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庸医》 《大宋庸医》正文 第1章 五香连翘汤 大宋重和元年，歌舞升平，花石纲络绎于途。千里运河之上，怪石异树争奇斗艳，好一派盛世气象。 山东济州巨野县，宋氏医馆内室。 “若你也死了，让我怎么活？” 宋毅头痛欲裂，天旋地转中，耳边隐隐传来年轻女子啜泣的声音。 我是谁？我在哪？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来，大宋苦读经书的15岁医馆传人、21世纪的全科医生兼狂热的历史爱好者，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神奇地融合。翱翔九天的飞机、开颅剖心的手术……种种瑰丽异景惊世骇俗，然而最令宋毅震惊的，却是九年后的靖康之耻。 煌煌大宋，百万大军一朝溃灭，帝王如狗，妃嫔为妓，年幼公主被轮jian致死。更惨的是平民百姓，不知多少人死于屠刀之下，又不知多少难民饿死途中，乃至万里家园，遍布尸骨；繁华街市，竟成炼狱。 “不！”宋毅猛地坐起，全身大汗淋漓。床边的女子吃了一惊，随即喜悦地扶住宋毅：“小毅，你醒了！太好了，快躺下。” 宋毅只觉头昏脑涨、浑身无力，便就着女子的搀扶躺下。见女子喜极而泣，赶紧安慰道：“嫂嫂，我没事了，你别哭。” 重伤之余，声音嘶哑无力，女子却如闻纶音，伸手擦去泪水，抓住宋毅的手笑道：“好好，我不哭。小毅，你可吓死嫂嫂了，究竟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下手之人的形貌浮现在脑海，那伙泼皮的领头人，分明是隔壁荀氏医馆少东家。只是一起生活三年，宋毅深知沈怜柔内向胆怯，看着她消瘦柔弱的样子，宋毅把话咽回肚里，笑着安慰道：“嫂嫂，没人打我，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的。” 沈怜柔半信半疑地说道：“走路都能摔成这样？未免太不小心了。小毅，你都15了，咱家终究要靠你撑起来，以后可不能这么没正形。” 沈怜柔一副长嫂如母的模样，其实也才18岁。在宋毅的另一段记忆里，18岁只能算青葱少女，正是依着父母撒娇扮痴，伙着同伴飞扬青春的年华，而沈怜柔，已经努力维持医馆、抚养宋毅三年。 宋毅郑重地点头答应：“我听嫂嫂的，以后这个家，就由我来支撑。” 有了后世的记忆，不说能做得多好，但支撑起这个家绰绰有余。而且宋毅还隐约觉得自己新得的记忆远不止医学、历史，只是模模糊糊，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说了两句话，宋毅就已疲惫不堪，正要闭眼休息，外间忽地有人大声吵闹，隔着一进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个苍老的声音叫道：“你这王郎中，前日还说啥宋氏医馆治‘搭背疮’厉害，今儿又说治不了，这不是害我家大郎性命嘛！” 王郎中是宋氏医馆坐堂医。听了质疑，王郎中答道：“我家擅治痈疽不假，但病有轻重，这‘搭背疮’实在是痈疽里的凶险重症，便请汴京名家来，恐也难治。” 门外有人怪声怪气地叫道：“你家抢病人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又有人附和：“对，前天你王郎中说什么包治包好，还预先收了人家十贯足钱——这种坏规矩的事都敢做，实在是杏林之耻！” 后说话的两人正是荀氏医馆伙计，沈怜柔闻声面色大变，连昏昏沉沉的宋毅都忍不住睁开了眼。十贯钱可不是小数，这年头，两文钱便可以买一块烧饼，八文钱可以买一碗盖肉的烩面，搭背疮虽说是十有九死的重病，但药材价格摆在那里，一般两三贯足矣，撑死了也不会超过五贯。 何况医馆都是收取当日的诊金和药费，哪有声称包治，病没好就先收取全部费用的，这不是砸自家医馆牌子吗？ 偏偏还让荀氏的人抓住了把柄。 沈怜柔强自镇定地说道：“没事，小毅你好好歇着就是。”说罢匆忙起身，惶急之下，砰地绊倒了一张胡凳。 宋毅一把拉住她：“嫂嫂，我有一张方子，对搭背疮等各种痈疽有特效。” 沈怜柔一喜，自家小叔的本事她是知道的，从小就聪慧好学，被寄予厚望，准备参加“童子试”。在大宋，这是堪比进士出身的正宗科举途径，中则可立即为官，且多为起草诏书、东宫陪读之类的中枢要职。被誉为“大宋三大神童”的杨亿、晏殊、蔡伯希均出身童子试，其中晏殊乃一代名相、大词人，童子试的难度和前途可想而知。 能被家里寄予童子试的期望，宋毅在才学上的靠谱自然也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沈怜柔一喜过后，俏脸忽地一沉：“小毅，童子试可不考医书。不是让你一心读经书，不要看医书的吗？” 宋毅精神萎靡，勉强解释道：“嫂嫂，都是父亲偶尔教我的，说过一遍我就记下了。” 宋氏祖传医术闻名乡里，若非三年前宋毅父兄双亡，只怕那荀氏医馆早就关门大吉。听说宋毅得了公公的秘方，沈怜柔面色转和，急切地说道：“那快说给我听。这秘方可是宝贝，我得亲自抓药，不能让外人偷了去。” 宋毅说了两遍，沈怜柔记性也不算差，当下牢牢记住，命令宋毅赶紧休息，自己急匆匆地赶往外间。 宋毅安心地闭眼休息。病家所求的就是治愈疾病救回性命，预收十贯钱虽然恶劣，但只要治好搭背疮，再退回多收的钱，病家大喜之下，必定就无事了。 自己这个名为《五香连翘汤》的方子屡经验证、改进，可谓集前人之大成、汇后世之精粹，对搭背等各类痈疽有奇效，完全用不着担心。 而且相比于当下，自己拥有的后世医术简直是神乎其技。即便严重到汤药无效，宋毅照样有不小的把握。 大门外，荀氏的两个伙计攮臂捋袖，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只差揪住王郎中这个杏林之耻痛殴。再远一些，荀氏东家荀卜辰悠然自得地站在自家医馆门口，看着宋氏医馆摇头感叹：“杏林之耻，世风日下啊。” 荀氏少东家站在边上，手臂绞着青龙，胸口纹着猛虎，得意洋洋地说道：“爹，你不知道，是我让人勾搭王郎中的儿子赌钱，把王郎中的家当都输光了，又让小丙他们激那王郎中，假意跟他抢病人，他才会说什么包治包好的昏话，才会跟病家收十贯钱。” 荀卜辰瞪了他一眼：“整天就会弄这些勾当。”复又笑道：“搭背十有九死，这下看宋氏怎么收场。” 荀少东更为得意：“等人死了，再把死人往宋氏医馆一送，着几个泼皮一闹，保管让他关门。到时候，济仁堂这种大家伙不算，整个巨野县，就只有咱们一家医馆啦。” 父子二人相视而笑。 这时沈怜柔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忧心之下，她的丽色之外更增娇弱，让人望之顿生怜惜。荀氏父子同时咽了口唾沫，荀少东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喃喃道：“好美的小娘子，弄垮了宋氏，一定要把她弄上床。” 荀卜辰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怜柔，嘴里发狠道：“决不能让宋氏活下去。” 荀少东咬着牙道：“这几天来了两个搭背疮，王郎中都收了十贯钱。另一个比这个更重，我看是死定了，宋氏也死定了。还有那个宋毅，我就不信他不死！” 谁知那边的病家叫骂几句，就没了声音，再过一阵，病人家属拿了十贯钱和几包药出来，把病人背走了。 荀氏父子面面相觑，随即两个自家伙计走了回来，荀少东急吼吼地问道：“怎么回事？” “他们退回了十贯钱，又开了新的药方，说是有特效，病家信了。” 荀卜辰自己是医生，闻言捋着胡须呵呵一笑：“搭背疮自古难治，而且这个搭背已经很严重，咱们济州地界怕是无人能治，我看是宋氏吹嘘罢了。” 荀少东喜道：“宋氏还是吹牛？那更好了，等人死了，看他们怎么办。” 荀卜辰点点头：“走，且先回去。想来过得几天人就死了，定会上门来闹，到时候，咱们出手推一把。嗯，最好再借点银子给那沈小娘子，越多越好……” 荀少东听得抓耳挠腮喜不自禁：“多到她还不起，就只能床上还了。” “哈哈。”父子二人大笑。笑罢，荀卜辰又指使一个伙计道：“你不是跟宋氏抓药的伙计熟吗？去柜上支点银钱，找他喝酒，想法问出刚才开的什么药方，我看看有没有错处。” 那伙计点头答应，第二天回报道：“东家，说是他家主母亲自抓的药，只在旁边偷看到有青木香、沉香、丁香几样，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这几味药合用来治搭背？”荀卜辰发了会呆，有些担心：“药方好像有点道理。不会真的让他们治好吧？” 荀少东着急了：“爹，这药有用？” 荀卜辰瞪了他一眼：“我哪知道，就是感觉有点道理。不过搭背疮哪有这么容易好的，且看着吧。” 三天后，那病家再次上门，却是已经明显好转。病人父亲本以为儿子必死无疑，谁知宋氏药方神奇，竟然将儿子救活，不由狂喜，刚到医馆门外，就对着满街行人大声宣扬宋氏医术，惹得不少人前来围观。 荀卜辰听得动静，跌足道：“想不到他家竟然有这等妙方，这可如何是好？” 听着病家的宣扬，荀少东像是被浇了一大桶冷水，只觉得那娇柔可人的美少女正在离自己远去。发了会怔，他切齿发狠：“我有办法！” 说罢到街角转了一会，找到几个平常厮混的泼皮，便气势汹汹地扑向宋氏医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2章 起死回生术 这时宋毅也已经大好，正在后院读书。沈怜柔则坐在不远处给他缝补衣物，时不时地看看认真读书的宋毅，盘算着怎样给小叔补补身子。听到外间有人在夸赞自家医馆，沈怜柔大喜，丢下衣物就跑了出去。 宋毅摇摇头，继续读书。靖康之耻姑且不论，宋江、方腊暴动在即，必将死伤无数。而且朝廷横征暴敛不止，物价即将飞涨，大众度日艰难。要想活得更好一些，父兄原先给自己规划的童子试就是最好的出路。 本来三年前就该参加童子试，由于父兄亡故而拖到今天。自己今年是15岁，再大一岁，就失去参加童子试资格了。 而且年龄越大，考试要求越高，所以大宋立国以来，通过童子试的多数都在12岁以下。 好在之前打下的基础着实雄厚，又有远远超出同龄人的见识，只要能被选送开封府，宋毅相信自己一定能中。 最大的难关，倒是怎么样在济州府脱颖而出，获得选送资格。 读了几句，前院忽地吵闹起来，宋毅侧耳细听，荀氏少东家荀武来熟悉的声音正在大叫：“你们宋氏不要脸，偷了我们荀氏的祖传秘方。谁不知道我家太公治搭背厉害，这个治搭背的方子，正是我家太公的。” 宋毅哭笑不得，这个便宜孙子他可不想收。 荀卜辰站在自家医馆门口，听得面色纠结，想了想，他干脆扭头回去。这种泼皮无赖死无对证的勾当，只有自家混账儿子干得最漂亮。最起码这些年里，荀卜辰就没见过哪个老百姓能应付得了的。 果然，从沈怜柔起，整个宋氏医馆都懵了。这种事无凭无据，上哪说理？本来荀氏此举纯属胡搅蛮缠，可以不予理睬，偏偏几个泼皮堵在门口，一边跟着叫嚣宋氏偷秘方，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沈怜柔。有个泼皮手臂上盘着条火红的赤炼蛇，还有个泼皮干脆用破铁锅装了粪，跃跃欲试地像是要往外泼洒，臭气熏得人人后退。 闻声而来的保长劝道：“有话好说，不要做这等勾当。” 泼皮叫道：“他家偷了荀氏的秘方，泼的就是他！” 少东家荀武来也道：“保长，不关你事。我们医馆靠秘方吃饭，他敢偷我家祖传秘方，那是要我家的命，决不能放过他。” 听说是这等事，保长大为头疼，讷讷地闭嘴。泼皮们更为放肆，吵嚷着就想冲进屋来。宋毅放下经书，大踏步地走向外间。 刚刚起身，大门外忽地起了一阵小小骚动，似乎又来了什么人。哄闹声中，蓦地响起一声大喝：“竖子安敢骗我！” 声如霹雳，震惊街市，宋毅疾步冲出，就见一个粗壮大汉斜倚在椅上，满脸通红，双眼紧闭，精神萎靡至极，若非有人扶着，只怕已经倒下。一条更为魁伟的长须大汉站在旁边相扶，右手按住腰刀，双眼冷冷瞪视王郎中，卧蚕眉开合间杀气腾腾。 王郎中见到这魁伟汉子目中寒意，不由打了个激灵，忽地指着门外喊道：“不怪我，是他们荀氏故意哄骗，明明是搭背，却说这痈不大，好治，又假装与我争抢，还激我说宋氏连痈都不敢看了，不如早点关门，我这才上当。” 长须大汉冷笑：“尔等将我这兄弟当做货物吗？荀氏之事暂且不论，我且问你，包治包好是不是你说的？” 王郎中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还没治病，先收十贯钱，是不是你做的？” 王郎中惊慌失措，额上冷汗涔涔。 门外荀武来看得眉飞色舞，看长须大汉这样子，说不定马上就会大打出手，直接拆了宋氏医馆的招牌也说不定。 谁知长须大汉问完，却蹲身背起病人就走，只丢下一句话：“我家兄弟性命要紧，此事记下，待我回来，定要砸烂你这骗子窝！” 这大汉雷厉风行肌肉虬结，病人身体虽也粗壮，但那大汉背着他竟似轻若无物，三两步就到了门口。 见他就这样走了，王郎中松了口气，沈怜柔却大急。看这长须大汉的气概，定是任侠坚毅之辈，这等人说到做到，眼下他急于救兄弟的性命，将医馆轻轻放过，但既然放出话来，那不管他兄弟是死是活，过后必然会来打砸。 自家既无官府靠山，又没有兄弟势力，只有一个弱不禁风尚未成年的小叔，还有一个更加靠不住的王郎中和几个伙计，到时候如何抵挡？ 宋毅扬声叫道：“慢着，我能救你兄弟。” 长须大汉顿了一顿，依旧大步前行。宋毅也不追赶，只说道：“整个济州府，只有我能救你兄弟。” 长须大汉霍然回首，冷冷说道：“你可知骗我的后果？” 宋毅与他对视，淡淡答道：“血溅五步？这病去别处必死无疑，怕是没什么医生敢治，更没什么医生能治。那么足下是要杀不敢为你兄弟治病的医生，还是要杀敢为你兄弟治病、最终却治不好的医生？” 长须大汉一愣，宋毅不容置疑地吩咐：“既然无路可走，那就把他放下。” 长须大汉应声而回，将他兄弟放下，对着宋毅重重一礼，便让到一边按刀而立。看那样子，治好了固然是极为感谢宋毅，若治不好，怕不要拿刀子说话？ 见这场景，围观者们议论纷纷，都觉得宋毅少年人信口开河，宋氏医馆这次怕是要悬，便连急不可耐的荀武来和泼皮们都安静下来，只等宋毅出丑后再动手。 听着议论，沈怜柔心惊胆战，悄悄拉住宋毅问道：“小毅，你真的能治吗？” 宋毅回以微笑：“嫂嫂，你刚过门，家里就出了事，所以你不知道我们宋氏的秘技，放心吧。” 说罢，宋毅指挥着一干伙计清场、准备，最后更是拿出一柄菜刀，轻叹道：“可惜不太合手。” 长须大汉眉目一动，说道：“你拿菜刀作甚？” “足下可知关云长刮骨疗毒？” 长须大汉神色一变：“此起死回生之术也！小先生也会华佗神技？” “不下于华佗。” 大门外顿时响起荀武来等泼皮的嘘声，长须大汉却从腰间囊内拔出一柄寒光凛冽的短刀：“此刀当比菜刀合手，只是此乃杀人刀，小先生可敢使来？” 宋毅随手接过：“杀人刀救人，正是佳话。” 长须大汉微微颔首，退到一旁。宋毅将刀用井水清洗一番，又点燃油灯，用火灸烤一阵，这才掀开病人上衣，露出红肿了一大片的脊背。 背部右上角有一个比馒头还大的肿块，其上有无数密密麻麻的暗红突起、凹陷，看起来象蜂窝一般。看到肿块的王郎中和伙计们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这搭背比上次来时又厉害了许多。 病人面对大门，门外的观众看不到病变部位，心痒难搔，忍不住探头探脑地挤进来。荀武来挤在前面，一眼看清了那肿块，心中顿时一定。 他虽然不学无术，但好歹耳濡目染，搭背疮也见过不少，深知其中厉害。后世手段众多，这年头生了搭背却只能靠自己苦熬。但这肿物里面是无数的细菌，每天以几何倍数增长，任你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也熬不过它。所以荀武来一看就明白：这么大的搭背疮，这人死定了。 伙计急忙把人赶出门外，已经有一些街坊看清了肿块，议论声一下又大了不少，话里话外，都已经把这病人当成了死人。 宋毅充耳不闻，看清之后，抬手就是一刀划下。这刀果然锋利，皮肤应手而裂，一大滩恶臭的脓液便从破开处汩汩流下。 好几个围观的伙计忍不住低声惊呼，宋毅面不改色，熟练地一手用瓷碗加垫布接住脓液，一手持刀继续往下划去，腐肉尽处，竟然已是森森骨骼。 长须大汉双目圆睁，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怒张，宋毅眼角余光瞥见，并不理会，持刀在肩胛骨上刮去腐肉，悉悉有声。王郎中看得心驰神摇，一阵晕眩后，赶紧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这切开排毒术在此时看来神奇可怕，在后世只是小手术，宋毅熟得不能再熟。排尽脓液、刮尽腐肉后，宋毅往切口内置入麻布绞成的引流条，对长须大汉说道：“好了。你家兄弟要在医馆住些天，以便观察、换药，还得服用我家独门秘方，帮助肌肉生长。” 病人萎靡不振，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却插话道：“背上轻松许多，再不象原来那般像是被死死压住。” 长须大汉松开刀把，诚心实意地赞道：“先生果然神技，如此便劳烦先生了。” 荀武来正等着宋毅出乖露丑，最好是长须大汉怒而拔刀，谁知没多大会儿，长须大汉已经把宋毅的称呼从你变为了先生，神情更是尊敬感激，看得荀武来心中恼怒，不由大叫：“什么独门秘方，我家才是治疗搭背的圣手，他是偷了我家的秘方。赔钱，给我磕头赔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3章 可知辽东事 未等宋毅说话，长须大汉大步走到门外，俯视着荀武来喝问：“治疗搭背圣手？你家有此刮骨疗毒神技？” 荀武来顿时张口结舌。宋毅“刮骨疗毒”费时不多，似乎极为轻巧，但谁不知道刮骨疗毒乃是传说中的神技，除了华佗，普天之下就没听说还有谁会的。 他就是再擅长胡搅蛮缠胡说八道，这种事也不敢胡吹，吹出口就会被人笑死。 见他无言以对，长须大汉嗔目呵斥：“再来生事，碍了我兄弟治病，休怪我刀下无情！” 他给宋毅的是把短刀，此刻呛啷一声脆响，却把长长的腰刀抽了半截出来。泼皮们最是眼光刁毒，一看这大汉就是真敢动手的。他们吓唬老百姓最为拿手，却不愿意跟真敢动手的人性命相搏，见状不等荀武来发话，早已悄悄往后挪去。 荀武来心里更为发虚，于是恶狠狠地撂下句场面话：“我不跟你这莽汉计较，回头再来找姓宋的说事。”话没说完，脚底下早就往自家医馆走去。 围观的街坊们一阵哄笑，不免大声议论：“宋家小公子真的能刮骨疗毒？那可是了不得的神技啊。”“宋家医术一直就了不得。人家都说济仁堂的郎中厉害，照我说，宋家不比他家差。不对，若论刮骨疗毒，该当胜过了济仁堂才对。” 长须大汉听了几句，等宋毅安排好自家兄弟，便力邀他去旁边酒馆喝酒。沈怜柔以往一直当宋毅是小孩子，管得死死的，今天“刮骨疗毒”之后，却破天荒地默许了。 两人来到酒馆，叫了几个下酒菜，上了两坛酒。长须大汉一边拍开泥封，一边问道：“那荀氏医馆的人不怀好意，日后定然还会来聒噪，说什么偷他家秘方。这种事无从对证，不知先生可有应对办法？” 宋毅笑道：“小人行径而已，只怕他不闹事，他闹得越大，我便叫他跌得越惨。” 长须大汉不由打量了宋毅一眼，点头道：“如此便好，如有用到我处，先生尽管开口。” 说罢，提起酒坛，往两个大瓷碗中倒满，举碗道：“喝！” 两人一干而尽，举碗大笑，引得四座侧目，邻座一个穿着直裰、戴着东坡巾的老者饶有兴致地看了二人一眼，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酒到酣处，两人都发觉对方不是简单的医者、武人。宋毅固然饱读经典，长须大汉居然也读过不少书，尤其对兵书战策极为熟悉。宋毅本就对大汉的身份有所猜测，此时忍不住问道：“敢问足下志在何方？能在何处？” 长须大汉大笑道：“某别无他能，别无他志，平生只爱酒一坛，杀人不消问苍天！” 此言一出，喧嚷的酒馆顿时一静，邻座老者本来捋着胡子自得其乐，闻得杀人之言，手一用力，竟然揪断了一根胡子。 长须大汉笑毕，反问道：“先生之志又在何方？先生之能又在何处？” 四座酒客都看向外表稚嫩的宋毅，宋毅微笑答道：“我的能耐么，救人只需酒一坛，治国自有满腹书。” 邻座老者眼睛一亮，略有怀疑地看了看宋毅。以宋毅的年纪，满腹治国书的话真是自吹自擂得过分了。 同样，以他的年纪，在崇尚神童，以致推行童子试百年的宋人看来，这句话真是太提气了。 看着打量自己的长须大汉，宋毅诚恳地说道：“我之志且不论，倒是希望足下的志向能改一改。” 长须大汉问道：“如何改？” 宋毅悠然道：“风流只需酒一坛，灭国甲兵自在胸。” 长须大汉悚然心惊。宋毅这话，显然一是觉得他沉重刚毅有余，风流潇洒不足；二是觉得他快意恩仇的格局太小，劝他别辜负了满腹兵书。 除此之外，长须大汉自觉还有更重要的，那就是别辜负了祖上的名头。 只是瞬间，长须大汉就大汗淋漓，猛地站起，还未说话，邻座有人抢先呵斥：“狂徒！狂言！乱天下者汝辈也！” 宋毅转头看去，那直裰老者愤然瞪着自己。除了出家人爱穿直裰之外，直裰、东坡巾正是士大夫的装扮。宋毅拱手笑道：“老先生，方今天下大治，我二人酒后胡言，如何乱得天下？” 老者顿时一愣。杀人也罢，灭国也罢，宋毅二人的话确实只能算酒后狂言，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对酒客的酒话反应这么大呢？ 想起花石纲，想起近年力推的加赋加征，想起途经东南所见的民不聊生乱象，老者轻轻一叹，失笑自嘲道：“倒是老夫魔怔了。这位小官人，适才老夫听人说你会刮骨疗毒？真乃神医也。” 宋毅谦虚几句，老者又道：“小官人自称满腹治国书，为何不去参加童子试？” “正有此意，只是不得推荐。” 老者目光闪动，却将话题岔开：“既有满腹书，可知辽东事？” “辽东战乱不止，不知老先生所问何事？” 老者捋着胡须，神色愉快了几分：“燕云十六州我朝之痛也。今北地干戈大动，女真与辽国连番大战，不知小官人有何看法？” 老者的口气考校中带着愉悦，宋毅心里却一沉。当世的燕云十六州之痛，更甚于后世的宝岛之痛。所以宋人一有机会，就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以致加快了灭国过程。 老者很明显是倾向于联金灭辽，借机收回燕云十六州，这也是从皇帝而下，绝大多数士大夫的看法。宋毅摇头道：“敌人的敌人是天然的盟友，从表面上看，似乎可以联金灭辽，从而收回燕云十六州。” 老者点头道：“果然有些见地。若非马植南归献策，只怕满朝文武也无人想到此计，以你年纪，可算不凡。只是听你意思，难道另有想法？” “马植生于辽国，不知我大宋景象。敢问老先生，我大宋军力如何？” “这个……” 老者沉吟起来。若是一般的士大夫，肯定信心满满地叫嚣我大宋禁军无敌。他却是略知军中虚实的，实在不敢说大话。 宋毅毫不留情地说道：“听说辽国屡战屡败，可见女真人的强大。我大宋未必强得过辽国，恰似魏蜀吴三国情形——吴蜀联合，尚有抗衡魏国之力，若反其道行之，只怕魏国灭掉一国后，转身就把另一国也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4章 高宗有亲信 老者内心深处何尝没有此担忧，只是燕云十六州的诱惑太大，不愿意去多想而已。此刻被宋毅揭破，颇有些恼怒地说道：“你这后生，危言耸听。” 发泄了一句，不等宋毅说话，又接着说道：“不过腹中确有文章，小小年纪，委实难得。近日我有要事，待我事了，再来寻你说话。” 说罢，喊酒保来结了账，临走之时，仰望着气宇轩昂的长须大汉，摇摇头：“果然好汉子，但愿你记住小官人之言，依从国法，不要把杀人当做杀鸡。” 面对长衫者，长须大汉不敢放肆，点头称是，待老者走后，他吐出一口气：“这些文人老爷，手上没有二两力，偏偏要教训我等。” 文人老爷何止教训你，还会杀了你这个屡屡出城大战的刺头，以便献上济南城投降金国。想到这里，宋毅说道：“足下不肯通报大名，不过足下形貌威武独特，更兼谈吐不凡、胸有兵书，还曾徒手力毙山贼，大名、外貌早就震动京东西路，我在济州府又岂能没有耳闻，关胜关大哥？” 关胜一愣，叹息道：“先生真是厉害，这都瞒不过你。唉，只是我老大不小，一无所成，实在不敢以真名见人，只恐辱没了先祖。” 宋毅正色道：“锥处囊中，其末终见。令祖久随刘皇叔，碌碌奔波，一事无成，最终却助刘皇叔三分天下，英名万古！足下万人敌也，早晚出人头地，威震四方。些许挫折，何足挂齿。故当奋勇精进，岂可效小儿女状，唏嘘度日。” 关胜再度心惊，避席谢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关胜明白了！” 于是两人再度举盏痛饮，当夜，关胜便和他兄弟呼延灼一道住在宋氏医馆。宋毅为呼延灼把脉诊断后，精心增减了五香连翘汤的组方，又嘱咐嫂嫂炖了只鸡，给大病亏损的呼延灼补益身体。 这次抓药熬药却是让伙计做的，只是待伙计回家后，宋毅马上倒了熬好的药，亲自给呼延灼重新熬了一副。 沈怜柔见他浪费药材，嗔怪道：“小毅，钱财来之不易，你这是做什么？” 宋毅反问道：“嫂嫂，你觉得荀氏为什么敢说咱们偷窃秘方？” 说到这个，沈怜柔俏脸上薄怒隐现：“他们太不要脸。” 宋毅笑了：“嫂嫂，不要脸也得有不要脸的本钱。若是他们连咱家秘方的组成都不知道，又怎么敢做这种不要脸的事？若是真的闹大了，他们的谎言不是一戳就穿？” 沈怜柔若有所悟，顿时急了：“你是说，他们知道了咱们的秘方？哎呀，这可怎么办？” 宋毅摇头：“他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过咱们可以让他们知道。当然，最好明天他们仍然不知道，那我更高兴。” 沈怜柔如听天书，睁圆了好看的大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小毅你说什么？” 宋毅哈哈一笑：“嫂嫂你就别问了，总之，咱们这个家，以后我来当。” 沈怜柔白了他一眼：“你老老实实准备童子试，过了童子试，就让你当家。” “得令！”宋毅一个立正，敬了个后世的童子军军礼。 沈怜柔笑着打了他一下：“古古怪怪的，快端药给人家喝吧。” “好嘞。” 宋毅把药端给呼延灼，呼延灼武人本色尽显，端起大碗一饮而尽，仿佛喝的不是苦涩的药汤，而是美味的酒水。 没生搭背疮之前，呼延灼和关胜一样身强体壮。如今得到宋毅以后世医术治疗，第二天他就好转许多。关胜见状喜不自胜，对宋毅的手段惊为天人，对沈怜柔也是尊敬非常，在沈怜柔端上鸡汤后，他扶着呼延灼一起起身，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谢。 沈怜柔何曾得到过这等尊重，吓得慌忙避让，手忙脚乱地回礼。宋毅微笑看着，嫂嫂理应得到更多的尊重，这一切，都要着落在自己身上。 正想着，外间又起了小小的喧闹。宋毅过去一看，一个20来岁的年轻人正在大呼小叫，他相貌堂堂，与内里草包外表儒雅的王郎中极为相似，正是王郎中的儿子，好赌成性的王继先。 就听王继先叫道：“爹，我能治男子不举之症了。哎呀你别揍我，我真的能治。” “治，治你娘的不举之症！” 王郎中举着脉枕追打王继先。一看到这孽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为了他的缘故，自己才走上不归路，以致名声败坏，又害得医馆差点赔钱倒闭。自己回去痛思一夜后，今天是特意来辞职的，虽然少东宋毅展现出惊人医术，挽救了危局，但自己罪过在那，到了这个地步，医馆是绝对待不下去了。 宋毅冷眼旁观一会，听王继先又叫唤几声，心里忽地一动。 王继先、不举之症…… 这厮毛病虽多，但祖籍开封府，医学世家，相貌堂堂能说会道，还研究不举之症，难道真的是那个王继先？ 据称宋高宗赵构与宫人欢好时，传来金兵杀至的消息，当场受惊不举，此后从生理到心理都一蹶不振，以致绝后，只得抱养太祖的后代，又对金人畏惧如虎，一心议和。 而王继先就因一手治疗不举之症的绝技深受宠幸，是赵构身边第一亲近人，连秦桧都特意让老婆王氏登门认他为兄弟。当然这厮跟随赵构多年，也没见他治好赵构的不举之症，最多是稍有好转，但宠信却丝毫不减，可见他吹牛拍马的本事远胜医术。 史书对王继先“奸黠善佞”的评价不可谓不准确。 据说他还曾建议杀害抗金名将刘琦，这等小人，宋毅一贯是看不起的。但反过来想，能害刘琦，又何尝不能救岳飞？而且这家伙又有唯一的一个优点：孝顺，非常的孝顺。 宋毅想了想，出声道：“王先生且住。” 王继先立刻冲到宋毅身后：“少东救我！” 宋毅看了他一眼，对王郎中说道：“王世兄钻研医术是好事，何必苛责。” 王郎中吭哧道：“这孽子把我家产都赌光了。还有，少东家，我，我……” 宋毅温声道：“王先生不用多想，且安心坐堂。只是不可再大包大揽，更不可多收、预收诊费。” 王郎中的医术其实还是不错的，毕竟是开封府医学世家，若非避难来到巨野县，还轮不到自家医馆招揽他。只要他老实本分一点，做个坐堂医绰绰有余。 王郎中满脸涨红，嗫嚅道：“多谢少东家。” 宋毅又对王继先道：“听说世兄欠了些债务？” 王继先立刻毫无心理障碍地说道：“欠了五十贯，求少东助我。若能帮我清债，我愿为少东家做牛做马。” 宋毅呵呵一笑：“令尊在我宋氏医馆多年，自然不能看着他破家。” 王继先大喜，大叫道：“少东家慷慨豪侠，真是世间第一等的好人！来日少东家参加童子试，必然一举高中，从此青云直上……” 一堆堆高帽子不要钱般地扔将出来，听得一边看热闹的关胜目瞪口呆。宋毅微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他的奉承：“是助你还债，不是助你清债。” 王继先眨巴着眼睛疑惑道：“有何分别？” “赌场的债我帮你还掉，借据我不会撕掉，暂且存在我这里。” 听懂宋毅的意思，王继先拿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少东家，莫非你忍心催逼我还债？” 宋毅一脸淡然的笑意：“听我的话，自然不会催逼，不听的话，关大哥，你对欠债不还又不听话的人会怎么做？” 关胜会意，一步就踏到王继先身前，锵地一声抽出腰刀，架到他的脖子上：“自然是一刀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5章 同业惹纷争 小人大都怕死，感受着脖子上的刀锋，王继先差点吓尿了，抖索着道：“大，大爷，休要开玩笑。” “自然不会真砍了你。”宋毅笑眯眯地道：“不听话一次，剁掉一根手指。莫怕，你有十根手指，一两次不听话不打紧的。” 王继先愣愣地看着宋毅，似乎不认识这个熟悉的少东家。他觉得宋毅未必敢玩真的，却又不敢拿自己的手指去赌。 王郎中看得呆了，却明智地没有出声帮儿子。虽然对宋毅能否管教住自家儿子不抱希望，却又期盼少东家真有手段，能让这个祸害般的儿子稍微长进一点。 见王氏父子都不反对，宋毅示意关胜收起腰刀。王继先这等人，自然不是一两次敲打能控制的。但是小人畏威而不怀德，只要多来几次，在他心里建立起对自己的畏惧，再牢牢抓住王郎中，那么关键时候，让他说一句话还是有可能的。 在和平年代，这样对付小人肯定出问题。但乱世将至，这样反而是对付小人的最佳方案。 沈怜柔虽然对花这么多钱帮助不靠谱的王家不满，但宋毅是她心里的未来当家人，昨天又表现出了神奇的医术，说话办事都显得很靠谱，所以一边嘀咕，一边还是拿出钱来。 宋毅带着关胜一起，帮王继先结清赌债，取回借据，这才对王继先问道：“你可知不举之症有几大原因，又分别该怎么治疗？” 王继先顿时来了精神，叽里呱啦地卖弄一通，最后叫嚣道：“咱们济州府同业公会正在筹备出医书，要跟和剂局打擂台。我这治疗不举之症的方子可是无人能及，到时候，我代表咱们宋氏出面，定要在医书上争得一块位置，还得是最重要的位置。” 和剂局、惠民药局等是大宋官方医疗机构，和医官院一起代表了大宋医学的最高水平。几十年前刊印了《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发行大宋全境不说，连辽国、西夏都遣使来求，域外富商更不吝钱财大肆购买，被时人看作当世医学圣典。而能在这本圣典上留下自己的验方、心得，则是当世医家的最高梦想。 《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首版刊印后又屡经增删修订，主要是将各地的独到验方汇编出版，相当于地方版增刊。济州府的医家们叫得厉害，声称要打擂台，其实就是想增强自家影响力，争取能登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出一个“济州版太平惠民和剂局方”。 他们不知大限将至，宋毅却知道宋江等三十六人即将祸乱山东，攻州陷府，京东两路深受其害。九年后，济州府这里更是被金兵、山贼、饥饿、瘟疫连番祸害，弄得十室九空。到那时，什么医书，什么留名，都是狗屁。 要在这等乱世活命，光是提前躲到福建等地远远不够，否则随便一点意外、一个泼皮无赖就能要了你的命。所以宋毅现在一心通过童子试，以获得一个清贵身份，为自己和嫂嫂在乱世的生存增添一份有力保障，对什么医书毫无兴趣。 既然王继先要在医学上努力，宋毅便随口鼓励了几句，最后说道：“你研究得还算不错，但是没搞懂最关键的地方。” 王继先不服气地说道：“我知道少东家医术神奇，但这不举之症，普天之下没几个医生能治，少东家也未必胜得过我。” 这厮倒是信心十足，宋毅也不多说，允了他代表宋氏参加一周后的同业大会。 一周后，王继先一早就兴冲冲地去了附近的望海楼。这是巨野县最大最豪奢的酒店，一顿饭就能吃掉中产之家一年的开支。巨野县是济州府府治，府中达官显贵多在此宴饮，济州医家们为了争取医史留名的机会，不惜代价，包下了望海楼底层大厅，以自高身份，却惹得去楼上雅座宴饮的显贵、衙内们侧目不已。 中午时分，几个身着常服的男子被前呼后拥着上楼，看见大厅内喧嚷的人群，一个男子皱眉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这都是什么人？” 望海楼掌柜一直弓着腰在前引路，此时小意赔笑道：“宗知府，这是本地医家大会，要出什么医书，普济天下。” 宗知府面色缓和下来：“这倒是好事，只是未免扰了德翁和仲甫的雅兴。” “不妨，”那位德翁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尊府多有妙人。老夫前些日见着一位姓宋的小郎中，他说联结女真并非好事，仲甫，连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郎中都不看好，你这遭浮海远行，可要慎重。” 他身后一人哈哈一笑：“十五六岁？德翁莫要说笑，小儿无知罢了。” 宗知府刚刚和缓的面色又板了起来：“联金灭辽之策何等高妙！小儿妄言，抨击国略，委实可恶。” 他身后一名20来岁的年轻人紧紧闭上嘴巴。他是知府公子，正宗的济州第一衙内，平时被父亲骂惯了，知道父亲最不喜年轻人口出狂言。 德翁摇头：“他说得其实不无道理。若是在此，倒不妨请他上楼一叙。” 几人边说边走，堪堪到了雅座，忽听得楼下声音高涨，有人大叫：“那宋氏偷了我家秘方，今天不敢赴会，只派个无良的恶赌鬼王继先过来，这是看不起诸位同行。” 王继先急忙辩解：“我也是郎中，我家是开封府医道世家，我对不举之症很有心得。” “不举之症？”郎中们顿时哄笑起来。虽然中医对阳痿早泄都有诸多秘方，但研究这类秘方的医生始终地位不高，是医生中的底层。 更何况王继先还有好赌无状的恶名，看不起王继先之余，连带着，众人对派王继先赴会的宋氏也有些看不起。 而宋毅“刮骨疗毒”治愈搭背太过神奇，超出了郎中们的常识，怎么听怎么是骗子。随着荀卜辰和荀武来添油加醋，这些大都来自济州府其他县治的医生连连点头，都觉得这宋氏怕是真偷了荀氏秘方。巨野县的一些郎中则摇头不语，他们既不了解事实，也不愿意为了嫂弱叔幼的宋氏得罪荀氏。 这年头，秘方就是饭碗，就算大家伙联合出书，也不会拿出自己真正的压箱底秘方，所以偷窃秘方是业内大忌。见同行们逐渐对宋氏偷窃之举有义愤填膺之势，荀氏父子大喜。荀卜辰阴恻恻地说道：“这等人坏了我杏林名声，只有驱逐，才能正我医家风气。” 见同行们有赞同之色，荀武来攮臂大呼：“好，我看见宋家的小子就有气，这就带人去找他算账，敢不关门，打断他的子孙根！” 荀卜辰瞪了他一眼，打圆场道：“咱们出书前先料理了业内蠹虫，也是佳话。” 这话说得在理，郎中们纷纷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6章 衙内生机渺 王继先本来满不在乎，骂宋毅骂得越凶，他越高兴。但是听说要逼迫宋氏关门，他有点急了：如果自己毫无作为，先不说自己的借据在宋毅手上，现在有关胜那等凶汉帮忙，天知道宋毅一怒之下会对自己做什么；就说自家老爹的饭碗，可是全靠着宋氏，没了这饭碗，自己吃什么？ 因此王继先急忙叫道：“且慢，这都是他父子的一面之词，如何能信。” 有那年长持重的郎中点头：“这倒也是，可是你们宋氏的东家连同业公会都不参加，未免心虚了点。” 王继先愁眉苦脸道：“我们东家一心苦读，要参加童子试的，所以才不来参加。” “童子试？”楼上楼下同时有人嗤笑。 郎中们笑宋毅不自量力，那童子试听着是好，可童子试录取的难度超过进士及第，偌大的大宋，上亿人口，有几个人能中童子试？ 楼上听热闹的宗知府则冷笑：“狂妄小儿，本府不荐他，看他如何去中童子试。” 见德翁看向自己要说什么，宗知府急忙补充：“德翁，适才听来，这宋氏小儿不但狂妄无状，还窃人秘方，若是真有其事，自然不能参加童子试。不过既然德翁见过他，荀氏又是一面之词，所以愚以为，不妨令他自辩，倘若有理有才，我便许了他这童子试资格又何妨。” 那位仲甫笑着插话：“若无凭据，这等事如何辩得清。” 德翁那日和宋毅对答，早就效法季札，在心里暗暗许了宋毅的童子试资格。此时本想为他求情，转念一想，这少年参加童子试已嫌岁数太大，可能为官家不喜，他若是在这等事、这等场合都说不清道不明，又如何能去金殿，在御前压倒全国的神童？ 于是应道：“如此也好，辩得清，辨不清，都是他的命数。” 宗知府使个眼色，早有从人赶往宋氏医馆去了。宗衙内明白父亲真正心意，在心中暗自为那陌生的小郎中默哀。他也不敢出声，只坐在一边胡吃海嚼，好在这望海楼大厨着实给力，一道道佳肴可口至极，宗衙内倒也不嫌无聊。 知府下令，自然是手到擒来，不消多时，宋毅便乖乖地出现在望海楼。 看见宋毅，荀武来讥笑道：“这不是要考童子试的宋神童嘛？怎么，你个偷方小贼，还敢来同业公会？” 宋毅看了他一眼，向其他同行们微微拱手致意，便跟着从人直上三楼。 今天宗知府的客人中，有一个是奉旨出使金国的马政马仲甫。客人皇命在身，所以宗知府力求低调，只穿着居家常服，从人们自然也不敢穿着制服，一个个打扮得跟路人一般，郎中们不知就里，见宋毅默不作声，对这边同行稍稍拱手就算了事，不免嘘声大起。 荀氏父子趁机大上眼药，宋毅充耳不闻，不多时就到了宗知府面前，一眼看见德翁，赶紧施礼。 两人寒暄了几句，德翁笑道：“还不赶紧给老父母行礼？” 宋毅转身给宗知府施礼，宗知府难辨真假地怒道：“听闻你偷窃秘方，又对国家大事大放厥词，真是狂妄……” 话音未落，忽听旁边砰地一声大响，随后是接连不断的清脆响声。众人急转头看去，就见宗衙内掐着自己喉咙猛地站起，将案几撞倒，碗盏滚了一地，一边服侍的侍女满脸惊慌地指着他的喉咙，吓得说不出话来。 宗知府等人都是久经风浪，一惊之后便已冷静了几分。宗知府一边急步冲向儿子，一边大声喝问：“何事？莫非是呛了？” 侍女连连点头，终于说出几个字：“骨头，鸡骨头卡喉咙了。” 宗衙内面色惊慌至极，喉间嗬嗬地哼着，发出尖细的鸡鸣声，却根本出不了气。他一手顶着自己咽喉，似乎想要将喉间鸡骨头顶出来，一手则伸向宗知府，一看就是求父亲赶紧救命。 宗知府五内俱焚，这年头，误呛窒息无法可救。即便到了医学昌明的后世，也长期没有现场急救的好办法。除非运气好在医院附近，能马上施行气管切开术，否则必然是一个“死”字。 要一直到1974年，才会有“海姆立克法”横空出世，挽救了老美总统里根、大明星伊丽莎白泰勒等人的性命。 众人如何不知其中厉害。见到这副情状，从德翁、马政开始，一直到所有的属下、伙计、侍女，个个面色苍白，暗暗给宗衙内判了死刑。 情急之下，宗知府一把搂住儿子，另一只手往他背上重重拍下，想要把鸡骨头拍出来。这是情急之下几乎所有人的反应，直到1974年前，就连所有的医生都是这么救治气管异物所致窒息的。 然而这样的急救方法反而可能导致异物下坠，更难抢救。宋毅急忙阻止：“不能拍！让我来！” 短短几秒，宗知府已经老泪纵横，闻言一边继续拍击，一边霍地转头瞪视宋毅，眼中杀气腾腾，似乎下一秒就要喝令斩了宋毅为儿子殉葬。 宋毅一边上前，一边毫不畏惧地跟这位执掌万众生死的济州第一人对视：“我是郎中，我会抢救，要想你儿子活命，就让我来！” 他倒也不是太着急，就算鸡骨头真的下坠，导致无法徒手排出，还有后世神技“气管切开术”，一定可以救回宗衙内的性命。 只是那就太过惊世骇俗了。贸然用出，被视作天才神医的可能性小，视作巫术妖法的可能性大。所以在自己成就大名之前，这种吓死人的事还是少做为妙。 听了宋毅的话，宗知府虽然不信，心中却已在权衡。按照常识，儿子已经必死无疑，反正是个死，难道真的要让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试一试？ 德翁见事态紧急，沉声道：“就让他试一试，还能更差吗？” 宗知府身居高位，关键时候倒也有决断，瞪着宋毅道：“快救人！” 他有心威胁宋毅几句，好让他尽心救人。但是转念一想，倘若吓着医生，手软脚抖的，恐怕反而救治不力，于是非但没有多说话，看着宋毅的眼神也努力地柔和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7章 服人当服心 宋毅压根就不看他，走到宗衙内背后，双臂环住他，一手握拳顶住上腹剑突之下，一手成掌覆盖拳头，双手同时使劲，只压得两下，宗衙内哇地吐出一小块鸡骨头，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还咳出了不少血丝。 “好了？”宾客、从人、侍女们震惊的目光中，宗知府惊喜地一把扶住儿子，想要再帮他拍背顺气，却马上收手看向宋毅：“先生，能帮他拍背吗？现在该怎么办？” 宋毅退后一步：“无事了，随意即可。另外这几天要注意休息，避免劳累感冒，我一会开张方子，照方服用三天。” “好好，那就劳烦先生。”宗知府一口答应，又吩咐手下：“还不快快准备笔墨，伺候先生开方！” 一干从人、侍女如梦初醒，顿时忙碌起来，有的去找笔墨纸砚，有的伺候宗衙内。宗知府的客人们则议论纷纷，马政一直温声言语，此时却情不自禁地高声道：“从未闻呛了这么大的骨头能活命的。神技！真乃神技也！” 德翁的声音也不比他低：“起死回生，老夫亲见矣！” “起死回生！起死回生！”宗知府适才言行果决，这时放松下来，想起若无宋毅这貌似简单的三两下，儿子就已离自己而去，全身反而爬满了冷汗，双手都有点颤抖。 看着死里逃生的儿子，宗知府目光中充满了温情；再看看救了儿子的宋毅，目光中又充满了感激。稍微定了定神，宗知府站起身来，郑而重之地向宋毅行礼：“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宋毅慌忙侧身避开：“小子如何敢当。救死扶伤，医家分内之事，宗公无需多礼。” 这时宗衙内已经缓过气来，也起身郑重施下大礼。哪怕宗知府再心疼儿子，也体会不到他自己危急时刻的恐惧、绝望。那种无法呼吸的极端痛苦，那种转瞬间就要走向死亡的大恐怖，令宗衙内刻骨铭心，自然也就对拯救自己的宋毅感激涕零。 所以在这一刻，宗衙内简直感觉宋毅比自家父母更亲切、更可靠。 宋毅急忙上前搀扶：“衙内快快请起。衙内此时可有什么不适？” 宗衙内眼巴巴地看着宋毅：“喉咙疼，想咳嗽，还咳血，咳了很多血！” 明明就是点血丝而已，这娇生惯养的衙内啊，宋毅安慰道：“衙内勿惊，疼痛咳嗽咳血都不奇怪，服用我开的药物，将养数日即好。” 宗衙内把头点得鸡啄米也似：“好好，都听兄弟的。兄弟这几日可要常来看我。” “那是自然。” 说话间，从人已经备好笔墨纸砚，宗知府父子一起眼巴巴地看着宋毅，宋毅也不客气，挥毫泼墨，不多时，一副扶正固本提高免疫力的方子跃然纸上。 由于救治及时，宗衙内窒息时间很短，对大脑及全身各系统几乎没有什么损伤，所以后世窒息后常规的诊疗手段都可以省略，只要避免后续的感染就行了。 这个年代自然是没有抗生素的，好在宗衙内富贵之家，体质好，再加上这副扶正固本的方子，宋毅觉得已经可以百分百放心，自己哪怕不再复诊都没有关系。 宗衙内刚才被吓坏了，这时拉住宋毅追问服法、忌口之类，德翁则道：“小友这书法是下过功夫的，参加童子试绰绰有余。” 宗知府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忙道：“宋先生是我济州府大才，能有先生参加童子试，是我济州府的光彩。” 宋毅连忙道谢，又道：“岂敢当各位长者‘先生’之称。小子年幼，各位唤我宋毅便可。” 德翁点头道：“也好。对了，今天请你来，是想听听你对联金灭辽之策的看法。” 说到这等大事，众人端正神色，各自坐下准备详谈。还没等宋毅开口，忽地有个从人探头探脑地进来，欲言又止。随着他打开门，楼下的喧嚣声顿时传了过来。 宗知府的幕僚问道：“何事？” “楼下郎中们在鼓噪，说宋先生偷窃……偷窃人家秘方，要宋先生下去自辩。” “胡说！”宗衙内恼怒地一拍案几：“宋兄弟医术通神，何须偷窃他人方子，分明是那郎中诬陷。”他咳嗽两声，喘了口气，对宗知府道：“父亲，岂容这等刁民肆意妄为，应治其构陷之罪。” 宗知府颔首：“宋毅这等本事，自然不会偷窃别家秘方。宋毅啊，你且放宽心，我自有分说。” 宋毅却不等他吩咐手下，先行站起身来：“多谢宗公。只是外人不知情由，难免猜疑。此既医家事，小子当以医家手段解决，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若有不谐，再麻烦宗公相助。” 宗知府有些惊讶：“医家手段？宋毅，你要慎重。对方这等无赖勾当我见得多了，只能以权以力压服，岂是医家手段能辩解清楚的。” 宋毅笑道：“若不能折服同行，又何敢君前奏对，与全国神童争竞。” “好！”马政也站起身来：“那我等就于楼上静观，看宋毅你折服了同行，再来说说联金灭辽之弊，折服我这奉旨联金的使者。” 宋毅谢道：“一愚之见而已，岂敢妄言折服马公。如此，便请各位长者稍候，小子去去便来。” 他转身走出雅座，众人无心饮宴，都跟着出去，倚着栏杆看他。 见宋毅下来，荀武来当即鼓噪喝骂：“偷方小贼，今日你若不赔银子与我家，再当场磕头道歉，我定饶不了你！” 荀卜辰在底下踢了他一脚，大义凛然地说道：“宋贤侄，你若过不下去，可以来寻我，断然不会看着你挨饿。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做此下三滥勾当。” 宋毅缓步下楼，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懒得理睬这俩无赖。 见他不理不睬，荀卜辰按住要跳将起来的儿子，又说道：“你最不该的，是不敬同行。你年纪轻轻，谅你也不懂什么医术，这就暂且不论。单论年纪，在座的都是你长辈，方才你怎能自顾上楼，对长辈们不理不睬？” 郎中是老的值钱，能来参加这等盛会的，大都是老者。听了荀卜辰的话，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大有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8章 百方惊同行 宋毅嗤笑一声，就在二楼站定，俯视着荀氏父子：“学无前后，达者为先；德无长幼，身正为范。在座同行自然多有胜于我者，理应尊敬，所以适才我拱手为礼。只可惜其中混着尊父子这等小人，我若一体礼敬，岂非礼敬奸佞，是非不分？” 荀氏父子气得面皮青紫，楼上宗知府等人却微微点头。德翁捋着白须赞道：“德无长幼，身正为范。大有道理，正宜为我等老朽之警钟。” 宋毅继续说道：“所以在向各位同行长者求教之前，必得先驱逐了尔等奸猾小人，如此，今天的盛会方得风清气正、功德圆满。” 荀武来怒骂道：“放屁，谁是小人？你胡说八道，老子打死你！” 他捋着袖子就往楼上冲，荀卜辰急忙拉住他，仰头对宋毅道：“好一张利嘴。只是众位同行都不是好骗的，你越空口白牙、无端辱骂，就越显得心虚。你可敢说一说偷我家秘方的事？” 宋毅悠然道：“你真的要我说？” 荀卜辰一愣，荀武来抢着叫道：“当然，你有胆偷，没胆认？” 宋毅哈哈一笑：“既然你说我偷了你太公的五香连翘汤，那么先要请教尊父子，这五香连翘汤到底是怎么组方的？” 同行们立刻竖起了耳朵。这个时代，郎中们绝大多数都是自己一个人营业，能开医馆的都是同行中的佼佼者。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但能被两家小有名气的医馆争夺，不惜撕破脸皮大打出手，肯定是很值钱的方子。 荀武来转头看向父亲，荀卜辰做过功课，背熟了从宋氏伙计那问来的组方，心里暗笑宋毅愚蠢：你以为我不知道组方？我先说了，看你还怎么辩解。 于是他熟稔地背诵道：“青木香、沉香、丁香、熏陆香、麝香、连翘、射干、升麻、独活、寄生、通草（各二两）、大黄（三两）煮服。” 背完，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宋毅：“我家祖上几代人为此秘方费尽了心思，直到我父才最终定型，对各种痈疽都有奇效。谁料被你这小贼偷走，竟然还敢在我医馆旁边使用，实在是欺人太甚！” 宋毅目光嘲讽地看着他：“荀东家，你没背错吧？” 荀卜辰心里咯噔一下，努力回想，没错，这几天自己背诵多次，第一个搭背疮的药是沈怜柔亲自抓的，自己所知不全，但刮骨疗毒的那个是伙计亲手抓药亲手熬煮，一点都不会错。 而且自己是行家里手，这药方一看就确实对痈疽有特效，绝不会错。 好小子，居然想讹我！荀卜辰老江湖了，立刻应道：“这是我家祖传秘方，怎么会错。” 楼下同行中已经有那饱读医书的明白过来，宋毅哈哈大笑：“好笑啊好笑，荀东家，你到底是姓荀还是姓孙？” 荀卜辰越发觉得不对劲，荀武来毫无所觉，跳着脚骂：“小贼，你敢骂我爹！” 宋毅收住笑声：“各位同行，想必大家都已经明白了。荀东家适才说的，正出自唐朝药王孙思邈所著的《备急千金要方》，跟荀氏毫无关系。荀东家为了诬赖我家，竟然连祖宗都乱认，这等人，我说他小人有错吗？” 此时的医者，除了开封府等大都市的一些名医、御医，以及一些屡试不中转而从医的儒生之外，大多数靠口耳相传，最多加上老师的笔记，饱读医书的很少，所以荀卜辰背诵的时候，大多数人并无所觉。这时听了宋毅解释，加上内里少数知晓的医生确认，众人立刻做出“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齐声斥责荀家父子无耻。 荀卜辰面色苍白，荀武来双眼骨碌碌乱转，拉着他爹就想跑，荀卜辰却一把摔开他的手，厉声喝道：“宋毅！你曾多次说五香连翘汤是你家独门秘方，忒也无耻！” 郎中们嘘声再起，到了这个程度，荀卜辰还想把宋毅拉下水，确实是小人。不过如果宋毅真的说过这是他家秘方，那也比荀卜辰好不到哪里去。 宋毅嘴角又浮起了讥讽的笑容：“是啊，我是说过。” 楼下顿时一片哗然，楼上德翁等人本来看得精彩，对宋毅设局诱荀氏父子入瓮的手段赞不绝口，听了这话，个个愕然。宗衙内急道：“哎呀，这宋兄弟怎么随口胡说。” 宋毅倚栏而立，对质疑声置若罔闻。等声响平息，才悠然说道：“诸位，这五香连翘汤妙用无穷，孙药王医书所载的，只不过其中之一而已。我家虽不敢与药王并论，却对痈疽有独到心得，精心研究妙方不下百张！” 楼下再次哗然，不同药方百张，这是什么概念？在座不乏有靠一张药方吃一辈子的，这也是时下医生的常态，而宋毅说仅仅痈疽一病就有百张方子，还自称“妙方”，是吹牛，还是吹牛？ 吵闹声中，宋毅拍了拍栏杆：“仅五香连翘汤一方，就不下十种组方，剂量加减另计。” 吵闹声顿时甚嚣尘上，难以平息。宋毅好笑地敲了敲栏杆，略微止住吵闹，大声说道：“今日我将此方全盘奉上，以为我济州府同业医书抛砖引玉！” 楼下顿时一片寂静，人人竖起耳朵，要听一听这对痈疽有特效的五香连翘汤十种组方。 “其一：木香、沉香各90克，丁香15克，连翘、射干、升麻、黄耆（生）、木通、桑寄生、独活各22克……” 此方出自150年后的《朱氏集验方》，又经后世反复验证，到讲究中西医结合时，更有人用各种手段精心研究其细微成分、起效原理，并加以改良。 对于郎中们来说，很多东西不是不懂，只是想不到。一旦有人想到，立刻就能明白对不对、有没有价值。所以他们一听这组方，就知道确实精妙，不由个个大喜。 “其二：沉香、、生甘草、木香各3克，连翘、射干、升麻、独活、桑寄生、木通各9克，丁香15克，大黄30克，麝香5克……” 此方出自二百余年后的《卫生宝鉴》，同样久经考验。 “其三……” 宋毅娓娓道来，郎中们全神贯注。此次集会专门安排了人记录，负责记录的两名郎中下笔如飞，生怕记漏了一个字。 堪堪说完十种，宋毅脑海里虽然还有存货，也懒得再说，只对荀卜辰笑问：“如何，除了我家医馆，这些药方从未现于世间，我说五香连翘汤是我家秘方，可有错处？” 得了这般大好处，早有好些郎中抢先叫道：“无错！” 又有人叫道：“荀氏小人，忒也无耻！” 荀卜辰面色苍白，呐呐不敢言语。荀武来气急败坏地叫道：“姓宋的，你少得意，老子这就叫人砸了你的医馆！抢了你那小美人嫂嫂！再跟上次一样，砸破你的脑袋，看你这次还能不能活得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9章 问君何所志 “放肆！” 三楼忽然有人怒斥，众人仰头望去，宗知府扶着栏杆面沉如水，幕僚在一边说道：“济州府知府宗公在此！” 全楼震动，众人乱七八糟地行礼，好一阵才安静下来，一个个静待宗知府发话。 宗知府当场发落道：“医家掌人性命，最重医德。荀氏父子构陷同行在先、威胁逼迫于后，奸猾无赖、无德无行，这等小人，岂能为医？” 除了几个宗知府的从人蹬蹬蹬冲下楼去围住荀氏父子，整个望海楼鸦雀无声，只回荡着宗知府的声音：“更有甚者，竟然要强抢民女，还曾伤人性命，不成之后竟欲再度伤人，此等恶行，天理不容！故此，即日查抄荀氏医馆，逮拿荀氏父子，责令有司详加审讯，查看有无其他不法情事，一并审决！” 荀卜辰瘫软在地，不能动弹。荀武来平时嚣张跋扈，此刻比他老子更为不堪，裤裆已经湿了一大块。几个从人见得多了，也不多话，如狼似虎地一把拎起就往外去。 宋毅静静地看着。自打拥有了全新的记忆，他早就知道荀氏父子会是这个下场。只是原本打算经过苦心经营，拥有了相应实力，再来跟他们算账，谁知误打误撞之下，这么快就得了结果。 虽说是荀武来愚蠢，自揭罪行，但究其根本，还是自己展现出了远超他人的实力。 见同行们吓得无声无息，宋毅想了想，冲楼上拱手为礼：“小子谢过宗知府主持公道。适才小子讲的是痈疽验方，还有些痈疽的心得想和同行们研讨，未知可否？” 宗知府收了官威，微微一笑：“正好，我们还没吃饱。你尽管研讨，别忘了一会上来就行。” 几个官员笑着转回雅座。他们看了场好戏，心情愉快地继续吃喝。 宋毅走下楼去，在一干同行的恭维、围拥之下开讲。 “痈疽者，貌似有数十证候，实则阴阳二证而已。阴阳互变、冷热相通，而以护心救膜为第一要义……” “方一：荣卫返魂汤。用何首乌、当归、木通……” “方二：冲和仙膏。用川紫荆皮、独活、赤芍药……” 宋毅只是择很少一部分简单的医理、药方说来，同行们却听得如痴如醉。这些要在百年、数百年后才会出现的知识，在他们眼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谁知没过多久，这些自以为得了大道的郎中们忽然发现，自己所以为的大门，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条小径而已，随着宋毅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一条极其陌生的金光大道展现在眼前。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诸位有没有想过，这痈疽的肿块里面，是不是也有八万四千虫？” 对这个前所未有的奇特观点，有的人嗤之以鼻，有的人陷入沉思，少数人则差点跪在宋毅面前——他们深信佛陀的无上智慧，却从未把佛陀的启示与治病联系起来，被宋毅这么一说，顿时有如当头棒喝、当场开悟！ 一位瘸腿的中年郎中甚至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地说道：“看了多少年病，我怎么早没想到呢。八万四千虫？我可以拿火烧，烧光它们，不就好了？” 拿火烧？那不连病人一起烧死了？四周的同行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宋毅却鼓励道：“说得好，如果能把火势控制好，是有用的。不过火毕竟难控，最有用的，还是要找出其他能杀虫，又伤人最小的办法。” 那瘸腿郎中止住哭笑，满脸期待地看着宋毅：“宋先生可有妙策？” “略有心得，只是暂时难以实现，需要花费很多心力慢慢研究——也许，穷尽一生未必有成。” 瘸腿郎中仿佛没有听到“穷尽一生未必有成”八字，重重点头道：“我愿追随宋先生。” 说完，他忽地振臂呼道：“静一静。各位，要想出书，要想压过其他州府，登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必得有神妙药方——各位可有比宋先生更神奇的药方？” 众人纷纷摇头。纵然同行互轻，可是基本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宋毅能治疗搭背这种十有九死的重症，而且妙方层出不穷，绝非自己那两三下可以比拟的。 “既然出书全靠宋先生，在下提议：请宋先生担任济州府同业公会会首！” 众人面面相觑，同业公会一直是个很松散的组织，由民间郎中自发形成，济仁堂这样的庞然大物不屑参与，“济州府医学”这个官方教学机构也不予理会，导致公会号召力不强，要想做成名留医史这样的大事，选个会首确有必要，可是宋毅行吗？ 他刚才讲解的医理精妙无比，谁也不敢小视他的医术，但是他的年纪实在太轻，乳臭未干的小儿，也能当会首？ 有少数人已经深深被宋毅折服，当下大声鼓噪，极力声援。宋人“迷信”神童，十五六岁都能在官家身边撰写诏书了，当个小小的会首何足挂齿。在瘸腿郎中等人连番鼓噪下，大多数人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宋毅却按下鼓噪，沉声说道：“多谢各位看重，只是宋某年幼才疏，难堪大任，况且志不在此，恐反误事。” 闻言，有的人舒了口气，让这黄毛小儿担任会首，终究不那么爽利。有的人却急了，尤其那瘸腿郎中，高声问道：“还有比治病救人更高尚的志向吗？若率领群医救死扶伤都看不上，敢问先生，志在何方？” 宋毅冲他拱手，又朝四面郎中们施礼：“救死扶伤自然高尚，但是志在行，不在言，到时候先生就知道了。楼上父母官等候已久，宋某这便告辞。” 郎中们一起拱手回礼。不管在意不在意宋毅的年龄，不管服气不服气，就凭济州府知府，也无人敢于轻视这个年轻人。 瘸腿郎中却不管那么多。他虽然身体不利索，但一直以救死扶伤为己任，此时宋毅居然在这等事上推脱，顿时由敬生怒，在后厉声道：“君子无不可对人言之志！刘某再请问：先生志在何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10章 何以治天下 此时四下安静，质问之声震动全楼，连三楼雅座外面侍卫的几个从人都看了过来。 宋毅无奈地在楼梯上站定，徐徐回身面对刘郎中，扬声道：“宋某之志：医治天下！” 刘郎中一愣，无言以对。 他本是屡试不中的落魄秀才，后来饱读医书转而为医，却始终以儒家弟子自居。此刻宋毅站在高处，神采飞扬地说出医治天下四字，刘郎中恍惚中竟似看到了当初第一次赴考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何尝不想医治天下？然而世事难料，现在的自己，只能看着别人说出这四个字。 见他无言，宋毅温声道：“志向无分高下，救死扶伤更可称伟大。所以时机成熟时，宋某必当极力弘扬医术，到那时，何止济州府，何止京东西路，天下人都应当得到更好的医疗——刘先生，这等伟大的事业，须得千万个你我来努力。” 刘郎中默默拱手，神态、动作郑重。 宋毅郑重回礼，转身上楼。 他的身影消失在三楼后，郎中们这才议论起来。有人嘉许宋毅的志向，更多的人却低声讥笑： “医治天下，呵呵，以为自己是谁啊。大话谁不会说，也不怕吹折了舌头。” “少年人嘛，总是好高骛远一些。” “还天下人，一个郎中，能治好一乡的人，就算很不错了。” 早有从人向宗知府等人禀报了楼下发生的事，待宋毅进来，宗知府便笑道：“志向远大，很好，很好。少年人嘛，最重要的是志气。” 德翁也捋须微笑：“正是，若少年时尚且不敢言医治天下，真正主事之时，恐怕医治一乡也不可得。” 听他们口气，虽然嘉许自己的志向，却只是把它当做少年意气，根本不认为自己能成其万分之一。宋毅微笑谢过，并不反驳。 马政见他们说得云淡风轻，故意冷笑道：“少年身在医道世家，又精通医术，想来是要在医道上有所成就的，何以看不上济州府会首？一府不治，何以治天下？” 宋毅立刻反问道：“救一人易，救万人难；困于济州，终日面对一二人，何以治天下？” 不等马政说话，宋毅接着问道：“救人身易，救人心难。人心不治，何以治天下？” 马政眉毛一轩，正要答话，宋毅又扬声问道：“治京东易，治辽东难。辽东不治，何以治天下？” 马政一愣，德翁哈哈大笑：“辽东不治，何以治天下！说得好，仲甫，且休多言，让我们来听一听少年人对联金灭辽的看法。” 马政脸上现出笑意，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马植英才也，联金灭辽妙策也！” 宋毅一开口，众人就愣了，这家伙不是反对联金灭辽的吗？ 唯有德翁捋着白须微微摇头，宋毅这小子颇为可恶，最爱玩先扬后抑这一套。 “请问马公，西军不论，我大宋兵额几何？实际有多少兵力？其中真正能战的又有多少？” 这年头，文官们喜欢坐而论道，讲究的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却又不知千里之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他们往往会高屋建瓴地发布一些指令，但自己指令下的某部军兵实员几人、强壮能战者几人、愿战者几人、为何不愿战……那是一概不知，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 马政在奉旨出海前的实职是登州兵马钤辖，对此自然是有所了解。只是大宋23路数百军州，人口亿万，各地情况都不相同，他马政连登州的详情都未必摸得清，又怎么可能知道全国的情况。 更重要的，这件事关系到一年六千万贯军费的巨大开支，全国不知道多少人在里面上下其手。如果把大宋比作一个巨人的话，那这事就是蔓延巨人全身的肿瘤，利益牵绊大到无法想象，连两府重臣都不敢轻易评论，他马政的官职尚不及宗知府，又怎么敢随口胡说？ “这个，百万大军，能战的倒是十无五六。” 踌躇一会，马政给出了一个自觉大胆的回答。 宗知府闻言微惊。军中吃空额人尽皆知，但是没想到能吃掉一半，这也未免太过分了点。 宋毅注视着马政：“只是十无五六？” 马政额上微汗：“有些地方，嗯，可能只有十之三四吧。” 宗知府是典型的文官，又久在地方任职，对军中所知不多，闻言吃了一惊，忍不住插话道：“十之三四，那百万大军实际上岂非只有三四十万？” 马政忙道：“非也，西军连年征战，自然不止此数。” “西军？”宋毅嗤笑一声，转而追问道：“且不论西军，小子斗胆，请问真有十之三四吗？” 见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马政有心不答，却又被眼前少年的眼神看得有点心慌。这厮目光看似好奇、求教，实际上却蕴含着鄙视，仿佛在看着一个撒谎成性的无耻之徒。 对，没错，这个白身的小子，居然鄙视地看着我堂堂钦使、登州兵马钤辖、武义大夫马政！ 反了他了，马政怒火中烧，却最终一叹：“今日之语，还望各位莫要外传。” 宋毅了然点头。马政是北宋末期绕不过的人物，他那位堪称民族英雄的儿子马扩跟他一样：人品端方，宁折不曲。虽然马政比马扩多了许多圆滑世故，八面玲珑，善于交际，但骨子里，就是个正直到不愿意扯谎，更不愿意轻易罪人的家伙。 所以宋毅才敢于再三追问。 听到马政郑重其事，宗知府和德翁忙道：“自然不会外传。” 宗衙内和幕僚也同声保证。 马政这才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些军伍，能战的十无一二！” “咝。”宗知府倒抽一口冷气，德翁手一抖，又扯下一根白须。 “十无一二，那我大宋的兵力……若是跟辽国、或是跟金国开战……”宗知府霍地站起，心烦意乱地说道：“有何胜算？” 德翁沉着脸不语，宗衙内叫道：“这可怎么办，万一真的开战，岂不是要大败亏输？” “哈哈哈哈！” 宋毅仰天大笑，众人瞠目而视，马政怒道：“少年因何发笑？” 宋毅霍地盯住他：“我笑曹某人而已。马公，且不说西军，也不说能战者，某些州府，老弱病残一起算上，全部人数能满十之一二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11章 少年真可恶 “这，这……”马政额上汗珠涔涔而下，别处不论，他管辖的登州兵数就不足十之一二。他刚才所说的，其实部分是其他地方军中同僚所言，部分就是自家辖下实情。 德翁蓦地想到一事，长者气度顿失，瞪大眼睛叫道：“老夫在朝时，闻前定州知州张舜民曾上奏，言定州路兵额常及十万，然日见消耗，他到任后大校，只余不满六七千人——定州河北第一重镇，十万大军实数六七千，委实荒唐。老夫当时以为是他遭遇贬斥，怀恨在心，才编造出这等弥天大谎，还曾讥讽于他，如今看来……” 德翁长叹一声，闭目跌坐，不发一言。 这事马政却不知道，闻言也吃了一惊，跌足道：“官家召见时，马某也曾斗胆进言，当场就被童道夫驳回。当时马某亦心存侥幸，又渴望收回燕云十六州，故此不曾坚持……若早知此事，无论如何也不敢奉旨。” 他往来的友人以内地诸路为多，这些地方根本没有战事，所以空额严重并不奇怪，马政也觉得无关紧要，想来西军和直面辽国的河北重镇会好得多。谁知照德翁所言，连定州这等重镇都这般荒唐，那全国如何？ 想起自己身负的旨意，马政心慌意乱，端起酒盅猛喝一口，砰地顿在案上，一时无言。 宗衙内嗫嚅道：“未必，金国边鄙野人，不知我朝虚实，未必敢来挑衅我大宋吧。” 宗知府心烦意乱地转了几圈，听得儿子之言，不由冷哼一声：“无知！就算一时不知，早晚必知。唉，我一直以为此乃天赐良机，谁知竟然暗藏这等凶险，如何是好？难道要放弃这等机会吗？” 他烦恼转圈，幕僚默默无语。一直以来，他帮助宗知府参赞政务，多有建树，深得赞许，然而面对这种事，他实在是拿不出丝毫办法来了。 “哈哈哈哈！” 满座无言，宋毅却再度仰天大笑。 众人都恼怒地看他，这少年委实可恶，先是戳穿美妙愿景，又一再嘲笑众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宗知府深吸了口气，他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忍不了也得忍。 德翁闭了闭眼，老了，就让这少年笑吧。 马政大汗淋漓，此刻只觉得举国安危在肩，肩膀却已被压垮，这等局面，少年人笑几声算得什么。 幕僚看来看去，怒道：“少年因何发笑？” “我笑诸公，见利忘忧，见难无言，辜负了国家的重任。” 这下连德翁都忍不住了，冷哼一声：“少年可恶，难道你有妙策？” 宗知府则揭穿道：“少年起先曾言：‘马植英才也，联金灭辽妙策也’，后来又屡屡反对，前后不一，是什么缘故？” 宋毅正色道：“此事委实艰难，一时哪有什么妙策。只是我辈既读圣贤书，哪怕再难再险，也得迎难而上，岂能因一时挫折而无言退身？此正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 宗衙内热血沸腾，击掌赞道：“说得好！” 宗知府和德翁同时瞪着他，吓得宗衙内脖子一缩，不敢出声。德翁沉声道：“大话谁不会说。老夫虽已致仕多年，但若国家有难，自然不会退缩——只是空有志气，又有何益于国家？” 宋毅立刻赞道：“德翁真我等楷模也，倘若举国上下都如德翁，何忧辽金西夏。” 德翁气得笑骂道：“小子休要岔话。” 宋毅也笑道：“笑就对了。宗大人，我之所以赞誉马植之策，正因为此策本就高妙，否则也不会入了诸位大人的法眼。只是如前所言，任何妙计，都需以自身实力为凭，否则只是个笑话。既然大宋实力不济，那首先要做的，自然是增强实力。” 宗知府先是点头，又跟着摇头：“何其难也。” “所以我才说虽千万人吾往矣。小子白身，尚且以此为念，诸公国家柱石，岂非更当奋起？” 马政终于说话道：“说得轻巧，换成是你，是出海还是不出海？出海的话，该不该全力奉行旨意，力求联金灭辽？” 众人都看向宋毅，要看这可恶的家伙如何回答这个两难的问题。 独有宗衙内抢先叫道：“当然不行，就算旨意难违，也不能让联金灭辽成功。” 他眼珠转了转：“金国哪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所以应该安排人暗中拆台，马大人更可以提出苛刻条件，唔，这是为我国利益打算，朝中诸君不会责难的。” 噗，他腿上挨了一脚，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正是他老爹宗知府一怒出腿。 “净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宋毅赶紧阻止道：“衙内所言也不无道理。不过小子要请问马公……” 听到请问马公四字，马政竟不由地缩了缩脖子，他实在是被问怕了。 “马公，若你违旨，联金灭辽之策可会中止？” “自然不会。自官家而下，满朝上下群情汹汹，一心联金灭辽。纵有一些反对的，以我观之，不过党同伐异而已，真正担忧金国实力的寥寥无几。” 宋毅击掌道：“然也，所以马公万万不可违旨——否则若换了个不知厉害一心联金灭辽者，大事不妙。” 马政疑惑道：“不能违旨，又不能联金灭辽，那该怎么做？” “其一：宗衙内所言其实无差，牵涉国运，无所不用其极。所以马公当欺上瞒下，尽力延缓联盟而不为人觉。” 欺上瞒下？马政苦笑：“若为国家计，马某愿为此等小人。” “其二：当彰显我大国气象，令金国不敢轻视；若最终联盟事成，又要尽量延缓相约出兵日期——宗衙内所言无差，女真边鄙野人出身，又为辽国阻隔，我料其确实不知我朝之弊，此举当可延缓其对我觊觎之心。” 历史上，金国确实长期不知宋朝虚实，以为宋朝真有八十万强悍能战的禁军。金太祖更是直言大宋不可攻，屡次阻止金国上下攻宋的动议。直到童贯童道夫两度率军攻辽失败，金人才知宋朝外强中干；但是直到靖康之后，还在问宋朝八十万禁军为何不来迎战。 听到宋毅一再夸赞自己，严厉的父亲没有反对，宗衙内心中大喜，看着宋毅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感激。 “其三：重中之重，乃是增强我国实力，这就需要诸公全力以赴了。请务必联络同道，即便不能医治沉疴，也要尽量练出一二支强军，以待时变。” 众人齐齐点头，德翁沉声道：“老夫虽已致仕，但也有诸多故交好友，自今日起，老夫不再悠游林泉，当为国奔波。” 马政则起身朝宋毅重重一礼：“若非提醒，马某恐将成为国朝罪人，骂名千秋。先生当受我一拜！” 宗知府等人亦各自郑重拱手，吓得宋毅慌忙避让回礼。于情于理，他一个白身的15岁少年，无论如何都当不得这些大员、长者的施礼。 计议既定，众人继续饮酒。马政想起一事，疑惑地问道：“你怎知军中空额如此严重？” 众人都看向宋毅，宋毅笑道：“军中空额情况都是你跟德翁说的，我可曾说过一字？” 众人回想，确实如此，宋毅只是一味追问而已。德翁伸指点了点宋毅，失笑道：“滑头。” 宋毅笑了笑，解释道：“我虽不知全国形势，但窥一斑而知全豹，济州府驻军寥寥无几，在营者为农为仆，个个面黄肌瘦，反正我就没见过一个看起来象军士的——那么，举国形势如何，不问可知。” 宗知府默默无语。 宴毕，众人各自告辞。宋毅想起这几日关胜苦思出路而不得，便对马政道：“我有一友，姓关名胜，乃汉寿亭侯关云长后人。形貌雄伟，慷慨忠义，兼且武艺超群、熟读兵书，有名将之姿，正合随行，彰我大国气象。” 马政点头：“你荐的自然不会差。我皇命在身，不敢久留，原定宴后即往登州去，不知他现在何处？” “就在我家，马公若东行，正好经过我家。” 德翁捋须笑道：“可是那位‘杀人不消问苍天’？” 众人愕然。官员们都是社会规范的受益者，自然不喜欢破坏社会规范之辈。大宋和平昌盛多年，非春秋列国可比，除了少数别有心思的，一般官员不会阴蓄死士。宋毅将这等随意杀人的家伙荐给马政，显得有些轻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12章 此去各西东 宋毅心里焦急，历史上参与海上之盟的宋人大多飞速升迁，呼延灼的族兄呼延庆，原本不过平海军中一小校，因为渡海立功，数年之内就成为平海军指挥使。关胜若能跟随马政出使，不仅是成全他壮志的最好机会，还可能因此避免被大汉奸刘豫害死的结局。 见马政脸上露出不以为然之色，宋毅赶紧说道：“英雄豪杰，快意恩仇。不过此人绝非寻常意气之辈，此语原是酒话，壮志难申下的自嘲而已。胸有甲兵、忠义报国才是他的真意，诸公切莫误会。” 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副想请自己收回恶评的样子，德翁大笑：“小友一贯胸有成竹的可恶模样，尤其大笑之时，令老夫愤愤然想揍人。没想到你也有如此紧张的时候，倒是可爱许多，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了。” 众人无不失笑。宗知府笑眯眯地点头：“正是，现在我看宋毅就极为顺眼，哈哈。” 笑了一会，德翁正色道：“虽然老夫与那位关胜不熟，不过有些人一眼便知优劣。以老夫看来，此人确如宋毅所说，慷慨豪迈，行事有节，非市井游侠可比，仲甫不必担忧。” 宋毅这才松了口气，苦笑道：“真没想到，德翁居然也如此可恶。” “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宗知府等人太过惹眼，就在望海楼门前告别，又不顾宋毅反对，吩咐从人给宋氏医馆送去纹银五十两，以为救治宗衙内的诊金。马政则带着属下随宋毅来到宋氏医馆，一眼看见高大雄壮、气质非凡的关胜，顿时喜道：“真壮士也！” 见到马政从人拥列，气势非凡，宋毅又在一边连使眼色，关胜不敢怠慢，认真地见礼，回答马政的考问。他胸罗兵书，自然不会露怯，一番对答后，马政喜不自胜，叹道：“此等人才，居然埋没至今，实在是令人叹息。” 得知宋毅将自己荐给奉旨出海的钦差，关胜心下感动，郑重其事地向宋毅大礼致谢，又遥遥向躲在后院不敢出来的沈怜柔大礼致谢，这才随马政而去。 呼延灼已经明显好转，看着关胜上了战马，高大的背影恍若天神一般，不禁羡慕地说道：“某亦有万夫不当之勇，亦曾熟读兵书，却不知何时才能出人头地。” 呼延灼武将世家，虽然不比呼延庆正脉嫡传，到他这里已经沦落为普通人家，连温饱都不能保证，但终究家学渊源，从小就打的底子，他这番话并未吹嘘。宋毅说道：“以呼延大哥的能耐，若愿为国效力，统率一军易如反掌。听说令族兄呼延庆便在平海军中效力，病好之后，呼延大哥何不前去投靠？” 背后忽有人道：“为这狗朝廷效屁的力！老子恨不得将狗官们一个个都打杀了！” 宋毅愕然回头，就见一个浑身漆黑胡须纷乱的大汉瞪着自己，另一个身材矮小许多的黑脸中年瞪着那大汉，沉声道：“铁牛，休要胡言乱语！” 随即那黑脸中年满面笑容地冲宋毅唱了个喏：“郓城小吏宋江见过先生。先生想必就是当世华佗宋小神医了？多谢先生救我兄弟！” 当世华佗？宋毅暗暗摇头，拱手回礼：“不敢，分内之事尔。” “诶，搭背疮九死一生，这可是救命大恩。救我呼延兄弟，就是救我宋江。不知先生可否赏光，到酒馆置酒一叙？” 宋毅对这个史载慷慨悍勇的造fan派毫无兴趣。三言两语下，此人确实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度，颇能得人拥戴。他的造fan也有苦衷，大太监杨戬设立的西城所淫威滔天，逼得他一干兄弟都走投无路。但跟后世的李自成一样，此人起事后祸害平民无数，又和方腊一起沉重打击宋朝，加速了靖康之耻的到来，其所为丝毫无益于苍生社稷。 无论是为自己和嫂嫂在乱世活得更好，还是为国家民族免遭危难，宋毅都只想干掉这个家伙，而非和他把酒言欢。 见宋毅不想赏脸，宋江毫无不快，依旧热情似火。他先是到医馆内认认真真地拜谢沈怜柔，又坚持帮呼延灼结账，还挨个感谢王郎中和伙计们的照顾，最后带着呼延灼告辞时，才对单独出来送别的宋毅说道：“我看宋先生似乎对我铁牛兄弟有些误会。先生一心读书行医，可能不知道西城所的事情。就说我这铁牛兄弟，原本有几亩薄田，农闲时还可去梁山泊打上些鱼虾，勉强供养老娘度日。但西城所借口收回公田，强抢了他的田，又说梁山泊乃国家所有，打鱼须得缴税——打上的鱼还不够税款，这让铁牛兄弟怎么活？” 宋毅叹息一声，冲宋江拱手：“我今知矣！宋押司，可否容我与呼延大哥说句话？” 宋江立刻侧身退后：“请。” 呼延灼纳闷地看着宋毅。加上关胜，三人都是忧国忧民的粪青，可谓意气相投，因此这些天常常在一起畅谈，相互之间知根知底，却不知道已经道别，还有什么话要如此郑重其事地说。 “呼延大哥，我知道你最重义气，但请大哥万勿忘记初心。有些路，一旦走上，再难回头！” 呼延灼一震。近些日子以来，西城所逼迫愈急，走投无路下，上吊自杀的渐渐多了起来。他跟宋江等人是好友，长期互相扶持，自然察觉到宋江心中的不平和怒火。宋江又不瞒他，起事的想法昭然欲揭。 他跟宋江李逵等世代平民不同，身为呼延世家之后，虽然已经穷困没落，乃至最近要托身巨野县东门外的石碣村，靠院氏兄弟帮衬过活，但终究不愿意与朝廷为敌。可是宋江等人视他为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他又怎么能够背弃宋江？ 怅然良久，呼延灼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选择，最终冲宋毅拱手一礼，转身而去。 看着他西去的背影，宋毅忍不住回头看看东边，关胜现在想必东去不远，三人相识不久，却一见如故，实不知今后再见时是何等光景。 回到医馆，就见王郎中和伙计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奇特。宋毅笑道：“各位这是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13章 煊赫济仁堂 没人说话，宋毅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王郎中忽地跳将起来，猛地冲到宋毅身前，大声叫道：“少东家真乃神人也！” 宋毅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几个伙计也冲了过来：“少东家你太厉害啦！”“是啊是啊，荀氏医馆已经被查封了，听王继先说是你大展神威，引得知府大人亲自出面，这可太神了！” 宋毅明白过来，问道：“王继先人呢？” 王郎中道：“这逆子，话没说几句，又跑出去了，说是要和同业公会的人一起，去济仁堂请他们的掌柜担任会首——听这逆子说，少东家您拒绝了会首的位置？” 宋毅点头，王郎中连叫可惜，旁边一名伙计说道：“可惜啥，我们少东家以后要去州里医学当教授，不对不对，要去开封府当医官，给官家、帝姬瞧病，这小小会首算个屁。” 听到开封府医官五字，王郎中面色一暗，他家祖上就是开封府的医官，还当过医官副使，到他这里却只能做个坐堂医。 宋毅笑骂道：“什么医官，少爷我要考童子试的。好了，你们别围着我，做自己的事去——怎么不见刘甲？” 一个伙计疑惑道：“这厮本来在的，刚才大家伙都去瞧查抄荀氏医馆的热闹，后来就不见他了。” 另一个伙计说道：“我倒是见他慌急慌忙地走了，问他去哪里又不说。” 刘甲正是第一日给呼延灼抓药、熬药的伙计，宋毅摇了摇头，径往内院而来。 内院悄无声息，宋毅四下张望，不见沈怜柔人影，却从西侧房间内传来淡淡的焚香气息。转去一看，一个纤细的背影跪在蒲团上，对着供桌上的父兄牌位念念有词。 宋毅站在门口，听到她净是说些：“小毅长大了；小毅有本事了；你们放心吧。”心里有些好笑，更多的则是心酸和感激。 听了几句，宋毅走进房间，一声不吭地在另一个蒲团上跪了下来。 沈怜柔受惊似的转过头来，见是宋毅，露出心安的表情，渐渐地眼眶却红了，忽然间放声大哭。宋毅扶住她瘦削的肩膀，良久，在心里暗暗说道：“从今以后，该我来照顾你、保护你了。” 哭了许久，沈怜柔终于止住泪水，拉着宋毅走到门外：“小毅，被知府叫去这么久，饿了吧？嫂嫂炖了鸡汤，你先坐下，马上就好。” “我不饿，我……” 沈怜柔白了他一眼：“中饭时间都过去好久了，怎么会不饿，难道知府大人会请你吃饭？” 她自己觉得好笑，嘻嘻一笑，转身走向厨房。 算了，反正在望海楼只顾说话，也没正经吃点东西，宋毅干脆不再解释，端着鸡汤大喝大吃起来。 沈怜柔托着腮在一边看着，眉眼间开心得像是要飞起来，仿佛是她自己在喝。 就着鸡汤小菜吃了点饭，宋毅摸着鼓鼓的肚皮去读书。不比开国初年只要背诵两三经就算神童，现在童子试需要背诵的经书越来越多，最近几届，甚至有背诵十经的。所以宋毅必须要时时努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在之前打的基础足够牢靠，宋毅已经熟背了整整十一经。鉴于各地神童都在努力增加背诵的经书数量，为了保险起见，宋毅决定趁童子试还未开始，再熟背一经，凑足十二经。 根据历史记载，徽宗时期一共举行了八次童子试，并未出现怪胎式神童。那种背诵十四经、十七经并能解读的怪胎都在衣冠南渡之后。而诗、赋、论这种灵活项目宋毅又必然胜过那些只会背书的小毛孩，所以只要能背熟十二经，则不但有把握通过童子试获取出身，更有极大的希望拔得头筹。 沈怜柔看着宋毅全神贯注地读书，不由心花怒放，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了憧憬。 此刻，巨野县一条繁华街道上，十多名郎中走向一间挂着“济仁堂”字样的门面。 瘸腿的刘郎中怏怏道：“听说这条街大半都是杨家的？这杨家粮茶盐铁无所不做，医馆只是他赚钱的法门。他家治病收费高昂，说起来可以欠着，但到期若是拿不出钱，逼迫甚紧，比交子铺那些催逼利钱的人还凶——这样的人家，怎么可以请他做会首？” 王继先走在他身侧，闻言讥笑道：“刘郎中你就不懂了，他杨家本来就是开交子铺的，放在外面的驴打滚多得吓死人，你拿他自己比自己？” 另一人不满道：“刘先生，适才大伙提议请他们掌柜做会首，你不也没反对吗？要知道除了他家，还有谁有这资格、有这本事？” “宋……”刘郎中收住了声音。 “宋什么宋，宋毅他不是不肯当会首，要医治天下吗？这么荒唐的话你也信，我看啊，就是个笑话。” 王继先大为赞同，连连点头，却又不敢出声，害怕被刘郎中传到宋毅耳朵里去。之前他只是怕关胜，早就暗暗盘算等关胜走了如何如何，谁知今日见到宋毅设计荀氏的手段，又见到宗知府对宋毅的态度，心里第一次真正产生了对宋毅的畏惧。 刘郎中怒视那人一眼，复又转过头去，喃喃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来到济仁堂前。这济仁堂比宋氏医馆气派许多，占地广大，门面连片，从建材用料到装饰都是富贵堂皇。王继先指着高高在上的牌匾，神气活现地介绍道：“看见没，这‘济仁堂’三字，可是晁说之晁公手书！” 刘郎中等人无不震动。晁家乃巨野望族，文华传家，名动天下。之前出过参知政事、各部尚书不说，仅晁说之这一代就有十二位进士，人称晁半朝，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便在其中。 晁家更有许多显贵的姻亲故旧，远有吕夷简、晏殊、曾巩、苏东坡、司马光等名臣、名家，近有叶梦得、梁师成等。其中大太监梁师成权势熏天，人称“隐相”，连蔡京父子都要对他献媚攀附。 说完牌匾，王继先又神秘兮兮地说道：“济仁堂东家可是姓杨，你们知道当今官家身边的中贵人杨戬杨太傅吗？” 郎中们顿时不明觉厉。中贵人是老百姓对宦官们的尊称，杨戬的资历比梁师成还老，一直隐隐压梁师成一头。王继先这么说，难道济仁堂竟然是杨戬的产业？ 那可了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14章 闻疟思青蒿 见一干乡巴佬郎中都傻了，王继先站到牌匾下面，与有荣焉地昂首挺胸，傲然看着众人：“所以说，刘郎中你要担心的不是该不该请济仁堂带头，而是济仁堂愿不愿意做这个会首。” “会首？我们济仁堂没这闲工夫。”果然，众人说明来意后，济仁堂掌柜杨渎一口回绝。看着这些穷鬼同行，杨渎懒洋洋地抬手：“各位慢走，恕不远送。” 杨渎态度冷淡，郎中们只得告辞。一个郎中边走边抱怨道：“宋毅不肯做会首，现在济仁堂又不肯做，难道我们这会首就这么不值钱吗？” “且慢。” 杨渎叫住众人：“你说什么？之前你们还请别人做会首？那叫宋毅的还拒绝了？” 那郎中讪讪道：“正是。” 杨渎顿时怒容满面：“你们把我济仁堂当做什么地方？别人不要的东西，便该我家接着？” 见他发怒，众人暗暗叫苦。王继先急忙解释道：“杨掌柜，听我解释……” “滚！” 不容他把话说完，杨渎运足中气怒喝一声，立时便有好几个横眉竖目的粗壮汉子跑了过来。郎中们都是规矩本分之辈，见状吓得掉头就跑。王继先一边跑一边大叫：“杨掌柜，我们不敢对您不敬哪，我们……” 噗，他屁股上挨了重重一脚，摔了个嘴啃泥，连嘴也不敢擦，一骨碌爬起来，飞快地跑走了。 超过几个郎中，他才阿噗阿噗地吐了几口泥。回头看看，刘郎中一瘸一拐地慢慢过来，浑身泥污，显然也曾被踹倒。 济仁堂真是厉害啊！王继先生出了浓浓的敬畏之心。 如果我也能跟杨戬一样成为官家近侍就好了，看谁还敢踹我？老子踹不死他！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王继先打了个寒噤，闷着头往自己家走去。 宋毅苦读至夜，第二天一早就起床，先去外面跑了一大圈，又在院子里练起了俯卧撑。沈怜柔一边做早饭，一边好奇地问道：“小毅，你这是做什么呢？” “准备跑路。” “又胡说，好好地要往哪跑？” “福建不错，岭南也行。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嫂嫂，咱们去吃荔枝，保证你一吃就舍不得走了。” 沈怜柔啐道：“没个正形。” 吃完早饭，读了会书，伙计们陆续来到，将一片片门板收起叠放到边上，宋氏医馆开始营业。 由于荀氏医馆关闭，病人明显多了一些，半个多时辰后，来了个高热的病人，面色通红，呻吟不止，嘴角鼻翼有不少疱疹。王郎中医术不差，稍稍一看一问，就说道：“应是打摆子。” 病人儿子忙道：“对对，济仁堂的郎中也说是打摆子。” 王郎中疑惑道：“你在济仁堂看过了？那为什么不继续在他家看？” 病人儿子怒道：“济仁堂太黑太狠！看了两次，就要了两贯钱。现在西城所硬说我的田是公田，要我缴租，缴完之后，剩下的一家人吃饭都不够。这两贯钱，还是西城所没来之前存下的，现在全给济仁堂了——而且一点用都没有，我爹的病反倒越来越重。” 周围伙计和其他病人齐齐叹气。伙计们还好些，宋氏医馆虽然赚钱不多，开不起多高的月俸，但总能保证个温饱。病人们却多是农民、渔民，以往靠着八百里梁山泊，济州四县的百姓怎么都不会饿着，年前西城所宣布梁山泊乃国有，凡进湖打鱼者均需缴纳重税，即便没打鱼，只要你有船，不拘大小新旧都要缴税，而且税收高得吓人，这一招直接断了很多百姓的后路，令他们再也经不起看病这样的风吹草动。 除了王郎中这些天猪油蒙心，宋氏医馆收费一直不高，但济仁堂却一贯以“郎中本事大、掌柜心眼黑”闻名，除了病重到要死人了，一般小百姓是不愿意去济仁堂的。 王郎中听了病家的话，无奈道：“这打摆子向来难治，我虽然自认为医术不比其他郎中差，不过确实是没什么好办法。” 打摆子就是疟疾，在奎宁和青蒿素发明之前，没有真正有效的治疗方法，王郎中受了两个搭背的教训，只得实话实说。 病人的儿子却说道：“刚才进门前，听人说你们家有一位能刮骨疗毒的小神医，难道小神医也不能治这病吗？” 王郎中摇头：“刮骨疗毒只能治疗搭背，这打摆子根本不同。” 病人儿子失望地叹气，一个伙计插嘴道：“要不还是请少东家出来瞧瞧吧。少东家厉害着呢，说不定打摆子他也能治。” 说着他就径自往后院去叫宋毅，王郎中不好说宋毅不行，心里暗暗摇头：少东家最近确实厉害，可这打摆子又不是痈疽，乃是中了瘴疠，自古无药可医，少东家再是神童，难道还能对付瘴疠？ 果然，没过多会，宋毅一脸为难地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宋毅为难的表情，王郎中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我开封王家世代相传的医术，甚至曾经出过为天子诊治的御医，都没听说过染了瘴疠能治的。要是你少东家连这个都行，那我王家算什么？ 宋毅心里有些烦躁。疟疾这玩意可不是好对付的，别看后世又是奎宁又是青蒿素，疟疾似乎不算个事，但那都得经过特殊工艺，才能得到浓度高、杂质低的特效药。在此之前，金鸡纳树树皮粉勉强有点用，而中国这边的几千种治疗疟疾秘方无一有效——越战期间应越方之请，举国之力研究疟疾，仅仅云南课题组就研究了4300种秘方，一种都没用。 屠大师因青蒿素获得诺贝尔奖后，制取青蒿素的方法流传开来。由于非常简单，自己身为专业人士，也曾有所了解。 这方法说起来简单，可是要用到酒精，还要用到石油醚或者乙醚。酒精问题不大，后世记忆中，外婆家有个做酒的小作坊，还有个爱折腾各种试验的表哥，从小去玩得多了，对土法酿酒和提纯高浓度酒精印象很深，多折腾几次肯定能弄出来，但石油醚啥的，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也不一定，脑海内隐约有些医学、历史之外的记忆，连化工、军工什么的都有一些，但极其模糊，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想得起来。 看到传说中的小神医，病人儿子一脸期待地说道：“求小神医救救我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15章 见病梦酒精 “我先看看是不是打摆子，你说说他的情况。” 有本事的郎中第一时间不都是搭脉吗？不是光搭脉就知道病情了吗？看到宋毅年轻的面庞，再看到他第一时间居然不是伸手搭脉，旁边的几个病人都露出怀疑之色。 病人儿子不敢怠慢，忙答道：“我爹每隔一天就要这么发作一次，每次高烧两三个时辰，烧完之后就基本没啥事了。” 典型的间日疟表现，可惜现在没办法查疟原虫什么的，dna检测更是只能做梦。宋毅一边怀念那科技发达的年代，一边让病人躺平，吩咐他儿子将他双腿屈起，然后伸手按在他的腹部。 众人一时都愣了，就没见过哪个医生这样诊病的。 熟稔地在病人左上腹部触诊一会，宋毅摸到了一个光滑柔软的东西——脾脏。 正常情况下脾脏无法触及，能摸到，就说明脾肿大。结合典型的间歇性寒战、发热，疟疾基本可以确诊。 “是打摆子。不过打摆子难治，你要有思想准备。” “小神医你也没有办法？”病人儿子失望之极：“那可怎么办，我爹他会不会，会不会死？” “打摆子是有可能发生危险的。”宋毅没有具体多说，王郎中却补充道：“死者十之七八。” “啊！”病人儿子惊讶地叫出声来，被高热折磨得昏昏沉沉的病人也吓得睁开了眼睛。 呆了一会，病人儿子不由分说地跪倒在宋毅面前：“小神医，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爹！” “起来，你先起来。”宋毅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起来：“我尽力吧。” 听到小神医答应尽力，病人一家略微安心，期待地等在一边。王郎中却把宋毅拉到一边，悄声说道：“少东家，您可不能随便承诺什么啊。这打摆子是因为染了瘴疠，自古难治，我家祖上在医官院做到过医官副使，也没听说有什么真正有效的秘方。” 王郎中这话倒是为宋氏考虑的实在话，宋毅点头，夸奖几句，打发他去看病，自己沉思起来。 奎宁别想了，中国内陆现在根本就没有金鸡纳树。青蒿是有，但真正对疟疾有效的是黄花蒿——这一点一直到20世纪中叶都无人知晓，许多医生只顾跟青蒿较劲，却对黄花蒿视而不见。 黄花蒿最好的产地是重庆、云南、海南等地，但其他地方都有散布，山东自然也有，宋毅郊游时就曾经见过，只是山东的黄花蒿产量和青蒿素含量都低了点。 不追求大批量生产，只为救少数病人的话，低点也不怕。乙醚、石油醚提取不可能，但酒精提取法是有可能的。 虽然酒精提取物的浓度差了点，杂质多了点，但如果加大剂量，不就能弥补这个缺点了吗？ 剂量加大后，副作用当然也就大了，不过相对于救命，一点副作用算得了什么？ 宋毅理清脉络，不由长出了一口气。疟疾拖延不得，马上就得行动起来。 他再次诊视病人，给他开了柴胡截疟饮。此方出自清朝的《医宗金鉴》，比之前的各类秘方疗效稍好。其中以著名的小柴胡汤和解表里，导邪外出；以常山、槟榔祛邪截疟；配合乌梅生津和胃，以减轻副作用。这个方子自然杀不了疟原虫，无法根治疟疾，但总能缓解一二。 告知病人日后还得换用新的药物后，宋毅跟沈怜柔说了缘由，取了些钱，急匆匆地赶到邻街的小巷里面，找到巨野县手艺最好的一位铜匠。 看了宋毅的草图，问清楚具体要求，铜匠为难道：“小官人，我都是做铜罐、铜壶这种大家伙的，你要做的铜管这么细，太难了。” 宋毅要做的是螺旋状铜管，有了它，就可以制作高浓度酒精。酒精这东西对医学太重要了，提取青蒿只是用途之一，杀菌消毒才是它最厉害的地方。 江东小霸王孙策死于金疮迸裂，实际上是死于感染。历史上因为感染而死的将士不计其数，有了酒精，战损率将极大的下降。 而且有了酒精，后世的很多医疗手段就能用得上。否则除了搭背这种本来就是严重细菌感染的病灶，宋毅根本不敢给人动刀。 因此宋毅很爽快地砸了一贯钱过去：“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两贯——不过要最快速度给我赶工。” 虽然宋徽宗登基后长期横征暴敛，又滥发铜钱，导致货币比登基前贬值了一倍。但这时战乱未起，大宋铜钱还是很值钱的，三贯钱足以让铜匠全家舒舒服服地用一两个月。 铜匠的眼珠瞪得溜圆，一把按住铜钱：“小官人，你不是说笑吧？” “当然不是。怎么样，能不能做？” “能，能！小的马上停了其它活计，不吃饭不睡觉也要给小官人做出来。” 离开铜匠铺，宋毅又找到一个烧酒铺。这时的烧酒仍然度数不高，不过用来蒸馏提纯已经足够。宋毅买了足足十坛烧酒，掌柜喜笑颜开，赶紧吩咐伙计套了马车，将十坛酒送到宋氏医馆。 医馆内的人比之前又多了一些。宋毅一眼看去，有两个是高热的，模样跟刚才的疟疾差不多。 宋毅暗暗摇头：不比后世卫生条件好，灭蚊防蚊神器无数，这个时代遍地污水，城外杂草遍野，蚊叮虫咬再平常不过，所以疟疾也再平常不过。 简单看了看，这两人果然是疟疾。他们找过几个郎中，结果一看像是打摆子，每个郎中都一口拒绝。 济仁堂不敢去，这两人只好来宋氏医馆碰碰运气。听伙计说少东家已经接诊了一个打摆子，家属们不由生出希望，望眼欲穿地等着宋毅回来。 谁知少东家人是回来了，却带着足足十大坛烧酒。嗜酒如命的郎中，还这么年轻，家属们不由担忧起来，有一个病家甚至根本不请宋毅诊治，默不作声地背起病人就走。 由于病人太多，不喜欢抛头露面的沈怜柔不得不出来控制全局。见宋毅拿了大笔钱出去，结果买了这么多酒回来，本在为宋毅骄傲开心的沈怜柔一阵气苦，拉住宋毅回到后院，还没开口，眼泪就扑簌簌滴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16章 大医当精诚 宋毅发誓要让沈怜柔笑，哪能见到她哭，顿时着急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拭泪水，一边慌忙问道：“嫂嫂，你怎么了？” “小毅，你怎能酗酒？你这么不求上进，让我怎么对得起公公和郎君？”沈怜柔抽抽搭搭，越说越伤心：“我当初不愿意回娘家去，就是不忍心抛下你不管，想让你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也算对得起宋家。可是你竟然成了个酒鬼，呜，都怪我没管教好你，我，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宋毅松了口气，赶紧解释道：“嫂嫂你误会了，我不是买酒回来喝的，这些酒有大用处。” 沈怜柔狐疑地看着宋毅：“小毅，你可不能骗我。酒不是喝的，还能干什么？” “比如治打摆子，比如……反正用处大了！嫂嫂，你要相信我，我会骗你吗？” 沈怜柔渐渐止住抽泣，努力做出凶恶的样子威胁道：“你要敢骗我，我，我打不死你。”说着四下看看，去井边拿了捣衣棒，装模作样地指着宋毅。 宋毅失笑道：“好好，我哪敢骗嫂嫂，这辈子都不敢的。”说着半哄半抢地夺了捣衣棒，扶着沈怜柔去内室坐下：“嫂嫂，你就安心地歇着，外面的事情不用你管，一切有我。对了，我买酒不是用来喝的事情，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这是咱家的大秘密，说不定啊，咱家一辈子的吃喝都要靠它呢。” 沈怜柔紧张起来：“是这样的吗？那我一定什么都不说。” 哄好沈怜柔，宋毅擦了把汗，出去帮没跑的疟疾病人开了有所加减的柴胡截疟饮，这才继续读书。 到了下午，医馆内的病人越发多了起来。读书之余，宋毅出去看了两趟，发现有好几个病情较重的病人是从济仁堂那边来的。宋毅出去时，有一个病人的母亲正在哭诉：“济仁堂的药贵得吓死人，我哪里掏得出来，那时急着救我儿的命，只好在济仁堂隔壁交子铺借了驴打滚，现在他们天天上门打骂，要收我的房子。” 旁边有人说道：“你傻啊，隔壁交子铺那不还是姓杨吗，济仁堂一家的。那你得快点想办法还钱，我可是亲眼见过济仁堂收房子收田地的。” 王郎中惊讶道：“哪有医馆收人家房子田地的，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那人撇了撇嘴：“人家济仁堂本来就是开交子铺放高利贷的，医馆是副业。欠了他的钱，别管为啥欠的，收房子田地不是他的本行吗？” 哭诉的妇人抹了把泪：“所以我才带我儿来这里看病。要是这里能治好我儿子，我再抹下老脸去亲族那里借点钱，说不定能保住我的房子。” 听了这话，刚进门不久的王继先眼珠直转，而后跑到宋毅身边，一脸卖好地悄声说道：“少东家，这济仁堂的病人最好别治。要是咱们把他们的病人都给治好了，他们上哪收房子田地？那不得恨死咱们了？” 宋毅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王继先心里暗骂一声书呆子，嘴里补充道：“少东家，您可能不知道济仁堂的来头。宫里的杨太傅跟他们的东家是本家，说不定是什么亲近关系。还有，本县的晁半朝您知道的吧？济仁堂的牌匾就是晁说之亲笔题写的。” “那又如何？”宋毅淡淡地问道：“你家医道世家，你也钻研医术，可曾读过《大医精诚》？人道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但你可曾听说医生看病须得有所治有所不治的？” 去你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要做大丈夫，倒是把我的借据给我啊，王继先一呆，在心里大骂不止。宋毅早已走到王郎中桌旁，跟王郎中一起参详起这几个病人的病情。 王郎中本来只以为宋毅得了宋氏秘法，专精痈疽，其他疾病却不行，所以前些天才会挽留自己，谁知这几个病情讨论下来，宋毅并不推翻自己的诊断和药方，只在自己的基础上加以改善，三言两语随口说来，便又是一番新天地，让王郎中心惊不已。 要是干脆推翻也就算了，这种无论自己说什么，他总能加以改善的本事实在吓人。王郎中也是在开封府见过世面的，也是读过医书的，但他忽然觉得：自己祖上那位御医也罢、传说中的医圣药王也罢，恐怕都没这本事。 医圣药王都没这本事？怎么可能，少东家才几岁啊，我莫不是魔怔了？王郎中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收摄心神，提笔记下宋毅提点过的药方。 可怜的王郎中哪里知道，医圣药王的本事再大，又怎么及得上千年的积累。 搞定几个难度大些的病人，宋毅跟沈怜柔说了一声，出门往府衙而去。他答应了余悸未消的宗衙内，至少这几天得每天去看他一次。 府衙门禁森严，宋毅看着鼻孔朝天的门子，好言说道：“这位官人，我欲求见衙内，还望通禀。” 门子仔细掏着耳朵，仿佛没有听到宋毅在说话。 宋毅只得提高声音说道：“这位官人，我与衙内有约，还望通禀。” 门子倏地转过身来，双手本能地做出叉手施礼的姿态。待看清是个短衫的陌生少年，不禁松了口气，小指再次伸进耳朵，嘴里懒洋洋地说道：“衙内是天上人，你这小子豚犬一样的东西，也敢与衙内有约？莫不是找打？” 啪地一声闷响，门子捂着头跳了起来，刚要发作，目光看清了打自己的人，吓得马上弯腰唱喏道：“钱手分，小的有礼！” 手分和贴司一样，主理衙门主官的文书，协助主官理事判案，职务不算很高，却是主官的亲近心腹。这位钱手分正是昨日陪同宗知府宴客的心腹幕僚，他打了门子一巴掌，却看都不看门子，只对宋毅客气地行礼：“宋先生来了，腌臜门子不懂事，我这就让人打断他的腿。” 宋毅回礼道：“倒也不怪他，毕竟第一次来。” 钱手分哈哈一笑：“宋先生果然好气量，难怪大人对你赞不绝口。小乙，快过来给宋先生见礼，以后你要多向宋先生讨教。宋先生，这是我不成器的侄子钱小乙，在府里跑腿打杂，以后你要多指点他才是。” 他身后一个面目精干的汉子趋前唱喏，宋毅又急忙回礼。双方客气一阵，钱手分亲自带着宋毅入内。 衙门后宅，宗衙内正在无精打采地转圈圈，见到宋毅，他大喜过望地叫道：“宋兄弟你可来了。我明明已经好了，可我爹就是不让我出门，非要让你看过才行。你看看，我是不是一点事都没了？快，你去跟我爹说一说，我都快憋死了。” 不远处有人接口道：“逆子，既无静气，又不好学，一心出去鬼混，气死老夫了。叔用兄，家门不幸，让你见笑了。” 宋毅转头看去，长廊转角处，两人相偕而来。一人正是宗知府，另一人笑着答道：“宗贤侄一表人才，喜动不喜静本是少年心性，宗兄未免太苛了。要说家门不幸，我晁家那些小儿才是真正混账。哎，晁家一代不如一代，真不知这清白家声还能维持多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17章 狂似王荆公 晁叔用？难道是晁说之的弟弟，晁家这一代杰出人物中的晁冲之？打量间，两人已到眼前，宋毅等急忙见礼。 宗知府对儿子横眉竖目，对宋毅却客气得很，寒暄过后，特意对晁冲之介绍道：“叔用兄，要说小儿辈，这位宋小友真是其中俊杰，远胜老夫当年。对了，听说叔用兄染了胸痹，宋小友乃杏林妙手，何不请他诊视？” 胸痹在后世叫做冠心病，是典型的“富贵病”。宋毅仔细看去，晁冲之体型肥胖，是时人最羡慕的富态。不过若是在千年之后，人们就会知道这不是健康体型，容易导致富贵病缠身。 晁冲之意外地看了眼宋毅，笑道：“想不到小友年纪轻轻，却已是杏林妙手。不过我已经请济仁堂的林先生看过了，便不劳烦宋小友。” 宗知府看来与晁冲之关系不错，坚持道：“叔用兄，林先生的大名我自然是早有耳闻的，不过宋小友的医术当真了得，既然正好见到，请他看一看也不碍什么事。” 宗知府是一片好意，晁冲之有些无奈地说道：“也好，那就麻烦小友了。” 宋毅问了病情，正是典型的心绞痛，还好并不算太严重。又检查了舌苔、脉象，最后问道：“不知林先生开的是什么方子？” 宋毅年纪太轻，看起来稚嫩得很，晁冲之本来就不相信他的本事，被他问询、检查半天，已经有些不耐烦，按着性子答道：“瓜蒌薤白半夏汤，林先生说是出自医圣的《金匮要略》，小友听说过未？” 宋毅对他隐隐的讥刺恍若未觉，老老实实地答道：“瓜蒌薤白半夏汤确实是治疗胸痹的良方，小子斗胆，可否将详细组方告知？” 这是想偷学济仁堂名医的方子，还是想展现自己的才学？晁冲之不由嗤笑一声。若是平常，他早就不理会这个毛头小子，不过他年纪大了，又有极力推荐宋毅的宗知府在侧，终究还是按下不屑，把详细的组方一一道来。 听完之后，宋毅蹙眉道：“这是完全按照《金匮要略》的原方，未做任何加减。恐怕守成有余，效果不足。” 晁冲之终于忍耐不住：“小友这是在说医圣的方子不行？” 宋毅摇头道：“医圣学究天人，只是人与人不同，病与病不同，岂能一成不变？如果医圣来给老丈诊治，也会视情加以修正的。” 晁冲之失笑道：“小友的意思，你能修正医圣的方子？未免有些自以为是了罢？” 好心好意为他诊治，却被他反复讥刺，宋毅心中也生出些火气，傲然答道：“王荆公修正天下，我虽年幼识浅，修正药方何足道哉？” 晁家满门俱为旧党，听到王安石修正天下的评价，晁冲之如何能忍，当即斥道：“不想你是新党，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修正天下吗？他王半山引用奸邪，排斥忠直，流毒四海，这等行径，实乃祸乱天下。” 宋毅居然点了点头：“王荆公所为确实有不当之处，大不当。” 又来了，宗知府本来听得饶有兴致，闻言不由暗骂：臭小子又来玩他那先扬后抑先抑后扬的一套，晁叔用看起来嘴欠，其实是个老实人，弄不好要吃亏。 谁知宋毅话锋一转，绕回到了药方：“老丈舌质黯红，有瘀斑，苔薄，脉弦涩，这是心血瘀阻之证，如用瓜蒌薤白半夏汤，应加活血化瘀药物，如红花、丹参、降香等。” 晁冲之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又大言不惭地修改济州名医林秋山的方子，不由冷笑。 宋毅意犹未尽，接着说道：“但瓜蒌薤白半夏汤并不是太适合老丈的病情，不如弃之，改用血府逐瘀汤。” “哈哈，”晁冲之大笑：“医圣名方不可用，又褒又贬王半山，宋小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倒是老丈既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又不知道王荆公。” “呵呵，宗兄，人说王半山是狂生，没想到你这里还有个更狂的。好了，我该回去服药了，告辞。” 宗知府连忙挽留，想要为宋毅缓颊一二。晁冲之哪里肯留，举步就走。宗知府只好殷勤送到府外，回头就责怪宋毅：“晁半朝我府望族，且均为正人君子，晁叔用虽然爱讥刺，也是个老实人——昨日你要我联络同道，晁家就是最合适的同道，既然国事为重，怎么就不能忍一忍。” 他抬出国事，宋毅只得说道：“是我莽撞了。” 宗知府连连摇头：“你毕竟年轻气盛，倒也怪不得你。只是国事且不论，我原本想着晁家是你本乡，正是你仕途最好的助力，谁料你却将晁叔用给气跑了。” 这是完全为宋毅打算，宋毅真心实意地施礼致谢，宗知府挥手道：“罢了，你且为宗永这逆子看一看，若是无事，我也能放心。至于晁家那里，为些许小事，不会和你计较，回头我再找晁叔用分说一二就没事了。” 宋毅却说道：“不必为我的事专门分说。对王荆公的评价，我自问无错，当然不用分说；药方的事，却不是为我分说，而是要劳烦宗公劝说晁老先生，务必以自己身体为重，及时改用我的药方。另外，晁老先生的病有随时发作的危险，我须尽快研制一种急救药物，好给老先生随身携带，以备不测——到时候，也要劳烦宗公劝说晁老先生，不要因恼我而拒绝我的药。” 宗知府愕然半晌，指着宋毅摇头失笑，最后感慨道：“小友好气量。晁家诸公皆如叔用，多有胸痹之症，九年前晁补之晁公便死于胸痹。若你的药方当真胜过他人，从今而后，不是晁家助你，而是你助晁家——早知如此，我又何必为你着急呢。” 第二天，宋毅继续锻炼、读书、治病，同时思考如何制作大宋版的速效救心丸、冠心苏合丸。 这两种药物都是20世纪在前贤药方上改进的，由于站在了前贤的肩膀上，疗效远胜之前的各种药物，一经问世便流传不衰，不知拯救了多少冠心病人。 在后世这种成药的制作不费吹灰之力，在此时就有些难度。最难的是的粉碎和去除杂质工艺，这玩意是树脂，常温下难以粉碎，以现在的条件，怕是只有运到冬季的辽东，才能比较方便地粉碎。 可现在是夏天，辽东又是女真人的地盘，难道叫关胜带去等到冬天再磨碎？ 即便真的这么不惜代价地做了，也必须在辽东现场制药，否则一运回来，又会再度粘结成块。 那么难道自己也得跑去辽东？ 未免得不偿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18章 只因相信你 的问题还只是之一，其余未解细节不知有多少。宋毅手执书卷，一时蹙眉沉思，一时展颜微笑，沈怜柔在一边看了，还以为他是在思考经书，便也一时为他着急，一时为他高兴。 过了许久，宋毅还在思索，沈怜柔怕他久思伤神，便柔声劝道：“小毅，倘若一时解决不了难题，就休息一会。嗯，要不来给嫂嫂帮忙，把这篮豆子捡干净；或者帮我烧火做饭也成。” 宋毅的思绪还在制药上，目光随意地扫过盛豆的篮子，里面黄豆和土块、豆叶、黑豆混杂。宋毅扫了一眼，毫无兴致地收回目光，正好听到烧火二字，脑海中陡然灵光一闪，不由呼地站了起来，几步跨到篮子边上，盯着乱七八糟的豆子，而后一把抱住不明所以的沈怜柔，哈哈大笑：“嫂嫂，你真是我的福星。” 沈怜柔一把将他推开，啐道：“总没个正形。快去给我烧火。” “是是，这就去。” 宋毅心情大好，麻溜地钻进灶堂，娴熟地生起火来。 沈怜柔一句话勾起了他的记忆，解决了两大难题。中主要的杂质是挥发性的油脂类，将加热炒制，便可以去除；再加入其他需要粉碎的药材一并磨碾，冷却后再进行粉碎，难度就比单独粉碎低得多。 这是后世某中药厂的独家发明，大大降低了成本、改变了冠心苏合丸产量受制于产量的窘境。这个问题一解决，可以说宋毅已经握有对付冠心病的两大王牌，唯一欠缺的只是硝酸甘油。 喜事成双，到了下午，铜匠扛着一捆薄薄的铜管来到宋氏医馆。宋毅闻知大喜，热情备至地把铜匠迎入后院，检查无误后，大手一挥，两贯沉甸甸的铜钱便到了铜匠手上，把铜匠喜得连连打躬唱喏。 那铜管远不如后世的光滑圆润，而且粗细不一，看着就不值钱。沈怜柔在一边心疼地看着，好不容易忍耐到铜匠离开，后院只剩了叔嫂二人，她才问道：“这点东西就要三贯钱？” “这是人家的知识产权费，工艺比材料值钱。等我的东西做出来，附加值可比他的高多了。” 宋毅急于去制备神器——酒精，随口胡诌一句自己都听不懂的话，便抓着铜管跑进了早就空出的一间屋子里。 “又胡说。”沈怜柔柔柔地骂了一句，去前面查看医馆情况。 今天又来了两个从济仁堂转来的病人，其中一个是疟疾。昨日的病人在宋毅和王郎中的诊治下大都见了效果，唯独几个疟疾病人并无好转。今日新来的疟疾病人本来没说什么，但当昨日的疟疾病人回来复诊，说是毫无作用后，他也跟着担心起来，再三追问：“你们到底能不能治我这病？” 王郎中谨慎道：“打摆子本来就没什么好办法，我们会尽力给你治的。” 昨日的病人说道：“你们少东家不是说要换新药的吗？” 王郎中已经得了宋毅的关照，解释道：“新药还没制好。” 其中一个年幼病人病情较重，听了王郎中的“推脱之语”，病人母亲急得叫了起来：“你们该不会是在骗我吧？唉，早知道还是去济仁堂了。” 王郎中其实也对宋毅不太相信，毕竟这瘴疠致病从来都是无解难题，但是端了宋家的碗，还是要帮宋家拉住病人，于是弱弱道：“我们少东家不会骗人的。再说济仁堂你去得起吗？昨天你还说他们要收你的房子。” 病人母亲顿时没了声音，新来的病人家属却激动起来：“谁知道你们骗不骗人，就没听说过病人来了再造新药的。各位，性命要紧，济仁堂再黑，他们本事大啊，就算卖房子，我也得把我浑家的病治好。” 说完他就背起自己老婆要走。沈怜柔在旁听到现在，见状大急——要是让他出去传说宋氏用“造新药”骗人，又说宋氏不会治病，只有济仁堂才行，那将是对宋氏信誉的重大打击。 她以一个胆小怕生弱女子维持医馆三年，深知经营医馆的关键，于是急忙阻拦道：“等一等，我们宋氏绝不骗人，说有对症新药就一定有。” 听说这娇俏小娘子是东家，病人家属怀着一丝希望追问道：“新药造出来了？” 沈怜柔答道：“还没有。你别急，我们少东家正在……” 话音未落，病人家属转身就走，沈怜柔把心一横，在后叫道：“若是骗你，双倍赔钱！” 医馆顿时安静下来，这年头病人死了只能怨命苦，没听说过郎中赔钱的，更何况还是双倍。那人背着自家老婆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问：“啥意思？” 沈怜柔回头看了看后院，虽然没见到宋毅，心里却安定了几分，果断答道：“从明天起，如果三日内没有新药，赔你一贯足钱；如果新药没用，赔你双倍药费。” 一边说着，沈怜柔一边想着宋毅的言行和笑容，虽然自己的话很荒唐，但只要想起宋毅，她就莫名地多了信心。今日若是放这人走了，可能导致其他的打摆子病人也跟着走掉，那宋毅花了这么多钱和这么多心力研制新药，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绝对不行。 病人家属嘴里叫得凶，其实也是个吃饭都成问题的穷光蛋，沈怜柔的话信心十足，也让他有了信心，于是背着老婆回转，嘴里嚷嚷道：“说话算话，要是敢骗我，别怪我拆你家招牌。” 另外两个疟疾病人也嚷嚷道：“那我家是不是也赔双倍？” 沈怜柔一口答应：“只要是打摆子的病人，全都一样。而且我相信我们宋氏不会赔钱。” 她越说不会赔钱，病人们越是高兴，于是异口同声地叫道：“那请少东家出来看病。” 宋毅正忙忙碌碌地制作他的“土法酒精提取器”。这个装置非常简单，就一个用于蒸馏的锅，一个用于冷却的盆，最后是收集酒精的瓷瓶。宋毅没有后世的各种装备，便直接把铜管一头接入高处的锅沿，一头接入低处的瓷瓶，密封问题就交给一块濡湿的布。 酒精沸点比水低，当酒精受热蒸发，便先于水蒸气进入铜管。在螺旋铜管内遇冷凝集，就得到了浓度更高的酒精。 初步搞定后，宋毅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忽然间房门被推开，沈怜柔带着风跑了进来，看到宋毅，她就一把抓住他，紧张地说道：“小毅，我刚才一冲动，许了好大的诺言，全靠你了。” 与此同时，济仁堂高大的柜台后面，杨渎疑惑地问道：“我记得有几个病人昨天就该来复诊，怎的今天还不见人影，莫非是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19章 害人亦有道 几个汉子恭恭敬敬站在旁边，一个歪嘴汉子赔笑道：“怕是死了，不然他们还能上哪治病？” 杨渎哼了一声：“要是死了，那可得赶紧去催债，要不然等他们办完丧事，弄不好就躲起来了。” 歪嘴汉子大声应诺，杨渎又道：“那个刚来的，刘丁介绍的，叫什么刘甲是吧？我看他挺机灵的，你带带他。” 歪嘴汉子应了，又低声提醒道：“那刘甲说是得罪了主家才逃来咱们这里的。” 杨渎眼珠一瞪：“不就一小医馆么，到了咱这里，屁都不是。只要这刘甲收债得力，谁敢来罗唣？” “是是。小的这就带刘甲去催债。” 歪嘴汉子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到得侧院，他马上腰杆挺直，下巴朝天，冲着院内十几个纹蛇刺虎的泼皮喝道：“干活了，一个个都拿出狠劲来。刘甲，你过来。” 院子一侧，一个年轻人蹭地站起身来，跑到歪嘴汉子身侧点头哈腰：“小的在。” 歪嘴汉子瞥了他一眼：“一会机灵点，好好学着，这可不是在医馆里抓药。” 刘甲拼命点头：“是是，小的一定好好学着。” 歪嘴汉子点点头，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十几个泼皮跟在身后，街上行人无不远避。 到了一户病人家里，大门紧闭，悄无人声。一个泼皮喊了几嗓子，见无人应答，气哼哼地一脚踹在门上，歪嘴汉子不耐烦地骂道：“蠢汉，跟门较什么劲，赶紧的，下一家。” 这次总算进了门，却只有大病初愈的病人独自在家，家里人都出门做活去了。那病人本就老迈耳聋，加上害怕，泼皮们骂了许久，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歪嘴汉子恼道：“一个死聋子，一句话都听不见，都象这样，还收个屁的债，真是气煞老子了。” 刘甲眼珠转转，蓦地抢上前去，啪地一声脆响，病人老脸上现出五道深深红印。 病人捂住老脸，惊惶地看着刘甲。刘甲也不说话，做了个数钱的动作，又举起手来作势欲打。 这次病人好象突然变聪明了，伸手到床头掏摸一会，掏了一吊钱出来。刘甲一把抢过，歪嘴汉子在后赞道：“刘甲，可以啊。” 刘甲把钱恭敬送到歪嘴汉子手上，转过脸来霎时又变成一副凶相，再次做了个数钱的动作，而后啪啪啪连抽病人三个耳光。 这次连歪嘴汉子和泼皮们都吃了一惊，歪嘴汉子喃喃道：“有出息啊。” 病人被打得蒙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忙不迭地张开带血的嘴求饶。刘甲举起手，病人连忙含混不清地喊道：“莫打莫打，我去找钱。” 他颤巍巍地俯身到床底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木匣来。刘甲一把抢过，也不打开，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歪嘴汉子。 歪嘴汉子打开一看，顿时笑出声来：“哈哈，还跟老子哭穷，明明有钱，连银子都有。” 他合起木匣，大力拍着宋毅的肩膀：“好样的，有出息，老子保你吃香喝辣睡女人。唔，不用再担心你那主家找你麻烦，我们济仁堂的人，谁敢罗唣？” 刘甲大喜，他在宋氏医馆多时，受了荀武来的小恩小惠，鬼使神差之下，透露了不少宋氏医馆的内情，前些天更是把五香连翘汤的组方全盘泄露。原以为宋氏弱女幼儿，肯定弄不过荀氏，谁知转眼间荀氏竟然被连根拔起，荀氏父子生死难料，令他惊惧非常。 他原是聪明人，一想就知道是少东家使了计，偏偏自己就主动凑上去了。他可不知道宋毅曾对沈怜柔说“最好明天他们仍然不知道，那我更高兴”，只暗想宋毅有关胜这等凶汉相助，知府又不知道到底跟宋毅什么关系，自己无论如何也惹不起。 想来想去，他忽然想到有个远房族亲在济仁堂打杂。济仁堂的背景之强人所共知，哪怕知府也不敢轻易得罪。自己如果能得到济仁堂的庇护，还怕什么宋毅。 唯一的担忧是那个族亲不过是个打杂的，不知道济仁堂肯不肯庇护自己，现在有了歪嘴汉子这句话，想来问题是不太大了。 刘甲仿佛全身都注满了力气，当下抖擞精神，跟着歪嘴汉子气势汹汹杀向下一家。 到得晚间，杨渎听了歪嘴汉子的回报，冷笑道：“有几个病人去宋氏医馆看病？呵呵，我济仁堂都看不好的病，他宋氏有什么用。且等着，最多一两天，这些病人还得回来。” 歪嘴汉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要是不回来呢？” 杨渎眼睛一瞪：“屁话，这还要问我？” “是是，小的明白。他宋氏敢坏我们济仁堂的生意，定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渎屈指往他头上使劲凿了一下：“夯货，只知道打打杀杀。病家欠我们钱，我们去收债，那是理所应当，谁都不敢放屁；这宋氏不过是抢生意，你凭什么去打砸？” 歪嘴汉子迷瞪地问道：“啊？那，那就看着他们抢？” 杨渎冷笑一声：“所以你就只能做打手呢。且等着吧，要是那个叫宋毅的小毛头不识相，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歪嘴汉子咧开嘴笑了：“我说呢，哪有我们济仁堂收拾不了的人。” 他们说话的当口，院内一个长衫长须气质儒雅的男子低头缓步而来，一边走，一边苦恼地揪着胡须。杨渎远远看见，站起来招呼道：“林先生，刚到了江南的吓煞人香，端的是好茶，正合先生这等名医享用。” 林秋山恍若未闻，只是低着头揪胡子，眼看到了阶前，竟也不抬腿，直直地撞了上去。只听哎呀一声，林秋山一头往屋内栽倒。 幸亏歪嘴汉子站得离门口较近，险险扶住。杨渎失笑道：“先生在想些什么？” 林秋山这才回过神来，苦恼道：“掌柜，今天来了许多打摆子的病人，不少人烧得厉害，病情着实严重。在下苦思无计，所以苦恼。” 歪嘴汉子在医馆做事久了，也听说过打摆子的厉害，插嘴道：“这可咋办，连林先生都没办法，这些人不是死定了？” 杨渎不以为然地说道：“死就死了，打摆子死人不是理所应当吗？林先生治不好的病，那就该死。” 林秋山仍然揪着胡须：“话虽如此，那些蠢笨病家不懂啊，嚷嚷什么济仁堂不行，吵得人心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20章 清高无双对 歪嘴汉子叫道：“谁敢在林先生跟前叫嚷，小的带人去收拾他。” 杨渎没好气道：“白教你许多，半点长进没有。除了欠债的病家，别的都不能收拾。就算是收债，也一定要在外面收，在医馆里动手，以后谁还敢来看病？” 歪嘴汉子吃了个没趣，呐呐地闭嘴。 杨渎骂完手下，又对林秋山说道：“先生一时想偏了。这病啊，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至于能不能治好，那是病人自己的命。” 林秋山疑惑道：“掌柜何意？” 杨渎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这打摆子不就是发热吗？那就退热啊。等闲退热药没用，那就上最厉害的。” 林秋山一愣：“用虎狼之药吗？这是治标不治本，有害无益的。” 杨渎笑了起来：“所以说先生想偏了呢。这打摆子的本，天下间谁人能治？既然不能治，那不如先治标——只要事先跟病人交代清楚，说明打摆子无人能治，我们济仁堂尽力而为，那病家看到退热有效，还不乖乖掏钱？” 歪嘴汉子恭维道：“掌柜太厉害了。反正已经跟他们说清楚无人能治，到时候就算不治身亡，那也是他们自愿治疗，怪不得咱们。” 林秋山怜悯地点了点头：“唉，也只有如此了。这些人命不好，生了打摆子，真是可怜哪，思之令我心伤……罢了，且尝尝掌柜的吓煞人香。” 杨渎笑道：“这就对了。先生请坐，这吓煞人香啊，据说不能烹煮加料，但饮清汤即可。先生请看，茶形挺直、茶汤清亮、茶香隐隐，岂非正如先生杏林第一，清高飘逸，无双无对？” 林秋山捻须微笑：“诶，过誉了过誉了，府里医学的郭教授也不差。听说过些天有医学博士来巡视济州，这可是真正的杏林高手，万中无一，负责管理天下医者，我岂敢与之相比，还妄称第一？” 杨渎连连摇手：“先生过谦了。先不说这些年医学博士人数翻了数倍，早不如仁宗时的300前辈。就算与300人时相比，在我心里，先生也不差分毫。” 歪嘴汉子凑趣道：“掌柜，这我可不赞成。依小的看，林先生比那300人还要厉害得多。” “你这汉子！”林秋山佯怒，复又指着歪嘴汉子哈哈大笑。那两人也跟着大笑，一片祥和气氛。 他们品茶狂笑时，宋毅早已打发了所有的病人，又在两次失败后改进了装备，终于提取出第一瓶酒精。他一手拎起瓷瓶，想象着即将给大宋医疗带来的翻天覆地变化，不由笑得合不拢嘴。 之前蒸馏的时候，沈怜柔大气不敢喘地站在一边，生怕自己丁点的打扰，便会影响了这神秘的操作。这时见宋毅毛手毛脚地一手拎着瓷瓶，她急忙小步跑过来，双手抱住瓷瓶：“哎呀，小心点，别打碎了。” 然后抱着瓶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盯着它看了半天，患得患失地问道：“小毅，这烧酒里煮出来的东西，就能让我们一辈子吃喝不愁？” “何止如此，还能让无数必死之人活命——尤其是军队里。” “这东西能救命？那不是传说中的神药？”沈怜柔吓了一跳，想了想，小心地双手捧住瓷瓶，又往桌子中间移了移。 见到她这副模样，宋毅好笑道：“没这么神，而且浓度还没搞清楚，根本没法用在人身上。唉，现在条件太差，连酒精计都没有，这浓度该怎么测量呢？” 说到酒精计，宋毅不由皱起眉头，沉思着自言自语：“只有通过比重来计算。好在记得跟水是08比1……该设计个什么方法来测定呢？难道要曹冲称象？还是直接用秤称？那也太落后了。” “浓度是什么？酒精计又是什么？还有比重是什么意思？”沈怜柔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不够用了。 宋毅“嘘”了一声：“嫂嫂，这都是咱们家的秘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等有空的时候我教你。” “哦哦。”沈怜柔忙不迭地点头，然后又摇头：“不用教我，你要抓紧时间读书。最好，最好这些事情也少做，医馆就够养活咱们了。” 宋毅很想告诉她养不活，最终还是一个立正：“遵命！” “古灵精怪。”沈怜柔白了他一眼：“我去烧水，你早点去看书，别净折腾这些。” 宋毅点头答应：“马上去看。只是嫂嫂你没发现不太对劲吗？” 沈怜柔问道：“什么不对劲？” “今天的打摆子病人一下翻了几倍，这病是蚊子叮咬引发的，照理说不该一下多起来的。” 沈怜柔撇了撇红润的小嘴：“小毅你医术还是没到家啊。人家都说打摆子是瘴疠致病，跟蚊子有什么关系？不过也好，医术再高也没啥用，快去读正经的经书吧。” 宋毅并不跟她掰扯，老老实实地去读书。第二天，他把绕街晨跑改为出城晨跑，惹得一路的街坊纷纷招呼：“少东家，今儿要去哪啊？”“小华佗，今天不读书吗？” 宋毅笑着一个个回应，哪怕街角蜷缩了一夜的乞丐跟他招呼，宋毅也笑着回应了，还顺手丢了几枚铜板。 出得东门，宋毅径自跑向郊游时看到黄花蒿的地方。好在这东西别名臭蒿，人厌羊憎，倒是好好地在原地，还多了一些。 宋毅掏出怀里关胜赠他的短刀，不大功夫就全部割完，又割了根柔韧的藤条绑好，在人们异样的眼神中抗回医馆。 伙计们见到，赶紧过来帮忙，等宋毅拎着黄花蒿钻进“实验室”，伙计们便窃窃私语起来。 “少东家这几天神神叨叨的，不太对劲。” “是啊，这臭蒿连羊都嫌，刚才帮着拎的时候我都差点吐了，少东家却抱在怀里宝贝得很。” 一个伙计担忧道：“少东家不会癫狂了吧？” 王郎中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伙计不敢再说，王郎中却自言自语：“是不大对劲，难道是痰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21章 君子步难行 得了痰证的癫狂少年宋毅躲在屋里，将那十大坛烧酒反复蒸馏。按照他笨办法的测定，蒸馏一次的酒精浓度在百分之四五十左右，两次就接近了杀菌消毒的最佳范围百分之七十五，大约百分之七十左右，正好用来提取青蒿素。 受限于设备的简陋，这是一个非常耗费时间和精力的工作。宋毅忙碌了半天，也只提取出小半坛百分之四五十浓度的酒精。而要制备青蒿素，起码也要一大坛，还需要二次蒸馏。 宋毅又要加热，又要倒酒、换冷却水，还要经常性地扶住固定欠佳的铜管两头，弄得腰酸背痛。蒸完新的一锅，他刚想休息一下，却听得外面有人吵闹起来。 自打融合了两世的记忆，治好两个搭背疮，就再没人在医馆闹过事。宋毅暗觉奇怪，快步走向前面。 “你们用的什么狗屁药？半点用处都没有，我浑家发烧越来越厉害了。” 宋毅认得此人，正是一个疟疾女子的丈夫。此刻屋内满是病人和家属，大多数是疟疾。听了这人的话，人们纷纷出声，有的跟着这人声讨宋氏，有的则说道：“谁说没用，我家就好一些了。” 先前那人马上说道：“稍微好点也算有用？我看你家脸红通通的，分明还烧得厉害。没治好病你就帮医馆说话，你不怕上了他们的当？” “上什么当！好就是好，我家确实烧得没那么厉害了。” 一片纷乱中，王郎中和伙计们使出浑身解数，勉强把质疑声全部按了下去。一个郎中打扮的男子站在门外，听完全部争吵，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内，这才看见站在院门口的宋毅，惊喜地唱喏道：“宋先生！” 宋毅识得是刘郎中，赶紧回礼，将他让进里屋。两人寒暄一会，刘郎中说道：“实不相瞒，我也遇到几个打摆子的病人，思来想去，实在是无计可施，只有来求教于宋先生。先生这里能有部分病人见效，实在佩服。” 宋毅摇头道：“只是小部分而已，而且效果并不太好。” “那也远超我辈了。刘某斗胆，不知先生能否将药方告知？” 刘郎中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毅。时下秘方就是郎中的命根，就算出书，公开的也不过是不太赚钱的，或者不太容易保密的那种。刘郎中要看看宋毅究竟是说大话的小人，还是真的想医治天下，愿意与大众共享秘方。 宋毅一眼看穿刘郎中的心思，不禁为这个有些迂腐的真君子哑然失笑：“刘先生，宋某并非道德君子，道德君子是医治不了天下的。不过这秘方不算什么，名为柴胡截疟饮，是医圣的药方加以改进。” 当下将柴胡截疟饮的组方、要诀和盘托出，最后关照道：“刘先生，这方子只是无奈之时使用，我正在研究新药，应该会有奇效。等我成功，一定会提供给先生使用，也会供给一切需要的病人、郎中。不过新药成本高昂，需要收费，而且制药的秘密就恕我不能公开了。” 刘郎中吁了一口气：“刘某再迂，也懂得做人的基本道理。先生能做到这般，已是无愧。” 送别刘郎中，宋毅无奈地摸着腰回转屋内，制药尚未成功，少年还需努力，腰酸背痛也顾不上了。 忙碌到深夜，也只完成一多半的工作量。宋毅还想加班加点，沈怜柔闯进来骂道：“小毅你不要命了，快去睡觉。”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的盆盆罐罐，拽住宋毅的胳膊，强行将他拉进了卧室。洗脸水、洗脚水都已备好，宋毅快速地洗漱完毕，一头倒在床上，没多会功夫就进入梦乡。 沈怜柔帮他掖好被角，麻利地收拾好一切，才悄悄退出，轻轻关好房门。 第二天宋毅起床时，沈怜柔已经做好早饭。宋毅狼吞虎咽地吃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疯狂制备。 只是今天的医馆极不平静，开业没多久，就有人大骂宋氏医馆全是庸医，几天了都没有治好一个打摆子。接近中午时，忽地有人冲了进来，对满屋的病人叫道：“大伙别再上这破医馆的当啦，去济仁堂。济仁堂的神医们一剂药就退烧，昨天好几个打摆子的病人在他们那里治好了。” “真的吗？到底是济仁堂，济州第一真不是吹的。” “就是，宋氏这什么小华佗、小神医，就是自己瞎吹的，骗死人不偿命。” “骗子！还我钱来！” 也有不少病人信赖宋氏，质疑这人是济仁堂的托。尤其是从济仁堂来的其他病人，他们生的不是疟疾这样难治的病，宋毅亲自开的药物远胜济仁堂，他们使用后见效明显，这时纷纷出来帮着宋氏说话。 王郎中等人再次使出浑身解数，连沈怜柔也亲自劝解，最终还是走了三分之一的疟疾病人，剩下的病人里面，又有一大半是穷鬼，实在怕了济仁堂的手黑心狠，不得不留在宋氏碰运气。 宋毅没有出去说什么，任何言语，都不如拿出真正有效的药物。至于那人说济仁堂能治好打摆子，宋毅连想都懒得去想——疟疾要这么容易对付，几千年的无数中外医者、千年后的诺贝尔奖，还有21世纪的非洲每年死去的几十万疟疾病人，未免都太不值钱了。 宋氏医馆这里被闹得鸡飞狗跳，声誉大受影响，济仁堂那边，杨渎也在大发雷霆。 “又有人去宋氏看病了？什么，有五个！原先那几个也一个都没回来？特么的这个姓宋的小王八蛋，敢抢我的病人！” 几个汉子大气不敢出地站在一边，杨渎骂了一会，对一个矮胖汉子问道：“苟医长那老不死的回来没？要是回来了，让他下令收了宋氏行医之权。” 矮胖汉子答道：“听说下不了床，说不定就快死了。” 杨渎骂道：“要用他时，他就要死了。去，请医学的郭教授来。” 郭教授还没到，歪嘴汉子和刘甲都鼻青脸肿地回来了。一见杨渎，歪嘴汉子就哭诉道：“掌柜，小的遇上刁民了哇，不但不还钱，竟然还打了我。您看，牙齿都掉了三颗。” 杨渎本就恼火，一见他这熊样，顿时火冒三丈，上去就是一记耳光：“废物！” “噗。”歪嘴汉子又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哭丧着脸不敢还嘴。 杨渎还不解气，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打累了，才对众人吩咐道：“什么豚犬牛羊都敢跟咱济仁堂作对了，你们都去，抓住那个打歪嘴的贼厮鸟，把他往死里打，再扔到县衙，让万知县……不，直接扔到西城所，那里整治起来更得力。” 众人大声应是，有个汉子小意问道：“掌柜的，那个宋毅，是不是也抓起来丢到西城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22章 真假总难辨 噗，他心窝挨了杨渎一脚：“蠢货，没听刚才说宋毅能进出府衙吗？还有那个什么荀氏医馆被查封，也是宗老汉干的，谁知道他跟宋毅什么关系。” 汉子们赶紧退下，等他们走了，账房先生问道：“掌柜的，咱们济仁堂还能怕他一个知府？” “怕当然不怕，罢黜他也只是杨太傅一句话的事。不过人家毕竟是一府之长，最近那帮太学生跳得凶，拼命攻击咱们杨太傅，听说太傅他老人家气得身体都不大利索了。这当口要是跟堂堂知府闹僵，东家会不高兴。” 账房会意点头：“掌柜高明。医学教授虽然不比医长，没有管理医馆职权，但教授说的话谁敢说不对？再说巡视的博士很快就到，他可是有监察天下医者责权的。” 杨渎满意地点头：“还是跟你说话得劲，歪嘴那帮夯货，除了打打杀杀屁都不懂。” 宋毅对外界风云毫不在意，一门心思制取酒精。待到集满一大坛百分七十左右的酒精，十大坛烧酒已经所剩无几。看看外面，宋毅才惊觉已近傍晚。 他腰酸背痛地走出屋子，沈怜柔瞬间就到了他面前：“小毅你没事吧？” 见她上下不停地打量自己，又用手来摸自己额头，宋毅不由笑道：“嫂嫂你这是做什么？我能有什么事。” “哦哦，没事就好。”见宋毅心平气和，实在不像是王郎中他们整天嘀咕的什么痰证、癫狂，沈怜柔放下心来：“小毅，今天足足来了20多个打摆子，王先生都照你原先的那个什么柴胡截疟饮开了药。唉，病家都不放心，我也担心，这么重的病，咱们医馆一下看了这么多，要是好不了，会不会来找咱们的麻烦？” 20多个！宋毅一凛，这是疟疾爆发的征象。即便在医学昌明的后世，疟疾爆发也是严重的事。在现在，就更是足以令“万户萧疏鬼唱歌”的巨变。 想到这里，本想休息一下的宋毅蹭地蹿了出去，只丢下一句话：“嫂嫂，我去府衙。”就不见了踪影。 宗知府刚刚用过晚餐，惬意地倒背双手，在小小的花园里散步。听了宋毅的话，他摇头道：“20多个打摆子而已，你是不是小题大做了？这世间每天的病者不计其数，20多个算什么。而且我到任以来，从未听说济州曾经爆发过打摆子。” 宋毅暗暗着急，这个时候的官员对政争敏感到了极点，却对这种事情极不敏感，非要许多传染病人死亡才会着急。问题是疟疾潜伏期长，病程长，等宗知府的常识告诉他大事不妙，已经难以挽回了。 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宗知府才看在他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应道：“那我明日派人看看府里究竟有多少发烧的病人，嗯，再让郭教授带医学生一起查看，如何？” 摸清楚情况再做决定，合情合理。宋毅尽管心里焦急，只得应承下来。 这时宗永宗衙内闻讯而来，宋毅跟他打过招呼，婉言谢绝了他出外游玩的邀请，匆匆赶回医馆，进行下一步的青蒿素提取工作。 先将那一大捆黄花蒿用柴刀切碎，丢在一个底部破了小口的木盆中，破口用几层干净布料挡住、扎紧，便算一个超级简陋版的渗漏瓶。 把百分之七十的酒精倒入盆中，刚刚没过药材。盆口用木盖加湿布密封，盆下用另一个干净木盆接着，没多时，破口便开始以大约每分钟3l的速度开始滴漏。 下面就是时间问题，估计得浸泡过夜。宋毅吁了口气，在沈怜柔的催促声中洗漱休息。 早上，原液已经全部渗漏完毕。宋毅将得到的溶剂再次简易滤过，将滤得的沉淀物用70的酒精热溶。 热熔之后本来需要用活性炭脱色去杂质，但是一时半会哪里折腾得出活性炭，宋毅便干脆地省了这步骤，再次滤过后，把最后所得的沉淀物静置，等待它最后析出的物质——高杂质低浓度版青蒿素。 当然，这比先贤葛洪的榨汁版青蒿素不知强了多少倍，完全是本质的差别。一个基本上无效，一个却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 宋毅凑近闻了一下，这时还闻得到酒味，如果是后世，妥妥的不合格，宋毅却陶醉地闻个不停，颇有自豪的感觉。 外间比昨日更为吵闹，不但疟疾病人的总数明显增加，声称济仁堂远胜宋氏的人也增加了不少。事实上，经过两天的治疗对比，济仁堂退烧效果明显强于宋氏，好些在济仁堂治疗的病人甚至已经不发热了。 许多病人只在宋氏转了一圈，就在一片议论声中下了决心，咬着牙去了济仁堂。 沈怜柔亲自出面解释，却招来一片骂声。有个病人家属愤恨地说道：“这小娘子看着漂亮，其实是个蛇蝎心肠！” 顿时许多人附和：“是啊，原以为宋氏有良心，比济仁堂强。谁知道宋氏才是坑蒙拐骗的贼窝，明明治不了打摆子，还硬要说有什么小神医，骗我们掏钱。” “就是，说是三天有新药的，新药呢？赔钱！” “新药在这里。”宋毅托着一个小小瓷瓶出现在门口：“这就是宋氏秘制新药，专治打摆子。” 短暂的安静后，伙计们兴奋地围拢过来，争相目睹这被沈怜柔说得疗效无双的神药。那些信赖宋氏的病人也纷纷围观，大声称赞小神医。 小小的轰动过后，医馆内安静了些许，宋毅正要说话，有个疟疾病人的家属冷冷说道：“可笑，就算真有新药又如何？还不是你们自己说说而已，谁知道这药是真是假，有没有用。” 宋毅正色道：“宋氏治病，全凭良心。相信宋氏的请留下，不相信的尽管离开。” 那人“嘁”了一声：“小毛头，装什么神医。各位，别相信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我听说济仁堂的林神医妙手无双，已经治好了许多的打摆子。性命要紧，多花点钱算什么。” 顿时许多人响应，一个宋氏伙计又急又怒地叫道：“有本事你们别再回来求我们宋氏！” 纷纷离去的人们不屑地冷笑，那个叫得最凶的人回呛道：“有林神医在，谁稀罕你们狗屁宋氏，若是回来，那我王二就是豚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23章 砍翻赵官家 那个伙计人称张大，曾得宋毅父亲救命，看着宋毅长大，对宋氏忠心耿耿。正是有他的帮衬，沈怜柔才能支撑医馆。若非前些日他请假，王郎中也不会有机会乱来。现在听得对方出言不逊，张大怒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就等着你们这帮豚犬登门求饶！” 宋毅却止住他的怒骂，对着那帮人的背影说道：“希望你们都能痊愈。但若不谐，尽管回来，我们宋氏只论病，不论人，一样会尽力治病。” 那些人只是嗤笑，并无一人回头。留下的病家和众伙计则指指戳戳，都道这少东家迂腐不堪。也有人赞叹少东家年纪虽小，已得了生意的精髓，跟钱置气的都是傻子。 宋毅心中早有定计，丝毫不理会众人议论，一一检查留下来的病家，定下不同剂量，把药物分发下去。堪堪发完一圈，刚制出的药物已经去了一小半。 这是要逼死我的节奏啊，宋毅心中哀叹一声，回到里屋对沈怜柔说道：“嫂嫂，药远远不够，我得再去买酒、寻找黄花蒿。” 沈怜柔正在眉开眼笑地数钱，牛头不对马嘴地赞叹道：“小毅，你这新药才卖出去一小半，已经把酒和铜管的本钱全收回来了，那铜管还能一直用，真是太赚了。” 看到如花似玉的沈怜柔一副财迷的样子，宋毅又心酸又好笑，自顾翻开她藏钱的所在，取了银钱在她眼前晃晃：“我去赚更多的钱啦。” 沈怜柔心疼地看着银子：“去吧去吧。别忘了读书要紧，早点回来。” 宋毅上次已经发觉很难找到黄花蒿，摇头道：“嫂嫂，情况特殊，你也看到了，这么多的打摆子，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足够的黄花蒿，说不定要住在外面。” 沈怜柔犹豫起来：“要住外面吗？会不会太危险了？” 宋毅提醒道：“我还要去开封府考童子试的，到时候还不是天天住外面。” “这也对。”沈怜柔帮宋毅理了理衣领：“那你带个伙计去，也好有个照应。带张叔吧，他忠厚可靠。” 宋毅点头应了，出去叫了张大，疾步走出巨野县东门。 城外青蒿不少，但是黄花蒿难觅踪影，反倒在沿途村庄里见到了好些疟疾病人。宋毅暗暗着急，如今百姓日子难过，倘若真的爆发疟疾，那真是雪上加霜，不知多少户要破家。 找了许久，眼看天色将黑，才在一个小村庄外找到了一小丛。 能有就好，宋毅松了口气，抓着这宝贵的黄花蒿找到保长，允诺道：“重金求购此蒿，贵村能找到多少我收多少。你们找到之后先存放在家里，每天我都会派人来收。” 看热闹的村民议论起来：“这不是臭蒿嘛？羊都不吃的东西。” “这小官人是不是失心疯？” 保长谨慎地问道：“你出多少钱？” “一文钱五株。” 四周的议论声陡然大了起来：“一文钱五株，砍一大捆不是能拿……能拿多少？” “反正肯定不少。我知道哪里有，随便就能砍……哎呀，你这烂婆娘，干嘛踢俺。” 他家烂婆娘显然比他精明得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拽着他就走。 没多会，两个人就抓着柴刀背着大筐，遮遮掩掩地出了村。 谁也不比谁傻，差不多时间里，好几拨村民往各个方向去了。 那边厢保长还不放心：“万一你不来怎办？” 宋毅笑了笑：“这500文钱就先存于保长这里作为定金。” 要在往日，保长对区区500文连眼都不会眨一下，此时却眼前一亮，一把抢在手中：“好，就这么说了。大家伙都听到了吧？眼下日子难过，这位小官人带挈俺们发财，你们还不赶紧去找臭蒿？” 哄地一下，虽然夕阳西下，人们还是热火朝天地四散而去，保长抓着刀冲在前面。看他们那毫不犹豫的样子，显然曾在这四周见到过不少黄花蒿。 宋毅一直提着的心略微放下几分，向一位老者问了村庄名字和四周情况，忽然发觉四五里之外就是呼延灼暂住的石碣村。 宋毅想了想，为了寻找黄花蒿离城太远，现在回城的话，势必要黑灯瞎火地走夜路，反正跟嫂嫂说过可能不回家，顺便去看看呼延灼也好。一周来呼延灼给宋毅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实在不愿意看着他误入造fan的歧途。 来到石碣村，入目就是巨大的石碣湖，湖中芦苇密密麻麻，其中可见水道无数，其中一条宽阔水道连着远处更大的水泽，水泽中央一座高大山峰隐约可见，正是“港汊纵横数千条、四方周围八百里”的梁山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梁山泊向来舟船繁盛，四周府县不知多少百姓靠着这巨大湖泊过活。然而宋毅看来看去，水边根本没有惯常可见的渔船，极目远望，整个水泽之中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想起前几日宋江的话，宋毅皱了皱眉，举步走向村里。 跟之前那个村子比，石碣村简直安静得不像话。宋毅一路行来，竟听不到什么声响。若非偶尔传来咳嗽声，简直要怀疑村子里有没有活人。 走到村中心，才算见到几个身着破旧麻衣袒胸敞怀的男子，聚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看到宋毅二人，众人目光警惕，一名眍兜脸、胸口生了大片黄毛的男子排众而出，问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宋毅感觉不对，赶紧说道：“我们是来找呼延灼大哥的。” 呼延灼果然靠谱，对面众人的警惕神色顿时消失，一个个亲热地围了上来。那黄毛男子笑着说道：“原来是好朋友。俺姓院，你叫俺院小二便成。三郎他不在家，明天早上应该会回来。” 呼延灼行三，所以人称三郎。听说他不在，宋毅无奈道：“真是不巧，那我等便告辞了。” 院小二却道：“这怎么行。马上就要天黑，现在不太平，夜路不太好走，要是三郎知道俺放你们走，非得骂死俺。小官人不如住在村里，这样明天一早就能见到三郎。” 宋毅想想也好，于是答应下来。众男子热情地将二人拉入旁边一间破茅屋，将他们按在桌边：“两位来得正巧，平日倒是无甚好东西招待，今日晁保正使人送来一大块牛肉，一坛烧酒，俺倒纳闷为啥，敢情是那边吴学究掐指一算，知道两位好朋友来了，故此送来。” 笑声中，院小二又说道：“七哥，你去湖里摸几条大鱼上来，让你嫂嫂收拾了下酒。” 一个满脸疙瘩肉的汉子应了，转身去往村外。宋毅刚跟其他人寒暄几句，院小七已经拎着两尾大鱼回来。 一个男子戏谑道：“小七，你缴税了没？” 院小七“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缴他娘的税。那帮没卵子的东西敢找俺收税，俺把他们浸在水里溺死。” “得了吧，你没家没业的，连条小船都没有，自然收不到你的税。俺们石碣村被收的税还少吗？” “就是，渔船税比船本身还贵，没见村里人交不起税，已经都逃得没几个人了吗？你有本事，咋不帮你家二哥的渔船税给免了？” 院小七顿时无言以对，憋了一会，忽地一拍桌子：“狗日的西城所，狗日的赵官家！俺早晚砍翻这帮贼厮鸟！” 屋内气氛一下凝滞，院小二沉声道：“七哥！”又对宋毅二人赔笑道：“七哥就喜欢戏谑，当不得真，二位莫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24章 酷厉西城所 宋毅笑道：“七哥性情中人，戏谑而已，有什么了不得。来，我们喝酒。” 众人畅饮后，宋毅和张大各自跟院小五、院小七回他们的破茅屋合住。屋内连张床板都没有，只是用去年冬天收割的芦苇铺在地上。好在芦苇柔软舒适，宋毅睡得倒也香甜。 第二天上午呼延灼果然回来。见宋毅特意来寻自己，呼延灼心内高兴，喜笑颜开地说道：“兄弟来得正巧，平日里我倒无甚招待，今日从晁保正那里带回来一大块牛肉，一坛烧酒，正好畅饮一番。” 宋毅本来笑容满面，闻言笑容一收：“果然巧得很。昨夜院氏兄弟也是一模一样的说法。” 呼延灼何等机敏，顿知宋毅意思，笑容变得尴尬起来。宋毅又道：“兄长深夜不回，想来定是与晁保正做下好大一番事业。” 呼延灼呐呐地想要辩解，宋毅叹息道：“昨日一别，本觉着你我与关大哥三人，就算道路不同，总得要许久才会分明。谁知一夜之间，竟已殊途！” 呼延灼双目圆睁，既怒且羞，忽地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不久又有女人小孩哭叫，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叫道：“凭啥收俺的田契！你是要俺去死吗？” 二人对望一眼，呼延灼忽然收了愧色，理直气壮地说道：“兄弟，你且去看看，就不会再怪我了。” 宋毅走到吵闹处，见院氏兄弟等十几个村人围成一圈，圈内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滚在地上，怀里牢牢抱着一个木匣，几个公人站在她身前，有个公人不耐烦地踢了她一脚，惹得身侧一个瘦小男子怒目而视。 一个年长些的公人对那瘦小男子慢吞吞地说道：“你这田契已经查实，其实是被你私自占有的公田。你若敢对抗，到时候就不是收田契、收租金这么简单了。” 他看看女人身后嚎哭的三个小儿：“抗拒王法，抄家收监都是轻的。到时候，你跟你婆娘都进了大牢，看你这三个小儿怎么活？” 瘦弱男子身体明显地一颤，地上的女人兀自哭道：“这是俺家种了几辈子的田，怎么就变成公田了？明明就是你们强抢民田。” 公人越来越不耐烦：“少他a罗唣，今日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还有，院小二，你家也是公田，一样要交。对了，你家这个月的渔税还没交，今天一并补齐！” 院小二是少见的竖眉毛、眍兜脸，平时就一副凶相，此时闻言大怒，脸庞中间越发凹陷，目中射出凶光。他那两个兄弟更是抢步上前，院小七横着疙瘩肉大叫：“谁敢收俺兄弟的田契！俺把他就在这石碣湖里淹死了事！” 呛啷啷，连声脆响中，公人们钢刀出鞘，如临大敌地对着远比一般村民强壮的院氏三兄弟。年长公人大叫：“院小七，你敢抗拒王法！是要造fan吗？” 呼延灼本想让宋毅见识一番，不再责怪自己，谁知事态一下发展到如此地步，心里大为焦急。 眼睁睁看着院氏兄弟吃亏那当然不行，但他虽然跟着晁盖宋江厮混已久，起事的决心却一直未定，若今日强行出头，公然与官府刀兵相见，那是他难以接受的。 宋毅也没想到寻找黄花蒿之行会变成这样。其实这样的场面在京东两路、河南河北诸路屡见不鲜，石碣村这样的就算公人们手段柔和了，有的地方比这里狠得多，光是河南确山县，就为公田之事杖死村民上千，百姓十成中足足去了半成，地方上的豪强、名人也罢，在朝中任职的大员也罢，竟无一人敢言的。 所以按说他是不该管，也管不了的。所谓医治天下，只能是通过童子试取得出身，获得接近中枢权贵的资格，而后再慢慢展扬胸中抱负，绝非在地方上以一介白身胡乱出头。 不过看了此番场景，宋毅只觉得胸中怒火升腾，同时又对未来有些担忧：国家坏到如此地步，王安石那般绝顶人物都只能好心办坏事，如今弊病比王安石时更是深重许多，堪称病入膏肓，自己哪怕再努力，又能有多少助益呢？ 脑海内浮想联翩间，宋毅目光扫视全场，蓦地看见了一个相识的人。 那人感受到宋毅的目光，抬眼一看，顿时一愣，随即疾步趋前，高声唱喏道：“不想是宋先生在此，小人有礼了！” 这人正是钱手分的侄子钱小乙，他知道宋毅救了衙内性命，言行又得大人赏识，衙内更是直接兄弟相称，哪敢怠慢。 西城所近日一直在济州各处搜刮，为减小阻力，除了西城所自己的人马，又请府衙、县衙派得力人协助。钱小乙今日就是来帮西城所压场子的。 这种积年小吏都是精明透顶的人物，看到宋毅与村民站在一处，马上明白了几分，于是请宋毅走到无人处，轻声问道：“宋先生，可是与村上人有交情？” 宋毅点头道：“有几个是我朋友。” 钱小乙想了想：“既然是先生的朋友，那自然应当宽限几日，还应当减免几分——先生，不是小的不出力，只是这西城所非同一般，乃是杨太傅创立，专为官家罗致钱财的，明令地方官不得干涉，连我家大人也无能为力。” 宋毅深知钱小乙所言并无虚假。杨戬创立西城所，为徽宗搜刮钱财亿万，深得徽宗欢心，自然是地方官吏干涉不了的。钱小乙区区小吏，能主动出头宽限、减免，已经是非常出力。 当下谢过钱小乙，看他走到西城所公人堆里，跟一个浑身锦绣傲气满面的男子嘀咕一番，那人摆了摆手，刚才的年长公人便站出来说道：“既有贵人开口，便宽限半月，再减免三成。” 那人深深地看了宋毅一眼，一挥手，带着众公人转身而去。 众人刚刚松了口气，那帮人脚下一转，却又去了村子另一头，有个身着常服的矮胖男子走到一间茅屋前，拍着破洞朽烂的大门叫道：“开门，我是济仁堂的，你们欠的药费该还啦！” 济仁堂？宋毅一愣，开医馆的怎么会跟西城所的人混在一起？既然跟西城所一起，那谁又敢不还他的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25章 黑心烂肚肠 叫得数声，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衣不蔽体的老妇人噗通跪在地上：“大老爷，员外爷爷，俺家真的没钱啊。” 听她乱叫，矮胖男子眼中闪过不屑之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家在我济仁堂抓了那么多药，都是我家花大钱买来的，怎么能赖着不还？” 老妇人叫道：“可你们放的是驴打滚，利息比本金还高得多，俺实在还不出啊。再说，再说你家的药又贵，又半点用都没有，俺老头子的病越吃越重。你们卖的不会是假药吧？” 矮胖男子大怒：“放屁，你敢诬赖我家，老子踢死你这死老婆子。” 他提腿作势，转头看看围拢来的村民，又放下腿，冷笑道：“我们济仁堂的药钱，谁也别想赖。今天要是不拿出钱来，就把家当拿来抵债。” 他对身边几个同样服色的男子吩咐道：“老规矩，把值钱的东西都搬上，特别要找到田契、房契。那些破玩意儿就别搬了，带走也是扔掉。” 那几个男子都是纹蛇刺豹的泼皮无赖样子，闻言一拥而入，屋内立刻响起哭喊声。村民们看得目中喷火，只是欠债还钱确实天经地义，谁也没法说什么。 没多久，泼皮们拖着桌椅锅碗出来，一个泼皮骂道：“晦气，这穷鬼家里就没一点值钱的东西。” 矮胖男子问道：“找到田契房契没有？” “说是前些日刚刚被西城所收去。” 矮胖男子回头看看西城所的公人，又问道：“刚才似乎听到有小娘子的声音？” 泼皮撇嘴道：“一个丑女子，卖不出什么价钱。” 矮胖男子踹了他一脚：“你个夯货，是小娘子就值钱，快拉出来。” 泼皮赶紧钻回草屋，不多时，便拉扯着一个使劲挣扎哭闹的少女出来，门外老妇人见到，发疯一般地扑将过来，又是抓挠又是撕咬，状若拼命。可是她一个吃不饱饭的老太婆，哪里有什么力气。一个泼皮被她纠缠得恼火，一脚踹在她肚子上，将她踹出去老远。 “贼厮鸟，太欺负人了！” 院氏兄弟早就看得火冒三丈，院小七大吼一声就冲了过来，但听呛啷连响，西城所的公人们又拔出钢刀，虎视眈眈地盯着院小七。 “小七且住！” 呼延灼赶紧过来拉住他，院小七使劲挣扎，呼延灼都险些拉不住他，幸亏院小二和院小五清醒过来，上来一起把院小七拖了回去。 宋毅也看得恼火，济仁堂赚钱的名堂他早有耳闻，却没想恶劣到如此地步。 不过仔细想想，却也并不奇怪。据说济仁堂的大东家是开封人，巨野县的产业不过是他名下的一小部分。这大东家丝毫不懂医学，只是听说开封府一间和剂局一年就能净赚二万五千贯，这才开了济仁堂作为赚钱的工具。 一个以交子铺为主要生意的人，开了一家医馆赚钱，然后用交子铺放高利贷的手法诱使病家欠下高昂药费，又用交子铺追高利贷的手法追债，确实很正常。 眼见院小七依旧跳着要往前冲，院小二和院小五也跃跃欲试，连呼延灼都目中喷火，而那老妇人和小娘子的情状又实在可怜，宋毅只得再次站出来，对那矮胖男子问道：“他家欠了济仁堂多少钱？” 矮胖男子意外地看看宋毅，识得是刚才府衙公人巴结的少年，很可能是某个衙内。杨渎可以不把宗知府放在眼里，但他不过一个小小收债的伙计，宗知府真要发作起来，杨渎绝对不会为他跟宗知府闹僵。想明白此节，矮胖男子哪敢拿腔作势，赔笑道：“回小衙内，欠了八贯又55文。” 宋毅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这里是五两纹银，他家的债，我替他清了。” 矮胖男子赶紧小意道：“如何敢收衙内的钱。” 宋毅摇摇头：“我非衙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尽管收去。” 矮胖男子这才接过纹银，验了成色，拿小称称了，又拿银剪剪下一角，双手递还给宋毅：“衙内的银子是十足官银，八贯钱实当不得五两银。” 宋毅接过，那矮胖男子唱了个喏，就想带着泼皮们走人。宋毅沉声道：“你们打了人，弄乱了屋子，就这样走吗？” 几个泼皮眼睛一瞪，矮胖男子赶紧赔笑道：“不走，不走。”回身踹了一个泼皮一脚：“你这蠢汉，还不把东西送回屋去。要照原样摆整齐了。” 旋即又作势去搀扶老妇人，老妇人坐在地上，吓得双手撑地往后退去。矮胖男子只得对老妇人和少女说道：“小可刚才得罪了，还望老人家海涵。” 老妇人吭吭哧哧，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矮胖男子也不等她，直起腰来对宋毅说道：“衙内，您看？” 这矮胖男子察言观色机敏能干，一看就是济仁堂的骨干，宋毅知道连宗知府都不敢轻易得罪济仁堂，更何况自己这个狐假虎威的小小少年，便摆摆手：“请吧。” 公人们带着矮胖男子和几个泼皮扬长而去，院氏兄弟齐刷刷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而后又齐刷刷地对宋毅唱了个肥喏：“多谢宋先生！” 起先的那被强夺田契的夫妻、欠了药费的老妇人和少女，加上其他村民，一起围拢过来，纷纷朝宋毅大礼致谢。宋毅连忙挨个扶起众人，最后问那老妇人：“老人家，你家老丈究竟得了什么病，八贯钱都治不好？” 老妇人又是吭哧吭哧说不清楚，院小七愤愤然道：“哼，济仁堂这么大的名气，哪能治不好，俺琢磨着，一准是故意不治好，好多骗点钱。现在的郎中不比以前，都是黑心烂肚肠的货色……啊，宋先生，俺不是说您，您是个好郎中！” 身为医生，宋毅本能地觉得不大可能。以他对这个行业的了解，再黑的医生也不会故意治不好病人，最多是故意用贵的药罢了。不过想想刚才济仁堂的行径，宋毅又觉得没有争辩的底气，干脆不理这厮，扭身钻进草屋。 草屋没有一扇窗户，又没点灯，显得黑漆漆的，不过四面漏光，打开大门后勉强能看得清楚。宋毅一进去，就听到一个老者的呻吟声，于是问道：“老人家，你哪里不舒服？” “又冷又热，头痛，口干，好些天了。” 问清楚病情后，宋毅检查一番，判断又是一个疟疾病人，而且不是医馆内那些间日疟，是更为严重的恶性疟，若无青蒿素，只能是死路一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26章 易变是人心 钻出茅屋，宋毅仰首向天，心情极为沉重。济州府内，疟疾爆发毫无疑问，弄不好就是人间惨剧；西城所催逼田税又苛刻酷厉，已经逼得宋江等人想要起事。而其他地方的压榨不下于济州，据历史记载，除了宋江三十六人之外，整个河北、京东诸路，起事者不计其数，以致于张叔夜在剿灭宋江义军、调任济南知府后不久，就被各路义军围困在济南城内。 北方义军掀起的波澜还算轻的，东南诸路被花石纲逼得更是凄惨，再过一年，方腊等人举事，将对大宋这个重病缠身的巨人挥出重重一拳。 相比于滔滔大势，自己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砂砾。难道靖康终究不能避免？那自己最为敬重的岳飞，能免去风波亭内“天日昭昭”的不平长啸吗？而自己和嫂嫂，究竟能不能在这大难中活下来？ 见宋毅望天不语，院小七焦急问道：“宋先生，他生的啥病，有没有救？” 宋毅收拾心情，答道：“是打摆子，这病济仁堂治不好也属正常。” “打摆子？” 人们虽然不知道怎么治病，但什么病严重还是知道的。打摆子在后世逐渐减少，在此时却是常见病。所以一听说是打摆子，村民们个个面带惧色，连呼延灼和院氏兄弟也默然不语。 宋毅让张大拿来黄花蒿，而后对众人说道：“这是治疗打摆子的重要药物，大家有没有看到过？” 有人说没见过，也有人说好像湖里小岛上有，院小五拿过去仔细看看，说道：“湖里有。” 宋毅给了他一株：“拿这个做样子，我出五株一文钱收购，越多越好。” 院小五怒道：“你这是看不起俺院小五？” 院小二和院小七也面带怒色。他们信奉兄弟同财共义，经过刚才的事情，他们已经把宋毅当兄弟，如果宋毅急需，就是把自己全部家当给宋毅也没关系。可是这等给自家村上人救命的药物，宋毅却要出钱收购，这是啪啪地往他们脸上打耳光。 呼延灼却道：“大伙先别急，我料宋兄弟不是这意思。” 到底是呼延灼，就是比院氏兄弟这等愣头青聪明。宋毅解释道：“我估计咱济州府的打摆子可能要爆发，全靠这药草救命。凭在场的人寻找药草，无论如何都不够，所以寻找药草的人越多越好——对别人，只有出钱才能让他们出力。同时，出了力就应该拿钱，我觉得应该立好这规矩。” 院氏兄弟怒色稍收，还是不大明白宋毅的意思。宋毅只得又解释道：“昔日子贡赎人不接受官府补偿他的赎金，孔子认为会让其他人担心损失不敢赎人；子路救人后接受对方用以感谢的牛，孔子认为可以让大家都勇于救人——所以各位不能拒绝我的钱，否则其他人若是同样不收钱，又怕白出力气；若是收钱，又怕被人嘲笑说不如各位。” 呼延灼连连点头，院氏兄弟听得头昏脑涨，只得说道：“反正俺们也不懂，就听你的。” 三人雷厉风行，立刻转身拖出小船去往湖中。一边走，宋毅还能听到他们嘀咕：“什么孔子子路的，俺听到孔子就头疼。”“就是，宋先生什么都好，就是爱说孔子这个不好。” 病人是恶性疟，拖延不得。宋毅只好按照先贤葛洪的古法，将那一束黄花蒿绞成汁液，让病人喝下。虽然这样使用黄花蒿效果极差，但只能有一点用算一点用了。 完事之后，身边没了旁人，呼延灼忽地向宋毅行礼：“贤弟如此仁义，我先前有些误会，还望贤弟恕罪。” 宋毅直视着他：“兄长以为我无视百姓困苦，所以不能体谅你跟随晁保正、宋押司的行为？” 呼延灼困惑道：“某实不解，还望贤弟开释。” “大哥以为，跟随宋押司起事，对我大宋是利是弊？” 呼延灼艰难道：“有利有弊。” “错了，有百弊而无一利。” 呼延灼不服地说道：“我等均是心怀百姓之人。别的不论，起事若成，至少可以荫蔽一方百姓，免遭这西城所酷吏压榨。” 宋毅悠悠道：“多少豪杰，起事之前都是真正心怀百姓的，甘愿为此牺牲的都大有人在。事成之后，却摇身一变，成了他们口中应该千刀万剐的贪官酷吏。又有多少枭雄，明明只为自己野望，却高呼为了百姓。大哥，宋押司的内心，你又了解多少呢？” 呼延灼目中露出困惑，宋毅又道：“而且起事之大，岂止这一方百姓。大哥，我大宋疲敝，辽东又盘踞猛虎，实在是经不起动荡了啊。” 呼延灼目光痛苦。他和院氏兄弟不一样，和宋江晁盖也不一样。院氏兄弟只讲兄弟义气，只恨贪官污吏；宋江晁盖只知国内，不知辽东；呼延灼的目光比这些人都要高远一些，自然能理解宋毅的话。 二人又交谈许久，呼延灼一时点头，一时摇头，直到院氏兄弟带着几大捆黄花蒿归来，宋毅才最终问了一句：“大哥，全国与一隅，大义与私节，孰轻孰重？” 呼延灼长出一口气，铿锵有力地说道：“就依兄弟！” 院小七远远地问道：“你们说什么？” 宋毅站起身来：“这几天还要麻烦各位兄长，帮我去各处收取更多的药草。” 院氏兄弟一口答应，去村上各户凑出几辆独轮车来，加上呼延灼和那个瘦弱的男子，跟着宋毅一路往巨野县而去。 来到昨天的村子，几个在村外玩耍的小孩看见宋毅，立刻跑回村子大叫：“傻蛋送钱来了，傻蛋送钱来了。” 听到叫声，村民们飞快地从各自家中涌出，不多时，村中央的平地上就堆了一大堆黄花蒿。村民们略有些紧张地看着宋毅，生怕他不认账，保长则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小官人不要生气。” 院小二骂道：“不是你们这些贼厮鸟胡说，小孩子怎么会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27章 不变唯人性 保长尴尬无地，宋毅止住院小二：“这等小事就不用理会了，各位，点数结账。” 当一个个铜板攥在手心，村民们兴奋起来，不少人懊悔没有去找更多的黄花蒿。宋毅站到一块大石头上，对众人说道：“这些天尽管去找，有多少要多少，我这几位兄长会每天来收。” 当他们带着黄花蒿离开，身后又响起小孩们欢快的叫声：“傻蛋走喽，傻蛋走喽。” 宋毅只当没听见，嘱咐院小二等人多叫些熟识的伙伴，各自带上黄花蒿作为样品，尽量多跑些地方、多收购些黄花蒿。院小二点头答应，又疑惑地问道：“收这么多药草做什么？” “如果我估计不差的话，打摆子已经爆发了。这些天各位兄长千万别往蚊虫多的地方去，晚上睡觉也要尽力避免被蚊子叮咬——等会到了县里，我去买些蚊帐，每人带一顶回去。” 院小七抓抓头皮：“买蚊帐干啥，俺咋听说打摆子是中了瘴疠哩？” 院小二骂道：“你懂啥，听宋先生的就是了。” 众人到了宋氏医馆，卸下黄花蒿，又出去买了许多蚊帐，最后带上预支的收购款还有少量青蒿素出城。宋毅给钱的时候，沈怜柔一直远远地看着，衣角都被她绞得皱巴巴的。好不容易呼延灼等人离开，沈怜柔立刻把宋毅抓回后院，气呼呼地质问道：“小毅，你也太不珍惜钱财了吧。那可是咱家所有的钱，所有的！” 宋毅笑道：“嫂嫂你看错了，我手里还有银子。” 说着掏出怀里几锭沉甸甸的元宝，沈怜柔刚想接过，宋毅却又揣回怀里：“要用它去买酒，还得再做几根铜管，外加一些其他部件，这钱勉强够用。” 沈怜柔气得柳眉倒竖：“小毅！我辛苦三年才攒下这么些钱，你不能这么败家！” “哎呀，嫂嫂你可不能生气，生气了就不好看了，快笑一笑，笑一笑，十年少。” 宋毅嬉皮笑脸地岔开，出门的时候说道：“放心啦，不要多少天，这些钱就会翻几倍，我保证。” 看着他大踏步地走远，沈怜柔喃喃道：“我只要你好好读书，挣下个好前程，不要你挣大钱。” 宋毅找到铜匠，订购了三副铜管，外加几副用以固定铜管的卡子。那铜匠喜不自胜，摊开手嬉笑着向宋毅要钱:“嘿嘿，小官人真有钱啊。” 宋毅却没给钱:“这次只能给两贯一副。” 铜匠叫了起来:“小官人莫不是戏耍小人？怎的一下降了这许多。” 宋毅起先只担心宋朝做不出螺旋铜管，所以不惜重金求购，此时心中有底，淡淡说道:“你能做这铜管，实际上还是我教你的，现在又教你做这卡子。再说两贯已经有不少赚头，我还订购这么多副，你若不做，自有人做。” 铜匠无奈道:“好罢，其实做这个很累，算上工钱真没什么赚了。” 这铜匠有些油滑，宋毅不理会他的诉苦，嘱咐道:“我这铜管的事你必须保密，除了你自家的帮工，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另外仍需最快速度帮我赶工，否则我要每副扣下500文——你已有经验，速度应该比上次快得多，每日至少要做好一套。” 铜匠答应下来，又是一番诉苦，宋毅懒得多听，转身去买烧酒。 至于保密的问题，这时人们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做生意没有文书契约，全凭诚信，所以只要答应下来，一般还是能信赖的。 但宋毅也不过是顺口关照而已，他真正依仗的是自己的知识。就算让其他人得到了这铜管，也肯定做不出来酒精。 即便做出来了，也不会测定浓度，更不知道什么浓度的酒精有什么作用。 所以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宋毅就叫来张大，传授了他制备酒精的技巧，以便加快制备速度。目前张大是宋毅唯一能信用的人手，有了他的加入，青蒿素就勉强能够用了。 让张大干活，宋毅自己去制作速效救心丸。这个药是传统的中药药丸制法，又不含，做起来比冠心苏合丸简单得多。宋毅早就想好制法，花了没多大功夫，就搞定了十颗。 现在疟疾要紧，不是大规模制作速效救心丸的时候，再说宗知府那边还没搞定晁冲之，自己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做好十颗以备急用后，宋毅躲到自己卧室内，舒舒服服地读起书来。 第二天新做的一副铜管外加卡子送到，宋毅立即组装出第二套“土法酒精制备器”。 有了卡子，已经不需要扶住铜管，效率大大提升，仍然只要张大一人就行。宋毅只是在张大休息时顶替，歇人不歇机，没日没夜地提取酒精。 下午时分，有个伙计在院内叫道：“少东家，医学郭教授来了。” 70余年前，开封府开设太医局，除管理医政外，主要职责相当于后世的医学院，专门培养医生。之后逐渐在各州府推广，称作医学，医学的老师则称作教授，一般一府只有一个。十几年前太医局划入国子监，与太学、武学等并立，医学的地位得到极大提高，医学教授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得益于医学的地位，这位郭教授貌似并无多大权力，实则掌握了济州医界的话语权，走到哪，郎中们都是恭恭敬敬，唯恐他指责自己的医术。 此刻，郭教授就大马金刀地坐在王郎中的宝座上，皱眉环视拥挤的屋子，不满地问道：“怎的有这么多病人？” 王郎中弯着腰解释：“郭教授，这些天打摆子的病人特别多，这些病人一时难好，天天来医馆，就显得人多了。” “哼，去济仁堂看病的更多，怎不见济仁堂拥挤不堪？”郭教授拍了拍桌子：“可见你们用药有问题！” 众人微凛，郭教授这是何意？ “尔等药方取来我看。”郭教授气派地挥手，端坐品茗。 众人面面相觑。若在往日，郎中们谁不愿意请医学教授看药方？这是向他学习医术的好机会，若他能点评几句，对自家医术大有好处。可郭教授来势不善，这药方能让他看吗？ 前些天荀氏父子可是在药方上折腾出了极大的事情。 “嗯？” 郭教授不快地从嗓子眼里闷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这宋氏医馆果然跟杨掌柜说的一样，连伙计、坐堂医都如此傲慢，不把自己堂堂医学教授放在眼里，可见那宋毅有多狂妄。 “不必了。我们用药有无问题，我们自己清楚，不劳教授挂怀。倒是教授自己，可否查清了济州的疫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28章 一夜风波恶 通往后院的门口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淡然中带着一丝不屑。哐地一声，郭教授恼怒地将杯盖重重合上：“你就是宋毅？果然狂妄无礼！” “无礼的是教授吧？觊觎他人秘方，还这么理直气壮，未免有些无耻。” 医学教授与酸腐文人无异，敬着他就是教授、师长；不敬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之辈。伙计说得清楚，这郭教授扬济仁堂而贬宋氏，明摆着是来找茬的，宋毅可不会惯着他。 “你！”郭教授险些气笑了：“我堂堂医学教授，要觊觎你小小医馆的药方？” 宋毅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非觊觎我家药方，那就请吧。病人众多，哪有功夫跟你闲扯。阁下若闲得慌，还请尽快查清济州疫情，这才是有良心的医者该做的事。” 前日宗知府让郭教授带医学生查勘疫情，郭教授不敢违逆，心里大为不满：我是教授，只负责教学，疫情关我何事？今日再被宋毅催逼，心中大怒，却又不敢说不愿去查，无语之下，郭教授只得起身，愤愤然离开医馆。 见堂堂郭教授被骂跑，伙计们扬眉吐气之余，又忧心忡忡。病人们听了郭教授的话，更是担心不已。 宋毅的“土版青蒿素”纯度较低，作用机理又是先活化——再干扰疟原虫线粒体功能——最终杀死疟原虫，而非直接退热，见效速度自然远不及直接用虎狼之药退热的济仁堂。 虽然已经有一些病人见到效果，但距离痊愈还远，见效人数更是远不如近乎百分之百的济仁堂。 本来就有好几个病人心存疑惑，此刻不免互相议论：“听见没，连医学教授都说宋氏药方不行。”“对啊，教授都说济仁堂好，要不咱们还是去济仁堂吧，贵就贵点，保命要紧！” 谈论片刻，病人们纷纷离去。沿途遇到熟人询问，不免把郭教授的事添油加醋复述一遍。听者则张大了嘴，最后无不说道：“唉，到底还是济仁堂的神医厉害。人家贵有贵的理由。” 也有人疑惑道：“我怎么听说有人在济仁堂看病回来没多久就死了？” “打摆子本来就九死一生，死一两个有啥奇怪的？” “对啊，总比宋氏没有用好多了吧？” 宋毅赶跑郭教授，又去府衙催问。宗知府无奈道：“打摆子多是多了点，可郭教授说这是瘴疠致病，又能如何呢？” “宗公，不是瘴疠，是蚊子。只要清理街道，填埋水沟，再分发蚊帐，就能有效预防了。” “分发蚊帐预防打摆子？”宗知府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这实在是挑战他的常识。 “对。宗公，府衙上下也要使用，不然这打摆子可不认人。” 宗知府只觉荒谬至极，不过宋毅言之凿凿，又牵涉到自家性命，最终只得说道：“那便依你。哎，此事若是传到开封，我必成为诸公佐酒的笑料了。” 宋毅总算做成了最关键的一件事，心情愉快地说道：“非也。宗公必将成为心系百姓、力扼疾疫的一代名臣。” “不被百姓骂劳民伤财、昏聩无能就好了。”宗知府摇头失笑：“你这小子，我认识你，真不知道是祸是福。” 随着宗知府一声令下，巨野县上下鸡飞狗跳，不知多少民夫被勒令填沟清扫，忙得不可开交。人们对此命令完全无法理解，做起事来根本不上心，拖拖拉拉有气无力。差役们也不去管，只当是个笑话。巨野县万知县更是对幕僚大发牢骚：“三世作恶，府县同城；十代无德，上官疯傻。我前世到底作过多少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又疯又傻的上官呢？” 幕僚却笑道：“县尊何必牢骚，这是好事啊。他宗某人如此行事，岂能长久。而且若是县尊借此事运作得力，到时候一纸公文罢黜了宗某，就算县尊不能更进一步，新来的知府两眼一抹黑，难道能不更依仗县尊吗？” 万知县眼前一亮：“有理，我颇有几位有力的同窗，杨家那里也能助我。若是我勇于任事，阻止这劳民伤财的荒唐行为，说不定就有升迁的希望。” 两人当即认真商量起来。 崩溃前的大坝往往看起来没有问题，崩溃时却只在分秒之间。疟疾爆发也是这样，它的潜伏期很长，一般都在半个月左右，之前虽已有大量的疟疾病人，其实只是前兆，就在宗知府下令全城清理的第二日，无数的疟疾病人便如事先约定好的一般，突然齐齐发病，满城上下，全是寒战不止、高热不退的疟疾病人。 而济仁堂滥用虎狼之药的恶果终于显现出来。在遭受疟原虫与虎狼之药的双重摧残后，病人们起先似乎飞速见效，实际上內腑大损，病根深种，再难拔除。到了下一次发热期，又要再次去济仁堂用药，反复数次后，不少病人便如被蛀虫蛀空的大树，苦苦挣扎，勉强支撑数日，终于燃烧完了所有的生命力，轰然倒下。 这一天，巨野县不知多少家庭彻底懵了。原先他们以为自家亲人已经被济仁堂的神医治愈，虽然还“偶”有发烧，但那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无关紧要，谁知突然间就没了。 本来只是悲伤，但随着去世病人不断增加，许多人对济仁堂产生了怀疑。济仁堂除了打手和医生，还有不少本地的伙计，他们在济仁堂久了，自然也对药物略知一二。随着亲友的询问，济仁堂大量使用虎狼之药的消息终于流传开来。 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便如那到处飞舞的蚊虫一般四散而去。起先只是少部分人知道，渐渐地越来越多，整个巨野县都笼罩在一片奇诡的气氛里，许多人在转说消息时，都是目中冒火，甚至咬牙切齿。 “济仁堂！” “济仁堂！” 这三个字反复被单独提起，不知有多少人望着济仁堂的方向，双拳握得似乎要攥出血来。 又有不少人望着宋氏医馆的方向，经过数日的正确治疗，见到显效的病人多了起来，消息同样开始流传。虽然人们大都半信半疑，但在济仁堂失去信任的时候，似乎也只能去宋氏碰碰运气了。 济仁堂内，杨渎也望着宋氏的方向紧握双拳，刘甲刚刚向他报告了宋氏治疗打摆子见效，不少人弃济仁堂而去宋氏的事情。 “哈，哈，打摆子也能治？可笑！好一个小王八蛋，竟然编造这等谎言，抢夺我的病人，败坏我济仁堂名声，真当我不敢杀人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29章 自有千夫指 旁边的歪嘴汉子等人大气都不敢出，杨渎骂了几句，冷冷道：“歪嘴，你做好准备，若陈博士和郭教授无功，便……” 他并指如刀，狠狠地虚空一斩。 刘甲兴奋得浑身都颤栗起来。说来奇怪，之前在宋氏当伙计时，倒也觉得宋毅面目可亲，沈怜柔更是浑身散发着无尽的魅力，让他常常在梦中想起，恨不能为她去死。现在自己彻底背叛宋氏，明明是自己的错，想起那两人就心虚，却恨不得老天爷马上一个雷霆劈死这两人才好。 不对，最好是劈死宋毅，留下那娇滴滴的小娘子给我。 刘甲想得美妙，一时间恨不得马上冲向宋氏医馆，当场将宋毅给打杀了。 这一日下午，一辆马车驶入巨野县，直奔医学。不久，马车又去了济仁堂，车上下来两个男子，一个是郭教授，另一个稍稍年长些，杨渎亲自到门口迎接，亲热地叫道：“陈博士，有你到来，济州医界定能更上一层楼。” 屋内的林秋山则耷拉着脸，看了一眼陈博士又转回头去。陈博士也看了他一眼，不屑地收回目光，对杨渎笑道：“林先生还是跟当初在太医局时一样，清高自持，不屑与人为伍。” 林秋山在太医局时自命清高、傲上侮下，以致遭受排挤，连博士之位都没得到。他一个堂堂太医局的局生，医官院的候补医官，却只能灰溜溜地到私人医馆坐堂，成为当时的笑话。 杨渎对他的事略知一二，当下打个哈哈敷衍过去，伸手请陈博士入内。 不多时，陈博士和郭教授冷着脸回到马车，一声令下，马车转向，缓缓驶向宋氏医馆。 此时的宋氏医馆忙得不可开交。随着消息流传，来宋氏追寻那飘渺保命希望的人越来越多。刘郎中和几位当日大会时对宋毅深为佩服的郎中也相约来到，想要求取治疗打摆子的神药。 见到医馆内外拥挤的人群，陈博士的脸拉得更长，冷声说道：“郭教授，愚民何其多也。” 郭教授咬着牙说道：“小辈无耻狂妄，戮害生民，正要仰仗陈博士廓清邪氛，救病者于水火！” 二人下了马车，从者赶紧趋前，扯开喉咙吆喝道：“让开，都让开！医官院巡查京东西路陈博士驾到！” 病人生死攸关，家属们忧心如焚，哪有心思理睬一个不知所谓的博士。有些人不明觉厉，乖乖让在一边，大部分人一动不动，更有少数人被催得火了，破口大骂道：“什么狗屁博士，滚开！” 陈博士气得面色铁青，从者跟着他一路接受各地医者款待，养足了傲气，此刻主辱仆怒，拎起马鞭啪地抽在一人背上，将他的破衣撕开一条大口，在皮肤上留下一条粗大的血痕。 人群登时沸腾，他们本就因亲人重病而焦躁，又因济仁堂不仁而愤怒，这一鞭就如火星落入干柴堆里，瞬间点燃怒火。许多家属转身揪住从者，不由分说地拳脚相加，不一会儿就打得从者血迹斑斑。 又有人围住陈郭两个，眼看就要动手，郭教授吓得大叫：“大胆，这位是官人，尔等想要挨官府的板子吗？宋毅！宋毅你还不出来，要出大事了！” 宋毅正在诊治病人，闻声出来一看，不由问道：“郭教授，我这里医者进出，现在还有几位同行在里面，病家见了都客客气气，怎的只有你来了会挨揍呢？” 郭教授恼羞成怒：“宋毅，少耍贫嘴，医官院巡查京东西路陈博士在此，还不过来见礼？” 此刻见宋毅出面，拔拳相向的家属均已收拳退下，陈博士惊魂稍定，看了眼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从者，怒火滔天地叫道：“宋毅，定是你教唆！本博士乃医官院翰林医正，此番巡查济州，多闻你诸般劣行，似此恶徒，怎可为医！” 宋毅奇怪地问道：“怪了，我都不知道我有哪些恶行，陈博士刚到济州就清楚了，真是明察秋毫。那就请问陈博士，我究竟有哪些恶行？” 此刻人潮汹涌，都在焦急等待宋毅的诊治，见突然冒出两个官不象官，医不象医的家伙缠住宋毅，人群鼓噪连连，都在痛骂两人。陈博士出巡多日，到哪都是众星捧月，今日还是第一次被郎中和病家这般对待，气得火冒三丈，连博士的气度都顾不得了，大声喝道：“狂徒！你用无效药物假称新药，收取高额费用，害了许多病人性命；又编造谎言，诋毁济仁堂，害得许多病人没能去济仁堂治疗，白白失去救命机会。似你这般恶劣，居然还敢狡辩！” 他不说济仁堂还好，一说济仁堂，就如开了群嘲。巨野县总共也就几千户数万人口，大街上随便找几个人说不定就沾亲带故。此时在场的人群中，亲友曾受济仁堂伤害的大有人在，便是没有亲友受害的，听这外地人诋毁唯一能治打摆子的宋氏，明显帮着黑心的济仁堂说话，也都义愤填膺，当时就抑制不住，向着陈博士二人围上。 陈博士慌了，颤声问道：“尔等，尔等要做什么？”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呸地一口吐在他脸上：“直娘贼，去你a的济仁堂。” 仿佛是受了这一口痰的鼓励，噗噗噗噗，许多人依法行事，唾沫几乎要将二人淹没。陈博士和郭教授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般场景，哪还顾得上找茬，连生死未知的从者也顾不上了，掩住头面狂奔而去。 宋毅止住想要追击的人群，给那从者检查一番，发觉并无大碍，便给他用了点药，吩咐伙计将他送到医学。 陈郭二人掩面奔走，待望见济仁堂高高在上的牌匾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瘫软在地，气喘如牛。 喘了一会，陈博士发狠道：“宋家小儿，我定要夺了其行医资格。” 郭教授赞同道：“理所应当。只是本府主管医者的苟医长年迈多病，久不理事。而宗知府与姓宋的相善，病家又愚蠢，俱为其蒙蔽，府内估计是无人配合了。就算博士大动干戈，从医官院行文下来，没有一两个月也解决不了问题。” 停了停，郭教授愤怒道：“我是一刻都不想让宋氏医馆再活下去！” “我亦如是！” 陈博士立刻点头，两人对视，看着对方满头满脸难以拭去的痰唾，心中顿生同仇敌忾之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30章 正邪终两分 同仇敌忾之余，两人又都有些灰心——郭教授不必说了，别人当他是个人物，他就有话语权；别人不理他，他就是个吉祥物。而陈博士虽然贵为翰林医正，身负巡视纠察医者之责，但这份权力却要通过当地医长实现。若是医长不发话，谁能让负责具体执行的医职、医工听命行事？遇到暴力对抗时，谁又能让衙门派出公人镇压？ 这正是空有大义，没有刀枪。 陈博士不太清楚，郭教授却知道：就算苟医长没有生病，又愿意配合，就凭宗知府跟宋毅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谁也动不了宋毅。 两人灰心丧气地歇了一会，对面路上一位长衫老者缓步而来，径往济仁堂去，郭教授一眼看见，惊喜道：“是晁叔用。” 陈博士问道：“晁半朝的那位晁叔用？听闻晁家与济仁堂东家相善，他晁家乃巨野之望、儒门领袖，正该廓清府内风气。象宋毅这等无德无行之辈，理应受乡老谴责，理应在我一声令下，便有无数义民奋起，砸了宋氏医馆的牌匾。” 所谓义民，自然是晁家一句话的事。到时候有陈博士下令的大义，又有晁家的配合，即便没有苟医长，即便知府心思难测，宋氏也绝无存活可能。 两人浑身来了力气，赶紧一骨碌爬起来，直冲到那巨大的牌匾下，对着晁冲之和出门迎客的杨渎高声唱喏。 杨渎见了他们满身满头的痰唾，惊问道：“二位何故如此？” 二人添油加醋地把经过说了，杨渎不怒反笑：“哈哈，早在我预料之中。二位别急，苟医长不在又如何，杨某所缺的只是陈博士的一声命令。只要陈博士一句话，我马上便可让人去砸了宋氏医馆。” 陈博士恍然，这杨渎早就想对宋氏动手，只是碍于宗知府，不好明目张胆，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名义。而有了郭教授前车之鉴，他明明猜到自己去也会碰钉子，却故意不说，要让自己一心一意地对宋氏下手，真是格局低下、狡诈可恨！ 然而此刻陈博士根本无心计较这些，大声应道：“好。本博士奉命巡视京东西路医情，查巨野县宋氏医馆横行不法，欺骗病人，草菅人命，按律应即刻查封医馆，取缔其行医资格。” 杨渎放声大笑：“哈哈，好极了。歪嘴，你他a地耳朵聋了？多带人手，马上去砸掉宋氏医馆。对了，那宋毅小儿，我要他两只手，看他还怎么考童子试。” “诺！”歪嘴身后，刘甲抢先应诺，声音之大，吓了杨渎一跳，气得一脚踢了过去：“a的，就你嗓门大？” 刘甲不敢躲闪，讪笑着说道：“小的一定把姓宋的两只手带回来给掌柜。” 杨渎更怒，照着他又是一脚：“蠢货，谁让你砍他手的，宗知府那儿如何交代？打断就行了，那是他宋毅在抗拒执法时自己不小心摔断，又或者被牌匾桌椅什么的砸断的。” 晁冲之早就听呆了。当初新旧党争，晁家亲友均被罢黜远窜，虽然只是换个地方居住，没了权势，日子还是比一般百姓好过，却已经令他心伤不已，历史上他为此拒绝复出，隐居河南一生。可现在这帮人居然在他面前轻描淡写地谈论断人双手，哪怕只是想到那剧痛的场景，晁冲之都觉得胸口隐痛，似乎胸痹又要发作。 他一手扶住门柱，一手捂住胸口，颤巍巍地说道：“尔等，尔等竟如此暴虐！” 杨渎等这才想起这尊大佛，赶紧过来搀扶，杨渎更对着屋内大叫：“林先生，林先生快来。” 林秋山急匆匆地跑出来，见到晁冲之这副模样，连忙说道：“哎呀，晁公不可动怒哇。快，快进屋坐下。” 晁冲之却甩开众人的搀扶，只对林秋山问道：“林先生，你让我服那瓜蒌薤白半夏汤，宋毅却说此药对我并无大用——我相信你的医术，没有理他，可服用至今毫无改善，甚至还有所加重，是何道理？” 往日晁冲之见到林秋山极为客气，此刻却一副质问的语气，神色间还暗藏鄙夷。林秋山不由心惊，叫屈道：“晁公，那宋毅无知小儿，懂些什么？这瓜蒌薤白半夏汤可是医圣名方，绝无可能出错的啊。不信您问问陈博士。” 陈博士此时与林秋山在一条船上，当即点头：“是啊，医圣何等神术，岂能有错。晁公身体未见改善，许是时间未到吧。” 晁冲之冷笑：“时间未到？时间未到就滥用虎狼之药，时间到了，已被虎狼之药猛攻而死了！” 林秋山这才明白晁冲之鄙夷自己的缘由。他是个极端要脸的人，此刻老脸通红，勉强解释道：“晁公，在下怎敢对您用虎狼之药。实不相瞒，我也有胸痹之症，我自己用的，也是瓜蒌薤白半夏汤，与您所用一模一样啊。” 杨渎赶紧说道：“晁公，林先生总没可能自己害自己吧。哈哈，都是误会，误会。晁公，请里面上座，正好陈博士也在，他可是医官院翰林医正，医术高超，一会请他和林先生一起，再为您细细诊视，决不能误了您的病情。” “呵呵，博士？翰林医正？”晁冲之一甩大袖：“晁某无福，不敢劳害人博士费心，亦不敢入断手掌柜之屋，这便告辞！” 见这老儿真的甩手就走，杨渎慌了，在后叫道：“晁公且慢，您误会我等了。令兄以道公与我东家乃好友，他知我家奉公守法，正经做生意的，不信您可以写信问他。” “呸。”晁冲之头都不回，往地上唾了一口。以他儒学大家的身份，做这等举动，显然已经怒极：“我兄为尔等蒙蔽，我正要去书骂他。我晁氏清白传家，绝不敢与令东家这等人为友。对了，若那宋毅果真为歹人所伤，我晁家虽俱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也定要为其讨个说法，严惩那无法无天的凶徒！” 说罢，他捂着胸口蹒跚而去。走了几步，早有人认出他来，惊问道：“晁公，您这是怎么了？小的背您回府？” 晁冲之越发觉得胸口疼痛，勉力答道：“劳烦阁下，背我去宋氏医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31章 一言惊济州 见晁冲之怒冲冲离开，郭教授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晁半朝人脉宽广，执掌风评，要是他们说句什么，那咱们可就成千夫所指了。” 陈博士也有些惊慌，林秋山更是捂住胸口，一副胸痹要发作的样子。杨渎看看三个文弱医生，嗤笑道：“晁半朝虽然厉害，可现在宫中真正执掌大权的乃是杨太傅。咱们济仁堂的东家可是杨太傅的亲侄子，这普天之下，还有让咱们东家害怕的人吗？” 见郭教授陈博士神色略缓，杨渎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要论说，谁说得过文人？但是晁半朝这种文人，也就只会说——让他说去罢，我若不理他，他能咬我还是怎么着？” 随后他得意一笑：“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他晁叔用朋友多、会骂人，我杨渎做的事他却不懂。既然姓晁的要翻脸，那我收拾宋毅就会仔细谋划，绝不留下把柄。哼，本来断两只手就算了，如今还得加两条腿，方能泄我心中之恨。” 郭陈二人连连点头，林秋山却捂着胸口不做声。杨渎见了，不由笑道：“林先生，捂着胸口作甚，不会也胸痹发作了吧？” 林秋山忽地激动起来，捶胸顿足道：“晁叔用骂我，晁叔用骂我啊！” 叫了两句，他忽地又哭出了声：“林某一生清高自持，想不到却有被晁半朝鄙视的一天，痛煞我也，痛煞我也！” 哭声中，林秋山捂住胸口，面色苍白地软倒在门柱上。杨渎慌张起来，林秋山可是他赚钱的主要依靠。当下连忙扶了他进屋，又请陈博士亲自诊视。陈博士仔细搭脉后摇头道：“林先生心高气傲，这等人最易发作胸痹。瓜蒌薤白半夏汤虽是医圣名方，却未必治得了所有人。我看林先生脉象微弱错乱，病入膏肓矣。” 林秋山却挣扎着仰起头：“尔等小人的心志才是病入膏肓，林某纵死，不要你看病。” “明明是污浊小人，偏要装清高君子骗人，骗得连自己都信了，真是可笑。”陈博士气得一甩袖子，转头就走。 林秋山哼了一声，也不回嘴，伸出右手三指搭在自己左腕上，竟是自己给自己看起病来。 宋氏医馆内，宋毅让晁冲之静卧，略略给晁冲之搭了搭脉，嘴里同时问着病情，不多时，已经确认是胸痹发作，于是去后院取了速效救心丸，让晁冲之含在舌下，又取来银针，分别以平、泻法针心俞、巨阙、心平、厥阴俞、膻中、内关诸穴。 不多时，晁冲之胸痛消失，惊讶地说道：“欸，不痛了。以前每次发作从没这么快好的。” 宋毅将剩余的速效救心丸塞在他手里：“晁公，这九粒药请收好。如再发作，便跟今日一样含服一粒，可收速效。” 晁冲之羞愧道：“老夫小人之心，还望先生谅解。” 宋毅笑着摇手：“哪里。小子当日言语冲撞，也要请晁公谅解。” 两人相视而笑，尽释前嫌。 宋毅再度详细检查，最后给晁冲之开了加减版的血府逐瘀汤。这是出自清代《医林改错》的名方，疗效久经验证，最适合晁冲之这种心血瘀阻型胸痹。 给晁冲之诊视完毕，几个小心翼翼侯在一边的人才讪笑着过来，其中一人满脸羞愧地说道：“小神医，我王二错了，不该怀疑小神医，请小神医大人不计小人过，一定要救救我浑家的性命啊。” 旁边一个伙计气愤地说道：“哼，现在又来求我们少东家，当日你可是说了，若是回来，就是豚犬。” 王二一脸的尴尬，宋毅止住伙计，温言道：“无妨，当日我就说了，尽管回来找我，一视同仁。来，我给你浑家瞧瞧。” 王二扑通就跪下了，大声道：“少东家大人大量，小的没别的感谢少东家，只能多给少东家磕几个头，祝少东家长命百岁、高中状元。” 那几个曾一同离开宋氏的病家都跟着跪下，嘴里胡乱说着些感谢的话。宋毅赶紧一一扶起，又挨个为他们家的病人诊治。 这时晁冲之精神好转，注意到满屋的病人，又听得外面人声鼎沸，不由惊问道：“为何有这么多病人？” 宋毅闻言心里一动，晁家可谓济州第一家，无论名、势、钱都首屈一指，若是有他们参与，扑灭疟疾爆发的希望就大了许多。 于是一边看病，一边给晁冲之解释。晁冲之本来只在家里读书为乐，这时听说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顿时惊出一身汗来。 宋毅趁势说道：“晁公乃我济州人望所系，何不号召豪富共同救济？” 晁冲之立刻点头：“理所应当！老夫这就去办。” 这时病儿的母亲去柜台取青蒿素，然而青蒿素价值不菲，她根本拿不出钱来，急得就在宋、晁二人眼前放声大哭。 抓药的伙计解释道：“这药乃是治疗打摆子的特效药，成本极大，实在是没有办法。” 宋毅看得心里不忍，出声道：“免去她家药费吧。” 一言惊动医馆内外。一个伙计扯了扯宋毅的袖子，低声道：“少东家不可啊，免了一个，就会有人想成为第二个，到时候如何是好？” 果然，没多大会儿，就有同样衣衫褴褛的瘦弱贫民过来求恳，更有人扑通跪倒在地，抱住宋毅的腿哭嚎起来。宋毅一方面确实不忍，一方面已经看清晁冲之秉性，心中早有定计，于是扬声叫道：“所有打摆子病人全部免费！当然，给得起药费的，还望襄助一二，视自家能力，随意即可。”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如同滚地惊雷，震得四周一片寂静，随后便陷入喧嚣沸腾之中。附近听清了的跪下大叫善人，外面听了个大概的急得连连发问，随后便连不相干的路人也纷纷围拢过来，然后被这闻所未闻的做法惊得大声赞叹。 沈怜柔也在附近帮忙，听到宋毅的话，吓得冲过来一把抓住宋毅，大声说道：“小毅，你疯了？这药的成本有多大你清楚得很，光是这一批药，你已经把咱家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你知道现在有多少打摆子的病人吗？就算把咱家拆了也供不起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32章 借力铸利剑 宋毅叹道：“那又如何。咱们有一技之长，好歹不会饿死。他们不少人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来的钱买药。咱们当然供不起这许多人的药费，可是大难当前，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晁冲之目瞪口呆地看着宋毅，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稚嫩的狂妄少年。良久，他轻叹一声：“破家救难，何其壮哉！可是我济州数万生民的性命，岂能尽由小小少年一肩担之。枉我晁家人称晁半朝，竟无民间少年的担当，惭愧，惭愧。” 感叹声中，他冲宋毅一揖，便站起身来，从激动的人群中奋力挤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再环视无数激动仰望自己的目光，宋毅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未来的乱世，乱世之中，银钱最无用处，反倒是招惹杀身之祸的根源。按照他的规划，童子试后留京，将面对臭名昭著的六贼，还有一大票的帮凶，到那时，清望就是自己的护身符。若是这次救治疟疾处置得当，自己将获得泼天的声名。挟着这巨大名望，接下来做什么都将无往而不利！ 武人唯剑，文人唯名。这名望，便是宋毅劈开黑暗、医治乱世的利剑！ 更何况，宋毅医生的职业病犯了、粪青加滥好人的毛病也犯了，他是真的不忍心看着明明有特效药，病人却因为没钱而不得不死去。 人们乱腾腾地感谢许久，医馆才算清净下来，哀哀哭泣的沈怜柔顿时成了目光的焦点。看到东家小娘子哭得如此哀伤，一些不算贫困的病家顿生豪气，高声道：“我不要免费。”“我出双倍。” 确实穷困的病家则羞愧无地，然而再看看自己身患重病的亲人，有人一言不发，有人扑通又给沈怜柔跪下，口中大呼什么宋氏仁义、观世音菩萨、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宋氏的恩德。 纷乱中，宋毅扶起哀伤哭泣的沈怜柔，把她送到后院卧室。沈怜柔抽抽嗒嗒地说道：“小毅，只要你是做好人，做什么我都不反对。可是你稍微减免一些就算了，不能把家里的钱全败光啊。用光了钱，我们吃什么？穿什么？” 宋毅帮她拭去眼泪：“不会用光的，如果我愿意，甚至会比收钱赚得更多——当然，不亏就行了，这个钱不能赚。” 沈怜柔猛地抬起头：“不亏？怎么可能。” “嫂嫂，你没注意晁公。他已经去筹措银两了，并且一定会提议补贴咱家。以他晁家的名望，筹措的银子远远不止药费。” “晁公真的会帮咱们吗？”沈怜柔松了口气。 “一定会的。嫂嫂你就安心休息一会吧，前头的事你也别管了，我料晁公很快就会派来得力人手，协助咱们维持秩序，帮咱们把看病抓药之外的一切事情都料理好。” 看着宋毅胸有成竹的样子，沈怜柔破涕为笑：“小毅，你真的长大了，嫂嫂好高兴。” 宋毅学着大猩猩的样子猛捶自己胸口：“那是当然，本神医天下第一。” 扑哧，沈怜柔笑出了声，轻轻地打了他一拳：“又作怪，快去做你的事去。” “遵命！”宋毅敬了个军礼，大步走出门去。 沈怜柔在后看着，樱唇含笑。 宋氏医馆免费治病的消息如同惊雷般飞快响遍全城，连同只有宋氏能治好打摆子的消息一起，迅速地往济州四县传播。不知有多少惊慌中的病家立刻起身赶往宋氏医馆，四县道路上车马不绝于途，更多的则是轮番背着病人的人群，含着满眼的希望，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失修的土路上。 尽管宋毅和张大没日没夜地制取青蒿素，仍然跟不上病人增加的速度。哪怕只是一个病人发放一天的剂量，还是在当天就发完了所有的青蒿素。发完之后，仍有不少病人拿不到药，只得先用柴胡截疟饮凑合。 由于不少病人是恶性疟，病情危重，宋毅只得留他们观察，以便随时用药。又有许多乡下来的病人，耽搁了时间来不及回家，也根本不敢回家。好在晁冲之历任几处地方官，不是只会坐而论道之辈，晁家更是人才无数，再加上晁氏一呼百应，豪强纷纷相助，很快就派来大批人手，准备了大批物资，又说服了附近不少人家，硬是将大批病人收容下来。 有了酒精在手，它的某项小用处正好派上用场。恶性疟都是连日高烧不退，强用猛药只会伤害身体，听之任之同样对身体不利，宋毅便将一批酒精配置到百分之三十左右，叫了留守的伙计、各家派来相助的下人、甚至晁说之留在老家读书的十三岁儿子晁公武，聚在一起做了个简单培训。 “这叫酒精。” 宋毅才说了半句话，就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问道：“什么是酒精？酒中精华吗？” 宋毅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看着自己。晁公武忙道：“宋先生，这是我弟公遡。公遡，你怎么偷跑来了？一边玩去，不要捣乱。” 这年方三四岁的小娃娃便能问出酒中精华四字，可见晁氏诗书传家的风采。宋毅俯身微笑道：“说得不错，正是酒中精华。不过这精华可不是用来喝的，它能救人性命——正因为此，才可称精华。” 晁公遡似懂非懂地点头，宋毅摸了摸他的头，对众人说道：“这酒精开盖后易于散失，散失时会带走大量热气，所以用它在身上擦拭就能降温。不过人身上有些地方不能用它擦拭，因为……” 简单讲解了用法、注意事项后，一干新鲜出炉的“护士”便奔赴各处，为病人进行物理降温。晁公遡也想去，宋毅笑着拦住他，叫了晁府使女过来，将他送回府去。 宋氏医馆一片忙碌的时候，宗知府派出的公人正分赴济州四县，催促各县填埋水沟、扑杀蚊子。来势汹汹的疫情终于让满府上下生出了畏惧之意，不但公人们高声吆喝催促，那些原先有气无力的民役们也个个精神抖擞。虽然不明白为啥官人们非要跟臭水沟过不去，但既然官人们硬说这玩意跟打摆子有关系，那就统统灭了它们。 不同于小民的奉令行事，巨野县衙内，万知县依旧冷笑连连，幕僚凑趣地说道：“打摆子分明是瘴疠致病，从未闻跟蚊虫有关。这宗知府的所为，还是那么的不知所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宋庸医》正文 第33章 少年要心静 万知县先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之前已经攻他小题大做劳民伤财，谁知疫情如此厉害，倒是被这厮瞎猫碰着死老鼠，反而显得我没有先见之明了。” 幕僚说道：“那也无妨，他这应对之法如此荒唐，县尊应该果断阻止，再请教名医，用正确的方法控扼疫情，这样不但能挽回之前的失误，还能反过来赢得名声。” 万知县赞同道：“有理。不过该请教谁呢？本来林神医乃是不二人选，只是似乎有人说他胡乱治疗，以致害死不少打摆子的病人。难道要去请教那个姓宋的小小少年？他可是宗老汉的座上宾。” “县尊莫非忘了医官院的林博士？” 万知县豁然醒悟：“对啊，堂堂翰林医正，比林神医还要高明。快请他来，不不，本官亲自去见他。” 一夜忙碌后，呼延灼等人送来了第二批黄花蒿。见到他们，宋毅松了口气。虽然有张大相助，又改进了“酒精制备器”，制取酒精的速度增长了数倍，但若没有足够的黄花蒿，那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一批黄花蒿的数量远超前次，呼延灼抹着汗解释道：“这次我们分别去了济州四县，所以收获极大，后面还有更多。” 宋毅赞道：“各位兄长办事就是让我放心。不知各县情形如何？” 宋毅早就让呼延灼他们留心各处疟疾情况。呼延灼摇头道：“不妙，我去的是郓城，那里到处都是打摆子的病人。” 院小二则道：“俺去的是金乡，那里的病人比巨野县只多不少。” 院小七扯开胸襟，大声道：“俺去了任城，贼厮鸟，那里不但打摆子的人多，路上的人也都古怪，一个个瞧着都不对劲。” 宋毅刚想问是什么不对劲，呼延灼沉声道：“进城时，我等常见到人成群，义愤之气现于言表，嘴里说的尽是找官府算账。我想这等大疫当前，万万乱不得，就和各位兄弟分头去打探了一番，探知许多人私下串联，想要找西城所和济仁堂讨个说法，更有少数人说要火烧西城所、济仁堂，杀光里面的公人、伙计，只是具体情况尚未探明。” 宋毅噌地起身：“各位兄长请稍候，我要去见宗知府。” 他跟沈怜柔关照一声，急匆匆地赶往府衙。门子见是他来，老远就弯腰唱喏，平时宋毅会回礼，这次却只点了点头，一阵风似的跑进去了。 路上好几个行人见到这一幕，有人愤愤地呸了一口：“这些衙内、豪强，与官府和济仁堂勾结一起，残害我们小民，要是在无人处再见到那厮，我必要他好看，打得……” 还没说完，他就挨了同伴一巴掌：“你要打神医菩萨？我先打死你。” 那人不服地叫道：“你干嘛打我，神医菩萨是啥玩意？” “好教你这夯货得知，刚才那位小官人就是宋氏医馆的少东家宋小神医，他……” 这次没等他说完，对方先叫了起来：“他就是免费给咱们老百姓治病的当世华佗？他家嫂嫂可是观世音菩萨！天哪。” 他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见到宋毅，宗知府赞道：“没想到这打摆子来势如此凶猛，济州四县，已知发病的人竟已有数千，不治身亡的都已经有数百了。幸亏得你提醒，府里不至于手忙脚乱。也幸亏你医术了得，竟然连这等重病也能治。” 赞过之后，他又担忧地问道：“这病你真的能治吗？还有你那些扑灭疫情的方法真的管用吗？若无把握，我得尽早别图他策——未来病人必然还会剧增，巨野县又心怀叵测，之前已经攻我劳民伤财，今天又公然阻我扑杀蚊虫、填灭水沟之法，说是陈博士所言，此法毫无作用。” 宋毅答道：“便是伤风喷嚏也能要人性命，哪有什么绝对把握的事情。而杀蚊防蚊也不过是亡羊补牢，减少传染。不过小子斗胆，放眼天下，没有更好的防疫办法了。单论治病的话，若我没有把握，其他人更不行。” 宗知府大笑：“哈哈，果然是不让王半山的狂生啊。” 笑罢，宋毅刚要说民心不稳的事情，宗知府用责备的语气说道：“适才医官院翰林医正陈博士和郭教授联袂而来，说你用假药蒙骗病家，又教唆泼皮无赖殴打他俩，还把陈博士的从人打得生死不知。这假药自然是他们胡说，由此可见其他话也不可靠——只是我要问你，为何非得与前辈、上官过不去呢？” 宋毅想要辩解，宗知府举手打断，语重心长地说道：“宋毅啊，我看你是要走正经仕途的。既然要走这条路，就要学会与人为善之道。天下间人人皆有错处，君子可以不同，也可以不党，但不能见到别人的错处就与之为敌啊。” 见宋毅急不可耐地要说话的样子，宗知府瞪了他一眼：“少年人要学会心静，被长辈批评了不要急不可耐地辩解。我还听说你跟济仁堂过不去，屡次三番抢夺他们的病人。虽说那济仁堂确实不象话，可你要知道，晁以道是他东家的好友，亲笔为其题写牌匾；那东家更是宫里杨太傅的亲侄子，便是老夫我也招惹不起啊。” 说到招惹不起，宗知府不由叹气。西城所设立以来，由于空口白牙强夺田地、随意刑毙大批良民的举动太过骇人，也曾有一些官员仗义反对，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被罢黜流放。毕竟它和花石纲一样，都是官家最需要的东西，谁敢跟官家最爱的东西过不去，谁就等着倒霉罢。 叹完气，宗知府总结道：“要想成为一代名臣，从而医治天下，不，且不说这等大话，哪怕只是想好好地做官，就一定要学会和风同尘，尽量少树敌人。你明白了吗？” 苦口婆心的教育完毕，宗知府期待地瞧着宋毅，希望这血气方刚的小子能有所领悟。 宋毅连续被他打断，反倒不急了，慢条斯理地说道：“宗公所言甚是，小子受教了。宗公，我之所以要跟济仁堂和陈博士他们过不去，是因为他们谋夺钱财、害人性命，以致巨野上下民心不稳、暗中串联，我不得不……” 话音未落，宗知府噌地站了起来，杯盖被他的手一碰，砰地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宗知府看都不看，瞪着宋毅叫道：“什么民心不稳暗中串联，你说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