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之时,源起之末》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风起青歌 1 剑客与刺客 一、 神灵游弋星空,圣人行走大地。 伟大的灵魂成为真理。 二、 夜是最深的夜,天是血色的天。 战局瞬息万变。云卷风舒,身影交错。 刀光剑影间生死立现,胜负高下只一瞬之间。 青衣剑客一甩剑上血珠,殷红如线。 身后,银铠武士纵使怒目圆睁,粗壮的喉结拼命上下翻滚,也不能止住心口的血。滚烫的血滚落在枯黄的草,烧成暗色的火。他一个字也吐不出,终于颓然地倒下去。 而四下里早没了剑客的身影,只留下齐膝芳草。 三、 一名圣灵的葬身荒野,让高傲又虔诚的主教们愤怒不已。 四、 片刻后,晨歌大陆中,龙之疆域里,扶桑国内,青歌镇上,一个无名的茶馆。 “如何?” 林随手拍出一枚徽章,带血的徽章,上面萦绕着淡淡的萧杀气息。徽章上是张开双翼的持剑天使,银光流转。 油亮的乌木桌上,所有人骇然、赞叹继而沉默。茶馆里一片寂静,梁间缭绕幽邃的影,只有炉边老猫瞪大翠绿的眼睛在疑惑地“喵喵”着。 桌对面,瘦削的黑袍老人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只在看向徽章时,眼中有精光掠过。 “闻名扶桑的黑石老人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吗?“林目光炯炯地盯着老人,一脸认真地打趣道。 老者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犹如一潭百年深水波澜不惊,但眉角的皱纹堆得很紧,又骤然舒展开来,旋即大笑起来,仿佛要把几十年来积郁的克制的压抑的都释放出来,一方茶馆里回荡着洪水般的笑声,带着哭腔的笑声,含着泪的笑声。 围在桌边的几个短衫壮汉都是一脸迷惑,林脸上的表情淡了。 “有话说!有话说!好啊!好啊!“老人几近癫狂,语无伦次。 “东西呢?“林问道。 “当然有,当然有!我黑石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老人稍稍镇定了些,缓缓答道,随即伸手探向怀里,”只是东西太过重要,这次出来风险太大,我就没带在身上。“说着抬头望向林,却见林一脸了然的样子,两人无形间很是默契。 “去白帝城,找这上面的人,他会把东西给你的。“ 林接过蜡封的纸筒,没急着打开。手一翻,纸筒就没了踪影。 “既然都到了这,就先吃盏茶再走,放心,都是我的人,这茶铁定好喝、安全。“话音刚落,一位跑堂打扮的伙子跑来码上茶杯添上茶水,而另外三张桌子都是空荡荡的。 炉火摇曳,光影飘忽不定。 剑客微笑不语,端起滚烫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茶很浓,味道很香,沏茶的人手法很高明。 老者端起茶盏,口啜着。白汽袅袅,忽然间一阵风将它吹开。 电光火石间,剑客骤然出剑,却不带半点风声。 锵得一声金铁交击,剑锋在半空抵住了一根乌黑细长的无光针。霎时间风暴从针与剑交击处迸发,狂乱的气流把炉火和壁灯吹灭,茶室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降临的一刹那,又是无数声空气被划破的微鸣。 剑客顺势后退一步,一把攥住被气流掀飞的徽章,一双锐利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前方张牙舞爪的黑。 如芒在背,脖子上仿佛挂了二月的霜。虽然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但敏锐的直觉告诉林袭击者就在附近,徘徊着,像毒蛇一样在丛生的影子里潜伏着。 突然在黑暗中出现了一点明绿色,那是老猫晶莹的眼睛。 剑客心意一动,悄然翻转手腕将长剑无声地刺向背后。剑极轻盈,也没反射一丁点的光,但迅速得像是闪电。 “扑哧“。利刃划开肉体的声音在寂静的黑色空间里分外明朗。 剑客旋即侧踏步转身,趁着剑势未老,把剑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半圆。依旧是无声,迅速,像黑色的闪电。 从手感上来说,他已经将不速之客一刀两断。 然而他感不到任何的喜悦。 除了他已经没有活人了。林重新点燃一盏壁灯。茶室变得更明亮了。茶室变得更寒冷了。 老人与其他人的额头抑或者是心口上,都深深地扎着乌黑无光的长针,寒光四溢,唯独没有鲜血流出。他们在普通人里算得好手,在高手对决里却死得憋屈。他们的时间都停留在了上一个瞬间,也凝固在了上一个瞬间。 刺客有一双金色的眼镜,一头赤色的短发,高鼻梁和薄嘴唇。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落在不同的地方,光滑的断面流淌着玄色的血。他的上半身除了有一把秘银材质淬毒匕首和几根长针外,就是一个巧的漆黑折翼天使像。 教堂的异端杀手,隐形的渗透者,服务于死亡的刺客。 林在完好的一张桌子上坐了许久,猛地抓起茶壶,将凉透了的茶水猛地灌入口中。苦涩。冰冷的茶水只有苦涩。不甘甜也不清香。 林狠狠地将徽章再次拍在残破的桌上,狠狠地摔碎了茶壶。地板上是蛛般的裂痕。 林将折翼天使像收入怀中,跪下狠狠地像老人磕了三个响头,泪从眼角流下来。 林转身推门去。 夜色下的青歌,在绯色的月光下,淅淅沥沥下着薄薄的雨,很轻,很冷,无声,就像剑客的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风起青歌 2 逃出生天 五、 天下习武炼体者众,然达至境者寡;汲汲而修真者众,然登仙者罕。 武以身称圣,道以术称尊,皆殊途同归,乃修魂魄化天道为己用。养真元于内,行真力于脉,运真气于身,一朝闻道,寿与天齐而伟力无穷。 只可惜人身孱弱,以武入道难于登天。同时,各脉传承无论仙武都自成体系,因此并无一个统一的衡量标准。登天的第一步在于练成真元,云泥之别只在于是否得道。 波澜江入海口以南,有城名江南。 五百年前,龙之先民开辟薪火航线,离开被毁灭的旧大陆,横渡永夜海,登陆巴弗特帝国东部行省,之后一路流亡向南,在数次惨烈战争后,终于打下了波澜江流域的一块容身之地,超脱独立,国号扶桑,以思故乡。也许是对曾经烟雨水乡的怀恋,也恰巧有这一处水陌纵横的肥沃土地,一部分人定居在此,称此地为江南。 传说在这里的清晨,可以看到远方绵延千里的如梦白练,其中若隐若现一片青葱的竹林,可走近了却空无一物;传说那林子里隐居了一位仙人,号“竹中仙”,是为数不多经历旧大陆浩劫而不死的道尊。 林知道,那片仙境是“竹中仙”的道场,是道尊传道授业的所在。峥嵘岁月间无数传承悄然断绝,缥缈竹林里文明的薪火坚韧不拔。 “竹中仙”收徒无数,但能历经考验走出竹林的不过十余众。“竹中仙”有一把爱剑,斩金断铁不费吹灰之力,除魔弑圣不过抬手之间。剑乌,不显锋芒。 剑名“墨声”,被赐予了文韬武略、仙家道法最不在行,又偏偏极其精通武艺和旁门左道的徒弟林。那是林的十八岁生日,也是他真元大成、离开竹林一去不返的日子。 林是“竹中仙”在江边石头上捡到的,初见时只有岁的样子,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天资聪颖且根骨上佳。道尊动了恻隐之心,又感叹天意如此,遂收他为徒,取名为林。林是最后一位走出竹林的道尊弟子。 六、 天蒙蒙亮,绯月隐没于漫天星斗之后,天边是玄青色的光。 还没醒来的群山是厚重又静谧的,乳白色的水汽氤氲在昏暗的林间,松间道上弥漫着潮湿的沁人芳香,未明处有汩汩清溪在鹅卵石河床上轻唱。 一阵马蹄声化作急促的鼓点,风尘仆仆地打破了大自然的宁静,又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不知道有多少松鼠、林鸟、野兔还有山狐被从梦境中搅醒,那呜咽在树梢的凄冷之风是松木不满的声讨。 一位青衫少年半骑半伏,瘫在马上。 他左手牵住缰绳,右手捂住腹部,腰间挂着剑。腹部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鲜血早已干枯,马的鬃毛上满是凝固的紫黑色血迹。 林现在很不好。 茶馆外面还有埋伏。既是为了杀他,也是为了除掉常常和教廷作对的黑石老人,可谓一箭双雕。 在教廷的必杀名单上,林的排名还要更靠前些:五圣灵是神之右手,而林断去了神之一指。 茶馆里的刺客是个好手,可惜要杀林还不够,所以他只是饵,麻痹林的饵。 真正的杀机在门外,绯色血月下,蒙蒙细雨中,昏暗街道里。 三名神佑武士乔装成旅商混入青歌,躲藏在巷陌的阴影里。他们的影子里,是隐形的刺客。 “杀死从那里出来的每一个活物。”这是主教们的愤怒。 倏地林利剑出鞘,很快便是一场鏖战。湿冷的雨敲打在冰冷的剑上,稀薄的空气在四分之一个呼吸里被搅得粉碎。三名神佑武士齐心协力、手足同心,他们的配合滴水不漏且无懈可击,仿佛最野蛮的大地上最古老的大山般坚不可摧。 “野蛮的圣徒”。林脑中飞快地想起了这闻名晨歌大陆的三兄弟之名讳。圣徒是沐浴神恩的神选之子,他们的出现代表神灵的意志。 林的每一剑都蕴含真气,剑势犹如在惊涛骇浪中翻飞的一叶竹青,飘忽,迅速,出乎意料。林的剑与圣徒们的刀、斧、锤千百次地相击,在半空之中绽放出千万花火,竟如漫天星斗,一时间地上比天上还要璀璨。 见久攻不下,圣徒们齐齐暴喝一声,身体霎时间膨胀,体表神圣光辉流转,竟舍了兵器,径直从三个方向扑上来。林大吃一惊,赶忙压低身子扭腰舞剑,挥出一个满月,但剑竟然卡在了对手的胸膛上,林身形一滞,眼看就要被三座山峰碾成肉沫。 林怒声大喝,刹那间一股炽热的真气便从他的足、腰、手臂和剑上迸发出来,顷刻间剑气如虹,引动天地。天地之势顺应剑气,一切都要被撕碎:黄金的血液和崩溃的断肢横飞,但没有一丁点儿粘在身上。 圣徒终究不是神灵,肉体凡胎不敌秘仙之武。 使完这一剑,林面色苍白,仿佛刚在忘川冥河里游了一遭。三场大战之后,林的真元几近枯涸。 可敬的对手。在清凉夜风的洗礼下,林闭上眼长舒一口气。 汗毛倒立。紧急后撤。 下一秒腹部一阵冰凉。 林看见一把紫色匕首捅了进去,湿热的血液淌了出来。 然后看见一只消瘦的手,一个枯瘦的人影,还有一双冰封了千万年的眼睛。 仿佛灵魂都结上冰霜。 圣灵“死之寒瞳”。 从寒霜肆虐的死者国度里飞出一个影子,冰蓝色的影子,张开残破翅膀,向林的魂魄咬去。 所有的真元像创世火种般燃烧,不计成本,不留余力! 只是一刹那。 空间被撕碎,连同地面、刺客的刀还有手和眼。 林消失了。 城外荒林是他系马的地方,“乌眸”站在荒草地里等他。林一在“乌眸”背上出现,“乌眸”便通人性地咬断脖子上的系绳,头也不回地向远方奔去。 “乌眸”是神驹,当日行千里。 七、 对于永恒的圣人来说,红尘种种因缘缕缕,相比于无穷的光阴,不过是过眼云烟,所以可以超然泰然淡然;而对于普罗大众,在短暂的岁月里,在白驹过隙的日子里,没有太多时间太多精力来容许自己感叹世事不值,体会万物不争。一切的痴想、嗔妄、执着、不舍都是有因有根有意有义的,所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对应的何尝不是七情六欲?而这正是让人活下去,让精神与肉体得以延续的养料。 于是圣人是“无”,凡人是“有”。 圣人是否会渴望成为凡人,而凡人是否一定仰慕圣人呢? 生而为“无”者,将如何追求“有”? 八、 黑色的骏马就停在路当中,稳稳当当恍若雕塑。 清晨的雾气好似仙女的洁白纱裙,四周寂静得像在梦里,那群山广袤的梦里。 林笔直地从马背上跌下来,滚了一圈,碎石和尘土沾满青袍。 他哇地吐出一大口紫黑色的秽血,浑身止不住地因发冷而颤抖起来。 “乌眸”有灵性地蹭过来,用温暖的马脸和毛茸茸的下巴抚摸着林的脑袋。 林欣慰地笑了笑,他还活着,他确信已经没有谁可以追上自己,他暂时安全了。他轻轻地拍了下“乌眸”的脖颈,让他自个儿去饮水觅食。接着,他强忍着伤痛盘膝坐起,随着吐息由剧烈到平缓,一口口黏稠腥甜的瘴气从他的口鼻中扑出来,四周于是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不详色彩里,连光线都畏缩且黯淡。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当中,在这冷凝的凄清当中,只有一个声音与众不同,它越来越响,由及大,又模糊到清晰,最后竟如同奔腾的雷霆,以狂野的节奏,以无匹的威势,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地滚过草地穿过松林穿透天际。像一万个人在怒吼,像一万个人在咆哮,像一万个人在祈祷。把晶莹的露珠震得粉碎,把朦胧的白雾震得粉碎,把浊恶的空气震得粉碎。就在那一个时间那一个空间,整个天地都仿佛化作了一颗强有力的心脏和无数坚韧的脉搏,爆发出突破一切绝境的奇迹般的生命力,又在时间被遗忘之后,天地复清明。 林感觉浑身充满了崭新的气力,又感觉极其疲倦。在黑暗最深处的远方,一个谜语般的梦境发出了不容置疑的呼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风起青歌 3 梦境和远方 九、 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善恶:看似对立的两面可以相互转换,完全取决于立场的不同和话语权的归属。林杀死了圣灵“耀之银武”,在教徒们看来他的灵魂早已堕入深渊;而在林看来,他不过是在达成委托——倘若他剑上染的神圣之血更多些,他更是可以骄傲地自封英雄——龙之后裔绝不屈服于伪神,龙之后裔敬佩为家国而战的勇士。永远不会有一个统一且绝对的标准来界定这一切:任何一种看法都要扎根在合适的土壤中才能发芽抽枝,而没有一种独立又崇高的文明会抛弃自己之所从来的文化。 不同的信仰,不同的遭遇,塑造了迥异的观念,所以在是非曲直之间,相互的理解和包容反而比争斗更为稀缺。晨歌大陆孕育了北方游牧民、巴弗特帝国、神圣教廷甚至蛮荒野人,他们在这片流淌着牛奶和鲜血的土地上居住了千万年,行走了千万年,耕种了千万年,迁徙了千万年,也争斗了千万年。这千万年是他们生与死的史诗,被大地所铭记的历史。而在仅仅五百年前,从东方一条从未被涉足过的航线上,从生灵禁区的永夜海上,来了一队支离破碎的龙形巨舰和无数黑瞳黑发的东方人,他们说着从未被听闻的语言,传唱着从未被听闻的神话,掌握着从未被听闻的力量。他们数量庞大,但和原住民们比较也不过沧海一粟。他们告诉渔民和领主,他们的家园被来自虚空的灾厄毁灭,他们的同胞百不存一,他们需要一片新的土地休养生息。傲慢的领主和教士们对东方人的请求不屑一顾,高声宣布他们的信仰是异端,皈依或者死亡,奴役或者毁灭,分岔路口的选择。龙的怒火开始燃烧,教廷的光辉受到挑战,帝国的篡位者之权威遭到质疑,于是野心勃勃的大贵族们驱逐教士拥兵自重,高举独立旗帜的革命军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战火从未像这样疯狂地蔓延,死亡和毁灭如同瘟疫般传播,每一天都可能有新旗帜竖起,旧幡在烈焰里化灰。版图四分五裂,新的思想新的事物既在被毁灭也在重生,而历史的车轮一往无前。 十、 已经是万物苏醒的时候。整片山脉经过了一宿的酣睡,迎着明媚的晨光,焕发出惊人的活力,如同一个健康活泼的八岁孩,洋溢着蓬勃的朝气与希望。松鼠一蹶一跳攀上枝头,林鸟吱吱喳喳歌唱,更多动物们追逐在灌木间。森林擦拭去了眼角的朦胧与湿润,青葱的眸子里都是细碎的金色阳光。 在一片青青的芳草地上,躺着入梦的林。他不解风情的睡相惹笑了一坡懵懂无知的黄色野花。花丛下面是棕色的湿润的泥巴,褐色的蚂蚁们在灰色的石头下忙碌。 林就躺在这,格格不入,“乌眸”在不远处站着打盹。翩翩飞过的彩蝶在林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抖动着触须说:“你不属于这。“然后又翩翩飞走了。 彩蝶是森林的先知——禁忌的奇迹不属于美丽的童话。在林的灵魂上,远处的风暴在轻声呼唤,每时每刻,命运的霹雳都在酝酿新的挑战。 林在做梦,一个浑浑噩噩的梦,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一个纠缠经年的梦,一个刻骨铭心的梦。 林的梦里有数不清亭台楼阁,看不尽的殿堂庙塔,拍不遍的逶迤阑干,走不完的九曲回廊,还有观不厌的幢幢人影。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白二色,都是形状分明的影子,在细节上混沌,在空间上堆叠,在时间上错乱,在逻辑上又明白。他对这一切无来由地感到了无比的熟悉,然后是深深的眷恋,兀得又是莫名得惊慌,最终演变成了预兆般的恐惧。 仿佛是被人捆住手脚丢到了凛冬的湖面下,灵魂冻住,无法挣扎,想喊也喊不出,想动也动不了,无计可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光源离自己越来越远,看着绝望的漆黑把自己无情地吞噬,耳边还传来咀嚼的声音。悔恨的泪水顺着脸颊滚下来,晶莹地挂在草尖儿上。 那无数的人影,穿着奇异的长袍,戴着高顶发冠,无论男女老少,都齐齐汇聚在大得不可思议的圆形高坛上,围绕成层层圆圈,整齐划一地朗诵这高亢、悲壮、决绝的音符,神秘的旋律把每一个人都连接起来,圣诗与圣歌则连接大地和宇宙,而林,此刻就位于这伟大圆环的最中央,最低处也是最高处,最无知也是最全知。 在这经久不绝的唱颂声中,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幻灭作凝而不散的黑烟,飘散汇聚到这圆环的中央,然后聚拢在一起凝实成一座危塔,连结苍穹。当所有的人影都化作淡淡的空的轮廓,所有的黑色都燃烧了起来——刹那间天地失去了时空,在莫测的维度一扇畸形的大门打开,他不带感情地就站在那里,看着大地走向高天。 一切都发生在不存在的一瞬间,以无比平滑的方式,这无穷无尽的亭台楼阁、殿堂庙塔、栏杆回廊,都从大地上被擦去,包括那已然消散的无数人形,统统都被世界遗忘,被时间割舍。仿佛从来就没有这些事这些物这些人,有的只是自太古而来的另一些人另一些物另一些事。他们的存在他们的记忆他们的本身作为创造那禁忌瞬间的薪柴,注定要被禁忌的真理烈焰从所有维度中抹去。 他留了下来,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嘲弄着这一切,也记住了这一切。 通过林的眼。 十一、 清风拂大江,大江水自流。 世界并没有因为林的梦境有所改变,而林的仆仆风尘还要继续。 唤回马儿,朝着东方,一骑绝尘! 序章风起青歌,初稿完稿于1401八,波士顿夜。 二稿完稿于1601八,波士顿傍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 黄昏下的彼此 一、 旅者自虚无中窥探宇宙,看到的第一缕时间成为永恒的锚点。 二、 八双干枯的眸子里燃烧着幽蓝火焰,八匹枯槁的黑马如同活着的梦魇,日夜不息地向前拉扯着冰冷的座驾。那满是锈蚀的青铜战车上,坐着末日的爪牙,征服了无垠星空的黑暗之王:他的身前没有仪仗,他的身后没有扈从。没有谁为他的出征呐喊,也没有谁为他的归来欢呼。万千星辰的坟茔化作冰封的行宫,在他的身边,只有数不尽的寒冷和落寞,空洞的躯壳上安着一双吞噬一切的深渊之眼。 三、 白帝城,是扶桑之都,由皓龙皇朝的遗族所建。它以高大坚固的白石,筑于孤高之岩上。又名“孤高城”。 这里,是百万流着龙之血脉者如今安居乐业之所,是百顷危岩上一日建成的奇迹之都,是五百年前筚路蓝缕的不朽丰碑,也是群龙聚首风云际会的传奇之地。 林在十年前随师傅拜访过白帝城,往昔的回忆仍历历在目,眼前的光景更令人感慨良多。白色的城墙依旧孤高地矗立着,岁月的风吹雨打并未在永恒的巨石上写下沧桑。危岩四周的平原上,星罗棋布着繁忙的乡村与集镇。田舍与阡陌交错,炊烟与黄昏相掩映,远处群山如黛,峰影如墨。 循着极宽阔的盘旋栈道缓缓而上,一人一马在空旷的宇宙中获得了片刻的自由,体会了短暂的岁月静好。于是,一种哀伤一种感动不由地涌上心头。马的眼角晶莹湿润,林这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也有了想哭的冲动。 每天清晨忙碌的车马在厚实的路面上刻下了深深的辙痕,将来往的道路规划得整整齐齐。在这战火纷飞的动乱年代,这份由岁月积淀下来的深深痕迹,没来由地使人感到宁静和心安。 一人一马,就在这黄昏下,山道上,沉默又神圣地走完了半个时辰。 壮观雄伟的白色城门,出现在了一片一场宽广的平整地面后,简洁明了的线条与张扬的造型,还有遮天蔽日的夸张尺寸,足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攥住任何人的眼球。 白帝城不需要箭楼来抵御外敌,白帝城也不需要士卒来看管城门。任何来客都将受到欢迎,即使有心怀不轨的宵之辈,也敌不过白帝城内高手如云。这是蔑视一切的自信,但无人称之为狂妄;这是非同凡响的包容,支撑它的是一份孤高。 架不住人困马乏、饥肠辘辘,林牵马穿过华灯初上的街市,寻了一间客栈安顿下来。 愿他有一个平静的夜晚。 四、 黄昏就在天边,帝国的太阳就在尽头。 他们骑着骏马,他们追赶太阳,他们的身后是无尽的黑暗。 带血的剑,与残破的盔甲;疲惫的骑士,绝望地守护着忠诚的誓言;马蹄踏过的路上,乌鸦的羽埋葬着牺牲者的骨。 首领驰骋在最前方,鲜红却破败的主教长袍似一团咆哮的火。 “塞克伐斯·浮士德!”有如惊雷自天际滚滚而来。 “束手就擒!”仿佛千万人的和声在颅内轰然炸响。骑士失去了呼吸,马儿眼中丢掉了光彩,整个骑士团立成了肃穆的墓园。 只有红衣的塞克伐斯和三辆马车内的族人清醒地痛苦着,痛苦地活着。 “束手就擒!”风暴再一次地刮过大地。 塞克伐斯苍白的脸庞上燃烧着愤怒跳动着绝望,他用僵硬的双手撕开了血色的袍,用决然的目光对上灰暗的天。他开始用最放肆的声音高声尖笑,用最恶毒的声音诅咒全知全能的诸神——他倾泻着家族八百年来隐忍不发的仇恨与憎恶,控诉命运的残酷和神灵的卑鄙——高举巴弗特旧皇族的王选之剑,他以浮士德家族数千年的荣誉和苦难,向诸神宣战——先灵们回应召唤汇聚于此,扭曲的恨与怒染黑了黄金圣剑——风云失色,点点的赤色火苗爬满了塞克伐斯全身,底下的黑马似乎有了新的生命——那是他与先祖的灵魂融合、燃烧的证明,是“薪火人皇”浮士德家族最强大也是最绝望的力量。 赤火照亮了黯淡的苍穹。 远处传来了愤怒和不甘的咆哮。那触摸了世界本源的灵魂圣火,即使是神王的眼也会被灼瞎。 神灵不再能注视大地,至少暂时不能。 紫色的骑士们执着漆黑的刃,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山坡上,如同灭绝之潮般蜂拥而来。 “逃!快逃啊!” 塞克伐斯疯狂地指挥着从马车上勉强下来的夫人、老者和孩子们,发狂地吼道。 他平举剑,向异端审判者们发起孤身一人的冲锋。必死的命运,他在那一瞬已经清楚。火焰终将熄灭,但必须传递下去,自由地传递下去。 紫色的潮水将大地淹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 “奇特的欢迎仪式” 翌日清晨,推开房门,明媚的春光霎时间填满了胸膛。微凉的清新空气沁人心脾,在院落正中央一棵高大的青松长得正俏。 林来到大堂登上二楼,坐在临街的一张二人桌上。跑堂的也不含糊,麻利地上前摆上一副碗筷,问要茶还是要酒,要粥还是要面,不一会儿,二便托着一红木托盘,把菜上齐了。 就见那一方的木桌上,错落有致地摆了一屉热气腾腾的菜肉包子,一碗色泽鲜亮的红汤面,一碟盐煮鲜笋片,一盘汤汁浓郁的厚切酱牛肉,一壶香气扑鼻的特色绿茶。 林不由食指大动,先斟上一盏香茶,细细抿上一口,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仿佛由内而外得到了洗礼,于是清晨的困乏被一扫而空。接着他一口吞下一个巧的包子,喝上一口醇美的汤面,咀嚼一片鲜嫩的碧笋,咽下一块咸甜的牛肉,吃得那是大刀阔斧、潇洒写意,仿佛剑客身陷重重包围却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美食是最能够宽慰人的,不仅暖了胃,更是暖了心。 用一刻钟的时间吃罢了早点,林又让二续上茶水,倚栏杆斜坐,横看大半条街。 街上行人如织,街边店铺林立,又有贩往来吆喝。讲价声、闲谈声、嬉笑声不绝于耳,马啼声、风铃声此起彼伏。人们穿着五彩斑斓的衣裳来往又停留,楼上的人眯起眼来仿佛看到了一锅煮得沸腾的彩虹。 但见街的那一头,有一伙人款款走来,作气宇轩昂之态,大有自命不凡的威势。只见他们:紫袍金带,头束玉冠,腰挎宝剑,目光如电。他们走到这热闹非凡的大街上,竟如同入了无人之境,霸气天生,傲然无双。四周的行人商贩纷纷避让,从街头到街尾空出一条路来。无数敬畏、期许甚至是狂热的眼神将他们捧上高高的神坛,一些人则是将在自己往人群里藏去,低下头看向别处。 这一伙人走得极慢,街上的声音变得极,空气变得极脆,仿佛轻轻一下就可以把时间敲碎。 林自然是倚着栏杆,死死盯着那一伙人,无数的疑虑像杂草般长满了脑海。 这不是林印象中的任何一股势力。皇族以白金为尊,断然不会如此打扮;世家大族们又不会有如此令苍生顺服的威势;即使是其他有名的组织,也犯不得如此张扬行事。 莫非白帝城里出了什么变故? 整条街瞬间扑朔迷离了起来。 林扭头看向店二,只见他站在栏杆边上一身的不自在,脸色发白,想走又不敢走。 “你害怕?”林突然发问。二仿佛被毒蛇咬了一般,吓得直哆嗦,差点窜起来。 “没,没有!”他说话结结巴巴的,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咬到了舌头。 林皱起眉头,在额头上拧成“川”字。但见角落里一个大汉给自己使了个眼色。林顿感诧异,豁得站起了身。 只见他顺手打翻了手边茶壶,那茶壶就翻过栏杆滚下楼去,恰恰在刚好走到楼下的那伙人脚下砸得粉碎。 “砰”得一声,不响,但足以吸引整条街的目光。 “何人!”为首的高个子男人厉声喝道。几双手都按在了剑柄上。 楼下人抬头望向楼上,楼上人垂首看向楼下,目光在凌空交汇。 林不卑不亢,拱手作揖:“失手,抱歉了!” 高个子男人目光炯炯地盯着林看了许久,那目光像燎原的火。 林微笑着回应,眼中波澜不惊,如同湖水一般从容。 是几十秒,还是几分钟? 为首那人终究收回了目光,沿着大街加速继续走,转眼不见了。街上又重新恢复了活力。 林一回头,二苍白的脸上满是震惊和后怕,林刚想开口,二就转身飞也似地跑远了。林无奈地看向角落,却见大汉早已不见了身影。 轻轻地叹了口气,也早没了喝茶的雅兴,留下分量足够的银币,林转身走下了街道,汇入了行人里。 就像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3 支取报酬 白帝城的梨花巷上有座白露画室,这是黑石老人留给林的地址。 这是一条清幽的巷子,两旁的青瓦白墙内伸出来数不清的充满活力的纤纤枝条,上面洁白的梨花开得正旺,从下面走过仿佛能听见春天在枝头咯咯地笑。 林叩响了一双朴实无华的巧木门,应门的是一位老妇人,满头白发却精神翟硕,只当林是来求画的客人,引着林往大堂走去。 “我跟你讲,整个白帝城就数我们家姐的画最好,只是姐她有自己的脾气,只肯画些鸟虫花草,不肯放低身摆去迎合俗流,所以在市井里没有名气。但那些上流的公子姐可时常来这里求画呢。您来这里,可算是来对了。您先坐,待会儿就给您上茶,我先去叫姐过来。”老妇人安排林在主座左首就座,转身就步入后院。 林打量起四周来。“凹”字形的大堂布置得很朴素却很雅致,很端庄又很年轻。大堂里面放着五把半旧的楠木椅子,正好是一个主座和四个客座。正对大门的墙面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有墨染的梅花和彩绘的鹊。画下面是一张古朴的案几,上面摆着一只青釉瓷瓶,瓶子里插着梨花枝。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几幅隽秀的书法。 门外的院子里春光正好,朵朵梨花闪亮如白玉。 却听见院子外面有几分吵闹,不一会儿,一个穿金戴玉、大腹便便的公子哥带着两个威武高大的随从昂首阔步地走进来,大声嚷嚷道:“冉婆呢?怎么不见来招待客人?“转眼见到了坐着的林。 “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有人先到了。“他嘟囔着坐在了林身边的一张椅子上,瞅着林看个不停。 就在林快要受不了的时候,那位公子哥发话了:“这位兄台看着面生啊,在下魏国公次子魏国荣,不知兄台何许人也?“ “林,其他的抱歉无可奉告。“林感觉快要坐不住了。 “喔。“他的兴趣好像更浓了。 就在这时,那位叫“冉婆“的老妇人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了,上面是三盏彩瓷茶杯。身后跟着的是一个仙子般的纤弱女子:柳叶细眉,明眸似水,面容如玉,还有两瓣朱唇晶莹鲜嫩。一身淡粉长裙和嫩绿外褂更将她曼妙的身材衬得楚楚动人。不说沉鱼落雁,胜似春花秋月。见她来了,那位公子哥赶忙站起身来迎上去,脸上笑得真诚:”子玉姑娘好久不见,气色还是这么好!“ 子玉姑娘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就转开了视线,像看到了足以让她瞬间厌倦的东西。那位公子哥却因为被看了一眼反而更高兴了,连忙更卖力地奉承起来,只可惜他肚子里墨水不足,反反复复都是称赞姑娘“气色好,光彩照人“。 子玉姑娘的目光又飘向了林,当她看见挂在林腰间的宝剑时,眼睛里映着反感的光。“承蒙大家的关照,只可惜女今日身体抱恙,只得好好休息,请两位公子改日再来。“说罢,就转身回去了。 公子哥一脸遗憾,向子玉的背影喊道:“那姑娘好好休息,我明日,喔不,后日,喔不,等我爹允许我外出的时候,一定第一个来拜访!“说着悻悻然转过身去,带着随从走了。 林却没动,一脸不明所以地看向老妇人。 老妇人抱歉道:“姐今天不见客,客人请回吧,也可以先喝杯茶再走,这是新炒的花茶,别处可喝不到。“ 林默然不语,片刻后突然发问:“子玉姑娘和黑石老人什么关系?“ 老妇人手陡然一颤,两眼中迸出精光,放下托盘转头不语,退到了大门口。林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突然一阵大笑从身后传来:“老兄何必为难婆婆!有什么事当面来问不就行啦!“林遽然大惊,转头就见一壮汉站在座位后面半米处。林又大惊,那正是在客栈大堂的角落向他使眼色的大汉。 七、 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克制住把手伸向剑柄的意图,他的直觉说:这不是冲动的时候。 “那么”,林平静地说道,“你们是黑石老人的什么人?” “老人是我们的义父!”子玉姑娘原来并没有走远,只是她的手里多了一柄窄而细的碧绿长剑,去除了先前的倦怠气息,此刻的她更加英武飒爽。 大汉哈哈大笑,翻过椅背就坐在了林身边原来公子哥的位置上,毫无防备地咧嘴看向林:“先喝茶!喝茶!“说着就端起一盏彩瓷茶杯,”吸溜吸溜“地喝起来。 林这才仔细打量起他来,见他浓眉大眼,皮肤棕黑,面容方正,短衫短裤下一身肌肉宛如铁塔,端着一个杯子吸溜的模样说不出的滑稽。 大汉抬头又看了一眼林:“这茶没毒,我可正喝着呢!“说罢又是哈哈大笑。林好不尴尬。大汉又招呼子玉来坐,婆婆依旧守着门口。子玉姑娘坐在了林对面的位置上,依旧是紧握长剑,目光灼灼。 大汉突然使劲一拍脑袋,“哎哟,我这脑子,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说罢放下茶杯扭头看着林,一脸歉意地叨道:”我叫妄之,她叫子玉,那位婆婆叫王冉桂。哈,我知道你叫林,刚刚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你可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在偷听,我只是刚好路过,路过。“然后使劲挠了挠后脑勺,望向子玉姑娘:”我这样说没错吧?“ 子玉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妄之还是呵呵笑着。子玉盯着林,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真名叫什么?为什么来这里?是谁叫你来的!”气势的压迫直接将林不自觉地按在了椅子上。 “我叫林,我从无父无母,这名字是我师傅给我起的,我没有其他名字。我来这里是为了收取为黑石老人达成委托的报酬,自然也是黑石老人让我来的。” “报酬?什么报酬?” “一张古卷,老人曾经在科隆教堂里发现的古卷,可以赐予异能的古卷。” 忽然一股剑气拂面冲来,林额前青丝飘落,人巍然不动。 子玉姑娘的剑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只要再进一寸就可令他命丧黄泉。 子玉姑娘不动,林也不动。 妄之突然长叹一声,问道:“义父可是让你杀了一个教廷的人?“ 子玉听闻浑身一抖,差点把林的脸给刮花,林这回可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教廷的‘耀之银武’是你杀的?”她激动地问道,满脸的难以置信。 林点了点头。 “你说谎!“子玉更加激动起来,抬剑就要朝林的喉咙刺去。却见妄之窜起抓住了她的胳膊,”冷静!“ 林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会有生命危险。 妄之看着林的眼睛。林看着妄之的眼睛。 “他没有说谎。“妄之斩钉截铁地说,”你知道,我能看破虚妄,没有谎言能在我眼前生存。“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他还活着,没有被反噬的样子,他说的都是真话。“他显得异常的严肃和认真,和刚才嬉皮的样子判若两人。 子玉涨红了脸,看了看妄之又看了看林,“义父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最后的话她是颤抖着说完的。 林掏出口袋里的折翼天使像,沉默不语。子玉姑娘忽然丢掉了剑,跌坐在地上,嘤嘤地掩面哭起来。妄之低下了头,冉婆的眼角泛起泪光。 “大仇得报,心愿得了,义父走得不冤。“妄之声音低沉,但眼角已经红了,手指甲扣进肉里,血渗出来,像画上的朱砂印。 “义父本名祁黑,出生在青歌边上的一个镇,六十年前教廷的军队洗劫了那里,当时十五岁的义父上山砍柴逃过一劫,回来时只有满目疮痍和冰冷尸体。义父要报仇,于是参加了军队,知道了毁灭自己老家的是圣灵‘耀之银武’的军团。五年后帝室联合世家组建联军反攻,一路打到科隆城。“妄之忍住悲伤,娓娓道来。 ”义父是第一批攻入城内大教堂的人,这张古卷是他在一间地下室找到的。“妄之的手里忽然出现了张残破的半尺古卷,整体发黄,边缘焦黑,上面的文字奇形怪状,不与任何已知的语言相匹配。“按照当时的规矩,无论发现了什么,只要拿的走的都是士兵的战利品。” “但就在军队往回撤的时候,遭遇了教廷和帝国的埋伏,很快就陷入了包围。“ “带队的就是那银色的死神。义父想要报仇,但他最终没能鼓起勇气,他最终逃了,耻辱地逃了。二十万联军全都战死,他五年来的手足兄弟全都战死,死战不退地战死。义父混在一支溃军里逃回了青歌,再也没有回到军中。“ 林愕然地听着妄之的叙述,他无法想象曾经给予了自己无数情报无数帮助的黑石老人,竟然做过最令龙之后裔不齿的逃兵:主帅尚未败退,龙的后裔必须在战场上流干最后一滴血,先祖才会引领他的魂魄回归故里。 “义父良心难安,为了赎罪,他收养了因战火而成为孤儿的我和她。义父只给了我们名,而没有给我们姓,因为他觉得自己玷污了自己的姓。他化名黑石,卖掉了所有值钱的战利品,做起了行商生意,有了自己的农庄和商队,钱一辈子也花不掉。他救济灾民,但灾民源源不断。当他听说银色的教廷骑士再次侵犯国土,他出离愤怒,却再也提不起枪了。“ “‘耀之银武’是那支骑士团的灵魂,他的力量让骑士们无坚不摧,就算圣人也无计可施。义父用全部的身家作悬赏,请来北陆的刺客、草原的巫师甚至是帝国的魔导暗杀‘耀之银武’,但都以失败告终,义父因此也上了教廷的暗杀名单。到最后,金钱已经不能打动高手们以身犯险,教廷与帝国也和扶桑签订了表面上的和平协议。但义父心不死。“ “就在这时,“妄之看向了手中这张玄妙的古卷,”我们发现了这东西的不同寻常之处。“ “我的能力,是通过注视双眼对谎言的主人施加伤害和短距离移形换位。那是一个下午,我在阁楼整理杂物,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让我献祭。从古卷上传来的声音。”说到这,他一幅心有余悸的样子,“鬼使神差地我竟然回话了,问他献祭什么?他告诉我是眼睛。那时候彷佛不是我在控制身体。我抠出自己的左眼,它竟然在古卷上溶化了,然后我便晕了过去。醒来时我的眼睛又是完好的,就像做了一场梦。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了自己的能力。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张古卷会沟通被选中者的神识并控制他的身体。” 说着他看向子玉:“子玉的剑是她的血和灵,古卷也诱惑了她。” 林霎时间变得很严肃,移开目光,戒心大起,脑中思绪万千,有害怕也有期待。 像是看穿了林心中所想,妄之娓娓道来:“义父半公开地找很多人试过,但起效的寥寥无几,获得的异能更是可遇不可求,大多数倒霉鬼都瞎了一只眼。渐渐地这事就在白帝城传开了,三教九流都有人觊觎这件奇物。一天一位风水先生路过门口,腆着脸皮进来说要长长见识,义父争不过他,又怕事后被报复,就把古卷借给他了。片刻后那位先生遮住眼睛大叫着逃出门外,半天之后回来告诉我们这张古卷会挑选合适的人,给予力量,代价是魂魄和命运。赐予的越多,这张古卷上的力量就越强,最后那些被赐予力量的都会横死,他们的魂魄会世世代代被囚禁在永恒的牢笼里。说完,风水先生放下了遮面的手,他的脸上,是空空的两个血窟窿。“ “这位先生是阴阳道宫的掌门太圣无命,他拒绝了古卷的赐予。回道观后他已然失了一半的修为。之前接受异能并运用频繁的人有不少都已经死于非命,而没有人能够为他们招魂。我们试图毁掉这张古卷,但它永远都能复原。义父又突然从古卷中获得了‘听风吟’,死后也不得超生了。“ 两行泪从妄之脸上滚下来,砸在地上碎成回忆。 “义父的‘听风吟’可以观往昔知未来,所以他成了炙手可热的情报商人。看得出你和他交情不错,他也一定给了你不少帮助。也看得出你一定很少在外面胡混,所以连这样一条情报也不知道。义父肯定是看到了什么,所以要把这件灾物给你。“ 妄之一把抹干了泪水,将古卷重重地拍在了桌上:“你,拿还是不拿!“ 林看向那一张一尺见方的薄薄的纸,只觉得它重愈万钧,那扭曲的波动,仿佛就是地狱深渊、失乐恶土的入场邀请。时间被无限延长,空间被拉伸,世界瞬间千疮百孔,混乱的裂缝中,混沌的魔影张牙舞爪。 无数的灵魂怒吼,无数的灵魂咆哮,无数的灵魂在歌颂。无数的灵魂将林瞬间拉回了现实。在林面前,古卷依旧是那张古卷。 林重重地喘息着,眼中亮起霹雳光芒,“有何拿不得!”一把夺过古卷,折成条塞入怀中锦囊,“收了!”那锦囊也是“竹中仙”赠与他的离别之物,虽,但可遮蔽天机。 他狠狠地端起茶杯,仰头将茶水连同茶叶一并灌入口中。花茶很香甜茶料却很苦涩。“彭!“彩色的瓷在地上摔得粉碎。 “告辞!“林转身大步出门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4 千古大梦 没有人可以诉说在这片大陆上燃烧过多少战火。无数的人活着然后他们死去,无数的人死去然后他们被遗忘。每一寸土地上都可以立一座墓碑,上面用极简洁的字体写道:“名字不详、性别不详、出生不详、生平不详”,再落款:“无人悼亡”。 假如亡者可以苏生,那么他们的洪流将把大地淹没。大地之大,竟容不下万里坟茔。 林感觉很乱——老人以多年的交情为筹码委托他行刺圣灵,并许以秘宝作为报酬——但林万万没想到这其中竟有如此曲折的故事。这一张神秘的古卷,上面究竟承载着怎么样的秘密呢?它能带给林什么,是福祉还是灾祸?林不认为老人会害自己——初出茅庐时的林承蒙老人关照才让一身本领有了用武之地。但是,听完老人的生平后,林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也许是出于骄傲出于自信,林曾经并没有刻意打探过老人的消息——他发现曾经的自己完全是处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和盲目的信任中。那么究竟是什么推动着这一切向前进?究竟是什么让他接下了那委托?刺杀“耀之银武”的过程顺利得几乎是不可思议:他前往情报指示的地点,在恰好的时间埋伏到了孤身一人的圣灵,这恰恰是“耀之银武”的军团神力无法发挥的场合。又究竟是为什么他收下了那份明知道是不详的报酬?难道老人知道了他会这么做,以此来帮妄之和子玉摆脱“怀璧其罪”的困扰? 林越想越乱,越想越烦躁。他的脑海里仿佛有无数的夹子在张张合合,无数的事件化作纸片满脑子地飞舞,怎么都没法让思维的夹子们把正确的纸片夹住。很快无数的纸片就把脑海塞满,夹子仿佛生了锈般,“咯吱咯吱”地难以运动。(致敬读过的鲁迅的一段文字) 彷佛一千只虫子在嗡鸣,在耳廓在头颅里发出金属般的回响,似乎是命运的齿轮在艰难地转动。 世界泛起苍黄,荒芜的大地上,夕阳映下残照。地平线上,一只队伍缓缓地前行,战歌如雷,气势如虹,金与红的旗帜猎猎作响。雄武的王骑着狮鹫立在阵前,银灰色的长发迎风飘扬。他高举神圣的王者之剑,全世界的光辉都凝聚在他一人的身上——他对愈发遥远的天空发出怒吼,他的声音让大地和海洋臣服。他的身后,是十二位英勇的骑士和成群的巨龙组成的不可思议的联军。 炽热的血液在血管里喷张,无匹的暴虐在脑海里回荡。他伸出手,长满漆黑鳞甲的三趾利爪遮住了太阳,他抬起脚,四只山峰般粗壮的反曲羊蹄碾碎了大地。 十三匹狮鹫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刺,五百头各色巨龙发出古老的咆哮,他们不屈地追求着渺茫的胜利,投身于那遮蔽了世界的毁灭阴影。 他发出了低沉的嗤笑声,乾坤间风暴肆虐,混沌的火焰撕裂一切。巨龙的鲜血把昏黄的苍穹染红,残破的肢体边飞舞边化作尘埃,绝望的悲鸣奏响死亡的圆舞曲。黄橙红绿青蓝紫,各色的火焰,各色的碎片,都纷纷下下来,一时间天地之间下起了一场凄美的五彩缤纷的闪亮的雨。 世界的边缘在破碎,无数的碎片飞向扭曲的天空,像成千上万只千纸鹤扑入火堆。 火焰在天空的尽头燃烧,一个硕大的漩涡在头顶极高远处出现,天空向漩涡的中心折叠。在那金色的涡流中心,层层叠叠着无数世界的弯曲倒影。 他欣喜若狂地嚎叫着,张开脊背和腰部单薄的两双巨大蝠翼,黑色的风暴拖着他朝天空行进。他挥舞灰白火焰化作的的螺旋巨剑,将死亡平等地施舍给狮鹫和它们的骑士。骑士们手中的利刃化作昙花一现的波光,斩断了他的一只手臂和两根翅膀,漆黑的血液把大地染成燃烧的地狱。但这已经不重要,世界的尽头就在眼前,伸手就可以将所有的奥秘据为己有。 突然,迎着金色的流光,出现了一个银灰色的身影。王的全身都在熊熊地燃烧,巨龙和骑士们的影子在他身上浮现又幻灭。王站在风暴的中心,金色的光芒一圈又一圈地向外荡漾开去,所有的时间都被从这里驱逐,万物静止又运动。金色的烈焰在剑身酝酿,世界的碎片从天空聚集到王的身边,就连涡流都向他汇聚。金色的剑在王的手中变化成金色的巨枪,顶天立地无可比拟。王以手指向灭世的大魔,紧绷全身的肌肉,以健美非凡的姿态,投出了毁天灭地的一枪。它将穿透大魔的头颅,回到家乡的方向。 那一枪近了,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带着无可阻挡的命运,带来迫在眉睫的死亡。 血液逆流出躯体,心脏要逃离出胸腔。 那一枪,抵在了林的眉尖儿上。 林蓦然惊醒了,全身冰凉,手脚僵硬,心“砰砰”地跳个不停。他低头看向面前的地面,古卷正静静躺着,诡异莫测地微笑着。 林回到客栈就开始研究这古卷,一恍惚就是两天三夜。推开窗,东方泛出鱼肚白,朝阳的烈焰将绽放吐露。 一幅画面久久地附在林的脑中,挥之不散。巨大的黑色残骸塞满了整个大地,太阳行将熄灭,天空挂满冰霜。在这片孤立的次元中,有一簇美丽的火,在黑暗里精灵般跳动。在这世界之门前,一个孤独的身影守望着永恒的岁月。他的影子早已离他而去,他的躯壳早已离他而去,他剩下的只有最高贵的灵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5 命运的遭遇 天明了,身处偌大的一个白帝城,林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开始思念自己长大的那一片竹林,思念父亲一般的师傅,思念生在那也注定死在那的伙伴。至少在那里,他不曾拥有过烦恼,在每一个清晨他的目光都穿越重重的迷雾,躁动在心间的是走出世界的野望。 “出去了就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道尊轻挥拂尘,竹林和白雾向两边退去,留出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碎石路。“不要太留念,记住,心安处就是故乡。” 泪水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晶莹滚烫,落在地上就成了乡愁。在外独自一人闯荡了五年,二十三岁的林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家可归的怅惘。“我心安处是故乡“,可蓦然回首,何处又得以心安呢?世上有浪子千千万,他却无岸可以回头。 倏忽间,疲惫席卷了心头。林痛苦地闭上眼,蜷缩成团,像一只晒干的虾米。 林想回江南了。不管能不能找到回林中仙境的路,总要去试一试。 林穿过大堂走到后面的马厩,抚摸着“乌眸”柔顺的鬃须,在它耳边轻轻地呢喃道:“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乌眸”嚼着混了鸡蛋的干草料,疑惑地向它眨了眨眼。旁边的杂役见状,点头哈腰地问道:“早安啊客官,您可是要走了?” 林点了点头,“”今天再住一天,明早就把房钱结了。“说罢拍拍马背,转身走了。”乌眸“见主人走远了,草料也不嚼了,一点一点,忸怩地挪到隔壁马槽的枣红母马旁边大献殷勤,看得干事的杂役呵呵直笑。 梨花巷子上的白露画室大门紧闭,应门的冉婆也不见踪影。本来想来告别的,没想到却吃了闭门羹,林遗憾地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动着。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人流向哪里涌,就夹在里面随波逐流。看看沿街的商品,买上两串吃解解馋,林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如此的轻松了。 不知不觉间,林就来到了白帝城最大的广场前,也是最大的闹市中心。只见人头攒动,黑压压地连成一片,大家摩肩接踵,你言我语,热闹非凡。 但听得一声震天响的锣鸣,人群中倏地让出一条道来。只见开道的那人穿着一袭华丽锦袍,神色倨傲,手里提着一盏金光灿灿的锣盘,另一只手用玉板来回敲击,“咣当,咣当“,这声音盖过了市井的言语。他身后,跟着十个身披紫袍、腰束金带的男子,他们头上戴着华美的玉冠,腰间挎着精良的宝剑,每两个人就押送着一个穿黑袍、戴黑头罩,手脚皆被铐起来的高壮人影。 此时人群早就在最中央空出好大一片空地来,只见那帮人走到空地中央,面朝人群最密集的方向,揭开了囚犯的头罩:其中四个是金发,蓝眼睛,高鼻梁,厚嘴唇,脸上满是干涸的血和干燥的裂口,他们是典型的西方教国人,胸前挂着银质天使像,眼神愤怒、不屈、轻蔑、又高高在上。唯一一个不同的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英俊青年,青涩的脸庞上落满尘土,一头银灰色的长发,深深的眼窝里紫色的眼球像葡萄的血,瞳孔中折射金色的光。他的胸前什么都没有,他的眼里满是焦急、不安与慌乱,头罩一被摘下来,他就放声大喊:“放开我,我是无辜的,我发誓!“ “闭嘴,教廷的走狗,别以为你可以骗过我!“他身边的男子怒斥道。 “真的,我发誓,我可以把神像投进火里来证明给你看!教廷是垃圾、诸神也是垃圾!这样还不够吗?“ 嗤笑声在四周泛滥开去,押送他的人似乎很满意有这样的效果,另外四个囚犯转头怒视着他:“闭嘴,你这个下贱的叛徒,主会毁灭你的灵魂,直到永远!“ “可惜你们的主也不能阻挡你们即将见鬼去!“人群里有人高声呐喊,瞬间哄笑声掀翻了天际。 林一脸疑惑地看着事态发展。 从那十个人中间走出来一位最气宇轩昂的男子,伸出手往下压示意大家安静。等到人群都平静下来,他用充满魅力的声音中气十足地说道:“这五个人,是虚伪的教廷派来白帝城的奸细!他们在这里为非作歹,危害百姓安康,现在,已经被我们缉拿!“说着双手随着人群的欢呼声一起举向天际。”我不是!我没有!“那一位银灰色头发的青年拼命挣扎着,可惜被两双有力的大手死死摁住。 “当年,教廷称我们的祖先为异教徒,而他们对待异教徒的方式,就是绑到架子上用火烧!“人群中泛起了低沉的咒骂声。 “今天,教廷的走狗落到了我们的手上,我们该怎么对付他们!?“仿佛是广场有了灵性,话音刚落,就凭空矗立起五座高高的丁字架,下面整整齐齐码满了柴火和引火物。广场上爆发了欢呼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把大地震得摇晃起来。 人群中有些则是隐晦地摇了摇头,有的抽身离去,有的留下静观事态发展。林眼尖地在其中发现了冉婆、子玉姑娘和妄之的身影,于是挤过重重人墙凑到他们身边。妄之调皮地向他挤了一个眼色。 “这些人是谁,这是怎么回事?“林压低嗓门,凝声成线。 妄之又使了个眼色,他们四个人退到了一处墙角,藏在屋檐的阴影下,没有谁注意到他们。 “这些人是近几年在白帝城新冒出来的,叫‘光复会’,是一群整天想着杀穿大陆,恢复旧大陆荣光的疯子。“妄之告诉林。 子玉姑娘又接道:“别看他们极端,他们势力可不,就是世家子弟、门派精英都挤破了头想要加入他们。谁也不知道站在他们背后的是哪一路神仙,反正连皇室都默许他们的作为。“听得林暗暗吃惊。 转眼,五个活人就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丁字架上。 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突然,那位青年在架子上像鸭子一样高声叫喊起来:“我投降,我投降!我有理由要见你们的皇上,我要去皇宫,去皇宫!“ “皇宫哪里是你去得得的?你的鬼话我们会信?糊弄谁呢?“又是一阵哄笑声。 林看向妄之,妄之却很严肃地点了点头,“真话。”林心中一凛。 “慢着!”突然一道人影穿过人群,走到阵前厉声喝道。那是一位英气逼人的女子,扎着马尾辫,背上负一杆玄铁大刀。“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动私刑?这是皇室和刑司的权利!”她凤目圆睁,怒气冲冲。 人群中冒出不少窃窃私语。 为首的紫袍男子也是不怒自威,他整了整玉冠,轻描淡写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亲王府的上官怜儿,我们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话,得要你养父来问才做数!”最后,他几乎是骂出来了。 上官怜儿俏脸憋得通红,半天才回上话来:“就算如此,你怎么保证没殃及无辜,依我看,那一个哥就是给你们冤枉的,要是随便来个外邦人就烧了,白帝城的名声都要给你们毁了!” “这妞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人群中有人喊道,哄笑声却少了许多。林看得暗暗摇头。 上官怜儿气得却要像干柴一样烧起来。 紫袍男子一声大笑,弄得她更加难堪:“他和这四个人纠缠不清,怎么能保证没有嫌疑?再说了,那四人脖子上挂的是什么?那是教廷的卫队才有的东西!教廷的卫队来我们这里不会是来喝茶散心的吧?” 上官怜儿还要辩驳:“强词夺理!”却见男子拂袖而去,眨眼手心里就是一团明亮的赤火,点燃了第一个教廷卫士。教廷的卫士说道:“我死后,灵魂将上天堂!而你们会下地狱!”于是闭眼不作声响。其余三个也是如此,而青年挣扎地更厉害了。 男子马上就要走到青年脚下,上官怜儿不忍心地闭上了眼。 “慢着!“却见妄之拉着林,闪现在了男子跟前。”刷“,九把利剑出鞘指向他俩,人群霎时间紧张起来。 “劫场?不自量力!“男子身形未动,五道剑气就腾空而起,卷起烟尘像他们袭去。 “呔!“林卯足气力挥出三拳,拳风将剑气凌空搅烂。妄之满脸冷汗,心惊胆战。 “好!”又是几道剑气破空而来,在将至未至之时竟凭空凝作伟岸兽影,虎首熊身蛇尾狼爪,以千钧之力、雷霆之速扑杀上来。人群中尽是惊呼声和叫好声。 林不闪不避,周身云聚雄浑真气。只见他甩出一记飞踢,劲气化刃斩在兽影腰际,顿时万物烟消云散,男子“噔噔噔”连退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说了,慢着,急什么!“林故意慢斯条理地拉长了语调。 男子知道了来者不简单,倒也不急,只是和同伴围成了一个杀机毕现的大圈。 林慢悠悠地说道:“你说他们脖子上挂了那东西就要烧了他们,那是不是所有带了和教廷有关的东西的人,你都要烧掉呢?“ 男子神色阴晴不定,不等他作答,林又说道:“那么,你是不是要把我也烧了?“ 说着,林从怀里掏出一个漆黑的折翼天使像,架子上绑着的青年登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紫袍人们眼中的杀机一瞬间凝成了实质,空气仿佛要变成花岗岩把林给挤碎,气温下降到了冰点。 “你如此身手,为何要替教廷卖命?又谁给你的胆子来白帝城放肆!” 林不以为意,又从怀里掏出了三个残破的鎏金天使像,那是来自三圣徒的战利品,紧接着是一个银色的破烂纹章。青年已经混乱地说不出话,紫袍人里为首的那名男子看得眼睛都尖了,随即仿佛相通了什么,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珠快要跳出眼眶来。余下的九个紫袍人再迟钝也看出来端倪,放下剑颤抖着望向林,眼中满是敬畏。 围观的群众有些明白了什么,有些没有,但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气氛瞬间变得很微妙很昧味。 “一位异端杀手,三位神佑武士,还有……一位圣灵!“一名站得靠后的紫袍人没忍住喊出声来,旋即脸色发白地捂住嘴,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却看见同伴都和自己一个神色。 “这太扯了。“这是大多数明白人的心声。 就连妄之他们都不知道林的经历这么曲折,这么惊心动魄。 “前辈在这,晚辈不敢猖狂。“紫袍的首领忽然拱手作揖,恭腰下拜。“把他放了!“他回头吼道。人群忽然就炸开了锅。 林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一声“前辈“叫住。只见那人保持着下拜的姿势,脸上却满是狂热:”前辈看得出也和教廷有大仇,不如加入我等,共谋大业!以前辈的战绩,任命高层十拿九稳,定能大展宏图啊!“其他九人也是一脸崇拜地看向他。 林顿时感到事态出乎意料,有些头疼,只得礼貌地回绝道:“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事务繁忙,不能兼顾。“ “那也无妨。前辈哪天回心转意,只要来白帝城皇宫边上的紫荆阁报晚辈钟皇焕的名号,到时候晚辈一定来接应前辈!“ 说罢,钟皇焕望着林的背影顿了顿,高声喊道:“不知前辈名讳?“ “林。“ 林侧过头,眼神隐晦地扫过妄之他们的方向,摆摆手,嘴角抽动,“再会”。 直到林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钟皇焕才直起身子,方正的脸上满是高兴得意。青年从架子上下来后早就一溜烟跑远了,也没人管他。钟皇焕再次面对人群振臂高呼道:“看见了吗?就连教廷号称‘神之右手’的圣灵也栽在了我们龙之后裔的手上,还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欢呼声再次燃烧起来,他的身后,是四个熊熊燃烧的火刑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6 曼洛克 浮士德 林在白帝城里绕了一大个圈子,确信没有眼线跟着,才抽身折返客栈后门,潜进客房带上门窗,从行囊里拿出假眉毛胡子简单易容,换上一身灰扑扑的寻常客商行头,扎上破旧头巾,把宝剑“墨声”用黑布裹上系在背上,往桌子上码三块足重银锭,便又摸到空无一人的马厩,轻轻拍动眯眼假寐的“乌眸”。“乌眸”和他四目相对,彷佛要对他一身滑稽的打扮笑出声来。“走了。”林收起缰绳,低声说道。“乌眸”长长地“吁”了一声,随着林朝门口走去。 屋檐上传来“叽叽喳喳”的雀鸣和扑棱翅膀的声音。 林蓦地止住了脚步,抬头看向后门,眼前正挡着一道高瘦的人影。那人掀起破烂的斗篷,露出了银灰色的长发和一双紫色眼睛。 圣灵遗物的气息,在对教廷了如指掌的人面前,像黑夜里的夜明珠一样亮眼。 青年翕动嘴唇,刚要说话,就被林迅速打断:“你想跟着我?“灼灼的目光穿透一切古怪人心。 青年目光闪烁眼神游离,他似乎举棋不定,林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就要牵着马擦身离去。青年鼓起勇气下定决心,用骑士的钢枪一般坚定的语气阐述一个事实:”你不会后悔的。” 林抬眼和他对视,青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后前进,回以一个更坚定有力的目光,他紫色的瞳孔里折射黄金的光,在阳光里擦出璀璨的花火。此刻,他脸庞上青涩的线条变得金属般刚毅。 仿佛是一名穿越了生与死的年轻的王。 “名字?“ “嗯?“ “你的名字。“ “曼洛克。“他咽了下口水,仿佛要确信什么般盯着林的眼睛,”曼洛克·浮士德。“ “跟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把你的斗篷拉紧,路上我不想要有麻烦。“ 曼洛克长舒一口气。屋檐上的雀鸟弯着脑袋看向他们,转眼就飞走了。 还是那条清幽的梨花巷子,还是那典雅的画室。 马儿在春光里嗅着梨花,四个人在大堂里静悄悄地坐着,朴素的院门紧紧地关着。 “我还以为你要走了,没想到你又来了,还把他捎上,这是要干什么?”子玉姑娘率先打破沉默,毫不客气地诘问道。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林端起瓷杯饮了一口浓茶,清新的茶液从喉咙里滚过去。“四个教廷卫士,放在教廷内部也不会是无足轻重的人物,怎么会不远万里和一个名不见经卷的人物掺和到一起,看上去还不是一路,这其中怎么会没有秘密?” “知道的秘密太多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子玉姑娘气鼓鼓地埋怨道。 “你们的秘密还少么?”林反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子玉姑娘说得斩钉截铁。 “人都在这里了,你不听听?” “喝完茶就赶紧走,没兴趣。” 林眼皮一挑,端着茶杯继续悠哉游哉地品着茗。旁边的曼洛克就坐不住了,他一会儿看看林,一会儿望向妄之,又偷眼看向子玉。 “有话要说?”子玉姑娘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曼洛克豁得站起来,左手置于腹,右掌放在左肩,弯腰行了一个古老的西方贵族礼仪:“请原谅我的冒犯,像您这样美丽的姐不应如此暴躁。” 子玉不屑地“哼”了一声。身旁的妄之却皱起了眉头,轻轻地“哎”了一声:“你这行的是什么礼?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曼洛克脸上露出了得体的微笑:“各位,请容许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曼洛克·浮士德,属于巴弗特帝国旧皇族浮士德家族,即‘薪火人皇‘一族,我的祖先即是巴弗特帝国的开创者、人皇‘巴’。“ 林喝干最后一滴茶,淡淡地说道:“没听过。“曼洛克嘴角猛地抽搐。 子玉也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只有妄之想到了什么,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哦,演得不错!我都要给你唬住了!子是不是对我妹妹有意思,直说嘛。” 曼洛克好似眼前一黑膝盖一软,差点就跌到地上。子玉气得一口茶呛在喉咙里,林才发现自己已经无茶可喝了,伸手够向茶壶。 却见妄之哈哈大笑:“哈哈,我开玩笑的,不要介意,不要介意!”旋即神色一凛,严肃地望着曼洛克的双眼:“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是现在巴弗特帝国的皇室是弗斯家族,你们家族的故事早已在八百年前消逝,‘巴’也已经无人崇拜,寻常人已经不能从历史中听说浮士德这个姓氏,而知情者也认定你们已经灭亡。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历史的尘埃一时间覆盖了整座画室。 曼洛克伤感的语调为厚重的历史添加注脚:“我们没有灭亡,我们已经灭亡;我们依旧活着,我们已经死去;我们血脉延续,我们失去自由。篡位者勾结教廷颠覆了皇朝和帝国的信仰,我们一族因为身怀力量所以没被赶尽杀绝,而是被送到教廷圈养起来。我们的力量之一,依你们的话说,可以使我们轻易地沟通‘天道’,这使得我们成为理想的祭品来承载神与神使的意念。我们是备用的、可再生的优质‘容器’。我们一族没有老人。” 所有人都怔住了,霎时间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这等秘闻本应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无人问津直到腐烂生蛆。 “我们一直想要反抗,我们知道在北方,在人皇的故乡,冰雪封印这最后的‘巴‘的神庙。直到我的父亲,塞克伐斯·浮士德领悟了’薪火‘的奥妙,才带着秘密忠于他的骑士,带着家族里最有潜力的一批人,乔装成去帝国贵族领地布道的教士团,冒险离开。教廷八百年来一直都在对我们洗脑,我们原本以为’巴‘的后裔没有孬种,我的父亲更是骗过教团当上了代理主教,但我们错了。有人背弃了自己的血脉,有人选择了背叛。我们的行踪我们的目的被泄露了。而我,是唯一逃出来,向着唯一可能摆脱教廷的方向逃跑,被追杀至此的人。”他与父亲诀别,与兄弟姐妹离散,若无根浮萍飘零至此。 他的眼睛红了,身体微微颤抖。 “我刚刚行的礼,是代表了浮士德家族的‘束缚者之礼‘,这,象征着我们家族自建立之始的四千年以来解除命运枷锁的夙愿。” 他背过身去,向祖先祈祷自己不要哭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7 不详之兆 “所以你想让我们帮助你去北方?”妄之和林同时发问。 曼洛克艰难地点了头,悬着的一颗心砰砰直跳。 “我不行,我要往南边走。“林果断拒绝,话语像剑客劈下的利刃,绝无闪躲的余地。 “我和子玉得留下来守着义父的家业,也不能走。“妄之叹了口气,转眼就堵死了来者撤退的路。 曼洛克一颗心跌到了谷底,走投无路的他僵硬地转过身望着在座的三人,紫色的眼眸中满是祈求的光芒。 林接茬道:“你不是说要去皇宫?这种事皇室想必会有兴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帮教廷的对手恢复力量也相当于是在帮自己。“ 曼洛克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不,你不明白,我不敢也不能赌。你们东方人对灵魂的钻研众所周知,谁也不知道浮士德的秘密对超凡者有怎样的吸引力。我是唯一逃出来的,我是最后的希望,我不能离了虎口又入狼窝。“他苍白的面孔上无助和绝望的光芒在闪烁,像即将渴死的泛白的鱼儿。 “那你为何要把一切都告诉我们?“子玉姑娘捻着指甲冷声问道。 “因为我赌了一把,赌我可以信任你们。该死的。”曼洛克忍不住自怨自艾。 他指着林,绝望地咆哮道:“是你把我从那该死的火刑架上救了下来,是你给了我希望;你杀了教廷那么多人,教廷绝对不会放过你:你以为圣灵就是教廷真正的底牌了吗?不!不!不!他们只是强一点的凡人罢了,有再多神赐也都只是凡人!教廷里的那些老怪物,那些半神,那些神使,那些神灵化身,随便哪一个都可以轻轻松松地捏死一群凡人!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而我,只要我找到了‘巴’的力量,教廷就绝不能再猖狂!” 他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不会放过我的。今天是卫士,明天就会是刺客,鬼知道再后天回来什么。北方,只有逃到北方,教廷触摸不到的北方。”他用双手捂住脸,蜷在了椅子上。 林放下半满的茶杯,伸手拍了拍曼洛克的肩膀。“坚强。”说罢起身走了。子玉姑娘先他一步沉默地离开了。 只剩下妄之尴尬地坐在曼洛克对面,抱着手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但你也许可以在这里先住几天,我帮你去几个老哥那里打听打听消息,说不定就有人要北上能捎你一程。“曼洛克哽咽地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说着”谢谢“。 先是经历生死,然后经历绝望,人生的大起大落就像一盏茶,添满,倒空。 林走到院落,“乌眸“正在阳光下打盹。他正要叫醒爱驹,却感觉十分不对劲。 黄昏还远着,天突然暗淡下来,太阳隐没在如墨的蠕动的色块里:仿佛是有人把浓稠的、粘黏的颜料成块成团地甩到了天上,而它们又有了生命,从天边像无数蠕虫如同军团一般挤挤挨挨地从东南向西北行进,把所有的光都像吃叶子一般吞噬殆尽,转眼间整个世界就笼罩在一片令人反胃的灰蒙蒙的氛围里,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林感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手脚几乎冻住了,四下里满是人们惊恐的尖叫声,一切飞行动物都不见了踪影。 突然在那翻滚的涌动的颜料块里,像血管里鼓起的包一样,有一缕苍蓝色的光芒在前进,拖着长长的幽光尾翼,在天空中划出八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拙劣的画笔在颜料堆上画下的拙劣的线条。 林感觉身体将要离开地面,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自己发青的脸。 四下里的尖叫也少了很多,倏地安静起来。 突然,地面上,房顶上,整个白帝城的每一寸地方,都由下而上地发出璀璨夺目的乳白色光芒,只听到几声如同洪钟大吕般的愤怒呼喝响起,那光芒刹那间化作九条须发张扬、修长飘逸的东方巨龙,长嚎着盘旋着冲向天际,在那群龙之首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白发翩翩的伟岸人物,引剑指向苍天:“何方妖孽,如此猖狂!“话音未落,漫天的黑暗都被飞舞的龙群碾碎,而苍蓝的光芒消逝在西北方的天边。 林感觉自己回到了地面,心脏跳的厉害。四下里的尖叫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哭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子玉、妄之、曼洛克和林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乌眸“焦躁不安地踢动蹄子。 片刻,子玉呜咽着吐出一句话来:“冉婆倒了,快不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8 凄凄古城 冉婆在午夜时分走了,走得很安详。 林没有选择在这时候离开,他摘下了假眉毛胡子,换上了寻常装束,把“墨声”挎在腰间,静静地坐在台阶上看月亮。 这一趟来白帝,他经历了太多的事,现在他满心迷茫,只想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阳光还迷蒙的时候,林被人从台阶上推醒,醒来才发现露水打湿了春衫。 回头看见穿着白袍扎着白帽子的子玉姑娘,她憔悴的脸庞衬着红肿的眼眶,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妄之也是同样的装束同样的神情。曼洛克面色沉重地跟在后面,把白色的头巾递给了林。即使是相识才一天的人在眼前死去,也只有最铁石心肠的人才能无动于衷。 林没有拒绝,接过头巾扎在头上,走到子玉和妄之的身边,说:“出去看看吧。” 一行四人穿过院门走过巷,来到了清冷的大街上。往日充满活力的街道此刻暮气沉沉,连打闹的孩童也没有,梨花枝头也没有早起的鸟儿在歌唱。只听得哭声连成一片,从大道的方向传来,压在每一个人心上。 待得他们走到大道上,就算早有准备得众人也被眼前得景象震撼得无言以对,惊讶得难抑悲伤。 大道两侧,是白茫茫的一片,从看不见的这头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那头。树上、楼宇间都挂满了白幡,所有五颜六色的华丽装饰要么被去除,要么被遮盖。大道中央,是一条缓缓行进的队伍,长得望不见尽头,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或是棺木走向城外。此刻已经没有哭声,此刻已经无人悼亡。沉默胜过了一切。 在这永夜一般的寂静中,在这深海一般的无声里,每一个还活着的人都在颤抖,每一个有温度的灵魂都在怒吼。看吧看吧,这就是生命的脆弱;听吧听吧,这就是弱和卑微。人类最引以为傲的精神和尊严,在这无妄的灾祸面前不堪一击。 林感觉自己最深处有什么东西“乓”得一声破碎了,没来由的烦躁、无能为力的愤怒和前所未有的弱感混杂在一起冲击着理智的防线。他感觉脑海要燃烧起来,那是灭绝一切生机的燎原大火。他多么渴望自己可以冲上那无情的高天,大声诘问那高高在上的一切无情者,“何以至此?“。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冲突着,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壳而出。 有东西挽住了林的右手,那是子玉姑娘冰冷但柔软的手掌心。林燥热的内心一下子就平静下来,回到了冰冷的现实之中。 “嗯?”林轻轻地耳语道。 “我们一起回去,把冉婆也接出来吧。” 一行四人再次折返家中,用床板改成的担架拖着冉婆瘦的身体,盖上层层洁白珍贵的白绢,慢慢地、沉重地一步一步地加入到了那望不见尽头的队伍里。林只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有抬过如此难以承受的重量。 在这缓慢的白色队伍里,没有人注意曼洛克那一头异于常人的银发,和那一双紫水晶一般的眼睛。 这一日,白帝城外埋葬了十万亡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9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场无妄的祸乱被确认为灵灾。逝去的大多是身体孱弱的老者和孩子,活下来的人中有不少时常精神恍惚、魂不守舍。习武者和练气士的灵普遍强于常人,损失最。 白帝城的灾难很快就传遍了东西南北。 还活着的人有的选择离去,一辈子都不再重返伤心之地。接连三天,每天都有大大的人群扛着包袱赶着牛马,互相告别然后逃离这里,就像新鲜的汁液从水果的裂口里被挤出来那样,很快水果就干瘪下来。到第三天的夜晚,白帝城的灯火暗了三成,偌大的一座古都,只余下不到六十万人口,愈发显得空旷寂寥。经历了五百年沧桑的寒风也不免有些瘆人起来。 梨花巷子显得更清幽了,梨花玉色的花瓣上挂着滴滴水珠,像极了伤心人的泪。 坐在台阶上望着皎洁残月的仍旧是林,只不过左手边放了一壶酒穿肠就烧的烈酒,倒在旁边的是不省人事的曼洛克和迷迷糊糊打着呼噜的妄之。子玉姑娘娉婷的身影藏在大堂的阴影里,如水的目光盯着满天云霞怔怔出神。“乌眸”立在院落一角睡得正酣。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林自斟自酌,诗句才吟出口,才想起眼前没有江只有月,兀自薄薄地笑出声来,又罚上一杯。“问君能有几多愁……” 忽然间一阵冷风吹来,钻进袖子和领口,冷得林一哆嗦。睡梦中的妄之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着什么。 林突然笑了,笑得很欢快很洒脱很奔放,月光下他的笑声万分明亮,明亮到盖住了月亮的光华。林突然又不笑了,兀得朝地上一倒再一滚,竟然也睡着了。 子玉姑娘看月色看得痴了。 院落里的一行人被不远处的火光惊醒。明艳的火、跳动的火、活泼的火肆意地燃烧着扩张着狂欢着,映得通红通红的,像熟透了又烂掉的苹果。有人围着火堆癫狂地唱歌跳舞,那熊熊燃烧着的,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的一大片房屋。没有什么人呼救也没有什么人去扑救,就放任着汹涌的烈焰把更多的房屋更多的建筑甚至是更多的生命吞噬。滚烫的热风醒了大家的酒,却见画室靠外的飞檐上已经养了一团红丹丹的火苗,飘逸的火苗勾勒出邪笑的嘴角。 四人顾不上别的,急忙从池子里舀水去灭火,但火势越发凶猛,很快就把画室的一半都给点着了。张狂的火焰把砖瓦吞噬,把墙壁吞噬,把椅子凳子桌子台子吞噬,把画纸笔颜料吞噬,把一切通通吞噬。情急之下林运气于胸从口中吐出,急速的气流把眼前的火扑灭,但转眼又围上来更多。像是有无穷无尽的鬼怪穿着奇形怪状的火红战甲,从地狱深处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突然池子里的水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化作一条粗壮的水蛇源源不断地扑向火焰,不断地撕咬着博斗着征服着,鬼怪们的攻势为之一滞,随即败下阵去。只见曼洛克定定地站在水池边,面容笃定,眼神空洞,口中念叨着晦涩的音节。 “这是一些魔法把戏。”回过神来,见众人都像看着稀世活宝一般盯着自己,曼洛克挠着脑壳解释道。“以前我从书上偷偷学的,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见众人仍旧困惑不解,曼洛克只好进一步解释道:“西方的魔法师依靠音节(咒语)沟通自然元素和超凡力量,其实就和你们的言灵差不多,只不过门槛更低。”眼睛里的得意之色像夜明珠一样闪闪发亮。 正说着,突然天上就泼起了水。只见月华中一头巨大的水麒麟昂首飞过了大半个白帝城,“哗啦”一下就一口水柱喷下来,只一瞬间猖狂的火焰就偃旗息鼓。又一个瞬间,所有的水都突然消失,就好像从没来到过。 “你做的?”林不敢置信地问道。曼洛克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错了,我的咒语实在是弱爆了。” 天马上就明了,林他们上街看去,只看见原本清幽美好的巷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原本洁白的墙面被高温舔舐得焦黄发黑,没有一栋建筑是完好的,只有他们的画室勉强幸免于难。梨花都枯了落了凋零了,混在黑乎乎的灰烬里变成肮脏的泥,树枝也断了黄了死了,跟塌掉的屋顶和房梁一道在废墟里哭泣。 林上其他地方打探消息,得知其他区域也遭了火灾。现在,只有三分之二的白帝城是完好的。林在路上遇见了眼熟的“光复会”成员向他们打探消息。满脸灰尘和汗水,不复威武仪态的紫袍人认出了林,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嚅动嘴唇:“山雨欲来啊。”然后拖着疲惫的神色忙活其他事情去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白帝城一反数百年来的波澜不惊,在迫近的风暴中即将波翻浪涌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0 紫荆阁上风云起 上 光复会的大本营毗邻皇宫,号“紫荆阁”。 上城区本是世家望族府邸的所在,今有紫荆阁傲然独立,睥睨凡尘。但凡四海之内炼得真元的武者修士,不论出身不究过往,皆可参与选拔。一朝入选,便是紫袍加身,白帝城上下除皇宫外出入不禁,旁人不得指摘,即使是王公贵族也得对他们以礼相待。只是选拔的手段极残酷、过程极艰险,非身怀绝技、意志卓绝者不能通过,所以至今紫荆阁内也只有区区两百余人,也难怪他们心高气傲、自命不凡。 紫荆阁是五年前建成的,阁主自称“紫荆法王”,行事霸道。传闻他一身紫金真雷强横无匹,非真仙不可阻挡,又祭炼上古巫藤养于心口,可破万法,纵使是仙术神通在他面前也毫无招架之力。他横空出世,风头直压皇庭。而今紫荆阁的地基,便是当初反对他的权贵们的宅邸。 绝对的力量敲响时代的钟鸣,洪钟大吕盖过一切杂音。无暇的白染上了乖戾的紫,古老神龙露出隐忍百年的獠牙,向远方的山川玼目咆哮。 林仔细聆听着钟皇焕讲述的一切。他在路上偶遇了后者,然后便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上马,一路沿着大道穿过上城区。眼前就是皇宫,左首处就是紫荆阁。 虽说是“阁”,但也占地辽阔,里面五脏俱全。从正门进入,穿过富丽堂皇的园林,入目的是恢弘气派的演武场、炼丹处、藏经阁、兵器库和许多看不出用途的建筑。高低错落、鳞次栉比、应有尽有,俨然是一座城中之城。“日后有机会一定带前辈参观,这边请。”钟皇焕半推半请把林引至最深处。那是紫荆阁主阁。主阁上下共九层,皆是紫梁紫瓦紫墙,又在每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描金镶玉。阁宽百丈,愈往上愈收窄。阁顶尖耸,站在最高层便可越过宫门眺望皇宫之内。 紫荆原本是一种花树的名字,到了这里就专指法王的巫藤,也暗合“紫金”之意。 “前辈请别动,这主阁不是这么容易进去的。”说罢,他掏出贴身的令牌,往紧闭的大门上连敲三下,然后赶紧抓住林的手,大叫一声:“起!”令牌化作流光载着两人平地飞升,顿时天地翻覆,空间相互挤压,他们彷佛从沙漏的一端倒向另一端的流沙,在宇宙内缘的无垠洁白中穿过狭窄的颈口。 脚踩踏蓝天,仰头是无垠的大地,片刻后灵魂回到肉体,于是日月归位,山川不移。入目的是金碧辉煌的雍容殿堂,碧玉立柱支撑穹顶,四面没有墙壁。空间极其辽阔高远,目力穷极处是蔚蓝澄澈的天空。林知道自己已经是在阁楼之上了,而阁内竟然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 “这就是钟兄说的前辈吗?” 林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已经座满了人,全是陌生的面孔,一样的装束,数百双眼睛像燃烧的繁星。钟皇焕好整以暇地站在他们中间,信心满满地说:“他就是我说的那位前辈!你们可以叫他林大哥!” “叫我林就行了,大哥二字不敢当。”林谦虚地回应道。这里的每一位在外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倘若他们组成军势联手攻来,林虽无性命之虞,但恐怕立马就得落荒而逃。钟皇焕这子不会坑我吧?林在心里嘀咕,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草率地就跟过来。投向他的无数目光中,有好奇,有漠不关心,有桀骜不驯。 “你就是那个家伙说的人么?”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大殿那一头滚滚而来,好若巨浪拍打岩石。林双眼微缩目光如炬,越过众人头顶看向有着高高台阶的大殿中央,却发现另一侧台阶下早已或坐或站着形形色色的各路豪杰,分成大大几个派别,领头的在最前面,他们身后地势走低处是黑压压一片,约摸五百人,却像史前森林一般安静。而正中央高大的紫玉王座上,正端坐着一个魁梧伟岸的身影,只见他:头秃眉紫,面红无须,眼神幽邃,嘴唇漆黑,赤裸的上身肌肉虬劲,条条突出的粗壮血管里仿佛有澎湃的江河在涌动,胸口文着乌紫发亮的紫荆图腾,整个人宛若跨越了洪荒太古的巨兽一般,在举手投足间自然有无可阻挡的侵略性和压迫力。 绝世强者! 林嘴唇发干,脑中只蹦出这四个大字来。但内心的孤傲绝不容许他屈服。他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拱手回复道:“正是在下。想必阁下便是法王了,不知有何指教?” 支配者的目光在他身上审视了许久,众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气氛霎时间变得沉重,沉重到所有的声响都沉淀到了世界边缘。 许久过后,“好啊!竹老头可是教了个好徒弟。”爽朗的大笑声从王座上爆发,激荡回旋,众人的心情为之一松。 林却大惊失色,蓦地抬起头来,“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和我师傅什么关系?”紧接着才察觉自己的失态。 “怎么知道的?就凭你腰间的那一把剑,和你那跟竹老头一样的倔脾气!哈哈哈哈!就跟他当年见师傅一样,刚烈得很也死板得很!哈!抛下师妹一个人去跟他的竹子过活,到最后便宜了别人,老呆子现在心里一定后悔地要死!哈哈!不过也用不着难过了,旧世界已经没了,师妹也没了,师门也没了,没了没了没了!” 他几乎是在咆哮。“没了!”像千钧重锤砸在胸口,众人都是脸色一白,修为稍逊的更是一口血喷出来。说罢,他气喘吁吁,眼角泛红,胸前的荆棘处隐隐要有丹朱迸出来。他的目光有万千世界之重,猛然砸在林身上,林浑身“噼啪”作响动弹不得。 “记住了,我,紫荆法王,道门的孽徒,也是你的师叔!”议论声瞬间就炸开了锅。 “记住了,如果再见到你师傅,替我告诉他,我,节有失,大节无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1 紫荆阁上风云起 中 咆哮过后是平静。法王闭目不语,沉默成苍茫岁月。 林坐立难安。四面八方无数意味难明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几乎要探究尽他所有的秘密。随着旧大陆的毁灭,奋战最前线的大能者们相继陨落,曾为天下正统的道门逐渐凋敝,幸存者们将道藏公布天下后就销声匿迹。过往已成秘辛,历史的锈斑侵蚀一切。而现在,法王的同门,一位道门新生代弟子的出现,激起了所有人莫大的兴趣。 过了半炷香时间,最后的几批宾客姗姗来迟,其中赫然有皇室的踪影。来者行色匆匆,刚要上前行礼,法王站起来扫视大殿,颔首道:“很好,都来了。” 所有的声响像蜡烛被吹灭,连一丝烟都没有。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人人屏息自危。 “我们离开旧大陆漂泊至此,已是多少岁月?”法王突然发问。 无人回应,连擦汗时衣角摩擦的声音都一清二楚。没有人知道法王的这一个问题背后有何隐喻。精通世故者怕引火烧身,初出茅庐者又何曾见过如此场面,早已噤若寒蝉。即使是身披紫袍的天之骄子们,也明白自己不是被提问的对象,心有灵犀不发一言。 “难道没有谁知道么?”法王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额头隐约有青筋暴起。 “八百余年。”林无法忍受这诡异的寂静,像清晨第一只在林间歌唱的鸟儿打破了沉默。呼气声在耳边响起,此起彼伏。 “哈,总算还有一个像样的。”法王欣慰地朝林点了点头,随即大发雷霆:“你们在白帝城在扶桑都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唯唯诺诺胆怕事,一点都没有古人的风骨,难道是这里的山水让你们变软弱了吗!就凭你们这样的胆识,怎么光复先贤的荣光!血都白流了吗!” 法王的年龄远超外貌,他的资历足以俯视群雄。就算是鹤颜白发的老者,在他的训斥下也羞愧地低下了头。无人斗胆反驳。 还是皇室率先站了出来。二皇子朗声道:“回禀法王,方才是我等怠慢了。只是不知阁下召集吾等所为何事,还望告知。” 法王冷哼一声,重重坐下。“你们可记得,是什么毁灭了旧大陆。” “史书有云,天外有魔称太上,其爪牙称太虚,先贤称其‘虚蛊’,可寄宿苍生,噬魂夺魄,宿主徒有形骸,数日后化作尸鬼。三千年前,虚蛊爆发未成大祸,其后虽多有反复,然皆以等闲灵灾视之。孰料,八百前,青云山上仙受外魔蛊惑,血祭全门引太上降临。一时天地失度魂魄失所,故土破灭家国沦丧,万事万物尽归虚无。诸至尊无力回天,乃穷尽仙机耗尽寿元封印邪孽于旧陆,散去永夜海之迷障。亿万先民,仅有百万泛舟西行而生,此即薪火航线。”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久远的史话唤醒沉睡的记忆,往昔的光阴历历在目。这是每一名龙之后裔必然学习的历史,所有的传说都以此为分界线,民族的命运在此产生裂痕。 但是,这和法王今天要说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想“光复”旧大陆? 这太疯狂了,没人会想这么做。林努力地把这个念头从脑中擦去。今非昔比,当初先贤们的败亡已经证明了太上的强大超乎想象,更不用提龙之后裔式微的今日,又有多少力量可以动员呢?各派传承青黄不接,这八百年间,可没有再出现过可以比肩先贤的人物,纵使是一时风光无限的天才们,也如一闪即逝的流星,转眼就泯然众人。更何况,即使侥幸成功了,那么又由谁来收拾残局呢?即使是辉煌如当初的皓龙皇朝,也不过是各门各派、王者世家名义上的宗主。当灭顶之灾来临,五湖四海自然会团结一致;但和平岁月里的汹涌暗流足以摧毁一切脆弱的表象。 “记性不错。”法王难得地称赞道。林的思绪被来回了现实。所有人都等着法王的下一句话。 “那么,听好了,它们,盯上这块大陆了!第一站,就是白帝城!”语不惊人死不休。 彷佛一声惊雷炸响,恍惚是在梦境之中。有人连扇自己三个响亮的耳光,手掌和面孔都是通红。 “这可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人群中有人已经顾不得其他,大声抗议道。 “白帝城十之八九的有能者都在这里,我会随口胡诌?”法王不怒自威,却是罕见地承认了与会者们的价值。在场的都是身怀真元的武者和修士。 可没有人会为此高兴。“你有什么依据?”又有人大叫道。 “依据?依据就是前天的那场大灾!强取魂魄,夺人灵气,这正是虚蛊的手段。那八道蓝色灵光上的气息,我怎么会认错!即使那感觉很模糊,也告诉我:它们来了!” “万一那只是场灵灾呢?又为什么是白帝城?” “万一?灵灾?当初先人也是这么认为的!至于为什么是白帝城,你们还没资格知道!”法王的狂妄不可一世。人群之中少数知晓些许秘辛的老人眉头紧锁,连大气也不敢出。 整个大殿都沸腾了,并且愈演愈烈。在这如同灭世宣告的发言下,没有人能够保持冷静,即使是一向沉着的林也头脑发晕,无法分辨法王话语的真假。以法王的身份自然是不大可能说谎,可是这样的证据怎能服众?法王难道真的只是在欺骗众人吗?那他又有什么好处什么目的呢? “够了!”法王将一切杂音、一切多余的议论通通驱逐。整个大殿都只剩下了他的呐喊。 “你们要证据,我就给你们证据!” 说罢,他扭头看向远处的蓝天。 “老家伙真够磨蹭的,还在那里看些什么?” 远处朦胧的白色光宇里浮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负剑老者。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正是那位驭龙而行驱散妖邪的仙人! “祖皇?”皇室的人却是连嘴都合不拢。林才知道,这位竟然是皓龙皇朝现存最年长的上皇,人称“龙祖”的昊天老祖。 昊天老祖面色如常,微微颔首示意:“干得不错。”他安慰后辈们。 “东西呢?”法王寒声问道。 “不急,还有位老朋友,这次多亏了他帮忙才这么顺利,你快快打开结界放他进来。” 话音未落,空间泛起波纹,无数斑斓的光芒像涟漪一圈圈扩散,在这梦幻之海的中央,一株五彩玉莲华凌空绽放,花苞徐徐打开,莲心之上十多道人影或立或坐。 “紫金道人,数百年未见,气色依旧啊。”为首的是一位穿五色道袍、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执翡翠如意轻敲掌心。他却不以“法王”称呼此地的主人。 “散华老贼,不请自来破了我结界,是要和我比试比试?”众人眼前一花,法王便窜至男子面前,使一个鹰爪手抓去,顷刻间紫电激荡。男子面露微笑,用手中翡翠如意轻轻一拨,就挑开了法王攻势。法王大怒,另一只手上绽放璀璨金光,直插向男子咽喉,风起云涌有龙吟虎啸之声。男子“呼”地吐出一口五彩云气,开作一朵精巧的莲花挡在身前。却见莲花“砰”的一声化作流火缠绕在法王手臂上,法王的攻势为之一缓。男子顺势后撤,见法王依旧不依不挠,一边连忙摇头苦笑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我认输,法宝都要给你打没了。”一边心疼地摸着龟裂了半的玉如意。 法王闻言才刹住脚步。“还有你们呢?”他挑衅地看向散华仙人身后的众人。“和这个老贼勾搭到一起,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他招了招手,一脸的满不在乎。 “打不了打不了。我们只是一群道人,离登仙还远着。就连上仙都败给您,我们就不自不量力了。”这群人都是数百年间勉强触及“道”之边缘的修士,在宫中跟随龙祖修行,也是白帝城的希望之星,但就连他们对法王也不敢有丝毫得罪。 法王根本不理会他们,热切的目光停留在人群边缘的一位僧人、一位少妇、一位风水先生和一位黑袍高帽修士身上。“你们竟然也一起来了,甚好,甚好,不来切磋切磋?”语气却是缓和了许多,彷佛长江大河走出山岭汇入平原。 “善哉,施主还是放过老僧吧,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僧人苦笑道。少妇画扇掩面含笑不语。法王的目光扫过风水先生空空的眼眶不由一愣。黑袍高帽修士反而向他寒暄道:“昊兄近来可好?你这脾气可一点没变啊。” “东皇兄,甚好,甚好。”法王已经没了脾气。老友相聚,他也不是无情无义。“反正到最后也要去找你们的。这次的事想必你们已经清楚了,但光靠我们的人手远远不够,还得动员辈们配合。你们在,正好一起给他们讲解讲解。” 说罢,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环顾四周,大声叫道:“师兄呢?竹老头哪去了?”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林的心中一阵失落。 “你师兄只要往竹林里一躲,可没人能寻得到他。”龙祖不解风情地打趣,引来法王的怒目而视。 散华上仙轻轻地拍了两下手,虚无中凭空显现一柄七色玉莲蓬,从莲心蹦出两颗透明莲子。莲子里滚出两个沉睡的人。一个是寻常百姓打扮,另一个是武者模样。 地面抬升,与会的人们看得更清楚了。大家围成一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头绪。林死死盯着那两个人影,那其中彷佛有某种物质在吸引着他,即使有人找他搭讪也不理会。 “就这你也要找人帮忙?”法王嫌弃地看着散华上仙故作潇洒的样子,不屑地质问龙祖。 “要让人睡着,一点把戏就够了。要让没有魂魄的非人之物也‘睡’着,这等手段还是散华老兄最在行。万幸这里是白帝城,至少我们占有地利。”龙祖老脸一红,低声解释。 散华上仙用玉如意轻轻一点那两人眉心,他们便清醒过来。“我这是怎么啦,我这是在哪?”他们茫然又无知,就要站起身来往人群里走去。 龙祖手腕一抖,一道剑光闪过,将那名“寻常百姓”拦腰斩断。那名“寻常百姓”倒在地上一边大声哭号着:“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一边伸手要去抓自己的下半身。随即又是一声尖叫。他看见自己身体的边缘流出和常人一样的鲜血,但身体里面却没有血肉,而是一片扭曲的、蠕动的黑暗,那是来自天外虚空的恶意,来自无妄命运的诅咒。他嘶吼着,每一丝、每一条鲜红的血管都穿透皮肤显露出来。他咆哮着,双目赤红,嘴里生出獠牙,双手变作兽爪。他感觉不到疼痛,他感到的只有无尽的暴戾和饥渴! 一道金色的雷霆贯穿了他的头颅。三昧真火在一瞬间焚烧尽他的遗体。“抱歉。”龙祖躬身为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哀悼。 “这就是由虚蛊制造的尸鬼,我们称他们为尸鬼。早期的尸鬼看上去外表和常人无异,但这种转化不可逆转,一律杀无赦!”法王的咆哮响彻耳与心。 另一名武者打扮的人早就惊呆了。众人的目光转向了他。他吓得赶忙跪下来求饶:“大人们饶命,的只是一介武夫,从没犯过什么事,饶命啊饶命……” “即使灵魂沦陷,宿主也不能自察,这才是真正的悲哀。”龙祖垂下眼帘哀叹道。“但是,真正的人已经死了,现在只不过是鸠占鹊巢,放下错误的怜悯,除掉敌人,才能为死者报仇!” 他的剑落下,如银河倒挂长虹坠落。 他的剑被抵住了。 武者面容扭曲,声音使人毛骨悚然。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 龙祖眉头紧皱。“妖孽还不降伏!”剑身白光大作,化作一条白龙咬断了武者的手掌和脖子。 静候多时的僧人合掌轻声念响佛号,当空显出法印,耀眼金光将武者的尸骸牢牢镇压。龙祖归剑入鞘,退后收息,神色轻松,看着武者的尸骸飞散作光点。 却见那金光之中,浮现一团像无数只蛞蝓在蠕动的阴影。很快,那阴影就生出了万千变形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 龙祖顿时变了脸色,失声惊叫。 “妖孽,你究竟吃了多少人!”散华上仙勃然大怒。 “呵呵呵,你们所有的祖宗,你们东陆的所有人。”阴影里传出恐怖的笑声,他的话语成功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怒火。 “这,还是尸鬼?”有人战战兢兢地问道。就连林注视着那团阴影都感受到了恶心感和违和感。那不是应该出现在“世界”这一概念里的造物,它的造主只来自虚无,它的内核是混沌。 “我,是太虚。”阴影纠正了他,无数双变形的眼睛转向他。倒霉的家伙惨叫一声,在所有人恐惧的目光中,他的身形一点点地拔高、扭曲、变形。他的眼球蹦出来,里面早没了人的光彩。 紫与金交相辉映,法王一拳便终结了初生的怪物。他气急败坏地吼道:“怎么回事,这他妈的不仅是虚蛊!还是他妈的古老种!你们都是瞎子吗!” “先别说了,太强了,镇压不住了,助我一臂之力,毁了它!”僧人咬破了嘴唇。 法王暴喝一声,周身紫电涌动,不乏金光闪烁。紫金真气是道门至高功法之一,法王将它与雷法相结合,已是炉火纯青、至臻化境。 “劫!” 雷电封锁了每一处角落,化身无量天灾笼罩一切毁灭一切。电光激荡,形成一圈光幕将后辈们隔绝在圈外,也扰乱了他们的视觉与听觉。雷笼内,紫金狂蛇张扬、威猛、不可一世,乱舞着对着阴影撕咬。 “哈哈哈,很好,有意思。但你们的手段不能奈何我们。太上赋予了更多,远超你们想象。”无数眼睛、耳朵、鼻子、嘴巴被撕裂,又有更多生出来。 “这里,可是白帝城!”龙祖双手捏决,口中念念有词。无数烈焰缠绕他的双手,那是太阳的金色愤怒!烈焰凝聚在他的手中化作一把羽毛状的长剑,他一拍心口,一口鲜血浇灌在烈焰之中,那黄金之中更闪动黑红二色。他挥动剑诀,烈焰吹开紫电,将阴影削去十之二三。 “金乌?”阴影发出惊叹和嘲弄:“但是,还不够,还不够……” 龙祖再次挥洒剑气,剑气没入虚空,消散在镜花水月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散华,你想干什么?”龙祖难以置信地质问。散华上仙一头黑发无风自动,仙云缭绕间无数莲华开合生灭。 “我……一开始就大意了……被反将一军……心……我!”他发出惊天的嘶吼,手中翡翠如意青光大作,劈面就朝龙祖打来,龙祖始料未及,精神一阵恍惚,转眼就陷入层层叠叠的万重幻境迷宫。 僧人大惊,抬手一道佛光却被七彩云霞挡住。少妇抛出画扇,山川江岳迎头压下,日月星海浩荡长明;风水先生袖中飞出玄黄二气,化一面风幡招来黄风黑水。散华上仙身影一顿,化作一缕烟气凭空出现在少妇身前,举起翡翠如意当头砸下。 情急之下,少妇摘下玉簪向空中一掷,玉簪化凰,叼走了散华上仙手中如意。“不要管我们,专心对付虚蛊!”她冲法王喊道。 散华上仙狰狞一笑,青光闪耀,玉凰凌空炸裂,翡翠如意又回到了他手中。“半仙怎么知道真仙的手段!”他双目血红,已是厉鬼一般。 四周的空间起了波纹,像水一样,就要把少妇溺死。 僧人和风水先生就要杀上前来,千百朵莲花是千百道杀机,硬生生阻挡住了他们的脚步。 一旁观望许久的黑袍修士突然出手。 “三昧真火?就这种玩意?”散华上仙暴躁地吼叫,但他的攻势不得不停住,他的莲海一片接着一片化灰。只一瞬间,僧人和风水先生就突破阻挡围杀上来。 “真仙?你现在还好意思自称真仙?就让我领教领教你的手段!”黑袍修士厉声呵斥。 “就你这个不再是真仙的半仙?痴心妄想!”散华上仙挥袖舞出无量云霞,云中有幻象千万。围攻的四人不敢直视,竟然落在下风。 另一边,那无数蛞蝓般的暗影剧烈蠕动起来,把空间咬出无数破洞。“你们,的确最了解我们,虽然我们并不介意,但你们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你们很了不起,所以你们必须灭亡。你们的命运已经注定,太上的脱困指日可待。” 太虚将残破的空间折叠在一起,它的“触手”就要穿透空间穿越时间触摸大殿中的其他人。“完美的养料,将会成就至少二十名年轻太虚的造物之门。”以魂魄为引,以大道为孕,新的太虚将通过“门户”来到现实。 如果他得逞,那么白帝城的有生力量将被一打尽!这,才是它冒险操纵散华,潜入紫金阁的目的!也只有散华上仙的幻术,可以骗过毫无猜忌的法王等人的眼睛! “休想!”法王怒不可遏。突然,肆虐的紫电气势一缓。这是他真元不济的预兆吗?阴影中传来“桀桀”的笑声。 穿梭雷电的丛林,法王飞身扑向越来越虚幻的阴影。 “你知道,老子当初为什么会被逐出道门吗?”他的嘴角扯出一个邪魅至极的微笑。“因为,老子修的还有太古巫术!” 他胸口的刺青活了过来,从血肉之中抽出碗口粗、数丈长的黑紫巫藤,巫藤中空,洞内有青鳞紫面三眼有角蛇,蛇即是法王一半的灵魂,来御使那绝世巫藤。那巫藤是用太古巨凶之一的尘世巨蟒尸骸以邪法所炼,蕴含大道真意,可吞莽荒万物。 而只有“道“,才能伤害到太虚。 巫藤笔直地刺穿了阴影,没有打偏。 巫藤上打开了无数口子,一滴一缕,有节奏地汲取如血的阴影。 巫藤如同血管一样贲张、收缩、律动。 巫藤发出“噗噗噗“的声响,彷佛心脏在跳。 巫藤发出光芒,无色的光芒,说不出颜色的光芒,心惊胆战的光芒。 巫藤上出现了一朵花苞。妖异的花苞。 花苞开始绽放。妖艳的花。 不详、诡异、扭曲。 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争斗。瞠目结舌,冷汗直冒。即是不是第一次目睹巫藤,也免不了内心生寒。 这就是禁忌,这就是异端,这就是力量。 不亚于玩火自焚、与狼共舞。 “你运气,很好,你的运气,很坏……”阴影里的声音越发迷乱。 “聒噪!”法王的气势节节飙升。“八百年前我功力未成,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师妹死在眼前。我发誓,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来复仇!”他双目流血,喉咙嘶哑,泪腺在百年前早已干枯。“太虚,也不过如此!” “呵呵呵呵……”阴影里再次发出难听的笑声。“在超脱时空的虚无里,时间上的死亡没有意义。深渊在回望着你,太上注视着你,我期待在虚空和你相遇……呵呵呵呵……好好品尝你同胞的灵魂吧……”仿佛预言的最后回响,宛若宿命的诅咒。 阴影,消散。 散华上仙两眼翻白,直挺挺地倒下去。龙祖蓦然惊醒,两眼茫然。 片刻后,一片狼藉的大殿内。 所有人都知道,战争,要来了。 “这场战争从未停止过。”法王端坐王座之上,对白帝城的中流砥柱们如此宣告。“唯一的问题只有时间。白帝城会是第一战。之后,我们要么回归旧大陆,要么在这里迎击它们。” 一片寂静。命运的洪流中,林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和身不由己。 龙祖正色道:“假如真的封印破除,它们倾巢而出,我们有希望吗?或者说,新世界有希望吗?” 法王铁青着脸,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这里是我们的主场。我们有了准备。我们不会犯同样的错误。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不会退!” 龙祖出神地望向他,许久才一声叹息:“退?我们还有哪里可以退?” 说罢摆摆手转身离去:“我去帝国、教廷还有其他地方走走,希望他们还有明白人。这里和散华就暂且交给你,想必这几天你能应付。”白衣飘飘,幻作仙鹤对天曲颈唳鸣,弹指间没入云深不知处。 “老家伙尽整些花里胡哨的。”法王嗤笑道。在他的胸口,仍旧爬着赤紫的巫藤。在靠近心口的位置,新结了一朵淡淡的无蕊花,花瓣扬起漂亮的弧度,像极了魔鬼充满诱惑的嘴角。 弱不会招致毁灭,傲慢才会。这是先民从鲜血和悔恨中总结的教诲。这一次,轮到谁傲慢了呢?太虚,还是人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2 紫荆阁上风云起 下 来不及未雨绸缪,已经是兵临城下。 敌人就在我们中间。谁也不知道白帝城内,究竟有多少无害的羔羊会在时光流转的一瞬化身择人而噬的饿狼;谁也不知道这大殿之内,有多少皮囊下潜伏着异形的怪物。昔日还把酒言欢的兄弟姐妹,如今安在否? 众人面面相觑。人群里,猜忌、担忧、疑虑,像朽木上的毒菌野蛮生长。 太虚之无形,尸鬼之诡踪,是压在众人心口的巨石。就连仙人也马失前蹄,寻常的武者修士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众人的情绪连成一片漆黑的汪洋,恐惧的涟漪在蔓延。 倔强如林,也感觉天光灰暗,暮色欲来。 龙祖走了,只留下法王主持大局。 “肃静!”声如洪钟,扫荡四方。大殿里顿时像雨后的树林一样安静。所有人都抬起头,充满希冀地等待着领导者的只言片语。此刻,他们无比渴望得到宽慰。 “瞧瞧你们的孬种样!”法王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连一点勇气都拿不出来?我们曾经击败了它们一次,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的确,只不过代价是旧大陆的毁灭。 “太虚并不都如它那么强大。”法王语气放缓,狼狈的众人眼睛一亮。“我不知道旧大陆的封印为什么会松动,但先贤耗尽生命的成果绝不可能那么脆弱!那些古老种,想要脱困绝非易事。最大的可能,是有那么一两只使了些手段率先出来,想要模糊我们的视线。太上不可能突破封印,而虚蛊的脱身也要付出代价。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大量的尸鬼和少许新生虚蛊。尸鬼不足为惧,没有积累的虚蛊也不堪一击。”当然,不堪一击只是对仙人而言。真正可怕的只有太上,那是扭曲因果、解离世界的理解之外的存在。 “而白帝城,是维系并加固旧大陆封印的最后一个节点,也是我们的主场,即使是虚蛊的古老种也会被压制!”法王又扔下一颗重磅炸弹。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都议论纷纷。秘密的揭露超乎想象,没有谁可以矜持。 这,也封死了所有人的退路。一旦太上脱困而出,世界将分崩离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另外,不用担心你们之中有谁是尸鬼。真元对于尸鬼化有天然的抵抗力,我的结界也没那么愚蠢。”法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春风化雨拂去了众人心中的忧虑。 “但是,还有没有虚蛊潜伏其中,我可就不知道了。毕竟结界不是我的专长,我也没兴趣一个又一个检查。”刚刚平定下来的海面再次风起云涌。人生的大起大落总是充满了刺激。 “那,我们该怎么办?”有人哭丧着脸发问。这是绝大多数人的心声,余下的都已经吓傻了,只有少数人呈现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比如包括钟皇焕在内的一簇紫袍人。 法王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钟皇焕快步上前,向众人点头示意。“请大家安静。面对虚蛊,我们并非手足无措。八百年的时光,足够我们做许多研究,明白很多事情。”他平稳、冷静到近乎冷漠、中气十足的声音很快博得了听众的好感和信任,就连林也微微蹙眉,对钟皇焕天生的凝聚力感到惊讶甚至是嫉妒。 “尸鬼,是被夺取了灵魂的变异躯壳。”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了午后阳光般的感染力。“而太虚,也就是虚蛊,是时空的行者、灵的集合。”众人屏息凝神,若有所思。 “对于尸鬼,只须破其形,再以真力去其残灵。而对于虚蛊,很遗憾,只有仙家手段可以应付。总而言之,以‘真’斩鬼,以‘道’破虚。”现在,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得道之人寡,寻常人遇虚蛊,十死无生。 “但是。”转折之语扣人心弦。“众所周知,祭炼法宝一直是我们传统的技艺,而其中,符箓之术以其低廉的成本和简单易行的特点为人称道。”他循循善诱,耐心开导。 “你是说,我们已经炼制出来克制虚蛊的符箓?”机灵的人激动地叫喊出来。符箓之术,林有所耳闻,不过再往深处就是他的知识盲区。在一片啧啧称赞声中,林也不能保持淡定,他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装出很懂的样子。 钟皇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克制说不上,区分和牵制倒是可以指望的上。”他的语气顿了顿,“只要不是古老种的话。”林看见他快速无声地嘟哝。 钟皇焕凭空取出一张符箓。符箓以黄纸为底,上面用如血的朱砂描画玄奥文字。符箓上萦绕着“道“的气息,稀薄、微不可察但聊胜于无。这是那群跟随龙祖修行的道人们通宵一晚上的手笔。“道”之力虽弱,但也已经脱胎换骨,能借来天地大势,不可等闲视之。 “这种符箓最大的价值在于能直接杀伤尸鬼。”众人看上去有些失望,钟皇焕也不气馁。“修士的真元有限,更应该用在战斗上而不是像水一样去浪费地扑灭尸鬼的残灵。永远,永远,不要瞧尸鬼的数量!我们估计,即使是我们现在采取措施,白帝城也要有一半的百姓沦为尸鬼,更不要提可能的、从白帝城扩散向其他区域的了!”他声色俱厉,他的话语使人冷汗直冒。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因为没用。”法王接话了。“普通人在这场战争中只会是牺牲品,能决定胜负的只有我们。我们的任务,是守住白帝城,而给时间让无关之人离开,会减轻压力。白帝城外有地方军团处理,在这里安全之前不需要我们担心。而且,如果有必要,不排除武力肃清一切有转化可能的普通人的可能。不分贵贱,一视同仁。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这将会是一场超乎想象的、没有底线的战争。”冰冷、无情,完全不像是温血动物的言语。就连钟皇焕也大张嘴巴,脑子宕机,对这计划之外的发言感到震惊和恐惧。 法王继续面无表情地侃侃而谈。“这种符箓很有用。只要一丁点儿的元力就能自动激活上面的术法。当然,如果嫌麻烦也可以动手把尸鬼砍死。但是,在击倒尸鬼之后,永远不要忘记解决残灵。方法很简单,将符箓贴上去、扔上去、丢上去都可以,只要和扭曲之‘虚’接触就会招来三昧火,一点都不会耗费自己的元力。如果没有灭掉残灵,相信我,你会对之后的事情永生难忘。记住了,只有一点儿渣都不剩的尸鬼,才是真正被消灭的尸鬼。另外,‘虚’会和元力相抵消,别怪我没提醒。” “至于对虚蛊,很难指望它真正有什么作用。当然,如果数量足够多,堆死一个新生的虚蛊还是很有希望的,毕竟炮仗够大也能炸死大象。成了气候的虚蛊只有用‘道’才能对付,你们大多数人自求多福吧。” “此战,无人可退。白帝城,乃至扶桑,都进入紧急状态。战争已经开始,临阵脱逃者诛九族。血仇早已铸成,投降虚蛊者杀无赦。” 一段话,背后将是腥风血雨、尸横遍野。 一片死寂。没有人胆敢发出异议。 “这种符箓,我们每人能分到多少?”有人战战兢兢地提问。 法王轻轻一笑。“这东西我们本来没什么储备。但是既然敌人打上门了,我们也不能太过气。赶了一夜的工,勉强弄出来千万张吧。”这个数字让林瞠目结舌,王座旁十几位道人若有若无的黑眼圈也就可以理解了。 毕竟符箓这种东西的原料是易损毁腐烂的纸张,就算有莫大的威能也不适宜长久贮存,更别提岁月对效能的侵蚀。与其大量制造然后等它慢慢成为废纸,还不如少量储存然后在需要的时候卯足力气赶工,只要蓝本还在那就是皆大欢喜。道人们手段繁多,生产力还是极为惊人的。只不过要想让道人们卖力,合适的督工很关键。 “另外,用这符箓制成的符水可以强化抗性,而对于被虚蛊附身者却是致命的毒药。”自空无中,每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一碗清水,水里面是一团晃动的火。 “喝下去。有异状者、拒不从命者,杀无赦。” 焚符箓以驱邪,饮符水以肃厄。 紫袍人们率先饮尽符水,随即分散到人群中去,督促与监督他们执行命令。整个画面充满了压迫感和仪式感。偶尔有刀光剑影划过,紫色的雷霆如影随形,骚乱发生又被镇压。 林豪爽地仰头一饮而尽。 没什么味道。 火焰穿过喉咙,温温的,一点也不难受。 火焰来到胸膛,火焰找到心脏。 寒冷。 时间仿佛被冻结。 寒冷从四肢里发散出来。 彷佛穿越了虚空,林感觉在神游天外。 火焰被挤入虚无的间渊。 火焰发出哀嚎。 火焰熄灭。 寒冷。 时间回到了现实,灵魂回到了肉体。 血液温暖,如汩汩春泉。 “这是符水的效果?果然神奇。”林心想。 他神色如常,神清气爽,甚至还想再来一碗。 不一会儿,大殿内开始分发符箓。林即使只有一个人,也拿到了厚厚的上百张。“不够再来取。”法王如此保证,督工马上要再次挥舞鞭子。 光幕中门户洞开,众人陆陆续续离去,努力不回头看已成灰的、可能是曾经友人的尸体。法王已经为他们规划好了任务。而像林这样的散兵游勇,暂时不用听从调度可以自由行动。 林前脚刚抬起,才一愣神,就出现在了王座边上,法王面前。 “有没有兴趣跟我修行?”法王的要求直截了当,简明易懂。 林略一思索,躬身道歉:“恕晚辈无礼,晚辈已有师从,不宜再拜师门。”他的姿态,就如同咬定青山的一杆竹。 “竹老头那家伙能教给你什么!”法王不屑地摆摆手。“我看得出来,你走的是武道为主,术法为辅的道路。这种修行方式本来就难以成功。但是,只要你有一个好老师,一个比竹老头好得多的老师,以你的资质,登仙在望。”法王的评价,从来不会夸大。林现在只是一个连“道”的边缘都尚未触及的毛头子,在法王眼中,价值却已经超过了那一干修士。 林努力平复心情,不卑不亢地回道:“恕晚辈无礼,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晚辈不能背弃老师,更不能背弃养父。” 法王惋惜地点了点头。“你随时可以改主意。我的路,和你要走的路,很像。” 林深深一鞠躬,就要离去。 法王再次叫住他,抛给他一个令牌,通体发紫,形状如盾,上纹三朵惟妙惟肖的妖冶之花。“这是光复会的令牌,别拒绝,你会用得上。” “记住了,没有一种站在杀戮场顶点的致命生物,是在温室里成长的。”这句话不只是送与林的,也是提点修士们的。这是雄狮对幼狮的告诫与期望。 愿你砥砺自我,锐不可当。 林若有所思,再一鞠躬,转身离去。 结束时,大殿里少了五十余条已经腐朽的生命。走出来的,都是钢铁的复仇尖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3 薄暮冥冥 以术求道者,常称为修士。辟谷纳灵,炼气化真。有幸触摸道之边缘,窥得真理一斑者,称为道人、真人。御使大道如臂膀者,称半仙。不拘泥天道,而自在超脱,变化万千者,称真仙。 以武求真者,统称为武者。武者百炼,可御内气,内气衍真元,可为宗师。真元合天韵,是宗师境界。臻于化境,行天地所不能,则称圣称尊。 术与武,既相辅相成,又殊途同归。 北方,北方,三千大山之中霜雪千年的北方,群山的祭司在用生命吟叹。 太上无形,太上无情,太上无性。 星辰是宇宙的钥匙,到达锁孔转动命运的齿轮。时之声无法传达至空之境界,割裂、同化、扭转、颠覆。 虚无啊虚无,既是永恒也是一瞬!创世的迷雾消散,万籁俱寂,灵魂之海化归始源之森。剥开表面,解读时间诞生之前的谜语。太初的谜底是无。虚无啊虚无,是未知也是全知! 让火焰跳动,让火焰熄灭。炽炎的咏叹发起自万物的禁忌之理。世界在首尾相衔的蛇身上奔跑,因果轮回不爽。一的火盆里无尽世界星星点点、生生灭灭,一即是全,全即是一,全的彼岸上搁浅着无数倒影。 苍生的血液汇聚,苍生的眼球堆积,苍生腐败如溃堤。那在不可识不可知壁垒上回响的,是远去众神投下骰子的余音。 行走,行走,横渡虚空吧。 啊,荒谬基座之上,粉碎常理的撞针敲开真理大门。祭坛之上,圣子的首级,无瑕的天塔。傲慢地记载故事的纸张之上,灵光自平面穿透立体的一瞬。 太上,太上,古老的仪式呼唤您的降临! 白帝城,夕阳西下近黄昏。 薄暮冥冥,天光昏黄。明明还是暖春时节,迎面吹来的微风却带着凝实的凉意。入目的是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的大街,原本应在华灯初上里人欢马叫的闹市街区此时也无人问津,家家户户如同有预感般闭门不出,竟给人满目疮痍之感,唯有三三两两袅袅升起的炊烟昭示着生命依旧在顽强地存活。 紫荆阁的布告效果拔群,各方势力雷厉风行。“光复会”的成员成群执着兵刃法器往四处去巡逻,各家的私军也纷纷出动,手里的刀剑寒光霍霍。 谁也不知道,在这一家家紧闭的门窗背后,有多少是真正的人,有多少是虚假的影;谁也不知道在命运的拐角会遭遇何物,谁也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鲜血在无声流淌。 未知是最大的恐怖,就像一张致命蛛隐藏在层层命运迷雾当中,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飞蛾扑火,然后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时间没有人知道的地点以没有人知道的方式献出生命。危机无声无息,死亡无影无形。 皇家禁卫也破天荒地上了街。一队装备精良的人马在几位干练长者的带领下朝城门进发。有人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 林身轻如燕,疾行于屋脊之上楼宇之巅。他担心白露画室的朋友们,更害怕他们已沦为空空的行尸。 片刻,白露画室。 妄之在前院里打着哈欠,曼洛克蹲在地上,一边将干粮掰碎送到“乌眸”口中,一边对神驹健美的线条啧啧称赞。 “先别动!”林抬手祭出一张符箓,单薄的纸张在晚风里猎猎作响,自然的韵律急促且狂躁,仿佛连大气都争先恐后地离开这里。符箓比大地更沉默,妄之和曼洛克暂且平安无事。 “子玉呢?”没有理会他俩的疑问与寒暄,林蹙着眉头提问。 妄之一脸奇怪地朝他挤眉弄眼,和曼洛克指指点点嚼着耳朵,看上去他俩已经打成一片。 林不耐烦地侧过身,就当门前杵了两根木头。 即使经受了烈火的暴行,画室的大体依旧完整。六扇雕花木门焦了半边,又用纸暂且糊上缺口,里面映出油灯的暖橘色光芒和幢幢人影。 “这里还有别人?”林紧张又诧异地询问。 “是啊,来了两拨人,说是现在世道古怪不放心子玉姑娘。都在里面聊着呢。我和曼洛克老弟对诗画可不在行,这不是逃出来乘凉了吗。”妄之挺胸叉腰、神色惬意,打着哈哈看曼洛克喂马。 林不苟言笑。两道符箓如最轻巧的黄蝶,无声无息地降落在木门上。赤红的火花一闪而过,似邪气四溢的嘴角,揪住了林紧绷的心。 “这是什么东方的把戏?”曼洛克英俊的脸庞上写满好奇。妄之却变得安静且严肃,像无风深岭里隐居的树。 林如深冬般缄默。他悄无声息地上前,用剑挑开门。 却见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胖公子正对大门而站,先是惊奇再是欣喜地看向他:“原来是林老兄,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有话好好说嘛,我又没得罪你,你手里的剑倒要把我吓死了。”林费了点功夫才想起他叫魏国荣。 他旁边站着另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穿着粉绿描金的华丽大褂,戴着高高的通红鎏金帽子,神色倨傲,看见林便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哪里来的无礼匹夫,快来人给我把他拿下去!”说完身后便窜出一个健壮家仆。 只是身形一幻,林便用剑柄将家仆砸晕在地,剑尖抵在年轻人因恐惧而发皱的眉心。“都呆在原地别动,违抗者死。”来客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另一只手中通体发紫的盾状令牌上,三朵闪闪发亮的荆棘之花使他们魂飞魄散。林头一次觉得特权是真他妈好用。 “林兄牛逼啊,深藏不露,佩服佩服!”始终不着调的“朋友”魏国荣好奇心旺盛得像刚破壳的雏鸟,情不自禁地凑近了仔细打量那块令牌。“以前我顶破天也只见过两朵花的,三朵花的令牌还是闻所未闻。两朵花就能让我爹爹亲自接待,三朵花岂不是要和王爷一个辈分了?哇,林兄是什么时候发达的。欸,话说你这令牌不会是假冒的吗?”说着,他还要伸手去摸。只听得“啊呀”一声痛呼,他双眼噙着泪珠,把被电得焦黑的手指塞在嘴里吮个不停。 林是哭笑不得,一点儿也严肃不起来了。年轻人气急败坏地瞥了胖子一眼,然后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心翼翼地说道:“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人可否先收了剑,有话好好说嘛。”此刻他是一点不敢放肆。子玉默不作声,倒没有丝毫害怕,只一脸狐疑地瞅着他。 年轻人带了四位家仆,胖子带了三位,不算林自己,室内共十人,眼下都看不出什么异样。林归剑入鞘,目光落在年轻人脸上,年轻人一个激灵,立马堆笑巴结道:“在下李天华,是名门李氏的族长次子,家系传自散华上仙。晚辈虽不才,愿为大人献犬马之劳。”林微微一怔,没想到刚刚才见到散华本尊,这里又遇到了他的后人,好个世事无常、人生如戏。 李天华察觉到林神色的细微变化,自以为神仙后人的身份唬住了对方,飘飘然沾沾自喜起来:“前辈年轻有为,何不入我李家,我一定会说服族长代为引见仙尊。” 林冷淡且无奈地回道:“不用了,半刻钟前刚见过,也没什么好聊的。”李天华神色一僵,随即大惊失色:“什么,你说你见过仙尊?”他差点就脱口而出自己连仙尊的一根毫毛也压根没见过的事实。 不止见过,还看着他被打趴下。林在心里吐槽。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黄历,连续遇见的两个人都是活宝。 “你们这两天有听说什么事吗?” 魏国荣满脸委屈,李天华一脸茫然。看样子虚蛊的事情完全没有被提前传播出去? 后者虚张着嘴巴还想说话,林神色一凛,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发话:“请所有人都到外面的空地上去,隔一尺站好。”又对子玉姑娘作揖道:“多有得罪,过会儿我会解释的,现在请你相信我。”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来到空地上围成一圈。妄之和曼洛克藏在墙角兴奋地交头接耳。 林站在众人中央,凌空祭出十张符箓。顷刻间,十道流火汇聚成三条锁链,将三名不断嘶吼和挣扎的家仆牢牢捆住。林轻拍剑鞘,玄乌宝剑飞出,贯穿三人心口回到林的手中。 林早就在院落中偷偷布下法印,只须请君入瓮,御剑奇术杀敌如探囊取物,寻常修士也无从避其锋芒。至于这么做有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不足道也。 三具尸体倒在地上,真火涌动如群蛇撕咬。那幽深的、不祥的、扭曲的既是漆黑又不是漆黑的“虚”像波纹一样翻滚晃动,然后在“道”那微不足道的打压和蹂躏下逐渐消融、升腾,最后凝实了!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遍全身,汗毛倒立,彷佛窒息! 那升腾的黑影在空中膨胀成一条巨蛇,蛇首上是三张扭曲的、破裂的面容,三张嘴带着哭腔说起索命的话语:“为什么要杀我?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阵阵阴风中,肌肉如同岩石一般僵硬。 那巨蛇张开漆黑巨口,遮蔽了院落的天空。林一声怒吼,飞剑再次出鞘,如同织女手中的针来回翻飞,电光火石之间将巨蛇刺了无数个窟窿。巨蛇不闪不避,只从巨口之中伸出十数双苗条细长的玉女般的手,捏出玄妙的法印,那剑便停在半空,不住地颤抖着。林见讨不到好处,抬手射出数张符箓,化作火将天空笼罩。“走!”他呼唤众人,“快走!走!” 该死的,它竟然用出了“术”!林已经可以肯定,他遇到了新生的虚蛊。运气真是糟透了! 声势浩大的火比蝉翼还脆弱。突破火焰之幕的是三个共用身躯的硕大蛇头,分别喷吐着绛紫的霾、苍黄的光和青黑的风,一切沾染到的都要快速腐朽,从创始之初被放逐到纪元之末。在这无声的时光潮汐里,就连宇宙的容颜都要老去。 虚蛊,也就是太虚,是太上的造物,世界之旅者,蔑视生灵者,也是“虚假的道”的创造和支配者。再年轻的太虚也是超越常识之存在,甚至直接拥有在弱世界只身灭世的威能。越是强大的世界,越是丰腴的饕餮场。而最后的最后,终末的终末,当世界之表被撕开,世界之里将归于垂涎已久的太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4 迷雾重重 时间之树上有无数的分杈,未来是叶,选择是花,宿命是枯荣。 虫群尽享饕餮筵席,汁液行将干涸变质,未来如正午的水珠烟消云散。深秋的使节来临时,满地都是朽败的落红。 新生的太虚聆听冥冥中的低语,使命已经知悉。即使过早脱离血肉魂茔所铸的温床,天赋异能依然锐不可当。 腐朽蔓延的速度,已经赶超希望的脚步。 林停在原地。“你们先走。”作为实力最卓越者,他有着自己的担当,哪怕螳臂当车、去而无返,侠士的义勇也在他的血脉里流淌。紫荆阁上,法王玩笑般的一句“炮仗够大也能炸死大象”给了他孤注一掷的灵感。只有“道”才能对付太虚,凭借手中符箓的数量,说不定能出奇制胜。 双手捏决,真元流转,真气如洪波涌起,吹动了最后的八十七张符箓,排列在空中,像一口钟将林罩住。钟身旋动,真火流转,化为火焰之轮硬生生磨灭了三个蛇头的吐息,在蛇身上撕开瓷器般的裂痕。“起!”林向前方一指,真火化形,一对凤凰展翅高空,从天而降舍身撞向巨蛇。霎时间,烈火如同千百朵红莲在三座山丘上绽放,热浪推得林向后倒去。 那火之山中,已没了虚蛊气焰。 林松了一口气,就要走回院落里,取遗落在地上的宝剑“墨声”。火焰辟开一条径,一片赤红中间一点黑十分显眼,“墨声”不愧是仙人铸造的异宝,永恒的形体蔑视苍茫岁月。 死灰复燃! 火之山翻腾、顷颓,漆黑的巨蛇从业火的地狱中再临凡世,霾与光与风,再次裹挟着腐朽的死亡,向着林喷吐而去!这一刻,死兆星彷佛在他的头顶闪烁。 千钧一发之际,紫金色的电光闪耀,一个弧形的罩子将林护住。令牌上散发出幽幽的光,法王的“你会用得上”在短短一刻钟后就戏剧性地应验了! 令牌上承载了法王的一部分道行,但在这持续不断的毒息中也后继无力、岌岌可危。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那罩子也要黯淡下来,如同烛火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就在紫金光罩消逝的一瞬,令牌上射出一道霹雳,有如开辟洪荒的一指,将巨蛇正中的一个头颅劈了个粉碎。巨蛇惊惧地尖叫,林趁此机会闪身拔了宝剑,催动剑诀,破空几道剑光就是往蛇腹上杀去! 可惜,巨蛇非寻常之物,剑光斩在它身躯上如同石沉大海,不泛起一丝波纹。那巨蛇从中间的断口里又迅速再生出一个一号的头颅来,从蛇身上,更是凭空变出来三对人腿人足。受伤的巨蛇愈发狂暴,它放弃了喷吐,直接就奔腾着碾压过来! 迎面而来是毁灭的飓风,四周的建筑,无论是画室还是邻里的房屋,都在震动中化作面粉一样的细尘。还好子玉、妄之等人都已经跑远了,但现在更应该考虑如何脱身。双足点地如蜻蜓点水,转瞬跃上半空,高举利剑凌空劈下,剑身上真元卷起炽烈的风暴,如同来自高天的神明之怒。这是林最具破坏力的一剑,是大巧不工的一剑,一力降十会的一剑。这一剑,隐隐有着大道至简的韵味。 斜阳色暮,侠客独行。剑下生,或剑下死。 大地裂开一道数丈深的口子,巨蛇被从中间劈成两半。 烟尘散尽,乾坤落定。剑客独自站在废墟里叹气。生死之间大道的感悟福至心灵却转瞬即逝,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独留回味无穷。 收剑,归鞘。转身,离去。 无声无息,出乎意料,超乎想象。 “虚”,从巨蛇的尸体上飞升而出,幻作一个执戟的人形,从背后贯穿了林不设防的胸膛,面部是变幻莫测的得逞笑容。 大意了!“只有一点儿渣都不剩的尸鬼,才是真正被消灭的尸鬼”,虚蛊更是如此。 如同噩梦里的低语,在耳畔阴森地响起。“你不会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吧?堂堂太虚,可不是你这样孱弱的凡人拼运气可以解决的。我可得感谢你,你是绝佳的温床,用不了太久我就可以成为真正的支配者,之前的打闹在你死后既往不咎。” 黑暗如同流动的雾气,从耳、口、鼻中侵袭而入。意识陷入无穷的彷徨。 林彷佛在做梦。晨光熹微,竹林鸡鸣,悠长的时光在慢捣声里被煮成午后。午后便是黄昏,黄昏之后便是黑夜,一去不还的黑夜。 林站在黑夜的门口,犹豫着。无数双手在背后不耐烦地推搡着。“拥抱永恒的快乐和宁静把。”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招手的身影在黑夜的那一端若隐若现,唯独不见师傅的。林想回过头去找师傅,却发现身后是逐渐崩塌的悬崖,无数长着獠牙的恶鬼在从崖底往上爬! 他手中没有剑,浑身也使不上力气,脚下从平地演变成光滑的曲线,将他向无穷的黑夜抛去! 他感到了无力吗?不,他感受到了愤怒。 从林意识深处,有不知名的力量突围而出。那是一万双被遗忘的眼睛,一万双将自己遗忘的眼睛,一万双受缚的眼睛。一万个声音在怒吼,一万个声音在咆哮,一万个声音在高声吟唱。在伟大之理的圆环中央,最低处也是最高处,一万条血脉一万个灵魂的奉献升华为一体,赋予了自己崭新的名字:“群”。 黑夜消散了,幻像消散了,彷徨之苦消散了。 从迷宫的回廊中回到现实,耳边是太虚的恐怖吼叫。“这不可能,是什么在拒绝伟大的太虚!这是什么!“白日梦魇不过如此。 衣物早已被侵蚀殆尽,林半身赤口还被贯穿。当真无计可施了么?心头泛起悲凉,但更多的还是平静。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挂在脖子上的锦囊上。师傅送的礼物,此时也泛起了苍黄,想必要不了多久也会朽烂了。 “这是什么?”太虚化做的人形也注意到了锦囊。“难道就是这个玩意儿?”它一爪子抢走锦囊,用指尖将它挑开。 刺目的金光使林睁不开眼。 一圈圈的光华,凝聚成一把前所未见的金色长枪,古老的气息中散发着炽热的波动。光线被扭曲,空气彷佛在燃烧,金色长枪在光阴流转的一瞬,由上而下刺穿了虚蛊的眉心,从脊骨处透出来。 “啊……啊……”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虚蛊此刻如同脱水的鱼,它的身体如同老化的墙面层层剥落。 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没有迟疑,他攥住长戟,猛地一用力,便将它硬生生拔了出来,任血肉飞溅。这一动作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倒在血泊中,大口地喘着热气。 长枪上发散耀眼的光,如同创始之初的明媚,呼唤着万物的回归。在这凌驾万物之上的神圣光芒中,倒下的、粉碎的事物开始复原,死去的花木重新抽枝,林的伤口奇迹般愈合。 震惊。 没有什么比劫后余生更令人喜悦了。 林躺在地上鼻孔出气。 虚蛊已经不见了踪影。突然,金色的长枪再次飞升而起,这一次,致命的枪尖对准了林的眉心——无穷的杀机和敌意像火山一般爆发,就如同千万年的怨恨! 必中,必杀,必死!这是圣枪之誓言! 丧钟在耳边敲响,冥界的大门洞开,死神在眼前招手,魔鬼的微笑亲切和蔼。 从林的眼睛里,射出了愤怒的光,彷佛无数视线的汇聚,无数命运的焦点。 圣枪动摇了,困惑了,最后崩溃了。 光点落在地上,是更加残破的古卷。上面,一行警告一闪而过。“你不能再使用它了。” 一切动静消失。众人从远处的藏身处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恢复如初的画室和衣衫褴褛的林。 一队修士珊珊来迟。林摇了摇头,地处偏僻,就算他们及时赶到,没有仙人的支援,也是必死无疑。 古卷还是被收入了锦囊里。林心中疑虑丛生。这古卷,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化作长枪?为什么能干掉虚蛊?为什么会想杀死自己?最后的讯息又是谁留下的?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重重迷雾当中,前途未卜。就像行走在湿冷的雨夜,永远不知道前方哪里会有灯光。他的直觉告诉他,古卷上有大秘密,而且绝对不会是好事。但是,他的直觉也警示他,严守这一秘密。 只须顺其自然,毋庸烦恼。 只是,你预见了这一切吗?黑石老人的形象变得愈发深不可测。 命运似乎不可捉摸。 黄昏远行,天光渐敛,快要入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5 杀机毕现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修行之路蛰伏万千艰险,前路两畔埋葬多少尸骨。疑云之内,杀阵之中,没有谁可以清新脱俗。大潮翻涌,暗礁险恶,命运的航线上危机四伏。 姗姗来迟的支援告知他们,白帝城内烽烟四起,大量兵马都被内城爆发的尸鬼大潮牵制住了,无瑕顾及偏远角落。要想活命,只能动身前往上城区。为了应对已然失控的情况,皇宫已经开放结界。作为最后也是唯一的避难所和堡垒,所有有生力量都必须响应号召在此集结。 说罢,他们就急匆匆地赶往其他聚落发布通知,只留给林他们十来张符箓。 尸鬼来再多林也不惧,他决计要杀个七进七出。但是一想到虚蛊面前九死一生的恐怖,不免心底发寒。求生是每一个除疯子以外的人的本能,无意义的倔强和傲慢只会带来无价值的牺牲。 “那么,我们走起?”妄之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风趣地调侃道:“正好我还没见过皇宫是什么样呢?能进皇宫,这事可以吹一辈子。”气氛一松,大家逐渐有说有笑起来,很快便动身了。 林也摇了摇头,心想考虑那么多干什么,前面有路,走便是了。就像一块滚石。 街道仿佛在一日之内破败,残破的窗柩默示争斗的痕迹。没有什么行人,即使偶尔瞅见一闪而过的人影,彼此也是远远避开,生怕对方是择人而噬的饿鬼。所以路上很安静,大家的话题逐渐熄灭。 只有胖哥是个例外。 “哎哟,我说,这路上怎么一家店也没呀。”胖子鼓着腮帮子抱怨道。 “你呀,真是心宽体胖,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子玉姑娘忍不住捂着嘴打趣道。 胖子心想好不容易搭上话了,瞬间变得滔滔不绝起来。“可不是嘛,我妈妈也经常夸我,什么时候都能够往好处想,还说我会吃亏,亏吃多了就要长胖……” 林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胖子立马识趣地捂住嘴巴。魏国荣的抱怨提醒了他:此时街上空荡荡的,连应该出现的巡逻队都没有,死寂得不像话,像极了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 突然间,从一扇门后闪出一道癫狂的身影:“杀呀!”一个神色狂乱的男子挥舞着明晃晃的大刀,踉踉跄跄地冲上来。 胖子“呀”的一声,飞速地滚成一个球躲到了临街的空货柜后面。妄之跨步挡在子玉姑娘身前,林侧肩撞入来者怀中,反手就摘了他的刀,把他擒拿在地上。 来人一阵恍惚,半响之后扭过脖子看向林,松开左手掌露出里面皱皱巴巴的两张符箓:“啊,原来你们不是尸鬼啊,快走吧,走吧……”说罢昏死过去。林推开他所从来的大门,血腥气便扑鼻而来,隐隐约约在昏暗中辨认出躯干和断肢,而里面早就没了活人的气息。再把来者翻过来掀起衣服一看,一道血色的大豁口从大腿一直延到胸膛,深可见骨,内脏都被切成两瓣,眼见是救不活了。林叹一口气,帮他盍上了眼。 往上城区去还要沿着大道走近十里路,太阳隐没在楼宇背后,最后的天光飘渺细长。 在这场浩劫之中,只有些许功力傍身的武者和修士面临着比寻常百姓更加残酷的未来。他们的实力不足以在与尸鬼的争斗中全身而退,然而侠士精神和荣誉感的苛责使他们无法置身事外。路见不平的勇和匹夫有责的义支撑起他们的傲骨,也成为了他们的索命符。他们就如同火灾里裹成球逃生的蚁群最外围的的那一圈工卒,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但是无怨,也无悔。既然做不到生若夏花,何尝不能死若秋月。 战士的墓志铭上铭刻的箴言永垂不朽——死有所值,便是死得其所。 前方的楼宇早已分崩离析。废墟遮掩了道路,里面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 林定睛一看,四起的尘埃之中,是十来只张牙舞爪的尸鬼,和三道殊死抵抗的身影。 “好!”林眼前一亮。那三人中,一光头行僧使虎虎生风的碎金长棍,一青面大汉使劈山断铁的玄金双锏,一蓝衣女子使烈火熊熊的赤色双刀。却见他们的动作行云流水、配合滴水不漏、呼应天衣无缝,区区三人,硬是挡住了不惧生死、丧失理智的尸鬼群。 尸鬼早已没了人样。獠牙狰狞,眼球突出,身形拔高且佝偻,皮肤早已剥离,血色的肉和森白的骨裸露出来。躯干比常人胀大一圈,四肢却是极消瘦,五指化作利爪轻易便可以划断钢铁。它们有着灵猿的敏捷,行动如风侵略如火;它们有着巨熊的力量,只消一握便可粉碎百炼之躯的天灵盖。它们是毁灭的前锋,灾厄的化身,一对一足以虐杀寻常功力者。 长棍舞,短锏砸,双刀斩。绝地之中觅生机。 女子轻点莲步,身影飘忽不定,足下冰花点点、寒气弥散,就连尸鬼的手臂上都挂了一层薄薄的蓝霜。女子轻笑之间,已在尸鬼背后切开口子,两指捻符,送入那伤口之中。真火自天来,从无生,由心现,弹指间尸鬼便化作一根尖叫的火炬。 林看得真切,料想那女子纵使身手了得、天赋异禀,也可惜尚未修得真元,驱动不了符箓上的道法,只能用笨办法。虽是下策,胜在行之有效。 “啊!”只听见青面大汉一声惨叫,一愣神的功夫,他的面颊被伺机而动的尸鬼撕去一半。“二哥!”“二弟!”鲜血淋漓间,三人的阵脚大乱。尸鬼们一看有机可乘,完全不管化成灰的同伴,嘶嚎着扑杀上去! “孽障!”林怒吼道。音波之中真气化风浪,推得尸鬼天旋地转、天翻地覆。他如同一道闪电跃动、旋转、停留。瞬息未过,手起刃落间已是一地不成形的尸块。收剑归鞘,挺拔如峰! 三人都是惊魂未定。 “谢大侠救命之恩!”三人抱拳道,绝口不提先前林远远观望的事。 林看着青面大汉毁了大半、甚至开始溃烂的脸,心里难免愧疚。 他打出一道真元,随拇指传入大汉体内,流转至丹田,起汩汩暖流,转眼便止住了血,伤口也有好转的趋势。 “谢前辈!”大汉大喜过望。这真元不仅能助他恢复伤势,还能替他梳理经脉打通关节,武功精进有望。 林面色如常,真元依旧浩瀚如海。“这里只有你们吗?”随行的妄之他们也赶上来了,不安地四顾张望着。 “我们本来是跟着大队前去接应避难的队伍的,在途中遇到尸鬼大潮留下断后,一路撤退,到现在只剩下我们仨了。”行僧面色悲怆,闻者无不动容。 风轻扬,带来异样的声响。林眼角瞥见还未处理的尸鬼残骸,心里大呼糟糕! (法兰不死队二阶段动画?0-0) 从满地散乱的尸块里,飘飞出无数萤火虫般的闪烁奇异光芒的光点,汇聚成千缕玉线升腾至半空,在不详的韵律和神秘的氛围中交织成螺旋的高塔,蔓延至顶点的是令人恶心的刺目火焰,那是自漂泊的现实召唤永恒的劫掠者们归来的引航之灯,也是灾厄之兆。 “虚”本应该蛰伏于此等待再次的寄生和发芽,但嗜血的饥渴的恶魔通过“虚”穿越空间的缝隙嗅到了至臻血肉的芳香,已经按捺不住将要汇聚于此,空闲的太上们纷纷动身。 万亿分之一的概率,地狱的特等奖,这该死的美丽的世界。 突然,浴火的高塔开始晃动然后倾斜,若隐若现变得透明,最后隐没在现实之壁背后。 刺骨的寒意和侵染全身的危机感开始退潮,第六感不再狂发警报。 只有尸鬼,被“虚”的暴动吸引的尸鬼,垂涎新鲜生命的尸鬼,嘶吼着从远处的巷子和街角奔袭而来。十,二十,五十! 林倒持长剑箭步冲出,挽出玄青月华斩断多少罪孽。青面大汉一声怪叫像一阵风般冲出,女子和行僧紧随其后,像锋利的箭头凿穿尸鬼的包围。 胖子魏国荣和世家子弟李天华躲在护卫背后瑟瑟发抖,妄之拔剑将子玉姑娘护在身后。曼洛克牵着马倒也面无惧色,只是搭在剑柄上的手愈发跃跃欲试起来。 林一把抛出手中的十余张符箓,化作漫天的火焰。真火从天而降,像无数把旋转的赤红油纸伞缓缓飘落,落在地上开出红莲的艳歌。无论是尸鬼,还是残存的“虚”,都在这降世的审判烈焰里泯灭于无形。 宗师境,求真塑元。宗师之境,闻道炼魂。一步之遥,却如同天堑。即便如此,真元大成者依旧是人中龙凤。 “啪,啪,啪。”无有处传出了响亮的掌声。“精彩,精彩。” 自无人注意到的阴影之中,走出来一道潇洒飘逸的身影。轻袍缓带,长袖翩翩,颇有名士风度。人们记不住他的面容,他的声音却使人如沐春风。 他似乎没有重量,他的脚步像猫一样悄无声息。他似乎没有气味,大自然的风带来一切想象。 他在离众人三丈远的地方驻足微笑,折扇轻拍掌心。 “敢问施主尊姓大名?”青面大汉朗声问道。林皱起眉头。妄之面色沉着。曼洛克手心被汗水浸湿。 他笑了,洒脱、自在、无拘无束。“妙哉,妙哉。你们和其他人真是太不一样了,有趣,有趣。” 说着,他的手中便出现了一张染了血的符箓,轻轻一撮,三昧火便灼烧他的手掌,“虚”的光辉耀眼夺目。 “如你们所见。”他轻轻甩手,像掸去最微不足道的灰尘,徒劳的真火无力地熄灭。“我,叫‘诗人’。” 太虚。 “不必担心,我与你们没有过节,古老的岁月已经教会了我谦卑和冷静。”他的语调像火炉边的故事。“我对无端的杀戮没有兴趣,我只钟情于诗歌。最美的诗歌。” 众人绝不放松警惕。 “诗人”略显遗憾。他接着歌颂道:“这世上最丑陋的是灵魂,最美丽也是灵魂。没有哪一首诗歌,能够和以灵魂为墨来书写的至珍瑰宝相媲美。我行走大地,采摘与众不同的灵魂来滋润笔端。” “而现在,我只需要你们的一点点灵魂。作为回报,我将带你们一览不存在于此世的风景。” 登上梦境的桥梁,真实与虚幻交融一体,光怪陆离的回廊发出呼唤!羔羊穿过迷失之门,明光一现,灵魂升天。 剑风划破“诗人”的面容,停留在他的鼻尖。 林的眼睛、鼻子、耳朵里满是淤黑的血。曼洛克趴在地上咳出一地猩红。其他人双目失神,已然灵魂出窍。 “不错,很不错,是两个上好的料子!”“诗人”双眼发出幽幽的绿光,像饥饿了一个世纪。 “快……走。”林拼尽全力对唯一醒着的曼洛克吐出这两个字,手中的剑却是再也不得寸近。 “能走的掉么?”曼洛克满脸苦涩。难道“巴”的末裔将要殒命于此? “诗人”狂笑着抓住林的头,将他拉到怀里,低声祈祷:“感谢无处不在又绝不存在的天父,使我能够体会一切之美。”他轻轻地在林的额头上如同神父祝福新生儿般给予庄重一吻,痛苦的洗礼席卷灵魂,在意识的海洋掀起万顷风暴! “愿落叶归根,迷途的羔羊找到归途。”薄凉的夜色里升腾神圣之光,超越常理、伦理、道理、盒中真理的神圣之理,诗人的吟游之歌! 仿佛穿梭于千年的隧道之中,拉伸,回旋!意识在混沌中清醒,清醒中混沌。就在一个瞬间,林看到了世界万千,尽头边界闪烁着钻石般的光,无数倒挂的浮沉之影里,是苍生千变万化的命运!还没等他看个真切,他的意识又回到了现实。 他和曼洛克两个人躺在地上,“诗人”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突然,“诗人“暴怒地将折扇摔烂在地,猛一跺脚:”罢了,记得你们俩一人欠我一个人情!”他一挥袖,从天空灌注而下几道灵光。“还给你们,都还给你们!” “记住,到时候我回来找你们的!”他搁下一句怒气冲冲的咒骂,阴影再次将他包裹,很快,他前往了被遗忘的国度。 众人都缓缓清醒过来,对当下的状况都一脸茫然。记忆中一片茫然,谁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6 浴血之路 没有人记得“诗人”的来访,但谁都能察觉到危机的临近。 大地在颤抖,瓦砾在坠落,众人的心情跌至低谷。 成百上千的尸鬼如嗅到气味的猎犬,循着记忆中残存的信号,从四面八方本能地包抄过来。 前后左右东南西北,都是一浪接一浪的暴虐之军!众人就像棋盘之上陷在四点黑之间的玉白,只等着冥冥的命运之手将他们移去。然而,现实不是棋局,战场可没有规则。 岂可坐以待毙!危难之际曼洛克挺身而出,遥指前方大喊:“向着皇城突围!路上一定会有援军!”众人精神一振,低落的士气在名为希望的旗帜下凝聚和回升。林微微颔首,目光犀利,朗声应和:“吾为先锋!”余音未散,人已化作疾风杀入敌群之内,转眼便撕开一个鲜血淋漓的缺口。已经顾不上处理残存的“虚”了,兵贵神速! “我们快跟上!”曼洛克催促众人。身后的尸鬼大潮越来越近了,嘶吼声混合血腥气和恶臭里压迫着逃亡者的神经。曼洛克一咬牙,将“乌眸”的缰绳塞到妄之手中,拔剑撤到队伍的背面:“我来断后!”剑身上散发奇妙的波动,与空气共鸣,风的精灵发出欢呼,庆祝新王的到来。他轻声朗诵简短的咒文,风的精灵如约端坐在他的肩头,为他带来加护与祝福。 同时,他指示三人组分散到队伍的两边守护侧翼。胖子魏国荣把自己的家仆都打发去支援开道的林,李天华面露挣扎,终究没对自己的下属下达什么命令。 妄之狂啸一声,将子玉姑娘抱到了“乌眸”的背上,一拍马腿:“老兄,看你了,事后请你更多的糕饼团子米酒。”不等回应,闪身也来到队伍后方:“曼老兄,我来助你!”手中一把铁环大刀铮铮作响。 尸鬼悍不畏死,但林一行人不乏个中好手,如激流中逆水行舟,竟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来。耳边回荡的,尽是尸鬼兽性的咆哮和刀刃劈开血肉的声音。鲜血模糊了视线,但掩盖不了昂扬的战意。仅仅几个来回,林已经清开一条尸山血海中横行无阻的前路,“墨声”上挂满热红,衣襟上纤尘不染。 在队伍的最后,妄之的大刀挥洒自如,有开山之豪爽,劲风呼啸间将来犯之敌一刀两断。曼洛克如同下马的骑士,堂堂正正地劈、砍、斩、刺、削、挑,剑法精湛毅力卓绝。两侧,三人组虽然力有不逮,但还能勉力支撑。队伍缓慢地前行,坚定又充满希望。 “快,跟上林!挺住就是胜利!”曼洛克为众人加油打气。 不远处,破空传来弓弦振动之声。 “是援军!”魏国荣一喜,高举双臂欢呼道。 “白痴快趴下!”李天华身形晃动,转眼将胖子摁在地上。却见几簇羽箭尖啸着飞来,在反应不及的护卫脑袋上绽放一片红白,行僧的肩上也中了一箭,血肉翻起露出白骨。子玉姑娘倚在马背上,用碧色细剑挑开飞箭,惊声叫道:“这是冲我们来的!” 在道路前方,闪出二十道身披甲胄、背挎重箭、手执长弓的“人影”,却见他们面色灰败,肌肤都已腐烂,一双血红的瞳子和发狂的尸鬼没有两样。他们捻弓搭箭,都不做瞄准,抬手就是一轮箭雨,掀起一阵铁锈味的风暴,淬毒的箭头冲着众人的眉心、喉头、胸口无情地袭来。 “岂有此理!”林鼓真气于腹,吹息搅乱了箭雨,使它们越过众人头顶,没入混乱的尸鬼大军中。“哈!”他发力冲刺。在面前的废墟里,竟然立起两具持长戟的腐朽士卒,闪电般将手中利刃送向林的胸口。 “喝!”林身影似幻,扭转身姿斩下长戟的枪头,欺身即是两掌轰出,两具腐朽的身躯在罡风之下灰飞烟灭。 还没等林挡住下一波箭雨,在身后的尸鬼大军中,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如同山岳的愤怒。 一只庞大的阴影,碾碎了挡道的蝼蚁般的尸鬼,滚滚雷霆一般奔腾而来。那是怎样的扭曲和亵渎!数不清的尸体被连接在一起,数不清的腿支撑着它,数不清的手痛苦地拍打,数不清的人脸在流血和咆哮,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冤死的枉死的惨死的一切!那怪物从流脓的结疤的伤口里扯出森白的锋利的断骨,挥舞着杀戮着碾压过来! “处理弓箭手!这东西我们先拦住!”曼洛克声嘶力竭地大吼,但他的手也在微微发颤。 林深知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双目喷出火来,冲入弓箭手和更多长戟兵的包围圈里大杀四方。 曼洛克看着怪物越来越近了。 “愿先祖的力量与我同在!”他高举利剑,不顾惊慌失措、门户大开的尸鬼们,眼神炯炯。 妄之看着怪物身上无数张人脸的无数双眼睛,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我的能力应该没有用吧?” 怪物发出嘲弄的笑声,瞬间爆出成吨血浆,痛苦且愤怒地尖叫。妄之得逞地嘿嘿直笑。这是他最喜欢的把戏,一个不知道真相的问题只有“不知道”这一种诚实的回答,虽然这会使谎言炸弹的威力降低,但对视的眼睛可有千百,那是千百残存的被暴虐支配的灵智。 “好机会!”曼洛克手中聚集了风的力量,狂风释放野性的原始之怒!每一缕每一道的风刃都旋转着,切割着,绞碎着,刮过怪物,拉出一条由碎肉和血浆组成的百米猩红横幕。 狂风卷起尘埃,模糊了守卫者的视线。当尘埃落地,入目的是遍地狼藉。 “喔呜。”妄之吹了一个俏皮的口哨,一巴掌拍在曼洛克的肩膀上,“没看出来你这么能打,老实说,有这样的本事,你又怎么会被抓住呢?” 曼洛克经那一巴掌,却是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妄之眼疾手快将他搀住,早躺到了地上。“那些人会给我机会吗?而且,你也看见了这招消耗有多惨。”他的双颊不正常地泛白发青,这是魔力严重损耗的结果。 无论面对何等穷凶极恶的怪物,真正的骑士都不应该退缩。坦然地接受死亡是奉献与牺牲的基石,无论身处何地,竭尽全力保护弱乃真正的骑士之天职。 妄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来搀着你,别掉队了。” 队伍前方,林身形如同鬼魅,灵敏迅捷地移动、出剑!尘归尘,土归土,四周落满了腐朽的弓与戟。当他回望,不觉神色大变。“心!”他真气迸发,冲天而上,又如同流星坠落。 妄之他们回首身后,才惊骇地发现,那本应早已被风暴撕碎的怪物,竟然无声地再次直立起来——这一次,它不再是山岳一般扭曲的连接的人类肉团,而是一个由无数躯干组成的巨人,足足有五层楼的高度。更精悍,但更令人心底发寒。它的影子投影在身后的街道上,其中仿佛有无穷魂灵哭嚎。 巨人横臂一挥往凌空飞来的林扫去。林引剑在前,剑气似波光如明月,绚烂地绽放。只听得“扑哧”一声,巨人的手臂齐腕而断,下了一场淋漓的血雨。“中看不中打的东西!”林在空中虚踏两步,便踩到了巨人的肩膀上,往要害处刺去。 他却没想到巨人的肩膀突然裂开了,里面伸出十七八双沾满鲜血的手,攥住了他的脚板、脚踝和腿肚子,使出惊人的力道把他往里面拉去。林躲闪不及着了道,转眼就只露出个头顶。“吞”下林后,巨人加开速度向着队伍狂奔,大地出现裂痕。 “林!”妄之玼目欲裂,使出浑身力气抛出手中铁环大刀。大刀划破长风穿透巨人的膝盖,巨人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步伐却是迟钝了些许。“走!”妄之扶着曼洛克回到队伍中。他知道他们没有对付巨人的办法,当务之急是赶快逃命。他的直觉告诉他,林不会这么容易就牺牲。 “啊!”原先中了一箭的行僧行动不便,十分武功只能使出七分,稍有不慎便被围攻的尸鬼抓了破绽扑倒在地,弹指间就是只尸鬼压上去啃、咬、撕、挠,很快就不再传出声音来。队伍的阵型被破了一角,眼看尸鬼大军就要趁势蜂拥而入。千钧一发之际,冲在最前方的尸鬼突然调转方向,逮着同类发狂地撕咬起来,凶悍程度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天华拿着一面粉碎的玉璧,面色不自然地潮红,喘着粗气朝仅剩的两名护卫说道:“你们,顶上去!回去有赏!”护卫得令很快补上了缺口。李天华拎着魏国荣的后衣领吼道:“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好东西就用出来,要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里!”魏国荣急得快要哭了:“我能有什么宝贝啊?我就以为是出来兜个风,哪能想到白帝城里会有这种事?” 重压之下祸不单行。那名使双刀的女子在血水里脚下一滑,兵器脱手而出,背上挨了两爪子顿时皮开肉绽。青面大汉拼死将她抢回来,胸口也挨了一爪子。眼看这一边就要撑不住了,一阵青风袭来,却是子玉姑娘下马杀到。“你顶住后面,这边我能应付!”她舞出乱绽的青花,暂时镇住了场面。得令的妄之耍着从曼洛克手里接过的长剑稳守后方,而勉强恢复了点力气的曼洛克则躲在他身后,用有限的低级魔法咒文提供支援。 杀了一只尸鬼,就会有十只围上来,大潮无穷无尽。更别提后面急速逼近的可怖巨人。似乎山穷水尽,几近兵家绝地。 就在众人快绝望的时候,数十道流火划破夜空,点燃了大地也点燃了尸鬼之潮。尸鬼们在地上翻滚着、蜷曲着、惨叫着,化成灰、变作尘、碾作泥。五位修士踏空而行,自天而降:“诸位莫慌,定会保你们平安!”他们齐齐转向跨越火海狂奔而来的独臂巨人,捏决作法,火生三昧,似有灵魂。 “妖孽,休得猖狂!”火焰化作条条锁链将巨人层层绑住。为首的道士取出一个葫芦,放在地上朝前方鞠了一躬:“请宝贝转身!”葫芦里闪出一道白光,化作巨刃,斩下了巨人的头颅。 道士收起宝葫芦,返身作揖:“姜某不才,让诸位见笑了。之后的路是安全的,只要早早到达皇宫便是。在下还需去往别处支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话音未落,姜姓道士面色骤变:“快散开!”地面爆裂开来,将众人甩飞。原先已经倒下的巨人此刻却是从地底下钻了出来,没了脑袋,却依旧站得笔直。它的胸前长出一双苍白的眼球,肚脐的位置裂开血盆大口。姜姓道士怒不可遏:“混账!谁让你用这副样子了!”抬手就是一道霹雳。 霹雳还未落地就消散,姜姓道士的手臂也不见踪影。“你……你……你……”他仅剩的手指着如同闪电一般迅猛的巨人颤抖着。其余四名修士见势不妙便要支援。“不要过来!”还没等他说完,四名修士便化作了巨人口中的肉泥,连同姜姓道士的另一条手臂。 巨人站在原地戏谑地“哼哼“笑着,像岩石在摩擦。 姜姓道士面如死灰。“天命如此,老朽今天就要以身殉道了吗?” 巨人伸出独臂,慢悠悠地朝道士抓去。突然,巨人捂住了自己的“脸”不住地颤抖,它抓狂地将整只手塞入“口”中,似乎是在抓什么东西,弄得鲜血飞溅。 妄之灵机一动:“林!” 如同过于干燥而失去粘性的黏土一样,巨人身上一块接一块地掉落下“零件”。然后从内而外地,它的身躯膨胀开来,像一个吹过头了的气球,“砰”的一声炸开。林浑身浴血,神情狼狈,但手中的剑依旧坚定。他一刻不停地与巨人体内数不清的物体搏斗,终于等到了将四溢的真气引爆的时刻。 姜姓道士松了一口气,然后脑袋一别,昏死过去。 落日最后的余晖消失在远山背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7 烽火孤望 大战之后,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背负着伤员行进在靠近上城区的主干道上,在视线的尽头隐约可以看见皇宫金色的轮廓。道路上的人员逐渐增多,有武者和修士结伴而行来回巡视,在每一个路口更有大批精兵驻守组成哨卡。行色匆匆的是拖家带口前来避难的平民百姓,他们的脸上写满了迷茫、仿徨、悲伤和恐惧,接连几日的灾难已经冲垮了大多数人的心理防线,他们或已麻木或已癫狂,只是在求生本能的指引下奔向唯一希望的所在。只是谁也不敢肯定,他们究竟是走向新生的方舟之民,还是走向毁灭的逐火之萤? 即使人人带伤,站岗的士兵们仍旧一丝不苟地例行检查,直到确认了他们都是百分百如假包换的人类,才露出轻松、亲切的神情:“欢迎,我的同胞。”他黑色的眼睛里有喜悦的光辉闪烁,像夜空里的一把星子。 “去往皇宫的百姓多吗?”妄之试探道。 “已经快要有五万了。”士兵挺起胸膛自豪地回答,随即又消沉下来。白帝城原本有百万人口,即便前些日子出走了不少,余下的也要有六十万之多。尚未前来避难者,将会遭遇的命运令众人不忍心猜测。“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士兵恨恨地朝地面啐了一口。 相互寒暄几句后,众人穿过哨卡。 “留步!”众人回头看去,却是一位头领打扮的白面生。只见他头戴银鳞鱼龙盔,身着虎纹银胸甲并银龙臂铠,执金杆银缨枪,系金底龙纹披风,座下白马高大威猛。他遍体光芒璀璨如同星月加身,一举一动仿佛天神行走凡间。他在众人三丈外勒马。“在下昊无涯,乃三千禁卫统领。”他的目光掠过曼洛克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孔时微微一滞,但很快便不作他想。 “何事?”林眉头微蹙,不悦地反问,高强度的连战早使他身心俱疲。其他人则被昊无涯呼之欲出的皇子身份镇得大气不敢出,只有还摸不着头脑的曼洛克和始终不会察言观色的魏国荣嬉笑如常。 昊无涯微微一怔,诧异于竟有人未拜服于自己的煌煌天威之下。皇室至法以龙气为基,而龙气源自万民之顺服。昊无涯眸中跃过微不可察的怒气,高声宣告:“吾乃皓龙皇朝当今太子,龙之长子是也。当下正是家国危难之际,亟需义勇之士捐躯报国。吾观汝等气息精绝,绝非泛泛之辈,此时不挺身而出效力朝廷,更待何时?白帝城烽烟四起状况未明,正是吾用人之际。”他目光如龙,咄咄逼人。 林指了指躺在马背上昏迷不醒的道士,和身负重伤的青面大汉与双刀女子,嘲讽道:“气息精绝?你说他们?” 昊无涯面色一沉:“伤员我自有安排,只需统一听从调度即可。”林的面色也是一寒:“恕我拒绝,这里的都是平民,需要避难。” 昊无涯怒极反笑:“平民?像你这样的吗?”余音未落,枪花化作龙影呼啸而来,点在林竖起的姆指上。昊无涯面色泛白。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的脸上阴沉地可以滴出水来。 “区区武夫散修,也敢顶撞我堂堂真龙?”昊无涯抛开矜持,玼目怒视。 林轻轻一笑,“真龙?我看走蛇还差不多。”昊无涯一声怒吼,气得须发喷张,再提金枪使出万千幻影,如同游龙戏星。周围的士兵们见势不妙,也挺枪直指林一行人。 “你的功夫,糙的很。”林面无表情,拔剑轻切,便斩下枪头。枪头“叮当”掉在地上,像最珍贵的玉石摔在地上。 昊无涯抓狂地大叫。忽然,他身形一软,便睡在了马背上。他身后,悬空立着一位青袍中年人。中年人内敛温润,不似昊无涯那样闪亮夺目,却如同黑洞吸纳一切的光。“家侄轻狂,多有冒犯,还望海涵。”他的声音如同风平浪静的晴空和海面,但却震得林耳膜阵阵刺痛。 林默默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眼前的中年人很强,仿佛大漩涡一般深不见底。倘若不是一身气力已所剩无几,林倒不介意战上一场,鹿死谁手天机未卜。只是他还要替同伴们的生死考虑,不必要且没把握的争端还是避免为妙。 中年人微笑着拍了拍手,士兵们都散开了。“年轻人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我也不能吝啬,这块玉佩就当作是见面礼,以后若有意,可以来皇城找我。”说着,他便解下腰间的一块白玉。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林腰带上戳出的令牌一脚,略一沉吟,目光似乎要穿透那薄薄的布匹。旋即他将白玉塞回了怀里,摇头苦笑:“不用给了不用给了,谅你也看不上。我侄子和我都看走眼了,大人不要怪罪。”说着他一边作揖一边后退,带着昊无涯转身便跑没影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人们。林这才意识到魏国荣先前的吐槽所言非虚。 李天华在路上和众人分别,往自家府上去了。魏国荣却是扭扭捏捏,众人一问才知道他其实是偷跑出来的,回去肯定免不了一顿打。其他人都前往避难处,林孤身一人往紫荆阁去。看门的紫袍人对他印象深刻,什么都没说就放他进去。林走到主阁前,天地变换,已然身处阁内。 阁内光线昏暗。紫玉王座高高在上,法王却不见踪影。大殿正中央是一个硕大的发光沙盘,立体流动的五色玉线将白帝城的格局规划勾勒得栩栩如生。红、绿、蓝三色相间组成了层次分明的楼宇和地貌,金丝描画的地方代表已探明的安全区域,而紫色的柱状玉棋子则象征已部署的力量。三名紫袍人眉头紧锁在沙盘上来回踱步,时不时彼此交流两句,然后催动术法传出命令。在他们的腰间挂着“光复会”标志性的紫色盾状令牌,上面的三朵妖冶金花开得灿烂。 “林前辈。”有人将他轻声唤住。钟皇焕从一旁的阴影里走出来,恭敬地鞠了一躬。 林附身还礼。“现在白帝城的情况怎么样?” 钟皇焕长叹一口气。“糟透了,我们没想到虚蛊们可以纠集这么强大的力量。尸鬼的数量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控制,现在城里烽烟四起,即使是分散在城内的各家势力也自顾不暇。”他观察了一眼四周,凑近了些,压低嗓门悄悄告诉林:“而且,尸鬼的强度和变种也远超历史文献的记载。据上面的人猜测,这次应该是有不止一个虚蛊的古老种逃脱封印了。更不要说被它们所唤醒的新生虚蛊们。这一仗,前途难料,即使能赢那也是十室九空啊。”林面色凛然,严肃地点了点头,毕竟他已经领教过太虚的厉害和变种尸鬼的难缠。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场国运之战。白帝城破,则皓龙皇朝元气大伤,帝国和教廷的军势就可趁虚而入,龙之后裔们将再次沦亡于战火之中。 “我们难道没有援军吗?”林抱着一丝奢侈的希望问道。 “援军?哪来的援军?兵团们都要镇守边疆,万一被趁火打劫,那也是万劫不复的地步。更不要说我们这里的战斗,寻常兵卒过来可是九死一生啊。”扶桑地,供养不起庞大的军队,更经不起夸张的损耗。 “那么外邦的援军呢?烈阳城,北境自由联邦呢?”中立之地的烈阳城与扶桑的白帝城仅一江之隔,是由龙之后裔支配的、独立于皓龙皇朝的大城。再往北,跨越帝国的广袤领土,便是北境自由城邦,由反抗帝国统治的革命军和自由兵团支配,龙之后裔也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三者是三座长明的灯塔,守望着文明的薪火传承。 钟皇焕再次长叹一口气。“指望不上啊。尸鬼也在中立之地横行,烈阳城暂时抽不出外派的人手。自由城邦倒是有点希望,可是我们等不到他们的到来。扶桑各地的游侠儿郎也忙于处理在乡野间爆发的股尸鬼,难以拉起一支勤王大军。难啊,难啊。”虚蛊的目的是毁灭白帝城,但爪牙却是四处开花。 此刻,白帝城的狼烟孤立无援。历史悠久的它并非从未被大军围城,但每一次都凭借城内高手之力逢凶化吉,从未要求过哪怕是地方军团的援助,由此得名“孤高城”。但是,生而孤高的皇都,从未像现在这样风雨飘摇。 “喂,你们那边的在干什么呢?沙盘上的一人注意到了在窃窃私语的钟皇焕和林,很不高兴地喊道,”钟师弟,你的队伍召集完了吗?赶紧出任务,时间紧迫别磨磨蹭蹭的了!” 钟皇焕应付两句,转头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让前辈看笑话了。奈何非常时期阁中规矩严密,我也不能抗命,就此别过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沙盘上那人又在叫了:“还有那里一个外人是谁?你那里太黑我看不真切。你是来接任务的?就你一个人?也罢,多一人多一份力,你也跟着钟师弟走吧,他人还算靠谱。” “还算靠谱”的钟皇焕方脸一僵。林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我也给人差遣了,你说说任务呗。”一个人也是无事可做,在这危难之际,大丈夫又怎能不出一份力呢。 钟皇焕一喜:“前辈当真?” “当真,不过我的符箓用光了,到现在也没吃上饭,身上的真元也耗了个七七八八,能出多少力也难说。先告诉我哪里有热食可以简单对付一下,顺便将任务告诉我呗。” “没问题,这边走,我们去和队员汇合,我知道路上哪有吃的。顺带一提,我是这次行动的队长,不过前辈若是有需要也可以自由行动。” “嗯,那就走吧。” 沙盘上,那人含笑看着两人离去。另一人凑上来说道:“诶,我没看错的话那人就是林吧,和我们一样的等级,你怎么就派他出去了?我还想让他来替我呢,我的身子骨都痒了。” “我算了一卦罢了,这样才可以保全钟师弟的性命啊,师傅可是特意关照过的。”她咽下喉咙里发酸的血。 “你没事吧,为了他可够拼的。” 那人嗔怒道:“可要你多嘴?”沙盘上传出笑声,充满了难得的欢乐气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8 孤军深入 整个队伍算上林也才六人。钟皇焕是领头人,还有三男一女皆是阁中弟子。最为年长的是一个络腮胡壮年汉子,体型健壮,腰束一对玄铁板斧,名号是“猛虎客”;较年轻的是一位手执玉笛的潇洒青年,仪态翩翩风流倜傥,称“曲中人”;和他年纪相仿的是一位不苟言笑、身姿挺拔的佩剑男子,人送外号“铁面书生”。唯一的那名苗条少女芳龄十七,鹅蛋脸上一双琥珀色明眸不安分地眨巴着。她出落得娇嫩可人,一颦一笑都使人如沐春风,名字是“紫月”。 钟皇焕介绍完毕,林也正好将手中的芝麻烧饼啃完,“咕咚咕咚”地给自己灌上一两淡酒。休整一刻钟后,队踏上了征程。 有一支护送平民的队伍被围困在了远在西城区的临时避难所,靠着地利和尸鬼周旋,勉强形成僵持的局面,但是就地固守不亚于自掘坟墓。指挥系统已经挤不出常规力量作为支援了,备用兵力像暴晒过后沙子里的水一样所剩无几。大部分杰出的武者和修士也早已随军行动,各有要职在身。 这支队的任务,就是化身尖刀扫清障碍,为大部队的突围创造条件。在到达大部队所在地之前,他们首先要穿越一片没有军队支援的、情报不明的黑色地带。充满幽默感的死神在此处设下血色盛宴,殷切希望向孤胆的侠客们极尽地主之谊。 使命所在,即使踏入地狱也义无反顾。 行走在高低参差的屋宇楼阁间,徘徊了数百年的风擦肩而过,青瓦与朱梁上刻满岁月的风霜,脚下的石板路落满斑驳月光。曾经的曾经,熙熙攘攘;现在的现在,渺无人烟。除了六个警觉的背影。 “这附近暂时没有异常。”紫月看着飞回指尖儿上的洁白千纸鹤,松了一口气。 “时刻保持警惕,继续前进。”钟皇焕从街角的石墩上站起来,扫视四周。“还等什么,走吧!”猛虎客性子最急,嗓门洪亮。 “此情此景,赋一曲悲笛岂不美哉?”曲中人抚笛而笑,作势横笛唇前。 “要是把敌人引来了,你担得起责?”铁面书生抬手阻拦,曲中人悻悻然。 林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没有作声。 晚风轻吹,苍凉萧瑟。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紫月突然举起右掌做出“停止前进”的手势。朦胧月光下,混沌阴影里,路旁有两团模糊的不详的黑。 “尸鬼?”林悄声问道。紫月点了点头。 “不要打草惊蛇。”钟皇焕低声吩咐曲中人。曲中人点点头,将玉笛斜在唇边,轻吹出两道无声的风,阴影里飞洒泼墨般的血。“漂亮!”猛虎客禁不住称赞,铁面书生却是不屑地冷哼一声。 “不处理尸体上的‘虚’吗?”林疑惑地看着准备继续前行的众人,他对“虚”的危害可是记忆犹新。 “不了,我们要用这里的‘虚‘来吸引尸鬼的注意力,这样大部队的压力更些。”钟皇焕自信地解释道。 “万一将‘虚蛊‘引来了呢?” 钟皇焕一愣:“这,有这种事?”林呼吸一窒,难道自己就这么倒霉? 总之,大家还是保持前行,走入目力所不能穷极的无边黑暗里。 片刻后,紫月又举手示意“停止前进”。“怎么了?”队长钟皇焕疑惑地观察四周,他并没有感知到任何不同寻常的气息。 紫月秀气的眉毛微蹙,一双秋水般的明眸中满是不安的神色。她轻启芳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不同寻常。明明说有一只大部队被围困住了,可是我们一点相关的迹象都没有发现啊。这里太安静了。” 她的一席话令队的成员都提高了警惕。没错,他们已经疾行了一刻钟,按理来说应该已经很接近任务指示的地点了,可是,这里没有人声,没有尸体,甚至连尸鬼也不再出现,除了死寂还是死寂,彷佛是行走在废土荒原。 连风的幽灵都不愿意在此处飘荡,黯淡的月华与星光洒落在狭窄的街道,唾手便是一把冰凉。 林突然感觉背后有一丝凉意,像有一条冰冷的长蛇在顺着脊骨游动。他手掌不动神色地搭在了剑柄上,体内真元流转,像草丛里的猎豹一样蓄势待发。 站在身旁的铁面书生察觉到了林的异样,他困惑地正要开口,却听见林一声低吼:“心!”林转身拔剑挥出一道月华般的剑气,剑气爆发如猛虎下山,顷刻就将一栋三层的楼轰了个粉碎。“叮。”环形飞镖裂成两半跌落在地上,外缘的刃上乌芒点点。从那炸裂开的楼里,闪出两道漆黑的影子,还没等众人看清模样,星星点点的暗器像泼水一般袭来。 “暗器有毒!”林大声警告。众人不敢怠慢,运起真力使出十分功力应敌。那两道黑影见暗器不奏效,竟拔腿就跑,迅捷如电,一溜烟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狗贼哪里跑!”猛虎客舞着板斧就要追击,钟皇焕横剑拦住他:“不可莽撞,心有诈!” 他的话在下一秒就应验了。在街道的那头,如同天地一震乾坤一响,乌云一般的箭雨铺天盖地地杀将而来。 “哈!”钟皇焕抢先一步引剑向前,却见剑气重重、剑意层叠,那眼花缭乱的剑影之中,有虎啸、有龙吟、有群象奔腾群狼逐鹿。那万千兽影将箭雨撕扯得支离破碎,又带着摧枯拉朽的杀意冲锋陷阵,要将那藏头畏尾的敌人碾成沫!路面的石板化作四散的石块,屋宇顷颓长街哀鸣。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钟皇焕喘着粗气拄着剑。“走吧,去看看。”他招呼队员。 街的那头,会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9 致命玩笑 时光如墨,终将点染于死亡。 他们一行人在钟皇焕的带领下组成尖椎阵型飞速突进,猛虎客打头阵,林和铁面书生担当左右两翼,钟皇焕与紫月坐镇中军,曲中人负责提防后方。 前方黑暗的迷雾翻涌沸腾,从其中奔腾而出的,是身披坚甲手持长枪的十二名笼罩在雾霭一般的幽蓝色迷光里的骑兵。他们的枪尖上闪动冰川一般的光芒,寒冷寂寥如同凛冬将至时的死亡宣告。马蹄点在地上,结成冰霜之径,裹挟着刀割般的凌冽劲风。 十二名骑兵并排冲锋,其疾如电,其势如火,其声如雷。 猛虎客见状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激动地发出令大地颤栗的战吼,在地面上狠狠地一蹬,凌空跃起,挺身扬起一对板斧从空中发动了凶猛的攻势!就像最狂野的森林之王扑向猎物的要害,他手中的板斧斩断骑兵的长枪,深深没入骑兵的胸甲之中。下一秒,他竟弃了卡在骑兵铠甲上的兵器,站在马头上,扬起双拳对着骑兵被雾霭遮蔽的脸就是一顿乱揍,“噼噼啪啪”皆是金属和骨头碎裂的声音。 铁面书生紧随其后,面对迎面而来的骑兵不闪不避,在原地立得端正,如同为天地立心的圣人。他从容不迫的拔出古朴宝剑,方方正正、正大光明地挥出两道斩击。如同在纸张上端正整洁的一撇一捺,却将离剑还有一丈的骑兵连人带马一分为四。他又如法炮制,又是两名骑兵殒命。 林看了看他们,没做什么动作,直到骑兵的枪尖快要刺到他的鼻尖,他才轻巧地打了个响指。早已蛰伏在空气中多时的真气在刹那间狂暴,唤起毁灭的风暴将冲向他那一侧的五名骑兵都搅烂撕碎。那幽蓝色的雾霭挣扎、翻腾、狂躁不安,林甩手便是两道符箓,催动其上的三昧真火,使一切都在业火中化灰。 余下的三名骑兵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要逃跑。“哪里跑!”猛虎客狂热地大吼,他从已经不成样子的骑兵尸体上拔出那对板斧,甩手飞出。板斧没入两名骑兵的后背将他们甩下马,与此同时铁面书生补上斩击。最后的一名骑兵逃进了前方无尽的黑暗迷雾中,迷雾似乎归于沉默,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六名不速之客。 “诶,让他跑了。”猛虎客遗憾地摇摇头,念动秘法唤回了两柄板斧。“后面很安全。”曲中人回报队伍后方的情况。 “继续前进。”钟皇焕沉着冷静,没有对突发状况表示惊慌,也没有因为轻松的胜利感到飘飘然。 他们每前进一步,前方的黑暗迷雾便后退一分。很快,他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们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林面色严肃,就连他也没能看破何处是出口。 “的确。而且四处都是一片黑,我们很难确定我们在哪。有谁对西城区比较熟的吗?”曲中人接话了。 大家都摇了摇头。毕竟白帝城太大了。 “紫月,你能感觉到什么吗?”钟皇焕向紫月求助。 紫月不甘心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钟皇焕目视前方,目光犀利:“如果不是我们有问题,那就是这个地方非同寻常。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总觉得,前面的那团迷雾有古怪!”话音未落,他便乘坐在剑气化作的苍狼的背上,一跃而起冲向前方。 然后黑暗将他吞没。 “钟兄,你可还好?”猛虎客伸长脖子问道。 没有回答。 然后,就在数秒钟后,那黑暗中浮现出数百隐隐幢幢的影子。咆哮声响彻天际! 紫月睁大了双眼,满眼不可思议:“尸鬼,上千的尸鬼!我感受到了巨量的‘虚’的存在!”此刻,就连勇猛如猛虎客,也感觉喉咙发干。 那是一个又一个被幽蓝色的雾霭笼罩的,拿着各式杀器的咆哮着突进的影子! “这些都是变种的尸鬼?”林喃喃自语,他感觉到一丝违和。 但是战局已经容不得他们思考。横飞的箭矢像夺命的黄蜂无孔不入,曲中人吹响玉笛,却见一朵朵玉莲绽放在半空,以自己的粉碎阻挡了三波气势汹汹的箭雨。 短兵相接! 猛虎客发出狂怒的战吼,旋转双斧,化身飓风冲入敌阵,一个接一个的敌人被拦腰斩断或是扔上天空。铁面书生快舞古剑,剑势如同泼墨如同行书,时而如游龙时而化作山川江河,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敌人可以走入他三丈之内。 曲中人接着横吹玉笛,一曲《梅花落》招来如梦似幻的飞雪,落在敌人的身上使他们动作愈发变得迟钝。 紫月站在队伍最中间,抛出一张又一张的符箓,化作啼鸣的烈焰鸟扑到敌人的脸上一顿乱啄。 林却是仅仅做着简单的招架,偶尔出拳或者劈掌将敌人击倒。“这很不对劲!”林大声吼道:“这种感觉丝毫不像尸鬼!”是的,这些雾霭中的影子与尸鬼最大的不同便是他们的组织性与纪律性,战术与配合。他们的攻击虽然威胁不大,但有着分明的理智。林突然回想起来时路上遇到的尸鬼弓箭手和长戟兵,感觉脑子里一片混沌,拿不定主意。 要不,那就杀个痛快?仿佛有一个声音坐在心头。 骤然间,林瞪大了眼睛,一柄长刀擦着头皮横砍而过,擦破了他的眉角,画出一点朱红。要不是他即时后仰,此刻早已身首异处。他的眼角余光看见一道半透明的魁梧身影。“卑鄙!”林在地上一滚,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身子。长刀如影随形瞬息及至,冲他的天灵盖劈下。 林举剑招架,却是手腕发痛,虎口差点就要撕裂开来。如此巨大的冲击,将林的膝盖直接砸入了地面里。“好!”林却是不怒反笑,“再来!”说着,他举剑迎击第二次落下的长刀,面前的魁梧身影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声,身形似乎胀大了三分,企图一击致命! “来!”真力覆盖剑身,真气迸发如风雷激荡,刀剑相击,狂乱的风暴清空了方圆五丈。林的虎口鲜血横流,敌人却是笔直地倒飞出去,陷在地里没了声息。 还没等林调整好气息,一左一右又是两柄长枪往胸膛刺过来。林舞剑荡开攻势,又用剑身将来者拍倒在地。耳朵微动,听得暗器划破空气之声。如长鲸吸水,林集气于胸又向外呼出,将飞镖、匕首、碎铁之流吹落。同一个瞬间,两把尖刀杀至,向林的两肋插去。来者迅捷无匹,比猫更灵敏、比猿猴更快、比狐狸更狡猾也比毒蛇更致命。那是一道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影子,飘忽不定行踪诡异,你以为他在左,他却出现在右边;你以为他会进攻,他却撤退;当你有所防备的时候,他又会用全新的战斗方式打乱你的节奏,然后在你被愤怒支配之时送上死亡的摆渡。这种避开正面的战斗却是林不擅长的,一身绝学无法施展,他陷入了苦苦的缠斗中。 杀戮之花永不枯萎地绽放,死亡的韵律连成鼓点。没有空隙没有时间去思考,每个人的意志都被殊死相搏的疯狂支配。这里很快就要没有人了,这里很快就要沦为兽的战场。 杀戮,鲜血,死亡! “啊!”不远处传来了猛虎客的惨叫声。一把不知从何处来的匕首插在他的后腰,直入脊髓,搅碎了他的下盘。更多的兵器砍、刺、劈到他身上,然后更多、更多、更多。 “老虎!”铁面书生面露惊慌,转身想要去支援,没想到就在分神的一瞬间,一支暗处射来的弩箭穿透了他的肩胛骨,鲜血开出艳丽的花来。 阵型破了。 紫月连忙抛出更多的符箓,化作一片火海暂时阻住了敌军的脚步,也保护了铁面书生撤退。但那本来应该可以轻而易举烧死尸鬼的火焰,却仅仅使得敌人行动不便。曲中人仰天吐出血雨,吐尽腹中真气吹出萧杀之音,那一个个音符宛若落叶,飘到敌人的肩膀上,然后带着上百身影一起凋零化尘。玉笛霍地炸裂开来,曲中人英俊的脸庞上尽是血痕,两节手指不翼而飞,嘴唇成了三瓣。紫月噙着泪看了看他,也看了看无力回天的猛虎客,咬牙道:“不行,他们太多了,我们必须撤退!”。 铁面书生喘着气刚要说话,脸色骤然发白,指着身后说不出话来。众人回首,才发现身后,是杀气腾腾的一百骑兵。 曲中人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们,撤退不了了。” 队中的每个人毋庸置疑都是高手,但面对这无穷无尽、配合缜密的军势,真元也有耗尽的一刻,那时筋疲力尽的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未闻道者皆是蝼蚁,只因他们也会丧生蝼蚁之手。 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惜他抽不出身。更多的影子将他团团围住,长枪之墙闪烁致命寒光。“这一切都不对劲。”可与他缠斗的影子只是发出更恐怖的嘶吼。 骑兵们开始冲锋。 林一声怒吼,竟任由那尖刀刺穿肋骨刺破心肺,忍着极端的痛苦抓住那闪烁的魅影。然后,在魅影的不敢置信的咆哮声中,含恨爆发的林将他从脖子斜切至另一边的腋下,斩为两段。 包围他的影子狂怒了,他们将长枪争先恐后地刺来。狂暴的林将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划过一圈,月华如绽,断万物生机。海量的真元覆盖住受伤的内脏,缓慢但卓有成效地愈合伤口,但林等不了。 他带着飞溅出伤口的血,扑到众人的前方,扬手便是所有的符箓。符箓化作一对巨大的凤凰,然后整个空间都开始燃烧!林扑向冲锋而来的骑兵,掀起毁灭与死亡的猩红风暴!凤凰俯冲向地面,将林与骑兵们统统葬身高温炼狱! 然后,仿佛是幕布被拉开,戏剧结束,黑暗的迷雾消散,月光与火焰照亮了四周一切。 尸鬼?“虚”?敌人? 四周都是人类的断肢,人类的。他们才发现,原来与他们战斗的,是白帝城的军队。而对方也是面色苍白,发现与自己厮杀的,使自己丢下近五百名手足的,竟然是紫荆阁的来者,意料之中的援军。“发生了什么?”双方沾满鲜血的手都在颤抖。 四周响起了无礼的、戏谑的笑声。那远远一圈的屋顶上,满是成千上万尸鬼的身影,狂笑的身影。他们居然也会笑?仿佛是地狱的恶鬼在俯瞰凡人的竞技场。 “啪,啪,啪。”干巴巴的三声掌声。在他们中间,人类中间,凭空出现了一道诡异的令人不安的身影。那是一个男子,佝偻着背,画着丑角的妆,鼻尖儿上一点尸斑一样的白。他拉着唱腔,用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音调,称赞他们:“演得不错。”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无论是尸鬼,还是眼前的诡异男子,都使他们沐浴在生命终点一般的光芒中。丑角男子嗅了嗅空气,环顾四周对所有人露出满意的笑。 “作为奖赏,我给你们看点有趣的。”他拍了拍手。 楼宇仿佛幕布被向两边拉开,露出一片极开阔的空地来。那本来是一个临时的营寨。 “幻觉,加上一些引导,你们人类的心灵就像是提线人偶一样孱弱。暴力永远是你们最根本的天性,不是么?” 那是一场屠杀。地上是上千百姓和少数军士的尸体。钟皇焕两眼通红,饿狼一般屠杀羊群。 “那么,那场表演也该结束了。” “不。”紫月捂着嘴痛苦地发出抗议。她的胸前出现一个碗口大的血洞。她直挺挺地倒下去。 “在我发表完总结之前,我不希望有谁打断我。”丑角男子嬉笑着躬身表示抱歉。 钟皇焕站在尸山血海中,两腿一软,眼神空洞。 丑角男子一瞬间跨越到他身边,扶起他的下巴。“啊,看呐,多么完美的羊羔。”他的低语灌入每一个人的脑海,由远及近。“来吧,给我你的全部,你将会成为我们的一员。” “拥抱永……”丑角男子侧过头躲开了来自林的剑气。 “我说过,在我发表我总结之前,不要打断我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0 盒中戏剧 “我说过,在我发表总结之前,不要打断我吧?”丑角男子歪着脖子,露出令人汗毛倒立的阴森笑容,像豺狼般恶毒,如鬣狗般阴险。 “我不能无动于衷。而且,我不觉得你会让我们活着。”林面无表情地揭露残忍的事实。刚刚还彼此厮杀的幸存者们,此刻自发地聚拢在一起,排列成简单但强力的阵型,将矛头对准男子。 现在不是计较过失的时候,在场的都是饱经磨炼的喋血战士,意志如钢,心灵似铁,挫折的锻打只能使他们更加精纯。即使有心生退意者,在此行伍之中也重拾斗志。这就是白帝城之军势,由钢铁和信念组成的无情天使。 丑角男子微笑着看他们排兵布阵,没有做任何动作,也没有说任何话。他将早已失去意识的钟皇焕放在一边,走到军阵的前方,以容光焕发的姿态,热情洋溢地欢呼道:“啊!看呐!演员们都已经登上了舞台!多么美妙的夜晚!”四周的屋顶之上,传来尸鬼们一浪胜过一浪的尖啸。 “还有我们的特殊嘉宾!”他转身向瑟瑟发抖的幸存平民们张开怀抱。 他再次转过身来。 “鄙人首先要向观众致歉。”他环顾四周,装腔作势地鞠了一个躬,头顶碰到脚尖。“今天的表演出了一点的意外,”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林一眼,“导致舞台还没有布置完成。”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悲伤,就像深秋的蝉鸣,浓得要滴出汁来。 “但是!”他像弹弓一样弹起身子,语调突然高亢了起来,如同雄鸡打鸣。“这将是今天的特殊节目!” 他高举双手,做了一个“乐队合奏”的手势。原本直线型的街道,此刻被无限地扭曲和拉伸,很快便成为了一个椭圆形的广场!广场的角落挤满了惊惧得哭泣的平民,建筑的高度被重新设计,由低到高,成为了一圈圈的环形剧院观众席,此刻坐在上面的尸鬼们的爪子中不知何时多了些血淋淋的零食,亢奋且狂热的气息升腾又暴沸,空气中的血腥气与恶臭味如同荷尔蒙一般弥漫。 反观林这边,在目睹了这有如神迹的手段之后,即使是最坚定的战士也会产生动摇。这真的是我们能够对付的怪物吗? 林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一个虚蛊的古老种,和在白露画室侥幸击败的那个新生品不可同日而语。这是他第二次(?)面对如此的超凡之物,而这一次没有仙人替他们一马当先。军队里的好手在先前的死斗中已经消亡了七七八八,最为卓著者败走林的剑下。不过没什么好可惜的,即使活着他们也派不上用场,林苦涩地安慰自己失落的心。 人皆有一死,剑客最怕迟暮。只是在这里交代了性命,多少还是感觉有些窝囊。 “乓,乓,乓。”丑角男子不知从何处抄出一根黑色短杖,又取出一顶滑稽的紫色羊毛高顶帽给自己带上。“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我的盒中剧院。”他彬彬有礼地朝四周又一鞠躬。“请注意了,我们的表演马上开始,首先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今晚的主持皆导演,‘丑’!”他振臂一呼,和欢呼的浪潮一同尖叫。白帝城的战士们握紧了兵器,掌心沁出汗滴。 “丑”昂首挺胸,意气挥发。“今天,我们将要上演三场崭新的剧目!”铺天盖地的呼啸声。 “第一幕,是‘诅咒’!” 黏稠的黑暗无声地降临,再一次将万物笼罩,林的视野里只有身旁的白帝城战士,以及狂笑不已的“丑”。 “螺旋,以及重复!”“丑”像是在介绍餐前甜点。 每一个人的身上,再次涌现了幽蓝色的雾霭,每个人的面容都被覆盖,散发使人癫狂的诅咒之光。有无数个声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在脑海里轻声呢喃:“杀吧,大开杀戒吧,恩惠赐予鲜血的收割者!”有如母亲的叮嘱,情人的倾诉,师长的教诲,扭曲的真理腐蚀理智的冰冷石板,使人想要放弃思考,沉浸于即将蔓延的杀戮狂潮中。 意志稍弱者已经举起了刀兵,操刀向苦苦支撑的手足。随着第一声惨叫,场面瞬间失控。鲜血,杀戮,还有死亡!这是兽的竞技场,也是本色出演的一场悲剧! 人性还在哀求,只可惜这本身就是一场不公平的竞技。臣服于暴虐之欲望吧,臣服于死亡的恐惧吧,臣服于生杀夺与的快感吧,然后,带着无与伦比的愤怒走向毁灭。 “不!”林发出悲鸣,但他的声音在旁人耳中却是最饱含杀意的兽吼!数不清的兵器向他砍去。趁着方才“丑”耽搁的时间,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十之四五,哪怕真元濒临空竭,精绝的搏击艺术也可保他无虞。他左闪右避,拳打脚踢,打倒对方但不致命。他的神智还勉强清晰,但也像阳光下的露珠一样岌岌可危了。 “吼!”一道沉重的身影扑来,他下意识地出拳,却赫然发现那竟然不是一个笼罩在雾霭中的傀儡,而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尸鬼!他困惑了一刹那,但就在这一愣神的瞬间,尸鬼的爪子够到了他的胸膛,撕开一道血痕。疼痛冲击了林的大脑,怒火再也不能遏制,利剑出鞘即斩,当血液溅到林的脸上时,便一发不可收拾。死神在他的剑上舞蹈,精确且高效地收割灵魂,播散死亡。 “很好,看来所有演员都进入状态了。”“丑”的脸上洋溢着愉悦又残忍的病态笑容,像污泥中绽放的食人之花。他从无何有处抽出一张凳子,洋洋得意地坐在上面,看到精彩出还要尽情鼓掌大声叫好!他的手中端着一个洁白的瓷盘,上面是一个又一个垒成金字塔的微型骷髅头,灵魂的火苗在其中尖叫!他随意拿起一个,抛到口中,“咯吱咯吱”地大嚼起来。 当场上死伤过半,只余下两百多精疲力竭之人时,“丑”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轻拍双手:“很好,很好!死亡和杀戮,说永恒的主题,只不过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黑暗散去,雾霭消退,修罗场上众人惘然。林双目通红,杀意尚未消弭,鲜血浸染了全身。他向四周看去,每一个望向彼此的眼中都有后怕和戒备。不远处有一位美丽的少女,但现在已经是冰冷的尸体,盛开在地狱血池的芙蓉。 “第二幕,是‘绝望’!”“丑”没有怜悯他们,没有给予一丝一毫喘息的时间。 与此同时,原本在座位上围观的上万尸鬼齐齐跳入场中。 “喔,我忘了说了,这是互动互娱环节!”他兴高采烈地宣布道。 有人放弃了兵器,跪在地上,涕泗横流。“不,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假的……”然后,他面色一僵,身体一抽搐,脸朝下倒在地上。 “喔,我还忘了说了,如果你们不参与互动,我就会不高兴,我不高兴,你们的心脏就不会跳。”他用最轻快的语调陈述最恐怖的事实。就连平民也被尸鬼们团团围住,后者的眼中闪动着嗜血的光芒。 “喔喔喔,先别管嘉宾们。”“丑”招招手。 还有人丢下刀剑瘫坐在地,很快地,他们便没了呼吸。“我从不说谎。”“丑”嬉皮笑脸地解释道。恐惧在人群里飞速蔓延。 有人忍耐不住,嚎叫着冲入尸鬼群中自杀一般地狂挥乱砍,像是犯了狂的疯牛在狮群里横冲直撞,一时间竟然冲散了尸鬼的阵型,但尸鬼们却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反而爆发出欣喜的欢呼声来。就在这时,那人的身体扭曲且变形,长出了爪子,白骨穿透肉体像竹笋一般窜出来,皮肤脱落露出血肉,他变成了尸鬼的一员! 尸鬼们丑陋地笑着,庆祝新同伴的加入。 “喔,我又忘记说了。”“丑”搂着一只尸鬼的肩膀,“看见你们脚下的圈了吗?千万,别出来哟?”一圈玄青火焰像蛇一样游走,勾勒出一个不大的圈子。 画地为牢。 尸鬼们开始冲锋。战士们拼命抵抗。如同无穷巨浪冲击孤岛,希望的灯塔已经倒塌,岛屿岌岌可危,行将沉没。 有人放弃抵抗,任由心跳被带走,死亡被宣告;有人奋勇战斗,但被尸鬼的利爪穿刺胸膛。数量上的悬殊,注定了抵抗的徒劳,就连林也要油尽灯枯。 “丑“满意地欣赏这一切,欣赏每一个人临死的表情,每一个人徒劳地抗争的神情,每一个人陷入绝望的神情。 林将装有古卷的锦囊藏在了“乌眸”贴着肚皮的布袋中。他万分懊悔这举动,这使他丧失了放手一搏的机会。法王赐予的令牌并没有在险象环生的战斗中再次起效,想来已经无用。 绝望,染湿了心情的每一寸每一角。 “丑”仰头发出畅快的笑声。他又拍手,所有的尸鬼都不再动作,只是有序地规整地退到圈外面。 “还不错,”他夸赞道,下一秒话锋一转:“只是我不太满意。”他做出发怒的神色。 “最后,是万众期待的终幕,‘死亡‘!” “丑”化作一道黑色的旋风,席卷、冲撞。他狂笑着,一个接着一个地掐断倒霉蛋的脖子,而没有谁可以预料到他的动作,更别提看透和抵抗。他每挪动一刺脚步,便有一条生命消逝在大地,也去不了天空和海洋。死亡,是苍生不可避免的命运,但谁也没想到,它竟会以如此滑稽的、毫无尊严的形式堂而皇之地上演。“丑”的残酷黑色幽默使他成为戏剧的主角,万千目光的中心。他,是冷酷的行刑人。 “轮到你了。”“丑”捏住了林的后颈,露出狰狞的笑:“咦?我从你身上闻到了奇怪的气味,你,竟然杀了我的一个同胞?”林遍体生寒,如同被浸入了水牢之中,灵魂被极寒的冰霜挂满。 “你知道么?死亡,只是开始。”“丑”恐怖地嘲弄他:“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你要知道,好运气并不会一直眷顾你!”在说道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直接吼了出来,像受伤的雄狮在咆哮! 就在林以为我命休矣的时候,“丑”身影暴退,身体化作一个个的菱形光斑往天际飞散。他的脸上露出了惊恐和愤怒的表情:“什么?‘诗人‘,你想干什么?!”还没等他将话说完,他便消失了,不留下一场痕迹,就彷佛从没来过,只剩下这一场荒唐的戏剧。 空间在崩溃,破碎的石块和木梁倒飞向天空,在一个白色漩涡的中心汇聚。尸鬼们尖叫着、挣扎着、无助地脱离地面,在空中聚汇、挤压、化作不可名状的泥,然后被吸入无尽的虚空之中。大地开始震动开始颤抖开始战栗,然后天空失去颜色,重归黑暗,照耀万物的权柄交予群星和明月,最后万籁俱寂,只有满地的亡者昭告着一切真实地发生过。 林呆呆地望着天空。这是梦吗? 没有人回答他,没有人回答他们。活着的只有一百多名战士,和三千多名平民。林的目光扫视过,曲中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下半身不翼而飞;铁面书生丢了一条手臂,面色苍白,用肮脏的布条包扎伤口。 令林意想不到的是,紫月竟然坐在一片尸体堆里,胸前致命的大洞却是不见了。紫月迎着林的目光露出惨笑,林不再探究她的秘密。 只是,在林的内心,疑惑大军的战旗飘扬。 “丑”为什么消失了?是谁救了他们?为什么不现身?难道是“诗人”?但是“诗人”又是谁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1 一出好戏 幸存的人们聚拢在一起,颤抖着相拥而泣。似乎尘埃落定,万事万物重归正轨。舞台不再,戏曲声喑,已到谢幕离去之时。 然而,戏剧的精髓在于峰回路转,在于出乎意料,在于平地一声惊雷。天空像纸一样被居中划开,无光的深渊倒悬,希望的星辰被放逐到世界之外。 那是怎样的一双巨大的翅膀。在白天,它可以遮蔽骄傲的太阳,为整座城市带来最为黑暗的幻想;在黑夜,它可以剥夺一切天体的光芒,使沉睡之人惊醒,让失眠之人疯癫,为行走在大地的苍生带来活的梦魇。那是一对蝙蝠一般的肉翅,在根部却生长着乌鸦的羽,在骨头上却覆盖着巨龙的鳞。在那无与伦比的翅膀的内侧,赫然呈现着一副混沌的画卷——那是数不胜数的、无序地组合的几何曲线,散发着不可名状的险恶气息,直视它就如同将灵魂浸泡在强酸之中。所有人都被迫将视线集中在这对翅膀的中心,那渺但醒目的人形之上。 那是名副其实的“丑”,正如同偶尔会出现在白帝城广场上的帝国巡演马戏团里专门负责引人发笑的滑稽角色一样,他戴着有两个毛茸茸球体的花花绿绿的帽子,画着五颜六色的浓妆,身上穿着星星、月亮、太阳和人脸所修饰的紧身短衫。但是他的体格异乎常人——足足有三个人那么高;他的手里也没有拿着喇叭、盘子或是其他表演的道具,他的手掌足有他的胸膛一般大,四根手指锋利如同弯刀,刀尖儿上闪烁着血色的光;他的腿是裸露的,长满了猩猩一样的毛发,但脚掌却是反曲的羊蹄。 夜风枯寂,空气中弥散着烧焦的灰烬的气息,大地之上的人类被莫大的恐惧攥住心脏,血管将要不再喷张,大脑就要窒息。面对这比肩神祗的伟大威势,一切的言语都是苍白,一切的抵抗都是徒劳,一切的希望都是枉然。已经不需要谁叙说这一切,弱肉强食的动物本能催使他们屈膝匍匐,只有生而为人的骄傲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们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丑”不再风趣,凶相毕露,脸上滑稽的油彩只能将他反衬得更加恐怖。他如同择人而噬的洪荒恶兽,俯瞰软弱无力的猎物,唯一值得考虑的问题是从谁开始下口。 天边传来了一个空灵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振动:“你果然还是这么无趣、野蛮。” “丑”狂暴地咆哮,抖动的双翼洒落下铺天盖地的阴影,如同横行的噩梦。“滚出来,‘诗人’,你这个藏头露尾的懦夫!阴险卑鄙的叛徒!滚出来,面对我!”他的咆哮声刮过大地,将脆弱的事物碾作碎屑,一瞬间就带走了十多条倒霉的生命。 “你可真没有幽默感。”“诗人”的声音自遥远处传来,清风拂过,夜微凉。 “丑”失去了耐心。他的嘴里长出獠牙,胸口挤出一颗人头大的眼珠,咕噜咕噜乱转。他用一个嘶哑的声音喊道:“抓到你了!”他伸出爪子隔空一抓,空间像镜面一样破碎,在不规则的碎片中传来了“诗人”嘲弄的笑声。 “你其实一点都不有趣,丑,这身行头不适合你。” “聒噪!”又是一爪击,空间相继粉碎,露出扭曲的虚空来。空间愈合的速度远逊色于破灭的速度,那从虚空涌出的血液流淌到地上,带着触碰的物质一同湮灭。地上的人们纷纷抓紧时间避难,向远处逃散。 “你们,敢在,我的,眼前,逃跑?!”空间的裂痕定向蔓延,如同巨口吞噬沿途的一切。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带着中性之柔美的手托住了那一寸寸崩坏的空间,轻轻往上一抬,空间便恢复如初。 “你很可笑。”从空间的波纹中探出半边身子的“诗人”继续用言语刺激“丑”。 “可笑的是你,你不再是我们的一员!”“丑”气急败坏。 “你不过是一个施虐狂。扮作‘丑’只不过是肆意玩弄心灵的恶趣借口。你这披着喜剧的皮弄的悲剧真是粗制滥造到让我作呕。”“诗人”不依不饶,每一句话都化作利刃捅在“丑”丑态毕露的内心世界,放出血来,使受伤的野兽更加疯狂。“同类当中,你最让我憎恶。” “闭嘴!”爪击如浪,气势滔天,黑气四溢,腐化乾坤。咄咄逼人的攻势使“诗人”节节败退,“丑”的眼中燃烧着残忍暴虐。“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背叛,你露出原形得真不是时候!等我们事成,你无处可逃!” “世界之大,何处不可容身?”“诗人”微微一笑,拂袖道:“你知道吗?身为丑,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说道:“敬业。而你不称职。” 话音刚落,“丑”的翅膀齐根而断。黑色的血液喷溅而出,好似浓墨泼洒,就如同有人提起画笔蘸满了墨汁,和着黑夜的色调,将他的翅膀涂抹干净。“丑”痛苦地尖叫着跌落在地上,沾了满地的尘埃。 “这不是你的力量!”“丑”歇斯底里了。“诗人”以扇掩面,轻笑,“现在,你回到了舞台。好好表演吧,丑。”他在“丑”两个字上加了着重音。 “丑”的身体变回了原本的形态。“不不不!”他扑向了诗人,但却发现自己只有等同于凡人的速度。他挥了挥拳头,却发现自己只有稍强于凡人的力气。 “三十息。”“诗人”侧过身子轻声叮嘱。 还站在原地的、来不及跑远的,听到了这一句话,其中心领神会者、胆识过人者,皆调转脚步,抄起兵器围杀上来。三十息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拿来逃命也于事无补,不如抓住机会舍命一搏。他们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信任“诗人”的话——也许是“诗人”救了他们的性命,也许是他们别无选择。 “你们,敢,看我?!”“丑”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像蛇一样张开嘴巴,吐出幽蓝色的吐息。那吐息让血肉溃烂,灵魂腐败,中招者倒在地上,每一秒所受的折磨都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但牺牲者的惨状只是让战士们稍微停顿脚步,然后义无反顾地冲向死亡。 “死!死!死!”“丑”用吐息淹没了前方,重重的雾霭是死亡的枷锁。 还有十息!战士们抛出了手中兵器,他们的身体溶解在幽蓝色的迷光里。 还有九息!武器在雾霭中飞速地腐朽,如同在风霜中守望了一个世纪! 还有八息!一半的兵器已经化作烟尘,还有一半也不复来时的锐利和凶猛! 还有七息!最后一柄长枪只剩下玄铁枪头。 还有六息!枪头穿透了雾霭的封锁,直扑“丑”的面门命关! 还有五息!“丑”伸出手。 “丑”接住了只剩一半的枪头,轻轻一捏,枪头破碎成片片凋零的花瓣。 “丑”流露出了得意的笑。他感觉力量在一点点地重新自最深处涌现。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还有四息! 还有三息! 还有两息!“丑”仰天大笑! “永别了。”一把利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那也是维系他物质存在的力量源泉。 “丑”不敢置信地、僵硬地扭过头,对上了钟皇焕血意犹存的双眼,如同末路的恶虎对上复仇的狼王。“怎,怎么会,没发现……” “幻觉,加上一点引导,你的精神和人类一样孱弱。”“诗人”用一半惋惜,一半嘲讽的语调大发慈悲地解释道。 “丑”惨笑两声,用尽全身力气扶住钟皇焕的下巴,颤抖着调侃道:“杀了那么多人的感觉怎么样?” 钟皇焕面无表情:“我现在,更想杀你。”他意志如炼,心明似鉴。 “丑”扭过脖子,望向“诗人”:“你知道,死亡拒绝拥抱我们。” “我比你更清楚我们的秘密。” “丑”脸色骤变,惨白,发青,然后发红,好像要爆开来!“叛徒,你这个叛徒!你这个疯子!” “诗人”微笑不语,跨越空间的迷障,两步走到跟前,抬手在“丑”的额头上轻巧地一敲。无数的灵光乍现,虚幻的世界倒影重叠,迷失的门扉洞开,万千魂灵在盒中起舞。“丑”的身影像千百萤火虫顺着晚风飞散,循着牧羊人提灯的指引进入禁忌森林的深处,永不归来。 “再见了,命运的‘丑‘。”“诗人”用惆怅的语调为他做最后的祷告。这出跌宕起伏的血色戏剧,以“丑”的身死画上黑色休止符,为他可悲可笑的失败写下注脚。 “你该睡了。”钟皇焕双眼一阵失神,倒在地上沉沉睡去。“你该醒了。”林从昏迷中惊醒,而“诗人”已不见踪影,眼前的景象使他恍如隔世。 夜色,深沉。晚风,浓得化不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2 最后的宁静 正如“诗人”一贯来无影、去无踪的作风,幸存者们的记忆被硬生生抹去了一段,从此无人记得他的到来,就连时间本身也将他淡忘,没有一丁点儿留恋。人们只当所谓的“丑”消失了,却无法确认其死活,隐隐约约的威胁感始终萦绕于心。已经不知不觉经历了第二次记忆抹除的林唯独对这一段空白的记忆感到违和,好像脑袋里还有吉光片羽的光影遗留,模糊、无序、没有实感。 钟皇焕依旧昏迷不醒。铁面书生坐在一块碎石上发呆。紫月用秘法联系紫荆阁,却屡屡失败。军团的指挥官死伤殆尽,余下的六十多名战士和两千五百民平民群龙无首。如此声势浩大的战斗竟然没有引来一兵一卒的增援,这反常的现象引起了林的警觉。难道,整个白帝城的局势已经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吗?一想到像“丑”这样的怪物都可以在白帝城肆意横行,而道人、仙人却纷纷不见踪影,心中的不安就增加了十分。 乌云遮蔽了月亮,投下噩兆般的阴影。 残存的士兵重新集结起来,领着平民继续朝皇宫的方向进发。 与此同时。皇城十之八九的地盘,除了机要敏感的位置,都已经规划成了几个彼此照应的避难所。笼罩整个皇城的大阵不计成本地以最大出力运转。璀璨的金光直冲天际,将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映照得金碧辉煌,有如天上的宫殿、凡世的仙境。站在皇城之内仰望夜空,如同面对金色的黎明,星辉和月耀都黯然失色。 不同的队伍陆续穿过守备森严的宫门。前前后后总共到来了约十二万人,其中有生战力一万人,其余都是平民。算上驻守外围的禁卫,兵员总数约两万。在视线中的最后一支队伍抵达后,随着一声巨兽般的轰鸣,皇宫的大门缓缓闭合,金色的流光将穹顶封闭。此刻的皇宫,除却雍容华贵的帝王之气,更多了五分萧杀铁血的战争之仪。这里,是白帝城的精神标记,也是最后且唯一的烽火要塞。建立白帝城的先辈们,从一开始便不曾留有后路:城在国在,城破国亡,帝皇之路必须直面血与火的洗礼。 曼洛克牵着“乌眸”在拥挤的过道上走动。四周都是疲惫的人们,但是身处皇城之内,他们的眼中还闪烁着希望的光。他不禁回忆起先祖“巴”在帝国王都天命城抵御神灵军团入侵的传说,曾经的不落之城在日渐腐朽的后继者手中却不攻自破。“世事无常”,东方的古语使他感同身受。 他在人群中还发现了数十帝国人甚至是教国人的身影。一位年迈但精神翟硕的老人走上前来,用帝国语向他打招呼,他的头发灰白,长长的灰胡子一直垂到腹前。“你好啊,同一片天空下的兄弟。”老人行了一个有力的礼节。 曼洛克瞳孔微缩:“您是尤利西斯的信徒?” 老人一怔,随即舒展满脸的皱纹,露出真诚的微笑:“正义与勇气的荣光无处不在,如您所见,我是侍奉我主的流浪神官,加拉克苏。”正义与勇气之神尤利西斯虽属于西土神庭,但拥有自己独立的教国,位于晨歌大陆的最南端。 曼洛克恭敬地还了一个同样的礼节:“愿你的忠诚能被上天知晓。”尤利西斯的流浪神官乃是立下誓言、抛弃世俗追求、毕生追求信仰之人,他们是正义和勇气的化身,绝对中立,即使面对教廷也不畏拔剑相向,一切只为了贯穿心中理念。尤利西斯是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神灵,其强大仅次于神王西斯和战神阿瑞斯,其高傲使他和其他神祗格格不入,他也是巴弗特帝国开国先祖“巴”曾经的挚友,唯一可以在旧帝国传教的神灵。 曼洛克接着问道:“请问您缘何在此?”他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神官身后的那些人。 神官答道:“他们中间的一部分是我的追随者。占卜告诉我邪恶将降临于此,故我前来。”他指了指那些身披甲胄、腰系刀剑或战锤的健壮汉子,约莫十五人。 “他们是避难的客商。”他又指了指余下的那些愁眉苦脸的人。 “现在,年轻人,您可否告诉一些您的事呢?”他也忍不住好奇心。 曼洛克沉吟半响,恭敬地再行一个礼节:“恕我冒犯,我不便说出我的身份。” 神官虽然感到遗憾,但也通情达理。“请原谅我,主曾经教导我不应对他人的秘密穷追不舍。” 曼洛克对神官感激地点了点头,招呼一声后转身就要离去。神官将一个雕像塞入了他的手中,虔诚地说:“我们的相遇是主的指引,愿主保佑您,年轻的骑士。”曼洛克点了点头表示谢意。等走远了才朝手中看去,那是尤利西斯身穿战甲的雕像,但底座上却是“巴”的徽纹。 他内心惊涛骇浪,表情却没有任何波澜。他将“乌眸”牵去饮马处,领了带给妄之等人的过夜的补给,然后又牵着“乌眸”往回走,但是却不见了神官的踪影。 他默默地行走着,时不时挤过人群。头顶是金色的半透明光幕。 避难所里人声嘈杂,但大家的心却出奇地平静。仙人们联手布下的大阵,哪怕是神灵来犯也只能铩羽而归。哪怕经历了这么多灾难,幸存的人还是充满了自信。活下来,然后才有时间才有资本悲伤。 暴风雨前,总是风平浪静。最后的港湾,拥抱最后的宁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3 大风起兮 “王座告别了主人,骑士失去了骏马,黎明隐匿于四季之后。” 神像的底部还有这样一圈字。 就像干柴在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当人们抬起头向天空望去,却发现金色的苍穹上可怖的黑色裂痕野蛮生长,如同饮血的荆棘爬满玉宇。随着令人心悸的颤动,天,碎了。无数金色的光点化作闪耀的蝴蝶纷纷而下来,支离破碎的光明背后是夜的黑,众人的命运显露出本来的颜色。 无数张面孔仰望天空,无数双眼睛说着“不可置信”,恐慌攥住了无数颗心脏,绝望的氛围在无声地蔓延,混乱愉悦地支配每一个角落。 沸腾、沸腾,秩序在一瞬间荡然无存,尖叫声、哭泣声、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响彻了皇城。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胡乱地奔走着,或是像仓鼠一般紧紧地聚成一团,孩子在寻找着父母,年轻人在寻找着老人。 那无数闪耀的蝴蝶掠过头顶和城楼,没入外面无尽的黑暗里,就像火星掉入冰冷的水中。它们是无情的使者,昭告了最后堡垒的危如累卵,然后不带一丝一毫留恋地离开,不栖迟一分一秒。 警钟长鸣,震颤之音如波涛般扫过。却见皇城外那一片漆黑的天空中,隐隐约约有厚重的云层压迫而来,如同一滴染黑一切的墨。城楼之上,视力犀利的武者看得真切,那是一只只生着一丈宽的肉翅,人身鸦首,瘦骨嶙峋的“鬼”! 尽忠职守的禁卫们捻弓搭箭,射出一轮整齐的箭雨,带着呼啸声破空杀去。那飞天的尸鬼散开了,扇动翅膀鼓动狂风将箭雨撕烂,然后尖啸着以更快的速度滑翔下来,直扑城楼背后的避难营地! 足足三轮箭雨都没能阻挡尸鬼的进军,造成的伤亡如同隔靴搔痒。眼尖的人已经估摸出了来犯者的数量,足足一千。城下是一万名守军,但已经来不及分散到营地中去进行地面拦截——大阵的奔溃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城楼上,站在主帅位置的皇子昊无涯依旧是那一身显眼的穿着,不过手中的长枪却是换作了一杆仙力淬炼的方天画戟。他怒目圆瞪,似乎有无穷的怨气需要发泄。他斜指天上的尸鬼,厉声喝道:“彪虎营,听令,全力齐射!两轮!”身后的旗手挥动红、绿、蓝三色旗帜发布指令。 位于队列中的军官们随即下达命令。五百名身着虎纹甲胄的禁卫训练有素地抄起精制长弓,运内气,屏息,在禁卫独门功法的加持下,他们的每一箭都有不弱于真元的威力。配合精金箭头,一轮齐射,便是五百名宗师境界的武者合力一击。 “放!”军官遵循旗语下达指令。遮天的箭雨如倒转的雨幕,自下而上气势汹汹。天空出现一抹血光,尸鬼纷纷跌下来摔成肉酱。 “再放!”军官再次下达指令。第二轮箭雨过后,天空一片干净,只有残留的血色蔚为壮观。 “收,原地休整!”禁卫们将长弓别回背后,退后,原地盘膝坐下,齐齐吐出半碗血来。他们从腰包中掏出药丸含在口中,调息收势,闭目不语。几乎与此同时,五百名友军站到了他们前方,补上了城防的空缺。 营地中的骚动渐渐缓和,见证了守军干脆利落的胜利,大家对于活下去又重燃希望,而希望的力量是无穷的,可以支撑人们在无穷的逆境中走下去,直到看见奇迹的颜色。 然而,俗话说“祸不单行”,还没等人们缓过气来,意外突如其来。 警钟再次长鸣,震耳欲聋。敲击它的人似乎比上一次更加慌乱,钟声连绵不绝,一浪高过一浪。 一百名禁卫四处维持秩序,却无济于事。更多的人员却是抽不开身了,因为城墙之外,视线的尽头,那涌动的毁灭之浪、死亡之潮。 尸鬼,铺天盖地的尸鬼,一眼望不到边的尸鬼,数以十万计的尸鬼。血光彻云霄,杀意震天宇。 就在绝望爬上每个人的心头,无力感穿透四肢之时,宫门打开,一队轻骑鱼贯而出,在城外排成“一”字阵。白马之上,昊无涯持方天画戟傲然挺拔,吐出一口热气,身先士卒,策马冲锋! “吾为前列,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骑兵们发出响彻寰宇的战吼,意志如铁,视死如归! 一队又一队的禁卫、武者、修士列阵而出,结成防守阵型,缓慢且稳重地推进。 交锋,近在咫尺。战争,一触即发。 时间之河静水流深,命运的风暴不可捉摸。与此同时,西城区。 白帝城的战士们护送着历经劫难、硕果仅存的平民们缓慢且谨慎地朝着皇城的方向进发。在夜色中,他们的双眼如鹰一般锐利;在一片寂静中,他们的耳朵像猫一样灵敏。林行走在中军,一身真元像大漠里的河床一样干涸,他唯一可以依仗的只有手中的“墨声”。 前军的哨兵做出一个警戒手势。无声但迅速地,兵刃出鞘,严阵以待。 两只壮硕的尸鬼掀飞一路上堆积成山的碎石和瓦砾,蛮牛般横冲过来。两把长戟送入它们的胸膛,扯出碎肉和鲜血,但没能阻挡它们进攻的脚步。疲惫不堪的战士早已没有力气攥紧沉重的长戟,撞击产生的反冲力只“嘎达”一声就扭断了他们的手腕。然后他们的身躯无力地像两只断线的风筝一样飘出去,然后如同棉絮一样在风中散开。 但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尸鬼的步伐一滞,更多的长戟从背后和侧腰插入了它们的身体,将它们搅得支离破碎。两张符箓盖在它们不成形的尸体之上,燃烧的三昧真火温暖、明快又有着说不出的残酷。 已经没有人有力气有心情去感到痛苦、感到悲伤、感到愤怒。前进,是他们唯一的目的和生路。 但很快,事情就不那么对了。 无论他们怎么走、走了多久,他们都无法接近那象征着希望的皇城——那金色的流光黯淡下去时,他们也没有多想,他们已经承担不起疑虑的代价。但是,那有限的距离似乎变化为了无限,仿佛又一道无法逾越的不可视、不可察的天埑阻挡了两个空间,使他们在一个区域中原地踏步。 这和“丑”的手段极像,可是天空明月空灵,星芒慢闪,四周也未曾陷入黑暗迷雾之笼罩——就仿佛自然而然地,他们被困在了一个未名的迷城之中。 这时候,回忆的泉水涌上心头,林想起师傅曾经提及过白帝城的阵法,背心被冷汗打湿。 “白帝城有两个大阵,第一个御于皇宫,镇守气运,名‘潜龙’,不值一提;第二个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才手笔。阵名‘勿用’,乃是破釜沉舟之举,逐白帝城内,‘潜龙’阵外于异面虚空,隔绝往来,遮蔽因果,光阴枯败,不论敌我。一朝功成,万物速生速朽,神仙插翅难逃。只可惜如此一来,黎民百姓无可幸免,百年积蕴毁于一旦。” 难道,他们,都是弃子? 绝望如水,阴冷绵长。 不远处传来人临死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三位战士急匆匆地赶过去,却没发现尸鬼的踪影。一处先前无人注意的废墟下,一个青年男子捂着腰间伤口,面容扭曲神色痛苦,已然没了鼻息。旁边是一个肥胖的大汉,手里一把短刀上沾满温热的血。 “你杀的?”战士将长戟指向他的额头,面色冷峻。 “你又是谁?人是我杀的,怎么啦?老子看他不顺眼。所有人都快完蛋了,谁还管你是什么玩意儿!” 战士怒吼一声,箭步突刺,却冷不丁被从柱子后面跳出的一个精瘦男人扑倒。“把你身上的东西都给我,老子要你的兵甲,老子要活下去!”说着,他从腰后摸出一柄匕首,骑在倒地的战士身上,像捣黄豆一样,一下,两下,三下,往他的脸上狠狠地扎下去,带起红色的血和粉色的脑花。倒地的战士抽搐几下,很快就不动了。 其余两名战士怒火攻心,抡起长戟就往精瘦男子头上砸去,胖大汉趁机飞扑上来,筋疲力尽的战士躲闪不及被压在身下。从废墟后面又翻出来三道人影,手中寒光霍霍,面露凶光:“抢他呀的,反正到头来也是死路一条!” 几只羽箭破空飞来,将绝望的暴徒们钉死在地上。见势不妙赶来的增援心翼翼地斩下了暴徒们叫嚣的首级,将所剩无几的符箓贴在他们身上,却无真火升腾。他们不是尸鬼,是货真价实的人。 所有人的心中都沉甸甸的,宛若灌了铅一般绞痛。有人收拾遇害战士的尸体,还有人往废墟里面探索。废墟里面是五具饱受折磨、不成人形的男女尸体,还有一个男孩被绑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男孩重获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夺过一把短剑,冲到暴徒的尸首前发了狂地鞭尸,带着哭腔咒骂:“还我娘亲命来,还我娘亲命来!”直至脱力,瘫软在地上。 “这就是人性吗?”有人抹着泪喃喃自语。 林沉吟片刻,凝重地摇了摇头。“不,这是它们想要我们做的。” 突然,林的眼前有了亮光。那是漂浮在空中的、翩翩然舞蹈的金色蝴蝶,如同黑夜的精灵、光中的仙子。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凝视那从虚无中诞生的千百明光。蝴蝶飞舞着,汇聚成一条涓涓不息的溪流,流过所有人的眼前,流过废墟的上空,流过因绝望而荒芜的心尖,让一切失色。 追逐光明,是人类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光明是火焰的象征,而火焰,则代表了命运的寒夜里不灭的希望。 那蝴蝶的涓流流向远方。 从远方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鼎沸的人声,那人声汇聚在一起,跨越空间的迷障,将遥远的心灵彼此相连。天地化作一面鼓,在如雷的伴奏中,响彻云霄的是慷慨无悔的古老战歌——先祖们血战于野、筚路蓝缕,从黑暗中开辟光明,从古老神明手中夺过权柄的不屈之歌。 王于兴师! 这是战场的召唤! 这是飞蛾扑火的号召! 这是牺牲、希望与新生的韵律! 古老的传统唤醒战士们的骄傲,斗志在战士们的眼中重燃。 书生意气侠客肠,一半浓墨一半血。书与剑,这是龙之后裔经久不息的传承,也是誓死捍卫的信仰。纵有现实之坎坷忍让,真正的传人们心中自有傲骨挺拔。 片刻的重整之后,视死如归的战士们前往风暴的中心。 大风起兮。 林的师傅在最后还说过一句话: “大道不周,终有一线生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4 安得猛士 金色蝴蝶引导向血与火的战场,那是血肉横飞的修罗场,彼岸花摇曳盛开之所在。 那金色的光华有如在空中飘舞的流苏,轻柔地穿过无边的黑暗,优雅地拂过行者的面颊。疲惫的战士们在废墟里艰难跋涉,沐浴在圣迹之中。随着时间的流驶,血脉中仿佛有热泉涌动,崭新的气力发自灵魂的最深处,打破生命的第一层桎梏。那份馈赠源远流长——若隐若现的嘹亮战歌缭绕耳畔,如同在黑暗时代里踽踽独行的远古先祖之注视,跨越了山河湖海、穿越了苍茫岁月,将无比的祝福加诸于后来者的身上。 林感觉腹与丹田处有暖流汩汩,浑身经脉一松,肌肉的疲惫像一件沉重的大衣被无形的手摘下。已然枯涸的真元,如同地液突破地表喷薄而出,仿佛春发大地,万物蓬勃激昂。 钟皇焕躺在担架上支吾了一声,旋即睁开空洞的双眼,不一会儿就恢复了焦距和神采。他从担架上爬下来,站稳了脚步,很快就有人向他解释发生了什么。更多的伤员也苏醒过来,伤势几近痊愈。他们从同伴的手中接过寒光四溢的刀兵,毫不犹豫地加入到行军当中。 天堂在身后,地狱在前方,披荆斩棘,义无反顾。 希望他们不要太过乐观。 由百名最精锐禁卫组成的轻骑营排成尖刀阵型在尸鬼群里反复来回穿插,用坚硬的长枪刺穿敌人的胸膛,用锋利的马刀砍下敌人的首级,用迅猛的钢鞭撕碎敌人的躯干。他们侵略如火,来去如风,像猎人的夹子禁锢住了恶兽的脚步,为步兵们的就位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时间就是生命。 “收!”昊无涯倒持方天画戟,高声发令。轻骑兵们令行禁止,彼此掩护,策马脱离战斗,从步兵阵型中间的空挡穿梭而过,回宫门内略作憩,整军再战。最后一名轻骑擦身而过,步兵们补上空挡,在宫门前组成滴水不漏的防御方阵。 方阵最外围是三千五百名训练有素的持戟禁卫,他们稳扎马步,平举长戟,随时准备抵御冲击。他们的身后是总共两千名由内气境武者和世家私军编成的混合兵团,听从禁卫长官的调度,负责保护持戟禁卫的近身安全。最后面是由五百名精锐禁卫和三百名来自世家与江湖的高手组成的预备队,分作队以便灵活支援,并要寻找关键时机反攻,争取获得局部优势。 城楼之上是一千名剑盾禁卫和两千名弓箭手,负责远程压制和防止尸鬼越过城墙。还有三四百名修士分散在城楼的各个险要高地,便于施法和撤退。避难所内有两百禁卫维持秩序,算上一百轻骑,防守的兵力大约一万。 而尸鬼的数量,至少十万。一比十的悬殊比例,只能依靠破釜沉舟的士气弥补。 于是,在下一个瞬间,短兵相接。这场注定名传史册的防卫战以血为墨,书写下了第一笔春秋。 大地上血之花恣意绽放。城墙上箭雨如注瓢泼而下。 城楼的高台之上,修士们舞剑捻决、焚符施咒,只见一道道闪电自黑暗的天劈向燃烧的地,一团团真火有如蛟舞龙腾,更有乌风席卷,飞沙走石;法宝显威,金光乍现;灵剑御空,斩敌首级……在高台最中央,俨然立着五十名紫袍金带、冠冕堂皇的“光复会”成员,结成大阵齐捻法诀,五十道真气在空中凝为一把十二丈长、一丈见宽的紫金大剑,落地一扫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一时间,武与仙,体术与道法,配合得天衣无缝,施展得相得益彰。 但听战鼓累累,杀声震天,鲜血染红大地死亡正在蔓延,但防线固若金汤。谁也不知道命运几何,但他们秉承钢铁的信念:无论来者是谁,他们必将竭力为敌人敲响丧钟,哪怕流干最后一滴血。一个战士倒下,必定有十甚至数十的尸鬼陪葬。 每时每刻都有武者倒下然后被撕成碎片,但他的战友和家人会自豪地告诉葬礼来客他死得荣耀;每分每秒都有修士拖着真力见底的身子拼命压榨出又一个法术,在他日后因为根基毁灭而垂垂老死之际,他可以问心无愧地嘲笑那求长生者的平庸无为。 就如同两只巨兽在嘶吼着、扭打着、互相杀戮着,每一下都从对方身上撕下血肉,每一下都深可见骨,这是意志力的比拼、消耗和证明——人,拥有理性的人,绝对不会输给残暴的兽。 战争、鲜血、死亡! 平民留在了迷城内,实力稍次者留下来护其周全,而有自信者穿过边界踏入战场。 在穿越了不可视之膜的一瞬间,属于战场的强烈杀气和血意就冲得他们头脑发昏。血肉搅动,生命从未以如此廉价的形式呈现,那震天的杀声、喊声、吼声、惨叫声、瞬息即止的呻吟声,彷佛来自忘川冥河最底部的回响! 心脏被剧烈的震撼和恐惧揪住,再身经百战的战士、再铁石心肠的超人,都会在这一瞬间颤栗并且窒息。死神张开怀抱,用最诚挚的礼节向所有人祝福道:“欢迎来到这个残酷的世界。”而冰冷的镰刀在身后冷笑。 无形的边界在他们穿过后就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地狱之路一方通行。不只有林他们一拨人穿过了边界,在战场的边缘,尸鬼们还未注意到的后方,还有三三两两的队伍分散地出现——他们也是执行接应平民任务的部队,但现在,他们的数量也所剩无几,加起来接近一千。 有人的勇气一下子被抽空,干瘪下来,丢下武器蜷缩在地上掩面抽泣,全然不顾战友们异样的目光。有人发了疯地朝身后跑去,然后身影像风中灰烬一般四散。 挣扎,内心在挣扎。本以为可以从地狱杀回人间,没想到人间已化作炼狱。听到了战歌的号召,做足了心灵准备的战士们,此刻齐齐失神。 战歌依然在回荡,金色的蝴蝶化作光点在终点飞散。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舍弃一切的怒吼,飞蛾扑火般,冲锋!冲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5 喋血沙场 六千多名战士组成的血肉长城,硬生生抵住了毁灭之潮的侵袭。 然而人是有极限的,无论是体力、耐力还是精力,都会在每一刻每一秒,随着每一次挥砍每一下格挡,像手心里的沙子一样溜出去,最后变得稀疏且涣散。然后,人的精神就会在现实的重压下,如同承受不住积雪重量的树枝一般折断,而这样的下场往往是死亡。 高强度的战斗给每个人都带来了考验,肌肉和神经双双紧绷,眼睛与大脑不容松懈。这是一次对于纯度的筛选,而纯度的高低取决于战士的素质、技巧、意志和信仰。几乎每一个人都坚信他们最终会取得胜利,而且他们也不得不取得胜利,他们必须取得胜利。这份信念镌刻在他们的骨子里,需要燃烧他们的生命去实践。但是,谁又一定就能保证相信的就是正确的呢?不论你的信念多么坚定,现实永远是冰冷的,就如同空旷的宇宙,不会因为一点萤火便改变它的温度。看看那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源源不断的尸鬼大军,再看看那些以一个恒定的、几乎不变的速度减少的人类战士们,加上可能潜藏在暗中的、还未出场的敌人们,胜利的天平向谁倾斜不言而喻。 除非有奇迹。 但是你又怎么确定奇迹不会发生在敌人一方?如果命运存在神灵,那么他一定是既仁慈又无情、既博爱又冷漠的对万物一视同仁者。既然一万个人和一万只蝼蚁对于世界命运的重要性没有差别,那他又为何要对卑微的人类开一面呢? 尸鬼有十万之众,那些从后方踏入战场的增援只是杯水车薪;即使是强大如林也不过凡人之躯,单凭手中之剑也无望力挽狂澜。好比往一桶墨汁里浇一瓶水,于事无补。 前面提到过,尸鬼倒下后,必须处理残存的“虚”。虽然城楼上的修士们焦头烂额、拼尽全力地施法,间以符箓催动真火,然而总不可面面俱到,终还有漏之鱼,积沙成塔之际,局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如同不可见的细菌在器皿上挪动,在注意力的盲区,尸鬼大潮之中军,尚且无人抵达之处,“虚”在聚集,在酝酿,在变幻,在成长。即使是还活动着的尸鬼,它们体内一半的“虚”也响应呼唤,从足跟渗透而出,在接引之地汇聚。随着一声令人心脏痉挛的闷响,世界紧闭的大门被撬开了一条缝,迎接来自虚无的窥探。异样且虚伪的规则与力量趁虚而入,在被污染的土壤中生根发芽,以蔑视时间的姿态,抓住光阴变化的万分之一个刹那收获成熟。 于是,在大地之上,屹立起了一个“巨神”,一个歌颂终焉、带来死亡的使徒。 它高十丈,浑身散发惨白、瘆人的灵光;它面容模糊,似乎圣洁,好像邪恶;它一手只有四指,却生六臂,下半身是十二条粗壮的触须。 人类的战士出现了恐慌,这很正常,臣服于更高的意志之下吧,然后死亡! “坚守阵线!”立于城门上的主帅昊无涯怒目圆瞪,声嘶力竭。这时候,他必须挺身而出鼓舞士气。他拔起插在城门上的皇旗,纵身跃下城门,上马怒吼道:“轻骑营,随我出击!” 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不能出奇制胜的骑兵很快就会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但他知道,为了稳住局面,他已别无选择。 骑兵从步兵让开的空隙中冲锋而出,将成排的尸鬼掀飞。在冲击力消失的最后一个瞬间,昊无涯再次下令:“下马!步战!”轻骑兵们纷纷跃下战马。战马在下一秒就被蜂拥而上的尸鬼撕碎,但它们作为屏障为轻骑兵们争取了时间。这些最精锐的禁卫们投掷出手中浸满鲜血的长枪,拔出百炼而成的钢刀,以经年累月刻苦磨练而成的精湛武艺和圆满内气,凭着深入骨髓的忠诚和冷静的头脑,顶在最前线屹立不倒。他们让身后的战士们看到了希望,但是远远不够,“巨神”的威慑无与伦比。 “巨神”嗤笑着。它迟缓地前行,每一步都使大地为之震撼为之破碎,每一步都像重锤砸在人心坎上。他每前进一步,士气就低落一分。 然后,“巨神”喷出一口苍白的吐息——那是无穷扭曲的、破碎的灵魂的余热,要将生者带往冰冷彻骨的地狱。 “散开!”昊无涯见势不妙立马发令,但是晚了也猜错了。苍白之息跃过兵阵,如同幽灵的行军,无声无息,吹灭灵魂的烛火,带走弱的生命。足足三千人阵亡,城楼、城墙上的弓箭手几乎死伤殆尽,城下即使宗师境者也有身陨。阵型,在这一瞬间破了。 “收缩阵型!死守城门!”昊无涯一手舞旗,一手持方天画戟。却见他将皇旗插在地上,咬断指发誓:“先帝在上,吾绝不退过此旗一步!虽尊为太子,亦不惜马革裹尸!”鲜血横流,皇旗猎猎。 “你这样,我却是难做了。”却见原先与林打过照面的那位中年人,此刻神出鬼没地现身于战场之上。“我可是答应了你老爹要护你平安的。”但他看向昊无涯的目光中满是欣赏。 昊无涯没有回头,而是斜指“巨神”,异样冷静地问道:“有几成把握?” 中年人摇摇头苦笑:“只怕是一成都没有。” “那就当它是一成!”昊无涯扫开上来送死的尸鬼,大笑道。 他回头冲着军阵大喊:“吾,昊无涯,乃当朝太子,真龙之尊!今事已至此,何不与我一同慷慨赴死!”他声如洪钟,狂气四溢,颇有傲世无双、睥睨群雄、凌驾万物之上之气概。 昊无涯,狂傲之龙也。 中年人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呀,本事没练好,脾气却一点不改。” “巨神”似乎是被蝼蚁的抵抗激怒了。它停住脚步,酝酿第二口吐息。苍白之气汇聚,将要形成更大的风暴。 中年人踏空而行:“我先来!”他凭空打出一掌,掌影如一轮弯月飞出,到达“巨神”面前是已然化作一个太阳。随着剧烈的爆炸,“巨神”的吐息胎死腹中。 中年人又凌空踏步,隔空拍出几道掌影。同时,城楼上幸存的修士们在昊无涯的指挥下使出各色真火、神雷,不断轰击在“巨神”的背上和肩膀上。“巨神”不堪其扰,愤怒地发出怒吼,声波擦过中年人飘飞的衣袖,在地上炸开一个两丈深的大坑。 修士们继续施法,而中年人却飞速撤回昊无涯身边,面色苍白,嘴角流血,显然是被余震波及受了内伤。他低声告诉昊无涯:“没有用的,没有仙家手段,根本奈何不了它,我们等于是一群蚂蚁在咬一头狮子,也没有时间让我们把它耗死!” 昊无涯无言,深深看了手中方天画戟一眼。中年人心头一跳,连忙阻止:“不行,难道你要用那个?你十之八九会死!” “吾乃真龙,有何用不得!”他仰天狂笑,高举手中的方天画戟,只听得龙吟声响彻长空,似有漫天金光浮动,如见高天彩虹翩翩,原本一片漆黑的夜空在此刻尽现斑斓,仿佛诸神开宴、圣者聚会。无穷的龙形云彩在上空盘旋着汇聚,无穷的赞歌回荡于饱经风霜的大地,无穷的五彩光辉加诸于方天画戟枪头,那是白帝城自旧大陆带来的“火种”八百年来积攒的真龙之气,也是皓龙皇朝秘法的根本。昊无涯因剧烈的疼痛而咬碎了牙齿、嚼烂了舌根,在无比璀璨的绚烂的夺目的震撼的光芒里,在人们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与手中的方天画戟融为一体,化作流光升上天空,顷刻间,明亮纯净的白占据漆黑的夜空。然后,一条见首不见尾的金须白龙从光的涟漪中浮现,面对“巨神”咆哮! 战士们发出了欢呼,但中年人却是面色严峻,掐着手指数着时间。 “巨神”感到了威胁,它抬头,张开双臂,做出原始仪式中祭拜天地的姿势。却见玄奥的波纹起伏,空气以令人不安的频率震动,那苍白之息不再以气的形式显现,而是凝结成悬空的霜,在外侧生长出锋利的倒刺来,化作铠甲覆盖“巨神”全身。那白色的霜闪着森森的寒光,每一片雪花都是蜷曲的骷髅形状,每一片雪花里都有灵魂在尖叫! 直视它吧,无量的恐怖会顺着你的视线腐蚀你的心灵!触碰它吧,冻结灵魂的极寒会将你的生机带往冥灵! “巨神”不急于进攻,它的时间是无限的,它做出类似相扑的姿势,等待着对手发动攻击、露出破绽。 修士们的火与雷被白霜铠甲格挡,中年人的掌影也只相当于挠痒痒,随着时间流逝,金须白龙身上却有鳞片缓缓落下,宛若凄美的落花。 林混迹于乱军之中冷静地观察,他知道昊无涯化身的龙乃破局之关键。虽然不喜欢他的为人,但他明白这就是所有人等待已久的机会,生存下去的希望所在,而他必须为此进行一场豪赌。 剑客,当出剑即斩。 他在原地消失了。 只是一刹那,在“巨神”的胸口,声势浩大的风暴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在一瞬间释放暴戾,宛如跋涉万年的流星在一瞬间杀向地表,势不可挡、毁天灭地。 那累累白骨凝结成的白霜一层层、一块块、一片片地崩坏、碎裂与化灰,那被囚禁在其中的躁动魂魄随着只有他们能感受的静谧晚风消失在凡间。“巨神”的胸甲,破碎了。“巨神”,被强横的冲击仰面击倒。海量的“虚”飞溅、蒸发,不复留存。 这是林的绝学,以道门缩地术为基础,但即使是道尊也无法模仿。林并不知道它的原理,只是在他练习缩地术时,他看见了一道间隙,穿过间隙,他看见了无数跳动的线,他在间隙中行走,他的身体触碰到了那些线,然后他的真元像水一样流走,他看见的世界像陶瓷一样破灭,在他的真元无以为继之后间隙又将他甩出。经过数个月的私下摸索,他已经弄明白了和落点,也清楚了如何控制破灭的范围。一次与道尊师徒过招时,他凭这招出乎意料地伤到了防备不周的道尊,而诲人不倦的道尊既无喜悦,也无悲伤,只是神色复杂地告诉他,他的这招,夺取了维系物质与空间的时间,抹消了未来的可能性,并且告诫他切不可再在竹林道场中使用。 在青歌逃离“死之寒瞳”时他用的也是这招。这一招,会耗尽他所有的真元,可以算是最后一搏。 “巨神”显然无法对抗时间。 “就是现在!”做着自由落体的林用尽最后的力气怒吼! 白龙发出震碎天空的咆哮,毫不迟疑地利箭一般俯冲下来!“巨神”挣扎着要爬起,从四周上千尸鬼体内揪出“虚”来,铠甲的缺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最后的希望马上就要冰封!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龙骤然加速,他的身形淹没在白色与金色交融的光芒之中,宛如一颗剧烈燃烧的双尾彗星。在最后一刻,他褪去了龙的形态,赫然化作一把放大了无数倍的方天画戟!耀眼的五彩光辉在枪尖闪耀,那承载了龙之气运的锋利与坚固在最后一刻穿过了缺口,然后,“巨神”如同石化般僵住,五彩的光芒穿透了苍白的铠甲,穿透了绝望的桎梏,照耀战场的每一处角落。 龙气,亦为天道一环。 “巨神”爆裂开来,它的身躯在斑斓的光芒里被灼烧成灰,如同烟花绽放后四散的余烬。光芒接着以一个恒定的频率闪耀,每一次扫过战场都带走同等数目的尸鬼。光芒中心是一团耀眼的白光,越来越大,越来越绚烂,最后如同骄阳沉没大地,播撒烈焰审判罪恶。 视野为之一空。待光华散尽,大地一片空荡荡的,真干净。 战士们欢呼起来,一浪高过一浪,一波胜过一波,这劫后余生的喜悦化作极富感染力的浪潮,像秋日丰收的麦浪般翻涌。有多少铁骨铮铮的男儿喜极而泣,泪水混着血与汗洒落在脚下,他们抛下武器、不分彼此地相互拥抱。 中年人气喘吁吁地降落。他左肩扛着两眼翻白的林,右手抱着奄奄一息的昊无涯,将他们仰天平放于地。他先意味深长地看了林一眼,然后盯着昊无涯,目光中波澜起伏。良久,他喟叹一声,“罢了,便宜你们了。”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朴实无华的青玉瓶,玉瓶里滚出两粒晶莹无暇的雪白丹药。 他将丹药分别塞入昊无涯和林的口中,两人面色泛起红润,气息逐渐变得平缓悠长。损伤较轻的林率先醒来,扫视一圈四周,郑重地向中年人抱拳致谢。随着一声清亮的咳嗽,昊无涯也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呆呆地望着中年人手中的青玉瓶,结结巴巴地问:“这,是回仙丹?两粒都用了?” 林闻言一凛,这才发觉腹内有汩汩热流涌动,如同大地诞生之初的滚烫岩浆,塑造着峰峦山岳与千沟万壑。他感觉有一股神奇的气游走在五脏六腑,至清至明,至高至远。 回仙丹乃是仙人折损命数炼成之偷天至宝,自旧陆毁灭,炼丹之法几乎失传,回仙丹的秘密也隐没于历史长河深处。就连道尊,也没有提过一鳞半爪。 “我突破无望,与其白白浪费,不如成全了你们两,到头来别忘了恩情就好。”中年人淡然一笑。 昊无涯一愣,眼珠咕噜一转,旋即大笑:“无妨,吾乃真龙,一言九鼎!日后皇叔有何难处,尽管开口!”短短的一刹那,他又恢复了张扬狂傲的本色。 林一头雾水。“什么是回仙丹?”他谦虚地请教。 中年人刚想说话,昊无涯打断了他:“吾再问汝,汝可愿效力朝廷?”他并非对林耿耿于怀,而是认清了他的价值,生出爱才之心,只是一身傲气怎么都改不了。 林背对他负手而立,不卑不亢地回答:“如果是在战场上,可以。” 昊无涯再大笑,击掌喝道:“好!好!等回宫后,吾一定要与壮士一醉方休!” 林微微一笑,“既然殿下盛情邀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然后,他说出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这场大战,为何没有道人、仙人插手?”倘若得到“道”的支援,这一仗会轻松许多。 昊无涯和中年人相视一眼,皆长叹。林自知无趣,也不追问,只是心中的忧虑又加深了十分:白帝城,到底怎么了? 然而,命运是无常的、幽默的。它总是在最出乎意料的时候,以超乎想象的方式给出答案。 林看见远处,看见战场的那一头,一匹白马仓皇跑过,而地狱随它而来! 白帝城有百万人口,尸鬼之数又何止十万! 那是第二波的毁灭之潮,来势更汹涌,力量更完备!天空中,是黑压压的、数不胜数的拿着投矛的飞天尸鬼;大地上,是多如牛毛的、装备各式护甲、手持各色兵器、组成基本阵型的尸鬼大军! 这,才是尸鬼真正的实力,足以颠覆中等国家的压倒性优势!它们的本能之中共鸣着可怕的战争智慧,它们不再是野兽,而是天灾化身。之前的十万炮灰只是试探和佯攻,哪怕遭遇挫折,现在四十万尸鬼的总攻足以推平一切阻碍! 先仁慈地施舍希望,再狂笑着给与绝望,天堂与地狱的落差足以摧毁疲弱的身心,这是残酷的战争艺术。 “整军!布阵!防御阵型!”昊无涯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拼尽全力重整乱成一团的军队。“坚守城门!重伤员返回营地!轻伤员待在后排!挺住!” 就在这时,林突然感觉腰间一阵滚烫,他低头看去,却发现法王赐予的令牌闪耀着浓郁得要撕裂空间的光! 在下一个瞬间,紫光一闪,林就在所有人的眼前消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6 祸起萧墙 一刻钟前,皇城避难所内。 时间会抚平躁动,施舍与一切事物安宁的表象。大阵破灭造成的混乱已逐渐平息,然而,在人们内心深处,恐惧依然阴沉浑浊,似附骨之蛆,如灌耳之音,驱之不散,挥之不去。彼此熟识的人们与看上去值得信任的人们自发地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惶惶不安,仿佛在暴风雨的夜晚失去了牧羊人的羔羊们,苍白的命运被无边的忧虑打湿。 谁都能听到,震天的喊杀声跃过了高耸的宫墙,裹挟着寻常人一辈子也不会遭遇的血腥气息,冲击耳膜,直捣心灵。 一片空地上,围坐在火堆边闲聊的人们忧心仲仲。 “你说,今晚我们能活下去吗?前两天算命先生说我命大,我总归是能活下去的吧?”一个畏畏缩缩的年轻人毫无底气地向同伴发问,火光将他的面颊映得通红。 他的同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想什么呢,你要真是命大,前几天就该出城去了,哪轮得到现在留下来遭罪。”年轻人面色发苦,瞬间泄气了。众人闻言也是哀声一片,纷纷埋怨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才要遭这种罪。 “尽是危言耸听!”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跳出来吹胡子瞪眼怒斥道,“老夫在这里活了七十年,老夫的祖辈在这里活了三百年,就从没听说过白帝城被破!你们这些后生,胆子还不如我一个糟老头子!” 不远处一个僻静的角落,妄之斜靠着一根画柱眉头紧锁,一旁坐在地上的曼洛克更是缄默无言。 “听出来什么吗?”妄之打破了沉默。 曼洛克长舒一口气:“局势很不乐观啊。喊杀声里人声居多,但多为鼓劲加油,说明战局本身处于劣势;至此已经隐隐有了疲软之意,恐怕是撑不到天明。” 妄之抬头看向较远处的城墙,上面不知疲倦的禁卫们永不停歇地像蚂蚁般劳作。“弓箭手击发频率很高,只怕尸鬼数目超乎想象。依现在的速度,再来二十几轮连射,弓箭手就要没体力了,到时候前线压力会更大。修士们挥洒真元像泼水一样,怕是很快就要难以为继了。”他补充道。 他扭头看了曼洛克一眼。“如果城破,我可以用我的能力送子玉和你出去。”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要留下来,白帝城是义父的家业所在,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有后人替他守着。”他的声音像屋顶上的瓦片一样沧桑。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名军官模样的禁卫站在人群中间的高台上,扯开嗓子高声演讲:“前线吃紧,在台下,可还有习过武功、修过术法的江湖义士!此乃白帝城生死存亡之际,更是黎民百姓命悬一线之时!害怕并不可耻,只要站出来你就是好汉!”大隐隐于市者大有人在,而现在正是让他们挺身而出之时,只可惜机缘难遇、人心难测。 军官简短但有力的动员鼓动了不少热血的青年,但经过简单快捷的检查之后,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只从二十人里挑出三个勉强过的去的,发给他们预备队的武器和轻甲,然后仰起脖子怒吼:“还有没有有种的!” 妄之的脖子一下子憋得通红。他扭过头去,垂下目光紧盯着地面,好像要从那泥土里发现一个新奇的王国来。他一把攥住向前踏了一步的曼洛克:“别冲动,不要死在这了。”曼洛克刚想用骑士的荣耀反驳,妄之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无话可说:“这里不是你的帝国。你有你的帝国需要拯救。” 妄之选择了家人和朋友。他不相信就凭临时加进战场的增援能改写注定的悲剧。他是内气大成者,依靠独特的能力,即使是炼成真元的寻常宗师也不足为惧。但是,义父黑石老人离开白帝城前,用听风吟向他转呈过一片可怖的景象——白帝城在熊熊的赤金色火海之中沉沦,宛如太阳沉没大地,万物葬身烈焰。自此以后,这灾难的预兆便被当作是命运的启示铭刻于心。 军官炯炯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妄之和曼洛克的脸上稍作停留,最后收束于满溢的失落。他不再多做停留,带着选拔出来的三名义勇之士前往下一处动员,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 老神官加拉克苏带着他的追随者们拦住了军官的去路。“尊敬的战士。”他礼貌地鞠了一躬。军官示意手下收起武器,同样友好地回礼。 加拉克苏虔诚地说道:“我主尤利西斯敬重杰出的战士和正义的斗争,请允许我主的神官与战士祝您一臂之力,我们将加入您的队列,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我们可以在同一片天空下为正义而战。” 军官感激地点了点头,邀请老神官并排同行。老神官没有拒绝,却带着他的人马和新丁站在了一起。“我主说过,战场之上,我们只是战士。”军官再次感激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龙纹金袍、但浑身沾满血污的青年泰然自若地款款行来。他浑身上下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神情轻松,藏着一分若隐若现的轻蔑,气场和这里格格不入。 军官赶忙侧身让出路来,同时疑惑地声提问:“皇子殿下,恕末职无礼,您现在不是应该在内宫吗?何故外出?” 青年邪魅一笑:“余这不正是来慰问百姓吗?余不及大哥那般勇武无双、熟谙兵法,只好这样表达心意啊。”说着,他的脚步却是不停。 军官感激涕零,拜伏在地哽咽道:“吾等定为白帝城肝脑涂地,不负皇子厚爱!”平民们纷纷下跪,就连老神官也微微俯身致意。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青年的眼睛和妄之抬起的目光撞击到了一起。妄之痛苦地大叫一声,他的眼睑涌出如注的血,很快他就成了一个血人! 妄之指着那位被称作“皇子”的青年大叫道:“谎言!尽是谎言!我从未见过如此,浑身燃烧着谎言和错误之人!” 就在对视的一瞬间,甚至没有经过他的念头,谎言炸弹就史无前例地遵循本能发动了,就如人类面对天敌做出的出于恐惧的自然反馈。 青年也不好过。他脚步一顿,轻慢地“咦”了一声,却见他从脖子与肩胛骨之间齐齐裂开一条缝,飞喷出一丈高的如瀑鲜血。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那血液中既没有人类的殷红,也没有皇室尊贵的淡金,而赫然是不详地闪动着的、来自虚无空间的扭曲色彩! “没想到啊。”青年人全然不顾鲜血的飞逝,似乎那根本不是属于自己的生命之液,或者生命早已被他厌弃。“居然有人,可以看破我们的伪装。”他再次邪魅一笑,以无比轻狂的姿势,将手挤进伤口之内,让鲜血飞溅得更高:“计划得改改……飞吧!我的宝贝们!” 他的血,在半空化作翩跹的鬼面蝴蝶,以无比优雅的姿势,以无比迅猛的速度,停留在无辜的受害者们的面颊,然后触须微颤,赠与充满风情的温柔一吻。那一吻,是来自虚无的癫狂之爱,在这融化一切的爱意里,一切人性都如同沙子底下的水一般流失,在那干枯的皮囊里,只剩下啃噬理智的饥渴,和永世得不到满足的愤怒。这份爱,使人变为“兽”,使魂魄化归“虚”。羔羊成为饕餮盛宴的美味主菜,然后尸骨下地行走。这一刻,恍若礼炮升天、钟鼓齐鸣,新生的尸鬼发出初诞的第一声怒吼! “欢迎加入我们的世界!”青年张开怀抱,狂笑。 离他最近的两名禁卫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但不用一个照面,他们便化作地上的干尸!他们的血液背叛了他们的身体,在空中盘旋、飞舞,化作更多的鬼面蝴蝶,就要因爱之名,播撒那死亡的弥撒! 如同金属在超高温下的白炽,炙热的圣光自高天浇灌而下,铸成镇压之牢狱,死亡的蝶凋零,嚣叫的尸鬼烧却,众人获得了宝贵的反应时间! 老神官念诵着勇气、正义、力量与信心,他全身沐浴在耀眼的光芒之中,他手中硕大的战锤和沉重的教典如金子闪闪发光;他胡须飘飞,双眼燃烧灼穿灵魂的烈焰,他的四周似乎有圣歌咏叹! “啊!我感受到了,你就是我主所标记之邪恶!”他狂热地高举教典,那凝实的圣光如柱,压得青年肢体变形、不能动弹!他将神灵的威压自神界带向大地,宛若至高的神圣亲临! “尤利西斯神选!”曼洛克失声惊叫。他万万没想到,外貌平平的老神官加拉克苏竟然身怀如此卓绝的力量。 “神选”是受神灵青睐者,永居神灵注视之下,另一个称呼即为“圣徒”。“神选”的力量取决于神灵的强弱与偏爱,而尤利西斯之“神选”历来在同一时期不超过三位,每一任“神选”都是不屈不挠的正义之子,拥有着足以横行一方的实力。 此刻,宫墙之外的战场上,正是对决“巨神”之时。而宫墙之内,一场同样凶险异常的战斗方揭开帷幕。 凉薄的夜空,传来群星的低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7 尤利西斯 是神职选择了神明,而非神明划分了神职。 创世的大迷雾用一个纪元的时间从地表消退,然后真理的火花开始熄灭,物质在冰冷中凝固。大地之母的儿女们在火焰中行走,在灰烬里加冕,在荒山上争斗,在峡谷中流血。最终的最终,幸存者们彼此和解、团结最后相爱,随着翻开崭新的一页,诸神的王庭在古老月桂园的一个清晨建立。这,也是晨歌大陆名字的由来。 诸神是在信仰之火上舞蹈的精灵——他们既居于不变的永恒之中,在特定的时间也将安详地拥抱死亡。然后,得不到回应的祭司会老去,不再复现的荣光会遗忘,年代久远的叙事诗会消逝,只有神的力量代代相传,护佑大陆生生不息。 被选择,然后被抛弃,最后被遗忘,这,就是神灵的命运。 尤利西斯是正义与勇气之神,是第三代神灵中最贤能者,即使是神王西斯也嫉妒他的才能。 “我的兄弟,我听闻你是无比的慷慨无私,”神王的声音从最高的山峰传到最低的山谷,他的面容自攒聚的雷云中浮现,“众神的长子已经出现,就让我们各自为他献上最珍贵的祝福。” 尤利西斯欣然应允。他从橡木打造的巨大战车上跳下,来到了端坐在精致的黄金王座上的、一个身形健壮的三岁男孩身前。 神王赐予了他的儿子阿瑞斯原初雷霆的加护——足以焚烧灵魂的力量让围观者羡慕得要发疯,当之无愧“珍贵”二字。 神王举杯,狡黠一笑:“到你了,我的兄弟。” 月桂树下,尤利西斯俯腰亲吻男孩的额头。“你想要什么?孩子?”他将挑选的权力交给阿瑞斯,金色的神光将他们连结,诸神共同见证这一誓言的履行。 “战争。”男孩没有他父亲的城府,抑制不住得逞的激动。他的话音刚落,呼啸的山风冲刷过尤利西斯的每一寸肌肤,将克制千年的战争神性连根拔起。片刻之后,山风归于平静,而苍生命运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阿瑞斯从王座之上站起时,已然出落成了一个身高三米的魁梧青年。他踌躇满志,头戴青铜战盔,身披胸甲、腰束战裙,战争的矛与盾散发血色火光,而战马与战车在花园里蓄势待发。 战争的神职并没有选择阿瑞斯,它只以器具的形式显现,时刻憧憬着回归尤利西斯的怀抱。但是神王的目的已经达到,在这一天,“诸神之矛”诞生了,将要把诸神的荣光播撒到每一个世界。 这也是唯一的,令尤利西斯后悔的事。从那一天起,凡世的战火燃烧不息。 现在,回到白帝城的战场上。 老神官加拉克苏掷出手中的战锤,满溢圣洁祝福的神兵使天地黯然、星月失色,狂风呼啸间,仿佛彗星坠落大地。伴随着剧烈的冲击波,地面凹陷,呈现出一个半圆形的焦黑巨坑。 那皇子仰面躺在巨坑的中央,战锤肃穆地坐在他的心口上,使他喘不了气、出不了声、说不了话。果决且迅速的老神官上前一步,抬手又是一道圣光降下。沉重的圣光好似千斤滚烫的铅舔舐、灼烧皇子的每一寸肌肤,他全身包裹在翻腾的断罪烈焰之棺中。 “净化!”老神官既是在怒吼也是在祈祷,既是无情也是慈悲。 血肉像冰雕一样融化,“虚”像水滴一样蒸发。 “在地狱的烈焰中忏悔你的罪行吧!邪恶!”这一刻,老神官身上的神光愈发浓郁,神灵的气息萦绕,他的身形拔高了一寸,体态更加魁梧,脸上的皱纹也似乎更淡了。“为了正义!”老神官仰天怒吼,圣光的光柱又粗了一圈,光线又明亮了三分! 有如天神下凡! 然而,不知何处泛起了玄金色的烟雾,烟雾聚拢成浮夸的红罗华盖,以百毒不侵之姿,挡住了圣光的洗礼。 皇子“呵呵”地笑着,他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肉,只剩下森森的白骨。“虚”化为熊熊燃烧的玄色火焰,从他的眼眶中冒出来,海草一样扭动着。在老神官惊诧的目光中,他伸出同样化作白骨、只留下些许血肉筋脉的右手,抓住了战锤的锤柄,只轻轻地一用力,便将战锤甩飞,狠狠地砸在了年老体衰、躲闪不及的老神官下巴上。 老神官眼冒金星,仰天倒下,口中牙齿俱碎,鲜血顺着胡须流淌。 然后,一只干枯的脚掌踩在了他的胸口,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一具披玄金长袍的骷髅,手里提着他的战锤。 老神官的追随者咆哮着抄起兵器扑向那具骷髅。骷髅伸手随意一扫,玄金光芒如浪花翻涌,死亡的潮汐漫过莽夫们的腰际,血花如墨绽放。 “不!”老神官痛苦地闭上了眼。他的四肢都仿佛灌了水银,沉重、使不上力气,大脑像中了迷幻药一般晕眩和迟钝。 军官悍不畏死地冲锋,却被骷髅用战锤砸飞,重重地跌在地上,吐出鲜血和破碎的内脏。骷髅环顾四周,轻描淡写地说道:“还要再来送死吗?” “你到底是谁?为何假扮皇子殿下!”军官挣扎着爬起,哪怕鲜血沿着手腕流下也没有放开手中的剑。他誓死不罢休,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骷髅一愣,然后,“虚”像水银一样将头颅和四肢覆盖,顷刻生长出血肉毛发,恢复到先前的英俊模样。 “我就是皇子昊无极。”他看上去好个儒雅随和,不怒自威,倘若没有浑身的血污和恐怖的行径,俨然一个一尘不染、养尊处优的皇子形象。 “另外,”他莞尔一笑,声音在下一个瞬间,突然变化成一个空灵、飘渺、庄重、严肃的非男非女之音,“我是‘圣父’。” 他张开双臂,满意地环顾四周,欣赏着众人震惊的神色,仿佛在审视蝼蚁和更低级的东西。“不要害怕。”他用一个温暖的、正常的语调安慰众人:“我对你们没有兴趣。等外面的那些人死光了,我会让家伙们停手,然后,你们将会成为我的臣民。” 老神官永不言败。他拼命地挣扎着、扭动着,要从昊无极或“圣父”的脚下挣脱。 昊无极加重了脚上的力量,低下头轻蔑地骂道:“杂种!” 老神官发出狂怒的嘶吼。他拼劲全身力气抬起手臂,抓住了昊无极的脚踝,可怎么也无法将他扳倒。昊无涯轻蔑地欣赏老神官徒劳的抵抗。 “杂种就是杂种,做好身为杂种的觉悟,你和你的伪神一样让我作呕。”昊无极的侮辱使老神官的愤怒更加不可抑制,倘若怒火可以使人燃烧,那现在一定是业火燎原! 妄之还是死死地抓住曼洛克。“别犯傻!你不是他的对手!”他苦口婆心地劝诫。 “只有我,才是真理!才是希望!”昊无极高举双手,神灵一般做出无视一切的狂妄宣告! “你说什么?”他突然俯下身去,老神官因愤怒而口齿不清。 老神官目光锐利得像一把刚见血的刀子:“我说,这把战锤,不属于你!” 还没等昊无极反应过来,他手上的战锤便闪耀繁星之光,散发地核的炽热高温!他“啊”得一声发出惨叫,握锤的右手顷刻间灰飞烟灭。那不息的火焰像长蛇一样在空中舞蹈,有灵性地追逐“虚”的存在,凶猛、迅捷、无情且致命。昊无极连退五步,祭出玄金之气红罗华盖,才将火焰消灭于无形。 而老神官加拉克苏早已站起。他双手紧握战锤,浑身被金色的神圣烈焰包裹,那烈焰化作覆盖全身的战甲,彰显着永不熄灭的战斗意志,作为尤利西斯的战场加护出现在最虔诚的信徒身上。圣光环绕加拉克苏的手臂与肩膀,超凡入圣的气息为他带来移山填海的卓越力量。在他背后重叠的幻影里,是天使在飞舞、仙女在歌唱、信徒在祈祷、神灵在布道! 煌煌神威,岂容冒犯!如神亲临,诸天齐颂! 此刻,加拉克苏便是行走的神灵化身,具现的神灵意志,以凡人之躯,践行圣明之道! “你!”昊无极气急败坏,“好一个神啊,还真是不要脸!” 从加拉克苏的口中传出一个年轻但沉稳的男声:“为了审判邪恶,牺牲必不可少。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和阿瑞斯一样的眼神,不一样的是,我可以将你制裁。” “那就来试试看啊!伪神!”昊无极怒极反笑,却见玄金之气在他手中凝作一把画满金蝶的油纸伞,他舞伞便是上百鬼面蝴蝶扑面杀来! 加拉克苏不闪不避,舍身直线冲撞,将漫天的鬼面蝴蝶碾作粉尘!他高高跃起,抡起战锤便当头砸下! 昊无极发出一声怪叫,打开纸伞便化作无数蝴蝶飞散。却见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如同糟了地震,全都处于炙热的混乱状态,一切肉眼可见的纷纷碳化,破碎的石块甚至要熔化成水。 加拉克苏一击不中,立马扛起战锤四下搜寻昊无极的踪迹。那数不清的鬼面蝴蝶在人群里聚集,最终凝实成了昊无极略显狼狈的身影。“去!”只一个照面,无辜的人群便沦为了随他差遣的尸鬼,乱叫着冲杀上去。 加拉克苏怒吼一声。“懦夫!”他将百斤重锤挥舞得虎虎生风,无论是敲断敌人的四肢还是砸烂敌人的脑壳都得心应手。昊无极又化身蝶群混迹于尸鬼当中,出伞直指加拉克苏的咽喉! 加拉克苏英勇无双,直接徒手抓住伞身,将其牢牢固定住!只见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伞上游离而出,往他的指头和手掌心里钻去,加拉克苏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仿佛被人用钝刀一点点地抽筋扒皮!这份痛苦难以想象,他面容扭曲,即使是神灵的意志也不能无视肉体凡胎的极限! 昊无极面露苍白的笑容。“这玄黄伞炼制极歹毒,就算是至圣也不敢轻易触碰。区区一个伪神上身的杂种,也要试试这法宝的威力吗?” 加拉克苏没有说话,只是抓住伞身的手握得更紧了。昊无极面色发冷:“好!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说着,他另一只手作鹰爪状迎面抓来,玄金之气在五指显露锋芒! 眼看他的利爪就要落在对方的天灵盖上,昊无极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就像将猎物逼入死角的豺狼。 说时迟,那时快,加拉克苏狂啸一声,一缩脖子错开了锐利的爪击,然后趁着昊无极来势未尽,提起战锤当头便是“咣当”一记!只听回声传出数十丈,闻者心底发寒,纷纷摸着自己的脑袋倒吸冷气。 “对于狡猾的敌人,不止要牺牲,计谋同样重要。”尤利西斯向加拉克苏悉心传授谆谆教诲。“然后,时刻不要放松警惕!” 他再次挥舞战锤,将从一只鬼面蝴蝶背后闪现的昊无极再次砸飞。 “接下来,才是正戏。”他面色严肃,战意盎然,直视前方。“对吧,所谓的‘圣父’,拿出你真正的本事来!” 这,是来自神灵的挑战! 昊无极从一面倒塌的墙壁里爬起,浑身上下光洁如初。他邪魅一笑,用一个空灵、飘渺、庄重、严肃的非男非女之音回答: “乐意之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8 圣父与圣子 这里,是哪? 昊无极感到头脑一片混沌。眼前,光线在无垠的黑暗中拉伸,他仿佛沉到了冰冷的池底,四周竟是死寂、无声。 我在,干什么? 视力逐渐恢复,听觉缓慢复苏,四肢不再僵硬,意识重归躯壳。他像做了一场不安分的大梦,醒来后浑身酸痛,全身的细胞仍旧处于慵懒懵懂的迷茫之中。 突然刮来的一阵凉风使他打了个激灵。大脑在低温的刺激下开始活跃。他不由地缩紧了身子,他惊奇地发现体内已经没了真元的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 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无法再唤醒一丝一毫的元力,就仿佛他的修为在一瞬间蒸发,而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它的存在。 但他没有一丁点的悲伤,除了些许的失落。比起这个,他开始迅速地观察起四周。皎洁月色下,芳草茵茵,衬托百花斗艳;微凉夜风里,松竹苍苍,掩映桥流水。鬼斧神工,别具匠心,如此只应天上有的绝美园林,正是皇城内部、曲径通幽处的御花园。 此时,这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往昔的回忆涌上心头,追溯至金色的童年。他与他的兄长昊无涯在这里追逐、嬉戏、奔跑、打闹。他的兄长远比他生的强壮,如同一只老虎之于一只奶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掀翻在地。而他远比他的兄长聪慧,往往利用地形和陷阱巧妙周旋,最后坐收渔翁之利。只可惜,尚武善战的龙之长子吸引了长辈们绝对的注意力,随着兄长的外出历练和生母的意外辞世,偌大的深宫之中,只有浓郁的秋色陪伴敏感脆弱的次子。 而在这份孤寂之中,他看见了一个幽灵,一个透明的幽灵在空中游荡。 那就是他与“圣父”的第一次相遇。当时,后者不过是一个自称“寄居于石头里的残魂”。往后的岁月里,“圣父”将大千世界的秘辛与人世的智慧悉数传授于他,并且辅助他修行功法,使他在没有修习皇室秘法的前提下,“无师自通”了内气与真元。 只有他才可以看见“圣父”,他让“圣父”寄居于龙体之内,后者隐藏了他的修为,使得所有人都以为皇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他坚信“圣父”是天命赐予自己的引导——哪怕后者从未如此说过。否则,灵魂中的孤独早如跃出海面的巨鲸,将他在风中飘荡的自我一口吞噬。 “我将带你游历无尽世界。”这是“圣父”在他十六岁成年礼时的承诺。 他转过头去,穿过绿树红花的层层掩照,便是内殿,那是只有亲信才能涉足的皇室区域,在此刻充当临时战略指挥部,也就是白帝城的大脑。 昊无涯擅长征战四方,而他昊无极熟谙治国理政之道。皇帝在离去前嘱咐兄弟俩通力合作,保住白帝城的黎民百姓、百年基业。 而他注定要辜负皇帝的好意了。 他看着袖口的鲜血,扬起手臂嗅了嗅。腥甜腥甜的,还很新鲜。 “生在帝王之家,是你的不幸。”“圣父”这么叹息过。他深以为然。他自比为笼中鸟,池中鱼,栏中马。他无比神往着“圣父”指引的“无尽世界”。 “世界是无尽的,有太多天翻地覆的风景了。”“圣父”所描述的那些事物,譬如横行星空的金属战舰、由游戏规则统治的时空、身怀金手指的穿越者等等,对于井底之蛙般的昊无极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但是,越是明白自己的无知和渺,心潮就越是澎湃。梦境的国度里,他在泡影和幻象中徜徉,他听见世界之外智者们的窃窃私语,看见跋涉虚空的神灵们身上圣洁的光芒。他体验得越多,沉沦得就越深。销魂的毒酒使他不能自拔。 不顾一切,我一定要前往那样的世界!每一个夜晚,他都向“圣父”发誓。但每一次,都是“时机未到”。 内殿的大门开着,里面没有一点儿亮色,仿佛一张巨口,吞噬所有光芒与生息。他走上前去,“咄咄”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像午夜噩梦般回荡。 所以,我是在干嘛? 疼痛像一锅暴沸的污水在后脑翻滚,无数肮脏的回忆如同泡沫一般冒出来,那是玻璃渣一般支离破碎、闪耀着炫目光芒的画面。当他的身体冷静而无情地跨过门槛的一瞬间,所有的画面都连结起来。 身居要职的朝臣们死不瞑目,他们没有呼吸的尸体站得笔直,肃穆得仿佛整齐的墓园。世家望族的代表们也聚集在此,冰冷而且僵硬。墙角是三团裹在紫色长袍里,扭曲变形、血肉模糊的不可名状物体,他她们给昊无极的行动带来了点意料之外的波折,所幸有惊无险。 昊无极时常在途经回廊与偏殿时听见旁人声议论自己。他不如他兄长,这是所有人的共识,这些无知的人并没有看透他人畜无害的外表下躁动的狂暴和野望。皇位只有一个,龙印只有一个人能继承,皇室的秘法也只有一个人能修炼。多出来的一人绝不能成为威胁,为了江山社稷,也为了皇室长青。只有他向他的兄长俯首称臣,才能天下归心。 他的确这么做了,哪怕不甘心,但这是“圣父”的指导。“你早晚会离开这里的。”而他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他抬头看向大殿的中央,即使是深沉如墨的黑暗,也蒙蔽不了他明亮晶莹的眼。象征至高皇权的龙椅破碎腐朽,轻轻一吹,连同附近的地面一道化作粉尘。龙椅正上方镶嵌的一颗人头大的夜明珠即是“潜龙勿用”阵法的阵眼,只是此刻它已然不翼而飞。 “我们的相遇是命运的安排。”“圣父”像往常一样感叹命运的神奇。突然,他话锋一转。“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我遗失的另一半神智,它在北方发出刻不容缓的呼唤。” 昊无极激动万分,他感到名为“命运”的渡轮开始转向。 “等我获得完整,”“圣父”的语气端庄、严肃、不容置疑,“我将全知,我将全能,我们将要前往那无尽的世界。”然后是一个世纪般的沉默 昊无极因极度的兴奋而抽搐,因极端的冷静而发懵。“我该怎么做?” 他转过身,背对墙壁上挂着的“大好河山”四个大字,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他感到了一丝留恋。但是,下一个刹那,他走出大殿,看着清冷惨白的玉轮,内心被自由的喜悦充盈。 “吾即是圣父,汝即为圣子。”“圣父”的声音打破九霄而来,苍凉的云天在这神圣时刻退避消散,就连花草也垂下脑袋颤栗。 “是的,”他噙着泪花的双眼中狂热的火焰在燃烧,“我父。” 他跪了下来,“圣父”一片虚无的脸庞浮现在他颤抖不已的身前。 “那么,打开身心,我们将合二为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9 古老盟约 神光流转,自大地激射至天宇的伟岸光柱,乃是连接宇宙与土壤、神域与凡世的慷慨圣歌。沐浴在这贯穿了肉与灵、身与心的神圣光幕之中,有幸目睹真神容颜的凡人无不感到澎湃的热流在心底激越——哪怕身处前途未卜的命运寒夜,火焰般升腾的勇气义无反顾地驱散阴冷附骨的恐惧,为明日而战的信念化作锋利的尖椎,将要刺穿迟疑与懦弱织就的蒙蔽心灵之袋。 神恩浩荡,苍生蒙其福泽,享其甘霖,在黑暗中跋涉直至找寻到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 加拉克苏将他的身、他的心扉、他的魂与魄、他的一切都献给毕生信仰的神明,此时此刻,如纳沧海于一栗,汹涌的信仰之力在战锤上压缩到极致,以震撼魂魄、搅动天道的声音发出席卷万千次元的咆哮。此刻,战栗不已的世界将这一片战场暂时遗弃,孤立的天地游荡在时空之外,祈祷着风暴平息。 “好大的手笔!”“圣父”面露狰狞,咬牙切齿地咒骂道:“你这个疯子!如此庞大的信仰之力,你难道就不会心疼?!” 尤利西斯无悲无喜,以一个稳重端庄的语调回答:“牺牲,是有意义的。”他的话语使众人如沐春风,他的宣言使敌人如履薄冰。 “圣父”摇了摇头,怪笑一声:“那就来吧!”余音未散,他脚踏玄机,足下生乌金莲华,身影闪动,行云流水杀至尤利西斯面前,抬起一指往他太阳穴点去,指尖有玄妙光芒闪耀,似穿透永恒的空洞眼眸里苍凉的反光。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那是千秋匆匆、万古皆空的大悲之意,更是夺洪荒造化、化神奇为腐朽的终焉之境! 尤利西斯面色凝重,自然且迅速地后退一步,顺势出手擒住“圣父”的手腕,箭在弦上久矣的神力在一瞬间化身决堤的洪水自五指间奔涌而出,只听清脆的一声爆响,“圣父”整条手臂就如同爆竹般四分五裂、灰飞烟灭。可还没等尤利西斯挥舞战锤,“圣父”手臂的余烬变成无数只玄金色鬼面蝴蝶,落英般将神灵的光辉掩埋。 尤利西斯一声怒吼,神力激荡神光大作,炽热的神圣烈焰将单薄的鬼蝶灼烧殆尽。然而,自那纷舞的蝶群之中,一柄油纸伞带着腐朽的气息破空刺来,“圣父”的双手此时完好如初。 尤利西斯举起战锤。落下的战锤与伞尖相撞在一起,狂暴的气旋掀飞了乱舞的清尘,土地在刺耳的鸣叫声中碎裂,躲闪不及的凡人在极高频率的共振中化作漫天血雾! 只一击! 神光自寰宇以雷霆万钧之势砸落凡间,虚无之道则划开所谓真理的蒙蔽斩断世界的命运。 尘埃落定。 尤利西斯紧闭双眼,他的身躯逐渐虚化,无数洁白的光点自他的手脚剥离,变作哀伤的天使飞舞向高天。他的战锤像承受了猛烈撞击的陶瓷般龟裂,在众人绝望的、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泥土一样分崩离析。加拉克苏已经不能再祈祷,让时间都老去的诅咒已经夺走了他的呼吸和心跳,是金子般的虔诚与钢铁的信仰迫使他为神明争取最后的时间。 “圣父”的面容破碎,衣衫凌乱,他的血液流干然后再生,炽热的神光将其周而复始地蒸发。他咳嗽一声,摆出难看到极点的表情,用一个尖利的声音惨笑道:“没想到吧,凡人的身躯总是有极限的,伪神,你的运气实在不好!也许,我该考虑让你永远地留下来?” 说着,“圣父”挣扎着挪动步伐,逼近了,逼近了,伸出手臂,再次点出逆乱造化的一指! 催命符就在眼前,死亡的吐息从未如此刻般冰冷真实。尤利西斯睁开双眼,轻叹一口气。在这一声巍巍的叹息中,万物归于平静,苍生失去动作,那致命的一指悬停在半空,再也不得寸进! 信仰之力像流水一样流失。燃烧吧,连同时间的流驶一同烧去! 虚弱无比的尤利西斯吻别了加拉克苏颤抖不已的额头。“短暂地告别了,我的朋友。”后者的肉身在一刹那化作水枯云散,而灵魂随着圣歌升入神圣的庭院。 接着,他回过头,轻声请求道:“异乡的朋友,帮我一个忙好吗?”他眨巴的眼睛传递心有灵犀的光。 于是,时间再次流动。 “圣父”的一指点在无何有的虚空,志在必得的一击扑了个空,他难受得大叫起来。 “你!区区蝼蚁!竟敢坏我好事!” 妄之面色苍白,在他身边,尤利西斯感激且坚定地微笑着。“感谢你,异乡的朋友,你的勇气即使是神灵也会由衷赞叹。” 接着,尤利西斯转过身去,向紧张的曼洛克伸出手:“故人的后裔,很荣幸在这里与你相遇。现在,就让我们履行古老的盟约,再次并肩作战!” 他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但他的微笑与言语散发的魅力使人深深折服。仿佛是镌刻在血脉中的古老因子发出不容置疑的呼唤,鬼使神差地,曼洛克完全放弃了思考,遵循灵魂的催促与呐喊,伸出右手与尤利西斯紧紧相握。 然后,如同宇宙在这一刻诞生了。神力化作风暴将气势汹汹扑上来的“圣父”吹飞,无尽的光辉从高天降临凝聚在尤利西斯灵体的每一处,化作古朴、简单但又精致的战甲披挂在曾经的战神身上。尤利西斯仰起头颅,轻声歌唱。在他一浪又一浪清澈明亮的歌声中,数不清的光芒以洁白羽毛的姿态缓缓飘落,每一片羽毛上都铭刻着大道至简的神文,化作十二根雪白的唯美立柱傲然矗立,使亡者的灵魂得到抚慰,生者的心灵得到安宁,亵渎者的存在遭受谴责。 “圣父”尖叫着,他残破的身躯在蒸发!永恒的虚无自他的眼、他的口蔓延而出,愤怒地抵御着圣洁的礼赞! 尤利西斯结束了歌唱。他以朋友般的语气对曼洛克轻声说道:“虽然没有经过主人同意就动用他的东西是不太礼貌的行为,但我相信他能理解。我会亲自向他道谢的。” 就在曼洛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打破了战场的喧嚣,嘹亮清越的音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璀璨的洁白光晕之中,通体漆黑的战马威武不凡,纯白的火焰丝绸般缠绕在它跃跃欲试的马蹄之上,而它的肩上背负着繁华的天堂。 此即“乌眸”,此刻为神灵所垂青的神驹。 骑士的血脉催动曼洛克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他翻身上马,而“乌眸”打了一个响亮的鼻息,温顺地踢着蹄子。 与此同时,金色的光华跨越千古的羁绊加诸于曼洛克的身上,卓尔不凡的华丽骑士铠甲在逐渐凝实的虚影里浮现,在他手中,紧握着一把雕刻着创世诗篇的硕大骑枪,那是连接世界表里的不朽桥梁,往昔岁月的真实具现。在他身后灿烂夺目的黄金光幕里,古老的徽记如不灭的活火若隐若现,那是最古之人皇“巴”的象征。 “圣父”的身影和力量在这世界的伟力面前相形见绌,他跪倒在地面,苦苦抵抗着,庞大的压力已经使他说不出话来,就连求饶也沦为奢望。 尤利西斯的灵体张开一对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圣白翅膀,此时,他俨然是接引凡世与天堂的天使。他侧过身子端坐在曼洛克的背后,手中是一面青铜蒙皮战鼓,古老却使人热血澎湃的韵律像雨点一样连绵不绝。 “如同旧时一样。”尤利西斯欢快地呼喊。 无需多言,自是心领神会。曼洛克平举骑枪,催动战马发起风驰电掣的冲锋!他化作一股耀眼的旋风,踩着胜利的节点,一往无前! 骑枪枪尖跃动着欣喜的光芒,似乎是为尘封千古后的重见天日而雀跃;战马每前进一步,那份先祖的荣耀就在血脉中越发强烈地共鸣,一股难以言说的炎热从骨髓和经脉最深处窜出,游龙般游走在全身各处;仿佛是沉睡许久的力量第一次登上舞台,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能量在骨骼和血肉间流动,就连灵魂也发痒。 于是,第一抹赤色出现在他的指尖,顷刻就包裹了枪尖,覆盖了全身——那即是浮士德家族引以为傲的传承,发自灵魂、撬动世界的“薪火”,直溯本源的原初圣火! “圣父”尖叫着,勉强祭出的华盖在半个刹那就烟消云散,堪堪撑开的玄黄伞面对“薪火”的炙烤只余下一个摇摇欲坠的伞骨。在这金色与赤色交织的螺旋形光芒中,无坚不摧的骑枪刺穿了“圣父”所凭依之躯脆弱的胸膛,然后,紧随其后的圣光化作旋转的利刃将其彻底撕裂! 烟尘散去,火焰再次沉寂,光芒也褪去,一切回归正常。 心有余悸的世界心翼翼地回收了这片时空。 曼洛克如同大梦初醒,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呆呆地回想着这一切。他掐了一下自己白净的脸蛋,用力过猛导致的炸裂般的疼痛帮助他确认了现实。 尤利西斯轻拍他的后背,赞赏且欣慰地微笑。 “我们赢了吗?”曼洛克感到脑袋依旧是晕乎乎的。 尤利西斯刚要点头,突然面色一变,仰头死死盯着漆黑如墨的天空,如临大敌! 在凡人所不可见、不可察觉的至高之天,迷失之门端居于万物之上,灵光一现,游魂升天! 尤利西斯的身躯显而易见地僵硬然后放松。他叹了口气,“暂时,我们是赢了。” 他化作无数洁白的发光羽绒,伴随所有的神迹,回到通往神域的圣歌之中。 “再会,我的朋友!” 迷失之门隐没于现实的背面,逃避一切不怀好意的窥视与追踪。 “你差点把自己都玩死,野心可真够大的。”“诗人”轻摇画扇,浅笑道。 “圣父”将昊无极残破的灵魂护在手心,“圣父”的灵体狼狈但不失高傲。他微微一愣,先是狐疑,旋即一脸释然地赞叹:“不愧是你,竟然看透了我的计划。” 随后,他脸色一变,做出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你为何要救我?为了我的力量?”他从未如此恐惧和紧张,局势的恶劣使他不能淡然处之。 “诗人”以扇掩面,含笑不语。 “圣父”张狂地大笑:“我明白了,我就算抵抗又如何?我还能逃出你的手掌心吗?”他偷眼观察“诗人”的神色,却见后者波澜不惊。 许久。 “你失算了。”“诗人”一刀见血。“如果没有我,你早已回归虚无,然后被太上的仇恨毁灭。” “圣父”沉默了。他望着“诗人”深不可测的眼眸,郑重问道:“所以,你站哪边?” “诗人”摇头不语。他摊开手心,一团扭曲的不可名状之物无规则地蠕动,“丑”痛苦的面容影影绰绰。“他和你一样,都不完整。” 扭曲之物漂浮着飞向对方。 “圣父”瞳孔微缩。他思虑片刻,发出两声难听的假笑:“我明白了,我会让他‘物尽其用’的。”恐惧和愤怒自“丑”的面容浮现,如同离水后在砧板上扑棱的鱼。 “我很期待,”“诗人”颔首回应,“你会带来一首多么有趣的诗篇。” “圣父”狂笑着化作流光,消失在北方迷离的星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30 仙家秘境 密室之内,粘稠的赤火像液体一样流淌。如身处行将沉没的船舱,缓慢上涨的“潮水”将男子的腰际淹没,很快就要漫过胸膛。男子身上华美的雕龙大袍早已在炽热中残破,他披头散发,晶莹的汗珠挂满额头如同钻石一般闪耀,在下一个瞬间又蒸发得无影无踪。他打坐调息,却怎么也收不住心脏的狂跳。他的手腕和脚踝皆划开了一道狭窄的口子,血液仿佛泉水汩汩流出,与火焰汇聚,融为一体,发出愈演愈烈的狂笑。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林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心翼翼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粼粼的纯白,宛如正午晴空下摇曳的湖光。他意识到自己正仰面躺在这一片湖光之上,定睛一看才发现身下的哪是什么湖水,却是洁白无暇的极品宝玉——这宝玉硕大无比,仿佛极其平坦的雪原,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将身子支起,抬头便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他看到,在“雪原”的那一头,在缥缈的仙光中雄伟的玉宇林立,金银铸就层叠的楼台,碧玉妆成错落的绿树,琼浆化作磅礴的川流。但见,黑与白阴阳交融的天空上祥云簇拥,彩日高照,群星点缀,清月迷离;环绕宫殿的垂直花园内,春花怒绽,夏荷芬芳,秋叶飘飞,冬梅俊俏。在这里凝聚了昼夜与四时,时间的轨迹和谐地相交;于此地均衡了刹那与千古,天理的纹路完美地昭彰。 移山填海,何须仙人手笔;岁月如歌,不过仙家道藏。此地,不应为凡世所有。 不远处,七彩长虹为桥,连接脚下的地面和伟岸的仙宫。 除此以外似乎没有其他的路。 林谨慎地试探,将一道真气甩至彩虹桥上。光影荡漾间,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鹤唳,头顶的天空便多了一个移动的黑点,少顷,才发现那是一只仙鹤,落地再看,竟有两人高。仙鹤高傲地立在彩虹桥前方,不耐烦地抖动翅膀,那样子似乎在说:“看什么呢?快上来!” 林略有迟疑,那仙鹤却是一跃而起,电光火石间两只坚硬的爪子牢牢扣住他的肩膀,振翅便飞上天空! 高处的风儿甚是喧嚣,在仙鹤的摆布下,林竟使不上一丁点儿力气。片刻后,仙鹤双爪一松,便将林甩落在金光灿灿的地面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柄宣花大斧就架在他的肩头,耳畔是两个成年男子的怒吼:“来者何人?速速自证身份!”还没等林发作,那两长袍男子的目光一扫过他腰间的令牌,便将大斧一收,朗声说道:“不必了,多有得罪,道友见谅。” 林这才缓过神来。他抬头,看见一扇硕大的门户,古色古香又大气磅礴。门户上有一块匾,匾上却没有字。 长袍男子发出了催促:“道友快进去吧,既然被送进来了,那就是上仙要见你,快走呗。” 架不住两人的连催带赶,林推开门,门里别有洞天。 那是一个七彩琉璃筑成的螺旋状露天道场。朴素的蒲团上端坐着近千风度不凡的修士,每一位周身都隐隐有强横的真气浮动——而在道场的最中央,那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玉石高台上,是面色憔悴的散华仙人,和负手而立的紫荆法王! “很吃惊吧?”法王嘴唇微翕,凝声成线,传入林的耳朵里。“白帝城,远比表面上复杂,也强大。”法王的言语中是满溢的自豪,“在一无所有的新世界屹立不倒五百年,没有震慑四方的底牌可不行。” 林砸吧下嘴,算是默认了,但法王的下一句话却将他惊得汗毛炸立:“竹老头的三道至仙秘武,可是传给了你?” 所谓至仙秘武,乃是数千年前师出道门、位至至尊的剑仙无名临终前用毕生心血所化的三道法印,乃是三部秘传仙武,亦是三道剑气,纵使历天地浩劫,威力犹存,只要汲取拥有者之生命便可发动和恢复,对于仙人来说略显鸡肋,对于凡人代价又过于沉重。那三部秘传,林只悟了半部便不得寸进,倒是那三道“劫”、“灭”、“离”的剑气,在关键时刻往往能逆转乾坤,在青歌与三圣徒对决时,他便用了其中的“劫”剑,只是那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至仙秘武在他身上,这是只存在于他和师傅间的秘密。 “我要你坐到这大阵之中,在紧要时刻,全力催动最强的‘离’!”法王的命令使他的心脏狠狠一跳。他低下头,才看见地面贴满了黄纸朱砂的符箓,正是先前对付“虚”用的。他心意一动,才发现那数不清的符箓层层叠叠连接在一起,以一种隐晦的方式环绕修士们的座位,如同囚禁命运的锁链! 法王的话语再次飘入了他的耳中,只是多了份不容置疑和无情:“这,其实是简化的‘绝仙符’,并不是什么专门对付‘虚’的。‘绝仙符’可扭转现实,只是需耗费寿元气运,一旦沾上,就一辈子逃不开了。所有人已经别无选择了,只有与白帝城共存亡;只要历此大劫不死,峰回路转的国运便可为所有人洗刷命运、解除枷锁。” 林不寒而栗,他想起了在紫荆阁饮的符水,更别提他用过的百张“绝仙符”了! 狠!实在是太狠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身后的大门再次被推开。林回身望去,却见是气力虚浮、面无血色的钟皇焕。他对着林惨笑一声,“这我都知道。”他的眼神这样说道。 法王飞身而下,立于两人身边,眉头微皱:“怎么这样?” 说罢,出掌拍在钟皇焕背心,雄浑的功力如涛涛大江强灌而入。钟皇焕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紫,胸膛起伏不定。片刻后,他长舒一口气,躬身道:“谢师尊!”林却看出他根基摇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晃动! 大门又打开了,却是两名长袍男子扶着门,七八道人影从三只仙鹤的背上下来。看到这一幕,林郁闷地要吐血:难道就他这么倒霉,是被提着扔上来的?他向钟皇焕露出征询的目光,后者无辜地眨巴着眼。林意外地在那群人中发现了紫月疲惫的身影。 “很好!”法王声如洪钟,“既然钥匙都来了,那么是时候打开门了!” 还没等林弄清楚状况,一股强大的吸力便从大阵的中央传来,如同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他和其他人安放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闸口的灵魂之潮已经满溢!此即仪式开始之时!”法王的目光穿透天空,如是说道。 赤金的光芒将大阵笼罩! 密室之内,撕心裂肺的惨叫经久不息地回荡。 远处,时光的潮汐处于混沌的动荡之中,仪式的举行代表仙宫的时空已不可再隐蔽,摩拳擦掌静候已久的太虚们,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而在大阵之上,一只浑身燃烧赤、金、黑三色烈焰的大鸟盘旋升空,发出愤怒的咆哮! “所谓上位者们的野心啊,所有人都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诗人”倚着现实的门户讽刺地笑着,眉宇间尽是文人墨客式的忧愁,而身后的那人隐没于透明的风中,枕着明月低眉不语。 似有幽幽的一声叹息响起,转眼就在风中迷乱、消散。 “此功成,何止万骨枯。”“诗人”再次摇了摇头。谁知多少冤魂要无家呢? “值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31 “我们的太阳” 谨记,时间乃是宇宙的禁脔,肆意穿行的时空旅者们,将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成为世界之敌。 然而,太上与它的爪牙们注定生而践踏一切。一元现实上的交锋,决定多元未来的命运。无限的可能性在关键的时刻收束。 金乌,又名“赤乌”,是黑色的三足乌鸦,也是“太阳”。上古之时,金乌泣血,陨而化白龙;高傲的神明走下凡间,唯一的白日在天空高悬,金色的血脉在人世流淌。这,便是皓龙皇朝的由来。 而今,旧世界被永远的黑暗吞没,了无生机。 遥远的天空与大地,像麦浪一样翻滚,如棱镜背后的影像般扭曲!平整的大地上丛生犬牙似的利刺,失去光明的天空中倒悬藤曼般的触须。异常的景象好似瘟疫在空间蔓延,那是殃及存在这一概念的不治之症! 太虚,自信满满、目空一切又胸有成竹地发起了冲锋! 道场的高台之上,法王目光中是雷霆闪动,怒而不发,只抬手轻轻一指。须臾之间,大阵的光芒像大漩涡般旋转,向心力引动了每一位修士体内的真元。真元如水,离体悬浮在半空,每一滴水滴都顺着光芒所描刻的沟渠快速前进,很快就海纳百川。大阵中央,阵眼之上,法王身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凝聚起来瀚海无量的恢弘真力! 那真力显像为赤金光柱,自地面直射天空,打在盘旋飞舞的三色大鸟身上。大鸟的气势节节攀升,三色烈焰占据高天,彼此纠缠,交织为古老的图腾,荡涤出生生不息的炽热波涛自上而下笼罩仙宫。 林感觉全身都要烧起来,仿佛血与肉将要融化,魂与灵即将飞升,所有人的身心都将在不知名的时空交汇,化身干燥的薪柴来承载无边的火焰! 于是,他的眼前出现了太阳的光芒。 大鸟张开翅膀,无数道火焰向四面八方延伸,仿佛千万条手臂伸展向天地的每一寸角落!那火焰燃烧到极致,如同一朵挤满了乾坤的巨大莲华,从莲心处绽放出一点耀眼的、令人心神宁静的白。那极致的白无限地延伸,很快就填充了天与地的所有间隙,随着一声嘹亮的啼鸣,一颗崭新的太阳诞生在仙宫的正上方,带着蓬勃的朝气,展示着、炫耀着不可阻挡的光辉与力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里,所有人的意识都短暂地空白,那本来不可直视的光此刻却轻柔地抚摸着臣民的眼眸。 “我们的太阳!”法王意气挥发,狂热地呐喊!他那一颗秃头在此刻比钻石还要闪亮! 转眼间,太虚所掀起的混沌之潮与新生的太阳相撞! 寒水与热火,一争高下! 苍穹与大地共同摇晃,仙宫的每一根柱子都在震撼,阵法反馈的巨力冲击修士们的五脏六腑,不少人一口鲜血喷出,法王面色潮红,散华仙人断了一半的青丝。 “还不完整,还要加把劲。”法王喃喃自语,眼中没有迷茫,只有坚定,他的内心早已百炼成钢,不说铁石心肠,也是果决狠辣。 国之大运,不计是非。功过与否,任凭千秋。 出人意料地,他一爪扣在散华仙人的天灵盖上。绝对的实力对比下,悠远绵长的仙力逆行而出,如滔滔江水自天上来,注入大阵之内,激起千层波澜。在这壮阔的光芒里,散华动弹不得,涣散的瞳孔里尽是对法王疯狂之举的不敢置信! “昊穹,你,枉负吾的信任!”散华最后的声音飘散在太阳的光幕之中,他的身躯化作烟尘飞散。 而太阳散发出黄金的色彩。 法王面色闪过狰狞:“千秋伟业,有你的一份功!”一不做,二不休,他接着怒吼:“此乃转动锁孔之时,尔等还不速速行事!” 不好的预感浮上林的心头。钟皇焕无奈地一声长叹,扭头对林说道:“前辈,倘若在下福分不够,那就只能来世再见了。”说罢,他不顾一切地全力运转功法,整个人如同火炬熊熊燃烧! 其余几人皆是如此,视死如归,仿佛彼岸即是故乡。龙的血性,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法王的视线移到林的身上。林感觉肩上有千斤重,从那目光中,他捕捉到一缕令他灵魂惊惧到冰冻的疯狂。不用去想反抗的后果,心悸的感觉迫使他无可奈何地催动术式。 “离!” 他从未使过这一式,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魂魄离身,他看见自己的躯壳端坐在逐渐瓦解的地面之上,身下的蒲团早已不见踪影。他感到生命在渐渐地离他而去,但是,他却没有一丝疲惫,只有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喜悦? 眼前,三部秘传在闪闪发光,以前笼罩于朦胧迷雾中的文字,此刻排列整齐、闪闪发光,绵羊一样温顺地低下头颅。但是,他没有闲心去阅读曾经使他朝思暮想的剑法,求证曾经使他上下求索的大道,而是转身,顺着轻拂过灵魂的呼唤,逆着刺眼的光芒,向着金黄闪烁的太阳进发! 他很轻盈,像蝴蝶一样。没有多少阻力,他便站在了太阳金色光轮的边缘,无穷光线的最起始。于是,当一切明亮都归于黯淡,秘密坦露眼前。 他看见,漆黑的三足乌鸦被无形的锁链牢牢束缚,眼神空洞,只有难以宣泄的源自本能之愤怒;他看见,锁链的一端没入大地的最深处,另一端握在法王的手中,仙元将每一节锁链紧紧咬合;他看见,无数沉默的魂魄在黯淡的光影里沉浮,钟皇焕、紫月等人的面容在乌鸦的肩膀上闪动,他们紧闭双眼,叙说无言的痛。 他不知道,头顶的天空只是虚幻的倒影,遥远的上方是白帝城血肉横飞的战场;他不知道,古老的咒文穿越两个时空的门户,将两个世界的命运紧密连结;他不知道,仙的力量缠绕在未名的辉煌之上,如同枢纽坐镇现实和因果的关节,那是驯化混沌的秩序之光,无数人的生老病死在其中起起伏伏;他不知道,那辉煌是最珍贵的馈赠,也是最恶毒的诅咒,“火种”的温度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般耀眼,吸引着太上仇恨与贪婪的目光。 有一个声音,自千百年前就开始响彻宇宙,直到今天才被听到。它在叙述一段不为人知的尘封过往。 金乌,太阳的化身,我们的太阳! 九个太阳陨落大地,古老神祗的威严一落千丈,疯狂的仙人狩猎最后的金乌,旧时代最后的荣耀化为新时代最锋利的刀刃。 仙人驾驭了太阳,支配了造化;人,作为无限可能性和希望的载体,得到了世界的承认,佼佼者凌驾于退居幕后的神灵之上! 那是最辉煌的时代,也是最疯狂的时代;那是群雄并起的激情岁月,也是烽火连天的血色峥嵘。 然后,新时代在动荡的光阴中成长和崛起,在斑斓的年华里欣欣向荣。在万载的苍茫岁月里,无论是仙人和神灵间何等的爱恨情仇,都在一个早春融化,化成汩汩的溪流,汇聚成唏嘘不已的回忆。于是,春发大地,百花齐放。 岁月悠悠,不知其久。 直到太上的到来摧毁了一切,使天空顷颓。 败局已定,然而薪火不可灭绝。至尊们以自己的鲜血连缀两个世界的时空,无人归来的永夜海上多了一只孤独的舰队。 总要带走什么,作为旧世界的纪念,作为往昔岁月的缅怀,作为复仇的标志! 于是,我们带走了太阳,饱受摧残、支离破碎的太阳。 我们的太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32 昭昭天命 毫无保留地,太虚的行军将空间像纸一样层层折叠,很快,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仙宫这一个孤零零的角落尚未沦陷。 然而,那由金乌创造的金黄烈阳,高傲依旧,威势不减。那黄灿灿的光芒,宛如千万支黄金长矛,握在千万名英勇的骑士手中,将太虚的攻势刺得千疮百孔。 不幸的是,皇城的战场上局势不容乐观。来啊,聆听这死亡的悲歌吧。 只见,那铺天盖地翻涌着的,是势如破竹的尸鬼大潮,而人类的军势节节败退,早已被黑暗的尖刀分割成一个个无助的、绝望的孤岛,只等最后的一波大洪水将他们渺的身姿吞没;主帅昊无涯早已不复先前的气宇轩昂,再也不敢自命不凡。快要脱力的双脚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几乎要抽筋的双手将方天画戟画出半圆,勉强斩断来犯的宵。心脏超负荷地“砰砰”狂跳,濒临崩溃的大脑紧紧攥住最后一缕神智的明光。他已经听见了某种离奇怪物吞咽口水的声音,察觉到某种来自天外的阴冷目光——似乎只须在短短的一个刹那失去自我,某种东西就会乘虚而入。鲜血染红了他的发鬓,血渍和污垢使他原本轻妙的战甲沉重不堪。 和他并肩作战的中年人眉宇间早已没了神采,他只是机械麻木地出掌、收势、防御、腾挪。“这是一场看不到希望的战斗,我们几乎已被遗弃。”在战前,他私下对效忠的皇子如此告密,而皇子的豪爽大笑使他心头温热,一起踏上了这段九死一生的不归路。现在,所有人都囫囵于绝境,生命的烛火在悲风中脆弱地摇曳。他后悔吗? 昊无涯突然仰头长啸:“吾乃龙之长子!”白帝城的大地响应了他的怒吼微微颤抖,手中的方天画戟再次喋血四方! 恶浪汹涌,何不逆水行舟! 正面的战线已然崩溃,尸鬼突破了城门推倒了城墙,如恶狼冲入羊群,血雨腥风间大开杀戒。 到处都是无辜百姓的哀嚎,临死前的凄厉尖叫倒悬在天空。不甘心坐以待毙的人们各自为战,胆怯者抱头鼠窜,绝望的人则歇斯底里地大哭或祷告。象征了扶桑至高皇权的白帝城皇宫,华丽的亭台楼阁也蒙在血色之中,在这漆黑的长夜,宛如地狱界、修罗场。 妄之、子玉还有曼洛克相互策应,在战场的边缘边打边退。可是他们又能够退到哪儿呢?白帝城立于危岩之上,向外便是万丈悬崖。“孤高城”,孤高地崛起,孤独地消逝。 曼洛克骑在“乌眸”的背上来回冲杀,将尸鬼野兽似毫无知性的阵型冲散成一团乱麻,在他的身后,聚集了一簇尚未放弃憧憬奇迹的战士和平民,像暴风雨里的灯塔散发微弱的光。 他们,在黑暗中坚守,等待黎明的日出! 此刻,但听晚风呜咽,整个白帝城都在垂泣,但见龙旗猎猎,整个白帝城怒火中烧。 紧挨着金色的太阳,沉浸于某种温暖的、昏昏欲睡的幸福感中,林感觉此刻什么也不须做,也什么也不该做。他是一个见证者,内心一个神秘的声音如此理所当然地安慰他。看着吧,看着吧。 光芒焕发的大阵之内,修士们的毕生修为好似漫山的枯林,在凶狠无情的山火中无力地飘摇,在时间的冷漠流驶里被残酷地付之一炬。一个接一个地,他们的身躯被发自地表的烈火撕碎,苍白的灰烬记录了他们的到来叙说了他们的离去,然后在一阵风后变为无人铭记。 融化的玉台上,法王孤独的背影在火光里若隐若现。他长吁一口气,抬起头,仿佛看到了苍黄的曾经。他的眼中满是星子般的期许,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澈。这一刻,连时间也安静了,静悄悄地不愿流逝。 “师兄弟们,长辈们,你们看见了吗,我,没有做错,我,也不后悔!”他的声音如同清泉,从最深邃漆黑的洞口流出。 “为了龙的薪火!” 他吟唱起最古老的音节,久远的时光气息扑面而来,每一个最微的粒子都与他的声带共鸣,与他的仙力和弦;他虔诚地下跪,黄鹤般张开双臂,如受洗之人安宁地闭上双眼。 紫金的光芒自他身上升腾,狂舞的雷霆蛇行于地。他的身影化作虚幻的流光,闪动着星空的光泽,自高台射向低矮的天空。 林看见,法王的面容与金乌相互重叠交汇,反射不详光泽的巫藤从法王心口疯狂生长,转眼从各个方位扎入金乌的肌体,在其中野蛮地爬行。金乌体表隆起了粗细长短不一的不洁纹路,仿佛血管一样纵横交错。然后,他们的呼吸融合为一体,他们的心跳融合为一体,他们的思想融合为一体。 于是,从那金色的太阳当中,展翅飞出一只比太阳更巨大的三足乌鸦,一身黑羽的末端渐染了紫与金的色彩,而纷舞的雷霆百鸟朝凤般将他簇拥。他端居在太阳的最中心,得意地欣赏着崭新的羽翼,无尽的光华以他为中心普照四面八方,就连身后的太阳也心甘情愿地失去光彩。 他震动翅膀,则宇宙的光辉要随之颤抖;他转动视线,则昼夜阴晴要随之偏移。 他,金乌,凌驾凡世的天生主宰,对着看上去已经黔驴技穷的太虚,发出挑衅的啼鸣! 太虚搅动空间的波澜,发出愤怒的回应! 林感觉他需要做些什么了。他走入太阳的最中央,巡视林海般起起伏伏的无数面容。他伸出手,拍了拍钟皇焕和紫月的脸颊,将他们迷茫的双眼,从燃烧的火炉带回了血肉之躯的莲台。 然后,林又回到了太阳的边缘。见证还没有结束,他很明白。他对此感到疑惑。 仿佛是从泥土中揪出虫子一般,金乌不费吹灰之力就逮住了变幻不定的太虚本体,毫不留情地啄咬和焚烧。太虚拼尽全力负隅顽抗,但赤火、金焰、黑炎以及紫雷持之以恒地将它不断自愈的躯体撕裂,空间的牢笼一块块地破碎,林听见了冰层断裂一样的声响。 宛如另一场灾难的预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33 癫狂之日 凝视深渊者,深渊也在回望着你。 火焰与雷霆肆虐,风暴般扫荡过每一个角落,强有力地鞭打着空间的桎梏。经不住残暴蹂躏的空间显露出疲态,仿佛一面上了年头的灰败老墙,上面的涂漆一样一点点地掉落下来,露出背后幽邃的色彩——那是盘踞在现实边缘、没有距离也无法衡量的虚空,以无垠的广度贪婪地吞噬一切误入其中的物质,在虚幻的幕布上慷慨地倒映一切事物的幻影。 林看得真切,在那飘渺的色彩中,在那寻常视界之外闪烁的横跨虚空的暗红,是一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锁住心脏的恐惧使他大气不敢出。躲藏在太阳光辉的背面,他悄然窥视着战局的瞬息万变。 太虚似乎败局已定,紫荆法王附身的金乌锐不可当。 眼见着尖喙和利爪将太虚如同砧板上的烂肉逐渐肢解,间以雷火滚过,太虚掉下的残枝败叶顷刻灰飞烟灭。太虚庞大的身躯宛如一只离了水的发狂章鱼,十余条长满倒刺和尖牙的触手疯狂地拍打、缠绕在金乌的翅膀和脖子上,却连一片羽翎也无法拆下。 压倒性的优势,如同经验丰富的掠食者面对手到擒来的猎物。 但是,林越发感到难受和不安。好像有一条毒蛇在他的耳边游动和嘶鸣,伺机而动地潜伏在阴冷潮湿的迷雾中,那剧毒的獠牙就要扎进苍生命运的咽喉。 就在他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的时候,那阴险的毒蛇发动了迅雷不及掩耳的袭击。 从那幽邃飘渺的虚空里,仿佛流星划过天空,赤色的尾焰勾勒出狭长的弹道。一柄通体漆黑、由“虚”之能量所缔造的二叉戟,从正面穿透了太虚的躯体,余势未消,刺入始料未及的金乌胸膛。 金乌昂首痛呼,僵硬的双翼无法提供飞行的动力。它飞掠过苍穹,连同太虚一起,撞击在太阳的心口! 两者挂在一起,像串烧一样经受太阳烈焰的炙烤。林不禁有些莞尔。 他看见,那双暗红色的眸子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又在不知名伟力的作用下,无可奈何地往后退去,直到消失不见。随后,林浑身一轻。 回头,在太阳的中心,令他瞠目结舌的灾难正在上演。 那柄漆黑的二叉戟,却是中空的结构,在戟身布满了星星点点细的孔洞。于太阳的怒火中,太虚像胶体一样熔化,渗透入二叉戟的孔洞中,顺着通道侵入金乌的体内,仿佛全新的血管在生长和蔓延,与巫藤争夺着金乌的支配权。此刻,痛苦地痉挛的金乌之上,法王暴怒的面容和太虚空幻的形象交织辉映,崭新的战场上燃起烽烟。 巫藤与太虚,化身千百条巨蛇,在金乌的羽毛和皮肤下互相纠缠、碰撞、撕咬。金乌之羽雪花般落下,体表爆裂开无数的伤痕,金黄色的血液喷吐如注。破碎的“虚”与巫藤的碎屑,像老房子屋顶的灰尘一样抖落,却蕴含毁灭性的力量。下方的大阵遭受外物的腐蚀,还勉强存活的修士又面临新一轮灭顶之灾。 那是顶尖力量的对决,凶猛、残酷。尚且弱的林则束手无策。看着吧,看着吧。心底那个神秘莫测的声音再次安慰他。 巫藤在搏斗中处于上风。早在紫荆阁,巫藤对于太虚的克制效果就已明了,现在,法王也只不过需要找到眼前太虚的命门,然后一击毙命! 突然,金乌的背部撕裂开来,如瀑的鲜血当中,一跃而出法王魁梧雄壮的紫金色身影,他左手提着一团不断扭动的混沌,那是散发噩梦般气息的“虚”! “哈!可算找到你了!”法王开怀大笑,心口的巫藤饥渴难耐地拍打着空气,像一丛纷舞的蛇。 “闹剧,该结束了!”法王看上去很激动,林觉得他很不对劲。 巫藤穿透了太虚的核心,没入其中,像蚂蝗一样一节节地膨胀,贪得无厌地吮吸着“虚”,精华化作纯粹的力量与能量进行反馈,巫藤紫乌的外表上浮现璀璨金光。 全新的仙力如雨后春笋在体内拔升,法王闭目享受更上一层楼的快感,浑身的骨骼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通红的肌肉似乎更加强健。 看着吧,要开始了。 太虚忽然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膨胀。伏行的阴影从混沌中伸展出无数的手足,每一个掌心或脚底都贴着咕噜噜乱转的眼球或上下开合的利齿,狰狞的骨刺自关节处窜出。阴影的怪物低沉地嗤笑,那是千百张嘴的和声。 法王反应迅速,威猛果断地一掌劈去,浩瀚的仙力覆盖手掌,化作美轮美奂的淡紫色古朴斧影,带着开天辟地的洪荒之气,自上而下从天而降,就要将眼前的怪物一刀两断! 道门秘藏,古神圣韵!修为的精进让法王倍感畅快淋漓,不假思索也轻而易举地就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之一! 阴影的怪物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只见它所有的眼球都转向法王落下的手掌,时间变得缓慢,让岁月停滞的冰霜挂满了法王的臂膀,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肌肤变得青黑,那志在必得的一击凝固在止步不前的时空,仙力凝聚的光华云消雾散。 怪物的无数双手臂擒住了法王,将他拉到身前,讥笑道:“记得吗,我说过的,对我们来说,时间上的死亡没有意义。深渊在回望着你,太上注视着你,这一切,都会让你背负代价。” 它,是紫荆阁上初遇的太虚!法王和林同时回忆起了那一幕。 法王狠狠地“哼”了一声,周身仙力荡漾,禁锢他的枷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涣然消逝。 太虚,也就是那怪物,继续挖苦道:“为了解决你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我可是牺牲了一个年轻的同胞来让你大意啊,你可以自豪了!我穿梭世界与位面,毁灭的文明早不可计数,弄死的像你这样狂妄的蝼蚁,也多如恒沙。” 说着,它用一根手指在法王心口轻轻一点,那巫藤竟然自己挥舞起来,紧紧勒住了法王的脖子,无量的黑烟从巫藤里蒸腾而出,在空中交织成有万千变形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的怪物影子。 “还记得这个吗,你以为你可以炼化太虚?痴心妄想,作茧自缚。我们远远比你们优越,可悲的盒中物。”太虚尽情地谩骂着,仿佛是要弥补先前战败的屈辱。 “现在,来赎罪吧,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法王面色苍白,那畸形的影子再次化作无孔不入的黑烟,从他的鼻子、耳朵、嘴巴中钻进去。护体的雷霆勉强地跳动,星光一样浮现无数微的紫金色火花,再随着太虚的一声冷哼通通熄灭。 此刻的法王就像一只被扒光了毛的肉鸡,听凭宰割。 太虚呵呵冷笑:“我还想问一声,替他人做嫁衣的感觉,好不好?” 巨大的危机感席卷林的全身。他已经猜到了太虚所指为何物。我必须行动了!他从懒散的精神状态中清醒过来,不管自身的安危,冲向太阳的心脏! 去吧。 只见太虚用无数只手臂拉扯着法王,无数只脚踩踏虚空走向一动不动的金乌。它凭空轻轻一划,金乌的身躯就被居中拉开,没有鲜血流淌,只有忽闪忽闪的星空般的光芒! “你们,真的了解所谓金乌吗?” 太虚不等法王吱声,闪身就踏入那“星空”当中。在入口闭合的最后一个瞬间,林堪堪侧身进入。他看见太虚束缚着法王,站在无限星辰的最高处,如同世界之主君临造化。但是,太虚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 静悄悄的。 “我们慢慢来,不过,先找点乐子。”太虚残忍地笑了,笑声从千百张嘴中传出,像午夜荒林的歌声般阴森地回荡。 金乌“活”了过来。它的羽翼是比黑夜更深的黑,是一切光芒的坟墓。那太阳由尊贵的金黄转而为炽热的赤红,然后拒绝了大地的呼唤,缓慢又坚定地爬升。 仙宫所在,是一个孤立的秘境,锚点落在白帝城的下方,也就是危岩之内。 于是,在白帝城绝望的战场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仿佛一个人因为剧烈的恐惧而浑身发抖。所有人都感到炎热,那让万物化灰的业火自脚底升腾。 随后,就如同令妄之心惊胆战的那个预言中所描述的那样,白帝城在熊熊的赤金色火海之中沉沦,宛如太阳沉没大地,万物葬身烈焰。无论是横行的尸鬼,还是殊死挣扎的人类,此刻都没了区别。白帝城之命运,在火海中顷颓。 “啊,”“诗人”叼着一根随处可见的狗尾草,倚着迷失之门打了一个哈欠,“我是一个快乐的牧羊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34 峰回路转? 斑斓的“星空”中,太虚和法王的争斗还在继续。 强烈的求生欲望和永不言败的骄傲催动着源源不断的仙力自身与心的玄关涛涛而来,大道的韵律犹如战鼓雷动,全身的血气逆行,刺痛五脏六腑、打穿奇门经脉,燃烧生命激发昂扬向上的力量。紫金色的雷蛇再次雀跃,如同复仇的精灵击打在太虚的手臂与身躯上,留下坑坑洼洼的伤痕。 太上气急败坏,丝丝黑烟从它体表冒出,幽灵一般飘荡,附着在法王的肌肤,像无数细的虫子要咬开洞钻进去。它不惜损耗,加大了腐蚀的力度。 但是法王心口的巫藤似乎想到了一个新点子,它离开了法王的脖颈,晃晃悠悠地,像一杆喝醉酒了的长枪,将锋利的枪头对准了丑陋的太虚! 太虚罕见地显露慌乱。它将一半的视线集中在巫藤之上,后者在极寒下冷却、冻结。 争斗的波动在空间中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波纹,也意味着使人寸步难行的阻力。心翼翼地,林慢慢接近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熊熊燃烧的白帝城上空,浮现一道模糊的绚丽光影,从若隐若现的彩云中飞出四只神韵优雅的仙鹤,背上分别坐着一位僧人、一位少妇、一位风水先生和一位黑袍高帽修士。 “真是可惜了散华上仙。”少妇眉宇间布满惆怅,唏嘘不已。 “那是上尊的意思。”黑袍修士面色平淡如水。 散华被太虚附身,不可确认是否叛变,如此处置最为妥当。这是“上尊“的嘱咐,绝情的命令不禁使四人心底发怵。 “善哉,善哉。”僧人低下头念了一声佛号,似是为故友送别。 沉着的风水先生发话了:“拖住金乌,勿要使计划失败!“他空空的眼眶里有摄人心魄的乌光涌现。 毫不迟疑,四人驾鹤飞向那发狂的太阳! “嗯?”太虚注意到了这个,狞笑道:“这是你的计划吗?派更多的人来送死?我会让他们也加入我们的。呵呵……”法王回以愤怒的蔑视,但心底也疑惑眼下的情况。 风水先生率先出手。只见他挥洒拂尘,天地间便倒挂一幅阴阳八卦图,闪烁转动的卦象熄灭了一半的太阳烈焰,将金乌朦胧的身影锁在高空。 “速速动手!”他厉声大喝,微微颤抖的肩膀预示着他并不能坚持太久。 僧人念叨一句“我佛慈悲”,抬手便是一个金光灿灿的大掌印拍出,经文浮动,佛音浅唱,竟将金乌的身躯拍扁了一分。“亦有金刚怒目!”只见从他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宏伟的金光,在这极乐净土般的光芒里,金乌至黑的羽翼渐染上一抹亮色。 但金乌可没打算坐以待毙。只见那硕大的太阳一点一点地收缩,光芒越来越耀眼,炽热的光线越来越浓密,仿佛直视它就能点燃魂魄。风水先生以外的三人迫不得已移开了目光。突然,那收缩到极致的太阳浓缩成一个指甲大的原点,悬停在金乌张开的鸟喙前方,随着一声刺痛耳膜的唳鸣,那太阳的精华化作一道粗壮的火柱直射而来,随着金乌脑袋的晃动在空中横扫! 四人不敢怠慢,催动仙鹤躲闪,但那火柱如同荒山上的独狼紧追不舍,眼看就要将他们吞噬! “呔!”黑袍修士的手中忽然出现一个古朴巧的钟影,转眼就变大,将他们笼罩在其中。火柱激射在钟影上,激起无尽的火花,火花逆流而上,与来势汹汹的烈焰相互抵消,霎时将金乌的杀招消弭于无形,简单利落地化险为夷。 “东皇钟甚是威猛!”风水先生赞叹道。 黑袍修士谦虚地回应:“哪里哪里,还是太圣兄的无命阴阳图更甚一筹。”旋即黯然。 风水先生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东皇上人功力未失,我们又多一员大将,何至于此。” 少妇稍显不悦:“诸位,闲谈留与日后可好?要事在身,不得懈怠啊。” 众人面色一凛。 僧人再次唱诵佛号,唤来万千佛光普照;少妇也助他一臂之力,捻指洒下无数晶莹的甘霖,每一滴中都端坐一个佛国的影子。金乌的火焰逐渐黯淡下去,只余下赤金的光在周身周转。众人皆面露喜色。 金乌转动眼球,赐予他们轻蔑的一瞥。不详的预感抓住了被凝视者的内心。然后,阴阳图燃烧起来,被黑色的炎吞没。风水先生转瞬吐出鲜血,从仙鹤上跌落下来,被手忙脚乱的三人搭救。 太虚桀桀狂笑:“从天堂到地狱,我最喜欢的戏码!”曾经叱咤无数宇宙、位面的太虚,岂会被三四只鄙陋的蝼蚁阻挡了脚步? 下一刻,金乌摆出冲锋的姿势,以看待盘中餐的眼神审视着猎物们。“你会看着的,对吗?”太虚对法王轻轻地说,他脸上痛苦和狂怒交织的神色赏心悦目。 林成功摸到了太虚的身侧。太虚庞大的体型和怪异的样貌让他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索性以手为刃,真元作锋,速斩出数十刀。太虚擒住法王要害的手臂上多出来几十道口子。 徒劳无功。林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太虚被意料之外的攻击吓到了。“你搞的鬼?”它恐吓地看向法王。法王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同样摸不着头脑,但他把惊诧埋在心底,回以蔑视的目光,仿佛在说:“就是老子干的,不服来干我啊!”他似乎看到了事情的转机,绝境中的斗志更加昂扬。 太虚提高了警惕,可下一瞬又是十几道口子出现在它尚未愈合的伤口上。事情不对劲!它抓狂地用一半的眼睛扫视四周,“星空”静悄悄的。 林确认了,自己是完全隐形的,可是,凭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金乌突然停止的攻势给了四人组喘息的时间,但对于如何与金乌对抗一筹莫展。“后援要何时赶到啊?”少妇不禁埋怨。东皇上人沉吟不语,但脸上也是愁云密布。 事情往往充满戏剧性。 天空早已被金乌的赤金烈焰映照得亮如白昼。然而,在这梦魇的白夜,那天边镶上了一抹金黄,刺目,耀眼,正势不可挡地向着白帝城推进。 那是光明正旺的地方。天边似乎迎来了破晓,但等那美妙绝伦的光华临近,席卷而来的漫天黄金火海显露出不可一世的身姿。 那火海的最前方最中央衍化出三张分别呈现悲、空、喜三种情感的人面,他们吞吐着无边的烈焰,以分别是低沉、空灵、高亢的三个声音呵斥:“速速降伏!”他们的话语宛如三口山一般巨大的钟在震动,他们的意志经久不衰地回荡在聆听者的意识深处。 “三使徒!”众人失声惊呼,顷刻间喜上眉梢,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烈阳城目前的支配者,神鬼莫测的三使徒,中立之地的坚盾。 烈阳城于波澜江以北,是紧邻白帝城的、由龙之后裔建立的第二座传奇之城,还是中立之地的心脏,相传由一位天外归来的至尊所创,历代城主都师承一脉,不效忠皓龙皇朝但也与其保持密切关系。而“使徒”,则是对烈阳城继至尊之后城主的称呼。“形意体”和“烈阳诀”乃其双生秘法,以卓绝的威能和飞速的进阶冠绝于世,但无论境界几何,修行者的寿元都不可改变地与凡人无异,可谓“天下第一奇功”。 这是火焰与火焰的对决,太阳与太阳的碰撞。 “请圣火助阵!”分别从三使徒的眼、鼻、口中喷出三束金、红、白的火焰,分别化作啼鸣的凤凰、昂首的神龙和健美的白虎环绕金乌飞舞,灼烧魂魄拷问存在的圣焰包裹它的全身。 金乌不甘示弱,它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有火风暴翻滚,它每一次眨动眼睛都有穿透一切的光芒激射,它每一下转动头颅都有熄灭光明的黑暗涌动。无数的光明在空中相撞然后爆裂开来,宛如无数个宇宙在此刻获得了新生。 夜的黑早已被撕碎,不属于白昼的光将长空占据。如火如荼的战场之上,一场拉锯战似乎要旷日持久地上演。 四人组早已躲到使徒的脑后瑟瑟发抖。 “该死的,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其他家伙呢?”太虚烦躁地发牢骚,战况却容不得它多想。林绕到背后,卯足力气狠狠踢出一记鞭腿,像沉重的链锤砸到厚重的墙面上,太虚浑身一震。 只不过,这一次林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太虚乱舞的肢体搅动空间,锋利的次元碎片划伤了他的脸颊。他必须更谨慎了。 “该死的,是谁?”它惊魂未定,不敢相信这里真的还有未知的存在。“阁下是谁?”它不知道未知存在的身份,哪怕其实力似乎并不具威胁,潜伏的谜团仍使它如芒在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法王的眼中露出了希冀。 太虚怒吼一声,分出一半的身体变作一个透明的粘稠气泡,将法王囚禁于其中。“别以为你能跑掉!”它恶狠狠地咒骂。同时也警惕着未知的第三者。 金乌,才是重中之重。它全神贯注,就要操纵金乌向上爬升,脱离这个俨然沦为废土的地方。 然而,高手对决不容分心。一愣神的时间,金乌就被金色的套索禁锢。 同一刹那,惊天的龙吟响彻寰宇。金黄的火海之内,腾飞出一条千丈金须白龙,龙首之上,负剑而立的身影,正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龙祖昊天! “鱼儿上钩了,一切如计划进行。”昊天唇齿微动,长须飘飘间引剑向前,却见当空一道白金色霹雳,划开纷乱的天空,轰打在金乌的头顶。 霎时间风云变化,又见天外仙光化作巨手撕开黑夜的屏障,降下光练缠绕在金乌身上。脚下神龙张开巨口,便是真火劫雷吐去,天地失色,风云骤乱。 “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真是会添麻烦,真希望他还活着。”昊天喃喃自语,眼中一黯。 接着,他大喝:“起!”只见吉光与祥云中,残破的仙宫在他的身后显现,焕发出璀璨的荣光,与万物争夺辉煌,一时间,恍如三日凌空。 “可只有孤,才懂得仙宫的真正奥妙。”昊天自豪地宣称道,睥睨前方。“速速动手!”三使徒急切地催促。 “可。” 但见,千万仙人的洁白幻影自仙宫的每一处亭台楼阁、歌台水榭上浮现,如雾的仙气中彩霞和长虹交相辉映。每一位仙人的影子都牵引着一把古朴的仙剑,淡淡的能量波动连成一片,似汪洋般浩瀚无量。 “杀!”昊天遥遥一指,万千仙剑气势如虹齐射而出,好似横过来的飞瀑,难以想象的巨大势能贯穿了金乌的躯体,侵略如火的剑势又在一瞬间静止,不动如山地悬停在半空,仿佛是无数楔子将金乌张开的身体牢固地钉在高空。 金乌烈焰的气势一泻千里,强大的攻势偃旗息鼓。它无可奈何地沐浴在使徒的圣火之中。 昊天与三使徒对视一眼,乘神龙接近了一动不动的金乌。在火海中悲鸣的白帝城就在他下方明灭,而他目不斜视,双眸中满是即将大功告成的喜悦。 离开龙首,凌空而行,他脚生莲花,缓缓飞起,来到了金乌脑门的正前,伸手就探向它的眉心,指尖是一点仙光荡漾的清水。 这是现存于世的唯一一滴菩提净水,旧世界的宝贵遗产。净化万化,荡涤苍生,超然的道韵足以撼动最古老的太虚。 “星空”内,一株形状奇异的树苗自虚无中生出物相。 太虚狰狞地狂笑,做出一个投掷的姿势。只见,一柄缩了的漆黑二叉戟像黑色的流光暴射,“虚”的能量在上面猖狂地大叫! 那一柄二叉戟,刺穿了幼、还未成型的树苗之躯干,穿越了空间的迷障,电光火石间便扎在了躲闪不及的昊天的侧腰。 昊天怪叫一声,顺着二叉戟的势头,被带着往后倒飞去。 情况急转直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35 力挽狂澜 龙祖昊天怪叫着往后飞去,慌乱之间捏出法诀,拂袖化身一缕青烟,转瞬消失不见。二叉戟余势未消,如黑色雷霆轰击在不远处的大地,惊天动地的爆炸掀起遮天蔽日的蘑菇云。 少顷,在三使徒硕大的脑袋上,落下昊天狼狈的身影。只见他面色发青,腰际一片血肉模糊。没有多说,他立马盘膝打坐,温润的仙元化为生命的甘露滋润着每一个细胞,肉芽像春雨后的芳草一般长出。仅仅片刻,伤势就好了大半。 “汝尚可一战?”三使徒一边监视着金乌的动向,一边关切地询问。火海的波澜表明他们内心的起伏。 昊天勉强挤出个惨笑。“被摆了一道,不过并无大碍,倒是可惜了一件仙宝。”他从腰间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龙形玉佩,玉佩一点点化作光屑黯淡在天地间。 随后,他直视前方,双眼锋芒毕露。“我不好受,它,也不会好受。” 菩提净水绝非泛泛之物。即使躯干被击穿,枝桠被撕裂,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伴随着目眩神迷的多彩流光,树木再次抽枝发芽,蓬勃生长。在太虚又惊又怒的无数道目光中,贯穿世界的根须欢快地蔓延与生长,带着包裹一切的势头,将无垠的“星空”逐渐纳入荫庇之下。 “不。”太虚绝望地闭上了千百双眼睛,下一刻又齐齐睁开,透出凛冬般刺骨的狠毒目光。“我得不到,也不妨葬送你们的夙愿。”它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直觉犀利,选择狠辣。 它桀桀笑着,融入了包裹法王的气泡内,用千百个声音朗声呐喊:“来吧,让我们合二为一!” 须臾之间,无垠的“星空”收束,仿佛一张纸被捏成一团,所有事物都聚集到一块,而横生的树木则被抛出,放逐至在下一刻即湮灭的虚空。向心力打着螺旋将林甩到“纸团”的中心,他的视界与法王的视界相互重合,透过法王的双眼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金乌落叶般旋转着坠向地面,昊天与使徒们的眼中绽放惊惧的光。 太虚夺取了法王身体的控制权,两者的力量诡异地融合,以天道不容的姿态成为此世之敌。这是难以置信的孤注一掷。 但效果出奇地好。 只见法王的身躯凌空而立,如同灭世的神祗在履行愤怒的权力。 高贵的紫金不再,恶毒的漆黑弥漫,他浑身肌肉胀大而扭曲,面容像野兽一般狞恶。 胸前的喋血巫藤黑芒大作,疯狂地渴望着血肉魂魄的饕餮盛宴。 他咆哮着,大地在颤抖,他注视着,天空在倾斜。 昊天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心沉到了谷底。他旋即怒发冲冠,玼目欲裂,如同一只沉浸在无止境的悲伤和愤怒中的老狮子,散发最危险的气息。 “冷静!”使徒们出言提醒,却被昊天一声撕心裂肺的“闭嘴”堵得哑口无言。 “弟弟!”昊天怀着莫大的悲伤和最后的希望呼唤,却没有得到回应。即便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真正面对这一刻时他还是无法处之泰然。 沉默中,法王抬起手掌,作虚握状,顿时无尽紫色光华凝聚至掌心,凝炼成一团有如心脏般恸动的乌黑球体,散发着寂灭的波纹——层层蛛般的裂痕在云天出现,空间尖叫着向四面八方逃离,争先恐后地讲述着一个恐怖的事实:在这超越了现实界限的力量面前,就算是大道本身也有抹消之虞。 末日般的一击还在酝酿,生死的本能早已使昊天汗毛倒立。三使徒严阵以待,悄声商量道:“吾友,不如暂避锋芒?”他们的目光斜指背后的仙宫。 然而,这样便正中太虚下怀:一击脱离,然后逍遥天外。仙人们苦心经营的“计划”也会就此流产。 使徒们已经承认了失败,宁愿从长计议。昊天没有说话,微微颤抖的双手显示内心的挣扎。一旦牵扯到至亲之人,利弊的权衡便纠缠不清,纵便是生死也能置于度外。哪怕如龙祖般饱经风雨之人,也做不到快刀斩乱麻的决绝。 更枉提白帝城的牺牲。 林低头,看到了血液的流淌,肌肉的收缩,骨骼的挪移,五脏的律动。 一颗心脏沉重地收紧然后舒张,巫藤就扎根其上。此时,这颗心脏上面爬满了状的臃肿血管,颜色是死一般的青灰,起伏斑驳,布满疙瘩,仿佛肥硕的蠕虫僵硬的尸体。心脏上不正常地冒出包状的赘肉,那赘肉自己翻过来,显露出惨白的密密麻麻的虫卵一般的眼球!巫藤的根部露出来,如朽木一样腐败,深黑的浓汁在其中流淌,催发它的癫狂。 那眼球们转过来,很吃惊,被目光聚焦的感觉使林一阵恶心,他明白,他被发现了。 太虚低沉又惊慌地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很疑惑,他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什么东西”?他看向自己的躯干和手足,那是如假包换的人类形体,只是此刻略显透明。 太虚的确发现了林,以一个无法理解的形象。在奇幻的光幕当中,无数双神秘莫测的缥缈眼眸和它对视,从那不可言说的神采中,它找不到任何一种已知的感情,那只是纯粹而极致的冰冷凝绝,淡漠无情,看空也看穿一切,憎恶一切也热爱一切,比它走过的最虚无的虚空还要空洞,比它栖身过的最荒芜的星辰还要死寂。它与他,匪夷所思地重叠在一起。 太虚的回望和反击像全力挥舞的拳头打在空空如也的大气中,永远落不到实处。从那光幕中,它找到了源自内心的敬畏和无与伦比的恐惧。它的头脑像生了锈一样迟钝。它已经是在强装镇定了。 法王察觉到了异样,仿佛是回光返照,他的眼神复归清明,以一个微不可察的幅度移动嘴唇,发出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我不知道你是谁,朋友。但是,请放手去做吧,只要能阻止它。” 然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做出了一组唇语:“抱歉,兄弟。”昊天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角湿润,叫喊着不顾一切地冲上来! 太虚寄居在法王的心脏。林决定赌一把。 他再次感应那三道法印,身影逐渐虚幻,化作光影从脚尖开始飞散,而飞散的光在眼前交织成三部秘传,沉浮的文字影影绰绰。 “离!” 奇异的波动宛如宇宙的脉搏,拨开无量物相的纷扰,气定神闲地降临世间。 林浑身一震。一道如霜月般皎洁的剑影划过长空,穿透了法王坚实的胸膛,刺破了跳动的心脏,绽放美丽的血花。 此刻,任何光辉都褪去颜色,唯有夜的黑再次君临人间。但见月华如注,顺着一束凄怆的月白,法王自天宇无力地跌落凡尘,如同歌剧的谢幕。 太虚失去了最后的锚点,仿佛一艘行将沉没的巨轮,在时空的乱流中被拉扯入无底的漩涡。 林目睹这一切,莫名地感觉有些惋惜。 昊天接住了法王。 法王气若游丝,在做着两个平行的梦。第一个梦里他垂垂老矣,倚着一张老藤椅,看着徐徐落幕的黄昏。 昊天想要为他输入仙元,却吃惊地发现,他的身体竟如一个全然没有修炼的凡人一样,没有一丝力量的痕迹。即便以仙元续命,也如风中残烛,灯芯烧尽之时,便是陨落之日。 沉吟良久,龙祖看着覆盖了半个白帝城的金乌“尸体”,出奇地淡然:“计划还没有失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在另一个梦境,法王好似身处天地未开的混沌,只等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昊天察觉,一轮隐秘的悸动潜伏于沉寂的表象之下。 因祸得福,此乃古神之躯的返璞归真;福祸相依,此番突破定是凶险异常。 故而,假以外物是不二选择。 唯有修炼禁术的法王才能承载金乌的神圣。而太虚,则是黏合两者的催化剂。 太初时代的金乌,和太上与太虚,有着难以言明的秘密和瓜葛。 他们算计了太虚,只是代价匪浅。 一股不知名的引力牵着林的手,不容置疑地将他残存的“身体”拉向仙宫,悄悄地降落在一个精致的平台上。一个声音在感召,循着引力,他绕过了数不清的玄机和禁制,在一根柱子的背后寻找到了他的肉身。血色饱满,肌肤如玉,奇迹般完好无损。 一阵无意识的动作。等他再次睁开眼,却见一把寒光四溢的利剑夹在脖子上,顺着执剑的手往上看去,却是钟皇焕和紫月紧张的脸庞。 “你们干什么?”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开口了。钟皇焕仔细地打量他一眼,见没有异状,松了口气。“是前辈,没事了。”说着收剑坐下。 林这时朝四周望去,才发现附近七七八八、歪歪斜斜地躺了一地的修士。 “你们干的?”他好奇了。 钟皇焕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我们和大阵断开了联系,可以自由行动。前辈是没看见,那太阳像发了疯一样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烧起来。我们觉得不能见死不救,就把前辈和附近的一些修士都抢到了仙宫底下安全的地方。只是所有人都没了呼吸和心跳。前辈是第一个爬起来的,可把我们吓了一跳。” 林忍住笑点了点头,心想我可看得比你们明白。身后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声响。他回头一瞧,却见满地的修士陆续清醒过来,总共约二三十人。他心头一绞,原来的大阵上,可是有近千人呐。 “我出去走走。”不知为何,他的情感从未像此刻一样丰富,他好像在寂寥的沙漠中跋涉许久,终于回到了听潮的岸边。先前所未体会的悲伤在胸中激荡,这是人类对逝去同胞的普遍情感,而他却仿佛刚刚学会。 他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而疑惑不解。在他的脑中,三部秘传闪闪发光,黑暗中晦涩的群星隐藏。 他来到外面,看见天边翻出了鱼肚白,黯然神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36 魂之霖,时之歌 “我们是互利共赢,”在被朝阳遗忘的遥远高空,羽扇纶巾的“诗人”容光焕发,立在现实与梦幻的桥头侃侃而谈。“除去它,我们都少了一个麻烦。” 身后那人盘膝端坐。他穿着古朴的道袍,半旧的拂尘搭在手臂上,典雅的道冠下瘦弱的脸庞隐没在浅浅的影子里。他的眼睛像玲珑月下的两点寒霜,具备令人窒息的冷艳美感。在他的注视下,风儿也不再喧嚣。 “是时候履行你的承诺了。”他的声音宛如春天的泉水,温暖而悦耳,清脆而动听。 “诗人”耸了耸肩,俏皮地摊开手歪过脑袋,愉悦地说:“我哪次说话不算数了?”然后,他随意踏出一步,便踩在了云天的肩头,沉浮在虚实之境界。 他的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朴素的陶罐,陶罐里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十分之一拇指大的银珍珠。只见他踮起脚尖,旋转着身子,时不时从陶罐中抓起一把银光,天女散花似的将它们播撒。他像一个播种的农人快乐地哼唱起歌谣,而他手中的陶罐,就像幽深幽深的回廊,把不定藏了多少的秘密,要用悠长的时间慢慢叙述。 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银珍珠,在半空化作了迷蒙的雨水,淅淅沥沥地下下来。 林坐在仙宫的边缘,出神地望着这缥缈了天地的雾雨。 慈悲的雨水轻柔地抚慰大地,将残余的火焰和白帝城焦黑滚烫的地面变为清凉。入目的尽是疮痍,往昔的熙攘与荣光在废墟下凋零。他不禁想问,这姗姗来迟的雨水又能改变什么呢? 带着陨落的金乌,使徒们卷着金色的烈焰消失在遥远的天边。龙祖昊天孤独地站在神龙的头顶,充满希冀地凝望着在细雨润泽下闪闪发亮的白帝城。 “啊,老友,是你吗?你果然还是出手了。” 哪怕是在最疯狂的神话中,也罕有这样的景象。 雨幕,划开了现实,天空,倒映在大地。 现实的伤痕像老树身上开裂的口子,流出散发荧光的银白浆液,那浆液覆盖在白帝城的残躯上,抖动着,翻滚着,起伏着,像一块白布下无数个人在用尽全力地舞蹈。 时间就如同一根绳子,从不可考证的起源伸向无法预言的未来,途径我们的昨天、今朝和明日。这根绳子上面有无数长短不一的绳结,每一个绳结都代表时间的流逝。顺着绳结增长的方向,一双命运的巨手推着我们前行。 而现在,这双巨手却将绳结沿着相反的方向依次解开,我们的身上陡然一轻,时间也缓慢而坚定地回溯,顺着追忆走入过往的回廊。 如梦似幻地,白帝城的建筑像树林一样拔地而起,从一的无暇银白,被赋予了多的精致色彩。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都生长在最恰当的位置,与昨日的模样分毫不差,似乎就是用时间的模子刻出的翻版。 这,同时是灵魂的国度。 被命运垂青的平民、战士、修士,他们破碎的灵体自白帝城和仙宫升入迷失之门,又寄于雨露之中重返埋骨的大地。 雨水落在地上,在浆液中汇聚起来,与现实的原液融为一体。然后,在林的一片茫然和目瞪口呆中,数万道身躯摇晃着直立而起,银白的浆液化作身躯、毛发和衣物。已死之人重回现世,不敢置信地检视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抚摸着自己分毫未变的脸庞,复生的惊喜和未知的恐惧交织在心头,难以言喻的生命之重令他们嚎啕大哭。 朝日慢吞吞地爬升,天边由赤红转为金黄。地面的银白逐渐退去,雨水也逐渐稀疏。 在雨中静默的昊天幽幽长叹,向着高天致意。 那银色的珍珠,是化作精石的灵魂。那漫天的细雨,是灵魂之水的物形。 葬身太阳的灵魂穿越迷失之门重归凡世,消弭于“虚”者却永久离去。 雨水,带来了新生;雨中,仍写满悲凉。 “疯了。此等玄奥闻所未闻,绝非仙神之力。”不知何时,钟皇焕站在林身边,他的眼中摇摆着难以捉摸的迷离光芒。 “但是它就那么发生了,在我们的眼前。”林僵硬地回应,混乱的大脑试图串起发生的一切。必败的战场,隐居幕后的仙人。忽然,灵光一现。他转过身,凝视着钟皇焕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道:“所以,从最开始,城内的人就是弃子,对吗?” 钟皇焕一愣,看着林认真的眼睛,那锥子般的目光灼得他发疼。他本想侧过头默不作声,或随意找些语句搪塞过去,却禁不住林的打量,长叹一口气,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果然知道不少事。”林移开目光,冷冷地嘲笑着。钟皇焕涨红了脸,反复思量却发现无从反驳,遂苦笑两声,颓然地坐在林身旁,无奈地说:“这都是上尊的吩咐,无论如何都要保密。” 接着,他怅惘地眺望远方,说道:“对于上尊来说,我们都可以是弃子。” “但是为什么呢?明明可以撤离的,打开封印才是太虚的目标啊。”林指了指身后的大体完整的仙宫。 “没人知道封印具体是什么,只知道它在这儿。”钟皇焕摇了摇头。“至于为什么不让百姓撤离,”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般,从牙缝中慢吞吞地挤出话来:“你知道吗,任何古仪式都需要祭品。” 林的拳头落在了钟皇焕的脸上,打碎了他的鼻梁。钟皇焕吐出沾满血液的碎牙齿,愧疚地低下头。 “就为了这个?”林的声音颤抖着。 “就为了这个。”钟皇焕声回复。 林顿时感觉心里一阵空虚。无意义的牺牲,无意义的战斗,无意义的信任。他选择留在白帝城是无意义的,只是为仙人们的野心做了铺垫。太虚肯定是重要的一环,否则没必要等太虚入侵再执行仪式。皇室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做,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皇子也在所不惜,拖着几十万无辜的人一起步入深渊。对于不知情者,这无疑是一场壮烈的牺牲,不出意外,崭新的皇朝会在龙祖等仙人的荫庇下诞生,重新凝聚起力量,甚至变得更强。 好大的一张算盘,好狠的一局棋! 而苍生皆为棋子。 他还有好多事情不明白,比如为什么“潜龙勿用”大阵会失效,为什么他会恰巧被拉去紫荆阁,但是他已经不想也不愿意寻求答案。他感到一阵反胃,而心中的冷意更是催人泪下。 “复活,并不在你们的计划中吧?” “这……我不知道。”钟皇焕迟疑了。他狠狠咽下一团唾沫,说:“一切都为了未来。就算魂飞魄散,我们的牺牲,也可以换来光明的未来。” 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告知我的,我自然无怨无悔。可你又怎知道所有人是否都是心甘情愿呢?”钟皇焕不禁哑然。 林又瞥了紫月一眼:“这些,你都知道吗?” 紫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林仰天大笑。 迷失之门的背后,悬浮着曼洛克等人。他们安宁地沉睡着,做着不可多得的美梦。 满头大汗的“诗人”飘到了他们身前,气喘吁吁地抱怨道:“啊呦,真是累死我了。你们倒好,在这睡得舒舒服服。”他装出气鼓鼓的样子,可显然不会有谁搭理他。他莞尔一笑,“该醒了,幸运儿们。”说着,他将众人拽到地面,在被发现之前不见踪影。 阳光和煦,这是一个难忘的清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37 山色空蒙 雨停了,走在潮湿的街道上,林的内心忐忑不安。 梨花巷子中,白露画室前,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水沿着瓦片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 略一犹豫,他缓缓地推开了门。素雅的庭院里,一树梨花静好。他从前堂走到后院,敲开每一扇木门,然后,一声长叹。 他折了一串晶莹剔透的梨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像孩子一样数着每一朵花的花瓣。等巧精美的花瓣落满台阶,他才感到心里好受些。说来也是奇怪,他与妄之等人相处也不过几天,彼此也谈不上了解,却仿佛早就应该认识。他们相见恨晚,不由惺惺相惜。他知道,他们都是异类,在最繁华的人间寻僻静处容身,清风冷月下乐得自在逍遥。他们都有一颗孤独自由的灵魂,却在时代的浪潮中身不由己。睿智的黑石老人用最后的委托让他们戏剧性地走到一起,在浩劫之后又生死不明地彼此分离。 愁绪扰人,他多么希望手边有一碗淡酒慰劳忧伤。 但命运总是把一些人紧紧相连。 倘若林早些时候动身的话,他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白帝城,再也不会发生日后的故事了。 远远地,欢声笑语零零碎碎地飘过来,林不由竖起了耳朵。是谁,在这样的时候,还有心思庆祝呢? 笑声越来越近了,拐了两个弯,像蝉翼上的花纹一样清晰明了。 “我说,管那么多干什么,我们这不是活下来了吗,我一定要找地方喝个痛快!” 这份欢快感染林了,他不禁痴痴笑着。旋即,他如遭雷击!这声音! “妄之兄?!”他不敢置信又喜出望外地大吼。隔着一个拐角的声音停顿了半秒,随即便是一声故意拉长了调子的大叫。 “林老兄!”一个浓眉大眼的壮汉从“丁”字路口冲出来,没刹住脚差点撞在墙上。他险之又险地护住他的鼻子,转过身,酝酿了片刻,指着林大喊:“林老兄,不地道啊,趁我们不在趁火打劫啊!” 林呛了一口气,隔着半条巷子把光秃秃的枝条甩在妄之的脸上。“我担心你们担心得要死,你倒好,反倒诬陷起我来了!”旋即眉开眼笑。 妄之摸着脑袋哈哈大笑。他身后是子玉姑娘和牵着“乌眸”的曼洛克,所有人的眼中都洋溢着惊喜的光。 妄之搂着林的脖子嬉皮笑脸地调侃:“大家还以为你死了,只有我不同意,林老兄福大命大,怎么会白给了呢?你说是不是?” 子玉撅着嘴白了他一眼。“就这么一会儿,尾巴又要翘上天了。”曼洛克微笑不语,“乌眸”打着响鼻扑闪着明亮的双眼。 “对了,你们是一直在皇宫吗?”林闲聊道。明明只有数个时辰未见,却胜似久别重逢。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友人的情况。 妄之点了点头。曼洛克发话了:“我们自己都摸不着头脑到底是怎么得救的。一些人重生了,说是感觉穿越了两次隧道,可我们只是脑袋一昏,睡了场觉,醒来就一切安好……”子玉掩嘴笑道:“行了,别烦恼了,活着,可就万事大吉了。” 妄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几十万,只留下这几万人,不知是福是祸。”众人齐齐肃穆。眼见着把话谈僵了,他赶忙别过头去,向林问道:“你呢,也说说你经历了些什么吧。” 林刚想说话,回忆起这场浩劫背后的阴谋,舌头不由自主地打结了。大家都疑惑地瞅着他。林深吸一口气,将秘密深埋内心,从皇城外的血战到仙宫内的阵法,修修改改,绘声绘色地叙述起他的离奇经历。众人听得啧啧赞叹。 “可以啊,老兄,你这口才,就算去闹市说书也要大红大紫啊。”妄之拍着林的后背夸奖道,林和众人一起开怀大笑,轻松愉快的气息点染了整条巷子。 然后,有人跑过外面的街道,扯开嗓门放声大喊:“新皇帝登基啦!新皇帝登基啦!”像清晨打鸣的公鸡,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嗯?”林诧异了,“真的假的?” 妄之晃了晃脑袋,“管他呢,看看去!”众人又欢快地上路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那是从白帝城最宏伟的白色城门笔直通往皇城(也就是皇宫)的大道。硕果仅存的几百禁卫侍立两旁,彼此之间隔着老远。百姓沿着大道远远地围观,议论纷纷。 所有的喧嚣都在一瞬间止息,所有的光都在一瞬间聚焦。 骑着一匹骄傲的白马,身披崭新华丽的龙袍,昊无涯手握方天画戟,缓缓地,孤身一人地,不容阻挡地,天命所归地前行在只为他一人准备的通天之路上。无量光华化作金与白的精灵围绕他飞舞,天地的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白帝城因喜悦而激动地颤抖。 没有人出声,世界在屏息中静默。就连西土的神明也移开目光,天选帝皇的神圣不可侵犯。 仿佛溯源追初的第一缕鸿蒙之气,在朗朗晴空点燃绚烂的火光,于是霞光万道,先祖们的魂灵跨越万古的时光伫立在皇者之路旁,无声地注视着命运的长河流淌向未知的方向。 在大道那一头的龙殿中,龙祖静静地在皇座下等待,等待昊无涯来临的时刻。 他,真龙。 林百感交集地看着昊无涯走入宫门。“没什么可看的了,我们回去吧。”普通百姓不再被允许进入皇城,而林也没兴趣去试试自己到底普不普通。 正午已经过半,烧柴起灶为时已晚,他们一行人也没在街上寻到开张的酒家,怏怏地在大街上乱转。 “你要离开白帝城了吗?”闲聊中,妄之询问林日后的去向。 林微微地点了点头。“我在这里没什么可做的,也许我会去边境看看,万一帝国或是教廷趁机发难,我也好出力。”妄之笑着颔首。猛虎于山林才能称王,林说的“看看”指不定意味着几位大人物的项上人头。 曼洛克想开口,又为难地止住了。细心的林观察到了这一点,问:“你还是要北上?”曼洛克叹了口气,回应道:“我又还有什么可做的呢?”他出神地望向远方,紫色的眼眸像两杯惆怅的酒。 林一时语塞,内心波涛起伏。“你们俩呢?可不知道要多少年白帝城才能恢复元气啊。”他耿直地转移了话题。 “我们要守着白帝城,这里是我们的家和记忆。”子玉的双眼朦胧,似是陷入了追忆。妄之没有说话,但他坚定的神态说明了一切。 你们是有家可以守,而我是连回都回不去啊。林在心中叹息,他的思绪也飘到了那片迷雾笼罩的竹林。不知师兄弟可安好? 突然,在两名禁卫的陪同下,一名侍从打扮的少女礼貌地叫住了他们,利落地行一大礼,口齿伶俐地问道:“请问,是林大人吗?”不等回话,她利索地接道:“皇上在皇城内设宴款待功臣,请大人赏光!”说着,她半跪在地,双手呈上一封鎏金的龙纹请帖,只看一眼,就能体会到不言而喻的华贵与威严。 怎能有假。 林看看身边的伙伴,却提不起孤身赴宴的兴趣。 “皇上有旨,功臣可依功绩携亲友赴宴。大人是最上等功,自然不必担心。”少女聪明地补了一句。 这下妄之坐不住了。他绕过脖子捂住林的嘴,抢着说:“去,我们当然去!”然后嬉笑着在耳边说:“老兄,托你的福,我还没尝过皇宫的饭呢。哈哈!”子玉狠狠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瞧你那得意忘形的,去皇宫可别失了礼数。” 在一个下午的追悼仪式后,便是通宵达旦的狂欢。 哪怕经历大劫,新皇登基,也要按惯例设宴款待群臣。即使略显简朴,也不会比平时逊色太多。妄之在子玉的监督下“矜持又优雅”地大嚼,曼洛克随意且自在地吃喝闲谈。他们还看见了魏国荣圆滚滚的身影,他跟在他老爹的身边,拼命地用食物抚慰自己受伤过度的幼心灵。 欢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 夜色下,林与常服打扮的昊无涯在玉阶上并排而坐,开怀畅饮。 “龙祖,向我,介绍你了。”昊无涯有些醉醺醺的。 “嗯?”林含糊不清地回应。“龙祖怎么说?” “他说你,不是池中物,终有一天,要,搞大事情,还说,你的师傅,是个老混球!”昊无涯边灌酒,边大声嚷道。 林把喝到一半的酒吐出来。“那你怎么看?” “我,没他老人家,深思熟虑。我,不管,这么多。”昊无涯拍着胸脯叫,“我,只看,你做了什么。” “那你恨我不听你调遣,还打了你吗?”林打开一个新酒坛子继续喝。 “你,能打我,是你厉害。等我,功力大成,我要,打回来!”谜一样的自信。 林哈哈大笑,“好,我等着有这样的一天!” 从高高的皇宫眺望远方,正好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群山,像水墨画里最抽象模糊的笔触。遥远的山色在夜幕下空蒙,一如我们尚不知道的未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38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命运的诗 翌日,清晨。 通宵畅饮带来的宿醉感尚未消退,脑后仁还在隐隐作痛。林告别了睡眼惺忪的友人,背上行囊,牵着“乌眸”迈出了白色城门。 微风拂面,温暖的阳光里藏着春天的絮语。驻足远眺,青碧的原野翡翠般闪耀。他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气,品味着青草、野花和潮湿泥土的淡淡芬芳。抬头,便是水晶般空灵的一尘不染的蓝天,低头,路就在脚下。 元气大伤的白帝城失去了熙熙攘攘的烟火气,平日里人山人海的闹市街区变得门可罗雀,主干道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但林相信,只要皓龙皇朝不倒,国都的龙旗仍然飘扬,新鲜的血液就会源源不断地注入,假以时日,扶桑的心脏会再次蓬勃地跳动。 只是他已对仙人们心灰意冷,这里的一切,无论盛世与否,都像一间几经粉饰的老旧木屋不再吸引他的兴趣。唯有难能可贵的友谊和刻骨铭心的战斗在记忆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许会在某一个时光的角落陪他终老。 他感到了自由的召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注定了要成为一名浪迹天涯的剑客,转动生命的笔杆,蘸血为墨书写自己的传奇。 有两道目光注视着他。 复杂,犹豫。 “是你们啊。”林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钟皇焕依旧是寻常打扮,紫袍金带,头束玉冠,腰挎宝剑,只是额头上多了几缕白发。紫月跟在他后面抿紧了嘴唇。 “你根基受损了。”林惋惜地看着他眼角细细的皱纹。“没什么办法阻止修为跌落吗?” 钟皇焕眼中一黯,“在法王殿下重掌大局前,只好撑着了。”旋即,林的目光扫到了他腰间的令牌,三朵金花妖冶华丽。 “恭喜啊。”林指着令牌,真心为钟皇焕感到高兴,至少牺牲得到了回报。 钟皇焕却是难过地摇了摇头:“高层全部罹难,普通成员也死了个七七八八,就算兄弟们推举我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林不禁哑然。 清风吹过,带来旷野的清新。钟皇焕抬起头来,双眼重新燃起了炯炯的光芒:“有一封信,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然后,他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什么信?”林困惑地说。 “你可以拒绝的,我们可以说没追上你。”紫月急迫地劝道。钟皇焕看向别处。 林更加困惑了。紫月的态度告诉了他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他却偏偏喜欢刨根究底。 “谁给我的信?”他接着问道。 钟皇焕在一片空空的街道上发现了一个隐形的王国,看得津津有味;紫月的眉头拧成“川”字,在林的凝视中败下阵来。 “你知道吗,是黑石老人给了我不死的能力。”她的话使林一个激灵。古卷!他的目光隐晦地偏移,看见略显破烂的锦囊依旧挂在“乌眸”身侧的行李上。已经死去的黑石?他和这封信有关系? 紫月的眼神焦急又恼怒,似乎在说:“你不能再问下去了,时间不多了。” 林灵机一动,“这是黑石老人的一个预言?”他想到了老人的异能“听风吟”。 紫月迅速地点了点头,又像完全没动过。 林面色凝重,接着问:“但是,却不是黑石老人想交给我,对吗?”黑石老人虽然杰出,却绝不会有如此的能量,更何况斯人已逝。 紫月面色涨红,张着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她不能说。 不简单。 所以,接,还是不接?林仿佛又回到了在白露画室面对古卷的时刻。这,又是一次命运的抉择。林感觉口干舌燥,要是有茶就好了。 这时,钟皇焕转过头来,“前辈,没时间犹豫了。”手腕翻转,一封用一叶竹青封口的信便出现在手中。他将信放在地上,拍拍手,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去,消失在一个拐角。紫月明白别无选择,也随他恨恨地离开了。 一阵大风刮过,卷起一地的清尘,而薄薄的信封纹丝不动。 林捡起那封信,打开,沉默不语。 竹青,取自竹林仙境。 冷清的商街上,几个伙计在装卸货物。曼洛克在一个柜台后面跟掌柜的争吵。 “我还可以再加钱,你再考虑考虑,这趟就算不带货物都是稳赚不赔。”曼洛克张开五指诱惑着店家。 “我说,这位哥,你加多少钱都没有用。现在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做生意,哪里还会有北上的商队啊。”说着,掌柜的不耐烦地摆摆手,就要赶人走。曼洛克还想争取一下,两个伙计按住他的肩膀,边往外拖,边无可奈何地劝道:“哥,算了吧,我们还要干活呐,你去下家问问吧。”可这里就是开门的最后一家行商店铺。 站在大街上,曼洛克陷入了深深的沮丧。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白帝城内呢?”林淡淡地说道。曼洛克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你不是出城去了吗?” “跟我走,先要给你弄一匹马。” “帮助那个异乡人。” 这是信上的第一句话。 往下读去,他心神震荡,无言以对。 那是预言,也是请求;那是期许,也是诅咒。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超脱的仙人明察秋毫,相中了浮士德家族的价值。 但林从未想过,高高在上的仙人们会放下全部的矜持,野心勃勃地投身于俗世的竞技场内,流下满身的浊汗。 “重铸日月,塑我河山。” 白帝城只是开始,一场前所未有的动乱,将在整个大陆徐徐展开。而他,将高举战火,点燃硝烟。 他很久以前就明白:天地之大,也容不下一局棋盘;世界之,只容许一方称王。莽莽苍生皆为棋子故生杀乃定,冥冥上圣操纵万物自无形之间。现在,仙人与神灵,勾心斗角地博弈,都认为自己是执掌局势的一方。只是自命不凡者往往自以为是,何人又能看清谁是棋子,谁是棋手呢?说不定,所有人都只是身不由己的可悲存在。那他,同样渺的一枚棋子,又何时会被兑掉? 自从他踏入白帝城的那一刻起,他就阴差阳错地卷入了纷争的漩涡。他被套上了枷锁。 使命与责任的旌旗下,他别无选择。 传说中,有一种无足的鸟,从出身开始就在天空飞翔,唯一的一次落地就是力竭迎接死亡。 林就是这样一只无足鸟。 他渴望在天空用尽全力自在地飞翔。 而现在,有人指引了一片崭新的天空,一片足以让他拼尽所有地飞翔的天空。 他会无怨无悔地飞翔吗? 也许,他会在天空的每一处都留下飞过的痕迹;也许,他会落地化为苍狼,向天空复仇。 “诗人”的笔尖微微颤抖,命运的诗篇拉开恢弘雄壮的帷幕。 他们会一帆风顺吗?仙人们又能否如愿以偿?命运就像一位蒙着面纱的美人儿,谁也不知道她是哭是笑。 故事的发酵还需酝酿,一场剧烈的风暴即将席卷八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 此亦为侠 五日后。 经历了最初的混乱,扶桑各地爆发的零星尸鬼都被地方驻军妥善处置,天子驾龙辇巡游四方,稳定了民心也避免了皓龙皇朝的威望一落千丈。可惜中坚力量伤筋动骨,精英部队几乎损失殆尽,盘踞一方的东方神龙只能暂时蜷缩起身子,戒备地盯住不安分的邻居。 在北方与帝国相邻、西方和教廷接壤的漫长边境线上,股部队的骚扰和交锋已成为常态,双方各有胜负,勉强维持住了几百年来的平衡。不过,这和平的表象终究是脆弱的,只要这条神龙在战斗中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态,那么敌人的大军一定会像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狼一样接踵而至吧。频繁试探背后,凸显出的是日益激化的矛盾,只要一点儿火花,战火就可以燎原。 值得庆幸的是,皓龙皇朝并非孤立无援。昔日的旧部虽然在旧世界毁灭后放弃了对同样颠沛流离者的忠诚,但是一脉传承的起源在血管中流淌,同胞的情义使他们不能置之不理,唇亡齿寒的道理让他们必须荣辱与共。 支配中立之地的霸主,一江之隔的烈阳城第一时间发表了军事同盟的声明,北境自由城邦经过短暂的沉默后也声明了对扶桑的支持。在两者之间的东北方沿海地区,名义上是巴弗特帝国附庸的独立城邦和自治行省选择了中立。属于教廷的尤利西斯教国在第一时间召集教众表彰并哀悼了神官加拉克苏的牺牲,通过神谕宣告白帝城在那场战斗中属于正义的一方。 局势因此避免了急剧升温,维持在一个各方势力尚可接受的稳定状态。但是,野心家们断然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每一个削弱对手、增强自己的机会,可以预见的是,边境上的对峙还将持续,直到皓龙皇朝恢复强势,或者彻底衰落。 但眼下,大局几何,与林和曼洛克并没有关系,他们还有更现实的事情要烦恼。 颠簸的马车上,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你说,”曼洛克扶着额头说道,“你不会说帝国语?” 林不失礼貌地微笑着,只是额角抽搐的青筋暴露了内心的不爽:“呃,会一点点吧。”打死他都不想承认,在学一门外语上他是多么的懒惰。砍就完事了,这是林曾经一贯的作风,物理交流的方法在实践中证明了它的简单高效。 “我们总不可能一直一起行动吧?”曼洛克揉着眉头头痛道。他可是能说一口挑不出刺的流利东方语。 “嗯?”林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曼洛克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说,你以前,不会从未长期组队行动过吧?” 林相当自豪地点了点头:“那是当然,一个人能解决的麻烦,干什么要拖上第二个累赘呢?”多一个人就少一份报酬,他在心底嘟哝。除了行侠仗义外,只要是不违背良心的活,他什么都接过。 “不好办啊。”曼洛克感到苦恼。 林却不以为然。“放心吧,我说过会帮你,就一定说到做到。船到桥头自然直。”独行的剑客一诺千金。虽然仙命难违,他还是把曼洛克当成朋友看待。 “希望如此。”曼洛克默默祈祷着,心想要不要再找几个帮手。 此时,他们已出了扶桑,跨入帝国境内。商队的头领是林的老相识,在被仇家追杀的时候为林所救,家族上下几十口人都欠林一条命。行走江湖义字当头,商队头领自然深谙此理,在林开口时便义不容辞地答应了,带上全部亲信去走这一趟全无利润的商路。当前紧张的局面下,虽然商队表明身份后依然可以通过重要关卡,但是严酷的戒备下层层盘剥必不可少,稍有不慎更是会引杀身之祸。林与曼洛克仔细乔装之后混入了商队,用幻术易容的“乌眸”也不再那么气宇轩昂,只是它看向林的眼神略有不爽。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坚持要绕弯子走帝国境内的路线呢?我们完全可以途径中立之地、自治省和北境,既安全又直接。”这回轮到林发问了。 曼洛克掀开帘子观察了一眼马车四周。“帝国的都城,天命,有一件浮士德家族祖传的圣物,那将是找到‘巴’之神庙的钥匙。”林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曼洛克将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紧张地说:“要保密。” “当然。”林说完就闭目养神。曼洛克支着脑袋苦苦思索。 许久,马车一震,然后停止。 曼洛克瞪大双眼,就要打开帘子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林悄无声息地制止了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边的,停车检查!”帝国语。林勉强听明白。 原来是到卡口了。自从帝国军团频繁调动,这样的卡口就越来越多。 “外面在说什么,你翻译给我听。”他嘱咐曼洛克。 商队头领谄媚地笑着,“行嘞,”回头吩咐道:“大家伙儿都把货物卸下来,让兵老爷们过过目!”帝国士兵不为所动,依旧是面如寒霜,用嫌恶的语气催促他们赶快。 这时,一位手持鎏金桃木十字架的黑衣教士傲慢地走到了商队前方,一头整齐的短发如同他的脸色一般苍白。商队头领像受惊的兔子,迅速地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巧舌如簧:“瞧啊,我看见了什么,神王的使者,赞美神的荣光,赞美您的光临!” 教士厌恶地摆了摆手:“够了,你这虚伪的异乡人,谁都明白你是一条为了利益连灵魂都愿意出卖的狗。只不过,你对我主的赞美让你的灵魂有了微不足道的价值。”商队头领连声称是。 “给我仔细地搜,好好找找里面有没有帝国通缉的叛徒,尤其是紫色眼眸的。”教士高声叫喊,他的话语像鞭子一样使士兵们充满干劲。 一箱一箱的货物被打开翻到地上,每一位商队成员都被搜身然后盘问,士兵们一丝不苟的样子和教堂里做晨祷的信徒没什么两样。 很快,就轮到了林和曼洛克藏身的那辆马车。 “打开它!”士兵粗暴地拉开车门,门轴“吱呀”地龇牙惨叫。 “这里面怎么是空的?!”士兵吃惊地大叫道。 教士目光如电,“哈哈”干笑两声,不屑地瞥了商队头领一眼。“把他们看紧了!看样子我们发现了一只大老鼠!” 他跨入车厢中,高举十字架,灼目的光芒火焰般将车厢的每一处都映得明亮,到一枚灰尘都纤毫毕现。他在神的光芒下拥有了鹰的视觉和猎犬的犀利,每一件不为神明所容之物都将拉扯下恐怖的阴影,流下污浊的血。 车厢内干净整洁,他什么都没发现。“不可能,一定是异端的邪恶手段!”他回头怒视唯唯诺诺的商队众人,感觉自己的虔诚受到了侮辱。 商队头领心翼翼地回复到:“尊敬的神之使者,无意冒犯,那辆马车是用来安顿劳顿或受伤的弟兄们的。我们北上路途遥远,舟车劳顿,难免需要放松一下。”他的神态要多谦卑有多谦卑,一直低到了尘埃里。 教士心情稍微好转。 商队头领赶紧趁热打铁:“阁下,我对于神的光荣仰慕已久,只是一直无法表示心意,这一点心意,还请笑纳。”说着,他递上了一袋用麻布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十二条码得整整齐齐的姆指大的金条。 “哼!”教士仰起头,将鼻孔对准他,厉声责难:“你这是想要贿赂我?贿赂虔诚的神之使节?你这是万死难辞的罪孽!士兵,将他拿下了!” 玩脱了?商队头领急中生智,赶忙喊道:“等等,等等,我这是为修建教堂的捐献!” 教士挥手止住了前进的士兵:“这么说来,我误会你了?不过异乡人是不能修建教堂的,更何况你受洗过了吗?” 商队头领低下头:“没有,但我发誓,在归来的路上,我一定会在离我最近的教堂受洗。”他的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忐忑的鼓点敲了又敲。 教士慢慢地点了点头,冰川般脸上出现了阳光笑容:“很好,在神明的面前起誓吧。”他手执十字架来到了商队头领的身前,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脑门上。 商队头领眼前一亮,旋即黯淡下去。“我发誓,向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无所不及无所不能的神,我将谨遵我所说的一切。”淡淡的神光化作一缕丝线缠绕在他的脖子上,转瞬消失不见。 向神灵许下的诺言,是绑上灵魂的诅咒。 商队头领下定决心,一定要请林亲手替他终结痛苦,哪怕魂飞魄散,也比在神灵的股掌中永世不得超生美妙。他,以人的身份自豪,绝不沦为神的奴隶。 教士满意地收回手掌,抚摸着十字架,说道:“很好,你的虔诚已经得到了证明。现在,你可以离开了。我还会开具一张证明,你在接下来的关卡都不会受到盘查。”他张开双臂,以扩散的光芒一样的姿态迎接赞誉。 商队头领感激地点头,但内心已灰暗如一张被烧成余烬的纸。那张纸,书写了他的未来。 “放行!”教士爽快地挥手示意。 马车的门合上了。林和曼洛克都松了口气。 多亏了林万全的准备和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道具。 障眼法这种江湖把戏,只需要一把粉末再加上一张黄符,略加锻炼的人都能做到。只不过融合了真力的江湖把戏,再拙劣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教士可以看穿的。神的力量虽然强大,通常也需要媒介和载体,否则将无用武之地。 他们像壁虎一样紧贴着车厢的内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引起注意,更害怕教士无意或有意的触碰。教士的十字架,离林的鼻尖只有一寸。 所幸有惊无险。 不多久,商队就走远了。 “你后悔吗?”林的声音凝作丝线传入耳中。 商队头领头也不回,嘴唇微颤:“大丈夫能屈能伸,无怨无悔。”林默然,内疚之情揪着心。 “我全族欠了你一条命,我一个人还,也不算亏。”商队头领竟然释然大笑。 接着叹了口气,回首朗声道:“弟兄们如果能够回去的话,替我照顾好我的妻儿。” 此,亦为侠。 路边,春日的芳草,竟挂上了闪耀的秋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 初入帝国 五日后。 经历了最初的混乱,扶桑各地爆发的零星尸鬼都被地方驻军妥善处置,天子驾龙辇巡游四方,稳定了民心也避免了皓龙皇朝的威望一落千丈。可惜中坚力量伤筋动骨,精英部队几乎损失殆尽,盘踞一方的东方神龙只能暂时蜷缩起身子,戒备地盯住不安分的邻居。 在北方与帝国相邻、西方和教廷接壤的漫长边境线上,股部队的骚扰和交锋已成为常态,双方各有胜负,勉强维持住了几百年来的平衡。不过,这和平的表象终究是脆弱的,只要这条神龙在战斗中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态,那么敌人的大军一定会像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狼一样接踵而至吧。频繁试探背后,凸显出的是日益激化的矛盾,只要一点儿火花,战火就可以燎原。 值得庆幸的是,皓龙皇朝并非孤立无援。昔日的旧部虽然在旧世界毁灭后放弃了对同样颠沛流离者的忠诚,但是一脉传承的起源在血管中流淌,同胞的情义使他们不能置之不理,唇亡齿寒的道理让他们必须荣辱与共。 支配中立之地的霸主,一江之隔的烈阳城第一时间发表了军事同盟的声明,北境自由城邦经过短暂的沉默后也声明了对扶桑的支持。在两者之间的东北方沿海地区,名义上是巴弗特帝国附庸的独立城邦和自治行省选择了中立。属于教廷的尤利西斯教国在第一时间召集教众表彰并哀悼了神官加拉克苏的牺牲,通过神谕宣告白帝城在那场战斗中属于正义的一方。 局势因此避免了急剧升温,维持在一个各方势力尚可接受的稳定状态。但是,野心家们断然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每一个削弱对手、增强自己的机会,可以预见的是,边境上的对峙还将持续,直到皓龙皇朝恢复强势,或者彻底衰落。 但眼下,大局几何,与林和曼洛克并没有关系,他们还有更现实的事情要烦恼。 颠簸的马车上,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你说,”曼洛克扶着额头说道,“你不会说帝国语?” 林不失礼貌地微笑着,只是额角抽搐的青筋暴露了内心的不爽:“呃,会一点点吧。”打死他都不想承认,在学一门外语上他是多么的懒惰。砍就完事了,这是林曾经一贯的作风,物理交流的方法在实践中证明了它的简单高效。 “我们总不可能一直一起行动吧?”曼洛克揉着眉头头痛道。他可是能说一口挑不出刺的流利东方语。 “嗯?”林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曼洛克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说,你以前,不会从未长期组队行动过吧?” 林相当自豪地点了点头:“那是当然,一个人能解决的麻烦,干什么要拖上第二个累赘呢?”多一个人就少一份报酬,他在心底嘟哝。除了行侠仗义外,只要是不违背良心的活,他什么都接过。 “不好办啊。”曼洛克感到苦恼。 林却不以为然。“放心吧,我说过会帮你,就一定说到做到。船到桥头自然直。”独行的剑客一诺千金。虽然仙命难违,他还是把曼洛克当成朋友看待。 “希望如此。”曼洛克默默祈祷着,心想要不要再找几个帮手。 此时,他们已出了扶桑,跨入帝国境内。商队的头领是林的老相识,在被仇家追杀的时候为林所救,家族上下几十口人都欠林一条命。行走江湖义字当头,商队头领自然深谙此理,在林开口时便义不容辞地答应了,带上全部亲信去走这一趟全无利润的商路。当前紧张的局面下,虽然商队表明身份后依然可以通过重要关卡,但是严酷的戒备下层层盘剥必不可少,稍有不慎更是会引杀身之祸。林与曼洛克仔细乔装之后混入了商队,用幻术易容的“乌眸”也不再那么气宇轩昂,只是它看向林的眼神略有不爽。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坚持要绕弯子走帝国境内的路线呢?我们完全可以途径中立之地、自治省和北境,既安全又直接。”这回轮到林发问了。 曼洛克掀开帘子观察了一眼马车四周。“帝国的都城,天命,有一件浮士德家族祖传的圣物,那将是找到‘巴’之神庙的钥匙。”林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曼洛克将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紧张地说:“要保密。” “当然。”林说完就闭目养神。曼洛克支着脑袋苦苦思索。 许久,马车一震,然后停止。 曼洛克瞪大双眼,就要打开帘子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林悄无声息地制止了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边的,停车检查!”帝国语。林勉强听明白。 原来是到卡口了。自从帝国军团频繁调动,这样的卡口就越来越多。 “外面在说什么,你翻译给我听。”他嘱咐曼洛克。 商队头领谄媚地笑着,“行嘞,”回头吩咐道:“大家伙儿都把货物卸下来,让兵老爷们过过目!”帝国士兵不为所动,依旧是面如寒霜,用嫌恶的语气催促他们赶快。 这时,一位手持鎏金桃木十字架的黑衣教士傲慢地走到了商队前方,一头整齐的短发如同他的脸色一般苍白。商队头领像受惊的兔子,迅速地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巧舌如簧:“瞧啊,我看见了什么,神王的使者,赞美神的荣光,赞美您的光临!” 教士厌恶地摆了摆手:“够了,你这虚伪的异乡人,谁都明白你是一条为了利益连灵魂都愿意出卖的狗。只不过,你对我主的赞美让你的灵魂有了微不足道的价值。”商队头领连声称是。 “给我仔细地搜,好好找找里面有没有帝国通缉的叛徒,尤其是紫色眼眸的。”教士高声叫喊,他的话语像鞭子一样使士兵们充满干劲。 一箱一箱的货物被打开翻到地上,每一位商队成员都被搜身然后盘问,士兵们一丝不苟的样子和教堂里做晨祷的信徒没什么两样。 很快,就轮到了林和曼洛克藏身的那辆马车。 “打开它!”士兵粗暴地拉开车门,门轴“吱呀”地龇牙惨叫。 “这里面怎么是空的?!”士兵吃惊地大叫道。 教士目光如电,“哈哈”干笑两声,不屑地瞥了商队头领一眼。“把他们看紧了!看样子我们发现了一只大老鼠!” 他跨入车厢中,高举十字架,灼目的光芒火焰般将车厢的每一处都映得明亮,到一枚灰尘都纤毫毕现。他在神的光芒下拥有了鹰的视觉和猎犬的犀利,每一件不为神明所容之物都将拉扯下恐怖的阴影,流下污浊的血。 车厢内干净整洁,他什么都没发现。“不可能,一定是异端的邪恶手段!”他回头怒视唯唯诺诺的商队众人,感觉自己的虔诚受到了侮辱。 商队头领心翼翼地回复到:“尊敬的神之使者,无意冒犯,那辆马车是用来安顿劳顿或受伤的弟兄们的。我们北上路途遥远,舟车劳顿,难免需要放松一下。”他的神态要多谦卑有多谦卑,一直低到了尘埃里。 教士心情稍微好转。 商队头领赶紧趁热打铁:“阁下,我对于神的光荣仰慕已久,只是一直无法表示心意,这一点心意,还请笑纳。”说着,他递上了一袋用麻布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十二条码得整整齐齐的姆指大的金条。 “哼!”教士仰起头,将鼻孔对准他,厉声责难:“你这是想要贿赂我?贿赂虔诚的神之使节?你这是万死难辞的罪孽!士兵,将他拿下了!” 玩脱了?商队头领急中生智,赶忙喊道:“等等,等等,我这是为修建教堂的捐献!” 教士挥手止住了前进的士兵:“这么说来,我误会你了?不过异乡人是不能修建教堂的,更何况你受洗过了吗?” 商队头领低下头:“没有,但我发誓,在归来的路上,我一定会在离我最近的教堂受洗。”他的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忐忑的鼓点敲了又敲。 教士慢慢地点了点头,冰川般脸上出现了阳光笑容:“很好,在神明的面前起誓吧。”他手执十字架来到了商队头领的身前,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脑门上。 商队头领眼前一亮,旋即黯淡下去。“我发誓,向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无所不及无所不能的神,我将谨遵我所说的一切。”淡淡的神光化作一缕丝线缠绕在他的脖子上,转瞬消失不见。 向神灵许下的诺言,是绑上灵魂的诅咒。 商队头领下定决心,一定要请林亲手替他终结痛苦,哪怕魂飞魄散,也比在神灵的股掌中永世不得超生美妙。他,以人的身份自豪,绝不沦为神的奴隶。 教士满意地收回手掌,抚摸着十字架,说道:“很好,你的虔诚已经得到了证明。现在,你可以离开了。我还会开具一张证明,你在接下来的关卡都不会受到盘查。”他张开双臂,以扩散的光芒一样的姿态迎接赞誉。 商队头领感激地点头,但内心已灰暗如一张被烧成余烬的纸。那张纸,书写了他的未来。 “放行!”教士爽快地挥手示意。 马车的门合上了。林和曼洛克都松了口气。 多亏了林万全的准备和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道具。 障眼法这种江湖把戏,只需要一把粉末再加上一张黄符,略加锻炼的人都能做到。只不过融合了真力的江湖把戏,再拙劣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教士可以看穿的。神的力量虽然强大,通常也需要媒介和载体,否则将无用武之地。 他们像壁虎一样紧贴着车厢的内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引起注意,更害怕教士无意或有意的触碰。教士的十字架,离林的鼻尖只有一寸。 所幸有惊无险。 不多久,商队就走远了。 “你后悔吗?”林的声音凝作丝线传入耳中。 商队头领头也不回,嘴唇微颤:“大丈夫能屈能伸,无怨无悔。”林默然,内疚之情揪着心。 “我全族欠了你一条命,我一个人还,也不算亏。”商队头领竟然释然大笑。 接着叹了口气,回首朗声道:“弟兄们如果能够回去的话,替我照顾好我的妻儿。” 斜阳下,他的背影拉得老长。 路边,春日的芳草,竟挂上了闪耀的秋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 残夜如霜 扶桑和帝国交汇的漫长边疆实际上由连绵起伏的低矮山丘划分与阻断,有如神来之笔分出了阴阳昏晓。北上贸易的商队必须沿着帝国指定的路线前行和登记,否则一律按走私论处,见面杀无赦。陆续又穿过了三四道卡口,在出示了证明、缴纳了少许钱财后,商队一行人终于离开了边境线,踏上了帝国南方的八百里沃野。 说是八百里沃野,实际上是紧贴着帝皇河的一条狭长走廊。帝皇河是波澜江的上游,三条源流之一,不似波澜江水流的汹涌湍急,却是轻缓平和、河面宽阔,有帝王之家的雍容大气。甘甜纯净的生命之液滋补了万亩良田,更养育了上亿黎民百姓。帝皇河的源头乃是享誉大陆的天下第一湖天鹅湖。天鹅湖虽以湖为名,却有内海之实,帝国的诗人称赞她博大的胸怀可以“装下整个世界的倒影”,她的美丽是遗落凡间的“神的一滴”。天鹅湖往北便是帝国之都天命,往南就是号称“浪漫之都”“梦幻之城”的天鹅城,也是商队的第一个目的地,然后再搭乘巨轮横渡大湖前往帝都。 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便是一碧如洗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春草,零星的牛羊悠闲地游荡着,像天上的云朵在大地缱绻。大自然温情的拥抱使每一个人暂时卸下负担敞开心灵,遥远处飘来若有若无的清澈牧歌使倾听者不由自主融化这在淳朴的神韵中,亘古不变的旷野上清风扑面而来,赐予碌碌众生岁月悠悠、人生苦短的教诲。 只可惜他们是注定不能久久驻足的旅人。旅人注定了要在匆匆的行程中学会放下和告别,因为远方在呼唤,使命在催赶。 马蹄声哒哒地响着,车轱辘咕咕地转着,都放轻了声音,生怕弄碎了捧在手心里的玻璃似的梦——那是对美丽自然的敬畏之心。太阳将一半身子藏到了地平线后,火烧云燎了半边天,光线由昏黄转向昏暗。一路往北的人们看见了静水流深、气定神闲的广阔河面,帝皇河的威仪呈现在眼前。 河畔是松软的白色沙滩,然后是软硬适中但植被稀疏的泥地。商队头领隔开一段距离选了一块平坦的草地,干练的汉子们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出一片整洁的空地,支起木架搭起简易的帐篷,在外边竖起商队的旗号表明身份,在营地中央挖坑堆柴升起笔直的炊烟。很快,食物的香气就令人心驰神往,腌肉和水边野菜熬成的浓郁咸粥配着烤面饼让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的大家食欲大开,就连林也吃得津津有味。 天色逐渐黑下来,营火也逐渐熄灭,只剩下一个跳动的火舌,像一个快乐的精灵在草木的灰烬上舞蹈。不算林和曼洛克,商队有三十号人。留下六个人守夜,其他的人挤在两顶帐篷里安然入睡。 夜已三更。即是是春天,丝丝缕缕的凉意依旧沁人。 林被满身的冷汗惊醒,醒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搭在剑柄上,已把“墨声”抽出一半,寒光如霜月闪得心惶惶。行走江湖,刀口舔血整整五年,林不知道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全凭超人的直觉幸免于难。这一次,预感尤为强烈,太阳穴针刺般地阵痛,好像要炸裂开来。 同住的人有一两个被惊醒,林用解手的理由蒙混过去,出了帐篷。他四下凝视,但见夜晚清冷的月色朦胧在如烟的雾霭中,那一轮窄窄的月牙就像一片锋利的刀。 似乎一切正常,但下一刻,他就感到毛骨悚然。 安静,太安静了,就仿佛猎杀之夜里猎物享受着最后一个美梦。 守夜的人,也不见踪影。 一瞬间,他浑身的汗毛倒立,有一道阴狠无比的目光刮过他的脖子,他轻轻一抹,咽喉那里竟然渗出一圈淡淡的血线。 手反握剑柄,随时可以抽剑御敌。 然后,那感觉消失了,连同一声乌鸦的黑色羽毛一样不详的讥笑。 猎人的乐趣,源自猎物的挣扎。 林谨慎地唤醒了众人。在第二个帐篷外却无人回应。掀开帐篷,里面的人躺得好好的,在永远的梦乡失去了呼吸。他们躯体冰凉,切开肌肤,里面是大理石般坚硬的寒冰。 他们变成了冰雕。十三具套着人肉皮囊的冰雕,一尘不染、纯洁无暇的杰作。 十四位幸存者面面相觑,心底的寒意仿佛就要将他们冰冻。 “死之寒瞳。”曼洛克轻声念叨这象征梦魇的圣徒之名。 林心神剧震。“不可能,我应该杀了他的。”他的内心开始动摇。 曼洛克急促地说道:“我知道教廷的一些秘密。‘死之寒瞳’是最特殊的,他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群。他们是被选中的灵魂。”接着,他安慰道:“不用担心,同时现世的只能是其中之一。” “不过看来,这次麻烦不。”林回想起不久前的遭遇,脖子处还隐隐作痛,就像有一个铁箍在缓缓收紧,只有时刻维持真力运转才能抵消这份拘束。这位“死之寒瞳”,比在青歌镇遭遇的更难缠,林的心底有些不安,他最厌恶这种魑魅魍魉、鬼鬼祟祟的家伙。 话语未落,一声凄厉的惨叫倒挂长空,那是守夜六人之一!想到伙伴在眼底下惨死,心有不忿的商队头领脑袋充血,就要冲出去拼命。林有力的双手按住了他,低声劝告:“冷静,敌暗我明,勿轻举妄动!”头领双目赤红,像一头受伤的公牛。 “不要让他白死!”曼洛克也劝说道。头领紧紧地闭上眼,面部的肌肉全都绞在一起,像一团纠缠的海草。片刻后,他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是我莽撞了,上这趟路,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众人没有说话,眼神如山岳般坚定。 接着,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又是一声。越来越短促,越来越尖利,像锥子一样戳着听众的心。这戏弄生命的音乐。 总共响了六声。 “死之寒瞳”手里没牌了。 “要击败他,必须让他主动现身,然后,一定要摧毁他的眼睛!”曼洛克无比凝重地告诉林,似乎是将自己全部的性命挂在了一根细丝线上。 雾色,浓了。草叶上,挂满了寒霜。死亡,来了。 浓雾蒙蔽了视野,几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还带来冻结骨髓的深冷寒意。林挥洒剑气卷起剑风,却吹不散这粘稠浓郁的冰霜之雾,只能任由它把轻盈的衣衫冻成笨重的铠甲。 近了,近了,有从幽冥中来的脚步声踩在心跳上。 林全神贯注,空我忘我,进入了“一”的状态。赌上性命的高手对决,必须全力以赴。 一个奇妙的、晦涩的、令人反感的声音传来,曼洛克在吟诵着奇诡难懂的音节。那是禁忌的亵渎神明之篇章,由无数代人刻在自己白骨上的怨恨升华而来,是异端中的异端,触犯神明且无法被救赎的永世罪孽。只有对神明心怀永恒的敌意和仇恨者,才会去追逐这玩火自焚般的疯狂力量——对神之神名发起的诅咒将会引来神的注视,然后在业火中化作灰烬。 骑士的冒险精神让曼洛克进行了一场豪赌——神的媒介即“死之寒瞳”的双眼能否及时将他锁定。 寒霜与雾气潮水般退去。一道影子凝实。曼洛克的吟诵遮蔽了神恩,限制了他的行动。“这真是出乎意料。”乌鸦一般嘶哑。“死之寒瞳”抬起头来。 千钧一发! 林身形似幻,机缘巧合下三部秘传的精进给了他用常规手段击杀圣徒的底气。踩着光阴流逝的节点,从迷离月光中现身,他探出两指,指尖真元如箭,和着月色刺入“死之寒瞳”的双眼。真气如浪潮搅动,将“死之寒瞳”的脑瓜捣个稀烂。 圣徒的躯体像蔫了的藤,软软地倒下来,碎成一地幽蓝色的冰霜。 剑客与刺客的对决,剑客又一次获得了胜利。 这不值得庆祝。这里只有鲜血没有荣耀。 看着满地的冰霜,林沉默不语。众人找回来守夜人的尸体,将所有遇难者一同埋葬,清点损失,在即将破晓时踏上征程。 没有时间哭泣,如霜的残夜提醒着他们,这片土地上危机四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3 意外遭遇 黎明,踏着微熹的晨光前行。 折腾了一宿,林一行人已是人困马乏。他们沿帝皇河逆流而上朝西北进发,望眼欲穿地希望能够早一点看见可供憩的村庄。摇晃的草叶上挂着透亮的露珠,挥手为他们送行。 十三名幸存者抛弃了难以携带的辎重,只挑选要紧的货物带上。尽管如此人手依旧短缺,长长的马队只有稀疏的人影陪伴。 用黑话来说,他们就是(看上去)体态臃肿、绵软无力的“肥羊”。 在动荡的边疆区域,朝不保夕的生活供养不起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彪悍的民风养育了一批在马背上饮酒、刀尖上舞蹈的投机者,他们统称为“响马”。他们嗅觉灵敏,手段狠辣,经验丰富,装备精良。老练的行商往往雇佣精锐佣兵来确保商队的安全,即使如此也往往心惊胆战。 面对硬骨头,响马常常骚扰和游击,直到对方不堪其扰付出买路钱才草草了事;而力量薄弱的商队却连谈判的选择都没有,马刀闪过,他们热滚滚的鲜血肥沃了草场。 帝国边陲的通缉榜上当然明明白白写着响马们的大名,但是当地贵族却不吝啬于将来往商人的财富填入自己永远也不会满足的腰包。久而久之,响马就成了(不被承认的)非官方民间私掠队的别称,专挑外来者下手,上交大半所得后,他们又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入城镇和乡村,在每一个破落的酒馆畅饮和吹嘘,以硬汉的姿态成为无数无知农家少女憧憬的对象。 现在,随着一声划破天际的嘹亮哨声,他们将霍霍的屠刀伸向了眼前的“肥羊”。 而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们大半会痛哭流涕地表示这一天要去教堂祈祷。 轻装快马的响马们迅捷如风,转眼就咬住了商队的尾巴,从两侧把商队包围。林勒马环顾四方,见来者有四五十人。 “识相的话就乖乖下来,省的老子动手!”为首的那人声色俱厉地恐吓道,晃了晃手中上了弦的单手弩。弩箭箭簇整齐,箭头寒光闪闪,一看就是上等货色,近距离可以轻而易举地击穿骑兵的铁甲。在响马看来,精良的弩箭可比随处可见的人贵。明晃晃的马刀上暗红的血渍狰狞地笑。 就算听不懂帝国语,也知道来者不善。 林仔细打量。为首的那人留着褐红的大胡子,蓬乱且肮脏的头发纠结在一起像拙劣的涂鸦。他身上穿着耐割的粗制皮甲,里面衬了一件略微生锈的锁子甲,腰间束着一把手臂长短的直马刀,马侧挂着套索和粗糙的型飞斧。 其余响马的装备和他相差不大,只是看上去相对简陋。 商队只是短暂地慌乱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响马头子被他们轻慢的态度激怒了。“你们是看不起我‘屠杀者’奥拉格?!”话音未落,身旁立功心切的年轻响马就急躁地拍马冲出,高举马刀砍向商队头领的脖子。 却见商队头领面无惧色,冷静地伸手一抓、一拉、一扭、一错,就缴了年轻响马的械,将他擒下马来。“他的命,换我们的路。”他用帝国语冷笑地说道。商队的其他人趁势抄出了兵器。 响马们骚动了。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兄弟或远方表亲,这带来了非同凡响的凝聚力和执行力,也埋下了隐患。奥拉格断然不能公然弃队员于不顾。 他面色铁青,乌云密布。“该死的杂种,我回去一定要剥了你的皮!”他搁下一句狠话,“你们先放人!” 商队头领将年轻响马的脖子勒得更紧了,嘴角有白沫淌出来。“你们先后退一里路。” 奥拉格的双眼像火山一样。他们互相瞪视许久,直到年轻响马眼看就要两腿一蹬翘辫子,才恨恨地说:“所有人,撤!”响马们掉转马头往回撤去。 见响马们快走远了,商队头领冷着脸发令:“我们也走。”商队不由分说地向前进发,他却分毫没有放人的意思。 “他们不会守信用的。”刀口舔血的亡命徒眼中只存在利益,字典里没有撤退二字,一场成功的劫掠代表着无上荣耀。一心要维持威望的奥拉格许以更高的报酬,很快说服了其他响马。 原则只是因为筹码不够高,忠诚只是因为代价太沉重。 “格嗒”一声,商队头领拧断了年轻响马的脊椎,紧盯着再次包抄上来的嗜血狼群,厉声吩咐:“准备应战!” 风声呼啸,流矢、飞斧、投石,各色各样的致命物件雨点似的打来。 可惜商队众人绝非泛泛之辈,响马的远攻收效甚微。林闲庭信步般斩开弩矢、切碎斧石,无聊得想要打哈欠;曼洛克剑术精湛,如酒会上的贵族一举一动有端庄大气的美感;其余成员也挥舞刀锋或躲在货车后,毫发无伤。 “我穿开裆裤时丢的石子,都比你们的有力!”商队头领不忘嘲讽响马,但眼中是冰山一样无与伦比的冷静。 奥拉格明白自己碰上硬茬了。但是手下好斗的伙子都在嘲讽下红了眼,像发了疯的公牛一样嗥叫着冲杀过去。 “你们挺住!”林大喊一声,策马发动了反冲锋!曼洛克紧随其后,那是他身为骑士的骄傲! 响马们的武力在林的眼中如同儿戏,就像老鹰俯视在地上耀武扬威的麻雀。胯下的“乌眸”乃绝世神驹,与区区凡马不可同日而语,更别提手中的仙剑。 只见他轻挽剑花,仅仅以神兵之锋利就斩断了响马的马刀和衣甲,“扑哧”一声,鲜血如注,只剩两条腿和半截腰无力地夹在马背上,与林擦身而过。其他响马大惊失色,却没有落荒而逃,相反凶性大发,红着眼大叫着从两侧杀将上来。 林冷哼一声,一剑将面前敌人枭首,另一手抬指点在马刀刀侧,将另一名响马震下马去。再一剑,结果性命。 连真元都不必动用。 响马知道厉害,从天而降几条套索。而林又怎会着了他们的道,策马舞剑,飘逸自在,取敌性命如探囊取物。 突然一道刀光袭来,林举剑招架,惊奇地发现竟有两分重量。“喔,”他眉头一翘,“有意思。” 奥格夫见奇袭失败,大叫道:“你是谁?报上名来?老子好用你的头盖骨装酒喝!”他周身隐隐有波纹起伏,一股针刺般的斥力向四面八方发散。四周的响马眼中充满了崇敬。 “老子,可是骑士实力!”他自豪地宣告,瞪大了眼睛欣赏林的脸色。 林却平淡如水(事实上他压根听不懂),走南闯北的五年培养出毒辣的眼力:“区区下级骑士的斗气,也罢,陪你玩玩。”说着,引剑划出璀璨流光,在奥拉格惊惧万分的目光中,猫戏老鼠般将他稳稳压制。 斗气是西方骑士的标志,也是特权的象征,一定程度上相当于东方的真元,但由于教廷和贵族的垄断,普通百姓终其一生也没机会获准修炼,违反者往往上绞刑架。 可是还不够看。 另一边,曼洛克双手沾满鲜血,将利剑从落马的敌人脑壳中拔出。在他身后,是七八匹茫然的战马,和散落了一地的兵器。响马的血铺满身后的芳草地,来年春天这里必定野花盛开。 他扭头向奥拉格望去,眼中满是讥讽。在这里,就有一个纯正的贵族骑士。 商队仅仅有三人负伤。他们亲密配合,就像一只蜷缩的刺猬,让敌人无从下口。 响马损失了近半人马,颓势明显。自家老大又被对手稳吃,稍有头脑者都明白他们的失败毫无悬念。 亡命徒们是务实的,等他们安全逃离,一切的非议都会落在指挥不力的奥拉格头上,后者“屠杀者”的头衔也会沦为酒馆里好事之徒的笑柄。还能动的响马都开始撤退了,这冷血残酷的世界。 “嗯?”林脑袋向四周张望,一心二用,手上的攻势依旧。“怎么跑了?”没人回答。 “看来你没用了。”头也不回地,他一剑送入奥拉格咽喉,了结了他。 “要追吗?”曼洛克策马上前问道。骑士不杀俘虏,可响马们也未跪地投降。 林用询问的目光向商队头领看去。头领忙着给手下包扎伤口,摇了摇头。 林拍拍曼洛克的肩膀回到了商队,曼洛克注视着一地的尸体,嗅着血腥味的空气,在祖先的土地上陷入沉思。 旅途还要继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4 边陲小镇 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 眼前,是成片碧油油的旱田,像主妇的绿围裙将袖珍的村庄包裹。农人三三两两在田地里辛勤耕耘,侍弄着长势喜人的麦苗和蔬菜。孩童在田边嬉戏,花狗追逐蝴蝶,妇人们蹲在溪边的光滑岩石上边叨唠家常边搓洗衣物。除此之外,村庄附近还游荡着十多个无所事事的青年人,远远地瞅见商队的影子,便飞也似地窜入村子里。略微泥泞的土地上刻着车的辙痕和马的蹄印,但凹下去的坑洼里泥巴的色泽呈现干燥的棕褐,显然已经很多天没有被车轮翻动。 商队沿着通往村庄中心的大路不急不缓地行进,像举着战利品归巢的蚂蚁。 “收起武器,保持警惕。”阅历丰富的商队头领叮嘱众人。他知道,尚武的民风和战乱的威胁培养了边陲居民凶猛好斗的性情,即使是作为中转站从往来客商身上榨取大量钱财维生的镇,也随时会趁你一个不留神,化身吃人不吐骨头的月下猛虎。此地民匪一家,就算是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儿童和妇女,兜里也可能揣着一把见血封喉的匕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没有教堂,因为没有教士可以忍受粗鲁无礼的顽劣风气和空空如也的募款箱。 外来者踏上这块危机四伏的土地,首先要做的便是征求村内长者的许可。 村长拄着根破烂的拐杖站在村头,背部佝偻,身形瘦,两眼昏黄,牙口残缺,一道覆盖了大半边面孔的疤痕引人注目。身后是十多名拿着草叉和长棍的青年,跃跃欲试,满脸放光。妇人和孩童聚集在最后面,机警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脸,好像要从上面解开什么秘密。 “外来者,说明你们的来意。”老者口齿模糊,声音倒是响亮。 商队头领走上前,拍着胸脯喊道:“我们是北上的商队,希望能够在贵村憩,我们会支付帝国银币的。”他强势得像一头狮子,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 老者浑浊的眼球转动,上下打量一番。片刻,说道:“已经半个月没有商队来了,你们怎么证明呢?” 头领摆摆手,身后的伙计就掀开货车的遮布,露出质量上乘的皮草和两三把日光下晃得耀眼的精铁长剑。 村长的背更佝偻了,他的眼中泛起一层血雾,头领感觉脖子上起了一圈鸡皮疙瘩。 村长的目光游离在商队成员身上,看到带血的衣襟和剑鞘,眉头皱得像一把锁。又与曼洛克紫色的眸子对视,仿佛一束精光刺在瞳仁,不由痛呼出声往后踉跄退去。 青年们就要冲出去,村长怒吼一声:“谁敢乱动!都退下去!”此时他的嗓音一点都不像一个垂垂老矣的暮年人。 说罢,他转身从人群自发分开的道路离去,吩咐村民道:“收拾两间客房给他们吧,快去。”说罢就走远了。 人群还是将进村的道路团团围住。片刻后,农妇从田里就近摘了一篮草莓和桃子,大方地端上来说:“既然是客人,那么就请接受我们的礼物。”林还在迟疑,曼洛克早已挑出一个汁水丰美的桃子剥开皮美美地啃着,商队头领接过了果篮将它分与众人。人群渐渐散开。 林疑惑不解。曼洛克随手将一颗草莓塞到他嘴里,解释说:“这是‘盐与面包’,帝国的风俗,也叫‘宾客权力’。主人不会加害客人,客人也不能对主人不利,这种交换是古老而神圣的,所以别担心,我们暂时安全了。” 他说得没错。村民们各自回到了原来的岗位上,看向商队的眼神虽然冰冷,但也少了七分敌意。毕竟,不只有村民会化身劫匪,来无影去无踪的外乡人也能化身暴徒,将抵抗薄弱的村庄劫掠一空。往日里,频繁往来的商队和旅客互相提防才让村庄有机可乘,而现在,合作共赢才是生存之道。 至少目前如此。 客栈有两层,第一层是简陋的餐馆和粗放的马厩,第二层才是稍微像点样子的木质房间。说是客房,其实就是一个除了蜡烛和三扇窗户外什么也没有的空房间,不过面积却很实在,不考虑睡眠质量和体验的话,挤下十个汉不成问题。 货车和马匹一道安置在马厩内。马厩半面开发,半面密不透风,发霉的干草散发挥之不散的刺鼻味道,和积年累月的马粪气味潮湿地混杂在一起,每时每刻都挑逗着不幸囫囵其中者脆弱的神经,像一万只乌鸦在脑壳上啄。 “忍一忍。”林轻轻拍了拍“乌眸”的下巴,后者委屈幽怨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自在。“我们还见过更糟糕的呢!”商队成员哈哈大笑。留下三名成员看着货物,剩下的人五人一间房上去休息,夜晚再轮换两班。 林暂时还不想休息,他下楼来到餐馆里打算喝一杯。 餐馆里光线昏暗,破旧的椅子、桌子见证了镇几十年的历史兴衰,像叼着水烟袋的老头子,脸上身上满是斑驳的痕迹。 时间刚刚过了中午,大堂中央的火坑上煮着一锅乱炖,勾引着肠子里馋虫。村民通常在自己家里吃饭,现在客商也成了稀罕物,偌大的一个堂里只有大腹便便的中年谢顶老板在拿一块抹布擦拭着油腻的桌面。 林拍出一枚银币,老板二话不说舀了一碗炖菜和一杯啤酒(林没见过的饮料)一同端上来。一枚银币让一家子饱餐三日也够了,老板却是默默地将它收走。 林不介意,也不怕酒菜是否有毒。真元护住肺腑,天下有多少奇毒可破?这里可不是传说中岐黄之术异常发达的旧世界。 端起酒杯抿一口,苦涩冲上神经麻痹了舌头,林不禁呛得直咳嗽。老板看了他一眼,做出一个仰头的姿势,告诉他这得大口喝。 林照做,下一秒,清甜和甘冽在口中荷花一样柔顺地绽放。没想到在如此偏僻之地还能遇见如此美酒,实乃人生幸事,他不由精神一振。 再看碗中炖菜,有咸猪肉、莴苣、葱和燕麦,汤汁浓郁汤色鲜亮,倒也不赖。林用勺子舀起一块肉大嚼起来。 突然,餐馆的扇形门被人用力推开,伴随着林听不懂的嚷嚷声和下流的哄笑声。 “老肥仔,你的女儿朱丽呢?”几个浑身脏兮兮的年轻人轻浮地喊。 老板瞥了他们一眼:“不在,这里不是给你们找茬的地儿。” 为首的年轻人被激怒了,挺胸指着自己的脸说道:“老东西,你他娘的给老子放尊重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老子是马帮的头儿!” 林刚好抬起头,和他目光对接。 喔,落荒而逃的响马。真是无巧不成书。 年轻人突然就僵住了,像吃下一只苍蝇一般脸色一半红,一半白。他不敢说话。跟班们也发现了异样,一起僵住了,脸色也是一半红,一半白。 林埋下头继续和炖菜战斗。他心情不错,不想多事。 他们一点点,一点点地无比心挪动,朝着门口,朝向太阳,那是生命之光灿烂闪耀的方向。“叭塔”,门轻轻摇晃,成功再次逃生的响马们骑上门外的坐骑一溜烟地跑出村子,留下一地的尘埃。 谁也不会傻到想和轻松虐杀下级骑士奥拉格的林动手,除非是嫌脖子以上的东西太过沉重。 吃饱喝足的林转身前往楼上,找了个空地方打起了盹。 时间像一艘船轻轻地摇晃,很快就来到了日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5 青风之舞 梦中,一双幽蓝色的眼睛阴魂不散地漂浮在头顶。无论他在梦境的国度翻越多少丘陵、跋涉多少山川,自入眠之城到苏醒之地,都有一种湿黏的目光紧紧盯着,凝寒的冰屑粘住他酸痛的身躯,像潮湿的深林里树皮上挂满了真菌。 “冥灵的凝视,”曼洛克不安地向他解释道,“你……也许被‘死之寒瞳’附身了。” 他侧过头去,颤声道:“我以为这只是谣言。‘死之寒瞳’入侵强大猎物的灵魂,用钝刀子一点点放血,直至猎物的灵魂力量流逝殆尽,然后,猎物的骨与肉会化作行走的祭坛,为圣徒赐予新生。” “特征,就是那一双寒瞳。”他直视林略显涣散的双目,瞳孔最深处,一线极细的幽蓝像点在清水里的一点墨。 “真的?”林不以为然,行走江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不要危言耸听,那家伙都栽我手上两次了。” 曼洛克极严肃地点头:“尽管不知道原因,但我以我的名字发誓,我所言非虚。”他的脸色像大理石雕塑一样庄重。 “有办法吗?”林开始慌了,他坐正了身子请教道。如此诡异的手段实在是闻所未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曼洛克苦着脸回答:“看你的造化了。从来没有过记录。唯一可以推断的事,就只有一切发生于梦境了,也许你可以在梦中寻找答案。”言下之意:我没辙了。 “现在我连睡个好觉都是奢望了。”林有些生无可恋,心想,你好歹也是在教廷混过的,怎么这么没用啊? “好在我对自己的魂魄还是有些把握的。”林又在心底抱怨,当初师傅教自己武功和术法,咋就偏偏漏了镇魂之技呢?师傅夸他天资过人,他就咽下眼泪姑且信了吧。 睡梦中,阴毒的诅咒鞭笞着他的灵魂,在睡眠的城堡中关上了最深的一扇门,使他的心灵不能像猫一样舒展和放松,渴睡的身和亢奋的心无法和弦共鸣,最后一刻的梦境像刺骨的湖水要将徘徊梦间者溺毙;惊醒后,无法根除的疲倦残留在肌肉和骨骼,就像石阶缝隙里滑溜的苔藓,会在不经意间向阳光进军。 日积月累,谁也说不准他的意志会不会崩溃,修为是否会倒退。这是潜藏在心底的蛇,随时都可能发作的毒。 “既来之,则安之。”林也承认他没辙了。“我被附身,那我们的行踪不就暴露了吗?” 曼洛克微微晃动脑袋:“应该没有那么糟。‘死之寒瞳’鲜与人交流,从来没听说过他带回教廷过什么情报。”林稍稍宽心了些。他告别了众人,说是要出去散步。 此时,日已西斜,天空像一块融化的琥珀,万物的影子长长地一直延伸到天边。 商队的成员下楼去张罗晚饭,突然,像在夜晚最安静的街道上摔碎一打瓷器,鼎沸的人声从村口爆发了,激烈的情绪像潮水一样翻涌,听得出是在争吵。 刀刃出鞘的声响分外明了。商队头领满脸凝重地冲上楼来,焦急地嚷道:“收拾东西,快走!帝国军队强征村庄,我们不要卷进去!” 众人闻声迅速行动,可惜已经晚了,当他们将马牵出马厩时,正好迎面撞上了大批帝国士兵。 他们标志性的全身板甲让众人心一沉。与扶桑军队通用的精制半身鱼鳞甲不同的是,幅员辽阔、矿藏丰富的帝国大范围普及了防护性极佳的全身板甲,板甲下面根据兵种不同还衬有皮甲、布甲或锁子甲,东方惯用的寻常刀剑因为破甲不力往往无法有效地杀伤。即使是身手更胜一筹的强手,面对训练有素的帝国士兵的夹击也不免要败下阵来。 帝国士兵的长枪上滴落违逆者的血,胸前用黄色和红色勾勒出一只昂首的雄鸡,表明从属的领主身份。他们的数量约五十。 青年人掩护妇女和儿童向村外逃跑,转眼就被暴虐的士兵砍翻在地;老人死死地堵住房门,一把无情的火将他的屋子变作坟墓;棕色大马上倨傲的贵族对眼前赏心悦目的一切倍感满意,身后带伤的沉默骑士拖着村长肮脏的长发,后者的身体从两腿到胸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裂成两半,血涂在地上像一笔油画。 “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商队!”不用多说,这笔意外之财必然要收入囊中。谁叫这帮家伙这么不走运呢?士兵像野狼一样嚎叫着扑上来。 “迎击!”商队成员都知道此地没有道理可讲,纷纷抽出随身短刀架住了从四面八方捅来的长枪。但帝国士兵可不是响马那样的乌合之众,眼见攻击要被防御住,信手便虚晃一枪让短刀扑了个空,另一名士兵趁机寻空挡刺击,然后是第三名,第四名……帝国士兵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敌我对比悬殊,很快就有商队成员中招倒地,一转眼就成了马蜂窝。 商队成员大多也不是易与之辈,见同伴身死,怒火中烧狂性大发,刀光道道恍如银河倒挂、白练乱舞,砍在士兵的身上“叮叮当当”,留下条条惨白的划痕,但士兵本身却是毫发无损! 又一名商队成员的腰被刺穿,身子被挑飞,重重摔在了马厩里。商队头领的双眼就要喷出火来,可恨他们既没有战锤、双手剑等重兵器,也没有长矛这种破甲利器,吃了兵器的亏。 “林老兄,你去哪了啊?!”他满心不甘。 却见一名帝国士兵倒飞出去,身上的板甲四分五裂,腹部裂开大口子,破碎的脏器下雨一样落下来。又几名士兵惨叫着在地上打滚,他们齐齐断了双臂。 血溅了曼洛克一身。精纯的斗气在他身上如龙般翻滚,风的精灵在他的肩头歌唱。 沉默的骑士策马挡在了贵族身前,扔下手中的战利品,拔剑,气势如焰。全覆式头盔后,一双通红的眸子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孩童一样兴奋。战意盎然,杀气化作一把刀刮过所有人的心脏。 “上位骑士,还是一个魔法师?”他的声音比最老旧破败的风琴还要沙哑刺耳。 曼洛克屏息不语,双手握剑摆出蓄力刺击的姿势。围攻的士兵自发地散去,谁也不想被两名骑士的战斗波及平白丧了性命。商队头领也是聪明人,挥手让队员后撤。 “跪下,我可以让你有一席之地。”贵族用傲慢的口吻缓慢地宣布。不归属任何人的骑士十分罕见,通常是犯下罪过后四处漂泊的流浪骑士,有落草为寇的,也有混迹人间大隐隐于市的,但每一位骑士的效忠都代表一份力量,更何况骑士的誓言是绝对的,背誓的骑士往往更迫切地渴望新的主人为他正名。一位上级骑士的加入,在贵族圈子里也是可以吹嘘的资本。 “我也可以赦免你同伴的罪孽。”贵族用洁白的手帕擦拭沾了尘土的指甲,用自以为宽容的语调宣告。 曼洛克面部微微颤动,竟是忍不住想要狂笑! “你是一个男爵,对吧?” 贵族一愣,面色不善,仿佛受到了冒犯:“一个男爵,还不值得你的效忠?”虚荣乃是粘在他灵魂上的毒藓,此刻瘙痒不息引燃怒火。“跪下!背誓的骑士!” 曼洛克狂笑地叫道:“就凭你?一个放任手下屠杀平民的人?不能保护领民的贵族算什么贵族!” 贵族青筋暴起,狂怒地呼喊:“好啊!原来你也是和那帮贱民一起的!”他手一挥,怒吼道:“拉尔夫,他是你的了!”骑士拍马而出,张狂地大叫,如风般杀到曼洛克面前! 曼洛克沉着冷静,横剑挽出一道湖光!兵器相接,如同星辰出诞,炫目的光华在半空绽放!纷舞的气旋卷起一地的尘埃,大气惊恐地退避,吹得两旁简陋的木房吱呀作响。 曼洛克虎口发麻,指节苍白,双手仿佛要失去知觉,阵痛从手腕处一波波地朝大脑袭来。 拉尔夫兴奋地喘着气,掉转马头,把长得惊人的巨剑扛在肩上,戏谑地打量曼洛克。 他举起巨剑,作势又要冲锋,曼洛克再次绷紧身子准备招架,拉尔夫却收起了冲锋的架势,愉快地笑出了声。主动权在他手里。他再次作势冲锋,等曼洛克刚好再次做好招架的准备,又收起了巨剑。但这次曼洛克却纹丝不动地保持招架姿势,即使体力和斗气不断流失。 拉尔夫丧气地骂了一声。 他按捺不住暴躁的内心发动了冲锋,一骑便仿佛一个奔腾的兽群。曼洛克却似猫一样敏捷,青色的风遮蔽了他的身形,他侧身翻滚躲过拉尔夫的挥砍,起身即甩出一道剑风,斩落了拉尔夫的肩铠。 拉尔夫耻辱地狂吼,转身纵马再次冲刺,在青色的风给予曼洛克第二次庇佑之时,勒马践踏大地!狂涌的血色风暴从马蹄下爆发,化作一圈圈翻转的刀刃,将地面割裂,满地都是螺旋状的深深裂痕,深黑的影像大地的血。 曼洛克在烟尘中显露身形。青色的风化作斗篷化解致命攻势,他半跪在地上,利剑刺入大地,眼神好似黑夜的第一团火! 拉尔夫心猛地一紧。他下意识地抬剑挡在胸前,却见几束流星般的剑光从不同的角度刁钻地杀来,挑开了板甲的关节、斩开了要害处的防卫,他苦苦抵抗,胸口、臂膀和大腿却被削下大块的肉来! 风的精灵在曼洛克的脚踝和手腕舞蹈、咏叹,柔和的青风顷刻入秋般的萧杀!在风的支撑下,曼洛克凌空而行,以超凡的速度展开凌厉的攻势! 不计消耗,棋走险招,孤注一掷! 拉尔夫的战马惊慌地直立起来,拉尔夫一时间重心不稳,被甩下马鞍! “不!”他绝望地叫道。曼洛克的剑穿透了他喉咙,他瞬间安静了。 赢了? 拉尔夫的尸体还温热,眼睛还恐惧地大张着。 过了一会儿。 他果真是死了。 曼洛克感觉要虚脱了。他的双脚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找不着力。他只能用剑支撑住身体,弯下腰喘着粗气。 “啪,啪。”男爵脸上依旧是倨傲的笑容,“精彩。” “其实呢,我也是一名骑士,”他胜券在握,“把他们都抓起来吧。”精力充沛的士兵抓向筋疲力尽的曼洛克。 “嗯哼?”林从屋顶上跳跃到男爵战马的脑袋上,“我离开一会儿,这里发生了什么?”说着顺手砍下了男爵的双手,将他一脚踢下马。他看到满地的尸体,瞳孔微缩。 “真是该死!” 曼洛克欣慰地笑了。帝国士兵们放弃了对商队和曼洛克的围剿,迅速地向林反攻,林轻挽剑花,如月霜华凌空绽放,涟漪似的划过士兵们的胸膛。 鲜血像从水平岩石裂缝中流出的泉水一样,从整齐的伤口浇灌在粗糙的地上。以林为中心,是一片肃穆的墓园。 “抱歉,我今天心情不大好。”林歪着脑袋无辜地耸耸肩。 片刻后。 “那个男爵说了什么?”林问道。 商队头领边擦拭沾满血迹的锯齿匕首,边回答:“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林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先好消息吧,今天听的坏消息已经够多了。” “好消息是,我们前方的路上,应该不会有帝国大部队了。” “听上去不错,那坏消息呢?” 商队头领“咕嘟”咽下一口口水,眼中悲伤和愤怒的光芒闪动。他艰难地说道:“坏消息是,大部队都已经聚集在边关要塞了。战争,开始了。” 战争的猎犬,终于再也藏不住凶险的獠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6 硝烟之味 当空一把弯刀高挂,星河长清常寂。 春日的晚风不再喧嚣,平白多了分萧杀。 扶桑两面受敌。西方的旷野上,教廷的大军长驱直入;北面的山区中,帝国军团盘踞在要塞内伺机而动。扶桑多平原,此时竟陷入了无险可守的尴尬局面;面对人口优势巨大的强邻,手上的军队并不足以铸就血肉的长城。 中立之地的战团已经横渡波澜江驰援西线,但纵使快马加鞭也要一周才能赶到;北境自由城邦的精锐佣兵即使数日前动身,路途也需一月有余;在皓龙皇朝的号召下,扶桑乡野的宗门派别、浪客游侠大多陆续前往北线报到,化整为零潜伏于蜿蜒的丘陵深处。 靠近边疆的村镇里四处都是忙碌的军士和奔波的货队,卷起仆仆的风尘。不眠的青歌镇上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人影幢幢,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物资中转、调配的中心,就连当初林会面黑石老人的无主茶馆,此刻也撤去了桌椅,零零散散地堆满了辎重。 就在今日日暮,扶桑的地方军团在教廷的行军路线上成功地进行伏击,一番混战之后,因不敌教廷精锐部队而仓皇撤退,双方各丢下了六千余具尸体。将军孤身杀入敌阵,拼死袭杀一位红衣主教,最终与主教团同归于尽。这次作战虽在战术上不成功,但成功的斩将在战略上延缓了教廷大军的前进速度,同时通过短暂的交战摸清了教廷大军的兵种构成,为接下来的坚壁清野和有计划反攻提供了时间。 消息通过信鸽成功传递到了北线,天子的营帐中,但眼下有更火烧眉毛的事情要处理。 龙椅上,戎装的昊无涯捏碎手中的金盏,酒汁飞溅,群臣皆噤声。 “真是岂有此理!”他咆哮着将金盏砸在眼前跪着的修士面前。修士面不改色,额角却隐隐有冷汗低落。 “举国危难之际,老祖不出手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抽走人力重塑仙宫?荒谬!绝不同意!”昊无涯狮子般大吼。 修士双手抱拳,战战兢兢地回复道:“禀陛下,应龙祖嘱托,臣已安排最后一批修士,在今天清晨时离开了……” “砰!“还没等他说完,就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仰面躺在地上,半边身子已是没有了。 昊无涯站立在他面前,从地上拔出仙光流转的方天画戟,语气比冥河的河底还要冰冷:“如此机要之事,竟然现在才禀报,究竟是该治你不察,还是欺君之死罪呢?有何怨言吗?” 修士伸出手臂,指着皇帝颤抖地说道:“我是依龙祖的意思办事,你怎么敢……” 昊无涯平静地看着他,不说一句话,直到修士的面色愈发苍白无力,像湿透了的薄纸一样。修士突然怪叫连连,转身就发狂地用双手抓挠地面,拼命向营帐外面爬去,昊无涯冷笑两声,一道真力重槌般砸开修士后脑,修士立马一动不动安静得像块破布。 “他还有口气,吊住他的命,搜魂!我倒要看看,老祖究竟在谋划些什么!”亲卫飞快地将修士的残躯拖出营帐,侍卫们弓着腰迅速地打扫收拾。 说罢,他环视群臣,幽幽地叹了口气,坐回龙椅之上。侍从立马再次斟满一杯琼浆,躬身递上来,却被昊无涯挥手拒绝。 他心烦意乱,群臣看向他的目光中,有惊疑,有不忿,有责难,他感觉的到。有多少人是真心忠诚于他?有多少人只是视他作仙人的傀儡、道具,就像先皇一样? 他多么希望昔日那个聪敏的弟弟能陪伴在他左右,可是他的弟弟竟然大逆不道地叛变了!直至他真正坐在皇位,他才发现“国”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字有多么的沉重。生命很轻,就如同明灭的萤火;生命很重,万千命运的沉浮全都维系在他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他幽幽地开口了,“我知道你们对朕的看法。”他的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阴晴不定。群臣谨慎地注视他。 “陛下?”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臣走出人群站到营帐中央,揖手躬腰,谦声劝道:“陛下切勿多心啊,龙祖亦是为国为民,自有深思熟虑……”群臣连声称是。 昊无涯压根没有正眼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你们,有的觉得朕只是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毛头子,有的觉得朕只是一个皇位还没坐稳的年轻人,有的,觉得朕只是一颗任凭老祖摆布的棋子!”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一杆尖刀,狠狠地搅动群臣惶惶不安的内心。亲卫腰间的利剑隔着剑鞘发出寒光,帐外十万精兵磨刀霍霍。 “乓!”却见昊无涯捏碎了龙椅一角,张手便是“簌簌”落下的粉末。 “朕只想说,”他的胸膛疯狂地起伏,如麦浪如波涛,“随你们去想!”他抬头,两眼中是开辟混沌的火光! “即使是老祖,亦抛下旧陆落荒而逃。”群臣面露惊颤无人接话。非议仙人可是会招致无妄之灾的! “而朕,”昊无涯的话语比大地的脊梁更坚定。 “将不会容许失去分毫!”掷地有声。 他旋转画戟,身后的龙椅四分五裂,凄惨地飞射向四面八方,落在地上悲戚地回响。 “帝位,是要朕亲自争的,不是老祖和尔等给的!” 他提着画戟独自走出营帐,夜很清凉,自由的风带来沁人心脾的芳香。 眼前,是朦胧在暗影中的群山。他能感觉到,无量的杀气化为一只巨兽盘踞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虎视眈眈。他知道,帝国的士兵会如同饥饿的兽群从那片黑暗中冲出。 令他束手无策的是,帝国的堡垒和关卡牢牢地锁死了大规模行军的路线,战争的主动权永远都在帝国手上。扶桑的军队无法杀入地势复杂、陷阱密布的山区,而帝国的骑士却可以在扶桑的平原上穿插来回、烧杀掳掠,逼迫扶桑的军力四处分散又疲于奔命,在留下疮痍的废墟和徘徊的冤魂之后扬长而去。此消彼长,以逸待劳,长久的拉锯战必然以实力逊色的扶桑的落败而告终。 更令他绝望的是,这场战争的胜负最终会由仙与神的对决告终。第一批登陆新大陆的仙人陨落近半,才使身处主场的西方神灵元气大伤,趁此机会为龙之后裔啃下一片容身之地。而现在,复仇心切的神灵卷土重来,已不复当年光彩的仙人们,能挡得住吗? 正所谓天发杀机,龙蛇起陆,这片大地上注定群英乱舞。而他孤立无援,四顾茫茫,竟无可用之人。 战争,注定旷日持久;今夜,注定无人入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7 乌木镇见闻 星月之夜的注视着旅者的行色匆匆,时间在裤管摩梭青草的沙沙声里悠悠流淌,破晓的第一束白光自天边绽放,初升的骄阳吐露热情奔放的心声。 然而,唤醒万物的日曜并不能拂去众人心头沉甸甸的忧思。战争的阴云笼罩未卜的前途,谁也不知道他们这支来自扶桑的名义上的商队会在帝国遭遇命运何等的作弄。 战争可以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拨开复杂的人性露出深藏的本质。人的美德就如同盛夏开瓢的瓜果,在炎热的拷问和细菌的侵蚀下很难保持光鲜亮丽。当炼狱降临,所有人都以骷髅的样貌坦诚相见。 只希望事态不要飞速坠落,否则势单力薄的众人将首当其冲沦为战争的活祭品。他们谨慎地行进,戒备地盯着一草一木,每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吸引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球。 还好,正如商队头领说的,他们没有碰上帝国大部队,避开了最大的风险。即使他们已经在边关进行过登记,蛮不讲理的军队仍然会乐于用拳头代替脑袋思考,将他们当作非法入境的可疑人士处置掉。 但两个时辰后,又有一个重大的抉择横在眼前。 云彩在秀丽的大地投下缥缈的倩影,乌木镇大方地展示它健美朴实的身躯。 与其说它是一个镇,倒不如说它是一座城:三米高的砖石城墙拔地而起,高耸的塔楼将远近景致尽收眼底,清波荡漾的护城河闪动粼粼的光,松开的铰链放下厚重的实木桥梁,历久弥新的城门可供两列马车并行,而兢兢业业的守卫坚守岗位目不转睛。 乌木镇由盛产高品质乌木的林区得名,数十年来繁荣的贸易给这里的居民带来了可观的收入,便利的地理位置、应有尽有的城内设施和稳定可靠的治安水平使它地成为了羁旅在外者歇脚放松的不二选择,自然而然出现在了商队的计划路线中。 也许,绕开镇子才是理智的选择? 可即将告急的补给和亟需舒展的身心挑动了脑内感性的神经,看着众人充满期待的脸庞,商队头领咬咬牙,最终决定任性地冒险一试,带领商队走向城门。 不出所料地,他们受到了守卫们“热情洋溢”的款待。所有的货物都被翻查,所有的人都被搜身和盘问,从目的地到生辰八字,几乎要将从到大一切经历都和盘托出,帝国语不过关的少数几人还受到了“特别关照”。虽说不忍则乱大谋,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眼看事态就要朝万劫不复的方向延伸,商队头领急忙出示了之前教士开具的证明,守卫们面露狐疑地反复检查,确认无误后才悻悻作罢。 不说别的,总算是进城了。林忍住了心头飞窜的怒火,事情才没有向屠城的可能性上发展。 城内的建筑虽然有翻新的痕迹,但总体难掩历史的沧桑感。街道比较干净,路上的行人好奇地打量着少见的东方面孔,虽然带着淡淡的疏离,好歹没有深仇大恨般的敌意。 向路人打听了旅店的位置,沿着最宽敞的街道行走,两旁砖瓦筑成的民房缓慢地向身后退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城镇最中心的教堂,也是最宏伟华丽的建筑,彩色的玻璃讲述神的奇迹,花岗石天使在钟塔上展开双翼,古老洪钟悠扬地敲响,祈祷完的平民鱼贯而出,走下精致的台阶,从修女手中接过面包与红酒,整个画面充满肃穆端庄的仪式感,即使是敌对神灵者也会被虔诚的精神短暂感染。 他们避开教堂的方向,转了个弯,沿着另一条相对狭窄的街道慢走,一只拔光了毛的鸽子在木招牌上活灵活现地挤眉弄眼。 “欢迎来到本森旅馆!”谢顶的老板热情欢迎了他们,尤其当看到亮晶晶的银币的时候,他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疲惫的众人转身上楼,暂且安顿了下来。可没等他们去找麻烦,麻烦却先找上了他们。 “听说这里有一只外邦来的商队?”一名打扮体面的乡绅模样的壮年男人颐指气使地将住客传唤到楼下,在卫兵的簇拥下盛气凌人地明知故问。 商队头领眉头紧锁,点了点头,问:“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哈,”男人夸张地睁大眼睛,“你不知道吗?你的国家和我们的要打仗了!”他油腻的额头泛着令人反胃的光。 商队头领礼貌地回复道:“但是,我们有边关的登记,和教士的证明。”他出示了那一张法宝似的纸。 男人被呛住了,脸涨得通红,半晌后恼怒地说道:“呵,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不过教士的证明只能让你们通过边关,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也就是说,你们现在,任何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这是对你们胆大妄为国家的惩罚,也是任何一位领主的意思!” 商队头领只感觉一股怒气从胸中升起。这分明是要刁难他! 但是他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男人最后一句话的巧妙。这背后的意思,分明是此处的领主有所要求。 于是他将手放在胸前,谦逊地行了个弯腰礼,缓缓说道:“我十分尊重帝国和领主的意志,只是,难道就没有可以协商的办法吗?” 男人满意地笑着,尖声说道:“当然有办法,我们的领主想要和贵商队进行一场公平的交易。领主对你们的货物感兴趣,愿意以一个合理的价格收购。作为交换,他可以大发慈悲地允许你们逗留在乌木镇直到战争结束,当然,费用自理。”他摆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原来是想要发财啊。商队头领释然了。为了把戏演好他们不惜下了血本,商队的货物都是精选的皮草和工艺品,在北方可以换到成堆的黄金;随着扶桑和帝国的战争越发深入,商路必然会凋敝和封锁,这些特产的价格自然会水涨船高。这么一笔师出有名的快钱,也难怪领主会眼馋。 “那么,请问领主会出什么价格呢?” 男人轻飘飘伸出一根手指。“每车这个数。” “一百枚金币?”头领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试探地问道,他的心在滴血。 男人放肆地笑了:“在帝国,平民持有黄金是死刑。”头领的心猛地一沉。 “一枚银币。”男人轻轻地摇晃手指,讥讽的眼神像两柄刀插在头领的心窝上。 头领简直要昏厥,商人的本性使他想要咆哮着将眼前乱吠的野狗大卸八块。可是,他很快冷静下来。此行的目的,绝非金钱,而是大义。 必须得到些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他嗡嗡作响的头脑飞速运转。 他假装出委屈和愤怒的神情,和面前的男人假情假意地争执着。不出所料,任由他软磨硬泡,男人坚决不同意把价格上调一个子儿。 他假装做出气馁的样子,让男人自以为给出了致命一击。接着,他垂头丧气地说:“我明白了。我会以这个价格出售货物的。”男人喜上眉梢。 “但是,”他语气一转,“我希望领主能放过我们的马匹,给我们通行的许可让我们离开。我们身上的钱已经不足以支撑太久……” 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够了,你以为你是谁?竟然不知天高地厚,敢跟领主提条件?” 商队头领低声下气地说道:“我明白,所以,请您高抬贵手帮个忙……”说着,他将一包鼓囊囊的东西塞到男人手里,男人打开一瞧,是一百多枚灿烂耀眼、令人神向往之的银白。 “你想贿赂我?”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商队头领低声耳语:“在第二辆货车的车底,还有一个暗格,里面是上好的翡翠。”男人面色一动,回头张望。卫兵们扭头移视别处。 男人终究是没挡住诱惑,深深地看了头领一眼,咒骂道:“像你这样的魔鬼会下地狱去的!”收下包裹扭头离开了。 第二天午时,满面红光的他再次回到旅店,将一张领主的手迹交给商队,然后板起脸催促他们赶紧滚蛋。 路上,众人都忿忿不平,只有商队头领和林面色如常。头领问林:“你不生气?” “来而不往非君子。”林用母语低沉地说道:“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特意尾随那混蛋走了一趟,在领主府的每一个人体内都埋了一道剑气。七日之后,他们定暴毙。” 商队头领憋住笑锤了他一拳:“真不愧是你!” 林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让你大出血,我心里过意不去。” 商队头领正色道:“这怎么能是我的钱?等你回去后,你可给把这趟的损失补给我的老婆孩子。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但林知道,头领真正的结局只会比做鬼更惨。他凄凄然叹了口气,拱手道:“然。” 头领紧绷的眉头舒张开来,他知道林将要做一番大事业,而他,不能成为林的心结。 他先见之明地将一块碎翡翠藏在身上,这样,他依旧有“货物”要运输,神的誓言暂时不能对他不利。林得知此事后连夸他机智。 从领主那里骗到的通行文书并未写明地址和路线。现在,他们轻装北行,快马加鞭。 曼洛克回首,忧郁和痛苦参半地凝视渐行渐远的乌木镇。“贵族们已经放弃了古老的传统,抛下荣誉和骄傲,”他说,“这是何等的悲惨。” 被放逐的王暗暗起誓,而誓言无人知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8 林间迷踪 半个时辰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溜走。 眼前就是盛产乌木的林场,伐木工和哨兵的营地。青翠欲滴的茂密森林是浑然天成的屏障,不知深藏了多少幽深幽深的秘密等待求索。翠绿的财富方舟承载了乌木镇的繁荣之重,哪怕人类经年累月的砍伐使自然的阵线节节败退,满目仍是郁郁葱葱。 伐木工的木屋零零散散地像一把豆子撒在地上,哨兵的瞭望台在暖暖春光下打着瞌睡。低矮的篱笆后面,一根根大同异的粗壮原木横放在地上,垒在一起,仿佛放大了无数倍的积木,那是人类任性地从上苍那里索取的玩具。 营地的那一头是林区的入口。森林里径纵横交错,全都凭一点一滴的时光中伐木工人的双脚丈量而出,但即便如此,这片广袤的森林也远远没有尽头。曾经,贵族们试图横穿森林,开辟出一条直连帝国内疆和边域的行军路线来,但是随着先行者们在这片毒虫出没、妖魅作祟的绿色迷宫里抛下数不清的尸骨,肆虐的瘟疫在开路工人和士兵中大杀四方,他们明白了万物有灵,森林的怒火不可触碰。 然而,森林对于栉风沐雨的旅人却犹如亲切的母亲,会用甜美多汁的浆果慰劳他们空空的肚肠,用雀鸟的歌声抚慰他们疲乏的身心。“保持谦卑之心”,这是每一个成功穿越森林的旅人对后来者的告诫,而失败者的尸骨无人问津。 当林他们到来的时候,哨兵们正百无聊赖地聚在一起闲扯家常,伐木工们则无精打采地围坐在空地上发呆,整个营地死气沉沉。 哨兵们冷眼检查完文书,就不再理睬众人。曼洛克疑惑地向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伐木工发问:“这里发生了什么吗?为何大家都无所事事?” “这一定是森林女神的惩罚。”老伐木工抓着满头白发恐惧地说道。“自从上个月开始,森林里就不停地有人失踪,还有奇怪的声音和影子。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士兵都开始害怕。” 曼洛克心意一动。“森林女神?这不是教廷的神吧?” 老伐木工机警地扫视四周,惶恐地对曼洛克说:“孩子,你不会举报我这一个可怜的老人的,对吗?”曼洛克尴尬地点了点头。 老伐木工接着说道:“森林女神是附近居民对这片森林私底下的称呼,因为时常有人在林中看见形似少女的身影。这片森林养育了我们,就像我们的守护神一样,我们对她抱有信仰。” 曼洛克赞同地微笑,接着问:“那针对失踪的事,你们的领主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吗?” “有,”老伐木工压低声音,“但没什么用。就是教士进了森林,也没有几个活着回来的。”他言之凿凿的态度让曼洛克心中一凛,隐隐的不安像瓶子里的水一样晃动。 他返回众人身边,将打听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交代。众人不免骚动,但还是坚持穿越森林,否则将多出大半个月的时间绕路。林嬉笑地拍着曼洛克的肩膀,让他不要多虑,“出事了有我呢!” 略作整顿,抖擞精神,骑马踏入林中。 刹那间,曼洛克浑身泛起针刺般的静电,心跳漏了一拍。 “你们有感觉到什么吗?”他紧张地问众人。大家摇了摇头。 也许,是我多虑了? 时光在叶片上缓缓滑落,在树梢上悄悄流逝。动物和飞鸟的声与影给森林平添勃勃生机,一切看上去并不出奇。 突然,林挥手叫众人停下,“嘘,有人。” 前方,树枝颤抖,碍事的树木被拦腰折断,森林在暴行下哀嚎。 华丽的银铠闪烁神的光芒,无处不在的彩虹雕饰叙述创世的圣诗,头盔上凝固天使的金色面容,胯下骏马洁白无暇。 曼洛克因惊恐而窒息。教廷圣骑士,无往不利的王牌,荣光闪耀的诸神之兵。 为什么,在这? 狭路相逢,众人严阵以待。 圣骑士周围簇拥着十多名步行的教廷卫士,同样华丽不凡,只是好似星子之如明月,顿时黯淡了许多。 林无声地将剑拔出一半,一双明眸如清夜般沉默,四下陡然寂静,空气被未知的重力压得极低极低。他的眼神和圣骑士在半空中交汇,擦出有如实质的火花。 只待一声令下,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圣骑士沉稳的嗓音敲碎了紧张的气氛:“旅者吗?这片森林不安全,速速离去。” 林一怔。默然。引马后退少许,点头示意。 圣骑士也微微颔首,循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硝烟散尽。 目送着圣骑士他们的身影没入森林深处,曼洛克神情严肃:“看来,这片森林的秘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惊人。”惊人到连地位崇高、心高气傲的圣骑士都不得不放弃额外的冲突。 他们,究竟是在执行何等重要的任务?按下心中弹簧一样反复弹跳的好奇,他又担忧:这是否预示着前路危机四伏呢? 很快,众人就发现了这片森林的诡异之处。 “我们明明是在朝西北走,怎么太阳的位置不太对?”商队头领拿着罗盘困惑地说。他们改变方向再次前行,没过多久,就又回到了似曾相识的位置。 商队头领看着刻在树干上的标记脸色发黑,“难道罗盘坏了?”他们又循着不同的路线,又干脆循着不同的方向前进,但是,每一次都徒劳无功,树干上的标记发出无数声尖利的嘲笑。 日渐昏黄。 “我们在原地打转!这片森林有古怪!”商队头领脸色煞白。林面色凝重,心想,难道是有妖魔作祟?然而,阴阳风水非他长处,即使是他也没能察觉到任何反常的气息,再说了,东方的术也不见得能镇住西方的妖(所以建议直接砍爆)。 曼洛克回想起森林女神的传言,不由心底发寒。突然,不远处传来划破耳膜的凄厉惨叫! 他们匆忙循声而去。 拨开浓密枝叶的掩映,他们看见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幽灵,透明的青色幽灵,搂着已经死去的尸体,哼唱婉转的童谣,似水的长发遮掩了她的面容,身上是飘逸的纱裙,纤细的玉腕上戴着白骨的珠。 藤曼,横生的粗壮藤曼,扎进不可一世的圣骑士胸口。繁盛之森遮蔽了天的视线,剥夺了神的恩典,亵渎了生的庄严。满地的藤曼,像蛇一样爬行和缠绕,吸食着亡者的血肉,只消片刻就留下森森白骨和腐烂的眼球,反射绝望的光。 在这片污秽的土地上,恶灵将一切神秘牢牢束缚,逝去的灵魂无法升天。 不洁之敬。这,就是“森林女神”的伟大恩典。 “女神”心翼翼地放下怀中的白骨,仿佛女孩将心爱的熊放进柜子。她转过身,空灵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这本来可以引人无限遐想的纯洁少女般的欢笑,此刻只能让众人毛骨悚然。心底的恐惧一点点地上涨,漫过了堤坝,淹没了理智的王国。应该拔腿就跑!然而,马儿的四蹄像根须一样长在地上。 “女神”轻盈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旋即,她的身影愈发淡了,缥缈向天边。 林间蓦然腾出一条路来。鲜血像溪一样流淌到脚下,渗入猩红的泥土里,眼前就出现了一条乳白碎石子铺成的径。身后的树林像围墙一样繁茂,密不透风的枝桠和树叶投下瘆人的黑,扭曲地舞动恍如妖魔的影。 空气中飘来了甜腻的芳香,如同一万种香花和一万种甜点混杂在一起的浓郁气息,粘稠得像拔丝的糖浆,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因子。不出一会儿就有人两眼迷茫。 马儿们依旧长在地上。林轻叹一口气。“看样子,这里的主人是想让我们下马而行。”随身带好紧要的、应急的物品,他爽快利落地翻身下马。 众人沿着石子径行进,视线豁然开朗。 那是一万朵多姿多彩的玫瑰争奇斗艳的花园,篱笆一样的低矮灌木整齐干净,星罗棋布的大理石雕塑是奇珍异兽的模样,闪闪发光的喷泉在花园中央快活地歌唱,背后是一栋通体洁白的精致洋房,银色的窗柩和洁白的奶油色浮雕如梦似幻地熠熠生辉,粉色的纱帘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摆。 梦中的庄园,臆想的圣地。 “魔女。”曼洛克嘴里发苦,他终于知道所谓“女神”究竟是什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9 魔女之家 “如果她道德败坏,那么这当然证明她同异端有来往;而如果她的举止虔诚而端庄,那么她显然是在伪装。如果她在审问时显得害怕,那是良心使她露出马脚。如果她保持镇静,那么她无疑是有罪的:因为魔女们惯于恬不知耻地撒谎。 如果她对控告辩白,这是用心险恶的强词夺理;如果她对诉罪的内容恐惧绝望、垂头丧气或是缄默不语,这是她罪孽的直接证据。 如果魔女在受刑时因痛苦而大叫,这意味着她正沟通险恶的存在;而如果她眼神呆滞、木然不动,这意味着邪恶的存在降临在她身上。 如果她在酷刑下坚持,这意味着亵渎神明的力量支撑着她,必须更加严刑拷打;如果她在神圣的火焰中失去了声音,则意味着异端的伪神让她死去,使她保守秘密。” ——教廷《魔女之槌》 曼洛克对此嗤之以鼻。“早就没人做烧死魔女的那一套了,”他顿了顿,露出嘲讽的微笑,“倒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而是面对真正的魔女,他们连死亡的权力都没有。” 十一人在一条长桌的两侧正襟危坐,首尾两端的椅子一张空着,一张上面趴着一只睡眼惺忪的黑猫。他们本来在花园外踌躇不决,结果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穿越空间的无形巨手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拽到眼前的礼堂。 礼堂大得出奇,也空旷得出奇,华美得出奇。整个礼堂由平滑的曲线构成,四个角上竖着无底座的洁白立柱,柱头装饰波浪式的雕刻(参考希腊式柱子)。典雅的餐桌和十三把曲线优美的靠背椅上方高悬着一盏大到夸张的水晶吊灯,像一棵倒立的矮松,五彩斑斓的宝石散发梦幻的光辉。前后是两扇紧闭的实木大门,一扇通往外面,一扇连接未知的房间,精致的纹饰讲述四时自然的故事;连接未知房间大门的上方是二楼的平台,两侧各有宽敞的环形楼梯衔接,楼梯上是鲜红的地毯,凭栏由洁白的大理石打磨而成。二楼的门同样紧闭,上方的金色墙壁镂刻出成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浮雕。 面前的餐桌上,翠绿的桌布衬托着新鲜的水果和松软的面包,银制长颈器皿中散发甘甜的酒香。 即使唇齿生津,众人依旧没有动手进食。他们似乎也无法离开座位,叮当作响的铁链将他们的双脚和地面相连。 林的面色很难看,他的大脑现在还像一个陀螺咕噜咕噜地乱转。仅凭移形换影的自如手段,这里主人的实力,就显然在他之上;这看上去平淡无奇的锁链,更是使他一身真力憋在经脉不得运转。 他早该料到的,圣骑士的惨死是明白的警示,而他的高傲蒙蔽了他的双眼。可谓羊入虎口? “有什么办法吗?”他略显沮丧地看向曼洛克。 曼洛克苦涩地摇了摇头。“有文献记载的魔女讨伐,都是要主教、圣骑士和军队联合行动,付出重大伤亡后才能取得成功。毫不客气地说,一个成熟的魔女就是行走陆地的神明。” 他的实话实说给众人带来了巨大打击。所有人都眼神灰暗,像架子上的鸭子一样了无生机。 “就算是神,也绝非无敌。魔女有弱点吗?”林坚韧得像一把剑。 曼洛克略一思索,说道:“魔女是极高等的非人存在,唯一的弱点就是她和力量源泉的联系——魔女的力量通常并非源自自身,而是所谓的‘魔鬼’。但是,每一个魔女的‘魔鬼’都各不相同……” “嗒,嗒,嗒。”脚步声传来。 曼洛克脸色一白,咬住了舌头。他还希望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待久一点。 来者是一个戴着纯白面具的高挑少女,身姿窈窕,体态婀娜,皮肤白皙。但明显没有谁敢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的眼眶里是空洞的灰色螺旋,看不穿任何秘密,看不出丁点的想法。她身着蓬松的淡紫色洋裙,手里捧着厚重的铁皮书,脚下蹬一双乌黑的皮靴。 她扫视众人一眼,颇感兴趣地哼了一声,在主座坐下。 她的声音甜美而空灵,如枝头百灵鸟歌唱:“先生们,你们不会拒绝和一位女士共进晚餐的邀请吧?”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唯恐厄运降临。林低头盯着地面,心里却在盘算有多大机会挣脱锁链,要怎样出剑。 魔女浅笑一声,像女孩置身玩具的茶会中一般兴致勃勃。她轻轻一挥手,所有人都像提线木偶一样挺直了身板,双眼直勾勾地凝视前方。 “先来介绍你们自己吧,先生们。”她彬彬有礼地请求道。 离她最近的一位商队成员惊慌失措,他的舌头竟然自己动了起来! “我的名字是……”他的声音自顾自地叙说起他的生平故事,跌宕起伏,绘声绘色。所有的隐私都被和盘托出,容不下一点儿的春秋笔法。 可能是他的经历不够精彩,魔女挥挥手,他的舌头便打上了结,嘴巴自发地合拢。他的面颊通红,一半是因为被玩弄于股掌的愤怒,一半是因为难以言喻的耻辱。 接着是下一位。下一位。然后又是下一位。 所有人几乎都只说了一半,内容大同异,无外乎普通人波澜不惊的寻常人生。魔女的语气愈发冷漠无聊,她随意翻动手中的书本,阴冷的气息弥漫。 很快就轮到曼洛克。还没等他的舌头活动,魔女轻摇手指,曼洛克的舌头就被连根斩断! “我不想要听你的故事,”魔女的话像战场上的风一样萧杀寒冷,“我从你的身上,闻到了教廷和魔法师的味道……我应不应该现在就杀了你呢?”阴影像蛇一样爬行,缠绕住曼洛克的身躯,“咯嗒咯嗒”,那是浑身骨骼挤压摩擦的声音。 “喵。”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魔女的脚下,亲昵地蹭着靴子。魔女开心地把它抱起来,抚摸着那团柔顺的毛发,歉疚地说:“唔,爱丽丝,不应该让你看到这个的,我过一会儿再把他扔出去。” 曼洛克紧闭嘴巴,竭力运转斗气,止住了横流的血。 最后轮到林了。 林对魔女怒目而视。 魔女刻薄地笑了。“喔?一个与众不同的玩具?” 林可不打算屈服。他倔强地说:“听了这么多,你倒不如先说说你的事?”他还需要时间摸索脚上锁链的脾气。 魔女“扑哧”一声笑了。她合上书本,甜蜜地说道:“我,叫芙兰莉丝,如你所见,是个魔女。”她对这个受诅咒的身份直言不讳。可她的自我介绍也到此为止。 “现在,轮到你了,”她的灰色眼眸愈发深邃:“可别想耍花招。”林心里一寒,知道自己的把戏大概率是被看穿了。 他的舌头自顾自地动起来,从肺部呼出的气尖啸着发出音节。 然而,他说出的却不是人的言语,而是某种幽深晦涩的、使人身心颤抖的、有如钢刀刮过骨髓的声响,好似午夜噩梦里回荡的低语,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其内涵。 整个礼堂的灯光都黯下来,仿佛有一团巨大的阴影刺穿天空和穹顶而来,房屋开始轻微抖动,静止的风开始呜咽呻吟。 芙兰莉丝的肩膀微微颤抖,最终无法忍受地哈哈大笑! 她挥手,林的舌头不甘心地像脱水的鱼一样变得僵硬。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有趣,”芙兰莉丝灰色的螺旋瞳孔里射出奇妙的光芒,好像盯着一盘美味的甜点。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她说,“但是,你的本质比我想象的极限还要腐烂和变质。” 然后,她转身,“噔噔噔”地跑上了楼梯,夸张地拉开门,极度愉悦地朝众人挥手:“先生们,祝你们玩得愉快,还有,活下去。” 她做出一个“拜拜”的手势,转眼消失在门背后。 “哐嘡”。脚上的锁链脱落,像逆生长的树苗一样缩回地里。 水晶吊灯的光辉熄灭,黑暗瞬间君临。 而光明不再的魔女之家,将是玩具的狂欢之夜! “玩得愉快,还有,活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0 黑色童谣 上 黑暗剥夺了眼睛的光,无声的恐惧坐在心脏上起伏蹦跳。 全身僵硬,双腿长在地上。舞台剧的帷幕还未揭晓,幕后的人偶还动不了! 请给旁白以高光: 那是一串清脆明亮的孩童欢笑,像一串贝壳项链落在地上。 男孩的声音和女孩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像冰淇淋浇上巧克力,甜美而奇妙: “男孩可以玩什么? 青蛙、蜗牛、还有狗的尾巴。 女孩可以玩什么? 砂糖、平底锅等等的好东西。 那我呢?我可以玩什么? 可以玩恐怖的玩具喔!” 然后莹莹的绿光闪亮,墙壁上的浮雕开始用野性的声音嚎叫! 那是一群皮毛光鲜的狼,没有影子没有重量,从墙面窜到地上。 荧光给了舞台明亮。横生的藤蔓将礼堂大门和楼梯埋葬。唯一的希望之门通往未明的地方,门前簇拥着龇牙咧嘴的群狼。 女孩的声音像奶昔一样。 “狗,狗,忠心耿耿的可爱, 没有晚餐,饥肠辘辘, 只是打了个盹, 就把客人吃个精打光!” 群狼飞扑上来,利爪上泛起乌芒,獠牙上闪烁寒光!在半空,它们肌肉膨胀,前肢和后腿像树干一样粗壮——然后“砰”的一声它们砸在地上,将倒霉蛋碾成缤纷果酱! “嗷呜!”直立行走的狼,炫耀凶猛的力量,仰头寻找躲起来的月亮! 刀光剑影,舞台上的人偶开始动作,复仇和愤怒攻陷了头脑,恐惧端着一盘糖果期待上场。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林破口大骂,剑势如虹,刺入巨狼的胸膛,一扭便斩断心脉。 “总之不是狗!也不是狼!倒像人!”商队头领喘着粗气大叫道,“要不叫它狼人?!” 曼洛克“唔嗯唔嗯”地表示同意,断舌之痛让他眉头紧拧、额角冒汗,好一个有苦说不出。 “别管什么名字了!”林又枭下一枚首级,头也不回地怒吼:“有办法突围吗!” 狼人源源不断地从浮雕里鱼跃而出,通往未知房门的道路上铸了铜墙铁壁! “你能冲过去吗?”头领问林。一位兄弟惨叫着倒下然后被拖入狼群,消失在此起彼伏的吞咽声里。 林刚想回答,只觉得心口一绞,仿佛上面养了一只蚂蝗在吸取全身的力量。他眉头一皱,恼怒地说:“那该死的魔女使了手段,我的功力怕是用不出几分。”说罢引剑斜劈,削下一只狼爪。 狼人的攻势越发激烈,它们狼多势重,形成包围之刻,就是死兆星闪耀之时! 如浪的斗气自曼洛克周身爆发,强大的气压将狼人们向后推去,机敏的商队成员趁机补上致命一击,暂时减缓了战场的压力。 只是曼洛克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抿紧嘴唇,在心底咒骂心狠手辣的魔女——不仅仅因为她置素昧平生者于死地的恶趣味和割下他舌头的恶劣品性,还由于她夺去了自己的魔力——天知道一个魔女为什么会连魔法师都憎恨。此刻,他罕见的在某些意见上和神圣教廷达成了一致:魔女这种玩意儿真应当下地狱去,不论地狱存不存在! 胜利的天平必然随时间倾斜,凄惨的落败近在咫尺的未来。所有人都明白不能这么僵持下去,然而前路道阻且长、生机渺茫。 刹那间,又一只利爪迎面拍来,林刚想故技重施、以攻代守,心口却蓦地一绞,浑身气力一空,电光火石间只得横剑招架,又禁不住脚下发虚、虎口发颤,在巨力之下失了平衡,翻滚在地。 肩膀和后背与结实的地面亲密接触,许久没有体会的纯粹的疼痛在全身炸裂! 他的后脑勺嗡嗡轰鸣,心脏漏了两拍,仿佛要窒息。 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疲弱。 这是一场梦吗?他不禁突发奇想。 仰面朝天,面色泛白,瞳孔短暂地失去了焦距,眼前的一切都朦胧不清,仿佛雾里看花、梦里观天。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明明就发生在他身边,却偏偏仿佛是在极遥远处跨越了一百重山传来的,缥缈虚浮,稀释了真实。 他的耳边有湿热的风轻轻吹拂,带来黏稠的芳香:“真是一个莽汉呢。”魔女的声音甜蜜又致命,如同一个色彩鲜艳的毒苹果,“动动你那可怜的脑瓜吧,看看你们身边都有什么?” 时间变得极缓慢,他甚至可以看到泛着荧光的灰尘滑行的轨迹。他看见狼人们张牙舞爪,血红的珠子在空中飞溅,像一篮子红玉,那姿态实在是美极了;他看见浮雕里的绿光像蛇一样扭动,“嘶嘶”地吐着舌头;他看见那张一尘不染的餐桌,上面艺术品般陈列着分毫未动的佳肴…… 突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就像一个孩子对着一堆无聊事物天马行空的遐想。 狗,“饥肠辘辘”? 魔女的吹息再次挑逗他的神经:“这可是一场玩具的茶会,玩得愉快,才能活命。”林的眼中闪动莫名的光彩,似是愤怒,更像讽刺。 时间恢复了流速,林翻身躲过狼人的追击,往后方狂奔过去! “林,你做什么!”商队头领大惊失色,林居然要逃跑?他握剑的手顿失三分力气。 “我有一个想法!”林自信的回答暂且抚平了众人内心的躁动。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面包,撕下一块朝狼堆里抛去。面包屑淋了狼人一头,狼人们短暂地疑惑,然后爆发出被愚弄的怒吼! 没用?林的心脏狂跳。要冷静,冷静,看看还有什么…… 他的视线扫过长桌,只见原本鲜亮诱人的水果,此刻腐败糜烂,而深红的葡萄酒依旧飘香! 他下意识地将酒器拉到身前。接下来怎么办,怎么办…… 可以说是急中生智,也可以说是病急乱投医,他直接粗暴地将面包浸到酒液中,蓬松的面包奇迹般地吸收了所有的佳酿,收缩、变化,仿佛一块血淋淋的鲜肉! “哈!”不假思索地,他将这块肥美的“肉”凌空抛起,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狼人的注意! 狼人的鼻子疯狂地、如同陀螺般转动着,吸气,吸气,吸气,在惊天动地的嚎叫中,它们争相飞扑,一沾上“肉”,立马变为原形——先是正常大的狼,然后是洁白的石灰。 “酒乃神之血,谷物乃神之躯,饷以神的血食,才能安慰这些可怜的孩子。”魔女之声依旧甜如蜂蜜,只是多了一丝冰冷的伤感? 林没有理睬。狼群源源不断,他一刻不停地重复“投食”。劫后余生的众人呆呆地看着,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理解。 这时,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像冒出坩埚的气泡一样任性和气愤。 “贪吃的狗, 不听话的狗, 不可爱的狗, 只好叫嫉妒的麻雀把它们干掉!“ 然后,“叽叽喳喳”地,浮雕里飞出成片层层叠叠的鸟儿的影子。在狼群的哀嚎中,迅速、敏捷、化身闪电的麻雀无情地啄出了每一匹狼的一对眼球,将它们狠狠地从天空甩到地上。 于是,礼堂内,下起了一阵玻璃球雨。缤纷的彩带翩翩地飘落,像是节日庆典里歌舞升平的模样。 林的嘴角挂着惨白的笑:“这算什么?奖励吗?”无人回答。 趁着狼与鸟鹬蚌相争的时间,众人推开神秘的大门。画面一转,前后都变成了一条幽长幽长的走廊,两头隐约是楼梯的尾巴。 “她只是想要……玩一个游戏。”林苦涩地说。众人迷惑不解。 林正想告诉众人魔女和自己的谈话。一串尖锐到可以在紧绷的心上撕开口子的男孩的笑声凭空响起,空洞的回声经久不息,好似一个性质恶劣的流祸经年的恶作剧。 一个顽皮的童声抑扬顿挫、装模作样地一半念、一半唱,糟糕的韵律折磨身心: “有个的人,有把的弓, 弓上搭着铁做的箭, 他杀了熊戴夫, 射穿了它的脸颊,射走了它的眼球。 戴夫很伤心, 一只眼的它渴望被人抱抱。” 风声袭来,林下意识侧身躲避,却见一束流光穿过长廊没入黑暗,远处,咆哮声鼓噪了耳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1 黑色童谣 下 走廊在振荡,走廊在摇晃,危机感在颅内疯狂叫嚣! 黑暗的营地里,穿过阴影的辕门爬行而出,那最荒诞的童话中出生的怪物。 巨大玩具熊匍匐而行,它毛茸茸、脏兮兮的身躯仿佛挪动的墙壁;“沙沙”摩擦着天花板的脑袋上一对熊耳丧气地耷拉着,一只海蓝色的独眼像一粒芝麻黏在扁平的脸上;它的嘴巴被铁丝来回缝住,鼻子被揪下来然后用一截胡萝卜取代。 它的胸前触目惊心:只见一条从脖子至下腹的竖直裂口左右开阖,长出十多条弯曲修长的破败尖牙,那是一张宛如捕蝇草夹子的血盆大口。一条猩红的舌头不安分地四处“咻咻”舔舐,口水止不住地漏下来,漫过走廊织成一张湿滑的地毯。 玩具熊叫戴夫,它不开心地“呜呜”叫着,似乎臃肿的身体里塞满了委屈。它缓慢地前进,每一次抬脚落脚都让走廊对它的体重大声抗议! 下意识地,众人拔腿就跑! 可惜“天”不遂人意,一阵接一阵的狂风不规律地从走廊的这头挤向戴夫之所从来的那头,如同无数双手抓住了众人的脚挽住了众人的腰,将他们朝那个忧郁的怪物拉去! 就在众人苦苦抵抗时,走廊里奏响八音盒清澈透亮的乐声,如置身一个微凉夏夜的梦幻花园里那样轻松欢快。 一个意志薄弱的可怜虫在虚假的景象中迷失了自我,倒头呼呼大睡,恶魔般的狂风将他送入戴夫的怀抱。戴夫惊喜地哼哼连叫,风卷残云便饕餮大嚼! 男孩的装腔作势的声音响起:“我不是很喜欢戴夫。”他把音调拉得老长,长到能让耳朵生茧子:“戴——夫——总——是——很——伤——心——” 被说坏话的戴夫不满地“嗷嗷”乱吼。它恼火地拍击地面,力的涟漪肉眼可见,众人的腿肚子随八音盒的旋律轻轻颤抖;狂风短暂地沉默,然后爆发更热烈的欢呼,众人已经睁不开眼! 转过身去吧!狂风猖狂地笑。 “戴——夫——要——找——乐——子!”男孩高高在上,用国王的语气宣告。 戴夫拖着迟缓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接近了,靠近了,它迫不及待了。 它的影子触及了林的脚尖。 林眼色一冷,豁得就是一剑刺出,迅捷如电,点在戴夫的尖牙之上。“叮当!”一串火花窜起,可戴夫的尖牙分毫未损,堂堂仙剑竟无计可施! 林大惊,又虚晃一剑,腾空跃起、步踏浮尘,踩在戴夫后肩,照后颈反手一捅。白刀子进白刀子出,剑身上裹着丝丝缕缕灰白的旧棉絮,竟然如同缠绕猎物的毒蛇将仙剑死死锁住! 棉絮飞窜向剑柄,林只得放手,闪身避开戴夫的飞臂,轻巧地落在它后方。 戴夫被眼前的情况弄糊涂了:前后都有敌人,我该怎么办呢?它挠着脸蛋思考。 “好机会!”趁它愣神的功夫,其余众人纷纷杀至! “别!”林大喊:“有古怪!”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似是魔女垂青,戴夫糊里糊涂的脑袋里灵光一现:两边都有食物,那就先吃多的一边吧! 他开心地哼唱着,扑向曼洛克他们,速度陡然拔升,当场就把躲闪不及的商队成员压成肉沫!“后退!后退!”众人惊魂未定,四散开来;狂风又开始呼啸! 林飞身攀上戴夫的后背,横臂钳住它圆滚滚的脖颈;戴夫一时失了平衡,朝着一侧倒去。林撞在走廊上,五脏六腑仿佛被装在一个骤然收紧的袋子里,痛得失声大呼! 戴夫慢悠悠地爬起来,伤心地拍拍肩膀上的灰尘;林像一块破布躺在地上,鲜血中内脏的碎片清晰可见。 戴夫没有管林,仍然紧盯曼洛克他们,仿佛一个馋嘴孩吮着指头挑选新鲜出炉的面包。 “瞧我?”林自嘲地笑笑,咳出一滩血。他伸出右臂,张开五指。 “我的‘墨声’,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如同波涛搅动,玩具熊戴夫的体表泛起无数褶皱。然后皮毛被撕裂,鲜血和棉絮凌空飞舞,由内而外地,它被打开然后解体! 就像一个生错季节的可怜花苞。 “叮当。”破败的尖牙掉在地上。 林露出欣慰的笑。仙剑上铭刻隐晦的破邪术式,本来是用来暗算魔女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揭示。谁料到情况急转直下如此之快呢?剑客的义不允许他去牺牲朋友。 曼洛克上前搀扶起林,给予感激和坚定的神情。他们向走廊的末端走去。 可距离丝毫不见减少! 走廊,又震撼起来!男孩的声音如同噩兆! “屠夫戴夫被杀了,欢快的伙伴们在歌唱, 踏踏的脚步声响起,屠夫戴夫又回来了!” 在众人绝望的眼神中,狂风打着旋儿重回舞台,身后的黑暗里,伤心的戴夫又在“呜呜”地叫! 急火攻心,林蓦地吐出一片赤红,浑身气息一矮,差点昏死过去。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曼洛克所说的“陆地神明”,究竟是何等强大了。 乃肆意妄为,玩弄众生于股掌之间。 魔女的甜蜜,任性而致命。 难道我要窝囊地死在这里?林两眼失神,望着天花板的视线愈发模糊。 突然,曼洛克放下了林。斗气在他的喉咙里颤动,代替舌头发出含糊的声响:“我记得,你说过,她,只是想玩一个游戏。” 还没等林想清楚他的意思,曼洛克步伐坚定地向着戴夫走去。在众人惊诧、恐惧的目光中,他迎向了戴夫巍峨的身躯。 曼洛克面无表情。绝境之中,生死就在一搏,与其惴惴不安不如云淡风轻(强作镇定)。 他高举左手,仿佛整个世界的珍宝都浓缩在他的指间,吸引了戴夫所有的注意:那是一颗五彩缤纷的玻璃球,狼的“眼睛”,魔女的“奖励”! 戴夫的肩膀微微颤抖,它伏下身子,半是激动,半是期许。 “你的眼睛。”曼洛克缓缓地伸直手臂,将玻璃球贴在了戴夫的空眼眶里,将生的希望挂上明天的阳光。 戴夫“呜呜”地叫着,两只眼睛打着转儿变大、变亮,很快就变成了一对黑珍珠,闪着锃亮锃亮的光! 这里只是一场取悦魔女的游戏,遵守魔女的规则才能活命,通关的线索隐藏在随时可能被忽略的细节。受礼堂的面包和酒启发,曼洛克留了一个心眼。只是最初,他也不敢用性命赌博。 心想大功告成,正欲转身,却听见戴夫发出危险的低鸣! 他立马刹住脚步。勉强挤出笑容。不是吧?真的要? “一只眼的他渴望被人抱抱。” 然而戴夫扭曲的形体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确定不是让他送菜? 没有时间给他多想,已经到了抉择的时刻,戴夫的低鸣声越发响亮、越发愤怒,就像火山喷发前大地在轰鸣! 曼洛克毅然决然地张开怀抱,紧闭双眼,在心中呐喊:“如果我错了,请务必给个痛快!” 然后? 贴身是温暖的、毛茸茸的触感,就像一只狗或猫用脸蹭主人的胸口。 曼洛克睁开眼,疑惑地低下了头。 眼前的戴夫,毛皮焕然一新,只有大半个人高,身上一切的病态和异常统统消失不见,是人见人爱的憨厚模样,散发淡淡的阳光的芳香。 片刻,无辜的怪物松开怀抱,退后一步流下了闪亮的眼泪,滴落在地化作琳琅的宝石;它满身的毛发像蒲公英一样往后飘去,四散的棉絮化作发光的飞花,照亮了走廊的路,驱散狂风与迷障,将尽头的楼梯拉至眼前。 “滚回你的阁楼里去吧!”失望的男孩气恼地嚷嚷。 众人长舒一口气。 林忍不住开怀大笑。“真有你的。”活着的感觉真好。 “只是侥幸。”曼洛克摇头叹气。传说中的魔女性格反复无常,碰上一个“说话算话”的,着实三生有幸。 但大危机尚未解除,迷途者仍困阵中。 现在只有一条路。 众人相视。一名商队成员自告奋勇(或是生无可恋)地第一个踩上阶梯。无事发生。 “走吧。” 转角,第二段楼梯。 如无声处的一道惊雷。 男孩和女孩的声音像清晨时长笛和口风琴的交响,他们天真无邪地合唱: “一群歪曲的男人,走上一条歪曲的路, 手里拿着歪曲的刀剑,踏上歪曲的台阶。” 骤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弯曲和倾斜。物体的轮廓和线条好似融化的芝士、泡水的面条,歪歪扭扭、卷卷曲曲。台阶上,花丛般冒出数不清的半身骷髅,满溢的灵气冻结血液,苍白的手骨攥紧脚踝。 天旋地转。 然后一片昏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2 断罪茶会 能听到心在跳,眼前有了光,明的精灵坐在黑暗的肌肤上。 啊,我还活着。曼洛克庆幸地想。看来魔女对这场游戏尚未厌倦。 随即,他又心生哀伤:譬若绞刑架上的犯人,生死之命全系在那一根纤绳之上,倘若魔女身后的慈悲天使不幸词穷,他就要被命运掐住脖子,双脚离地一命呜呼。 视线逐渐明了。围绕粗壮的树根,七个人坐在七张不同的椅子上:林卡在一张肥胖的粉红沙发里,看上去滑稽可笑;商队头领在铁色靠背椅上忸怩难安,遍布的铁钉使他面色苍白……而他自己则坐着一张摇摇欲坠、吱呀作响的破旧圆凳,好似骑在一头发癫的公牛背上。 果然,就和在礼堂里一样,他们的宿命通过屁股和座椅紧紧相连。曼洛克自嘲地笑笑。任凭他如何努力地伸直膝盖,挣脱束缚永远是奢望。 扭头观察四周,雅致细腻的装潢和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告诉他这里是魔女的书房。淡淡的花香弥漫,掺杂苦涩的药味和果干的甜蜜气息。头顶是宝石之河般璀璨的星空,垂下的紫色枝条上错落有致地挂着橘色的圆灯笼,其中有萤火明灭。 星夜、森林和家具,像蜂蜜、牛奶和面粉一样完美融合。 多么讽刺啊。曼洛克心想。他们就要在这么美丽的地方遭受折磨。 林垂头丧气,躲开了曼洛克的视线,却似利剑藏于鞘。 落地钟敲响十二下,慵懒的黑猫抬起头,乌黑发亮的柔顺皮毛浓缩了夜的精华,一双淡紫的眸子里冷艳的光澜流转。 头顶,星子的辉如粼粼波光摇曳;耳边,夜莺的歌声从叶子下传来。“飒飒”,袍子摩擦地面发出轻响;“唰唰”,幽灵少女们穿过书架。 森林的幽邃之心,亡魂的交汇之所,往昔的时光之隙! 长发似水,轻纱如梦,玉腕若藕,巧姿娉婷。然而倩丽的容颜随青春韶华消逝在记忆之末,遗忘王国的逐臣们丢失了虚荣的皮囊,只有玉色的骷髅不朽无垢!无言的永寂足以淡去光阴的喧嚣,抹擦一切情感的痕迹,被诅咒的亡者无情地凝视生者,正如死亡之注目生命,亦如春秋轮回天道使然。 彻骨的冰冷扼住了喉与心,宛如灵魂被从肉体中剥出,挑在刀尖痛苦地啸! 幽灵少女们围作圈、立成环,肃穆无声若透明墓碑。 黑猫,魔女的爱宠,爱丽丝,坐在树根的边缘,以一个矮少女的姿态,十二三岁的外貌,漆黑的百褶连体裙像剧毒的玫瑰,眼角冷峻的光刺目地闪,嘴角斜挂戏谑邪笑。 “看呐,”她的声音像雨点落在水晶上,“茶会的主角们。” 夜莺唱罢,爱丽丝跳下桌子,轻轻拍三下手。幽灵少女翩翩地端上七杯热气腾腾的清茶,茶水里五彩的花瓣沉浮,青碧的圆茶杯由层叠的翠叶编织。 “请吧。”爱丽丝提起裙角行了淑女的礼。 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他们接过茶杯,仰头畅饮。翠叶化作蛇的獠牙,切入肌肤吮出鲜血,汇进清澈的茶液里,染成殷红。茶的清芳被血的腥甜冲散,饥渴的人们豪饮自己的血! “每个人都有罪,”爱丽丝笑语盈盈,“生而有之,指导你的行为,塑造你的生命。” 她顿了顿,双手合十,像唱诗班歌咏圣诗一样,无比虔诚与崇敬地诉说:“这份原罪就铭刻在血液之中,其名为一切力量之源泉,你们感受到了吗?”她沐浴在星光下,闪闪发亮宛如圣徒。 仿佛火焰燎过肺腑,烧焦的血肉糊在一起。曼洛克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原罪……么? 教廷里那群蛆虫的烦人唠叨已经要把耳朵磨起泡了。 神神叨叨的! 他竭尽全力张开双眼,捕捉每一束光,拼命地聚焦视线。绝对不能失去意识!与生俱来的坚毅和不屈捧着支离破碎的神智,下落即坠万丈厄渊。 我,浮士德家族的传承者,薪火之裔,追寻古老荣誉的骑士,永不言败! 死亡的使者随时恭候。两名不堪重负者的骨肉像水一样融化,幽灵们飨其魂魄。 曼洛克的眼底是烈火燃烧。念诵骑士的誓言!如果被黑暗吞没,紧握手中的光;如果光芒行将消逝,看向未知的远方! 肉体像一块枯木,放在火炉里烤;灵魂像一个皮袋,快刀在上面割。 又一条生命跃入死亡的怀抱。 意志,意志! 无声处心在呐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瞬还是一个世纪,他的灵魂又回到了饱受摧残的身体,杯中血已干,心中恨未央。 爱丽丝欢快地哼唱调。 “六个罪人,和一具人偶。” 她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告诉我谁是人偶,赢家才可以安然无恙。” “这,就是游戏。” 而你们只能按我说的做。 曼洛克从喉咙里发出凄厉的惨笑。游戏,游戏,魔女的游戏! 荒唐! 怒火灼烧。 爱丽丝无视了他:“你们的原罪,就住在手心。” 林、曼洛克、商队头领和最后一位幸存的商队成员不约而同的看向血肉模糊的双手,在漆黑的手心端坐着一张薄薄的卡牌,色彩斑斓的卡面上夸张的画像发出无声讥笑。 “愤怒。”卡面上是一个舞刀弄枪、一丝不挂的赤红人,在利刺般的火焰上起舞。 浴火为袍,焚泽苍生,万物化灰,白骨归葬。 “这就是我的原罪?”曼洛克癫狂地喊叫,断舌飙出三尺鲜血。 林的卡面上叉腰站立着一个盛装的黑白丑。“傲慢。”他看上去气得不轻。 商队头领手中是“贪婪”,他一脸认命的样子。 最后一人是“怠惰”。 “一次机会,找出人偶。”爱丽丝甩下通关的钥匙,点明通往救赎的方向。 “死去的那三个人里,会有人偶吗?”林忽然问道。 爱丽丝微笑地打量着他,许久才幽幽地声回答:“说不定哦。”幽灵们发出簌簌的轻笑,像晚风穿过花丛底下的叶子。 林皱紧眉头,揉着额面冥思苦想。商队头领来回打量三个活人和三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只觉疑云丛生。 “七人中真的有人偶吗?”曼洛克犀利地反问,斗气在口腔中剧烈地荡,失真的声线尽显心中怒意。 爱丽丝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歪着脖子挑衅地说:“也说不定哦。” “人偶……是什么?”最后一人颤颤巍巍地提问。爱丽丝闻言笑得花枝乱颤,迷乱的眼神搅得他心乱神驰。 “难得能让我这么开心,”她捂着嘴,从指间漏出声来,“就让我仁慈地告诉你们吧:罪孽发自有生的灵魂,无瑕的人偶不曾腐败。” 说罢,她收敛神色,两眼直勾勾地凝视钟面。“第十三声钟声敲响,羔羊将进入不知罪的国度。” 还剩两刻钟。 那人依旧云里雾里的,还想发问,爱丽丝挑起一根食指竖在唇边,“嘘,好好考虑,你们还剩一次提问的权力。”那人立马识趣地盍上了嘴。 林深吸一口气,问道:“在答案揭晓前,人偶可以是罪人,罪人可以是人偶,人偶和罪人可以是一个吗?” 爱丽丝不屑地“嘁”了一声,眼神渐冷:“自作聪明的家伙可不讨人喜欢。”她别过头去,不再答话,像高耸的黑色尖塔一样冷傲。 幽灵们肃立无声,只有落地钟内机械齿轮拨动的脆响。 “咯嗒,咯嗒。” 商队头领忍不住了。“我们都来说说自己的事吧,或者互相提问,总比这么干坐着要强吧?”他的想法很简单,人偶既然是“假”的,那总归会露出破绽。 林白了他一眼:“你太看魔女了吧。”商队头领讪讪地低下头。 曼洛克扫视众人,发烫的大脑极速运转。魔女究竟想要我们做什么?互相猜疑吗?这背后可是有什么猫腻?爱丽丝的话究竟有哪些是可信的? 他感到面前是一团纠缠不清的毛线球,而他必须从其中梳理出头绪来。 会不会我才是人偶呢?他自嘲地想到,如果魔女足够恶趣味的话,这也不是不可能。 面前的毛线球里窜出无数个扭动的线头,像无数条险恶的毒蛇“嘶嘶”地吐着舌头。 商队头领试探地向林和另一人提问,零零散散、啰啰嗦嗦、事无巨细,也没能弄出个所以然。他正打算询问曼洛克,却发现自己毫不了解对方,遂一脸狐疑地戳戳林的手臂,撺掇林想出几个问题。 林百无聊赖,问了白帝城的几件琐事。不痛不痒,毫无进展。众人愈发急躁不安。 时钟还余一刻钟。 “咯嗒,咯嗒,”听,死神的脚步,不急不缓。 毛线球还是一团糟。它真的能被解开吗? 解开? 混沌的头脑中有光在跳,记忆的间隙里有风在啸。 爱丽丝趴在树根上无聊地打着哈欠,四人的对话激不起她的兴趣,像石子投入大浪中翻不起水花。 “我们来互相投票吧。”商队头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红着眼提议。 爱丽丝饶有趣味地抬了抬眼皮,像看一盘在烤箱里将要出炉的蛋糕。 “先来我吧。”商队头领自告奋勇。没人举手。 “林。”无人举手。 然后,众人将目光聚焦在曼洛克身上,沉吟。 曼洛克苦笑一声,随即端正神态,张嘴注视爱丽丝,祈求地指了指自己断裂的舌根。 “我还以为你的斗气能撑更久呢。”爱丽丝说,“也罢,没必要跟死人过不去。去!”一只蟾蜍从她的手掌心一跃而起。跳入曼洛克大张的口中,随着一阵混乱的捣鼓,他的舌头崭新如初。 曼洛克感激地点了点头,只是两眼冰冷如霜。 他接下来的话让众人大吃一惊! “不用再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爱丽丝的表情神秘莫测:“你确定?机会可只有一次?” “确定,”曼洛克斩钉截铁,他的胸膛像波涛般起伏,他的声音如同太阳的光辉不可质疑:“我,乃浮士德家族之嫡系,背负薪火之命。” “而浮士德乃人皇之名,皇者,集大罪者。”众人的内心狠狠一颤。 “故而,这场游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答案,”他扫视众人,神情各异,但无一例外充满了好奇。 “七罪,皆为吾所有。浮士德一族为原罪诅咒,而吾从万事伊始便背负原罪。”他不由地紧闭双眼,激动和紧张两种情感在胸腔内激烈地碰撞! 骑士高举利剑,要将纠缠不清的谜团斩断! “故而,此地仅有吾一人当受罪孽。故而,此地众生皆为泡影,只吾一罪人!” 剑起,剑落。 浮士德家族的秘辛在他的倾吐中浮出水面,原罪的奥秘显露一斑。 短短一段话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长舒一口气,睁开双眼,眼前,爱丽丝乌黑靓丽的睫毛惊讶地扑闪扑闪,身边,六张椅子上是六具腐朽发烂的稻草人偶。 他露出胜利的微笑,然后是对魔女的嘲笑,最后是创世大洪水一样泛滥的狂笑! 爱丽丝似笑非笑,淡紫的眸子里细碎的冷光闪动。 曼洛克疑惑了。 “你对了一半,也错了一半。”爱丽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的眼角像屠夫扬起的刀。 曼洛克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这里的真人,的确只有你一个,因为芙兰莉丝大人厌恶你。”爱丽丝的一句一词都带着刀锋的锐利,似乎要将曼洛克的心脏一点点剜下来,“但是,人偶也的确只有一个,其余的,都是灵魂的影!” 曼洛克动弹不得。爱丽丝扑上来,化作一只黑猫,索命的妖。 仿佛浑身血液倒流。命悬一线,曼洛克放声大喊:“住手,人偶是林!海因希姆,我知道你在看!住手!你欠我们的!” 一股无形的巨力击中了半空的黑猫,重新化作人形的爱丽丝翻滚在地,口吐白沫,无助地呻吟。 束缚双脚的力量骤然不见,眼前的一切都在剧烈的颤抖中飞速折叠,由面塌缩为点。在爱丽丝和幽灵少女惊怒交加的惨叫声中,所有的画面都被拉至无限远的极深处。 于是,他发现自己置身于寂静的月色里,荒芜的坟茔间。布满青苔的径尽头,矗立一座纯白的教堂,乌色的窗后透出迷蒙的光。 “你运气不错,浮士德家族的家伙。”恢弘之音自高天而响,如甘霖而降,似大地轰鸣。 曼洛克谦卑地向天空施以最崇高的礼节。 “收起你那套虚伪的做派吧,在我忍不住捏死你之前。”恢弘之音回荡不息。 曼洛克悻悻地站起来,不知如何接话。 “我不杀你,看在你朋友的份上。滚吧!”强音炸响,震得他大脑空白。 他压下心中的怒火。眼前,教堂焕发离奇的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3 不洁弥撒 看呐, 黑暗在天空闪烁地燃烧, 七颗地狱之星落地化为七个符文。 回荡,回荡, 靡靡之乐,离索之音,原罪之声; 行进,行进, 血肉为坛,白骨化幡,悲风招魂。 经文响彻, 惜圣堂破败,殉道的尸骸遍地横陈; 辞赋咏起, 恨世事腐朽,贤者的骄傲坠下九天。 长啸, 金杯浅盛鸩酒, 敬虚伪众神。 血源之末,天赋之宠; 无暇之玉,无忌之心; 不老之躯,不灭之灵; 不凡之命,不朽之力; 不敬之语,不羁之行; 无妄之祸,殃池之鱼; 凋零之殇,遗忘之灾; 离散之虞,兵走险棋; 以罪为引,天道既隐; 深渊之隙,不洁之契; 扭曲之魂,不屈之意; 圣洁之质,堕落之仪; 星辰俱黯,混沌之女。 耳边不休地回荡着晦涩的呢喃,像无数道重叠在一起的混乱波涛。 林睁开双眼,他身处发光的白色教堂。 第一眼就看见正前方的白桦木长桌上,花瓣状的银烛台慷慨地播撒一圈圈迷蒙的光。视线稍稍向上偏斜,厚重的彩绘玻璃上爬满离奇的色块,好似藤曼丛生的山壁。再定睛一瞧,长桌后、玻璃下如烟的阴影里,不知名的神像若隐若现,如雾中一双飘忽的眼神。 那神像有着人的四肢,面容却是非人的模样。他穿着蓬松的长袍,向前踏出一步,做出迎接世人的姿态。他的脸由上而下地长着六对复眼,没有头发没有鼻孔没有嘴巴,下颌处生出多条触手状的“胡须”,上面颗粒状的肉瘤清晰可见。他的耳朵被鱼鳍状的物体取代。 “伟大的终末之主注视着你,被眷顾的罪之民。”芙兰莉丝的声音像夜半的幽曲,闪烁着松针上露珠的寒光。 林背脊一凉、心底一颤。本能在警告。 两手空空,仙剑不知所踪;感知经脉气血,仍滞塞不通,仿佛所有的财宝都装在一个箱子里,而箱子上面有一把永远也打不开的锁。 魔女继续说道:“现在,向我跪下。”面具背后,她灰色的眼眸深不可测。 不容抗拒的力量鞭打在林的后背,也击碎了他的膝盖。若参天古树居中折断,他的双膝砸在地上,他的头颅屈辱地昂起。 而冰冷的剑锋贴着他的面颊,点在他的肩上,像凝实的秋霜。 仙剑“墨声”在魔女的手中哀鸣。引以为豪的法纹被悉数抹去,离开主人的神兵荣光不再。 林直视魔女的双眼,那灰色的螺旋如同无限曲折的回廊,藏住了所有的情感和秘密。 “你想要什么?”林沉声问道。 芙兰莉丝发出一声轻笑。 “名义上,我遵循主的意志行事,我服侍混沌深渊。”她的声音里似乎有寒风在呼啸,“但我也有一个的私心。我被困在这片森林太久太久,久到时间把我遗忘。我需要一名骑士,一名能将我带出去的骑士。” “以你的力量,想走出这片森林不难吧?外面还有什么让你惧怕的吗?神灵?还是其他魔女?”一缕嘲讽爬上了林的嘴角,他不屑地反问道。 像伤口被触及一样,芙兰莉丝身体一颤。她的语气中平添半分恼怒,但仍保持平静:“探讨一位女士的秘密可是鲁莽的行为。”贴着林的面颊的仙剑剑身沁出丝丝寒气,边缘泛起乌黑的芒,似失控野兽目中的凶光。 林一激灵,立马识趣地转变话题:“那又为什么是我?” 芙兰莉丝又是一声轻笑。她伸出一根食指挑起林的下巴,婉转又欢快地答道:“因为,你很特别。不像人,却反倒像我这种异类。”礼堂里发生的怪事在林的记忆长廊里回放,从他嘴里蹦出来的不详音节此刻深深地在他脑海里像刀子一样相互碰撞,他感到后脑发痛,头顶似乎要炸裂开来。 不像人?那我像什么?林的内心莫名地窜出一股火。 芙兰莉丝收回食指。“念响祷告之辞,向我效忠。” 林按下纷乱的思绪,脑筋急转,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我能得到什么?”问题圆滑聪明,让魔女产生了“他已经任命了”的误会。 “既然你决定效忠于我,那我希望你能称呼我为‘我的女士’。”芙兰莉丝愉悦地回复。 “是的,‘我的女士’。”林垂下头,不让魔女看见他的表情。 “混沌深渊会给予你恩赐,那是完美的进化,力量的极致。” 听上去还挺诱人的,但绝非所有人都是唯力量是从的莽夫,这个恩惠够老套够蠢的。林在心底诽谤。 芙兰莉丝就要开始祷告。林的眼角瞥到了一排排长椅上歪着脖子斜坐着的六个人影,那是昏昏欲睡、无精打采的众人!只是曼洛克的身影不在其中。 “‘我的女士’,他们这是怎么了?”林伸手指向一旁的众人,却不知他的举动冒犯了魔女的威严。 “神圣的弥撒需要见证。”芙兰莉丝的语气渐冷,像一把尖刀抵在林的心窝上:“跟我念祷辞,不许耍花招,否则我就抽出你的魂魄,装在缝合怪里。” 林不知道“缝合怪”是什么,但魔女的言语直达心灵,跨越了认知的盲区传达了明白的意义,里面的阴森使他血液骤凝!(注:这就是为什么魔女说的帝国语林一直能听懂的原因,绝不是bug!)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随着魔女念响一个又一个神秘的音节。他仿佛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漆黑海底,而冰冷的海水要从他的口鼻进入,将他的肺充满,将他浑身的热血置换,然后,他就会成为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噩梦般的存在,肉体浮出水面,而冤魂徘徊于深海。 祈祷时间到。 白色的教堂内充斥黄昏的光,空气似乎被焚烧,带有硫磺的味道。 芙兰莉丝的身后有无尽的光羽舒展,当腐朽的光辉绽放至极限之时,一道狭缝撕裂现实的肌肤,扩展为一道边缘明灭不定的门户。门户里面,无数炫目的色彩混乱地杂烩;坐落在精神上的,是搅碎常识、反转神智的污秽之音。 林仿佛听到了世界的怒吼,听到了现实的伤口上血珠滴落的声音。 眼前的景象,会使所有的知性生物因渺而恐惧地战栗,因恐惧而心生共鸣——那,就是混沌,腐蚀现实的众生之敌。 本能的恐惧,本能的敌意。 “魔女唯一的弱点就是她和力量源泉的联系。“曼洛克的话突然从脑子里窜出来。林苦笑,他也想动手,可他做不到啊。 面对超凡的伟力,他不止一次地体会到了自己的弱。 “喔,多么美妙的惊喜,你的灵魂可真是前所未有的艺术品。“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终末之主站在林的身后,六对眼睛闪烁六种感情。 ”嘘,别出声,接着念,那个婊子看不见我。“他发出恶劣的大笑,脸上的触须愉快地拍打着。 “我说,你听。“他的声音轻佻但不失亲切,却让林毛骨悚然,仿佛玫瑰丛中潜行的毒蛇,浆果树下埋葬的亡灵。 终末之主贴到了林的背后,他的左手握住了林的心脏,右手攥紧了林的灵魂。“老实说,把你交给那个婊子太浪费了。我对那个婊子很不满意。不瞒你说,我堂堂混沌神明居然被一个该死的契约骗了。来到梦寐以求的现实世界,代价却是全部的神力只能拿来给那个婊子续命。“ 他顿了顿,狞笑着继续说道:“但现在,婊子忍不住寂寞,终于让我抓到了机会。“ 超乎想象的曲折发展使林的额角冷汗直冒,血从眼眶中淌下来,每一块肌肤上都承载了千钧的重量。 “我要你取代她的位置。好处是你可以活命更可以获得力量,坏处嘛,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儿自由“终末之主用指甲在林的心上镌刻下繁复的三角法阵。那是一种奇特的感受,灵魂被挤出肉体,以一个第三人的视角从脑后观测己身。 终末之主虚幻的身影站在林的面前。 “我做出的决定,可没有谁能够忤逆。现在,为我杀了那个婊子。“仿佛有一万只虫子在啃噬林的神经和大脑,蚕食他的理智和尊严,逼迫他就范。 下一瞬,终末之主真正地显露出身形。芙兰莉丝无情地和他对视,如同冰川对视火山。然后漫天的岩浆将世界淹没,终末之主掐住了芙兰莉丝的脖子,将她提起。 “你疯了。“芙兰莉丝无情地说。 终末之主桀桀大笑,徒手刺穿芙兰莉丝的胸膛,掏出一颗跳动的心脏,心脏上密布漆黑的三角。 顷刻间,林身上魔女的束缚消失,停滞许久的真元再次徐徐运转。但还不够。 然后终末之主的身体开始燃烧,他禁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汹涌澎湃的神力走出他的神堂,汇入芙兰莉丝的胸膛,填补逝去的生机。 “契约的力量是绝对的。“芙兰莉丝冷冷地说。 “现在不是了。“终末之主扭头望向林。 一万只虫子更加用力地啃噬。林面色苍白,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捡起了跌落在地上的“墨声“。 终末之主高举芙兰莉丝的心脏,宛如高举灯火的先驱,将要把混沌的狂潮引入现实的港湾,将深渊的风暴带给世界表面的平静。 “摧毁心脏!“那是维系契约的钥匙,连接维度的桥梁(之一)! “那个老家伙可不能踏足这里!没人能阻挡我!“他狂笑着看向芙兰莉丝,后者灰色的瞳孔罕见地慌乱。 林的心中闪过一线明光。契约是维系混沌神明现界的关键,而芙兰莉丝的心脏和他现在的心脏上面的花纹如出一辙! 那岂不是说,只要摧毁两个关键所在,所谓的“终末之主“就将被打回深渊,所谓的”魔女“也将烟消云散? 他咽不下这口气。哪怕魂飞魄散,剑客也绝不会屈辱地活着。他决定赌一把,不成功就成仁,倘若胜利,就可以将痛苦返回给二者! 但终末之主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不要想反抗,你做不到。“虫子的撕咬愈发激烈,神智像穿过指间的光阴一样流逝。 林抬起头,突然间镇定自若的神态让终末之主的十二只眼睛不安地打转。 “劫。“ 至仙秘武的第一道法印,汲取生机以演天劫之威! 抽离心脏的气血,连同那层叠的三角符文! 真气化作三寸月光三寸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越时光的一霎,在迟钝的混沌神明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刺破了芙兰莉丝蹦跳的心脏! “不!” 混沌失去锚点,愤怒的现实向禁忌的偷渡者复仇。只一刹那,终末之主的身躯如纸一样燃烧。他被残酷地压成一个平面,然后真理的烈焰将他一寸寸地撕碎。 芙兰莉丝像柳絮一样无力地跌在地上,空洞的胸膛里鲜血泉涌。纯白的面具四分五裂,露出奶白的肤和如血的唇。她侧过头,生命之光告别灰色的眸。 结束了。 林凄惨一笑,旋即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望向教堂的大门。 东方的奥秘,可不是西土乃至混沌的居民习以为常的手段。终末之主不是栽在无知,而是输在狂妄。 但我可是弑神了。骄傲之情却在疲倦的心头耀武扬威。 突然,他的呼吸猛地一顿,心脏一滞,像有无比的危机掠过心头,惊悚之下,任何骄傲任何喜悦荡然无存。 只是侥幸,我还很弱。 这份危机感来的快,去得也快。一切照旧。当他回过头,心儿却差点蹦出胸腔! 芙兰莉丝躺着的地方空无一物,只有赤血尚温。 还来不及等他多想,整个教堂的都散发离奇的光!在这纯洁的光芒中,万事万物都仿佛丢入水中的莎草纸一般溶解。 于是,转眼,他就坐在了一片荒冢之中,眼前是惊疑不定的曼洛克,身边是如梦初醒的商队头领和另一名成员。 天边云彩绚丽,已不知朝暮几何。蓦然间,他在自己的鬓角发现一缕斑白。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六个人里我是‘人偶’?”林坐在慢步的马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早就按捺不住杀出去了。“曼洛克半开玩笑地解答。 “胡扯,我是那样有勇无谋的莽夫?“林装作生气的样子。曼洛克哈哈笑着打个马虎遮掩过去。 忽然,曼洛克端正神色,严肃地告诫林:“天性使然的魔女乐于迷惑人。不要对魔女留有情感。魔女的爱是病态也是灾厄,只会带来不幸。” 林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曼洛克却是别过头去不再言语,比一个闷葫芦还一声不响。只是,在他的眉宇间,追忆、忧愁、愤恨和屈辱交织成无解的谜题。 他回过头去,眺望来时的路,心中波澜起伏。 原罪学者海因西姆,终有一天,浮士德的骑士会找你清算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4 长风猎猎 烟雨苍黄间,只听平地一声惊雷炸响,顿时光影婆娑,沧桑大地化作一面恢弘战鼓,血与火的旋律清晰在天地间。 帝国的士兵每百人一组列成方阵,像甲壳虫似的推进。雨水打湿了土地,泥泞的土壤阻挠前行的脚步,更使他们披挂沉重板甲的身躯重心不稳,架在头顶与方阵前方的盾墙时而如同风撩过的树叶一样摇摆,聊胜于无却破绽百出。 顷刻间,扶桑的箭雨织成铺天盖地的巨从天而降,黯淡了日月之光,绽放了鲜血之花,模糊了生死两界。尖椎状的重箭头绕开硬木盾牌,刺穿帝国板甲的薄弱关节,撞碎锁子甲的链条,扎进鲜活的血肉里。箭头尾端锋利的倒刺随肌腱与骨骼的运动不断搅动,让中箭的帝国士兵痛苦不堪却又不敢将其拔出;箭锋上淬的烈性毒草汁即使经过雨水的稀释仍然效力无穷,酸水般缓慢溶解敌人的骨肉,酥麻的感受麻痹他们的神经;箭身上开的两道微型血槽加速了血液的流失,像木桶底端的孔持续不断地放空中箭士兵的体力。 方阵中陆续有士兵倒下。战争总会有牺牲。剩下的士兵以更快的速度逼近,愤怒与仇恨将要通过手中的刀剑来宣泄。 两军相差约三百步。扶桑弓箭手已经由仰射转为平射。步弩手开火,帝国方阵又是一阵凌乱,却在悄然间发生变化。 “砰!砰!砰!”爆豆子般的声音响彻战场,阵线前排的扶桑弓弩手们应声而倒。帝国的火枪手穿过方阵来到阵前,在最佳射击距离下,趁着扶桑弓弩手装填的间隔快速完成数轮射击,连发火枪霰射的铅丸以广角散布,其威力足以掀翻成年的公牛。随后,第二梯队的火枪手补上后撤的第一梯队的位置,开火;然后是第三梯队。接着又是装填完毕的第一梯队。 死神的怒吼在扶桑的阵线上撕开一个血肉狰狞的大口子。 “帝国这次是下了血本了。”位处中军的大将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气,眼中却古波不惊,“弓弩手后撤,步兵顶上。” 军中鼓声擂擂,战旗挥动。得令的将士们各就其位,步兵将约一人高的铜制矩形大盾75度角斜插于地,屈膝半跪,将大半个身躯藏在盾牌后面。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暴响,像大浪扑打,扶桑战士们的身形摇晃,却坚定得如同咬定青山的竹。尽管微曲的盾面上坑坑洼洼,然而伤亡轻微,只有寥寥数十人含恨。 来不及悼念。见收效甚微,帝国士兵已经摆出了冲刺用的尖刀阵型,三把利刃,三万人,从三个方向密集地突击。 两百五十步,两百步! 弓弩手们匆忙整顿,但是没那个必要!只见大将冷笑着大手一挥,身后不远处的高坡上霍然显现一队人马,掀开伪装的草皮,二十架巨型床弩无声地咆哮! 轰隆!轰隆! 足以撕裂石墙的巨型弩箭像闪电掠过大地,没入帝国士兵密集的阵型当中,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和穿透力撕碎了一排排一列列的脆弱肉身,顿时将雨水染红,大地犁出伤疤。那弩箭还不罢休,上面封印的法术接二连三地爆发,火焰与雷霆在霎时间肆虐,如同发狂的暴君收割不敬者的生命。 尸体被抛掷到半空,灵魂被拉扯下九幽。 只一瞬间,帝国士兵损伤大半,连后排的火枪手都未能幸免。 而另一边,弓弩手们重整完毕,调整角度继续射击。血花与惨叫,杀戮与死亡。 啊,这慷慨的死亡盛宴,狂热的羔羊们欣然赴约。 片刻,第二轮巨型弩箭破空而至。吸取了教训的帝国士兵刻意保持了彼此的距离,但是,面对战争机械,无论多么坚固的盾牌都无法庇佑肉体凡胎,在无数声惊恐的尖叫声中,数不清的血肉和泥土混为一体,肥沃了原野,用一种辛辣的方式感恩了大地。 帝国士兵的士气看上去岌岌可危,也许,用不了多久就是战局告终之时。 然而,战局的暂时得利却解不开大将眉间的担忧。从那迷宫般的未来中,他只预见了无边的黑。他看着顶着箭雨重新集结的帝国士兵,内心的不安愈发深沉,几乎就要凝实。 森林里极安静,像一个浅浅的梦。雀鸟在枝头自在地歌唱,它们天真无邪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动着打量行色匆匆的四位行人,它们的灵魂好似最纯洁无暇的块宝石。 它们是天生的自由志士和智者。 看呀,它们说,那些忙忙碌碌的家伙! 人世的万千纷扰与它们毫不相干,世界的存亡与否也毋须它们来牵肠挂肚,它们悠然自得,享受每一天清晨的阳光和午后的空气,悠长悠长的时光在扇动翅膀和梳理羽毛间悠闲地度过。在晴天飞翔,在雨天缩在温暖的巢,像一叶舟随波逐流,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恍若星辰的轨迹。 多么令人羡慕啊。 曼洛克友好地注视着叽叽喳喳的棕色麻雀,后者在枝头一蹦一跳,全然不把他当回事。 林叼着一节树枝哼着轻快的调,一身伤痛早已在真元的温养下愈合。 可不要被稍纵即逝的安宁迷惑了双眼。 不知路途几许,孰知道阻且长。 燃烧,燃烧,尸体被倒挂在高耸的木桩。士兵,平民,一视同仁,毫无尊严。 “为了主的荣光,主的威严,异端必须被净化。”残酷无情的宣言。 即使是随行的教士也唯唯诺诺、瑟瑟发抖,像受惊的白兔缩在黑色的长袍底下,只敢拼命点头,不敢多嚼一下舌头。 一队骑士带来了末日,在繁荣的乌木镇。不敬的信仰招致了灾殃。领主尸骨未寒,仆人被处死,而他的夫人和子女通通沦为了阶下囚,在牢车里相拥而泣、面色苍白,他们的命运打上了绝望的烙印,堕入了无底的深渊。 “去为他们的灵魂祈祷吧,牧师。”骑士的声音像金属,像滴着血的刀剑。 牧师在原地吓得一跳。骑士侧过头去看他,他立马魂飞魄散,片刻不敢多耽搁,飞身奔跑。教堂依旧还是那样美丽,只不过在一片恶魔般的火海中,像误入深林的少女般楚楚可怜。 以主之名逼近的豺狼,是紫色的骑士,黑色的梦魇。 头戴漆黑覆面盔,额头的位置是一个张开双翼的漆黑天使圣像,身上穿着黑紫相间的铠甲,胸口镶泛着血光的巨大黑色十字架。紫色的披风,夸张的双手巨剑,这,便是教廷的异端裁决骑士。 为首那人深吸一口炙热的空气,看向远方。 “他就在那里,血脉的共鸣让我难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5 悸动之霜 夜半,噩梦叩响心灵的窗柩。 一片黑影在模糊的海面上游荡,它穿过嶙峋山石组成的峡湾,搁浅在荒芜的金色沙滩。白烟似的月色下,它闪耀着迷梦般的晶蓝。 这是一艘孤零零的航船,折断的桅杆上没有风帆。它被透明的坚冰包裹,里里外外。“看呐,我已经死去,”它的幽灵如此倾诉。 林在倾斜的甲板上滑行,以他无能为力的速度。很快,他撞穿了护栏,在半空中失坠。 “啊!”下落时的惨叫拉成了一个长长的音符。在这个离奇的梦境之中,他将一身超凡的本领遗忘,平凡人的恐惧像酒一样将他灌醉。 “扑通。” 粗糙的沙砾飞溅起三尺高。他挣扎着爬起,凝视满手的泥沙。 血从密密的伤口里细细地流出来,他舔了舔,有点咸,有点甜。 满心烦躁,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阴沉沉的沙漠。 “看呐,你也要和我一同死去。”船的幽灵如此哀叹。它慷慨地抛下一根吊索,林抓着它向上攀援。 只消片刻,他又重新站在了甲板上。 “下面的货舱里有两个没有被冰封的大箱子,里面的东西我用不上,尽管拿去吧。”幽灵如此说道。 于是,林心翼翼地在冰面上挪动,慢慢地踱到底层的船舱。 贪婪的船长有九只心爱的祖母绿戒指,现在它们都在他的白骨指节上晃荡,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 林推开虚掩的木门,冰渣雨点一样落下来。 “啊,可怜的人。”九只戒指中间的一只机智地说道,“看他的那个熊样!”九只戒指齐齐大笑! “安静。”林斥责道。九只戒指齐齐噤声。 他打开第一个箱子。箱子由金合欢木制成,生锈的铁片镶边。 第一个箱子里是一些淡水和食物。他取出其中一个富有弹性的牛皮袋子,将它装得鼓鼓囊囊的。然后,他打开一罐多余的淡水,洗去手与脸上的泥沙。 “真是浪费。”一枚戒指抱怨道,“他应该也给我们洗洗身子。”它的表面沾了一块污垢。 “嘿,大个子!”另一枚戒指喊,“听见了没?” 林扭过头去不搭理它们。他继续打开第二个箱子。 第二个箱子由黄铜打造,边缘磨得锃亮。它有一把静悄悄的锁,从不说话。 林蹙眉发愁。 “嘿,大个子!给我们洗洗身子,然后我们就告诉你哪里有钥匙!”九只戒指齐声大喊。 罐子里还剩下一点儿水。林将九只戒指通通抹下来,丢进罐子里一阵摇晃。 “嘿,你这个粗鲁的家伙!”一只戒指抗议了。 另一只戒指立马盖过了它的声音:“闭嘴,我感觉很好!我喜欢摇晃!” “我们都喜欢摇晃!”八只戒指咯咯吱吱地笑。 林又将它们重新挂到了原来的地方。他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它们。 九只戒指齐声高唱:“船长有一个黄铜的箱子,里面是他爷爷的爷爷留下的宝藏!他把他爷爷的爷爷留下的宝藏从冰川里凿出来,生气的冰川把钥匙吞下,左边的第三根肋骨是撬开宝箱的法宝!” 林将信将疑地扳下船长骷髅上的那条雪白的肋骨,将它捣进锁孔之中。“咯嗒,”黄铜宝箱一蹦一跳,竟然自己跑了,没人能追上!它落下了三样东西,一个破破烂烂的罗盘,一个永不熄灭的火把,还有一把老旧的砍刀。 “嘿,大个子!”戒指们再次快乐地歌唱,“快快捡起地上的宝藏!要不然气的冰川就会过来把它们抢走!” 林照做了。他关上门,身后又爆发潮水般的哄笑。 他顺着吊索一溜烟地滑下。 “看呐,”船的幽灵如此开腔,却想不到接下来该说的话。 林挥手告别,高举火焰踏入金色的荒沙王国。 行走,行走,直到月亮躲到地平线后,一切的光芒都失落。大地即是天空,抬头就看到自己在行走。 罗盘始终指向北方,借着手中火把的光亮,他依稀可以看清脚底下流动的黄沙。 “啊,”林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行走。 狂风有如刀刮,吹得行人的心绪起伏不定。眼前有一座隆起的石坡,他就坐在背面无风处抖落靴子里硌脚的粗砂。 然后,天边黑色的帷幕揭开了一角,大地边缘升起了两轮幽蓝色的对称月牙。 飘忽不定,似影无形,冷得像两团冻僵了的火。仿佛游荡了千古的冰之魂魄,在无光之夜诉说死去的怨念。 林看得真切,那是一双幽蓝色的眸。 周围的沙子“沙沙”地嗡鸣,像一千只蜜蜂同时扇动翅膀,把沙漠深处长眠的亡者惊扰。从一个又一个沙丘背后,爬出一具又一具洁白如雪的骷髅。 睡眠不足的骷髅们歇斯底里地嗥叫,魂火在眼眶中幽幽地飘。它们打算将满腔的怒火宣泄在偌大沙漠唯一的一个生者的身上,后者见势不妙抄起了老旧的砍刀。 “嘿,伙计们,”林额头上冷汗密布,“我们没必要。” 亡者腐烂的理智阻止它们冷静地思考,遍地的黄沙为它们让开行军的坦途。没有战旗、没有军号,只有褪去皮囊和伪装后最本能的野性,这是一场几乎看不到结束的战斗狂潮! 攻击来自四面八方,林的心惶惶。他拙劣地使着刀,踉跄地往空旷处逃。不一会儿,手臂上、肩膀上已经落了不下十道伤痕。 白色的骷髅海就要将他淹没、让他窒息;无论他向哪个方向突破,总有更多的骷髅堵在前方;即使侥幸将一具骷髅架子剁成碎块,转眼便身陷重围。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走投无路之际,他的项上人头岌岌可危。 又正所谓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恐慌和绝望的极点,他的胸膛里蓦地窜出来一团火,一团孤高地燃烧的、不容侵犯的火,火中浮现万千张沉默的面容。 他手中的砍刀仿佛在一瞬间被不知名的神秘力量点化,变得轻灵无比,似乎诞生了自我的意识,有着不容觑的为战而生的天赋。刀牵引着林的手臂挥砍、捅刺、招架。只见它上下翻飞,有如游龙戏珠;左右偏转,恍若彩蝶流连花间。 恍惚间,老旧的砍刀宛如古朴月光的化身,赐予亡者以宁静,赋予生者以慰藉。 白色骷髅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又像泉眼的泉水一样涌出去。林且战且退,在一波波围攻下游刃有余;脚下的白骨越积越高,很快就垒成了一道坡,然后是一座山。 数不清的骷髅从山脚半爬半走地杀上来,然后它们的头颅和散架的身体从山顶滚下来。阴风暗吹,魂火消散在空空的天地间,一声声解脱的叹息悠远地回荡。 然而,好景不长。 纵使手中砍刀如有神助,林也逐渐感到体力不支。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的步伐变得蹒跚,腿肚子好似灌了铅。 他腾出一只手,从随身的牛皮袋子里摸索出一罐淡水,咬开盖子仰头牛饮。一不留神,脚下一个踉跄,他便滚落山坡,弄得满身是血,砍刀脱手而出,甩在半山腰。 骷髅的手指像匕首穿透了他的胸膛,死神在亡者的簇拥下悄然而至,附在他的肩头耳语。血模糊了视线,他只依稀看见无数双索命的利爪;在身后,死神高举斩断阴阳的镰刀。 千钧一发。 黑暗支配的天际蓦地翻出一线鱼肚白,炽热的光线霎时间给沙漠重新鎏上金黄。现在是生者的时间,光耀万物的第一束光斩钉截铁地说道。 死神不甘地冷哼一声,回归九幽之座;骷髅们化作飞灰飘散,永远不复存在。 那一双幽蓝色的眼睛在咆哮,但无能为力,它恨恨地躲藏起来,诅咒着光的存在。 林半跪在地上,满心茫然。 “你醒了。” 林睁开眼,三个人满脸严肃地盯着他。 抬头,金灿灿的太阳晃瞎了眼。 “是‘死之寒瞳’?” 梦境的场景在林的记忆中回溯,他心有余悸地点头示意。伸手,才发现皮肤上挂满了薄薄的冰霜。 他几乎要虚脱。 啊,这个奇异的梦境。 他不知该哭该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6 恸哭之春 梦境的对决,实乃精神的碰撞、灵魂的较量。 “不可思议。”听罢林的叙述,曼洛克禁不住啧啧称奇,“‘死之寒瞳’可是最古老、最神秘的神眷者,魂灵的强大直追神祗。你竟然能和他平分秋色还最终虎口脱险,了不起,了不起!” 他竖起大拇指,看向林的目光像在打量一只不具名的怪兽。 林耸了耸肩,不由苦笑:“怎么听上去要是我死了才对。” 曼洛克拍了拍林的肩膀,正色道:“怎么会呢,你可得挺住,要是让那个东西占了上风,我们可就危险了。” 如果我败了,那个东西就会借我的尸骸还魂吧。林对此心知肚明。一双恶毒的幽蓝眼眸时刻咬住他的命运,一把狰狞的诅咒之刃始终紧贴他的脖颈,每一个万物安睡的夜晚都有不知疲倦的猎人追猎缓慢失血的猎物。在他不幸崩溃的那一瞬,头颅献给大地,鲜血祭祀诸神。 他的眉宇锁不住忧愁,布满血丝的眼白诉说疲惫。精神上的压力恍如密闭舱室内上涨的水面,终有一日会驱逐所有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他心不在焉地抚摸着腰间的剑,懊恼着束手无策的现状,咒骂着故弄玄虚的敌人。 曼洛克对林的忧虑感同身受。他仰起头,看见温暖的阳光像一首闪耀的叙事诗。 “总会有奇迹的。”他出神地眺望着一尘不染的碧蓝长空,银灰色长发随风飘散,紫色眼眸里闪烁着既灿烂也暗淡的光芒,那是对未来别无选择的坚定信心,即使希望的灯塔坐落在尚不可知的那片远方:哪怕漂泊、哪怕流浪,也要在命运的长河上扬帆。 心怀荣誉的骑士不会止步不前,除非凋零,除非到达应许的地方。 林被曼洛克发自灵魂的顽强光辉感染了,不禁深吸一口气,平复越发烦躁的心绪。“放心,我可不会输给曾经的手下败将!”他开怀大笑,心中也燃起了剑客的骄傲。 “乌眸”发出一声嘹亮的马嘶,它嗅到了烟尘的味道。 循着一条溪下马慢行,拨开繁茂的树枝,眼前是一个简陋的村庄。 谁还记得这是春日? 大地只管抱着遍布的伤痕恸哭。 残破的甲胄,断裂的兵器,未寒的尸骨,干涸的血红。 打扫战场的帝国士兵将扶桑的战旗抛入熊熊烈火,“劈里啪啦”。食腐的群鸦盘旋在半空,时而飞掠下来,啄走尸体上带血的眼球。 北线的第一波交锋,以扶桑的惨败告终。 在此之前,大将早已预见了修士们的离开会将扶桑士兵的肉体凡胎直接暴露在帝国战斗法师的火力之下,但从未料到局面会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精心锻造的盾牌挡得住铅弹和箭矢,却在熔金销铁的高温烈焰下像纸一样脆弱。 高傲的法师们习惯于最后出场,抬手便是风云变幻,效果非同凡响。 咏唱,和声汇聚成调动元素的多重音节,神的符文凝聚不可能的庞大魔力,造就超越凡人的极限威能,撼动世界之梁。 天空被耀目的白色光华占领,雷霆自高天的漩涡汇聚,化作如龙的光柱降临凡间,毁天灭地的威力仿佛神之一怒,顷刻间横扫战场,清除了全部的床弩和过半的扶桑士兵,只留下玻璃化的焦土和无法分辨原来样貌的焦炭。 恐惧在一瞬间穿透了扶桑士兵的心,惨死的同伴恍惚了他们的神智。当他们反应过来,大地隆隆作响,帝国的骑士部队从侧翼发动摧枯拉朽的冲锋,精熟的战技和激昂的斗气使他们无往不利,略一交锋就凿开了扶桑的阵线。 大将军在亲卫的保护下避开了雷霆的轰击。目光如炬,他在战场上搜寻法师们的身影。 然后暴风长鸣,自云层之中显现出一道宏伟的阴影,宛如天之疤痕。 紧接着狂风呼啸,赤色的巨龙徐徐降落在战场中央,背部的黄金平台上傲然挺立五道猩红的身影。 那是帝国的战斗法师,服务军队的战场屠夫,纯粹毁灭力量的代言者,战神阿瑞斯的忠诚仆人与信徒,背离魔法初衷的不敬者。 他们高呼战神之名,睥睨沦为蝼蚁的苍生,挥舞手中的黄玉黑铁权杖,行使生杀夺与的权利。即使是之前的史诗一击也并未掏空他们的魔力,仍旧有铺天盖地的烈焰可以挥洒。金属在融化,血肉在焚烧,白骨在化灰。 大将军的心在滴血,怒火在隐烧。但他不能丧失理智,不能。这不是决战的时刻。 不乏江湖好手在军中效力,眨眼就是数十道残影破空杀去,真力激荡,在空气中留下灼热的明亮尾迹。 法师们撇了撇嘴角,发出无声的嘲弄,眼睛像嗜血的狼。 火焰化作一只只巨手当空乱抓,搅动视线、阻隔空间。武艺不精、实力不济者稍不留神就被无情的烈火包裹,身形像薄饼一样破碎,连一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火焰又化作一条条长鞭肆意拍打,封锁四面八方使笼中之鸟进退两难,在下一个瞬间将他们拦腰绞断。 十道顽强的身影突破了烈焰的迷障,闪现到法师们的跟前,复仇的刀尖上索命的血影萦绕,呐喊着要没入敌人的胸膛! 巨龙忽然扇动翅膀,剧烈的风压吹乱了他们的身形,使他们的突击付之东流。每一寸空气都被挤压成锋利的刃,悬在空中闪烁冷漠的青光,就要把他们停滞的身形撕碎! 这美丽的杀戮盛宴!阿瑞斯在神庭中拍案叫绝、望眼欲穿! “咻!” 一只利箭穿过千军万马的战场,抵达危如累卵的彼端,刺入巨龙的眉心! 巨龙的痛呼震天撼地,它忍不住胡乱地扇动翅膀,丧失平衡跌落在大地上。身体孱弱的法师们摔了个七荤八素,重获自由的刺客们足踏浮尘冲上倾斜的黄金平台,用法师的鲜血告慰了罹难者们的在天之灵。 黑紫色的血从大将军的口鼻中汩汩的流出,他的手指上已没了苍老的皮肤,只剩下鲜活的蹦跳的肉,而身后的箭袋里还余下两支仙光流转的神箭。但现在,连挪一下指节都很困难,只能任由亲卫将他扶下战场。 “鸣金,收兵,撤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咬出六个音节,在视线被黑暗吞噬的终末,他看见地平线另一端数以十万计的帝国军团,像奔腾的群山。 耳边是号角的屈辱长鸣。 “嘿,好消息。” 那人大呼叫起来。 “山谷有一条捷径,可以让我们很快走出森林!” 谢别了村庄的居民,沐浴着明媚的春光,众人再拾征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7 战火之霾 四人没有完全按照村民们指点的羊肠道行走,而是选择了辨明方向直线前进。荆棘丛生的原始森林并不能阻挠身手了得的众人的脚步,转眼,半日的时光在擦肩而过的树梢上悄然逝去,太阳也将天空移交给月亮。 他们逐渐脱离了羊肠道的范围,在变得崎岖的山陵间穿行。月光从枝桠上抖落下来,地上的阴影斑驳婆娑,明亮处像打了一层霜。 奇遇就是这个时候开始的。 但见冷艳月下,林间有空谷,幽兰独自生。 长剑状的碧叶包裹住根茎向上生长,朝各个方向平坦地舒展,像早晨起床伸的第一个懒腰。雪白修长的花瓣簇拥成一个松散的球,中央花蕊处十二条宛如蝴蝶触须的花丝腼腆地微微颤抖。淡雅的芬芳造福了嗅觉、爱抚了心灵。 出尘的仙子就那样端坐在深褐色的孤岩上,被月华宠爱,连时光都变得轻柔。 “哇喔,”曼洛克嘴巴变成一个椭圆。 林撇撇嘴,扭过头去不屑地说:“一朵好看的花而已,值得你大惊怪?我们可有路要赶。” “非也,非也,”曼洛克晃着脑袋不紧不慢地解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是珍稀的雪心兰花,只生长在最偏僻的地方,寻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株,可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商队头领闻言双眼放光,然后一黯:“可我们没精力顾及这个呀,再多的金钱也买不来畅通的前路。” 曼洛克接着晃动脑袋:“非也,非也。我是说这是一个好兆头。雪心兰花可是幸运的象征,我们能见到它,说明前路光明。” 说着,他翻身下马,半跪在地,伸手就去摘那朵兰花。 “让它就安安静静长在那里不好吗。”林觉得,破坏这么一朵瑰宝是一件相当扫兴的事。 曼洛克轻轻一笑,得意地答道:“当然不是了,我这是物尽其用!雪心兰花的珍贵不仅在于美丽,更在于能够用来提纯魔力!精灵已经在我的耳畔急促地尖叫了!” 众人面露茫然。 “精灵?”林困惑地歪着脑袋。 曼洛克将那朵兰花收入怀中,拍拍膝盖上的泥土,不解地问:“难道我从没跟你们说过?” 林更困惑地摇了摇头。 “好吧,”曼洛克翻身上马,一脸淡定地解释道:“一般来说,很少有人同时掌握斗气和魔力,而我契约了风之精灵,所以我能够拥有魔法的力量。只不过很偏科就是了。” 林觉得自己大概是听明白了,“类似传闻中修士的炼化之术嘛。” “总之,”商队头领抢过了话茬,“继续赶路吧。” 许久,他们依旧在林间跋涉。 忽然。 林目绽精光,轻抬两指,当空捻住一只从西边飞来的冷箭。接着,他翻转手腕,倏地便将箭矢抛出,撕开一道皎洁的月光。 “出来吧你。”他讽刺地笑。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隔空传来一声惨叫。林皱了皱眉头。听得出来中箭者十分年轻。 “咻咻!”同一方向又是两只箭矢袭来。还没等林拔剑,曼洛克轻声呢喃,已是两轮青色风刃射出,削开箭头斩落一地树枝。 “走,去看看!”林飞身没入林莽。曼洛克也不甘示弱,踏风而行紧随其后。 三名看上去刚刚成年的少年缩在大树底下瑟瑟发抖,稚气未消的脸庞上写满了倔强和恐惧,鲜血打湿了脚下。他们身后躺着一个兜,里面是两只死兔子和一只大雀。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野猪吗?”曼洛克率先发问,俯下身去:“别动,我来帮你们处理下伤口。” 少年挣脱了他的双手,用帝国语大声质问:“你也是帝国人吧?为什么要跟他们一伙?” 曼洛克疑惑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帝国和东方人开战了!我们的父亲就是军队的一员!”少年们自豪地说,“为了皇帝陛下和我们的帝国,我们要杀光东方人!” 曼洛克面色瞬间阴沉下去。“胡扯!”他咆哮道,“战争只会带来仇恨和死亡,不会有任何好处!” 他暴怒的神情唬住了三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撒里昂弗斯也不配被称为千年帝!他只是个出卖灵魂、窃取皇冠的贼!” 少年们的脸上浮现无比的惊恐,“你竟敢这样污蔑我们的皇帝!这可是死罪!”他们齐声叫喊。 曼洛克一怔,知道自己被恶毒的情绪制服了,家族的仇恨使他丧失理智。三名少年看向他的目光中不再有友好,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敌意。 他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夜晚的凉意透彻心扉。 “他们是帝国的探子,请帮我解决他们吧。”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只留下将信将疑的林。 然后月光抖动,惊起飞鸟群逐。 弗斯家族!你们连浮士德的最后一点荣耀都要窃取了吗?! 曼洛克的心中有火在烧。 林拨开杂乱的枝桠回到队伍,曼洛克对他轻轻点头,然后别过头去不发一言。 他高贵的心动摇了:我这样做,对吗? 扶桑,青歌,帝王的营帐内。 灯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忽明忽暗,正如众人的心情。 大将军跪在天子的座前,低头闭目不语。他的戎装已经卸下,双手反绑在身后,两把寒光闪闪的刀交叉着架在他的脖子上。 “罪人商洛,使四万大军横死沙场,大片国土沦陷敌手,此为大罪。盗用射日神弓,致其损毁,使军中失一重器,罪加一等!两罪相加,罪不可赦,死不足惜!请陛下明鉴!” 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臣拜伏于地,声泪俱下地痛数将军的罪状,此情此景怎不能让人动容呢? 皇帝昊无涯却面无表情地端坐着,似乎陷入了深思,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许久,他用毫无起伏的语气、不透露任何感情地说:“那……将军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阴影中几个人的脸色不安地抽搐。 大将军扬起头,目光坚定如钢:“禀陛下!臣心明如鉴,所作所为皆为扶桑,亦是无怨无悔,是杀是剐,任凭发落!” “大胆!”人群中窜出一个胖乎乎的大臣,戳着他的额头骂道:“打了败仗暂且不论,光是擅用神弓神箭将其损毁,就是夷族的大罪!”大将军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像在看一只滑稽的猴子。 “那射日弓,射日箭,是朕私下交予的,依你看来,是不是也要夷朕的族啊?” 昊无涯的脸隐没在黑暗中深不可测,但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却像最滚烫的油淋在众人的头顶。 胖大臣如遭五雷轰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等他的脑筋重新开始转动,面色煞白得和死人没两样。他以连武学大师都自愧不如的神速跪伏在地,以头抢地,痛哭流涕地重复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昊无涯不耐烦地挥挥手,立马就有两名亲卫冲上去将倒霉的大臣拖走。他扫视众人,瞳孔在黑暗中发出微妙的光。 “大敌当前,”他缓慢而威严地说道,“御敌取胜,才是重中之重。”他的声音宛如刀剑铮铮。 “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事,”他顿了顿,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老大臣浑身被冷汗打湿,“朕不希望有第二次。” 大多数人都舒了一口气。 昊无涯继续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胜不骄,败不馁,才是可取之道。” 他炯炯的目光落在大将军斑白的发梢。 “大将军辛苦了,来人,给大将军松绑!” 帝王的命令是绝对的。 重获自由的大将军涕泗横流。 “祖宗在上,微臣定为陛下肝脑涂地,九死以报皇恩!” 昊无涯轻轻颔首,他从大将军的眼中看到了永远的忠诚。 而战争的峥嵘才初露头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8 号角长鸣 尽管北线的天空乌云密布,西线的战事却出人意料地顺利。 驻守西疆的扶桑部队在清晨闪击了教廷大军,以三万精兵从侧翼强攻敌人中军,杀得四十万教廷杂兵丢盔弃甲、哭爹喊娘、落荒而逃,就好似凶猛的雄狮猎杀软弱的群鹿。 指挥扶桑进攻的是新晋的“镇西将军”,朝中之人罕有知其名者,只以头衔称呼。 虽然身为武官,他却穿着黑底金纹的华丽绸缎,肩披五彩大氅,不佩戴兵刃,负手立于滚滚前行的白银战车上睥睨四方。倘若林在的话,他一定会吃惊地认出眼前这人便是在白帝城时追随昊无涯的那名中年男子。但此刻的他更加意气挥发,举手投足间的压迫力也更甚从前,隐约之中“道”的划痕在他身后的云烟里浮现,虽然很浅,却犹如真龙的一瞥。 西线将军先前做出的牺牲为这场胜利奠定了战略基础。他以命换命的舍身一战抹消了此次教廷军队的高层战力,剩余的牧师们疲弱的神术根本不能庇佑普通士兵的性命。一天前的历史戏剧性地重复了,只不过双方的位置发生了逆转。 只见“镇西将军”身先士卒没入敌阵,以掌为刀、以拳为剑,如狼似虎地吞噬敌军的生命,霎时间漫天的鲜血如激浪翻涌。 他的身形好似鬼魅,踩着敌人的心跳前来,踏着敌人的死亡离去。他抬手便是如月轮的一道掌影出,提腿就是似电光的鞭影打去,所到之处皆为修罗场。 骑兵趁机掩杀上来,弓箭手猫在土坡背后抛下成片箭雨,步兵排列整齐地稳步推进。 只消半炷香的时间,稍有实力的教廷骑士和牧师都死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五万教廷常备军,和三十余万以“圣战”之名征召的信徒。接下来的事犹如砍瓜切菜。 在生死的恐怖面前,信仰并非坚不可摧,而信仰坚不可摧者注定葬身于此,在他们所侍奉的神灵鞭长莫及的地方。士气开始动摇,士兵开始溃逃,士官撕心裂肺地呐喊,他们的头颅滚落在地上。 只半个时辰,教廷大军的颓败如决堤之水势不可挡。扶桑的军中吹响乘胜追击的号角,战士们不知疲倦地追杀溃军,“没有慈悲,不留俘虏。”直到目力所及处只剩下将亡者的哀嚎。 鸣金收兵,清点战果。五千战损,换来二十一万杀敌,战绩辉煌。 当西线大捷的消息乘着第一缕微风吹进天子的营帐中时,朝中众臣无不喜上眉梢,昊无涯当即失态大笑,他当机立断,一纸书信将已经渡过波澜江、十万火急向西行进的十万烈阳城援军调来更近的北线作战,以解燃眉之急。 官复原职的大将军商洛微微蹙眉,出列进谏:“陛下,教廷狡猾,兴许有诈。” 昊无涯轻轻摇晃手中的碧玉酒盏,神色微醺,两眼却清澈透亮恍若明镜。他略一思索,便计上心来:“大将军不必多虑,朕自有分寸。”说着,他吩咐亲卫张罗纸笔,当即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往西线。 然后,他的目光穿过营帐的帘门,注视灰蒙蒙的长空,他从那厚重的色调里找到了扶桑的命运。 渐渐地,喧嚣的气氛一点点地沉淀下来,众人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眨巴着等待天子的圣谕。 昊无涯回过神来,略带惆怅地扫视了众人一眼。紧接着,一个无比庄重威严的声音落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爱卿们,战争,才刚刚开始。” 神灵的怒火引来了金色的烈焰,枢机处的黄衣主教燃烧着跌落百米高台,神王西斯暴躁的斥骂在教皇的脑袋里隆隆作响。 白发苍苍的教皇揉着酸痛的眉角,在金碧辉煌的议事厅里不发一言。神灵的目光注视着这里,主教们都战战兢兢,生怕任何不心的举动引来杀身之祸。 教宗拨弄着手杖上的圆环,脸上的表情比百分百的纯水还淡。 “所以,这就是你们瞒着吾主实行的‘计划’?” 在教宗再三的逼问下,已死的黄衣主教将所谓的“计划”和盘托出。原来主教们自一开始就没打算认真对待这场战争,在他们看来东方的扶桑不过是一片弹丸之地上的跳梁丑,真正对教廷权威构成威胁的乃帝国的“千年帝”撒里昂,这个不老实的家伙曾经在教廷的帮助下篡夺皇位,野心却随着年月日益膨胀。 这场战争最好的结果是扶桑覆灭,帝国元气大伤,然后教廷坐收渔翁之利。所谓的四十万大军,不过是胡乱凑齐的一支乌合之众,派遣的主教也是“不受教皇欢迎的人”。本来只想要做做样子顺带搜刮一波战利品,谁料到扶桑的反扑竟然如此剧烈。“圣战”惨败,神灵的颜面受到冒犯,教廷因而威严扫地。 算盘被戳穿了,教皇翼翼地抬起脑袋和教宗对视,却发现,对面那一双年轻的碧色眼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鄙夷和嘲讽。 “阳奉阴违,勾心斗角,你们倒是挺在行。”教宗的声音像泉水,深秋的泉水,冰冷的泉水。 教皇的心中蓦地升腾起一股无名火,他差点就拍案而起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但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已冰冻了他的热血,造就了他的城府。他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教宗的眼神像刀一样刮过,似乎在说着惋惜。 他淡淡地嘲笑一声,起身。 “为了主的荣耀,接下来——”他盯着教皇眼角的皱纹和两颊的白斑,他的话,像重槌落在铁板上,“将是对扶桑的全面战争!” 教皇被惊得直接从座椅上摔下来,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对方,伸出手颤抖着说道:“你你你,凭什么做决定?!” 教宗冷哼一声,转身甩门离去。 “这是神的旨意!” 战争,源源不断! 黑与紫的骑士们来到一片荒坟中央,为首的那人翕动鼻孔,将整片坟地的空气吸入肺腑。 “啊,”他将炽热的气息缓缓吐出,“他们来过这里。” 随即,他随手抛出一团黑与白交融的苍炎,苍炎像噩梦一般在地面蔓延。 “不洁的地方,理应被焚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19 骑士的动摇 迁徙了千年的鸟儿是否还会眷恋古老的天空?汇川入海的鱼儿是否还会怀念曾经的源头? 曼洛克骑在颠簸的马背上忧心仲仲。先前的遭遇撼动了他光复家族荣誉的信心,在他坚定的剑上平添了重量。 他的心和他的眉头一样紧缩,像一万个冬天的谜语。 在弗斯家族的统治下,凡世的烟火已经生生不息地明灭了八百多个年头,荟荟众生是否仍旧记得“巴”的传说和浮士德的威名?纵使有一天浮士德家族的传人侥幸重新站上台前与“千年帝”分庭抗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帝国子民真的会心甘情愿地集结在旧皇朝复辟的旗帜之下吗? 会不会,时代已经默不作声地悄然改变,这一切都是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浮士德家族早已被世人遗忘,古老的荣光也随着岁月一同掩埋?会不会,因为人的一生在天地百年的量度里像蜉蝣一般虚无和短暂,所以他们对于兴亡更替的态度只是冷漠的无所谓? 浮士德的族长、他的父亲塞克伐斯在一次醉酒后曾经如此吐露心声,而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双忧郁中燃烧着绝望的眼睛: “卸下脑中时刻绷紧的思想弹簧,随波逐流地为胜利者鼓掌欢呼并习以为然吧。这样的观念会深入人心地代代相传,潜移默化之间轻而易举地擦去青石板上沧桑的痕迹,只留下焕然一新的当代当世。我们浮士德就是历史随手画在那块青石板上的涂鸦。” 倘若一切都成立,那么浮士德的复仇和弗斯的篡位又何尝不都是对权力的角逐,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他们口口声声追求的,到底是荣耀,还是深埋心底的作为失败者的不甘? 曼洛克双手掩面,俯下身子歇斯底里地像一只受伤了的野兽一般低吼。他的肩膀颤抖,胯下骏马不安地在原地踢着蹄子。 曾经放得比生命还高的理想,如今它的本质很可能苍白无力、一文不值,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那也是对久居白色精神象牙塔的高洁骑士的致命摧残。骑士的信仰像暴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一旦坚守的骄傲被冰冷的现实毫不留情地抽丝剥茧,一丝不挂的只有深黑的人性本源。 众人疑惑地看着曼洛克。 “怎么了?” 曼洛克从两手间的黑暗里抬起头来,眼白里密布猩红的线。他的喉咙有些沙哑:“不用管我,继续赶路吧。”说罢,他却停在原地,灰暗的眼眸避开众人盘问的视线。 商队头领盯着曼洛克的脸看了少倾,策马到林的身边附耳低声说:“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发生了什么吗?” 林略一思索,微微颔首又轻轻摇头,沉声道:“你们先走。” 商队头领与林目光交汇,心中一定,招呼另一名成员随自己去前面探探路。很快,凄冷月光下只余孤零零的两道人影。 林引马向前,不动声色。曼洛克斜眼警惕地看着他,下意识后退保持一个令自己感到舒适的距离。漆黑的意志包裹住他,往他的灵魂中渗透,脚下的阴影里是鬼影重重。 林蹙眉止住步伐。面前似乎有一道隐形的屏障,前进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一股令人反胃的气息侵蚀大脑的理智。这股气息再熟悉不过了,混沌深渊! 林眯起眼,眼神像两道剑锋。他不知道混沌深渊的力量是怎么纠缠上曼洛克的。魔女那里理应只有自己接触了混沌之门,而自己早已将污秽的连结斩断。 “曼洛克,”林谨慎地呼唤对方,“曼洛克!” 曼洛克缄默不语,他身边的阴影更浓了,如同脓包里挤出的水,凝视那片黑暗就仿佛把自己放在铁板上煎。 究竟是为什么?林心想。 算了,现在可不是究根究底的时候。 反正我也不喜欢究根究底,手中剑才是真本领。能用剑解决的问题都是好问题。 他翻身下马,手掌却始终扣在剑柄。曼洛克斜眼观察着林的一举一动。 “我要过来了。”林伸出一只手,五指平张,示意自己没有威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曼洛克,心翼翼地踏出一步。 阴影沸腾,难听的风往耳朵里挤,隐约间听得鬼哭狼嚎,黑暗间嘶哑的声音在低语。 还好,给我的感觉和“终末之主”那货差远了。林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依旧步步为营地向前挪动,丝毫不敢冒进。 一步,两步,三步。 林呼吸渐粗,额头上冷汗晶莹。离曼洛克越近,压力就越大,仿佛是在朝着海洋的心脏深潜。 四步,五步,六步。 伸手就能够到对方。 风被切开,林下意识地缩脖子,一丝冰凉擦过面颊,吹断毫毛割破脸皮。 曼洛克手中的剑,鬼魅无声,恍如幽灵。他的眼睛里丢失了光彩,像有一层灰蒙蒙的雾遮蔽了心灵的光,隔断了精神和物质的对话。 一击不中,曼洛克再次平举利剑,当空一道风刃送来! 林怪叫一声,迅捷如猿,侧身便躲过攻势,反握“墨声”画出一道弧光。黑色的仙剑挟靓丽的月华点在曼洛克的剑身中央,只听得“叮当”一声琳琅响,凡间的兵刃便折为两段、脱手飞出。林乘胜追击,欺身上前就推出一掌,拍在曼洛克的胸膛! 只听得一声闷响,四下风声俱寂,月影婆娑。林的脸色憋成了猪肝色,他口喷鲜血,忽然往后倒飞出去,砸倒一片树林! 曼洛克的手中不知何时冒出来一杆漆黑的长枪,身上也披挂了漆黑的甲,吸收一切的光,释放纯粹的黑,滴答滴答地滴落下无数浓稠的黑色液体。 林狼狈地从一片狼藉的树林里爬起,吐出口中浑浊的血。 真是该死,凭什么我被“终末之主”附身的时候就没这待遇。他忍不住打趣。还好,真力护住肺腑,曼洛克的力量也不够,也就些许皮外伤。 马啼声回荡,长枪铿锵地响。曼洛克化身黑色的棱角,裹挟着尖啸的黑风撞击而来! “不是吧,来真的?”嘴上说着,手上却不敢怠慢,剑啸如虎,挽出剑花荡开枪尖,顺势斜引剑势直取曼洛克的臂! 曼洛克像被激怒的野兽一样狂吼,他突然发力,将长枪一甩一横,逼退了林的脚步,架住了林的剑刃! 林错身后撤,足尖使劲,整个人就翩翩然凌空而行。“乌眸”闪电般窜到身边,林轻飘飘地下落,稳当当地骑在了“乌眸”的背上。 “这样才公平!” 曼洛克策马冲锋,长枪平放,直指林的首级。 林高举仙剑,如捧着一缕燃烧的光! “这一剑把你打回原形!”他冲着曼洛克大喊,后者的眼眸依旧灰暗无光。 “你这样也算是骑士吗?”林不依不饶。两道身影交错,他的剑轻盈无声。 风如浪,月色缭乱,兵锋将接。 忽然,林面色一变,握剑的五指松了三指,剑上力道霎时卸了八分。即便如此,飘忽的剑锋依旧打落了曼洛克手中的漆黑长枪。林的眼神刮过曼洛克的脸庞,发现有光在挣扎。 “心。”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曼洛克的嘴唇微微颤抖,从他的唇语中,林读到了不安。 曼洛克的另一只手里蓦地出现一把外形狰狞的锯齿短剑,豁得就朝林的腰间刺去。 林大惊失色,想要躲闪已是来不及。多年刀尖舞蹈的经历使老辣的剑客急中生智,他松开握剑的左手任由仙剑跌落,飞速探出抓住曼洛克的衣领,另一只手直接挡在短剑来袭的方向,任由掌心被短剑贯穿,五指却紧紧地扣住曼洛克的手背! “哈!”他怒目圆睁,腰间一扭,就将曼洛克拉下马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忍痛又一用力,用右手将曼洛克再次拉上马来,早已蓄势待发的一掌电光火石之间按在他的天灵盖上,浑厚的真元从指间奔涌而出,没入曼洛克的元神,像洪水荡涤滚烫的大地。 “啊!”曼洛克仰天痛苦地大叫,浑身泛起腥臭的灰色雾气! 还是林的修为胜了一筹。阴影和黑暗不甘心地拍打着现实的岸堤,然后被放逐回混沌的深渊。 无论是身上的黑甲,还是黑枪、黑剑,统统消失地无影无形,像一场泡影之梦。曼洛克的两眼复归清明,“谢谢了。”他喘着粗气几乎脱力,勉强地爬下马,盘腿坐在地上。 林从怀里拿出简易绷带熟练地包扎,稍稍闭目凝神,吐息便恢复正常。 “你是怎么沾上那种东西的?” 曼洛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看来只有那个魔女知道了。该死的,没想到还被摆了一道。”林的眼中怒意如涌,曼洛克沉默不言。 林策马经过曼洛克身边,突然发问:“那三个家伙,不是帝国的探子?” 曼洛克顿时浑身一震,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你,你怎么发现的?”却发现林也是一脸的惊讶,他明明是在乱猜! “你都写在脸上了。”说罢,林哈哈大笑! 曼洛克面色一僵,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片刻后,他颤声问道:“那三个,你拿他们怎么样了?”他的声音里有半分希望和半分愧疚,如摇晃的树叶沙沙作响。 精神的象牙塔里妄想高洁的骑士。 林将手在脖子边一抹,“宁可错杀。” 曼洛克两眼一黑。许久,他怔怔地问:“那……你觉得,我做的对吗?” “就这事?”林迅速、不屑地回道,曼洛克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林,像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林背过身去,“这就是这个世界。” “乌眸”晃晃悠悠地载着他远去,冷冷的空气里只留下他爽朗中带着两分冷酷的话语: “对错正误,那是等事成后再烦恼的;事成之前,只须挥舞利剑即可。” 骑士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只要不违背原则。”林又扭过头,大声吼叫着补充道。他的话像流星划破夜空。 那我的原则又是什么呢?曼洛克顿时失神。 不由掩面,指间有温热的液体流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0 剑客的矜持 旅者们继续跋涉。 第一缕晨光穿过林荫的缝隙唤醒森林新一天的生机,雀鸟踩着摇晃的枝头尽情歌唱。西北而行,山势渐高,草木渐稀,光芒渐浓。 骤然间,视线豁然开朗。只见半山腰的平地上,坐落着一个说大不大、说不的村庄:木棚外糊上泥土就是冬暖夏凉的简陋房屋,土墙围成低矮的畜栏,地势稍平缓处挤满了翠绿的菜圃,每一寸土地都物尽其用。这里是大自然赠与人类的留白,任凭人类用创造和劳动将画布涂抹。 想必,这就是之前问路时村民们告知的村庄,它如同哨所连接着文明与蛮荒。有一条穿过村庄的平缓山路指引走出山林的最佳方向,它如同一条长蛇将头颅倚靠在大森林的胸膛,而尾巴触摸帝国的内疆。 曼洛克上前找村民交涉,用少量银币就换来了村民们的好感与勉强够四个人吃两顿的熏肉和面包。幸运的是,村庄的治安官暂时在外面忙活,这为他们省去了验明身份的麻烦。 但好巧不巧,天色骤然转阴。天边落下大雨,织成稠密的透明帘幕,朦胧了天地也缥缈了前路。崎岖泥泞的山路不适合马蹄的急行,整晚的奔波劳顿也使人困马乏,于是他们决定在眼前的山村里暂借一处棚屋避雨,待得拨云见日,微热的阳光将潮湿的土地稍稍烤干,再重新上路。 林自告奋勇地在屋外放哨。他手上的绷带早已解下,伤口早已结疤。有一条淙淙的山泉流过棚屋旁的乱石,他便蹲坐在一块光滑的巨岩上,掬一捧清泉洗去脸上的血污。 随手挥洒的真力化作蒙蒙的雾气笼罩在身边,像一件无色的斗篷。雨水打湿了空气,却打湿不了林的衣襟。 片刻后,他又盘腿坐在岩石上,两眼微闭,两手捏决置于两膝,耳听雨声,心参造化,三部至仙秘武的文字在他的脑海中熠熠生辉。腰间的仙剑发出微不可察的嗡鸣,隐约间和淅淅沥沥的韵律合为一体。雨水滋润大地,而真元滋补五体。 真元自行运转着。忽然,他睁开眼,看见曼洛克一脸惆怅地踞坐在屋檐下发呆。 “不去休息?”林可不觉得曼洛克有这么好的体力。 闻言,曼洛克扭过头,嘴唇轻轻抽动,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你说,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 林翻了翻白眼:“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曼洛克眼皮一跳,两眼放光。 “我师傅说过,”林晃着脑袋侃侃而谈,“物由心生。你看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它就是怎么样的。重要的只有你的心。” 曼洛克低下头愁眉苦脸地思索,不一会儿,他又昂起头,叫道:“不对,这不对。假使你以为你脚下的那块石头不存在,或者雨是从地上往天上飞的,可你脚下还是有那块石头,雨还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你的心可变不了世界的物。” 林摇着头苦笑:“非也,非也,要是我师傅他老人家说什么不存在,那即便那东西上一刻还在那,下一刻就无影无踪了,找上十天半个月都找不到,还得师傅他老人家再说有这样东西才行。” 曼洛克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两眼里的怀疑像潮水一样涨上去,他无比鄙夷地说:“这样的把戏你也信?我可不是三岁孩子。” 林耸了耸肩,闭目不再言语,曼洛克自个儿讨了个没趣。 有几个健壮的村民冒雨从不远处的山林里钻出,边走还边大声嚷嚷着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林又睁开眼,无聊之际对琐事颇感兴趣。 曼洛克竖起耳朵凝神倾听,神色越来越凝重古怪,甚至还有一分害怕?林的面色也跟着沉下去。 “他们在说什么?”林按捺不住好奇心,再次问道。 曼洛克扭过头来,靠着墙根长叹,“是那三个家伙。他们是这个村的。村民在找他们。”他目光躲闪,不敢和任何东西交汇。 村民们可听不懂东方语。林紧绷的脸却骤然松开,他安慰曼洛克:“还想不开?放心,要有事就推我身上。” “然后你就把整个村子杀光?”曼洛克被懊悔的情绪冲昏了头脑,他的语气从未像现在这样尖锐,像仙人掌上的刺。下一秒,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补救:“不,我只是开个玩笑……” 林伸出一根手指微微摇晃,面色冷漠,像无情的铁面具:“不,你说的没错,如果事情败露,这不失为可取之道。” 曼洛克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紫色的眼眸里闪烁震惊的光。“不,你不会这么做。”他高声喊道。 林死死盯着对方,突然间轻扬左手,真气化作白色掌影,隔空给了曼洛克的右面颊一个响亮的巴掌。曼洛克摸着通红发痛的脸蛋,似乎是被打懵了。 “你可以继续天真,”林的语气里怒意像冰面下的潮水在激荡,“但是,别忘了你的使命!别忘了你的家族、你的朋友甚至是所有人对你的期待!”他伸长脖子狮子般大吼! 曼洛克呆住了,他忘记了愤怒,忘记了回应,被无数双手拉扯进一团乱麻的思绪里。 接着,林的语气稍稍缓和,他的眼睛里星子在曾经的夜空闪耀,他的声音追逐往昔的风:“我五年前刚离开道场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天真骄傲。行侠仗义,光明磊落,只是过刚易折,到头来倒碰了个灰头土脸、走投无路……”他突然止住了,黑石老人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但脊梁比大山还挺拔的身影,和他那一双忧郁中透着坚毅的清浊分明的眼睛: “跟我走,有个地方需要你。” 于是他明白了何为使命,于是他成为了一名剑客。 他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从清澈的回忆返回纷扰的现实。 “总之,一句话,” 林放空了一切的情,心中玄明如镜。 “节有失无妨,只须大节不亏。” 曼洛克似懂非懂,即使他的东方语十分精湛,此刻理解起来也觉得吃力。 雨潇潇,似是要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1 堕落的苍炎 上 天边刮着风,风里吹着雨,雨云里跳着雷霆。 仿佛激昂一曲的欲扬先抑,雨还是没有停,反而愈演愈烈。天地滔滔,有瓢泼之势。 赶路的算盘落空了,众人只好缩在避雨的棚屋里发愣。土地愈发泥泞湿滑,一不留神就会摔个狗啃泥,即使是生养于此的村民们也闭门不出,碎石路上连一只鸡鸭都看不见。林盘膝静坐山泉边,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胸中波澜起伏。 两只眼皮脱离了他的掌控,像触了电一样止不住地蹦跳,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他掐指一算,未来的卦象纷乱难懂。在方术上,他虽说学艺不精,但也能够分辨吉凶,而现在,身体的感应和推衍的结果无一不在昭示着大凶之兆。 他眯眼打量着天空那张郁郁寡欢的脸,心中愈发阴沉不安,仿佛那密布的乌云不止遮蔽了高天,也阻塞了命运的前路。他想起了师傅的告诫:“你看到的未来会成为你的过去。”仙尊对于占卜是不屑一顾的,因为修行者应当超脱命运而非拘泥其中。 林有些拿不定主意,因为卦象并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做。 应该现在就带众人离开,还是继续等待?他不知道他的行为究竟会拨动命运的哪一处机关,机关背后究竟是致命的冷箭还是洞开的生门。命运喜欢对妄图窥探其本来面目者开凶险的玩笑,卦中人自以为劫后余生,而他最竭力避免的恐惧往往会在下一个拐角处咧嘴微笑。 天边一道惊雷划过,将飘散的思绪收拢。林举头望天,早已无心修炼。真力在他的指尖撑开一把清光荡漾的伞,他叩响屋门,声问:“有兴趣走趟雨路吗?” 他不喜欢徒劳的等待,哪怕未知的危险就横在前路,他也乐于拔剑冲锋。他是行动派,反感犹豫,有时剑比心快。既然决断在手,那又何必三思? 曼洛克打开门,抓着头发叫道:“你疯啦?这么大的雨能赶路吗?”回头却看见商队头领一脸严肃,招呼唯一的手下匆忙地收拾行装。 “认真的?”曼洛克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质问道,他看上去有些抓狂。 商队头领点了点头,问林:“你感觉到了什么?” 林用指节敲打着门框,异常庄重地说:“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但我看不到具体的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那就当成这里和现在吧。”商队头领弯腰将行囊背在肩上,伸手牵出马匹。他跑出棚屋,当头便被淋成了个落汤鸡。 “看样子我们得牵着马步行了,最好再弄把伞。”他下意识地缩回去,显得狼狈又无奈。 身后,曼洛克用两只手揪着头发叫道:“嘿,谁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林,你对你的什么‘预言’有把握吗?” “这是道门的‘天人感应’,不是什么‘预言’。”林略有些不耐烦,不知从何处来的紧迫感使他顿生烦躁,他的脸色很难看。 曼洛克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他虽然不爽,但还不想在这里起冲突。 “你的魔法是风吧?能驱散一些雨水吗?”林突然这么要求。 “只是减轻雨水的话,假如我们走得近,一刻钟还是能做到的,然后需要两刻钟的时间恢复。这样可以坚持一个下午。”略一沉吟,曼洛克如是答复。 林微微颔首:“好,间隔的时间交给我,我可不相信这雨能下一整天。”他用眼角瞥了一眼天空,乌云的边缘已经有些淡了。 于是风的精灵驱动青色的魔力,转动轻柔的旋风吹散连绵的雨幕。两尺之内,不见一条雨丝。 “喔,”商队头领从门框后面伸出脖子,“现在我们只需要注意脚下。” 一行四人不告而别,怀揣着猩红的秘密离开偏僻的山村。那山村像一只灰暗的眼睛,冷冷地给他们送行。 山路狭窄崎岖、泥水横流,滂沱的雨像张牙舞爪的兽群从天而降,却一丝也沾不上众人的衣袖。 众人时而相互搀扶,像一串蚂蚁在“翻山越岭”。不久,风的精灵如约罢工,抱怨着跑回不可见的魔力源泉。林单臂上举,真力像涟漪般一圈圈地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移动的透明罩子,极薄,却又极坚韧。 如此交替,一个时辰后雨势渐收、雨丝渐细,天空也像没了脾气,明亮的光从云的指间漏出来。 林的脸上绽放欣慰的笑容。地势已经趋于平缓,大概还有一个时辰,他们就能走出大森林了。忽然,他神情一滞,旋即大变! “谁?!”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队伍最前方,拔剑护住众人。他周身真气磅礴,激荡如雷! 他的眼皮好似要从他的脸上逃跑,他的心悬在嗓子眼里狂跳。浑身的肌肉紧绷,凭空出了一身虚汗,仿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路被饿狼尾随,回首才发现狼的牙齿搭在肩上! 命运果真开了玩笑,他们自投罗! 眼前的草木被黑白杂糅的烈焰一寸寸地撕裂,残留的雨水顷刻间蒸发,滚烫的蒸汽灼得林的脸颊生疼。那烈焰化成一只四足巨兽直立而起又匍匐在地,它的头部刻着五道深黑的梦魇。 曼洛克窒息了,他惊恐地看着从烈焰中显露出的身影,他们黑紫相间的铠甲像刀刃上的血一样引人注目。他们的身份呼之欲出:教廷的异端裁决骑士,黑暗的神眷者,无情的神之利刃。 那也是断送了浮士德一族逃跑计划的罪魁祸首。仇恨、愤怒还有恐惧,在心尖调和成剧毒的鸡尾酒,掺着心头血一饮而下,在灵魂里炽烈地燃烧。 然而,人的悲喜并不相同。 林呼吸渐重,眼中却是战意勃发,仙剑在鞘中低吟,“乌眸”跃跃欲试地踢踏地面。 眼前的敌人,极强!他的目光死死锁住为首的那名骑士。 那名骑士漆黑的铠甲上装饰着夸张的紫色骷髅纹章,肩上扛着一把足有门板大的血色巨剑。最令林心惊胆战的既不是他的甲胄也不是他的兵器,而是头盔后面那一双撕扯灵魂的眼睛,就仿佛被噩梦托起,升入无尽的苦痛深渊,从此自己不再是自己。 “心,”曼洛克在背后颤抖着低语,“五圣灵之一,‘祸之梦魇’。”他将他的情绪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他在害怕。 骑士的头盔下传来放肆的嗤笑声,经久不息地在广阔的空间里回荡。曼洛克脸涨得通红,无穷的屈辱和愤怒焚烧骄傲的心。他握紧拳头,“咯吱”作响,指节泛白。那嘲笑声在他的脑海里蜂一般地蜇,回忆隐隐地烧。忽然,他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那名骑士,眼中满满的震惊,像一盏行将破碎的玻璃瓶闪烁支离的光。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 “有趣。真是不赖。” 骑士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饶有兴趣地回应,仿佛猫戏老鼠。他每说一个字,曼洛克的面色就苍白一分。 然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 “为什么,”他失控了,他发狂地大吼:“为什么背叛我们?!” “洛弗坦浮士德!” 他痛彻心扉的吼叫撕开了云层,无数道金色光芒洒落在大地,宛如诸神注目凡间。这一刻,整个世界的轨迹都交错于此,他的叩问将推开苍生命运的大门。 骑士正好也摘下了沉重的头盔,露出一头如织的绚烂银发和一双足以让无数人沉醉其中的星空般的紫眸。 “好久不见,我的好弟弟。” 他残酷地笑着。 “你还是那样天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2 堕落的苍炎 中 “浮士德?他是你家族的人?” 曼洛克艰难地点头,喉结滚动,仿佛在咽下一块令他恶心到想吐的污秽之物。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逃跑的计划会失败了,”负面的情绪染黑了他紫水晶般的双瞳,他像一匹身负重伤的复仇之狼对忘恩负义的猎人不顾一切地嚎叫: “为什么这样,叛徒!” 那名骑士,也就是洛弗坦,轻蔑地“切”了一声,为他施加在曼洛克灵魂上的痛苦感到无比的愉悦。真正的快乐总是要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只有这样黑暗中的诸神才会赐予优秀的表演者以恩惠。他享受这一切,正如他发现自己阴暗的本心后从被亵渎的荣耀中获取了交织着耻辱的喜悦。他明白,他天生就是如此卑劣,而教廷恰好有他的位置。 “浮士德?浮士德可容不下我。我现在的名字,是‘影魇’,我已经和浮士德没有关系。” 尽管他的话语足够冷漠无情,他充满魅力的脸庞上微笑依旧像星光一样迷人。他欣赏着曼洛克的表情由青转黑,笑声如同倒挂在荒林的午夜噩梦。然后,他趁热打铁、乘胜追击,用言语进一步摧垮曼洛克的心理防线。 “浮士德的时代已经过去,教廷的崛起是大势所趋,乘风而上才是明智之举,逆天而行都是大逆不道。像你这样愚蠢的男孩,永远也不会懂得所谓荣耀之外的道理。” 他的话语是扎在曼洛克心坎上疯狂搅动的无情利刃,让那一颗原本已经动摇的心变得更加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曼洛克跪倒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一串串滴落,颤动的眼神是下一刻就要崩溃的精神堤坝。 他祈求道:“难道,你忘了父亲对你的照顾了吗?忘了我们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了吗?” 他歇斯底里,希望眼前一切都是一个慌。洛弗坦名义上是他的堂哥,却几乎一直由父亲塞克伐斯抚养,在童年时和他亲如手足。即使日后多有分歧,曼洛克始终也把洛弗坦当兄长看待,而后者的背叛割裂了十多年的亲密感情,给了曼洛克的心灵致命一击。 “没有浮士德家族,哪里来现在的你我?” “虚伪!”洛弗坦突然爆发了,优雅的风度不再,“你们浮士德家族的人通通都是虚伪之徒!” 他使劲捶打着胸脯,坚固的铠甲“砰砰”作响。唾沫四溅,他愤愤地咆哮:“明明是我,明明是我才应该是浮士德的正统,明明是我点燃了薪火!而家族里的那些家伙却视而不见,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你身上。嫡系?嗯?是谁口口声声说浮士德的传承无关血统只在精神?” 他的手中苍白的烈焰突兀地膨胀,化作一根巨大的长矛当空投掷,浓烈的杀意让草木萧杀。 “卑鄙!”林目露精光,踏前一步画出一道绚烂的月华,在朗朗百日下如钻石般耀眼。虽然他对两者的帝国语一头雾水,谨慎起见并没有贸然行事,但此刻他也确认了和敌方没有和谈的可能。动手永远是他最喜欢的事情。 月华与烈焰在半空中相交,然后那十字形就爆裂开来,降下一场铺天盖地的毁灭之雨。林快步后撤,一把抓住黯然失神的曼洛克,躲开纷舞的火焰雨点。 “看到了吗?”洛弗坦却不追击,只是痴痴地将手掌举起,掌心放在眼前,“这就是我的天赋,我的火焰,我从十三岁开始就掌握的证明,而你们只是视而不见,视而不见。” 薪火,即是浮士德的象征,血脉的共鸣,灵魂的具现。曼洛克从那苍白的火焰之中,发现了比塞克伐斯全力一击还要恐怖的力量。他的大脑在颤抖,他的心灵在动摇,他的灵魂在战栗。难道,洛弗坦是对的?这其中另有隐情?难道,我一直以来坚持的,都是虚假的泡影? 难道…… 不!不!不! 这没有荣耀! “这不是你该有的力量。”他斩钉截铁地说,坚守底线,像牛一样倔强。只有这件事上我不能退让。 那火焰没有温度,空有力量。 “这是火的歧路。”塞克伐斯曾经这样评价,那是燃烧世界,将一切引入黑暗灰烬的堕落力量。 “你们是害怕,你们是嫉妒!”突兀地又是两根长矛破空袭来,一左一右封堵了躲闪的方向。 可惜早有准备!林大喝一声,隔空推出一道硕大的掌印,浑厚真力构成的掌印凌空一扫一捏一搓,便抵消了苍炎的杀机,在空中一齐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过如此。” 林气息微喘,操着不熟练的帝国语嘲讽道,想从对方的身上找出破绽。 但话音刚落,他的眉心便一阵刺痛,印堂登时发黑。他眼前出现了无数重重叠叠的影子,像幽灵般飘荡,像无数只蚂蚁从各个感官啃食他的大脑。顿时,天旋地转、天昏地暗,他按住脑袋痛苦地叫出声来,只感觉重心失调、脚步不稳,像踩在棉花上,要陷入无底的渊! 洛弗坦见状轻蔑一笑:“有勇无谋的莽夫。”他苍白的火焰里黑色的丝线若隐若现,似白礼服上的黑玫瑰! “‘祸之梦魇’的全部力量,这就是教廷给我的报偿。” 他的面色恢复如常,又变成了一位优雅的绅士。彬彬有礼,冷酷无情。 “我不得不感谢你的父亲。之前我都是打闹地给教皇办事,直到那一次你父亲的叛徒,我才证明了我的忠心、我的价值。现在,是我在掌管浮士德。” 他得意洋洋地从腰带上取下一枚古老精巧的火焰徽章,那是浮士德族长的标志。他并没有和浮士德断绝关系,相反地,这联系曾经使他心驰神往,现在令他心醉神迷。 “怎么,怎么会?”曼洛克失魂落魄。浮士德的荣耀蒙尘,他可以听见古老的徽章在无助地垂泣。 耻辱!耻辱!耻辱! 像行将溺死的人拼命寻求最后一根稻草,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喊道:“教廷带走了你的父母,把他们当作容器,亵渎了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难道你一点都不恨吗?!” 洛弗坦微微一愣,旋即歪了歪脖子,脸上绽放莫测的微笑:“喔,说到这个,正是那两位降临的天使长举荐了我。造化弄人,不是吗?”他无所谓的态度冻伤了曼洛克的心。 似乎是厌倦了浪费时间的交谈,又似乎是对目前为止的对话心满意足,他重新戴上头盔,双手握紧血色巨剑,脚下的烈焰巨兽渴望着杀伐。 “你和你的父亲是完美的祭品。至高的神将降临世界的表层,无限次元都将颤抖着臣服——而我,将会承载浮士德的传承之力,成为新的神祗,带领浮士德走向辉煌,用我自己的方式。自此往后,浮士德将为神灵服务,神的血液将会取代凡人的懦弱。” 他信誓旦旦,激动地叙述着光辉灿烂的“美好未来”。 曼洛克跪在地上惨笑。诸神统治凡世,这绝不会是什么美丽的光景,人类会形同猪狗毫无尊严,他所能预见的只有凋敝和消亡。 他看了他兄长的野心。父亲的不察和他的盲目酿成了大祸,而他心有戚戚,依旧不甘。 又有哪一个“人”,会不假思索地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曾经亲密无间的兄长?又有哪一种“兽”,会加害哺育之恩的家长? 他多么希望,洛弗坦没有背叛,他能回到曾经的纯真岁月。 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一去不复返! 眼前的世界,顿失五彩,沦为黑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3 堕落的苍炎 下 洛弗坦厌倦了品味曼洛克的痛苦。冷酷无情是异端裁决骑士的必修课,而他无师自通,成绩斐然。羞辱猎物着实快乐,但成功的甘甜更令他无法拒绝,而那似乎就像葡萄架上成熟的紫玉,唾手可得。 “让我们开始吧。”乌黑的头盔深藏了他的情感,埋葬了他的感性,漆黑天使像的面部是令人心生敬畏的空白。他向脚下的烈焰巨兽发令:“碾碎他们。” 压抑许久的烈焰巨兽发出撕天裂地的战吼,立即释放野性,四足点地,如飓风奔跑。它有着山一般的体型,豹的迅捷,虎的凶猛和狼的残暴。即使是称霸苍穹的巨龙,面对它的苍白烈焰也要暂避锋芒。 这就是洛弗坦的精神废土的狂野与残暴在现实世界的映射,他畸变的灵魂扭曲了浮士德传承数千载的火焰,卓绝的天赋塑造了如此可怖的形象。也许,假如没有族人的冷落,他本可以成为复兴浮士德的栋梁? 现实是一条没有如果的单行道,命运之骰上鲜红的点数决定棋子的方向,一切可能性都只有一方通行。苍白的烈焰下死亡如同蔓延的瘟疫,所过之处皆沦为焦土。很快,地狱就来到了四人的面前。 生死的危机迫在眉睫,曼洛克虽然绝望,仅存的骄傲却不允许他坐以待毙。 风的精灵支配了自然的狂怒,毫无保留地驱使风的伟力,魔力被以最廉价的方式挥霍,从他的四肢与心口川流而出,撕裂身心的剧痛使他几近昏厥。现在的他只剩下一个念头,没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浪漫,只有孤注一掷、拼死一战的决绝。 心底总有一块不容亵渎的圣地,那是逆鳞,是生命的基石、灵魂的锚点,是堵上性命的最后的倔强。 他,曼洛克,一名堂堂正正的正统骑士,要誓死用剑捍卫一生信仰的荣耀! 狂风如青色的长练,卷起众人,将他们挪移到相对安全的侧后方。曼洛克被风托举着悬浮在半空,背后长风猎猎,好似巨鹰的翅膀。 手中,利剑上闪耀着翠玉般的光芒,那是阳光下最明亮的色调;两眼在燃烧,鲜血就要满溢出眼眶。 那是一道划开空间的剑光,斗气与魔法相得益彰,直直地指向洛弗坦的胸膛,似不归的箭,带着爱与恨的决然。天空的光束似乎都要黯淡几分,兴许是在默哀这场兄弟相残的人间悲剧。 洛弗坦却好整以暇,没做任何动作,好像一点儿都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他是傲慢吗?不,恰恰相反,他比最老的狐狸还要狡猾。 他们从未在对方面前展示过彼此最强的力量,因此在心中,洛弗坦对这招的深浅没有把握。但他并不担心。 用不着下命令,护主心切的护卫骑士们便挺身而出,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作为标尺测量曼洛克魔力的强大与否。他们在深黑斗气与神眷之力的支持下凌空而行,挥舞双手巨剑格挡那一束天青色剑光。 “哧。”坚固的铠甲被割裂,身躯被洞穿,内脏被搅碎,生命被带走。他们的忠诚换来了漫天的血雨,像从百米悬崖跌落的走兽那样死无全尸。 一名异端裁决骑士的灵魂当场升入天国最阴暗的角落,一名哀嚎着摔下半空,还有一名失去了他最强壮的臂膀,止不住的鲜血像三明治里过于饱满的酱汁一样溅得四处都是,用分秒流逝的生命当空写画行为艺术。 幸存的一名异端裁决骑士满是忌惮,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毋庸置疑,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中位骑士,平日里联手足以横扫一方。可是,在发狂的“怪物”面前,他们的存在显得多余且苍白。 “就这样?”洛弗坦抬起两根手指,夹住了最后一缕青风,轻轻一拧便烟消云散。他丝毫不在意部下的死活。反正那只是教廷派给他的廉价走卒,要多少有多少。 一击未果,青色的光华再次汇聚在剑尖,曼洛克脸色愈发苍白,像沾水后透明的纸一样。他把生命的每一寸燃烧。 第二道剑光。 最后一名异端裁决骑士毅然决然地挡在洛弗坦的身前,像过度膨胀的气球一般炸开来,血与肉像节日庆典上无数的彩带那样飘落,说不出的凄凉。 洛弗坦恣意地笑着,抡起血色巨剑拍出一轮血光,化作一扇紧闭的门户阻隔住了曼洛克的进攻。血光与青光在半空中碰撞,刺目的光华绽放然后湮灭,肉眼可见的波纹将两者都往后掀飞。 距离被拉开,但曼洛克却没有喘息的闲暇。 此刻,烈焰的巨兽已经逼近他身旁。巨兽高高跃起,如同狮子扑向蹦跳的羚羊。 无情,迅速,强大,再也找不到更贴切的词汇形容它的利爪。风的精灵手忙脚乱地帮助曼洛克躲闪,但苍白的烈焰擦过,无形的温度将灵魂都灼烧。死亡,那烈焰如是说道。 曼洛克将自己的高度迅速拔高,直到巨兽再也不能把他够到。他抚摸着腰部焦黑的伤口,没有血液流出,就连剧痛也因为神经的坏死而不能影响大脑。 洛弗坦昂首仰视天空,那一双噩梦般的眼睛似乎在冷笑。 同样的伎俩,无数重重叠叠的影子像幽灵在游荡,尖叫在回响,“祸之梦魇”的力量化为毒药,要让曼洛克毒发身亡! 他拼尽全力,才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形,使自己不至于当空摔下。风的精灵也被数不清的黑影纠缠。现实被噩梦的幻象隔离和缠绕,白日梦呓,不幸的人在痛苦当中神魂颠倒。 洛弗坦哈哈大笑:“你们都一样的自以为是,却都要在我的手上跌倒!”他重新站在烈焰巨兽的头顶,愉悦地摆弄巨剑。 “将他们先杀掉!”巨兽身上烈焰更旺! 地上,商队的两人六神无主,林则和梦魇打得不可开交。他们就像刚刚学会了行走的黄毛雏鸡,徒劳无助地面对舔舐着嘴唇的饿狼! “啊!”林的眼角还挂上了幽蓝的冰霜。洛弗坦斜眼而视,幸灾乐祸地调侃:“喔哦,‘死之寒瞳‘?你还真是不走运啊,可怜。”他砸吧着嘴,摇晃着脑袋,心中却盘算着要不要趁机将“死之寒瞳”的神力也收入囊中,最终考虑到神灵的怒火不由地胆怯。 “来世不要挡在我的路上。”洛弗坦略有气馁地恶声说道。 高空,勉力保持神智的曼洛克却咧开嘴角。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玉色的兰花,花瓣一片片离开花蕊,逐渐地遁入虚幻。 代表幸运的那朵兰花,在绝境中派上了用场。 风的精灵变得像斗技场上的公牛一样亢奋,它们在高天发出嚎叫,四面八方的风顺从呼唤,聚集成一张青色的大。那将猝不及防的洛弗坦笼罩,霎时间将他牢牢地捆绑,如同一件以风为材的活葬棺木。 那棺木里面,是数道激荡回转的天青色剑光!它们是诅咒的钉子,与洛弗坦的额头、心脏、胸口、关节近在咫尺,下一刻就是绝杀! 曼洛克咳出滚烫的血,五脏六腑都挤在喉咙口,下一次呼吸仿佛就要把心脉掐断。他死死地盯着洛弗坦,要看清每一个万分之一秒! 主人遇险,烈焰巨兽早已惊慌失措,在原地胡乱地打转!商队的两人眼疾手快,趁机将林拉到一旁,避免被余波波及。 洛弗坦的全身笼罩在黑白交融的烈焰当中,像病态的莲花。 下一瞬间,那朵莲花发了疯似的绽放了,连同巨兽一起,都隐没在铺天盖地的绚丽光芒里,耳边,回荡着绝望和恐惧的惨叫。 曼洛克依旧是大睁双眼,哪怕有可能被灼瞎! 他的斗气和魔力都已见底,下一刻就要失坠而下!他觉得,大地将是他永恒的归宿,他的灵魂将不甘地徘徊在这片森林,直到腐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4 火! 再绚烂的光芒也会消逝,没有哪一片尘埃不会落地。 烟尘散尽,烈焰的巨兽伏在地上奄奄一息,苍白之火变得透明。与此同时,希望的灯塔却轰然倒塌,曼洛克的心变得死寂。 只见,洛弗坦半跪在巨兽的头顶喘着粗气。 他的头盔局中裂开,露出一半煞白的脸。血污弄脏了他英俊的轮廓,而右眼眶里挤满果冻状的一滩烂肉,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来,像极了饿狼嘴里的涎。他身上精美威严的铠甲此刻沦为了破铜烂铁,看上去比最滑稽的流浪汉还要荒诞不经。唯一完好无损的只有掉在脚下的血色巨剑,可惜他的右臂像麻花一样拧了一圈,里面筋骨寸断。 他气息紊乱,但是,依旧强有力的心跳声证明了一切;他用左掌捂住一塌糊涂的右眼,神若癫狂地吃吃傻笑。 曼洛克用最后的一丝魔力支撑他的骄傲。青色的鹰在高空筋疲力尽地扇动翅膀,他的下巴像天鹅一样高高扬起,目光似乎要凿穿天空那金色的穹顶,眼神中是极尽的不屑和鄙夷。 他目光的终点,是传说中诸神的神庭。 “没想到吧?”洛弗坦用大拇指抠出坏死的右眼,狠狠甩入脚下的苍炎,他想通了一切:“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寂寞的诸神不会放过这么一出百年难遇的戏目,他们早早地在观众席上热情洋溢地就座,翘首以盼等待好戏的上演。当然,他们已经习惯了由自己担任导演,假装仁慈,然后支配一切,由此享受高高在上的喜悦。 “但我还是看了你啊!我的好弟弟!”洛弗坦放声大吼,然后猖狂大笑! 浮士德的任何一人都不容觑,更何况身为长子的曼洛克,他拼命一搏的底牌更是危险。 虽然融合了圣灵“祸之梦魇”而具备了微弱的神力,洛弗坦依旧比不过圣灵本身,区区肉体凡胎,也不过是大一号的蝼蚁。方才身陷的风棺乃是必杀之局,所幸有神灵暗助,激增的神眷化作无形的纱将他的要害罩住,而失去的右眼和右臂则是神灵对他弱的迁怒。 “快点动手吧。”扫兴的神呵斥不得力的走狗。 曼洛克同归于尽的算盘落空了,戏目回归剧本,演出就要谢幕,拼搏努力换来一场空,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难道,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应该愤怒,应该怨恨,应该不甘。 但是,这一刻,他的内心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无数作祟的影子都像隔了一层玻璃,不痛不痒。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躯干和四肢,好像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溶解,魂魄浮游在虚空,生死都已经不是他。他跳出了现实,站在一条飞速前进的隧道。 仿佛是在看一场走马灯,过往的一切景象都浮光掠影般显现。支离破碎,五光十色,重重叠叠,如同一个不断旋转的万花筒。他想起了从前懵懂无知、无忧无虑的岁月,父亲曾经在他心智尚且迷蒙的一天,带他绕开教廷的眼线,前往一间地下密室拜谒粗糙雕像上先祖模糊的容颜。 “记住,你的身上流淌着‘巴’的血。” 那是来自世界深处的一瞥,连神灵也没能察觉到的一点星光跳出“钥匙”没入曼洛克的眉心。灵魂有如炽热的干柴,只等待第一缕新鲜氧气的光顾。此刻,他的血脉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将他的意识拉回疲惫不堪的身体,浮士德的天赋从沉寂中醒来。 “果然。”洛弗坦将一口铜牙咬碎,仅存的左眼玼目欲裂,“不愧是你,这种情况下果然觉醒了血脉。” 他依稀记得祖训有言,死亡能将浮士德的灵魂推向“巴”的视野,而那才是点燃薪火的关键。 “但你可比我当年惨多了!”他的笑声像鬓狗的哮。他用伤痕累累的左手勉强提起沉重的血色巨剑,烈焰巨兽颤颤巍巍地起立,突然,他的目光一凝,似被一把匕首插在心窝上。 那是火焰,新生的火焰,带来生命带来希望的火焰,绝处逢生的火焰。但是,那火焰却不是预想中属于浮士德的赤与金,而是如梦似幻的淡紫色!那缥缈的、飞舞的、如丝绸随风招展的,竟是曼洛克灵魂的具现! 一个天大的玩笑! 洛弗坦呆呆地凝视着,即使是神灵的声音在耳边催促。这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但对于洛弗坦来说,这足以将他的心神撕碎!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那引人恐惧的苍白火焰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是,现在,就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什么? 第二种变种的火焰!那在天边舒展的淡紫,像一个鲜明的巴掌印,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自负的脸上,撕下他自命不凡的骄傲,“哗啦”作响! 盯着手心淡紫色的火焰,曼洛克却如在梦中。他的认知里,从未听说过浮士德家族数千年的历史中有谁拥有过这样的颜色。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且,他怎么就点燃薪火了?虽然实际上他并不知道点燃薪火的具体方式,虽然实际上他应该对这份意外感到高兴,但是,他还是觉得心底沉甸甸的,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堵着。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具傀儡,被命运的手提着线舞蹈。 兴许是生死之间的大起大落把他弄傻了也说不定。 洛弗坦的叫喊将他的注意力拉回了现实。曼洛克低头就看见一个疯子,披头散发,踩着一只巨大的苍白猎犬,飞跃而上,杀向高空! 他的斗气和魔力都已油尽灯枯。但第三种力量在澎湃在激越,畅快淋漓地抒发着新生的喜悦! 现在,天地之间有两束光,一束从天空射向大地,一束从大地刺穿天空,那是一抹极淡极淡的、却又令人心悸的紫! 他抬起手臂,火焰化作扇形的吹息向四面八方辐射;那火焰吹得越远,火势就越旺盛,紫色也越深沉,最边缘处浓得要滴出墨汁来! “啊!” 洛弗坦凄厉地哀嚎,临时的神眷给予的防护和深紫色火焰一经遭遇,弹指间就灰飞烟灭。 “该死的,这是什么火焰!” 他的苍白之火将紫之火稳稳压制,但那紫之火却无孔不入,从每一处缝隙里发动闪电突袭,鞭打在他毫无防护的肉体,那痛苦直达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 他试图用“祸之梦魇”的黑暗去侵染紫之火,却万万没想到遭受了反噬。那无数的影子畏缩地逃回来,在他的脑海里喋喋不休,将万千梦魇施加在他的精神之海。 他失去了控制。他从半空直勾勾地掉下来,带着苍白的猎犬。 苍炎落败,诸神脸上顿失光彩。 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亵渎神灵威严者绝不能拾取胜利者的桂冠。 那是真正的神之手,遮蔽了苍穹。暗金色的手掌上细腻的纹路纤毫毕现,每一只手指上都戴满了绝妙宝石和稀世金属铸就的宝戒。掌心是一只狭长的眼,眼里是蔑视所有的至高之光。 那是跨越了神界和凡间,不计代价直接降临的神罚,维护诸神威严的煌煌之举。 “你们死到临头!” 天地如此和声。 曼洛克迅速地逃向大地,然而那只硕大的手掌就紧贴着他的背后,要将这一片大地上的生机磨灭。 于无声处炸开一道惊雷,“桀桀”的狂笑从每一处阴影中响起,霎时间篡夺了光的痕迹,时间都惊得停住了脚步。 “所谓的神,不过如此。” 那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剑敲在铁盾上铿锵有力。 无尽的黑,凭空凝为一指,点在神之手的中央,那颗俯视万物的眼球上。 然后是犹如混沌初开的爆炸,所有人的灵魂都像一叶轻舟,被狂风大浪甩到未知的远方。 “呵。” 又是一声轻叹,天地复归清朗,溯回的潮汐又将众人的灵魂带回皮囊。只是方圆数十里的山林早已化为狼藉,每个人都被分开,就算醒来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世界的中央,黑袍人在一片荒地上负手而立,对着天空扬了扬下巴,以极尽轻蔑的语气挑衅。 “还要再来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未央之时,源起之末》正文 25 神庭密谋 物的表象是相当脆弱的,超凡的力量把无数的存在形式肆意揉捏。 大自然千万年的匠心独运,竟敌不过一刹那的天人交战。 从天空俯瞰,只见原本连绵的大地四分五裂,它的心窝深深凹陷,肋骨向外隆起;破碎的地面下,巨大的岩石块纷纷拔地而起,宛如交错的犬牙,藏了一个令人举步维艰的嶙峋迷宫;昔日茂盛葱郁的植被要么被连根拔起,要么被翻转的地面覆盖在泥石之下,满目凄怆的乱葬岗上随处可见动物的尸体;曾经深埋的地泉告别了暗无天日的幽冥,只是还来不及抒发汹涌的喜悦,眼前的疮痍就劝说它在沉默中茫然地流淌。 一整片森林都失去了秘密,它的谜语多了一个悲伤的谜底。 今天的悲剧注定要被世人铭记,因为大地上的笔画不会被抹去。不知道有多少个村庄遭受波及,也无法确认凡世的格局会如何改变。犹如一万只蝴蝶同时扇动翅膀,下一场风暴将在何处起鸣? 被怂恿的莽撞神灵此刻苦不堪言,他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残害秩序的反噬使他追悔莫及。他紧紧捂住受伤的手掌,他的血液红中泛绿,像腐败的植物汁液一样散发阵阵恶臭,众神都掩住口鼻避之不及。 “这是何等的邪意。”神王西斯深吸一口气,将震撼和感慨一并吐出。粼粼的神光隔绝了大气,他的仪容威严庄重。 “还好他无法抵达神庭。”神后伊芙琳娜心不在焉地交叉着十指。随后,她将右手搭在丈夫的左臂上,温柔贤惠地安慰道:“宽心,我的王,凡间的势力永远无法匹敌神界的意志。” 西斯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希望如此。”但他的眼角仍然隐隐作痛,那是被塞克伐斯的火焰灼伤的后遗症。这份疼痛时刻提醒着他,神灵们已经安逸了太久,如果浮士德的人皇再临,没有谁可以安枕无忧。 “我的王,”受伤的那名神灵跪坐在西斯的座前,他的碧血染黑了神庭的白石地面,惹得西斯微微蹙眉。 “帮帮我。”他充满期盼地抬起头,对上了西斯似笑非笑的眼。 金色的霹雳下他受伤的手掌灰飞烟灭,然后那道霹雳便取代了他的手掌,灿烂的光辉在他的每一条血管中流淌。 他大喜过望,连忙拜伏在地深深叩首。众神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嫉妒和羡慕。 西斯干笑了两声,在心底对眼前这家伙的无能颇有反感。但是要物尽其用,不是吗? “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仿佛大海深不见底。 “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萨克辛。” 那名叫萨克辛的神灵伸长了脖子洗耳恭听,他的脸上一半是期待,一半是惴惴不安。 “带上你的天使,去凡间执行诸神的意志,将浮士德的余孽捉拿。” 萨克辛先是一愣,旋即狂喜,他兴奋得语无伦次:“必,必不辱命!”降临凡间可是件美差,意味着优先享用信仰之力——只要记得将最丰腴的那一份留给神王本尊。 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议论纷纷。阿瑞斯跳到神座前,挥舞拳头不服气地大叫:“父亲,凭什么把这个机会给他!让我去,三天内,我会提着那些逆贼的脑袋来见您!” 西斯狠狠地瞪了阿瑞斯一眼,后者立马乖乖地低下头,悻悻然挪回了众神中间。萨克辛的眼底掠过一缕怨恨,但仍然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西斯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诸神之间多有不睦,关于地位,关于信仰。五百年前东方的来客重挫了神灵的元气,他再也无法维持当初的强势,麾下也难免生出异心。但是—— 只要破解了“巴”的秘密,“世界之里”便会完全被收入掌心,他将真正君临无尽世界,征服无穷的世界之海! 凡人鄙陋的眼界,永远只会拘束在一方天地!浮士德的崽子,希望你可别死了,我期待着你的表现,和你最后的绝望! 但现在,棋盘还未摆成决胜之局,他必须耐下性子,一步步地移动棋子。 于是,他(看上去)信心满满地鼓励萨克辛:“去吧,我相信你。好好整治那些胆敢对我们不利的东西,同时警惕我的兄弟。” 早在几个月前,尤利西斯便被逐出了神庭,在虚空中游荡,半只脚踏入了凡尘。 曼洛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眼前是陡峭的岩壁和湍急、宽阔的水流。 口干舌燥,喉咙里像火燎了一样辣辣的。鼻孔湿湿的,一抹全是殷红的血。 “嗯?” 他感到有些奇怪:胸口发闷,双脚却着不了力。他低头定睛一看,才惊恐地发现,他趴在一棵顶端已经折断了的横着的树木上,头顶是高高的悬崖,脚底是空荡荡的空气,空气下面就是“哗哗”闷响的水流。 上不去,下不来,进退两难。 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树干,微冷的粗糙树皮倒是给了他一丝安全感。 可是,他绝望地发现,他竟然已经听不到风的精灵友善的低语,魔力的尽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他的身体里也不剩下一丝一毫的斗气,就仿佛有谁在他的身上开了一道口子,将所有的力量都放空,再也无法恢复。 简而言之,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不过处境比普通人更糟。 他不由地苦笑。他总算明白,浮士德的传统为什么不十分鼓励嫡系早早修行了:薪火的存在着实霸道。只不过身陷教廷,点燃薪火是痴心妄想;没了斗气和魔法,他也早就无法自保。 他试图呼唤火焰的存在,但只有指头上冒出的一点儿淡紫色。他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一筹莫展。 很多时候不必自己做出选择。树干告诉了他这个道理,用一声清脆的响。 “不——” “扑通。” 许久之后。 “快看啊,这里还有个人!” 很乱的脚步声。脸上有点痒。 “还有气!” “把他放到担架上,等福特大哥来了一块儿抬回去!” “好!” 人声嘈杂,曼洛克眯着眼,只依稀看见滩涂上飞奔过来几双脚,然后脖子一歪,他又昏死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