛。可见其中所得之丰,何等可观,更足见他早已心存不轨,否则又何须冒险积累如此财富,难不成要带进棺材吗?不知于本王所言,高长史以为然否?” 他说完便目光霍霍地看着对方,显然这一番长篇大论不单关系到是否能让高适在未来倾力相帮于自己,更与建立他领导威信密不可分。是以,对于眼前之人的反应,他却是十分关注。 还好,不过多久,便听高适言道:“殿下所说,虽然缺乏实据,但却着实令适有茅塞顿开之感。以适昔日在河北所见,辅以今日殿下之言,观那安禄山所为,确实可疑。既然殿下一心为国,我定当以一己之力尽心辅佐殿下,不致贼人可趁之机。而且,如此一来,殿下或可借助查察北地走私绢布和各镇节度兵力之机,扩大朝中影响,更可于中间适当插入亲信将领,这样在今后朝廷需要之时,或可有所作为。此乃高某浅见,还请殿下参酌。” 高适既然心中想通,便一心为李佑谋划起来。其实他眼见这瑞王如此热衷此事,哪里不曾想到对方定然也想借此树立威信,并安插亲信之人,但人家乃是皇子之尊,有些话当然不能随意出口。于是便由他代劳,这样一来,既可使对方更加看重自己,而且也能借此向这瑞王表达心意,暗中表示绝对效忠于他,毕竟此后诸事定会愈加复杂艰难,此刻若不言明一番,只怕会为将来埋下祸种。兼之他行事素来稳重,这般时机自然不肯放弃。 李佑听他所说,哪里还不知他话中含义,当下心中也不免佩服此人悟性之高,应变之速。若非自己早就知道这天宝之事,又如何能令这般能人信服,于是便听他赞许道:“恩,长史所言,思虑周到,合情合理,深得我心。既然能得你全力相助,本王何愁大事不成!”这话说来激昂不已,竟隐隐有雄心万丈。高适听罢,想到大唐朝的运数可能由此生变,而自己则有可能便是其中首功之人,心中不免也暗自激动。 却见李佑抬头看了窗外天色,转而失笑道:“呵呵,光顾着说话,却不见这已经快三更天了,还请长史快些回去歇息,今后之事,本王少不了还要多加求助于你啊。” 高适闻他说话,忙道:“请殿下也要早些休息,这两日适便着手为殿下想些整治边商,制衡边将之策,以期能破除对手强势。”言毕,便告辞离去,只余李佑一人仍然对着孤灯独坐。 望着苍茫的夜色,此刻李佑心中却是感慨良多,想到时局日艰,他心中虽然免不了有些忐忑,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期待和激动。毕竟,成败与否,全在自己手上。而如何能就此开创一番功绩,便要看他作为了。须知,那权柄之剑虽然锋利,却是开刃双面,既能伤人也能伤己。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权柄之利 六 大唐盛世时的朝会当真非同可,长安城中五品以上职事官和清望官百多人在山呼万岁之后,分文武列于大殿两侧。这常朝所在之殿是宫中最大的宣政殿,但凡举大典或是一般日常朝会都在此进行,端的是宽正严肃,气象非凡。除此之外,有时皇帝也会在一旁的便殿—紫宸殿中召见九品以上官员,时人称之为入阁。两者相似之处便在于百官奏事完毕之后,随即由仪仗护持退下,只余皇帝与宰相单独商议政事。事后便由宰相们齐聚政事堂,发号施令。 而此时朝堂之上正赫然站立着文武两班,文以太子李屿为首,在他身后是散官位至开府仪同三司的右相李林甫,再往后便是左相杨国忠,烈等二品官员,而自他之后,则是官至三品的六部尚书一直到位列五品的尚书诸司郎中及国子监博士等官。至于左首武官行列,则由李佑以亲王之贵,又加二品镇军大将军,是以虽然领兵部尚书,但却站在武臣一班,据说此乃玄宗临时授意。至于到底如何,却也知之不详,只是右相李林甫上朝之前曾如此关照于他。而在李佑身后则是禁军各卫将军,最后以五品亲勋翊卫郎将军及诸五品武散官而终。 李佑今番却是头次以官身上朝,还站在武臣首位,虽然于一应礼数早已默记在心,当场也不曾闹出错误,但毕竟在如此肃穆气氛下尚有些不自在。他微微低头,一双眼睛却着实不安分地四下里张望起来。却见众人都是一副凝神而立的模样,竟连平日里一贯吊儿郎当的杨国忠此刻也是恭谨有加,哪里还有往常的样子。他一见之下,心中一凛,这才压下心中浮躁,一意站起班来,耳中则听官员们依次不断上奏。 这般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诸事已毕,高居龙座的玄宗皇帝正要下旨退朝,却见他左首文官里站出一人来,正是去年充任江西c山南c黔中c岭南等地黜陟使的韦见素。这人乃是原太原府尹韦凑之子,韦氏一族本就是大唐名门旺族,先前祸乱中宗一朝的韦后也出自此族。只是韦氏庞大,那韦后也不过是其中旁支而已,因此即便其亲族被诛,却也并不累及其他,而韦家经过中宗之变后,在玄宗一代兢兢业业,克尽职守,已经俨然恢复旧观。 那韦凑其实也是李佑旧识,昔日为太原府尹时,正遇上契丹,奚人联军进犯。幸得城中官吏及军民一心,又有李佑率军平乱,这才化险为夷,因祸得福,为玄宗所赏识,继而得以迁吏部侍郎,散官正四品正议大夫。而其子韦见素因学识出众又是仪容不凡,也得玄宗信赖,委以观省风俗,弹纠长吏之职,一年来因政绩斐然,故而调回长安,改任给事中,有封驳圣意之权。 却见这韦见素出列启奏,待上面玄宗发话让他奏来之后,只听他道:“启禀陛下,微臣自上月归来,整理途中所得,查究各地治情,赫然发现大江以南诸地但凡能出绢布者,多有失衡,正是织越多,乏愈甚。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臣观此事极为蹊跷。而织布素来北销,以微臣之意,其中或有北方胡商从中作梗,亦不无可能,只是如今绢马之比已经达到非人所能容之地,臣只恐长此以往,对我大唐不利。因此,恳请陛下下旨彻查此事,以免为害更甚。” 他这话说来,除了李佑,但凡略微了解内情之人,都是震惊不已,须知有唐一代,绢帛之贵可比钱货,单是长安城郊一地,左藏府库之中便存有数百万匹,除却日常用度及赏赐朝臣,也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而早在开元年末,大唐边地绢马比例已达三十比一,即三十匹布可换突厥马一匹,这般差价即使以盛唐之力也无法维持长久,因此自那以后,玄宗便严令每年所易之马不得超过四千之数,而民间也不可私自贩卖绢布与北边诸胡。以此来控制国家财富的流失。 但既然有利,则走私便应运而生。这点便是玄宗也是知道的,因此即便所列刑罚颇重,但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一时仍是屡禁不止。不过他却万万没有料到如今竟然连江西c山南c黔中c岭南等南方诸州府库也缺失甚重,这便有些骇人听闻了。若然果真如此,那江淮及河中,河北则更是不堪设想,这般一来,恐怕如今的绢马比便是四十比一也不无可能。 现在的玄宗皇帝固然懒散不愿理事,但却并非傻子,对于这等关乎国运的大事当然不会含糊,却听他思虑片刻,乃唤过户部侍郎问道:“依照韦卿所言,你可知现在我大唐与北人绢马比在几何?” 这话出口,众人便知看来这回皇帝是较真了,只是这事已经经年未曾提起,也不知那户部侍郎临时是否能够答出。果然只听那吴侍郎跪地叩头道:“只因北地诸州于此事已久不上报,如今户部所载还是开元二十八年的三十又三比一之数,而近来户部久为河东旱情而扰,是故微臣对此未能详查,还请皇上降罪。”言罢,磕头不止。 玄宗一听,当下便是大怒,他久不视事,却不曾料到底下出了这般大事,相关官员竟然还不知情,而若非今日被那韦见素提起此事,只怕自己仍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如此一来,这关系国家社稷安危的大事岂非就此耽搁下去。言念及此,却听他咬牙颤须道:“哼,你这便是糊涂渎职,不以国家朝廷为念。你当朕不知么,那赈济灾荒之事,自有户部相应官员负责,你身为侍郎自应辅助尚书处理要事,似这等大事居然毫不知情,朕还要你这侍郎做什么?!罢了,你这便除去朝服,交付有司论处吧。”言毕,一挥手间便有两名侍卫从旁而上,将已经瘫软在地的户部侍郎倒拖了出去。 眼见此情,最紧张的却是那户部尚书。其实,他倒是知道那侍郎也只是事前未加细查罢了。这些年来,皇帝自己久不理政,下面的官员们自然也是应付了事。虽然由李右相压在上头,办事之效比之从前提高不少,但近年来连这当朝首辅也是体力渐感不支,病态不断,于是各部又变成原来那副模样,平常理事之惰比之从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眼下既然自己手下的侍郎已经获罪,下一个必然轮到自己,他本是李林甫一手提携上来,此时却生怕皇帝震怒之下,后者不能回护自己,于是他便主动站出班来,叩头谢罪道:“启奏陛下,微臣不查,以致下属错漏至此,祸及朝廷大计。故臣恳请陛下降罪,以儆效尤。”这人不愧是官场老人,他算准依玄宗的性子,定是吃软不吃硬,自己既然有罪,莫不如坦白而告,或能得从轻发落。而且这户部侍郎已经被革职拿问,户部更缺人手,只要皇帝不是有心对付自己又或想要另立尚书,那便可由此揭过。 果然,只听玄宗微微叹气道:“罢了,你也不过是用人不察而已,着罚俸一年,降散阶两品,回部反省整顿,限你于十日之内务必将市马之价报与朕听,若逾期不报又或所报不实,朕必不饶你。” 那户部尚书听了这话,虽然早有所料,但心中还是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只听他立时昂然道:“谢陛下隆恩,罪臣定当深自反省,来日一定将实据上报圣听。”说完这话,他方才悻悻然地返回队列。却正迎上李林甫投来的深深一瞥,他一见之下,方才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伸手一摸竟是冷汗满额。 只是当他刚刚站定脚跟,便听见一个年轻有力的声音自左边响起,抬头一看,正是那瑞王。 却听李佑朗朗奏道:“禀告父皇,儿臣亦有二事所奏。以臣回京沿途观察,乃至这长安京城之中,各地所辖团练健儿,甚至是禁军宿卫,或羸弱不堪,或斗鸡走狗,总之其中多有不能战者。前日,儿臣往右龙武军探访故旧好友,乃见训练操典陈旧不堪,将士亦多不用心。此事固然因为能战之兵大多调往边镇所致,实不能怨诸将,但既然情势如此,何况京城安危全赖禁军武勇,若不能使之训练有素,又如何能担起拱卫长安扈从帝撵重任。因此,恳请父皇能下旨整顿,儿臣便是废寝忘食,也要为陛下练出一支进能征战天下,守能拱卫朝廷的劲旅。但请父皇应允。”言毕,竟跪地而求,其情其状,当真令人感慨不已。 玄宗正自烦躁不已,听他说起此事,起初恼他又生事端,但经此一说,却又暗暗心惊。若是旁人所言,玄宗或者尚有疑虑,但李佑亲子,又是刚刚凯旋而回,青海吐蕃一战到他耳中早已被吹得如梦如幻,但无论如何,拓境三千余里的功绩是明摆在那里的。此话由李佑口中说出,可信之高,自然不必多说。 禁军若是腐败不堪,京城及皇室安全又有谁人能够负责,玄宗一急,待听对方自言能整训京中诸军,方才宽心,于是便信心满满地赞道:“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既然如此,这禁军一事,便交由你办理,朕即刻加你为右金吾大将军,专责临时编练禁军之事。勿负朕望啊。”略一停顿,因想起李佑尚有一事,便又问道:“皇儿还有何事?可一并奏来。” 此言一毕,却听李佑紧接着沉声道:“多谢父皇信重,儿臣一定不负圣望。另外一事,却是关于方才韦大人提到的绢马之比。儿臣主管兵部听说各地驿站兵卒因久不经战,不光荒废武艺,不事操练,甚至还多有利用驿站职司之便私贩货物的。以我大唐幅员之广阔,驿站之众多,其利之丰,当可想见。而驿站作用就在于沟通南北东西,传递要情,是以,如今太平盛世之下,不单是朝廷官吏,便是富商巨贾有时也会歇脚其中,这虽然违背朝廷规制,但各地胥吏狡诈,欺上瞒下,却也能暗中维持。只是朝廷要事只怕有所疏漏,而驿卒为赚取钱财,铤而走险,更不可轻视。所以,二者结合来看,儿臣以为这绢马之比失调至此,而国中布帛大量流失,与那驿站监管不力大有干系。所以请父皇万不可轻忽此事啊。” 这番话说来,却令玄宗于不经意间脸上一红,幸好一众大臣与他相距甚远,自也看不清楚。而他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下面的李佑提到这驿站不务正业所致,只因带头闹出此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这大唐皇帝自己。 从八百里加急自岭南运送新鲜荔枝到千里传运西域瓜果,这些事情近年来玄宗皇帝可没少干,旁人没有提起,他自己当然也懒得去想其中可能引发的恶果。现下被李佑这般一提,当即竟有些羞愧起来。但他身为一国之君,倒也不至于苛责自己过甚,而且他心中却也未必没有将此看作是盛世帝王才会犯下的过错。 不过绢马之事,糜烂至此,也非他所愿,而且这事牵连甚大,一个不好,极有可能动摇国本。现下既然李佑同韦见素二人,一个见解独到,一个亲身经历,此事交给他们处理,应当可以放心。再说,这事虽然重要,但总不能叫他以帝王之尊亲自督办吧。于是略一思索,便听玄宗道:“好,难得你对此事有这番见解,朕这便下旨,由你与韦卿任正副市易经略使,会同户部严查此事。所到之处,一应需要皆由地方官府供给,不得有误,还望你二人能早日办妥,以免我大唐继续受损!” 李佑与韦见素二人一听,对视一眼,急忙跪下领旨,却没看到身后的李屿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而太子之后的李林甫却是满脸复杂之色,一时竟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是何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权柄之利 七 众官眼见玄宗久未上朝,今日难得朝会却是龙颜大怒,便都不敢多加言语,反正许多事情临来还要请示于李林甫等人,现下就不须再去触那霉头了,于是大殿奏事很快在众人一片默然中结束,仪仗随百官退下后,偌大一座殿中便只剩下李屿,李林甫,杨国忠,李佑,烈五相以及玄宗和高力士主仆二人。 有唐一代,不单以宰相论朝政,而是加各部尚书以同中书门下三品或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甚至在天宝之前以中书令加参知政事来行宰执之权。而原本尚书令也可参议朝政,制定策略,但自太宗以此官身登大宝之后,便无人再敢担任此职,惟恐谮越。于是便以尚书令改为尚书左右仆射,而天宝改官之后,便以左右相代之。至此,宰相之名方才显现,但如李佑者,仍以兵部侍郎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来商议国事,而李屿既为太子,也得以身入众人之列。所以这大殿上便余下了这几人。 却听玄宗缓缓而道:“这处尚有一事,也便在这里说了,散朝之后,你们便去政事堂同先前那绢马之事一起议议吧。这事前几日朕已经命翰林拟了旨意,再加平卢,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河东节度使,总掌三边军政,主管北疆各州。” 他话音刚落,李佑正待出言反对,却见杨国忠在一旁已经涨红了脸,于是他便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给缩了回去,只听后者朗声道:“启奏陛下,此事臣以为万万不可。安禄山以一胡人,目不识丁,教化未领,如何能担当这镇守三边之重任,这番若传扬出去,岂非惹人笑我大唐无人可用。而且,以一人独领三镇,只恐由此而开武人专擅之局啊。是以,臣请陛下三思。”说着,竟做出一副忧国忧民,满脸大公无私的样子。 玄宗听到一向奉承附和惯了的杨国忠居然会出言反对自己,不由有些诧异,但他略微一想,便即醒悟,看来朝野传说杨,安二人不和乃是真有其事,只是此刻听杨国忠这般一说,他心中竟对此人产生些许厌倦,大约是今日朝会不顺所致。当下却见他也不理杨国忠,只向李林甫问道:“不知李右相你如何看待此事。”后者见皇帝动问,忙躬身回道:“禀告陛下,依臣之见,此事不过是为表彰安节度有功于朝廷罢了,既然功在社稷,那么封赏便是理所当然,否则岂非寒了边关将士之心。是故,微臣以为,陛下之意,甚是英明。”言毕,斜眼朝着杨国忠轻轻一瞄,却有数不尽的嘲讽和不屑。 杨国忠本来已经不忿皇帝竟然对自己所提不予理睬,现下被对头这般暗中一激,哪里还能沉得住气,当下便梗着脖子接过话头道:“臣以为李右相所说似乎欠妥,先不说那安禄山有何功劳,即令封赏功臣,也该循礼依制才是,若贸然擅封边将,一旦事出不测,谁能向朝廷负责?是以,李右相之言,臣以为万不可行。”说完,却是看也不看对方,只低头静待玄宗发话。 一边的李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暗叹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李林甫略施计,三言两语间便把杨国忠诱入圈套之中,可怜后者犹不自知。试想那李林甫所言的确看似不大周详,但他本是禀承玄宗意思而说,因此杨国忠急切间一番回击其实却是针对了玄宗,只是他自己尚以为得计,言毕还摆出一副不与对方计较的样子。可笑他却不知自己已然被李林甫最后那一眼激昏了头脑,而后者这番做作乃是算准了他气量狭,睚眦必报的个性,有意而为。 果然只听玄宗口气不善地道:“恩,你的意思朕心中明白,自有计较,不须多说了。”顿了一顿,却听他转而向李佑道:“皇儿对此事有何看法?”语意中颇有些期待的味道。 李佑早知皇帝必然有此一问,因而趁着杨国忠打头阵的工夫,先就做了准备,这时只听他道:“父皇圣明,嘉奖有功之臣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至于一人独领三镇是否权柄过大,儿臣以为不妨另外使人领河东,范阳两镇采访处置使,如此既能褒奖功臣,也能防患于未然,而且也是父皇对安大人的体恤啊。儿臣年轻识浅,所言如有不当之处,还请父皇示下。” 这话其实是两不相帮的折中办法,但明面上却是站在玄宗,李林甫一边的。李佑既然听出皇帝心意,知道以对方现下的心情,若强行劝戒反而会弄巧成拙,更何况,李林甫就在眼前,若被他将自己当成杨国忠一党,那可就万事休矣。这般一来,偏帮何处当然不言自明了。只是玄宗听他所说,倒也觉得颇为合理,因见太子尚未插言,遂问道:“太子以为瑞王所言可行否?” 那李屿也不推脱,当下答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瑞王所言极是。如此一来,不单可显示我皇仁德圣明,以安边疆重臣之心,而且也能未雨绸缪,可谓思虑周详,乃是一箭双雕之法,儿臣以为可行。只是安节度已经身兼范阳,平卢采访使,若贸然以此易职,恐怕不妥。儿臣认为莫不如单让某人出任河东之地,而范阳一职依然照旧,不知父皇及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他这话倒真称得上思虑细致了,此言一出,便是素来不喜这太子的玄宗皇帝也是老怀大悦,当即朗声笑道:“好,不错,不愧是朕的儿子,大唐的太子,所言持重有方,朕就依你所奏。今日便到此为止,你们下去拟个人选,直接报与李相,不用再禀朕了,如若合适便会同前番之议,发文各部,依照执行,退朝吧。”言毕,只听身旁的高力士一声高喝,众人忙俯地叩头,口中自是山呼万岁,恭送玄宗离殿而去。众人虽是一般的模样,内中心思却是迥然不同。 出得殿门,李佑便随着众人去到政事堂。玄宗可以罢朝回宫,休息玩乐,这些宰执大臣却不能如此,李佑抬头一看天色,心下估摸恐怕今日午膳便要在这办公止地用过了。 终唐一朝,这政事堂一直是宰相重臣禀承皇帝旨意发号施令的所在,因此虽然不及皇宫大殿那般恢弘博大,气象森严,却也是肃穆恭谨,端正凝重。开元二十一年曾改名为“中书门下”,但于此办公的宰执首辅以及诸部大臣早已习惯使用旧名,因此众人口中仍是称之为政事堂。而朝廷于其后又列置五房,即吏房c枢机房c兵房c户房c刑礼房,这便是所谓的“分曹以主众务焉”。以此行事,自然能令秩序井然,号令清明。 待进得厅堂,众人分上下依次坐定之后,便听坐于主位上的李林甫道:“方才朝会上,诸事已然明了,我等所做只须依照皇上意思便可。现下所要议者,只是那河东采访处置使的人选,诸位不妨各提属意之人,看看哪个能够胜任此职。”说完,便微笑着抬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只等众人开口。 这回却是李佑当仁不让,立时答道:“李相所言甚是,本王举荐一人,当能担此重任。此人名唤张巡,邓州南阳人,乃是开元末年进士第三,初任太子通事舍人,之后曾为清河,真源两县令,现下便在这真源任上,所辖之境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政绩斐然。因此若能以他为河东采访使,无论吏治民情,当能熟焉。此事也有利于北地教化,不知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李佑这般急相被众人看在眼里,自然有人心下不屑,都道他受那张巡贿赂,于是刚入政事堂便迫不及待地要为他人求官。其实持这般想法之人却是不知,李佑乃是故意如此。他知道眼下玄宗正是宠信自己,从自己年纪轻轻便得兵部尚书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又遥领剑南节度大使便可看出端倪。趁着这刻众人心忌自己,他便是开出要求,只怕其他人迫于自己锐气,也不得不答应。而他既如此而为,也可给他人看出自己骄傲纨绔的心性,别人越是轻视不屑,于他将来大事便越有帮助。是以,李佑方才那番做作才说的上是一举两得之计。 果然,当下便听今日屡番受挫的杨国忠闷哼一声,道:“瑞王所想,必然是周全的。既然殿下说这张巡好,那便是他了。只是将来若出事端,还望殿下不要推脱搪塞才是。毕竟由县令而至一方采访处置,乃是超擢,不同寻常啊。” 他话音刚落,却听对正座上的李屿微笑道:“杨大人过虑了。瑞王所荐人才必定是百中挑一之人,又如何会生出什么事端。自来拔擢人才便是不拘一格,何况今日乃是大家众议,当然都需担上责任。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皇弟放心,做皇兄的一定会帮衬着你。”言罢,对着李佑便是轻轻一笑,却满含鼓励之意。 既然他同杨国忠这冤家对头都难得一致同意,李林甫倒也乐得省心,而一旁的烈向来以前者马首是瞻,当下自然也是一力赞成。于是众人又商议了一会绢马之事,待得晌午时候,方才结束,各自散去。 出得宫门,李佑正欲同众人告别而去,却见那太子正笑着走来,及至近前,却向他道:“为兄与佑弟好久不见,今日便由孤做东,前去那京城第一楼痛饮一番如何?也算为你接风洗尘了,还望不要推却啊,呵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权柄之利 八 已近年末的长安城并没有因为寒冬而有所阻滞,相反各坊里大街上,满是兴旺之景。天空虽然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但人们的心情却似乎并不受其影响。此时正值午时光景,沿着里仁坊宽阔的街道,两旁的酒肆客栈已然人满为患,四下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将“生意兴隆”四字展现无疑。 位于其中的长乐楼始建于西魏年间,至今已有百多年的名声,及至前朝大业时,已经成为京城长安最负盛名的酒家。隋末天下大乱,烽烟处处,幸得时为秦王的李世民用兵如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袭长安,大军压境之下,迫得长安守将举城投降,这才免了此城战火之灾。而作为长安第一楼的长乐楼也得以保存了下来。 这楼统共三层,底楼乃是大堂,凡人都可入内,只是这长乐楼既是声名显赫,其中菜式自然做工精细独到,而价钱也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因此即便是底层,来者也俱是有些身家之人。是以,此处虽是大堂却不如别间酒家那般吵扰繁杂。而二楼则被分为八个包间,各以四季节令和百花之名相称,最是雅致清净。至于那第三层,则隔为三个大间,每间可容纳两至三桌不等,另外还设有琴台几案,茶余饭后可供人听曲消遣,平时也可供权贵之间商谈机密要事,或者宴请知己好友。 因此这层却是最为清幽怡然之所在,而这长乐楼不同于其他酒楼,它奠基极高,是以完工之后除了皇城,在那时的长安也算高楼一座。登临三层,远眺长安胜景,不由令人心生豪情。何况能够到得这里之人,都是非富即贵。所以,每次前来此处,都要命府中下人提前来此预定。而随着大唐国势蒸蒸日上,民间富庶之下,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也常有来此休闲议事的。除了环境幽雅宜人,菜肴景致可口外,能入得此处,本身也是一种身份尊贵的象征。 现下三楼最里间的清韵轩里,大唐朝的太子李屿同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瑞王李佑两人正对座相谈。虽只两人,然而推杯换盏之间,气氛倒也和睦热闹。若有不知真相之人,只当这是寻常兄弟或者知交好友相聚,又哪里能够想到此间二人乃是正牌的天家骨肉。不过,单看门外侍立的四名随从服色,便知内中之人怕是来头不。 望了望窗外迷朦的景色,李佑微微呷了一口杯中的极品女儿红,这酒据说酿制之后,已经保存达十年之久,若非有李屿的面子,恐怕这见惯世面的长乐楼老板说什么也不会拿出来的。但这对于从前喝惯了啤酒的李佑而言,却也不见得是何等美事,好比那鱼虾海鲜过敏之人,纵然味美可口,却也不得其乐,反以为苦,避之惟恐不及。李佑虽然不至如此,但也好不了多少,这传闻甘醇沁人的美酒在他口中竟是辛辣无比,丝毫不亚于后世的高度白酒。而更令他烦恼的是,作为皇子之尊,眼前坐的又是太子,虽然二人都是常服衣冠,言谈也不提朝政,但举止礼仪仍然不可轻忽。是以,但凡举杯而饮,他都只能细品慢咽,这于他而言不啻为一桩痛苦之事。 但也正是借着这品酒的工夫,李佑又断断续续地将今日之事来回想了一遍。前时朝堂之上,李屿先是附和自己所说,对另外选人担任河东采访使一职极力赞成,而后至政事堂议论人选时,又力挺自己。到现在设宴此处,其中种种,仔细想来莫不透着古怪。不知情者,还以为他们兄弟俩当真如前者所说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呢。当然李佑自然不会作此想法,直到如今恐怕朝中知道内情的官员还把自己当成寿王一党,与这太子争夺储君之位呢。 是以,他心中也正自疑惑不定,猜不透这太子为何突然之间对自己这般示好,总不会想拉拢自己吧。换言之,笼络自己对他李屿又有何好处?这个问题,说难不难,但却有点不可思议,甚至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也不为过。毕竟双方对立也非几日的工夫,现下再来结好,未免太晚了些吧。 却在此时,只听李屿开口笑道:“皇弟觉得此间如何?不知比之那巴蜀胜地,这处是否合你心意?” 这话一出顿时将处于沉思中的李佑惊醒过来,但他已经久经世面,当下却是“哈哈”一笑,随即道:“皇兄客气,这里雅致怡然,又可凭栏而眺,将长安胜景尽收眼底,当真不愧这京城第一楼的名号。巴蜀虽然向有富庶之名,但奈何毕竟地处西南偏远,究竟不能与中原物化相提并论,但也只有皇兄雅量高致,方才能找到这般绝佳之所,臣弟与你相比可是差之千里啦。”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只要对方不开口相提,自己便不多言,要以不变应万变。 李屿听罢此言,却是摇头摆手道:“哪里,皇弟过谦了,你在巴蜀不过一年时候,便将那里治理得井井有条;又挥军连败吐蕃,南诏两国,拓境三千里,扬我大唐国威于异域,且不骄不躁,真个可说是我朝边臣之楷模,武将之典范了。为兄日常虽自负胸有沟壑,但论边事征战却又不及你了,日后治理国事,为兄还要多多倚仗才是啊。来,若是皇弟不弃,便与孤满饮此杯,如何?” 听了这话,李佑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太子总不至于简单到以为凭着这么一番话就将自己收服吧。但对方话语之间说得不单谦恭有加,而且俱是为国设想,因此他当然不能推脱,当下便举盏言道:“皇兄过誉了,做臣弟的当然以父皇,皇兄以及这大唐江山为念,鞠躬尽瘁,以保我朝万世不拔之基。”言毕,推杯而前与对方相视一笑,仰脖而尽。 其实他自然是话中有话,须知他语中所谓“皇兄”可不单指李屿一人啊,他自己的亲哥哥寿王李瑁理所当然也在这“皇兄”之列。这样说来,即使今后此间所言传将出去,也不至酿出恶果。毕竟祸从口出这个道理李佑还是明白的,尤其在这宫廷皇位争夺之中。 两人杯中之物刚刚下肚,却见李屿突然停箸问道:“既然佑弟一片赤诚,那为兄便冒昧问上一问。不知在你心中,孤这个皇兄做太子到底是否胜任?弟弟不要有所顾忌,只管放言,此处只你我二人而已。”言毕,便目光炯炯地看向对方,语气之中却再没有先前的随意淡定。 他这话一出,李佑同时心道:终于来了!随即也放了筷子停杯肃然道:“皇兄自任我大唐储君以来,兢兢业业,勤于政事。臣弟听说,但凡论及太子者,莫不交口称赞,常有言道:太子日后为帝,必然能将我大唐盛世发扬光大,列位祖先在天有灵,自然也是欣慰非常。就是父皇对皇兄也是信赖有加,是以,皇兄所为尽皆英明之举,臣弟佩服之至,哪里还有妄议,还请皇兄不要乱想才是。”说完,竟直面迎上了对方那如炬的双芒。 却见那李屿听完此言,默不作声,隔了半晌方才摇头苦笑道:“皇弟有所不知,如今的太子却不是这般好做的。你现下虽然方入朝堂,初掌权柄,却也应该看到,眼下我朝明里虽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底下却也不乏暗流涌动,朝中自有李相,杨相等人执掌权事,而朝外则有安禄山之辈控制边镇,这番局面为兄身为太子,又如何放心得下。父皇虽然圣明,但天下之大,政事之繁,实非一人之力,朝夕之间所能克成。孤虽不才,但也只能尽心尽力辅佐于父皇,其实以孤之心意,本不欲这太子之位,情愿为一闲散亲王,享受此间风华,岂非快似神仙?但既是父皇所命,自不敢有负其望,只是世事之艰,非处其境,却是不得而知。是故,为兄只请弟弟你若能有心王事,便助孤一臂之力。他日朝政所为自然全要倚赖于你,大唐江山更是你我兄弟二人所有,弟若不允,便是置江山社稷以及为兄于不顾,难道你便忍心看这繁华之世堕于我等之手么?为兄自知德才浅薄,所言不过心中所想罢了,因此若有不妥,还请皇弟见谅。只是这番肺腑之言,还请弟弟你三思啊。”言毕,却是将眼前之酒一饮而尽,仿佛吐出胸中郁积一般。 对面李佑听他这般长篇大论,却是心头惊诧不止,要知这话已是公然拉拢于自己,而后边的所谓“他日朝政所为自然全要倚赖于你,大唐江山更是我兄弟二人所有”之语更是封官许愿。而所承之大,竟然令他抬出大唐半壁江山,当真可谓不惜代价了。只是他这番言语却明白无误地将朝中几位权臣得罪,其中所说简直便是直斥李,杨,安三人为误国奸佞,这般胆量却也真令李佑佩服之至了。 但后者略一思考,便隐隐发觉其中奥妙,上述三人其实早已同这太子势成水火,讲与不讲实在并无多大关系。即便李屿不曾说过他们是非,这三人也断不会因之感激乃至支持于他。而他这番话开诚布公,又貌似置朝中权贵甚至自己储君之位于不顾,只一力要说服李佑投向他这一边,为国为己,情之所切,的确非比寻常。若非李佑早知这位史书上的肃宗皇帝心机之深,实非他人所比,便当真有入其毂中之虞。但他既然有所准备,听了这话脸上虽然仍作沉思之状,心中却已加以否定。只是眼看对方这般慷慨陈词,他自然也不便立时一口回绝,当下便只是沉吟不决。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却听门外侍卫禀道:“启禀太子,瑞王殿下,瑞王府管事赵公公有急事相报,请瑞王殿下离座听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权柄之利 九 望着轩窗外越飘越大的雪花,李屿不由漫声道:“终于落雪了啊。”语中竟似有无尽感慨一般。一旁站着的李辅国却赶忙上前,将早已备在手中的紫貂大裘披在了太子身上。 只听他低声道:“殿下快些披上吧,这处风大,心着凉呢。”言毕,却不见太子说话。他便只得随着主人目光望向窗外,但见偌大一座长安城中此刻已然是银装素裹,茫茫一片了。只是那大雪依旧不停下着,仿佛要涤荡这混屯的世间。那片片白洁犹如缤纷落叶一般,从天际缓缓飘落,偶尔一阵北风吹过,顿时将雪花裹进了屋中。 李辅国见太子依然无声站在栏边,他担心不过,只得再次道:“殿下还是回屋吧,这天凉得快,若冻出了病,可是划不来啊。”他话音刚落,却听一直默然的太子殿下突然自嘲般一笑,口中道:“呵呵,划不来?你当这世间当真有公平之事么?孤以一片赤诚,与他推心置腹,甚至不惜用大唐半壁江山来结好于他,可是临到头却换来一句‘容后再思!’又说什么‘为国为家,必定舍身忘己,不敢有愧于江山社稷’。哈哈,他以为孤是三岁稚童么,抬出这般大话来欺哄于孤。可笑之前孤还当真以为能打动他呢,真是荒谬啊,哈哈。”他虽然说笑而道,但话中却满是失落甚至愤然。 李辅国是亲自送瑞王出这长乐楼的,自然知道太子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只是眼见对方动怒,也不敢多言,只心劝道:“殿下息怒。或者瑞王年轻识浅,遇上这等大事,尚须仔细斟酌也未可知啊。殿下不妨再耐心等上一阵,或者来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只是眼前的李屿听罢,却是一阵苦笑,随即道:“此事断然不会发生!你哪里知道,这般争储大事,各人心中早有计较,孤今日既然将事端挑明,他内心到底如何,但凭一言可决。如今无论软硬,他都是避实击虚,最后又一走了之,个中意味,再明白不过,想要有所谓的好消息只怕是痴心妄想了。何况,你不知孤这位弟弟外表看似绣花枕头,仿佛全凭父皇宠爱和侥幸打了胜仗才得到目前地位。其实他胸中所藏只怕不在我下,朝中也只有那姓杨的仗着自己外戚的身份依旧不把他放在眼里,其余人等,便是高翁,李哥奴也不敢瞧于他。五千铁骑转战千里,踏破墨脱,剁城守四肢,悬其身首于城楼,这般手段,试问天下又几人能做到?” 他言到激动处,略一停顿,眼见李辅国满脸震恐之色,不由又叹道:“许多事情,旁人并不知晓,或者所知也只泛泛。其实论其战功,便是相较于前时的李卫公,亦有得一比。而手段之果敢毒辣,却又是卫公所没有的,或者说做不来的。若得这等臂助,何愁大事不成?只可惜啊,如今唉” 听他这般言道,李辅国方才晓得这瑞王在太子心中的分量居然如此之重,当下便听他恨恨而道:“那依殿下所言,有这瑞王相助,岂非便宜了那寿王一党” 他话尚未说完,却被李屿打断道:“哼,就凭寿王?!此事决计不可能!今日一宴,虽然可说是功败垂成,但至少也让孤摸清了他的底细。只怕今后即便将这太子乃至未来的大唐国君换做了寿王,也是安生不了的。哼哼,你当这半壁江山是轻易许诺的吗?只怕纵然是寿王登位也未必能赐他这般权力荣耀,是以原因仍在这瑞王自己身上。”“殿下的意思是”李辅国听他如此一说,脑中渐渐清晰起来。 却听李屿前言不搭后语地道:“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真是可惜这位皇弟了啊。其实人生于世,与这飘雪落叶殊无二致,终究仍要回归大地,既如此又何苦这般固执呢?反惹来粉身碎骨之祸,不值啊。”说着,只见他伸手一探,面前飘过的雪花便被抓在了手里,只是平掌一摊,却已然是点点寒水。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侍卫敲门而入,进禀道:“太子殿下,李先生书信已到。”言毕,不待太子发话,便近前呈上了信件。 李屿一听此言,不由一愣,随即竟然现出一脸急切,待伸手接过书信,匆匆读完时,已然是惊喜交加,只听他朗声道:“哈哈,好!如此一来,往后孤便不须担心了。你去告诉下面,起驾回宫罢。”言语虽然普通,但却掩饰不住他双目中那兴奋之情。 身边的李辅国先前尚自疑惑,不知这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因何会为了一封书信而忘形至此,但当他听到“李先生”三字时,终于恍然,只是一抹妒色已于不经意间出现在他脸上 朱雀大街上,独坐于车内的李佑却不知此刻正被太子主仆两人议论不休。对于李屿今日的一席话,他虽然也是颇多感慨,但当时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到日后这位肃宗皇帝宠信李辅国,从此开始了唐朝中后期宦官掌军擅权的危险局面,是以,怎可倒向于此人呢? 但这只是他当面对着太子时的想法,这时面壁独处,他忽然发现除了上述原因之外,还有一样使他不肯投入对方阵营。那便是这位以中兴大唐为己任的皇帝其实并非如他面上那般开阔磊落,否则史上九节度兵围下邺时,便不会只派监军督促而不设元帅节制了。既然此人也是如此猜忌名将重臣,他李佑自问若投靠于他,今后也决计讨不了好去。 但关键尚不在于此,如果李佑自己一心淡薄名利,当真如名臣郭子仪那般不恋权位的话,又何须畏惧这位未来的皇帝。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对于操持大权,问鼎九五已然是心之所向了。想到自己从此可能为权柄所累,甚至由此踏上一条不归之路,李佑心中自也不免惴惴,但除此之外,更多的却是坚定昂然。 只是,现下尚不容他多想今后之事,单是此时自己府邸中正等候着的那两人便甚是棘手。原来他带来的侍卫所传的话不过是赵福全命人捎来的一张字条而已,上面只寥寥数字,言道:紫,咸到访,请速归。 当然也多亏了这条子,他借口府中事急,这才勉强出来,但是无论如何,今日太子李屿设局的这番谈判实是以失败告终,两人虽然都不曾明言,甚至李佑还说出“容自己回去,仔细思虑”之类的话,只是真实意思却已然清楚无误。对于这一点,李佑知道,李屿自然也明白。 不过当前者初看纸条时,却有些纳闷起来。这条上所言一看便是缩语,但李佑与那赵福全事先倒也未曾说明什么暗语,想来是后者因为自己不方便出府,虽然所托也是心腹之人,但谨慎起见终究还是写的模棱两可,也是防他人知晓,可是眼下却着实让李佑好生猜测了一番。 联想如今朝中情形,这咸字倒是不难猜到,因为李佑回京这些日来,一直未得空闲前去拜见其兄—寿王李瑁,只命人先行将精心挑选的川中特产以及战后所获宝物呈送去了寿王府。因此,作为最巴望寿王登位的人,姐姐咸宜公主这时必定要出马了,毕竟自己现下可是前者一党中最为得力之人。只是之前的“紫”字,却甚是难测,他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虽然也曾想到一人,但只觉若是此人便实在匪夷所思,故而当下只不断责怪起赵福全来。 这般过了好一会儿,马车隆隆声中,车驾方才抵达王府。李佑掀帘而出,却见赵福全已然迎了上来。但他自然没有好脸色给这家伙,只见他一手将那纸条塞在了后者手中,口中却道:“快说,府中究竟来了何人,要你这般猴急地找我回来。” 瞧着他这副脸孔,赵福全哪还有不明白的,当下立马由原先一副笑脸改作了愁眉之状,一边扶李佑下车,一边道:“禀告殿下,我也是没办法,这两人一个是公主之尊,一个又是比我还急的人,又说与您乃是旧识,因此我自然不敢怠慢,便着人前来通禀于你了。而且这两人又不是一路,您再不回府,一旦他们碰上,那事情可就有些麻烦了。只是不知殿下可曾猜到那‘紫’字代表何人?”言毕,却是忍着笑,一副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的瑞王殿下。 李佑看他这副样子,暗道这人真贱,居然如此欠扁,当下伸手便是一个爆栗,直敲的对方差点没哇哇大叫起来,却听他:“怎么,还不速速说与我听,此人究竟是谁?” 赵福全遭他暗算,却又不敢口出骂言,当下只能暗道倒霉,因怕对方再施毒手,便老实答道:“回禀殿下,那人正是之前曾经在城内行刺于你的蛮族大汉,只是他身边的女子却没有出现。就是他说有急事要找你商量。”他一边说着,一边却用手不住揉搓脑门,想来瑞王出手,的确不凡。 至于那次李佑于长安大街上被刺,他倒也是亲眼目睹,而后来前者又同他对了事情经过,所以此事的来龙去脉他却是明白的,眼下便一面走一面将今日所来之人说与对方知道。 只是这话说了,也就让李佑略微明了对方来意而已,至于内中情形究竟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二人行了没几步,便来到正堂之前。李佑抬眼一看,一名看似三十许间的宫装贵妇正轻轻巧巧地坐在客座之上,燃着的炭火将她的精心描绘的容颜照得愈加娇媚,却不是那咸宜公主还会是谁。 李佑见状,清了清嗓子,便笑着朗声而道:“皇姐驾临寒舍,弟弟恭迎来迟,还请原宥则个啊。”说着,抬脚便跨入屋中。 附:这一章我上传了整整一个时,才传上来,我已经气得半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权柄之利 十 咸宜公主闻言,侧首一看,只见李佑正微笑着迈步入内,他身后则跟着赵福全。后者见瑞王进屋,便守在门外,随手合上了木门。却听公主道:“呵呵,弟弟终于来了,做姐姐的今日可是等你很久啦。瞧你风尘仆仆的样子,该不是一下朝便去哪里快活了吧?!”说着,竟是浅笑不已。 李佑被她这般一说,不禁微一愣神,当下便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只随口讷讷而言道:“皇姐笑话了,今日适逢太子做东,佑只是前去喝了些水酒罢了,如今国事繁忙,哪里有心去消遣作乐啊。”言毕,不由轻轻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却是不怕咸宜公主知道太子相邀一事。只因那是政事堂议事结束之后,二人在宫门口碰是上的,皇城之中虽然没有闲杂人等,但却是天底下是非谣言传播最快之地,所以他也无心欺瞒,盖因此事只怕有心之人早就得知,自己若一味隐瞒,不过是此地无银罢了。 只是他却不知,就是这看似寒暄的一两句话间,咸宜公主已细细地将他看了一遍。却见这经年未见的瑞王早已从稚气未脱的少年长成了一介英俊挺拔的贵族青年。微黑的皮肤和那坚毅的面容显出一种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成熟果决,只是脸上的那副笑容和微微翘起的嘴角似乎仍然有往昔的样子。咸宜公主见状心中暗自一叹:这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纨绔子了,大唐朝的朝堂上很快便会有他一席之地。当下她越发觉得这个强援臂助是非取不可了。 这些思虑当然只在片刻之间,双方互问安好之后,便听她道:“弟弟回京也有些时日了,怎地不去看看你寿王哥哥呢?皇兄可是一直念着你呢,近来只怕都想出病来啦。”言毕,却是一副眉头深锁的样子。 李佑听罢,不由一惊,这个哥哥虽然生性懦弱了一些,但对自己却也素来关爱有加,如今眼看太子之位日固,想来他的日子并不好过。李佑回京之后所以没去拜见,明里虽说公事繁忙,抽不得身子,其实暗中也未尝没有想要以此看清形势的目的。不过既然公主都这般说了,他当然要有所表示才好,况且自己也当真担心寿王病情。于是便听李佑急忙问道:“唉,都怪弟弟我连日来事务缠身,一直未曾得过空闲,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定要前去探视。只是皇兄他没有大碍吧?” 咸宜公主听他这般说道,抬眼看去,倒也是情真意切,便答道:“弟弟放心,左右也不过是些许恙而已。唉,其实皇兄之恚乃是心病,而调理此病之良药便是弟弟你了。这一年来,你领兵征战在外,许多事情或有不知,长安城中实已非昔日可比。太子机智深沉,不惜以身边之人代其受过,眼看储位日渐稳固,他朝若然登临帝位,只怕不容我兄妹苟活于世,皇兄之病其实乃是由此而生啊。”她说到此处,已然是满脸悲戚之色,仿佛将来为太子所害的惨状出现在眼前一般。因见李佑闻言,沉吟不答,她似念及前事,遂疑惑道:“弟弟迟迟不肯表言,又闭门不见皇兄,今日且随那太子前去饮酒作乐,莫非” 她话至此处,却被李佑打断,道:“皇姐怎地这般说话。佑儿自幼秉受哥哥,姐姐照料,常言道‘胳膊肘往里拐’,我等乃是至亲,又怎是他人所能轻易疏离的,皇姐莫要胡乱猜疑,孤能有今日,也是有赖你们在父皇,朝中加以夸饰,如此大恩,又怎会忘却。皇兄之事,不须多言,孤必尽力周旋,未到最后关头,谁胜谁负尚且不知,今日只教皇姐放心,但有孤在朝中一日,必定倾力以助皇兄,永不敢负,此事苍天可证!”说完,却是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叫人不得不由衷而信。 咸宜公主眼见话到此处,既然得了他这般保证,毕竟大家是嫡亲,此来也只是旁敲侧击,一为提醒一二,二来也是探其口风,现在两样都已有了着落,又听他如此誓言,当下也不便再行逼迫于他,于是只欣然安慰道:“弟弟这话却是言重了。你的心思我和皇兄再明白不过,今日也不过因皇兄身子不便,所以才差我前来问候,现下天色业已不早,姐姐也当回宫去了,弟弟来日若得空闲,便去看看皇兄,他也是惦记你的紧,此事切莫忘了。”言毕,便是轻轻一笑,起身告辞而去。 李佑欲要相留用膳,却被对方婉拒,无奈之下,只得相送至府门口,望着车驾远去,这才领着赵福全重又回府。 只是他这次却不是返回正厅,而是由赵福全领着,来到了后院的内堂,刚进得屋内便看见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的青年大汉跨步上前,右腿一弯,下跪行礼道:“草民室韦乌罗护部赖,参见瑞王。” 李佑见他如此,倒也没有不适,只抬手虚扶,口中道:“原来是室韦族的壮士,不知你这般急着求见本王,所为何事?”言毕,却入了居中主座,微笑着看向面前之人,而赵福全则一言不发地侍立一旁。 赖见对方一副不认得自己的样子,不知这人是什么心思。他本是性格豪爽之人,自也不擅修饰,当下便学着汉人礼节,拱手道:“禀告瑞王,草民谨代表我乌罗护部头领之女紫霞同部落中男女老幼,恳请殿下助我等讨还公道。”言毕,竟连叩三头,一时间满堂“噔噔”作响。 李佑不及拦他,待对方叩首之后,方才道:“壮士不须如此。你此番前来可是为了你等部落被那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剿灭一事?” “回殿下,正是此事!”他不意对方竟然直言其事,乍听之下,昔日惨状复又出现在眼前,登时满脸愤然。 只是他思及今日前来目的,当下便强忍心头苦痛,含恨而道:“殿下英明,我们部落对大唐朝向来恭敬有加,虽说朝廷从来不收贡赋,但每年我们仍是挑了最好的皮货进贡给皇帝陛下。只是前两年大天神怨我们祭祀不力,便降了灾祸下来,大旱持续了大半年,仍不见好转,牲畜饿死无数,族人日子难熬。所以大头领便会合其他两部首领一同向那安禄山请求暂缓进贡。谁知他竟不答应,大伙无法,只能暗中联合,想要派人来长安直接报于皇帝陛下。但安禄山居然趁我等不备,污称诸部行将反叛,率大军前来攻我,一夜之间,屠我乌罗护数万儿女,如今整个部落除了被掠走的女子外,只有先前逃脱的数千老弱。这般天大的冤枉,还请殿下能还乌罗护清白,严惩安禄山等人。”说着,想起那夜凄惶,不由惨然。 李佑听他这般说道,却并无多大反应,只因对于此事,他早已得知详情。眼前这番话语,不过更加声情并茂而已。于是,只见他一脸淡然道:“关于此事,本王也略有耳闻,但现今安节度权柄滔天,你等所说又缺乏实据,却叫本王如何替你们主持公道。便是说与皇上听,只怕也难以相信,反而于你们还有性命之虞。因此,依本王之见,你们还是就此散去,好自为之吧。”说完,轻轻摇头,一脸无奈之色。 赖本来见他听说此事,不由多了几分信心,却不料之后对方竟说出这番话来,当真如雷轰顶,略一思索,想起一事,便问道:“殿下不肯帮助我们,可是因为上次误刺之故?”言毕,不等李佑回答,又道:“既然如此,也不怕你知道,那日之事全出于我意,若是殿下恨意难消,我愿以命相抵,只求殿下大人大量,不计前嫌,能全力扶助乌罗护。如此,便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话音刚落,便见他一拜到底,再不起来。 只是这事牵连甚大,李佑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须知一旦应允,这事便会如那狗皮膏药一般再也摆脱不了了。乌罗护部一夜惊变的确是整治安禄山的一件利器,但是此时对方已然身兼三镇节度,权势之大,宠遇之深,便是自己恐怕也有所不及,现在贸然抛出此事,只是徒增麻烦而已,不但不得利处,反会为其所恨,端的是得不偿失之举。而且,眼下朝中局势纷乱微妙,一个不心,便有全盘皆输之虞。情势如此,令他实在不得不谨慎从事,于是当即便回道:“你自不需如此。我们之间的事,本王一言既出,便不会再做追究。本王不能答应此事,实非不愿,却是不能。请恕孤人微言轻,这忙的确是帮不上了,你若有心,还是另寻他人吧。”言毕,便端起了茶碗,不再言语。 赖听他说得这般决绝,这才灰下了心,只惨笑道:“我听你们汉人说‘大丈夫当光明磊落’又说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来全是哄人的!我也不用瞒你,我们族人曾四散寻找朝廷要人,现下我等便住在杨国忠府里,要不是他久拖不决,又对紫霞有非份之想,我也不用前来求你。也罢,你既然不愿,我又怎逼得了你这堂堂瑞王殿下。只是你不该以‘人微言轻’这等托词来敷衍我,哼,领兵大破吐蕃,南诏,又身兼兵部尚书的大将军会是这般的么?说来只怕便是三岁孩童也不肯信!我便不信,没有你们这些唐人大官帮助,便报不了这仇,你且看着,他日我必手刃此贼!” 他说完这话,眼见对方始终不曾意动,于是便长身而起,正要出去,却听站在李佑身边的赵福全喝道:“大胆蛮子,居然敢对殿下如此无礼,你当这瑞王府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地方吗?还不快求饶谢罪,否则”他话音未落,却被李佑打断道:“赵福全,不得放肆!他所言也是实情,并非无礼。”接着却向停在门口的赖道:“你且去罢,无人胆敢拦你。” 只是那赖听他这话,却是满脸不屑,一言不发地回过身子,迈步而出,临到门口,道:“瑞王英名,果然不凡,我今日算开了眼界。”长笑声中,径自出府离去,只是那声音之中,似有不尽凄凉。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李佑也不理身边一脸不甘的赵福全,只随口吩咐道:“快去准备车驾,孤要入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谋定后动 一 “殿下,您不是已经回绝那蛮子了吗?怎么如今又要为他向皇上求情啊”赵福全耳听李佑要进宫见驾,不由有些讶异。 却听李佑笑骂道:“哈哈,谁说孤入宫是要帮那室韦人的?!孤乃是大唐皇子,难道侍奉父皇,得尽天伦还要找借口么?休要废话,还不快去准备!”言毕,披了裘衣,便大步而出。 赵福全听他这般说道,心中自然不信,但这瑞王既不多说,自己当然也不能多问。他一直将李佑前次赶赴巴蜀之前的话铭记于心中:“身为宦官不是你的错,但若从此以为自决后顾之忧便可肆意妄为,那便是为宦者之大罪。古往今来,但凡权倾一时,祸乱朝纲之中官,能有几人得以善终?所谓‘身残志不残’,只要你克尽职守,不越轨胡为,本王自也会善待于你,虽说不能封妻荫子,但于你家族而言,至少也能从此走上正路,免得侄甥一辈再回到这不归之路。” 这话并无特别之处,但赵福全细思这十几年来同瑞王主仆相处之景,他只觉得这番是跟对了人。因为本朝之中,除却知内侍省,右监门大将军高力士之外,怕是再无宦官能得主人这般待之如常人。这虽是极普通易做之事,但阉人为俗世所贱,非只一日,因此本就含恨之下,行止自然乖张无常,更有甚者,执掌权柄之后,为害一时,于史书所载更是屡见不鲜。是故,常人鄙夷之下,其害犹烈。而李佑知道赵福全常在自己身边,而且用他来结交宫里之人,却是再方便稳妥不过,加上他自己本就没有古人那般刻意轻贱之心,要知,身为男子,却迫于生计而被人如畜生一般惨遭阉刑,是何等痛苦之事。故而,对于李佑这般态度,那赵福全口中不说,心里却是极感念的。 他脑中如此回想,脚步却已迈过了后院,招呼声中将那驾车的老王叫到了身侧。于是,不过片刻工夫,这瑞王府的马车重又碾在青石板铺就的大路上,朝皇城驶去。 只是无论是车前驭者还是车内所坐之人都未曾注意到,府墙转角处一双眼睛正死命盯着那车,却在看清方向后,方才若有所思般离去 而此刻长安皇城甘泉宫内,大唐玄宗皇帝李隆基正同那杨贵妃一同享用晚膳,席间却是歌舞升平,一派平安康乐的景象。 此时宫中舞妓所演的正是出自杨贵妃亲手所作的霓裳羽衣曲,这支曲子几经修改,如今却仍未完成。玄宗本就雅擅音律,这般一来,更是投其所好。只见他右手轻捋白须,左手中则不停朝着场中诸人指指点点,脸上却满是笑意。而身边的杨贵妃更是巧笑倩兮,双臂轻轻环绕着玄宗,螓首则靠在对方肩膀上,一副鸟依人的模样,一点红唇却是不断上下闭合,想来正是字字珠玑,令得一旁君王龙颜大悦。 却正在此时,只见一名太监悄悄从侧门而入,来到侍立一旁的高力士身边低语一番,接着便见后者微微摆手,命其退下。而高力士自己则向玄宗皇帝禀道:“启禀陛下,瑞王在宫外求见。” 玄宗闻他所言,却是“哈哈”一笑,向依偎在身上的杨贵妃道:“朕早叫佑儿得了空闲便来宫里,谁知他一拖便直到现下才来。也罢,正是他福气好,遇上今日爱妃的‘霓裳羽衣’于此试舞,倒不妨让他瞧瞧是否能找出瑕疵来。快,宣他进来。”最后一句,却是说与一边的高力士听的。 而那杨贵妃听他这般说话,也不生气,反接口道:“皇上说的极是,瑞王他自便天资聪敏,于音律诗词皆是极有造诣,臣妾也正想听听他有何良策可令这舞曲更趋完美。” 二人便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开来,倒是不到片刻工夫,李佑便由高力士亲自领着入得殿来。 待行完礼之后,李佑便在一旁坐定,看着眼前缤纷起舞的一众宫女,未待玄宗发话,便听他不由赞叹道:“这可是贵妃娘娘亲作的新曲吗?当真是不同凡响,所舞之境,着实令人心驰神往。昔日孔子曾云,‘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这话用来形容娘娘此曲,最是贴切不过。也只有父皇与娘娘珠联璧合,方才能创出这般惊天绝地之曲,所谓人间仙乐,不过如此啊。这怎不叫儿臣佩服得五体投地啊!”他口中不停说着,脸上却是一副虔诚无比的样子,仿佛一切便是发自肺腑深处。 这话莫要说是圣明君主,便是换做二十年前的玄宗听了,也不过一笑了之罢了,甚或还会说他是谄媚。但如今的玄宗皇帝早已不比当年,他志得意满之下,一心便只想听那奉承迎合之词,李佑这话褒奖得如此冠冕堂皇,怎不令他心花怒放,当即笑道:“哈哈,好你个佑儿,现下居然也会如此逢迎了。不过你所说也是不假,这曲子的确费了朕和爱妃许久时日,方得今日之大观,倒便宜了你白白当个看客。”言毕,朝着身旁杨贵妃一使眼色,竟是大笑不止。 而那贵妃娘娘则早有准备,见玄宗话毕,便掩嘴笑道:“瑞王这嘴最甜,皇上莫要轻易信他。”话到此处,却转向李佑道:“本宫且问殿下,这曲子虽然甚好,但世间之事,绝无至美,碧玉尚且有微瑕,更何况这霓裳羽衣曲?本宫素闻殿下文武全才,今日难得在此,还请殿下指摘一二,也好令皇上和本宫加以修正,使其成为千古绝唱。”她话中既指名要李佑找出缺点,却又自承“曲子甚好”,末了又生出将此曲传唱千古的野心,这般自夸之意,昭然若揭。 李佑听罢,不由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其实,他又哪里当真能指出瑕疵来。虽然自得知玄宗喜好音律以来,他便暗中结交了几位颇有才干的乐师,私底下颇学了一些角,徵等乐曲常理,可是无论如何,又怎比得了玄宗,杨贵妃两个大行家。 不过他也明白,先前一番马屁已然拍到妙处,此刻若不加劲,不单会功亏一篑,而且还让这两人瞧自己。当下便将乐曲中一些若有若无,似是而非之处尽数挑了,说出口来。其实若真论音律文采,这二人不知胜过李佑多少,但因后者早有计较,这般说将出来,却把两人哄得沉吟不决。这便好比对弈棋道,越是高手,反倒越容易为无名卒一招浅显之棋而迷惑不已,盖因人总会不由自主按心中所想以己度人,这便生出误会来。 眼下则更是如此,玄宗倒还好,只是那杨贵妃一心为名留青史,竟较起真来,一会儿蹙眉深思,一会儿却又低首浅笑,只是无论她是如何举动,都惹的那父子二人瞧得神思不属。李佑自每日修习少林易筋经以来,定力已然不同往日,此刻倒有八成是抱着欣赏态度而为之侧目的。但玄宗却是不同,他眼见爱妃为此竟然有些神志迷糊,便岔开话题向李佑问道:“佑儿怎知这是贵妃新创的曲子?要知今日可是头次试舞啊。” 李佑一听这话,却是心中一喜,暗道机会来了,遂答道:“回父皇,儿臣本也不知,只是适逢今日杨相差人前来相邀明晚过府一叙,儿臣也是听了那下人说话,才晓得贵妃娘娘又有新曲了。于是便巴巴地赶来宫里,却不料竟看到这出精妙绝伦的舞曲,能有幸亲耳聆听父皇,娘娘佳作,这也是儿臣前世修来的福分。”说着,竟是一副不胜唏嘘之状。 玄宗正要说话,却听身边的杨贵妃自语道:“那也不是,这曲子本是昨晚才谱出的,怎地兄长知道的这么快?”这也是她一心思索乐曲精华,忽有发现,正好听了李佑说话,才不免感慨起来。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但见那玄宗闻她所说,双目中不由闪过一丝怒色,却是转瞬即逝,正待发话时,又听那杨贵妃一脸兴奋地道:“本宫想出来啦,还真是瑞王高才呢,这般事物也被你看了出来。”她话音一毕,便挥手停下了歌舞,着人上前又低声细语将谱子更改了一番,随即令人当场回去试演。 只是这般一耽搁,却把玄宗的话头给按了下去,而李佑心叫惭愧之际,却暗暗高兴,想不到自己心中计较就在这般不知不觉中得以实现,他所以能领悟到这些,却是拜玄宗那眼神所赐。 但他也不及细想,便在杨贵妃要求下,回首观赏歌舞。只是如此一来,他哪还有心思再细听这靡靡之音。当下趁着一曲即毕的时候,便谎称自己还要回府署理朝廷公事,遂告假而出。 而玄宗此时心中也是疑惑不定,于眼前歌舞竟也不再热衷,于是便允了李佑所求,放他离去。 一阵凉风吹过,李佑刚出了殿门,身上暖处犹在,一时竟然不察,一个喷嚏便大大地打了出来。只是,想到自己计策已然成功一半,而且余下部分也是智珠在握,当下竟在那月灰星稀的天空下,微笑起来。一路行来,待出了皇城,却并不回王府,直向那韦府驱车而去。 而与此同时,皇城的另一道侧门外,一辆华丽大车正急驰而来,车檐处挂着的红灯上,赫然写着偌大一个“杨”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谋定后动 二 杨国忠请人通报进殿之时,正是玄宗准备散席离去之际。杨国忠听说皇帝已经疲倦,拟回宫歇息,他本不欲打扰玄宗,但怎奈事情于他而言,着实棘手。因此,这番无论如何,即使硬着头皮也得进去见驾,否则他还当真想不出来那瑞王会在皇帝及贵妃跟前说些什么。 玄宗听闻杨国忠于宫外求见,依着他本意,原想推了,但念及方才瑞王于席间偶然流露出的话语,他一挥手间便令中官将前者迎进了大殿。 杨国忠入得殿来,望着贵妃那婀娜丰腴的身段,暗地里咽了口吐沫,他知道皇帝不愿贵妃插手政事,因此自他行礼之后便让杨氏退下了。只是他眼中虽然不能再见,但偷偷回味一下那诱人的背影,还是颇感舒爽的。 不过想起此来见驾的目的,杨国忠急忙收摄心神,只听他恭声禀道:“启禀圣上,微臣此番前来,乃是为了边疆要事。”他略一停顿,想着总要先行探得皇帝口风才是,当下便又续道:“臣听说瑞王离去不久,想必殿下他一定早已将此事呈报于陛下,因为臣于此事知之甚详,故而为了大唐江山社稷,不得不惫夜来报,还请陛下恕臣惊动圣驾之罪。”言毕,竟起身跪叩了下去。 他哪里知道此刻玄宗心中所想,与他却是截然不同。玄宗皇帝起初也在疑惑,按瑞王所说属实的话,这杨国忠在宫中安排的眼线委实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身为一代睿智君王,臣子们的花花心思,他当然知道不少。但正所谓“水至亲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买通宫人传递消息以便了解继而迎合自己“圣意”,这般举动于他看来,也无特殊之处,自古以来,莫不如此。因此,对于这些事情,玄宗皇帝素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动静不大,便由得它去。何况这样一来,许多时候,一些话无须自己开启圣口,朝中自然有人会于事前便办得妥妥帖帖,也免了谏官们的张张利嘴。 不过凡事有利便有弊,这宫人被买通一事,其实可大可。如若宫廷之中事无巨细,皆为外朝所知,长此以往,置这皇家威严于何处?更可畏者,一旦为外人清楚明白自己心中所想,那圣心难测之语又如何能令人相信呢?恐怕到时,便会有人生出轻蔑之心,而那句“伴君如伴虎”想必也会不再为人所重,果真如此,岂不要天下大乱。因此,对于杨国忠隔日便能得知自己尚且不晓的新曲问世,玄宗心中顾忌之下,亦是十分恼火。只是碍于贵妃情面,不便明说罢了。眼下听这人在自己面前所说竟然风马牛不相及,他虽然不耐,但也知道对方必然意有所指,是以便闭目不言,只等后话。 杨国忠斜眼看向玄宗,只见那皇帝依旧高坐如故,既不叫起,又不发问,他见此情景,心中一片忐忑,暗道:糟糕,定是瑞王那子在皇帝面前胡言乱语所致,否则以自己的宠遇,一跪下去玄宗早客气地“平身”了,何用等上许久,还不见皇帝发话。 这般一想,他额上不由微微冒出细汗,只是于此时候哪敢去擦,却听他道:“圣上明鉴,微臣之所以隐匿那两名胡人,只为查证安禄山是否真有擅自兴兵之罪,决无私心啊。”他本就志大才疏,虽然口齿便给,但那也是在平时用来拍马奉承而已,现下遇上同为朝廷新贵的瑞王,而且所言又是事关国家大政,他一时心急,便再也没有了以往那般潇洒风度。 玄宗听他这般道来,却是吃了一惊,哪曾料到杨国忠居然是说出这番话。但他却依旧不曾明白,对方所来似乎确实与那瑞王有关系,只是两者所说完全是毫不相干之事,不过正因如此,他不愿轻下结论,此事既然颇为复杂,便由这杨国忠当面说清楚也是好的,当即便听他开启金口道:“无妨,你只管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便是,朕自有道理。”言毕,却是睁开了那一直微闭的眼睛,双芒炯然有神地注视着座下的杨国忠,哪里还有一丝老态。 一直跪着的杨国忠见状,自然不敢怠慢,当下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道了出来,但他虽于路上想好了诸般说法,只是毕竟此事太过庞大,而且牵连非,因此当中倒被玄宗打断发问了数次,直将他吓得差点就此跪地不起了。 但他也并非傻子,话至一半,便已察觉到玄宗皇帝其实所知有限,这从他的问话中便可看出。只是眼下这节骨眼上,还是心使得万年船的好,于是,他也不再修正,只将事先想好的那一套继续说将下去。直到口称那胡人男子午后曾去找过瑞王,这才被玄宗打断,只听后者问道:“依你所言,派去瑞王府的便是那胡人了,恩?” 杨国忠听了这话,却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叫“他派那胡人去瑞王府”了呢?但既然皇帝这般问法,他总不能说这人是偷跑出去,却被我府中下人一路跟随,待发现他入了瑞王府,又跟踪了瑞王,这才使得自己亲自跑进宫来。若是这么一说,非但脱不了欺上瞒下的之罪,还会多加一条肆意跟踪朝廷亲王,当朝兵部尚书的罪名,如此罪上加罪,就算玄宗有意放自己一马,只怕落在李林甫手上,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言念及此,却听他道:“回陛下,正是如此,微臣心想瑞王既知兵,又经边事,此事与他商量最为稳妥不过,所以才派人去找了他。”他之所以如此说话,也只是为了临来把那李佑一同拖下水罢了,毕竟依照后者同李林甫的关系,当不至于将此事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他自己也能借此脱掉一半干系。 可他有所不知的是,眼前的玄宗皇帝并不只专注于这社稷大事,反倒在恼恨杨国忠竟然不知好歹到让一个灭了族的胡人得晓宫中之事,还到处宣扬! 想到此处,便是他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发作起来,但却又不便直问他泄露宫廷之事,只厉声道:“好你个杨国忠,居然勾结外族匪类,陷害朝廷重臣!朕现在便告诉你,那室韦之事,乃是朕亲自授意安禄山办的,此事究竟如何,不用你来插手,你给朕滚回府里,仔细反省到底,今后若是再犯,朕定不饶你!”言毕,正眼都不瞧他,便拂袖而去。大殿中的太监宫女在高力士的眼色下忙紧跟着出去,只余下杨国忠一人仍筛糠般抖动着身子,长跪不起。 高力士走过他身边,却只随意看了一眼,而后微一叹气,便迈步出了殿门,偌大一座宫殿中,再无人理睬于他。 同在长安城中,这边一片肃杀萧瑟之情,相隔数里的韦府中却是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只见花厅之中,紫衫木的圆桌上摆了满满一桌菜,而围桌而坐的却只三人,上首的便是瑞王李佑,而下首则由韦凑,韦见素父子相陪。酒过三巡后,只听李佑道:“见素此去查证绢马一事,却是颇为棘手,本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韦凑嘴上不说,心中却一直在琢磨与这瑞王的关系。此番上奏绢马之易失控一事,道是真的巧合么?!其实不过是那瑞王事先安排好的一出戏而已。不过他到底老于官场,心里这般计较着,口中却道:“殿下又何计策,直管说来,若有差遣,老夫父子定然无有不遵。”他这话一出口,便已决定投效于瑞王,只因这位亲王的手段,他不单有所耳闻,甚还亲眼见过。 李佑听他如此表态,心下自也如明镜一般,于是便笑道:“哪里哪里,本王不过知道点消息,从而生出有些想法。韦大人经验老到,遇事之丰,实在不是我等所能相比的,因此不当之处,还请大人指正。” 这话一出,韦氏父子都是连道不敢,而一旁的韦见素更是急道:“殿下言重,如有所命,下官必定竭力而为,决不敢有所怠慢。” 耳听如此,李佑自也不再客套,当即便道:“见素此去,虽然有专职官身,且又有钦差之命,但这一去风险之大,却也非比寻常。你可知那北地绢马之比因何相差如此之大?实是因为三镇节度安禄山之故。他以手下之人,垄断河北诸州绫布出产和外销,而北疆历来是胡商进出之要道,胡人钟爱我朝布匹,不惜以高价收之,那安禄山则令手下吞并较织户,如此压低进价和成本,自然利润极高。这般一来,北地绢匹过多,而禁马令虽在,却管不住某人,是以这绢马之比方才与那开元年间相差如此悬殊。” 听了这话,韦氏父子二人不由倒吸一口良气,其间隐含的意思,他们已有所察觉,相顾一眼后,便听那韦见素道:“殿下的意思莫不是让下官对付安禄山?”他如此问道却是有心装傻,只想听对方把话说清楚,这样一来,既可领命而行,又能让这瑞王在背后暗中相助,即便出了事端,也可有所倚仗。 李佑眼看对方,肚里不由暗笑,口中却言道:“呵呵,见素不须着急,其实此番安禄山于你而言,既要对付但又不能过分,这火候却需好好把握才是啊。”言罢,竟微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谋定后动 三 眼见对方似不甚明了,李佑方才解释道:“见素,父皇委你为副市易经略,持节钦差,并下旨令你会同户部严查此事。可不知你是否发现,这其中却有奥妙。今日朝堂之上,便是父皇也默认这绢马之易所以失调实与地方官吏有着莫大干系。只是既然如此,为何不派刑部及御史台一同彻查,反令户部插手其中。若说是为了方便从中取证核帐,那只须从旁协助便是,哪里需要户部充作副手,这其中确有玄虚啊。”话到此处,只见他轻轻抿了口茶,略作停顿。 而坐于下首的韦凑,韦见素见状,忙一齐道:“愿闻其细。”却见李佑抬头仰望夜空,口中则徐徐而道:“安禄山此人,虽为胡种,但却身兼数职,执掌三镇军政大权。而且其中平卢,范阳两镇也已经营多年,实力非同可。孤且问你们,我朝自开国以来,能与之相比者又有几何?昔日朔方节度使王忠嗣也是身兼三镇,可是结果上任不过数月而已,最后还落得个含恨而亡的下场。这般迥然不同,你道是为何,其实还是圣意使然啊。依本王看来,这安禄山宠遇之深,决不在杨国忠之下,甚至比之李相,亦不遑多让。毕竟普天之下,这贵妃认下干儿子的,可只他一人哪。是以,若是要动此人,事前确需三思才行。” 他这话不说倒也罢了,只是那韦氏父子听完,惊诧之余却是越发不得要领了。不过兹事体大,李佑当然不会由着他们糊涂办事,当下便耐心而言道:“呵呵,两位莫要就此吓倒。所谓‘富贵险中求’,此事若满是风险,毫无实利可言,不说要让你韦见素一力承担,单是本王也断不会应承下来。其实,要动安禄山固然是难如登天,况且我等与他也别无瓜葛,何必做得两败俱伤。但是对于他手下之人,则又是另一回事。既然确知此事与其关系甚深,那真相自然终会大白于天下,若能查获此案,实在不啻为为朝廷立下一大功劳。高官爵赏,指日可待。” 李佑言及此处,眼见二人听得入神,而那韦见素更是期待之色浮于脸上,当下便话锋一转,沉声道:“而且,功高震主,拥兵自重素来为帝王所猜疑,那安禄山之所以受宠如此之深,除了攀上贵妃这棵大树外,也是因他善表忠心,迎合父皇所致。但这并非说明父皇对他从此便毫不担心了。而眼下如能查获安禄山手下经办此事之人,便可对他有敲山震虎之效。想来就是父皇对此,一定也是乐于见到的。这般不显山不露水地迎合上意,如果还不能得以封赏,那可当真是老天无眼了,哈哈。” 两人一听这话,不由眼前一片开阔,但转念一想,这瑞王居然对时局把握如此之准,心机之深实在不比常人。偏巧他又将此事对着自己父子二人剖白地这般清晰详尽,事已至此,想不入瑞王麾下都难,谁知此人反手之间,又会使出何种手段。何况韦凑先前已经替韦氏一家表了态,此时若还有犹豫,岂不是功亏一篑。于是只见这父子二人相互对望一眼,却是一般的心思,但听韦见素道:“殿下既然如此提点属下,见素定然不敢有负所托,此去河北,一定将事情办妥,殿下只管放心,个中分寸,我一定细加把握,断不会出了岔子。” 韦凑听儿子言毕,也接口道:“正是,此番皇上既然下旨令户部协同处理此事,老臣身为户部侍郎,定然全力以赴,相信有殿下坐镇统筹,今次一定会有斩获。” 李佑耳听这父子两人唱和,心下明了此事已成,而且还顺带收了两个臂助,更何况,这韦家乃是大唐显赫门第,若非中宗朝韦后作乱,想必这时也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族了。但即便如此,门阀之下,毕竟子弟众多,能拉拢过来,无形中便壮大了自己声势。 当然,他自也不会就此便视二人为心腹,但好处总还是要许下的,于是只听他起身举杯道:“好,韦大人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这事只要办的妥帖,那功劳自不必说。而且,尚书大人年纪老迈,在这绢马之事上犯下这等御教不严之罪,想来父皇也不会坐视此事,到时户部尚书一位迟早会有空缺啊”言及此处,眼见那韦凑眼中已然放出了光彩,却转而道:“呵呵,时候不早,明日还要去政事堂议事,既然今晚我等如此投缘,不如满饮此杯,预祝他日大事可成!”言毕,伸手举杯而起,而看向两人的眼神中却是意味深长。 韦氏父子二人见他起身,早已跟着站起,此刻听他所说,哪里还敢不应承,当即也举杯道:“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话声一毕,丁冬之声中,三个酒盏便撞在了一起。 相比于这处的和谐融洽,杨府后园西香院一处厢房内,却又是另一般光景了。只见一个魁梧大汉正对着一盏枯灯,把酒自饮。这人便是日间前去瑞王府求助的室韦族乌罗护人—赖。 此刻,他想着求人不成,眼看报仇无望,反倒有落入陷阱之嫌。这些时日,呆在长安城中,耳濡目染,汉人的狡诈机智已经有所领略,何况他本性聪明,结合杨国忠这等架势,再加上同为男人,许多东西当然不言自明。只是他虽然心下甚急,却偏想不出法子来,否则又何必于半夜三更枯坐灯前。 正当他一杯将尽,欲待再饮时,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随后,一个身形婀娜,穿着碎花罗裙的年轻女子便走进屋里。却见她既无一丝羞态,更无半点中原女子的做作,只快步来到桌前,望着已经有些微醉的赖一字一顿地道:“你今天是否去过瑞王府?”未待对方回话,却又接着道:“为何不让我与你同去?” 听着这两个问题,脸色微红的赖心中不由一丝苦笑,只暗道:你去了又如何,难道让你看瑞王那副脸色吗?只怕到时你更是生受不了。但他心中这般想着,口里却道:“紫霞你不必动气,我也只是去打听消息,顺便求助一番罢了。我从前来过京城,于此地也熟悉,而且还有些朋友,因此我独自前去也较为方便。只是回来的晚了,又怕你胡思乱想,所以才打算明天再将个中详情告诉你听。” 顿了一顿,待见对方脸色稍霁,赖这才长叹一口,道:“只是现下你既然来了,那便说出来也无妨。瑞王说了,不愿插手此事。再怎么相求,也是无用。”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听得此言,紫霞还是忍不住一阵气苦,隔了半晌方才听她道:“他,他当真是这般说的吗?”话至此处,语声已然有些哽咽。 赖见她为了那瑞王居然伤心至此,心中委实愤然至极,但眼前佳人毕竟是他心中最爱,满腹话语到了口边,却只成了:“是的,确实如此,但你也不必过于伤心,他终究还会回心转意的。”话音一落,他如何都不敢信这话竟出于自己口中。 却听那紫霞幽幽一叹,随即肃然道:“凡事不能勉强,既然他不愿帮我们,那也只有靠自己了。但无论如何,我乌罗护人的大仇非报不可。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话至末尾,却没了先前的坚毅果决,有的只是无奈和哀怨。 赖眼见她神色数变,情知不妙,但一时偏又不知所为何故,难道?想及此时,他心下一急,正欲出口相问,却不料寂静只闻虫鸣的院子里猛然传出“喀啦”一声巨响。两人对望一眼,知道事情有变,立刻闪身屏风之后,抽出刀来。 片刻之后,二人听得几声极低的吆喝,心下惊疑之际,便由赖轻声靠近了窗沿,待他伸指戳破了窗纸向外瞧去时,却是大惊失色。只见东面的大屋房门已被使力踹开,两扇桃木门板正无力地歪躺在地上,几个黑衣蒙面之人正擎着长刀如狼似虎一般闯入其中。而这屋里住的不是旁人正是屏风后的紫霞。 赖微一愣神,心下正疑惑不定时,却听得那守在门外的一名黑衣人轻轻“咦”了一声,接着便见他转身走入那屋子中。赖不知他因何生出变故,正待再看时,却只觉得微微有些刺眼,回头一瞥,竟是那桌子上的烛火尚未熄灭,兀自现出光亮来。 他不由暗骂自己糊涂,怎地便忘了吹灭火光,正要亡羊补牢之际,脑子一转,突然醒悟,却不再管那烛光,只抬眼朝屋外望去。果不其然,只见森森夜幕中,五六个黑衣人正排成扇形朝这边围拢过来,在门外低悬的红灯映衬之下,显得诡异非常。 原来这杨府毕竟是宰执大臣的府邸,其中用度规制又岂是寻常大户人家相比的。这西香院虽然不大,但回廊曲折之处,所建房屋楼台只怕也不下几十处。而各屋及廊檐回旋处均点着灯火,专门由值夜的下人定时更换。偏巧赖的屋子前又堆了一座丈许来高的假山,因此山体遮蔽,树影婆娑之下,再加廊间红灯掩映,是以那几名从侧门而入的黑衣人竟未察觉到这处燃着的烛火。 但此刻既已发觉,而且适才突入之地并无人在,这般一来,便再明显不过,当下便一起包围过来,而手上的刀却早已出鞘。 赖回望一眼屏风后的紫霞,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自己则极慢地将手中长刀抽了出来,只是看着屋外渐渐逼近的人影,手上不知不觉间竟冒出了细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谋定后动 四 只是隔了好一会儿,外间仍无动静,赖也顾不着手心冒汗,只凝神戒备,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单凭感觉,也能知道对方一定就在门外,随时可能突然闯入。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此刻门外那领头之人也是心生疑窦,而关键还在赖房中这燃着的烛火。先前他们闯入东面那间房时,响声之大,足以令此屋中人知觉,但眼下既无人出来探视,又不见烛光熄灭,这中间实在不同寻常。若非知道这院子底细,再加赏金极高,他们兄弟六人怎么也不会夜闯这当朝相国府邸。 只是眼前情势虽然有些诡异,但那领头之人却也是艺高胆大之辈,念及好不容易闯出的名声,当下便朝左首最近门的老三努了努嘴,后者知晓其意,微微一点头,便大步上前,凝力待发。而与此同时,他身后的老二,老五则紧跟在他左右两侧,双手持刀,以备急需。 眼见众人都已准备妥当,那老三猛吸一口气,突然间暴喝一声,一刀大力挥下,将合着的木门从中砍开,只是他刀势未老,便紧接着舞个刀花,而身子已然闯入了房中。 他甫一入内,由于外间黑暗,忽然眼前一亮,当即双目便有些不适。但他干这一行已近两年,经验自然丰富,知道此时正是最紧要之时,于是也顾不得适应环境,马上便侧过头检查起周遭情况来。左右各看几眼之后,这才发现似乎同样无人在此,而他虽然仍不敢大意,但心头却已然有些松动。 正在他回头准备呼唤同伴入房时,眼角无意中看见右边荡开的房门后居然有一袂衣襟。他刚要举刀直刺过去,却猛听得一声低喝,那门板吃着大力便朝他倒了过来。眼见如此,他无奈之下,只得临时变招,改刺为劈,一挥手间便将偌大一块门板斜劈为二。只是不容他得意自己刀法,昏暗中只觉一物袭来,而这时他招式已经使老,当下只得反手朝上挥去,耳听得“当”的一声响,那物便被他挥击之力所震飞开去。 却在这时,只见利刃迎面而来,刀势之快出乎意料,而他方才虽然将那飞掷过来之物劈开,但力气已过,并且长刀上挥之际,中间胸腹等要害部位门户大开,眼见此刻情况危急,他不及细想,只得急忙侧身往左避去,却是想要逃到屋外再作计较,毕竟门口便是自家兄弟。 只是他快,那刀更快,而且似乎使刀之人早已料到他企图闪身屋外,因此横砍的一刀不过是虚招,尚未使老,已然在空中划过,改成自右向左斜劈而下。于是,只一眨眼间,一声撕心裂肺的干嚎便从屋门口传了出来,在这宁静的院中,显得分外凄怖。 门外两人本欲闯上,但怎奈房门狭,而且光线昏暗之处不易辨敌,反倒容易误伤己方。但也是二人托大,相信凭着老三的功夫,即便不能得手,后退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现下听着惨叫,二人心知不妙,连忙抢上前去,却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一个魁梧之躯就此为之裂成两半,而他们手中托着的正是那老三的半边身子。 两人微一愣神,方才反应过来,却见房中抢出一男一女,都是手舞长刀,威猛之至,一时间这老二和老五两人竟奈他们不得,只得往后退去。 赖眼见这般突击奏效,哪敢松懈,当下便舞出团团刀花,领着紫霞杀出了房门口。不过面前之人显非易与之辈,而适才赖之所以能杀死那人,不过是占着地利之势,再加出其不意罢了,现下到了外间空地,形势却愈加不容乐观。只见剩余的这五名黑衣蒙面大汉已将两人围在中心,手中利刃在月光照映下,正泛着森森寒芒。 而这五人眼见自己结拜兄弟为跟前这人所杀,虽因黑布蒙面不能视其脸色,但那五对眸子中无疑正闪烁着嗜血复仇的光采,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赖察言观色,知道眼前这几人显然是冲自己二人而来,而现下他又亲手杀了其中一人,单看对方架势,他便明白此事决不会善罢甘休。而对方虽然人数占优,但自己舍命相拼之下,不说能全身而退,但保着紫霞逃出还是有些把握的。言念及此,他也不再犹豫,未待对方攻上前来,便一声大吼,挥刀直朝右边的濮老二杀去。 那濮老二见他来势汹汹,连忙举刀挡格,按理说,这时身边的任老三便该从侧翼给敌人一刀,但他忘了那老三方才已经死在了房门口。这一来不打紧,却使他吃劲之下,连退六步,只因那赖此时已经存了拼命之心,虽然连续三招都只是横砍侧劈,但刀刀使向要害,却置自己性命于不顾。不过,也正因如此,那本来就缺一人的刀阵,此刻更是破绽大现,生生地被赖扯开一角。 但其余四人也非傻子,那领头之人一见赖这般模样,心下隐隐有些明白过来,兀地大喝一声,举刀挥向对方身后的紫霞。这一刀,刀势之沉,直令当场诸人心中不由赞叹不已。而与此同时,另外三人中,一人往救濮老二,剩余之人则在头领指挥下,一力扑向那看似柔弱的女子一边。 果然不出他所料,长刀翻飞过处,未过三十招,那女子已经被自家三兄弟累得娇喘连连,而那男子虽然成功逼退老二,却无法再进,耳听身后情势危急,连忙反手便是一刀,荡开了即将加诸于那女子身上的三柄利刃。 只是这般一来,赖周身却是再也无可防守,那领头的乌老大瞧准机会,猛地一刀朝前挥去,却不是袭向紫霞,而是直接在躲闪不及的赖右胸拉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若非记得出价之人叮嘱不得伤害二人性命,这一刀只要再加三分劲,那赖半边身子便没了。饶是如此,此刀却也没按着好心,如不是那赖反应甚快,只怕右边臂膀早被卸了下来。 但即便如此,依眼前情势来看,赖,紫霞二人实是已落下风。二人之中,赖受伤不轻,而紫霞又不及对方力大,硬拼下去,或者能伤得一二人,但他们也决无生还之理。想到这处,赖胸中草原人的豪情反被激发出来,望着一众虎视眈眈的黑衣大汉,只见他双目之中流露出坚毅果决之色,当下忽然将手中长刀用力掷出,而方向正是那为首的乌老大所在。 众人本以为二人势尽,想必迟早会弃械投降,此刻见他突起发难,却有些微微惊讶,但这一掷显是他凝力而为,势大力沉,那乌老大想到今夜已经死了一名兄弟,当下也不愿冒险再去接他这刀,于是便往左一闪,堪堪地避过了那把飞近面门的长刃。 而他身边诸人则连连低喝,纷纷挥刀鼓噪而前。只是赖也不理会当面之敌,只反身挥拳击向那濮老二。后者原本正欲趁对方凝神接战自己老大时,欺上前去,哪成想这人居然又反身杀回,倒似自己曾与他有过宿怨一般。但濮老二目光锐利,眼前一亮,却见对方竟然赤手空拳而来,他成名既久,此刻眼看这胡人子如此托大,当即怒极反笑,横手一刀,斜着砍向对方。 只是那赖拳至半空,却于中途空出一手来,再行扬起时,掌中已经赫然多了把短刃,他眼见敌人长刀将至,立时伏低了身子,模样却是狼狈之极。但这一下本就是电光火石之间,濮老二猝不及防之下,刀刃过处,却劈了个空。正当他想要回刀之际,却只觉腹处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只见一柄尺把长的短刀正直没入腹,而最令他气愤的是,敌人竟然又同左侧的老五战在一起,这显然让六人中一向自诩功夫最高的濮老二羞愤满怀。只是碍着伤势,又见老大抛来的眼神,这才不得不退在了一旁。 而这边赖眼见成功逼退一人,当下拼着双臂受创,只凭仅剩的另一把短刃,硬是生生迫得了紫霞身边两名黑衣人。正待二人转身欲逃时,却猛听见前院鸣起锣鼓来,想是那杨府已经得知有人半夜潜入,这时便集人四下搜索起来。 只是这几名黑衣人听闻此声,也是越发紧张起来,出手更是愈加狠辣,二人本已跑出十来步,却又被众人截下,反被逼向了墙根处。 赖和紫霞对望一眼,却只感到心中那无穷的悔恨和不甘,势已至此,他们也早就想到眼前这些人定然是安禄山派来灭口的,只是大仇未报,却先死在仇人手上,这叫他们如何甘心。便在此时,赖一瞥眼间,却见身后四五步处,便是院子的侧门。这一发现,于他而言,不啻于溺水之人看见了救命稻草,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但他也知眼下危急万分,稍有不慎,便是命丧当场的结局。若只他一人,所谓生死由命,倒也并不如何在乎,但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跟前,却是横竖也无法答应的。当下思量既定,却见他猛地拦腰抱过紫霞,又接过对方手中长刀,紧接着也不顾自身体力,却将那刀舞得如墙一般,密不透风。趁着敌人一时不敢欺近,他稍稍侧过身子,将怀中佳人使力往后推了开去,同时口中大喊道:“紫霞快走,这里有我挡着,快!”只是话音未落,却闷哼一声,想是又被敌人所伤。 这时,已然站在门边的紫霞眼见这个从到大,一直在身边呵护自己的人为外敌所困,却教她如何肯独自离去。正当她一脸决然,想要返身杀回那人身边时,却听赖又喝道:“你若不走,谁来报你父母和族人大仇,还不快走,走啊!!”语声急促坚定,仿佛早料到她心中所想。 耳听这话,紫霞脑中重又浮现出那一晚尸横遍野的惨状和尖利刺耳的阵阵哀号,言念及此,却已然泪流满面,只听得一声低语:“你心,我等你!”紧接着,便见一个身影轻轻闪过院门之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句话虽然语调甚低,但于赖而言,却直如之音一般,顿觉长久以来积聚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只是不知何时,胸口和手臂上流出的鲜血已将他半边身子染成了一片深红,而他嘴角边此时却洋溢一丝淡淡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谋定后动 五 李佑车驾离开韦府时,已是深夜,长安虽是京城大邑,但每到晚间,各处坊门仍要按时关闭。只是随着盛唐国力日隆,夜夜笙歌自然是达官贵人最好的消遣,因此各坊下锁之时也一再延后,至于那平康里等繁华热闹之地更是昼夜不息,只不过到了夜深之时,寻花之辈大多入了温柔乡中,是以倒也不再似傍晚时分那般喧哗,而整个长安城也随之渐渐安静下来。 但今夜李佑行的乃是城里正中的朱雀大街,此街人称天街,两旁均是各处官衙,是平日里大官员们办公之地。因此比之其他地方,自然肃穆不少,而整个长安城中最先宁静下来的也是此处。若非李佑身居高位,自也不敢夜行此道。 空寂的大道上,李佑独坐车内,正想着该当如何设计使那何明远入套以及安排禁军训练事宜,却在这时,大车似乎碾上一块不甚平整的青石板,略一颠簸,竟将他怀中一封信笺给摇了出来。 李佑微一皱眉,随手将纸头捡起,却瞥见了上面隐隐现出的娟秀字迹。“果真是字如其人啊。”见字如见人,只这一刹那间,便让他想起了那个来去飘忽不定的女子,空自感慨起来。而这封信上,别无他意,只淡淡地印着两行字:事已至此,你我互不相欠,若然有缘,他日再会。这算什么?绝笔信么?李佑轻轻摇头,脑子中却满是欧阳若兰那轻柔的倩影。只是正在他陶醉于对佳人的回忆时,前头不适时地响起了赵福全的嗓音:“殿下,没颠着吧?前面拐角处我们便入庆仁坊了。”却听李佑不甚和气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只是正当马车行到庆仁坊与朱雀街的相接处时,一道柔弱身影忽然从一侧巷口闪出,连带着将拉着车驾的两匹骏马惊得差点蹶起了前蹄。李佑坐在车中自然不免要受这池鱼之殃,刚刚稳住不久的身子又是一个后仰,脑袋轻轻磕在的板壁上。但尚未待他出口责备,跟在马车之后的两名骑士已然策马而上,前去查看了。 原来自从先前屡遭行刺之后,李佑终于“痛定思痛”地反省了一番,然后从军中精锐虎贲营中挑选了五十名身强力壮,忠心可靠之士,组成了专门随行扈从的侍卫队伍。这些人在进京之前还曾入少林寺学过两个月的擒拿格斗之术,而轻功更是其必修之技。之后,李佑将他们分为五组,每组十人,名之为青龙,白虎,银豹,灰狼和黑鹰,轮替负责自己出行安全。当然他们此刻学艺未精,要真遇上大敌,仍要靠李佑自己,不过好在这些人出自同一军中,彼此配合甚是默契,且又是个中翘楚,大都悟性颇佳,想来不用多久,便能完全胜任李佑所命。 而日常出行,则由每队中出四人骑马相随,其余六人则步行潜于左近,遇到事端,便以哨声召唤。与此同时,必定另有一队隐匿在周遭不远处,如形势恶化,便随时赴援,并派人回府带领剩下在其中待命的另外三队赶来救援。当然,若是遇着出外围猎或是巡视周县时,则五队人马定是同时出动,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因为入宫,所行乃是朱雀大街,京城金吾禁军巡守最为森严之所,是以,李佑只带了白虎一队,后来出了韦府,眼见大队人马深更半夜走在这大道上,甚为不便,若遇着巡城禁军还须解释,于是便只令其中二人跟在身后,其他人等只在四周巷子中随进。 此刻,眼见情况有异,车后二骑赶上前去一看,却见来者只是一名年轻女子,只是身上还有斑斑血迹,他们心下生疑,便挥手示意停车,又拦在前面,防止此女冲撞了车驾。其中的耿彪眼看对方一脸张惶,奔近几步却一不心跌倒在了地上,瞧她样子,想是疾跑之下,脱了力,这时却只委顿于地,再也起不来身子。他正欲上前问话,却听马车前头的赵福全开口道:“耿火长,殿下命你去看看,究竟出了何事?” 这耿彪既在白虎队内,又领着下面九人,因此按照大唐军制,便是火长一职,只是这瑞王护中,虽然仍是按着朝廷制度授官,但薪俸却是寻常军官士卒的三倍有余,若遇着平日里过节,还另有赏赐。而且便是家有事,也是瑞王府一并出钱料理。当然如有才高者,更可得到瑞王赏识提拔,有时升迁之速,远比寻常拍马逢迎上司要来的快许多。因此,虽然这五队人马只是护卫李佑安全,并无谋取战功之机会,但众人仍是忠心耿耿,一丝不苟。 耳听得那话,耿彪微一点头,便策马来到女子身边,问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可不待对方回话,只见前方五十来步处两名黑衣蒙面之人正朝这处疾奔而来,手上却是隐隐泛着寒光。耿彪眼见此状,同身侧的郝进德对望一眼,二人久历战阵,心下都知对方定是拖刀而来,面前这情势,想来要出麻烦。 但他们配合已久,当下并不慌张,只见那郝进德仍端坐马上,一手放在口边,吹起了哨声,另一只手则已然摸出了背在身上的擘张弩,开始搭箭上弦。而耿彪则一手按着刀柄,口中兀地喝道:“来者何人?这里是瑞王车驾,还不速速止步回避!”他喝声一毕,身边的郝进德已经填了弩箭,遥指对方。 却见两个黑衣人听闻此语,并不作答,而脚下也不曾缓下步来,耿彪眼看二人又跑近了十余步,却并不再出声喝止,只对着身旁的郝进德微一点头,后者也不说话,抬手一松,一枝弩箭便蓄势而出,夹杂着劲风,“嗖”地一声,飞向奔来的两人。 只一瞬的工夫,便见来人突然停步,望着插在自己面前半步处兀自摇晃不止的箭身微微犹豫起来。 却在这时,二人身后不远处又跑来一人,只是比起这两人的矫健步伐,那人显然受了重创,步履不仅蹒跚踉跄,似乎还不时回顾身后,而偶尔挥舞的刀势,却甚是随意,但凡稍有格斗杀人经验者,一见便知,此人已然油尽灯枯,若不及时救治,身亡只在旦夕之间。 而那两名黑衣人耳听身后脚步声起,回头一看,见是那人,当下竟不再向前,只回身挥刀杀向身后那人。耿彪和郝进德一见这架势,心下却有些疑惑起来,但未及他们想通,一旁倒在地上的女子却突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朝着那边剧斗之中的三人走去。也就在这时,六名身着唐军制式皮甲的军汉正举盾持刀朝着车驾这处围拢过来。 只是他们眼见情势诡异,又不得上头发令,念及自己使命,又宥于军纪,当下竟是谁也不敢上前相帮,只戒备地站在马车周围,瞧着对面那人正左支右绌地抵挡着两人的进攻,而这名女子却散着头发,跌跌撞撞地走向几人。 眼见手下人迟迟不动,却急煞了车中的李佑。原来先前借着车檐的灯火,他已然看清,那委顿于地上的不是乌罗护的紫霞还有何人?眼下见她不顾自己受伤,仍执意朝着险处走去,哪里还不知道被人围攻的定是赖无疑。只是此前二人既然身在杨国忠府中,又怎会被人追杀,以至于在竟这深夜逃到大街上来。原本他还想看清情况再做决定,但眼见巷中又跑出两名黑衣人,挥刀朝那赖杀去。他久经战阵,只从来者刀势便知这绝非演戏,更不是那周瑜打黄盖的苦肉计,当下便不再顾虑。瞧着紫霞侧脸现出的凄惨决然,只听他对一众下属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救人!” 这白虎护卫们都是军中血性汉子,眼见着对方趁着那人身受重伤,仍群起围攻,当下便有些不忿起来。此时得了瑞王亲口所命,哪里还有犹豫,当下便听耿彪先拱手朝后道了声“属下遵命”,随即便下令身边两人出弩上箭,而他自己则同那郝进德一震皮鞭,策马挥刀,朝着对面几人杀去。 不过片刻,只听得箭簇划过长空时的响声,黑夜之中忽然便传来了几声惨号,但见那群黑衣人中,一人背上连中三箭,当时便腾地倒了下去,眼见是不活了。而另外一人则腿处被一箭贯透,强劲的箭力,想是洞穿了腿骨,迫得他不由弯下了身子,跪在地上,口中却是呼号连连。 剩下两人眼见事起仓促,当下正欲舍过那垂死之人,瞧是谁在偷袭己方。却见黑幕之中,迎面奔来两骑,当真是人如虎马如龙,那等气势显然只有征战沙场之人才发散而出,又是平常江湖之人所能抵挡的。几人顿时不由为之一馁,当下便只顾着侧身躲避,哪里还曾想到挥刀拦截。 只是其中未曾受伤的两人尚能闪去一边,只可怜了跪在地上那人,闪避不及之下,一颗大好头颅便在耿彪长刀过处飞去了一侧,随之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得那拄刀而立的赖一身都是。却未待他反应过来,从他身边疾驰而过的郝进德便一把将他提起,扔在了背后的马鞍上,随即便在耿彪的引领下,飞速往后驰去,只余下那两名黑衣人惊恐莫名地立在当地,一时竟不敢动弹分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谋定后动 六 黑幕之下,乌天横和一旁的老四眼看着不过转瞬的工夫,对方两骑杀人,救人,回阵一气呵成。到此时刻,他们再无怀疑,眼前这群自称是瑞王属下的人端的不好惹。那瑞王的名头,乌天横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于各处茶馆酒肆早已听得如雷贯耳,再熟悉不过。 那坊间早有传闻,说这瑞王一人独领百骑,竟将一座城池给挑了,之后更是大显神威将那吐蕃守将抓了出来,扒皮抽筋,当街示众,吓得一城的吐蕃人全跑了个空。当然这不过是其中一种说法,甚或还有人称那瑞王乃是开国皇族,大将李元霸转世,能力扛千斤之鼎,开六百石之弓,沙场之上,出入两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取敌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当然也有人反驳,言瑞王乃是当今圣上之子,怎会如此粗鄙不文,其实他羽扇纶巾,英俊潇洒,指挥百万大军如同下棋落子一般镇定自若,乃是一员大大的儒将,当时便凭着一张嘴皮子,说动吐蕃大将拱手将城池献上,上兵伐谋,这般破敌于谈笑间的本事,当可直追昔日诸葛孔明,谢安石(见注一),只是比之年纪,那二人自然是远远不如了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乌天横闯荡江湖多年,自然知道世间之语最不可信者便是出自说书先生之口。那坊间之语越盛,他心中便愈加怀疑此间实情是否果真如此。不过,他本是江湖中人,虽然也与官府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与这瑞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沾边的,是以那时也就听听罢了,又怎会放在心上。待得眼下见识了瑞王麾下护卫的身手,这才心中悚然而惊。只是他久历江湖,武功虽然称不上数一数二,但临敌经验之丰,自也不同于寻常走卒。 此刻,他眼看自己手下瞬息之间连死两人,而杨府院外还有一个重伤的老二,更何况敌人实力之强,背景之大,不是他这一辈所能惹得起的。于是,因见对方只拔马而回,他立马回过神来,当下也不答话,只抬手连施五枚梅花镖,却都是向着那瑞王车驾而去,趁着那些侍卫举盾抵挡时,连忙拉上兀自愣在当场的老五,纵身而去。等到耿彪等人回过神来,再望去时,哪里还有影子。 其实这一切早被李佑看在眼里,只是看着脸上有些挂不住的一众部下们,他倒也并未出言责怪,只淡然道:“耿彪,你带两人前面开路,其余人不用散开,随我一同回府吧。”言毕,正要上车,却似忽然想起一般,回首向正由赵福全搀着的紫霞道:“你随我上车罢。”语声却甚是柔和。 紫霞忽然听他这般说话,却着实有些惊讶,这人明明早已说了不管自己部落复仇之事,先前能救下赖,已是插手其中,现下还要自己与他一同回府,难道竟是要帮助自己吗?言念及此,她再不犹豫,又见身边这仆人朝自己连使眼色,想来也是要她上车了。于是,就在众人收拾停当,纷纷上马之际,紫霞也跨上了瑞王车驾,只是脸上却在不经意间流出一抹红晕。 只是,因为今夜之事,事出突然,又诡谲不定,是以,车上三人都无话说,只赵福全在李佑吩咐下,认真为紫霞裹起伤来。这般一路无语,直到回了瑞王府邸,众人这才松弛下来。就在耿彪正要领人散去时,却被李佑叫住了,只听后者道:“你去寻那负责巡夜的金吾将军,孤有事问他。” 耿彪听闻此言,却不由吃了一惊,忙道:“殿下是说,现在?”却听这瑞王神色肃然道:“恩,正是现在。你快去快回吧。”言毕,也不理他,只甩了一块令牌,便径自朝着大堂走去。 耿彪一看天色,已是深夜,但他做李佑亲兵已非一日,自然知道对方定有要事,否则又何至于在这时候,去传什么金吾将军了。于是,当下他便不再多言,收好了禁军令牌,出门往军营去了。 而这边李佑命人抬着已经昏迷的赖去后院延医料理,自己却领着紫霞往内殿而去。 抬手示意赵福全关了殿门后,这才见李佑皱眉问道:“现下只你我二人,今夜到底发生何事,你不妨直言相告,本王或者不能为你部落被屠一事出头,但维护你等安全,却也不是难事。”言罢,却是目光霍霍地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无依无靠的弱质女子。 只是,原本心中慢慢涌出希望的紫霞,听他这般言道,却是失望之极,先前渐渐明亮的眸子瞬间便又黯淡下去。只见她梗着脖子,一字一顿道:“既然殿下不愿理我们这等外族民的俗事,那我等性命安危也不用劳烦您操心了,我们这便离开此地,免得连累于殿下。”说完,竟也不顾对方讶异的眼神,只转过身子,朝着殿门迈步而去。 任李佑再精明似奸,倒也没料到这女子竟然刚烈若此。其实他哪里又明白,那紫霞之所以如此气愤,一半是因为这瑞王忒也可恨,明明位高权重,却连陈述冤情的机会都不给一次,而今日她同赖遇袭,更使得后者伤重昏迷,也不能不说与眼前这人有莫大关系。试想若非赖冒险前去求他相助,又怎会被安禄山底下之人侦知行踪和住处?当然另一半,却是因着她女孩家的心事,想到若不是一直记挂着面前之人,恐怕她便是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求得杨国忠相助。 但这人却仗着自己是大唐皇子亲王,便将自己视若无物。她原先便因族人被屠,父母双亡,又颠沛流离至此,饱尝世间之苦,因而常自有些哀怨。如今自己一番心思,却又如此不被对方待见,这般一来,却激起了她心中那草原儿女的高傲之气,当下便不再动念求他,只觉便是得了帮助也不过是他可怜甚或同情罢了,却绝非真心,又哪里好稀罕了。只是她这一激动,却忘了单凭己方那几人,报仇之事实在难如登天,更将之前早想好的便是委曲求全,也要寻得强援的念头抛到了一边,只一意孤行地不想再低声下气乞求于人,尤其是自己心仪之人。 这样一来,却让李佑觉得倒是自己亏欠这女子一般,眼见对方楚楚可怜的模样,当下心中不由一阵苦笑,口中则道:“唉,姑娘是误会本王的意思了。你们乌罗护的事情,所谓天理昭昭,若然属实,本王贵为大唐亲王,又领着兵部,怎会不做理会。只是眼下时机未到,所以不便插手而已。而今日之事,事有蹊跷,若不查探清楚,当真后患无穷。若是你等也被人灭口,那你所谓的部族大仇,又由谁来报?何况,赖此刻伤势太重,若不加以休息调养,只怕就此去了,也不无可能。你若仍是这般固执己见,到头来不过害人害己罢了。”话语之后,却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紫霞也是一时气大,全没想及后果,这时听得李佑所说,竟头头是到,她心中既已赞同对方,脚下自然也就驻足不前了。 当下便见她微微转过身子,向李佑道:“殿下这么说,是答应帮我们了么?”嘴上这般说道,美眸中却闪过一丝疑惑之色,随即不待对方回答,却又咬牙毅然道:“倘若只是一时敷衍,那我等自也不敢有劳殿下了。”言毕,便立在当地,一副只等对方答案的样子。 李佑见她这般轻咬贝齿的模样,不觉感到有些有趣,只是眼前这女子性子也未免太过刚烈了,稍有不顺,竟要拂袖而去,也不看看面对之人是谁!他自然不知,随着自己地位与日俱增,骨子中那般王霸骄横之气也随之渐长,与朝中权贵打惯了交道,除了在军中仍能同士卒同甘共苦之外,性子却也日渐傲慢起来,对着身份不如自己之人,不经意间便会拿出一副官腔来。 但他转念想到,这女子年纪不大,却经历如许风浪,仍能傲然不屈,实是当真难能可贵了。这部族被屠的场景,别人或许不曾见过,但李佑是征战沙场之人,两军对阵,死伤之烈,足以令人心神俱震。更何况,死的是那数万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也难为她以一介女流,肩负如此复仇重任,东奔西走,还要防备为仇家灭口,这般一想,却也着实不易。 言念及此,他心下早就原谅了对方适才的无礼之举,只温和道:“你放心,我大唐法度严谨,必定不容臣子胡来,管他是朝中权臣,还是边镇大将,若是胡作非为,终究饶不得他。因此,你这管放心,倘若你所说确实,本王自有计较,决不会纵凶为恶!”这话自然是说的斩钉截铁,激扬顿挫,但却始终不曾明言如何惩处那安禄山,不为其他,却只因为时机未到,若是一味蛮干,势必弄巧成拙,反而不得收拾。 只是紫霞又哪里听得出他对方乃是话中有话,她汉话之所以说的这般流畅,不过是因为昔日有着一位心慕汉化的哥哥而已,至于汉语中这等机巧却是不知的,眼见李佑答应帮助自己报仇,心下顿时开朗起来,记起他之前所问,当即便回道:“既然如此,那紫霞就多谢殿下了。他日若能得报大仇,我乌罗护部做牛做马,听凭殿下差遣!至于今晚这事,其实,我们本来” 她话到一半,却被门外一人打断,隐约便是先前的郝进德。只听这人急道:“禀报殿下,耿护卫被那金吾将军扣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谋定后动 七 郝进德被召入殿中,这才仔细将方才军营之事说了出来。原来那金吾将军不是别人,正是杨国忠的族侄杨敬昭。这人本就是长安城中一个寻常混混,别的本事没有,拍马溜须却是一把好手。原先虽然骗吃骗喝,但也没闯出多大名堂,直到杨国忠入秉朝政,他又不知怎么就同这位当朝权奸叙上了族谱,这才认下了这位族叔。 也是这人命好,不知他爹娘是否早得妙算,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敬昭。须知那杨国忠本命乃单字钊,同这召是同音,于是“敬昭”在口上难免成了“敬钊”,这等马屁拍于无形之间,当真令杨国忠心怀大悦。 而这杨敬昭也从右金吾卫禁军里一名队正直升到了左果毅都尉,随后更是跳过团校尉,直接坐上了右金吾将军的位子。唐朝军制,负责长安宿卫的除了守卫皇城宫禁的北衙禁军外,便是中央十二卫,分为左右卫c左右骁卫c左右武卫c左右威卫c左右领军卫和左右金吾卫。 这十二卫本是由太宗皇帝在贞观年间整顿全国军府而设,其实便是掌管大唐各地府兵。但是高宗之后,各地兼并日益严重,府兵之制开始崩坏,等到了开元时,真正能征善战的边防诸军中,大都没了府兵的身影,代之而起的是招募的长征健儿和州府自练的团结兵。 等到了天宝初年,唐廷最终废止了折冲军府之制,而广泛以募兵代替。而应征入伍者,不过是看重军功奖赏之丰厚,但军功最盛者只在边镇,而不在京城长安,是以,原本乃是唐军之中最为精锐的禁军,如今也只剩得些老弱残兵,而更多的则是像杨敬昭那般成日只知斗鸡走狗,赌博狎妓的恶少子弟。 中央十二卫中,每卫有大将军一人,总揽一军诸事,其下有将军两人,负责协助前者处理军中事务。这左右金吾卫专责京城治安和巡防,而今夜却正轮上这杨敬昭当值。同往常一般,到了军营中,他便令人搬上赌具,在那将军大营里开起了场子。这人同他那位权倾当朝的族叔一样,也是个嗜赌如命之徒。只是今日他的运气实在不佳,连赌十局,每局都输,直将口袋里仅剩的最后一贯钱也赔在了赌桌上。 而正当他暗自恼恨不已,想要借钱翻本时,却听手下通报称瑞王差府中侍卫前来寻他去商议军务。其实这本是耿彪心细,想到夜色不早,如此喊这金吾将军过去,只怕落了人家面子,这才冒出了个商议军务来,若是按照李佑原话,便是直接让对方前去晋见了。 但事有不巧,偏就碰上了那杨敬昭逢赌必输,心怀郁闷之时,又喝了几口酒,原本便粗疏骄狂的性子此刻更是变得嚣张莫名。只一声令下,早已待命在侧的几名如狼似虎的禁军大汉便将刚入帐中,正躬身行礼的耿彪给绑了个结实。 眼看面前呼喝扰攘,一片狼籍,耿彪心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他也不挣扎,只大声据理抗辩,口称无罪。但杨敬昭又怎会去理他,不耐烦地听他讲过几句,前者便挥手令人将他押了下去,稍后再做处置,以免妨害了自己的赌兴,再输得一塌糊涂可就不大好看了。 只是这番动静,没惹得杨敬昭注意,却被帐外随同而至的郝进德给听了个仔细。他样子虽然粗豪,但并非莽撞胡来之人,眼见那耿彪不作抵抗,便让人绑了出来,他知道这是要让他回府报信,通禀瑞王。否则以那耿彪的功夫,别说四五个人,便是十四五个这等绣花枕头,也早被打出来了,不过若是这般一来,难免会被对方扣上一顶喧闹军营,伤及士卒的大帽子,到时便是瑞王亲至,道理上先要矮了三分。 但目前这般,却是所有罪责都在杨敬昭及几名为虎作伥的禁军士兵身上。一来一往,差之毫厘,却是缪以千里。 李佑听郝进德说完,一时竟有哭笑不得之感。他之气愤便在于禁军腐败居然已经到了明目张胆地在军营中公开聚赌的地步,领头之人还是右金吾卫将军。但另一面,他也不禁暗叹,真是老天爷帮忙,若非这杨敬昭如此张狂胆大,胡作非为,又怎能让自己逮到由头,抓住辫子。 也罢,控制禁军便由此而始吧,言念及此,只见李佑向紫霞道:“你的事情,孤自有分寸。从现在起,你同赖便住在这瑞王府里,一应需要,只管开口。过两日,待他伤愈,再一同商议你们部落之事。不只这样安排,你意下如何?” 紫霞见他既然亲口答应,而且现下的确身有要事,也不敢再加逼迫,当即恭声回道:“那我就替族人多谢殿下了!”言毕,便跪下连叩三头。 李佑见状,心中不由纳闷,这两个草原儿女怎么别的不曾学会,倒把汉人礼仪中的三跪九叩记了个精熟,老是这样叩头,也不嫌累。只是眼下他事情紧急,自也顾不得再这等琐事,当下将对方扶起,安慰几句之后,便召了白虎卫士,由郝进德领着朝禁军军营去了。 月朗星稀,黑夜遮蔽之下,金吾卫禁军驻地中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显得格外耀眼。整个大营占地不少,虽然仍有兵卒不时往来巡逻,但无论气势或是营地戒备,都早已没了昔日李卫公所定军规细责。 看着守门士兵那般摇摇欲睡的样子,早窝了一肚子火的李佑再不客气,一斜眼,身旁的郝进德忙一步抢上,对着面前那兵喝道:“快,带我们去中军。”门口那名士兵原本刚换过班,正想瞌睡一会,却被这大汉给吵醒,心下顿时火冒起来,又见他身边尚有好几人,于是便怒骂道:“兀那汉子,你是何人,竟敢于宵禁之时,带人前来禁军大营滋扰生事,莫不是不想活了?还不快快给我滚开!”说完这话,便向另一人使了眼色,两人同时上前,却见对方居然身着皮甲,腰佩长刀,这等装扮又岂是普通百姓该有的?便是长安城中混迹的大帮派,也无人胆敢如此穿着。眼看就要推攘起来。 先前说话那兵名叫朱九,眼见着这般情况,心觉不妙,难道有人想造反作乱不成?只是他刚入禁军不久,也是花钱托了门路才得进来。因此除了逢迎拍马,于军规条例却是半点不知,这才没有看出面前几人穿的正是唐军边军规制的皮甲。而他身边之人姓陈,是这火的火长,地位虽在此人头上,奈何对方勾通了顶头队正,常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若不是得罪上司在先,凭着本事,他自也不必窝在此地。这时,借着火光,陈姓火长已然看清来人服色,心中却是惊疑不定,眼见那朱九跨步上前,他自己虽也紧跟而上,却有意闪在了后头,想要摸清对方来路,若是硬手,自然有那跋扈在先的朱九来做挡箭牌,于他却是无害的。 就在这时,却见那大汉身边一名锦衣青年掏出一块玉牌,沉声道:“我乃新任右金吾大将军,瑞王,尔等难道不识吗?”这话一出,两人俱各大惊。其实此话大有问题,李佑加右金吾大将军一职的敕令,数日之前方才由玄宗颁下,传到这右金吾卫营中也不过昨日之事,若非那陈姓火长在营中人缘甚广,碰巧听说此事,这时当真不敢相信了。 关于这瑞王的事迹,他当然听闻不少,但无论是真是假,眼见那牌子上清楚刻着瑞王二字,当下再无怀疑,想及如若惹翻了这位目前正炙手可热的亲王,别说那朱九,便是自己也吃罪不起,于是便抢上一步,道:“禀告瑞王殿下,属下是右金吾卫麾下火长陈沙州,不知殿下深夜驾临,还请饶恕我等失迎之罪。”言毕,趁着夜黑,猛地一拉朱九,便跪了下去。 李佑见状,也不多说,只淡淡地道:“本王临时而来,不是你等过错,起来吧,带本王前去中军,见你家将军。”这话平淡无奇,但在陈沙州,朱九二人听来,却似有千钧之重,原因无他,面前这人不只是当朝亲王,还是自己所在这右金吾卫的统领之人,适才如此冲撞对方,也不知究竟会否惹来祸事。后者没见过世面,听得这话,却也猜不透这瑞王到底深究与否,便听身边火长道:“属下遵命,这便请殿下移步中军。”说完,也不看他,就站起了身子,领着瑞王一行朝中军主帐而去。 一路行来,虽非处处灯火,但喧哗之声,到底不,但值夜的士兵却不见几队,至于那纠察军规,负责巡夜的虞侯更是一个未见。事已至此,李佑倒也不再生气,只因他知道,单凭这番景象,便可判得这京城禁军实是已到不堪一击的地步。 待来到中军帐前,却是呼喝斗酒之声不断,间或还有女子笑声,军纪废弛到如此地步,当真是骇人听闻,便是连那带路的陈沙州不禁也尴尬万分,直想找个地洞,先行躲过,正惶恐间,却听那瑞王轻咳一声,随即大声道:“夜半聚赌,杨将军果然好兴致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谋定后动 八 李佑口中说着,脚下却已迈入了大帐之中。只见这牛皮大帐里,燃着十余支牛油巨烛,直将帐子照得灯火通明。居中摆放着六张长几,互相紧靠,排成一条长龙,四周围着十余名唐军将校,一时倒也颇有气势。 只是众人眼见突然有人未经通禀便闯入此地,心下惊讶之余,都纷纷止住吆喝之声,只回首木然地看着面前这位锦袍青年。见得此状,正中而坐的杨敬昭当即便有些忍耐不住,他乃此间主人,金吾卫领兵大将,又岂能在一众属下面前失了面子,于是只听他怪声喝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夜闯我禁军大营,不知这乃是死罪么?”总算他终非傻子,看眼前这人气度不凡,便忍下了漫骂之言,否则依着他性子,只怕早让人将其拿下了,哪还有这许多废话。 这话一出,最先忍不住的便是那郝进德,只听他大声喝道:“你等才是大胆无礼之人,见了我家殿下还不快快跪下行礼,难道想谮越罔上吗?!”说着便跨上一步,这须发怒张的样子倒将一众久不知战的将校们镇在了当地,一时帐中寂静无声,针落可辨,众人只等为首的杨敬昭发话示下。 耳听对方话中虽未明了,但“殿下”二字无疑将这青年的身份表露清楚,杨敬昭心中略一思量,便即醒转过来,暗道莫不是那瑞王亲自来了。这一下却把他吓得不轻,原来若单只这亲王之衔,尚不足以恐吓于他,但前日朝廷旨意传下,加瑞王为右金吾卫大将军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方才只因输得性急,便不曾理会那瑞王派来通传自己的侍卫,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一绑不要紧,居然把瑞王给“绑”来了,此情此景,又岂是他所能料到的。 须知,十二卫虽然隶属北衙禁军,归由宰相文官掌管,但各军都设大将军,平时朝中诸位大佬自己都忙个不停,哪有心思来管教这禁军了,是以军中日常之事,皆由大将军自行决断。何况,十二卫负责京城宿卫安全,实是紧要敏感无比。寻常之时,若非有事,又有哪位宰执大臣肯担着为皇帝猜忌的风险,干预军中之事。这也是为何长安禁军一再腐化堕落,却无人过问的原因。 当然如杨敬昭之辈能混入军中,爬到高位,也全赖于此。而这些人一旦实际执掌兵权,更无顾忌,枉法胡为之事一再于军中上演,至于那日常编练操训一事,却是早抛到脑后跟去了。 只是如今眼看顶头上司亲临军中,而杨敬昭自己却还端坐而赌,想及只要这瑞王在奏折中稍加指责,单这荒误军事,罔上不尊的罪名便让自己吃消不起,于是只见他一转脸,谄笑道:“原来是瑞王殿下纾尊降贵,亲临我军,实是我等之大幸。末将等未能远迎,实在惶恐不安,还请殿下恕罪。”说着,便站起身来,朝李佑下跪行礼,一旁将校们见状,也忙跟着依样画葫芦,跪倒了一片。 却见李佑嘿然一笑,口中道:“诸位大可不必如此,本王临时而来,事先又未曾通传,这失迎之罪么,又怎能胡乱强加于你们身上。”这话一说,众人连同杨敬昭在内,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想这瑞王似乎也不如外间所传那般凶神恶煞嘛,想来他年纪尚浅,到底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坊间传闻不过是夸大其词而已。 只是正在众人作此想法时,却听李佑话锋一转,继而肃然道:“可是本王今夜前来,并非亲王身份,而是以右金吾卫大将军之身,巡视军中。”话至此处,再不含糊,只见他昂然走上主座,一旁诸将自然纷纷让出道来,却听他断然喝道:“来人,给我升帐!”而一同带来的白虎卫士则自动分列两旁,手按佩刀,凝视众人。 如此情势,却把一众军官吓得一个激灵,众人习惯之下,又未见杨敬昭发话,何况此间主官已至,也容不得他再发号施令,于是不到片刻,便听那点军升帐的隆隆鼓声在沉寂的军营中轰然响起,一片混乱中,衣甲不整的官兵们骂骂咧咧地在营中来往奔走。由于平日里疏于操练,一时竟有许多人找不着站处,营中大校场上到处是晃动的火把和纷乱的人群。而大帐之中,除了方才聚赌的那些将领外,又挤进些人来,却是个个装束不齐,有人甚至连军靴都未曾穿好,更别提披甲挂刀了。 眼见手下如此不济,杨敬昭心中早把诸将骂了个遍,只是他却忘了当初是谁一边极力排挤另一金吾将军,同时又纵容军纪废弛,日夜聚众赌博作乐于军中。看着眼前这般乱象,杨敬昭额上逐渐渗出汗来,却不防那李佑突然喝道:“右金吾卫将军杨敬昭何在?” 后者一直紧盯着他,听得此话,忙站将出来,躬身道:“末将在。”只是这话已不如先前那般麻利,语声中明显有些中气不足的味道。 李佑目光灼然地凝视着杨敬昭,口中道:“右金吾卫将军杨敬昭,枉顾军纪,为首纵赌行乐于军前,致使禁军废弛,将不知兵,兵不习战,为害之大,令人切齿!杨敬昭,你可知罪?!”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要严办的意思,那杨敬昭又岂能就此屈服,想到无论如何还有叔叔杨国忠在背后撑腰,当下脖子一梗,便道:“末将”谁知他话音未毕,便被李佑打断道:“哼,此刻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左右还不与我将他拿下收监,以待来日奏明圣上,再作严惩。”言毕,只见两边各走下两名白虎侍卫,将正想出言反驳的杨敬昭给堵了个结实,旋即又抽出绳索,便似先前杨敬昭对待耿彪那般将他捆得老老实实。在连番骂声中,把他押往后营去了。 见众将一副悚然而惊的样子,李佑却又笑道:“此事已了,诸位不必如此,本将军知道这事非是你等过错,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皇上既然命我整顿禁军,便不可松懈放纵,以免有负圣恩。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将军这便给你们一个机会,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明日起,我要整饬这右金吾军,若有人再敢违犯军纪,当斩不赦。”说完,环顾四周诸将,只见但凡触其目光者,无不凛然低首,一帐之中,莫有敢言者。 李佑眼看众将中没人敢出言为那杨敬昭求情,知道目的已达,又见已有护卫将那耿彪带入帐中,于是便朝着右边为首一人道:“你便是右金吾卫将军裴绍吧,自现时起,这右金吾卫便由你统管,明日我要大阅全军。如有不妥,便唯你是问。另外,你将主帐腾清,明晚起,我便住于此间,直至整训完毕。”他说一句,那裴绍便应一句,却掩饰不了眼神中那般激动之色。 原来这裴绍虽出自朝中大族,但却是旁系远枝,又是庶出,曾做过一任县尉,因郁郁不得志,这才转入金吾禁军,若非上一任金吾卫大将军同他父亲交情极厚,又见他确实武艺不凡,且擅兵略,否则怎能被提拔到这将军一级。但此后杨敬昭进入军中,仗着后台够硬,处处排挤于他,眼看昔日诸多同僚走得走散得散,他也日渐灰心,却不料今日这瑞王竟有意重整禁军,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只是李佑又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所以点名于他,不过是因为目下右金吾卫中除了李佑自己,便数他军阶最高,不将诸事交托于他,还去交给何人?不过,这也是权宜之计罢了。言念及此,李佑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希望诸位好自为之,莫要辜负皇上的一番期望。”言毕,在众人一片应答声中,带人走出大帐,却向后营关押杨敬昭之处行去。 灯光昏暗之下,看着对方那张似笑非笑的模样,杨敬昭心中异常窝火,怎么自己就一时不慎,倒在了眼前这个子手上。不过,念及叔父手中权势,他倒也并不如何着急,想来等天明了,自己亲信告之于叔父之后,后者必然会遣人前来营救于自己。想到此处,便是原本弯着的腰板,也直了许多。 李佑见他这般,哪里还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肚里暗笑,脸上却装出一副为难不忍的样子,道:“杨将军想来是误会于我了。其实本王又何尝想要如此,只是将军难道不曾想过,这禁军废弛已非一日,你可知皇上为何单单要派我整顿这右金吾卫,却不理其余那十一卫?”这话却是正问到关键之处,那杨敬昭虽然不是将才,到底也不是蠢人,心中早就盘算过此事,只是不得要领罢了。耳听李佑自己说出这话,当下虽不欲在其面前示弱,但依旧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却听李佑微微叹了口气,道:“杨兄不知啊,此事却是与你叔叔杨国忠有关,你不过是他人用来对付杨相的一枚棋子罢了。”语气中大有不甚可惜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谋定后动 九 禀退身边诸人之后,便听李佑续道:“杨将军当真不知啊,如今朝中局势日益复杂,本王新入政事堂,但眼见争端纷起,朝臣相互猜疑而不得团结,国事日非啊。不过幸赖你叔叔杨国忠杨大人和李右相一力撑持局面,这才勉强维持我大唐隆盛之世。但朝臣之间政见不同。乃属平常之事。可也正因如此,有些宵之徒便趁势而起,两位大人自然是两袖清风,不过他们身边之人既无圣眷之顾,又无权势之威,难免便成了那些人蓄意攻击之借口,轻则贬官谪守,重则罢职问罪,这两年来,京城屡兴大狱,除了一般理应查办之人,这被冤枉的官员怕也不在少数。所以为将军计,为杨大人计,本王不得不出此下策啊。”言毕,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息,似有不尽无奈在其中。 杨敬昭听他说完,不由一愣,他便是再蠢,也能听懂话里面的意思。言而总之,无非现在有人想借他之身打击杨国忠。只是,这般将他自己免了官,便可破敌人之计了吗?何况,如此一来,他杨敬昭未免吃亏太大。虽说自己这将军之位全由叔叔提拔而来,但这般为了他的前程,招呼都不打一声,说免就免了自己职位,似乎也不在正理啊。这样想着,他脸上便现出些许不愤之色。 李佑在旁察言观色,自然将他表现看在眼里,见他如此,当下便道:“杨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其实杨大人又何尝想要这般变动。只是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啊。你可知道这禁军已经日渐为他人觊觎,所为只在牵扯更大罪名而已。须知,杨大人圣眷日隆,寻常罪名当然扳不倒他,但若扣上‘勾结禁军,图谋不轨’的帽子,只怕即使以杨大人之能,亦难得脱身啊。而若要按此罪名,便需禁军之中有他亲信之人,这人是谁?正是你这右金吾卫将军啊,到时一旦人发动,我只怕杨大人自身难保之下,乏力顾你,所以真正遭难的恐怕还是杨将军你啊。”说着,不住摇头,仿佛已经看到了杨敬昭被满门抄斩的惨状。 而杨敬昭闻听此言,不由大惊失色。他任职金吾,这两年来,京城大抄家,不知见过凡几,甚至从中捞些便宜的事情也没少干,其情之惨,只怕比李佑印象更深。他向来不理朝事,虽然道听途说也知道不少,但大多传闻罢了,平常只想着如何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捞钱,又如何放纵挥霍而已。 至于那朝廷之争,实在太过复杂,不是他愿理能理的。只是没有想到如今局势已经危险到要以谋反之罪来构陷于人,还是他叔叔杨国忠,而牵扯的竟然就是自己。别的不管,但所谓自家事自家知,杨敬昭心里明白若没有杨国忠,又怎保得了现在的位子。何况比起前者来,自己在皇帝面前恐怕连个台阶都没有,谋反大罪一旦落将下来,等待自己的只有抄家问斩了。所以无论在公在私,这右金吾卫将军一职是不得不舍啊。 想通这处,便听他恋恋不舍地道:“既然如此,末将便要谢过瑞王了,唉,想不到”他话未说完,却被李佑打断道:“将军莫急,还请听本王把话说完。”顿了一顿,见对方凝神倾听,便沉声道:“其实,将军不用担心。嘿嘿,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将军高才伟略,英武不凡,就算不在这禁军之地,自有其他所在供你大展所长。眼下兵部正有空缺,虽无千军万马可管,但比之这禁军枯燥之地,到底得了许多方便。平常出门行走都是再便当不过的,本王现下正署理兵部,不知将军是否肯屈尊来助本王一臂之力呢?”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不过是告诉杨敬昭,已经帮他在兵部另外选好了位子,只等他“移驾”了。杨敬昭一听,当然是喜从天降。他在这禁军之中,由于杨国忠庇护在上,从来都是肆意妄为,但仍得遵守一些军令,例如不得随意外出或携歌妓入营等等。这对打就出入赌坊妓院的杨敬昭来说,不啻为一大折磨,若非如此,他又何必搬了桌子,在这大营之中大开赌戒呢。但比之于赌坊,这军营里头毕竟少了许多味道,更有一些将校分明不会赌,只是跟着他起哄而已,每天见着那些熟面孔,便是看也看腻了。既然现在能去兵部,从此海阔天空,当然是他求之不得之事,又岂有不应之理。 只是正当他想要爽快答应时,脑筋一转,自以为聪明地问道:“如此大恩大德,末将没齿难忘。只是不知殿下何故这般帮我呢?”说着,目光之中竟闪着些许警惕。 李佑听他如此问道,心下一笑,这人倒也不傻,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不过自己所要的却正是他这金吾将军的位子,于是当即从容答道:“将军有所不知,本王虽然立下战功,但初入政事堂,人事两生,若不得杨大人提携,今后只怕寸步难行,因此杨家的事,本王自然要多上心些。更何况,眼前这事,若非没有杨大人指点其中,本王又怎敢擅自做主。是以,你如要谢,还是去谢你家叔叔吧,本王实在不敢居功啊,呵呵。” 他这般一说,总算解了杨敬昭心中困惑。再无疑虑之后,他便在李佑提点之下,写了拜辞表章,准备交由后者于明日带入政事堂提交诸位大人商议。而李佑也当着他面,写了一封请贬他为兵部员外郎的奏章,至于名头,只言文官出身,不善治军云云。 虽然眼看自己由从三品武将直降为从六品上文官,杨敬昭心中多少有些不爽,但念及能逃过那“谋反”大乱,以及从今以后出行再不受限制,他终究还是放了下了心思。更何况,这瑞王还许诺他日风头一过,自会寻机升他官职,总之绝不会亏待于他。看着对方起劲的模样,杨敬昭不由又想,自己这叔叔可真称得上权势熏天了,连眼前这大唐朝的亲王都要屈尊奉事,想来自己这番牺牲,日后定有厚报了。思及此处,一抹得意之笑终于现在了他脸上。 李佑办完诸事,又同杨敬昭寒暄了几句,这才借口天色已晚,明日还要前来营中,当下便告辞出了这禁军大营。一路上乌云渐散,漫天星斗隐隐可见,只是李佑明白,一切才刚刚开始。 也就在这般夜深人静之时,杨府后院正堂内,一上一下正端坐着两人,正是当朝权贵杨国忠及其亲信幕僚汤佑诚。 只听杨国忠似乎有些担忧地道:“时候已久,不知那吉温把事情办得如何了?”说罢,低头抿了口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外。坐于下首的汤佑诚眼见自家主公如此,却微笑道:“大人不必担心,此事交由吉大人去办,再妥帖不过,想来不用多久便可得消息了。”话声之中,却满是自信,一点不似前者那般模样。 果然,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只听下人在堂外道:“启禀相爷,吉大人求见。”杨国忠一听,忙道:“快请。”话声未落,房门咿呀声中,一名中年官员露着谄笑,缓步踏入堂中。 这人年约四十多的样子,倒是同杨国忠年纪相差不大,只那从头到脚的一身肥肉以及极不相称的五官同杨国忠的高大健壮面貌清雅的样子却相去甚远了。但此时杨国忠对着这副真正的臭皮囊却一点没有厌恶之情,不待对方行礼,便问道:“那事办得如何了?” 只是这吉温却甚是谦恭,如同往日侍奉李林甫一般,凡在人下之时,他从不恃宠而骄,于是当下仍按着品阶给杨国忠行完了礼,这才回道:“禀告大人,下官已将大人交代之事办妥,现下那两名胡人已经入了瑞王府,虽受了些伤,但性命无碍。” 听他如此回道,杨国忠知道事情已毕,当即松了口气,只是想到两人受伤,脑中浮现出那曼妙的身影,不禁有些不舍起来,随即又问道:“那些人你怎生处理?”吉温一听,知他所指何人,当下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笑,口中道:“大人但请放心,凡是当事之人已被下官处置干净,此事绝不会外泄。” 闻听这话,杨国忠终于完全放下心来,即而抚掌笑道:“恩,如此甚好,吉大人办事,果然深合本相心意,你累了一晚,先回去歇息,来日自有厚谢相送与你。” 吉温听对方许诺封赏,心中大喜,脸上却只一副淡然样子,道:“能为相爷效劳,是下官三生之大幸,如何敢要赏赐,只盼大人再有吩咐,能想着吉某可为大人分忧,吉某就心满意足了。”言毕,逊谢几句,又得了杨国忠回话,这才躬着身子,退出了大堂,掩门而去。 他一走,便听那汤佑诚道:“恭喜大人,此事现下已然成功。想来日后便是皇上有意察查,也不能找出蛛丝马迹,而大人亦可摆脱皇上猜疑之心。况且,那两人既入瑞王府邸,事情便同那瑞王扯上了干系。二人猜到暗杀之举出于安禄山之手,定然愤慨不已,一定会求瑞王为其报仇伸张。到时,只要大人命人四处悄悄传出消息,一旦安禄山听闻此事,必定对瑞王怀恨在心。这样一来,不需我等出手,便又给那安禄山生出一个对手。而瑞王整顿禁军之举也会因此挚肘,事情不成,又有闲语在外,只怕从此皇上对他未必再会如此信任了。” 杨国忠听他这般分析,随即喜道:“先生果然高才,如此一来,李哥奴年纪老迈,瑞王又不成事,烈也隐然与我一党,将来政事堂便是我杨国忠的天下。果然是妙计啊,哈哈。”言毕,望着已至中天的一轮明月,兀自畅笑不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谋定后动 十 李府后花园的月堂正中,此刻正坐着一名闭目养神的老年官员,一头斑白的银发和低垂的长须似乎显示着他的年纪,而略微苍白的脸色则将他抱恙已久的身体表露无疑。这人便是叱咤大唐朝廷十几年的李林甫,当今的右丞相。 而此时的他却不似日间那般,对着下属官员们倨傲威严,只是脸上却分明挂着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望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李林甫在一刹那间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已经不像往昔那般精神奕奕,偏偏现在政事堂中多了个杨国忠,于是原本可在自家府邸中一言而决的事情便又要重新回到衙中商议办理,真真可恨无比。 但最可恨者,此人居然仗着有贵妃在宫中撑腰,日渐赢得皇上信任,虽说前日听得宫里消息说他那天晚上入宫竟然被皇上训斥了一通,但李林甫明白单就“训斥”二字已经能足够说明此人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了。勾通中官,肆意泄露宫中之事,这等罪名轻易便可摊上谋反二字,随便放在哪个大臣头上都有可能是抄家问斩的结局。可是杨国忠所受的不过是“皇上怒斥之后,拂袖而去”,这般惩罚摆明了只是警告而已。 言念及此,他不由想到此事之始作俑者—瑞王李佑。在这个早已不让边将入相的朝廷中,这位年轻皇子居然硬是挤进了长安朝廷的大染缸中,确实有些出乎他意料。眼看原本同那杨国忠二人之间的矛盾,现在似乎愈加复杂变幻起来。对这瑞王,究竟是战是和,李林甫一时竟拿不定主意起来。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李林甫心中烦躁,早告诉下人,月堂重地,不得打扰,不晓得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又来聒噪,于是口中便不耐的喝问道:“是谁?”却听外边一人轻声道:“父亲,是我。过来给您送些晚膳。”“恩,进来吧。”里面的老人闻声应道。 看着轻轻推门而入的儿子,李林甫心中忽然泛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无力之感。不知为何,这个儿子身为长子却一点也不像自己,甚至整个一大家子,竟找不出一个能在他日自己归老之后,出掌朝政之人,难道这便是自己屡次构陷他人所得的报应?从最初的张九龄,裴耀卿到之后的严挺之再到不久前的李适之,一个个的人影忽然在他面前一晃而过。 这一刻,李林甫方才意识到自己罪人太多,已经到了无可挽救之境。想到自己百年之后,当然他向来不信长生之术,而且自一年前始,自己身子便每况愈下,不知还能有几年好活。而他最畏惧者,莫过于自己死后,灰飞湮灭之际,皇帝也会将他忘却,到时但凡在自己手上吃过苦头的一众朝臣定会趁势而起,群起相攻,只怕那时李家之运也就到头了。 李岫虽然生性胆懦弱,不谙权谋,但毕竟是李林甫之子,对于他父亲的心思,还是颇为了解的。如今朝局动荡,各方都是发力角逐,一个不好,落子一错,便是满盘皆输的下场。无论对他自己,还是他父亲,甚或是自家李氏一族,都难逃一劫。想到这处,李岫借着将膳食摆开的机会,终于发问道:“父亲近日茶饭不思,可是为朝廷之事而烦恼?” 若换了以往,李林甫知他本事,敷衍两句也就过去了。但今时不同往日,见儿子这般问道,李林甫倒也想听听他的想法,当即便道:“确实如此。眼下朝廷纷争日益激烈,那杨国忠多番与我作对,偏生朝中又多出了一个瑞王,世事无常啊?” 李岫听父亲这般语气,心中也是大惊。原来无论如何,以他父亲之能,从来不曾感慨过世道变幻,难道今时今日,宰相之位日益巩固后,反而忌讳起来,这可不像他父亲的为人啊。想到事情这般棘手,李岫便生出劝告之心,当即接口道:“父亲大人所说甚是。这朝廷变化本来就无迹可寻,既然眼下情势逼人,父亲不如辞官回乡罢了。” 李林甫等了半天,倒没想到他居然说出此话,想到今后倘若身死事败,一家老定然一个也别想逃脱,心情沉重之下,不由斥道:“胡说什么,若就这般去了,不说皇上不会准我归老,便是那杨国忠等人也决计不会放我归去。便是找遍所有借口,也会对我下手。彼时,既无圣眷在身,又无庙堂之威,何以威吓于那杨国忠,又如何保得了我李家的安全?岫儿啊,你未免也太傻了。”言毕,不由轻轻摇头,脸上难掩那一抹遗憾之色。 李岫见他既然这般说了,知道他心中其实也无妥善之法,但现在归老不行,直立朝中又要提防他人算计,这事当真难办之至。他人虽呆立于当地,脑中却飞快地想着,可有解那父亲之忧的办法,即便冒险那也值得而为。 却见那李林甫喝了两口桌上血燕肉羹,便擦了嘴,用过青盐漱口之后,道:“这里着下人来收拾,你随我去园子里走走吧。”言毕,站起身来,向堂外走去。 李岫见状,忙掂了一件紫貂大裘,紧跟着来到父亲身边,心给后者披上了,口中道:“父亲还是要心身体啊,这日子越发冷了,您身子又”言道此处,他想到触了父亲的忌讳,立时住了口,但不料还是被李林甫发现了。 没有想象中的怒斥,只听那李林甫轻轻一叹,道:“是啊,前日已经落过一次雪了,想来不久寒气便要到了,这两总觉腰腿都是疼痛的紧,不知这把老骨头还能抗多久,嘿嘿。”接着似乎为应景,一阵咳嗽从喉间传出。 李岫闻言,心中当真是百感交集,从来不肯在人前服老的父亲终于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袭,败下阵来,想来这才是他越发感觉力不从心的真正原因。想到此处,李岫也无话可讲,谁让自己不擅权谋政治,否则当此紧要时刻,必能为他父亲分忧解难,而现在却除了自责之外,只能无言地陪着对方漫步在这冰天雪地之间。 对着一株不甚高大的青松,李林甫像看穿了儿子心思般,道:“你不必内疚,世间之事,也并非全靠人力可解。我且问你,你觉得瑞王此人如何?” 李岫听他忽然发问,微一愣神,忙道:“回禀父亲,儿与这瑞王份属不同衙门,所见不多,但凭着传闻,再加亲眼相见之下,只觉这人也是平平无奇,除了擅长领兵征战外,治理巴蜀也是颇有不凡之处,但舍去这两点,也并无特别。不过似乎总叫人难以看透,有些猜不准。”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只望着自己父亲一言不发的等着示意,却听后者微微一笑,继而道:“你所言不差,但其实也差得太远。依你所见,不过是些寻常官员的见地,却未说出关键之所在。这个瑞王,我也是现在方才看出些门道来。嘿嘿,其实他便如眼前这棵青松一般,身上覆着积雪,妥帖无比地隐匿着自己,茁壮成长,直到时机得当之时,一抖身子,落下满地白雪,彼时便是他遮蔽此间万物之时,其用心当真险恶无比却又缜密不凡,非常人啊。”说着,捻须而叹。 李岫听他所说,词句中似乎对这瑞王甚为不满,但语气中却并未流露嫌恶之情,抬眼看去,竟然还见一丝欣赏浮现于父亲那正对青松的脸上。 正当他惊讶于老父这番言谈时,只见天际浓云愈加绵密,云散之时,竟纷纷洋洋地落下了大雪,再抬头看去时,却见李林甫如入定一般对着那矗立的青松,不发一言,但在李岫眼中,父亲的身影似乎越发坚定挺拔,竟似从那青松汲取了力量一般。远处,此时的长安城中正是万家灯火,在一片白羽飘落中,一时当真是火树银花,瑰丽非凡。 与此同时,就在这片飘雪的天空下,皇城一侧的东宫里也是热闹无比,无数宫人侍女来往忙碌,将正殿清理干净,又将西偏殿一处的房舍全部腾空打扫一清,只等那人前来入住。 不过多久,一辆由四名东宫卫士护卫的轻便马车在青石板铺就的大道上响着“咕碌碌”声驶进了东宫之中。而自太子李亨(即先前的李屿,多次改名)以降,一众东宫官员及侧妃在内,均出宫至殿门外相迎。 片刻之后,马车停在殿外空地上,车中走下一人,年过四旬,长须飘飞,相貌清癯,初见之下,令顿生仙风道骨之感。只见他下了马车,眼看太子等人迎将上来,忙躬身行礼道:“泌见过太子,愿太子万安。”执礼虽恭,却无一般的谄媚之态。 却听那太子李亨大笑道:“哈哈,先生何必多礼,能使先生出山,实是亨之大幸。先生远道而来,快请入殿歇息,诸般酒食已然备妥,今夜我与先生定当一醉方休。”言毕,携着那李泌之手,便朝正殿行去。 李泌见他如此热忱,勾起往日回忆,于是也不拒却,只一笑间,便随那太子入了殿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整军经武 一 接风酒宴散过之后,太子李亨便携着李泌入了由正殿明德殿退出,经由奉义门,右春坊来到崇文殿。此处右侧便是崇文馆,这里本是历代太子读书之所在,太宗之后,大唐又在此设崇文馆学士,以侍讲宫中。因此这崇文馆也逐渐变为达官贵族子弟学习之所,而李亨此前也在此读书受教,陪伴他的便是身边的李泌。 时隔数年,眼看大殿之中一切如故,便是超脱如李泌者,也不由感慨起来。望着眼前显然经过精心整理的宫殿,李泌不禁感动道:“太子何须如此,泌不过是一介山野闲人,能为殿下参议大事,实乃泌之幸也,万不能再为殿下增添烦扰啊。”言毕,却是深深一躬。 却见那李亨对身边的李辅国道:“你去殿外守着,没有的孤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入殿打扰。”见后者躬身领命而出后,这才微笑着对李泌道:“先生,哦,此处并无他人,孤该当称李兄才是。你忘了当初我们在一旁的崇文馆研读经史时的情景。若非那杨国忠为祸朝政,李兄也不必黯然离京啊,唉。”说到此处却是喟叹不已,仿佛有无尽心事一般。 李泌听他所言,却是心中一凛,眼看大殿之中除去二人之外,再不见有其他人,心下知道该是谈正事之时,于是便向李亨道:“殿下一番美意,泌既不敢辞谢,定当铭记在心。只是我刚回京城,路上虽有陈护卫稍稍说了一点,但只是概略而已,此处形势究竟如何,还请殿下细细道来,也好让泌为之参酌。” 李亨见他终于亲口答应相助于自己,心中大喜,口上却淡然自若地将近来长安城中发生诸事一一道明,话至末尾,方道:“诸人之中,孤最担心者,除了李林甫外,既非寿王,也不是杨国忠,而是瑞王。此人年纪不大,手段却是老辣无比,关键所处之位模棱两可,端的让人猜不透他心思。”说着,却是不住摇头叹息,一副困惑良久的样子。 但直过了半晌,放才听对座的李泌微笑而言道:“呵呵,其实殿下多虑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殿下亦是身在此中,为其所惑而已。泌不才,愿为殿下剖析个中之情。”抿过一口茶后,便听他续道:“目下依表面来看,殿下所处之境的确令人不安,甚至能说是岌岌可危。杨国忠秉政,瑞王进京,李林甫老而未衰,这些都暗示殿下前路坎坷。但表象毕竟只同那镜花水月一般,徒然幻惑人心罢了。请殿下细思,这三人是否当真能威胁于那太子之位?首先,杨国忠目前入政事堂不久,虽身兼十多职,但权柄未经巩固,根基不牢。何况,他尚自顾忌于李林甫,手脚决不敢拿大,否则听任后者虎视眈眈在侧,他焉能放心得下?!而于李林甫而言,眼下他最不敢掉以轻心,并且要一力对付正是那杨国忠,而决不是太子殿下你。原因极是简单,若待到杨国忠根基稳固之时,加上后宫贵妃撑持,再动他便是难如登天了。是以,李林甫应当惜时如金才是,又怎肯将工夫白白耗在殿下身上。” 李亨听他如此分析,竟同先前自己心中所想全然吻合,甚或还深刻了许多,他心喜之际,见对方未曾提到自己最“关心”的瑞王,当下忍不住问道:“只是不知李兄对这瑞王又作何等看法?” 却见李泌捻须笑道:“诚如殿下所言,这瑞王确有不凡才具,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下他风头正紧,可也未始不是衰败之初象,盛极必衰乃是千古之理。即便此人受皇上宠信,一时无有大碍。但同样,他心中所惧者,非是殿下,或者说决不止殿下一人。而威胁最大之人,莫过于杨国忠和李林甫,他之崛起于后二人而言,绝非好事。因此,如何结好或对方二人,当是这瑞王目前之重任,而关键之处更在于此二人一个是当朝新贵,另一人则是执掌朝政十四年,又以忌贤妒能出名的宰执大臣。试问,对着这样两员大敌,这瑞王分身乏术之下,还能顾得上殿下吗?” 说到此处,眼见对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茅塞顿开的模样,李泌旋又言道:“而且,依泌所见,这瑞王非是甘居人下之才,他日若得机会,恐怕难保不会有李代桃疆之举,再加上为提防前面两人,所以殿下也不必担心于他会一心为那寿王效力。而眼下之时,殿下最紧要者,乃是潜心东宫,轻易不插手朝中之事,切莫轻举妄动。可言而不可为,参议谋划是一回事,身体力行则又是另一回事了。当然这是明处,私下里,殿下不妨结交些朝中老臣,宿将,当然仅限于皇上亲信之人。否则,一不心,便会重蹈昔日王忠嗣之祸。这一面,还请殿下谨慎为之。” 听到此处,李亨原本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想到如此复杂之局,竟被自己身边的谋士解析地这般清晰明了,心中对李泌愈加钦佩欣赏,当即赞道:“李兄当真称得上孤之诸葛孔明,这番见解之精辟实在令孤佩服无比。来,若李兄不嫌孤愚钝,便请以茶代酒,满饮此杯,如何?” 对面李泌见状,忙道声“不敢”,却举杯迎了上去,“当”的一声脆响中,两人欢笑而对,手中茶碗碰在了一起。 冬日的清晨,格外寒冷,但右金吾卫将军裴绍已经起身披挂停当,泛着寒光的明光铠外,罩着一件绯色公服。不同于其他禁军将领,可能是自幼得父亲言传身教的缘故,裴绍自入军伍以来,从来都是严于律己,但凡出行值勤,莫不全副铠甲,一丝不苟。但也正因如此,与身边一群同僚,总是格格不入,他也一直奇怪,为何向来视荣誉高于性命的禁军变的懒散莫名,直与长安城中一帮纨绔子弟别无二致。 看着面前站着的一营哈欠连天的士兵,他心中虽然无奈,但也知道能让他们列队而出,还是在自己威压之下,但也仅此而已。一声令下,号角声中,这群挎刀持枪,却仍旧一片懒洋洋的禁军士兵开始缓缓往军营大门走去,裴绍身边则跟着四名亲卫,策马行在队伍一侧。眼看将要步出营门,裴绍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中军大帐,却是毫无动静,当下不由现出一脸失望之色。 却正在这时,隆隆鼓声突然在大营之中轰然响起,竟无停顿之象。一时间整个军营中呵斥,怒骂之声不断,间或还有匆忙跑出的军官士兵撞在了一起,却是个个衣衫不整,更别提披甲执刀了。 只是这鼓声在裴绍听来,却直如之音,当真是妙不可言。整整三天了,终于看见瑞王动作了。言念及此,他急忙唤过身边随行副将道:“还愣着做什么,快领着兵马前去顺义门换防,误了时辰,大将军怪罪下来,本将亦是难保。” 那人眼见营中突去变故,又听这裴将军如此一说,心中明白瑞王这新官是要“放火”了。当下再不敢犹豫,呼啸一声,立刻领着惊疑不定的士兵出了大营,前去皇城了。望着匆忙而行的士兵们,他心中却只暗笑,竟然便宜了眼前这帮家伙。 当鼓声响过七通之后,偌大的校场这才挤满了衣甲不整的右金吾卫士兵们。虽然齐聚校场,但显然睡意未消的禁军们对于吵扰其美梦之人十分恼火,于是居然当着一众军官之面便骂开了口,一时间原本寂静肃穆的大校场上充斥着一片粗话杂语,当真混乱不堪。而那裴绍在两名亲兵随同下也来到了点将台边上,若大将军再不出现,他便要进场弹压众军,维持秩序了。 不到片刻工夫,李佑带着先前随同进京的高适,李春仁,高秀岩等人登上了帅台。只见李佑也不说话,只走到一边鼓声身旁,接过棒槌,用力击打大鼓,内劲到处,原本声响极大的鼓声更是如五雷轰鸣,一通鼓后,沸腾的校场终于安静下来。看着瑞王亲自披挂上阵,一些心思灵敏之人忽然想到莫不是对方今日便要拿自己开刀了,一时越发紧张起来。 耳听周围嘈杂之声渐去,只听李佑扔了鼓槌,拍拍手若无其事地道:“大家可是听到鼓声而出的吗?”这话一出,却是无人敢答。场上众兵,虽然行军打仗或许不行,但却无一例外都是出了名的老兵油子,或者就是混入军中的恶少纨绔。眼见那瑞王样子虽然和善,但这一问出来,事情可大可,又哪里肯有人上前回答了。 过了半晌,还是那先前在为了杨敬昭之事,在营门口带过路的火长陈沙州站了出来,昂然答道:“回禀瑞王殿下,我等俱是闻鼓声而出。” “好,甚好。众军听令,现下你们便按鼓声通数,给本大将军分成左右两队。凡五通鼓内出营者,列于左阵,凡五通以上者列于右首。以一通鼓为限,即刻开始。”待李佑那“始”字一落,鼓声响起,睡眼惺忪的士兵们虽然免不了嘀咕抱怨,却仍极快地分成了两大块,以将台为中轴,分列左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整军经武 二 看着将台下左右两块站满禁军士兵的巨大方阵,李佑嘴角边露出一丝阴阴的嘲笑。原来唐代自太宗贞观年间整编各军为十二卫,后经历代皇帝不断应时调整,中央十二卫已经变为拱卫京城长安的禁军,各军因此各自编入士兵一万人。因此长安城光十二卫便计有兵士在十二万以上,还不计东宫六卫率所辖之兵。京城兵力之厚也由此而来,而唐初那句“领内驭外,驭重驾轻”的治军方略也得以完整体现。 但朝廷自高宗,武周之后,府兵之制逐渐败坏,及至开元年间,其实全国各地乃至边关所在都以长征健儿来代替不愿服兵役或者不合格之府兵,故而这府兵制实是名存实亡。因此受影响最深者,则莫过于边军和禁军两大体系。 首先,边军原本由轮戍的府兵组成,每岁都以番来定,又从各军府征集,是以边军之战力,朝廷清楚无比。而全国军府设置也以长安为中心的关内,陇右道为多。是以,除去禁军之外,实际全国大部兵力由中央朝廷直接控制,这也是开国之初,太宗等人为防叛乱而定下的方略。那时的禁军则多拣选各部能征惯战之士,所以乃是军中之精锐。但自从府兵之制废弛后,边军转由边关各镇自相募集,应征者也大都是企望靠军功博得出身之人,因此最是武勇不凡。相反,京城长安之中,原本精锐骁勇之辈因为受到文官轻视,以及日渐重文的世风影响,或者便投入边军,或者就随之腐化,真正仍能保持战斗之志者,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大多则是郁郁不得志因而生出灰心之人。 这般上行下效之下,将官愈是不力,底下士兵则更加荒诞无用。同时,禁军薪俸虽然不比朝廷要员,但朝中政局波诡云谲,稍有不慎,便是家破人亡的惨剧。反之,国家四海升平,禁军既无须出征,又能行威严于京城,再加东西两市商贾云集,因此除去朝廷俸禄外,日常油水亦是不少。如此一来,许多游手好闲之徒,甚或那富家纨绔子弟都以入禁军为将而自傲于他人。所以,说到京中禁军操练不勤,素质低下也就不足为怪了。 只是天下承平日久,尤其京城之中更是繁华似锦,再加玄宗皇帝带头以歌舞诗词为乐,文风大盛之下,无论是贵族青年,还是平民子弟,参军入伍,征战沙场,自然也就不再成为首选之途。于是,禁军员额空缺,但兵部却是记录在案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中饱私囊之事,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只是有多有少罢了。 眼前这右金吾卫,原本应当有兵士一万零七十三人,但实际只有七千四百余人,其间几乎相差近三千。这禁军战力,也就由此可见一斑了。 此时,只见这七千多人倒有近六千人站在了左边,另外那一千多人似乎挺老实,都站在了右首。眼见此景,李佑也不说话,微微一笑,一挥手间,只见营帐之后闪出几百虎贲营士兵,列队来到左阵之前,只听带队军官一声令下,这些军士便如狼似虎一般冲入右阵之中,将一名名右金吾卫士兵拖了出来,一时间那些莫名其妙的禁军们站满了左右两阵之间的空地,仔细看去,这些人或肩膀或背部,都被粘了块蓝布。 李佑看着这群衣衫不整,骂骂咧咧的士兵,终于侧头望了一眼一边的裴绍,后者一见他眼神,虽不知他如此行动,所为何事,但其中意思倒也明白,当下便朝着乱哄哄的队伍大声喝道:“都给我住嘴,大将军在此,谁敢无礼,给我拖出去,军法伺候!” 这话一出,纷乱的人群才得以安静下来,却听李佑紧接着道:“诸位放心,若非违犯军纪,本大将军决不会随意处置大家。”言毕,眼见众军露出轻松之色,随即冷然道:“但今日,这中间一阵之军,本将却无法再让你们呆在我大唐禁军之中。” 话音未落,只见将台下立时鼓噪起来,混乱中,一名校尉排众而出,大声道:“不知我等所犯何罪,大将军要将我们革出军中。”身边众军听他这般说道,当下越发群情激愤起来,大有把这上任不久的大将军赶下台去之势。 眼见众人汹涌如此,裴绍到底按奈不住了,要知目下他是除李佑之外,禁军为首之人,又在这金吾卫中多年,若听任士兵如此闹将下去,只怕到时这群身有后台之人没事,而自己这个右金吾卫将军反会落个管教不力的罪名,这又岂是他愿看到的。当下正欲出言喝止,却被那瑞王伸手拦下了,只听后者嘲讽道:“诸位果然神勇的很,身为禁军,居然连上下尊卑都不分。”说到此处,突然暴喝一声:“本将尚未问话,哪里轮得上你来开口,当真大胆至极!” 那校尉原本见那瑞王一副淡然的样子,便没放在心上,哪里知道这大将军忽然发起怒来也的确非同可。便在这时,关于这瑞王所作所为的传闻竟不适时地出现在他脑际。而且眼下之事,确实是他触犯军规,此事为众人所见,无可抵赖。想到大唐军纪森严,再看向那瑞王时,他心中已是惴惴不安。 却在此时,他身边另一人出声道:“大将军,于校尉固然触犯军律,但也是大将军无故处置我等在先。而校尉他不过是看大家冤枉,所以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而已。既然您一意如此,还请将我等之罪先行示下,否则就此便要被赶出这金吾卫,只怕众兄弟们不服啊。”他刚说完,只听身后众兵越发鼓动骚乱起来,一时倒也有些声势。 台上的李佑看着眼前这六百多号人,森然道:“看来你等是真不知道。我且告诉你,身为禁军者,上尊将令,下驭军兵,尔等今日不按时出操在先,又谎报欺上在后,更有甚者,竟公然咆哮于校场,难道还不当治罪么?!嘿嘿,你等若是不信,大可侧身看看身后是否贴有蓝布,你们身边之人便是本将先前伏在帐子边上专责监视之军,这些布条也是他们粘上去的,如有不服者,自可出来理论。否则的话,左右诸军,还不与我将这些乱兵给拿下了!” 中间众兵听他话落,不由自主转身查看,却无一例外都发现了那张该死的蓝色布条。只是这些人大多是京城恶少甚至无赖,本就闲散惯了,眼看这铁饭碗就如此生生地被人夺走,却哪肯轻易就范。当下便有人领了,欲待闹腾起来。却听那瑞王忽然一声断喝:“虎贲卫士何在?速将这些人等卸去军械甲服,哄出大营,如有抗命者,杀无赦!”这话一说,早已候在一边的五百虎贲卫立时抽刀出鞘,围拢过来。这五百精锐乃是从南疆征战而还,后随李佑入京的,闻得将令,身上那般战场才有的杀气不经意间便自然流露出来,阴风刮骨之际,放眼望去,不由令人不寒而栗起来。 那些居中而立的士兵们这才感到事态不妙,看着那瑞王杀神般立在将台上,他们顿时气息一阻,再不敢作抗争,只得乖乖缴了械,脱去那穿了一半的军服,在一旁的虎贲军士看押之下,回营收拾衣物去了。 眼见那群士兵逐渐散去,李佑转而向那其余一众正在暗自幸灾乐祸的金吾卫士兵道:“哼哼,你等倒是高兴的紧。本将这便将新令颁于此间,所谓‘赏功罚过’,自现下起,但凡自愿离军者,可向虎贲营校尉何七言明姓名,籍贯和军阶,登记造册之后,便可自动离开这右金吾卫。只是自此之后,便与本军再无瓜葛,若有人假意冒充,一旦捕获,必定严惩不殆!”顿了一顿,又道:“但若有心进取者,本将亦不会吝惜官爵赏赐,甚至可调任边军,彼时博个封妻荫子自也不在话下。究竟何去何从,还是取决诸位将士,本将决不强人所难。”言毕,再无话语,只转身走下点将台,径自离去。 次日清晨,何七抱着一摞公文,走进了李佑的中军大帐,待到几名文书清理完毕,一共点出八百多人,结合日前被迫出大营者,总计有一千四百余人在两天内离开了右金吾卫。原本便只有七千四百多人的军队立时减到了六千人上下,而由于其中一营士兵开往皇城顺义门外屯驻,是以,整个禁军大营中实际只有五千余人,就连扎下的营帐也因此减少了将近三成。 看着眼前情景,高适不无担忧地道:“殿下,如此行事是否动作过大?而且,不知殿下又当如何保证这剩余的官兵能精锐至与虎贲之士相比肩?须知,如若那些被逼离开禁军之人,心怀不满,彼此勾结,蓄意滋事的话,只怕引得京城不安,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啊。” 这事李佑当然明白,心中虽无万妥之策,但也总算深思熟虑过,好歹有了计较,方才决定采用这雷霆手段,其意只在重振禁军雄风,不说能有昔日太宗麾下诸军之风采,至少也该有这与其薪俸相称之战力。否则,几年之后,安史乱起,又如何力挽狂澜啊?! 只是这一切,他自也不方便向高适道出,当下只微微笑道:“参军不必着急,至于此事,本王心中早有考虑,容后再与你详商。现下还是先去神器营中看看那蜀中新运来的武器,稍后还要操训诸军呢。”说着,便自顾自地起身走向帐外。那高适无奈之下,只得随行在后,一起往神器营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整军经武 三 这神器营乃是李佑回京之后日夜所思而得,待玄宗下旨命他整顿禁军之后,便从随同入京的虎贲营士卒中挑选了一百五十名健壮机灵之人独自编成了这支大唐的新军。而神器营之名取自后世神机二字,原本意指军中火器部队,当然以现在李佑手下的这些军器远不足以称为火器营,是以,其名自也略有不同。 只是比之唐军其余部队,却已是截然不同了。该营士兵虽然个个能通马,步,水战,而且无论弓弩,陌刀也俱是精熟,但自从入得这神器营之后,却不再似往常一般将大部训练时间用于操演刀法,箭术,而专于熟悉各类希奇古怪,却又似曾相识的新式军械。 说奇怪是因为这批自蜀地千里迢迢运至京城的武器从来不曾为人所见识过,而论熟悉,久经沙场的一众前虎贲兵士们早已发现无论何种军械其中必有弓箭机关等物,只是不明其理罢了。 原来,早在巴蜀之时,李佑已经在剑南节度使治下设立了一个军器处,对外只称专责维护及改良蜀军各类甲胄,军械。实际则由一心热衷炼取丹药的薛据总领,结合招募而来的一大批能工巧匠,专志于发展以火药为推进动力的新式投射兵器。而李佑虽对具体技术也就一知半解,但现代科学研究出的黑火药配方,他却是记的一清二楚,即所谓的“一硝二磺三木炭”。这种分成是按照后世工业生产标准而定,威力极大,而且若是包装得法,并不容易爆炸,当然此物易燃之性仍不可避免,因此为防发生意外,神器营四周草木皆被铲平,其后更环绕营地修建了青石围墙,并在四角布以嘹望塔楼。 这般做法,一则避免因意外而出的爆炸损伤,二来也可防范外间有心之人获得这大唐朝的顶级机密。须知,那时战场上,除了用箭簇裹上麻布沾湿油脂,从而将其引燃的“火箭”外,尚无其他火器出现,如神器营之军械一旦出现,势必引发轩然大波,战场形势也会因之受到极大影响。于李佑而言,当然不想将此等武器泄露出去,尤其在大乱随时可能到来之时。 由于李佑本身对这火箭技术并不十分了解,只是大概知道些有关于宋,元,明时期的古代火箭原理及其著名战例。因此,在巴蜀特建兵营中的各种操作实际都是由薛据等人主管,而且那时李佑自己尚在吐蕃境内作战,又哪有时间亲自去指导了。但为求在最大限度上激发一众工匠对于研究此类军器的热情,他还是特地许下了重诺,又将其亲属一同安置在成都郊外一处山庄之中,名为方便众人探视,实则也是为了更好控制那些得以接触机密的工匠们,以其亲人为质,也就不怕他们生出歹心了。这般手段虽然未必称得上光明磊落,但事关重大,时候又是紧迫非常,也就不得不行此权宜之计了。 只是于一众工匠而言,虽然对那瑞王许下的封官赏爵不敢生出幻想,但他言语中答应并且不久便即付诸实施的各种赏赐确实丰厚无比,着实让这些从来不为人所重视的巧匠们喜笑颜开,并从此死心塌地投入到这火器研究上来。 对于最先想到的火箭,李佑在赶赴南疆战场之前,只是给众人提了个大概,包括一些结构及装药等等。只因他自己知之不详,并不敢多说,否则他口误事,若是试验之时因此而产生偏差导致伤亡,则是得不偿失了。不过,所幸的是,在李佑的“激励”下,以及那薛据的倾情投入中,那帮子工匠们还当真在战事后期创出了真正意义的火箭,而这等武器无论在外形还是作用原理上,都同历史上两百多年后的晚辈们极其相似。 这火箭在古时,亦称之为飞火,由箭头c箭杆c箭羽和火药筒四大部分构成。火药筒外壳用竹筒或硬纸筒制作,里面填充火药,筒上端封闭,下端开口,筒侧孔引出导火线。点火后,火药在筒中燃烧,产生大量气体,高速向后喷射,产生向前推力,其实这便是现代火箭的雏形。若对比于现代火箭,其中火药筒便相当于后者的推进系统,锋利的箭头具有穿透人体的杀伤力,相当于其战斗部,尾端安装的箭羽在飞行中起稳定作用,相当于稳定系统,而箭杆则是现代火箭的箭体结构。 而这批新近运抵的火箭,所用并非传统的低硝膏状火药,而是装有药引的高硝固体火药,这样不仅除了爆炸之外,可作发射剂外,而且威力大增,射程更远,同时也愈加安全稳定。 而在李佑留下的草图启发下,一众工匠又结合长期为大唐军队制作兵器的经验,发展出了用木箱做成格状的发射器,以及比之普通箭囊更为宽大的木制箭囊,用来发射大量集束火箭,增强威力。 这批火器其实已经在不久之前的南疆战场上初显身手。当日,闻听李佑信使所报,哥舒翰料定吐蕃军必然回撤后援,于是当机立断,趁夜以成都新到援军,伏兵于姚州城外七十里处,另外再遣兵马虚张声势,造成唐军欲待紧随其后,跟踪追击之象,使得吐蕃大将一再犹豫之下,将那部队分为两部,一部仍走原路,但行动放缓慢,另一路则轻装急进,走的正是唐军设伏的道。 此后激战自不必说,且那日天气晴朗,唐军携带的新式火器正好派上了用场,道路两侧山林中,一字排开的木箱在点燃药引后的片刻工夫内,连射出数千枝铁箭,比普通木箭更为沉重的箭身,使得吐蕃军本就单薄的皮甲犹如蝉翼一般,顷刻间便即贯穿透入。这一战,三万吐蕃军几乎全军覆没,而安全走上回国之路的吐蕃军大部也因疑虑埋伏而不断放慢脚步,致使李佑能达到各个击破,并且最终顺利逼迫吐蕃王室签定那城下之盟。 而战后,当唐军清扫战场时,面前的惨象便是连那久经征战的大汉们也经受不住。只见七尺多长的铁箭深深的穿透吐蕃士兵尸体,所中之处连同周边部位均是一片血肉模糊,竟似被尖石砸开一般。更有甚者,两名并排而行的敌兵居然被一箭洞穿,至死仍是连在了一起。这般状况确非唐军战前所能料到,而哥舒翰心细之下,立时命人将所有火器看管起来,先前使用这些军器的士兵也被单独编成一营,这便是神器营的前身。他们之中一半随李佑入了长安,另一半则留在成都,继续试验新的火器。 此时,望着眼前一溜儿排开的二十只厚木箱子,李佑心中不由涌起一股豪情。“欲善其工,先利其器”,此话当真不假,有了这等利器,再加上那百战精兵,相信即便以安禄山手下的胡族铁骑,亦未必能逞凶一时。他心里这般想着,却不防身边的高适走到那木箱之前,伸手抚摸之后,疑惑道:“殿下,此物当真有如斯威力吗?”原来高适一直代他署理政务,自然没空领教这火箭之威了。 这话立时将李佑从遐想之中拉回现实,因见对方一脸怀疑不信之色,不禁笑道:“高长史若是不信,不妨当面一试。”言毕,向着身边的神器营校尉道:“吴校尉,火器演练!”说着,却是满脸肃然之色。只因连他自己也没见过这火箭齐发的景象,是以,心中终归没底,要这神器营士兵操演,也是为了验证蜀中所报究竟是否属实。 只听那吴姓校尉朗声应诺,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只见二十五名身着轻便皮甲的神器营士兵聚集在五架箭箱周围,一人准备药引,一人负责递送火药,另外三人则将六十四枝铁箭一一插入箱中,大约半盏茶的工夫,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在那吴校尉引领之下,李佑携高适来到一处一两丈来高的土台上,放眼望去,只见前方百步处,有一个围圈,内中有些野猪和鹿,想来是神器营士兵临时捕来的。 眼见此景,李佑手指那围圈,不由笑道:“吴校尉,这些可是你手下士兵所为啊?”那吴成斌见他所指,不由一惊,以为瑞王要追究扰民之责,要知在这瑞王麾下,虽然每有征战,赏赐最丰,但军纪却也极是严苛,稍稍犯过,轻则军棍,重则吃饭家伙不保,是以,这般想着,心中便将手下那群不知轻重的家伙骂了个底朝天,因见瑞王神色如常,方才壮着胆子道:“回禀殿下,底下士兵以为整日射草人毕竟不似战场厮杀,所以才在日前捕了这些牲畜回来,当作练习之用。但大都是京城附近山上捕获的,属下们明白军纪森严,绝不敢骚扰百姓。” 李佑见他支吾了半天,竟说出这一番话来,这才知道他误会自己意思了,但转眼一想,这的确也是个问题,草人不会移动,而且对着草人也不会激起沙场凶性,都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若磨平了士兵斗志,往后还怎么打仗。可是如此捕获野物毕竟也不是个办法,当下他便道:“呵呵,孤也没怪你们啊。但你要记住,京城不比川中,你当捕捉山中野物,并不扰民。实则你扰的不是民,而是官,甚至是皇上。今日我若不提醒与你,日后你等变本加厉,捕获之物日甚一日,将来皇上若是要往骊山狩猎,见不到牲畜,查问起来,如何是好?” 这般一说,那吴成斌却立时汗流浃背,当即便跪了下来,口称:“属下该死,请殿下责罚。”看着眼前这人并不推卸责任,李佑心中满意,口中笑道:“哈哈,看把你吓的。放心,有本王在,只要你们遵纪守法,自然不会有人敢为难于你们。罢了,这事先行放下,你还是先命人试演这火器威力吧,我们的高长史可等的不耐了,哈哈。” 那吴成斌听他如此说道,这才暂时放下了心,回身朝向那五组军士。此时,初升旭日中,森冷的铁箭正泛着幽幽的寒光。 注:也就是硝酸钾75,硫磺10,木炭15。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整军经武 五 依照大唐军律,门旗开处,各队依次进击,而军中最重者,除去领兵大将外,便是各队旗手。此刻神器营校场上虽然只有区区百多名士兵,但这些人向来训练有素,只听得那吴成斌一声令下,当即便有两名旗手出列,彩旗翻飞处,目标已经显而易见了。 不过片刻工夫,只听“哧哧”的响声中,原本尾垂到地的火药引线越烧越短,紧接着一阵青烟中,几百枝黑色幽灵伴随着尖利的吼啸声,划过长空,飞向了百步之外的牲畜围圈。 这百步的距离,于那些利箭而言,当真只如白驹过隙一般短暂。很快,箭枝便如同雨点般砸在了那些倒霉的牲畜头上。因为被围着,所以无论是麋鹿,或者那莽撞力大的野猪,只能满圈地跑,想要避过这飞来横祸。但围圈虽大,只是牲畜又不懂得彼此协调,是以,因相互践踏而死的,倒也不在少数。 只一刻工夫,这数百枝长箭便全部射完,可是原本嘈杂的围圈此时除了野兽临死的哀鸣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李佑同高适站在土台上将此情此景看的一清二楚。相比于普通弩箭,这火箭不仅在箭簇贯穿力道上大胜前者,而且在速度及发射人工上更是远迈古今。须知,鹿敏捷善跑,野猪又是蛮横倔强之兽,能在这片刻之间便将两者屠灭殆尽,此箭之威力可想而知。 两人虽然将结果看在眼里,但毕竟距离不近,细节无法看清,尤其于李佑而言,将来如何改进此箭实在有赖于这实际战果。因此,前去查看仔细倒也在情理之中,而那高适也是一时好奇,便跟着他和吴成斌来到了那围圈之旁。 谁知一到此地,高适便经受不住起来,血腥之气冲鼻而来,再抬眼一看,满圈的死兽姿态各异地躺在里面,更有一只脖颈中箭的野猪一时仍不得死,只一阵阵抽搐着,汩汩的鲜血从伤口处沿着箭身缓缓流下,那低沉的哀号如同魔魇一般围绕在那枝贯透肉身直插入地的铁箭上。见到此处,高适再也忍受不住,当场便张口吐了起来。 李佑知道他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因此肚里虽然幸灾乐祸,暗中偷笑不已,但嘴上仍劝慰道:“高长史心,还是先回营中,待本王事毕之后再来寻你,如何?” 高适听他这般说道,又见他那等模样,心下自然明白这瑞王此番定是早知有此结果,方会如此说话行事,当下便想出言回击,只是嘴中不适之感逐渐加剧,一时开不得口,只得满脸不甘地扭头便走。末了,这高适倒也没忘记瞪李佑一眼。 看着高适吹胡子瞪眼,转身离去的背影,李佑强忍住笑,向身边的吴成斌问道:“吴校尉,这等弩箭你们神器营还储藏多少?”这话说来虽平平无奇,但语中那肃然之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这批弩箭及发射器械都是自川中运抵京城,所取箭枝数目理应在那瑞王掌握之中才是。但越是如此,吴成斌越不敢大意,当下便恭声答道:“回禀殿下,神器营中还余铁箭五千之数,另有那用来发射的‘木箱子’三十余只,请殿下查点。” 却见李佑低头沉思道:“恩,箭枝还算不少。但如此消耗,只怕不用大半年,这些箭都得射完。更何况,按这般用量来作操演,并不算多,若是日后需要勤操苦练,想来一定是不够的。”言毕,轻轻捋着下巴,似乎迟疑未决一般。 趁着这等工夫,那吴成斌赶忙接口道:“殿下所言甚是,蜀道艰难,辎重运送不易。自明日起,末将定会让属下诸兵明白,少射活物,多射草人,而且毕竟那箭即便拔下,也可再行使用。” 听了这话,却见李佑眉头一皱,道:“你这话却是说错了。射杀活物方能磨练将士士气,若成日价地射那些草人,往后到了战场,难不成也把敌人当成草人?吴成斌,你给孤记着,从明日起,每三日射杀活物一次,但不许再将它们关在围圈之中,否则他日将士们还当真把敌人看成那野猪,麋鹿了呢!而且操练之法也要另立新规。” 言到此处,却是略一停顿,便听他又续道:“自现下起,吴校尉你速去将手下兵士分成数队。先以射草人为赛,输者便需扮作那敌军骑兵或者步兵,轮流上阵,以便作为那胜者的奖励。另外,你去把一部分练习用箭的箭簇给孤取下,再裹以白色棉布,涂以染料。到时,若是先前那胜者之队依旧百发百中,那便一切都好。否则,就让能以较少伤亡避过箭矢袭击之队获得发箭机会。这般循环更替,自然能将大家士气振作起来。知耻近乎勇,如此你争我夺,还怕激励不起将士吗?!”说完,竟露出自得之色。 只是这般训练之法,于那吴成斌而言,简直闻所未闻。直到李佑又耐着性子,将那方法详细说与他听,这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前者的心思。 耳提面命一番之后,李佑惦念还要操训金吾禁军,于是不敢再行耽搁,只在最后行至营门口时,向吴成斌嘱咐道:“你好好训练这神器营,不出数月,这里便会再多出几百人,名副其实成为一营。而且,其他火器也会逐渐进入军中,而你这里便是那些军器的试金石。这神器营的威力,你自然再清楚不过,前途如何,不用孤言,想必你也知道。因此,多余的话,孤也不再说了,只盼你莫要叫孤失望才好。另外,此事尚需守密,否则军法无情,你明白吗?” 这番话一出口,若吴成斌再无想法,那便当真不是傻子,就是不识抬举了。果不其然,只见他立时单膝下跪,拱起双手,昂然道:“请殿下放心,知遇之恩,末将没齿难忘,决不敢有负于殿下。”言毕,望着瑞王渐行渐远的身影,脑子中回响着对方最后一连说出的三个好“字”,吴成斌使劲摇晃脑袋,好不容易将浮现于眼前那封妻荫子的美梦赶走,略一整衣甲,便又向那神器营校场走去。 而此时的右金吾卫驻地大校场中,五千六百余名禁军将士正威风凛凛地站满了一地,至少表面如此。只等右金吾卫大将军,瑞王李佑上台发话。 凛冽的寒风将扎于校场四角的军旗吹的猎猎作响,李佑一言不发地站在点将台上将一众军士看得一清二楚。直过了半晌时候,方才道:“诸位原本都是我大唐军队的精锐骁勇,但是,这四天来,依本王在军中的所见所闻,当真可谓羞煞了右金吾卫禁军这块金字招牌!”略一停顿,只见台下有面露惭色之人,也有牢骚不满之人,更有那事不关己的,一时之间倒也可谓众生纷纭了。 李佑嘴上不说,心里却暗道幸亏没出个大胆捣乱的,否则可真要逼自己祭出杀手了。而在地位稳固之前,他并不想从根本上得罪长安城中的各方豪门。而这禁军之中多的便是这类纨绔子弟。昨日他将那几百人赶出了这右金吾卫大营已经做的够狠,难不成当真要他杀人?须知,事情若然演变到那般地步,可就追悔莫及了,而这也绝非他所愿意看到。 收摄心神,只听李佑又道:“你们或者不服我方才所言,但是今日之所见总不能抹杀吧。我大唐律规定,鼓声三通之后,所有军士必须出帐列队。你等今日可是等到了第几通鼓啊?!” 如霜刃般的目光扫过排得尚算整齐的队伍,清了清嗓子,李佑猛地肃然道:“五通,整整五通鼓声之后,列位方才赏脸站在这校场之上,哼哼,若是敌人袭营,想必如今排在这里的便是各位的项上之物了。”听了这等诛心之语,众军便是脸皮再厚,也有些挂靠不住,虽然心态各异,但却纷纷低下头去。 “你们或许在想,昨日便是那晚于五通鼓之后的军士也不曾受到责罚,所以今日便是故技重施,也不在话下。但本王要说的是,欺瞒上将固然罪不可恕,不过,不合军律而肆意妄为者,同样是活罪难逃。自今日起,马战,步战统统列于训练日程之中。每半月一校,一月一大校,但凡获胜者,列姓名于营门之上,以为众军楷模。另外,拿双份俸禄,同时其同队之人一样列名于营门,并且各赏钱二千文。至于那末尾的嘛,凡满三次者,一律出营,永不录用!”面对着这群身无长处的骄兵悍将,李佑几乎是一口气地将上述所言说了出来。 这右金吾卫禁军们从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又何曾受过这等欺侮了,当下便有些骚乱的迹象。 似乎是早有所料,看着下面渐渐有向沸腾趋势转化的情景,李佑突然微微一笑,口中道:“各位如有不服者,这虎贲卫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无论单个或是整队整团乃至整营,只要能胜过虎贲卫的,立时官升一级,赏钱五千文。若胜不过么,其实不用孤说,那大夫自然会关照你如何照料残生的。”言毕,竟“嘿嘿”冷笑起来。 只是底下的兵士们,都是顿感不妙,当下再也不敢往上打一眼,只乖乖地在各队队正的指挥下,重新集结,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这瑞王怕不是这么好相与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整军经武 真五 前面的确是我写错章节名了,所以现在叫‘真五‘,前一章就算是‘四‘好了,不便之处还请大家谅解,对不起之至啊 鸿胪寺乃是大唐主管皇室成员丧葬之事以及接见c款待外国客使的衙署。有唐一代,开放大度,虽有之气象,却无傲慢之态度,凡遣使国,必先明其俗,而后再定方略,这或许便是大唐能做到四海咸服的缘故。 而除此之外,这鸿胪寺还有另一职责,便是尽力从各国来使及其随从身上搜集情报,无论是风俗地理,还是军情兵事,都在范围之内。为协助此事,兵部常派员先期与来使交谈,尤其是对于西域各国,因为该地前有突厥,后有吐蕃,战事频繁,最为人所关注。而对于其他国家,则因大唐本身实力颇劲,承平日久,同时也无强力对手,倒并不如对那些国来得警惕心。 鸿胪寺旁侧便是迎宾馆,负责招待大国使节驻京时的食宿安排。那些国由于国力不强,除了大典,通常有事之时才来觐见以求帮助,是以少则一日,最多也不过日的时间,所以便只住在城门附近的客馆之中。因此,单从居住何处便可看出来人身份和背后所代表国家强弱 而此时的迎宾馆西侧独院中,两名身着唐服的男子正对坐而言。居于上首之人便是开元二十一年的日本遣唐使团正使—多治比広成,而坐在他下首的年长者则是国子监太学生井真成。这两人中,前者自来唐朝之后,便只结交贵人名家,同时热衷舞乐享乐,倒同朝中一些官员及贵族都有些交情,而后者则是前次随阿倍仲麻吕一同来唐,只因潜心汉唐国学,是以学成之后,倒并未入朝做官,只继续在国子监中研习经史。 至于这阿倍仲麻吕或者并不为人熟知,但论起晁衡便是鼎鼎有名了。此人于开元五年即灵龟三年,随遣唐使正使多治比县守从难波港起航,远赴长安。只不过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十九岁的蕃国留学生而已。谁也不曾料到,这人后来经过寒窗苦读居然得以高中进士。成为有唐以来,第一个外国进士。 而且,这人既精善汉学,又怡然淡定,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很得玄宗赏识。开元十六年,他任职左拾遗,三年之后迁为左补阙,官升一品。几年之后,又晋为秘书监,官至三品,散阶也累至从三品的左散骑常侍,一时当真风光无两。但这人擅长韬光养晦,得势之后,并不自骄于人前,故而颇令皇帝喜欢,常在御前走动。 此刻,那一老一中,两个日本国人口中谈论的正是这位阿倍或者说是晁大人,以及那飘忽不定的时局。 却见那多治比広成轻轻吹了吹口边的酽茶,身边人道:“井真大人的意思是说,那唐皇所去,并非为了寻常阅军?”本来,今日无事,他正欲出门去寻那翰林学士吴天林研究书法,但碰上井真成到访,所有安排便只能取消了。因为他知道,未经事前联络,后者突然来此,定有要事,身为日本使者之首,他自然明白自己的使命。而井真成虽然无论在日本国内还是这大唐朝都无官职,但此人不仅是元正天皇灵龟三年的遣唐使,更是声望显赫的阿倍大人同门。而按照惯例,凡遣唐使回国,均居高位,因此论起辈分和资历,这人确实当得上多治比広成称一声“大人”。 只是这位有名无实的井真大人自进屋之后,一直论的是阿倍大人。对于后者,自然堪称所有遣唐使之楷模,但倒也不必费此时光,大加讨论罢。而直到说得那多治比広成迷糊不解之时,井真成方才抛出今日所为之事—唐皇阅军。 开始,闻此消息,多治比広成倒有些惊疑不定。他这些年来混迹唐朝官员,贵族之间,对于皇室生活自然有所了解。以他所知的唐玄宗似乎绝无可能在这歌舞升平之时,劳动万金之躯去那军营巡视。因此若是真有此事,确是颇为奇怪。而且,唐朝和日本在前时曾为百济进取新罗一事大打出手,白江口一战,数万日军葬身大海。而大唐之威,也从此得以响彻东方。他身为遣唐使正使,自然负有监视唐朝举动之任,为的便是不能让白江口之役再度重演。 但眼下唐皇亲自巡阅禁军,这非同寻常之举,虽然并无多大可能,但也不可完全排除,是为了对付日本,毕竟二者前番曾有战事,而且近来新罗愈加不听话,又碰上征服高丽之国乃是自隋皇起历代中国皇帝心之所向,这般一来,就难免会同正在效仿唐朝进行革新的日本发生冲突,到时要是这个老皇帝来个御驾亲征可就不妙的紧了。 所以,思及此处,但凡有关此事,多治比広成自然都要问个清楚方能令他安心,偏巧这井真老头竟然一味枉顾左右而言它,他又怎能不着急。情急之下,只得直接发问,免得说到晚间仍不能入正题。 听他动问,这井真成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泛出一丝欣慰,遂微笑道:“多治君不必如此,我不过是试探一二罢了。”说着,却叹息道:“唉,你或许有所不知,当年随阿倍大人与我来中土者,不下五百之数,除了因病去世的,也有不少已然忘却故国之志之人。他们已经醉心于唐朝之中啦。”语间倒颇有落寞之感。只是这却不过是瞬间之态,稍后便听他续道:“呵呵,还好多治君乃是身在汉营心在倭之辈,富贵如浮云,你能做到这点,当真不易啊。幸好,幸好!” 听了这话,多治比広成脸上竟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红色,只是天气不佳,室内光线昏暗,那井真成倒也并未看到。而多治比広成并不想在这等事上与之详谈,当下便重新回道话题上,问道:“呵呵,大人过奖了,这是我辈之本分,又怎推卸得了。只是不知方才大人所说之事到底关键在于何处?还请大人示下。” 听了这话,怀着赞赏之情,那井真成终于道:“这事其实是从阿倍大人那里传来的,他常在唐皇跟前侍驾,知道的事自然比你我要多些。只是此事似乎颇为神秘,无论阿倍大人如何多方查察,亦不得其关窍,但从蛛丝马迹来看,定是军中发生不同寻常之事,否则如今天下太平,又有什么可以让老皇帝不辞劳驾,从宫中前往军营呢?!”话到此处,略一停顿,只听他又道:“我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此事,要同你商量,看看多治君你能否探得什么消息,毕竟你交游广阔啊。”言毕,却是向对方一笑,竟是意味深长。 多治比広成终于从对方口中听出些名堂,末尾虽然不乏嘲讽之意,但既未明言,想必那井真成也不愿意得罪自己,毕竟现在是有求于己,而他当然也不愿深究,当下只打个哈哈,继而道:“大人说的,确实颇为可疑。而此事的落脚点当在那主持军营之人,如大人所言,此次唐朝皇帝去的乃是右金吾卫大营,据我所知,这右金吾卫便是瑞王李佑,当朝的兵部尚书。此人颇有战功,于一众只知享乐的亲王贵族中实在很是了得,而他哥哥寿王据传也是争夺太子之位的有数之人。这次他任这大将军一职,只为在金殿上讨得了整顿禁军的差事,想来唐皇前去或者是为了给他壮胆鼓励也未可知,毕竟禁军之中,多是皇亲国戚,难弄的很。”说着,轻轻摇头,倒似是为那瑞王担心一般。 “事情如有这般简单,那便再好不过。只是依阿倍大人和我看来,此事另有玄妙。据说当日回宫之后,先前扈从的卫士都被另调入掖廷宫,未经允许,半年之内,不得出入宫城。而且他们并未有不满之色,还露出惊喜之情,这般情况,岂是平常该有之事?正因如此,才使阿倍大人和我心有不安啊。”井真成说着话却也是连连摇头,只是为的是他自己和阿倍仲麻吕而已。 不过在多治比広成听来,却是这位前辈大人庸人自扰了,想来此事左右便是唐军整饬有效的琐事罢了,身为皇帝,自己爱子有了出息,前去表示一下,自也在情理之中,何况还是那喜好新奇的玄宗皇帝。而且听井真成这般说来,想是在宫中收买了不少耳目,这可不是件好事,别以为唐人豪放,便于这等事情不加计较。多治比広成久处官宦之间,自然明白将手伸进宫廷是一桩如何危险之事,一旦唐皇追查出来,宰了他井真成不要紧,连累自己直至影响两国邦交,可就是大事了。 念及此处,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看此事也并无多大关碍,那瑞王整军已经两月有余,如今做出些成效也是当有之事,唐皇又是喜好热闹之人,这等事情自然不会错过。是以,大人还是放宽心的好,否则如有不善,不光是我,便是阿倍大人,想来也吃罪不起。如今我日本在这大唐中土研习文学典籍者,数以千计,所出之功,非同凡响。于我国乃是千秋之大事,一旦有所贻误,可是要成举国之罪人的,因此还请大人千万多加心,不要做出逾越之举,不然却叫本使如何担当啊。”话至末尾,却已换上了一脸肃然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整军经武 六 带着一腔失望与不满之情,井真成悻悻然地回到位于太平坊的寓所。这里有一套三进的院子,本是阿倍仲麻吕任职左补阙时出资购下的,后来他升任秘书监,因得玄宗赏识,便在皇城西侧的永兴坊受赐了另一间府邸。于是,这处的院子便便宜卖给了井真成,只因后者常出入鸿胪寺及国子监,是以,在这距离两地颇近的太平坊安家着实方便了许多。 然而井真成由于身份特殊,所以也不愿无关之人多所打扰,便只雇了一名老仆,用以照料日常生活。此刻,已然夜深,他独自回到家中,只见满院子一片漆黑,想来是那老仆早已睡了。这倒并非那仆人不懂尽忠职守的道理,而是井真成特意吩咐使然。 只是待他推开房门,正欲上前点灯时,猛然发现眼前正站着一个黑影。他一惊之下,立刻抽身后退,右手则已经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不料却摸了个空。这时,他才想到方才是去多治比広成那里,又何曾佩什么腰刀了。他内心长叹一声,口中却硬道:“敢问阁下何人,不知夜闯本人宅邸,意欲何为?” 隔了半晌,才听对方忽然“呵呵”一笑,身形翩转之际,屋内忽然大亮,却是桌上的火烛已被点燃。井真成一揉眼睛,眼前一个高瘦清癯的身影顿时显现出来,却正是那秘书监,领左散骑常侍的阿倍仲麻吕。 一见是他,井真成立时松了一口大气,轻拍前胸,笑道:“阿倍大人的功夫果然越发高深莫测了,属下佩服之至啊。” 只是阿倍仲麻吕对这话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只听他道:“或许吧,我自幼师承伊藤清正修炼忍术,十九岁东来中土之后,又习马战,步战,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功夫自然精进不少,经史之学也习得差不多了,只是每当遥望故国之时,心中怅惘之情非但不减当年,实则更胜往昔啊。”言语间竟颇有萧索之意。 在井真成眼中,阿倍仲麻吕素来便是机智果决,沉稳老辣,何时见过这般样子了。若单以眼前这阿倍大人的言谈举止来看,与那寻常远离乡土的老人并无二致。又有谁能想到这人便是昔日名动大唐朝的异国进士,当朝的秘书监大人呢? 只是无论井真成心中如何唏嘘感慨,口中仍道:“大人言重了,我国自隋以来常遣使来中土,近两年虽因故不得行,但想必过不了几年,必会再来大唐,到时大人或可随同回国,也未可知啊。”这话虽一听便知乃是安慰之语,却也不无道理。 却见阿倍仲麻吕听了此话,苦笑道:“你说的不错,但却想错了。当年老夫同你一起来到这大唐朝,你既不出思乡之言,我又怎会无故胡思乱想呢?”顿了一顿,却随即肃然道:“你可知错在哪里?其实错的便是你心中那般想法。试想若无这大唐立于大海之西,我等又何必远来到此,又经年不得归。这等事由其实仍须着落在唐人身上。”说至末尾,终究吁出一口长气,似是长久抑于心中一般。 井真成听他这般言语,也附和道:“大人说的极是,若是昔日白江口一战不曾发生,你我又何须在此啊,想来此刻我们或者正坐于家中,品茗落棋,快活非凡啊。” 却听阿倍仲麻吕微一摇头道:“错了。我等来此,既非为求做官,亦不是要发大财。说到底,其实只为了能变革我国之颓势罢了。所以即令你我今日同时葬身于此,也该无怨无悔了。但是我等决不可忘却往事,若是没有白江口一战,或者我日本国仍是一片风调雨顺之景,但比起这中土来,甚至是那高丽诸国,也早已不及多了。因此,但凡这大唐朝有的,我等都要尽职将其输入我国,以待日后崛起之用。同时,也为了将来有朝一日,能免了更多如你我这般飘洋过海,归期未知之人。如此,方才是根本之法。你明白吗?” 这话一出,却将那井真成说的凭空出了一身汗,不为别的,只为对方的深谋远虑确非自己所能相较。他与阿倍仲麻吕同年至唐,又同时入读国子监,虽然个人兴趣不同,但未始没有较量之心。及至后者一考成名,被大唐皇帝亲赐进士及第,井真成面上虽然波澜不惊,甚至还连声道贺,其实心中也未必没有以为此人不过靠了运气的想法。然而今日一席话,却不仅使他茅塞顿开,心里更是对这阿倍仲麻吕佩服至极。 当下,便听他诚心诚意地道:“大人所说,确如金玉良言,令属下恍然而悟,今后但有所命,为国为己为后辈,我井真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言毕,竟是深深一躬,而想到自己先前的狭隘,不免更觉惶恐羞愧。 阿倍仲麻吕既然能在藏龙卧虎的大唐朝官居从三品,自然非是等闲之辈,井真成的心思他早看在眼里,只是不得其便,有些话也就难以启齿罢了,而眼下却正适逢其会,所以明里暗里便借着事机将话头挑明了,由对方自己衡量利弊。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井真成虽然心胸有些狭窄,但终究还是心系故国之人,这番话一出,便当真就心悦诚服了。 阿倍仲麻吕自然不会逼人太甚,何况这人还会成为少数得力臂助之一。于是,忙笑着将对方搀起,口中则道:“唉,井真君,你真是过奖了。其实依你的本事他日必定成为我国之栋梁,老夫老了,就是以后能回日本,也是风烛残年了,因此今后天皇陛下以及全国臣民还有赖于井真君你啦!” 听了这话,那井真成更是欣喜非常,其实他却忘了自己不过比那阿倍仲麻吕了三岁而已,若是对方年逾古稀,难道他自己还会方当壮年吗?不过这消息于他而言,的确难能可贵,不管他信与不信,实际心中已经完全站在了阿倍一边。诚如他自己所言:“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却见那阿倍仲麻吕轻轻一摆手,道:“你的忠心,天皇陛下和我以及诸位大臣早已知道。我既蒙皇恩,得以负此重任,自然有所准备。详细之事,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安排妥当,你只需按着我所说前去办事便了。”言到此处,见对方重重地点了头答应下来,他便端起茶碗,品了一口其中的百年老参茶,顿时有一种香沁心脾的感觉萦绕在心头,神清气爽间,只觉得天地也为之广阔起来。 当下便见他笑道:“井真君私藏的好茶,待会走时,定要送我一些,也免得老夫在府里受那寒气之侵啊,哈哈。” 那井真成正不知该如何向阿倍仲麻吕示好,眼见对方竟然喜茶,当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时应道:“那是自然,大人爱吃,只管全拿了去,属下虽然饱读经史,终究还是粗人,倒喝不惯这苦茶的。只是这茶乃是那鸿胪寺卿送的,是贡茶,因此的确难得,更难得大人喜欢,倒是老天的意思了,呵呵。”这话既点出了茶之名贵,又大方将其献出,而且还自称粗俗,内中意思自然是称赞对方风雅了得,否则又如何会赏识此茶呢。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无论何时,相对何人,恰倒好处的赞叹之语总是为人心喜的。更何况,井真成这番马屁却是着实拍的高明了。 高兴归高兴,正事还是要谈的,只见阿倍仲麻吕笑了几声,随即敛容道:“言归正传,现下第一要务便是重整我国在大唐的消息,将一众不肯为国的人统统剔除,只留下对我们最为有用之人,而后同心协力,精诚合作方能有所进展。这便是唐人们说的‘整军经武’了。而这次便由你来负责查探右金吾卫禁军一事,待会儿我会告诉你几个有用之人的姓名,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所以选你,也正因你现下并无实际官职,来往走动比我和其他人都要方便许多,也不易惹人怀疑。而且,如你所言,你同那鸿胪寺卿交好,据说此人又颇得寿王赏识信任,你可借此机会接近后者,然后交好于瑞王,以求探得些蛛丝马迹,好为将来做准备。” 听得对方竟将如此重要之事交托于自己,井真成担心之余,更多的却是兴奋和激动,当即昂然道:“请大人放心,属下于此事必定全力以赴,决不敢有丝毫松懈,若不成功,便请大人治罪。” 阿倍仲麻吕听他慷慨陈词,却并不感动,只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如果消息走漏,我也不会来治你罪,你自己动手便足够了,否则不但是你我,和这些遣唐使,就是我日本国也在劫难逃,你可明白?” 被阿倍这么一说,那井真成不禁又踌躇起来,他方才那般豪言壮语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才喊出来的,他常在朝z文臣之间走动,看着那些歌功颂德的诗词歌赋,对大唐朝的敬畏之念其实早已深埋心底。这下听说关乎日本国运,自然难免要权衡再三了,毕竟眼前的大唐是何其强盛啊。 却听那阿倍仲麻吕压低声音道:“你久在国子监,平日里接触的尽是那些腐儒酸生,于实情当不比我知道的多。其实现下唐朝外表锦绣无边,繁华若斯,实则早已暗流涌动,一旦事起,定会走向一条不归路。你我要做的,便是将唐朝这部大车尽力往这路上推去,而且推得越快越好。你可知道,目下这大唐朝早就不是昔日那贞观,开元盛世了。天下承平日久,武事废弛,享乐之风渐涨,岁入不增,支度却是大加,京城禁军扰民已非一日,各方边镇又是兵强马壮。时候一长,必生变化,到时只要看准时机,借着纷乱,定可一举成功!” 眼见话到后面,那井真成似有不解之情,阿倍仲麻吕遂神秘一笑,继而道:“有些事情现下还不方便说出,但你若有心,当能明白那高丽与我日本其实本是一体,现下他们既能赶走唐军,便是时机之体现,而关键所在还须着落在大唐东北一地,矛头所指其实还是那人。” “谁?”井真成惊问。 “三镇节度安禄山。”阿倍仲麻吕捻须而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北地风波 一 早春三月的河北(唐时的河北指河北道以及辽东诸地)正是大地回春之时,只是这处不比中原各地。当后者已经沉浸于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时,河北诸州仍在薄雪覆盖之下,但三月一过,这里便又会重新回复生机,而更北面的草原也会迎来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当草儿逐渐繁茂之时,也正是牛羊牲畜繁衍生息的大好时机。再过得一两月,一旦牲畜长出形态,边地各族部落便会利用这个机会,南下前往大唐朝在边关开设的互市上用换取汉人特产,尤其是那绢布。 这些年来,大唐承继贞观之治奠定下的雄厚国力,虽然中间政变频繁,宫城之中数度喋血,几易其主,但于底下百姓而言,却并未受到多大影响。即令武周代唐时,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上朝有去无回的也只是那朝廷大员罢了。而前时的开元盛世更是将大唐推向了一个颠峰,物丰民富其实更胜贞观之时。不过到了这开元末年,国力虽未减弱,但民间却已非昔日之象,租赋渐涨,物价渐扬,只论米价便已经高过了开元十年许多。 到了这天宝年间,各地虽然仍是一片太平繁华景象,但兼并日剧,单从府兵之制败坏废弛上面,便可看出些端倪来。再加上天宝四年,许,宋,汴三州大旱,其后甚至波及东都洛阳,若非赈济及时,便要酿成大祸了。饶是如此,拖家到口,四处逃难者仍是不少,更甚者居然在那东都西市热闹之地公然卖儿卖女,其情其状,委实惨不忍睹。 但中原之地再乱,却终究没有影响到河北诸州。这里东北有室韦,靺鞨等族,向东紧邻新罗,北面则是契丹,奚的栖息之地,边贸所得之厚,足以令人心神俱往。是以,河北诸地在近年来人口大增,而与胡人互市规模也大胜从前。 其中最为显著者,非契丹族以北,居于突厥故地的大漠新贵回纥莫属。自突厥为大唐击败,其势渐衰。终于在天宝三年,被回纥酋长叶护颉利吐发一举击破,其后此人因受唐册封为奉义王在先,再加大破突厥在后,心下得意之余,便自称为骨咄禄毗伽阙可汗,同时遣使入朝,为玄宗册为怀仁可汗。从此以后,突厥之地全为此人所统,回纥因而成为北方第一强国。 只是这回纥本就是唐朝用来征服突厥的一枚棋子,此刻眼见对方坐大,心中虽然无奈,但也只索罢了。否则比之那突厥人,这回纥更加凶蛮,大唐虽国力沉厚,却也并无十足把握能胜得了它。何况,自那骨咄禄被唐朝两度册封之后,虽然不断蚕食周边族,但对大唐却是恭敬的很,向来礼数周到,朝贡及时。所以,既是心怀顾虑,同时也为捻灭突厥残余,大唐朝对这回纥也就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许多事上并不多作计较。 而骨咄禄此人亦是胸有韬略之人,他早已看出唐朝诸边将麾下军力雄厚,若非举全族之兵,决无得胜之道。但即便如此,他心中也全无把握能踏破边关,直入中原。毕竟以前时突厥之强大,尚且败在唐人手中,定襄,阴山两战,唐军千人大破突厥牙帐,迫逃颉利可汗,其后俘之,最终导致败亡,至今在这片昔日突厥人的土地上,但听李靖之名,竟能止儿夜啼,各族人等心中之戒惧,由此可见一斑。 是以,若非有十足信心,老谋深算如骨咄禄者,又岂肯轻易动手寻衅。况且,此人年纪日渐老迈,体力再不复昔日之勇,一旦事有不济,可是连好日子都没的过了。中原花花世界虽然繁华诱人,但又怎及得上生于斯,长于斯的大漠啊。 这般一想,回纥便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自身强大却并不提兵进犯中原的草原大族。不过,骨咄禄也非傻子,利用绢马之易来获取最大利益便是他手中的如意算盘之一。当然这还得感谢于那中三驿使何明远,以及此人背后的“大掌柜”—三镇节度安禄山。 本来骨咄禄也并不知道这事后面有那安禄山在撑腰,但近几年来,这绢马之比逐渐看高,便是再蠢笨之人也能看出其中大有问题。更加令人不解的是,在这般情形之下,原本已经有绫机三百的何明远居然将其规模扩至五百之数。如此一来,绢布更多,价钱只会越发便宜,那此人到底在赚什么呢? 当然这一疑问,只是骨咄禄起初想起,待到后来了解实情之后,方才明白事实远非常人所见那般简单,其中的谋划计较即使连他这等聪明善悟之辈也不得不赞叹佩服。毕竟,这等计策在回纥一部,连他自己在内怕是没人能够想得出来。而安禄山的底细,他大概也知道些,这个胡人不过是凭借作战蛮勇,又肯拍马溜须,媚上结下,方能爬到今日之高位。若按照回纥人的习俗,这等人不过是下下之属,骨咄禄一直很奇怪,为何聪明如汉人者,竟然会起用这般鄙俗之人为边关大将。 话说回来,骨咄禄后来派人多方查察,又假冒其他各族商人,混迹于市场之中,经过整整一年的辛劳,方才查出这绢马之易背后的真相。原来,这何明远确系安禄山手下之人,因先前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带头教唆已经成年的儿子不去参军当那健儿,而被安禄山治下的定州州衙问罪。其实这事若在其他边镇,根本不足一谈,只因府兵之制败坏后,长征健儿遂成为各地兵源主力,这便是募兵制,而其要求也是自愿为先,并不强迫。 但安禄山为邀玄宗之宠,数度征伐契丹,室韦等族。可是若说此人冲锋陷阵尚且还算勉强的话,那行军谋略可就非其所长了。由此人主导的大战,五中有四倒要落败于人,兵士伤亡非比一般,及后因为各部人少,经不起折腾,方才渐渐服软。但他于战败以及损兵折将之事并不上报朝廷,而是采取暗中补充兵马的办法,蒙混过关。这样一来,强拉些壮丁也就在所难免了。而且,所谓天高皇帝远,再加玄宗对其信任非常,便是出些事也就很快捂下了。 但那何明远一家本就是定州大富,做的便是这绫布生意。经此一事,却被那安禄山看上了。从此以后,何明远生意越做越大,而且他并不只自己生产,还包买下其他织户所产布匹,再销给外族商人。表面看来,一切如常,其实却并非如此简单。 首先,有唐一代,虽然开放大度,有“胡越一家”的意识,但对于边关少数民族仍有戒备心理。这在太平之时便反映在那互市交易之上。唐律规定,除不得随便与少数民族私相交易金银铜铁外,“绫布等不得度西边c北边诸关,及至缘边诸州兴易”。为保切实执行,律法规定的惩戒也是颇为严厉,所谓“共化外蕃人私相交易,谓市买博易,或取蕃人之物及将物与蕃人者,织品一尺徒二年半,三匹加一等,十五匹加役流”。然而即便在这等严刑峻法之下,暗中走私以求暴利的仍不在少数,那何明远便是最好的例子。 他所产所买之布不同其他织户,却俱是锦帛等贵重之品,而朝廷既然严令限制走私布匹,那便难以满足各族如酋长之类的贵族日常所需,所以走私仍存,而那何明远便是把这类私下相卖之事拢作自己生意,于是整个北地绢布贸易实则掌握在他一人手中。 其二,绢马之比并非单纯地受市价交易所影响,它同朝廷前时对回纥等部笼络赏赐之事密不可分,那绢马之价本就偏高,所以倒也并非因为布匹充斥河北诸地之故。而那何明远便将出售高档锦绢所得用于套购普通布匹,再将其卖与胡人,以此牟利,他所卖愈多,所获愈多。而他本身所产之大,便足以令各族动容,这般套购之下,市面上普通布匹越发增多,所谓的绢马之比也就随之调高,导致正常的官面贸易越发显得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了。 最终,因为马匹归群牧使管辖,任职中央,只在各地设立牧监,买马所需费用其实便落在朝廷头上,绢马比价越高,唐廷吃亏越大。而安禄山军中之马除了又地方牧监提供外,他本就靠着北方各族,买马却是极为方便之事,而且若是那些族不肯依贱价卖马给他,出兵讨伐便是他最佳选择。或者一时不胜反败,但凭着三镇财力与兵员,以及在朝廷中安下的眼线,安禄山知道最后跪地求饶的仍是那些不识抬举之人,因此根本不用理会那明面上的绢马之易。因此,这般一进一出,结果所获最大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位三镇节度使安大人。 这些事也是骨咄禄后来才知道的,他本是唐廷册封的可汗,按理应该及时上报朝廷才是。但这位回纥可汗得知此事后,非但不写奏章,还将那最后汇总消息之人给杀了,以为灭口,并绝口不提此事,竟如从来不知一般。 骨咄禄已经老了,但他决心留给自己儿子一个强大而且充满机会的回纥,有些事还是容待日后再说吧。 只是,当月满中天时,早已安然入眠的骨咄禄梦见了富庶的陇右以及那金灿灿的西域诸城,或许这才是他不愿上报此事的真正原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北地风波 二 幽州乃是大唐范阳节度使的驻地,更是河北除去太原之外的第一大城,因为处于北地边关,来往胡汉商旅,多不胜数,繁华热闹绝不下于太原,素有“长安”的美誉。 此时在节度使府邸后堂,原本那寻常人家中只是用来略尽地主之谊的花厅已经被改成了如同正堂一般大的大厅。但见这屋内,以巨大楠木为支,辅以贵气华丽的紫檀木作檐角,正是雕梁画栋,金漆粉装应有尽有,哪里还似那封疆大吏所居的后衙,分明便是亲王贵戚才有的殿堂。 居于上首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目下举朝皆知的兼领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安禄山。却见他此时并无平日里对着寻常下属的威严之势,有的只是肆意尽兴,而正中的一众舞女们正和着一旁乐匠的曲子欢快地旋转身子,以求博得节度使大人和他的贵客开怀一笑。 那贵客正是在长安隐匿了数年的严庄,此人心思缜密,手段阴毒,乃是安禄山手下第一谋士。后者所以能步步攀升,以至今日之高位,固然与其善于逢迎拍马有关,却也倚赖于严庄在其背后出谋划策。若非京城长安于安禄山实是至关重要,毕竟消息灵通与否同他进居朝廷中央息息相关,甚至连保住这三镇之位也有赖于此。但随着京城中局势日趋明朗,安禄山对于是否努力进京以待他日能继李林甫之位与坐拥三镇之地行那藩王之实,两者之间,他却是举棋不定起来。所以这才急忙派遣密使召回了一直藏匿于长安怡虹楼的严庄。 酒过数巡,只听安禄山沉厚的嗓音透过舞乐传入严庄耳中:“先生看看这般歌舞比之长安,可有逊色?” 严庄眼在酒宴之上,心思却全在考虑如何应对将来之事,乍一听安禄山问起歌舞,不由微微一怔,不过他本是秀才出身,自来就有些文采,在那怡虹楼中更是耳濡目染,当下便笑道:“回禀大人,这舞乐确实不同凡响,所谓婀娜多姿,余音绕梁,想来也不过如此了。只是比之京城里的,恐怕还是有所不及,无论是长安西市的‘康乐居’还是城里的那几大别苑,从西域胡女到中原名妓,能胜过此处的不知凡几。是以,还是有所欠缺啊。” 听了这话,安禄山原本得意的笑容霎时便凝固在了脸上,只是未等他开口,只见场中先前正舞得起劲的女子们忽然乱了套,连续踏错了几步,而连带一旁的乐师也停顿了下来。想是那些舞妓听了严庄的评价,又见那安大人脸色变换,心中惶恐之下,自然容易踏错舞步。 她们眼见安禄山就要发怒,立刻转身跪地求饶道:“大人恕罪,是奴婢们技艺不精,请大人再宽限些时日,我们一定练好!”语声中已然哽咽抽泣起来。 这却怪不得她们要如此心敏感,只因安禄山素来最重军心士气,但他既然把三镇作为自己老巢,便也不容许部下横行街市,扰乱辖地,他虽不大读书,连大字也不识得几个,但杀鸡取卵的事倒也不会去做。因此,为了让底下士卒归心于自己,甘愿受他驱使,于是便将虏获或者外地买来的女子玩厌之后,赏赐给麾下众兵将。而不须多想,当可知道一旦这些女子入了军营之中结果如何。所以当前这些已经略有耳闻的舞妓们知道安禄山大怒之下,只怕立时便要将她们送给手下军将以作犒劳了,想到传闻中的惨状,虽知几无幸免,却仍一意相求,因为这或许便是她们最后一丝希望。 岂知那安禄山见到她们这般哭哭啼啼的模样,心中愈加烦闷,正要挥斥她们,按照老规矩办事,抬头一看,却见那严庄正自微笑着品酒,毫不理会眼前的乱局。他心念一动,想必这严先生已经有了妙计,当下想及大事,再不顾眼前众人,只大声喝道:“通通都下去,没有本帅的军令,谁也不得入内,快滚!” 这话一出,头一个反应过来的倒是坐于屋中一角的乐师们,只见那带头之人连忙踏前几步,躬身唯诺而退,临下去时,趁那安禄山不注意,轻轻踢了两脚仍跪立于地领舞女子,后者原本一时惊呆,尚未反应过来,被他如此提醒,立时弯起身子,头也不敢抬地飞声谢罪,接着便领着一班姐妹倒退而出了。 安禄山见众人都已散去,房门紧闭之后,这才朝着那严庄道:“先生在京城数年,如今情势复杂,本帅正不知该当如何,还请先生教导于我啊。”这番话说的倒是文驺驺,熟悉他人自然知道,这是只有当安禄山见到能对自己有好处之人时才会说的话,否则只怕脱口而出的便是那些骂语了。 却听那严庄道:“大人所虑,严某也略知一二,现下便将长安城中局势剖析与大人,至于最终之计,还要大人自己拿定主意。” 话至此处,只见他夹过一片牛肉,嚼了吞下之后,方才续道:“眼下大唐朝廷的情况便如这牛肉一般,始终还是北地产的好。朝廷之中其实还需像姚崇,宋璟这般人物,方能继续这大唐盛世,便是如那张说,张九龄之辈也勉强胜任。只可惜当今圣天子垂拱而治,自以为天下无事,将政事全托付于李林甫不说,竟然还日益器重那杨国忠。这人虽然有些聪明,但终究还是靠了裙带关系,一路拍马而上,至于真才实学,那可就欠缺的很了。至于太子和寿王仍是一对,一对化之不解的冤家。只是依我看来,太子之位其实颇为稳固,如不出意外,绝无被废之可能。而那寿王之所以能坚持至今,除了背后有李林甫之外,其弟瑞王也是一大关键。”言毕,却止了话头,只低头喝起酒来。 其实他刚才只顾自己说的唾沫横飞,却全没注意当他说到杨国忠是靠裙带以及逢迎上级才得以高升时,那安禄山微微皱了眉头,这不是说自己吗?拜杨贵妃为干娘,又拍马于玄宗前后,简直如出一辙,一想到此,安禄山对杨国忠愈加厌恨。 只是此时却不容他再去计较这些,但听他急道:“先生说的可是正中本帅心思啊。这瑞王无论文才武略都堪称上等。文才我不知道,但听说皇上常把他召入宫中,说那些舞乐诗词,想来也是不错的。而他的武功可是我亲眼所见,上回契丹数万大军突然来袭,将太原城围得水泄不通,可就是这般情势之下,居然被他将那泥礼一举歼灭,这人年纪不大,所出计谋却是狠辣无比,军中能胜过他怕是没有几人。只是他向来承欢皇上跟前,我听说前番杨国忠找人于背后参了他一本,只是皇上非但没有把他如何,反而还将那位苏御使罚俸一年。便是眼下那韦见素说要来查察绢马交易之事,据说也是由他一力挑起,只不知他于此事到底知道多少啊。” 严庄听他说得焦虑,却仍不紧不慢地道:“大人不必心急。我连日兼程赶回范阳,也正是为了这事。先不说瑞王是否当真知道这绢马比例失调的真正原因,单论他为何突然想到由那韦见素提出此事,却当真令人费解。按说依我在京中所见,这瑞王应该多加留意长安之情才是,却如何又将手伸到这三镇之地来。况且大帅向来对他礼敬有加,身后又有三镇之势,他自也不必冒险结怨于大帅。因此,其中定然有其他缘故,非只表面看来这般简单。” 安禄山听了这话,并未感觉豁然开朗,只是越发糊涂起来,他不能明着说对方废话连篇,只知卖关子,却也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听严庄说将下去。 果然,紧接着便听那严庄笑着捻须道:“呵呵,其实此事看来繁杂而全无头绪,实则只要细细一想,其中关窍便不问可知。大人试想,若换做是你,身处于京城那般杂乱之处,又逢此时局不稳之时,是一味蛮干出头呢,还是韬光养晦,寻机而动?”说罢,便笑着看向安禄山,口中却不再言语。 “这恐怕还是选后一条来得妥当,先生的意思是”安禄山略一迟疑,方才答道。 严庄这时却不复先前不经之色,正容道:“大人英明,所言不错。那瑞王果真便是如此。这从他身为兵部尚书却主动请缨前往整顿禁军,同时又与寿王保持联络,而且明面上还不得罪于太子诸事上便可看出一二。此人既支持寿王以为后台,又用其威胁于太子,使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关键还在于他能讨好承欢于皇上之前,能做出这等工夫,这位瑞王着实野心不,只怕真正想当皇帝的是他!” 闻听此言,安禄山这才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却仍问道:“先生所说当真准确无比,只是不知此事又与那绢马之比有何关系,他却为何要招惹到本帅头上,莫非他认为我也是那太子一党?” 却听严庄回道:“呵呵,大人是当局者迷。其实此事不难揣测,关键还要着落在那瑞王意图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北地风波 三 “前段日子,瑞王自主动请缨编练禁军之后,不过二,三月工夫,那右金吾卫竟似脱胎换骨一般,非但战力大增,而且军纪严明,往日东,西两市常见的欺压商贩之事,不复再生。这般一来,最感念瑞王的倒是京城的平民百姓和那些客商,都道瑞王麾下之军,于民秋毫无犯,还常常纠察其他滋事禁军,一时倒也是万民称颂。”说到此处,大约是觉着口干,严庄遂拿起酒盏,俯首痛饮了一大口,此时情景却再不似往日那般温文儒雅了。 趁着这片刻时候,却听那安禄山忍不住出言问道:“先生方才不是说这瑞王最懂韬光养晦之术吗,怎地如此不知轻重,闹得人尽皆知呢?”言毕,却是一脸疑惑奇怪之色。 但见那严庄微微一笑,随即感叹道:“大人说的极是。严某自负聪明,当初却也做了这般想法,因此才看轻了这人。其实这也是为何那瑞王要一力主张调韦见素来专门查办此案。目的不为其他,正是为将皇上引到这有关国家社稷江山的大事啊。绢马互易,说的好听是朝廷以优价购买蕃人马匹,其实只是笼络诸如回纥,契丹等大族的手段而已。但两者定价自开始起便有失公允,马价过高,而加上近年来皇上有意开边以及两京日常用度,这马匹却是越发重要起来。所以才导致这绢马比例一升再升,终至今日之势。但这乃是国家大政,轻则国库盈余减少,重则国力衰退,无论哪一条都会让皇上手头捉襟见肘,因此这等事情却是皇上不得不下令严查的,而那瑞王也正是抓住了这个关窍,才使皇上将心思全放在了这方面上,其心当真敏锐缜密啊。” 安禄山听了这话,细想之下,果然如此,当即恍然大悟道:“本帅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瑞王本就战功显赫,便是他自己不去招摇,别人也会找上他。这样一来,倒还不如做出一副忠心为国的样子。而且,为了防备皇上对他生出疑惑之心,便及早提出这绢马之事。好让皇上忽略他那一头,否则日久见人心,终有一天,皇上会因他接连经手兵权而生出疑心,那时他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只是本帅不明白的是,他又如何事先能将诸事计划好,而留待禁军威名震动长安之后,这才使将出来?莫不是要说他一句未什么先知的。”他本是胡种,所学汉话都是日常听来,哪里认真学过字词,是以,这未卜先知他只晓得其中三字,至于当中那“卜”字却是一时怎么想不起来了。 严庄身为他手下心腹,自然深知他的秉性习惯,当下也并不计较,只接口道:“大人说的甚是,这事我也并不如何明白。但观此种种迹象,只怕这瑞王所谋划的已非日计,想必对于诸事安排,他心中早有构想,只待眼下如下棋一般步步行来,显得成竹在胸,丝毫不乱。只是据我所见,瑞王也并非想要令得皇上忽略于他,否则何必劳动万圣之尊前往军营巡视。而长安负责拱卫城防的有禁军十二卫,可皇上却当真只到了他那处右金吾卫,这等殊荣的确不同凡响啊。” 他们哪里知道李佑确实是未卜先知了,安禄山能掀起“安史之乱”,殊非易事,除了兵强马壮,他手中的财力支撑也至关重要,而趁绢马之比失控难调,投机倒卖便是敛财的上好手段,李佑正是看准了这点,才派出了韦见素。同时,因为关于火器一事,保密甚严,便是玄宗看了,也只喜在心中罢了。 “依你所言,既然那瑞王调派韦见素来查此案,显然是有备而来,那我等又该如何准备呢?”说了半天,终于有些头绪,安禄山心中虽仍有些不定,但终究镇静许多。 严庄听他动问,并不多言,只道:“大人英明,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眼前这事,我们不妨来个效法于他。那瑞王既懂得收敛卖乖,我们又怎可不会。无论来的是何人,只要在此人到达之前,将诸事办妥即可。此后,大人只要按下生意,偃旗息鼓,暂停通货,一切便会因之停顿。韦见素又不可能在此处呆上一辈子,时候一长,若见别无动静,自然早早打道回府了。至于那何明远么,如果事情实在闹得不可开交,不如直接将他以绝后患。”说着,便做了个以手作刀,划破喉咙的动作。 听了这话,安禄山却是眉头紧皱,暗道究竟还是书生啊,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却仍有不妥之处。先不论他那招偃旗息鼓会带来多大损失,单是最后那般手段便会将自己多年辛苦毁于一旦。要知如今的形势不只他安禄山占据优势,连年的交易所形成的关系至少使得那回纥等各族说起话来也有一定的力道,绢马双方任何一方违约所造成的损失可是会令今后交易也变的举步维艰。做买卖讲究的是信誉,尤其在草原人心中,这点安禄山很清楚。而且若是如此简单,又何须将严庄自长安调回,同时那何明远如能被灭口而不牵扯其他,怕是早被安禄山不知砍了多少回了,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他心中这么想,口中却不便这般说出,只道:“何明远的事,倒草率不得。这样罢,你明日便去一趟定州,赶在那韦见素到来之前先同何明远会一会,把事情再详细告诉他,就说我让他自己看着办。这何老虎年纪是大了,但人一点儿也不糊涂,出了这事,毕竟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何氏一族,哪能不心急。况且,我就不信,他何老虎在朝中就没个通风报信的,事出突然,但想必他早已忙着做准备了。我在他幕后,有些事还是先按兵不动的好。” 听对方这般说道,严庄略一思量,倒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这安禄山既然对此事如此看重,想必在何明远身上下了不少本钱。思及此处,他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会不会这何明远根本就是安禄山扶起来的傀儡,这事却是难说的紧。而且现下也不到他来考虑这些,当下便道:“大人所说极是,不过须要方着那何明远夹带私逃。他若走了,我们这里自然牵扯不上,但怕只怕他跑到别处终有被捕获的一日,到时严刑之下,吐露出内情,于大帅反是一桩祸害了。” 这话倒提醒了安禄山,只听他忙道:“恩,你说的对,此事既然在朝会上定下,那么他一定早有了些消息,如果定力不足,倒真会做出这般蠢事。也罢,你去之后,可拿我手札去见定州太守,让他调派专人供你差遣,如果发现何明远想逃,就把他圈禁起来,总之一定要让他在我们控制之下。另外,我会再调一营团结兵往定州,归你统制,这样便不怕那何老虎同太守相勾结了。如有不妥,你可直接越过太守行事,若他敢阻挠,你就给我把他废了,反正这等官儿,有的是人来做。”这话说到后来,语声中却是渐有狞厉之气,想来此事于安芦山而言,却是关乎重大。 严庄听他布置妥当,忙起座领命道:“属下遵命,大人放心,庄此去定不负大人重望,将那事情好好说与何明远明白,决不出差错。” “恩,如此甚好,此事便全赖于你了。其实先生办事,本帅最是放心不过,左右也就多说几句罢了。我为人粗疏,又不会说话,若是说错了,还请先生不要见怪才是。”安禄山一边点头答应,一边谦逊礼让起来。 严庄跟随他多年,当然知道这不过是他用来所谓礼贤下士的挂羊头卖狗肉的把戏而已,哪里能当得了真,当下便回道:“能得大帅信重,严某感念不尽,一定全力以赴,办好此事。” 于是,这样一来,两人便在吃喝之间将这般大计定了下来。又待说了几句闲话,严庄方才起身告辞,临到门口,却被那安禄山唤住,只听后者笑道:“先生来往奔波劳苦,我也没什么好慰劳你的,如此,便将刚才那几名舞妓送与先生罢。” 严庄方才喝酒观舞的时候,心思便全在那几名女子身上,却见她们虽未必能比得上京城勾栏之中的头牌姑娘那般雅擅歌舞词曲,但冰肌玉肤,身段婀娜,却是决不输于前者的。他自长安连日快马而回,来到幽州之后又急忙赶着来见安禄山,竟连自己家中也没顾得上回,又哪里谈得上与妻妾温存了,眼见得到这般尤物作赏赐,心中当真是欣喜若狂。但他城府极深,知道这些舞妓却非得花下大价钱才能买来,而且眼见她们刚才那样子,想来就是安禄山自己,也还没享用过,念及此处,他忙压下心头火气,连声称谢推辞。 只是安禄山哪里容他辞谢,一迭声让他将人领回家中,眼见对方不肯,便沉了脸道:“怎么,本帅一片心意,先生还要辜负不成,莫不是看不起我罢。”笑话,严庄方才那般色授与魂的样子早被他看在眼里,当下哪还不知道对方是在故作姿态,于是便假意出言恫吓,只为让前者无论如何要收下这些女人。 严庄眼见推脱不过,于是只得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躬身称谢而退,心里却如吃了蜜一般,早就笑开了花。 然而就在他二人商议已定之时,此刻定州何府内却是一片阴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北地风波 四 定州距离大唐河北,河东两道交界处不远,乃是北地远近闻名的大城,因为处于河东道北端,河北道西南,位置突出,靠向北方各族,是以每年春来秋往,总有无数胡汉商贩往来于此,再加上大唐国力雄厚,开了边市互易,越发使得这里热闹起来。 然而,如若问起本地人来,何为定州特色?保管得到的都是一般口径,那便是绢马和老虎。这话说的不甚明白,甚至还会吓人一跳。前者尚且好说,凡是来往于河北诸州的客商大都知道,这定州的绢帛可是在北地出了名的又多又好,而马么,只因靠在了边关之地,胡人多以马羊牲畜为生,马多也就不奇怪了。但最令人费解的便数后头的老虎了,初听此话的人难免要问:莫不是这定州多山林,所以引来如此多的老虎,以至于居然一夕成名,连带着说到定州便扯上老虎了。其实却不然,这老虎指的并非是那寻常的百兽之王,而是一个人! 这绰号老虎之人便是主管定州附近中三驿的何明远,只是比起他的生财有道,那中三驿的朝廷官职实在不足一晒。其实若问于定州当地人,则或有人不识那州衙里的太守,但绝无人会不知何明远的大名。只消报上这三字,定州及其周边各县保管畅通无阻,无人胆敢刁难。说白了,这何明远才是这定州的主人,甚至有人猜测,他一句话便能让太守或是刺使卷铺盖滚蛋。这决非虚言,只因两年前此处的上任太守便是因为和他发生了冲突,之后不久便另调它处了。 他所以能得上这老虎之名,也着实不容易,要知在这北方骠悍之地,想混出个名堂来,远比繁花似锦的中原要困难得多,也苦得多。而这何明远最令人佩服之处便在于靠着一双白手,博命起家。而且似乎在安大人履任范阳节度使之后,这何老虎的生意也越做越大,附近州县的织户十有八九被他兼并,就是依然独力支撑的也不得不将所产布匹交由他来转销。何况,此人手段阴狠毒辣,每每看上他人织坊时,先不动手,待暗中查得详情之后,或公或私,且黑且白,必定一举而下,若不得手,决不松口。所以,这“老虎”的绰号也正由此而来。 当然,其间也不乏有那不服气之人要将他告上公堂。只是这人本来就是主管中三驿的朝廷命官,负责查缉往来边关的商贩行旅有无私藏违禁之物。而大家都在北疆,这走私之事,谁没干过,因此那何老虎只消稍微严厉一下,这违禁之物便无所遁形了。相比走私的利润,这明价买卖绢布所赚的钱自然就不足一提了,同时还要怕何老虎将自己上报朝廷,落下一个私相贩卖朝廷禁物的罪名,那就得不偿失了。而且就算有人自家清白,但凭借何老虎的手段,弄出些证据反诬对方走私绢物,岂非容易至极。一旦告上公堂,那何老虎既有如斯势力,上下其手自然也是他极擅长之事,彼时谁胜谁负,也就不问自知了。 一年前,定州西城大户王允韬因被疑为私自贩卖绢帛与契丹商人,而突然被府衙传召,结果一堂大审下来,浑身伤痕累累,体无完肤,无奈之下不得不屈打成招。只是那王氏一家本是三晋后人,在当地也算是望族,本来招认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想是要借着这点时候去京城托人,以求能还个公道。谁知供状之上写的却是勾结契丹匪类,意图不轨的罪名,那王允韬早被打得迷糊晕沉,听着衙役将供纸念出,也不疑有它,便稀里糊涂地按下了手印。于是,这谋反的大罪便落到了王氏一家的头上。 原来,此事全由何明远一力主持,他自先前想要买下那王允韬的织坊而不可得后,便一直怀恨在心,每次走过西城,总觉得有若芒刺在背一般,不得自在。心下计较之后,他方才有了这么一个如意算盘。而布下此局也只为了透出口风,让身陷囚牢的何明远明白,只有自己才能相救于他,而条件便是将他的顺天织坊转给自己。但不料对方竟然吃不住大刑,直接按了手印,连那些话说了也是多余。何明远既不达目的,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便想出了这么一条计策。他又早就疏通了京城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何况有安禄山给他指路,自然一切顺利。果然,没过多久,朝廷将案子发还,同意定州太守所判,王允韬被族诛,那顺天织坊自也就到了何明远手上。 从此之后,定州一带再无人敢得罪何明远,何老虎的名号自此响彻北地。饶是如此,定州附近的大户织坊还是接二连三地出事,不是店主被人带去查问,便是一家子连夜出逃,总之现下整个北地所产绢布大都出自他手下,所谓翻云覆雨只手遮天,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这几天来,何明远却是心神不定,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当他第三次将丫鬟送上来补身的燕窝盅摔碎之后,深得宠爱的第六房侍妾玉如终于明白,这回老爷看来是碰上大事了。于是,只见她轻轻挥退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丫鬟,来到何明远身边,柔声道:“老爷,还在烦心吗?” 一听这声音,正自闭目养神的何明远不用睁眼也能知道,一定是妾玉如来了。这女子年方双十,过门不到一年,却因年轻貌美,温柔贤淑,很是得他欢心,只是最近他为了朝廷要查绢马之事而劳心劳神,一时竟把对方忽略了。言念及此,何明远一把抓过那双有如羊脂一般的玉手,一边轻轻摩挲着,一边感慨道:“年少就是好啊,我若再年轻十年,还会是这般局面吗?” 那玉如听他如此说道,虽然仍是不明就里,但对方语中的萧索之意却是听的清楚,当下却忙道:“老爷还不到六十,怎地说这等话了。妾身昔日姜太公七十佐周王,老爷你可千万不要灰心,万事总有解决的办法,慢慢想了就是。” 听着这般轻声细语,那何明远年纪虽大,却不禁已有了些醉意,强自清醒之后,这才沉声道:“恩,我虽已年过半百,但身子倒也不差。你放心,我决不会舍下你,就这样去的。哼,当我不知道,那两个孽障,正经事情不做,总打着家产的主意。我若是这般走了,留下你一个人,还不让他们给吃了。唉,家门不幸啊” 玉如闻听此言,却不由默然。这大户人家的事确实不简单,何况这何家乃是定州第一家啊。何明远有三个儿子,原本长子何定原最受疼爱,他也想将家业传给此子。但偏偏这个儿子天生体弱,刚过三十五便咳喘不断,一年前开始竟连房门也出不得了。整日价靠着那些药罐子来活命,看得何明远常常老泪纵横,却又无可奈何。他虽然花心,连讨了五房妾侍,但对原配却是极尊重的。从她死后到现在,都没再要上夫人,任凭几个妾为此闹得翻来覆去,当然除了玉如,这也是他为何偏爱后者的缘故。 次子何定山乃是定州远近皆知的花花大少,他继承了老子对女人的喜好,却没有那般赚钱经营的手段,因此除了斗鸡走狗,吃喝嫖赌,花钱如流水外,几无可取之处,唯一的一技之长却是会作几首诗,画两幅画。在他自己看来,是雅擅丹青与诗词的风流人物,但在何明远心目中,却是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而最的儿子,今年才二十有四,倒也生的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可是自从被何明远知道,这子暗中收买手下人以作亲信,培植自己势力之后,便从此对他冷了心,只觉此子年纪不大,心机着实阴沉,若让他继承了家业,只怕他两个哥哥日后终是要断送在他手上。 当然这不过是家事,比起即将到来的朝廷钦差,实在不值一提。但他却也不得不为此烦恼忧心。如此两事凑在一起,竟使何明远在十日之内,鬓添白霜,额刻鱼纹,仿佛顷刻间年长了一纪(古时形容年岁一纪为十年)。 凭他多年经验,只觉这次朝廷是动真格的了,再也不似往日那般能随便应付过去,就是安禄山恐怕也未必能保得了他。提起这姓安的,何明远便是一肚子火气,当初若非此人硬把自己拉下水,他又何须如此愁眉不展,只消做个清清爽爽的富家翁便是,不知能舍却多少烦恼。人都说自从他攀上高官之后,生意不知大了几倍,现在就是连太守,刺使见了他也要平辈论交,这可是百年未有之事啊。 但就是这般殊荣,在他看来实在毫无价值,反而不知会惹来多少祸事。“出头的椽子先烂”这句民谚可不是拿来唬人的,如此风头大盛,惹人注意,决非好事,可笑那些热病居然还羡慕自己。只是做这般想法时,何明远的生意已然做大,河北道的绢布几乎全为他所操控,他却忘了当初只是一个作坊时,又是如何发下宏伟誓愿,要名扬天下的,结果害的原配妻子落下了病根,不到三十,便撒手而去了。 想到这处,何明远的目光却又逐渐黯淡下来,连同那外边的夜空也沉浸在一片黑幕之中,越发让人捉摸不定,难以卜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北地风波 五 三月十八这天,晴空万里,大唐河北道定州城西南一百里地处,一队骑士正扈从着一辆马车滚滚而前,官道平坦,因而这群人都是奔行极速。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只见前头飞来三骑,为首一人来到大队之前,翻身下马,跪禀道:“大人,我们已经到定州地界了,天黑之前当能到达定州。” 听这人所说,马车中探出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官员。白净的面庞一看便知是个书生文官,却见他微微一笑,道:“甚好,辛苦你了。此去将至定州,你不必再于队前打尖了,随大队一同前行罢。” 那人闻听此言,却不敢怠慢,依旧循礼道:“属下奉瑞王之命为大人办事,不敢称辛苦。既然大人有命,属下这便卸了东西,随同大人车驾。”这人说话如此不卑不亢,那马车中的官员却也并不着恼,随手轻轻一挥,道:“好,你去吧,顺便告诉大家,在前头十里的接官亭休息一会儿,反正时候尚早。” 看着大汉躬身领命朝车后行去,这官员挑帘而回,换了个坐姿,任凭马车在大道上隆隆驶去。而他却闭着眼睛,仿佛回忆往事,又似享受官道上难得的颠簸,总之,那模样却是极清闲的,浑不似连日赶路的劳累样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受钦差之命不久的中大夫,领副市易经略的韦见素。他此刻正想着如何前去查办那定州的绢马一案。临行前的那晚,瑞王亲到府邸,告知了分寸,谁能动,谁不能动,谁又当旁敲侧击一番,这些他心中都有了数。但究竟如何行事却还得靠他韦见素自己,此事若做的妥当,无论皇上或是瑞王那里都少不了赏识,这于他乃至韦氏一族都是至关重要的。须知,自韦后被杀,留在京城长安的韦氏族人也被悉数屠戮干净,若非彼时他父亲韦凑正任职外地,而且声望不显,只怕也难逃一劫。 韦氏在这大唐朝中虽然也称得上是门庭显赫,但经此一事,却着实被其他大族比了下去。在这门阀势力依旧影响极大之下,家族兴亡与个人沉浮实在颇有干系。念及此处,他不由又想到了瑞王。 方才前来禀告的那人便是出自瑞王李佑手下,但却并非藩邸之人,而是个胡人,确切来说是室韦的乌罗护人。这人的事情他倒也略有所闻,但是知道的不多,只晓得此事尚与杨国忠有牵连。此刻,他职位尚低,品级不够,当然不能也不愿去管这朝中宰辅的大事。只是就他所知,这人能甘愿为那瑞王效命如此,若非二人早有协议,便是这瑞王着实不简单。他幼时曾随父亲任职北地,室韦人也好,契丹人也罢,要么就是粗鄙不堪,要么就是野蛮悍勇,总之能像这赖一般,做到恭敬有礼,又不谄媚惑上的当真少之又少。 只是这韦见素当然不知,李佑与那赖却有救命之恩。胡人好勇斗狠粗蛮不文的确不假,但守信重义却也是真。这赖既得对方相救,又听李佑肯助他们报部落被屠之仇,自然愿为他效力。更何况,那紫霞现下还在长安的瑞王府中呢。 当然,韦见素也不傻,他总觉得这赖受瑞王指派,协助自己前来河北,并非只为了那绢马之事,内中定有其他玄妙,只是自己不便知道罢了。想到此处,他心中却没有一丝失落或者不满之意。本来么,为上位者就该是心机深沉,若如一池碧水一般清澈透明,则虽有君子之器,但却决无成就大业之望。何况,他也算久经宦场了,就是看父亲的沉沉浮浮,起起落落,也不止一日了。有时知道的越多,反而不好,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正想着这些,却听前边驾车的老仆道:“老爷,接官亭到了。”言毕,却听“吱”的一声,马车的滚轴声响嘎然而止。韦见素摇摇身子,提起袍袖,钻出了马车。 韦见素一行共有十四人,除了他和一名老仆以及赖之外,另有四名瑞王亲自点派的白虎卫士,再加三位分别来自位户部度支,金部,仓部的员外郎,以及两名分别来自陇右七马坊和渭州牧监的主薄。这五人虽然位卑职,但却是经手日常用度以及牧监考量的实干之才,乃是特地为此行而挑选,由此也可看出玄宗对这事却是难得地上心。最后两人却是李佑调来的仆从。前面几人虽说品级不高,但毕竟也是官员,总需要人在旁伺候协作。何况像那翻查帐目核对收支,做些爬上跳下,搬重拿轻的活儿,还是要下人来干的,李佑心细,便及早安排了,只为要把此事办妥办好。 这时,韦见素站在接官亭外,望着渐渐斜落的夕阳,顿觉霞光照耀之下,天地间一片开朗,常人眼中的黄昏凄凉在他看来却正似万物复苏,迎接新生。随后,他同那另外五名官员坐了一桌,聊了一会儿,直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方听韦见素道:“众位与我身负皇命,远来北地,定要将此案办好才是。本官在此向大家作保,若是此案能为我等而下,彼时班师回朝之日,定当向皇上举荐诸位,决不致让你等白费辛劳的。” 听了这话,那五人却是一齐起身逊谢,均言为皇上及朝廷办事,乃是应有之责,于赏赐却是不敢贪求的。只是尽管这般说着,眉宇间却掩不了那丝丝喜色。要知,众人在各部时,不过是微末员,平时受惯了上司的颐指气使,眼见前时先受瑞王召见,此刻又得这钦差副经略作这等担保,想来日后升官发财那是指日可待,心中自然欣喜非常,干劲也是十足。 韦见素眼看众人被自己鼓动起来,知道时机已到,当下率先走出亭子,大喝一声:“好,大家上马,随我去定州。”言毕,再不坐车,翻身上了一匹空马,当先扬鞭驰去,身后诸人连忙上马紧紧跟随。 定州太守府坐落在乐天坊东面西直大街的正中,是城内少有的大宅院落。现任太守陈其卓便是此间的主人,他到任不过一年多些,却知这处已经连换了两任太守,最先一任据传是与那定州巨富何明远不和,结果愤而离去,调任他处。后面一任则是因为治内,政通人和,官声斐然,因而被迁入朝中,改任礼部侍郎去了。只是听人说,这人所以能平步青云,却也与那何明远密不可分,由此可见后者势力之大,确非虚言。 只是这陈其卓却不同于他的前任,他本是自长史因政绩拔擢至此太守之位,故而对官场之道却有自己的门道。他自来定州之后,耳闻目睹那何明远的所作所为,只觉这人势力虽大,却太过嚣张跋扈,身为驿站主使,却常常放任不管,只顾自己的绢布生意,又常肆意兼并其他织户,弄的怨言四起。但他也明白,此人若是背后无人支持,决不敢骄横至此,而且正因一众大官员们谁也猜不透他背后究竟是谁,是以倒也无人敢去得罪于这只“老虎”。 有了前任的教训,陈其卓当然不会再重蹈覆辙,他自上任以来,那何明远却是邀过几次,每次都是在城内最好的七重阁设宴,而他也是来者不拒。但凡何明远邀约,虽总是推辞,却少有不应的,只是喝酒归喝酒,对于那暗地里许下的贿赂却从不答应,总是微笑婉拒。陈其卓很清楚,一旦上了贼船,想要下来可就困难的紧了。 同时,他以定州父母官的身份却是多次调压下了何家与他人的纠纷,每次均是不偏不倚,秉公而断,使得何氏十有八九刹羽而归。但事后,他又亲自登门致歉,常言地方官难做,死皮赖脸地要何明远体谅他的难处,每每不待何明远答应便坐于何府而不归。 后者闯荡江湖几十年却从来没见过这等样子的官员,说他贪墨,却既不受贿,又不偏帮讨好自己,但要说他两袖清风,却不尽然。至少,若没有自己的邀请,凭着他做太守的那点俸禄,日常吃喝用度虽然不在话下,但要纵情七重阁却是想也别想了。但细细思量,这饭是何明远请的,而且每次陈其卓都要推脱再三,好不容易才答应下来,弄的前者只觉自己欠了对方似的。何况,“唐律疏议”上也未注明山吃海喝触犯大唐律法。而定州在陈其卓治理之下,也未出现乱子。这般一来,何明远倒一时真就无计可施了,只得暂且放弃拉拢对方的念头。 好在他生意已然做大,各类事务自也不需他亲自劳神操心,只管交给手下人便是。而陈其卓虽然软硬不吃,一副并不与自己为伍的做派,但对于自己底下的生意却是从来不加干涉,偶尔压制的也不过是些与他人争夺房产地契之类的琐事,于何明远看来,却是不值一提的。 只是他所不知的是,陈其卓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将这定州之霸一举除去机会。而眼下,朝廷发来邸报,称已派遣钦差前来查办绢马之事,于是精明如陈其卓者终于看到了那一缕曙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北地风波 六 韦见素一行进得定州城时,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他们比朝廷邸报上所刊载的提前两天到达,是以整个定州上至太守陈其卓,下至守城士兵都未曾觉察到。而韦见素也并未出示任何信物乃至圣旨,只是同其他人一起扮成寻常客商。因为定州所处乃是各方往来必经之要道,故而商旅极多,别说这十多人的队伍,就是百来人的大商队,那也是屡见不鲜,韦见素他们这般打扮,自己不说,旁人又怎会留意。 待到了客栈安顿下来之后,韦见素吩咐众人,不得他允许,不准随意出入客栈。众人此行之前,已经得知这次案件牵涉甚大,他们都是官场老手,自然深知其中三昧,绢马一事闹到这般地步,若说背后没有大人物只怕是谁也不信的。待得韦见素此令一下,大家都知他是要防备走漏消息。而这五人平时在各部也是真正干实事的人,对于上下其手,通风报信这类事最明白不过,况且这一行人中本就以韦见素官职最高,又是钦定督办此案的副市易经略,众人当然要唯他马首是瞻。而且,这群人还等着回去平步青云呢,又如何敢将对方的话当作那耳边之风,当下便一齐应诺,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众人走后,韦见素便按照事先同那瑞王商量好的策略,唤过候命在旁的赖,由他上街前去联络隐匿在城内的乌罗护旧部,负责打探关于何明远以及这定州太守的消息。 赖之前是得过李佑吩咐的,当下自也不用多说,只道声“遵命”,便下楼出了客栈,没入夜色之中。 此时,刚好是晚饭之时,大街上到处是忙着收摊的商贩,还有那行色匆匆的过往商人,而各处秦楼楚馆此时也正热闹兴旺起来,酒肆饭之前更是门庭若市。赖从客栈而出时,却见几名刚进店的年老儒生都以奇怪眼神看他,他记起李佑同他谈论朝中情形时的话语,心下明白这些人看自己在这时外出,料定是急着去那妓馆勾栏,许是心中鄙夷,方才露出这般神色。只是他也不及理会,出了客栈门口,转过两个街角,往城东的定善坊行去。 这定善坊紧邻定州东门,南面隔了一条街便是城内最为繁华的彩云里,整个定州城佳肴之冠便在其中的七重阁,而彩云里西面则紧挨着富人所居的乐天坊,太守府邸也在后者之内。因此,定善坊本身虽非热闹兴盛之处,只是由于所处位置,倒也有闹中取静的意味。 赖进了坊门,接连走过六七处瓦房,最后在一间青砖院门口停了下来。看着木门上挂着的红灯,上面映出一个手掌般大的“石”字来,赖心中确定无疑,便抬手敲门,连扣三下,停顿一次,如此重复两遍之后,没过多久便听见里面传来悉索的脚步声,接着只听“吱呀”一声,木门开处,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在他面前探出了半边身子。 老人同赖一对眼,一丝惊喜之色一闪而过,不待后者说话,便一把将其拉进了门内,而他自己则伸头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之后,方才掩上了院门。 老人刚回过身子,却见那赖已经单腿跪地,向他行礼道:“赖见过大尊使。”原来,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原乌罗护部大头领浑素的表哥沙猜,在族中被尊为大尊使,是该部的长老级人物。数年前因为室韦与朝廷关系日益密切,而作为主管当地的边将,安禄山压迫也日渐加剧,为以防万一,浑素便将此人派到了这交通各地的定州,只为防患于未然。来到定州之后,他便改名换姓,叫做了石青,因此这院子外的灯笼上才写着“石”字。他在此处专门做些买卖南北货物的生意,量虽不大,但也足以维持身边几名族人的活计,总算是立稳了脚跟。 而先前赖和紫霞一路踉跄南下时,也正是在此处遇上了胡子等人,所以这两人却是相互认识的。只是赖等人告别石青(沙猜),前往京城长安以报屠族之仇,却是一去经年,非但没听说那安禄山有何异样,就是他们连封报平安的书信也没有,在老人心中,实是早已当他们身遭不测了。这时忽然见到了对方,怎叫那他不激动莫名。不过石青性子沉稳,当初也曾劝过几人不要冒险前去长安,只年青人一腔热血,再加灭族大仇不共戴天,无奈之下才同意他们南下了。只是此后久不得消息,他心焦之余,也是每日暗中自责,偏又不便对人说出,这一年来却是心力交瘁,连白发也凭空生出了许多。 见赖如此,石青连忙一把将他搀起,口中道:“不必这样,回来就好啊。紫霞他们呢?”语中竟有些哽咽起来。 赖见他摇着花白的头发,一脸皱纹,却是神情激动几不能自抑,当是时也是感慨不已,忙道:“大尊使莫要难受,我们和紫霞都是平安,现下她和弟兄们正住在京城瑞王的府上,再安全不过,此来是为了其他事,所以只我一人到此,请您莫要担心。” 听了这话,石青这才放下了怀抱,拉着他手道:“往后你也不用叫我什么大尊使了,如此太不方便,又容易惹人怀疑,便叫我做青伯罢,我对外人便说你是我侄子。”因见赖顾着族中大礼,正要做拒绝之态,又言道:“这会子你还推脱什么,我们族人死的死,逃的逃,就是眼下没了头领,又怎样?所以我们还是入乡随俗的好。”言毕,突然一拍脑袋,笑道:“你看我,高兴地忘了让你进屋了。来,我们到里边再谈。” 于是,赖便跟在他后头进了内屋。坐定之后,赖喝了一碗石青递来的白水,这才开始将他们去到长安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石青。待说到于杨府之中遇险差点送命时,却见那石青抓紧了茶碗,就差没将之捏碎了。赖知道他紧张诸人安危,此后便不敢再多提惊险之事,免得老人家忧心如焚。己方的事情讲过之后,赖又将此行目的说与对方知晓。对于石青,他是极放心的,因为倘若连这人也信不过的话,那这世上当真再无可信之人了。而且,此事若无石青配合,却是绝难打听到消息的。而老人听了瑞王相救二人之后,也是大为感激,当即便答应助他们办妥此事。 却听赖当先问道:“大尊哦,不,应该是青伯,瑞王和那韦大人都想知道,此事究竟该从何处着手比较妥当,或说那何明远到底有何破绽可供我们利用?”这石青昔日在乌罗护部时,便以智囊著称,又在此地经营了六年,赖知道此事相问与他再合适不过。 果然,一说到这事,石青紧绷的脸终于稍稍缓解下来,略一思量,便向赖道:“这何明远生意渐渐壮大,现下只怕是陈太守见了他,也要按平辈行礼,不可缺了礼数。他既然能做到这般,心机见识自然是不同凡响。而且据我日常所见,这人虽然嚣张跋扈,不将他人生计乃至性命放在眼里,但行事却是极谨慎的。当真要扳倒他,只怕不容易。”说完此话,因见赖一副着急模样,他不由一笑,随即道:“你不要着慌,是人就总有弱点。他自己或者能严以律己,即使有所破绽,也不易为别人发现。但其他人就未必如此喽,因此这事的关键却不能一味着手于何老虎自己,而要整个扯上那何氏一家。” “您的意思是”赖不是不明白,只是听得有点糊涂,于是便接言道:“是否此事得着落在他家眷身上?” 却见石青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口中道:“正是如此。你可知道这世上谁最巴不得他何明远早死?哼哼,也是他作孽太多,除了往日那些仇家外,却是他那两个宝贝儿子。”因见赖似有所悟,当下便将耳闻眼见的一些事情说了出来,全是何家关于内斗的。末了,却听他道:“这其中有的是我亲身所见所闻,有的是道听途说,不过总之这情形的确不假。只是到底如何去做,还要你那韦大人自己去想了,我也只知道这些。但只怕有另一人却是愿意帮忙的,此人于定州城再熟悉不过,又同那何老虎貌合神离,而且协助你们也是他分内之事。” 听了这话,赖不由大喜,忙问道:“敢问青伯,这人是谁?”却见石青捻须笑道:“呵呵,此人便是定州的父母官,太守陈其卓。”此言一出,却把赖听得一惊,在他心中,若这绢马之事有假,那何老虎身后必有后台,这定州太守的嫌疑实是最大,现下石青居然要他们请这人帮忙,他心中如何能不疑惑。 隔了半晌,方听那赖沉声道:“既然青伯这般说,那我这就回去禀告韦大人,请他仔细思量。”顿了一顿,方又说道:“只是我此来,除了这件案子,却是另有要事想同您商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北地风波 七 见对方凝神倾听,赖喝了口水,便续道:“其实,我此行除了协助韦大人查探消息,办理此案外,还奉瑞王之命重新整饬北地各处情哨站,目的便是为了针对安老贼。青伯你在这河北之地多年,此事还要偏劳于你才行啊。” 听了这话,石青不由心中大动,这瑞王的名号,他如何不知,现下听说此人肯帮己方报这灭族大仇,怎能不感激动,而且以其亲王之尊,实力非,如此一来,想必在自己有生之年,大约能见到大仇得报了。当下便听他道:“你所言当真?!既然如此,我哪有不效力的,只要有派的上我用处的,你但说无妨。哈哈,想不到我这把老骨头临到此时,还能大用,痛快啊!”想到强援在后,他心中激动,连带话声也有些颤抖了。 却听那赖道:“确实如此。只是瑞王临行时叮嘱,这事须在绢马一案办妥之后,再行开展。所以,眼下急切要办的却是这个案子,现在既然青伯这般说了,那我便先回去禀告韦大人,等案件一了,我们便可着手进行那事。”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站起了身子,向那石青拱手作别道:“我这就先回去了,这两若有事,可来城东的鸿远客栈找我。只是此后,待见了太守大人,怕是要搬了,到时如何联络,我再行通知与你罢。”于是,这般商议已定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赖方才告辞而去。 待回到客栈之后,赖便将那石青的话悉数禀告了韦见素。隔了好一阵,方听后者皱眉道:“现下已经知道此事定是由那何明远操控其中,只是关键在于若要将他按律论处,尚缺有力证据罢了。要抓他暗中哄抬绢价从中牟利,便须知道他到底是如何走私,又如何经由驿站出货的。如此一来,滥用职权,贪墨不法,违抗朝廷禁令的罪名方才能落在他头上。但唯可虑者,乃是此人既能横行这定州达数年之久,必定奸狡非常,想来诸如帐册,驿站名录等紧要之物,却是不易找寻,就算找到了,也未必是真。既然据你所言,这陈太守也有意铲除此人,那倒也不妨与之会上一会,反正大家迟早是要见的。这样,明日一早你便随我去太守府见那陈大人,看他是何说法。” 这话说得条理清楚,一丝不苟,赖听了,心中暗自叹服,想到这案子被对方一说,先做什么,后做什么,该怎么做,一切顿显清晰无比。虽然依旧头绪纷繁,但却再不复初时的全无方向。赖听韦见素吩咐之后,也不多说,应诺一声,便即离去,只余后者仍坐在房中细思明日对着那陈其卓又当如何措辞等事,这般一想,却一直到了三更时分方才上榻歇息去了。 只是他哪里知道,此刻在这定州城内,尚有另外两人还不曾就寝。与太守府同在一坊中的何府后园西侧的一间厢房内,何明远正对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年迈老者道:“庆叔,这些帐册簿记从此刻起便由你代为保管,若是他日我有不测,而那安禄山既未相救,对我何家又死活不问,甚至杀人灭口的话,就麻烦你将它们呈送京城杨国忠府上,就说是那安禄山背叛朝廷,私敛财货,还蓄养死士,意图不轨的罪证。这般一来,我看那姓安的还能得意下去么。哼,想要老夫一人受难,却也得付出代价才行!”话至此处,早已是目现狰狞了。 他口中名唤庆叔的这人便是何明远自大到的贴身仆从,平时驿站那里的事实际也全由此人主持,却是最放心不过的。何明远知道这回案子不简单,一个不心,就此栽了,也未可知。而他自己事自己知,这罪若一旦被揭发出来,便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掉脑袋不说,甚至连族诛也未必不可能。如此一来,怎叫他能不陪上心。 只是那何庆听他这般说话,忙忍不住道:“老爷千万别做这等想法,天大的事,咱们不也熬过来了吗。何况眼下形势并非急迫。只要那京城来人一走,一切自然还得回到从前。老爷又何必如此忧心如焚呢?!” 这话一出,何明远不禁露出一脸苦笑,口中道:“我又何尝不希望能逢凶化吉,但是此事非比寻常。近日来,我常心神不安,这便与以往大不相同,只怕难逃此劫啊。”说到此处,只见他轻轻摇头,又抿了口茶,因见那何庆一脸焦急,复又安慰道:“你也不用着急,想我何明远闯荡北地多年,方才挣下如此家业,哪是他们这般轻易便能毁去的?我所以关照与你,只为未雨绸缪,以防万一,毕竟凡事心些总没过逾的。你记住,若然事发,千万不要去找任何人理论。哼,真到了那时,只怕那些人都盼我早死早好啊。你只管带着这些东西去太原,那里有我先前买下的一处宅子,你住下之后就按照我方才所说,静观其便就是了。” 未等对方说话,却听何明远又叮嘱道:“你千万心,去了太原便不能与任何人联络,若是事发我会给你盘缠足够路途之用,太原那里也有我事前埋下的财物,生计决不是问题。总之,万不可大意。昨日我听说那玉如已经有了身孕,你走时便带上她,否则留她在这里,终究不是回事,她随你走了,也好为我何家留些血脉,唉”说到此处,只听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突然不舍起来。 那何庆听他这般说了,不由问道:“那三位公子怎么办?老爷可有安排,还是都随我一同去太原?” 何明远闻言,却是神色转黯,半晌才气道:“哼,定山,定渊这两个不成气的子,若是现在便告诉他们,家里还不得鸡飞狗跳了!所谓虎毒不食子,定原病重,我明日便将他送到恒州,再从那里取道沧州,待他日后病好了,前往高丽或者日本都好。至于后面那两个,暂时先不动,一旦府衙派人来抓我,便把他们送往北地,那里有个胡商,当年受我大恩,去他的所在,应当安全无虞。” 因见何庆张嘴欲言,他心下明白,遂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但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若不让他们去那苦寒之地吃些苦头,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罢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不用多言。如今还远不到那一步,待我先与那姓韦的斗一斗再说。哼,老夫纵横河北多年,除了那安禄山,未曾遇过敌手,想来总不会输与他吧。”这话一出,却又重新回复了往日那般自信满满的神态。 只是待他遣走了那何庆,却重又皱紧了眉头,将自己一人反锁在屋中,独自思量该当如何应对那未知之局。此时,却正是月满中天,只见院外一片白洁,何明远眼见此景,心中渐渐开朗起来,这般想着,许是近来太过操劳,加上年纪已大,竟不知不觉入了梦乡,却不见那弯明月很快便隐没在一片阴云中,再不见丝毫亮光。 次日清晨,赖便拿着韦见素的名帖投去了太守府,那陈其卓因为估摸着今日便是钦差抵达之期,是以,一早便洗漱好了,正准备带着往城外前去迎接。谁料,突然便有下人捧了官员名帖说有人来拜会自己,他原本正想打发了事,不想打开一看,却正是那奉旨查办绢马一案的钦差,副市易经略韦见素。他吃惊之下,忙整齐了官服,立刻命人摆好了香案,大开中门,迎了韦见素进到官厅。 待到一番礼仪做完,却也不过花了半个多时辰而已,只是那韦见素一进门便嘱陈其卓先勿要喊那定州其他大官员前来参拜,因为他有要事先同后者商量。那陈其卓也不是傻子,眼见邸报上说的十几人变成了今日的一主一仆,对方心思便是昭然若揭了,当下他心中会意,寒暄过后,便领着韦见素入了后堂,并将众人挡在门外,只吩咐不得他亲令,便是夫人来了,也不准入内。 双方各自喝过茶后,因韦见素乃是上官,他不开口,陈其卓自不能先说,于是只听他道:“见素自京城远来,看这定州繁华似锦,颇有长安风范,想是陈大人精心治理所致,这番功绩可着实令人佩服啊。我此次回京定当奏明圣上,嘉奖大人。” 这番话和风细雨,又不以官名自称,虽然有失官场往来之礼,但却将两人距离拉近不少,那陈其卓听他这般言道,虽不确定对方究竟何意,但这等善意,却怎也不能辜负了,当下便回道:“韦大人过奖了,其实这不过是百姓勤劳守法而已,其卓又怎可贪功呢。哦,对了,此处别无他人,大人若不嫌弃,便请唤我为其卓便可。”他本想说,这里没别人,你只管说话就是,但一想这么一说,便太直白了,眼看对方底细尚未摸清,决不可先将自己曝露出来。 却听那韦见素“呵呵”一笑道:“好,那我便称你其卓了。今日此来,却正是为了那绢马之事,至于谁人牵扯其中,想来其卓心中早已有数了罢。”这话一出,陈其卓便暗道一声“终于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北地风波 八 只听陈其卓轻咳一声,道:“大人你有所不知,这绢马一事虽然在朝廷上闹的沸沸扬扬,但在北地,无论寻常百姓抑或是往来商贩对此等比价早就习以为常。若说有谁卷入其中,只怕当真是一言难尽。单就我所辖这定州之内,最少便有四个大户参与其中,如再算上那些织户,总数当不下六十。还只是定州一地而已,若是放眼整个河北道,那就是真是数之不尽了。因此,大人若是这般问来,只怕我难以作答啊。”言毕,仿佛十分为难一般,连连摇头。 韦见素听他如此说来,心里哪还不明白是他在试探自己。但此事事关重大,那何明远身后的乃是当朝玄宗皇帝的宠儿—安禄山,若非握有实据,当真不能轻举妄动。现下,韦见素见对方这般谨慎,想来大约已经猜到这绢马一案的幕后主谋。道理其实再简单不过,这陈其卓不比长安大官员,或贪贿不问,或难知详情,他本就是北地提拔上来的官员,对此处情况自然熟悉,而定州又在其治下,只要花上一番功夫,当然便能有些眉目。 而陈其卓既然能心如此,反过来也证明他并非是那何明远,安禄山一党,否则也不会答应入内密晤,只消将定州大官员召齐,大开正厅议事便了。到时,不用他亲自发话,自然有人将钦差到来的消息传递出去,以使相关人等有所准备,又何须在此废话,要知现下需要时间的可不是韦见素,而是何明远等人。当然,也不排除此人一边在这里拖延自己,同时命人前去通知何明远和安禄山,另一边也借此时机先行探听自己口风,应对起来便是事半功倍了。不过这种可能毕竟不大,何况,韦见素又非傻子,他早将四名白虎卫士分派在太守府四周,监视有无可疑人等此时出门。如果没有,就说明这陈其卓还是可信的,如果有,那也就不言自明了。 想到此处,韦见素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竟能将话说得如此滴水不漏,心中却也对他多了几分爱才之意,当下便道:“呵呵,既然其卓对局势不甚明了,那我便将话讲透了吧,这何明远可是在你定州太守治下?他可是北地最大绫布织户和商贩?是否还借监管驿站之便,暗中行那走私勾当,大量外销绢布以至这绢马之价有如江河日下,从而使朝廷受损非浅?” 这话一出,在陈其卓听来,却有之音,对方每问一句,他心中便大声答“是”,待到韦见素话毕,他已基本认定这次朝廷恐怕是要动真格了,只是他仍不放心,只怕对方有意如此,如果轻易曝露自己心意,一旦韦见素乃是何明远甚至背后那人在朝中的同党,则后果不堪设想。他自己丢官罢职事,但若从此换上一个乖乖听话的昏庸人,那这定州从此便要成为乱源。陈其卓乃是凭着真本事步步爬上,虽说当中也有几次巧遇,但与那等靠着拍马行贿而上的官员却是迥然不同了。所以对这些名头自然格外警醒。 念及此处,心思缜密如他者,随即却接言道:“大人所说,实令我吃惊非,想不到那绢马一事竟与这何明远有如斯牵连,当真骇人听闻。只是我虽然管辖定州一地,但这牧马之权却非我所有,乃是牧监所辖,是以对于此事,却是不知啊。还请大人容我仔细调查,必定不敢有负大人所望。”这话虽然说得是字字铿锵,其实说了等于没说,左右还是在打哈哈。 韦见素眼见对方居然还在观望,心中却是不耐,如果今日不把这人拉拢过来,此后还如何去查那案子?他心下主意已定,随后只听他突然大笑数声,直把那陈其卓笑得目瞪口呆,这才冷然道:“哼,原本我想你也算识时务之人,懂得进退分寸,又能做到洁身自好,也属不易,方才如此迁就于你。想不到究竟还是个冥顽不灵的摇摆之徒。也罢,我只说一句,无论是否有你,我等都誓要调查下去。只因此案自圣上以降,都想早日水落石出,毕竟此事平白费我大唐之钱每年数以百万计,这些民脂民膏想来在你眼中也不过尔尔。我言尽于此,到底该当如何自处,陈大人你心知肚明,好自为知吧。告辞!”说完,却是长身而起,甩袖便走。 陈其卓哪料到他一言不和便要拂袖而去,这可不是自己所要的,眼见情势如此,当下一咬牙,下定决心,便沉声道:“既然大人这般说了,那其卓若再藏头匿尾便真是不识抬举了。罢了,这事实在与那何明远有莫大关系,据我所察,这绢马之事闹到今日这般地步,其实却是与那何明远发家致富紧密相联。想必大人也听过这何明远‘老虎’的外号了吧,每当他大吃一口,吞并大户织坊之时,比价便随之抬高。近年来二者之所以稳定在当前之价,其实无非是因为大食已绝,食又不够塞那老虎牙缝,这才再不复昔日之景。不过,听说何老虎已经准备移师河南,这事终究不易办啊。” 略一停顿,眼见对方为自己言语所打动,再不往外走去,于是便听他又叹道:“还请大人宽宥,方才之举,实非本意。只是想那何明远既能猖狂至今,朝中岂能无人?!因此却不得不谨慎心,既然大人如此决心,下官我也自当为皇上,朝廷分忧尽力,只要能用上下官之处,便请大人明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话说来甚是坚定,但语中称呼却是转远,只因他不知自己如此做派是否会引来对方反感,所以也不再似先前那般热络。 却听韦见素“哈哈”一笑,接着爽然道:“正该如此,既然其卓你心中早有计较,为何不早些说出,以至生出这许多误会来。”他脸色转变之快,真应了一句匪夷所思,再看向陈其卓时,却见对方已经微微变色,想来大约对自己这般“戏弄”于他甚为不满吧。 “唉,其实诚如你所言,逼不得已啊。若非这般,其卓你肯如此爽快地将实情道出么?!当然,你的想法我也并非不明白,只是时候紧迫,只得行此权宜之计了。我等俱是为江山社稷着想,于这些微末节却也不能一一兼顾,但方才所为,终究是我的不是,这便给你赔罪了。”是否能完全争取到陈其卓,与办理此案十分关键,所以韦见素这才不惜如此作为,却是要全力消除对方心中疑惑。 眼见这韦大人居然对着自己做起揖来,这可是他陈其卓万不敢当的,当下连忙抢上前去,一把扶住对方,口中道:“大人万万不可如此,这般一来,我如何承受得起啊。”语气中却当真有些慌急了。 只是韦见素做戏当然要做全套,当即仍是固执着将那揖做完了,方才道:“好,现下这般,便算是将你我先前的过节一笔勾销了。我们还是坐下,商量该当如何着手办理此案才是。” 闻听此言,陈其卓忙道:“正是正是。只是此案千头万绪,再加上那何明远老奸巨滑,实非易与之辈,只怕一应证据不是在他手中,便是早被他毁去,我们又当从何处着手呢?” 这一问却正击中要害,不过那韦见素却是有备而来,当下便点头道:“其卓你所言甚是,不过所谓骄兵必败。我料那何明远现在一定是百感交集,既心急如焚,又骄狂自大。因为想来他应当已从京城那里得知此番不同往常,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但他是嚣张惯了的人,又岂肯轻易服输。他以为我初来北地,于诸事皆不熟悉,正是大钻空子的绝好时机,也正因如此,我有一计交代于你,按图索骥,此案自当真相大白。”言毕,却见他在陈其卓之旁附耳低语了一阵,直把对方听得不住点头,连连称善。 隔了好一会儿,那陈其卓仔细思量了一遍,喜道:“大人妙策,出敌之不意,来日必定能克成大功。” 听了这话,却见那韦见素抚着胡须笑道:“哪里,此事却须倚靠其卓才行,否则我终究是独木难支啊。哈哈。”那边陈其卓听了,却忙口称“不敢”,这时只见二人对视一眼,笑声中,两只茶碗碰在了一处。 就在他们二人对饮正欢之际,定州城何府中也来了位陌生客人,既无名帖,又口称与何明远并不相识,只那模样却颇有些傲气,正当何府家丁想要将他赶走之时,却听他言道能解何明远心头烦忧。那何府下人知道老爷最近心神烦躁,当下不敢怠慢,忙去禀告了何明远知晓,后者一听却不由大吃一惊,心道自己可没漏过什么风声啊,怎地会有人知道这事。当下也不及细想,便听他道:“快去,将那人请进偏厅,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打扰。”说完这话,看着下人远去的背影,何明远眯了眯眼睛,站起身来,披过外衣,向偏厅行去。 进了厅中,却见一个中年书生打扮的人正独自站在屋中一角,头上竟还带着斗笠。听到何明远进屋之后,那人猛一回头,却把何明远看得一惊,连招呼都忘了打。原来那人正是安禄山手下第一谋士—严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针锋相对 一 这严庄平时在节度使府素来深居简出,但只要熟悉安禄山的人都知道,此人身为其幕僚之首,大凡诸如决策筹划等要事均受他影响。何明远有幸见过对方一次,那股阴冷的眼神直到现在仍是一清二楚,存留脑中挥之不去。 只是何明远眼见安禄山竟然派遣这人亲自来联络自己,想必情势一定已是危急万分,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只觉希望又减弱了几分。他对严庄的到来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于对方的来意却是心知肚明的,当下寒暄几句,屏退下人之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严先生此来,可是有锦囊妙计教授于我?” 却见严庄“呵呵”一笑,然后道:“有无妙计,现下倒难说的很,只是我为何大人计,此事实在危险的紧。”说完这话,也不看他,只低头慢慢品着这何府的新茶。 何明远原本以为此人到来定可助自己一臂之力,化险为夷,却见对方非但只说废话,而且还如此倨傲无礼,他心中不悦,联想到安禄山素来狡诈,只怕这时当真有弃车保帅之心,于是心下便又多了几分戒备,当下便道:“哼,先生所言,老夫早已了然于心,这时候再来说上这些,不觉有些晚了么?”顿了一顿,遂又道:“既然先生并无良策,那还是请回吧,老夫也知现下危急的很,莫要连累了你才好啊。”言毕,却是一脸不屑的神情。 只是听了这话的严庄却是既不起身,也不着恼,仍微笑着道:“了然于心?何大人真能于诸事都了然于心吗?怕是不见得吧。你可知道,那韦见素已于昨日入了这定州城?你又可曾知道,他今日早上已经去了太守府,说不定此时正与那陈其卓言谈甚欢呢。” 这话一出,何明远心中顿时激起惊涛骇浪,勉力镇定之后,方才试探问道:“先生所言可是当真?我在那太守派有内应,怎不听说陈其卓出城迎接啊?”这话虽是疑问,但语声中却满是涩然,想来他其实早已相信对方所说。 这时,却听严庄肃然道:“何大人不用再做怀疑了,我前来此地已有三天,从城郊到太守府周围均布有暗哨,韦见素一行确实已于昨日抵达。我等现下要做的便是如何将大事化,事化了。最终使此绢马一案消弭于无形之中。为此,不知何大人你可有应对之策?” 何明远听了这话,知道对方可是早有布置,此刻定然已是成竹在胸,想到此处,便恭敬地道:“我这两日为了此事,当真是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奈何年迈昏聩,纵是穷尽心思,也无妥善之法,先生深谋远虑,一定早已智珠在握,还请您伸手助我啊。” 严庄见他这副模样,肚里暗中好笑之际,却也颇为受用,当下便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既如此,那严某便指一条道给大人,至于究竟如何,还要你自己定下主意。韦见素虽贵为钦差,又有经略头衔,专办此案,但他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条强龙而已,没了陈其卓帮忙,又怎压得了你这地头蛇。因此,现下最重要的乃是如何罢掉陈其卓这定州太守的官职,剩下便只是看那韦见素如何扑腾而已。想来这人于此地无论地理或是人事均不甚熟悉,纵是再怎么精明强干,也闹不出什么厉害来。” 这话一出,何明远不由踌躇起来,那陈其卓自任这定州太守之后,既无大过,亦无大功,上不显耀于权贵,下不得罪于士民。相反,这人却是极善左右逢缘的,这一时半会儿,叫他往哪里去寻那罢官的理由。而且听这严庄所言,似乎安禄山并没有出手之心,如此一来,单凭他自己在朝中的关系,要在这一时三刻扳倒这么一位地位稳固的地方官员却并非易事。 于是,当下便听他为难道:“先生所言,极是有理,只是陈其卓此人从来都是油盐不浸,要将他一举扳倒,却殊非易事。不知安大人是否有所指示?”他当然希望安禄山能出一手,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万一人家陈其卓本来并无对付自己的意思,毕竟平时两人来往虽不密切,但对方也从不得罪自己,且处处透着心。而这般一来,不是正巧给了口实吗?! 其实依何明远的心思,却是不想让安禄山手下插手此事,而如果一旦此时换员,这定州太守的位子恐怕就跑不了那结好于安禄山之人了。何明远现下能基本维持与对方的合作,也正是基于这定州之地,否则只怕就是十个何老虎也早被安禄山给吃了。 只是事情却远在何明远意料之外,只听那严庄道:“这事我们安大人不会插手,但我严某人会全力协助于你。至于你说的如何扳倒那陈其卓,其实一点不难。你只需按照我的计策行事,保管你马到功成,再无不惧二人联合对于于你。这何家几十年辛苦挣来的财产也可保全。不过这事既要大胆,更需心,否则乃是一子落错,满盘皆输的结局。而你手下经办此事之人也要精心挑选,务必不能出了岔子。你若同意,我现下便将法子说与你听,只是听完之后却是不能悔改了,你可愿意?”言毕,便目光霍霍地看向对方。 何明远略一沉思,终于咬牙毅然道:“愿闻其详。”却见那严庄伸手招呼自己上前,待他附耳过去之后,一个惊天大计方才传入他耳中,直把他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只是正待他踯躅不前时,那严庄阴冷的目光却适时投来,望着那双三角吊眼,何明远心中打个突。安禄山的手段,经过这几年的相处,他再清楚不过,眼下既然对方已将计划抛出,便不会再容自己反悔,否则只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好不容易,方才从和何明远口中逼出个“好”字,而这时的严庄笑得却是更加欢畅了,仿佛已经成就了大事一般。 此时的定州城内,正值午时,街上行人客商接踵摩肩,往来不绝。只是谁又能料到这定州最有势力的两派将在来日一决高下,其势之深远不但影响本地,还会波及河北,河东两道,甚至是整个大唐朝。 当然,定州的百姓不知,长安的人们对此事更无从知晓,而且他们也并不关心。因为显然京城的中达官贵人要比那定州的为首人物忙上许多,所担的心思也决非前者可比。瑞王李佑便是其中之一。 此刻,李佑正带着四名白虎卫士走在皇城东侧的安上门大街上,身边还跟着一名右金吾卫校尉。他刚从少府监出来,这时却阴沉着脸,大约是碰上了不顺心的事。不过旁人不知,他身边这几人却是清清楚楚的。原因倒是很简单,方才在少府监旁边的军器监内,瑞王李佑以天皇贵胄,当朝辅臣的身份居然被一名正九品下的军器监录事端端地责怪了一通。一众侍卫眼见那时的瑞王依旧笑面相迎,只待出了大门之后,脸色便沉了下来,他们一般的心思,均想一定是殿下隐忍不发,到这时却忍耐不住了。于是,自然没人敢随便言语,一行六人便这般默默地走在街上。 他们哪里知道李佑现下所恼恨的决不是那个九品录事,他之恨者却正是自己。原来,前番川蜀几次大战,唐军都获胜利,而随着火器进京,李佑便决心先把那刀器改进提上议程。他心中所想,乃是既然火器尚属保密,那便由京城军器监将唐刀先行改进,这也省却了许多时间。只是没想到的是,那蜀军样刀刚入军器监没几日,就有人来请李佑移驾那处,说是样刀有误,要请瑞王前去研判。 谁知一到了军器监,便遇上了那个六十许间的老录事,而命人去请李佑的也正是此人。甫一见面,行礼之后,这李名全便开门见山地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原来他的意思是现下军中大量装备的横刀并无不妥,反倒是李佑提出的将横刀刀刃改弯实在是闻所未闻,毫无道理。本来嘛,这改刀一事便是为了作战便利,既有争执,只管试验一下就可知道结果。 可是,出乎李佑意料的是,不试还好,一试下来,那蜀中唐军送来的样刀却经不起对方手中那柄直刀的砍击。显然,李佑按照后世日本刀进行的改进根本就属多余。而眼见李佑那满脸不信的表情,李名全也不顾身份悬殊,竟然凑上说话,将一个天大的秘密说给了李佑听。 却道这唐朝横刀与日本刀最大之区别便在于前者为直刃,后者为刀刃弯曲。原本李佑倒也并非只因为日本刀出名而想出改进,只是他认为马刀弯曲而利于砍劈,所以才学了那日本刀。只是他忽略了唐军骑兵素来以马槊出战,腰佩横刀只是为了摔落下马近身作战或者马槊脱手后才准备的,并非主战之器。因此,作为直刃反而更有利于穿刺杀伤,这却是日本刀无法相比拟的。更重要的是,按照日本刀那般锻造,所出之刀却是比不上原先唐刀的坚韧了。这的确是李佑始料未及的。 虽然那李老头说话刻薄不尊,但这人倒也干脆,他告诉李佑这乃是大唐将锻刀过程中一道工序刻意隐藏了,方才使那日本派遣来的工匠始终无法学到唐刀直刃的精髓,而日本人又不善摸索,所以其人便始终对此无法可施,而造出的刀也就不如唐刀了。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李佑对那李老头的责怪便充耳不闻,相反还一个劲地称赞不已,同时又赏赐了他钱五百贯,绢二十匹,都从瑞王府内孥中支取。不过,他面上装的高兴,心中可是懊悔不迭,深恨自己人云亦云,竟以为那倭寇的刀能强过这大唐宝刀,实在大失颜面。这般一来,他心情自然奇差无比,待出了军器监,便扳起了脸。 他身边的右金吾卫校尉崔少光却是经常跟随左右的,此刻眼见大将军提不起神来,便试着提议道:“大将军,那西市边上的延寿坊又新开了一家酒肆,号称长安最大的胡人酒馆,据说着实气派,不如我们去看看?” 李佑正想着前事,被他这么一说,微一愣神,却又因“胡人”二字,想到了安禄山,连带念及那绢马一案起来,也不知韦见素办的怎么样了。可是他这一呆不要紧,却把崔少光给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提议不合时宜,犯了大将军的忌讳,当下正欲再说,却听李佑言道:“是么,那便去看看也好。”原来他心情烦闷,想到那胡人酒肆在长安颇为有名,自己自来这时代后,倒也未曾去过,于是便想一去看个究竟,也好解了心中烦躁。 他这一应,身边众人自然都无异议,当下几人便往西走上承天门大街,一路往南,出了皇城之后,又来到朱雀门大街上,接着向西走过善和,太平两坊之后,便来到了那延寿坊前。而此坊之后,便是长安城大名鼎鼎的西市。其中胡汉相杂,商贩云集,那店铺更是多如繁星。货物从大唐的丝绸绢布到西域的香料宝马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其兴盛却更过了东市。 延寿坊虽不在其内,但因为两者毗邻,却也极是热闹。李佑一行人入了人群没过多久,便已微微有些冒汗了,而这时却不过是三四月间罢了。 众人行了半里不到,突然眼前一亮,一座三层大楼矗立在面前。李佑等人倒也不以为意,他们都是经常出入宫禁的人,所知所见自然不同于寻常百姓,何况,比起皇宫来,这等建筑实在不过尔尔。但饶是如此,倒也令众人觉得不虚此行,而李佑更是对那大食(阿拉伯)风格极感兴趣,脸上的乌云也逐渐消散。诸人眼见瑞王兴致渐高,立刻凑兴便要拥着他走入楼中。 却在这时,只见一辆轻巧马车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来到楼前空地处,一名年轻女子在身边丫鬟搀扶下走下了车,正待步入酒馆,却见一旁不知哪处挤过了七八个人。为首的青年,一身锦衣华服,踩着一双白云靴,样貌倒也算得上俊朗,只是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让人一看便知又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来了。 那女子倒也没有理会,正举步迈向酒楼时,却听那青年道:“这家姐,请留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针锋相对 二 这人话说的虽然貌似恭敬,但实无半点尊重之意,反倒嬉笑惫赖之色现于脸上,眼见那女子停下脚步,却也并不回头,只由身边的侍女问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话语倒也算客气,但却隐隐有嘲讽之意。 只是那青年也不见怪,只微笑不答,自由身边一名身着青布袍衫,头戴白巾袱头的男子出口道:“这位乃是兵部侍郎,万年令吉温大人的侄子,京城之中无人不知的吉公子。”顿了一顿,想是注意到自己站到了前面,有损吉公子的形象,便暗地里往后挪了几步,遂又道:“方才你家姐的车子将我们吉公子的白云靴弄脏了,因此便想请你们借一步说话而已。” 听了这话,无论是那女子还是身边婢却是一头雾水。若当真是弄脏了靴子,陪钱道歉都是常有之事,为何偏要借一步说话?她们来自外地,当然不知这乃是长安恶少惯用的伎俩,无非是寻机搭讪而已。不过眼见对方神色轻佻,自然不悦,当下只听那侍女道:“是么?既如此,便赔你些钱好了,拿去重新换双靴子罢。”当即便上前递了两贯铜钱在那青衣男子手上,然后便不再看对方,只回到那女子身边,却是向酒楼走去,而一旁的车夫便开始拾掇起来。 本来这事就此便了了,可是这位吉公子乃是当朝权贵杨国忠手下红人吉温的嫡亲侄子。后者自己生有一子却天生多病,又同他一般,奇丑无比。是以,最不讨他欢喜,反倒是自己这个侄子生得是一表人材,那眉眼却又像极了自己,因此甚得吉温爱宠。 这吉温先从李林甫,官至万年尉,后因为不得提拔,又见杨国忠之势日渐坐大,便转向投靠了过去。靠着构陷东宫诸事,由此深得杨国忠信任,便于前年拔擢为兵部侍郎,又兼领万年县令一职。唐朝京城长安分为两部,一为万年,二曰长安,其实便相当于后世所通称的市区,不过以长安之大,并有两者而已,都由京兆尹统领。因此,吉温为长安地方官多年,势力确实非,他的后辈自然也跟着蹈光。尤其是这侄子吉崇年,别的本事没有,那般纨绔子弟的招数却学了个遍,又因为有了当朝第一酷吏为叔父,便越发嚣张起来,在京城之中也是出了名的刁恶之徒。 眼见对方转身欲走,吉崇年哪里肯舍,当下快步急上拦在了那女子面前。这一拦不打紧,却看见一副花容月貌展现在面前。只见那斜向而梳的坠马髻下一张精致的脸容上如玉缀一般刻着绝美的五官,而略施薄粉的脸庞更是与京城其他女子那般浓状艳抹迥然不同。身上鹅黄色的窄袖短襦虽将那一对高耸的丰胸包了起来,却不知为何仍有呼之欲出的感觉,下身的一袭粉色紧身长裙更将她腰部的纤细和臀部的丰满展露无疑。这番景象将那早先自诩“悦遍长安诸女”的吉崇年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呆立当场,浑忘了自己身处何方了。 幸好那女子出身世家,偏也并非谨慎持重之人,再加上自出生到长大乃至嫁人何曾见过如此厚脸之辈。何况她本性风流,眼见对方为自己容貌所迷,心中不怒反喜,又觉京城之中无处不透着有趣,当下却也并不着恼,只轻声啐道:“你挡道哩。” 谁知这嗔骂之语在那吉崇年听来简直比之音还要好听许多,眼见对方面容年轻,仿佛只双十少女,但眼波流转之际却又自有一番成熟风韵,当真堪称尤物了,一时又哪里分得清年纪。他此刻既已沉迷其中,于那女子说话却是充耳不闻,直到身边的青衣跟班觉察不妙,抬手撞了他腰际,方才醒悟过来,暗中吞了口水,道:“未知这位娘子尊姓,不如随我上楼喝上两盅如何?” 这话一出,他身边的青衣随从心中便大骂这公子真是抱不上的阿斗,遇见美人,连话也不会说了。眼前这女子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他这等话说来与狎妓又有何区别,当真是大煞风景。果然,正当这人暗叫糟糕之时,便见那女子脸色沉了下来,想来对方也不曾料到眼前的华服公子只是个绣花枕头而已,当即便听她冷然道:“我自上楼,与你何干?!” 耳听此语,吉崇年不由微微一怔,他哪里想到对方说翻脸就翻脸,当下正欲辩解,却一时情急,竟想不出话,只站直了身子,不让她过便是。而身边的青衣人见状,本想上前打圆场,却见那些个随从早靠拢过来,站在了二人身后,此时空地周围的百姓闲人也是越聚越多,围成了一个圈子。这般形势,却又如何分辨的清,更何况,那吉崇年的心思也是不问可知,哪里需要分解了。 那女子眼见对方竟无赖至斯,已经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强拦道路的地步,她自在蜀中时,何曾见过这等事体。而她本出自名家,家族在巴蜀也算名门,这次前来京城便是因为族中出了一个大人物,晋了贵妃,因此便来投靠,心中的骄气却是不减丝毫。她一使眼色,身边的侍女会意,便向吉崇年斥道:“你这人好生无礼,大白天的竟然拦在门口,究竟想要做甚?” 这话甫一出口,尚未听到对方回答,却见人群骚乱起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五名身着明光铠甲,外套红布开衫的禁军大汉走进场中。那为首的军官刚想发话,斜眼一看,见是吉崇年,当下便走上前去,笑道:“原来是吉公子,可是有甚麻烦么?” 原来这人姓罗,乃是羽林亲军一名校尉,过去任职左武卫时因与吉温常常一同敲诈东,西两市商贩,所以同这吉崇年也是相识的。只是大约是后者眼力不佳,竟没看清,待到这罗队正走近跟前,方才识出来了,他眼见大援到来,当下脑筋一动,便把方才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大约是自己如何诚心相约,对方非但不肯,还生出误会,盼罗大人好生调解才是。 罗泽舒被他左一个罗大人右一个罗大人叫的舒服,当下便笑道:“这位娘子务须动怒,我乃是羽林亲军校尉罗泽舒。大家有话,不妨坐下来慢慢商量,我想以吉公子在京城的身份,也不至辱没了娘子吧。”这话不出还好,一说反倒激起对方心中傲气,她想到自己妹妹的身份,再无顾忌,便道:“辱不辱没由我来说,何曾由你来定,瞧你身为军官,怎不知分辨是非,莫不是你们二人相互勾结不成。”这话说的着实不客气,只因看这形势,她欲一览长安胜景的兴致已被对方破坏无疑。 罗泽舒听了这话,不禁微微动怒,他乃是羽林亲军的身份,虽不过一个校尉,但因是护卫宫禁的军官,却是非比寻常。此刻,眼看自己的身份居然在对方眼里不值一提,哪能不恼,正欲说话,却见一旁吉崇年的跟班随从已在其眼色示意下,将那女子和身边之人围拢起来,显是要用强了。他自然知道这吉公子在京城中的权势,当下便乐得此人挑起事端,也好让这个自仗美貌,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乡女子知道一下长安城的规矩。 那女子眼见几人笑嘻嘻地包围过来,显然不怀好意,她心中虽然有些慌乱,但毕竟出自大家,随即振容道:“你们莫要乱来,我要见皇上和贵妃娘娘。” 她原本只是想以此吓退对方,万一真由这禁军拿她去见皇帝与贵妃那是再好不过。岂知此言一出,不单是吉崇年,连罗泽舒也不禁哑然失笑,指着对方,向身后众兵道:“儿郎们,她要去见皇上呢,我等带是不带啊?哈哈。”一时间哄笑之声不绝于耳,连周围百姓也忍不住私语起来,想是觉得这女子也忒不知情理了,这皇帝和贵妃岂是这般容易见到的。他们哪里知道,此女却与那后宫万千宠爱集一身的杨贵妃乃是自便在一起的闺中姐妹,日后更得封为虢国夫人,倍极荣华的杨怡。 只是眼下众人不信,她自也无法,眼见对方人多势众,不由暗怪自己不知深浅,只带了身边侍女便独自进城,遇上麻烦也不知该请谁帮忙了。她既怕对方胡来,又没法脱困,正在暗自着恼之际,却猛听一个声音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调戏民女,成何体统,还不速速让开。” 杨怡循声望去,却见一名外罩常服,内披皮甲的军官排众而出,在他身边则站着一名身着藏青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黑色纱罗幞头的俊伟青年。两人身后却站着四名高大汉子,俱是脸沉如水,凶悍非常。只一看,便让她不得不回过头去。 原来李佑等人前脚刚迈进酒楼,便听到吵嚷之声,眼看人群聚集,不知发生何事,便也回过头来,想看个究竟。只是他们却在众人之外,原也看不清楚情势,只隐隐听到些话语,直到罗泽舒带人走到当中,他们方才也借此机会,挤入人群。待看到那女子发窘,李佑暗自奇怪之际,这才命崔少光前去解围。果然,被后者这一喝,众人不由自主地退向了一边。 正在此时,却听另一人喝道:“慢着!”说话的正是羽林亲军校尉罗泽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针锋相对 三 原来罗泽舒一看那说话的也是禁军军官,而且从其衣饰可知乃是右金吾卫校尉。大家虽然同级,但在罗泽舒眼里,对方要与自己平起平坐,却还不够资格。只因左右羽林亲军和左右龙武军乃是护卫宫城禁中的部队,等同于皇帝身边的侍卫,最得信任,自然不拿寻常禁军放在眼里。是以,听了对方这等口气,他心中不服,便出言阻止,却忘了金吾卫负责巡城纠察,今日之事正在其所管之内。 崔少光一听这话,便知那人想要插手其中,他早见到了这几个羽林军,但因为瑞王便在身侧,所以本不欲多事,只想让人散开了就此揭过,哪料到那羽林军军官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言念及此,他心中暗自冷笑,口中却道:“不知罗兄何意?” 那罗泽舒听他如此问道,便微笑答道:“不敢当,不知这位兄弟在金吾卫中担任何职,我与你们杨敬昭杨将军可熟悉的很呢,呵呵。”这话听来只是套近乎,实则同是禁军,崔少光身任何职,罗泽舒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是借此提醒对方大家虽然阶级相等,但自己还比他高了一些。同时,也不忘抬出金吾卫将军来吓唬对方,也因此显得自己后台极硬,要对方知难而退。 只是罗泽舒既不知道杨敬昭已经被逐出右金吾卫,又不明白金吾禁军已非往日那般巡哨街头,顺带敲诈勒索之流。经过李佑数月可称为“不见天日”般的整饬,再加厚赏重罚,今时今日的右金吾卫虽然不及边镇军队那般嗜血善战,但比之京城其他禁军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骄兵悍将大量投去边军的羽林军。 听了这话,崔少光也不多言,只道:“好说,本人乃是右金吾卫中军校尉崔少光,今日之事,正要向罗校尉请教。哦,至于杨将军,他数月之前便已调离我军,任职兵部,想是近来事多,不及通知罗校尉吧。”他这句对罗泽舒不知杨敬昭贬职的自作主张似的解释,在对方听来,怎么都像是讥讽自己。 耳听这等话语,罗泽舒心中已然恼怒,但毕竟顾及大家同为禁军的面子,便道:“好说好说,今日之事,其实甚是简单。左右不过是这家娘子把吉公子的靴子弄脏了,后者要讨个公道罢了。只是对方既不肯借步道歉,又指使手下侍女在这大街之上辱骂吉公子一行,这却是大伙都看见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这话一出,自他身后的羽林军士兵到吉崇年边上的地痞家仆都齐声相应,一时便仿佛当真如此。而围观百姓素来知道长安城最惹不起的便是禁军官兵和那勋贵恶少,此刻眼见两派禁军窝里斗,一众地痞恶少又呐喊在侧,当下便不敢也不愿出言,于是竟越发显得事实如此了。 崔少光眼见对方非但不肯就此罢休,反而倒打一耙,将苦主打成事主,若非自己一行人一早便旁观于此,只怕当真要被他瞒天过海隐匿了去。只是未等他开口,却又听罗泽舒道:“请教是不敢的,既然崔兄与我份属禁军,那罗某不才,便说上一句,莫如将这几人一同解送京兆府,由地方官员来断此事,便不失公允了。”他自然知道,以吉温的势力,那京兆府尹是不得不卖个面子的,何况要对付的只是区区一个外乡女子。另外,他也可借此打压右金吾卫,让眼前几人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大唐禁军。 听了这话,最先着急的却是那杨怡和她身边的侍女,她们今早匆匆入了京城,只为在入宫之前先随意游玩一番,因为先前在蜀地便听说宫中规矩多如牛毛,又言入宫之后便不得随意出入,当下却只想一睹长安风物,又何曾料到会遇上这般人事?而家人随从却还住在城外驿站之中,尚未入得城来。耳听那罗姓军官,颠倒黑白,污蔑自己,还要将她们解送京兆府,这可是大丢脸面的事情,可是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反倒人地两生,一时情急之下,便泪盈于眶,越发显得楚楚动人起来。 这般一来,便是那罗泽舒也是看得入神,心想吉崇年这子当真艳福不浅,怎么如此美人儿却被他先碰上了呢?!当下一边看,一边朝身边士兵使个眼色,那兵见了,略一点头,便挤出人群往街角一处酒楼走去。只是他光顾着布置,却没注意那崔少光身边一名青年跨上了一步,正笑吟吟地注视着自己。 待到罗泽舒回过神来,一看眼前站着一位不曾相识的锦衣青年,不由一愣,正待出言,却听对方道:“我瞧罗校尉仪表堂堂,但所说却颇无条理,想来是脑筋不大灵光罢。”这话一出,在场之人莫不哑然失声,有谁能料到这人竟当众直骂一名禁军军官。 只有崔少光在肚里暗笑,那罗泽舒今日是触了眉头,不巧正撞在瑞王殿下手里,只是凑巧的是又偏偏碰上瑞王心神烦躁之时,当真可说的上是无巧不成书了。 前头说话之人正是李佑,他眼看崔少光未必便能在言辞上制住对方,心中早已不耐,何况今日一见,方才知道京城禁军实已混乱不堪,竟然于光天化日之下干上了勾结恶少,调戏妇女这等勾当,简直丢尽了天子亲军的脸面。所谓棒打出头鸟,李佑前时还在想如何整顿其他诸军,现下正是天赐良机,把这罗泽舒送到了枪口上。 不过,他既说了这话,纵然那罗泽舒再怎么顾忌他身后势力,此刻却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发作起来,只是久在京城,见惯了豪门世家,后者仍有着一丝心,于是便道:“哦?依你所言,倒是罗某错了,只是不知,我等,还请这位公子赐教?哈哈。”这话说得虽然谦恭,却殊无尊重之意,聪明人一听便知他乃是在行嘲讽之事。 可那边李佑倒也并无不快,只听他微笑道:“身为禁军,不依时值守,随意进出皇城,此乃罪一;既为军官,不知约束部众,宽衣卸甲,此乃罪二;无视律法,当街勾结匪类,调戏女子,属罪三。最后,胡乱干预金吾卫军人巡城执法,不尊将令,这却非触及刑律,实为军法所不容!罗泽舒,尔等知罪么?!”后面一句,却是说给连带对方身后众兵一起听的。 闻听此言,罗泽舒不由一呆,方才有些害怕起来。前面三罪倒还好些,只要疏通得当,推脱得法,决非大事。只是后头触及军法这一条,却有点棘手,只因时下正赶上当今皇上突然想到整顿禁军,派了个封做瑞王的皇子从金吾卫着手,直把这群平日里京城的霸王们整得惨不忍睹,这要是被上报落在他手上,那不死也得脱层皮。更何况,听人家说,那瑞王年纪不大,却是煞星一般,端的是狠辣无比。据说,此人还是在吐蕃屠过城的,连那城守都被他削掉四肢挂在了城头上。谁遇上这等人物却是绝无幸理的。 微一摇头,罗泽舒也不知为何在这当口,自己会突然想这些事情。只是他眼见那青年笑容不减,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头忽然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一个大为不妙的感觉顿时涌现:莫非这人便是那瑞王?这个念头不想也罢,如今一旦想起,不由使他冷汗直冒,心里暗骂自己愚蠢,怎就同吉崇年这个傻瓜搅在了一起,搭上自己前程不说,只怕连脖子上这吃饭的家伙也危险的紧。 想及此处,他顶着发麻的头皮,瓮声道:“人斗胆不知这位公子可与瑞王殿下相识?”这话自然是要套对方口风了。 却听李佑道:“想不到你眼力倒是不错,我正是瑞王麾下右金吾将军裴绍。你身为禁军校尉,护卫天子,居然知法犯法,真是丢尽了当今圣上的脸面。你现下听好了,着你即刻带齐手下人,把这位什么吉大公子带到京兆府,该当何罪,便是何罪。至于你自己么,回营好好反思,待我回营再与你计较。只是若再被我看见你于京城之中胡作非为,定饶你不得,到时只怕就要麻烦瑞王殿下了。你且好自为之吧。” 耳听这话,罗泽舒不由舒了口长气,正抬头间却看见对方袍服微扬处露出一块令牌,他自己便是禁军,自然知道这牌子乃是军中将军以上方能佩带的。这一下,更令他暗自庆幸押宝押对了头,否则那后果可就当真不不可预测了。 便在这时,只见人群外处扰攘起来,罗泽舒一回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正是先前那兵秉承他的意思,去将街角处换班喝酒的几名羽林军士兵统统叫了过来。此刻,正欲闯入人群,一展雄威呢。幸亏他有急智,还未等那帮人开口,便大声喝令道:“来人啊,还不与我将这吉公子绑了,送去京兆府?!” 这话一出,除了李佑等人,其余之人莫不大吃一惊,尤其是那吉崇年,先前见罗泽舒一副屈居人下的样子便大为不解,此刻听他命人要绑自己,顿时傻了眼,只呆立当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而那罗泽舒可不来管他,眼见众兵不动,遂又大声骂道:“耳朵都聋了吗?还不依令行事?”听了这声骂,众兵才慌忙带着疑问七手八脚上前,将吉崇年连同身边一班随从一起抓了扭送去衙门。 而罗泽舒趁人不备,朝那吉崇年使了个眼色,却也不敢计较对方看见与否,便朝李佑等人做足了礼数,方才率手下撤去,临行倒还不忘向那杨怡道了个歉,只称是场误会,请万勿较真之类。 不过待他行到远处,忽然想起,那人既自称是右金吾将军,却又如何得了大将军的令牌,而且穿的还是常服,莫非脑中念头一起,冷汗复又冒出,当下再不敢停顿,直一溜烟地往京兆府衙门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针锋相对 四 李佑眼看众人逐渐散去,这才甩了袍袖,往酒肆里走去。其实,以他本意倒是想将那罗泽舒好好教训一番,只是眼看周围围观百姓众多,若是自己亮出瑞王的招牌来,只怕会使场面愈加混乱。而且,当此时候,若一味扬名于外,对其大业,实无半分好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决非虚言,他目下还只是皇子亲王的身份,一旦声名太显,只会凭空令人生疑。尤其是玄宗皇帝,如若惹其猜忌,那非但立足朝堂,整顿禁军不必再提,就是能否保持今时之地位,尚是未知之数。 皇帝虽老,但对于权势却是断不肯松手的,否则又何必任由李林甫,杨国忠等人前后迫害压制太子达数年之久。对于这一点,李佑心如明镜,了然于胸,要知前次大军凯旋时,那般盛景已使他反思不少,何况现下形势不稳,他又怎肯为了今日这等事,而担上“恃宠而骄”的罪名。所以,眼见对方识相,主动低头,又出言相试,他便假冒了那裴绍的名头,将这事就此揭过。只是暗中将那块玉牌露出,借以显示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已,料来那罗泽舒回去必不敢胡言乱语,否则一旦自己追究起来,头一个遭罪的便是他。 只是正待他举步而前时,却听身后一个柔媚的声音传入耳际:“裴将军这便走了么,女子还未答谢呢。”一听这话,李佑便知麻烦来了。他初时让崔少光上前帮忙,不过是看不惯吉崇年,罗泽舒仗势欺人罢了,虽也好奇那女子为何口称要见皇帝和贵妃,但毕竟京城豪门众多,说不定便是哪家的亲眷也未可知。只是据他所见,这女人也非那等安分守己之辈,若是她一开始便对那吉崇年冷言冷脸,可能也不至于闹到后来这般地步,是以今日此事却也有其责任在内。 不过,他再怎么算计,又何曾料到这女人便是日后宠遇仅次杨贵妃的虢国夫人呢?!眼见此人虽然生的美貌非常,就是比之他所见过的贵妃娘娘也不过半步之遥,但却偏生有种说不出的妖娆,媚则媚矣,却不及贵妃那般天生而成的端庄大方了。是以,李佑眼看事情解决,也不打算理她,只顾着步入酒楼,但耳听对方说话,却不能不理,当下只得回过头去,道:“娘子不必如此,我本是禁军将军,遇上这等事情,原是该管的。若是你怕人地不熟,我可遣这位崔校尉护送你回府,只是不知你家府邸在哪一处?” 这话一出,却见那崔少光差点喜得直搓手。原来唐人风流,以崔校尉这般年纪,如能陪同佳人回府,说不定能谱出一段美谈,当下怎叫他不跃跃欲试。只是那女子似乎并不领情,只含嗔道:“我正欲请将军往此楼宴饮一番,以为酬谢,莫非将军你不肯赏光么?”顿了一顿,因见对方不为所动,却又莞尔一笑,道:“将军在蜀地时,原非如此见外的,怎地到了京城,就如此不尽人情了呢。” 听闻此言,李佑不由暗叹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早就听出对方说话时带有川蜀口音,却忘了自己虽然征战不休,可也在那天府之国节度一方有数月之久,与当地名门望族之间更是频繁相见,眼前此女只怕便是其中一家的,自己怎就忘了呢。更何况,若非对方认出了自己,又怎会突然说这裴将军曾去过巴蜀,这不是摆明讥讽自己么。须知,那裴绍可只去过一次朔方,其余时候尽在长安,又何时同这位佳人相约于蜀地了? 眼见对方一双弯月眉下眼波流转,娇媚之际却又透着狡黠,实实另有一番风情,李佑知道难以拒却,再加上对其身份也有些好奇,当下只好顺着话头道:“既如此,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娘子请。”言毕,便护着对方,一同走进了酒楼,身后则跟着四名白虎侍卫。只余下那崔少光一人呆立于地,暗自纳闷:怎么这瑞王转变起来就如此之快呢? 李佑这边佳人美酒相伴,却不知此刻那京兆府已是乱作了一团。却说吉崇年被罗泽舒装模做样地绑到了衙门后,竟然还要审讯一番,这不是开玩笑么!从来只有他堂堂吉大公子审别人的,又何曾被人带上公堂? 而且事又不巧,这时的京兆府尹正是兼任御史大夫的王鉷(hg,二声),此人因为颇擅将聚敛盘剥而来的财货纳入皇室内库,是以极得玄宗皇帝宠信,史书言其死时,累官达二十余职,生平更是敢同杨国忠争权。只是此时他尚未有如此权势,仍不过是依附于李林甫的一般官员而已,要说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也就是比常人多受皇帝召见几次罢了。 但吉温投靠杨国忠,与他的后台李右相乃是死敌,既然这人的嫡亲侄子落到自己手中,那便当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了,更何况还是被羽林亲军扭送而来的呢。当下只见他也不看那罗泽舒的眼色,便开始审问起来。 虽然那女子不在堂上,但这又怎难得倒王鉷。他以羽林亲军校尉罗泽舒带同属下亲眼看见为名,硬是扣了一顶“强戏妇女”的帽子给吉崇年。而他也是知道轻重的,单从罗泽舒面上那般尴尬表情便可知其中尚有蹊跷,只是他也不愿深究。当下却听他道:“既然罪状确实,姑念你不过是初犯,便只罚三十大板,日后若是再敢胡作非为,定不相饶。”言罢,也不听对方分辨,签牌一甩,便喝令两边衙役上前行刑。 一时间,只见那大堂上水火棍上下翻飞,而底下吉大公子惨号不绝,直如杀猪一般。他平素养尊处优,向来只有自己打别人,又几时被人打过,只挨得十来下,便晕厥了过去。那罗泽舒见状,立刻上前求情,只是王鉷难得逮到这等机会,如何肯轻易放过,当下却只闭口不言。一众衙役个个都是心思灵巧之辈,见得这般情形,心中哪还有不明白的,随即只顾将板子落将下去,却根本不理那已经形同死猪一般的吉崇年。 好不容易行完刑,退了堂之后,罗泽舒上前一看,只见吉崇年下身已然体无完肤,一片血肉模糊了。他正要上去相帮,却被身边属下拉到一旁,劝道:“校尉大人如果这般将吉公子送到吉府,那吉大人问明事由将做何感想?大人一片好心,只怕到时反办了坏事,不可不慎啊。”这人乃是他心腹,平时最会出谋划策,这番言语正切中他心事。细想之下,却也甚有道理,那吉温那这个侄子确实关爱备至,更有传言说这人乃其同长嫂私通所生。现下发生这事,依吉温阴毒狠辣的性子如何能放过自己,与其到时被对方“强留”府中,莫不如立刻回营,苦思对付之策更为妥当。 主意已定,只见罗泽舒一咬牙,看也不看地上如烂泥一般的吉崇年,只低声喝道:“都随我回营罢。”说完,便领着众兵堂而皇之地走出了京兆府。只是他不知,这般不管不顾之下,却使他今后历程为之转变易的共和政体重新回到与独裁。为此,雅格宾派残余势力联合代表片当是时既入得雅间,双方也就不再客气,言谈之下,他方才知道面前女子正是日后名动朝野的虢国夫人,贵妃的堂姐—杨怡。 要知,唐代虽然无论文治还是武功都是盛极一时,但于那宫闱伦理却不大顾忌。从唐太宗纳原齐王元吉之妃到高宗进武昭仪后,直至如今玄宗偷大臣妻于前,娶自己儿媳为贵妃在后,这等秽乱之事屡屡发生,后人称唐朝民风开放,想来自也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意味在其中。 而这虢国夫人正是其中添油旺火之人。她入京城时,丈夫早已病死,于是便更加无所顾忌,既不避忌讳,随意出入宫禁,又公然在大街上与其堂兄杨国忠勾勾搭搭,这般“风流”却也少见的很。不过,她最后因马嵬驿之变受累身死异乡,也正是与杨国忠异常亲密所致。 李佑既知晓对方身份,虽见其美貌,但想及其人其事,尽管现下尚未发生,可心中终不免有些不适,当下里吃过些酒菜后,便准备与其告辞,只称军中尚有要事待他去处置,谁料他话音刚落,却听对方也停著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殿下了。唉,其实在殿下心中,终究是看不起我这等孀居之人的。”说罢,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目中却隐隐泛着泪光,细看之下,竟是泫然欲泣了。 李佑生平最见不得女人在面前哭泣,何况抛开对方行为不检不论,这女人实也有可怜之处。她幼时便定下了亲事,不管有无心爱之人,都不能再做想法。而其后成婚不过数年,丈夫便久病不治,就此撒手西去。她却正是韶华光景,也难怪日后入得长安便行为荒唐了。这年头世风固然开放不羁,但又有多少世家豪门的女子为了家族之荣,不惜以一己之身来做交换的筹码。开元之后,唐风淫侈荒诞,个中却也不乏酸楚悲情。 他眼见如此,忙道:“本王之意决非如此。我确实身有公务,这样罢,你既来了京城,往后大家多有见面的时候,彼时本王定当推去俗务,陪你高谈畅饮。现下却是抱歉之至了。” 听了这话,却见那杨怡面色转霁,轻轻抿过一口酒后,竟嫣然一笑,道:“如此,那女子便不再耽误殿下,只是今后还要多多麻烦你哩。”这莺声细语配上那浮着红晕的光洁面颊,当真说不出的美艳动人,竟连李佑自己也看呆了。只是自己的敷衍之辞被人当作了金口一诺,却也只得暗自叫苦了。 却在这时,酒楼外吵嚷之声渐响,一时竟不知发生了何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针锋相对 五 李佑初时尚以为是吉温不甘心侄子被打,带人来寻事。只是待他探出窗外一看,只见天香楼前的含光街上人头攒动,两排彩服宫人正高举着回避,肃静的牌子由当值的金吾卫扈从,往这里走来。原来却是那宫里派人来接这位当朝贵妃的姐姐了。 眼见无事,李佑又不欲与宫中之人在这处遇上纠缠,便即告辞而出。谁知刚走了没几步,却碰到了押队在后的右金吾卫将军裴绍。一见面,未及李佑说话,便听对方急切道:“殿下可知大营出事了?” 李佑听了一惊,不由忙问道:“究竟出了何事?这般着急。”“末将也是不知,只听来报之人称事情出在‘蜂火箭’上,至于到底如何,我因当值于宫城,所知也是有限,现下正要前去查看。”裴绍当即无比沉重地道。 他口中所说的正是前些日子刚刚运抵京城的蜀军火器,只因李佑见那格状的木箱与蜂箱甚是相近,便命名为“蜂火箭”。这种武器乃是目前大唐军中最为先进厉害之物,除了随同来京的虎贲卫士兵外,整个右金吾卫也只有精选出的一团三百人参加编训,目的自然是让他们通过训练,逐步掌握此种火器,借以提高战斗力。本来只挑这三百来人便是由于保密的缘故,谁料千防万备,结果还是出了事。 闻听此言,李佑神色也是肃然,虽仍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但心中却是翻江倒海,刹那间早已转过无数念头。不过,他知道这里决非说话之处,当下只沉声道:“走罢,我与你一同去看看。”于是,众人便翻身上马,朝右金吾卫驻屯之地飞驰而去。 一行人入了军营,来到中军大帐,只见虎贲卫神器营副将何七,校尉吴成斌,右金吾卫天火团校尉李南忠以及负责看守武库的两名士兵一同跪在地上,后者更是早已被绑上了绳索。 李佑眼见这般情势,料知事情属实,只是不知究竟坏到何种地步,当下便听他低沉嗓音,喝道:“到底如何?你等还不与我说来?!”这话一出,下面几人知道瑞王殿下是动了真活,随即便由那李南忠硬着头皮将事情来由说了一遍。 原来这几日天气晴朗,天火团士兵便在校尉李南忠带领下入虎贲卫校场,试射蜂火箭。练了一个上午后,众兵停下歇息用饭,而那些箭枝,木箱以及包好的火药便由专门负责的士兵归入武库,要到下午再行取出。 这虎贲卫的火器库分为两部,其中箭枝和木箱存于一处,而火药则单独放置于另外一处。平时调拨两火士兵守御两库,外加一火巡兵往来于左右两库。这般安排自是周密细致,防范之严实不比寻常。而且非得皇帝诏书或是李佑手书,一概不得入库。而平时若是训练兵士所用,则需要勘对何七,吴成斌和李南忠这三人亲笔手书以及令符玉牌。 但即便如此,最后却还是着了对方道儿。据那时看守库房的两名火长言道,当时正值午时,众兵训练了一个上午都是乏力的很,趁着午饭时候便各自休息起来。是以,离武库不远的校场上,也是人影稀疏。待到得午时三刻,正是换班时候,却见四名差役打扮的汉子来到武库之前,向其中看守那箭枝和木箱的火长道明了他们此来的目的。据说是奉了御史中丞宋浑大人之命,特意前来核查火器之事,说是有人揭发右金吾卫中私藏乱物,有违大唐律法,据此弹劾管辖此卫的大将军和将军。只因兹事体大,却要众兵大开府库,以为验证。 这名虎贲卫火长自然不敢自作主张为其开门,便欲唤过另外一名火长去禀告副将何七和校尉吴成斌知道,由他们来定夺此事。只是便在这时,那四人竟趁其不备,将他虏获,以此要挟手下士兵开门放入。不过,这虎贲卫士兵却非普通军士,他们虽见长官被对方所劫,但却并未如其意大开库门,只结阵相抗,同时遣人往另一处府库示警。只是他们不曾料到的是,这群衙役并未想要凭其开门,未等他们结成阵势,连发的弩箭便从对方的手弩中射出。这一下,事起猝然,众兵何曾想到来人竟会带着大唐严令私有的弩机。 一时间,防备不及之下,再加相距甚近,当时唐军八个人便死了五个,剩下三个好不容易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弩箭,却被紧接着挥刀上前的三名差役杀的尸横就里,久经沙场的虎贲军士不到五合工夫,便一个个成了刀下亡魂。对手出刀之快,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不过,显然虎贲卫士兵的训练有素出乎对方意料。就在这四人冲入库房抢了几枝箭和一个木箱后,唐军巡兵已经赶到,而那名被抓获的火长也奋起反抗,只因那几人武功实在太过高强,最后二十多名唐兵在付出六人身亡的代价后,除了留下对方一具尸体外,仍让其余三人得以逃脱。所幸的是,最为重要的火药并未被对方盗取,至于那弩箭和木箱倒也并非是什么紧要之物,便是被有心人拿去了,也成不了气候。 听完了这番叙述,李佑头一个感觉便是不可思议,除了有骇物听之外,更多的则透着诡异,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首先,那宋浑身为御史中丞,又怎会牵连到这事上面。而且,他还是右相李林甫的人,现下李佑自觉与后者仍站在一条道上,扶助寿王得到储位乃是二人共同的目标,也是利益之所系。这火器之事十分隐秘,想来就是李林甫也只知道个大概而已,此事连杨国忠也未必清楚,那宋浑又从何得知。李林甫决不回将此事告知与他,再命其做出这等事情。 但那四人的确是凭着宋浑手令和御史中丞的印鉴方才得以哄过大营守卫,入得后军所在,继而杀人掠物。这般一看,即便不是宋浑之意,只怕此事他也是决脱不了干系的。只是令人费解的是,他这么做究竟能得到何种好处,竟可抵消由此产生的严重后果,毕竟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或者此事幕后另有人指使?那到底会是谁人干下这等大事呢?毫无疑问,一定是能从这事中获利最大之人,只是一时竟无从查究罢了。因为在李佑想来,此事一旦发生,只有倒霉的,又有谁能从中渔利呢?!李佑自己固然会搭上统军不严,看守不密的罪责,但他毕竟是创出这等利器的首功之人,何况此时圣眷正隆,就是想要陷害于他,也不必蠢得利用此事来大做文章。但若非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擅闯禁军大营,抢去军中要物,这等胆大狂妄之行又是针对谁呢? 李佑既想通,也猜不透。何况,他此际心中还有一个结,那便是不知李林甫在此事中扮演的究竟是何角色,难道他想悄无声息地对付自己,借以除去自己这能对其相位权势造成妨害之人?按理说,他对付的应该是杨国忠啊,须知,后者可比自己嚣张多了,自从玄宗圣遇日隆之后,便与他分庭抗礼,使得这位李右相暗中切齿不已。 不过,李林甫乃是有前科之人,在李佑,杨国忠和左相烈之前,不知有多少达官显宦遭其构陷,长安大狱这几年来已经是屡兴不止了。谁又能知道他是否因为心中危机陡生,所以为求得保权力而不择手段呢? 言念及此,李佑不禁头大如斗,当下却也并无良策,只是加派人手守卫武库,并吩咐除了自己以及玄宗皇帝外,任何人不得进入禁军大营,更不得走近这神器营武库,同时草拟奏折上报此事。 不过,在此之前,李佑却从那先前被劫持的火长口中得知,来人口音似乎不纯,不像中原之人。但因为真正说话的便是裹挟他的那个大汉,因此除他自己之外,别人紧张之余又怎来得及分辨。但饶是如此,却无疑给了李佑一些提示,面貌相近于汉人,话音却又似来自蕃邦。当世之上,吐蕃人相貌骠悍,皮肤黝黑,而回纥人通婚于突厥等族,是以两者都不像这时的唐人。至于契丹等族,此时尚且弱,怎可能插手此事。故而,最有可能的便是南诏,新罗和日本这三国。 其中,南诏内乱正盛,哪有心力来刺探这大唐军中极密之物。但对于后面两国而言,便难说的很了。新罗自武周起,便开始蓄意驱逐唐朝势力,到玄宗一朝,安东都护府早已内迁至辽东,新罗实际已经成为原高丽大地的真正主人,再也不必对大唐背躬曲膝,极尽逢迎之能事了。野心坐大之下,未始不会做出荒唐大胆之事。 而日本一国,自白江口一战之后,便开始学习仿效大唐各种制度及器物,以此强国立身。但它也知道,唐人决不会将最好的东西传授自己,单凭那锻造宝刀之事便可从中看出端倪。再加上以李佑对其民族之了解,这日本确实十分可疑。 只是纵然他再怎么分析地面面俱到,仍未能猜到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风暴将由此席卷而来,使这大唐朝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针锋相对 六 正当李佑草拟上奏表章述说军营遇袭事件时,大唐皇宫内却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虽然不比例如千秋节等重要日子时的盛大,但今日的内廷晚宴却也热闹非常,而所到之人则大多是宗室亲贵,并非如往常那般尽是朝廷重臣。 甘露殿在太极宫之内,两仪殿之后,左右分别为安仁殿和神龙殿,再往后靠着东面,便是赫赫有名的凌烟阁了。而往西去便可来到这太极宫内最有名的“一阁二殿”了。所谓“一阁”是指凝阴阁,“二殿”则说的是咸池殿和淑景殿。这一阁二殿之所以名动当时,乃是因为三处建筑或依水而建,或完全凌驾于水上,构思之奇妙,修建之精巧,当真是举世无双。其中,咸池殿旁筑有一亭,立于湖心,名为望云亭,高达二丈三尺有余,入得此亭,望着微波荡漾的碧波湖,却有心旷神怡之感。而淑景殿中修有回廊,端的是曲折回旋,竟可从殿中直抵万寿湖西面,而湖中沿着回廊两侧,则植有莲花,夏日里举步闲走,绿水红花陪衬在旁,也怪历代唐皇皆偏好这太极宫了,实是有其出众之处。 而此刻的宴会人数不多,却俱是当朝显贵之人。除了玄宗皇帝自己外,尤以杨贵妃和杨国忠二人最为显眼。只是今日的主角却并非他们,而是前者的堂姐杨怡。其实若是单论亲熟远近,则杨国忠与杨玉环只能算的上是远亲,而杨怡却是他正正经经的堂妹,这两人在巴蜀便有过数面之缘。而现下的杨国忠更是想要凭借于这位堂妹来进一步拉近与贵妃的关系。是以,这一晚上闹的最起劲的却是这位杨参政了。他虽身兼三十余职,有宰相之权,但毕竟时任相国的不是他而是李林甫和烈,只是其下属或者那些依附于他的朝臣总私下称之为杨相而已。通常人们或称他为杨度支,或杨御史,而近来由于此人以其职加参知政事的头衔,故而人又多称为杨参政。 眼看今晚皇帝兴致颇高,杨国忠笑着举盏道:“难得今日贵妃娘娘家人团聚,微臣谨祝圣上一家福乐安康,千秋万岁。”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地突出了“一家”二字。 在场的都是心思灵便之人,哪里不知道他话中之意。此时距离玄宗纳这位儿媳为妃虽然已有数年,但毕竟此事实在有乖人伦,朝中不乏儒学之士,明里自然不会有人说起,但私底下却总有些话语传出。只是唐朝毕竟不比后世的满清,皇权虽然极大,但到底没有胡乱因言罪人的习惯,尤其是眼下这般太平盛世。而大唐皇帝本就源自西魏贵族,究其本源还是胡种,对这类事情便也不甚在乎。再加玄宗本来便是个情种,一生所爱实不在少数,之前便曾干过偷大臣妻崔氏之事。 而杨国忠此时这般说起,自然是为了表明心迹,更重要的是借此表示,他也姓杨,因此理所当然的也是皇帝一家了。 只是不知为何,一向喜欢热闹的杨怡此刻却有些神思不属,只因听了这话,似乎想起一事,方才言道:“妹妹与皇上妹夫自是一家,只是我却不过是巴蜀民罢了。皇上妹夫,我这么叫你,你该不会生气怪罪我吧。毕竟在我心里实是当你一家子的呢,只是于理上还得称你一声皇上,谁叫我无名无份呢。”这般说的却是话里带话,而且她本就生得艳丽非常,再配上一副浅嗔薄怨的神情,却是令人不由心生爱怜,纵然是天大的事,也不在乎了。 果然,未等贵妃发话,便听一旁玄宗笑道:“哈哈哈,你看朕是如此气之人吗?你是三环的姐姐,朕自然便作得你妹夫,又何罪之有呢?也罢,既然你今日说了,于名分上的确有所缺失,朕便封你为虢国夫人,可随意出入禁中,这样你可高兴了?”说这话时,玄宗皇帝始终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只因他看杨玉环见到自家姐姐后,虽然不曾明言,但话语中神态间那等欢喜之色却是遮掩不过的。是以,他有心锦上添花,便赐了虢国夫人这个封号给杨怡。 其实,一个封号再加相应的颁赐于他这位盛世君王而言,实在不值一提,只要自己爱妃从此不再“偶感孤单”,那花上什么都是值得的,更休说区区一幢府邸和些许赏赐了。 杨怡一听目的达到,便喜道:“皇上金口一言,可不许反悔哦。”略一思量,又问道:“随意出入禁中?那臣妾可否随意进出大臣之家呢?”这话说的未免有伤风化,只是当时之人却未必如此见识。 当下,却是那杨贵妃掩口笑道:“那是自然,莫非姐姐初到京城,已与他人结下缘分,这才巴巴的向皇上要名分。”这话却是取笑了。她早先便听说这位堂姐与族兄就是阶下的杨国忠在蜀中曾一见钟情,此时这般联想之际,眼光便看向了后者。 而玄宗因杨贵妃那般巧笑倩兮,早已看得神魂颠倒,一时倒也不曾反应过来。只是那杨怡却是极灵敏的,当即也不反驳,只反唇笑道:“我若是有妹妹这般国姿天色,自然会与人有缘,只是姐姐我老啦,比不得妹妹,让皇上瞧的连酒也不喝了呢。”这话一出,却是举座皆笑,只有那杨国忠心中虽然得意,但却隐隐泛着一股失望,至于究竟是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大清楚,只是这般感觉而已。 却在这时,只听一同参宴的玉真公主道:“既然今日大家如此高兴,不如待会儿去望云亭推樗蒲吧。”她所说的这樗蒲乃是大唐宫廷里的一种博彩娱乐的游戏,类似后世的掷骰子。而这玉真公主乃是玄宗的姐姐,平时向来得宠,只是并不参与朝事,却是一意潜心道学,早在先朝睿宗时便出家入观了。但她既得两代皇帝宠信,本身又是公主之尊,天下又有哪个道观敢收留于她。最后,还是皇帝给她修了数座道观,所费钱财更是以百万计。不过,终唐一朝,信道的皇帝始终居多,目下这玄宗便也是自承道教之人,所以平日里偶尔也去那玉真观翻翻经书之类。 此刻,既是玉真公主提出,众人又怎会不答应,更何况还有算术好手杨国忠伺候在旁呢。于是,当即便由玄宗带头,摆驾咸池殿望云亭。 这样一来,众人尽兴之下玩得便有些晚了。一直到宫门将要下匙的时候,方才醒悟过来。杨国忠本意是要自告奋勇,护送这位新封的虢国夫人回去馆驿休息的,只是后者与贵妃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讲,随后便被留宿于宫中。而那玉真公主虽然出家,但在宫中仍保留着自己的寝宫,于是闹到最后,便只有杨国忠独自一人心怀不甘地出宫回府了。 只是就在大家纷纷散去时,虢国夫人趁人不在意,将杨国忠拉到一边,问道:“国忠,你可知道那瑞王府在何处?” 这话问的突然,事起仓促之下,杨国忠未及细想便回道:“瑞王府,那可是在十王府里的。”他虽与李佑不睦,但对方声名显赫,再加同是一朝之臣,这住处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只是他这般下意识地讲来,在虢国夫人听来实如未讲一般,她又怎知道那十王府在哪里了,当下还欲再问,便听宫女在一旁叫她,称是贵妃有话与她说。于是,她便只匆忙回了句:“知道了,下回再问你。”便走了过去,却把杨国忠一句“你问这做什么”憋在了口边。 直到上了车,杨国忠这才突然想到,莫不是这位素来风流的妹妹看上了那瑞王不成?言念及此,回想虢国夫人那般绝代风韵,他心下懊恼之际,复又怒气,只喝令赶车仆人加速回府。 待回到府中,他也不通知家人,只命手下去唤那幕僚汤先生,而自己则独自步入了后园。 不过一刻的工夫,那汤先生便也踱着步子走来了,只是他刚落座,还未开口,杨国忠劈头便道:“先生,那事办得如何了?” 而那汤佑诚看他这般着急,却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微微啜了口茶,方才道:“大人放心,这事全在我们操纵之下。想来大约是消息迟滞,最多后日,皇上便会知道此事,到时无论是安禄山,还是李林甫都难逃这一击。” 他话音刚落,却听杨国忠沉声道:“瑞王那子呢?”这语气中却多了几分平常少见狞厉,便是以汤佑诚之能,也不免为之一惊,以为被他看出了什么破绽。 借喝茶的工夫,镇定了思绪,才见汤佑诚摇头道:“要借此事打击瑞王只怕不易,毕竟那新式兵器也是由瑞王传如京城禁军的。皇上或者会怪罪他统军不严,但终究不会拿他如何。这次关键所在还是对付宋浑,借以打击李林甫,并嫁祸安禄山。”顿了一顿,却又问道:“定计之时不是已经说好,为何大人又突然介怀起瑞王来了?” 杨国忠听了他之前所说,已然从震怒中清醒过来,当下也知事不可为,叹息一声道:“唉,我非是不知。只是此人先前擅自便将敬昭逐出禁军,今日又又辱我甚重,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略一停顿,突然恨声道:“哼,总之我决计饶他不过,日后定要叫他栽个大跟头,方消我心头之恨!” 他只顾着自己说话,却全没注意到就在这时,一抹诡谲之色从对方眼中一闪而逝,余下的却是一脸淡定自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针锋相对 七 京城长安的东市虽不如其西市那般繁华兴盛,却也是商贾云集之所,人来人往自是一番热闹景象。而常乐坊便在东市之西,紧挨着春明门,此时正接近午时,过往客店里都坐满了各式各样的行夫走卒,吆五喝六之声不住传出,虽是繁忙无比,但当老板喝骂伙计时,心中却是不住欢喜,谁让生意这么好呢! 而天福楼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今日在其二楼雅间里来了两位“神秘”客人。当然,对于老板来说,生意最为重要,客人虽然需要敷衍,但哪里管得了那些,因此,这“神秘”二字其实是店二三儿暗地里起的。他自幼便在这家酒楼长大,原是老板娘丫鬟所生的孩子。当初,那邻家子与丫鬟暗结珠胎不久后,便因家中田亩被豪室所吞,无奈之下便投了边军,一去就是三年。 那丫鬟倒是一心一意,含辛茹苦地独自抚养孩子,谁料三年之后,迎来的却是一把砍开了缺口的横刀。据那送刀来的士兵讲,这是钟大哥唯一剩下的遗物,而他人却于一年前死在了西域,吐蕃人的箭下。只因二人始终未能成婚,是以那抚慰家属的钱也不知流落到了哪里,余下的除了那把刀外,便只有憨厚的士兵掏出的几贯铜钱。而所以能找到她,也正是凭了那刀鞘中的一封家书,只是抬头仍是这女子的名,不过内中却透出了地头—长安天福楼。 丫鬟没有拿钱,她很平静地将钱送还了士兵,任其不解地去了。之后一切如故,只是她脸上原本那般希望之色逐渐褪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种祥和的宁静。可是这般光景却并未持久,仅仅半年之后,这位美丽的平凡女子便告别了自己的孩子,去寻他父亲了,只在临终时给他起了名字—钟不悔。 所幸的是,天福楼的老板娘平素虽然气罗嗦,但心肠却极软。遇上死的这人又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她便在继允许其生下儿子之后又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并不驱逐那孩子,只劝说丈夫将他养到六岁后,便在酒楼里帮忙。待他长大十二岁那年后,这天福楼的跑堂二便由他来做了。 这一年,钟不悔已经十六,在这五年的二生涯中,他看多了各种各样的人物。只是对于今天他在二楼聚香阁看见的这两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这是自他在这里做二后从没有的事,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也说不清。总之,这两人既不像汉人却又是汉人,既平和无异却又危险神秘,钟不悔有生之年从没有见过这等人物,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就是这两个与常人无异之人,心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一种令人不安的东西。 不过,他既责怪于自己多管闲事,无中生有,又着实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劲,于是便借着给隔壁准备预定饭桌的时候,躲在了墙壁之后,要一探二人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令钟不悔失望的是,直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隔壁仍是全无动静,他灰心之下,想到左边一间房尚未安排,便只得疾步走向房门。然而就在他手指触及门闩的一刻,那边终于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他心屏住呼吸,趴在墙边聚神听了起来 晁衡(即前文之阿倍仲麻吕)心翼翼地拿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却道:“这果然是陈年的女儿红,佑诚不尝尝?呵呵。”顿了一顿,因见对方并不说话,只是依旧紧锁双眉,便又道:“你放心,左右两间屋子都已被我订下,钱也早付过了,断没人会听墙脚的。更何况,这后头庭院中,嘿嘿总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听了对方这般自信之语,对面那人方才抬起头来,却正是当朝权贵杨国忠的首幕—汤佑诚,只听他瓮声叹道:“最好如此罢,你也知道我这三十几年来,熬得并不容易。若非为了天皇陛下和国家社稷,又怎肯如此。只是我却不知你这次所为究竟是何目的,若说是盗取大唐军器,这般大动干戈之下,却只得了那几枝铁箭和一个木箱,关键的引发之物却连见都没见着,这岂不是前功尽弃么?你总不会是当真要借此来挑拨杨国忠和李林甫吧?” 晁衡静静地听他说道,却一直笑而不语,直到对方说完,却突然面色收紧,肃然道:“哼,若果真如此,那我又何必这般辛苦为唐朝皇帝驱使达三十载之多。你或许是久在幕府,所闻所见也成了那当局之人,糊涂起来。这次之事,能盗得军器最好,但唐军防范森严,我便是再怎么蠢笨,也决不会当真以为此事可行。所以做出这等事体,决不仅限于挑唆杨,李二人。借宋浑这个傻瓜挑逗二人固然是其中之意,但关键之处却在那儿。”说到这里,但见他伸手往北方一指。 这番话一讲,汤佑诚似乎有点明白,当下便听他若有所悟地道:“你的意思是说他?” 话音刚落,便听那晁衡斩钉截铁地道:“正是。哼哼,你以为就凭那杨李之争,便足以拖垮大唐?错了,完全错了,别说只是二人内斗,便是再来一场武周之变,都不会伤到这大唐朝的筋骨。反之,便宜的却是那太子。”略一停顿,因见对方凝神倾听,他便续道:“这些年来,大唐之强盛,乃是你我亲眼所见。当今之势,若非意外,便是十个日本国加在一起,穷一百年之心力,也决计超越不了对方。凡事机会都要靠自己争取,既然这大唐表面貌似太平,那我们便助他撕下这张面皮,只是最终动手的人自然是他了。” 汤佑诚听着这般话语,心中微微发寒,他素来心气高傲,以为自己只是生不逢时,方才落到一个成为刺奸的地步,直到今天亲耳听对方说出这番话来,才不得不由衷佩服,那等掌控全局般的深算正是他所欠缺的。 当下,他说话也恭敬了许多,虽然仍不肯当面承认对方高过自己,但心中却早已服软,只听他问道:“哦?既然如此,你到底打算如何施为?” 听了此问,晁衡竟阴恻恻地一笑,全然没有往日那般谨慎却有威严的做派,当即便低声回答道:“其实却是再容易不过。他此刻虽然仍是一地诸侯,然而观其在北地的所作所为,分明便是心存顾忌,所却的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而我,要做的便是给他这么一个由头。偷来的那些东西,并非留给我们自己用,当然画下图象仍是必要之举。只是这些家伙实在不过是我们送给他一份见面礼而已。别看他样貌粗豪,其实心思机敏着呢。以他之能未必不能看出当朝局势—无论如何都轮不上他来接李林甫的位子了。因此,是居于一地,安心当他的河北王还是继而进取天下便全在他一念之间。” 说到这里,汤佑诚已经隐隐明白对方之计,当下便接言道:“你的意思是,用这批军器来打动于他。无论是他用来自己制作也好,或是以此疑心朝廷有防范之意也罢,总之只要东西呈上,便只会愈加坚定他的反叛之心,到时身不由己的便是朝廷了。” “哈哈哈,知我者当真只有宫腾君一人尔。只是你说的并不全,你可知道现下朝廷已经派了韦见素去河北调查绢马之事,依我看来,此事背后主谋舍他之外,再无旁人。这事或能隐瞒一时,但日后必会败露。而即便如此,于他而言,却已不啻为朝廷猜忌之始,若是再加上这般神秘之兵器,你当他会作何想法?还会如原来一般徐图进展么?要我说啊,他可是时不我待了。趁着北方回纥人日渐骄狂坐大,而西域方面又不甚安定,听说近来大食那里似乎又有异动,这时发动却是再好不过,料他所犹豫的不过是具体时候和最终下定决心罢了。因此,只要朝中再乱,让他看到入相之事其实不过是井中之月,那便是他不想反,也得反了。毕竟无论是杨国忠,还是太子,对他可是半点好感也无,有的只是恨意而已。”言及此处,纵是心如晁衡者,也不禁为自己这般智谋得意不已。 终于完整地听到对方筹划,汤佑诚或者说是宫腾俊心中不禁感叹对方所谋之大,实是远出自己所料。想到繁华如斯的大唐朝在不远的将来便会兵连祸结,大战不断,他心里竟没来由地不舍起来,甚至还隐隐泛起一阵莫名的恐慌,就像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夜明珠落地而碎却无法施以援手。只是此刻他却忘了,摔落这颗珠子,其中也有他的一份。 两人既然计议已定,当下便不再论及此事,只随意说些坊间趣事,仿佛这天下大事全不在二人关心之内似的。 然而,他们有所不知的是,今日之事,除了二人自己外,尚有一个二八少年知道,而对方此时与那晁衡仅一墙之隔。 钟不悔虽然并未全部听到,但大意却还是知道的,只是他毕竟只是一个略带好奇的少年,于这事关朝廷社稷的大事又如何能够明白,只隐隐觉得依对方所言看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但究竟坏在哪里,他当然说不清楚。 但正在他这般胡思乱想间,猛地听见一声怒喝从楼下传来:“三儿,你子快给我出来!”喊话的正是那天福楼的老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针锋相对 八 听了这声大喝,钟不悔不由一个激灵,这才想到自己已然耽搁太久,当下不敢再做犹豫,忙起身心翼翼地向外走去。只是他毕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又是初次听他人墙脚,心中难免有些七上八下,再被老板这么一催,脚下便不似先前那般稳当,出了房门就匆忙跑过了回廊。 然而就在他行过那聚香阁时,许是因为做贼心虚,竟不心绊了一下。这一绊不打紧,只是他一个踉跄却撞在转角处的楠木柱子上,正当他抚着额头,心中大声叫痛时,却见那花架上一只白瓷花瓶已经是跃跃欲坠,而便在他伸手欲扶的那一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这只价值三百贯的镇店之宝—前朝大业年间白瓷玉瓶终于不争气地掉落在地。 只是就在钟不悔失声尖叫的那一刻,突然发现花瓶竟然未碎,于是发了半个音的一个“啊”字立刻被他咽了回去,回顾左右无人之后,方才出了转角,往楼梯口跑去,边跑边大声回道:“来了,来了。”心中则一个劲地暗呼侥幸。 然而他哪里知道,就是刚才那一声响,使得他的命运从此为之改变。 当聚香阁里晁衡听到响声如此之近时,即令他再怎么镇定自若,此刻也不禁勃然变色。他所以定下在这处酒楼与对方会面,图的便是老板的谨慎微,以及其颇为普通的位置,实在不易引人注目。可是,他却万万没料到,自己千算万算仍不免出了岔子。虽然他也未必就能认定那个店二将自己二人所言听了过去,但所谓不怕万一只怕一万,若当真那般的话,非但二人项上之物得搬家,而自己国家的兴复大计也会受到极大影响。而且一朝不慎,日本会再次成为大唐的敌人,那可是要亡国的啊。他很清楚,无论自己还是宫腾俊,都不会下此重注。 是以,虽则他并不愿在这般时刻多生事端,但为了二人的身家性命以及日本国运,说不得只能多费一番手脚了。当下只听晁衡吹了三声口哨,接着一个身穿灰布长袍瘦削男子便从窗口闪身而出,却是恭恭敬敬地向两人行了礼。 只听晁衡冷然道:“泽君,我要你在明日太阳升起之前,保证这家酒楼的主人不会说出任何不利我等的话,你可明白?”“大人的意思是”一副仆人打扮的泽多摩听他这般说道,便立马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却听晁衡缓缓然道:“如何行事是你的事,我也不来干涉,只是你要知道,一旦泄露,国家不保。所以,‘斩草除根’这话你或者便该学上一学。” 一听此言,泽多摩自然明白对方之意,只是他却不禁为自己方才一时的妇人之仁而羞愧不已,当即忙应诺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不孚大人所望。”原先的惊惶之色已经被一脸的阴狠乖戾所代替。 不过,就在他刚要转身而出时,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泽君,今晚之事若有差池,你该知道怎么办吧。”听闻此言,他略一停顿,也不回头,只沉声道:“大人放心,属下明白!”言毕,便大步出了房间。 这事一出,汤佑诚也无意再在此处逗留,当下便依着唐人礼数,拱手道:“既然阿倍大人一切安排妥当,那我也不便在此耽搁下去,何况还有许多善后之事等着我去办,如无吩咐,在下这就告退了。” 晁衡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便道:“也罢,你先回去,这一段我们便不要再见了,等风头起来后,我自然会再找你,你安心等候佳音便是。” “恩,那我先去了,预祝此事早日成功。”说完,汤佑诚便头也不回地闪出了屋子,只在门口向左右瞥了一眼,因见确实无人,才扬长而去,只余下晁衡独自一人留在房内,望着那只精巧的酒盏低头沉思 而此时同在京城之内的瑞王府里,李佑也是一脸肃然,只是眉宇间却掩饰不了一丝迷惑和困倦。他已经一连两个时辰,独自坐在书房之内,苦思那金吾卫武库被盗一事,只是凭他如何猜想,却终究没理出个头绪来。 正在他心绪烦躁难安时,却听赵福全在门外禀道:“殿下,高长史到了。”李佑一听,精神一振,忙喝道:“还不快请进来。”正说着,便见那高适开门而入。 二人坐定之后,便听李佑问道:“怎么样,御史台那里和京兆府有没有消息?”他当然也知道,凭着对手那等手段,在这短短三日之内,能有多少线索,所以如此发问,其实不过是一般侥幸罢了。 果然,只见那高适也是一脸严肃,口中道:“回禀殿下,那两处我都曾去过了。只是时至今日,仍无半点发现。那宋浑已被皇上下旨革去了官职,正关在大理寺牢内。只是诚如殿下所言,此事确不宜大事声张,皇上既然采信这话,当然也就未曾大动干戈,现下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负责主审此案,不过没有对外露出风声而已。只是那宋浑竟似给人灌了迷魂汤,只说什么也不知道,若果真如此,那这事便蹊跷的紧了。不过,凭他再怎么狡辩,那一卷手书以及上面刻着的印章却是逃不掉的。”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见对方一时无话,便低头喝了口茶。 李佑听了这话,仔细思量一番之后,方才道:“照你如此说来,那宋浑定是被人利用了,只是对方手段之高,着实令人生畏。那宋浑虽然靠李林甫一路提携而上,但此人也确有些本事,他既被玩弄于股掌之中,想来对方来头不,只是不知究竟是谁?” “恩,还有不知他们究竟意欲何为?”高适听他说完,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李佑对此也是颇为无奈,他虽然知道宋浑为人利用,奈何连对方自己对于印鉴及手书之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这事又不可声张,否则当天便关了城门,全城大索,或者会有所斩获也未可知。而且如此一来,还要顾虑到那宋御史毕竟还是李林甫的心腹人物。虽然,发生这等事情之后,自然不须再顾忌那位李右相的想法,但于公于私,李佑都不希望无谓地将两人关系搞僵。李林甫的心计和分量,李佑心底清楚的很,何况还有一个杨国忠虎视在侧呢。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此事牵连之大,实是远远超过自己所想。这宋浑犯下如此大错,先前推荐他的李林甫自然也不会好过,上表谢罪是难免的。而李佑自己当然也被这事所拖累,先不说在玄宗面前一番自责是避无可避,至于皇帝如何看法,还是未知之数,而金吾卫禁军的日常训练也因此大受干扰。原本每天有将近五个时辰的训练时间,如今因为要加强火器的防范准备,一下子便缩水到了三个时辰,差距之大,实非他所愿意。而且此事于他令名也有所损伤,毕竟发生在他整顿禁军期间,举凡知道这事的难免会由此轻视于他,笑话他年少不经事。 而所谓此消彼长,李佑和李林甫这边弱了下去,代之而起自然便是那杨国忠,这两便常受皇帝召见,其中亦不乏问及此事,只是想来李佑等人弄不清楚,他更是一头雾水,只是应景儿地对付过去,却也并未提出什么真知灼见。但若是长此以往,形势却决非有利于李佑。眼下杨国忠日渐受宠,而李林甫则大不如前。若是自己再出现意外,那只怕不待李林甫归老,这相权便会易手到杨国忠手下。到时引发的直接后果便是一方面安禄山不得入相之途,另一面杨国忠又借助手上大权,不断在玄宗跟前进谗,激惹前者。那时,只怕离大乱之期也就不远了。不过幸好,尽管令人不解,但太子那里的确毫无音讯,也不曾见过什么异动,而皇上也没有为此问询于太子。 倒是李佑哥哥—寿王李瑁听说禁军大营为人突袭,曾特意派人前来问候,弄得李佑很是不好意思。他自回京之后,还是上次姐姐咸宜公主到访提醒于他,后来才去拜会了那位皇兄。想来若非寿王天性淡薄,不谙政治,那便是在他底下做上一朝贤臣也是一桩美事。 念及世事繁杂,李佑不由长叹一声。却听那高适凛然道:“殿下切不可就此灰心,自古成大事者未有不见挫折者,若是遇上一点难事,便叹声不止,那可决非大好男儿该当有的胸襟气魄啊,何况殿下还是天皇贵胄呢。是以,微臣恳请殿下振作图强,而非怨天尤人。” 这话一出,犹如当头一棒,顿时便将李佑从低沉之中惊醒过来,只听他低首谢道:“先生所言甚是,适才本王确实失态了,还请先生见谅。只是本王决无罢手之意,不过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当如何去走罢了,毕竟此事却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殿下心中顾虑,适自然明白,只是有时‘当局者自迷之’,这些事殿下何不去问于那李右相呢?想来发生这事,李相爷之焦虑应当远在殿下之上吧。”高适听了李佑心声,却针锋相对地说出这么一条建议来。 只是这话却如醍醐灌顶,令李佑茅塞顿开。是啊,谁受害最大,谁心中便越急切想要抓到幕后操纵之人,这李林甫正是他要找的人。 时不待人,当下李佑便命高适转而去盯着绢马一案,因为韦见素那里已有几人未曾来过消息。而他自己则马上令人准备车驾,只待傍晚之后便去李府一探究竟。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一张大正悄悄地套在了他和大唐朝的身上,而且越缩越紧,再无缓冲之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破晓之前 一 俗语有云“无巧不成书”,这话当真不假。就在李佑带着从人出门前往平康里李林甫府邸不久,新近册封的大唐虢国夫人杨怡也捧着一道圣旨欢天喜地地往玄宗钦赐的虢国夫人府行去。而这处新加修葺的庞大建筑本是一处当朝一位老亲王的住处,只因亲王故去,偏偏又除了嫁出去的女儿外,再无子嗣。因此,王妃和一众女眷仆人便搬出京城回老家太原去了,而这府邸便被拿来赏赐给了虢国夫人。只是这处扩建的府邸不在别地,就在平康南面的宜阳里之中。 李佑坐在车中,无意间看到迎面而来的马车飞檐上正挂着四盏红灯,上书“虢国夫人”。也就在两队人马错开十来步的时候,那虢国夫人的随从终于停了下来,返身追上了那瑞王殿下的车驾。 李佑刚才初见那字号时,尚且未曾反应过来,只是现下车驾停顿下来,方才感觉情况不妙,他今晚可是去找李林甫商量大事的,若是被这位虢国夫人缠上了,那可什么事也别想办了。而眼下局势纷繁,北地绢马一案尚未清楚,如今长安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心中之焦虑也就愈发沉重起来。 正在他这般胡思乱想间,却听车外赵福全禀道:“殿下,虢国夫人求见。”李佑一听这话,只觉今日避无可避,便回声道:“知道了,我这便下车。”说着便从车中钻出,一抬眼却见原本甚是漆黑的坊间已被两人手下的灯火照得通亮,而众人所处之处正在崇仁坊南面,离开坊门只有百步距离,由这里再往南行上数百步,转过一个街口,便到平康里了。而这里距离宫城却也甚近,李佑借着火光只稍加辨认,便知道那虢国夫人想必刚从皇宫出来,却叫自己在这儿碰上了,也当真是凑巧了。只是他却不知,人家不过是正好从宫中搬回在长安的新住处罢了。 几蓬火把渐渐靠近,李佑只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年轻女郎在几名宫廷侍从的扈从下,正步态娉婷地走向了自己。待对方行得近前,却见一张不施脂粉的白洁素面上正微微泛着红晕,在火光的映衬下,愈加显得娇艳动人。李佑看着她,心中却在纳闷,这女子的确有倾城之色,只是不知为何似乎对自己颇有兴趣,这深更半夜的还在大街上拦下了车驾,难道要在此聊天闲谈不成? 他心里这般想着,其实早已走神,又何曾见到对方因为他如此凝视,已然有些愠怒。只是那杨怡既生于大唐盛世,天性又是轻佻活泼,本来见他如此直视自己,毕竟男女有别,心中自然有些局促羞恼。只是略一思量,只觉这威镇西南,名动京城的瑞王殿下居然也会为自己美貌所惊,这岂是一件值得夸耀的美事?她此刻着一袭红色团花长裙,上身则是以透明的纱罗制成的大袖长衫,臂弯处还盘绕着一条淡紫色的披帛,随着她莲步轻移,竟不时飘舞起来,在火烛飘忽之下,确实极具神韵。比之几日前刚入长安那时,当真是有如天上地下,不知胜过多少。 只是李佑却忽然发现两道灼热的目光正从对方眼中迸射出来,他这才觉得自己失态在先,当下忙道:“王见过夫人,适才天色黑暗,下人又甚是粗心,是以不及相迎。失礼之处,还请夫人宽宥。”说着,却是团团作了个揖。 虽然史书记载这虢国夫人乃是天宝年间上层骄奢淫逸的代表人物,但此刻对方既未显现,而且其身份特殊,来日或者还会周旋于朝臣与内廷之间,以李佑此时的地位及势力是万万不愿得罪于她的。所以一时竟以他亲王之尊也给对方行了礼。其实,于李佑私心而言,给美女作个揖当然算不得什么。 不过,出乎李佑意料的是,那杨怡却不曾想要受他这一礼,当下忽听她冷然道:“殿下何须如此,你我本是故识,又何必做得这般来,岂非刻意显得生分了吗?”这话说的可当真算是无礼,若是换作旁人,只怕以李佑此时的身份,定要拉下脸来。只是对方乃是一女子,“好男不与女斗”的思想可是早就存在于李佑脑中的,何况以杨怡这等模样,便是发起怒来又能有多大威势。那般嗔怒的样子却让人越发觉得别有一番风情。 只是李佑当然不敢怠慢,当下忙回道:“哪里哪里,能于此处巧遇夫人,乃是王之荣幸,只是不知夫人于此深夜却是往何处去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对方,心中只想,这美女脾气大当真是古今皆然啊。 却见那杨怡眉头一竖,只是转瞬间又柔声道:“呵呵,你还是莫要叫我夫人了,这倒显得我老了。你可唤我怡便是,今晚之事确实巧合,我要去的可正是你的宅子呢。”她这般说着,眼中却闪着狡黠。 李佑见她神色反常,便心呼不妙,哪里想到对方竟说出这番话来,当即假作无奈道:“呵呵,这可既是凑巧又是不巧了,难得夫怡你这般赏光,我倒真是欣喜无比啊。”既然对方都这般大胆不羁了,李佑男子汉大丈夫更是厚了脸皮,当时便把称呼换了过来。只是他略一停顿,又叹道:“但奈何这两日朝中公务繁忙,这不,我正要上李右相家同他商量些事儿呢,眼下瞧这天色似乎不早,我也不知要谈到何时,你不如先行回府吧,改日一定再请你大驾光临。” 客气归客气,同李林甫商谈的乃是关乎国运的社稷大事,却决不能给一个女人给耽搁了,即使有倾国之色也不行。 他这话一出,满拟对方一定会知难而退,哪里想到全不是那么回事。当下便听杨怡笑道:“呵呵,这好办啊,我现下便去你府里,等着你就是了。想来你也不会同李右相谈到天亮吧,我还要向你讨教诗词呢,这可是皇上特意允准的。怎么样,不知殿下肯不肯屈尊下教啊?”说着,却似乎下意识地理了理宽大的袍袖,却见一截明黄色的绸子露了出来。 这边两人手下几十根火把照着,李佑自然看的清楚无比,他虽然奇怪对方如何讨得来这等乱七八糟的圣旨,但也当真不敢去质疑究竟是否属实。因为,依照目下形势,这一劫怕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他既然心中已有决断,于是也就不再迟疑,立时应道:“既然你如此好学,说教授不敢当,这共同切磋一下嘛,王却是乐意而为的。也罢,夜色已深,我这便遣人送你到我府中,一待完事,我便回来,如何?”这话说的倒似两人乃是夫妻一般,只是李佑知道唐人尤其是贵族之间,男女开放之气早已蔚然成风。是以,即使今晚杨怡留宿于他府中,也并非什么大惊怪之事。有唐一代,上至皇帝,下到百官,除了一些饱学宿儒,其余对此都是见怪不怪,睁只眼闭只眼,而前者在大唐朝中只占一部分,因此这些事情是断没人来过问的。至多今后被杨贵妃等人哄笑一番罢了。 见李佑答应,那杨怡心中当真欢快非常,只是她脸上却只是从容微笑,仿佛早在意料之中,倒全无肆意之态。须知,她从到大,身边的狂蜂浪蝶何时少过了,自然知道,对于男人,最好之计莫过于欲擒故纵,欲拒还迎。何况,在她心目中,若是能让这瑞王痴迷于自己,那可是能令整个大唐朝那些风流女子尽皆失色的喜事,于她而言,比之妹妹杨玉环被老皇帝纳入宫中,只怕亦不遑多让。毕竟眼前这人,可比那玄宗要年轻俊朗的多了,兼且对方前途更是不可限量。这等人物若是放过了,可当真对不起老天赐给自己如此美貌了。 言念及此,只见她弯了身子,轻轻一裣,口中道:“那好,我这便去家里候你。”言毕,也不理对方,转身便迈步走去。只是行了没几步,却又回头嫣然道:“你可莫要忘了时辰哩。”这寥寥数语却把李佑听得直呆在了当地,一时竟动弹不得,只一个劲在心中自问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他这般想着,不意只听边上传来极低的“嗤嗤”声,侧头一看,却见那赵福全正捂着嘴巴笑的起劲,见他回头,竟还没缓过劲来,当下便给李佑吃了一记头皮。只是正待前者想要好好教训他一番时,眼睛一瞥,目光所及之处,但见一众侍卫随从都是直立当场,只那面色却颇有些尴尬。事已至此,李佑无奈之下,便黑着脸喝了声:“上车,去李府。”言毕,也不再看众人,便朝着马车走去。 只是他刚到车边,却猛听一声“殿下心”,接着便见那赵福全飞身而起,一下将李佑扑倒在了马车轮边,然后便是一声闷哼。李佑将赵福全一把拉过,却见一枝弩箭已然插在了他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破晓之前 二 幸好这一箭想来是偏了准头,不过射在赵福全腰间,而且力道已经不足,因此这才使他逃过一劫。只是即便如此,待他反应过来,顿时一声惨叫,竟以为自己性命不保,一时便晕了过去。 李佑眼见如此,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但这人不顾自己性命安危,舍命相救,确是忠心耿耿。而此刻,他心中也当真是怒火冲天,这倒不是因为赵福全身中暗箭,而是他自来大唐之后,前前后后已经被人暗算了好几次,其中有真也有假,但是这种危及自己生命的事自然是越少越好,不然总有一天会出现意外。 当年罗马独裁官恺撒就是因为不听劝告,结果被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元老们堂而皇之地刺死在了元老院的大厅里,这就是大意的后果,无论是历史还是命运,都不会眷顾一个不对自己性命负责的人。李佑当然也不会重蹈覆辙。 这般想法只在李佑脑中一转,便听他咬牙喝道:“一个都不要放过,通通给我拿下。” 他此言一出,便听那早已持刀在手的白虎侍卫统领耿彪沉声应道:“是!谨遵殿下之令!”说着,已经聚拢过来的一众侍卫重新排好了队形。紧接着,随着口哨声响起,五六个身穿常服的身影呼喝而出,只是现身之际,身上的百姓服饰也早已脱了去,只剩下在火把照耀中闪着幽幽寒光的明光铠甲。 李佑排众而出,放眼望去,却见不远有四人,一人在前,三人在后,正向这边跑来,想是那逃命之人见着这边有火光的缘故,而那后边三人其中一个堕在最后,但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想来正是此人在不断扣发弩机,只是大约天色太黑,几人相距不近,放才被前面一人堪堪避过。但那三人显然配合默契,因为其余两人趁着这当口,便从两侧包抄而去,他们奔走甚速,不过几十步的时候,两人便将同对方的距离拉近不少。李佑并身边众人都是行家,一看便知,那三人身负武功,虽非一流,但在当前之人跑到己方之前,却是有绝对把握将其擒住的。 因有了前次相救紫霞,赖的经历,况且深夜追杀于市曹大道,可也算是大胆了,更何况还是在他这位右金吾卫大将军面前,李佑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此事管上一管。只是他言念及此,却见自己方才伏于暗中的几名手下已经随着将令扑了上去。 没过多久,便传来刀剑相击之声,间或还传来因受创而发出的闷哼,只是双方距离既远,再加又是黑夜之中,李佑一眼看去,却不甚清楚,只大约可以看到地上尚无尸体,想来还在剧斗之中。 当下只见他一撇嘴,道:“耿彪,你带人上去看看,要留活口。”他这话一出,耿彪不敢犹豫,忙留下守卫之人后,带了四名白虎卫士催马冲上前去。 只是李佑虽勉强看清了情势,却不曾想过究其原因竟是牵扯大唐国运的大事。他不知那跑在最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紧靠东市,与此地不过两坊之隔的常乐坊天福楼二—钟不悔,而追杀他的便是那泽多摩,此人也是前次盗取右金吾卫武库的领头之人。他的幕后便是开元年间轰动一时的夷人状元—阿倍仲麻吕,如今的左散骑常侍,秘书监大人—晁衡。 却说前日泽得了晁衡之令后,便带了两名手下,于晚间潜伏于天福楼附近,待得坊门关闭,对方下了门闩之后,这才开始行动,一应火油,干柴等物自是早已准备妥当。 他待万事俱备之后,便领了那两人潜入天福楼中,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已经进入内房,正在盘帐的老板夫妇二人给抓了起来。只是一番严刑逼问,除了被二人破口大骂之外,却是一无所获,只知道除了店二钟不悔之外,店里只有两名帮忙的伙计,此刻都在后院柴房边上屋内,而那钟不悔则一人住在以前他母亲住的仆人房间里。三人当下更无话说,待泽一挥手下,便乱刀将这对夫妇砍了,因为堵住了嘴巴,倒未曾让他们发出声响。 这番做得干净利落,泽便领着二人踌躇满志地朝那钟不悔所在之处行去。他们的计划再简单不过,一俟杀了那子之后,便一把火将这酒楼给烧了,同时却只管埋伏在侧,如果那两个伙计敢出来呼人救火,他们便一齐杀了,否则便让对方死于熊熊大火之中。毕竟火势一起,这里又全木材搭建,别说区区见具尸体了,就是这酒肆也要化为灰烬。如此毁去证据,那是再好不过了,想来无论唐人如何精明也决难猜到个中详情。 只是凭他再怎么自诩精明,也决没想到那钟不悔于这等时刻竟不在自己房内。这一下可好,真正要找的人没寻到,反而打草惊蛇地将无关之人先行杀死。如此一来,可是当真不妙了,若是被对方警觉在先,那岂非要全功尽弃? 不过这泽多摩运气倒也不差,那钟不悔其实并未走远,只是因为听了晁衡和汤佑城的对话后,心绪不宁,偷偷跑出去散心而已。待他回到店里,只见老板夫妇已经被垒在柴垛之上,靠在了酒楼大堂的梁柱边。一看这情形,他立时心知不妙,但死的毕竟是朝夕相处之人,焉能就此而去?何况,那老板夫妇虽然平素絮叨气,但因为膝下无子,对他其实颇为关爱,有如亲人一般。 此刻,他见着这般景象,虽然心中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上前,硬是要将遗体搬出店里。不过他终是年纪尚轻,经验尚浅,做这种事情最忌挑动心绪,他内心波动之下,无意间便撞到厅中的桌子。静夜之中,这一声响听来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阴森,何况他手中还拖着两具尸体。他心中越慌,走路越颤,就在接近大门之际,借着月光,忽见楼梯墙壁上现出一个黑影。 所幸他心中早有准备,知道自己惹了大人物,当下不禁捂住嘴巴,往墙角一侧靠去,只一瞬间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那下楼之人正是泽,他耳目灵便,钟不悔在楼下一动便被他听见了声音。当下立马遣了一名手下去后院将那两名伙计杀了,同时为确保对方不是在耍诸如声东击西之类的奸计,又将另一手下留在了房门口,而他自己则下楼去一探究竟。 正当他走到自认为唯一能藏人的柜台边上时,却听“当”的一声响,恰是那酒缸的声音,也就在这时,从后院隐隐传来几声惨呼,他觑准时机,再无疑惑,一个箭步冲到柜台之后,从口中一刀刺入酒缸。只是他不曾料到的是,就在这时,亮光突现,他大呼糟糕之下,只见一个身影已然冲出了大门,向外飞快跑去。 泽心惊之下,不禁大怒,想不到一个鬼竟能把他这样武功高强,训练有素的武士给耍了一记,当下便吹了口哨,将两名手下召集后,只简单吩咐了将酒楼及尸体烧毁,便夺门而出,往外追去。 那钟不悔虽然跑在了前头,奈何既无功夫,年纪也非正当壮年的泽可比,于是跑的不远,便被后者发现了踪迹,当下两人便一前一后地穿梭在大街巷之中。 好在钟不悔别处虽然不及对方,但对这京城里的路子可是再熟悉不过,而泽因为要避免惹人怀疑,平时向来深居简出,这一来便被他引的七转八转,却始终只能望见影子而已。 那时坊门虽然已关,但怎奈那钟不悔可是在这处长大的,后面又追踪的紧,无奈之下便从一处狗洞中爬了出去,而那外间已然是东市南面的南大街了,沿此街往西走去,便是宜阳里了,那处便是虢国夫人在长安的新府邸。只是不久那泽的两名手下便也追了过来,他心中慌张之下,也不辨方向,只拣偏僻巷而行,一时虽免了被对方追上,同时却也迷了方向,不过是凭着直觉在跑罢了。 正在他跑的心神俱疲,力气将尽时,却发现已经跑到了大道上,这般一来,后面追踪的三人再无顾忌,而且值此深夜,大道上人迹罕至,于是其中一名杀手便掏出了弩机,朝他射来。幸好天色昏暗,若是白昼,只怕他早已身死箭下了。 饶是如此,这箭枝的破空之时便似催命符一般,直把钟不悔吓的心惊肉跳。虽然没跑几步便看见了李佑车驾,那火光之亮也着实给了他生的希望,只是毕竟跑了那么多地方,若不是为逃得性命,只怕早就趴在当场了。不过此时的他也已经油尽灯枯,只觉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少时,竟浮现出昔日娘亲的身影,以及老板夫妇的脸容,终于他渐渐支撑不住,一个踉跄便倒在了地上,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而身后的泽和他手下已然奔近,那闪着寒芒的刀上还沾着丝丝血迹,如同魔鬼一般,张开了狞厉的大口,向他嘲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破晓之前 三 钟不悔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只觉无数人影在跟前晃动,刀光剑影竟如泼水一般在点点火光辉映下,洒的到处都是,他心中但知此番定无活路,气息一松,当下便晕沉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只是他这么一来,可比那泽多摩等人的处境要好多了。后者本来见到他体力不支,躺倒在地,正自欣喜不已,只觉得这趟差使虽然麻烦了一点,但也并不棘手,至于不远处那一大队人,想来不过是哪个官宦之家的仆从,若是对方胆敢多管闲事,只要自己露上一手,必定能他们震慑住,到时一俟杀了目标之人后便可脱身而去,当也不必在乎那些人了。 然而他这般算盘尚未打好,但见前头几处院墙中突然冲出几名百姓来,只是那几人虽穿着寻常服饰,但那等身手,一看便知绝非什么普通好事之徒。待得对方褪去身上常服,露出穿在内间的皮甲时,泽不由大惊失色,这般打扮分明便是皇城卫士或者京城禁军,这可不是他和手下两人能惹得起的。 当下只见他连声呼喝,三人便成品字形冲上前去,只想在最短时间内结果了地上那子的性命,就此离去,再也不愿多生是非。哪知天不遂人愿,就在他们靠近那人时,只听破空之声大作,黑夜之中,但觉无数羽箭朝他们射来,一时当真是声势骇人。 泽眼见如此,哪敢托大,随即一声口哨,身后两人便随他一左一右地闪到了两旁墙根处,堪堪避过了那些不长眼的长箭。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头罢了,只听马蹄声骤响,对方竟然借着这阵箭雨的工夫已然冲到了近前。此刻,泽心中已然是惊骇非常了,只从对方的部署来看,一定遇到了精锐之军。这时,能否逃脱性命已经难说,更别提在奔近的骑士脚下格杀那名可疑人物了。只是那阿倍大人对此事甚是看重,若不杀了这人,想来就是拣得性命回去了,也难逃一死,与其那般不光彩地死在自己人手上,倒不如舍命一搏,或者能得侥幸也未可知呢。 言念及此,他再无犹豫,立时将手中长刀舞出一团影子,一边口中则大声呼喝,将两名手下从阴影中唤了出来。借着对手的火把,泽略一打手势,便带了其中一人迎上前去,同几名唐人厮杀在了一起,却教另一人趁机潜到那钟不悔身边,好就此结果了这人性命,之后他们便可全力脱逃,再不似眼前这般被动。 泽的刀法兼得日本国名师教导和唐军战阵之法要旨,所以端的是狠辣无比,此刻正值性命悠关之时,当下再无保留,全力施展开来,当真是犹如秋风扫叶一般,威力惊人。只须臾工夫。便让他伤了三名白虎卫士,而他身边那名手下可也差上许多了,虽然也是悍不畏死,拼力搏杀,但终因技不如人,再加对方人数占优,是以不过片刻时候,摆弄被伤了三处,而他自己只是砍伤了一名唐人罢了。 如此一来,高下之势立分,李佑手下侍卫在耿彪带领下,已经渐渐将那三人围拢起来。而就在那名杀手靠近钟不悔身边,眼看一刀快要就此剁下时,只听一声弩机响,接着“匡当”一声,那刀便在离开他身边不到半尺之地掉落下来。众人抬眼看去,那人脑袋间正穿着一枝墨黑的弩箭,而不远处,郝进德正得意地看着自己的神箭将对手左右两耳穿在了一起,一个矮却不失精悍的躯体慢慢倾倒下来,就躺在钟不悔身边一箭之地。 耳听一声闷哼,泽百忙之中回头一看,只见地上已经多了一人,只不过却是他手下的尸体罢了。眼见如此,他知事已不可为,当下便准备抽身而退。只是耿彪等人既得了李佑之令,又怎肯轻易放走二人,当下一众侍卫们便将其团团围住。若非那瑞王殿下要捉拿活口,只消一声令下,这两人便立成刀下之鬼,绝无幸理。 这般情形,泽二人也是清楚的很。到此地步,他们也知今日之事怕是要横尸于当场了。不过,那手下却甚是忠心,他眼看被敌人团团围困,又见对方并不急于抢攻,那般心思自然不言自明,他此刻心中只想让那头领逃出生天,到时也好回国同家人说明。而他一死,这次任务虽然是失败,但想来这责任也不会再做追究,这样也就不会连累到在日本国内的一家老了。如此一想,却见他突然以日语朝着泽大喝一声:“大人,快走!”接着,便只见以他为中心,闪出一团暗器,那白虎卫士们虽然早就防备二人狗急跳墙,但也只是担心他们突围逃走,是以整个阵势都是以此为目的,这般一来,顿时喝骂呼痛之声不绝于耳,原本井然的阵形也出现了些许松动。 而那叫羽行清正的手下眼见此景,却并不随着泽趁机突围,反倒转身朝耿彪那处挥刀冲去,真似不要命了一般。泽先前听他大叫时,便已约略知晓其意,此刻见他如此,更是心下明了,只是这时即便他想要相救对方,也已然不及。更何况,他眼看这唯一的一线生机便在这转瞬之间,又如何肯轻易放弃,当下只喊了一声:“羽行君,我必为你报仇。”言毕,却是头也不回地挥刀向那空隙中杀去,只在不经意间朝身后大致位置射了三枚针。待他好不容易杀开包围,冲出数百步后,回头一望,却见那处火光渐亮,而人声却慢慢低沉下去,他心中默道:“羽行君,对不住了。”随即辨明了方向后,便匆匆行去,只是步履蹒跚,却再不似方才那般踌躇满志了。 李佑站在原地,耿彪带着几名卫士将那羽行清正带到他跟前。却见那郝进德抬起一脚便朝对方踹去,随即羽行原本站直的身躯便不得不一下子跪将下来,他嘴里轻哼一声,看来却是个硬角。 只见耿彪瞄了郝进德一眼,接着却向李佑禀道:“殿下,方才我等与贼人激战,伤了五人,杀敌一人,俘一人,另有一人往西脱逃而去,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说完,便单膝了下去,身后几人一见,除了看守羽行的两人外,其余之人听他如此说道,也觉得这一番以多击少,竟被敌人逃了,大感丢脸,当即也纷纷跪了下去。连那素来大大咧咧的郝进德,此时却也再不敢废话半句。 李佑见状,却只轻轻一瞥,口中道:“罢了,念在今晚之敌实在不弱,便饶了你们,着各人罚俸一月。只是若下次再这等粗心,这白虎卫也不必再干了。”他刚才一直在近处查看,自然将敌方何以逃脱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这般说话虽是颇为严厉,但对着这些骄兵悍将若不赏罚分明,时时提醒,日后只有使其更加傲慢自大,又如何担负起护卫他的重任。 接着,他命众人起身之后,便来到那羽行身边,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杀地上这少年。”说着,便朝依旧躺在一侧的钟不悔指了指。 但那羽行早已打定主意不说话,因此虽然耳边听的真切,却只作充耳不闻之状,别过了头不说话。李佑见他如此,倒也并不生气,反而笑道:“你不说话,便让来猜上一猜,你并非我大唐之人,是么?” 这话一出,那羽行原本满是血污的脸上竟不由抽动了一下,只是他记起临行前泽的特别叮嘱,当下却仍不说话,只摆出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不过,李佑似乎并不想就此杀了对方,只听他轻轻叹道:“唉,我见你拼杀起来甚是勇猛,这才起了怜惜之意。其实要你开口又有何难,待大刑一下,哪怕你不招供。只可惜你最终也不肯道明自己出处,想来其国于你甚是不堪,竟连承认也不愿了。”他这番话说的惟妙惟肖,仿佛当真替对方感觉羞耻一般。 那羽行清正毕竟只是一介武夫,哪里想得到其中的弯弯绕绕,听他辱及本国,当下便有些忍耐不住,犹豫再三,抬眼一瞥却见对方正面露不屑地看着他,这下他再也抑制不住心头怒火,当即便脱口而出道:“你休要胡说,我乃是哦你”话到一半,却变的断断续续,及至最后,竟嘎然而止,再发不出声音来。 一旁耿彪见状,连忙抢上前去,一探鼻息,却只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已然气绝。其实,此刻那羽行口中一道黑血沿着嘴角慢慢滑落,便是不说,众人也紫他深中剧毒,早已没的治了。 李佑因为线索忽然中断,而且此人汉话也说的极是流利,若非他有心试探,或许当真会被骗过。但眼下既然对方已死,那说什么也是多余。当即只见他挥了挥手,向耿彪吩咐道:“你派人将这里打扫干净,再将尸体送到大营中。至于这人么”他看了看躺在地上依旧未醒的钟不悔,想起自己府中尚有那虢国夫人在等着,便转而道:“他么,也抬到军营中,不过一定要严加看守,若出了岔子,唯你是问,记住了?!” 待耿彪应诺后,李佑一转身却看见那赵福全正垂着头靠在马车边,想来方才那一箭虽非致命,但却也把他伤的不轻,随即便道:“派人把赵福全送回去,再找个大夫好好调治。哦,这车嘛,便由他坐着回去罢,孤骑马去李府。”说完,也不待众人答应,便翻身上马,领着早已恭候在侧的几名侍卫朝平康里挥鞭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破晓之前 四 京城之中的豪门权贵大多知道,当朝右相李林甫府中有一处叫做“月堂”的所在,乃是这位天宝第一臣谋心算计的地方。只是知道归知道,众人也不过是私下议论而已,真要见了面,哪个不是对着李相点头哈腰,抑或唯唯诺诺。 不过,今晚出人意料的是,这向来不许他人靠近的月堂之中除开李林甫自己之外,竟还坐了一人,后者便是瑞王李佑。方才他已将近来发生之事一一说给李林甫听,此刻正借着低头啜茶的工夫,暗中观察着对方脸色,希望从中瞧出些端倪。 只是如李佑所料那般,这李林甫的涵养工夫可不是吹出来的,只见他静静地听完李佑叙说完,却仍是一言不发,只一味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 李佑见状知道对方是在等自己先行开口,须知现下他和李林甫的关系其实十分微妙,进一步则固若党同,退一步便是针锋相对。只是李林甫答应武惠妃拥立寿王在先,又厌恶见惧于太子李亨在后,因此无论于公于私,都应与自己交好才是。不过另一方面,李佑却是同对方争夺相权的潜在人物,以李林甫的脾性,能否同自己的对手和平共处简直是不言而欲,从张九龄,裴耀卿开始到李适之,那一茬茬宰执大臣们,走的走,贬的贬,又有几人能得以善终? 所以,对着眼前这位从头发白到胡子的老头,李佑不但不敢有丝毫大意,甚至于每说一句之前,都要字斟句酌好久,以免被对方寻得破绽。他可从来没以为凭着后世学到的那些东西,能同李林甫这位留名千古的人物相抗衡。对于李林甫这等罕见的擅谋权术之人,能不得罪便最好不去招惹,更何况,瞧着对方这般模样,李佑知道这人已经时日无多了。因此,对着一个将死之人确无必要斤斤计较,否则得不偿失的只会是他自己。 李林甫当然不知对方正在暗中腹诽自己,此刻他一心想的除了那桩乱七八糟的禁军武库被盗案之外,更多的则是目下的朝局,以及眼前这个朝廷新贵。 望着这位不露声色的年轻皇子,李林甫心中原本早已打好的算盘不禁又晃动起来。俗话说,自己事自己知。连李佑都能看出他病入膏肓,他自己又何尝不知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只是若非他家中一族并无妥善之人可以接替相位,否则又何须他操心若此。他也知道秉政十几年来,为除政敌,构陷下狱,贬官抄家种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有朝一日待他身死故去,只怕那些人便会对自己的儿孙下手。李林甫虽曾对儿子说过,已经一路行来,再不可回头。但关键在于这条路除了他之外,家族之中再无人敢走能走。是以,近来除了要防备杨国忠等争权之人外,他还须替家中老少谋划出路,否则等他两眼闭时,只怕便是这一家子衰亡的时候了。 有鉴于此,他之前便曾想过索性同李佑联合,以拥寿王争储为名,实则借以保护他自己奠下的根基,以及整个李氏一族。不过,凡事有利有弊,这个瑞王上升如此之快,现在又已经官至兵部尚书,虽然因为资历尚浅,政事堂之事仍不能由其主导,但若一旦自己与他合力,想来这大唐的朝政又会生出巨大变化。只是如此一来,不消多少时日,此人必定会将自己取而代之,那么十几年来的苦心孤诣可不就全功尽弃了吗? 这般一想,李林甫顿时又摇摆不定起来,于是也就出现了方才那彼此沉默的一幕。既无良策,他便决心先试探一下对方心思,当下便听他笑道:“此事虽说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但想来殿下对此一定早有对策,那主谋之人迟早必会落入法。此事虽然干涉甚大,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查办之时稍许谨慎些便足矣。” 李佑听了这话却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事显然被对方一把全推在了自己是身上,说什么“早有对策”,其实只不过不想被连累其中罢了,因为本来这案子除了死人外,再没有丝毫线索,那对策二字更是无中生有,充其量也就从此加强戒备而已。至于后面那话,似乎是想让自己对那涉案的宋浑手下留情。不过,以李林甫这等老练狠辣,应该不会天真到以为一句话便可将那私窃朝廷重物的罪名来个一笔勾销吧?但那话中之意却又极是明了,一时倒真难猜测对方究竟作何想法了。 李佑思虑再三,却终究想不出妥善之法,他知道若是这般下去,不与李林甫达成默契,长此以往,势必重蹈历史覆辙,当即拿定主意,便直言道:“李相过奖了,本王对此事其实也是毫无头绪。不过有一事本王也是明白的,宋大人本是由李相你推荐而入御史台,现下他犯此重罪,只怕就是中书大人你也难辞其咎吧。”话至此处,眼看李林甫脸色微变,又续道:“我这处查办起来谨慎些倒也无妨,怕只怕有人忍耐不及会当先发难,到时若是宋大人那里再有些差池,这事便难说的很了,只怕牵连之广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因见对方听的甚是专注,李佑暗暗鼓了鼓气,方才道:“至于是何人会陷大人于不利之境,不问可知,就是大人自己其实又何尝不晓得呢?只是眼下此人深受父皇隆遇,不可一世,若是稍有不慎只怕弄巧成拙,最后反受其害。何况以大人今日之威,朝臣中的确无人敢撄其锋。只是恕我冒昧,不知李相是否曾想过那身后之事。一朝为官,有谁不曾得罪过人,尤其是大人你替父皇秉持朝政多年,自有些许人由于种种原因,对大人心怀怨恨,而怕就怕的是等到大人百年之后,这些人便跳出来聚于某人麾下,口诛笔伐,到时工夫一长,又是众口铄金之下,便是英明如父皇者,只怕也难免生出疑惑。结果么,以大人之能,应当不难猜到吧。” 这番话说的毫不客气,简直便是当面直言李林甫活期不久,因此李佑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殊无把握。要知凡人都有忌讳,何况眼前这个视权势如性命的人呢?但所谓富贵险中求,李佑赌的便是纵是李林甫也极重身后之事,尤其对于一干子孙,更是舍下不得。 史书上说他对于儿子的规劝不理不睬,其实那中间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他既自知罪孽深重,便索性横下心来把坏事做绝,将一干对自己有威胁之人通通除去。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千算万算,始终没想到那杨国忠之宠信比起他来犹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曾料到病来如山倒,自己的身体崩坏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最终也未能斗过那个靠裙带而起的人。最后,直至入土,更被此人联合安禄山将一顶勾通异族蓄意谋反的帽子扣在了头上,导致被夺爵毁棺,子孙妻女则流放岭南。以他开元,天宝把持朝政近二十载,一朝身败,竟至如此,却也当真令人生出感慨。 不过李佑也顾不得这许多,他今日前来,为的便是能与李林甫这位善妒宰相达成一致,最少也要让对方暂时放下与自己相争之事,总之千万不能在面对杨国忠,太子,以及安禄山等人时,再在身后添上一位李右相。那时一个不好,可就是身首异处了。更何况,李林甫的手段他是再清楚不过,口蜜腹剑往往最是致命。李佑可不想让自己的名字在对方的恶行里再多添上一笔。至于先前将张九龄等名臣忠良之后称为“某些人”,那也只有在心底暗自道歉不已了,想来为这江山社稷,这些人也应当不会怪罪自己罢,李佑心里这般安慰自己道。 话已至此,却见那李林甫仍是默然不语,过了半晌,方听到他那苍老的声音回荡在青砖垒成的月堂正厅里:“想不到殿下如此年轻,却也能将朝政看的透彻至此,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唉,老夫年纪老迈,若不是念着陛下昔日知遇之恩,早就告老致仕了,由何苦再周旋于京城这般乱局之中。不过,若是殿下能答应本相一事,那今后无论是皇上跟前,抑或是政事堂之中,本相一定全力支持,谅那一二人也抵不住你我合力,只不知殿下之意如何?” 这话便是提条件了,李佑早知会有这一幕,当下不免暗自庆幸自己这回总算压对了宝,于是遂恭谨道:“李相有何吩咐,只要王力所能及,一定不负所望,还请李相明示。” 却见李林甫微微一笑,口中道:“老夫若活着,自然什么都不用说,但若我身故,殿下须替我对付一人。”因见李佑并无惊讶之意,随即沉声道:“怎么,殿下以为是杨国忠吗?嘿嘿,自然不是他。此人同太子一样,便是老夫不提,殿下为求自保,对付起来一定也是不遗余力。我所说之人其实乃是安禄山,此人虽然表面恭敬谦和,实则对我素来惧恨交加。他既害怕我加害于他,又恼我堵他入相之途,是以只须我一朝故去,必定待机诋毁,以消心头之恨。而如此也就帮了李氏一家,如何?这般交换,没有亏待殿下吧?其实,单就眼下那北地绢马之事,就够他安禄山喝一壶的了,殿下的手段还当真不简单呢,呵呵。” 若说先前之话虽令李佑有些意外,但经他一说,除了佩服其先见之明外,也并不如何。只是最后一句,却不免使李佑心下惊疑不已,此人非但知道绢马之事全因安禄山而起,而且自己在其中的意图竟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这等本事当真不愧是留名史册的大奸臣。只是他却不知道到那安禄山本就是李佑一意要除的,当然安史之乱本就在他死后,所以倒也不能怪他没有事先料到李佑的心思。尽管如此,这般交易对二人都是有利无害,是以只见李佑一笑,便道:“大人但请放心,此事便包在本王身上。” 李林甫见他满口答应,心中只道对方毕竟年轻识浅,被自己算计了还一脸高兴。不过他内心却也难免有些失落,时势如此,竟要靠一个后辈来助他保住李家一族,这若放到数年之前,那可是想也不曾想过的事。罢了,岁月不饶人啊,脑中浮现这话的时候,李林甫忽然觉得疲惫不堪,借着两人以茶代酒,举杯相庆之机,便将那满满一碗愁绪消沉灌进了肚里。 却不知大唐的国运已在二人手中悄悄发生着蜕变。 不好意思,这两日来,鼻炎发作,痛苦不堪,更新慢了,还请见谅,多谢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乱起萧墙 一 李佑离开相府时,时候已然不早,他急着赶回府中探询赵福全和那少年的病情,是以领着一众随行侍卫都是打马狂奔,漆黑的夜空下,长安城的青石大道上响起阵阵蹄音,在寂静市坊之间显得犹为清晰。 不过多久,李佑等人便回到了瑞王府门口。一下了马,李佑便一把将马鞭子甩给了身后侍从,自己却疾步跨入了府门中。原来,他在回来的路上,便思量今日之事实在凑巧,长安城中难得发生这类谋刺之事,而且他先前眼见那少年衣着普通甚至还有些粗劣,便知决非那豪富之间的争气报复。同时,只凭杀手那等高强武艺以及临机决断的狠辣果敢,当知并非庸手所为,而应当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强将。 在京城之中,手底下能养着这等人物除了名门权贵外,似那一般大臣也是决无可能的,否则不过是等人参劾罢了。但若将此事放在几大枢臣身上,未免又太过骇人听闻。无论是李林甫还是杨国忠,甚至是太子,都无必要对付这么一个角色。若说他真知道了一些不该晓得的事,那也不须这般急着在靠近平康里那等夜间繁华之地下手,如非正巧那条街道恰则里坊之侧,寻常游人并不经过此处而往平康里,是以晚间颇为偏僻,就那三个黑衣如此大胆行凶只怕早被人禀知巡城金吾了。 这样一想,李佑便越发觉得事情蹊跷,而心中竟隐隐觉得此事与几日前的那宗武库盗案似乎有些关联,不过这只是他心中揣测或者干脆说瞎猜而已,又如何作的了准?因此,这才那般急着要去问个究竟。 他哪里知道,那泽等人又何尝想在京城大街上谋杀钟不悔,只是事有不巧被后者引入歧途罢了。而且,即便如此,在泽心中,凭着自己和两名手下的功夫,那些素来只充作花架子的寻常金吾禁军又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就是相遇,不说别的,刺杀之后全身而退应当还是有把握的。只是,泽没有料到竟会遇上扈从李佑的精锐卫士罢了,否则那钟不悔只怕终究难逃一死。 不过,当李佑跨进正厅的那一刻,他才知道真正的麻烦正摆在面前。只见堂中左右两排客座上各坐着一位美貌佳人,左首之人面容清丽,此刻虽然文静而坐却令人感到一种内在的狂野,便似草原上的烈马一般,使人愈发有征服之欲。而右首那位却是相貌娇媚,眼神之中自有万千风情,任她只轻轻一瞥,便有如勾魂一般,令人情不自禁,难以自制。 只是这两位佳人此刻却是一脸冷然,李佑只一眼便从二人目光之中瞧出了那般敌视之意,至于空气里头自然是弥漫着浓浓的醋味。眼看情况不妙,李佑心道不好,这两个女人都是惹不起的人物。一个紫霞,长住自己府中,是他用来牵制赖甚至为将来平定北地各族重要一环;而另一位虢国夫人乃是当今贵妃杨氏的堂姐,据说两人关系不凡,如若得罪,只消那枕边风一吹,只怕到时他就算不死也要贬官偏远。若是如此,这大唐朝的兴衰荣辱只怕就此与他再不相干了。 言念及此,李佑立时想起三十六计里的“走为上计”,只是当他身子刚刚转过不到四分之一时,便听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左边响了起来:“殿下来去匆匆,难道真把个大活人视如无物吗?” 李佑一听,心道糟糕,只得重又回过身来,正欲答话,却只听右手边一人突然插话道:“妹妹这话就不对了,殿下分明是方才回来,正要上这边来寻我叙话,怎么便叫做了‘来去匆匆’呢?!” 原来,刚才他情急之下身子却是向右转的,难怪那虢国夫人会错了意。只是李佑当然不能辩解,若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只怕这两人会当场翻脸。他虽然并不太懂女人的心思,但正在醋劲上女人会做出何种恐怖之事,想来也是不问可知。他目下正事尚且忙不过来,当然不愿再凭空惹下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端来。 只是他话声刚起,便听那紫霞道:“你这人分明就是蛮不讲理,半夜三更闯到他人府上,竟还这样纠缠于人,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什么夫人应有的举止吗?倒是要让殿下好好评评。”她来长安时日已久,虽然对于中原说话那一套仍是不甚明了,但对于一些习俗却已大致知晓,现下便搬出礼节的大帽子来压一压对方的猖狂。至于她叫李佑来评议不过是一句牢骚罢了,她虽感激这瑞王相助,一颗芳心确也为之萌动,但毕竟骨子里仍有一股草原儿女的天生的豪气,遇上今日之事,当然不肯服输。何况,她虽性情奔放,毕竟仍是女儿家,眼看对方相貌妖媚,心中便老大不舒服,嘴上更是越发放不下了。 这话一出,那杨怡听闻之下,却是柳眉一竖,不过她本就是颇有心计之人,当下仍是笑道:“妹妹这般说话,我可担当不起。别说今日乃是殿下亲自请我而来,就是我本请自来,想必也不用经你同意吧。瑞王殿下尚未成婚,乃是举朝皆知之事。却不知你以侍婢之身,又何以插手主人之事,想来是瑞王平日里和善,有人便不知所谓了。”她这般笑语嫣嫣,但口中所说却是咄咄逼人。 只是这番话语却正好点中紫霞痛处,她在这瑞王府中本就身份特殊,既不算婢又不是妾,当然更非什么瑞王妃。然而这等尴尬平日里竟是无人提起,便是私底下也不听那些奴婢婆子说起,这却是那赵福全的功劳了。自打李佑将她留在府中之后,赵福全便暗中吩咐下去,若是有人胆敢在背后胡言乱语,定是杖打不赦。李佑以军法治府,平时御下便是极严,赵福全这般嘱咐下来自然无人再敢多嘴。只是眼下杨怡这般突然提了出来,紫霞措手不及之下,更是羞怒交加,一时一张俏脸涨的通红。 不过未待她说话,却见李佑也不理二人,只径自往当中主座而去。刚刚落座,因见二人一时无话,便听他高声道:“来人啊,还不快给孤将那些乐师们请上来,今日孤要与两位佳人夜半赏乐。哈哈,良辰美景,佳人做伴,世上乐事莫过于此啊。”他也不看下面二女脸色,只自顾着大笑数声之后,又吩咐道:“差点忘了,再让牛二置些酒菜来,孤正饿的慌呢。” 耳听瑞王令下,众人哪敢怠慢。于是,只见那府中下人如流水价一般将一干丝竹乐器放置在大堂两侧,又不断把那新鲜瓜果及陆续进来的酒菜呈到各人几上。这一幕却杨怡和紫霞看的目瞪口呆,前者虽然生于巴蜀豪门,但处于这盛唐之世,地方大家到底不比京城权贵来的那般奢华高雅。 同是一件乐器,长安亲王府邸之中的大多是出自名家之手。须知,那个时候可不比后世,只要有钱便什么都能买到,古时皇亲国戚的地位身份决定了他们拥有的东西自然不是寻常百姓所能得到的,即便是名门大族也不会例外。何况李佑既得玄宗及贵妃宠信,府中许多物品便是宫中所赐,那些乐器大半倒是禁中梨园子弟才能弹奏的,此刻倒便宜了他拿出来当作炫耀的宝贝。 那虢国夫人杨怡虽然前几日在宫中也见了世面,但那时都是事先安置妥当,才叫入席的,又哪似眼前这般竟是从无到有,件件准备起来。因此,这般景象虽有些忙碌,却也让她看的目不暇接,兴趣陡生,一时竟忘了说些话来。 而对面的紫霞毕竟见过李佑手段,知道他突然做出这般举动定有深意,当下便也只看不言,不再与那杨怡针锋相对。只是她心中固然在琢磨李佑,但如此场面却也使她看的眼花缭乱。她本来便出生草原,满目见的只是牛羊牧马而已,最多见的乐器也不过是牧人手中笛子罢了,又几时见过中原皇室的堂堂大阵。如此一来,待得声乐大作时,原先的警惕很快便被满眼的惊讶和好奇所替代,却把方才那般不快早抛到了脑后。 李佑见自己计谋得逞,已经成功转移二女视线,当下便决定再添上一笔,好作敲定转角。仰脖畅饮一杯后,却听他笑道:“本王久闻虢国夫人舞艺歌喉均是当世之绝,今日恰逢其会,不知能否有幸一饱眼耳之福?” 闻听此言,那杨怡脸上不由闪过喜色,只是却听她嗔道:“你这不是取笑人家么,我那妹子便胜过我不知多少。怎当得上这‘绝’字呢?”话虽如此,却怎也掩饰不了她眼中流露出的那般欢喜之态。不过要是你再这般叫的生疏,我便是会舞也不与你看了。” 李佑一见便知对方心中所想,随即便接言道:“这却是哪里话,贵妃之舞与你大不相同,何况便是她在你之上,可是除此之外,这大唐又有谁人能比得过夫人你呢。本王这可不是虚言,实在是句句属实,发自肺腑啊。”这话说的那杨怡竟似除了杨贵妃之外,举世无双,怎不令她心花怒放。只是李佑既未曾看过她舞蹈,又何来这等说法,如此之言其实不过是哄骗罢了。但杨怡怎会计较这些,她被心仪之人当众夸赞自是欣喜之至,何况眼前还有情敌在场呢。 当下却见她一挥长袖,曼声道:“既然殿下如此诚意,那我便上来献丑一番了。”言毕,竟不忘挑衅似地朝一旁在座的紫霞瞄了一眼,其中意味大约只有后者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乱起萧墙 二 一曲舞罢,所谓不看不知道,李佑此刻已完全被眼前杨怡那般轻歌曼舞所惊呆,直隔了好一会儿,方才醒悟过来,连忙击掌称赞。而那杨怡当众露了这么一手,心中也是极为得意,耳听着李佑谀词如潮,脸上更是语笑嫣然,一时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 其实也是李佑先入为主地以为那虢国夫人不过是靠着美色以及杨贵妃的关系方才得封诰命,论起舞技歌喉想必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而事实是,杨怡本就出自名门大家,自于这舞艺一道却是浸淫多年,实是技艺高超,否则又何以同那贵妃亲密无间,要知若论起血缘来,她们不过是堂亲而已。当然,比之那天赋异禀的杨贵妃,这位虢国夫人还是略逊一筹,只是却也称得上令人大开眼界了。 就在李佑对着杨怡这般旁若无人地吹捧赞扬时,却听一边的紫霞重重地哼了一声。接着,未待二人反应过来,却已起身离去。这一下,除了杨怡暗中高兴之外,李佑却是叫苦不迭,他原本便想以这般方法转移二人视线,好过她们不停争执,只是却不曾想到竟把事情弄到如此地步。不过事已至此,只怪他自己当初居然没想过那紫霞本出自蛮族,这歌舞一道又如何比得了自幼便受熏陶的虢国夫人了。 不过就在他尴尬不已时,却见一个淡紫色的身影飘入厅中。刹时,原本轻柔的丝竹之音竟已转变为哀怨又不乏激荡的羌笛声,旁边还配有韵律整齐的胡茄。李佑惊讶之余定眼望去,只见那紫霞已经换了一袭胡人装扮,紧身的衣裙将那玲珑身段衬托地愈加凹凸有致。然而更令他吃惊不已的是,随着乐声,紫霞已然翩翩起舞,跳的却是只有西域胡女才会的胡旋舞。 而且,出乎李佑意料,她对这等难度颇高,兼且繁杂无比的舞蹈竟是十分精熟,舞到后来,已然不见人身,只觉满眼都是一个紫色的影子,在辗转曲折的旋律中,越发感到一片流光溢彩。 李佑当然没有料到原本那般计策倒当真让他大饱眼福,如此曼妙舞姿配上这等绝代风华,当真令人有恍如隔世之感,一时竟是心神俱醉。于是,原先只准备一会儿的晚宴一直延长到了两个时辰,待得撤席,已然是二更天了。不过这般一来,倒使二女惺惺相惜起来,一时竟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当是时,那虢国夫人便决定今夜就留宿于这瑞王府内,与紫霞同睡觉一屋。 李佑听她这般决定,不由大惊,只是这大唐豪门贵族间的奢侈他早已有所了解,虽然有些无奈却也不便回拒,更何况人家还没直说同他“研究歌舞”到天亮呢。不过,倒是临别时二女那般微醉的神态尤其是那吃吃的笑容使李佑心痒不已,若非记着还有正事,当真便要享那齐人之福了。 好不容易命人将二人送回房内,李佑便唤人递上了醒酒汤,一碗喝下当真感到神思清明不少,联想方才心思,他却不由暗叹酒能乱性,着实不假。稍坐了一会儿,待去了酒性后,他便往后院密室走去。 瑞王府后院一间石砌的大屋内,两支牛油大烛散发出明亮的光芒,原本森冷的室内也因此多了些许温暖。 李佑看着缩在墙角的少年,和声道:“你莫要怕,我乃当今圣上亲子—瑞王,且是当朝兵部尚书。你今晚因何被人追杀,不妨道来,若其中确有冤情,本王定会为你做主。” 只是听了这话,那少年却是动也不动,只目光呆滞地看着那旺盛的烛火。这人便是钟不悔,他先前晕倒不久,刺杀他的泽等三人便二死一逃,而他也被耿彪救起送到了这瑞王府内。只是虽然大夫说他除去受了惊吓以外,并无损伤,但任凭旁人如何劝说,却终究不肯开口言语,仿佛就此傻了一般。 李佑见他不答,又问了几次,因见仍是如此,心中不禁烦恼起来。这人既不肯说话,总不能刑讯逼问吧。只是正当他行将放弃时,一瞥之下,却见那少年眼中似有无尽悲伤,连带望向烛活的目光中也并非先前认定的那般呆板,却有着一股迷惘,除此之外便是—仇恨。 他见这人年纪不大,衣着也是普通,但从这般神情来看,定是经历了常人所不曾有过的苦痛,而其中关键当在今晚被人追杀一事上。言念及此,李佑心中已有了计较,当下便听他沉声喝道:“你既不开口,又如何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难不成想一辈子这般坐着,由那凶徒逍遥法外?!”他如此说道自然是出言试探,只是他有所不知的是,于钟不悔而言,世上唯一的亲人早就离开人世了。 不过,那天福楼老板夫妇平素虽然唠叨气,对他实是关怀有如己出。一次,他无意之中还听两人商量等再过两年,便帮他讨一房媳妇。但就是这么与世无争的两个人,一夜间便成了两具冰冷的尸体。而平时一起干活的两个伙计也不知所踪,想来是凶多吉少。这短短几个时辰之中竟发生这许多事,怎不令他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感到迷茫无助。倒是李佑这番话歪打正着,正点中了他的心思。于是,原本直愣愣的目光也因此顿了一顿,虽然仍未开口,但在场之人无不注意到此细节,当下都等着听他说话。 只有李佑知道,对方虽然心有所动,但想必所受之苦定是深重非常,因此对生人便生出许多顾忌,若不趁热打铁再激励一番,只怕他心情激荡之下就此消沉下去也未可知。于是,便听李佑又道:“你有事只管说出来,本王或者未必便如先朝狄相那般英明睿智,但却能保你无虞,就算你将来要去复仇,也大可以我这瑞王府为后盾。我手下的本事你晕厥之前,也见过一二。现下说与不说,全凭你一言可决。”言毕,却不再言语,只目光霍霍地瞧着对方。他这番话当然是冒着极大风险的,若是这少年只是江湖中人寻仇,那此人从此便会成为瑞王府的累赘:留之无用,弃之不义。 只是这险他终究没有白冒,虽然隔了许久,但对方却终于开了口。钟不悔本就机灵的很,他方才那般呆样,一来确实是因为受惊所致,而来却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但既然眼前这瑞王已经把话说到这般清楚,他思前想后,总觉此事太过蹊跷可怖,而心下更是觉得前日那两个客人十分可疑。不过凭他的力量,别说当真去找上门去,就是能否找到二人还是未知之数。因此,把心一横,便听他低声道:“你当真肯帮我么?” 李佑一听这话,便知对方心念已动,只是如果就这般直言承诺,只怕此人心智未定之下,容易生出疑惑,反而会坏大事。想到这处,却听他微微一笑,随即朗声道:“只要你所言属实,确有不平之事,本王自当助你讨回公道。只是你若以谎言欺我,假以时日必会揭穿,到时我也饶不了你。” 此言一出,只见那少年略一点头,眼神中坚定之情一闪而过。接着,却见他挪了身子,来到李佑跟前,突然跪下,痛声道:“民恳请殿下做主。”随后便听他语带泣声地将近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从那两名神秘客人的对话到今夜灭门一事,但凡知道的都是言无不尽,详细道明。 只是他却不知的是,这番话把那李佑等人听的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两个神秘人的对话,虽然由于他先前听的不甚清楚,此刻复述出来也是断断续续,但听完之后,众人仍是出了一身冷汗。而李佑却不禁心道:这日本鬼子委实阴毒无比,大唐对其早已既往不咎,还以德报怨。非但对白江口一战不予追究,反而同其通使往来,将中原物华毫不吝啬地传授给了那一班遣唐使,只是对方却并不感怀于心,反倒希图以阴险计策谋算大唐,所谓狼子野心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处,他强抑心头愤懑,却安慰那钟不悔道:“你这天福楼的事,本王已然清楚。只是此事非但是杀人灭口,甚或还与我大唐江山社稷相关。而你的仇人更是贵为当朝大员,是以,眼下绝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单凭你一人之力,绝难撼动对方。更只会平白遭来杀身之祸。不过,你放心,此事说到底你还是为这大唐朝立了一大功,若非你这般道来,他日我大唐便是为人算计颠覆,只怕依旧蒙在鼓里。所以你那老板一家也是朝廷功臣,待本王觑准时机,一定为他们报此大仇。你现下便在此处安心静养,我会命人教你些功夫,将来无论是手刃仇家还是为朝廷效力都是必不可少,你可愿意?” 他一边如此说着,一边心中已有了计较,眼下安顿好这少年后,便欲同那高适再作商量,看如何化解眼前这般危机。 那钟不悔劳累一夜之后,也是困顿不堪,先前不过是凭着一时激愤,徒自强撑而已。现下得知复仇有望,心神一松,便困乏无比,于是答应李佑之言后,便跟着王府随从往偏院歇息去了。 而李佑既然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不像前时那般烦闷,只一心谋算着该当如何布置,方能将这一系列心头大患一一解除。但他有所不知的是,此刻除了这瑞王府外,京城之中尚有两处宅邸也是亮着灯火,在这黑幕之下显得愈加诡谲莫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乱起萧墙 三 漆黑的庭院中,一个六旬长者站在池塘边,高耸的身影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愈加颀长,斜斜的影子一直拖到了一旁的凉亭边。这人背对着亭子,虽然不并说话,但沉寂的景象却令人无端生出恐惧,连带原本宁静详和的夜晚也因此变得诡异莫名。 不过片刻,只见一条黑色身影从院墙处跳下,却是转瞬即无,若非墙角的虫子在他翻身而下的那一刻停止了叫声,那便当真是无声无息了。这黑衣人来到那长者跟前,屈膝一跪,口中沉声道:“禀告大人,属下不力,未能将对方擒杀,还连累两位师弟,实是罪该万死。现下只为前来报讯,如今事情已毕,请大人治罪。”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摘去了蒙在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棱骨分明的瘦削脸庞,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为晁衡(即阿倍仲麻吕)派去杀人灭口的泽多摩。他侥幸从那瑞王侍卫手中逃得性命后,便回来这晁衡府邸,向后者禀明详情。 只是隔了半晌,方才听那晁衡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和声道:“罢了,你等已经尽力,那人不死乃是佛祖保佑,既是他的福分,也怪不得你们。你身上有伤,且下去好好休养,等过了风头,我便命人送你出长安,过些时日后好回日本。” 泽原本并不奢望能在眼前之人手中得免一死,但他固然死志已坚,只是临到头来听了这一番话,也不免到那般死里逃生后的欢喜。但念及惨死的同门,他不由又恨声道:“若是大人不弃,属下愿再去一趟,此番定可成功杀了那贼,为师弟们报仇,也为大人解忧。”这话说的却是诚挚无比,想来此事于他实是阴影一片,以至于必使报此仇方能消去那心头之恨。 晁衡耳听此言,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色,只是他既背对着泽,后者却又如何看得到这一细微之处。稍停,便听他道:“泽君你确实忠心可嘉,但此事我已另有安排,如今一切到此为止,还是静观其变的好。你且下去罢,这事自今日起,便不必再行提起了。” 这话一出,纵然泽心中再怎么报仇心切,却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恐惹恼了这位两国权臣。悄悄看了对方一眼,泽便恭声道:“是,属下谨遵大人之令,这便告退。”说完,便不再犹豫,头也不回地往一旁的檐廊走去。 泽前脚刚走,后脚一个佝偻着背的中年人便从一旁角落中闪身而出,却听那晁衡冷然道:“泽君大限已到,你去帮他一下。记住要做利落些,我可不想你变成第二个泽。”话音一毕,他一挥手间,那中年驼子便躬身领命而去,清冷的月光下,只见一道黑影朝廊中飞去。 晁衡望着头上一轮明月,自语道:“泽君,算是老夫对不起你了。其实你既悍不畏死,便当自刎于敌人之前,何须再回来向我复命。本来你走也走了,但如此一来,若不灭你,将来势必牵扯到我府上,这等麻烦岂是轻易可以消除的,只怕此时你自以为得计,其实身后早有那瑞王府从人跟着呢。唉,罢了,老夫自会替你料理家事的。”说完这些,只见他缓步走入凉亭,拾起桌上杯盏,轻轻一翻,便将其中清酒悉数倒进了池子里。 望着那一圈圈泛起的涟漪,晁衡微一摇头,便悄然踱出了亭子,那一片幽静重又回到了这院子里,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一样。 然而,不同于此处的是,坐落于皇城之内,大明宫侧的东宫崇仁殿里,这时却是一片光明。只是偌大一座殿中却只坐着两人,居中的那位便是当今太子李亨,他身旁站着宠宦李静忠(即李辅国),至于于坐在下首的却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这陈玄礼乃是当今玄宗皇帝的嫡系亲信,先前玄宗起兵诛灭韦后时,他便是随从响应的禁军将领,而及至李隆基登基之后,便一向执掌宫禁宿卫。因为为人行事谨慎,是以在那些玄宗朝元老们病的病,贬的贬后,他仍担任要职,京城禁军精锐左右龙武军便由他提辖。 不过,寻常人不知的是,他同太子李亨的交情却非同一般。这人本就属于拥立太子一方,但那时却只是出自内心观念,以为自古便当立嫡立长。后来李亨见他如此识大体,便着意结纳,常有贵器相赠。这样一来,他对太子也越发忠心起来,每月都有宫中及禁军动静呈送给太子,这便使李亨足不出户就能知道皇宫情势,以作打算。 然而,二人所处位置都是极其敏感,稍有不慎叫人发觉了,那可是死罪一条,尤其是有前时原太子李瑛那等教训放在眼前,李亨愈加不敢胡来,只听了李泌的话,一心在东宫中静待其变。 只是他有些不大明白,素来心谨慎,又甚少谋面的陈玄礼怎会突然夜访自己寝宫,难不成有甚要事?他当然不知,这陈玄礼今夜前来,的确是为了一桩惊天大事。 二人未及寒暄,便听这位龙武大将军语带激动地说道:“殿下,末将今晚冒昧来此,实是禁军中出了一件大事,或者说此事目下尚未发生,但想来时日已经无多,只因兹事体大,不得不前来请示于殿下,究竟该当如何处置?” 这话却把那李亨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素来沉着,当下便道:“陈将军素来果敢勇武,现今国家太平,禁军中又有何事发生,竟惹得将军你深夜到访。若有疑难,不妨说来,只要孤能帮的上忙的,一定竭尽所能,相助于将军。”这话侃侃而言,当真不负了他“贤储”的称号。 耳听这等温心之言,陈玄礼心下不由有些感动。当今皇上虽然待他仍如前时一般信任,但怎奈他既已年纪渐长,再加皇帝身边又多了个巨宦高力士,从前的那等信重却是再也不曾有过了。更要命的是,比之开元年间的锐意进取,现在的皇帝似乎变了个人一般,一天到晚若非斗鸡游乐,便是同从前的儿媳今日的贵妃一道品评歌舞,却早没了往日英明勤政的劲头。 恰好在这时,让他发现了太子,从后者身上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玄宗,而其沉静耐性却是皇帝也比不了的。因此,自以为国家重臣,社稷元老的陈玄礼便一意靠向了太子,以求有朝一日能一扫颓风邪气,重振大唐江山。 眼下他却是因一件可能有助于太子进一步得势的事情,特地惫夜到访,为的便是据实相告,好让太子有所准备。 略清了嗓子,便听他道:“殿下有所不知,近来禁军里头军心不稳,末将听手下说,有人已经想要谋反,现下正在商量谋划之中。” 这话一出,当真如投石水中,平白惊起一层波澜,只听李亨语带惊疑地道:“将军此话当真?禁军乃是负责拱卫京城之劲旅,我朝素来待之极厚,各军之士又大多是良家子弟,如何竟会生出这等谋反大事,莫不是有人危言耸听罢?!”他这话倒也确实,长安诸卫平日里虽然有些骄枉不法,但若说这禁军中有人想要作反,却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却见那陈玄礼微微一笑,道:“此事倒是千真万确。唉,殿下久居东宫,这禁军之事或者不太熟悉。如今的世道可不比前时,京城诸军实在并非当年那般了。现在的禁军之中,鱼龙混杂,那些依靠门路而入的纨绔恶少固然充斥军中,但却也不乏忠正勇武之士。而眼下心生不满,蓄图反叛的便是这一伙人。”说到此处,他却不由摇头苦笑起来。 只是那太子听了,却又不禁奇道:“既然如此,那将军总领龙武军,何不顺藤摸瓜,寻出那首恶之人,上报朝廷,当为一大功。只是为何又要孤来作裁断呢?” 这话其实才是关键,果然只见那陈玄礼捻须一笑道:“呵呵,殿下圣明,若是单单如此,末将当然不敢深夜前来惊扰于殿下。其实,此事之中最为耐人寻味的便是牵扯上的两位朝中重臣,而这事之所以对殿下有利,却也全赖于这两个人。”言及此处,他故意停顿不前,卖了老大一个关子。 当此时刻,李亨正眼望去,却见对方平日里一副忠心耿耿,老实巴交的样子无论怎么看都透着无尽狡猾,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阴寒的意味。他心中一个激灵,只觉自己看人还欠火候,竟没看出这位龙武大将军其实也并非凡人。 言念及此,却见李亨沉着一笑,随即道:“哦,若果真如此,孤倒确有兴趣听上一听。如果当真如将军所言,那孤实须早做准备才是。当然这首功之人自然非将军你莫属,孤现下自然不能说些什么,但有朝一日定能使将军得尝所愿,若违此愿,神人共弃。” 耳听此言,陈玄礼心知时机已到,当下忙急做惶恐状,躬身道:“殿下言重,为朝廷效力,乃是末将本分,哪里敢当殿下所说。只是末将说的那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李林甫和瑞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乱起萧墙 四 李亨乍闻此言,不由心中大动,不过他虽然心潮起伏,但面上仍是一副沉静如水的样子,只听他不紧不慢地问道:“李右相与那瑞王都是当朝重臣,国之股肱,将军这话,未知何解?想来总不至于彼二人会挑动禁军阴谋叛乱吧?!”他这话看似替那两人辩解,但若是仔细思量,那最后一句却颇有可疑之处。 果然,陈玄礼听了,一边不禁暗叹这太子的涵养功夫当真了得,另一边却忙道:“殿下莫急,且听末将道来。其实这事的由来却是因那瑞王而起。殿下应该知道,如今我大唐虽然征战频繁,但大抵都在边疆各镇,朝廷禁军却是久不经战,因而边军们远比京城禁军来的勇悍,领的俸禄赏钱自然也多过不少。这与当初开国时创下的内重外轻的初衷却是全然不合。然而,长安各军大多已经过惯太平日子,于此倒也并不太计较,安守京城,领些太平钱只怕更合他们心意。”说到此处,想及以往禁军的风姿神采,他也暗暗叹了口气,只是却又道:“但这禁军毕竟还顶着我大唐军中精锐的称号,虽然大多败坏,但也未必没有些有识之士。嘿嘿,可是,偏巧这事情便出在这些有识之士身上。” 言到此处,他借喝茶的工夫偷偷望了一眼上首的太子,只见对方仍是端坐不动,但眉宇间却是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他见状心知此事已经使对方上了心,于是便续道:“殿下或许不知,这龙武军中有一昭武校尉名唤邢縡,此人说来倒也是忠良之后,入禁军也有多年。但自三年前,他便拉帮结伙,向底下众军宣扬朝廷不重禁军只重边帅,以此挑拨那些所谓的忠勇之将与朝廷的关系。而这人之所以想到起事却是因为瑞王领兵出征的事。殿下应该记得,先前那瑞王在太原城下大败契丹和奚人,麾下主力便是这龙武禁军,那一战可当真打出了大唐禁军的威风。而后他在从蜀北陇右入吐蕃时,所率之军虽然大多是蜀军和陇右兵士,但其中军却仍是先前的老底子,不过已经扩充过罢了。这场大战可更不得了,据说几乎已经俘虏对方赞普,如此功绩落到有心人手里自然越发夸大了。那邢縡便借着这事同底下几人密谋起来。” “哦,原来如此,但此事虽然是那邢縡受了瑞王影响,可是却也决不能怪在后者头上啊。更何况,这事又如何扯上了李右相呢?”听到此处,见陈玄礼停顿下来,李亨便这般问道。 却听对方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事若只是这样,当然与李相无关,但既说是阴谋起事,自然有那同谋之人。只是这同党固是他平日亲密之人,同样也非一般之士。这人便是御史大夫c京兆尹王鉷大人的弟弟,户部侍郎王銲。此人乃是邢縡之密友,平素两人便常在一道饮酒议论朝政,而王鉷也因为他这个弟弟同那邢縡相识,只是这两人却只偶尔在一处下棋而已。只是,这王鉷乃是由李相推荐而上,现下由得了皇上信重,担任使职近二十之多。不过若是当真出了这事,想来便是皇上也不会宽宥于他,而那李相似乎也免不了牵连。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说实话,一贯饱受李林甫等人欺压的李亨,听闻此言,怎能不怦然心动。须知,虽然此事即便当真发生,也未必能就此扳倒李林甫,但这毕竟是谋反大罪,无论如何都会给已经走上下坡路的他重重一击。不过,李亨能在这风云诡谲,变幻莫测的大唐朝正位东宫多年而不倒,自然也非常人。他最初的激动之后,代之而起的便是深深的疑虑。眼前这陈玄礼平素固然与自己交好,但还未属心腹之列。何况,此人虽然身为龙武军大将军,了解麾下军兵亦属份内之事,不过查察地这般仔细,又将内中玄机分析的如此清晰透彻,那其中的奥妙便大有可疑了。 李亨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另一对头杨国忠,因为只有这人同李林甫也是一副眉不对眼的样子。不过,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因为此事牵扯太大,若是一个不心,反会酿成大祸。何况,这事的主角是驻京禁军,这一块却是那杨国忠不熟的。而且此事到底如何进展,却是脱不开眼前这位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而据他所知,这陈玄礼与杨国忠也并非一党之人,甚至还发生过些许摩擦。此人虽然不是他心腹之人,但了解甚至用些隐晦手段去探查每一个与自己过往密切之人却是他李亨素来看重的事,这也是他久历风浪而不倒的原因。韬光养晦固然重要,但私下里手段积极些却也是极为必要。 言念及此,以李亨之隐忍,心中也愈加抵挡不住这般一箭双雕的好事,只是他为人素来谨慎,此刻虽然内心已然信了八成,但还是试探道:“将军所言,的确可虑。只是此事究竟如何处置当然全凭将军以至圣上的决断,却不知与孤何干啊?” 一听这话,陈玄礼便知此事已然到了关键所在,自己乃至这大唐朝的兴衰荣辱便全在此一举了,于是只听他慨然道:“殿下英明,素来为末将等敬重佩服,若非宵作祟,何以能使殿下战战兢兢达数载之久。而且,请恕末将直言,便是如我这等粗俗武夫,也知道殿下处境看似已经安稳,但实则危机潜藏。别的不说,只要当今圣上同那杨氏再诞下一位皇子,到时内有贵妃兴风作浪,外有杨国忠把持朝政,殿下这太子之位只怕便危险的紧,尤其是皇上现下还是龙体康健。”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因见对方虽无表示,却也并未说甚不妥之言,即使像这等涉及皇帝身体的悖逆之言,也不曾听太子出言喝止。因此他脑筋一转,便知大唐太子已然心动,于是他立马又道:“殿下但请放心,此事千真万确。末将敢以人头担保,只要殿下能以社稷为重,妥善筹划此事,定然能创出另一番局面。这事不仅事关殿下储位,更关乎我大唐国运,江山安危。是以,末将恳请殿下能详加考虑,万勿以腐儒之见为准。”说到此处,他便适时而起,长身伏下,以示效忠。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一步,李亨也不再假意推让,遂果断道:“将军对我大唐之忠心可比日月,孤也深受感动。眼下国事日艰,孤身为太子,自然责无旁贷,此刻正欲寻志同道合之士,齐振我大唐雄风,未知将军肯否助我一臂之力,以图大业?” 那陈玄礼等的便是这句话,一听此言,急忙朗声回道:“殿下英明有如当年之太宗,末将感服无比,只要殿下不弃,自当为效犬马之劳,此事如何进展,全听殿下吩咐。” “恩,此事尚未成熟,你且派人在军中暗加查察,暂时不必有所行动,以免打草惊蛇。同时你差人与孤按时联络,一俟时机已到,孤自会通知于你,到时当可一大尽,等到来日孤大事成时,将军便是我大唐社稷之功臣,以本朝惯例,即便那凌烟阁也未必不能入。”李亨当然知道,驭下之道最重要的便是恩威并施,因此这才将那太宗皇帝定下的“凌烟阁制”也许诺了下来,为的便是从此将对方同自己绑在一道。 凌烟阁中供奉着大唐开国有功的二十四位臣子的画像,但凡死后能入其内,无论对于文臣还是武将,都是极大的荣耀。而陈玄礼一听,想到自己竟然能同大唐名将李靖排在一处,心中的激动那怎是言语可以形容的,当下却见他连忙叩首谢道:“末将多谢殿下厚恩,此后赴汤蹈火,决不敢推辞半分。” 李亨见他这般,忙起座将其扶起,口中道:“将军一心为国,孤又如何能受此大礼。不过,想来离对方发动也不用多久了,到时自然还须将军一力协助,现下你只管盯着他们便是。嘿嘿,孤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能笑到最后。”言毕,他将出人意料地喋喋阴笑起来。 这场面便是一向跟随太子左右的李静忠也不禁寒毛倒竖,他可从来没见过素来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竟会如今日这般乖僻反常,一时只顾着呆立当场,却是连最拿手的拍马逢迎也忘在了脑后。只有那一旁的陈玄礼想到自己的前途富贵,以及得入凌烟阁,身陨之后仍能受皇家祭奉,这般心情其实畅快无比,当下见着李亨大笑,连带他也跟着傻笑起来。 此时,殿外一轮明月正被排空而来的层层密云所遮掩,刹那间,原本明丽光华便消散在了重重黑幕之中,留下的只有天地间的一片阴霾和黑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乱起萧墙 五 大唐帝国的天宝八年,终于在一场大雪后到来了。在过去的一年里,整个大唐朝承继着往日的繁华与太平,依旧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不过这只是对于深居长安皇宫中的玄宗皇帝以及朝中一班权贵大臣而言,以普通民的眼光,去岁同往昔几年一样,都是乏善可陈。 京城长安虽然仍如往日那般繁荣兴盛,过往客商旅人甚至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大食人,天竺人,高丽(新罗)人,以及那些分辨不清国度的西域胡人在这之都来来往往,彰显着玄宗皇帝这位伟大的天可汗宽广仁慈的胸襟和气度。只是与此同时,京兆府治下的长安,万年两县的乞丐流民也比往年增加了不少,大多是关中大旱时从其他各州逃难来的。 他们成群结队,扶老携幼,满以为进了京城,别的不说至少能混口饭吃,可是没过多久迎面而来的却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差役团练。而他们得到的也并非哪怕是一碗稀粥,相反却是水火大棍和铁链铁尺,于是这些无辜的异乡人就在那些面目狰狞的大汉拳脚相加之下再次流离失所。 当然这一切都被长安城的百姓看在眼里,原本也有人前去接济一些,因为看着衣着光鲜的异族商人策马扬鞭经过,而站在一旁吃灰的却是衣杉褴褛的同胞,这般滋味的确不怎么好受。然而,当两县县尉看着人群越聚越多时,他们原本就热乎的额头终于在这年初的时节里渗出了汗水,于是大批衙役在两人指挥调动下,冲向了人群,接着便发生了方才所说的那一幕。而长安的百姓们因为听了县里大人口中“流民易传虐病”之类的话语,也不再同那些人挤在一处,毕竟自己的性命才是最为宝贵的。于是,这般危机便就此化解了下去。 只有两位亲历现场的县尉大人知道,同样的状况从去岁年末到如今的年初短短两月之内,已经发生了四次,若非上头压着,严令不得私放一人入城,否则还真不知道会生出何种事端呢?只是他俩听说,宫里今年由下面进呈的珍馐,每一碟都抵得上十户中等户一年的家产,这等奢华可是比之往常犹有过之啊。不过,他们虽然了解下情,但毕竟官人微,上面怎么吩咐自然怎么做,至于其他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尤其是现今朝局纷繁的情形下,一个不心可是要家破人亡的。 存了这般心思,那有关关中旱情的奏报在杨国忠等人的粉饰下,竟然说只有两州三县之地遭灾,流民不过数千,而且还奏称灾情早已缓解,现下长安郊外民众逐渐散去便是极好的证明。这话若是十年前的玄宗听了,一定是半信半疑,多半还会派人前去查证一番。然而可惜的是,如今已经是天宝八年,坐在皇位上的虽然仍是同样之人,但心境却是全然不同了。现在的玄宗皇帝一听此报,倒是捻须而笑,仿佛正是他将手头政事全部交由李林甫,杨国忠二人的这般清静无为所带来效果。 但既然当今圣上都如此肯定了,下边朝官们自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如今的朝堂可不比以前了。从三省六部到御史台,甚至是大理寺,大官员早被各方势力瓜分殆尽,除了太子依旧隐忍不发,以及瑞王根基尚浅外,那杨国忠仗着自己新得帝宠,又有贵妃可作后台,与那一代权相李林甫早已是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了。 不过,如今的李右相比之前时似乎已经渐渐力不从心起来,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不是被那杨国忠拉拢过去,就是为后者谗言所误,或贬或谪,总之早已不复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般威势了。 去年后来传闻曾一度震惊长安的禁军武库被盗案,结果却只牵连到了一个御史中丞宋浑。此人因为被疑与主谋之人相互勾通,并以自己令牌及手书供人偷入禁军大营。顶着这等重罪,宋浑在大理寺狱中被关押了整整两月之后,终于被一笔朱批,枭首菜市口。只是他到临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印鉴手书究竟如何会落入他人手中,以至于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不过,对于此事,最清楚的莫过于瑞王李佑了,或者说主导宋浑命运的便是此人。他原本也如其他人一般,为此案之毫无头绪而一筹莫展,只是他既身为金吾大将军,又是当朝兵部尚书,而所盗之物虽非关键,却也是军中秘器。因此,别人尚且可将此事作为饭后谈资,他却需为侦破此案而头疼不已。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让他碰上了一名被灭门的少年,而正是后者被其救下之后,揭露出了一个惊天阴谋。 而此事之主谋经由李佑按照那钟不悔所述,多方查证之后,最后终于圈定在判秘书监,左散骑常侍晁衡身上。此人的另一身份便是开元年间的日本遣唐使阿倍仲麻吕,也正是这个身份方才解释了他为何会主使此事。 但大约正应了那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在李佑救下钟不悔的第二天上,他刚命人张榜于长安城门处,通缉那个实际名为泽多摩的抢盗武库又杀人灭口的日本武士。当然榜文上自然不会这般写出,而李佑也不会贸然前去搜查那晁衡的府邸,否则以后者的三品官爵,以及得受皇帝宠信,这等卤莽行事决不会有好果子吃。 果然,这张榜文在城门上贴了一月之后,终于撤了下来。因为五月初七那天,有百姓在城外渭水边发现了一具尸体,经京兆府差役及仵作验证,此人正是朝廷通缉之人。时至如此,唯一的人证又被灭口,证据不齐之下,纵然有那钟不悔作证,也难以将晁衡入罪,何况此人还深得皇帝爱重,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反咬一口。而在眼前这般朝局之下,纵是李佑本身便带着后世对日本的仇恨,当下也只得隐忍不发,静待时机。同时,也将那钟不悔送往成都府,盖因此人性情机敏,留于京中既不安全,又怕他暗中行刺于晁衡反坏了大事,将他调入巴蜀,在剑南节度留后马重国的照看之下,或者会有所成就也未可知。 至于李佑自己,却还有一大堆事情要等他处理。首先,宋浑一案,他为了震慑晁衡等人,费劲口舌好不容易才说服李林甫舍车保帅,上奏玄宗当处其斩刑,以儆效尤。须知,这宋浑乃是李林甫自吉温投靠杨国忠后手底的得力大将,此番出了这事,当真令他心痛不已。 但李林甫也知道今次兹事体大,玄宗本来已经对自己生出疑心,否则又怎会让那个不学无术的杨国忠把持国柄,若是由这宋浑再牵连到自己,那后果可就不大妙了。因此,本来他就准备弃了这枚棋子,现下碰上瑞王前来求他上奏,他虽疑心对方意图,但二人既已结盟,且此事于他其实害处不大,于是便卖了个顺水人情给对方,当即应允下来,在第二天政事堂议事时,便率先提出此事,而结果自然均无异议,上报玄宗之后,隔了两天便将那宋浑给斩了。 这事一毕,李佑便着手处理起河北绢马一案以及加速整顿京城禁军。原来,就在大唐天宝七年的四月十五,在市易副经略韦见素和河东采访处置使张巡指挥下,河东道及韦见素所在之地—定州府衙相互配合,一举将以定州中三驿主管,河北巨富何明远为首的谋逆分子一打尽,诛何氏一族三十余口,陷其私兵百余人,缴获私贩娟匹及操纵市价的罪证—帐册十余卷。此事之后,大唐绢马之价开始慢慢回落,到了天宝七年十二月间,二者比价已然跌至开元末年的水准,国家因此节省额外开支达钱二百万贯。 而韦见素和张巡二人因此深得玄宗赏识,前者晋户部侍郎,赐正四品下通议大夫,仍领市易副经略兼河北转运使,实际全权负责大唐边境贸易事宜;而后者则因协助平叛有功,在河东采访处置使的差遣职之后再加河东度支营田使,同时权知太原府事,散阶至从四品下中大夫。而定州太守陈其卓则仍牧守当地,并加刑部侍郎。 三人这般高官厚赏自然李佑一力推荐,当然他事先却也不曾想到事情竟会棘手到这般地步。根据后来三人联表奏报所说,四月十四那天晚上,何明远率何府家兵及定州无赖野人二百有余,于三更时包围府衙,企图夺州叛乱。然而两个时辰之后,河东采访处置使张巡率五百太原府团练冲入定州,与韦见素,陈其卓里应外合,一举将匪首何明远击杀,此事方才被镇压下去。 这份奏报在玄宗看来,除了令他大为恼怒外,不过是用来论功行赏的明证罢了,其中细节自然不会深究。不过于李佑而言,此事无论如何都与安禄山密切相关。如今除去了何明远便好似断了前者一臂,这般疼痛便是常人亦不能忍,换做那心存反意的安禄山,可当真是危险之至了。是以,李佑私下立时便令二人再写上一封书信,却是务必言明当日事发经过,不得遗漏。 于是,八日之后,李佑便在他书房之中看到了这北地风云的另一面,不过此事所引出的种种后果,却非他所能尽皆料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乱起萧墙 六 这封书信写的可比二人的表章要长上许多,内中从起因到经过至结果,事无巨细,都说了个遍。看完此信,李佑方才知道这北地之事竟是如此危险诡谲,实在远超他当初所想。 原来,四月十四那日,何明远领着一众家兵,突然包围了定州府衙,并声称太守陈其卓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不顾百姓死活硬性摊派,导致天怒人怨云云,总之他们却正是要为定州百姓讨回公道,并希望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韦见素能领着这位太守大人一同出府接见众人,以明冤情。 这事虽然发生的突然,但却也并未让韦,陈两人吃惊多少。实在因为他们其实已有准备,而这功劳便在那何明远自己身上。这一切倒还全靠他那两个宝贝儿子,韦见素既知对方家中不和,加上他自己本就出自名门大族,于这类大家之中的事再知晓不过。那时,便与陈其卓定下计策,利用何家父子三人的矛盾和弱点,暗加挑拨,尤其是散布出何明远将把家业传给长子的消息。这般下来,结果便是那何家三子何定渊竟暗中向韦,陈二人表示要检举其父亲违逆朝廷,私相贩卖绢布与胡人异族之事,而传口信之人还声称这三公子此番正欲为朝廷效力,大义灭亲。 只是这下倒弄的二人疑惑起来,他们都是久居官场之人,于勾心斗角,计谋诡变一道自然浸淫非浅。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离间之计收效竟会如此之快。起初,他们尚以为这乃是那何明远故意而为,但过得不久,便在多方确定之下,最终肯定了此事。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那何定渊对此却是不得不为之。此番朝廷派员彻查绢马之事已然闹的沸沸扬扬,何府上下虽然由于何明远的一力管束,仍旧一派太平样子。但是知晓内情的几人,心中无不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而何定渊正是其中之一。待他得知其父竟要将家业传给长兄之后,长久抑于胸中的那份野心终于无可挽回的暴露出来,虽然他先前也曾想到此事会否是对手散出的烟幕,但面对偌大的家产,终究他仍是不敢大意,最后便命底下亲信之人去找了陈其卓。 事实上,他之所以如此孤注一掷,其中也因为他暗地里与其父最受宠的妾玉如私通生情,更为不妙的是那女人竟怀了他的孩子。这事若然被何明远知晓,只怕他这辈子也休想再染指何家家产半分,他也曾想过派人暗杀了那玉如,但自朝廷钦差来到不久之后,此女便被何明远送到了外地,至于哪里,除了那忠于何明远的老管家外,却是无人能知的了。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事居然被那陈其卓知道了,对方在两人初次碰面时便暗中向他示意。于是,如此一来,这何定渊究竟该当如何作为,便不由他自主了,而此事的幕后主脑—韦见素和陈其卓两人也因此而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消息来源,这也是为何事发时二人早有准备的缘故。 只是看到此处,李佑颇为不解的是,以何明远的精明老辣,为何会愚蠢到作出这等形同造反的莽撞之举。而根据信中所言,韦见素和张巡两人甚至那陈其卓对此也不甚了了,只是听说对方已经打算鱼死破,孤注一掷,因此才暗中加紧了准备,而那何明远确也做出了那等杀头之事。 然而此事虽然已经了却,但何明远这番行为分明让李佑嗅到了其中隐隐不妥的味道。尽管并无证据,但他心中对安禄山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自然十分怀疑。当然连同韦见素等人在内,都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叫做庄业的人曾经在风云突变的那段日子里进出何府,而这人的另一个名字便是—严庄,安禄山手下的头号谋臣。于是,对于知道绢马一案内情的人而言,这何明远为何会公然兵围太守府之举便成了天宝七年一个不解之谜。 只是李佑心下虽然顾忌此事同安禄山的关系,但毕竟案子的结果是绢马比价大幅回落,而另一面,整个大唐朝尤其是河北以及陇右的边贸市易的重新归于朝廷中央管辖,专责此事的正是因此一案名动一时的韦见素。是以,无论如何,此番至少给了安禄山狠狠一击,至于对方到底在这场风波中受损多少,却是李佑无法确知的了。他所能肯定的是,经此一事,从此往后安禄山想要借边贸之利,行扩军养兵之策,却是再也不能了。 同时,面对京城之中的局势,李佑也势必不能再紧盯北方一隅,毕竟长安才是目下重中之重。 眼下的形势是,自禁军武库一案后,虽然由于李林甫及时上奏乞斩宋浑,而使玄宗不疑有它,但这位曾经盛极一时的李右相那夕阳西下的情势却是明眼人都能咀嚼出来的。相反,那杨国忠却是越发扶摇直上,不知是皇帝有意栽培他接替李林甫,还是顺道用他来牵制李佑和李亨,总之这人是平步青云。在天宝七年年关将近的日子里,三天之内,玄宗皇帝一口气赐给了他二十余个使职,如此一来他便身兼近四十余职。而且,不但他自己,就是其子侄辈们也因此得官享爵,一时风光无比,长安城内,宅邸之奢华,行事之铺张,当真无人能出其右。 而朝堂中一众官员见到他如此得势,登时便纷纷投靠了过去。于是,三省六部中李林甫与杨国忠原本势均力敌的状况因此大为改观,实力的天平已经渐渐偏向了后者一边。 不过这些人于李佑而言,与其去以财货加以笼络收买,不如姑且听之任之,就像李林甫说的“竖子不足与谋”,决定天下大事的从来不是这些墙头草,他们之所以能经久不衰,原因正是只有这些脸皮奇厚之人,方能在关键时刻做到倒戈一击,继而锦上添花。 因此,相比于如今的朝堂,李佑更关心的却是京城禁军的整顿。最先完成整饬的是左右金吾卫,两卫从原先的定额两万三千一百七十人降为一万两千七百余人,其中左金吾卫六千两百余人,右金吾卫六千五百余人,比之从前,整整去除了一万余人,军饷开支大为减少,而与此同时,余下之人要么是一心求取军功的原禁军子弟,要么便是长安城中别无出路的破落户。后者原本是迫于生计不得不留在军中,但实际也是金吾卫中军纪最差,战力最弱之人,只是经过李佑大半年的铁碗训练,这伙人比起前时,竟有脱胎换骨之变。 自那时起,京城百姓及东,西两市客商旅人,再也不须为金吾禁军的欺压敲诈所困扰,而那些原本一心从军的大汉们也不必再为各省部官员做杂役闲差,真正有了一支天子之军的样子。虽然比起剑南,陇右等地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师,差距仍是不,但起码临起阵来是不会再做退缩之事了。更为重要的是,这金吾卫编成了大唐军中自剑南蜀军之后第二支拥有秘密火器的部队,名为左金吾卫神火营和右金吾卫神器营,他们与蜀军中的神箭营一同组成了唐军中最具威力的投射营队。 两营人数虽然少于唐军一贯编制,但其威力却是寻常兵马的数倍,尤其用于防守及攻城时,更是声势惊人,当然那是以当时情况而论的。 其实,原先的金吾卫虽然有两万三千多人的员额,但实际只有一万五千余人,那八千多人事实却是空额,这番整顿使得原本靠吃空饷以及摊派底下士兵差役的一些高级将官无所遁形。他们很快便被李佑以贪污不法的罪名清洗出了军中,同时也因此省下了占原先三分之一的兵饷。须知,自府兵制败坏之后,连带京城禁军各卫也多以征募召兵,这样一来便替户部省下了一笔着实可观之数。 不过,李佑却并不将此钱交还朝廷,只将其分为两份。一半用来增加军官及士兵饷钱,另一半却直接交给了玄宗设在太极宫西侧的右藏库。如此平白得了一大笔钱,对于已经将宫廷享乐奢华发挥到极点的皇帝来说,自然不是坏事。此后,玄宗还当着一众亲信大臣的面,夸赞李佑不光“能行军事,尚能知钱粮,更明孝道”,想来是十分满意他这等举措了。 既然皇帝都这般说了,那些原本揣着亲戚喊冤想要来老子面前告儿子的权贵重臣们,也不得不摆出了笑容,一齐大赞瑞王英明果决,不愧是圣人之子等等,至于那些毁谤之言却只能暂且抛诸脑后了,毕竟在朝的人都知道,眼下的皇帝可是最不喜听人唱反调的。只是他们却没料到,这儿子贿赂老子的威力竟至于斯,一时连杨国忠亦不敢多所妄言,更遑论他人了。于是,那些被开革出的禁军将领的所谓冤情也就这般不了了之了。 而经此一事,玄宗也更放心将京城禁军一一交由李佑整顿,只是不知皇帝所要的是那禁军不断提升的斗志和战力还是那白纸黑字写明的钱布数目。 而表面兴盛无比的大唐朝也就在这般情势下进入了天宝八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乱起萧墙 七 大唐天宝八年的六月末,因关中旱情略有减缓,一度曾经因流民惊扰的长安城也重新现出生机来。而再过一月有余,便是当今玄宗皇帝的寿辰,朝廷自开元十八年起便定下的千秋节。 唐玄宗李隆基一生功过难评,但对于自己的生辰倒也从未指示过要行铺张大礼,只是每逢千秋节时,皇宫内外都会有庆典,而他也不过是颁些酒酺之类的赏赐,有时也会登上花萼楼这般高处,让京城百姓一睹天颜。《旧唐书玄宗本纪》曾载:开元十八年“八月丁亥,上御花萼楼,以千秋节百官献贺,赐四品以上金镜”。描述的便是这等景象。 只是自从过了六十大寿之后,玄宗便忌讳年老,更不愿人常提起自己年岁,因此这几年来的千秋节,除了官员,百姓得些赏赐外,其实过的却是平淡的紧。宫人传言,这都是因为杨贵妃入幸,老夫少妻之下,便是如皇帝也有了顾忌。不过这等闲言碎语也只是道谣传而已,毕竟谁也不敢当真去开当今天子的玩笑,除非那人是铁了心不想要脑袋了。 然而,大千世界,无人不有。此刻长安皇城南面太平坊里一间宅子中,正有几人对这皇帝的寿辰在商量不止。 这座两进三出的院子是户部侍郎王銲一年前置下的,本来这太平坊距离皇城甚近,地价也是不低,以王銲的俸禄却是未必便能买下,但他有一个做京兆尹的哥哥,便是当朝红人王鉷,因此要在这长安城中置一座别院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不是皇城之内,其余各坊却是任他挑选了。 而如今聚在他家中的,一共四人。他自己同另外一名身高体厚之人端坐上首,下面于左右分别坐着一人。这几人中,同王銲坐于一道的是左龙武军昭武校尉名唤邢縡,他今年三十有四,父亲和叔叔都曾立有战功,也先后战死在了沙场,因此倒也算得忠烈之后。只是到了他这一代,长安禁军实在已经蜕变成了皇帝出行仪仗和当朝权贵们的杂役帮闲,别说打仗,就是一般的舞刀射箭也早已疏殆多时了。是以,这邢縡年过三十却只在左龙武军混了个昭武校尉的名头,要知他父亲不到三十那年就已经是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了,比他现在整整高了两级。 而坐在下首左边的是左龙武军致果校尉张德广,此人是邢縡的下属,也是他的心腹。二人常在一道抱怨禁军战力太弱,连带对时下武风不盛也是极为不满。至于右首那位叫做厉风的却是右羽林军翊麾副尉,他是邢縡的妻弟,因为同在禁军,是以平素倒也常混在一处,或针砭时弊,或酒醉发怨,总之是同道中人。 各人闲话一阵之后,便听那王銲当先言道:“如今天子日渐昏聩,眼看朝政已经落入李林甫,杨国忠等人手中。这两人不学无术,却又极善钻营拍马,得大权之后,尽力排挤忠良,又陷害无辜。这几年来,长安城中屡兴大狱便是明证。我等或为大唐官员,或为扈从禁军,若不适时发动,请圣上重新振作,便是大唐的罪人。是以,眼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众不知位对此可有异议?”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旁的邢縡接着道:“王兄说的极是,我们禁军弟兄感悟尤其深切。”顿了一顿,便又愤然道:“哼,想当年关中禁军乃我大唐军中之精锐,可如今呢,一般的禁军竟连豪门大户中的一个长随都不如。兼之军中鱼龙混杂,又久不经操训,若真遇上战事,只怕临阵脱逃的倒是我们禁军了。而朝廷开边既用不上我们,凭借军功而图薪饷之事自然也指望不上,想不到我等军中忠良之后,竟落到如此为人牵马洒扫之地步,真是令人羞愧欲死啊。” 听着这话,同为禁军的张,厉二人自然都是感同身受,当下便听那张德广怨声道:“邢兄弟说的对啊,如今的禁军都成了花架子—中看不中用。那领着手下弟兄轮值太极宫宿卫时,竟被那群飞龙儿嘲笑,说我们是什么绣花枕头。我呸,若非记着大哥吩咐,老子早带人把他们废了。不就是仗着一个高力士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奶奶的,想当年我老张杀吐蕃贼子时,这帮子还在娘肚里呢!现在居然骑到我们头上了。” 他为人粗鄙,已近四十却仍不过是一个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眼看提升无望,这肚里的鸟气早已憋了许久,现下正碰上机会,当然要发泄一番。只是他性子固然粗犷暴躁,却也并非只是寻常的卤莽之徒,否则这等事关重大的密会自然也不会轮上他。因此,他瞧着几人脸色,怕他们怪责自己言语粗俗,随即又道:“大家莫要怪我乱说,这事厉老弟也是知道的,邢大哥和王大人你们若是不信,一问便知。”说着,便看向那一旁还不曾发话的厉风。 后者却同他相反,平素最不擅言语,有了心事最多也只同邢縡一人说道,但此时见对方把话头抛向了自己,而且眼下又只这几人,当下便不得不沉着嗓子道:“确实如此,如今宫中宿卫虽然仍由左右羽林军和左右龙武军执行,但实际负责巡视监管的却是飞龙厩的人。他们本来只专责宫里御马并出行仪仗,但现下却已然盖过了我们两军。我听手下人说,他们私下早已自称飞龙禁军,大将军便是那高力士。宫中马匹众多,这些人也是个个衣甲鲜亮,哪像我们,要钱没钱,马匹,甲仗更是缺缺,全无一朝禁军的样子,也不知何时会被他人取代啊。” 他平日里不常说话,如闷罐子一个,但却也不是傻瓜呆子。他身为羽林亲军,比之其他人所在的龙武军更接近皇帝,知道的事自然比旁人要多上一些,因此所说之话,却也独有一番见地。 眼看向来老实巴交的妻弟也是一副郁郁不满的样子,邢縡心中把握更大,当下只见他肃然道:“事已至此,所谓时不我待。我们若再这么空自等待,到头来只怕等到的只是我大唐朝的衰败罢了。当然这只是往大处说,细处来看,我等若不争取主动,年复一年,地位日下。正如厉校尉所言,怕是不等我们归老,便被人取而代之了,到时家中妻又由谁来照料。大唐禁军竟沦落至此,尔等难道不为之可惜吗?!”这话一出,众人念及目下处境,一时都是愤慨难当,真想立时便去那太极宫与皇帝理论了。 眼见火候已到,便听那邢縡又向张德广道:“张校尉,我交托与你的事情,办的怎样了?” 听着这般称呼,那张德广立时将方才的匪气敛去,恭声道:“回禀大人,左龙武军万骑营逾千兵马都已在我等掌握之中,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包管能做到出其不意,一击即中。其中三名陪戎校尉和一名宣节副尉都已写下血书,誓言决无反悔。现下该当如何行动,敬请大人下令。” 听了这话,邢縡侧首同那王銲相视一笑,随即便道:“如此甚好,张校尉办事果然深合我意。现下,我同王大人计议已定,为振我大唐军威,复兴我大唐社稷,我等已决意起兵谏上,日子大约定在千秋节前一月,即七月十四或十五。因此,今番召你们前来,却是要看看大家意思如何?” 今日这次密晤,在场之人都是邢縡亲信,是以大多都知道些内情,但这回他当众说出,几人或精神振奋,或心存顾虑,却并非一般模样。 而那厉风显然属于后者,只听他迟疑道:“大人这般行为着实冒险,如若一个不善,可是祸及全族的大罪。而且如此兵谏未必真能影响皇上,大人是否当三思而后行?” 耳听此话,连那邢縡也想不到自己这位舅子竟然如此胆,不过此人任职羽林亲军,对宫中动态比较了解,此番起事却是断不能少了他的,何况这人现在也算是自己亲族了,于是便向他解释道:“休说此事事关我等荣辱,单是这江山社稷也是我等义所不容的。现下只论同意参与与否,至于详细谋划,过会儿自然揭晓。”言毕,便目光霍霍地看向对方。 听对方这般说话,素来谨慎的厉风也不由心下微叹,道:“既然如此,那末将自然不敢有何异议,两位大人如何吩咐,我便如何去做就是了。只是”略一停顿,他看了看邢縡脸色,方又嗫嚅道:“只是姐姐是否知道这事?” 听他如此问道,那邢縡却并未有何不豫之色,只淡然道:“此等大事,却不便妇人家知道了。你也谨记,此事非同可,回去之后切不可同你姐姐提起,明白吗?” 厉风耳听他这般嘱咐,心中一黯,口中却应诺称是,当下也不再多说。 见在座几人都无话说,邢縡这才敛容道:“好,既然大家心意一致,那我们便说说起事细节。这里却还须麻烦一下王大人。” 他话刚说完,便见那王銲已然拿出了一幅京城长安图,画面展开处,只见其上已经以朱笔画上了许多记号,而最为清晰的便是一个笔直的朱红色箭头,箭尖指处正是瑞王府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乱起萧墙 八 王銲见几人都围拢过来,当下便指这地图说道:“起事那日,我等兵分两路。由邢大人带人先斩杀龙武将军,而后领万骑营大部兵马自营中而出,去平康里击杀贼相李林甫。此人一死,京城立时便会大乱。而我便领另一队人趁乱往宫城去,控制玄武门,以待邢大人恭迎瑞王殿下身登大宝,重振” 他话至此处,尚未说完,却听一旁的厉风不禁低声插话道:“瑞王殿下?”这声音虽然不大,但怎奈房中就只这几人,当下都是听的清清楚楚。 王銲因见对方竟对自己计划中最为出彩部分表示怀疑,心中立时不喜,于是也不顾那厉风是邢縡舅子的身份,便直言回道:“厉校尉若有疑问,不妨待我话完之后明说。不过你现下既然说了,那我便破例答你一回。你说的不错,正是那瑞王。你道我等为何肯仓促间贸然起兵?禁军军饷日低,地位不固自然是其一,但另外最重要一条则是今上糊涂不明,所选太子又只知沉默韬晦,如此下去,我大唐原本以武立国的根基岂非因此动摇?到时就算禁军权位一时得以提升,那也不过是夕阳余光罢了,只可怜我大唐却因此落入人之手。而反观瑞王,英明神武,又通晓军略,若彼为大唐之主,一定能一改今日颓风,重振朝纲。这便是我等要推举其上位的原由,厉校尉你可明白了?” 这王銲侃侃而言,一脸的傲然,仿佛事机已成,众人已在坐等封官赏爵一般。厉风见此情景,本不欲多说,但这事毕竟关乎几家人的性命,一个不好还会再次血染长安,非但于国无益,反成大害。于是却听一向少言寡语的他再次出声道:“王大人明鉴,非是末将质疑大人谋略,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既然这回本是为助瑞王登基,为何我等谋划之时,反不见这当事之主。若殿下他不亲至,又何以叫底下之人信服。须知,此事若然不成,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既是为了瑞王以及为大唐千秋之基,那殿下便当与我等一齐发动才是,为何还要我姐邢大人带人前去恭迎?这其中到底何解,还请王大人示下。”言毕,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大有不得道理誓不甘休的意思。 他话音刚落,邢縡听他如此冒犯王銲,生怕众人因此生了嫌隙,正欲发话斥责,谁料那王銲却是展眉一笑,继而道:“厉校尉果然思虑谨慎,假以时日,其功定不在邢大人之下。只是你却不知,今日之事那瑞王殿下可是全然不知的,因此我等四人其实便是起兵的主谋之人。”话至此处,因见非但厉风,便是张德广也是一脸错愕,他忽然低声叹了口气,方才又道:“唉,你们有所不知,这瑞王什么都好,但却也染上愚忠的毛病。我曾借机试探过他,当然并不曾明言,但他竟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我,更休说来到此处,一同计议了。而这也是我等今日之难处,须胁得瑞王方能办成此事。而先前由邢大人带人前去捕杀李,杨二人便是为逼他有所顾忌之下,不得不与我等合谋,继而拥他创立大业。毕竟他身为金吾大将军,总责京城治安防卫,现下又兼着左右武卫和左右骁卫的整军观察使,是以京城动乱,他难辞其咎,若不与我们同谋,则亦当见疑于圣上。以瑞王之聪明,决不难想到由此而来的后果,所以到时之事,险则险矣,实际却颇具把握。否则我等又何必苦心如此,实在既不得已,更是成功之望甚大啊。”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便不再说话,只捧了茶碗,低头啜饮,等待众人思虑消化。 过了半晌,却听那厉风当先道:“王大人的意思,末将明白了,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只是此番兹事体大,不知大人究竟有几分胜算,万一到时瑞王为全忠义,宁死不从,我等又该如何呢?” 听了这话,那王銲倒也并不动怒,他从先前对方发问时便觉得此人实不简单,心思的之灵敏当可算作可造之材,是以口中虽然仍是那般语气,其实已经颇为欣赏了,这时听他如此说道,便捻须作答道:“人常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见世间之事变幻莫测,谁又能有定算。即便以当年诸葛武侯之神机妙算,不也连番跑了曹操和司马懿么?是以,现下之事,其实不过五五之数罢了,但世事但有可能便须一试,何况这还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败了自不必说,然而一旦事成,想来比之凌烟阁诸公,也当毫不逊色了。至于瑞王殿下,这你倒可放下心来,以我的眼光,对比大唐开国以来的诸位皇帝和皇子,若是有时机恰当,他决不会放弃这问鼎天下的好事。所以关键其实还在我等,只要以雷霆手段击杀宰执大臣,再加上封锁宫禁,则大事可期也!” 话至此处,对于王銲的计划,众人已是再清楚不过,那厉风当即凛然道:“既然如此,一切敬请大人吩咐便是,末将无有不从。”听他这般说话,王銲心下大喜,因为厉风虽然官职卑,但熟悉宫禁,而且所值之位都在太极宫附近,实是最为重要,有他暗通消息,起事的把握也就更大。眼下他既然同意,那王銲和邢縡宽慰之余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张德广。后者见几人一时都看着他,却有些不自然起来,只见他搓着手,憨声道:“嘿嘿,俺老张早就想娘的一票了,这样最好,反正大人们怎么说,末将便怎么办,总之决不敢误了军机。” 如此一来,见众人都一致赞同,王銲与邢縡互望一眼,随即异口同声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我等便歃血为盟,共赴大业。”言毕,两人便带头拾起一旁的锋利短刃,朝自己臂上划去。一刻之后,众人指天盟誓,将那四碗鲜血一饮而尽,却不见其中一人脸上竟有了些许不自然。 此刻,夜色既黑,长安街上早已行人寥寥,只余下一盏盏官灯在夜风中轻轻摇荡,说不出的宁静,却又有说不出的诡谲,仿佛一切都在夜幕遮蔽下,显得无人知觉一般。 只是不同于那王府别院,这时的十六王府内却仍是一片锦瑟笙歌之状,只不过其中的瑞王府却是稍有不同。 只见偌大厅堂中自上而下,团团坐了八人。左首三人,右边四人,居中而坐的赫然便是那瑞王李佑了。不过他此刻却全然没了入主中枢以来的严肃端庄,只是同下边的一众人等欢声交谈。期间自有那舞伎频频献艺,轻歌曼舞之中,众人都已然颇有醉意,却是言谈甚欢。 这阶下诸人中,除了左首的三员武将外,右边四人均是前次朝廷宣诏通一艺者入京的士子隐士。只是这次所谓的“广纳人才”却不过是天宝年间无数闹剧中的一场罢了,玄宗皇帝一时兴起的主意在李林甫的虚与委蛇,巧言令色之下,顿时化做了子虚乌有。那上千自以为可就此一展抱负的“通一艺者”也因此流落长安。 在这次事件上,李佑明知事态会发展至此,倒也从未生出阻止之意。首先,他心中十分清楚,同李林甫的结盟虽然未必不会长久,但却是极不牢固的。若非眼下杨国忠势力太盛,已然成为李林甫之心腹大患,后者自也不会拉上李佑。反之,却极有可能头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这位在朝堂中也日益圆熟起来的瑞王。 所以,李佑在上次与李林甫就宋浑一事达成妥协之后,便不与后者多所计较,甚至在许多事上都唯其马首是瞻。而在这一桩事上,他更不敢去招惹这位李右相。须知,李林甫与他结盟便是为了对付杨国忠,保住权位。因此,李佑又如何会在这件事上去触那李林甫的逆鳞呢。何况,他私底下反倒更加乐意此事发生。毕竟若是真有人才,在眼下的朝廷也决不能发挥用处,一个不好,因此贬官外放甚至丢了性命也不无可能。与其如此,倒不如由他自己暗中结纳,收为己用,以图将来之事。 是以,眼下这些人中除了高适和耿彪,以及伤愈之后的李春仁外,却都是近来李佑依照脑中印象在长安城中寻访到的人物。右首第二个即坐于高适后面那人名为储光羲,乃是开元十四年严迪榜进士,曾被诏中书试文章,倒也颇受玄宗赏识,只是此人后来因见李林甫弄权,又嫉贤妒能,便辞官退隐。但至于他现下为何又出山来京,却是李佑所不知了,但这人既受玄宗看重,安史之乱时又被强逼受命伪官。想来这人却是有些名堂的,因此李佑见他同几名书生在客栈中议论时事便把他招入了府中,当然借口也就是以文会友之类,毕竟这类人的脸面还是要照顾的。 李佑顺着储光羲往下看去,却是大名鼎鼎的王昌龄。这人倒不是闲散进京,不过是顺道来长安访友,那日恰被李佑遇上,便不由分说,也邀到了府中。 只是正当他细想那第四人是谁时,却不防那暂时代替耿彪行护卫统领之责的郝进德来到身边,向他低声道:“殿下,天光阁有要事呈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乱起萧墙 九 乍听这话,李佑却是神色不变,面上仍旧一副笑意融融的模样,只是此刻他心中并不平静。今晚之宴虽然只是结纳士子谋臣,尽受人材的第一步,但也正因如此,却须做到尽善尽美,这样方能将令名传出,彼时自可引的各路有识之士纷纷来投。是以,他也借此机会将手下几名信重的心腹拉上了宴席,为的便是与眼前这些人打成一片,至少也要混个脸熟,以为将来合作打下基础。 只是尽管他一再吩咐,除非异常重要之事,否则不得加以打扰,但这天机阁仍有密报,显然情况非同可,至少也是底下之人所不能抉择的。因此他只得略一定神,拱手向阶下众人告了饶,只慌称起身更衣去了。 高适等人自不必说,而那储光羲,王昌龄等倒也连称不敢。他们虽然也是清高之人,都曾为得罪权贵而遭罪,但如今的脾气却是收敛了不少。毕竟眼下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来长安求他人援引的,而得入这瑞王府本身便是一种对自己身份的肯定,是以当下却是无人敢辞以颜色。 李佑见状,虽然亦为轻易走脱而高兴,但暗中也为大唐文学之士如此折节权贵而忧虑不已。须知,有唐一代其实是寒门学子最为特殊之时期。既有大量如李白,杜甫等恃才傲物,不愿随意屈尊事权贵的饱学之士,同样也正是这群人,在不把当朝权臣放在眼里之时,却向另一些自以为看得惯的朝廷贵人们投出了自己的诗篇词赋,冀望能为其所赏,最后引为平步青云的官场奥援。 其实,清高与折节不过相差一线而已,弯腰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不再能直起身子了。而这种现象自开元末年起,便出现在了大唐官场和科举之中,至天宝初年之后已经广为泛滥,整个官场已经笼罩在一片浮躁与急进的气氛里,不能自拔。 只是眼下的情势,当然不容李佑多所计较,这些人或者名节并不响亮,但在当时仍是颇具才华之人,若因其气节而随意舍弃,倒有些舍本逐末了,毕竟在这个世上,陈平之流永远多过张良之辈,而善用其谋却是为人君者之首要。 心里想着这些的同时,李佑已经跨过了曲折盘旋的回廊,来到王府东侧殿后的一间院子里,他身后则跟着郝进德与两名白虎卫士。 眼前这套外形普通,名不见经传的院子便是李佑麾下日渐重要的天光阁在京城的据点,也是其根本之地。这天光阁其实是为专责收集各地军情政要而创,而说到底令人颇为吃惊的却是如此一个秘密组织,却是由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明教或者说该教的一部分改组而来,以其分布在全国的教众为基础,拉开了一张覆盖大唐全境的情报。 当然说起此事,却是曾令李佑心烦不已。原来自他再次进京,并授高官得进朝廷中枢之后,便感觉自己另一个明教教主的身份大是尴尬。想想也是,他一个天皇贵胄,朝廷重臣,却身兼着江湖大帮的教主,的确有些不伦不类。这便好比后世的政府高级官员,却是黑帮头子一样,不单于位份上不妥,若是传了出去,不免于其令名有损。江湖豪侠固然潇洒不羁,但却非高居庙堂之人所能待见,其或为朝廷走狗,或为官府剿灭,总之在这世上想要仗剑行走,快意恩仇却是难了一些。 而史书所说的李白等人挥剑游历山水之间,那不过是对文学之士的一种夸大而已,其意不过是说这类人能通文武罢了,倒并非意指其武功高强。 因此,当李佑明了这一点后,便借和整饬禁军的机会,同时将那明教一并整顿了。他此时大事刚刚开始,所以不愿大动干戈。因此只将教中几个不愿随他的元老贬到明教于陇右道的光明山顶总座了事。此后,李佑便任命一心效忠于他,并以此为光大门第的前明教长老侯复为天光阁总管,下设八分堂,内外各四。其中外四堂分别名为西域,川藏北方和高丽,主要负责大唐周边各国的情报搜集;而内三堂则为关中,东南,陇西和河北,以大唐国内各地为目标,将全国政情列为首要,辅以地理民俗,为的便是助他在将来的乱局之中能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他一进内院正堂,却见那天光阁总管总管侯复以及身边一个瘦削的青年正垂手而立,只脸上却满是肃穆之色。李佑久历世事,自然知道这副表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却见他笑着走了过去,示意二人坐下再说之后,便听他当先言道:“怎么,今日侯总管亲至,想来必有要事禀报于孤了,呵呵。” 他说的这般随意,倒使得满腹心事的侯复一呆,随即却敛容恭声道:“殿下所言正是。天机阁下属关中堂长安司探得一个消息,却是对殿下甚为不利。”话至此处,他偷眼瞧了一眼李佑脸色,却不见任何变化,便只得续道:“长安司属下在禁军龙武军中哨探这两日常听人言说,瑞王殿下威武不凡,文武双全,如能借着这般整顿禁军的势头,典握京城诸军,定能将禁军之威发扬光大。殿下明鉴,这些都是军中原话,更有甚者,还说殿下才是大唐真命,如此悖逆之语,着实令人心忧。属下觉得此事蹊跷异常,观其势力,可能背后另有人暗加唆使,不可不虑。是以,特来请示殿下。”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李佑嘴上并无反应,但心中却已是骤起波澜,如何也平静不了了。如果换做其他时候,那军中的这些言语在李佑听来非但不惊,反而会更受鼓舞,毕竟军心所向,可是天大的喜事。但在如今这节骨眼上,出了这等话语,不啻于陷他于万般不利之境,若是有心人将此话添油加醋传入玄宗耳朵,那不光整顿禁军之事难再提起,就是他目下在朝中的权位恐怕也要不保。更可恨之处在于,此话不在其他各军传说,偏偏在天子亲军之一的龙武军中传扬,这摆明了是要让李佑进退维谷,只是不知此事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却为何要这般做法。 但这事若要查起,实在颇费周章,更遑论杀人灭口了。李佑想了一阵,便沉声道:“恩,此事确实棘手,稍有不慎便会给孤招来大祸。你现下便去抽调人手,务必在最短时间里查出这传言是在龙武军哪一营最先传出的,然后将营中主将姓名禀报于我。此事宜速,但切记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办事谨慎干练,孤自然知道,但这事关乎甚大,所以不可掉以轻心,一旦有了眉目便来报我,明白吗?”说这话时,李佑一改往日的满脸笑容,变得慎重无比。 听了这话,侯复自然是凛然遵命。而说过这处之后,便听他又把身边那青年介绍给了李佑。只是这人却是后者先前曾见过的,原是那侯复侄儿,现下却要往河北出任范阳司的统领一职,这下却是临行前特来请示的。原来那侯复知道李佑素来关注河北一地,有时那处来的卷宗甚至排在关中堂的奏报之上,是以他自然要来聆听李佑意思,顺便也借机让侄儿在这位瑞王殿下面前再露一露脸。毕竟他膝下无子,将来侯氏一门便全靠这位侄子了,所以才这般热衷。 不过,李佑心中既想着刚才那事,又挂记外殿众人,因此倒也并未多说,只嘱咐对方凡事尽量往暗处去做,并且务须心细致,而他到达之后,如对当地不熟,便要请示于河北堂堂主赖,总之不可大意等等。待吩咐完之后,几人便各自离去,李佑也在郝进德陪同下,重新往外殿宴席走去,只是心中却仍在回想方才所闻之事。当然他自不知这事不过是邢縡与王銲为得军心,事先放出的烟幕罢了。 然而也就在李佑得知此事不久,长安城南升平坊内右龙武军定远将军武神威的府邸外闪出一个黑影来。这升平坊处在长安城东南,便是距离东市也不甚近,因此这时坊内却是早已没了人声,坊门也下了匙,街头巷尾能闻于耳中的不过是一两声狗吠而已。 却见那个黑影在武府周围停顿片刻之后,便去了后门,连敲三下之后,他便在一个中年汉子的接应下,入了府中。 看着眼前一脸憨厚粗犷样子的张德广,武神威不禁有些怀疑,就是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出卖跟随了近十五年的上司呢?不过,他之所以能被上头信重,无论是谁做上龙武大将军的位置,都对他提点有加,其中的关窍便在于他从不多问为什么,是以当下便听他问道:“说吧,你急着联络我,是否那邢縡等人有所行动了?” 一听这话,张德广那张原本憨愣的脸上立时露出一副谄媚的神色,却听他答道:“回禀将军,末将前来正是为了这事。邢大,哦,贼子们已经打算开始行动了,连计划都草拟好了,时候便定在下月十四或十五两天,自数天前已在营中造起了声势。” 武神威听闻此言,心中一惊,脸上却依旧一副波浪不兴的样子,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心中对张德广那副丑态的憎恶,和声道:“恩,你做的甚好,现下便将那贼人的计划与本将军详细道来,至于赏赐么,断不会少了你的。” 听了“赏赐”二字,张德广原本木讷的眼中立刻放出光来,不过他倒也不是傻子,只听他讪讪地道:“将军英明,只是末将最近实在囊中羞涩,不知将军可否先借些钱与末将。我保证所说之话,俱是事实,保管将军听后飞黄腾达,平步那个,绿云” 他话未讲完,便被武神威喷出一口茶给生生打断,却听后者骂道:“胡说,什么绿云。罢了,你既不会说话,以后便少说,没的叫人听了生气。你放心,只要你把那计划和盘托出,这钱决少不了你,何况日后尚有事情要你去办呢,嘿嘿。” 武神威的这般笑容在张德广比之其先前的喝骂却显得更加阴毒,便是以现在的天气,仍旧让他心底泛起寒意,不过只略一犹豫,他终究还是把脑袋凑了过去,将那个以鲜血盟誓的惊天秘密详细道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乱起萧墙 十 刚至七月头上,天气忽然热了起来,长安城内外各处阴凉爽洁之地也骤然人满为患。只是,此时城郊一处占地百顷的雄伟庄园内却是绿荫处处,凉风习习,比之外界那飞扬的尘土和酷热的烈日,当真是天壤之别了。 碧绿池水边,青青柳树下,大唐新贵权臣杨国忠躺在摇椅上,身后两名侍女轻轻地打着扇子,而他跟前的那名婢女则将削好的凤梨片送入这位当朝宰执之口。 只是他虽含了梨子,手上却不空闲,突然一把扯过了跟前侍女,带着一脸淫笑,口齿不清地说道:“嘿嘿,今日天气甚热,美人儿也不除些衣服,穿那么多想热死不成,还是让本人来给你宽衣吧,哈哈。”这话一出,却听那女子“嘤咛”声中,杨国忠一双大手已经插进了她的紫纱罗衣中,直将胸口一抹雪白尽皆遮住了。 杨国忠触手可及之处一片温热细腻,又见那女子满脸通红,想来大约是新入府邸的丫头,还不曾经过阵仗,如此一来却又愈加合他心意了。当此时刻,他再也忍耐不住心头,也不理这光天化日之下,便将那女子一把搂过,手到之处,衣衫尽褪。 而他身后两名侍女却恍如不见一般,依旧面无表情地摇着手中长扇,只因她们先前也有同样遭遇。而且自从入得杨府,似这般亲眼所见已然不下十次了,府中但凡美貌女子无论高低贵贱,都难逃此人毒手。何况,她们久在杨国忠身边伺候,还知道便是他的堂妹,已经故去的秦国夫人先前亦曾与其有奸情,此人之大胆荒淫,由此可见一斑,至于寻常侍女,那是更不在话下了。 只是就在他这么肆意妄为之时,却听不远处一个声音轻轻咳嗽一声,他起初心中不由大怒,这碧波园内除非自己允准,便是府中下人也不得随意进入,这时居然有人贸然闯入,扰了自己雅兴,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不过,他毕竟入朝已非一日,心思比之往日更加活络,心念电转之下便知定是那汤佑诚来了,也只有这人方能在他府中来去自如,而不必受到限制。 想到此处,杨国忠反应倒也甚快,连忙将怀中侍女推了开去,略整衣冠后,抬眼一看,却见那汤佑诚和另外一名大汉正站在二十步开外的回廊边,只两人脑袋却是向着那一池碧水的。 杨国忠见那汤佑诚竟还带着一人前来,想是必有要事。当下便起身挥退几名侍女,而后迈步出了凉亭,笑道:“原来是汤先生来了,适才我正自睡,还请先生恕我怠慢之礼。” 汤佑诚和那人头脑虽向着池水,但眼角却仍是盯着这处,见他起身时,二人便已走了过来,前者听他如此说道,便忙接口谦逊:“大人言重了,是佑诚打扰大人清梦才是,要宽宥的可是汤某啊。”他说到“清梦”二字时,心中却不免好笑,要是世间之梦皆是如此之轻,恐怕便无春梦一说了。 也就在他胡思乱想间,却听那杨国忠洒然一笑道:“哈哈,你我二人何须如此客气,来,快来亭子里坐,这处可凉快许多呢。”一边说着,一边将来人迎到亭子中。 因见汤佑诚身边之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杨国忠便开口问道:“汤先生,不知这位是?”说着,却看向了一旁的那名大汉。 却见那汤佑诚爽然一笑,随即自责道:“都怪汤某不好,却忘了与大人介绍,这位将军便是右龙武军定远将军武神威,那禁军中事便是由他禀告的。” 武神威在一旁听他如此说道,忙起身行礼道:“末将参见杨大人,冒昧打扰之处,还请大人原宥。” 前时听汤佑诚说话,杨国忠心中便是一凛,禁军不稳的消息原来竟是出自此人之口。这人既身为护卫禁宫的大将,自己平常入宫时自然见过,想来这便是眼熟的原由了。只是对方今日穿着常服,还带了黑色璞头,因此除了身材健壮外,倒也看不出竟是龙武军的将军。 不过,眼下他既知道了对方身份,便再次离座将那武神威虚扶一把,口中则笑道:“原来是武将军。你忠心朝廷,又何来‘打扰’一说?倒是我方才一时疏忽,倒没认出你来,当真是有些失礼了,呵呵。”他这番话中,虽然不免带上了些官腔,但言语间却也颇为和善,毕竟眼前这人可是关系到大唐朝今后国运以及自己前程的紧要人物,现下再不拉拢,更待何时。 只是他在做这般想法时,那武神威心中也在暗自想着自己的心思。在这位龙武军定远将军看来,传闻中飞扬跋扈,连李右相都敢不放在眼里的杨国忠居然能这般和气地与自己这么一个正五品将军说话,当真是难得之至了。不过,他既能在禁军中如此周旋,本事自然不。当下略一思量,便知这是自己所揣消息导致,倒也并非对方真就如何看得起自己。只是他心中想的远不止于此,因为这事除了自以为机密无比,再无他人知晓的邢縡等人外,这杨国忠和汤佑诚却也不是唯一知道此事之人,毕竟真正在幕后主导这出好戏的可不是这几人。 这般念头只在他脑中略微一转过,便听他恭声道:“久闻杨大人礼贤下士,待人真挚,今日一见,末将真是心服口服,感念不已啊!朝中有杨大人在,再加上汤先生之深谋睿智,我大唐定可万年无忧,永保不世之基。”言到此处,他停顿下来,只偷偷瞥了一眼,却见对方虽然并未大喜出声,但脸上的那般笑容则毫无疑问地说明自己马屁拍到了妙处。于是,当下却又听他道:“只是饶是如此,仍有那宵之徒企图犯上作乱。怪只怪末将平时督导不利,才引出这等悖逆之人来。是以,末将今日前来,为的便是将贼人们的计划报与大人知晓,以为准备。” 话至此处,那杨国忠和汤佑诚两人互望一眼,皆是耸然动容。后者虽领着武神威前来,但听闻这人说有关于禁军要事禀告,他自己又是一向负责联络此事之人,当下不由多问便将其带了进来,是以似这等消息却也是现在才知。 武神威见二人这般模样,脸上固然没有丝毫变化,心中却是不住好笑,但他当然不放肆,于是便装着老实,将那邢縡等人想要起兵叛乱的的计划和盘托出,只中间细节却被他改了许多,只是他既熟知军中事务,消息又是得自张德广亲口,因此这般改动之下,反倒更加合情合理,只把眼前这两位呼风唤雨之辈唬的一愣一愣。 待这番话说完,三人又是一阵讨论,却已过去了近两个时辰。武神威见事情已成,当下便向两人告辞,只说军中尚有要事须回去处理,便就此离开了杨府。只是他辞去之后,虽然确是往龙武军驻地而去,不过只走了几条街巷,便兜转了回去,往那城东长寿坊去了。而那里正是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府邸所在之处。 也在这时,瑞王府邸内,李佑同高适,侯复以及李春仁三人也正对这禁军之事商讨不止。 原来,自十几日前李佑命天光阁暗中调查那谣传之事后,侯复便将安插在禁军中的得力人物悉数布置了一番。是以,没过多久那些人便将所查之事尽皆报上,而矛头所指之处却正是左龙武军万骑营。只他们自然不知,这传言其实本就是邢縡等人蓄意而为,因此能如此时间之内查出,倒也并非全是天光阁的功劳。 不过,既知事情出处,如何应对便成了首要之事。这厅中几人现下所议是取自两道:一则在起兵之事未曾发动之前,先以雷霆手段将其摧毁,从此免去祸根。二是后发制人,待其事发之后,再做行动,只是在此之前却须调派人手,全力紧盯此事,万不能有所疏漏。 只是这两个选择,无论哪个都是有利有弊,一时竟然令人委决不下。首先,若是先行派兵镇压,固然能将此事消弭于无形之中,别的姑且不论,单是那谣言之事自然便能不攻而破,此后也决不会授他人以口实。只是若是这般一来,则再无机会得知此事幕后主使之人。 按照李佑所想,这事固然是邢縡等几个心怀不满的禁军合计出的异想天开之事,但事情所以棘手,便在于其背后必有主谋之人,否则这伙与自己向来无关之人又怎会突然拥立起他来,而且还将谣言传得满天飞。他当然不知,这几人除了张德广外确是出于赤诚,只是脑筋呆滞了一些,因此行为卤莽,又不通权谋之道,再加被人利用,方致如此罢了。因此,若贸然行事,则那幕后之人便会失去踪影,日后想查却是难了。 但若采取后一策,则事前风险便难以估计。因为,那起兵之事最终日期尚未确定,换言之,便是在这段日子里无论何时都有可能爆发变乱,那时不仅李佑会担上的谋逆的大罪,其后果却也殊难预料,毕竟那幕后之人自然也不是吃干饭的。但如此一来,却也可借机查出究竟是谁在其中兴风作浪,这样就能免了遭人暗算的可能,同时还能对朝局以及目前各方有更多了解,其益处当真难以一言蔽之。 想到此处,李佑双眉立刻拧作一团,望向窗外时,却见天色已暗,竟隐隐有风雨之势。他见此情景,心中暗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殊不知,此时那些主角之人已经在积极准备,蠢蠢欲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祸福难料 一 高适见那瑞王如此,不由道:“殿下,依眼下情势,不妨先暗中派人紧盯这万骑营诸人,若其有所异动,立时发兵剿灭,否则便直待其幕后之人有了眉目再以雷霆手段击之,随后可借局势混乱之时一举出动,包围禁宫,执掌朝政。如此,既避免了不明敌情,贸然行动,同时也可防止坐失良机,受人构陷,此事千载难逢,还请殿下三思而后断。” 李佑听闻此言,却并不说话,他当然清楚高适话中的“执掌朝政”是何意思,只是突然想到一事,脑中一转,便问道:“你等可能猜到这些人会在何时动手?” 这话一出,众人却是一呆,他们先前都只关注究竟该如何去处理此事,至于对方起事时间,那侯复既未曾提起,他们也就没有多想,到得这时,见李佑发问,侯复因是专责刺探之事,当下便愧疚道:“殿下,属下无能,那些人说来卤莽,但对于起兵之时,却保密的紧,长安司几名手下都不曾得到确切消息。但现下对方近来似乎已经摩拳擦掌,因此依属下之见,离他们动手的日子只怕不远了。” 听了这话,李佑忽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孤便心中有数了。想来此事其实简单不过,只是那邢縡等人被人暗加利用而不自知罢了。但眼下朝局纷乱,虽则禁军左右金吾卫确已在我掌握之中,但历代之变不在兵多,只在计划周密。先前圣上剿灭韦氏一族以及太平公主时,底下也就羽林亲军千百将士而已,但胜便胜在思虑周详,又出其不意,否则便是禁军十二卫齐上,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当今又有谁能完全控制京中诸军呢?”说到此处,李佑抬头扫了一眼堂中诸人,随即道:“孤意已决,此事必镇压之,否则我大唐军纪国威何在?而且既然侯总管说对方现下忙于准备,那依本王看来,只有一个日子最适合那些人动手,便是那—千秋节。” 见几人都看着他,李佑不由一笑,却沉声道:“千秋节是皇上寿辰,虽然明令禁止肆意铺张,但自开元末以来,这节日一年胜过一年,再下去便赶的上过年了。若非皇上体恤民情,这京城之中只怕早就热闹非凡了。但饶是如此,那天于百官而言,却是逢迎的最好时节,而且我大唐连年太平,遇上这等日子,长安戒备定是外紧内松,是以那日便是起兵作乱的最佳时机。同样,若在这一日于暗中控制叛乱,并将矛头指向本王,只怕纵然皇上信重,也难免不受怀疑。进一步而言,就算父皇当真对我信任有加,但这番嫌疑也绝难逃脱,是以请辞便是事后唯一之选。哼,到时莫说是等待机会,就是自保只怕也是堪虞啊。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先发制人方是上策。” 他说到这里,其实已将基调定下,但方才那高适说的确实颇为诱人,连李春仁也有些心动,只听后者心斟酌着词句道:“殿下,但若那邢縡并非于千秋节时起事,我等岂非失去了一次机会?” 听他这么说,李佑便知在座诸人只怕心中也做如此想法,于是便道:“定于千秋节固然只是孤之猜测,但却是十之八九,原因么,我适才已经说过。何况,无论如何,这等犯上谋逆之事决不能得遂其愿,否则开此先例,今后京城便永无宁日,禁军刚刚整肃而起的军纪也会荡然无存。为大局计,就算力有未逮,也只能将其一成擒,以消心头之患。” 几人听他都这般说了,知其心意已决。本来么,这最终拿主意的便是李佑,只是平日里他素来并不专断,遇事时常询问左右意见,因此众人这才纷纷说出自己看法,但眼下他既下定决心,身边之人自也不再多说,只各自应诺。 见大家再无异议,便听李佑紧接着道:“此事虽已定下,但实际如何处置,却还须大家再议一议。”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却在嘴角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堂上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却一时猜不透李佑心中所想,只是过了片刻,方才见那高适转而一笑,恍然道:“殿下说的是,如何处置邢縡等人吧?!” 这话一出,便是连侯复和李春仁也渐渐明白过来,却见那李佑适时笑道:“高长史高才,孤之心意正在于此。” 听了这话,几人便纷纷议论起来,哪知这般一说,竟是月过中天,方才知觉。事毕之后,各人均自告辞而去。只那李春仁却是先前禁军选兵赴太原时便跟随李佑的,此刻他一脚跨出瑞王府门,望着天上一轮明月,不由轻轻叹息一声。这次回到京城,他分明已经感觉到瑞王殿下的变化,此人再非前时那般率真开朗,而是早已走上一条争霸之路,而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便与之紧密相联,是福是祸,却是殊难预料。 时光飞逝,转眼间一年一次的千秋节便到了,这天宝八年的千秋节与往常并无太大不同,玄宗皇帝登上皇城安上门城楼向诸官及百姓赏赐酒脯,之后便摆驾回宫,与贵妃享乐去了。须知,自玄宗纳杨氏为妃之后,面上虽然不说,但心中对这般老夫少妻的事实又岂能当真置之不理?所以,这千秋节之这一段时间天天在家玩命锻炼的良凯呢。发现自己无法挣脱的罗芸情急之下,张嘴狠狠的咬了对方的大手一口。 “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祸福难料 二 张德广望着睁大眼睛,躺在地上的三子,轻蔑地吐了口唾沫,骂声“熊兵”,便领着十多名万骑营士兵一拥而上,将粗大沉重的木闩拉了开来,随着“喀拉拉”的木头响声,大唐禁军龙武军大营的营门就在这十来人使力之下,缓缓打开了。 接着,只听哨声响起,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但见百余骑从大营外急速奔入,直往龙武军将军的中军主营而去。 张德广接过亲兵手中的缰绳,朝着马背一跃而上,唤过一名校,道:“叶成大,你三十人去击杀左龙武将军刘百贵,事成之后来中军大将军帐与我会合,可听明白了?”此时的他早已不是在武神威府上那副谄媚样,却恢复了沙场上的那般严肃。 这名唤作叶成大的陪戎校尉听他这般下令,忙顿首领命道:“是,末将遵命。”言毕,便不再多说,只调转了马头,呼啸一声便领着部下之兵往那刘百贵的营帐冲去。 此刻,禁军左龙武将军刘百贵和麾下两名游骑将军,一名游击将军以及一名昭武校尉正喝得酩酊大醉,他见几人都已是趴的趴,睡的睡,不由大笑起来,连带几日来心中的烦闷也因此模糊了许多。他迷迷糊糊中隐隐听见有马蹄响声,心下奇怪之际,便独自扶着帐子边来到了门口。掀开门帘,一股冷风从外间趁势透了进来,将他吹的登时一个激灵,这般一来,却是清醒了不少,只是眼前的一副场面却让他不由觉得:还是莫要清醒的好。 但见黑暗之中,火把忽闪忽现,战马的嘶鸣声和士兵惊慌失措的哭喊声混杂在一处,听在耳中,却是分外可怖。 只是刘百贵固然从未经历过战事,但大场面却也见过不少,现下只见自己大营被来历不明之人闯地一塌糊涂,他酒劲上涌之下,也不顾自己平日疏于练操习武,便奔回帐中,一边寻找铠甲,佩刀,一边朝着早已喝的东倒西歪的将校们大喝道:“快起来,有人闯营啦!” 见众人依旧那般,全无反应,他心头大怒之下,摇晃着走到那名游击将军身边,抬起一脚,口中骂道:“蠢货,还不给老子起”他话至一半,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是以口中言语也因此一顿,只是当他再次继续时,却被那游击将军翻过的身子一绊,于是本就摇摇欲坠的躯体便再也经不起折腾似的,砰的一声就倒在了地上,至于原本最后那个“来”字,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 不过,他这么一摔,却把几个原本烂醉如泥的军官给吓了一跳,众人神志未清之际,见自己上司竟然趴在了同僚背上,那般模样不由让人心下犯疑:该不是这位刘将军有那断袖之癖吧? 只是也就在这刻,正当众人头脑纷乱之时,突然帐子大门被掀了开来,五六个身披明光铠甲的军汉们簇拥着一个校尉模样的人,大步涌进了营帐。 左龙武军万骑营陪戎校尉方子善看了在场诸人一眼,随后阴冷的眼神便锁定在了左首一个微胖的大汉身上,在他身下便是自己那一营的主官,平日里的上司,游击将军孙可望。 他一边大步上前,一边紧盯着躺在地上的两人,却见目标人物左龙武将军刘百贵正以手撑地,摇晃着脑袋想要站起身来。方子善微微一笑,只嘴角边却流露出不屑的意味,抬脚来到对方身边,却也并不抽出兵刃,只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奋力”站起的将军大人。 刘百贵此刻脑子里一片轰鸣,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身在何处,只是眼前虽然模糊不定,但几名大汉那淡淡的影子却依旧将那熟悉的铠甲映入了他眼帘。忽然间,他脑中一片清明,霎时便发觉了这面前的危险,于是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使他慢慢把身子直立起来。 不过也便在他勉强站直身体的那一刻,突然眼前白光一闪,接着他便不可思议地感觉自己如同腾云驾雾般飞到了天上,只是翻腾之际,最后看到的却是自己的身子。 方子善擦完宝刀上的血迹,转身吩咐身边三名士兵留下看守帐内几名已被吓坏了的将校,自己则带余众迈步而出,跨上了留在帐外的战马,呼喝之下,一众人马顿时便往相距不远的右龙武军驻地奔驰而去。 张德广手提缰绳,骑在飞速行进的战马上,心中正盘算着若是那陈大将军仍然在营中,待会儿自己如何趁人不备将其放跑,也就在这般时候,突然耳边响起一阵鼓声,在漆黑宁静的夜幕中显得极为阴森,他当然知道,这便是那方子善得手的信号。值此时刻,张德广心中忽然没来由地一紧:若是早知事情这般顺利,自己还会否做那告密取赏之人?不过,这也只是瞬间的想法,很快他挥退脑中的思绪,朝诸人大喝道:“方校尉已经得手,尔等快与我齐去诛了陈老贼。” 众军早已听到响声,现下耳边又响起上司的激励之言,于是乎,一众军兵都是神情激奋,呼喝之际,便将马速提到了最高,不远处右龙武军的营地已经赫然在目了。 只是黑暗中他们却不曾发现,为首的张德广此时却露出一丝苦笑,其中竟还带着些许无奈和可惜。 右龙武军驻地西侧的一片密林里,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正领着几名副将站在一处丘上,望着不远处的大营,他知道就是这会儿,所谓的贼人们应该已经抵达营前,准备捕杀自己了。而他后半辈子的荣辱兴衰也全在此一举。 宁远将军陈宽是陈玄礼的侄子,此刻他见叛贼们的火把已经涌入大营,而大将军却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半点没有要动手的痕迹,便不由问道:“叔父,叛贼已经杀入营中,不须片刻,右龙武军中将士便可能为其所惑,助纣为虐,侄儿不明为何我等还不动手?” 闻听此言,陈玄礼回首望着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微微一笑,道:“呵呵,宽儿,你可曾听过‘意欲取之,必先予之’?我料定此时正是叛贼初起之时,而且据报,贼人远不止这一处,若是我等现下出马,又如何能将其一成擒呢?更何况,这般乌七麻黑的,就是胜了,难道深居禁宫的皇上及贵人们还会知道不成?是以,似此等徒劳无功,枉费心力之事,本大将军可是不屑去做的。” 他这番话一问接一问,直把那陈宽问的目瞪口呆,只觉一问比一问难答,一时竟不知所措地立在了当场。须知,在他心中,一便是一,剿贼便是剿贼,哪来那么多思虑呢?不过,他从来都以其叔父之见为准,这时耳听对方如此说了,心中虽然迷惑,但仍是一副恭聆教训的模样。 陈玄礼见他虽然有些焦躁,却并不露气馁之态,心中便越发觉得自己这个侄子只须自己悉心教导,他日定然大有可为,于是便转而道:“今日之势,叛贼必灭已成事实,我等之首务便是将其一打尽,不可漏过一个,这才显出本事来。其次,便是要将那幕后主使之人揪出来,以报皇恩。其中,后者之紧要其实并不下于剿灭叛贼,因为若以皇上之心,只怕后者还更重要些。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这话一说,只要略通朝局之人便心中了然。更何况,那陈宽住在陈玄礼府中,以后者对朝局的了解,自然也是受益匪浅。是以,不用叔叔多说,他立时便明白过来那番话语中隐藏的意思。只是这般一来,他虽然愈加佩服其叔父的本事,但同时也不禁对自己禁军将军的身份产生了一丝怀疑:这禁军究竟所为何事? 只是正在他心中疑惑之时,却听那陈玄礼喝令道:“走,回皇城驻地。”言毕,也不理身边众人,便头一个上马往回跑去。诸将见状,连忙跟着上马追去,只在林中留下一片杂乱的蹄印来。 邢縡带着五火人马,正往皇城北面的玄武门而去,那里是皇城诸衙门通往宫城最近的一处城门,而且也是整个长安内城最为坚固之所在。昔日太宗起兵,不惜以诛杀兄弟之恶名奠定了大唐这数百年的基业,地点便在这处。 今次起事,他和王銲因为诸般变动,不得已之下仍是改变了原先的计划。现在乃是由他先至玄武门,控制这处要道,以便接应那张德广所部,而王銲则直接领人前去瑞王府恭迎瑞王殿下,到时三方同在这玄武门会合,而大唐朝的命运也会因此而改变。 想到此处,邢縡心中不由激动起来,忽然间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号炮响,这是张德广已然事成的信号。望着龙武军大营的方向,他兴奋之下,不禁握紧了拳头,却领着手下之人往玄武门城楼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祸福难料 三 这一声叫唤甚是仓促,却又着实响亮,那守卫在殿门外的一众侍卫以及太监竟都没拦住。于是,原本正将那激越灵动的胡曲弹奏地起兴的乐师们,也因此一阵慌乱,调子早已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见爱妃兀自呆立当场,玄宗不由心头大怒,想来是平日里对这些家奴太过仁慈,竟连私闯宫禁之事也敢犯了,偏偏还拣在今日自己寿辰之上,又逢着贵妃献舞,如此不知轻重的家伙当真该死之至。 不过他虽则怒形于色,但毕竟身处皇位几十年,遇事之多,实非常人,因此神志却并不糊涂,此人既敢于宫中大声呼喊吵扰,若非脑袋出了毛病,只怕当真是有要事。是以,原本要命人将其拖出去仗毙的念头刚起,便被他按下了,只沉声喝道:“究竟出了何事,还不进殿说来。”这话虽非责骂,但语气之不善,便是连傻子也听出来了。 却见进德殿来的不过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太监,只是此刻他头上已是滚着豆大的汗珠,却不敢用手去擦,只顾着跪地磕头行过礼后,忙道:“禀禀告圣上,内苑东侧玄武门处有反贼作乱,现下正与守御的官兵战在一处” 他话语未完,却见那玄宗已然着急起来,当下便问道:“你所言当真?那现在两方谁占优势,那反贼又是何人?手下兵将可多?”玄宗固然久经风浪,但毕竟年事已高,又早已过惯了太平日子,眼下竟然听说有人造反造到宫里了,而那玄武门离这延嘉殿亦是甚近,若被叛军就这么无缘无故的冲杀进来了,以他九五之尊的身份,可就十分划不来了,是以却叫他如何不惊?当下,那些问题便连珠炮似地问将出来,万一事有不逮,玄武门的军士当真抵敌不过,也好未雨绸缪,早作准备。 哪知这太监还是受了高力士之命,方才带了两人前去查看,但当他再次返去玄武门时,那里已经打地激烈,城楼上下,甬道内外只怕不下上千人马在不住厮杀。羽箭乱飞之下,便是领着高大将军的亲令,这太监倒也当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于是便只站在远处看了了事。但眼下这般光景,他又如何敢实话实说,只硬着头皮编排道:“回禀圣上,贼军颇众,臣只怕城上守军力不能敌啊。” 这般一说,在场诸人无不大变脸色,他们却不知这太监惟恐将贼人说的太弱,到时若真突破了禁军防守,冲入宫中那就当真万死莫辞了。现下既然夸了口,那皇帝心有准备之下,或者暂离此殿,往去安全之所,或者调集各处守卫,悉心防备。总之,如此一来,无论如何当可保万无一失。 不过,别人或者不知,但高力士对这人可谓知根知底,是以一见他这副模样,便知左右不过是夸大其词,惺惺作态罢了。只是以高力士之本意便是让玄宗皇帝速离此处,另寻妥当之地,因此这时倒也不去揭穿于他,当下却在皇帝身边进言道:“皇上,还是先行离开此处为好,至于叛军自有城中禁军对付,不须担心。”话至此处,因见皇帝仍是沉吟未决,于是又道:“皇上,贵妃尚在此间,只恐受了惊吓啊。” 这话当真只有对熟知玄宗性情的高力士才能说出,果然一听此言,玄宗不复方才犹疑之状,乃喝令左右道:“速与朕摆驾掖庭宫。”皇帝既已下旨,一众内侍自然不敢怠慢,于是原本一片详和的延嘉殿内却是纷纷忙碌起来。须知,皇帝出行,即便只是在皇宫之内,依仗侍从亦是缺一不可。只这般耽搁之下,却是一时慢了下来。而高力士在一边除了催促众人外,却暗地命人调集飞龙禁军,一部往看玄武门情势,另一部则前来此处,随行扈从,务必保得万全。与此同时,他眼角还不住瞟向李佑,因为结合连日来所得之密报,今晚之事,实与这瑞王干系最大,这也是为何他急着要玄宗离开此处的原由。 只是那瑞王除了随同一几名在座官员和亲王下跪请罪外,并无特别之处,这请罪说来如此其实也不过是过场而已,毕竟皇宫受叛军威胁,累得皇帝受惊,这是诸臣都无法得脱的罪名,只是大家伙本就不知,自然也真正怪不到头上,这般作为倒还是出于礼数规矩的缘故。 不过,若说其他人尚不得其罪,则李佑却是不在其列。他既身为禁军四卫主官,本身又是负责京城巡逻的金吾卫大将军,因此发生这事他却是难辞其咎。 当下,只见他跪着上前,口中道:“父皇,此事实乃儿臣疏忽,致使贼人竟然闯入禁宫。儿臣身为金吾卫大将军一时不察,累得父皇与娘娘受惊至此,实是罪莫大焉,不胜羞愧,恳请父皇重重治罪!”言毕,竟流下泪来,其情其势却不由令人心生感动,都只道这瑞王虽然糊涂,却仍是忠心。 玄宗原本心头既惊且怒,但见到儿子这副模样,却也不忍再行发作。只是就在他想要温言劝勉,就此揭过这事时,不防备侧首之际,却见身边爱妃虽然平静下来,但脸色已是苍白异常,显然受惊不,于是原先的话语便咽进了肚里,只厉声道:“哼,你也知罪?!叛军闯入内城实在便是禁军之错,你既负责整顿禁军,怎么到头来交给朕的便这帮连贼人也分不清的无用之徒么?!”这话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连带一旁的一众官员并太监宫女见皇帝发怒,立时便停下手头活计,一同跪将下来,口中则齐声道:“皇上息怒,臣(奴婢)等知罪。” 李佑见此情状,欲待再说,却不防左边人群中站出一人,来到他身边跪禀道:“请皇上息怒,此番定是那贼人使了阴谋诡计方才得以入得内城,瑞王殿下一晚都在宫中,便是外间有下属前来通禀,亦是十分不便。是以,此事之错并非全在瑞王。” 耳边这般话语柔媚细腻,李佑一听,便知说话的正是那虢国夫人。他虽然此前已做了周密防范,此时内心也深信凭着属下几名能征惯战的大将,对付这等乱自然是手到擒来,但到底因为变乱陡生,手下几人又是全无消息,因此心中其实并不轻松。眼见那虢国夫人在此皇帝大怒之际,不顾自身安危,竟肯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心下确实颇为感动。 那玄宗一见连杨贵妃的姐姐也牵扯在了其中,他自不知此女与自己儿子是怎么扯上的,但对方与自己爱妃的关系实在密切非凡,因见杨贵妃张嘴欲言,当下便和声道:“你且起来,此事确是佑儿之错,朕并未错怪于他。不过你说的倒也不错,罢了,你们一齐起身罢。”众人因见皇帝脸色缓和下来,话中也称了“佑儿”,知道天子已然静下心来。 却不料那虢国夫人听了皇帝的话,起身一笑,随即又道:“皇上,这瑞王并未掌管京城全部禁军,是以我想这事真正该当追究的却是那负责守卫宫城的将领,与瑞王并无多大瓜葛,还请皇上三思。”这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哑然。须知,玄宗当场缓下口气,已是极给她面子,但此女竟然不依不饶,一力为这瑞王辩称,当真颇有胆气。 而李佑心中此时却有些忐忑不安,他所以使出这般做作功夫,其实也正因诸事虽并未明了,但仍在自己掌控之中,如此所为为的却是将来追究此事之时,非但不会落入圈套,还能占住上峰。所以,诸事既在他意料之中,自也不怕玄宗一时的责罚,但现下那虢国夫人不惜以身犯险,为他辩护,却极有可能触犯天子逆鳞,一个不好,乃是杀头的大祸。言念及此,他便想出言相救,只是自己本身已是所谓的带罪之声,急切间,一时竟想不出话来。 隔了半晌,却见那玄宗皇帝“呵呵”一笑,口中道:“恩,想不到你竟颇有见识,这诰命倒也不是白给。也罢,看在你所言甚是有礼之下,朕便不再追究此事了,你们都随我去掖庭宫吧。” 耳听此言,众人皆知这般一来,那瑞王定是无碍的了,只不晓此人如何与那贵妃的姐姐勾搭上了,竟使得这女子为他甘冒大险,在皇帝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当真大胆之至。 不过,尚不及他们细想,便纷纷起身,要跟着皇帝撵驾去往掖庭宫躲避。却在这时,这听殿外一人朗声道:“右金吾卫将军裴复有紧急军情奏报。” 这话说地甚是大声,殿中诸人无不听见,当下便见那早已起身欲行的玄宗皇帝停下了身子,道:“快宣。” 不到片刻,只见一个身着明光铠,头戴银鎏盔的年轻将领大步入内,行至驾前,见过礼后,方又大声道:“末将裴复启奏圣上,闯入宫城之内的叛军已经全数伏诛,首恶之人也已被逮捕,玄武门之处已是安全无虞。” 耳听此言,不但殿中诸官,便是玄宗一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却没见到此时站在一旁的李佑,嘴角边正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祸福难料 四 长安宫城玄武门下及各边甬道内,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死尸,细数一下,死者竟达五百余人,其中既有负责守卫皇宫的禁军,也有谋逆作乱的叛军,只是后者居多数罢了。 李佑手按腰刀,身后跟着十几名亲兵,在裴复的带领下来到了这大名如雷贯耳的玄武门下。不过,此时他所看到的只是大战之后的场景罢了, 先前双方大战时,他可没有在场。只是后来一路上听裴复将整个事情详细道来,方才掌握了细节。 果然虽则他并不知道邢縡等人的详细计划,但因早前便有了准备,左右金吾卫下属各营都是轮番枕戈待旦,近来都不曾有过疏忽。而他自领整顿禁军之令后,在他手下接受整饬编练的六卫兵马都是与往日再不相同。虽然仍不可与各镇边军相媲美,但在京城诸卫之中,实在已是一支强兵了,而其中尤以左右金吾卫最盛。因此,虽然连日加强戒备,轮值戍守,却并不敢出怨言,否则以李佑新定下的禁军军规,只怕屁股开花是事,脑袋搬家也说不准。 而且,目下留于营中军将们大抵都是想有所建树的,现在由于瑞王整军,饷钱比之往昔何止多了一倍,平日里更是除了操练之外,无须再去伺候那些衙门里那些大老爷们。是以,个个都是卯足了劲,只盼有朝一日瑞王再次出京征战时能带上自己,而后建功立业,博个封妻荫子也就不枉此生了。上头如此,底下兵们自然也跟着勤奋起来,而自半月前接到命令以来,一众将官面上虽然不敢胡说,但瞅着金乌卫诸营越发外松内紧,这些人心中都只觉得离事起不远了,所以一时间倒也都是一心专于军务,不敢懈怠。 而李佑等人因之前便得了消息,因此虽无法得知具体消息,但为首的几个嫌犯却是已经上了榜单。只是李佑虽欲已雷霆手段一举除之,但怎奈先前军中已经传出谣言,若是自己这般杀将过去,便是人犯逮到,审问之权只怕亦不在他手。而且,若事情真个闹大,碰上这等叛乱谋逆大事,主谋之人又是禁军军官,那玄宗皇帝岂有不问之理?这样一来,只怕吃亏的倒是他自己了。 却也就在这时,关中堂下属长安司送来一条消息,说是禁军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曾夜访东宫。这消息于李佑而言,自是不同寻常。他原本便对史书上所载马嵬驿一事甚为怀疑,试想那领兵的陈玄礼若非背后有人撑腰,何敢那般大胆,竟然以底下兵士喧闹不平为借口,要皇帝诛杀权势熏天的宠臣杨国忠?而此人一死,更是要杀尽杨氏一族,甚至还包括那杨贵妃在内。虽然那时兵荒马乱,非比太平之日,但总也未免太过骇人听闻。只是此事一出,最受益除了太子李亨之外,只怕再无旁人了。 因此,在李佑心中,其实早已认定这两人定是暗中勾结,搭在一处,只是他这段日子既要整顿禁军,尤其训练一支能够熟练使用火器的部队实在非是易事,同时还要忙着周旋于各个权势之间,当真忙得累死,是以倒也不曾去留心太子与这位禁军大将军之间的关系。不过,东宫本就是长安司素来着重之所,再加上禁军也是李佑最为关注的,是以这两地都是有能员干才日夜监视,就是细作也派了不少。 而那日陈玄礼去时,东宫一切如常,只因太子也未曾想到此人竟会带来如此重要之消息,但他去时自然便不同了,走的乃是东宫侧门,而且还是在太子身边随侍的大宦李静忠引领下。这等势态自然非比寻常,长安司派在东宫的细作虽然不能进至上层,但私底下却也一直紧盯着东宫诸般不常之事。此事如此诡谲,便立时被上报到了司内,然后暗加调查之下,终于揭出此人身份来。只是从此之后,那派驻东宫的细作却再也不曾见到陈玄礼去过,想是太子也加强了防范,以免事机泄露。 只是这般一来,于李佑却是大有好处。他虽不知邢縡等人反叛之事到底是否由太子挑起。但无论如何,此人乃是除了杨国忠之外,自己最大的敌人,于是便将计就计,定下应对之策来。 由于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金吾卫这六卫目下都在他控制之下,于是便借着千秋节增强防范的由头,在这几卫的驻地加强了戒备,三人以上结伴而行者都要出示印信牌符,方能进出皇城。由于临近皇帝寿辰,因此诸官虽然都说瑞王未免有些题大做,大唐太平百年,而且所在的又是京城重地,又何须如此认真计较。不过事关当今天子安危,何况,防患于未然总好过临机仓促行事,于是其时也并无人敢多言,毕竟若当真出了什么事,那可是无论如何也担待不了的。 于是,便从这千秋节前的三日起,通往皇城各门的几条大道均是整肃非常。而由皇城进入内廷宫城的三条大街,除了最东面的安上门街外,另外两处最是防备严密。 那安上门街由于紧挨着东宫,是以虽然整个京城防卫都属禁军制辖,但这一带却在东宫诸率府直接监控之下。 而李佑固然不知叛贼计划,但在长安城造反,还要挟制天子,那闯入禁宫则必在其诸般行动之列。而要控制并通过宫城要道玄武门,左右便不过这几条大道。因此,李佑提前数日以皇帝大寿之前,整饬京城治安并防务为借口,将三道之中的两道详加守备,如此一来便迫得邢縡等人不得不绕道城东,由安上门街通过,去往玄武门。 这般计划更改之处,原本自可由武神威得知后,向陈玄礼禀告,再由后者知会太子李亨,也好让其有所准备,只是问题便出在这武神威身上。出人意料的是,此人既非人,亦不是杨国忠手底忠心之辈,说穿了他其实就是一个靠左右逢迎,摇摆不定而混迹官场的人。不过,也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把这两大势力都玩弄在了股掌之间。他自张德广口中得知叛军改变行进路线之后,却先去禀告了杨国忠。果然,后者一听之下,在与身边汤佑诚计议之后,却让他设法不使此事泄露给太子知道。此事本来就是武神威在其中搅和,这等差使于他而言,当真易如反掌,只消不将此事向陈玄礼禀告就是。 而且,若是日后追究起来,但说是那邢縡临时变了主意,只是不及他前来通知。再加上到时乱军之中,将那张德广弄死了,便是死无对证,太子一派就是要疑也并无佐证,而那时在杨国忠面前,他可是一大红人了。依眼下形势而言,这太子于他看来,至多只能算得上是一条后路而已,哪里有投靠那杨国忠来得诱人。 只不过,如此一来,整个事情便因此发生了逆转。先是邢縡在玄武门下骗城不得,继而在张德广手下四百多援兵抵达之后,发狂强攻这处城楼起来。但他始料未及的是,这玄武门除了上百羽林亲军之外,竟凭空多出了两团六百余人的金吾卫士兵。于是,两边激战之下,一方除了五十余亲信兵士外,其余都是裹胁而来,战力士气都是极低,而另一边则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多时,等的就是对方如此强来。 整场战斗不过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待邢縡手下五十多亲兵心腹战死殆尽之后,弃械投降的有之,趁乱逃跑的亦不在少数,于是乎叛军遂告瓦解。那邢縡本意在身边两名亲信护持下出走外城,谁知南面右骁卫和右武卫的兵马已经赶至,一番突击之后,他同另外一名首议作乱的校尉却是负伤被擒。待李佑得了玄宗旨意,行至现场时,玄武门下的战斗已经结束半个时辰了。 看着正被押解而来的邢縡,李佑正欲问话。却见不几十步外,一名士兵打马飞奔而来。这里原本临近宫廷内苑,最是骑不得马的,但现下叛乱陡生,一切自然不能与平日所比。不过片刻工夫,只见那人行至李佑等人跟前,翻身下马,口中道:“禀告大将军,右武卫李将军已经带人平定了龙武军中的叛乱,只贼首张德广为其部属所杀。右骁卫何校尉也带人将闯至李相府邸外的叛军击溃,贼首王銲业已落,只是。” 他话至一半,却停顿迟疑下来,这般反常却不由使李佑心生疑惑,当下便厉声道:“只是如何?快与我说来,可是那叛军又另生事端?!” 那兵听了李佑如此喝问,不禁吓了一跳,便再不敢隐瞒,只咬牙禀道:“大将军,京城叛军已全被剿灭,再无贼人横行。只是李相府上遭了惊扰,李右相他不幸中了一箭,大夫们现下正在施救” 他话语未完,却听李佑长叹一声“天意”,摆了摆手挥退了他,便径自往西走去。此时长安的夜空却是浓云密布,越发显得黑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变乱陡生 一 七月间的长安自是闷热异常,然则河北诸如范阳等地,虽然也是天气转热,却要好过一些。 天宝八年的大唐,虽然外表民丰物埠,实则内里吏治败坏,兼并极重,但由于边镇军力强大,是以一时大唐天威仍是广布四夷,使人莫不臣服。再加上前番瑞王李佑领军数十万大破宿敌吐蕃,这大唐的军威也是越发兴盛,便是连那已经一统北方突厥故地的回纥也只是称臣纳表,虽则部勒之兵不少于当年突厥盛时,却也并不敢有所异动。 只是与此大局有所不同的是,正在全国各边镇都呈进攻态势,个个摩拳擦掌,意欲挑起边衅,以为进取战功之道时,素来嚣张狂傲的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却是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此时正人畜无害地坐在府邸内院的堂屋里,看着居中站着的一名年轻女子,只定定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淫邪之气。 但那女子却似乎并不惧怕于他,尽管竭力装出一副弱不禁风,只是那眼神中的挑逗之意却也是一望可知。 安禄山凝望她片刻,方出言道:“姑娘既是百济王室之女,然则应知现下之世已无百济一国,那故国之地都成了新罗国土,我大唐看重支持的也只是新罗而已,你又何必在此多费唇舌呢?” 这女人数月之前便来到这节度驻节的幽州城内,拜谒自己,声称有要事禀告。只是待他抽空见了,却并不多说,只言称自己名叫扶余庆珠,乃是前百济王的侄女,并献上了一口满是眼孔的大木箱子和数支铁箭。她既不说明来意,如此做派却令安禄山着实不解,若非见她相貌秀丽妩媚,身上又似负有机密之事,依照往日性情早就将其逐出府中了。而尤令他印象深刻的,却是此女临去时的一句话,称所进之物乃是大唐蜀军和京城禁军装备的新式兵器。 这话若是别人听了,不免更加摸不着头脑,但在安禄山这个有心人听来,自然是不比常人了。如今的他,可不比当初在那张守圭麾下,已经是连掌三镇的一方雄强了,手下兵力之众,之强,却不是其余各边将所能比拟的。 不过,所谓能者多劳,既然坐上如此高位,所谋之事也是大异旁人。他自京中传来李林甫身体日坏,杨国忠又渐长权柄的消息后,当真是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他目下执掌三镇雄兵,底下粮草并饷钱又是各镇自行筹措。因此兵多将广之下,实力也是大增,但朝廷上层的纷争却始终是他的一块难解心病。依照唐朝惯例,边将镇守疆土建立军功之后,多半便会入朝举为中枢之臣,这既是对边帅的一种奖励,也是为防他们拥兵自重的一招妙棋,是为“出将入相”。但在李林甫权势滔天时,此人之嫉贤妒能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此这李相秉政之下,这自太宗之后便立起的朝廷惯例竟被破坏无疑。 他安禄山虽然无论真假军功都立了不少,无奈自己本就是胡人,虽得玄宗信任,禀持三镇已达数年之久,但文礼粗疏不比汉人,要进得国朝为相,却是想也休想了。 若只是这般,如今那李林甫病重又是权势渐弱,他自然应该高兴无比,奈何除了这位李相外,不能容他的尚有一人,这便是朝廷新起之秀—杨国忠。而且,此人非但不能容他,还常常在皇帝面前多有诽谤自己,只是由于近来与李林甫之争已到关键时刻,这才时不时示好于自己,但安禄山对此自是心如明镜一般。 他既为眼前局势而烦恼,也为这女人的目的而难下定夺,是以这才第三次将她召来,只想问个清楚,虽然心中已经约略有数,但言谈之下自可为之佐证,以防自己在这关头做错决断,这才有了上面那一问。 只是尽管安禄山话语中透着威严,却并未使这女人服软。但见她嫣然一笑,却是说不出的妖媚入骨,而口中则轻声道:“节度大人不必如此说话。女子此番前来,不过是为安大人前途担忧。至于我的身份,那不过是为得大人接见而已,并非刻意炫耀,更遑论谈什么复国之事了,还请大人千万不要误会的好。” 她这么不软不硬地将安禄山的话顶了回来,却并不令后者生恼。略看一眼对方后,安禄山微笑而道:“安某人的前途又如何敢令姑娘心扰呢?此事上有朝廷章程,下有我之功劳为证,何足烦忧?!姑娘既不肯明说来意,我虽不吝于些许米粮,但碍于你的身份,却不便久留了,还请” 他话音未落,却被那女子打断,只见对方因着这话也不恼怒,却淡淡地道:“无妨,我此来的目的方才已经说过,既然大人不信那也是没有办法。不过想到安大人一世英明勇武,唉,若是就这么死了,那就当真可惜之至了。” 这话一出,未免使得安禄山心下一惊,不过他外表固然粗鄙不文,实则却也颇有机心城府,否则又怎能在史上掀起偌大风浪,直将那大唐盛世搅的支离破碎从此再难兴复。是以,他心中想法当然不会说出,只故作不悦道:“本帅节度三镇雄兵,你一个亡国女子怎敢如此胡说?难道不怕我治你的罪么?!哼,便是那新罗国王见了本帅亦不不过如此,你一个弱质女流竟口出妄言,倒也胆子不。不过,我心胸甚广,你不妨将话说完,或者可因此宽恕你以下犯上之罪。”他虽然心中疑惑,但眼看此女胆识言语都大异常人,便有意试探一番,值此时局纷乱之际,或者能听到些有用之说也未可知。 他的这般心思却瞒不过这个自称扶余庆珠的女人,后者见他为顾面子,掏空肚腹刻意将一番话语说的文驺驺,怎奈她虽不是大唐之人,但对汉学却是浸淫颇深,安禄山的这般话语其实已经显露此人确实是胸无点墨了。不过,因为挂念正事,她也不欲在这事上得罪这位专断一方的边疆大将,于是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口中道:“既蒙大人在府中留宿之恩,那我便将话详细说来,以为大人解惑。” 话至此处,却听她突然换了一副郑重口气,道:“安大人或者还有所不知,日前我献上的那两样东西,现在已经为京城诸卫广为掌握,禁军之强恐怕要令大人刮目相看了。”因见对方一脸不解及不屑状,她方又道:“大人对此别无研究,自然不知道这乃是目前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单那箱子便可插箭六十有余,敢问大人一句,你在边关多年,何时见过士卒拉弓射铁箭的?所以那箭其实便是插在这箱子里,而后以火击发,射程之远,威力之强,只怕远超大人手下收服的那些契丹,奚人。我再问大人一句,若是在战阵之上,摆上数百口这样的箱子,大人的骑射之士还有何用?何况,这等东西未尝不能改做发射巨弩,以大唐那般强弩,只怕这仗未及开打,有人便已注定要大败亏输了。” 若说以前的话,安禄山还只是随口敷衍,存心戏弄于她,那么当此时刻,却是心头冒汗。他原本便尝试研判过两物,只是没有得到熟知内情之人帮助,其时人们对火药又还陌生,尤其用兵事上,更是几乎从未听闻过,所以那时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眼前被对方这般提醒,心下自然警觉起来。他于打仗一道,虽然乏善可陈,但久在边关,征战杀人却也是家常便饭,因此当即便明白过来这两样东西的价值,只是依旧有些将信将疑罢了。 却见他眼盯着那女子注视良久,方才失笑道:“姑娘此番前来,怕是另有要事吧,可不单是为了我安某人的前途呀。呵呵,你先别说,且去休息,明日我们再在此处说道。”言毕,并不理对方脸色,便不再言语,只顾低头啜茶了。 扶余庆珠见此事暂不可为,心中无奈低叹一声,面上却仍对着那安禄山狐媚一笑,方才娉婷离去。 只是就在她走后不到片刻,一人便从堂中幕闱之后闪出,却正是那号称安禄山手下第一谋士的严庄。只见他微笑而道:“大人与她适才一番长谈,未知对这位扶余庆珠有何看法?” 这话正问到了安禄山心坎里,只听他摇头道:“没什么看法,左右不过藏着一些秘密罢了。不过我看她决不是什么百济后人,如此冒充之下,多半另有奸计。” 严庄听他这般说道,心底也暗叹这人到底见多识广,一眼便瞧出了其中不妥之处。但他面上自然不会如此表现,只笑而赞道:“大人英明,确实如此。不过,结合此女所言,依照目前形势,严某却有三策以供大人斟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变乱陡生 二 “哦?安某粗人一个,还请先生为我详细道来。”安禄山平素虽然骄横自专,但他对眼前这个叫严庄的中年书生却是由衷佩服,节度使府的许多机谋权术大多出自于此人脑中,因此甚得他倚重。 见对方发问,严庄知道此事非同可,于是便收起平时一贯漫不经心,反而肃然道:“大人莫急,属下现在便为大人剖析一二。首策,大人不以朝中异动而扰,只顾一心镇守河北诸边,永为皇上和朝廷之藩屏。如此,固然不须再行忧虑此间之事,但大人须要心朝中人作祟,毕竟你现下已是三镇节度,使职上升无可升。今虽欲为一方诸侯,却要防着似那杨氏之人在皇上面前诋毁,以使其猜忌,若然这般,则后果不堪设想。大人应知,日积月累之下,众口铄金,未必不能颠倒是非黑白,尤其在这天宝年间。”这番话一出口,安禄山已然变了脸色,只是他思量之下,一时仍未能决。 严庄斜眼看去,知道凡事有利有弊,这第一策未必能使其决断,当下便又道:“这不过是其一罢了。其二,大人若一心想入朝为官,则自有本朝“出将入相”一说为凭,而且如此行为亦不必担心皇上猜疑。只是大人仍要提防他人,毕竟这相位可不是轻易能得的,如今朝廷之中,不知几人正盯着那左右相的位子,而大人一旦入京,若不授以右相之位,如何能与祖制相符?另外,恕属下直言,大人出身并非汉人,现下虽受皇上赏识,但朝z文学之士仍重夷狄之防,以大人任当朝宰执,只怕光是言官便会有弹奏。是以,此计却也有不妥之处。” 其实,他最后所言除了说安禄山不是汉人因而不得授宰相高位之外,还有另一层意思。那便是这安大帅目不识丁,连大字都识不得几个,又如何能做这大唐朝的宰相首辅?何况,此事本就是前时李林甫为防止边将因功入朝为相,因而订立下来由胡人任边将,概因胡人多不能文,为相则有损大唐国体。自此之后,“出将入相”之成例便可被打破,再也无人能威胁他李右相的权位了。 此事如此明了,安禄山又非蠢人,如何能不知道。因此,眼下听严庄这般道来,饶是他心中早有准备,只是脸上虽故作镇静,但内心却是波澜阵阵。 权衡再三,终于听他道:“先生高才,只是这两策似乎都很是冒险,而得到的却不过如此,要么仍是眼下这般地位,要么去长安在皇帝跟前巴结,都非安某所欲啊。只是先生你既曾说是三策,只不知最后一策如何,还请教我。” 严庄见对方如此,知道时机已至,尽管大堂之中早已没了旁人,然而毕竟干系重大,却见他仍是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方才言道:“大人当真要听?” 安禄山见他如此做作,心知事情定然不同寻常,当下竟不答他,只高声向屋外喝道:“安再绪,你带人看紧院子,没有本帅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明白没有?!”却听屋外几乎同时应诺道:“是,末将遵令,请大帅放心。” 这番吩咐完毕,安禄山这才放回了方才的样子,又向严庄和声道:“先生请讲。” 却听那严庄沉声道:“这最后一策,既是所获最多,但也可能招致一无所有,大人但请先听过后,再做决断不迟。如今朝中局势日渐繁杂,而且变幻莫定,但有一点万变不离其宗的是,朝政始终为几大权臣所掌握,而皇上则倦政久矣,当不复昔日励精图治之势。所以朝局日坏是避不可免,这既是危机,实则也是世间难遇之机会。岂不闻‘乱世出英雄’!眼看时下国政日渐败坏,面上说的那些其实不过是哄骗老皇帝的把戏而已。因此,大人只须一面安心静待,另一面则暗中厉兵秣马,只等那李林甫一朝身死,而后杨国忠秉政,一定又是天怒人怨,彼时大唐两任宰执,一个嫉贤妒能,一个不学无术。到时这大唐朝的江山只怕当真要风雨飘摇了。” 说到此处,他略一停顿,却突然激奋道:“那时只须大人提一旅虎狼之师,以清君侧为名,自东向西,由北而南,一路高歌猛进,出其不意之下,加之举国各地兵事不修,所到之处一定望风披靡,莫有敢挡者。如此算来,一年之内,北方各道多半能下,纵然巴蜀道路艰难,关山险要,而江淮河密布,车马难行,但只要大人麾下诸军能不畏险阻,奋力前进,则未必没有胜算。就算是稳扎稳打,最多三年,这大唐江山社稷,花花世界亦必落于大人之手。从此而后,大人便可取李唐而代之,成为中国之主,威仪天下,立下万世不拔之基,永为后世景仰!”这一番话到了后面,已然是兴奋难耐,而安禄山听了,一时也是激动莫名,仿佛此刻便立身于长安皇城的琼楼玉宇之上,受着万人朝拜。 不过,那严庄却将话头一转,而后竟低沉着嗓子,道:“但是大人先莫要得意,若是诸事不遂,又或大军为朝廷所破,则必死无葬身之地。只是眼下情势日急,方才那女子送上的兵器便是明证。这等强兵只怕战场上从未见过,但尽管皇上一向看重大人,只是如今此等厉害武器却并不赠与边将,依照现下的情势,那长安禁军又何曾需要此等兵器了。这其实应是皇上之举措,只怕这些天来已经有人在他耳边鼓吹边将骄横不法,需收回方面大权了。所以大人如果仍是这般自专,则大祸必不久矣,只怕到时再想起兵可也就没那么容易了。因此,究竟如何施为,还须大人明断啊。” 他说完这话,便不再多言,只凝视着安禄山,待后者做决断。而安禄山此刻心中当真是惊涛骇浪,心潮难平。时而想起往昔以一兵在阵上奋勇杀敌,时而又记起玄宗皇帝对自己信任有加,只是一想到皇帝,却又不免想起长安城内富丽堂皇的宫殿和巍峨森严的城楼,而更多的还有那翩翩起舞的美貌宫女,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那皇位所得啊!想到这里,古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细思之下却又觉得甚有道理。到得这时,他心中其实已然倾向于最后一策,便是起兵谋反,夺取唐室天下。只是这事实在社稷太大,成功与否还在两可之间,因此便又听他问道:“先生所言甚是,只不知若我采用第三策,却是该当如何进展呢?” 听了这话,严庄便已知道对方其实已然意动,如此问法不过是看看得胜之算能有几何罢了。当下,他便回道:“此事需分内外两层。内里暗修甲兵,添置军械及战马,并囤积粮草,当然还须加上整训军卒。这些自然不用细说,但外里却略微有些棘手,毕竟大唐在百姓心中乃是正统,虽然朝纲破败,但尚未濒临绝境,因此须得额外心才是。首先,对周边诸邻当结以友好。回纥方面,上回韦见素查抄何明远之事,实则已经触怒回纥可汗,只是碍于大唐实力强横,又有边镇精兵,这才未敢轻举妄动。若是大人暗中示之以好,即便对方不肯出兵相助,亦不会为其所阻。何况,那回纥人向来贪婪残暴,见有机可趁又怎会不趁火打劫?所以到时或者可凭添一股助力也未可知。” 话至此处,想是他说的口渴,正要伸手去拿茶碗,却见那安禄山已经将茶杯递到他手边,严庄见状,虽然心中得意,却也不敢怠慢,谢过畅饮一口之后,方又道:“这只是回纥一处。其实如今大唐看似强盛,实则多面被敌。若非瑞王年前大胜吐蕃,伤其元气,否则这天下只怕会更加混乱不堪。而如今,大唐西边有大食等国虎视眈眈,高仙芝再厉害,也只有四镇精兵不过两万余人罢了。新罗一国虽承大唐之恩,既保国完整,又一统三国。但却因不堪大唐驻军骚扰,愤而驱逐,到现下已经几十年了。凭着大人在北疆的赫赫威名,那新罗决不会派兵助唐,大人也不须担心腹背受敌,只要一意前攻便是” “再看京中局势,半月之前长安大乱,事后李林甫愈加病重,而据京城密探来报,太子也是连遭斥责,只怕东宫之位也是危险的紧。只那瑞王和杨国忠二人势力更盛,不过后者因有贵妃居于宫中,再加资历也较前者为久,京中已经传言此人将会承接李林甫之位,进为右相,当朝首辅。大人起兵之前,只须散布替瑞王不值,对杨国忠不满之消息,继而挑起二人纷争,又可引发皇帝对瑞王猜疑。而后出兵清君侧便有了口实,同时也在最大程度上减弱了瑞王李佑这位朝中唯一能战之人的实力,却是一箭双雕之意。这般一来,事情已然有五成胜算,至于今后如何,便看大人的兵法韬略了。属下言尽于此,还请大人三思。” 这番长话一落,却是满堂无声,两人一个只顾着低头啜茶,一个则紧盯屋外,一时两人俱是无话。偌大一间厅堂内,当真是针落可闻,寂静地让人心怀不安。 直过了半晌,方见安禄山忽然大笑道:“呵呵,严先生当真是才智不凡,如此妙计,也只有先生能想的出来。罢了,我便将身家性命博撒谎能够一博,事情若成,定当与先生同享富贵,一同建立新朝。今日便以茶代酒,既答谢先生教我,又请先生继续辅佐参详,若是先生答应,便请满饮此杯。” 却见那严庄“哈哈”一笑,转而道:“那属下便恭祝大人早日事成了!”言毕,两人略一碰杯,便俱各大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变乱陡生 三 天宝八年,十月十五。京城长安瑞王府内,偌大一间房中仍只有李佑和高适两人,四周八支牛油巨烛燃放出熊熊火光,直把整个屋子照得一片光明。不知者只以为王公贵族,奢靡成风,连这朝野内外甚至民间都颇有口碑的瑞王自也不能免俗,但王府中的下人们却很清楚,自家这位殿下平日里在府中无论饮食起居都甚是简约,只夜间然灯一事却从来马虎不得。 他平时虽然以军法部勒王府众人,但实际若非犯禁,则从不无故申斥甚或责打下人,有时还常与人说笑,这却与其他贵胄大不相同了。他们哪里知道,自己服侍来自后世,虽然在眼前世界中长大,但却始终没有古代皇族那般盛气凌人,视仆从下人性命如草芥的心思。而他所以格外要求夜间灯火通明,其实不过是因为后世之习惯,同时这古时夜晚的采光也当真可怜的紧,若非这般,只怕他早就得去造付眼镜出来了。 借着明亮的火光,高适脸上的表情当真是一览无余,甚至连下颌的几缕长须也被李佑看的清清楚楚。却听此人道:“臣先行恭喜殿下了。自今日起,大唐禁军十二卫除左右羽林亲军和左右龙武军外,悉数听候殿下差调。如此一来,不单可保殿下在京城之中安全无虞,于大业也实是大有助益,皇上今番可真是对殿下信任有加啊。至于人材一事,殿下也可放心,臣观储光羲,王昌龄二人虽然有些清高,但既然肯入瑞王府,又不以殿下替其安排仕宦一途为耻,则实际已为殿下臣僚矣。其中储光羲善机变能决断,又文采斐然,实是谋划大事之难得人才;而王昌龄通兵事,虽非武人,但以其为兵马掌书记,负责军z文案并粮草后勤之事,想来却也是恰如其缝。此二人只要假以时日,稍加磨练,必可成为殿下得力之助。殿下此番能收其二人,实是高瞻远瞩啊。”他乃是李佑麾下第一谋臣,也是目前能知其抱负的少有之人,是以这番话分析确是入情入理,末了还不忘还拍上一马,倒是周全的很。 却听李佑轻轻一叹,道:“唉,你所说虽甚合情势,但却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先说禁军一事,若我当真要以奇兵引宫变,继而夺取天下,则何须那八卫数万大军?其实对于此事,最清楚的莫过于皇上了。想我大唐一朝,开国至今,宫变之乱比之历朝历代当真不能说少了,只是几时用得上万余士卒了。皇上当年历经韦后,太平之乱,对此当真是了如指掌。若有异心,其实只须派遣数百军士,控制玄武门一处,而后另带一军百人,威逼禁宫,同时再携几百人捉拿消灭对手,如此则大唐天下唾手可得。这般算来,其实只要有千余忠心之士便可成事,人马再多也不过是浪费多余而已。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皇上这才放心着我统领整顿禁军八卫。而那左右羽林亲军和左右龙武军现下均由皇上身边亲信之人担当,且其中几人还出自飞龙厩。人说圣心难测,大抵如此了。” 略一停顿,因见高适听他所说,颇有些惊讶之情,他自然知道这事因为自己晓得的事情尤其宫内之事更多所致,当下却又微微一笑,口中道:“不过,日夜有说父子同心,因此父皇的心思,我这个做儿子的倒也知道不少。前次事发,幸亏天光阁事前探知消息,否则倒真要栽在那几个军人手里。不过此事依我看来,却根本就是太子耍出的诡计,若非我将计就计,倒也不易如此伤他。你可知道,事后父皇固然只是稍加申斥,指其东宫诸率戒备不力。但时隔两月之后,东宫诸率府令却遭贬斥,甚至还有那右卫率府和右清道率府的领军之人已被皇上下狱,据说是与当日叛乱一事有关。虽则另有旨意安抚太子,但焉知不是皇上有意为之?是以,经历前次之事后,父皇骨子里可是对谁都不放心,真正相信的只有他老人家自己喽。” 听了这话,高适心中不由想到一句民谚“清官难断家务事”,果不其然啊。只是这皇家的家事却比寻常民更加危险万分,一个不心,自己身死事,祸及全族也不过是应得之罪罢了。然而世事难料,他高适无意中也卷了进来,只是现在再想退出可就难为了,他所能做的只有继续下去,或者等到哪一天眼前这位瑞王殿下身登九重之后,方才能安然脱身罢。只是那时的自己是否又真愿意远离庙堂,那却是另一番事了。 这些念头不过电光火石一般,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当下一边咀嚼着对方所说,一边思量着话头道:“殿下所言甚是,只是既然时局如此,我等又该当如何办法呢?” 李佑听他所问,捧着茶沉吟道:“我也一直在考虑此事。不过既然现下外松内紧,那不妨暂时按兵不动,正应了那句‘以不变应万变’。眼下,在朝堂上,虽然杨国忠一派日渐得势,但另外还有我和李林甫在其中牵制。李相虽然病重,那日又吃了一箭,伤势非轻,但只须适当调养,想来应该不会有事。他秉政十数年,朝中官员或投其门下,或遭罢黜贬斥,因此其势力确实非同可。这也是杨国忠如今虽然势大,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的缘故。不是他不想取而代之,实在是不能也。既如此,我也不必急在一时,反正现在太子遭此大挫,一时半会绝难缓过劲来,只要心提防那杨国忠暗中使诈,朝廷虽然看起来风云迭起,诡谲莫测,其实却是安全的很。我意如此,你觉得怎样?” 高适细心听完,只觉这朝局果然如同对方分析一般,心中正不由叹服,因见其询问,当即便笑道:“呵呵,殿下心思缜密,局势虽然纷繁,却莫不如殿下所言。只是虽然如此,殿下却还须做得几件事,方能高枕无忧,静观其变。” “哦?愿闻其详。”二人开惯了玩笑,此时大计已定,李佑便顺着高适话头,让他卖了个大关子。 却见高适捻着短须道:“其一,稳固巴蜀。殿下应当知道,蜀中一地,进可扼陇右,关内之通路,退可袭江淮鱼米之地,本身又是关山险阻,道路难通,最是易守难攻。自殿下前时在此地大改政事,兴变革之道,行法纪之实,原本的天府之国已是锦上添花。只要能牢固此地,今后无论局势如何发展,殿下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即使一时不利,也可伺机东山再起。其二,待人以虚。此‘虚’字两解,一则殿下对待皇上及群臣应时刻谦虚谨慎,以防为人所乘,挑拨离间,那样的话殿下因根基未牢,必然深受其害。二则,示杨国忠等人以虚实不明,毕竟以殿下现下的势力,单独一方自然不会产生危害,但若几派相互勾结,一同图谋,则亦非殿下所能敌也。是以,有时示敌以弱,未尝便是一桩坏事。臣所见虽浅,但还请殿下以此三思。” 他话音刚落,便听李佑仰天大笑起来,隔了半晌方才听后者道:“好,甚好。先生真乃天赐良材,辅弼于孤。这两策着实稳妥,以我看来,只要两年之内,朝中无大事,其后则即使李相不在,杨国忠亦掀不出大浪来。其实我现下对朝局却并不如何担心,这多方制衡之下,又有谁能动得了半分。我所虑者,其实乃是三镇节度安禄山。” 顿了一顿,因见对方略有所思,李佑又道:“前几从河北堂呈上的消息中得知,安禄山手下三镇都在征募士兵,按理说这事应当开春之后亦或冬日农闲时才开始施行,但眼下却如此紧迫,其中必然有不对之处。只是对方防范严密,探子不得而知罢了。不过,饶是如此,日夜练兵,频频与外夷想勾通,却也是不争之事实了。本来范阳,河东两镇便是天下精兵之所在,又得边境马匹贸易之利,其实力确实不容觑。边关各镇其实早已尾大不掉,军政长期不分,民事又归其所管,南北边疆实际已然成了诸侯之地。现下内地甲兵不修,各州武事废弛,朝内又是大兴奢靡之风,如此情形,委实令人不安啊。” 听得李佑这般说来,连高适也不禁为之一怔,不过他见识再高,却也不能尽知未来之事,当下却疑道:“殿下之意,难道是指那安禄山有谋反之意不成?若是如此,彼辈手握三镇雄兵,确是大患。” 李佑肚里暗叹一声,却仍旧把那番话咽了回去,只淡淡道:“此人是否真有反意,现下还不得而知,但边镇之患已显端倪却是不争之事,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话虽如此,不过玄宗对安禄山之宠信果如史书所载,与日俱增,却也着实令他深感头痛。 却正在这时,听得屋外敲门声起,一个尖利嗓子在外间低声道:“殿下,臣有事禀告。” 李佑一听便知是赵福全回来了,这人自午后便被召进了宫中,却直到现在才回府邸。李佑虽觉奇怪,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因为若是玄宗想要打探这瑞王府之事,决不会找他,更不会如此直白。所以既无关大事,李佑本就事多,一时却也懒得理会了。 待那赵福全进得屋内,行过礼后,却听他躬身禀道:“恭喜殿下,皇上和贵妃娘娘已经在筹办大婚之事,午后唤臣过去,便是为了此事。” 李佑一听,心知不妙,却依旧抱着侥幸,开口问道:“哦,这大婚是为谁操办的?” 赵福全听他如此问道,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大喜,此事正是为您所办。至于那女家,据说便是贵妃娘娘的侄女。”他嘴里这般说道,但面上却是殊无喜色。只是对面的瑞王殿下,此时已是哭笑不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变乱陡生 四 因见李佑一时无话,高适和赵福全两人,一个不明内情,不宜多言;一个清楚对方脾气,不敢胡说,于是便俱各无语,只呆呆地看着这位瑞王殿下。 隔了半晌,方听李佑开口问道:“此事当真?还是不过是皇上和贵妃闲来无事随便问问?”他这年纪在古时已然不,尤其本身身份又是这般显贵,因此这大婚一事却是迟早要来,只不过如此突然而且对方竟是杨氏族人,这的确令他难以置信,甚至还有点匪夷所思的味道,毕竟这要算起来,他和那位贵妃侄女还当算是表亲了,以他的眼光看来,自然是不成的。 只是这样一般细想,却又不易开口,首先莫说那杨贵妃并非他亲娘,是以这关系本就淡了许多。何况,即便是真正的表亲,在古人来说,自也无不可。难道还让他去教授基因之说不成?正在李佑心里这般胡思乱想间,却听那赵福全回道:“殿下,此事千真万确。今番前去,贵妃还我着臣的面,对了殿下的生辰八字,瞧她一脸喜色的样子,殿下,这事只怕就要定下来了。而后,便听皇上说,改日要请殿下进宫与那贵妃侄女见上一面,说是朝朝相,看是否合殿下心意。”他见李佑并不如何之差,便壮着胆子将午后进宫之事详细说了。因怕李佑着恼,他刻意不以奏对之局说来,只是半开玩笑一般将那一番经过讲了出来。 这经过虽然说了,但于李佑而言,其实根本毫无意义,待看向高是高适时,却见后者也是一脸迷茫的样子。他自然知道,高适固然富于机谋,只是事涉宫廷,却因所知有限,倒也不易生出精辟见解来。 倒是这时,却又听赵福全道:“殿下,还有一事,尚要向您禀告。今日臣回来甚晚,除了皇上和贵妃娘娘赏了些糕点外,主要还因去了一趟天外楼,见了内侍省中官何千飞。据他所说,昨日杨国忠在太极宫承庆殿向贵妃娘娘问安时,他隐约听见二人说起了大婚之事。只是他怕为人发现,曝露身份,是以未曾久留,话中所说究竟指谁倒也没有听的仔细。只是依臣下看来,想必说的便是殿下您了。” 李佑听了这话,初时竟是一呆,待回过神来,这才想到莫不是那杨国忠有结好自己之意?而竟至以杨氏之女与自己联姻,既为笼络,亦为和解。这虽然有些不可相信,却也并非在情理之外。只是若事情真是这般,那杨国忠如此处心积虑究竟为何呢?然而,到了这时,李佑却已想通,只要那女子确是杨贵妃的侄女,与杨国忠又无多大瓜葛,则娶之又有何妨?于他而言,反而能更加接近皇帝和贵妃,这样一来,日后办事便稳妥了许多。 不过,问题之关键仍在那杨国忠身上。此人虽然不学无术,专为投机取巧,逢迎拍马之事,但能够爬至今日之高位,却也不容觑,若没有些真本领,莫说进取相位,便是今时之地位亦早被李林甫掀掉了。既然如此,这人及其幕僚完全能想到,如果那女子来自自己一系,李佑惊疑之下,便是随便找个借口,也恩能够推脱了。虽说媒妁之约,父母做主,但这毕竟是皇子成婚,而且又是李佑这般深得信重,颇富才干之人,婚事自然是慎之又慎。除非李佑看上,否则依照现下这般光景,任谁也不会来勉强与他。那此计岂不是多此一举,徒然浪费时机罢了。 而相反来说,若是此女当真与杨国忠干系不大,而一旦李佑与其成婚,便与杨贵妃的关系也进了一层。如此一来,那杨国忠岂非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这般损己利人之事发生在此人身上,当真是骇人听闻了。于是,问题又回到了方才所说之上,那杨国忠此刻究竟在图谋何事呢? 他既想不出来,便侧头看向一边的高适,话已然说到此处,想来后者应当有些明白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便向高适问道:“不知先生以为如何,此事毕竟关系重大,非得集思广益不可。” 高适听他发问,不敢怠慢,忙回道:“殿下英明,此时想来已有对策。不过依臣看来,殿下不妨娶之,若能借此固得上宠,便不须担心日后所为会被缚住手脚。诚然,此女如是杨国忠派来监视殿下的,自然有些麻烦。但也仅此而已,只要殿下一声令下,便可将其幽禁于府邸别院,又有谁能管得了这夫妻之事。而且,若是杨国忠的人,必然不会与贵妃亲厚,就是出了些许事端,皇上和贵妃也断不会怪罪的。是以,无论如何,娶之定是利大于弊,此决非虚言。” 听了这话,李佑也不由点头道:“是了,你所言不差。方才我尚有些犹豫,不过仔细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既然他想化干戈为玉帛,我又何必一味与其争执呢?更何况,杨国忠虽然一时势大,但毕竟志大才疏,充其量不过是朝廷的藓疥之疾罢了,我现下真正担心的其实还是安禄山。据报,近几月来,三镇兵员征募大出平常之数,各军换防也是频繁地紧,若非他得了内情,即使暗生异心,也必不敢如此大事声张。既然这般大张旗鼓,想来其人不久便会有所异动。因此,着重整治关内及河北各地布防才是重中之重,至于这儿女之事么,先放一边再说吧,反正与我无害,便任由父皇他们去做主好了。” 赵福全听他定了方略,便一声应诺道:“是,殿下既然这般说了,那臣便以此去办,宫中的消息臣一定按时向殿下禀告。”一边说着,一边要告退离去。却不料被李佑一下叫住,只听他笑道:“你慢着,我为高长史在醴泉坊置了一处宅子,他不熟悉京城道路,你便用我的车驾送他回去罢。” 这话却把高适听得一呆,他自被李佑引为幕僚之后,又任瑞王府长史,素来是居于王府之中,虽然日前来了妻女家,但偌大一坐瑞王府又怎会少了她们住处,为此李佑还特地拨了一处院子供他们一家居住。只是不成想,如今那瑞王又买了一处宅子送他,说来这一定便是赏赐了。他原本仕途极不如意之人,现下虽不过是瑞王府中一个长史,但谁人不知道这位高长史在瑞王殿下跟前的份量。因此,寻常官员见了他,也是不敢放肆,倒是一向恭谨的很。而眼下,这瑞王如此关心他一家人,却又怎不令他心生感动,但听他说道:“殿下厚恩,臣没齿难报,唯以尽力报效,以谢殿下。”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拜倒,语声之中已然有了哽咽。 却见李佑摆手笑道:“哎,长史这不是见外了么?你我虽名有臣属之别,实则孤当你如兄长一般,置个宅院,一来答谢高兄相助,二来也算是给嫂嫂的见面礼。你不推托,我亦很欣慰,足见你诚心辅助于我,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无须客气了。待会你便去后院安排家人,这里自有赵福全替你准备车马,毋庸烦扰。” 一边的赵福全见李佑高兴,也忍不住插话道:“是啊,高大人你没见着那宅子呢,轩敞的很,别说是您一家,就是再多几家,都尽住得下,府内侍女下人都准备好了,就等大人一家搬入府中了。”他这般夸张说法,配着那副尖嗓子,倒是说不出的有趣,一时竟把另外二人都惹笑了。 醴泉坊在长安城西北,南面紧挨着西市,最是热闹繁华之地,那里的地价非是达官贵人又怎置得起。高适虽于长安不甚熟悉,但这些事总还是知晓的,当下正欲再相谢一番,却不料被外间一声禀告给生生打断了。 李佑正纳闷,这处院子乃是王府之中守卫最为森严之地,怎么还有人不出声便如此硬闯?想到此处,他脸色便拉了下来,正待训斥外边侍卫,却听一个声音响起:“属下侯复参见殿下。” 李佑一听是他,心知必有要事,否则怎会惫夜入府,当下便忙道:“进来再说。” 果然,那侯复进得屋后,未及行礼,便沉声道:“禀告殿下,李相病危,只怕过不了今晚了。” 这话一出,当真不啻于晴天霹雳,将李佑打地一阵晕眩。他虽然心有所感,但万万没有料到对方带来的竟是如此噩耗,当下便差点儿将手中的茶碗摔在了地上。 这屋里几人又何曾见过瑞王殿下如此失态,情知不妙之下,却又不知究竟,就算李林甫身死,至多是少了个盟友,而且二人之盟本就并不牢靠,李林甫近来势力衰退了许多,又是病情日重,便是在皇帝跟前之影响也大不如前。因此,即使他现下便行病逝,于李佑而言,也不会有多大损害。何况,如今连杨国忠也着意巴结,却不知这瑞王为何惊成这般? 还是高适心思转的快些,他只一想,便知那杨国忠的消息快上了许多,所谓的以杨氏女配与李佑,怕便是他为夺李林甫之位而刻意为之,目的不过是先行安抚李佑,免得后者与他相争。 只是他有所不知,就在方才侯复禀告之时,李佑便想到此处。但不同的是,李佑所想,更多之处却是在安禄山身上。现下李林甫已至弥留之际,杨国忠又是这般行动,那心思已是路人皆知了。只怕不消几天,安禄山那里便得了消息,到时眼见李林甫身死,自己又是仕途被阻,且有杨国忠不断进谗言于皇帝耳边,这一来岂不等于直接逼着他起兵叛乱?而这时的大唐朝局势不同于史上所载,北部草原的回纥人与大唐的关系远非传言那般友好,想来便是因为李佑前时一战而胜吐蕃,两国也便没了共同敌人,有的却只是充满利益争端的北庭及西域诸州。若是安禄山联结该国,则势必实力大增,而局势也就愈加变幻莫测了。 思及此处,李佑再也坐将不住,起了身子,也不理在场诸人,只阴沉着嗓子逐一吩咐道:“情势危急,我便不与你们客套了。赵福全,你立刻差人去把李将军,高将军和裴将军都请来,就说本王有紧急军务要与他们相商。你自己拿着我的手令和腰牌去见城卫司,令他即刻关闭长安各处城门,任何人等不得离城。现在就去,越快越好。而侯总管,你也快去布置,从现在起,李相府邸周围要遍布长安司甚至是关中堂的人,凡是遇见可疑人物全都给我拿下,直接充作逆党,押入刑部大牢。同时,我要京城之内所有疑似安禄山耳目所在之处都布上人手,时刻监视,不得走脱一人。”他话音刚落,便听赵,侯二人齐声应诺,倒退着出去了。 顿了一顿,却又朝着高适抱歉道:“呵呵,长史怕是今夜都走不得了,那新宅子只得他日再看。孤甚感不安啊。” 见李佑在此时候,竟还不忘向自己致歉,高适不敢怠慢,忙道:“殿下何出此言,臣决不敢当。只是为何李相病危,殿下竟如此紧张呢?难道那安禄山现下便会起兵作乱吗?” 李佑听他如此说道,知他心中不解,但这时倒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只得长叹一声,口中道:“虽不中,亦不远矣。他现下即便得到消息,也不会起兵,若是这般的话,孤也不用着急准备了。唉,怕的就是时候不多,应变不足啊。也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哼,孤就不信,凭着眼下之势,便不能与他斗上一斗吗?!”话至此处,神情已然激奋起来。 高适在他身边经年,却从未见今日之景,心中惊讶之余,只觉已到关键时刻,生死荣辱,全在此一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北国烽烟 一 偌大的一间正屋中,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白皙的墙壁上,处处是绘着彩兽飞舞的璧画,朱红色的天花顶板布置却十分简洁。只是常人都知,只凭着这红白双色装饰的内屋和外间青灰色的砖墙,便可知这户人家非富即贵,更不用提屋顶的片片琉璃了。 然而,就在这间主屋之内,望着直棂窗上交错布置的龟锦纹和球花纹,耳边响起的是屋外檐角上滴落的雨声,此刻躺在锦榻上的一位六旬老翁正有气无力地思想着生前生后事。此人头裹一片白色蜀锦,灰暗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对生命的热切和即将离世的不甘,形如枯槁的身子掩盖在青绿色的缎面被子下,却是毫无生机。这一切任谁看了,都不过以为只是一位身处弥留之际的富家翁罢了。只是他那暗弱的眼神中偶尔射出的威严阴狠,却又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不错,这人便是一度权倾朝野的当朝右相,开府仪同三司—李林甫。只不过,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全然没了往日的宰相风范,有的只是病入膏肓,即将辞世的老迈景象。而这时的李府上下,也失去了平日里的热闹尊贵,却平添了几分肃杀萧索,几个院子里还隐约传来了妇人的低泣声,在外间风雨凄迷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郁深沉。 李林甫躺在床上,从开元二十年任宰相起,到如今的天宝八年,已经整整十五年了,往事历历在目。只是他脑海中摆脱不掉的却是一幕幕勾心斗角,一场场阴谋诡谲。如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看着那窗棂上的龟兽,他忽然觉得对方正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而自己则逐渐被牵引过去,甚至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已然令他张口欲呕。他反复挣扎着,却始终没有力气直起身子,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那不归之路。这般景象无疑令他感到窒息般的恐惧,但他却无力改变,只使劲地抓着被褥,喉中发出“嗬嗬”的低沉叫声,仿佛这样便能缓解那莫名的惊恐。 正在此时,屋外突然奔进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他疾步行至床前,跪了下来,紧握着李林甫的右手,悲声道:“父亲,父亲你莫要怕,儿子在这里陪您。”话语间,已然有了哭音。 李林甫听得声音,方才悠悠醒转过来,睁眼一看却是自己的儿子李岫。他定定地看着这个时任将作监的宰相儿子,心下一叹,半晌才开口道:“你先不用哭,为父还没死呢。你把我扶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咳咳”言毕,挣扎着便欲起身。 李岫见他如此,慌忙躬着身子上前将枕垫等物放好,而后才心地扶老父靠在了床头。 虽然有儿子相帮,但这一番举动却使李林甫累地生出满头大汗来,他勉力喘上几口粗气,又接过儿子递来的一碗人参秭归茶,一饮而尽之后,方才徐徐道:“你坐下来吧,为父时候不长了,有些话要交代与你。岫儿,你记着,若是今晚我无事,那自然一切休提。但如我过不了这一夜,那边柜子上有一个锦盒,里面有封书信,你拆看之后,按上面所书行事。唉,只要你不自作主张,想来即便我故去,我们李家一族也不至因此招来大祸。你虽然无甚大谋,但办事素来谨慎,这事托付与你我原是放心的,只是此事关联极大,不得不再多加叮嘱罢了,你可都记下了?” 李岫眼看着自己父亲颤颤巍巍地说出这番话语,心中不由一痛,当下再也忍耐不住,只抽噎着应声道:“是,父亲放心,我一定按照信上所说去办,决不敢自专。只是父亲你身子还健在,必能安渡此关。方才瑞王府差人送信,说是一会儿瑞王殿下要过府来看您呢。”他虽然于政略一道并不精通,但其父同那瑞王之间的事倒也多少知道一些,他自然晓得事到如今,只有对方才能让父亲安下心来,于是忙不迭地将此事说了出来。 谁知那李林甫听儿子这般言道,顿时面色如潮,当下便怒道:“什么,竖子还敢来见老夫?!他他到底是何居心?!”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咳喘不止。 李岫哪里知道原本在他看来的好消息,竟成了激怒病中老父的火引,当即便着了慌,只顺着其父话头道:“是,是瑞王,殿下他差人来说,待会便来探视。如果父亲觉得不妥,那我回拒便是了,还请父亲千万不要生气动怒啊。” 李林甫听他这样说了,方才渐渐缓过了气,只是他既平息了怒火,待冷静下来之后反而有了些感悟。当下便又重复问了一遍,得知李佑确实要来之后,便再没了话语,只呆呆地坐在床上想着心事。 他病情日重,以至到了如今这般积难重返之境,其实倒也与李佑有关。他的身子到了天宝八年这时候本已孱弱,而前番邢,王乱起,又不巧竟在自己府中被外间流箭射中,他本就是疑心甚重之人,加之为相十五年来,所害之人当真是罄竹难书,这般巧合在他看来却成了上天怪罪。因此,便一病不起,而前两日又从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瑞王李佑要同杨氏联姻。这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病重之时传了过来,倒不啻如催命符一般。 李林甫惊怒交加之下,未及思虑清楚,便以为杨国忠和李佑二人,趁自己病重,相互勾结,意图取而代之。他愤恨之下,急火攻心,便把那最后一丝生机也毁了,这才闹到了如此田地。只是这时他已然油尽灯枯之时,却因了儿子一番话,起了回光返照,心思清明之下,便想到若是他们两人勾结图谋于自己,则李佑躲开还来不及,又怎会巴巴地赶来探望自己。他本就是人老成精之人,既至要点,心中已然明白过来,随即忙道:“好,好啊!哈哈,莫非是老夫先前看错了人不成?恩,如此甚好,我倒要来摸摸他的底。” 李岫见他神色数变之下,竟笑出了声,虽然仍是喘息不断,但精神却好了许多,面色也浑不似先前那般苍白惊惧。 李岫见他如此,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还好没过多久,便听李林甫轻声道:“为父想一个人静一会儿,待那瑞王来了,你亲自将他引至此处,我自有话要与他分说,万不可将其赶走,你明白吗?”看着自己父亲不断滚落的汗珠,李岫心下难过之际便连声应诺,之后却心着离开了,只余下李林甫一人在空荡荡的房内。 吃力地看着头顶的床幔,李林甫忽然间真切地感到自己怕是不行了。方才一番话语将他最后一丝气力也消耗殆尽,此时此刻他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了。自己事,自己知,但他尽管明白却没有任何办法,只依稀觉得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一时间那床幔,桌椅,甚至门窗都变成了一个个人影,向他走来。其中有张九龄,有严挺之,还有杨慎矜和裴敦复,当然也少不了李适之,其余之人,有些已经说不出名字来,只面熟而已。便在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不知不觉中竟与这么多人结下了不解之怨,他心头害怕之时,却又分明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时间仿佛先回到了开元初年,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的千牛直长,却是年轻潇洒,常有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冲动。还没等他看到自己升官,那时间却又转瞬间回到了幼年之时。他分明看到一个年轻妇人正唤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哥奴”,而此时一个半大孩子回头天真一笑,手里拿的赫然便是象征大唐宰执地位的紫金鱼袋。 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笑了,前所未有地发自真心笑了。之后,他只觉眼皮子沉重下来,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该歇了,歇了”渐渐地,声音越飘越远,他那满是皱纹的双手也渐渐地从被褥上滑了下来,垂在床榻边。几缕白发遮掩下的脸庞上,还凝固着一般解脱的笑容 大唐天宝八年十月的一个晚上,执掌朝廷大权达十五年之久的当朝右相李林甫病逝于自家宅中,时年六十一岁。一个时辰后,瑞王李佑往李府探视,于半道闻知其死讯,垂足半晌,方才续进。至其府中,得见其尸,不由大恸,李氏全家闻之遂感其德,亦大泣,彻夜不绝。 就在京城之中,李府大悲之时,距离万里之远的河北范阳节度使府中,却是一片欢腾热闹之景。 居中而坐的正是大唐河东,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而坐于他下首客席的乃是回纥太子叶护磨延啜。今日节度使府邸的晚宴便是为此人而设。 只是就在双方酒酣耳热之际,却见一名节度使府侍从来到安禄山身旁,在其耳边低语数声,之后便见这位三镇节度长身而起,略带醉意,拱手而道:“太子先请慢用,本帅内府有些私事需要处置,稍后便回,还请见谅。” 听他这般说道,蓄着一脸落腮的磨延啜只一笑,将手从身边陪酒的歌妓身上抽开,也拱手回礼道:“大人客气了,还请便。” 安禄山大声一笑,口中道:“太子慢饮,本帅去去便回。”言毕,随即大步而出,绕过抄手游廊,来到府衙后园之中。 早就在此等待多时的严庄一见他来到,尚未来得及行礼,便听安禄山沉声问道:“先生无须多礼,是否有要事待说?”这话吐字清晰,哪里有半分醉意了。 严庄见状,也不客套,立时也沉声回道:“禀告大帅,京城传来消息,李林甫病重,只怕离归去之期不远了。另外,长安探子三日未有消息,只怕京中已生变故了。”话虽如此,只语中却掩饰不了那一丝兴奋之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北国烽烟 二 “恩,我明白了。还须麻烦先生去将平卢军几人和那史思明叫到偏厅,一会儿待本帅与那回纥人谈妥之后,便来吩咐与他们。”安禄山听完对方所说,却从最初的兴奋中镇定下来。他自然知道大事待发,需要谋定而后动,是以便要对方将自己的心腹爱将一一寻来,只有从容布置之后,方能克定大功。 严庄听了此话,也知此间不是说话之地,忙凛然应道:“是,大帅但请放心,属下现在便去办此事。只是还请大帅心,现下朝局不明,万勿轻易出言与之结好,否则只怕祸事旦夕便至。” 此语犹如当头一棒,倒使得安禄山清醒过来,却只道:“恩,先生放心,此事本帅省得,断不会授人以柄。”言毕,朝严庄微微一笑,便转身而去。 当他回到大厅之中时,却见那磨延啜已然醉得同一众舞伎厮混在了一处,堂上虽有节度牙兵以及下人随从,只是又有哪个敢上前劝说这位桀骜不驯的回纥太子,只一个个侍立在旁,却并不敢出声。 安禄山见状,不禁微微皱眉,心中却道那回纥可汗怎派了这么个儿子前来商谈大事。不过,就在他大步迈入大厅时,脸上神色却已换成了一副高兴模样,只听他一边坐下,一边道:“太子果然好酒量,只不知这些侍女们伺候地如何啊?”他因见那磨延啜几案边上已放下了三大坛酒,想是未来得及撤下去的,这才如此说道。 只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那正服侍着磨延啜的一众舞妓们但听此言,各人脸上均是变了颜色。她们当然知道,只要眼前这位回纥王子说一个“不”字,一会儿筵席之后,自己便会被送入军营充为营妓,亦或是卖与北地部族,作为那安大帅笼络蛮人的礼物。要知,这些年来已经有不知多少女子遭此祸端了。 不过,令她们大松一口气的是,这位回纥王子虽然貌似粗豪,却并非蛮不讲理之辈,只听他“哈哈”一笑,随即朗声道:“多谢安大人盛情招待,本太子来此之前,父汗曾有言道:‘中原女子娇媚温婉,甲于天下。’看来当真不假啊,还是安大人让在下开了眼界,上国果然不同凡响。”他话语虽然说的甚是恭谦,只脸上神色却又爽朗的很,哪有半分臣属国使者的味道。 只是还未等那些舞女放松下来,便见上头的安大人一挥手,众人知道这是让自己退下的信号,于是忙不迭地行礼退出堂中,却不知之后等待自己的将是何命运。而安禄山心中虽然也不禁为对方风采折服,但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待不相干之人退去后,只将话锋一转,口中道:“太子近来在回纥可有听闻我大唐朝内之事?” 那磨延啜听罢,不由一怔,随后道:“这个嘛,在回纥时,自然听过不少,比如丝绸,盐,还有那女人。哈哈,一时却不知大人指的是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翻弄着银盘里的羊肉,想是酒意上涌,已然神思不属了。 只是安禄山当然也非傻子,他见磨延啜如此,自然知道对方乃是在装疯卖傻,当下倒也不说破,只一笑而道:“太子英明非常,你家可汗更是天纵之才,我大唐之事怎瞒得过你父子二人。不过本帅有言在先,我大唐与你回纥邦交素好,若是他日生出事端,则还望尔等能助我大唐重定太平,本帅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定不会亏待与你们。还请太子将本帅这番话转给可汗知晓,我料他必不至推辞。”说完,却只装作漫不经心状看着那磨延啜。 却见对方已是睡眼朦胧,只含混着道:“安大人的话,我我已经听到了,回去之后,一定一定禀明父汗”话音未落,却已躺倒在了几案上。 安禄山见状,忍住心中鄙夷之意,唤过仆从吩咐将对方安置于后院之后,便带一众节度牙兵往范阳镇驻军大营行去。而半个时辰前,他麾下一众悍将骄兵早已整顿集结在军营之中了。 大步迈入铺设华丽威严的中军主帐,安禄山一边冷然地往中间帅椅走去,一边享受着来自两旁文吏和武将口中沉雄的问安声,他背对着众人,嘴角边掠过一丝骄傲的微笑,只待到转过身来时,原本的笑容已经转为一脸肃然,但听他大喝一声:“诸将可都到齐?”帐中诸人,不论文武,均昂然应道:“禀大帅,我等齐至。” 安禄山闻言,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而后一边以阴鸷目光扫视着众人,一边言道:“甚好,今晚召集你等前来,乃是要为我大唐兴衰而计议。你们应当知道,如今朝中奸人作祟,皇上深受迷惑,常自不理朝政,使得我等武夫亦不能安守边关。而其中犹以杨国忠为最,此人不单不学无术,只懂拍马迎逢,还常在圣上跟前诬蔑本帅,竟说我有意图谋反之心,必欲除之而后快。试问:朝中有如此人,我等怎能置之不理,又如何能见其为祸而不理,坐视天下百姓为其苦?是以,于公私,本帅都应当调动在先,以免为其所害,尔等可有异议?” 众人尚未来得及答话,却见一个黑塔般大汉排众而出,大声道:“他奶奶地,谁敢说我家大帅的坏话,老子便第一个宰了他。大帅,要我说,若真有人在皇帝面前胡言乱语,不如就干脆反了,省得一日到晚受人鸟气,还发作不得!哼,最好是立时杀进长安,把那些妃子公主都抢来做老婆才好”他话音未落,便被其余众人的笑声打断。其他人虽然大多都是蕃将,就算是有汉人也是胡汉混种,至于究竟是汉是胡,却是说不清了。只是众人固然不受理化,但却决不似此人这般粗俗,肚里做着相同想法,嘴上却是无论如何不肯说出来的,眼下见他如此莽撞,又说出了自己心声,惊异之下便失笑起来。 那大汉尚要反唇相讥,却不料被安禄山一声断喝,打断了话头,只听后者森然道:“阿史那承庆,你虽是军中老人,但于此间会议之时,口出妄言,却是军法所不容。来啊,与我将他拖出去,重打军棍二十,以儆效尤!”言毕,自有两人将那一脸目瞪口呆的阿史那承庆拖将下去,打起了板子。 如此一来,帐中诸将一时都没了话语,中军主帐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安禄山知其害怕,冷哼一声,随即道:“方才他固然有些肆意妄语,但所说也并非全无道理。不过,究竟该当如何作为,本帅自有主意,不用尔等提点于我。你等只须依我之令行事便可,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见他早有腹案,更不敢多言,忙躬身齐诺道:“末将(属下)谨遵大帅将令!” 安禄山见诸人从命,也不多说,只颁令而下道:“史思明,你现下既为平卢兵马使,平定周边各族之乱便当属你份内之事。眼下我便命你带兵前去将不服朝廷管制的蛮夷诸族悉数剿灭,所获青壮男子全部发配从军,分编入范阳,平卢两镇麾下。记住,其中尤以契丹,室韦和奚人为要。当然,如若有蛮人主动归附,亦可视其为我附翼,整顿之下,编入军中。此事着你立刻前去筹划,不得有误!” 史思明是从前便与安禄山同乡为善,是少数几个知道内情之人,当下听他吩咐也不多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便慨然应诺道:“是,末将遵命!”言毕,领过令牌之后,便回到队列之中。 却听安禄山又道:“蔡希德,崔乾祐二人听令!本帅令你二人往云,朔两州精练骑兵,务必于一年之内,练足铁骑四万,若违此令,提头来见!” 蔡希德,崔乾祐两人接过令牌,忙应诺而道:“遵令,末将等决不敢有负大帅所托。” 待安禄山又向范阳兵马使尹子奇交代完征募丁壮编练军卒一事后,这才又向左边严庄下首一人道:“高先生,还有劳你出使一趟新罗,便说我大唐北患日重,请那新罗国王调拨些粮草与我,好供剿平贼乱之用。” 未等此人答话,便听他又向一名武将道:“李归仁,本帅命你携五千兵马星夜赶往辽城州都督府,会合当地守军五千,前出至国内城,若是新罗国王不应要求,便立时攻入其境,肆行骚扰,也教他知道我国威。” 待将众人一一吩咐之后,望着诸将鱼贯而出的身影,安禄山同那严庄相视一眼,终于让踌躇满志的笑容充斥在了脸上。 而此时,望着阴云密布的漆黑夜空,回纥太子叶护磨延啜不禁长声叹道:“这大唐朝看来当真是山雨欲来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北国烽烟 三 正如磨延啜所想,天宝八年末的大唐确实已是处于风雨来临之前了。自从执掌朝政长达十五年之久的当朝右相李林甫病逝之后,玄宗皇帝便下旨由御史中丞杨国忠升任右相,而朝中左相仍为烈。不过与此同时,兼领兵部尚书的瑞王李佑则又被授为御史中丞,其使职上也连加四职。更令朝中大臣议论不止的是,内廷有消息传出,说是这瑞王殿下将会迎娶蜀中杨氏女为妃。 此事在如今正处于多事之秋的大唐朝廷上无疑成为一个既令人兴奋,亦复使人不安的政治信号。乐观其成者大多都是那杨国忠党人,他们自然知道这位瑞王在朝中的势力,此人虽入中枢时候不长,故而未能接替杨国忠出任左相,但他是目前军中最具威信的将领之一。更难得的是,他本就是玄宗皇帝亲子,敕封瑞王,地位尊贵无比。因此,他自不须同其他边将一般,虽立大功却仍要结纳朝中重臣方能引为进身之阶,免得惹起皇帝猜忌。 同时,在这些人看来,杨国忠现下虽然已是官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右相,但他真正缺乏的还是军方的力量。按理说,大唐军队自然都是服从于皇帝指挥之下,但事实上任谁都明白,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哪个皇帝能真正掌控全国军队,关键时刻若没有大军护持,只怕那皇帝宝座也不是那般容易坐的。而古往今来,但凡仅凭皇帝宠信而登至高位者,往往便会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从先秦时的商鞅,到汉朝的晁错,再到前隋的杨素等等,这些人都曾风流一时,数声间便可决策朝政,但能得善终者几乎没有。 所以,若有一能于军中一呼百应之人在旁映衬,甚至相与结盟,则全无后顾之忧。纵是皇帝要拿办于他,也不得不三思而后行。而这瑞王素来深得皇帝和杨贵妃的喜爱,别人或者不知,但杨国忠和他的亲信幕僚却很清楚,自己同那贵妃之间并非如外界宣扬的那般和谐甚至荣辱与共,其实因着亲族的关系,他们毕竟还是差了一层。如今若能借着瑞王妃之名,多多邀宠于前,必然是事半功倍之举。是以,念及这般好处,那杨国忠虽对李佑不以为然,但依旧按照事先计划,在杨贵妃面前提出了这桩婚事。 至于那女方则是杨贵妃长兄秘书少监杨鉴的女儿,名唤杨清儿,年方二八,正当韶华之龄,乃是其父与原配老来得女,最是宝贵不过。按杨国忠的想法,凭着这层关系,想来也当配得上那位瑞王殿下了。何况,他从杨贵妃口中得知,稍后玄宗将迁杨鉴为御史大夫,其余杨氏一门也俱有赏赐恩典。如此荣宠之下,莫说是身处朝廷旋涡之中的李佑,便是那山野隐士只怕亦要动心了。因此,他倒不怕对方不答应这门婚事。当然,此外他还有另一番不可告人的心思,那便是一旦李佑成婚,只怕那虢国夫人亦不得不就此死心,毕竟和自己侄女相争可不大容易做将出来,更何况这瑞王妃身后还有杨贵妃在撑腰。于是,最后虢国夫人杨怡重投他杨国忠怀抱,那便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不过,他们都不曾料到的是,此时的李佑,其意根本不在这大婚一事上,他正为安禄山之事烦扰不已。从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安禄山已然在为他日谋反作准备了。李佑当然并不能知道对方的一举一动,但许多事情上已经露出了端倪。他现下了解的是,对方正在云,朔两州精练骑兵,而范阳,平卢两镇丁壮也相继应征入伍。河东镇虽然也在安禄山治下,但一来他出任河东节度使时候不长,尚未将此地完全掌握,二来太原府还有个张巡驻在那里,监视着辖下一众官吏,使其不敢妄为。正因如此,与上述两镇不同,河东仍处于相对平静之中,暂时并无异动。 只是李佑知道,河东一地虽然不比范阳,但所拥之兵也不在少数,据兵部记档所载,整个河东一镇为防御突厥,将兵五万五千余人。因此,安禄山只要在范阳稍加征募,便可将这河东诸军提上一层,而且还在不动声色之间。 当然,李佑倒也并非傻子,既然安禄山反意已现,他也就不必再行客气。早在半月之前,他已使人携带密信前往太原,谒见河东采访处置使张巡。信中大意,是要其不断监视整个河东镇下属各军城,守捉,甚至戍卫,但凡超过百人以上调动者均须记录在案。而距此一月之后,经李佑保荐,玄宗又下旨加张巡为太原府尹,兼领太原军使。如此一来,整个太原城防务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张巡手中。这太原城也就成了嵌在河东镇乃至安禄山南下必经之路上的一枚楔子。 此举之意便在于以太原城墙高城险之优势,阻断安禄山南下之路,使其不得不绕道而行。这样一来,即便对方出其不意,猝然起事,唐廷也能利用张巡守卫太原所得之时间,做足备战功夫。须知,太原乃是大唐北都,李氏龙兴之地,地势险要不说,城池高大坚固更是北地罕见,只怕除去范阳之外,无可相比者。而前番契丹泥礼引兵相攻之后,太原城一度重新整修,如今的规模比起安禄山老家范阳来,当真是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只要备足粮草,加上唐军有新式火器相助,守卫此城理应不在话下。而只要此城不失,即使对方绕道南下成功,也撇不开这时刻能威胁后背的一支孤军。是以,无论防守为上,亦或转守为攻,确保太原都是重中之重。 当然,这只是李佑应对安禄山谋反的第一步棋,在他看来,决不能放任其南下肆意为祸。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却十分不易。安禄山麾下兵将皆是久经沙场,能征惯战之士,虽说谋略不足,但却是异常勇猛,比之中原和关内兵民久不习战之情,却是迥然不同。因此,他的计划便是以太原为中心,辅以北线朔方军,再在南线以漳水和汾水为依托,集结潞,相,魏,沧诸州兵马,将敌人堵在北面;那时,他自己则亲率京城禁军及川中蜀军一部,出兵向北,直接与对方决战。这样一来,便能将战事局限于范阳镇大部及河东镇一部。河北之地本就地广人稀,且又非以耕种为主,即便战火燃起,也不至造成太大妨害。但若被其如史书所载,一举打入关内,则即使乱平,也必使国家大伤元气,这又岂是李佑所愿看到的。 这固然只是李佑一面之想,便是以此付诸实施,实际亦缺人材。中原各地,久不经战,兵事早已腐败不堪。开元盛世时的配剑纵酒高歌之气,早被如今的吟风弄月狎妓所取代,剩下的不过是外表强悍内里懦弱的一副空壳子罢了。而地方官场秉承朝廷中央之气象,贪污纳贿,荒殆政务者更是层出不穷。是以,既然各地官吏少有出众之人,李佑便寻思以麾下诸将充作要害之地守卫之人。 不过,他倒也明白,自己现下虽然受玄宗信重,但所谓“帝王心术,深不可测”,即便他这位父皇再怎么“年迈糊涂,倦于政务”,其心思手段若使将起来,却也不是他所能消受的。故而他一时间对着如此众多将领调动,也只能空自兴叹罢了,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自作主张将一干人等悉数安置到位。若是如此,只怕未及那安禄山起兵作乱,他李佑的脑袋便得先搬了家,这般一来岂非成了千古笑柄。李佑可不想因此而名留史册。 而他所以答应杨贵妃为其许下的婚事,也是借此进一步打消皇帝顾虑,为免日后对方猜忌。只是目下所急者倒并非皇帝那处,反是李佑治下的兵部很有些不太平。说来却也着实令人哭笑不得,他这兵部尚书下面有左右兵部侍郎各一人,而就是这两人却也均非等闲之辈。兵部左侍郎张垍,乃是受封燕国公的前时宰相张说之次子,文采风流不说,便是从政上亦非比常人。他既曾出为卢溪司马,有地方治政经验,而在朝廷中更得玄宗赏识,尚宁亲公主,拜为驸马都尉。此人说起来,倒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至于另一人,兵部右侍郎吉温则是开元末年至天宝年间有名的酷吏。他先从于李林甫,后因对方不得偿其愿,又见杨国忠势力渐长,便投靠了后者。此人堪称有唐以来,能与武周时来俊臣,万俟呙二人相提并论的惨酷官吏,更是兴大狱之能手。太子李亨手下,东宫诸人便多次尝过他的苦头。 不过,若单单如此,所谓天下之人,无奇不有,倒也并不使李佑能以此为异。真正令他上心的,却是史上所载,这两人连同左相烈和张垍之兄郡马张均一齐构成了安史之乱时,大唐投降安禄山的四位高官显贵,其影响足以令逃难中的玄宗皇帝捶胸顿足,恼怒不堪。 而此时,也正是这两人屡次在兵部行文时,与李佑频频作难,但凡他所荐举之人,若是通过兵部调档,无有不刁难的。两人一个仗着自己乃是宰执后人,当朝驸马,肆意妄为;一个倚靠权臣杨国忠,从来便是嚣张粗鄙,不以法度为念。加上李佑前番一直忙于整顿禁军,少来兵部。这两人竟越发不把他瞧在眼里,一应公事却是从不与其配合。 只是,他们固然算准李佑虽时下也是权势不,但毕竟有玄宗皇帝压在头顶,不敢妄动。可是却未曾料到,他为了这大唐万里江山不至重蹈覆辙,已然下定决心,必欲将二人除之而后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北国烽烟 四 天宝八年的冬天,姗姗来迟。当明丽的阳光透棂窗的花纹照射进政事堂时,大唐朝的几位宰执中枢们已然议事完毕,准备散去了。 瑞王李佑站起身来,向其余几人拱手行礼道:“列位大人,既然今日事毕,本王便先行告辞了。”说着,只欲一俟众人回礼完毕,便跨出门去。 只是却在这时,但见那杨国忠起身微笑道:“瑞王殿下怕是身有要务,不得不先走了吧?呵呵,放心,这两日政事堂之事本相自会多加照拂,决不至耽搁了大事。只是待到殿下大喜之时,莫忘了请我等一杯酒喝啊,哈哈。” 他说的自然是朝中众臣皆知的瑞王大婚一事,这桩充满艳羡与议论的婚事牵连着三个玄宗朝最具盛名之人。新郎官当然便是皇子,瑞王李佑。此人是玄宗膝下少有能于出阁之后,尚可拜将封相,于政事堂中处理日常政务的亲王。按照唐制,皇子出阁之后,不过是虚封亲王,国家许定食邑后,便居于京城,左右也只是由朝廷养着,不愁用度而已,至于干实事,那是既不能也不愿。只是这位瑞王殿下却是一个特例,现下的他,本职已经官至兵部尚书,金吾大将军,御史中丞,又特进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右相杨国忠及左相烈,户部尚书韦见素一齐处置国家政事。是以,只要在朝中为官的,都知道这位瑞王殿下目下正是权势热手之时,他的婚事自然也就非比寻常了。 只李佑自己知道,此事固然于他大有好处,但却也并非没有弊端。先不说自他于数月前答应下这门亲事之后,诸般细务虽有宫里人和赵福全接洽处断,但却仍要一一呈报于他,当真是烦不胜烦。而且更可虑者,乃是这杨家迟早要败,便是那贵妃或者在玄宗健在时,仍可高枕无忧,不过一旦玄宗龙驭归天,只怕其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真到了杨氏败亡之时,面对自己这位结发之妻,他李佑又当如何自处。而群臣日后对着杨国忠等人作下的奸行恶举,又会如何牵连于她,这些事别人可以不虑,但李佑却不能不想。 因此,耳边听着杨国忠的那番话,他心里却着实乐不起来。但毕竟在他排挤兵部侍郎吉温一事上,此人对着自己党徒却并未横加干涉,反倒是成全了他,最后调了那吉温去卫尉寺了。虽然很难想象,似吉温这般獐头鼠目之人,如何去做那威仪如炬的卫尉寺少卿,但这些事却也并非他所能插手,是以对此也只索罢了。但面上的敷衍,却仍少不了,只见他装作兴奋难抑的样子,口中道:“杨相但请放心,这喜帖自然是少不了在座诸位的。更何况,若没有杨相您大驾光临,便是王脸上也难看的紧啊。” 杨国忠见他虽然得势,却也并不骄横,心中暗叹此人的确不简单,嘴上则道:“好说好说,本相府上有些物品,还有几个婆子,都是熟知礼仪事体之人,今日我回去便遣她们过来相助殿下。本相亦知贵妃娘娘定会安排此事,不过多些人办事也自然方便一些。还请殿下勿须客气才是。” 李佑听罢,却不欲再与他絮叨,当下答应之后同另外几人敷衍几句,便独自告辞出去了。 而那韦见素新入政事堂,身份地位又不及李佑,于是便认真地同杨国忠等人道别之后,方才离开该地,却往瑞王府上行去了。 就在大唐朝廷群臣之间这般互相虚与委蛇之际,相隔万里的范阳节度使府内,安禄山和亲信严庄,尹子奇二人也在皱眉交谈。 他在京城的据点主要有两处,明面上的是儿子安庆忠的郡马府,朝中官员,但凡略知内情的人大多晓得这安庆忠既是安禄寄在长安的人质,亦是用来打探消息的前哨,毕竟世上最亲也莫过于父子了。以儿子为质,从而探得皇帝心思,朝局动态,既显出安禄山手腕之高明,又表明此人心性之坚忍,甚至颇为残忍。 不过,这只是表面。内里则另有一处负责查探消息之所在,那便是号称京城第一青楼的怡虹楼。大唐承平日久,朝中高官贵戚鲜有不留连勾栏楚馆的,便是已故宰相李林甫亦曾在家中狎妓为乐。有了这般宰执大臣为表率,诸官狎起妓来自是越发起兴尽力了。是以,用妓馆来作收集消息之处,实在颇为方便,亦是隐蔽不少。这也是为何尽管众人都知道安庆忠负有打探消息之责,却从未听到多少与其相关之事,这自是安禄山聪明之处了。 只是现下令他十分不安的是,这明里暗里两处同时传来消息,称那杨国忠自从李林甫死后,屡次在玄宗面前诬蔑自己,还俱是意图谋反之大罪。另有消息称,那玄宗皇帝已然对他起了疑心,不过此一说尚未得到证实,怕是捕风捉影,亦未可知。其实若单止于此,未必就能令安禄山心生惧意,他真正怕的反倒是那瑞王李佑。 自三月之前,河东镇北都太原府便开始征募团练兵丁,说是作为边镇军的补充,由太原府尹张巡亲自过问。而据安禄山手下查探,这太原团练实际上也确实由张巡统率,不过朝廷上并不知内情罢了,而此人上书亦只称是辅助州郡缉平盗贼匪徒而已。然而,接近两万余人的规制,以及精良的武器铠甲,在安禄山看来,是如何也不相信会用来对付土匪贼人,只怕真正的目标却正是他这位三镇节度了。 因此,想到这些,又顾虑新军尚未练成,他心中惶急,便召来两位心腹之人密谈此事。 当先说话的却是尹子奇,他是与蔡希德,史思明二人并称的平卢军三大猛将,乃是最早追随安禄山的人。若论智谋机变,他或者比不上史思明,但论起忠心来,可又比他人高过许多了。此时,却听他沉着嗓门道:“大帅,现在情势再明白不过,朝廷眼下不停加强朔方及太原防卫。那朔方镇原本针对突厥人而设,现在突厥人没了,虽然还有回纥,但却向来与朝廷交好,又怎会蓄意兴兵?再说那太原府,凭什么让他张巡征募数万团练,这只是面上的事罢了。所以,莫将劝大帅及早动手,否则迟早为他人鱼肉啊。” 他本是武夫粗人,但这番话倒也说的不差,正言中了安禄山的心事。只是对于是否立刻起兵,后者却仍定不下最后决心,毕竟若是事败,那可是一切都成过眼云烟,追悔不及了。 正在安禄山这般犹豫不决时,却听那严庄道:“大帅所虑之事,属下等亦十分明白。只是眼下形势却不容大帅多作耽搁。是战是和,还须先得有个章程才是。否则,不说大帅自己,就是三镇辖下数数十万将士亦不得安心。而京城中更有消息说,那瑞王即将大婚,王妃便是杨贵妃的侄女。此人乃是目下大唐军中之翘楚,就是在朝廷上亦是枢臣宰辅,皇帝固然未必再升他的官,但只是眼下这般便足以使众多人趋之若骛,奔走相投。他若再与杨国忠结盟,有朝一日或者会取大帅之位而代之,亦未可知啊。若是那时再行起兵,则必无胜算。属下知道大帅顾虑者既是皇帝信任恩遇,复又担心兵马未足,准备未全,其实此上两点,全不足虑。” 略一停顿,因见对方正凝神倾听,他方才又道:“首先,自古以来,皇家之情最为淡薄。目下虽说皇帝仍信重于大帅,但能保得了今后仍是如此?更何况,依现下皇帝的年纪和身体,又能挨得了多少时日,至多七八年光景。到时太子即位,不须属下明言,想必大帅早已明白是否仍能见容于朝廷。只怕到了那时,就是求一富家翁亦不可得啊。另外,至于兵马问题大帅则更不必忧虑。想我三镇兵马既未准备妥当,难道朝廷又能筹划万全了?如今天下承平日久,军民皆不知战亦不能战,比起我们三镇久经沙场之雄兵,其实当真不堪一击。此战之关键不在于兵多粮足,却在出其不意,同时大帅手下亦有几近十五万精兵强将,用来冲破河北唐军而直杀入长安却是容易多了。且近日属下也曾与闻,那瑞王已经在太原和朔方等地调整兵力,针对的除了大帅您之外,复有何人?是以,时机稍纵即逝,究竟如何取舍,还请大帅早下决断!” 这一番话说的安禄山当真是砰然心动,他亦明白眼下时机正当,若是等到那太子即位,却是万事休矣。不过,此事无论作何抉择,利弊均是非同可,他自不愿仓促作下决定。于是,只听他长叹一声,随即道:“先生与子奇之高见,本帅已经清楚,但事情牵涉太大,还是再等等看的好。”言毕,便欲起身而去。 却就在这时,只听外间一人禀道:“启禀大人,郡马府管家求见。”一听这话,安禄山心中没来由地一震,忙道:“快让他进来。” 说话间,却见一名头带一方平定巾,身穿白色麻布长衫的中年大汉大步入内,见着安禄山,便立时跪下行礼,却听对方疑道:“阿古鲁,你怎么来了,可是京城之中出了变故?” 原来此人并非那安庆忠府上的管家,实际却是怡虹楼里一名护院。当然他的的真正身份乃是十名派驻京中策应的“曳落河”精锐的首领。所谓“曳落河”乃是胡语中泛指勇士之意,安禄山则将蛮夷各部战乱时遗弃的青壮加少年加以编练,组成河北三镇军中最为精锐骁勇之军,其实也是他的牙兵亲信。这人长期潜伏于京城之中,一方面打探情报,另一方面也遂行护卫安庆忠之责任。安禄山自然知道,若是没有大事发生,他又怎会连日赶来,于是这才有了上面一问。 果然,但听那阿古鲁沉声道:“回禀大人,属下前来正是为了京城之事。大人可知,李林甫早已身死多时,便是辅公公近日也被拘了起来,宫里传来消息,说他已被处死了。现在要出长安城,须得官家路引才行,属下所以能来见大帅,还是托了朝廷钦差的福。估摸着他眼下应当已到范阳城郊了。” 安禄山听他这一番话,当真惊地差点将手中茶碗也丢在地上,当下却急问道:“你说朝廷派了钦差前来,那你可知所为何事?” 阿古鲁听他发问,忙回道:“禀告大帅,据属下所知,朝廷有旨加封大帅为东平郡王,还要您即刻入京授爵。” 这话却当真如晴天霹雳一般,直将安禄山说地呆在榻上,一时竟不能动弹。倒是急煞了一旁的严庄,只听他立时劝阻道:“大帅,此事万万不可啊,一入长安,性命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再无翻身余地,必为大害啊。” 只是,他虽着急,怎奈那安禄山竟似乎未闻一般,全无反应。直过了半晌,方才听后者断然道:“罢了,既然李三郎不义,本帅也非迂腐之人,严庄你去召集府中所有文吏,筹备起兵所需之粮草辎重等物。子奇,你则持我令牌前往大营,召集众将会议。另外差人去将史,蔡等将军请来,便说本是帅有紧急军务交代他们。” 他将两人吩咐完毕之后,望着他们退去的身影,却向阿古鲁道:“你说那李林甫已经死了,可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禀大帅,此事已相隔数月,只是京城之中似乎有人刻意封锁消息,便是皇上亦是到了最近才追封他为太尉,扬州大都督。属下无能,却是知道的晚了。”阿古鲁恭敬而道。 却见安禄山先是幽幽一叹,自语道:“老匹夫,你可终于归天了。”随即却又恨声道:“哼,既然如此,那老子就起兵造反,看这花花世界究竟是姓李还是姓安,哈哈!”话至末尾,却已然成了阵阵狞笑,令人不寒而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北国烽烟 五 二月的河北,冬风凛冽,天寒地冷,一眼望去,除了衰草一片,竟是别无他物,让人瞅着不免满心萧索。 黄风站在太原府东面新修复的井陉关上,望着满天的阴霾,连搓着手忍不住向身边一人抱怨道:“大哥,要俺说这天寒地冻的,连畜生都不愿出来,别说人了。张大人要俺们在这里守卫,不是白费力气吗,难不成还有人在这鬼天气下出兵吗?”一边说着,一边还不住哈着气跺着脚,想来这天气确实够冷的。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中年精壮汉子,名唤黄云。眼见听了弟弟这般说话,周围充作戍兵的村人纷纷围拢过来,有口出抱怨的,也有对这天气不以为然的,他听在耳里,待到众人声音渐响时,突然大喝一声,道:“哼,干吗呢?!都一个个吃饱了饭撑着么?半月前从张大人手里拿钱的时候可不见你们这副模样啊。怎么,现在后悔了,瞧你们的样子,一个个跟熊了似的,难道想堕了我们黄家村人的威名不成?都给我听好了,张大人救了我们一村子人的性命,莫说是给钱免了差役的,就是什么都不给,难道我们不该知恩图报么?不然还算是个汉子?” 稍稍一顿,见众人不再胡乱言语,他方又喝道:“都给我振作起来,再过三日便是换防的日子,等回到县里,吃香的喝辣的没人管你们。可现在都给我作个样子出来,别整日价像个媳妇似的,一脸丧气,要像个爷们样,都听见了没?!”他是前任村子里族长的长子,言谈间自有一番气势,却叫眼前这伙壮汉不由心服。 眼前这些人都是太原府下昌宁县黄家村人,前时因族长为了税赋一事得罪了县令,便被抓走并在县里带枷示众,老人愤恨之下,不久便含冤去世。那黄云及弟弟激愤不过便领着村子里一干族人欲上府城告冤,谁知被县令事先打探到,当夜便领着县里新设的一百多团结兵去到黄家村,要以谋反之名,将那村子屠戮干净。只因众兵也是附近村人出身,并不愿动手,这才一时没有发动。不过若非太原府尹,河东采访处置使张巡下访视察,故而及时赶到,否则一场杀戮无辜的冤案祸事当真难以避免了。此后,张巡问明情由,便将那县令下狱,三日之后也不待刑部复议到达,便当众枭首以平民愤。其后更亲自迎还那黄老族长的尸首,妥为安葬。 自此之后,黄家村人感念其清正,原本不愿入伍的也纷纷加入团练。而张巡因听闻这村子乃是历来府兵所出之地,虽因此制废弛,但村人善射习武的性子却没改变,又见冬季临近,甚少农务,便将村中精壮征募入伍,发以饷钱,免其役使,训练两月之后便派遣到这新修的井陉关,负责戍守。 这时,众人听到新任族长如此说道,念及老族长在时的功绩,又想到那张大人的救命之恩,一时竟激起了胸中的血性,异口同声道:“是,黄大哥放心,俺们一定好好守卫,不敢让人瞧!”这百来人的齐声高呼,倒也颇有声势。如此一喊,热血沸腾之下,便是身上寒意也去了几分。 只是众人毕竟不比正规士兵,而且听那黄云话中有趣,便有人随即又出声道:“是啊,大伙儿现在好好守关,回去后便可去喝黄大哥的喜酒了,大家说对不?”这话一出,诸人不禁嬉笑出声,原本肃杀激奋的情形登时又化作了团团笑意。 那黄风听了这黄大牛这般说笑,当下便讥道:“那是啊,我哥可是叫那个那个绿树临风,人家秀英姐自然是跟我哥了,哪像你大牛一样,粗鲁的紧,成天没个样子,怕是到了八十也娶不到媳妇,哈哈。”他其实也是粗人,大字都识不得几个,情急之下,只觉顺口,竟把玉树临风说成了绿树临风,好在一众村人都是豪爽汉子,也没人在意他的错处,因听他嘲讽的有趣,便都大笑起来。只有那黄大牛被他说的一愣愣,却是有些迟钝,一时竟想不到话说,只得呆立当场。 黄天眼看众人歇的差不多了,而那大牛也甚是尴尬,便欲出口叫人各回原位,却正在这时,只听站在关上戍楼里钱四喊道:“黄大哥,你快来看!” 这钱四是村里仅有的几个外姓之一,平时为人最是沉稳,听他此时语气颇为紧张,黄云心中不由泛起一股不祥,当即也不答话,便沉着脸三步两步地往望楼而去,身边诸人见到此景,个个知趣之下便纷纷回到原位,却不再说话。 登上戍楼,黄云先被怒号的阴风吹的头晕目眩,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抬眼望去,却见远处群山相隔之处,一条长长的黑色细线正在缓缓前移,中间飘着几方物事,想来便是招展的旌旗了。 眼见这般情势,黄云知道事态严重,若是有朝廷大军过往此处,那张大人定会派人前来告知,如今并无音讯,想来定是那叛军到来了,只不知这些人是契丹还是突厥。只是他却再无犹豫,当即对着钱四道:“你在这里看着,如有异情,再来报我。”说着,没等后者答应,便又爬下了楼。 一到关头上,他便朝着黄风道:“你立刻去关西告知吴队正,便说这处有敌情,请他过来一看。”待弟弟应诺而去后,却听他又大声向黄大牛道:“大牛,你快将狼粪堆起来,还有火把准备好,以防着一会儿点烟。”他刚吩咐完,却听囔囔靴声,回头一看,却是太原守军天兵军辖下吴队正一脸肃然地走了过来。 那吴队正来到黄云身边,道:“可是发现了敌情?”后者不敢怠慢,忙回道:“正是,有大队人马自东北而来,属下正想请大人前来查看。”说话间,两人便来到关墙边上。 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却见那条黑线已然近了,只是一时仍看不见那大旌上打的旗号,吴队正见状,略一皱眉,遂令道:“你在这里守着,我上楼看看。” 只一会儿光景,便听那吴队正从望楼上探出脑袋,大声吼道:“快!快命人点狼烟,所有人都给我持械准备,敌人来了!” 一听这话,当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黄云,他以前曾在朔方军中呆过三年,是村子里少数正经服过兵役的人,当下只听他大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干活啊!” 倒还是这最后一句最为管用,众人一听“干活”两字,立时醒悟过来,忙开始将刀箭及热水等物搬了上来,同时将全关三处狼烟一一点燃,又把三具床弩架了起来,只待敌军走近,便即射出。没过多久,纷乱的城关上已然安静下来,空气中充斥各人沉重而浑浊的呼吸声,只寒风仍在一个劲地肆虐着,仿佛在取笑这井陉关上的百余守军。 他们并不知道,此刻距离井陉关不到三里处,八千由边地各部组成的精锐骑兵在悍将李归仁统领下,作为起兵反唐的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之先锋正飞驰而来。他身后是由安禄山亲自统帅的十万中路军,而前军则由后者麾下名将崔乾祐所部三万步骑组成,与他相距却不过十里之遥。 却说那日安禄山闻知朝廷要以进他为东平郡王之名,召其入京。他权衡利弊之下,终究选择了起兵反叛。不过在此之前,他仍心存顾虑,于是便玩了一出献马之计。他亲自上奏玄宗,称为报答圣人恩典,将进献胡种良马四千匹,同时为防路途险阻,每匹马配两人守护,这些人马将由他亲自带领入长安谢恩。 这封奏折甫入京城,便引起轩然大波,各部官员,除了已故宰相李林甫之旧人外,其余一概上奏玄宗,称不可答允其奏。否则既违体制,又不复安全。而当朝右相杨国忠也一力否定此事,至于时任兵部尚书的瑞王李佑,此时则一反常态,对这事不置可否。只因他知道,此刻无论他作何说法,皇帝也不会同意此事,毕竟已入垂暮之年的玄宗早已不复当年的英明果敢了。而他要做的只是利用这段时间,在不引人注意之下,尽力部署,防备乱起。果然,如此之下,玄宗考虑再三,终究并未允准安禄山所奏,只催他尽早上路,至于献马却只索罢了。 眼见长安君臣如此希冀,安禄山哪还敢赤手空拳地入京城领旨谢恩,当即便打发了使者,却将各部将领及麾下军士悉数召还,由派遣使者前去回纥,商讨共同出兵之事,而自新罗征集的粮草也有半数运抵。到了这时,已是箭在弦上,不由他不发了。 于是,便在天宝九年二月初三这天,原大唐河东,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钦敕东平郡王,尚书左仆射安禄山自在准备数年之后,于范阳尽起步骑十五万,分三路南下。中路将兵十万,由他亲自统帅。其中,前部兵马使崔乾祐统三万兵先行,李归仁领八千精锐铁骑为大军先锋,兵锋直指北都太原府。另外,北路则由原平卢兵马使,辽城州及松漠都督史思明率领三万兵马,前出至云州,东受降城一线,用以防备朔方军。至于南路,却是那由蔡希德领兵两万,意图包抄太原,所部则大多精骑,只须七八日便可驰过太原府,直入关中。 而这会儿,那八千铁骑已在李归仁指挥下,进到离首站井陉关不过半里处。旌旗招展下,他已然能望见城上那杆孤零零的“唐”字大旗,在这北风裹挟下,却是说不出的苍茫凄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北国烽烟 六 长安城西北有一条渭水,自西向东,穿过秦朝国度咸阳,最终会同洛水支流一起汇入黄河。这渭水之畔河光山色,景物秀美,乃是长安城郊一处名胜之地。每到三四月间,春暖花开时,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们便纷纷携家带眷,一时间当真是车马蔽路,人群往来于道,一派热闹繁盛之景。 不过,现下却是二月中季,此刻的渭水边全无那时的兴盛,有的只是刺骨的寒风和萧索的残景。河水南岸的一座山冈上站着一个身穿鹅黄裘衣的少女,白洁的毛裘衣领在一片枯黄的衰草中显得格外醒目,而那淡黄色的裙裾则在冷风呼号中轻轻飘扬,阴沉的天色竟似要将她掩入这片天地之间。 而在她身后不过五步处,一个俊伟挺拔的素袍青年正昂首站立,只那双目中却射出热切而又迷惘光芒,正对着眼前的曼妙身段。此人正是时下炙手可热的瑞王李佑,而背对着他的那名少女却便是先前有过数面之缘,又不惜以身相救的欧阳若兰。在这山冈下站着三个人,分别是瑞王府总管赵福全和两名府中侍卫统领—耿彪和郝进德。依着李佑今时之地位,若是出行,即便不必仪卫俱全,却也必定是鲜衣怒马,如同今日这般轻车简从却也着实少见。 只是对于那名女子,别人或者不知,这赵福全却是清楚的很,眼看这瑞王大婚在即,如今却又接到此女的邀帖,倒也当真凑巧的紧了。不过,他可算是李佑身边最知其心意之人,于此事上,自然知道一切少说为妙。一俟来到此处之后,因见此处地势开阔,并不虞有此刻埋伏,于是他便领着两名侍卫站在远处,却是一言不发,只一脸木然地看着眼前萧条肃杀的草木景色。 李佑见眼前佳人并不说话,便跨上一步,和声道:“多日不见,你近来可好?上回你留了封书信便即离去,我本想或许再也不能与你相见,可巧今日却在这里遇上了。” 他话音温和轻缓,且语中并不提往日之事,但言辞却甚是诚挚,欧阳若兰原本以为他目下已至这般高位,心境言语亦必定有异于往常,却不料他对自己仍是如此牵挂,心中不禁感动莫名。但念及自己使命,却终究摆出一副嘲讽之姿道:“你是当朝亲王,天皇贵胄,却不是我这般民女所能常见的,从前之事,便由它逝去吧。自今往后,你我互不相识,一切便了于此处。”说着这话时,她心头却已滴下了一滴清泪,脑中浮现的却是那几日在汾水上因相救而至朝夕相对,以及后来于蜀中救人时的奋不顾身。一时间,当真是伤人复又伤己。只是想到待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义父母及身负之事,便强自按奈下心情,只将提剑的左手略微抬上了些。 只是那李佑却不曾注意到这些,对方身有武功,而且不弱,自是他所知道的,因此对其持剑倒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因听得对方如此言道,便轻声叹了口气,道:“你可是在怪我要成婚吗?唉,其实你我相见虽只寥寥,但每见却必有异事,不是我救你,便是你救我,似是冥冥之中有如天定一般。如今这般情势,我也并不想说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废话。只盼你能明白,或者我今生会有许多女人,但无论如何,心中真正挂怀的却始终只有你一个。呵呵,我有时不禁会想起当日汾水之上的诸般情形,还有巴蜀夜宴时的那场惊险,当真是往事历历在目啊。只是今时今日,除了空自兴叹光阴荏苒,时机不再之外,还能做得些什么呢?我不想再多所辩解,若是你我今后仍然有缘,我必不顾一切,娶你过门。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这实是我肺腑之言,希望你能记在心上。” 说完这些,李佑仿佛去了心中一块大石,竟一下子轻松起来,他不禁暗自想到,缘分之事,终属天意,贸然强求,实是不妥。更何况,眼下大业未竟,天下又动乱在即,却决不是纵谈儿女私情之时,他既身居庙堂之高,怎能不为天下万民所想,难不成当真眼看这似锦繁华如过眼云烟一般悄然逝去?!于是,他心中剧斗之后,方才说出了上面一番话,却并不再抱太大希望,只因他固然能将其迎入府中,充为姬妾,然而这却是大违他本意了。 正在二人这般无话之时,却突然听得马蹄声骤然响起,李佑微微惊讶之余,回头一看,却见耿,郝二人早已拉出架势,全神戒备不远处的一片秃树林子。 没过多久,却见一个头带红巾的黑衣骑士策马飞奔而来,待行至耿,郝二人身前数步处,却忽然翻身下马,似是向二人禀报什么。大约一刻之后,却见那赵福全领着来人飞快行来,到了李佑跟前,却并不说话,只将一个红色楠木盒子呈了上来。 李佑一见盒子,自然知道这乃是天机阁为传递最紧要消息而特制。是以,其中必有要紧之事。当下也不忙吩咐二人,便打开盒子,看了起来。 只是越看他脸色越黑,到得后来,已是皱眉凝思,却仍一言不发,就在跟前两人心下不安之际,却听那李佑开口问道:“你是几日出发的?” 那黑衣骑士听出问的是自己,忙答道:“回禀殿下,人出来已有九日,这消息应该是十天前的了。” 李佑略一沉思,便道:“你做的很好,现下先回去歇息,之后侯总管想来还会有任务给你。”未等对方答话,却又听他向赵福全道:“快去备马,孤要立刻回府议事,片刻耽搁不得。”赵福全听他见他神色肃然,当下不敢怠慢,忙应诺而去。 待两人跑下山冈,却见李佑方又转过身子,向欧阳若兰苦笑道:“看来你我当真是有缘无分,每次总是聚少离多,但今日之事却关系到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却是由不得我了。唉,其实告诉你又有何妨,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已经举兵反叛,十五万大军南下,想来这两日便快要到太原了,我这时若还不回去准备,这天下便真要生灵涂炭了。因此,只有对不住你,今日之会到此为止罢。”言毕,凝立半晌,却仍未见对方有何反应,他心中略有些失望,但念及即将来临的战火,却忙按下心神,匆匆下了山冈,策马绝尘而去。 只是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却再也不曾看到,欧阳若兰那原本已经搭在剑柄上的右手在听到一番话后又悄然滑落,再三犹豫之后,却终究没有再提起来。待到蹄声远起,她轻轻转过身子,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早已挂在眼眶中的一滴清泪终于无声滑下。紧咬朱唇,她知道今日之后只怕两人不仅会形同陌路,更有相见成仇的可能,这一刻,望着那滔滔渭河水,她竟有一股往下跳去的冲动。 却在这时,只听一个雄浑苍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兰儿,你可莫要胡来。”她初闻此声,不禁心头大震,转眼一看,却不是自己义父欧阳天还是谁。 只是未等她开口,又听那欧阳天叹息道:“唉,都说女大不不中留,这回老夫也终于体会到为人父母者的这份无奈了。兰儿,你虽非我亲生,但我欧阳天自问从没亏待于你,今日之事,其实我一早便蛰伏于此,目的便是为了看看你究竟想要如何结果了这位瑞王。结果,呵呵,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当真下不了手啊。唉,其实若非太子对我恩重如山,义父又怎会要你去杀自己的情郎呢?只是你现下也看到了,他一边忙着自己筹办婚事,一边却又假托天下大乱,却使你不再纠缠于他。哼,我早知京城多纨绔子,想不到今日却真叫碰上了,欺负的还是我的好女儿。兰儿,你可知道,为父方才见你伤痛欲绝时,自己心中又是何等痛心。罢了,你若执意不肯下手,我自然不会再勉强于你,只是太子那边只有用我这条老命去交代了。” 听闻此言,欧阳若兰本就苍白的脸蛋一时越发显得紧张起来,思虑再三,却听她仿似狠下决心一般,当下终于开口道:“是女儿拖累义父了,只是今日之后,女儿自当再寻机会,务必刺杀于他那瑞王。决不教义父为人所害!”她话音虽然坚决,但便是再傻之人也能听出其中的哽咽难忍。 欧阳天听了这话,却是不动声色,只是仍长叹一声才道:“兰儿,若不是为父当年深受大恩,又许下诺言,则必不会有眼下之事。实在是我对不起你啊。”说着,竟欲朝那欧阳若兰跪将下去。 一见此状,欧阳若兰顿时花容失色,当即忙抢上前去,将其父扶起,只是姣好的面容上已是梨花带雨了,但听她悲声泣道:“义父,你怎能如此啊?都是女儿不好,义父放心,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决不再自作主张了。” 听她如此说道,那欧阳天也是老泪纵横,趁势将其笼入怀中,一时间父女二人便在这渭水河边长泣起来。只是,一抹阴戾之色便在那欧阳清侧身之际悄然爬上了脸孔,却是无人能见了。 然而他所言不实的是,李佑适才所说却并非虚言塞责,而确实乃是实事求是。因为连后者也不知的是,就在安禄山起兵的第十日上,前锋李归仁的八千铁骑已经攻下了太原东北门户—井陉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北国烽烟 七 望着陷入浓烟之中的井陉关,李归仁轻轻添了添干涸的嘴唇,却向身边亲兵令道:“去传我将令,告诉那陷阵营锋将,留下一团人马驻留此处,恭迎中军,其余随我一同继续西进,不得延误!”言毕,一拉缰绳,却径自往前方驰去。他身后一众亲兵见状,立时飞马赶上。不多时,待得传令军士四出之下,原本已经列成行军阵形的数千铁骑当即重新驱动起来,黑色的铁甲洪流簇拥着白色的“李”字大旌往西方席卷而去。 王永顺站在残破的井陉关城头上,目睹着大军西去,却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清晨一番战斗,他所部作为陷阵银之先锋,伤亡甚大,看着原本活蹦乱跳的兄弟们或死或伤,怎不令他心痛。只是明知李归仁等有意借唐军消耗自己,却无法可施,这滋味当真令人难受。四十不到的他虽然屡立战功,由平卢军一名普通军士升至如今的陷阵营平蓟团校尉,但怎奈其生性耿直,屡次与几名蕃将冲突,因此却一直未再受到提拔。他手下有两百多人,大多是平州,蓟州一带的汉人士兵。这些人祖辈都世居辽东之地,若说是纯种汉人倒也未必,只是到了他们祖父辈上却已都是汉家衣冠和姓氏了。 他心中其实并不以所谓的“清君侧,诛杨氏”为意,这朝廷重臣之间的事,岂是他一个边军校尉所能管的,但自己和手下兄弟两百多条性命却全在节度使大人手里。若是此刻反安投唐,不说朝廷是否信任,只怕安大人也不会任由自己走出平卢军,也正是基于此点,他方才领着底下兄弟为其卖命。当然,他从军二十余年,内心里则视自己为军人,临阵叛逃的事实难为其所接受,何况上头赵忠信大人也未透露意思,因此权宜之下只得且行且看了。 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起兵叛唐,虽然并不信重手下汉人兵将,但怎奈这伙人作战素来骁勇异常,且又大都出自同乡,用以往排斥汉将的手段对付他们却并不尽如人意。于是,安禄山便将他们单独编成一营,专用于攻城开路等前哨硬战,借以消耗其实力。 适才攻打井陉关一战,为求尽快攻破,陷阵营所辖六团倒有三团齐出,结果居然死伤百余人之后,方才进入关中。须知,这井陉关并非如同潼关,虎牢的名关重镇,它不过是张巡在接到李佑指示之后,于数月间仓促修建而起,目的也只是起到为太原守军示警的作用。至于迟滞敌军行动,却是连那张巡自己也并不作此想法的。然而,他却不知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而黄云等人亦非不明事理之人,他们晓得若是毫不抵抗便即退入太原府境内,只怕警讯不及之下,太原城未必能做足准备,而周围郡县百姓想来也不及撤走,那时遭殃的必是乡亲邻人了。 于是,众人便决定拼死也要力争守住此关,若能将对方大军在这处阻住一两日,则必定有益于大局。只是非但黄云不曾料到,就是那派驻此关的吴队正也是出乎意料,叛军先锋固然只是骑兵,但攻城能力却非比寻常,其勇悍程度决非这些训练不过数月的团练所能相比。只不过三个时辰的工夫,城关大部已然失守,若非此地团练均系黄家村人组成,眼见相熟之人不断死去,同仇敌忾之下,却是越战越勇。如果不是这般,只怕这井陉关早已失守多时了。饶是如此,在陷阵营的人海怒涛中,井陉关内近两百守军除了黄云等三人外悉数战死,他与其弟黄风及吴队正则因力竭而被叛军生擒。 安军前锋李归仁麾下横野军陷阵营游骑将军赵忠信看着眼前这三名俘虏,心中不由闪过一丝异样。以他从五品上将军的品佚,见识自然不同于寻常军士。安禄山叛乱之事,他虽非参预其中,但眼下却结结实实地被绑在了战车上。只是,他心下却不禁疑惑,这三镇兵力固然雄厚又兼善战,但大唐各边之军大抵相同,若是朝廷调集其余诸边大军前来征讨,到时岂非要一败涂地?而且,大唐幅员辽阔,天下各州均驻有守军,并非都如这井陉关一般,彼时若是急切不能下,则必陷入前后围困之绝境,真到了那时,却教他和手下上千兄弟何以自处。 念及这些,他脑子便活络过来,当下撤去了欲待行刑的刽子手,却只命人将这三人收押于军中,并不忙将其斩首示众。待接到即可出发的命令之后,便命手下伤亡最重的王永顺部留驻此关,等待崔乾祐中军到来,同时也将那三名战俘交由前者看押。他却没料到这一举动,差点没惹来一场弥天大祸。 当崔乾祐中军到来时,李归仁的前锋已经往太原那处奔出了三十余里,检视完这业已残破的井陉关后,崔乾祐下令将那三名唐军俘虏带到跟前。 看着眼前三张桀骜不驯的方脸,崔乾祐心中明白要想从这几人口中探知敌情怕是不可能的了,何况就算有所发现,那李归仁也会差人来禀报与自己。而劝降对方这样的事却是他想也不曾想的,他久居边关,知道这里的汉人作战虽然未必能如胡人一般拼命,但骨气劲头却也是硬极,对方虽然被擒,但要说投降,那决非可能。念及此处,他一挥手,便令人押下将其斩首,头颅则悬挂关头,以为示众。 却在这时,不方一名大汉从旁站出,禀道:“大将军,这三人虽是敌手,但恳请将军看在他们作战果敢的份上,饶其枭首示众之刑。”说话的正是陷阵营平蓟团校尉王永顺。 而崔乾祐看着这人,不过片刻便想起了名字。安禄山防范底下汉将甚严,他麾下一众胡将自也以此为己任,更何况这王永顺在平卢军中也算是有名气,那崔乾祐又如何不识。当下却见他并不说话,只眯着眼睛在那王永顺身上不住逡巡,隔了半晌,忽然猛一睁眼,喝道:“尔区区一平蓟团校尉,如何轮得上你插言!” 王永顺先前便被他看得难受,此刻听他一喝,这将军威严刹那间爆发出来,倒也当真非同可。军中素来最重上下尊卑,他这般越级上奏实是无礼至极。但想到赵忠信临行前交代的话,却仍梗着脖子上前道:“末将不敢,只是我军向来最敬勇猛之士,望大将军开恩。”他本不会说话,这两句也是因一时激动脱口而出,却未曾顾虑其他。 只是这话虽然并不足以理,但倒也是实情。安军尤其这前部兵马倒有许多胡人,即便是崔乾祐自己,也不过是改了汉名的胡将。他们打仗时虽然勇悍残酷,但对待作战勇敢的对手也确实颇为礼敬,即便对手身死,也会破例将其妥为安葬,并不似对待妇孺那般。是以,王永顺一时之语,却说中了要处。只是,他不曾考虑自己的身份,这般说话却正巧给了崔乾祐借口,只听后者突然目芒道:“王永顺,你置我方将士生死于不顾,为敌人求情,你可知,此乃通敌大罪?!姑念你平素作战用命,又屡立军功,便着看押军中,等待大帅裁决。你部暂由副尉阿史那东指挥。” 言毕,却又向着那三名唐军桀桀笑道:“嘿嘿,你们不是英勇的紧,那本将军倒要看看你等到底能硬到何时。来人,赏他们剜刑,让我等都来见识一下唐朝勇士的能耐,哈哈哈!” 这话虽然听来令人骇然震怖,但在一众安军大将耳中,却仿似仙乐一般,惹来一阵畅怀大笑。只有那王永顺带着愤懑目光,边走边看着助纣为虐的众人。 当然,这般情形自然不是京城长安的达官贵人们所能知道的,此时的他们却仍高居广厦亭台之间,或斗鸡走狗,或狎妓赏乐,殊不知大祸已然临近,大唐盛世可能昙花一现,于转瞬间消逝而去。 东平郡王,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举兵叛乱的消息过了半月有余方才传到西京长安。而便在三天前,久居长安的的玄宗还在与身边近臣讨论是否该去东都洛阳一游,毕竟他已经好些年没出去过了。何况,方今天下正是太平盛世,天子巡视四方也是理所当然,朝中又是腐儒尽去,若是这时出外,想来也不至引来封驳。 不过,当叛乱陡生的消息传来时,就是一心怂恿皇帝出游的近臣们也不由缩回了脖子。洛阳与河北相距不远,安禄山麾下又是百战精兵,一个不好可别教人虏了去,那可就当真追悔莫及了。而朝中群臣这两日也是殚精竭虑,或有正直之士为国家朝廷考虑,更多的却是为自己的前途出路忧心,但无论如何,却都分成了两派,自然一派主战,一派主和。 主和的大多以为如今国家承平日久,各地军民不经征战,毫无抵挡之力,不如以安抚为先,而后从容调集各地边镇之军,合力围剿,必能凯歌高奏。而主战之人则认为,若是姑息养奸,以后边将则愈加骄横,而且如此又置朝廷法度于何处。因此,立时征募士兵加以剿灭方是上策,否则便是投降之论,其罪当同叛臣论处。这一派因为有当朝右相杨国忠为首,是以实力最厚,呼声最高,风头已然盖过了前者。 而就在朝臣纷扰哗然之际,太极宫内却是轻歌曼舞,竟一点也不似遭逢大变的样子,玄宗皇帝也只听凭群臣吵闹,自己则依旧与那杨贵妃安乐于后宫,这一切却令朝臣不解起来。他们倒如何也猜不透,这皇帝心中到底做何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北国烽烟 八 太极宫甘露殿内,身着明黄色窄袖龙袍的大唐玄宗皇帝正斜倚在一张软榻上,身边则侍立着最为宠信的宦官,知内侍省,右监门大将军高力士。原本充满嬉乐的大殿里,此刻却是一片肃穆,只有榻前几案上的紫铜香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龙涎香。 望着炉中飘出的那若有若无的袅袅香气,玄宗心头也变得模糊起来。安禄山反叛一事,来的太过突然,别说各地官吏百姓,就是他这个总揽天下的皇帝仓促之间也是应付不来。这两日来,他之所以依旧高床暖枕,深居宫中,倒并非没下定主意,只是对于到底如何平叛并无确实把握而已。同时,他也借着自己这般悠闲仪态来安定一众朝臣的烦躁心理。毕竟遭逢大变之时,若是己方阵脚大乱,那无论战和则已经先输一招了,对于这点,久经乱局的玄宗自然是清楚无比的。 其实,那些主和的大臣若非想着保全自己性命,便是在暗中揣测皇帝心意。他们以为天下承平日久,皇帝成日住于温柔乡中,早已没了往日的英明锐气,因此战事既起,罢干戈息战火必然是其首选。然而这群人却把皇帝的本质忽略了,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对于玄宗这样的皇帝来说,更是如此。他固然倦殆政事,又流连后宫,但骨子里对帝王权位之恋栈,却决非常人所想。只看如何对待那太子,便可知一斑了。 他目下迟疑未决者,不过在于究竟由谁领军妥当。按朝中主战大臣们的意思,自然是瑞王李佑了。但在玄宗心中却不是这般想法,他之所以千方百计将其调入京城,为的便是不让此子掌握军权,而任其整顿禁军也不过是安抚其意罢了。毕竟玄宗眼下虽然年迈,但身体还算硬朗,加上护卫宫禁的左右羽林亲军和左右龙武军都在自己手下亲信掌握之中,因此却也不怕那瑞王指着手上的几支禁军生出异心来。不过,若是放任其领军征战那可就大不相同了。前番这瑞王先巡河北,后征吐蕃,无一不胜,早在军中将士心里竖下威名,如果再不加以节制,只怕迟早生出祸患来。之前的那次玄武门兵乱便是一起明证,所谓前车之鉴,玄宗自然觉得应当心为上。 只是,他连思数日也不曾想到一个更为妥善之人,用以代替瑞王李佑前去统军征剿。他哪里知道,因着历史的变化,原本由赴京接任禁军官职转为募兵征讨安禄山的封常清和高仙芝,此时却都还在安西都护府,主持着对西域诸国军政形势,尤其是渐露锋芒的大食。是以,这两人却是他目下派不上用场的,思来想去,却不过在鬓角上又多添了几缕银丝而已。 念及此处,他也不侧头,只淡然道:“力士,你说此番领军之人该当是谁为好?”这话虽然说的极是平常,但言语中自有一股异于常人的威严。 高力士跟随李隆基几十年,自然是最清楚其脾性之人,但见皇帝一脸随意的样子,他心下却是警惕的很,只心斟酌着词句答道:“回禀圣上,依老奴之浅见,朝中能够领兵之人实在有限,各地边关又要戍防诸路要冲。边将也难以提调。眼下朝廷里能统领大军的不外瑞王殿下一人,舍他之外,便只有调其他节度使入京勤王了,但这却又是一番大举动。何况,彼辈之心” 他话音未落,却听那玄宗忽然接道:“你是说,怕他们也有不臣之心,甚或是引狼入室?”这话一出,那高力士却忙匍匐在地,口中道:“圣上明见,老奴不敢诋毁朝廷大员,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这话却是一语中的,玄宗听了顿时感到哑口无言。是啊,自己待那胡人恩重若此,仍会招来反叛,当真令人可恨可叹。难不成终究要由宗室也襄助谋划,外人固然再难相信,可是自己儿子却也并不令人放心。大唐自立国以来,宫闱之变层出不穷,根源便在始终有宗室执掌军政大权。从初时的太宗皇帝到现下的自己,哪个不是因为手头权力太热招来的野心。他自己尚好些,想那先祖太宗皇帝那时,可是差点连高祖也难以放过啊。这怎不教他心怀余悸,时刻难安呢?但那高力士所说也是正理,他自己也未尝没有考虑过这些,此刻眼见再无办法,当下微微一叹,终于道:“你去命刘,张两位翰林过来,便说朕有旨意要他们草拟。” 高力士听了此言,心中暗自擦了一把汗,嘴上却道:“尊旨,老奴马上去办。”一边说着,一边向殿外退去。 然而,算计着此事的倒并非只有玄宗一人。当朝右相杨国忠也在为这领兵大将而心烦。征讨安禄山的确是以他马首是瞻,但真正带兵打仗的自然不可能是他自己。可是如何举荐合适之人,而且此人又必定不会向自己反戈一击,那可就真是难办的很了。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因此这宰相当的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是以,让他参详政务或者未必在行,但若是圈地建宅,或者斗鸡走狗倒是他的内行。这般突然间要他找出一个既肯逢迎自己,又颇有些真材实料的人可就为难的紧了。 他一连想着几个名字,却都一一否认。倒是谋士汤佑诚的到来助他解了一大困扼。只听后者微微一笑,口中道:“相爷可是在为何人领兵一事而烦心?”杨国忠听他这般说话,倒并未不满,只诚恳地道:“汤先生高才,还望先生有以教我啊。” 却听那汤佑诚缓缓而道:“相爷莫急,汤某这就为您道明其中奥妙。首先,无论如何,相爷保举之人必须是那瑞王李佑。哎,我知相爷此刻心中所想。但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若非那瑞王得意在先,我等又岂能获利在后。相爷之所以不明其中道理,乃是未曾猜透皇上心思。只要你能设身处地替皇上想想,便可知道此事于瑞王固然是大好机会,但如若利用得当,却未必不会变成一场弥天大祸。到时却叫他如何死了也不曾明白。其实,个中关键便在‘揣摩圣意’四字之上。” 他略一停顿,因见对方听的甚是认真,方又道:“相爷可知,圣上其实对瑞王早有猜忌,将其调入京城便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只是他们毕竟是父子,而且那瑞王也确实有征战之才。而皇上又倦政已久,兵事上巴不得有人替他分忧,因此方能重用于他,只是却不再由他出掌军权罢了。至于京城禁军整顿,本来就不过是表面之事,除了增其战力,又为内府添些闲财之外,遇上方今皇上身子正好,其实是根本不惧的。相爷此番只要联合政事堂中诸人,在圣上面前一力推荐瑞王领兵,既合了圣上的心意,也给足了瑞王的面子,并使其麻痹大意,这就是‘必先予之’了。待得瑞王大军出征之后,先遣人在京城中造出声势,但说那瑞王有拥兵自重之意。此后皇上则必定询问于你,那时便是最紧要之处了。” 言到此处,他却不再说,只地饮了口茶,却见那杨国忠已是被调起了胃口,正急切道:“而后如何?哎呀,还请汤先生明示啊。” 汤佑诚见时机已到,这才胸有成竹地道:“呵呵,那时相爷切记一定要为瑞王辩解一番,直到三四天后,京城内谣言漫天飞时,才上奏请罪,但说用人失察,罪在宰执。此表一上,皇上自然知道意之所指,心下更是坐实了耳中传言。到了那时,便是瑞王大祸临头之日。至于相爷,政事堂内多人,所谓法不责众,因此便是御史中有人弹劾相爷,皇上也会留中不发,因此却是全然无碍。如此一来,瑞王之去已是必然,便是能否保住性命,尚在两可之间。而相爷自此以后,便可独揽政务,是为李相第二,政事堂之事但凭你一言可决。而汤却要在此先向相爷道喜了。”说着,竟是站起身来,朝着杨国忠团团一揖。 后者听他说的早已是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当下忙作礼贤下士状,将他扶起,口中却道:“那还不都是先生的功劳。先生之才,就是孔明再世,也不过如此啊。此番若是事成,本相决计不会亏待于先生。哈哈,那瑞王此刻想来正欢天喜地地恭候圣旨呢。”他大笑一阵之后,却又突然想到一事,隐隐不安,于是便问道:“然则瑞王一除,那又有何人才能征讨安老贼呢,若是战事汹涌,本相却当何以自处?”他倒也并非十足蠢人,当下便想到了此后谁去平乱这个问题。 汤佑诚心中微微一叹,暗想这杨国忠倒还有些见解,口中却忙道:“相爷放心,只要时机把握得当,定不至于为平叛添乱。何况,我大唐兵精粮足,剿平区区叛乱还不在话下?到时只须在各镇边军之中寻得可靠之人,便可保万无一失。是以,此事并不足为虑。” 杨国忠一听此言,又见对方一副气定神闲之态,心里哪还有不信的,想到日后大唐之事全由他一人做主,此等威风,想来便是已经故去的李林甫也是及不上,当下终于忍耐不住,大笑起来。却不知,对面的汤佑诚此刻已将思绪飘到了大海之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北国烽烟 九 京城长安鸿胪寺乃是大唐安置各国使节之所在,玄宗登基至今,天下承平既久,百业兴旺之下,这鸿胪寺亦是愈修愈盛,虽然不及宫室的辉煌肃穆,但其奢华精致之处却是丝毫不差。但凡曾去探访过的王孙子弟,官员贵族,无不以其雅致雍容而称奇。至于那些初到长安的异邦使节,更是为这大唐的繁荣强盛而惊异兴叹,这才有了那许多异族之人宁可留在长安也不愿回到故乡之事。 而就在这鸿胪寺的西偏院内,却是住着一名中年大汉,不同于其他各处宅院的是,这里有明暗两道岗哨,一共八名禁军精锐士卒不分昼夜,轮流守卫此地。因此,一般其他国家的使节一见这架势,倒也都知趣远离,毕竟在这里惹出是非,可不是自家国王能够庇护的。 他们当然不知,这处院子里住的却是曾经名震西南边陲,就连大名鼎鼎的瑞王李佑也曾颇为忌惮的吐蕃大将—马重英。此人自唐,蕃密约之后,作为吐蕃驻唐使节,常驻于此。只是但凡知道些内情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大唐因其出众才华,不愿他继续留在吐蕃军中与己为敌因而强行要求而来。当然,另一方面也得力于吐蕃人的配合,那吐蕃经天宝六年那一战,国中精兵死伤十之六七,南方天竺等国见状亦是蠢蠢欲动,因此却是不得不应唐朝之所命。更何况,唐,蕃大战之后,尚结息逐渐掌握军政大权,他与马重英素来不和,又兼有积石山一战之争端,是以,他倒还巴不得对方落入敌手,而且自然是早死早好了。于是,拜这双方所赐,马重英随身只带了一条犬獒便独自来到了这大唐朝的京城。 他名虽使节,但连他自己在内,知情之人都知他不过是个人质,只要唐,蕃一旦战事再起,则必拿他先行开刀。而两者之间似乎也只是暂时相安无事,至于今后,却是谁也不知了。 马重英来到长安之后,平素谨慎心,轻易连鸿胪寺大门都不跨出,只偶尔在院中练刀打拳而已。只是今日的他,却连房门也没出过半步,外间守军虽然奇怪,但军令森严之下,那问话自然也就只索罢了。 他们哪里晓得,正是昨日瑞王殿下的一番话,使得这位吐蕃名将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原来,便在两日之前,大唐玄宗皇帝已经颁下圣旨,封荣王李宛为太子太保,天下兵马大元帅,负责都督诸路大军征讨叛贼安禄山。同时,命瑞王李佑为天下兵马副元帅,领范阳节度使,如征募壮士及筹办粮草等一应军务其实由他总领。只是这瑞王却一反常态,接连故辞,坚不肯受,直到玄宗答应他可由兵部下令适时指挥征调其余诸镇,方才应命领受。这事经朝廷有心之人加以渲染之后,一时间满朝文武私底下竟是捉摸不定,当此多事之秋,比起国事,显然个人仕途远景更能引起众人思虑。 或有人言瑞王孤高自傲,不以君父之忧为忧,反而以大患为挟,借机操控大权,当真是心怀叵测,论罪当诛。便是一度站在瑞王一方的官员,对此也是大不理解,他们素知此人固然年轻,但见识手段却非比常人,只是为何会做出如此愚不可及,惹人猜疑之举,却是着实令人费解了。 只是李佑却并不在乎这些,他自受命之后,便开始着手布置一应军事。首先,京城长安十二卫只留有左右领军卫,负责协同东宫六率维护都城治安,而左右羽林亲军和左右龙武军则守卫宫禁,以防万一。其余十一卫经整顿后共计七万二千人,于当夜开始准备,待得天明后,便陆续开出长安,首站便是有长安锁匙之称的潼关。与此同时,唐军尚在京畿附近招募到青壮一万余人,只是这些却大多乃是破落惫懒之人,既未经征战,又是贪生怕死,之所以应募不过为了那点钱粮罢了,哪里又肯真个拼命了。只是当有底下官员暗中劝告时,李佑却只微笑了事,似并不放在心上。 而正当大军陆续开赴之时,李佑又于中军内成立参赞司,下属六馆分别责以粮草,军械,马匹,地理和职方之任。其实古时征战,虽然军中也有细分,但却并不于一处办公,是以彼此并不通消息,这既导致主帅军务繁忙之余还要顾及营中琐事,同时也是极易出错。而李佑将后世参谋部的发明移植到了这处,却改作参赞司,只作用却是相差无几。只是目下这参赞司里却是少了一个统筹之人,而此人却是最好有统领大军之经验。是以,这便是为何李佑连夜寻访那马重英的缘故。 这位吐蕃大将治军多年,又是久历战阵,经验之丰,决不在大唐一众名将之下。而且他现在龙困浅滩,既为大唐所执,国内又是敌对之人占优,其心境可想而知,此时若不加利用,却更待何时。最紧要的是,李佑并不惧其心生反意,此人对吐蕃一向忠心耿耿,若是他在这大唐平叛的关键之时胡作非为,那自然便成为唐,蕃再战的借口。马重英智略不凡,怎会不知自上回大败之后,吐蕃国力大衰,若非有个七八年的工夫,休想恢复元气。而现下只是安禄山叛乱之初,天下均不知底细,加上陇右道还有哥舒翰的七万大军日夜枕戈待旦,如此之下,马重英乃至吐蕃一国,焉敢乱动?因此,只要道清形势,言明许其按时归国,李佑相信那马重英必为所动。 然则,李佑自身之事何其之多。那荣王纯是面子上的摆设,所有要事均须他自己亲力亲为,而且此番出征非比寻常,除了玄宗有赏赐旨意之外,待他中军出发时,还要有百官送行。李佑自己固然不耐这些,但却也知此为当时之礼,若不遵守,只怕要有御史弹劾在先了。只是他所担心的还不止这一处,吐蕃方面虽然不用忧虑,但北方的回纥和西面的大食却是大患,后者尚有名将高仙芝可以应对,而前者却最是狡猾贪婪,同时又与眼前叛乱紧密相关。 念及此处,李佑立时找过信纸,提笔匆匆拟就了一封手书,加急递给已然出使回纥的王昌龄等人。信中大意是将对回纥笼络视为首要之务,并不惜以和亲达成此事。只因若是那回纥铁骑此时南下,配合叛军的话,那胜负难料不说,单是平乱时间也要大大延长,这又岂是他所愿见到的。至于以他目前的身份,暗示使臣这般事务,虽然有违规制,但想到后果,却也无论如何顾之不上了。 却也正在他令人送出此信之时,门外侍卫禀告道:“殿下,吐蕃使臣马重英求见。”这话一出,却令李佑一呆,待得反应过来之后,连忙道:“快请他进来,本王有话同他说。” 不过片刻,只见一身材轩伟,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进到堂中,却是照这吐蕃礼节单膝跪下,口中道:“吐蕃马重英参见瑞王殿下。”对面的李佑这却是第二回见他,却觉此人不同于寻常吐蕃人的矮,但那般生于雪域绝地才有的坚韧神情却是同他族人殊无二致。 李佑相见之下,便知此人既已到来,定是答应了自己的提议,于是便不再客气,当下道:“马将军此来定是为助本王而来,孤便在此先行谢过了。”言毕,便朝着对方团团一揖。 却听那马重英忙退后数步,依足礼数,还了一礼,方才拱手道:“殿下神机妙算,尽知末将心意。的确,我此来正是为向殿下回复,但有所命,无有不从。当然,只要殿下到时能依约放末将回吐蕃便是。” 李佑听闻此言,暗道一声“果不其然”,嘴上却道:“将军尽管放心,孤乃大唐亲王,所许之诺自当遵守无疑,只要将军能助我大唐勘乱,便是唐,蕃两家就此和睦也未可知。”他这话却是纯以安抚了,谁都知道两者要从此再行结好,当真是难如登天了。 果然,却见那马重英目光一闪之后,又黯然道:“只怕大论是不肯答应的了。”话到此处,却突然记起自己为何而来,当下忙又道:“此是后话,今日我既为大唐之事而来,理当尽责。近日来,我观殿下调兵遣将,着实稳健大度。先以太原为点,楔住叛军后路,使其进有疑虑,退有顾忌。同时,又尽撤附近州郡之民南下,一来不至为太原增添负担,二来也得以阻住叛军脚步,的确不凡。只是这尚不过是开头,未知殿下此后还有何等后招?不过单看如此步步紧逼,想来平定叛乱必是不远之事了。” 李佑听他这般言道,却只淡然一笑,道:“将军果然高见,想来这后招么,必定也早已料到了。罢了,我只说出来你我一同参详一番。诚如你所言,那只是开始之时,而后我聚集大军于潼关,却只固守,并不外出,但让洛阳一城与贼,而后东北有太原,西北又有朔方军,东南还有新任河南节度使李光弼。如此一来,贼军先必为洛阳之财所迷,后顿军坚城之下,一旦锐气尽失,难免有退兵回范阳之想,那时我便率军出关,联合诸路大军击其后背,同时以太原阻其退路。这般一来,当能定下大局。” 此言一出,马重英却并不说话,思虑一番之后才道:“殿下所思确实甚妙,只是恕末将直言,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此刻虽然计算已定,但难保不出偏差。而我观殿下军中,一方大将或者不少,但长于军略之人实在欠缺,今番如此大军调集进兵,若非有大才谋划,确实堪忧啊。” 他这话倒正说中要害之处,不过李佑却已胸有成竹,但听他道:“呵呵,将军所虑之事甚是。不过首先你便是本王的大才,谋划一事还要多多仰赖于你。只是除你之外,本王心中尚有一人,能堪与大谋,而且此人之才尚在我之上。得之,便已成事一半了。” 马重英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不禁问道:“敢问殿下,此乃何人?”“哈哈,正是那东宫僚属李泌。”说完这话,想到心中妙计,李佑不由仰天大笑起来。 而此时相距万里的太原城下,已然是旌旗蔽日,兵甲整肃了。八千诸胡铁骑加上三万步军,当天空阴霾渐浓时,崔乾祐所部已将北都太原团团围困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北国烽烟 十 太原府高大巍峨的青石城墙在冬日阴沉的天气下,显得愈加凝重森严,城头上每间隔三步便如钉子般站立着一名守军,银白的明光铠甲即便在没有阳光的时日里,却仍是明亮无比。而绣着“唐”字的旌旗高耸于箭垛之后,迎着凛冽的北风,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一时间却是异常肃穆,令人望来不寒而栗。 太原府尹,领河东采访处置使张巡此刻正站在城楼之上,俯视着城外列成阵势的数万大军。轻轻捋过短须,张巡那刚毅果决的方脸上并无丝毫惧意,因为在他左右及身后是拥有两万五千余人的太原守军。即便这些人中有半数训练不足一年,而除了自洛阳领兵押粮来援的瑞王部将李春仁麾下两千余人外,其余绝大多数未曾经过征战,不过只是新兵。只是便是如此,他也是颇具信心。原因无它,只为此刻太原城中粮草足可够全城百姓及守军食用达一年之久,这还不算城内富户府中所藏。因此,一旦开战,只要那瑞王战略能够达成,凭借城坚粮足,这太原稳守一年有余,决不在话下。更何况,守军士卒大多太原本地人,是以为保家乡,亦必死战。 想及此处,张巡原本便坚定无比的信心却是愈加充足。望着城外排成数个攻城方阵的叛军,他竟微笑起来。他身边一众州府官员眼见这位府尹大人在这兵临城下的当口,居然还能如此轻松,虽然不免心下骇异,但却也因此不由渐渐安定下来。 只是不同于这太原城上的镇定自若,看着在城外六百步处已然排成阵势麾下大军,崔乾祐心里却颇有些烦躁难解。原本计划是由那李归仁领八千精锐铁骑趁敌不不备,突至太原城下,那时如果能骗关入城,自是最好不过。否则,也可就此强攻这太原府,因这八千人马乃是军中百战精锐,而此时的大唐州府驻军不过徒有虚名,是以依照安军诸人所思,以此大军攻城,已然是绰绰有余。而崔乾祐的前部三万大军只是进驻此城稍事补给,而后则用来作今后的恶战。 谁知待到那李归仁来到城下,却见已然是城门紧闭,四下里竟连一声犬吠亦不可闻。正当他思觉不妥,想要立时挥军攻城时,只见城墙上闪出无数身影,刀枪明亮耀眼,那一具具突出的弩机更是如同利剑一般悬于头顶,使其顿呼不妙。不过,他倒是安军之中少有能动些脑子之人,因见唐军准备充分,当下便不再做强攻之想,只退军至对方箭矢射程之外,等待崔乾祐大军来到,却是准备一齐攻城,一鼓而下。 只是待到崔乾祐赶到,一看眼前情景,心中却是愈加恼火烦躁。他本以为大帅安禄山用这李归仁为前锋,定是看中此人勇猛善战之故,岂料这家伙一见敌人有所准备,便顿军坚城之下,不作行动,却不知两军交战,士气最重。眼下己方可是顶着造反叛乱的罪名挥军来攻,若不以雷霆扫穴之势,猛打猛冲,如何能提升士气?又如何表明自己才是所谓的勤王忠勇之军?相反,若是按现下如此一味遇险则停,那要打到长安却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而一旦战事拖延,底下士兵必然心有疑虑,况且范阳老家也并非固若金汤,大军如果南下不得,又困于其间,则久必生乱,届时只怕无人能得幸免了。 思及此处,他忽然隐隐猜到了朝廷的意思,难道对方早有所料?如此一想,不由使他出了一身冷汗,这二月天气顶着一身湿,滋味却着实不好受。只是,那李归仁乃是安禄山亲点,崔乾祐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便当面说些什么,且又见对方执礼甚恭,因此对于先前这人停顿不前之事也只索罢了。 略一沉思,只听崔乾祐以马鞭指向西南道:“李将军,你现下速速领兵南下,这太原一事暂且交与本人。我若强攻不成,自会与大帅合兵一处,总之眼前这座太原城是跑不掉的。而你部若不急行,则唐军必然沿途狙击,到时便会贻误大帅之策,其祸非。是以,还请将军速行!”他知这李归仁近来颇得安禄山信重,所以也只有借助后者来压服于他。 果然,只见那李归仁稍一迟疑,却终究躬身领命道:“是,末将谨遵大将军令。”言毕,便离开去集合本部兵马,准备即刻挥军南下了。 崔乾祐见他远去,又望了一阵城头,这才阴沉着脸将麾下将校召至身边,却向那赵忠信头一个道:“赵都尉,今日这太原府首战便交由你陷阵营,成功与否关系到你部威名,你可明白?” 赵忠信闻言,却是微微一怔,但见对方神色不善,当下哪敢多言,只拱手应诺道:“是,末将遵命,必倾全力!”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麾下兵马走去,只是心中却是殊无把握。 却在这时,只听那崔乾祐又向身边一个麻脸大汉道:“贺拔延庆,你带领一千骑兵,给我四下拦截,但凡出城者,格杀勿论!我要这太原城从现下起便彻底成为一座孤城!”话刚出口,却见他脸上已然不由抽搐起来,原本便瘦削尖锐的脸庞却是越发显得狰狞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只听那安军阵中号角之声大作。安禄山自有反意之后,便将军中所制渐渐倾向于外胡,连唐军原本素来作为号令的战鼓也悉数改做了契丹等族的牛角大号,此番这呜呜的号角声在城前空旷之处响起,却是分外有力。 而就在这般号角声中,安军前锋陷阵前后两营在其左右果毅都尉的带领下,前排举起厚木大盾,后排则扛着云梯,分层递进。至于两营中间,则是数百名以铁制圆盾覆顶的军士,围绕护卫着一辆丈许来长的巨型冲车,却正朝着城门涌去。 张巡看着城下情景,却也并不用吩咐,早先便演练好的一众将校开始忙碌起来,或呵斥,或激励,总之此刻这太原城上也渐渐热闹起来。待安军大阵走过百步,距离城墙不到五百步时,却听那禁军神火营都尉大声喝道:“各组上箭,装药!”他话音一落,自有一众士兵上前忙碌。只不过片刻工夫,众人便又重回原位,静待令下了。 而此时城下的安军前锋也正步步逼近,他们本是百战边军,本来便不曾将这地方守军放在眼里,何况大家原本同在大唐军中,对于那弩箭自然最是知晓无比。而眼下众人离城尚有四百五十余步,按照惯制,就是军中射程最远的伏远弩也不过三百步,因此这段路上却是再安全不过的。众兵虽然久经沙场,这时倒也并无多余担心,只是依旧步伐整齐地朝着城墙推进。于是,除了阵阵脚步声,便是众人粗重低沉的喘息声,一时间竟连那安军士兵自己都兴奋起来,这却是历经战阵而来的嗜血之情了。 太原城上诸军,除了那李春仁手下,其余之人望着不远处敌军从容而严整的步伐,心中却不由打起鼓来。他们大多未曾参加过战事,因此见着那百战精兵,心下哪有不胆怯的。只是看着城楼中央,一脸平静的府尹大人,却又不禁安定下来。更有那校不免暗思,这张府尹不过一个文人,据说最多也只会舞两手剑法,自己堂堂武人怎能被对方比将下去?这般一想,顿时又振奋起来,而一众士兵看在眼里,自也不免壮起了胆气。 却在这时,但听那神火营都尉突然喝道:“各队箭手就位,点火,放箭!”随着最后两字出口,只听的兹兹声响起,那一个个陈列于城头木箱子背后均放出轻烟来,间或还有火星闪出。不过一会儿,只听一记如同鹰隼啼叫之声猝然而出,接着便是无数相似的响声参差不齐地响了起来,顿时原本肃穆无声的战场为之打破,而原本空旷的长空立时被无数黑色长箭所覆盖,一时天地亦为之色变。 而城下安军初闻此声,却都是不由一愣,但很快当长箭破空之声传来时,最先反应过来或者说最先遭殃的便是那排头执盾的士兵了。原本结实异常的牛皮大盾在那突然而至的铁箭面前便如纸糊一般,一下便射了个对穿。只是若是那箭势就此而止也就算了,偏偏箭头势力未消,紧接着便听那惨叫之声此起彼伏,而箭簇洞穿人体的沉闷响声也恰如其缝地随之响起。 一时间,便如推牌一般,自前排至后排,无数士兵应声而倒,其间或有不死也是哀号不断,显然那铁箭威力已是大出寻常。于是,原本齐整肃然的安军大阵如遭雷击一般,四散开来,其中更不住有撕心裂肺的号叫声传出。便是那身处后阵之中的士兵,心下竟也不免惴惴难安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避实击虚 一 当身边第一个同伴倒下的时候,安军陷阵营士兵便想到,只怕这次是九死一生了。在如此远的距离上,敌军箭矢竟然还能穿透厚盾刺杀己方,这如何不使众军惊惧。然而,他们都是久战边军,沙场经验何其丰富,自然知道当此之时乃是最为关键之处,若是这时阵势不乱,继续奋进,而弩箭需要换发,则必不能持久,于是便可趁机冲至城下。那时,箭矢之害自然不能再威胁于他们。 众兵大多是同乡之人,在安禄山军中又因为都是汉人,因此素来配合默契。此刻只听号角声不断响起,众军便在箭雨之中不停变换阵形,只是却并不紊乱,一时间,只见箭如飞蝗之下,无数人头组成如黑云一般的军阵,向着那青石砖墙压去。 陷阵营左果毅都尉赵忠义乃是营都尉赵忠信的二弟,也是后者家中在河北边镇战事之中,唯一活下来的亲人。此时,他看着自己部下不断被长箭射倒,饶是他久历战阵,已经练的心如铁石,在这一刻,心中却也不住揪痛。不过,眼看距离城墙已经不到三百步,他知道,只要挺过这最后数拨弩箭,便能靠上城墙了。当然,至于到时能否顺利登城而上,却已经不在他所虑之内了。 只是,就在这安军陷阵营士兵如雨长箭中奋力向前时,却不曾料到这仅仅只是开始罢了。 三百步刚过不久,只听原本怪叫着的敌军箭矢停止了嘶鸣,城下一众被射的已然只能勉强维持阵势的军士们心头不由一阵轻松,他们暗道,即便再厉害的弩箭换箭压弦,断无不停发箭的道理。大家从前都是大唐军人,对自家的武器自然再熟悉不过。依他们所想,方才那也不过是朝廷新制的军械,除了射程更远,威力更劲之外,倒也并无特别之处。众军本就是百战之人,这一番死伤反倒激起了心中的血性,当下趁着敌人换箭的空挡,便随着带队军官的呼喊下,高声呐喊着冲向太原城墙,一时倒也声势惊人。 只是,此刻望着城下已如疯癫一般的叛军,太原城上诸人却并无如何惊慌,或者说至少大伙儿脸上全无变化。张巡扫视了众人一眼,目光对向李春仁后,忽然轻轻点了点头。后者一见,立时将手一拱,随即却朝着身边等候的传令军士大声令道:“命伏远,擘张,角弓,单弓四等弩手梯次准备,号令一起,便行放箭。” 这话刚一出口,只听城头上战鼓声陡起,而城墙四处则是五色旗不住挥动。不过片刻,待那叛军大约跑至二百八十余步时,只听数声轻响,五六支弩箭便离弦疾飞而去。这自然便是唐军神射手的先导箭了,这些箭将为其余弩箭手测定距离,指引他们射出更加密集的主力箭枝。 赵忠义所部作为整个陷阵营的先锋,那突飞而来的几枝长箭自然落到了他们阵中。只是在人头涌动的绵密军阵里,这几枝箭却着实算不得什么。众兵一时仍不管不顾,发了疯似地冲向敌城。他们不曾明白,其实自己心中早已为前番利箭所威慑,此时脚下的行动已是发自心底,却并不由己了。倒是那赵忠义本人,毕竟是行伍多年,在其兄长教导之下,见识也非一般。这时一见那稀稀落落的长箭射来,心中忽然便突地一动,于是忙朝着身边仍带队冲城的下级军官喊道:“敌箭将袭,快撑大盾!”一时却是声嘶力竭,只可惜他这叫唤在奔跑中的士兵听来几不可闻,当下虽有军官及令兵应声而去,却也只少数罢了。 而未待他再次开口,突然间长箭破空之声再次响起,不过数息之间,那如同浓云一般的箭矢便再次降临在安军陷阵营的头顶上。瞬间,方才的惨呼声再次响彻在了太原城下的大地上,伴随着的还有那不停的弩箭撞地声。 当城头唐军战鼓响过三通之后,箭矢之声由原本的绵密无间逐步稀少下来,而这时的敌军前锋也已经冲到离城墙不足一百五十步处,只是离城最近的再也不是活人,而是死尸罢了。 经过如此无有不息的弩箭攒射,从六百步到这一百五十余步,安军前锋陷阵营由原先的二千五百二十人锐减至六百多人,其中更有一半是伤者,只不过比起躺在地上的残兵,尚能跑动使劲罢了。然而,便是损失至此,己方军阵之中却仍无收兵号令传出。赵忠信心里恨骂一声,却仍持盾挥刀,向着身边已然开始崩溃的士卒大喊前进,毕竟熟悉森严军法的他知道,若是在这没有号令声响之时退兵,等待自己和剩余兄弟们的会是什么。 不过,便是心志再坚之人,遭此大变,也不免沮丧甚至发狂起来。更何况,众军纵然再强悍,也不过是普通军士而已,当下虽然见主将如疯子一般,朝己怒喝。却仍有人开始向后溃退,这一开头,便越发不可收拾,不过数息的工夫,除了那赵忠信自己身边的亲兵之外,部下其余士兵竟然已经跑去了大半,仍在战场的也是止步不前,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行续进了。 太原府尹张巡站在城头上,看着城下原本密密麻麻,蜂拥而至的叛军,如今只剩下了不到百人,心中却也约略有些感慨,毕竟死去的那些人不久之前还是大唐开疆拓土,兴国安邦的功臣,虽然他们大多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但他本是心志坚忍之人,略扫一眼之后,便朝着跟随在身边的李春仁一使眼色,后者会意之下,便向身后校一挥手,于是不过片刻工夫,唐军弩箭再次响起,只是这次之后,整个战场瞬间便安定下来,再无声息传出。 没过多久,只听那安军阵中号角声长起,随后原本担任压阵之任的其余诸军便在这牛角号中缓缓退去。只是大军如潮而去之时,却是旌旗依旧,丝毫未现其乱,便仿似一头猛兽捕猎时得了伤一般,竟毫不在乎。 而就在这时,也不知是谁带头,只听太原城上突然爆发出一阵高呼,接着原本平静的战场立时被此起彼伏的兴奋之声所覆盖,太原城四下里宛如逢年过节一般,顿时兴高采烈起来。只有张巡等少数几人仍是一脸肃然,只因他们明白,这不过只是开始而已,真正的大战尚未来到。 崔乾祐站在丘上,望着大军渐渐后退,脸上却不见一丝沮丧恼怒之情。只因他知道,这太原城若是早有防备,又岂是区区数千人能强攻而下的。方才派遣那陷阵营上阵,不过是遂行试探罢了。若是当真有意挥军猛攻,又怎会将大军留于后阵。而经此一战,虽然军中士气难免因此会有衰落,但却避免了盲目而上会遭至的惨败。因为这一战至少让他看清了唐军新备弩箭之威力,同时也使他明白,对手决非普通的州府驻军,若非早已训练得力,便是有精锐部队混杂其中。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用这两千多人的性命换来如此重要的情况,在他看来倒也还算值得。更何况,死的不过是那些可能生出异心的汉人士兵。 正在他做这般想法时,只听一名传令军士打马至身边,弯腰禀道“报大将军,大帅有令,请大将军领军扎营太原城下,待大帅本部军马到达,再行启程。” “大帅本军现在何处,可知何时能到?”崔乾祐当然明白安禄山的意思,只是顿军于坚城之下,决非善事。只是这太原如钉子一般,若是任其楔在此处,则安军南下断无安宁,除非沿途不停掳掠烧杀,否则粮草之事终成大患。然则,十五万大军的后勤之事,却远非依靠掳掠乡里所能解决,是以,他素来深沉有智,这才提了上述一问。 那士兵却是从安禄山本军快马赶来的,因此倒也知道详情,只听他恭声回道:“禀大将军,大帅本部大军现下已至桑干河南岸,明日午后便能抵达此处。” 听完在这话,崔乾祐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也不说话,挥退此人之后,便一振马鞭,领着一众亲卫朝太原城北的汾水打马而去。 这万里之外,刚刚结束的战事自然不为长安百姓所知。此刻,京城之中虽然人心不免有些浮动,但寻常百姓自然是深信官军能胜的了。加之战事方起,又只限于河北一地,所以众人倒也并不以此为意。长安那般繁华景象一时倒也并未受到影响。而一众不谙世事的王公贵人们自然仍是走马斗鸡,忙得不亦乐乎。 而在西市内一座胡人酒家里,几名酒客对着正舞着胡旋舞的西域胡女指点评论,而其余座位竟也全然客满。显然那胡将安禄山的叛乱,并未引起大唐百姓对异族的反感,奢靡而懵懂的生活仍在京城内继续。 却听其中一人道:“你们几个可知,那瑞王大军现下已然到潼关了。”一边说着,一边却显然在得意于自己的消息灵通。 只不防边上一人打个酒嗝,而后嘲笑道:“嘿,我还以为李三哥有什么大消息呢。这事弟我两天前就知道啦,我还晓得那瑞王却是屯军关上,准备以逸待劳呢。” 话音刚落,却听另一个人嗤了一声,道:“哼哼,这算什么?你们说的可不过是常人都知道的事。来,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们,你道那瑞王因何驻留潼关而不进军吗?实话说了吧,其实是有意为之啊。你们想,北都太原乃是我朝龙兴之地,便是现下还有高祖当年的行宫,瑞王他并不急行救援,却只留在潼关,明面上说是以逸待劳,可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坐等良机罢了,嘿嘿。” 这话一出,不由使几人一怔,先前那人还待再说,却被另一人打断了道:“算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这朝廷的事,哪轮得上我等商人贩去操心。大伙儿还是回去搂老婆吧。”说着,却见此人带头起身会帐去了。他这般一走,众人也缺了兴致,当下便都散了桌。 只是言者虽然未必无心,但听者却是定然有意。就在众人自以为话到即止之时,却不知已然被人听去了墙脚,大祸正悄悄逼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避实击虚 二 宽大雄伟的太极宫两仪殿内,唐玄宗李隆基正疲乏地支颐翻看着几案上的几封奏折。这些折子并无新意,大多都是笔伐安禄山欺君叛乱的老调子,只不过随着众人由初时的惊慌变为如今的镇定之后,便是那笔下也越发慷慨昂然起来。当然,玄宗虽然精力神气大不如前,但若要让他派这些忠臣义士前去平叛,却也是万万不能。这些人不过只会空口陈词,要说打仗,那便直如天方夜谭了。 只是真正令他心生乏意,甚至隐隐有些畏惧继而恼怒的却是其中一封来自御史许孝正的弹劾折子。此人风闻坊间传言,又根据眼前之情,竟大肆劾责瑞王李佑驻军潼关不前,任敌围困骚扰北都太原,又不顾百姓遭遇兵火,只顿兵关内,实是罪在难恕。他恳请玄宗命中使监军直接处分瑞王,迫其进军,如若不然,便押回京城待戡,另委强将明帅整军厉兵,出关作战。 这封奏折虚虚实实,虽然其中不乏实情,但夸大之词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许孝正不过是御史台一个区区从六品下的侍御史,那些加急快递的前线军报又怎是他这般人所能及时得知的。其实,不过是当朝右相杨国忠的暗中授意罢了。而偏偏这许孝正为人甚是糊涂兼且刚愎,他常以清廉自诩,可却每被朝中权臣所利用,而犹不自知。 不过,也正得益于往常的名声,使得这封奏折在玄宗眼中虽不可尽信,却也值得一观。但阅完全篇之后,却使这位曾经明断如神的一代君王犹豫不决起来。 只见他起身在案旁走了一个来回,却向在身边搀扶着的高力士问道:“力士,你说瑞王他真有不轨之心么?”这话问的虽有些犹疑,却也掩饰不住其中的一丝怒意。 高力士一听,心中一寒,不由暗骂许孝正这老混蛋怎么在这等节骨眼上出来添乱,以他的耳目灵便,自然知道此事背后必定有人指使,至于那人是谁,他也是心中有数。但对方目下正得宠,权势如日中天,前时的李林甫较之亦是不如,因此他倒也不愿凭空得罪,当下只心着道:“陛下,依老奴来看,瑞王他领军驻关,想来也是存着以逸待劳的想法,未必便是什么畏敌不前。朝中酸儒每常有对将领指摘之词,这非稀罕之事,皇上毋须太过在意。” 这话一出,直过了半晌方听玄宗一边思虑,一边道:“你的意思是此人纯粹胡言?但朕听他说的倒也俱是实情,前两日边令诚也自潼关发来密奏,所说倒与他呈上的相差无几。依朕看,空穴来风,非是无因啊。” 高力士一听此言,他跟随玄宗多年,自然知道对方已经起了疑心。只是这场大战关系到大唐江山社稷,近些年来,皇帝日益沉溺后宫,国事全凭当朝权臣所决,前番那李林甫倒还好些,虽然专权且由嫉贤妒能,但终究有些才干,国家在其治下虽然并不如何兴旺,但也不致如同今日这般祸乱陡生。但现下得宠的杨国忠却是殊无宰相之才,偏朝中又缺能臣良将,若是此时朝廷阵脚先乱,又如何奢望剿平叛乱。言念及此,他忙下跪长声道:“陛下圣明,老奴愚钝不知军事。但所谓临阵易帅,于军不利。还请陛下三思啊。” 耳听这话,玄宗心中也是突地一跳,这才想起眼前还有一场大乱,沉吟片刻,终于道:“也罢,你说的也是在理。那便由朕写一道诏书,你去命人交给边令诚,让他代朕申斥瑞王,命他立即整军前进。至于后效如何,便要看他自己了。” 这话说完,玄宗便在那高力士的一声“陛下圣明”中,缓步踱出了大殿。只余高力士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中,回味着皇帝方才的话语,一时却不知究竟是福是祸了。 当然,值此非常之时,烦躁不安的并非皇帝一人,东宫上下这两日来也是噤若寒蝉,若无事由,寻常人等决不敢乱发言语,一时宫禁之严,比之往日却更多了几分森然之气。 明德殿内,大唐太子李亨正来回不定地踱着步子,脸上那焦急神情却是一览无遗。方才那李辅国已被派去禁军右龙武将军陈玄礼处打探消息,只是却到了这时仍是毫无音讯。今时不同往日,现下的太子李亨在外头朝中也就算了,但一回东宫,却终于忍耐不住。所以如此,原因倒也十分简单,一则他手下首席谋士李泌被那瑞王强行挖了墙角,害他遇事连个商量之人也是缺少。至于那李辅国和张良娣二人,只是无时无刻不在促他动手,仿佛将来坐上皇位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两人一般。 不过,依他目前的心思,却也当真够的上“心忧如焚”四字。原本瑞王领军出征,在他看来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可以在朝中一展所长,借以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谁料那瑞王到了潼关之后,却不再进发,而京城中四下里便生出谣言来。说那瑞王有拥兵自重之嫌,更有甚者,已然暗中传出瑞王将领兵杀回长安,仿效当年太宗之举,然后重振大唐。 这些消息难免将自上回京城兵变之后便颇受监视的东宫重新恢复起生机来,也让李亨看到了自己的希望。他心中虽然对于李佑回兵长安一事颇有些疑虑畏惧。但毕竟这事于他而言,危害并不甚大,以他之能,自然能轻易便猜出喜欢传言出自何处,而他自己却也的确乐见此事,甚至已在计划如何推波助澜。只可惜的是,麾下第一谋臣李泌被调入了那瑞王军中,是以诸般事体却只得劳他亲自处理了。 偏偏正在他暗中调集各处力量,准备行那借刀杀人之计时,长安竟又传出谣言,说太子有意趁瑞王统兵东去之时,举兵逼宫,还说要杀光杨氏一族之人。这事当真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打在他头上,别人或者不知,但早已历经坎坷的李亨明白,此事若是让他父皇玄宗知道,只怕未等他心中之计奏效,这东宫之主便须易人了。 于是,他当即便派亲信之人四处查访,想要揪出传播此言的幕后黑手,以便以牙还牙。但所查结果却着实令人失望,那消息来源竟是无处可知,却有无人不晓,如今的长安城早被各种道消息所布满,但其中却只有他和瑞王的被广泛宣扬。如此一来,倒也省得他再去猜测,只脑筋一转便知究竟出自何人之口。 然而,知道却也只是知道罢了,他却终究不能有所异动,否则岂非落入他人谋算之中?不过,他心中虽然竭力告诫自己凡事要谨慎为妙,又想起那李泌临走前一再叮嘱的“静观其变”,但却始终无法抵挡那皇位带来的诱惑。更何况,现下若再不早做准备,只怕就是他无心起事,也迟早会被奸所害,轻则遭致废黜,重则因此丢掉性命亦未可知。 言念及此,李亨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奋力一搏,只是就在他联络各处之时,却又传出右羽林将军陈玄礼将负责带兵前往骊山行宫驻守,据报玄宗皇帝和杨贵妃有意在最近时日前往那里,稍事休养。此事说来平常,但在李亨听来,不啻为一记重击。若说此前他还只是战战兢兢的话,那这时的他业已打算铤而走险,总好过为他人砧上之鱼。 而也就在他下定决心之时,天下兵马副元帅,瑞王李佑还在潼关的关城上,俯视着关下密密麻麻排队等待入关的逃难百姓。他当然知道,此时太原已被围困近十日时候。而叛军崔乾祐部已经南下至晋州,太守胡昌国献城降敌。而据报,敌军先锋李归仁部近万铁骑已至蒲州城郊三十里处。形势之紧,当真非同一般。 望着潼关之下数万百姓,竟如蝼蚁一般绕着曲折山路蜿蜒盘旋,为的只是一张入关的路引文书,太子宾客李泌心中当真是喟叹不已。他本就是大智之人,那瑞王李佑所使之计又怎瞒得了他。只是,如此胆大行为,在他看来虽然或许能制胜一时,但今后一旦乱平,则必为其政敌牢握之把柄,那时可就前景堪忧了。 想到这里,李泌却不由暗自苦笑一声,怎么时候替这瑞王担起了心思。须知,此人乃是太子大敌,若是不除,今后东宫之位乃至这大唐天下究竟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呢。他一边想着,一边向不远处那个巍然而立的身影望了过去。 只是就在他这般凝神注视之时,却猛听见一声公鸭嗓子高喝道:“中使监军,领左监门大将军边令诚大人,请瑞王前往中军接旨。” 他一面听着,一面也是不住摇头。这李泌不曾明白,何时大唐开始这么草菅人命了呢?只是他再如何深沉机智,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便是那一纸圣旨,引出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轩然大波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避实击虚 三 潼关关内,唐军中军大帐之中,中使监军,领左监门大将军边令诚正端坐在居中那张帅椅上,眯缝着眼观察着手里那碗碧绿凝香的秭归贡茶。 当世之时,饮茶一道尚未在民间广泛传及,因此诸般好茶大多作为贡品进献到了宫中。当然也有一些流于外间,却是充作馈赠佳品,寻常百姓自是无缘得见了。而边令诚手上端着的可是大唐安西都护高仙芝在其监军安西任满时相赠的极品贡茶,据说乃是高大都护的私人珍藏,等闲之人连看也是不曾看见的。 想到此处,边令诚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得意,苍白的脸上竟难得地浮过一丝血色。他抬眼望了望如钉子般笔直站立的中军官和两旁的十名卫士,心下却想:这瑞王好大的架子,差人找他来听旨,居然还摆出如此架势。还真当自己是好欺负的呢? 自驻军潼关以来,天下兵马大元帅,荣王李宛因为病重不堪烦扰,是以一应军务实际皆由瑞王李佑负责主持。而后者为了能在不久之后全力应对叛军,因此便将自朝廷解送到民间搜集的一应物资交由参画司下属各馆主理,每隔十天,再由专人负责校验一次,务必做到无有遗漏。因此,虽然有七万多大军进驻关内,但由于粮饷充足,再加辎重等物有专司看管,是以,潼关之内竟然是一片安宁。众军虽然大多未曾上过战场,此时战火逼近之际,心中自然难免有些紧张。但众人皆知军法无情,何况在瑞王麾下,赏罚分明,故而除了那临时征募的一万余人外,其余一众禁军将士愈发摩拳擦掌,准备大动干戈起来了。 只是如此一来,那边令诚却不曾捞到油水了。他是伸手惯了的人,又仗着自己身份特殊,能进言于圣驾之前,是以从来便不将他人放在眼里。就是在安西四镇乃至西域一带都尽享威名,号令之下,无有不从的高仙芝不也对他照样恭敬又加,丝毫不敢得罪,至于那进献之物更是不绝。然而,到了这瑞王军中却又成了另一番光景,非但财贿索取不到分毫,就是略微从民间抽取一些竟也为军法所不容。五天前,他手下三名太监便因为砸抢了一家店铺,结果被禁军执法军士捕住,当场斩首示众。 本来斩就斩了,三个太监的性命自也不在那边令诚眼中。只是俗话说:打狗看主人。既然发生了这等事体,边令诚自然要去讨个说法,谁知那瑞王非但对此事恍如不闻,竟连个面也见不上。这可把边令诚气到了心窝口,他暗思自己监军多年,还从未碰到过如此不识抬举的主帅。因此,本来便怀恨在心的他,自日前接到朝廷快马而来的圣旨后,当真是要多高兴便有多高兴。所谓新仇旧恨,自然是要一起结算的了。 他一边回想前事,一边又联想到一会儿那瑞王儿跪在自己跟前,接过圣旨后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中已然乐开了花。只是碍于帐内肃穆森严的气氛,倒也不敢在脸上显露出来。他可不想在这等关键时刻,被那瑞王倒打一耙,若是那样,可就当真难堪之至了。想到这处,他脸上反倒愈加凝重起来。 只是这副模样在两旁昂然站立的中军官李晟和马燧看来,不免做作的过了头。他们本来既非长安禁军,更不是瑞王旧人,但却被兵部一纸调令,从各自所呆之边军拨到了眼前这瑞王麾下,参与平叛。他们本就是赳赳武夫,素来便最看不惯这等仗势欺人的无能阉人。只是军法无情,两人倒也不敢真个得罪于他,所以这才勉强地维持了一个看似平和的局面。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正在帐中诸人各怀心思时,却听帐外军官高喝道:“瑞王殿下回营领旨。”这话一出,连同李晟,马燧在内的一众将士立时肃立端正,却是不敢乱动半分。 少顷,只见一个全身披挂明光铠甲,头戴银镏盔的青年将领自外掀帘而入,待见到居中而坐的边令诚时,原本冷若寒霜的脸庞上却堆出了微笑,只听他道:“不知监军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此乃王之过啊。” 那边令诚倒没想到这瑞王居然如此和气,他心中虽然不耐,但毕竟是久历官场之人,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当下便接道:“殿下客气了,咱家也只是奉了圣谕,前来宣旨的。” 他这般皮笑肉不笑地说话,在李佑身后一众军汉们看来,却是比吃了苍蝇还难受。他们之中要么是前时在蜀中便已跟随李佑,要么就是后来在禁军整顿时,投靠到了他一边,是以心中自然对这不男不女之人,厌恶无比。只是主帅既然不曾发话,他们身为属下之人,而且军中素来最重上下尊卑,因此却是不能插言的。 而李佑听他如此说话,却并不生气,反笑道:“监军大人说的是,你我俱为皇上和朝廷办事,何须分了彼此,若是强行而为,岂非上了和气?”话至此处,却见那何七突然在身边向自己使了个眼色,李佑心下明白,当即便道:“是以,我等不宜荒废时辰,不如现下就请大人宣旨吧。” 那边令诚听了,便也不再敷衍,当下便应了声:“那就再好不过。”于是便由着众人摆上香案等物,而李佑因为甲胄在身,倒省去了更衣的工夫。 大约过了一柱香光景,那边令诚才堪堪地将一篇文笔斐然的圣旨宣至尾声。只是快至末尾时,却听他突然道:“今查瑞王李佑有贪贿不法之形迹,暂削其职,交由监军边令诚妥为看管,直至清查核实无误,方可起复原职” 随着一声“钦此”,一篇洋洋洒洒的圣旨终于被满口唾沫的边令诚宣读完毕。而他那原本强装肃然的脸上,此时已在不经意间被得意之情所占满,两边下坠的肥肉却更显得沉重了。 只是早已被满腔兴奋所填满的的边令诚却不曾见到,在场一众将士此时都已变了脸色。有一脸愤恨不平的,也有充满揶揄的,便是一向同那瑞王并无深交的李晟和马燧,也是满脸不信之色。他们在其军中虽然时间不长,但瑞王以大军统帅之尊,却同一般将领居住无异。军中大都知道,那最豪华的军帐乃是特为年老而又病痛缠身的荣王所设,与这瑞王却是毫无干系。 正在众人愤愤不平,意图插言申冤时,却听帐外鼓噪之声渐响,仿似有无数人从各方围拢过来一般。李佑耳听这般异状,不由大怒道:“李晟,马燧何在?还不与本王去看究竟是何人胆敢在帐外聒噪?!” 这话一出,早将军令视为最重的二人忙异口同声应诺而去。只是他们出去不过片刻,那帐外却是越发人声鼎沸起来。没过多久,只见二人回进帐来,却向李佑跪地请罪道:“末将二人无能,帐外众军但称圣旨有误,若不公开一观,便请殿下不要从命,否则大军”话至此处,二人相视一眼,却再也说不下去。 李佑见此情景,却不耐道:“否则大军如何?你二人快与我仔细说来。”耳听此言,那李晟微一犹豫,终于昂然道:“众军有言,殿下治军有方,此乃众所周知。这圣旨若然有假,大军便立时散尽,无人能统。” 李佑听了这话,却是半晌不发一言。而那边厢,边令诚却早已汗透重衫,二月末的天居然在额上已然渗出密密的汗滴来。原因无他,那最后几句可是他自己凭空加了出来,目的说来倒也简单,不过借着拘禁李佑的机会,大肆搜刮些珍物,同时也给这位尚未成婚的皇子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自己并不好惹。但如今出了这事,那可是他不曾料到的,于是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而李佑见他如此,心中却是不由大笑。这圣旨三天前便已被李佑知晓,其中左右不过是申斥之句,并催促尽快出关平乱的话,哪里有什么削职收监的话。他原本也只是暗自打个赌,谁料这边令诚当真要矫诏索贿,胆子却是如同史书所载那般,大的无法无天了。 只是碰上李佑,也算他倒了大霉。当下只听这位瑞王殿下尴尬而又为难地道:“时事如此,也是你监军大人亲见。本王若不将圣旨所言公之于众,又如何弹压底下士卒。而人心一散,又拿什么前去平叛?总不能由大人单枪匹马前去吧?是以,本王只有得罪了。”言毕,一使眼色,身边早已等待多时的何七便飞步而上,一把抓过那边令诚手中的黄绫,交给了正一脸无奈的李佑。 却见后者拿着那一卷黄绫,往那帐外走去,而边令诚则如同一摊烂泥般倒坐在身后那张帅椅上。不过片刻工夫,耳边便依稀传来帐外众军的欢呼声,中间似乎还夹杂愤懑谩骂之词。但此时他,已然管不了那许多了。因为他很清楚,大势已去,在这如恶虎环伺的大军之中,只怕难于幸免了。 而帐外望着阵阵高呼,李佑心中也不由激动起来。只是待他正欲回帐处置那边令诚时,却听身边侍卫道:“殿下,营外据说来了朝廷亲使,还有腰牌为证。但说请殿下移步详谈。” 这话一出,倒不禁使李佑略微一怔,随即便朝着营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避实击虚 四 天下兵马副元帅,瑞王李佑的帅帐在人眼中似乎并不像一个威风八面,统率数万大军之主所应有的奢华和庞大。相反,比起元帅荣王李宛的主帅大帐,或可用寒酸来形容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看似空大,简单的帐子,却令往来巡逻及报告军情的一众将士经过时,心中无不凛然起敬。自从驻军潼关以来,不同于寻常领军大将,这位瑞王殿下每日亲自带队操练,所食与普通将士一般无异,而夜晚更是批阅往来军情公文至三更之时。若是遇到有受伤或是因为心系河北老家的军士,他必定停留慰问。这可是他们这群当兵多年的老军们所不能想象的,也是绝对不敢奢望的。 天宝年间的大唐已经不比开国之时,甚至与开元初相比,也是差了许多,当然这倒并非是指国富民强方面。大唐承平几十载,中原之物丰埠饶当真如璀璨明珠一般,耀眼于整个天地之间。而李林甫和杨国忠先后所奏报的右藏库府库充盈一事,也并非只是虚言媚上,事实上情景的确如此。至少李佑在出长安前,便有幸目睹到了右藏之库满为患。但与之相反的是,对于武人的日渐轻视也愈加严重起来。 大唐开国之初,但凡封爵的大多是有征战大功之人,而民间因此也是习武之风大盛,自秦汉之后,市井之间配剑挂刀之风再度兴起。可是到了如今的天宝年间,这一切早已如同尘土一般灰飞湮灭。现下,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黎民百姓,早已因为无仗可打,无患可忧而沉醉于太平之梦里。而那些不断在边关为国捐躯的铮铮铁汉们因此而得来的却是陌生的目光和不解的话语。原本充满崇敬感念之情的献俘大典,如今却只是官员和百姓们除了往常节日之外的一点乐趣。只不过,有些过于拘束规矩礼仪了。但能因此看到各个长相古怪的西域国王及其权臣宿将,却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而就在这般情景之下,京城长安的各卫禁军实际上也成了只有空额的军营,纵然还有些许兵士,却也早已沦为某些当朝权贵的使役杂夫,干着同军人毫无干系的寻常杂活。昔日禁军的光环已经远去,剩下的只是无奈与不满。但瑞王李佑在长安的整军经武无疑给了一众禁军将士以东山再起的希望。而三镇节度安禄山的叛乱则如同箭靶一般,为众军树起了目标。 然而,这瑞王殿下自来到潼关之日起,一呆便是十数日。众军苦练多年,心里早就憋的慌。可是,比起瑞王的平易宽厚,其军更加知道,这位殿下的军法可是比起谁来的都是不遑多让的。就在这五天之内,前后有一位副将,三名校尉,六名副尉以及二十名普通士兵,总共三十人先后遭遇史无前例的严酷军法,个个脑袋搬家了。而原因则是因众人抢掠沿途逃难客商,并趁机以驻防为名,四下骚扰乡邻。 于是,这般一来,便是原本由各州及京城临时征召的丁壮们也不由收敛起来,毕竟谁也不会和自家的吃饭家伙过不去,尽管他们心中并不服气。而至于原先的禁军诸卫,真正犯事的也不过只是一名的寻常军士而已。 然而,此时的瑞王李佑却正在自己帐子里,望着眼前的两位蒙面不素之客,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却也不待他开口,为首的那名女子当先揭开了面纱,李佑眼前不由一亮:不是那虢国夫人是谁?而站在她身侧的那人便她的贴身丫鬟,想来两人是惫夜兼程而来,因为原本光艳照人的丽容上已然布满乏力与辛劳。 只是,这位虢国夫人此时精神却正好,对这些竟似浑不在意,当下便听她脆声笑道:“哈哈,怎么样,没想到我会来此吧?!”她语声清越动听,虽然透着疲乏,但仍是婉转动人,一时间原本帐子里沉闷肃穆的气氛为之一扫而空。 而李佑久与一众军汉混在一处,此时陡见佳人,要说心中没有一丝想法,那未免有失正常。但他此刻心下却也不由感慨,难怪自古帝王将相莫不以“醒掌天下权,醉为美人膝”为奋斗目标,实在是这两者合之一处,其诱惑确实非常人所能抵挡。 只是他忽然想到,此刻帐外便是七万多大军,而潼关之外不远处亦有安禄山大军逼近,这时自己若是就此耽于安乐,那便是将士离心,军心涣散之时,只怕到时便离大祸不远了。 他又想到虢国夫人以往对自己的态度,竟不知对方来意,顿时头大起来,当下只拱手行礼道:“本王见过虢国夫人。”他的亲王之爵可不在那诰命夫人之下,但当世之时有谁不知这杨家姐妹在皇帝跟前的宠幸,而这杨怡虽然因为李佑的出现,并不曾与玄宗皇帝扯上,但李佑久在军中,她又时常出入宫禁,鬼知道与皇帝是否当真有染,是以礼数上却是颇为谦恭。 只是那杨怡见此,却着实不满,只见她柳眉一竖,道:“哼,我巴巴地从长安骑快马赶来,可不是为见你这般架势。”此言一出,正在李佑想要回话时,她忽又叹息道:“唉,为何你我如此熟悉的,竟还要闹到这般让人心伤的地步,你终究是不理我的了。”这话一边说着,一边那人儿已是泫然欲涕。 李佑可是最见不得女人哭的,何况自己还未曾摸到对方来意,见着眼前美女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虽然知道对方十有八九是故意而为,但仍大感吃她不消,于是忙陪笑道:“夫人你这般轻骑赶来,想必是有要事来同我说,莫不如咱们先谈了正事,稍后我定为你压惊赔礼,你看如何?” 这话一出,却是过了半晌,方见那杨怡破涕为笑,道:“瞧你的样子,哪有半分亲王的尊贵。罢了,我可不来与你一般见识,现下便说一件十分紧要的事,至于该当如何办法,你既是朝中重臣,又是领军大将,自然是由你来拿主意了。”话至此处,却听她又微微一笑,道:“不过你说的压惊赔礼,待会儿可是一样都不能少的哦。” 李佑原本正欲说话,但听她后面一句说的妩媚无比,心头却也不由一荡,当下忙按奈心神,口中则道:“那是自然,本王说的话也算是金口玉言了,哪里还能虚言骗你。既然如此,便请你把长安之事一一道来吧。” 这话却不由使杨怡一惊,当下道:“世上之事还当真瞒你不过。你人虽在这潼关,却似乎对京城之事了如指掌。呵呵,我明白了,定是你在长安有人暗通消息,对吧?算了,这事暂且不提。我今日来确实是为了京城的事,这事还牵连甚大,一个不好,只怕你这里贼乱未平,倒先后院起火了。” 听了这话,李佑心中虽然着急,但脸上仍是一副闲定自然之态,见对方坐定,当下也回到帅位,盘腿而坐,口中道:“哦?那究竟是何事情呢?” 此言虽然说的平淡,但在杨怡听来竟似有千钧之重,威严无比,她当即便不再废话,直言道:“你可不知,自我领军到这潼关安顿之后,朝中这些日来已经渐渐不稳,唉,只怕大乱就要出在长安城了。数日前,有人奏报圣上,说太子欲趁大军离城之时起兵作乱。陛下起初自然不信,招过太子前去,可是太子却只在宫门外痛哭失声,却怎也不肯入内,但称有奸臣想要害他。唉,其实他说的是谁,从圣上到朝臣们哪个不知。但他如此作为,实在并非人臣所为,圣上因此一怒之下,令他不得宣诏,不准入宫,只在东宫之内,好好反思。若只是如此,那倒也罢了,可一日之后,圣上命人前去接管东宫六率,却听去者回报道,东宫诸卫已然不听调动。这一下,圣上自然是着急了,京城之中,禁军多被你带走,原本便是指望这东宫诸军与那羽林军,龙武军等协同防守,现下闹到这般田地,任谁也要惊惶的了。” 说到这里,杨怡低头啜了口茶,因不见李佑有何话说,于是便又续道:“如果单只这样,那也至多僵持而已,想来太子亦不敢乱动,否则你这里大军杀回长安,不过一两日时光,到时他尚未坐稳龙庭,就要被掀翻下来了。那可不划算的紧,但有人偏偏不这么想。杨国忠在这事发生之后,便跑去向圣上哭诉,口称自己无故受冤,而那太子又是兵马在手,只怕要磨刀霍霍向自己了。他这般软磨硬求,再加上贵妃从旁劝说,圣上终于将左右龙武军的兵权交给了他,命他负责宫城周遭十五坊的安全。这却是摆明了针对太子的。然而,他执掌兵权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却不免令人大吃一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避实击虚 五 话至此处,却被方才一直无语的李佑打断道:“你说的令人吃惊之事,可是那杨国忠派人将安禄山在京城的长子安庆忠给杀了?”这话一出,却着实使那杨怡吃惊不。她遮掩面目,兼道而来,这事可算此行一大目的,亦或说是手中筹码,谁知对方竟然未待开口,便知晓了。而这时离此事发生尚不过两日光景,就是在长安城中,知道的也不过限于朝廷上层及几名皇亲罢了。而李佑大军在这潼关之中,事发之后,杨国忠又是连夜封闭城门,就是现在,只怕进出关防都是严厉的紧,却不知这消息是如何走漏的?思及此处,任凭她以一女流之辈,心思如何缜密,此刻也不禁大为犹疑,当下便不解地看着李佑,一时不再说话。 李佑一见她这般模样,便心知不妙,他自己一个大意,将心中所想道了出来,在这信息传播极不发达之时,却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不过,他久历世面,当然也不会因此就惊慌失措,当下便道:“哪里,这本王不过猜测之词而已。谁都知道杨国忠与那安禄山乃是对头冤家,如今后者公然造反,但却留着儿子在京城,杨国忠哪肯不借此痛下杀手呢?不过此事的确非同可,你能及时前来通知与我,实在很承你的情,只不知是否另有下文呢?” 听了这番解释,无论杨怡相信与否,却也一时寻不出反驳的根据来,何况此时也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她记起此来尚有要事,当即便道:“呵呵,你的见识的确不同凡响,难怪圣上在我临行前还特地夸赞呢。只是,你可知道,我这般快马赶来,倒也并非只为此事。关键之处却在于,圣上担心,杨国忠他此举可能会引起太子有兔死狐悲之感,如今国家遭逢大乱,一旦京城再出意外,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是以,我此次前来,也是受了圣上口谕的,他命我交代与你,若是京城事有不济,可由你领兵回援,务必扫除逆党,以定江山社稷。” 耳听此言,李佑不由微微一怔,脸上虽然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只心中却大起了疑心。显然对方话中大有破绽,但眼下却不忙仔细问她,毕竟此女是否当真可靠,李佑可不清楚。何况,这事已然牵扯到了玄宗,那可就不简单了。 随即,李佑便起身说了几句一定忠心为国,效忠皇上之类的话,接着便亲自带着这两位军营中难得的女客往后营特地增设的几间帐而去。军中最忌的便是长官携带家眷,这样一来,将士艳羡之际,不免又会心生怨恨,怎还会有心思打仗?是以,李佑一见二人真面目,当下便派人在后营幽静处辟一几间空帐,以为安置。而两女一路快马赶来,此时事情一毕,却也是累极,于是在李佑承诺待得明日去潼关西侧险峰探幽之后,她们便由他陪着往后营歇息去了。 然而,这二人是去安然休息了,只李佑却是因此上了心思。眼下的情势可说是扑朔迷离,他本来尚自责怪天光阁效率太低,连安庆忠被杀如此重要之事,都不曾见人来报。但转念一想,这本身倒是一个信号,即长安城已被严密封锁,一时传不出消息来。至于他的瑞王府,此刻只怕正被人日夜不断监视,想要靠留在其中的耿彪等人传递信息,那是休想了。 但李佑有所不明的是,这杨怡方才那般说话,若非假冒圣旨,那便是玄宗亲口授意。只是照她所说,岂非给了自己兴兵回城之权,这与造反作乱其实只差一步而已。难道这不过是老皇帝对自己的一次试探?难说,玄宗晚年不理朝政,却又恋栈权位这是史上不争之事实,要他授予自己“讨伐京城叛逆”之权,若非危急万分之时,只怕当真是痴人说梦了。要说是后者即试探之意,倒还可信些,毕竟现下京中空虚,大军又尽在李佑掌握之中,皇帝心中疑忌也是应有之意。 但问题也就在此处,玄宗既知他大军在手,如此贸然行试探之意,不是摆明不信任于他,而一旦猜疑生变,自己被逼之下带兵杀回,那不就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玄宗是糊涂,但李佑从没把他当傻子看待,执政这么多年,应当还不至于昏聩到犯这种错误。 而另一方面,太子也决非无能之辈。自己调走李泌这招,连老态龙钟的玄宗都能看的出来,何况时刻生于忧患之中的太子?若是那杨怡所说属实,则此事必然只有一个答案,便是太子发动在际。细想便能知道,太子久居人下,此时年纪已然过了四十,而玄宗虽老,却无临去之态,加之那杨国忠日益权重,如今在朝中已经几可称之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然让他安心剪除了朝中反对之人,而自己又领兵将安禄山剿灭,那到时无论何人能在最后一刻胜出,却终究不关太子的事了,因为那时只怕没人能再让这位大唐储君留存于世了。 况且,太子想要的可不是单单过上亲王一般养尊处优的生活。李佑来自后世,当然知道这位史上的肃宗皇帝其实是个心机深沉至极的人。甚至于那马嵬驿之变,就可能由此人主导。是以,这般人物又怎肯任人宰割而不加反抗?如今的情势,便是他已如肉在砧板,别说拒绝进宫见驾,就是一般的口不择言,也会招来大祸。可是,既然他敢如此作为,则必有后招,而且很可能便是雷霆一击,毕竟眼下时局虽乱,却正是生变的好时机。 而那杨国忠看来也绝非卤莽不智之人,虽然李佑也不信他会有如此计策,但想来其人身后必有一班谋士替他出谋划策,是以一时间却是布局甚妙。此人这般做法,虽然未免有些冲动,他杀了安禄山的儿子,直接激怒对方,虽然看似“不畏艰险,格杀叛逆“,实则只是令安禄山反叛之势更猛而已,而最先遭殃的自然不是他,却是李佑了。同时,这般一来,也使得太子再也按耐不住,谁知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呢?两人彼此之间可是眉不对眼很久了,此番不动则已,一动之下必是你死我活之局。 想到此处,李佑脑中渐渐开阔起来。看来京城长安离大乱不远了,如此机会若不为己所趁,未免太对不起这天下了。李佑心中这般思忖着,拿定了主意,却是连那玄宗的心意也不放在心上了。 而这时的东宫内也是一片凝重肃然,大唐太子李亨站在承恩殿的殿门旁,看着不远处的重重宫阙楼阁,心中当真不由感慨万千。就在今日之前,他还是一个克尽职守的好储君和极尽孝道的好儿子。然而,这些日,应该说是这些年来的胆战心惊和谨慎微终于在杨国忠动手清除驸马都尉安庆忠的那一刻起,爆发了出来。他已然下定决心,若不趁这时京城空虚发动,则大祸不远矣。 只是,想到长久以来的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终于能完全放下时,即令他向来不苟言笑,这时终究忍耐不住,长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着无奈,而更多的则是兴奋与激动,阵阵大笑随着凛冽的寒风飘向远处。 李辅国站在太子身旁,看着这位东宫之主未来大唐的君主,又悲愤转为畅笑,心中也是一般难以名状。他是从就跟着太子李亨的,后者的一切大事机几无他所不知的,这些年来的承受的委屈和痛苦,的确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因此,除了为自己博得富贵,更上一层楼外,他心下实在是出于对太子的感念和忠诚乃至不平,来追随他发动大变的。 耳听着笑声逐渐激越,和着呼呼作响的北风,李辅国心中终于也激奋起来。不过,一个太监的悄悄到来,在不经意间最终打断了主仆二人的畅想。 只听他低着嗓音,向李亨道:“禀报太子殿下,奴接到瑞王军中密报,据说那瑞王已将监军边令诚抓捕,说是他伪传圣旨,如今只怕已经明正典刑了。而潼关上,我朝大军正枕戈待旦,关防甚严,而那瑞王亦是每日领军操练,来往巡视,却无一丝乱象。另外,据探子来报,安禄山帐下先锋李归仁部距关口大约三日路程,若是依现下来看,只怕只剩一日了。”他见太子脸色严肃,虽然前时大笑,于他而言,自是不敢放肆,于是便一气将话说了出来。 李亨听他说完,也不答话,只向一边的李辅国道:“杨国忠那里现下如何?” 却听李辅国回道:“殿下,这两日来,杨老贼忙着屠戮驸马府,根本不及防备我们,京城诸军之中,除了东宫率府之外,其余不堪一击,现下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啊。”他知道难得太子终于下定决心,这火上浇油的工夫自然还是要做上一做。 李亨听罢,隔了半晌,方才道:“传令下去,自现时起,各率回衙听令,所有人等一律不得擅自离开,一应兵马调动须奉命令。另外,明日午后,孤自会召集训话。去吧。”李辅国一听此言,忙沉声应诺,只那一路跑中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 望着李辅国远去的身影,李亨看了一眼渐渐灰暗的天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避实击虚 六 大唐天宝八年三月初三的清晨,沿着蒲州往西南而去的官道上,奔驰着一支行色匆匆的军队。他们大多身着明光铠甲,只是背上都披黑色披风,配着黑色锦雉盔缨,随着整齐的阵阵蹄声,令人不由感到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与震慑。 不错,这便是从前的三镇节度,东平郡王,如今的头号反贼—安禄山麾下用来直捣京城的精锐先锋。而这支八千铁骑的统帅则是有平卢骁将之称的李归仁。此人素以进兵神速,又有谋略著称,是以叛军主力所向乃以他为首。 不过,自从过了太原往南以来,这路途便越发艰难起来。首先,来自股唐军的不断骚扰尚自不提,毕竟他部下之军俱是骑兵,就是接战不敌也能迅速插过,何况那般袭扰于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但是,另一面的情况却是极不乐观。原来,自安禄山公然举兵反叛之后,河北各地便动乱起来,除了那些巨室大户之外,普通百姓便人言亦言地开始逃亡之路。而沿途听到的关于安军大肆掳掠杀人之事,更被刻意宣扬出来。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太原府东面的那场的井陉关之战。 因为守关的一众军士除了两名回去报信的士兵之外,都被杀或遭擒,一时间更是众说纷纭,对那安禄山叛军愈加畏惧了。只是,客观而言,这倒也怪不得那下令杀人的崔乾祐。首先,那些唐军大多是战死的,其次自古两军征战,不杀俘的其实不多,更何况他率军南下,这些人虽非正式唐军,却也拼死抵抗,留之极为不妥,而且左右也不过几人,当真是杀了也就杀了。然而由此带来的政治影响,却是他始料未及的,何况此事还处于有心人操控之下。 于是,前军兵马使崔乾祐尚未体味到这份苦果,却先教那冲在前头的李归仁给品到了。 这位领着八千精锐铁骑的安军先锋将,从太原南面的临县开始,一路上但见绵延不绝的逃难百姓,直将那官道遮蔽的几不可行。而一见他们这支所谓的叛军,便愈加慌张起来,一些原本可供三车并行的大道也被状如疯癫一般的百姓拥挤地滴水不透,有时甚至连那乡间路也是过者甚多。 不过,所幸的是,自太原而来的这一路上,那些城镇俱是望风而降,便是因为这些难民的堵塞影响了行军速度,却也不见那些州官们加以利用,以之完备城防。相反,出城投降者乃是络绎不绝,就连号称京畿重镇的蒲州也不过喊了两通话,那太守大人便举城为降了。 因此,便在初三这天,李归仁领着麾下大军终于来到了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的潼关外,距离关隘只有二十里。 此时的他,一反先前的横冲直撞,顿时变的心翼翼起来。原因无他,只因他已经接到探马回报,称统军驻扎关上的便是当朝兵部尚书,瑞王李佑。而关上那迎风飘扬的“李”字大旗则为此作了明证。 不过,他如此急迫而来,却又不急于叩关,却也并不只为了李佑那所谓的传遍天下的赫赫威名。而是因为实际上他部下之兵已将安禄山交代之事尽皆完成,想来进兵如此神速,大帅的脸上应当好看的紧。这般想着,那城头插着的五彩大旗在李归仁眼中再不似先前那般碍眼了。 他却不知道此刻这潼关之上,也正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所在的方向。这人便是他的对手,天下兵马副元帅,兵部尚书,瑞王李佑。根据探子回报,安军前锋数千骑兵已经近在潼关之外三四十里处,而其前部兵马约有四万左右,也已经从太原城下开拔多日,想来这时应当已经过了汾州,将至晋州了。 只是这叛军有所不知的是,那些投降的州城中的确有至少一半是出于畏惧其兵锋,真心实意开城归降。但也有另外一些是由于李佑授意,刻意为之。当然后者这么做,却也有不得已之苦衷。只因他知道安禄山叛乱之初,兵锋锐利猛烈,的确非比寻常,谁叫人家手下都是百战之兵呢?比起中原这些久不经战,连弓也未必能拉开的老弱残兵,自然是有秋风扫落叶之势。是以,若是令各地强行征募百姓参军,再配合原本就羸弱不堪的驻军,只怕战事一起,这些临时拼凑而成军队便会不战自溃。与其如此,倒不如先示敌以弱,麻痹安军上下,待到时机成熟,自可发动敌后作战,这可是有组织性的游击战,比起史上所载的各地百姓自发反对安军的作战,可说是专业至极了。 当然这些尚不过是后话罢了,这时李佑主要想的不过是迟滞敌军进兵速度罢了,毕竟在他身后可是放着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后院。若不先解决这个麻烦,只怕历史当真会重演,毕竟这世上可不止一个边令诚啊。 心中正在盘算着眼下这仗如何打法,却听校上前禀道:“殿下,剑南节度留后马重国率军已进关内,是否现下接见?” 李佑听了这话,却并无多大反应,只微微点了点头,而后道了一声:“孤知道了,你去命何校尉腾出军帐,将蜀军好好安置,孤稍后便来。”那校听了,忙应诺一声,随即匆匆而去了,却不见就在他一转身的瞬间,一丝微笑浮现在了瑞王殿下的嘴角边。 他看不见,远在京城长安的太子李亨自然更加看不见。眼看距离起事之时不过一天工夫,此时他心中当真是要多紧张便有多紧张。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觉得生机掌握在了自己手上。身为大唐的太子,国家社稷的储君,居然连自家性命都难以保证,这不得不说是一大讽刺。但所谓凡事终有结果,了结这一切的时候终于要到了,却教他如何能不激动?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距离东宫所在不过两坊之间,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杨国忠这日回到府邸的时候已近黄昏,连日来他借口驸马都尉安庆忠图谋不轨,趁机将平日里素来不服于他的一批官员拉下了水,今日便是忙于指挥手下亲信官员大肆缉捕所谓的“安禄山余党”,而在刑部待到了午后,期间竟是连家门都未曾迈入一步。 总算这会儿终于解决了大半人马,于是在京兆府尹和刑部尚书两人一致劝说下,杨国忠这才扫了扫袍袖上的尘土,坐上早已备好的车驾往府里回去。 只是当他前脚跨进中厅时,却见那素来藏头不露尾的汤佑诚已然恭候自己多时了。而他尚未说话,却听对方当先言道:“恭喜大人,朝中之位指日可待了。” 这话难免将忙的已经晕头转向的杨国忠说的迷糊起来,他显然已对眼下的地位十分满意,却不知对方口中那般位子所指为何?于是便不由言道:“先生的意思是” 然而,这话一出,那汤佑诚却一反常态,竟肃然直言道:“大人只顾眼前利,却不知此时稍有不慎,便是大祸临头的结局。大人可是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么?” 这话当真如当头棒喝一般,敲打地那杨国忠愈加振聋发聩,见这位自己素来信重的谋臣如此急切,当下他也不敢马虎起来,尽管他到现在尚不知道自己创下了何等基业,但仍一脸诚恳地道:“先生高才,本相才疏学浅,遇事不明,因此还请先生指点啊。” 听了这话,汤佑诚明白时机已到,随即便直视着杨国忠,口中道:“杨相可知那东宫此刻已然全副戒备了,想来离起事大约不过近日之事了。到时若是您在如此专注安氏之事,只怕大难旦夕而降啊。一旦太子登基,彼时大人难道还以为他能放过你吗?只怕到时承接着驸马府血流满地的便是当朝宰相府邸了。是以,何去何从,还望大人早下决断,当断不断,必遭其乱。” 听了这话,便是傻子也能明白是何意了。然而,捕杀当今太子却并非对待那驸马一般简单。终唐一朝,太子的地位始终颇为显要,并非后世各代所能相比,单从东宫六率亦负责京城防卫的制度上便可看出端倪。而这规矩自开国以来,流传而下,如今别说是满朝文武,就是民间百姓也将那太子视为除皇帝以外最为重要之人,却并管何人当朝为相。因此,要他杨国忠诬陷安庆忠伙同其父造反尚可,但让他猝然率兵包围东宫拿人,却是先前想也不曾想的。单就这一点来说,比起敢作敢为,下手狠毒的李林甫来,他终究还是差了一招。 但时下局面不稳,处处暗流涌动,诚如那汤佑诚所言,若不及早定下打算,只怕大祸真就旦夕而至,那可决非他所愿看到。于他而言,别说要掉脑袋,就是抛却眼前荣华富贵亦是不可能。 于是,看着周遭富丽奢华的府邸居室,还有外间那一个个莺声燕语的姬妾,杨国忠终于暗下决心,遂沉声道:“既然如此,究竟该当如何,还请先生赐教。”话中却是难得地透过一丝坚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长安惊魂 一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在潼关高大森严的青灰色城墙上,泛出一片眩目的光彩,在已经连续多日阴霾的早春三月里,这温暖的金黄无疑令人心动起来。 然而,这份心动却只有千里之外都城长安里的达官贵人才能体会得到。于他们而言,前几日的阴沉天气确实为出行游春带来了诸多不便。只因纵然在这大乱陡起之时,凭着对大唐的充足信心,他们仍旧能笑意盈盈,迷失于嬉戏玩乐之中。这却着实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的味道,只是他们有所不知的是,这崩于前的的确是泰山无疑,至于何时,更是毫无知觉了。 相比于贵人们的意态消闲,京城门户—潼关上下可没人在肆意享受这份老天爷的恩赐。自今日清晨起,先期到达潼关的叛军李归仁部便开始强行攻城。此人也不管自己手下尽是骑兵,却是一律下马作战。于是,在潼关之前,并不开阔的峡地之间,三营兵马整齐排成数个攻城锋线,在最简陋的云梯和仅有的两辆冲车配合下,一往无前地向着据有深沟高墙的唐军冲去。 按理来说,以唐军八万余大军守城,虽然其中只有一万多蜀军经过战阵,且另有万余人根本未经整训,乃是地痞之流组成的乌合之众,但以这般兵力防守仍应当绰绰有余才是。可事实却是,三个时辰里,凭着久历战场的丰富经验和拼命的搏杀精神,所谓的叛军竟然在万军之中连续三次登上城楼,若非唐军统帅,瑞王李佑一直登城督战,只怕这座长安的锁匙早被对手一战而下了。 望着城头上尚未凝固的血迹和一块块残肢断臂,饶是似何七这等久经沙场之人,却也不愿停留多看,毕竟一会儿还要吃饭,影响了胃口,下午的仗可就不用打了。当然,他目下虽然已有将军之衔,但也不过统领三营兵马而已,碰上早上那般硬仗,而手下的又都是新兵,则他还是要亲自上阵的。不过,有些事却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此时,潼关背后的唐军大营里,大唐天下兵马副元帅,兵部尚书,瑞王李佑大步跨入中军主帐,他身后则跟着马重国,黑齿岩刚和高秀岩等几名心腹将领。 当先发话的倒是那黑齿岩刚,只见他红着脖子道:“殿下,我军如此怯战可不行啊,今日一战不过是敌军先锋而已,来的且俱是骑兵,又未曾多带攻城器械,若是几日之后,那崔乾祐乃至安禄山本军到来,末将只怕这潼关有所不支啊。是以,但请殿下下令,末将愿领巴蜀之军前去邀战,一定狠挫敌人士气!” 李佑看着他不住抽动的嘴角,想来是生气至极,对那禁军诸部大为不满,此刻既然已到关键之时,这人又是自己手下得力之人,便不欲再行隐瞒,当下只微微一笑,道:“黑齿将军莫急,孤且问你,如今敌军锋锐,我军又据有坚城,依兵法之道,该当如何?” “这但此一时彼一时,殿下须知,有时亦不得拘于成法古训啊。”黑齿岩刚起先不防他动问,但细细一想,毕竟是沙场老将,于是很快便给出了说法。 李佑对他这般娴于灵活应变,倒也颇为赞赏,又见一边高秀岩虽然闷声不响,却也是一脸凝重,当即便不再卖那关子,沉声肃然道:“这事你们并不知内情,现下时机已到,孤便与你们说了,但此事牵连之大,非比寻常,若是机密泄露。孤也难保你们,尔等明白否?” 黑齿岩刚与高秀岩随他身边虽然不长,但跨青海,击吐蕃那等生死大战却是相随的,是以也算同过患难。此刻,一见这瑞王殿下一反常态,如此郑重说话,二人自然不敢怠慢,相视一眼,当下忙齐声道:“殿下钧令,末将等不敢有违!若违此誓,当天诛地灭!” 古人最重誓言,概因不明天地自然之情,故生敬畏之心。因此,李佑见二人发下这等重誓,心中明白他们无论如何已经站在自己一边,何况此二人固然忠勇可嘉,却也并非傻子,安知他们没有猜到一丝半点自己的心意?于是,只见他微一点头,抬手将两人虚扶起来,口中道:“实话相告,今日城关上的四营兵马,其实只有一营来自左骁卫,其余多是那京畿附近的破落疲懒之辈编成,因此才会导致那般惨胜。当然禁军如左骁卫那般之不力,也是一说,只是不在关键罢了。而孤今日刻意示敌以弱,便在于使诈二字。” 因见二人听到此处,都是一脸茫然,他便笑道:“你们大约不知,这诈却不是作给那安禄山的,而是使给京城长安中人瞧的。你们虽来军中不过两日,但应当对那监军边令诚被我擒获有所耳闻吧。此人不顾社稷安危,黎民生死,却只因一己之私好,妄图谋害本王,实是天理难容。但杀他容易,铲除他背后之人可就难的多了,只是如今天赐良机,若不加以利用,当真对不起上苍了。” 话到此处,李佑随意一瞥,却正见那高秀岩眼角一跳,相反倒是那黑齿岩刚并无反应,直待他说话。他不再犹豫,当下便凝视二人,一字一顿道:“现下,孤便要立刻返回京城,替我大唐扫除祸害,以期能早日平定贼乱,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再展我大唐雄威于异域。尔等可愿助孤一臂之力?!”话至最后,却已然满是威严之态,再不复先前那般循循之语。 其实,话到此处,便是傻子也知道,若然不答应下来,只怕立时便有性命之忧,更遑论活着离开此地回长安报信了。 而李佑面前的这两人显然不是那般角色,只见二人竟不作丝毫犹豫,只跪下行礼道:“末将等愿为殿下驱驰,虽肝脑涂地,不足惧也!”这话却是语声铿锵,坚定有力,只因他们明白,从现在起,自己的身家性命已经同这瑞王完全绑在一处。若非同生,则必定共死,两人都是军伍出身,又眼见朝廷腐败日重,眼下既能得明主赏识,便发誓为其效忠起来。 李佑见大事已定,遂向一边站立不语的马重国道:“一个时辰之后,我便领兵返回长安戡乱,此处以你为帅。军营之中,荣王虽得挂名,但年迈不堪,不能理事,自不必担心。而一应情报文书等俱有专人看责,你亦无须事必躬亲。至于关外李归仁军,孤料今日仍有一战,届时你可将那些疲懒不能战者一并换下,用禁军代替。长安禁军虽然久不经战,但孤已将其整顿数月,其中存留之人亦大多悍勇之辈,加之晨时一战,见血之兵自然不同往日,那时你便可以一战而振军心。且军中下层将校颇多本王提拔之人,是以由你统领理当无有不妥。哦,为方便起见,孤再手书一纸谕令与你,好教你便宜行事。总而言之,孤只一句话交代与你,无论何时,在孤回到此处之前,不得出关与敌接战,切记切记!” 马重国听他如此嘱咐,哪里敢怠慢,当下却只道:“殿下但请放心,此处一应之事概由末将担当。末将不才,愿为殿下稳守此关,绝不至生出差错。人在关在!” 李佑听他这般说话,心中已然激动不已,当下忙强自按耐下去,匆忙扫了一眼帐子,却突然大喝道:“来人,升帐点兵!”话音刚落,内心却已然热血沸腾 当然,这时心情激越之人,绝非只他们数人。便在离此不远的京城长安,此时也正有几人在暗自谋划呢。 大唐太子李亨便是其中一个,此时望着殿外一片灿烂的金色,他再次坚定了心中的决心,这才向一旁的李辅国道:“负责监视瑞王的人,有何消息?” 一听这话,那李辅国一反往常的那副木然表情,谄颜道:“禀报殿下,瑞王连日来领军在潼关上与叛军激战不已,就是那探子回来之时,贼军尚在排列阵势,想来难免再次一战。是以,殿下不须担心那处。” 耳听这话,李亨的心思渐渐旺盛起来,只听他亢然道:“恩,既如此那便再好不过。哼,孤所虑之人也不过他瑞王一个而已。辅国,你现下便去召集各率府将领,但说孤令他们两个时辰之后,齐聚于明德殿中,孤当有要事要宣告于众人。” 望着李辅国远去的背影,李亨忽然又向身边一名侍女道:“去将欧阳先生请来。”那女子行礼道了声“遵命”,便飘然而去,却不曾注意到太子手上已经多了把短刃,而楠木制成的几案上很快便多了一行字:不成功,便成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长安惊魂 二 早春的夜晚仍是有些寒冷,长安虽在中原,却不比江淮之地,此时却是除了几个盛行烟花的里坊之外,其余各处均是已然落坊匙,下坊门了。 只是便在这般黑夜之中,东宫前的广场开阔处却是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只不同寻常的是,阶下众人都是身披明光铠甲,银白色的甲胄和手中握持的长槊陌刀在火把的照耀下,泛出明亮的光芒,使人乍见之下,难免为之目眩,继而浮想联翩起来。 很明显,当今的大唐太子李亨便是有着这般想法之人。看着白石台阶下昂然站立的东宫六率府士兵,此刻他心中不禁浮现出一股冲天豪气。这便是所谓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啊,古人诚不欺我。就在他微一愣神,发着登基大梦时,身边的李辅国低声提醒道:“殿下,万事俱备,陈将军那里也联络成了,只待您一声令下了。” 这话倒确实提醒了他,不过转瞬之间,他的思绪已被下面压低的呼吸声以及李辅国的话拉回了现实,只听这位太子殿下以前所未有的凛然之情,向着一众军士道:“尔等都是我大唐忠勇之士,然则眼下朝中奸佞当道,败坏纲纪,致使天下民不聊生。我皇纵然英明神武,怎奈无耻狐媚枕边,勾结外戚,弄权为祸于朝,以至叛乱陡生,战火处处。孤身为太子,理当为江山社稷着想,解民于倒悬。是以,今日愿同诸位一道,扫除奸贼,重振国威。孤在此起誓,若然事机成功,则尔等封妻荫子自当论功而赏,决不食言!你等可愿为这大唐江山,天下苍生助孤一臂之力?!” 他这番话说得当真是声情并茂,场中众人闻言,初时已然群情耸动,到得后来听说如此厚赏,自然越发激动起来,当下里便只听得众人大声吼道:“愿为殿下清君侧!”至于这话究竟是谁起的头,却是无人知晓了,当然也不重要了。 这里站着大约三千来人,都是东宫六率之中精选而出的忠心骠勇之辈。是以,眼见他们这般群情汹涌,李亨心中暗道一声:“大事可成!”接着,便拔出腰间长剑,带头高喝道:“诛杀杨氏,重振大唐!”底下众人一见此景,愈发狂热振奋起来,随着他剑指方向,众军分成步骑,齐声高喝着,分两路整队而出。一时间当真是喊声震天,气势凶猛。 其中,骑军主要由左右率府属下兵马组成,此乃东宫最为精锐之军,平时便是大狩,也决不轻易露面。是以,在京城禁军久已腐败不堪的幌子下,这支军队一直无声无息地潜藏在玄宗眼下,其中许多人甚至本身便是负责内城防卫的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羽林军军人,只是一逢东宫召唤,这些人便重新聚集过来。这也是李亨为何对那李林甫甚至杨国忠一直苦苦隐忍的原因。他并非真正惧怕二人,怕的不过是上面的玄宗皇帝罢了,而今晚参与起事的军士便是他的后盾,只要一俟有人向他动手,那便是如今这般短兵相接的局面。因此,这一路却是由他亲自领着李辅国以及几名心腹校尉,往东宫北面的玄德门驰去。而约占总数三分之一的步卒则在太子左司御率王光照及其副率的统领下向相国府杀去,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右相,身兼三十余职的杨国忠。 不过,出乎这位当今太子所想的是,他和诸般举动都在他人监视之下,便是连那进军路线也不断传报到了位于承天门大街和安上门大街之间的尚书省。而大唐当朝右相杨国忠此刻正一脸轻闲意态地端坐堂上,听着阶下探马流水价地将最新事态一一呈报。 当听到下人报说,那太子已领兵马出了玄德门望西内苑而去时,原本心中正暗自忐忑的杨国忠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却向着一旁的汤佑诚赞许地颔首示意。而后者则立时识相地做出一脸谦恭状,那模样却让高倨堂上的杨国忠愈加得意起来。 随着“啪”的一声响,杨国忠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摔在案几上,却对那溅出的茶水丝毫不曾介意,只额上眉头一轩,突然大声喝道:“左右领军卫大将军,城卫司都统何在?” 他这般一喝,那大堂之侧立刻站出两名顶盔贯甲的大汉,一齐上前应道:“末将在!”这三人之中,其中两人为禁军大将军,官居正三品下,而后者统领京城巡防治安,也有正四品上的官衔。然而,但凭杨国忠这般丝毫不谙军事的文官一声呼喝,这三人便不得不躬身而上,至于一时间心中是何感慨,却是不得而知了。 看着这些从来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的禁军将领们,在自己面前一副恭顺的样子,杨国忠突然体味道大权在握的好处,他心中不由暗道:怪不得李林甫病成那般,仍是不肯将手中权力松手,原来这番味道确实令人甘之如饴啊。 思及此处,杨国忠不再有半点犹豫,当下便令道:“李将军,陈将军,你们随我领兵往内苑护驾;魏都统,你负责守卫京城各处城门,并在各坊之间布置兵马。从现时起,无论是谁,一概不得出城。记住,无论王公贵族,这长安城许进不许出!” 众将斜眼见他一脸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纵然再多感想,却也不便说出口了,只齐声应诺,接着便各自回去整顿本部兵马,预备前去平乱了。毕竟,所谓这位杨右相现下可是以“无心算有心”,胜券在握啊。 当然,从太子李亨到右相杨国忠都不曾想到,此刻在长安城外数百步处,几骑正定定地看着那巍峨雄壮的城墙,猜测着其中发生的阴谋鬼蜮。 但见那为首之人望着五十步外一棵青松后摇曳的烛光,忽然间便揭下了面罩,露出一副俊秀刚毅的面容,仔细一看,正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瑞王李佑。 而对面那人一见他在身边火把映照下掀面罩的手势,便知确定无疑,遂上前禀道:“属下长安司巡探黄克用参见殿下。”李佑见他手背上天机阁记号,一挥手,让他免了礼节,口中则略微焦急地问道:“京城目下情况如何,那太子究竟反了没有?还有杨国忠有何动静?” 这话一毕,却听那黄克用恭声道:“回禀殿下,太子已然于半个时辰前领着东宫麾下诸率兵马向内苑而去,大约在三千左右。另外,杨相也已集合左右领军卫属下近万人往皇城前去,说是护驾。而城卫司辖下数千巡兵也在各坊之间逡巡,长安城自现下起,是只进不出了。只是据属下看来,那太子似乎并不知道杨相已经发觉其计划,仍遣了一部兵马前去杨府剿杀。” 话到这处,李佑便是再傻也能猜到,长安要出大乱了。而这场乱事便极有可能成为他爬向高位的一颗探路石。想到此处,他心中忽然莫名兴奋起来,一种对权力欲的潜在渴望被完全激发出来,当下只听他沉着声音向那黄克用道:“你有办法出来,便自有办法进去,这里有口信交代于裴将军。”话至这头,突然压低嗓音,上前同那黄克用细说了几句。话音一落,那人便行礼退下,却是往那长安城而去。 李佑见此情景,忙招过那何七,吩咐道:“你带二十人去,如果彼时延平门依旧紧闭,那就给孤一举夺之。记住,事成事败,全在你手。孤稍后便率大军前来接应于你。” 这话一毕,那何七望着李佑威严凛冽的眼神,也不再言语,只应诺而去,只是心中却有些惧怕起来。 不过数息之间,何七便带着麾下二十名身手敏捷之人往那西城延平门上去了。他不知道的是,城门内侧,有人也在做着相同之事。 裴复领着郝进忠等三人,在距离延平门最近的待贤坊已经足足候了一个多时辰。他不知道那瑞王殿下何时抵达,但为城卫司巡兵及禁军所困,一时竟出不去。 正在他心下暗自着急之时,却不曾料到,那城头上此时也是人声寥落,然则骂娘之语却是不绝于耳。延平门同那金光门以及开远门合为长安西城三大城门,只是距离宫禁之地却是最远。 今夜轮值此门的乃是老张头那一队。按大唐军制,营下设团,团下设队,每队有五十人,由一名队正带领。但如同未经整顿之前的禁军一样,只不过挂个名而已,实际长安城的城卫司总共亦不过千人有余,如何能在一门上便派上五十余人? 当然,这不过是上头要考虑的事,于老张头而言,只巴不得老天爷开眼能让自己早点回去搂老婆。望着身边孤零零的几个影子,老张头无奈而又烦躁地轻叹一声,遂往城楼而去。 夜幕漆黑之下,当他刚转过身时,忽然心头一阵悸动。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已然被人以刀柄敲在了脖颈之上,除了最后往下看到的满眼火把外,一时间却是什么也不晓得了。 而原本应在潼关主持平叛大局的天下兵马副元帅,瑞王李佑则看着眼前缓缓打开的厚重城门,发自内心地微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长安惊魂 三 望着眼前面露微笑的瑞王,裴复不觉心生惭愧,他此次从潼关大军之中先行回来,任务便是联络留守禁军中的相关将领以及接应李佑等人进入长安。 但就在他刚回长安的第二日上,杨国忠便开始宵禁长安,纵是日间也是巡骑四出,京城各处虽然因着杨府家兵以及禁军闹的鸡飞狗跳,但也着实给裴复的行动带来极大困难。若非他在禁军之中所处已经多时,手下自有可靠之人来往军营,传递信息,否则便是那联络几名将领之事,只怕亦难施行。只是,杨国忠固然不是老谋深算的政治家,但毕竟浸淫官场已非一日,也不是傻子。是以,他一面加紧做着扫除安庆忠和李亨的准备,一面则严查长安,同时日夜使人监视瑞王府,怕的便是那已同杨氏结成亲家的李佑突然杀回。 因为杨国忠很清楚,若是这次对方回京,那可决不是为了成亲之事,想必那高高在上的帝位便该易主了。而到了那时,只怕他杨国忠乃至杨氏一族的下场,也就不问可知了。当然或者没那么严重,毕竟在他看来,太子更可能干出这些事。因此,他对付的重心也基本放在了东宫那一面,至于严防京城,则也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到底以他认识的瑞王,决不是一个弃所谓“江山社稷”于不顾的人,是以当此国家遭逢大乱之际,此人当会劳心于前线,全力应对安禄山。而他也趁着这等难得时机,剪除安禄山在京城的羽翼并扫灭太子一党,为今后掌握朝中大权奠定稳固之基。只要稳定了长安,掌握满朝文武,到时纵是李佑率军凯旋,也及不得自己。 此后,只要他再在玄宗跟前多说些瑞王擅权专兵的言语,以皇帝的性格,必定将其削夺兵权。至于能否保住性命,那可就要看对方的造化以及他杨某人的心情了。以上便是这位大唐帝国当朝宰相于大乱起时的所思所想,在他看来,那些遭受战乱之苦,因而颠沛流离的黎民百姓根本不算什么,而保住一己之尊荣富贵却是头等大事。 是以,于他而言,以这等时机在京城动手自然再好不过,何况那太子的计谋又已被自己得知在先呢。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诛除安庆忠之事早在李佑预料当中,而于乱时返回京城控制局面,更是后者早已筹谋之事。 看着裴复那略带不安的表情,李佑知道这番若善加慰勉,他日必会在这人心中留下阴霾,何况今夜之事,并非对方之错。说起来,他自己事先低估了杨国忠的能力,这才险些导致了两头接应不上的尴尬局面。于是,只听他温言调笑道:“怎么,进了长安城,裴大向导不给我等介绍介绍?” 这话一出,便是李佑身边一众将校也是一惊,继而无声失笑起来,更别提作为当事之人的裴复了。他知瑞王素来最重军纪法规,如有违背,别说一般将领,便是其跟前亲信也是难逃责罚。而自己不过是这位手握大权的亲王麾下一位新进将领,虽然得其信任,但因未建尺寸之功,便是他自己也时常对于对方的信重感到恍惚不明。 裴复明白,今次之所以派自己先回长安,看重的便是他与禁军的关系,联络各人也会因此大为省力。不过,即便他自忖这桩差事办的还算不错,但毕竟另外一事并未完成,而且此事极有可能关乎大局成败,却是甚为关键。 只是,耳听那瑞王如此说话,他心下不由大是感动,这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将领愿提着脑袋,随对方干这与谋反不过一线之差的大事,实在是此人确有容人之量,非比一般权贵。念及此处,他不再耽搁,将李佑等人引到一边后,便开口叙道:“殿下,如今之事,那太子已然动起了手,现下只怕已经突入了西内苑。但据末将部下消息,皇上今日似是不在内苑,而居于太极宫内。而杨国忠已经兵分两处,一面巡查京城,一面领兵杀往宫城。只是末将不明的是,圣上原本今夜当歇于内苑,所以换了所在,想是有人临时奏禀。可是若是杨国忠安排了此事,为何他不直接引兵去太极宫护驾,却舍弃了这等见忠于御前的良机,反追杀太子而去了。另外,末将已奉命与张将军和阿史那将军联络,他们也证实了这般消息。” 这话虽说出了疑惑之处,却反倒令李佑放下心来。他对玄宗的种种言行早有研究,再加上眼前这番话,更是坚定了他心中所想。即此乃皇帝有意为之,其目的不过是想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只怕连杨国忠也未必能得知此事,否则便正如裴复所言:何必跑去内苑?不过既然遇上这般情况,虽然比之前计划稍有不同,但却令他暂时放下心来,至少不必担心皇帝会被杨国忠或太子挟持,不利于自己了。 想通此点,李佑顿时一片明白,当下便将诸将都召至身旁,随后沉声命道:“今日有朝中重臣图谋起兵行不轨之事,我等身为人臣,自当以勤王为首务,现下尔等便随孤一同前去戡乱。如有临阵退缩者,斩!如有刻意交通他人者,斩!富贵功名,流芳青史,全在此一举!” 众人原本已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如今又听得这般软硬兼施之语,于是利字当头之下,一时当真是群情汹涌,恨不能立马杀入宫中,将那太子,杨国忠捻个干净,而后奉李佑上位,自己也能得官尝愿了。 只是这此毕竟是武夫所想,若是李佑自己也做这般想法,只怕也不会造出如今这等有利局面了。但眼下时局艰危,生死胜败只在一线之间,若失了“胆大心细”四字,只怕覆亡便在顷刻。想到此处,李佑心中一紧,却随即正容道:“裴复你带一千人拿我手令先去太极宫,会合张张怀智和阿史那忠节两位将军,务必替孤牢守圣上所居之处。不得有丝毫差池!” 一听这话,裴复急忙躬身应道:“是!末将领命,定拼死护卫皇上!”接着却又听李佑向身边其他人道:“此番杨国忠府定是太子除了内苑之外,次攻之处。但既然连杨国忠自己也不在府中,则定有狡兔之窟。黑齿岩刚,你立刻领二营兵马前去接管城卫司,孤要一个时辰之内,长安城防尽在我掌握之中,你可明白?!”那黑齿岩刚听了命令,也不多说,只道一声:“末将遵命,不敢有误!”便站回原位,只语声中却透出无比坚定。 李佑见他如此,点了点头,随即又道:“高秀岩,孤拨给你两千兵马,着你前去扫清各处官署并加以布置,再将朝中四品及以上大臣全数召集至尚书省,但记住万不能伤害任何一人。另外须再派人守卫寿王府邸,是以诸人之中以你最重,可有疑议?”“殿下放心,末将省得,定不辱使命!”高秀岩一听此令,他本就是心思灵便之人,当下便隐隐猜到这瑞王的意思,知道此举决不轻于拼杀在前,是以忙躬身应诺。 交代完众人这些之后,李佑大步上前,跨上亲兵牵来的战马,一振长刀,高呼道:“为大唐朝江山,众军出发!”月光如水银泄地,长照之下,更将李佑的身形衬的无比高大,众人心情激越,一时目眩,竟越发敬畏起来。而随着他这一声大喝,底下一众纷纷随之高呼起来,顿时整个延平门一带,声势震天,蹄声如闷雷般想过之后,一队队刀甲鲜明的士兵擎着火把疾奔而去。 而就在这时,皇宫西内苑各处早已是鸡飞狗跳,一众宫仆及下人死伤无算,却如何也不曾让那太子寻到皇帝所居之处。 眼见形势如此,李亨心中怒火大炽,却也是心急如焚。正在他一时无奈之间,却见满身披挂的东宫右率邢未年领着几名士兵,如拖死狗一般将三名宫中的伶人压到了自己跟前。 只听那邢未年粗着嗓子道:“太子,末将在飞来阁找到这帮废物,据宫中那些没卵子的家伙说,只有这几人知道圣上的去处,是以特请殿下审讯。” 李亨一听这话,心头大动,也不去计较邢未年那般粗鲁之语,却温言向其中一名长者道:“你便是那梨园名宿—雷万春吧?今日杨氏叛乱,孤带兵前来护驾,还望你好生将圣上行踪相告,来日孤定当为你上表叙功!如何?” 这话说的甚是和气,若非李亨有求于他,何必如此低声下气,说什么“梨园名宿”,其实梨园自由那玄宗一手而创,也不过未满十年光景,又何来所谓名宿之辈?这其实不过是夸饰之词罢了。 然而,便是这般夸言及许愿,却只迎来了一口唾沫,只见那雷万春吹着胡子,啐道:“你身为大唐太子,居然不知忠君爱国,反倒引兵作乱,妄图九五之位,是为不忠;明知圣上目下日夜操劳,不思位之分忧,却企图弑父夺位,是位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便是我雷万春一介伶人,也瞧你不起,想要我说出圣上所在,却是休想!” 被他这般连珠炮似的一顿痛骂,就是李亨素来沉稳,此时急切之下,也是心头大怒,当即一脚将他踢翻,口中喝道:“左右,将这老匹夫与孤凌迟剜心,孤今日倒要看看这个‘忠’字如何写法!”一边说着,一边却是狞笑起来,在周围摇动的火光下,显得愈加诡异可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长安惊魂 四 月凉如水,繁星隐现,偶尔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桂花芬芳,使人心怀大畅,颇有喜慰之情。只是,纵是这般良辰美景,却也无法掩饰西内苑蓬莱阁内一声声凄厉无比的惨嚎。 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原本虽然满脸青肿污秽,却仍锦衣华服的梨园首班雷万春此时已被剥去了那华美的外衣,剩下一身犹如婴孩一般的白皙肌肤。只可惜的是,他身上已然满是刀痕,鲜血正顺着一道道口子往下滴去。而一旁的两名军士则不断挥动着手中的剔骨尖刀,每当雷万春惨呼一声,二人手中的刀便深入了几分,而那凄厉如夜枭之声则渐渐消失在内苑嘈杂的人声之中。 当一边的刽子手将那刀翻到第二十三刀时,雷万春终于禁受不住,脑袋一拉,昏过了头去。而向来喜爱洁净的太子李亨竟皱眉观看至此,眼见此人如此不济,他不禁颇为嫌恶地摇了摇头,却转向另外两个已然簌簌抖做一团的乐工道:“你们不必紧张,孤自然会教人好生伺候尔等,一定比这雷老头要好的多,呵呵。” 耳听这话,再看着一旁已如血人一般的雷首班,其中一名矮个再也忍耐不住,当下涕泪交流地爬到李亨跟前,哭丧着道:“太子太子殿下,您大人大量,饶了的吧,的知道,哦,不的禀告殿下,圣上和贵妃都在太极宫内,请殿下饶我一命啊”一边说着,一边却如捣头之蒜一般不住磕起头来。 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问道:“太极宫?是哪座殿?休要骗孤,否则后果你清楚的很!”一听此言,那矮子宛如溺水之人得了稻草,越发起了劲,当下忙不迭地回道:“回禀太子,人确实不知,圣上他,他在哪里。哦,人的意思是圣上方才离开时曾对贵妃说要去太极宫甘泉殿,但现下所在何处,人实是不知啊,还请”他话至一半,突然没了声音,另外一个蜷缩于墙角的伶人耳听他语声骤失,顿觉不妙,抬眼一看,却只见一颗大好头颅正滚在自己脚边,那一双充满迷茫和不解的眼睛分明显示正是朝夕相对的同伴。于是,乍见此景之下,他惊吓过度,顿时失了心神,如若无人一般大叫大哭起来。而李亨等人则不约而同地闻到一阵恶臭,仔细一看,只见对方身下已经满是黄白之物了。 而这番动静也惊醒了适才昏厥过去的雷万春,只是他心力交瘁,浑身剧痛之下,却是无力再说什么话了,只沉着眼皮犹如死人一般默默注视着眼前这般景象。 却见一身戎装的太子从怀中摸出一方巾帕,认真地拭了拭手中长剑,却似讥讽又似自嘲地道:“什么叫忠君爱国?原来这便是了。”一面说着,一面却向一旁的邢未年道:“你去调集所有兵马,立刻随孤去太极宫护驾,不得迟延!” 那邢未年及身边几名校尉早就心有不耐,此刻听的有了门路,心中欣喜之下,忙躬身应命道:“末将领命!”说着便欲转身离去。却听那李亨又道:“且慢,你们随孤一同前去,这里派两个人继续好生‘照料’雷卿家。”此言一出,饶是神志不甚清醒的雷万春早已抱定必死之心,听了这话,却也是心头一突,正当他勉力抬起眼来时,看到的分明便是那闪着寒芒的利刃,而耳边的脚步声则渐行渐远 甘泉殿是整个太极宫内仅次于太极殿和两仪殿的第三大殿,大唐之盛乃是史上仅见。单单都城长安的规模便是汉时长安城的数倍有余,比之于后世则更相差十几倍之多。因此,有唐一代,各处宫殿之恢弘博大远非以后各朝所能相比,单是在城中驻兵十二卫一项,便可看出其规制之庞大,绝非后人所能想象。 而甘泉殿位居太极殿和两仪殿之后,西面是彩丝院,归真观以及安仁殿等相对较的所在,东面则有功臣阁,凌烟阁和神龙殿三处殿阁。是太极宫内地形极为复杂之处,而此殿北面则是一片巨大广场,有时唐玄宗便用来为社稷黎民做祈福之事。当然自开元末年以来,国家风调雨顺,太平安康,这为民祈福么,却是极少做的了。而过了广场再往北去,便是太极宫最后两大殿:延嘉殿和承庆殿了。这两殿一过,便是高达三丈有余的宫墙,而玄武门和安礼门便如两把巨锁牢牢守卫着这座巨大宫殿的北部。 便在此时,大唐帝国的主人,年过六十的唐玄宗李隆基便站在甘露殿中,时不时地来回踱着步子,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示出这位天下之主似乎有着不一般的烦心事。而一旁的软榻上,一个身姿曼妙的韶华丽人正庸懒地斜靠在龙凤枕垫上,丝光明丽的蜀锦配上精美绝伦的江淮刺绣,越发显示出这处的高贵不凡。然而,纵是这等物事,在那有若羊脂白玉一般的细腻肌肤相对下,却也不由黯然失色。而那如黑瀑一般随意斜挽的发髻更衬出一股非比寻常的妩媚,直将人心中潜藏的欲望一一唤醒,却是欲罢不能。 只有那一双眼睛,虽然眼波流转,有着数不尽的风情,但却教人一眼望去便能看出其中的忧愁烦郁,不禁愈加心生怜意起来。 此人正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注一)从而使得“六宫粉黛无颜色”(注二)的杨玉环。只见她望着殿中那位自己曾经的公公,眼下的丈夫,心中却突然千回百转起来。 她虽然不谙政治权谋,甚至于宫廷内斗也并非通晓尽知,但终究也不是傻子,自从自己的干儿子安禄山打着“清君侧,诛杨氏”的旗号谋反以来,她便时常纳闷不解,为何原本大家好好的,就要动起了刀戈呢?自家族兄杨国忠在朝野的所作所为,她也不是一无所知,先前倒也曾在明里暗里劝过几次,甚至还摆出一副任其自生自灭的样子,好教对方知道收敛。然而,每次略有成效之时,出来劝解的反倒是皇帝了,他不顾杨氏一门富贵已极,仍不断进官加职给杨国忠,还说其人有宰相干才,稍加磨砺,可为他分忧国事。如此几次三番之后,于政治上极为幼稚的她便当真以为,皇帝是完全为了国家江山才任命杨国忠的,这般一来,也就不再多言了。 但眼下时势如此,她却也多留了几个心眼,暗中让身边的亲信宫女将外间的所见所闻每日都说与她听,结果不过数日之间,便只觉得民间除了诅咒造反的安禄山之外,骂声最多的便是她杨氏兄妹了。 而今日原本定在西内苑蓬莱阁欣赏梨园乐曲,方才却匆匆搬到了这里。同时,守卫宫禁各处的禁军士兵纷纷被调集过来,单在这甘露殿的大门外,想必便有不下上千人。 想到此处,她心中愈加不安,只听她对着玄宗皇帝轻声问道:“三郎,今夜当真没事么?” 她这一声轻呼,不由将那沉思中的玄宗惊醒过来,若是换了他人,胆敢如此打扰当今天子,当真是活的腻味了。但换做了这位贵妃娘娘,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只见那玄宗转身,勉强露了个笑容,和声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如今时局乱了些,移驾此处不过是做些防备而已。” 听了这话,杨贵妃便想问问到底要防备什么,但她心中所思尚未出口,便见那高力士一阵急步从边门走了进殿。只见后者来到二人跟前,行了礼之后,便向玄宗低语起来。 过了半晌,却听玄宗沉声道:“力士,你先派人将贵妃送入安仁殿,稍后你与朕一同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图谋不轨?哼!”这话语中却少有地透着严厉,甚至还有几分杀气。 于是,大约一柱香的工夫后,杨贵妃便在数百侍从及禁军护卫下,望西面的安仁殿去了,那里尚有左千牛卫的一团士兵驻防。而霎时冷清下来的甘露殿内,玄宗皇帝望了一眼殿外漆黑的苍穹,随即断然令道:“摆驾玄武门!” 然而,他话音刚落,却见那高力士扑通一声,跪下劝道:“陛下万万不可轻动啊,如今局势未明,不可轻易出宫,以免不测啊。而且这北面并非只有一处玄武门,还有安礼门啊,二者只须一处有失,另一处岂非危在顷刻?陛下为天下计,万不可就此涉险啊。何况,贵妃还在安仁殿,陛下一离此处,可就使众人无主了。是以,打探情况之事,自有老奴前去,若论移驾,请陛下三思啊。” 高力士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关键是最后关于杨贵妃之语说到了玄宗心上,于是早已失去了年轻锐气的皇帝便在三思之后,打消了移驾的主意,却也正在这时,只见一个内侍喘着粗气,匆匆奔至殿门口,刚进得殿来,便失声道:“启禀陛下,玄武门守将陈玄礼已然投降太子,正大开宫门引兵杀来了。” 注一,注二:此两句诗同为白居易《长恨歌》中摘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长安惊魂 五 望着不远处飞廊走阁之上耸立的望云亭,大唐太子李亨心中不由感慨万千,这自然不是他头一次进到太极宫,也决非第一次看见望云亭,但却无疑是最为兴奋激动的一次。在他的两边,东宫左右率府的士兵们如潮水一般,分成两列,向彩丝院和凝阴阁之间的空隙涌去。今晚,他们将由这里直入甘露殿,再次创造大唐朝历史上的夺位之变。 陈玄礼站在太子身旁,眼见对方愣神,心境也不禁复杂起来。他本是追随当今玄宗皇帝从龙的有功之臣,几十年前他与禁军将领葛福顺等人拥睿宗(玄宗之父),诛韦氏,灭太平,一举奠定了开元盛世的稳固基础。然而,此后除了受封禁军高位之外,当今皇帝似乎对这些昔日故旧并不如何照顾。 除了陈玄礼一直在长安为将外,连葛福顺这般大功臣也被派往边关,而且一去不复返,一晃近十年,却连这位老友的生死也是不知。当然,实际向以生死博军功的边疆,若是长年没得消息,那命运如何自然是不言而喻了。本来,若单是如此,那也只怪葛福顺生不逢时,运气不佳。但令陈玄礼心有不满的是,玄宗从来不曾对这些老臣有过关怀之意,却宁愿整日价陪着那杨氏妖女在后宫荒淫胡混,尽管这已是后事了。可是,随着天下承平日久,禁军地位不断下降,陈玄礼自然不免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再加上在宫外看到的民间疾苦,让这位曾经的“社稷之臣”顿时起了异样的心情。与此同时,为人方正,德才兼备的太子却屡遭奸佞陷害,性命几不可保。这般情形,不由让他起了同病相怜之意,而随着两人的暗中结交,终于在个人前程及江山社稷的双重左右下,达成了一致。于是乎,原本的效忠对象自然也改做了这位太子殿下。 一名士兵擎着火把从他面前一晃而过,舞动的火光将这位已然添了白发的高大汉子猛地一惊,顿时醒转过来。当下,只听他向太子道:“殿下,末将已命手下可靠之人牢守玄武门,任何人等一概不得进入。现下还请殿下立时挥军甘露殿,扈从圣驾。否则,末将只怕迟则生变啊。” 当是时,李亨也早已反应过来,只是他却在想一会儿见了玄宗该当如何说话,眼下耳听陈玄礼劝说,只觉有理。于是,便见他一挥手,接过身后亲兵递来的马缰,向陈玄礼道:“这般行进太慢,你带些人与我一同驰马而入,孤定是誓死护卫父皇周全,以免为宵所趁!” 历朝历代,皇宫内城之中均禁止走马。现下,太子为了那明晃晃的皇位,已然于礼法禁制所不顾,其决心可想而知。而陈玄礼一见此景,也不由为对方之坚毅果决而拜服,当即也翻身上马,向着一众随行士兵道:“皇上有难,尔等俱随太子与我前去护驾,不得有误!”此令一出,不过片刻工夫,便有五百多人上了马,而他们跨下则是那飞龙厩中的宫马。 于是,数百人便这般鲜衣怒马地在宫城之中奔驰起来。却正在接近那凝香阁时,只见前面火光涌现,人头攒动。李亨心知不妙,却也随即镇静下来,只听他向亲兵道:“你去看看,前面出了何事?”那人答应一声,当下便打马而去。 不过多时,只听此人回报道:“禀告殿下,左率府的前哨同安礼门守将争执起来,已经有数人受伤了。 一听这话,李亨不由大怒,当下也不说话,只一抽鞭子,领着陈玄礼等人向前面冲去。不过,百步的距离,眨眼便到。只见在延嘉殿和凝阴阁相接之处的空地上,约有上千人分成两阵,正保持着对峙之势。其中,只有两百来人是东宫左率麾下。而对方八百余人则在安礼门守将尤安通的带领下,以刀盾手为前阵,弓弩手为后阵,封住了东宫众人的去路。 李亨一见此景,情知不妙,若是在这里呆上个一时半会儿,只怕就算玄宗不走,那杨国忠的部下也必然赶到。当然,他此时尚不知对方正亲自领兵而来。言念及此,只见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在火把的照耀下,从一众杀气腾腾的士兵中间看来,倒也好看的紧。提马上前进到两军中间之后,只听他无比威严地道:“你可是那安礼门守将,姓尤,名唤安通?” 对方乍见这太子殿下居然在深宫禁地驰马而来,心中已然大是犹疑,他本是杨国忠手下之人,但此刻既未接上头指示,自然也不敢随意得罪当朝太子,见其动问,便上前几步躬身行礼道:“不敢,末将正是负责守卫太极宫安礼门一带的右羽林亲军游骑将军尤安通,未知殿下深夜入宫,所为何事?”他为人虽然有些固执,但却也颇为机谨,否则也不会得杨国忠提拔,担任如此要职,眼下这番话便说的滴水不漏,却是要那太子先担下擅闯宫禁的罪名来。 李亨听了,却在肚里冷笑一声,只面上竟是一派肃然之色,但听他冷冷地道:“孤所来自然有要事,不过这事也不须瞒你。来,孤亲自说与你听。”言毕,便亲身走上前去。 那尤安通先前还自紧张,深怕对方暴起挥军发动,但眼见他竟独自上前,心头便也镇定许多,当即又将腰身弯下几分,做恭候之状。没过片刻,便只听一个声音在面前响起:“孤奉旨前来擒拿乱贼杨国忠!” 这话一出,当真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打在了尤安通头顶,然而未等他反应过来,顿时只觉得颈中一湿,接着便头晕目眩,天地倒转起来,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漫无边际的一片黑暗。 大唐太子李亨当着上千禁军士兵的面,将堂堂安礼门守将挥剑斩杀在了凝阴阁前!这不能不说是一桩骇人听闻的事,然而他毕竟做到了,他向在场的所有人证明了当朝太子决非如坊间所传一般,懦弱胆怯,为人所欺。“不是想骑在孤头上么?!那也要看看自己的脑袋生在何处!”做着这般想法,李亨一边看着众军,一边无言地将手中长剑擦拭干净。 一时之间,看着眼前这般匪夷所思的场面,千把来人的地方竟鸦雀无声,东宫众军自然为太子的严厉果敢而折服,至于那尤安通手下则是暗中思量着该当如何行事。 而身处众军之中的陈玄礼一见如此情况,知道机不可失,当下便高呼道:“太子顺天应地,护卫圣驾,诛杀奸贼,尔等若是一心为国,当须投效太子,封妻荫子,不在话下!否则,一概以乱贼论处,就地格杀!”他这一喊,身旁会意的将领便也跟着高喝起来,不到片刻,这般喊声便在东宫诸人的呼喊下,愈加声势震天起来,在原本沉寂的空旷处,显得格外刺耳。 于是,便在如此软硬兼施之下,哪还有人不动心的,随着第一声长刀落地,很快对面八百多人一一扔去手中兵刃,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口中则呼道:“吾等愿追随太子殿下,不敢有违!” 望着眼前景象,李亨强自按下心中激动,只沉声道:“尔等知过能改,孤念在为他人所惑之下,不予追究,现下便随孤入宫护驾!”随着一声声应诺,李亨命人前去守卫安礼门之后,便在随后赶来的左右率府开路下,引着一众士兵朝甘露殿而去。 也就在这时,杨国忠领着左右领军卫的士兵也进入了西内苑。翻查一通之后,除了发现奄奄一息的雷万春之外,竟是一无所获。而当从另外几名伶人口中得知事情来龙去脉之后,杨国忠惊怒焦急之余,却也不由冒出了冷汗。他已经能够想象,万一被李亨先找到皇帝,等到自己的将会是何种结果。 于是,不由分说之下,他便急急领着众军往太极宫而去。只是,此刻他心中却由来时的踌躇满志变成了如今的忐忑难安。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五千禁军便随他进至安礼门下,只因这里是由他亲信把守,且离太极宫后殿承香殿也是最近。 然而,出乎他所料的是,见自己到来,那厚重的内宫城门居然不曾打开迎接,反倒还惹来一阵嘲笑之声。 直过了好一会儿,昏头晕脑的杨国忠这才回过神来,当下便令身后众军奋力攻城。只是,那太极宫素来是唐皇起居上朝之重地,防卫最是严密,光那宫城的城墙竟比长安外城还高了数尺,他手下虽然兵士众多,但一时半会却也对这安礼门无可奈何。 倒还是身边那右领军卫大将军武神威献了一计,请他假意分兵往攻玄武门。如此一来,李亨本来留于两地的兵力便有限,那安礼门守将见对方不攻此地,反引大兵前去玄武门,心中急切之下,便使人坠城而下,前去报信。只是这般举动却早在武神威算中,此人离开安礼门不久便被他抓了去,随即有关安礼门的布防情况便落入杨国忠掌握之中。随后,武神威便以此人为质,带了数十名士兵来到城门下,声称杨国忠已在玄武门下中箭身亡,底下士兵早已逃散,他乃是玄武门守将下的旗牌官,奉命前来报信。 这般大话一说,城上守将纵然不能全信,也是将信将疑,防备也因此松懈了几分。便在这等时候,武神威大吼一声,两旁伏兵尽出,一齐发力攻城。那安礼门守军猝不及防,寡不敌众之下,不免落败,连守将也被斩杀。杨国忠因此终于带领麾下禁军,入得太极宫,勤王去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太子比他早到已不是一时半会之事了,甘露殿前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尸体便是最好的明证。而清冷的夜风之中,曾经开创了开元盛世的唐玄宗李隆基正竭力安抚着自己颤抖的身躯,是愤怒?是害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但此刻大殿前仅剩的百多名护卫兵士却足能说明眼下情势。 太子逼宫已是事实,皇位易主似乎只在一瞬之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长安惊魂 六 夜色渐沉,月明星稀。抬眼望去,高高的台阶上一个身着明黄色袍服的人正被一群持着长枪的禁军兵士团团护卫着,偶尔飘起的白发似在提醒众人,这位当今的圣上早已年华不再。 而站在甘露殿广场中央的太子李亨此时也是五味杂陈,多少年啊,直到今晚,这皇位以及它背后的万里江山方才头一回离得那么近。一种发自肺腑的激动之清油然而升,他望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东宫将士,顿时信心大增,当下不再犹豫,大声喝道:“众军听令,圣上已被奸贼挟持,身不由己。值此危难之时,当显我大唐忠贞之士报国之心!今晚第一个攻入甘露殿者,赏万金,封赐公爵,世袭罔替,配飨凌烟!所有杀入殿中将士皆得万顷之赏!尔等还不奋力争功,更待何时?!” 此言一出,等于当中宣布了进攻的号令,底下众兵无论是那东宫属下还是先前守卫安礼门之人,耳听此言,又见那皇帝似乎确为人困在殿前,心中顿时热血沸腾起来:那可是高位厚禄,荫庇子孙的赫赫爵位啊!若非遇上这般机会,却是几辈子也难得修来的。于是,在这般鼓动之下,众人便是原先有的那一层疑虑也被打消干净。只听得各自主官声声令下,一众甲士顿时如潮水一般涌向了大殿。 同样,此刻仍然保持的高高在上之态的唐玄宗心里也是千言万语,难以形容。不过有一点却是他不得不承认的,即对太子他是完全看错了。事实上,到现在他也不曾想得明白,为何素来恭谦有礼,孝顺有加,又谨慎微的太子会趁着国家遭乱时,举兵篡位?这似乎不符太子的为人啊。然而,有时事实恰恰与人之所思相左,单此而言,早已经历无数风浪的玄宗皇帝却是心知肚明的。 他也曾想过后退,至少由身边侍从先护卫着退入安仁殿,接了贵妃再一同避入掖廷宫,等待杨国忠等朝中大臣前来勤王。只是,当俯视看见那太子那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时,已然须发皆白的皇帝突然心中涌出一股豪气,尽管其中夹杂着说不尽的无奈。但他终于斥退了高力士的劝说,一意留在这里,他要亲眼看着自己向来信任的儿子是如何弑父夺位的。当然,此时的他也已然忘记了曾经无数次对太子遭受陷害的默许。他只知道,自己为帝这么多年,竟然在这临老之时,连连看走了眼,先出安禄山,再现太子,难道真是自己老了不成?! 然而,无论如何玄宗心底作何想法,但这一步他确实走对了。因为,若是他此刻一心逃脱,则一来让李亨更有证据说明皇帝受人挟制,继而鼓动众军搜索整个皇城,那样一来,无论躲避何处,终有被找到的时候,到时身为明君的他又如何自处?二来,本来如今敌众我寡之下,军心便易涣散,他若带头一跑,只怕身边将士未必便肯相随与他。真到了那时,恐怕不等他与贵妃会合,便会给东宫之人逮了去,那时可就当真身不如死了。 是以,尽管他未必能想到上述这些,但毕竟凭着多年的政治直觉,于险情之中选择了一条看似冒险无比,实则最为安全的办法。 而场中的李亨则眯着眼睛望着已然同皇帝身边卫士战在一处的东宫众军。一时间,原本肃穆宁静的太极宫内,充斥着厮杀吼叫之声。左右监门卫,飞龙禁军,东宫左右率府,一千多人便在甘露殿前的空旷处展开了自唐朝开国以来的又一次内廷血战。 当月光偏移到甘露殿前的中轴线时,负责护卫当今天子的禁军将士已然倒下了一半有余,这还是借助于前面两排的长枪大盾,而失去了这些人之后,原本便略显单薄的防卫阵形更是捉襟见肘,不敷使用。 高力士眼见情况不妙,看那玄宗偏又固执起来,心中当真是急如火焚。不过片刻之间,他主意已定,遂唤过身边两名飞龙卫士,嘱咐几句之后,便急忙靠向皇帝。到了这般危急时刻,他却也不能再一味顾及君臣主仆之礼了,毕竟保住皇帝性命比什么都要紧。 然而,就在准备命人架起皇帝往回走时,突然长空之中响起一阵怪声,他心知不妙,哪里还有犹豫,当下便合着身子将玄宗扑倒在地,连打了两个滚,方才停了下来。 那玄宗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来了这么一手,自然是心中怒极,正拟出言喝骂,却见方才自己所战之地已然满是箭矢了,而身边则横七竖八地躺着躲闪不及的护卫士兵。 眼见如此,他可算真明白了,原来到了这般时候,太子已然不想他活于世上了,这一阵乱箭便是明证。见了这般景象,他自也不能再去责怪那高力士的卤莽不尊之举了,正欲出言夸赞,却见那一贯忠于自己的老仆竟然委顿在地,坐不起来了。他心中一惊,一把将对方扶起,却见此人背上触手可及之处已经满是鲜血,一枝羽箭正扎在背后腰际之间,而那右腿上也是一箭连肉透过。关键之时,这高力士用一己之身替他挡过了两枝致命的利箭。 望着这唯一素来忠心耿耿之人,以玄宗这般权势顶天之人,此际也不由老泪纵横起来。而在他们的身边则是已然杀的状如疯癫的禁军将士,此刻无人后退,因为无论是太极宫禁军也好,东宫率府之兵也罢,都已经杀红了眼,为着自己及同伴的性命和那未知的富贵,发力拼杀,你死我活之态一目了然。 正在众人舍生忘死之际,玄宗忽然甩开高力士之手,长身而立起来,使劲大声喝道:“朕乃是大唐天子,尔等还不快快住手!”这话在人声嘈杂之中犹如惊雷一般,竟使众人不由一呆,继而不知所措起来,毕竟他可是皇帝啊。 却听他续道:“太子,你听好了。朕知你能有今日之举,必然是处心积虑已久。也罢,朕今日若不让位于你,你必不肯罢休。罢了,为了这些无辜之人,朕” 话到此处,却被一个沉厚的嗓音生生打断,众人只听道:“圣上万万不可行此道啊。我大唐社稷江山怎可交付与这等犯上作乱,目无君父的无耻人?!” 这话可谓大胆之极,在眼下太子占优的情况下,居然仍有人口出此等“狂言”,纵使玄宗信心已失之下,也不免想看看这位忠臣究竟是谁。然而,待他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紫膛脸,蓄着短须的青年将领正言语间跨出了甘露大殿,只是在他身后不到片刻工夫,便涌出了无数身着明光铠甲的持械武士。从他们的旗头手中擎着的旗子上,玄宗虽然老眼昏花,却也一下便认出右金吾卫的旗号。 他认出来了,太子李亨同样也看了出来,只不过他心中是劫后余生的幸运,而后者此刻心中却是恼怒万丈,什么叫功亏一篑,李亨这回算是领教到了。 然而,若是这般轻易便服了输,那也不是这大唐朝的太子了。只见李亨紧咬嘴唇,过了片刻,方才狠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不与孤将这些人都杀了,否则尔等人头难保!” 这番话虽然不同于先前赏爵许诺,但效果却是更加明显。众人听他这般说话,这才发现自己已然身处谋乱之境,此刻若不一干到底,只怕当真是性命难保,须知这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啊。何况,这东宫之军乃是李亨起事之班底,其中多有死命之士,这时听的此言,更是不住出言相激。不过片刻工夫,原本低落的士气重又高涨起来。 于是,厮杀重又开始,只不过守卫皇帝一方则换成了这位右金吾大将军裴复的手下。除此之外,一切如故,只有其间的战斗却是愈加激烈起来。一方乃是抱定必死之心的悍勇之士,而另一方却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沙场之军。双方都是禀承着命令,毫不犹豫地战在一起,顿时兵甲的撞击声和拼杀时的号叫声混在一处,将整个太极宫附近渲染得一片凄怖壮烈。 看着眼前纷乱的战情,裴复向皇帝通禀之后,便命卫士将后者“迎”大殿之内。而他自己则立在殿门口默默观察,心中则在思量是否该将皇帝转移到更为安全之处。 却正在这时,只听外边数声大喊,一个声音高呼着:“皇上可好?微臣救驾来迟啊!” 此后,却一时再听不到呼声,裴复探出头一看,只见甘露殿外广场上原本排列整齐的东宫后军此刻已然乱了阵形,数队黑甲士卒在带队军官的引领下,奋力冲向了太子麾下之军,两股人马撞在一起,顿时又上演了殿门口的一幕。只不过比起前者,因为广场极大,是以在这里已经不是千多人的战斗,而演变成了约有三千人的大战。 当然,这时心中最为恼火的自然是太子李亨了,他不过回身抬眼一看,便看见了对面阵中那挥舞大手,“指点江山”的领头人物,却不是老对头杨国忠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长安惊魂 七 杨国忠在身边亲兵的护卫下,拨马来到阵中,这时他并不明了此间形势。然而,甘露殿前杀声震天,广场上东宫兵马严阵以待的架势无疑说明了一点,即此刻太子尚未攻入殿中,而皇帝想必应当仍然健在。念及此处,他又见对方兵马大部调去围攻大殿,广场上只有左右两阵,想来是那太子亲军。只是这部兵马并不甚多,大约在一千上下。而杨国忠麾下则有近四千禁军,这般一来,强弱之势顿时明了无比,他不再犹豫,唤过右领军卫大将军武神威,扬鞭一指,后者一声大喝之后,便领着一营士兵当先冲去。锋锐所指之处正是那太子的中军所在。 李亨站在一众亲卫之中,眼看着原本已经定下的大局突然转到如此不利之地,其心境当真可以想象了。这便好比饿久了的人,突然发现了梦寐以求的食物,而当他触手可及之时,却被人拿了回去,末了还气势汹汹地要将他毒打一顿。这番滋味,可也当真惨酷的紧。只是,即便那向来自诩忠心耿耿的李辅国在这等关键时刻,心中却也不住打起鼓来。只是看向那太子时,却见对方竟然面无忧色,仍是一副不惊不恐的模样。一时间,他心中便是再怎么波涛起伏,倒也说不出话来。 当然,纵使他跟随李亨多年,却也不知后者此时心下也是惴惴。那甘露殿中突然冒出的援军便已然出乎他意料,而后头杨国忠能如此之快赶来救驾,则更令他吃惊不,只不过他久历磨难,心志坚韧,城府更深,是以便是内心再多焦虑,面上却也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其实,他并非没有想到攻打甘露殿会招来太极宫其他地方守军的增援,毕竟整个皇城之中,尚有左右羽林军和左右龙武军驻防守卫,这甘露殿前的只不过是其中一部而已。更何况,随着京城禁军战力日渐低下,知内侍省事兼右监门大将军早在皇帝授意之下,另行组建飞龙禁军,只不过编制仍在龙武军内,人数也不多而已。方才拼死护卫殿门口的便是该部士兵,他们俱是高力士亲选,自然忠勇兼备,不过经历适才一番激战之下,已然所剩无几了。 只是令他不解的是,即便早已派出东宫左率府和右清道率两路人马前往掖廷宫以侧面拦截,却居然仍让这么多禁军跑了进来,实在匪夷所思。 事实上,却也不怪李亨理不清形势。因为无论是他于李佑军中埋下的暗桩还是安插在京城的少许眼线,都不曾向他禀告那瑞王竟然离开潼关,进了长安。尤其是那颗布在李佑军中的棋子,更是他深信不疑之人,因此既然此人未曾向他事先预警,他虽然并非完全放心,却也终究对外间之事松懈下来,毕竟对付杨国忠也十分不易。 是以,他虽然预先便调派了东宫属下的近两千兵马迂回掖廷宫,却被先期赶到的裴复领着金吾卫士兵在驻防太极宫南面的张怀智和阿史那忠节接应下,一举击溃。当后面二人属下的龙武军也是京城禁军诸军之中唯一的骑兵部队,踏着踢声走过激战过后的通明门一带时,已然不见了东宫麾下之军,有的不过是已死或将死之人罢了。 只是张怀智和阿史那忠节辖下的左龙武军前后两部却并不随裴复往救甘露殿,只沿着兴仁门,太极门以及恭礼门一线,往太子的东宫去了。他们所去也并非为执太子眷属,却是为了侧后迂回至整个太极宫的背面,用以形成包围之势。如此一来,无论是那太子,抑或是杨国忠,终究都成了中之人。而编织这张大的正是理应位于潼关前线的瑞王李佑。 当然,目前为止,不论太子还是杨国忠都不知已经落入他人算中,概因二人都以为胜券已在自己掌握之中。因为他们使的却都是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策,只不过不知真正的黄雀是谁罢了。 李亨眼见那杨国忠属下将领挥军直击自己本阵,而领有千人包抄自己两翼,心中已然知道面前之将并非庸才。不过,他今晚行动本就筹划已久,可说是志在必得,又怎会因这挫折而就此罢手?更何况,他还有最后的杀手锏尚未使出,胜负之数依旧未明。 不过,显然位于千军护持之中的杨国忠并不如此认为。约摸一柱香之后,右领军卫的士兵已然将东宫外层的盾阵破去,而限于两军短兵相接距离甚近,唯一能产生一定威胁的东宫弓弩手此刻也不再放箭,转而拾起身边兵刃,准备做最后一搏了。 眼见情况如此,那位于右首的相国府第一谋臣汤佑诚适时地道:“大人,此时情势甚利我等,何不就此喊话,喝令对方投降。属下相信,只要相爷金口一开,敌人若非冥顽不灵,则必定俯首顿地,缴械乞降!” 这话堪称是字字珠玑,直说到了杨国忠心坎上。他既料定玄宗未死,那这般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要是错过了,可真就对不起他杨某人了。于是,赞赏般地一点之后,便见他策马驰出数十步,在敌人箭手射程五十步之外停顿下来,自然身边是少不了亲兵卫士的。却听他忽然高声喝道:“太子忤逆,诸军不必为其效力,莫不如重回朝廷,本相保证但凡现下投降之人,一概既往不咎。若执意不降者,一律依大唐律处置,九族同诛!” 而也正在这般时刻,那甘露殿前的东宫兵马似也无力再图,竟然渐渐退下阶去。于是,就在这等攻守易势之时,东宫诸军之中似也恰到好处地骚动起来。一时间,只见太子所在中军附近隐隐起了混乱之象,那军容也不再似先前一般整齐了。 杨国忠眼见如此,心中大喜之下,也不及再问身边幕僚意见,便一挥手向身边亲兵道:“去传本相军令,全军齐上,凡生擒太子者,封赏万户,子孙荫功!” 这般将令一下,本就跃跃欲试的一众兵将自然起了兴头,当下为了那豪赏厚禄,无论是底下兵,或是带队军官,俱各沸腾起来。依他们看来,此时的东宫众军直如砧板上的肉,怎么也逃不了了。 于是,原本颇为壮观的军阵在兵将的蜂拥而前下,便如潮水流溢一般,全没了阵势,只乱哄哄地朝东宫大军涌去。 不远处的大唐太子李亨,冷眼看着这向着自己发力冲来的虎狼之师,不但没有丝毫惧意,却在嘴角边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意。而随着他右手一挥,原本已呈微乱之势的本阵竟然如同起死回生之人一般,重新回复了先前的整齐盛大,而一众东宫将士也现出了从不曾有的昂然斗志。 这其间最能切身感受的莫过于右领军卫大将军武神威了,只见原先处处倒退的敌人,此时便如吃了豹子胆一般,悍不畏死地冲向自己部下。而令他叫苦不迭的是,他为了立下这擒拿太子的首功,不惜以身犯险,亲自领着亲兵冲在了麾下大军之前。是以,到了这般时刻,要考虑免遭生擒的不再是那太子李亨,却反倒是他自己了。 只是,单就眼前情势而论,这东宫诸军似乎只是回光返照,临死挣扎罢了,毕竟杨国忠手下兵士远远多于对方。无论再怎么坚固的军阵,在寡不敌众这条道理前却是同样脆弱的,何况那倾全力而攻的右领军卫士兵此时也已杀红了,为了自己性命也为了那看不见的封赏。 正当众军已经冲至与前锋接壤处时,突然听得那太子军中号角之声大作,且不同于先前那般,竟是绵长不息的牛角大号。只要是久居军中之人,都应知道,这是通知伏兵杀出的讯号。 武神威早先从军于边镇,这般声音自是再熟悉不过,但眼下在这大殿前的广场上,四处空空如也,有的只是无数涌动的头盔和星星点点的火光,而其中大部则属他麾下。 然而,正在他如此纳闷之时,护卫杨国忠的后阵终于给了他一点也是唯一的启发。但见从那幽深的延嘉殿的左中右三处突然涌现出无数黑衣黑甲的士兵来,而他们的目标,赫然便是只有数百人保卫的当朝右相杨国忠。领头一将,却正是先前陪在李亨身边的右龙武军将军陈玄礼。他受李亨所托,在包围甘露殿之时,便领着一部兵马潜回玄武门附近,待眼见杨国忠攻破安礼门之后,便悄悄尾随而去,却一直隐在延嘉殿附近。这时听得号角声响,便只见他挥舞着寒光闪烁的三尺横刀,须发皆张之下,便犹如鬼魅一般,领着同样令人战栗的黑衣甲士不顾一切地朝对方冲去。 这般形势突变之下,却是除了李亨几人之外,谁也不曾料到。是以,只一瞬间,猝不及防的杨国忠亲卫们便被击杀殆尽,而此人却仗着下有坐骑,在几名贴身亲兵的护卫下,发力朝彩丝院那处急驰而去。而那一众黑甲士兵虽然勇猛,却苦于无马,一时追之不及,竟只得见其打马狂跑而去。 只是,他能逃的了性命,却并不意味他麾下兵将也能有如此幸运。耳听得风声骤起,武神威不及躲闪之下,硬生生地受了后头一记刀劈,顿时左臂竟连着肩胛骨一同被砍了下来。 他吃痛之下,只觉头晕目眩,目光所及之处,满是东宫士兵的身影。事已至此,他终于恍惚明白,自己重振武家的希望破灭了。是遗憾,是解脱,他不知道,也没人能回答他,因为在这数千人死命喊杀之中,真正能给他答案的却只是那一柄柄加诸身上的钢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长安惊魂 八 不过,护卫在李佑周围的可是精心挑选而出的白虎卫士,他们不同阵中其他士兵,这些人都是蜀军之中百战之辈,还有部分人更是先前追随李佑在太原平乱以及远征吐蕃时的亲信,是以精锐骁勇之余,更是忠心耿耿。 当此时刻,站在较外处的两火兵士在带队校尉的指挥下,虽然事起仓促,但却已经掌起了盾牌。这种精制的铁盾,约有半人高,比起皮盾更大而且防护更好,同时却没有橹盾的厚重,是专为似李佑这等权贵亲卫配备的防御之物。趁着这一间隙,内层众卫也开始调整阵位,只是想来没人曾料到军中竟有叛逆刺客,是以这般防备自己人的阵势却未曾事先调教过,变换位置自然也就颇费得劲了。 不过,好在李佑被人行刺多次之后,经麾下将领和高适等文官一致劝说,终于不断扩充的随行亲护卫,这时单单环绕在他身侧的已然不下一团禁军三百之数,而左右两翼各有两团兵士正朝中央围拢过来,以成防卫之阵。 而身处众人围绕之中的李佑则不动声色地冷冷看着那点寒芒向自己逼近,不同于他人,内力精湛的他早已看出这定是一个头带黑色面罩之类的刺客。因为他麾下军中着黑,在这等夜幕之下,此人挺兵刃而来,却未见人形,定是有伪装之术,如此一看,不难猜测此人却是早有预谋的了,只不知对方是谁而已。 就在他做这般想法之时,百步的距离于那人似乎不值一提,转瞬即至。而后阵中持着强弩的射生手却也不敢随意发箭,毕竟那人身法奇快,转眼已经到了瑞王阵中,若是这般射将出去,万一伤了瑞王殿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因此,原本万箭齐发的架势硬生生地顿在了那里,此时众人竟不约而同地想,这名刺客料算如此之准,却不知已在军中潜伏了多久。而那人所在那火的火长此刻当真恨不得拔刀自裁,出了这般事情,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百死莫赎了。只是看着那如魅影一般的身法,他同其余士兵一样,一时已然呆住了。 “噌”的一声响,接着便是“兹”的轻声,然而当众人目光扫过之时,却见那最先掌盾防卫的两火二十名兵士竟已然全部倒在了地上,他们死的一样,都是铁盾为二,胸前一道细长的伤口中喷出鲜红热血。 这一下便是其余众军也是惊异无比,能将如此铁盾在瞬间轻易斩成两半,同时还能将那掌盾之人杀死的本事,可是他们从来也不曾见过的,更是不敢想象的。要知,便是那强弩所射之箭也未必有如斯威力。何况,看清情势的他们,分明只见到那一人一剑,其势果如电闪雷鸣,却又似燕子轻飞,令人心生骇怖之余,却又佩服不已。 不过,这只是普通士兵的想法,眼下那白虎卫将军郝进忠却是背上发汗,他可不曾料到来者竟有如此本事,这根本不是杀人,简直就是切菜嘛。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郝进忠头一回发现,这世上真有令他不寒而栗的事。随着他不住扯高的嗓门,底下众兵连忙在瑞王身前组成了一堵四排厚的人墙,以作防备。然而,尽管这般,众人自郝进忠以降,却俱是心中无底。他们想做的只是迟滞对方,以待成包围之势而来的援兵。 却在这时,只听李佑向着身边一名亲兵道:“你去传我军令,除了右路军之外,其余各军向前,围剿东宫兵马。”这话一出,那人心中虽然担心眼前局势,却是不敢违拗李佑将令,当下只得立马跑去传令。 不过片刻工夫,原本停顿不前的大军在各队传令之后,号角吹响中,渐渐涌动起来。刹时,只见先前便退而结阵于甘露殿前广场中央的东宫兵马在东南北三个方向上同时受到弩箭攒射,一时间只听得广场上惨呼之声不绝于耳,起先那东宫的弩手还还了几箭,然而不久之后,当这些弩手已然死尽时,便注定了他们所守卫的大唐太子气数已尽。 此时的东宫诸军被李佑麾下各部一步步压缩在正中央一块地方,但一则因为他先前不受降的命令,其次那东宫众人也感念于太子恩德,是以即便已到了目下这般山穷水尽的之地,却仍是无人肯降。只是那禁军其余各卫平端的步槊已经分明显示了对手最后的结局。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杀戮,无人能从中逃脱。 当然这已是后话了,此刻最先验证这句话的却是李佑的白虎亲卫。只听得这瑞王中军所在之处,到处是金铁交击之声。一个黑色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纵横于众兵包围之中,仗着手中削铁如泥的神器,合以深厚内力,一时竟是无人能敌,却眼见此人离那瑞王已是愈来愈近了。 郝进忠眼见对方越发猖獗,简直将自己手下视若无睹,而偏偏那瑞王又不肯后退,他心中气恼之下,一把抽出腰间横刀,大吼一声,竟亲自迎了上去。 他在旁观察良久,是以甫一接战便迎在了那人下一步所至之处,且未待对方生出反应,便已是一刀挥出,刀势狠辣沉厚,正是沙场征战所用之法。那人倒也未曾料到对方竟有这般功夫,一个不防,竟被逼着倒退一步,方才险险地避过了这一刀。但就是这兔起鹘落的一击,使得这名刺客身法变乱,郝进忠觑准时机,趁着两旁士兵蜂拥而上之际,刀势平稳,直取中宫。 这番三面夹击之势,却是非同可。须知,那人虽然已经伤得众多士兵,但其实业已身处包围之中,若非仗着轻功敏捷,则早已被擒拿下来。而此人被郝进忠先前一刀乱了身法,这时已是退无可退,因此后者后续一刀实在是为了将其逼上绝路,因为在这名大胆刺客的身后,如林的步槊正挺立等待着。 然而,纵然郝进忠久经沙场,却终究忽略了一点。只见他刀锋刚要碰上那人胸前衣襟之时,却见眼前白光一闪,接着自己引为至宝的利器便只剩了半截。他惊怒之余,却也是反应奇速,未等对方再挥长剑,便将手中那柄陪伴他征战多年,而如今只余一半的宝刀使力掷了出去。 却只见那刀如利箭一般,直飞向那名刺客的脑袋。双方距离甚近,因此郝进忠这发力一掷,虽说难免有狗急跳墙之意,但却也并非全无把握。那刺客原本正要回剑将他击杀,却并无想到此人反应竟有如此之快。当下,这人只得临时收回剑势,低头避过了那疾飞而来的断刃。 不过,那郝进忠尚未来得及得意于自己的随机应变,却猛然间感到胸腹一痛,仿佛一股大力排山倒海一般向他冲来,接着便只觉得一阵晕眩,却是倒飞了开去,直将身后正围拢过来的士兵撞倒了一片,方才委顿在地上,连吐数口鲜血之后,终于晕厥了过去。 只是,他虽受得如此重伤,却意外地将那刺客的面目揭晓开来。原来,方才那一刀尽管没有刺中对手,却终究在对方始料未及之下,堪堪地擦着脑袋而去。正是这般轻轻一擦,将那蒙着黑色面布给掀了下来,露出一张秀美清丽的绝世佳容,以及随之而现的一头如瀑般的长发。 不错,这人正是那欧阳若兰。她受其义父欧阳天所嘱,混入了李佑军中,只是在数万大军之中要想刺杀统帅之人谈何容易,更不论对方身边时刻有上百亲卫相随出入。况且,于她而言,又怎会心甘情愿去行刺李佑?于是,在潼关之时,纵有机会,也被她视而不见地请轻轻避过。但眼下已到关键之时,她自然明白,这时自己若再不出手营救太子,那最终下手的一定是义父了。她很清楚欧阳天的武功已经到了何等地步,而放眼太子身侧,竟没见其踪影。这更令她心生惧意,于是思量再三之后,终于出剑行刺。 当然,她的意图并不在于真正刺杀李佑,只盼能将这中军所在之地搅乱,让东宫兵马能有喘息之机,便已足够。但眼见那李佑并不为自己这大胆刺客所动,仍旧淡然自定地站在此地指挥诸军,围攻太子,她知道若不狠下杀手,只怕必会引得义父出手了,于是方才有了先前那一番无情杀戮。而她也知道,一旦今日露了面目,自己与这瑞王之间再无可能,因此原本明亮的眸子中已在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阴霾。 此刻,在她与李佑之间只剩下二十余步,这段距离莫说是武林中人,就是军中健卒,只怕也是一蹴而就。而在李佑身前除了倒在地上的郝进忠以及另外五名士兵之外,再无障碍。 望着眼前孑然而立的佳人,李佑心中竟难得地生出些疼痛,他又何尝不知今日事起,则二人今生只怕永无再见之日。因为对方的身世和作为,都让属下众人有充分的反对理由。更何况,他的目标又何至止于单单做一个权势熏天的亲王?而日后面对的也不再只是几十名属下,而是这万里江山和天下百姓,悠悠之口有时甚过宝刀利剑啊。 言念及此,李佑一时竟站在原地,再无半分举动,他只想看看对方究竟是否真要杀他。这个问题其实再明显不过,但这份显然却只不过在是与不是之间划了一道细线,因为到底如何,实在难以预料。而仿佛对应于他的想法一般,那欧阳若兰此时也是举剑不前,任凭身旁的禁军士兵越围越多。 只是二人都不曾想到的是,就在这等关头,在李佑另一侧亦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这般景象,只不过这双眸子中露出的却是阴狠与无情。 天空之中,明月渐去,阴云密布,原本雄浑肃穆的太极宫内已是乱像纷纷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长安惊魂 十 正当这边两人全神凝视之时,那广场中央的东宫诸军却已如困兽一般,望着四面逼近的禁军兵马渐渐生出无力之感。 一直站在太子身侧的陈玄礼眼见此景,终于明白今日之事已无可能,而那最大的赢家却既非眼前的太子殿下,更非那杨国忠,竟是不曾想到的瑞王。他心生感叹之余,却仍是不甘心就此输去,只因他与太子,瑞王等人一般,都是心志坚毅之辈。此刻他眼看太子想要放弃,自然知道只要李亨不死,哪怕只这一人逃脱,也仍有机会重问九鼎,那即便自己身死,也是死得其所了,否则便是全功尽弃。于是,便听他向后者道:“殿下万万灰心,末将愿领兵护卫殿下杀出重围,以图东山再起!” 此话说得甚响,是以都被身边一众将士听在耳中,这些人大多是东宫所属,平时暗中常得李亨厚赏,这才肯为他做下今日这等族诛的大事,除了那原本触手可及的尊荣富贵之外,确也有报答之意。因此,待听得陈玄礼如此说话,那几名东宫将领不知在何人带领下,竟异口同声道:“末将等愿拼死保护殿下,杀出重围!”开头只有这几人,但声音一起,却使得下属兵士一齐喊了出来,声势惊人之余,更添了几分悲怆之情。 李亨看着跟前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们,心中既感难过,复又激奋起来,他虽然亦知此刻再做搏杀不过是平添无谓死伤而已,但要他当真就此服输,向那李佑称臣求饶,却也是休想,尤其在听到对方全不理自己要求之后。而且,眼下这瑞王中军出了刺客,已然乱了起来,虽说其余诸军仍是有条不紊,一丝不乱地向自己杀来,但只要当真能杀了他,那便是群龙无首的局面,届时又怎知自己不能扭转乾坤,反败为胜?何况,他对于那刺客的功夫却是颇具信心的。 言念及此,他举目四望之下,却见西边那处敌人兵马最少。那里靠近掖庭宫,若要撤走也是一处方便之地,而且宫内还有自己先前派出前去扫荡的两团人马,想来正是为此,才使得敌人伤亡不少。想通这处,他不再犹豫,当下便大声道:“众军听令,孤定与大家同生共死,若违此誓,如同此箭。”说着将方才李佑射来的那枝镶金长箭当众折为两截,以作誓不两立。接着,又听他喝令道:“全军向西而出,突入掖庭宫!”言毕,便在陈玄礼,李辅国和邢未年等人护持下,挥剑朝那彩丝院与归真观之间杀去,只因那里通往离掖庭宫最近的嘉猷门。 再说那李佑也早将此景看在眼中,只是却并不出言指挥众军,只由自己麾下将士按照预定阵行继续向对方压去。而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前弱不禁风的欧阳若兰后,心底轻叹,终于还是冷声道:“动手罢。”言毕,却是负手而立,只暗运内劲,毕竟若是对方真要行刺,他可是断不能身死此处的,因此自然不敢托大。 那欧阳若兰先前也是心潮起伏,待听这话,方才回过神来,但转念间义父母的恩情却又徘徊在心头脑际,挥之不去。她微一思量,终于在心中暗道:“我便是拼了自己性命,也不伤你就是。”此念一转,却见她手中长剑“嗡嗡”之声,随后便是剑随人动,人指剑转,不过片刻的工夫已然化作了一团黑影,朝李佑旋去。 李佑凝神已久,却是丝毫不敢大意,眼见对方轻功卓著,柔劲巧妙,手中宝剑更是似有若无,他自然知道这定是一门集轻功与剑法为一体的高明武功。这可惜的是,此刻并无武林高手在他身旁,却是无法出言指导,因此他虽然好奇,却也只得拔出佩刀,全神备战。 突然,只见那欧阳若兰化做的黑影斜斜一晃,接着便只听“叮叮铛铛”不下五十回金铁互击之声,便在众军眼花缭乱之际,二人已然错手相交了百招。只是,这一番剧斗却着实让李佑不免有些尴尬起来,他从对方的剑招中分明察觉出自己其实已经不是对手。想来大约是最近这两年来,忙于沙场征战和朝堂争斗,却无暇再潜心练武,便是一有工夫也全用在那内功之上,于刀法拳脚却更注重沙场搏杀而再非之前的武功招数。不过,他心中微有纳闷的是,方才一番打斗,对方纵然不能伤了自己性命,却明明也能长剑及身,可是即便这种情势之下,他仍旧未受丝毫损伤,难道是她故意如此,却只为向太子求个交代? 李佑心生疑惑之下,下手自然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狠辣。是以,两人在普通军士眼中虽然仍是一副全力拼杀的架势,但在有心人甚至他们二人自己看来,这般打斗其实已然并非生死相搏了。 当长剑和直刀再次迸出一点火星之后,欧阳若兰借力跃开三步,却趁机斜眼瞧了一眼那太子的形势。只见此时广场中央已然不剩多少东宫兵士了,有的只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和无数插于其身的刀槊箭戟,而余下的士兵则在向西通往掖庭宫的途中一路负隅相抗,想来是为了掩护那太子罢。 她心中这般想着,手下却丝毫未停,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在这处拖住李佑,其麾下兵马便无人全力掌控,纵然有人拼命追杀,力量也是有限,这样即使不杀死李佑,也算对义父和那太子有交代了。 如此一想,她手中长剑挥舞地愈加柔和,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心中长久压抑的那股爱恋之意就在这生死之境涌现出来,或许她早就明白,无论如何,以两人的身世背景今生只怕决无可能了,而今日也许便是二人之间的最后一面。 而李佑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用意,在这一刻,什么王霸雄图,什么问鼎天下一时竟都显得模糊起来。从来自以为心如铁石的他,这时竟泛起了一股久违的柔情。 然而,世无常理,便在二人这般真戏假做之时,忽听得李佑身后一声惨呼,接着他便只觉脑后生风,幸得前头这一声使他终有了防备,于是却见他急忙一个侧身腾挪,方才堪堪地避过了那一柄疾飞而至的短刃。 不过,他尚未来得及回过身来,却又只觉背若芒刺。因为若说他这少林内功有甚好处,那便是练至一定境界,对兵刃及身的危险便有如同先天反应一般敏捷感受。而他之所以纵然在公务繁杂之际,依旧持之以恒地加以修习,为的也只是在沙场上多些保命的功夫,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每战必胜,兵凶战危之际,多一分防身的本事总是不差的。 只是,李佑不曾想到的是投掷这短刃并非普通之人,刃上所带之劲实已有四十年之功,适才那人临死前所以能呼出响声,只因他已是被那短剑所杀的第六人了。 此刻,虽然李佑与那欧阳若兰身周围有数层兵士,但这一下事起猝然,比之先前欧阳若兰的临机而起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众人除了震惊之外,无论是将领还是普通士兵,却都不曾反应过来。而那紧随而至的两柄金剑已然对着二人直刺过来,所击之处都是要害,只是在欧阳若兰眼里,分明可以看出朝自己而来的那一剑实是满含警告之意,以她同其父一脉相承的武艺,躲避而过并非难事。但如此一来,以李佑目前身处半空的境地,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去了。 当此时刻,她再无犹豫,左足轻轻一点,却是踏着相反的步子,侧身而右,借着临空的那一瞬间所生之力,使劲飞出了手中的长剑。青灰色的古剑在夜空之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朝李佑身前那疾飞而至的短刃斩去。 几乎在一瞬之间,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只是后者明显高于前者,因为那是一长一短两剑相击之声,而随后生出的只是利刃刺入人体那一刻所发的轻微声响。 两人同时落地,只是李佑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却是那躺倒在地的娇躯。在火光的映照之下,胸口的黑衣已经被一朵绽放的血花所染红,而那微启的朱唇似乎仍然欲言未止。 李佑看到了,而这一刻的他似乎也有若疯癫一般,大吼一声之后,再也不理那身后之人有多厉害,只一心记挂着躺在地上不得动弹的佳人。他大步冲上前去,一把抱过那柔弱无骨的娇身躯,却见那对原本明丽的眸子已经逐渐黯淡下去,只是那眼中分明流露出从未曾见的欣慰和感动,但那长流而出的珠泪却如何也掩饰不住深藏的那份悲情。 李佑眼见如此,虽然知道再怎么续力也是无用,终究还是撑起了手掌,却被那双不知何时有了生机的玉手轻轻握住,他微一愣神,只听一个轻如蚊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答应我不要杀,我义”话未说完,那眼神却已变为空洞,而那双柔胰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只一张白皙的俏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 不知何时,原本皓洁的明月没了影子,空中已然飘起了雨,渐渐地雨势愈来愈大,那水滴在了每个人的心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问鼎庙堂 欧阳天一身寻常金吾卫士兵的打扮,并无甚特别之处,只是若放眼四下,却有大异于常人了。只因此刻在他周围,已经聚集了不下千人,最靠近他的是槊尖挺着寒芒的步槊手,而次外的则分别是刀盾手和弩兵,直将这位当世一代高手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是如临大敌的金吾卫士兵并不知道此时欧阳天心中所想,从他跃众而出,施以暗手之时,他就已然明白今日无论如何是不能活着离开此地了。以适才欧阳若兰和李佑的对决来看,若非因为二人早有情愫,只怕便是以自己义女的身手,其实也决无可能杀得了这位瑞王殿下。反倒是后者只须一声令下,已然回过神来的护卫军士便可一拥而上,将行刺之人斩作肉泥,这就是为何任你武功再高,也休想做那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之事。 而他之所以几乎侥幸得手,也正是趁着二人你来我往,忘却周遭情势之时,若非如此,早生了警惕的一众士兵又如何容他偷下杀手。不过,此人功夫也确实已致化境,能以一剑之力连杀六人,的确非常人所能为。然而,即便如此,眼看身边聚集如此之多的禁军士兵,他也明白自己是断无生机。更何况,欧阳若兰的死于他未尝不是心痛之事。欧阳天对这个义女虽存有利用之心,但因为他自己并无子嗣,而为了暗中协助太子,也不便收徒传艺,是以一早就将其视为衣钵传人。同时,此女天资之聪慧,学武之勤奋也令他甚感欣慰,否则方才偷袭之时,又何必煞费苦心地投剑警告?这可惜天意弄人,结局却与他所料完全相反,又怎不令他心灰意冷。 欧阳天侧头看了一眼,只见广场上已然没了东宫众兵的身影,他知道此时太子已经领着手下兵马脱离此地,虽然不知前途如何,但至少已经暂离险境,自己的使命也该告一段落了。 如此想着,就在众兵越围越近之时,他忽然手起剑落,顿时项颈之中一线血剑激飞而出,再看他时,整个身子已经缓缓软倒下去,再不复先前那般凝立如岳之势。 就在众兵微觉惊异之时,却是从最外侧慢慢让出一条道来,李佑在几名将领的陪同下,来到包围之中,看着地上欧阳天尚未冷却的尸体,隔了半晌,方才悠悠地道:“命人收殓,好生安葬了吧。”语气中却是不带丝毫感情,令人一时难以捉摸。 便在这时,只见一名魁梧粗壮的大汉行至近前,恭声道:“禀告殿下,太子已率部下往西面掖庭宫而去,请示下。” 听了这话,原本便面无表情的李佑愈加冷漠,只听他淡然道:“知道了,你去传令除金吾左卫继续追击外,其余诸军各归本阵,没有调令,不得擅动,违者立斩。”这话说的虽极平常,但身边众将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可违抗的凛然。却正在众人胡乱思想之时,又听他朗声道:“众将听令,各回本部,安顿众军,随后与孤前去迎接圣驾。”此言一出,众人再不敢出神,忙一齐轰然应诺,各自前去整顿部下兵马了。 却见李佑命人将那受伤不轻的郝进忠抬下医治之后,又召过何七道:“你带一队人去往安庆殿,除了女眷,其余之人一律格杀勿论。你自己不必入殿,明白了吗?”这话声音不大,却透着无比的阴沉和威严,即使以何七这等久战之人听了也不由一震。不过,他只是一名中下级军官,蒙李佑赏识才在中军行走,这时得了命令于公于私却都不敢妄言,当下只得应诺领命而去。 正在李佑这头吩咐众人之时,太子李亨也在为何去何从而烦恼不已。现下他已然领人逃出了甘露殿前那片绝地,只是前面是情况不明的掖庭宫,后面则有禁军追兵,一个不好仍逃不了遭擒被杀的下场。而一出绝境,眼看身边士卒亦是军心涣散起来,又怎令他安得下心来。 正做这般想法时,却见那李辅国跑过来,道:“殿下,前头陈将军使人来报,马上要入嘉猷门甬道,请问殿下到底往哪处去?”若说先前尚存了一丝不轨之心,则此刻的李辅国已然想通,既然到了这一步,只怕那瑞王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东宫之人了,于是他也就索性死心塌地的为眼前这太子奔走起来。 听了这话,一向英明果决的李亨却一时犹豫起来,但片刻之后,带着迷离沉痛的眼神再次回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太极宫之后,终于听他道:“传令,向掖庭宫进发。”说着,大步往前走去,再也不顾身后。 而约莫半柱香之后,高度不输于于外间城门的太极宫门在金吾左卫士兵的身后缓缓闭合起来。这些人则不急不徐地向前推进,仿佛一头猛兽望着那毫无防备的猎物,沉稳却没有丝毫怜悯。 陈玄礼带着身边百来名亲信士兵走在最前,为李亨等人开道。便在今夜之前,他还是尊荣不凡的右羽林军将军,虽然前时为皇帝所贬,但并未出京城,以皇帝的个性,日后尚有起用也未可知,但方才数个时辰之内所发生之事,彻底改变了这一切。如今的陈玄礼只是一个同远在河北的安禄山毫无区别的叛将,谋逆之人。往日的光辉和荣耀已经离他远去,有的只是叛乱未遂所带来的耻辱和危险。轻轻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抛开脑中这些无谓的想法后,之前的那个问题再次浮现在眼前,为何一向谋算有定的瑞王会让出这么一条通畅大道给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太子?以他的见识,可不会以为那是对方有意放太子一马,只怕说另有阴谋,更为妥当些罢。 不过,既然太子有命前往掖庭宫,他心中虽然有疑惑,却也不便提出,毕竟依照目前的处境,确实也别无他处可去。于是,他便领着手下这一百多名忠心部下探路在前,一旦有事当可预先向太子等人示警,其实在他心中,早在举事之时,便想到会有这般结局,是以倒也并不如何惊惶失措。 近了,高大的嘉猷门便在眼前百步之处,只是城头上却没有寻常的灯光火烛,有的只是一片森森的漆黑,而城上城下也都是人影不现。 陈玄礼见状,心头忽然闪过一丝不安,渐渐地当不安变成恐惧时,半空中突然响起了密密的破空声,尚未待他喊出命令,一枝长箭便从天而降,自胸前直透后背,竟是没有半分停顿。巨大惯性一下将他从马上扯了下来,在及地前的那一刻,他睁大的双眼中,除了那满城头的火把和大开的城门中隐隐发亮的刀甲光泽外,便是身边因为狭窄的甬道而不及逃散的部下,很快当人影逐渐模糊时,他的思绪也飘向了远方。 当嘉猷门前的甬道内正上演着纷乱的屠戮时,瑞王,天下兵马副元帅,领兵部尚书李佑正站在甘露殿内的偏殿里,向他的父皇,当今的玄宗皇帝呈报今晚的乱情,而殿外是一众执坚披锐的禁军士兵,只是不同寻常的是,除了一部分残存的飞龙军之外,其他众人皆听命于这位瑞王殿下。 李佑低着头,一副完全不同之前那般挥斥方遒的恭顺模样,在说完事情首尾之后,正静静地等待玄宗的圣意。只是没了在一旁服侍的高力士,原本便已年迈的皇帝,此时在他看来却是越发显得力不从心了。 隔了好半晌,方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距他并不甚远的御座上传来:“那依佑儿你的意思,该当如何善后呢?” 试探!这是李佑听了对方所言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只是眼下的他已经无须再回避什么,于是当下便听他道:“回禀父皇,儿臣不敢。但照目前形势而言,儿臣以为,必须重定长安局势方能为前线平乱定下基础,否则只怕潼关军心不稳。而若要安定人心,朝廷需一扫往日积弊,引入一番新气象才是。依儿臣愚见,父皇理应安享太上,与贵妃一同颐养天年,至于朝政之事只须交由儿臣等人去办便是。如此,则大局可定。” 听着对方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饱受惊吓的玄宗一时当真怀疑站在自己跟前的是否还是从前那个谦恭孝谨,聪明文雅的儿子。只因纵然以太宗之势,在玄武门变后,也不曾当面去逼高祖退位,虽然这同尉迟恭前去只不过一线之差。但即使这一线之差,也曾为人私下所诟病。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倒真是青出于蓝,竟直言要自己放弃皇位,去做那无权无势的太上皇! 混帐!素来自诩文雅风流的玄宗皇帝此时也不由大怒起来,不过他很清楚眼下发怒可能导致的后果,于是只得强按心头火气,沉声问到:“哦?那依你的意思,何人继朕之位最为合适呢?”这话说到后来,却已是带了嘲讽之意。 却听那李佑昂然道:“禀告父皇,儿臣以为,众兄弟惟有寿王品行端正,贤良大度,可为一国之君。儿臣愿辅佐侍奉左右,克定新朝之基。请父皇为江山社稷,天下苍生着想,准予此奏。” 听完这话,望着再不做声的李佑,玄宗终于仰天长笑起来,只是那笑声中分明带着数不尽的悲凉。却正在这时,殿外一人禀道:“末将金吾卫大将军裴复,有事奏报。” 未待玄宗发话,便听李佑轻喝一声:“进来。”于是深厚的殿门便在“支呀”声中将一名顶盔贯甲的年轻将领带了进来。行过礼之后,便听那裴复恭声道:“启禀陛下,殿下,末将等已将一众乱党或擒或杀,全部制服。而贵妃娘娘也在末将属下护卫之下,正由安仁殿往来此处,请圣上放心。只是因为方才叛军一时势大,末将等力有未逮之下,不慎被其将右相杨国忠大人斩杀,失职之罪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一听这话,玄宗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愤怒和惊惶,什么“力有未逮”,老而弥姜的他明白这不过是对方刻意而为。而自己若再不有所表示,只怕那紧接着身首异处之人便是自己了。 念及此处,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猛地袭上心头,却听他关切地问道:“那贵妃一切可好?” 果然,如他所料一般,裴复当下便道:“回禀陛下,娘娘在我等前去之时,虽受惊吓然则一切均在控制之内。只是来往此处途中,却是难保不再碰上乱党。” 听完此言,玄宗终于颓然道:“罢了罢了,去传旨拟诏,朕即刻传位于寿王李瑁,一应诸事交由瑞王统办,钦此。” 这话才罢,却听殿外一个尖锐的嗓音高喊着:“寿王率百官恭迎圣驾。”一时却是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风起云涌 一 紫云阁建在千步廊东侧,乃是太极宫内最高之所在,登阁俯视,整个皇宫尽收眼底,难得的是这里构筑精巧,再加上与那曲折盘旋的千步廊相通,确是于森严大气中增添了不少灵气。而那玄宗素来风流,继位之后,更是不时修缮此处,因此这紫云阁也是皇宫之内最为美妙之处。 只是今日这阁里的气氛却有些沉闷,整个紫云阁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名身材高瘦清癯的中年正微蹙着一双浓眉,望向那巍峨壮观的宫殿亭阁。而他身后则站着一个微闭双目的高大青年,青绿色锦袍下挺拔的身姿却与那久居京城的王公贵族有着迥然不同,而偶尔睁开的眸子中透着异于常人的威严,以及那深深的冷漠。 如此这般过了许久,方才见那中年人忽然长出一口气,而后道:“你的心思,为兄十分明白。今日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我同你开诚布公地说几句,否则只怕今后也难得有这般时日了。呵呵,你不用出言提醒,往后你我二人独处时,我亦不会以朕自称。”略一停顿,深望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弟弟,这位一天之后便将即位的大唐太子,寿王李瑁忽然道:“今日要谈便是这皇位一事。你放心,别人争着抢着要这九五之尊,我却并不在乎。更何况,不知你想过没有,我若坐这皇位,日后如何面对父皇和环?是以,如今朝中之局,无比纷乱,潼关之外又有乱贼兵临城下,为江山社稷着想,我才继位。只是你定要答应于我,一旦贼乱戡定,则必由我让位于你,否则便以你如今之势,我也决不屈从!”话至末尾,却是坚定异常。 李佑虽然知道这位皇兄素来淡泊,但听了这番话却也不由有些惊异,毕竟看着唾手可得的万里江山,又有谁人肯甘心拱手相让。只是在想出这招之前,李佑却实在是逼于无奈。须知,眼下的局势首先便不允许他逗留京城。若不安氏之乱剿于萌芽,则他日必为大患,李佑可不想重蹈覆辙。但他若不留在长安,则一众太子及杨国忠的党徒难免蠢蠢欲动,而且就顺位来说,排在他前面的也是大有人在,因此扶上了自家哥哥,于情理上自然最是稳妥。更为重要的是,寿王为人并不跋扈,在一众王公大臣眼里,也并非那般心机深沉之人,当此乱局之下,也唯有他才能安抚人心,使得心有不轨之人难以鼓动他人。 不过,在李佑心里却也只是暂时而为,毕竟到了眼下这等地步,纵是他自己无意登上帝位,这手下的一众骄兵悍将和文臣谋士也不会答应。直到这时,他忽然才体会到了赵匡胤当年的思想,或者说他也生出了相同的想法。 但此刻听了那李瑁的一席话,李佑除了感慨这世上当真是人各有志之外,却也一时无语。直过了半晌,方才答道:“皇兄既然如此说了,便请放心。他日如何作为,弟弟一定遵命而行。至于贵妃她的事,实属我思量不周,莽撞之处实在请皇兄见谅。过了今日,若皇兄觉得有所不妥当,但请太上皇搬出太极宫便是。不知皇兄意下如何?”他口出一半,方才觉得当此时刻,在李瑁面前称杨玉环作贵妃似乎极为不妥,以至于一时竟有些拗口起来。 李瑁听了这话,轻轻一叹,道:“罢了,父皇年事已高,我又怎忍心让他往来费神。你只管领兵前去平乱,这长安城内的事便由我来料理,等你大军凯旋之时再行交还于你。”说完,便看着那已然升起的旭日,凝思不语。 李佑听了这番看似平淡却是出乎至诚之语,心中顿时有些不知滋味起来。只是他也明白,此刻乃是千钧一发之时,若不以大局为重,则安史之乱难保不再重演,到时可就万事皆休了。 想到此处,他不再犹豫,当下伸称呼右手,口中道:“既如此,为了我大唐江山,便请大哥多多担待了,弟弟今日便回潼关,待得乱平之后,你我兄弟二人再畅饮叙谈!” 李瑁见他如此,想到短短数日之内,人事皆非,心中感慨之下,再加对他出征前去心有担忧,一时也是心神激荡,当即便揽过他手,道:“你放心前去,长安有我,定能保下我李唐的江山。” 李佑当此情景,与对方击过一掌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只走到亭阁边缘时却听那李瑁道:“那女子之事,你要节哀。”这话一时竟如针扎一般刺在他心口,只是他知道此刻断非牵连儿女私情之时,于是便只顿了一顿,却大步走下阁去。 而这时初升的旭日在两人背后渐渐绽放开来,微红的朝霞似乎在见证一个新兴时代的诞生。 只是相比于这紫云阁的安宁和悸动,大唐北部边疆自安北都护府至灵州连绵千里之地却是一片紧张肃穆之氛。各个边关城头上明显增多了饱经风沙的老兵,而例如西受降城,怀远,灵州等重镇大城更是于四周加强了守备。 丰州位于黄河最北弯曲处,这里与南面的沙漠交汇,到是处处有绿洲的丰饶之地。此刻,城头上站着数十名或皮甲或明光铠的唐军大将,而中间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汉便是大唐朔方节度使兼领关北道行军大总管郭子仪。那后面一职却是今日才加了上去,而诏书上赫然印着天命元年。 向西北眺望一阵后,郭子仪指着远处,向身边一众将领道:“西受降城距离此处太近,若是回纥人从北来犯,则必定以此为跳板,从容而至丰州。是以,当须加强彼处之防备。” 他身边诸将都是久在边关之人,那回纥乃是继突厥之后一统北方草原之族,素来剽悍凶猛。而朔方一镇更是专为对付北方各族而设,因此众将听了他这番话说,却都是心表赞同。只那丰州太守田承恩却有些不以为然,他的妻弟与当朝丞相杨国忠最为得宠的一个妾的表姨曾有过私情。也正因了这一点,田承恩便攀上了那杨相国,虽然他并不知道此刻后者已然身首异处了。 不过,他虽不懂军事,但却自以为听出了对方话中之意。那意思分明便是守住西受降城为主,之后丰州也就安全了。然而,别人固然无所谓,但在这丰州家大业大的田承恩却决不敢大意。回纥人虽然素来与大唐交好,但彼族之人凶蛮粗野,兼且贪婪,若是被其趁机攻破了丰州,那他田承恩便只能喝黄风去了。 言念及此,却见他一捋胡须,随即道:“郭节度久经沙场,统兵有度,如今又是料敌如神,下官向来佩服的紧。只是眼下那回纥与我大唐并未交恶,也未必当真便会大举南下。相反,据说乱贼史思明已经领兵过了东受降城,直逼胜州了。因此,以下官愚见,这丰州既然地处要冲,还是多添些兵士守卫才好。以免为敌两面所趁啊。” 这话一出,那郭子仪手下诸将亦非傻子,当下便听出了其中的关窍,于是便有人带着很有些不屑的眼神看向这位丰州地界上头号人物。只因上司不发话,在军中禀受军法的一众将领们自然也不敢放肆乱言。但不过片刻之后,却听那郭子仪微笑道:“田太守所虑甚是,然则我料那安禄山起兵之前定会交通甚至示好与回纥,是以北边防务断不可松懈。当然为防贼兵,这丰州城防亦需加强。稍后,我便调拨兵马于你,还请田太守放心。” 既然话已至此,田承恩虽然平日里极是嚣张,但毕竟郭子仪乃是自己顶头上司,且手握重兵,他倒也不敢要求太过,当下敷衍几句之后,便将包括郭子仪在内的一众将领请下了城楼,去往城中最大的酒肆吃喝起来。 众人一直到了日落之后,方才同这位丰州太守告别辞去。只是一回到节度使驻地,那郭子仪便换了一副面孔,由原来的酒酣耳熟到现下的冷面肃然似乎也并不费工夫,却听他大喝一声,竟连夜击鼓升帐。 三通鼓响之后,原先酒意朦胧的将领们也逐渐清醒过来,望着高居帅座的节度大人,不禁暗自庆幸没有喝地太过。却听那郭子仪道:“李延宗你带三千兵马连夜赶往西受降城,但所有兵马只驻于城内,不得喧哗。另外,贺拔铁树你带五千骑兵往奔此城以东五里处的噶拉海子,那里有一镇,你便领军驻扎那处,得我号令之后即行出兵配合李延宗,围歼回纥人。”一边说着,一边在木图上不断指点,不过片刻两人便依命应诺。 只是那李延宗素来谨慎,虽然接过令牌,但却依旧问道:“大帅,那丰州一处以及对于叛军该当如何防备?”他本是灵州兵马副使,是以这守卫州城之事倒也该得一问。 却见那郭子仪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方才道:“呵呵,李将军所问极是。不过,守住西受降城自然便能保住丰州,此点人尽皆知。那田承恩只是一州太守,军事上如何筹划并不须他过问。至于史思明,我料他断不会轻易发兵攻打胜州。他麾下将兵决不过五万之数,也犯不着与我朔方军硬撼。更何况,朔州既下,他只须守住此州与北面胜州之间各处关隘便能阻挡朝廷援军,而往南则可沿着黄河顺流而下,却是再便捷无比。当然,若要判定此人最终之动向,却还须着落在我们的回纥朋友身上。”话至此处,却不再说,只在嘴角边挂着一丝笑容,一时帐内诸将虽然仍有疑虑,却又不禁信心渐涨,想着大战将至,胸中热血再度沸腾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风起云涌 二 拔野罕骑着跨下的西域白马,听完探马回报之后,手搭凉棚,望了望远处西受降城那淡淡的轮廓,心中却有些不祥之感,只是他乃是回纥叶护之子,其父之位等若大唐之宰相,可谓位高权重。但回纥虽然一统突厥旧地,却并无雄才大略之人加以疏导,久而久之,便导致内部各族之间纠纷渐长。而随着当今怀仁可汗年事日高,底下各子之间也是纷争不断,偏偏自己的父亲又靠向三王子而非太子,于是这回大军南下,先锋一职便授给了他。 本来回纥人素来最重勇武,而拔野罕虽出身贵族,但自骑马射箭,无一不精,成年之后在部落之间的纷乱中时有建树,便是那怀仁可汗也曾有嘉许,因此这先锋将一职于他而言应为荣誉才是。只不过依眼下情势来看,他分明只是那新近加封了叶护的太子手下一颗用作试探的棋子罢了。 整整十万大军,却只拨了一万兵马与他,任务却是直攻西受降城。因为,一来虽然回纥内部隐隐为安禄山所诱,有一同出兵之意,但无论是怀仁可汗还是那太子叶护磨延啜,都并不曾真下决心与大唐为敌。在他们看来,坐收渔翁之利才是上策,毕竟自唐朝太宗起,回纥便是世受大唐册封,因此于公于私都难有出兵之借口,此番南下自然先以试探为主,是以前锋军力不厚也在情理之中。二来,恐怕那太子也是有意如此,若是打了胜仗,他拔野罕自然不在话下,但太子谋划得当,这功劳也就少不了他一份。而一旦战败,这责任可全在他身上了,若是大唐一意追究起来,恐怕自己的脑袋或许还要给人借去用用。 想到此处,他忽然责怪起其父来,若非当初一意投靠三王子,却是何至于此。但眼下去想这些已然毫无用处,他明白只有一举而下这西受降城,方才有一条活路。否则以太子与三王子目前的实力对比,只怕纵然后者与自家父亲齐出,也保不了自己了。 言念及此,他不再犹豫,当下一扬马鞭,向身后几将大声道:“天黑之后,大军入驻此城。”言下之意,自然是要底下诸人在天黑之前,清空城中唐军了。 这西受降城建在黄河最北端的弯曲之处,本是大唐为安置内附的突厥部众而设,此后随着突厥逐步衰落及对附近各族控制的减低,边关贸易渐渐兴盛起来。这西受降城也因此一跃而成各族商人转手货物之处,一时间原本破败不堪的市集忽然兴旺起来。而此城原本只驻有负责边境巡逻的五百唐军,但因为安禄山叛乱,而回纥这几年也是愈加强盛,因此其后又加派了一千唐军进驻。及至最近,根据回纥探马所报,唐军大将李延宗又领着三千兵马入驻,守卫此地。因此,这座大唐最北面的边塞里一下子多了四千兵士,这对匆匆南下的回纥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拔野罕尽管明白此中情由,但要让他主动开口脱去的先锋将之职,却也是休想,毕竟回纥内部以勇武为光荣,他此刻若是临阵退缩,今后自然是威信大失。因此,这才下令挥兵进击,与此同时自然也快马回报中军,望其加速而来。 李延宗看着那一团黄云自天边滚来,心中不由一声轻笑,来的是骑兵,这是他的第一反应。须知,较之突厥人,回纥更擅骑战,但至于攻城的本事却是连前者也不及,只是所铸兵刃更为精巧罢了。眼看敌骑逐渐逼近,李延宗抬手唤过一名亲兵,吩咐道:“你去传我军令,命胡校尉从西门出到噶拉海子,禀报节度大人,便说我等一切就绪,只待回纥人动手了。”说完这话,待那亲兵走后,他望着由远及及的大群敌骑,忽然纵声道:“弩手就位,让回纥人知道我大唐男儿的厉害!”话音一毕,在一片“大唐必胜”的高呼声中,弩机上弦的“喀喀”声此起彼伏,当回纥骑兵逼近到距离城池三百步时,那近千具弓弩已经在烈日的照耀下发散出死亡的光芒。 虽然只是三四月交替之时,但北国沙漠之地,白天却是炎热异常,贺拔铁树扯开皮甲一边,摇着领子,闷声闷气地道:“大帅,敌人已经迫近北城,为何还不让我等出击?” 这话刚落,却不见主帅郭子仪答话,直过了片刻,方才听一个声音悠悠道:“贺拔铁树,你可知本帅为何由你做这奇袭偏师?”听得此言,那贺拔铁树想也不想,便道:“定是大帅以为我勇猛粗悍,所以才将这般插横刀子的活交给我。”他本是北疆马贼出身,后来曾在突厥军中服役,及至被唐军俘虏,因郭子仪赏识,便在其麾下任职,数年之内因战功积累便升到如今这从五品上的将军职,只是说话做事却仍一如往常那般粗豪不羁。 却见郭子仪听完他所说,先是微微一笑,继而却冷然道:“不错,你的确作战勇猛无伦,今番敌人来袭,未必不曾料到我军设有伏兵。是以,要想计谋得行,便须你这等奋勇之人前去,使其以为我军只这一处兵马。而我则自领大军北上,一面断其后路,一面直对那回纥太子。待到这拔野罕身死或被擒,我看那太子叶护如何做法?不过你可知我为何既交代你在此,又领着中军在这里等待?哼,其中原由便是你这不知悔改的急性子,时机不到,不可妄动。此乃兵家良言,亦是吾之赠言,望你好自为之。”说完这话,也不理那愣在一旁的贺拔铁树,便转身翻上了马背,一扬皮鞭,转眼便纵马而去。只留下一句话响在贺拔铁树耳边:“现下便去,不破敌军,提头来见!”一句话说的这位蕃族大汉登时热血沸腾起来,随着号角声起,三千蕃汉骑兵排成数列自密林中缓缓开出,很快滚滚黄沙便在一众铁蹄之下飞扬起来。 西受降城坐落在一块西高东低的高地上,西侧崖下是奔腾的黄河流水,只是如今这个时节较之平时已然浅了不少,而东面及北面则是一片旷野,十分有利于骑兵机动。 此时,酷烈的阳光下,无数下了马的回纥士兵在西受降城那矮的城墙周围与唐军士兵不分你我地厮杀在一起。激飞而起的尘土中到处是挥舞兵刃的身影,一时间,刀光,槊影,人血,沙尘混合着惨叫高呼声充斥着整个战场,弥久不去。 拔野罕眯着眼看了看一百多步外即将攻陷的东城墙,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作为统兵大将,他很清楚如眼前这般强攻硬取,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只怕不过方才那一个时辰,就有不下于二千将士永远长眠于此了。虽然早有准备,但他也不曾料到唐军竟有如此战力,眼前的形势终于让他明白为何那曾经胜极一时统御整个大草原的突厥人会败在对方手下,而之后自己的祖先便向这群看似文弱的汉人称臣请封。 只是他同时也很清楚,眼看敌人早有预备,因此若不一鼓而下,待得对方大举集兵,则不仅前出之路会为之所堵,而且回纥便有可能真个与大唐全面开战,这可是所有回纥贵族做梦都不曾想到的,或者说尚未准备妥当。 是以,思虑既定,拔野罕一咬牙,又命手下将两个千人队拉了上去,使得正面已经有七千回纥士兵在与唐军争夺城池。而守御一方仅能依靠的不过是那一人多高的夯土城墙和数不尽的弩机箭矢。 李延宗一刀将一个正端着长矛想要偷刺于他回纥人削去了脑袋,而后又一腿踢翻了一名正举刀砍向他面门的敌人,这才让自己周遍的形式稍稍好转了些。他举目四望,只见四下里到处是纷乱的人群,时不时有些残肢断臂被抛到了他身边,而身着唐军服饰的人却是渐渐变少。他知道这里的城墙不比中原大城那般坚固高大,因此想要以一半兵力抵挡敌人,实属不易。但他本就是沙场久战之人,又怎会就此惧怕,更何况他心下明白这不过是节度大人计谋中的一环而已。 想到此处,他不再多虑,只恨恨地骂了一声“贺拔秃子”便重新聚集了身边亲兵向东城杀去,只因守卫那里的唐军已经渐渐不支。 默多仁手起刀落,转瞬之间,他那把西域宝刀上便多了三条人命,当从最后那名唐军校尉身上抽出弯刀时,正面的唐军队伍已然稀薄了不少,在他四周都是剽悍无比的回纥勇士,只需再进一步,这东城便在控制之下,整个西受降城也就不在话下了。 这般想着,他带着身边几名亲兵带头往里杀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喊着:“大伙儿杀啊,城里的美女财物到时都是我们的啊。”众兵在这般激励下,自然是人人争先向前,不多时已经有约百来人的回纥士兵突入了西受降城。 不过,就在他们刚刚跨过坍塌的城墙时,一股新至的唐军士兵阻在了他们的前面,为首一人穿着沾满血污的皮甲,手中则挥舞着早就威震各族的丈长陌刀,一时确是当者皆碎,竟堪堪地堵在了缺口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风起云涌 三 连使三招之后,李延宗明白眼前这人一定是回纥人中的高手,单看对方来回腾挪的姿势和挥刀进击的手段,就知道同自己一样,此人定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家伙。 不过眼下的情势却不容他起什么惺惺相惜之心,须知这东城若失,则所有敌人都会借此杀入城中,若然这般,则节度大人的整个计划只怕便要殆坏,而他李延宗若有幸不死,等待他的也只有无情军法了。 言念及此,李延宗不敢再犹豫,当下使出自己生平最为得意的几招杀手,只盼能将对方阻在此处,继而等待己方援兵到来。只是那默多仁也不是傻子,他以自己为诱饵,不断来回牵制对方,同时却左右劈杀近身的其余唐军,为自己身后的本族士兵让出道来。 而敌众我寡之下,很快原本便已不多的唐军士兵渐渐被蜂拥而至的回纥军所淹没,纵然仍有不少唐军在奋力抵挡,却不过如海中扁舟,无力相抗了。若非缺口太过狭窄,大队回纥兵士被堵在城墙之外,只怕这时的西受降城已然陷落了。 到了这时,默多仁看向李延宗的目光中已经多了几分同情甚至是敬重,毕竟在他看来似这等拼死而战之举,乃是勇士所为,至于那临阵而降的,却当是为人所耻了。不过,尽管这般想着,但默多仁手上的刀势却逐渐凝重起来,决战的时刻来到了! 默多仁瞧准机会,待李延宗一刀使过,趁对方回刀之际,连进三步,忽然间猛地一刀挥出,这刀出手既快,刀势又沉,纵然以李延宗那般反应,也依旧慢了一拍,在他侧身而过之时,终究还是在右臂上留下了一条尺把长的口子,鲜血和汗水混在一处,沾在已然湿透的布片上。 这一刀虽非致命,但李延宗知道右臂受了这般伤势,当此时刻却与被人一刀了结无甚分别。要知那陌刀本身便有几十斤重,若要挥舞起来,手臂之力最为重要。如今他的右臂已然是血流如注,别说舞刀,便是将之提起亦只勉强罢了。而那回纥兵趁着这般时机,顿时从缺口处一拥而入,渐渐占了上风。 李延宗望着身边越战越少的己方士兵,心中难免不甘起来。但是眼前之势却是木已成舟,凭他手下这百多人眼看决无可能挡住敌军了。而他自己也早已乏力的很,那条受伤的右臂已然渐渐麻木起来。不过,令他无有遗憾的是,城中防务早交由副将统制,便是他自己身死,整个西受降城依旧能继续抵抗下去,而且会愈加激烈。 然而,便在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回纥大汉挥舞弯刀,想要结果自己性命时,忽然只见对方眼神由原先的镇定自若逐渐变为惊恐不信,而那高举的弯刀始终没有掉落下来,倒下的只是默多仁铁塔一般的身躯。 不同于以往,这次当号角声响起时,自东面飞驰而至的唐军骑兵已然冲入了一味挤在东城回纥士兵之中。那密密麻麻的回纥兵连自家的号声尚未听见,便糊里糊涂地成唐军的刀下之鬼。那长长的马槊来回往复地不断收割着一条条生命,直如死神一般,毫无怜悯之心。 三千铁骑杀入相同数目的步兵之中,一时当真如入无人之境,刀挥槊挑,似乎比那切菜瓜还要容易些。这东城眼下聚集了城墙周围剩余四千回纥士兵的三千多人,除了之前涌入的那数百人之外,其余大都困在城墙缺口的附近,此时被那唐军骑兵一阵狠杀,众人未及反应之下便去见了阎王爷。 听着满耳凄厉的叫声和呼号,便是以拔野罕那般冷酷坚毅之人,也不禁微微摇了摇头。他虽然留有三千骑兵做预备,但他自然知道,以现下这般情势,想要攻陷这西受降城看来已经没有可能。但与此同时,若说眼前之敌想要将自己就地消灭,他虽知眼前形势复杂,但却也不曾有此一料。毕竟唐军虽有援军加入,但以拔野罕的眼光不难看出,此军不过数千人,加上城中的守军,无论如何也不足以吃掉自己。 想到这处,拔野罕心中主意已定,当即便传令下去,以事先留作预备的三千骑兵直面迎敌,一来可以救援已经有覆灭之险的攻城步兵,二来也可以借以试探敌人实力,如若来者不过尔尔,则或许可以同时解决这两支敌军也未可知。 于是乎,长长的牛角号声中,一队队原本正准备随时下马作战的回纥士兵重新翻身上马,准备迎战敌军骑兵。然而,便在这时,出呼回纥人所料,那唐人援军竟然在这般时刻突然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在一员披发大将率领下朝着回纥中军喊杀而来。 贺拔铁树骑在奔驰的战马上,随着马背的抖动,不断闪避着飞来的箭矢,偶尔见身边部下中箭坠地,但他对此即便心头火起,面上却是视若无睹之状,依然大喝着朝敌军冲杀过去。而他麾下所部一千铁骑均是跟随他多年的汉蕃将士,即便是其中的汉人也是世代居于边塞,因此这队人勇猛善战之处比之当年的突厥精锐亦是不在其下。而他们占据了高速冲锋和出其不意的优势,待到回纥人刚刚整装待发时,这批唐军的马速已达极致。是以,甫一接触,如旋风般疾至的唐军骑兵便似利刃一般狠狠地插在了回纥军的心腹之处。 若说对唐军设伏尚在意料之中,眼前之事则全然不在拔野罕心中所想。他哪里料到敌人主将竟然在形势有利之下,竟甘冒大险自领孤军前来冲阵,而且冲的还是自家防守最为严密的中军。于是,便在这般惊怒交加之下,他连连呼喝身边亲兵,命令各军组成阵行上前接敌。而他麾下亲兵护卫也纷纷围拢过来,以确保主帅无虞。 这般情况依照回纥目前军力而言,本没有错,然而错就错在拔野罕面对的是素以冲阵闻名的贺拔铁树。大唐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久在朔北边关,平常打交道最多的便是回纥人。他知道回纥虽然素来与大唐交好,但其游牧本质既然未变,则终会有害。是以,平时利用互市之机,他便派遣密探细作潜入回纥各部了解民俗军情。眼下这仗便是他谋算中的关键一环,而选择贺拔铁树作为突袭主将,则更是其重中之重。原因说来简单,只因那贺拔铁树最擅长的莫过于突袭冲阵,同时却也是粗中有细,这点当然只有郭子仪能看出了。 骑兵与骑兵之间的对决显然十分简洁,数千匹战马咆哮着冲击在一起,马上的骑士则挥舞着各式兵刃互相击杀,当然这不过是两军的第一次互冲。但便是这一下,很快就让回纥主将拔野罕开始叫苦不迭甚至紧张起来,原来唐军骑兵仗着高速之势,冲击凶狠之际转向亦是灵活无比,那披发大汉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左手上那把与回纥人相似的弯刀下已经不知沾上了多少族人的鲜血,而右手的马槊则如发狂一般不断追逐着回纥人的生命。 拔野罕眼见这番情景,当真是睚眦欲裂,他无可忍耐之下,拔出腰间佩刀,正欲上前迎敌,却被身边护卫亲兵死命拦住。贺拔铁树的勇猛,久于疆场之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显然是自到大不断为生存而拼杀才锻炼而出。拔野罕虽然也是英勇无比,但毕竟从生于回纥贵族之家,养尊处优之下,纵是功夫了得又怎比得了那等粗鲁莽汉。何况,要是主子有失,眼前己方定然崩溃不说,这些亲卫回去亦是不免要受那诛灭全家之罪,因此于公于私,众人又哪肯让他上阵,只拼命拦住马头,却是一个劲地护卫着往后军退去。 岂知那贺拔铁树一见对方主将近在咫尺,却又不住后退,心生鄙夷之下,越发想要建功立业,当下也不招呼麾下将士,便一振手中长槊,提马朝那拔野罕所在之处杀去。而他身边一众亲兵见状,生怕主将有失之下,忙舍下当前之敌,紧跟在他身后一同疾驰而去。 这一百余骑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又都生了必死之心,于是在贺拔铁树带头下,一路所过,除了偶然有人坠落马下之外,到处都是那回纥骑士的尸体,长声呼喝中,敌人主将已然近在眼前,不过百步之遥。 看着那如铁塔一般的身躯以及那一脸浓密黑须正配合着扭曲的面孔逼向自己,若说毫不害怕,只怕连拔野罕自己都不信。但要他就此退缩,那也决无可能,毕竟要在战场上得了个懦夫的称号,今后便无脸见人了,这道理连一般的回纥人都知道,别说他这等贵人了。 这般想着,拔野罕大喝一声,甩开身边亲兵,挥刀迎了上去。他的刀法乃是其父亲传,自幼便授,因此纯熟无比自不用说,更是经历沙场考验之物,而他也并非刚上战场的新人,在回纥内部的部落纷争中,杀人于他而言早成了家常便饭。 只是正在他这般凝神而上之时,对面的贺拔铁树冲了过来,却也是一声大吼,只是这一吼比之那拔野罕适才一喝却是有天壤之别,直吼得前者在接刀之前已然头晕目眩起来。 “铛”的一声,火星四溅之下,拔野罕虎口巨痛,鲜血横溢,只是不待他转过神来,对方又是迎面一刀劈来,刀法的确是平平无奇,但刀势之沉厚,只怕一刀下来登时有将人分做两半之险。迫得无奈,拔野罕只得硬着头皮,挥刀挡去,只是他却不料那贺拔铁树刀势未老之际,竟将早先换到左手上的马槊一下子猛地扎在了他的坐骑脖中,一时马血四溅之下,力透长槊,竟直刺在了他腹之上。而那马抵受不住之下,在贺拔铁树松手之际,顿时人立起来,继而侧摔过去,却把那拔野罕压在了身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风起云涌 四 当拔野罕再次醒来时,已然身在一顶帐之中,他虽感舌尖干燥,但之前的头痛已然减缓许多。而当他睁眼四望之时,周围情势已然迥异于之前。不过,有一点他却很清楚:自己八成已被俘虏了。 拔野罕料想的一点没错,在他跌落马下昏去不久之后,失去主将的回纥军队便大乱溃败起来,而一柱香的工夫后,又有一万唐军从东北方向赶来,他们是唐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在率领大军抵达与回纥交界之处的河美原之后,亲自派出前来接应贺拔铁树的。当然,在他们到来之际,战场主动已经基本为唐军控制。西受降城守军死伤近三千人,贺拔铁树部下则不过伤亡五百余人,而一万回纥军被斩首六千余级,生擒三千,其中包括主将拔野罕在内的回纥将校二十余人。 然而,出乎贺拔铁树,李延宗等将领所想,郭子仪并未将擒获拔野罕的消息散布出去,用来振奋军心,或是打击敌军,却反而严令得知此事之人务必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半句,否则军法从事而且决不姑息。这后面的话简直就是针对贺拔铁树而言,毕竟这生擒敌军主将的功劳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但他素来最服的便是这郭大帅,此人之令出如山,他当然最是明白。是以,当下虽然苦了张脸,却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是这般模样却让一旁裹着胳膊的李延宗忍俊不禁,若非碍于在主帅帐前不得放肆,只怕早就放声大笑了。 于是,这场战后会议便在如此不明不朗的气氛中匆匆结束,谁也不知这郭节度心中到底打的是何算盘。不过,一众将领自然也有自己的九九,那便是如今这六万朔方军的正北方五十里外是回纥各部数十万联军,而东面胜州以外还有史思明的五万大军,有了这等情势,没仗打只怕是不可能的了。一旦开战,那军功赏赐自然是源源不断,这对于在边关靠拼命来博出身的武将们显然有着不一般的诱惑,是以,虽然方才一仗,朔方军大多数将领都未赶上,但他们步出帅帐时,却仍是一脸摩拳擦掌的兴奋样子。 大漠,长河,荒野,这便是大唐与回纥交界之处河美原的雄壮景色。只是原先偶尔经过的羊群早已被几十万雄兵所代替,驻扎在这片荒原以北三十里处的是九万多回纥大军,那绵延数里的牛皮帐篷和上千支牛油巨烛显示着这支军队的强盛与庞大。这是继突厥之后,称雄大草原的新霸主。 草原的夜空空旷明朗,高悬的月亮将哨兵的影子拉的细长,直映在了细细的河道上。磨延啜独自一人踩着刚刚长起的青草,裹着羊裘来到黄河边上,他没带任何人,带的只有怀中的一封信。 这封信上讲述了今日晌午发生在大唐西受降城外的一场激战,结果回纥军大败,战死六千,被俘三千,主将拔野罕被擒,而写这封信的人竟是大唐朔方节度使郭子仪。 西受降城之战的结果并不在磨延啜意料之外,甚至可以说几乎由他苦心促成。原因说来并不繁杂,所为的便是那回纥王庭中高高在上的宝座。如今的回纥在国力及兵力上比之当年的突厥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唯一令回纥人深感无奈的是,比起突厥来,回纥内部更是矛盾重重,纷争不断。之所以有目前的局面,昔日来自突厥对于其生存的威胁不能不说是一大功臣。正是因为有了如此强邻,回纥人才能凝聚起来,战胜并驱逐了曾经盛极一时的突厥。但随之而来的是内部渐渐出现的分化势头,这也是为何代表一部分大贵族的拔悉旬也就是拔野罕之父能对汗位继承产生影响,而这决非身为太子叶护的磨延啜所愿看到。 他千方百计想要置拔野罕于死地,其实为的乃是要让其家族为族长之位产生分歧,继而使得其父拔悉旬不能再对拥立新汗施加影响。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大获胜利的唐人竟然没有将俘虏的主将拔野罕枭首示众,反倒暗中监押起来。须知,大唐对各蕃部落固然向来宽厚,但对于叛逆之人也从不姑息,因此眼下之事对那拔野罕自然是死里逃生,但对他来说决非好事。一个不好,若然让此人再逃回回纥,则势必激怒拔悉旬,到时整个回纥非得大乱不可,而自己的汗位只怕也危险的紧。 到了这般时刻,他才忽然感觉整个事件竟都在那郭子仪谋算之中,而自己的一点心思只怕早被对方看在眼里了。这般想着,尽管身上裹着长毛羊裘,磨延啜还是忍不住背上生寒。只因他已然猜到,这封信的来意显然是要与自己做些交易,否则对方大可放那拔野罕回来,然后任由其父在回纥煽动作乱,又何必如今这般费力写信呢?! 既然想通这点,以磨延啜之谋略,很快便想到此事定与唐人国中的叛乱有关。说来那叛军头目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到还与自己见过,也正是此人暗中表示要与回纥一同瓜分大唐江山,只不过这等大事他磨延啜不敢擅自做主,只得装醉罢了。 其实,他从未想过要去谋夺大唐江山。与其他回纥贵族不同,磨延啜自幼便得汉人师傅教导,那时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突厥,大唐与回纥关系之佳乃是前所未见。而成年之后,他更是代表其父汗经常与大唐边关将领接触,或商贸,或军事,总之比之其他任何回纥人,他都更了解大唐,这决是一个可欺的国家。是以,对于十多日前突然来到的史思明亲信,他也只是虚与委蛇了一番,并未有实质上的允诺。而真正促使他下决心领兵南下的,却是其父怀仁可汗病势加重,随时有逝去之险。与其留在王庭遭人暗算,不如带兵南下,借以制造机会,而后一举夺取汗位,这才是他的如意算盘,当然在中途让拔野罕出些意外也是谋划中的一环。 只是他却不曾料到如今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真可谓人算不如天算。但反过来说,既然对方肯先来信说明情由,便表示仍商量之处,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最后一行字,上书曰:若太子叶护有意,则明日午后于河美原西侧胡杨林相见,郭子仪书。 这信上的字虽然不大,但个个苍劲有力,显然是出自领兵大将之手。既然对方未将此事转托书办参军之手,则确有谈判之诚意。想到此处,磨延啜长吸一口气后,终于将手上信纸撕成碎片,随手一扬,任它们随风飘入了细细的黄河涓流之中。 四月的北疆虽然依旧狂风阵阵,但比之冬季的苦寒已然大是不同。明丽的阳光下,五百轻骑打马飞奔在旷野之上,前方不远处的一片胡杨林在众人目光中渐渐由毫不可见变成了一个清晰的黑点。忽然,随着领头之人一声轻呼,这数百骑士便如同时听到一般,纷纷顿住了马蹄,策马原地打起转来。 大唐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侧首对着身边亲兵统领道:“你带人便留驻此地,听得此号一长两短之音,便驰来救援,切不可擅作主张,明白么?”听了这话,那亲兵统领纵然心中不愿,却也只得依令而行。 几乎在同一时刻,六骑人马驰入了那片胡杨林中,出乎贺拔铁树和李延宗的意料,郭子仪一见对方到来,竟全然没了往日的肃穆威严,只一下子翻身下马,按照回纥礼俗伸开双臂,朝对方走去。 那磨延啜一见此景,倒也是反应甚速,忙跃下马背随后同郭子仪拥抱在了一起。而两人所带之人,一见这般,也同时下地走到了一处。这番景象若是由旁人见了,不免觉得此乃友人久别重逢之景,又怎会想到便在一个时辰前,这六人还是要生死相见的沙场敌人。 双方一阵热切寒暄之后,却是那磨延啜当先开口,道:“郭大人料敌机先,谋略非凡,的确让人佩服无比啊,只是想来大人也知道此事关乎回纥国本,是以本太子不得不慎重处置,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那郭子仪听了却是呵呵一笑,继而捻须笑道:“哪里,太子才称的上‘胆识过人’四字,既然太子有心,那验证一下真伪倒是无妨,也在情理之中。来人,将那人的玉符呈来。” 话音一落,只见那李延宗便从怀中掏中一个通体碧绿的玉符,上面刻有虎形花纹,正是回纥夺自突厥的调兵密符。一见此物,磨延啜震惊之余不免暗自庆幸。他惊的是,那拔悉旬竟然将这等关键之物交由其子,此乃违反回纥族规之举,而喜的是,此物落在自己手上,不免为扳倒对方多了一分把握,不,实在是大大的一分。 念及此处,磨延啜忍住心中激动,却平静地道:“果然是我回纥之物。只不知大人对那拔野罕如何处置,更要我磨延啜做下何等事端,方可作为交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风起云涌 五 原大唐平卢节度副使,河东兵马使,如今的叛军大将史思明此刻正端坐大营之中,两天来这位手握重兵的蕃族大将一直颇为郁闷。以他的精明,自然不会听信安禄山那吹得震天响的牛皮,什么“兵出北疆,回纥必相与呼应”之类,骗骗手下那些只知冲锋陷阵的家伙尚可,要来糊弄他史思明,可就差远了。 当然,幸好安禄山也没打算蒙骗与他,自起兵之事定下后,许多大事都是两人一同商量。但即便如此,他也并未对此当真。毕竟,这大唐对于边关异族而言,便是庞然大物一般,纵有野心,不过也是打闹罢了,即便以回纥这样的大部也决不敢随意大举出兵。因此,当他听说回纥太子叶护统兵十万大举南下时,心中已然大悦。只要回纥出兵即便不是真正南下,也能牵制唐朔方军实力,如此不管他麾下大军是否真正直击河北,还是配合安禄山的中路军直插关内腹心,都可避开强敌,继而保存实力。 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史思明做梦也没想到,那回纥大军连南下必经的河美原都不曾涉足,便打道回府了,而原因仅仅是因为损失了一万前锋。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昨日探子来报,口称那回纥大军并未按来时之路后撤,反而一路往东北方向而退。向东北而来,不就是望他史思明的驻地前来吗?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谁不知道,那回纥与大唐还有姻亲之谊,眼下之势只怕是安大帅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使的两者联合起来了。 这般一想,纵然史思明身经百战,过惯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此刻却也不禁背上生寒,朔方军加上回纥人,将近二十万大军啊。他自己手下却只有区区五万兵马,其中还有两万人是路经河北诸地时一路裹挟,其实不过是半兵半民,离那百战之军可是相差甚远。 经过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史思明终于下定决心,不再攻打胜州,而是连夜带兵南下,准备汇合安禄山中军,直逼洛阳没,却不在这等蛮荒之地白白耗费下去。 言念及此,他不再犹豫,立时叫进中军官,吩咐一番之后,却径自回帐歇息去了,只让对方按时叫醒自己,半夜上路。 四月的夜空,明朗而清晰,一觉醒来,高坐马上的史思明大有神清气爽之感。事实也是如此,虽然惊异于回纥大军突如其来的回撤,但自认为脱离与朔方军接触的史思明此刻却是胸有成竹,因为在面前的不过是隅州这等中城以及那被崔乾祐围攻多日的蒲州。他的如意算盘便是一鼓作气,大军一日攻下隅州,随即南下往攻蒲州。如此一来,或可趁着那崔乾祐尚未攻下此城之际,拔下此地,这样也就可以抵消在北疆面对朔方军不战而退之情。 这般想着,大军已然进入隅州北面的大隅山界,原本史思明大可不走山路,而走沿着黄河支流无定河修建的官道大路,但那般一来,路程便要远上许多,而他的目的也就难以达到了。因此,虽然比之官道,这大隅山路也难走不少,但史思明还是领着部下踏上了碎石铺就的山间路。 漆黑的夜色下,蜿蜒的路上不时能看见星星火光,那是安军士兵手中的火把。长长的队伍在崎岖的山道上辗转盘旋,一时竟看不到头尾。 史思明却不管这许多,他心中只在盘算,不知那五万人马的空营是否当真能骗过对方。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倒是杞人忧天了。一则便是那郭子仪想必也不会料到自己竟能果决至此,一仗未打,便将河北诸郡以北之地拱手相让;二来,就算让对方发现自己已然悄然南下,那至多也不过是对方遣兵追击。对于这点,他倒是早有安排,在那大营以南五十里处的密林中,设有一支万人伏兵,是特地为识破空城计的朔方军准备的。 想到此处,史思明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自己同那郭子仪也打过几次交道,却也不曾发现对方真如北疆之人传说的那般谋略超人。大家同在边关,对付那些胸无城府的蛮人所使的计谋怎上得了台面呢。“现下还是让你来领教一下我史思明的厉害吧。”正在做这般想法时,他麾下四万大军已然过了山道,来到山下谷口,过了这个山谷再走三十多里,便到隅州城下了。 而回头望向那险峻的羊肠道,史思明再一次为自己高明的选择而自豪,也为敌人未在此处设伏而庆幸不已。否则,即便以他不断派出探马,再每隔一里便回报中军的谨慎策略,在遭遇敌军之后,只怕仍会引起混乱。何况在这夜色茫然之下,敌我难分,山道狭窄之处,纵然料敌机先,也难保不受损失。 但总算山道已过,前路平坦,史思明惬意地骑在马上,在亲兵的护卫下溜上山谷口的一座石台,看着自己的队伍井然有序地行进在空旷的山谷中。 然而,这般光景没过多久,史思明原本平静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之感,这种感觉曾三番四次救过他的性命。因此,四下里虽不曾见到危险,但他仍然下令各部加快行军速度,只要穿过峡谷,便不惧他人了。 然而,一声尖利的啸声打破了这宁静的夜幕,也打破了史思明心中的侥幸。当无数火把在隆隆战鼓声自山谷两侧的悬崖上竖起之后,史思明这才明白,自己已然落入他人算中,那崎岖山道之所以能走的如此稳妥,不过是对方有意麻痹自己而已,真正目的乃是要在此地将自己麾下这四万大军一举歼灭。再仰头望了一圈,他忽然发现这是个多么完美的设伏之地啊,只不过被人如此伏击,个中滋味当真不大好受。 这个山谷说来宽阔,但到底也只能容得三骑并行,因此当两山上的檑木与巨石齐齐滚落而下时,饶是那史思明部下久经战阵,也不由得慌乱起来。队伍拥挤之处,各人难免自相践踏起来。而时间愈久,山上的石木愈多,原本还勉强维持阵形的队伍很快便出现了缝隙。尽管一众将校拼力约束,但显然漆黑的夜幕和那忽明忽暗的火光在渐渐地削弱军中那本不旺盛的斗志。 溃乱终于发生,最先败退的是史思明自起兵之后一路收编的壮丁们。这些人从未经过征战,若非迫于对方刀斧,早就一走了之。如今遇到这般情况,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当下只一个劲地往后军冲去。也幸亏史思明早知新兵之弱,除了数营之外,其他大多散编入各军之中。因此,局势虽然愈加混乱,但终究没有大肆溃败。一众安军之中的老兵及下级军官纷纷掌盾支于全军两侧,另有弩手居中上箭反击。虽然以如此仰射之态未必真有效果,却也起到了鼓舞军心士气之效。 史思明一见此状,如何不知再这般耗费下去,时候一长必定要落个被人各个击破的下场,只因眼下众军已被那由巨树制成的檑木分成了数段。然而,他虽心急如焚,却也终究是见惯场面之人,倒还有那几分大将风度。何况,他比谁都明白,此刻若是连自己也阵脚大乱,则麾下兵马只怕立时便一哄而散了。 好在他似有先见之明一般,先上到了这处高地,这里乃是在山道结束之后,山谷进口之地,是以敌人的檑木箭石伤不了他,而他却能据此观察整个战场态势,尽管也并非能将之全然掌握,但总好过茫然无知了。 现下的情势却是十分清楚,一方面安军凭借精锐之军和尚未消弭的士气拼死抵挡,另一方面唐军因见敌人并未完全溃乱,是以也不急于冲锋而下,却只用更加密集的弩箭来增加杀伤。 史思明虽然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但面上却仍是一副淡定自然的模样。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多久他终于发现一处弱点。这便是两边谷口都未有重兵把守。当然,他决非傻子,这前方的出口处若说没有唐军用来封堵的兵马,那是打死他也不信的。但后面那就不同了,由于麾下大军来时便是自此而入,而且在山道行走之时,亦不曾发现敌军。因此,往后退走应是上上之策。 既然定下策略,发下命令自然容易许多。随着号角声不断响起,史思明麾下大军便在一片凌乱狼籍之中慢慢往来时方向退去。而这一切也被站在两边山崖上的唐军士兵看的一清二楚,眼见此景,只见一个身着明光铠甲的高大男子将手中令旗一挥,登时原本充满惨呼惊叫的战场登时变的安静起来。稍顷之后,却听那大地仿佛震颤起来,只有多年服役的老兵,才知道这是骑兵踏马而来所独有的震撼之效。 很快,当唐军伏兵的先锋跨入谷中时,史思明的大军方才后退出谷了一半,剩下那些却只能听天由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风起云涌 六 史思明带着一半兵马好歹终于杀出了山谷,重新退回到来时那条崎岖山路上,前面既然不能走,虽然明知返回原处未必便是好事,然则形势地理如此,却也不由他不立即定下决断。一口气奔出七八里地之后,回头望着谷中四起的烟雾,耳边则回响着伤兵渐飘渐远的哀号声,史思明心中当真不是滋味,尤其满目皆是衣甲不整,垂头丧气之辈,再加上那如同黑夜一样的前途,他越想却越发不安起来 只是站在山谷中,看着脚下一具具敌军尸体的贺拔铁树和李延宗却是难掩一脸兴奋,后者倒还好些,至于前者,若非敌军未被全部歼灭,只怕此刻已然欢呼出声了。当然,对于六百比两万的战果,这两人的确有欢腾雀跃的本事,只因这毕竟是自安禄山叛乱以来,朝廷军队赢得的第一仗,而战果竟是如此辉煌与悬殊。 回想数月前,河北二十四郡的太守官吏们闻风而降以及叛军由此而来的嚣张气焰,这时当真犹如黄粱一梦般让人有恍如隔世之感。当然,于贺拔铁树而言,此役虽然布置精妙打起来也是如同切菜瓜般过瘾的紧,但其实却也殊乏战阵之乐趣,却不能不说是其一大遗憾了。 但郭大人那般算无遗漏的计策却令他又激动不已。他生平经历大上百仗,只今夜却是彻头彻尾的大胜。突厥人的豪迈直爽在这个大汉身上得到了最佳体现,只见他一掌拍向那李延宗的宽肩,口中却道:“老弟,这回大胜那叛军,斩首过一万五千级,这份功劳还真不呢,我看跟着大帅就是好啊。” 那李延宗本性深沉,喜怒常不形于色,今日内心之欢腾虽然不在贺拔铁树之下,但若说要他如同前者那般得意却是休想,正当他想做回话时,却见一兵来报,道:“禀告二位将军,敌人已尽入大隅山中,还请示下。” 一听此言,未等那李延宗先行开口,却听贺拔铁树粗着嗓门,道:“不用狗屁示下了,告诉前面的弟兄,大伙儿休息一阵,叛军自有大帅来收拾。” 此言一出,吃惊的人却变成了那李延宗。他原本以为贺拔铁树定然不肯就此罢手,一定会穷追不舍。但如今听的对方竟能如此考虑大局,他终于放下心来,竟将那满腔劝告之词一一抛诸于脑后了。 当一众唐军在山谷中打扫完战场时,已然是月满中天之时了。漆黑的夜幕笼罩下,各种姿势的死尸被聚拢在一起,其中有唐军的,更多则是叛军,包括许多不过二十许间河北青壮。当熊熊火焰燃烧之时,便是原本得意于战利所得的唐军士兵们也渐渐默然起来,只因明天身处这等烈火之中的可能便是自己了。“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啊。”当这句话从一个老兵口中说出时,不知谁吹响了军中追悼亡魂的思乡曲,一时偌大的山谷中不断回响着这哀婉的乐曲,令人心底惆怅莫名。 然而,并非人人都做这般感想。大唐朔方节度使,关北道行军大总管郭子仪此刻正站在胜州城头上,捻须遥望南方。身旁的朔方左武锋使仆固怀恩,招讨党项使王仲升等一众武将则赫立左右,一言不发,气氛威严之处却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倒还是那仆固怀恩天性刚强豪直,只听他开口问道:“大人,为何不令贺拔铁树与李延宗二人挥兵追击,又或者在那史思明回军途中再次设伏,如此当可一举破敌。似现下这般,恐有放虎归山之忧啊。”他这虽是直言,也说出了其他将领的疑惑,但却同样也在不经意处顶撞了郭子仪,毕竟他质疑的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以,此言一出,众将虽然口上不言,心中却都闪着各般心思,有那平时交好的已为他捏了把汗。 却见郭子仪听了这话,非但不怒反而微笑道:“我知道你等心中大抵都有类似之感,只是因惧于我而不敢明言罢了。今日既然为仆固当先说出,那我便在此做下解释以慰诸位之迷惑。”略一停顿,闪着精芒的双目逐一扫过众人,随即却听一个安详从容的声音道:“此事说来容易,实则毫不可行。那大隅山谷虽然宽阔利于歼敌,但敌人亦非傻子。那史思明能得安禄山信重,自有其过人之处,此番一进谷口便即催军加速前行便是一例。依他之想,若非要急于南下,只怕还未走这千里山道。而这大隅山山势艰险,若是一味挥军进击,到时敌人孤注一掷,难免会狗急跳墙,与之硬撼,我军则必定损失惨重。至于再他回军途中设伏,却也并不可取。对于这般人物,伏击乃是可一而不可再之事,何况,前番我派人前去查探,便在昨日夜间发现敌人临走之前扎下五万大军的空营,而离开大营几十里处有过伏兵踪迹。你等该知道此乃为何了吧。” 众人皆是久经沙场之辈,虽然一时未必想透,但叛军之意却也大概知晓。却听那郭子仪又续道:“这其中的关窍便在于那支伏兵本拟对我朔方军迎头打击,只是想来如今接到史思明密令,定要前去会合了。想这史思明当初留下这支伏兵,定是想着既可拦截伏击我军追兵,纵然事有不济,似眼前这般光景,也可回师与主力会合,增强实力也免受分兵之险。”众人听了,细细咀嚼,却又如何不是这般。 只是未待他们说出拍马之言,却听那郭子仪忽然肃容道:“此人既然大败于大隅山,我若是他,必不会再行南下,反则势必聚众进攻胜州此地。因为只要攻下这里,便可向回纥宣扬实力,另外也能掩饰前番之败。更何况,他手下尚有精兵数万,这些人都是平卢军的老底,最为骁勇,以史思明之性,此番必来。”这一番话条理清明,直将在场诸将说的心服口服,当下由那仆固怀恩领头,众人齐道:“大人英明,末将愿听大人差遣。” 郭子仪见状,轻轻点头,随即道:“瑞王殿下屯兵十万于潼关,阻住贼军主力进取之道,而南线尚有两河道行军大总管,魏相潞青四州防御使李光弼大人守卫,是以,我等之要任便是寻机歼灭史思明等人,同时防范北方回纥趁机寇边。仆固怀恩,本帅命你率五千精骑连夜直趋东受降城,务必趁敌不备,一举攻克;而王仲升,你则统一万大军南下朔州,做出攻城之态,一俟史思明本军赶到,便即退兵,你二人现下立刻便去,本帅则自领大军驻留此处,恭候贼军!”话音落处,众将登时轰然应诺。 相比于这胜州的激跃,万里之外的潼关却是一片宁静,只是在这天下闻名的雄关中却难掩一股沉闷之气。原来自升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瑞王李佑从长安返回潼关大营之后,却是严令下属各部分昼夜轮值,并不出关与敌接战。任凭那叛军先锋李归仁如何纵兵大骂,他却只顾闭关免战,却是从不加以理会。 只是非但如此,这位瑞王殿下还下令各军加紧整训并按日轮流比试,于是乎,潼关关外每日粗声滥语,而关内则是挥汗如雨。一众憋了一肚子鸟气的唐军官兵们既然不能与敌正面交锋,同时碍于森严军纪又不能出营骚扰,便只得将那满腔劲头用在了训练上。如此十来天一过,便是那后来新募的一万余无赖之徒竟也有了些兵士的模样,毕竟每天给人家光明正大地打的鼻青脸肿可不是好玩的。 然而,尽管这数万将士可以轮替用自己人来出气,因为那叛军骂的长了可不只骂李氏了,这潼关上下近十万将士的女性亲属哪个不曾遭到对方的,尤其是各人的娘亲,纵然不过是在口上罢了。但世上偏有许多事便是自己做得,人皆做不得的,不幸的是,这骂人便归在这一类中。 是以,当蒲州被下,叛军前锋崔乾祐半日后便抵潼关时后,那些大兵将们终于忍耐不住,请了李佑麾下几名有些威名及受信重的大将一同请战去了。 潼关大营中军主帐内,只见一个锦衣青年正斜倚在榻上,手中却是握着一卷《春秋》,读的津津有味之余,却是活脱一副书生模样,若非帐内高挂的直刃宝刀和案头堆放的一叠卷册,以及那无形中透出的威严气氛,又有谁能想到这便是如今权倾天下,统御十万大军的兵马大元帅呢。 因此,众人虽然互相鼓动着来到大帐之外,但却一时都像极了待嫁的大姑娘,竟在帐外犹豫起来。别人或者不知,但似黑齿岩刚,高秀岩这等亲信将领却是知道那瑞王手段的。连当朝右相杨国忠都在稀里糊涂中死在了这位亲王的手上,更休说他人了。何况,大家都清楚,平乱之后这皇位可是随时有易主之势,到时大位既定,自己今日这等不顾军纪,贸然请战之事会否论罪还难说的很。 只是众人都是沙场里见真章的军汉,一来被骂的当真窝囊,二来的确是心中憋闷已久,终于在那黑齿岩刚,高秀岩和李春仁等带领下请那侍卫通报请见。 只那亲兵进去良久却并无回音,正在众人神思不定之时,却见那人出帐,高喝道:“众将听令,瑞王有命,请诸位将军入中军议事。”诸将惊疑之余,并不知那瑞王心中何意,却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风起云涌 七 众人依阶级鱼贯而入,来到大帐之内,却见两旁早已站立上了两排手持刀戟,全副武装的白虎卫士,而那瑞王正浑身披挂端坐于案几之后的帅位上。众人见此情景,虽知自己贸然请战并不算得大罪,但在这般氛围之下,却不禁有些害怕起来。今日进得帐中之人多是军中宿将,久经沙场之下,可谓见多识广,但眼看这副架势,诸将心中忐忑之余便只顾着躬身行礼了。 却见那瑞王李佑微一摆手,随即道:“今日你等不请自来,可是为了出战一事?”这话说的虽是平淡,却令人感到不怒而威之势。 听了这话,众人一时竟没一个出来答话,这可急煞了领头几人。当下还是那素来最为豪爽耿直的黑齿岩刚出列,硬着头皮言道:“末将等非为己身,只怕如此以往,军心不振,士气縻弱,是以恳请殿下趁此时敌军疲敝之时出战,必能一举破敌。”言毕,便带头跪将下去,其余诸人一见如此,忙也纷纷拜倒。 李佑看着这跪满一地大将们,尽管心中好笑,只面上却假做怒容道:“尔等可是想要逼迫本王出兵?为将者,理当谨守军令,何当如你等肆意妄上?!”这话说的当真是句句诛心,便是那黑齿岩刚,高秀岩等人也不敢再说。一时之间,大帐之中竟是毫无声息,只听这些军汉们粗重的呼吸声。 只是稍过片刻之后,却听李佑道:“罢了,既然你等也是为国激愤,孤又怎能一意阻止。何况,以目前形势而计,确乃出兵之良机。黑齿岩刚,高秀岩,本王令你二人为前军先锋将,除本部兵马之外,统领一万军为前锋;李春仁,你带一万陇右精骑伏于西原山谷之中,待我号令一起,便驰出杀敌。李晟,马燧你二人各为左右军将,代孤统掌左右两阵。其余诸将,皆随我中军,明日天明大军出关击敌!”众人不意他竟是早将一般军事布置谋于脑中,此时一一听来,哪还有多言,兴奋之下却只上前接令罢了。 当天宝十年四月十二清晨旭日冉冉升起之时,高大森严的潼关之外,叛军大营中又驰出了二十名弱卒,他们骑着清一色军中淘汰下来的弱马,来到关前,开始重复着往日的职责—骂阵。 虽然奇怪于城头上较少的守军,但这些人还是依旧下马挥鞭大骂起来,只是与往常有所不同的是,这回任凭自己如何骂法,那城上守军却是毫不理会,要换做平时只怕城头也早有善骂之人出来与之相对了。 当然,这些人并不会多想什么,他们只是附近各地被临时招募来的地痞无赖,只要给钱,哪里还有不能干的。于是,他们继续开始扯起嗓门破口大骂起来。虽然没有人对骂无聊了一些,但也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口舌。毕竟连续骂了十来天,任谁也要腻烦了。 然而,世上之事往往不可测度。正当几人骂的起劲时,却听城上一阵梆子响,不待这些未经阵仗之人反应过来,几十枝羽箭便破空而来,临到众人头顶这才醒悟过来,只时候却是晚了。一时间骂阵的二十一除开离城关最近的那人外,其余纷纷倒地,要命的是这那些人贯脑的贯脑,透胸的透胸,却几乎都是立毙箭下,连多余的呼声也没有。 于是,就在箭下余生的那人双股战战之时,却听城上一个清越洪亮的声音,朗声道:“回去告诉李归仁,本王今日便与你等叛贼决一死战,非胜不还!”话音刚落,只见周围便涌出无数唐军兵士,而震天的“大唐必胜”则充斥着城上城下。很明显,此时城中定然聚集着不可计数出战部队。 那人听罢,自然知道眼下自己所以不死,既非运气更非所处位置,而是对方有意让自己回去报信,因此他再不敢犹豫,只立时翻身上马,狠命抽打而去,就怕一旦对方反悔,自己这条命可就搭在这里了。 其实,哪里还用他回去禀报,听到这般响声李归仁大营早就全军整束起来,他们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了。虽然以李归仁的心思,其实并不愿在这两日与敌人接战。只因这段日子虽然一直由叛军派人邀战,实则李归仁心中明白,自己目下只有五千多人,所余粮草亦是不多,若是那唐军倾巢而出,十来万人压倒过来,却是如何抵挡?他打的主意自然是等待崔乾祐的前军主力到达,适当补给之后,再合兵一处与唐军决一死战。是以,因着前几日唐军的表现,他这才不遗余力地派人前去骂阵,其实为的也不过是遂行骚扰而已。谁让那瑞王将附近州县百姓连同牲畜都撤了个空,连粮草亦难以收集,若不在口头上讨些便宜,提振军心,只怕本就师出名亏的大军立时便有消散之险。 但如今碰上等情势,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登上望楼,遥望了一阵对方城头,李归仁下楼向麾下众将道:“本将原想待明日崔将军大军抵达之后,再行商讨破敌之事,但如今敌人既然已经整军出城,我等亦只有与之交战了。但我军乃是边塞精锐,那朝廷军队虽然人多,却都是乌合之众,又怎能与我平卢军相抗?!是以,破敌封赏,便在今日,尔等可愿与我一齐破敌否?” 这话一出,却是激起身边这些蕃将的血性,当下只听众人纷纷响应起来,一时倒也颇有声势。于是,当呜呜的号角声响起时,李归仁部下诸将亦各回本部,集合兵马,依次出营列阵。 当北国的阳光散发出迷人金黄时,一支空前庞大的军队自潼关之中开出,渐渐往前涌去,直前进到关隘西南一里处的黄河边方才背倚坚城安下阵势。 排在最前的乃是黑齿岩刚和高秀岩两将统领的本部兵马再加一万新募之军。之后是实力雄厚的李佑中军,而左右两军则由两员年轻骁将李晟,马燧带领。一万后军则维持着本军与潼关守军的联系,防止敌人突然袭关。 正在李归仁为对面唐军井然有序的阵势而头痛不已时,却见一名亲兵快马来报,口称前军主将崔乾祐已率大军过青河县,离此地不过五里之遥。这话当真令李归仁振奋鼓舞,他听罢之后立时将这消息传告众军,并亲自吹号鼓动诸军向前,以窥唐军虚实,伺机破之。 奔腾的黄河流水,巍峨幽深的西原山谷,森严井然的庞大军阵以及一队队游弋阵前的蕃汉骑兵,这便是大唐自一统四海之后,在关内京畿之地首次面临的空前战争。 唐军七万余人的大阵自黄河边一直延伸至山谷附近,所到之处无不旌旗招展,鼓声震天,便是那士兵行进时的铠甲铿锵声亦不免令人为之热血沸腾。 不过,李归仁自然没有这等闲心,他带着一众亲兵在麾下大军的掩护下,驰近唐军阵前,仔细来回观察数次,却始终感觉敌人军纪严明,非是传说中那般全不经战的乌合之众,而比之之前所遇的那些州县守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他终是沙场老将,未待唐军战鼓再响,来回已达二十余次的他已然看出对方大阵之中以中军实力最厚,而且训练最精,而那前军锋锐似乎只是徒具架子罢了,真正拼杀起来,以他多年的经验,这一部决非自己之敌。更何况,他手下可是五千锐骑,虽说在前番攻城急切中损失不少,令到只剩下如今这个数目,但麾下这些兵士都是追随他经年的部下,最是精锐骁勇。因此,以一敌二,未必不能胜之。再者,只须他率兵破开一处,以骑兵奔行迅速,往来穿插狠辣之优势,辅以崔乾祐本部大军,则战胜对手当非虚言。 事实也是如此,便是那黑齿岩刚和高秀岩二人心中也是十分不解,他们怎么也没不明白,为何那一向英明果决的瑞王竟会将这新募之兵充当整个大军的前锋,若是由这群从未经过战阵的新兵迎击对方铁骑冲击,一旦溃败下来,则必定冲乱本阵,届时别说七万大军,就是七十万也是覆亡在即。当年前秦符坚的八十万大军就是这么败在东晋的区区八万北府兵手上。只是前车之鉴固然重要,但军命不可违更是一众将官不可逾越的信条,何况颁下这道命令的还是那瑞王,一个早就令众人心服的统帅。 是以,想归想,二人还是按照既定之策行动起来,眼见对方骑兵随时有可能冲上前来,二人便将整个前军分成两部,一来可以方便统御,二来面对骑兵冲击时,转向亦是方便许多。他们可不担心对方会趁势直冲中军本阵,须知那里才是唐军重心之所在,便是再强的骑兵扎入坐拥如此实力的军阵,也是无法可想,那如林的陌刀和步槊便是最好的明证。 正在二人做这般计议时,却听见对方阵中传来几声短促有力的牛角号声,二人相视一眼,心下明白定是那李归仁已经瞧准了某处,动手在即了。 果然,没过多久,身处左阵的黑齿岩刚便率先见到一团黄沙烟尘正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朝自己席卷而来,他不慌不忙之下,立时命令麾下各部依次举起兵刃,以待对方冲近激战。然而世事难料,便在他侧头审视时,却满脸不信地发现一桩惊天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风起云涌 八 却说那李归仁的确发现唐军前军多为新兵而成,所站阵列固然样式好看,其实单看对方士兵步伐之生涩,便知此乃初次上阵之人。明白这一点后,他立时号令麾下各部,催动坐骑加速朝对方前锋冲去。但纵然如此,他也知道能做到如此军容,自己这番强行前冲定然也会有所损折,是以当他率领亲兵以锋矢之阵直插敌军时,却也立时将头不断向两侧伏低,以免为对手所伤。 然而,正当他为选择何处突破颇为烦扰之际,却突然见对方左阵靠近西北处竟不战自溃起来,那一绰兵士的临阵溃逃很快将整个军阵的一角无情掀去。此刻暴露在李归仁面前的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自然明白时机稍纵即逝,当下不再犹豫,长槊指处,麾下大军如铁锥一般狠狠砸向唐军,那里便是黑齿岩刚统领的前军左阵。 而自从军以来,至今未曾打过败仗的黑齿岩刚这回算是领教到了兵书中所谓的“兵败如山倒”是何意思了。除了他自己的二千余本部兵马外,其余五千新募士兵便跟着那起初的一百来人一同逃散开来,直把他的中军护卫都险些冲散。而对面奔驰而来的敌军距离自己已经不到百步,原来应当放箭拦截的弩手们早已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再向右看去,却见那高秀岩麾下也乱成一团,想来那些新兵都已被那奔腾轰鸣的马蹄声给吓破了胆,毕竟这战场上数千匹战马气势汹汹而来可不是先前练武场上的十来匹老马可以比拟的。 当然,若是他也如同那新兵一般惊惶失措,李佑自也不会用他了。当此关键时刻,却见他二话不说挥刀斩了一名经过自己身边的逃兵后,随手拿起地上的丈长陌刀在大步向前,而他身边的亲兵则紧紧护卫在其左右。眼看将旗未倒,一些被冲乱的部下也纷纷聚集围拢过来,当然其中也不乏一部被鼓舞起来的新兵,他们眼见主将如此,心中好勇斗狠之意也渐渐萌发,是以在那些蜀军老兵的带领下,居然也似模似样地重新排起了阵势,便是那弩箭也终于稀稀落落地射出了几枝。 然而,与此同时,李归仁已经领着部下冲过了最为危险的百步之距,此时离唐军前锋阵线已经不足三十步,连敌人那紧张的手势也是尽收眼底。当然临时拱出阵形来的唐军在李归仁这等大行家眼里,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以高速冲击的骑兵爱对付这等乱阵简直连菜一碟都谈不上。尽管不屑于这类单方面的屠杀,但为了在崔大将军乃至安大帅眼中更上一层楼,李归仁终于将手中的马槊递送前出,五步,四步一步,当槊尖刺入人体那一瞬间带来的停顿传回到他手上时,那种热血激昂的状态开始在他心中萌芽。 奔腾不止的战马,不住发出的长声惨号以及不断的兵刃交击之声,这便是叛军李归仁部闯入唐军前锋左阵后的景象。当然在这之中,无论人或马,但凡倒地之后已然很少有四肢健全,那断臂残肢混合着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的血水将大地填满,染红。其中更多的自然是唐军士兵的尸首,而对于这等阵势大乱的步兵阵形,李归仁的骑兵突进战术显然具有天然优势,他部下皆是久习边事之精锐,只要号角声一变,立时便或聚或散,指挥起来当真是如臂之指一般灵巧。而那长长的马槊以及战戟在身着面帘等装具的马匹带动下,发挥着无与伦比的锋锐,高大的突厥马经过处,总有唐军士兵被劈倒甚至挑飞而去,一时之间当真是惨不忍睹。 黑赤岩刚和那高秀岩二人此时眼见手下伤亡若此,都是目眦欲裂,怎耐自己部下已经溃逃大半,这时别说再收集败兵与敌接战,便是能否带领亲兵护得自己周全都是未知之数。他们此刻倒已不再去想为何瑞王将这支弱旅交与自己,他们想的是如何稳住眼下阵势,以免败军向后溃散之下,再把那瑞王中军冲散了,可就万事皆休了。 但己方阵形既乱,又怎是他二人能够轻易扭转得来。他们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汹涌而至的叛军骑兵如同撵鸭子一般将自己的部下驱赶向那瑞王中军,而唯一能够做的只是不停挥刀砍杀周围的叛军士兵。 由一众亲卫保护着的李归仁,其实早已注视到那两名唐军将领,也只有在他们身边才能对自己部下造成损失,但以他之心思自然不会去同这两人纠缠,他此时的目标已由打乱对方前军变为冲乱整个唐军阵形。而秉着“擒贼先擒王”的想法,李归仁对那依旧顽抗的唐军竟是丝毫不做理会,只领着麾下兵马在唐军中左冲右突,朝李佑中军驰去。 这一切自然也被李佑看在眼里,只是不同于黑齿岩刚和高秀岩两将,他却是早已胸有成竹。当看着对方一彪人马杀气腾腾地朝自己中军杀来时,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因为,便在片刻之前,底下亲兵来报,称敌军崔乾祐部已然到达战场,前锋只在李归仁大营南面不到半里处。耳听得如此,李佑心下明白,真正的大战将要开始了。 于是,随着唐军大阵中的战鼓与号角齐响时,大唐中军终于动作起来,数千陌刀手率先排阵而上,那如墙一般推进的陌刀却当真不愧为步战利器。最先碰上的正是那逃散开来的前军新兵,只是一众唐军竟是没有半分怜悯之心,一直将面前但凡能遇到的己方逃兵都杀了个光,这才又继续向前行进,一路所过之处却是人马皆碎,血流成河。 那些败兵都是成群而逃,哪里是排成阵形推进的唐军对手,因此不但未将己方中军冲乱,反倒被杀散开来,有些一见此路不通,情急之下却又朝着相反方向冲去。 李归仁却不知就里,他一心想要直捣对方中军,大杀一番之后纵然不能一举破敌也能使对手元气大伤,此后崔乾祐大举进兵时定能一战克敌。他既知今日之势以一己之力,定然无法战胜对方,则“率众前突,力破敌军”的功劳可要沾上一沾了。 然而,世事往往出人意料,就像起初他突然见到唐军不战自溃一般,此时原本应当为他所驱的那些溃兵们居然掉头不要命似地朝自己麾下大军冲来,若是换成那李佑中军这般,自然让他眉开眼笑,但现在是那原先为他开道的乱兵,可就令他头疼不已了。 果不其然,很快李归仁最不愿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他麾下大队骑兵被堵在奔来的乱兵之中,腾挪大为不便,而那些乱军中竟还混着个把老兵,不断将马上的己方军士砍杀下来。一时之间,整个战场竟是变的敌我不分起来。 也就在这般时候,那黑压压的唐军中军大阵却是严严实实地朝叛军碾来。此刻,若是有人登高俯视,便能看出这时的叛军便如死蛇一般被胶着在战场中央,它的四周是无数披坚执锐的唐军士兵,在死人与活人之间将之斩为数截,任凭李归仁再如何骁勇善断,这时却再也无法收拢部下。 随着唐军中军整个阵线不住南移,战场中的叛军已然不复有先前那般整体之势,而是被切成数块,原本的驰骋纵横之气再无显现,反是各部首尾不得兼顾。 李佑在中军眼见敌情如此,却并不下令趁机歼敌,竟是连山谷中的李春仁也未有通知,只是传令左右两军稍稍前突,形成包围之势,同时下令前军的黑齿岩刚和高秀岩收拢部下,拦住对方反冲兵马防止那李归仁逃脱。 其实哪里还用得着他颁下命令,那黑齿岩刚和高秀岩都是久战之将,当他俩看到麾下兵士重新被己方中军驱赶回来时,便大体知晓了这瑞王的布置。只是用这等手法示敌以弱,思之却是令人不寒而栗,毕竟先前战死的那数千人可都是己方士兵啊。 当然,在李佑心中却不曾多想这些,自太极宫内欧阳若兰死的那一刻起,他就渐渐感悟到了身处高位者的无奈和伤痛,也明白了何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而眼下所进行的不过是对于这话的一个验证罢了。而结果无疑令他十分满意,唐军前中左右各部表现无论优劣都在他意料之中,所谓知己大抵便是如此了。 与此同时,正当那李归仁面对如潮般涌来的唐军,却身陷重围而不得自拔时,刚刚率领麾下大军抵达战场站住脚跟的崔乾祐也紧张地观察起战况来。 不同于李归仁的简单想法,身为安禄山最为信重的大将之一,负责指挥前军的崔乾祐在考虑眼前战场时,还要念及整个战争态势。攻打蒲州一役虽然最终还是己方得胜,打下了这座离西京长安最近的州府大城,但却也因此消耗了众多兵士。他一路南下西来补充的新兵几乎全在此役中战死,而这里原本的关内道百姓则一早便受到朝廷通告,将其尽数迁入潼关以内。因此,损兵折将之后的崔乾祐忽然发现,此时再拉起壮丁来,似乎没有往常那般省心了。 而更要命的是,原本约定前来汇合的史思明部到了现在这般时候,却仍是毫无音信,便是连个兵的影子也不见。然而,眼前情势,不容他多做犹豫,若是不能一鼓而下潼关,别说那李归仁麾下的近万精骑将白白损失,就是整个安军士气也会大受打击。毕竟,他虽是蕃人,但沿途所经之处,人心所向却也是一目了然。 因此,速战速决已是时下唯一之道,于他而言,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三战河北 一 当崔乾祐所部前军之锋锐排着整齐阵形踏入战场时,却正是那叛军李归仁部分崩离析之际。原本骁勇绝伦的边军铁骑在如林般的长槊与铁壁似的陌刀前失去了最后的生气,数不清的骑士被从马上掀翻倒地,继而遭到那模样怪异的陌刀一阵乱斫,一时之间当真处处皆是人马俱碎的场景。但就是如此,已然得势的唐军显然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依旧刀槊并举,间或杂以弩箭c弓矢,却使那本就不多的叛军骑兵逐渐消失在数万唐军步卒组成的巍然大阵之中。 这一切自然都被崔乾祐看在眼里,以眼前之势,便是他属下全军扑上,只怕也难以拯救李归仁部,最多不过救下这个冒失不耐,仓促迎敌的部下而已,至于那五千骑兵却是想也别想了。当然,依照目前形势,阵前损失先锋大将的风险自然也不是他所愿冒下的,况且他一路行来,沿途所经要害之处大多为唐廷有意破坏,因此无论征集粮草亦或强拉壮丁,竟都是举步维艰。是以,若不能速战,则不待天下勤王之师大集,只怕麾下这些大兵们先就要造起反来,毕竟自己现下可是在犯那族诛的大罪。 同时,那李归仁部固然有全军覆没之险,但想那唐军激战了近一个半时辰,且大多步军,焉有不疲之理?眼下,自己这数万大军新到,兵锋正锐,士气可嘉,若不趁此时机一举大败敌人,可真枉了“平卢第一骁将”的美名。言念及此,崔乾祐不再犹豫,立时催动麾下各部,除留下亲卫兵马跟随自己外,其余一律跟在前锋之后,依次排成阵势向唐军杀奔而去。 在离他们不到三百步的地方,是正尘土飞扬,人声鼎沸的唐军大阵,马匹临死前的悲鸣和人群的疯狂嘶喊以及那刺耳的兵刃砍击声不住传到一众前驱的叛军士兵耳中,但这些久在边塞的军人们显然不为那凄厉的混声所动,在这般情景之下,他们胸中长期养成的嗜血之性渐渐萌发出来。却听那叛军在刚过五十步时,便齐声大喝道:“我军必胜!”一边出着,一边却是步伐奇快,因为只要冲过阵前之地,那不论唐军弩箭再怎么犀利,却再也奈何不了自己了。 本来这般想法并无差错,何况那叛军先前也是朝廷的边军,沙场之上,经验比之那瑞王麾下的军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们错也正错在这里,因为对手不是旁人,正是不可能被猜到的李佑。 站在黄河边一处临时搭起的土台上,李佑亲眼看着李归仁那数千骑兵由最初的如入无人之境到后来的寸步难行及至最终覆灭不存,他心中却并无半分喜悦,只因他清楚,这不过只是大战的开始而已,真正的较量是在他与那素有“平卢军第一名将”之称的崔乾祐之间。若是在他的那个时空,这位叛将可是将那哥舒翰击败的明星将领。无论是安禄山还是他死后那不争气的儿子都将这位叛军中的元老人物奉为上宾,为的不是其他,正是他在军事上的惊人之才。 是以,对付这等人物,便是李佑先前一度信心满满,此刻也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毕竟“兵凶战危”这话可不是随便得来的,名将之所以能得称为名将,并不在于他们如何诡诈狡猾,或者料事如神,而更赖于其临机应变之能力,以及面对不利之境时所表现的超乎常人的忍耐与决断。 正当李佑这般想法时,却见土台脚下一名校尉将手中红旗坚定地划过头顶,紧接着唐军左右两阵的前部纷纷推出上百辆木箱车,每个箱子的前端插着六十四支铁箭,冰冷的锥形箭簇冷然地注视着迎面冲来的敌人们,那无声的气息使得但凡见过发射情景的唐军士兵们,心下也不由同情起他们的对手来,因为片刻之后,校场上围栏中那些牲畜死时的惨状将在对面狂奔而来的蕃族兵士身上重演。 当唐军中军射生手的羽箭划过长空时,安军士兵已经距离唐军主阵不足二百五十步,在之后的这段距离上,便是再熟练的弩手,也至多只能射出三轮弩箭,随后便是真刀真枪的抵近肉搏了。 果然,一切如同叛军所想,当他们离敌人还有百步左右时,对方已然在做最后一轮弩箭射击了,与此同时第二阵的陌刀手开始越阵而出,当这轮发射之后,他们会掩护弩手后退,以便让后者回到阵中弃弩换刀以作第三梯队。如此的阵势排列是双方再熟悉不过的事情,只因这乃是大唐开国功臣李卫公主导,在太宗皇帝钦命下制定的军律,凭着这一套严谨的铁律,唐军叱咤四方,几无能敌者。 然而,他们错了,当冲锋在最前的陷阵营士兵跑过八十步距离时,他们终于知道为何以朝廷这般初战之兵面对自己这等沙场老手,依旧能镇定如此,原因无它,那带着尖锐刺耳啸声的物事便是最好的解释。第一排倒下了,沉厚锋利的铁箭甚至将奔行过近的第二排士兵连体贯穿,在这等距离上,如飞石般砸来的箭矢发挥出空前的威力,毫不犹豫地落在叛军阵形之中,顿时引起震天动地惨号嘶叫。有那头顶中箭之人,当真如遭遇雷劈一般,自头颅起至脸部竟生生地被撕裂开来。喷涌而出的黄白之物溅了身边同伴满满一身。而许多身中并非要害之处者,更是断臂瘸腿,嘶喊着满地乱跑,其状直如疯癫一般。 只不过几千支铁箭便使得这些来自北疆苦寒之地异族勇士丧失了前进的勇气,其中许多人甚至跪将下来,对着苍天叩拜起来,在他们看来这定是老天派了敌人前来惩罚自己。否则曾经对阵过无数次的唐军又怎会有这等神兵利器,兼且对方还是被那安大帅称之为不堪一战的禁军废物。 而更多的人则再也不顾如山军令,掉转身子发力从一片死人与疯子之中狠命逃去。他们不须再行顾忌自己的火长或者旗手,因为这两者大多已经死在面前了。 随着中军缓缓移动的崔乾祐眼看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陷阵前锋居然还未接敌,便被敌人击溃,且死伤十之八九,他心中要说没有半点惊异,那便是唬人了。对方那等鸣响的长箭确实有其非常之处,起初那尖利的呼啸声,的确也让他这等沙场老将心中惶恐,更不用提麾下那些普通士卒了。 但情势如此,若是就此撤军显然不行。何况,在他看来,对方纵然有这般利器且又是所谓以逸待劳,自己也未必就输了。毕竟,唐军虽然坚阵,但却已经历李归仁部袭击,无论胜负阵形总不及前时坚固,而且终究是首战之兵,哪比的上自己麾下这些百战精锐。言念及此,他亲自点出两千精骑,瞧准敌人中军的一处缝隙,命身边大将乌承秕统领直扑而去。而他自己却将中军悄悄移至右阵,只待那乌承秕将对方主将惊扰令得其余唐军纷纷往救时,他便以整个中军和右军拼力猛攻敌人左阵,以图击破一点,继而克尽全功。 而身处数百步之遥的李佑自然想不到崔乾祐在做着这般想法,他亲眼见到敌阵中门旗翻舞,号角处处,显然对方也在调兵遣将之中。这样一来,倒也甚合常理,毕竟就他所知的崔乾祐可不是个傻子。只是依照目前形势,在他而言,却仍是以不变应万变,麾下唐军依旧排成大阵向叛军缓缓推去。 果然,不过一柱香工夫,却见叛军阵中一番忙乱,随即数千黑骑从中跃出,朝对面的唐军冲去,目标之处不是其他正是瑞王李佑所在的中军主阵。这两千挟风裹尘的黑色铁骑乃是叛军中最为精锐的曳落河骑士,这个名号在突厥语中有勇士之意,有此美名自然是奖掖这等人上阵冲锋时的英勇无敌所故。 眼看这些精练而成的骑士排着锥形阵势毫不犹豫地朝自己中军冲来,李佑虽然知道对方厉害,但毕竟这里乃是整个军阵最为强厚之处,是以他倒也并不担心,只命中军各部准备迎敌。 这曳落河骑士果然不同寻常骑兵,他们的锥形阵乃是可变斜线阵演化而来。这种阵形说来复杂,其实关键之处只在于骑兵素质。这些曳落河们大多是生于草原,长于马背之上,对马匹的操控真如心有灵犀一般,因此也只有他们能在临阵冲刺时再行调整阵形,这点便是当年唐太宗麾下的玄甲骑兵也未必能做到。 飞扬的尘土,浑身胡乱披挂甚至刺青纹身外露的曳落河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策马挺刀直冲至唐军阵前。然而,就在中军准备排刀陷阵弓弩射手时,却发现对方竟不再继续前行,反倒策马游走起来。这一招纵是李佑看了,却也一时摸不清那叛军究竟做何想法。只命全军停住脚步,就地维持阵势,防止敌军突然冲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三战河北 二 谁知那叛军游走片刻之后,竟是拨马回头,返身驰去,就在唐军对此大为不解之时,已然与对方拉开距离的曳落河们突然搭弓上箭,一时之间如雨般的长箭纷纷扬扬地落到了正持刀挺槊,临阵待命的唐军士兵头上。 眼看前排士兵不断倒下,身在阵中的各部主官便急令刀盾手上前,不过一会儿,唐军中军前阵便笼在一片由各式手牌所组成的保护之中。李佑在军中见到此景,不由想到了后世蒙古军的作战方法,此时他早已将自己的骑兵大部调配给随他自京城而来的阿史那忠节,让他伏兵于西原山谷中。是以,如今却最是缺少突骑对敌。不过,好在敌人骑兵也是不多,若换作前番那李归仁也是这般,恐怕便有些麻烦了,他的中军主阵势必为之改变。 正在做这般想法时,却见一兵前来报称,前军已经擒获叛将李归仁。李佑听罢,心中一动,他有心笼络招降对方,却也知道目下情势正急,并不在此一时,便令人回报黑齿岩刚,命他将其好生监管,不得有误。李佑并非不知虽然围歼了李归仁部,但前军实已紊乱,只是现在面对崔乾祐尚在转移变阵之中的叛军主力,实在不宜作出变化,否则这数万大军只消稍稍动上一动,便难保不被对方发现破绽。何况,眼下该当着急的却不是他,而是那崔乾祐。此人远道而来,早已成为疲兵,为求抓住机会才行速战,若是错过今日时机,只要他李佑回军潼关之中,只怕这人的日子便要在无粮无兵之中度过。 只是李佑却也不愿再将这平乱之战拖将下去,毕竟最终遭受损失的还是大唐,君不见潼关以内,河北逃难百姓已达十数万之众,长此以往,不单是河北各地饱受战乱之苦,便是那关内繁华之地也会受到牵连。作为身居庙堂顶端之人,他又怎能对此坐视不理。因此,早一日消灭一支叛军,便能早一日平定叛乱。况且,崔乾祐部乃是安禄山的前军,敌人前锋已灭,若是再将对方前军歼灭于此,则势必大损敌之士气。而在这等平乱战中,士气乃是最为紧要之物,敌若失之,则离败亡不远,而己若失之,则各地必将望风景从,天下遂不复大唐再有。 因此,表面看来,两军决战于此却也符合双方所愿。只是彼此都是各怀心思罢了,而此刻面对敌骑这番进攻不似进攻,骚扰不像骚扰的活动,李佑去也不敢大意。他知道,自古作战,若非两方实力差距太大,则必定取决于谁先出错,而能得胜者便是能百般调动对手导致敌方犯错之人。以目前态势,焉知此非崔乾祐之计?因此,既打定了主意,李佑便令前军增加推牌手。这种推牌是专门为防护骑兵冲击而制造的盾牌,上下各有尖钩,其下乃是为插入土中固定,上钩则可防止马匹逾越,铁盾厚重,一旦固定便很难迅即拔出,骑兵遇上这的等盾阵确实一时难以突破。 但同样也有弊端,若结此阵,则大军行动不便,转向亦是艰难。方才同那李归仁对阵,敌方亦是骑兵,不结此阵的道理便在于李佑不知崔乾祐的主力会在何时到达,贸然以此阵对敌,到时如若此人突然来到则必会招致大乱。而现下,附近三日之内可保无叛军出现,这般情况之下,稳重起见,便当以此结阵,以应敌人百变。 但他固然作此想法,只是他本是大军统帅,此刻所处中军受到攻击,却不知那左右两军看在眼中,心下亦是着急,以他们所处的位置由于黄河河水以及山谷遮蔽之故,却是很难看清战场全貌。因此只见得中军阵上飞箭如蝗,又隐隐传来喊杀声,而马蹄阵阵却是一直不绝于耳。心下之焦急决不下于在中军前骚扰的叛军乌承秕部。只因后者至尽仍未见到己方主力杀奔敌人,他这两千骑兵孤悬敌阵,委实危险的紧。 然而,他却无法再做他想,毕竟他虽然同那李归仁一样,都是安禄山亲信将领,但也明白崔乾祐之能绝对是自己难以企及的,是以除了服从将令之外,却也别无他法。 而他却不知,这时的崔乾祐亦是紧张不已,他手下目前有四万余人,虽然不及唐军人数,但其中大多是百战边军,实力之强,纵是放眼天下亦是鲜有人敌。但同李佑所部唐军一样,临机变阵确实乃是兵家大忌,若非为求一战而败对方,他自也不会行此计策。因此,调兵排阵时他却是格外心的,不单怕对手看出破绽,也担心己方转阵出错。 而当他麾下大军渐渐由原来清晰明了的一字长蛇阵转为东西斜向的锥形阵时,崔乾祐明白决战的时刻来临了。却见他亲自挥出令旗,紧接着阵中立时涌出三千骑兵,也是他麾下最后仅有的铁骑了。虽然比不上前出的乌承秕部,但也是边军精锐。这支骑兵便是整个锥形阵的锤头,他们担负之任自然是击碎唐军左阵,继而由崔乾祐带领已然完成转向的大军由此突破,最终击败整个唐军。 不同于曳落河的粗野狂放,这三千骑兵却都是厚铠重甲,在马匹粗重的呼吸声中,不断驰近敌军。本来,以平卢,河东,范阳三镇各军的作战任务,根本不须这等重甲骑士。所以要训练出这些骑兵来,目的便是防着有朝一日抗击来自朝廷的讨伐,因为那时要面对的便不再是草原上来去如风的剽悍骑士,而是结成堂堂之阵的步军。而对付这等步兵,重装骑兵的冲击力无疑是最为令人惊羡的。单从这点而言,安禄山其实便早有反意,只是他不料玄宗竟在垂暮之年突然对自己生出了疑忌,以他原来所想,动手的日子至少要在老皇帝归天之后。而同样地,这支自大唐立国以来绝无仅有的重甲骑兵由崔乾祐来掌握,无疑体现安禄山对他的信任和看重。 当然,崔乾祐本身也不会胡乱使用这种信重,他本是在观察并思考李归仁部覆亡之后,方才得出这等经验,即唐军新式弓弩固然威力强大,震慑人心,但上箭发箭想必亦会因此受到影响。 果然不出所料,当他中军的三千重骑突向敌方左军时,唐军的确没有来得及搬出那等令人震怖的武器来,虽然飞矢依旧,但不过都是一般唐军装备的弓弩而已,这等箭矢射向高速冲锋的重骑兵不过是隔靴挠痒,毫无作用。 左军乃是由中郎将李晟统领,麾下有兵一万五千人,配备轻骑一千余人。此时,他眼见对方重骑来势汹汹,知道若以轻骑与之相抗,无疑于以卵击石,无论在数量和质量上都不是其对手。同时,中军之处喊杀震天,他这里侧背便是滔滔黄河,左边右有西原山阻挡,若是贸然退入山谷,必将使得大阵破败,而且山谷中的己方伏兵也会被敌人识破。这一刻于他及麾下将士而言,却真是退无可退了。 却也在这般时刻,李晟望着距离不过百步的敌军骑兵,朝身边亲兵大喝道:“快去传令,命全军向北,待我号令一起,自赵天明部起全军分为左右,让出敌骑!” 那亲兵见他虎目圆睁,情知事态紧急,也不及答话,便待匆匆而去,谁知没走两步却又被喊住,只听他沉着嗓子道:“你告诉赵天明,命他拼力抵挡,所部不得后退一步,违令者斩!” 那亲兵微一打个激灵,口中答个“诺”字,便大踏步而去。不多工夫,只见这唐军左翼各部中令旗四起,鼓声隆隆。而伴随着这般巨大声响的是大地的颤抖声,以及那渐渐放大到面门前的黑色身影。 随着一阵骑士的低沉呐喊,只听轰的巨响,马匹无与绝伦的冲击撞倒了手持推牌橹盾的唐军士兵,由崔乾祐中军官达鲁赤亲自率领的三千重骑如同利斧一般狠狠剁在了唐军右翼战阵上。首当其冲的前军赵天明部三千多人一下子便被冲的稀里哗啦,溃不成军。但四散的乱兵也在不经意间减慢了叛军前进的脚步,而以赵天明为首的一些前军官兵们则渐渐聚拢起来,做最后的拼死抵抗,即便战场已经成了对方单方面的屠杀。 也就在这一刻,随着李晟本部令旗升起,其余除赵天明之外各部开始移动,将整个唐军右阵分为两块,让出了中间一条达数丈之宽的通路。于是,只见中间这片空地上,只余下黑色的铁甲骑士和对比起来几乎形同的唐军步兵。 当两枝马槊分前后同时刺入赵天明心窝时,他忽然感到浑身一阵松乏,渐渐地一股无力之感袭向全身,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满是匆匆而过的人马身影,只是那般震天喊杀声却离他愈来愈远,直至最终消失在耳际。 而冲锋的兴起的铁甲骑兵则继续往前奔驰,即便战场中央的唐兵已然越来越少,但他们身上和跨下马匹所背负的沉重铠甲却不允许这些人如那曳落河般来去自如。他们从训练起的使命便是一冲到底,将整个敌军阵营彻底冲垮,而非不断往来厮杀。 然而,当他们渐渐发觉对方兵马越战越少时,心中顿觉不妙,却听前方隐隐传来河水的翻腾声,大将达鲁赤尚未反应过来,他手下的亲兵统领却已然发觉情势有变。未待他提醒自家主将,前方已经传来马匹的惊嘶,那是临时强行扯拉马缰才会发出的声响。 是的,在他们前面不远处便是奔腾不止的黄河流水,这群素来骄横无比的铁甲骑士们终于走到了绝路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三战河北 三 崔乾祐虽然也是亲率中军一同随主力杀奔而来,但他此时却也难以看到前方情况,毕竟整个战场上此时已然到处是流动的人影,那铠甲的甲叶在不算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混杂着人喊马嘶声,一切竟让人感到迷糊不清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却不容崔乾祐多作犹豫,他固然不知那达鲁赤的处境,却清楚地发现这三千重骑果然发挥了应有的效用。唐军左翼大阵在那重装骑兵的冲击下,迅即分裂为左右两阵,放眼看去,外型虽在,不过在他这等大行家眼里,却只是个空壳罢了。 眼看时机千载难逢,崔乾祐当即立下决断,下令全力攻击对方左翼军阵,务必一举将其击溃,如此一来,唐军势必难以兼顾首尾,而在其中军之前的三千曳落河也可趁机行动。这些由各族箭法精准,勇猛凶狠之徒组成的精锐之士,最能趁敌不备,强行突击。只要被其突入中军,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挽救唐军的败亡了。再加上他的主力大军自敌之左阵横贯插入,凭他是何人,却也是难以抵挡。 在做这般想法时,他的命令已然下达至麾下各部。于是,没过多久,自天空由下俯望,那数万军士便如同蝼蚁一般从侧面涌向对方分裂为两半的左军。 要说这般数万大军的行动无论如何也是难以瞒过唐军的侦骑,但只因唐军中军受到乌承秕部困绕,其余各军又不明真相,一时虽欲往救却又不敢随意变阵,这般一来反倒给了那崔乾祐可趁之机。后者尽出麾下大军,一击之下,李晟所辖本已分成两半的左军更是苦不堪言。他们一面要对面临死路却又转向不便的达鲁赤部予以包围歼击,另一面却又要承受敌方的倾力进攻。 终于在大约不到一顿饭的时候,那与叛军最为接近的左军半部在崔乾祐主力大军发力猛攻下宣告崩溃。近六千多人的横线阵型被杀得处处漏洞,虽然绝大部分活着的人仍在拼死抵挡,但少数士兵的溃逃已经显示这至少一半的左军实在不堪再战了。 见此情景,李晟自然心急如焚,只一转念间他便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但猜到归猜到,如何解决却是一桩难事。以他目下的兵力,别说击破对手,就是自保亦是难以为继。更要命的是,他虽然想到那中军前的纷乱极有可能是敌人故布疑阵,但此事既不能明言,更何况北地多锐骑,若是敌人当真要寻机突破中军,那也并非全无可能。而值此时刻,却不容他再做他想,微一咬牙,作出了足以影响整个战局的决定,但听他向身边亲兵令道:“传令全军列阵西北,步槊手在前,弓弩手百步即射,凡后退一步者,斩!” 他身旁的副将却是不大明白他此举的用途,当下便发问道:“将军,眼下我军已被击破半数,若不回靠中军,便有覆灭之险,彼时敌人自能一举进击攻破我大唐中军,那时可就危险至极了啊。” 李晟听他说完,却并不回头,只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战场,紧蹙双眉道:“我又何尝不知此事。但只怕敌人想要我等做的正是这般,试想,我若硬顶不退,以对方的实力,纵然我等不能获胜,亦能耗尽敌军锐气,增其伤亡。这便使得瑞王殿下能从容收拾掉中军前的敌军骑兵,最终率同右军迂回敌人侧后,则此战之胜必在我方,而那时我等亦能获救。反之,若是现在便令全军后退靠向中军,因着方才新败,只怕命令一下,大军便有崩溃之险,那时可就遂了敌人心愿了啊。”因为此后一战关系到唐军存亡,是以他才这般不厌其烦将心中所想讲出,为的便是让众将同心协力,将战线守至最后一刻。如此,方能不落入叛军算中。当然,联想到此举将使无数将士从此不得生还长安,他心下亦是强忍悲痛。 他面上虽无表现,但众将亦非蠢材,这番布置其中用心自然是昭然若揭,只是面对这等看似以己为饵之举在众人眼中却并无可恨之处。他们中许多都曾是于长安郁郁不得志之人,眼下这般若能活到战后,必能博个封妻荫子,如此热血一旦涌上,诸人均是慷慨不已,当下却只把那生死置之肚外,各回本部督促兵士去了。 当牛角号声吹响第三次时,崔乾祐麾下的数万大军便如潮水一般涌向李晟所辖不到万人的部队。很快,在绝对兵力优势的情况下,叛军势头便盖过了李晟所部。便是后者自己,此时也顾不上一方大将的风范,已然亲自挥岛上阵,与对方搏杀起来。 只听得“嗖”的一声,赵天明身边最后一个亲兵应声倒地,此时的他周围已然围满了叛军士兵,若非忌惮他功夫了得,众人早就一涌而上将其剁成肉泥了。只是他有苦自己知,之前应对敌方重骑那一战已经消耗了将近麾下三分之二的士兵,虽然在敌人冲向黄河方向不及掉头时,将之击溃并消灭不少,但自身损失却是再也无法弥补。原本两千余人的两营兵士,结果只剩下不足一千人。偏偏此时,那上头又传令原地镇守,不得后退一步。而可巧的是,他率同部下正站在分成两半的左军中央,因此在目睹友军被击溃时,第一个面对敌军主力的便是他率领的跳荡前后两营了。 但即管跳荡营如何善战,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乃是久战边军,向来最是进退有据,敢拼敢杀。这般双方一接战,本已是疲兵的跳荡营登时便被裹杀在叛军的如潮猛攻之中,只一柱香的工夫,那八百多人便已死得精光,而赵天明本人则在身中三刀的情况下仍继续与敌奋战。 然而,人力终有穷尽时,连他自己也不知砍杀了第几个敌人时,脑后忽然闪过寒风,但纵然神志依旧保存着一丝清明,怎奈四肢却已乏透,他不自禁地闭上双眼,以待死期。 却就在这时,只听得“叮”的一声爆响,将赵天明左耳震的几欲发聋,紧接着,便是一泼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当他微睁双眼时,却见原本围拢在身边的叛军士卒已然惊慌失措般四下乱逃,迎面飞奔而来几十骑,他细看之下,不是主将李晟却是何人?!而在他的脚边赫然滚落着一名蕃将头颅,圆睁的双目之中尽是惊异之情。 未待他回过神来,便听那李晟大声喝道:“快与我杀奔出去,此地再不可留!”一边说着,一边已然人马俱到,只一个甩手,便将那赵天明拉上了马背。接着,两人便在李晟一众亲兵的护持下四处冲杀开去,其间赵天明也抢到一匹战马,于是这一群唐军便在叛军之中横冲直撞,竟将那原本赫然有序的军阵搅的处处告急。 但即便如此,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处的唐军不过是勉力支撑而若论溃败,怕只是时候长短罢了。但崔乾祐可不敢放任大意,值此关键之时,若是不能一鼓作气,便极有可能反被唐军一举歼灭,毕竟论兵力,对手可是在他两倍以上,所谓蚁多咬死象,他可不想自己麾下精锐因为最后的失误而功亏一篑。 于是,在数声牛角号急响之后,叛军如同发疯一般,拼命朝正堪堪抵挡的唐军杀去,一拨接一拨,而对方也是死战不退,到了这等时刻,什么生死荣辱,什么高官厚禄,统统都被在场众军抛之脑后,代之而起的不过是麻木的厮杀和拼斗,双方都在耗尽自己最后的气力。 却正在这时,只听得唐军中军之内,鼓声大作,紧接着便传来数万人整齐的迈步踏地声以及行进间铠甲摩擦发出的铿锵之声。一直未有动作的唐军右翼终于也开始行动了,随着中军令旗的转向,整个唐军战阵以中军帅旗为轴点,自北往南移动而去。那原本直趋中军阵前的叛军骑兵也因此被迫慢慢退向西南。 这一点很快被哨骑报给崔乾祐知晓,他得知之后明白自己心中所想已被那瑞王看破,对方此举是要以整个唐军主力对自己发动致命一击,若是被对方成功转过阵来,自己和麾下四万将士可就没有活路了。 于是,他情急之下,再顾不得什么大将风度,一把扯过传令兵,喝道:“去告诉契必成力,若再不能击破面前唐军,提头来见,快去!” 那士兵见他面目狰狞,当下哪还敢再作犹豫,连应声点头都顾不及,便飞一般打马狂奔而去,就怕去的晚了自己这脑袋可就得代替那契必将军的了。 其实,别说是崔乾祐,当面正对唐军的契必成力心中更是惊异非常,作为前者的副将,他已经将辖下全部近两万人的部队投入战场,一时之间,却仍未能攻破对方阵线,实在令他颇为不解。只是在得到主帅军令之后,他毕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当下便派出最后的两营兵马,却是往正面唐军的侧翼杀去。 这一招果然十分有用,在经过长达一个多时辰的激烈搏杀之后,唐军左翼终于抵挡不住,残存的士兵要么四散逃去,要么被趁胜冲击的叛军斩杀殆尽。此时,唐军中军主阵已然暴露在叛军眼前,那高高在上的“李”字大旗仿佛触手可得。却正在这时,随着数声鸣镝的尖啸,原本平静无声西原山谷中响起了惊天动地隆隆之声,一瞬间,大地也为之震颤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三战河北 四 当契必成力吃惊地看着眼前被杀戮殆尽的唐军状若疯癫地朝着自己方向冲来时,他知道一切已经晚了。回头一看,只见原本秩序井然的后军已然乱成一团,便是实力最为雄厚的中军亦是严整不再。那隆隆的铁蹄声无时无刻不敲打在己方士兵的心头上,契必成力明白今日一战只怕是有死无生了,他跟随崔乾祐十几年,是后者最为亲信赏识的部下,在平卢军中级将领中也算资历甚老之人。此刻,他心知情势危急,却苦于一时无法得知将令,正是一筹莫展之时。 他这里如此,那崔乾祐在中军却也是头痛不已。眼下事态再明显不过,唐军早已伏兵于山谷之中,此时骑兵大举杀出,所击的正是自己最为薄弱的侧翼。这时崔乾祐手下除了自己和百余亲兵外,再无任何骑兵可与对方相抗。凭着在几十年征战疆场的经验,他很清楚对方此刻投入了多少骑兵,以及由此将会产生何种结果。同时,麾下侦骑已经来报,称敌人中军及右军也开始调动,乌承秕的曳落河骑兵已经被迫后退百步。 听完这般消息,崔乾祐突然很佩服对方主将的坚韧深沉。那位瑞王居然不似其他皇室贵胄那般愚蠢浅薄,非但识破自己计谋,更难得他能忍耐一时,以整个左军来做诱饵,将自己骗上了钩。这般说来容易,但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若非心中毅力坚定,对情势把握准确,又有谁敢用数万人之性命来作此一博。须知,若是那崔乾祐败了,固然对叛军影响极大,极有可能使得叛乱早得平定,不过他身后还有安禄山。但若是李佑输了,潼关失守不说,便是那京城长安也将暴露在叛军兵峰之下。到时,这万里江山究竟属谁可就当真难说的紧了。 但就是在这般压力之下,他的这位对手仍然能镇定若素地看穿自己意图,并选在己方即将突破其左军的关键一刻,投入早已埋伏已久的骑兵,这却不能不令人佩服了。崔乾祐毕竟久历战阵,此刻面对前有反扑,后有伏兵的恶劣态势,他却只是淡淡地下令道:“命全军就地守御,敢后退一步者,斩!”战事演变至此,他是比谁都清楚,今日若不在此留下性命,只怕是痴心妄想了。是以,他并不令全军突围,否则此令一下,整个大军便会立时崩溃,投降逃散的一定多过真正突围的。 然而,这时已经由不得叛军再主导战场了,原本早已疲惫不堪的唐军此时仿佛得了灵丹妙药,个个生龙活虎起来,那一张张因血污而显得格外扭曲的面孔即使在素来剽悍的叛军看来,亦是震怖之至。在如大浪一般涌来的唐军面前,叛军只得节节后退,前军撞中军,后军又被冲地四下溃散,直将那中军的退路亦堵塞殆尽。 李晟一把揩过面上血水,一振手中长槊,又领着身边不到五十人的亲兵朝着敌方人群杀去。只是此刻他心中不再是先前为朝廷尽忠的绝望,而是眼见胜利在望的兴奋。他手下的亲兵也是如此,个个都已是血透袍袖,衣甲破碎,但当此时刻却是分外勇猛,随着主将在敌阵之中四下突击,如入无人之境。而在他们身后是越来越多的唐军士兵,大多是左军剩余下的残军,而在这些人之后则是更为雄厚的唐军中军,显然作为主帅的李佑已经将整个阵势转向过来,正向叛军发动最后一击。 这般情势急转直下,却都在叛将乌承秕目睹之下,他亲眼看到唐军右阵已被击溃,却又发现敌军大队铁骑自山谷之中源源不断地朝着崔乾祐的侧翼杀去。而与此同时,得益于骑兵机动灵活,他也发现危险正向自己步步逼近。那唐军右翼最远已经绕至麾下部队侧后数百步之地,若非对方骑兵有限,只怕自己早就先于主力之前被人围歼了。想到这处,再看向那愈加纷乱的中军主力,乌承秕摇了摇头,突然朝着身边亲兵大吼道:“快去传令,命全军转向东南,随我突围,违令者杀无赦!” 于是在损失近千北疆骑士的性命之后,趁着对方右军和骑军伏兵尚未会合之时,乌承秕带着背上一箭之伤和身后两千骑兵终于逃出升天,踩着四月青草,狼狈不堪地往东南疾驰而去,在跑过三百多里之后,他带着部下再行折向北方,望洛阳方向奔去,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契必成力在接到中军将令的那一刻,便明白了崔乾祐的心思。但他并不认为全是主将的过错,能到眼前如此之境,那李归仁须要负上大部责任,若非他急于立功,以至不等崔乾祐主力到达,便仓促发起进攻,又怎会使己方落到这般田地。他却不知那李归仁亦是被李佑多方调动,这才不得已中计出击,若是换作是他自己,只怕亦是难逃对方计算。 面对状若疯虎的唐军将士,契必成力生平第一回领教到何谓兵败如山倒,眼看身边士兵要么战死当场,要么四下溃散,他明白大势已去。挥刀削去一名唐军的臂膀之后,他带着半脸鲜血,朝身边亲兵头目喝道:“你快去中军请将军速速突围,这里交由我来掩护,请他一定保重自己,以图东山再起。”这几句话是他拼尽力气说出,因此虽在周围嘶喊嘈杂之中,却仍进了那亲兵的耳朵。只是这亲兵头目跟随他多年,亦是忠心耿耿,此时知他心意,又哪肯轻易离去,接令之下拖过身边一名手下,将原话说了,又一脚将后者踹开,自己却是义无返顾地留了下来,护着契必成力朝密密麻麻的唐军冲去。 他们不知,这中军此时也是人推马挤,崔乾祐手下的亲兵统领头一个发现那乌承秕竟然不顾中军安危,临阵脱逃而去,当下哪还肯再让自家将军在与大军同生共死,只一个劲和一众亲兵向那崔乾祐进言,劝他突围以图将来。但崔乾祐本就是言出如山之人,此刻更遭此大败,虽说心下甚为佩服那瑞王的手段,但以他这般沙场老将败在一个二十许间的年轻人手中,其实亦难免沮丧之至。更何况,他是安禄山麾下少数能认识到叛军形势的人之一,他十分清楚这一仗之后,安军将面对何种局面。 此时,眼见部下个个涕泪交流地请自己突然南去,他从怀中掏出一幅帛书,温声向那亲兵统领道:“崔勇,你点些人带着这封信去见大帅,务必亲自交到他手中。否则,纵使九泉下相见,我亦不再认你,记住我的话,快去!” 那名叫崔勇的年轻汉子,自幼便跟随于他,二人虽名为主仆,但实际却形似父子。此刻,崔勇见他似在交代临终之言,当下哪肯答应,只一个劲地扣头,求对方同自己一同突围。 崔乾祐看他仍不肯去,又见前军已然崩坏,自己中军的前部已经接敌,心中焦急之下,便提高话声,喝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哪有这般婆妈的!你若再不走,我便挥剑自刎于你面前。走吧,记住我的话,或许将来你有出头之日。”话至尾处,却是柔和起来。 崔勇听他说到此处,早已是泣不成声,但也明白他心意已决,无论自己说再多,也是废话一通。当下便收住哭声,接过那卷帛书,向崔乾祐道:“将军放心,属下一定将此书亲手交给大帅,而将军之仇,属下亦必亲手奉还唐军!”说着,脸上已经满是坚定之色。 崔乾祐听他这般说道,微微叹了口气,却终是一言不发,只将身子转了过去,并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他及早上路。崔勇等了片刻,心知对方不肯再说,便向其身背连磕三头,随即点过数人,翻身上马朝着唐军稀疏之处杀去。 待崔勇等人远去,崔乾祐这才朝着中军众人道:“朝廷无道,大帅待我等恩重如山,此刻若不拼了这条性命,又怎佩做我平卢军之人?!尔等可愿与我战死此处,以扬我燕北壮士之名?!” 众人大都是平卢军老人,经过安禄山在平卢军的多年经营,心中早已没了大唐朝廷,此刻在主帅这般鼓动之下,个个都是激动莫名,于是乎,众人数声高叫之下,便上马护持着崔乾祐朝唐军杀去,即便他们知道此乃一去不返之举。 相比于叛军群情激奋的中军,大唐中军要平静许多,马重英站在李佑身边,眼见对方阵势已乱,便是中军大将亦被迫亲自带人杀出,心下知道对方已成必败之局。他这时既感慨于李佑用兵之沉狠,又庆幸自己站的是唐军这边,只是联想到日后若是领着吐蕃军碰上此人,只怕还是凶多吉少。 他心中这般千思万想,却忘了李佑正在身侧,后者见他如此失神,便突然笑问道:“马将军可是在想下面如何翦灭敌人?” 马重英听他这般相问,当即几乎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道:“自然是速战速决了。”说完,便很有些后悔起来,若是说将对方斩尽杀绝,或许还会使大唐内战更剧,如此则能使吐蕃多安定些日子。然而现下这般说话无疑暗示对方,收服人心至为重要。 却见李佑听完朝他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后朝身边亲兵道:“去传令阿史那忠节,命他直抄敌人中军。切记,对敌军主将,要死不要活!”说这话时,已是一脸漠然,但便是这等神色之中却露出一股令人不敢抗拒的威严,而那一言之中便决人生死之气势更是令身遭诸人不寒而栗起来。 也就在这般命令下去不久,气势磅礴的唐军骑兵再次变换阵型,如利刃般朝着叛军中军帅旗之处直插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三战河北 五 黑色的铁甲配上乌黑的头盔,阿史那忠节宛如一尊黑色杀神,带着一众唐军铁骑如割麦一般在叛军人群之中往来冲杀,所过之处当真是流血漂橹,一片狼籍。很快,来自中军的将令便传到了他耳中,眼见敌军虽然早已紊乱,却仍是不少,他倒也不惧,立刻从麾下点出三百精骑,在左右两军掩护下,朝着叛军中军所在直杀而去。 然而,便在半途,阿史那忠节突然发现敌人原本尚有秩序的中军也变的凌乱起来,而就在他领着麾下精兵已然逼近外围时,只听一声巨响,接着在“豁剌剌”的木头折断声中,一丈来高的“崔”字大旗猛然倒了下来,而早已是惊弓之鸟的叛军士兵一见如此,更是如鸟兽散,只顷刻间便为阿史那忠节等人让出了一条通路。只是,此刻这位突厥大将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其中定是出了问题,否则以敌人主帅之才,又怎会容忍所在中军落到如此境地。 言念及此,阿史那忠节心中暗呼不妙之时,猛挥皮鞭,只在几十贴身亲卫紧紧护持下,径直冲入了那崔乾祐所在的中军。然而,当他们杀退周围溃兵之后,定睛一看,落入眼帘的却只是一具身披铁甲的尸体,那浓密的胡须下赫然是一道渗着鲜血的创口。死了,崔乾祐死了,他在唐军向其中军发起冲锋不久,便当众自刎而亡,在他死后,叛军终于彻底崩溃,这才发生了方才那一幕。 敌将自杀和被自己所杀,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而在阿史那忠节这等武将看来尤其如此,他翻身下马,也不顾四周流矢的危险,便在原地探了探对方鼻息,确证其已然身死之后,轻轻摇了摇头,这才命身边亲兵用毯子将尸体裹了。而后,他又下令一众唐军齐声高喊:“崔乾祐已死,降者不杀!”而他自己却在一声叹息之后,领着部下朝依旧负隅顽抗的敌人杀去。 也就在这等时候,随着马燧的右军与阿史那忠节的后军汇合,唐军已然将剩余的叛军合围起来,而主将身死的消息如同瘟疫肆虐一般,摧垮了叛军最后的斗志,当第一批人放下手中的兵器,朝唐军投降时,很快其余的士兵也纷纷效仿,于是一场持续了数个时辰的大战终于在日落之前落下了帷幕,同时也以叛军战败而告终。 如血般的残阳照在同样满是鲜红的大地上,几匹无主的战马在啃噬着被鲜血滋润过的青草,遍地的刀槊箭矢和残肢断臂仿佛正向活着的人诉说着大战的惨烈。而沿黄河河岸处,微微变色的流水便是这般情景的最佳注脚。 是役,唐军以伤亡一万二千余人的代价,击败崔乾祐和李归仁共计五万大军。其中,叛军主将崔乾祐自杀殒命,前锋将李归仁被生擒。叛军死伤四万余人,被俘近万人。此役不但使得唐军成功守住潼关,同时还将叛军赖以为精锐的平卢军消灭大部,纵是余者也多被李佑收降并打散编入麾下各部,既为补充兵力,增强实力,同时也防止将这些人聚在带来的风险。而这些战俘一旦进入唐军,自有军中新设的教导官和军法官负责训示及监督,至于最终收服人心,却非一日两日之功,乃是要等到平乱之后了。 这一战也在最关键之时阻挡住了叛军西进关中的脚步,不仅为大唐汇集跟多军队创造了时机,同时也成功遏制住了安禄山的进攻势头。不单如此,这千年雄关下的惨烈一战还在有意与无意之间使得安禄山进入进退维谷之境,当然这却是后话了。 当死尸被收集焚化之后,一众将领将麾下部队交给副手,重新聚拢在统帅瑞王李佑身边,却少了右军统领马燧,原来他奉前者之命领着三千精骑前去追击先前逃过一劫的乌承秕所部。众人先前不知,待此时从李佑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他们面上不说,心中却都知道这位瑞王殿下这回可是铁了心要斩尽杀绝了。作为武将,得知这等消息自然更是兴奋,连带走路时腰板也直了许多。 与此同时,看着浑身染满血迹的李晟,李佑却是一言不发。前者被他看的心中发毛,强忍着周身疲惫,他单膝跪地,请罪道:“末将无能,致使左军损失甚重,请殿下严惩,以振军纪!”他脑袋中转了两圈,好歹想到自己部下伤亡惨重,虽然出于中军将令,但自己指挥不力之罪想来也难以逃脱,既被对方瞧着,当下便主动提了出来。 这话一出,未待那瑞王发话,站在李晟身后的赵天明却是不答应了,他在今日一战中差点丢了性命,部下更是非死既伤,十停中活下来的只怕还不到一停。后来若非主将李晟不顾自己安危,亲自带兵冲入敌阵,他自也不会被救,眼下见对方将被治罪,于是便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火气,当即直言嚷道:“殿下不公,李将军出生入死,如若有罪,我等皆有,愿听凭处置!”他这一说,那跟在后头的一众左军将领们亦纷纷跪下求起情来。 这一来却是出乎众人所料,那李晟也不曾想到自己部下居然如此火暴,他刚要出言呵斥,却又想到这是在瑞王跟前,如何能耍起主将威风来,当下却是不敢再说半句,只静静等待处置,但心里却当真懊丧的紧。毕竟,打赢了仗却要受罚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过了半晌,正在众将为李晟及其部下心怀忐忑之时,却见那瑞王居然大笑起来,待到笑声停住,方听他高声道:“左中郎将李晟率部阻击叛军有功,兹破例升为从四品下明威将军,所部幸存将士皆升赏加倍,死者抚恤从优,以慰我大唐烈士在天之英灵!其余各部依功各加厚赏!”这话一毕,众人愣了片刻,方才纷纷反应过来,顿时自将领以降,整个战场上响彻这数万人的震天欢呼声,竟无人去追究这瑞王何来那封赏之权。 就在这潼关大胜过去三日之后,自朔州传来朔方军节度使,关北道行军大总管郭子仪的捷报。原来先前叛军大将史思明在败于大隅山谷唐军之手后,又被郭子仪派遣骁将仆固怀恩抄了后路,于一日之内攻占东受降城,诱使他连夜回军北进,并在朔州城下与攻城的唐军王仲升部激战。战至酣时,郭子仪突然率朔方军主力杀出,叛军寡不敌众之下,被斩杀俘虏者不计其数。战后,史思明仅带其子史朝义及部将亲随等千余人脱逃,朔州亦被唐军一举而下。接着,郭子仪又遣仆固怀恩,王仲升,白子奇等数十将尾随追击,连战连胜,待到史思明退至恒州时,身边仅余十人。而唐军也趁胜收复代,云两州,若非担心由于太原仍在叛军包围之中而影响侧翼,只怕郭子仪早就领着朔方军进逼范阳了。 当捷报传至潼关唐军大营时,恰好逢上来自长安的圣旨。原来,为嘉奖天下兵马大元帅,瑞王李佑战功显著,当今皇帝唐德宗李瑁特进前者为皇太弟,诏书至此,其意自然是不言自明。但凡熟悉内情之人,自然不会相信凭着这一战之功皇帝便肯将宝座在其百年后让出。毕竟撇开皇室宗亲不说,那朔方军节度使郭子仪之功也不在这瑞王之下,却也不过加了太子少师,因此皇帝这般举动显然不同平常。更有人联想到,这德宗之位本就由瑞王举荐而得,虽也是经百官一致上书叩请玄宗,但谁人敢说那所谓的百官不是受了他人指使或是威逼?念及此处,潼关大营中的一众将士自然更加欢喜,毕竟跟着未来的皇帝干可是要大大好过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而就是朝中心怀异志之人,见此情状,亦有些不知就里,迷惑之下自也不敢再行妄动。于是,先前一直人心惶惶的京城终于在两封捷报以及一纸明诏之下,渐渐安定下来。 但相比于唐廷的逐渐安稳,曾经的东平郡王,如今的叛军首领安禄山的日子却是不大好过。眼前的情势于他而言,可说是十分不利。现下北都太原府仍在那张巡手中,时刻威胁着他麾下大军的后路。而日前西面又传来崔乾祐兵败身亡,李归仁被俘的消息,这无异于宣布当前西进之路已被堵死,兼且还要面对那瑞王李佑的近十万大军。同时,南面又有唐将李光弼的数万军马正日夜枕戈待旦,等待着他。一言以蔽之,真可谓是进不能,退不得。但便在这般情势之下,却又有个极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这便是大唐朝的东都洛阳。 据侦骑回报,只在数百里之外的洛阳此时已是空城一座,除了老弱百姓之外,守城军士已然不多,只有大约一万来人,且是一直驻扎在其中的守备部队。大唐自开元末年朝政败坏之后,便是京城禁军,若不得李佑等人及时整治,亦是不堪一战。相比起来,那东都洛阳的守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对于这些,安禄山在出兵之前也是心知肚明的,他早有事如不济,便攻下洛阳,以虎牢为据点,临近周县为依托,背靠老家范阳,割据东部以同唐室相抗的打算。因此,攻占洛阳其实一早便是他想要下的一步棋。只是此刻的洛阳却如烫手山芋一般,拿着怕烫,弃之又可惜,竟教他好生为难起来。 只是,他有所不知的是,面对洛阳这个诱惑,并不止他一人在打算盘,而谋划此事之人所图之大更是非他所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三战河北 六 这一年的大唐东都洛阳,显然不同于以往。自高祖李渊定都长安之后,洛阳虽为陪都,但因其地利之便以及盛名久负,使其地位一直在北都太原之上。而武周时更取代长安成为其都城,是以其规制及宫室均按国都而定。同样,有唐一代,洛阳置百官及宗庙,以便皇帝及宗室时常至此巡幸。而当今太上皇,前时的玄宗皇帝李隆基便曾数度到此巡游。为此当时的宰相张九龄还曾直言相劝,结果在李林甫的挑拨之下,玄宗为此心中十分不悦,这也为张九龄后来罢相埋下了伏笔,当然这却是往事了。 但洛阳城规模之大,却是当时仅次于长安的第二大城市,而若论文物风流倒也不在后者之下。只是,此时的洛阳留后裴仁庆却一点也没有平素的风流儒雅,相反却是一副焦急惊惶的样子,即便这般模样只是出现在府衙内院。 这位大唐朝的东都留后c尚书左仆射,此刻正因叛军的兵临城下而六神无主。凭心而论,这裴仁庆固是出自名门显贵,平日里生活也多是奢豪铺张,但秉政洛阳这三年来,总也算是风调雨顺,民丰物饶。以往,因为洛阳总是大唐陪都,其中不乏众多王公贵族或其子弟,这伙人碰在一处自然难免生出嫌隙,闹事之后,不但难以平息,最遭难的往往还是洛阳百姓。但这位裴大人似乎尤擅左右逢源之术,不仅将各方打点妥当,还能做到丝毫不去扰民,这便是其难能可贵之处了。 然而,随着安禄山反叛,一路引兵向西,势如破竹之下,又因接到朝廷明令,洛阳城在短短一月之内撤出百姓壮丁数十万人,至于闻风而逃的行商走卒更是不计其数。偌大一座名城陡然之间竟成了空城一般,却是令那些仍旧迷恋不去的才子们扼腕而叹。不过,也仅仅如此罢了,很快随着叛军兵锋临近,便是那些素来高歌义士,最为慷慨的书生俊杰们也大都脚底抹油了。仍在洛阳的除了穷困至极缺了盘缠,便是那些家底殷实,不及撤走,又心存侥幸之人了。当然,在那些人中也不乏对唐廷不满,意图建下拥立之功的人,只是尚在少数罢了。 面对这般情景,平素文才风流,长袖善舞的裴仁庆可是一筹莫展了。他可不是想要为国尽忠,或是替留在洛阳的百姓着想才留下的,内中原因便只是因为朝廷的一纸诏书而已。在撤走洛阳含嘉仓数十万石粮食以及超过此数的百姓之后,朝廷令他“须竭心尽力,守备洛阳,非到诏书另下之日,不得擅离职守。”同时,还给了他一个羽林亲军大将军的武职,当真令只会舞文弄墨的他啼笑皆非。 但那时叛军距离洛阳尚远,还不觉得如何。待到此时敌人十万大军云集距此不过百余里的焦县时,情势可就真真危急起来了。裴仁庆虽将自家家眷早就送去长安堂兄家,但他可不想就这般死去,毕竟自己方才不过四十有六岁,虽然见惯了官场勾心斗角的他早就无心于仕途,但拿着厚禄吃喝玩乐的日子也是逍遥的紧。更何况,身边还有死活不肯离他而去的宠妾,这一切又怎令他愿与这洛阳城共存亡呢? 坦白说,对于或守或降这两条路,他都曾考虑过。但若是一心守卫此城,先不提那帮老爷兵疲懒不可靠,就是以洛阳如此巨城,区区一万五千余人如何能起得了作用,用来单单防卫一座城门还差不多。而若是投降的话,心思灵便的他一想到那安庆忠一门被杨国忠在长安屠戮殆尽,心中便不自禁地发起慌来,要知道,他的外祖母可是地地道道的大唐清远郡主,若非祖上与韦后之乱牵扯在一处,他此时怕是该当叫李仁庆才对。因此怎么说,他也算是个皇亲国戚,若教安禄山这等蛮人知道了,天晓得会将自己如何处置,以慰他儿子在天之灵。这决非危言耸听,因为在裴仁庆看来,眼望着长安几万皇族伸不上手的安禄山实在很有这种可能。当然,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纵然无心政治,但骨子里的那般朝廷贵戚的骄傲实在很难令他向一个反贼称臣投降。 而就在他面临如此两难之境时,外间下人不顾他“除了朝廷中使,一概人等,一律不见”的命令,竟跑来禀告称有一文士自称李泌者请见,还说据此人自言,其用处不下于朝廷中使。也正因了此点,那下人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禀报了进来。 裴仁庆固然并不关心朝政,但李泌的名头他倒是听过的。对方早在前太子李亨年轻时便曾与之伴读,便是玄宗皇帝亦曾对其才赋夸赞有加。若非他与太子过于亲近,引起玄宗疑忌,只怕此人早就临朝拜相了。当然这中间也要除去李林甫,杨国忠这等人物的阻挠。轻拍后脑,裴仁庆不禁苦笑: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怎还在此胡思乱想?微一思虑,他一挥长袖,便命下人直接将对方带至这寻常之人不可达到的后院,他想看看这李泌此来,终是为何。当然,这时的他还不不曾知道,对方早被瑞王李佑强拉进了幕府,随同平乱。 李泌一路跟着府邸下人逶迤而行,却无心观赏那假山名花,从来潇洒自负,又胸有成竹的他这时也是难以心安。以他之料事如神,从唐军大营那晚半夜大开后营中门便看出了端倪。李佑的那点算盘不能也从未打算瞒得了他,因为前者在离开大营往长安而去之前,便令增派一百兵士至他营帐周围,名曰:护卫幕僚谋士。其实与那监视看管殊无二致,只不过不曾明言罢了。 李佑这一去,李泌自然知道所谋为何,但同样他心中也抱着太子未必不能胜出的侥幸,哪怕希望只有一丝。及至后来李佑凯旋,又不惜接连三日以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为题,亲身说教,晓以大义,那时他再想以身相殉却是难下决心了。毕竟,在他心中,太子知遇之恩固然弥足珍贵,但比起天下这万里山河来,孰轻孰重,他倒还分的清楚。而此后,李佑接连大败叛军李归仁和崔乾祐部后那般不骄不躁之情,更让他看到了对方成为英主的可能。于是,他微一犹豫,便暂时留了下来,当然以李佑的禀性,自然也不会随便放他离去。 然而,只过了三日,李佑便以随他自便为条件,派他前来这洛阳城,说动留后裴仁庆行诈降之计,主动投降安禄山,以为来日唐军全面反攻创造有利条件。 李泌自入对方谋士之列后,即便只是表面,却也对其计划看得颇为透彻,在他这等战略大家眼中,李佑之方略确实极为可行。而眼下这以整个东都洛阳为诱饵的算盘实在打得极为阴狠精明,因为这位瑞王殿下似乎算准了那安禄山将面临目前这般进退两难之情,而抛出洛阳这个棋子则最终将对方逼上了绝路。而且还是一条不得不走的绝路,因为倘若那安禄山并不直攻不设丝毫防卫的洛阳,又或是入其城而无割据之心,则此人麾下之士气必定大受影响。同时,面对北方磨刀霍霍的郭子仪和西面正整军出关的李佑主力,以及于魏相等州枕戈待旦的李光弼,安禄山所能选择的进兵方向十分有限。 而若是决心退回范阳再行割据,则身后的太原府亦是不得不除去的眼中之钉。当然,若是那般行事,只怕未等军令颁下,那些一心希图富贵荣华的叛军将士必定人心大哗,由此反正也不无可能。 因此,以李泌之心,面对太子于长安生死未卜之况,纵然不愿替李佑去做他事,然则此举既于平叛有莫大益处,他却是满心愿意的。毕竟,向以天下为己任的李泌,自然希望早日看到叛乱消除,天下重现太平盛世。因此,他便毫无犹豫地来到了洛阳,既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正当李泌默默想着自己心事时,绕过一片云石,来到两株百年青松之间,一座精舍赫然在目。这处屋子构造固然极为简洁,但梁上雕画,窗是仔细工整的棱窗,单只这般细处便让人看出,此间主人乃是非富即贵之辈。 待那下人将他引入屋内,双方见过各自寒暄几句之后,便入了正题。已经得知对方身份的裴仁庆在听得“瑞王”二字之后,心中便闪过一丝欣喜,他想到或许这瑞王是派眼前此人来接应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了,只是一贯精明有加的他却忘记了对方不过是一个学过几手剑法的文人罢了。 也就在他做这般想法时,却听那李泌淡淡道:“裴大人莫要心急,泌今日前来不过是传达瑞王殿下的令谕罢了。”“哦?烦请先生明示。”裴仁庆想着长安城中的家眷,已是强自按奈心下欢喜。 “殿下请大人率洛阳全城官民投降安禄山。”轻轻地,李泌吹了一口茶,说出了这句让裴仁庆终生难忘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三战河北 七 “大帅,若不能急下洛阳,以作帝王之基,则属下只恐进退两难之下,于士气军心大为不力啊。”焦县安军大营内,高尚向着正背对自己的安禄山苦口婆心地劝道。 身为叛军中仅次于严庄的谋士,取代之心于他而言自然是时刻潜藏。因此,联合安禄山宠妾张氏与以安庆绪,严庄为首的世子党相对抗自然是他的首选了。只是,后者势力遍及军中上下,尤其是长子安庆忠身死长安之后,外人大都知道若然安禄山篡位,则必定以此子为太子,以为继大统。 然而,凡事若只凭外间一介之词,便无隐秘可言了。单就此事来说,实则最不愿其称帝的,或者说不在这时称帝的便是那安庆绪等人了。不同于兄长,这安庆绪并不得其父欢喜,所谓的世子之位不过是顺位之说罢了。便是那安禄山其实也未亲口许过,更不用说那登基之后的太子之位了。而那张氏却是极得安禄山宠爱,又于年初起兵之前诞下一子。此子虽幼,但自古以来废长立幼之事不绝于史书,谁又能保证这位安大帅不会因为枕边之风而另立继位之人?而实际上,略明内情之人大都知道,此事极为可能。 是以,这才有了高尚连夜求见并一力主张趁势攻打洛阳的这番举动。其实,以安禄山之能并非没有想到此点,但同样他也考虑到这洛阳城未必不会是朝廷抛出的一个诱饵,其意无它,便在于使自己顿兵于坚城之下,再从其他各处合兵进围,如此自己必将插翅难逃。 此时的安禄山虽然尚未得到关于史思明兵败的消息,但李归仁,崔乾祐二人全军覆没之事却已由探马报知于他,因此西进之路便不会再像先前计划那般顺利,相反却是要面对李佑麾下方经大战的十万大军。如此一来,速进之策便须舍弃,而占据洛阳并非一无是处。最少,东都的陷落无论如何都是对唐廷以及天下士子的一大打击,而对于提振略有下沉的己方士气也有莫大益处。当然,对于称帝的诱惑也是一大原因,毕竟安禄山之所以领兵反叛,为的便是九五之尊。高居人上的滋味他早已尝到,这时为的便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知道,那般君临天下,俯瞰山河的感觉确实只有帝王才能拥有,而他要坐的便是那皇帝之位,至于究竟是在长安还是在洛阳,其实并非如何重要。 不过,此时的安禄山虽然因为战局阴晦而心下烦躁,但总算尚未昏过了头。现下,北方史思明和南面蔡希德都是消息不明,那蔡希德还好些,三日之前尚有探马往来,此时想必还在进军途中。而那史思明却已有十来日未曾传递讯息,这却不免令他有凶多吉少之感。 念及此处,一向狠辣果决的安禄山竟有些犹豫起来,毕竟一步行错,不但麾下大军灰飞湮灭,他自己必定也是难逃一死。这般想着,他便不再理会那高尚,却只一个劲地看着角落里的孤灯,心中不免难以抉择。 却正在这时,只听外间侍卫进帐禀告,称洛阳府衙兵曹录事参军刘恭越求见,说有关于洛阳城防之重要消息。 原本安禄山并不打算接见这等微末官,毕竟自他起兵以来,每日都有众多对唐廷心存不满,或是希图荣华之人前来投诚。但同样地,其中真正有本事的却是寥寥。若非来者口称熟知洛阳城防,而此事又确实关乎他部下十万大军存亡,只怕他早将来人打发了。 只是,自他传令带这位刘大人入帐之后,却又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听的动劲。原来那位刘大人虽一心投诚,但无奈胆子太,怎么也要由身边一名贴身亲随陪着,方肯来到这叛军虎穴。当然,以安禄山之自负,自然不会在这等事上斤斤计较,毕竟若是那洛阳留守裴仁庆要派刺客前来行刺,断不会使上这等愚蠢之举。 然而,当二人进得帐来,自报家门之后,却不免仍使安禄山和陪在一旁的高尚惊讶起来。原因无他,二人之中,领头的确实是那兵曹录事参军刘恭越,只是站在他身后充当所谓的贴身随从的不是他人,正是东都尚书左仆射,领河南府留守裴仁庆。 不过,稍后这位唐廷的从二品留守大员的一番肺腑之言便为其到来作了最好说明。原来,真正想要投降的乃是这位裴仁庆大人,而先前的刘恭越虽意图相同,却不是主角了。当然,为显示投降诚意,裴仁庆自当拿出点宝贝孝敬孝敬。而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喝水,作为大唐洛阳留守,裴仁庆最拿得出手的自然是那洛阳城了。 权衡利弊是私底下的事,因此无论如何对方既然前来请降,不管真假,明面上的功夫安禄山自然是做的充足。更何况,在他心底未尝不赞同那裴仁庆的观点。即此时的洛阳已是无兵可守,无险可峙。而以裴仁庆这等文人出身,畏惧战火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虽然一路西来,征途上不断有那些犟脾气文人不惜以死来号召天下,共同讨伐自己这个背叛君父的大反贼,但同样,前来投靠最多的偏偏也是那些读书之人。像裴仁庆这等出身宗室,身居高位之人怎忍受得了颠簸逃难之苦,虽然早有消息称这位裴大人早把家眷迁到了长安,但同时另有消息说他最宠爱的姬妾仍在洛阳府邸之中。凡此种种,已经足以将眼前这位裴大人的个性昭示清楚了。 安禄山并不管他是被逼无奈,或是墙头之草,只要现下对自己有利,那便不妨与之虚与委蛇。至于儿子为朝廷所杀的大仇,日后自有机会去报,届时这位裴大人的命运如何,那就要看自己的心情了。 想通了这些,又闲话几句之后,安禄山最终下定了决心,当即便起身许诺,大军进入洛阳城之后,决不损一草一木,更不会抢掠百姓府库,而裴仁庆等一众官员也仍是官在原职。两下里这般商谈妥当之后,裴仁庆便带同那刘恭越返回洛阳。临行前,双方又约定,明日正午时分,便是洛阳举城投降之时。到时,如若反悔,安军便全力攻城,一旦城陷必定屠戮殆尽。 待那裴,刘二人走后,大帐之中最高兴却不是那安禄山,而是他身边的高尚,当然后者表面上仍是一副惯有的深沉模样。只是他心中却已在想今后该当在军中结纳何等人物,以为奥援。 当然,这时安禄山心中也算是落下一块大石。毕竟如若来日与那李佑决战,背倚坚城自然便占了地利之优。何况,不管怎么说,那洛阳城中还存有近万石粮草,这对于千里西来的安军无疑是一剂良药,只因一路而来,所过州县虽然投降者十之六七,但竟无一城存有大量余粮,以供军需。若是那崔乾祐等人进展顺利,直下潼关,那便不须抢掠所经之地,凭借出兵时筹措的粮饷也能支应。但如今之势,眼看西进之路除非在与李佑麾下大军决战之中胜出,否则势必演化成长久之战,如此则粮草之事必须未雨绸缪。 然而,想到前锋大军覆没于潼关之下,日间又有探马来报,言道就是那整部撤出的乌承秕部也在逃跑之中被那唐军追上,三战三败,余部已然死伤殆尽,这般事实摆在眼前,怎不令他心烦意乱。那高尚虽然未必有第一谋士严庄那般聪明狡诈,但在揣测人心上,却是一点也不输与前者。此时,一看大帅面色不佳,他表面安慰几句之后,便躬身出了大帐。毕竟,自己的目标已然实现,至于其他还是稍后再谈为妙,他可不想在这等关键时刻再去招惹安禄山,一旦使得对方生出反感,那便万事皆休了。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就在那裴仁庆回府不到一刻功夫,天下兵马大元帅,瑞王李佑的一封奏折也摆在前者案头。裴仁庆接过一看,竟是请册封自己为齐国公,并许后代世袭罔替,同时他家中从原配妻子到堂房表亲都有诰命,真可谓是一门殊荣了。而奏折末尾赫然印着朱批二字:“准奏。” 只是,头脑略一清醒的裴仁庆忽然发现,这封印着皇帝恩命巨赏的奏折,其实竟是悬在自己头上的一柄亡命之剑。若是自己果真玩弄两面三刀之术又或是干脆假戏真做,那么只怕到时这位前来辅佐自己的李先生便会将此奏折送与安禄山一览了。到时,面对一向多疑奸狡的安大胖子,自己这条命能否保全,可就当真难说的紧了。毕竟谁也不能担保,那时已然坚城在手的安禄山不会耍出过河拆桥的把戏,至少在裴仁庆心中并无这等信心。 然而,情势如此,许多事已经不再受他掌控,在听到李泌临走时说的:“殿下大军,三日后出关直奔此处,大人好自为之!”之后,裴仁庆终于重新跌回榻上,摇头苦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三战河北 八 看着满园盛开的桃花,安禄山满意地伸手弹了弹袍服上的尘灰,即便这洛阳陪都皇宫之中实在已是一尘不染,洁净无比。但低头可见的明黄锦袍似在有意无意间提醒他要随时保持所谓的帝王风范,尽管他内心并不如何清楚。只是,身边娇艳妩媚的皇后张氏以及那随侍在身后的俏丽宫女们却早已将他的身份衬托地鲜明无比。 在身周的这般春色拱卫下,安禄山原本烦躁的内心此刻已是一片宁静,当然那般却也在原始的积累之中。这时的他,已然将那崔乾祐殒命潼关和蔡希德兵阻相州之事抛诸脑后,眼前的奢靡生活和醉人风光显然将这位从前满腹野心的胡人大将迷地失去了冲劲,哪怕只是暂时。 然而,一声极不合时宜的请示打断了从前的大唐东平郡王c三镇节度使,现下的大燕皇帝—安禄山的千般遐想,转而将他拉回了严峻的现实之中。 “禀告圣上,严大人在园外候见。”说话的这名侍卫是一直跟着安禄山的亲信之人。是以,最知对方心思,口中虽然因为以往惯称而一时犹豫,不过却也仅仅一刹那的功夫,稍后便让他自然地转过了舌头。毕竟他可不愿像前日的那人一样,只因一声敬称之错,便将脑袋永远地留下了,虽然那人也是跟着这位安大帅十多年的老人了。而面前这位大燕帝国的开国之君想必亦很清楚自己曾经干过多少灭人家门的事,因此身边扈从之人几乎都是任职平卢军时带来的旧部,旁人若想插手宫室防务,那便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了。 安禄山轻轻的“哦”了一声,他自然是知道那严庄此来所为何事,不过俗语有云: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总不能让自己自废帝号吧?虽然他也明白,以对方之聪明,断不会蠢到这时还来劝说自己,但无论如何心中却不免有些不快起来。 安禄山眉头一皱,却也并不理会身边的张皇后,只掉头在一众太监,宫女以及侍卫的扈从下,向这芙蓉园的外间走去。 而这时站在园门外的严庄却是一副心焦无比的模样。原因无他,自大军入洛阳以来,这些在他看来乱七八糟的事便层出不穷。而那群军汉莽夫似乎更加关心府库之中的财物和民间的艳丽女子,至于这大燕国今后何去何从,却是无人知晓了。 但神志清明的他,心底已经隐隐察觉到这恐怕是那瑞王设下的一个陷阱。其实无须其他佐证,单从一点上便可瞧出端倪。洛阳城连结运河南下,乃是南北沟通衔接之要地,更是南方粮食送入京城的必经之路。但就是这等一贯粮秣充足富余之地,待到安军,或说是燕军入城接管之时,却只有一万余担的存粮。而百姓也是减少了一半有多,剩下在城内的多半是些老弱妇孺罢了。而更为蹊跷的是,模仿京城而设的东西两座府库却是分文未动,那满库的金银珍玩以及堆到霉烂的绢帛布匹纵是再清高之人,只怕也是难抵诱惑。更不用说燕军中的那些胡人将领了。 其实,严庄亦不能免俗,只不过在他看来,此事更须好好推敲一番,而不是像其他人那般洋洋自得。“难道这当真就是瑞王的诱敌之计吗?”在心中反复问过十五遍之后,他终于决定前往皇宫向皇帝当面直谏。尽管他也明白如此做法,多半讨不了好处,但既然造反,便已无退路可走,眼下时刻正是关系到今后的存亡的关键之时,若不当面将诸事向安禄山说清楚,只怕大祸旦夕将至。 洛阳芙蓉园乃是陪都皇宫的一处风景名胜,最早可追朔到东汉年间,曾经该朝前后三位皇帝多加修缮扩建。虽然后来洛阳屡遭兵火,但芙蓉园的规制却一直留在原处。待到大唐开国之后,不久便民丰物埠,兴盛至极。此园也是多经增修,因此除了原先的皇家园林之外,其外围更是扩大不少,其中最西边更有百兽林供皇帝闲时围猎之用。至于其余各处的围廊亭台更是多不胜数。因此,置身此间,恍惚之余确实会有遗忘世间之感。 站在曲波亭中,严庄确实也有些陶醉起来,毕竟眼前的一切真正是有如仙境之感。但想及前方战报甚是烫手,他终究不得不打破这般美景,言道:“启禀圣上,据臣下得知,唐军已于五日前兵出潼关,直朝洛阳而来。那统率之人正是瑞王李佑,麾下号称大军十五万,虽则未必属实,但十万之数据臣估计总还是有的。而北方探马终于回报,称史将军已在十日之前为郭子仪所败,部下大军损失殆尽,如今已然退守恒州,但其部兵不足两万,只怕难以抗拒对手啊。至于南面蔡将军已经顿兵相州城下多日,此刻只怕军粮亦有告罄之虞。而我军自入洛阳以来,将士劳顿,又见满城财货,生异心者有之,行抢者更是不可计数。长此以往,微臣只恐军心将散,是以恳请陛下出面整饬,并召集诸将商讨御敌之策。” 安禄山固然有好大喜功,骄横暴躁之禀性,但他也决非蠢人,否则何以在玄宗皇帝以及那李林甫的眼皮子下既取巧邀宠又蓄藏实力?此刻经由严庄一番点醒,原本一时沉迷酒色的大脑重又清醒过来。当即便听他道:“爱卿所言甚是,然则眼下各方不利,除了冀望蔡希德打通魏相一线,继而夺取漳水以南各地之外,那便是坚守洛阳一地,凭着背倚坚城而与那李佑儿决一死战。我朕便不信,以我大燕铁骑竟不能战胜那唐军弱卒么?!严卿家或有良策,但说无妨。” 严庄听对方所说之后,心中竟有些犹疑起来,本来以他的心思,自然看出这洛阳城一旦进入,己方便有涣散之忧。而今日他此番前来其实也是为探眼前这位即位不足五日的大燕帝国皇帝的口风。既然此时对方并无良计可退唐军,那照之前所想,他便该抛出自己计划。只是现下安禄山这般说法,严庄却有些怀疑,以对方之性格,未始不是在做试探。 但形势危急,已如箭在弦上,于是只听他沉声道:“陛下,以微臣之见,眼下之势不可单行守株待兔之道,至紧要者乃是确保后路通畅,因此若不拔下太原,则我军后方必不安,到时便是后退只怕亦不可行。为今之计,有上中下三策。上策,以一将回攻太原,务必将其一举攻克,以此确保粮草安全并贯通范阳三镇。同时,整修洛阳防务,成以逸待劳之势以应李佑大军;并下令蔡希德部继续南进,趁李光弼属下唐军未经征战时主动出击,打击敌方士气,以为牵制。中策,留一将于洛阳拖延李佑,而陛下亲率大燕主力撤出此城,全力往南会合蔡将军所部之下,南下攻略江淮等地。南方本就防守薄弱,若然南下成功,则可撼动大唐国本,亦可为陛下建立永固之基。下策则是调蔡将军南下大军回洛阳,并收缩各地部队,集中屯驻此处,一旦李佑大军来到便与之决战,务求一战克敌,了此大患。” 严庄马不停蹄地将三策接连抛出,目的其实只在试探安禄山是否当真是值得辅佐的英明之主,毕竟以目下燕军形势,在他这等聪明人看来,确实是该考虑退路之时了。 安禄山听完三策,在亭子之中来回连走了三圈,方才徐徐道:“你说的一点不错,但眼下我军本已实力受损,若是同时在洛阳,相州,太原三地动手,只怕兵力不经敷用。是以,上策虽然最为稳妥周全,却是难以兼顾啊。若是行用中策,南方唐军虽不善战,但江南水之地,亦不利我河北边塞之军作战。漳水以南周边之地倒还尚可,我听闻自相州再往南去,河道逐渐增多,及至江淮之地则全然不利骑兵野战。我军若是全部南下,只怕会羁绊当地,要是再被唐军衔尾一击,当真要身死异地了。因此,以朕看来,你的下策其实乃是上策。撤回蔡希德并无多大关系,反正他在那相州也是寸步难进,倒不如回军洛阳,与各部合并一处,到时全力与那李佑决战。我军背靠洛阳坚城,兵力又不在弱势,兼且将士大多能征惯战,若是安心以待则必能战胜唐军。如此,依你看来如何?” 其实,早在前番安禄山说出心中所想时,严庄便隐隐猜到他已然下定决心,要在这洛阳城下与唐军决战。那所谓的上中下三策不过是为掩饰他心中打算而已,当然若是安禄山真能按那上策去做,他倒也乐于在旁辅助,只是现下皇帝既然一心要与那唐军正面硬战,那他便不得不为自己多作考虑了。 言念及此,却见严庄忙跪地言道:“陛下圣明,所思所虑之处,臣不及万一。然微臣恳请陛下允准抽出一部兵马会同太原城下之军一起攻打此城,如此当可减轻北方郭子仪迂回包围之险。同时,也可将三镇之粮不断运往洛阳,以为应对唐军所需。况且,这洛阳城中存粮不过万石啊。” 听了这话,安禄山微一思量,也觉确实有此需要,毕竟背若芒刺的滋味可不好受。于是但听他问道:“恩,朕亦觉那张巡颇为可恶。只是不知派遣何将出使此任最为合适?你心中可有人选?” “回陛下,所谓疏不间亲,微臣太原虽坚,但若全力以赴未尝不能攻下,而此后守卫之人却是至关紧要,非陛下所亲之人不可往。”严庄淡然却不乏坚定地道。 “哦,难道让庆绪前往。不可,他行事向来卤莽兼且不通军事,如何能任为方面之主。”安禄山对自己的儿子显然很是了解。 “请陛下放心,只须派一人扈从左右,便可为世子出谋划策,克敌制胜。”“你的意思是”“陛下英明,微臣虽然驽钝,但愿以区区之身辅佐世子拔此眼中之钉,护卫我大燕身背,以助陛下建万世不拔之基,请陛下允准!”这话乃是最为关键之语,因此即便以严庄素来阴沉,此时竟也是慷慨激昂,不可自抑了。 弟前天出了车祸,情况严重,本来想休息几天,但看到要推荐外加大家如此热心,因此还是决定继续更新注:这些不算在字数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三战河北 九 蒲州城东五十里处,一座座白色军帐赫然挺立,锦旗飘舞之处,大营竟绵延数里之遥。这便是大唐王朝用来平定安禄山叛军的主力—京畿禁军外加川军一部,而驻扎在此的却只是唐军中军大营,至于由阿史那承庆统领的一万前锋已经身在百里之外了。 大营主帐内,几名瑞王麾下的大将都是正襟危立,有鉴于上回在潼关时众人一致请令发兵结果虽然如愿却被李佑大斥的经历,这次一众将领们却是再不敢造次,纵然心中巴不得这瑞王殿下能速速下令直捣洛阳,但面上却都是一脸凝重,谁都不敢妄出一言。 隔了半晌,倒是李佑见这些虎背狼腰的大汉们个个神情肃然地站在帐中,那模样是明明有话,却不能直说,想来憋着的滋味的确不大好受。于是,便听他“呵呵”一笑,随即道:“诸位大可不必如此,本王自非蛮横之人,然则前番乃是尔等结众请命,自然不同于今日。是以,既然是共商军务,大家理应各抒己见,不必拘泥,本王断不会因言罪人。” 这话一出,不但原本居于李佑麾下的黑齿岩刚,高秀岩等人,就是新近才加入禁军的马燧,李晟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跟着一个从不顾下属意见的主将,日子可不大好过,尽管这位瑞王殿下不久前指挥他们已在潼关下大败叛军。 李佑见状,知道众人已然放下心来,于是当下也不待有人发问,便当先言道:“你等定是认为以我军目前之势,理当一鼓作气全力往攻洛阳才是,却为何在出潼关之后,一路放慢行军之速,然否?” 这话却是正说中了众人心思,连那一向沉稳的马重国也大是不解,毕竟叛军前部数万兵马折戟潼关,此时正是全力进取的大好时机。何况,目下安禄山竟然占据东都洛阳,还称帝建立大燕国,这不啻于对大唐明目张胆的挑战,若说前番他举兵谋反已是罪不可赦,此番称帝之举则无疑是在挑衅大唐朝的最后忍耐力。是以,但凡忠于唐室的臣子早就个个摩拳擦掌,最好早日将安禄山抓住,处以极刑,以平天下之恨。这些已经是在长安的满朝文武于此些时日常挂在嘴边的话了,李佑大营距离京城虽然不近,但往来消息传递却是极为灵便,因此大营之内,一众官兵在耳濡目染之下,也是急切求战,只不料既是统帅又身为皇室的瑞王殿下,竟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这却令人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时既然他亲口说了,众人也就屏息凝神听他将原委说了出来。却听李佑起身指着帐内屏风上的一副木图道:“你们看,目下叛贼虽然据有东都,但前进之路已被我军封死。若要一力强攻,非是不可,但安禄山必须亲自统兵,且将麾下大军悉数征集齐备。然则,若是如此行事,只怕原本便是暗流汹涌的河北各地反抗愈加激烈,这又岂是安禄山愿看到的?与此同时,北方有朔方节度使郭子仪直接威胁叛贼老巢范阳,而魏相四州防御使李光弼也在南线挡住了叛军蔡希德部个攻势。诸位都是久历沙场之人,试问如此形势之下,换作是你们,当作何打算?” 听李佑这般动问,众人略一沉思,便听那马重国道:“回禀殿下,以末将之见,想来那安禄山不会集大兵出洛阳与我等硬战,但若是贼军闻风而逃回范阳,同时再于途中多加掳掠,则后果堪虞。而且,贼军若是败退,东都首当其冲,必遭洗掠,如此这一恐不利殿下平叛啊。”其实,他身为李佑亲信,最后一句自然是提醒对方,若是东都被毁,只怕有损于其声名。 然而,他话音刚落,却听那李晟出列言道:“禀殿下,末将以为马将军之言虽然甚有道理,然则却并非万全。依末将浅见,凭着安禄山的性子,理当不会就此撤出洛阳。毕竟他的大燕国才建成不过数日,此时若退,于军心士气而言比之不入洛阳称帝打击更重。而且,此贼目下有坚城可峙,又自恃麾下兵马强悍,未必就会将前番兵败潼关之事放在眼里。是以,想来等待殿下大军进至洛阳城下,而后以逸待劳一举而胜才是安贼之谋。” 这番话一出口,却不禁令在场诸人对这位尚不满三十之龄的年轻将领另眼相看起来。虽则以黑齿岩刚等人也未必不曾想到这些,但能在如此短暂之余理清脉络并滔滔而言,确实非同一般。其实,以李晟此时的军阶,如此贸然出言却是不大符合军中常规,但李佑知他乃是唐代名将,心中所谋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因见他眼波流转,便以目光示意,这才有了上面一席话。 眼见时机已到,李佑不再废话,当下便向众人道:“方才马将军,李将军二人所言,均有其理。但亦并非完全,孤之所以连日来放慢行军,所为便是让那安禄山有时间集结所部,进而与我决战于洛阳城下。否则若仍行各个击破之策,一则难保时间拖久使贼军有强征百姓入伍之虞,二则也可避免敌人逃回范阳老巢。而洛阳一地,非是叛军固有之所,因此民心所向在我大唐。况且,以安禄山之性格再加幽燕之兵素擅野战,是以彼时攻城之险实在不大。而只要安禄山肯出城决战,孤自有胜他之法。”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耸然动容,难怪啊,原来这位瑞王殿下早就胸有成竹了。只是,当适时,却见那黑齿岩刚张口欲言,李佑看他如此却反笑道:“黑齿将军所虑,想来是怕叛军不驻洛阳,而倾力南下,然也?” “殿下英明,末将的确担心如此。只因江淮之军比之京城诸军以及河北c关内各地守军更为疲弱。如若贼军全力南下攻略江南鱼米之地,只怕会危害我大唐之根本。毕竟,李将军在魏相等州兵马亦非久战悍勇之辈,只怕御敌不易。”黑齿岩刚见被李佑看破心思,当下便老实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李佑乃是筹划全局之人,这处自然也在他料中,听得对方担心,随即便答道:“黑齿所言甚是,只是如同孤先前所言一般,北军所以善战并不在于绝对勇猛,而根基于适应地理之熟。否则,前时薛仁贵兵败大非川,谁人敢说其部下乃畏死胆之辈?除了将领指挥失察外,概因不熟地理尔。若将彼等换做巴蜀边兵,只怕纵然仍是战败,亦不至全军覆没。而安禄山此人生平从未踏足江南之地,所知皆来自市井,当此关键之时,他又岂会将麾下大军和他推向不明之地,更何况此地于他部下将士而言,还是生疏危险之所。因此,他决不会统兵南下,相反定会令蔡希德收兵洛阳,以集结足够兵力,与我决战。” 听了李佑这番话,在场之人虽然不能就此肯定叛军不会南下,但也深知这等可能极,毕竟他们大多出身河北c关内,甚至朔方c陇右等边塞之地,若说水战自然比较陌生,而叛军情况与此雷同,想来那安禄山对战于水泽之地亦不会太感兴趣。更何况,南面尚有李光弼辖下四州兵马守卫,断不至于一战即溃的。 见众人已然心服,李佑便下令道:“既如此,尔等听令,我军在此地休整三日,待十五那日出兵直击洛阳,如有违令者,当斩不赦!” 众人一听,心下微凛,当即异口同声应诺答道:“末将等谨遵帅令!”言毕,便各自离帐而去。 其实,李佑若然有心缓至洛阳,只须沿途放慢行军即可,之所以在此停留三日,为的却不止是调动敌人,令之心烦。更为要紧的事,等待一批由巴蜀出发的火器能运抵此处。毕竟,虽然已派李泌去教裴仁庆行那诈降之计,但能否成功眼下而言尚且为时过早。李佑虽有把握在时机不利之时将李泌救出,但对于裴仁庆会否假戏真做却当真难以打下保票,毕竟这诈降一计,自古以来便有其风险,概因成功与否还有赖敌军首领信任。但安禄山虽然于军事上并无多少过人之处,可是若论阴谋诡计,却也并不差到哪里,否则又怎能与那李林甫周旋经年呢。 便在他做这般想法时,却听外间守卫禀告,称京城有使者晋见。李佑心中微微纳闷,若说是皇帝李瑁派人前来,该当中官才是,又怎会是什么使者了,莫不是京城又出了岔子。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一紧,眼下乃是平叛最为关键之时,若在此刻京城出现变局,则无疑会对平叛构成莫大威胁,使他不得不分心于长安。但他返回潼关之前,京城内文有韦见素,武有裴绍,照理断不会生出乱来,然则此时有人前来大营,则显示必有事端无疑。是以,虽然他忙于军务,但仍传令将来人带进帐来。 只是,一见来人,李佑心中便烦恼起来,原来来的乃是两名女子,仔细一看,正是留在长安瑞王府内的紫霞和虢国夫人杨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三战河北 十 面对这两位容颜绝美的丽人,李佑却并不见得兴高采烈,只因他可是很清楚这两人前来大营所为何事。他心下这般烦恼,面上固然不便怪责二女,但微一思量,便沉声喝道:“耿彪可在外间?” 这一喝问,立时便听帐外一人高声应道:“回殿下,末将在。”音调虽然不低,却是明显中气不足,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这般声音发自一个身披重甲的七尺大汉之口。 只是未等那人入内,也在李佑再次开口之前,便听那杨怡当先言道:“呵呵,多日不见,殿下如今好大的架子哩,这般喝问,莫不是敲山震虎呢。只是奴家们可是那母老虎,不过是两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罢了,殿下大可不必如此。”她嘴上这般说着,可面上却是微含笑意,那般似嗔似怒的娇俏模样当真令人不由大生爱怜之意。 纵是李佑见过她这等模样在先,此时也大感吃她不消,正待将话题移开,却又被一旁的紫霞抢白道:“殿下莫要责怪那耿将军,是我二人硬逼着他带到大营中来。你若硬要责罚,那便使在我们身上罢。” 李佑一听这话,方才感到事态严重。二女原本素来冷面相对,互为不和,如今却不知为何竟搅在一起,还将矛头一致指向了自己。不过所谓好男不与女斗,更何况他乃是统兵十万的大将军,又如何能与这两名女子一般计较,若传了出去,当真要被人笑死,于是当下只得陪笑道:“哪里哪里,前番京城乱起,先亏得虢国夫人不顾危险通报在前,后又赖得郡主为孤镇守王府,你二人虽是巾帼,实则英勇之举不下须眉,当真令孤好不感激。若非孤那时急于返回潼关应敌,定当与你们执杯相谢,把酒言欢。而如今则是有碍军纪,这才不便让你们前来大营,责问那耿彪也只是为了此事。既然你们如此说了,那便就此作罢。帐外耿彪听令,你私自带人闯入大营,概因事出有因,又非己意,故罚你禁闭三日,还不快去!”听闻此言,那耿彪立在帐外就差当场跪地谢恩了,当下忙大声应诺,而后便迅速消失在营帐之前。 开玩笑,这瑞王殿下的男女私事可不是他一个亲卫统领能管的,更何况欧阳若兰身死那天他固然不在当场,但事后却是听郝进德悄悄说起的。连后者那等性情暴躁之人都不敢乱说的事,换作他一贯谨慎的性格,又怎会在这事上去触李佑眉头。是以,当下一听对方发话,耿彪立马有多远离多远,独自寻个偏僻帐禁闭去了。 而此刻,大帐内因着熟悉之人也跑开了事,气氛也渐渐缓和下来。李佑既然不再怕相关之人听到三人所说,言语间自然也少去了尴尬,当下便听他道:“此处乃是军营重地,你二人既身为女流,又与我关系非浅,为免他人闲话,也为顾及军纪,还是尽早离开此地为妙。当然你们既然已然来到营中,有何事机不妨与孤道来。但凡力所能及之处,孤自会为你们打点。” 一听这话,二女互视一眼,随即却听那杨怡当先言道:“早知你是既胸怀天下,又最怜香惜玉了。我今日来也不为他事,只想亲口问你,除了杨国忠外,包括贵妃与我在内的杨氏族人你将如何处置?此事不比紫霞妹妹那般身负血海深仇,而你乃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元帅,还是现下便给女子一个爽快吧。”杨怡倒是十分爽快地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而后便目光炯炯地望向李佑,那架势便似后者若不给个交代,就休想离去一般。 李佑见他与紫霞一同到来,心中早就隐约猜到所为何事,眼下听她如此问了,却是与先前所想严丝合缝。于是,遍听他答道:“夫人怎能如此想法?!想杨大人所以死难,乃是为尽国事,更是为护卫上皇安全。因此,若非有碍与平定叛乱,实当好生落葬,厚加追封,以慰其在天之灵。而杨氏一族更当择选良后,加以萌荫,以为将来充抵国之柱石。所以,若说处置当真未免骇人听闻,实在应当说褒奖才是。你尽可回去转告贵妃,无论何时只要我大唐一日为江山之主,则上皇与贵妃必可安享天年,而杨氏一族则断无遭人陷害之虞。这当是孤能担保的。” 李佑说这番话时,确是一脸真挚与坚定。然而,以他这般面目似乎已然忘了当时如何令何七等人假充东宫部下,直入安仁殿将那杨国忠当众格杀的。而当时在场的诸人除了杨玉环和她的两名贴身婢之外,其余人竟也是被拖至殿外,一一杀死。是以,尽管不曾亲眼见到杀人,但杨贵妃事后惊恐之余自然将这事详细告知了已然退位太上的玄宗。而杨怡此来,却正是与这两人商议之后的结果,毕竟以李隆基的脑袋,很容易便能想到此事只怕正是李佑嘱意部下所为。因此,试探他今后将如何对付杨氏自然是他们最为关注之事了。 好在李佑毕竟不是刽子手出身,对杀人并不感兴趣。何况,杨国忠在世之时,也先后提拔许多官员,虽然不免有任人唯亲之嫌,但想到安禄山之乱后,国家尚须调养恢复,因此安定人心至关重要,而尽量维持现状,纵然只在一时却也有莫大好处。是以,依李佑本意,也断没想过要趁此时机将杨氏一打尽,屠戮干净。他的目的只在于借乱后重振朝纲之机,将杨氏以及其他通过杨国忠后门入朝升迁的无能官员一一革除,否则养着这群只会溜须拍马的人不办正事不说,还会无故增加朝廷开支负担,与其如此还不如将这钱用在战后安抚百姓身上,其用处自当大过许多。 是以,有了这般想法,李佑方才说出了前面那番冠冕堂皇的话语。只是在杨怡看来,这位瑞王殿下心机深沉之至,与其尽信不如不信。然而现下形势竟由不得自己做主,只得暂时听信对方所说,至于真伪却还须日后方知。但听李佑适才所言,却是对杨氏并无太大怨恨,是故想必对她杨怡也不会刀斧加身或是白绫一卷了。 这边李佑略一扫视,便知对方已然放松下来,当下哪还不赶紧转移目标,否则只怕再说将下去,有些事日后可就难以兑现了。这般想着,脸上便是“呵呵”一笑,道:“夫人一族公忠体国,我大唐自然不敢忘记,待来日平乱之后,孤一定上表圣上言明此事。只是方才听你说紫霞郡主之事似乎颇为复杂,既然如此,还是让郡主先说来听听罢。” 他这一说,杨怡自然只得先行打住。她和紫霞所以结伴同行,可是先曾过了招的,两人在长安之时便在李佑府邸“沟通”了一番,直将对方心中原委大体了解之后,二女方才一同上了路。这时,既然杨怡之事看似有了说法,自然要轮到紫霞了。然而,听了李佑的话,却见那紫霞并不动容,只淡淡地说道:“我来此处别无他事,只求殿下能允我与大军同进,亲眼见安贼授首!”这话听来平平无奇,但语气之中却满是坚定亢然。 李佑先前见她进帐时那般神态,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须知,一个人若是遭逢大变之后,总有些异常之状。同样,若上碰上希望即将实现之时,也偶尔会流露这等情感,或说是激动欢欣吧。但这紫霞直到此刻却始终是一副淡然安定之色,这可就不大正常了。 其实,于她所来之目的,就是她自己不说,李佑也能猜个七八成,只是若任由她留在军中,毕竟将帅出征不带女眷乃是惯例,当然打了胜仗,掳掠而得自然不在此中。因此,依李佑目下所处形势,如此做法只怕会招致有心之人物议,这样于他日后继承皇位自然颇无好处。当然,李佑既能想到这点,心中当然有解决之道。只是如若照他所谋去做,只怕于这乌罗护部唯一的尊贵血脉,如今的大唐紫霞郡主甚无益处,反而还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不同于杨怡,对于眼前这个异族女子,李佑心中有着天然的怜悯,尤其当她每每将心中悲愤深深掩藏之时,他竟也会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爱怜。因此,纵然这般计谋非但能使她亲眼目睹灭族仇人授首,更能由她亲自参与,但却始终只停留在李佑脑中徘徊而已,真个要说将出来却似是难以启齿。 眼见李佑这般犹疑不决,紫霞知他不肯答应,心中一横,闪过一丝悲凉,却再无犹豫,立时站起身子走到帐子中央,向着李佑跪下道:“我只有这般请求,若是殿下不允,我便死在此处。”话音未落,却见她纤手一翻,一柄利刃已然在手,方向却是正朝着自己心窝。 李佑见她如此决绝,起先也是一惊,但回过神来,却是微微一声轻叹,眼见事情决无挽回余地,当下便道:“你当真要亲眼见那安禄山受死?!罢了,孤这里有一法,或者可让你体尝到复仇之乐,只是其中恐有生命之险,你可愿一试?” 听她如此说道,紫霞一双滚动着泪珠的美目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却无比坚定地吐出四字:“心甘情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决战洛阳 一 距离蒲州城东唐军大营三里地的一片树林里,数骑人马围在一棵大树下,为首的正是瑞王李佑。只听他向面前站着的一名身着灰布麻衣的健硕大汉嘱咐道:“耿彪,此去河北边塞之地,须经叛军占据之所,沿途情势必定复杂艰辛。然则,你之首务便是护卫郡主周全,切记一定要亲身将她护送至乌罗护部。如有差池,你自也不须回来见孤了,明白吗?” 那叫耿彪的护卫统领闻言,忙躬身应诺行礼。李佑见吩咐已毕,又看那紫霞并无话说,他自也不愿再行开口。隔了半晌,轻轻挥手,道了声:“珍重”之后,几骑快马便跑下了山冈。 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树影婆娑间,李佑心中竟颇有些犹疑起来。他很清楚所谓的由紫霞亲手报仇的话,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当他开口说出这条计策时,实在已经决定利用对方以达到扰乱安禄山后方的目的。而至于这一行人能否平安抵达幽燕之地却又是另一桩事了。紫霞对他的情意,他自始至终都是明白的,然而双方的身份以及目下的形势却令两人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这一点,恐怕紫霞也是知晓的吧。 李佑心下这般想着,抬起头来,透过树荫而下的阳光已经很是刺眼,而原本回荡在耳际的阵阵蹄音也已然不知所踪。微微摇头,不知是想到已经亡故的欧阳若兰还是方才渐行渐远的紫霞,一抹苦涩浮现在李佑瘦削俊朗的脸颊上,只是当他回过身来时,却多了几分坚毅和肃杀。微一扫视,马鞭响处,却见他带头驰出了树林,而原先环绕在外围的几名大将一见此景忙各自上马,尾随而去。 放眼望去,远处平野上密密的人群伴随着铿锵作响的铠甲声音,在隆隆战鼓声和牛角号的交相辉映下,逐渐汇聚成一条黑色长龙,只那或红或白的盔缨和绣着“唐”字的大旗在习习春风中飘扬招展。队伍所指之处正是前往东都洛阳的官道。 站在洛阳城门外的安禄山自然看不到那般壮观景象,不过此时的他似乎心情倒也不坏,想必是因为眼看着老在自己身边惹祸的儿子马上就要领兵攻打太原而心中舒畅了。不同于已经身亡的安庆忠,安庆绪是个十足的莽夫,既不懂交兵打仗,也不谙韬晦谋略,最精熟的却是那赌博斗殴,当然强抢民女这类事自然也少不了这位安大少爷。因此,纵然安禄山登基后封此子为齐王,并且在河北众人之中向将其视为世子,但前者心中却并不以为意。只是,面对长子安庆忠已死的局面,也只得暂时将这安庆绪视为继任之人,而如今派他往攻太原,也正是为了让其多加磨练。 当然,安禄山也非傻子,所谓自己儿子自己知。这位安大少爷的能耐,作为亲爹的安禄山是十分清楚的。若非有严庄,李怀仙等谋士武将在旁辅佐,安禄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手下三万精兵交给这个儿子的。 只是他哪里知道,这安庆绪其实并不想就此离开繁华似锦的洛阳,毕竟呆在东都洛邑中寻花问柳,掳掠骚扰要比在河北寒冷之地打仗带得舒服的多,纵然如今已是春暖花开之时。不过,幸好安庆绪自打明事之日起,便将严庄之语奉为至理名言,及至其父又纳新妻,这两人便暗中走到了一处。而以严庄的狡诈,那安庆绪哪里还有思想,竟是一个劲地听从前者之谋了。是以,此番纵然他再难舍弃洛阳之地,但经严庄晓以厉害之后,终究还是向安禄山请了命。 当然,安禄山自也有他考虑。首先,在他看来李佑所部唐军虽然方才大胜己方,士气正旺,但毕竟非百战之军。而似卢龙军等北军精锐此刻都还在他亲自掌握之中,以麾下这等勇武之士与唐对战,自然也赢多败少。更何况,再有三日左右时光,那蔡希德属下大部也将从南线撤至洛阳城下,彼时燕军兵力将达七万以上,如此大军自然不会畏惧对手。而另一方面,太原城此时固然已成孤城一座,但它与同陷包围之中的平原城一般,都是燕军补给线上的钉子。不拔不足以令安禄山心定,正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而攻下太原府并非高不可及之事,毕竟此时另有三万大军驻留此城之下多达一月之久。但一旦攻下之后,守卫此城便是另一件大事了。 试想,若是任选麾下将领发兵太原,一旦战况不利,军心涣散,士气低落之下,难保没人想出以安禄山之首级换取唐廷宽大。那时可真是安禄山自己将后背出卖了,而若是派了安庆绪前去,毕竟是自己儿子,断后路这种事自然也就不会发生了。 当李猪儿的尖嗓门响起时,安禄山的思绪终于又被拉回现实之中。午时三刻,随着数记号炮声响,大燕国齐王安庆绪带着三万幽燕健儿在马蹄“得得”声中,告别了皇帝,向太原府进发而去。 而这边厢,大燕皇帝安禄山也接到探马回报,称唐军前锋已抵固县,哨骑更是前出至洛阳以西百里之处。以此算来,只消大约十来日,唐军主力定能赶到,而真正的决战也将随之拉开序幕。 只是,安禄山千算万算却不曾料到唐军前锋已有一部便在洛阳西北的合昌县郊外,而这里距离东都不过十多里地。更有甚者,统领这支不过一百多人的骑兵部队的将领正是李佑自己。 他之所以不惜冒险亲至,为的便是这洛阳周边的地理形势。东都洛阳自古以来乃为数朝之都,其地势自有过人之处,而在李佑心中,地理于战争之道始终是至关重要的,尤其在这缺乏有效运输工具的古代更是如此。只因不光在两军作战时要考虑到形胜的因素,更为要紧者,乃是后勤补给严重依赖于对地势的要求。毕竟,为了应对叛乱,潼关以外诸州的存粮除了留下必要部分之外,早已悉数运至京城周边。是以,如此一来,固然安禄山麾下叛军无法掳掠,但于唐军而言,补给线也更为漫长。 唐军大营中自然有这附近被招募而来向导,这些邻县百姓一则苦于叛军侵扰祸害,二则彼时乃是大唐盛世,人人安居乐业,得享太平,陡然间出来一个安禄山,一路兵火成灾,家破人亡,各地百姓怀着对唐室的忠心以及对自身生活的前后比较,自然对那叛军是恨之入骨。因此,要找熟悉地形之人却是再方便不过。但李佑却终是领兵亲往,毕竟在他亲眼比对之后,方才能做下决定,否则若是一个粗心,让那叛军细作骗了去,到时十万大军葬身于此,那可就百死莫赎了。 待到了傍晚十分,才见李佑带着几名亲卫穿着行商服色从合昌城中走出。原来,安禄山自决定与唐军在洛阳城下决战后,便下令附近诸州县将百姓及粮草悉数征集到洛阳。他这等坚壁清野举比之李佑先前所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般一来唐军细作固然容易混入其间,但查探到的消息却也是乏善可陈。而李佑在将地形命身边画匠描绘之后,便带着人大模大样离开了合昌县城。 五日之后,唐军中军大帐内,一盘巨型沙图展现在一众唐军将领面前。沙盘所反映的正是关内道与河北道及河南道交界之处,还有那洛阳周边地势。 这些人大多跟随李佑打过几仗,因此对沙盘这类东西却是不感奇怪的。而正因有了这等物事,前番才能在吐蕃腹地长驱直入,而潼关之下也能在敌军势大的情况下,依地理之利战胜对方,是以在众人心目之中,这沙盘实是获胜的大功臣。 今日众将沙盘之前围成一圈,如同往常一般,他们以为此番攻打洛阳,必也是在某处预设伏兵之类,眼下验看沙盘正是选定地利之便。但出乎众人所料的是,李佑开场第一句话便道:“今日请诸位前来,非是为他,只是我意已决,待大军进抵洛阳城下,便与那安禄山正面对决。孤要以堂堂之师胜过叛军,看他们还敢欺我大唐无人!” 这话一出,众人登时傻了眼:怎地向来谋算有加的瑞王殿下竟也莽撞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之下,却迎来了更为惊人的话语,或说是命令:“传令全军,连夜拔营起程,不得有误!” 而此时的太原城内,原东都留守裴仁庆正在府中接待着目下洛阳城的主人—大燕皇帝安禄山。说实话,这人是目下裴仁庆最不愿与之交往却又不得不时刻聆听圣训的关键之人。当然,若非忌惮于对方麾下数万悍勇边军,若非不敢违逆那瑞王殿下的指令,只怕这位东都留守一早便命人将眼前的肥肚蕃将拖将出去了。 却听那安禄山镇定自若地道:“裴大人但请放心,来日朕必亲自统兵与唐军一决生死。彼时,还请大人为朕守卫国都。待朕取了李佑儿的狗头,自会回城与你共饮,是以这洛阳城便拜托爱卿了。”说着,竟要起座向对方行礼。 裴仁庆见状,哪敢承受,忙离座将对方虚扶起来,口中则一个劲道:“不敢。”面上颜色更是诚惶诚恐之至,纵然安禄山早先心有所疑,此刻也陡然放松不少。只他看不见,那裴仁庆此刻心中已是冷笑阵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十一章 决战洛阳 二 一天之内,进七十里,连破三城,戮三千余人,俘二千。这便是唐军前锋阿史那承庆在接到统帅李佑“速进”命令之后的反应。同样,如雪片一般的告急文书也堆满了大燕国皇帝安禄山的案头。 的确,本来依照唐军主力的进军速度,至少尚有多则半月,少则十天的时间由他从容布防。然而,李佑却在接连数日缓行,又原地休整三日之后,突然加快了行军速度,整个大军犹如疾射之箭一般从蒲州一路高歌猛进,此时已经距离洛阳不到百里了。而其前锋骑兵更是已然逼近洛阳城郊。这等突变之形势,确实令安禄山吃惊不。 当然,安禄山固然并非不世出之名将,可他毕竟久镇边关,征战无数,因此于基本却至关重要的斥候烽燧之道却是精熟的。否则,自也不会在全力收缩兵力的情况下,仍在洛阳周围布下三道戒备之线,尽管这三线均告失守。但同时,这也为安禄山提前得知对方进展提供了参考之道,不然便不止是吃惊这般了,只怕当真要考虑是否退回范阳了。 而如今之势,唐军固然推进甚速,但也正是那三道防线教安禄山得以将整个洛阳周遭之布防重新调整。首先,南线的蔡希德所部虽然仍有一部尚未撤回,但考虑到眼前形势,安禄山连下两道令牌,命已经退至漳水以北的所有兵马迅速回防洛阳,而在洛阳北面他则布置了一万兵马用以防备郭子仪麾下唐军可能的南下行动。虽然据在恒州的史思明传来的消息称,郭子仪所部并无南下之征兆,但毕竟所谓有备无患,对这次洛阳决战极为看重的安禄山,显然不愿任何人来打扰这场“大戏”。 于是,在四月最后第三天上,自大唐立国之后,绝无仅有的洛阳大战终于在这座六朝古都附近拉开雄伟壮烈的一幕。 迎着清晨的朝阳,一支黑色的大军排成半战斗队形,行进在通往洛阳的官道上。一路之上,不闻人语,只有低沉的呼吸声,和囔囔的战靴踏地声,时不时会传来疾驰的蹄音,那多半是斥候和往来的传令兵。 却见一名身穿墨绿色箭衣的精瘦汉子打马飞奔向一众唐军大将簇拥着一名身着银盔银甲的青年。而原本行进着的将士一见此人身着的绿色服饰,便纷纷闪出道来,为的便是这人的服色代表的可是一等军情,除了中军侍卫之外,他人并无盘问之权,如有阻碍更是吃罪不。 只见这人来到中军之前,待那侍卫查过贴身腰牌之后,便来到那青年身前,躬身禀道:“禀告殿下,阿史那将军差属下前来通禀,在其前方三里之外发现叛贼大股骑兵,请殿下示下。” “恩,你去告诉阿史那忠节,命他带人追击,如若敌军再逃,则原地待命,等我大军与之会合再作谋划。”李佑听到这个消息,便知大战在即了,只是此刻的他虽然不免有一丝兴奋之情,却再也没了第一次上战场的那般既惊且惧的的心情了。因此,一边下着军令,一边竟连面色都不曾稍有改动。 待那斥候走后,李佑方才向身边诸将道:“诸位,眼下敌军瞬间即至,前时孤之军令你等可都明白了?如有不明者,现下尚可再问,但一会儿接敌时若有人应战不力,便休怪本王军法无情了!”这话一出,众将却是齐刷刷地回道:“末将等愿戮力死战!”虽只不过数人,却竟有声势震天之效。 很快,原本略微放缓行速的大军重新加力进发,直到行过数里之后遇上本军骑兵方才停下了脚步,围成防御阵势,原地待命。 却见那身形犹如铁塔一般的阿史那忠节在两名亲卫的随同下,打马向正骑马跑而来的李佑中军飞奔迎去。他的身后是正凝神戒备的大队骑兵,一时间原本空旷的青草地上竟满是人马的身影,黑压压的如同浓云一般笼罩在古都郊野。 却见那阿史那忠节来到李佑跟前,一个漂亮的翻身落马,行完礼后,方才言道:“殿下英明,末将一路追敌至此,目下叛贼正大部往西北面的北邙山而去。不知我等是否继续追击?” 李佑听完这话,微微一笑,道:“莫急,你先归入我大军之中,而后随全军一同追击。” 阿史那忠节得了军令,立刻返身回到自己本部兵马之中。旋即,唐军大队重又变起阵型,走在最前面的是轻骑,次后的是重骑,更后的才是步军和辎重等兵,一时间当真条理有序,泾渭分明。 北邙山在洛阳西北,中有空谷,南北大,出得山谷,乃是一马平原之地,再望北去则是一片高坡,前后延有十里之遥,自古以来向有“十里坡”之称。 而今,就在这十里坡的最南边,高原的与山谷外平原相接之地,数万幽燕铁骑正排着整齐的队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敌人和未知的战斗。 安禄山向着左右各自斜睨一眼,只见迎风飘扬的军旗和层次分明的士兵军阵尽收眼底。这一下不禁使他心中大慰,连着自信也增加不少,尽管他本来便是信心满满的。 正在他这般心中得意之时,却见一骑自不远处山谷内疾驰而来,行至跟前,下马跪禀道:“启禀圣上,敌人正尾随田将军而来,眼下前锋已经入谷。”“好,你再去瞧清楚,待得敌军大部进谷之后再来报朕。”安禄山短须一扬,大声令道。 那探子自是依令而去,而这边厢牛角号吹响之际,燕军大队开始移动,很快所有骑兵均排成长蛇线形,堪堪地压到了高坡边上,只等皇帝一声令下,大军便可如水银泄地一般,长驱而下,猛攻对手。而在十几排骑兵身后,是人数更众的步军,他们将在骑兵撕破唐军防线之后,继续跟进,将敌人彻底摧毁。 就在燕军变阵后,没过多久,便见山谷中奔出数队骑兵,却见他们衣甲不整,旗帜歪斜,似有些狼狈。而为首的大将在身边数名亲随的扈从下,斜跑至安禄山跟前,下马报称:“启奏圣上,唐军大部已至山谷之中,只消片刻便可至此。”这说话的正是方才提到的田承嗣,他乃是奉了皇帝安禄山之命,前去引诱敌人,前来此地,为的便是利用幽燕铁骑最擅长的临阵冲锋去击破敌军。而这里居高临下,显然便是伏击的好地方,难怪眼前这位大燕国皇帝会对消灭人数更多的唐军如此自信。试想当身处高坡之上的骑兵们据高而下时,站在平原上的对方步兵们将是怎样的下场,这等景象便只在脑中想上一想,便是不忍卒睹之事了。 不过,与之相反的是,此刻正进入北邙山谷的唐军统帅李佑却似乎并不知情。只见他面对两边不甚陡峭的崖壁和宽阔的谷地,面上竟是一脸淡然的样子。身边的贴身亲卫们固然心头紧张,却也只能暗暗戒备,那些军中大将们早就各自回到自己所部之中,就凭他们这些人自还没有份量去劝说瑞王殿下绕谷而行,或者心敌人埋伏之类。 山谷虽长,但由于没有敌军袭扰,反倒是唐军一路碾着叛军在跑,因此穿行起来倒也并不费力。待到了山谷出口之处,地势也渐渐开阔起来,面对已经聚拢等待的叛军,唐军也不慌不忙地在山谷内侧整顿起队型来,直到全军变阵已毕,方才像那大家闺秀一般施施然地走出了山谷。 而这边排在前头的燕军骑兵中,已然有人看着唐军慢吞吞的步伐笑出了声,更多则是鄙夷和谩骂,毕竟在这些北疆大汉和异族骑士看来,如此缓慢而行直如畏死一般,实在是不怎么光彩,若是放在自己部落之中,更是大丢脸面之事。因此,纵然是对手,他们倒也希望对方勇猛一些,如此这般还真有些令人心下烦躁。当然,自安禄山接掌平卢军起,除了在战时战后掳掠之时,军纪还是颇为严厉的,因此一众燕军将士自然不敢大声喧哗,尽管骚乱已然无法避免。 如此约摸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唐军这才全部开出山谷,而一到平原之地,便前后相接将战斗阵势完全摆了出来,原因便在于自谷中行进之时,唐军便已暗中调整了队型,是以一旦出得山谷,便施放了出来。 而对面的安禄山倒也不会仁慈到等待唐军全出,才下令与对方一决高下。他为的只是务必将对手全歼于此,而如若不等唐军全部出谷便令麾下大军出战的话,难保敌人支持不下之余不会避经由山谷后退。彼时不说擒杀那李佑困难,只消唐军一部退出山谷,凭借南面出口的狭窄险要,便可将这处山谷封死,到时自己便只是白忙活一场。而为了能让唐军上当,安禄山事先可不曾在谷中两边峭壁之上伏下一兵一卒,毕竟纵然再看李佑,他也不会以为对方会中如此简单之计,他所要做的,是毕其功于一役。而是役必须令对方绝难想象,于是这才有先前两军对峙的那一幕。 当熟悉唐军阵型的安禄山看到对方后队大旗飘出谷口时,终于强忍住心中激奋,低沉着嗓门,喝令道:“传令全军,骑兵在前,步兵居后,全力击破唐军。如有擒杀其大将主帅者,不论生死,赏万户,赐千金!”此令一下,燕军在一片震天的高呼声中,如决堤之江水一般,自那高坡直冲而下,望唐军大阵杀奔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十二章 决战洛阳 三 沉重的马蹄声混杂着尖啸难懂的胡语,在北邙山北面的平原开阔处回荡着。安禄山麾下的铁骑不愧为当世少有的骑兵精锐,纵然发起冲锋亦是不同于一般骑兵那样呈直线线型冲击,却是分成大大上百个锥型,只在各个锥子之间保持着外人难以看懂的线面。这般技巧已然有异于往日的游牧骑兵那般只凭好勇斗狠,却不重配合的战术,同时也有别于中原骑兵历来强调阵型的局限,正是将两者合二为一的新战法,这也是安禄山之所以如此信心满满地倚赖其骑兵的原因。只因在他看来,天下间除非对手有超过自己的绝对骑兵数量,否则不说战胜,便是与自己打个平手,怕也是有心无力。而眼前的唐军骑兵,总数却不过是自己的三分之二罢了。 而与此同时,望着远处飞扬的尘土,随着唐军中军战鼓声骤起,刚刚出得山谷变完阵型的唐军各部立时又换起阵来。只见为首数排轻骑兵和弓弩步兵在令旗指挥下,有序地经由身后预留的空隙朝后退去,而前方各军转换之时,也将另一条条空道让了出来。在他们后退的同时,从中军调出的一队队轻甲军士推着装有木箱的车来到前方将要最先接敌的锋线上。只见他们大多不慌不忙地将每个插有六十四枝铁箭的箱子安置在阵线之上,而每个箱子底下还垫上了倾斜的木板,远远看去一枝枝瘦长铁箭高傲地指向远方的天空。此刻,若是有人站在山谷峭壁之上,当可看到这等插有利箭的木箱自谷口两端一字排开,绵延之下,竟有上千之数,而纵然是在白天,两边无数高举的火把竟也颇有威势。 当用来调校射程的车弩射出之后,唐军锋线上一阵忙碌,片刻之后,随之而起的三通急凑的隆隆战鼓声。鼓声一停,只见红色角旗挥落之下,号令声起,那排在最前端的四百多个木箱尾部的引线最先被点燃,只在片刻之间,近三万枝铁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朝着距离七百步上的敌军疾射而去。 而这一轮箭刚施放完毕,随即置于前锋第二道线上的剩余木箱也被依次点燃,旋即第二轮三万多枝长箭紧随着射将出去,直将整个天空顿时覆盖成了一片乌黑,犹如雷云一般。 站在远处的高坡之上,唐军的种种举动自然在安禄山的监视之下,但即便先前曾听说对方之新式弩箭十分厉害,此刻他仍是不可相信在这七百余步的距离上能对自己麾下的骑兵造成损害。这自也不能怪他,史书所言,中国最早的火药成功运用于军事上要到唐末才开始,且那时用的还只是依经验配制出来的黑火药,其比例自然不能与李佑取自后世的科学的科学配方相提并论,因此而产生的距离与威力自也不能同日而语。 是以,眼前这般情景在安禄山看来,不过是那李佑对自己的武器过于自信了,而这等自信也间接刺激了他对自己战略战术的极大信心。毕竟,只要一过唐军弩箭的覆盖射程,他麾下的北疆重骑将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以步兵为主的唐军杀个片甲不留。想到这般,他那原本肃然的脸上不自禁地划过一丝狞笑。 而此时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的李佑却是一脸淡然的样子,只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喧嚣却尚未鏖斗的战场。看着那团模糊扬起的沙尘,李佑不用多想也知道安禄山的心思。自古以来,骑兵便是步兵天生的克星,弩箭,长枪固然能阻敌于一时,但只要敌人足够之多,且训练有素,最终大败亏输的仍是步兵这一方。更何况,在当时之时,距离这般远处放箭不单是平白浪费箭矢,简直可说的上是脑子出了毛病。唐军中即便以射程最远,威力最大的攻城车弩也到不了这般远法,方才那几枝用来指示射程的车弩便不及燕军,就栽在了地上。只是,面对来势汹汹的敌军,李佑并无多想,此刻他身边并无多少将领,有的不过是一群亲卫罢了,唐军一众大将早就被他打发到各部去了,为的便是减少传令时间,从而不必延误大军反应。至于战斗,既然先前拟订了计划,此时又无变乱,自然应由各部主将发挥其指挥,他自己则只是居中观察变化,再加调整而已。 因此,站在中军的李佑自然没有两翼尤其前锋处的唐军将领那般紧张,相反地,当敌人步步接近时,他的嘴角边竟露出一抹冷笑来,使得近在身边的几名亲卫却是心下难定。 当然,此时正带领麾下大军高速冲锋的田承嗣并不知道两军统帅的心中想法,他眼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唐军绵长的阵线。以他部下的战法和骑术,只要一朝接敌,那等待全军覆没便只有那唐军了。也只有这般,方能报得适才他被对方“追杀”数里的大仇。至于漫天怪叫的箭矢固然令他吃惊兼带略微烦躁,但他心下也不由好笑对方之异想天开,曾经同是唐军将领的他很清楚,军中几种弩箭的射程及威力,事实上先前在征剿所谓不服王化的异族时,他既身为平卢军骁将对于弩箭之道自然是屡试不爽。在他看来,能射如此之远的利箭,当世之上,决不存在。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当那些铁箭漂亮地划过天空在一众燕军头顶落下时,一切随之改变了。只在一瞬间工夫,嘶鸣的战马顿时人立起来,背上的骑士眼睁睁地看着一枝通体乌黑的铁箭自胸口贯入,强大的惯力将之一下子掀倒在了地上,一眨眼间便被后续的战马踏做了一团肉泥。 看着前方这一幕,田承嗣生平头一回感觉到什么叫做惊恐。这等距离之上,仍有如此威力,若非他天生不信邪,难保不会将此当作天兵天将的神器了。眼看麾下兵马在这一时都笼罩在了一片箭雨之中,战马的悲嘶与将士的惨号交织在一起,田承嗣心中自是既惊且痛,但此时他也知道目下乃是最为关键之时,更何况没有安禄山的军令,他又怎能临阵而退。言念及此,他一咬牙命令身边亲兵吹响继续进击的牛角号声,随即又带领一众亲卫冲在了前头。 但瞬间即至的第二阵箭雨显然极大地刺激了这些北疆各族的勇士,纵然战马奔行极速,但下坠时势头更猛的长箭还是无情地将一个个燕军从马上刺落,只是此刻的燕军已然收不住阵势,直直地往唐军阵线上冲去,他们只怀着一个目的,便是冲上前去,为已死的同伴报仇。 当燕军好不容易进入三百步之内时,也正是唐军的四轮铁箭射毕之时,终于等到了拨开“云雾”见青天的一刻,怎不教这些人心中激动,于是乎手持着弯刀,马槊的铁甲大汉们再次吼叫着,拼命击打跨下战马望敌人冲去。 但这只不过是瞬间的工夫,很快唐军的普通弓弩手们在对方进入自己射程之后,也开始将手中的利箭毫不留情地一一射出。只不过已经领教过先前那等威力的燕军们这时反倒松了一口气。毕竟以他们自高坡下奔行的马速,到了此刻已然极快,而且剩下的距离对于唐军来说,只够一各式弓弩施放一轮的,是以他们倒也不再有多惧怕。 果然,在行至二百步之内后,唐军羽箭便稀疏起来,这一来自然使得燕军士气大震,四万余铁骑在抛下六千多名同伴之后,带着复仇的怒火涌向他们的对手。 而此时,唐军阵营之中再度变换,所有弓弩手并先前的神器营官兵都往后退去,早已等候多时的步槊手及陌刀手开始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步入锋线。与此同时,唐军两翼也一阵攘动,原本执槊在前的兵士立刻闪出一条条可供数马并行的通道来。完成这些之后,一直凝神的观察探马吹响了号角,这表明敌人已经进入百步之内。 于是,便在这一刻,只听得后军之中数声大喝,接着就在众人鼓噪声中,只见一字排开的三十余部型投石机在瞬间之内将近一百个已被点燃的包裹有铁皮的火药包抛射了出去。这些火药包上并没有所谓的延迟引信,在尾部安装的引线只是根据平日里试验时定下长度而安置的,因此虽然内里火药威力极大,但却是着实不易生产,而且射程也极为有限。这也是为何唐军要等到对方进入八十步左右时才下令抛射,否则过远射之不及,过近则又怕内中包覆的铁刺误伤己方。 然而,当这些火药包在唐军阵前七十多步时爆炸发出的威力却是令人不寒而栗,除了一成左右的药包因为引线长度提前爆炸之外,其余几乎都在叛军队伍之中炸将开来。若说那数寸长的铁刺伤害人马性命那还在其次,毕竟短时间于川中送抵潼关的这区区百余火药包终究无法造成多大杀伤,但由此使得叛军引发的惊恐与混乱却是除了李佑之外,其余唐军将士难以想象的。 在那轰隆巨响与阵阵硝烟之后,叛军骑兵已然失去了往日的勇猛,只在心中充满的惊谔与震恐,许多异族骑士甚至在揣测是否信奉的神灵在惩罚自己。否则怎会有如此吓人的神物。那倒地的尸体身上满是刺入的铁钉,一些面上中刺而又尚未身死的士兵更是在战马奔行之间狂乱的奔跑着,直到被友军践踏至死为止。更有那直接处于火药包爆炸中心之人,已然被炸的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了,令人看来当真恐怖至极。 历此一幕,即便冲近唐军的叛军尚有三万多人,但他们多数早已慌了神没了斗志,即便仍在嘶叫呐喊的也大多只是陷入疯狂麻木之中罢了。但身为唐军统帅的李佑,面对此这般情景,显然并不打算将之放过,令旗挥处,早已等待多时的唐军骑兵终于自两翼空出的通道中奔出,如同巨钳一般朝对手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十三章 决战洛阳 四 三十步,就在这般距离上,自两翼飞速奔出的两万唐军骑兵如铁枪一般狠狠刺在正迷惘地冲向敌军的叛军队伍上。而除了装备利于冲刺的马槊之外,唐军骑兵还普遍配备了另一样兵器,那便是相貌粗陋的狼牙棒。这般兵器正是作为统帅的李佑特地令京城及周边州县打造的,而长安禁军各卫早在他整顿之初便已经开始练习使用了。 这狼牙棒外形固然不甚精致,然则威力却非同一般,尤其上面装着的倒刺实在令人寒毛直竖。更兼它打造方便简易,且使用时只是犹如寻常短棍那般并无复杂招数,而骑兵伴随着高速冲杀时使将起来,却是威猛无比。因此,一经李佑颁令,很快便在军中推广起来。而这时,作为唐军大量装备此类武器之后的第一个对手,田承嗣及副将尹子奇麾下的燕军骑兵便头一个尝到了苦头。 叛军固然训练有素,经验丰富,可是如同今日这般大战却是头一次遇上。而适才那般威力和射程的弩箭早已令他们失去了安全感,更要命的是后头那般包裹之物简直便如杀手一般,直接将他们最后的希望毁灭。 因此,这离唐军步阵最后的三十步距离在燕军心中实际已如遥不可及一般,再也无人拼力向前了。同时,面对两旁突然杀出的滚滚铁流,叛军显然缺乏准备。自古以来,征战之时,大军侧翼从来便是最为薄弱之处,大凡统兵将帅都将两翼视为关键。因为,一旦在这里被人袭击得手,大军顷刻便有瓦解之险。 很不幸的是,当此时刻燕军遭受的便是这般袭击。阿史那忠节率领的左路军和高秀岩统领的右路军以迅雷之势猛然间同叛军撞在了一处。一时间,战场上几乎成了骑兵驰骋纵横的天下,无数人挥舞着各式兵刃怒吼着彼此砍杀击打,一切的天地万物在这般光景处都已黯然失色,有的只是飘落的蓬蓬血雨和四下掉落的残臂断肢。 一名燕军队正面对突如其来的敌军,正拼命大吼着集结自己被冲散的部下,但他的敌人显然不愿给他机会。斜刺里猛然挥出的一根狼牙棒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背上,钢刺尖上的倒钩在大棒抽回时连带着拉出一团血肉,那粘着血丝的肉块竟还挂在了棒刺上。这人吃痛之下,却并不逃跑,反而大叫一声,勒转马头,回身便将手中马刀挥出,正撞在了对方拦挡的狼牙棒上,刹时火星四溅,锵声刺耳不已。也便在这时,在他右方一枝马槊不偏不倚地刺将过来,于他闪避不及之时刺在了腰腹之间,想那使槊之人气力甚大,这一刺来竟险些直接将他刺到了马下。但此人在燕军之中素来孔武有力,眼见如此,当下怒目圆睁,发力之下,竟将那长槊一折为二,只剩下槊尖留在了他身体之中。 然而,此事于他而言,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这发力一折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猛然间,头脑中的一阵晕眩使他不待对方再度施下杀手,便突然间自马背栽倒下去,摔落在地上他只觉眼中景物逐渐模糊起来,耳边虽然依旧嘈杂纷乱,但声音却是渐行渐远,直到迷糊之间只见一名骑士策马朝他冲来,高大可怖的影子渐渐充满了整个眼眶。最后只听得一声低沉的号叫,马蹄过处原本威武健硕的身子已被踏做了一团肉泥。 在唐军阵前的燕军骑兵原本尚有三万之众,然而从两翼冲出的唐军很快便将他们拦腰斩断,使其首尾不得呼应。如此之余,燕军只觉得处处都是唐兵的身影,竟似陷入重围之中一般。而在唐军步阵之中的神射手此刻站在第一排橹盾手身后,不断射杀着叛军的各级军官,纵然战马奔行极速,但只消杀得一人,叛军原本便已杂乱无章节的队型愈加显得混乱不堪。 田承嗣眼见身边愈战愈多的唐军,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此刻,他身边的亲卫早已被杀的七零八落,尚在周围的不过十多个人罢了,便是这些人也几乎个个负伤,再过得片刻只怕便会被对方宰杀干净。而这时的他,也不似先前那般明盔亮甲。头盔早已不只甩在了何处,一身明光甲上满是敌人和自己的血迹,大腿处虽然扎了白布却仍不断溢出的鲜血混杂着溅起的泥土,看来分外丑陋。 他一刀挥过,顷刻间便将身边匆匆而过的一名唐军枭去了脑袋,而对方的战马仍驮着这具无头尸体往前奔去。他无暇观赏这等奇景,伸手将满脸的血污一把擦去,策马挥刀朝另一边仍在奋战的尹子奇部冲去。他身边仍在拼杀的一众亲兵眼见此景,当即便撇下身边的对手,纷纷打马朝自己主将围去,生怕他有所闪失。只是这万军之中,刀槊如林,又如何能来去自如,不多时除了开头跟去的几人之外,其余人尚未见到主将影子,便在半道之上死在对手的刀剑之下。 这般情景自然不是安禄山所能见到的,但他的确亲眼目睹唐军如何生生将自己麾下最为精锐的铁骑阻在了阵前,又如何使用两翼骑兵猛击己方的侧翼,使之渐有溃不成军之势。眼下,他手中尚有骑兵八千,步兵两万,但这可是最后的老本,一旦投入若然战场之势不能挽回,那只怕连退守洛阳也无可能,而撤军范阳更是危险之至。可是若不增兵,以目下态势,己方骑兵之败已可预见,这四万多幽燕铁骑可是他苦心经营,赖以胜利之资,眼见将要血本无归,又如何能令他狠心舍弃?当下,素来杀伐之间甚有决断的安禄山面对这等形势,竟犹豫不决起来。 站在这位登基不过二十余日的皇帝身边,高尚只觉得仿佛仍是从前在范阳等地征战的情景,只是眼前沉稳有序又不失果敢勇毅的唐军已然代替了之前那只知一味蛮干的各族勇士。他斜眼皇帝,只微一揣测便知对方心中所想。是啊,眼下之势当真令人头痛之至,身为领头造反,又冒天下之大不讳临朝登基的安大帅这时的确是不知如何是好了。但对方可以这般,他高尚却不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在此时刻,显然对他而言,比对安禄山重要的多。原因无他,严庄已经陪着安庆绪带着三万大军前往太原,连同那围城的三万多精锐,实力已在六万之上。若上北去路上再行强征兵丁,只怕难保不会有十万之数,到了那时,自己还拿什么与那两人争,难道真用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吗?当真可笑之极! 是以,保住安禄山,并尽可能更多保住各军精锐,这才是他高尚此刻需要做的,而不是什么出谋划策再度增兵与唐军决战。胆,懦弱,他高尚本就不是那般武夫,因此这等词号于他而言,毫不在意。只要保存实力,日后才有争储的资本,对于这一点,他倒是清楚的很。于是,眼见安禄山仍未下令,当即便壮着胆子,故做深沉状,上前言道:“陛下,眼下田将军所部已在乱军之中,所谓令不能达,兵不可至,如若再行增兵作战,无异于飞蛾扑火,于大局甚无益处”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因见安禄山并无反应,便有续道:“以微臣愚见,莫若趁敌人全力与我骑军作战之时,将兵回到洛阳,能守则守,不能守便收集财货北上,养精蓄锐以图他日再战。” 这话一完,高尚便感到一股阴劣的杀气直冲脑门。很明显,这番话已经触到了身边这位大燕皇帝的痛处,所谓“北上”其实便是逃回河北三镇,更直接地说就是直承战败,滚回老家。试想,以安禄山之刚愎自用,如何能听的下这般言语。但高尚也是别无他法,否则何必用自己的脑袋作赌注,博这一局?! 时间在一刻刻过去,远处的喧嚣和震天的喊杀仍在继续,但于高尚耳中竟似在遥不可及之处一般,几不可闻,他能感觉到的只是身背和额头上的涔涔冷汗以及胸口那颗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却正在这时,只听得马蹄声响处,一人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启禀陛下,洛阳城外发现唐军大队兵马,白将军与敌初战不利,请示陛下是否退守洛阳再与敌战?” 这个消息在高尚听来,无异于之音一般,就在安禄山尚未发话之际,只听高尚一边叩头,一边痛声道:“陛下,如今敌人已经以一部往攻洛阳,若再不做决断,只怕我军将要尽数断送于此,彼时便是欲回守坚城亦不可得啊。臣恳请陛下立即下令班师,以免为敌所趁。陛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这话一出,平日里几名以他为马首的谋士立刻也跪地出言附和,而在场的其余几名将领记挂着洛阳豪宅中美人财宝,此刻也是不愿再战,当下竟也一致请愿回兵洛阳,以保国都。 安禄山眼见此景,内心长叹一声,终于恨声令道:“传令各军回师洛阳,再令白德光务必于城外拖住敌军,待朕援兵。至于田承嗣,令他于我本部退兵之后,可自行突围。去吧。”说着,回首再望一眼人声鼎沸的邙山战场后,最终翻身上马,扬鞭策骑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十四章 决战洛阳 五 当唐军步军挺着长槊陌刀,排成整齐队型缓缓压上时,田承嗣知道一切为时已晚,自己麾下的精锐骑兵此刻已经成了四处受困的瓮中之鳖,无论是否负隅顽抗,其实都不过是死路一条。只是,他颇为不解的是,战况已然至此,为何皇帝仍不派兵增援,须知这四万大军可不是他田某人自己的家兵,这可是起兵范阳的老本啊。难道皇帝真打算视之为弃卒,进而放弃整个精心策划的战局?想到此处,田承嗣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寒意。此时,他已经率部与副将尹子奇合兵一处,因此虽然仍是被唐军围着拦杀,但总好过先前之状,这才有片刻功夫让他为自己和一众仍在奋战的部下将士思想目下处境。 就在他心中转念之时,却见一名卒从人群中杀奔而过,左手臂上还插着一枝折去一半的羽箭。只听此人拔马来到田承嗣身侧,忍着箭痛道:“禀告将军,陛下让属下前来告知,唐军势大,将军可择机自行突围。”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便如晴天霹雳打在田承嗣头上,什么“择机突围”,分明便是离弃了这些血战中的将士。也正在这时,只听得唐军爆出一阵倒彩声,接着便听到无数人异口同声地喊道:“安禄山逃啦,降者不杀!”这震彻山谷的喊话无疑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快当那些仍在搏杀的叛军士兵回首来时的山坡时,赫然发现原本威武气派的明黄大旄早已没了踪影,那坡上除了笼起的烟尘之外,竟是空无一人。而在他们周围则是越围越多的唐军士兵,马槊,长矛,陌刀,弩箭,以及狼牙棒不断地夺走身边本已不多的同伴。他们中大多数人没有瞧见的是,另有一支唐军骑兵已经绕道朝高坡冲去,到了这刻,战场上的叛军已经完全陷入了对手的包围之中。 尹子奇一刀架在一名唐军的马槊上,随后毫不迟疑地一脚将对方踢下战马,接着却是喘着气向一旁同样也是挥刀奋战的田承嗣道:“将军,我们还是快快突围吧,陛下都不管咱们了,他娘的还拼个啥呀!”一边说着,一边手中长刀仍是舞个不停。 田承嗣眼见如此,其实心下早有这般打算,只是他身为一军之将,如若带头逃将起来,终究说不过去。但眼下时机紧迫,若再不走,只怕真就走不了了,何况他也算是范阳起兵首议之人,若是此刻降唐,他朝一旦查究起来岂非成了自投罗?言念及此,但见周围敌军越聚越多,他不再犹豫,当下便使劲吼道:“敌军势大,兄弟们随我杀回洛阳!”这话固然说的甚响,但也只是周围之人听到,却不曾使亲兵传令下去。这般做法,一则的确陷入重围之中,上令下达颇为困难;二来,田承嗣久经沙场,自然知道此刻乃是唐军预备收之时,若是大举突围必然使得对方提前死命围堵,到时只怕谁也别想逃了出去。因此,他这话实际却是说给身边众军听的,至于其他各处人马,听不到便只能听天由命了,当然若是他们仍旧顽抗,那也能为田承嗣等人突围回城拖延些时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当田承嗣瞅准空隙,趁唐军不备好不容易逃出包围时,检点身边兵马,竟只剩下不到二百之数,再看那战场,却见原本四下舞动的“田”字大旗也没了踪影。他无奈摇头,心中虽然恼怒不甘,却终究抵不住尹子奇等人苦劝,只得带人打马往洛阳而去。 当唐军阵中战鼓再响之时,这场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除了满地姿势各异的尸体以及一片狼籍的刀槊剑戟之外,便是一队队垂头丧气,身缠伤布的降兵,在他们周围则是神情飞扬的唐军士兵。 这场耗时并不长久的战役在安禄山的精心安排下,却以燕军的失败而告终。出动的四万三千幽燕铁骑,只有两百多人四散逃了出去,包括主将田承嗣在内。其余人中,死伤者超过三万,另有近万被俘。而唐军自身却不过伤亡四千余人罢了。至于将校,叛军中除了田承嗣和尹子奇之外,其余不是被俘便是身死,整个范阳骑军已然不复存在了。若要再复昔日实力,没有三年五载却是想也休想。 夕阳散出的晚霞照在青草地上,如血一般,仔细看去却又五彩缤纷,令人为之叹服。李佑下了马慢步走在散满兵刃的战场上,在他身后则跟着一众武将,因见他并不说话,这些人不知内中之情,既惧其威,当下也是不敢开口。 过了半晌,方见这位瑞王殿下立定身子,背对着他们道:“马重国,你带五千骑兵去增援黑齿岩刚。记住,无论如何万不可与安禄山决战;同样也不要放他进洛阳,你们两人合兵一处,兵力当有三万之众,且骑兵也有近一万之数,与其缠斗于城外,自不是难事。现下,步军已经开始行动,你们只消顶住两个时辰,大军自会赶到并接应你们。,可听明白了?” 今日大战,马重国主要指挥的是李佑的护卫亲军,自有了上次在长安皇宫内的经历,李佑麾下的一众将领自然再不敢怠慢,不但恳请增设护卫亲军,便是侍卫数目上也有所增加。是以,这般一来马重国方才在战场上参战的机会几乎可以略过。此时,听到如此重任交托与他,心中自然兴奋之极。听见如此安排,当下也不多说,只沉声应诺而去。 眼见战俘业已收拢,战场也清理完毕,李佑随即向身边众将道:“传令大军,休整一刻之后,立即出发,不剿灭叛贼誓不还军!”此话一出,很快,偌大一座北邙山到处响彻着唐军震天的呐喊之声。 与此同时,身处后营之中的唐军赞画署各官却是忙得分身乏术。自李佑创立类似后世参谋机构的赞画署之后,但凡大军粮草及兵甲用度供应皆由署中专员负责,而此外凡涉及作战所需之地图绘制以及兵士统计也在赞画署监制之下。是以,尽管打了胜仗,这里却不像前方那般士气高昂,有的只是一片来来往往的忙碌。 此刻,赞画署大帐中央案几后,正端坐着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大汉,此人外表装束与一般唐军将领平时所着并无差别,同是布袍之外罩着软甲,但面目眉宇之间却教人生出并非汉人的感觉。不错,此人正是先被其国战败求和时送入长安为质,后又被李佑“强征”入军的吐蕃大将马重英。他在先前李佑侵入吐蕃时曾经多与之战,心思缜密,谋略不凡之处,纵是最终赢得战争的李佑也时有感叹。为了加速日后对吐蕃的征服,他便有意将此人拉入唐军之中。 而李佑显然并不害怕马重英会就此生出异心,毕竟依眼下这等形势,若是马重英稍有异举,则无论于他个人还是于吐蕃一国上下,都将带来不可估量之后果。从潼关到现下的北邙山,这两仗已经毫无疑问地显示了在李佑统领下唐军的强大。而依马重英之思虑,不难想到吐蕃需要恢复元气,至少当有五年时光,眼下之势,唐军最多在年内便可基本平定叛乱,至少也能将叛军困在更远的东北边疆。因此,作为人质的他,自然很清楚自己现下的一举一动将对吐蕃与唐朝带来何等影响。 因此,令他十分无奈却又不得不做的便是倾尽全力帮助这个曾经的敌国,哪怕只是暂时,为了他自己,更为了遭受沉重打击的故国。 放下手中之笔,马重英唤来一名下属,用流利的汉语吩咐道:“你立刻携带此信前往京城军器监,调集上面所写物资,切记此事极为紧迫,快去快回!”“是,大人。”这人并不管眼前的马大人来自何处,依旧一副恭谨的样子,接过已经由李佑审阅过札子,心地放入怀中,而后大步流星般出了大营,望蒲州城而去。 入夜后的蒲州即便处于战争之时,仍不减往昔之繁华。只因这里是京畿地区唯一重镇大州,许多外地来京客商如果不及赶到长安,大多会选择在此歇宿,其中尤以河北c山东客商为最。而蒲城驿也是大唐数一数二的驿站,不仅建设广大,而且构筑地也颇为精巧。因此,惹的不少各地进京官员都停驻于此,既怡养赶路之劳苦,也为在进京陛见之前做最后的考量,官场之事一不心可是要掉脑袋的,怎能不慎之有慎。 而这时坐在蒲城驿中二楼一间上房内的两名中年文士却显得神情松泛,丝毫没有驿站中其他官员的那般深沉。 只见其中一名身着白袍,面有长须者微呷一口酒道:“季鹰此去还须多加心,眼下兵荒马乱之际,虽是朝廷征召,然出行仍是危险的紧。唉,全是安贼那个叛逆,好好地竟使得这河北之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当真可恶之至。”说到愤恨之处,竟将那杯中之物一口灌下。 只是坐在他对面的青衣人似乎颇为平静,见他如此激愤,微微一笑,举着酒盏,言道:“子美所言确实,然则实事另有其妙,依我看来,不出旬月,安贼必然北遁,这平叛之战只怕打不了多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十五章 决战洛阳 六 闻听此言,那白衣客却是停了酒盏,不由问道:“哦?季鹰如何知道战事将要了结?莫非得了消息,快说些来听听。”由于消息闭塞,这人其实对战局并不如何了解,只是心系百姓疾苦,便急着想要知道消息。 却见对面那人呷了一口酒,方才缓缓道:“杜兄有所不知,我前番乃是从太原而来,以沿路所见,再看那瑞王用兵实在颇得章法。单说日前这洛阳之役,依我看来,便是胜多败少。而只要能逼得安贼北遁,平定叛乱便指日可待。” 白衣客听了这话,心中虽然将信将疑,但军国大事上,他素来信重对方,何况此事乃是天大好事,当下正想询问近日战况,却不料听到楼下一阵喧扰,紧接着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快去备马,奉瑞王令,急报长安。” 一听这话,二人对望一眼,都是一般反应,忙站起身来,出了厢房走到外间走廊处,却要打听前方战局究竟如何。原来,那白衣客正是诗名动天下的杜甫,而方才坐于他对首的却是前任太原府录事参军严武,二人乃是旧交。此时前者要往长安避乱,而后者却是在从太原返回长安的路上接到吏部新命,令他以殿中侍御史之身份出为瑞王大军左司马,专司戎政。二人一个西往,一个东来,因在这处遇上了,便一起坐下喝酒叙旧。 此时,当他们来到外间时,却见已经有人将方才那讲话之人围住了,要他说那洛阳战事。却见这人一脸肃然,强忍不耐之意,喝道:“尔等大胆,我乃朝廷命官,急切赶路,如何敢在面前聒噪!驿卒还不去将马匹牵来,若是耽搁了军机要事,当唯你是问!”这一喝一说,显然都将在场众人吓倒了,一时竟没了声音。那驿卒年纪倒轻,被他这一喝,心中虽然不愿,又恼他言语傲慢,却不敢违令只得悻悻然地往后院马厩寻马去了。 这边围着的众人因见他发起官威,虽觉此人气量未免太,但毕竟所说也是正理,他们当然不知,由于他所催要之物乃是关乎之后唐军是否能克敌制胜的要物,因此却是要他一日一夜便即复命的,也正因如此使他压力沉重之际,心情也是烦躁无比。怎奈这驿站中人却都是关心战局,又岂肯放过这等机会,果然那驿卒刚走,便听一人道:“大人莫急,我等皆是大唐子民,焉敢阻碍大人执行公务?!只请大人开口说一句,那东都之战究竟是胜是败?” 这人出自李佑麾下后军赞画署,本来也只是一时烦躁才怒气冲天,但撵走了那驿卒便心中后悔,此刻见对方谈吐斯文,可能便是某位官员的属下之人,心想还是莫得罪了人好,于是面上也缓过了颜色,和声答道:“诸位放心,瑞王在洛阳城西北邙山处大胜叛军,安贼已经败回洛阳了。” 说完这句,他便撇下了众人径自往后院牵马离去了,毕竟天黑之前是要上路的。只那驿卒却待他走后,嘀咕道:“哼,狗眼看人低!不就是个报信的吗,又啥了不起的。”却不料话音刚落,一个暴栗便落在了头顶,那驿长得声音响在耳边:“混子嘀咕什么,你可知人家乃是瑞王麾下,要是被人耽搁了,只怕我们整个驿站上下都脱不了干系,你担当的起吗?真是!快干活去,少在这儿罗嗦!”一边说着,一边还做势要踹他,那驿卒见状,忙一溜烟地跑了。 而这边那杜甫与严武听了这般话语,莞尔之际,亦是放下心来。虽然不知详情如何,但总是得了个捷报,当下自然格外高兴,于是便回房继续推杯换盏,一直到了三更方才忍不住酒意,沉沉睡去。 这两人,一个满腹诗才,一个胸有韬略,却都是心怀天下之人,左右议论多是近日战况以及大唐社稷,而他们相别既久,聊起来自然也格外起兴。只是这二人所聊的对象,大唐朝的叛贼c燕国的皇帝—安禄山,此时的日子却着实不大好过。他的大营扎在洛阳城外一里处,望着高大巍峨的城郭却不得入,个中滋味自然不怎么好受。尤其城中还有一路西行所掳掠的财货物资,以及他大燕国的后妃佳丽。 而如此情势自然并非安禄山心中所愿,先回洛阳凭坚城休整,随后视战情而定,能守则守,不能守便回军范阳,凭借这些劫掠的物资当足够河北三镇数年之用,到时稳手北疆之余还可伺机以待。同时,若是那瑞王想要围城,他倒也不惧,依照洛阳城这等建制,守城一方要做到面面俱到自然不易,但攻城者非有十几二十万大军却也修想将此大都围成水泄不通之境。而李佑麾下大致有多少兵马,安禄山还是清楚的,因此这般如意算盘却是妙的紧。只是那瑞王李佑竟似早有所料一般,在先前北邙山两军对阵之时,便遣一军两万五千余人兼程赶到洛阳城外。与驻守在城郊的燕军白德光部一场激战后,成功将后者逐入洛阳城内,如今便似一枚钉子那般生生地楔在了安禄山本军与东都洛阳之间。 面对这般形势,安禄山当真既恼火异常却又百般无奈。他现下手中兵力不到三万,虽然都是最为骁勇精锐之军,但面对黑齿岩刚和马重国二人手下宁死不退的唐军,却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安禄山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将这最后的精锐消耗在此处的。而对方两人也正是看出这一点,摆出一副“你厉害,但我不怕死”的架势,却正好堪堪挡住了安禄山企图回军洛阳的数次冲击。直到现下又有数拨唐军骑兵自北邙山中先期开到,种种情形使得安禄山只觉那洛阳城墙看似近在咫尺,却又如远在天边一般,竟越发遥不可及起来。他心底明白,时间越来越紧,若不再下决断,待到那李佑领着唐军主力到达时,那可就为时已晚了,只怕那时连自己也未必逃得出去,更遑论洛阳城中的那些珍宝与美女了。 只是要他就此回归范阳却也着实不易,如此便等于向世人表示他安禄山没有称王天下的命,这不单对将使得夺取大唐江山变成无望之谈,更要命的是这般一文不名的回去,只怕手下将士也未必答应,到时谁都会说,难道拼了老命,担着谋反的罪名就是为了南下晃荡一圈吗?而就他自己来说,面上也甚无光彩。 但所谓形势比人强,安禄山纵然不是什么兵法大家,但毕竟久历征战,目下形势之危急紧迫倒还看的出来,只是如何去下决断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望着渐渐苍茫的夜色,安禄山终于下定决心,他传下令去,命麾下众军埋锅造饭,休整两个时辰并与洛阳裴仁庆取得联络之后,再行发动强攻,若然彼时两军呼应之下,仍然无法突破唐军阻截,那便是天意了。 他既然定下策略,心中也安定下来,待将军令层层传递下去,又特选了送信之人,令其与城中裴仁庆以及留守将领取得联系之后,便径自回中军大帐歇息去了。 夜凉如水,裴仁庆站在城楼上望着洛阳城外军营中的点点营火,却是一言不发。他身边站着几人,居于右首的便是安禄山麾下的右军都督白德明,此人由前者亲点负责与裴仁庆一同守卫洛阳。这白德明手下握有六千军士,数量虽然不多,但执行所谓的“协助”守城任务却是绰绰有余了。而日落之前,其兄白德光从城外败退回城后也带了四千人马。所以现下洛阳城中燕军兵力一下到了一万之众,而由裴仁庆指挥的原守城兵马虽有近四万之数,但其中真正能战者,不过七八千人。此刻,他面上虽然一言不发,但心下却是焦急万分,只因那李泌过了约定时间仍未传来消息。而他身旁虎背熊腰的白德明适才还在请求一会儿带兵出城接应安禄山大军。 依裴仁庆一度之想,便不妨放此人出城,到时一落城关将一众叛贼都关在城外便是了。但李泌却不同意,理由便是一旦如此行事,便会破坏先前所有谋划,而白德明一旦出城,居于城内的白德光势必全神戒备,到时再行举事便不容易成功了。而且那时必然是两军战至正酣之时,稍有差错,纵想挽回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并不值如此冒险。 于是,两人商量之下,便决定由李泌先去将屯驻在朱雀门附近的白德光解决,而裴仁庆则在城楼上以观察敌情为由,将其弟白德明拖住,若是李泌那处行事成功,则当他手举白德光首级登城之时,也就是那白德明授首之刻。相反,若是李泌事机不济,则城中必定乱起,白德光定然领着叛军四处捕拿,而这城楼自然也是一定要上的,到时便由裴仁庆出其不意将聚在一起的两人一打尽,当然彼时定是危险之至,但依眼下情势,二人也只得做此想法了。 正当裴仁庆对着城楼上插着的火把微微出神时,忽然只见一名披头散发的校自城墙脚下飞奔而上,一边跑一边还大叫着:“不好啦!”这一来却把城楼上的众人都警醒起来。 裴仁庆头一个回过神来,眼见对方身着叛军服色,他心中已然是波澜顿起,一时竟不知是好是坏,下意识地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之上,眼见周围亲兵都围拢过来,而那白德明似乎只关注眼前这人,他这才略松了一口气,随即沉声问道:“别慌,快说到底出了何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十六章 决战洛阳 七 那人见是留守大人发问,终于定了定气,颤声道:“禀告大人,城西军营”话音未落,却是睁大了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那凝视的目光中满是惊恐之色。 众人见突然如此,情知不妙,那白德光头一个反应过来,只因他兄长白德明便是驻守在城西朱雀门附近的军营之中。眼见此人这般,他忙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扳过对方身子,却见其后背正插着一枝没入寸许的羽箭,位置却正是朝着心窝之处。他随即俯视一望,却见城墙根上已经站了十几名大汉,其中正有一人张弓拉箭,见他往下看去,也不说话,控弦之声响起,抬手便是一箭射来。 白德明眼疾手快,忙后退数步,一边还一边大声道:“来人,此处有奸细!”只是这一声喝令之后竟无人应命,他正微觉奇怪之时,猛然间后背传来一阵钻心之痛,疑惑间回头一望却正迎上了一脸奸笑的裴仁庆,而此人身边正站着一名手握横刀的武士,那紧握刀柄的手上满是殷红之色。 直到此时,他方才明白过来,然而却是为时已晚,他抬头四顾之际,却见原先跟在自己身边的两名亲兵早已不知所踪。心下暗骂一声:“卑鄙!”白德光终于抑制不住那由疼痛引来的无力之感,“砰”的一声,就此倒在城头上。随即,在他死去的尸体边上,围来几枝火把,接着一阵脚步声仓促而起,只一瞬间的功夫,随着尸首的消失,洛阳城头重又回复到先前那般。 依旧是一袭一尘不染的白袍,李泌微笑着走上城头,来到裴仁庆身边,却把后者看得忍不住心中微微惊异起来。虽说身边有几十名死士协助,然则如此于万军之中取敌军上将之首级,也未必太不可思议了一些。此刻的裴仁庆,竟有些怀疑:那瑞王前头打了那么多胜仗,是否每到关键之时,到这么来一下子?难怪是战无不胜了! 撇开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裴仁庆向着来到身前的李泌道:“眼下诸事顺遂,接下来如何办法,还请先生示下。”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脸上也带着似足对方的笑容,让人仿佛觉得二人在谈的不是什么善后大事,却只是在闲话家常而已。 却见那李泌淡淡一笑,摆手道:“哪里哪里,这洛阳城乃是裴大人治下,一切自然由大人做主。何况,先前我等已经商议妥当,便请大人发号施令罢。”这话说得甚是光彩,给足了裴仁庆面子。须知,这李泌乃是瑞王李佑派来的特使,指挥诸事自然是不容置疑,说难听点,指手画脚那是势在必行。但此刻他面对大好局面,竟听由对方施为,显然是将功劳的大头让了出来,这对曾经“身陷贼军”的裴仁庆明着是大有好处。而且,也从另一面暗示这位似乎有些首鼠两端的洛阳留守:瑞王殿下用人不疑! 裴仁庆出自名门大族,人虽然已经许久不在京城,但消息却是灵通的。这李泌的大名他自然早就听过,眼下相处虽然不过短短半月,但对其行事之缜密,心机之深沉却是着实领教了。不过,一直令他困惑的是,同旁人一样,早前他便听说这李泌乃是太子那边的人,还属于那种忠心不二的类型,怎么如今就成了瑞王麾下的谋臣特使了呢?当然,长安惊变的内幕,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每每想到这个问题,便自言那太宗朝出了个魏征,今日也未必没有魏征第二。 何况,这事实际于他关系不大,现下他所做的说到大处乃是为了大唐江山社稷,至于谁做这江山的主人,其实于他干系并不大。当然了,瑞王包括他麾下的一干人等非但不得罪,还要极尽行好,毕竟依照目下情势,这位已经被封为皇太弟的殿下倒是很有可能坐上那龙椅的。至于说可能,那是因为一天没有上位,长安那边便会带出其他种种可能来。 思虑既定,当下裴仁庆也不再推让,回首向着身边的亲信吩咐道:“去传令建武营,关闭各门,全城大锁,叛军但凡校尉以上,格杀勿论,士卒者投降者,可收押看管于营中;另外,着令其余各营戒备待命!”话音落处,见亲兵应诺而去,随即他又唤过一人,命令下达之后,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的洛阳城外却也是战鼓喧嚣,人声鼎沸。唐军黑齿岩刚部与马重国部同安禄山亲自指挥的本军战在了一处,数万兵马在洛阳城下展开了惊天动地的厮杀。唐军自前时将叛军白德明部逐入洛阳城中之后,便成了安禄山退守坚城的一块绊脚石,而且还是的那种。非但城内的白德明集结新军出战却两败于对方手下,就是当安禄山刚从北邙山退军回来时,竟也未能一击而破之,对方战力之强,由此可想而知。 但此刻已经不是考虑其他的时候,一方面唐军奉李佑之命,是必阻对方于城外而后快,而另一方面,于安禄山而言,无论是退保都城还是裹挟北返,这洛阳城都是一定要进的。若连城都进不了,还裹挟什么呢?因此,在这月冷如霜的夜晚,两军将士也早已杀得冷漠到了极至,只见来回不断舞动的火把将整个战场愈发照的血腥诡异,金铁交击之声不住传来,而夹杂在其间的却更多是人马的嘶喊和惨号。 四起的号角声中,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待到了一个土坡下,一名浑身血污的骑士忙滚鞍下马,跪地行礼道:“启禀陛下,我军神勇,阿史那将军已经将敌人驱往城南,且与白将军和裴大人取得了联系,现下请陛下速速入城。” “恩,你回去告诉阿史那承庆,,命他再调两千锐骑,捻在唐军尾后,一刻不得放松,朕现在便带亲军回城。”说着,也不理跪地之人,马鞭响处,早已带了侍卫飞奔出去。 而这边黑齿岩刚和马重国却是大汗淋漓,这黑灯瞎火地要和对方玩欲擒故纵之计,着实令人为难,也只有那瑞王殿下能想得出来。只是苦了他们这具体负责执行之人,在黑夜之中要收拢部下装做溃退又不能真被敌人击溃,这中间的学问可不大好做。但军令如山,既然领了命,便只能全力施为。也亏得李佑划给他们二人帐下的是训练最久的金吾卫和一部分屡经征战的蜀军,否则撤退起来,一个不心,弄得人马互相践踏,那可就万事休矣了。此刻,望着不远处传来的阵阵马蹄声,二人相视一笑,他们知道那是叛军尾随而来的骑兵,定是要将自己和部下捻到远处方才安心。“哼,呆会儿老子头一个收拾的便是你们!”心下暗骂一句,黑齿岩刚猛挥皮鞭,马儿吃痛之下,撒开了腿往队伍前面赶去。一旁的马重国见状,知他郁闷,当下勉强忍住了笑,打马追去。 看着城楼上亮起的红灯,安禄山心中略微安定了些,只要洛阳还在自己手上,事情便还有转圜的余地,或许也不用北撤,只要在此坚守个年儿半载,未必便没有机会重振军威。这样一想,原先严峻的面孔上终于缓和过来,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城门大开,正在他心生疑惑之际,却见城楼上闪出了无数个影子,而那高大的城门却是依旧紧闭。 眼见此景,他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安,却令手下高声喊话,命那白德光及裴仁庆快快将城门打开。毕竟要等到唐军喘过气来,或是李佑麾下主力赶到之时,那可就要身陷重围了,他现在要的便是这等短暂的时机。 只是喊了半天话,城上诸人却如同聋子一般,都无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见城头亮起了无数火把,火光照耀之下,城上之人隐约可见,似乎便是那洛阳留守裴仁庆,只是他身旁之人却不似白德光。凭着多年阅历,安禄山已经隐隐觉得不妥,只是究竟不妥在何处,却也说不上来。就在他犹豫之时,却听城头上的裴仁庆朗声道:“来者可是陛下?现今城中亦是乱贼四起,下官虽然已经尽力弹压,但只恐贼子们勾结城外敌人,因此还请陛下带人先行入城,否则若是生出乱来,只怕伤到陛下。” 安禄山听了这话,微微放心了些,心中却只道毕竟汉人胆,这裴仁庆也是见过世面之人,想不到今晚这等场面便把他吓倒了,什么“乱贼四起”不过是托词罢了,待一会儿进了城,抓进个家伙拿来开了刀,看还敢有什么“乱贼”!安禄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便欲领人率先入城。毕竟无论硬话说的如何响亮,他自己也知道在城外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却在这时,高尚抢上前来,向他道:“禀告陛下,臣观此处略有不妥,莫不如让侍卫穿上陛下服色,当先入城,我等紧随其后,这样似乎比较安全些。”这话正说中安禄山疑虑之处,他本就多疑成性,听了这话,虽然麻烦一些,但倒也不无道理。于是,当下安禄山便解开明黄色大披风并摘下了头顶的金盔,趁众人拱卫之时,将头盔带在了身边一名亲兵的头上。 一切妥当之后,他令人回话城上裴仁庆,只说对方考虑周到,现下他便按照如此安排当先进城。于是,一声号角中,安禄山跟在前面三名亲兵身后朝洛阳城门行去。 而此刻,高大厚重的城门在一阵“依依呀呀”声中缓缓挪开了缝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十七章 决战洛阳 八 正在安禄山望着那缓缓开启的城门,心中暗笑那高尚心过分之时,只听得头顶上一阵梆子声,随即破空之时便汇入耳中。当适时,只见洛阳城头上一阵箭雨飘然而下,然则去势之疾却令城下之人猝不及防。亏得安禄山走在了后边,此刻一见情势有变,身后几名贴身侍卫忙抢将上去,骑兵用的团牌虽,但重重掩护之下,却终究得以护着他退向后方人群之中。 安禄山虽然被人护着退入大军之中,但事起仓促之下,一时却还不曾明白出了何事,只是当他目光所及,看见先前走在自己身前的那几人如今都已如刺猬一般躺在吊桥上时,这才恍然大悟过来。尤其那名扮做自己的卫士,更是惨不忍睹,火光映照之下,却见那箭密密麻麻地扎在身子上,竟连一处空地都不剩了。 眼见如此,安禄山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朝着城头上破口大骂道:“裴仁庆你这狗贼,好不歹毒。朕诚心待你,你竟妄图在此加害于朕,真是真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他生平自负异常,更将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中视为乐事,从来便是只有他算计别人,何曾被他人骗到险些丧了性命的地步,因此情急之下,竟连话也说的不甚流利起来。 却听城上传来一阵爽朗大笑,随即便听那裴仁庆道:“好个叛贼!本官从来便是忍辱负重,从违心迎你入城那刻起,便奉着身在曹营心在汉之志,誓要将汝枭首以献阙下。幸得瑞王麾下李大人谋划相助,早已将你留在城内的乱党扫除干净,你且睁眼看看,可曾识得此乃何人之首?!”一边说着,一边却命人将两课还滴着血的人头挂到了城头上。 他所以如此大费唇舌,其一固然是为了在两军之前把话讲明,同那叛军撇清关系。毕竟以他昔日这等“从贼”的经历,便是一时不曾被人计较,却也难免日后不被人提起。他久在朝堂之中,自然知道居庙堂之高,涉水也深。万一有朝一日官场倾轧之下,难保自己这段“光辉历史”不被他人用来当作攻击的口实,而就算现下无事,乱平之后,御史台那里仍须打点一番。眼下,既然得了这等机会,他哪里还肯放过,自然是要把话说得一清二楚了。当然,另外却也是因为他见刺杀安禄山不成,便有心让对方不忿自己言语,在这洛阳城下停顿下来,他本善察言观色,久于洛阳权贵之间周旋,更是历练得人精一般。早知安禄山脾气暴躁,这下自己如此出言相辱,对方哪里还能冷静下来,而只要此人挥师攻城,则一待瑞王大军赶到,这场弥天大乱便有可能被平定于这洛阳城下,那时他之功劳自不待言。当然,话语之中,自然也不吝拍那李泌几句马屁,对方乃是瑞王属下,与之结好自然是题中应有之意。 果然,不出裴仁庆所料,看着城头上挂起的两颗血淋淋人头,安禄山胸中怒火当下无可遏止地爆发出来,而他手下的一众骄兵悍将也是怒不可揭,须知往日只有三镇军人横行之事,哪里被人欺到这般田地的,再加之前在北邙山战败,众人心中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眼见对方如此,当下便在安禄山一声喝令下,将各军摆开了阵势,准备攻打这不久前还是自家都城的洛阳。 一旁高尚眼见此景,心中大叫糟糕,忙不迭声地劝道:“陛下圣明,裴贼此举必是使我军攻坚城不可得,稍后一俟敌军主力赶到,则我军恐有覆没之虞啊!”这话固然对极,但此时怒极的安禄山又怎肯听他劝从而将这口气往肚里咽,当下只一挥手,便不再理他,反而督率亲军朝那洛阳城墙处推进。 高尚见对方不听劝告,急切之下,一瞥眼见到身边站着的原亲卫营副统领现下的禁军副都督安庆勇,顿时便有了主意。这人乃是安禄山的侄子,因为性情稳重,所以被委以统领贴身护卫的大任,而他素来与高尚相和。眼下,安禄山带着包括禁军大都督在内的一众亲卫往攻洛阳,这安庆勇因刚从后军过来却一时没遇上,高尚一见此人,便忙上前道:“安都督,陛下不顾背后为敌所趁之险,已经亲往攻打洛阳,如此则必中唐军诱敌之计啊。” 那安庆勇一听这话也是心中大急,他素知眼前之人计谋多多,便忙问道:“形势如此,大人为何不劝阻陛下?”“我本劝之,奈何陛下一意孤行,不肯听从啊。”高尚明知火烧眉毛,却仍是一言一语,并不急着将话挑明。 “既如此,我等当如何办法,还请大人明言,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安庆勇知道对方必有良策,只是有所顾虑方不得明说,当即便主动担起了责任。 高尚眼见目的达到,当下便道:“眼下主上震怒,劝之不及,我等只有另作手段方能保得万一,你且过来”附耳而言数句之后,安庆勇微一犹豫,随即便猛点一下头,转身集结亲兵去了。 而此时的洛阳城下却是一片嘈杂纷乱,原本排成纵列准备入城的叛军这时却从后军调来了云梯等攻城之物,只是数量远远不足以应付洛阳这等大城而已。但随着安禄山所在中军一阵号角声响,麾下士兵或持刀或举梯,跟在排头的盾牌兵身后,如同潮水一般涌向那高大巍峨的青石城墙。 只是,比之叛军的仓促,城上守卫的唐军显然早有准备,只听锣鼓齐鸣之中,一队队手持弓弩的唐军士兵奔上城头,接着在带队军官的一声喝令下,机括弓弦之声便响在了一处,而后箭矢便纷纷扬扬地从城上射将下去,目标正是那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叛军士兵。 一枝枝长箭如生了眼睛一般,毫不犹豫地刺向冲在前头的那些叛军士兵,虽然有盾牌遮挡,但奔跑之中还要抵挡来自各个角度的箭矢,又谈何容易。只片刻工夫,地上便多了一排死尸,而后头跟进的云梯兵更是倒足了大霉,没有了前边盾牌手的掩护,在火光照耀下的云梯兵显得格外明显,便如靶子一般被城头上的唐军射杀着。 这一切自然都被安禄山看在眼里,对方如此,显然是早有准备。他这时才后悔起来,早知便听了那严庄之言,对这等唐朝降官不加重用了。但后悔之事不可行,他略一冷静,强压着怒火,喝令道:“传令蔡希德,命他带一千曳落河,环城驰射,城头灯火之处为首要。”说完,便死死地盯在那洛阳城楼上,目光之中几欲喷出火来。 随着燕军中军号角声起,各阵中奔出一队队皮甲骑士,朝着城墙方向而去。接着,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城头上原本如林一般的火把便少了一大半。而如同那些倒下的火把那般,城上许多唐军弓弩手也在北疆骑士精准狠绝的箭矢下,永远倒在了城墙之后。洛阳城上重新变成了一副黑漆漆的模样。 只是围绕着城池周围的喊杀声却并不因此减弱,那叛军士兵一见对方弩箭少了许多,顿时胆子也大了不少,这些人中本就多有各族勇士,沙场之上最是拼命之辈。因此,瞅准了机会都是发了疯地往前冲去,借着这般气势,第一拨云梯终于架在了洛阳城墙上。 欢呼声,呐喊声,此起彼伏地响彻在叛军各阵之中,与此同时,一队队口衔利刃的士卒沿着云梯鱼贯而上。正当第一个爬上墙头的叛军士兵伸开手去攀那墙沿时,只觉得头顶一痛,接着一个脑袋上插着一枝短矛的身子便如断线风筝一般从云梯顶端直坠下来,却同时将底下几名士兵一齐压了下去。紧接着,从城头到城墙沿处重新闪现出无数火把来,随之而起的唐军弓弩手则将手中的长箭射向远处来回巡驰的叛军骑兵。 一时间洛阳城上城下都笼罩在一片箭雨之中,周围摇动的火光和声嘶力竭的呼号声弥盖着战场。数不尽的人们挥舞着手中各式兵刃在不停地厮杀着。城上不断有人惨叫着带着一蓬蓬鲜血跌落下来,其中有叛军,也有唐军,但这一切却使得双方士兵愈加疯狂麻木起来。 眼看西侧城墙上已经有一队己方士兵攀了上去,安禄山嘴角边露出一丝傲人的微笑。“这就是我大燕国的勇士,哼,裴老贼,城破之后朕要全洛阳的人来给你陪葬。”安禄山一边不无得意地看着麾下将士用死尸和鲜血开道,扩大在城头占领的地盘,一边却在心中暗想着如何让对方为自己的愚忠付出相应的代价。 正当叛军将携带的“安”字大旗插在洛阳城头的角落时,未等安禄山传令全军拔城,那后军所在之处突然溃乱起来,再看远方,却见无数黑影擎着火把如同数条长龙朝着叛军猛扑而来。 马匹的冲击力在瞬间爆发到极致,那些落在后处的叛军士兵猛一回头,迎接他们的除了翻飞的马蹄之外,便是那暴着点点寒芒马槊,很快人群便被骑兵们如犁扫一般,划过数条纵线,所到之处,当真如同割麦,只是伴随着的却不是农夫的喜悦,而是人们的惨号。 当“天下兵马大元帅”和“瑞王”字样的大旗展现在洛阳城四周时,叛军的命运已然注定。若非高尚等人半劝半推,安禄山或者便被卷进了那同样紊乱的中军之内。而带着无尽的恨意,当安禄山最后回望一眼血腥狼籍的战场,策马逃离时,他身边仅仅剩下了不到两千人。同时,唐军高亮的号角声和隆隆的战鼓声不时在他耳边响起,仿佛在提醒着他,身后跟着的数万追击大军,决不会轻易放跑了自己。 就这样,几支队伍踏着皓洁的月光,一路驰向北去,他们共同的目标便是太原。 而就在这时,站在洛阳城楼上正脸含微笑地褒奖着一众将领的瑞王李佑却突然接到了一封朝廷的急报,黄绫展开之处,却见打头几个大字赫然在目:安西告急! 第二卷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边声四起 一 永盛四年的长安城除了更多的行人客商和拓宽的街道以及越发密集的酒肆旅店之外,似乎与四年前的天宝十年并无多大区别,当然街头上时不时跑过的四轮马车也算是古往今来的一大稀罕物事了。大唐朝的都城,当今世界文明与强盛的中心,正不折不扣地向来自各地的人们展示着它无尽的繁荣与兴盛。 与此相同却又打不着边的是,这京城之中的茶馆也因了说书人的唾沫星子而越发兴旺起来。 “话说那黑齿将军,原是太宗皇帝时大将军黑齿常之的孙子,最是骁勇善战啊,那百八十斤的狼牙棒舞的是风去云涌,那叫一个‘猛’字,端的是遇者无不脑浆迸裂而死啊。却说他一见那安禄山要跑,当机立断,二话不说便领着三百亲兵哗啦啦往前追去,那叛军一见此景,那是一个跑啊,连得主帅安禄山也顾不得了,只可惜啊”说书人一口气说到这里,却来了个停顿,眼见众人七嘴八舌地催他讲下去,却并不理会,只低头神轻气闲地喝了口茶,随后当令人心怀舒畅的茶香溢满唇齿之间时,方才从从容容地从口中吐出那几个再熟悉不过的字来:“欲闻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言毕,竟丝毫不理众人的吵吵嚷嚷,却自顾自地收拾起行头来。 面对他这副脾气,若是眼神能够杀人亦或骂人可以成真的话,这位先生恐怕早已合着家人去见那的不成模样的祖宗八代了。不过眼下当然不曾发生此事,只见这人满意地掂了掂挂在腰间的钱袋,却是哼着曲出了茶馆,只留下身后之人还在讨论究竟那位黑齿将军把个安逆怎么了。尽管答案仍须这位大先生来日再来揭示,但却并不妨碍人们继续这么聊以自慰地交谈着,一时间仿佛个个都上了战场,亲眼目睹了那千军万马,奔腾如流的样子。 这一切虽被坐于楼上一角的华服男子看在眼里,但他却颇无反应,此类故事他最近也常听到,只是无论头一回听,还是如今这一回,他都不曾发表些什么话说,尽管他是除了上述那位黑齿将军之外,对整件事情最有话语权的人。 “公子,不如我们回去吧,这该说的可都说完了啊。”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对着方才那位年轻人恭声道。 却见年轻人微微一笑,随即道:“呵呵,也罢也罢,我就知道你们一出来便不安心,那么这便回去罢,改日定要来听听这位先生的下回是作何解,哈哈。”带着这个想法,年轻人在几名锦衣大汉的簇拥下,出了茶馆,望安福门大街走去,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大唐皇宫。 太极宫武德殿内,正中的龙椅上惬意地坐着一名身形俊伟的年轻人,杏黄色的窄袖宽袍剪裁得甚是得体,一旁的金丝麒麟香炉中升出袅袅轻烟,两边轻摇摆扇的宫女个个粉腮白颊,却都出落的娇艳不可方物。这一切竟使得原本肃穆威严的朝堂平添了几分轻快之意,当然对于站在阶下的几名朝臣而言,这般想法只能在心中转过,面上却仍是一脸肃然或平淡,并不敢有丝毫懈怠,即便他们大多都已是中枢重臣。 排在右首的当朝右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韦见素略微抬眼看了看居于上座的皇帝,心中却不由感慨起来。不过区区四年时光啊,这位以战功和手段登上九五之尊的年轻帝王竟将偌大一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安禄山叛乱在短短半年之内即被剿灭,当年河北各州郡虽然经历大乱而民生凋敝,尤其太原一府,受叛军围攻长达数月,军民死伤无算,至乱平之日,城内众人几欲食草树而活。 但即便如此,该年国家岁入非但不少于往年,还略有增加。这大约便是今上成立那个海关衙门的缘故了,至今韦见素仍记得当日皇帝力排众议,当着一众朝臣之面,道:“海上收入之丰,足抵数州一岁之入,况他国之人来我大唐,自须妥为管理安顿,往来货物更须朝廷理对,否则非但国家财源少断,便是于他国风土人情,政治军情亦不为所知,长此以往,岂非为我大唐社稷之害乎?因此,着令特立海关,管辖海外一应交易,货物及临岸蕃众,其长者曰总监,从三品。兹令江南东道转运使刘方诚首任。”由此,原本只以国内各业为税的大唐帝国又开辟了另一大财源,而且正如皇帝所说,收入之丰,实在令人侧目。 当然,凭借着赫赫战功及对军队的牢牢掌控,这位在天宝十年也就是玄宗皇帝被尊为太上之后一年登基的永盛帝并非只有这么一项改革。最为天下瞩目的莫过于在这之后的藩镇改制,这一改不单使得全国十数个藩镇不复有威胁国本之势,同时还令得国家有更多时间休养生息,而不必再为边镇所累。而在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于每镇各由朝廷指派专人充为布政使,特为边镇管理民政,治情,同时各镇仓廪及军用所需粮草亦由布政使或其下属节度筹措,各镇节度使不再有兼理军政之权,从此只问军情,而不理民政,地方除了驻军出战及戍守之务外,其余一概归由布政使辖理。而且,从永盛二年起,各边镇节度使须三年一换,轮替出任,不得专任一地。 而与此同时,更加规范采访处置使这一使职,朝廷明令各道置正副采访处置使各一人,轮替监察各道,一年一换,其中正副使三年一任,三年之后全国各道正副采访处置使重新搭配,以防两人由于长期同时办公而共谋非法之道。而这出任这采访处置使之人由御史台出缺,但有关官员政绩军功考核结果却转呈吏部,御史大夫只负责选拔出使之人而已。 大凡在开元及天宝年间做过官的人都对开元末年开始的政治糜烂有一定了解,天下之所以歌舞升平,文武废弛,不单只是制度的演化跟不上形势的发展,个中原因其实还须归纳到任人不明,职责不清,监督不力这几条上来。而其中玄宗皇帝自己倦政厌政,却又恋栈权位,这便是引起那一系列严重后果的关键,至于安禄山造反却是必然,尽管当时天下其他各地节度使对朝廷仍是忠心耿耿,但换做他人,若是也这般掌三镇军政大权几达十年之久,怕也未必不会生出异心,毕竟对于做皇帝的诱惑天下没有几人能够抵挡得住。 韦见素心中正在对往事现实暗作思虑时,左相李泌掷地有声的话语却在他耳边响起:“陛下,前时安西都护府失利于怛罗斯之事固然有其应负之责,但以臣之见,我朝之与大食交恶,只是迟早之事,盖因如今吐蕃势孤力弱,又与我朝订有盟约,因此西域之事实已无力插足,偏那西域之地沃土千里,又是丝路贯穿之道,往来商贸频繁,获利甚巨,因此自古以来便是各国觊觎之处。而现今之势,若我大唐失却西域,则安西四镇必将曝露于胡马窥视之下,彼时大食必以西域各国为跳板依托,继而进取我安西乃至陇右之地,若然如此则只怕将来京城亦在敌人威胁之下。是以,臣以为西域之事乃为当今之首务,而要想复取西域,则吐蕃亦须在考虑之中,因此对待吐蕃之策还请陛下明断。” 韦见素听他说完,心中不由感叹这李泌确实胸有大才,一番话正说中了西域之于各国的重要性,尤其对大唐来说,西域之安定不仅象征着商贸兴旺,体现繁荣,以及边境安宁,更是保障朝廷长治久安的重要因素。西域若失,则安西四镇不复有屏障,久战之下,若是连安西也有失,则陇右一道便危在旦夕。而失去了陇右道,最严重的后果便是军马大减,同时对吐蕃也将失去赖以威胁的要地,那时京城长安便将成为敌国进取中原的眼中之钉了。 只是根据他掌握的消息来看,大唐如今貌似繁盛的表面下,却不止这一股威胁。在东面,安禄山之乱虽告平定,但其子安庆绪并大将史思明等人已经逃至原高句丽境内,只是如今的新罗国自大唐势力退出其国之后,便有些阴奉阳违起来。虽然依旧是年年遣使朝贡,但暗地里却玩了许多花招。纵然乃至收留安氏叛匪便是最为直接c公然的挑衅,只是当今皇帝继位之后,出于恢复河北诸州,与民休养的国策,因此这才并不与那一撮尔邦一般计较。但如今天下既平,且经过四年休整,国家早已不弱于天宝初年的光景,是以在他看来,眼下对外之要务当是铲除安氏余孽,并厉兵以防北方回鹘。至于西域和吐蕃,倒不妨再迟上几年,反正怛罗斯一战,安西都护府固然损失惨重,但那大食也是伤亡非,何况对方这几年一直未曾侵入安西便是一大佐证,至少对方短期内没有实力大举入侵。 相反,若是依李泌先吐蕃,后大食的策略,只怕国家在未来的数年之内将陷于战争之中,韦见素自己当然不是一心求孔孟之道的腐儒,但圣人说的“兵者,凶器也”,在他看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至少在国家财政上,擅动刀兵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心中想法其实他早已润笔之后,呈在了奏章上,但如今眼见李泌口舌犀利,他不敢大意,却也要将那番道理再陈述明白,因此便欲出班进言。却在这时,只听皇帝在上面淡淡地道:“诸位爱卿言之皆在道理,朕今日有些乏了,此事明日再议吧。”说着,便站起身子,在众人山呼之中走下龙椅退了朝。只那韦见素和李泌互望一眼,心中均是奇道:这皇帝年轻力健,素来勤政,怎地今日事情未完,却是说走便走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边声四起 二 望云亭位于太极宫西北处,它的东面便是太极三池中最大的清虚池,池中碧波荡漾,池边绿柳成荫,是皇宫中难得几处栽种树木的所在,最适夏日纳凉之用。而望云亭则建于采自苏州太湖中的云石假山之上,离地有四丈四尺之高,登高远望,皇宫诸景多入眼中,不仅如此,远眺之下,池水波光与云彩光辉交相映照,景色曼妙之处,若隐若现,实难以言词构之。是以,自此亭于贞观末年建成之后,历代唐皇均喜好游幸此处,盖因远望既有磅礴之气,近视又有隽秀之美,因而望云亭之名也得自于此。 此时,年号永盛的皇帝李佑正斜倚在这望云亭中的躺椅上,闭目思索着几个颇令他烦恼的问题。事实上,这位战功赫赫,在军略政治上都有不凡手段甚至可说是创举的帝王,此刻心中感慨的却是身为一国之主的无奈与艰难。他是继唐德宗李瑁之后,第九位登上皇位的大唐皇帝,当然其中自然而然地将武后排除在外了,毕竟人家可是周朝的开国帝王。 靠开疆拓土及平定安氏叛乱起家的李佑在剿平大乱之后,却不得不面对更为纷繁芜杂的国事。尤其是在玄宗皇帝自开元末年至天宝九年这长达十数年之久的倦怠政事之后,料理朝政之难度尤为其甚。当是时,河北兵火未熄,十室九空之说并非虚言,便是素来繁华的漳淮之地亦因初时贼兵南犯而显得萧索落寞。同时,全国各地官吏良莠不齐,贪污纳贿公然横行,而朝中各部亦多奸腐儒,败坏政事自是无所不能,但推行政令却是难如登天。此外,由于被后世称为唐明皇的玄宗皇帝在位时豪奢不羁,宫廷用度远远超出规制,而地方上因为天灾及土地兼并,税收亦是大少,是以便在叛乱平定之初,朝廷财政竟至面临严峻之地。 而更要命的是,便在李佑大破安禄山于洛阳城下,并希图一举击败对方时,他接到了来自朝廷的关于安西四镇兵败西域的消息。这一噩耗于他而言不啻为当头一棒,而这一棒也堪堪地将叛乱平定之日拖后了整整大半年。 此事之所以令李佑如此措手不及,关键之处便在于他根本不曾料到即便以他熟知历史之能,竟仍让史上怛罗斯之败重现于世。因此,出乎意料之下,他当即将追剿叛军之事交由大将马重国负责,而另由军中掌书记李泌从旁协助参谋。李佑自己则星夜带着几员大将及三万精锐骑兵赶回长安,同时急令陇右节度使高适派兵两万立刻赴援安西。而李佑自己则带着麾下骑兵在长安休整两日之后,经肃州,出玉门,渡冥水,过甘泉河,来到沙州境内。到了此处之后,方听得那安西节度使高仙芝遣使来报,称大食方面并不曾有异动,且除了已经达到的陇右援军外,安西四镇自己也征募了将近两万将士。依着那位高大将军奏报里口气,凭着这四万军马,便是杀回怛罗斯亦不在话下,更别提防备大食来犯了。 李佑自然不许他轻举妄动,虽知他素来骁勇善战,但狂傲至此却也不得不给点颜色予以警告。当下这位当时的瑞王c天下兵马大元帅便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口吻修书一封命人带回给了高大将军。览信之日,据说安西军帅府之内不闻人声,此后一月之内,安西节度使高仙芝足不出户,麾下军务皆由副使封常清授命安排,且四镇军略均以防御为主,只不断派出股游骑前往侦测敌情。 后人对此,常分为两派,一说那高大将军是受了瑞王威严,吓得不敢随意出府,以免生不必要的误会来。另有一说,则指出以高仙芝的为人,又岂会畏惧那时还只是朝廷亲王的皇帝,所以那番做派其实抵触的情绪只怕还多过受教的感念。当然,到底真相如何,却只有高仙芝自己知道了。不过,无论如何,众人一致承认的是,瑞王那封信的作用的确不同凡响。 其实,那时的李佑在沙州停驻一月之后,已然明白为何大食没有趁胜追击,夺取安西四镇。其中原因便在于,高仙芝固然违背了李佑之前关于“平乱之际,各镇不得擅启边衅”的命令,提前对石国发动了惩罚兼示威性的战争,但即便后来大食领导的联军在策动葛罗禄部背叛唐军并赢得胜利之后,却也损失颇大。加之其在北方与南方分别同回鹘和吐蕃有较大冲突,因此一时无力东进,只进占了距离怛罗斯不远的俱兰城,并在两地修筑堡寨布置城防。于是,这场发生于东西方两大帝国之间,关于西域的争夺战似乎便这么草草结束了。唐朝的确损失了积累已久的安西精锐,但以盛唐时的恢复能力,安西都护府并未因此崩溃,单以事后高仙芝仍能及时募得两万余兵便可窥得一二。而大食方面,国家内部仍有诸如奴隶起义及旧王朝势力反扑之类的困扰,兼且南北两处均有敌对国家威胁,是以也只得暂时安定下来,并不作急进。 于是,三月之后,李佑班师回朝并承继了帝位,即位之初便令安西四镇兵马无朝廷旨意不得轻出,还令右金吾将军黑齿岩刚前往监察。此后,便是传出马重国c李泌等人在太原城下大破安氏叛军,斩敌三万余人。同时,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在北方对盘踞在恒州c易州一线的叛军史思明部发动雷霆一击,只数日之内,唐军便连下恒,易,瀛三州,生擒史思明之子史朝义,完成了对太原城下叛军的包围。若非安禄山之子安庆绪在谋士严庄等人力劝之下,星夜带领所部兵马出逃往奔幽州,叛军便会在太原城下被一打尽。饶是如此,安禄山最后逃出重围时身边亦只剩得十余骑。而来自南面李光弼对叛军蔡希德部的凶猛一击,更使安禄山及早抛弃了整军再战的念头,只一心望幽州找他儿子去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这位盛极一时的枭雄回到自家老窝,安顿不过五天,便被自己儿子刺死在了卧榻之上。其后,唐军三路大兵齐集幽州城下,并由朔方节度使,关北道行军大总管郭子仪统一调度,于十日之内攻克了叛军老巢c北地重镇—幽州。而那安庆绪则带着一干亲信及残兵再度开始了逃亡生涯,只是这次他们被迫越过了国界,逃到了新罗国内。有鉴于河北方经大战,民生急需恢复,李佑并未令大军进入新罗拿人,只令使臣出往其国,令国王交出安庆绪一伙。但对于那位新罗国王的阳奉阴违,托词狡辩,李佑却并未深责,只不断遣使催促罢了。 李佑很清楚,对于大唐而言,周围几个邻居中真正称的上威胁的只有西面的大食,西南的吐蕃和北方的回鹘,至于东方的新罗不过是企图摆脱控制的跳梁之辈而已。而在那三国之中,尤以大食最为危险。眼下因为自己的到来,使得历史上安史之乱对大唐的影响被削减到了最低限度,河北诸州既未兵火连年,陇右c安西精兵亦未入援中原。而吐蕃在此之前已被大唐击败,现如今虽然有所恢复,但想要回到战争之前的国力,却仍须数年不止。如此一来,便出现一个关键的问题,即原本西域的争夺战在大唐因为安史乱起衰落之后于大食和吐蕃之间展开,同时回鹘亦因安西四镇及陇右之地与吐蕃产生激烈矛盾,这两处事件却均未发生,概因目前安西c陇右之地仍属大唐国土,而在西域事务上,无论以地理形势还是军事实力而言,大唐仍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因此,在李佑看来,鉴于目前这般情势,大唐周围这从北到南的三个邻居实在存有联合之势。事实上,只须其中任意一国遣一能言之士,再加各国君主之意,便极有可能达成针对大唐的联盟。正如史上唐朝为了压制吐蕃,而与回鹘联合一般。而那时的大食也因为争夺西域而与吐蕃展开激烈较量,并在西边长期牵制了吐蕃诸多兵马。 而如今之所以对周边国家态度被提上朝廷议事日程,便因为日前据兵部职方司西域馆传来消息,称大食国呼罗珊总督阿布正大举征兵,集训军队,并同栗特诸国及葛逻禄部互相勾结,西域战云再度密集起来。不单兵部,安西节度使c四镇大都护高仙芝,封常清也有专折上奏此事。由此看来,大食东侵已是早晚之事。是以,如何准备应对此事已成当务之急,更何况,以李佑之志远不在单只守卫安西上。对于西域这片商人们称之为“流淌着财富宝地”,任何有为君王都有着据为己有的雄心,当然前提是拥有相应的实力。 目前对于李佑和大唐来说,难处便在于如何制衡三国,并防止其暗地结盟共谋西域。同时,还要在国内继续一系列治国改革措施,其中纷繁艰难之处当真数不胜数。而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对于前次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擅自出兵石国,并败于大食之事也须予以处置,否则便难以堵朝廷众臣之口。只是,那高仙芝虽然在安西及西域之地骄横自专,但其治军作战之能力亦不容忽视,并且更重要的是,他并无安禄山那般不臣之心,反而在对朝廷上,素来忠心恭谨。兼之此人出任军职伊始便在安西,至今数十载,对西域可谓熟之又熟,当此用人之际,遍察朝中诸将,李佑一时却想不到替代人选。 如此这般烦恼之际,李佑正待端起茶碗,清渴怡神,却听亭下中人尖声唱道:“恭迎皇后娘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边声四起 三 一阵环佩叮当声中,一个上身穿着对襟罗纱大袖,下配紫红蜀绣长裙的年轻贵妇,拖着一袭及地的淡蓝披帛缓缓登上望云亭,来到当今皇帝李佑跟前。 看着皇后温顺恭良地行礼,李佑心中却是轻轻一叹。对眼前这位容貌清秀,性情温婉的女子,他心底下却是有一份歉意的,尽管他从来不曾在面上表现出来,也不曾与任何人提起过。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太傅,国子监祭酒杨鉴的大女儿,也是太上皇宠妃杨氏的嫡亲侄女。说到这处,内中知情之人大抵都明白些,当今皇帝所以立这位彼时尚非瑞王妃的女子为后,其实为的是宽慰太上,安定朝局。毕竟那杨鉴在之前还不过是尚未赴任的东都左散骑常侍,直到自家女儿被选为瑞王妃,才在爵位上加了一级,至于官职却仍是那般。而待到李佑登基,其女杨清顺理成章被策立为后时,方才有圣旨出,将这位可说是一门荣耀的中年官员特进到朝廷高位之上。 只是别人或许不知,李佑心中却再清楚不过,他对这位之前连见都没见过的皇后并无多大感觉,所以立其为后,一面是为了向玄宗皇帝表明自己对杨氏一门并无恶意,毕竟太上皇对于先前右相杨国忠之死还是能品出些意味的。同时,这样一来,也从另一面确认了那杨玉环的贵妃长辈之位。所以如此却也是迫不得已,只因那时玄宗皇帝下位之后,乃是由寿王李瑁继位,而杨玉环这位大唐贵妃先前却是寿王妃,如此紊乱伦常之事,玄宗固然做的出来,却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而一待李瑁上位,朝野间便生出说法来,一说竟是儿子要将自己老婆从老子那里抢回来。当然,具体言语或者并不如此粗俗,但意思却是大体如此,这样一来无论是真是假,便给朝局带来了不稳之势。是以,李佑一即位便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瑞王妃也就是杨贵妃的亲侄女立为皇后,便是从实际上堵了朝野之口,将潜藏的暗流扼杀在未成气候之时。 而另一面,却也是为了安抚朝中诸臣。只因他一上台,便免去了许多与杨氏乃至本身就是该族中人的官职,甚至其中个别人因为实在贪鄙不法而被处以极刑,如此一来,朝中众官难免人心惶惶,兔死狐悲起来。而李佑这般立后,为的便是向各人显示,他并不曾有意将杨氏赶尽杀绝,所做的只是为了朝政清明而已。于是,不难想象,既然那杨家尚且还在荣宠之中,自己也不必再整日提心吊胆了。人同此心,不久百官便不再同先前那般畏畏缩缩了。当然,具体到任免官吏及治理国政上,李佑自然不会再提拔偏护杨氏族人了。 因着这两个原因,再加上前时欧阳若兰的死,李佑对那时方才十七之龄的正妻始终不曾有热切之感。便是睡榻之上,面对少女初次的娇羞,他也只是略带怜惜罢了,至于心底却未必是动了真情。 然而,事过境迁,从天宝十年到如今的永盛四年,一晃五年匆匆而逝,这些年间李佑在与其皇后相处之中,却也觉得此女性情之温婉可人确是当世少见,并无一丝其姑母辈诸女的恣肆豪放。又或许是家教严厉之故,她不仅秀雅端庄,更是聪慧善文,难得是却从不插言朝政。也幸亏凭着这些,她才不曾失去李佑的宠幸或说是关爱,毕竟在永盛朝开始的这四年,皇帝李佑除了与虢国夫人杨怡及室韦族女酋首,如今的建北州都督紫霞有过暧昧不清的关系外,却不曾另纳一妃。对于此事,朝臣中自有人上言,帝王之道贵在多纳嫔妃,以增皇室继承人选。只是,但凡有言此者,皆被李佑“此乃朕之家事”为由驳了回去。 毕竟,自从先前高宗皇帝以皇家之事强立武氏为后,并因此杀了大臣褚遂良之后,朝臣中已经达成默契,即有关皇帝纳娶之事尽量少管甚至干脆不管,而玄宗纳儿媳杨氏为妃之事,亦可说是由此而来,尽管私底下流言不断,但明着却是没人胆敢屡屡上奏反对。是以,一经李佑批驳,原本对此事有些异议的官员便乖乖地闭上了嘴。 其实,李佑并非自命清高之辈,但同样他对于古代帝王见一个便爱一个的做法也确实不满。试想,不计各处宫女,整个后宫数百年轻娇丽女子却只是为着伺候一人,而无论此人在位或是崩去,总有绝大多数人为他苦守冷宫乃至青灯礼佛,这般规矩于有着后世现代思想李佑看来,的确十分不妥。是以,他自继位以来,便不曾特近女色,尽管每日面对大唐素有的波涛汹涌并不好过,好在他成日里有诸多政务处理,单是思虑周详便已令其繁忙不完,自然没有太多心思花在嬉戏之上了。 随着身旁宦官赵福全一声轻咳,李佑这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于是忙起身笑道:“皇后今日怎来了此处?”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搀起了还跪着行礼的杨皇后。 李佑心中百般想法,这杨清虽不尽知,但若非木偶,便也能感觉出来。她自与对方成婚之初,便听好些外间传言,那时的她虽然仍是不出闺阁的少女,但因是自成长于高门大家,是以对某些事心中还是略略晓得一些的。故而一嫁入瑞王府,出言行事便处处心,也不与杨氏族人多相瓜葛,及至即皇后位,更是时刻以先朝长孙皇后为参照,非但政事从不插言,就是后宫之中也向来与人为善。因此,虽然李佑自己并不纳妃,坊间倒也不曾有人传言其有隋文帝那般惧内之疾。 当然,她起先也有不甚明白的地方,比如待得进宫之后,她已经对自己所处的地位很是清楚,但越是明白所处之境,却越是疑惑于皇帝待她的那般礼敬有加。后宫中事,她原本自然不知,但出嫁之前其母忧虑不过,竟是与她彻夜相谈,恨不能将所知倾囊相告。是以,她明知自己并非那位瑞王中意之人,却仍得对方好言相待,即使对方即位之后却仍是一如往常,初始之时心中竟是疑惧交加,毕竟如果一旦被废,只怕牵连之下,可不是一己之罪了。何况,那时京城风雨飘扬,杨氏一族人人自危,说皇帝有意拿她来向杨家开刀也未尝不可信,由此她心中的担忧自然可想而知。 然而,二人成婚五年以来,她终于渐渐发现眼前这位皇帝竟是与从前听说的君王大不相同。具体而言,她说不清楚,但与对方朝夕相处之下,毕竟可以体味到许多异处。因此,眼下李佑这般亲切之举,换作旁人若是受宠若惊,便是心下惴惴,但即是她,便坦然受之了,只因平时对方类似之举,已是家常便饭了。 杨清起身之后,却是抿嘴一笑,随即道:“这话当是臣妾来问陛下才是,自陛下登基以来,望云亭这处却并不常来,怎地今日突然来了兴致,来这里观赏湖光山色呢。”她既与李佑相处已久,便不再如先前那般谨言慎行,因知晓对方脾性,是以偶尔也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李佑见她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知她心情颇佳,因此虽然方才心下烦恼,但眼见了这等动人之姿,却也一时缓过神来。他既不愿同对方谈起政事,便只拣了些闲话说将起来。相谈之下,他这才记起今日乃是乞巧佳节,晚间在太上皇居住的宏义内,还有歌舞宴饮,他这位皇帝一会儿却也少不得要去的。 倒是杨清却是清楚记得的,是以打听到李佑在此歇息后,这才特地来与他说起的。二人聊着聊着,便说到了前次那杨贵妃的寿辰上,只听杨清道:“娘娘前番已经不令人备宴祝寿,但说一经提起,便又老了一岁,心中着实沉闷。只是太上皇虽然答应了她,却仍命高力士找了从前大食国献上的七彩宝珊做了贺礼。只不知今日轮着这牛郎织女之会,却又会拿出哪件宝贝?”她虽是身处深宫,但毕竟年岁尚轻,对玄宗皇帝和自己姑妈的事一直甚觉有趣,平时或者碍于家事难宣外人,但今日与既对着李佑,且说的起兴,便没了这番顾忌。 然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佑起先尚不经心,待听得“大食”二字,心下忽然一跳,猛然间想起一事,情急之下,便张口问道:“大食距长安多远?”这话问得语无伦次,倒似自言自语一般,只是被问之人却不敢不答,那杨清微一蹙眉,只得道:“回陛下,臣妾亦是不知,想必遥远的紧,听说要跨过大漠呢。” 她这一说不打紧,却见李佑突然从椅上一跃而起,随即略带兴奋地道:“朕明白了,定是如此!皇后立一大功,重重有赏。赵福全,快去宣左右相并右武卫大将军郭子仪入宫,便说朕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注:本书中的大食即史书上之黑衣大食,也就是阿拉伯帝国的阿拔斯王朝,其鼎盛之时,横跨欧亚非三大洲,是当时世界上少有的庞大帝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边声四起 四 承庆殿位于太极宫正西面,虽然殿制规格不及用于早朝等重大事务的太极殿庞大,但以大唐建筑风格之雄浑苍劲,却也使得这等不过日常所用之殿显得宏大宽广。而此时,偌大的宫殿中依次摆着几张桃木太师椅,上面坐着的便是永盛朝的三位中枢重臣—右相韦见素,左相李泌和右武卫大将军兼领兵部尚书的郭子仪。 本来,依照唐人习惯,仍有汉时之风,即以几案辅以跪坐之姿,至于这太师椅先前却是不曾见过的。只是当今皇帝李佑却对跪坐十分不习惯,因此一待登基之后,便带头不在闲时跪坐于几案之前。同时,更派人打造了这般宽大舒适的椅子,所以命名为太师椅却是专为朝廷元老重臣而设,寻常官员若得他召见详谈固然也有椅子,只是却坐不得这太师椅了。 眼前这三人乃是朝中常常入宫的首要人物,因此坐这太师椅倒也不是头一回了,自然没有旁人的拘束。当即便听那韦见素先道:“臣以陛下方才之言,却是那大食现今未必有大举入侵之心,若是兵部职方司所奏不差,则大食如今之举左右不过是佯作威胁罢了。只是微臣尚有一事不明,既然对方并不打算进取安西四镇,为何又如此兴兵作势。毕竟这般一来,非但劳民伤财不说,却也教我朝有了防范准备,于他们将来所为只怕未必有利,这却是为何?臣实在不明其中关窍,还请圣上示下。”其实,韦见素听了皇帝的话,心中早就高兴不已。毕竟他可是在之前便说不宜急图大食及其邻国的,而按照皇帝方才之言,分明便是说那大食军队自怛逻斯附近乃至呼罗珊周边各处的异常调动,其实不过是迷惑之计罢了。而至于果真如此却是为了怎样的目的,他虽然猜不出来,却并不妨碍一拍皇帝马屁。想来依照当今圣上的脾气,若非胸有成竹,也不会贸然提出这等计议。 果然,李佑听他这般说话,便拈着短须含笑道:“右相所言不差,朕原本亦并未想到这层,只是适才偶然想起大食进贡一事,方才得了头绪,待问过兵部职方司主事之后,这才得知那大食驻呼罗珊的总督阿布与其国主实有嫌隙,因而想到若是其国将要大举出兵夺取安西四镇,则军令必出于帝王。既是这般,则又与今年入贡如常之事有所矛盾,因此职方司所言却有可信之处。是故,对于安西四镇迎面之敌仍应以积极防御为主,然则此事却不必为我大唐朝廷之重心,概因自古君臣相疑之下,从来便不曾有获胜之理的。” 李佑这番话听来头头是道,只是却并非经得住仔细推敲。个中道理却是再简单不过,之前在望云亭内与皇后闲谈,无意中听得大食进贡之事,其实,彼时之大食与唐朝乃是相对等之国,并非如西域及新罗诸国那般有主藩之系。因此,说是进贡不过是说惯了口,其实当说是相互交换国礼比较妥当。也就在那时,他突然意识到,若是似大食那般大国对大唐用兵,则必然有倾力之举,首先就不可能单单在呼罗珊甚至边疆怛逻斯这等新附之地集兵。而似这等举国发兵之事,以大食国制,定是要动员一众军事贵族的,若然那般怎还可能向大唐进贡贡品?从另一面想,如若全国兴兵,则往来商路必然大受影响,只是从长安两市平准署呈上的奏报上看,却并非如此。 既然是这般情况,李佑脑筋急转之下,便想到史上的确那阿布因功高盖主而被哈里发杀害。是以,他便由此想到眼下之情,或者只是那阿布释放的烟幕而已。至于理由么,却是不难想象,想来是为了转移矛盾,将哈里发对自己的疑忌转接到对东方财富的垂涎之上。只是,依李佑看来,对方这招实在太蠢。也不知是那阿布天生不善权谋,还是之前做奴隶久了,脑筋也直了,竟想出这么一条计策来。说穿了,这不是更增哈里发对他的猜忌吗?作为边关大将,又是掌握着阿拔斯王朝的龙兴之地—呼罗珊,无论哪般异动,都会牵动哈里发的神经,尤其是调动大军这等大事。因此,虽然琢磨不定那阿布心中如何想法,但依照眼前情势,于大唐却并无实际之害。 不过,对于阿布与其哈里发之间的矛盾,李佑固然知道,只是这般说将出来,却未必能令人完全信服,至少在左相李泌这等谋略大家来看,贸然将手中筹码都压在对方君臣相疑之上未免太不可思议,尤其还在这份消息似乎难以确认之下。因此,便听后者摇头道:“陛下所言,虽然有理,但请恕微臣不能认同。先不论兵部职方司所传是否确实,就算当真有此事,我大唐也不能不防。至少,一定要防备大食与回鹘及吐蕃两国相盟,共图我朝。毕竟,其国我朝所知有限,又闻乃是新起之大国,疆域广大,因此我大唐势不可轻视之,凡事预则立,理应未雨绸缪才是。” 李泌虽然对皇帝的话并不尽信,但他却知道当今皇帝也不是随意说话之人,眼下既这般坚持必定有他的道理。而且,在他看来,身为兵部尚书的郭子仪在皇帝说到下属职方司时,无论真假却都不曾表态,这一点本身便十分可疑。难保其中有些事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毕竟于君王而言,并没有义务让臣子们知道一切,否则御下之道岂非要成为空谈。是以,这般一想,他随即释然,在考虑到各个方面之后,方才有了上述言语。 倒是身为兵部尚书的郭子仪此时颇有些尴尬,他与前面两人不同,身为大唐朝中央军事主官,又兼领着十二卫中的右武卫,面对国家大政,他这个武将却并不方便多说,尤其距离安氏之乱平定不久。武人干政的确已经为朝野所忌。何况,据他所知,除了兵部职方司之外,当今圣上的确还另有一个消息来源,据说乃是其为瑞王之时,便已有查探军情政要之渠道。是以,他在涉及对大食是战是和的问题上并不多言,直到听得二人说罢,这才出言道:“臣以为两位丞相所言都是有理。而以微臣之见,目下以陇右一道之兵力不单可以应对吐蕃方面,而且当有余力支持安西。不仅如此,剑南道也可对应吐蕃作出相应防范。同时,从安西节度使上呈兵部的公函来看,安西四镇已然从前番怛逻斯之役恢复过来,据那高仙芝称,步军之数已经再度达到三万之数,而骑军也有将近万人,兵力已近天宝年间之两倍。因此,单以此来看,防备安西一地决非虚言,当是十足有把握的。” 这番话说来不偏不倚,其实便代表着兵部和朝中几位将领的意见。当然,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大凡武人最终都希望在沙场上博得功名,只是李佑即位伊始便作出的诸般举动,使得一众将领们着实不敢妄言,何况他们之中大多是先前跟随他征战南北的。 此刻,李佑见三人虽然未必与自己完全一致,但总算大家有了共识。即可以暂且先放缓大食之事,只是在这期间,对于吐蕃与回鹘却不能大意,或战或和那又另一回事了。 这般一议,却也过了约莫两个时辰,眼看天色渐晚,李佑本欲留三人于宫中用饭,却忽然记起今日乃是乞巧节,尚须去那宏义宫与太上皇并杨氏贵妃一同宴饮,只怕这个时候皇后正在着急呢。言念及此,便听李佑笑道:“朕一时记性欠佳,一会儿宏义宫中尚有晚宴,朕与皇后都去,是以便不在此留几位卿家用饭了。明日你们进宫再与朕商议一下对回鹘,新罗以及东北各异族的战和之势。午后朕同你们一道去渭水观赏桃花,也算是劳逸相合了,如何啊?” 皇帝有命,三人又岂敢不遵。更何况,自李佑登基起,四年来因着相关鼎革之事不断,政务也是愈加繁忙,三人中韦c李二人本身便是文士,只是因忙于国事,对游玩赏乐之事早已荒废经年,此刻听得皇帝主动提起,自然是欣然应命。那郭子仪本是对此并不在乎,但既然皇帝亲自相邀,其余之人除了两位当朝宰相,想必亦是身份尊贵之人,因此对他而言,既是皇帝的荣宠也是增进与权贵交流的机会,毕竟在京城为官,人脉之道亦是重中之重,因此当下自然也应声相和了。 只是,就在李佑与其皇后在宏义宫同那太上皇并杨贵妃一齐欢宴时,此刻远隔万里的原室韦族乌罗护部领地,现今的大唐建北州都督府内,一名紫衫女子却正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暗自出神。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终于,女子仿似梦呓一般,轻轻吟出了盘亘心中许久的两句诗,只是却不知是否说与那孤高清冷的月儿听? “你在想他了吧,今天是他们的乞巧节呢。”一声轻叹,随之而来的是浓厚的男子气息。 “恩,分别之时,他便说了这句诗,我一直记着。”不用回首,紫衣女子便知道说话之人是谁。事实上,除了赖之外,整个建北州的确也无第二个人可以在夜深人静之时进到都督府内。而对于这个无论生死患难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紫霞显然并不打算竟心中所想隐瞒,对于乌罗护人来说,隐瞒和欺骗一样,都是对人最大的侮辱。 “其实,恩你知道,我我一向喜欢着你。”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心中潜藏多年的想法忽然便从嘴中蹦了出来,相对对方惊讶的脸庞,赖却是更加惊异于自己今日居然有了胆量,将话说出口来。 注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句出自李商隐的《锦瑟》。全诗如下: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注二:乞巧节即七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边声四起 五 万事开头难,胸中长久积压的话语终于如同泄闸之水一般喷涌而出,只听赖沉声续道:“你或许不知,第一次在族中祭祀天神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此生唯你才是心中之挚爱。本来,或许有些话不当由我来说,但若非年初你自长安回来之后,一直如此神不守舍,那和朱热素等人又怎有机会联合西室韦勾结回鹘和契丹人。我知你心中所系何人,但他乃是大唐皇帝,天可汗,有些事终不可为!我心中敬你爱你,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我知自己本事有限,也从不奢望什么,只求你好好爱惜自己,不求壮大部落,却也断不要忘了大酋帅的遗志。”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方才舒缓下来,只觉心胸也为之一宽,想是这几年来实在憋闷的慌。 只是,他说完之后许久也不得紫霞回音,只见佳人依旧凝立窗前,一言不发。这时,赖方才有些懊悔起来,渐渐地懊悔变成了手足无措,过了半晌,他见对方仍无言谈之意,当下便道:“我方才所言若是重了,还请你宽谅。至于究竟如何做法,你是这建北州都督,又是乌罗护的酋帅,但凡你所言,我赖一定拥立。你且再想想吧,我,我便先走了。”于是,也不等对方开口,他便推门而出,消失在夜色苍茫之中。而比起先前的镇定自若,滔滔不绝,此时的他竟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望着那个远去的影子,紫霞紧咬的嘴唇渐渐缓和下来,只听她幽幽地叹了一声:“呆子。”似是说自己,又似说的是眼前之人,然而言语中除却无尽的忧思,隐隐还有一丝欢喜。月光如洗,屋外虫鸣之声不绝于耳,于不经意间给这宁静的夏夜增添了一份盎然生机。 大唐永盛四年,也就是渤海国大兴十九年,这年的七月初十乃是其国王大钦茂的寿诞,其时渤海国立国已有八十六年,因地处交通要冲,有多濒海,是故往来商旅不断,积年发展之下,竟得了海东盛国的称号。 该国建立不久,便由其国王大祚荣接受大唐册封为渤海郡王,同时领大唐忽汗州都督,只是到了他儿子大武艺时,便开始私下使用自己的年号。因此待到其子大钦茂继位,除了上表大唐的国书之外,在其境已经开始公开使用自家大兴的年号了。 而今日因逢着这位渤海国主的寿辰,因此其国都上京龙泉府已然是一派热闹非凡之景。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往来客商更是百般服色,无有雷同,象征着这个大唐东北的藩属国兴盛繁荣的国势。其时,渤海国北抵大江(松花江),南与新罗接壤,东面与日本隔海相望,而西面则与大唐东北各羁縻州相靠。当然,事实上这渤海国本身就是大唐在靠近新罗边界的一个羁縻州,只是因为近年来越发强大而成了藩属之国。 早在开元二十一年,渤海国张文休带领水军进夺登州,导致刺史裴俊被杀,当年右领军将军葛福顺奉唐玄宗圣旨率兵征讨,其后张文休部退回国内。次年,唐命新罗出兵攻打渤海,因大雪之故,最后未能成功,此后随着渤海国进贡频繁,其与大唐之间的这段仇怨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今日,既是那大钦茂的寿辰,除了新罗,日本等国贺使之外,自然也少不了大唐的使节。当然,渤海国王在名义仍是大唐属下羁縻州的都督,因此,对于大唐而言,所派使节只是代表朝廷对一地藩王的恭贺,性质上自然不能等同于其他各国。而此次前来的也并不是朝廷中央官员,只是那范阳节度使张巡属下的幽州长史严武,同时随他一同而来的还有一道当朝皇帝的圣旨。 大钦茂对于朝廷这般安排倒也并无不满,本来唐廷对渤海国便只是名义上的宗主,虽然渤海国必须响应征召,为唐朝出兵打仗,但事实是由于大唐边镇节度使极重军功,是以征战之事已经几十年未曾轮到渤海国头上了。而大钦茂也乐得享受这般安定,但凡空闲之时,他大可派兵去劫掠一番契丹人,又或是镇压心怀异动的其他靺鞨部落。然而,今日出人意料地得到了唐廷的圣旨,自然凭着大钦茂多年的政治嗅觉,这决非什么好事,但摆完香案接过一看,却仍叫他吃了一惊。原来,圣旨竟是要他派兵沿与新罗边界驻扎,并从一月之内开始,遣兵入对方国境,查探军情。 这事再明白不过了,想来这唐朝皇帝,伟大的天可汗是要出征新罗了。其实,早在安庆绪弑父篡位,战败逃至新罗时,大钦茂便料想到日后新罗会有麻烦,谁叫他们不知好歹地收藏大唐的叛匪呢?不过,那时安庆绪等人虽然是走水路往新罗,但仍途经渤海境内,至于说为何这位渤海国主,大唐的忽汗州都督会放纵这些叛逆,那便是想要祸水南引。毕竟,这些年来,渤海国国势日盛,难保不会引起唐廷警惕。更为重要的是,大钦茂的直觉告诉他,那位领兵四处征战又战无不胜的瑞王殿下,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一旦此人掌握朝政,则此后的大唐只怕会是另一番光景。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最后竟然做了大唐的皇帝,自己成了人家的臣子,哪怕只是名义上。 同样,他也没料到,仅仅过了四年,朝廷便要发兵征讨旧日盟友新罗了。原本以他之猜测,近年来以自居的大唐对收留几个乱臣贼子的国一定必先晓以大义,若是对方再三不肯交人,这才有兴兵之说。毕竟,圣人便说:“兵者,凶器也。”却不知,这大唐的君臣似乎将儒家正言完全抛诸于脑后,竟然不使人知会,便提前公开让自己这渤海国当起了出兵的急先锋来。 “麻烦,麻烦啊。”大钦茂心中暗叹,脸上却仍是一副庄重的表情,只因那幽州长史严武正等待对方回话,以便回去复命。 “不知尊使何日回程,另外,可知朝廷大军何时开赴辽东?”过了半晌,大钦茂终于试着问道。 “一待大王下令,本官便立刻飞马回报张大人,然后由张大人派八百里加急奔往京城,启奏圣上。至于朝廷大军何日出发,此事非本官这等区区吏可知,还请大王见谅。另外,朝廷出使新罗的使臣此刻想必已在路上,再过半月,便可抵达金城(新罗国都,现今韩国庆州)。若是那新罗国王不明事理,那就休怪朝廷大军无情了。而且本官可以正告大王一句,朝廷同时下旨命包括契丹c室韦和靺鞨在内的北疆各族集兵以备调遣,是以此番可说是万事俱备,如若那新罗不答应交出安庆绪等叛贼,结果如何想必大王应该能猜想得到吧。”这话说来平平无奇,但配着严武那般表情神态,分明便是在警告眼前这位正过着生日的国王:不要玩火自焚! 如此傲慢之人,大钦茂实是生平仅见,不然以他自养尊处优之惯了的心思,只怕早就给活活气死了。此刻,他权衡利弊一番之后,便即露出笑脸,向那严武道:“陛下英明,似新罗这等邦,不服王化,还敢窝藏逆贼,实是早该灭了。我渤海上下,一定唯朝廷马首是瞻,必倾力相助。只是今日乃是本王寿诞,因此还请大人在弊处用过宴后再行返回,也好让本王命人准备拜表,以回复陛下隆遇。不知尊使意下如何?”大钦茂只脑筋一转,便决定应该靠向哪边,更何况现在不过是事情打头,以后如何发展还须看事态。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这次大唐圣旨之下,单是北方各族之兵只怕已经有不下十万之数,那新罗此次恐怕真个是凶多吉少了。 他既已打定主意,当下便亲自携着严武往大殿而去,那里正摆着百席宴,到时自己身边这位大唐官员自然是上宾,同时也能向朝廷表示自己的心意。言念及此,在钟鼓齐鸣之中,一众渤海国官员及外国使臣起身恭迎国王大钦茂以及他身边的大唐使者。于是,宴席就此展开,席间弓筹交错,歌舞翩翩之景自是不提。 却说隔着数百里之遥的大唐建北州都督府内,此时也是一片嘈杂之声。室韦族乌罗护部副酋帅和朱热素扬着胡子,向着周围众人振臂大声道:“都督大人难道不知么,朝廷征集我部勇士,目的不外乎出兵新罗,这已是目下人人皆知之事。难道都督还要让我们族人的鲜血白白流在那异族的土地上么?”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但他本是在乌罗护部被前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屠杀后,带领族人逃避追杀的大功臣,是以纵然是面对作为建北州都督的前大酋帅之女,却也是一般傲慢。 但这番话说来也是极为有理,乌罗护部虽经过数年休养生息,目下部落早已胜过旧日之观,但北方有讷北支和北室韦两部,西面有西室韦,东面则有靺鞨,而南方更是盘踞着强大的契丹人。这一切使得以和朱热素为首,以一统室韦为目标的一派渐渐崛起。若非大酋帅,建北州都督紫霞乃是前大酋帅的女儿,再加她重振部落有功,只怕这酋帅之为已然易主了。 此刻,就在那和朱热素一派四下传言时,却见一名族人匆匆跑进议事大帐,向着酋帅紫霞禀道:“禀告大酋帅,朝廷派使者来了。”这话一出,却把众人愣在当场,他们不知朝廷这时派人前来最甚,更有人想到莫非是唐廷前来强征族人?想到这处,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乌罗护人均是脸露惊疑之色,而那和朱热素看着眼前之景,却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边声四起 六 大唐建北州都督府后院内,乌罗护部大酋帅紫霞握着一卷黄绫向一旁的赖道:“你说他给我们这道旨意究竟何意?”一边说着,一边将代表唐廷的圣旨慢慢放在身边的几案上,动作之缓,实是犹疑不定。 赖低头看了一眼那卷圣旨,随即托着下颌道:“我也不大清楚其中之意。这旨意上明着让我们部落征集一万骑兵,随时准备出征辽东新罗,但内中却又有密旨教我等齐集三千忠心于你的精锐,以备调动,这话不难看懂,只是其中所含之义却着实令人疑惑。但无论如何,单从密旨本身来看,似乎并非是对我部不利之举。”想着那明暗两道圣旨,纵然以赖这般久历风浪,却仍是猜不透朝廷的意思,或者说难以揣测当今皇帝心中所思。 “一万变三千,又暗中让我们不必多所准备御寒之物,难道他不是想让我们去辽东攻打新罗?”按照唐廷征发各部出战的惯例,兵部是不会单独另行为这些部落准备后勤的,所有辎重之物向来由各部自己筹措,是以紫霞想了许久方才有这般疑问。 “不去辽东?不打新罗?那朝廷这般大张旗鼓却又是为何?难道是派我们去打回鹘不成?呵呵。”这话一出,连说话之人自己也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自是明知并无这等可能。 听了赖所说,紫霞摇摇头,叹道:“算了,他让我们准备那便去办吧,反正无论我们如何猜测也难以想到,即如此还不如省点心呢。”她见除了圣旨之外,并无给她的私人之物,心中微微泛酸,却也懒得再去揣摸所谓的圣意了。 赖见状,知她心中还是难舍,不由眼神一黯,却接道:“是了,只要于部落无害,我们尽力去做就是,之后朝廷自然还会有旨意下来。”顿了一顿,却终究没将另外半句说出,只道:“那你便歇着吧,午后还要和西室韦的人谈划界的事呢。”言毕,见对方轻轻点了头,他便转身离去。却不知此时那副酋帅和朱热素的帐内乃是另一番光景。 原本在日渐兴起的乌罗护部内地位仅次于大酋帅c建北州都督紫霞的和朱热素,此刻却是一改往常的威严,竟谄笑着向一旁负手而立的朝廷使者道:“总管大人远来辛苦,属下因恐酋帅识破,是以方才不得不说些不敬之语,得罪之处,还请大人多多包涵。另外,这是属下的一点心意,大人自京城远来,劳碌奔波,回程路上自然需要好生调养调养。”一边说着,一边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通体透绿的玉石,伸手呈给了眼前的上司。 然而,原本还只是面有不满的使者,一见他掏出此物献给自己,却是勃然作色道:“你,你这是做什么?!哼,真是混帐透顶!不过才离开谍探司几年,居然已经将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也罢,本官再提醒你一句,仆固风,即便以你如今乌罗护部副酋帅的身份,于谍探司而言亦仍是底下一名探子。你不要妄想改变什么,若是老老实实为朝廷办事,升官加爵自然不在话下,否则会有何种后果,你自当清楚!今日之事,我念在你数年来办事勤恳又无差错的份上,暂时记下,若是日后再犯,可别怪本官辣手无情。谍探司的规矩不同于职方司,你最好明白!”言毕,却是一拂袖袍,头也不回地掀帘而去,只把那和朱热素呆愣在了当地。 过了好一会,和朱热素方才从对方那般声色俱厉中回过神来,却听他恨声道:“妈的,老子吃了那么多苦头,居然连个酋帅的位子都没坐上,却让那贱人坐到了头上。哼,此仇不报,我便不是仆固风!既然唐人不给我机会,那便也休怪我狠辣了!”顿了一顿,却朝外间喝道:“来人,去把那尼葛禄给我叫来。” 不多时,只见一个七尺有余的铁塔大汉掀帐而入,待来到和朱热素身边,跪下道:“尼葛禄拜见副酋帅。” 却见那和朱热素轻轻一摆手,口中道:“此间只你我二人,不必如此,起来说话。”随着对方站起了身子,却听他续道:“今日找你过来,乃是有一桩机密大事要交托于你。这里有一封信,你今晚连夜出发,往西北入回鹘,把它亲手交给回鹘葛勒可汗,便说是室韦和朱热素之密报。这里有块木牌,你可携之为信物,到了回鹘交与人看,自会有人接应,明白么?” “是,属下明白,请副酋帅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尼葛禄听对方说完,忙立即表态道。 “恩,如此甚好。你办事我素来放心的很。不过记住,此事非同可,不单牵连你我二人性命,同时也关乎这乌罗护上下数万人的性命,切不可大意了!若是事情成功,他日你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与,但如若事有不济,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言尽于次,去吧。”说完,也不抬头看他,只扬手一挥,便将眼前之人打发了。 只是他再也没有想到的是,距此万里之外的长安渭水河边,却正有几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他心中所思之事。 因为已入夏季,天气炎热之下,便多有达官贵人在闲时来到渭水边观景纳凉。而此刻,在北岸一处柳树荫下,十几名锦衣华服的大汉正四散开来,围在林子周围。 却见一名身着墨绿丝袍的年轻人,正对着河岸负手而立。他便是当今大唐皇帝李佑。而在他身后则跟着四名同样衣着华贵的中年人。过了半晌,却听李佑道:“这渭水果然是长安郊外一处景色秀美之地,微风轻拂,杨柳依依,确实好生叫人心旷神怡。今日比之前时那次却又不同,众卿可知个中区别在于何处?” 这话一出,未待身后之人回答,却听他又道:“罢了,此事甚是重要,朕便不于与你们打字谜了。前番而来,乃是纯粹赏玩之意,而今日却是宥于朝堂沉闷,特地来此议事,不为别的,却是希望你们思路宽广些,不必拘泥于寻常之见。须知,眼下虽然太平,但我朝周围实是危机四伏,正如这渭水表面看似波澜不兴,但谁又知道其中恐怕是暗流涌动,只要天地颜色一变,就会有波涛奔流之象。”顿了一顿,因发觉众人都是凝神倾听,他便续道:“昨日,朕已得到消息,那回鹘果然派人与大食通了迅息,连结盟的草议都已经拟定。看来我们的葛禄可汗大有浑一天下的意愿啊,几位卿家,依你们之见该当如何办法啊?” 这话一出,身在这里的几为中枢之臣哪里还不懂皇帝的意思。这事已经十分明了,自从上月传出新罗拒称安氏叛贼藏身其国之后,大唐便断绝了与其国的海上贸易。而陆路边关更是加紧盘查,若非辽东皮毛和新罗人参名贵无比,只怕连走私商人也不愿冒险再去那苦寒之地了。毕竟,依照大唐在边关颁布的律令,但凡捉拿到私贩朝廷禁物之人,那可是要处以极刑的。 而此后,据直接隶属于皇帝的谍探司奏报,由潜藏于回鹘的谍探司下属传回消息,称近一月来,已经有数拨回鹘使者夹杂在前往西域的客商之中,而其中数人更是在每次出行之前都会受到回鹘可汗亲自接见,至于嘱咐何等要事,却是暂时无法探知了。但是,显而易见,既然派往西域的密使并不曾前往安西四镇,那达到何处便是不问可知了。更何况,若是要与大唐沟通,何须派人绕道从安西进京?由此可知,其中必有难以言说之事,而此事针对的除了大唐之外,只怕别无他国了。 此刻,见皇帝发问,几人中目下以右相韦见素为尊,当即便听他开口道:“陛下圣明,目光如炬。那回鹘人素来骄横,之前虽然对我朝依例朝贡,但既得了封号,却仍在属地之内自称可汗,实是欺我大唐不知。而安氏乱起之初,更是兴兵南下,企图得那渔人之利,幸得郭大将军领兵败之,否则十万铁骑趁乱南下之势,实在非同可,就算胜之,只怕我朝河北之地亦是损毁殆尽。而自那葛禄可汗登基以来,虽然面上恭敬,但背地里厉兵秣马,东图室韦c契丹等族,西侵昭武九姓之国。如此下去,只怕终成我大唐祸害。”略一停顿,因见皇帝转身听的认真,他便又道:“是以,臣十分赞同陛下之议,当出兵塞北,横扫回鹘诸部,以免将来成为第二个突厥,危害北方。” 他这一番言语,虽有拍马奉承之嫌,但所说亦是实情,分析地也可谓入情入理。李佑待他说完,便笑道:“韦相所言甚善。却不知户部c兵部两位尚书大军粮草之事如何看法?”说着,便将目光移到了户部尚书陈仁寿和领兵部尚书的右武卫大将军郭子仪身上。 李佑在昨日得知有关回鹘的消息之后,便已经在入夜之前单独召见过李泌询问对策,是以眼下却不急问他,只先向前面二人发问,毕竟粮草乃是大事。 却听那陈仁寿道:“回禀陛下,去岁河北c两淮大熟,是以无论是东都含嘉仓还是京城大仓都是仓廪殷实,断无缺粮之虞。除去应对天灾之外,余粮可供十万大军一年之用。” “如此甚好,却不知兵部对出征回鹘做何看法,需用多少兵士,以及预计粮草消耗几何,郭尚书可有计议?”李佑听陈仁寿说完,很快便问向一旁的郭子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边声四起 七 “启禀圣上,由于此事尚为朝廷机密,臣不敢与兵部下属官员详议,但自昨日得陛下授意,臣已经以回鹘为假想之敌,命属下几名主事对出征兵员及粮草辎重等事做了大致估算。根据对回鹘势力之推断并结合我朝几处边镇的实际情况,此番出兵大约需要十万将士,其中骑军至少要占到六成左右,而现下已经将过七月中旬,因此可以想象,待得大军挺进至回鹘腹地,必然已是北方入秋之时,届时所需的冬衣和额外的粮草也须计算在内。是以,目下户部虽然余粮充足,但若是用于大军补给,却仍需运送c筹集。故而须有至少三月时间用来筹备粮草辎重以及提调兵马。而策略上,臣以为,当以朔方c北庭两镇为依托,用轻骑长驱扰敌,打乱其部署,同时大军从京畿之地出发,如此方能避免延误战机,使敌趋避。抑或直接从使大军云集二镇,从两地出兵北上,如此则可达成出其不意之效。此乃微臣浅见,还请陛下圣裁。”郭子仪虽然已过中年,但却是声如洪钟,一口气将兵力调动c后勤辎重以及进兵策略说了个清楚。 李佑听罢,却是沉吟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展颜微笑道:“郭将军所言不错,大体将出兵所须之事都已计划在内。而且所谋之策亦是中肯之至,深得朕心。征讨回鹘之事,在粮草辎重方面,大致便按今日你们两部所言去办,陈尚书,你命户部全力协助郭将军筹办粮草已经军服寒衣等物。而兵力调配上,便有劳郭将军一力操持。至于具体进兵策略,尚须再加详议,却并不急于一时,总之此番北征并非寻常之惩大诫,而是希图如太宗皇帝时那般一劳永逸地解决北方之患。否则,他日待到回鹘强盛非常之时,便又是一个突厥。更何况,那磨延啜(即回鹘葛禄可汗)已然同大食人勾结在一处,共同图谋我大唐。是以,若不尽早予以雷霆一击,日后必为大患。” 说到这处,他抬眼看了一眼跟前几人,见他们虽不言语,但面上却均是深以为然之情,当下便又道:“当然,回鹘自灭突厥残部至今,已有数十载,根基已然不浅,是以此番北征,务必做到万事齐备,所有潜在之患都应未雨绸缪,料敌机先。因此,在出兵之前,尚有几事需要办妥,而时间也断不在近期。关于这些事便由李相为大家言明。” 一旁的李泌听他这般说道,便接口道:“是,臣遵旨。诸位,首先若是那回鹘有意与大食向勾结,则二者必然会想到吐蕃。然而,以本人之愚见,那吐蕃与大食之争比之我大唐亦不遑多让,因此若说与之结盟,回鹘尚可,那吐蕃却是未必。而且,不同于回鹘,吐蕃数年前惨败于陛下之手,至今仍不曾恢复至战前之景,且每年尚须向我朝赔付战费三十万贯。是故,对于该国,臣以为当以朝臣出使,晓之以理,恫之以武,文武相合之下,不愁其国心思不动!何况,我朝与那大食之战只在迟早,是以往去吐蕃之时,亦可许之以利,以诱其心。总之,对吐蕃却不必急于出兵讨平,否则多处用兵亦非国家所能支撑,更非百姓之福。另外,对于新罗,以陛下之意,却不过是暂时以虚言镇之,毕竟出兵之先机握于我大唐之手,待平定了回鹘再说不迟。此乃本人之浅见,几位大人但论无妨。” 这番话已经将对周边诸国之态说的一清二楚,且条理清晰,却并无不妥之处。他们几人除了户部尚书陈仁寿外,都是皇帝亲信,是以一早便知道派那幽州长史出使渤海国不过是向新罗传递消息罢了。而之后再遣鸿胪寺卿裴仁庆直接往新罗索人,则更是为大造声势,以轻回鹘可汗之心,此招自然也适用于北疆那些不服王化的部族,以使其包藏之祸心在大唐进行所谓的东征新罗时曝露于世。因此,众人听完李泌述说详细谋划之后,更是明白此刻已然箭在弦上了,当下互望一眼之后,却是异口同声道:“李相所言甚善,臣等别无异议,唯请圣上示下。” “恩,不错,大体就是这么个章法。今日便议到此处,眼看午时将至,朕便不打搅众卿回去用饭了。耿彪,赵福全,传令回宫!”李佑见事情议成,与众人达成一致,又看日头渐高,已经没了早上的凉爽,便命人准备回宫了。只是,他刚走出两步,却对着正微躬身子行礼的左右两相道:“对了,趁着刘方诚昨日回了京城,你们明日便一起进宫,商议一下海事,另外也可顺带商讨其他改革之事的方略。”言毕,他便在二人应声之中,带着二十几名便服侍卫跨上马背,扬长而去。 就在唐廷君臣于渭水河畔商议进取回鹘之时,他们的敌人回鹘葛禄可汗却也正召集了手下谋臣勇将,在汗帐内商讨如何联合大食,共谋唐朝之事。 如今的回鹘在消灭突厥势力之后,再次一统北方大漠,成为大唐以北的一股重要势力。且往西,窥视西域乃至安西四镇并西c伊两州之地,往东甚至可以号令室韦c契丹等族的某些部落,可谓实力强横之极。但同样地,与往昔那些草原雄豪一般,回鹘也有着自身不可克服的矛盾,甚至比之之前的突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便是:内患。史载强大一时的回鹘国之所以在不过短短几十年内便分崩离析也就是由于这个原因。 而如今身处于回鹘可汗之位的磨延啜已然察觉到了这一潜伏的危机。同时,几年前大唐对吐蕃那场大胜,使得唐廷与回鹘之间原本便不甚牢靠的盟友关系出现了不可避免的裂痕。原先,因为要联合回鹘在大唐和吐蕃于西域交界之地加以牵制,故而唐廷对回鹘在安西附近州县的习惯性掳掠之举并不在意,或者说没有去刻意追究。但现下却不同了,如今的大唐非但对吐蕃占有明显优势,而且两国之间尚有先前订立的和议,是以地盘c利益一早便已划定,眼下又无变化之兆,一时间仗是打不起来了。而回鹘之于唐朝的重要性却也因此大打折扣,此事单从安西四镇明立军法队上便可看出端倪。不过才一年不到的工夫,竟已然有将近两百的回鹘骑士丧生于执行军法的大唐武士刀下,且派往长安的论理使者除了得到宴请招待之外,便是空话一堆。这却叫磨延啜如何咽得下气来,又如何压服国内大贵族。 因此,鉴于唐廷不会在短期之内改变国策,那么相应需要改变的就是回鹘自己了。是以,自大唐永盛二年便开始派往大食的使者,在去年年末以来愈加显得规模庞大起来。而近期在得知大唐将要出兵征讨新罗之后,回鹘对与大食的联络越发显得热情起来。 在胳禄可汗磨延啜看来,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可以既入侵大唐获得那些梦寐以求的膏腴之地和不可计数的珍宝财富,又可借机转嫁国内那些心有不服的贵族的怨气歹心,实在可说是一箭双雕之策。 因此,耳听得探子自唐境内发回的谍报,称大唐征召动员在即,关内各州已经开始筹措粮草c衣甲,京城禁军各卫亦是加倍操练,磨延啜一颗萌动的心也越发跳地厉害了。 此刻,这位葛禄可汗正同其麾下最为得力的内相多彦和将军乌介斯商议如何袭取大唐。 却听那内相多彦道:“禀告大汗,依臣之意,如今唐人兴兵在即,新罗虽必不能挡唐军攻势,但以贞观年间及天宝初年之战事,可观高丽人亦非愚昧之辈,那两次唐军都是先胜后馁,尤其第二次,虽非大举出兵,但那玄宗皇帝竟将安东都护府内迁至营州,由此可见新罗之势亦不矣。而如今大唐离安氏之乱平不过四五载,河北之地尚未完全平复,反观新罗在其乱之时,得安氏之资财,售以粮草皮甲,所获之丰非比一般。是以,现今之新罗比之当年更是实力大增。故而,以臣看来,不妨且虚应故事,待唐人深陷新罗之时,我回鹘从北方大举南下,铁骑所到之处,必然望风披靡,无人可挡。所以,且不急于一时拒却唐人共同出兵新罗之议,但同时定要与大食人议定发兵之日,防备对方临阵反悔!” 大将乌介斯乃是可汗族弟,身份尊贵,只是为人却向来粗鄙不文,但喜冲锋厮杀,却并不多习谋略之道,因此听着那多彦的长篇大论,早已心中不耐,见对方居然还要大汗再继续等待,他不由出声道:“启禀大汗,以末将之见,应当一见唐人出兵进发新罗,便联合大食一齐兵发唐国。非是末将吹嘘,只教我领回鹘五万将士,定能直捣长安,迎大汗登上中原皇帝的宝座,成为真正的天可汗!”说到激动之处,仿佛此刻长安城已经匍匐在他脚下,却是越发得意起来。 磨延啜听了他的话,心中亦是兴奋难耐,不过他倒尚有一份自知之明,当下却只道:“哈哈,弟弟果然豪情不凡,只是唐人实力亦是不弱。一旦我军轻敌,则后果不堪设想,毕竟南人虽怯懦不堪,但人口之众,实是我回鹘难望其项背。如今之势,还是依内相之言而行,一待唐人与新罗两败俱伤,便是我回鹘南下进兵之良机。”言到此处,却见他一挥手道:“来人,去请大食使者进帐议事。”举首投足之间,却是一副踌躇满志,自信非凡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边声四起 八 呼罗珊出自波斯语,意为“太阳初升的地方”,乃是黑衣大食(即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的龙兴之地。当然,这么说法却也有些不妥,原因很简单,若非当年此处出了一个名叫阿布(一说作:艾卜)的波斯籍释奴,只怕这阿拔斯王朝还不定存在于哪个家伙的幻想之中。 当然,阿拔斯这个姓氏本身却是阿拉伯人极为尊贵的一支。不过,当初这却不过是一个人的名字,此人全名阿拔斯伊本阿卜杜勒穆塔里卜,他便是大名鼎鼎的先知穆罕默德的叔父!其实,原先这人并不信所谓的伟大先知的传教,还曾一度对其抱以敌视态度。然而,人本身便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也不知在何时,这位阿拔斯(名字太长,姑且如此称之)大叔居然开始信起了教。非但如此,此人还在公元六百二十九年,也就是大唐太宗贞观三年的时候彻底皈依了才兴起不久的教,并且成为了最为著名的迁士之一,同时给予了先知穆罕默德大量的财力支持。因此,在教内,其子孙素来地位尊崇,受人敬仰。 而到了白衣大食(即阿拉伯帝国倭马亚王朝)后期,随着历代哈里发的残暴统治,加上愈多被征服民族的怨愤不满,其国内之矛盾是日渐加剧,而形势也是岌岌可危。终于,在国家未能将什叶派彻底镇压之后,阿拔斯派看准时机崛起了。 而领头人物阿布阿拔斯便看中了尚在呼罗珊领导奴隶及异族起义的阿布。后者在当时于呼罗珊地区已经有了非比一般的影响力,起码麾下大军便组足有十万之众。于是,二人联合之下,终于在大唐天宝九年时,一举推翻了倭马亚王朝的统治。自此之后,由于该国尚黑,于是在大唐相关文史记载上,也将原先的白衣大食改成了时下的黑衣大食。 只是那位阿拔斯王朝的开国者阿布阿拔斯却是命不长久,不过当了四年的哈里发,便寻那先知去了。接着继位的便是他的弟弟,同样出身古莱氏哈希姆家族,先知叔父阿拔斯的五世孙—阿布哲尔法尔阿拔斯。不过,在即位不久之后,他便改名为曼苏尔了,意即“胜利者”。而现在他正在做的一件大事便是全力营造帝国的新都—巴格达,这也是他家族的起源地。 只是开国功臣c大将阿布到了现在这时却还未进入帝国的权力中枢,反而从立国之始,便一直做着这呼罗珊总督,至今未变。然而,尽管他自任总督以来,素来尽忠职守,并无逾越之举,但命运之神安拉似乎对他并不眷顾,来自国都的消息,称哈里发近来对他这位出掌重镇的总督愈加不满。而朝中奸佞人看着哈里发眼色,也是极尽搬弄造谣之能事,竟是一副非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 不过,在他看来,哈里发对自己还不到想要性命的地步,否则便不会只是单单的不满了,而且同样来自国都家里的奴仆也称,哈里发对那些张口闭口要自己性命的家伙同样出言申斥,“看来伟大的哈里发还要我为他开疆拓土啊!”这是阿布在得到消息后的最终感慨。 此刻,他摸着呼罗珊城堡上的石头,兀自对着正徐徐落下的夕阳发呆。多少年了啊,那时的自己还不过是一个任人鞭打,没有一顿饱饭的奴隶,曾经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活活饿死,却没有一点办法。而如今他却是掌管着整个帝国军力最为雄厚的重镇呼罗珊的总督大人,手下有七万久经征战的呼罗珊勇士,登高一呼,还能立时征集周边各地近十多万人的大军,这是何等的威风啊!可是,为什么最近一年来自己这心中总是起伏不定,难以安宁呢?而看着眼前绮丽却又带着一丝悲壮的落日之景,他竟觉得这仿佛便是自己的归宿一般,“难道是安拉和先知在召唤我吗?”看得入迷的总督大人不禁自言自语道。 却在这时,冷不丁一名亲兵自城墙下匆忙奔来,向他道:“禀告总督大人,穆罕默德大人已经从回鹘国回来了,现在正同齐雅德将军在大厅等候大人。” 一听这话,原本略显疲态的阿布却立时振奋起精神来,向着那报信的亲兵道:“走,瞧瞧我们的穆罕默德大人去!”言语之中,欢喜之情自然流露。 呼罗珊总督府是整个地区最为威严壮观的地方,除了拱卫当地的呼罗珊城堡外,恐怕放眼整个省份,都再找不出一处修建地如此富丽堂皇c坚固雄壮的建筑。但真正进到总督府,却发现也不过这般,原先挂在墙上和铺得满地都是的波斯羊绒地毯一早被撤了干净,原因便是当今这位总督大人,出身奴隶,实在卑微之至,而他显贵之后却并不因此自骄,所以官邸内但凡奢华无用之物早早被除了去。是以,如今的总督府大厅虽然没有了以往的豪奢尊贵,却更显得质朴简洁,但同样这一切并不影响总督府内外散发出的威严之气。 此时,那阿布一见老朋友正坐在厅内与部将齐雅德笑谈,便毫不客气地大步上前,一把扳起那穆罕默德的身子,大笑道:“哈哈,老家伙,来去了几次东方,身子还不错啊。”一边说着,一边用那长满老茧的大手使劲拍着对方肩膀。 那穆罕默德自被人把手搭上肩时,便知道是何人到了,但即便过了这许多年,老朋友的手劲却还是不减当年,而自己也仍像从前一样,吃他不消! 待他将对方的大手扳开之后,这才龇着牙道:“唉,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也不知收敛一些。我刚回来,便听说最近巴士拉谣言满天飞,非常不利于你。快说说,哈里发对此事如何看法?”他家本是呼罗珊望族,却与这奴隶出身的阿布交情不浅,当年更是一同举兵反抗倭马亚王朝的战友,几十年的交情自然不比寻常,因此当从回鹘回来之后,一听这等消息,也顾不得一路上的风尘仆仆,便急忙问起详细来。 阿布被他这么一问,却正是说中痛处,凭着自己一向的忠心耿耿,那哈里发竟然还有所怀疑,虽说现下还未把自己怎么样,但想起来心中便极为不舒服,听着老友的问话,他不愿对方担心,更怕此事牵连旁人,便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还能有什么,哈里发身边总会有些人,但我阿布曾对着安拉和先知发誓,忠于哈里发,这事人人都知道,所以我也不怕什么。来,还是先说说你去东方,那回鹘可汗是否答应一同出兵攻打唐国?”他其实心中雅不愿提起这事,只是对着老友才勉强说上两句,但很快就把话题转到了与回鹘联合之事上去。 那穆罕默德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摇头,便说:“咱们那么多年的交情了,当年一起杀那些魔鬼的日子难道你都忘记了吗?!你是什么脾气,我穆罕默德会不清楚?每次遇上大事,你表面越是轻松,事情就越严重!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肯讲真话吗?刚才齐雅德已经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说给我听了,事态已经严峻到这种地步,你却还蒙在鼓里,叫我怎么说你啊,我的老朋友,安拉的将军!”说着,叹了口气,不等对方说话,又继续说道:“你不用再掩饰了,其实你这次派我去同回鹘人谈联合夺取东方的事,难道还不是为了应对哈里发的猜疑么?唉,我也是老糊涂了,当初居然没能想到你的用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真是后悔也没用了啊。唉”他一边说着,一边心中却长叹,这位总督大人打仗很有一手,以至于底下士兵都说他是安拉派来领导自己的,可是政治上简直幼稚到可笑的境地,偏偏自己还帮着他在升往天国的路上更近了一步,真是可悲可叹啊。 他前面一番话显然还在对方预料之中,但说到后面那副后悔不已的样子,却越发让对方看的惊疑起来,过了好半晌,阿布才试着老老实实地问道:“怎么,是那回鹘人不答应?或是其他地方有困难?还是” 不等他说完,穆罕默德就大声打断道:“错啦!都不是!是你这条计谋根本就是错的!你想用联合回鹘人,向东方挺进,扩大帝国疆土这个方法来打消哈里发的疑虑,是不是?我现在就告诉你,这根本行不通,而且就在你派我去联络对方时,又给人抓了一个大把柄,你知道吗?!” 见对方一副惊心的样子,却仍未明白重点,穆罕默德真是又急又气,于是几乎用指着鼻子的语气说道:“唉,我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不知道,你要去打唐国,夺取安西,你第一步做的什么?不就是征兵动员吗?好,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回鹘可汗已经爽快地答应一起出兵,可是你真想发兵吗?还是觉得应该再等等?几年前那一仗,唐国军队显然一点不弱,这次除非呼罗珊大军全出,否则你觉得敌人察觉之后,会让我们从容进兵吗?这一点你其实一早就想到了,所以征集士兵到了现在还没完成,是吧?可是,我的老朋友,总督大人,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国都内的人会怎么想,那些煽风点火的大臣会怎么想,哈里发会怎么想,你这不是送人借口嘛!” 阿布听到这里,真是有些惊心动魄了,可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那穆罕默德灌了口水后,又接着道:“现在哈里发正在修建新都巴格达,每日动用的奴隶都在五十万以上,就是国都的军队也有半数调去看管那些人,以防他们串联作乱。你倒好,这时候还慢腾腾地大举征兵,这,这难道不是催着哈里发要你命吗?”说到这里,穆罕默德已经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了。 阿布被他这么一说,也真是慌了,自己本就不擅长政治,现在连一向智谋非凡的穆罕默德也成了这样子,看来问题确实不。阿布转头一想,忽然觉得不对,当即便埋怨着说道:“唉,穆罕默德,你既然知道这些,那我当初发布征兵令的时候,你还在呼罗珊,为什么那时不阻止我呢?” 听了这话,穆罕默德眼白一翻,看了对方一眼,说道:“呵呵,枉我聪明,那时还以为你想自己做哈里发呢!”说着,便在对方一副目瞪口呆之中,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革故鼎新 一 眼见总督大人和聪明无比的老穆罕默德都是一脸的颓败无力,一直没说话的齐雅德可忍不住了,他跟随阿布南征北战多年,在这呼罗珊行省除了总督之外,就数他权势最大,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这可不把远在国都的哈里发算在其中。因此,听到刚才两人对时局这样分析,他心中也是紧张不已。不为别的,单说如果哈里发一心要除掉阿布的话,那他齐雅德也绝对跑不了,或者还会死在之前也说不定,毕竟他也算是这呼罗珊的总督得力臂膀外加心腹亲信了。 而且,即便自己不死,恐怕命运也好不了,单说离开了这可以呼风唤雨的呼罗珊,那生命还有什么意思?!更何况,哈里发身边的那几个大臣个个看上去可恶无比,打仗没几个会,但抢人功劳c搜刮钱财的本事倒是样样不少。就是重建新都巴格达的决定出自哈里发之手,但这些人在身边的推波助澜却也一定少不了。齐雅德自从三年前那次镇压奴隶叛乱之后的封赏中便看出那群人不是好货,这两年可是越来越领教到了,因此有些观念也就根深蒂固了。 好比说他自己已经有近三年没有见过哈里发了,这三年时间,他一直呆在呼罗珊,事自己拿主意决定,就是出动上万大军的征战也只是向总督大人禀报,与国都乃至哈里发的关系早就变的疏远很多。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惊,但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见两位大人物不说话,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总督大人,穆罕默德先生,现在局势不利于我们,属下心想不如把征服东方的计划上报给哈里发,让他来决定,我们只说东方唐人有钱的很,遍地都是金子,这样一定能将哈里发的眼光吸引住。然后,我们再说为了防备唐人报复上次怛罗斯之战,呼罗珊行省已经做了许多工作,比如征兵备战之类。不知这样是否可行?” 他说了这话,心中其实并没有把握,因为在大事上从来都是总督听着穆罕默德,然后拿主意决定。但眼下这两人都不说话,总不能眼睁睁地呆着等死吧,这样他才开了口,盼望听自己的话,二人能想出点办法来,或者就算干脆拉起旗子由总督自己做哈里发也不错。反正这阿拔斯王朝的大部分都是总督带人打下来的,大家都是真主的子民,凭什么要他阿拔斯家族的人来做哈里发。再说了,这呼罗珊行省可是要什么有什么,光奴隶就有几十万呢,对新征的人头税不满的非也不少,那些人中不乏好打仗的突厥人,兴许如此一来,自己还成了新帝国的开国功臣呢。 正在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的这会儿,却见老穆罕默德猛地睁开了原先微闭的眼睛,大声道:“不错!就是这样。齐雅德说的好,就让哈里发自己来决定放着东方唐国这么一个诱惑是否忍心。我再带些珍宝亲自去大马士革走上一趟,把那些哈里发的亲近大臣都统统拜访一遍,反正你们呼罗珊有的是金子和宝石,我就不信塞不了阿里那几个家伙的口袋。”顿了一顿,见阿布仍是有些不明白,于是又耐心解释道:“我也是心急没想到,还是齐雅德这子聪明。我的总督大人,您好好想想,哈里发即位才多久,帝国现在还是乱七八糟的样子,别说波斯残余势力还在泰西丰阴谋作乱,就是大海那边的昔兰尼加不也在东罗马人的挑唆下,蠢蠢欲动么?哈里发现在既要修建巴格达,又要对付我们的老敌人东罗马帝国(即拜占庭帝国),这手上钱财可不多,这些年来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们真主保佑下的伟大的阿拉伯勇士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骁勇却简朴了。”说到这里,他自嘲似的吸了吸鼻子,指了指自己又指身边两人,继续说道:“不说别人,就是我们三个,谁家家里不是挂的满墙波斯羊毯,蓝宝石更是多的数不清。” 见阿布听到这边正要反对,他“呵呵”一笑,反骂道:“你这个老家伙,知道你干净,连着总督官邸看着也和奴隶们家差不太多,但是我倒想问问,你家里那五个儿子,四个女儿可是靠什么吃的,依靠你那凭打仗分来的一点东西够活到现在吗?!不要吹胡子瞪眼,我说的都是实情,现在就这么回事,哈里发要钱要土地,我们要的是命,能不能谈妥,就看我们是否出得起价码。这次我从回鹘带来了许多好东西,难保其中一些就是从唐人那里换来的,无论如何先去骗过大马士革那些黑心魔鬼再说,只要他们喜欢上了,嘿嘿,我就有办法让哈里发也喜欢上。到时候,别说你们两个可以依然在管着这偌大行省,就是去东方装满了口袋,也不在话下。哈哈,我的老朋友,你认为我说的对吗?” 阿布原本听他贬低阿拉伯勇士和挖苦奴隶很不高兴,毕竟自己就是出身于二者之中,虽然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波斯人还是阿拉伯人,但仔细一想,那些也都是实话。现在为了消除哈里发的猜疑,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不过,对于远征东方,他却并无多大把握,于是就说道:“也只能这样办了。不过,说到征服东方,我可没把握,而且穆罕默德你去的回鹘只是一方面,另外一面的吐蕃还和我们是敌人,如果我们从怛罗斯进发,到时被吐蕃人拦腰一砍,那可就只有大败的结果了。就算吐蕃人不与唐人联合,他们只要派少量士兵从西面骚扰我们的补给线,这仗就没法打。而且,唐人自己也十分厉害” 说到这里,刚才还听的认真的穆罕默德却把眼睛一瞪,吹着胡子说道:“老家伙你胡说什么呢?也不怕真主听了笑话,上回唐人不是还被你们杀得只剩了几百人回去,你可不要骗我,那怛罗斯城和外面那些唐人奴隶就是最好的证据!”怛罗斯一仗,唐军安西都护府损失了两万人马,将超过总兵力的八成,这也是阿拉伯帝国对唐朝有史以来唯一一次大胜,因此整个帝国都吹的神乎其神的,那时穆罕默德人在外地,道听途说倒也听了不少。 见对方这个样子,阿布只得无奈地说道:“这不过是那些人瞎说的,唐人死了不少,难道我们真主的勇士就死的少了?不说那些国的军队,就是我们呼罗珊人也伤亡了超过一万人,打仗的第一天就死了近两千人,这还是在五年前围攻大马士革的时候有过的事情。唉,总之唐人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听阿布亲口这么说,穆罕默德也愣了愣神,不过明显他对与回鹘联盟能够如此顺利而感到十分高兴,同时也因此对征服那个虽然不是遍地黄金却也富裕无比的国家抱有很大希望,所以听了对方的话,虽然有些挫败感,但很快又说道:“那是当然,东罗马帝国富庶无比,否则国家为什么前后几十年战死了那么多勇士还要拼命去征服呢?所以,只要值得,这险我们还是一定要冒,而且我们的生命还全靠了东征呢。”一边说着,一边却露出了满脸的向往之色,仿佛此时东方的沃土已经踩在了靴子底下。 听了这话,阿布心中却是另一番感慨,他不知道如果哈里发真的因此大举东征的话,到底是否会打赢,又或是成了另一个东罗马帝国;他甚至有些迷惘起来,曾经的自己也是一名时刻顶着皮鞭和弯刀的奴隶,而现在却要驱使成千上万同从前的自己一样的人踏上那不知底细的东方土地,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不过,至少为了消除哈里发的猜忌,现在也只有这么做了,想到这里,他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却终究没有身边两人那种憧憬东方财富的心情。 当然,就在这呼罗珊总督官邸的三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他们是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的对头—所谓的即将被征服的大唐皇帝李佑在干什么。 长安城南郊一片被称做翠竹谷的山谷里,一座形貌奇怪的军营正向孤独地挺立在峡壁之间,间或点缀其中的竹林非但不曾令人感到些许松快,却反倒使人有阴风扑面的感觉。而军营周围数里内偶然响起的阵阵马蹄声,无疑更令人有战栗不安之想。 说军营奇怪,便是除了这一处之外,恐怕整个大唐军中再找不出第二座似这般用砖石以及夯土筑成城墙一般的军营。而驻守在此间的部队,也是令人有闻风丧胆之心的禁军左金吾卫。此时的大唐禁军早已不比天宝年间的那般滥竽充数,他们非但大多经历了安氏之乱,而且其中几支如左右金吾卫一般的部队更是由于整训较早,战力也因此更为不凡,成为如今拱卫京城的精锐部队之一。 只是这处山谷并非左金吾卫的训练营地,却驻扎着超过一营的禁军,一千五百多名精锐军士就成天窝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却着实有些令人不解。 眼看日头已经接近晌午,却正在这时,猛然间“轰隆”一声巨响,宛如惊天雷鸣一般,震得四周翠竹纷纷摇晃不已,而那些栖息竹枝或树头的鸟儿们也立时惊地飞远了去。然而,不过转眼间,一切似乎又回复到了先前的宁静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革故鼎新 二 望着几十丈前破出一个半人高大窟窿的土墙,几名身着明光铠甲,全副武装的大将一时之间竟都忍不住心中的惊讶,或双目凝视,或啧啧惊叹起来。他们几人都是大唐军方数一数二的人物,大战恶战不知经历凡几,但似威力如斯的利器却绝对是生平仅见。是以,尽管如郭子仪这般事前略闻风声之人,此刻也禁不住有大开眼界之感。 便在这时,却见左首两人排众而出,其中一名身着紫服的中年官员向着居中而坐的皇帝当先言道:“禀告圣上,此二物乃是工部军器监最新秘制的火器,方才先射的乃是铸实铁为球,务球厚重,而后以铁管内之火药击发;而后一种乃是以薄铁为壳,内有引线并装有药包,用铁管发射。两物相辅相成,大军攻打城池时,先以前一种轰击城墙,致有裂缝,再以后一种触其缝隙,而以内附之火药催轰墙壁。军器监连月来大试验两百余次,除了准头未如人意之外,威力之大,实非往常所能想象。同时,军器监另据先前经验,改造了军中使用的霹雳弹,改为大c中c三种尺寸,可依敌军人数多寡来定品类,其中详情请负责监管此事的兵部侍郎杜鸿渐为陛下详解。” 此言一毕,见端坐于中的皇帝点头,他身边一名看着比他五六岁模样的绯衣官员行过礼后,恭敬地道:“启禀陛下,正如苗大人所言,改进后的霹雳弹增大了内藏火药之剂量,并以薄铁皮取代原先之铁壳,使其更易炸开,而从前的铁钉亦改为现下的铁刺,经过试验,炸开后铁刺散开范围更广,锐刺飞扬之余,可以加大人群中的伤亡。且尖刺入体极深,若不及时拔出,则伤口一旦迸发炎症,人必有死,只是战场之上,生死只在一瞬,因此若是公然拔刺,则必为他人所害。是以,兵部以为此乃我军攻敌之利器,恳请陛下应允加大制作,以为我大唐军中神器。” 听了二人所言,当今皇帝李佑却并说话,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却是不由生出些许感慨。 原来,自安禄山之乱基本平定以后,唐军对火器的使用也逐渐重视起来。其后,及至李佑登基为帝,更是加大对军器监的投入。而后世所谓的“永盛革新”便是在对涉及军器监的日常研制和管理的基础上展开的。首先,原本并不隶属于工部的军器监被划入前者属下。并将军器监长官监正提升为从三品下,同时在军器监中新设正六品下技令一职,由德望及手艺均为一流的工匠担任,并对有创新的工匠颁以金银或绢布等奖励,而对于其中有重大贡献及建议之人,甚至不惜以爵位相授。另外,为了使军器监研制的火器能够适应实际需要,又下令由兵部派一名侍郎长驻军器监,监管之余也负责检验新制的武器。 当然,对军器监诸工匠的非凡待遇也引来了朝中一些大臣的反对,有人对此甚至颇为强烈。唐代之时,虽然儒学未如后世之昌盛,而历代唐帝也并非以儒学为统治根基。其实有唐一代,始终以法家c兵家和儒家三者结合的思想来治理国家。因此,儒家思想在朝政决策中不过占有一席之地而已。但因为儒学符合统治需要,尤其忠君爱国之教条十分合乎士大夫的心理标准。因此,当时对儒学仰慕的官员也愈来愈多,不过儒学中某些观点太过迂腐,是以即便以英明如开元前期的唐玄宗,有时也不禁暗斥某些官员为腐儒。而对于当今皇帝李佑对仅仅排在商人前一位的工匠竟如此青睐,朝中众臣之中自然生出了许多非议。 对于此举,连一般大臣也是无法理解,“士c农c工c商”四字已经深入普通人心理之中。突然间将工匠地位大幅抬高,显然令那些运筹于庙堂之人有些措手不及。更何况,其中所谓的有识之士已经预感到,皇帝对军器监诸匠的隆厚褒奖不过是个开始罢了,将来想必还有更加深远之举。因此,“适时劝谏”便成了这些官员一致达成的共识。 而出乎李佑意料的是,当先站出来反对的却是名盛于开元c天宝年间的大诗人王维。当是时,出身进士及第,官至尚书右丞的王维在几名官员的鼓噪之下,凭着对皇帝改善工匠地位的极度不满,先授意中书舍人上言皇帝,并行封驳之权,后又亲自上万言书,痛陈擅改工匠地位之弊,恳请皇帝改变旨意,不再任匠人为官,至于授其爵位之事更当“罢撤之”。 那万言书李佑看了一半便头疼不已,这王维不愧是进士及第,担着大诗人的名声,文采自然也是非比寻常。单单一篇要求皇帝不再任用匠人为官的文章,竟从三皇五帝讲到了前朝之亡,又以太祖c太宗开国之训为陈词,希望皇帝“勿以奇技淫巧为利兵之器”,否则将“有违社稷纲常”,甚至最终“民惑则乱”,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李佑起初是哭笑不得,只是往深处一想,却发觉这其中竟是大有文章。眼下,儒家之盛尚未完全形成,满朝文武中不信者大有人在,但若是任其发展下去,那么最后结果如何自然不言自明。因此,现下既然王维开了这个头,那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天下人知道,所谓的“奇技淫巧”实在于国家有大利,更为不久之后对商业的改造定下基础,也为他自己立下威望。 是以,王维和那名中书舍人的奏折都被李佑留中不发。事隔不到半月,王维升任国子监祭酒,而那位中书舍人却被调到了卫尉寺。同时,李佑私底下对工部军器监更加器重,“每每赏赐丰厚”。按李佑的意思,暂且把二人调离,却是迟早要使他们见识一下那火器的威力。而便在永盛二年里,各种新式火器便层出不穷地出现在了军器监的试验校场里。当然,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其中大多数发明都是类似绣花枕头一类的东西,即俗话说的“雷声大,雨点”,发射之际固然声势震天,但实际作用也只能称的上是教人畏惧而已,至于杀伤程度却并不尽人意。 好在李佑有的是耐心,因此听了相关官员的汇报亦并不加以催促。但做皇帝的越是这样,那军器监中的一众大工匠们就越是心中不安。一方面,他们深受皇帝的知遇之恩,古人又大多忠厚之辈,对此心中感激之下,却无建树,自然惭愧暗生。另一方面,他们也害怕有朝一日皇帝的耐心到了头,只怕众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一旦皇帝发怒,则非但赏赐休提,就是项上人头亦是难保。于是,在第一任技令陈槐生的带领下,众人集思广益,埋头苦干了大半年,终于在那年研制出了可手持喷射火石的“竹中飞火”,即后来赐名为“突火枪”的武器。 虽然,在李佑看来,此类火器威力仍然有限,不过众枪齐发之下,近距离内还是能形成一定威力的,而且在当时之世,要是有一支部队拿着这等兵器上阵,枪声震天之中,敌人军心必乱。因此,李佑最终还是奖励了一众工匠,而此后在陈槐生的建议下,军器监工匠们分成几组,分别试制不同攻防之器,有疑难之时再相互研论,以求所创之物尽善尽美。现下在这军器监翠竹谷校场试验的轰天雷和改进的霹雳弹便是去年提出的设计思想,只是苦于一直未能找到发射之物,直到这永盛四年方才在某位工匠建议下,尝试着用铁管做了发射之具。效果虽然仍不理想,尤其管身发射之后会变红热,如果连续发雷则必然会炸毁管身,甚至导致发射之人伤亡。这一点,从那些供奉在军器监祠堂内的牌位上便可看出。 此时,李佑起身来到那具铁管旁边,用手摸了摸正发烫的身管,眼见几名参与研制的匠人低头长跪在地,不由微笑道:“快些平身罢,你们都是我大唐的栋梁之材,便是朕也不能轻慢于你们。这新式火器于攻城摧堡之上十分有利,可以大大减少我军将士伤亡,日后征战之余,我朝将士们必定对各位之不辞辛劳感激不已!”说着,便伸出手去,竟是要亲手扶起几人。 那几人中为首的一名老者正是技令陈槐生,眼见皇帝如此,当真是感动得无以复加,浊泪盈满眼眶之时,脑中竟是一片混乱,当下只得颤声道:“陛下圣明,微,微臣不敢啊。只是,这,这军器尚未正式命名,还请陛下赐名。”他心情激荡之下,连说话也有些不流利,好在一时竟还记得命名的大事要请皇帝定夺。 李佑见他如此,微一沉吟,当即便道:“既然如此,那朕便起个头,此物便称之为轰天炮,所击发之物则为轰天雷。只是,往后对于新制之物,其名可由你等自行决断,不必请朕来名之。如此,则千载以后,纵然你等之中有人声名不达于青史,却亦能同样为后人所记,这便是你们对大唐的贡献!更是你们应得的荣誉!” 众人听闻此言,心中激动之下,却是异口同声地喊道:“陛下圣明!”却在这般山呼声中,赵福全悄悄来到李佑身后,低声道:“陛下,侯总管称有要事请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革故鼎新 三 大明宫紫宸殿内,一个佝偻的身影立在御案之下,沙哑沉厚的嗓音回绕在大殿之中,却听他道:“启禀陛下,谍探司北方馆下属密探已经开始严密监视回鹘诸部动态,自七月我朝传出将遣大军征讨新罗之后,亲回鹘可汗的四个部落便开始大肆整训部落内青壮,弓马习射,每日以数倍计。而那葛禄可汗也常常召集属下甲士比武耀威。更重要的是,微臣得报,回鹘人已经与大食人取得实质联系,有藏身汗帐的谍探司细作禀称,半月之前有大食密使前来与葛禄相晤,且葛禄待之甚厚。因此,以微臣之见,虽然无法探知二人会晤之详情,但此人必属大食高官无疑。因为,在此之后西域馆亦有奏报指出,回鹘与大食接壤之处,兵戈隐息,是以,定是这两国达成一致,共谋我大唐。” 听了这番话,李佑却也没有多大惊异,只面露嘲讽地拾起了一本折子,对着阶下的谍探司总管侯复道:“呵呵,这磨延啜倒识相的紧,你可知他为何敢大举集训族内诸部,却也不怕我朝得知之下,生出防备来?” “回禀圣上,莫非知道我军最晚当在明春出兵,而北方冬季严寒,不宜作士卒训练之用,是以葛禄才不得不加紧练兵。”其实连侯复自己也觉得奇怪,那磨延啜自封为葛禄可汗时日虽不久,但此人对于整顿部族倒还是有些手段的,狂妄固然有之,但再怎么看也决不像愚蠢无知之人。却不知他为何会公然集兵整训,难道不怕大唐先以心怀不敬之罪对他发兵吗? 说完这话,却听那皇帝说道:“他公然集兵,朕却又说他识相的紧,看似矛盾,其实不然。你可知此乃何物?嘿嘿,正是这位葛禄可汗命人上奏的请求出兵助战之折,他打的如意算盘,明知我大唐对他集兵之举定会有所察觉,生出疑惑,是以故意如此示我,又遣人递折说明有意出兵相助,若是我朝应允,到时只怕他回鹘大军并非东进而是南下了,倒也是一举两得之计啊。只可惜,他勾通大食人之事却为朕察知,单此一项,此人心意便不问可知。” 侯复听了这话,先前一些不明之处也明白过来,其实他倒也并非一点没有想到,但一来手头来自各馆的消息已经多得令他昼夜忙碌不息,实在无事再做深思,二来这综观大局的事自然不应由他来做,而且就算一早得出结论也不会在大殿上将话说满,毕竟在皇帝面前显露聪明可不是一桩好事。 于是,听了皇帝解释之后,他便紧接着道:“陛下圣明,葛禄纵有奸计,亦未必得逞。却不知我谍探司今后至大军出征之时当以何为首务?” “恩,问的好!到明春之前,你可命下属之人分为几部,分别执行不同细务。首先,潜身于回鹘汗帐的探子不必再多加联系,再过两月北国便会大寒,此等天气之下,回鹘也不会有多大动静。至于磨延啜同大食相勾结的事,定属机密,也决非探子一定就能查到的,其实左右也就那些个事,何况对方素来多疑,不必为了此事而使人曝露身份,你要切记这人乃是我朝出兵之关键,没有了此人,攻取回鹘势必事倍功半。另外,在这期间,你可派人在北疆诸族之间散布消息,便极言我大唐对其之厚恩和同我朝互市之利。朕料那磨延啜为了拉拢那些部族,定会污蔑我朝,以期届时再获取契丹c室韦等族之援兵。他一定想到,大唐若是出兵新罗,必会调遣各部兵马,若事前暗许厚利,一旦各部临阵倒戈,到时他回鹘再趁机举兵南下,则我军必败无疑。这万里江山便是他回鹘所有了。” 话到此处,见侯复听的甚是仔细,他便又道:“也不须用太大功夫,只要让人将各族中亲唐与亲回鹘的两派挑弄起来便是,最好是分裂到两败俱伤之境,到时才能为朕所用。对了,这几年来谍探司布置详细恰当,各地消息察无遗漏,都是老侯你的功劳。算起来你也是朕在瑞王府时的老人了,朕知你膝下无子,听说唯一的侄子也在谍探司中,让朕想想,是了,之前还是在北赴太原时见过的。朕知道谍探司之事繁琐多变,由多阴郁诡谲,你回去问他,若是此子无意此道,朕自可将他擢为常吏,他日若是确实能断善谋,也未始不能出将入相。毕竟你现在也是正四品下的朝廷官员,虽然名声不显,但萌荫子侄却也在常理之中,如何啊?” 这开头几句夸赞之语,侯复倒还听的如沐春风一般,尤其那句“老侯”,一下子便仿佛回到了尚在藩邸之时,那时他还刚刚受命整顿明教,使得偌大一个江湖教派眨眼间变成了一张遍及全国的消息。而眼前的皇帝也只是瑞王殿下,他受其知遇之恩,自然鞠躬尽瘁,尽力办事。因此,现在的他,虽然在朝廷之中识者无几,但手中权力却比之前时更为加大。只是所做之事除了更多更繁之外,并无二致,但他分明感到压力日增,个中原因,除去应对差事以外,对于皇帝的敬畏也一直令他心生不安。他久历江湖,自然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何等事情,一旦皇帝生出疑心,只怕便不止是他,就是所以与他有一丝关系之人也会被一并抹除。他很清楚自己这个正四品下的官位代表何意,只怕翻尽吏部案卷,也找不到自己这么一个官吧。 因此,他平素除了做事心谨慎之外,尤不敢自大,惟恐招惹皇帝注意,累及本就所剩无几的亲属。但现下不知怎地,皇帝居然问起了他那在辽东馆任职的侄子,这岂能令他心安?于是,出乎李佑意料,这位后世评为“沉稳阴鸷”的大唐第一任谍探司总管突然跪地惶恐道:“微臣有罪,还请陛下念在老臣多年用心办事的份上,饶过臣侄一命,臣感激不尽!”说完,便拼命叩起头来。 李佑见此,不由一愣,转念间才想到只怕是对方畏惧皇权,对自己方才那番“好意”生了疑惑。他正要好言安抚,却又想到此人握有内外情报之大权,若只是一味抚慰,只怕时日一久难免会生出骄横,不过好在这谍探司现下固然是声名未正,但也只是权宜之计,又逢大战在即,就算是鞭策,也当适度。于是,他闻言之后,却并不说话,过了好半晌,才出言道:“侯总管许是误会朕的意思了,方才朕之所言,句句乃是心中实话。前时太宗皇帝对待臣下不以权术为要,故而君臣齐心,方有贞观之世现于天下。如今,朕自不敢比于太宗皇帝,但自问待人向来推心置腹,你乃是朕在藩邸时的老人,又素来精明强干,怎会生出这等无知之意?你且放心,只要你忠心王事,奉公守法,不以一己好恶而枉为,则朕必优待于你,甚及家人。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你且退下,一会儿自有财帛赏赐予你,至于你那侄子,便先留在辽东馆吧。” 侯复听了这番话,心中当真是七上八下,皇帝说的“不以权术御人”却比之暗中使计耍诈更加厉害。话都分了两头,一面好言解释,一面设定底线,他日自己只要稍有违犯之举,那后果便是不言自明了,而今日的这番话也成了见证。他正待赶紧领命谢恩,却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微臣感谢圣上厚恩,必定肝脑涂地,竭力以报!只是尚有一事上报,室韦乌罗护部的和朱热素隐有不臣之心,近来与回鹘使节多有亲近,更在乌罗护部内挑起争端,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圣断。” 一听这话,李佑反应却是极快,当即便问道:“哦,竟有此事?那乌罗护部酋首可是我大唐建北州都督紫霞?她现下如何?” 侯复一听“紫霞”这个名字,当时脑中便反应出坊间传闻,于是心下不敢怠慢,忙回道:“回禀陛下,正是此人。不过那和朱热素虽然跋扈,却尚未胆敢邀人作乱的地步,建北州一地仍是太平无事。只不过乌罗护内部隐有分歧。” 李佑听了这话,却是沉思了片刻,方才道:“既然如此,你且遣人暗中严密监视和朱热素便可。此人若有非常之举,立即向朕禀报,不得擅自做主,明白吗?” “是,微臣遵旨。”侯复听了这话,心中虽然有些疑惑,毕竟传闻之事却是有些依据,而且根据方才皇帝的表现,他也可揣度出那个唤做紫霞的女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只是,若是依照皇帝现在的旨意,只怕等到那乌罗护部再次大乱,朝廷也未必能及时派出兵马。对于这样自相矛盾的事,即便以侯复之能,也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要知当今皇帝对民间言论之事,只要非是涉及谋反叛乱之言,其他并不严禁。因此,若是皇帝这番话只是为了撇清关系,却是毫无必要了,毕竟传言的并不是他侯复。相反,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自也不敢向外传出这类事。因此,一时之间越发觉得圣心难测起来。 其实,他哪里知道此时的皇帝也是下了大决心的。当初选择和朱热素这人,便是出于李佑亲自授意,只是侯复并不知晓而已。因此,对于此人之禀性,李佑自然也是一清二楚,所以派了这人去便是将乌罗护部当作了一枚深入北方诸族之中的棋子。不同于历代中原帝王,李佑明白,若非真正在当地设州置府,迁置汉民,则辽阔的东北大地始终不能真正归于大唐治下。“天可汗”三字有时只是糊弄君王的工具而已,除非将其打痛打散,否则一朝中原生乱,则北方之祸必然再现,须知各族势力从来都是此消彼长,并非只有来自突厥之地的才是心腹大患。是以,既然存了这般念想,李佑也只能按耐下对紫霞的愧疚,只是这等心中想法却是侯复无法想及的。 眼见对方叩头应诺,想到世事变幻,李佑微一摇头,道:“好了,你且下去罢,鉴于你勤劳王事,想必不久吏部考功司也会有嘉勉折子,所以放心办事去吧。” 吏部,考功司,这话犹如石子投水一般,在侯复心中惊起了无数涟漪,他心下一凛,再不敢耽搁,忙谢恩应声离去。便在此时,殿外传来中官尖细的嗓音:“海关总监刘方诚求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革故鼎新 四 不同于先前那般,当刘方城行了礼后,抬起头时,李佑已是一脸笑容,见对方微微有些发怔,便笑说:“怎么,几日不见,不认得朕了?” 刘方城听他这么一问,这才忙回答道:“微臣不敢,只是今日近睹天颜,只觉陛下比之前日更加清减了,微臣恳请陛下保重龙体。”这话倒说的是实情,前些日子他是和李泌c郭子仪等人一同朝见,行的乃是对奏的格局,加上又是在威严宽广的含元殿,是以站得远了,自然也不及看清皇帝样貌。只是,他之所以忽然发觉皇帝变得清瘦了,却也是因为除了前几日那次之外,上次入朝已是永盛二年的事了。 刘方城自然不知,李佑自坐上这皇位之后,才发觉原来皇帝比他想象中还要难做的紧。先不论每日天不亮就得起身这种琐事,毕竟他生在皇家,那些个烦琐规矩自便习惯了,但每天罢朝之后还要批阅的那叠如山一般高的奏折却着实令他吃不消。更要命的是,这年头没有电灯,一切照明只有靠着烛光,然而烛火不定,时候一长,便看的他两眼生疼。以前做亲王的时候,虽然也曾在烛光下看书,但既非强迫,更不必一日之内看完,哪像这般必须批阅完当天奏折,真是心力俱累。 而最近一段日子,正是逢着为大军明春开赴北方征讨回鹘做准备的时候,虽然具体事务皆由臣下前去筹备,但大方向上却必须由他这个当皇帝的来拿主意。毕竟出兵放马乃是极危险之事,何况这种动员数十万人出征的大战更是牵涉到国家的兴衰之举,因此于他而言,即便端坐在这大殿之中,却也时时感到负担之重。 只是,若每段时日仅有这么一桩事情需要费心倒也罢了,偏偏还有数不清的事情来烦着他。军器监试炮的事那是不消说了,毕竟这同北征也颇有关系,但这只是表面罢了。首先,李佑不知那些工匠如何就搞出了铁炮,但既然的确放在了他眼前,自然还是要指导一下的,铁炮管不比青铜炮管来的耐热,因此他假做看了观察一番之后,便要求那些工匠将炮管换做青铜来试。这意见固然极好,可是当他转念一想,这才发现自己给自己出了个难题。原来唐时银贱铜贵,铸造一根炮管的青铜可不是这么好得的。果然,当他事后召来工部尚书问对时,素来温顺忠厚的苗晋卿便几乎梗着脖子不肯就此拨付造炮所需之铜。而对于此事,就是素来热心强兵的左相李泌也颇为忧虑,结果好说歹说,才从工部抠到了大约可造二三十根炮管的铜,想来这些铜单用来试炮已经算是不错了。 而这事似了非了之际,却又生了另一桩大事。河东布政使c太原府尹联名上奏河东道辖下东部各州县遭受巨大蝗灾,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今年秋收已然不成,眼看再过两月有余便要入冬,灾情紧急之下,二人便直接上奏,以求朝廷速拨赈济。这一下却是令李佑有些措手不及,毕竟这是他登基以来头一次遇上如此虫灾。其实,他细细一想,古时历来多有蝗灾,大约每五六年便有一次,而也幸亏这次虫灾没有发生在安氏乱平之时,否则河北一地当真要十室九空,不知何年才能重复旧观了。 当然,现下灾情严重,因为不单是地方官吏,就是身处朝廷中央的几位官员们也纷纷上书请旨赈灾。只是,李佑对此却很清楚,蝗虫之灾历来便没有断过。即便以后世科技之昌明,亦无法将之根除。而身处这个时代,更不是去宗庙祭祀一番便能减弱灾情的,至于中央各部官员呼吁查处地方处置不力之罪并派员直赴各地监督赈济的折子,却也被他压了下来。蝗灾之大,决非惩办一两个官员,在派个人去指挥一番就能解决的。 历朝历代,凡是出了大事,官员们通常想的并非如何采取补救措施,减低损失,而头一回事便是追究责任,只是在李佑看来,这其中却很少是出于公心的,尤其当两名甚至多名官员一同上奏时,多半是为了趁机构陷,落井下石。而至于如何消弭灾祸,触目所及却多是老生常谈,亦或人云亦云。 便拿这次这件事来说,现在的永盛朝虽然未必有如贞观之时那般清廉高效,但在李佑登基之后的四年中,随着监察制度的完善,吏治较之天宝年间已经不知好过多少。可是,也就是这样的朝廷之中,出了蝗灾这等祸事,大多数官员们说的还只是一味赈济,更何况,即便他们张口闭口的喊赈灾,却并无实质的赈灾举措呈报上来。左右不过仍是将道德问题和灾害胡乱搭在了一处。其中会说话点的便称是地方防灾不力,就是有地方官员以身作则带领百姓灭蝗的,却也被硬冠上了德行不举的劾责,而那些说话不客气的,又想博得留名青史的,却已经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李佑本人。他们声称,蝗灾之现乃是上苍对天子所为的惩戒,若非天子平日行为有所缺失,也不会招致如此天灾。因此,把话摆明了就是要皇帝好生查举自己,免得上天震怒,事情便不好办了。 李铀起初接到这种奏折也是被唬了一跳,心想这些言官也真会扯的,可是转念细思,却发现这其中可是有大文章的。这分明便是一众保守官员向自己发难,要求将执政四年来已经改过的那些政策重新再改回来。其中有牵涉到私人利益的,也有些是涉及传统理念的。而诸般事务中,最为突出者,便莫过于起自巴蜀的新闻纸一事。原来自剑南道成都府出现大唐第一份新闻纸之后,各地士子甚至平头百姓,多有蠢蠢欲动之心。及至李佑继位,更是有限度地放开了各地办报的限制。于是乎,京城长安出了《大唐要闻》和《长安纪事》,东都洛阳则有了《古都风物》,至于北都太原府和位于江淮的扬州也分别刊出了《北闻》和《淮扬评舆》这等在地方上颇有影响力的报纸。至于海上贸易发达的广州,则干脆办了极具商业色彩的《海商报》。 于是,一时之间全国各地不再像以往那般完全在时间和空间上被隔离开来,而是只要身在几大州治,多半能从报纸上了解近期国事,民间风物,尤其是经商信息,广告在这时已经被广泛采信,只因办报之人一般都是当地大族或是清流名士,是以说出的话自然也更易令人相信。 当然,各地报纸尽管百花齐放,但终究还是处于当地官员监视之下。只是,这些大报或许未必就敢得罪如节度使c布政使等大员,但对于如县令乃至州长史c司马一类的官员贪墨,却是不遗余力地检举,因为到了县令这一层,若是有贪污纳贿,鱼肉百姓之举,只怕比之州官祸害更深,因此也更为民间关注。而自从有了报纸之后,便如憋屈之人有了诉苦之处,一时间但凡有报纸的各州郡,其长官都是深有苦处。所谓官官相互,乃是官场之惯例,人于仕途之上,最忌的便是形只影单,否则顺利时无人在旁逢迎固然无趣,而一旦遭了罪,受了倾轧,那时若无人施以援手,那可就不妙的紧了。更何况,自开科举之后,许多人还有同窗之谊,这份情面却不是轻易可以舍弃的。 于是,被那些报纸这么一折腾,原本在天宝年间便渐有自专之象的各处封疆大吏们愈加觉得不痛快起来。是以,这次借着蝗灾之事,几名言官轮番上阵,行劝诫之举,在其背后却难保没有阴谋勾结之事。 不过,李佑本是心志坚毅之人,再加上当朝左右相都属于自己亲信之人,且又自己一手提拔上来,身边裙带关系他倒也清楚的很,是以得到了这两人的支持,于政事的推行即便有阻力却也终究较为顺利。同时,在军中他这个打仗打出来的皇帝威望素著,京城长安的宿卫禁军中竟有不少人能识得他,外加领兵大将也是自己心腹之人,因此整治起那些借机寻事的官员来,却也颇有底气。 别的或许力有未逮,但对于应付蝗灾,除了按照前时姚崇倡导的招集人手,挖沟埋虫之外,还有另外几个方法。譬如移民垦荒,改种蝗虫不食的作物,辅以翻种田地。这几个都是于后世见效可行的办法,李佑将这些方法在邸报上刊行天下之后,由派中央官员前往受灾之地督导救灾,并借着各地报纸的影响,将这几种方法推行到各方士民耳中。因此,即管今年这蝗灾波及极大,但经过各地官民一月奋力补救,却也并不比以往造成更大损失。而三天前,太原府尹已经上奏言称,灾情已经得到控制。再过三月,便过了秋,这蝗灾受到气候影响,自然便会减弱。 因此,李佑见刘方城却并不是为了这些个事,之所以絮叨了许久,也不过是找个人说说发泄之语罢了。他与刘方城也算是旧识,而且对方并非一心埋头圣贤之人,说起话来自然可以轻松许多。 眼见时候不早,李佑终于进入正题,问道:“前几入宫时,所问皆在海关之事,今日朕想问的却是那水军扩建可有进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革故鼎新 五 见皇帝问的认真,刘方城也随即正容答道:“回禀圣上,自去年朝廷下令由岭南五府经略使主持,由微臣督办编练水军之后,福州c泉州c广州三地的造船工场便开始大批修造船只,截止微臣四月来京之时,计造有大型龙舟c楼船近两百余艘,新编水军士兵及水手合共两万。因为经费充裕,崔经略在微臣临来之前,还请示圣意,是否于年内再多造船舰?” 岭南道原先一向是唐朝如画江山中比较破败的一笔,当然广州c泉州等地因为历来有海外交易,自然不能计算在内,至于向西进入内陆直至与安南都护府接壤的那一块地方,确实是民生凋敝,寻常若是官员贬谪倒是有十之八九到了那里。由此,岭南道也是素来最不为朝廷重视之处。是以,不同于其他边镇,崔光远这个岭南五府经略使当的的确不怎么有味道。除了身为边疆大吏,手握一镇重权之外,其他方面实在还比不上在长安时的境况。而自从永盛改制之后,原先在岭南道这块地方生杀予夺的大权也被分了去,现在的岭南五府经略使已经没有了财政和民政大权,这两方面的事务现已归并新任的岭南布政使管辖。所以,当前次皇帝下诏由岭南道和江南东道共同筹划编练水军后,岭南五府经略使崔光远便感到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正好海关总监,皇帝跟前的红人刘方城与他共事多年,交情非浅,便由后者上言,从皇帝那里讨来了主持编练的差使。 由于有各处海关抽取相应额度支持这项水军计划,因此资金方面确实不存在问题,这也是为何崔光远会托刘方城来京时请示皇帝是否扩大规模。在崔光远看来,前些时候朝廷对新罗的威胁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大战不远了!难怪皇帝提前一年便下旨建造新船,想必那时便已经准备解决新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丑了。 却不料李佑听了刘方城的话,也并无太多嘉饰之语,只微微一笑,道:“一年不到,便造大船两百余艘,还算不错。但这并非朕的真正目的,你记住,朕心中所要的水军并非驾舟舸之物航行于内陆大江,亦非单只渡海到达新罗c日本等地,朕想要的是能行驶之上,远航万里的大舰。因此,称之为水军或者不妥,当言为海军才是!” 听闻这话,刘方城心中却是一惊。远航大海在当时虽然并非从无听说之事,但也只是听人说过,广州c泉州两地海外番商不少,但真正从两处出往海外的大唐子民却是极为罕见。现下皇帝竟然想要这般大船,即便素以机敏多智而名动地方的刘方城此刻一时竟也没了把握,他久在沿海之地,自然见过出海之人言及大海时,那般既神往又敬畏的神情。而且,禀承李佑旨意,对番商多做了解,他也多次与那大食商人做了详谈,是以可说的上当朝对海事少有的知之甚多的官员。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大船能否顺利前往大食等地抱有疑惑,更别提直航彼处了。在他看来,就算从广州起航,在安南等地进行了补给,但茫茫大海,变幻莫测,想要顺利到达实非容易之举。因此,当下便想将这几年来听得的关于出海的传闻说与皇帝听,好使其再做妥善打算,但他努了努嘴,尚未开口,便见皇帝笑着道:“不必说了,朕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不过在此之前,朕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挥了挥手,前时与刘方城一同进得殿来的知内侍省事赵福全便恭身离去,片刻之后却是手托了一个楠木盒子悄然而返。李佑用手指了指,道:“去将此物给刘大人看。”听了这话,那赵福全忙恭敬地来到刘方城跟前,双手将那楠木盒子高举过头,道:“刘大人请。” 刘方城见了这般阵仗,不由大为疑惑,待到缓缓将手揭开了木盒盖子,却发现一个类似司南一样的物事呈现在眼前。他早年也算是走南闯北,及至得到李佑c那时的瑞王授命,前往东南做那海外贸易之事,可说是见多识广,因此这司南别人不知,他却是识得的。但正是见了此物,他才知道恐怕这次一向英明的皇帝确实是错了,却浑然没有仔细看出此物与常人说的司南实在大有不同。 果然,不出李佑所料,见了这貌似司南之物,那刘方城便摇头言道:“陛下圣明,不知是否打算以此物作为船只鉴别方向之用?若是如此,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微臣虽然不才,但于外间亦听说过此物,且在泉州时亦曾亲眼见识过其用途。但凭心而论,此物固然有导向之用,只可惜极易磨损,时候一长,那磁石便失了效用,大海之上,狂风怒潮,海浪滚滚,所求之物多以坚实耐磨为要,似司南这等事物只怕不宜用做海船远航。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明鉴。”说着,便从赏赐的椅子上长身立起,行礼拜倒。 这的确是一桩大事,在刘方城看来,若用这司南来做向导,那只怕出去的海船却是有去无回了。他久在沿海,听多了大海的故事,自然有种常人所共有的仰慕,而刚才皇帝说的乘帆远航,却是正说到了他心中的痒处,一时之间,自是激动难抑。但激动归激动,若是皇帝真要以这司南为导向之物,可是要出大事的。他或许可以不在乎那几百艘大船以及由此耗费的银钱,但除此之外,还有两万条性命握在他手上,若是自己一力赞同,到时皇帝真以这两万人带着司南驾船出海,一旦出了事故,他定是要被人指戳脊梁骨了。何况,在他看来,这事端十有八九倒是会出的。是以,他虽然生性机智,但在这等人命悠关的大事上却是不敢含糊的,当下便当着皇帝面说出了那番谏言。 谁知李佑见他如此,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直把个刘方城笑得站起不是,跪也不是,只躬了个身子愣在了当场。笑过了一阵,李佑这才怪责道:“起来吧,坐回椅子上去,朕与你相知非只一日,却也不听朕把话说完,便枉下判断。这等习性却是要改改的好。” 听了这话,刘方城大着胆子,抬眼看了皇帝,见对方话虽如此,却并无生怒之象,便讪讪地坐回到椅子上,只一时间却是丈二和尚莫不着了头脑。 李佑见方才已经笑过了他,当即便肃容道:“你再好生看看,这可是你口中说的司南?嘿嘿,此物虽然与司南神似,但差别也是极明显,若非你先入为主,又怎会看不出来。你且细看此物,它并非以圆勺长柄为指示,而是用这的磁针来做导向。磁石之磁性极易消逝,这点朕自然明白,但是却也并非全无解决之道。实际只须以百炼钢于磁石之上加以研磨,久而久之,便成了同样带有磁性的磁钢,再以此磨之为钢针,便可成为磁针,指引方向,概因无论人身在何处,磁针所指之处皆为南方,既知此事,当可辨别方向了。” 听了这话,刘方城实实吃惊不,前时他还在泉州时,便听人说瑞王殿下在剑南道创制出了活字印刷之术,使得批量印制书本变得极为便宜。当时纸贵,印刷又多以雕版为主,每印一部书实在耗费不少,大量印刷更是有天价之嫌。因此,待到这活字印术一出,川中士子无不引为奇技,大言瑞王仁德聪慧,此事后被当时的玄宗皇帝大加褒奖,连皇宫里也得了一副活字模板。他们自然不知,这事能够那般家喻户晓,其中却少不了瑞王派人推波助澜。只是尽管如此,却也是便民之善举,更是读书人之福。 本来,刘方城对此虽然并非不信,但终是有些怀疑。毕竟那时他与李佑熟捻,亦隐约猜到对方有潜龙之意,是以对造势这种东西也不以为怪,而且李佑与他相处时,也从未曾提过这活字印术。是以,当时他对那事却并不全信,但今日得见这被对方称做指南针的东西之后,却是当真对这永盛帝的心智佩服至极。当下,亲手试过几次之后,他便起身言道:“此物应用极便,若其磁性真能长用不消,则实为我大唐万民之福,而海船哦,不,海军远航万里亦决非难事。陛下聪颖至此,微臣当真钦佩万分。先前所见,实在愚蠢至极,现下愧疚不已,还请陛下重重治罪!”言毕,便跪了下去。 自李佑登基以来,便对跪拜之事十分反感,常常不等臣子们跪将下去,便已将免跪之语说出。是以,时日一久,除了少数腐儒,朝臣们也大多乐得如此,行跪拜礼时也多有拖延之举,当然那自是极不明显的。不过,李佑对此却是毫不追究,因此后世便有人称他做“免跪皇帝”,然而现下却是没人知道的。如今,虽说可算是皇帝旧部,亦对这永盛朝能在战乱后迅速恢复生机有极大功劳,但刘方城却不敢怠慢,须知他误会的可是当今皇帝啊。所谓圣心难测,自己无意冒犯,已经是担了风险,末了还变成自己粗心之错,这怎不令醒悟过来刘方城大感害怕,于是便立即跪地叩了头,请求惩办。 却听皇帝朗声一笑,道:“罢了,此物亦非全是朕之发明。而你也是一心为国,又有什么错了,只不过下次看待事物,却须用上心去,明白么?” “微臣恭聆圣训,一定铭记在心,决不敢再有此类差错。只是陛下建造诸多海船战舰,又多募兵士水手,更得指南针之助,若是征讨新罗实已绰绰有余。若说派船出海与那大食等国交往,更不须这许多船。何况,我朝士民虽有出海者,但毕竟不多,且多以南海诸岛及新罗c日本等地为主。因此,却不知以如今之势,陛下是否还打算再造船只?”他得皇帝宽宏相待,又觉对方圣明聪慧,自然不会有崔光远那等投机之心,又知近来河北蝗灾,朝廷所费甚多,因此能多上缴一贯钱也是他这做臣子的一份责任和心意,那钱自然不能浪费了。 李佑听了这话,却似有不喜之状,鼻间“哼”了一声,道:“你说的极是,民间并喜远航大海实是一个弊端,你久在沿海,试问可知有多少大食及他国蕃商入我大唐?其间又有多少我大唐子民出海前去他国?长此以往,彼于我朝,自是越加了解,而吾于彼处迟早便成一无所知,这岂是朝廷之幸,万民之福?!” 这话说的却令刘方城有些汗若浃背之感,他行于泉c福等州,自然知道地方情况。但一面因为皇帝的话而大生忧虑,一面却又觉得目前之状乃是理所当然,但当即还是接了皇帝话头道:“陛下圣明,所言极是,我朝之人确实大多不喜出海,往西走丝路故道尚有些勉强,至于南下入海,则更不多见,只往东去渤海乃至高丽故地却是不少。大约是蕃人所须我朝之物甚少吧。” 其实,刘方城却也没错,当时大唐于世人,无论东西,但有知晓的,都道是盛世大国,各国之人来之不及,至于唐人自己那更是万万不肯出去的了。 李佑听他所言,却是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问道:“然则朕意欲使民出海,将我大唐盛世传扬海外诸国,卿以此计可否?” 见皇帝当了真,刘方城也不敢乱答,毕竟这是涉及国家社稷的大事,于是当下便心翼翼地道:“以微臣之见,此事似乎不宜操之过急。若要使民出海远赴异域,只怕除了仁德教化之外,仍需诱之以利,否则只恐应者终究寥寥,有碍大计。” “恩,不错,卿言之在理。这‘诱之以利’死字实在说到了关键之处,但似大食等国亦极爱我朝之丝绢c瓷器,是以朕倒也不怕无利可诱。”李佑听他说的务实,不禁点头接言道。 却听那刘方城又道:“只是,臣恐彼国民少财乏,甚若其君主见钱财外溢,与我朝交恶,彼时只怕便少有人往了。”话到这处,他略一思量,便说出了自己的忧虑所在。 李佑听了这话,却是爽然大笑,道:“大食等国新近崛起,钱财倒有的,这处爱卿但请放心。至于若是有人胆敢阻我大唐于国门之外,难道那朕所倡建的海军便是白费的吗?”说到此处,话头一转,却听他一字一顿地道:“若是那般时候,便命海军战船把那国门砸也要给朕砸开了!明犯大唐者,虽远必诛!”话声森然之处,伴随着被挑起的一腔热血,刘方城却也分明感到一丝寒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革故鼎新 六 随着几声悠扬的锣响,坊正一声令下,隆隆声中,沉重的坊门在两边武侯铺卫士的推动下终于为一天的熙攘和忙碌降下了帷幕。此刻,不同于依旧喧闹繁华的东市几坊,长安城西的丰邑c待贤c永和三坊最先挂下了坊锁。这里本是长安城中平民所居之地,内中贫乏之人不在少数,是以尽管朝廷推迟了宵禁时间,但这三坊仍是长安城中最早关闭坊门之所。 由于长安城以坊墙及坊门将一百多坊相互阻隔,因此一俟坊门下匙,各坊之内便归于寂静,而两坊之间更是人迹杳无。漆黑的夜幕下,伴随着偶尔几声狗叫,只有打更人敲着铜锣不时吆喝几声,仿佛一切都已陷入沉睡之中。 丰邑坊是长安城内闻名遐迩的铁匠聚居之地,因此一到了晚间自然冷清的紧。而一到坊门下锁,各家百姓便颇有规律地吹灯休息去了。这天,陈记铁铺的老板兼匠人陈二牛听得外面的坊正的喝令声,便一早将桌上的烛火吹了去,在乌七麻黑中,蹑手蹑脚地朝着早就躺在床上的婆娘摸了过去。却不料,他刚揽着老婆的腰身凑将过去,便被对方一脚结实地踹在大腿上。 只听一个女声冷然道:“别来碰我,今儿咱们各睡各的,把手拿开,给我放老实点儿!”话语间却是不留一丝情面。 陈二牛听了这话,不由露了个苦笑。他和老婆于双妹两人也可算是闻名这一方的人物。这丰邑坊之内,无论手艺c气力,他陈二牛要敢说是第二,则怕是无人敢说第一。只因为人憨厚,年纪又轻,是以这陈记铁铺才不如坊内几家颇善经营的老字号,不过却算也是数一数二的角色。 而他老婆于双妹却是靠了两样东西出名,一则是其美貌,须知当初传出其父要嫁女儿的时候,丰邑坊中但凡有几个子儿的,哪个不是蠢蠢欲动,一时间门槛都快被上门说亲的媒婆给踏断了,端的是个家碧玉。而那时的陈二牛不过是刚刚进京的一个外地人而已,可偏偏就是这人把个如花似玉的于双妹给娶去了。此事在当时实在引得丰邑坊一众“青年才俊”无不破口大骂,好在时过不久便有传闻出现,说是那于双妹婚后大现原形,常常打骂陈二牛,实实是个泼辣的悍妇。于是,先前没有得逞的众人又纷纷大叹自己幸运起来,同时自也不免将那陈二牛大肆讥笑了一番,但说有眼无珠云云。只是,怎么着都让人觉得有点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 当然,内中详情只有陈二牛自己才知道,他老婆虽说言语声是大了点,但若非这般厉声提醒,只怕他这个外乡人早就在丰邑坊呆不下去了,如何能有现在这样的日子。而且,于双妹不说,他却知道对方故意舍了温柔,变得凶悍,如此做法却也是为了自己。否则,他一个才来长安不久的外地子娶了个左右皆知的大美人,为人嫉妒那是一定的,再加他生性憨厚老实,只怕难免要生出些事情,毕竟坊内的浪荡无赖也不少。 因此,就冲了这条,陈二牛是打心眼里欢喜。这不,昨天两人闹了别扭,他今天午后便抽空去隔壁柳叔那里买了珠花回来套老婆欢心了。此刻,见她恼怒自己,当下便取了烛台过来,点了火,笑道:“来,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只是这话说过半天,那于双妹只是略微动了动身子,却并没转过身来,陈二牛本就是个憨直的,见了这般,不禁大感无奈,只得使出最后一招,道:“算了,这珠花也没什么希奇,不过倒要告诉你件好事。今天午后葛六到铺子里来,和我说了件事,你听了一定欢喜。”话到此处,却嘎然而止,再不说下去了。 那边于双妹其实早就不再生他气,正专心听他讲下去,这时见他忽然不说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方是在卖关子,心中暗叹一口气,随即侧过身子,盯着丈夫,凶巴巴地道:“讨人厌的,还不快说,究竟甚事?” 陈二牛见她转过了身子,知道已经不再生气,却也不管她那口气,只笑道:“早说了你一定要听的。葛六今天来铺子说,他听他爹爹那晚回来和他娘说,据说朝廷要拆坊墙和坊门了!说是以后连我们这处的宵禁也要推后呢。我就寻思着,你不是常说我们这丰邑坊开的早,关的早,连去西市和附近几坊贩点东西都不容易吗。要是以后拆了坊墙和坊门,那你一早在婶子铺里帮忙完了,不就可以去西市捎卖点了吗,说不定没了坊门,再加上宵禁迟了,还能顺便带些去别的坊子卖呢,这不就是那个人常说,那个什么一箭打了两只鸟的。” 听到这里,于双妹再也忍耐不住,轻捶了丈夫一下,笑道:“死相,什么‘一箭打了两只鸟’,那叫一箭双雕!那书生的东西,不会就甭瞎说,没得让人笑话了去。不过,你说的这拆坊门c坊墙的事,靠的住吗,葛六人老实我知道,但他爹也就是个坊正,管管咱们还行,朝廷要真有事了,传到他耳朵里,不就要开始了么,咋还会这么偷偷摸摸地传呢?怕是没影子的事吧?” 听了这话,陈二牛也不禁有些犹豫起来,片刻之后方才答道:“不会吧,听六说的挺仔细的。你不知道啊,他爹有个远方表哥的大儿子据说是在相国府里当管事的,这消息也是从人来人往的官儿们嘴里听来的,想是不会有错吧。”一边说着,一边却是将老婆轻轻搂进了怀里。 于双妹脸略略一红,作势挣了挣,见没挣开,也就乖乖地躺在丈夫怀里,轻轻地道:“但愿是吧。自打嫁了你之后,这两年日子算是最过得去的,但就是这样,家里也没剩多少,往后要是再添了娃,日子可就越发紧巴了,若是朝廷肯拆了门墙,只要赶的早,还真可以做些买卖呢。你没见哪,那西市热闹的很,听婶子说那里的胡人可喜欢咱们汉人的布哩,到时我就天天去捎卖一些,也好换点家用。” 却听那陈二牛喘着粗气道:“正是正是,可惜辛苦你了。不过还得辛苦一回。”于双妹见他这模样,不由一呆,道:“还有什么?”却见对方一口气将那烛火吹灭了,随即一片黑暗之中,但听一个声音道:“嘿嘿,再辛苦给俺生个娃!”很快,长夜之中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传来阵阵呻吟,有些急促,却又满是温馨。 然而,不同于这普通民家的柔和,此刻大唐皇宫内,明亮的宫烛下,高坐案前的皇帝李佑却是神色不善,而原本服侍左右的一众宦官宫女早被知内侍省事赵福全赶到了外间,就连他自己也在随后不久离开了殿内,只守候在宫门外。 李佑望着案上一堆阅览过的奏折,心中恼怒之际却又夹杂不尽无奈。若用赞成c反对c弃权三种态度来形容这些代表着朝中大臣心思的奏章,那么其中大约有六成反对,三成弃权,只有一成才是赞同,这怎不令他大感挫折。这可是自他登基以来头一回在政事决断上遭到如此众多之人的反对。而事情起因便是拆除长安各坊的坊墙与坊门,并同时推迟宵禁时间。 正史上有唐一代,即便在安史之乱后,但到德宗时期,纵然疆域缩,国家元气尚在,即令以吐蕃一时之强盛,也只能窥视长安,却最终也无法对大唐形成绝对优势。至于安史乱前,大唐更是世上绝无仅有之大国,不但军政强大,而且经济发达,开元盛时斗米钱便是最好的明证。但终唐一朝,始终没能发展出如同后世宋朝那般辉煌的经济局面,其中固然有政策上的倾向性,但城市布局的安排却也是直接原因。 承继隋制,唐朝从都城长安到全国各州郡,都以里坊制为基础,规划城市。如此布局,固然能够合理整治治安,确保朝廷官署尤其是皇宫内苑的安全,并使城内秩序井然,但同样它对城内经济民生的发展也是极为不利。纵观史上,贸易兴盛之时,必然是相关政令规矩最为宽舒之时,从来没有听过在苛政之下能够发展出繁荣的街市来。而长安城虽然目前看来繁华兴旺之态,当世无二,但李佑却很清楚,这一切只是表面现象。坊墙和坊门不仅使商业效率大大减低,同时对百姓日常生活也造成极大不便,从没有哪个城市如长安这般有着如许众多而又庞大的城中之城。因此,为了给这个庞大的帝国打下商业化的基础,拆除坊门和坊墙只是第一步,却也是势在必行的一步。 然而,那些朝臣却不以为然,很明显,一旦将那里坊门墙拆了,各处将通行无阻,而亲贵重臣的官邸豪宅也将在表面上与贫民所居之处相互勾通,这岂是那些人所愿见到的。李佑作此决定之时,并非没有想到众人的反应,但却远没料到会激烈到此地步,全部三品以上官员中除了左相李泌明确表示支持之外,居然再无人应声附和。而且反对之声更是震天动地,仿佛若行此举,便是有违人和一般的大错。这的确令原本踌躇志满的李佑大有兴头上被人泼冷水的感觉。 却也就在他猛灌下第四杯茶时,只听得外面传来赵福全尖细的嗓音:“恭迎皇后凤驾。” 李佑不禁一呆,暗道:时候已经不早,皇后没事跑这来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革故鼎新 七 皇后杨氏将手一摆,示意自己身后跟随的侍婢退到大殿远处的廊檐下,又将垂手站在一旁的赵福全招到身边,道:“赵侍监,本宫令你把守此处,自现时起,闲杂人等一概不得靠近此殿。如有急事可由你进殿奏报,若是宫内有人意图接近,本宫委你处置之权,可听明白了?” 听闻这话的赵福全不由一愣,却见素来柔和温婉的皇后此时已是满脸肃然,全无一丝玩笑之意,他久在宫中,见此情景,心下一凛,随即恭声道:“微臣谨遵皇后娘娘懿旨。”话音刚落,却见皇后已然推门而入。守在殿外的赵福全并不担心皇后如此吩咐是否对皇帝有所不利,一则因为皇帝李佑本就是带兵打仗出身,寻常人等都未必是其对手,更休提皇后这等弱质女流;二来他自己就守在殿门外,虽然未必听的清里面的话语,但若有异常之声却很还能分辨清楚,何况皇帝夫妇向来和睦,皇后又怎会有不利举动呢?只是,他却有纳闷,不知今天撞了什么日子,皇帝不高兴也就罢了,连得皇后也神色不善,这可决不是好事,想来只怕要出大事了。这般想着,望见远处黑漆漆的天空,赵福全摇了摇头,走到了一边。 却说那杨氏推门而入,眼见被烛火照的透亮的大殿中却是除了皇帝之外,再去他人,心中只道正来对了时候。却听那皇帝李佑已经离了软榻,起身向她走来,边走边笑道:“今晚什么风把皇后吹来了,难道是来监督朕是否勤政的吗?” 听了这句玩笑话,倒不由令杨氏心中阴霾略去了些,却见她挤出笑容,柔声道:“陛下说笑了,臣妾素知陛下勤政仁德,又怎会来做那无聊之事?倒是臣妾听说陛下心绪不佳,特来提醒陛下心身体,万勿犯了意气,有劳心神。”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相互携了手来到软榻上。 李佑上了榻,靠的舒服,却向坐在边上的皇后道:“现下这殿中只有你我,因此便舍了那‘陛下’,‘皇后’的称呼吧,整日这般呼来唤去的,实在烦闷,既是做给外人看的,咱们今日便在这里放肆一回,如何?” 杨氏起初听他抱怨之言,也并不在意,只是说到后来却分明察觉出对方话中有话,抬眼一看,见对方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那般眼神中的意思自是不言而喻了。皇帝这两日都是在他自己的寝宫歇息,是以此刻被这般目光一看,杨氏顿觉身上有些躁热,却只低了头,道:“陛下不可废了礼节。”这话说的却是声如蚊蚋,不但不能与先前在宫外的模样相比,就是比之之前进殿那会儿说的话也是全然不同。 李佑见她俏脸晕红的样子,更是有些心痒难忍,在心中压抑许久烦恼便化作满腔的冲动,仿佛随时要爆发出来一般,随即却也不理会对方的话,只一把将她搂到了怀里,坏笑道:“朕乃是天子,开了金口一出,便不能改了。所以今日要在这里与你好好放肆一回,哈哈。”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掌已然伸向了对方那白如凝脂的胸口。 杨氏见他如此,毕竟年轻,自也是心神激荡,一时竟是娇喘连连,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李佑一见这般情景,更是加剧了心中的欲念,当下再不管什么规矩礼仪,只一个翻身便把那杨氏压在了身下,两只手则左右开工,不由分说将对方的衣裳卸了起来。 那杨氏原本已是闭了眼睛,此时双臂下意识地一抱,竟发觉已经被对方扒拉得只剩下了一件抹胸,当即更是娇羞难抑。须知,她本就出身名门大家,再加其父生性素来端正,家教自也非比寻常。而且其祖父自从出了杨玉环那么个女儿后,对家中凡是目之所及之晚辈,无不严加管教,尤其女子。是以,如此家教氛围再加她天性温婉,即便与李佑结发已非一日,但如今在这朝堂偏殿做这等子事,却哪里能让她松乏下来。更何况,她夜来此处可是有要事要禀明的。 言念及此,却见她忽然轻轻将正脱去龙袍的李佑推了起来,手劲自然不大,却充满了坚定之意。 李佑见她如此,一愣之下,便觉脸色发青,胸中似有怒气倾泻一般,一时竟有霸王硬上弓的想法。只是,转眼间瞥见对方那般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他忽然心下一凛,清醒过来后便只觉自己方才竟是被满腹怒火激发了欲望,要行年发泄之事。这般一想,心下便有了些愧疚,随即释然道:“是朕卤莽了,来,皇后快起来。”说着,便伸手去搀对方。 却见那杨氏爬起身来,也不顾衣衫不整,便下了榻往地上一跪,肃容道:“陛下,请恕臣妾适才失礼,然臣妾今日前来实有要事禀告,请容臣妾将话说了,陛下再”说到这里,却又是羞红了满脸,哪里还能说将下去。 李佑见她这般样子,却大觉有趣,因不知她想说些什么,便笑问道:“呵呵,罢了罢了,你且先起来,有事慢慢说,如何?”一面说着,一面便欲伸手去搀她。 只是,杨皇后此刻却一反往日柔弱之态,转而异常坚定地道:“启禀陛下,此事关乎臣妾家族,是以,未待陛下查明实情之前,臣妾乃是身有嫌疑之人,还请陛下容臣妾在此把话说完。”说着硬是不肯起身。 李佑听了这话才感到事情似乎有些棘手,当下便无奈地道:“也罢,那你就快些说了吧,莫要着了凉才是。”他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大不以为然,好不容易让臣子们少行了跪礼,现下倒好,干脆自己的妻子也当面跪了起来,这算什么事啊,难道当真是积难重返么? 却见那杨皇后略将衣裳整了整,随即正容道:“陛下,此事说来可大可,因事关臣妾家族,又或与贵妃有关,甚至连太上身边的高将军也涉嫌其中,是以臣妾不得不慎重而行,还请陛下见谅。”她抬眼见对方虽然不语,却是点了点头,这才缓缓言道:“这事乃是昨日晚上臣妾的贴身侍婢亲口说与臣妾听的。那日臣妾因受了父亲嘱托便去宏义宫给贵妃娘娘请安顺便探望太上皇,那婢子则趁着这时候去寻那宫里的姐妹说会儿子话。这也是常有的事了,也怪臣妾平日放纵,疏于管教。却也正是因着这个,那婢子在园内听到了一些古怪的话。而所说之人正是高将军,至于另外一人却是那婢子不识的,但从其衣饰来看,似乎也是禁军之人。” “哦?竟有这事?!她可曾听仔细了,那高将军究竟说了些什么?”李佑听她说到这里,觉得事情颇为蹊跷,还是起身硬是扶她坐袄了榻上。而他们现下说的高将军正是太上皇李隆基自即位之时到现在的宠宦—高力士。此人在天宝年间是为玄宗皇帝的李隆基避位太上之后,也随之迁往宏义宫服侍。他于玄宗便官至极品,而玄宗退位后,为安抚老皇帝,在李佑授意下,朝廷仍封他为正一品辅国大将军,自然这是没有半点实权的,就是连宏义宫内的卫士也指挥不动,手底下真正能管的大约也只有那几个一同过去的中官了。因此,此人在宏义宫内居然能密晤禁军将领,却怎不令李佑心生警惕。 却听杨氏靠在他身上,道:“那婢本就是在姐妹回屋取东西时无意听到,又怕被发现,因此也听不详细,其实她又怎知道这高将军竟会在宫里下人们住的地方说话呢?臣妾听她说,那高将军对着另一人道:‘太上皇也管不了这事,至于今上,哼哼,当初你们上表劝进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呢?罢了,这事既然那么多人反对,想必今上也自会掂量,你们还是自己心吧。太上皇那里本官自会去禀告,至于究竟如何,要看他老人家的意思了’想来已经说到后头了,因此只听得这些话。若单是如此,臣妾也不必急于前来说与陛下听,只是今日臣妾又去那宏义宫里,转了弯子问姑姑,起先她不知是不曾想到还是有所察觉,反正并没漏出那禁军将领是谁。但臣妾以为姑姑她定是知道这事的,否则后来不经意间说到左龙武军的一名中郎将时,便不会带着尴尬了。显然那人是常去宏义宫走动的,否则姑姑她不见外官又怎会知道。想必那日是因为臣妾事前不曾通禀,这才令宫里人感觉有些突然。这事可大可,臣妾不敢自专,所以特来禀明陛下,请示圣意。” 李佑听到这里,已经有了些眉目,朝臣中有人想通过太上皇对自己表示不满,甚至可能有更厉害的后着藏在背后,而问题的关键则极有可能是和最近强令拆除里坊门墙有关。这确实有些令人意想不到,这年头一旦触及权贵的根本利益,哪怕只是局限在部分和表面上,也会招来强烈的反对。但现下涉及太上皇,又关乎朝局稳定,这的确须令他慎重决断了。 略一沉吟,李佑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却问道:“你说的那中郎将,可知他名字?” “姓葛,至于名字,臣妾却是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革故鼎新 八 务本坊坐落在长安城中部,位于布满朝廷官署的皇城南面,正北处就是通入皇城的安上门,而它的东面则是整个京城鼎鼎大名的平康里(也作坊),玄宗时的宰相李林甫宅邸便在那里,而那平康里也是长安城最负盛名的烟花繁华之地,全城宵禁时候最晚的便是这处,而从永盛三年起,当今皇帝更宣令平康里可取消宵禁之令,从此昼夜狂欢c取乐喧闹不再是书生笔下的肆意想象,而成为了事实。 然而与平康里仅一街之隔的务本坊却是截然不同,居住于此的大多是长安的中产人家,这部分人说不富裕,却也都是属于生活不愁之人,其中许多都是朝廷中央各部的四五品官员。这些人基本都是靠自己考取功名博得出仕之途,因此不同于一些世家大族,他们有钱却家资不多。是以,虽然因着“东贵西贱”的说法,住在了京城东面,但实际这务本坊已经靠在了西头,只是临近皇城,出脚方便又隐隐沾了些官气,故而却是颇得这些靠啃书本出身的人的喜爱。 此时,已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务本坊内早已是一团漆黑,只有沿街的几家大户门口挂着的风灯散发出幽幽的光彩。务本坊靠西面府右街的尽头有个独门独户的院子,这户的主人乃是新近搬来不久,只听说也是个官宦人家。只是阖府上下,却只有一个马夫和一个老管家,再有就是两三个帮佣和丫鬟,这等光景只怕连个五品官也不如,想来是这家主人田产不多,因此这才不足散钱用人。而这户人家平时深居简出,因此左右邻居既少见了,往来自然就更少了,是以却是少有熟悉这家。 然而,在这夜深之时却有一个身影来到院子后门口,轻轻一纵身,即翻过了院墙。接着,此人便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书房门口,推门而入,点起灯来,却正是此间的主人—左龙武军中郎将葛源。 这葛源虽然身为大唐皇帝亲军之一的左龙武军的中郎将,官居从三品,可是到了如今这永盛年间,但凡知道些皇家私事大多晓得这左右龙武军已经是今非昔比了。自从瑞王李佑得其兄德宗皇帝禅位之后,为显示对其父太上皇的尊崇,特意将精减后的左右龙武军悉数调派至太上皇居住的宏义宫附近戍卫,并专责这一带宫殿的保卫工作。但这只是表面功夫,内里谁都知道,当今如此做法却是另有深意。一方面玄宗在位时,左右羽林亲军和左右龙武军便是最为倚重的禁军力量。因此,这四军也是对玄宗皇帝最为忠心之军。若非李佑带着几乎全部长安禁军出关平叛,只怕这时究竟是谁当皇帝却还未可知。 当然,那时的京城禁军实在不堪一战,内中多由纨绔子弟亦或长安地痞充任。而先前李佑在整顿禁军时,也不曾将之完全整编,更何况当时的玄宗皇帝即便对这个儿子再如何信任,也万不会将手中最后倚重的力量交给他去整训,谁都知道这可是安插亲信的最佳时机。最后将之交由李佑带去平乱那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毕竟那时的京城已然无兵可调。 只是,那时的李佑自回长安戡定太子叛乱之后,便已经开始盘算其如何整顿诸军了。因此,在之后与安禄山麾下军队大战之中,伤亡最大的却也是那左右羽林军和左右龙武军。乱平之后,借着诸般机会,李佑便将左右龙武军这两支军队中骁勇之辈调往他军,却只留些老弱无用之辈。但是这些人中大多数都若有若无地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以,把这些人调到太上皇身边,一则不会引起老人家反感,二来亦不必担心会有人谋反,因为但凭着这所谓“精减”后的区区三千两百余人又如何能掀起大浪来。须知,现下掌握在李佑手中的左右羽林军已经成为真正的精锐中的精锐,实打实的两万四千名沙场勇士可不是装样子唬人的。 可是,出乎意料,时下已经有人暗中串联以图对抗皇帝,毕竟当今皇帝李佑自继位以来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一些朝臣和世家大族的不满。尤其是最近他要朝臣们商讨拆除长安里坊门墙,如此一来,居住在城东一带的高门大户岂非与那些升斗民混杂在了一处,这岂是他们所愿意看到的。更何况,在先前各地报纸创办之时,便颇有微词的朝野士人此时也纷纷意识到,皇帝已经将报纸当作了一把刀子,一遇革新之事,便立时祭起大旗,以民间声调作为靶子,再将军权牢牢握在手中,剩下的群臣以及世家贵族们便只能听任其便了。 而居住在这平日并不起眼的务本坊的葛源便充当着中间人的角色。葛源自己固然名声不显,但他已经逝去的父亲却也曾是名躁一时。此人便是曾助玄宗李隆基登上皇位的禁军大将葛福顺。只是后来征讨东北异族时,不幸战死,而那时的葛源尚,家中失了主心骨,到了他八岁那年其母又亡故,于是曾经宾客盈门的葛府再没了往日的热闹,很快,家产大部便被变卖,他们从长安城最东北的几个坊一直搬到了如今这处,实在与家道中落密不可分。 而这葛源自己也是时运不济,他本是勇武过人之辈,只是碰上进入禁军之时正是李林甫当政,因而初生牛犊却是难免得罪了旁人,也亏得那时李林甫已然病入膏肓,否则他现下是否有命活着还尚未可知呢。纵然如此,他也因为不善逢迎而白白浪费了三年光阴。其后,杨国忠当道,葛源虽然深鄙此人,但为了出人头地他终于低下脑袋,成了杨氏党徒中的一员。可惜的是,时过不久,杨国忠便死于太子乱兵之下,而当今皇帝即位后除了追封了杨国忠几个虚衔外,对杨氏一党盘踞在朝中的官吏都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很是打击了一回。这葛源身居禁军要职,纵然在平定安氏叛乱之中亦立下战功,却也不得幸免。几起几落之下,终于到了眼下这个虚位上,如果不出意外便会就此老去了。 但他却并非心甘情愿之人,碰上眼下这等形势,遇上拉拢之人又是极有地位,心思便又活络起来。依照幕后之人策划,只要能将太上皇重新迎出深宫,诸事便仍有希望,尤其在现下从朝中到地方对皇帝举措都有不满的情况之下。而他负责做的,便是每隔两日便入宏义宫将消息带给太上皇亲信高力士。这人乃是太上皇最亲信之人,其程度只怕比一身专宠的杨贵妃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他在太子兵乱时替太上皇受了一箭,伤势非轻,几乎将养了三个多月才好。而太子之事却是与当今皇帝深有关联,这点只怕是接近皇室之人都知晓的。所以,尽管高力士从不曾在葛源面前说出心中所思,但一经提及“皇上”这个字眼,他还是能感到高力士眼中那深含的怨恨。 但今日这番会面,却又让葛源体会到了什么才叫老奸巨滑。那个老家伙别看他是个阉人,却知道如何做法才最符合自己和那太上皇的利益。因此,左右推脱之下,始终不肯表明态度,而自己这边由于聚集不便,至今也未曾定下什么调子。这样也就给了高力士及其背后的太上皇充足的时间,是以现下着急的不是他们,恰恰是自己这方面,而偏偏他葛源还是居间联络之人,也是最容易曝露身份之人,如此安排,除了感慨命运不济之外,却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他哪里知道,此刻这葛府的院墙之外,正呆着四个黑衣蒙面之人。但听为首之人向身边一个矮子道:“黑子,你可确定他就是前去代王府那人吗?” “回禀监侯,正是此人,属下已经跟踪他十日之久,但见他每隔三日便会前去代王府一次,而之后第二日又恰巧是他进宫轮值之时。依照属下所见,定是回宫向人禀告去了。”矮子一口气将话说完,却上瞥眼望了望黑漆漆的巷,竟似有人想要偷袭一般。 听了这话,那官居谍探司关中道监侯的汉子略一沉吟,当下便道:“恩,既然如此,我便留下高铨助你,你二人务必在三日之内搞到那本花名册,否则将是何等后果,不用我多说了罢。”顿了一顿,却又道:“切记,千万不可惹出人命,对这葛源是更丝毫动他不得,我等只有监察侦探之权,刑讯逼问之事还是由大理寺那帮家伙来干,我等切不可插手其中,明白没?!” 听了整齐划一的回答声,那监侯点了点头,以示满意,随即向另外一人道:“今夜由他们二人值夜,你与我回去看看此事是否还有其他查察途径。”说完,便带着最后那人轻声出了巷子。 然而,院里院外的这几人却都没料到,一场风暴正向他们每个人席卷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革故鼎新 九 长安南郊素来是京中权贵置地建宅的良地,当然这里说的宅自非日常居住之所,因为自玄宗即位,各王及膝下诸王孙皆入住兴庆宫旁的百孙院,最初却是叫做十王府的一套宫殿群落。只是因为后来李唐王室繁衍极重,再加玄宗本身便是子孙众多之人,有史记载:子三十,女二十九。便是生子女多达五十九人,因此十王府扩建之后,这才有了百孙院。 然而,便是京中权宦尚且不满足于终日居住在城内这等喧嚣之处,那些凤子龙孙们便更加不习惯呆在城里了,毕竟天子脚下,日子始终过得不怎么坦荡。是以,但凡有些钱的贵胄们大都在南郊那块世外宝地修了楼阁亭台,号为别院,实则一年中却有大半住在了那里。 此时,建在南郊山坳里的一处庄园内,两名身穿锦袍的男子正对坐说笑着,言谈之中,偶尔微呷几口杯中之物,却是有着说不出闲适与潇洒。 然而,这不过只是其中之表象而已,但听得坐在左首那人当先言道:“皇弟好心思,能在南郊这等寸土寸金之地建下如此美宅良第,当真是目光如炬啊。就说这名字起的也是匠心独具,好个“紫烟别院”,李太白的诗也算活用到了。” 耳听得这话,对面那略显年轻之人,却掩饰不住面上的得色,当下便道:“哪里哪里,皇兄过奖了。其实弟比起皇兄的指挥千军万马,纵横驰骋来,当真是惭愧万分了。想当初,皇兄可是亲自上马提兵的,比起弟弟这等不肖子孙,皇兄才是真正的人物啊。”说着,一边摇头,一边给双方满上酒,眉宇间却似有惋惜之意。 这话一出,对面那人起初一怔,心想自己何时出兵放马了?待脑筋转了三个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说自己在安贼叛乱之初奉旨募兵助剿的事。但那时兵是征到了几千人,只是接到的朝令却是原地驻防,不得擅离防地。此后,没过多久,便传来潼关大捷,再接着朝廷有令命其解散属下之军,好说歹说之下,朝廷才答应允许他将人数保持在六千人,编立五营。但这般时日一过,安氏之乱不久便基本宣告平定,余孽据说也逃到了新罗境内。北方烽烟一过,朝廷又颁下旨意,令其将诸营遣散,如有勇武者,可荐入禁军。而这位以亲王身份统兵的大将一时之下除了身边的百余亲卫之外,眼看便要所剩无几了。而他不是旁人,正是那玄宗第十六子,永王李璘。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此间主人,代王李昌。 见对方说到自己心事,后者知道已入正题,当下却不愿先行开口,只微微一笑,道:“皇弟说笑了,为兄只不过替朝廷招募勇士,至于那平乱之事,却是当今圣上居功至伟,岂是王能比的。” 听了这话,那李昌却也并不说破,他早知这位哥哥是心比天高之辈,前后大家已经商议过不下四次,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个中原因便是由于这位永王殿下踯躅不前,疑心太盛。不过,今日李昌实是智珠在握,他倒也不怕这位哥哥能逃得了手掌心,当下便不紧不慢地道:“皇兄又过谦了不是。诸位皇子中,弟弟生平最佩服的便是皇兄你了。今上虽然少年领军,但任谁都知道,那是子凭母贵的道理,依我看来,就是由皇兄领军去讨那安禄山,只怕也未必就会输于今上。而且,皇兄文武双全,尤其对武事如此执迷,却是令我等纨绔之人好生惭愧,也将我大唐奢靡之风为之一扫,是以我朝有了皇兄,实是家国之幸啊!” 这一番马屁拍下去,实是力道充足,即便以李璘事前知道对方居心叵测,此时也是受用至极,端的是挠到了痒处,令他好不得意。然而,却听对方话锋一转,又叹息道:“只可惜,皇兄功劳不显,良才埋没啊。我大唐好端端的万里江山却白白便宜了那对妖人兄弟!当真令人好不气恼!” 这话说了出来却着实令正在一边呷酒的李璘大吃一惊,对方口中说的“妖人兄弟”自然指的便是当今皇帝和他嫡亲哥哥,寿王李瑁了。所以如此叫法,乃是心怀怨恨之人见他们系武惠妃所生,后寿王妃杨氏又入宫为皇妃,便说是他们两个在其母逝去之后,为邀得皇帝宠爱信任而耍的一手把戏,自然也是其后逼宫即位的罪证。但见李璘习惯性地左右一望,见方圆数丈之内再无他人,这才轻声斥道:“皇弟万不可胡言,君不见废太子瑛及鄂c光两王事乎(见注释)?今上得位纯正,乃德宗皇帝亲授,又得太上皇祝祷,实是名正言顺。且对待我等亦是颁赐丰盛,公平无二。似王这般还能记挂在心,着实令人人感怀倍至。因此,效死力尚且不足,又岂敢得陇望蜀?今日之语到此为止,再无人知,还望皇弟好生说话,否则为兄亦不能为之担待,那便只有一走了之了。” 李昌听了他这番话,心中实是又气又恼,虽知对方必定虚与委蛇在先,但能当面将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只怕也只有这位哥哥了。他略平了心气,这才缓缓地道:“非也,今上虽有战阵之能,然则却疏于治国之道。古人云:治大国如烹鲜。而今上却只顾心之所至,便即施行。单说现下这拆除里坊门墙之事,已经令朝野怨声载道,诸王之中亦是不满者居多。试想,升斗民何以同权贵皇族居而无间?如此畅通无阻之下,只怕他日你我谁在床上被人割去了首级,亦是不明真相啊。而现下朝野一体,实为可用,因此做弟弟的恳请皇兄为李唐天下计,赶走暴君,身登大宝,彼时我等必奉为正朔,倾力辅佐,以还我大唐煌煌之世!”说完,竟当着对方的面站起了身,跪将下去。 李璘见他如此,已是兴奋异常,但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下虽然一边将对方扶起,一边面上仍作为难状,道:“皇弟这可折杀哥哥了,当今圣上纵然有百般不是,可仍是我大唐天子,四夷共奉的天可汗。我等做臣子的,理当尽力辅佐规劝才是,又如何能起妄念呢?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再做提起。” 刚刚站起身来的李昌听了这话,察言观色之下,早知对方已经意动,现下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于是便决定再添一把火,当即似笑非笑地道:“皇兄的话,自是不错。可是却不知那永王府内的五百铁卫是作何用处的?难不成是皇兄私下里摆出来当猴耍的,若果真如此,何时也带弟弟去开开眼界哪!”话到此处,眼见对方被揭了老底,脸色大变,于是马上又续道:“皇兄莫急,此事并无多少人知道。但现下局势日紧,若是皇兄再这般拖延下去,可难保证几日之后此事会否传遍长安了?将来传到了圣上耳朵里,可就不好办了,毕竟我大唐开国以来,还不曾听说有哪位太平亲王私蓄武士的,能做到这处的都不太平了。皇兄,弟弟说的可在理?” “这可是,如今圣上亲掌京城禁军,纵然有此心,只怕也是无力而为吧?”李璘见老底都被人扒了,知道自己的心思再也瞒不了眼前之人,于是索性将话抛开了讲。他知道主张起事的几人,没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否则何必找着他,又何必惦记他府中那五百死士?至于府里那五百铁卫,乃是当年他奉了玄宗皇帝,即现在的太上皇之命,出巡江南,淮南各道时,趁着募兵的机会,选入王府内的,到了最后交出兵权时,这五百人却依旧藏在了府内,实是他赖以保命的根本。毕竟,从在一处长大的哥哥,前太子李亨已经被废,至于生死那是不用说了,要是活着还用的着自己这伙人在这儿闹吗? 李昌见对方终于明人不说暗话,于是也摆出了一副推心置腹发样子,低沉着嗓子,道:“皇兄莫急,你可知现下朝局已是一触即发?今上同几位重臣已经决定出兵新罗,弟弟还听说那回鹘人也答应派兵助战。回鹘人的心思到底如何,还不知晓,但出兵新罗一定讨不了好。而京城里,上回报纸的事便惹了不少风波,此番拆除坊墙之事更是犯了众怒,皇兄或许不知,如今陛下的案头上恐怕已经堆满了反对的折子呢。所谓众叛亲离,大抵如此耳。更何况,宫内还有太上皇一系,可为我等仰仗。尤其是那高翁,嘿嘿,他老人家的劲儿可不比皇兄你差呢。正所谓‘兵不贵多,贵乎于精’便是这么个道理,试问但观我朝自太宗玄武之变以来,到太上皇当年诛韦氏除太平,哪次是点了几万兵马杀进宫城的?还不是擒贼先擒王,只要举事之际,我等名正言顺,再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今上和几位死命大臣又何愁大事不成?现下太子已去,诸位藩王之中,皇兄最长,资格最老,实是深孚众望,只要皇兄你登高一呼,必定应者云集,到时做臣弟的自当唯你马首是瞻,再创一番大唐盛世来!”言语之间,已是激动不已,仿佛一切已经尽在眼前。 李璘在一旁听得也是热血沸腾,是啊,太子死了,可是还有自己这永王啊,何时轮到他瑞王这个武夫了!眼下被代王这般一鼓动,而话也说到了这里,不好再做推委,当下犹豫半晌,这才勉为其难地道:“罢了,为了我大唐子民,江山社稷,孤也只有一担风险了,却不知此事除了上几回那两位之外,还有何人参与?” 见对方终于答应,李昌按奈下心中狂喜,当即便上前道:“皇兄如此高风亮节真是叫弟弟好生钦佩,至于那参与之人,弟弟这里有一份名册,其实也就寥寥数人,只不过留个名字下来,便不怕有人暗生悔意了。其实这只是末节,难道皇兄不想听听具体如何安排吗?”一边说着,一边不待对方反应,便附耳而言,直说得那李璘不住点头,末了一拍大腿道:“好!便这么干,若是事成,定与你共享这万里江山!” “皇兄说笑了,臣弟这么做只是为我大唐社稷着想,于私,做一富家翁足矣。权谋之争,不过如过眼云烟耳。”这般说着,代王李昌笼罩在腾空而起茶雾之中,竟有了些许仙风道骨的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革故鼎新 十 代王李昌说的不错,在拆除里坊门墙这件事上,的确大部分朝臣都不赞同,甚至还有谏官三上奏折,恳请皇帝再加思虑。而在朝臣们私下碰面时,几位给事中也不约而同地表示,若皇上执意而行的话,就不惜将之封驳。于是,这一切反对在如代王之类看来,无疑是一个信号,即当今皇帝渐渐开始不得人心,而这件事便是推波助澜的大好机会。然而,他并不知道,有些事只是表象而已。 一眨眼的功夫,中秋佳节转瞬即至,长安城中比之以往似乎更为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再度向世人证明着大唐的繁荣与兴旺。然而,此时的百孙院代王府内表面虽是喜气洋洋,仆人奴婢往来筹置着过节时物品。只因这百孙院内,居住着诸王及其子孙,是以就算自己无意铺张,总也不能因此怠慢了来访的客人,尤其后者还往往是自己的兄弟子侄。兴庆宫旁的百孙院是由原十王府扩建而成,曾一度被称为十六王府,只是其后诸王乃至玄宗自己子孙繁衍太多,是以居住不下,便只得扩建王府,待得建成便改了如今这个名字。 然则所谓的百孙院却决非单单几十个大院子,而是形成规制的宫殿群,其中诸王府邸按律可配宫人四百,而郡王及以下则配几十至一百不等。因此,仅从其宫人及仆役数量,便可想象那百孙院是如何气象宏伟,而众多天皇贵胄共居一处,又是如何热闹有趣。 不过,此时的代王李昌却全无这等兴趣,他既对外一概推说去了南郊休养,却实际躲在了王府的后花园内,而与他共居此处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前造访南郊庄园的永王李璘。当然,除了这两人外,还有另外二人,其中之一便是左龙武军中郎将葛源,而另一人则是户部给事中许敬中。最后这人便代表着朝堂中几位赞同起事的朝臣。 四人坐定之后,由于此间仆役婢女早被撵走,因此代王李昌亲自执壶,为几人奉上了新贡的秭归香茶,惹得后头那两人连道不敢,受宠若惊之状毕显无疑。 寒暄几句之后,李昌当先入了正题,问道:“葛将军,宫里联系得如何了,高翁可有何指示?”目光注视之处,正是左龙武军中郎将葛源,而其中之意实际自然是指太上皇,只是不便明说罢了。 葛源一听代王动问,连手边的茶也顾不得喝,便忙回道:“回禀殿下,末将前后去同高翁密谈过四次,直到最近一回方才有些眉目。依末将看来,高翁的意思是,如果我等起事能得朝臣襄助,则大事既定之下,宏义宫方面亦不会加以阻止,若是我等有所需要,也可与之商量。” 听了这话,李昌不禁微一皱眉,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向身旁的永王问道:“皇兄对高翁的话如何看法?”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李璘回答地言简意赅。 “何解?还请皇兄明示。”李昌倒是一副恭敬请教的样子,实在很难与他平时那般模样相合。 “嘿嘿,这还不明摆着嘛,高翁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起事成功,不管谁做皇帝,太上皇想必都不会生出不满,若是大局定了,局部还有动荡之处,他老人家也会替我们出面捋平理顺,只是若果事机不成,他自也不会替我们擦屁股,该担待的还得担待。至于起事之时,能否得到宏义宫响应,却是要看形势了。”一番话说完,永王颇为自得地靠在椅上啜茶而饮。 “恩,既然如此,那我等是否还是照常行事呢?毕竟少了高翁,此事想来会有些许波折。”李昌这时一反往日激进之态,反倒显得谨慎心起来。 见他如此,永王李璘心中暗生鄙意,只道对方胆,一心只想靠了高力士的力量,坐享其成,于是当下便道:“如今之势,木已成舟,唯有大家齐心并举,方有成功之望。既然计划已成,依孤的意思,也就无须再做大的变动,只是中秋那晚,宫里头的事需要做些调整,因为既然高翁发话了,我等自也不能完全依赖他老人家。葛将军,你说呢?”他这时虽然充当了首领人物,但毕竟对宫中布防之事不甚明了,与其胡说一番被人笑话,有损威信,不如将事情推给知晓之人,何况,如此一来,暗地里也更加确立了他的领导地位。 却见那葛源听了这话,竟起身道:“殿下但请放心,末将领会得,宫里头即使没了高翁相助,末将手下仍有效忠之士可供差遣,万万不会耽误大事!只要其余一切如计划安排,便无大碍。”葛源这番话虽然说的有些不尽不实,但他却明白只要中秋那日,皇帝按例前往宏义宫给太上皇请安问候的话,那就算少了高力士手下的人,凭着自己平时罗的那些人也可成事,关键之处只须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当然,善后之事却是要由这两位亲王来安排了。 听了葛源的话,一旁的许敬中见到对面两位亲王的眼色,知道该是自己表态的时候了,当下便道:“两位殿下c葛将军,微臣不才,却也知道朝中大半官员对皇上此举深为不满,而且兵部,尤其吏部几位主事以及从前被贬的各部大臣更是对此满腹怨言。更有甚者,微臣从户部尚书那里得知,对着此事,竟是连皇上的亲信大臣—韦右相也上了反对的折子。而地方官员也有反对奏折上呈朝廷,毕竟谁都知道,若是在长安施行此事,则今后我大唐各州郡必然亦相模仿,此乃大患啊。是以,唯有另择名主方才是正道。此间,有一份名单,上面所列乃是参与此事的一众朝臣的名字。因此事尚须保密,是以他们并不知晓这份名单,不过下官在此处愿进呈二位殿下过目。”言毕,便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同奏章一般的簿册来,恭敬地呈给了对面的两位亲王。 李昌率先接了过去,却转而递给了边上的李璘,后者见他如此,心中大感满意之下,顺带假意推脱了两回,这才收下略微扫过几眼,目光所及之处,倒的确是一些自李佑登基之后便被贬谪的官员,其中各部堂官占了多数,却也大多是以前的杨国忠一党。见这些人并无可疑之处,李璘便递了回去,道:“如此甚好,许大人办事果然利索的很,也谨慎的很,堪称可造之材啊。来,为来日我等大事可成,今日便在此以茶代酒,一杯,饮过此酒,诸位便不得再行反悔,否则人神共愤,必遭天遣!”言毕,便一甩袍袖,率先举起了手中的茶碗。 眼见他如此,在场诸人自也纷纷效仿,于是随着茶碗的碰击声,这桩记载于史册上的谋反乱事终于在几方之间达成了一致。 大唐永盛四年的中秋节如期而至,虽然晚到了十月头上,但对于这一年一度阖家欢聚的喜庆节日,百姓们还是抱着空前的热情,整个长安城中到处都可见到匆匆回家的路人,而素来热闹无比的东c西两市却也适时地提早闭了市,想来便是利字当头的商人们也不愿错过了这等佳节。 与民间相似,在这中秋之日,当今皇帝李佑自然要携着皇后杨氏前往太上皇李隆基居住的宏义宫一同度过。因此,整个宫城之内也是一片喜庆气氛。 左龙武军中郎将葛源原本并非今日当值,但用他的话说,他家中除了跟随已久的老管家之外,再无亲人,是以便替下了同僚,负责起宏义宫一带的守卫重任。 在他的有心安排下,原先驻防此处的左龙武军第一营第二团被第四团接替,而原本负责来往巡查的第三团的几名当值校尉也被换成了他一手提拔的几名部下。出乎意料的是,事前的这些调动竟没人多加过问,对此葛源也只有解释为,现在的左龙武军今非昔比,已经成了不管不问的无关之人。而他内心深处对此番起事也因此信心大涨,毕竟依当今皇帝的性子,在宫内实在可以说随意的很,通常很少见到皇帝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卫士,最常见的便是四名中官外加两名宫女,至于侍卫么,却是要看这么皇帝的心情了。 晚膳之前,随着大乐响起,皇帝携着皇后终于出现在宏义宫之前的广场上,所谓华盖如云,仪仗威武,大约便是在一旁跪迎的葛源的亲身感受了。他趁人无暇注意之时,略一斜眼,便看到今日随皇帝前来的乃是羽林亲军虎贲营的护卫官兵。人数并不多,大约只有两团六百余人,这也就是羽林军的规制,一般唐军一团人马大约只有两百人。葛源知道,随着皇帝驾临,宏义宫周围十余座宫殿的布防均会由虎贲营的人接管,而他的部下则会象征性地守卫在宏义宫一地,毕竟面上来说,太上皇还是当今皇帝的父亲,伦理纲常却是不可妄废的。 葛源唯一的机会也就在此,待得皇帝进殿,安顿下来之后,彼时距离宏义宫不远的昭华宫便会有人点起火头,那时埋伏在宫城之外的永c代两王便会领着死士由买通的守城将领处杀入皇宫,而只要这里布防的虎贲营官兵略一惊动,他那做着表面功夫的部下们便会抖擞精神,率先杀入宏义宫内,擒贼先擒王!一切等待的只是“时机”二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安内攘外 一 京城长安,夜凉如水。更新最快去眼快入苑坊内,偌大的寿王府里一众人等正在密议有关太子之位的大事,透着烛光,寿王李瑁一边听着大家的议论,一边细细看着眼前诸人。 在座的有他亲姐姐:咸宜公主,姐夫:驸马都尉杨泗,还有自己的亲弟弟:瑞王李佑;人虽不多,掌握实权的更是一无所有,但咸宜公主与他自己都是玄宗原来的第一宠妃武惠妃所生,至今仍颇受宠爱,而姐夫驸马都尉杨泗曾经因治理长安漕运及管理钱粮而受他父皇信任,现下虽非大权在握,但却可以经常得见皇帝,加之此人本身好诗文,倒也正投皇帝所好,因此也有一定影响。 而最后一位,弟弟瑞王李佑则是当今最受宠爱的皇子,自从他六岁能诗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年仅十一即破崇文馆而出,才名震于长安,近年来,时有佳词杰作流传坊间,而后玄宗得闻,惊叹不已,现今时常被召入宫中,陪侍皇上左右,献词献诗,甚至还与其探讨音律,加之玄宗新宠贵妃杨玉环善歌舞,瑞王时常与皇上,贵妃论到宫门下匙,圣宠非比一般,虽然很少建言,但每有所奏,几乎无有不准。最难得的是,自己这个弟弟一点不对太子之位有所感想,反而时时处处替自己张罗,先前当他听到皇帝私底下谈到太子废立之事,还夸忠王孝顺仁厚,有王者之象时,立刻便告知自己,堪称自己的铁杆。而最难得的是他本身似乎对皇位不感兴趣,这几年来,除却入宫伴驾,便是同那些将军兵痞,江湖豪客饮酒作乐,还直说要效法秦汉勇士,作个威震异域的大将军。曾有言官弹其言行不合皇家规矩,却被皇帝一句:“此子有古人之风。”一笑而过。究其原因,无他,只为玄宗因有这样一个不贪皇权,而又风雅聪明的儿子,大感欣慰。加上这个李佑也是武惠妃所出,所以种种原因使这个年方十五的弟弟极受宠信,李瑁有时会想,难不成是上天特地赐给自己这么一个得力臂助吗?! 而更重要的是,他还有最关键的一张牌:当朝宰相李林甫。这位李大人是他母亲当年慧眼识人,早在此人任刑部侍郎时就结下的,如今可是圣眷正隆,权柄滔天之时,举凡外朝之事,几乎都凭李右相决断,连日常公务都一概决于宰相府。虽然近年来,外戚杨钊进入朝堂,而皇上对李林甫的宠信也随之稍减,但此人在大唐朝的影响实在令人为之侧目,即使目下那杨钊似乎实力渐长,但见了那李林甫仍然不得不趋炎附势,由此可见,此人势力之大。如今得了这些臂助,虽然太子之位,目前已定,非己所有,可李瑁的心思,不减反增:现在不是,难道将来就不会有么? 说到杨钊,李瑁那颗炽热的心便暗淡了许多,原因无他,只为这杨钊之所以能由蜀地吏直入朝堂,全因他堂妹贵妃杨玉环所故,可是要知道他父皇目下最宠爱的杨贵妃,就是昔日的寿王妃啊。“没有办法,等着吧,只要他日我身登大宝,环自会重回我怀抱,现下先忍了。”李瑁在心里暗暗鼓励自己。 今天众人在这里聚会是听瑞王说,最近太子李屿似有不寻常举动。“本王最近得到消息,东宫那里近日常有朝廷重臣出入,且大都聚在晚间,其中甚至有皇甫惟明,王嗣忠这样的边帅,太子用心十分可疑,皇兄可一定要当心啊。”最先发话的是李佑,本来这次会议就是他召集的。 驸马都尉杨泗听李佑说完便附和道:“瑞王殿下所说,我也有所耳闻,只是那东宫行事十分诡秘,原本也只以为是道听途说罢了,如今看来是确有其事,定是有所图谋。” “恩,此事非同寻常,如今朝廷之中,边关藩镇权势日重,这些边帅虽大都粗鄙无知,但一朝兵权在握,可不能瞧了。只是现在手头无凭无据,我们也只能心防范,唉,只可惜皇弟虽有李右相引作外援,但手中乏兵,终究不妥啊。”别看咸宜公主一介女流,但颇有心计,或许是传承自她母亲武氏家族吧,每次谈及朝廷大事,不乏真知灼见,一席话,便道出了如今朝中情势,只是旁人却没注意到,她话完之后,便暗中使了个眼色给李瑁。 “是啊,父皇向来看重京城防卫,禁军之中实难安排,那几个边军将帅,又常暗地污蔑本王与李右相狼狈为奸,不肯为本王效力,如今反倒投到忠王那里,实在可恶。”李瑁也感觉到事态不妙,但无计可施之下,也只有反诬边将们可恶了。 听了哥哥的话,李佑暗自好笑,说什么禁军里面难以安插亲信,其实不过是他没本事罢了。这三年来,借着与张怀智,阿史那忠节等禁军将领的接触,除了这两位师父外,先后有右卫巡事参军邢眉,神武军都尉杨思果等另外三人早已向李佑表示效忠。同时,李佑自接任明教教主之位后,暗地里将之扩大,因有了自己的身份做掩护,这几年来,明教已渐渐重回正轨,教中杂务及异端分子也被清理干净,又扩大了谍探,虽然比之长安分舵的严密和精细,陇右和朔北两地的明教分舵仍有待加强,但较之往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每隔数日便有可靠之人将明教势力所及之处收集到的消息汇总至京城,再由侯复和元师古分类出其中有用的和寻常的,呈给李佑。这样一来,他足不出户,便可得知许多要地的情况,因为他知道,若仅凭自己的历史知识来行事,先不说自己到底记得多少,其中又有多少是准确无误的,就是许多史书上写明的事,其实也作不得准的,毕竟历史是由史官写出来的,而史官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因此也就有是非对错,真正能作到公正明了的实在是凤毛麟角。所以既然上天把明教这样一个帮手送了给自己,不善加利用,着实是可惜了。 李佑按照以前看间谍说得来的知识,将明教的关系重新整合组织,方分离出那三大分舵来,每舵又下辖数个站,这样职责明确,层层管理,使得重要的情报不至于遗失错过。而由他暗中坐镇,侯复,元师古领衔策划,一步一步逐渐将那些昔日的不满分子一一清除出教,甚至对于那些可能投靠他派,从而危害本教的人,实行格杀勿论,腥风血雨之下,明教上下也得以号令统一,齐心合力,使得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重又感到危机暗伏。 眼看现下诸事皆有了眉目,只是掌握兵权一事,八字尚无一撇,于是借着连日来东宫的异常举动,李佑动起了心思,他觉得要拿到那兵马大权还须从这位盯着太子之位的皇兄身上下手。毕竟,“枪杆子里出政权啊”,古往今来,这兵权实在是太重要了。他的本意是想借着平日里自己制造的声势和作的那些表面文章,来怂恿这位皇兄通过李林甫来给自己弄个军中的位子,借口么,自然是寿王一党为争夺皇位所需,而自己无疑是这些人中最合适也最有可能的人选。他介绍完情况后,尚在考虑如何措辞,却不知这边他还在仔细斟词酌句,那厢里,李瑁忽然笑道:“事虽如此,但本王已为弟弟物得一职,可解我等之忧。”“愿闻其详。”杨泗不愧朝野上下对其马屁精的称号,适时地迎合李瑁道。 轻了轻嗓子,也不待李佑发问,李瑁续道:“这位子便是河北道采访使兼营州长史,荫羽林亲军校尉,到时可能还会有便宜行事的旨意下来,弟弟可要好生接着。” 还没等李佑反应过来,却听见姐姐咸宜公主也笑道:“呵呵,听说目下奚,契等胡族不断犯边,弟弟这回可是报国有门了,我们大家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不是吧,有没有搞错,不经自己同意,就给安排了官职,难道这大唐盛世也实行卖官鬻爵?可是既然弄官,好歹也搞个好点的啊。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安禄山起家可就是在营州,而那个平卢节度使驻节之地也是营州,现在安禄山声名并非显赫,官职便应该是最初的平卢节度使,这么说来,自己岂非要跑到这个几乎弄垮了唐朝的奸雄的老巢,而且还要去“采访,监察”他?这个玩笑可开大了!这便是李佑脑子里最后的反应,至于后来众人的谈话,他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此刻,他已经懒的去想这帮人是如何为自己搞到这两个大不一,外加个禁军虚职的官位,他所知道的是,无论如何,在自己还没准备好之前,一定不能妄动,更别提什么深入“敌后”的事了。 他昏昏沉沉地回到自己府中,也不漱洗,直接便上了床,脑子里只反复想着不知圣旨何时才到,不管如何,明日是一定要进宫见皇帝老子,转弯抹角也罢,单刀直入也好,总之一定要让皇帝免了这个差使,直想的头疼,方才睡去。 他却不知,众人离开之后,只剩下咸宜公主和寿王二人,李瑁不无担忧地道:“皇姐,弟弟年纪尚幼,就让他去如此苦寒凶险之地,是否妥当啊。” 比之寿王的犹豫不断,咸宜公主倒显得坚定许多,只听她道:“弟弟勿忧,佑弟虽然尚未成年,但平日里最是机敏老成,兄弟几人中也就他打便习武知兵,我们这群人中也只有他才能掌得了兵,现在放出去历练一下,以后便是前途无量,待日后与那东宫相抗的时候,才不会少了助力,你要明白此前那韦氏和太平,及早先的建成太子和齐王等人是如何覆灭的,前车之鉴啊。何况,不出意外,圣旨明日可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弟弟千万不可当断不断啊。” 在自己姐姐这么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李瑁最后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就当我欠了他的,日后入主太极,自当好好补偿他。” 见他终于服软,咸宜公主暗自吁了口气,柔声勉励道:“正是如此,这才是母后常说的好儿子。”她心里其实也是起伏不定,自打她母后生下这两个儿子之后,自己便失去了往日的光环,凡事都要让着他们俩,尤其是李佑的出生,更让她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低了不少,宫中的事从来不会有人明言,但久居深宫,这些事却是很容易看出来的。而且随着她年纪渐长,自己血液里一种叫野心的东西也逐渐膨胀起来,而眼看着李佑愈发得宠,她心里便更加不舒服,只觉得此人已不是儿时那可爱的孩童,而是随时会吞掉自己的野兽,她也很奇怪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甚至有时她会迷茫,迷茫于到底在为谁争那个太子之位,以至最后的无上皇权。同样,她也不知道这次让李佑出任北疆,到底是对是错。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或许,他走后,自己在寿王一党中影响更胜,或许,自己的父皇能对自己宠爱如前,或许,娘家人的辉煌能够再现,或许 带着无数的可能,咸宜公主走出寿王府,返回自己的府邸,只是习惯屏退下人的她,在黑夜孤灯的映衬下,显的越发孤单了。 (s:武惠妃死后,唐玄宗曾追封其为后)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安内攘外 二 营州,乃大唐平卢节度使的驻地,也是北疆最重要的军事据点,无论是北上压制室韦等蛮族还是东进掌控新罗,此地都是必经之处,也是屯粮备边之所,其战略地位不下于安东都护府驻地—平壤,是以历来为兵家所必争之地。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 如今,他的实际主人,大唐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正在节度使官邸大堂召集手下一众将官商讨前日抵达的朝廷圣旨。 只听右首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大声道:“大帅这没什么好说的,朝廷既然派个王爷过来,咱们就把他好生供养着就是,难不成还让那白脸上阵杀敌不成?”说着,脸上的刀疤也随着一颤一颤,却掩不住那一脸的不耐与蔑视。 周围众将听他说的有趣,都禁不住笑出声来,只因诸人大部都是番将,从前素来不为驻边的汉将所看重,因而早就对汉人心怀不满,而且现在的上司安禄山也是胡人,平时对待众人甚是客气,每次出战,所赏均厚,故一时之间整个营州都为这个安大帅马首是瞻。只是军中仍然有忠心于朝廷的将领,其中也汉番俱在。更何况,这平卢节度使麾下众军绝大部分仍然是汉兵。因此,安禄山虽然一直抱着天高皇帝远的思想,放纵部下,但在这事关圣旨的大问题上,毕竟不敢马虎。 当下,只听坐在正中主位上的安禄山一声轻咳,道:“承庆,你休要胡言乱语,瑞王驾到,乃是皇上对我等的信任和荣宠,本帅不是文人,今日也不在这里和大伙儿饶舌。总之,瑞王至此,不得怠慢,号令所至,务须遵从,违者军法论处,到时可别怪本帅不留情面。散了吧。” 众将见他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不由都是一颤。这些人跟随这位大帅多年,他的严刑峻法,众人岂有不知。当即都一个劲的口称遵令。只不过许多人也并不当这朝廷特使为正是,口中称是,嘴角边却写满了不在乎。安禄山对此,倒也不甚在意,只待众人走后,与那手下谋士高尚单独密谈。 只听高尚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徘徊:“大帅不必太过忧虑,却也不能太过放松。虽然那河北道采访使的位子一定不会落在大帅手上,但前几天,严大人从长安派人送信来说,朝廷已经开始将各道采访使一职授予各个边帅,只是为何第一批人中没有大帅,其中原委,不可不虑,此为其一;其二,听说那瑞王从练武,又是心思灵敏之辈,我等所处乃北疆蛮荒之地,与那长安不可同日而语,如何填其欲壑,也是一忧;其三,目下那室韦等族又复蠢蠢欲动之态,一旦开战,如何护得那王爷的周全,也须详加参酌。” “恩,高参军所言甚是,此也是本帅心中所虑。不过,既然参军为我道出,必有计较,本帅便将这接待一事全权托与参军,还望妥善处理。” 高尚想不到安禄山居然把责任都推在自己头上,心中不由想那胡人毕竟是胡人,论到智计谋略,可是比汉官们差的远了。不过,如此一来,自己手中权力大增,地位大有可能超越安禄山手下第一谋士严庄,况且此人如今也不在此地,所以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当即领过命来,说道:“大帅放心,属下刀山火海,敢不效死力乎?”言毕,两人都笑出声来。 ※※※ 从长安到蒲州再一直朝北,指向营州的官道上,一支一千多人的队伍正蜿蜒前行,不时有快马哨探往来奔驰于众军之中,将沿途消息打探清楚。如此情景,不明内情的人一定会认为是一彪战时行军中的人马,而且只见一众骑士皆是亮澄澄的明光宝铠,手持马槊,腰悬横刀,而居中的那群人则是一色黑甲,外披青袍,围着一个银盔蓝衣的少年团团而行,只是腰间挂的都是军中好手才使的陌刀。 眼看这队军马在这天下太平之日,行军却仍然如此井井有条,便知这是一队精锐之兵。不错,这一千二百人便是大唐军队的精华—禁军左龙武军天玄营的兵士,余下的几百人是官府的役夫,负责押运赏赐给平卢节度使安禄山的府库宝藏。只是唐人豪放尚武,便是这些普通役夫,身上也佩了兵刃,防止途中匪盗骚扰。 这些人大都精神奕奕,只因这次前往北疆,沿途所需皆由当地官府供给,而且跟随的还是早就熟络,又素有慷慨之名的瑞王,外加大家都听说时下北疆边患日重,或许这次还能跟着王爷顺便捞点战功,那么日后必定是飞黄腾达了,众兵将都存了这个心思,怎能不心花怒放。当然只除了正中那位蓝袍将,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家口中闻名京城的瑞王李佑。眼下,却见他双眉紧锁,一言不发,似有什么心事一般。 其实他怎么会有好心情,直到现在他都搞不清楚皇帝到底要自己出来干什么,虽然兵权似乎到手了,但就这么千把人,如何叫他兴奋的起来。更何况,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日后的逆贼—安禄山的老巢。他印象中,玄宗并没有派过什么宣慰使节前去犒劳安禄山,虽然也派过一些官员前去查看动态,但都被后者悉数收买,尽编了谎话回去哄皇帝开心。现在倒好,原来的官儿们不派了,就派了自己这么个王爷来。可是,问题是自己该怎么办,难道也学着那些个使者一般,见安禄山便似讨压岁钱,回头再用那些精心编好的,却又漏洞百出的话去问皇帝要一份赏赐,而对安禄山私自扩军整顿,又擅兴边争的事实却熟视无睹,任凭最后大好江山支离破碎。而若不如此,反而想要扳倒安禄山的话,就更不容易了。试问那安贼目前还只是个节度使而已,会有几个人相信他要反叛,而且时间还是将来。而最惨的结果,莫过于将安贼逼急了,提前发动,那到时候,估计自己和身边的这些人马就会做那黄泉路上的急先锋了。 撇开脑中的胡思乱想,看了看身边沉稳的马重国,李佑心中渐渐放松下来,他不禁暗自庆幸这次上任带了这么一位老兵油子出来,否则到时身边连个可以信任商量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要命?虽然自己也把那日结识的陈氏兄妹带在身边做对帮手,但毕竟二人无论是对军中事务还是官场习气,都不及马重国老练。他尚在独自沉思,却不防赵福全在旁低声道:“殿下,蒲州城到了。”他抬头望去,看到的不是巍峨壮观的城墙,反而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当中间以五彩大旗,上书蒲州太守,刺史等不一而足。 原来这却是那蒲州太守伍庭召率所属诸官,出城十里郊迎来了。待中军走近了,方听到那伍庭召带头喊道:“蒲州众官恭迎十道按察采访处置使,营州长史,瑞王,千岁,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伍庭召是进士及第出身,对这些礼仪自然熟悉非常,他话一说完,便头一个跪了下来,他身后众人仿佛排练好了的,紧接着都整齐划一地跪下身来。 李佑听他这么说道,便也看向了他,却见这伍庭召年纪虽长,大约五十多岁的光景,但面色倒也红润,说话之时,抑扬顿挫,中气十足,一跪一叩,干净利索,显然也是久居官场,一应礼数没有丝毫偏差。只是这人长的实在普通,没有一点值得留意之处,当下李佑也没多说什么,只学着领导的口气,朗声道:“诸位都辛苦了,还是快快进城吧。”说着便下了马,搀起了伍庭召,众军见他如此,也都纷纷下马,跟着李佑和伍庭召二人向城门走去。 而李佑所不知的是,这边那伍庭召也正暗自端详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就登上三品按察采访处置使的亲王,而且还是十道。他一直在纳闷,自开元二十年之后,朝廷已经不派出采访使,而是由节度使兼任。可如今,这位瑞王却领着这么个头衔,这么安排是皇帝有意呢,还是天意使然。驱走脑中的古怪想法,久居官场的伍庭召虽然不敢肯定,却嗅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这里是鼓乐齐鸣,一派热闹景象。而相隔千里的京城长安,从皇帝到宰相,也都在谈论此事。 太极殿左边的一座偏殿之内,当今天子唐玄宗正问话于身边最信任的宦官—高力士。只听高力士尖细的嗓音飘荡在殿中:“皇上此举甚是。老奴以为,这次瑞王代天出巡,一来客人仪为圣上一路采风,以通耳目;二者,对边疆也是一番威慑,令其有兵而不得妄动。三则,对瑞王也是一次历练,故而皇上英明。”他不知道,玄宗心里除了这些,还有另外一番计较,源头却是来自于一次驯马。 一个多月前,安西大都护王忠嗣进贡了一批大食名驹。其中一匹无论卫士们如何勇猛始终不得将其驯服,反而被它伤了好几人。正好那天李佑奉旨进宫,见了这马,也不听众人劝阻,便要试着去驯它,而玄宗也想看看自己这个儿子到底有没有征战沙场的潜质,当下就答应了。但令他想不到的是,此子居然拿出了一个锤子,声称若这马不得驯服,便用锤子砸到它服为止。这一幕登时便让他想起了时听府中老仆讲的关于武后的典故,却是如此的相象,这一刻,这位当了几十年太平皇帝的老人忽然感到害怕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忽然如绳一样,无情地将自己紧紧裹住,直到自己喘不过气来。后面李佑到底如何驯服了烈马,他不得而知,虽然后来从侍卫口中得知那一锤毕竟没有砸到马上,反而是因为李佑同这马有缘分,据说不过是拉着马抚摩了几下,便飞身而上,稳稳地坐在了马儿的背上。即便如此,自那天之后,玄宗食不知味,寝不得寐。无奈之下,正好李林甫来叩见,称瑞王年少英武,可当重任,当先磨砺之。因此,便有了整个这件事情。只是玄宗对李佑不再亲近如从前,但仍然真心疼爱这个儿子,是以为怕他免不了要上阵迎敌,特意精选了一队禁军充做其贴身护卫,因为从那一刻起,玄宗已立定注意,打算将他培养成如江夏王李道宗,信安王李韦一般的宗室大将,而不是曾经隐隐考虑过的太子储君。 其实李佑哪里知道这些,他不过看到了那马忽然便想起了武则天驯马的故事,便想要故伎重演,只是临到头了,却又想起亚历山大大帝驯马的镜头,于是就用那一套方法,也幸亏他机缘巧合之下,用了这等方法,若非如此,只怕玄宗就此不理他,也说不定。事后,李佑曾问有关内侍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他始终没有弄清楚为何会派他代天出巡。而那些内侍也是语焉不详,但将各人言语总结起来,李佑也猜了个不离十,当即感慨“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安内攘外 三 夜幕沉沉,一轮明月悬挂当头,整个蒲州府衙被一片静谧包围着,只有轻轻的虫鸣和晚风拂过树枝的“沙沙”声,此情此景,真称的上是“万籁此俱寂”了,欣赏着夜色下的太守府,李佑不禁为这片还没受到工业污染的大地而感慨。亲,眼他意兴正浓时,忽听到院墙根处传来一两声猫叫,虽在这静夜之中听来有些突兀,但却是发自自然,让人不由想到“食色,性也”不光可以形容人类,连动物也包含其中。 当然李佑倒也不至于闲到去探究孔圣人的伟大,只见他此时绰唇作哨,仿着那猫头鹰的叫声吹起来,一时间倒也是惟妙惟肖。只是让守在院子外的军士不由纳闷,怎么这会儿工夫,猫啊,鸟的都跑出来了。 待那猫头鹰叫声过后,一切却又重新回复平静。只是李佑站在屋门口,眼睁睁地看见院中墙角的黑暗里一团人影渐渐朝他走来,愈发清晰起来。直到那人走到屋檐下灯火处,李佑方才看清眼前这男子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脸上还带着些稚色和倦意,比起自己微胖的身材,这人倒算英俊了。 只听此人躬身行礼道:“属下朔北分舵太原站令长侯成宗拜见教主。” “哦,你是太原令长,是连日从太原赶来的么?见你一脸倦色,必是赶路辛苦了。来,进屋再说。”当下,李佑也不顾自己身份,便带着他进了屋中。那侯成宗心下倒有些惊奇,他知近年来,教中变故甚大,而据传新任教主刚毅狠辣,在那阴使和长安分舵夺主的协助下,居然将教中那些首鼠两端的人一成擒,虽然对此也是极为佩服,但想想这位教主的手段,自己虽然也是教中元老之后,但今日来见,其实心中也不免惴惴。哪想到眼前这少年便是自己的教主,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还这么亲切,没有那传说中的一丝狠戾。若不是见他带着镇教扳指,自己倒也真会犹豫一下呢。 进了屋后,侯成宗自然不敢落座,只待站着汇报,却不料李佑不由分说便让他依上下而坐,他自不敢违命,加上赶了两天两夜的路,也实在支持不住,便坐下,清了清嗓子道:“禀教主,按教主传书吩咐,朔北分舵一月前已加派哨探至北疆地界,因为知道教主不日即到,三日前便汇总了消息,命属下连日送来,呈给教主。”说着,便从衣兜里摸出一个腊丸,恭敬地呈给李佑。 接着又道:“据朔北俞舵主所说,那室韦族的乌罗护部因对朝廷不满,已经联络了另外三个部落,意图谋反,而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也正整军备战,想必冲突不日即会发生。属下来的匆忙,只知这些,详情教主可从此腊丸中获知。” “恩,做的好,你先去我书房休息,待明日换了装,便跟随在我军中一同北去好了。”李佑拿着腊丸,和蔼地说道。 “是,属下遵命。”侯成宗领命而出,却不防李佑不经意地问道:“长安侯阴使可是你什么人?” 侯成宗一愣,便转身答道:“回教主,侯阴使便是属下的舅舅。”“恩,果然是将门虎子,不错不错。”听着这不着边际的夸奖,侯成宗挠挠头,便下去了。 夜色之中,只剩下李佑一人,对着孤灯,静静看起那腊丸中包着的密信。只是不同于这里的宁静安详,此时的万里之外,正是千军万马,沸腾之时。 ※※※ 松漠都督府建在辽水上游的发端处,这里原是另一条大河善水的发源地,只是后来受沙土侵袭,河流改道,这才南下形成了辽水。这善水据说是东北各族的发祥之地,虽然因为受到河流改道的影响,许多部落不是继续北迁,就是南下,去寻找水草丰茂和树林密集之处,但每年的腊月初八,各部族人仍然会来到这善水源头,祭祀祖先,祈求天神庇佑,由此才把这条和称作善水。 大唐自贞观之后,屡次东征高丽,当然连同这里的室韦,靺鞨,等族自然也不会放过,只是唐朝对待各族向来宽厚,之所以建这松漠都督府,主要却是为防止突厥从东北部突入,事实上,唐廷对这里的几大部落还看不上眼,从来未认为他们有何实力胆敢挑战天朝,而且这些部落自高丽被踏平之后,也一向称臣纳贡,规矩的很,因此松漠都督府的另一项职责倒成了调解各部恩怨,而不是出兵征伐。也因为这个缘故,许多室韦,靺鞨甚至是突厥的牧人猎手都在这里交易或转运货物,平日里这原本的军城实是辽东数一数二的热闹所在。因为靠着善水,室韦人便将它称为善水城,久而久之,它原来的都督府的名字似乎已为人淡忘。 只是今晚有些不同,都督府所在府城早已被清空,校场上,六千多名唐军士兵密密麻麻的站在火把之下,火光映照出的是一张张刚毅凶悍的脸,只见将台一个身材略胖的中年大将,将他那毛茸茸的大手一挥,适时制止了台下众军的悄声议论,大声道:“本帅知道大家不分昼夜赶到此处甚是辛苦,但是那帮戳尔贼,居然密谋造反,若不捻平了他们,皇上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此番出征,本帅宣布,凡三部男子抵抗者,一律格杀勿论,余者为奴,至于女子财货么,嘿嘿,哪个抢到就归谁,大家务须勇猛杀敌,后退者,杀无赦!明白没有?!” 听见主帅如此许诺,众军哪个还有犹豫,只齐声吼道:“明白,明白。”又在不知哪个激动过头的家伙带领下,高喝道:“大唐必胜,平卢军必胜!”一时之间,连原本平静的石头城堡被这一声声发自内心深处的吼叫所震颤,令旗挥处,便是大军开拔的方向。 夜色中冰凉的石头在火光和铁甲的交相辉映之下,泛出愈发狰狞的光泽。 ※※※ 辽东室韦乌罗护部,此刻已是深夜,因为今天是部落中的祭天大礼,所以日间族人们都忙的不可开交,自然也是兴奋异常,因而在载歌载舞了大半天后,不是醉的不省人事,便是劳累至极,大都早早入帐歇息了,被夜幕所笼罩的大草原上,只有一两盏风灯在清风中来回摇摆,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犬吠,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和谐。 只是那大头领的皮帐里却仍透着灯火,此时这大帐之中聚集了五个人,居中而坐的是乌罗护部大头领浑素,左边坐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巴海正意犹未尽地回味着刚被他啃完的那只烤羊腿,泛红的大脸显示出它的主人今日喝了不少。坐下首的是他兄弟,浑素的二儿子:日青达,这人年纪二五左右,却生的机敏果敢,全不似他大哥那般粗鄙卤莽,因此浑素将那与唐廷沟通联络之事交给他处理,而他也不负所望,除了学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外,长期以来,一直将同那朝廷的关系维护的很好,只是此刻的他却是双眉紧锁,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 还是坐在右首第一个位子上的大巫司索旺图鲁先开了口:“也不知道那山北部到底派了使者没有,无论如何也该来报个信啊。”说着,摸了摸他的山羊胡子,一边摇着头,似乎对那山北部的做法大不满意。 却听见他下首的黑脸大汉道:“大巫司可别轻信他们,前些日子为了这朝贡的事闹的最凶的就是这帮家伙,但自从大家见面说了一回,就没了声音,这还是我天神的儿子吗?” 日青达听他这么说,也接口道:“父亲,孩儿日前往善水城贩货,却听说大唐朝里有人说我们几部的聚会是密谋谋反,据说,眼下那安禄山已经下令各都督府警戒,过往商客都要加以盘查,此事不得不忧啊。” “这有什么,弟弟不要学那汉人般气,那安胖子要是敢来捣蛋,我巴海就把他的卵子拧下来,再说,什么反不反的,若那贡赋再这么高,老子就真”“住口,老大你再这么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赶出去。”还好及时堵住了大儿子那张臭嘴,浑素心中不由再次感叹自己一世英雄,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来。还好,天神还赐给自己一个聪明机灵的儿子,可转又想到那巴海素来看不得自己信任他弟弟,认为弟弟懦弱,可是他却不知道一味蛮勇带来的是什么后果。想到自己日渐年迈,待回归苍天之后,这头领之位究竟是传给何人为好,本来若是巴海稍微象样一点,这位子给了他也是无妨,但眼看他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对自己几年前娶那个汉族妻子的不满,而更有甚者,现在又对那女子诞下已届成年的女儿心怀不轨,这种种事情叫他如何放心的下。 眼看原本只是几个部落商议一下,请求天可汗看在近年天灾无常的情况下,减免些贡赋的简单之事,却被传成谋反大罪,不由让他心下更烦,挥了挥手,制止了手下继续发言,略显疲态地道:“这件事让我好好想想,你们先退下吧。” 只是待众人退下之后,他却只能重重地叹一口气,“那个安胖子到底想干什么啊?”想着这一件件事,他不禁嘀咕道。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安内攘外 四 漆黑的夜幕下,三骑并排而行的队伍一直拖了几里长,前军和中军都是骑兵,夹在中间和作殿后的是步军,只是这平卢军的步军已经可以做到每二人一骑了,虽然比之威震西域,大名鼎鼎的安西军人均两马的配备大为不如,但即管如此,部队的行军速度也提高了数倍不止。追说哪里快去眼快 骑在马背上张铁柱东瞧瞧,西望望,只是大黑天的,自然什么也看不见,只依稀辨出右边正步行的王叔,比起自己这个新兵,这位火里面人人都称之为王叔的汉子真名叫王永顺,别看他喜欢人叫他王叔,其实也就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只是他那斩首超过三十级的战功,何止是叔,就是爷都能叫了。想起火里面刘黑子那夸张的说法,张铁柱不禁微微笑了下。不过,这位王叔似乎有很多心事,而且从来不肯多说,是火里面,甚至是整个队里说话最少的人。但他对自己却很照顾,也许是处于老乡的缘故,就拿现在的行军来说,因为他们是步军,按照目前军规,每二人一骑,以提高脚力,但转眼已经走了近十里地,而王叔只是在刚开始的时候骑了臆断,之后就一直是让自己在马背上,每次自己提出换乘时,王叔只是皱了皱眉,便把自己的注意给挡回去了。唉,老兵就是老兵啊,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王叔那般不怒自威呢,想着想着,张铁柱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王永顺很清楚的听见了马上的张铁柱那一声叹息,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很清楚这是新兵必经的过程,想当年自己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他的羡慕对象—当年那火的火长,在他来之后的第二年就战死了,那是一次和突厥游骑的较量。 他们一火十个人,都是步兵,遇上了一队约三十来人,刚掳掠完室韦部落西归的的突厥骑兵,因为敌众我寡,所以火长的意思是趁他们因为携带财物和牲畜而行动不便的时候,从树林里突出,一举将其击溃。事情本来进行的很顺利,火长安排了两人在林中猛吹号角,造成大军逼进的气势,而他们其他八个人就从林中突然跃出,或许是因为除了王永顺自己和在林子中的那两个人外,其他都是老兵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突厥人刚刚得胜而归,放松了戒备,总之,战事是出人意料的一边倒,至今王永顺还记得随着几枝利箭呼啸而出,火长挥出的第一刀带来的一蓬血雨,那是多么锋利的一把刀啊,刀光闪过,骑在马上的突厥骑士连人带马给砍翻在地,后来听了别人说,王永顺才知道那叫陌刀,在军中只有有战功或者资历老的人才能使用,不过那时的他,也是其中一人了,用的正是他火长的那把。 在付出了一人重伤,两人轻伤的代价后,那三十来个突厥人全部被杀光,扶着同伴,看着满地的尸首和财物以及由此联想到的军功奖赏,大伙都咧开嘴笑了,连第一次杀人的王永顺也从痴呆中恢复过来,随着大家一起笑出声来。事情原本应该到此为止,但老天爷往往并不成全人们。正当他们兴高采烈地打扫完战场,准备返回善水城时,大地隐隐传来了震撼,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啊,王永顺说不清,但他却永远不会忘记。只数息之间,无数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再然后便是从山包后,涌出无数火把来,将这一片地照的如同白昼一般。原来王永顺他们火袭击的那队突厥人中有人在接战时吹了牛角号,因为大约只有两声,王永顺是听见了,但他并不懂其中的含义,而火长似乎没听见,至于其他的战友,或者有发现的,但因为战后的兴奋,一时也忘了提起,于是这一疏忽便为后面的惨斗埋下了伏笔。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突厥大军似乎并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想法,只是派了一个勉强能说汉话的大汉出来,喊话让他们投降。但当王永顺透着月光和火把看见那些老兵脸上冷漠的表情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接着火长拍了拍王永顺和另外两个新兵的肩膀,说了一句令自己永生难忘的话:“我们是大唐的子民!”便再次拔出了宝刀,摆出了决一生死的姿态,身边其他的战士也是如此。那一刻,王永顺感到有两种东西在自己血液里沸腾,一种叫羞耻,另一个是亢奋,强压下心头的震颤,他重新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如此冷静,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临危不乱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有突厥人的哨声和利箭破空的“嗖”声。不过,幸运的是他搭在了这一火老兵居多的队伍里,突厥人的哨声刚起时,便听见火长一声大吼:“掌盾。”身边的战士们便将各种盾牌举了起来,其中有唐军自己的,也有先前战死的突厥人的。因为他们躲在此前那队突厥骑兵的战马之后,再加上有盾牌的遮挡,除了另外一名新兵举盾太迟而被从一旁的利箭射杀外,其余众人都没有损伤。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不过是前奏而已,突厥人见弓箭一时伤不了他们,便策马而上,只见随着火把的舞动,黑夜之中,一个个人影变的越来越清晰,战马高速奔驰带来的巨大冲力一下子就把唐军仓促之间搭起的死马阵给撕破了,虽然当先几骑因为被死马所绊,而掀翻在地,为众人所利刃加身,但越来越多的突厥人却乘此而上,刹那间便是短兵相接,只是如此格斗,步兵终究不是骑兵的对手,再加上人数上的差异,很快原本十个人的一火,只剩下连重伤倒地的一人在内的火长和王永顺三人,或许是慑于唐兵的悍勇,突厥人一时竟然犹豫不前,望着火光照耀下火长那布满鲜红和挂着铠甲残片的身躯和那一头除去头盔后的蓬乱头发,还有那右手握着的仍在滴血的长柄大刀,王永顺只觉得眼前的火长不是人,而是神,是一尊活生生的杀神。虽然背上和腿上传来阵阵刺痛已让他难以忍受,但此情此景,却激起他心中的昂扬斗志,擦了擦眼角边不知是谁的鲜血,他再次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横刀。 忽然间,随着又一声哨响,突厥人重新恢复了攻势,许多人也已经下马参战,最先死的是倒在地上重伤的那个人,只见他一转眼间,便被四支长矛同时刺中,而脑门还插着两支羽箭。但王永顺也顾不了他,因为他自己正被五六个突厥人围住,狂舞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刀法,他想做的和能做的也就是在临死前多杀一个敌人而已。 当他正濒临疯癫之时,突然眼前的敌兵都纷纷散开,他奋战至此,已是疲累不堪,眼见敌人散了开,竟以为是自己胜了,一时发起呆来,立在当场,手持大刀,却不知如何是好。猛然间听的一声怒喝:“心!”他本能的转过身去,却发现一个黑色的身影朝他疾驰而来,那微举的弯刀似乎在显示着他那不言而喻的命运。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一般朝着右边猛地扎了下去,同时只感到脸上,脖子上一片热乎乎的,伸手一摸,全是鲜红的血液,再把压着自己的那个“东西”推开,赫然便是一具无头尸体,他先是呆了一呆,但很快便从那衣饰上辨出这就是先前还凶神恶煞一般的火长,令人难以相信的是,明白过来的王永顺既没吓晕,也没发狂,他只是强行按耐下那一口欲呕的秽物,便拄着刀,站了起来,伸手往脸上一擦,留下三道醒目的血痕,昂然立在众敌包围之中。 眼中闪过一丝敬重和可惜,高坐马上,手举弯刀的突厥王子一勒马缰,高大的战马便带着他重新冲向那唯一剩下的一个敌人,在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中,那人越来越逼近,仿佛伸手可及,他调整了一下握刀的姿势,以求在最后一刻,挥出那完美而又致命的一刀,而眼前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连刀都顿在地上,但他分明又同时感到那人的强大敌意,那微闭的眼睛和一脸蔑视的表情无疑散发出一种不屑,一种挑衅。带着被激起的一腔怒火,突厥王子人马合一,朝前冲去。 近了,越来越近了,但是正当他要挥出那致命一击时,忽然一股大力直冲脑门,只一瞬间的工夫,他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唯一能看到的是满眼不断扩散的鲜红正把自己逐渐吞没。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英武勇猛的王子脑门上插着一支翎箭,只刹那间便成了一摊软泥,从飞奔的战马上摔将下来,一众突厥士兵顿时愣在当场,但是战争不容任何迟疑,因为就在这当口无数支弩箭从树林飞窜而出,就像一个个幽灵一般,疯狂地收割着突厥人的性命。紧接着,响亮的鼓声在这个山袄中响起,大批唐军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林中走出,将手中的长矛笔直的挺向正恐惧地瞪大了双眼的突厥兵。虽然突厥主将的指挥适时地阻止了士兵的崩溃,但很快他发现这不过是徒劳而已,因为不远处已经传来了那熟悉的声音,那是能令大地震颤的隆隆铁蹄声。 之后的事情就相当简单了,原本已经胶着的战场登时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这时的王永顺就像发了疯似的,返身杀入人群之中,直到精疲力竭被友军救起为止。那一战,唐军死伤三百多人,杀死俘获突厥一千两百多人,只因为王永顺那一火人的拼死抵抗,使得唐军疾驰数百里,最终导致了突厥日东部的入侵被彻底瓦解,而王永顺因功升至火长,只是后来因为得罪了上司,才没有获得进一步的升迁。不过,平卢军中也因此多了一个绰号“杀神”的人。 “得得”的马蹄声将王永顺拉回现实之中,团里的传令兵快马来的到他身边,道:“王叔,上头有令,此去一里之后,准备阵型,就地待命。”言毕,打马朝着前队传令去了。只留下王永顺自顾自地嘀咕道:“终于来了。” 漆黑的夜幕愈发阴沉起来。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安内攘外 五 抬头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高耸入云的红山宫,只见金顶红墙在高原白日强烈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除了张扬了一点外,却也不失皇家宫殿的气势和雄伟。 裴仁庆心下虽然感慨这异域奇貌,但也不禁有些懊恼。自从五年前自己协助瑞王也就是当今的皇帝,在洛阳城给那安禄山演了一出好戏后,从此皇帝便看中了自己这等左右逢源的功夫,一会儿出使新罗,一会儿协调北方诸族,现在倒好,干脆一纸诏命将自己派到了这蛮荒之地。若非安氏乱后,皇帝便给自己封了侯爵,又加了大司徒的虚衔,他可真要怀疑皇帝是否嫌自己命长,派了这差使索命来了?不过好在大约皇帝是少数真正到过这等地方的人,知道路途艰难,气候恶劣,因此却是给足了上路的时间。是以,自巴蜀到此,虽然蜀道难行,但用两个多月的时间慢慢走来倒也并不显得吃力。只是待到了吐蕃境内,便费力的很了。所幸此番前来,一是为了彰显大唐国威,二来也是为了进一步查探吐蕃境内的道路状况,因此朝廷特意调遣了包括护卫兵卒在内总共二千多人的队伍。其中自然不乏驮着丝绢c茶叶等货物的商旅,当然这中间隐藏些探路的细作那却是不足为奇的了。 然而,尽管一入吐蕃境内便有当地官员前来引路,但此后的道路还是走得艰难不堪。车驾早已被撇了去,只是有些地方却是骑马也不能过的,而那大江大河之处更是水流咆哮,犹如万马奔腾一般。见到这般情形,裴仁庆心生抱怨之时,却也不禁疑惑皇帝当年是如何在这等地方打了胜仗的,这般一想,隐隐间便多了几分佩服。不过,就他自己而言,依这一路行来的经验,要想从剑南道派兵大举征伐此地,只怕是不可能了,却不知那些一入吐蕃国境便消失了去的探子们有什么收获,想来怕也是所获甚少的。 他正自胡思乱想之时,却听身边的随员c此番出使吐蕃的副使—王荃之凑上来说道:“大人,吐蕃人已经派了外大论领着人马前来迎接了,我们是否要把队伍收拢一下,快点儿过去?” 这话倒是提醒了还在发愣的裴仁庆,回过神来,但见他洒然一笑,向对方道:“王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如今来到这异国他乡,为了大唐的国威,圣上‘天可汗’的尊崇,理当同心协力c相互扶持才是。自现下起,你我便平辈相称,老夫年长,便称你一声‘荃之’,可再不要唤那老什子的官名了,如何?” 其实,自二人头一回碰面,王荃之便感到这位裴大人虽然身份尊贵,却并不端那架子,性子很是随和。不过,他自己是科举出身,背后自然没有裴家那等高门大阀来作倚靠,是以对方虽然平易近人,他却也不敢造次放肆,平素一向是谦恭有礼。但眼下马上便要进入吐蕃国都,再加次来所议之事既非比寻常,又是颇为棘手,因此听得对方主动屈尊与自己相交,倒也是心下一喜,当即便恭敬着回道:“下官不才,既能得大人如此厚待,便忝耻称一声‘裴兄’,还望大人不要见笑才是。” “哈哈,哪里哪里。老夫最喜的便是生性爽快之人,荃之如此,正是裴某求之不得呢。方才你所言极是,左右我等身系大唐之名,君王之命,断不能少了礼数,让外人笑话了。你便去亲自布置一下,让下面人都打起精神来,便说一会儿入了城,自有歇息之处。”裴仁庆见对方答应,心下也是欢喜,自己这位副使,不论文词c人品都是俱佳之辈,能得以相交,于他这般好结交之人实是一桩喜事。当即便命后者布置去了。 吐蕃的迎宾礼倒是没什么好说,一来此地立国不久,再加民风纯朴剽悍,自然没那许多繁文缛节;二来,有些礼仪甚至还颇有大唐风貌,想是当年文成公主入蕃之后,那松赞干布令人效仿的。不过,如此一来,倒也颇有好处,至少裴仁庆等人一路舟马劳顿之后,不必再同他人虚言敷衍便能入住馆舍了,这于他们这行人而言,不啻为一状天大美事。 待进了吐蕃迎宾馆,安顿好诸人之后,那吐蕃国外大论便笑着向裴仁庆道:“此间既已安排妥当,本官便不打扰裴大人了,现下时候尚早,大人在此好好歇息,晚间论相大人(相当于唐朝宰相一职)已经设下筵席,还请裴大人届时赏光赴宴。” 裴仁庆听对方说得一口流利汉话,倒是颇为舒坦,当下也依足了礼数回道:“好说好说,你家论相大人如此客气,倒是令裴某心生惭愧了。晚间一定准时到宴,还请大人代为谢过了论相。”他来吐蕃之前,便已根据兵部职方司研判过吐蕃国情,知道此间任吐蕃大论的一共两人,一是老大论措旺恐,其二便是那尚家的尚恐热。前者年纪老迈,再加上他与已经罢去论相职位的前任大论倚祥叶争斗多年,如今虽然如愿胜出坐上高位,但却是已然油尽灯枯,所起作用实是有限的很。因此,裴仁庆此番前来,主要面对的还是大论尚恐热及其麾下的一派人马。 而此时的吐蕃赞普(即国王)赤松德赞年纪尚幼,国政由以那囊氏为首的几大贵族共同把持,而尚恐热则因为有着丰富的地方治理经验和庞大的尚氏家族做后援,主导着日常各类政事的处理。 这吐蕃虽是当世除大唐以外少有的大国,但大唐之文化昌明,却是该国远不能及的。但看这迎宾馆的布置安排,便令裴仁庆这等素来养尊处优之人极不习惯。只见房内金银器皿虽然众多,且纯金打造之物亦是不少,但做工却是粗糙的很,使人看了但觉俗气罢了。倒是桌上摆着用来喝水的一对玉碗颇入他法眼,稍事休息了一会儿,他起身把玩了一阵玉碗,却听得敲门声起,知是时候已到,于是便换了衣服与已然候在门外的王荃之一道,带着从人在吐蕃方面领路下,望那红山宫而去。 到了宫门外,却见一众吐蕃高官已经候在了门口,当下双方各自见了礼,相互寒暄一阵之后,便由大论尚恐热领着进了那宏伟庞大的红山宫。 只是进得大殿,裴仁庆方才发现,这红山宫其实远非自己想象那般,单单这大殿便称不得如何雄伟,至于眼前的宴饮酒菜更是普通至极甚至可说是颇为粗陋,多是些烤羊腿或者牦牛肉之类,而腥味甚浓的奶茶实在让这位平素喝惯香茶的裴大人大感不适。唯一令他觉得颇有特色的乃是那青稞酒,据说是吐蕃人平日所食之物酿制而成。 耐着性子看完一番歌舞之后,裴仁庆便听那尚恐热开口道:“裴大人远来此地,不知可是天可汗有何旨意传檄于我吐蕃?”他言谈之间甚是客气,尤其涉及到当今大唐皇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钦佩,想是几年前唐军突入吐蕃腹地一事令其印象深刻所致。 却听裴仁庆微微一笑,道:“论相大人过谦了,吾皇平日里还常与本官谈及大人呢,但说大人文韬武略俱是不凡,当日一见便引为知己,只可惜相交之日甚短,不能与大人倾心相谈啊。是以,吾皇特地遣本官带了一些礼物,作为国礼赠与吐蕃,今日在座诸位大人都有一份私礼,一会儿宴散之后,本官会让下人送至各位府上。”他说的是汉语,在座有许多吐蕃高官贵族却是不懂这话的,待听得身边翻译说明之下,却是一个个都露出了笑脸。原来,吐蕃虽然对大唐并不甚亲厚,就是那些王公贵族对于这回唐军深入国内之事依然耿耿于怀,只是限于实力有限,只得忍耐罢了。但也就是这些人,对大唐之物却同样非常迷恋,那滑如凝脂的绸缎,还有新近传入吐蕃的清香怡人的茶叶,甚至那些瓷器器皿都是他们争相拿来炫耀的。 而这边裴仁庆禀承着皇帝李佑的意思,采办了大量奢豪之物,专门拿来送给一众吐蕃高官贵族,对于居于庙堂之高的尚恐热更是不惜奉上好话无数,将其一张棱角分明的马脸说得满是得意的笑容。一时间,双方却是言谈尽欢,倒像是唐c蕃两国素来友好和睦一般。 吃过一阵,裴仁庆见时机已到,便笑着开口道:“本官此来,除了将我大唐皇帝对吐蕃的友爱之意晓谕天下外,却还有另一桩要事与论相大人商议。日前那天竺国中的几个邦对我大唐不恭,非但未能善待我朝使者,还使人强抢商队货物。因此,吾皇请本官来同大人商量,一同出兵天竺,并灭其国,以显我之威。” 旁人听了这话,或许不以为意,左右不过是约了吐蕃兵马去打人国家而已。但尚恐热能坐到这般位子,见识自非常人可比。他当下里一想,便知这是唐人在暗示自己于大唐c大食两国之中,究竟站在哪方。不过,即便如此,天竺土地之肥沃,物产之丰饶实在也对他和吐蕃颇具诱惑。但他知道,两国相交,断没有不讨价还价的道理,如今吐蕃虽然国弱,然而因着大食的关系,唐人对其不得不客气许多,因此他自然也要和着拍子,扮上一回坐地要价的角色。言念及此,却借着酒意道:“此事事关重大,请恕尚某不能随便做主。不过,今日裴尊使亲自前来,自然不能怠慢,我吐蕃赞母金城欣闻故国来人,是以一会儿便到,但听赞母有何吩咐,尚某体量国情,照办便是了。”说着,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狡黠之意,很明显他却是要把这交结唐人的名头推给那金城公主了。 果然,不过片刻工夫,随着唱礼官洪亮的嗓音,一阵芬芳中,素为吐蕃贵族眼馋的赞母金城便在九名婢女的扈从下,施施然地从帘幕后来到了大殿之上。 裴仁庆此时是坐在尚恐热的右首,自然距离为赞母而设的主位极近,只是待到那赞母金城转过了身子,四目相交之际,他只觉得一个声音在内心高呼:怎会是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安内攘外 六 错不了,一定错不了!当裴仁庆第一眼看到对方时,一个十六c七岁的清秀姑娘便浮现在眼前,那娇憨可人的模样竟是分外清晰。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难道世上真有几十年容貌未变之人?又或是天下确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物?裴仁庆一时间却怎也不明白,他只是很难想象自己年轻时在一起青梅竹马整整四年有余的女子竟是宗室公主,而更令他难以释怀的是,对方竟被和亲到了吐蕃,成了堂堂的吐蕃赞母! 刹那间,除了感慨世事难料之外,他却也暗地里安慰自己,世间之事,无奇不有,只怕天下当真有长相相似之人也未可知?言念及此,他忍不住又朝这位吐蕃赞母多看了两眼,目光所及之处却与对方碰了个正着,当下里两人慌忙分开。但毫无疑问,裴仁庆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对方美目流盼之中的热切和迷惘,便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一定就是当年的鬟,一个总是跟着自己的傻傻的丫头。 然而,裴仁庆这般狼狈模样却被居中而坐的尚恐热瞧在了眼里,只是后者却是心想:那唐人果然虚伪狡猾,便是看到了我吐蕃美丽的赞母,也是如此放肆,若非碍于两国邦交,定要好好教训一番。他却不曾察觉到,自己心下所想之中,竟是已然带了些许醋意。 筵席到了这般时刻,可说是已然到了关键之处,但裴仁庆既猜到尚恐热的意图,再加上心里藏着迷惑,且无论如何这金城公主都是皇帝临行前吩咐要好生问候的人,现下却又如何肯钻了他布下的套中?当即便听裴仁庆道:“论相大人过谦了,这吐蕃国事无论大都是亲力亲为,且公主殿下如今虽然贵为吐蕃赞母,但终究还是我大唐皇室之女,现下事关两国相交之大计,由她来做决定只怕有失公允罢。此事想来也是我天可汗所不屑为的。”说到此处,却是嘴角上翘,傲慢之意尽显于外。 一听裴仁庆这话,席间乱七八糟的声音登时一同爆发了出来,具体来说大约分成了两派,一派只觉这位大唐使者所言颇为有理,倒也磊落的很。而另一派则气愤此人身在吐蕃国都之内,竟然还如此踞傲无礼,显是不把吐蕃放在眼里。于是,两派人你说我言,竟有在大殿上争吵起来的趋势。当然这却是宴后通晓吐蕃语的王荃之告诉他的。 然而,殿上诸人众口纷纭,那尚恐热却只顾自己饮酒,还频频与裴仁庆c王荃之劝酒对饮,却并不理会那些人的言语。裴c王二人见此情景,自是心下奇怪,却不知那尚恐热乃是有苦说不出。现下的吐蕃国因为赞普年幼,朝中分成了数派,他自己虽然贵为大论,统管国中政事,且又有尚氏大族在背后撑腰,但无奈先前那囊氏一家已经坐大,又有大论措旺恐一系人马,因此行事之际实在颇多顾虑,至于说那一手把持朝政,却只是流传于外的谣言罢了。而且,眼下这般情景他已非头一回见到,自老赞普死后到现今这几年里,但凡议论国事之时,哪次不是争着开口,最后吵个天翻地覆的?因此,他已然是见怪不怪了。直到下面之人将谩骂之语都说将了出来,尚恐热这才忽然暴喝一声,道:“都停了,大唐尊使在此,都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闭嘴!难道不怕人笑话我吐蕃国吗?!” 众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显是被他吓到了,随即反应过来之后想要反驳,却一想此事毕竟关系到吐蕃颜面,这才各自哼哼着落回了座位,却只顾着喝酒吃肉,殿中气氛也不禁为之郁结。 裴仁庆见状,知道所议之事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可能,好在他也并不指望这等出兵大事能够一蹴而就,与一旁的王荃之一对眼,当即便拱手道:“无妨,此事事关重大,论相大人与其他大人们商量妥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本官左右无事,便在宾馆之中多候两日亦是无妨。来日若是吐蕃上下有了定论,大人再遣人通知本官前来商议也不迟。 尚恐热听他这般说话,知道对方给自己面子,不便在这大殿继续“观战”下去,于是也就顺势道:“裴大人明鉴,我吐蕃近年来遭遇天灾,收成大减,因此这出兵天竺之事却是非同可,既然承蒙大人宽宏,那本论却是要仔细考虑一番,更要同其他大人们一起商量商量,其间少不得还要来叨扰裴大人的,还望大人多多海涵啊。”说着,竟学足了唐人模样,同对方拱手行礼。 于是,裴仁庆进入逻些城的第一天便在这般惊喜与惶惑之中度过,喜的是这吐蕃国如今上下不一,号令难从,正是国将生乱之预兆,但同时却又不禁疑道:那位公主殿下自始至终不曾开得金口,却不知是否当真是她?怀着这般心思,他度过了在吐蕃的第一个不眠之夜。 当然,这一夜却并非他一人无眠。此刻,吐蕃大论尚恐热也正坐在书房中对着一名闭目打坐的僧人发呆。过了良久,方才见后者睁开了眼睛,他忙不迭道:“大师,对于此事,未知天意如何?” “恩,大论所忧之事确实在理。依照本座测算,此事必是唐人之计谋,用以牵制我吐蕃,防止我国与大食相交。只是本座有一事想不明白,唐人若是担心大食图谋安西,何必还要忙着征讨那新罗?换言之,即便我们与大食暗中结交,但凭着如今的国力,左右也不过是对大食进取西域之地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若说出兵相助,自也决无可能。此等道理,唐人不会不知,却为何还要我们一同出兵天竺?当真令人难以解释啊。”这个大喇嘛看起来已经年过六旬,但精神却好的很,他乃是吐蕃本教最为尊崇的巴颜大法师,威望素著,是论相尚恐热颇为信重之人。 听了对方的话,尚恐热微一皱眉,道:“此事的确令人费解,本论也是自散席之后,思量至今,却始终不得其要领。这才请大师前来一同参详,如今大师亦不能揣度,只怕这唐人的阴谋高深的很。唉,方才大师于席间想必也看出来了,那唐人使者左一口天可汗c右一口天可汗的,如今这计谋只怕也是出自对方之手。这位如今的大唐皇帝,本论数年之前还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实是厉害之人啊。”话语间,却颇有无奈之意,想来李佑那次兵临城下之举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却听那巴颜大师微微一笑,道:“大论所言可是指那西海围之事?呵呵,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间是非成败之事本不少见,大论乃是与我佛有缘之人,如何可以纠缠于往事之间。便是今日这事,大论也是身在局中,不明真相罢了。撇开唐人如何谋算不说,大论怎不想想,现今之事主动之权操于我手,如何左右逢源,得取鱼翁之利,便要看大论的了。” 这话却如醍醐贯顶,把个尚恐热说得一愣,好在他本就是心智聪慧之人,否则亦不会坐上此等高位,当即反应过来,忙施礼道:“大师高明,尚某佩服之至。他日我吐蕃若能再现昔日雄风,大师居功至伟,尚某在此先行谢过了!”言语声中,那老僧却已飘然而出,只那余音依旧绕梁不绝:“大论好自为之,切莫急功近利” 一夜就此过去,第二日午后那尚恐热便遣人来相邀裴仁庆等人前去商议两国邦交之事。 双方寒暄之后,刚刚坐定,便听那尚恐热道:“本论今早与我吐蕃众人商讨之后,以为出兵之事应当慎重为是。且不说那天竺等国平素对我吐蕃向来尊崇,但说这征调兵士亦非朝夕之功。因此,还请裴大人代为转告天可汗,出兵天竺之事还须吐蕃再考虑些时日,是以恳请宽限几日再议,如何?” 一听这话,裴仁庆老于世道,自然知道对方延长时日云云,不过是在讨价还价罢了,不过现下情势微妙,临行前皇帝更亲自嘱咐他对待吐蕃要“巧言相胁,不可迫之过急”,因此他虽然清楚对方嘴脸,却也不急于揭破,当下只含笑道:“大论所言甚是,所谓兵凶战危,兵者,本就是国之大事,本就应当好好考量的。此事不妨,裴某前来除了商议这出兵一事外,于双方互易之事也有些建议,承蒙吐蕃诸位贵人赏识,我大唐之丝绢c瓷器及茶叶等物在吐蕃历来畅销,但由于地理之故,往来转运颇费力气。是以,我皇想请大论以两国世代友善为虑,在多玛及聿赍两地开放互市,以利商队交易,如此则有益于两国之边民。实是一举两得之事,不知大论意下如何?” 对于这事,尚恐热倒是心下赞成的,他本就酷爱唐朝之物,家中花瓶瓷器不知凡几,昨日筵席之上,若非考虑国体和一些顽固贵族,他还真想以唐人的绿茶来代替那浓厚的酥油茶。更何况,今日一大早裴仁庆便命人将一车车茶c丝等物拉到了他府邸之中。因此,现下听了对方的话,略一思量,便即答应下来。这下谈成一桩事后,双方显得颇为高兴,只是在临走之前,裴仁庆仿佛忽然想起一般,向着那尚恐热道:“此间尚有一事,便是那吐谷浑王向吾皇控诉,说吐蕃今年以来屡次派遣轻骑骚扰其境,还每每趁着牲畜蓄骠的收获时节。大论,可有此事啊?唉,本人大论好生约束手下,毕竟我大唐与吐谷浑是定有盟约的,若是过了头,地方节度出兵问了罪。大论可不要让吾皇下不来台啊。” 一席话直把尚恐热说得心头一震,望着对方洒然而去的背影,回想着方才那一脸奸笑,心中忍不住怒道:哼,好个唐贼,竟是拐着弯子威胁于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安内攘外 七 却说那裴仁庆说完该说的话之后,便和王荃之带着随从拍拍屁股走人了,当然礼数自然是周全的。只是,原本安排好的晚宴却是无人通知于他们,想是尚恐热被他午后那番话给气着了,是以一怒之下也将那筵席给取消了。不过,裴仁庆自是不在乎这些的,他明白对方愈是恼怒,愈是说明手中分量不够,否则便是安心坐下与他讨价还价景象了。因此,早就想过此结之后,他便叫上了副使王荃之在自己的厢房中摆上一桌好酒好菜,对饮起来。 那吐蕃方面虽然将宴饮取消,但对于两位大唐使者的招待却是不敢简慢的,是以裴仁庆置下的这桌酒席,虽然菜色上粗陋了些,但总也还算丰盛,加之二人一般的心思,对此地别的不没有兴趣,却都极喜那青稞酒,如此望月而饮,倒也颇得其乐。 只是那王荃之毕竟头一回担当如此重任,见裴仁庆在不动声色之间把个尚恐热气得竟失了风度,虽然很是佩服,但心中总是有些忐忑,生怕不能将这份差使办好,当下待得酒过三巡之后,便听他问道:“裴兄莫怪荃之多心,如今那尚恐热似乎对我等颇为不满,不知这般是否会影响联合出兵的大计,又或者对已经议定的互市有所不利,毕竟这可是圣上临行前交代下的要事啊。” 听了他这般话,裴仁庆却是只笑不语,一眨眼间,却见他自旁边案几之上取了一纸一笔,而后一边写,一边道:“荃之多虑了,这话乃是故意说与那尚恐热听的。你大约不知,圣上早有心思趁大食未曾集兵进取安西之前,给这吐蕃人一个下马威,好叫他们知道大唐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如今,若是吐蕃人不答应这等新约,则于圣上而言,便是有了借口,如此出兵教训起来,也算师出有名,却不致引人闲话了。所以啊,若是那尚恐热识相的话,或许可以使吐蕃避免一场刀兵之祸,若然他一意孤行的话,那却是入了圣上觳中了。因此,不论他们如何决定,乃至结果如何,这话只要说到了,你我的差使便算完成了大半,剩下的还是吐蕃人自己去忧心吧,哈哈。”他话音刚落不久,却是已将一张白纸写了一半,而后搁了笔,将纸推给王荃之,却并不多说。 那王荃之被他这一心二用之术唬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接过纸张一看,却见当头便写着几个大字:为防隔墙有耳,胡言乱语耳。一看这几字,却差点被让他当场吐血。只是,他初次出使他国,经验当然远不及对面的裴仁庆,他哪里知道偷听使者谈话乃是各国素行的招数。尤其以今日唐c蕃之势,若是吐蕃人对这大唐使者的底细一点不感兴趣,那才令裴仁庆奇怪呢。只是吐蕃器具太差,被他进屋后仔细一搜便搜出了许多门道。当即却是不动声色,只口头上将那皇帝吩咐的话倒着说了一遍,却是把一众躲在相临屋子负里责探听消息的吐蕃人给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不过,王荃之看过这第一行字之后,便同对方相视一眼,稍后即心领神会起来。却听他道:“若果如裴兄所言,则吾皇果真天纵英明,否则又怎能料到这吐蕃内乱在即,心无余力呢?既然如此,我等也无忧虑之处,今晚可是不醉不归啊。”他自看了纸上之字后,已然明白裴仁庆意图,当即便故意装着酒醉说些个不着调的话,有意或无意间泄露了许多大唐“机密”。 然而,便在他们二人大演双簧之际,却听一人在门外恭声道:“在下朗日则布奉命前来相请裴大人,还请大人移步外间。” 听了这话,裴仁庆不由微微一怔,却是起身推开了门,只见一个高大汉子正挺立在房外,一张黑脸膛上,棱骨分明,却是看不出究竟是何神色,不过半敞的吐蕃布袍下却是一身盘突虬曲的肌肉,显是孔武有力之人。 裴仁庆自来吐蕃之后从未听过c见过此人,因此当下便有些疑惑,却不防对方又紧接着道:“大人不必多虑,末将是受三大王之命,前来相请大人前去纵谈佛法的。此物乃是大王备下的见面礼,还请大人笑纳。”一边说着,一边便从兜里掏出一支玉钗,递给了正愣在一旁的裴仁庆。 本来被对方什么“三大王”c什么“佛法”之类正有些头晕脑眩的裴仁庆一见对方递过来的这支翠绿玉钗,登时心头一颤,待他回过神来,伸手去接时,纵然以他这般修为,却仍忍不住略有些颤抖,接过之后,仔细一看,果真便是当年他送给人家的信物。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想不到如今却在此处见到,莫非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见这唐人使者呆立当场,朗日则布显然已经不耐,当即便催道:“还请大人移步馆外,也好详谈。”言毕,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仁庆自见到这玉钗之后,便隐隐明白了些事情,眼见对方催促,心中了然之下,便请那朗日则布稍候,他自己则返身回入房内,却是想同那王荃之交代几句,毕竟眼下他已猜到此去极有可能是私事,只是他一进房却发现对方已然醉倒在桌上,一时间竟是酣睡入梦了。裴仁庆微一摇头,便出门跟着那朗日则布望迎宾馆外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深夜的红山宫中,随着高原夜间特有的寒冷,裴仁庆只觉这路走的甚是艰难,虽然都是穿堂入室,但呼呼的冷风还是吹得他有些禁受不住。 这样如入迷宫般走了好一阵,终于两人在一间佛堂外停住了脚步。只见那朗日则布回身抱拳道:“大人这便请进去罢,大王已在堂中等候多时了。”说完,也不等对方答应,便径自闪开了身,向外间走去。 好在裴仁庆只觉等这一刻也不知等了多时,见他如此,并不生气,朝对方背影拱了拱手,便独自一人步入了佛堂之中。甫一进得堂中,便见一女身着吐蕃贵人之袍,孤身站立在佛像之前,瞧那背影却甚是孤独凄凉。 裴仁庆张了张口,却终究不曾说出话来。于是,当下里两人俱各无言,直过了半晌,方才听那女子开口道:“庆哥哥,别来无恙么?”说着,便将那身子转了过来。 裴仁庆此刻于对方相距不过三步,便是呼吸吐气之声都几可听见,待得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清丽脱俗却又端庄大方的俏脸时,他原本由于方才那句“庆哥哥”而激动不已的心情已经泰然起来,因为不用他看,已然知道此刻面对的是何人了。 却见对方除了脸上多了些沧桑之色,再加眼角边也刻上几道鱼尾纹之外,却是与往昔不曾有多大变化。到了这时,他反倒平静下来,只柔声道:“呵呵,多年不见,鬟你仍是那般美丽。”话语虽然平和,但其中的柔情却是任谁也能品位出来的。 那女子听他这么一说,不禁脸上一红,随即嗔道:“隔了这么多年,庆哥哥还是以前那张嘴巴,最喜哄人,却尽说些骗人的鬼话。”她言语间虽是斥责对方,只是其中的欢喜倒也明显的很。顿了一顿,忽然听她发了一声叹,道:“唉,若是我一直呆在大唐,想必这时早将这话听腻了吧。罢了,当年是妹妹为了父皇和哥哥们不得不隐瞒了身份,待到后来回了长安,形势却依旧不善,母后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了,庆哥哥一向在大唐,想必知道的定要比我多上许多。总之,你我今生无缘,便是今日能在此相会也是托了菩萨的保佑,若真有来世,鬟情愿与庆哥哥长相厮守,再不分离。”这话说到后面,已然有些哽咽。 其实,不用她说这番话,裴仁庆自方才一见到这位幼时青梅竹马的鬟,一切便已然明了于胸。对方当年之所以起了这么个鄙俗的名字,不过是为了避免招摇,以防给中宗一系带来祸害,甚至也可能为免牵连自己。想到这里,他顿时心中起了一股冲动,他再也不管眼前的这位中年贵妇曾是往日的大唐金城公主,或是如今的吐蕃赞母,他只知道此女正是一直藏于心底的挚爱,积压在心中多少年的感情一瞬间便爆发出来。 却见他踏上三步,忽然一把将眼前的佳人搂在怀中,也不理对方的挣扎,只顾自己说着:“多少年了啊,你可知道我后来找寻了你多少地方。可是,竟然一直杳无音信,及至心灰意懒之下,这才成了家。但庐陵我自是不愿再住,就是长安那等可令我想起你的地方也不愿多去,所以在东都醉生梦死,真正为的正是你啊。眼下老天开眼,再让你我重逢于此,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怎可放过。罢了,你也不要做这老什子的赞母,我也不稀罕这钦差特使,什么功名利禄,什么高官显爵,官场那一套我早就厌倦,现下既然上天教我在遇上你,我便再不会放过。你我这便打点行装,溜出这吐蕃国,寻个地方,从此安享晚年,如何?” 听了起初的话,合着对方的行动,那金城公主却是羞惧交加,但听到后来,她反倒坦然起来。想当年,她年纪虽,但自有一股皇家与生俱来的气质,所以能对这裴仁庆一见之下便留得难以磨灭的印象,不正因了对方这般天不怕c地不怕的慨然之气吗?虽然明知此事无可能,但见对方能为了自己放弃现下这般尊荣富贵,她心中怎会不为之感动。当下只觉得便是如此欢喜一时也是值得了,心下这般一想,双手也不自禁地将对方环绕起来。 然而,却在此时,裴仁庆已经从方才的一时激动之中醒悟过来,他也知道适才说出的话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但他承继了祖辈豪迈不羁的遗风,却也并不觉此事便是违背伦常的大事,只是具体如何行动却是一桩大麻烦。尤其是事成之后,这吐蕃断然不能再待下去,但若返回大唐境内,自己干下这等大事,若是还痴心妄想当今皇帝能宽宥于己,那他也就不配做裴家的后人了。 只是,言念及此,他忽然想到,倘使能做下一桩有利于大唐之事,功劳之下,或许还有一点希望。他哪里知道,正是他现下这般一个念想,却使李佑攘外之大计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对于吐蕃而言,眼下这位尚且名声不显的唐朝使臣很快便会名动高原,成为人尽皆知的人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安内攘外 八 吐蕃自松赞干布等历代吐蕃王创建王国,征战四方以来,时至今日,已经抚有自大唐陇右道以南,剑南道以西,天竺以北等偌大一片地方,其中原本独立存在的如象雄等大国亦不得幸免。但其国虽灭,许多事物却承继下来,甚至发扬光大,本教便是其中最为明显之物。 据传,本教乃是吐蕃国最早传播的教派之一,如今更是与佛教并立为吐蕃两大国教,至于二者彼此之间的恩怨却是另一番事了。却说这本教最初便产生于象雄国,之后该国出了个叫做“辛饶弥沃”的王子,此人据说非同一般,不仅秉承象雄文化之精髓,而且武功不凡,至今仍然很有些诸如飞升九天c纵跃过崖的故事流传下来,可见此人的确不是凡品。却说他创立这不灭神圣本教之后,又大力吸引周边地区的民俗精华,因此待到象雄被吐蕃所灭之时,这一已经省略为“本教”的大教派已然成为当地民众信仰之神,却是无可替代的。 好在吐蕃上层之中也早有人接受此教,因此这本教便这般一代一代相传下来。不过,这本教于普通百姓有益,却未必对吐蕃王族也是一桩好事,最让历代赞普不满的是,本教宣扬博闻广学c实践修习,并且自辛饶弥沃祖师对原始本教改造起,本教便开始反对杀生祭祀c踏血盟誓之类血腥活动。本来么,但凡宗教大多是劝人与人为善的,因此反对这等血腥杀戮之事也属正常,不足为奇。但令吐蕃赞普不能容忍的是,这一点同前面本教宣扬的精神结合在一起,一些本教僧人便开始倚仗教法,对国政说三道四,甚至直接插手权柄之事,还屡次借着佛法,号召人们抵抗赞普颁下的律令。再加本教流传既久,从者甚众,其中难免有些良莠不齐,这些僧人平素胆大妄为惯了,常常依附于国中某一大族,横行无忌,因为历史原因,有时甚至对于王族也并不买帐,针锋相对的时候亦是不少。是以,吐蕃国王族之内,众人对这本教都颇无好感。 而就在这般背景之下,从天竺传来的佛教便趁隙而入,渐渐抢占了许多原本属于本教的势力范围。同时,佛教宣扬因果循环,来世再报的理论,对于无力改变目前贫苦状况的吐蕃百姓以及奴隶而言,却是更有吸引力。毕竟,被人打了一顿鞭子之后,躺着做做美梦,总比因为无用的抗争而再招一顿鞭子来的好。而这种宣扬对苦难生活忍耐不加反抗的理论却是大对吐蕃王室的胃口,在认识到这佛教比之本教更加有利于赞普的统治后,吐蕃王室便开始对佛教大力扶植。尤其在文成公主入藏之后,因为她本人在大唐接触的便是佛教,虽然与这吐蕃佛教约略有些区别,但毕竟同是发源于天竺,总是相差无几,因此对这佛教的青睐自非一般。 于是乎,渐渐地佛教已经变成能与本教平起平坐的大教,全吐蕃上下信者不知凡几。与此同时,佛教与本教两者之间的争执亦初现端倪。而到了如今这时的吐蕃,佛c本两教的争端已经日趋激烈,两家各自倚靠几大部族,相互争斗。其中佛教背后主要由吐蕃王室支持,而本教则靠向把持朝政的那囊氏等族。然而,现下吐蕃赞普年幼,国柄由那囊氏等族把持,就是那常常出面理政的尚恐热与本教也是颇为亲近的,那巴颜大法师便是他心腹之人。不过,佛教亦非傻子,他们打着匡扶赞普的旗子,便很能赢得尊重王室的大臣支持。是以,眼下虽然佛教略处下风,但总体来说二者却是势均力敌,毕竟目前还没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把赞普敢下台,那囊氏不敢,尚恐热更无此心。这般一来,吐蕃上下便达成了暂时的平衡,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平衡何时会被打破。然而,很明显当双方势力此消彼长之际,便是平衡破坏之时。 白日的逻些城笼罩在明丽的阳光之中,宽阔的街道上不时有那赶着牦牛的商队经过,街边颇有些铁匠铺和旅店之类的馆舍,虽然简陋之处便是与大唐一个普通中州亦无法相比,但却是裴仁庆等人自入吐蕃境内之后,碰到的最好的城市了。 这两日来,那尚恐热既未给出答复,却也并不限制唐使活动,而裴仁庆因为金城公主的事,心中更是不急。是以,这天便邀了王荃之这个难得会说吐蕃话的人出来,却是有心要去尝尝吐蕃的街边美食了。 只是那王荃之固然会说吐蕃话,但这逻些城却是头一遭来,又哪里知道有什么上好的酒馆了,因此二人逛了大半圈,竟是连间像样酒肆的不曾找到。于是,二人便不约而同地有些抱怨起来,真是放着吐蕃迎宾馆内的好酒好肉不吃,非到这等野外来受罪。对于这两个从锦衣玉食的大唐使者来说,逻些城中这些称得上馆舍的地方却也只配称做乡间野外了。 正在二人走地肚皮直叫却又觅不得路的时候,只见迎面走来三名大汉,十一月里头的天竟然也是袖袍半裸,纵然逻些城白日温暖甚至阳光下还有些发热,却也叫裴c王二人看得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的裘袍。只是,这三人显是正对他们而来,因为片刻之后,便堵住了二人去路。 裴c王二人眼见此景,不禁心想:莫不是碰上了城内的凶蛮之辈?只是这吐蕃素来国法严整,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国都闹市之地竟有人当街抢劫,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正在二人暗自打量如何摆脱眼前之事时,却见三人背后闪出一名披着头发的矮老人,只见他一抱拳,用略显生硬的汉语说道:“人见过裴大人和王大人,我家主人有请二位前去一聚。”话声虽然并不洪亮,但言语之间却甚是恭敬。 听了这话,裴c王二人对视一眼,却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当那王荃之正要拒绝时,却见裴仁庆向他使了个眼色,随即后者便道:“敢问老人家,你家主人名讳是?” “呵呵,好说好说,二人大人去了便知。”他回答得倒是挺快,虽然不曾答了出来,但脸上那招牌似的微笑也不曾变过。 裴仁庆听他所说,略一思量,当下便拱手回礼道:“既然如此,盛情难却,在下便与王大人一道同你走一趟,请带路吧。”言毕,便摆开了架势,说了个“请”字。 那老人一见他如此,竟似事先早有所料一般,抱一抱拳之后,便领着那三名大汉在前边带起路来。 六人行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此地虽然仍在逻些城内,但建筑风貌显然迥异于方才之景,而这里本就人少,加之又有三名壮汉在前开道,因此一路走来倒也颇为爽利,再无先前那般局促。待行至一栋两层木楼之前,那老人便停了下来,回首道:“我家主人便在二楼,还请两位大人进去一叙。” 裴仁庆听他所说,也不多言,只含笑向他点了点头,便拉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王荃之走进了木楼。进得楼内,便觉能身在此处之人定是非富即贵之辈,考虑到吐蕃国情,这人倒很有可能是吐蕃王公。 上得二楼后,却见偌大一层楼面竟是空无一人,正在两人心生疑惑之时,却见一名身着紫红锦袍的中年汉子迎了上来,开口便用极流利的汉话言道:“二位尊使能屈尊来此,实是王三生之幸,也是我吐蕃之福!只因王身份之故,不能亲来迎接,失礼之处,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眼前还是个这么热情的“笑脸人”,因此虽然被弄得有些迷糊,但二人终究还是不曾发作。裴仁庆因是正使,现下情况不明,不便开口,那王荃之便道:“这位殿下,自称乃是贵国王室,却不知能否将爵号相告,也好让大人和在下有个称呼。” 那人听他这般说话,当下里便猛一拍头,笑着答道:“王真是糊涂,见了二位,心里欢喜的紧,竟还没有先作介绍,呵呵,失礼,失礼啊。王名唤芒热赞布,乃是吐蕃赞普同父异母的哥哥,爵封三大王,负责管理我吐蕃叶如属下各千户所。今日冒昧相请,实是有要事与两位商议。” 他这边说着,却已经让开了路,是以,言毕之时二人也由他领到板墙后面的一间密室之中。 三人坐定之后,裴仁庆清了清嗓子,却并不说话,王荃之与他心有默契,当下便代为开口道:“殿下既然身为贵国王族,又是手握有叶如这等重兵之地,想必权大势强,却不知有何事能够烦恼到殿下,还让殿下想到请我们这两个无用之人前来?” 他这话不说不打紧,刚一说完,却听那芒热赞布晒然一笑,道:“呵呵,不瞒贵使,王这等权势说来厉害,其实只是唬人的。只可惜王能舍得这一身臭皮囊,却舍不得我吐蕃的大好江山被贼人侵吞啊。”言语之中,除了无奈之外,竟充满了愤懑之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安内攘外 九 见对方如此模样,对吐蕃国情有所了解的裴仁庆心中已经大致猜到此人相邀的目的,然而当下里却只装作不解,问道:“不知殿下如此,却是为何啊。”言语之中除了奇怪便还是奇怪,竟没有一丝芒热赞布期望的热切。 虽然眼见这唐人正使的反应出乎自己意料,但今次机会难得,芒热赞布又怎肯轻易舍弃,当下一仰脖,将桌上的青稞酒灌入喉中,随即便沉声道:“不满二位尊使,王如今这等处境正应了你们汉人的话说,叫做危在旦夕。而我吐蕃只怕比王的个人处境只有更差。现下赞普年幼,无力理政,国中朝政全由那囊氏和尚家把持。后者倒也罢了,本就是我吐蕃大族,处事倒也还算公允,否则也断不能由他尚恐热出面理政。只是那囊氏却根本便是奸臣贼子,他们仗着老赞普在世之时的恩宠,不但勾结本教僧侣,侵占土地财货,夺人妻女,还肆行后宫,为祸朝堂,致令我吐蕃这两年看似平安繁华,实则内中虚弱。可笑朝中还有人高唱联合大食,共谋贵国,当真是愚蠢至极了。”言毕,却是满脸的不屑之色。 听了这番话,便是再蠢的人也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了,只见裴c王二人对视一眼之后,却由王荃之道:“既然如此,殿下深孚国望,理当奋起振作,重拾吐蕃之威才是,却为何又叫上大人与我?毕竟此乃你们吐蕃的家事,大人和我虽是大唐使臣,但也断无横加插手之理啊。”原来,两人都是一般的心思,这芒热赞布虽然说得激动,但焉知他不是为了套二人的话头,如今吐蕃国内各派关系错综复杂,就是裴仁庆这等有心挑拨之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当下又怎会被这素未谋面的三大王一番话而说动?王荃之一席话不过是随便找个推脱的借口罢了。毕竟,临行前皇帝千叮万嘱,告诫二人:出使之时,决无事。无非便是要他们万事心谨慎,千万不能贪一时之利而毁坏全局。 王荃之一番话便如一盆冷水当头兜在了芒热赞布身上,不过后者略一思量,也知对方所虑却也属正常,而且若能得到唐朝支持,于他实在有莫大好处,于是当下便深深一叹,道:“唉,二位有所不知。王这叶如将军不过是挂个名而已,虽则我自成年之日起便那里带兵,但自去年回了这逻些后,却是寸步未离此地。就是狩猎之时,也命我守备都城,却是不教出城的。其实,何止叶如,王还兼领着拱卫都城的伍如副将军呢,其辖下的一个禁卫千户所便是由王亲信统带。若非如此,只怕那囊氏也不会容我活到今日。因此,王之实力不在逻些,而在外间。同样,我吐蕃目下唯一之活路也不在这遍布奸臣党羽的都城之中,而在各地忠义之士心中。”顿了一顿,见对方并未现出不耐之色,便有续道:“因此,只要王能脱此处,则必举兵剪除乱臣,拥戴赞普亲政。然而,此事说来容易,做来难。若无二位大使之助,断无成功之机。还请二位看在当今赞普与天可汗有姻亲之系,能助我一臂之力。来日我吐蕃若得恢复,则必感恩戴德,倾心以报。王在此感激不尽!”说着,竟然当着二人,跪将下来,叩起了首。 二人素知吐蕃人最重身份等级,今日对方以亲王身份面见自己已属非常,又是当面扣头,实非行那苦肉之计。更何况,尚恐热若是要找机会挑拨唐c蕃两国也大可不必使赞普的哥哥来演这幕戏,而且就是请了,眼前这人想来也未必会肯。是以,眼见此景,他们已然有些相信对方所说。 但裴仁庆终究是老于交道,当即却并不提如何帮助对方,只微笑着道:“殿下莫急,一则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二来,本人和王副使此来也不曾得到吾皇关于此事之令谕,因此实在不敢妄动。还请殿下多多包涵。不过,自嫁两位公主入吐蕃之后,便视两国为姻亲之家,亲家出了仆大欺主之事,自然是不能不管上一管的。但殿下也须知道,这事只有当赞普有生命之险时,方可施行,否则你叫我二人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又叫我皇如何自处?因此,本使劝殿下不如按兵不动,寻机出逃,因为正如殿下所言,此乃非常之时,只要等时事转变,殿下自可离开逻些,举兵勤王!却不知为何需要我二人相助,此事听来实在匪夷所思啊。” 原本以为自己这番言行定能打动二人,却不料听了半日这两人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当真令他大受打击。他平日里在族中虽然颇有些计谋,但毕竟为人还是粗豪居多,又怎想得到裴仁庆肚里的那些花花肠子。当下听得对方满口回避之词,心中已然失望至极,只言不由衷地道:“既如此,那便多谢二位提点了,王身有他事,便先告辞了。此处乃是逻些城最为繁华之地,虽则比不上大唐,但也当使二位略得我吐蕃风情,还请二位慢坐。”说着,便失魂落魄般地起身离去。 只是待他走到楼梯口时,却听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殿下似乎的确身负急事,否则为何不听本使将话讲完呢?”芒热赞布原是心绪跌至谷底之人,现下忽然听得对方说话,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还呆立在楼梯口,一时竟不知是上是下。 裴仁庆回首见他如此模样,知道此人虽有才能,且胸负雄心,但毕竟见识尚浅,当下便又续道:“殿下今日既然一番盛情,难道便不能坐下详谈吗?” 耳听得这话,那芒热赞布方才猛然醒悟过来,心下却只道:哼,请了吃酒,还跪了半日,竟是消遣于我!不过他脸上却已经洋溢起笑容,一个转身,疾步来到裴c王二人身前。 三人再次坐定之后,便听裴仁庆慢悠悠地道:“殿下既然有心请我二人共谋大事,那裴某便不得不说上一句,所谓‘先人后君子’,不知殿下能给我二人何等好处,以至能使我二人倾力相助呢?” 这话一出,却再次把个芒热赞布愣在了当场,按照他以前听自大唐朝而来的佛教僧人所说,唐人素重礼仪伦常,什么君臣父子都是有各自位置的,若碰上扰乱之事,纵然与己无关,那也是非帮不可的。但现下这唐使竟然当面先提起条件来,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好在他平日里与往来客商亦有些接触,加之为人亦非死板,当即便回道:“尊使所言的确在理,是王适才莽撞了。吐蕃辟处蛮荒之地,便是王也是受教粗陋,还请二位大人见谅。既然裴大人说到报答之事,王在此敢对雪山之神起誓,若能恢复我吐蕃王族之位,他日无论何事,只要王能做得到,但凭二位差遣。而我吐蕃子民亦奉大唐皇帝为可汗,永不敢负,但有所用,无所不从,否则必遭天谴!” 这种赌咒发誓的话在裴仁庆看来虽然没什么实际作用,但他也知道吐蕃人固然凶蛮,却素重信用,这誓既然发下了,要违背起来只怕便不那么容易了。于是,便听他道:“哪里哪里,殿下千万不可如此,否则岂非成了我与王大人要挟于你?其实,对于你吐蕃之事,本使早有耳闻,自来这里之后更是亲眼目睹。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便是吾皇知道了,定也是要遣人相助的。算起来,我大唐皇帝与你吐蕃赞普还有舅甥之谊呢,这等忙那是非帮不可”言道此处,只见他微一停顿,看了一眼王荃之,后者会意,便接着道:“裴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二人一定竭力扶助殿下,重振吐蕃朝纲。至于我等想要些什么,却是稍后便能知晓了。” 听了这话,那芒热赞布却是如头一回见着二人一般,竟盯住了他们看,好容易这才回过神来,只是抬眼望去,却见二人只是含笑不语,尤其那裴仁庆竟似已陷入茶气氤氲之中,越发让人难懂了 当然,这等事情对于远在万水千山之外的李佑而言,是绝无可能知道的。此时的他,正坐在大明宫中太液池旁,看似悠闲地玩弄着手中的几粒棋子。 但见一方大理石台上,统共摆放着七颗围棋棋子,却是分作了三处。其中最上方的是两颗黑子,在它们左下角则放着两粒白子,而右边却是放了三个白子。旁人见了这般情景,自然不明所以,只有李佑自己知道,眼前这三堆棋子实是代表了大唐周边诸国所分处的不同形势。其中,那两颗黑子表示大唐现下正在谋划的回鹘c吐蕃两国,而它们的左边则是业已完成部署的渤海和新罗,在右方则是尚未展开对应之策的大食c南诏和日本三国。对于这最后三国,大食和日本自不待言,那南诏却是他正在思索对策的。而此处距离长安甚远,加上剑南蜀道难行,传递个消息往往要耗费大量时间,因此他对现下的南诏国情却并不十分了解,只是在上月下旬兵部职方司的奏报中得知自九月十九起,那阁罗凤与罗日升再度大肆火并起来,至于现下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正在这时,却见那赵福全轻手轻脚地来到他身后,躬身道:“陛下,兵部职方司徐百川请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安内攘外 十 “启禀陛下,职方司西南馆收到来自南诏密报,称十日之前阁罗凤已经在太和城东南击败罗日升,后者损兵折将几达五万之数,连其胞弟及三名部落酋长悉数战死于阵上。据探子所言,现观罗日升之势,短期之内只怕再无实力扳回局面。若非我大唐于剑南道屯兵以待,只怕此刻南诏已经尽在阁罗凤之手。饶是如此,现下罗日升也只保有拓东节度驻地和通海都督府两处地盘,而且其中各地尚有不断投降阁罗凤者,眼下形势紧张,微臣今日得报,特来请示陛下,之后西南馆该当如何行事?”徐百川知道这情报甚是重要,却偏偏又是噩耗,因此即便得了皇帝旨意免跪于地,此刻也是浑身不安,只低了个头,恭谨地着,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再不敢出一言。 却说李佑听了对方这一番话,脸上的确不甚好看,倒不是怪眼前这位职方司主事,他恼怒的是如此重要军情,那李春仁身为剑南节度使,目前一大要务便是时刻监视南诏国情,可是现下竟无奏折呈上,这不是玩忽职守么?!若非自己一向令职方司主事遇要事可直接面奏,还不知要耽搁上几天!而现如今正是大唐对外征伐的关键时刻,到了明年开春之时,便是大军出征回鹘之际,而那时吐蕃与南诏便可说是后方的隐患,虽则以南诏目前国力,实不足忧,但南诏不定,则吐蕃势必缺乏牵制,若是因此反复,则不但出征回鹘可能得不偿失,就是陇右c安西也可能因此而受到威胁。总之,一句话,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想到此处,李佑不禁有些心烦起来,当即随口问道:“既如此,那依据你们职方司的情报,徐百川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啊?” 李佑问得随便,徐百川可不敢胡乱作答,眼见皇帝神色不善,当下里略一思量,便心翼翼地道:“微臣以为南诏之事牵连吐蕃,是以未可视。如今既然阁罗凤坐大,以臣之浅见,我朝理当竭力扶持罗日升与之相抗,只是此人新败,实力大损之下,加之素来横蛮,我朝若是突然大力支持,只怕他得了援助,不思徐图进取,便会一味反攻,希图以此而挽回士气民心。彼时,若是他再败于阁罗凤手下,则断无东山再起之机,而依目前双方实力来看,极有可能。相反,要是他侥幸得胜,则必然是大胜,那时对我大唐却未必有好处了。因此,对南诏之策只能戒急用忍,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只怕南诏形势危矣” “你的意思是,对南诏应当缓急并用,既不使罗日升就此败北,亦须防止阁罗凤趁机称霸。恩,说的不错。但这般道理也非是如何不凡,只怕关键之处,你还没说到吧?!哼哼”李佑先是打断他的话头,轮到自己说完,那“哼哼”两声,却满是冷意。 徐百川听皇帝的口气,竟似不满之意大盛,心中不由有些打鼓。只是他如今却是有苦说不出的情形,虽然他并不知道剑南节度使李春仁的性子,但想来状告一方边帅岂是一桩好事。人家无论品级官职都是自己穷一生之力或许也无法赶上的,眼下若是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只怕他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更和况,这事也不能全然责怪于对方,谁叫那罗日升是皇帝亲选的,难道一番话竟也要将皇帝给绕进去,那不是自寻死路么。而且,李春仁乃是皇帝藩邸旧人,要是皇帝因此而对自己生了疑心,那就是得不偿失了。当下里徐百川打定主意,今日是绝对不可再说什么了,一时有些尴尬之下,却只得跪在了地上,叩头道:“微臣不敢,微臣对陛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微臣决不敢欺君啊。” 其实,这徐百川心头的确是有些难言之隐的。首先,南诏距离长安之远,再加来往道路之险,决非北地驿道能比。要传递些消息,往往所耗用之人力c财力在北边诸州数倍以上。就是如此,隔了时间只怕还是失了效用。其次,剑南道节度使李春仁打仗是把好手,守则坚如磐石,进则所向披靡。但要说到玩起阴谋诡计来,却并非那南诏王子阁罗凤的对手,此次事件便是他着了对方的道儿。那阁罗凤在与罗日升大战之前,便四下扬言,要联合吐蕃先图姚州,而后再对罗日升行那瓮中捉鳖之计。这般传言出来,李春仁虽然未曾尽信,但将信将疑之下,也总不免要调动些军队出镇姚州。然而,事情的发展有时的确出人意料,原本这几年素来心的吐蕃人居然在这时候于唐c蕃边境地带调集了两万大军,在位置稍后的聿赍城又囤集了万余兵马,这可是自李佑大败吐蕃之后从未有过的大事。 因此,得知这般消息之后,李春仁自然不能再如先前那般稳坐钓鱼台了,他将先将剑南节度麾下所辖精锐天征军调往姚州一线,继而又亲自前往那里,坐镇姚州,毕竟此地乃是剑南道之门户所在,若是姚州告破,则益州以南甚少险要之地可供防守。但他毕竟久经征战,当时也想到阁罗凤行那调虎离山之计,因此除了继续对罗日升提供军械粮草以外,还派了麾下兵马使李庆常和校尉姚成忠前往后者军中,负责传递两军消息,并给罗日升出谋划策。但李春仁在这事上却看错了阁罗凤和罗日升两人,他既没想到前者心思之狡诈缜密,又没料到后者生性之莽撞蛮横。结果,那罗日升因中了阁罗凤激将之计,便拟亲自带领大军连夜出击,同时却将反对出兵的李庆常和姚成忠两软禁在了会川都督府之中。若非后来阁罗凤趁着在太和城大败罗日升之机,纵兵奇袭会川,使得守军惊乱之下弃城而逃,只怕这会儿李c姚二人还在都督府内哭笑不得呢。 而在此之后,阁罗凤一方面对新得之地安抚有加,另一面却不断派出股部队骚扰剑南道西南边界各州,同时又对罗日升残余势力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这般一来,李春仁自然知道,以对方之实力断无可能同时两线作战,但要真正判断对方究竟有无胆量进攻大唐却也非简单之事。个中原因却是说来话长,简言之便是南诏民心所向,竟是那阁罗凤。这事听来匪夷所思,但有感觉这般的只怕也只有大唐子民了,在南诏国内,因为罗日升统治之时,手段严酷,不知赏善,只知罚恶,有时甚至连恶也未必去罚,各地军民早已激愤难当。加上他投靠大唐,便很有些有识之士以他这等做法为耻。是以,在有心之人鼓惑之下,众人自然都向着阁罗凤去了,而由此对唐廷产生的迁怒却也是避免不了的。 结果便是李春仁派去查探消息的探子,不是被人识破刺死,便是带了假消息回来,一时却令他真伪难辨。加之前时已经错过一次,他行事之时,不免更加谨慎,以求用情报消息反复证明。如此一来,虽然对他判断敌情大有益处,但时间却也耽搁不少。 阁罗凤要的自然便是时间,他现下已对消灭罗日升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大有信心。然而,对大唐却只是装模作样而已,在他心底,此刻出兵强攻大唐,当真与自寻死路无异。于是,在得到吐蕃人答应将调集的部队保持一月这般许诺之后,他便趁着李春仁加紧戒备之机,自己却积极安排内政,恢复生产,以希冀回到南诏昔日之景。 待到李春仁不再采取守势,转而进一步加强姚州方向之军力时,吐蕃方面终于无法再在边境保持那般兵力,否则唐军一定借此机会再度入侵。但是,便在吐蕃撤兵不久,李春仁回师南线之际,却发现除了个被打残了的罗日升和几千溃军之外,大唐原先在南诏所保有的优势已经所剩无几。 也因为有了那一阵喘息时间,阁罗凤也加固了新近夺取的地方,至少在赢得民心上,唐军已然无法取得进展。而失去了当地土人的帮助,指挥大军穿行于密林瘴气之间,无异于遣人送死。因此,便是李春仁有心要教训阁罗凤一番,面对如此地势,却也只得徒唤奈何了。在此期间,由于对南诏方面查探不力,又对新近得到的消息屡有怀疑,是以李春仁的奏章却是在今日方才由剑南道驿站送出,当然这却是眼下身在长安的李佑尚未得知的。 听了徐百川所言,结合自己得到的消息,李佑虽非亲见,但也将事情大致想通,他知道对于眼前这位的职方司主事而言,有些话是不便或者说不敢讲的,而他自己也不过是一时气愤,这才说出了威逼之语。其实,他一看对方年岁,再加言语谈吐,便知以此人之老于官场,有些话是打死了他也不会当着自己面说的,当下想了想,便和声道:“徐大人平身吧,朕非是昏君,你心中的顾虑朕也能猜个大概,不外是怕得罪了封疆大吏而已。你大可放心,如今已不是天宝年间,况且朕也不会去做那挑弄是非的长舌妇。不过,你要知道,你身为朝廷命官,所思所虑,当对得起这江山社稷。最少,说话做事之时,也须扪心自问,是否对得起天下百姓。现下剑南道的确出了问题,若非及时施救,只怕蜀地永不得安宁。”顿了一顿,眼见对方已然有些震动,便续言道:“李春仁的底子朕很清楚,他的才能还是局限于带兵打仗之上了。不过这样也好,节度使之职本就专司领兵作战之事,至于旁的事情不甚通晓,倒也不能完全怪他。看来朕还是要派一得力之人,出往剑南,协助于他,将这南诏之地,彻底并入我大唐之下。” 李佑这么说却是自有道理的,他知道眼下的吐蕃至少暂时无力与大唐正面相抗,而如果不趁这般机会攫取南诏,一旦他日吐蕃元气恢复,则势必再度与大唐相争,到时即便胜出,只怕亦要付出些代价。 但李佑说得轻巧,徐百川可不见得听地自在,他怎么听都觉得这皇帝想是话中有话,派去的人该不会是自己罢? 正在这般忐忑时,却听李佑道:“徐卿家对南诏之事知之甚详,言谈之间亦有独到见解,实是难能可贵。如此,朕也就不费心思了,你近日便去兵部交代差使,而后赶赴剑南,协助李春仁重新整治南诏各方势力,至不济也要在三月之内,令形势有所改观。同时,自你抵剑南之日起,朕授命你全权处理该道之军情消息,但凡使用明c暗哨探之事一并归你指挥。就是针对南诏各部之拉拢打击,也须由你从旁参议,如遇李春仁有一意孤行之事,你可具折上奏,朕赐你专奏之权!怎么样,你可莫要叫朕失望啊。” 话已至此,便是徐百川当真不愿赴任,也只是心头说说了,口中却已经连呼谢恩了。 徐百川走后,过了片刻,李佑终于按耐不住,一拳砸在了桌上,口中则低声骂道:“罗日升,你个废物,总有一天朕要叫你知道,一意孤行的代价!” 这般过了三日,当李佑再次来到这太液池边,想起南诏之事,尚自有些恼怒,却听那已经退在亭子外的赵福全道:“启禀陛下,左相李泌有事求见。” “何事?”想到自己选人失误,他心下终究有些不快,便下意识地这般问道。 还好,李泌来时其实已将事情附在了话中,否则那赵福全听了这话,也只有跑到外头问过李泌之后,再来回复了,当下却听他道:“回禀陛下,李相言称,此事乃是发自吐蕃,但说是裴大人用八百里加急专门传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横扫千军 一 万籁俱寂之中,一剪烛影,于微风飘拂之后,将榻上两个枯坐的身子竟照得摇曳生姿起来。 此时的裴仁庆,面上虽不说话,但内心里当真是波涛汹涌。半月之前,他写了一封奏折派心腹连夜送入剑南道,再由那里早已预备着的专使马不停蹄地发往京城长安,呈给皇帝。而这封由他和王荃之联名署下的奏折中所陈述的便是他二人所在的吐蕃国国情。 却说自那日与芒热赞布会面之后,三人又陆续见过两次,其后因为那囊氏对芒热赞布监视甚紧,此人抽不出身,便只得通过手下心腹之人暗中联系。但经过三次商议,计划却已经大致确定下来。这个计划的宗旨便是协助芒热赞布逃出逻些城,去往叶如首府既千户所驻地—晶杂,那里有忠心于他的一众将领以及上下两部千户所辖下的三万士兵。而后便由他领兵杀回逻些城,清君侧,辅佐现任赞普建立一个与大唐亲善和睦的吐蕃国,而他芒热赞布到时自然顺理成章地接管朝中大权。 要促成此事,则芒热赞布如何逃离国都逻些便是关键之处。裴仁庆自是知道吐蕃国眼下正值佛c本两教相争之际,但至于其中争斗是否激烈到能引发国都大乱的程度,却并无把握。而对于此事,不单是他,就是芒热赞布也不敢将话说满。毕竟,佛教教徒虽众,然而由于自身教义所限,反倒不如本教那般激进,要让这些相信佛教的人出来争斗实非易事。一个不好,若是弄成适得其反之状,则于三人之大计反而大是有害。想到这里,无论是胸有野心的芒热赞布还是有心建功立业的王荃之都不得不冷静下来,谨慎行事。当然,于裴仁庆这等老手来说,越是到了这等关键时刻,反倒比常人更易冷静下来,将遗漏或不妥之处一一指明。 尽管如此,但在目下没有更好办法的情况,三人却也一致认为挑起佛教与本教之间的恩怨乃是唯一可行之计。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芒热赞布仍是在裴仁庆的指点下,结合自己了解的两教争端,暗中派了亲信得力的下人在城中散播谣言,具体而言倒很是简单,左右不过是说些本教如今执掌国柄,即将对信奉佛教之人遂行压制等等。这些话原本不过是捕风捉影c挑拨离间之词,但现下的吐蕃因为去岁天灾,导致平民及奴隶饿死者达数万之众,有了这等背景,再加有心之人暗地挑弄c鼓动,很快便有几名生性暴躁的佛教信徒当众扬言此乃本教掌权朝野所致,并言称若是长此以往,吐蕃仍将遭受上天惩戒,以至最终亡国。 升斗民对亡国不亡国的并没有深刻的道义上的认识,但家里吃的没有往年多了,催赋的人越来越凶狠了,这些却都是被众人看在眼里的。反观那些本教僧侣们,打着尊崇佛祖的名义,四下里不是要这家献上金银,就是要那家将存粮上缴。甚至还隐隐听说些强抢女子的事,这么一来,底下百姓对本教的抵触之情已经跃然而起,尤其那些佛教徒们,若非限于平日所习教义,只怕早已在街上逮了对方,痛殴起来。 而裴仁庆c王荃之以及芒热赞布三人则躲在暗处观察着形势,之前裴仁庆之所以觉得芒热赞布之事可为,并亲自上表皇帝详述此事,也正是料想到了现下这一幕。 不过,也正在他们暗自得意之际,在一个偶然的时候,逻些城一桩极普通的事将本已错综复杂的局势如同点火一般,瞬间便引得火势熊熊起来。 此事起因本是再普通不过,大约是一名奴隶得罪了本教的几个和尚,而后便给正吃醉了酒无处发泄的后者当着众人打死在了街上。吐蕃国的奴隶原本便是如牲畜一般,打死也就打死了,通常便是赔些钱了事,而且还是向奴隶的主人赔付。那几个本教僧人恐怕作的也是那般想法,但他们却不知碰上乃是一位甚为棘手的人物。 此人便是那名奴隶的主人,他本是伍如治下的下部千户所一名先锋官,年轻时曾随吐蕃军征战四方,据说单是背上的刀疤便有三十多道,端的是远近闻名的英雄人物。后来因受伤跛了脚,无法再行作战,便回到了乡里。饶是如此,却无论是在部落族人内还是地方百姓口中,都是传得如神一般的人物。正是这样一个人,见了那几个还口出狂言的本教僧人竟然当街行凶,虽然打死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奴隶,但手段之狠辣残酷却令他义愤难当,又见对方见了自己居然凭空甩过一袋银子,想要私了,这便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了。当下虽然跛着脚,但还是一人冲上前去,左右开弓,凭着军中习练的功夫,片刻之间便将那四名僧人打的伤残倒地。 如此一来,当面他自是赢了,但眼下的吐蕃正是本教当道之际,如何肯教自己的僧人白白挨人痛打?两名管理逻些事务的本教法师闻知此事,略一商量,便前后派了六十名僧人或说是僧兵前去将那人“捉拿归案”。 可怜那人白天刚出了口恶气,傍晚准备出城之时,被堵在了城门口处,六十多名本教僧人持刀将他团团围住,一番恶斗之后,这人被砍伤了手足,硬是给拖了回去见那本教法师去了。到了第二日一早,赶早的人们便发现东城门城楼上挂着半个身子,赫然便是昨日那人。本来么,出了这等事,做下的又是本教僧人,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之下,事情也就这么草草收场了。但偏偏这人乃是部落内的大英雄,再加此人不知从何时开始,竟信了佛教,这般一来事情便复杂了许多。 而也正在这等时刻,下层百姓中忽然传出本教僧人即将对信奉佛教之人大肆屠戮,那个尸体挂在门楼上的先锋官便是被杀的第一人,据说之所以缺了那下半部分尸体,却正是因为被本教僧人们拿去喂了狗。 这般一来,当真是人人自危。是夜,挂单于逻些拉扎寺的玄一大师突然暴病而亡,此人乃是佛教的领袖人物,据说早在大唐文成公主入吐蕃之时,便曾来讲过经文。现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怎不叫人心生疑窦。很快,一些佛教信徒便自发结了伴去往拉扎寺悼念,结果言语间便与拉扎寺的本教僧人发生了冲突,不过一会儿,口舌之争便发展成了两派人马的激战。而这不过大乱将起的序曲,因为到了第二日上,当更多的佛教徒得知此事后,牧民们天性爽直的血液里暴躁的成分迅速地膨胀起来,越来越多的佛教信徒从各处赶来,却与那闻讯而来的本教僧人大打出手,并且渐渐发展到了械斗。不过一日光景,便死了近千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起初,佛教信徒人数虽众,但大多是些寻常百姓,殴斗尚可,至于拿着刀子砍人却是不如素来凶暴蛮横的本教僧人了。但到了第四天上,随着人数已经占有压倒优势,佛教信徒也愈加强悍起来,吃亏的渐渐成了本教了。不得已之下,原本妄想趁此机会一举收拾掉佛教势力的本教大师们只得请求那囊氏c尚家等朝中显贵调兵镇压,以防佛教不仅不被消灭,反而坐大于本教之上。 只是调兵需要时间,而且不能只调驻扎于逻些城外的禁军,因为这些人之中也有许多参与到了两教相争之中,而且还多有佛教之人。这般一来,却只得调动距离国都最近的伍如辖下的禁卫千户所,但时候却也因此而耽搁了。一时间,原本秩序井然的吐蕃国都逻些城内简直血流遍地,昼夜喊杀之声不绝于耳,房屋被焚毁者不计其数,就连红山宫都受到了冲击。若非迎宾馆地处偏僻,只怕裴仁庆和王荃之等人也难逃于暴民之手。 而如今两人迎面盘膝而坐,却是在做着最后决断。因为这般时候乃是令芒热赞布出逃的最佳时机。事实上,自暴乱一起,芒热赞布便派心腹前来询问关于出逃之事,只是裴c王二人那时却是不曾想到暴乱会有如今这般规模,因此均是推脱了事。但事情到了眼下这等地步,若不抓紧机会,待到驻扎在伍如的吐蕃禁军赶回都城时,那便一切都晚了。而现在只要裴c王二人点头,借口逻些暴乱难安,避居城外当是合理之事,料来无论是尚恐热还是那囊氏都不会否定。毕竟,以目前吐蕃与大唐的形势,若使得两位使节有了闪失,那可是吐蕃人承担不起的。而裴仁庆麾下的使团辖有两团共计五百余名兵士,以此兵力走偏僻道,逃离逻些当非难事。更绝的是,芒热赞布便可改换容貌同他们一起出城。此事虽然危险,但成功之机却是甚大。 若非生怕一旦为吐蕃人发觉,不但是芒热赞布要死,便是裴c王二人自己只怕也难逃一劫,而大唐对吐蕃的战略也势必大受影响。这可不是二人所愿看到的,是以,整个一晚他们都在苦思冥想,希望能有更好的两全其美之策。 过了好半晌,方见裴仁庆睁了睁眼,沉声道:“荃之,为兄已经想到一着,这便说出来与你一同参详参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横扫千军 二 “哦?裴兄请讲,荃之洗耳恭听。”王荃之见对方竟有了想法,当下也不由有些好奇,便一边说着,一边凑了上去。 却见裴仁庆整了整衣裳,不慌不忙地道:“为兄想过了,今日之事,你我二人之所以一时间想不到万全之策,其实非是我二人不智,乃是我等思虑之所及困于一处之故。试想,眼下吐蕃之事,不论我们是否想出那万全之策,皆对大唐无害且有利,何况,即使局面再坏下去乃至出乎我等意料,实际于我大唐而言,亦未必是坏事。毕竟,吐蕃越弱,则于大唐越有益处。所以我等大可不必为了吐蕃人大伤脑筋,只要所出之计能达到两个结果,则于全局无碍,否则,便是你我二人渎职之责。”说到此处,他见对方不住点头,显是赞同自己观点,于是便又续道:“所谓两处结果,一要防止吐蕃大乱之后靠向大食,二则是吐蕃此番暴乱,只要在你我二人可以影响之内,便要使它愈演愈烈才好,如此则能使我大唐逐渐控制此国。但使能做到这两点,则万事无忧矣。” 听了这话,王荃之略一思量,遂问道:“裴兄所言,甚是在理,只是如今之势,虽然吐蕃内部与我大唐交恶者不少,但若论真正赞同与大食结盟的,却也不见几个。毕竟,相比起我大唐来,这两国在西域的龃龉更多也更为激烈。因此,只要我们留心观察,随时设法干预,当不致使两国结盟这般情形出现。但若说要影响甚至控制暴乱,恕荃之直言,此事实在无甚把握啊,一个不好,只怕物极必反,我等控制不了啊。”说到防止吐蕃靠向大食,王荃之自然十分认同,本来这也是李佑他们此次前来的一大目的。但若说是进一步挑动暴乱,还真把王荃之吓了一跳,不说照这般发展下去,就是眼下单单他们这地处偏僻的迎宾馆都已由护卫唐军和吐蕃士兵严密保护起来,更别说逻些城其他地方了。若是按着裴仁庆的意思,只怕是吐蕃越乱越好,但问题是王荃之可不认为仅凭他和对方两人便能掌控局势。 见对方说地严肃,裴仁庆不禁莞尔,道:“荃之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为兄亦知道乱起之后,便是吐蕃方面亦难以动作,更别提你我这等无兵无权之人了。但我所说的掌控局势并非指由你我二人来掌握,嘿嘿,其实权术之争从来不靠一两个人,靠的是角逐的几方他们背后的势力。你想想,现下看似是佛c本两教的事,实则你知我知,吐蕃朝廷上下皆知这不过是其王族同朝中权贵之间的争斗。只可怜了那等升斗民,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跟着上头闹来闹去,结果把性命也闹掉了。而你我要做的事,简言之,便是在确保这几方势力再接着斗下去。” “恩?裴兄的意思难道是”听了这话,王荃之亦非蠢人,已然有些明白过来,只是一时还抓不到关键之处。 却听裴仁庆接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此番我们相帮的可不只是芒热赞布一家。凡是和他有纠葛的,我们要一并计算在内。依你之见芒热赞布此人如何?” 王荃之听他发问,虽然似乎并不关主旨,但还是回道:“以弟所察,此人胸有韬略,虽然性子急切了些,但仍失为吐蕃人中有作为之人。只是,此人野心不,我观他心中之意,只怕借你我之援手不过是借口和后盾,他想在事成之后独霸吐蕃国政才是应有之意。但如今他口中说的天花乱坠,其实心下态度不甚明了。裴兄倒不可一意相信了他。”王荃之对这位三大王有着本能的反感,或许是因为见他于国难之中不惜出卖吐蕃权益,而心生鄙视之故。 裴仁庆听他如此说话,知他不齿对方为人,当下却道:“荃之所言不差,那芒热赞布的确非是良善之辈。然则,古往今来身居高位者有多少是清白之身?!所谓成大事者不拘节,便指此事。如今,若他芒热赞布真是善男信女,裴某对他倒不上眼了,正因着此人才胸负野心,这才答应与其合作。但正如你所言,观此人言行,便知必是反复之人,若单靠他来推行邦交之策,只怕将来有朝一日,朝廷大军终须再度征伐此地。然而,吐蕃国内目下没有比他更亲近我大唐之人,尚恐热虽然奸滑聪明,但眼下已经处于颠峰之位,何况他为了照顾国内各方势力,亦不会就此向我大唐称臣。有鉴于此,我们明里自然应该相帮着芒热赞布,但私底下却应再选一人,用以与他针锋相对。以免他坐大之后,再来对我大唐不利。” “裴兄高见,却不知还有何人有这般身家,值得我二人费尽心力。”虽然对于裴仁庆的计划仍不甚了了,但王荃之已然听出些门道来,显然他对于这般计谋也是大感兴趣。 “呵呵,这用于牵制芒热赞布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吐蕃赞普—赤松德赞。既然我们清楚他芒热赞布的花花肠子,那不妨便顺着他的心意,协助他逃离逻些,继而举兵杀回此地,夺得朝政大权。然而,在这其中,我们必须见到那赤松德赞,并言及吾皇之高义,允诺助他平定国内佞臣之乱。而后,便是这两位王族弟兄的内争了,我们于此期间不妨作壁上观,正如剑南道对南诏那般。只是若是谁人实力过强了,那我们便扯着旗子再去支持另一方。如此一来,彼时吐蕃先历那囊氏c尚家之乱,而后又有芒热赞布窃权当国,你说纵然赤松德赞有意作为,那时的吐蕃还足惧吗?吐蕃之地,气候异常,道路艰险之处比之巴蜀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再遣大军进讨,除非有圣上那等明将之才,否则纵有万军只怕亦不得平之,因此只能行此计使之内耗,随后我大唐利用各方优势,收其人心。如此,则十年之后,必有大变,长此以往,不出百年,此地终会为我大唐所得。”说到此处,他想自己这一箭双雕之计,不由有些得意地捋起了胡子。 王荃之仔细咀嚼完他的话,不由心中大动,脸上的钦佩之色更是无可掩藏地展露出来,只听他喃喃地道:“一计之功,虽万军难得之,所谓横扫千军者,大抵如是啊。果真是国士之材啊。”一边说着,一边却忘了请教对方是如何想到那吐蕃赞普的。 王荃之又怎会知道,裴仁庆之所以脑筋一转想到了赤松德赞,正是由于那晚同金城公主秉烛夜谈之故。本来,若无芒热赞布之事,他要履行诺言倒当真并非易事,虽然金城公主从来便没他那句“带她出去”当真,但于裴仁庆来说,自己许下的承诺却是时时放在心上的。 两天之后,红山宫偏殿内,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略有些模糊的身影高坐在镶金的王座上,缥缈的轻烟中,一切都似幻象,让人只觉得仿佛身在梦境之中。裴仁庆前后一共进过三次红山宫,前两次都是晚间,尚有牛油巨烛给他照明,而尚恐热设宴那次更是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与眼前这等情景相比,真是恍若隔世。 过了好半晌,方听一个略带些尖锐的嗓音,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道:“贵使远来辛苦,迎宾馆内一切用度是否满意?”这话吐字并不甚清晰,却颇为文雅,想来这赞普定是有个极好的汉语先生,裴仁庆心中如是想着。 但面上他自不敢怠慢,当下便不卑不亢地道:“赞普言重,裴某及属下使团各员一切安好,特此多谢赞普及论相大人之款待。”这话倒是发自挚诚,毕竟尚恐热无论再怎么心有不满,但对于接待之事,却早已令迎宾馆之人不得马虎敷衍,因此一众大唐使团人员倒是吃住均为上乘。 听了这话,那赤松德赞也并不多言,裴仁庆站在阶下却是瞧不见对方神色,当下只听对方道:“贵使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若是单说两国邦交之类的政事,不妨与大论商量,他掌管吐蕃内外朝政,自有处分。” 闻听此言,裴仁庆知道这是对方在推辞了,想是怕事后朝中当权之人追究他这个傀儡私见他国使臣的罪责。想到此处,裴仁庆当真很想知道作为一个连接见别国来使都要心谨慎的君主,赤松德赞这吐蕃赞普做着究竟有何意味? 当然,他终是忍住了,当即只恭敬地回道:“回禀赞普,在我大唐,一应政事皆由皇帝陛下亲自处置,若有来使,朝中大臣虽可负责接待,但决断之事必须又吾皇亲自下旨,旁人若是随意插手,便有扰乱朝政c以下犯上之嫌,罪责不轻。因此,裴某以己度人,自也以为吐蕃之事大抵如此,想不到却是错了,疏漏之处还请赞普原宥。不过,无论如何,吾皇临来之前,特意命我亲自向赞普转达问候之意,好教赞普知道,我大唐对赞普一向很是关心。”他当然知道这番话说将出来,极有可能一会儿便给报给了那尚恐热知晓,但他自也不怕,毕竟以他的身份,若是尚恐热敢动分毫,那么便与唐c蕃之间直接对阵几无差别了。 倒是那吐蕃赞普听了这话后,一声自鼻中发出的微哼没能逃过裴仁庆凝神以待的耳朵,稍后便听前者道:“吐蕃c大唐两国,其风迥异,这朝政之事自然也大不相同。贵使初来乍到,并不熟悉此间情形,自是情有可原,只要时日稍长,定能发觉出其中的奥妙来,当知道我吐蕃虽比不上大唐上国,但实实也有另一番韵味。”话说到此处,赤松德赞的汉话已经说的流利起来。 当吐蕃赞普那一哼被裴仁庆捕捉到时,后者心底已然泛出微笑,而对方最后的那句话,隐约间便有进一步详谈的意味。到了这时,裴仁庆知道今日红山宫之行,并没有白跑一趟,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是足够了。至于两人今日所说之话,有多少会传到那囊氏和尚家的耳中,却非他所操心的了。当下,他又寒暄几句之后,便告辞离去,却不知此时一场大乱正渐渐逼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横扫千军 三 十二月的高原清晨,天气分外清冷,而红山宫大殿里,气氛却也是格外沉重,一如外间阴冷的北风,直叫人脊背生寒。 那囊晋美端坐在殿内镶满黄金宝石的座椅上,冷眼打量着吐蕃国的满朝文武们,在他右首坐的便是当朝大论尚恐热。按说平常他并不前来大殿,一应政事原本都交由尚氏处断,虽然事前事后都有人早早将所议之事及结果相告。他从来不怕尚恐热能耍出花招来,拱卫国都的是伍如的千户所,这些千户所辖下的兵将都归由他那囊晋美统带。而吐蕃五如中,除了叶如之外,另外三如中,有两如已经为他那囊氏所控制。从较远的孙波如到距离此地之近仅次于伍如,比之僻处更为西南的如拉,却是近了不少。 若非今日之事,实在棘手,他自也不会亲来此殿,毕竟在庄园之中的日子可要远胜过这枯燥无味的朝堂了。但眼下局势已然紧张之至,至少在那尚恐热嘴里是这么说的,若他再不现身,只怕情势就要急转直下了。 其实,在那囊晋美心底对现下尚恐热这般处事是颇为不满的,不就是本c佛两教之争吗?他尚家也是信本教的,如何还庸人自扰地召集群臣商议此事,难道不嫌麻烦么?依那囊晋美的意思,只要将屯驻城外的大军开进城内,关闭各处城门,全城大索三日,定能将那些可恶的佛教信徒们屠个干净,也省得日后再做手脚了。 可是,偏偏这位一向行事果断的论相大人碰上这事竟有些畏首畏尾起来,还说什么“此事牵连甚广,不便一并诛戮”,哼,当他不知道么,不过是怕得罪朝中一些人罢了。既然如此,那便由他那囊晋美亲自出马罢。 见众人都不说话,那囊晋美不由冷然道:“诸位,我吐蕃国立国百余年,向以尊崇本教为重,本教不光佛法浩荡,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更为我吐蕃之稳固贡献良多,实是功不可没。而那佛教自天竺传来以后,只知一味劝解人们苦读经书,又说什么转世重生便可消灾解难。哼,当真是一派胡言。若任其发展,长此以往,我吐蕃之尚武精神焉能续存?!到时,只怕唐人伸个指便把我们推倒了,眼下士卒训练不精,军伍战力不足,我看便是这个道理。所以,依本论之意,眼下正是除去这佛教的大好时机,一旦错过,他日必然后悔莫及。到底如何,诸位都说说看吧。”他说的好似商量口气,但只从他言语之间露出的神色,众人便知这是逼他们表态了。 只是如今的局势可不似那囊氏想的那么简单,尚恐热悄悄斜睨一眼,心中却想这那囊晋美是如何坐上那囊氏的宝座的?根本就是个蠢材!他心中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声,面上却笑道:“大家共同群策群力,总要把眼下这难关度去才好。那囊大人的意思是,佛教与我吐蕃大为不利,当要设法镇压才是,至于如何行事,还请大家一同参酌参酌。”这话一出,倒登时舒缓了殿内紧张的气氛。 趁着这般功夫,当下便有一名干瘦的老者出言道:“尚大人说的一点不错,如今本c佛两教之争已成水火之势,非是简单手段所能治下的。以老夫浅见,不妨剿抚并用,毕竟逻些乃是我吐蕃国都,不宜酿成大乱。否则,只怕不好收场啊。”这人名叫桑多布,也算是三朝元老,若非前年病了一整年,想必如今也坐在大论位上了。 一听他说话,登时便有几个年轻官员也起声附和,但却同被一个洪亮声音打断,只见一个虬髯大汉起身昂然道:“这都是罗嗦的,依末将看来,那佛教信徒们成日里大多只知念经颂佛,却不知他事,所建寺庙又占了那许多土地,最是可恶不过。现下不如将他们一打尽,正如那囊论说的,剪除了这等后患为好!”说完,却是嘲讽似地看看先前发言的那几位。 桑多布一大把年纪,又是国中元老,从来便没被人这么顶撞过,他是休养了一年才复出的,却不知眼下的朝堂早已面目全非。当下里被那人如此粗鄙的反驳,心中自然大是不满,激怒之下,立时咳嗽起来,只得喘着气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胡言乱语,难道要生生地看我吐蕃毁于一旦吗?咳咳”说到这处,想是内心过于激动,当下却是咳个不停,再也说不出话来。 却见那虬髯大汉面上一晒,转眼向那囊晋美道:“大论,末将愿领兵前去平定乱事,保证在三日之内,逻些城内再无佛教徒寻衅滋事,还请大论允准。” 他这话一出,分明便是将今日这乱事完全推在了佛教头上,由此大肆屠戮便在情理之中了。只是,大殿内虽然亦有些许人反对如此行事,但却大多官身不够,又见对方神情凶悍,再加把持权柄的那囊氏乃是此议首倡之人。他们为了自己的前途,自然不敢也不愿多言,只想着回去如何叫家里及族中之人同那佛教斩断关系,以保自身周全。 然而,桑多布虽然咳地不行,但他眼见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出列反对,那囊晋美听了此言已经大是心动起来。眼看对方就要通过此议,他却见那尚恐热兀自半闭双眼,而那囊氏则已经准备挥手就绪了。看到此处,他联想到灭佛之后,首先大感不适的一定是那赞母金城,而如今除了新到的大唐使团外,吐蕃内外就属此人与大唐最为亲近,若轻易将她得罪了,依吐蕃目下的实力,这不是将国家往火坑里推吗?随即便不顾病色又起,当着众人面,向阶上之人言道:“两位论相大人还请再仔细斟酌,此事牵连不啊。若是一味灭佛,只怕就是赞母也不能答应吧。” 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到这事,那囊晋美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恨意,当下便挥手打断了诸人说话,毫不迟疑地道:“你等不必再过忧虑了,这佛教是非灭不可。本论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胆挠阻挠此事,哼!”话音之中,已然透出了浓重的杀伐之意。 尚恐热见他如此,知道已然动了真怒,当下里嘴角扬了扬,却是终究未能把话说出来,而那桑多布老迈多病,又争了几句之后,终于气力不支,却被人生生地抬出去瞧大夫了。于是,一场有关吐蕃国运的讨论便在这般匆匆结束了。而那位名叫扎木的虬髯大汉也因此调为逻些禁军副统领,专司灭佛之事。 与此同时,逻些城迎宾馆内,裴仁庆和王荃之也是心下紧张,只听后者道:“现下局势日渐紧张,我等还是尽快向那尚恐热提出避出城去为好,也顺带将芒热赞布偷运出城,否则一俟吐蕃禁军抵达,封锁各处之后,我们行起事来可就没眼下这般容易了,迟恐生变啊。” 听他这么一说,裴仁庆也不由点头道:“正是如此,今日我想了许久,看来这险终得冒上一冒。这样,由我来写书信交于那尚恐热,只须措辞强硬些,料他也不敢将我们强留在城内。只是,他也必派人护送我们出城,在此期间你便负责同那芒热赞布取得联系,安排他混入使团之中,而我则周旋于外。只要挨到起程之时,便不足为虑。你看这样如何?” “恩,裴兄所言甚是。荃之属下随行护卫之中有那吐蕃向导,我便让芒热赞布扮成此人,他亦不须跟在我身侧,以免引人注意,但毕竟身处护卫之中,到时我随在我眼中,也照顾到他。只是,却不知上回裴兄说的使那赞普心念所动,为日后内乱埋下伏笔之事,进展如何?否则,纵是我等将芒热赞布偷送出城,及至他日后起兵夺得朝政,只怕我们莫白忙一场。”对于吐蕃赞普这么个十五岁的孩子,王荃之始终放心不下。 却听裴仁庆道:“荃之莫急,你之计谋甚好。不过,休看那赞普年仅十五,但依为兄多年经验来看,此人他日定非池中之物,眼下所以对朝政不闻不问,不过是掩人耳目,韬光养晦罢了。你可别忘了,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想那松赞干布当年吞灭象雄时,也不过十三年纪。眼下这位赞普也非善辈啊。只要吐蕃内部生乱,再加芒热赞布于叶如一地号召起兵勤王,依照我看来,这赞普也就有了时机,至于到时究竟谁能胜出,却是要看谁对我大唐最为有利了。” 两人这般计议已定,当晚裴仁庆便秉烛夜书,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左右却不过是为了添加些强横之语罢了。第二日头上,他便将此信交代给一名贴身护卫,由后者前去转交给吐蕃大论尚恐热。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尚恐热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并提出派一队两百兵士组成的卫护兵马将他们送出城去,目的地便是吐蕃赞普狩猎休养的西海围附近的一处庄园。 一切看似顺利,恰如裴仁庆所谋那般发展下去,只是逻些城的天空又阴沉了几分,却叫人心头莫名不安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横扫千军 四 清晨,阴郁的天空下,整个逻些城被笼罩在一片森冷可怖的氛围之中。当裴仁庆等人骑马一路迤俪走近城门时,却看到路旁分明有用废牛皮胡乱盖着的死尸。而凄厉的惨叫声还时不时地从街道旁的屋舍中传出,让人心头不由莫名地揪紧了起来。 纵是以裴仁庆这等见多识广,又是久历大场面之人,毕竟也是承平日久,无论在洛阳还是长安,过的都是繁华似锦的日子,即便是安禄山叛乱那一阵,东都洛阳也不曾遭过兵火,至于那城外一战也不过两三个时辰,况且又在夜间,因此裴仁庆却是不曾见过眼前这般景象的。忍住一股恶心之意,他不由有些怀疑,究竟日后史家会不会将自己也同今日之事书写于一处? 微一摇头,将这些胡思乱想的事儿扔在一边,却见那城门已经近在眼前了。身后几步远的王荃之此时也打马迎上前来,口中道:“大人,一切准备妥当,‘礼物’业已载入队中,只要过了这城门,我等对此间之事便可高枕无忧了。”因是在外面,他却是仍旧以上下之别来称呼对方。而他话中说的“礼物”却是指那混在人中的芒热赞布了。这人已经将他招牌般的胡子刮了去,并换上唐人衣装,又在嘴边贴了两撮短须,一番装扮,竟是完全换了个样子。只要不是熟人,又非抵近细看,一时又哪里分得出真假来。 裴仁庆听他所言,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你我只须放松精神,一切待出了逻些自然便好。此时,我倒是一刻也不愿再在此地耽搁下去了。”说着,眼角不由瞟了瞟街道右边矮墙下的一具用草席遮了一半的女尸。 倒是王荃之听了这话,颇有些不以为然,道:“大人想是不曾见过战阵,昔日下官在任职剑南时,随边军出巡,遇上吐蕃人,两下里杀将起来,虽则统共不过百多人,但那也是血肉横飞的样子。可比这般情景吓人多了,至少人家还懂用席子盖上一盖呢。”他生平至今其实也就遇上过两回,但到底是上过战场的,对眼下这般事后之景已经大为不屑了,再加他本就对吐蕃粗蛮之性颇为鄙视,眼下既得了机会,自是要嘲讽两句的。 裴仁庆听他这般说着,虽然有心想听听他在剑南的事,但也知此刻不是时候,于是应承了一下,便欲继续前行。却不料正在这时,只见后队一名护卫匆匆打马赶来,待来到跟前,只低头向王荃之行了个礼,便向裴仁庆凑过了身子,低语起来。 不听倒还罢了,却只听那人急道:“禀告大人,大事不好。属下奉大人之命去向公主辞行,本已出了宫,却见一名吐蕃大将领着几百卫士披坚执锐地冲向公主所在之处。属下心中担忧,便悄悄地跟了过去,听了一阵,却知对方乃是向公主讨要一名避难僧人。公主不允,现下双方正僵持对峙,属下生怕公主有失,特来向大人禀报。”他乃是裴仁庆于出使吐蕃之前特意在家中挑选的蜀人,因略通吐蕃语,人又机灵,所以同金城公主之间的联络也是便派了他前去。 裴仁庆一听此言,心中一突,只暗道糟糕。他千算万算,却独漏了将此事完全告之金城公主。本来他也是怕对方担心,毕竟这等事情说来风险极大,若是被吐蕃人发觉,明里不便动手,暗里指不定要将自己一行人怎样呢。因此却是一直瞒着的,直到今日出城也是命眼前之人前去向她辞行,却不曾料到那公主平素往来最多的便是几名佛教大师,他们都是从中原而来,原本便是唐人。但领着兵士灭佛的吐蕃将领显然已经杀红了眼,加上那几位大师本就是有道高僧,在这逻些城内可是有名的人物,随便逮个人一问,便知藏到了何处。 其实倒非是这些老僧畏死,他们大多年过六旬,又是不远万里跋涉而来,所为的不过是有机会同那天竺僧人研讨佛法,并将佛家教诲多传些给普通百姓而已,至于生死却是早已看得通透。但金城公主平素便同他们往来频繁,及至得了那囊氏灭佛的消息,便一早命人去把这几名高僧请到了宫里,却是将他们庇护了起来。 只是眼下既被吐蕃人察觉,却是颇有些尴尬了。金城公主目下虽然地位尊崇,但一来现任赞普非她所出,二来说到底她终究改变不了自己唐朝公主的身份,因此在这看似高大巍峨的红山宫内,其实辗转余地甚。是以,那负责领兵灭佛的吐蕃大将扎木竟也蛮横起来,他虽然不敢就此闯进宫去,但既领人将各处封堵,便不怕对方趁乱跑了。何况,他一边监视赞母寝宫状况,一边又命人去向那囊晋美讨那搜查之令。因他知道,那囊大人可是一向对这唐人公主心有不满的。 且说裴仁庆自然不知内中这许多曲曲折折,但听了心腹所言,却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当下里却是心急如焚,眼下自己若不随同众人出城,一旦那囊氏和尚家发现芒热赞布已经不在城内,则必然全城大索,那时发现了自己,只怕后果便难说的很了。以尚恐热的精明,未必不会想到芒热赞布搭上了自己,借以混出城去。毕竟,时至此刻,谁也不能保证他们的行动不在尚恐热的监视之下,他不能,王荃之不能,就连芒热赞布也同样不能! 但现下他手上一无兵,二无权,于此事却是当真难办的很。左思右想之下,他还是将此事告知了一旁的王荃之,只将自己与公主之间的事略去不说。 却见那王荃之皱了眉听他说完,望着不远处已在接受吐蕃守兵核查的前队人马,道:“大人,此事实在不易办啊。你我现下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手头又无兵马,若只凭着这随行护卫的几百人马,怕是连红山宫都未到,便被人拿去了。然而,公主虽然远嫁,但终究是我大唐朝皇室之人,但凡大唐子民者,又怎可让她受人欺凌?若然如此,我大唐颜面何存,吾皇颜面何存?!为今之计,大人身负重任,惟有下官一人前去,说什么也要将公主救了出来,否则还有何脸面回去面对君父?”他一路往下说着,却是越来越激动,竟有当街拨马而回的趋势。 那裴仁庆见他如此,倒不由有些诧异,只觉此人倒真是一片忠心。却也在这时,裴仁庆忽然临机一动,想到只要自己干脆公然亮了身份前去,试问又有谁敢为难于自己?到时只消推说自己临时想到此去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回到逻些,是以未曾向赞母金城辞行乃是有悖纲常之事,毕竟在大唐子民心中,她仍是公主之尊。这样一来,也就等于间接提醒了对方金城公主的身份,如果出了岔子,吐蕃可是要负上责任的。言念及此,他不由责怪自己关心则乱,如此简单浅显的道理,一时竟没想到,还是听了王荃之那一番“热血”之言,方才得了启发。 既然心中已有了决断,却听他道:“不必如此,我已有了万全之策,保管公主无恙。你且带队先行出城,在城郊三里坡处等我。我此去不会太久,定能保护公主免受他人骚扰。切记,此间之事于我大唐至关紧要,一件‘礼物’可抵得上千军万马了。一俟出城之后,你等到晌午时分,若还不见我人影,便可自行离去。总之,国事为重!切记!” 听了这话,那王荃之凝神看了他一眼,却连客套也没半句。当下便拱手应道:“大人但请放心,下官一定在三里坡恭候大驾。” 裴仁庆听他这般说话,虽然奇怪对方竟是如此不客气地将这般危险之事推给自己,但因为时间紧迫,一时间却也无暇与他计较,当下只拱手道:“甚好,裴某去去便来。”说着,马鞭响处,已然拨转了马头,望红山宫所在飞驰而去,而那名亲随见状,也立时打马追了上去。只留下王荃之留在当地,嘴角边却挂着一丝浅笑。 当裴仁庆飞马赶到红山宫,正不知如何进去时,却见远远地一大队人正朝他走来,临得近了,仔细一看,却不是那尚恐热是谁? 只见对方斥退了宫门卫士,一脸笑意地迎上前来,口中道:“咦?裴大人不是带着属下离开逻些城了吗?怎地又去而复返了呢?总不成是不舍得老夫吧,哈哈。” 见他如此模样,裴仁庆是何等人物,当下心中愈加觉得定是出了事,否则以对方之材,怎也是谈笑间决断大事,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心念电转,当下只沉声道:“嘿嘿,此事裴某正要请教论相大人呢。想不到我大唐使者前脚刚走,紧接着便有人欲对我大唐公主不利!裴某现在可以正告大论,金城公主非但是吐蕃赞母,而且按我大唐皇室排序,她如今可是大过皇帝辈分的大长公主!如有差池,后果不问可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横扫千军 五 “裴大人说的是,只是自老赞普故去之后,我等一向将赞母金城奉若圣明,又怎会冒犯于她?想是大人多心了。今日逻些暴乱之时,大人金贵之身,万望保重啊,还是让本论速遣人护送大人出城为好”纵然裴仁庆言语间甚是不客气,尚恐热却是陪着笑脸,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裴仁庆眼见他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单是侍卫兵士就有百余人,如此阵仗,行走于并未陷于暴乱的吐蕃王宫之中,却当真有些不同寻常了。裴仁庆听他所说,也不多言,只淡淡地道:“大论不必多言,现下只须让裴某得见赞母,请安过后自然知道平安与否。怎么,大论该不会强加阻拦吧?!”他口中虽有调笑之意,但其中的坚定却是任谁都能听的出来。 尚恐热不知宫里谁走漏了风声,又暗骂那扎木行事卤莽,自己先前叮嘱过好几次,谁也不准前去吵扰赞母金城,这家伙倒好,当真把自己的话当作了耳边风—听过就忘。只是,眼下之势,对方已然起疑,如若一味不让其进宫探视,则恐怕此人会怒发当场,以吐蕃目前的情势,尚恐热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得罪大唐的。于是,当下里便听他道:“大人既然一意坚持的话,那本论便陪同大人前去走一遭好了。”说到此处,却是回过头去,喝道:“还不在前面为裴大人和本论开道?!”斥骂声中,那些随从一见主人心情不畅,心中会意之下,立马奔在了前头。说是给二人领路,实则不过趁机前去探探情况罢了。‘ 随即,一行人便一齐往宫内走去。待到行至赞母金城所居的寝宫院门外,却见偌大一片殿前空地上,竟排着好几列全身披挂的军士,而殿门附近更是人满为患,如此情势,别说鸟儿,就是苍蝇也无望飞进或飞出。裴仁庆见状,不由眉头一皱,责问道:“敢问论相大人,这般情形却是如何解释啊?” 他话音刚落,那尚恐热尚未出言,却听远处宫门口已经传出一个粗蛮的声音:“禀告赞母,已有人证看到那些个秃僧人逃进了宫,还请赞母开了殿门,好让末将依令带人将他们搜请出来。显然,他对金城公主也是有些顾忌,因此言语之间却是不得不谨慎了些。 只是好半晌才听宫里言道:“不知将军依了何人之令,前来搜宫?”这话音调并不甚高,却足以令殿外之人尽皆听到,语声端庄婉转,但其中的锋芒却也是显而易见。 扎木听金城公主如此问道,当下便不得不回道:“回禀赞母,末将乃是奉了那囊大人之命,前来捉拿要犯。因此,还请赞母略微通融,否则” “否则如何?莫不是要强闯而入?正如尔等日间在城内所为?恩?”一连数问,显然平日里寡言少语,性子温和的赞母金城此时已然动了真怒。 扎木被她这般一问,一时未及反应,竟愣在了当场。不过,他虽然头脑简单了些,却也不是蠢材,虽然见对方所问难以回答,但想到那囊晋美吩咐下的意思,终究还是强硬道:“赞母莫怪,依了那囊大人之令,任何人等不得阻碍末将捕人!还请赞母快快开了宫门,免得让末将手下的人冒犯冲撞了。” 言毕,却见他一挥手,刹时身后早已凝立准备的两列兵士如潮水一般涌到了殿门口,只等他一声令下,便欲撞门直入。 就在这时,只听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却都道:“住手!”言语间,便见裴仁庆及尚恐热一行人从院门处昂然而入,而另一边,北面的月墙门口,一名身披牛皮甲的高大汉子也领着一队兵士来到殿门外的空地上,却正是禁卫统领朗日则布。 只见他一脸冷然地来到扎木面前,口中道:“扎木将军,本统领不管你今日奉了谁的命令,总之这吐蕃王宫之内,没有本统领应允,谁也不准擅闯,违令者只有一个下场:死!”这话乃是面对面说将出来,因此看着对方满脸森然的样子,纵然以扎木这等屡经沙场之人,竟也实实感到了那般迫人的杀气。 扎木被他这等气势所迫,不得不退后两步,依着吐蕃军中规矩,行过礼后,方和气地道:“大统领言重了,末将也是奉命办事,不得已才这么做。若单是凭了末将本心,那是怎也不敢乱闯此处的。但那囊大人既已有了钧令,末将不敢不从。因此,还要请大统领行个方便。”事情既然到了这等地步,定下神来的扎木自然知道,就算此刻退缩,但梁子也已经结下,与其回去无法向那囊大人交差,还不如眼下强硬到底,这也是为了自己日后的前途着想。 谁知,朗日则布听了这话,非但不曾退后半步,反而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口中道:“扎木,我看你是迷惑了心思,我已经和你说了,这王宫禁地乃是由我朗日则布守卫,别说那囊论,就是整个那囊氏齐出,此地也仍是受我节制。一兵一卒若无我之军令,看哪个敢进任意一间宫殿!你若为难,不妨去将那囊大人请过来理论。在此之前,任何人等不准跨进殿门半步!” 话音刚落,原本站在朗日则布身后的那队兵士立马冲上前去,同已经抵在殿门口的扎木麾下士兵碰在了一处,对峙起来。但显然,朗日则布的话已经成了最后通牒。 眼见两人要僵,尚恐热不得已之下,向裴仁庆拱了拱手,大步上前,冲着那两人大声道:“两位将军,请先息怒,勿要起了争执才好。”微一停顿,见二人已经有了些象征缓和的举动,遂又道:“今日之事,朗日则布统领说的自然不错,只是那囊大人的钧令也甚为要紧。不如这样,二位只在殿外守着,由本论亲自进去一趟,待得自此间而出,则到底有无僧人,那便真相大白了。” 听他这般说话,朗日则布和扎木互望一眼,心中虽然都是不愿,却也知道这尚恐热的势力,单看对方身后那黑压压的一群人,便知道此人极不好惹。于是,二人便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道来。 却在这时,只听一直站在一旁的裴仁庆道:“裴某请与论相大人同走一遭。”说着,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尚恐热自然知道不好推却,当下便洒然而应。二人随即一同入内,却留下一众人等大眼瞪眼般候在了外头。 一入殿内,尚恐热于不经意间四下一望,便发现后面帷幔间似有起伏之状,显是有人躲在了里头。他不由心想,这赞母金城也是恁地粗心大意,这帷幔之后如何能躲得了人啊?怪不得她是死活不让那扎木带人进来了。不过他转念之间便已明白,此处宫殿并不甚大,而且除了这帷幔之外,也的确再无藏身之处。事实便是,这帷幔是假,赞母之威仪才是能够庇护那些僧人的真正屏障。而他自己,虽然素信本教,却是对佛教倒也并不如何排斥,甚至偶尔也有兴趣翻阅佛教典籍。其实,在尚恐热看来,这灭佛之事实在大可不必,也不知那囊晋美吃错了什么药,平白地竟来了这么一出,难道是向自己示威不成?此念不想也罢,一想却是心下一震。是啊,如今吐蕃之兵权十有八成掌握在那囊氏手中,若非忌惮尚家根深蒂固,势力雄厚,而自己又能处理朝中各派关系,只怕那囊晋美早就容不得自己了。现下那囊晋美已经敢动这赞母金城,难保他日不会将刀子放到他尚家头上啊。 言念及此,他心中不由有些七上八下,但转念间忽然想到,既然此间正值那囊氏兴风作浪,却也未尝不是自己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便欲出言相劝赞母金城交出那三名僧人,明里是化解眼前危机,实则是为了加深那囊氏和赞母金城之间的怨仇,而这也是见解挑拨那囊氏和大唐之间的纠葛。 只是,当他抬头望去时,却见裴仁庆和赞母金城也正相互注视着,不,应当说是凝视着。见此情景,他心头不由一震,只怕眼前这两人关系匪浅啊。 却在这时,只听得外面一声:“师父,救救徒儿”显是朝着这赞母寝宫说的。尚恐热不闻则罢,一听之下,却是心下大喜,不由暗呼:机会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横扫千军 六 耳听得外间有人呼救,原本便心有怀疑的尚恐热此刻更是坚信那僧人便藏在此间。若是能将这般情势妥为利用,则不但裴仁庆和赞母金城要感激于自己,同时也能在这红山宫中进一步确立自己的威信。至于那三名僧人么,那可就对之不起了。毕竟,虽然整个吐蕃都崇信佛法,却也断没有在赞母寝宫私藏僧人的道理。当然,一会儿自然不能让这三名僧人活着出去,便说是三人偷入赞母寝宫,一意威胁,这才使得赞母出言庇护。而手刃这三人的正是自己和大唐使臣裴仁庆,想来以他尚恐热亲口说出这等话来,就是那囊晋美亲至,也说不得什么,别说外边那区区一个扎木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心中一阵得意,当即便露出笑容,上前向裴仁庆和赞母金城道:“情势危急,尚某有一计策,可保二位”说到此处,话音未落,却听得外间突然呼喝之声大起,只听一人道:“大胆贼子,竟敢私闯赞母寝宫!”接着,便是喀啦一声,偌大的木制殿门忽然被劈开一道裂缝,木屑和窗纸纷纷飘了进来。 眼见此景,纵然以尚恐热这等心思灵便之人,却也登时看傻了眼,一时竟不知自己,为何会引得事机骤变。其实,他哪里知道,方才门外那声呼救虽确实出自一名僧人之口,但实际却是由那囊晋美所安排。那囊晋美深知扎木为人粗鄙莽撞,此番灭佛定然会牵连到赞母金城身上,而他对这个女人却有着一种说不请的感觉,但能借此机会将她控制在自己手上,无论于公于私,都是一大助益。因此,他一早便安排下这一手,却叫扎木知道,一旦在赞母金城之寝宫外受阻,便见机行事,而这所谓的机会便是这名呼救的僧人了。 尚恐热一时竟没想到局势急转直下,与其说他思虑不周,还不如说他素来低估了那囊晋美,以为对方所以能坐上那囊氏的家主宝座不过是因为族内无人,而且又是上任家主的嫡亲长子之故。可是,实际上那囊晋美虽然平日里扮着一副对国政默不关心的样子,不过暗地里却对吐蕃上下情势无比关注。今日之事,说是偶然,实则乃是那囊晋美筹划多时,所谓灭佛,不过是临时借来的幌子罢了,他真正要做的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那一人还要随时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尚恐热虽素知那囊氏把持朝政的野心,但也绝没料到对方是要将其他大族一并排除在外,独享大权。眼见此景,心中不由一阵发慌,他只怕今日之事,连自己也被算在其中,平白断送了性命。其实,这却是他多虑了,无论那囊晋美再如何嚣张狂妄,依他尚恐怕热尚家家主的身份,却也断不敢害他性命的。当然,略作警示,望其知难而退却是应有之义。 此刻,殿内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殿门外却已然打翻了天。最先动手的当然是那扎木,此人一见那名僧人便知那囊晋美示意自己动手,当下里就在众人耳听那僧人说话之际,猛一挥刀,便那殿门砍去。只是,一旁站着的朗日则布却是早有防备。当那僧人突然出现时,他便觉得事有蹊跷,心有所疑之下,自然悄悄地紧盯着扎木的一言一行,眼见对方手起刀落,全神戒备的他哪里再敢犹豫,当下便抽刀而出,生生地架在了对方刀下。这也是为什么扎木迅猛如电的一刀却只将殿门劈开了一半的缘故。 眼见双方主帅动了手,二人手底下的兵士们自然也不甘人后,纷纷抽刀持矛,拼力搏杀起来。而那尚恐热麾下的军士却因首脑不在,一时却也不知相帮何处,但此刻场面已然极其混乱,朗日则布和扎木二人手下的士兵都是除了自己人外,逢人便杀的家伙,一时却哪里管你是谁的部下,只见服饰徽号不一者,当下便挥刀砍来。因此,起初之时,倒是尚恐热底下兵士伤亡最众。 待得后来,众人耳朵里再也听不到尚恐热的声音,便心中忧急起来,只怕自己主人已在殿内遭了杀手。于是,为了解救家主,尚恐热麾下的士兵也在几名将领的带领下,集结起来杀向一众挡在殿门口的兵士。 这般一来,却真如雪上加霜,只见原本便不甚宽大的场院里,数千人分作无数个圈子,围在一起不住厮杀,呼喊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血肉横飞之景更是不下于战场之上。只是,地方虽,人数却多,且三方相互挚肘,却又个个当仁不让,一时间竟是谁也无法抢先入得殿内,只自发杀向大殿门口。 这时,身处殿内,眼见金城眼中已有惧色,裴仁庆心中再无顾忌,当下抢上前去,握住了对方一双柔荑。他自不管金城的一脸羞色和尚恐热眼中的惊异,只沉声道:“尚大人,金公主殿下,此刻外间已是势如水火,我等若再不脱离此处,只怕终要为他人所害。裴某不才,恳请二位随我突围而出,尤其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就是裴某一死也决不使人伤害公主一分!”他一边说着,一边却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显然这话并非空口而言。 其实,裴仁庆祖上乃是大唐名将裴行俭之后,因此从习武乃是家族传统。且不同其他朝代,大唐乃是史上少有的文武双全时代,许多朝臣都是马上挥刀,马下作诗,这裴仁庆虽然已经许多年不曾与他人动过手,但根基仍在,此刻为了护卫心爱之人,那是说什么也要豁出去一回了。 然而,正在他欲要舍命相护之时,却听得一声“阿弥陀佛”,紧接着一名老僧在两名中年僧人搀扶下自帷幔后走出,但见此人银须及胸,老而似仙,端的是佛法庄重,令人一见之下,便不由冒出“得道高僧”的念头。当下,只见这老僧缓慢行至裴仁庆跟前,双手合什行礼,口中则道:“裴施主舍己救人,高风亮节,令老衲好生敬佩。只是,眼下殿外敌兵无数,却不知施主如何突围而出?” 裴仁庆自然心知对方所说属实,但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他只知道,趁着眼下殿外还有忠于金城还尚恐热的兵士,自己再带着几人猛力外冲,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若是一味避在此处,而外边又属那囊氏属下兵力最强,待到那叫扎木的家伙把人都杀光了,自然便是殿内诸人的死期了,到时只怕尚恐热也是自身难保,更别提护住他和金城公主了。因此,他这才主张拼了性命也要向外突围。 但眼下被老僧这般一问,却有些说不出口,只得拱手道:“大师所言有理,但困兽尚且知道一斗,我等虽不过凡人之躯,却也不甘为那案上之肉。如今之势,除了拼死一搏,却再无办法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却看向站在一侧的尚恐热,只见对方眉头紧皱,显是在苦思脱身之计。 “呵呵,裴施主宅心仁厚,又忠心护上,老衲确实感佩不已。而公主殿下虽然贵为吐蕃赞母,却宁愿弃尊荣安危于不顾,庇护我等,实在令老衲心有所愧。而今之势,裴施主莫急,且听老衲一言,俗语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佛家虽讲转世轮回,却也断没有不叫人珍重今生的。眼下外间既然危险无比,老衲却不忍叫诸位枉死,如今之计,若要得脱此处,还请诸位随老衲而来。”说着,便头也不回地朝帷幔后走去,他身边两名中年僧人连忙抢步跟上。 裴仁庆听他罗嗦了半日,却是这般情景,当下同尚恐热对视一眼,却见对方眼中也尽是犹疑之色,但事已至此,他心中既然没有更好办法,便索性携着金城大步上前,欲前去看个究竟。而那名属下和尚恐热也紧跟在他身后,走向那片帷幔。 众人来到帷幔之后,却听那老僧对着一堵石墙道:“此处有一暗道,可通至宫外,诸位只须从此而入,自可脱离此地。只是老衲只知这里通往外城,却不知出口所在究竟何处。因此,诸位仍需心了。”说着,却见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便去推那堵石墙,而他身边两名僧人一见,也赶忙伸手上去。 只听得一阵机括声响,石墙缓缓转动,片刻之后,一个不过能站立三四人的室便出现在众人眼前,而室左手处隐隐现出一道石阶,却不知通向何处。 即便如此,众人一见之下,都是心中大喜。只那裴仁庆忍不住出言问道:“既然此处有逃生之道,为何大师不领着弟子先行逃离此处呢?”这话却也将那尚恐热心中的疑问道了出来。 却只见那老僧微微一笑,道:“此乃昔日文成公主所造,却非老衲随便用的。何况,此刻逻些城内已如阿鼻地狱,纵使老衲得脱此地,难道还真能逃出逻些吗?便是逃得了逻些,可是心魔已然克成,只怕今世再难修得正果。与其如此,何必在惜这区区臭皮囊呢?只请裴施主能将老衲这两位弟子带回大唐,他们随我前来此地已有十年光阴,幸得天性聪颖,悟性甚佳,他日必定能将中土佛法发扬光大,这也算是老衲临终前的一点心愿罢。” 耳听这话,裴仁庆似有所悟,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大师不与我们一起出去吗?” “呵呵,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衲一把年纪,已经走不动了,自然要在此为今日逻些众冤魂超度,你们自去吧。”话语间虽然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改变的坚定。 “师父”那两名僧人听得老僧如此说话,已然禁不住流下泪来,却是要搀那老僧一同离去。倒是裴仁庆上前阻住两人,道:“你二人完成了你家师父遗愿才是正道,切不可枉费了他一番心意。”说着,一使眼色便和那名下属一起不由分说地将二人推进了密道。 待金城公主也入内之后,却见那尚恐热忽然转身走到帷幔之外,张口高喝道:“众军听令,扎木造反,但遇贼者杀无赦,擒得扎木首级者,赏金千斤,赐奴一万!”说完这话后,却是朝着那裴仁庆一笑,便侧身入了石室。 而裴仁庆望了望正端坐于地,口宣佛号的老僧,轻轻一叹,终于回身同尚恐热一道,将那堵石墙缓缓合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横扫千军 七 高原的傍晚,气温骤降,如血残阳下却是喧闹沸腾的人马嘶喊声,只是不同往日,如今的逻些城却是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穿过狭长的密道之后,众人来到一座空着的民宅之中。因不知身在何处,尚恐热便义不容辞地担当了打探消息的重任。只片刻之后,他便闪身而回,想来外间情势十分混乱,连他这般身份也不愿多耽。回屋之后,便听他道:“我等现下身处南城,距离此间一里地便是南城门。只是,现下外间厮杀正紧,想来那囊晋美那厮与护卫红山宫的禁军正在胶着之中,否则街面上的巡骑不会如此之少”顿了一顿,微一犹豫,他便接着道:“眼下之势,诸位自是出城要紧,但现下外面巡骑虽然不多,却只须有人发现,守卫城门之人便会心生警惕,到时想出城便不容易了。因此,依尚某之见,诸位莫不如待到天黑再行行出城,如此却要安全许多。” 前时,在红山宫中他手下虽然已经和扎木大打出手,但他与那囊晋美却尚未翻脸,毕竟两家在吐蕃乃是举足轻重的大族,就是那囊晋美至多也不过想借刀杀人罢了。因此,便是方才那般紧急之时,尚恐热叫喊起来也不过是将那扎木喝为“反贼”,却是无论如何不愿当着众人之面毁谤那囊晋美的。但眼下,他既已逃出,又是面对裴仁庆和赞母金城一行人,自然便不须那么客气了。于是,向来文雅的尚大论此时口中竟也将那囊晋美称作了“那厮”,想来自是心中愤恨至极。 裴仁庆听对方所言,也觉有理。况且,他身边还带着金城公主,如此情势之下却是不得不慎重行事了。只是,尽管如此,裴仁庆却也并没忘记自己的“使命”,但听他向尚恐热道:“如今之势,却不知大论作何打算?” 此事不问倒也罢了,一问却是激起了尚恐热心中的怒气。原因很简单,今日这一切可说是眼前这位大唐使臣一手造成。而他尚恐热之所以先前会出现在红山宫内,正是听了亲信禀报,称三大王芒热赞布已经不在宫里。此人乃是赞普嫡亲兄长,同时也是目前吐蕃王室中最具实力之人,更是朝中权贵或猜忌或靠拢的对象。只是,显然无论是那囊晋美还是他自己,都对这位三大王是十分疑忌的。因此,一听此人已经不在宫内,他当即神色大变,立时便领了人马前去搜宫,查了几处,中途却又听说有人带着大队兵马围住了赞母金城的寝宫,这可是非同可之事。于是乎,他又领人匆匆赶去,却在出来时正遇上了同样为此赶来的裴仁庆。 尚恐热本就是心思灵便之人,现下情势如此,他前后思量之后,便越发觉得那三大王恐怕就是裴仁庆带走的,眼下虽然不在对方身边,却一定早已随了大队唐人出了逻些。只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那囊晋美却是早已得知此事,且还故作不知将自己瞒在鼓里,更没想到的是,对方竟借了此事来夺朝政大权。如此失算,却可称的上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了。想来,那囊晋美既能有如此安排,必定筹谋已久,而他尚家却是措手不及,此消彼长之下,待得对方大权在握之时,能饶自己一族性命恐怕已属难得了。言念及此,他脸上不由流露出消沉之意,这番却是真情外露,倒不似先前那般故作姿态了。 裴仁庆见他如此,猜到他心中所想,当下便道:“论相大人莫要沮丧,如今之势非到最后关头,切不可轻言失败。依裴某所见,那囊晋美虽颇有城府,精于心计,但无论政略c军略,若与大论想比却是远远不及的。大论不必妄自菲薄,此乃实情,非是裴某刻意讨好。凭着这些日子在吐蕃的所见所闻,裴某以为,满朝文武之中只有大论才堪大任。其实,此事也非裴某一人之见,吾皇当日在长安时便是这般说的。”略一停顿,眼见对方听到皇帝之说时,登时有了些精神,当下便续道:“前番之事,今日或可与大论开诚布公。实话说依我大唐之见,那囊氏与我唐c蕃之谊实是一大害处,因此吾皇决不希望吐蕃由那囊氏掌权。这才有了之前请三大王带我等出城狩猎之事,为的正是削弱那囊氏。不过,眼下之势,以裴某看来,这吐蕃还是一日不可无大论啊。”说着,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这位吐蕃要人。 听对方竟然说出这番话来,而其中更是直认协助芒热赞布出城一事,尚恐热不由对裴仁庆刮目相看起来。这般魄力,却是当世少有。他眼下的处境确是十分尴尬,若是再得不到唐廷支持,只怕休说那吐蕃第一大族的地位,就是阖族性命恐怕也要葬送在他手上。 却在他这般犹豫之时,又听那裴仁庆道:“大论心中必是犹疑裴某所言,但现在裴某可在此指天立誓,三大王之事只在助他出城起兵,至于今后如何全凭他自己所为,大唐断无干预之意。然而,如果大论愿意出掌吐蕃国政,则我大唐上至皇帝,下至我裴某人必定赞同无疑。彼时,唐c蕃和睦再非虚言,一切只凭大论一言可决!” 听了对方这般说话,尚恐热自然知道,其中所谓的“出掌吐蕃国政”实是与独霸朝政并无分毫区别,也就是现在那囊晋美正要做的事。而同样,此事对于素来雄心勃勃的尚恐热而言,的确太具诱惑。左思右想之下,他终于迟疑道:“空口无凭,不知裴大人以何取信于人?!” 一听这话,裴仁庆几乎不用过脑子,便知对方已然落入算中,当下便猛然抽出腰间利剑,剑锋过处,指间鲜血滴落,随即又见他从桌上取过一个破碗,一边滴血,一边言道:“大论所虑甚是,不过裴某乃是我大唐皇帝亲封的全权使臣,但凡唐c蕃之事,可决于外间者,都凭裴某一言而定。既然大论心有疑惑,裴某愿与大论在此歃血为盟,誓言永不相弃,未知大论以为如何?!” 尚恐热知道唐人虽然素来狡诈,但却颇重信义,尤其似裴仁庆这等身居高位之人,畏惧史笔,于这般大事之上是断断不敢欺弄的。于是,当下里,只见他眉宇间闪过一丝坚定,接着猛地将手伸到口边,咬牙之下,便将鲜血挤入碗中。随即,在这两人盟誓之中,大唐与吐蕃的又一次结盟已经隐然而成。只不同的是,依照眼下情景,此刻无论尚恐热还是裴仁庆都不知道这吐蕃将会发展到何等地步。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屋外天色已然变暗,裴仁庆眼见目的达成,却不愿在此多作耽搁,当下便拱手向尚恐热道:“时候不早,裴某要护送公主和两位大师上路,这便与大论告辞了。大论只须记住,至多一两日,一旦芒热赞布大兵驰至,便是大论清君侧的良机了。在此之前,还望大论稍作忍耐,以为大计。” 尚恐热这时自是信他无疑,当即便道:“裴大人放心,尚某一定不会辜负天可汗之期许。卧薪尝胆c忍辱负重之事尚某还是听过的。大人和赞母此去,一路心,请恕尚某不便相送了。”一边说着,一边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定睛细看,却是一个手掌般大的纯金猛兽,但听他道:“此乃出城令符,只须交由守门将领查看,必定放行。原是尚某备作不时之需,现下便转交给裴大人罢。” 接过令符,裴仁庆不及多看,只拱手道了谢,便带着金城公主等人出了屋子,走上空寂无人的大街,渐渐消失在夜色苍茫之中 一月之后,大明宫紫宸殿的御案上赫然摆着一道折子,却是与其他奏章分了开来。稍顷,只见大唐皇帝李佑拾起这封已经读了四遍的奏折,轻轻敲打着案几,却是将那两道浓眉拧在了一处。 阶下兵部职方司新任主事于行坚偷眼望见皇帝神色,不由心下打鼓,吐蕃之事职方司得报不过一日,他尚来不及进报,便被皇帝叫到了这里。而关于吐蕃之事中,最匪夷所思的除了其国大乱,数方引兵相攻之外,竟还有那正使裴仁庆私拐赞母金城也就是大唐金城公主之事。这其实才是令他最难启齿的,毕竟就算他不管裴家在大唐朝堂中的地位,也要顾忌皇家的颜面,若是因为此事惹恼了皇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因为,吐蕃大乱且其中竟有两派亲近大唐,这等事体无论如何都可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事。 正在他心中这般胡思乱想间,却听皇帝开口道:“吐蕃之事,于大唐甚为有利。马上一到二月下,各路大军便要齐发辽东,狩猎新罗,眼下既使吐蕃内乱,则我军便不必再全力防备,此乃天助我大唐。此事裴仁庆以一人之力,抵得上万军齐出,实在当居首功,于卿以为然否?” 听皇帝这般夸奖,他当然不愿去拂了兴头,当即便接言道:“陛下英明,裴大人单刀赴会,独闯虎穴,而以寸舌之利横扫千军,堪称古往今来少有之士,微臣以为确实当作封赏。”他见这般棘手之事皇帝竟然已经有了定论,自然是顺流而下,大肆宣扬起来。 却不防皇帝“嘿嘿”一笑,随即反问道:“哦?是吗?难道于大人也以为该令群臣效仿这等拐带公主之事吗?” 这话一出,原本方才松了口气的于定坚顿时冷汗涔涔,一时竟不知该做何说,却只愣在了当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横扫千军 八 当于定坚心步出殿门时,一阵清风吹来,当真令他有恍如隔世之感。方才在大殿上,对于吐蕃之事,自己不过揣摩着皇帝的意思,顺坡下驴般地对裴仁庆表示了一番敬佩之意,事实上,撇开拐带公主之事,这人能够以区区一使节之力,搅地偌大一个吐蕃四分五裂c天下大乱也的确值得佩服,但却因为会错了圣意,被皇帝一连数问,都是问得哑口无言。那一刻,他除了汗流浃背之外,当真是死了心都有了。所幸,皇帝对此事似乎也只是心有不满,而且毕竟自己可不是裴仁庆,因此后来便只问了些关于回鹘c大食以及渤海国的情势,也亏得他自接任这职方司主事以来,兢兢业业,是以几个问题倒也是对答如流。就是这般,当他走出殿时,却仍有浑身泛松之感,只觉这所谓可以直接面圣的官,其实不过是听着威风罢了,做着却也着实不容易。 然而,于定坚哪里知道,李佑其实是因为对着这事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这才借着由头,对他发发牢骚而已。当然,皇帝对臣子发牢骚,在臣子想来却未必会觉得是一桩好事。尤其似于定坚这等平日里并不常见皇帝的人,一时却又哪里分辨得皇帝究竟是在发牢骚还是动了真怒? 只是,李佑对吐蕃之事的确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首先,无论如何,裴仁庆几乎以一己之力(当然其中王荃之这位副使也发挥了极大作用),将吐蕃搅了个天翻地覆。如今的吐蕃已经分裂成三方,那禁卫军统领朗日则布起先护卫着吐蕃赞普被那囊晋美领兵围困在红山宫中,可是赞普兄长—就是那位混在唐廷使节中的芒热赞布,在逃到老窝叶如的上部千户所之后,是夜便立威于大帐,斩杀那囊晋美亲信数十人,而后只过得一日便即起兵入逻些勤王。也是那囊晋美骄横,原本以为红山宫轻易可下,且又以奇兵突袭素来护幼的赞母金城之寝宫,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唐使裴仁庆,接着尚恐热也杂在了其中,使得原先的突击变成了三方大混战,可也说的上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结果,不但赞母金城失了下落,那可恨的唐使裴仁庆也是不知所踪。更要命的是,禁卫军统领朗日则布借着乱势,复有聚集兵将退保红山宫赞普主宫。而这些年来,吐蕃屡经征战,各处善战之士多已伤亡,只这护卫红山宫的禁卫军却是甚少出战,偏其中之士又多是各部精选的勇士,且因为是保卫赞普,是以战力自然非比寻常。那囊晋美指挥伍如的部队和守卫逻些的禁军一部拼力攻打,只是对方人数虽少,无奈装备精良,且熟悉地形,加之对赞普忠心耿耿,猛攻了一夜,竟然奈何不得。 只是,若是那囊晋美肯专心于此,那红山宫禁卫军虽然英勇,毕竟实力有限,要不了三日时光,红山宫终究会被他所攻克。可是,偏偏待他于第二日上得知芒热赞布领兵直趋逻些时,竟有些慌了手脚。本来他的计划是,故意放跑芒热赞布,因为在对方所必回的叶如上下两部千户所中,多有自己的亲信。到时,就算一时奈何不得对方,也定能使这位三大王分身乏术,不敢及时出兵勤王。而他则在打下红山宫之后,用赞普的名义,号令吐蕃上下,一致针对所有反对自己的人,到时那芒热赞布自然手到擒来。谁知红山宫之变打乱了他所有部署,眼见芒热赞布带着叶如两万精兵望逻些杀奔而来,他害怕各地吐蕃贵族群起响应,一时情急之下,便使了最大的一计昏招。 那囊晋美竟然亲至大狱,将先前随着赞母金城和裴仁庆一起逃出红山的尚恐热好言相释,而后又恳请对方前去劝说芒热赞布,至不济能拖延后者一段时候也是一大功劳。他满以为自己如此礼贤下士,而对方家眷亲族又都聚于城内,此事便可保无虞。哪知尚恐热也是个狠人,他暗地一咬牙,便答应了那囊晋美所求,带了一些珍宝前去同芒热赞布讲和。 只是,当尚恐热一到芒热赞布军中,便脱掉了说客的外衣,直接当起了随军参赞,更将逻些城布防全盘托出,如撒豆子般倒了个干净。有了这等臂助,芒热赞布二话不说,当下便立即攻城。可怜城内那囊晋美还在指挥众军,希图在当日之内打下红山宫,却不料不到一个时辰,逻些城西门便告失守。芒热赞布麾下的叶如勤王军如同潮水般涌进了吐蕃都城之中。 稍后的事便都在情理之中了。一边,芒热赞布乃是吐蕃诸亲贵中少有的能征善战之辈,他麾下的两万大军又是怀着忠心勤王的忠义之兵,且又有尚恐热这等谋主兼“内奸”在其中,因此士气之高确非虚言;而另一边那囊晋美不过善于谋划权术,对于这军事之道,却是不大清楚的,不然围攻个区区红山宫也不会弄得如此狼狈,大半天还没打下,而他手下也缺乏沙场之将,那扎木只是个莽夫,打红山宫还中了一箭,又如何能够倚赖,且麾下军士毕竟是做贼心虚,因为两边受迫,难免军心动摇起来。于是乎,这般两相比较,便是不用打也知道谁胜谁负了。 当然,到了这等地步,要说投降另一方那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之事。况且,那囊晋美虽然兵力不足,但这份廉耻之心倒还是有的。于是,便有了红山宫前的一场恶战。是役,吐蕃都城周围两如精锐包括禁卫军一部共计三万五千余人,展开了自吐蕃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内战。结果双方死伤达两万多人,连红山宫前简陋的排水沟都被尸体堵塞,血水遍流全城。而关键时刻,在朗日则布指挥下,来自红山宫禁卫军的一招逆袭,从侧背给了那囊晋美狠狠一击,随后在芒热赞布麾下军队的猛攻下,那囊晋美手下大军终于土崩瓦解。若非扎木忠心护主,连那囊晋美也免不了要死于乱军之中。当然,即使他侥幸逃出,却也是落到了身无一兵一卒的境地。事后,身中几十箭的扎木被割下首级,连同居于城内的其他那囊氏族人的头颅,被高悬在了逻些城头,广为示众。 然而,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完。且说那囊晋美逃到伍如之后,得知自己在逻些城内的亲族都被处死枭首,当真是羞愤交加,他痛定思痛以后,决定不去同芒热赞布的新胜之兵再作交锋。当下,便只是在伍如北部的家族领地内,征发士兵,加紧训练,并完善守备,却并不出兵攻打逻些。 而芒热赞布显然也没将太多心思用在对那囊晋美斩草除根上,他不理尚恐热的建议,只派了三千兵马前去追剿敌人,结果被已有所准备的那囊晋美击败。此后,他便不肯再动手中的一兵一卒了。于是,局势又回到了逻些城内的争权夺利上。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众人达成一致:齐奉赞普为主,不得有人谮越。而后,芒热赞布统领军权,尚恐热执掌朝政,而朗日则布仍旧掌管红山宫禁卫,同时加封了领地并得赏奴隶无数。在宗教方面,这几个人都不是善男信女,一想到本教僧人先前跟着那囊晋美趁火打劫,众人都是愤恨不已,于是除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师级人物外,本教紧跟着佛教也被灭了一回。只是,相比于前次佛教被灭只限于逻些城内,这回本教可是在吐蕃大多数地方都被屠了一次,倒也应了两教共奉的轮回报应之说。 这般一来,那囊晋美逐了,本教也屠了,朝臣中一些亲那囊氏的也或杀或贬,待得经历了这么一番干戈之后,局势总算稳定下来。不过,尚恐热久经世事,为人精明老到,他眼见朝局渐定,却并不使芒热赞布知道,那裴仁庆正带着赞母金城和一众大唐使臣避在约如辖下的匹播城内。这里距离逻些不远,却是吐蕃国发起和兴盛的地方,而尚家作为吐蕃首屈一指的大族,在当地的影响力自是无人能及。 由于目前的情势,老谋深算者如尚恐热自然明白代表大唐的裴仁庆是如何重要,而另一关键性人物赞母金城对吐蕃局势也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好在这两人聚在一处,若能在自己势力之内,则于他而言,实是有着莫大好处。 当然,这也是有赖于裴仁庆的“积极配合”,他在逻些城中察言观色那么久,于几位当朝权臣的脾性都已有所了解。因此,现下吐蕃既已被他挑得大乱,依着眼前局势以及对尚恐热的了解,裴仁庆一点也不担心身处对方势力之中的安全问题。那匹播城在臧河(即雅鲁藏布江)支流青瓦河(即琼结河)边,依山傍水,不仅地势险要,而且风景秀丽,难得的是又没有高原其他地方那般出行困难,因此住在吐蕃早期赞普王宫“青瓦达孜”宫中的裴仁庆过的日子当可谓是逍遥无比。 他每日与金城公主或吟诗作画于王宫内,或结伴散步山野间,闲时还抽空教授王荃之一些类似合纵连横之类的外交之术。而每隔一日,自有尚恐热从逻些城派来的心腹密使与他联系,告之以最新局势,一时间,除了无上权力之外,这日子于他而言确实与帝王无异,当真是好不开心。而他对于不久之后便发生的芒热赞布叛离一事,也是乐观其成,毕竟吐蕃越乱,以尚恐热和朗日则布为首的赞普派对大唐的依赖也越深。更关键的是,这三方之中,除了实力最弱又被围在中间的那囊晋美外,几乎无人对投靠大食有兴趣。 不过,他日子过得快活,远在长安的李佑却并不怎么好过。首先,吐蕃的大乱的确于大唐大有好处,但这般乱摊子却也需人收拾,毕竟单靠裴仁庆的嘴皮子是不可能使大唐获得最大益处的。这一点,就连裴仁庆自己也在上呈的奏章中作了充分表述。而现下,于李佑而言,最紧急的却是对回鹘的征讨,整个作战计划已经秘密制定了数月,沙盘推演也进行了不下百次。各类作战物资都已暗地调集,军器监的一些成熟武器如火箭等也处于成倍生产之中。 如今之势,可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指的便是借口,一个可用于布告天下的征伐回鹘的借口,毕竟师出有名乃是战争惯例。想到此处,李佑皱了皱眉,将手头关于吐蕃的折子放在了一边,却向一边的赵福全道:“你亲自去把李相和郭尚书请进宫来,朕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注一:匹播是唐书中对当地的称呼,在17世纪以前此地名为青瓦,现在名为琼结,是吐蕃王朝发源和兴盛之地,所建造的吐蕃王宫青瓦达孜宫直到吐蕃第十四代赞普时,仍为居住之地,并不断扩建,最终发展成有“青瓦六王宫”之称的宫殿群。 注二:所谓的青瓦河是猜测,它现在的名字叫琼结河,因为古名不可考,所以名之为青瓦,如有书友知其旧名,可告之令我改正,谢谢。 (上述两段不计入字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横扫千军 九 看着眼前的年轻帝王,李泌心中竟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触。大唐自开元末年至天宝初年的那段时日,天下间但凡有识之士大都能体察到其中隐藏的危险。奢靡浮华c朝政颓败,官员贪贿鬻爵者,上自丞相李林甫c杨国忠,下到地方太守,其中不知凡几。而北方安禄山突如其来的叛乱更令久居太平盛世的人们颇有大祸临头的感觉,却正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以皇室贵胄之尊,将兵数万,凭着先前在太原c剑南和吐蕃等地历练出的智勇和坚毅,一举平定这场原本在他李泌看来可能旷日持久的叛乱。 其后的这位皇帝的种种作为更令人大觉惊异。尤其是前番拆除坊墙的命令着实有惊天动地的效应。好在代c永二王自作孽,当了出头椽子,再加上一大批永盛元年不曾动过的杨系官员的贬谪,惹得朝中但凡稍有微词的人都是噤口不言。不过,令他不解的是,此事虽然在长安很快便被落实执行,但在东都洛阳却遭到了好些所谓的“名士”的抵制,而皇帝似乎除了授意一些人与对方打打嘴仗之外,也并不愿封堵悠悠之口。好在除去像杜甫这报纸主笔以外,民间的反对之事也并非如何之大,毕竟此事于庶民百姓而言乃是便利生活的大好利事。况且,如此一来,果如皇帝所料,长安东西两市比之以往更是繁华不少。不同于其他一些官员,李泌信奉的非只儒学一家,反倒是各家有理之处他都有所涉猎,因此对于这等国家大计思想上先就清明不少,对这商业兴盛自然也并不反感。在他看来,商业之税不受天时c地利之影响,朝廷之投入又在少数,只要多加鼓励于府库充足实在颇有好处。何况,拆了坊门坊墙,倒还省去 不过,不同于这事,北伐回鹘却是一桩深关国运的军政大事,这可是来不得半点马虎的。皇帝对于回鹘及北方诸族的看法,与李泌自己很是相近。自幽王时犬戎南犯起,北方游牧之族但遇兴起之际,必定南下纵寇骚扰。战国时李牧守边,秦时蒙恬北击匈奴到汉代霍去病封狼居胥。但凡稍胜一时的朝代都不会容忍一个强大北方游牧民族高悬于自己头上。大唐开国以来,对突厥的屡次征讨也正是出于此因。对于五胡十六国时腥风血雨,他们这一辈人虽然不曾经历,但史书所载再加故老相传,使这些居于庙堂的筹谋之辈不得不时刻警醒,以免重蹈覆辙,尽管就算李唐王室本身也混着胡人血统,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现在以中原的大好江山和天下百姓为己任。因此,回鹘的强大在当今的大唐皇帝和他的几位亲信大臣看来,无疑是一股潜在的心腹大患,不除不足以安心。 至于眼下所说的北伐借口,李泌却是已经思量良久,毕竟师出无名可不是一桩好事。眼下,利用新罗收留安氏叛贼余孽之事,大肆宣扬唐军即将征讨该国已经取得了预期之效。现在,全天下从东北的渤海国到西域诸国都知道大唐要在今春出兵新罗的事。而那回鹘可汗也向皇帝呈上了协助出兵的奏折,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回鹘真的想帮助大唐一同进兵新罗。根据职方司的奏报,这几月来回鹘人与大食方面有着极为密切的接触,而大食在正对着安西都护府方向的怛罗斯城附近似乎也有着增兵的迹象。如果撇开双方暗中勾结之事不谈,表面看来这也很好解释,毕竟现在大唐征发新罗之事已经人尽皆知,在大食方面,自然也应该趁着这等机会在一向图谋的安西之地捞上一把。 然而,对于已经得到并分析了无数消息的唐朝君臣来看,大食未必会正儿八经地从已经占据的怛罗斯城进兵,反而以该城为疑兵,联合回鹘方面在更北面作迂回绕行更为可能。到时,两军会合之后,因大多为骑兵,因此行动迅疾,必可在唐军全神贯注于正面怛罗斯之敌时,猛击安西唐军之侧后,如此一来,胜负自不待言。 但人家回鹘可汗对这出征新罗之事,可谓是尽心竭力,至少在对着大唐使臣是这么表示的。先是赠马三千匹给唐廷,而后又表示愿出兵助战,并且动员日渐听命于回鹘的东北诸部在大唐指挥下一同会攻新罗。其言之凿凿,态度之坚决,仿佛新罗容留的竟是回鹘叛臣一般。当然,那回鹘可汗为了打消大唐疑心,还不忘暗地里提出希望能于事后分得新罗所得之一半,以为军资。这实际却是掩人耳目了,恐怕在那回鹘可汗磨延啜心中,大唐的万里江山远比新罗的穷山恶水要来得诱人的多。 如此说来,这北伐回鹘之事便是刻不容缓了。至于出兵的借口,虽然令李泌和郭子仪一度十分头痛,但在今日进宫之前,他们二人却已经就一条计策达成了一致,也相信惟有此计方能令唐军真正做到师出有名,更能迫得那回鹘可汗在所谓的出征新罗之初便露出反骨。 心中计较停当,李泌与郭子仪对望一眼,见后者微微颔首,显是示意他出言进策的。于是,当下里便听他道:“禀告陛下,微臣与郭大人这几日日夜思想,终于得了一条计策,可使我大唐出兵北伐名正言顺。只是”说到这里,他却停顿下来,不再续言。 李佑正听他有何等妙计,却见对方不再说话,不由一奇,问道:“是何计策?李相不妨明言,即便略有不妥,自然也有修正之法。何况,依朕看来,李相与郭尚书想出的谋划,定有非凡之处,大可不必如此谨慎。无论是何计策,现下本就是商议,朕断不会问责的。”他也知道,若非事有异常,以他日常显示出的对二人的信任,那李泌决不会半途而止。 果然,只见李泌微一沉吟,眉间闪过一丝坚定,随即沉声道:“如此,还请陛下屏退左右,好待微臣与郭大人为陛下详加分说” 当李泌和郭子仪从殿内鱼贯而出时,已经是夕阳斜下之时,只是在一旁的赵福全看来,这两位与皇帝谈了近两个时辰的大臣脸上竟无一丝疲惫之色,细看之下,反倒透着些红润,当然从这两位中枢重臣脸上是看不出更多名堂的,毕竟坐在他们这个位子上,喜怒不形于色实在是轻而易举之事。 到了宫门口,正在两人分道而回之际,却听那李泌道:“郭大人,这回可是真正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啊。”听了这话,原本素来深沉的郭子仪竟也微笑着开了个玩笑,道:“是啊,天有不测风云,大风迟早将至,我等总要严阵以待啊。”言毕,两人“哈哈”一笑,便各自上车离去,却把个赵福全听得云里雾里,实在不知这两位素来端方持重的大人物究竟在说些什么。 当然,此事于他而言,不明白并无太大关系,相反“不使中官预政领兵,违者定斩不赦”乃是李佑定下的铁律,因此无知于政事对赵福全来说实在是一件大好事。然而,这事于回鹘可汗磨延啜来说,实在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它不仅对其个人以及回鹘诸部有着深远影响,就是整个大唐北方局势亦要为之所改,只是时下此事并不为人所知罢了。 这两日磨延啜心中总有些莫名的烦躁,就连夜晚发梦时,也常常梦见已经故去的父汗。在回鹘族中,梦见死人本是一桩不吉利的事,不过好在每逢发梦,他父汗总在梦中对他说要纵骑南下,夺取大唐的花花江山。要知,这在当初其父在位时,是绝无可能之事。就是在对方临终前,还曾不止一次告诫他,无论如何不要兴兵南犯,还说什么“回鹘可望西,而不可向南”之类的话,这着实令磨延啜在即位之初郁闷了好一阵子。 不过,现下已然完全不同,他在位已经达六年之久,比之如今的大唐皇帝还多了一年。在回鹘族内,虽然号令并不严整,但大事上凡是出自汗帐的,各部还是莫不凛遵。单止这一点,磨延啜便强过他父汗许多。草原人最重实力,羽翼已丰的磨延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喊打喊杀的愣头青了。他是回鹘的葛禄大汗c霸有整个大草原的一代英主。西进的确有丝绸之路和富饶的西域诸国,但是这并非他心中最大的愿望,自从年少时第一次入长安叩见天可汗起,他便萌生了有朝一日要将这大唐朝的花花江山据为己有的想法。只不过那时的他还只知道骑在马上去征服天下,但如今的他却晓得有时不耍些手段是难以达成目的的,尤其是对付大唐这等庞然大物。 好在如今的这位葛禄大汗,帐下兵多将广,回鹘自从与突厥决裂争雄草原到现下,乃是最为强盛之时。这般形势,怎不令他心有所欲?就在前两日上,他已同大食驻呼罗珊总督商定共同出兵大唐,届时无论局势进展如何,安西之地都归大食所得,而中原的锦绣江山自然属于回鹘无疑。虽然为此回鹘要在唐廷的安西和河北两处作战,但若能打下那万里江山,便是再大代价也是物有所值。正在他胡乱思量间,却听帐外亲兵道:“禀告大汗,高先生说有要事求见。” “快请。”磨延啜一听是那位高先生,忙不迭声道。却在话音未落间,便见一名中年长须文士挑帘而入,满含笑容道:“恭喜大汗,贺喜大汗,唐朝皇帝正预备御驾亲征新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横扫千军 十 眼见回鹘可汗听得这消息,脸现惊异之色,这中年文士却并着急,只拈须微笑道:“大汗莫急,且听高某一一道来。自从大汗下令全面刺探唐室消息以来,高某不敢懈怠,这几月来一直时刻关注着大唐动态,因此唐廷上下政令军略,高某已然大致了然于胸。此番,那李佑为了彰显武力,不惜调动大军二十五万,再加东北诸族联军五万,合计三十万有余,号称五十万出兵新罗。其中所费之粮草c甲仗更不计其数。自京城长安至边关幽州,兵士民夫随处可见,似渭水c汾水等黄河支流上,更是樯楫如林,遮天蔽日,兵势之盛,可见一斑。” 说到此处,他见对方神色间颇有些不自如,显然任谁听了这等军力都不会有安定之心,而对于这位有心于大唐天下的回鹘可汗来说,这般闻听对手如此鼎盛之势,即便心中早有预料,但当下还是不禁有些惊惧起来。却见这高姓文士微微一笑,转而道:“不过唐军势力虽盛,只是奈何先前为了颜面,已经事先向新罗显露了威胁之意。而那新罗自混一三国之地以来,早已非是昔日高句丽可比,再加这几年内政清明,外修甲兵,实已是东方一大强国。以其国之地利,再加早有准备之心,依高某看来,唐人要征服此国决非易事。原本,大汗是想趁着唐军陷于新罗之际,再引兵击其后背,但如今李佑亲征新罗,则此事便是老天赐予大汗之良机。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我回鹘趁其不备,一举抓了李佑,这大唐的花花世界难道还不为我回鹘所有?何况,大汗应当知道,无论是强悍暴虐如隋炀帝,还是英明仁武如唐太宗,但凡亲征新罗那里的,皆是无功而返。今次,唐军虽然看来势大,但各处牵制之下,并无必胜之望。那李佑膝下无子,竟还贸然亲征,实在是自取灭亡,只要大汗能抓住机会,掩有唐室江山则断非妄想,却是大势所趋,还请大汗仔细斟酌。”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方才停下等待对方回应,显是他自己对于此事也颇为兴奋。 这说话的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原先那叛贼之首安禄山的亲信谋士—高尚。前时安禄山因兵败洛阳,随即退守幽州,却不料被儿子安庆绪同谋士严庄一道造了反,刺死在床榻之上。而高尚却并非那安庆绪一派,相反他本是要保安禄山妾侍张氏之幼子登位的,而安禄山一死,他们这一派自然失了靠山,当夜便被诛杀了数百人。若非他自己于五日之前奉安禄山之命偷偷去回鹘采办战马,则必定也是难逃此劫。 得到消息之后,他自知若是回去幽州,必然一死,而就算是南下河北,因他是叛乱诸首恶元凶之一,定也难逃唐室追捕,一时天下之大竟无他能容身之处。不过于他而言,此来回鹘却是不幸中的万幸,因在与回鹘可汗议定买马之时,言谈甚得可汗磨延啜之欣赏,所以再得知幽州之事后,磨延啜便对他百般拉拢,毕竟有了这个熟悉中原的汉人呆在身边,于将来举兵南下实有莫大益处。而另一面,高尚本就是热衷功名之人,他既知无论南下还是东去,于性命和前途都是无望,当下一咬牙便答应了回鹘人,只因在他看来那安禄山不也是胡种,就连李唐祖上也是北魏鲜卑贵族呢。于是,不久之后,便如同汉代中行说之于匈奴尹稚斜单于一般,这高尚很快也成了回鹘葛禄可汗帐下的红人。 耳听得这高尚如此一番巧言,磨延啜原本便活络无比的心思,此刻更是泛起了无尽涟漪。只不过,事起仓促,且比之原定计划有了极大变化,因为那头已与大食商量妥当,是以一向杀伐果断的磨延啜此时也不由有些犹豫起来。若是于大唐征伐新罗之初便即动手,则他需要面对至少三大难处。 首先,同样他缺乏有利借口。原本若是等到唐军泥足深陷之时,便可借口亏待回鹘将士来挑弄族人,当然其中更有许多可供利用捏造之初,但现下却叫他以什么理由向唐朝动手,而且还是去擒那皇帝李佑?作为回鹘可汗,磨延啜虽然一直对大唐江山念念不忘,但他也决非傻子,若是贸然南下,一俟唐人同仇敌忾,则他必不能占优。其次,无论对李佑是擒还是杀,至少要先有这般机会吧。但只要不是脑子蠢到家的人都知道,皇帝亲征,身边不摆上个几万精锐,那便不叫做亲征了。对于汉人的事情,磨延啜很明白,有时候不过是作个姿态罢了,若非对李佑这人早已观察多年,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一个太平年代的皇帝竟会挥兵出征的。 而最后一个问题也是他最为担心之处,那便是既然未曾开战,则唐军便无损失,且各路兵马也未完全向着新罗展开,当此之时如果他贸然行动,只要李佑凭身边部队坚持数日,一旦唐军大部回援,那时出征新罗恐怕就会变成亲征回鹘了罢。而对于迎战唐军,无论是数量还是战力,老实说磨延啜并无完胜之把握。虽然时下的回鹘骑兵可称是天底下最为精锐的铁骑,但唐人也是兵精马足,两方正面对战,可说断无必胜之理。先前安氏叛乱时,为了分得一杯羹,回鹘便曾妄想与史思明合兵一处,但与朔方军一战,虽然其中不免有磨延啜为了汗位而故作手脚的因素,可是却也着实令他知道了唐军的厉害之处。直到今日,也是难以忘却。 高尚见磨延啜如此,自然知其心中所想,其实早在来这汗帐之前,他便已详加考虑此事,但凡能够想到的困难之处和由此带来的益处,都一个不放过地在脑中转了几十遍,眼下见大汗犹豫,当便出言道:“大汗许久未决可是因为心有顾忌?其实,依照高某看来,此事只要解决了几大难处则可谓是天纵之机,不牢握于手却是逆天行事了。高某既得大汗推重,自当竭力以报,还请大汗许我一一分解。”说到此处,眼见对方点头应允,他便沉吟道:“大汗,此事若要顺当,则必须侦知那李佑所行路线以及沿途护卫之情。而后凭我回鹘精骑善于长途奔袭c来去从容之优势以快打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朝得手便即撤走。同时预先在唐军可能回援的路上伏下重兵,对其援兵施以重击。如此,则无论是阻滞对方援军还是为将来大军南下扫除障碍,都是大有裨益。只要将那李佑执于我手,甚至将其射杀于阵前,那唐室都会大乱,到时我军兵锋南下之时,便是大汗问鼎中原之日。”言到此处,仿佛说的是他自己一般,竟是满脸兴奋之色。 略一停顿,却又听他续道:“高某明白大汗所以犹豫,乃是怕失了动兵的口实,且又担心无法接近李佑龙驾所在之处,然否?其实,依高某之见,此二事实可并为一道。试想,只要我回鹘能在事前巧言迷惑唐人,则不但到时可以生出起兵借口,而且对方心生大意之下,必定放松戒备,那时发奇兵而一举克之便不是什么难事了” “哦,莫非先生早有良策?如此,还请先生教我,若能得大唐天下,则先生今日之言必为首功,本汗必定厚赏以报。”磨延啜见对方虽然欲言又止,不过神色间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素知这位高先生逢上大事便有卖关子的喜好,眼下若是能得扫平南方之计策,便是让对方卖上一卖又有何妨。身为回鹘大汗,这点胸襟磨延啜还是有的,因此当下里便摆出了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高尚见堂堂的回鹘可汗竟对自己如此礼谦,不禁心下得意,但自己总算也是寄于对方帐下,日后能否青云直上还要倚靠这位大汗呢,因此当下也不愿太过傲慢,听对方发问,便恭敬地回道:“回禀大汗,此事其实说来极易。概括而言,便只二字:求亲!只要大汗向唐皇求亲,依现下之势再加大食那边蠢蠢欲动之举,以唐室之惯例,断无拒绝之理,彼时只要唐朝公主到我回鹘之地,大汗便即时成亲,待到李佑出了长安,大汗便依先前所议,假装出兵配合,只于半道上探知李佑所在之后,便挥兵南下,沿途之时便可称唐人狡诈,竟以宫女充作公主,行骗于回鹘族人,到时各部岂有不赞同起兵之理?而且,若是唐廷不意和亲,则道理也在我回鹘一方,同样大汗仍旧隐忍不发,直到李佑出发之后,再示之以天下,到时精骑突然南下同样能令敌人猝不及防。另外,届时大唐西有大食染指安西,东有新罗要讨,且内部亦多有对李佑不满之人,只要我回鹘能善加利用,数管齐下,必能克成大业,那时大汗可就是真正的天可汗了啊!” 说到这里,高尚抬头看向对方,却见那葛禄可汗也正张目凝视着自己,两人目光交接之处,大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顿时两人都为野心与兴奋之情所感染,竟不约而同的欢声大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富饶的大唐江山已然臣服在自己膝下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计中之计 一 眨眼间便到了永盛五年的二月下旬,春天的气味已经近在鼻翼,经过一冬的蛰伏,万物都开始复苏起来,整个关中大地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活力。 只是这几日来,作为整个大唐的最终决策之人的李佑却着实有些头大,不为别的,所为正是御驾亲征新罗的旨意在群臣中很是激起了一些反响,其中自然又是反对者居多了。他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在亲眼见到那几名给事中和左右拾遗激动的神情之后,却还是觉得头大如斗。这时的他才真正发现,原来皇帝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尤其他还想作个好皇帝。 在李佑等有限几人心目中,自然知道这御驾亲征之事不过是表面文章,其中用意实是另有所图。只是,这般道理他总不能当着满朝文武当面说将出来吧?那么一来,当然是诸事皆休了。而且,在这事上,素来为李佑附和倡议,并在朝中为群臣明着解释皇帝用意的李泌等人也派不上了用场。道理也很简单,这御驾亲征的主意要是李佑自己想的,那也罢了,但若是被那几个梗直的谏臣知道是李泌和郭子仪在后面推波助澜的话,李佑已经可以想象这两人一定会被对方的口水所淹没,而一旦这两个自己倚重的大臣失了名声,日后还如何靠他们去做事,虽然这名声必定会在战后拾起,但污点却已经染上了。 更要命的是,李佑现在对文官尤其是谏臣的态度很有些太宗时的味道。他或者并不听从这几人的意见,但决不会轻易叱责,更不会因为未遂自己的心意,而将这几人贬谪。毕竟现在大唐风尚开放,士民习气也颇有几分淳朴,那几名官员所以拼力反对,也并不是完全就为了博得一个清名,实在是他们觉得皇帝亲征既耗费钱粮,又是大可不必之事。否则那拆除坊墙之事,便不见他们群起而反对,那时真正连着上折子强烈反对的倒是先前杨国忠裙带之下的几名旧臣。只是,现要说这反对御驾亲征的理由,倒是冠冕的很,以太宗那般英武睿智,驾下精兵强将无数,结果还不是在高句丽闹了个败兴而回。虽然也不是败退而回,但比起后来高宗于不动声色间便灭掉高句丽,那太宗皇帝实在未免有些好大喜功了。 这几名大臣自然不好对已经故去的太宗皇帝说道些什么,却都一个劲地把高宗皇帝搬出来说事,此外还加了一条,即此时的新罗已非当年的高句丽,该国自武后时暗地里驱逐了大唐在半岛北方的最后力量,到现如今已有几十载,文治武功俱有发展。若是战事旷日持久,皇帝究竟回还是不回?那时若呆仍呆在军中,耗费自然不说,单是国内也不稳当,毕竟眼下李佑还不曾有子嗣。要是就这般回来吧,那还不是丢了大唐的脸面。如此一来,群臣便坚持着要皇帝收回成命,以免误了国事。 李佑知道他们怀的是一片忠心,可是个中奥妙却不能为人言,也当真是有些郁闷。言念及此,望着那几枝新抽出的嫩芽,李佑却在心中暗道:等着吧,不用多久,他们便能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了。 然而,相比于皇帝此时的烦闷,大唐范阳节度使张巡的心情却并不坏。他自天宝年间起便一直在河北做县令,到了安禄山叛乱平定之后,便因功授为范阳节度使,实在是对北地局势最为清楚的几人之一。而对于同大唐相邻的新罗c渤海两国,李佑也早有旨意给他。此外,关于回鹘之事,他也是除了李泌等中枢重臣之外,少数几个知事的人。现下,在他麾下的范阳一镇中,已经编有范阳军c幽州军c渤海军和辽东军四军共计六万余人的边镇军,另外还有辖下各都督府所拥的总计一万余驻军,大后者平日并不受范阳节度使节制,只有在战时由皇帝下旨授命,方归其调遣,这却是李佑登基之后新定下的制度。因此,现在张巡真正可以指挥的只是他自己辖下的那四军兵马。 不过,半月之前,来自京城长安的圣旨已经加封他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并交代由其全面主持东北军事。暂时而言,连平卢节度使高秀岩也在他指挥之下,后者麾下有两军兵马,称为营府军和卢龙军,合计有二万五千余人。再加上各都督府下的六千人和安东都护府下的五千人,总计为三万六千余人。是以,现下的张巡因为有了李佑的圣旨,手中便握有十万余大军,随时可出兵新罗。然而,李佑给他的密旨却十分有些令人不敢相信。因为其中所言不为其他,正是要张巡在纵兵不断袭扰新罗边境之时,出兵一举灭掉渤海国。 而让人难以想及的是,在范阳节度使张巡心中其实本来也有此意。现在的渤海国已经不是往昔那群从营州偷逃出的高句丽遗民和粟末靺鞨人组成的部落国家,而是被世人称为“海东盛国”的一股新兴势力。本来,渤海国自建国起便使用大唐国号,以表对大唐的尊重和敬服,但自第二代武王起,便开始私自使用自己的年号,且一众官属任命也尽皆操之于己手,虽然还世代领着大唐忽汗州都督的名号和旌节,但实际分明便是一个国中之国。这样的局面怎能让刚刚平定了安氏叛乱的一众北军将领们放下心来?更不得了的是,这个所谓的渤海国在开元年间竟然还派人领着水军攻占登州府,这却是不能令人容忍的。 而现下的这位文王更是个首鼠两端的家伙,他居然在大唐晓谕新罗,责令对方交出安氏乱贼时,仍与对方在私下有着大规模的往来,贩卖的兵器甲仗在最近这一年来已经达到了顶峰之数。眼见这般情形,再加那句李佑于永盛二年巡北时说的:“渤海当定!”这镇守北方的几位封疆大官们便开始暗中谋划对渤海国的攻略。而在这其中,范阳节度使张巡无疑居功至伟。自两年前他开始经略范阳,亲手布置对渤海的策略以来,对该国的军政c经济之道不但完全了解,就连几处要害之地都布上了自己的人。每隔五日,总有一份《渤海详略》在午后准时送到他的案头,对于渤海国的政情,想来就连其文王知道也未必如他那般仔细。 作为征讨回鹘战略的一部分,战前惑敌乃是李佑和几名重要臣一致定下的基调。而将渤海国纳入囊中,并纵兵骚扰新罗边境便是其中的两大组成部分。当然,灭渤海之策于李佑而言未必没有其他心思,后世半岛上的那个国家便常常以渤海国的渊源来妄称东北之地归属。虽然于大局并无太大关碍,但的确招人厌恶,当此大唐盛世,虽然其国有靺鞨人那等蛮族为兵,颇有战力,但大唐若要灭其国也可说是反掌之间。而且,该国素习汉化,只须战后于军事上收束,在政治上无为而治数十年,当可保证此地从此便真正为大唐之地,再无疑念。另外,平灭该国也是对未来真正出征新罗时后方的一种保障,毕竟它处于唐军陆路补给线上,若是受人怂恿,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威胁之事来,虽然这等几率甚,但却是不可不防。 而眼下,张巡对各方面已经布置妥当,就等送出消息之后得到李佑允准,便带领大军北上,一举荡平渤海。只要再等十天,十天之后河北局势便会大变,张巡对自己如是说。 与此同时,远在鄂尔浑河左岸的回鹘牙帐,也正日夜紧盯着大唐局势。自北而南的商队无时无刻不在刺探各处军情政事,并将之带回禀告于回鹘葛禄可汗。 而整个回鹘上下在葛禄可汗的号令下,借着出兵助唐的名义,也在各部之间开始征兵动员。与北方各族相似,回鹘人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性情凶悍,各部成年男子除了贵族亲兵之外,几乎都是牧民兼骑兵,一经征召,只在短短半月之内便聚集了不下六万人马。再加葛禄自己部下的两万精锐骑兵,总数已经达到了八万人,同时他还下令强征南面突厥人为兵,又得近两万之数,一时间漠南漠北毡包林立,人喊马嘶,竟是一副从未有过的热闹之景。 这一日,葛禄刚刚召见了一名拔野古部落的大酋首,颇费了一番唇舌,方才令这位赶了三天路程来到这里的高大汉子满意而去。正想歇息时,却听帐外有人高喊道:“大汗,属下有要事禀报。” 葛禄一听便知是他派往大唐的探子,这人乃是他的心腹,葛禄虽然信任高尚,但自也不会完全将所有事体都交付对方,而眼前这人便是他暗中埋下的棋子,不光用来打探唐廷虚实,同时也是间接证实高尚消息准确与否。 却见这人喘着粗气大步走进帐子,好不容易压低了声音道:“禀告大汗,唐人皇帝已经正式下诏亲征新罗,北方平卢节度使麾下的卢龙军已然陈兵边界,连日袭扰,就是那范阳镇也把兵士都调集开来,只怕那皇帝一出京城,唐军先锋便可直入新罗境内。” “哦,是吗?如此甚好,真是天助我也!你现下抓紧去打探那唐人皇帝的行军路线,一有消息便来禀告于本汗,万不可耽搁了!我们草原上的鹰鹘就是展翅高飞啦!去吧,办好了事,本汗自然重重有赏。”说完,眼见对方沉声答应着出了帐子,他却又命人去将那高尚请来,同时一边却捋着胡子,暗道:这回自己可要去求亲了。只不过他这般心事如潮时,面上却已然是一脸喜色。 昨日为了复习迎考,所以没有更新,十分抱歉!最近发现其他作者更新之勤勉实在令我汗颜,经过反思,决心加快更新,谢谢大家支持 如果您喜欢这本书,请来中fu,支持正版阅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计中之计 二 就在李佑不顾朝臣反对,于朝会上正式宣布御驾亲征新罗后的第六日上,回鹘使者也快马加鞭地赶到了长安,并递上了回鹘葛禄可汗的求亲书。事实上,从西受降城经丰城c怀远,过灵州c再由庆州最后达到长安,一路之上遍布回鹘人接头之处,于是一俟葛禄可汗的旨意传到,各地便飞快行动起来,终于没耽搁几日便将这封对他们大汗极为重要的求亲书呈递给了唐朝皇帝。 然而,不过两日,那回鹘使者便得了回复,出乎意料的是,大唐竟然婉拒了葛禄可汗的求亲之意。理由倒也很充分,无非是李佑自己尚无女出,而旁系亲王各女也都或有婚约在身,或早已婚配,总之就是子女繁多的李唐王室一时竟找不出一个郡主身份女子来嫁与回鹘可汗。当然,皇帝李佑还不忘在回书中凛然而道,说是纵然皇室可拣选宫女充为宗室公主,但大唐与回鹘之谊经历几十载,唐室宁可背负不嫁之名亦决不行骗于回鹘之民,否则不但有伤天可汗之声名,更会致令大唐与回鹘生出嫌隙,继而于两国之交大为不利。如此云云,概括而言,只一句话:抱歉万分,大唐没有公主可嫁。 消息传来,不单葛禄可汗目瞪口呆,就是那高尚心中也是决然没有料到的。本来,但凡逢到北方游牧之族势盛,中原王朝嫁女配之乃是惯例,即可稍安蛮人之心,亦有羁縻之效。从汉朝到前隋,哪个不是如此。就是这大唐先前不也曾先后嫁了两位宗室到吐蕃么,而且就连东北那契丹人都能得个公主,难道说历来对大唐示好的回鹘便不能得么?至于说什么皇室之内无女可嫁,更是天大之笑话。首先,自来皇帝嫁女与外番,便几乎难得有嫁亲生女儿的,多是临时从旁的宗室里过继一个,给个尊荣,而后再远嫁他方的。若说是随便挑个宫女,给个公主名分的其实也不在少数,现在大唐竟然连这也不愿,其中内含的意思却是颇值得玩味的了。 高尚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道:“大汗,这求亲之事,既然大唐不允,便正好给了我们口实。只是,一会儿消息散出之后,各部定然心有不服,被挑拨起来那是一定的。只是大汗却须暂时镇住他们,一则不可贸然起兵,现下既然尚未得到那李佑的北狩路线,我们还是布置为先,至于出兵一定要等到得了具体消息之后方成。否则,若是打草惊蛇被唐廷摸到了咱们的意图,那可就大大不妙了。二来,让他们憋足了劲道,一旦得到了消息,大家干起事来自然也格外卖力,而且关键的是,那时他们也没了退路,与咱们是绑在了一道。是以,眼下我们只要将李佑可能途经的几路参详好了,他日调兵遣将起来自然也就事半功倍了。” 这高尚不愧是当时安禄山麾下有数的几名智囊,此计一出,待那葛禄可汗思索一番,回过神来后,竟是连连夸赞,直道此计沉稳大气,却又面面俱到,真是将他好生赞扬了一番。于是,这般一来,原本蠢蠢欲动的回鹘人便暂时按耐下了性子,静等南面唐廷内传来的消息。 他们哪里能想到,李佑这次不允婚却是有一番道理的。首先,大唐与回鹘开战在即,这点李佑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时再送个公主过去,不管是否出自宗室,却都是叫人有去无回的事,因此倒不必白白葬送一条无辜性命了。再者,更为重要的是,自接到回鹘求亲之书起,李佑和几名参与此事的重臣便想到这极有可能便是回鹘人的借口,自己千方百计在找出兵的口实,想不到对方倒与自己是不谋而合,是以这回却是要利用好了。然而,如果答应了对方,那便是拱手将主动权交在了葛禄手里,到时何时发动便要看对方何时表现对大唐公主的不满了,这于大唐的计划实是一妨害。而现下李佑婉拒对方,他又料定自己这个大饵不出,敌人必不敢轻举妄动,则主动之权便握在了自己手上,到时回鹘人如何动作,左右离不开自己的出行路线和时间,这样于形势便容易掌控了许多。 其实,下意识间,他真正在乎的还是后面这个原因,这也是他脑袋里在得知回鹘可汗求亲之意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念头。随着大权在手时间日久,他内心也渐渐有些为谋大事不惜手段的心思。若是今日之事真正需要一位大唐公主去作牺牲,那么休说是一个宫女,就是他亲哥哥李瑁的女儿他也未必会犹豫太多。当然,现在自然是没这个必要了。 而另一方面,作为解决今后扫平新罗的后患和此次引诱回鹘的另一个饵,针对渤海国的行动也已经完全部署妥当。范阳和平卢两镇的兵马已经调配完毕,东北的室韦乌罗护部也接到了征发的命令,五千骑兵正日夜枕戈待旦。当然,这一切行动自然用的都是东征的名义。而渤海国也接到了动员三万精锐士卒一同出征新罗的旨意,虽然这个海东盛国平日里除了朝贡之外,对大唐很有些阴奉阳违,但遇上这等大事,特别是由大唐皇帝亲自下了旨意,它是无论如何不敢懈怠的。因此,那三万大军至晚也会在后日午间到达辽城州都督府驻地,接受新任的东北道行军大总管兼领安东大都护张巡的统领。当然,渤海国未必当真会调出三万精兵来帮助大唐,毕竟该国自己内部也是部落林立,除了五府各京之外,政令真正能够通行的地方并不多,但即便如此,也会大大分散其实力,尽力减少唐军作战时的伤亡,李佑可不想在这种战事中浪费过多兵力。 十五天之后,当长安圣旨传达到东北道行军大总管兼领安东大都护张巡的手中时,他麾下的五万大军早已将渤海国向南向东的几条出路封死,而对方的两万多部队也在进驻辽城州都督府不久之后,便被严密控制起来,原本划出的三个驻地现在已经变成了只能遥遥相望的三块飞地,看的见,却够不着,彼此的联络已经完全中断。一时间,这渤海国军营中当真是人心惶惶,士气低下。 站在辽水南岸的一处坡地上,原本素来窄袖长袍c风度儒雅的张巡,此时竟也披挂了一套皮甲,却是越发显得英武不凡,大有历代儒将风采。而他此刻心中也的确颇为激动,这两年在他当上这范阳节度使之后,方才真正知道此地乃至更北的土地是多么肥沃富饶。最关键的是,除了冬天里气候严寒之外,灾害也是甚少,远不似关中那般虽然土地丰饶却地震频繁的样子,更不像河南河北那中原之地每年必受数次蝗灾侵扰。这里虽然也有虫灾,但由于冬天时日颇长,却是也好过许多,从那渤海国的兴盛上便可看出端倪。如今的大唐自高宗c武后起土地兼并便日渐严重,到了玄宗时,更是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否则府兵制何至于毁坏至斯,又怎能引得那安禄山借机叛乱。以他的见识,自然能够想到,若非当时现在皇帝李佑在京城未雨绸缪般整顿禁军,又在之前打出了一个兵猛将勇的蜀军,那安氏之乱当真难以想象会糜烂到何等程度。 而土地兼并之事历来为各朝所忌,却又必然发生,甚至直接导致了几代朝廷的覆亡。要解决此难却又殊非易事,尤其过了天宝年间,更是成了尾大不掉之势,除非采取断然措施,否则必不能有所成效。然而当今皇帝登基不久,此刻要做这些事情无疑是自乱阵脚,于治国理政颇多不利之处。因此,暂缓因兼并带来的祸害便只有开垦新地,鼓励移民一途。而这渤海国以及东北诸族所居之地无疑是上好选择。在张巡心目中,太宗创立的羁縻之策固然是高瞻远瞩,英明无比,但却也有值得完善之处,单说那各族除了共尊唐帝为天可汗以为却实际上仍各自为政之事,便令人心有不甘。更别说这些部族还常常一面连朝贡都不勤快,另一面却时不时起兵叛乱了。如何将他们真正收服并使得该地成为大唐之土实在是他这种有心之人日夜所虑的。 而可喜的是,皇帝竟也想到了这处,不同于旁人,他深知灭掉渤海并不完全是为了将来进取新罗,如果能真正将现在包括那些羁縻之地收服理顺,那么大唐的国土已经足够之大,若说仍要进取的话,那么也一定要得到些对国家社稷有用的地方,而非是一味的穷兵黩武却只为了面上的那点天朝之威。 正在这般思想之间,却听旁边一个沉厚嗓音道:“大人,我军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大人下令。”说话的正是作为东北道行军副总管的平卢节度使高秀岩。 “恩,传我将令,点号炮,全军进击。”张巡说完这话,却又加了一句:“另外,你再派人去催一下冯布政,大军的后续粮秣要在三日之内集齐,否则到了圣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就在张巡说话的这一刻,随着中军鼓号声响,军容齐整的两万五千范阳军和辽东军一齐向三里之外的渤海国西京鸭绿府进发而去,而在北面一万余卢龙军将士也已经到达中京显德府外围,只等副总管高秀岩亲自回来指挥攻城;更北面的地方,有另一军渤海军的一万两千将士对上京龙泉府的渤海援军进行牵制。至于那五千乌罗护骑兵在负责遮断自龙泉府到渤海国各地的要道,以达成使其不得互援,各自为战的局面。 与此同时,相比于这东北大地,朔北边塞之地却显得格外平静,但朔方节度使李光弼心中却明白,这不过是风暴之前那固有的安静罢了。 如果您喜欢这本书,请来中fu,支持正版阅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大漠烽烟 一 朔州马邑郡,位于河东道的西面,在胜州东南,距离东受降城和单于都护府都不甚远。原本这里在大唐开国之初乃是边关重镇,兴盛时曾驻军不下三万人,为的便是防备突厥铁骑从这里南下肆虐河东c河北。在战国之时,这里也是赵国抵御匈奴的边境紧要之地,著名的赵长城便因为一条如今时断时续的黄河支流而止在了这头,当然那时的这条河水还是四季长流的,却不像现在这般,一年当中竟有大半年不见了水花。 而隔了一段河道,继续向西南,便是另一处长城了。只不过那里的长城乃是秦始皇下令百万壮丁连接秦c赵两国之长城而筑就。因此,自燕蓟之地开始,由东向西,自北而南,一路横亘了几千里的长城边塞线就在这里打了个空,留下了一道口子。而如今的大唐自立国不久便将突厥打得退往西边后,便将实际的边塞线前移到了西受降城一带,这也是关内c河东两道内最北的一个羁縻州,而在它身后不过五六十里地上,便是安北都护府驻地丰城的所在。是以,这朔州在大唐成功驱逐突厥势力之后,实际已经不再是边关重镇,对此处防御守备也因为太平盛世的来到,懈怠了不少,总共驻军不过一千两百来人,正好是一个营的员额。当然,习惯了太平之日没事收点过往利钱的镇守官兵们,在这个位置上,除了把守好烽燧之外,连警戒工夫都只一般。毕竟在他们心中,边关即便有事,那也是决不会当先发生在这里的。 朔州治下有两个中等县,靠西面那头叫做善阳县,这个县就顶在长城的城墙边,它的西北面就是那条叫做朔西河的季节河。虽然河流改道,而且时断时续,不过就靠着这么一条最宽处不过三丈多河,善阳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倒很是得了些灌溉之利。该县既牧且耕,年中所获粮食倒有一大半就地卖给了北面安北都护府辖下的军队,因此虽然不过是个中县,又在边塞之地,但百姓生活倒也不差。 这天,王老汉正在河边赶着一群羊羔子饮水,他自己则悠闲地高唱着塞北的民歌,歌声悠扬嘹亮,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顿时让人大有心高气爽之感。他唱了一会儿,却见远远地正飞奔来一个白衣身影,可不正是县令白老爷的独子么? 他们这位白县令为官清廉,而且在任三年至今,一直帮着百姓开垦荒地,劝勉农牧,又屡次上言州治,称这里地处北方边塞,虽有产出,但所获不多,着实为县里百姓减免了一些旁余的赋子。而民间传言,这白大人到了年底就要卸任,高升到朔州衙门里面去了,倒令这一方百姓很是有些不舍。 眼前这位白公子也是生得面如冠玉,却不知为何不喜读书,年纪不过不满二八之数,却成日价和县里几个退伍老兵厮混在一起,常说日后要提兵出征塞外,说要效法那汉朝的霍什么将军,据说倒也是个年轻将。 王老汉不知道汉朝的那位霍大将军,却晓得打仗不是件好玩的事。他也曾在朔方军干了足足十二年,现在背上的那条三寸长的刀疤正是当年让突厥人留下的,是实打实的沙场老兵了。因此,每每看到这位白公子意气风发的样子,总不免想到自己当初也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一心只为上边关立功得赏的心思。只是十二年之后,当他在口袋灌满铜钱和银饼子的时候,却发现昔日和自己一同投军的几名同乡竟都不在了,当初的五条汉子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人。 想到这里,老汉不禁有些黯然,随手揭开了酒囊,大灌了一口,却见那白公子已经飞马奔近了。他见对方下马走来,“哈哈”一笑,打趣道:“怎么,白子不在府里用功读书,又跑来撒野啦。”他对这白子是打心眼里喜欢,因此在身边无人之时,口中也是熟络得紧。 却见那白翊眨了眨眼,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走上前来道:“老伯恁地无知,子这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所谓文武双全方乃国士,子不过是效法先人罢了,怎能说是撒野呢?!”一边说着,一边上去就抢过了那酒袋子,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王老汉见他如此,一边让过了酒囊,一边却顺手打了个暴栗,口中笑道:“白子满口圣人说话,其实心里想得还不是河口子上那陈家娘。哼,老汉虽然年纪大了,脑袋却不糊涂,你那点心思骗得了白老爷,却瞒不了我!” 听了这话,白翊毕竟是少年之龄,耳听的对方说中了自己心思,饶是脸皮再厚,终不免红了红脸子,却赶忙打个哈哈,道:“老汉休要胡说,没地污了人家姑娘家的清白。更何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也是圣人说的,子不过是谨遵罢了。”这话却是胡说八道了,他欺王老汉不识字,却把《诗经》里的诗栽到了孔子的头上,用来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再好不过的借口。 当然,王老汉是不知道个中奥妙的,但他人老成精,眼见对方一脸狡黠之色,便知对方话中必定又耍了手段,因此当下便抢回了酒袋子,笑骂道:“成了,老汉可不来阻你,快去吧,这河还没全解冻,河口子那头想来能用的水也不多,你要是去晚了,人家可就收工回家了,看你还好意思去大姑娘家里不?!” 白翊曾磨了一整年让这王老汉给他讲战场上的故事,因此两人是极熟的,他知道王老汉虽然喜欢打趣自己,却从不曾说什么诳语,而他在这边关重镇的后方,除了成日里习武读书之外,调弄一番那陈家姑娘也是一件乐事,毕竟那姑娘家脸红红的样子的确很是可人。 当下里,他便一步跨上了大黑马,学着跑江湖的样子,抱了抱拳,向老汉道:“大恩不言谢,王老伯之恩,子日后再报!”说着,一抖马缰,便扬尘而去,待得王老汉反应过来,拾了块石子扔去时,早已跑得远了。 贺兰山北面一段原本有黄河支流流经,但随着时光荏苒,这里的河流已经改道,原先的河滩草地已经变成了茫茫大漠,然而过了此处往东走十里地,却是难得的一片绿洲,偶尔会有北地的旅人在此歇脚,但因为此地虽有水源却处于东西两处沙漠的包围之中,是以并无哪个部落之民在此聚居。 此刻,一脸风尘的回鹘大将军吐迷承望着山脚下那一片水草丰茂之地,不禁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瞬间那天地间的灵气尽在这一呼一吸之间。不多时,一名部将策马来到他身边,禀道:“禀告大将军,后队人马已经赶到,末将检点人数,沿途一共失踪三百二十三人,损失骆驼十四,马匹百余,现下众军已经齐集,还请大将军下令。” 吐迷承眯缝着眼,看了看胡杨树下的那几顶帐篷,沉声道:“上天庇佑我回鹘,使我五千大军能顺利渡过大漠。这一路来,我们两遇沙暴,总算平安到达此处。此去一百里后,便是唐人长城,过了城墙,便是河东道的朔州了。此番我们历尽艰辛,既然上天让我们走到这里,必能保佑我们顺利擒杀唐人皇帝。你去传我将令,全军分成三路,婆严领左队,阿迷失领右队,分南北包围这片绿洲,你随我中军直入,不得放过底下任何一人!” “是,末将遵命!”那人脸上闪过一丝悍勇之色,行完礼便策马返回军中,一时间呼哨声四起,整个回鹘马队开始动作起来,直将这个明媚的午后搅得再无半分宁静。 不过半个时辰,凶猛的回鹘骑兵已经将这一片不大的绿洲团团围住,其中一队五十多人的南下商旅一个不漏地被困在了包围圈中。他们的头领派了人前来拜见吐迷承,恳请对方看在自己也是回鹘人的份上,收了财货,放人离去。他们只道是碰上了塞外马匪,却不知遇到的乃是回鹘可汗帐下的五千精骑。 吐迷承连来人都不愿见,只淡淡地向左军都督婆严道:“仆固部素来与唐人亲善,此番大汗下令举兵,他们也只出了些牛马,却不曾派过一兵一卒。为防泄密,大军过后一个不留!明白么?” 婆严乃是他手下第一战将,平素便悍勇无比,早就不把杀人当作一回事,因此听得这话之后,也不多说,领了命便带人去布置了。 当下里,回鹘骑兵在休息两个时辰之后,整队东进,而那五十六人的仆固部商队却是无一幸免—都被坑杀在了这片绿洲的沃土之下。此时,在回鹘人的面前,除了最后那一片不甚大的沙漠之外,已经再无一物可以阻挡他们的铁蹄。于他们而言,大唐的边门已经向他们敞开,此去东面朔州之地尽是唐军守备兵力,战力实在不足这些大汗最精锐的勇士一提,剩下的事便是如何以快打慢,一举擒杀大唐皇帝了。 如果您喜欢这本书,请来中fu,支持正版阅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大漠烽烟 二 当落日的最后一缕余辉散尽时,婆严抬手擦去了脸上的鲜血和汗渍。“妈的,就这五十来个守兵和百余口平民,还当真拼命的很!”他心里正这般想着时,却听身边一名亲兵道:“都督,将军命你前去汇报战果。”一听这话,婆严不敢怠慢,立时翻身上马,一振皮鞭,飞快地朝城门外奔去。 “善阳县和周围的两村一镇都已经被我军完全攻克,唐人县令率人拼死顽抗,已经毙命。奉大将军之命,此处所有平民都已被斩除干净,末将手下的人已经在城内布置,只等大将军进城!”在回鹘大将军吐迷承面前,左军都督婆严可不敢放肆,当下便恭敬地禀报着战情。 “很好,我们此番南下,得了大汗钧令,其中之要务便在于隐秘行事。一路之上,不论所遇是何部族,一律杀无赦!如此才能快速轻装直插河东,这回我们不用进驻此城。我已令阿迷失率右队作先锋,从朔州南面绕道,掩护我们本部大军的行动,如若被朔州守军发现,那也只有倾力一击,否则一旦消息走漏,大汗的计划可要功亏一篑了。好了,你去传令,全军从现在起换上突厥人的装束,不得停留城中,不得收集钱财,立刻东进!”吐迷承对着善阳县四周散落的唐人尸体一无感觉,马鞭轻指处,一队队回鹘骑兵收起染满鲜血的战刀,震蹄而去。 婆严望着吐迷承骑在马上的高大背影,却是极不甘心地朝地上狠吐了口唾沫。不为别的,只为县城里的那些财货。方才他们在傍晚之前自南北两路包围了这片大唐善阳县治下的土地,而后二话不说如同潮水一般向那座黄土筑就的县城席卷而去,一路所遇之人,不分男女老幼,都如吐迷承所说那般一概杀无赦。一时间尚未反应过来的大唐百姓不断地死在了回鹘骑兵的马刀下。 而这善阳县城虽然并非边关一线重镇,但因为地处边塞尤其紧挨着长城口的缘故,安北都护府在这里建了一座烽燧,另派了一队五十人的士兵守卫,一遇危险,即举狼烟示警。但早有准备的回鹘人显然早已想到这一处,他们在多年不曾遇敌因而守备松懈的守军眼皮子底下,悄悄靠近烽燧台,借着黄昏来临时光线的逐渐暗淡和守军的疲劳,一举而上,一百多名回鹘士兵或用刀或用箭,有心算无心之下,只用了一个照面的功夫便将这五十名大唐士兵搏杀在了烽燧台周围。而一支点燃熄灭了的火把正躺在距离狼粪不到一步的地方,无奈而痛苦地望着周围那些勇士的尸体。 当夜幕终于降临时,河口村的一口枯井里爬出了一个浑身是土的少年,望着遍地的尸首,清冷的月光下,却见他白晰的面庞上禁不住有些抽搐,眼眶中晶莹闪动,显是在强忍心中的悲愤,只见他缓缓来到一间土屋旁,当看到屋门口那两具女尸时,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下了脸颊。傍晚时候那一幕顿时又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那时,这位县令老爷的公子还在河口村那一亩三分地上使着他对姑娘的全部手段,虽然他也不过才十五岁多一点,但在大唐这时已经是对情事懵懂的年纪,又碰巧遇上了陈青羊这么标致的姑娘,心里那点少年的心思自然也就动了起来。 这天午后他自从在王老汉那里听了消息之后,便飞马而来,就怕了对方已经回家去,毕竟他还没厚脸皮到直接上门去。还好,王老汉的消息准确,当他下马的时候,正看见那陈青羊在河边洗衣服。半胡半汉的衣装将那已经初露端倪的玲珑身子展现无疑,直看得白翊自己都觉得有点脸烧起来。 然而,就在今天那陈家姐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胡杨树下听他白翊胡扯时,远远地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响。两人一时都是一般的反应,忙站起来举目远眺,想看出个究竟来。白翊曾有幸见识过朔州守军的操练,知道这般整齐而轰隆的蹄音只有军队才有,而陈青羊却比他来得更警惕,只因她幼时曾经同父母一道遭遇过突厥马贼,而她父亲也正是死在了那群蛮子的刀下。因此,当白翊望着已经渐渐可以看到的大群黑影发呆时,陈青羊已经急得拉他上了马,由他带着去找自己的母亲,后者在这个河口北面两里地处。只因凭着女人的直觉,陈青羊觉得来者并非善类,而且无论如何,她娘总要比他们俩知道的多吧。 但是,当他们一骑两人刚跑出一里地时,便听到了几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这时,纵然是傻瓜也知道定是出事了。那陈青羊究竟是女孩子,在这般情势之下,担心母亲,正要催那白翊快走,却被对方强行按了下来。而且不由分说便拉她下马,来到一处土丘之后,在两边胡杨树和灌木的掩护下,他们二人心地探出了头去。 这一看不打紧,却见对面河滩上全是回鹘装束的骑兵,但凡二人目之所及,满满的都是人马的影子。这一下,可把这两个年轻人吓坏了,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还是,白翊反应得快,不远处的惨叫声,已经表明了这支庞大的骑兵队伍的性质,而回鹘人以如此强大的兵力突然出现在这长城的口子上,个中意味那是再清楚不过的。当下里,便听他道:“走,我们先去找你娘,然后一起跑回县里,怕是回鹘人要大举进攻了!” 而这时的陈青羊已经有些恍惚了,儿时的噩梦似乎又重新浮现在眼前,她傻愣愣地呆在了当场,脑子里全是那血肉横飞的模糊影子。白翊见她如此,只道是吓坏了,二话不说便将她抱上了马儿,随即他自己也跳上了马鞍,却是一手环过佳人的细腰抓住缰绳,一手则抽刀在握,闻着少女发梢间特有的香气,白翊却在心中暗暗发誓定要护她们娘俩周全! 只是,事与愿违这话通常不假。当他们两人骑马赶到河口时,却见场面已经混乱至极,只见一百多个河口村百姓被数百回鹘骑兵围在当中不住砍杀,血水已经将河流染红,号哭的惨叫声不断传入耳中,混杂着的还有刀箭及肉的声音。 这时的白翊已然睚眦欲裂,哪里还管得自己只有两人一骑,当下便大吼一声,挥舞着三尺长的泛着青光的宝刃,直冲而上。回鹘人虽然将这一块突击之地团团包围,但他们哨戒的巡骑却在南面和北面更加远的地方,其中一处也就是方才二人所在的河流另一段。因此,面对这些毫无抵抗之力的平民百姓,回鹘骑兵的突袭已经完全成了一场屠杀,他们也大意地没有在村子外面放上哨探。所以,当白翊两人一骑高声大呼着冲进人群时,在外围的几名回鹘骑兵竟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当下里刀光飞舞之下,便被白翊砍了个人仰马翻。 白翊的骑术和刀法都得到了朔州守军和善阳县一些退下来的老兵的指点,因此除了欠缺经验之外,他已经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一名边军战士了。而此刻,杀进人群的他也已经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平时练习的刀法也完全不再按套路使出,只是下意识地将那凶狠简洁的刀式不断递出,围上来的回鹘骑兵眼见是这么一个半大少年,身前还塞着一个女子,惊异之余亦不免有些轻视。这也难怪,即便北地第一强军朔方军中的精锐骑兵也未必是这边回鹘骑兵的对手,更别说眼前这个子啦。 但是,随着四五个回鹘骑兵从马上翻倒下来,策马站在包围圈北面外围的回鹘百夫长终于发现眼前这个少年一点也不简单,简直就是发了疯。他披散了的头发和身前那个少女的长发混在了一处,已然狰狞扭曲的面孔竟有了些老兵的味道。这名百夫长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会在这里碰上这么一个家伙?但他同样很明白,如果不把这子干掉的话,那自己的麻烦就大了,因为包围圈中原本束手待毙的唐人们这时似乎受了鼓舞,正不顾一切的横冲直撞,想要逃离此处,其中更有十多个农牧民抄起了一切可以拿到的农具,拼了命地朝周围的回鹘骑兵扑去。 百夫长看着眼前的情景,却是一声冷笑,接着一夹马肚,在两边己方士兵自动闪出的通道中,飞速驰向正在和三名回鹘骑兵搏斗的白翊。当后者回过神来时,亮闪闪的弯刀已经带着寒气斜斜地划了过来,他吃惊之下,连忙抽刀一挡,但刚刚的一番激战显然已经耗费了他不少体力,又碰上回鹘人的百夫长这等沙场老兵,自然讨不了好去。刀刃交击之处,火星四溅,白翊只觉虎口一阵巨痛,手中的长刀便脱手飞了出去。而就在此时,他跨下战马也传来一声悲嘶,只见两把长刀同时砍在了马脖上。那马吃受不住,一震前蹄,当下便把白翊和陈青羊甩到了地上。紧接着的便是一阵强烈的头痛,眼光迷离之际,只看到鲜血从眼皮子上划落,滴在了眼前的大青石上。很快,他耳边喧闹嘈杂和呼喊声便渐渐远去,神志模糊之下,只觉得父亲大人正朝自己走来,那般慈祥的笑容却是从来不曾见过的。迷糊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脚跟被人搬了起来,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很快当他发觉自己坠入深渊时,头上随之而来的一阵剧痛终于让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现在,仍旧流血不止的他已经大约想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定是有人冒死将自己推到了这口不深的废井里。至于究竟是谁,看着屋子前仰面躺在井边的陈青羊,白翊已经知道了答案。望着漆黑的夜空,他不禁仰天长吼起来,片刻之后终于想到县里还有自己的父母高堂!当下他便匆匆将陈家母女的尸体掩埋了,见周围无马,立时像发疯一般望善阳县跑去。 而与此同时,吐迷承已经率领回鹘骑兵化装成突厥人前出到了朔州南面十五里的地方。这里再望东南三十多里,便是大唐皇帝北上太原的必经之路了! 如果您喜欢这本书,请来中fu,支持正版阅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大漠烽烟 三 负责包括京城长安在内的京畿道安全的禁军诸卫,在永盛四年的那场未遂叛乱后,又经历了一次变革。这次禁军再度精简,由原来的十二万人减少到现在的六卫一军不到十万人。这六卫一军分别是:金吾卫c神武卫c骁骑卫c神策卫c监门卫和千牛卫以及大名鼎鼎的羽林亲军。每卫下分为左右两卫,除了大将军亲领的中军两千人外,两卫各有五千余人,编为五营,合计每卫十二营人马。而羽林军因为有护卫皇帝的重任,因此兵力更大,共有一万六千余人,编为十四个营,并且所有入选官兵都须善骑熟马战和步战。而对于前面的那六卫,虽然都要求习于骑术,但内中只有骁骑卫和神策卫全部为骑兵部队,其他都只是骑马步兵。至于那千牛卫却是由军中善射之士组成,六卫一军中的火器部队也在其辖下。 此刻,蜿蜒行进在从蒲州北上太原府官道上的正是大唐皇帝的亲军—羽林军。一色澄亮的明光甲配上随风轻飘的白羽盔缨,一队队铁甲骑士排着整齐的纵列,缓缓而行。一时间,除了这威风凛凛的禁军骑队,原本可供五马并行的官道上竟是再容不下旁人了。 而就在距离官道不过两百来步的一座山包上,几名披着黑色披风大唐军人正紧张地关注着官道上那支整齐威武的大军。 骁骑卫大将军李晟对着身边两名副将道,用着几乎自喉头发出的嗓音道:“此番陛下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将敌人引出,我等所能做的,除了于沙场之上奋勇杀敌外,便是倾尽全力保护陛下周全!虽然有羽林军的弟兄近身保护,但现在我军对究竟有多少回鹘人,并不清楚。因此,除了谨慎之外,还是谨慎!张光年,你带左卫人马控制住那边的坡地,一得号令,便带队自东北包抄;崔震,你的右卫兵马无论遇上何等强敌,都必须给我楔进去,等待后军支援,都明白了么?” “是,末将等谨遵大将军令!”一阵马刺声响中,几名将领轰然应诺,接着便各自走下山,回本部安排兵马去了。 只有李晟带着一名参军,仍呆呆地站在山上,一阵冷风吹过,初春的夜晚即将来临。 他们并不知道,此刻吐迷承已经带着五千回鹘骑兵来到了汾河西岸,主力大部队就在汾州以北五十里的地方,距离此处则不过三十里。这次回鹘葛禄可汗为了他王霸天下的壮志雄心,可谓当真动足了脑筋。在与帐下头号大谋士高尚商议之后,他决心兵分三路,吐迷承这一路的五千精骑就是计划里的中路军。他们在横穿大唐与突厥部落之间的大漠后,将飞速南下,务必要赶在唐人头里逼近通往太原府的官道。因为根据得到的消息,李佑御驾亲征的第二个落脚点便是太原!在蒲州时,回鹘方面自然不敢动手,事实上他们也没办法能在大唐边军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以几千人的规模大举进抵到这关中之地。但到太原周围就是就是另一回事了,这里素来护胡汉杂处,再往北走,除了几个城镇州县之外,倒是各族胡人居住的还多些。而这里地势变化极大,尤其在靠近太原府一带,原先的山地渐趋平坦,正是骑兵出击的最佳地点。 同时,以己度人,尤其在高尚这个汉人的帮助提醒下,葛禄可汗意识到在即将到达太原之日,也是李佑等人心下最为松懈之时。而在葛禄将令之下,吐迷承所要做的便是在大唐皇帝进入太原之前,将对方擒杀,毕竟攻城掠地可不是回鹘人的强项,尤其面对太原这等坚城,更非他们所愿。 不单如此,其实葛禄可汗已经将十万回鹘大军分作了四个方向,吐迷承所率的这五千突击精锐自不必提,而他本人还亲自统领着麾下六万大军翻越阴山,自河套地区绕道长城南下,却是一待吐迷承骑兵现身将李佑打个措手不及之时便即举兵而上,明面上自是“护卫天可汗”,至于实际如何,那可是猜也猜得到了。只是,如今的大唐全系李佑一人之天下,他又身无子嗣,无论如何一旦被俘或被杀,则唐室紊乱几乎已经是必然之事。而另外一面,葛禄可汗也同时命令大将拔也速带兵三万穿过大漠,直逼朔方节度使所在之地—灵州。葛禄可汗心里打的算盘很简单,也很高明。拔也速这三万大军一方面可说得上是牵制佯攻,但另一边也可说是随机而动的预备力量。原因很简单,一旦突破灵州,则由此望东南而下,一路可直趋长安城,当中那些个原州c庆州c宁州之类在奔驰如电c勇猛凶悍的回鹘骑兵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 因此,一旦朔方节度使李光弼在得知皇帝遭到突厥人突袭之后,立刻举兵勤王的话,那时拔也速的三万骑兵便顺流而下,一举进占灵州。在高尚对于唐人习性的一番说辞之下,葛禄可汗一时倒觉得此事极有可能发生。相反,若是那李光弼按兵不动,则拔也速便行牵制之事,将其麾下数万精锐边军牢牢钉在朔方一镇。那时,由葛禄亲自带领指挥的六万兵马一定能将对方那点可怜护卫实力击败,进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谁让那李佑自大,御驾亲征竟随身只带了一个羽林军呢?!就算唐人再怎么兵利甲坚,也很难想象他们能够以一敌四,而且他们面对的还是伟大的回鹘大汗帐下最精锐的骑兵!望着广阔无际的天空,葛禄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当他抚有天下时的情景。 当然,对于大食方面,他也不曾懈怠。毕竟在数个方向上同时燃起烽烟,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即便以大唐的国力,怕也受之不了吧。在西面,他调遣五千骑兵配合大食人作战,将对方接应到安西四镇的北方,让他们能够在这般有利地位上对大唐安西都护府辖下的四镇兵马展开侧后一击,这不单会收奇效,而且能令大唐局势变得更加复杂。虽然这里头不可避免的有对大食人的承诺,但是在葛禄心里,对对方的利用却远远大过了双方的联盟,逢到该要牺牲棋子的时候,这些骑着骆驼的大胡子们也照样会被毫不吝啬赶进另一个圈套里。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其实,如此之大的征发举动却也是迫不得已。原先,葛禄打算的以李佑不肯嫁女为借口,激发族人大举南下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弃。只因他手下的那群家伙实在不像是干大事的人,还没等他将后话说出,那些人便已经吵作了一团,几个部落的酋首却只是看着这一切,不动声色。虽然大唐财货之丰,天下无能比肩者,但风险同样不。另外,还有一些贵族对于大唐不肯嫁女的态度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一来,即便有人嫁来,反正嫁的也不是这些酋首,而是那位三十多岁的回鹘大汗,因此他们却不必起什么劲了。二则对方所言句句属实,李佑年轻尚未有子嗣,自然不曾有过什么公主,又哪里有女儿可以嫁过来呢?至于其他公主,或早已嫁人,或年老色衰,想来这位自称不世出的回鹘大汗也绝对不会为此而高兴的。 是以,这两派就在大草原上不断争执,间或也有内部的矛盾显现出来,但明显的是叫嚷着要举兵报复的那一派占了上风。但没等葛禄为此开心多久,却发现局势渐渐在向不受他控制的地步发展。这些人高叫着要起兵南下,还不时骚扰边境的唐人村落和镇子,完全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这般打草惊蛇之举实在只能令他大摇其头,除了不耐烦之外,更多的担心如何骗过唐人耳目。因此,这才有了如此四路一同进攻的大举行动。说到底,其实竟是他葛禄不得已而为之。 当然,那个用突厥人服色取代吐迷承麾下骑兵的回鹘衣装的主意,却是高尚所献。为的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然而,当回鹘这般厉兵秣马,挥着弯刀气势汹汹地大举南下时,大唐皇帝李佑正安然坐在御辇之中,外面到处飘散着初春的气息。而他最忠心耿耿的护卫羽林军此刻正极力操控着马缰,在这段弯曲的山道上迤俪北行,在他们身后,连汾州也已经被抛在了后头。 具体而言,李佑对于回鹘人何时会发动袭击也毫不知晓,但他知道以目下之势,敌人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静等自己送上门去。不过,李佑很明白,现下虽然自己被动一些,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王者! 正在这般胡思乱想间,猛听得外间号令声此起彼伏,所有的羽林军将士都在最初的凌乱后,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分成数块,连成一线按照预先拟订的计策,遂行保卫皇帝之责。毕竟,只要他们将皇帝安全送进太原城,那功劳自然是逃不掉的。言念及此,突然遇敌的羽林军将士已经不再慌乱,士气也渐渐高涨起来。只是随着夜色渐深,飞来的羽箭竟越发绵密起来。 如果您喜欢这本书,请来中fu,支持正版阅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卷三 大漠异域扬汉威 四十四章 大漠烽烟 四 当善阳县令之子白翊踉跄着走进朔州折冲军府时,天色已黑,突然到来的他的确把朔州折冲都督刘泰吓了一跳,但见原来生的玉树临风的侄儿居然是满身血污,一副魂不守舍,仓惶不知所以然的样子。他心中一惊,便上前扶住对方肩头,和声问道:“贤侄,可是出了什么事么?”他人久在边塞,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但见对方的模样,便知一定出了重大变故。 果然,他不问也罢,一问之下,那白翊顿时失声道:“叔父,今番定要替翊儿报那杀父之仇!”这话一出,却是把那刘泰惊地顿在了当场,只颤着声音问道:“此话怎讲?贤侄莫急,先坐下,慢慢给叔父道来。”他嘴上叫人家不急,但从他口中微颤的声调,却叫人知他自己已是焦急万分。 接着,便听那白翊悲愤地道:“是突厥人!那帮天杀的突厥马贼,他们冲入县里,将一县老百姓全杀了,我爹和我娘也死了,县衙已经被大火烧了干净!全县只剩下了翊儿一人!叔父,你定要发兵剿灭这群贼人,不单为我父母报仇,也要防止这群贼人再荼毒其他州县啊!”话到尾处,他心情激荡之下,一下便起身跪了下去,一手拉着刘泰的衣袖,语声之中已经带了哭音。 闻听此言,刘泰虽然早有准备,但也不禁心头大痛,他与白翊之父乃是三代之交,原本还订下了娃娃亲,若是女儿早夭,此时已经是一家人了,得此噩耗,怎不令他悲痛不已?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事有蹊跷,他好不容易定下神来,便又问道:“贤侄,你可曾亲眼瞧见了,那些真是突厥人吗?” 他不同于白翊,久在边关,对周围的民情军事都颇有了解。此刻,他听了对方所说,心中不禁犯疑,那突厥人早已衰败,现下不是内附大唐便是称臣于回鹘,族内马贼不是没有,但如此大群的,确是极少见到,根本就是闻所未闻。北方边塞之地,诸夷杂处,又兼民风剽悍,出些股马贼,并不稀奇,但多者也不过一两百人而已。毕竟在南北有大唐和回鹘两大强国之下,实在没有多少马贼的生存空间。而刘泰自己原先在朔方军中时,也曾与马贼打过交道,围剿c招降之类的事不在少数。因此,深知贼人秉性的他,当真很难相信会有如此大群的马贼出没于朔州治下,而且居然还屠灭县城,难道他们当真不想活了?居然如此招惹大唐,简直与自寻死路无异! 他心头火起之下,当即便扔了丝袍,从架上拿下了甲胄,一边披挂,一边道:“贤侄莫怕,奶奶地,狗日的突厥人居然惹到了朔州这一亩三分地上,看老子不把他们碎尸万段!我现下便去禀告兵马使大人,请他发兵追剿,定要为白兄报此大仇!慢着,你方才说那群马贼望哪里去了?”他正说到激动处,却忽然想起一事,便连忙问起那群贼人的去向。 但听白翊咬着牙道:“回禀叔父,贼子们望东南而去,怕是要深入内地了。”此刻的他也是手按刀柄,一副立时就要冲出去拼命的架势。 “东南内地”刘泰听了这话不住沉吟徘徊,突然又问道:“你所言当真?!”这一问竟有了些严厉之色。 “翊儿赶了一里地,亲眼望见贼人的烟尘,瞧方向的确是望东南而行。且从善阳往西过了长城便是朔方军驻地,突厥马贼当不会往那里去。”白翊沉着嗓子道。 “如此说来,难道是不好,贼人们莫不是想要劫持圣驾?!”此话一出,连刘泰自己也是一身冷汗,不过旋即又想到皇帝身边一定有羽林军等重兵护送。区区马贼应当不会得逞,但出了这等事,又是在这朔州地界上,若是冲撞了圣驾,他们朔州官员从上到下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里,刘泰心里再也安定不下来,当即便向白翊道:“你且先在这里候着,待我去禀告了兵马使大人,自然会带你去一同杀敌!”说完,拍了拍对方肩膀便大步出了府门。 当朔州兵马使李遂然接到部下刘泰关于突厥马贼可能惊扰圣驾的消息时,他正准备往城西兵营巡夜,这几月来虽然北面边关并无动静,但朝廷已经接连下了四道旨意,要北方临近边地各州时刻作好出兵准备,士卒操练也需加紧,并称随时会有中央大员下到各州督察。因此,负有朔州周边安靖之责的李遂然并不敢怠慢。 自永盛元年边镇改制之后,各镇辖下各州的募兵之事皆由原本已经废除的折冲府担当,折冲府长官称为折冲都督,负责所募士兵平日之训练会操。其下有两名折冲校尉,按照朝廷布置要求,专责征募兵员c筹备兵器甲仗之事,至于军饷及粮草却是由各镇的布政使统一筹划调拨,与当地并不相干。而各州兵马使则有统兵之权,战时折冲府都督和折冲校尉都在其麾下服役,但出兵之权却在边镇节度使手上。如此一来,单单从征募到领军出征,便由下到上层层相制,不再由节度使一人决断,且粮饷之事尽付于布政使,由于后者由朝廷中央直接委派,这便从根本上有效防止了边镇独大的局面。 但是,根据这般布置,各州兵马使虽有权调兵布防于本州所辖之地,但若要领兵出州郡辖地,却须得上级军令。否则便会被视作违背军令,轻则罚以军棍再加贬谪,重则关入牢狱治罪。因此,李遂然得知此事之后,心下虽然焦急,却不敢随便调动兵马往东南去追寻那群胆大包天的突厥人,只连忙唤过亲兵,命其连夜向上级河东节度使禀报,以得出兵之权。但因事情实在紧急,他架不住刘泰再三恳求,终于答应派两团合共四百轻骑由后者带队,先往南追踪突厥人行迹,若能迟滞对方于半道之上,自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就在他们两人连夜这般筹划时,却不知那白翊等的心中不耐,又抑制不住骤失亲人的痛楚,等了一柱香的功夫,便出了折冲都督府,一人一骑独自向东南追去。 而此时,往太原的官道上,在漆黑的夜幕下,借着无数星星点点的火把,几股人流正自混在一起,厮杀地昏天黑地。 吐迷承知道李佑身为大唐皇帝,身边自然有重兵扈从,他也决不会一下子便将麾下那五千骑兵匆忙投入战场。他领到的命令便是不断袭扰唐人,直到接获大汗命令,再对唐军发动倾力一击。到了那时,葛禄可汗早已带着主力大军南下,借用救援天可汗的名义,大举突击,赶跑自己这些人的时候,也就是那唐人皇帝倒霉的日子了。彼时,防备松懈的唐军还会想到气势凶猛的回鹘骑兵才是真正的敌人吗?言念及此,却听他向身边的亲兵令道:“去告诉婆严,让他放缓攻势,一等我发号令,便退兵回来,不必急于一时。” 而此刻的战场上,两千回鹘骑兵打了突厥人的装束,各分一半向羽林军的前后两部发起的猛攻。只是对于中部唐皇圣驾所在之处却是只放弓箭,并不出击。 却见遍野的火把下,无数骑兵厮杀在了一起,马匹的嘶鸣声,士兵的吼叫声,以及兵刃铠甲的击打摩擦声交织在了一起,嘈杂纷乱之下,却又令人心惊动魄,激动莫名。 回鹘人胜在袭击突然,骑射高超,而羽林却是指挥有度,装备精良,一时间虽然被扮作突厥人的回鹘骑兵楔进了阵形,但号令呼喝之下的唐军很快也将这些人围在了其中。若非吐迷承手下的这些骑兵俱是回鹘人中万里挑一的精锐中的精锐,只怕现下早已覆没当场了。只见在羽林精锐的四面围攻下,这些回鹘汉子居然依旧腾挪转移,将那高明骑术实在发挥到了极点。而不远处山坡上的一支回鹘骑兵也在不断转移中,射杀着唐军士兵。唐军骑兵几次想冲出阵去剿杀他们,却始终追赶不及,同时因为皇帝便在军中,因此守住眼前之地已经成了首要之务。 只是,听着外间的人声鼎沸,李佑坐在御辇之内,却是毫无激越之情。他知道眼下的敌人不过是骚扰之兵,且真正的突击尚未开始,由此可见他要等的大鱼还未赶到,否则这时那位葛禄可汗恐怕早就指挥大军全力进攻了,哪里还有这等仔细工夫。 果然,正如李佑所料那般,在这黑暗之中,双方挑灯夜战了半天,终于随着对方此起彼伏的牛角号声而宣告结束。那些骁勇善战的“突厥”马贼在丢下了三百多具尸体之后,便如鬼魅一般,悄然消失在了夜幕之中。而唐军这般还多伤亡了一百来人,总计不到一千人的伤亡表明,这一战不过是一次前哨接触战而已,真正的大战只怕还在后头呢。 当然,羽林军的普通军士并不明白这些,他们只是有些纳闷,那突厥人失势已经好些时候了,怎么如今居然胆子大到了前来偷袭大唐皇帝的地步,当真是匪夷所思。不过,在他们看来,不管是突厥人也好,新罗人也罢,能够出兵放马,就有获取军功的机会,他日若能博个封妻荫子,那也就不枉当这一回羽林军人了。 只有李佑安坐御辇之中,仔细盘算着回鹘人的计策。他早就得到奏报,称那回鹘葛禄可汗征集了将近十万大军,分批南下,准备大举入侵。而他也毫不怀疑,对方头一个针对的便是自己。 现下的大唐以及周边各国已经不同于他来时的那个时代。眼见吐蕃外有大食压迫,内有动乱,且又被他率领的唐军在其境内一败再败,不单获得了积石山以北的那一片战略要地,使得陇西整个连成一片,不再有走廊狭窄之势,而且更赢得了对吐蕃的战略优势。而这般情势之下,受到影响最大的,却莫过于回鹘了。本来,由于吐蕃太强,又扶植了南诏于南方对抗大唐,使得唐廷分身乏术之际不得不联合回鹘制约吐蕃。而回鹘方面,因为那场著名的安史之乱使得大唐迅速衰落,并且吐蕃趁势而起,所以他们不得不与大唐联合,继而与前者争夺安西之地。 然而,眼下吐蕃已经不再为患,反倒是大唐愈来愈强,这已经使回鹘人深感不安。因为,原先为了联合他们,大唐在与其交界之处时时忍让,每遇争端,总以其为先。单是北庭都护府辖下之地,一年便多次受到回鹘人骚扰,至于西州c伊州等西北重镇,对回鹘而言更是可谓从不设防。对于回鹘人在这几处骚扰抢掠,已经是司空见惯之事,为了调处争端,就连北庭大都护哥舒翰每月都要出面好几回。而这一切,到了永盛元年便开始不复存在。大唐虽然在面上仍与回鹘交好,但是自那年起但凡边境所遇之事,皆以大唐为首要,回鹘人原先嚣张之气焰顿时被迫收敛下去。至于西州c伊州等边关重地,更是不得唐廷官引,不能随便出入。这对于回鹘而言,无疑是一大打击,从西域转口而至的货物获利越发的少了。 葛禄可汗不是没有想过向西发展,但是那里除了有大食这个强邻之外,地方势力凌乱以及地理险恶也是其中之重要因素。回鹘人若想向那里出击,征服地方所费的代价会远远超过往南进取大唐所付出的。而且,喜读史书的葛禄发现,无论是匈奴还是突厥,但凡西迁,总是实力受损的结果,同时也是部族衰灭的开始,而他可不想在回鹘正处黄金时期的时候领着族人掉进那荒凉的大漠里去。因此,尽管现下的大唐足够强大,甚至在大部分回鹘人眼中,要强过大食,但他还是坚定不移地要征服这块宝地。毕竟,五胡十六国的历史告诉他,只要凭借着实力,未始不能占据中原的花花江山!只要大唐内乱,那些喜好自相残杀,逐鹿中原的汉人们一定会四分五裂,那时分一杯羹在其次,就是掩有整个大唐江山也未必不会由他葛禄来实现。突厥人没能做到的,回鹘人却未必不行! 而擒杀皇帝李佑,对于引发大唐内乱却是至关重要,其意义也是无庸置疑。因此,当得知李佑的车驾在羽林军重兵扈从下,经历过吐迷承两次突袭后再次起程时,葛禄可汗的信心也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他带着麾下六万大军,自汗帐出发,已然过了桑干河,只要再有一天时间便可到达截住对方,而他对于自己麾下骑兵的战力却是毫无怀疑的。唐人弓弩再厉害,能抵挡得住回鹘勇士的往返冲杀吗?这是这两日来一直反复问自己的问题,当然答案是否定的。而他也从未曾想过自己居然会一步一步走入一个早就恭候多时的陷阱之中,更可怕的是,他身边带领着几乎全回鹘的精锐。同时,有时往往一件事足以影响这个大局。 而被回鹘先锋害的家破人亡的白翊无疑便是这么一件事的主导。他自朔州折冲都督府出发后,连夜马不停蹄地往东南赶去,支撑他这么做的唯一信念就是:他要报仇!然而,他毕竟年轻,并无独自出行的经历,因此只过得一晚,待天色发亮时,他痛苦而又无奈地发现自己竟然走错了路。就连现下身在何处都无法确定,更遑论去追踪那群突厥贼子了。 不过,幸运的是,当他又行了两里多路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崇山峻岭上那蜿蜒巍峨的长城。虽然,他离那些班驳的城墙距离尚远,但方向却是大体辨明了。 就在他勒转马头,准备南下时,却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响,显是有人心急赶路。方经大事的白翊下意识地心生警惕,当下便找了处草木茂盛之地隐匿起来。仔细一看,却是三骑快马从他藏身之处三十步外飞奔而去,但瞧那纵马之术便是出自从习惯于马背之人,而那副装束却看得他心头火起,原来正是那突厥人的衣装,而且竟与善阳县那群贼人一般无异。 看到此处,他眼中如喷怒火,当下便翻身上马,悄悄跟着那三人一路往西南而去。现在的他,心中别无他念,只求能杀得一个贼人,便是替父母及乡亲偿了一笔血债。因此,原本打衣食无缺的他,此时竟然忍饥挨饿一路尾随着三人,并无一丝松懈。这时的白翊哪里知道,他即将做出的是事情,竟使得那位自负聪明的回鹘大汗功亏一篑,也对回鹘人的整个计划造成了难以言状的损失! 而就在这时,踌躇满志的葛禄可汗正等着大将吐迷承的回信,只要传讯之人一到,在后者配合下,这里的六万回鹘铁骑便会猛扑向仍在太原城郊的李佑亲军,而预备牵制朔方军的三万兵马也准备妥当,一决胜负便在眼前了! 想多写一点,所以更新晚了,不好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大漠烽烟 五 站在渤海国西京鸭绿府的城楼上,放眼望去,远处的鸭绿水惊涛拍岸c大浪滔天。然而,此时的张巡却毫无赏景之心,看着一名亲兵从城墙脚匆忙而上,不待对方站稳,便听他问道:“如何?可是高副总管有消息了?” 那兵士听他动问,虽见对方一脸镇定,但话语中的那一丝急切之意却甚是明显,当下不敢怠慢,忙回道:“回禀总管大人,高副总管遣属下来报,除了上京和东京仍在对方手中之外,另外两京也被我军攻克。现下,高副总管正领兵包围上京城,敌军如今军心涣散,相信不出十日,上京城必为我军所克!”说到这话,连这军士亦是一脸傲然。大唐自对这“海东盛国”发动突袭以来,一路进展顺利,虽然渤海国守军亦众,然则出其不意之下,再加大唐边军的奋勇善战,竟只用了七日时间,便连克三京,守军或死或降。如今聚集在上京城死守的那五万渤海国士兵已经如同困兽一般,在唐军团团包围之下实在只能徒唤奈何了。 只是,听了这般捷报,张巡原本紧绷的脸上却无一丝松快之情,只沉着嗓音道:“你回去禀告高副总管,令他先遣一军趁势袭取东京城,并分兵守住敌人勤王之军所必经之路。而后便给我全力攻城,本总管不要十日,只给他三日,三日之后本总管要上京城的渤海国王宫上插上我大唐军旗。去吧!” 此言一出,那兵士不由一惊,只是这等军略大事自然不会指望向他解释,他不过是个传话人罢了,当即便应诺行礼,下了城墙,反身上马,绝尘而去。毕竟从十日时间缩短到了三天,现下这工夫可就再也耽搁不起了。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张巡神色肃然,唤过一名校尉,道:“命人去送信给布政使大人,便说这里大局已定,请他速派官员前来履任。另外,你去传令诸军,除了渤海军和辽东军分守两京,其余范阳军和幽州军一律收束士兵,随时明日午时便往回开拔。另再拣选轻骑三千为先锋,今夜便兼程赶往蓟州,如遇回鹘骑兵,切不可迎战,只须遣人回报。同时,立刻飞鸽传书,严令蓟州守军关闭城门,从现在起不准一人出入!时候不早啦” 听着最后一句感慨,那校尉不由问道:“大人,离圣上所给的限期还有五日,如此限令副总管,会否太急切了?”这人是张巡的远房侄子,跟随他已经三年,因知自己这位叔叔素来秉公办事,得罪人之处绝不在少。如今眼看尚有时日,却如此严令那高秀岩,对方既是副总管,只怕得了此等将令,会心生不满。 然而,却听那张巡一脸冷然道:“陛下是交代了回军之期限,但战事多变,且此番为征讨回鹘调度之大,实难想象。更有陛下自己不惜以身犯险,虽则有羽林军及禁军各卫扈从,但我等若能提早回师,便多了一分胜算,也好让禁军将士少些伤亡。总之,沙场之上,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回鹘人素善轻骑快袭,若被他们占得先手,那可麻烦的紧。况且,我大军回师比不得骑兵转战,从此处赶至阴山南麓只怕没有五日时间是到不了的,时不我待啊。”说到这里,见对方转了转眼睛,仍有话说,当即便一挥手,道:“你心中所思,我自然明白。但陛下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之,怎可因一己之宦途,而负了陛下殷殷之望?更何况,说句诛心的话,若是因我回军太迟,而导致陛下有了闪失,这仕宦之道还有意味么?!” 看着对方沉静的眼神,那张校尉似乎三年来头一回见到自己这位叔叔一般,他哪里想到对方外表端严之下,心思其实也是缜密无比,当下便不再说话,只低头行了个礼,便大步而去,只留下张巡一人仍怔怔地望着浩荡的鸭绿水。 而此时,在代州东面的一处野地里,三名自回鹘葛禄可汗中军派出的联络信使正围着一堆篝火,烤着两只刚捕来的野兔,对于他们而言,若非实在疲累已极,否则以他们这等可汗亲兵而言,自不会这般就地休息。从汗庭出发到大唐北边边境,虽然大唐边军都已东调入侵渤海国并准备着东征新罗的战事,但回鹘人自己心中有鬼,自然不愿多有摩擦,而且自家事自家知,葛禄很清楚他麾下那些部落的军纪,却是不敢叫他放心的,若是在还未看见大唐皇帝之前,便生出了事端,继而引起对方警惕,那可就当真功亏一篑了。因此,他不但领着六万大军绕道千里,而且还尽量不惊动大唐边军,这般一来确实多走上百里路。再加一路都是急行前进,因此就是这他素来看重的汗帐亲兵也大多疲累不堪,而这三名报信传令的亲兵更是马不停蹄地又从可汗中军赶了两天路,今日到了这傍晚之时,实在是坚持不住,方才停顿下来,稍事休息。 只听其中一个矮个的精壮汉子道:“统领,你看那吐迷承大将军能得手吗?我听说唐人皇帝帐下勇士也多得很咧!”这人刚入汗帐不久,对一切事情都好奇的很。 却见那高个统领尚未答话,倒是一边那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边丝扯着烤好的野兔,一边含混着说道:“去他的,唐人算什么,当年老子在西州的时候,一个打他们四个,实在弱的很也不知道那些突厥人当年怎么会被他们打跑了”顿了一顿,见旁边的统领不说话,他便又道:“吐迷承那老头子机灵的很,但就是谨慎了些,要换成是老子,早就指挥着我们的勇士把那他娘的唐人皇帝给抓来了,哪里还用大汗费那么大劲啊!弄地我们兄弟几个只能在这荒郊野外吃野兔,想进代州都没门,娘地,想想就气人啊!” 说到这里时,却冷不丁被那位高个子统领踹了一脚,随着“哎哟”一声,只见后者冷着脸斥道:“少给我在这里胡说八道,要让大汗知道了,有你好受的!今日好好歇息一晚,争取明天午时左右能赶到吐迷大将军那里,否则再要延误的话,回去大汗也饶不了我们。”听见对方把大汗抬了出来,无论是壮汉还是矮个子,似乎都颇为顾忌,当下便不再多言,匆匆吃完之后,减弱了篝火,留下统领守夜之后,这两人便当先睡去。 只是,他们不知道,就在离三人不过一百多步的一座丘上,借着明亮的月光,一个满脸污秽,充斥着疲倦之色的少年正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死盯着他们。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白翊。他连着跟了这三人两日多,直到今天才见对方停顿下来,他哪里知道若非这三人自大,又急着前去传令,只怕他早就身首异处了。而且,如不是他们连日赶路,疲惫不堪,只要直奔吐迷承军中,此时自然也轮不上给他机会。但世事难料,他们哪里知道,就是那位吐迷承大将军的一句将令,竟让他们摊上了这么个不惜以死复仇的少年。 当后半夜到来之后,高个子统领将守夜的任务轮换给了正嘀咕不已的壮汉,也只有这两人才是野外经验丰富之人,不过那壮汉美梦被人打搅,显然心有怨气,一边起身,一边嘴里兀自骂骂咧咧。 深夜的北疆,寒风轻起,竟是冻入骨髓。那壮汉披了件羊皮大裘,好不容易又去寻了周公,却因为衰草拂动,竟愣是将他惊醒过来。他为人虽然粗鄙不堪,但沙场经验其实不下于睡着的统领大人,否则后者自不会放心将这守夜之责换到他手中。因此,眼前虽只是风吹草低的样子,但隐隐地,他仿佛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他们一般,正如之前他飞箭射向那野兔时,家伙眼中分明闪烁着警惕c惊疑的光芒。 的确,此时他若能透过黑暗,便可看见离他不到三十步的一处长草丛中,一个少年正借着照在他身旁的月光和那一蓬篝火,将一把雕漆大弓张地紧绷,泛着寒芒的箭簇正对着他的胸口。 平心而论,这是白翊生平头一次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一个大活人,而且还是个肌肉盘凸的突厥武士,一阵寒风吹过,他脸上竟滑下一滴汗水。但是当他脑海中浮现出爹娘影子还有那陈青叶俏丽的笑容时,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杀死这三个突厥人,为死去的人报仇! 因此,本来射术已算高超的他竟不敢有丝毫懈怠,望了望天上的一轮明月,他轻舒一口气,当再次将目光锁定在那壮汉心口时,牢握弓箭的双手已经不再微微抖动,猛然间,随着一声弓弦轻响,他手中的长箭猝然而出,冰冷的箭头竟像嗜血的猛兽一般,无比犀利地朝着目标直飞而去。 白翊或者不知道,随着他这一箭的射出,原本看似清晰明了的北疆局势竟越发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当然这一切却是对那位雄心勃勃的葛禄可汗而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大漠烽烟 六 “扑”的一声,一枝裹着布条的长箭不偏不倚地正中壮汉的胸口,这人乃是回鹘族中颇为勇猛之士,便是跟随大汗也有多年。只是,今晚大意之下,居然着了别人道儿,却当真是气运不佳了。他猝然遇袭,恼怒之下,便欲强自站起,哪知这箭不但射地准,就是气力也大的很,他张大着口“嗬嗬”了两声,竟是再也没了力气,半撑着的身子便这么“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却是再没生机了。 耳听得这声音,那统领却是知道有人暗箭来袭,但这荒郊野外目光所及之处,只此三人而已。且他们虽然这些天来颇有些自大松懈,那也是吃准了,这等时候在这边塞之地绝少有单独出行之人,若是大队人马他们避开便是了。而眼前这架势,分明便是有人刻意跟踪,且最多不超过两人,指不定还只一人。否则,若是对方有三人或多于三人,早就趁己方一个不注意,一扑而上了,还用的着这般鬼祟么?换句话说,就算对方有意施下暗手,但眼前自己这边已经倒了一个,只要稍有些经验的人,只怕这时也会一拥而上了,何必还干等着不下手? 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过来:难道对手果真只有一人?!言念及此,他身子不动,却只睁大着眼睛,看着那箭飞来的方向。现在敌在暗,他们在明,若是轻举妄动,岂不成了最好的靶子。而他现在睡的位置正在那矮个子身后,依照那壮汉所中之箭的方位来看,却是背对着自己的。现下风声已停,周围万籁俱寂,只要略有些耐心,以他这等久经沙场之人,自可发现那偷袭之人做在位子,到时却是必要将对方扒皮卸骨,来为这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报仇! 而此时,躲在草丛中的白翊也是紧张地满头大汗,虽然一箭射中了其中一人,且另外两人也并未因此惊醒。但他不知为何,却只感到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害怕来。但当他一想到亲人那般惨死,心中恨意便又涌了上来,当下咬了咬牙,心翼翼地将身上那绑着的一只兔子给抓了出来,然后轻手轻脚地举到头边,屏住气,猛地便轻轻将兔子往左手掷了出去。不到片刻,便传来一阵扰动,那兔子好不容易被人放了,自然发力跑开了。 一阵犀犀唆唆中,长草拂动,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显得格外明显。原本睡着的矮个子也因此惊醒过来,他睁目一看却正发现对面草丛中一阵骚动,他不及说话,忙抽刀站起,正要上前去查看个究竟,却不料风声骤起,一枝长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地自他前额贯入,穿过了那秃秃的头顶。也就在这时,原本躺在地上的回鹘统领突然半蹲起来,一个扫地腿,将那堆篝火踢了个朝天四散,火星飞舞中又是一枝长箭夹杂着风声朝他射来,但他早有准备,趁着对方因火堆飞散而失了准头,轻轻一避,便躲过了射来的长箭。同时,他顺手抄起早已备在手中的刀鞘,也不用细辨,便用力掷出,而借着这般机会,他也一跃而起,跳到了边上一丛长草中,只剩下四散的火堆和那两具尚温的尸体。 隔了良久,都不见动静。这时正值夜深,四下里一片漆黑,便是地上那散落的火堆也隐隐有熄灭之势。其实,现下这活着的两人都是一般心急。白翊跟踪了这三人两天,早发觉他们是军伍中能征惯战之士,,现下自己虽然突施暗手,收拾了两人,但对方活下来的那人显然是个硬手,若是等到火光尽灭,只怕伸手不见五指之下,吃亏的便是自己了。他虽然得了边关军人指点,沙场武功学了不少,方才那两箭射得既准且狠,便是其中应有之义,但终究年纪尚,经验未足,否则他跟着这三人两日多,便可发现对方乃是身负了要事,这才连日赶路。眼下,若果在此多作耽搁,则他自无事,但对方必定会误了大事,因此真正着急的其实应当是那位统领大人了。 不过,白翊既然未能想到这些,他心急之下,便耐不住了性子。老规矩,他先拾了一枚石子,朝一边扔了开去,只是却并不见对面有何动静,他正自疑惑不定时,却发现幽幽的月光下,左前方的草丛上竟泛着亮光。仔细一看,他便有七分把握,那物事便是边塞武士常披挂的皮甲了,他久随那些守军练武,这等东西自然是常见的,现下想是正对着月光,这才叫他发现了。这般一来,他可就不再犹豫了,当下屏住呼吸,放慢动作将弓弦拉紧,却是心地只怕发出一丝声响,好不容易搭上了箭,随着他一声断喝,弓弦声响处,长箭应声而出,刹那间便听一人“啊”了一声,显然便是那等疼痛失声,他趁着这功夫,一越而起,便举刀向那处扑去。 然而,当他觑准方位,挥刀用力劈下后,这才发现,除了一件搭在草丛上的皮甲外,竟没半个人影!正在他心头警惕,暗道“不好”时,耳边忽然刀风声起,若非片刻之前他低头看到身后黑影,只怕这时腾挪不及,早被对方劈做了两半。饶是如此,他闪避之余,还是被对方的长刀划破了右肩,顿时鲜血顺着肘臂流了下来,在月光照映下显得分外醒目。 两人借着微弱的光芒,便各自凝立一边。他们谁也没问对方姓甚名谁,只因一个身负血海深仇,另一个却是背负大汗军令,虽然不发一言,但两人都知道这便是个你死我活的结局,今晚若是其中一人不倒下,另一个人是怎么也走不脱的! 言念及此,倒是那扮作突厥人的回鹘统领当先发难,只见他猛然间踏前一步,手中弯刀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后,直直地横劈过去,却无半分花样取巧,端的是沉稳狠辣。那白翊见他来势汹汹,知道自己力有未逮,当下不敢硬挡,生生地朝左边腾了半个身子,直欲先避其锋。久战沙场之人到底是不同于他这等初出茅庐的子!只是,他尚未庆幸自己选择正确,便忽然感到腹一痛,便似被一股大力直撞上一般,一时失了重心,直往后踉跄跌去。 白翊当然不曾想到,对方方才那招其实乃是虚招,根本不曾使牢,但也只有那人这般力大沉稳之士才能既出刀猛烈,又回刀及时,因此这才出了他的意料,被对方生生地一脚踢在了腹上。这般一来,那人便趁着他倒退失据之时,合身而上,手中弯刀连劈带削,好不容易被他连挡了四五刀,终于在第六刀上,他气力不济,虎口一痛,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横刀被砍飞了出去。而他自己也被对方又一脚踢在了心窝上,只是这次却是痛地连呼吸都困难,只仰面倒在了地上,一时却挣扎不起来了,只能躺在地上,听着旁边的马匹兀自打着响鼻,似乎便在讥嘲自己学艺不精。 那突厥人显然也是心之辈,眼见他倒在地上,便紧跟着上来,一脚踏在他身上,使得他再不能动弹分毫,口中则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只是他模糊之中却只觉得不像突厥话,但这时却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见对方微叹了一口气,接着狞笑一声,弯了身子,手中常常刀便要从他劲脖上划过。却也正在这时,他右手挣扎间竟摸到了一枝木杆,眼见对方弯刀划过,他此时正如溺水之人,便是抓到稻草亦不肯放过,当下不及细想,便使尽平生力气将那木杆用立往对方俯下的身子扎去。只听“哦”的一声,其中夹杂着惊讶与不信,那人手中的刀就此停住,再不曾于他脖子上进展半分,当他原本因紧张而害怕的双眼睁开时,却见对方那张满是胡须的脸上已经没了之前那般凶狠之色,连眸子中精光也在慢慢褪去,而那心口位置却正插着一枝羽箭,箭尾羽毛上方的那一段正捏在了自己手中。 这一下,他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了,当他猛地将那枝长箭拔出时,眼前的魁梧汉子随着一股喷涌而出的血箭,猝然倒在了地上,惹得身边那马又惊叫了一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白翊还有些不曾明白过来。他一边提着刀在三人身边试了试对方气息,待确定都已身亡之后,这才有些清醒过来。接着,他仿佛想起一事,便来到三人身边,搜索一阵,终于在最后那人身上搜出一封书信一般的东西,展开一看,却是些鬼画符的字号。但他仔细看后,虽然不知其意,却知断不是突厥文,只因他在边塞这些日子,也常与突厥人打交代,教他识字说话或者不会,但分辨眼前文字是否是突厥文却是能够的。眼看着这加盖了印玺的文书,他正琢磨不定之际,却忽然想起一事:放眼北疆,真正能用的上印玺的,除了回鹘可汗,还会有谁? 言念及此,他终于反应过来,当下忙又回到三人身边,检索了一番,这般一来,却叫他发觉对方虽然穿着突厥人的衣装,但穿戴明显仓促,显是匆忙换上,竟还有些凌乱。如此,则一切自不待言,他也顿觉此事事关重大,当下不再耽搁,将自己受伤之处包扎之后,一面将三人草草挖个坑埋了,一面又将其中一匹马上的物事全转移到了另两匹上,并将之松开了笼头,而他自己则跨上其中一马,牵着另外一匹,朝着正北面加紧奔去。此刻,他却是一心只想着要把那缴获的文书信件交给朔州的官员。至于他那刘叔叔见面后会如何着急,却是另一回事了。 也正在这时,李佑坐在御辇中,思索着回鹘人的谋划。结合这几日来那冒充突厥人的回鹘骑兵的表现,他已经可以断定,这拨数千人的回鹘骑兵只是那葛禄可汗用来行险的其中一着。眼下的情势便是,若唐军急于赶往太原,则这队回鹘人便会不惜一切代价突击他中军,否则便会如此缠斗不休,直到对方的主力大军赶到。而这也是李佑一再容忍对方袭扰的缘故,他为了一战以定大局,便让这支回鹘骑兵继续他们的所谓突袭行动,让他们以为自己仍被瞒在鼓里。 与此同时,大唐禁军骁骑卫和神策卫两卫兵马分别由李晟和马燧统带,已经在皇帝亲军羽林军的前后两处摆出了阵势。他们大多是骑兵部队,就是其中的步兵也都乘马,机动力之强实不作二想。因此,李佑将自己的羽林军作为中坚,只要对方主力不现身,他便只以这羽林军为依傍。至于其余两卫却是随时用来对付葛禄麾下大军的。而那时,张巡用来击破渤海国的范阳c平卢两镇大军也当回师而来,这数万大军却正好用来截断那回鹘人的退路。李佑并非想要一战征服回鹘,他的目的却是在这北方边塞辽阔之地,将回鹘人的主力击败,继而命麾下大将统兵北征,否则他自己现在已经是皇帝,却是不可能再长趋漠北了。 只是这番心思,除了随同出征的郭子仪之外,其余诸将却是不大明白的,他们眼见这几日来冒充突厥人的回鹘骑兵越聚越多,虽然也曾想到可能只是对方的疑兵之计,但皇帝就在眼前,万事自然能谨慎些便谨慎些,否则出了差池,那可是担待不起的。 然而,就在诸人这般胡思乱想之间,不知不觉距离太原竟只有一日路程了。这天出乎意料地,李佑竟将随征各将都招入中军大帐,把自己与郭子仪等人的计较倾囊相授,对着众人说了个一清二楚,并传令各军做好出战准备。众将微有讶异之下,却又同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毕竟总算知道计划可以开打了,这对一直想凭着军功挣出功名来的武将们,无疑有着致命的诱惑。 最后,只听李佑对着帐中那占了整个几案的沙盘道:“根据探马消息,朕料我大唐与回鹘之战便在近日,尔等回营之后,可传命各军准备。李晟,今晚入夜之后,你率领骁骑卫负责这些日来一直纠缠我军的回鹘人,务要以雷霆手段歼灭之。这是第一仗,望你不负朕之所望!”此话一出,那李晟当即便昂然应诺,年轻挺拔的身子在一身甲胄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英武不凡。 待又颁下其他命令之后,众将这才散去,马刺环配声中,一众唐将昂然而出,满怀期望的脸上显示大战即将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大漠烽烟 七 这两日来,回鹘大将军吐迷承着实有些郁闷,或者应该说是非常郁闷。距离大汗交代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放在平日里,一天的光景无论如何不是大事,但现在这般形势却是耽搁不起的。兵凶战危,尤其这类分进合击之术,从来便无十足的把握,况且己方又不似汉人那般有驿道直路相沟通,一切往来传信都只能凭借探马,但即便派出帐中最为精锐之士,却也难保不出差错,毕竟这北疆实在太大了啊!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烦闷起来。现下,那李佑统着麾下的羽林军已经快到太原城,一旦入城,那变任凭大汗帐下的精锐突骑也是奈何不得,至少在他这位久历战阵的回鹘大将看来是如此。而他们这拨千里迢迢c不辞辛劳横跨大漠而来的五千骑兵到时可就成了花架子—派不上用场了。更要命的是,先前一路快马潜行c伪装突厥,至此又不停纠缠对方的功夫都要化做流水,白白逝去,这叫他这位回鹘老将如何甘心?而且,失了自己这些人的作用,唐军再无牵制,在护卫皇帝周全的心思下,发了力对付大汗的兵马,那可就愈加危险了。一个不好,只怕这回吃不了兜着走的还是自己这方。 吐迷承越想越有些害怕,但偏偏这时不得大汗将令,却是什么也做不得,当真是急的如同那热锅上蚂蚁,只一个劲地在帐子里来回走动。却正在这时,只听外间兵在帐门口禀道:“禀大将军,都督婆严c阿迷失请见?” 吐迷承一听这话,便知两人是来邀战,自大军南下,与唐军羽林军接触了之后,这两人便似那草原恶狼嗅血腥,成日价来这中军请战,大有举兵猛扑而下,一举将对方屠灭的意思。但是,这两人的确是年轻气盛,他吐迷承可不是这等样人。此际,自己这五千人马乃是孤军深入,自南而起,四周皆是可能出现的敌人军马,若不审慎行事,到头来自己这些人全军覆没事,若是连累得大汗也中了唐人之计,那可就是大祸了!因此,他一直好言加严令,恩威并重,使得二人不得轻举妄动,否则只怕这两个家伙早就带了部下兵马前去大杀一阵了。但如今之势,他也知道确实断难推脱,虽然还不曾想到该如何打发两人,只是总要见上一见,当下便只得硬着头皮,喝令二人进帐说话。 一进营帐,尚未坐稳,便听那婆严大着嗓门,道:“大将军,眼看敌人就要进驻太原,若等那唐人皇帝躲进了城池,我等奈何他不得啊!现在我军又是轻装而来,所带粮草甚少,若不早作决断,只怕大军危在旦夕啊。婆严不才,愿领部下精兵为大军打那先锋,只待撕开了唐军阵脚,便候大将军亲自领兵突击,定可保将那唐人皇帝擒住,至不济也可将大唐部署扰乱,待到大汗本部兵马一到,那时胜果必然属我回鹘,还请大将军应允!”说着,便单膝下跪行了礼。 这左军都督婆严打起仗来的确勇猛无比,但性子却也过于粗鄙,换句话说便是做事不动脑子,只知一味蛮干,大汗将他派在了吐迷承帐下,却未始没有将他好好提带一番的意思。因此,吐迷承听了他这话,当即便“哼”了一声,冷然道:“胡说八道,眼下我部兵马总计不过四千五百来人,当面唐军便只算那羽林军便有至少一万二三千人,这仗怎么打?我们虽然连日来蓄意隐藏实力,但唐人守御起来也是气度森严,若是没有大汗本部大军在他们前面以为威胁,就凭你那冒险突袭,只怕将我帐下所有人马调拨与你,也是不够!更遑论还要擒拿那唐人皇帝,当真是笑话!”说是笑话,却是一点不好笑,只见那婆严原本便因请战兴奋而涨红的脸,此刻越发地红了,却是被那大将军说地有些下不来台去。但他一心求战,今日来此之前也是与那右军都督阿迷失商量好的,当下见自己被训了回来,便只得眨巴着眼睛偷偷地望向了对方,意思便是:我是不行了,能否说动大将军就看兄弟你了。 那阿迷失自然是明白他意思的,但大将军威严素著,却也不是这般好相与的,当下沉吟了片刻,理清了思绪之后,便从容道:“禀告大将军,婆严都督说的确实粗略了些,我军若要有所行动,的确不可如此莽撞”说到这里,他悄悄瞧了主座上的大将军一眼,却见对方半眯着眼睛,并没有不悦之色,也不曾插下话来,于是他便大着胆子续道:“本来以末将之心,也是要等大汗亲来,方才随大将军行动,一举荡平唐人。但眼下我军有两难,一则粮草不济,实在耽误不起。二来如今之势我军实已处在对方包围之中,现在对方所以未能狠下杀手,只怕既是因为我军扮作了突厥人的缘故使敌分辨不清,也是敌人心有轻视之际,调动不快所致。若是待到敌人反应过来,则只怕万事皆休了。因此,末将以为我军万不可再坐等下去,只有痛下杀手,方有出路!”说完,也学着那婆严的模样,跪了下去,只等对方说话。 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而去,帐子里一片宁静,就连帐外似乎也配合地万般安宁,但大将军吐迷承无论来回走了多少次,却还是难以下那决断。这番事情,实是干系太大了啊!若只有自己这五千孤军,不要说面前只有对方这一万多人马,就是再多上几倍,他也早领了二人上马拼命去了。但现下却还牵动着大汗的本军,婆严和阿迷失二人身为部将,可以不作通盘之想,可他乃是大汗亲点的一方节制之人,能不想得周全吗?这可是事关回鹘兴衰的大事啊。 但从另一面来讲,眼前这两人说的句句是实,自己这一块的确再耽误不起。前一日,从北面赶回的探子已经报称,那河东道属下的北塞诸军已经有所调动,距离最近的朔州兵已经有人南下了!只怕那屠灭善阳县之事已经曝露出来,对方正是担心了皇帝,这才立时举兵南下。若只是那区区朔州兵,吐迷承自然不怕,但这却显示大唐边军已经有了警兆,各州调兵也只是瞬间之事,何况又是关切皇帝安危,那帮大唐官员们敢不拼命赶快吗?!这般一来,只须再过数日,自己这些人可就真要陷入重围了,到时大汗交托之事,岂非要付诸东流? 言念及此,他一声长叹,终于下定了决心,随即朗声道:“你们二人快起来吧,我知你们心中所急甚是正确,但如今之势,正合着那句: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意已决,再等半日,若是到了今日午时三刻仍不得大汗军令,我部便独自进击唐军。彼时,你们二人分率左右两队,直攻那御辇前后两军,务须死战不退,我自率中军强攻那御辇所在之处。战前,先遣三个百人队按照前两日那般轮番袭扰,你们则带帐下兵马隐于那两侧山腰,等我令下,便自左右杀去,务必以快打慢,不可给唐人喘息之机。好了,大致安排便是如此,若是到时没有大汗消息,我便发令进击!” 两人听了这话,却是一呆,万没料到对方在这等工夫下便将攻击之法也拟定了,且端的是稳重狠辣。二人当下哪还有话说,只又行了礼,告了罪,应诺而出。 只留下那吐迷承一人,对着帐子里的那幅虎皮发呆,心中却一个劲地在问自己:大汗的信使究竟在何处啊? 却也就在这时,大唐羽林军的中军大帐内,皇帝李佑端坐在木榻上,听着下首那探锋将军何七将来自朔州方面的消息呈报上来:“陛下,据朔州那处快马来报,他们已经得知了回鹘人的奸谋,其可汗现在正领着数万大军从东面绕道而来,想来不日将到达这里。那截获的书信显示,敌人正是要与这些日子来一直窥伺我军左右的那部突厥人汇合,继而一举击破我军。而且,那部突厥人也是假冒,其实乃是回鹘人所扮,想来正如陛下所料,他们是早有预谋,要趁我不备,打我大唐江山的主意。” 自李佑改革京城禁军之后,便在各军单独划立出一个探锋营,专司为出征大军搜索哨探敌踪,而眼前这何七乃是在吐蕃c剑南等地跟随李佑久战的老兵,又在平定安禄山之乱中立下战功,因此便升做了将军,总掌禁军诸卫之探锋营,如今李佑亲征,便教他统领了这天下第一军的探锋营。 李佑听了这话,却是“呵呵”一笑,随口道:“回鹘人倒来的正好,前两日张巡也传来了消息,他麾下大军已经西返,前锋也寻到了些回鹘人的踪迹,想来正是尾随在他们身后。呵呵,葛禄这人心思太大,可惜这大唐江山可由不得他们回鹘人说了算!你去传朕军令,各军依照计划,三刻之后擂鼓进击,羽林军为中军,就地布阵,做好迎敌准备;李晟后军骁骑卫出动,击敌侧后;马燧前军神策卫不可妄动,便说是朕说的,不见回鹘大汗本军,决不可出战!”号令颁下,何七领命而去。过不多时,帐外人马声响,却是井然有序,想是各部接了命令,已经行动起来。 对于婆严而言,当真好不容易挨到了午时,眼看再过一会儿,大军便可出动,他心里琢磨着这样子,想来大汗那里是不会有人来了,或者说即便人来,怕也过了午时三刻那期限之时。他是直肠子的人,只约略有些奇怪,这塞北大多无人之地,怎地以大汗帐下的亲兵竟过了这些日子还不曾来到,怕是那些家伙被虏获的那些汉人女子耍累了腿,跨不动马了吧?他一面这般胡思乱想,一面甩着马鞭,前去查看帐下各军,准备一到时候便带人杀奔唐人而去。 只是当他巡视了一圈,正要回帐子时,却只听见自家营地的西南面忽然鼓声大作,一时当真是声震寰宇,他略一辨别,却不是那唐军方向还是哪里?这下他心头却道不好,当即一鞭子打在了身边那呆立的亲兵头上,嘴里喝骂道:“蠢材,还不快去传令各军上马准备,心敌人来袭!再派人前去查探敌情!快!”那人吃了一鞭子,也立时醒悟过来,当下也顾不得痛,只一溜烟地飞奔而去。正在婆严气恼着,要去寻那阿迷失商量时,却见七八骑人马迎面而来,为首的正是右军都督阿迷失。 只见后者甩蹬下马,却也是一脸急色,一上来便问道:“我方才被叫到了大帐中去,在大将军那里也听到了鼓声,因此特地前来查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是那唐人出营了?” 这一问可就问到了点子上,因为婆严也不知道答案,还正想问他呢。两人四目相交,当即不用说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只是,他们都是一般的心思,只要对方将自己当作了流窜的突厥马匪,那来的大概也只是队精锐,只要唐军大部不出,他们这边便仍有望整军而战。 只不过片刻的工夫,却叫二人好似等了一天那般,总算望穿秋水似地等来了派去的探子,却见来人滚鞍下马之际,身上已经染了鲜血,左臂上还插着一枝半截的弩箭,只听他喘着粗气道:“禀告两位都督,唐人们已经冲过来啦!我们六人前去,只剩了属下一人。” “什么?那敌人究竟来了多少?!”阿迷失不由沉着声音问道。仿佛要照应他心中所想那般,只听那探子回道:“都督,敌人前锋已经逼近,怕不下三千人。我等好不容易才奔了回来,现在只怕已经到了”说到这里,却被那婆严生生打断,原来后者已经看到天边那时不时泛着的耀眼亮光。他久与唐军接触,自然知道这定是唐人军士穿的明光铠了。 他与阿迷失对视一眼,两人一同来到一座土丘上,手搭凉棚,放眼望去,那头竟然已经全被唐军的铠甲与身影做遮蔽,当真是一眼望不到头。 二人都是一般的心思,只惊惧于对方居然找准了时机,趁着己方在大战前养精蓄锐的这最为松懈之时,发起了进攻。但他们都是回鹘人中有数的猛将,眼见大战在即,却又兴奋起来,当下一面先点了一千骑兵前去阻拦拖延,一面又命人飞报中军吐迷承决断。而他们自己,却都忙着披了皮甲,整顿军马,准备大战一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大漠烽烟 八 北疆正午的阳光分外明丽,一阵春风拂来,风吹草低,端的是景色怡人。然而,在这太原府东面一处山地间,便是这等景致之下,却没有一人感到半分惬意之情,有的只是紧张c兴奋与沸腾的热血! 大唐骁骑卫左卫第一,第二营,右卫第三c四营,总共四千八百余名骑兵在正对着东南面的山包后面的平地上,形成了两个宽广的骑兵冲击正面,如同两只巨锤一般,在隆隆马蹄声,狠狠向对方大营杀去。这些人中固然有许多禁军老兵,却也有一些自各地边军中精选补入的。这其中便不乏有出自这朔北c河东镇军的,而出发之前,大将军李晟当众道出的那个消息,却令这些人无不怒火中烧,那便是眼前这些假扮突厥人的回鹘崽子居然将整整一个县城的百姓屠戮殆尽,数百口人只走脱了一个县令公子! 他们这些人都是沙场久战之士,早不将生死看作一回事。但一来家乡之地被屠,二来被杀之人除了一部分县衙差役及守军之外,皆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这般行径怎不叫他们义愤填膺?!便在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整个骁骑卫的营地都震动了,连那些与北地并无多大干系的京城禁军们,亦是怒火升腾。因此,待到中军号令一下,这打先锋的四营将士便跨着战马,最先杀奔而来。 就在唐军骑兵们迫近对方营地时,却见对面营门大开,两股合计不过千把人的回鹘骑兵一涌而出,如旋风一般直朝着唐军冲来。回鹘人素来偏重骑战,马背上的功夫自是十分了得。然而,同历代游牧部落一样,步兵战术乃至攻城扎营之法,却都是简陋的紧。便说眼前这营门,便只是几截粗木围在了一起,做成门形,连在了一圈篱笆一般的护墙上。那低矮的护墙上虽然也有斜斜的拒马桩,但制作却是粗糙的很,比起唐军扎营的功夫,那真是有天壤之别了。不过,却也怪不得回鹘人如此,若非从突厥人那里得了冶铁之法,便是铠甲兵器亦无此间这般犀利。但眼下的回鹘人中,除了上层少数贵族之外,却是甚少有人披挂铁甲的,多数人也只是罩上一件皮甲而已,更有许多士兵不过是平时的布衣罢了。一来是因为铁甲所费甚贵,二来也是因为他们善骑射,若全束之以甲胄,那马上行动可要大打折扣了。 而且,不似唐军那般有完整的操练制度,回鹘人多以部落居之,平日里各人的功夫,要么是上代所传,要么便是自己琢磨而成。再加上各部落之间也是矛盾重重,更遑论将骑士们集中操练了。是以,放眼整个回鹘,除了其可汗亲兵和本部战士外,其余人出战都是凭了各自部落里的族长和贵族说话,至于配合战术却是不熟悉的。 而目下的回鹘葛禄可汗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力主南下侵唐。因为他很明白,游牧部落所以素来兴败都在一时,为的便是内部号令不齐。而他若要整顿内部,除了先期建立赫赫武功来压服反对势力之外,却是别无他法的,毕竟这世上都是凭着实力说话,尤其在这充满弱肉强食原则的草原上,更是如此。况且,随着吐蕃衰落再加内斗加剧,大唐已经不再需要回鹘来牵制西南。安西各地的戒备也日渐加紧,对于葛禄可汗而言,他很清楚这些意味着什么。所以,这才不惜大动干戈,兴兵南下,为的也不过是让回鹘永盛不衰罢了。 但他这番苦心在眼下当然还不能奏效。在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唐军骑兵面前,那一股回鹘兵马当真如同沧海一粟那般不堪一击。单看其队形,便知乃是仓促而起,显然唐军如此大规模的进攻正是出乎回鹘人意料之外的。 他们却是不知,就在他们策马挥兵出营之时,这回鹘人也正准备突击对手呢。但也正是由于回鹘大将军吐迷承的那道“午时三刻”出击的军令,使得回鹘士兵们大都在营地里抓紧最后时间歇息准备,毕竟一会儿要冲击的可是大唐最为精锐的部队。因此,人马的休息便成了最要紧的事。所以,就在唐军袭来的这当口,许多回鹘人尚在整备马鞍c填充箭壶呢。而这出营的一千回鹘骑兵其实的确是左队都督婆严甩出来的死士,他打定主意,用这千人的代价来抵消唐军突袭的优势,只要能争取得片刻时候,大营中的士兵便可准备妥当。否则,那便只有兵败如山倒这般一个结局了。 出乎唐军的意料,这一股回鹘骑兵虽然衣着一般(还穿了各种突厥人的衣饰),队形也不甚严整,但骑术却是不同凡响,而且配合显然也是经过训练了的。只见他们在距离唐军百多步时,忽然分作了两股,大约都是人数相当的样子,分别迎上唐军的左右两卫。这时,但凡脑子明白些的人都不由惊异道:难不成是这些回鹘人疯了,当真要以卵击石不成?这般硬碰硬的打法,就是再精锐的骑兵,那也是寡不敌众,难道眼前的回鹘人当真是来送死的?! 不过,唐军骑士们只想对了一半。这一千回鹘人的确是要用自己的身躯来为同伴们赢得喘息之机,但却决非无谓的送死。就在与唐军相距不到五十步时,那两股回鹘骑兵在战场上忽然想起的“呜呜”的号角声中,又不约而同地汇向了一起,朝中间冲来。刹时,原本因人数而刻意拖长的队伍竟重新汇集在了一处,犹如一把短刃,在常人难以反应的距离上狠狠地刺向了唐军左右两卫的腹心之处,这一招却是先示敌以弱,迎合敌意,而后猛然转变,以己之强击彼之弱,却是抱着就算不能生还也要搅乱唐军阵形的打算,也算是义无返顾了。 眼看唐军虽然已经明白对方用意,但因为人数太众,在这等高速冲击的时候,骑兵变阵可是要有相当风险的,一个不好便是阵形大乱,自相践踏的下场,是以眼下的唐军却是除了少数骑术高超之人,能够于马上对敌人射出弩箭之外,其他人也只能随着大队继续朝前冲去,至于对这股突入中间的敌人骑兵,却是毫无办法了。 虽然情况凶险,但眼看敌人就这般轻描淡写地中了自己计谋,那领头的回鹘统领心中也颇有些自傲:看来汉人的骑术是始终不及自己麾下这等勇士的!尽管过了这关,还要面对敌兵更多的唐人中军,但至少敌军一定会因此而乱了阵脚,将领指挥不灵之下,就算前面骑兵冲入己方营中,造成的混乱也能减到最。如此一来,也算对得住都督的期望了。 然而,世事无常,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大祸果真便在片刻之间降临到了一众回鹘骑兵的头上。眼看对方大股骑兵在三百步左右的距离上,正整队列阵,中间还夹杂着为数不少的步兵!这对于抱着必死之心冲到此间的回鹘骑兵而言,可是一桩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但他们的激越之情刚刚涌到头顶,只见对面突然火光四闪,接着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却只听得如同夜枭一般的叫声响彻了整个战场,很快无数黑铁长箭破空而坠,如同死神一般降临在了队形密集的回鹘骑兵身上。 刹时间,只听得人喊马嘶声中,长箭有眼,或射入人体,或刺进马身,还有那被铁箭自额间贯入的,更是连带着脑浆也随着血液翻涌出来,更有些人连呼声都不及喊出,便无声无息地从马上摔了下来,紧接着就被后面涌上来的马蹄踏作了一团肉泥。原本整齐的如刺猬一般的回鹘骑兵阵形已经不可避免地混乱了,只余下股的士兵们仍自发地冲向百多步远的敌人,此刻的他们早已不知何为恐惧,只是或麻木或愤恨地打马狂奔而去。 眼见自己手下的精锐勇士们还未与对方交上手,便死伤惨重,只怕已经去了三四成的兵力。那带队的回鹘统领心痛之际,更是羞怒交加,但饶是他沙场经验丰富,却也不曾见过隔了这么远,仍有如斯威力的铁箭!他久在军中,不是不知道唐人弩箭犀利,但能在如此短暂的时刻射出这般密集的箭雨,除了对方人人皆持弓弩外,实不作他想,但这却显然是不可能之事。而且眼下也不容他再去多想,只要冲过这最后一阵距离,便能杀入唐军阵中,凭着麾下这些悍不畏死的勇士,拼了一死也要打乱唐军部署。 不过,他若是能仔细看见对面唐军阵中一名年轻军官正对着他们大摇其头,就会明白他的这等简单愿望在这一刻已经成为不可能。 随着百多下如滚雷一般的轰隆巨响,原本还余下的六七百名回鹘骑兵霎时便灰飞湮灭了,股的人群已经被残肢断臂所取代,仅剩下的百来人虽然还麻木地朝着唐军冲来,但最靠前的一排唐军骑兵已经能清楚看到对手脸上满是木然和神思不属的神情—他们已经崩溃,这也是那位被突如其来的黑铁球炸得腿断肠翻的回鹘统领倒在地上时想的。 眼中那高高在上的太阳显得愈加刺目,他耳中隐隐传来对面敌人的鼓号声,却是渐行渐远,他很想再看一眼战场,但满脸的血污却遮挡了他的视线,当他抬起手想擦去时,却终究只略微晃了晃便无声地垂下了。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大队的唐军骑兵正收拾了装束,排浪而出,朝着回鹘大营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大漠烽烟 九 马二虎是唐军骁骑卫中的一名队正,因每战必冲锋在前,积功所致便被调到了中军指挥所在,却是准备命他带着卫大将军的亲兵历练一下,以便为日后升官打下基础。但这马二虎却是极正宗的陇右汉子,脑子里除了上沙场博功名外,对那官场一套竟是懵然不懂。他只知道,上峰说是要升他官做,结果便调到了那位年轻的李大将军身边,可是这样一来,却也只得和以前的兄弟们分别了,虽然同在骁骑卫中,但是全卫上下一万多人,日常却是不大碰面了。 而眼下,以前同他一队的弟兄们早已在先前两拨骑兵中,已经快要突进回鹘人的营地了,至于他们中军,才刚刚开始开拔而已。正在他兀自抱怨不已的时候,却正巧见那王参军打马而来,两人原是老乡,在军中虽有文武之别,却也处地甚是投机。见对方来到,马二虎忙腆着脸上前道:“修文老弟,咱这中军什么时候上前杀敌啊,我怎么瞅着回鹘人都快被那帮兔崽子们给宰完了啊!” 王修文远远看见他在这中军外打转,就知道这人起了什么心思。当即眼一横,故意激将道:“我说马大哥,这作战之事可是由大将军说了算的,我一个的八品的录事参军事可说不清这些军略大事。你老哥论品级还要比我高上一品,你若不知,我更如堕云雾中。我看啊,你还是自去问那大将军罢。”说着,便欲打马而去。 马二虎正要说话,却见自己的副队正正在十多步开外集合队伍,而亲兵第一营已经开拔出去,他们这第二营的任务便是护卫刚才大发神威的那个新调来的火器团。只是他的副队正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京城纨绔,白白浪费了一身上好的铠甲的,却连整个队也是费劲的很,马二虎看不过眼之下,先将那王修文的马笼头给扯了过来,不理对方的惊骂,却只顾扯着嗓门大喊道:“我说那李家子,你先去把任老六点出来,其余的让他办便成了。”说完,看也不看对方那张已经涨成猪肝色的脸,便一脸诚挚地向一边正发愣的王修文道:“老弟,这次你可一定得给我透个准信啊,不然要我带人一直护卫着这帮扔铁火的家伙,可不得将人活活憋死?!妈的,这帮家伙也真是狠,一顿饭的功夫不到,便把这几千人给打成了这个模样,不行,照这样下去还有我们骑军的仗打么,我”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那王修文生生打断了,只见后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却接言道:“行了,我知道你素来夹缠不清,但现在这当口却不是时候,一会儿大将军来了,那可就要全军压上了,我还有要事去办。不过,你放心,只说一句:这仗还有你打的呢!”言毕,趁着对方正自思索他的话语,便狠狠一鞭抽下,那马儿吃痛,当即便撒开四蹄飞奔而去,却只留下身后马二虎那一连串悠扬的骂声。 他们却是不知道,不同于这中军有条不紊,骁骑卫的左右两卫那近五千的骑兵的确已然冲入了回鹘大营中,但进展却并不顺利。虽然先前那一千原打算迟滞唐军的回鹘骑兵未发挥应有之效,但冲入对方大营之中的唐军在最初的顺利交兵之后,却发现眼前的回鹘人的确堪称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在经历了起初一阵的混乱之后,各部迅速调整完毕,在地形优势下,以股骑兵轮流不断骚扰唐军大阵,试图使其于匆忙中变换阵形,以利他们大队骑兵冲击。这般情势之下,尽管唐军人多势众,但由于受到回鹘营中障碍困扰,又有队敌人依仗地势之利从各个方向不住袭扰,因此之下,进展却是不得不放缓下来。因为,就算以骁骑卫将士之精锐,却也不敢视了自生在马背上的回鹘人,若没有阵形之利,单说马上功夫,只怕唐军之中能胜过回鹘人的当真只在少数。 不过,唐军所以这般徐图缓进却也有其原因,他们所倚仗的便是兵力上的优势,虽然他们并不清楚敌人究竟有多少人马,但大家都是沙场老兵了,对阵了这么久,大体情势却是看的出来,何况这里地形虽对回鹘人有利,却也不繁复,并无可以潜藏伏兵之处。因此,唐军这将近五千骑兵作正面强攻,同时另有一部兵马再向北面作迂回,一旦行动完成,眼前的这些回鹘骑兵便成瓮中之鳖了。 而现下的回鹘军也是表面看来顽强而已,实际连主将吐迷承在内,心下都不免有些惶急,毕竟帐下的这几千骑兵可是大汗的精锐哪,就这般不明不白地损失在了唐军手上,任谁也是心有不甘,更何况是那素受人敬重的大将军吐迷承了。 但兹事体大啊,既要看破敌人的意图,又要为这数千最精锐的勇士负上性命之责,还要以大汗的军略为先,这几桩事碰在一处,再加上现下兵荒马乱,情势不明,一时当真是难煞了这位回鹘大将军。 却见那右队都督阿迷失挂着满头大汗,顾不得周围纷乱的情形,大步来到吐迷承身边,急道:“大将军,此时再不动作,只怕我军要全军尽没于此啊!现下婆严都督正在抗击唐军,我军要么往东走,去与大汗会合,要么按原定之想,立刻南下突击大唐皇帝的亲军,否则如此坐等下去,徒损实力啊!大将军!”他是真的急了,否则向来性子沉稳的他也不会在威严素著的大将军面前激动至此。 但这时的吐迷承却没心思与他计较这些,对于吐迷承而言,只有两种选择:向东,逃得性命,却要使得大汗的计策全功尽弃;向南,依照眼下之势,只怕有去无回,更要命的是,就算拼尽全力,以唐人有所准备来看,也未必能达致大汗所嘱,到底何去何从?确实委实难决。但他毕竟久经战场,当下只不过沉思了片刻,随即昂首朗道:“你去传令,命婆严率军断后,我军其余将士先向东,走出三里之后,立刻转南,在前面河谷处汇合,向大唐皇帝所在进击,违令者,斩!脱逃者,斩!”这话一出,他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坚毅起来,却叫那阿迷失看的顿生敬畏,当下便应诺而去。 而这时的婆严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将一颗唐军的头颅挂在马脖子上,同另外四颗首级环在了一处。方才同一队出阵反击的唐军跳荡杀在了一处,那喷涌而出鲜血和满眼的刀光槊影,令婆严这般嗜血之人,不但没有生出畏惧之情,反而愈加凶猛无比。在他的带领下,回鹘骑兵仗着自己高超的骑射之术不断将那一队唐军分化c包围,又赶在唐军大队出救时,将其歼灭。这一番战却是分成无数群的回鹘骑兵战斗的缩影,然而唐军虽然不断受到啃噬,但却始终如同庞然大物一般朝回鹘人压来。而战场之上,除了那婆严及其亲兵外,其余的回鹘勇士们都已经生出惧意,在上头军令不明的情况下,但凡稍有些理智的人总有保住性命的愿望。对于从来横行无忌的回鹘人而言,眼前敌人的强大程度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但是,在都督婆严那般近似疯狂的拼杀下,众人胸中那股草原上独有的残酷勇猛之情被激荡起来,却是越杀越勇,尽管伤亡人数也在不断上升。但一众回鹘骑兵都似疯了一般,尤其在得到由婆严领军断后的军令之后,竟是无人因此辗转后退,一时间战场上蹄声阵阵,尘土弥漫,当真杀的是昏天黑地,数千人的骑队就在这般狭窄的战场彼此刀来槊往,互击互砍,杀声震天之中却也不乏惨呼连连。 离开回鹘大营所在之地两百来步的一处矮坡上,一名年轻汉子正披着一身浅色皮甲,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喧嚣的战场,只是细看神色却是眉头紧皱,并无半分舒心之意。这人便是大唐禁军骁骑卫大将军李晟,此人以这等年纪便登上大将军这般地位,除了皇帝的慧眼识人,拔擢于行伍之外,在平定安氏叛乱中立下的赫赫战功却也是其中一大要素。然而,原本应当春风得意的他,眼下却也一丝喜悦,观察了良久,却仍是皱着眉头向身边派来联络的一名队正道:“你们左右两卫的人究竟发生何事?眼下这般情势,难道还要拘泥于战前之策吗?!传我将令,北上迂回之部即时南下,截住回鹘人,有多少杀多少!前军两部不必再纠缠于眼前之敌,命各队不得退缩畏敌,前进邀战,胆敢阵前后退者,军法官斩之!”说完,似乎犹有不豫,又言道:“罢了,此事还是我亲力亲为罢!”言毕,按着刀把当先走下坡去,却是向着早已候在一旁的中军营亲兵们道:“陛下养军千日,便是用在今日一时,现前军进展不得,谁愿与我一同冲入敌阵,为大军破敌开道?” 这话一出,下面许多人尚未反应过来,却见一个浓眉大眼的魁梧汉子越众而出,高声回道:“禀告大将军,末将愿为前驱!”却不是那马二虎是谁?! 对于这人,李晟倒是听说过的,战前还一直叫嚷着要回左卫前军,天生一副喜欢驰骋沙场的秉性。见他请战,李晟微微一笑,上前拍着他结实的膀子道:“好,本将军就准你所请。你便以麾下五十勇士为我中军先锋,我自领中军亲兵随你一同杀奔敌军!” 这话一出,却是将那马二虎听得一脸兴奋之色,当下也不多说,只肃容行了军礼,随即便跨上战马,召集部下去了。而一边的传令军官眼见大将军要亲自上阵,却是着了慌,连忙劝道:“大将军不可轻动,只须稍待,前军将士定能克奏凯歌,毕竟我军已经占据优势”话至此处,却被生生打断,只听那李晟摆手道:“正是因我军势优,却仍将这仗打地这般磨蹭,前军中许多都是新补入的将士,今日便由本将军亲自来教他们这一回!”言毕,却不容对方再说,只下令道:“你去告诉前军左右卫将军,鼓声响起之时,留一条道给中军便可。传令,中军第一营护卫火器团,第二营随我出击!”鼓声隆隆中,接到将令的各部迅速行动起来,第二营出去打先锋马二虎部,其余人重新整装列队,这次却是直接归于中军主将辖下了。 马二虎虽然顶了这么个名字,但人却并不马虎,他先前随着主将观战,已经大抵看清了战场形势,他很清楚如今的回鹘军只是在做垂死挣扎罢了,尤其那股死命抵挡前军进击的部队,更是摆明了架势,要以牺牲自己来掩护主力大军撤离战场。但眼下的情势却是对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力气将尽,只不过前军的那些子被对方之前爆发出的凶猛给震慑住了,只恐对方还有后招,这才稳稳推进,否则以唐军那等兵力优势,早将当面之敌击溃了,哪里还能形成现在这等不死不活的局面,却也难怪大将军要发火了。 趁着大家最后整理装束的当儿,马二虎道:“我不多说,只一句话,呆会儿大家并肩子上,谁也不准擅自退后,所以人都向我靠拢,我们排锋矢阵。记住,谁死了后面的人就补上,决不许拉下,明白么?!” “遵令!”“是,属下领命!”“大人放心,教训这帮回鹘畜生,还不是菜一碟”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回应声纷至沓来,却都随着一声“上马,出发!”嘎然而止,五十一名骑士拉了马缰,随着频起的马嘶声,终于跃然而出,朝着那团混战的人群杀去。 远处,午后明媚的阳光下,一场血流遍地的生死大战正在厮杀声中继续着 不好意思,有饭局应酬,所以更新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大漠烽烟 十 马二虎带着麾下这队骑兵却正挑对了时候,当他们从己方军中穿插而出时,正值回鹘人将近力竭之时,虽然两军厮杀之声仍是震天动地,但只要看看眼前的战场上到处是唐军将士的身影,而原本身形矫健,纵马来去自如的回鹘骑士已经大都衣甲散乱c面目狰狞了,显然已将体力发挥到了极点。只要唐军再加一丝力气,对方便必败无疑了。 马二虎见机极准,他和他的手下便成了这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他头一个从己方军阵中策马冲出,手中紧握的马槊如同一条嗜血的灵蛇,左刺右挑之下,迎面而来的几名回鹘骑兵无不落马,而在这等情势之下,落马者必死无疑。眼见自己的队正如此勇猛,马二虎麾下的那五十条汉子牢记他的话,也打马紧紧跟在他身后,奋力向前杀去。于是,原本结成堂堂大阵的唐军骑兵中忽然就杀出了这么一股一队,如此出人意料之举,却令回鹘人一时竟着了道儿。他们的注意力原本都集中在如何对付唐军大阵上,哪想到对方竟也学着自己来这么一手,而且冲来的骑兵竟又骁勇至此,所谓当者披靡便是最好不过的形容了。 回鹘人胜在作战勇猛兼精于骑射,且草原上恶劣的气候条件铸就了其顽强坚韧的性格,因此虽然面对眼前实力强大的唐军,他们仍是拼死相抗,利用对方谨慎有余的态度,不断以己方之优势去弥补,以至唐军虽然已经占据主动,却一时之间仍不得以击溃当前之敌。然而,这一切随着马二虎这个唐军队正的出现,却突然为之改变。这边回鹘人一见对方来势凶猛,连忙在只有自己族人才听得懂的呼哨声之下,指挥数队百多人的骑兵前来围攻。顿时,马二虎那队骑兵便似大海中颠仆的舟一般,陷入了无数往来奔驰的敌军之中。 尽管回鹘人箭如雨下,刀枪似林,却始终无法截住对方这支的骑兵。眼见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但配合之妙当真有如天授,只见他们将持弩兵士护卫在当中位置,而外围则都是一手圆盾,一手马槊的重甲骑兵,就是连那看似卤莽而冲在最前的大胡子马二虎,身边也有两名士兵卫护着,在这支放防守严密如同刺猬般的骑兵冲击下,回鹘军确是死伤惨重,渐渐地便被他们撕开了一道缝隙。而那马二虎也是十分清楚的,他并不纠缠于对方的围攻之中,甚至自从上马的一刻开始便不再关注身边及身后情况,对于死去的同伴下属更是目不斜视,事实上他自也没这般工夫,他冲在最前,一些或迫于无奈或有心挑战的回鹘人便挡在眼前,若非他久历战阵,兼又明白己方之优劣,心中对回鹘人的情况也有一定了解,要想冲出这般愈来愈强的围攻,却是件不容易的事。 而依据方才出战前拟定的策略,他如今简直对重重而来的敌军骑兵视若无睹,只一个劲地催动跨下之驹向着迎面而来的敌人狠狠杀去,手中的马槊已经被鲜血染成暗红,大战之余,却是连领口的衣甲也被扯开,只听他满口脏字粗话,又见他一脸的凶神恶煞,活脱一个混世魔王的样子,就连那素来剽悍的回鹘人看了,也不由又惊又怒,却又平白添了几分畏惧之情。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马二虎需要的正是他们这般心思。他利用回鹘人惊疑不定的心理,一刻不停地带着麾下将士朝对方大营深处攻去,而一路前来阻挡的回鹘骑兵却大多被杀了个人仰马翻c狼狈不堪。他这一队里的士兵几乎人人都是经历征战三年有余的老兵,配合起来更是格外严密,纵然有人身死坠马,但队形却仍保持严整,宛如一柄短匕狠狠地插在了尚在抵抗的回鹘人心口之处。 那回鹘左军都督婆严也是杀得起劲,他早已将领军抵抗唐军攻入大营的将令抛在了一边。他当然知道这是九死一生之事,只是他却一点不在乎这些,对于这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回鹘大将来说,战场上汹涌奔腾的人流和金戈铁马的冲突撞击便是人生最好的归宿,因此此刻的他早不将生死放在心上,只一心声嘶力竭地大吼着,挥舞着一柄大食国出产的大马士革弯刀,劈砍着所有在他身侧的敌军兵士。也正是因了这一点,才使得马二虎那队人马能一路势如破竹般地杀到回鹘大营深处,就在他们目光所及的不远处,尚能看见那些吐迷承和阿迷失的后卫骑兵。 不过,他们既然已经到了这般显眼之处,却也免不了被那婆严发现了。后者眼见对方居然有人杀到了自己身后,探眼看去,居然是那么一丁点儿兵马,当真叫他气的胡子都翘起了。他怒火中烧之下,一连砍了两名近身的唐军骑兵,随即长刀一挥,向着身边亲兵队长道:“你带人继续扰乱唐人,能杀多少是多少,我亲自带兵去把那些狗娘养的家伙宰了!”说完,不等对方答应,便一拉马缰,领着身边百余名亲卫返身杀去。 这时的战场已经沸腾到了极点,两军骑兵都在黄尘漫漫之中挥洒着最后一滴热血,几乎每一阵的喊杀声中都有数不清的骑士永远地倒在了这边北疆的土地上。却没人因此而停手,他们有的只是对待彼此的激愤和胸中那一腔粗豪升腾的雄心。 近了,近了!马二虎几乎已经能看见对方头上匝着的布巾,倒也是个凶悍的家伙!这是他对在自己左侧十多步远的狠抽马匹的回鹘大将的感觉,此时两队人马便似在比较双方骑术一般,争着向前方奔去。只是马二虎和他麾下的唐军虽然都是边军精锐,但在马术上却终究不及自生长于马背上的回鹘人。眼看着半柱香的工夫后,婆严的马队终于超过了唐军一个马头的距离,他也是果敢善断之人,知道若是让对方追上大将军他们的后队,那么不光他们会因此队形大乱而崩溃,就是自己这里也会变成真正的无用孤军,如此之事岂是他这个大草原上的勇士愿意看到的?!当下里,他一咬牙带头强拉着马缰朝右侧拐去,这一下却是真正的考较骑术了。须知,高速奔跑中的马匹又岂是这般容易控制的,稍有不慎便是人仰马翻的结果。 只是,他跨下之马已经跟随自己多年,早就到了人马相通的境地,再加眼前情势危急,若非强行拦在对方头里,斜向冲击对方骑队,又怎能改变敌人的方向,因此无论是行险还是充分信赖于自己的宝驹,婆严的确这么做了。而他身后的一众骑兵眼见主将变向,自然也跟着调拨了马头,只是他们之中,却有些人并无这等本事,结果自然也是坠马当场了。但终究有近八十骑跟着他完成了转向,朝唐军拦腰冲去。 马二虎和麾下将士眼见对方居然在这等情势之下朝自己直冲过来,不可思议之下,却也不得不心生佩服,无论是对敌人的骑术,还是对其首脑的果敢。倒是马二虎一见之下,发觉当真遇上了少有的硬手,心下顿时豪气冲天,只一边控马,一边朝身边的大唐将士大声吼道:“儿朗们,今日也叫回鹘人尝尝咱们大唐男儿的厉害!”被他这么一鼓动,原本因见到敌人的勇猛而有些低落的唐军士气立时高涨起来,只听得唐军将士们齐声大吼,顿时夹杂着各种方言的唐军骑兵朝着汹涌而来的回鹘军迎头冲去。 “当”的一声响,两柄钢刀劈在了一处,但这也是一瞬而过的事,当马头交错而过之时,留下的只有彼此瞪视的目光和棋逢对手的欣赏。不过,这只是相对于两军统领而言,至于底下的士兵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第一阵对冲之后,战场上便留下了三十多具尸体,由于回鹘军马速上处于劣势,因此其中倒有一大半是他们的。 但紧接着的第二轮冲锋却又不比前次了,这回回鹘人仗着己方兵多,分从两个方向上夹击而来,而且一鼓作气冲了上去之后,却并不分开,而是夹着唐军战了起来。如此一来,由于兵力占优,顿时回鹘骑兵便占了上风,许多唐军士兵都要面对一到两人的夹攻,一时竟是伤亡大增。而到了眼前这等地步,就是马二虎有心撤出,也是无力做到了,更何况在他脑子里压根就没有临阵而逃的念头。这当口乃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只要稍不留神,便会成为刀下之鬼,更别提“撤军”二字了。 马二虎的背上受了一刀,长长的口子一直延续到腰带的后搭上,但他却恍如未知一般,继续冲在人群里大砍大杀,而他身边的亲兵除了被敌人围住厮杀之外,已然所剩无几了。 正在他略感吃力之际,却猛然听得身后鼓声大响,伴随而来的人声鼎沸,仿佛有数万人在一起大呼一般。他正心中纳闷之时,却听左近一人朝着他兴奋地大喊道:“大人,敌人败了,回鹘兔崽子们败了!”他来不及侧头去看,堪堪地避过了一枝迎面而来羽箭,又将右首的一名回鹘骑兵的坐骑砍去了半个脑袋,这才有空回头,却正见到方才朝他喊叫的那名年轻唐军被一箭贯穿了脑门,口中鼓着鲜血尚未喷出,便摔下了马去,之后的一切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你来我往的骑兵身影已将那人全然遮了去。 那人说地没错,随着他这队骑兵将回鹘军的注意力引到了后面,前方失去主将指挥鼓动的回鹘士兵越发吃紧,恰在这时,当面唐军的左右两卫将军眼看骁骑卫大将军的旗子也随着一队人马逐渐逼近,他们知道若再如此下去,只怕连官儿也没的做了,于是一声令下,唐军再不以大阵为念,数千骑兵便如翻腾的怒潮一般,向着眼前区区一千五百多名回鹘骑兵席卷而去,很快便将对方吞没在了人潮之中。 这等情势之下,便是逃跑对于回鹘人而言,亦是不可能。滚滚而来的唐军骑兵同时也将回鹘人最后的一丝侥幸击破了。战场上已经开始有人向唐军投降,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自是没人顾得上收罗俘虏的,却只一个劲地将那降兵也一股脑儿砍了。 婆严虽然狂热,但也决非不明情势之人,眼见己方溃败在即,他趁战乱之中,拦过一名卫士,令道:“你去禀告大将军和右都督,就说我婆严力战在此,请他们速走!”说完,不及对方回话,觑准空挡档,便一脚踹在对方马上,见其穿过人群,远远而去,这才重又返身杀回两军之中,只是这时在他的身前身后却涌现出越来越多的唐军骑兵。 吐迷承和阿迷失两人好不容易带队奔出了大营,但他们知道凭着婆严的那些兵马,断不能阻挡住敌人。因此,当下里仍是一路狂奔,直跑出了三里地左右,这才略微放慢些速度。毕竟,眼下形势朦胧,到底如何作为却须好好计议才是。 阿迷失检点完兵马,沉着脸向吐迷承禀道:“大将军,现下我军已经不足两千人,又有强敌尾随在后,且大汗交托之事也没能达成。以末将之见,当此时候,已经无它之选,莫不如挥兵直击唐朝皇帝的中军,即便不能一举胜之,也可搅乱局势,只要大汗及时出现,则我军或许还有转败为胜的机会,否则我等无颜去见大汗啊。”他本是谨慎之人,但局势坏到如此田地,与眼前的这位大将军亦密不可分,若非对方一等再等,何至于坐失良机,以至陷入如今这般两难之境。只是,他虽然的确心有抱怨,但毕竟尚须同舟共济,而且自己为人属下,说话倒也不能太过了。 其实,便是他们的大汗也并不知道李佑早算计着他们回鹘了,是以从上到下都是一个劲地以为只要趁着唐人不备,便可一招致胜。倒是这位吐迷承大将军,凭着从前随着老汗的多年征战,知道南边的邻居可是不好惹的,也是当初决策之时少有的反对南征之人。然而,一旦大汗下定了决心,他却又为之积极筹划起来。否则,这等统领精兵长驱突袭的重任也不会交到他肩上,可是这般荣宠却也终究叫他把一条老命扔在了这片他乡之地。 略一沉思,吐迷承从自己的思绪中摆脱开来,以他之能自然知道阿迷失所出之策乃是自寻死路,就是连对方言语中隐含的不满也听了出来,但他对此却也并不计较,本来嘛,败军之将是没什么好多说的,当下里,便沉声道:“你说的很是,既然大汗对我等如此看重,我等又怎能相负。你去传令,收拢后卫,全军自现下起,转向西南,直冲唐人中军,敢有临阵而逃者,杀无赦!” 阿迷失听他如此说话,也知对方下了决心,当下不再多说,行了个礼便跨上战马去集结部下,准备向南面去作最后的拼死一搏了。 而就在此刻,大唐皇帝李佑亲自指挥的羽林亲军已经摆出了堂堂之阵,在他们的东北面,太原府以北十多里处,唐军神策卫也在大将军马燧率领下,疾驰而过,他们的任务便是阻击回鹘大汗亲自带领的本部兵马。在北都太原府以北的这片边塞之地,大战的阴云愈加稠密了 而距离这里数百里之遥的朔方镇北部要地丰州城内,正一片忙碌之景,城门早已关闭,街道上往来的都是一队队甲胄齐整的步骑兵马,整个城市已经成了盔甲c兵器和军士的天下,只有那偶尔从自家探出脑袋的孩儿,方才显示出这不过是一座普通城池罢了。 “大人,李大人让咱们在这里至少坚守五天,这可不是为难我们么,这丰州城虽然比西受降城要坚固的多,但哪里比得上灵州那等坚城啊,下官听说这次来的其实是回鹘人,不过是假扮作突厥人罢了。听说这次来的可是那大汗的心腹大将,有五万兵马呢” “闭嘴,我说吴老弟啊,你这话可是犯了惑乱军心的大罪啊。说了你多少回,这张嘴巴怎么就不知道改改呢?!你这话说给我听自然不打紧,我深知你的性子,只口没遮拦而已。但若传将出去,其他大人怎么看你?太守大人那里你又如何分解?唉,有些事大伙儿都知道,只口中不言语罢了,你也别多说了,还随我一同去看看城西守备准备的如何了,否则不管是那突厥人还是回鹘人,咱们可都逃不了!”说着,这人便摇着头大步走去了。 然而,也就在这两位丰州城仅次于太守大人的官员的议论声中,西受降城外一支满脸沙尘的大军正如黑云一般压向这座边陲城。随风飘动的大旗上赫然画着各种各样的回鹘神灵,是他们保佑这三万大军顺利绕过了变幻莫测的沙漠,来到这座目标城市之下。 事实上,整个漠南漠北都鲜有人能准确说出大漠的边界,常年来往这里的人都是凭着经验行走。但大漠变化不定,一月之前尚且清水汩汩的河,一月之后便可能消失地无影无踪。人们憎恨大漠无情吞噬生命和生机的同时,却又不得不对它有着如同对待神灵般的尊敬。而这些都毫无掩饰地显现在了回鹘大将军菩蛮的脸上。 他望了望已经斜下的夕阳,看也不看便从身边亲兵手中接过水囊,毫不怜惜地将里面的清水一下子浇在了头上,却没看见那兵士脸上艳羡嫉妒的表情。自喉头发出一声爽快的声音后,菩蛮再次睁开的双眼中已经闪出了点点精芒,他自言自语道:“大汗应当已经到达太原附近了吧,迟了一日,想来这时动手应该差不多了。唉,分进合击之策,终究难以配合妥当啊。西受降城c丰州,哼哼,你们还不够资格!灵州,本将军三日之后便要你成为我回鹘的一方重镇!”言毕,朝身后一挥手,沉声道:“传令诸将,今晚于西受降城外扎营,各将一个时辰后,来中军议事,不得有误!”马靴声中,他已然翻身上马,朝西受降城飞奔而去。 他们却不知这时的大唐朔方节度使李光弼已经在驻地灵州城内召集了各军将领。而一片铠甲铿锵声中,露出一阵爽朗大笑,方才中年的节度大人一点也没有强敌临近时的紧张神情,相反自他得到所谓的“突厥叛部”将举兵南下不利于朔方起,便一直面带微笑地对待身边的兵将,却叫人好生摸不着头脑。直到今日,他方才将自己料定的敌方之计当众说了出来,这才使人相信这位节度朔方六万雄兵的李大人是胸有成竹,却并非一味乐观。一番计议之后,众人便鱼贯而出,前往校场,检点诸军,他们已经准备在这北塞大干一场了。 与此同时,在更西面之处,越过多坦岭,再向东走百多里地,便算进入了葛逻禄人的领地,他们也算是突厥的一支,在前次怛罗斯之战中临阵倒戈于大食人,最终导致了唐军的惨败。是以,战后在这山岭的南北一带很是得了一些好处。而此时,在他们领地东南面的曳桎河边,两支打着不同旗号的大军不约而同地向渡口处行去。 “将军,回鹘人接应的人马已经到了对岸,我们是否立即渡河?”一名骑着高大阿拉伯马,身披锁子甲,头扎黑巾的汉子向一位全身银色铠甲的将领问道。 只听这位银甲大将轻轻感慨道:“恩,可以了,先派人去接洽,然后准备大军渡河。大唐离我们不远了。”话虽这般说,但他眉头却始终紧皱,浑不似身边那人一般兴奋。 也随着他这一声令下,战事已经迫在眉睫。 唉,难得写这么多,累死了,请大家砸票支持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封狼居胥 一 太原府北面三十多里处有一条窄窄的易水,便是古时刺秦剑客荆轲口中“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那条易水了。不过,时过境迁,此时的易水寒是依旧,却没有战国时的豪情了。千载以来的沧桑变化早使得这条昔日的燕国名河成了北方一条不甚起眼的支流,虽然依旧奔流入海,却也令人大有世事变幻之慨。 此时,站在易水南岸的一处高地上,马燧望着不远处那汩汩细流,不禁低吟道:“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这诗乃是当年初唐三杰之一的骆宾王所作,许是那时武后当道,大有代唐之意,使得这位素来忠心为国的诗人便是在为友人送别之时,仍是心头沉郁,这才于易水河畔,发此感慨。但这时自眼前这位大唐神策卫大将军口中吟出,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魏孝杰乃是神策卫左卫将军,也是昔日河东军中的老人了。天宝年间,安禄山叛乱时也曾被裹挟在内,很是当了一回“叛将”。后来因瑞王也就是当今皇帝平定叛乱时,归附有功,又曾跟随行营总管郭子仪追剿叛军,因此他一名降将却在整个安乱之中立下了不功劳。也正因此,方才转入京城禁军之中,在这新编而成的神策卫中任从三品左卫将军。他不同于眼前的马燧,自己是降将出身,虽然立功不少,且当今圣上英明仁泽,并未加以追究,但旁人却是看在眼里的,指不定哪日便将那陈年旧事翻了出来,却也是够的上抄家灭族的大罪。因此,在他看来,唯有不停征战,于疆场上立功越多越重,则朝廷对自己也会愈加看重,安身立命也就稳当了,如果运气再好上一点,只怕由此平步青云亦非不可。他如今不过三十有六的年纪,正值壮年,却是沙场拼搏的大好年华,故而对此也是热切的很。 当下里,便听他向马燧进言道:“大将军,昔日荆轲同太子丹作别于此,却是一去不复还。然则,如今我军占据地势c天时,虽于兵力上居于劣势,只是那回鹘可汗却未必晓得此事。因此,以末将之见,为今之计,大可用上一回疑兵之计,于拖延时日之际,同时减低我军伤亡。毕竟,想来皇上的心思,当不在于仅仅击溃敌人,否则当不必亲领大军至此。依末将揣测,陛下想必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从此扫除回鹘这个大漠隐患。” 马燧仔细听他这般说道,却是微微一笑,道:“魏将军果然久经征战,堪称一语中的。不单将形势看的通透,就是圣上的心意也想得相差不远。的确,此番陛下御驾亲征,为的便是这回鹘族人。彼等居于大漠之地,耐苦寒,习骑射,性坚韧,却又凶蛮贪婪。如今我皇已将吐蕃击败,眼下其国又遭逢大乱,眼看不得十数年是休想恢复过来,而我与回鹘之盟亦因此大受影响。若彼等不除,则安西之地只怕永无宁日,何况在那葛禄可汗带领下,回鹘愈加强盛,若非内有各部矛盾牵制,未始不会如前时之匈奴c突厥,以彼之善骑,南下千里多则一月,少不过十数日,届时我朝边境堪忧,纵是长安亦未必不在其算中。因此,陛下圣明,这才决定早日平定此患。不过,倒也并不如魏将军所想的毕其功于一役,毕竟此等蛮人如今在我大唐境内,若是逼之过急,只怕其部四散之下,到处为祸,吃亏的还是我们大唐百姓。故而,陛下的意思,却是要击败葛禄,重创其部,而后趁其北退之时,衔尾急追,务要赶尽杀绝,横扫大漠,以效法当年霍骠骑之封狼居胥!”言到此处,想是他自己心中也憧憬不已,脸上的神色竟然已是颇为激动。 魏孝杰听他如此言道,纵然平日里素来稳重,却也禁不住一阵向往,毕竟封狼居胥的功业可是自汉时以来,每个中原武人心中最渴望之事。眼下听得自己上峰这般说话,他心下也是颇为激动,若当真能策马狼居胥山下,别的不说,自己这大名可就要流传千古了 正在他心思飞转之际,却听那马燧突然问道:“魏将军方才说在此使那疑兵之计,却未知该当如何行事啊?” 这话问的突然,魏孝杰正当回话,却转念一想,以自己这般尚能想出疑兵之计,眼前这位大将军岂能不知,该不是刻意考问吧。只是,若果自己一味逞强,一旦引起对方嫉妒之心,只怕却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来到这神策卫不久,对这位年轻上司倒也不甚了解,只知对方沉默少言,除了军令森严c纪律严明之外,平日里对待下属c兵士倒是颇为和善的。 他心头还在这般权衡计较之时,却听马燧一脸肃然地向他道:“怎么,魏将军不肯教我么?魏兄大约不知道,方才那番话其实是陛下有意使我透露的,否则本将军纵有包天之胆,自也不敢于背后言论圣意。然则,陛下仁厚,早知魏兄你以昔日为贼所胁之事耿耿于怀,为免影响来日之大战,这才命我吐露圣心。只是,能否因此建功立业,却还须看魏兄你如何作为了。不过,以马某之想,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但须俯仰无愧即可,何必成日为那过往之事烦忧,以至影响前程,不知魏兄以为如何?” 这话一出,魏孝杰却是心头一震:皇帝百忙之中竟然连自己这么一个卫将军的心思也料到了,当真是洞烛入微了。但他哪里知道,李佑对军中之事素来注重,纵是各般细节也决不放过。他早察觉到,军中那些昔日的河北c河东宿将虽然因叛乱及时平定,而大多归降了朝廷,但其中的心思却是迥然各异。李佑一早便定下决心,要趁着此次出征,将军中这事妥为处理。但凡能收归的,一概不计前嫌,予以相当之任,恩威并施之下,使其真正归附。若在此期间,仍有因担心前事而心怀鬼蜮之人,那便说不得要对之下手了。这般心思却是魏孝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这大约便是所谓的“圣意难测”罢。 他心头略一转念,知道对方肯如此以平辈相称,那是摆足了诚意,自己若再不知好歹,只怕事情不好收场,当即暗一咬牙,便沉声道:“禀告大将军,末将之计,便是以一卫之兵力当先迎敌,毕竟我军对外而言,乃是出征新罗,若是前锋连一点兵也没有,不免使人怀疑。而且,不但所出之兵须有一卫之数,就是战力c斗志都不能使对方觑,否则只怕那回鹘大军不能轻易入觳。同时,却令另一卫及中军人马藏于西边夹道山中,以回鹘葛禄可汗之善用兵,必定先遣人侦探战场,见我军于此地设前锋兵,却再西北山中布有伏兵,这般一来必定心忧侧背之安全。由此,轻骑长驱之策想必自也需要调整,如此则时日必定迁延。而敌人见我前锋列阵于此,势必前来邀战,届时我军先示敌以弱,使敌疑我诱其深入。然而,在得知夹道山中设有伏兵的情况下,敌人必定心有疑虑。毕竟,从此处前往太原只有这两条道路,其余山野之间不利骑兵机动,如此则我之惑敌大计可成。”这些话,他在心中已经计较多时,此刻说来却是无比顺畅。 却听那马燧抚掌笑道:“魏兄果然妙计,如此则那葛禄可汗必然心生疑惑,敌军远来,又不知我军虚实,只怕眼下在他们心中,我军理应被纠缠于太原城西北才是,又如何能想到我军前锋已然至此,而且还在山道之中设下伏兵?呵呵,果然高明啊。怪不得圣上曾言,河东军中勇将如云,依我看来,魏兄至少还当的上一个‘智’字!”说到此处,他却又话锋一转,问道:“然则,此乃惑敌之计,敌人或许会疑虑一时,却终究会有所察觉,我军终须与之战,但此计却未能保我胜之,不知魏兄可有谋划,败敌之?” 一听这话,魏孝杰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大将军居然要以部下区区一万多兵,邀击那回鹘可汗亲自统领的大军。据传,对方帐下可是有六万多人马的,且几乎都是骑兵,这回用来南侵可以说那是下了血本的,在如此情势之下,大唐想要败敌,或者不难,但要只凭这位马大将军的人马来做此事,只怕还不够吧。他心中正这般想着,却不防对方又言道:“魏兄必定以为我在说笑,呵呵,其实此事也是今日我才有了眉目,你且去找那右卫罗将军过来,我比画与你们知道。”说着,也不理对方惊讶的神色,却弯下了身子,拣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弄起来。 也就在三人讨论了大半日,那两卫将军都是满脸不可思议之色,同时却又掩不住那兴奋之情,毕竟这位马大将军所提之事确实太具诱惑了,却也正在二人想要大拍马屁之时,却听一兵匆匆上来道:“禀告大将军,回鹘人前锋已近易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封狼居胥 二 易水河东北十里处一片密林旁,正是回鹘大军中军牙帐之所在。此时,葛禄可汗正端坐在营帐中,仔细听着方才打探完情况的探骑所报。 “禀告大汗,属下等在易水河南岸发现唐军先锋,约有两千余人。我等遵照大汗吩咐,已经将大汗协助唐王之意道明,但他们只说受命把守易水河,却不准我等通行。现下我军前锋已经在野利罕将军统领下,抵达河岸。野利罕将军请示大汗,是否立即渡河击败唐军?”探马一口气将获得的消息说了出来,只是言语中对于打败对手显然已是毫不怀疑。 只是那葛禄可汗听了他的话,却没有多大反应,只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再带人去将周围一带查探清楚,如有情况,再回来禀报于我。”说完,在后者躬身退出之后,却向一边作思考之状的谋士高尚问道:“高先生,如今大唐勒兵于此,却又不让我军通行,以你看来,事情会否有变?”他对这位投靠过来的汉人谋士倒颇为看重,便是说话动问也常常礼敬有加,浑不似往日里对待帐下那些不成器的回鹘贵族那般动辄“以武服人”。 不过,这事显然有些出乎高尚的意料,在他看来,既然有了那一支“突厥匪兵”的骚扰,则此时回鹘大汗亲领大军前来救援,并朝见天可汗于太原城下,该当是多么令人神往之事。以大唐皇帝那般好大喜功之人,怎会拒而见之。毕竟,他们可不知道这回鹘可汗是领着六万骁骑来的,更加不知道可汗的用意乃是侵吞大唐江山。可如今这事的确透着蹊跷,先是派出去联络吐迷承的信使不曾回报,再是眼下这般受阻于易水河畔。正应了一句话:“事有反常即为妖”,作为谋划军国大事之人,高尚是十分相信这话的。 然则,眼下当着大汗的面,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心中虽然也有些忐忑,但自忖凭借着在范阳多年的经验,对于大唐朝上下还是颇为了解的。既然如此,自己略微担些心就是了,其余事情却大可不必完全吐露,否则若是令大汗心有不安,那于他自己可是大大不妙了。想到这里,却见他脸露微笑,眼睛眯缝之下,那眼神倒也不易让人看到,一时竟让身旁的大汗觉得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随即便听他道:“大汗,如今之势,虽然不曾完全如我所料。但无论我军现下何为,却是于大汗百利而无一害。我试为大汗计,眼下那唐王李佑必定已经遭到吐迷承大将军的骑兵突击,就算他侥幸抵挡住,但军伍必乱。依照唐人的排场,就是重新整军亦须花费多日时候。因此,单从时机上来说,实在于我军大有益处。其次,某知大汗必定忧于当面之唐军骑兵。然而,大汗怎不想想,若非唐王遭难,何必在这河东道内派遣前锋骑军列阵把守于易水河畔?其实,纵有再大难处,只须加速前行,往太原府内一躲就是,却大可不必这般急相。而现今之事,以某看来,无非便只一种可能” 说到这里,他却是十分应景地略作了停顿,果然当即便听那葛禄可汗急问道:“先生快请明言,本汗感激不尽!”显然这位回鹘可汗领教对方的卖乖之计已久,当下只一句话便把浪费的时间挽回过来。 听了这话,高尚倒不便再卖关子了,虽然心下有些不爽,但瞧着对方贵为回鹘大汗的份上,倒也不能太过分了去,当即假意咳嗽一声,嘴上却道:“大汗如此,高某不敢受也。其实,此事当不难猜,依我看来,那唐王必是受了伤害,可能还不轻微,以至大军必须原地停留,这才加派出那么一支骑兵哨戒北方。毕竟,此地距离契丹人驻地可也不远,万一生了事端,只怕那唐王征讨新罗未成,反倒先丧在了这河北之地,岂非令世人引为笑谈?!是以,现下我军正当轻装疾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唐王军中,否则一旦对方进了太原城,那可就当真麻烦了!”一口气说完,连他自己也觉得颇有些骄傲了,毕竟在这当口能于急智之中得出这般既纵观全局又合乎情理的推断,实是不易。 那葛禄可汗原本只觉得情势有些不定,但现下听高尚这般一说,却又发觉不正是如此么?心中却只道究竟是一族之人,竟连对手的心思也能猜将出来,想到这处,他也有了决断。毕竟无论如何大军在这里是不可能久驻的,否则光光是自己手下那般贵族及各部酋首们,便先要暴躁起来,他们肯出兵前来,不正是为了大唐的锦绣江山吗,而现下还停留在这北塞之地,与那花花世界可差的远了。于是,只听他道:“先生果然高见,如此,则本汗便遣兵从两翼绕过,至于正面唐军一边在我大军监视之下,一边又在我军两翼包围之中,料来也不至有什么异动,来人啊”正说着,却听外边有人呼道:“禀告大汗,有重要军情!”闻此话语,他心下一惊,却又佯作镇定地宣道:“传进来罢。” 言毕,却见来者正是先前进来通禀敌情的那位哨探头领,只听此人喘着粗气道:“禀告大汗,属下在东北面夹道山附近发现唐军踪迹,显然敌人将兵力藏于此山之中,山谷里可能已经布下伏兵,且西北方过河之后,多为山林,不利我军行走,野利罕将军请示大汗是否派兵自两翼渡河?” 听了这话,连一旁的高尚也不由一惊,他想的是:唐人怎会在那夹道山中设下埋伏,难道说是对回鹘大军早有预料?旋即,他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此番回鹘大军前来,事前曾周密布置,又设下多处疑兵,便是那唐王再聪明,也终究不过凡人之身,又可能将己方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他这般一想之下,忽然想到,莫非唐军已经发现了己方行踪,甚或是那吐迷承攻击时曝露了身份,或者言念及此,他忽然一拍大腿道:“有了!” 言毕,也不理帐子里众人惊异的目光,便来到帐壁上挂着木图边,用手比画一番之下,抑不住心中的激奋,扬声道:“禀告大汗,此事已经甚为明了!以高某之见,定是那吐迷承大将军得手导致了唐王及其亲军受创,而且所伤非,以至于激战之时,他们也识破了大将军的身份,但唐王万金之尊受损,却不便急于进入太原,只能缓行,这才在此布下前锋兵马,拦截我军于此易水之地。至于那夹道山中的兵马更显示出唐人心虚,尽在要道之处设下伏兵,以防我军趁势进击,而对方群龙无首之下,只怕连太原府亦未必保得住。此当真乃是天赐良机与大汗,如非趁此机会进兵,则只恐天下亦为大汗所憾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却已然激动地手脚都有些微颤起来。 倒是那葛禄可汗虽然野心甚大,但为人却颇有谋略,遇到这般大事更是谨慎有加,这一点却是像足了他父汗当年。然而,他虽然对高尚这般乐观言说略有不信,但思虑之下,却也觉得合情合理,更何况自己手头有六万雄兵,且骑兵往还迅速,若是不成,则尚有一战之力,却不至成为案上之肉。想到这里,他盯着木图,出了好一会儿神,半晌才发问道:“那依高先生之见,本汗现下该当如何进兵呢?” 既然情势明了,这进军之事又怎能难得了这位久经沙场的回鹘可汗?耳听对方这般问话,在高尚看来倒大有给自己机会炫耀一番的味道,念及此处,当下他也并不推辞,只捋须而道:“如今之势,可仍遣两军自两翼过河,包抄正面唐军之后路,我料敌人见此,必力战不退,否则就算保住了性命,但前路为我所制,则按唐王不及进太原城,只怕便成了大汗的囊中之物了。与此同时,大汗可再遣一军单进夹道山中,却可尽编以轻骑,用以查探敌军虚实。若敌人只是虚张声势,则大汗自可率大军随后跟入,若敌军果真伏大兵于山道之中,则我军全军压上,全力将当面唐军歼灭,而后自其身后侧击山道之中的唐军,如此则可毕其功于一役。至于一旦顺利度过此地,则可长驱直入河东之地,骑兵兼程驰至太原不过一日多时候,那时这天下只怕便要改姓了。”一边口沫横飞地说着,一边轻微摇晃着脑袋,此时的高尚可真是得意之极,他原先在安禄山麾下时未竟的雄心壮志,今日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那葛禄可汗听他这般说着,饶是心机再沉,却也终究忍不住一阵激动,但瞬间便平息下去,只淡淡地道:“若果真如先生所料,那敌人为何不置大军于易水南岸,以全力抗击我军?反倒只留下两千多兵马,莫不是故意让道与我?这却不合常理啊。” “哦,这”高尚一听这话,倒也有些思虑不定,隔了片刻,方才回道:“禀告大汗,只怕唐军如此,亦为一计。这当面的两千兵马定然也不过是个诱饵罢了,他们若是当真为掩护唐王,必定在其后更有大军布置。因此,依我看来,那夹道山中的伏兵是假,此二千骑兵之后方才是真!大汗也应当以这处为重才是。” 听他这般所说,葛禄可汗沉吟了半晌,终于定下了决断,沉声道:“传令众将进帐,中军议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封狼居胥 三 “牛哥,你说那些个回鹘人真会从咱们这边过?要俺说,这事可靠不准啊,万一要把他们都放了过去,那可不是那叫啥来着?哦,对了,放虎回山!要再捉可就难啦!” “瞎唬啥呢?!上头是这么下令的,咱们做好身上的事就行了,哪有你那么多废话的。我也就是个火长,上面说啥,我们下头就干啥,左右不就是拼刀子嘛,切,又不是没宰过人。碎拉吧唧的,跟个大娘们儿似的。我告诉你,我们这营的任务就是放他们过去,什么放虎回山,这叫关门打狗!瞧你那点见识。” “火长,你说这回鹘人是不是比突厥人还厉害?你不是有个亲戚在那骁骑卫里吗,听说还当上了大将军的亲兵,前一回更是已经和回鹘人接过仗了。听说打得那叫厉害,连回鹘人的大营都给踹了啊,趁着现在没事,你倒是给说说啊,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好让兄弟们开开眼界,饱饱耳福不是?” 一听火长要讲故事,附近几个蹲在草丛里的人都挪了过来,倒也并不言声,只等对方说话,却听那火长低骂一声:“他妈的,都给老子回去,这当口的,回鹘崽子们要是过来了,那可不得了,回去,都回去!” “火长,您放心,这里就我们四五个人,您瞧那两头放哨的兄弟都警觉的很呢,何况现在是晚饭的时候,那回鹘人马也要吃饭嚼草不是,哪里有现在进攻的道理。火长您就给大伙儿说说罢。”显然这位火长的肚子里有着实在令人感兴趣的东西,以至手下几名兵士竟不约而同地恳求着。 那火长从军快六年了,也算是个老兵,当年在朔方军的时候没少和突厥人交过手,眼下正是黄昏时分,的确很少有人会挑这么个时候进兵,他方才所言也不过是摆摆架子罢了,眼见几个家伙都睁大着眼,静候自己说话,他这才拿出京城里头说书先生的那副嘴脸道:“罢了,你们既然都想听,我随便说说就是了。你道方才说的那人是谁,他可是我堂哥的二表兄,叫马马二虎,人家哪里是什么亲兵,分明就是管着一个营的校尉。校尉知道吗?那是和咱们吴大人一般大的官儿,手底下可是有一千二百条汉子呢!”说到这里,见众人都听直了眼睛,他心中大呼过瘾之际,又道:“他们那天打的可真叫厉害,那可是一万多的骑兵啊,呼啦啦地就卷进了回鹘人的大营里面,直杀地对方那是哭爹喊娘啊,要不是他们大将军说收手,指不定把一窝子回鹘崽子们全屠了呢。哼,那帮天杀的,居然屠了咱们大唐的一个县,要换成是老子,也得和我那族兄那么干!”说到这里,想是太过气愤之故,忍不住喘了喘气,旁边那几人却正听得起劲,见他不言声了,忙又接连催促起来。 却听这牛哥又道:“后来啊,那回鹘人的将军据说还领着大队人马想去冲咱们圣上的车驾呢。可是,他娘地,他也不想想,咱们皇上是谁啊,当年打吐蕃一仗就打到那国都的人,能叫他们占了便宜去?何况,护卫圣驾的可是羽林亲军,那些家伙别瞧着整日里眼睛都长的额头上,但要没些真本事那可是混不进去的。结果,一仗一下来,光那回鹘人的首级就堆成了山,连那什么狗屁大将军也被砍了脑袋!你们说说,那回鹘兔崽子们这么嚣张,能有好下场吗”他正自顾着摇头晃脑地讲着道听途说再加心中想象的故事,却不防有人在一边捅他,顿时不耐烦之下,便出言斥道:“我说三子,我这不是正说着嘛,你捅什么哪,好歹老子还是你的火长呢,还不规矩点”这话说到一半,他却猛然感觉气氛不对,当下睁开眼来,却见一名身量魁梧的高大汉子正板着脸站在自己身侧,一眼不眨地凝视着自己,却不是那队正大人是谁?! 他一个激灵,忙站起身来,正要行礼,却听对方冷冷地先开了口:“牛定初,你子不地督促手下们监视山谷,却在这里发着闲心说笑!我看你是想军法处置,是不?!快,都回去把家伙收拾利索了,哨骑回报,回鹘人随时会进山。这可是咱们神策卫的第一仗,谁要是贻误了军机,别说马大将军,就是本校尉便第一个饶不了他!”说着,丢下一脸怒气,踏着靴子当先走了去。 旁边几名士兵一见上司的上司发了话,哪里还敢多作耽搁,忙不言声地散了,只余下那牛定初,呆呆地咀嚼着队正的那几句话,忽然自语道:“娘的,要来就快来吧!” 然而,伴随着夹道山中唐军士兵们心中焦急的等待,除了夜幕的降临之外,却连半个回鹘人的影子都没有,对于已经整整埋伏了一天一夜的他们来说,很快第二个夜晚也将来临。 当清晨的阳光和煦地照在牛定初和他的手下身上时,清脆的鸟叫声已经远远地传了过来,正当这位神策卫的火长准备翻个身再睡一会儿时,却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耳朵边低低地道:“牛哥,牛哥,快醒醒,回鹘人来啦!”一听“回鹘人”三个字,牛定初本能地一下子跳起身来,同时却一把扯起了身边的的三子,在对方不满的嘟哝声中,语调低沉而又威严地道:“快,去叫兄弟们都醒醒,兔崽子们进山啦,这回可轮着咱们神策卫显显威风了,告诉大伙,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后退,否则老子第一个便剁了他!”那三子仿佛是是又一个牛定初一般,听到回鹘人进山的消息后,一下子便清醒过来,顺手揩了揩眼睛,嘴巴里却不迭声地道:“牛哥放心,的这就去办。”说着,便在对方的斥骂声中,一脸兴奋地跑去传令了。 与此同时,回鹘大将军野利罕麾下的一万骑兵正分成三拨,梯次进入山谷之中。头一拨人马也只三千骑兵,且都保持着宽松的距离,想来事前刻意暴露出的伏兵踪迹已经为其发现,单看其队列,便知那回鹘人随着进谷越深,心情也越来越紧张了。 说实话,牛定初并不明白上峰们打的什么主意,在他看来,既然大家都在这里埋伏地如此之好,正该给回鹘人一个迎头痛击才是,却为何又将己方的行藏主动曝露,以引起对方注意?这可不是自打耳光么,不过他从军以来,平素里便知道服从上头命令,眼下既然队正大人亲自下令这般做法,料来是没错的。这般想着,他心也就定了下来,再回望一眼,却见身旁附近的士兵都已弩在手,箭上弦,滚石檑木俱备,只等号令一下,就杀将起来。 而这时的山谷间,一队队回鹘骑兵正缓缓地排着松散的队形前进着,他们身上除了日常配备的马刀c弓箭之外,竟都无一例外地配上了爬山的绳索和钩爪,似乎也不理这些草原汉子们是否个个都是爬山的好手。 乞蔑儿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一边心中却在不断抱怨着,这进谷探路的活怎么就交到了自己头上。哼,都是野利罕那家伙,仗着大汗宠信,平白地做了大将军,不但骑到了自己头上,还调派自己来做这探路先锋,要有埋伏,第一个遭罪的不就是自己?!说什么哨骑已经进谷查探过,唐人只是有股伏兵监视山道。鬼才相信这话,要当真如此,何必还派自己这三千人打头阵?更何况,就算打赢了,瞧他那副神活气现的模样,想来日后回到了草原上,自己部落边上最好的那片草场还是要被这草原狼给叼了去! “妈的!”想到这里,他不禁恨恨地骂了一声,仿佛回应他这声漫骂似的,只听得山谷中忽然鼓噪之声大作,紧接着随着弓弦声此起彼伏地回响在山谷间,无数的弩箭抖动着白羽,向惊慌了的回鹘骑兵们射来。而同时,便似不甘寂寞一般,两旁山崖上不断滚落下大石和檑木,虽然回鹘人已经在行进中拉开了彼此的间距,又排着松散的队形,但在这般密集的攻击之下,却只见得惨呼声层层迭出,只是片刻之间,原本青葱的山道旁已经到处是殷红斑斑,被砸断的马头和人身交叠在一起,而伴随着这般画像的却是更加绵密的箭雨。 乞蔑儿知道这回敌人是动真格的了,“他妈的哨骑!”他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大声朝着身边的士兵们吼道:“快,都给下马,山势不高,唐人胆子弱,攻上去了便是我们胜了,拿出我们回鹘好汉的气魄来!”说着,头一个便下了马,举起手中的圆,在两边十多名亲兵的护持下,攀着一条窄却相对平缓的山路,朝上仰攻而去。 其余的回鹘兵见主将如此,也纷纷冒着如雨的箭石,各自或十或百地分成几团,艰难地朝着山上攻去,此刻这般做法已经成了他们唯一的出路。而山头上的唐军士兵也在更加拼命地砸下更多的巨石和檑木,至于那羽箭却是瞬间都不曾停过。 双方的第一波攻击就在这狭窄的山道两侧嗜血地展开着,而他们谁都不知道,气势更加雄伟的大战正在后头等待着,前提是他们能够活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封狼居胥 四 乞蔑儿喘着粗气,却不停地挥着手中的弯刀,口中则大吼着:“快给老子上,把唐狗们杀干净了,我们回鹘”可惜他话音未落,却被身旁的亲兵一把推倒,然后便见一枝利箭呼啸而过,却是正中他身后那名兵士的咽喉,当他回头之际,一股喷涌而出的血箭登时将他溅地满脸都是,而那名兵士却张着嘴巴,任凭喉头发出“咕咕”的闷声,猝然倒地。 这时整个战场形势已经大乱,山上山下,到处是人马的嘶喊声,伴随着巨石滚落,人的骨裂之声不断从四周传来,回鹘骑兵的血肉之躯在一阵阵箭石和檑木的扫荡下,成片地躺倒在了山道边和上山的几条路上。原本青翠欲滴的绿草已经被染成了殷红的血色,仿佛如妖怪一般,在嘈杂的喊杀声中,展现着她诡异而又血腥的身姿。 眼见身边的部落勇士不断倒在对方的箭石之下,纵然乞蔑儿再如何骁勇,这时耳听着阵阵惨叫声和身边亲兵的急切劝说,也不由动摇了心神。“是啊,再拼下去,就算胜了,自己这个部落也算是毁了,日后回到大草原上,还有立足之地么?”这般想着,乞蔑儿也就不再坚持,任凭着身边的亲兵分作两拨,一群人心地举盾护持着他退下山坡,另一些人则吹响了退军的号角,只那号音在众人狼狈而退之时,却更令乞蔑儿心头抹上了一层悲凉的阴霾。 当午间艳阳高照时,整个夹道山谷地的两侧都已经布满了尸体,还有一些来不及撤走的伤兵,沿途抛弃的的长矛c弯刀和弓箭扔地满地都是,那些绣着看不懂的猛兽的回鹘旗子更是如同死人一般,静静地躺在山道旁,等待着对方的收拾。 牛定初站在山口子上,背靠着大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继续将一枝枝弩箭塞入身上的箭壶之中,方才一仗居然叫他将身上本已加派好的一百多枝箭全射了出去,连那张弩机也在匆忙之中给扯坏了,现在正扔在一旁,等待辎重营的弟兄过来拾掇。望着山腰上和山脚下那数不清的敌军尸首,他不由摇摇头,若是敌人只这么一味强攻,只怕再来几次都没问题,照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不过,他也知道己方的弱点,只要对手再加多一倍的兵力,便极有可能冲上这两侧的山头,毕竟别人不知,他可是很清楚:己方这边一共才两营多一点的人马,总计二千六百余人,算起来似乎还没刚才来的那股子敌人多。 他正这般胡思乱想时,冷不丁听着旁边的三儿自言自语道:“真可惜啊,那么脑袋躺在下面,就是不让俺们下去割,不然这回准得挣它个一官半职。”听着这般抱怨,牛定初也不由从心底笑了出来,只是侧过头来,仍是一脸肃然,轻轻踹了对方一脚,口中斥道:“滚,别就这点出息,再过一会儿回鹘人一定会再来,到时你要还贪图着那死人的首级,迟早自己也得赔上,还不快去整顿军械,再来一回只怕真要玩白刃了。” 抬了屁股生生受了对方一脚,三儿却一点不计较,仍一脸嬉笑地道:“火长,你瞧那回鹘人笨的,有这么打法的吗?!只怕再来这些人,还是死了也没个葬处。不过,想想他们也挺可怜的,千里迢迢地上这北边儿来,却弄了个尸骨无存回去,想来只怕家中的老子娘也没人照料了。唉,俺们以后不要也遭这么个下场才好”他话没说完,却只听那牛定初一连几个“呸”,随后骂道:“我说你这家伙,人家上茅房还懂图个吉利,你这张臭嘴也不知怎么长的!还不快给我滚过去拉刀子去,省得一会儿真被阎王爷拖了去。真是!” 然而,看着浑不把这话当一回事,嘴里哼着山歌朝辎重那里走去的三儿,牛定初心中却没来由地泛起一阵苦涩与疲倦。算上今年,已经七年了吧,这中间他只回过一次老家,也不知现下他那老娘怎么样了,若非家里实在穷,又有个跛脚的弟弟,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舍了老娘出来当兵的。不过,打完这仗,他腰里头积下的银钱也够扎实了,是时候回乡孝敬老娘,顺便再娶媳妇好好过日子了。他可是侄子都有了人啊。想着想着,他不由略出了些神,直到听见一旁几名军士大声的说笑声,这才被惊醒了过来,却一瞪眼过去,道:“你们几个也闲得慌?还不回去整顿兵器,还非要老子叫唤?!” 望着那几人离去的背影,牛定初摇了摇头,却再也不去想心中那点心思,只大步地走到背囊旁,抽出自己的宝刀,心地擦拭起来,毕竟对他而言,这仗才刚刚开始。 只是山谷外的回鹘大将军野利罕的中军旗下,此时却又是另一副场面了。只见一个高大汉子单腿跪在这位回鹘大将军的马前,亢声道:“禀告大将军,非是我部作战不勇,实是敌人太奸猾,只一味躲在山上放箭,又有地势掩护,我部兵力有限,虽拼死进攻,却仍是攻之不克,”说到这里,他脸上一红,但想到部落的名声,接着又道:“我部勇士已经死伤过半,实不堪再战,不过这决非我军将士怯懦,而是”话到一半,却被那位高踞马上的野利大将军生生打断,只见后者一摔马鞭,扬声道:“你的意思,唐人聪明,晓得用山势为凭借,阻挡我军前进;而我回鹘将士却是愚蠢之至,只知一味死打蛮攻,白白损失兵力,是不是?!”这话一出,未等对方开口回答,他又阴沉地道:“或者说,你以为本大将军布置不当,这才招致你部兵败受辱,是不是?!”这话声中,却已经夹杂着阴冷和讥讽。 一连两个“是不是”倒把那心头沉郁的乞蔑儿说得动起了意气,若非现在自己方才兵败,势孤力寡,而回鹘诸部之中素来凭实力说话,他早就起身破口大骂了。“哼,要不是你这大将军的狗屁战术,老子帐下的勇士会死的这般惨法?!”他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头的怒气,却仍鼓着嘴,道:“回禀大将军,属下不敢!只是敌人确实倚仗山势,对我军有形胜之优,这才使得我部败退,失责之处,还请大将军惩处。”他既抱定了不与对方争执,话到后面,自然也和缓恭敬了许多。 可是,这位野利大将军显然对他如此“卑微”并无多大满意,只是略一点头道:“恩,既然你也知敌人占据地利,好歹也算为我大军打探出了些情势。也罢,本大将军便让你戴罪立功,着你领部下精锐兵士为后队磨力失思引路,这回再去务必要将这条山路打通,我会再增兵与你等,但自此之后当保证此山之中再无一名唐军,明白吗?”这话一出,乞蔑儿心下顿时又是怒火升腾:原来折腾了半天还要自己带人进去!不过,好歹他知道此刻不是逞意气的时候,当下也不多说,便曲了手行礼道:“属下谨遵大将军之令。”言毕,便借口挑选精壮,自顾着回本部去了。 当牛定初他们刚刚勉强把几个馒头扒完时,大队的回鹘骑兵已经再次出现在了山谷之中。刹那间,原本只有些许唐军笑骂声的夹道山中又一次沸腾起来,战鼓声c号角声不分彼此地响在了一处,两边山崖上的唐军士兵们这回已经没有前次那般紧张,对于他们而言,居高临下的地势是对回鹘人最大杀伤,只要保持自己这般地位,便能立于不败之地,当然这只是他们的想法而已。 而在野利罕帐下第一大将磨力失思看来,要打通这条山道,其实并不困难。更关键的是,一众回鹘将领都知道一旦顺利穿过此山,对于整个大军的意义:直接迂回至当面唐军的侧背,一举将其击跨,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对方传信之人未曾赶到之前,直冲那唐王本军,如此则形势大利于己方,更不至使那吐迷承大将军白白葬送性命,虽然现下他们对此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但凶多吉少四字却是最好的注解了。 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只听他吩咐道:“各队都准备好了么?号声一响,主力冲左坡,都明白没有?”“是,末将等明白!”一阵轰然应诺声中,几名策马围在一旁的回鹘大将立马绝尘而去。稍倾,只听得回鹘中军旗下“呜呜”的牛角号声突然响起,接着原本松散排列的回鹘骑兵们迅速调整队形,以右边大半兵马不住在山道间驰射,同时还有许多士兵下马举着用粗木绑上巨盾组成的盾牌阵不住抵挡着来自右坡的唐军箭石。而便在这时,其余更多的回鹘兵们早已下马,或弯弓搭箭,或手挥马刀,口中“嗬嗬”乱叫着,拼死向左坡攻去。那里正是牛定初他们神策左卫第二营所在之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封狼居胥 五 当弩机中最后一枝箭钉在了面前的回鹘士兵胸口上,牛定初身边已经只剩下一半兵士了,他大吼一声,在瞬间拔刀出鞘,一招“苍龙蹈海”以迅雷之势将右侧挺刀而上的回鹘兵连人带刀劈做了两半,温热的鲜血当场溅了他一脸,只是他却并无多少回旋余地,眼看着又是两枝长矛前后同时直插他身体。眼看他一时气力将近,竟无力挥刀抵挡,却在这时,只听得前后同时传来两声惨叫,那两枝已然抵近他身子的长矛登时便随着主人仰面倒了下去。牛定初瞪眼一看,却正是那三儿射在关键时刻射了一箭,而身后那人则被火里的老丁一刀砍掉了半个脑袋,那黄白色的脑浆兀自从地上那半个头颅中汩汩流出。 牛定初眼见这般情景,登时又长了力气,当下发了一声喊,又带头杀入敌群之中。凭着这般气势,原本由于双方抵近白刃,而人数骤减的唐军刹那又恢复了生气,活着的三名士兵不顾身上的创口,声嘶力竭地大叫着跟着他们的火长如同疯子一般冲入回鹘兵里,一阵大砍大杀。 回鹘兵士固然生性勇悍绝伦,但逢上了这等不要命的对手,却也当真施展不开手脚,眼看夺下这处山头已经近在咫尺,却偏偏遇上了这群疯子,他们一时因士气之故,登时便落了下风,被对方这么几人一阵发了狂般的乱砍乱杀,竟然自乱了阵脚,不住后退起来。也就在这时,唐军神策左卫第二营的校尉大人觑准时机,当下立即将所有能战的弓弩手全部调过了方向,对准牛定初他们正前方的回鹘人群中一阵猛射,刹时间,纷纷而落的羽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在密密麻麻的回鹘兵士里犁出了一片空隙,在这片空隙里,躺满了突然中箭的回鹘兵们。更有那一时未曾死绝之人,忍不住中箭之痛,“咿呀呀”的大叫起来,一时间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夹杂着唐军由校尉领队的反扑声,回荡在整个山谷之中,只让人听来愈加战栗不已。 然而,此时的争战比拼的便是这么一股气势,一股杀气!唐军借着这般反击,竟然将原本已然占据优势的回鹘人又重新逼回到了山腰上。而沮了士气的回鹘士兵们也因为体力耗尽,一时不得反攻,便用着长矛一边后退,一边勉力维持着半山腰上的战线。当然,此时的唐军也无力再将其彻底逐到山下,却只用弩箭射住了阵脚,一时间双方便这般陷入了短暂的僵持阶段。 眼看己方士兵本已杀上山头,却又被对手生生逐了回来,这一切怎不令山底下观战的磨力失思火冒三丈?!这时因见一名什长匆匆跑来,跪禀道:“禀报将军,唐人实在太过顽强,我军一时上不去”话到此处,却被磨力失思生生打断,只听他暴涨着青筋,一脸凶狠地道:“滚,回鹘人里面没有这等懦夫!我告诉你,今日就是只剩下你一人,也要给我死在山头上!妈的,死些个人就跑回来了,还充什么回鹘勇士,都是一帮尽会丢脸的废物。” “可是,将军,属下等已经攻了两个时辰,唐军布防严密,反击凶猛,士兵们也须休整啊,不如先撤”最后一个“撤”字未完,却又被那磨力失思打断,只是这回打断他的却不是那口舌之间的唾沫,而是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而后者也全然失却了那分辩的机会,只余下同身体相分开的那个大脑袋正睁大眼睛,浑然不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却听磨力失思大声狞笑道:“哈哈,好样的,唐狗。今日便让老子的精兵来会会你们。黑雕营何在?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这次再攻不下那座山头,眼前这人便是你们的下场。去,给我将山上那群唐人统统杀光,一个不剩!”话至尾处,却连那咬牙切齿之声都已使人听到,想来当着那乞蔑儿的面,居然用了两个时辰仍未攻克敌军,实在是大失面子,这才令这位野利大将军的爱将心头怒火升腾起来。 而此刻,山头上的唐军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千二百余人的一营兵士,如今只剩下了七百来人,其中大半还有伤在身。满山头上都是包扎伤口时常能听见的龇牙之声,至于那染了血的白布条更是扔地到处都是,还不停有辎重营的士兵跑来递上沾过高度烧酒的白布,以免伤口溃烂。 就在牛定初咬着汗巾,挤着满头大汗,好不容易让人从他左臂上拔下了一枝折断的羽箭,正大口喘着粗气时,却被一只大手将肩膀拍了个生疼,他正要发作,回头一看,却见跟前站着的正是那吴校尉,只见对方露出了一丝谑笑,道:“好你个老牛,还真他妈的命硬,挨了一刀再受了一箭,居然还折腾不死你,算你行!” 听了这话,牛定初倒是并没有一副不怕死的模样,相反还一脸委屈地道:“回大人,那是的运气好。再来这么一回,只怕也就交代在这里了。哪里像大人您哪,方才冲得那么狠,居然身上连个口子都不沾,还真让兄弟们都开了眼界啦,啥时候也将您这刀枪不入的功夫传授传授” “嘿,你子还真起了劲头了。好了,告诉你吧,也别养伤了,马上带着手下去将步槊都提出来,一会儿回鹘人再上来,由后队负责放箭,你们前队就用步槊给我顶着,一直到翻下了山梁,咱们才算真正撤下去,沿途不许擅离职守,要乱了队形,你该晓得后果的。”未等对方说笑完,这吴校尉却先打断了,随后一口气地将任务仔细说了出来。 这话倒把牛定初听得有些呆了,当即下意识地问道:“大人怎么将这话同我说,不是该队正大人前来吩咐的吗?”说到这里,他心头忽然涌起一股不祥之感,果然随即便听那吴校尉叹了口气,低沉着道:“你们队正大人死了,还有老全和大鹏也死了,几个火长里头你年纪最大,经历的征战也最多,这队正就由我做主,临时委了你。待回去了,再上报吧。”说完,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摇着头走了开去。只余下牛定初仍坐在大山石上,呆呆地回忆着队正大人那高大的身形和总是肃然的表情。快七年了,当初乃至方才之前,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队正死了,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呢?牛定初不知道,他知道别人同样也不知道,轻轻晃了晃脑袋,苦笑着朝堆积着的步槊走去。 当号角声再次响起时,重新整队的回鹘兵士已经没有先前的那般疲态,脸上写着的尽是决然的信心和无畏的凶狠。不同于之前的那些兵士,这回调上阵来的可是回鹘大将磨力失思帐下的精锐—黑雕营。他们乃是由两个相邻部落中的结成姻亲的子弟组成,因此于战场之上素来勇猛无敌,此番磨力失思命令他们上阵,用意便是再明显不过了。毕竟,若是再打不下这一千多敌人把守的山头,那他可真要在大将军面前抹脖子了,而临死前乞蔑儿那家伙的嘲笑只怕也是少不了的。 牛皮盾并不能阻挡唐军犀利的弩箭,行进攀爬之中,不断有回鹘士兵倒下,但其余人便似闻所未闻一般,继续奋力前行着,若非他们脸上愈加浓重的恨意,当真要令人怀疑那些躺下的是否他们的战友。很快,随着回鹘士兵不停的脚步声,其前部两百多人已经逼近了唐军的步槊阵,虽然仍有利箭从空中坠落,但比之方才却是明显少上了许多,显然唐军已经开始退却了。 带队的回鹘首领知道胜负系于一线,当下怎敢怠慢,忙号令山腰上仍在攀爬的一些弓箭手原地朝唐军放箭,虽然这些人位置不佳,但这时比拼的就是士气和决心,而有了这一阵箭雨的掩护,回鹘兵士的确也更加勇猛地朝着对方略显密集的步槊阵上冲去。 这处山头并太宽阔,因此唐军惯用的陌刀也派不上用场,否则只怕这时先期上来的两百多回鹘兵早已成了刀下之鬼了。但即便如此,那长长的步槊倒也不是吃素的,在排成密林一般的唐军步槊前,奋勇冲上的回鹘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槊尖下,同时在唐军步槊手后面的弓弩手则不断重复着上箭c发射的动作,每一阵机括声响,都会将喊叫着冲上前来的回鹘兵放倒一大片,至于上剩下的自然就交给了前面的同伴。 在如此井然有序地配合下,回鹘人伤亡大增,而唐军那方却因为训练有素c配合默契,每有箭雨落下,后队的兵士便会撑起盾牌,将最前方与敌人接触的伙伴罩在其下,再加上回鹘人在半山腰发箭仰攻,无论无论付出的力气还是射程,本就处于劣势,这般一来,唐军所受的损失竟比对方许多。 眼看对方阵形严整,配合更是天衣无缝,带队的回鹘首领此时当真是汗如雨下,他担心的不是打不下这处唐军,而是因耗时太久回去招致的白眼和嘲笑,还有大将军那阴冷的目光。黑雕营何时这般窝囊啊?他心中不由感慨了一声,却立即准备发喊继续强攻,只是让他不敢相信的是,对面的唐军竟然开始撤退了!虽然不是如潮水般的溃败,但略显凌乱的阵形还是将对方的慌乱表露无疑。 他心头大喜,忙点了两个亲信的百夫长,命他们各领百多精兵自两翼抄略上去,只要占据了前面一道山涧,唐军便只有败退的份了。只是有些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唐军虽然后撤,队伍也混乱起来,但抵抗力度却并不亚于之前。直到唐军最后一股人马完全退下山去,回鹘士兵方才抢占了那处至为重要的山涧。然而,隔着一道山涧,对面却是无数的铁蒺藜还有带倒钩的铁刺,一些心急立功的回鹘兵士已经搭了粗木越过山涧,尾随唐军追去。只是待到那黑雕营头领赶到时,却只见山涧那侧到处都是躺倒的己方士兵,呻吟哀号之声不绝于耳,让本来有心扩大战果的他突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低喝一声,一名传令军士来到他身边,只听他道:“去,禀告将军,便说我军已经占领此处山头,唐军已然战败而退,问是否原地休整,或继续追击?”说完,挥了挥手,便让那人去了,只留下他一人心头烦躁地盯着满目创痍的战场兀自发呆。 接到禀报的磨力失思不由喜上眉梢:这回可以去向大将军复命了!至于右侧山头上的唐军也仿佛呼应自己的同伴似的,早在己方士兵攻上左侧山包时,便退了个干净。不过,即使对方不知好歹,现下也必定是独木难支,到头来还不是手到擒来么?!这般想着,他不由又对唐军的怯懦生出些许恼火:这功劳可是生生地从手边跑了啊!回头显摆地瞄了一眼身旁浑若无事的乞蔑儿,磨力失思也不多说,傲慢地一甩马鞭,便在周围一众亲兵的扈从下,扬尘而去。对他而言,此时去向大将军缴命可是比其他任何事情重要的多。 不过,他所不知的是,此时距离这夹道山仅仅五里地的一处树林边,几座哨戒森严的营帐里,数名全身披挂整齐的唐军大将正面容严肃地盯着一方制作精良的沙盘,细腻却不乏坚韧的沙子将现下整个战场模拟地惟妙惟肖。 只听居中一名蓄着短须的青年将领道:“诸位,陛下英明,一日前已经下旨同意我之计策,现下两侧山峰上的部队都已撤下,河北幽燕的张大人也有了迅息,因此只要等到回鹘人分兵穿谷而过之时,便是我军决胜之际。大家可有决心一举将这群回鹘蛮子歼灭之?” 听着主将这般讲话,众人知道大战在即,心下都是激动异常,当即一阵马刺声响之中,只听得众将齐声应诺,“大唐必胜”之语久久回绕于大营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封狼居胥 六 肃穆齐整的大帐中,大唐皇帝李佑正惬意地躺在软榻上,对于他而言,自下令围歼北面的那股回鹘骑兵开始,战场上之事如无必要,他是不会妄加干预的,更何况如今这事态一开,那区区数千回鹘人在他麾下大军面前,纵然再如何顽强,只怕也顶不过一日工夫。 果然不出他所料,只不过用了两个时辰多的时间,李晟所部的骁骑卫便将那回鹘人杀败,剩余的一半回鹘军在其主将带领下,毫不犹豫地朝着他的中军杀来。但唐军对这回鹘人可是有心算无心,准备周到之至,而护卫李佑的又是素来有天下第一军之称的羽林亲军,这会儿难得遇上战事,又怎甘心落于人后,当下里个个争先,人人奋勇,一时间弩机声以及新装备的火铳声在霹雳投弹的隆隆爆炸声中,将挥舞着马刀勇猛冲来的回鹘骑兵扫倒了一大片。而仍嫌不过瘾的羽林亲军将军们眼看敌人已然溃不成军,立即不失时机地率领骑兵冲出阵去,将那仅剩下的数百回鹘兵杀了个片甲不留。当场阵斩回鹘大将军吐迷承c右军都督阿迷失,至于那死去的回鹘头领之类的人物更是不计其数,整场大战竟然只俘获了一百余人。这却是李佑不曾想到的。 击败了一直缠绕在侧的这支回鹘骑兵之后,李佑便将全部心思投到了东北面的回鹘大军上,那里有回鹘葛禄可汗亲自统率的六万精锐骑兵,而他们现下想必正兼程赶来,为的便是擒杀自己这个大唐皇帝!通过眼前这一仗,在截获回鹘可汗交给吐迷承的密信之后,他与郭子仪等大将一番商议,已然对回鹘人的计划有了大致的掌握。而也在这般时候,他接到了来自神策卫大将军马燧的一封请战信。说是“请战”,实则乃是献策,内中仔细讲述了如何将回鹘大军分成两截,予以各个击破之事。 李佑一番审阅之下,忍不住为之叫好,心中只暗道:明将就是明将,一眼便能看破关键之所在。当下他二话不说,便在略作调整之后,允准对方的计划。同时,以唐军驿道四通八达之优势,命探骑走南侧北上,将配合作战的旨意交给了东北道行军大总管c范阳节度使张巡。不单如此,就是现下驻扎于渤海国内,镇压局势的平卢节度使高秀岩也接到圣旨,令其监视北方各族动向,尤其是对契丹,靺羯两族,更是授之以便宜行事之权,却务必使其不得轻举妄动,以免对张巡大军的侧后形成威胁。 只是,如今令李佑略感头痛的却是那室韦族的五千骑兵,如何安置这支部队倒成了他心烦的原因。这其中自然免不了与那乌罗护部大酋首c大唐建北州大都督紫霞的纠缠。李佑很明白,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该部就会立即出动,长途奔袭几个听命于回鹘的室韦部落,以此断绝那葛禄可汗的一条重要退路。然而,若是这般做法,则乌罗护部从此便与室韦其他部落绝了缘,毕竟跟着大唐攻打自己族人,这可是随便哪个部落都难以接受之事。除此之外,眼下幽燕一带胡蛮杂处之势也颇为可虑,虽然安禄山之乱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告平定,但这并不代表整个河北太平如初。 在这几年里,李佑多次接到范阳节度使和范阳布政使的联名奏报,称河北之地颇有人仍暗中结社,或以部落,或以教派,由于其中多为他族胡人,因此未得朝廷旨意,无论征讨还是安抚一时都不甚得力。纵然以张巡这等才智卓越之士,对此也颇感繁杂,而这也是李佑为何要先下手将渤海国拢入版图的原因。他可不想在本已纷繁芜杂的河北之东,再有一个日渐兴盛的邻居成日窥伺在侧。而最终解决河北胡蛮之患的根本办法,便是大量移民中原汉人,同时使那些有心汉化的胡族内附归化。这般一来,无论从地理优势还是土地肥沃上来说,那渤海国却是不得灭了,更何况该国其中颇有那安禄山一支的栗特人,因此兴师讨伐却也是名正言顺。 想到这里,李佑渐渐开朗起来,虽然国事纷繁,但有朝中如李泌c韦见素这等能臣,地方有张巡c高适这般干员,且军方又有郭子仪此等不世出的大将从旁襄助,于千头万绪之中理出究竟却也不是一桩不可为之事。他轻轻一笑,脑中倩影已经于不知不觉间消逝而去,倒是一批新近考察之中的官员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出姓名来,原工部侍郎严挺之之子严武便是其中之一。虽然李佑不喜他那般性情苛酷,动辄有杀戮之事,平日生活也颇为豪奢,但目下此人却并未显露这种种缺陷,反倒是出使渤海国有功在前,巡查诸道又严于律己在后,使得自己对他竟是大为改观。于是,与这河北之事密切相关的山南两道巡按使便随着李佑的御笔落到了这位日后大有名气的严武头上。 也就在李佑浓墨重笔地写下诏书之时,营州东北的邬河源头之处正奔驰着一支劲装轻骑,各色不同饰样的角弓一律斜挎在背上,马鞍旁的箭壶里灌满着杂色的羽箭,其中竟还有用那锦鸡毛做成的箭羽,而各人脸上剽悍坚毅之色,更加显示出这是一支非比寻常的骑兵部队。这便是室韦族乌罗护部的五千精骑,他们奉了大唐东北道行军大总管兼领范阳节度使张巡之命,星夜兼程北上,要在三日之内赶到俱纶泊附近的西室韦酋首所驻之地,一举剪除其中亲附回鹘的西室韦贵族。 而这支部队的领头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其大酋首c大唐建北州大都督紫霞。然而,此时的她却没有半分女儿的脂粉气息,一身的软甲劲装,配着头上那一顶雪白绒帽,当真是说不出的英姿飒爽。此刻,她正悄立于河岸边一处青草地上,凝视着策马渡河的部下们,因长途奔马而略带红晕的洁白脸颊上却隐隐透着一丝忧郁。 这一回长安宫里的那个人要自己将战刀举向自己的族人,她心中当真是千滋百味,不知如何言说。按理而言,那西室韦当初与安禄山暗中勾结,在乌罗护部惨遭屠戮一事上非但不加相助,反而于事后趁机吞并了不少原本属于乌罗护部的草场和林地。因此,今次她带有大唐皇帝c天可汗的旨意和那东北道大总管张大人的钧令,前来“招讨”西室韦倒也是名副其实,没有半点理屈之处。 不单如此,李佑为了安她之心,还特意命张巡将前番从安禄山的幽州宅邸搜出的那些交通各族的信件交与她看,其中相约共取乌罗护部的盟纸却是赫然在目。但毕竟同为室韦族人,虽然平日里各部也常有刀兵相见的局面,可是真正到了今日这近似灭人部落之时,却又不同以往了。她很清楚,自己麾下的五千勇士,都是在那夜惨变之后的部落精华,其中人人更是对安禄山及其依从者恨之入骨,毕竟眼下的这些人哪个不是因此家破人亡?! 是以,当张巡派来的那名校尉将盖有那人玉玺的安禄山亲笔信在她部众面前当场读出时,她就知道此番西室韦已然成了自己部落的死敌了。而不同于她部下的将士们,她虽然不齿甚至痛恨西室韦人的贪婪寡情,但潜意识之中她却一向视所有室韦人为一部,正如她父亲生前所希望的,有朝一日若是室韦各部能统合成一部便大好了。于她心中,未始没有同样的心愿。但如今她既然将长刀挥向了同为一族之人的西室韦,只怕从此以往,整个室韦对她便会刮目相看了,而乌罗护部对大唐的依赖也会因此而越加深刻。对于这一切,虽然经历了许多风浪,然而此时的紫霞却依旧不知如何办法。或许对那人的情愫才是真正的心结吧,否则自己大可不必用族人的性命来为他做事,轻轻摇了摇头,她又苦笑着否认了自己这般想法。 一阵马儿的响鼻将她从深思中惊醒过来,回头一看,却见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正朝自己走来,不用见到对方面目,她也知道来人必是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赖。对于这人,若是没有了那个系天下于一身的人,或许当真是自己最好的归宿,但现在,却是身不由己。 不及她开口,却听那赖平淡地道:“大伙儿多以过河,只剩下亲兵营,你还是赶快随着队伍一起渡河吧。只消一日一夜,大军便可到达俱纶泊了。”说完,因见对方呆呆地并不说话,他轻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是你也当明白,你心中那等事情,他是决不会答允的。你若一意孤行,或者可以不理会你们二人之间的纠葛,但是我部族人却也一定会牵连在内。何去何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言毕,摔了摔马鞭,却自顾着走开了,只留下紫霞一人仍旧傻傻地望着那轻快的流水,皱眉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封狼居胥 七 蓝天白云下,八千唐军神策卫士兵宁静肃然地站立在汾水东北的一处坡地上,层层叠叠的军士,如林的长槊陌刀,泛着寒光的铠甲,在阳光的照映下,显得愈加齐整昂然。除了马儿偶尔发出的喷鼻声,偌大一个军阵竟然没有一丝声响,只有那低沉的喘息声,仿佛在告诉来者,这里有着近万名战士,正斗志高昂地等待着一场生死大战。肃穆的气氛中,唯一让人有所感觉的便是杀气,一股常人见了腿脚战栗的杀气!所有人便似都各自憋着韧劲,在等待着战鼓声响起,对于他们而言,除了那平步青云c封妻荫子的诱惑外,身为大唐禁军的荣耀更是一种不必言语的激励。因着这一点,除了澎湃的战意之外,整个唐军军阵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躁,有的只是稳如泰山一般的雄雄气势。 马燧拉着缰绳淡定地望着远方,他身边的一众将领早就返回到各自队伍之中,便是随身护卫的两营亲兵也有一大半派过了河,他们将在那里阻击未来试图逃回河来的回鹘士兵。是以,眼下在他身边的不过是区区几名传令骑兵罢了,当然他的卫队长可是一直紧跟在他身后,于这人而言,护卫好甚至不惜以自己性命相拼保得这位大将军的安全乃是头等重任,便似大将军以击败回鹘大军为己任一般,虽则行事不同,但信念却是一般坚定。 此时此刻,各人都是无甚话说,他们虽然对自己的大将军有一定信心,但未到关键时刻,却是任谁也不敢胡乱言语,毕竟在场诸人大都知道今日之战的冒险程度,而他们同样也对回鹘骑兵的战力有着清醒的认识。 一阵清晰的马蹄声从不远处的树林外传来,不一会儿一个瘦削矮的骑兵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只见他未及停下战马,便匆匆翻身而下,拉着马缰禀道:“禀告大将军,敌人大队人马已经进入山谷,易水南岸的我军骑兵已经开始回撤,那里的敌人只是步步紧逼,但却拉大了间距,始终与我军保持较大之距离而且正面兵力不厚,约有五六千骑兵,皆为轻装,眼下只有弓箭接触,并未有大举进攻之动向,在东南山林地带也未曾发现敌军兵马,易水对岸之敌军主力正伐木造桥,料来渡河只在今明两日。” “甚好,你且再去查探,一旦敌军大队出谷,侦知详细兵力之后速来报我。”马燧紧接着对方的话语,半分不拉地吩咐道。待到此人应命而去后,却又招来身边传令兵,道:“你去传我将令,使曹c李两校尉知道,敌人马上便要出谷,让他们好生看住渡口,一旦号令一响立时封堵,不得有误!”说到这话时,他已然神色转肃,一反以往的谈笑和缓,有的只是身为大军指挥的威严气度。 那兵一声应诺,转身飞马而去,众人再看向大将军时,却见他又重新回到了先前那般淡然自若之态,竟无一丝焦急之情,只满脸闲适地注视着山谷那头方向,众人见他如此气度沉稳,原本悬着心竟也放了下来,只默默地等待着决战时刻。 与此不同的是,夹道山山谷中到处都是轻装剽悍的回鹘骑兵,虽然作为大汗的精锐兵马,平素也被大汗管教着,时常统合操练,不过草原上的人们哪里习得惯那等规矩,是以这操练也常常是不了了之。而眼下这可恶的山道更是如同恶魔一般,困绕着本已烦躁不堪的回鹘士兵们,使得他们从未排出过的整齐队形竟也在一瞬之间成为了过眼云烟,只余下无数团乱哄哄的人群极不耐烦地行进在两山之间。 不过,这些人虽然令大将军野利罕有些恼火,但其实却并不影响他此时的心情。昨日自清晨而始的战斗,一举将两座山头上的唐军击退,如此便保证了回鹘军对此山的尤其是这个山谷的控制之权。同时,也从另一面证实了大汗对唐军动向的猜测。不同于别人,作为回鹘葛禄可汗最为宠信的大将,他倒是回鹘人中少有的知道高尚的人。对于这个先挂职那安禄山麾下,后投靠回鹘的唐人,他内心有着说不出的厌恶,但是他所以能受到葛禄可汗信重,很大一点便在于明白大汗的心思。他深知大汗目下需要这名唐人谋士在身边出谋划策,以夺取大唐江山,但同时又忌讳回鹘内部关于自己重用唐人的闲言闲语,是以无论他心中再怎么讨厌对方,当着大汗及众人的面子,他确是从未对高尚作过脸色。而眼下对唐军的这番判断,他倒也知道,其中只怕一多半是出自这唐人谋士之口,因此当下里倒不由生出了几分佩服。 却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兵策马来报,称前锋已经出到谷口,未曾发现唐军一兵一卒,按地图指示,只须再过两三里地,便能达到汾水岸边,只是由于这一带多有山地,虽然比之易水东南那里也好过许多,但山涧密林素来是探骑的死敌,因此一时半会却无法探得虚实,这才特来禀报大将军知晓,以待指示。 野利罕听了这人禀告,当下略一思考,便道:“你去命那磨力失思带队走在前面,我自领大军跟随在后。同时,令他遇见唐军先行回报,不得擅自与敌争锋,万事一定心为上。你则领人继续往前查察,务必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要明白,唐军极有可能便在左近!”他之所以受葛禄可汗器重,倒也并非纯粹出自善揣其心,一半却也是因为他久经征战,沙场之上多有胜绩所致。眼下,见形势忽然大利于己方,他顿时便生出了心,竟下意识地谨慎起来。毕竟以他的经验,唐军似乎没道理这般弱法,他可不愿平白无故地中了人家的诱敌之计,那般一来,只怕就算没造成多大损失,他这回鹘大将军之位怕也要让给别人了。因此,“心为上”乃是他此时奉行的宗旨。 只是那得到将令的磨力失思却没有他这般心思,由于山道狭窄,便先遣了五百精骑开路,一直到走出山谷也不曾发现半个唐军的影子,一路有的只是鸟语花香c山林秀色而已。磨力失思心下大喜之际,对先前那黑雕营统领所报的“敌军且战且退,追之不及”等话也不加理会,到了回禀野利罕的时候,为了争这歼灭唐军的第一功,便自动省略了那番话语。而经他如此一报,本来心有疑虑的野利罕也略微宽了心,当下便令大军依次进入山谷,准拟在半日之内,穿过此山,疾驰一日赶到汾水,而后渡河西进,如此才能以迅雷之势,直扑唐军,否则若一旦时日迁延,走脱了唐人皇帝,不但此番白跑一趟,日后唐军报复起来,也必定是一大祸患。言念及此,他不再犹豫,当下便令所有渡过易水的二万大军梯次入谷,同时为了以防万一,他也派人回去向葛禄可汗禀明了事情经过,并且建议以自己为前锋,请可汗自率大军为中路,徐徐而进。 得了野利罕的回信,眼看事情进展顺利,且一切皆在己方所料之中,葛禄可汗心中也不由放松下来,而恰在此时,有探骑回报,称原本驻于易水河南岸的唐军骑兵在于回鹘军交战之后,不及死战便主动后撤,直至距离于回鹘军弓箭射程之外,方才停顿下来。然而,一旦己方进逼,他们便又后撤,如此之势竟在一日之内重复了三次。听得这般消息,纵然葛禄可汗再怎么仔细谨慎,也不由打心眼里相信了高尚的话,即当面之唐军骑兵确实只是用来引诱自己的鱼饵,真正的埋伏便在这条看似通坦的大道之后。而夹道山中回鹘兵遇到的伏兵和唐军随之而来的顽强抵抗,都说明了对方真正的意图。葛禄可汗行那杀伐决断之事素来不曾拖泥带水,现下所以如此谨慎也是因为回鹘精锐尽集此处,为了防备万一,这才不得不为心翼翼。这时,既然坐实了消息,当即他便同意了野利罕的建议,并令后者加速前进,务必要直扑唐帝中军,以彻底打乱对方部署。一时间,整个回鹘军上上下下都充满了即将获胜的激动之情,那一众本来心有忐忑的回鹘贵族们也开始想象着中原的花花世界,却全然忘记了仅仅一个伏着两千余人的夹道山便吞掉了他们三千勇士的性命。的确,对于渴望胜利的人来说,有时对未来的憧憬往往比现实要诱人得多。 然而,也正在这般时刻,不同于回鹘人的轻狂急噪,夹道山外汾水河边的唐军将士们,却正全力以赴地等候着前方探马的消息。当一阵清风拂面而过时,除了那一骑快马之外,更有那回鹘大军已经出谷的消息。 得到军报之后,马燧一震缰绳,向身边亲兵吩咐道:“你去传令给魏将军,告诉他一旦回鹘兵马渡河之后,他便只能利用地势阻其反扑,只要他手头还有一人,纵然是他自己也不得后退半步,否则军法处置!”说完这话,也不等对方回话,便策骑扬尘而去。很快,随着蹄声隆隆,无数骑兵持槊挥刀,纷纷开拔起来,在漫天的沙尘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杀气,一直向着夹道山出口所对的那个汾水渡口笼罩而去。 夹道山之奇并不在于山势险要,也不在于山道狭窄,关键却在正对着汾水东北面唯一一个渡口,而且山势蔓延之处,便紧临着渡口附近之地,那观水峰便坐落在此。说是山峰,其实却并不甚高,却又足以俯视观察到整个渡口情景。此刻,伏在山峰上的十多名唐军士兵正紧张地望着身下不远处一队队源源不断开来的回鹘士兵。而在距离渡五里外的一片树林里,数百名唐军士兵也正同样紧张地等待着山峰上友军的信号。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候,守候在此处的唐军士兵在阵阵马蹄声中,听凭回鹘骑兵渡过河去,忽然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看到了山峰上呼啸而起的三色烟火。虽然是在白日,那烟火颜色不甚显眼,但尖锐而特有的呼啸之声却是不曾听错的。而随即又传来了阵阵轰隆的巨响,使那山谷中沉闷的回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正在众人听得真切之际,只见那带队的校尉大人突然大步走到众人跟前,大声喊道:“兄弟们,山上的弟兄已经动手了,现在轮到咱们给回鹘人喝一壶啦!”说着,头一个冲向那阻挡着湍急水流的人工堤坝。而他身后的士兵们也都压抑着兴奋,随他一拥而上。 片刻之后,挪掉沙包的堤坝在经过改道后的河水猛烈冲击下,终于抵挡不住,于瞬间宣告崩溃,汹涌湍急的河流打着浪花,如万马奔腾一般朝着下游凶猛扑去,又仿佛如水龙那般,当真势不可挡。 站在汾水西岸,野利罕正在为自己麾下的大军暗生骄傲之感:两万余大军只在短短两个时辰内便大部过了河,放眼整个回鹘,的确只有自己这班训练有素的部下方能做到。却也正在这时,他看见了观水峰上的烟火,也听到了那尖利的啸声,更听到了山石滚动的巨响,这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以至于他半天不曾反应过来,那唐军究竟在耍什么诡计?但很快他便有了答案,因为汹涌而至的怒涛在刹那之间便将那些半渡的士兵俱各席卷而去,除了打着泡沫白色浪花之外,竟连一人一马都不曾见到。同时,在河对岸尚有一千余名士兵不及过河,被生生阻在那里。对此,饶他素有智计,却一时也不知如何办法。待要联系其大汗,却又无法派人过河,当真令他心急如焚。 所幸有将领提议,唐军此举不过是为了阻挡大军过河,只是时机不准,这才发动过晚,以至于使得自己这部先行渡过了河,此时正当轻兵急进,只要一举击败了唐王的中军,自然能在别处接应大汗。这话倒提醒了这位大将军,他思虑再三,虽然心有不定,但终究采纳了部将的建议,命令河对岸的部下朝南运动,看是否能另寻渡口,而他在派出了一队骑兵沿河往南接应该部兵马并联络可汗之后,便令麾下大军整队迅速疾进,因为时间已经不容他们再做耽搁了。 而他所不知的是,此刻无论于他还是其葛禄大汗,等待着他们的却是两张泛着刀箭寒芒的大,正大张着嘴巴,悄然静候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封狼居胥 八 这一日上,回鹘葛禄可汗有些迷惑,也有些烦躁。他对夹道山左近仍有大股唐军活动感到十分不解,虽然探马并未亲眼见到究竟有多少唐军兵士,但能够将山石炸裂,以至于使其滚落堵塞山道者,以他之见,非有数百人不能做到。当然,他于此番入侵之前,已经尽可能做到知己知彼,但唐军火药的威力却仍在他想象之外。是以,他现下既对野利罕未能完全扫清夹道山一带感到不满,同时又对当面之势心有疑惑。归根到底一句话,他对唐人的举动有些吃不太准。不过,现下的情况倒比唐人的心思容易揣摩地多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挥兵疾进,沿着汾水寻找其他渡口;要么便干脆招回野利罕的大军,一起回归漠北,从此不再踏足中原。 于他而言,不到万不得已之时,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第二条路的。更何况,眼下之势,纵然唐人再怎么狡诈,又如何能阻挡得了他麾下数万回鹘铁蹄?!言念及此,他便不再犹豫,只传下令去,教众军出了山谷便向左而去,一边联络野利罕部,一边寻找合适的渡口所在。于是,号角声中,近四万人的回鹘骑兵依次穿山而过,除了一千兵马留驻山中险要之地外,所有的回鹘各军都梯次开拔,一时间人马喧哗之声充盈于道,却也昭示了回鹘一族的喧嚣鼎盛,哪怕只在一时之际。 与此同时,正在这回鹘可汗的本军决定去向之时,那野利罕却遇上了难处,准确而言,他是遇上了劲敌! 当回鹘大将军野利罕接到前锋哨骑回报时,他还有些不信。毕竟,他从没想过会在渡过汾水南下不久便遇上唐军,而就算与对方遭遇,以他看来也应该单是些唐军警戒部队,哪里能够想到居然会在此地遇上大股唐军,更听那人报称:敌军几达万余。 一听这消息,当真如平地里响起一声惊雷,直令这位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也不禁唬了一跳,因为现下他的部队刚刚过河,对于生长于大漠草原的勇士们而言,那大河竟如同族内巫师常说的恶魔一般,而且方才渡河将毕之时,突发而至的大水已经对军心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就是他自己也不能摆脱面对排空而来的怒涛时,内心的那般震撼,更遑论那些士卒了。如果唐军果真对己方了如指掌,因而在此布下大兵的话,则以如今他麾下众军疲惫之态,只怕也只有死战一场了。否则不说能否对唐王造成威胁,就是想要活着回到草原之怕也属不易。 想到这里,他不由冒出一身冷汗,不过他既能得大汗信重,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他很清楚,眼下之势也惟有如此方能解救麾下这二万大军。于是,他既下了决断,当即便调派了五千骑兵作为开路先锋,却是要一举将唐军阵形撕开口子,而后他自领大军紧跟而上,不让对方有一丝喘息之机。 将令一下,原本已经略有疲态且队伍有些散乱的回鹘大军迅速调整过来,好在他们都是习于马术的精锐骑兵,虽然形势不利,但却也在极短时间内整顿过来。随着几声牛角号响,数队回鹘骑兵越众而出,排着看似混乱的队形朝远处正严阵以待的唐军冲去。而后面大队黑压压的回鹘骑兵正在各自首领的号令下,分别集结着,虽然未免有些仓促,却是处惊不乱,一切仍在大将军野利罕的掌控之中。 磨力失思极有节奏地控御着跨下战马,身边的亲卫围着他形成一道扇形,居于整个骑兵阵营的中间位置。他们的任务便是前去冲击唐军大阵,因为据报,前方敌人大多由步军组成,是以就算敌军实力强横,只要随机应变,就是唐军人数再众,也奈何不了这五千回鹘精骑。而作为应变之道,但使发现唐军勇猛难破,又或者也有骑兵从旁助战,则磨力失思的这五千骑兵便会成为游骑哨探,一方面不断以弓箭游击射杀唐军,另一方面也可以拖延时机,等到野利罕大军调整完毕,届时两万骑兵一同冲向唐军,那可就是无人能挡的局面了。 很快,如潮水而至的回鹘骑兵便渐渐接近了唐军大阵,从磨力失思这边看来,眼前唐军约有万人左右,队伍分列清晰,刀剑铠甲遮天蔽日,确实可用称得上是军容鼎盛。不过,可惜的是,他们却大多是步军,少有的几队骑兵已经策马迎来,但也只不足千人,想来这些兵马都是平素便驻扎于此的,否则若是得报己方挥兵而来,而有意迎战的话,断不会派这些步兵过来。由此可以想见,唐军对于自己这边的突然出现,定是大出意料,否则也不会连数千骑兵也调拨不出了。想到此处,他发一声令,随后便见大股回鹘骑兵分成两队,一队呈扇形在唐军阵前不住驰射,而另一队则以斜线行进,直插唐军左翼,只要对方正前方受扰,而出现破绽,他便亲自领军从侧翼一举冲入唐军阵中。只要能够顺利切入其间,他相信这一仗也就无甚悬念了。 大唐羽林亲军左军旅帅李承言并不是正宗的唐人,却是在永徽年间归附大唐的突厥人后裔,因为戍守北疆c抵御契丹有功,便升官赐姓,而到了他这一代,其家族在河东道的边军中也稳固下来,他自己则因父荫,又逢当今皇帝征召边军有战功之人入卫禁军,是以便进了这天子亲军—羽林军。 不过今日之事,让素来以骁勇善战而自豪的李承言心下十分不爽。本来难得遇上这回鹘精骑,他便准备大显身手一番,好歹也叫皇帝知道,大唐骑兵比之那些生长于草原之上的蛮族勇士也丝毫不差,当然此时的他,已然将自己的出身给淡忘了,却不知想当年自己家族在突厥部落中可也是赫赫有名的。然而,出乎他意料,上面居然下令由他带领六百骑兵出阵扰敌,还严令只与对方稍作接触,不可恋战,若有违命令,则军法从事。这般一来,他便只得顶着满肚皮晦气,阴沉着脸带了麾下六百余骑,策马出战,朝对方如黑云一般压来的骑兵大队冲去。 刀锋带着点点寒芒,与迎面而来的弯刀交错而过,两把刀的主人在马头相错之际,都不由对对方的刀法深感佩服。这是沙场上打滚的人难得才有的惺惺相惜之情,骑兵作战不同于步军,许多时候双方人马交错之际,便是战果揭示之时。挥刀的手势,砍劈的力度与时机,以及控马的速度等等,都是于骑兵而言最为要紧之事,稍一疏忽,刀锋过处,那个坠马落地的人可能便是自己。而李承言和那黑雕营统领达古都是长于此道的老手,是以一击之下都不由震撼于对方身手的强硬和技艺的高超。 不过,对于他们而言,也只是这一击而已。李承言带着部下恰倒好处地从对方阵前侧掠而过,并没有一丝半点的停留,虽然折损了二十几名士兵,但也给对手造成了相近的伤亡。也就是这般蜻蜓点水似的轻轻一击,之后他便领着意犹未尽的唐军骑兵扬尘而去,只留下一众回鹘骑兵有些惊呆地看着眼前的这群敌人。须知,在大漠草原上,可从来没有这般打法的,双方要不分出胜负来,谁先逃跑那便是谁的耻辱了,终其一生都难以洗刷干净。 这时,眼见对手骑射之术俱佳,达古和他的部下们正激动地想大干一场,以证明回鹘勇士天下无敌时,却发现敌人就这么飘然远去了。他和部下们一样,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接着先头的这些与唐军骑兵交锋的草原勇士们便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他们都是一般的心思:原来唐军虽然技艺高强,却是天生胆之辈,只战了一合便回军退去,当真可笑的紧。 而这般情势却也被那磨力失思看了个一清二楚,他自前番在夹道山赢了一阵,于大将军面前说起话便越发有了味道,连此次为大军前驱这等重任也交给了他,而不是那位一向顶着军中第一勇士之名的乞蔑儿。既然眼下敌人软弱,如不趁此机会率军强攻,岂非白白浪费了战机?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随即目色转厉,一声令下,回鹘骑兵如风卷残云一般冲向唐军大阵,一时铁蹄震动之下,当真气势迫人。 而与此相对的是,一向自负于天下的唐军精锐—羽林亲军,竟然只略微进行了迎击,便主动后撤。磨力失思一见此景,自然是奋力急追,但唐军似乎对临阵而退颇为经验,只见这万余唐军如同一只缩紧了的刺猬,凭借预先设置的拒马c倒刺等物,再加上绵密的弩箭竟生生地将回鹘骑兵阻挡在军阵以外。不过,在磨力失思这边看来,虽然未能插入唐军阵形之中,但对方确实也已经溃退而去,那到处随风而倒的军旗大帜便是最好的明证。想来这里的唐军也不过是想要阻挡己方于一时,现下既然自己部下英勇善战,对方除了后退之外,也确实没有其他选择了。 言念及此,他只派了数队百人骑兵追摄着对方后军,一面监视,一面寻找尚可利用的战机,同时却派快马急报野利罕处,毕竟这功劳可来得太容易了。分派完这些,他便下令众军不得休息,紧跟在自己派出的哨骑之后,追着唐军继续奔去,在他看来这般长驱直入之下,只怕纵是生擒唐王也不无可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封狼居胥 九 汾水以东四五里处有几座山丘,附近颇有些林木,郁郁葱葱之所在倒颇引人留恋。然而,这时隔着大道的两侧树林里却弥漫着一股沉静的杀气,八千余名唐军骁骑卫骑兵正严正以待,等候那回鹘军送上门来,便宛如那静待猎物钻入圈套的豹子一般,专注而沉稳,只那凶狠的目光自眼角处一掠而过。 与之相对的是,被回鹘骑兵一路如兔子般撵着跑的唐军羽林军的兵士们却是喘着粗气,心头大为不忿。若非皇帝亲自下旨,他们这些天子亲军如何肯当这等诱敌深入的诱饵?而现下他们之所以跑地满头大汗,倒不是因平素缺乏训练之故,而是要在这阵前佯作溃败之时亦保持阵形完整,以防弄假成真,却当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虽然这跑步野练乃是皇帝亲自下令教习的,而平时所练之量亦远比今日为多。但毕竟眼下这可是战场之上,后面紧跟着的除了己方的千百游骑,便是黑压压的回鹘骑兵了,人家使的可是真刀实枪,若是临时阵势一乱,那可就真成溃乱之局了,到时大家也只有将脑袋扔在此处了。因此,不光是一众士兵心头紧张,就是那些表面自信满满的军官们,其实心下焉知不是惶惶? 不过,他们很快便能从这等尴尬境地得以解脱,因为居于前首的两队士兵已经不约而同地发现了百来步外的己方望楼,他们知道,只要一退进望楼所在的临时营寨,便可转身调整阵形与回鹘人决战,而在此之前,一直埋伏在侧的骁骑卫友军也会从旁牵制掩护,到时候究竟是谁厉害便可在刀剑底下见个真章了。 磨力失思渐渐地生出些许恼火来,不为别的,只因他麾下的这些军士们有着同他一样的心思,都急着想要冲乱唐军,继而一举击败对方。若非他先头已然下令,为防敌人拼死顽抗,只一路撵着敌人跑的话,此时只怕一众回鹘骑兵们早就策马拥上,就是拼了命也要追上对方,大砍大杀一阵了。然而,他平素虽然有些贪功,为人也颇为自负,却也非无能莽撞之辈,他心知唐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如不是慑于己方骑兵威力,而他们又大都为步兵的话,也不会如此仓皇失措。但即便如此,眼见对方虽然溃败,却是败而不乱,他便下令要部下以骑兵之优势紧紧跟着对手,在敌人筋疲力尽之时再发动致命一击,如此方能以最低伤亡,克尽全功。但很显然,他的命令虽然得以传下,可是部下们却明显有些不为所动,他们已经被唐军步兵身上鼓鼓囊囊的腰包引诱地就差流口水了,因此勉强遵守着他那“不可擅自放纵马速,冲杀敌军,一切须听号令”的命令,只是整个骑兵队形却已然不成样子了。 而磨力失思望了一眼后方,却见更多的回鹘骑兵已经跟着自己这支前锋部队朝着唐军退去的方向涌来,很显然大将军野利罕在得知他所报之消息后,决定全军进击,以迅雷之势直捣大唐中军,免得夜长梦多。毕竟,他们已经到了大唐河东道的地界,此处已经全然不是北塞边境之地了。 达古这一部五百来人是整个回鹘前锋大军的领头位置,他麾下的黑雕营将士个个都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惯战勇士。在他们前方一百多步远处是一群正策马狂奔的唐军骑兵,也是一群他们的手下败将。眼看敌人如此不堪一击,达古心生鄙夷之时,却也为自己麾下的勇士们感到骄傲,若非唐军见己方勇猛善战,又怎会临阵而逃呢? 正在他这般得意地自思着,却不防身边的亲兵手指前方,惊诧地喊道:“都督大人,唐人停下了!”一听这话,达古忙抬眼看去,却见那些唐军骑兵果真停顿了下来,纷纷策过马头,朝着己方列阵而待,这般距离上只要一阵烟的工夫,便能同对方撞到一起。自己部下虽只有五百多人,但借助马速却一定能将对方原地列阵的的阵形冲开,到时便是回鹘勇士的天下了,他这般想着,不由脸露得色,昂然道:“唐狗们退无可退,要拼死一战啦,兄弟们把唐人士兵全部杀光,他们的婆娘就是我们的啦!”他这般狂叫着,一马当先冲在了队伍之前,而他手下的兵士们自然不能听清他的话,但眼看头领神色间的凶狠c淫邪,再加上有那传令之人彼此不断相告,很快一众回鹘士兵大都明白了其统领的意思,于是一时之间,当真是个个奋勇,人人争先,仿佛面对着他们的不是手持兵刃的大唐官军,而是那皮白柔嫩的中原女子一般。 然而,也就在他们催动马速,扬尘狂奔时,那些离得近些的回鹘兵已然发现对方士兵忽然从马袋或腰间掏出一个个黑黑的物事来,当然由于距离尚远,到底是何物,却非他们所能看清的了。也就在他们新中奇异之际,却见对方竟然将那些物事尽数抛向了己方。而他们自己这边都是扯着战马以最快速度奔驰着,哪里能够掉转方向,避开对方抛来的东西?于是,在两军接近二十步上,一些回鹘士兵早已开始驰射之时,只见一个个尾端燃着火苗的黑铁球飞来过来,掉到他们面前三四步处,其中更有些直接砸到了他们阵中。 只是刹那的工夫,猛听得隆隆巨响,那些黑铁球竟纷纷炸了开来,顿时其中装满的尖细铁钉和锋利铁片如落雨一般飞向了排成密集队形的回鹘骑兵。而他们正对面的唐军骑兵们早在甩出手中的霹雳飞弹之后,便各自在身前撑起了盾牌,以防飞扬的铁钉伤到了自己。 当炸声一起,头一个坠落马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先锋将c都督达古,他被一枚霹雳飞弹正中了跨下马头,猛烈的爆炸顿时将他和那心爱的坐骑伤成了瞎子,而未待他反应过来,随之激飞而出的铁片便如利刃一般划过了他的项颈,跟着四下飞射的铁钉更把他的面目扎得如同刺猬一般。这位常在部落之内自负勇力的回鹘都督,终于一声不响地倒在了自己的坐骑腿下,只有那微睁的双目和满脸不自然的表情向世人表达着他的惊异与恐惧。 主将一死,又遭到了这般前所未有的打击的回鹘骑兵,顿时便失去了战力,硝烟一过,当幸存之人几乎人人都是痛楚不堪,只因那些铁钉的尖头都做成了精巧的十字开花形,是以要么不中,若一旦挨上一枚,当真拔也疼,不拔更疼。而当他们带着这般剜心的痛楚冲向敌人时,却发现敌军早已挺着长长的马槊等待多时了。 随着一阵兵器击打声,双方都在同一时间倒下了一批骑士。但因为唐军有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当他们掉转马头,重新杀向回鹘人时,那些幸存的大漠勇士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当磨力失思的本队赶到时,现场除了满地回鹘骑兵的尸体之外,只有那些冰冷的刀箭向他显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战,尸首四散之处,竟连个带伤的都没有。 眼看这一切,不用多说,他也知道定是达古等人中了唐军的埋伏,而他跟在后面自然也听到了那阵阵的隆隆巨响,这使他不由想起了刚渡过汾水时,夹道山那里传来的异响,只不过那处的声音更为沉闷罢了。看着这满地狼籍,磨力失思当真是心头怒起,他并不因此判断唐军有更多兵力,又或者有心诱敌深入,因为在他的地图之上,前方数百里之处,除了几处山之外,根本没有可以设伏之地。在他看来,唐军此举更像是困兽犹斗,想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阻滞己方,而他也不认为自己被人欺了一回之后,还会犯上同样的错误。是以,他当即果断下令,以两个千人队为先锋,左右并进,不拘于沿途所遇之唐军,却只管一路急进,务必直追对方,却不可再给对手喘息之机,同时须要随时传报军情于他。同时,又令亲兵回报大将军野利罕,将此处军情禀明,并建议大军速进,以免为唐军争得时间,继续在沿途布下这等鬼蜮伎俩,从而徒增己方伤亡。 布置完这一切,磨力失思本着轻装直追,不可纵敌的心思,满含恨意地领着麾下三千精兵扬尘而去。 而接到军报的野利罕却下意识地觉得事有蹊跷。但现在的情况是,他若不率军急进,非但前锋磨力失思部可能陷入唐军圈套,就是与大汗的主力也可能联络不上。毕竟,只要不能打乱唐军指挥,己方在这敌人之地便只能居于劣势。而要想打跨敌人,唯一的办法便是趁着那唐王受了吐迷承的一击之后,迅速出击,在其防备不及的情况下,凭借自己部下强大的骑兵,将其彻底击溃。 想到这里,他脑中情不自禁地冒出一个念头:“若是那唐王不曾遭袭,或是吐迷承败了,却怎生是好?”就在他这般想着时,却听一骑快马来报,只道那磨力失思将军已经发现了唐军主力,只等与自己会合之后,再行猛攻敌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封狼居胥 十 看着不远处的唐军大阵,磨力失思不禁有些头皮发麻。他虽然知道唐军尚有些实力,但也全然没有料到对方居然已经摆开了阵势,只等自己送上门去!更令他头痛烦躁的是,麾下的五千骑兵已经完全没了先前的阵形,各部由于之前一心想着追杀唐人以得首功,这时已然是四下散开,哪里还有一丝严整的味道。 不过,想着后面自然有主帅野利罕大将军的援军跟进,磨力失思这才略微宽下心来。毕竟大敌当前,他久经战阵,随即便镇定下来,只听他冷着声音道:“去传令诸部,向我中军靠拢,不得有误!”这话说到后来,已然是厉声而语,可惜的是他面前的只是一名普通士卒,若是换成其手下诸部大将,想来定要风光许多,效果自然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却也就在这般时刻,策马站在树林后的大唐骁骑卫大将军李晟接到前方探马传报,称回鹘主将已经亲率大军赶来,队形阵势由于长途跋涉,再加才渡汾水,实在甚为不整。想来此人也是因为得了磨力失思的军报,这才不顾一切地长驱而来,想要集合大军以迅雷之势给予唐军迎头一击。回鹘人精于骑射,善用骑兵,本来以其二万骑兵的横冲直撞,再加上唐军表面的溃乱之象,想要一举抵定战局却是毫无困难。然而,他们心有不知的是,唐军大部已经在此恭候良久了。 只见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披着一身皮甲,呼哧着来到李晟身前,大声道:“大将军,下令吧,弟兄们都快憋死啦。回鹘人主力也进来了,此时正是我军出击的大好时机啊,大将军”他话音未落,却被那李晟生生打断道:“不必多言,若时机一到,我自会下令出兵,你且回本部好生约束众军,不得擅自行为,否则军法从事?”这话却是声色俱厉,半点没有他平日里的随和之气。 闻听此言,那大汉将一张马脸涨得通红,欲待再说,但转念一想大将军的话,却又垂了头,正当想要依令而行时,却听那李大将军又自语道:“眼下回鹘人阵势未曾紊乱,我军既已疲之,何妨再使敌自乱?此事自有羽林军的同僚去做,大家恪守己职,何况此地地方狭窄,不利大股骑兵展开,敌人大举而来,离败乱也不远了。” 那大汉乃是骁骑卫左卫将军,听他这番话一说,倒似有些明白了大将军的想法,当即行了礼便退回本部去了。 当唐军战中三通鼓响之后,也正是那羽林亲军的步军士兵开动之时,位于前阵的战锋队梯次而进,居于首位的陌刀手们,排成厚实却宽紧适宜的线形,如同一堵刀墙向着不远处的回鹘骑兵缓缓压去。在他们身后,唐朝弓弩手已经开始分批射出手中的长箭,而伴随着犀利箭雨的是数颗由投石机抛出的大型霹雳飞弹,当然这不过是预先的调校而已,这一阵飞过之后,号令一响,便会有数不清的黑色铁弹划过长空,袭向对手。大唐天下第一军的威名自然不是用做摆设的,诸军中连续两年“禁军会操第一”的称号可不是凭空而得,再加上先前佯装溃败而引来的敌人嘲笑,更是令这些天子亲兵们怒火丛生,眼下便是一展抱负的大好时机,却怎不令这些七尺儿郎们热血沸腾?! 然而,比之于唐军的镇定严整,回鹘人却显得慌乱许多。他们并不曾料到唐军会在此集结如此之兵力与己方展开大战,而且眼前敌人无论在士气还是装备上,都远胜过了自己。更令磨力失思焦躁莫名却又后悔不迭的是,他显然中了唐人的诱敌之计,只因眼前这片战场想来便是唐军预先选好之地,却是只等他们一头钻进此处。别的倒也罢了,最要命的便是目下磨力失思所部占据的地方,多有山石丘,道路亦不甚颇为狭窄,且灌木更众,十分不利于骑兵大部队的展开,而当野利罕的本军快马加鞭赶到之时,更使他有一种向大将军自刎谢罪的念头,当然这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 却见那野利罕策马上前,皱着眉头道:“此处地势狭窄,不利我军运动,你是如何查看敌情的,却选了这里与敌人决战?”他乃是回鹘军主将,不待部下前来禀告战况,却亲自来到一线质问对方,可见其心中已然大为不满,而对于这位自己素来欣赏重要的大将却说出了如此不客气的话,想来当真是怒气不。 那磨力失思也是满肚子怒气,只是当着大将军的面却不敢发作,只得低着声调道:“禀告大将军,唐军乃是一路溃败至此,以末将所想,此地虽然集结有唐军诸多兵马,但想必已然是强弩之末,乃是拼尽最后气力,全力一搏。因此只要我军能够击败此处之敌,则前驱至唐王所在之处,想来再无困难。敌人再怎么强大,也多是步兵,我军只要能够收束兵力,以股扰敌,而后看准一处,一击之下,必能成功,还请大将军明察。”顿了一顿,却又道:“末将自知陷大军于敌人引诱之中,罪过重大,只请大将军许我戴罪立功,我必身先士卒,就算死也当死与阵前!”他为人平日里除了肯谄颜于野利罕之外,也是粗放的很,如今肯说出这么一大番话,可见眼前这位大将军的怒气的确令他心不已,而最后一句话更是卯足了劲说出,想来对唐人这般阴险,也是颇为恼火。当然,其中是否还有狡词饰勇之意,却是另当别论了。 野利罕听闻此言,略一沉思,随即淡淡道:“也罢,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此处地势不佳,我再留五千兵马于此交你指挥,余部后调由我亲自整顿,只要你打破唐军阵线,我自会投入后军扩大战果,届时我军之胜自在可期。不过,若是你冲不破唐军,你也当知道后果如何?”言毕,阴沉地看了对方一眼,再一甩马鞭,震蹄而去了。 仿佛应了磨力失思的话一般,耳听得各处牛角号声大作,不多时他麾下的回鹘军各部便开始调整队形,虽然慢了一些,但到底是精锐之军,眼看那架势,想来在唐军进至阵前之时,定能调整完毕,到时只消以鹘骑兵的一波反冲,冲垮那些唐军步兵当不在话下。而论起心里话,磨力失思虽然恼火于自己被唐军引诱至此,但也对敌人这等皆为步军的情势十分蔑视,反过来说若是敌军也有大队骑兵,想来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一早便在己方刚渡汾水之时便一顿冲杀了,哪里还要引兵至此。 眼见各部兵马调整已毕,且唐军箭雨愈加密集,想来也调整了射距,若说磨力失思对敌人最为忌惮之处也正在于这弩箭一道。他自头一回与唐军打交道,便对对方的弩箭十分佩服,或说是敬畏不已。此等利器确实令大唐周边各族心怀畏惧,回鹘人自然也不例外。 因此,他不再犹豫,当下召来两名部将吩咐道:“你们二人各领一个一千五百人,去将东西两处山林子给我占了,不得有误!”原来,他早已看出只有那两处树林所在之地,地势最高,只要占领了那里,便少了来自侧翼的威胁,到时全军齐出之时,唐军便再耍不出花样了。 正当他指挥各军准备出击之时,猛听得滚雷一般的巨响之声忽然在前锋线上大作起来,还没等他明白过来,一只带着血丝的手臂便凌空飞了过来,直直地砸在了他怀中。他尚不及露出惊异之色,却见原本正准备用于突击敌军的前锋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而此起彼伏的轰隆炸声更是不绝于耳,不断有士兵在那隆隆巨响声中带着残肢断臂摔落下马,就是他所在的中军之地竟也挨了那炸雷,死伤虽不甚重,但士气军心显然大受影响。而唐军的弩箭此时也越发犀利起来,每一阵箭雨落下,都有不少兵士中箭落马。更要命的是,原先调整好的阵形也因此愈加紊乱起来,再加道路狭窄,一时间到处都是人喊马嘶的混乱场景,原先神高气傲的回鹘骑兵现下却是争着想要找到一条出路,好逃离这等必死之绝地。 磨力失思眼见此景,顾不得去想对方如何会有这般骇人之利器,只因他深知眼下若不全力约束部下,只怕不用敌人上来,全军便崩溃在即,这可不是他能够担当得起的,于是当下便听他大声吼道:“诸军听令,以前军拔野古部为前锋,分左右往前冲杀,胆敢临阵而逃者,杀!”他这般一吼,虽然前方还是一团乱象,但身边的几部兵马都渐渐稳定下来,随即他又将亲兵招来,命他们去传令于前军各头领,不论死活,总之冲入敌军阵中,便是首要之务。 他分派完之后,来不及松口气,便欲询问先前派出去的那两支骑兵可有消息,毕竟现下山路狭窄,但若是能占据那两处树林,则可以将兵力疏散一部分,却不至于再在此地挨这等炸雷了。 然而,不及他发问出口,却见左侧不远处的高地上仓皇地奔出了几百余骑,未等他细看,很快来人便回到了己方军中,为首之人更是带着一脸血污来到磨力失思跟前,喘着粗气急道:“将军,敌人早,早已伏兵于林中,里面全是骑兵,我等打不过才逃回来禀告消息,我手下只剩了两百来人,敌军骑兵当有数千之数,将军快撤吧,这可是敌人的圈套啊!” 仿佛应验他所言一般,铁蹄阵阵之中,只见左右两方的树林里突然杀出了大股骑兵,气势如虹地朝着回鹘军冲杀而来。 不好意思,由于考试,所以连续两天没有更新,现在考试结束,恢复正常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封狼居胥 十一 耀眼的银色铠甲,声震寰宇的呐喊之声,还有那震动心房的隆隆蹄音;满眼的刀光槊影,人突马奔,面对这一切,忽汗斤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跟着将军磨力失思在草原c大漠还有东方诸族甚至大唐边境上横行无忌,可是从来未曾遇到过像今日这般厉害的骑兵!可以说,在他看来,放眼整个大漠没有一支军队可以与之相抗,就算是自家大汗的近卫精锐,也最多打个平手罢了。但是相比眼前这近万的敌人,大汗究竟有多少死士亲卫呢? 他有些迷茫了,手中的马刀也是随着已然麻木的手臂胡乱挥出,却全然没有攻击的方向,倒有些兴之所至的味道。眼下日头正高,漫漫的黄尘之中,人马影子互相交错进而混淆在一起,两军将士只知奋力拼杀着,丝毫不再顾及个人生死之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话的顺序果然不错,先要解决了性命之忧,而后才能论及能否富贵。只有尽可能多地杀伤眼前的敌人,才能为自己今后的封赏升迁铺平道路,这无论是对于唐军将士还是回鹘勇士而言,都是一般无二的。只是,于忽汗斤而言,只怕这一切都是梦中幻象了。因为他中了一箭,箭簇从后颈贯入,自喉间突出。他不知道这枝箭是谁射出的,于万人之中竟能射地如此之准,他甚至不知道这箭是否出自于敌人之手,抑或只是自家人的“误伤”?不过,这已然不重要了,因为他倒下了,而且很快便被身边无数奔驰往来的战马踏做了肉泥,继而与大地融合在了一道,而他的魂灵却似生了翅膀一般,带着最后的一丝清明,混在漫天尘土之间,飞向看不见的远方。 马二虎甚至来不及将弩机扔掉,便左手挥刀,在刀光火石的那一刹那间,堪堪地挡住了对方狠狠劈来的一刀,直将他虎口震地麻木不已,这才好不容易地在救了手下一命之后,又把自己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他带着手下这一队兵马依旧发挥着强突之责,好在那位李大将军似乎也对自己这队亲兵不甚感兴趣,甚至可以说这人对手底下所有的亲兵都不感兴趣,在这位骁骑卫大将军身边,通常只有不到一百人的贴身近卫,要知道他手下的骁骑卫可是有兵将一万二千余人的,光是中军直辖的亲兵营两千多人。但大概正缘于此,马二虎对这位年纪颇轻的大将军却有着一股天生的敬佩,而这股子敬佩在战场便化作了不要命的猛攻,尤其在这种骑兵对骑兵的战斗中,又是己方占据地势之利,斜插敌军腰侧的行动,更是令他有如鱼得水之感。而他也一如以往那般,趁着形势纷乱之际,领着自己手底下的儿郎们直扑敌人的腹心而来。当然,这里比之敌军侧翼最外层的兵力,确实要雄厚许多,而士卒也更为英勇善战。作为敌人,马二虎却对眼前的这些回鹘人的骑术非常之佩服,比之于对方阵营里的高手,便是以他这般纵马能横行于西北军之辈,却也只得干拜下风,谁叫自己没有生在那大草原上呢? 然而,相比于马二虎的一腔热血和泛着热切之光的眼神,回鹘前锋主将磨力失思却是惊悔交加,痛苦不已。现下的回鹘前锋军正抵受着三面的压力,正面是唐军如墙而进的步军大阵,两侧则受到敌军骑兵的猛攻,更惨的是,此时的唐人骑兵与之前那一股相比,简直浑若两族之人。先前他派往的两边树林的三千兵马,只有左边那队逃回来两百多人,右侧那一队竟是全军覆没。而随着唐军进攻的全面展开,他与自己麾下的一众回鹘骑兵头一回感受到唐军的强大实力,那是一种夹带着满腹信心的奋勇拼劲,没有传说中一丝唐人的怯懦胆,难道这就是唐军的真正面目? 想到这里,磨力失思不禁背上生寒,现下的局势是回鹘前锋这经过加强的八千来人已经完全被打乱了阵形,回鹘骑兵战时固然自由散漫,但骑兵作战的基本战线却是一定的,而如回鹘这等草原豪雄常常能够更胜于中原骑兵,其中道理也正在于他们常常不用号令和军旗便能够心有默契地彼此配合着形成战线,完成搏杀c追击等任务。但眼下却已经被完全打乱,虽然回鹘兵都是勇悍至极,可是此时却大多只是各自为战,全无相互照应之道。 然而,比拼人数的话,自己这一方却又完全处于劣势。这般情景,想来不败也难。只是,更为可恶的是,唐军偏偏挑准这一时机,发起进攻。须知,若是在回鹘军方渡汾水之时发起猛攻,固然能大举消灭回鹘士兵,但俗话说“狗急跳墙”,更何况是背水一战的大漠骑士?回鹘人几乎都不会水性,面对强横之敌,背靠着滔滔大河,除了拼死一战或者临阵而降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当然,投降在这些剽悍善战的回鹘勇士眼里,是素来为人不齿的。更何况,眼前这些是一向为他们所瞧不得的唐人。 因此,若于那时强攻敌人,即便得胜,唐军自己死伤只怕亦不在少数。这可是李佑决不允许的,当然他麾下的李晟等将也不觉此事可行。而将回鹘人放到眼前这处,却是当真妙的很了。此地并无高山险峻,这在汾水边便能一望而知,首先便心理上使得一心急进的回鹘军放松了警惕。其次,这里虽然无山谷险要,却是地势狭窄,除了从两处树林引申而出的道路之外,其余地方对于素以大群骑兵机动的回鹘军不啻于难堪之境。没有骑兵优势的发挥,就算回鹘人再能骑射,也只是徒具功夫罢了,更何况唐军本身还占着地势之利。而回鹘人此时若是败退,则后军主力也必大受影响,败散而逃的溃军只会冲乱己方的队伍,所谓兵败如山倒便是指此。 磨力失思瞅准时机,狠狠地一刀劈去,满以为定会将眼前这个右手持弩的唐军官劈作两半,却不了竟被对方左手反手一刀生生地给架开了。他吃惊之余,对唐军的骁勇善战却又有更深的体会,眼下的形势于他而言再清楚不过,只有派人通知主将野利罕,请他先整队退兵再接应自己缓缓后撤,如此才能避过一劫,否则若是两军一道后退,只怕不须多少时候,这里便要尸横遍野了。只是,现在连他在内的一众回鹘将士都被敌人围在了中间,就算有后退的,那也逃散而去,这些人要么不被野利罕发现,一旦从他们口中得知战情,很难保证野利罕会有何等反应。毕竟,人言不一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可是要闯大祸的。万一大将军决定领兵来救的话,那可真就万事皆休了。 言念及此,他可不敢在和眼前这个不要命的唐军官再作耽搁,虚晃一刀之后,趁着右侧一名敌军士兵专心应敌之下,一刀而过,将那人头颅削飞而去,接着便顺势策马冲了过去。既然这里找不到亲兵传报,便只能再换一个地方了。而他自己是万万不能充当信使的,只要他一跑,回鹘军即会立时崩溃,到时一定会变成他带着一大群溃兵向野利罕冲去,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打马冲个几个战圈之后,磨力失思终于与自己的亲兵会合。好在他麾下的亲兵倒并未死绝,他们只是由于敌人突如其来的猛攻而被冲散了开去,致使主将磨力失思身边只剩下了十几人,却已在方才的激战中尽数战死阵前了。 不过,也正在磨力失思找到报信的救兵之时,唐军羽林亲军锋线上的陌刀手们已经将最前线的回鹘骑兵砍了个人仰马翻。回鹘军虽然仍在节节抵挡,但却是越发混乱,再加上磨力失思现下只一心想要报信于野利罕,又哪里顾得上再去节制本已混乱不堪的队伍。当下里,猛听得唐军阵阵欢呼声,伴着沉闷的足音,渐渐楔入到了整个回鹘骑兵阵形之中。而两侧的唐军骑兵也趁此时机继续向回鹘军纵深扩展开去,便如两柄利刃,在不断剥削着两翼的回鹘兵马,使之变得愈加单薄。 磨力失思眼见情况危急,当下便扯过一名亲兵的马笼头,又随手将一名想要趁机偷袭的唐军砍翻,这才急道:“你快领几个人,望东南杀出重围,去禀告大将军,便说请他整军后退,切勿前来救我!”眼见对方涨红了脸,说什么也不肯弃自己而去,他不由一阵烦恼,却在这时耳边羽箭破空之声骤起,他顾不得说话,猛一低头,抱住了马首,这才躲过了呼啸而来的长箭。他尚不及吁气,正要再说,却猛听得不远处“万岁”山呼之声如雷传来,想来定是那唐王亲至了,这时若再不走,待到敌军全军进攻之时,那可就插翅难飞了。 然而,却正在他再次直起身子之时,话音未出,一枝长箭便从身后透胸而过,他瞪大着眼睛,仿似不信一般,便这么摔下了马。而不远处,唐军全军进击的鼓号已经奏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封狼居胥 十二 震天的呐喊声中,两翼的唐军骑兵不再对处于包围之中的回鹘人进行向心攻击,而是向更纵深之处抄略而去,在回鹘士兵们溃逃的必经之路上扎下一个宽松的口袋。 而正面的唐军步军在前锋陌刀手的开路之下,配合着跳荡营的往来冲杀,已然深入到敌军腹心之处。地势的狭窄不平使得回鹘骑兵的机动优势受到了巨大的阻碍,而唐军在正面缺口打开之后,却并未一拥而入,反是将部队分成股,其由弓弩手c陌刀手c步槊手,刀盾手组成,不断蚕食着本已混乱不堪的回鹘骑兵。 另一面,自那磨力失思猝然身死之后,整个回鹘军便已处于无人指挥之态,各部一边承受着唐军愈加凶猛的进攻,一边却又不知所措,不知该当继续抵御还是退兵而去。直到有人在阵中用回鹘话大喊“将军已死”之后,原本便已至崩乱之境的回鹘骑兵终于失却了继续抵抗的勇气,军心崩散之下,也不知是谁带头策马往后跑去,一众回鹘士兵随即便舍下了当面的敌人,纷纷拨马向后退去,至于那话究竟是谁喊出的,却是不甚重要了。一时间,人马相挤之声不绝于耳,更有那因为道路狭窄而被挤落下马以至为人马所践踏者,却是连尸首都化作了尘泥,血水横流之下当真是惨不忍睹。这般景象,却是无论如何也难叫人联想到一个多时辰前的那支威风凛凛的大漠铁骑。 然而,面对敌军如此彻底溃败之势,唐军除了正面中央的羽林亲军之步军主力以外,两侧那骁骑卫的骑兵却是监视大过了杀敌,他们只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以弓弩不断射杀着拼命奔逃的回鹘骑兵。偶尔则集结成股强兵,突入进本已惊慌失措的回鹘兵中,大砍大杀一阵之后,方才又绕了出来,却始终不曾发起致命一击。 原本以回鹘人之骑兵而言,甩脱当面唐军的步军自然不再话下,毕竟扛着丈长陌刀的唐军步卒远比自己慢多了。可是,纷乱的局势,加上俱是溃败而逃,素来骁勇善战的回鹘骑兵此时已然成了惊弓之鸟,别说稍事停顿,以结成阵势抵挡唐军追击,单是临阵而降者亦不在少数。很多回鹘骑士在失去了战马之后,便干脆找一处地势较高之处,弃了兵器,跪地而降。之所以要找高地,却是怕未及对方收降,便被人踏作了肉泥,那可当真划不来了。于是,很快策马而奔的回鹘骑兵中竟也出现了许多狂奔乱走之人,而他们为的却只是找到一片暂时能保住性命的安全之地。至于什么勇士的荣耀和光辉早不知抛到了哪里去,毕竟此时此刻于他们而言,能够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磨力失思尚且幸存的部下们被唐军如同赶鸭子一般,一直望汾水方向赶去,只是不同的是,这等赶法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甚至沿途许多地方黄色的土壤已被染作的赤色,当中混淆着的兵刃c肢体更是多不胜数。 而此时位于原先磨力失思身后的野利罕,也看到了眼前惊人的一幕,只见滚滚的人流正向他狂奔而来,其中发出的惨号怪枭,直叫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不同于磨力失思的骄横之气,野利罕早在刚过汾水之时,便很有些不妙的感觉。但那时他派兵急进乃是形势使然,况且又得了大汗军令,却是不得不为之了。待到发现唐军严阵以待时,他方才知道大事有变。但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想到磨力失思所部万余精锐竟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遭到败亡。当他发现己方溃兵而至的时候,他便知道磨力失思只怕已然身死阵前了,否则以此人之勇悍,决不会令得部下如此败逃。 不过,现下却不是他细究缘由,心生感慨之时,身后这一万兵马还要指望着他这位大将军,只要一声令下,这些回鹘族的精锐们便可能血洒当场,是以这便不由他不慎重起来。 眼看敌人尾随着己方败兵将至,野利罕帐下的将领们纷纷进言,恳请大将军早作决断,否则一旦被自己人当先冲乱了阵脚,那可是万劫不复了。看着眼前神情激动的诸将们,野利罕却仍是一脸的淡然,当看到黄尘慢满已然将近遮蔽视野之际,他这才从容地道:“传令前军放箭,后军准备,本将军不要一人越过前沿,纵然他是回鹘人,亦不可!”这话说的却是中气十足,只是他手下的将领们听不免有些黯然,须知那些跑来的士卒们可都是自己的族人啊,其中或许还有自家的亲戚呢。不过,大将军的话便是军令,一众回鹘将领们虽然既不甘心,也不忍心,却也只得干净利落地去执行罢了。 很快,野利罕麾下的回鹘骑兵便摆开了阵势,待得对方进入射程之内时,便即箭如雨下,只是头一个尝到这利箭滋味的却是一个回鹘骑士。 这般一来,凄惨的可就是那群磨力失思麾下的残兵了,正当他们发现自家的部队,正暗自庆幸即将得脱大难时,迎来的却是比之唐军亦毫不逊色的箭雨,这却叫众人如何能够忍受得了。他们既一同编在野利罕帐下,按照回鹘的规矩,自然是平日里相邻的几个部落,甚至其中还有血亲c姻亲之关系。这等自己人杀自己人的行径怎不令他们心生寒意。 跑在最前的乃是受了磨力失思临死前嘱托的那名亲兵,他一边胡乱挥舞着战刀,一边怒睁着双目大喊:“休要放箭,我是磨力失”只可惜未等他将话说完,甚至连已死的磨力失思的名字都未说全,便身中数箭,从马上栽到下来。 但并非所有人的偶如他那般凄惨,很快当野利罕帐下的士兵发现败逃而回者之中竟有自家的亲戚甚至是兄弟之后,那箭便放的不甚利落了。这一切自然也被野利罕看在眼里,但他却无心去追究此事,这本身便在他意料之中。他现下更应立即作出决断的是,如何带领麾下诸军离开此地,却不是如何再与对方交战。 然而,他很快便发现这事是想来容易,做来难。眼下的他的部下们自一连串的长途奔袭之后,再加上才渡汾水不久,确实已然疲惫不堪,再无余力实行机动转战。不单士兵如此,便是那战马也少有精力旺盛的,多半却是耷拉着脑袋,便是死命抽它,那也是跑不上多快多远了。 只是,时机不等人,野利罕并没有充足的时候去查探地形,分析两军形势,继而决定全军走向。他只有一次机会,向南还是向北,即便走错亦不能回头。 现在的野利罕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兵入绝境,也明白了为何常常见到大汗独自沉思的神态:作决断实在太难了,尤其当这个决断还关系着你的族人和部下命运的时候,而胜算却是几不可见。终于他下定决心,狠狠地朝远方望了一眼,沉声喝道:“传令诸军,以左翼为先锋,沿大河向南方走,我自领中军抵挡敌人,以为大军撤退之缓冲。”说完,他见部属想要说话,情知对方要想劝告自己。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留下来阻敌实是危险之至,但眼前这般情势,他若不身先士卒,只怕这一万大军立时便要崩溃了,因此无论于公于私,他也只能留下来,掩护大军。 而此刻,在众将簇拥之下,于阵前观战的大唐皇帝李佑却是一派气定神闲之状,他正挥鞭指点敌军之时,却见一名高大汉子策马而来,临到跟前,滚鞍下马,躬身禀道:“启禀陛下,敌人溃败之势已成,而其中军正拼死抵抗,掩护余下众军沿河朝南退去。末将已经传令羽林亲军右军第二c第三营并骁骑卫三营兵马在河弯处准备迎敌,如所了不差,敌必败于彼处。”说话这人,正是曾教习李佑骑术的禁军大将阿史那忠节,只是在永盛三年时,却被李佑赐了李姓,改作“李忠节”了。 李佑听他所说之后,面露微笑,却道:“敌虽主力往南,但不过一时仓皇所至,况且彼意以为深入南面便可至我河东腹地,掳掠之余自能获得补充,却是忽略了我军既一路算来,又怎会轻容彼等纵掠我之后方?朕观那回鹘大将军虽然心思急噪了些,却并非无智之人,眼下彼之大军往南而去,彼却于此处坚守以为掩护,实在事有蹊跷。”说到这里,却向那李忠节道:“你既已分派了河弯诸军,这里朕便拨你二千骑兵,你只管领着前去与李晟部轻骑会合,见机行事,就是追到漠北之地,亦不得放过回鹘酋首一人!”这话一出,李忠节自是欢喜无比,他既甩掉了在京中享福的太平日子,所来自然是为了得些战功的,眼下得了这等军令,当真是得偿所愿了。 李忠节才走不久,却见李佑脸容转肃,向身边诸将道:“传令各军,除追敌之部以外,其余就地休整一个时辰,准备东进。羽林亲军辎重营立即开拔,架桥汾水,准备大军渡河!” 随着中军鼓号之声大作,唐军各部纷纷行动起来,如潮的人流迅速分散再汇集,即便方经大战,所有人除了一丝兴奋和紧张外,却大都井然有序地准备起来,只因决战即将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封狼居胥 十三 宽大华贵的毡包中,回鹘葛禄可汗端坐正中,自他而下,十名回鹘大将或头领分左右落座,这等情景平日并不多见,而此时肃穆的气氛中更有一丝说不出的味道,是疑惑?是紧张?抑或是焦躁?当真是言不清,道不明,或许只有在场诸人自己才知道。 葛禄可汗见众人都不开口,他斜着眼睛,挨个扫视一遍之后,沉声道:“怎么,都不说话了?是不是就被眼前的这几千唐军吓垮了?!还是觉得我们回鹘人天生不及唐人勇武?!恩?”最后一声明显上翘的话音显示着这位回鹘大汗对手下大将的极大不满。 他话声一落,座下几员大将明显红了脸,他们是三两日来昼夜不停领军攻打唐军的带头之人,现下以优势兵力却拿面前这不足一万的唐军没有办法,当真是丢脸之至。然而,倒也并非所有人都作此想法,只见一个矮胖汉子霍然站了起来,大声道:“大汗,只要你拨我部五千兵马,我一定取了那唐人将军的狗头献到帐前,否则必自戕于大慕周跟前,决不虚言!” 说话这人乃是回鹘中袁纥部落的大头领,名唤药罗浑,平素为人最是凶悍勇猛,手下兵马也是人多将足,但是在三年之前因为涉嫌与那叛乱的阿跌部暗中交通,被葛禄可汗先后调去攻打突厥和契丹人。这般一来,纵使他再兵多将广却也抵不过三番四次出征,而那时又正逢葛禄可汗势头兴盛,他却是不得不遵命而为。于是乎,几仗下来,突厥c契丹是打平了,但他的袁纥部也是实力大损,也因此不得不一直对着这位大汗恭敬有加。而眼下的形势却是十分有利于他,盖因这三日以来,发起攻击的都是葛禄可汗自己的亲兵,哪知他手下的几员大将平日里一副气吞万里的样子,到了阵前却甚是不济,连战了四五阵,却始终无法撼动唐军根基。 便是昨日晚间,唐人在连续几晚屡次骚扰之后,趁着回鹘人放松了警惕,突然轻骑大举进攻,接连踹了己方靠前的六个营寨,最后却是潇洒而去,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待到回鹘这方凌晨一番检点,却发现满地尽是己方士兵的尸体,人马俱碎者不在少数。如此一来,那葛禄可汗麾下精兵自然损失惨重。也正因为这般,药罗浑精心盘算之下,便以那五千精锐为借口,实则却是要将葛禄可汗逼到两难之境。他的如意算盘便是,如今回鹘屡战失利,然则因了形势之故,却又不得不迅速击垮眼前之敌,好进兵河东与大将军野利罕所部会合,继而完成大汗所谓的霸业。但是可汗麾下的大将们却又不争气,将进兵以来的锐气耗损了个干净,要是再这么下去,只消至多再过两天,连大军军心也会因此受损,那可就危险的紧了。而他向葛禄可汗请战并讨要兵马,却是既要捡这现成的便宜,又要进一步损耗对方自己的部落兵马。只要到时他以可汗那五千兵马攻打唐军防守最为严密之处,同时再将自己的部落精锐摆放在适当之处,一旦打开了缺口,便可趁机而上,这等战果自然为他所有。 而若是那五千兵马也耗在了唐军阵前,同时战局无甚进展,则他便只怕自己部下上去做做样子,略为表现一番之后,便可撤退而去,那时谁也说不了他。而且,现在众人大都在颓丧之时,他挺身而出,以摩尼教之高层作誓言的见证,这话说出来自也是光鲜的很,不怕没人相信。其时,回鹘之人大多信奉摩尼教,而此教又分为十二教阶,药罗浑方才所说的大慕周便是这十二级教阶中的头一等,又在暗里控制着回鹘对外族的几大贸易之源,因此地位最是尊荣。现下,他发下这等誓言却叫人虽然心有所疑,却也不得不生出佩服之心。然则,只有少数几人知道,那位大慕周已经病入膏肓,距离去见大慈父(即明尊,都是汉译)的日子也不远了,到时一把火烧了,只怕他想当着人家的面,也未必能够。是以,他这番话说来,其实不过是信口胡吹罢了。 那葛禄可汗是何等样人,一听这话,脑中念头一转,便即猜到对方的心思。然而,他虽心头恼怒,有心一举将此人甚至其部落一并解决,却也知道事不可行,起码现在不行。而且,眼下如果自己不答应于他,而要强行指派自己的手下去充攻敌之将的话,只怕会被一众回鹘贵族嘲笑。若是胜了,那也罢了,一旦再次落败,可真就无颜见人了。但经过三日激战,他自己的实力大受损害,现在再白送五千骑兵给对方,这不是助虎添翼,作茧自缚?!不过,药罗浑此人的悍勇却是人所共知的,他又当众立下这等誓言,虽然在葛禄可汗这等熟悉内情之人看来,全是胡说八道之词,但无奈知道内中原由的毕竟只是少数。是以,依着目前形势,自己居然还不得不放他出去,同那唐人再作交战。毕竟,大局为重啊。葛禄可汗这般安慰着自己,脸上便挂出了笑容,爽然道:“好,不愧为我大回鹘的勇士,这点区区要求,本汗若不答应,便枉为这草原之主了。好,本汗这便拨你五千精锐,还盼你部袁纥勇士们能为我回鹘再建奇功!”言毕,竟前倾了身子,当着众人的面敬了对方一杯酒。 药罗浑见对方如此,虽然鄙夷其做作之态,却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胸襟,当下也故作慨然之状,振声道:“药罗浑多谢大汗厚爱,忘我必不负大汗所望,定叫那唐人有来无回!”说完,便起身仰了脖子将那酒一口灌下,当即行了个礼,便转身大踏步而去,却是整顿帐下兵马去了。 只是,那葛禄可汗在他走后,却对着他的背影深深地望了一眼,而在最后诸将散去之时,却又将两名心腹将领单独留下,言说了好一会儿,那位汉人高先生自然也陪在了身边,这些却是那药罗浑不得而知的了。 却也在这时,唐军大营内也是气氛紧张,到处是一片奔忙的景象,只是却并无一丝混乱之情,虽然满地都是断折的羽箭和各式兵刃,同时也有伤兵不断从寨墙上抬下,但一众唐军兵士的神情中并无半分慌乱,一切竟是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望着眼前的这般情景,神策卫大将军马燧却是一脸淡然之色,只见他站在中军大帐前,向着身边一名部将问道:“文涛,东边那处营寨现下如何?昨日以来,敌军进攻中军甚急,我一直督战于此,那边战况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你方过去,且说与我听听。” 听了这话,旁边那名白脸高个将军当即便应声而道:“大将军,东边布置的四营兵马现下尚有能战者七八成,守卫应当并无问题,然则诸如霹雳飞弹等火器消耗已尽,便是火箭也只剩下两成,末将回来时成将军也问是否可以从中军大营再调拨些过去,否则只怕来日再经大战的话,他手底下的兵士们死伤难免要加重。”他与那守卫东边山头的神策卫右卫将军交好,这时自然要替那位成将军把话带到。 只是,马燧听了他的话,却仍无反应,甚至连半点焦急之色也不曾表现,只轻轻摆手道:“你再去一趟,告诉他,中军调不出一人一箭,就是守到最后只剩下了他成大将军,也不许后退半步,要死也要死在营寨里!长安昭武祠里决没有临阵而逃之人!神策卫里也没有遇敌而退的将军!”这位从来都对部属言笑不拘的神策卫大将军这时居然说出了这等重话,却叫一边的窦文涛也不由身躯一震,满心里想说些什么,可一时竟被堵在了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马燧见他如此,倒不由笑了,当下便道:“局势并非如此糟糕,我也只是这般下令,好叫他知道究竟该如何自处。其实,以我所料,便在今明两日之内,我大唐援军定会出现。因此,现下我军只有死守这两处营寨。这里事先便经构筑,布置得当,粮草又是充足。且前番我军屡屡机动,以战为守,再加这三日来连阵杀伤敌人,我料回鹘人之死伤当在我军五倍以上。以敌之力,再作强攻也属强弩之末,决不足惮。然则,若是我军现下再行撤兵,不但后退无所依凭,单说这大好局势也会因此白白断送。到时却叫我等有何面目去报陛下隆恩,又有何面目去见死去的弟兄?!我话便这些,你可尽数转告于彼,好叫他自勉。另外,那三千骑兵乃是我用来反扑的预备,不到最后一刻,便是我自己也不会用上,你让他好生想法子守卫吧。”言毕,再无言语,只背着手查营去了,却将那还在回味这番话的窦文涛丢在了一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封狼居胥 十四 成定初并非出自禁军嫡系,他与许多将士都是后来才从各地边军中精选而出,送入京城禁军大营操练,最后被编入这神策卫,并按军功和阶级作了右卫将军。本来以他这等边军宿将,对禁军这等鸟人居多之地是素来看不大惯的,只是因为对当今皇帝那些事迹的一丝仰慕以及过惯了军旅生涯的性子,当然还有那官俸,这才入到这禁军之中。却不曾料到,这里的军纪比之边镇,可真是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眼下他的烦恼却并不在此。 回鹘人从今日清晨时分起,便将进攻重点完全放到了他这一头,在整整三个时辰的疯狂强攻下,用巨木搭建的营门已然破败不堪,若非关键时刻他手下的一名队正抱着一大包燃着引线的火药冲将上去,与那些已然突入至门口的回鹘骑兵同归于尽,只怕这里早就成了回鹘人的天下了。而经此一事,虽然回鹘人再次被打退下去,但此处营中所储存的火药及火器已然全部耗尽,再无半点积余。因此,如若再有下次这般事故,只怕当真要用人肉上去填了,却不知是否能抵挡得了回鹘人的铁骑。 而着实令他不明白的是,前时一向智勇机敏的马大将军,为何现下却只知如此一味死守。先前那般所谓的“运动战术”却不知抛到了哪里去,他虽然从来都不曾对这位比自己了十多岁的顶头上司怀有敬意,但之前几日的交战却令他免不了对马燧生出些许佩服。不过,依照眼下这等情势,他敢断言,再接下去的大半天里,若是皇帝陛下或者那东北道行军大总管的援军不曾赶到,那么等他们最终到来的时候便只有收尸的份了。进昭武祠对他这么一个久在边关,已然练地冷心冷血的将领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毕竟,人死了,别人烧再多的东西,你也拿不到,或者在他看来,那些东西其实也都是些纸扎的假货,算不得数的。 然而,他同样也很清楚,自己是绝对不会拔脚往后跑的。自入伍以来,大数百战,比这再险恶数倍的也曾经历过,但他成定初敢对着自己的祖宗发誓,他可是从来不曾退缩半步。之所以现下心思转活,为的也不单是他自己,更有无数的同胞袍泽。虽然在激烈的攻防战中,唐军也是死伤惨重,但回鹘人却始终不得跨入营门半步,这中间自然便是他和一众唐军将士的坚毅起着作用。 而现下很可能便要他昧着良心带着这些为国抛洒热血手下们一同埋葬在这片异乡之地,个中滋味当真是难以言表。他很怀疑马大将军托人捎来的话是否有欺骗之嫌疑,那援军岂是说到就到的,单以路程而言,便至少再过上两三日方有可能。 这般想着,他不免愈加烦躁起来。然而,未等他将心中烦恼排遣干净,那回鹘人的号角声便再次回荡于幽静的苍山之中。 药罗浑站在山边一处土坡上,饶有意味地轻甩着马鞭,看着葛禄可汗调拨于他的那五千兵士分成数队,轮番朝着山上的唐军营寨攻去,却甚是镇定,乃是一派古之名将的风范。 只是,不过一会儿工夫随着唐军营中鼓号之声大作,那羽箭便如飞蝗一般铺天盖地落将下来,一众回鹘士兵虽然都立时乖觉地撑起了牛皮盾,甚至连临时砍伐做出的粗木大盾也抬了起来。但是唐军的强弓劲弩岂是那区区牛皮盾所能抵挡的,而那粗木巨盾虽然有效,数量却甚少,再加行动起来又极是不便,因此所能掩护的士兵竟是极少,无数原本精悍骁勇的回鹘勇士便在头一阵羽箭倒在了山上营寨之前,甚至连营门都没能摸上。 不过,看着这一切的药罗浑却并无一丝忧色,只仍旧一脸专注地瞧着局势变化。然而,他不着急,却有别人急,只听一名将领排众而出,道:“大将军,此山之敌据险而守,若要打下这等险要之地,只怕并不甚难,但费时费力不说,兵士们损伤一定惨重。而敌人一旦中途援兵到来,我军必定陷入进退两难之地。莫不如由大将军直接领兵攻打唐军中军,只要将敌主力击败,纵然使敌保此一隅,也决不至扰出乱来,而那时大局已定,我军胜券稳握之际。或招或杀便只凭大将军一言而决了啊。” 这话说地既是得体,又富谋略,便是药罗浑听着,心中也不禁暗赞,但实际情况却决不如此人所说这般容易,而这人别看他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也是那葛禄可汗身边之人,不过是放在药罗浑军中做那监视之用的,这点药罗浑自己却是很清楚。 只见药罗浑略一摇头,长声道:“你当然不知,此番进击只许快不许慢,若然再如前时那般一力攻打唐军主营,则唐人两处营寨既互为依靠c互为补充,到时一定发兵援救。而且,此事关键之处在于,便是打破了唐军中军,前进之路仍在彼处山脚徘徊。到时那山上之军便成了困兽,疯狂反扑之下,只怕我军伤亡尤重。因此,本大将军这才命令先行攻打山上之敌,而同时我以其余诸部作预备,只要唐军中军大营一有异动,我便遣军突击,那是便尽得先机了。”他说出这番话来,无非也是借机向大汗表表心迹而已,免得对方心生疑虑。而实际在他心中,借此机会消耗些那大汗精锐,却也是不错的主意。而一旦唐军中军起兵来救,他便亲领部下兵马,直插敌之中军。到时,凭借前期的那些准备,攻下唐军大营便是意料中之事了。 言念及此,他也不再多说,只挥手命自己帐下诸将退下,各回本部兵马整顿去了。他们要在半个时辰之后,再一次发起猛攻,而现下这等任务便交给了那些大汗手下的兵马,他们正拼死朝着山上的唐军大营挺进,然而流淌的血水却仿佛已经沿着山势而下,一直淌到了众人面前。 山上,唐军营中。营门上已经有了凿穿的痕迹,那是用来砍伐大树的开山斧,却不知向来惯用马刀c弓箭的回鹘人如何想到了这等兵刃。而一边的寨墙则已然坍塌了好几处,趁着这等战斗间隙,唐军辎重兵们不断往来奔忙着,用手中凡是能收集到的木料修补那些形态各异的漏洞。 成定初朝着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口,向着赶来“诉苦”的两名部下冷然道:“弟兄们伤亡惨重,难道我这做主将的不知道?你二人此时来管我要人要火器,却不知我又向谁要去?!老实告诉你们,兵就这些,霹雳飞弹也已用完,如果你们二人手下的兵士全部战死了,那便由你二人顶上,你二人死了,我亲自上,总之只要这神策右卫的大营里还有一个大唐将士,就不许放一个回鹘人进来!”顿了一顿,又满脸杀气地道:“死了的除外!” 他那两名部将自交战之初便在这神策右卫里头,自然对如今之局势了解非常,他们现下过来,也当真只是诉诉苦,成定初既是他们的老上司,话里讲几句自然也好为日后战事了时多添些功劳。但耳听大将军如此言道,他们心中倒不由一沉,听着这话只怕能否活着离开此地,尚是未知之数,更遑论战后的军功封赏了。然而,这两人也是百战边将,越是这等艰难之局,越是容易激起二人心中的一腔热血,当下里,他们互望一眼,异口同声道:“将军但请放心,只教有我二人守在营中,定不让那回鹘贼子踏进一步,营在人在!”言语之中就满是激越之情。 成定初听着二人说话,反倒镇定下来,不由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影响了二人,这才勉强笑道:“好了,这是上头的军令,我也不得不如此照章同你们说一声。你二人久随于我,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们的性子吗?好了,回去好生整顿一番,只怕那些回鹘兔崽子们又要上来挨揍了。”说着,已然恢复往常的一脸镇静。那两人见他如此,虽然知道局势不易,但主将展颜,毕竟叫人放下心来,他们也随即应诺而去。 两个时辰之后,回鹘大将药罗浑带着一众亲随将领再次查看战场,不同于前一次,此番闻着战场特有的血腥与杀戮之气,他不由扬鞭笑道:“唐人已然势弱,只要再加倍攻打,必可夺下此山,而对其中军大营也要加大强度,以防他们情急之下,拼死出营与山上之敌汇合,若果这般便要费上太大劲。乞力活,我再拨你六千精骑,向唐军中军大营作一次冲击,无论能否得手,但务必尽力,好叫他们心生顾忌,不敢随便出营。” 随着那叫乞力活的回鹘大汉应声行礼而去,不多时候,回鹘阵中便扬漫天尘土,六千铁骑如同暴风一般朝着唐军大营席卷而去。 “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哼哼,这份功劳便是我袁纥部药罗浑的了。葛禄,你处心积虑,只怕却不曾想到有今日之事吧?!看你这般精兵尽失,日后如何还想吞并我袁纥部?”一边想着即将到来的胜局,一边他已经对自己说出了压抑已久的心声。 不过,还没等他心中欢畅个够,便见一骑飞驰而来,来人神色慌张之至,来到他跟前,竟然马不及下,礼不及行,便脱口而出道:“禀告大将军,那唐人援军已经过了汾水,正朝我军左翼逼近。单那骑兵,便有一万余人!” 听了这话,原本正心头大爽的药罗浑不由愣在了当场,一时却不知如何言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封狼居胥 十五 以药罗浑的经验,自然知道大唐军中步骑的大概比例。即便是如前时的汉朝还是当今正逢盛世的大唐,军中步军数量都是远远多过骑兵,现下既能有一万骑兵兼程而来,可想而知,居于其左右前后的步军之数至少在三万以上。本来,回鹘大军有骑兵近四万,这几日来虽然损折不少,但他自信唐军想要战胜己方,仍属不易。但关键之处在于,眼下正是回鹘军凝力一拼之时,同时也是精力c体力将近之际,若是唐军趁此机会,不顾远来疲劳,立时从侧翼强攻的话,那眼前的这些回鹘人包括他药罗浑自己,只怕都要免不了葬身此处了。于是,既有了这般念头,却叫药罗浑如何放得下心来? 药罗浑所料不差,唐军由禁军羽林亲军c骁骑卫这一军一卫组成的近三万大军在这天晌午过后不久,便在汾水下游渡河,随后由骁骑卫打头阵,浩浩荡荡地朝着回鹘军杀奔而来。 眼见探马接二连三地从前方传来急报,而登高一望,遮天蔽目的黄尘也是随风而来,药罗浑不由暗骂这回是自己倒了霉了,眼看大功即将告成,怎会被唐军斜刺里杀出一股援军来,而且看这架势,只怕步骑加在一处,不下数万人。但敌军众多是一回事,眼下战事如何进行下去却又是另一回事,原本按照他的计划,若是今日之强攻遇到唐军拼死抵挡而受阻,那便尽力消耗掉可汗本部兵马,却将自己部落的兵丁作为预备,以便用于随时可能有所突破的地方,抑或说是用来跑命的。 现在形势急转直下,药罗浑也是沙场老将了,略一镇定,他便不免由此联想到那位野利大将军的命运。既然唐军能动员这般兵力出来,以他看来,野利罕那支前军便有些凶多吉少。否则,若是野利罕已然成功擒杀唐王,或者至少对敌人形成有力威胁,局势又何至于此?想到此处,他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那野利罕渡河东去已经数日,却直到今天也不曾有过消息,除非那葛禄可汗隐藏军报,否则现下只怕早有迅息传来。 这般想着,他却又有些头疼,毕竟现下若然放弃,那便是功亏一篑,而且倘若唐军虽然骤袭而来,但却只是尽遣轻骑的话,自己这般遇敌便退岂不成了笑话?他当然决不甘心这般,当下微一思量,终于断然令道:“传令全军,除开一部牵制山头之敌外,其余全部转攻唐军中军大营,先入敌营的,封头领c赏黄金彩帛!”这般一声令下,一时间回鹘军中便爆出阵阵高呼,这些草原汉子听闻这等激人心腑之言,当真兴奋地要跳起脚来。于是,在数名回鹘大将带领下,一众回鹘士兵们呼喝地震山响,奋力朝唐军大营杀去。 成定初本来已经将自己的亲兵营都调了出去,协助守卫营垒内墙,因为营外壕沟已经被死人填满,外墙也已坍塌。回鹘人已经在一个时辰之内,连续两次攻入营内,若非他每次都绞尽脑汁从各处调来增援,只怕这里早就成了回鹘人的地盘了。即便如此,营内所有唐军将士,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已然精疲力尽,他这位神策右卫将军也是披散了头发,穿着满是斑斑血迹的战甲,不断领着仅有的几名亲卫在各处往来巡查,不时还要亲自上去拼杀一番。 只是这般危急局势却在不经意间竟然为之改变,原先如蝼蚁一般前赴后继地朝大营攻来的回鹘人居然如潮水一般退去,只在营外弩箭不及之处留下了少许兵马,纵是不明军事之人,也可看出这不过稍作牵制罢了。 望着眼前这般情景,成定初及麾下一众唐军兵士都是心有不信,但事实如此,而俯视山下,却见中军大营那里的回鹘人已然聚集甚多,因骑兵往来驰骋而扬起的尘土已是遮天蔽日,如此情势不是那回鹘人要强攻大唐中军还是哪般? 成定初眼见对方在此关键之时竟然临时变化,心念电转之间,便已明白若非己方援军到来,则再无可能致令对手改变策略。只可惜,目下他自保尚且勉强,要想趁机突如其来地给予对手致命一击却是有心无力了。 然而,他哪里知道也正在这般时刻,唐军中军大营内自神策卫大将军马燧的几名副将以降,一众唐军官兵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对于这支成军不久的骁勇之军而言,这几日来被人日夜围攻的的境况已经着实不能再容忍下去,眼下己方援军正大举而来,只要里应外合,想不打赢对方都难。更何况,那不知死活的回鹘人居然还在调兵遣将,妄想在唐军援兵赶到之前,强攻入大营之中,彼时敌我混为一处,便是唐军援兵再多,也要受其阻滞,而时候一长,回鹘那里自然也能调集更多兵马,想来这也是此间回鹘主将药罗浑的心思。 一众唐将所料不错,那药罗浑的确是做此想法,而此时的他也知事关重大,何况敌人若是大举来袭,保不准便要在此决战,他虽然恼怒己方的这位大汗根本不明敌情,但眼下也不是逞意气争执的时候,否则最先摊上的一定是他自己。有了这般心思,他一面派兵强攻唐军中军大营,一面连忙派人前去禀报大汗敌人军情,好作全军动员。如果能赶在对方援军完全投入战场之前打下敌人大营,则战事或者还有希望,不然的话,如何安排撤退便是首要务了。毕竟,在他们的侧后可是集结着征讨新罗的大军啊,一旦敌人掉过矛头,只怕回鹘人连草原的边都没望到,便客死异乡了。 布置完这一切,他也索性安定下来,毕竟现下还不知道对方虚实,若是就这般畏敌而退,岂不叫人笑话。于是,他立时又调了一队骑兵,令他们沿着汾水仔细往南搜索,查探究竟有多少唐军出现在这一带。与他而言,目下最要紧的乃是确定敌军数量,知己知彼乃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与此同时,就在他这般下令之时,那唐军神策卫大将军马燧也将一名大将叫到身边,只听他道:“现下敌军已经发现我方援军,瞧这形势必定是全力进攻我中军大营,援军之事敌人虽已知悉,但我军营内实力其实敌人并不清楚,对于援军数量,敌人也不甚明了。因此,彼时若能抓住战机,一举出动,则敌人势必大溃,此战之基便可由此奠定。是以,一会儿你务必听我号令行事,只要中军号炮之声一响,你便率领那三千精骑从左边道杀出,直接横插围攻营寨之敌军。敌人攻寨除了一部骑兵往来驰射之外,大多改为步兵,到时便是你等大显身手之时。在此之前,无论大营如何,切莫轻举妄动,明白吗?” “是,末将谨遵大将军将令!”这人跟随马燧时候不短,乃是身边最为得力之人,这时听了他这般说话,也知兹事体大,不敢掉以轻心,当即应诺之后,见再无命令,便告辞而去,只等马燧这边号令一出,便即出兵夹击。 得了严令的回鹘士兵宛若疯了一般,不断冲向唐军大营,又在半道上不断地倒下,而后来者对着躺在地上的同伴则看都不看一眼,便挥舞着各式兵刃继续冲上前去,终于在接连死了三拨人马之后,回鹘人终于冲到大营门口,与唐军隔着营门寨墙,或舞刀槊,或射飞箭,连番激战起来。围绕着唐军大营四周,无数人影在阳光之下,不断晃动着,而呐喊之声与刀剑相击之声则响彻云天,使人于不知不觉中爆发出狂躁的兴奋,在尘土飞扬之中,拼尽了力气彼此狠命厮杀着,再无半点迟疑。 眼看唐军营门处渐渐越战越弱,药罗浑正准备投入后军一股作气攻下敌营,却不料一骑快马从前方疾驰而至,来人也不下马,直接便道:“禀将军,敌军骑兵已然接近,不要片刻,便会从东北方赶到战场,请将军定夺。”这话一出,不禁令药罗浑大感丧气,但他既然早知敌人有援军抵达,自是早做了安排,只是眼下未能在敌人援军赶到之前突入唐军大营,一会儿同时迎战两拨敌军,在兵力上不免有些捉襟见肘。不过,只要后方稳定,则尚无大碍。毕竟虽然那葛禄可汗决不会乐意见他赢得此战,但当此大战之际,想来也不会来拖他的后腿,只要顶住唐军骑兵猛攻,事机便有转圜余地。而且,敌人援军也是远道而来,未必就有多么厉害,凭着回鹘骑兵的骁勇善战,未必便会输给对方,药罗浑一边注视着战场之情,一边如是想着。 只可惜,“未必”之事终究存在着另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也正是药罗浑想要竭力避免的。因为,他抱定暂时之间稳若磐石的后方,其实已然身处比之此间更为危险之境,大唐东北道行军大总管c范阳节度使张巡麾下的五万精兵已经将覆灭的阴影悄悄笼罩在了回鹘大军头上,而素来雄才大略的葛禄可汗与他那号称无所不知的高大谋士,对此却是懵然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封狼居胥 十六 “马踏山飞千层雪,金缕明光耀明月。青山渐次日暮时,三军尽扫可汗穴。”大唐东北道行军大总管兼领范阳节度使张巡,望着身后层峦叠嶂的群山,终于长出一口气,将腹中盘桓已久的一首诗吟了出来。这也是数天来他头一次在从心头的焦急之中缓过劲来,毕竟,他在未抵达此地之前,最为担心的便是未能及时赶到战场,以至铸下大错。不过,看到派出的探骑接二连三地传回从各处收集到的军情,饶是张巡再怎么镇静,心中的那股兴奋之情却也是渐渐高涨起来。 当这一天的黄昏到来时,张巡麾下的唐军主力已经完全进入河东道境内,后卫部队则开始加紧脚程,只要一日时候便可与中军会合。而几支百人的大股骑兵部队也被他放了出去,命令很简单,一遇敌人,若是股散兵侦骑,便可立时围杀,但决不许漏过一人。如遇敌军大股骑兵,则回报中军,却是不得擅自出击,以免被对方窥探到了己方意图和实力。他领着几名部将来到一处山头上,撑起了木图和沙盘,却是正在考虑敌人中军主力会在何处。 正在几人商议地如火如荼之时,却见一骑飞马自西北方绝尘而来,来人脸上虽有斑斑血迹,却是兴奋地满脸通红,只见他强抑心中激动,向张巡道:“禀告大总管,我等在西北山峡中遇见回鹘哨骑,已经将敌人尽数歼灭,王将军从敌军尸首上找到回鹘中军信符。怀疑回鹘可汗之中军便在左近,是以派属下前来请示总管大人,是否立即进兵强袭?” 听了这条消息,围在张巡周围的几名部将和参属都是脸上放光,他们从打下渤海国之后便一路狂奔西进,途中连歇宿都是勉强的很,只在这两日进入河东道之后,为保持军心战力,这才晓行夜宿。因此,早对与敌军决战期望甚大。耳听得这等消息,自然满心激动,不过他们久随张巡,近朱者赤,自然也变得沉稳许多,当下虽然心中激奋,却并不胡乱插言,只是根据这名探马的报告,在木图和沙盘上来回比画着,想要据此找出何处才是那回鹘可汗的中军扎营之处。此番范阳镇各军悉数出动,又是长途奔袭,大家都是打定了主意要一战而胜之。是以,众人想的都是如何寻到那回鹘可汗中军之所在,而后全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拥而上,凭着远比回鹘中军强横的实力,一举荡平对方,如此这般才是他们追求的完胜之道。 然而,那张巡却非这般想法,只见他轻捋长须,向那名探马问道:“你们此番所遇回鹘人共有多少?来者是轻骑警戒之态还是满载回程之状?除了那中军令符之外,你们可有其他事物发现?”这般连续三问,却叫一众亲随将领都有些不解地望着这位总管大人。 那探马从前方快马而来,又是经历了战斗的,本来人已有些疲乏,只是因了这消息的重要,方才不辞辛劳地飞奔而来,却不料大总管居然问了这么几个问题,登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迎面这人乃是自己连着几辈子都未必遇得见的大官,自然不敢生出懈怠之心,当下忙回道:“回禀大总管,我等所遇之敌骑,共有五十四人,我军以九十二人之数,死五人,伤十一人,俘敌四人,其余敌军皆战死。敌骑身负少许掠自乡间的米粮c器皿之物,我军已经收缴。敌人来时,似乎并无警戒,只是按着寻常队形行进,并无特异之处。”他不知张巡意图为何,便干脆将除了战斗细节之外的其余事项都说了出来,连所谓的“收缴敌军所获”也一并言明,倒真是知无不言了。 只是,张巡为人并不甚拘节,这种收掠敌人身外之物的做法,在军中乃是极为普遍之事,只是眼前这兵大约无甚经验,这才一不心在自己这位主将面前说了出来。不过,他既从中听出了端倪,心头便是大喜,再加平素的那般性子,当下便道:“好了,本官已经明白,你且回王将军那里,并传本官将令,他部骑兵继续朝前搜索,若是遇见敌人兵马,能战则战,切莫害怕露出我军行藏。”说完,见那探子行礼远去,他又向着身边诸将解释道:“自我军从渤海回军以来,至今已有数日,再加上之前的那些日子,那回鹘人从大漠到我大唐境内,时候已经不短,他们又是以骑兵为主,机动有余,持久不利。因此时候一长,再以其习性,必然纵掠乡里。然则,一来这一地带偏属河东边塞,方圆几百里人烟罕见;二来,吾皇圣明,早将此地百余户百姓迁至河东腹地。因此,敌人若是只在左近抄掠,则所获必然不丰。而敌人倘若连行军也是懈怠之态,当可看出彼等战事不顺,再加粮草渐缺,同时最为紧要的,便是那可汗中军必在此不远之处!” 这番话说下来,却让众人好一番回味。过了半晌,几名大将方才露出了然钦佩之态。却又见那张巡笑道:“你们定是一心想着,快马直取敌之中军,然否?其实,那回鹘可汗固然野心勃勃,妄想吞并我大唐万里江山,但却也不可觑。回鹘控兵数十万,灭突厥,霸草原,成名非在一夜之间。其汗帐之下,必定精锐尽集,我军倘若便是这般前去,或者有出其不意之效,但回鹘人剽悍坚韧,比之突厥更为难敌,一旦我军势头受挫,则长途奔袭之短尽现于斯。是以,与其甘冒巨险去轻兵强攻那回鹘中军。莫若以疑兵惑敌,行那守株待兔之计。”见几人明白,几人不解,他便又解释了一句:“若换作是你们统兵,己方身后突然出现万余敌军,当作何感想?那回鹘可汗亦只常人,若不作此想,那才怪事呢!” 说到这里,他却是容颜一肃,转而颁令道:“公孙英,你带辽东军在王翼骑兵引导下,徐图缓进,以声势为要,务必以我军盛容示以回鹘之人。程同范,你带五千精骑北进,同时散游骑于左右,待得我号令之后,当全力进击敌军,务以回鹘可汗为首务。而我自领中军主力在偏北位置待敌。那葛禄可汗见了公孙英之兵马,必定心有忧惧,若是强攻,你却要坚守一时。而后,敌人必然以你为我军主力,遂往北冲突,当敌军再遇我中军之时,我便以全军猛击之,敌人屡屡撞于我军铁幕之上,心中必然震恐无比,彼时只有北上一路,那时程同范你的五千骑兵当作何用处,不用本官再罗嗦了吧”他这般一说,周围众人除了佩服这位大总管心思缜密,谋略不凡之外,倒当真说不出什么来,略一停顿,忽又听他道:“我已经与圣上的军使取得联系,只要回鹘可汗回军往攻我处,那时彼等自当受三面夹击,那羽林亲军c骁骑卫c神策卫却也不是傻子,是以此战之胜必属我大唐,谁敢畏战不前,休怪本官刀下无情。但凡立下大功者,圣上当会亲自颁赏,光宗耀祖c封妻荫子全在尔等刀剑之下!” 若说前面那番话是示之以理,后面这几句便是诱之以利了。好在张巡从不虚言伪饰,对待部下将士向来都是一诺千金。因此,众人得他这么一说,个个摩拳擦掌,只恨时候不到,否则恨不得当场便拼杀起来,也好搏个生前生后名。 唐军大部自东北而来的消息只比当面之敌新获援军的消息晚到了一刻,这不禁使得原本便心中烦躁的葛禄可汗越发心神不宁。他凭着多年以来的直觉,已经隐隐料定这是一个圈套,一个进去了很可能便出不来的圈套。眼下,不光当面之敌来了援军,使得回鹘大军寸步难进,就是背后现下也居然多了这么一股敌人,却叫他如何是好? 还是那高尚见机极快,实际他已知道如今之事事不可为,若果此时不退,只怕损失便大了,相反现下便走,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他对着葛禄可汗可不敢这么说,否则自己这谋臣的地位必然大为动摇,这岂是他愿看见的,当下只听他道:“启禀大汗,为今之计,不妨暂退,以观局势。”略一停顿,见那葛禄可汗并无不悦之色,便大着胆子续道:“大汗,现下三面都有唐军出没,尤以南面c东面为最,而西边又是滔滔汾水,为防陷入敌军围困,我军当北退为先,然后再伺机而动,那唐人皆以步军为主,要追自然追之不及。只要我军主力完好,北上之后还可寻机西进或东狩,只要寻那唐人守卫薄弱之处,事情便大有可为。此乃高某一点浅见,不知大汗以为如何?”说完,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只心中却有股说不出的忐忑。 那葛禄可汗听了他一席话,初时并未反应,只半晌之后,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却于刹那间神色一变,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潜伏我军,妖言惑众,蛊惑军心!左右何在,推出去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封狼居胥 十七 在中原之地,三月春风已经是暖意浓浓,但在这北塞之地,却仍是料峭春寒的模样。不同于数日之前那般,此时的回鹘军中,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股不祥之感,士兵们虽然并无懈怠之情,相反却都是一脸肃然,神情谨慎。尤其是侍卫大汗中军的几部兵马,都已是披甲挂箭,时刻刀不离身,只要是禀见大汗之人都要经过那五步一岗c三步一哨,端得是防备紧密,丝毫没有大意之态。 与此形成对比的却是那两丈来高的旗子顶上挂着的一颗头颅,而此物之主正是之前在回鹘军中很受大汗重用的唐人—高尚。军中相传,他是在言语之间触怒了大汗,这才被大汗一声令下,砍了脑袋挂在了大旗顶上示众。可怜这位自负聪明绝顶的高先生,直以为可以在这回鹘可汗之地大施抱负,却不料壮志未酬便成了刀下之鬼,而直到他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他还不曾明白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大汗,以至于丢了一条性命。 其实,他自然不知道,当葛禄可汗听闻唐军又有万余人出现在东面时,心中已然有些明白过来。待得探马回报,来者乃是大唐范阳镇精锐时,身经百战,久历沙场的他已经晓得今日之事实已至失败之境。而追根朔源,自己身边这位素以出谋划策为己任的高先生便是罪魁祸首了。但是,葛禄可汗之所以要杀掉这个自己向来信任有加的谋臣,为的却不是泄那心头之恨。实际他很清楚,到了眼下这般田地,就算是那高尚引导自己走上这么一条不归之路,但毕竟也是自己愿意走上去的,高尚既不可能也没有能力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自己上去。而且,前番几次计较,他自己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却非只听了那高尚一人之言。 因此,现下他突然要将自己这臂膀砍掉,实是另有计较,或者说其中也有那说不出的苦衷。眼下之情势,在他看来,无非是两条路走,要么立刻回军漠北,要么便在此地与唐军决战,一决雌雄。可是,后者的难度和危险显然要高上许多。他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击溃敌人,而且依照目前形势,相信不用多久在明里头唐军的数量就会超越自己,那时可就更无半点胜算了。而且此处乃是在大唐河东道境内,不说唐军占着地利之势,便是单论部队移防之类事情,难道回鹘军还会比唐人更为灵便吗? 但是,回到大漠却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们辗转腾挪。那时就算是唐王想要派兵追击c斩尽杀绝,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至于回鹘自己,只要将几个大部落保存下来,未始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当然,他可不是仅仅只有这一条计策,他已经打定主意,便是要撤军回漠北,那也要看准机会,只要时机准确,那便不是问题。而如何瞧准时机却是一桩头疼之事。如今将那高尚枭首示众,其意无非是要唐王放松警惕,好叫他领着大军安然而退。大唐皇帝嘛,最好的就是那面子,只要到时自己上一道表章,言明是受了妖人鼓惑,这才带领大军南下,却也只是为了解那突厥人之围。而且高尚乃是安禄山旧部,属于叛贼余孽,自己将之斩首并献于阙下,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功劳。只要他实力足够,唐王就是有心征讨,也要掂量其中得失。这般打定了主意,他方才命人将那高尚砍去了脑袋。 不过,高尚生前未必如何显达,但后世史家在编撰的《唐书》中却给他留了一席之地。《唐书》叛臣列传中,言道:“尚尝为安禄山僚,性嫉妒,具才干,及禄山败,遂奔走入回鹘,奉葛禄可汗为主。尚以可汗有图中原之意,言辞惑然,遣谋使策,遂与大军同掠河东唐军三面围困,可汗惊惧,而尚言可北遁以避锋芒。可汗本有此意,遂杀之,悬以辕门,献于阙下,以谢朝廷”这一段史评却也真应了不能流芳百世,也当遗臭万年那句话了。 而此时的大唐皇帝李佑还不知道葛禄可汗已有惊畏之心,现下唐军各部基本已经到齐,如今的回鹘东有张巡数万大军分成两路待敌,南有马燧c李晟的神策卫和骁骑卫,西面又有滔滔汾水阻隔,而且羽林亲军正与之隔河相望。对于那位想要一举吞并中原花花世界的回鹘大汗而言,这般处境只要脑子不坏,唯一的出路便是北逃。当然,万一那葛禄可汗有心拼命,他也早已命令各处唐军严阵以待,而南面的马燧c李晟两军便是他用来迫敌做出决断的两把刀子。 看着身边不断涌上前去,却又从无人回的样子,纵使药罗浑再心坚似铁,也断难目睹下去,他明白此处的唐军大营在这一时半会儿之间,是绝无可能攻破了,虽然十分之不甘心,但他也并不愿将自己部落的精锐全部牺牲在这片地方,毕竟这可是拿来与那位大汗相抗的唯一本钱,若连这也输掉了,只怕别说这大唐的万里江山,就是那大漠草原也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言念及此,他已然准备下令收兵,趁着唐军主力骑兵尚未赶到之机,以优势兵力相掩护,赶紧撤离此地,反正前两日大汗的亲军也不曾攻破此处,他这般回去至多被人笑话几句,却于实力上并无太大损失,而后者才是最为紧要的。然而,便在这时,只见一骑飞马从后军疾驰而来,行至跟前,那人不及下马便大喘着粗气,道:“禀告将军,大汗已经下令撤兵,中军四部十六营已经撤营开拔,其余部落也在行动之中,头领差我前来请示将军,我军是否立即跟进?” 听了这话,原本正暗算自己损失多少兵马的药罗浑当即便一阵头晕,“葛禄贼子,心也忒狠了啊!”这是他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这位回鹘大汗c草原之主居然在危急关头,不顾自己族人之生死,未经通传便下令撤兵,这岂不是想要置自己这一部落于死地?!难怪当初自己还得意于提出此议之时,大汗一反常态,并无反对之意,只怕是早有了今日这一手准备!想到这里,他不禁恨声喝道:“那是自然。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想叫大家都做了替死鬼?快去禀告你家头领,此处由我挡着,严令他带领后军开辟出道路来,我部立刻后撤!”顿了一顿,又咬牙道:“告诉他,无论是谁拦在我军之前,只要不让路,杀无赦!去吧!”说完,也不顾看向那人,又朝左右吩咐道:“立刻调阿剌巴麻的人上来,无论如何先加强攻势,使唐人不知我军意图,等后军有了消息,便让左右两军交替掩护,接应阿剌巴麻回来。” 药罗浑刚说完这话,一转头间却见刚才那兵仍在原处,他不由一阵怒气,当即一鞭子抽将过去,口中怒喝道:“他妈的,你怎还在此处?!还不快去禀告你家头领,难道我回鹘袁纥部的勇士就是这等懦夫!”他越说越气,忍不住又是两鞭子抽去。 那人却是毫无反应,只硬生生地承受过去,见得了空隙,方才忍痛禀道:“禀告将军,属下未去实有其他消息要报。来时属下听一个在大汗亲军中的兄弟说,在东边也有唐人出现,约有一万余人,大汗所以撤兵,为的便是不让唐人围而聚歼,此事重大,人不得不禀告与将军!”这话说得有些急促,但话音之中的焦急和坚韧却是任谁也能听得出来。 药罗浑听了他的话,不由一呆,然日很快便明白过来,这对自己和整个袁纥部族人意味着什么。当下便急道:“怎会如此?是了,难怪葛禄那头狐狸想要不战而逃,看来唐人已经在四周扎下口袋,想把咱们通通包在了里头。事不宜迟,你赶快回去传我将令,不用去管任何号令,后军一路向北去,凡有拦路者,杀!胡乱传令者,杀!胆敢后退者,杀!”说完,见那人行了一礼,正准备策马而去,他忽然又温声道:“方才是我错怪于你,此去担负着我袁纥部的兴衰重任,能否救族人于危急,就看你的了,切勿令我失望!” 那传令之人原本也不过是尽职要将知道的消息说出,却不料平日里素来威严自持的大将军居然会因此而向自己道歉,可见此时确是已到危难关头,他心情激动之下,喉头有些哽咽,当即强忍着回道:“将军放心,人一定将军令传到,还请将军保重!”言毕,不敢再做耽搁,一策马缰,便飞驰而去,只留下药罗浑和身边一干人等依旧满心忧虑地打量着战场四周。 而此时的唐军神策卫中军大营内也是一片人马喧腾,唐军也未曾料到敌人去而复还,不过好在回鹘人也是强弩之末,而且又是担心后背,这番再度攻来,也不过是行那牵制之计罢了,虽然势头猛烈,却没有了先前那股如虹气势。 马燧一看情景便知敌人是有心拖延,而且自皇帝中军前来传令的中官也说了,那张巡张大人的范阳镇军已经抵达,料来敌人如此仓皇也正是因了这一点。他想及此处,不再犹豫,当下召集身边将领道:“眼下敌人已经慌乱,正是我军出营击敌的大好时机,而且李将军的骁骑卫也已经绕过我营左翼,不消半会儿便可直击敌人右军。我神策卫能否建功立业,便全在此时了!”众人听他这般说话,知道其中含义,当下乃轰然回道:“愿凭大将军吩咐!” 马燧见众人战意高昂,心下满意,遂下令道:“好,既然如此,我便与兄弟们一同博着功名勋业,也好叫大唐神策卫永垂青史!待会儿,吴承贤你带一队人将最后那批霹雳飞弹启出来,给我将大营门口炸出通路来,我自领那三千锐骑直杀敌人中军。而你便与王寿裕带领步军跟进,此战就是杀到阴山之侧,也要将那回鹘可汗并一众酋长抓获,以献阙下。尔等可敢与我共取功名乎?” “末将等誓死追随大将军,大唐必胜!”震天呼喝声中,唐军所有健全之人开始行动起来,铠甲铿锵之中,一队队大唐甲士朝着各处集结起来,准备对敌人发动最后一击。 李晟的骁骑卫原本可在一个时辰前便投入战场,但他派了军官前去与神策卫大将军马燧一番商议,决定改由后者大营左翼绕道而过,直接冲击当面之回鹘军的右侧。这里的八千骁骑卫将士乃是李晟精选的兵士,个个骁勇善战,现在又逢上了这般势头,都是兴奋异常,仿似群狼望见羊群一般。而当回鹘军毫无防备的右翼展现在他们眼前时,原先的这种兴奋之情便立时变成了疯狂的杀戮。 大唐骑士的铁蹄很快便冲破了回鹘军脆弱的右翼防线,顿时整个回鹘袁纥部便彻底暴露在唐军骑兵的马槊之前。刀光闪动,槊影迷离,人喊马嘶之声不绝于耳,近两万人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厮杀与搏斗,没人投降,自然也没人受降,所有人都红着眼睛,拼命挥舞着手中但凡能找到的东西,向着眼前的敌人杀去。黄尘滚滚之中,但见唐军在主将李晟的率领下,始终以大群为基础,保持锋矢阵形不断地撕裂着本已不堪重负的回鹘军阵。每一波冲击之下,都有数倍于己的回鹘兵士永远地倒在了尘土之中。 眼见这般情势,药罗浑当真是欲哭无泪,他心急如焚却又无兵可调:那后军还在开辟回军北上的通路呢!不得已之下,他听从部将建议,立即撤下了正面攻打唐营的阿剌巴麻部主力,由其转而应对李晟所部唐军骑兵,否则若任凭对方这般横冲直撞下去,自己早晚要损于乱军之中。而正面唐军已经只有坚守营寨的力量,因此只要留下少部兵力监视,待到先遏制住了唐军骑兵的猛攻,方才有可能掩护大军主力后撤。这样虽然有些冒险,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果然,经过阿剌巴麻部的拼力抵挡,唐军骑兵虽然依旧悍勇无比,但势头已经稍有缓和,不再像起先那般如入无人之境。药罗浑见此,正欲继续调兵应敌,却见正前方战场上忽然烟雾弥漫,接着震天的轰隆声不时传入耳中,里面还混杂着人马的哀号悲嘶之声。就在他为眼前之景而目瞪口呆之际,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终于出现在了面前:尘土飞扬中,唐军大营里驰出无数盔甲严整的铁骑,毫无留情地挥舞着铁槊长刀向着这边回鹘军直扑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封狼居胥 十八 飞腾的铁蹄,雄壮的身影,在刀光剑影的辉映下,犹如一股不可抵挡的洪流,朝着已经陷入极度慌乱之中的回鹘士兵涌去。原本用于正面攻打唐军大营的阿剌巴麻部在抽调大半主力去应付李晟的强大骑兵后,已经是羸弱不堪,现下被马燧如此突如其来的一顿冲杀,本来两千多人的队伍立刻做了鸟兽散,大部分士兵不是被杀便是四下逃散,就是那无心应战c就地而降的也不由分说被砍了个干净。对于唐军而言,此时容不得半点阻碍和停顿,只有不停奔流向前,他们才能将此战完胜。而神策卫一众冲锋的骑兵将士都是心下窝火,他们被回鹘人压着打了数日,现下得了这等机会,哪里还肯放过,当即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生怕被友军将功劳夺了去。 正面的回鹘军一崩溃,其余各处自然也是军心大乱,李晟见机会来到,当下便指挥左右翼继续深入,远远地绕到了当面的阿剌巴麻部身后,形成了一个宽大的包围。李晟的对手阿剌巴麻也是回鹘族中数一数二的沙场勇将,更是整个袁纥部的栋梁之才,素为药罗浑所赏识。现下虽然陷入这般困境,他却并不气馁,他知道只要自己在这里多坚持片刻,后面药罗浑的中军便多一分撤出去的把握。因此,他面对四下里的围困,不禁没有心生怯意,想要逃跑,反而下令亲兵组成巡逻队,但凡遇见临阵而逃者,立时手起刀落,希图以此阻挡唐军前进的脚步。 然而,所谓“兵败如山倒”,阿剌巴麻自己周围的兵马虽然一时还不至于溃败,但在他不及指挥之处,其部兵士早已是乱作数团,别说应敌,就是想要逃跑也未必跑得过唐军的马蹄。于是,原本以骑射见长的回鹘勇士们此时却与对手倒了过来,不甘却又无奈地被对方的铁骑如虎驱羊般赶杀着。 这边药罗浑自然也将这般情势看在眼里,但他心下虽然焦急,却也法可施。眼下的形势已经不是一两道命令能够挽回的,而唐军也并非再调一两个千人队上去就可以阻挡的,更和况此时他确实已经无兵可派了。然而,阿剌巴麻部乃是整个袁纥部的精华所在,药罗浑长期对该部大力扶持,为的也是日后可以使之成为对抗葛禄可汗的重要一招。谁知今日遇上唐军这等死敌,当真是命中注定,他虽然有心弃车保帅,但这毕竟是他多年心血,又岂是这般说弃就弃的。 只是左右两边亲卫见大头领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却是心急如焚,须知若是按照这般情势发展下去,只怕不消多少时候,唐军骑兵便会攻到此处,那时便是想走也走不脱了。当下,几名身强力壮的亲兵不由分说,便左呼右拥地将药罗浑堵在了中间,拥着他望北退去,而此刻的药罗浑却已是神情呆滞,只因他心中很清楚,此番大败对于他自己以及整个袁纥部将意味着什么。 漫山遍野的哀号声中,数不清的回鹘士兵被唐军斩于马下,或干脆践踏而过,直到局势基本平定,且李晟c马燧二人合兵一处之后,方才由李晟调了五百骁骑卫兵士,押送那最后幸存的三千多名俘虏返回汾水之西,向皇帝李佑缴令。而他们二人则领着麾下骑兵继续往北进发,此时他们的目标自然已然不再是那药罗浑的袁纥部,而是那葛禄可汗的本部兵马。 却说回鹘葛禄可汗自之前下令拔营之后,便先令麾下大将统领五千精锐向东面的唐军发起猛攻,为的也是试探对方实力,谁知唐军本就强悍,兵力又占优势,一番激战之下,回鹘军除了损兵折将之外,竟然一无所获。而葛禄可汗因此也越发感觉事态不妙,他既知东面敌军强横之后,便不敢再强行往东而行,只是西北过去乃是汾水,除了唐军以山石挡路之外,回鹘本身并无渡河器具,是以他只得令麾下众军向北面过去,那里虽然颇多山路,但至少并无唐军威胁。与此同时,他又派人将高尚之首级盛入木盒之中,连同一批汗帐珍宝一并呈送大唐皇帝李佑,想以此缓和对方攻势。毕竟,在他看来,此番并未伤到大唐国本,而且吃亏的也是自己,现下又如此低声下气,那天可汗也应当消气了。 他哪里知道,当他那封充满委曲求全之词的贡书敬献给李佑之后,却被后者随手甩到了一边,只因如今的这一切竟是李佑亲手促成,时值此刻,又怎会答应这求和之书? 站在巨大的木图之前,李佑伸手轻轻抚摸着漠北草原的那一块所在,此时的他心情着实有些复杂。在身处一言九鼎之位后,王霸雄图之心也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强烈,而对于北方草原之患,在他心中实在占据着极重的份量。自即位之后的这几年里,李佑有时偶尔会在梦中梦见他拼尽心力,一手维护的大唐江山在异族铁骑纵横之下,破碎成万千花影。纵然这只是噩梦一场,但在他那个时空,曾经繁盛一时的宋王朝便是在一片升腾之景中,猝然崩塌。而这一切却正由于唐末的动乱以及由此引发的异族入侵。他决不允许这等事情发生,因此这才有心借征讨新罗之机,行灭亡回鹘之实。 然而,对于紧接着对回鹘各部的羁縻政策和同时进行的移民草原之事,他却并无完全把握。之前与李泌商讨之后,李佑便决定在消灭野心勃勃的葛禄可汗之后,对一盘散沙的回鹘各部分而化之,施以羁縻离间之策,除此之外,另一要点却是将全国各处的死囚要犯并其家属迁入大草原,以牧代耕,为的便是要在其中占有立足之地。而后,或者继续迁入中原无地之人,又或改行他策,便是另一回事了。当然,与此相配合的还有其他一系列政策,比如李泌所提的,取消各国来朝大唐使节的伙食及住宿照料,但凡非大唐子民者,一律需要缴纳税钱。如此一来,既可节省朝廷大笔开支,而且可以进一步加强他族之人对大唐的认同感。另外,边镇贸易,一律要讲汉话,否则商税之厘定便按高处取。这一条却是有助于大唐的影响能够更深入各族之中,毕竟语言的作用对一族之文化至关重要。 只是,李佑对这一切虽然颇有信心,但草原之上风云变幻,依靠那些死囚要犯是否能开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却有些不得而知。毕竟,在事情没有进展之前,一切终究只能是猜测罢了。 想到此处,李佑微一摇头,却又将目光落在了身边的沙盘上,几色旗代表着大唐与回鹘的几支兵马。其中之势已经甚为明显,原先在汾水以西的野利罕部已然大部被歼,野利罕自己带着千余名亲兵部下望北而逃,结果被羽林亲军大将军李忠节追之于半途,野利罕死战不敌,自刎而亡。而眼下这汾水东面之势,也是清晰明了,回鹘葛禄可汗所部只余不足三万人,其中又并非都是其亲信之军。相反,围在四周的唐军几近六万,乃是其两倍之数,且唐军又占着地利之便,同时屡战屡胜之下,比之回鹘的败退北遁,士气之上自是胜过许多。只要指挥作战之将非是无能之辈,便决无输于敌人的道理。但张巡c李晟c马燧哪个都堪称将才,而他们部下的一众将领也都是久经征战之辈,因此对于此战之结果,他早已不再担忧。 略一沉吟,李佑唤过中军官,吩咐道:“你去传朕将令,与回鹘可汗之会战由张巡指挥,李晟c马燧二人为副,从旁协助。若是那葛禄可汗北逃大漠,则李晟c马燧当亲率骑兵追击。告诉他们,便说朕命他们,纵使封狼居胥,也要擒住回鹘可汗!”略一停顿,又续道:“再传旨张巡,便说此战之后,朝廷会遣人与他会商东北各族之事,尤以室韦c契丹和渤海国三者为要。另外,若是室韦乌罗护部行事已毕,可使其酋首来朝参奏,去吧。” 这几句话平平无奇,但到了李晟c马燧二人耳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自汉以来,霍骠骑封狼居胥的丰功伟业实是震古烁今,令得每个胸有抱负的中原武人都以其为楷模。如今,得皇帝允准,他们二人可纵兵直入大草原,得那擒拿回鹘可汗之功,实在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到时或者比不上霍骠骑,但能够拥有本朝兵家李卫公之类似战功,确实也是莫大荣耀。想到此处,二人真恨不得那葛禄可汗现下便跑了回去,也好让他们早日动身。 而这一切也终于在五天之后到来,五天时间里,唐军主将张巡亲率五万唐军以逸待劳,连战回鹘军三阵,阵斩敌人大酋长一十六人,将军四人,杀敌兵士一万五千余人,俘虏一万余人;回鹘葛禄可汗最后只得带领三千亲卫逃亡漠北。经此一战,回鹘军精锐尽失,元气大损,加之其各部内乱纷争,已然不复先前大漠之主的气势。而在更北方之处,大唐朔方节度使李光弼率领四万朔方雄兵,一举击破来犯之回鹘大军,斩首过万。于是,永盛五年的这场大唐与回鹘的战争终于以唐军完胜而告终。 然而,与此相对的是,来自西域的威胁却与日俱增,镇抚西域的大唐安西四镇已经隐隐笼罩在阴霾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黄沙漫漫 一 庭州在大漠最南边,是这片沙漠周围千里之地上仅有的三座城池中最大的一座,也是大唐北庭都护府的驻地,它与西州c伊州两城形成三足鼎立之状,为大唐朝廷牢牢看守着西北边疆之地。而从繁华似锦的中原大地西出玉门关后,除了第一站沙州之外,这三处便是少有的兴盛之地了,它们同时也是大唐经营西域的根本。当然,以目下形势而言,唐廷之经营西域主要仍倚仗安西四镇。不过任谁都知道,对于大唐而言,相比于国c部族林立的安西四镇和那西域之地,庭州c西州和伊州这三城才是真正的王化之地,这里的百姓尽管人色混杂,但视自己为唐子民者,远比其余地方要来的多。 当然,庭州尽管是大唐朝西边数一数二的大城,然而其繁华兴旺之处却远远比不上中原各地,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中州的水平罢了。此地没有龟兹等安西之地的妖冶瑰丽,也不同于南面的辽阔飘渺,这里有的只是粗犷和剽悍。在这汉蕃杂处之地,不但聚有回鹘c突厥诸部,甚至还有吐蕃人出没,近年来大食人也多了起来,至于其他族部落更是多不胜数。只是与安西四镇相比,这里只有大唐与回鹘两国,因此无论是边界之线还是各处势力,都是泾渭分明。 然而,这般形势却在大唐永盛五年的四月下旬被永远地打破了。四月二十一,大唐骁骑卫大将军李晟与神策卫大将军马燧在漠南草原回鹘汗帐所在之处,再败其葛禄可汗,斩首一万七千级,并俘虏回鹘太子及汗妃数人,至于其王室贵族更是不可计数。经此一役,回鹘再无力征兵与大唐相抗,而曾经雄心万丈的葛禄可汗带着自己部落的数百人仓皇出逃至漠北,脚跟尚未站稳,李晟c马燧二人又领着一万精骑马不停蹄地追去。那葛禄可汗无法可施,只得继续往西边逃去,那里还有忠实于他的几个大部落,虽然现下时局艰难,人心难卜,但对于葛禄可汗来说,纵然再危险之地,只消有一线生机他也是要去的,毕竟留下来与唐军对阵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显然如今的大唐皇帝,c天可汗也并未打算让他活着。与此同时,大唐朔方节度使李光弼也奉命修筑两座新城于塞北之地,当然所用之劳役自然是那些俘虏的回鹘人了。 现下,大唐与回鹘之战还在继续,不过那葛禄可汗在又一次败于李晟c马燧手下之后,面对两个大部落向唐朝输诚,便只得望西边大漠深处逃去。此时的他,与其说是一国之主,倒还不如说是丧家之犬,然而他成日里东奔西跑,被唐军像撵兔子一般,追来赶去,部下也是四散逃走,当真有些众叛亲离的意味。 同时,自此之后,连带庭州一带的回鹘部落也驯服了许多,以往时有发生的回鹘骑兵越界骚扰之事,竟是再无发生。而当面的唐朝北庭节度使哥舒翰只不过提了三千骑兵往来扬威耀武了一番,那些早已是惊弓之鸟的回鹘部落便纷纷前来输诚。各式拿的出手来的珍宝和财货都是一车车地拉往庭州,谁都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再惹毛了这位大唐悍将,必定是一场大难,因此个个都乖觉的很。而那哥舒翰奉了李佑的令旨,也不过是在边界上新建了几处堡寨,又对之前不服素怀敌意的几个部落敲打了一番,整个唐c鹘边境便告平定了下来。 而相比于此地,安西四镇面对的大食人却有些不寻常起来。三月时与回鹘人暗中联盟的大食军队从怛罗斯起程,不久之后便进入葛逻禄的属地。若非回鹘葛禄可汗败得太快,而统兵的大食将领齐雅德又生性谨慎的话,大唐与大食之间只怕又会爆发一次大战。而在那一个月中,无论是安西四镇的精兵还是北庭都护府下的锐骑,在敲打回鹘诸部的同时,都是一门心思地仔细监视着大食人的举动,只因来自朝廷兵部职方司的情报一再告诫他们,大食人在很可能与葛逻禄人再次联手,谋夺安西之地。 对于这般形势,最清楚不过的却是往来西域的商人们。这些人无论来自大食还是波斯,甚至还有东罗马帝国,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回鹘c突厥和大唐,都对两国之间的微妙关系有着清醒的认识。虽然其中不乏间谍探子,但大部分商人都以自身利益为重,对各地所需货物的兴趣远远超过了为战争而当探马。尤其是那些大食商人,他们很清楚那位哈里发想要的东西,而大唐的丝绸c锦缎正是大食上层贵族极为喜好之物,对于呼罗珊总督阿布以大唐之富庶来引诱哈里发同意发兵东进之事,他们打心眼里很不以为然。不同于那些从未到过大唐的将军c贵族们,商人走南往北,大唐又是财货繁盛之地,因此各地客商大都以去过长安为荣。其中大食商人们很容易便比较的出,同样是当世界大国,但大唐在内部治理上远远超过刚刚立朝不久的大食。尤其目前的大食还陷于对东罗马帝国的征服战争之中。 这一切可以从一位名叫拜伊的阿拉伯商人的记述中看出,这本后来由大唐西湖书院印书馆印制的《西域见闻录》曾一度成为当时世面上少有的畅销之书,洛阳纸贵的典故也再一次被拿来引用。书中写道:“大约三月下旬的时候,整个弓月城都传来大食军队将要进攻的消息,许多人与我一样,正想将那些货物运到庭州c伊州甚至关内的肃州。很明显,越往东去,货物的价值就越高,但可恶的战争即将到来的消息却让大多数人提紧了心,不得不忍痛在当地就处理掉了自己的宝贝。幸好那时的我有着一种固执的偏见,或者说是直觉,总之我认为战争一时不会爆发。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将一些大宗的货物往南贩到了龟兹,而把香露和犀角等一些名贵又易带的货物带在了身边。感谢真主和上苍保佑,那位齐雅德将军并未草率行事,而大唐的高仙芝将军也采取了克制的态度,并不急于报仇,这才使得我能顺利到达肃州,并经由此处来到了伟大的都市—长安” 这位具有大食c波斯两种血统的商人后来成为了大唐子民,他生前到过最西之地是东罗马帝国的西部边境,而最东面则到过日本,至于大唐,除了安南都护府不曾去过之外,其余各地竟是跑了个遍。这一切使得他日后成为整个大唐朝无人不知的大人物,而那时的他也有了个汉名,叫做白毅,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此时的安西节度使府邸内,牛油巨烛之下,映衬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来。其中那个较高之人,身长约有七尺,一张方脸上蓄着浓髯,配合身上披挂的明光铠甲,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而另外那名矮个汉子,却是只有一缕短须,脸孔长的也有些怪异,甚至可说是颇为丑陋。但从他那般淡然自定的坐姿中,却不难看出此人极为自信,非是以容貌而自鄙之人。 当然,若是朝廷大员到此,自然便会发现这坐着的两人赫然便是整个安西最有权势之人。其中那高个的正是大唐安西节度使高仙芝,而另外一人则是副使封常清。他们二人主导着整个安西四镇的出征c防御等军略大事,而其后上任的安西都护兼领安西布政使黑齿岩刚则不过是负责各地治安的守成官员。因此,若不将后者所管理的民政,财政算入在内,高c封二人当可说是一言九鼎了。然而,自永盛元年开始的边镇改制,使得征募兵役包括各镇粮饷都归由各布政使统一规划,军政分离之后,地方节度使的权力自然也大打折扣了。 烛光摇曳中,但听那高仙芝叹息道:“常清你有所不知,此番我向陛下建议出兵西进,以目前安西之兵力复取怛罗斯,继而进击大勃律并无丝毫不妥。自那年兵败之后,我安西将士日夜枕戈待旦,为的便是等待今日之机,可是陛下却一句话便令我等束手,只怕此事实是针对我啊。”他素来威严自持,但如今面对的是皇帝的不信任,自然心中也有些焦虑,再没有了往常的自若之态。 只是那封常清听了他的话,却并无焦急之态,只一脸淡然地道:“大人大可不必如此。依常清看来,此事大人不过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罢了。安西的事,决不是那黑齿都护可以决断得了的,这话并非居傲,乃是实情。而这般实情,大人知道,常清知道,陛下自然也知道。因此,既然陛下有圣旨,大人只管照做便是,至于其他种种,大人理当安之若素,切不可自乱阵脚。惟有静观后变才是。” “静观后变?”高仙芝有些不解地望着自己这位亦友亦僚的下属,却一时不曾明白过来。 “正是如此,大人莫急。”檀香缭绕之中,封常清本已怪异的面孔越发神秘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黄沙漫漫 二 永盛五年的长安城,一如以往地吸引着当时各地的客商旅人,闪耀着她璀璨而瑰丽的身姿,而文人骚客们的诗词歌赋无疑更是平添了一层难抑的诱惑,使得无数士人带着一种天生的钦慕之情前来膜拜这座众人心目中的伟大都城。 而在这座举世无匹的巨城之中,正北面的宫城里,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天宝年间充实入宫的仆役c宫人和奴婢的数量已经减少了许多,往日里宫人来往穿梭频繁的情景如今再也不曾见到,有的只是挺直身子昂然而立的禁军监门卫军士,而一众中官c婢女往来都是心谨慎得很。 宫里头的人大都知道当今皇帝对待下人是有名的既宽且严。即但凡当面做事马虎或者不经意间犯错之类,这位皇帝是决不会加以严惩或使之以刑的,然而若然有人暗中妄议朝政,又或大胆勾结朝官的话,惩罚却是最为严厉的。连皇帝身边最为宠信的中官赵大人,那也是日夜心的,决不敢犯上这等事情,只因他比谁都知道,当今皇帝是决不会容许出现第二个高力士的。他可以得到许多赏赐,绝大部分是皇帝亲自赐予的,但对于国家政事,赵福全没有任何插口的可能,而对于外朝官员的暗中交结,他除了一脸谦恭的笑容之外,便是坚决的婉拒,对于这种事情,他是从来不曾也不敢有半分犹豫的。 而此时的他正陪着皇帝李佑待在大明宫的太和殿内,这里就在太液池引渠之旁,如今天气渐热,又碰上皇帝喜凉,因此这座宫殿便成了李佑于含元殿罢朝之后,常去的一处所在。 然而,不同于以往,今日在李佑身边服侍的除了一向跟随在侧的赵福全之外,还有一名宫装丽人。浅紫色的薄纱披在肩上,越发将那白皙晶莹的肌肤透了出来,而高系至胸的长裙则将那两团雪白压迫地呼之欲出,头顶的云鬟编得甚是整齐,斜插着的两三只玉钗更是别有一番风情。此刻,但见这副身子的主人正倚着身穿明黄丝袍的皇帝,仰起一张俏脸,挑衅似地道:“陛下好生无情,臣妾才来了不过一会儿,便说要赶臣妾走人,难道我当真那么令人厌憎不成?还是陛下另有所好,已经不把臣妾这等年老色衰挂在心上了?” 李佑耳听她如此说话,终是心中苦笑,暗道真是悔不当初,怎么那时就惹上了这么一个尤物呢?不过,他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无丝毫变化,只仍一手执着书卷,佯作专心致志之态,并不理会对方的怪怨。 说话的这人正是前时玄宗皇帝亲封的虢国夫人杨怡,她与眼前这位年轻帝王的关系真是说不清道不明,除了二人自己和赵福全之外,世上当真再难有第四人知道内中详情。而包括皇后杨氏以及太上皇夫妇在内的几人,都只隐隐晓得二人关系暧昧罢了。却不知他们在天宝年间实是有着政治结盟之人,当然在世人看来,那时的二人,一个不过是仗着自己有着贵妃姐姐而行为放肆的豪奢女子,而另一个也只是有着点兵权,喜欢舞刀弄枪的年轻亲王而已,谁知就是这么两个皇亲国戚勾搭在了一起,结果竟使得天宝年间的政局在最后关头出现了惊人的变化。 事实上,于李佑而言,他心底里是挺欣赏这位虢国夫人的,只因此女除了生活放荡c喜好奢靡之外,于政治一道确实有着不同寻常的敏锐认识。当然,自从攀上了自己这棵大树之后,这个女人似乎收敛了很多,至少不再如以往那般骄奢淫逸了,毕竟令李佑常常表现出反感之情的便是皇室中女子的骄淫习性,他有时甚至会觉得李唐皇室的女人们当真是无药可救了。皇室里未嫁的公主c郡主并非寥寥只数,但真正仍是处子之身的,只怕一个也没。在李佑未曾登基即位之时,宫外百孙院里,但凡女眷之所,和尚c道士那是往来不绝,至于那文人墨客更是多不胜数,夜夜笙歌之事直到李佑仍是奈何不得。正因如此,聪明如虢国夫人杨怡者,自然不会也不敢在这上头去触皇帝的眉头。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在玄宗朝时,再多放荡,皇帝也不会追究,不过今时今日她若再是那般的话,只怕就休想再踏足这宫城禁地了。对于李佑的脾性,她有着异乎平常的准确直觉。 此刻,眼见李佑不曾理她,她便媚眼一横,嗔道:“陛下既然不理臣妾,那臣妾还是识趣乖觉地告退好了。唉,其实臣妾今日来也不过是想看看那紫霞妹子罢了,上次见她还是四年前的事,难得有这等机会,陛下身为仁君,难道也无心成全吗?既如此,陛下明说便是,又何必以国事充作借口呢。” 李佑听了她这般话语,当真是哭笑不得。这哪里是想要见那紫霞,叙姊妹之情,分明是数落自己得了新人忘旧人嘛!他耳听如此,斜眼一望,却见那赵福全正扭着脸故意低着头,想来是听了那番话正暗自偷笑呢。他狠狠一瞥过去,果然那赵福全的脸便松泛了许多,只怕也是故意装作肃然之态。不过,此刻李佑也管不了他那么多,只先料理了身边之人,再回头处置也不迟,否则真不知道身边这位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当下,便见李佑扔了书卷,一把将那浅怒薄嗔的杨怡搂了过来,故作严肃地道:“你这般说话便不对了。朕召见那紫霞为的确是国家大事,当然究竟所为为何,却不是你该问的,也不是你该知道的。不过,人家现在乃是我大唐建北州的大都督,又在部落内被推为大酋首,朕又怎会做出胡来之事?你便是心有嫉妒,也不该如此说话,否则堂堂诰命夫人竟成了一介妒妇,你当是好听的么?”他嘴上说的严厉,其实也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为的也只是敲打敲打对方。 那杨怡聪明狡黠,又怎猜不到他心中所想,听得对方如此言道,明白皇帝乃是在给大家台阶下,当即便越发将个丰腴柔软的身子倚了上去,腻声道:“陛下教训的是,臣妾知错,心中惶恐,还请陛下大人大量,莫要怪罪呢!” 一听这话,李佑却是差点笑出声来,眼前这女人明明是一副骚媚入骨的妖艳之态,那“春”字都写到了脸上,又哪里来半点所谓的“惶恐”了。不过这女人如此善于揣摩心事,却也省得李佑多说废话,又见她这般任君采撷的模样,但凡是正常男子,便少有抵受得了的,李佑又非柳下惠,抬眼一望,只见偌大殿内,除了二人之外再无旁人,那赵福全见机识趣,早不知于何时间溜了出去。如此春意盎然之时,两人四目相交,竟是那干柴烈火相碰,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眼见着对方那般媚态,李佑当先一把扯开了那团花罗裙,顿时随着一声“惊叫”,两团雪白便如脱兔一般,蹦了出来,跃然在目。而那紫色薄纱此时也早已飘到了一旁,那杨怡一边任由李佑在她身上上下其手,亲吻探索,一边却娇喘着将原本披挂在臂间的蜀锦披帛套在了对方颈上,又绕还回来,在自己杨柳腰间轻轻打了个结,顿时便将两个火热的身躯系在了一起。很快,不甚明亮的大殿内,粉脸红腮与沉声喘息交相辉映,浓情蜜意之下,竟是满殿皆春起来 当李泌踏进太液亭的时候,已经到了晚膳时分,而太液亭中也是巨烛高照,宽大的大理石案几上,早已由宫人摆上了好几般珍馐佳肴,至于皇帝李佑则已然在亭中恭候多时了。 对于李泌而言,这般情景却很是平常,当今皇帝似乎颇喜与臣子共同进膳,许多大政策略也是在席间商讨而成。不过,似今日这般由皇帝等着臣子入席的场景却是绝无仅见,饶是李泌素来端严自持,此时也不由有些惶恐,毕竟是深受“天地君亲师”影响的人,再加他素来谨慎的心性,当即便跪下连声称罪。 却不料李佑见他如此,只“哈哈”一笑,道:“今日之膳乃是朕特意命人准备,既做了东,主等客至乃是世之常情,李相又何罪之有啊?来,快请入座吧,朕与你便不闹那些虚文了。”的确,自李佑即位以来,李泌地位与日俱重,难得后者又不避嫌疑,为大唐国事日夜操劳,因此李佑既与他已至熟捻之境,便不去为那些“伸手相扶”之类的惺惺之态了。 坐定之后,李佑却只与他说了些旁的事情,并不曾点到重要之处,不过君臣二人一席话间却也把如今大唐朝的种种之事都交谈了一番,诸如海事c垦殖辽东c戍屯漠南c扶植商业甚至吐蕃c南诏也都一一言及。 却到最后,方听李佑淡淡而问道:“有关西域及大食之事,未知李相做何看法?不妨与朕明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黄沙漫漫 三 “陛下,西域之事看似简单,实则其中颇多繁复之处。首先,以如今之势,实是那大食占了优势。据兵部职方司消息,目下西域诸国中十有八九已改信大食国教,佛教虽然在各国仍处要位,却是屡遭各国亲大食派官员打击。因此,若从此上而看人心之所向,则我朝实弱于对方。这也是为何前番怛罗斯之战时,那葛逻禄部会背叛我大唐,而暗中与大食结盟,概因对方应其所求,允许其于河中之地扩充领地而已。其次,若论西域之情,则断不可忽视怛罗斯之战。此战我朝所以败北,固有偶然之因,其实内中也不乏必然。安西节度使高仙芝,领军安西多年,征战四方,功劳显著,威名赫赫,四夷莫不敬之,甚有那西方之人谓之为‘山地之王’。如此声名之下,骄纵之心自然难免,安西四镇兵精马足,然则长途跋涉之下,纵使精兵亦不免疲敝。是以,怛罗斯之战安西节度使高仙芝责任重大!”李泌一口气说到这里,方才略做了停顿。 李佑听他这般所言,却是有些犹豫不定。本来高仙芝前次失利于怛罗斯时,正值大唐国内安禄山之乱,在那以后又逢玄宗避位太上,李佑登基即位,自然也没轮得上对他详加论处,毕竟新皇登基,大赦之下,除了死囚,那是人人有份,更何况高仙芝这等重臣悍将了。 只是,本来素为李佑心下所赏识的高仙芝,那时却做了一桩蠢事。他居然不曾在第一时间内向李佑表示忠心,相反却暗中托人捎了一封信给玄宗近臣高力士。那时的李佑虽然还不曾有今日这般严密的消息,但对于玄宗与高力士的监视却是从不曾放松过,不然也不会在日后击破永c代两王的造反阴谋了。是以,他虽然不知道信中内容,却明明白白地清楚高仙芝绕过自己与玄宗c高力士暗有来往。看来,史书所言高仙芝临死不曾改志之事确然属实,而且非但如此,这人对提拔他的玄宗还忠心得很呢。 世事往往如此,李佑虽然可以令绝大部分人效忠于自己,虽然有些不过表面功夫,但似高仙芝这般胆大做法的,却也当真挑不出几个,不过显然他并不能使所有人都献上忠心。一些人恐怕至今仍对他如何登上的皇帝之位耿耿于怀,而他自然也不敢大意,恐怕这就是做皇帝的无奈吧。在这般位子上,所谋划的勾心斗角要远过其余之人,而只要稍一不慎,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又岂是流放边疆能相比的。因此,纵然李佑对高仙芝很是欣赏,但涉及帝位之事,便不能大意了。或许他自己都不曾想到,随着权位日固,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而帝王之位犹如上瘾,时间越久,越不肯放弃,潜意识里,此时的李佑早已将任何可能对他帝位构成威胁之人列在心中。这是一场难以捕捉,却又残酷之极的战争,其中没有俘虏,只有胜者和死人。 不过听了李泌这番话,李佑却又有些不知该当如何做法。按照常理,尤其是永盛元年以来形成的律令为重之情,更是无人能够打破,因此那高仙芝是非领责罚不可。但此人不但对西域c安西之情甚是熟悉,而且关键一点,他有勇善谋,剽悍善战,是极为难得的将才。李佑并不愿就此施罚于此人,毕竟安西四镇若是离开了他,虽然未必闹出乱子,但一定没有原先这般繁盛。只是,现在李泌一番话却是入情入理,毕竟无论如何一战之内,损失精锐几达两万,可说是大败仗了,若要刻意原宥,也着实难以堵上御史之口。何况,他心中本就有一个呼声,要他将这个不听话的悍将斩了,以绝后患。 然而,就在他想要出言相询时,却听李泌续道:“只是,以微臣浅见,对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却不宜严惩。概因此时正值大食对我安西之地虎视眈眈之际,相比他人,高仙芝无论出击还是守卫,实是最佳人选。而且,西域之地民风剽悍,素来畏强凌弱,高仙芝节度安西,固然有些骄纵居傲,但对朝廷却素来恭谨,且据监察使巡查,也不曾发现此人怀有异心。是以,微臣恳请陛下对此人慎重处置,否则安西之地难以安定,而大食等国届时必然心怀异志,以四镇之富庶,则豺狼势必心有所向。若非得力之人,臣恐难以为我大唐镇抚边疆。” 这番话说来,却是李佑决不曾想到的。不过,听了对方的话,他心中也大致有了决断,既不可为了那虚无之事,自毁长城。想到这里,他心中豁然开朗,却对着李泌笑道:“那依李相之见,这安西之事包括节度使高仙芝在内,该当如何处置呢?” 李佑问地自然,那李泌也是一副泰然自若,直到将口中酒食咽下之后,方才回道:“回禀陛下,对于高仙芝,不妨削其虚衔,如免其开府仪同三司之位,同时却仍以其为安西节度使,总管安西四镇之军事。至于对大食之策略,微臣以为,与其一动不如一静。安西四镇当面之大食军势,不过万余人,大多驻扎于怛罗斯城及附近各地。然而,纵是怛罗斯城,相距碎叶亦过百里,与疏勒镇更是远隔数百里,当中暗河不定,沙海荒漠处处,大军前行困难无比。至于传言彼等图谋安西都护府之事,微臣以为更是无稽之谈。前番高仙芝不过带着三万余人前往怛罗斯便已是人困马疲,其中路途艰险c补给困难之处可想而知。而若要征服龟兹镇,非精锐五万以上者不可!试问,只凭怛罗斯一地,大食人何以供给五万以上大军?更何况,安西之地非是无人所在,我朝数代经营几十载,又岂是说破便破的?” 顿了一顿,因见李佑听得甚是仔细,他便接着道:“大食人虽然动辄兴师数十万,但大多不过是些邻近国和部落临时拼凑而成,战力有限。而安西四镇虽然经历怛罗斯之败,但元气尚在,恢复甚速。因此,我朝要么不战,要么便毕其功于一役,一战而胜之,彻底根除其在西域之势力,再将各国及部落收入我囊中,以为安西之屏障。如此,当可保安西再无战火之忧。” “哈哈,好,好一个以静制动,一战决胜!李相当真是我大唐之瑰宝,如此远见,确属难得。稍待朕便令人拟旨,着革去高仙芝开府仪同三司之位,罚俸一年。另加其安西行营总管之职,总统四镇兵马,却不得专权出兵。若非敌军来攻,凡出兵一千以上者,须加盖安西都护c布政使黑齿岩刚之印,否则一概视作谋反论处。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却也不能令敌人太安心了。李相以为如何啊?”李佑见对方与自己心意相近,倒是甚为高兴。 李泌在一边听他说完,却是一脸微笑,行礼回道:“陛下圣明,加使职于高仙芝之事,烛照千里,心思实是远胜微臣。”李泌不是迂阔之人,而且皇帝所想乃是在他谋划之上更进一步,是以他紧接着便狠狠地拍了一下对方马屁。 李佑由这等名臣如此夸饰,心头大悦之下,却忙道:“朕与李相言安西之事太过专注,却冷落了眼前的美酒佳肴,当真可惜之至。来,李相,朕为我大唐敬你一杯” 当长安皇宫内太液亭中君臣相恰之时,万里之外的大食国呼罗珊总督府内也是灯火通明,只是不同于大唐宫廷的壮丽华贵,此处却颇有冷清之态。 一个满脸白色长须的老头佝偻着颀长的身子,对着一边坐着一名黑脸大汉道:“我的总督大人,是该下决心的时候啦。这次我去巴格达,只见哈里发日夜与那几大家族的人密谋筹划,只怕要对大人不利啊。如果再不发动战争,哈里发始终会把拜占庭人作为一等敌人,那时大人的生命还有保障吗?现在不是请求真主怜悯的时候,大人只要再这么犹豫不决,哈里发的屠刀很快就要落到头顶上了。如今齐雅德将军的军队就在葛逻禄人那里,附近的回鹘人对唐人也是猜疑不定,只要大人发下命令,战争就可挑起,如果错过了这时,真主就再不会给你机会了啊!” 纵然这老头话语再怎么激烈,那黑脸汉子却仍是如泥石一般坐着,隔了半晌才说话:“你的意思是要我用呼罗珊几十万人的生命来作筹码,只为保护我暂时安全?不说这么做是不是符合教义,就算做了,只怕哈里发也更有借口处死我了,难道不是吗?” “错了,只要大人同意出兵,我穆罕默德敢向真主起誓,一定可以让哈里发放下对着你的那把刀,绝对不会欺骗你!更不会拿呼罗珊的人作赌注,我发誓!”老头穆罕默德听对方话中有些松动,不禁摇晃着胡子大声说着,仿佛大祸迫在眉睫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黄沙漫漫 四 阿布看着对方这副几乎手舞足蹈的模样,心中除了吃惊还是吃惊,他不明白对方去了一趟巴格达之后,居然态度大变。现在的情势和半年之前相比,简直便是两人倒了个儿。原先对于呼罗珊征集兵士,准备继续东进的意向,老穆罕默德是拼命反对的,可如今不但要他阿布大举征兵,还要大军尽快出动,这般变化就算对于久经风浪的阿布来说,也未免太快了些。毕竟事涉重镇呼罗珊,他不能不慎重行事,在没有问明对方原委之前,怎肯答应下来,于是当下只好奇地问道:“穆罕默德,你如果知道什么消息,就说出来,这里没有外人。否则,你要我就这么领着几万大军出征东方,而把呼罗珊暴露在哈里发眼下,我能放心吗?快,把原因说说,顺带也把巴格达那群人的想法告诉我。唉,现在的形势可不乐观啊。” 穆罕默德自然知道事情紧急,否则他也不会在得知确切消息后,便匆忙赶回了,这时听对方发问,便回道:“上次我所以不赞同征兵出征东方,怕的是哈里发对你生出疑心。但是这次我去了巴格达之后,才知道哈里发已经不光是起疑心这么简单了,艾卜那混蛋告诉我,哈里发想要杀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恐怕是下定决心了。三个月前在君士坦丁堡外海,拜占庭人的海军被打败了,我们那位伟大的哈里发已经决定再一次动员大军征讨从来不服输的拜占庭人。而你,作为推翻倭马亚家族的名将,哈里发既然用不上你,自然也不会留下你,否则的话既然他得胜了,依然不能盖过你的光辉。相反,要是失败了,他的威信一定会下跌的厉害,而你作为帝国的功臣,威望会比他更高。而且依我看来,这后一种可能性实在很高。你觉得我们这位英明仁慈的哈里发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他说到这里,眼见对方听了想要反驳,于是不等对方开口,便续道:“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呵呵,你一定想问,为什么在这么危险的时候,我还让你出兵征服东方,你怕哈里发用这作借口,杀了你,是吗?哼,我告诉你,哈里发绝对不敢明着派人来杀你,只要你坚持不去巴格达,又不露出反叛的心思,他没有理由也指挥不了其他人来做这事。而你不去巴格达的理由就是:你要在这里指挥对付唐人,征服东方的战争。而整个帝国里面,没有其他人比你更合适或更有能力来做这事。同时,你比我更清楚,唐人的战斗力是那么惊人,而且他们的安西都护府也十分强大,所以战争只要兴起,就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要战争顺利发生,呼罗珊就会匍匐在你脚下,听从你的号令。到了那时,哈里发没有理由,也没有绝对权力能使你离开这里去见他。所以,照我看来,你要想保命,只有出兵东方。只要东方的帝国一直强大着并对你的行为恼怒,进而对我们这个帝国产生厌憎,那么哈里发就不能杀你,而要依靠你。明白了吧,我的总督大人。”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忍不住到处找杯子想要喝口水,却不再去看正端坐着的阿布。 后者却被他一番话说的一时不曾反应过来,过了良久,才慢慢说道:“你的意思是,用唐人来牵制哈里发对我的疑心,然后用呼罗珊作为筹码,来使哈里发不得不靠我来抵挡唐人可能的进攻”“错了,你要记住,一旦战争爆发,作为筹码的不是呼罗珊,而是整个帝国,整个阿拔斯王朝。而你要明白的是,这次战争并不是真的要征服东方,当然如果我们侥幸能够的话,那是最好,虽然这在我看来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我们真正要做的是,控制西域不断掳掠财富。而得来的东西并不必全部献给那位哈里发,但他身边的那些人一定要喂饱他们。只要做到这些,你阿布的命就不用担心了。”穆罕默德一下打断了对方的话,进而将问题分析了个透彻。 阿布听了这话,终于对自己这位老朋友的计谋有了完整的理解。是啊,与其等死,不如做点什么。何况,他自信与唐人对决未必就会输了,既然不求必胜,维持个均势应当并无多大困难,至少连齐雅德都能将唐人总督打败,虽然有些侥幸的成分在内。但如果是自己亲自出马的话,一定又是另一番局面了。想到这里,他终于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当即一拍大腿道:“好,就按说的办。穆罕默德,你可真是我的智囊啊,哈哈。” 然而,他这番大笑却没能引起对方的共鸣,只见那穆罕默德胡子一甩,冷冷地道:“我的总督大人,你现在还不能太高兴,怎么同唐人开战,怎么和巴格达那里交涉,都是麻烦事。你最好事先做好准备才是,否则如果战争不在你的控制之内,只怕哈里发不要你的命,唐人先要了去。” “哈哈,我敬爱的穆罕默德,这你倒不用担心,与唐人开战不容易,战胜他们更难,但我有信心将战争主动权掌握在我的手上,你只要帮我把巴格达那些贵族们摆平就行了。”阿布说着这番话的时候,显然一派信心满满的样子。 这回却轮到那穆罕默德不解了,不由问道:“哦?那总督大人想到什么妙计了吗?难道唐人真的那么好对付?” 见对方如此模样,阿布却是“哈哈”一笑,接着神秘地道:“老穆罕默德,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到时一定有能足够高贵的东西让你带去巴格达,至于与唐人的战争,你就交给我吧,战场的事我阿布决不会皱一下眉头!” 穆罕默德见他不肯明说,也不多问,毕竟自己与对方相交几十年,战场上的事的确从来没难倒过这位现任呼罗珊总督,波斯奴隶起义时是这样,到了镇压倭马亚王族叛乱时仍是如此。是以,穆罕默德仅仅故作不满地看了对方一眼,便大步朝室外走去,而后面却传来了阿布爽朗的笑声。 碎叶城在碎叶水北岸,已经在河流的中下游,距离此地五百多里的南方便是这西域茫茫戈壁的一处水草丰美之地,大名鼎鼎的热海便在此处。因为此地独特的地理自然环境,周围便聚集了许多国和部落。这里又位于天山西北山麓,自汉代起,碎叶城便是丝绸之路交汇之处,数年前大唐安西节度使高仙芝便是带着两万雄兵翻越天山之后来到此处,进而与大食战于怛罗斯城下。而之前他率兵征服勃律之战时,也曾途经此地。因此,自古以来,碎叶城所在之地便是交通要冲,毕竟走过茫茫沙漠戈壁之后,但凡还想活着,便须找到这么一处歇脚之地,而碎叶城则是人们心中最佳选择。 大唐调露元年,安抚大使裴行俭平定匐延都督阿史那都支等人的反叛后,遂以碎叶水旁的碎叶城代焉耆镇,自此之后,安西四镇便由碎叶c龟兹c疏勒和于阗构成,而碎叶也成了大唐最西边的一处重镇。直到开元七年,汤嘉惠建议以焉耆镇代替碎叶镇,毕竟碎叶距离安西都护府驻地龟兹太远,不利于四镇遥相呼应之态。但历代安西都护都将碎叶城看作是大唐在极西之地的一处要冲,拥有此地,不仅可以如利刃一般楔入西域,防备突厥c大食和吐蕃三方,而且一旦战事发起,也可为安西腹地赢得准备时间,因此其重要性确实不言而喻。 自六年前大唐兵败怛罗斯之后,碎叶城便作为边防重镇与大食控制下的怛罗斯隐隐对立起来。而在永盛五年三月中下两方最为紧张之时,碎叶与怛罗斯两座西域大城也如同两名凝神怒视的壮汉一般,明着加紧了针对对手的防备。当然,无论是齐雅德还是高仙芝,都并非那般以沉稳著称的将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从焉”,既然两方主将如此,下面的两军将士们心领神会之下,在两城附近便常有双方游骑相互邀击。而越到紧张之时,双方互相寻衅的规模也越发大了起来。最盛时,据碎叶军使刘荣上报,两军统共有近千人混在一处,大战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其中唐军四百余人。虽然人数不及对方,但也远远超过了游击侦察的人数,而这还是在高仙芝声色俱厉之下,才吐露出的情况,至于到底如何,便只有那些沙场勇士们自己知晓了。也正因如此,这安西之地才出现了北边不打,打东面的奇特景象。即北方与回鹘交界之处,面对回鹘和暗中隐匿的大食军队,唐军并未轻出,却在东面与对方大打出手了。 想着这一切,碎叶军使刘荣很有些好笑的意味,对于前番的游骑之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实际那场战斗双方出动的兵马几达二千之数,光唐军自己便派了四团八百余人出战。“哼,狗日的大食蛮子,迟早再让你爷爷教训一趟!”他摸着碎叶城头黄土夯制的墙头,不禁自语道。 不同于别的这一级别的唐军将领,刘荣乃是从兵做起,因着运气和人缘才一路擢升至此。是以,他平日里便多了几分粗悍,而少了几分官气。 今日同往常一样,吃过午饭之后,他便习惯性地走上城头,巡视一番,如今时局虽然略有好转,但碎叶城所处之地不容他有所疏忽,是以他依旧顶着烈日来到城上,正当左右无事之际,却见远处原本静默的黄沙如同起了沙暴一般,正向这碎叶城席卷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黄沙漫漫 五 未等他开口,站在敌楼上的哨兵便已经扯着嗓门大喊道:“敌情!敌情!兄弟们快抄家伙!”这人从前在西域也算是有名的马匪,只是有次偷袭商队失手,被人追杀,正巧遇上了刘荣,后者见他性子刚硬,是条汉子,一时性起便保了他下来。从此,这位曾经绰号“一只眼”的西域悍匪便这么加入到了声名赫赫安西军中。由匪而兵,马天放从没想过人生会有此大变。 不过,现下的他可没有这般心思再回想自己的人生。远处那道沙墙在别人看来不啻为大漠奇迹,而在他看来则与示警的烽燧别无二致。也就在他失声大喊之际,分明便听见下面城墙上同时传来一个声音:“关闭城门,敌袭!”却不是那军使大人还是谁。 碎叶城作为自怛罗斯之战后大唐在西域的前哨,原本便驻有三营兵马。而在三月局势紧张之时,安西都护府又调来了一营人马,现下整个碎叶城有四营近五千人马,其中骑兵一千两百余人。但安西四镇的唐军步军大多善骑,只是所受训练不及骑兵罢了。如今的碎叶城已然成为大唐西域重镇,既有这些兵马,那主将刘荣自然也有了些底。虽然以他的经验,一眼望去便知那漫漫黄沙之后,至少又万余骑兵,但碎叶城城防坚固,粮草充足,守军又有五千之数,只消后路不断便无大碍。想到这里,他一边急令几名部将分赴各处守备,一边又命人拿了自己的亲笔信盖了印鉴,分两路急送都护府。他并不知道来者是谁,但不论是回鹘人还是大食人,甚或只是寻常图谋叛乱的部落,时值非常之时,他自然不敢大意了。 随着城楼上锣鼓c梆子和号角声此起彼伏地交错之后,很快原本在城门外摆摊设市的商贩们便蜂拥入城,在他们两边的是拼命维持秩序的唐军兵士,午后的烈日将站在外头人们热得满头大汗,但没有人敢放松了心情。就在这时,城门口又飞奔出两队骑兵来,领头的正是这碎叶军使刘荣。 现下碎叶城猝然遭袭,他当然不会认为那裹挟着漫天黄尘的骑士们会是自己的友军。但如此情势之下,竟连对方是哪国之人都不曾晓得,无论于公于私或是攻守战策都是极为不利之事。因此他便领着二十余骑,打算出城瞧个明白,至于前往都护府的信使却是一早便派了出去,毕竟此事无论如何是耽搁不得的,否则那高大帅可真要拿自己去祭旗了。想到这里,联想到高仙芝那般森冷的目光,即使勇悍如刘荣者,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忙收束心神,一提马缰,朝前方飞奔而去,他那二十多骑人马自然也紧跟在后,策马朝迎面而来的滚滚黄尘冲了上去,这情形便宛如一叶舟对着奔腾而至的海浪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 此刻,那掀起漫天尘土的正是大食将军齐雅德,而他身后的便是一万呼罗珊精锐骑兵,居于左右两翼的则是河中诸国的三万大军。当然,作为主将,齐雅德从来不曾对那些仆从国的军队抱有任何指望,尤其是在怛罗斯之战后,更是如此。那次大战,阿拉伯及河中各国联军十五万人马对阵唐人三万多军队,却还是因为葛逻禄人的临阵倒戈,才最终获胜。然而,即便如此,以五比一的比例,自己这方却仍然未能全歼敌军,致使敌人包括主将在内的数千人逃脱,也可算是一场笑话了。 他并不用和手下们顶着风沙和烈日冲锋在前,但身处后军的齐雅德却不免将两旁的仆从国军队的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即便是眼下这种毫无危险性的威慑性作战,那些家伙的脸上分明还是写着“不情愿”三个字,懒洋洋的人配上同样这般模样的骆驼,可当真是令人无比厌恶。但作为阿拔斯王朝在呼罗珊地区仅次于总督阿布的将领,齐雅德对目前的形势了然于胸,他很明白,呼罗珊骑兵虽然名动天下,放眼整个帝国,很少有其他的地方的军队能和呼罗珊骑兵一较高下。不过,若想凭着这么一块地方,便和唐人相抗,的确是痴心妄想。没有那些西域国和部落的援军,呼罗珊的军队便会显得单薄许多,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何况,他也知道此番并非对唐朝发动大举进攻,按照总督大人的意思,是要对安西四镇形成威胁,而第一步便是围困碎叶这座刀尖上的城池。齐雅德并不理会巴格达和总督之间的恩怨,对他来说,自己是总督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祖上还有波斯血统,因此无论哪一条都不足以让他去一心效忠阿拔斯王朝。不管是出于私利,还是为真主开拓更广阔的领地,跟着总督大人一定比跟着巴格达那群只会专注于女人肚皮的家伙更有前途,这就是他对时下国内政治的认识。 而当齐雅德大军兵临城下之时,碎叶城早已落下了各处城门,连先前出城查探的刘荣等人也及时返回到城中。望着这座黄土夯制的西域大城,齐雅德心中很清楚,要想凭手中的这区区四万兵马来打下此地,简直是痴人做梦。要知道,这里可是那些黑头发c黄皮肤的唐朝人经营多年的地方,或者干脆说是要塞。早在他们的祖先,汉人时代,这里已经是西域重镇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人正是被那个强盛的朝代击败,而这里却是见证了那个伟大时代的最重要的城市。同样,现在这座西域名城里,无数商路在此交汇,数不清的商贩们带着各地人需要和不需要的东西在这里集散。另外,这碎叶城也是茫茫大漠和荒原中难得的歇脚之处。过了这里,就要翻越高耸绵延的天山了,只有到了山的那头,才能获得新的补给和机会。因此,对于任何想要控制西域的势力而言,碎叶,志在必得! 几十年前,吐蕃人在最强盛时曾经一度占领过此城,可惜时隔不久便被唐朝打了回去。除了唐军本身骁勇善战之外,吐蕃人在辎重c粮草补给上,也面临着十分严峻的形势,或许这才是令那些斜露膀子c身披牛皮的高原勇士最终遗恨此地的真正原因。毕竟,当唐朝据有安西四镇之后,碎叶城得到补给的速度便越来越快,与之相比,吐蕃人进出此地则要费力许多。所以到了连勃律也失去了的情况,吐蕃人实际上也不再有可能对碎叶构成威胁了。是以,到了开元七年之后,碎叶城也已经不再是安西四镇之一了。 齐雅德脑子里回想着这些努力查得的消息,神情却并无一丝欣喜,他很清楚眼前这座城池里唐军的实力。所幸的是,身边还有这些可以用来挡箭的家伙,因此他看向那些骆驼兵们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赞赏,毕竟人们对于濒死之人,大多有些怜悯之意吧。 齐雅德想到此处,不由在嘴角边露出一抹蔑笑,却被一边的石国大将康达尔看在眼里,只见后者上前媚笑道:“将军阁下,碎叶城现在已经处于我们包围之下,只要您愿意,大军一声令下,一定能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让您站在这碎叶城头上。”他是石国派来助战的统兵人物,但此刻对着眼前这位大食将军,竟是一副谄媚的模样,任谁见了只怕都要生出三分鄙夷来。 然而,齐雅德听了这番话却是相当受用,只是脸上却仍是那般倨傲之态,却微微一笑,扬起手中的马鞭,无声地对着黄沙之中的城池一指,却随即便落在了马匹身上,马儿嘶鸣声中,已然奔出了十多步远,只留下康达尔一人仍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前方。 不过,相比于城外这些西域来客,城中的唐军明显带了些许紧张。毕竟,城中仅有五千兵马,而这碎叶城虽然号称西域大城,繁华所在不下于龟兹等地,但城防却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坚固了。这里三面为沙漠包围,虽然相距并不甚近,但长期以来风沙的影响使得在此筑城极为艰难,这也是为何碎叶城几十年会被吐蕃人成功攻克的原因。现下,城外的大食等国联军有数万之众,声势浩大,而守卫这座黄土夯成的城池的确令人有些畏惧。 刘荣眼见如此,当即便站上城楼,向着周围部下道:“看见了没有,这就是他妈的大食人。你们倒是说说,那些家伙是长了三个头还是六个胳膊,恩?不说话了?我告诉你们,天底下没有砍不死的人,是我大唐将士的,就跟老子死守待援,我们的背后就是安西四镇,朝廷和高大帅一定会派来援军。是我大唐汉子的,就跟我说一句:人在城在!”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响声,接着“人在城在”的呼声便在整个城头响彻着,久久不息。 不好意思,因为地震的缘故,一直登陆不了国内的站,所以到现在才找到代理服务器上传,非常抱歉,谢谢大家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黄沙漫漫 六 龟兹古称“丘兹”c“丘慈”,早在西汉之时,便由朝廷设置了西域都护府。到了大唐贞观十六年,唐太宗派遣昆丘道副大总管郭孝恪讨伐龟兹,破其都城,稍后郭孝恪留守此城,龟兹国相那利率众遁逃。六年之后,唐廷于此设立安西都护府,从此龟兹便成为安西四镇之首,节度驻地。 从汉至今,龟兹由于位处库车绿洲中心,北枕天山,南临大漠,东西分别与焉耆c疏勒交界,因此从来都是连接中原与西域的要冲之地。此地又盛产麻c麦c葡萄c梨c桃等物,所出的马匹更是久负盛名于西域,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便是来自这里。而龟兹乐也是历史悠久,现下在朝中,便被编为十部乐之一。 当然,除了乐曲与特产之外,龟兹另有一物名声动于长安,那便是胡旋舞。《胡旋》来自西域康国,早在大唐贞观年间便有传入宫中。及至设立安西都护府,往来客商多有进出龟兹者,而献贡胡旋舞女自然也必须经由此地。是以,历代安西都护或是安西节度使便成为了第一个可以欣赏到贡品舞女的人。 如今的大唐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对财货之类,兴趣寥寥,惟独对这胡旋舞却是情有独钟,每常召女于节度使府,观其舞蹈。但凡西域诸国有舞女进献入长安者,也必先由其品评,而后再做定论。对于这一点,只消在龟兹城中待得长些,便都知晓了。虽然无论是当地百姓还是军队将士,都不明白为何这位素来冷面铁心的大帅会对那些个舞蹈感兴趣,只怕大帅他迷恋的还是那些年轻妖媚的娘吧。这些话久在坊间流传,纵然没有人胆敢在高仙芝面前说上两句,却也是闹了个人尽皆知。从此之后,西域各国进献舞女便是越发得勤快了,自然其中都要经过高大帅的品评。 不过,这时的高仙芝显然并没有这般心思。近来无论是得自西面大食和回鹘的消息,还是来自京城方面的传言,都令他很是有些不自在。前番安禄山叛乱,使得朝廷对胡将之疑心与日俱增,若非当今皇帝李佑力排众议,只怕他高仙芝早就“出将入相”,去京城挂个闲职了。入朝为宰执,固然是似他这等边将的常有之心,但真要去长安过那种被人明着供起来,暗地里不当回事的日子,却也真叫人着恼。只是,虽然皇帝对这安西之地的别有处置令他高仙芝感佩不已,但从朝中传来的消息也令他心有所忧。 当今皇帝的手段,他没亲眼见过,但无论是沙场之上,还是宫廷之间,坊间流传的故事已然足够之多。高仙芝为官既久,自然知道“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句话,他辗转多方,才好不容易打听到只言片语,却说是皇帝对他前番有心靠向太上皇之事,甚为不满,至于如何议处却是不晓得了。得知这番话之后,饶是以高仙芝这般人物,却也不由心下不安。尤其在朝廷派黑齿岩刚出任安西都护,兼领安西布政使之后,这般感觉便越发强烈了。更何况,安西四镇素来便是胡汉杂居之处,其实此处胡人远多于汉人,因此若是一旦发生事端,朝中那帮子御史只需一道弹劾,他高仙芝便轻则贬官徙职,重则丢官下狱,当真是前途可虑啊。 前些日子,为了这事,他还与四镇都知兵马使c兼领安西节度副使的封常清好一阵商量。只是后者却似乎并未将这事看得如何严重,相反还对他好一番劝慰。他也曾因此解脱了一阵,但随着前方探子这些日子以来不断传来大食人蠢蠢欲动的消息,他又开始有些心中不定。为的不是别的,正是前番朝廷不许他擅自出兵攻打回鹘之故。现下若再是这般朝内朝外口径不一的话,只怕到时便不是他高仙芝一人之事了,整个安西也会因之受到牵连。 仿佛正应他的想头一般,只听外面下人一声“封大人”,便见那封常清阴着脸大步走到内堂中来。 他们二人搭档多年,明着是上下关系,但实际无论是这都护府内还是安西军中,都知道他们私底下有好友之谊,在朝廷派黑齿岩刚履任之前,封常清在这安西四镇之内,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高仙芝则正应了那个绰号“山地之王”,在西域这块大地上,确实是说一不二的,当然那是在怛罗斯之战以前的事了。 他们相交既久,高仙芝见他这般模样,自然知道出了大事,因此也不多说,只盯着对方手中那卷帛书。果然,那封常清走到近前,将手中帛书递上前去,口中道:“大人,此信乃是发自碎叶刘荣,据报大食发兵数万,现已将碎叶围困,进出之路为之所阻。这信便是在敌军到达之前命人送来的。” 高仙芝听了他的话,并未开口,只接过了书信,微一浏览,便即明白了内中情形,却皱眉道:“他也不曾写明大食人来了多少,不过据前几日探骑回报,再加上我们对怛罗斯的了解,那帮家伙至多也就万人,否则要再动员十几万人,单单是补给辎重就无法运抵。碎叶可不是怛罗斯啊,更何况那些跳梁丑的实力,你我是再清楚不过了。常清,你对此有何看法?” “大人英明果决,其中关窍想必早已看清。其实,常清以为,大食人这般动作很是令人怀疑。既然出动大兵不可能,那么难道他们真以为凭着区区数万兵马便可直下我安西四镇了吗?以我看来,此番战事与之前双方侦骑寻衅别无二致,却不知为何敌人居然出动如此兵马,难不成真是想打成大战?也正是这点,让我好生不自在,总以为其中似乎别有悬疑。”封常清摇着头,缓缓而道,其中的深沉和担忧却是一听便知。 高仙芝见他如此,却道:“你也不必太过忧虑,大食人此番举动,其中必有文章。然则,在这西域之地,一切但凭实力说话,前番若非那葛逻禄人临阵倒戈,焉有此败?!我想那大食人对此也是再清楚不过,而且回鹘人新近为陛下大败,连那葛禄可汗也奔逃到了不知何处。李晟c马燧两个子现下还在草原上衔尾直追,搅地鸡非狗跳。那回鹘各部现在烧香拜佛求老天保佑我大唐不要大举进击还来不及,更遑论与那大食人结盟共同进夺我安西四镇了。至多其中也就有其一二部落罢了,那些家伙,我高某人倒还不放在眼里。至于那些石国c康国的兵丁,更是不值一提。现下只要朝廷那里有了消息,我等便有方略可依,否则的话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啊。”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随即便道:“常清,你去将那黑齿请来,大既身为安西都护,又兼领布政使,此间大事是无论如何也要向通报与他的。” 封常清听他如此说道,自然明白对方是想从黑穿岩刚那里打探些朝廷的意向,他自己虽然对此无甚所谓,毕竟他从不信朝廷会将自己二人从安西之地调离,尤其是在眼下这般时刻,对于高仙芝,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不可轻动,否则西域之事再无人可掌控全局。不过,既然高仙芝这么吩咐了,而且也的确颇有道理,他身为副使便只有照办的份了,当下便起身道:“大人说的是,黑齿大人理当知晓此事。我现下便去通禀与他。”说完,便要起身而出,却正在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了过来。 二人听了声音,相视一眼:却不是那黑齿岩刚是谁?只见后者一边大笑着走近前来,一边口中则道:“哈哈,两位大人好兴致,都在此处,只可惜门口老汉忠心耿耿,不让黑齿踏足一步啊。” 听了这句调笑之语,高仙芝却也不以为意,只淡淡地道:“让黑齿都护见笑,此人本是我父当年府中之人,近来年老体弱,老眼昏花,以至于得罪大人,实在是高某教导不利,还请黑齿大人原宥则个。”这话滴水不漏,却将一桩可能令人难堪之事轻轻揭了过去。那黑齿岩刚虽然早知对方勇悍绝伦,又深富智计,却也没料到此人反应竟然如此之快。 当下,黑齿岩刚自然不便在此事上多作纠缠,待与二人寒暄过后,三人这才分宾主落座。 刚一坐下,便听那高仙芝道:“黑齿都护来得正好,我正要命封副使前去相邀,不意大人便这般突然来访了,这事有凑巧可真是不假啊。还请大人读过此封书信之后再说。” 黑齿岩刚接过他手中的帛书,展开一看,没过多久便收了起来,一边还给高仙芝,一边却道:“却不知二位大人如何看待此事,是否要立即发兵救援碎叶?” 听了这话,半晌没人说出一句话来,隔了好久方才听那高仙芝沉着嗓音,道:“高某只一句话,只要朝廷肯释权于我等,则大食等国必不足虑,时间紧迫,还请黑齿大人赶紧命人向朝廷禀告此事,这样也让我等好好做些准备。” 这番话一说,连黑齿岩刚也不由一愣,随即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直将高c封两人笑得脸色阴沉,这才从容而道:“高大人有心了,其实陛下一直惦记着西域之事,安西四镇于我大唐而言,实是意义非常。”说到此处,他故意一顿,紧接着却拖长调,扬声道:“安西节度使高仙芝c副使封常清接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黄沙漫漫 七 高仙芝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迎来的竟是这么一道旨意。方才由其同僚安西都护c布政使黑齿岩刚朗声宣读的圣旨的确有些出人意料。原先,高仙芝一直担心的下罪之诏非但没了影,其中内容竟是要以他为主,全面主持西域军政,而封常清和黑齿岩刚则为副,从旁襄助。当然,其中地方民政一道自然还是由黑齿岩刚署理。不过,即便如此也已叫他心下感念。须知,如今的大唐已然不比从前,虽然全国之中,胡人随处可见,但真正朝廷之中却已然鲜见胡族官员。而似他这等以外族血统而仍为边疆大吏者,更是仅所罕见。毕竟,在经历了安禄山领大批胡将率兵而叛以来,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仍须时间去平复心境。而现下的高仙芝,以其祖上高句丽之族裔,居然仍安坐于安西节度之位上,其身后戳指而恨者当真不知凡几。 当今皇帝的魄力,高仙芝自然是听过的。不过,这位居于九重之中而从未到过西域之地的皇帝在发生诸多事端之后,仍能如此相信自己,继而以自己为主帅,统领安西之兵,“战守自决”,确实令他激动之余,亦是感动不已。 却正在他微微发愣之际,只见黑齿岩刚又笑道:“此番与大食之事,概又节度大人做主主持。黑齿与封大人一定尽力从旁协助,不敢懈怠。另外,好教大人知道,自陇右肃州而来朝廷火器已经运抵西州,不日便可抵达此处。大人或许不知,黑齿有幸见过此等火器,威力之大实非寻常弓弩所能相比。而黑齿在安西之地已久,想来朝廷早已另有新创,此事于廷寄而来的密件上亦有提到,大人稍后当可看到。今番得此利器,无论是攻是守,都于我军大为有利。当然,至于如何行事,还请大人定夺,属下等必定无有不遵!” 高仙芝听完对方这一番话,方才对眼前这个黑脸膛的百济后裔另眼相看。此人平日里寡言少语,想不到如今竟能说出这般话来,且又句句切中要害,的确堪称难得之人才。只是,皇帝将这等人物用来监理地方政情,又暗作监军之用,其胸襟不可谓不广,胆量不可谓不大。却不知,在这西域胡汉杂处之地,地方三大要员中,居然有两人为异族后裔,若是生出事端来,皇帝又当做何感想,那些御史台的笔杆子们又会写些什么。 当然,这也只是高仙芝凭空瞎想罢了,若非安禄山之乱以及其后的排胡之风,原本他便早已将自己的出身忘却,铁定了心为大唐朝廷东征西讨,为的也不过是寻常边将和朝中官员的那等封妻荫子c光耀门楣的想头。现下,既然皇帝有如此知遇之恩,便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却将自己堂堂七尺卖与皇家便是了。实际,也正是从这时开始,高仙芝才对那位素位谋面的皇帝甘心效忠。 封常清听得如此消息,自然也是心头喜悦,他虽然平素常自安慰高仙芝,但其实心中也并没什么底子,对于皇帝和朝廷的心思,他们这些人远隔将近万里,如何能够揣测得到。是以,他也只是凭着天生的直觉和眼下形势去劝慰节度大人。至于要说把握,却也并无多大,眼下既然将这君臣关系摆妥,余下的事对他们这些习惯于征战边疆的将领们来说,便没有多少困难了。 当下里,便听封常清言道:“既然如此,我等好好参画一下。毕竟现下大食人已经兵临碎叶城下,是战是守,当须定个章程才是。” “常清所言甚是,此番大食人无论是兵员数量,还是进兵方向,都是十分可疑。虽然如此,但本官以为不论如何,其目的至少有二。其一,攻占碎叶,取得进击我安西四镇的出口。此城在天山之侧,往西有天山山势之险,可以阻挡大军,往东则在沙漠之侧,正好可以联结怛罗斯,为进攻安西的大军提供辎重保障。其二,现下敌军以数万之众,勒兵碎叶城下,无非是想趁我军赴援之时,于半道而击之,此乃所谓‘围魏救赵’之计也。因此,争锋相对,我军也当以此二处为基石,决定攻守之策。”高仙芝身为安西最高长官,平素里遇事自然只须做个决断便是,像如今这般长篇大论却是绝少之有,只是他因为方才那道圣旨之故,已然转换了态度,从前狂傲的心性也为之收束了。 话音刚落,封常清便接过了这块大砖,开始引出玉来,只听他道:“大人明鉴,此番据报大食人所裹挟之回鹘部落,大约只有三两个,且并无山北大部在内,想来与前次我朝击败回鹘可汗之事无关。同样,在北面弓月城,已无回鹘人入侵消息传来。有鉴于此,当可断定,此番之事确系大食所起,而且西域诸国多有派兵加入,其实力亦不可觑。不过,碎叶城修筑既久,又屡次加固,照如今形势,短期之内城防上面应当不足有虞。是以,此番我军定要出击,然则却不可仓促而动,否则敌人有备而来,反会落其彀中。” 黑齿岩刚听了,也点头道:“封副使所言在理,我意以为今番不妨先放出话头,便说碎叶城固若金汤,且我大军朝发夕至,不日便可赴援,总之却是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与此同时,却将那进抵西州的火器直接调拨一部运往碎叶。来信上虽说敌包围城池,但观地图,此城东面便靠天山,地势虽说不上如何险要,但凭着大食人这三四万兵马,既要围困碎叶,又要行那围魏救赵之计,恐怕却是有心无力的了。因此,只要将守城之火器运入城中,以此城五千步骑守军,当足能抵挡当面之敌。到了那般时候,战场之势便握于我手。是当面直攻,还是绕道而行击其侧翼,便全在我军了。” 高仙芝一边听着,一边已然来到沙盘之侧。自从李佑在军中搭建沙盘之后,此物便广为流传,各军之中但凡将领用兵多有事先建好的。而到了永盛三年时,发兵之前先绘以木图并搭建沙盘已经成了朝廷给各军的明令,这边安西四镇自然也少不了的,甚至服役于此的工匠还是出自京城军器监的高手匠人呢。 却见高仙芝凝视良久,方缓缓而道:“此战如何打法其实选择不多,要战胜大食人也不甚难。关键之道其实在于敌意难测,不过也罢,现下先解决了眼前之患再说。那齐雅德事隔多年,本官还正想再会会他呢!黑齿之计不错,便依你所言,由你带五千骑兵去西州调运火器,护送至碎叶。我自带一万兵马出龟兹迎敌,到时你只须带着那刘荣专心守城便可,我则以堂堂之军迎敌,却另以偏师击其侧翼,如此必能克尽其功。而安西四镇及大军辎重便交托常清筹划。”他话音刚落,便听两人连声应诺。三人既商量分工完毕,便各自去行自己之事,而这时距离碎叶遇敌已经过了三日。 西域之地,白昼炎热,夜晚却又寒冷无常。碎叶军使刘荣披着一件羊毛大氅站在城头,望着不远处繁星点点下的大食军营。敌人来到此处已有三日,但直到昨天才开始攻城,而且一度只是流于形式,直至今日午后方才使了劲道全力进攻。虽然一时间声势颇为吓人,但刘荣只要看看敌人用兵规模,便知道除非有人里应外合,否则此城决无可能陷落。而对于城内之事,他也早有布置。碎叶地处安西四镇之东,已近西域中心,平日里城中多有各族之人往来,至于大唐子民却是甚少,大约除了守军之外,再也找不到多少人了。但此处又夹在回鹘c大食和吐蕃三者之间,若以先前之势来看,任谁都是一方豪强。是以,这里的守将有一条要务便是查探清楚各方细作,甚至将对方严密监视起来。笑话,要是跑了各把死谍进来,趁着夜黑风高,把城门一开那他可就完了。 他微一转头,看了看两边站立地如同钉子般的士卒,不由心下一定。现下的碎叶是分着两班来调配兵士的,所有人都是轮换休息,一来节省人力,二来目前尚不清楚敌人真实意图,手里留着一支生力军,也让刘荣放心许多。 眼见夜色渐黑,就是披着氅子,冷风还是直直地灌入领口。刘荣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却向身边亲兵道:“再去库房里调些衣物来,城头太冷,别把老子的兵给冻坏了。”他说完,身边的亲兵应了声刚想离去,眼角间一瞥却见城外方向上火光一闪,于是忙转过头一看,顿时心下大惊,不用说话,直接便请身边的军使大人转过了身子去看。 刘荣正惊讶对方见到了什么,却无论如何想不到眼前看到的是这般景象。只见东面原本黑蒙蒙的夜色中,已然点燃了数万支火把,黑夜之中虽然瞧不真切,但可以想见其中必定是人来马往的场面。见此情景,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敢情敌人是要全力夜战了,当下不及细思,便大声令道:“快去传令,城西各团全部出营待命;再让告诉朱九让他心准备,我现下便去他那里!”话音声中,靴声囔囔,无数士兵迅速行动起来,刘荣最后看了一眼城外,便大步下了城楼望城东那处行去。 而此时的碎叶城外,随着夜色渐浓,火光却是越发明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黄沙漫漫 八 看着四周连成一片的火把以及火光下站得甚是整齐的兵士们,齐雅德心中却很清楚,这次来到这碎叶城外,目的并不真是与唐军大战一场,或者说其用意决不止于此。总督大人的意图很清晰,那就是要尽一切可能让远在巴格达的哈里发知道,在东方有一片更加富饶的土地,更重要的是,占据这片土地的国家是一个丝毫不弱于阿拔斯王朝的帝国,只要他们愿意,不单是西域,就是河中之地也会可能遭到入侵。这一切比起那个只会意味守城的拜占庭帝国来说,的确显得更重要一些,重要到没有阿布这位呼罗珊总督坐镇,帝国在东方的一切都将于瞬间化为乌有。而这些恰恰是那位哈里发所不能失去的,或者也可以说是整个巴格达贵族圈所不能失去的。 而攻打碎叶则是当中的第一步,无论此地是否能够拿下,唐军一定会来赴援,到时一场预先安排好的大战便不可避免了。当然,若是能攻下此城则于大食极为有利,因为夺下这里,便可以与怛罗斯连成一线,以后想要进兵东方,就不必再受沙漠困扰,可以直接在这里囤积物资补给。因此,他虽然并没有打算在这里消耗多少兵力,但如果能趁着士气旺盛时,一战而下碎叶,那就再好不过了。所以,在经过连续两日的试探性进攻后,他终于在这天晚间下令全军攻城。 不同于回鹘人以骑射闻名大漠南北,大食军队之剽悍并不完全在于马上功夫,当然呼罗珊骑兵的素质的确甲于天下,不过也仅限于这一地罢了。除了以往游牧民族都习以为常的马术之外,大食人也精于制造器械,专用来攻城掠地。前次怛罗斯之战中,多有唐军士兵和工匠为其俘虏,大食人也因此学会了制作更加精妙的攻城器材。而这次齐雅德统领大军到此,便特地带来了十余架投石机。这些由被俘的唐朝匠人制造的机械,比起原本阿拔斯王朝军队使用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单看各个部件接榫的精确程度,就算是外行,也能感到这些匠人的聪明才智。于是,为防万一,齐雅德将他们也带在了军中。 经过两个白昼的试探,他暗中已经派人趁着战乱,测量了实际距离。因此利用夜色掩护将那些投石机组装拖出之后,便可直接攻击对方城墙。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些机械时,他就感到使用这种投石机配上悍不畏死的撞城兵士,攻打对方城池一定会比以往容易许多。而今晚就是实践他这一猜想的最佳时机。 随着号角声不断响起,四处手执火把的兵士也不断挥动火把也传递消息,当安放投石机那处的火把连续挥动三下之后,齐雅德伸展出左手,轻轻往下一按,便听着身边的传令官大喝道:“传令,投石机攻城!” 半晌之后,只听得类似弓弦一般,但更为沉闷的声音响起,一连数十下,而后便从空中隐隐传来了呼啸之声。片刻之后,这般呼啸便化作了轰隆巨响,巨大的石弹飞向碎叶城,虽然夜色黑暗,而且测量也有误差,但十多枚石弹中还是有三四个落在城头c城墙上。猝然而至的石弹着实出乎意料,碎叶城上很多唐军还在警惕敌人借助夜幕掩护,趁机攻城,却被突如其来的石块砸成了肉泥。而碎叶城那土黄色的城墙也被砸地发出闷闷的响声,让人心中不由一紧。 刘荣在前往东城的途中正好遇上一块没有砸准的石头,结果他命大被身边亲兵推开了去,只是等后面的人再将火把举起来看时,却发现原本跟在他身边的四名亲兵,其中两人已经被砸成了一团血肉,竟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眼见这般情势,却激起了刘荣心中的斗志,只听他咬着牙,恨恨地道:“狗日的大食人,老子一定叫你们血债血偿!”说完这话,这位碎叶城的主将便义无返顾地继续朝东城行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第一拨用于攻城的石头都已经抛了出去。只可惜,大食人头一次将如此威力的武器运用到实战之中,除了手忙脚乱也不免有欠准头,再加上被逼在旁辅助的唐军俘虏眼见打的是自己人,更加不肯出力,眼见那些波斯奴隶出了问题,也是默不做声。是以,当那些投石机停下来后,真正对唐军有威胁的不过所投之石的五分之一。即投出去的那五十多块石头中,至多只有十来块砸到了碎叶城上。 不过,即便如此,从来只有自己使用这种器械的唐军在第一次遇上敌人也是这般装备精良时,不免还是吃了些亏。大约有四十几名士兵在刚才那阵石弹中或死或伤,更糟糕的是,一块石头将东城墙靠近中间位置处砸出了裂缝。而城上的唐军除了听到石头砸上城墙时,后者发出的令人不安的响声之外,却再无感觉到其它。却不知那裂缝已经在夯土修筑的城墙上缓缓蔓延开来。不过,相比于唐军来说,大食方面也好不了多少。东城墙上的那道裂缝在如此的夜幕之下,站在箭矢射程之外的大食兵士是看不见的,而他们的主将齐雅德眼见并未发生如他所料的那种城墙倒塌,城楼稀烂的情景,心中也是颇为沮丧。须知,从怛罗斯来到这里,虽说路程并不甚远,却也决不好走。这里虽然靠近天山,但后者乃是唐人势力范围,而附近除了大山便多是荒漠,找些石子容易,要找大块的却是难的很了。故而,方才所用的那些石头竟还是他从怛罗斯搜罗了带来的。然则长途运送十分不便,因此这次前来,他统共也就带了七十余块,路上还因之累死了两个奴隶。 想到这里,他不由也有些烦躁,当下便用力一挥手,却再没了先前那般潇洒。只听见号角声中,大食联军出动了。 对于唐军的弓弩,显然经历过怛罗斯之战的联军们都有了深刻的印象。因此,在老兵的带动下,号角声中,那些来自石国c康国还有波斯籍的士兵们便发了疯一样地冲向高大的碎叶城墙。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很清楚,当投石机停顿之后,在城下的开阔地上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果然,当敌人奔进距离城池大约两百步时,只听地一阵弓箭响声,浸泡了火棉的箭头如漫天花雨一般洒向了正狂奔而来的敌军。很快,划过长空的箭枝便落到了联军的头上,而城上的唐军守兵也借此看清了敌人与城池的距离。也就在这时,只听得城上的唐军军官一声令下,十数个大型床弩便粗重地喘息了一阵,有半人腰粗的巨矢带着火星瞬间激飞而出,呼啸之声却似乎并不逊于方才敌人投发的石弹。 只一刹那的工夫,令那些联军兵士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本,他们以为在碎叶这种没有护城河的城池下,最多只会碰上些暗桩而已,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他们低估了唐军的智慧,而这恰恰需要他们用生命来弥补。 只听得“蓬”的一声巨响,当城上唐军发射的那些巨矢落地之后,除了失去准头的那些之外,其余很快便将落地之处引出了一道火墙。而这道火墙尚在护城壕沟之前五十多步内,却是大食联军做梦也没想到的地方。 他们哪里知道,唐军早将碎叶城防与中原各地做过比较,在发现难以于此掘出一条足够宽深的护城河后,守城将领便动起了其他脑筋。西域之地,多产石油,当然这是后世的名称,那时却有人称之为黑油,又因其易燃,或称为黑火油。此物大食人和西域诸国c部落也大多知道。不过,他们却不曾想到唐军为了守卫这碎叶城,居然绕着城池挖了一条浅沟,里面便灌着这黑火油。碎叶城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方才晚饭之后,趁着夜色,刘荣便命人偷偷出城将火油又浇上一次。为的却是防备敌人明早大举来攻的,只是现下倒也正好派上了用场。而城上的床弩也是早先测定了射程后安装的,是以一旦发射便可确保落入沟内。 此时,以大食联军冲锋的速度,却正好有近半数过了那条不起眼的浅沟,大火燃起之时,正好将大军隔作了两半。而身处火墙之中的士兵们便成了最最惨不忍睹的,许多人被那大火居然烧成了一个个火人,不断乱走着,嚎叫着,在漆黑的夜色之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而更多的人则是被大火烧了个措手不及,前面的不知是进是退,火墙后面的却又有那刹不住脚的,直直地又冲了进去,顿时便成了一个个闪耀的亮点。 这一切自然被城上的唐军将士看在眼里,此时只见其主将刘荣狞笑道:“烧得好,弓弩手准备,传令,放箭!”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比之之前更为密集的箭矢在弓弦声中破空而过,朝着城下不知进退的联军士兵们飞去。后者则惊恐地发现,这次飞来的已经不是尚可看见的火箭,而是无形的杀手—暗箭,当他们听到破空之声时,冰冷而嗜血的箭矢距离他们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黄沙漫漫 九 用箭如飞蝗来形容唐军密集的箭雨那是再恰当不过,只是这些飞蝗在漆黑的夜幕之下,显得越发诡异而致命。只瞬间的功夫,到处都是兵士的惨呼声,以及似乎永不停顿的长箭破空声。而这般情形大约持续了一顿饭的工夫后,碎叶城外的大食联军,或者准确而言,应当说是西域各国军队,已然坚持不住。大部分士兵不需军官发话,便自发拔腿逃去,而后者实际也死伤惨重,再难发下号令了。 于是乎,原本声势浩大的一场攻城战便在这一时三分之内,分出了胜负,西域诸国的士兵们以付出几十倍的代价却只得到了撤回原地的结果,当真是大出意料。 那石国王子慕利仁乃是此犯攻城的领军大将,这下子因为部下败退因而也被裹挟了回来,再见到齐雅德时便很有些不自在,只是他素来自负勇力,又对唐军满怀恨意,是以虽然败于敌手,当下仍大声道:“将军,这次是那唐人狡诈,只要再给我几千兵马,一定砸烂了这碎叶城。” 先前石国被高仙芝大军攻破,连国王也被俘虏献送长安,这确是该国之奇耻大辱,这王子因为一早去了地方安抚部落,因而不在国都之内,待他回到都城时,昔日繁华无比的都市却只剩下了一副壳子,王宫附近便地的瓦砾和摔烂的器具,便似丑一般对着他咧嘴大笑,笑他的无能,也笑这个国家的弱。 他虽然对于其父王摇摆于大食和大唐之间的国策很是不满,却也绝没料到竟是如此下场。这般一来,他便从此死心塌地地靠向大食人了,虽然明知道后者也决非善类。不过,这位齐雅德将军似乎对他颇为关照,不但助其复国,还帮他收拢并控制之前的那些部落,如今征伐唐人又算上他一份,是以他对这位大将军是极为尊崇的。 只是,适才头一仗便输了回来,面子上却是有些挂不住,但他这么一说,旁边的党项人头领野利景庭却是一阵冷笑,口中缓缓而道:“王子口气好大,想凭着几千兵士就把这碎叶城打下来,若果真如此,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他此番率领的乃是骑兵,方才只是绕城驰射,并未亲自参加攻城之战。不过,凭着他的眼光,自然觉得这王子当真是沙场雏儿,除了经验甚乏之外,卤莽冲动也是一大特点。 慕利仁被对方这么一说,虽然因为言语不通,知对方话中意思,但见对方一脸不屑和嘲弄之色,登时便涨红了脖子,正要出言反驳,却被边上的大将康达仁拉住了,后者懂得党项话,便向他使了个眼色,随即却是恭敬地说道:“野利头领说的很是在理,我们王子也是激于义愤,若论起沙场征战,那是无论如何不及头领您的,眼下唐人顽强,如此形势还是应当头领出马,我等自在后头跟随效力便是。”他乃是出使过长安之人,不但精通汉话,就连汉人的计谋也懂得不少,眼见野利景庭一副骄横恣肆的模样,当下便恭谨地提起建议来。 谁知那野利景庭虽然骄狂,却并非傻子,他也年近五十了,沙场上纵横了大半辈子,现下的情势却是看得很清楚的。唐军依据坚城而守,防范森严,而这碎叶城又是对方经营多年之地,加上人家兵力不弱,士气昂扬,因此岂是这般说能打下就能打下的。说到底,他还是对大食人此番动兵的原由不甚明白,单以其出兵规模来看,他是无论如何不信对方想凭借这点兵马就能打到安西四镇,乃至最终将其据为己有的。然而,若非如此,出动大兵,长途跋涉而来,难道就为了这么一座碎叶城?要知道,就算打下此地,到时恐怕面对的也是唐军更加强悍的反攻啊,就算扳着脚指头想,唐人也决不会任由大食人把插在天山以西的这颗最后的棋子就这么拔掉,只怕攻下此城后,等来将会是更为恶劣的情况。 野利景庭心有犹豫,不过未及他开口,却听那联军统帅c大食主将齐雅德慢悠悠地说道:“野利大头领难道对唐人也很怕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还是让王子去的好。” 齐雅德虽然汉话说的不甚流利,但却对中土之事知之甚多,这也是为何他统领的大军,能够号令西域不服唐朝的国家悉数从命的缘故。不过,这话在野利景庭听来自然满是讽刺之意,这话除了嘲弄自己不如那黄毛子之外,还能指什么。只是,野利景庭听着齐雅德不甚流利的汉话,却忽然悲哀地发现,己方这么一伙人聚在一起竟然用汉话商量着如何对付唐朝,原因只为他们共同都会的便是这么一种话,毕竟在西域之地,唐人之影响百年来实已无处不在,深入其中。而其中的汉话则更在千年以前便在这片土地上流传,想着这一切的野利景庭忽然有种无力的感觉,潜意识里他已经觉得跟着这一伙人去对抗甚至侵犯唐朝,未必是对党项族有利之事,更要命的是,他们的幕后主使还是大食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当然,时间的紧迫并没有让他迟疑多久,西域大漠之地,素来最重勇力剽悍,所谓身死事,名气事大,要是被人瞧了,讥笑成战场上懦夫的话,那也不用和敌人去打,便已经等于宣告自己的族人无力立足于西域之地了。想到这里,他也不再多说,却是昂然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党项族的好儿朗上吧。只是,既然王子求战心切,而且我们族中缺乏步战之士,倒不如由王子作中坚,我军在两翼配合,一定能将唐军打垮!”笑话,想凭着这么区区几句话,就赚他的族人去卖命攻城,未免也太瞧他野利景庭了。 听了这话,那脑子里缺根筋的慕利仁竟是一口称好,不等那康达仁拉扯,便大声道:“野利大头领好主意,一定要教唐人再见识一下我们石国儿郎的英勇!” 居于中央的齐雅德听了这话,倒并未多说,只微微一笑,说:“那就请王子和大头领整兵再战,碎叶再坚固,也顶不了大军猛攻,一旦破城,我允许你们部下士卒纵掠三日!” 如果说野利景庭对齐雅德向来暗怀警惕,那么听了这话之后,无疑对这位大食统帅难得地抱上了好感。要知道,若非这两年来沙漠日大,绿洲渐少,而商路又一直为唐人控制保护,他党项族赖以为生的劫掠日子也日趋式微的话,自然也不至于随着这大食人鞍前马后地劳顿。现下,既然有了“纵兵大掠”这样的允诺,到时自然可以抢个钵满盆满,只消过了今年,那部落在这附近一带也就可以站稳脚跟了。原先,他还担心大食想要夺占此城,以为大军前出之地,若是那般的话,那破城之后安抚民心便是要务了,那时有限的掳掠自然也轮不到党项这个外人的头上。 因此,一想到碎叶的富庶,纵然野利景庭再怎么谨慎奸滑,却是终究忍耐不住,当下便大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党项的汉子们便先行一步,也好为王子造造声势。”当下向两人行了个族内的礼节,便大步向自己部落的骑兵走去。而石国王子见他这般,也正要离去,却听身边的大将康达仁谄笑着向齐雅德道:“大将军,我们石国将士方才攻城死伤惨重,如今后援未到,还请大将军再调拨些人马,以利我军攻城。”他是老谋深算之人,也是老国王于王公临破之际,托孤的重臣,心思自然不似王子那般单纯了。 他本以为总要费上一番口舌,才能说动齐雅德调出兵马,谁知对方听了这话,竟是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便答道:“我拨一千骆驼骑兵再加两千步兵给你们,相信王子一定能胜过前番。” 他这么一说,康达仁虽不知对方为何会这么大方,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便和那王子一道行了礼,前去整顿兵马,预备再战了。 而此时碎叶城上也是一阵忙碌,现下已经月至中天了,正是一夜之中最为黑暗之时,而城外却是蹄声阵阵,人马喧哗。显然,敌人并不因方才之败而就此罢手,依着他的经验来看,至多不用一柱香的工夫,敌人就会重新集结攻城。否则的话,敌人远来,士气必然大受影响。 他望了望前方,却是除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之外,竟是满目漆黑。但是隆隆的蹄声和那些听不懂的胡语却是清晰的很,想来接着的一仗必然艰苦无比。 想到此处,眼见不断有士兵奔了上来,他眉头一皱,便向着身边的东城守将道:“城上兵士太众,要分散些下去,否则那投石机砸来,不知要损失多少!你去将人分成两拨,留一拨散于城上监视敌人,另一拨下城休息待命。哼,只要撑到天亮,敌人便嚣张不得了。” 说完这话,他便督率手下部将分派人手,却正在这时,只听的一声:“大人,敌军来袭!”接着,马蹄声c弓弦声和石弹抛射的沉闷声响便混杂在了一处,一同向碎叶城倾泻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黄沙漫漫 十 这一回的投石却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候,不但是城头上落下无数,就是城内靠近城门处也被砸得面目全非,一些刚下城头尚来不及躲入附近民居的士兵当场便被砸成了肉泥。所幸的是,大食联军的这些投石机械制作地并不完好,以至于不仅射程有限,就是威力其实也只是一般,若非直接命中,便少有人因此失了性命。那些惨死于石砾下的多是刚刚奔下城楼聚在一起之人,因尚未散开,这才被砸得一塌糊涂,不过终究只是少数而已。 虽然巨石还在疯狂地朝城上飞来,但刘荣久经战阵,一看那石头划过的弧线便知道对方已经在往城内打去,这就说明敌人攻城在即。当下,他伸手在脸上一抹,擦掉些许尘泥之后,便站起来,正要说话却瞥见身边的亲兵伸过胳膊,想来也是想将他再拉回去,于是只见他一把推开了来人,大声道:“他奶奶地,谁也不要来拉老子,都给我起了精神,胡子们要上来啦!” 话音刚落,便只见他一振手上那几十斤重的陌刀,大步上前去了。身边那些亲兵见了哪里还敢落下,纷纷上前护持在左右,而城楼上一众唐军官兵眼见自家主将如此勇猛,当下里就是再胆畏缩的也咬了牙不再缩在那女墙后面,纷纷挺起了身子。一时间,随着唐军重新聚集起来,城头上的羽箭飞矢又如同先前一般朝城外飞去,而城外的大食联军也是发了疯似地朝碎叶城冲去。那党项人的骑兵也开始绕城驰射,顿时城上城下箭矢如蝗,杀声震天,整个碎叶城已然陷入一片火红和喧嚣之中。 然而,与此相隔五百多里之处的山峡中,正奔驰着一队骑士。只是这些人虽然个个都只穿着束身皮甲,但奔行却不甚速。在长长的队伍中间还跟着一些骆驼和大车。因此,整个骑兵阵形乃是护卫警戒之态。虽然这处峡谷地势宽阔,但整支骑兵队伍仍是心地前进着,火把覆盖之处不过首尾之间。除了偶尔来回飞驰的探马之外,数千大军竟是毫无声响。整个峡谷中只有大车轱辘发出那些许响声,至于其他确实不闻丝毫了。 黑齿岩刚看看天色,朝着身边的传令军官道:“你去命令后队加紧,前队却要放慢些,过了此处山峡,便离碎业不远了。天山一带地势复杂,车马难行,务须谨慎为要!”那校听了,应声领命而去。 不过多时,在几骑快马来往奔驰之下,整个骑兵队形又变换起来,虽在黑夜之中,但众军于峡谷内变阵却并不混乱,一切均是有条不紊。 只是,此刻正一心布置大军前行的黑齿岩刚或许不曾想到,那山峡的悬崖上正趴着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唐军的队伍。过了半晌方才听到其中一人低声说:“唐人大军的确由这条路前去增援碎叶,将军说得一点不错,前面不远便进入天山,我们快点回去禀告,那唐人一定会再次败在将军手下,只不过这次是在天山了,呵呵。”这人用手捋了捋又渐渐生出的短须,眉宇间全是一副得意之色,此人正是大食统帅齐雅德派出去打探唐军消息的探子头目,身边那人则是他的副手,两人于数日之前接到来自龟兹的密报,称唐军此番并不打算大举赴援碎叶,但援军却必定会在近日派出。于是,这伙人便分成了三拨,在几个可疑方向上潜伏起来,互相之间以信鸽或口头传递。至于其中重要之事,自然是要各人之间亲口传达的。 眼下,只听那副手笑着说:“有大将军交代下来的事,再加上由您亲自出马,那唐人若有些许举动还能瞒得了我们吗?” 先前那人听他这么一说,因长期在大漠中打滚而干裂的嘴唇登时又“绽放”了开来,一边却笑道:“哈哈,那也是将军猜得准啊。好了,你派人去通知城里的兄弟,就说让他们再加紧些,看看唐人还没有后招,我们这便去呈报将军。”说着,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唐军队伍,便和身边那人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苍茫之中。 六月初八这天,气候格外炎热,好在久在西域之人早已对这般天气见怪不怪,尤其是那些往来的行商,都是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只赶着将货物运送出关,好去中原卖个好价钱。因此,正午的龟兹街头固然烈日当空,却也是热闹不凡。 龟兹城东南是全城最有名的市集所在之处,曾有人夸言,但是龟兹一城之人口便抵得过整个西域之人,这话自然当属夸张之词,但龟兹城之兴旺也可由此窥得一斑,而东城这一带也正是此城最为繁华之处。 此时,在其中一家名为“胡乐楼”的酒馆二楼包厢内,正相对而坐着两名衣饰华贵c作客商模样打扮的人。大唐固然风气开放,却也等级颇严,中原之地,何等身份着何等服色都有定制,非常人所能过逾。但在这西域之地便不同了,什么绫罗丝帛,什么紫貂裘皮,再配上各等花色,当真是应有尽有。好在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们从来不曾涉及这安西之地,很久之前偶尔派过的监察御史也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只这般规矩中断至今也有不知多少个年头了。而这龟兹城—安西节度使府和都护府驻地,也愈加显得繁华瑰丽。 朝南而坐的那人身材甚胖,穿着一身紫红色的薄绸,虽然身旁放了一盆子冰,却还忍不住拿着扇子来回地扇着风,只是却大有越扇越热之势。只见他皱着一脸肥肉,笑着向对方道:“怎么样,这回的消息,可让海老兄大发了吧?!” 对面坐着的那人相对于这胖子而言,却是瘦的不堪一比,只见这位“哈老兄”微微一笑,回道:“那也是承蒙沙老板多加关照啊。不过,这次上头对沙老板提供的消息很是感激,所谓在商言商,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的是,这里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还请沙老板笑纳。”说完,便只见他手掌中多了十来颗紫红色的晶石,一出手间,竟是满室生辉,端的是明艳夺人。 那沙老板之所以会被眼前这大食物人在龟兹的头目看上,便是因为前者乃是此地最大的皮货和宝石商人,而目下大唐对商业似乎颇为重视,不但重商传统浓厚的安西四镇如此,就是中原之地据说也是这般。是以,能够将这位沙老板募到帐下,不单于这一仗有利,就是为了日后之事,那也大是方便。 不过,他却显然低看了沙老板一眼,只见后者看了一眼他手上那些流光溢彩的宝物,却是只顾低着头喝酒,并不多说,就在那大食人大感尴尬之时,方听沙老板道:“我说哈老兄,你们大食人胃口那是不,可是出的价码也未免太过寒碜人了吧?!难道就凭借这么几颗石头便能换大唐六千多条人命?唉,早知如此,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做的好,免得损了我的福寿。” 一听这话,那大食人当下便明白过来,原来对方是嫌自己这边出价太少,还真是个贪心不足的家伙。说什么折损福寿,这龟兹方圆百里之内谁不知道,这位沙老板祖上血统混乱,父母都不知是哪里人,也正因如此,才能将生意做的六亲不认,越发兴旺。但要说他信佛,嘿嘿,只怕连个跑堂的都不信,更别说自己了。不过,眼下既然用得着对方,即便是狮子大开口,自然要打探一下,于是他便笑着道:“沙老板居功至伟,自然是当重重犒赏的。只是不知还有什么要求,只要上面能办的,一定不无应允。” “恩,这还差不多!奶奶地,我老沙做事向来爽快,今日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实话实说,你们要不是看上我老沙的能耐,也不会在这遍地的商人中找上我来。但是要用这么几颗石头就想为这遍地是金子的安西四镇铺路,未免太没有诚意了!我的要求很简单,一句话,把你们上回在石国得到的千臂金佛送来,我便不计较了,大家日后还很有合作的机会,如何啊?”一见对方抛出了话头,沙老板果真狮子大开口起来。 两人因此就这么讨价还价了一番,但终因沙老板态度强硬,未能有所退让而暂时罢止,不过双方都是各有心思,一时倒也不虞翻脸,最后那大食人借口要先回报上峰方能决定,两人这才散了。 那沙老板虽然只拿到了那十多颗红宝石,却也并不沮丧,他自信那闻名西域百年的千臂金佛迟早有一日会落在自己手中。只是他却不知那尊金佛早已被当成了战利品献到了巴格达,只不清楚那位对异教之物素来无太多好感的哈里发是否将之熔成了金子。 正当沙老板一副志得意满地走在东城大街上时,人群中忽然挤出了两名节度使府的文吏,上前恭声道:“沙老板好,我家高节度今日大寿,还请沙老板过府一饮。” 沙老板闻言,不由一怔,这龟兹附近的达官贵人的寿辰生诞他大多记于心中,今天这日子似乎不是啊,怎地?他正自思虑间,却见面前这两人态度恭敬,却不似伪诈,当下遂放了心,又想到身上正好带着那些宝石,于是便道:“好吧,沙某这便随两位去就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马踏天山 一 当来到节度使府门口时,沙思力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头。怎地逢了节度使寿诞,这府衙门口却没一丝喜庆的模样呢?这未免也太不合那位高大节度的脾胃了吧。却正在他心有犹豫间,只见一个高瘦个子从府里面溜着走了来,正是满脸笑容地向沙思力道:“沙老板好啊,今日大驾光临,节度大人必定心怀大悦啊。节度大人吩咐了,今次只是寿辰,是以无意铺张设宴,只是几位平日交好的大人和商贾才接到了请柬。所以么呵呵,沙老板,这边请吧。”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而高仙芝在安西四镇的地位比之于大唐皇帝可以说尚不差多少,因此这节度使府管家的心气自然也是格外的高,“妈的,我说这家伙今天怎恁地客气,一定又想让老子大掏腰包,这么少的人还要填饱了这老杀才的肚子,今日可要吃大亏了。”想到这里,沙思力不禁又暗地里骂了句娘,这才堆起了笑,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口中道:“哈哈,哪里哪里,能赴高大人的寿宴实是在下的荣幸啊,还要劳烦高管家在前带路了。”说着,便跟着那位笑呵呵的高管家向内堂走去。 然而,到了内间他却愈加发觉事有不妙。的确,内堂人倒不多,只是但凡龟兹城内稍有些名气的大商人都在其中,而很多人都有一个相通之处,即他们大多在大唐和大食之间首鼠两端,现下的情势只怕还多有朝大食方面倾斜的意思。而更关键的是,整个大堂上没有丝毫喜寿的布置和景象,反而是两边昂然而立的仆役们倒是一脸的肃然,眸子里尽是冰冷的目光。沙思力眼见这些,却是心中愈加惊惶,他现在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有把他们一打尽的心思,想不到今日赴的却是一场鸿门宴。也怪自己贪心,想巴结着人家,结果却把自己一条命给巴结掉了,这笔买卖可是前所未有的亏哪! 只是,他虽然心头惶恐,但毕竟这么些年历练了下来,而且他为人素来自大,眼下在同行面前可不能丢了这脸面,因此尽管内里怕的很,面上却仍是一副谈笑自定的模样,倒是与其他一些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在众人七嘴八舌瞎想瞎猜之时,只听得门口的管事人高喊一声:“安西节度副使,四镇兵马都知封常清大人到!”话音一落,便只听的铿锵的甲胄叶片声响,两排铁甲卫士手按腰刀一路跑着从外间奔了进来,待跑进了堂中,却是依旧列成两排站在了众人身后,虽然每人挂的不过是一口普通的横刀,但这些甲士身上散出的杀气确实令在座诸人无比冷汗连连。 就在这些家财万贯的巨商豪富们心头惶惑之际,只见从外间步入一位身材矮短的中年人,众人都是久在西域的各方通达之人,一见眼前这人其貌不扬的面孔,自然都知道来的的确便是在安西四镇说话分量仅次于高仙芝的封常清了。 只是这位封副使却是一脸冷然地走了进来,变好象大伙儿都欠钱不还似的,众人看他这副模样,心头都是惴惴,不少人已经盘算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没有孝敬好了这位副使大人,以至于现在要摆出这副架势来。而更多的人却是在掂量今日自己所携是否不够,只怕待会儿要是这位封大人不满发作起来,莫要把自己这些人的命也拿去填了不足,那可就万事休矣。 沙思力本不想开口,但见好些人都瞧着自己,而他又一向狂傲惯了,是以这代表之人若非是他,倒要令他不高兴了,掂量了些词句,方才心地开口道:“呵呵,封大人安好,今日适逢高大人寿辰,却不知寿星公何时登场啊?高大人经略西域功在千秋,我等均是敬佩不已,是以一定要让大伙儿一齐祝个寿才是。” 他这话说了出去,却没料到对方竟是不理不睬,依旧目光冷冷地在众人身上来回逡巡着,直到把这些人都看得心头发毛,这才悠悠地道:“诸位莫急,高大人出门远行去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还是让封某人好好招待大家罢。” 一听这话,好几个心怀鬼胎的家伙都是心中一惊,尤其是那沙思力,要知道这人现在怀中还揣着方才人家送的那十几颗宝石呢。他略一思量,当下便陪着笑,道:“既然如此,那大伙儿便放下礼物回去罢,我等可不能耽误了封大人的公事啊。还请封大人待高大人回来后,再行通知一声,我等一定再来府中为高大人接风。” 他这话倒说得甚是好听,满以为可以就此蒙混过去,谁料那封常清不听还好,一听之下,却是双眉一跳,喝道:“慢着!”这一喝不打紧,却把堂上的这些人都吓住了。原来,高仙芝乃是唐廷在安西之首,素来威福自专惯了,是以无论官商还是平民,见了莫有不敬的。但这封常清就不一样了,他身为副使,又生着一副旁人实在不敢恭维的容貌,再加平日里寡言少语,又从来不给人脸子看,因此在这西域剽悍之地,除了唐军内之中,当地上倒很少有人敬畏这位副使大人的。但眼下他这么突然一发威,却自有一股居上位者的气势,令人不由心生惧怕,只觉得这人乃是天生冷漠,端的是位不好惹的人物。 果然,便听他接着道:“沙老板费心了,难道不想知道高大人上哪里去了么?”他说这话时,竟是不带丝毫感情,仿佛众人面对的不是一个活人一般。 沙思力被他问得心寒,只得强笑道:“哪里,高大人此去定是为了公事,这等朝廷重事,人何德何能可以与闻呢?还请大人万万不要折杀了人啊。”他话语间说的甚是恭敬,但心中却已然如临深渊,隐隐觉得今日怕不是这么好应付过去的。 那封常清听了他这番话,却是冷冷一“哼”,随即又淡淡地道:“沙老板莫要自谦才是,其实我朝这安西之地,四镇之内当真莫有你不知道的事。西域之内,我大唐官府上下在沙老板眼里,应说恍如蝉翼才是。若说之前你还不知道高大人已经离了龟兹,那现下你既然知晓了,难道不想打听一下,高节度去了哪里吗?!”说到此处,略一停顿,尚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又接着嘲讽地道:“这消息怕是能换到那千臂金佛了吧?恩?!”这最后一个“恩”当真如利刃穿心一般,把那沙思力惊地张着嘴巴,立在当场,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到了这时,封常清便不愿意再同他虚耗下去了,当下便狞笑着道:“沙老板果然好人物,这一年多来你去了那‘胡乐居’多少回啊?那姓海的怕是很出了些血吧,单单像今日这十几颗石头一给的手段,便不下四五次吧?你沙老板的生意果然兴隆的很哪,啊?!” 听了这话,沙思力知道一切都完了,他每常以为自己做事胆大心细,有常人不及之处,方才创下了今天这番事业,但事到如今方才明白,原来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罢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害怕起来,当下里再顾不得什么面子之事,只连忙跪将下来,磕头如倒蒜一般,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人实在是逼不得已啊,人那个,那个身在那个营身在大食营,心在大唐啊!哦,不,是身在总之,人其实对我大唐忠心耿耿啊。只要大人想知道什么,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请大人饶人一命啊!”一边说着,一边“咚咚”地磕起头来,直把那节度使府的青砖磕地血迹斑斑,一片凌乱。 却听那封常清长叹一声,道:“唉,沙老板做事太过决绝,这下可让封某人不好办了,国法森严啊。”说到这里,却是话锋一转,猛然狠声道:“西域商人沙思力,籍龟兹,永盛五年通敌大食,按律处斩!”说完,看了看已经瘫在地上的沙思力,不满地道:“左右何在,还不与我将这狗才拖出去?!”话音一落,两边各自上前一名武士,将那已如死狗一般的沙思力拖了出去。 这一幕着实把堂上的其余诸人都吓住了,众人都是不由自主地噤声不言,这等场面的确已令他们汗流浃背。却听那封常清忽然“呵呵”一笑,道:“诸位不必害怕,你等俱是合法良商,这安西之地虽是民风剽悍,但我朝一向律法谨严,那是万万不会冤枉好人的。是以,只要各位一心为我大唐效忠,不单是我,就是高大人也决不会为难各位。当然,世之所为皆是一个‘利’,尤其商贾。故而,对着财货诱惑,各位如何自处,封某言尽于此,还请大伙儿在这儿好好斟酌思量。”言毕,竟是不再说话,径自转身离去,只留下众人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马踏天山 二 六月里的天山脚下,或是野花处处,或是沙石森然,这一处几乎横跨整个西域的天然屏障将这一片土地浑然天成地分作了两半,宛如西域各地一般,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她迥异而瑰丽的妩媚。 几骑马蹄声在空荡的峡谷中来回响动着,天山山脉横亘百里,其中峡谷无数,所过之处有绿洲,也近戈壁大漠,而靠近东面偏南的这一处被称为魔鬼峡,是大山南面最大的一个峡谷。准确地说,这魔鬼峡并非一个峡谷,而是由大大十来个峡谷组成。这些峡谷彼此相通,却只有其中一处才能走出山峡,通向绿洲。其余各处不是通向沙漠,便是通往大山深处,一旦误入其中,便是花上数月也未必能活着走出来。居住在天山南北的人对此,大多有所耳闻,当地汉人对这里有个颇为贴切的绰号,那便是“鬼见愁”。 因为这般复杂的地势,是以虽然经由这里通过天山路程也比寻常山路近上十天左右,但过往商旅几乎不会选择此路。只因这魔鬼峡中据称决无活物,除了那嶙峋的怪石之外,便是望不到尽头的山崖,去过的人曾说在里面转上两个月,连棵草都不曾见到。这般地方自然不是人所愿去的了。 然而,此时这处山峡中却奔行着数十骑,只见其中一个满脸黑髯的大汉使劲扯开了内衣的领子,咧开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道:“他奶奶地,都走了三天了,连只兔子也不见,这鬼地方难怪这么出名。依俺的意思,大人应当拣选精锐,直冲出去,要我是大食人也决料不到大军会走这地方。”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名精壮的中年汉子便瞪了他一眼,随即冷冷地道:“裴老四,你若是不想去,便给我掉了马头回龟兹,节度大人那里自由我来说项。若是还想沙场上建功名的,那就给我闭上你那鸟嘴!整天叽里呱啦的,你不嫌烦,我听着也腻!不就是热点儿,再加没野味吃吗,至于这么多牢骚么?”一边说着,一边又朝对方扯开的领子瞄了一眼。 听了这训斥的话,尽管那黑髯大汉一副粗豪的样子,却并不敢还嘴,只“嘿嘿”讪笑道:“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您要往高节度那里一报,那这仗还有我裴老四的份吗?!您就瞧着我跟在您马前马后,劳碌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还不行吗?末将保证,那些鸟话再也不从这张鸟嘴里出来了!不过大人,说实话,兵贵神速,我军千里而来,又不惜以黑齿大人的部队为诱饵,无非也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是全把时间浪费在了这荒山野地,岂不是得不偿失?还请大人再想想啊。” 那精壮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安西都护府有名的陌刀将—李嗣业,他奉了高仙芝之命为大军在前探路,以他在安西军中的身份,居然来做这探路的活,由此可见,即便以高仙芝之胆大,对这魔鬼峡也是颇为忌惮,并不敢大意了。 李嗣业听了那裴仁勇的话,心下也自有一番考虑。不过既然高仙芝给了他命令,此刻便不是废话的时候,当下便听他道:“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带一队人向左边那个谷口过去,我带人从右边过去,中路留着让向导指挥大军,不管发生何事,记住一个时辰之后,原路返回,在此会合。” 裴仁勇听他下令,不敢再行废话,当下立马应命而去。空荡的山谷中重又回响起阵阵蹄声。 是夜,唐军中军大帐中,安西军主将高仙芝背着手,站在一幅木图后,正仔细地研看着,昏黄的油灯一跳一跳,一切寂静而诡秘。忽然,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禀告大人,李将军求见。” 待他叫进之后,便见那李嗣业挑帘进来,恭声禀道:“报大人,末将已经将今日所探之路统筹绘制清楚,请大人过目。”说着,便伸手递上了一张帛书。 高仙芝接过之后,一番查看,并不出一言,隔了好半晌,方才问道:“依你之见,目下我军应当如何行动?”他问这话时,却是头也不抬,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 好在李嗣业跟随他多年,素知对方脾性,当下略理了理思路,便答道:“禀大人,依末将愚见,我军长途奔袭碎叶之敌,只贵在一字,即‘速’。得此字,则我军必能大胜;反之,若军行不速,势为其察觉,则万事休矣。但目下尚有一事可虑,以敌人此番举动来看,为的便是行那围魏救赵之计,因此必定于此去碎叶之半途设伏。而前番大人以黑齿都护之兵马行那调虎离山之计也正在于此。然则,此刻之关键在于,目下我军前进途中是否仍有敌军守备亦或伏兵。若然如此,则不但我军突袭碎叶之敌将不再可能,而且便是本军也会大受损失,此事不可不虑啊。”说到这里,他见高仙芝皱着眉头,仍是一言不发,便又叹了口气,道:“大人想必方才也看到了,此去途中地势将会愈加险峻,末将午后曾带人亲自去查探,由此地再往前行十五里地左右,大军必须下马步行,山势之险要实已出乎我军意料之外。因此,末将以为若是大人觉得此事行险,不妨不妨再从长计议。”这最后一句话,却是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高仙芝听了这话,却是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出言道:“你跟随我多久了?”未等对方回话,他便又道:“整整十年了吧,从安西四镇到西域更远之地,大数百战,你觉得本节度是那种临阵退缩之人吗?我知你心中顾虑,但无论于公于私,此战不但要胜,还要大胜,更要胜地光明磊落!黑齿大人之兵马的确是诱饵,但他这个鱼饵可不能让大食人给吞了,若是以此来吸引并判定敌军布置之伏兵,则即便日后胜了,我高某人脸上又有何光彩?!因此,我意已决,全军精选三千锐卒,连夜轻装而行,由我亲自统领,此去必直捣敌军!” 那李嗣业听闻此言,不禁心头大喜,他原先所说其实说到底也是言不由衷。他可不似其余诸将那般粗鄙,安西四镇的情势没有人再比他这个老人知道的更多。他原以为高仙芝对那黑齿岩刚会否心存芥蒂,因而故意如此,但现下看来却是自己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当下便听他道:“大人英明,只是此去路途未清,不如由末将率兵前去吧。” 却听那高仙芝“哈哈”一笑,道:“怎么,现在不劝本帅回师龟兹了?呵呵,你且慢去,此事由我亲自主持,你依令而行便是了。怎么,难道本帅领军你还不放心么?!听好了,我自领二千安西精锐,你再替我从蕃兵诸营中拣选一千精兵,两个时辰之后便即拔营。随行诸将么裴仁勇c贺娄于润,再加上个孙得忠吧。余下这七千大军由你统带,天亮后再行拔营,切记不可劳师过重,须知到时若是我一击之下敌军不溃,则你处大军便是我军赖以取胜的最后机会,明白吗?”这话说到最后却不只是单纯的分派任务了,而是语声转厉,显然是下令军令。 李嗣业虽然对前路如何有些担心,但他对高仙芝的信心无疑要大过前者许多。更何况军令如山,他又一向跟随在高仙芝左右,当下便下意识地躬身行礼,却正欲领命而去时,又被那高仙芝喊住了,道:“恩,你既来了,另外一事也告诉你知晓。封副使日前已经传书本帅,那潜伏龟兹的细作已然伏法,现下龟兹城内但凡与大食人有联系的商贾都已被监押于节度使府中,我军消息便不怕走露了。这也是我为何有信心敌人未必会在前路上布下伏兵的道理,原因么,便是他们现下根本不知你我已在此处。” 听了这话,李嗣业倒是颇为惊异,不过转而便即高兴起来。他这下更对高仙芝佩服无比,能够算准敌人行事之道,确实是英明之为。他正欲开口夸赞,却被那高仙芝止住话头,微笑着道:“好了,你在本帅麾下多年,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这也是教你些经验,以后的事便须看你自己的了。”言毕,便挥手让他出去,只把个李嗣业说得有些愣头愣脑,他不明白为何高大帅会突然说这么些话来,难道真是见自己天资不错,有心传授带兵征战之道? 当晚,两个时辰之后,夜色苍茫下,唐军大营中点起丛丛火把,先锋探骑几十人早已派了出去,火光下三千汉蕃精兵策马而立,除了马匹的响鼻声之外,竟只听得呼呼的风声。 高仙芝打马来到众军身前,他身旁跟着李嗣业c裴仁勇c贺娄于润等人,虽则已是夜深之时,但在火把照耀下,却也是鲜衣怒马c威武不凡。 只见他无声地冷眼扫了一遍众兵,然后突然朗声道:“六年前,我们安西军败在大食人手上,六年后的今天本帅将亲自带领你们报这一箭之仇!尔等谨记一言:大唐必胜!安西必胜!”说完便一策马首,一马当先,振蹄而去。 只是这番话虽然简短,却宛如石子投入静水之中,虽然有限于军令,不得喧哗。但马匹因裹了布条而略显沉闷的嘶鸣,很显然将众人的激奋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仿佛在这一刻,等待一众唐军士兵的,不是那未知的前路,而是敌人滚动的头颅。 火光蜿蜒处,在夜幕掩护下,唐军精骑扬尘而去,铁蹄踏在天山深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马踏天山 三 “禀告大人,属下等已经探明,前头隘口处约有二百多人,守备颇为松懈。只要弟兄们手底下够快,崽子们一定跑不了!”天山东南的一处隘口前十里地上,四名唐军哨探正围着一名军官报告他们的发现。 “你们可查探清楚了,附近再没别的敌人了么?一旦发动,可是挽回不了的啊,你们再想想,有没有漏过什么蛛丝马迹?另外,回来的路上,伏下暗哨了吗?”那名唐军军官显然意识到这一仗是由安西节度使高大人亲自领军指挥,若是出了差漏,那可不是他一个校尉能担待得起的。 只是,他的这几名属下显然十分自信,只听其中为首那人道:“大人难道还信不过我们吗?附近方圆百里之内,只有这么一处隘口可以容得下两骑并行,那敌人自然也要在此地驻军了。只是,我等已然将周遭地势看遍,也不曾发现敌人暗中设伏,想是敌人也不曾料到我军会走这里的缘故,否则也不会派些突厥人来守卫。” “恩,你说的有些道理这样,你们再辛苦些,分成两部,一部往西,另一部往南,继续搜索三十里地以内之情势,我自去将这军情禀告与高大帅知晓。”那唐军校尉沉吟了片刻之后,终究决定还是去向高仙芝汇报,并且为以防万一,命人继续查探下去。 当三人离开后,这校尉便一刻也不敢停地朝高仙芝的中军走去。见到高仙芝后,他便一五一十地全倒了出来,以待这位英明过人的高大人自行抉择,这种军略大事却不是他自己所能承担的。 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听高仙芝道:“兵贵神速,如果他们有所准备了,那可就万事休矣。传我将令,全军立即准备拔营起程,另外命令贺娄于润部为大军先锋。告诉他,拿不下这个口子,他就准备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个口子吧。快去!”那校尉自然听了,哪里敢怠慢,忙疾步出帐,寻那贺娄于润去了。 夜间,晚饭之后,天色渐黑,落日峰上,三名突厥士兵正背靠着背,搓手取暖,只听其中一人抱怨道:“妈的,大食人真不是东西,这次居然把我们调来守备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那碎叶城遍地金子,女人和牛羊一样多,可偏偏没有我们的份,这不是欺负人吗?哼,头领也真是的,居然答应了他们,要我说与其在这里干等人家,还不如回去放牧来的习惯!” 听了这话,旁边一名显然还属于半大孩子那类型的兵士忍不住问道:“达干(突厥官名),那碎叶城中真有那么多金银吗?该不会是假的吧。”这人虽然高大,但单从模样上也能看出,此人乃是新近强征入伍的年轻人。自大唐连败东西突厥后,不久东突厥又干脆亡在了回鹘人手上,自此之后突厥这一曾经称霸于西域及北疆多年的强国终于日渐式微,最终沦落到如今要听从大食发号施令的地步。 其实,突厥人同历代游牧民族一样,也没有标准的军制,草原上的老少爷们大多从精熟弓马,待长大之后便是极出类之骑兵。但到了目前这个时候,许多突厥人已经对征战四方,威胁天下的思想不感兴趣,毕竟连年因战争而遭至的伤亡,确实已经令人不堪忍受。但同样,为了活命,许多突厥人再次聚集起来,或为马匪,或盗用已故突厥国的官名以获得周边大国的支持,总之只要能使部落生存下去,所以这些不管条件如何苛刻,却终究需要去做。因此,眼下的这支回鹘骑兵中便有许多尚未成年的男孩被强拉或引诱而加入到马队之中,为的其实也不过是些充满诱惑的话语罢了。 另外一人听了这年轻人发问,却是幽幽一叹,充满回味地道:“唉,真是变天了啊,想我年轻那会儿,连唐人都要向我们低声下气,别说这些西域的蛮子了,一个个蓄着大胡子,跟个鬼似的。”顿了一顿,像是回答前面那人,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碎叶啊,那可是个好地方,天山的宝石啊。别说金子这些个常见的东西了,就算是玛瑙c玄铁c红宝石这些东西也不算稀奇。唉,我是没机会啦,你子只要还有命在,就一定要去看看,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听了他这番感慨,那年轻子正兀自展开着自己的想象,却听身边先前那人道:“我说老家伙,你去和他说这些做什么?我估摸着,也就两三天的工夫,只要碎叶城被打下,一夜的时间,我担保城中什么也剩不下。大食人和西域那些懦夫们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打仗杀敌或许还要害怕些,至于抢东西c搞女人他们可是样样在行啊。哎,不行,我明天一定得和头领大人去说说,总不能把大伙儿都耗在这里干。” 话到这边却突然掉了声,那年纪较长的兵士颇有经验,伸手便上去推了一把,却居然一下子就把对方推倒在了地上。这般一来,他却是立时便反应过来,当下便欲往一边闪去,可是他人再快却是及不上那弩矢的,只听见“扑”的一声,一枝短矢正中他的后背。接着,山崖边猛然跃出四名劲装大汉,只听得一个“杀”字,四把直刃钢刀分毫不差地朝剩余的这两人砍来。 刀锋刮骨而过的声音,在这夜深人静之时,荒山野地之间,显得格外惊心,只一瞬间的工夫,两颗人头便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同时远去的还有那年迈不朽的回忆和满怀希冀的憧憬。 不过这两样东西对爬了一个午后的四名大汉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们自然也没兴趣知道。这四人上得峰顶之后,四下查察,终究再没发现别的敌人。于是他们之中三人负责将身上的一具拆卸式大弩组装起来,同时也开始监视其他地方可能出现的敌人,而另一人则趴到山崖边,不断地学着夜枭的号声,终于随着悉悉嗦嗦的声音不断逼近,只见山崖上一下子爬上了二十多条黑影,这些人都是安西军中有名的神射手,他们背负着弓弩箭矢,在先前四人的帮助下,很快便控制住了山峰周边的各处险要。 如此这般,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又有一百余人攀了上来,直到已将这山峰站得再无立锥之地,方才止住了继续的势头。那为首之人却正是先前派来探路的那名唐军校尉,只见他凝视着周围一众唐军战士,尽量压低声音道:“今日一战,事关我安西将士洗刷耻辱的第一役,谁要是心有畏惧,现在还有最后一线机会,自可从这里衔索而下,我决不因军法治罪!但同样,此人自今晚之后,再也不是我大唐子弟,安西军人!何去何从,尔等自择,只是一会儿冲锋之时,若再也有人胆敢临阵而退,那么便休怪本官的战刀了!” 这话虽然一句厉似一句,但待到说完,士兵中竟然压抑着兴奋和战意,纷纷单腿而跪,却是使劲压低嗓音,轻轻应了一句:“遵令!”便各自准备起兵刃来。 月上中天之时,正在营帐中呼呼大睡的突厥大将执思合力猛然间听到外边数声号炮想,接着帐外便似炸开了锅一般,人声马嘶喧嚣着整个大营。 他这两日也是心头不忿,因此睡得便有些晚,是以到了这时虽然打着巨呼,人却是极警醒的。听得外间如此大闹,他知道定是出了大事,于是忙手忙脚乱地起床扒衣。正在这时,只见那中军官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将军,唐唐人杀来了!” 眼见自己部下被吓的如此模样,执思合力不由心中大怒,这时却是一脚踹去了边上,同时大骂道:“不就是敌人劫营么?至于害怕到这种地步吗,恩?!听好了,让左翼第三队和右翼第一c第二队前去拦阻敌人,左翼第一队立刻集合,老子要亲自带人去把那帮唐人杂种杀个干净!”他骂时神情凶悍,便好似那中军官就是唐军将士一般。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这次唐军来袭不但事出突然,而且所投入之兵力竟是对手的两倍有余。这般一来,那执思合力原本布置的那些岗哨便是显得多余了,只一轮弩箭便解决了大半,接着状似疯虎的唐军官兵便开始以血肉之躯猛攻敌人营寨。 待那执思合力巡视完各处防线之后,赫然发现敌人已经冲过第一道口子,正朝他身边靠亲兵依地形而安排的第二条战线涌去,若非有地利之优势,只怕唐军早就攻入中军了。 饶是如此,还把个执思合力累得气喘如牛,待好不容易将各处缺口堵上后,他便站在内营高处俯视眼下战情。毕竟,他很清楚这里一带是唐军唯一有望凭突击而打开的缺口。只要把唐军封在了外头,同时再向那大食人通报此事,到时说不定那碎叶城还有自己一份呢。 想到这里,他方才心中略定,当下正欲叫人传令,却猛听得后营那处亦传来阵阵喊杀声,而且比之正面唐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就在他心中这般惶惑之声,一百多号身着黑衣劲装的汉子大吼着朝他中军将旗所在之处杀去。这些人右臂上都挂着白布,而他们便是大名鼎鼎的安西军节度牙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马踏天山 四 当黎明时分的第一屡曙光照耀在群山之间时,落日隘的战斗早已结束多时。只见遍地的尸体和刀箭自隘口一直延续到山腰之间,场面之狼籍,当真是随处可见。 此时,在晨曦之中,一名满脸血污c披头散发的壮汉被反剪着双手捆在一侧,在他两边各有两名按刀执槊的唐军士兵看守。这等架势,但凡是上过战场的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而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突厥头领执思合力。他这般低垂着头,倒缚着手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对于唐军为何到现在还不杀他,他心中不明白,但对另一桩事,他却是心如明镜。那便是他的三千兵马完了,彻底地完了,而他自己也完了,就算唐人不杀他,他也无法再在部落中立足。一想到这里,他不由恨地牙痒痒,该死的唐人居然从山后峭壁上攀了上来,再配上正面强攻,这般两下里前后一夹,在这等地势上,纵是神仙也抵挡不住啊,何况他和部下兵马根本无所防备。 也就在他这般“自我反思”之际,只见一名顶着火红盔缨c身披黑色铁甲的中年战将在几名同样顶盔贯甲的武士护卫下来到他跟前,在一阵莫名的安静之后,只听这人用着一种最为轻蔑的语气道:“你便是前番在西域闹的最是欢腾的突厥头领?执思合力?”两句话说的是同一人,但发问的语气却是连三岁孩子都能听出来—明知故问。 执思合力听对方说话,虽然话头很不好听,但他依旧眯缝着已经有些模糊的双眼,抬起了头,看向对方,却见迎面站立的竟然便是赫赫大名的大唐安西节度使高仙芝。这位高大人他却是认识的,很久之前曾在龟兹城的一次各族大会上见过,对方的那种神气是他今生今世都忘不了的,也是他孜孜以求而从未能达到的。此刻,眼见自己的“偶像”便站在眼前,他心中可真是如同打翻了无味罐一般,上下不是滋味。不过,既然对方发问,他便要回答,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听他淡淡地道:“不错,我就是突厥的执思合力,你就是高”他话尚未说完,却被对方生生打断了。 只听那高仙芝道:“本帅是谁你没必要知道,当然你既为突厥之酋首,又贵为西突厥叶护,自然能够猜得到。不过,你可知道本帅为何不杀你?”这话说到后来,语调中竟有着几分戏谑。 其实这个问题也是执思合力一直想问的,不过无论怎么说,他也实在问不出口,否则便真有嫌自己命长,催人夺命的嫌疑。而在他内心深处,直至此时尚且抱着一丝侥幸之心,试问他又如何肯说出这等不要命的话来?! 不过,显然这位唐军高帅是特地来为他解惑的,只听对方道:“你不必心急,这等好事自然迟早是要你知道的。”说着,一使眼色,两旁那四名唐兵便一拥而上,将执思合力架到了一处山谷旁。 执思合力就这般晕晕呼呼地向下一看,却见只见不大的山谷中站满了自己的部下,粗略估计,竟有一千余人,而山谷四周的崖壁上已然围满了唐军士兵,他们手中都拿着素来令突厥人畏惧的利器—弩,而且还是上好了矢弩。这下纵是傻子也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了,眼见此景,这时的执思合力突然发了良心,只见他猛然一头撞到了高仙芝脚跟前数步远处,叩头道:“大人,你要杀我便杀我一人吧,底下这些人大多是牧人,乃是我强索利诱而来,还请手下留情啊。”他虽然后来被随即抢上前来的唐军士兵给按住了,但头仍是一颠一颠,竟是一副叩头不止的模样。 然而,等来的却不过是高仙芝一阵喋喋怪笑,只听后者道:“哦?果真如此?那你为何还如此可怜他们?也罢,本帅没工夫也没闲情同你闹这些,你先把这个读了吧。”话到此处,突然从腰间扔出一卷羊皮纸,正巧丢在了执思合力眼前。 这卷用突厥话写成的羊皮纸不大,上面也只一些字,到了这般地步的执思合力还能有什么选择,自然是读了,只听他朗声而道:“你们听着,大唐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大人念你们不明内中情形,便替天可汗放了你们,回去之后好好放牧作养,切不可再行参与叛乱,以图复仇,同时须将此事告于亲戚友邻。若当场立誓守诺者,立即开释。否则便犹如我”话刚出口,他正自惊讶不已,却连反应都不曾有过分毫,便在电光火石间,将吃饭的家伙和那副颇为健壮的身子分了开来,准确地说,应该是大唐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帮他完成了这般壮举,而工具便是那柄天宝皇帝御赐的玄铁横刀。 对于这等震撼之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再作犹豫,当下里只听得山谷之中叽哩哇啦之声大起,一众突厥俘虏但凡想要活命的,无比大声发起誓来。因为在他们看来,连向来凶狠蛮横的头领都被人砍了脑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这条命比起头领大人来可不值钱的很,当然这是对敌人大将来说,对于自己么,自然是要有多金贵便有多金贵了。 这倒也不能怪他们意志不坚,其实他们虽然奉执思合力为头领,但也是阴差阳错之故,这里面可没有执思合力自己的亲信人马,那些人可早就给唐军砍了。如此一来,眼下山谷中的这群人为了生存这般行事,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眼见此景,一旁站着的几名唐军将领自然是心领神会,帮不迭声地异口大赞起来—这时不大拍马屁,更待何时?! 只是那高仙芝却似乎并不因此而自得,只听他淡淡地道:“不过雕虫技罢了,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去整顿兵马,一刻之后全军赶赴碎叶城,不得有误!”一听这话,一众将领忙打起了精神,鼓着劲大吼道:“末将(等)遵令!” 碎叶城外,大食统帅齐雅德望着城头残破的城池,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挥手招来一名亲兵,问道:“红石峡那里同唐人的情况怎样了?” 那兵听得统帅发问,自然不敢怠慢,忙答道:“将军阁下,来自前线的战报称,唐人有一种会发火飞石的新武器,威力很大,我军伤亡惨重,一时还打不下他们,但包围已经完成,只须再添些兵,便”一听这话,连素来温和的齐雅德也不禁恼火起来,只见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头,骂道:“阿里那个白痴,你去告诉他,不要再问我要一个兵,一匹骆驼,如果两天之后还得不到他获胜的消息,那么总督大人那里,到时就由他自己去解释,听明白了没有?”“是,将军阁下,全记住了,我这就去办。”说完,这兵便闪了开去,很显然将军的心情不好,这时候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可没必要代那阿里受过。 他却不知,齐雅德为的倒不全是阿里不能立时打赴援的唐军,而是恼火眼前这座永不言败的城市。他很不明白,为什么在死了那么多人,城墙损毁将近百分之五十之后,敌人仍不肯投降?而令人尴尬的是,自己手下的兵士居然也没能攻入城内,这对于一向望风披靡惯了的齐雅德无疑很没面子。毕竟,到现在为止,所有能够调动的军队他都用上了,连自己本部的呼罗珊骑兵也不例外,下马的下马,驰射的驰射,总之他为了攻下碎叶的确用尽了心思。但除了给对方和自己平添了无数具尸体之外,就是那满地的废墟,舍此以外,再没有一点收获,这难道还不够奇怪的吗? 迎着刺目的阳光,他看了一眼前天夜里被唐军悄悄出城烧成了一堆焦木的投石机,再次为自己的对手感到费解,这究竟是一群什么人啊?不过,幸亏他有先见之明,及早转移了两架机器到城西,这才保留了最后一点有限的攻击力量,说有限是因为石料已经多了,只剩三十来块,而附近却没有可供采集的大型石块。 只是,若是就此罢休,不说战役目的没有达到,就是阿里那里也是舍不下的。因此,只有孤注一掷了,想到这里他不由怒睁了双眼,望着那座残破的城市,恨恨地道:“攻破之后,我要夷平这里!”言毕,便大声召唤亲兵。 可巧的是,正在他张口呼唤之时,一名兵士正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待奔至他跟前,连气都顾不得喘匀,便匆忙道:“将军阁下,敌敌人来了,那里,就在那里!”说着,便伸手一指。 齐雅德听了他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朝对方所指方向望去,却见远处尘土飞扬,数面军旗在黄沙包覆之中朝自己这边直逼过来,隐约间,但见其中有面上赫然绣着一个“唐”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马踏天山 五 午间的阳光格外严酷,经过了一个上午战斗的大食联军的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在这六月里的西域,别说挥舞利刃搏杀一个上午,就是骑马行路都难免有中暑之虞,何况他们大多已沿着残破的城墙线与碎叶守军激战了数个时辰。 由远及近的隆隆蹄声敲打着人们的心房,少数大食军队的高级将领正在猜测是否是那阻击唐朝援军的队伍凯旋了。然而,当数百面绘着龙与麒麟等百兽图案和“唐”字大旗出现在众人视野时,他们这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有多么离谱。而对这一切感受最深的反倒是那联军统帅—大食呼罗珊将军齐雅德。原因却是很简单,这位大食名将素来对西域诸国的军队十分蔑视,这次率众前来,虽然仍如往常一样,口上不说,但心里已经早把对方排除在得胜的部队之外了。因此,为了免得那些野人弱智的战技侮辱他的双眼,他便将自己的中军设在城东南的一处山崖上,这里几乎可以俯瞰整个战场,将碎叶城完全纳入眼下。只有一个缺点,那便是这里观察不到东面大山的情况。当然,对于天山这座天然障碍,他早已有了安排。 在得到来自龟兹的确切消息后,他立刻命令麾下亲信大将统领精兵一万两千人,其中居然有五千呼罗珊骑兵。他们将前往天山红石峡设伏,到时即便伏兵不成,以这般兵力对付区区数千押送辎重的唐军骑兵,还真是牛刀用了。不过,对于这一点,齐雅德倒并不在乎,他今次要求的只是一件事,只要能够全歼一支千人以上的唐军,便足以能挑起对方这只庞然大物的怒气,这样也就顺利完成了总督大人交代的任务。多派些兵力,也是为了做到万无一失。 与此同时,为了防备唐军可能的不顾死活的冒险,虽然这在他看来毫无可能,但对于那位高将军来说,想来是很有诱惑的。因此,就由于这一点,他派了突厥人执思合力前去守卫最为险峻,也是最有可能为敌人趁隙的天山隘口。不过,即便如此,便是再给他一次机会选择,他仍会是这般做法,因为他并不真正了解高仙芝。他所做的这些只为以防万一,却从未曾真正想过这等事情发生的可能性。而战场上每一个极的错误都有可能招致最惨痛的教训,更何况他在揣摩敌意上面犯了如此的大错,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大食将军此时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这一层,他只是在想如何尽快从眼前如波涛一般涌动而来的敌军面前逃脱,仅此而已。 此刻的唐军却如同一只扑向猎物的猛兽,凶猛而镇定,却并不因为敌人的慌乱和长途跋涉的疲劳而乱力量阵型。他们这时仍沿用着太宗时传下来的锋矢阵,那打头的自然便是裴仁勇和贺娄于润两将了,他们二人一个汉将个蕃将,平素里互相看不顺眼,再加都是脾气暴躁之辈,因此以往却是没少冲突。这次两人一过天山山口,便一齐拦住高仙芝的马头,生恐一个不留神就被对方趁了先机。于是,在前来这里的路上,两人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便在高仙芝争着当这大军的先锋。 这事一闹就连向来智计百出的高仙芝也不得不摇头叹气,对着这两个活宝也是无话可讲,最后索性将两人一同调去做了先锋,方才使那出“请命戏”了了结。 然而,这对于高仙芝来说或者是好事,但相对大食联军的兵士,则绝对是空前的噩耗。裴仁勇和贺娄于润两个人简直如同魔鬼一般,但凡在他们马头附近的人,不用多说,上来就是马槊或者横刀招呼,一时间当真是所向披靡c无人敢挡。 这般一来,两人领着前锋兵士在中军高仙芝的调度下,同后军孙得忠部配合默契c如臂使指。两千多人的锋矢大阵就在大食联军中左冲右突,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待到他们从头到尾走了个遍,那大食联军的阵形也已经不成了模样,到处都是随意丢弃的甲仗辎重,还有那些满战场乱跑的新兵们,一个个都如同疯了一般,想跑却不知究竟该往何处去。 齐雅德固然有些临阵畏敌的意思,不过他能在唐军骑兵楔入己方队伍之前逃脱却无疑是一大幸事,这不止对他自己如此,就是对整个大食联军而言,亦是如此。因为,当他带着亲兵逃离唐军锋线之后,方才得以再度聚拢部下兵马,尤其是那五千精锐呼罗珊骑兵,以利反击唐军。 从城东一直逃到城西的齐雅德才站稳脚跟,身后的大队亲兵也尾随而至,他见到这般情景,自然是又羞又怒,不过他终究不愧是大食名将,尽管如此,面上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只听他朝着边上传令军官道:“去调左右两翼骑兵向中间集结,一定要挡住敌人的先锋,不然我们整个大军都得玩完。”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已经阵脚大乱的西域诸国军队,又说道:“不要去管那些人,就让唐军以为他们最为薄弱,一心冲杀。如果这样混乱下去,敌人迟早会陷入乱军里面,到时我们再以我军骑兵冲击敌人腰腹,一定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只要等到阿里回军之后,这边的危险就会少许多,快去!”说完,便从背上抽出一把短柄战斧,一副准备冲杀的模样。毕竟,方才之逃是迫不得已,现在则是一定要返身再战了。 齐雅德看着手中用豹皮包覆的战斧手柄,心中不由有些惋惜,他在呼罗珊一地素有收集兵器的名号,这把战斧是从前一个波斯贵族留下来的,据说曾砍死了十二名敌军将领。只是齐雅德却从未打算用过这把战斧,他身上配有一把大马士革弯刀,是巴格达最好的工匠用精钢打造而成。不过,现下的情势,使他不由自主地拿出那柄背负已久,却个不曾用的战斧,想来大约也是有些自我安慰的原因在里头。 不过,他哪里料到,就是他方才的一道命令,使得本来有可能全歼唐军的机会就这般与大食一方失之交臂。原因倒是不难,只因唐军固然骁勇异常,又是出其不意,长途奔袭,因此起初形势的确一度大好。然而,随着齐雅德的逃脱,大食联军的中坚力量—强悍的呼罗珊骑兵也逃脱了被聚歼的命运。而大食联军众多的人数在这时再次发挥了其意想不到的作用,正如齐雅德所料,先前疾驰如飞的唐军此刻已经混入了人流之中。这也并非是唐军将领指挥不利,主要是由于碎叶城的地势和本就互不统属的西域各国军队的情况造成的。在本军突遭打击而大食统帅齐雅德不知所踪之后,唐军当面的几个国的军队确实被冲得惨不忍睹,但其他几处的部队却不曾知道这等情况。他们或处于戒备状态,或正被驱赶着与碎叶城大唐守军拼死搏杀。而碎叶城本身的地理形势,也使得唐军一时不曾见到这种情况,再加上打先锋的贺娄余润和裴仁勇都是那等见了敌人便热血上脑,拼命向前打的人。因此,这般一来竟是一群唐军先锋骑兵领着后面大队骑兵直接深入人群之中,冲杀得固然爽快,但运动速度很快也慢了下来。 待到高仙芝发现了这等情况,想要制止时,却是为时已晚—这里的西域诸国军队混乱异常,就是败了也是败得乱七八糟,很快便用人海战术将唐军骑兵的速度磨了下来。而这时,若是齐雅德能及时发现,前来突袭的唐军不过三千骑的话,那么只要他命令手下的呼罗珊骑兵遂行两翼包抄,而后再组织其余仆从国军队反击的话,那么高仙芝也就不会有日后的风光了。 不过,战争胜负之事往往系于一念之间,高仙芝既然未能及时喝止己方饿贸进,而齐雅德也未能及时发现唐军的弱点,予以利用,那么胜利的天平却是向着掌握先机的一方倾斜了过去。 当齐雅德的呼罗珊骑兵集中力量前去迎战唐军时,早已发现情况的高仙芝立时便严令贺娄余润和裴仁勇两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拖住前来邀击之敌军骑兵,而他自己则亲率中军主力绕往正在溃败和混乱中挣扎的西域诸国军队的侧后。他的计划很简单,却很致命,只要能在最短时间内彻底击败那些一盘散沙的西域诸国军队,则大食的力量便会骤减,而彻底溃败的西域士兵们也会大大打击大食骑兵的机动力。如此一来,趁着混乱,只要再对那些大食骑兵们展开最后一击,则胜负不问可知。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如此下令的。只是,不同于以往,这次下达最后这个军令之后,这位大唐驻在安西四镇,守卫西域大门的剽悍将军再一次亲自持槊上阵,率领着他的中军骑兵们在天地之间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远远地向着敌人迂回过去。 与此同时,大食及西域诸国联军的最高统帅将领齐雅德也挥舞起了那极为柄名贵的战斧,向着正在横冲直撞的唐军狠狠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马踏天山 六 然而,有些时候拼命并不能解决问题,好比现下的大食统帅齐雅德便面临着这般境地。他根本不曾料到眼前唐军的战力竟有如此之强,不过区区千把来人的集团,居然将他的数千呼罗珊精锐骑兵挡在了前面,使得己方精骑并未能发挥出最大作用。 但现在再去挽回,已经是为时过晚了,因为他发现了一桩更为可怕的事,那便是唐军居然在其主将的带领下,抄掠到了西域各国军队的侧后,这情况对他而言,不啻为当头一棒。那帮西域国的战斗力可以说没有说比齐雅德更加了解了。放眼整个西域,除了一些游牧部落之外,但凡称的国的,却是没有几支强兵的。绝大多数人在一般情况下,根本不能与唐军硬战。此番,若非齐雅德一再威逼,又诱之以碎叶城之富饶,并答应战后纵兵洗劫,那些西域国的将士们又怎会如此卖命。但归根到底,这些临时征调并混在一处指挥的诸国军队,说穿了还是一盘散沙,纯是乌合之众罢了。 然而,若是一旦被唐军得逞,则后果必将不堪设想。那时的西域各国军队势必为之土崩瓦解,如此一来,不但攻克碎叶一事休想再提,就是如何抵挡住眼前的敌人,也是一桩困难之极的事。只因除去他自己部下的五千骑兵之外,其余己方兵马尽是西域各国派来的,他们若是一逃了之,那他这个做统帅的也就不必再在这里久候了,索性回呼罗珊拉倒。 因此,无论如何他却是一定阻止这种情形发生的。眼下,尽管现在齐雅德麾下直接指挥的兵马不到二千人,但形势既然如此严峻,说不得他也只能一拼到底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唐军骑兵见他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竟先自弱了士气,只远远地观望了一阵,便仓皇而退了,全无半分战意。齐雅德见了,也不知对方是什么计谋,但现下的当务之急便是把这些唐军骑兵赶走,至少要赶到离碎叶稍远的地方才好,这样才有利于他整顿部下兵马。而且,机不可失,现下若能一举击溃唐军主力,那么身陷重围之中的唐军先锋必定军心大乱,那时就可以一打尽了。 言念及此,齐雅德不再犹豫,他猛地一夹马腹,一人独骑便冲在了最前,而他身后则紧跟着护卫的精锐呼罗珊骑兵。 一时间,整个碎叶城外黄尘漫天,到处都是人影马蹄,各种声响交织在一处,端的是热闹无比,只是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丝毫欣喜欢闹之情,有的只是恐惧c仇恨和决死的信念。 高仙芝很清楚,一旦被敌人缠上会是一种什么结局。他现在麾下仅有三千人,除去拨与裴仁勇和贺娄于润二人的那一千兵士外,真正处于自己指挥的不过二千来人。这些人固然不会被对方主将一口吃掉,但若不使计,同样也无法获胜。相反,只要自己这里被对方拖住,那裴仁勇和贺娄于润二人及他们所统带的那一千骑兵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虽然现下这些人也未必就好得了多少,但至少仍有得胜之希望。如此一来,高仙芝立即下令改变阵形,将后队变作前队,居然硬生生地返身朝那围攻裴仁勇和贺娄于润的敌军大部冲杀而去。 围住裴仁勇和贺娄于润的是大食统帅齐雅德麾下最为精锐的骑兵,只是面对由两个嗜血狂人带领的一群疯子骑兵,饶是那些呼罗珊精骑如何厉害,一时就是吞不下眼前这股敌人。不过,人力终究有穷时,唐军翻山跃岭而来,所以能一股作气在敌群中杀进杀出,倚仗的也只是士气而已。此刻,既身陷重围之中,即便再怎么心坚志异,却也免不了在士气上要打些折扣。而且,唐军每人平均要对付四到五个敌人,多的甚至被不下十名敌骑围在其中,结局自然是不问可知了。因此,这般情势只要再持续一顿饭的工夫,这些已然被呼罗珊骑兵接战过来的唐军先锋们必然要战死在这碎叶城外了。纵然裴仁勇和贺娄于润两人再如何勇猛,但战阵之中讲究的终究不是个人武勇;相反,“双拳难敌四手”通常是对沙场之争的最好形容和解释。 正是预见到了这般情况,那带队的大食将军这才并不发狠要立即歼灭敌人。他想得不错,眼前的唐军都是拼死的人,如果自己也一味与对方硬拼硬,那么虽然终究获胜的必是己方,但伤亡惨重也是一定的。因此,他既想到了这点,便有心要避开唐军锋芒,这才一边将兵马布置了重重围住对方,一边却又只与对方不断接触,并不下令猛攻。 他这般做本来是极高明之举,但偏偏没有找准时机。那齐雅德命他对付所来之唐军骑兵,却并不曾令他只一味针对自己当面之敌。毕竟,于大食而言,说到底其实高仙芝本人及其部下主力才是真正的敌人。 但战场之胜负往往系于一念之间,双方相差之处往往也只在错对之后。大食一方既然连续两次错估了形势,则战局自然不言而喻了。 高仙芝突如其来的猛烈一击,将与裴仁勇和贺娄于润对应的大食骑兵打地阵脚大乱。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高仙芝带着唐军主力骑兵兜了一个大圈子结果又回来了,而且还趁着战场上沙尘漫天之际,狠狠地来了一刀,不但将阵型冲的乱七八糟,还在被围的敌人力竭之时,突然将之解救了出去。这便好比生生地从人家嘴边将一块肥肉抢掉一般,怎不令那大食将军羞愤交加。 但这时的他,除了向齐雅德派出联络之人外,却也做不得其他之事。须知,那高仙芝麾下可是有着比裴仁勇和贺娄于润多一倍的兵力,他这般直扑而上,确实教大食军队损失惨重,尤其是那名满天下的呼罗珊骑兵,更是死伤累累。 那齐雅德其实不用接报,也很快便尾随唐军而来。只是待到从沙尘中冲杀而出,这才发现对手就在眼前!他一见此情,又接获部下军报,自然已经将形势看了个一清二楚。只是,这时却不由得他再作犹豫了,若再行耽搁,一旦被唐军趁着机会,那可是铸成大错了。 当下里,齐雅德铁青着脸,不断在马上颁下令去,他一连派了三名部将前去收束西域各国军队,同时又令人去告知另外那名骑兵将军,令其务必不能为唐军攻破阵线,而他自己则依旧率领部下骑兵朝着高仙芝衔尾追去。到了这时,他才不得不承认对方主将的确比自己高过一筹,居然能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处处领先,牵着自己鼻子走,心中怒火熊熊不说,要命的是,滚滚沙尘中钻来钻去,竟然还不得与之决战,反而将己方部队搅的一团混乱,这倒确实令他心生佩服,即便只是心中如此。 不过,他却不知道这时的高仙芝也是有苦自知,以后者现下的这点兵力,固然能将敌军搅乱阵型,甚至还能趁乱聚歼一部敌人,但也仅此而已。真正要击败眼前敌军,非要等到李嗣业的主力大军到来不可,但眼前的情况是,战场边处,连个唐军影子都不见。至于碎叶守军,当高仙芝策马到此,第一眼看到城池之后,就不再抱有更多想法了。现下,他心中盘算的是如何尽力与敌人周旋,并且在李嗣业大军到来之后,能一举破敌于城下。根据他来时的估计,距离李嗣业大军到此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何况自己是安西军最高统帅,李嗣业又跟随自己多年,一定会兼程而来。现下他要做的便是屏住最后一口气,也要牵着大食人向天山方向赶,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发挥援军突如其来的作用。 而这时的齐雅德却并不知道高仙芝心中的担心,他也顾不得那该死的突厥人怎么会将那般险峻的山隘丢失,以至于放了这么一大队唐军过来。他只是咬着牙,在心中暗暗发誓,此战若胜,事后一定要将抓住的唐军俘虏统统杀掉,以泄自己心头之恨,当然还要看看那个领兵的唐军将领究竟是谁。 然而,眼前的形势,齐雅德与高仙芝两人都没有那碎叶军使刘荣看的清楚,他虽然身负创伤七处,但大多只是皮肉之上,最重的是左臂一箭,不过既敷了药,再加他身子壮健,一时并无大碍,因此领着亲兵在城头值守。只是围绕碎叶城激战到现在,守军已经伤亡大半,他虽有心出城助那高仙芝一臂之力,但毕竟敌军主力仍在,若是被人将城池趁机取了去,那唐军一切所为都将化为泡影,是以他虽然心急如焚,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当他看到那西域各国军队因为高仙芝大军突然予其一击之后,越发地混乱时,发现机会终于来到,遂下定决心,不顾部将反对,亲自从城中拣选精锐五百人,在命令其余诸将牢守城池之后,开了西城门,直冲出去,却是如一柄短刃一般,直插在与那裴仁勇和贺娄于润缠斗的敌军身上。 这一部五千呼罗珊骑兵本来就被那两个疯子打的头痛不已,后来高仙芝绕了一大圈子回来,又在背后猛烈一击,当真已经是乱了阵脚,只是凭借平素精良的训练,方才支撑到现在。但他们哪里想得到,已经疲弱不堪的碎叶守军居然也会主动出城攻打他们,而且来的也是骑兵,还正好一刀捅在了薄弱的左翼上。顿时,鲜血激射之后,崩溃已经再所难免。 漫天黄沙之中,无数骑兵互相厮杀着,践踏着,对比于大食人的新月旗,大唐的百兽战旗却始终昂然而立。而当隆隆的战鼓声和号角声响彻大山之时,厮杀的满脸是血的大唐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明白:援军终于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新政风云 一 晕,昨天家里电话居然欠费停机,不好意思,放了诸位鸽子,现在发 东宫含元殿内,李辅国看着眼前的太子,心下不由惶惶起来。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自早朝散朝之后,太子殿下与李林甫,杨国忠等几名亲信大臣便被皇帝召入大内,说是有要事需详加商讨。之后,李辅国便见已经不和许久的李林甫,杨国忠含笑走出了兴庆宫,而太子脸上虽然仍是往常那副不慌不忙。但作为东宫最得信任的内宦,他知道,太子心中愈是恼怒,脸上定然愈是沉静。 早朝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由于时间尚短,而且无论宫里宫外,似乎对东宫之人防范格外严密,因此李辅国现下对具体细节尚不太清楚。但他是何人,这点事又如何能难得了这位在京城混了三十多年的老宫人。不过借着在大内等候的工夫,他便从两个太监那里得知今日为了剑南道成都府尹刘仲勋谋反之事,朝廷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甚至连久不上朝的玄宗皇帝在朝会之后,还破例将首辅大臣和太子殿下召入宫中,继续商议此事,可见事态严重之至。 而这太子殿下自宫中回来之后,便只留下自己在这含元殿内伺候,所有侍从并婢女,杂役都被挡在殿外,连太子妃也不例外。从午时至现在,整整五个时辰,太子未曾出过殿门一步,也没有进过任何膳食。 他李辅国十二岁入宫,十五入忠王府,几乎与这位太子是一同长大的。正因如此,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眼前这个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唐皇储。李屿的性格深沉内敛,刚毅果断,许多事情并不告诉身边之人,即使如李辅国这般亲信,也不例外。而且,时下传言寿王等人夺嫡之心日盛,借着眼前这蜀地之事大做文章,而李林甫自病愈之后,更是处处针对太子,就是那杨国忠如今也是落井下石,居然罕见地附和起李林甫来。这太子的处境唉,真是不提也罢 他虽然站在李屿身旁,但并不真正了解此刻这太子心中所想。李屿现下的心情确可用郁闷至极来形容。望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太子李屿恨不能一把扯起,丢在这雄伟却又阴森的大殿里,由它焚烧殆尽。他自宫中回来时就不断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何父皇如此信任瑞王?而自己不过是为对此事略有疑问,便遭来严厉呵斥。是,这刘仲勋先前的确由自己推荐,赴蜀上任。 但此人政绩却是有目共睹,就是皇上此前也曾赞扬过他,怎么如今事情一出,便都责怪到自己头上来了。甚至于连蜀地吏治不清,官场贪墨横行之事也被栽到他这位太子身上。而素来自诩为巴蜀人士的杨国忠却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当真是圣明的大唐玄宗皇帝治下吗?李屿忽然心生疑问。 但是他转而摇头苦笑,心中一个声音道:是的,只是父皇为奸佞人所蒙蔽,连累大唐江山也如白纸披墨一般,惨遭荼毒。现下这江山虽然看似稳如磐石,实则危机四伏。边关战火已非一日之事,中原承平日久,兼并严重,去岁六州大旱,百姓颗粒无收,偏生李,杨等人还诓骗皇上说天下民丰物阜,百姓安居乐业。哼,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若非这瑞王既同寿王一伙谋夺自己储君之位,又复勾结李,杨等人,为祸朝廷,自己又岂会授意他人,谋害皇弟。这还不是为了那万里江山。只可惜,一朝落错,满盘皆输。非但无人能够体会自己为了江山社稷,忍气吞声,苦心孤诣暗中谋划,还要千方百计设法加害于己,做太子做到这般地步,真是令人心生寒意了。 据说那刘氏一族满门被杀,一个不留,这等手段也配叫心慈手软,不欲牵连。当真是笑话,虚伪之极。却偏有人相信那瑞王所言,皇上真是糊涂啊。言及此,李屿不由低叹一声,却把一直心伺候在侧的李辅国吓了一跳,口舌不便之际,竟问道:“殿下今晚想在哪儿歇宿?”这话确是不合时宜,想那太子正当心烦意乱之时,又哪有心思去考虑儿女之情,床第之欢。 其实他只是见那太子一直未进食物,心下担忧,又不敢随便出言相询,便想待会儿可在其寝宫服侍时,略加请示,以免饿了太子的肚子。这般一想,难免会猜测太子今晚会在哪过夜。现下被李屿这么一叹,心中惊慌,脑中反复回想之事便不由自主地说出口来。 李辅国心中正自惶惶,却见太子侧头看了看他,无精打采地道:“恩,时候不早了,就去琴心阁吧。” 这琴心阁是太子专为新纳的萧氏而筑,萧氏容颜娇丽,性情温婉贤淑,颇合李屿心意,因此即便以他不尚奢靡之性,却也特意为她修了这么一个清雅所在。东宫婢女私下传言,萧氏极有可能晋为侧妃。 今日她听得太子妃张氏言道太子心绪欠佳,委她于方便之时,多加劝戒。萧氏听她嘱咐,自是默默铭记于心,不敢有丝毫大意。 眼见太子一脸倦容地迈进屋内,萧氏心中一痛,忙迎了上去,却见李屿也不与她见礼,只摆了摆手,便朝着卧榻坐将下去。萧氏见状,知他疲倦乏累,便乖巧地来到她身后,轻轻为其揉肩捶背,过了一会,却道:“殿下可是为今日朝会之事心烦?” 李屿知她素来不关心朝堂之争,心下也是因此而对她十分宠爱。今天本来过来这琴心阁便是为了躲避那太子妃的唠叨罗嗦,却不意这萧氏竟也关心起政治来,只是他此刻心绪不佳,更何况今日被其父皇一顿狠批,哪有心思再说这些事情,当下便心不在焉地答道:“正是,却也没甚烦处。” 萧氏本来对此事不甚明了,见他不肯说,便想作罢,却又想起张氏嘱咐来,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如有心烦之处,可说与臣妾知晓。或者能为殿下分忧一二,也未可知。” 李屿起初尚有些欣慰,只是稍稍一想,却又心生疑虑,当下便问道:“你从哪里知道孤心情不佳?” 那萧氏见他这般一问,只觉不便将张氏嘱托说与他听,又因她素来不惯撒谎骗人,当下竟堪堪地说不出话来,只一门心思想着哪个理由好些。 这边李屿早就等的不耐,又见她如此忸怩作态,合着恶劣心境,心下已是怒火旺盛。转一想,又觉不对。这父皇近日又对自己流露不满之意,今日在兴庆宫内,当着几名百官之首更是骂的一点儿不留面子。难道许多事情已被父皇知晓,可谁是泄密之人呢?突然,看着一脸迷茫的萧氏,他顿有恍然大悟之感。 当下,李屿怒气大盛,他再也没想到自己宠爱的女人竟然是大内之人,一时再也忍耐不住,回身伸手便掐住了萧氏脖子,喝道:“你快说,究竟是何人派你潜伏东宫?!” 萧氏被他如此一问,顿时傻在了当场,心下惊诧于太子怪异举动之余,却也不免难抑恐慌。 李屿见她这般模样,疑心更盛,手中不免又加了些劲力,直将那萧氏掐的面色通红,喘中带咳,却是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断断续续地道:“没没有人,我我想”却被扼的怎么也说不下去。 李屿却是先入为主,认定了这萧氏与外人勾结,当下见她如此吞吞吐吐,更是确信无疑,怒极反笑道:“好,好啊,想不到孤生平最宠幸之人竟是大内密谍。我也无话可说,哈哈。” 他虽是微笑而言,但手上劲道却是有增无减,边笑边大声喝问:“究竟是谁,你快说来,说!”其势甚是可怖,在烛光映照之下,一张脸已然被扭曲的不成样子。 只是这边萧氏却再也经受不起,渐渐地已是进气少,呼气多了。她虽性情温和,到底也不是傻子,直到这时,方才明白是那张氏故意陷害于她,只是此刻纵有万般言语,也是无话能说,终于被太子掐的双目失神,一口气接续不上,眼前一黑,就此咽气而亡。 但太子却仍不罢休,兀自一个劲地死掐着佳人粉颈,口中狂呼道:“哈哈,我叫你通报于父皇,说呀,你倒是说话呀,如今看你还怎么泄露孤的机密,啊哈哈。” 外边李辅国听见异动,起初尚不加理会,然而耳听阁楼内声音越来越响,忍不住推门而入,却见其余一众宫女,太监留在了门外。他甫一进门,便看到这幕惨剧,心下惶恐,好不容易才将太子劝下。 只是李屿似乎过了好半晌方才醒悟过来,随即抱着爱人尸体,失声而恸。但只一会儿,他便擦干了泪水,又恢复了往那般稳重阴沉,只听他低声道:“此事不要让旁人知道,你去把尸体好好埋在此阁后面废园内,任谁也不得走近。” 见了那太子一脸阴戾之色,李辅国哪还敢迟疑,立时便以锦被包裹萧氏尸身,抱着走出楼外。 望着李辅国远去的身影,李屿紧握拳头,森然道:“哼,今日爱妃之命同刘氏一门一并寄下,李佑,我迟早叫你血债血偿!” 他却不知,此刻剑南道内,也是风波迭起,只是未如他所料那般罢了。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新政风云 二 成都,剑南节度使府内,后花园中,五人围桌而坐。亲,眼只听这李佑对着坐在他左侧上首的高清泰道:“通元钱庄这几日似乎生意颇好,高老板是不是给我们略道一二啊。”言毕,却面带微笑,看着那高清泰。 高清泰却是最怕他这般眼神,每次被他一看,心里就有发毛的感觉,暗自思忖,可能是因为当初刘仲勋一事,留下了心理阴影,只是这话倒是不便说也是不能说的,当下也是一脸笑容,道:“这还是仰仗殿下之功啊。若非殿下想出这钱庄一物,老朽又怎能如现下这般日进斗金呢。” 他本是谨慎低调之人,然则这个通元钱庄是李佑所想,一切规模制度,也是按照此人构思。所以他压根便没想过要将具体生意情况瞒过这位瑞王殿下。何况,见识过这人手段后,高清泰愈发不敢得罪于他,而且此人守信重诺,甚合己意。如此一来,更让他死心塌地效力于这瑞王麾下。 只见高清泰喝了口茶,方又续道:“眼下,成都府内,凡是富商,十有将手中至少三成家产投入钱庄,这十多天来,我已做了二十多宗买卖,其中有收购北疆皮货,新罗人参的,也有转运江淮粮食的,甚至于还同几名大食商人立了购买蜀锦的字据。有了朝廷和殿下的支持,这生意当真是愈发好做了。”说起这生意来,一向予人以浑浑噩噩之态的高清泰立时便显的兴奋精悍起来。 “呵呵,这不过是牛刀试验罢了,你肯给这些人两成半的利头,便似直接让他们家产翻番,自古商人重利,这些豪门又怎会不愿。”嘴上这么说,李佑心下当然知道,若非他在坊间制造舆论,又暗中放出消息称通元钱庄有瑞王支持,再加上他铲除刘仲勋,王冲之等人时的雷霆手段,川中富豪们自然心有戚戚,抱着出钱消灾的心理,起初便只出了少许存入钱庄。只是他们不料这钱庄果然言出如山,说是为了打响头炮,先返还一成利给众人,以示诚信。 似西城李家,南坊贺家等豪族自也不会在乎那些钱,只是自古以来,士农工商之深入人心。更何况,蜀地吏治败坏已久,他们以为那瑞王不过是借着这钱庄之名,大发横财而已,而他们自身,也只为求个平安。 哪知道这钱庄竟然如此守约,他们联想到背后暗中支持的瑞王,不由心下大动,一时间便有多人前去存钱,所谓跟风景从,其余众人见几个最富的都动了脑筋,哪还有犹豫,便先后在通元内入了钱,兑成了银票。 其实众人之所以敢冒如此风险,一则固然是因为李佑或明或暗的示意,另外也是看在高清泰家财丰厚的面上,想来由他开办的这个通元钱庄,无论信誉还是资金方面,都应该比较令人放心。 他们哪里知道,这通元钱庄内里实是李佑与高清泰二人合办。只是李佑事先言明,他虽然出资四成,但只负责帮助高家理清头绪,日后实际运作,却要他高家一力承担。 高恒乍听父亲回来讲述此事,不由半信半疑,他只觉世间并无如此好事。而且这钱庄买卖最重信用,而要让人信服,除开往日商誉外,资财雄厚也是关键,但按照李佑所定钱庄规矩,却是一个不好,极有可能赔上全副身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是他父亲高清泰对此却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这是近年来绝无仅有的。 他哪里知道,高清泰得李佑论及此事时的激动之情,直可如那滔滔黄河之水,奔腾不止。凭着在商场纵横四十载的丰富经历,高清泰敏锐地意识到李佑所提这钱庄一事,非同可,如若成功,不仅可将高家财富扩充百倍,说不定便是青史留名之事。 因此,他不顾儿子疑虑,毅然决定将高家财产的大部投入这通元钱庄之中。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这瑞王居然也能一下子拿出三成本钱来。虽说不过占钱庄的四成,可也是三万多贯钱啊,这可不是一个数目。想他高清泰自己拼命到现在,家财也不过十多万贯,这还是包括了成都,汉州和长安等地的全部不动产业。他却不知,此时李佑委托刘方城开办的泉州海运生意早已步入正轨,一年净利都已经达到一万贯有余。虽然这两年大食战乱,收入有所减少,但新辟至日本的生意却是蒸蒸日上。 自日本大化革新后,心慕中国文化的日本上流多次派遣使者入长安朝见,汉族风俗也为其日益重视,似丝绸,茶叶,瓷器等物已经深入贵族人心,因此泉州的生意也是越做越盛。只是扩张之余,却也引起诸如帐目混乱,同行竞争日趋激烈等弊端,但这却不是李佑现下能够解决的。他现在因为刘仲勋一案,已被朝廷临时加授成都府尹一职,成为名副其实的剑南道首抚。只是这么一来,出行自然极为不便,何况,成都与泉州相距何止万里。他分身乏术,又如何能兼程赶到泉州料理生意呢?所以眼下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以书信指导刘方城应付各方危机罢了。 李佑见高清泰一张老脸难掩喜悦之情,忍不住问道:“高老板可知,这不过是个开头罢了,未知你对今后钱庄发展有何看法?” 却见那高清泰呵呵一笑,随即道:“殿下天纵英才,一切均在料中,何须老朽多言呢?”说罢,满是笑意地看着李佑。 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之后,李佑脸上却挂着笑容道:“呵呵,得高老板如此谬赞,王如何当得起啊。只是依我所想,这通元钱庄不应只局限于巴蜀一地,似陇右,京城,河北等地也是大有可为。却不知高老板以后舍不舍得再投本钱?” “哈哈,殿下如此雄心,老朽岂能退缩,对这将来之计,殿下却是与老朽想到一块去了。”言毕,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桌边诸人除了高适略有些明白之外,那左边的薛据乃堂堂进士,虽然醉心修道炼药,只于这经商一道却是看不大起的。而右首的马重国更听得云里雾里,只想瞌睡。他本是一介武夫,沙场征战自然不在话下,至于这商人间的事则是一窍不通,眼见瑞王与那高老板一阵大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却听李佑转而对薛据道:“不知薛大人于那炼药之事进行的如何了?”这薛据本是开元十九年王维榜进士,后至涉水县令,李佑在成都府周围巡视时,在该县见到此人,听说这人便是自至老一向属意炼药修丹的薛据,不禁心下大喜。却不知在他一番“道经妙悟”之下,这人竟然连县令都不要做了,直接挂印,连帮着李佑炼药了。 李佑执掌剑南一道军政大权,自然知道这人为人骨鲠,有气魄,那时蜀地未经整饬,贪污横行,豪门压人,他这一县之令有时却也做不得主,想来能封印炼丹,其中定也有避世之意。但他能如此决断,却也令李佑吃惊不。 却见薛据脖子一梗,不满道:“在下已经辞官归隐,还望殿下收回‘大人’之言,免得污了朝廷的官声。” 李佑听他这么一说,知道此人脾气素来硬极,为人自然有些刻板,却也并不因此动怒,只陪笑道:“呵呵,是本王的不是,还请薛先生不要生气才好。” 那薛据虽然有些清高,到底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见李佑诚恳至斯,心下感服,口中却道:“不敢,在下蒙殿下提点,为炼仙药,已经延请道门一派三真人,六弟子,俱是经验丰富之人,那原料也并非稀奇之物,如此一来,不出旬月,应当能炼出殿下所提之药。”言毕,一脸自信。 李佑见他这副神情,心下不免好笑。其实他让薛据炼的哪是什么仙药,分明是能致人死命的火药。而对方这般夸口,却是李佑不曾想到的。他只记得火药所需三种成分,至于具体分量,却是知之不详,而火药之道,成分搭配,至关紧要。如若配方谬误,所出火药威力不大还是事,就怕误伤人命,那可就要闹出大事了。因此,他也不敢只凭借记忆胡乱搭配,免得酿成大错。 而且他一贯坚信一点:后世中国科技之所以落后他国,并非国人愚笨不明,实是儒家视手工技艺为奇技淫巧之故。现下他铲除刘仲勋之后,大力鼓吹手工技术,虽然一时效果不甚明显,但长此以往,风气一盛,必能有所好转。而唐时,儒学并不像以后那般高居诸家之首,若要扭转乾坤,眼下时机却是正好,当真有稍纵即逝之感。 他已然叮嘱薛据配药时要多加心,其实,自秦朝始皇命人研习长生不老之术起,炼丹制药便成了无数修行的道士们兢兢业业的目标。何况,有唐一代,李氏向以老子后裔自诩,重道之心,天下皆知。而高祖时,太宗与建成太子争位,有始至终,道教一派都站在太宗一边,及至最后玄武门胜出,自此之后,道门却是愈发兴盛起来。那炼药之人,遍布天下,自然有人出过意外。是以,不用李佑多说,薛据也明白个中危险。如此一来,反便宜了李佑只需按时询问总领此事的薛据即可。 “如此甚好,那此事便要麻烦薛先生了。”李佑窃喜之下,连忙说道。那边薛据老实不客气地收了这话,却只回了一揖,便不再说话。 李佑却因火药一事,又想到兵家大计,忙对着正昏昏欲睡的马重国问道:“马将军,那士卒训练之事,可有进展了?” 却不知马重国正听得头脑晕乎,乍听他如此一问,心下还没反应过来,却脱口而出道:“士卒训练?不行,不行,简直是一塌糊涂。”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新政风云 三 李佑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心下大惊,忙问道:“这次入蜀所带的五千禁军都是京兆附近各州驻防精兵,便是其中两千飞骑也是精选之兵,难道竟是如此不堪吗?” 却见那马重国听他说罢,不禁摇头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若论身材高大结实,这京兆附近驻军确为举国之首,便是平日训练也合乎规矩,但这些人终究没打过仗,遇上一点变故,就不知进退了。看说首发推荐去” 此刻,他已然清醒,见李佑凝神倾听,甚是关注,当下便续道:“那日晚上,末将奉命带领三营人马伏击汉州军。本来敌人疲累之下,突遇我军袭击,早已斗志全无,军心涣散之下,便成崩溃之势。可是由于协调不佳,再加上众军初次遇战,待冲入敌阵之后,只顾杀伤抢掠,居然弄的本阵都乱了。若非军中有上次太原之战编入的老兵,只怕弹压不住,就要生出乱来。饶是如此,那一役,战死五十多人,伤的不下三百。大多是哄抢,乱阵时伤了自己人。” 顿了一顿,他又总结道:“总而言之,京城之兵,听命却不习战,京兆诸军训练有素,却又不服调遣,现下两军合在一起,不经大战,尚无问题,若是对垒劲敌,只怕未经战,却先自乱了。”言毕,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却是奇苦无比。 却见李佑听罢,皱眉道:“可是真有此事,这倒麻烦之极。”那马重国不敢怠慢,忙躬身道:“末将所言,句句属实。” 李佑见他如此,忙搀了他道:“马将军所言,本王自然是信的。”话峰一转,又道:“哼,既然这些骄兵悍将不给面子,好,那就由本王亲自来调教他们。明日你先把太原老兵调来,然后,集合全军,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人如此不知死活。”说罢,竟是冷笑数声。 这边高清泰却在心里暗自嘀咕,瑞王请他来说是为了钱庄及蜀中经济之事。现下倒是事无巨细,都不瞒他,这样一来,反倒让一贯谨慎行事,徘徊于各方的高清泰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忽然心底一个头冒起,难道瑞王此刻已经把自己拉入他手下一伙人中。言及此,不由汗流浃背,他虽不过是蜀中富商,但也时常关心朝局,对于瑞王帮着他哥哥同太子争位之事,虽然低调,却也略有耳闻。只是前头刘仲勋刚刚没了,如此前车之鉴,怎能不叫他心惊胆战。 满门三百多口啊,就是这瑞王手下之人一句:斩草除根。便让这位殿下狠下杀手,结果血满阖府,一个不留。想到这里,他不禁瞄了瞄对座的高适,却见对方正神闲气定地靠椅品茶,丝毫瞧不出动静。 只上这般一来,却让他忽地了然起来。他心道既然手刃刘仲勋便是自己,那么他朝,若自己见疑于瑞王,只消人家放出风去,哪怕这人不追究,那太子又怎会放过自己。而这通元钱庄看似日进斗金,大大地卖了自己个好,实则完全将他高家全副家产套牢,若是稍有异举,那瑞王报复起来,岂非轻车熟路。如此一想,他不由暗自叫苦,想不到自己摸爬滚打一辈子,到头来,居然在一个少年手上栽了个大跟头。正应了那句老话: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不过,他也是聪明之极的人精,转又想,这瑞王若非用的着自己,何苦费尽心思,使出这等招数。既然如此,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跟着他干好了,他日若成了大事,自己叨的光恐怕也少不了。而瞧这瑞王年纪轻轻,心机便是如此深沉,往后成就必定不,高家跟了他,赢面也不会。商人讲究的是利益回报,他既想清楚了其中关窍,也不再自寻烦恼,只镇定自若地品着桌上的佳茗。 只是他心底计较了这许多,却把李佑后面的话给错过了,只喝了两口茶,便见李佑站起,准备送客了。 原来,李佑见时候已经不早,便让众人各自回去,办好自己的差使,却独把那高适留了下来。 高清泰迈出府门,见马重国和薛据脚程甚快,已然走远,他不和他们同路,自不去追二人。只回头看了看这巍峨森严的节度使府,心下一声叹息,转身离去,只是脚下步伐笔之来时,却是一派坚定,浑不似一个六十老者。 明亮的书房中,此刻只剩下李佑和高适两人。拨了拨灯芯,李佑先道:“刘仲勋伏诛,虽然死有余辜,但此事就是在我看来,都有些蹊跷。倒是朝廷,既不派刑部及大理寺官员前来查问,连御使也不曾上奏弹劾与刘仲勋过从密切之人。反而父皇还下旨,命我暂领成都府尹一职,还大加褒奖,说我平叛有功,将我散阶擢为正三品冠军大将军。这其中却委实让人疑惑啊。” 高适听他这般言道,捋了捋颌下长须,却笑道:“殿下勿要忧虑。依在下看来,此事见怪不怪,奇怪自败。” 李佑听他如此回答,不禁越发迷惑,忙道:“先生有以教我。”那高适也不客气,喝了口茶,润了润喉之后,续道:“此事看来蹊跷迷离,实则甚是容易,殿下不过是身在局中,反而不只罢了。前段日子,太子得宠,想来是皇上有感年事日高,太子忍辱负重多年,所以心下歉疚所致。只是不曾想到的是,官场之道,追名逐利,见太子复起,众官自然竭力巴结,更有那不懂事的,便以为自此之后,便是太子的天下。但这般动静哪能瞒得过皇上,只是太子一向隐忍,此时更是如履薄冰,皇上一时查不着他错处,自然也就拿他没办法。” 他顿了一顿,见李佑听的仔细,便又沉吟道:“而今蜀地发生此事,虽然表面看来刘仲勋与太子并无多大关联,但圣明如皇上者,自然会记起那刘仲勋得任成都府尹,却是辗转靠太子推荐提携,这般一来,识人不明之罪已然定下,只是皇上既不令有司详查,又不责怪殿下卤莽,便只为将事情大事化而已。太子既被皇上责骂,又遭李右相等人攻讦,处境复又危险,所谓墙倒众人推,前时依附于他的官员们自然见风使舵,摇摆离去。只是这样一来,皇上却又觉得太子势力太过单薄,惟恐他日生变,何况,此事若是纠缠下去,水落石出之日便有可能是父子相残之时,这叫皇上如何忍心,于是只有这般息事宁人,才能既打压警告太子,又安定人心,还让寿王与殿下重得信心,更使包藏祸心之人目睹谋反惨状,可谓一石多鸟,由此朝廷大安,帝位永固。” 李佑听他这般说来,顿时心下大悟。其实,他在听到对方咏叹及玄宗皇帝时,就已经明白了大半,但高适讲的娓娓动听,他自也不忍插言。 待他说完,李佑方问道:“只是不知,往后本王该当如何?”那高适听他动问,却只笑而不答,待过了半晌,方道:“在下送殿下四个字:静观其变。不知殿下以为然否。” 李佑听罢,心下一亮,却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也送你四个字,叫做:待机而发。”言毕,望了望满天繁星,竟与那高适相顾大笑起来。 次日,李佑亲临校场,先在大营中召见上次太原一战生还诸军。将与他浴血敌阵的那三十几人独自编成四个军官火,授以自己闲时整理出的《百战奇略》,《武经总要》等书,由他们自行研读,还附了一些以前看到的西方战争理论《战争论》等,还定下规矩,每月一试,有不通其法者,削其名字,重新归入普通士卒。这般一来,众军自是争先恐后,苦读不止。 而其余的一百二十多人,却被分做了三个团并一个十人的军法队。而后之事,却是在校场中大集众军,当众斩杀了先前带头抗命不遵的两个旅帅和触犯军法的十六名士兵。一时间,众兵哗然,再无人敢肆意妄为。此后,李佑又从中精选出一千多名体格良好,较服从军纪者,另行编为节度牙兵营,而将余众打散,分别充入临近吐蕃边界的各军中,以为其增加战斗经验。 那被挑选出的一千多人,自然暗中庆幸没有被派往前线。但他们很快就李佑宣布的一系列措施所震骇。李佑当众下令,凡入牙兵营者,一律需要遵守新颁的《训律》,这是他亲自编写旨在提高山地作战能力的训练手册,重点在长途奔袭,翻爬山崖,丛林生存等方面。虽然许多训练内容是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禁军们从没听说过的,但在李佑尽量古文化的用语下,众人十成中至少明白了六七成,大惊之余又不免为他随之提出的丰厚赏赐所吸引。众兵早就听说,从军瑞王麾下,所得之丰不下于一地县令,虽有些夸张,倒也并非无的放失。更重要的是,这瑞王还下令,没三月大考一次,不合格者由边军中出类拔萃之人顶替,自然那诱人的铜钱也会落入后者囊中。而优胜者名字将悬于节度使府门外拦中,且另有额外赏赐。 此令一下,众军既是兴奋,复又担忧,但言而总之,各人均是摩拳擦掌,以待大比之时,名利双收。 他们却不知道此刻南疆边陲已然是阴云密布,一触即发了。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新政风云 四 云南太守张虔陀上任尚不足一月,他原任越嶲都督,后调任姚州都督府都督,乃原剑南度支使鲜于仲通的亲信,后除为云南刺史。更新最快去眼快原先按规制和杨国忠的暗中扶助,鲜于仲通本应继章仇兼琼之后擢为剑南节度使,但因为瑞王李佑插了一脚,使得他只能改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两地虽然相近,但无论民风还是富裕程度,均差了一大截。 只是那鲜于仲通也颇有心计,他素知担任节度使者不过三年左右期限,彼时他还有机会调回蜀中老家。因此,临行时,特意向朝廷推荐了张虔陀,他这时所奏当然是一奏一个准,更何况二人还同时依附于杨国忠。于是,张虔陀便顺利爬上了他一直向往的太守宝座。 此时,由于新任的姚州都督乃剑南节度使,瑞王李佑,此刻尚在成都整顿吏治政情。于是这姚州都督府都督一职便由张虔陀暂领。 若说这张虔陀单只会贪财好色,倒也不尽然。此人久任南疆,却是比之那些朝廷大员们更加清楚边境地区尤其是南诏国情。 自去年即大唐天宝四年,南诏王皮逻阁奉朝廷之命出兵平定滇东爨氏白蛮首领爨归王的叛乱后,南诏坐大之势已然形成,并且趁机占据了滇东地区。这一切自然被坐镇姚州的都督张虔陀看在眼里。他自任越嶲都督起,便备有一队密探,专司侦探南诏及周边诸蛮军情政事。 眼见对方日益强大,张虔陀以为叛乱在在即。但皮逻阁的云南王之位乃玄宗皇帝亲封,还赐名归义。 所以,情况看似危机四伏,张虔陀却并不通过朝廷,反而暗中命人潜入南诏国内,执行离间其国与周围各部关系的大计,以图牵制南诏的进一步发展。 怀里搂着两名妙龄白族少女,看着堂下一队舞妓翩然而起,张虔陀心底不由一阵得意。他皮逻阁再怎么厉害,终究不过是一个藩帮王而已,哪能与自己这个正牌的天朝镇将相比。目下南诏国事无巨细,自己都能轻易掌握,这凭这一点,这南诏国王就得对自己俯首称臣,即便自己并非天可汗。 当然,张虔陀手下不乏善谋之士,亦曾有人问他,万一那南诏当真斗胆作乱,却是该当如何。只是张虔陀对此却是不屑一顾,只道:“我姚州坐拥精锐过万,岂是那南蛮所能抵敌的,勿须多虑。”的确,整个剑南道有兵四万九千人,大多是百战精兵,其中尤以姚,嶲两州驻军最为骁勇善战。这些边军中大部由临近各州的羌人和其他各族之人混编而成。蜀地羌人自东汉马援平定该地后,虽未彻底汉化,但却也就此臣服于汉人统治,如非边关大员擅加盘剥克扣,却是屡为当地汉军助力,实是边境各族中绝无仅有的。 张虔陀虽然贪婪成性,但对于属下众人却是从来厚赏有加。是以,麾下之军得他好处,也是卖命操练,而股探骑奉其命令深入吐蕃,南诏搜集军情或掳掠劫杀的也是屡见不鲜。 现下虽已入冬,但这姚州与内地颇有些不同,此地日间甚是暖和,只是到了晚上却又寒冷起来,所以此刻堂中已然升起了一盆炭火。而姚州都督,云南郡太守张虔陀却是精赤着上身,光着两条结实的臂膀,搂过身边的少女,肆意玩弄,堂上的白族舞女仍是卖力地跳动着去岁由一名青楼老鸨传授媚舞。难掩曲线的薄纱在曼妙身姿的牵动下,舞出阵阵诱惑,直叫那太守大人越发口干舌燥。一时间,竟是满室皆春。 张虔陀眼见如此,再也忍耐不住,一声怪叫,在少女的惊呼中,将他那壮朔的身躯压将下去。两只手却是向四周迫不及待地展开而去,堂前的舞妓却是毫不见怪,她们伺候这位张都督已经不是第一回了,遇上这等事体,却是舞得更加妖冶起来。 就在张虔陀大呼过瘾之际,门外响起了急急地敲门声,且是一阵大过一阵。搅的他实在不耐,却以为是有甚重要军情,当下只得匆匆结束,草草收兵,转而喝道:“都散了,门外何人?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身边少女在逃过一劫的庆幸中,忙拉着衣服,掩起身子,匆匆而起,转身欲走之际,却不防张虔陀用力在她那丰盈的臀部狠狠拍了一下,口中还淫笑道:“娘儿,待会本帅再来收拾你。”哈哈笑声之中,却见众女一阵轻烟似的走了个空。 门声咿呀中,他抬头眯眼一看,道是谁呢,原来是姚安富户姚家堡堡主那个捐了个录事参军的二儿子。这人乃是姚州一地,人尽皆知的地痞流氓。只是此人除了打架闹事之外,却对附近一带地形颇为熟悉,甚至进入吐蕃,南诏国境都可以仰仗于他。 见他一脸谄笑着跪了下去,口中道:“下官见过太守大人。”看着这个无论言语还是动作,都甚是乖觉的家伙,张虔陀一时竟无从责怪起他。 略整了整衣裳,却听张虔陀高傲地道:“这般着急所为何事啊?起来说话吧。” 那姚成忠听他这般说话,顿时如遇大赦般,慌忙爬起,来到张虔陀跟前,确信左右无人后,附耳道:“大人,您差的去联络吐蕃一事,已经有些眉目了,那吐蕃大将现下虽未答应,但见的提及南诏一事,甚有兴趣,还说希望能与大人详商。” 他正转着眼珠,瞧那太守大人对此的反应,却见对方正闭着的双目,闻听此事,霍然开启,口中笑道:“废话,卖个便宜给他,难道还会不动心吗?但此事若成,封赏之下,自然不会少了你那一份。”言及此处,却是顿了一顿,只听他又自语道:“嘿嘿,且看谁能笑到最后。”话语阴森却让那站着的姚成忠听的心中冒突。 只见他又陪笑着向姚成忠道:“嘿嘿,大人英明神算,比之诸葛,犹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番计策定能马到功成。只是的还有一事要向大人禀告。” “恩,是何事,快快说来,别学那娘们儿说话,唠唠叨叨的。”张虔陀虽然被他拍的心中叫爽,但仍不满于他每逢重要关头要卖关子的恶习。 却听那姚成忠道:“属下不敢,此事却是关于那南诏王子妃的”“哦,是吗?快说来听听。”一听说南诏王子妃,张虔陀顿时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急切之下,不免将他的话给打断了。 姚成忠见他这般急色,心中不免好笑,只是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道:“大人莫急,且听属下道来。那南诏王子妃香花夫人,据闻此次将要随同其夫王子阁罗凤赴成都,进谒瑞王殿下,路上自然先要来拜见大人,彼时,大人不妨”说到此处,却止住了话头,看向张虔陀时,却见对方也正看将过来,只听他大笑道:“哈哈,好,你子这回做的甚好。他日本帅事成,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言毕,使劲拍了拍姚成忠瘦的肩膀。 那姚成忠见他大喜,强忍肩上之痛,却趁机道:“大人这可折杀人了,为大人办事,乃是我们姚家的荣耀。只要到时,大人能在子与那何家女儿的婚事上做上一主,我们姚家自然感激不尽。”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 张虔陀倒也不避嫌疑,当即打开盒子一看,却是一串玛瑙项链,端的是流光溢彩,名贵不凡。而项链下却是压着一张写满字的白纸,他拿出一看,却是一张两千贯的钱票。张虔陀虽僻处南疆,但他久在蜀中,成都之事自然瞒他不过,那瑞王与巴蜀富豪高氏合开钱庄一事,早就传到了他耳中。是以,对这钱票一物,他虽是初见,却不陌生。 微微一笑,张虔陀将盒子重新盖起,而后却是毫不犹豫地搁在了一旁,他心下想道,不就是老何家的那个宝贝女儿嘛,女大当嫁,改天自己亲自跑一趟,还怕这何老头不答应下来,除非他不想在这姚安一带混下去了。何况,姚成忠这子给自己那关于香花夫人的消息,确是紧要。 这香花夫人乃是南疆首屈一指的大美人,她是原先蒙崔诏大酋长收的汉女所生,年及十四,便以美艳闻名各部。后来蒙舍诏一统六诏之人,因在各布之南,便称为南诏。而这女子也以部族之名嫁给了皮逻阁的儿子阁罗凤,以示其好。据说此女生来有异,每逢激动之时,便会散出芳香,而凡曾见其人者,无不为之倾倒,若非被阁罗凤抢到手中,只怕她家门槛早被寻亲的人踏断了。 当然,这不过是张虔陀心中遐想,试问:那南诏其时尚处蛮荒之中,所居若非皮帐便是草屋,又何来门槛一说。只是他这般一想,愈发恍惚起来,竟朦朦胧胧地想着到时与香花夫人行那床第之欢时,她会否散出那磬人的芬芳来。 但不容他多想,却被身旁的姚成忠给唤醒了。原来后者见他接过盒子之后,竟然一笑了之,随后便是无话。花下这点钱,于姚成忠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但若花的毫无用处,当然也不甘心。于是,他便忍不住轻唤了几声。 见好梦被打断,张虔陀心下自是恼火,但转一想,自己财色兼收,马上更有丰厚边功摆在那儿,人家事情未有下落,当然着急。这也是他心下欢喜,否则依着这位张大人张都督的名声脾气,哪会替此无名儿着想。只是他既作这般想法,便按下心中怒火,笑道:“罢了,你只管放心,此事便包在本官身上,管叫你娶到意中人便是。”言毕,又是大笑数声,只是那笑声却越发淫邪起来。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新政风云 五 南诏国太和城内,按着中原规矩,此刻该是华灯初上的时候。看书神器yakuai但南诏立国距此时尚不满十年之数,民风仍以蛮族习俗为准,加之交通不便,百姓蒙昧,因此,偌大一座石头城中,却只有王宫及附近亲贵大臣居所有些许烛火,其余尽是漆黑一片。 而王子阁罗凤寝宫中,此刻两只牛角巨烛正燃着熊熊火焰,将室内照的是一片光明。 居中一张大床上坐着一个宫装丽人,年纪瞧着不过二十许间,只见她眉黛如画,青丝如瀑,白净的瓜子脸上,一点樱唇是那般鲜艳欲滴,惹人怜爱,纤纤素手,以及胸前的抹胸将那冰肌玉肤展露无疑,令人不禁生出捧入怀中,大加爱怜之心。只是常在宫中走动的人却知道这便是有南诏国第一美女之誉的王子妃—香花夫人,按王室记载,她已入三十之龄。其时南诏国人习俗大胆开放,比之大唐犹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南诏一国,王公贵族却是心慕汉化,是以无论百官设置,还是贵人衣装都是效法了大唐朝的。 因此,百姓久闻王子妃美丽之名,骄傲欣喜之余,一传十,十传百,倒是人尽皆知之事,而南诏王室于此非但不以为异,反而高兴众人传言。于是,一时这香花夫人竟成了南诏国的象征,在百姓心中,恐怕便是王子本人,也要因此逊色一些吧。 只是眼下这美丽女子却如那古时西施捧心一般,眉头紧锁,一张俏脸上,时而惊恐莫名,时而愤懑难抑,时而却又惆怅幽思,一时竟让人捉摸不透,此人究竟所为何事。 只是没过多久,外间皮靴声起,只听的门外宫女连道:“参见殿下。”推门声起时,却见一个三十五六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入,却是英武挺拔,令人乍见之下,不免生出好感来。只是此刻,他脸色甚是不善,命宫中奴婢尽出后,反手上了门,快步来到床边佳人跟前,口中道:“为什么?你要在这会儿,将自己添入那随行之人名中。”语气却是愤怒之极,只是其中还夹杂着忧虑和恐惧。 见面前之人如此急切,这边香花夫人反倒安定下来,只听她轻语道:“不为什么,殿下莫要忘记,我乃是南诏国的王子妃,与你同行,参见唐国节度使份属应当,这又何须什么理由了。”这女子看似柔弱随风倒,但话一出口,却又坚定无比,更兼她胆敢顶撞目下在这个国度里位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子,不禁令人佩服她的勇气。 只是这位尊贵无比的王子殿下似乎并不因此生气,他见对方态度冷淡,自己口气却也不禁变软,勉强道:“此去成都见那唐人亲王,路途虽说并不遥远,但甚是不便。而且,途中还要经过姚州都督府,去见那色鬼张虔陀,你硬要跟着去,却叫我如何放心的下。”言毕,不禁喟然而叹。 不过,香花夫人却并不理会,只听她冷然道:“哼,你舍不下我,倒放心得下茹儿?!” 阁罗凤一听她说到茹儿,原先的气势不禁为之一塞,便低着声道:“你都知道了么?” 听他居然亲口承认,虽然早已知晓此事,但香花夫人一想到自己骨肉此去是祸非福,终于忍耐不住,悲声道:“阁罗凤你好狠的心,十五年了,你仍然不肯放过我女儿,她是无辜的啊。”想到伤心之处,向来坚强的香花夫人终究还是让眼泪簌簌而下。 只是那阁罗凤听她说到“那事”时,却是脸色数变,待她将完了话,却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块垒,恨声道:“不错,晋谒之事确系由我安排。那娃儿的名字也是我亲自添加上去的。你说当年之事与她无关,你可知她正是那件丑事的见证,是一个孽种,祸胎!我每每看见她,就让我想起那人当年对你做的事,你可知这十五年来,我是在何种煎熬中度过?我爱你远胜于那人,甚至我能给你的都是他无力承担的。你现在如此回护这孩子,难道还是忘不了他吗?你” 话到一半,却被一个清脆的巴掌给生生打断,只听那香花夫人停着挥过对方右脸的手掌,噙着眼泪,悲咽道:“你你说过会忘记那件事的,你曾答应我不再计较的。原来直到今日,你还是不肯罢手。哼,你以为我不知么,你是想以茹儿为饵,引张虔陀那色鬼上钩,到时再兴兵问罪,趁机攻打唐国,对么?!” 见对方脸上一红,她便知此事属实,只是就在这会儿,她心系骨肉亲情,终究将身子跪下,泣道:“只要你放过茹儿,今后我便随你怎样,永无二心。”只是她虽哀然而泣,但话毕却又是一脸坚定,只混杂着无尽的悲愤。 她却不知,前面末尾一句正好说到阁罗凤的心坎上。饶是他在心中早已将这番计策思虑万千,但此时被人公然说出,而且还是自己生平最爱之人,心下难免羞愧。又听眼前佳人泣语焉焉,他本非铁石心肠,而且若真能得到此女之心,也可了却他婚后一大缺憾。 正当阁罗凤心软欲将爱妻搀起时,低头却见一边矮凳上放着一串白玉细珠。他贵为南诏王子,所知自是非凡,只是早先却有过一段感情纠葛,所为之人便是眼前跪着的香花,而那串珠子便是他情敌当年送给自己爱人的定情之物。 这一来却令他不由怒火中烧,但也清醒过来,暗道:如今被自己妻子识破计策,若是他人由此得知,彼时不光攻略汉地之事将要作罢,便是于南诏而言,平白授人口实,令唐国发兵讨伐,从此自然战祸连结,国运堪虞。 想到自己开疆拓土的雄才伟略竟要为此长埋丛林,阁罗凤心中自然万般不愿,又趁势看了一眼那白玉明珠,迫得心中激起万丈之火,当下便冷然道:“你不必再说,我意已决,后天便是起程之日。”说罢,却是再不敢看她神色,竟是转身欲走。 那香花夫人原本赶感到对方即将答应自己,却不防他最后说出这番话来,目瞪口呆之余,再也不顾身份,用力抱住阁罗凤的腿,哀声道:“算我求你了,你饶了茹儿吧,她才十五啊。你就当世上没有这个人,我情愿为你做牛做马,只切你放过她。” 阁罗凤见她居然为了女儿能纾尊降贵,卑贱到这般地步,心下也不禁喟然。只是他又想到此事若成,功勋将远迈一统六诏的父亲,终于将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怜悯无情挥去,抬脚踢开了跟前女子,冷笑道:“要我当没有她,那你心中到底能忘了那个人吗?!”言毕,再也不容对方多说,竟然就此扬长而去。只余空荡的大殿中仍回响着香花夫人那阵阵哀嚎:“求你了,放过她吧,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呜呜”竟是辗转不绝,令人恻然。 拿起手中的《蜀闻》,李佑心下不由一阵得意。虽然已经三月过去,这大唐的第一份报纸却始终停留在供富户人家览阅的地步,但它由最初为人不屑一顾,到现在这般已经是有长足进步了。李佑自然知道,唐朝不比宋代,纸张尚未普及,而民间重文之风亦比不上那时。所以他为扩大《蜀闻》影响,特意在各坊间与衙门前的布告栏上张贴这份报纸,以求让那些略识些字的人能为一众百姓讲解一二,这样既方便它深入人心,也使其内容更具说服性。 这《蜀闻》报是由几名屡试不中,却胸有真才的举子们一齐编写的,为首之人是川中大户贺家的儿子贺文真,这人曾在天宝二年,四年,五年三次入京赴试,却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待最后一次试完,他已然心灰意冷,同时对这时杨国忠专权下的朝政官场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只是知道越多,心里越冷,再也提不起外出做官的劲头,返蜀之后,便终日呆在家中,只与往日几个知交好友品酒吟诗。 但坐镇剑南的瑞王一纸求贤令下,说要招集博学多才,思维敏捷之人办那消息纸,专门为百姓说明朝廷政令,以及撰写各地奇闻异趣,虽然与评论朝政一事上几乎没有涉及,而且还有儒生们向来不齿的生意介绍版面。但此物新奇之处已经足以令这贺文真动心了,三试之后,他终于得偿所愿,当上了瑞王亲封的《蜀闻》总编修。 李佑正看得起劲处,却不防外间一人大步而入,凭着脚步声,不问可知,此人正是新提的剑南兵马使马重国。他是李佑心腹,也是少数几人入府不须通传的。 因见他疾步而入,脸上却是兴奋满面,李佑便笑道:“重国这般欢喜,可是拾到金子了吗?” 却听那马重国也笑道:“哈哈,今日捡了金子的恐怕不是末将,而是殿下。”言毕,却再不说下去。 李佑因此奇道:“怎地又扯上我了呢?你现下倒会卖乖了,还不给我速速道来,究竟所为何事?”因他平时若非事情紧急,向来平易近人,是以威信固重,亲信之人于倒也常与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马重国见他发问,便不再胡言,当即道:“好叫殿下知道,今日有两桩喜事。头一件便是薛先生已经将殿下交代的‘仙药’炼出,只是先生言道,此物易燃,且会有气劲产出,伤人甚重,万不能食用。而后一件则是殿下曾经交代与我,关于改铸那横刀之事。新刀我已经试过,端的是威力更盛往昔。殿下之才,末将当真佩服万分。” 这两件事在当时或可说是重大发明,但于李佑看来也不过如此,只是他也不便拂了马重国的兴头,当下便道:“是么?待会我们便去那薛先生的所在,好好考察一番,看看究竟是什么物事。” 而横刀改造,也不过略加弯了刀身弧度而已。对于前世见惯了不锈钢刀具的李佑,叫他又如何能兴奋如马重国一般。 一边说着,李佑一边往《蜀闻》下方移了移视线,却正好看到一条崭新消息,上书:南诏王子亲赴蜀中进谒剑南节度使,路经姚州都督府,率同王子妃一齐拜见云南郡太守张虔陀 李佑一见这个名字,心下没来由地一突,只是却不知在何处见过,竟然如此熟悉。 正在这时,一连串名词:姚州,南诏,阁罗凤,陆续飘荡在他耳际,却提醒了他,这人不就是逼反南诏,导致日后剑南一道饱经祸患的那个张虔陀吗?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新政风云 六 李佑言及此,不由一惊,急忙打断兀自喋喋不休讲述禁军训练趣闻的马重国道:“那南诏阁罗凤到云南郡几日了?” 马重国正讲地起兴,却被他如此肃容吓了一跳,忙答道:“回殿下,他是初四到的,算到今天,大约已有五日了。kuai追书必备” 李佑听他这般一说,心里却是惊疑不定,他虽然并不记得具体年份时间,但阁罗凤妻子为张虔陀当众调戏,大怒之下,返回南诏后,便借此机会,遣军攻打姚,嶲两州。二地乃是大唐南疆军事重镇,尤其是前者,更是同安南都护府并列的大都督府,下辖羁縻州五十有七。而南诏大军居然趁势而下三十二州,那役使得唐朝在南部边境瞬间转为被动。 他本来也曾听说姚州都督张虔陀此人,但一来当时众事缠身,二来彼时,此人还未被除为云南太守,所以即使李佑听过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一个脑子哪记得了那许多。只是他现在既然想起,便知事情紧急,不容拖延,便向身前马重国道:“那姚州都督现今仍由张虔陀兼领吗?” 马重国听他这么一问,心下却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但嘴上仍道:“殿下所言正是。前番殿下忙于成都事务,便着人领了印信前去告知张大人,让他暂领姚州都督一职,连所派之人还是我亲口吩咐的。” 李佑听罢,心中了然,只是也暗怪自己糊涂,如此重要之事,怎能随意托付他人。但此刻不是计较是非对错的时候,他当即决然道:“你现下立刻去集结牙兵营,一个时辰后,便随我赴姚州视察军情,顺带收了那都督大权。”言语中竟隐隐有杀伐之意。 马重国闻言,心下一惊,他自是不知这瑞王殿下如此气势汹汹地赶去姚州所为何事,又听对方命自己将日夜苦练的精锐牙兵召集,心中只道不知何时这张虔陀也得罪了瑞王或者站到了太子一边,惹的殿下要立时挥军收权。不过,马重国也算李佑手下老人了,因见他说的甚是严肃,自不敢怠慢,忙躬身领命,前去集合牙兵了。 他哪里知道李佑此刻正是忐忑不安之时。对于自己能否赶在南诏大军北上之前到达姚州,他是殊无把握。至于张虔陀是否已经侮辱了他人妻子,他更是半点不虑,只因他知道,南诏坐大之势既成,又岂会甘心受制于大唐边将辖下,而那姚,嶲两州则更是眼中之钉,肉中之刺,至于辱妻之恨,怕也不过是借口托词而以。 一个时辰之后,自成都往西南的官道上,一千多名铁甲骑士正策马狂奔,银白色的明光铠在阳光照射下登时映出耀眼的明亮来。只是这些悍勇无匹的军士所不知的是,此刻千里之外的姚州已然是一片火海,烟笼四方了。 骑在矮的滇马上,南诏王子阁罗凤由身边亲卫簇拥着,缓缓向姚州城门移去。两边是推倒了的城墙和堆积如山的尸体,混杂着鲜血的腥味和焦木的熏烟,在阴霾密布的天空下,散出阵阵恶臭。 三日前,因云南太守张虔陀借酒醉先后淫辱阁罗凤妻女,罪行令人发指。导致这位南诏王子当即停止北上入成都之计,直接领着众人南返太和城。 只是他虽明着宣布要回都城向其父王奏报此事,实则只到了会川都督府,就再无南下,反而一声令下,使得长期潜伏在南诏境内的大唐朝谍探们纷纷落。而半日之内,早已秘密集结,枕戈待旦的各部六万大军分做两路,自东西两条山道直扑唐军重镇姚州。 云南太守张虔陀虽然刻意逼迫阁罗凤造反,为此暗中也早已加强戒备,新筑土城,木堡一十六处于姚州城外,以为拱卫。但他却不知,一来阁罗凤早有反意,自一年前图谋进占滇池时便已开始谋划;二来,他所派谍探早为南诏注意,暗中监视,是以,其国屡用真假消息相互混淆,搪塞于他。最后阁罗凤将行军时日瞒过,不回太和,直接由会川出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跃丛林,千里奔袭。可怜这张虔陀直至南诏大军侵入姚州境内,还笑谓众将言道:南人愚昧,不懂攻战,更不谙谋略,如何是我大唐百战精兵的对手。 只是事实往往未必如人所愿。养精蓄锐多时,且崇尚武勇的南诏兵们高喊着唐军听不懂的战歌,不计死伤,无谓方式,日以计夜地不停攻城,而张虔陀最后又被阁罗凤诱敌出城,遭遇埋伏,全军尽赤。于是南诏军终于在这第二日上击败措手不及的唐军,攻破三门。一时众军都是争先恐后地踩着自己同伴的尸首,拼命向前。只因阁罗凤曾当众许诺:城破之日,纵掠三天,所得之物皆归各人。 望着四处的残垣断壁以及满地丢弃的甲丈器械,阁罗凤心道,谁说唐军天下无敌,到头来还不是败在了自己手上。只是他在不经意间却忽略了己方已经伤亡多过两万的事实,而所歼之敌尚不满万。 正在他心中暗自得意时,不远处数骑飞奔而来,打头的是一名秃头壮汉,的上身露出诡异的刺青,似乎在向人展示主人的勇武。此人便是在南诏国有“地龙”之称的头号大将蒙拨沙,如今的会川大都督,也是王子阁罗凤的亲信。 只见他来到阁罗凤面前,翻身下马,行礼之后,禀道:“殿下,城中唐军都被杀尽,现下只余都督府一地还有抵抗,张老狗也躲在里面,如何处置,还请殿下吩咐。“ 阁罗凤听了,顿时大怒,喝道:“你亲自过去,传我军令,凡是都督府中汉人,一个都不许放过。”顿了一顿,又道:“若是强攻不进,就给我一把火烧了它,我就不信那张老狗有三头六臂。”说着,竟然张口大笑起来,笑声中却似有无尽凄凉。 只是蒙拨沙却没这般心细,他听完阁罗凤说话,便道了一声遵命,上马由亲兵护卫着朝姚州都督府疾驰而去。 而此刻的都督府里,聚集着姚州此战仅剩下的十多名唐军军官和一百五十多名都督亲兵。 张虔陀看着身前众人,只见原本顶盔贯甲,英武逼人的部下们此时都是满脸血污,许多人或手或脚还绑着裹伤的白布,只因均是临时胡为,一时间脱落掉地不断;至于手上的兵刃也砍的卷了起来。若是平时,自有那辎重队中的铁匠将卷了口的刀剑收集起来,按着大唐朝先进的锻造技术,不消两个时辰便能令这些“沙场功臣”们再现光彩。可是如今,外有包围,内无补充,众人在此,不过是等死而已。 一想到这里,原本气焰嚣张如张虔陀者,也不免沮丧起来。这时一名盔甲尚全的校尉跨步而出,大声道:“太守大人放心,此刻敌人不熟地形,属下等拼死护着都督,定能冲破包围,前去成都禀告节度大人。” 张虔陀见有人发话,心中略有些惊讶,转头一看,却是一向与自己不和的天威军校尉李庆常。本来若是别人对他这般言道,张虔陀即使对此不抱希望,倒也会心生感动,口出欣慰之词。但因见这人说话,他心中一恶,只淡然道:“哼,我乃大唐太守,又领靖边重任,岂能犯这临阵脱逃之罪?今日之势,有死而已,李校尉的美意,本太守心领了。诸位,若有不愿与我一同赴死者,尽管站出来,如李校尉所言,这时候出逃,尚有生机,本人决不阻拦。” 李庆常平日里虽与张虔陀不对眼,又看不惯这人的贪财淫色,但此时乃是与蛮族敌对之局。是以,他早将往日恩怨放于一边,只想劝着这位太守大人,集兵趁乱杀出,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到了成都,搬了救兵,再来捻平这些犯上作乱的凶徒们。只是如今被张虔陀这么一说,原本的突围之计变成了临阵脱逃,他心中虽有不甘,又恨对方气量狭,刚愎自用,但终究不得不遵令行事,毕竟人家乃有官长之尊。又见身边众人被话语激得热血沸腾,便是他自己也不免有些激动,心道:左右不过一死罢了,何必授人以柄。当下便不在言语。 张虔陀见众人为自己所鼓动,便是那李庆常也不再出言反对,当下便道:“南蛮忘恩负义,阴险狡诈,今日公然围我大唐边将府邸,莫不是欺我大唐无人吗?”因见众人听他这般说道,都是一脸愤然,便续道:“诸位乃我大唐勇士,难道眼见敌人欺到头上,仍畏死不前吗?” 众军此时已如干柴遇上烈火,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愿以身赴死!”众人听着,深以为然,一时竟齐声大喝道:“属下愿以身赴死!!”顿时气势如虹,声震云霄。 离姚州二十多里处,官道边的田野里,千骑作扇形围在一名青年将军身后。望着远处腾起的黑烟,众人知道此地僻处南疆,不似中原繁华,如此烟柱,定是战争所致,眼瞧这般,只恐姚州城怕是凶多吉少了,又知此处乃是战区,因此脸上均现出戒备之色。 站在扇阵中央的李佑此时当真是追悔莫及,想不到自己千赶万赶,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而此时敌情不明,虽然情况危急,但姚州是否还在唐军手上,犹未可知。当下便吩咐放出斥候,他自己则率领大军缓缓而行,以图看清战局,也顺便等待随后赶来的天征军大队。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新政风云 七 不过一柱香的工夫,散出去的几名斥候已经打马而回。yakuai其中一名火长策马来到李佑跟前,向那姚州方向一指,口中道:“禀告殿下,姚州城外方圆三里之地,尽是南蛮巡兵,多则百人,少则十数人,像是要封锁姚州地界。” 李佑听罢,暗道怪不得这姚州发生战事,自己身为剑南道军政首脑却没有得到半点消息,原来全在半路给南诏兵截住了。转间,他对于此时姚州鹿死谁手,心下再也没有半分把握。 只是依目前形势而言,南诏大军并未四下扩散,反而仍旧遣兵捕杀唐军报信之人,如此一看,想必即便他们已经攻下姚州,只怕立足仍然未稳,否则又何须在这瘴疾肆虐的野地里巡查封堵。 想到这里,他抬头向那火长问道:“你们前去探察时,可有为敌人发觉?”“回殿下,属下等竭力心,理应不被敌人发觉。”对于这点,火长还是比较自信的。 李佑听他这般说了,略觉宽心,又听这人说了一些南诏军容以及兵刃器仗的情况,心中却忽然有了个计较,当下便又问道:“你可曾查探清楚姚州城四周哪处地形较为平坦些?” “回殿下,城西,城南两处地形均平坦易行,只城北却是羊肠道,而城东一侧乃是悬崖绝壁。”这火长见他动问,不敢马虎,忙将探得的情况如实说了出来。 李佑听罢,叫了一声好,便让那火长带人继续游弋在队伍外围,警戒南诏巡兵。而他却将因成都之事已经提为副将的李春仁唤过,令道:“你率一团人马先行,我率本部与你相隔一里,自会赶上,记住凡途中所遇敌军,一个不留,千万不能露了行迹。” 只答了声“得令”,那李春仁便翻身上马,召集本部军马,扬长而去。 待过了差不多时间后,李佑便高呼一声,身后众军随即奋然,铁蹄阵阵中,队伍朝着正冒出滚滚黑烟的姚州开拔而去。 在姚州城西奉命待机休整的阿都部,此刻已经结起了帐篷。这一部人因为久居唐诏边界,熟识地形,所以当初攻打姚州的第一役便是由他们领衔的。但唐军自不比原先那些部落的族人,无论勇悍,还是谋略,都堪称精锐。便是一向自视甚高,从不把汉人放在眼里的南诏勇士们,经此一役,也无不大加感慨。须知,他们这一部人马从出发时的三千多人到现在不足千人,整整少了三分之二。于是破城重任自然也不便交在他们手上,自有另外几部人马出动,只是这不经意间,却也将该部洗掠城池的美梦击的粉碎。 卓成是阿都部大酋长的儿子,今次带领部落勇士与唐军血拼至死的人便是他了。用手捏了捏缠着白布的大腿,他心下不禁暗叹一声,什么时候才能痊愈,重新投入战场啊。 想着那勿邓,落兰等部此刻正是大肆掳掠之时,而自己这边却要在城外警戒待命,事实往往就是这般不公允。虽然情知不能改变什么,但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将那伙人暗中问候了一遍。只是正在胡思乱想间,耳边却忽然传来隆隆蹄音。 他是一部贵人,自然知道此番南诏兴兵北上,专为攻城,是以只备下少数马匹供军中统帅大将骑用,其余则都是步军。耳边这蹄声甚是整齐,而南诏国内本来就缺乏马匹,又如何训练得出这般行进有致的骑兵来。 他微微一愣,心底一个头随即冒出,顿时不由冷汗涔涔,转而对着身边士兵喊道:“快起来,都给我起来。敌袭,弓箭手准备” 只是他反应虽快,但终究比不过快如闪电的唐军骑兵。卓成话未说完,原先的黑点已经变成挥舞着马槊而来的狰狞骑士。眼见丈许的马槊就要刺入自己身体,他竟然醒悟过来,随即不顾一切地朝一边闪去。 躺倒在草丛中的卓成,暗自庆幸自己反应机敏。但也正在此时,他部下营中已然杀声震天,惨叫连连了。他心中一惊,暗道糟糕,忙挺起身子,猫着腰在一人高的绿草丛中,朝中军位置慢慢移去。 大约走了二十几步,他看见横倒在地的中军大旗,又见四周的族人正被唐军骑兵肆意砍杀,全无还手之力。于是,他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翻身便从草丛中滚出。只是他刚刚站起,兀自立足未稳时,却眼睁睁地看见一枝弩箭不偏不倚地射中自己左胸,瞬间带出一蓬鲜红的血雨来。 卓成无力地睁大着空洞的双目,眼前是愈来愈模糊的人影,他想用刀拄地而起,可是手一伸,却拿了个空,终于身子慢慢软倒在脚下的一片血泊之中。他的身前,身后,涌动着无数唐军铁骑,屠杀着他手下赤身,毫无盔甲防护的族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阿都部显然准备不足,唐军骑兵所过之处,便如割麦一般,砍翻了一拨又一拨的溃乱士卒。只不过来回两次冲锋,这个千人大营,已经不复存在,只留下四处僵卧的尸体在呛人的浓烟下显的格外诡异阴森。而往南的方向上,唐军骑兵们正呼啸而过。 只是这一切并不为南诏王子阁罗凤所知,南诏貌似强盛的军力在唐军突袭中暴露出极大问题,尤其是在各部联络上。此刻,阁罗凤正站在一片废墟中,眼睛盯着地上的几具尸体。指着眼前一具,身材魁梧,满面胡须,兀自怒目圆睁的死尸,他冷冷地道:“哼哼,想不到吧,张老狗你也有今天!”说到愤恨处,扬手挥刀,顿时张虔陀那颗大好头颅便骨碌碌地滚到了石阶下。 但他心中怒火却因此愈加旺盛,转身道:“把这张老狗的尸体和脑袋挂到城墙,让汉人们都看看,欺我南诏者,是什么下场。”身边的亲卫立刻依令而去,只是心中却在想,上哪儿去找汉人啊,破城之时,早被杀尽了。 阁罗凤缓步走入残破不堪的太守府,欣赏着自己辉煌的战果,不远处传来妇女的惨叫,当中还混杂着男人的怒嚎和淫笑。 正在这时,一名传令兵匆匆而入,来到阁罗凤身前,行完礼后,低声道:“启禀殿下,城中现下只有城东姚家堡依然顽抗,都督已经命人加紧攻打,只是” 阁罗凤见他话说到一半,却再也不说下去,心中惊讶,抬头一看,却见那人脸上竟是古怪之色,不免更加疑惑,当下奇道:“你有什么话,说来便是,何故如此吞吞吐吐?” 那人听了这话,却更是不安,只嗫嚅道:“那个在姚家堡上,都督看见我们,哦那个王子妃。”说完,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王子殿下。只是这一看不打紧,却见那阁罗凤脸色骤变,他心下惊恐,又是初入军中,忍不住身子一软,便跪了下来。 姚家堡,香花不用再想下去了,阁罗凤心中已然怒极,他狞笑着一把将地上的新兵提起,口中喝道:“你可是说那王子妃正在城东姚家堡上?” 那兵见平素威严端正的王子此刻竟然狞厉如恶鬼,心中惶恐之下,身子便抖得如筛糠似的,颤着声道:“殿殿下,是的,王子妃,便便是在那堡上。” 阁罗凤听他肯定此说,却也不放他下来,只续道:“她身边可是站着姚家的大公子?” 那兵哪里见过这等情势,心中怕极,又不知为何这殿下提着自己问个不停,到底是谁,只消过去一看便知,但他口中断然不敢说出此话,因也不知谁是什么大公子,当下便回道:“回禀殿下,这个是谁,属下也不知,只是确有一个男的站在王子妃身边。” 听了这话,阁罗凤终于忍耐不住,抬手便将那兵扔到了地上,口中狂喝道:“胡说,一派胡言,堂堂南诏国王子妃怎会和敌人站在一起,你居然敢以下犯上。来人,把他推出去斩了,看还有谁敢乱我军心!” 他身边亲兵皆跟随多年,有几人自然知道早年这王子为了王子妃曾与一个汉人青年争得死去活来,如今见这情势,哪还有不明白的,当下也不敢劝说,只得大步上前押着那人便要走向侧门,心中暗叹这人真是倒霉。 那兵如何知道报了这一通军情竟然惹来这般杀身之祸,心中不甘,口中呼道:“殿下饶命啊,我家还有我阿爸要养啊” 只是阁罗凤这声音渐行渐远,最后嘎然而止,他此刻心下甚是混乱,抬手招过侍卫,翻身上马,喝道:“随我到城东去。”心中却道:“香花,你果然负我,当真跑去和那子厮守。”只是突然另一个声音又道:“哼,奸夫淫妇,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身边众卫自然不敢惹他恼怒,忙拾掇上马。顷刻,便见一彪兵马从府衙门口朝着城东狂奔而去。 他们身后不远处却是一骑正快马而来,马上之人浑身血污,右臂上还插着一枝羽箭,随着马鞭击打,正自摇摆不停,只是鲜血过处,已将半条臂膀染成一片暗红。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新政风云 八 汗一个先,月饼之说确实是我想当然了,虽然曾经也有些疑惑,终究没有去仔细查资料,因此闹了个大笑话,希望各位包含,弟马上去改正。我会告诉你,说更新最快的是眼快么? 站在两丈高的堡墙上,望着姚家堡前一箭之地,驻足不前的南诏大军,王子妃香花夫人若说毫不害怕,那便是假的,只是当她转头看向身边爱侣时,心中复又坚定起来,只道能和心爱之人死在一起,今世再无遗憾,脸上因此也多了几分自定之色。 姚家大公子姚成德,今年尚不满四十,但两鬓却尽是霜白,想来饱受多年相思之故。此刻他瞥见梦中之人便在身边,若非堡下敌兵压境,便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看着身边佳人弱不禁风的身子,他心中不忍,抬手将她搂过,却听对方嘤咛一声,顺势靠在了他宽阔的肩上,语中却似有无尽喜悦。 姚成德轻声道:“蛮子顷刻便将攻城,到时玉石俱焚,你害怕吗?花儿。” 听着爱人唤了一声当年定情之夜叫的名,香花夫人便是已为人母,因想到了那夜的温存,也不禁羞红了脸蛋,只低声道:“我不怕,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虽然声如蚊呐,却也清晰可辨。 姚成德听了情人表白,心中感动,脸上却仍是淡然之色,因想到一事,便问道:“其他不足为虑,只是我们的女儿怎样了?” 香花夫人听他问及女儿,心系骨肉,再也忍耐不住,顿时泪水涟涟,口中却道:“你放心吧,我已将她送到我舅舅那里,应当没事的。”她嘴上这般说,但心中想到与自己孩子从此阴阳永隔,不禁呜咽起来。 却听姚成德叹了一口气,随即振作起来,朗声道:“老天总算待我姚成德不薄,死后还能留下余脉,今日又有佳人相伴,纵有一死,夫复何求?就让我们杀尽这些南蛮,也让他们知道我们大唐子民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哈哈。”话至后来,声音愈大,到末尾一句却是说给身边一众家兵听的。 众人多受姚家恩惠,又都是姚州本地人氏,今次南诏大军破城,烧杀掳掠,奸淫肆虐,完了,又屠尽汉人,所作所为早已是人神共愤。此刻,听了首领之人如此慷慨豪迈,众人也是热血沸腾,当时便有人附和道:“杀尽蛮子。”一传十,十传百之际,声音愈来愈大,直至最后,堡上已是呼声雷动,彩旗翻飞,便如打了胜仗一般。 相较于姚家堡上的震天声势,堡下的南诏兵马却是寂静无声,只是明晃晃的刀枪长矛却如密林般昂然挺立,弓箭手也早已抽箭在手,只等一声令下,便有万箭攒射之势。 只是无论是领兵的会川都督蒙拨沙还是底下的普通士卒们,此时望着姚家堡上那倾国倾城的王子妃,一刻不得军令,却是谁也不敢妄动。只因这王子妃平素固然国色天香,而最难得的是这女子天性善良,但凡太和城中百姓,逢年过节,大都收过她好处。而南诏乃兵人合一之制,因此,众兵中确有不少人或自己或家中,曾受过她的恩惠。 此刻,最难受的却是蒙拨沙自己,若说一般士卒或者不认识这位王子妃,但自己是南诏大官,都督一方,而且所辖之地又多那王子妃娘家—蒙崔诏的族人,这一个不好,定会给今后惹来无穷麻烦。 其时,南诏开化不久,哪像中原那般,女子要讲究三从四德。在南诏,只要两情相悦,便是大事可成,民风之淳朴实非汉人所想。 不过,却没让那蒙拨沙多作犹豫,一队飞驰而来的骑士便为他解了疑难。原来那为首之人正是当今的南诏王子—阁罗凤。只是他的脸色却甚是不好,一脸铁青,一副看谁就想把谁生吞了的样子。 饶是蒙拨沙行事素来大大咧咧,于此时,却也不敢卤莽,只得心翼翼地试探道:“殿下,大军已经齐备,只是这姚家堡易守难攻,不知该如何行事?”说完,便静待对方开口。其实,这姚家堡的堡墙不过用那夯土筑了二丈来高,虽说坚固,但比起重兵把守的姚州城来说,不啻于巫见大巫。更何况,任谁也能看出,堡内兵士明显不足,充其量也就六七百人而已,蒙拨沙这般说法,实是为阁罗凤留了余地。 谁知那阁罗凤竟不答他,只随手将马鞭塞到了他手中,自己则领着一班侍卫,朝阵前走去。 待阁罗凤来到堡下,抬头一看,果然见着堡上众兵之中,伫立着两人,一个白衣,一个黑衫,甚是醒目。他心中怒极,口中也忍不住喝道:“姚成德,你掳我妻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此刻,我大军已至,你若投降,放了王子妃,我便饶你一命,否则你姚家堡上下,鸡犬不留!” 他话刚说完,却听上面一个般的声音响起,原来说话的正是那王子妃香花夫人,只听她道:“阁罗凤,你不用恐吓我们,我和姚郎今日便是同生死,共进退,永不相负。”顿了一顿,又轻蔑道:“你没有想到吧,我竟然用自己的身子来换女儿的终身幸福,实话告诉你,那晚,躺在张老狗身边的是我,而不是茹儿。” 如果说之前的话尚在阁罗凤意料之中,只不过说话之人由姚成德换成香花夫人而已。那么后面两句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对着他当头打下,直把他惊的如木偶一样,呆在了原地。 原来那晚,阁罗凤见妻子执意要一同前往剑南,心中计较之下,已然将原定计划改变。待他到了姚州,便在与张虔陀的会面上,带着香花当众亮相,却把那张虔陀谗的直掉口水,最后借机趁着酒醉,着实揩了一把那王子妃的油。却被南诏众人看在眼里,自然心下气愤异常,只有那阁罗凤肚里暗笑,这张老狗已然中计。而张虔陀香艳之下,不得尽兴,却甚是难受,反碰着阁罗凤遣人于散席之后,邀他入自己房中详谈。他本不欲前往,但心想就是见上一面,也无不妥。当下便随着那下人,来到了阁罗凤房前。 他推门而入,却见房中一片黑暗,回头一看,便是身边那带路的厮也不知去向。他本是胆大之人,虽见情况诡异,但着在自己所辖之地,自也不怕阁罗凤暗下黑手。因此,他也不顾情势未明,便抬脚来到了床前,却见月光所及之处,一个浑圆丰腴的躯体展露在自己面前,顿时胸中欲火焚烧之际,再也不计后果,便上了床去 那夜无话,阁罗凤尚在得意,自己略施计,便报了那人扔给自己一个孽种的大仇,而且令自己国人心生愤恨,届时更易挑起争端。而另一方面,香花夫人已与他分房而卧多日,阁罗凤自己因为筹谋策划,再加上暗算这么一个无辜女孩,心下毕竟也有些内疚。是以,他见对方主动远离自己,也乐得暂时不与她见面,反正这人终究是自己妻子,也不怕她跑了。 但他哪里知道,香花夫人早已暗中将女儿送走,这事就发生在当晚。而她因怕阁罗凤起疑,便牺牲自己,代替了女儿,躺在了那间房中,接着一切便如阁罗凤事先计划那般,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只是到头来,却少了一人,但那阁罗凤认定这女孩已是惨花败柳,虽一时寻不着她,却也无关紧要。何况,在他心中,只愿此女早死早好。而那张虔陀见阁罗凤居然谦卑到暗中将自己妻子献出,心下鄙夷之际,也放松了警惕,便是后来得到南诏将反的消息,也不过一笑了之罢了。这才使得重镇姚州在短短几日之内,便被南诏攻克。一面是南诏动员大军在先,另一面却也因为守将太过麻痹所致。 眼下,阁罗凤听了香花夫人这般说话,虽然于细节还不甚明了,但他天性聪明,却也明白了大半,此刻,既恨妻子不知自爱,又恼她依旧对自己不忠。当下脸色数变之后,终于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不与你计较,你只须下得城来,一切好说。” 要他说出这番话,实是为难万分。但一面固然是余情未了,另一面也顾着自己身在众军之前,如果再与她扯将下去,只怕这女人会将知道的一切都捅了出来,到时声名狼狈不说,还会扰乱军心。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将妻子带回。 这时,却听堡上一名男子昂然道:“阁罗凤儿,你勿须多言,香花既来到我堡中,此刻便已是我妻子,我决不计较过去如何。只是如今她既是我妻,便是汉人,你南蛮犯我边界,杀我至亲,这等深仇,岂是大汉男儿可以忍受的!今日便让我等在这姚家堡下,一决生死,用血洗刷两族大仇。”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堡上堡下听着,不禁都喝起彩来。那南诏诸军虽是敌对,但他们素来最重勇士,眼见此人身处绝境,仍然誓死不降,自然心生佩服。而且,众人虽不清楚事情因果,但三人话语之中,端倪已现,众军之中当时便有人觉得自己的王子也并不如何光明磊落,心中所想,举止之间,自有表露。 阁罗凤眼见情势如此,知道再说将下去,决计讨不了好,当下不再多说,伸手一挥,朝身边众将喝道:“传令全军,给我移平此堡。”只是他心中尚有犹豫,见着众军已经开始行动,终究还是加了一句:“心,不要伤了王子妃。” 那蒙拨沙自然口称遵命,立刻挥军攻了上去。一时间堡上堡下,人头涌动,杀声震天,刀光剑影,弓矢横飞。随着一个炸雷闷响,大雨倾盆而至,将这混战之地搅的更加乱像纷呈。 正当阁罗凤专注于战场形势时,一骑快马冒雨冲来,及至他跟前,那人来不及下马行礼,口中已道:“殿下,大事不好,唐人援军到达,正在城外冲杀我部,敌人众多,我们已经抵挡不住了。” 阁罗凤一听,心中大惊,他不知为何自己派出那许多哨骑巡兵,仍给走漏了消息,当下便问道:“是谁?是谁领军?” 只是这人本来受伤不重,但因失血过多,加之策马疾驰,耗力甚大,眼见消息已经送出,心下一松,再也抵受不住,神志已然迷糊起来,隐约中听他发问,只断续道:“是是剑南李”话没说完,便已晕了过去。 阁罗凤听罢,不由惶恐失色,他只道唐军得到密报,由节度使亲率,已然大部而至。既得噩耗,再看眼前情势,心中愈加恼怒烦躁,当即便下令道:“去传令给蒙都督,限他在两个时辰之内,攻下此堡。姚家诸人,一个不留。”想了又想,方咬牙道:“告诉他,不必顾忌香花性命。”言毕,转头看了一眼堡垒上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掉头上马,领着身边亲卫,策马而去。 远处,雷声轰鸣,雨滴渐大,直将一片天地搅得混淆不清。 欢迎您君子堂,74时不间断超速说更新,首发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曲江池畔 一 望着擂台上下那纷乱的情势,曲江池边一处由人墙围出的亭子内,一双眼睛正迥然有神地望着不远处人群中那个青衣红衫的倩影,而在这炯炯目光之下的,则是占为己有的贪婪之欲。 “真是妙不可言哪,百般娇媚掩于飒爽英姿之中,这等人儿果真是世间难求啊!”轻叹一声,吏部郎中李成俊打开手中的折扇,意味无穷地闭目轻摇起来。 一听这话,他身旁的两名年轻人便也笑着附和道:“李兄说的是,此等佳人只应天上有啊,今日得见,果真是人生一大幸事!”那两人虽然说的动听,只是二人脸上的那般谄媚之情却是令人极为反胃,只他们自己竟是浑然不知。 却听一旁另坐的一名中年文士晒然一笑,合了扇,一边端起茶碗,一边道:“我看此女也不过胜在会武而已,京城之中,且不说教坊,单只那平康里的秦楼楚馆之中,能胜过她的只怕亦非凤毛麟角。不过,似她这般,既有高超剑术,又可以色娱人的女子,自古以来倒不多见。”说完之后,这人便慢慢喝起茶来,仿佛这番话与自己全然无关一般。 李成俊听他所言,不由微笑道:“黄长史高见,寥寥数语竟能将此女概括而出,当真了不得啊。久闻黄长史精通八卦五行之术,未知我与那女子的缘分如何啊?” “哪里,哪里,大人身份尊贵,若是寻常女子,这缘分二字又如何得当?!但只说是其福分便是。然而,若是大人所指乃是那公孙氏,只怕便不是这般简单了。此女既艳若桃李,却又冷如冰霜,乃天生命硬之人,非常人不足以驯之,是以”话说一半,就此打住,这仿佛已经成了这位粘着二缕鼠须的黄长史的家常便饭。 大约是听惯了对方这般语气,那李成俊竟丝毫不以为忤,反倒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口中道:“哦?不知黄长史有何高见啊?你我相交多年,就不必见外了吧,有话但说无妨!” 眼见对方如此配合,黄长史也不敢再显摆下去,只听他“呵呵”一笑,气定神闲地道:“黄某观其面相,此女虽出身贫贱,然则他日必逢贵人,至于这贵人是否便是大人,却是难以料准之事了。不过,若当真要测大人与此女之缘分,则黄某人送大人四个字:当断则断!此事若要拖延,则对大人十分不利啊。”话说到这边,自然不必再费口舌。 李成俊何等人物,哪里还听不出对方话中意思,当下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样,恍然道:“多谢黄长史指点啊。本人确是愚钝了些,只现下却有茅塞顿开之感。此等佳丽确非我府中所有,我既能看上,这周围的其他几家未必没有这般兴致,瞧那几人也正跃跃欲试呢。这般情形,看来我也不得不出手了。”一边说着,一边但见他一挥手之后,一名下人躬着身子来到跟前。 “去将那城卫司负责此地治安的将军给我请来,便说我李成俊有事相请。”李成俊既然有了目标,便不再耗费精力,以他的关系和地位自然有人在旁专责听差之事。 果然,没过多久,正在众人谈笑之间,只见一名身着明光铠甲的高大武士正按着宝剑,跑而来,待来到那李成俊跟前,忙身子一躬,口中陪笑道:“原来是李大人哪,许久未见,容光焕发许多啊。末将城卫司巡城中郎将周胜,参加大人!有何吩咐,还请大人指示”。 说是指示,然则周胜何等人物,只要对方一个眼神个手势便能看出对方背景如何。此刻,眼见李成俊气宇轩昂,衣着华贵,身边又是仆役众多,且对方下人所报官名上赫然便是吏部郎中,这一来便再清楚不过了。 周胜虽然只是个城卫司的中郎将,职司也只是绥靖东南城区的治安,却正因如此见过的达官贵人也着实不在少数,原因也正是由于这曲江池。如今面前的这位李大人他其实并不曾见过,但却是听说过的,此人的祖父正是前时开元末年的左相李适之,若再溯源而上,那便是贞观年间的废太子李承乾了。这一宗虽然因了承乾太子的缘故,而与皇位无缘,但此后的历代唐帝都对这一脉颇为照顾,那李适之更因了自己卓越的才能,而官至中枢。虽然后来为李林甫所忌,遭其陷害,以至忧愤而亡,但毕竟多年的积累,无论在朝中还是在皇室贵族之中,都颇具影响。 而这位李郎中年不过四十,却已经是家族之中倡言之人,其父近年来卧病高榻,若是一去,则他必是族中阀主,到时那郡王的头衔自然也会落在他的头上。再加上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官员升迁多与此有关,他平日里交游广阔,又是毫不吝啬的主儿,却也是人脉深广,当然这也是靠了家中积财和他那吏部的官职。 周胜之所以识得他,却是因为对方曾经让长安县令在这曲江池边的风水宝地置下一处庄子。须知,这曲江池周围之地可是长安城真正寸土寸金之处,此人居然在此能够置下地来确实非同可。而这事自然也少不了交托到他周胜手上,这样一来,对方不认得他,周胜这边却是知道些底细的。 李成俊见他对方如此恭敬,虽然平日里是受惯了别人巴结的,这时却也是心情舒畅,当下便也笑着做出姿态道:“哪里,今日人多芜杂,周将军维持此地,实在是辛苦,辛苦啊!周将军但请放心,李某人来日定当去考功司中申明将军今日之功。” 见着对方那般样子,周胜原本便不敢让他来扶,即便只是做个姿态,这时耳听得这些话,越发地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一边自顾自行了礼,一边起身道:“末将不敢,此乃末将职责所在,理应如此。否则,负了圣恩,末将万难辞其咎啊。” 李成俊听了这话,却是微微一笑,话头一转,道:“然则,所谓精益求精,依本官看来,这曲江池边的秩序,还要有劳将军多费些心力啊。你看这原本乃是士子们吟诗赋歌之所在,曾几何时,何等风流潇洒,如今却是未免人满为患了,个中差别,我想将军也能体味出来吧。说得明白些,这里本是朝中各大家在京城里头难得消闲之地,若是弄成乌烟瘴气一片,只怕朝中几位大人面上可不好看哪。方才我可是见着几位大人的家眷了的,是以还请周将军多加心才是啊。” 纵然周胜再如何聪明,却也想到对方口中竟出了这一番话,顿时把他惊了个满头大汗,情急之中忙转换了脸色,做出一脸羞愤状,道:“大人教训的是,今日那些武举们实在太不象话,有失朝廷体统,末将适才正要去严加整顿,却正逢上了大人。由此可见,大人即便身在朝外,仍是记挂着朝廷法度尊严,又能时时为着同僚着想,实在是末将之楷模,朝廷之大幸啊。末将现下便去将那为首骚乱之人擒拿,一定不敢扰了大人的雅兴,这事还请大人放心。”他一边搜肠刮肚,将肚子里头好话挑了个遍,一边却暗地里将那李成俊及其女性家庭成员挨个问候了一遍,只想着此人纵是贵胄,又身居要职,这管得却也太过宽泛了吧。 不过,李成俊听了他的话,倒是颇为满意,因此便端着茶,轻啜一口,道:“周将军的能力有目共睹,本官自然是信得过的,既如此,你便去吧,本官自在此处静候佳音。”说到这里,眼见对方便应诺离去,却又加了一句,道:“周将军且慢,一会儿你去整顿秩序之时,务必将人群中那青衣女子带到本官这里来,本官见她身周围观吵嚷者甚众,怕其不利于朝廷,这事既撞见了,却是要过问一下的,因此还要劳烦周将军了。”他说到这里,已然是一口一个“本官”,用意那是再明显不过了。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眼前这位李大人比自己大了可不止一级,因此周胜虽然心鄙其所为,但口中仍是恭敬无比地道:“李大人忧心国事,令末将好生佩服,请大人放心,末将稍后一定将人带到。”说完,行了礼便躬身而退。 李成俊却并以对方露骨的奉承而有所不满,于他而言,这些话平日里实在也不曾少听了。眼见对方听命而去,他不自禁地便在脸上浮出了一丝笑容。只是与此同时,一旁的那位黄长史竟也不期然地无声一笑,却并不曾为他人所见。 却说那周胜领了李成俊所命,马不停蹄地赶到池子边时,正逢上那维持的城卫司兵马隐隐有些弹压不住,人群已经纷乱起来,一个不好若将那周围围观百姓也牵连进来,那可是要酿成骚乱的,这事一出,他周胜第一个就得倒霉。当下里,一见这情势,他也顾不上李大人想要的那名女子了,尽管此女其实距离他也并不甚远,只是被裹挟在了人群之中而已。只听那周胜低声一喝,向着身边三名校尉发令道:“你们三人带人去控制池东c池西和中部这三处,把人手都布置起来,谁要胆敢反抗,给我绑了;若是哪个敢持械相抗,给我围了,再传令弓弩手准备,若再不从命,则射其躯干。至于一般百姓,若不退者,鞭子伺候。”想了一想,又道:“记住,对着那些书生们,除非顽固之人,否则不要伤其筋骨便是,都明白了吗?!” 众人轰然应诺之下,朝着各自所划区域而去,只就在众人将走之际,一只布鞋却被从人群中扔了出来,正击中了中郎将周胜的脑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曲江池畔 二 方才面对着李成俊,周胜那是迫不得已。如今这情形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居然有人吃了狗胆,敢把鞋子扔到他头上来了,这不是作死么?!须知,在这城东南一片,除了金吾卫的例行巡查之外,平日里治安维持之类的事都由他们城卫司负责。尤其在这永盛元年之后,朝廷为了加强京城禁军的战力,因此不欲使各卫陷入民间之事,遂使这原本巡检整个长安城的金吾卫也大大减少了平常巡查靖安的职责。是以,自此之后,城卫司的职权进一步扩大,也就难怪面对如今这般情势,周大将军要大为光火了。 只见他沉着脸,猛然暴喝一声,虽然对纷乱的人群效果不大,但四周早就处于待命状态的城卫司衙役兵丁们却是闻声立即动作起来。首先是最外围手持丈长蟒鞭的衙役们,哗啦啦地将那长鞭甩了开来,朝着人群身后猛地抽了开去。这些人俱是精于此道的经年老吏,手上鞭子一旦甩将开来,无论力道还是距离,分寸把握地都是恰倒好处。他们既让围观的百姓大都听到鞭响,又绝少抽到了人身上,毕竟说开了大家可都是住在里坊之间,搞不好还是张三李四的邻居,这蟒鞭要是抽了个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只一鞭便可叫人皮开肉绽。当然,这几十条鞭子一齐下去,也难免有人要遭了殃,只是也不过是被鞭尾捎到而已,虽然也是疼痛不已,却不至有大事的。 这寻常百姓一听得鞭子响,一下便反应过来,待有些机灵的往回一瞧,但见平日里素来懒散的衙役们个个神情肃然,满脸凶煞地看着自己,当下里腿肚子一抖,忙撒开了腿往人空处跑去,边跑还边喊叫着。只是,城卫司这边却是早有准备,几排赶来的兵丁或步或骑,早隔开出一条条通道来,面对着通道两旁亮起的长刀步槊,原本混乱的人群顿时便有了秩序,总不能往刀槊上撞吧,那可是不长眼睛的家伙! 如此一来,待得百姓及许多胆的文人们逃走之后,这曲江池边已然宽松了不少,而无论士子还是武举们在这番闹腾之后,眼见气势汹汹的城卫司官兵,虽然留下者大多是身具背景或者艺高胆大之人,但毕竟民不与官争,是以一时之间也是气势大减,整个曲江池再不似先前那般喧闹了。 周胜在左右两名校尉的护卫下,身后还跟着两队城卫司兵士,迈着官步,仪态威严地朝着正大眼瞪眼的两群人走去。他眼力极好,一眼过去,便看见左手那边有好几人都是平日里在这一带的几间出名的青楼里常见到的,只是对方不曾认识自己罢了。不过,既然在他的辖区之内,这些纨绔子弟的背景他自然是有所了解的,是以一见之下,他心中尽管也并不曾瞧得起这般人,但至少不能为了另一群前途不明的武夫而得罪了他们。毕竟人家背后往往站的整个一家子高门大阀啊。 言念及此,只听周胜轻咳一声,大声喝道:“统统都给本将军站好了!我乃是长安城卫司中郎将周胜,这曲江池既是京城文雅之地,怎容你们在此胡作非为?!难不成真要弄成了演武之地,你们方才高兴?!若是如此,朝廷颜面何存,百姓安危何在?!真是胆大狂妄c放肆至极!来人哪,将有关人等统统给我拿下,回去司府衙门再加审处。”这话说到最后之时,却是朝着右边那群武举们而言了。 他手底下的几名校尉个个都是人精,听了这话,再见到周大将军的眼神目光,哪还有不知晓的?当下里,只听得一声齐诺,校尉兵士们便分成了两队,只是走向那文人们的却只四人,且都不带刀槊;而跑向那武人们可就不一样了,起码七八十人排着整齐的队形,以扇形之势,刀出鞘,槊持前,将那些人俱各围了起来。 这一来,登时便将周胜和城卫司的态度表了个明白,两群人看着却是两番浑不一般的感觉了。那文人士子一边,眼看来者顶盔贯甲,以为是和对手同一路上的,本来已然做好吃亏之准备。但现下却是峰回路转,这般意外之喜自然令其兴奋不已。 只是对于这般明显的偏袒,那些性子本就粗豪的武举们可就不大买帐了,毕竟在他们看来,自己也是有了功名的人,他日说不定金殿题名,一朝被那兵部尚书大人点了状元之后,便能飞黄腾达的,又怎受得了似眼前这等人的愚弄?! 当下里,有几人便一同站了出来,只见为首那名满脸浓须的高大汉子排众而出,一拱手,道:“大人这话便说得不对了,我等在此以武会友,乃是经由朝廷和兵部批准的,怎可说是丢了朝廷的脸面呢?况且,今天的事分明就是有人借机挑衅,更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妇女,请问大人,难道这不该管吗?!”这人一边说着,一边已然瞪着牛眼,直视对面那几个贵阶公子。 周胜自己出身武人,本来对这些武举们也并无恶感,他前面那番话也只是台面上唱戏罢了,做不得真的。但现下被眼前这人如此一番话批得大大扫了周大将军的脸子,那可就得另说了。 当下里,只见周胜脸色一沉,也不多说,只冷冷地道:“本官做事,自有朝廷法度为依据,尚不由尔等来评论!来人啊,将这些为首闹事之人统统押下去,违者枷刑伺候!”说到这里,眼见那人群之中的一袭翠衫正婷婷而立,他轻咳一声,道:“你这女子,且随本官来,自有话要问你。” 这番话一出,顿时重有喧闹起来,只是闹腾的却不止是那跃跃欲试准备上前押人的城卫司兵士了,那些武举们一听周大将军的话,登时便恼火起来,竟都冲上前去与那城卫司众人搅在了一处。于是,原本才平静下来的曲江池一时又热闹起来。 那些武举里面有几个是出自江湖草莽的,平素里对这规矩之事便不大放在心上。此时,他们见官兵差役们上前拿人,抓的又是自己这一边,而对对面那群公子哥儿却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他们哪里肯依从! 这边周胜也料不到事情竟会闹到如此地步,他本想以所谓的雷霆手段先将那帮桀骜的武人们压制住,继而收拾整个局面,谁成想居然没达成目的,反而进一步加剧了混乱,实在是出乎他意料。 只是他乃是平素作威作福惯了的人,又岂肯这么轻易地败在了眼前这帮人手上。当下,只听他大喝一声,道:“左右听令,今日在场之人但凡不听我城卫司号令者,就地擒拿,无有饶恕!” 一得这般命令,那群如狼似虎的官兵们顿时一拥而上,他们毕竟是手持兵刃的,只那一番军器和铠甲的铿锵之声,便将那群武举们的气势压下许多。其实,武举们也不是傻子,他们既然想来应考朝廷武试,便是遵守朝廷法度之人,今番无论是谁对谁错,然则一旦与朝廷衙门—城卫司起了冲突,最终错的必定还是他们,而这又一定会对其应考造成不良影响。只是,经过方才那公孙姑娘与李大诗人的一番剑斗,再加上后来同那些纨绔子弟的争斗,这群人的血性早被激发了起来。他们虽然家中在当地已属稍有余财之人,至不济也是能凑到钱来京城之人,但到了长安这般地方一看,方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原来世间竟有这般豪奢的,与家乡境况一比,实是有天壤之别! 如此一来,再加上与他们唱对台戏的那群公子哥儿大多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则气愤便很自然地由内而发了。现下,又见这城卫司竟然当众袒护对方,而为首官员竟还指名要带走那公孙姑娘,这却是孰不可忍了!况且,练武之人本来就不比得书生,自来就是暴躁的性子,因此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什么朝廷法度了,纵然事后被予追究,这理却也是要争上一争的! 眼看城卫司兵士和武举中已然有人动起手来,却正在这时,猛听得一声清越的高喝,道:“所有人等,统统住手!” 这话音调甚高,在场之人大多听的明白,突然之下,不及反应却是大多真的住了手。待他们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绸薄纱,头带束发紫金冠的年轻人正带着身后一群虎背熊腰的仆从来到了这场地边上。 那周胜正恼火是哪个家伙在这节骨眼上横插一句,定睛一看,却不是那李成俊是谁,只是他却不知前者碍于身份,是以方才那话却只是府中的教头。 这位安平郡王府的教头眼见众人听了自己的话,住手不动,当即又喊话道:“众人听令,吏部郎中李大人今日路过此地,眼见事发,知其中必有可疑之处,因此特着尔等随城卫司差役前去调查,至于城卫司诸位则不必大动干戈,李大人说了,这事不过是些寻常纷争,武举们也是朝廷未来所要倚重之人,又如何敢以下犯上,因此还请先收起兵刃,相信各位举人一定会妥为配合,以符朝廷法度!”最后法度二字他咬地甚紧,却是事先由那李成俊吩咐好的。 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只听那李成俊轻咳一声,沉声道:“今日之事,本官途经此地,一切尽在眼中。虽然这位公孙姑娘并非起事之人,但事情也是因你而起,因此本官要着你单独讯问,放心,有本官在,自无人敢加害于你!其他无干人等,只须先去城卫司做个记录便罢了。” 若是先前还有些模糊的话,现下周胜可真知道那李成俊是何意图了,敢情还是在耍那英雄救美的一套啊,可把他周胜当作了反面恶人来摆布,这招还真够狠的! 李成俊这番话却是大大打击了武举们的信念,既然没自己什么事,那还闹腾什么呢。毕竟前途要紧啊。眼看事情就要这么了结,却只听一声清爽的嗓音,道:“大人既是吏部大员,又如何来管今日这事呢?”众人闻声,放眼看去,说话的正是那位公孙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