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知行》 《浮世知行》正文 第一章 黔首生来求饭饱 靖平元年,大乾王朝初立。 三月,天降雷火,梁州大旱。 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打破了庭院的肃静。只见来人一身戎装,手持火漆信竹,快步迈进厅内,“大人,临尘急报。” 厅中坐着的青袍中年男子,接过信竹稍一审视,随即拆开取出信件。 只听“啪”一声,信竹被扣在桌上。青袍男子脸色不定,低沉道:“让刘将军速来见我。” ………… 梁州临尘县,此时已是一片人间炼狱,火光四起,沸反盈天。 临尘县是梁州旱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百姓存粮早已吃尽,饥饿终于摧毁了灾民心中残存的理智。活下去,成为唯一的信念。 半塌的院墙根后面偷摸出两个少年,灰头土脸的也就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当前一个少年背上裹着个包袱,略显臃肿却甚是敏捷,猫着腰左右探了探脑袋,见附近显然没人,向后招了招手,两人小跑着掠过街口。就这么跑跑停停,两人朝着城门方向渐渐抵近。眼见着离县城中喧闹的火光和人群越来越远,附近更是人影渐无,两人面露喜色,包袱少年抬脚就想往对面的城门摸过去,却被后面的少年一把拉住。 只听轻“嘘”一声,后面的少年移开嘴角的手指,向左前方指去。包袱少年定眼瞧去,却是一队黑衣人冷冷地站在城墙下,二三十人神情肃穆,好似融进了黑夜里,也不知后面的少年如何发现的。 两人正疑惑间,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倏忽而至,只听“吁”一声,蹄声立止。一个声音传来:“将军,内外各处皆已布置妥当。” 数个呼吸后,只听另一个声音出现:“传令,城中乱民一个不留,杀,无赦。”稍一间隔,声音又出现:“一刻钟后,各部行动。” “得令!”马蹄声又起。 两个少年难掩惊色,借着马蹄声退到街后的小巷。包袱少年舔了舔嘴,道,“怎么办?那些人好像把城给围了。”说着转头看着另一个少年,“你说我们现在出去,他们会不会放过我们俩?” 少年白了他一眼,道:“灾民已变暴民,冲破府衙,烧杀抢掠,若不及时遏止,恐怕整个梁州立时大乱。”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杀戮是最快扑灭这场灾火的方法,既然官府选择了这种方法,那就不会让临尘出现无辜。” 少年回头往小巷口望了望,道:“你对这里熟,还是好好想想怎么逃出城去吧。翻墙就别想了,他们在城墙上肯定布了哨,难度太大了。” “能不能躲过这阵?我知道好几个能藏人的地方。”包袱少年凑过头轻声道。 “杀戮过后,必定要全城搜查。如果有修行者参与,我们要在城里躲过去,太难了。” “修行者?真的有修行者?就跟仙人一样上天入地的那种?”包袱少年激起红晕的脸差点贴上另一少年脸上,吓了少年一跳。 “这不重要,鬼叫个什么劲。”少年无奈地推开了包袱少年,撇撇嘴道,“快想哪里能出去吧。” 包袱少年摸了摸额头,忽一抬头,道:“我知道有个排水口的栅栏断了,一直也没修葺,从那里肯定能出去。” “那赶紧走,迟则生变。” “好,跟我来。”说着包袱少年转身贴着墙根,向黑摸去,少年赶紧跟上。 穿过两个小巷,越过几排屋舍,街对面干涸的河道已经近在咫尺。两人探头探脑地穿过几棵光秃秃的树,滑下了河道。摸过十步,来到城墙下,果见排水的石栅栏中间断了一根,形成了一个二尺不到的缺口。这时城内各处声势忽然大了起来,哭腔喊杀声裹成一团传来,好似平息不久的哄抢叫嚷又起。 两人一惊,急忙一前一后,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城,又小心地摸爬了一段。回身望向身后,漆黑的夜色好似把整个临尘笼罩成一座坟墓,可以想象,明天的太阳升起,鲜血就是这座城唯一的色彩。 两人朝着远离官道的方向撒丫子跑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下盘踞不去的云也不知飘向了哪里,中天高悬,分外明亮。两个少年气喘如牛地躺靠在一个小土坡下,一个瞬间,相视而笑。 少年解下包袱,在地上摊开,却是十几张饼、五六个馒头、数个油纸包,并三个水袋,递给对方一个水袋后,自己也拿起一个咕噜噜灌了起来,舒爽地“啊”了一声后,拿起一张饼啃着,道:“为了这口吃的,差点搭上老子一条小命。咱们这也算是过了命的交情了,没得说,一人一半。”哈哈一笑,又道“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我叫张鲁,张弓的张,粗鲁的鲁。” 另一个少年拿起水袋也喝了一口,微微笑道:“陈修,陈词滥调之陈,修行养命之修。” “陈哥儿虽然一看就是公子派头,眉清目秀比得过人家姑娘小姐了,可我一见着还真就觉着投缘。话说你怎么也落到这个破地儿了?”劫后逢生,张鲁笑嘻嘻地调侃着。月光正盛,汗水洗刷下不少盖面灰土的两人,面容清晰很多。席地而坐的陈修,即使形状狼狈,却还是难掩翩翩公子的气质,脸颊在月光下映照得雪白。相形之下的张鲁可算是不起眼,略黑的脸,偏瘦的身形,只有两只眼睛显得特别有神。 陈修的目光一下子似乎黯然下来,一声略重的鼻息后,轻抿嘴道:“这可真是,一言难尽了。” 张鲁明显觉察到了少年的情绪,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诶”了一声,道:“我记得你说过世上有仙人,给我说道说道呗。”天上的月亮好似一下子融进了少年的眼睛。 陈修呵呵一笑,诧异地看着张鲁,道:“我有说过吗?我说的是修行者。”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不就是觉得我像个土鳖吗?快说快说。”张鲁毫不在意地说道。 陈修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土鳖。”说完不自觉地呵呵一笑。也不去管少年的白眼,陈修继续道:“修行,其实一开始只是对德行修养的一种表述。直到《修行元解》的出现,修行就是要让生命和力量走向更高甚至无限的层次。所谓修行者,就是生命或力量已经突破一般层次的一些人。” 张鲁顶着越发明亮的眼睛,陈修的话如同给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喃喃说道:“真的……有修行者吗?不知道怎样才能修行啊?” 陈修瞥了一眼发懵的少年,淡淡道:“其实,人人皆可修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二章 方知世间有修行 “人人皆可修行?!”张鲁身体一震。 陈修手一抬,止住张鲁的追问,缓缓道:“虽说是人人皆可修行,可为什么,一般人连修行者都没听说过呢?”陈修看着对方下意识地点头,继续说道,“但凡修行稍有所成者,耗费不知几何。只这一点,便拦下了这世间九成人的修行之路,这剩下的一成人中,还是得剔除九成,因为往往集一家之力,甚至一族之力方能供一人修行。万万天下人,修行者逾百万,而困守玄关者就占了半数。你说,这是人人皆可修行吗?”陈修盯着张鲁的眼睛有些出神,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张鲁也直愣愣地与之对视,好似被对面那发亮的脸颊晃了眼,撇过头向星夜望去,长嘘道:“好想……去看看。”少年黑黑的脸上添了些许落寞。 转眼间,只听一声咂巴嘴声,“不对呀,你这家伙这么清楚修行的道道,难道……你是……修行者?” 陈修洒然一笑,道:“前些天不小心,破关了。”清亮的眼中透着促狭,旋而黯淡。 “你真是修行者?还是个不一般的修行者?修行者……都这么弱?”张鲁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陈修一脸淡然,道:“修行路多艰,并非如你所想,飞天入地,潇洒自在。就拿修行的第一道门槛破关来说,破关虽难,但不至于难如斯。很多未破关的修行者,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不愿,去破这道玄关。破关立道基,破而后立,但这个破的代价是神损命伤,若不能及时补养回来,无异于自寻死路。”陈修拿起水袋又喝了一口,“一位徘徊在破关境界的修行者,力能扛鼎,奔如骏马,也不过等闲,控物豢灵之属不一而足。”眼神飘向张鲁,明显是对这少年土鳖见识的无声嘲讽。 张鲁仔细听着,浑不在乎这毫无杀伤力的眼神,腆着脸道:“我拜你为师!”说着爬近陈修,一把扯住对方,“收下我吧,师父。我会洗衣,会缝补,还会做饭,能打架,能打猎,还能做向导,绝对不亏啊。” 陈修被逗得哈哈大笑,甩开胳膊上的手,道:“我当不了师父。”眨了眨眼,“不过嘛,按你说的,咱们不是过命的交情嘛,我倒是可以带你踏上修行路。”叹了口气,“希望不是害了你才好。”稚嫩的少年总带着与年岁不符的老成。 张鲁一听,一咕噜站了起来,兴奋难掩,刚想出声,却被止住。看着跃跃欲试的张鲁,陈修道:“你先别高兴,且听我说。想修行,须得先打熬好身体,到了一定程度才能真正开始修行。” “你看我这还不行吗?”张鲁拍了拍胸膛,两拳紧握在身前示意。 陈修轻嗤一声,笑道:“差得远嘞。明天上路教你一套炼体方法,现在好好休息吧。”说着摆了个坐姿闭上眼。 张鲁这心里正猫爪挠似的,哪里能睡得着,连忙道:“这荒郊野岭的咋睡啊?陈哥儿不如给我说说修行的事罢。像你这破关之后又该如何修行啊?还有这修行到最后是不是就成仙人了?” 陈修无奈地睁开眼,心道这家伙只怕兴奋得不能自已,只能说道:“其实你现在知道这些没什么用,怕不是自寻烦恼。”看着对方一副求知的眼神,笑道,“那我给你说个大概,修行境界的说法由来已久,但其实也就是近几十年来,才形成一套被普遍认可的概念。这不得不提到一代修行宗师,太虚山玉缺真人。大概六十年前,玉缺真人自创一篇《太虚功》,随着太虚山一众弟子进境神速,人才辈出,一则‘太虚歌诀’传遍了修行界。” “修行无止境,破关道堪定。欲上三重山,养神且修命。无力不上山,天梯觅无影。晓梦寻太虚,大道更无尽。”陈修缓缓吟诵,“玉缺真人将修行分为九个境界,分别是破关、养神、修命、下山、中山、上山、天梯、太虚,以及无尽之境。在此之前,修行之路浑浑,一道破关境,言说纷纭,筑基、冲道、踏极等等,不一而足。对于破关之后的路怎么走,各家各派更是争论不休。修行本不易,此种形势下,修行更不易,一步踏错悔之晚矣。得益于玉缺真人对修行之路的勘定,近几十年来修行界越发兴盛,修行者也普遍认可了玉缺真人之道论。” “《太虚功》是只能修行到太虚境界吗?那无尽之境呢?”张鲁问道。 陈修哂笑道:“无尽?太虚?哈,古往今来还未曾听闻谁修到过。” “玉缺真人呢?”张鲁追问道。 “或言玉缺真人创《太虚功》时当未过三重山,如今境界不得而知。”陈修摇了摇头,“上得一重山,在军可震一州,在野亦可开一派。玉缺真人曾有言‘三重山上有人乎’。” 不待张鲁再问,陈修不耐烦道:“还想不想修行了?想的话,赶紧一边睡觉去。”说着就直接闭上了眼。 张鲁央央地努努嘴,果真转身找了个舒服的地儿躺下。 明月影重重,夜风惨凄凄。后方早已看不到的地方,似乎隐约还现火光,阵阵晚风似乎还闻嘶哭声。如封似闭的荒郊,落魄狼狈的少年,却似寒冬中一丝火光般闪耀,只不过两个少年浑然不觉,一个粗阔地畅想着修行之路,一个在迷惘茫然中寻找自己。 对于少年们来说,最重要还是,劫后的明天会怎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三章 蝶影只向何处去 听得“啵”的一声,张鲁一个激灵转头睁开了眼。却见陈修正拿着水袋,略显意外,道:“对不住,把你吵醒了。”抿了口水,从怀里掏出一只寸许长的青花长颈瓷瓶,小心倒出一颗白色药丸托在掌心。陈修将龙眼大小的药丸含在嘴里,又拿起水袋,仰头和着水服下,又自顾摆着五心向天的姿势打坐起来。 晨曦微露,细风轻动。只见得陈修气息悠长,吞吐大有韵道,打坐间脸色渐而转向红润。不过盏茶功夫,头顶似有云气生,额头也开始发起密密的汗,沿着脸颊滑落而下。不知何时开始,三三两两地飞来些蝴蝶,不一会儿便聚起一群,只围着陈修头顶盘旋不去。张鲁静静瞧着眼前的景象,一脸惊诧,暗道这真是太贴合说书老头形容的神仙形象了。 陈修长吐一口气,收了功。张鲁候着对方一睁眼,忽地滑跪而前,高声道:“神仙师父,我一定好好学修行,请您快教我吧。” 蝴蝶被惊得四散开来,陈修也被这突然的一幕吓了一跳,道:“你没事吧?这是干什么?”左右瞧了一眼,低头扯起袖子边擦汗边道:“昨夜答应了教你,便不会不作数。” 张鲁咧着嘴,笑道:“今日见师父神仙风采,情不自禁。” 陈修打量着自己这一身不羁的装束,上下指着自己,笑道:“你口中的神仙就是这样的?这马屁拍得差点意思啊。” 张鲁呵呵一笑,站了起来,道:“神仙哪能凭衣着而定,必得是您这样的仙风道骨。”张鲁指着散而复聚的蝴蝶,“您看,连蝴蝶都是识的。” 陈修顺着指向看去,蹙了蹙眉,又朝四周上下环顾,继而闭上了眼。数个呼吸后,陈修忽一抬眼,道:“这一片的地形你知道多少?” 张鲁见对方一脸严肃,敛起笑,道:“咱们后面是临尘县,往西南再去两百里差不多就到南国了,往东去个几十里是野猪岭,最远就到过那,后面全是深山老林,听说年年的野兽伤人吃人,没什么人敢往里头去。” “那就去野猪岭,快走。”陈修也不多说,迎着朝阳就走。 张鲁急忙把东西一裹,收拾起包袱赶紧跟着跑去。追上陈修,小心地道:“怎么了?”递过一张饼,“边走边吃吧,师父?” 陈修抬手止住,道:“来不及解释了。”弯腰捡起几枚石子,忽地甩手而去,只听一阵鸟鸣,却见远处飞过的一行白鹭一哄而散,其中三只扑棱几下便斜斜地落了下来。 “把那几只白鹭抓过来。”陈修转过头对合不拢嘴的张鲁道。 张鲁直愣愣道:“好嘞!”便撒腿往前方跑去。 张鲁一把揪过最后一只白鹭的脖子,刚转身便见陈修已经到了跟前,忙献宝似的把三只白鹭拎在身前,道:“都在这了。” 陈修摆摆手,道:“放下抓着,别弄死了。”说完盘腿而坐,两手虚悬于身前。不大一会儿,只见陈修长吸一口气,随着鼻息一吐,直直地顺着鼻子喷出一道白气,被两只手一搓,橘子大的一团气体就飘在两掌之间。陈修这才睁开眼,左手虚托着气团,右手扯过地上一段枯木,也不见如何动作,枯木竟自燃起来,眼见着烧而成炭,火又自灭去。陈修右手作势一捏,一根木炭就碎成细末,也飘着成了一团。陈修将左手托着的气团往木炭上按去,只见气团慢慢被吸了进去。 “把水囊递给我。”陈修抬眼向张鲁看去。 张鲁忙腾出手掏出一个水袋,用牙咬开塞子,递了过去。陈修接过,又道:“抓一把土起来。” 张鲁又满满抓了把土,好奇地举在身前,欲言又止。 “张开手。” 张鲁依言张开手掌。只见陈修往上倒了些水,便放下水袋,手一抓,将湿泥土也在空中揉成一团。只见木炭团被一分为三,分别被裹上了泥巴。张鲁瞧着直溜溜飘到手中的三个泥丸,一眼茫然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个便宜师父。 “还看什么?喂给这三只鸟吃了。” 张鲁回过神,应了一声。 张鲁喂过一只,陈修便抓起一只,手掌一震,将之放飞。白鹭放完,陈修拍拍手道:“走吧。” 走到日头高悬,张鲁回身道:“前面就是野猪岭了。” 抬眼望去,山影重重,林影曳曳。张鲁跟着走了一路,憋了一肚子话,终于忍不住:“师父,你不是说今天要教我修行吗?” 陈修看了他一眼,道:“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现在赶紧离开这里,靠着你这一包袱的吃食走得越远越好,逃出梁州,你这身上藏着的银子足够你好好开始生活。”说着揶揄地笑了笑。 张鲁忙道:“师——”不待说完,便被陈修止住。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另一条,就是你随我进山,但这一路可能是条死路。”陈修看着张鲁又道:“你不是对早上蝴蝶飞来很惊叹吗?实话告诉你,那不是什么神功奇景,只不过是我之前遭人暗算,下了一道标记。我用三只白鹭扰乱敌人视线,只能拖延一时,大概还是摆脱不了的。不论如何,昨夜到今日,谢谢你。” “我知你,很向往修行。”陈修说着拿出一块玉佩,道,“这样,你拿着这块玉,去往荆州江陵县,寻到一位叫陈福通的儒士,他会帮你的。”说着拉起张鲁的手,将玉佩按了上去,笑了笑转身而走。 张鲁看着陈修的背影缓缓而去,这个昨夜才认识的神秘少年,特异与他从前见过的所有人。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沉稳、睿智竟然可以如此合适地用来形容一个少年人。张鲁自小孤苦无依,在这世道摸爬滚打,艰难求生,俨然锤炼成一个混世小油子。 小油子张鲁此时的心情很复杂。按着他以前的做派,当然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特别是这种有钱公子哥似的人物,肯定嘴上抹蜜,能捞多少实惠是多少,生活不易,精打细算,开源节流,才能活下去。张鲁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转身走,转身走……”,但步子却怎么也挪不开。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情绪在心间流淌,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对他平等相待,如此赤诚以交。凭对方如此才智,难道看不出他心里诸般心思?或许是看出了也毫不在意吧。 张鲁捏了捏手里的玉佩,一股气往头上直顶,抬脚往前方追去。 陈修托着对方强塞回来的玉佩,默然道:“你不要趟这个浑水了。” 张鲁不服气道:“你说了要教我修行,想这么就赖掉了?门都没有。”头一瞥,神色傲然,“再说了,这一带我比你可熟多了,林子里打猎啥的也很在行的。”似是想起对方那一手百步远石子打鸟的本事,支吾道,“反正……我这一身……脏兮兮,趟趟浑水……也没啥的。” 陈修定定地看着他,没说什么,默默转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四章 峥嵘从来向死生 只鸟雀扑棱一声而起,两个少年一前一后扎进了野猪岭。沿着林中小径趋上而行,行逾数百步便渐而无路,树木由枯渐青,由疏渐密,杂草丛生,不复灰颓。 “我们就在这座山上待上两天,之后再做打算吧。”陈修站在一块山石上,抬眼环顾。 “为什么要待两天?有人追还不跑?”张鲁疑惑地看着他。 陈修淡淡一笑,道:“有人在我体内下了一种名叫“迷蝶”的罕见香料,这种香料不易为人察觉,但是蝴蝶特别敏感,特别一种异虫‘王蝶’更是能探寻于数百里之外。我虽逼出大部分喂给了三只白鹭,也不过拖延一二。‘迷蝶’据传为几百年前一个叫‘豢兽宗’的修行门派所研制,专为找寻王蝶,豢兽师食之而香发于体,可七日不绝。‘迷蝶’不仅能用于吸引王蝶,还可增豢兽师修为,只是王蝶本就稀少,加之药材难寻,炼制不易,渐渐不为常人所闻。”叹了口气,又道,“本以为失传的东西,想不到他们竟然都有,甚至还能捉到王蝶,真是不简单。” 陈修挥手赶掉在眼前飞来飞去的蝴蝶,定神道:“两日之内‘迷蝶’之香难尽去,与其狼狈逃窜耗费精力,不如以逸待劳。”看着正听得入神的张鲁,眼睛眯了眯,“你不是说会打猎吗?那就找些地方设陷阱吧。” “我……设陷阱?套兔子抓野鸡还行,对修行者能有什么用?”张鲁夸张地瞪着眼睛,“就像你‘啾啾’几下百步外的鸟都打下来,什么陷阱也没用啊?” 陈修翻了个白眼,道:“光靠你的陷阱当然不行,这不还有我吗?”说着也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嗖”的一声定在张鲁脚下,却见一只碗口粗细的大蛇被扎在地上,兀自卷曲,“赶紧找地方弄你的陷阱,还要不要活命?还要不要修行?废话真多。” 张鲁吓了一跳,见他径自在山石上打坐运功,撇撇嘴,也不多言,大着胆子自去周边转悠。张鲁怕又遇着什么毒蛇猛兽,不敢离开陈修太远,稍作观察,回身走到那大蛇边上,见其未死,握着匕首又胡乱将之搅死了。 张鲁正自忙活,陈修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只见张鲁身后背了四五张木弓,腰间还用布兜了一捆箭矢,惊讶地要过一张弓试了试,道:“做这么多干什么?” 张鲁道:“这弓身是刚砍的木头,用用就没力道了。弓弦用的藤蔓和蛇筋,也不耐用。” 张鲁带着去看了自己挖的绊脚坑,还有一些利用树枝藤蔓做的简易陷阱,陈修大为惊叹。两人在周围又忙活了一阵后,就在中间找了个空地烤起蛇肉来。 “一会儿你便爬到那边的大树上休息,注意遮掩。”陈修欲言又止。本想说一定不要出来枉送了性命,却不知如何开口。 张鲁笑道:“我晓得,你放心,不会拖累你的。” 陈修正色道:“我先说与你一篇口诀,你要背熟了,万不能有丝毫差错。”说完缓缓背诵了起来,“天地精气,养于内曰精,呼于外曰气。气由窍入,散于百脉。上合百会,下汇气海。意随气行,气如意发。阴阳相合,精乃入体……” 张鲁小心默记,一篇数百字的口诀,直让陈修念诵了十几遍,方才记下。陈修又是讲解,又是释疑,总算让他成功感受到一丝精气入体。张鲁乐得差点跳了起来,咧着嘴道:“师父,你看我这修行天赋如何?” 陈修笑而不答,低头拨了拨身前的火堆,道:“你去那边吧。” 忽听得“咕噜”一声响,张鲁捂着肚子,发愣似的看着陈修,疑惑道:“我,刚吃饱的。” 陈修抬头看了眼他,从怀里拿出瓷瓶,倒出一颗红褐色药丸看了看又装回去,道:“以后你就该习惯了。”说着将瓷瓶递给他,“这瓶是参合丹,修行时服用。” 张鲁新奇地接过瓷瓶,看了又看。陈修拿着那根拨拉火堆的树枝,敲了敲地面,催促道:“记住,两天一粒。”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中见不到太阳,只觉得周围越来越暗,周围不断传来野兽嘶叫,虫鸣鸟啼。修行中的张鲁对此毫无知觉,他已经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意随气行,感受体内撕扯与润和不断交替,在有法无法,有念无念间,晃晃乎气如意发。陈修也一直盘膝而坐,神情无悲无喜,呼吸渐至不可闻,只有一双耳朵在头顶盘旋不去的蝴蝶下,偶有微动。 “咔吱”,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传来,陈修猛一睁眼,一缕亮光闪过,蝴蝶乱飞,一名黑衣男子已掠至数步外。寒光在前,利刃在后,眼见得这一剑便要在陈修胸口刺个窟窿,忽然黑衣男子身子一震,只见后背一截木刺嫩生生发亮,却是一根削尖的树枝从心口刺入。一把刀当头砍来,陈修冲步顶进对面黑衣人怀里,右手一拧接过对方的剑,轻磕来刀,顺势挽了个剑花,右肩微动,黑衣男子便向外飞跌而去,正撞在一棵树上,木刺被顶出一截,胸前瞬间湿红一片,眼见不活了。 陈修已经来不及看他的死活,眼前一片刀影,对方出刀极快,斩劈扫撩,一刀快过一刀,刀剑相交,火光迸发,陈修频频后退,勉力招架。一刀横扫而来,陈修已经闪避不过,只能竖剑贴臂挡去,一股巨力袭来,脚已离地,身体斜飞出去。身体尚在半空,草丛中直蹿起一道黑影,两道光亮闪出。恰在此时,“嗖”的一声破空而来,一支箭钉向黑影,两道寒光一合,“啪”一声,箭矢被磕飞。倒飞而来的陈修与他交错而过,这位八字胡的消瘦的男子惊疑地皱了皱眉,一脸灰白地跌落在地,定定地看着另一支飞来的木箭擦过脸颊,腰间潺潺血流。“嗖嗖”又是两声,箭矢向持刀的络腮汉子飞去,络腮汉子面无表情地闪过一支箭,左手一把抓住后一支,反手就向来箭处甩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又接上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弓箭伤不到络腮汉子,却止住了他追击的步子。陈修拄剑爬了起来,就这么数个呼吸间,地上多了两具尸体,那边张鲁还生死不知。陈修看着眼前的络腮汉子,左臂被震得发麻,点点血迹渗出,一阵力不从心之感油然而生。 络腮汉子一双眼睛左右打量,也不急于上前,显然两名同伴的死让他也对眼前的少年有所顾忌。 陈修眼角撇过右前方,捏着拳抖了抖左胳膊,左脚一蹬,向右侧跑去。络腮汉子眯了眯眼,大步径直截去,步踏进一个草堆,一根藤蔓正套着右脚脖子向一边扯去。陈修一个扭身,挥剑扫去。络腮汉子咧了咧嘴,右脚一定,刀挥藤断,左手竟然迎着剑刃抓去。风声乍起,却是左脚飞出,陈修扑通一声,破布似的飞出。络腮汉子毫不在意鲜血淋漓的左手,箭步向前扑去。 陈修单膝跪地,定定地看着对方奔来,脸色苍白得可怕。络腮汉子虚拖着刀,只见陈修左手一甩,连忙将刀提到面门,“叮叮当当”数声响,不防左脚踏空,一声闷哼,忽然鼻尖传来一股腥味,眼中一暗,向前扑倒。 陈修回过头看了一眼倒地的络腮汉子,虚脱似的拄着剑喘着气,舔舔发干的嘴唇,挣扎着起来,向张鲁所在的大树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五章 复出深山天地宽 胳膊上插着一支木箭的张鲁,正仰面躺在树下,一动不动。陈修快趋几步,单膝跪地探了探鼻息,轻舒了口气。陈修将张鲁扶起,一把将其胳膊上的木箭拔了出来。只听“啊”一声,张鲁扭曲着脸醒了过来,本能地用手按住伤口,随后又嘬着嘴“嗯啊”起来。 陈修一巴掌拍向他的背,道:“别叫了,把衣服脱下来看看伤口。”说着自己也衣袖挽起,只见手臂肿起一片,血迹下一道半指长的刀痕入肉倒不深。 陈修又看了看张鲁的胳膊,笑道:“没伤到骨头,还好。”手伸进怀里,却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陈修缓了缓,掏出一把碎渣,苦笑着拿出一块手帕铺在地上,将怀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放上。收拾一番,手帕上孤零零几颗白色丹丸,剩下全是些红白的细块粉末。陈修将这些稍作收拾,分成红白两堆,抓了些红色粉末洒在两人伤口上,又撕了两块布相互将伤口裹了。 “那几个人呢?”两人各自收拾停当,张鲁这才好像想什么。 陈修略作调息,站了起来,道:“死了。”看了看张鲁,又道,“多亏了你的陷阱,要不然死的就是我们了。” 张鲁抓了抓头发,嘿嘿直笑,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修沉思了一下,道:“先附近找一找,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你是说可能有王蝶?” “嗯。”陈修点点头,“你小心点,王蝶身上有毒。” 两人便分头寻过去,不一会就听张鲁喊道:“师父,在这,在这里。”只见张鲁拎着一个鸟笼似的东西跑过来,上面还罩着一层黑纱。 陈修提起剑掀开黑纱,只见里面关着一只两掌大的斑斓蝴蝶,煞是好看。 “原来是只幼蝶。”说着抬掌一按,扑扇着翅膀的王蝶应声跌落,“找块布将王蝶尸体装起来带走。” 张鲁似懂非懂,“哦”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向着最近的尸体跑了过去。只见他翻过一具身体,又去翻另一具,将地上三人翻了个遍,左提右抱地回来了。边走边冲着陈修笑,咧着嘴道:“我找了不少好东西呢。” 陈修奇怪道:“你不怕死人吗?” 张鲁道:“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活人才可怕罢。” 陈修看着他,目光深邃,哑然无言。 张鲁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陈修,小心道:“接下来我们去哪?” 陈修回过神来,看向群山深处,道:“去荆州。” 张鲁背了一张木弓,顺手将两把短刀也别在腰间,又把零碎东西打成一个包系在了背上,自告奋勇地提起络腮汉子的长刀走到前面开路。天色渐晚,林子里更是昏暗,两人也不敢在原地多待,估摸着方向,只管往山深处去。一路虫蛇惊动,野兽来去,陈修顾忌着留下痕迹,都只赶走了事。翻过一道山,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好在陈修目力非比寻常,早已替下张鲁,在前面领着。即使如此,两人也是越走越慢。突然,张鲁一不小心左脚踏空,直溜溜地向下滑去。陈修一惊,转身窜了过去,低头寻去,却见张鲁两腿张开,一棵树当前正立。 陈修三两下赶过去,看着张鲁一脸难言的表情,眼眉轻抬,笑道:“算了,不走了。”左右看了看,指着斜坡一处凹地,道“就在那休息一晚吧。” 张鲁缓过劲,挣扎着爬了起来。 是夜,山上滴滴答答,竟然下起雨来。陈修好似入定般打坐运功,气息渐渐平稳。张鲁打了个哆嗦,也不敢打扰他,估摸这么着睡觉明天怕是得起不来了,便索性盘起腿默念着口诀练起功来。 一夜无事,点点光亮洒来。张鲁倚靠着土坡睡得正香,“啪”,手上一痛,惊得坐了起来。忽然“啊”一声,将自己两条腿搬开,原来是腿麻了。 陈修脸色好了不少,等张鲁站起来,便道:“过了今天我们就算逃过一劫了,也不知这片山要走多久。” 张鲁看着陈修,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师父,往哪个方向走?”张鲁提起刀问。 “跟我走吧。”陈修先一步跨出去,又道,“还有,你还是不要喊我师父了。” “那应该叫什么?” “嗯,你就叫师兄吧。” “哦,为什么呀?” ………… 两人直走了四天才出了山,果然再无人追来。只是这一路也不好过,越深入越危险,不说张鲁爬树摘果子的时候,被蛇咬差点死掉,就说遇见一只水牛似的豹子,连陈修都差点着了道,最后拼着以伤换伤才赶跑了它。张鲁这才知道为什么即使遭灾了,附近猎户都不敢深入,一般人进来简直就是找死。陈修也没想到山里如此危险,最后凭着修行者敏锐的六觉,才最终逃了出来。 出得山来,两人都长舒了一口气,直有种拨云见日的通透和放松。衣衫褴褛的两人且行一段,打听到已经入了钦州府地界。两人一路行去,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前看到了钦州的南城门,城门两边乌压压一片人群,或倘或坐,死气沉沉。城墙下搭着好些个棚子,上头各自挑着几块写着“赈”字的白布,棚子里面只看见一排排垒起的灶台。 两人就地挖了个坑,将刀剑掩埋。那把匕首被陈修收到怀里,一对短刀则被张鲁塞进了包袱,至于那木弓早在下山时便扔了。稍作整理,二人才往城门方向行去。 一名靠着城墙假寐的官兵,眼见两灾民模样的少年穿过人群,直奔城门口,骂咧咧地挎着刀走过来,喝道:“干什么!瞎晃悠啥?” 张鲁上前一步,道:“官爷,我们要进城。”边说边捏着块碎银塞到对方手中。 这名官兵诧异地打量着两人,想不到两个破烂少年竟然出手这么大方。刚想张口说话,一阵马蹄声传来,一队明晃晃马队驰来,当先一人“吁”了一声,开口道:“怎么回事?”马上之人银冠亮甲沾着风尘,嘴唇上蓄着胡子,年纪看来在三十上下。 官兵身子一震,恭谨地答道:“禀李将军,这两人想要进城。可是知府衙门早有通告,灾民不得入城。” “这位将军,”陈修抢在马上的李将军说话前喊了一声,拱手道,“我们不是灾民,是荆州开明书舍的游学士子。” 靖平皇帝出生布衣,深知百姓疾苦,对不事生产,荒废农事更是深恶痛绝,为了让百姓各安其事,户籍管理很严,特别是农民、工匠,轻易都不得离开户籍地。但是大乾王朝立国方半年,山河重整,九州厘定,必须大量征召读书人入仕,因此读书人的地位是比较高的。所以读书人是例外,可以名正言顺地游历各地,是为游学。当然,修行者更是例外中的例外,也可以说修行者是士人中的一部分,毕竟不读书的修行者太少见了。 李将军“咦”了一声,问道:“可是荆州大儒陈福通先生的开明书舍?” “正是,小生陈修,这是我师弟张鲁。”陈修应道,“将军您认识晚辈老师?” 李将军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闻名而已。”说完用右手持着马鞭指了指两人,“你们这是……?” “不瞒将军,前几日碰上一队赤眉,随从亦被冲散,我二人慌不择路逃进了附近山中,折腾了数日才侥幸到了此地。”这是两人早就想好的说辞。 赤眉本是推翻前朝的一支义军力量,以双眉涂成赤色闻名。在靖平皇帝定鼎中原后,始终不认可大乾的正统地位,一度与大乾朝廷对峙。靖平元年初,赤眉主力被击溃后,残部蛰伏于雍、梁一带。 “哦?”李将军微一蹙眉,问道,“具体是什么时间?赤眉有多少人?” 陈修略作沉思状,道:“差不多在三日前,应当有四五百人。”略一停顿,又补充道,“当时太乱,我们可能也看得不太真切。” 李将军从问话开始,便一直在观察对面两个少年,肤色微黑的少年只是看着还算机灵,但这个叫陈修的少年却着实不简单,不仅一身气质出众,难得的是面对自己也能应答得体,确是难得的人物。心中顿生喜欢,含笑道:“能从四五百赤眉中脱身,也算难得。”稍向后回头,喝了一声,“李大柱——” “将军——”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士利索地下马应道。 “你领他们进城去,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遵令!” 李将军对着陈修微一点头,一抖缰绳,带着人自往城里去了。 那边守门的官兵正拉着张鲁,要将银子递回去。张鲁呵呵一笑,却推了回去。官兵见状,便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只是态度大为转变。 这边李大柱牵着马过来,道:“小先生,我们进去罢?” 陈修招呼了一声张鲁,道:“劳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六章 何处高阁舞霓裳 两人随着李大柱施施而行。走过城门甬道,便是城内主街。虽然此时行人三三两两,但与城外的死气沉沉比较,气氛已是大相径庭。李大柱引着二人来到一座客栈门口,把缰绳递给迎客的伙计,冲他道:“栓一下就行,我马上出来。” “晓得啦,李爷。”小伙计恭敬地答道。 李大柱左手朝门口一引,道:“小先生,二位随我来。” 陈修抬头看了眼“广贤客栈”的门匾,冲对方点点头,抬脚跟上。李大柱跟客栈掌柜交待了几句,道了一声还有公务,便辞了二人。 陈修要了两个房间,又向掌柜打听好了哪里有成衣铺子。地方倒是不远,就隔着一条街,便带上张鲁直奔而去,出门前还不忘告诉掌柜准备洗澡的热水,掌柜自是满口应承。 待两人一顿收拾停当,天已经彻底黑了。二人下得楼来,问掌柜还有没有吃食。掌柜看着模样大变的两个少年,道了声抱歉,言说后厨已经歇了,不过告诉二人街上好几家酒楼这个时间还在营业 陈修二人顺着掌柜的指点,来到一家名叫“食斋”的酒楼。三层高楼各处飞檐下皆挂着火红的灯笼,将附近照得通透,颇为大气的“食斋”二字下,客来客往,好生兴旺。楼上隐隐传来阵阵丝竹之声,虽是一间酒楼,却无甚喧闹之感。 进得里面,迎面却是一个高台,七八个女子正在台上表演,周围十几桌竟无虚席。 “钦州没有遭灾吗?怎的如此……”张鲁吃惊地说道,却不知该怎么形容。 陈修也略有色动,没有说话。见跑堂的伙计过来,便问道:“小二,还有位置吗?” 伙计应道:“二位客官好,大厅已经满了,楼上倒是还有几间雅座。” 陈修道:“前头带路吧。” 伙计一点头,引着两人上了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待两人落座,伙计麻利地倒上茶水,笑着道:“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张鲁看了眼伙计,就转头看着陈修。陈修笑了笑,道:“你们这都有些什么吃食?” 伙计道:“鸡鹅鸭走兽,鱼虾水里游,应季各色菜,烧蒸酱都有。”一气儿说完,笑了笑又道,“客官您只管吩咐,别的不敢说,一般的我们店里还都是有的。” 陈修道:“那有什么招牌菜?” “荷香烧鸡、蜂蜜酱鸭、清蒸鲥鱼、爆炒鲜虾、什锦小菜,还有各类点心,都很不错。” “那就都各来一份罢。” 伙计吃了一惊,道:“客官就两个人吗?”见陈修点点头,便道,“那这是不是有点多了?” 陈修温和地笑了笑,道:“没关系,我这位师弟比较能吃。”见伙计要转身,又道,“顺便问个事。” 伙计回身,道:“客官您问。” “今年不是遭灾了吗?怎么贵店好像没有丝毫影响?” “客官一看就不是钦州人。”伙计笑道,“我们东家在钦州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便是在梁州也是有数的。别说是今年大旱,就是再旱几年,也旱不着他老人家啊。” 陈修“嗯”了声,道:“你去吧。” 伙计应了,道句稍候,便下楼去了。 二人各自沉默。张鲁似有话说,却欲言又止。陈修只是端着杯子,静静地看着楼下的舞台,眼神有些飘忽。 此时台上七八个女子表演刚结束,又上来一位花枝招展的妇人。只听其介绍下一个节目,是什么谢大家新调的舞曲《霓裳》。 便见着打头一名螓首蛾眉、身姿绰约的少女,怀抱琵琶,款款上台。紧随其后,是一名持箫的中年男子,修眉星目,甚有风雅。两人落了座,中年男子朝少女微一颔首,琵琶声响,箫音相和。音符飘动,两排穿着摆裙的姑娘和着音律从舞台两端缓缓而上,云袖翻飞,眼花缭乱。 整个酒楼的声音一下子降下来大半。陈修姿势未变,不过飘忽的眼神略有收敛。张鲁长这么大,还未曾听过如此音律,未曾见过如此舞姿,不禁入了神,眉眼嘴角也带着柔和的笑意。 一声轻咳从隔壁包厢传来,将张鲁从这美妙的体验中踹了出去。张鲁眉透厌恶地皱了皱,却听隔壁又传来一个声音:“将军,我——”却又戛然而止。 张鲁疑惑地摆了摆头,眼睛眨了又眨,往陈修旁边靠去,道:“师兄,这个声音觉不觉在哪听过?” “在哪听过?”陈修转头看向张鲁。 张鲁又凑近了些,轻声耳语:“在临尘碰上那群黑衣人,好像听过这个声音。” 陈修手指竖在嘴边,又指了指楼下,示意张鲁别出声,安心看舞听曲。随即将眼睛闭上,凝神去听隔壁动静。 “……高大帅……钦州……”那个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太小,还裹着周围的杂音,陈修只抓住了几个明显的词,别的都很模糊,听不太清。 另一个声音又接着传来:“不用说了,我们把刘将军吩咐的事做好就行,别的不要去管。”这回声音颇为有力,陈修倒是听了个全。 陈修又听了一会儿,却都是些吃吃喝喝的声音,再无其他,知道对方谨慎,便也不再听了。 菜品陆续上来,张鲁正吃得不亦乐乎。这几天下来,又是逃命搏杀,又是修行炼体,这家伙着实消耗颇大,若不是有搜刮的那几个杀手的丹药撑着,怕是修行都进行不下去了。不过,经过这几天的修行,变化已经在张鲁身上显现了,身体更加匀称结实,反应和速度也更快了。只是修行耗费太大,财资丹药一旦跟不上,修行很快就会停滞。毕竟普通饮食补充的营养,根本支撑不起修行的消耗。 张鲁啃完一个鸡腿,乘着喝水的功夫,问道:“师兄,我最近饭量大得吓人,不是得了什么病吧?还是饿死鬼上身了?” 陈修夹起一块鱼肉送进嘴里,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跟你说过,很多修行者不敢破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张鲁用手抹了把嘴,往前凑了凑。 陈修端着杯子靠向椅背,淡淡地道:“因为穷。” 张鲁怔怔地低头重复了一句:“因为穷?”抬头又看向陈修,道,“修行者自己可以边赚钱边修行啊。” 陈修道:“很多修行者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在赚钱,包括来杀我们的……那三个人。”陈修顿了一下,侧耳往隔壁听了一下,转身拉了一下墙上的红绳。绳子另一端是连着铃铛,专为方便雅座客人招唤伙计。 陈修看向张鲁,道:“准备结账罢。” 张鲁看了看桌上还剩不少东西,嘟囔道:“这还没吃完呢,怎么了?” “没吃完包走,”陈修头向隔壁稍一示意,道,“人家可要走了。” 张鲁待伙计敲门进来,擦了擦嘴,道:“小二哥,算算多少钱。” “客官您好,一共是九两一钱二十五文,给您抹个零,九两一钱。”伙计熟练地说道。 张鲁“啊”了一声,道:“多少?九两多?” 伙计笑着点头道:“九两一钱。” 陈修瞪了眼张鲁,道:“啊什么,结账吧。” 张鲁不情愿地掏出钱袋子,数出钱放在伙计的托盘上,撇撇嘴道:“帮我把这些打包!” 小二呵呵地应了声好,先出门下楼去了。 张鲁把钱袋子往桌上一搁,苦着脸看向陈修,道:“我应该是天下第一穷的修行者吧?” 陈修还是老样子,淡淡道:“按常理来说,是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七章 吾将登山不受穷 不大一会儿,隔壁传来开门声。陈修待脚步声远,透过门缝瞧见四道背影正向楼下去,对张鲁道:“对方看起来颇不简单,我跟上去看看,你先回去。” 张鲁眼咕噜一转,道:“你去呗。” 陈修待那四人下了楼,推开门跟了下去。出了酒楼,却见三人笼着领头那人,拐了几道,径直进了钦州府衙。陈修眼见不能再跟了,只得无功而返。回到客栈,推开房门,张鲁正坐在桌前吃得津津有味。 陈修无奈道:“你去自己房间吃,不行吗?” 张鲁道:“我这不是等你嘛!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那几个人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陈修白了他一眼,又道,“管得还挺多,好好修你的行吧!” 张鲁故作气愤道:“怎么跟我就没关系呢?”想了想,好像确实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却幽幽地道,“好歹在临尘县一直讨生活,我也想知道怎么忽然就生出那一场乱子,什么都没了。” 陈修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你能管的事,也不是我该管的。”拍了拍张鲁的肩膀,又道,“其实就像我说的,好好修行,很多事都能自然地解决。” 张鲁也叹了口气,沮丧地说道:“可是你还说了,修行不能穷,穷就不能好好修行。”指了指自己,耸耸肩,又道,“而我,除了穷,还是穷。” 陈修呵呵笑了笑,道:“没事。你说的,我们是过命的交情,我帮你。”顿了顿,道,“我应该不会太穷。” “算了。就算你能帮我一时,也不能帮我一辈子。”张鲁摸了摸头,“修行路漫漫,你已经帮了我那么多,难道我还要拖累你一辈子?”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陈修哑然而笑,道,“难道你以为所有修行者会被自己耗成穷光蛋?”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神,陈修又哈哈笑了两声,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张鲁一脸懵地看着陈修,道:“不是这样吗?”又指着对方道,“你就是这么说的。” 陈修莞尔,道:“好吧,算我没说清楚。”说着往床边一坐,才道,“一般而言,比较穷的修行者,大多是养神和修命境界。为什么?其实就在‘修’、‘养’二字。这两个境界是修行者打破人体桎梏的积蓄阶段,不修不养,无以上山。既修且养,耗费如山。” “那破关境和下山境之上的修行者呢?”张鲁问道。 陈修道:“先说破关境吧,一般的都不会太穷。”看了眼张鲁,笑着指了指他,“当然,不包括你。” 张鲁翻了个白眼,不知有何感想。 陈修继续说道:“其实在世间行走的修行者,绝大多数都是破关境。他们中有将军,有官员,有商人,有杀手,有保镖,等等,职业可能千奇百怪,但目的都是在赚钱攒钱。攒到他们认为可以维持到度过养神修命,或者到死。” “养神境和修命境不能一边赚钱一边修行吗?”张鲁问道。 陈修摇了摇头,道:“我跟你说过,破关是要伤神损命的。若不能在一定时间度过养神修命两境,必死无疑。这个时间,依照各人根基、体质、年龄等不同,短则一两年,长则十数年。”说完看向张鲁,道:“这种情况,你觉得还有人有功夫去想赚钱的事吗?” 张鲁想了想,摇摇头,道:“你不是破关了吗?那你能活多久?” 陈修道:“我才十四岁,根基打得也不错,想来十多年过两关,问题不大。应该比你,活得长。” 张鲁撇了撇嘴,道:“那度过了这两境呢?” “山上山下的风景,是大不一样的。”陈修意味深长地说道,顿了一下,又道,“过了养神修命,就算上山了。上了山,就可称得上大修行者了。那已经是另一个境界,他们是不会为钱犯愁的。” 张鲁心生向往,情不自禁道:“大修行者啊!哪怕是刀山,我也一定要上。”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陈修,又道,“上了山,那不就天下可去得,然后打抱不平,除暴安良,潇洒自在。”说着眉飞色舞,神采愈加飞扬。 陈修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幽幽地说道:“大修行者,能解决很多事。但还有很多,是力有未逮的。” 张鲁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 陈修忽然笑了,道:“现在你不需要知道,以后你自然会明白。”说完手指着张鲁,又指了指桌上,道,“把这收拾了,回自己房间去。” 两人一路来还没正经休息过,自是各自早早睡下。半夜一阵嘈杂传来,惊扰一场好梦。陈修和衣而起,推开窗,只见远处天空红彤彤的,一片火光。街边各家各户陆续亮起灯,楼下乱糟糟的一片。陈修穿好衣服,敲了敲隔壁的门,未见反应,便一把推开了门。 只看见床上一人蒙头大睡,正打着呼噜,可不就是张鲁。陈修将被子掀开,这家伙才若有所觉,茫然地看着床前的少年,打着哈欠道:“咋了,师兄?” 陈修无奈道:“赶紧起来,好像出事了。” 几天的逃亡生涯总算没白费,张鲁一咕噜起身穿衣,动作还算迅速。 这时客栈的伙计来敲门,说道城外有赤眉来犯,府衙派人传令,要百姓莫慌,不要随意出门。 陈修回应知道了,转身就见张鲁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微侧身,道:“怎么了?” 张鲁道:“你说我们是乌鸦嘴,还是歪打正着?”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陈修道:“看来谎话真不能随便说。” 正说着,只听“咚咚”一阵脚步伴着金属摩擦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隔壁又想起敲门声,一个声音响起:“小先生,小先生,在吗?我是李大柱。”原来是傍晚送他们过来的军士。 张鲁跑到门边上,探出个脑袋,喊道:“李大哥,在这呢。”说完招了招手。 李大柱急忙进了房间,向陈修一拱手,道:“小先生,我家将军让我请二位过去。” 陈修问道:“李将军现在在哪?” 李大柱答道:“在城墙上呢。” “那劳驾带路吧。”陈修伸手示意。 三人快步向城门方向走去,盏茶功夫就上了城墙。往城外一看,箭地之外,密密麻麻的火把漫山遍野。城墙之下,乌压压的灾民哭天抢地。李将军正皱着眉头看着城外,听到响动,转过头来。李大柱紧趋几步,行礼道:“将军,人带来了。”李将军微微颔首。 来的路上,陈修已经问明,这李将军名叫李念,是钦州指挥所指挥使。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执掌一府之军数年之久。 陈修来到跟前,拱手行了一礼,道:“李将军,唤我二人来,所为何事?” 李念目光冷峻,盯着陈修道:“你不知吗?” 陈修顶着李念的目光,心中一凛。张鲁在后方瞧着陈修脖后突地炸起一层鸡皮疙瘩,吃了一惊,抬头向前看去,迎上李念的目光,迅速低下了头。 “将军叫我们来,若不是把我们当成赤眉奸细的话,或许是觉得我们,能够做点什么?”张鲁耳听得身前少年沉稳含笑的声音传来,心里不免暗叹一声佩服。 李念冷峻的目光又停留了一阵,脸色却慢慢缓和,微带笑意道:“你们能做什么?” “给我们配上武器,好歹能略尽绵力。” 李念不置可否,转身看向城外,指了指远处的一片火光,道:“若赤眉驱赶城下灾民攻城,你以为,当如何?”说完转头瞥了一眼陈修。 “当以之从匪,射杀无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八章 平地惊雷真丈夫 众人皆向这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几人身披轻甲走来,当先是一名青年,正是刚才说话之人。 陈修眼神一凝,暗道一声:“怎么是他?”原来正是他在食斋跟踪的那个领头之人。 只见那人快步向前,对着李念拱手行了一礼,道:“李指挥,许久不见。” 李念回了一礼,道:“林佐佥事何时到的钦州?” 林佐佥事答道:“将军勿怪,我晚上刚到。本应往指挥所拜会,只是领了薛总督的令,一直候着崔府台。”顿了顿,又道,“我还想着明日前去拜会,想不到碰着这出事。” 李念道:“岂敢,佐佥事是都督府上差,谈何拜会?” 大乾共分九州,州,即是大乾最高一级的行政区。一州最高的军事机构是都督府,最高官职为正二品的都督。一州最高的行政机构是州牧府,最高官职为从二品的州牧。总督乃总管督率之意,是从一品的官职,并非常设,是朝廷差遣总督一州或数州军政事务的临时性职务。薛总督,名为薛不归,乃是荆梁总督,兼任梁州都督。 州的下一级行政区,是为府。府最高的军事机构是指挥所,最高官职为从三品的指挥使。府最高的行政机构是知府衙门,最高官职为正四品的知府。 李念,是钦州府指挥所从三品指挥使。林佐佥事,全名林毅,职务全称为梁州都督府军法司佐佥事,是正四品的武官。按理说,李念是从三品的一府长官,不论职位、品级皆在林毅之上,林毅说拜会,本属应当。但二人并无隶属关系,而且林毅指挥所上级衙门都督府的属官,因此,在平常可算是是一种比较平等的关系。但战时则不同,按律战时不论隶属,职务品级最高者可临时统属各部。只有一种例外,本身品级略低,可由上命差遣临时督办军事。 林毅复一拱手,肃然道:“还请将军不吝差遣。” 李念点点头,道:“我方才有所问,正要请佐佥事参详,顺便请这位陈大儒的高徒也不吝赐教。” 陈修向二人拱手,连道不敢。 林毅“哦”了一声,道:“不知令师是?” 陈修答道:“在下陈修,在荆州开明书舍陈先生门下进学。” 林毅点了点头,笑道:“是我无礼了,小陈先生请。” 陈修稍一思索,先朝林毅一拱手,道:“请恕学生无礼,”随后对着李念,道,“我以为,赤眉未必敢驱民攻城。” 李念面无表情,微一偏头,道:“怎么说?” “驱民而攻,乃蛮族伪朝野兽行径,有违天地人伦。故其兴也勃,其亡也乎。人心向背,万民之声,乃有我靖平皇帝扫清寰宇,定鼎天下。”陈修侃侃而言,“赤眉之始,乃是反伪朝之义军,从属亦多为贫苦百姓。若驱民蚁附,则军心必丧。军心若丧,赤眉必亡。” 李念点点头,看向林毅,道:“佐佥事以为如何?” “赤眉如今在箭地之外按兵不动,想必也是犹豫。据我所知,赤眉在主力被击溃后,已分裂为三大部,行事风格各有不同。小陈先生按赤眉之前行事来推断,未必准确。况且灾民不比寻常,饥恐之下,行事无忌,不可不防。”林毅虽然年轻,三言两语尽显真章,显然并非厮混之辈。 李念又是点点头,接着问道:“你认为当前是何人部下?” “方琼部基本是在雍州与伽楞佛国交界地活动,从未听闻在大乾境内有围城之举,可能性最低。林耀夫部多在雍州出现,一贯藏迹于民,蛰伏最深,不至形成如此局面。因此,定是高波部无疑。”林毅说话间注意到有人过来,原来是钦州同知顾德昌,微微示意,道了声,“顾大人。” 顾德昌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留着山羊胡,身材有些发福,见林毅打招呼,急忙拱手回应。随即急忙趋前,向李念行礼,道:“见过使君。”又转向林毅行礼,“林大人。”钦州府同知是知府的佐官,只有正五品。纵观整个大乾朝廷,文官品秩总体较武将为低,升迁亦更难。所以,别看顾德昌年过四十,却还比不上不到三十岁的林毅。 李念回礼,道:“顾大人怎么来了?” 顾德昌微微躬身,含着笑,道:“府台大人叫属下前来看看情况。” 李念眼神朝城墙外微微示意,道:“你现在看到了。” 顾德昌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说道:“府台大人让属下提醒将军,临尘破城,前车之鉴。如今钦州兵员不足千人,还请使君当断则断,勿存妇人之念。”顾德昌顶着李念越发冰冷的眼神,战战兢兢说完,心里一阵发寒,脑门却感觉隐隐冒汗。 李念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林毅,就这一瞥,却惊得林毅心中一凛。李念将目光收了回来,盯着顾德昌看了看,冷冷道:“说完了吗?” “说……说完了。”顾德昌咽了咽口水。 李念胸口微微起伏,喝道:“那还不忙你的去!”声音不大,却似平地起雷,直炸得众人心底一震。 顾德昌是身体一抖,如蒙大赦,躬身行了一礼,道:“下官……告退。” 李念看也不看落荒而逃的顾德昌,淡淡地道:“二位刚才说得不错,陈修说的是大义,佐佥事说了实情。但靠这个,解决不了钦州的困境。”说着脸上却浮出一丝笑意,“不瞒二位,指挥所大部正随罗副指挥在外执行要务,暂时是回不来了。虽然城中兵力不过千,但守住城并非难事。如今关键在于,若赤眉就这么将城围上一天,我要被人参上一条畏葸不前的罪名不说,这城下的数万灾民保不准就如佐佥事所说,从了匪了。虽说从匪即为匪,可其民何辜啊?” 林毅眼神一暗,道:“是末将妄言了。若城下百姓从匪,就是杀,不说军械、人力耗费,钦州城最后守不守得住,对使君来说都一样了。” “两军相交,不涉百姓。是否,可以与赤眉商谈,放百姓先离开?”陈修略带迟疑地发声。 林毅轻笑了一声,道:“赤眉必定是对钦州城的情况有所了解,包括城中的兵力和城下的灾民,所以,才选了这么个时机。如果不是怕担上恶名,恐怕早就逼着百姓攻城了。他们现在围而不攻,恐怕打的主意就是静观其变。灾民才是他们最重要的棋子,你说,可能有商谈的余地吗?” 李念忽然转身看向陈修,道:“你这师弟怎么一直躲在后面?” 张鲁正在陈修身后听得迷迷糊糊,什么攻城商谈,什么城池破与不破都一样,心里想着,打仗又不是做买卖,怎么还商谈呢?这城破与不破,怎么能一样?这时李念说到他,他还没反应过来。 陈修转头看向张鲁的时候,他正专心致志地出神。陈修用手背拍了拍陈修的胳膊,道:“李将军叫你呢?” 李念不以为意,道:“你叫张鲁吧?” “是的,将军。”张鲁急忙拱手回答。 “你有什么想法?” 张鲁摸了摸脑袋,支支吾吾,说道:“我……觉得,城下的……百姓……太……可怜……了。” 林毅和陈修都若有所思地看着张鲁,张鲁若无所觉,正偷眼瞧李念。 李念一阵沉默。忽然冲身旁的李大柱道:“人还没到齐吗?” 李大柱道:“差不多了。” “差不多,那就请上来吧。”李念又转头看向城外。 “是!”李大柱躬身行礼,向城下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九章 别出奇计有李郎 此时赤眉军中,火光映照下,乌压压满是穿着五花八门的人,全身着甲的、半身着甲的、短衫的、长衣的……,不一而足。而所有人最显著的共同点,就是那一双涂成赤红色的眉毛。 “吵吵吵,吵什么吵?都给老子闭嘴!”营帐中,一个粗犷的声音吼道。 不大的行军营帐正挤着十几个披甲汉子,正上首简单地摆着一桌一椅,一个身穿短衫的虬髯汉子气哄哄地从椅子上站起,手拍在桌上。营帐一下子安静下来。此人正是赤眉天波军首领高波。 “大帅息怒。”在众将神色各异地看向高波的当口,一个声音打破了此时尴尬的气氛,是军师陆天青。一副儒生打扮的陆天青正站在高波身侧,三缕胡须微扬,接着说道:“诸位将军也请稍安勿躁,此事责任在我。未到达钦州之前,不告知各位此仗目的,是我向大帅提的建议。” 当中一位汉子眼睛瞪大,瓮声瓮气道:“军师这是何意?不信任我们?” 陆天青右手一摆,笑着道:“张将军哪里话!有道是‘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绝不是不信任诸位,只是为了成事。”说着叹了口气,看着对方道,“张将军是爽快汉子,我就直话直说了。去年我们攻灵山县之前,将军便是因为喝酒说漏嘴,以致钦州府军提前知了消息,将军也因此受了鞭刑。” 陆天青稍顿了一下,环顾下首众人,又道:“诸位皆是义气汉子,心直口快本不是坏事,可这行军打仗不是吃饭喝酒。大帅此举,实则是出于一片爱护之心呐。”陆天青注视着对面的汉子,“张将军能否明白?” 对方摸了摸脖后,一脸讪讪,道:“俺张大山是个粗人,军师的话我听明白了,大帅的苦心我也懂了。”嘿嘿一笑,“大帅有什么吩咐,我绝不含糊。” 看到陆天青三言两语化解了尴尬局面,高波的脸色舒缓了不少。高波心里明白,张大山是个直性子,他跳出来质疑,让陆天青一番说辞说服,反而堵住了众人的嘴。其实,当中几人未必会说什么,只怕心里早有疑虑,特别是南关、诸葛昉两位都统,恐怕对此行始末已猜测得不离十。 赤眉自从主力溃败后,便一分为三,分别是方琼的天琼军,林耀先的天耀军,以及高波的天波军。各军下设都,领军称都统;都下设队,领队称队正;队下设曲,领曲称曲长;曲下设率,领率称率长;率下设什,领什称什长。各军虽然仍依照从前设立编制,可毕竟形势不比从前,兵力不满编是普遍现象。而在天波军,这种情况尤为明显。一都编制为五千,不足三万人的天波军,却设有十二都,虽说有虚张声势的因素在里面,可最关键还是赤眉的境况今非昔比,招兵不易,养兵更难。 南关和诸葛昉都是老赤眉,自身威望和经验都非一般都统可比。高波虽是统帅,也必须重视二人的意见,况且这次的主力便是两人所在的都。 在陆天青将众人安抚后,高波便出声道:“好了,大家都忙去吧。”向南关和诸葛昉的方向分别看了看,又道,“南都统和诸葛都统留一下。” 众人皆告退而去。陆天青也向高波微微躬身,拱手道:“大帅,在下告退。” 高波看向他,略微一顿,点了点头。 南关体型偏瘦,从面相看,年纪倒是与高波相仿,四十岁上下的样子,可是微斑的鬓角,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老态了不少。诸葛昉却是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年轻人,浓黑眉毛下一双大眼睛,长相还颇为清秀,倒比陆天青更像个书生,除了身上的甲胄,浑身上下也找不出一位赤眉都统的样子。诸葛昉没有涂眉,其实并不奇怪。赤眉起义之初,将眉毛涂成赤色只是为了方便分辨敌我,因此在赤眉成军至今,队正以上将官一般便不涂眉。其实赤眉中从事情报等特殊任务,或者与外界联络往来的一些人员,为了隐蔽、掩护,也都不会涂眉。 此时只剩下高波和南关、诸葛昉三人,营帐一下子显得宽敞空荡起来。气氛在沉默中显得格外安静,高波就那么站在桌案与太师椅之间,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南关眼睑微闭,若无所觉,好似在养神;诸葛昉看向上首,眼神却定在桌案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还是高波率先打破沉默,只见其绕过桌案向两人走过去,叹了口气,道:“咱们仨也十几年的交情了。从赤眉成军走到现在,咱们这帮老弟兄也没剩下多少了。”高波胡须微颤,掩不住脸上淡淡的伤感。 南关轻吐了口气,抬眼看向高波。诸葛昉也收回了眼神,若有所思。 高波继续说道:“你们对今夜我摆出裹挟百姓攻城的架势,想必疑虑很重。”高波拍了一下胸口,“但我告诉你们,我高波的心从来没变过,从参加赤眉举事开始,立志解民倒悬、匡扶正道的心,从没变过。” 看着两人似有触动的神色,高波舔了舔嘴唇,声音低沉下去:“可是,当家太难。这都是给粮食逼的,咱们必须想办法弄到粮食。”高波眼神微微黯然,“三天前,我获知罗初八带着大部人马往宣化方向去了,加上李念巡卫未归,我便有了攻钦州的想法。之后陆军师建议,可以利用灾民聚集的机会,摆出驱民攻城的架势,必可让钦州军投鼠忌器。我们只需围而不攻,灾民在饥饿难耐之下,必与钦州军起冲突,之后不论钦州军如何动作,开城门、放任不管,或是驱杀,皆对我军有利。” “那灾民,你考虑过吗?”南关眼光一凝。 “可我首先得考虑咱们这帮兄弟啊!”高波自知无法回答,“非是我不想考虑,实在是无法考虑。” 诸葛昉眼中精光一闪,直视高波,问道:“你敢擅杀百姓吗?” 高波微微一顿,道:“我说了,我们是围而不攻,为何要杀百姓?” “民心似水如烟,不待天亮,只怕城下灾民便要生乱。到时候向我们而来,肯定是没有饭吃,只有向城中去才能找出粮食。况且,军师早有计划,不可能不在城下安插人手,发展到最后,灾民很可能被守城之人以从贼的罪名所杀。你说不杀百姓,百姓却是生生被你逼死的。”诸葛昉微微摇了摇头。 “报——” 高波盯着诸葛昉看了一眼,淡淡冲帐外道:“进来吧。” 只见一名传令兵进来,行了一礼,道:“大帅,城上有人喊话,钦州的指挥使好像也在城上。” “李念已经回钦州了?”高波吃了一惊,追问道,“喊的什么话?” 传令兵道:“好像是在说放粮。” 高波冲南关和诸葛昉挥手示意,道:“走,一起去看看。” 三人来到阵前,陆天青与另几名都统忙过来见礼。高波张嘴便问:“什么情况?” “大帅请往上看。”陆天青一手指向钦州城上。 只见城门牌楼下火光映照,直如白昼,当中正站着一人,银盔亮甲,气质非常。高波并未见过李念,指了指城上,问道:“此人就是李念?” 陆天青点点头。 时间往前,钦州城上。 李大柱领着十几个人上了城墙,这群人穿着不俗,看起来都颇有身份地位。 李大柱站定,道:“将军,人都请来了。” 话音刚落,“指挥使大人安好”、“使君大人安好”、“李大人安好”等等的招呼声,纷纷响起。 李念点头,道:“各位都知道为什么找你们来吗?” 一群人相互看了看,都摇了摇头。其中一位头戴方冠,长须及胸的老者,拱手道:“还请大人示下。” 李念背在身后的手指虚敲了几下,道:“诸位都是钦州有数的士绅富商,我也不兜圈子。”指了指城下,“城外的情形你们看到了,钦州危矣。劫富济贫是赤眉的一贯手段,他们也是靠着这个才能残喘至今的,不是吓你们,赤眉破城,别人可能逃得掉,你们逃得掉吗?就是和尚逃得了,庙也逃不了。” 李念将左手从背后抽出,握住了腰间的佩剑,道:“一句话,要守住钦州城,你们得出力。” 别看这些人站在这城上颇为拘谨不安的样子,其实一多半只是装装样子。这些人在钦州,甚至在梁州,能量都不小,他们要不本身就是修行者,要不背后站着修行者,甚至背后是修行门派。比如刚才说话的老者,名叫楚风来,是梁州修行门派容山派的行走执事,管着容山派在钦州府的产业,食斋便在其中。这些人在钦州的势力如果聚合起来,在某些方面甚至要超过朝廷。 “请大人明示!”楚风来显然在这些人中地位不低,眼神与众人交换了一下,接着道,“能出力的地方,我等绝不推辞。” 李念嘴角微扬,道:“当然能出力,对你们来说,也不是多难的事,就是出点粮食。” 楚风来摸着胡须,笑道:“这个好说,李大人和将士们辛苦守城,我们出点粮食,那是应该的。” 李念“哦”了一声,正色道:“那如果是数万百姓下半年的粮种呢?” “啊?”这群人面面相觑,楚风来差点把胡须都拽断了,“李将军,您没看玩笑吧?那可是百万斤以上的粮食,我们……我们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李念将手伸出虚按了几下,示意众人收声,道:“不是让你们捐出来,只是借。借一年,但是没有利息。”微微笑了笑,“楚老板,账也不是这么算的。就算百万斤,分到你们十几家,一家也就十几万斤。一千多石粮,来年就还,其实没什么损失,既保全了家业,又积了德,说不定朝廷还有嘉奖。大家想想,这才是笔大赚的买卖啊!” 楚风来不能应声,也不敢拒绝,只得勉强赔笑,道:“李大人,还请容我等商量一下。” 李念点头,示意请便,幽幽地说道:“我可以等,赤眉肯不肯等,城下灾民能不能等,我就不知道了。” 十几个人也没地方躲起来商量,只能围成一圈,七嘴八舌,还都压着嗓子,也够难为的。说来说去,无非就是相互观望。 最后还是楚风来直接挑明道:“李大人说的,道理上是没错的。首先,打仗大家也不会,李大人的人品、能力,钦州城谁不知道?咱们得相信大人的判断。其次,这粮食是借,又不是放血,这点主各位还是能做的。最后,各家的屯粮大家自己心里有数,老孙和老赵,这次不能藏着掖着,存粮确实不宽裕的按常年价给补点。”等了一会,接着道,“我这么说,大家现在要是不反对,之后就不能推三堵四了。” 一群人想了想,还是纷纷点头。 众人议定,楚风来便冲李念拱拱手,道:“李大人,您交待的事,我们一定做好。” 李念拱手回礼,又向众人行礼示意,道:“本官在此代百姓感谢诸位,诸位的义举,我一定如实禀报朝廷。”众人纷纷还礼,连道不敢、应该云云。 “那你们回去商量个章程,就在灵山镇成立一个灾民救助会,到时候,我请府所三个衙门都去人挂个监事。”李念头微扬起,“诸位尽管放心,衙门的人绝不插手具体事务,只是为了让你们方便行事。” 待楚风来这些人离开,林毅出声道:“使君这是要引灾民自愿离开,化解这场危机吧?”迟疑了一下,又道,“只是末将还有一事不明?” 李念“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说。 “灾民即使要粮种,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填饱肚子呀?”林毅的意思自然是,光画一张粮种的饼,不能解决当下的问题。因为粮种的事显然还要筹备,不可能百姓去了马上就有。而灾民现在得先有粮,才能不饿死。这个道理,饿着肚子的灾民自然最清楚。 李念笑了笑,转头看向陈修和张鲁,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张鲁憨憨地咧咧嘴,摸了摸后脑勺,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陈修抿着嘴想了一下,抬头道:“将军如果能引得灾民走,那灾民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有粮。” “灵山镇确实有粮。”李念回应。 林毅心中的迟疑,是对灵山镇有如此数量赈灾粮的疑惑。朝廷新立,梁州官仓根本没有什么存粮,一应赈灾粮都是先以军粮拨给地方。临尘县的事变的一个起因,就是军粮拨付地方程序繁琐。自己虽然是军法司佐佥事,可梁州如今的头等大事便是赈灾,自己也参与其中,对这个情况却根本不掌握,这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 李念的话马上解开了他的疑惑,“粮食是楚风来的,不过官府,可以让他和他换一换嘛!”说着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圈。 林毅恍然大悟笑着的当口,陈修问了一句:“那将军为何还不告知百姓?” 李念淡淡地看着城外远处,道:“还不是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十章 昨日乡歌何处寻 “城下百姓听好!”一个沉稳的声音突兀而起,闹哄哄的城下,灾民纷纷扬起头,吵杂的声音渐渐小去。 “本将是钦州指挥使。听我说,大家不要害怕,不要慌乱。赤眉围攻钦州,无非是为了粮食,与你们无关。请大家绕城西行,离开战场。”李念反复说了三遍方止。 城下有声音传来:“指挥使大人,离开这里,我们还是要饿死,莫不如给他们些粮?各方也好相安无事。” 李念轻嗤了一声,朗声道:“刚才你们中有人提议,可以出粮食让赤眉退兵,这个提议不错。”停顿了一下,又道,“这城里的粮食本身便是朝廷给你们赈灾用的,既然你们愿意——” 李念话未说完,城下已是乱哄哄一片,不愿意的吼声此起彼伏,竟逐渐汇到一起,越来越响亮。 李念手掌向下虚按几下,提气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沉稳的声音竟然压过了数万人的嘶吼,似乎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魅力,“你们不愿意,我知道了,我尊重的你们的意愿。而且,适才钦州一众富户已经议定,将在钦州城西的灵山镇,成立灾民救助会,借给受灾百姓粮种,而且,一年借期内,不计利息。” 李念话音未落,城下窃窃私语的百姓,有的竟激动得跪下磕头,又带起周围跪下一片。不大一会,寥寥的站立者颇为犹豫,左右看了又看,也纷纷跪下。一片“青天大老爷”之类的声潮向城上涌去。 李念忙高声道:“大家快起来,快起来!不用谢我,要谢应该谢朝廷,谢皇帝,”侧身仰天一拱手,“应该谢谢那些成立救助会的士绅富户。” 李念接着说:“大家若是信我,就请起来。抓紧时间,绕城西去灵山镇,也好早做安顿,度过灾年。” 陆天青看着城下慢慢起身移动的人群,抚须感叹:“太湖李使君,果然名不虚传。”转身望向高波,“大帅,在下惭愧——” “这怎能怪军师?”高波伸手止住话头,张嘴还待说话的当口,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大帅,待俺去射那鸟人一箭,让他闭嘴!”原来是副都统张大山。 “大山,退下!”南关大喝了一声,无奈地摸了下紧皱的额头。 高波不以为忤地冲南关摆摆手。 此时一名传令兵勒马而下,顺势行了一礼,乃报:“大帅,百姓都往城西移动,李都统请示大帅军令!” 高波转头看了一眼传令兵,又转回头,道:“军师,你以为呢?” 陆天青看向高波,余光瞥了一下他旁边的南关和诸葛昉,道:“放行,当然要放行。”眼睛微眯,“不过,为了防止钦州军有人混在百姓之中,得慢慢放,以便甄别。” 高波摸了一把脸上的胡子,道:“军师这不止是与咱们李指挥使比耐心吧?”望了眼城上的那道身影,“你是认为,灵山镇确实存着大批的粮食?” 陆天青道:“不论是赈灾粮,还是其他,灵山镇应当有不少粮。”眼神向周围扫了一下,又看向高波,“大帅,钦州距离灵山镇将近百里,如果灵山镇没有粮,灾民这一去就得死上一大半。据我所知,我认为李念做不出这种事,也不敢做这种事。” 高波沉声道:“军师的意思是,分兵灵山镇?” 陆天青点点头,道:“我们首要的目的是粮,攻打钦州城本身便是不得已之举。既然灵山镇有粮,那何必舍易求难?” 高波心中了然,不论打下哪里,肯定是守不住的。打钦州也好,攻灵山也罢,都是为了解决吃饭的问题,能少费工夫,何必舍命相搏。略作考量,便道:“钦州城虽然空虚,但也有上千精兵,不容小视。因此,必须将主力留在这里,一是拖住李念这些人,二是吸引援兵的注意力,为拿下灵山镇争取时间。” 高波在众人脸上来回看了看,道:“南都统和诸葛都统的部队,战力最强,随我留下。其他人,军师你带着去灵山镇。”见高波正式发令,众人皆俯身称是。 高波看着南关和诸葛昉,笑道:“二位都统放心掠阵,此仗之后,当记你们首功。”顿了一下,又道:“南都统,你派人接替了李都统罢,还是一样,慢慢放百姓出去。” 南关不冷不热地吐出两个字:“得令!” 高波接着道:“诸葛都统,你让人接过所有火把。告诉李金,暗中撤离,务必遮掩好行迹。” “遵令!” 高波又看向陆天青,缓缓道:“军师,咱们的目的是取粮。能不战而取最好,若不能,也不要多造杀戮。”想了想,又道,“还有,灵山镇的粮食,不要多取,留一些给灾民。” 陆天青俯身而拜,道:“谨遵大帅军令!” 城墙上,张鲁忍不住往城墙边靠去,轻声问道:“赤眉会放百姓走吗?” “我也不知道,但愿吧。”陈修看着慢慢绕过城墙拐角的人流,轻声回应。 林毅紧紧盯着城外,正色道:“这样的情形下,赤眉首领,应当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林将军,可愿往西城门查看一下?”李念出声道。 林毅抬眼看向李念,拱手行了一礼,肃然道:“末将得令!”说完便转身而去。 李念静静地看向陈修,沉默许久。 “李将军是有什么事吗?”陈修注意到对方的眼光,等待了一会,忍不住开了腔。 李念定定地又看着陈修的眼睛看了看,道:“是有件事,我想让你去办。”右手微抬,止住了陈修开口,“你考虑一下,可以拒绝。” “将军直说吧!”陈修看着对方略作思量。 李念手指在剑柄上敲了两下,道:“我要你混入灾民,然后去一个地方,送一封信。” “为什么是我?” “如此年纪就突破玄关的修行者,不太多见。”李念嘴角微抬,好似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射过来,却有点答非所问。 “怎么可能?”陈修吃了一惊,他还从未听说过,有谁能一眼看出别人的修行境界。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自己的身份,李念的身份,甚至张鲁的身份……。思绪纷杂间,陈修闭上眼,又迅速睁开,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等着李念接下来的话。 李念赞许似的笑了一下,道:“不用太惊讶,结合你的年纪,仔细观察加上一些经验的推测,还是有迹可循的。” 李念说完,陈修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他也明白了,自己刚破关就跟人动手,还受了伤,正是神命两损外显异常的时候。看来李念其实还是接受了他的说辞,推测他是在遭遇赤眉时破关,突围时受了伤。基于此,陈修一下子明白了李念的考量。傍晚入城时和灾民本身便没什么两样,年纪又小,略微掩盖,很难引起别人注意。身为养神境的修行者,能力也有保证。果然是合适人选。 转念间,陈修已经大致想通了缘由,心知此时接受李念的任务,其实是当前最好的选择。看了眼李念,脆生生道:“将军,请吩咐吧!” 城下的饥肠辘辘的灾民正慢慢移动着,忽然城墙上一个声音传来,让大家精神一振。 “乡亲们,指挥使让我们给大家发干粮了,大家不要乱,排好队。”只见城墙垂下十几个大箩筐,每个箩筐里都有人派发干粮。 人群涌动,谁也没注意一个身影钻进他们之中。 李大柱顶着嗓门的声音不断从城上传来,陈修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顺着人群不断往城西而去。 一阵无力的呜呜哭声传来,陈修侧头看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抱着一个婴儿,正挣扎着往城墙下挤去,却被人流不断往城西裹去。 陈修忽然眼前朦胧,偏了偏头,钻了过去。女子抬眼看着挡在身前的陈修,茫然的眼神一下子聚在对方伸过来的两块饼子上。女子惊诧地看着陈修,啊了几声也没说出话来,只是颤抖的手指了指饼子,又指指自己。陈修勉强露出个笑脸,看向女子怀中的小孩,随后冲女子点了点头。 女子扁扁嘴,频频弓着脖子致谢,压着哭腔笑着,便要去接饼子。冷不防一只黑乎乎的大手从旁边插过来,女子惊了一跳,却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伸手之人已不知卷到哪里去了。女子赶紧抓住饼子,先往嘴里塞了一口,将另一块饼子小心地藏进怀里。 女子嚼一会,便向怀里小孩喂去。也许是饼子太干呛到嗓子,女子捂着嘴,轻轻咳着。陈修递了个水袋过去,女子腼腆地点头接过,缓缓喝了几口,又小心喂给孩子几口。 陈修默默地看着,不觉有些晃神。 “谢……谢谢!”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格外好听。 陈修摇了摇头,笑笑,又指了指小孩。 怀里的小孩正渐渐睡去,女子好听的声音响起,哼唱着: 风细细, 雨袅袅。 柳枝飘飘, 庄稼摇摇。 牧童牵牛上山岗, 炊烟却在远处小。 情依依, 念幽幽。 郎君匆匆, 妾心悠悠。 燕子飞去千里远, 谁人解君心里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十一章 急流未逢皆暗涌 陈修在前面开路,女子抱着孩子紧随其后。一番折腾,总算到了城西的官道上,只见前方赤眉正设着卡,左右各站着一队彪悍军士。 虽是设卡,这些赤眉军士并无刻意刁难,只是盘查的速度委实缓慢。等陈修挪上前,大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盘查倒挺有意思,一字往后排开十名军士,一人问一句,无非是姓名,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几亩地之类,答完就可以往前走。 陈修微微转身,回头看向正低头接受盘查的女子,好一会才收回有些飘忽的眼神,慢慢转头,回身,走远。 当女子抱着孩子通过了关卡,漆黑的眼睛闪着星光,着急地扫过前后左右,反复几遍,却悄然黯淡。女子摸了摸怀里的饼和水袋,轻柔地拍拍怀里的孩子,嘴角微微舒展,沿着官道慢慢地向前走去。 陈修瞅准机会,离开了官道。凭着远超常人的能力,避过了好几拨赤眉哨探,直过了十数里地,才放开步子飞跑起来。 距离钦州六十余里外的的一个小山林,陈修站在一位颇为英气的军官面前。对方出乎陈修意料的年轻,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披着一身制式铠甲,增添了不少威严。 “这位将军,可是李经历?”陈修拱手问道。 对方微微蹙了下眉,道:“本将就是钦州指挥所经历李良,你是指挥使大人派来的?” 陈修吐了口气,取出一根信竹,递上前去,道:“这是,李使君给将军的。” 李良接过信竹,查看后拆开,取出一张字条看了起来。片刻功夫,李良收起字条,拱手道:“原来是小陈先生,失礼了。” 陈修笑道:“将军客气了,称我陈修便可。” 李良也笑了笑,让人将地图铺在案上,一边俯身在地图上摸索,一边道:“那好,我想问一下,你从钦州城出来的的时候,赤眉是什么情况?” “当时李使君判断,赤眉要分兵去灵山镇。我下城的时候,应当还在整军,并未发现大股部队离开。”陈修回想了一下答道。 李良点点头,又问道:“从你下城,到现在大约多长时间?” 陈修抬头看了看天,略一思索,道:“应当不超过一个时辰。” “钦州距此不下六十里,你徒步而来,竟然只花了一个时辰?”李良面露惊奇,打量着神情自若的陈修。 李良吸了口气,冲身后的军士喝道:“传令,整军!” “遵令!” 李良拎着盔走向陈修,胳膊蹭了蹭对方,侧头道:“你什么境界啊?” 陈修瞥了眼他,道:“李将军,你师父没告诉你,随便问人境界很无礼吗?” 李良一把搭上陈修的肩膀,搂着陈修一块往外走去,讪笑道:“兄弟,叫李将军就见外了,称我方正即可。” 陈修看了看肩膀上的手,斜瞅着这无赖似的人物,好似有种熟悉的感觉。抿着嘴想了一会,张鲁从脑中浮现,陈修才发现这两人在这厚脸皮无赖方面倒真有些不分伯仲的意思。不过,两人的无赖习气,却不令人反感,相反,倒是给陈修一种放松亲近的感觉。 “那你什么境界?”啪的一声,陈修将对方的手从肩膀上拍下。 李良摸了摸被拍的手,嘿嘿笑道:“我在破关上境已经积累三年了,随时可以破玄关。” 陈修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李良,侧头拱了拱手。 李良也侧头看着对方,挤挤眉,显然还在继续自己的问题。 陈修淡淡地道:“前些天,一不小心,养神境了。”说完余光瞄了一眼李良,揶揄地微微抿嘴而笑。 李良抽抽鼻子,嘴里好像念叨着什么,也不去看他,大喝了一声:“军法官!” “在!”一名精瘦汉子应诺。 “整军如何?”李良将头盔戴好。 “集结已毕!” 李良面色冷峻地站在坡上,朝着坡下密密麻麻的人马,吼道:“全军进发,拐子峡。”指了指一个方向,又道,“骑军随我先行,严副将率其余人急行军。” 李良转身看向陈修,道:“跟我走吧。” 陈修指了指自己,问道:“我跟着干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李指挥使只是叫我送信而已。” “指挥使可是在信中说了,你是陈大儒的高足,岂能不思忠君报国?”李良似不经意地说道。 陈修无语,心里恨不得撕烂这家伙的破嘴。要在大乾生活下去,而且是以儒生的身份,被扣上这种帽子那还怎么混?陈修不禁想到,李念恐怕早就想好怎么榨干自己了。 张鲁此时还陪着李指挥使,站在城墙上吃风呢。从陈修下城之后,李念便让人搬了张椅子,在牌楼下坐上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聊,李念就跟张鲁聊上了。可刚开个头,张鲁就傻眼了,自己好像把陈修给坑了。 “张鲁,你是哪里人啊?” “哦,我是临尘……县……的。” “哦?那你是什么时候拜入开明书舍的?” 张鲁心一下子便堵在嗓子眼了,明显感觉自己脸上发烫,后背发凉,幸而还有几分急智,一把跪下,道:“将军恕罪!” 李念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少年,道:“恕什么罪?” 张鲁脑中飞转,自己虽然不知道陈修的身份,就凭被追杀的修行少年这个信息,他就知道事情肯定不一般。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陈修在他心中,已经是如师如兄。他决不能给陈修惹上祸事。 转念间,张鲁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轻声道:“将军,我有些话只能跟您说。” “哦?”李念似乎有些兴趣,手一挥,道,“你可以说了,他们听不见。” 张鲁感觉周围起了些奇异的变化,最直接的感觉就是,风停了,城下本来吵闹的声音也消失了。张鲁惊叹于修行者的神奇,也好奇李念究竟是什么境界的修行者,竟然能够随手造出一个空间,真是不可思议。 李念一声咳嗽,打断了少年的飞扬的思绪。张鲁忙定了定神,道:“其实我只是临尘县的一个孤儿,我师兄陈修也不是我师兄,他其实可以算是我师父。” 李念道:“这个算不上罪过。” “我们说碰上一队赤眉,其实是编的。”张鲁偷眼瞧向李念,接着道,“我师兄,其实就是在临尘县受的伤。当时县城大乱,我混在城中找吃的,恰好碰见他,之后……” 张鲁将自己碰见陈修之后,从临尘到钦州所见所闻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只是将陈修被追杀的相关事情一律略去不说,故意将陈修的伤说得重些,靠了自己才能逃离临尘,陈修感念自己的救命之恩,故而传授修行之道回报。话里话外,却将两人在临尘所见黑衣人便是林毅的情况,透露了出来。张鲁直觉这其中肯定有问题,用来遮掩两人隐瞒身份来到钦州,是再好不过的借口。 李念听了少年的话,果然陷入沉思。 “起来吧。”李念的声音让心怀忐忑的张鲁总算松了口气,“我看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你们的身份我也不会寻根究底。至于林毅的事,你们要烂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要说。言尽于此,陈修回来,你把我的话告诉他。” 张鲁爬起来,低头听着。待李念说完,忙接着应道:“将军的话,我记住了。” “虽说你还是个少年,但好歹也算个修行者。一会儿如果交战,你也能出不少力。”李念看向他又轻笑了一下,挥手道:“去吧。” 清风徐来,喧声又起,张鲁稍愣了一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张鲁也不说话,冲李念点点头,躬身行了一礼,便站到一边去了。 陆天青赶到拐子峡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长龙般的队伍,好似惊醒了这万籁皆寂的荒古大山。 “军师,要不然先休息一下?”李金来到陆天青身侧。 陆天青看了看天,道:“过了前面的拐子峡,再有十多里就是灵山镇了。”指着前面的峡谷,“李都统,这拐子峡地势险要,还是宜早通过。” 李金不以为然,笑着道:“这钦州仅剩的兵都在钦州城里围着呢,再险要有什么打紧的。”看着刚过来的另几个都统,又道,“实在是急行了一晚上,弟兄们着实辛苦,乘着这峡谷挡着,咱们也好埋锅造饭,休息一下。哥几个说,是不是?” 几个都统也连声附和。陆天青心知自己入伙晚,资历不够,这帮老油条虽明着还算尊敬自己,但暗地里都议论纷纷。特别是这些都统、副都统,大多都是惯于厮杀的狠角色,对文弱的书生那是看不顺眼的。陆天青靠着高波的任命,虽然能压制这些人,但毕竟在这个问题上看来,并不是个好机会。 “也罢,诸位都统都是领兵多年的战将,经验比我多,那就按各位意思,埋锅造饭。”陆天青叹了口气。 陈修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下,又迅速回身伏在李良身边,道:“他们好像停下了?难道察觉到了什么?” 李良看了他一眼,慢慢探出身子观察了片刻,皱了皱眉头,旋即舒展开来,道:“看样子,应该是要吃饭休息。” “我看他们好像派人上来查探了,”陈修凑过来,下巴微扬示意,又道,“会不会被发现?” “我就是怕被对方修行者发现,所以才只带了你上来?”李良无良地微微牵动嘴角,“赤眉如今也就能算上个流寇,破关以上的修行者,我看就是算上那三大首领,也不超过十个人。这里能有一个就算不错了。” 陈修这才明白李念为何如此看重自己。虽然他给张鲁讲修行好像头头是道,其实不过是借用几位老师的原话转述而已。真实的修行界,陈修其实所知甚少,对自己能力的认识显然存在误区。就像在钦州城上,被李念一语道破修行境界时,他的慌乱迟疑,都说明了他的涉世未深。 李念为何独独对陈修另眼相待?大儒陈先生也许有这个面子,可陈先生一个弟子会有吗?显然,初入江湖的陈修被老江湖李念一眼看穿,这种十几岁就破关的修行者,不是大势力便是大宗派的后辈子弟,能忽悠成帮手,李念心里只怕已经乐开花了。 陈修心里暗道:“原来自己担心这害怕那的,敢情都是白搭。李大将军只想让自己在这当好一把刀,哪里会关心我的那些破事儿?” 一瞬间念头急转,陈修自嘲地笑了笑,斜眼看着李良道:“看来,我是一早就被李指挥给算计上了。” 李良贱兮兮地笑着,一把勾上对方的肩,道:“怎么能说算计?那叫信任看重!像我们这些小喽啰还没机会被算计呢!” “事先说好,真有高手,可别指望我拼命。”陈修推开他的手,“我这伤还没好利索呢,被你们这一折腾,指不定就英年早逝了。”陈修一直有些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语气都轻松不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十二章 魂归来兮烟花烬 最后一批灾民也离开了,钦州城安静了下来。如果没有那远处林立的火把,想必此刻的钦州城,应该和大旱前无数个夜晚一样,平静祥和。 林毅过来的时候,李念依然端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林毅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道:“使君,百姓已经全部离开了。” 李念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林毅嘴唇开合了几下,道:“使君,我们是不是要有点行动?” “行动?什么行动?”哦了一声,又道,“对,李大柱——” “属下在!” “去,所有人分为两班,轮换休息。” “遵令!” 林毅眨巴了几下眼睛,疑惑道:“使君,您这是?” 李念笑而未答。 林毅退到一旁,看了眼张鲁,问道:“陈修哪去了?” 张鲁回道:“李将军将他遣走了。” 林毅点点头,并未多问。 诸葛昉皱着眉看向城上,一言不发。 南关走过来,也看向城上,道:“晞明,在看什么?”诸葛昉表字晞明。 “之洲兄呢,在看什么?”诸葛昉并未转头。 南关叹了口气,道:“看过往,看未来。” “哦?”诸葛昉转头,道,“还请之洲兄赐教。” “当年大战前,大帅不知所踪,致使群龙无首的赤眉,被薛不归打得溃不成军。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大帅当时在的话,会是什么样?”南关顿了一下,接着道,“其实,就算大帅仍在,结果还是一样,时间早晚而已。”南关所说的大帅,不是高波,而是溃败前的赤眉首领杨度。 南关继续说:“‘驱蛮杀贼,光复中原’,这是赤眉的,也是终点。从伪朝被推翻开始,赤眉内部的矛盾逐渐凸显,大帅的失踪,不过是加速了矛盾的爆发。真正的赤眉,已经在历史里了。” 诸葛昉大有深意地看着南关,好一会儿,又转过头去。月光洒下,二人各自沉默。 “其实杨大帅当年,之所以能拉起这么大的队伍,不在于扯多大的旗帜,也不在立多高的志向,只是因为,大家要生存,要吃饭。当自己吃饱了,有几个还会去想着其他饿肚子的人?”诸葛昉放眼外望,“矛盾,症结就是这些人的。” 南关道:“晞明对未来怎么看?” “适才,之洲兄不是说在看过往和未来吗?”诸葛昉没有正面作答,“我在看当下。” 诸葛昉转过身去,冷冷道:“赤眉,一定有未来。天波军,没有未来。” “啪”一声,一束烟花在空中炸开。 走在队伍前的李金吓了一跳,警觉地抬头看去,只听几声短促的痛呼,几道身影便从顶上落下,直愣愣地摔在地上。李金定睛一看,却是自己派上去的哨探。李金高声大呼:“敌袭!前后就近突围——”声音响起的当口,惊呼声充塞了整个峡谷,只见头顶巨石滚落,一下子砸得底下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一块大石头恰好冲李金的位置砸下,他想都没想,手在马鞍上一撑,顺脚一踢马身,便躲了过去。 “都统,让我带着人往前冲吧!”一个魁梧的亲兵冲了过来。 李金也是身经百战,稍一观察,见落下的巨石虽然吓人,数量却不太多,便知道上面埋伏的人不多,巨石只是为了迟滞他们的行动。为今之计,就是要抢时间,在对方形成围堵之势前冲出去。李金拍着亲兵的肩膀,点点头,道:“保重!”随即抬头高声吼道,“弟兄们!随我冲出去——” 峡谷上,李良看着刚冲过来的手下,道:“把他们的突围压回去!”随后往下一看,只见下面一人绝尘,速度奇快地往出口冲去。 李良怪叫一声,转向陈修,伸手一指,大声道:“陈修兄弟,前面有个高手,交给你了!” 陈修也注意到下面的情况,来不及多说,应了一声,便向前奔去。 峡谷上一人,跳跃间如蜻蜓点水,翻飞间衣袂飘飘。峡谷下一人,腾挪躲闪动如脱兔,衣衫猎猎作响。 陈修飞奔的当口,将手中扣着的一把石子,不断向底下那人激射而去,总算将对方稍稍阻了一阻。 李金躲过呼啸而来的石子,已经瞥见头顶上的人影,心中焦急更甚。 毕竟下面更利奔行,陈修最终还是落后对方一步,无奈只能高呼:“弓箭手——”。 李金在跃出峡谷间,隐约听得一阵拉弦之声,便看见一片箭雨飞来。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一扯身后披风,一旋一转间,披风展开如盾牌般护在身前。飞箭射去,却被那薄薄的一件披风搅落了一地。围堵的军士们对此显然已司空见惯,只顾拉弓射箭。 又是几波箭矢射来,李金心知讨不了好,只能暂时退回,等自己人赶来。 陈修这时已经赶到,冲领头一人道:“徐百户,你们守住出口,对方那个修行者我来对付。” 徐百户抱拳道:“那拜托小陈先生了!” 这时只听峡谷出口内有人喊了一句:“弟兄们,冲啊——”一队人便在几张盾牌的掩护下冲了出来。 徐百户手向上一举,喝道:“投掷手、弓箭手准备——” “掷——”几十支短矛扎翻了前面几个盾牌,几排赤眉军士应声倒下。 “射——”箭雨飞去,前面又倒下一片。 几波箭雨下,对面的赤眉硬是举着盾牌,顶着尸体往前冲了几十步。 “嗖”的一声,一支短矛穿过箭雨,直直地往徐百户面门激射而去。徐百户瞳孔放大,暗道完了,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只觉腰间一痛,短矛擦着脸颊而过,带起一串血珠。徐百户飞倒在地,这时憋在嘴里的一句脏话才冒了出来,连呼:“好险,吓死老子啦!”却听得身后一身惨叫,一名军士被短矛刺中,带飞出去,连着撞翻几人,眼见着活不了。 陈修在一脚将徐百户踹开的时候,已经借力扭身向前,没理会身后徐百户感谢的话。陈修没有直冲向前,在对方一群人几步远的地方,左脚一跺,斜斜地往右窜去。看着几只短矛接连飞出,徐百户那里也是频频惨叫声起,陈修一把石子投出,几名冲在最前的赤眉军士也是应声而倒,还连带着绊倒一片。 接连两支短矛飞来,陈修躲闪间已看见一人从赤眉中窜出,步子极大,眨眼间便到了跟前。一柄长刀当空劈下,陈修吃了一惊,只来得及举刀格挡,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整个身子往下一沉。陈修还来不及将力道卸尽,已经瞥见一只大脚飞来,匆忙间那里还能躲过,只能腰部略微向后一缩,人已经飞出十几步远。 那边徐百户刚站起来,就看见陈修飞出的一幕,紧忙大喊:“二队,支援小陈先生!”接着又喊,“三队,侧方袭杀!” 陈修已经看不到赤眉与徐百户他们搅在一起,甚至周围的喊杀声都没有听见,他全部的心神都在那一脚将他踹飞的修行者身上。落地的陈修来不及体会内脏移位的酸爽,止住了干呕的冲动,对方已经快速跟上。陈修左手一撑地,勉强躲开对方的刀锋,一个翻滚,从地上捞起一把石子,看也不看便向对方甩去。 李金眼睛微微一眯,看出对方虽然修为不弱,但经验明显不足。瞧出便宜的李金哪还讲客气,见对方甩来的石子,只管磕飞了几个照面的,其他也不去管,硬受了几记,便要猱进劈砍,冷不防一阵嗖嗖的箭雨飞来,将他的步子硬生生止住了。 陈修这才有时间爬起来,暗暗调匀了翻滚的内息。 李金已经借着躲闪箭矢的功夫,移换了位置,恰好用陈修挡住了从山上冒出来的弓箭手。第二队的弓箭手怕伤了陈修,也不敢射箭了,领队之人倒也果断,知道不能干耗着,立即分出一半的人去对付其余的赤眉,另一半仍旧盯着这边,随时支援。 陈修观察着对面的精悍男子,通过刚才短暂而凶险的接触,大概知道对方修为应当比自己深厚,但也相差不大,只是力量上远胜自己。修为和力量其实都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对方的拼杀经验实在丰富,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陈修观察对方的同时,李金当然也在观察他。李金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是个少年,模样甚是清秀好看,一身不弱于自己的修为,却穿得破破烂烂。对方很可能是一些大家族大宗派悉心培养的后辈子弟,这让李金心中颇有些迟疑,这少年该不会是丐仙门的弟子吧? 李金一边保持对少年的气势压迫,一边已经在暗暗留意周围的情形。自己的弟兄虽然冲进了对方的队伍中,但多半还是靠自己那几根短矛出其不意,打乱了对方的阵型。限于出口的狭窄,又有两边的敌人持续射杀,后续力量难以为继,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刚刚随自己冲出来的弟兄已经死了一大半。李金心头惨然,知道已经无力回天,自然心生退意。 二人各怀心思,都在相互小心留意。忽然,李金两眼一睁,扭头向一旁看去。陈修正紧张地盯着他,下意识地随着他的眼光望去。就在这转头的刹那,李金已经是提刀向前,直冲而来。陈修转头间也知道上当了,可对方已经欺近,闪闪刀光扑面而来,慌忙格挡下,只得不断往后撤步卸力。俗话说,久守必失,况且陈修在失了先机之下,对方又是经验老道之辈,疲于招架下,肩上已经中了数刀。陈修心知这是生死存亡之际,疼痛刺激下,脚下越退越快,挥刀也越来越顺畅。可毕竟相差明显,冷不防对方又是重劈的一刀,格挡之下虎口剧震,又被对方长刀一带,手中的刀已经不翼而飞。 陈修手中一空,心里也是一惊,警兆大盛间,不退反进,直往对方怀里撞去。李金双眉一紧,当头劈去的一刀顿时变势,提起刀柄就往陈修背上一砸。陈修受了这一击,全身大震,脑中一空,一口血忍不住喷了出来。这还不算完,李金提膝又是一顶,陈修连忙用双手一护,却不想震起间,被李金另一只脚在半空踢飞。双眼模糊下,陈修好像看见对方嘴角一抹冷笑,来不及多想,背后“嗖嗖”一阵作响,入肉声传来,冷不住大叫出来。 李金借着这一顶一踢,已经飞掠出去,极力奔行下,几个呼吸间已经窜出百步远,片刻间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二队立马便有几人冲到陈修身边,只见少年后背腿上都插着箭,身上各处都是血迹,咳出几口血后,却兀自坐了起来。几人应当是知道修行者的不一般,也不去动他,只是站在一旁护着。 随着李金的逃离,赤眉的士气一下子低落下去,不大一会突围被压了回去,冲出来的人不是躺在地上,就是跪着投降。从峡谷口一路尸横,遍地哀嚎,直到最惨烈的地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碎肉断肢交杂在这炼狱般的场地。 徐百户摸了一把血洗的糙脸,吩咐手下将死伤的兄弟都抬出来,抓紧包扎救治。随即赶紧往陈修的方向跑了过去,待看见陈修那一副刺猬模样,吓了一跳,急吼吼道:“哪个王八蛋射的箭啊?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 站在陈修身边的几个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 “行了,别吵了。”陈修嘴角犹自带着血迹,咳了两声,“多亏了你这帮兄弟,才免了我被人砍死。” 这时,一束烟花在峡谷上炸开,徐百户一拍脑袋,道:“差点忘了发信号,”回身大喊,“给小李将军发信号!” 不大一会儿,一束烟花又在空中爆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十三章 是非俱与成败灭 钦州城外,赤眉军中。 高波来回踱着步子,神色颇有不安,忽然转身往帐外走去,问左右道:“什么时辰了?” “禀大帅,五更刚过。” “去将二位都统请来。”高波抬头看了看天。 “是!” 时间不久,诸葛昉和南关一道赶来。一入得帅帐,高波绷紧的脸缓和了些许,率先发声,道:“二位兄弟,钦州城从昨晚减兵守城,就一直没什么动静,你们是什么看法?” 两人沉吟一番,还是南关先说道:“我跟诸葛都统刚才还讨论着,李念是不是在故布疑阵,好教我们迟疑,然后选择强攻试探或者干脆撤退?毕竟这样的话,对他摆脱如今被动的局势,确实有利。”南关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略显迟疑地道,“可这一夜都快过去,李念竟然毫无动作,我想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些什么?反正我这心里有些不安。” 诸葛昉点点头,道:“灵山镇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不会!”高波神色一冷,立马回道,“军师和李金足足带去了八千人,李念龟缩在城里,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出意外?!” 南关看了看高波,道:“先不说这些,军师他们打灵山镇顺利的话,消息最快也要日中时分才能传回来。我们现在是不是也要动一动?也好看看对方的反应。” “南都统这是老成之言,”高波低头思索了一下,道,“先不急,一会天就亮了,咱们再等等看。” 南关道:“大帅,反正现在也休息不成,要不咱们直接去外面吹吹风?” 高波看了看南关,又看向诸葛昉,笑着道:“那我们两个老头子就陪诸葛都统去吹吹风吧!” 高波这话说完,三人又是一阵笑声。诸葛昉摆摆手,道:“大帅说笑了!您正是春秋鼎盛,南都统那是华发更增风采。只有我这实力低微的,还得靠您二位遮风呢。” 三人说说笑笑,往外走去,给这黑夜好似也带出一片熹微。 李念闭眼坐在城头,一阵风吹来,好似将他惊醒了。半睁开的眸子左右扫个来回,淡淡的声音传了出去:“小张鲁?” 张鲁正靠着墙打瞌睡,被这一声惊醒,嘴皮子倒比脑子清醒得快,“在呢!”张鲁揉了揉眼,暗道,“张鲁就张鲁呗,还非得加个‘小’?” “李大柱!”李念又喊道。 “在!”李大柱肃然应道。 李念摸了摸嘴上的短须,道:“你们俩各带一旗兵,分由西、北两门,往灵山方向突围。”李念转向李大柱,又指了指张鲁道,“他不会骑马,你去找一个马术好的,二人共骑。再给他配两副好弓。” 李大柱点头应是,李念又转向张鲁继续说道:“小张鲁你就只管射箭,马往哪里冲,你就射哪里。” “大柱,你还得给另一队的总旗交待好,带好他那旗兵,照看好张鲁。”李念神情一肃,道,“两路人马,若突破重围,则直去灵山镇,寻经历官李良。若三百息仍不得突破,那就返城吧。” 李大柱郑重应道:“属下遵令!” 张鲁忙学着样子应道:“遵令!” 李念定定地看了二人一眼,挥挥手,道:“去吧。” 张鲁跟着李大柱到了城下,早有两旗人马候着。李大柱先一步上前拱手,打着招呼:“陈总旗、刘总旗,久等了。”说着将张鲁向两人介绍了。 两人也不托大,急忙还礼。刘总旗是一位中等个头的中年人,声音颇为雄浑,道:“李小队长说哪里话,有什么话,吩咐就是!” 陈总旗是个疤脸大汉,看起来甚是凶恶,只是拱着手,点点头,道:“对,吩咐就是。” 府军指挥所下辖各千户卫所,千户卫所长官称卫长或千户,是正五品的武官。千户下设副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等,百户为百人长,总旗为五十人长,小旗为十人长。 亲兵,本是在战场上护卫军队主官安全的士卒,只在战时择人充任。后来渐成常制,千户卫长级别以上武官,可设亲兵人数不等,卫长不逾十人,指挥使不逾五十人,都督不逾百人,总督不逾五百人。 李念的亲兵队长不过是个总旗,李大柱是管十人的小队长,只是个小旗。按理说,陈刘二位总旗是正经的七品官,应当是李大柱听命。而这相反的现象,其实是正常的。一方面李大柱有军令在身,亲兵越级统兵的情况并不少见;另一方面李大柱他是修行者,陈刘二位总旗当然知道,修行者本身便不受这种一般的规矩所束缚。 大家相互客套几句,便直入正题。李大柱先将李念的命令向二人做了详细的传达,接着便做出部署:“刘总旗和我一路,由北门出去;陈总旗和张鲁兄弟一路,由西门出去。”李大柱想了一下,看向疤脸陈总旗,郑重道,“陈总旗,我再啰嗦一句,三百息如果破不了围就回来再说,千万别陷进去了!” 陈总旗点点头,道:“放心,我不会让白白让兄弟们丢了性命。”又拍着张鲁的肩膀,笑道,“我们会保护好这位修行者小兄弟的!” 李大柱翻身上马,拱手别道:“那好,一刻钟后出城,各位兄弟保重!” “报——” 高波转头看去,传令兵已翻身下马,抵进前来,上报:“禀大帅,西门发现约有五十人向外突围。” “报——,禀大帅,北门约有五十人向外突围。”又一人驰马来报。 “南都统和诸葛都统还有什么话?”高波问道。 “诸葛都统正在西门督战,只说请大帅放心。” “南都统正赶赴北门,并未传话。” 高波挑了挑眉,道:“知道了。有任何情况,尽快来报。” “是!”底下二人俱应答道。 张鲁吮着手指,四下望去尽是赤眉,短短三十息,他已经射空了两壶箭,硬生生将前方射出一块缺口。骑马载着张鲁的小哥回头看过来,一张讨喜的圆脸带着笑意,道:“厉害呀,兄弟!手没事吧?” 张鲁两腿紧紧夹着马腹,咧了咧嘴,道:“没啥事,就是手指有些发烫。还没试过这么射箭呢!” “小心!”骑马小哥低喝一声,张鲁只觉后腰间一紧,被勒得一阵气闷,却是小哥忽然策马偏向加速。若不是两人用腰带绑在一块,只这一下,张鲁便要被甩落下马。 张鲁略微定了定身子,只见侧后方一人飞跌向前,侧身望去,只见一支箭矢射穿了马脖子,急停的坐骑直接将他甩了出去。张鲁顾不得酸烫的手,迅速取箭还击。虽然他没学过骑射,可凭着他本身的箭术,依着修行者的体质和眼力,很快便适应了。何况在这乱纷纷的战场,张鲁直管往人群中射去,不说一箭撂倒一个,可落空的也是不多。这边张鲁连射不停,可周围的同伴也在逐渐减少,眼见着一个接一个地跌落马下。 张鲁刚接过旁边一人递过的箭壶,一箭飞来,直扎进对方眼窝,看着同伴年轻的脸上还未及绽开便停滞的笑容,张鲁心口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般,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这一个两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同伴,从鲜活到苍白,就是这简单的城里城外,就在这短短的呼吸之间,这该死的世道。 张鲁强压着发堵的心,仍是一箭接着一箭的射出,隐约听见周围在叫喊什么,便感觉自己飞快地在马上打了个半圆。回过神来,却是疤脸大汉陈总旗连连叫嚷道:“撤退——”。一队人马在城墙上同袍的掩护下,陆续进了城门。城门一闭,张鲁环顾一圈,估摸着也就剩了不到二十人,心中越发难受。 “小方!”陈总旗叫喊了一声,下马跑过来。 张鲁正疑惑着,只见陈总旗来到跟前,一刀将张鲁两人腰间绑着的腰带划断,骑马的小哥应声向下栽倒。张鲁吓了一跳,连忙扶着他,这时才发现对方当胸扎着一支箭,血已经染红了胸前一片。张鲁直愣愣地看着陈总旗将他抱下马,这时旁边有人指着张鲁胸前问有没有事,张鲁茫然地看了看对方,又低头看向自己胸前一片血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胸口,朝对方摇了摇头。 陈总旗将小方放在地上,张鲁看到小方微微睁着眼,喉结动了动,却已经说不出话了。小方看了看陈总旗,又艰难地转头看向张鲁,最后微微牵动了下嘴角,笑着将眼睛闭上了。 眼泪哗地就从张鲁的眼眶滑下,他不知道,小方在身中这样一支穿胸透背的箭矢下,是怎样完成那样一个漂亮的打马回旋动作,又坚持着将自己带回城的?他只是发堵的心情好似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一下子便从眼眶中喷涌出来。他连小方的姓名都没来得及知晓,对方就这样在他眼前丢了性命。张鲁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要不然凭着小方的骑术,他本能够安然归来的。 张鲁见过世间很多的恶,所以更能体会善良的珍贵。陈修不经意的善意,让他觉得对方是值得依靠的兄弟。而小方军士的责任感,更是让他心里沉甸甸的。陈修和自己莫名其妙地卷入这场战乱,虽是由不得自己做主,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拼命,可毕竟修行者不算炮灰,好歹保命能力远超常人。这些普通士卒,才是这战场无谓的数字,命灯如豆,遇风则熄。而那些普通百姓,在这世道,更是命贱似草。 西门的府兵被逼回城去了,但北门却走脱了大半。底下一名赤眉军士微微抬头,偷瞧了一眼听完汇报却没有发声的高大帅,见他一副静静思量的模样,也不敢打扰,只得低头候着。就在他心下惴惴之时,高波终于发话了:“让两位都统过来一趟吧。” “是!大帅。属下告退。”军士迫不及待地应声接令。 飞马而去,打马而回。南关走向帅帐,早有军士掀开了帐帘。进得略显气闷的帅帐,南关见诸葛昉已经在里头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便拱手向高波行了一礼,道:“大帅,北门之失,南关特来请罪。” 高波连连摆手,笑着道:“哪里话!南兄弟守着两道门,分身乏术,况且对方有修行者打头冲阵,非你之过,何罪之有?” 南关还待再言,高波又是挥挥手止住,道:“请罪的话,南兄弟就不用再说了。”笑着摸了摸腮边的胡须,道,“其实对方突围倒在其次,这反而让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毕竟李念一直没有动静,让人难以捉摸。这一动倒好了,我们暗度陈仓去打灵山镇,李念应当是看出来了。不过,这个时间嘛,太晚了。”说着呵呵冷笑了几声。 诸葛昉略显忧心地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李念此人,我也略有所闻,能镇得住一府之军,应当不简单。这反应是不是略显迟钝?” 南关看了诸葛昉一眼,点点头,也出声附和:“大帅,诸葛都统所说也有些道理,其中缘由颇当琢磨。” 高波冷哼一声,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李念便是有能耐,没兵也使不出来。兵无常势,不厌其诈。可万变不移的是,势从兵来。只抓住这一点,我就不信他能玩出什么花样!”高波神色间透着些许不在意。 诸葛昉看着高波,欲言又止。偏头瞧了一眼南关,南关若有所觉,转头也向他看来,又自然地转过头去。诸葛昉抿着嘴,将目光收回,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南关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大帅,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高波道:“接下来我们就是等,等来灵山镇的消息,我们就再做下一步打算。或者等来钦州的援兵,我们也差不多该撤就撤了。” 日头渐升,钦州城里城外,呈现出诡异的氛围。围城的赤眉,一动不动,没有攻击的;守城的府军,按部就班,不见焦急的神色。只是逐渐升高的气温,似乎预示着一些人心中逐渐积累的不耐和焦躁。 双方克制的等待下,太阳终于慢慢偏过中央。一声号角忽然吹响,有人来报高波,远处发现大股骑兵。高波匆忙来到瞭望台,三两下上了高台,打眼望去,果然烟尘一片自西而来,人数怕是上千。高波翻身跃下高台,怒道:“撒出去的探子呢?都死了吗?怎么没有一个来报的?!”气急的高波忍不住大骂了几句,又急忙喝道,“戒备!全体戒备——”高波难免被这突然的情况打乱了阵脚,连下命令都有些轮次不清。这驰来的人马,显然是敌非友,各种念头高波脑中纷至沓来。 高波还未从这队人马出现的紧张中缓解下来,在几名军士的叫嚷声中,又看见钦州城门大开,一片甲胄涌了出来。惊疑间,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城外赤眉听好,吾乃钦州指挥使。现我大军已归,四围尔等。尔等草建之营、乌合之阵,顷刻可破,汝等性命亦如累卵。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朝廷有爱民之心,兹念汝等上溯仍可称义士,逆反实遭蒙蔽,本使在此言明:只诛首恶,不及其余。俯首愿降者,其罪可免,朝廷亦可重纳为民,授田农耕。” 高波振声号呼:“弟兄们休听他一派胡言,钦州根本没有大军。弟兄们且向我靠拢——”虽然高波已竭力打断对方,可是李念的声音好似不受影响地透空回响,反复三遍。 赤眉军中此时顿生混乱,特别是除高波所在南门方向人马之外,只听得神仙打架似的声音传来,而且城上那人的气势明显压着自家大帅,又没有都统的命令传来,真是如无头苍蝇般,勉强能维持阵脚,已算是南关和诸葛昉带兵有方了。 此时南关手中正捏着一张字条,微微昂着头,面向钦州的东城门而立,目光如剑,好似要穿过这座城的阻隔。 此时诸葛昉却端坐帐中,双眼紧闭,右手食指在案几上来回轻敲,桌上也放着一张字条。 高波勉强将帐下将士约束,望向南关和诸葛昉的方向,却仍未见动静,不妙的感觉越来越盛。强压下心中疑窦,刚招呼一名传令兵过来。却瞧见西门的队伍正向城门方向移动,远远听到:“罪民诸葛昉率部向李指挥使投诚。”高波死死盯着走在最前方的诸葛昉,牙关紧咬,眼中直欲喷火。 眼见着底下人因诸葛昉的投降又有不稳的趋势,高波还待上前收拾人心,冷不防一个声音从东门方向传来:“罪民南关率部向李指挥使投诚。”高波不禁“啊”了一声,怒骂道:“两个王八蛋!我要剐了你们——” 此时那出现的骑兵已折了个弯,向高波所在的方向压来,底下人更有溃散的征兆。高波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这里大部分都是诸葛昉和南关的部下,随着二人投降,这场仗不用打,已是一败涂地。只能趁早撤退,先走脱了再说。高波挽弓射杀了两名骚动的士卒,大喝一声:“有临阵脱逃者,杀!”说着左手举弓向天,又道,“弟兄们,随我冲杀出去!” 杀伐果断的两箭,总算震慑了军心。高波不待底下人多想,缰绳一震,率先打马向骑兵的方向对冲而去。只见高波左右开弓,箭射不停,对方不断有人被射落马下,赤眉一方气势一时大盛。忽然对面骑兵一分为二,左右沿弧形攻击,赤眉军顿时成片倒下。 高波伏马回望,眼角一跳,随即狠抽了一马鞭,更往前冲去。忽然风声传来,高波本能地缩了一下脑袋,一支箭擦着头顶飞过,他往前一看,空荡荡天地间只立着一人一马。 “罗初八?!”高波扯了一下缰绳,速度顿减。 对方一言不发,一张面无表情的马脸上挂着两道略显狭长的星光。他缓缓将一张乌黑的大弓放下,挂在马鞍上,冷冷道:“下马,或者死!” 高波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弓往地上一扔,将马背上的屈刀取下,道:“马脸罗,就看你本事长进了!”屈刀是一种长柄大刀,刃前锐利,刀后斜阔。 罗初八左手抽出一根短枪,右手取出一根短棍,机扣一合,便成了一把乌黑长枪。他也不多话,双腿一夹马腹,提枪就迎面而去。 高波刀背一拍马臀,左手执缰,右手倒提着长刀,径自直冲,迎了上去。 日头西斜,劲风烈烈。高波长刀一翻,用刀面反光打在对方面门的刹那,悍然出刀。 罗初八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狭长的一双眼似睁似闭,电光火石间,枪如出水蛟龙,龙头一甩,将来刀格向一旁,蛟身借力弹甩,直击对方面门。 高波双目一睁,间不容发向后仰去,长枪扫过带得脸皮一阵刺痛。一身冷汗尚来不及发出,却是长枪猛向下砸,高波迅速将刀柄抽至胸前,险之又险地将之架住。应声间,底下坐骑一阵哀嘶,身体重心顿失,高波暗道不妙,闪电般抽脚踢向马脖子,借力间翻身滚落而去,刀鐏一撑地,旋即立定。 罗初八勒马回转,道:“弃刀,或死!” 高波意味难明地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已进境如此。” 罗初八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脖子,将坐骑赶到一边,正色道:“修行,便是修心,心正路直而已。” 高波鼻翼微张,冷笑道:“你是说我心不正?”神色间颇有讥讽。 罗初八持枪而立,道:“心正与否,问心即可,何须人说。” 高波踢刀一挥,冷冷道:“我不与你打什么机锋,世间道理,终究还是落在我这口大刀上。”高波说完,深吸一口长气,也不见如何动作,脸色渐赤,须发俱张,隐隐见周身气息流动,忽地一声低喝,高波微微俯身踏步前冲,身后留下一溜脚印。说时迟那时快,十几步的距离竟然瞬息而至,只听风声大作,便见着高波如猛虎下山一般,蓄势一刀当空劈下。 直待得高波冲至身前一刀劈来,罗初八终于动了,只见他左脚闪电般探出,一个侧步,身体右移,瞬间便定定地站住。 高波单膝跪地,一刀劈入地底,直没了大半刀柄,一时竟再无声息。随后零零落落赶到的赤眉军士,只看到他们的大帅低着头,膝前正有一汪从脖颈处潺潺流下的鲜血。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眼见后面骑兵回转而来,纷纷将手中兵器抛下,跪倒在地,连呼投降饶命。 罗初八抬头往钦州方向看了看,又回首瞧了一眼高波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提枪向不远处徘徊的坐骑走去。 随着高波的败亡,赤眉军残部的斗志一下子便瓦解了,仅存的抵抗很快被消灭,剩下一地哀嚎,只待钦州府军打扫战场。 赤眉围城,来势汹汹。谁也未曾想到,竟在短短的半天一夜之间败亡,晃如过眼云烟一般。 城上李念远远看了眼高波的方向,对身旁的亲兵说道:“半个时辰后,五品以上将官指挥所议事。另去请崔知府、顾同知和苏监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十四章 功过且由世人评 大乾朝廷在地方设三司,分隶兵刑钱谷,在州为都督府、州牧府、监察司,在府则为指挥所、知府衙门、监察所,在县则为县衙和巡检司,各千户卫所并非按照县治设立,而是由直属的府军指挥所因地因事而设。 在法理上,三司各司其职,互不统属。然而实际上这很难做到,其一是三司品级高低不一,指挥使从三品,知府正四品,监察使从四品;其二是职责虽然分明,但亦互有牵涉。特别是在涉边之地,指挥使往往因争乱不休,权柄尤重。 当李念派人来知府衙门请人的时候,知府、监察使和同知正聚在府堂。可以想见,昨夜赤眉围城,三司首脑定然是无人可寐。 崔知府听了来人所请,笑着道:“好,好,好。”将来人打发了,又冲监察使苏昶和同知顾德昌抬手示意,道,“日升兄,力行兄,一同去罢。” 苏昶看了崔路一眼,笑着道:“子道兄,如此大功,李使君怕是不会在钦州久居吧?” 崔路应声看向苏昶,又瞥向苏昶后方的顾德昌,哈哈作笑道:“李指挥使大胜,咱们与有荣焉。”转头朝门外喊了一句,“备轿。” 李念端坐大堂,有兵丁来报,经历官李良率部捷归。李念目光扫过堂下陆续进来的几名下属,道:“让李良过来吧。” 不大一会,李良进了大堂,先向李念行礼问好,又向堂内的几位上官打了招呼。 李念点头应了,道:“灵山那边的情况,你详细说说罢。” 李良应是,便道:“自使君大人令至,我们在钦州至灵山必经之路的拐子峡附近埋伏,果然截住了贼寇。赖使君神算,将士用命,贼寇军师陆天青不战而逃,头目李金侥幸得脱,其余赤眉贼寇死伤六百余,俘获六千余。” 李念嘉许地点点头,道:“你是经历官,稍后旁听议事罢!” 李良躬身应答,退到一旁。指挥所经历主要负责出纳文移,也就是公文往来,虽是个从七品的小官,但是直接向指挥使负责,非信重之人不予。 不过盏茶功夫,兵丁来报,崔知府、苏监察并顾同知已至。 李念道:“有请。”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移步堂下。 还未走到门口,崔路已快步跨过门槛,连忙拱手,笑着道:“怎敢劳烦使君大人亲迎?钦州大捷,使君居功至伟呀!” 旁边苏监察也道:“使君安好!敬贺大捷!” 顾同知则在一边连连附和。 李念谦和一笑,道:“上赖皇上洪福,下凭将士效死。李念岂敢贪功?”说着侧身伸手示意,“三位大人请坐。” 三人拱手致谢,去向右侧一排官帽椅旁。 李念回到上首坐下,道:“诸位都坐罢!” 左边崔知府三人拱手致意,方才坐下。右边以林毅、罗初八为首的一众武将也齐声称是。 待众人坐下,李念道:“罗副指挥使,先将此战情形说与三位大人知晓。” 罗初八应是,道:“六月初三,指挥使巡卫。初五,薛总督急令协防南宁府。当天我遣人禀报指挥使,指挥使着令我集合四卫人马赶赴南宁。初七,我率四卫人马离开钦州,途经石岭坡,由李经历分率一部择地隐伏,又三千人行至雷岭,令一千五百人继续北上南宁,其余人则随我经小道回返钦州。是以钦州之围,实为引蛇出洞,其后发展,更如指挥使所料无差。” 崔路暗暗心惊,罗初八他略有所闻,此人性实刚直,从不巧言,事实就算不俱如他所言,恐怕相去亦不远。崔路知道自己还是小看李念了,管中窥豹,李念如此心智手腕,他日成就不可预估。他也暗暗反思,自己昔日对其颇有看法,心中也常暗生龃龉,好在尚可视为分职之见,犹可弥补。此人经此一役,怕是不日便有升迁,说不定将来就是自己顶头上司。此时崔路脑中念头百转千回,不过就是市井百姓常说的一句“惹他不起”而已。 若说崔路之前尚有与李念争胜之心,但苏昶可从未敢有此等想法。在边境州府任监察使,并非美差,这类州府民风剽悍、王化未服不说,往往军务为先,指挥使权柄甚重,知府也只能仰其鼻息,更何况监察使。二司长官尚且如此,顾德昌只是知府副手,更不用说了。 罗初八说完,崔路率先表态,道:“使君大人英明高绝,以身为饵,诱敌深入;众将士悍不畏死,浴血奋战,乃有今日重创贼寇赤眉,枭匪首,剪羽翼,灭其一部之众。值梁州如此艰难之局,使君大人,上忧君父、都督所忧,下解百姓所困,本府自当上奏总督、州牧大人,为使君请功。” 苏昶也道:“自当三司联名俱奏,为使君和诸位将士表功。” 李念淡淡一笑,道:“崔府台、苏监察使切不必妄自菲薄,此役功劳如何能绕过二位大人。钦州政通人和,全赖二位,打仗乃李念的本分,若没有二位在后支持,本使也难以放手施为。稍后我着人写一份报捷请功的折子,咱们一起署名便是。” 二人本已无不可,听得李念此言,也暗自欢喜,说不得也是一笔大政绩,忙笑着点头回应。 待报捷请功的表章拟定,崔路和苏昶大略看了一遍,便都在李念后面署上了名。接下来指挥所还要详议军务,崔路三人便见机向李念告了辞,林毅也借机表明要赶回都督府复命,也向李念辞了行。 送走这几人,李念又接着对战后各项事务做了布置,便让一众人散了去,只留下罗初八和李良。 “初八,我想,让你离开雍梁。”李念的语气中略有一丝伤感,看了看抬眼望来的罗初八,轻叹了口气,又道,“这个问题,我想了许久。雍梁之地,不适合你。当然,最终如何,还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李念的话,罗初八咋听之下也显得有些意外,一贯无甚表情的脸上,竟然能看出明显的惊愕。在李念的目光下,沉默良久的罗初八,脸上的表情由惊愕转向缓和,些许异样的神情一闪而过,道:“全凭大人做主罢。” 李念看了看罗初八和李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下去。伸手虚压了一下,让欲要起身的二人好好坐着,道:“你们说,赤眉存留至今,道理何在?”说着瞥了一眼李良。 罗初八看向发问的李念,并未说话,也扭头看向李良。 李良一窘,嘿嘿笑了声,道:“三叔又考我了。赤眉不同于一般匪寇,他们往往流窜于崇山峻岭之间,比如高波部和方琼部,要不就是隐匿在百姓之中,像林耀夫部,因而,要彻底剿灭他们,殊为不易。” 李念笑了笑,不置可否,目光转向罗初八。 罗初八缓缓道:“赤眉能够残存至今,主要的原因不在其本身,而是时机与形势的合力所致。一方面,大乾初立国,连年征战,国家早已疲敝,与民休息是定国本策;另一方面,北有前朝残部待剿,东南又有海寇活跃,即使在雍、梁二州,首患也是楞伽佛国。因此,朝廷暂时不会,也不能耗费巨大地去清剿赤眉。” 李念点了点头,道:“初八说赤眉存在的原因不在它本身,这话对,但也不对。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赤眉本身所代表的意义,可能才是朝廷觉得最为棘手的。”李念说完停了一下,看向二人,又道,“你们刚跟赤眉结结实实打了一仗,觉得赤眉的实力如何?” 罗初八稍做沉吟,道:“以普通士卒而言,府军几可以一当五。” 李良跟着点点头,也道:“对方除了一些首领头目和小股精锐,其他的简直可以说是乌合之众。” “当年杨度带着十三个弟兄,举事对抗伪朝,百姓皆景从之,赤眉之势,旦夕间席卷雍梁。当年的赤眉,本是这天下战力最强的势力之一。”罗初八听着李念的话,缓缓点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好似起了某种变化,隐隐有些异样的情绪。 李念抬头看向门外,接着说道:“虽说如今天下名分已定,可赤眉名声不坏,朝廷就是想剿灭它,也总是要师出有名的。其实高波这次围钦州,无异于自取灭亡。高波一死,天波军名存实亡,已不足为虑。但是雍梁的形势未必会因此而更好,方琼和林耀夫,远非高波可比。方琼堪称赤眉的一面旗帜,将目光投向伽楞,不得不说是一步绝妙的好棋,不止是百姓,即便是一些朝廷官员,内心对他,对天琼军,还是很赞赏和认同的。可以说,赤眉的精气神,在方琼身上是一种延伸。而林耀夫此人更是难说,态度难明,未来还说不定如何。” 李念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二人,道:“海波平而见暗流涌。今后的雍梁恐成是非之地,你二人都宜尽早离开为好。” “三叔,我也要走啊?”李良惊讶地问道。 “你罗叔转任他地,还得费一番功夫。至于你,我已经向兵部推荐,去京师上武学院。” 武学,为大乾朝廷所设,专事培养武将,分天、地、人三院,天字院只有三品以上武官可进,地字院是六品以上,人字院则是九品以上。 李念指了指堂上的桌案,接着道:“桌上有三个信封,一封是你上人字院的推荐信,另两封是给陈修和张鲁准备的。听闻今年朝廷在武学院下,增设了一个预备院。我挺喜欢这两个小家伙的,如果他们愿意,让他们可以去试试。”待李良不太情愿地取过信封,李念又道,“你把信带去就好,让他们自己决定吧。我还要赶去见薛总督,就不见他们了。你回去收拾一下,三天之内必须出发。去罢!”说到后面,已颇为严肃。 李良偷瞧了一眼罗初八,见对方无甚表示,也只能低头称是。 待李良走后,罗初八长叹了一声,道:“明贞兄,朝廷准备对雍梁动手了吗?” 李念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这是迟早的事,雍梁情形之复杂,朝廷怎么会不知道?之所以迟迟不动手,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薛总督,就是皇帝陛下用来厘清雍梁的剜肉尖刀。就是华佗在世,也没有剜尽腐烂而不伤好肉的医术,你的身份,到最后,不可能毫发无伤的。乘着这此机会,我向总督大人讨个人情,无论如何,这个事不能再拖。” 罗初八起身而拜,郑重道:“明贞兄高义,初八无以为报!” “不说这个,”李念摆摆手,道,“我也就能帮这些。今晚我就走,这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罗初八道:“你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十五章 去年旧人作新鬼 当李良赶到客栈,问过掌柜才知道,陈修二人已经出去了。李良问过一圈,也没人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只好在客栈等着。 一直到傍晚,李良茶也喝了几壶,点心也吃了几碟,才等来陈修和张鲁两人。 “方正兄,你怎么在这?”陈修一进门便看见坐在一边的李良。 “等你们啊!要不然我在这耗半天?”李良白了他一眼,又问道,“你们这是干嘛去了?” 陈修奇道:“等我们干什么?”“哦”了一声,又拉着旁边的张鲁,道,“方正兄,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弟张鲁。”又对张鲁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李方正。” 张鲁拱手行了一礼,勉强一笑,道:“李将军好!” 李良连忙摆手,道:“李什么将军?叫李大哥好了。” 张鲁看他这样子果然和陈修说得不差,看了眼陈修,便喊道:“李大哥。” 李良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陈修,道:“这位兄弟怎么了?看起来有点无精打采嘛。” 陈修道:“指挥使不是让两队兵突围吗?张鲁在另一队,没突围出去,死了好些人,方才正在帮着那什么……收敛一下。” 李良马上反应过来,陈修说的是收敛尸首,处理后事,轻叹了口气:“瓦罐不离井口破,这都是难免的事。” 张鲁忽然抬头看着他,隐隐含着怨气地问道:“但是,我们这两队人突围有什么意义呢?” 陈修按着张鲁的肩膀,冲李良道:“抱歉,方正兄,我这师弟不懂事,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张鲁也忙道歉:“对不起,李大哥,我不是冲你。” 李良摆摆手,不介意地笑了笑,道:“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曾经遇到过相似的情况。你以为指挥使让你们突围来找我,实际并无作用,是吧?” 张鲁点点头。 “你以为你们的目的是来找我?”李良微微侧着脑袋,摇了摇头,“其实让你们突围是假,安赤眉的心才是真。李大柱和你们的突围,成功地麻痹了高波,让他更加相信钦州已经无兵可用,也给罗副指挥带兵回来赢得了时间。打仗就是如此残酷,我们就像一个个棋子,始终都要用棋子的命,去换取胜利,这次是他们,下次也许是我们。” 张鲁就这么一直看着,听着。 李良上前也拍着张鲁的肩膀,接着说道:“死多少人,让谁去死,在战场上,都由不得我们。当兵的朝不保夕,这是常理,我们都有这个准备。想活得更久,就需要变得更强。” 张鲁神情依然低落,但眼神中少了一些灰颓,抿了抿嘴,道:“多谢李大哥,我好多了。” 陈修转头看向李良,道:“对了,你来找我们什么事?” 李良从怀里掏出信封,道:“哦,指挥使大人让我把这个给你们。”说着将信封递给陈修。 “这是什么?”陈修捏着信封问道。 “去参加武学院入院考试的推荐信,指挥使为你俩写的。”李良挑了挑下颚。 陈修面带疑惑,道:“我听说武学院不是只招有品级的武官吗?” 李良嘿嘿一笑,道:“那是以前,今年好像新设立了一个预备院,没有这个要求,不过还要通过入院考试才行。” “武学院是干什么的?”张鲁在一旁问道。 “武学院,怎么说呢,它是朝廷设立的一座学堂,类似于书院。不过书院主要是教书,但武学院主要是习武。”李良回道。 “习武?是教修行吗?”张鲁追问。 “修行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呢!”李良呵呵一笑,道,“打仗不是打架,武学院是要培养带兵打仗的武将,所以还有很多东西要教的。” 陈修看张鲁颇为意动的样子,笑了笑,道:“我们还要先回荆州,问过老师之后才能决定。不论如何,要多谢指挥使大人费心。” 李良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李良又问了二人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得知二人得等到明天参加完丧葬才走,便约定到时候三人同行,反正去京城,要路过荆州。 陈修本来想着还得去拜谢一番李念,毕竟人家这一番好意,不去也说不过去。但李良告诉他,李念来之前就交待说他有事要离开钦州,就不见他俩了,至于去不去武学院,也全凭他们自己的意思。陈修和张鲁闻言,心里都是大松了一口气,在李念面前,实在是很有压力。 第二天一早,张鲁便叫上陈修去给小方他们送最后一程。疤脸陈总旗早早带着一帮弟兄,将火葬的柴堆搭好了。因为将士战死本是寻常事,加上府兵来自各地,所以不可能像百姓家一般,操持丧葬,只能按照行伍的规矩,火葬从简了事。 待时辰到了,陈总旗一声号子,众人齐齐点火。几十座火苗窜起,一个个昨日还鲜活的生命,便在这熊熊大火中消逝。张鲁站在小方的柴堆前,火光隐约下,他那张圆圆的脸,好像又在冲着他笑。 哀伤而豪迈的声音响起: 苍苍穹碧,尔之何来? 来与同袍,持戈俱在。 巍巍青山,彰其功赉。 为边四方,复我华采。 茫茫四野,卒何无坏? 请覆吾尸,魂为路开。 幽幽黄泉,行不气乖。 有顷往复,复为雄哉! 这首祭歌所唱,便像是千万万万,如小方他们这般的普通士卒。他们的一生何其短暂?成长,当兵,打仗,殒命。也许如此短暂简单的人生,只好期盼来世再丰富一些罢! 张鲁在这肃穆沉重的气氛中沉浸良久,心中想着:即使有来生,宁愿做个普通百姓,莫要成为这种英雄。方子玉,你这个名字,就算所有人忘记,我也会记住的。 火仍在燃,陈总旗四处张望,找寻到站在火堆前的张鲁,便走了过来。 “小兄弟!”陈总旗脸上的疤随着咧嘴的动作牵动着。 张鲁回过神来,拱手行礼道:“陈总旗。” 陈总旗摆摆手,问道:“听说小兄弟要去荆州?” 张鲁看了眼陈修,道:“是的,陈总旗是有什么事吗?” 陈总旗清了清嗓子,道:“是有个不情之请,那个,小方是荆州人,我想,小兄弟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将他的骨灰给带回去?”陈总旗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小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算是我半个徒弟。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又肯吃苦,学什么都快。不过可惜,没有一个好师傅。” 张鲁看着这一刻无比柔和的陈总旗,心里微微一颤,道:“陈总旗放心,不要说是在荆州,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该送。” 陈总旗眼眶微红,紧紧地抿着嘴,抬头长舒了一口气,声音干涩:“多谢!” 当张鲁和陈修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张鲁捧着用白布包好的骨灰坛子,道:“师兄,枝江县离江陵县远吗?” “不远。”陈修回道。 “哦,差点忘了!”张鲁忽然拍着自己脑袋,道,“你去送信之后,指挥使问我话来着,我被这些事给弄的,才想起来跟你说。” 陈修心里一提,道:“问什么话了?” 张鲁两道眉毛都快挤一起去了,心里委屈死了,道:“问什么?就问了一句我是哪里人,我就感觉兜不住了。” “那你说什么了?”陈修眉间也是一紧。 张鲁抓了抓发痒的头皮,道:“我想着有些事绝对瞒不了,干脆把从临尘县认识你开始,一直到钦州的事,一股脑都说了。”看见陈修皱得更深的眉,张鲁快速往周围看了看,又悄声道,“除了你被追杀的事。” 陈修斜着瞟了眼他,没有说话,眼睛眨了眨,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还把在临尘那天晚上看到那个什么佐佥事林毅,告诉指挥使了。”张鲁狡猾地笑了笑。 陈修白了他一眼,气道:“叫你不要跟别人说,你还真敢说?!”陈修说完,又无奈地笑了一下,“算你小子运气好,要不然我俩的小命都不知道怎么没的!” 张鲁讶然,道:“不会吧?我看李指挥使虽然威严了些,也不像坏人。再说,看起来他和那个林毅好像也不太熟的样子,才说出来遮掩的。你是不知道,当时我一个人对着李大人,心里直犯突突,紧张得要死,差点就一五一十全说了。” 陈修也知道对方没见过什么世面,难得在李念面前还能把自己的事给遮掩过去,只好叹了口气,道:“那李大人怎么说的?” “李大人说,他也不追问我们的身份,只是让我们把林毅的事烂在肚子里。” 陈修边走边摸着额头思考,走了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李大人倒底有什么想法,但是,从他给我们推荐信来看,应该没什么事。”心里暗道,“但愿他没怀疑什么,或者是李念根本没那工夫,因为一点怀疑去追根究底。” 陈修又告诫张鲁,道:“今后你一定要明白,跟别人打交道,千万不能只看表面。要不然,吃亏是小,丧命是大。” 张鲁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走了一会,张鲁又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吃完饭,买两匹马,我们就走。” 张鲁应道:“哦,好。”忽然回过神来,叫了一声:“我……我不会骑马啊!” 陈修自顾自地走着,不在意地笑了笑,也不回头,说道:“没事,有人会教你的。” “那我们钱也不够啊!”张鲁追了上来,一脸心疼地道,“咱们自从到了钦州,这买衣服、吃饭、住店等等,前前后后已经花了差不多十五两银子了。”说完还拍了拍怀里钱袋的位置,半边脸都挤到耳根了,“就剩不到十两银子了!你还有钱吗?” 陈修摇了摇头:“没有。” 张鲁嗤了一声,嫌弃道:“那还买两匹马呢?你知道现今一匹马多少钱吗?”眉眼一转,道,“你说咱们也算是立了功的,能不能找指挥所要两匹马?”说着倒像是马已经白得了,自个儿已经先美了起来。 “美死你!”陈修一句话直接击碎他的美梦,“那都是军马,人家就是敢给,你敢要吗?回头让人逮着,就等着杀头罢!” “那就老实走路得了,别说没钱买马,能在路上不饿死就谢天谢地了。”张鲁没好气地说道。 陈修笑道:“不行把你卖了,我就有钱上路了。” 张鲁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径直往客栈走去。 陈修从后面拍上张鲁的肩膀,道:“得,咱们的马有着落了。” 张鲁被对方一拍,扭头看向他,听得陈修说完,一脸疑惑:“啊?”又顺着对方目光看去,只见李良正翘着腿在客栈里坐着呢。 陈修快一步走上前去,道:“方正兄,这么早啊?” 李良听声抬头,站了起来,道:“陈兄,你们终于回来了。我现在在这里是多余的,无聊着呢!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陈修赧然道:“我们师兄弟二人方才正说着呢,本来打算吃完饭去买两匹马就动身。说来惭愧,与我这师弟一说起,才发现如今囊中羞涩。正寻摸着怎么赚点银子,凑够盘缠呢。” 李良哈哈一笑,道:“还寻摸什么啊?两匹马嘛,包在我身上了!” 陈修连连拱手,道:“不不不,方正兄,那怎么好意思呢!” “朋友有通财之谊,我与你也算是并肩厮杀的兄弟,何须客气?”李良豪爽地挥挥手,“就这样了。” 陈修又是拱手道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张鲁在一旁看着陈修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表情、说辞,简直是目瞪口呆,心里暗叹:“这家伙不去演戏,真是白瞎了这一身本领。” 正感叹着,陈修回首一个眼神,道:“嘿?愣着干什么?还不谢谢你李大哥?” 张鲁抱着坛子,忙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多谢李大哥!” “别客气,”李良不在意地笑笑,“那什么,你们还没吃饭吧?” 见两人点头示意,两手一拍,道:“那这样,你们把东西先放一放。咱们先去挑马,然后吃饭,吃完刚好马鞍啥的,这就都整治齐备了。完事,咱们就动身出发,怎么样?”说着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打量。 张鲁看向陈修,等他拿主意。 陈修则谦和一笑,道:“方正兄拿主意就是。你稍等,我们先上去把东西收拾一下。”说着轻推了一把张鲁。 张鲁跟着陈修进了房间,一脸惊异地看着他。陈修回身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么看着我嘛?” 张鲁摇摇头,惊叹道:“高人啊!看不出来,你原来是这种人?” 陈修回身抱手,整暇道:“嗯?哪种人?” “就……出手不凡,举重若轻,那啥,两匹马就到手了。”张鲁被看得有点尴尬地笑着。 陈修轻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道:“李方正是个可交之人。”顿了一下,又正色道,“如果当一个人是朋友的话,即使我知道他会帮忙,但也不好直接说的。万一,他帮不了,那多少会有些尴尬,甚至芥蒂,朋友便不易做了。如果,他碍于情面,勉力帮了,也许会超出他的能力,就是给他造成了困难,那也不是朋友之道。” 陈修淡淡地笑了笑,轻声道:“你看的是实实在在的两匹马,你没有看到的是在此之上的道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着眼的角度不一样,看到的风景也不同。这跟修行的道理是一样的,就好像每一个流派都是自己修行的方法,一派之中还经常有不同解读。方法在其中,道理在其上。道理是什么?”陈修指了指张鲁的心口,“道理在你心里,你要自己,去寻找。” 张鲁迷惑的眼神直瞅着对方,脑子有点乱,好像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咽了口唾沫,润了一下有点干涩的嗓子,道:“前面我好像有点懂,后面你说的跟修行一样,是什么意思?”说着手还跟着胡乱比画了一下,看着陈修明显不想多做解释的表情,双肩一塌,沮丧地叹了口气。 陈修道:“想不明白,就以后慢慢想,总会明白的。”见对方还是蹙着个眉头在那傻站着,无奈道:“诶,还站在这干什么?去自己房间收拾去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十六章 细风吹皱一池水 南宁府,知府衙门内堂。 李念挺直了背,半坐在椅子上,看向坐在上首着一身青袍的中年男子,道:“督台,属下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些。” 原来这青袍男子就是薛不归,脸上颇有沟壑,自带了一份气度与威严。只见他点了点头,慢声道:“明贞啊,你有心了。”说着端起茶杯来,头轻轻抬了抬示意,道,“喝口茶,润润嗓子罢。”随即自己轻啜了几口。 李念轻巧地端起茶杯,陪着饮了几口。见薛总督放下茶杯,便也跟着放下了。 “临尘的事,我知道了。你是一直是个有心的,我也知道。这个事,不急,慢慢来,你明白吧?” “属下明白!”虽然薛不归说话缓慢而平和,但李念却分明感受到一种压力。他不知道,薛不归是本来就知道他所说的事,还是表示从他这里知道了。但后面的意思,李念明白,薛不归说的是,这个事暂时到此为止,他要将这些烂在肚子里。 薛不归带着淡淡的笑意,道:“至于罗初八的事,既然你都找上门了,我想办法罢。”说着还抬头看了李念一眼。 李念听得薛不归答应下来,心里一喜,嘿嘿作笑,道:“属下替罗初八,谢过督台!” 薛不归作怒,笑骂道:“你还是少替他谢吧!我还记得当年我问他,好歹是个朝廷命官了,怎么也不取个字。他怎么说的?” 李念陪着笑,道:“他说自己就是个山野粗人,取个字,倒像是沐猴而冠。” 薛不归哈哈一笑,道:“我说,要不然我帮他取一个,这小子竟然还拒绝了。”薛不归用手指了指前方,“我薛不归,两州总督,这些年在雍梁,这小子算是独一份了吧?!”说完又忍不住笑出声。 李念也在一旁嘿嘿陪着笑,道:“督台,所以啊,您早就该让这家伙滚远点了不是?” 薛不归一乐,白了李念一眼,道:“你小子少糊弄我。说实话,我欣赏他多过你。罗初八虽然比你笨点吧,但比你有性格。” 李念作急色,笑道:“这怎么说的呢?督台是觉得我太听话了?!” 薛不归眼眉一挑,收敛笑意,正色道:“我是说,你不如罗初八精一。修行之道,尽心而至,精一为要。当然,你之才智,必定想走更难的一条路。我只是提醒你一言,以博而至约,也当量力而行之。” 李念听完,离席而起,俯身一拜,肃然道:“谢督台指点!明贞受教。” 未时刚过,陈修、张鲁、李良三人,各自骑着马,打北门出了钦州城。张鲁在前,陈修和李良二人并排在后。 没走几步,座下马嘶叫一声,抖了下身子,吓得张鲁一个弯腰下伏,紧忙抓着马脖子。只听得后头一个声音传来:“挺腰!坐好!”。张鲁一个激灵,又坐直了,只是两脚踩着马镫,双腿紧紧夹着马腹,身体显得很是僵硬。 李良嘿嘿一阵坏笑,马鞭向前一指,转头冲陈修道:“你说,他这样能坚持多久?” 陈修白了他一眼,道:“你还是好好教他吧!我可不想在荒郊露宿。” 李良正色道:“谁说我没好好教他?”冲陈修挑了挑眉毛,“老师傅教骑马都这样,你先跟他说应该怎样怎样,反正一到马上,他也不一定能记住。等他跟马这一番接触下来,你慢慢跟他一条一条地说,反而容易记牢。” 陈修寻思一翻,好像确实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 一路上李良不时指点,凭着修行者不错的体力,张鲁总算对骑马摸着门道了。虽然控马水平确实不怎么样,但至少骑在马上跑起来还似模似样,至于能不能停下来,会不会被甩下去,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李良和陈修都不担心,毕竟还是修行者耐操练,反正也不会摔出个好歹,多摔几次,也就好了。 行到日头快下山,眼见不远处便是驿站,李良喊了一声:“今晚就在这休息罢!”说着轻勒马,缓缓减速。 陈修应了一声:“好!”说着一声短吁,勒马减速。 两人速度慢了下来,却见张鲁直往前去,李良又大喊了一声:“嘿,小鲁子,勒马,减速。” 只听得张鲁一顿“吁——,吁——”的,却不见速度稍缓。张鲁眼见得要越跑越远,马上就要跑过驿站了,全身一发力,死命拉住缰绳,一把将马拉得人立而起。张鲁不防,双腿一时用不上力,连忙撒手,啪地往地上摔去,幸好反应还算敏捷,往边上翻了个滚,总算没被马踩着。 陈修和李良这才赶到,见着张鲁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哑然失笑。李良略收了收笑意,飞身跃起,一下坐到了张鲁那兀自乱跳的坐骑之上,几下便将马儿安抚下来。 张鲁看着幸灾乐祸的二人,满是怨念地站了起来。刚起身,张鲁便忍不住“啊”了一声,又嗞嗞地在那倒抽着气。见陈修和李良都望了过来,张鲁不好意思地抽了抽嘴角,却直愣愣地站着不动。 李良和陈修下得马来,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便嘴角带笑地往驿站走去。李良一手牵着张鲁的马,一手牵着自己的马,走过张鲁身边,道:“我帮你牵进去?” 张鲁尴尬地笑笑,道:“多谢李大哥!” “你没事吧?”李良忍住笑,可牵动的嘴角,无疑让对方感受到他相当地不怀好意。 “进去罢!”陈修在那头喊了一声。 张鲁见两人往前走去,才龇牙咧嘴地挪着步子跟上,只是从后面看去,张着两条腿,左摇右晃,倒跟只鸭子差不多。 三人进得驿站,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迎了出来,李良便打头去交涉。来人显然与李良熟识,交谈几句,便招呼了几个人将三人的马接了去。李良跟对方又说了几句话,便往陈修二人这边走来。 “走吧,先进去休息一下。”李良招了招手。 大乾的驿站,由卫所负责运转,主要是为了接待往来官吏公干,以及信差、邮人休息换马等。但在此之外,驿站还兼顾着客栈的作用,也有专门供旅人休息、吃饭的地方。不过,不同之处在于,一个公务免费,一个私务收费。这也算是朝廷开驿站公私两利之先河。 李良这次出行本来也可算作公务,但带着两个人,不便住公站,就一道去了私站。不过,此地是钦州指挥所辖制,李良也算熟络,驿丞自然得安排妥当。当然,大乾律法毕竟严苛,免费是不可能的。 三人上了楼,李良向张鲁抛来一个瓷瓶,笑着道:“腿磨破了吧?哈,这个药抹上吧。” 张鲁看了看他,又看看陈修,头一低,去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一早,三人继续上路。因为张鲁大腿内侧擦伤,三人走了两天才赶到南宁府,好在张鲁修行不辍,不仅伤势恢复很快,骑术也提高很多,至少用于赶路是足够了。 三人进了南宁府,已是傍晚。饥肠辘辘的三人找了住处,便要去吃饭。 李良笑道:“到了南宁府,我请你们吃点好吃的。”便带着二人走街串巷,来到一个中等规模的店铺,外头挑着一面小旗,上书:黄记狗肉。 “就是这家了。”李良指了指店名,“这家的狗肉和酸粉,味道最正宗了。”说着喉结微动,咽了咽口水,便打头往店里走去。 三人进到店里,却赫然发现不对。堂中桌椅散乱,地上杯盘狼藉,角落里只蜷缩着一个姑娘,呜呜地低声抽泣。李良看了看二人,还是走上前去,轻声道:“喂,姑娘?”连喊了几声,对方才抬起了头,正是梨花带泪,我见犹怜。 李良晃了个神,道:“怎么了,姑娘?” 那姑娘瞧见堂中多了三个人,忙用袖子擦了把眼泪。一双红肿的眼睛,透着如水般的澄净,细碎青丝打在眼帘上,有种说不出的凄美。她对着李良摇了摇头,强作精神,道:“谢……谢谢!我没事。”清丽的嗓音带着一丝颤抖,说完便站了起来。 张鲁看了看自打进店后就四下打量的陈修,又看向李良,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时候,却见李良伸手提起一把凳子,又将一面桌子扶起,冲角落里的姑娘,展颜一笑:“我们是来吃饭的。”指了指自己,又指向陈修和张鲁。 那姑娘稍显诧异地看了看李良,又在大堂里扫了扫,略显为难的样子。许是没怎么拒绝过食客,嘴微微张了张,却开口道:“那……几位,吃些什么?”双手在青绿色的衣裙下摆处蹭了蹭。 李良道:“给我们来一大盆狗肉,再来三碗酸粉。” “那好,你们稍等一会儿。”姑娘说完就往转角的后厨去了。 张鲁凑了过来,往周围指了指,道:“这店都这样了,还要在这儿吃?” “都说了,这店正宗!好吃!”李良回应得理直气壮。 见陈修也走了过来,张鲁便从地上拾起张凳子,摆好擦了擦,又自顾拎起一张坐了。李良见坐下来的陈修一直打量自己,颇不自在地道:“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陈修淡淡一笑,道:“方正兄不是特地带我们来吃狗肉的?” “不然呢?”李良脸上一副颇为疑惑的表情。 陈修往后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良脸色微微一红,迅速摆头往侧方看了看,轻舒了口气,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时脚步声传来,李良又侧头看去,只见那姑娘正端着托盘出来,便回过头,冲陈修和张鲁说道,“这家店不光狗肉好吃,酸粉也是一绝。” 陈修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张鲁好似也瞧出些什么,看了眼上菜的姑娘,咧了咧嘴,对着李良道:“是嘛?那可对得起我这肚子了。” 那姑娘从托盘上端下来一大盆狗肉,并几碟酱料,又摆上三副碗筷,便道:“白斩狗肉,三位慢用。酸粉还要一会儿,请稍等。”说完福了一福,又原路返了回去。 李良拱手回礼,转过身,抬手道:“你们尝尝啊,看看味道如何?” 张鲁左右看了看二人,拿起筷子在桌子上敲齐了,咧嘴笑道:“我可不客气了。”说完夹起一块肉往嘴里塞,边嚼便点头,“嗯嗯,好吃,真香!” 李良笑呵呵地将酱料碟子推了过去,道:“蘸着这个吃,更好吃。” 张鲁接了过去,又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块,往酱料中一蘸,吃得满嘴流油,连道:“嗯——,确实好吃。”看向还未动筷的两人,疑惑道,“你们不吃吗?” 陈修见张鲁吃得香,便夹了一块放嘴里,慢慢咽下,点了点头,道:“确实不错,不腥不臊,肉质香嫩。” 这时姑娘又端着酸粉上来了。李良道:“姑娘,打一壶米酒罢。”姑娘便点点头,不一会儿又上了一壶酒,三个杯子。 那姑娘忙完,也无其他,只静静地往柜台后头坐下。 三人本就饥饿,一顿吃喝自是不慢。不过那一大盆狗肉,倒有一多半是张鲁吃的。 李良擦了擦嘴,道:“吃饱了吗?” 张鲁端起碗喝了口酸粉汤,打了个饱嗝,满足地点点头,道:“呃,饱了。” 陈修含着笑点了点头。 李良走到柜台,轻声道:“姑娘,多少钱?” 那姑娘抬头看了看李良,站了起来,勉强笑了笑,道:“你们就算这店里最后的主顾了,不需钱了。” 李良愣了一下,笑着道:“那就谢了。”又小心地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这店是不开了吗?” 那姑娘忽地眼泪就滚了下来,道:“自从我父亲病了,这店里天天有人闹事,根本开不下去了。” “闹事的是什么人?”李良问道。 姑娘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 “没有报官吗?” “报了,可是每次官差赶来,他们早就跑了。官差也不能每天蹲守在这里,只是问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可我哪里能知道?我又不敢告知父亲,免得加重了他的病。”那姑娘满腹的委屈憋闷在心,也是无人可倾述,忽有个人关心问起,便忍不住道了出来。 李良听她说完,神情颇有些愤懑,道:“你请我们吃饭,咱们就算是朋友了。明日你只管开张,我们一早来,我倒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 看着眼前这颇为壮实,但也只是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又看向后面两个少年,那姑娘心里颇为犹豫,道:“还是算了,跟那些人起了冲突,你们怕是要吃亏的。”小嘴抿了抿,眼角犹带泪,又是一福,“不过,真是谢谢你们。” 李良心里看得一颤,却哪能被一帮无名泼皮给吓倒,笑道:“没事,要是会吃亏我们也不上了。万一对方看你这有人,兴许就不敢放肆了。” 那姑娘摇了摇嘴,两手攥着裙摆,思量了一会,兴是抱着万一的希望,便点了点头,道:“嗯,谢谢你……们。” 李良笑着回应了她这声道谢,道:“不用谢,见义当为。在下李良,那是我两个兄弟,陈修,张鲁。敢问姑娘芳名?” 只见那姑娘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低声道:“小女子黄蓁蓁。” 李良这才觉着有些冒昧,尴尬地咳了一声,道:“蓁蓁姑娘,那我们帮你把这儿收拾一下。”说着指了指周围,便转身去将桌凳扶起,陈修和张鲁看他忙活开,也搭手帮忙。 四人一顿忙活,不大工夫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张鲁直起腰拍了拍手,正看见李良冲黄蓁蓁草草地一抱拳,掉头招呼二人一声就往外走去。张鲁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向黄蓁蓁挥了挥手告别,便跟着二人出了店门。几步追上李良,凑了过去,笑道:“李大哥,你这耳朵怎么红了?” 李良伸手一把搂住了张鲁的脖子,恶狠狠道:“喝酒喝的,怎么样?”说着还瞪了瞪眼。 张鲁嘿嘿陪着笑,道:“晓得,晓得。你转身走的时候,我瞧着她对着你笑呢!” 李良胳膊一用力,道:“是吗?你没骗我?” 张鲁挣开他的胳膊,活动了一下脖子,道:“没骗你,那脸红扑扑的,我看得真切。” 李良任他挣开,站在那傻笑。陈修走过瞥了李良一眼,拍了一下张鲁,笑道:“走,让他在这发梦癫吧。” 李良见他俩径自走了,也不管他,急急地追了上去,道:“你俩等等我,明天一早可要陪我一起过来。” 陈修也不回头,道:“你过来你的,要我们陪着干什么?几个泼皮你还搞不定吗?” 张鲁回过头,看好戏似地发笑。 李良愁着一张脸,道:“我都跟人家说了,你俩就当帮帮忙呗。” “那明天再说!”陈修继续往前走去。 李良腆着脸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说完还嘿嘿地笑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十七章 波澜于无声处起 第二天一大早,李良就急急地拖着陈张二人出了客栈。 张鲁打着哈欠,道:“李大哥,用得着去这么早吗?” 李良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不得早点嘛。” “我看你这是强送上门吧?”冷不防陈修在边上蹦出一句。 张鲁撇了撇嘴,笑道:“对对对,可不就是强凑上去嘛!起这么早,不会激动得一宿没睡吧?”说着瞟了李良一眼,见他作势欲打,急忙缩到一旁。 李良老脸一红,气道:“唉,我说你俩能不能仗义点?等逮到你们有事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说着还恶狠狠地冲二人示威。 张鲁往陈修旁边一窜,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拍了拍胸口,贱贱地道:“师兄,他威胁得这么明显,我好怕啊!” 陈修戏谑道:“那怎么办?不如我们回去?”说着作势要往回走。 李良忙过来拉住二人,泄气地道:“行行行,真是怕了你们。我哪敢威胁,算我求你们了。” 张鲁凑过来,道:“那不收拾我们了?” “谁收拾你们,我收拾谁!”李良义正言辞。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果然还未开门的“黄记狗肉”。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着黄蓁蓁打一个拐角走过来。李良远远地便看见她了,稍稍整了整衣裳,迎了上去。 “蓁蓁姑娘,早啊!”李良抱着拳,笑道。 黄蓁蓁抬头才发现是李良,“呀”了一声,脸上一片飞红,福了一礼,道:“李公子早,”又冲后面道,“陈公子、张公子早。”说完便快步绕过李良,走过去开门去了。 陈修和张鲁还礼示意。张鲁看着李良,笑道:“李大哥,还不过去帮忙?” 李良愣了一下,见对方眨了眨眼,迅速领会,笑着指了指张鲁,便转身几步小跑,跟上黄蓁蓁,道:“我帮你吧。” 黄蓁蓁瞥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四人进了店,黄蓁蓁招呼三人随便坐,道:“你们还没吃饭吧?”见几人点头,又笑着道:“那我先给你们弄点吃的吧!”说完就转身往后厨去忙活了。 不大一会,黄蓁蓁就端着好些个碗碟摆上桌,热气腾腾的汤粉,并几碟小菜冷盘,道:“你们先吃点呀。”说完抿了抿小嘴,双手拿着托盘贴在身前。 张鲁将鼻子探到碗上闻了闻,叹道:“嗯——,好香啊,黄姐姐!” 黄蓁蓁满意地笑了笑,道:“那你要多吃点啊。” 李良看着黄蓁蓁道:“蓁蓁姑娘,你吃了吗?” 张鲁赞了声香,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陈修本就话不多,更是知机地不去打扰李良对人家姑娘的嘘寒问暖,只能学着张鲁,认真对付碗里的汤粉。 姑娘家心思如何细腻,早对李良的心意有所感觉。只是脸皮甚薄,哪好意思理会,只是道了声:“吃过了,你们慢吃。”便转身走了。 李良冲着黄蓁蓁的背影一个劲地无声傻笑,陈修白了一眼,实在看不下去,便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道:“吃不吃了?” 李良转过头,茫然道:“啊?你说什么?” 陈修看了他一眼,冲张鲁道:“小鲁,你李大哥不饿,你帮他吃了。” 张鲁待要伸手去端碗,李良一把护住,道:“谁说我不饿?”扫了两人一眼,看向张鲁,“吃你的吧。” 张鲁笑了笑,端着碗站起来,边走边喊道:“黄姐姐,我还要一碗。” 黄蓁蓁在那头应道:“好的,来了。”便走过来将张鲁的碗接过去。 李良看了一眼,忙端坐着拿起筷子讲究地吃了起来。 三人正吃得不亦乐乎,哒哒的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七八个流里流气的泼皮进了店门。领头一个敞怀汉子,见店里竟然有食客,诧异地看了过来,待瞧清楚只是三个年轻小伙子,便也不甚在意。那汉子大剌剌往凳子上一坐,咚咚地拍着桌子,嚷着:“店家——!店家——!” 黄蓁蓁急忙跑出来,看见堂中这群人,难色立马爬上脸颊,却仍旧硬着头皮上前,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那领头的大汉眼也不抬,叫道:“给我们一人来碗酸粉。” 黄蓁蓁目光扫过众人,点了点数,道:“好的,稍等。”便转身走了。 旁边一个贼眉鼠眼的泼皮盯着黄蓁蓁的背影,猥琐地笑道:“这小娘子长得真水灵!”说完冲旁人嘿嘿直笑,周围一群泼皮也跟着起哄,说些荤话,肆意调笑。 李良见状,怒气大盛,就要起身上前收拾这帮泼皮。陈修却一把将他按住,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张鲁看向陈修,见他摇头,也暂时止住了上前揍人的冲动。 领头的汉子似不经意地看了三人一眼,随即眼珠子一转,与旁边几人嘀咕了几句。随后就见一个瘦猴似的人物站起来,朝后厨方向走去,边走便嚷:“小娘子,好了没有?”瘦猴刚经过张鲁身后,忽然往地上一趴,“哎呀”一声后,翻身侧躺在地上,大叫道:“兔崽子,你敢打我?!” 后头那一帮泼皮闻声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七嘴八舌的叫嚷声响起,领头汉子一拍桌子,道:“怎么了?瘦猴?”巧了,这家伙倒真有个“瘦猴”的外号。 瘦猴一手撑着躺在地上,一手指着张鲁,道:“这兔崽子推我!” 张鲁诧异地看着地上的泼皮,反唇相讥:“谁推你了?” 陈修将之前的情形看了个真切,却只是安静地坐着不动,只是颇为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李良则颇为疑惑地看向张鲁,又征询似地看向陈修,转眼间想了个明白。李良暗道:“正愁怎么收拾你们呢,想不到你们这帮短命杀才这么贴心上道。”他也不急着说话,反而好整以暇地看对方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领头汉子见对方竟然如此冷静,倒是颇为意外。转头给那贼眉鼠眼的猥琐汉子使了个颜色,猥琐汉子心领神会,窜上前去,道:“几位打了我兄弟,怎么着,得给个说法吧?” 张鲁噔地站了起来,怒道:“谁打他了?狗眼长你头上了是吧?” 李良跟着站了起来,拍了拍张鲁的肩膀,让他坐下,斜着眼看向那猥琐汉子,冷冷道:“你想要个什么说法?” 那猥琐汉子被张鲁一声怒吼惊了一下,却见李良好似有息事宁人的意思,气势更盛,凑上前,道:“勉强给个百十两银子,权当汤药钱吧。” 李良听完笑出了声,道:“百十两银子就打发了?”说着掏出一沓银票扔在桌上,“过来拿罢。” 猥琐汉子两眼冒光,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银票,搓了搓手,便伸手过去,眼见着便要碰到银票,忽然眼前一黑,人已经倒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哼也没哼就昏了过去。 李良举着拳头,冷冷道:“谁接着过来拿银子?” 那领头汉子看了看地上的昏迷的小弟,心中忌惮不已,开口道:“朋友,刚才我这兄弟是开个玩笑,有所冒犯,还请见谅。”笑着拱了拱手,“给个面子,这事就此揭过可好?” 李良笑道:“你这话说得有意思,我凭什么给你面子?” 那汉子不怒反笑,道:“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过江龙,但你也得打听打听我们是谁的人。我今天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若不然,在这南宁府,兄弟还没怵过谁!” 李良往凳子上一坐,翘个二郎腿,道:“呵呵,你们是谁的人?这我倒想听听。” 那汉子眼睛一眯,冷笑道:“我怕你听不起!” “你只管说!”李良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 “南宁府指挥使徐大人,你知道吗?” 李良弹动的手指一停,抬头道:“你们是徐铜大人的人?” 那汉子并未接话,道:“如此揭过可好?” 李良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黄蓁蓁,道:“不好!” 那汉子怒道:“小子,我原只想与你相安无事,你倒拿起大来了,真当我们是好相与的?” 李良却不去看他,转过头望着黄蓁蓁,道:“三番五次来店里捣乱的,可是他们?” 黄蓁蓁点头,道:“每次来的都有他,还有他们几个。”黄蓁蓁指了指那领头的汉子、地上躺着的猥琐泼皮,还有另外几个人。 李良站了起来,道:“那我就看看你们这地头蛇倒底有几斤重量!” 那汉子眼见不妙,把心一横,冲身后一挥手,喝道:“兄弟们,给我打!”说着抄起一把凳子就往张鲁砸去。 张鲁早就按耐不住,腾地提臀侧步,躲过凳子的瞬间,一手将凳子抓住,顺势一抡,反砸在一人身上,“啊”的一声,凳子应声而裂,那泼皮也被砸倒在地。 这边李良在对方砸来一片的当口,迅速将身前的桌子举起抛出,接下了砸向黄蓁蓁的凳子碗筷,同时窜身向前,几步就冲进了对方之中,一顿拳打脚踢,几个呼吸间,周围已经躺下一片。 见势不妙的领头汉子,在扔出凳子的时候,就已隐在人后。当李良飞冲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今日是踢到铁板上了,急忙便往门口溜去。刚要跨过门槛,还来不及高兴,啪一声,碗碎的声音在抬起的腿上响起,整个人就扑腾一下摔在门槛上。那汉子脑袋“咚”地就撞在门槛前的石阶上,幸好双手微微撑了一下,要不然脑袋都得开个瓢。 李良拍了拍手,冲黄蓁蓁道:“蓁蓁姑娘,去报官吧!” 黄蓁蓁满脸笑意的脸上透着兴奋,清脆地应了声:“唉!这就去。”说完就往外跑去。 张鲁悻悻地走过去,将门口领头的泼皮给拎了进来,往地上一扔,拍拍手道:“真没劲,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李良过来搭着他的肩膀,笑道:“你要是去了武学院,保管你不会这么说。” 张鲁哼了一声,道:“都只长了一个脑袋,我可不怕。” 李良笑了笑,看向陈修,道:“我早就想问了,你这百步穿杨的功夫跟谁学的啊?”说着手抬起做了一个投的动作。 陈修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道:“我很敬重的一位师长。” 三人坐着等了约莫盏茶的功夫,黄蓁蓁便带着几个衙差进来了。一个班头模样的衙役,进门看了看满地的泼皮,眼神在那领头汉子身上还多停留了片刻,抬眼看了看坐着的三人,问道:“这是你们干的?”语气不阴不阳。 李良点头,道:“是我们。” “那跟我们走一趟罢!”那班头说话间微微摆了摆头示意。 李良微微蹙眉,道:“那这些人呢?” “这些人都被你们打成这样,还问他们如何!你这小子,在我们班头面前,屁股也不抬,摆得好大谱!”那班头后面一个衙役持着一根短棍,大喝着便要上前拿人。 三人想不到这班衙役来了,竟然不问是非便要拿人。张鲁乍学本事,可以往惯被欺凌,心中还留着对衙差本能的畏惧,虽有不忿,却有些不知所措。陈修仍老神在在地坐着,对眼前的事好像早有预料,没有半点惊讶。 李良倒是被这衙役的话给气笑了,掏出一块腰牌,送到对方眼前,冷哼一声,道:“你要拿谁?” 那衙役扑通一声跪倒,哀声道:“小的不知是经历大老爷,大人恕罪!恕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是不断告饶。 那班头见状,急凑过去,还未及看,李良已收回腰牌。班头心中惴惴,也不敢讨看腰牌,狠眼看了看那趴在地上的衙役,立马躬身行礼:“这位大人安好,小的们唐突大驾,实在惶恐。”说完又拜了一揖,微弓着身子扭头回顾,“还不赶紧将地上一干人犯锁起来?!” 班头说完,又谦卑地看向李良,讨好道:“大人,您看?” 李良挥了挥手,衙役们如释重负,迅速上前将地上躺着的人,挨个提拉起来。 李良向那班头招了招手,待他近前,道:“你是个聪明人。此事可大可小,你可明白?” 那班头心里一个激灵,连忙道:“小的明白,大人有什么吩咐?” 李良赞许地笑了笑,道:“我也不难为你,这里的事想必你知道不少。实话告诉你,这店里的老板跟我有些交情,我记你这个人情,怎么样?” 那班头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看,道:“大人哪里话!若能帮上一点小忙,也是小的荣幸。”说完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李良随他往里间走了去,那班头凑近了,小声道:“实不相瞒,具体的情形小的并不十分清楚。只是有一样,那黄皮子,哦,就是那带头的泼皮,好似跟徐立公子有些牵连。” “徐立?” 那班头抬头瞧了眼李良,道:“大人不知道?” 李良冷笑了两声,道:“你不用探我的底细,对你来说区别不大。” 那班头急忙低头,解释道:“岂敢,岂敢!小的哪里敢探大人的底细,只是本以为大人您清楚,倒是小的自作聪明,没有说清楚。那徐立啊,是咱们南宁府徐指挥使的侄子,在这南宁府向来是一霸呐!”说完还偷偷地瞧了瞧李良的反应。 李良盯着他瞧了一会,问道:“其他的,你还知道什么?” 那班头眉毛都快挤一块了,哀声道:“大人,其他的我是真不知道,就是上头有人打过招呼,这事让小的别掺和。”顿了一下,看向李良,满脸委屈之色,“您说我这一个小小班头,哪有资格问这问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十八章 快意正当少年时 李良拍了拍班头的肩膀,笑道:“行,我记下你这个人情了。对了,敢请教贵姓?” 班头点头哈腰,笑着回道:“小的姓史,单名一个乡字,贱名不足挂齿,在府衙当个捕头,混口饭吃。” 李良呵呵一笑,道:“本官乃是钦州指挥所经历,他日史捕头若去钦州,只管来寻某,别的不说,请吃几碗酒还是应当的。” 史乡立时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陪着笑道:“岂敢岂敢!大人真是客气,若有幸能请得大人吃酒,便是给小的莫大脸面了。” 李良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一会儿,史捕头再帮我个小忙。” “大人吩咐。”史乡又往前凑了些。 “待会出去,你先领着你那些弟兄收拾一下,我找那领头的聊聊。”李良面无表情地说道。 史乡以为李良是要教训一下那黄皮子,本着事不关己的心思,点头道:“大人请便。” 待李良出了里间,堂上一众泼皮已经老老实实地蹲了一地。史乡向李良欠了欠身,便往前走去,喊道:“兄弟们,先把这群泼皮挨个提溜到门外,盘问一下跟脚。” 李良走向陈修和张鲁中间,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小鲁子,把那领头的拎到后厨去。” 张鲁看了看他,点点头,走上前,抓着那汉子的裤腰带,一把拎起就往里面走去。后面几个衙役相互看了看,又齐齐看向史捕头,见班头理也不理,几人也很有眼力,便权当未见,继续忙活自己的。 李良眼睛在大堂扫了一眼,便拉着陈修一起往后厨去,顺便给了黄蓁蓁一个安心的眼神。黄蓁蓁在这一番变故下还没缓过神,怎么转眼间,兴冲冲请来的官差变得凶神恶煞?这一个少年郎又变成了一位官老爷?恶狠狠的官差又换了顺当面目?李良的目光一打过来,黄蓁蓁立马跟触电似避了开去,心里跟揣着个小鹿似地乱撞。 张鲁看了看手上装死的汉子,冲身后跟进来的两人咧了咧嘴,“啪”一声,将人往地上一扔。那汉子惨叫了一声,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黄皮子,我看你是没被打疼吧?”李良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 那汉子猛地一顿,翻身坐了起来,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外号?” 李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问,你答。你如果不老实,恐怕你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黄皮子被他这冒血似的气势一激,心里直犯突突。这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阎王,年纪轻轻不说,竟然还是个当官的,尤其是那身手和这气势,简直就像个杀手。李良三人什么身份,黄皮子不清楚,他这心里也吃不准对方的意图,不过到这份上,不管是自己踢到铁板惹怒了对方,还是别的原因,反正先保住命再说。他好歹也算是经历过事的,深知有时候,装怂才能活得更长久。 黄皮子抬了下头,觉得对方站着,自己坐着,颇有些不自在,便换了个姿势,跪坐在地。他偷瞧了力量一眼,立马收回目光,缩了缩脖子,道:“大老爷,您问,小的保管有啥说啥。” 李良点点头,道:“你叫什么?” 他便一五一十地说道:“小的叫黄罴,罴熊的罴。小的是南宁府本地人,因没个手艺,便在这街里厮混,有个诨号叫‘黄皮子’。”黄罴竹筒倒豆子似的,生怕说得不够清楚。 李良瞧他那样,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问道:“谁让你来这店里捣乱的?” 黄罴嘟嘟囔囔,被李良一瞪,嘴里蹦出来:“徐有贵。” “什么人?”李良眉一皱。 “是咱们南宁府指挥使徐大人的侄儿……徐公子的随从。” 黄罴这拗口的一串话把三人差点逗乐了,张鲁道:“搞半天,一个随从弄这么大阵仗呐?” 陈修倒是没说话,只是回了李良一个眼神。李良不动声色,开口道:“黄皮子,你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我讲清楚,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追究。” 黄皮子连忙点头,道:“这事得从大半个月前说起,那徐有贵找上我,说是徐公子有点小事交待我去办。徐公子何许人,有事让我办,那是瞧得起我,我哪能不要脸。谁知是这断人生路的倒灶事,可我也没法不干了,要不然那徐公子那里怎么交待得过去?” 李良冷笑道:“那徐有贵说了是徐立吩咐的?” 黄罴心虚地看了眼李良,声音小了些:“那徐有贵是徐公子跟前的人,小人可不得巴结嘛。甭管是不是,他说是,那我也只能当作是了。” “你倒是惯会欺软怕硬。”李良不明所以地哼了声,“你就知道这些?!” 黄罴缩了缩脖子,诺诺道:“小人……小人还听说,那徐公子……好似……好似看上了这店老板的闺女。”黄罴四下偷偷看了看,欲说还休的样子。 张鲁瞪着他,喝道:“婆婆妈妈什么?有屁快放!” 黄罴这才期期艾艾地道:“我,我这也是偶然知道的,徐有贵好像,盯上了这店铺。”也不知想到什么,黄罴脸色一狠,“据小人想,那徐有贵八成是借着徐公子的名头,想夺了这店铺。” 黄罴看着若有所思的李良,连忙又道:“大老爷,我可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绝无欺瞒,求大老爷饶命啊!” 别看黄罴这泼皮头目,平常在街坊间好似有些威风,但遇着当官的,那立马得夹起尾巴。为何?只因这大乾律法,对他这种不在士农工商之属的闲荡之流最是苛刻,平常与百姓间争斗,因着各方皂吏关系,加之百姓不欲多事,故而多有退避。然而殴打命官那是重罪,生死便在衙门坐官一念之间。这么多年混迹下来,黄罴能得个“黄皮子”的绰号,那也是有些道行。他敢把事推到徐有贵头上,但绝不敢推到徐立身上。便是一带而过扯上徐立,那也是存着让李良顾忌几分的心思。就是现在让他再说一遍,他也未必敢了。 李良挥了挥手,让他出去。黄罴紧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张鲁笑道:“蓁蓁姐这下可以放心了。” 李良摇摇头,道:“说放心还太早,即使暂时没事,等我们走了呢?” 陈修道:“这里面不知道那位徐立是否有牵扯?又牵扯多少?即使只是那随从起了歹心,对蓁蓁姑娘一家来说,也不好办。” “这就是不怕贼抢,就怕贼惦记?”张鲁横眉。 李良道:“是恶狗仗势,搞不好是破家之祸。” 三人出了里间,史班头已经带着一帮人走了,堂前也被收拾了一番。黄蓁蓁迈着莲步过来,一脸笑意,福了一礼,道:“多谢三位公子!总算将这帮人打发了。” 李良看她满心欢喜,欲言又止。黄蓁蓁敏感地发现了,笑意稍减,迟疑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张鲁见状,便道:“李大哥是怕我们走后,那帮人又来捣乱。” “那些人不是被官差捉了去?他们还会来?”黄蓁蓁疑惑中夹着些担心。 陈修道:“不如我们随你回家一趟,与令尊商量一下?” “这……这,家父尚在病中……”黄蓁蓁颇有些犹豫。 李良出声道:“蓁蓁姑娘,此事宜早不宜迟,还是得伯父来拿个主意。” 黄蓁蓁看了看他,缓缓点头,道:“那……好吧。” 几人将店门一关,便随着黄蓁蓁一同去了。行了不久,进了一间中宅,便是黄蓁蓁家。黄蓁蓁请三人在院中稍作,又沏了茶,这才告欠,进屋通禀父亲去了。 三人打量着四周,虽然庭院不大,却布置井然,收拾得也颇为干净,显是勤朴殷实人家。 不过片刻功夫,黄蓁蓁就出来了,招呼着三人进去。李良打头跟着进了屋,只见床上半倚着一位微胖的中年人,脸色苍白,留着不短不长的山羊胡,床前伺候着一位中年妇人,只露个侧脸,颇为面善。 中年人见人进来,欠身道:“三位公子光临寒舍,鄙人不便相迎,还望见谅。”那妇人也忙转身行礼。 三人忙拱手回礼,李良道:“伯父客气,是晚辈几人不告而来,失礼了。这位想必是伯母?” 那妇人笑着点点头,道:“公子客气,妾身有礼了。”又招呼三人坐下看茶。 黄父见黄母忙完,道:“你和蓁儿先出去吧,我和三位公子说话。” 黄母点点头,拉着嘟着嘴的黄蓁蓁便往外去。 黄父待两人出了屋,又向三人拱手,道:“方才我听蓁儿说了,多谢三位公子高义,鄙人不胜感激。” 李良忙止住对方行礼,道:“伯父不必如此,我等也是适逢其会,岂能袖手?只是我三人与那闹事的泼皮稍作了了解,此事好像与徐指挥使的侄儿有些牵扯,怕将来还有些麻烦。” 黄父叹了口气,道:“唉——,何止是麻烦!那徐公子是个霸道的阎王,徐有贵更是个难缠的小鬼,沾上了岂能有好?” 李良道:“伯父可知此事缘由?” 黄父思索片刻,道:“我以往跟他们并无瓜扯,要说缘由,想是前阵子我因事恶了徐有贵?” “伯父方便说说是何事吗?” “也无甚,是那徐有贵有一日来吃饭,欲不付饭资,便稍有争执。” 陈修见李良似在思索,出声道:“据那群泼皮所言,徐立似乎对蓁蓁姑娘有所企图?” 黄父吃了一惊,坐了起来,道:“怎么可能?”李良忙起身将他扶着靠下,黄父犹自轻声说道,“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李良轻声道:“伯父先不必惊慌,咱们把事情先弄清楚,总有解决的办法。” 黄父缓了一会,回过神来,道:“麻烦公子帮我唤一下我家蓁儿进来。” 李良待起身,张鲁已经站了起来,道:“你们坐着,我去。” 黄父见黄蓁蓁进了屋,便问道:“蓁儿,你可认识徐公子?” 黄蓁蓁上前为父亲掖了掖被子,疑惑地道:“哪个徐公子?” “就是徐指挥使的侄子,徐立。”黄父道。 “听爹爹您说起过,这人不是咱南宁府的一大纨绔吗?女儿怎会认识他?”黄蓁蓁作怒地看向父亲。 “方才你说,我病的这些日子是你在操持店铺,没遇着什么奇怪的事?”黄父接着问道。 黄蓁蓁蹙着眉头想了半天,道:“从女儿去店里第二天开始,便一直有人闹事,连伙计都不敢去店里了,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奇怪的事?” 李良盯着她,在一旁道:“你说第二天开始?那第一天没事,有什么特别的吗?” 黄蓁蓁又想了想,迟疑道:“那天,也没什么吧,哦,那天有一桌客人,不让伙计收钱,说非要老板去收钱,我便去了。对了,那桌客人中确实有个少爷模样的,不会就是徐公子吧?” 黄父毕竟经验老道,想着还得在找人问问情况,但心里已经估摸着不离十了,徐有贵那鳖孙在其中肯定用了不少力。现在对方没明着上手段,说明事情还有转圜余地。便道:“李公子,鄙人厚颜,想再求您个事。” 李良道:“伯父但说无妨。” 黄父道:“小女与我说,李公子是朝廷命官?”见李良点头,拱手接着道,“那草民厚颜,求借您的面子一用。” 李良倒是一愣,道:“不必如此,只是不知您要怎么借我的面子?” 黄父又是叹了口气,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着摆个席面约了徐有贵,赔个罪,他面子有了,想必这事也就了了。只是鄙人的面子,怕那厮瞧不上,这才冒昧借您的身份抬一抬,就是给公子添麻烦了。” 陈修忽然道:“这没错的怎么赔罪呢?” 黄父苦笑道:“公子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这得罪了官宦家,今后还如何在这城里讨生活?便似徐有贵这般人物,也是当避则避吧。” 李良也叹了口气,道:“伯父不必说了,您看着办就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说句话。” 三人见黄父也有些倦意,便起身告辞了。黄蓁蓁将三人送出去的时候,李良一直安慰她没事了。三人都觉得黄父应对这类事情会比他们老练得多,毕竟普通百姓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这与他们所处的环境都是不一样的。 临近中午,行人往来,小贩吆喝,街上一副热闹景象。三人其实正经逛逛集市的机会都不多,张鲁是因为兜比脸干净,以往只有干巴巴看得份;陈修别提了,在外生活的经验其实等于没有;至于李良,谁让他有个好叔叔,想好好逛街,那只剩很久之前的记忆了。 李良刚帮心上人解了围,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当然是拉着二人走走看看。三人这下可算是有点少年人的样子,这也稀奇,那也看看,吃的、用的、玩的,都尝试了不少。有李良这大户在,张鲁也不用担心自己干瘪的荷包,刚吃完一碟粉饺,又捧着一包水籺吃的不亦乐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十九章 失意少年怨入秋 张鲁左顾右看的当口,瞧着一个眼熟的背影闯入视线,正寻思着是谁,对方转头露出一张侧脸。 “李大哥,你怎么在这?”张鲁小跑过去,踮着脚拍了下对方的肩膀,笑着打招呼。 李大柱回头看见张鲁,有些意外,咧着嘴笑道:“哈,小张兄弟,你怎么也在这?” 张鲁道:“我们去荆州,路过这。” 李大柱“哦”了一声,道:“小陈先生呢?” “他在那头呢。走,我们过去。”张鲁拉着李大柱往另一头走去。 陈修和李良正在一个摊子前,听得张鲁招呼,转了身去。两人见到李大柱,又是一阵寒暄。原来李大柱前日随李念来南宁府,本来今天就要返回的,不过李念好像又有些事情耽搁了,未能成行。 李良道:“大柱哥,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干脆找个地方喝几杯!” 李大柱有些犹豫,道:“还是算了吧?出来办事,时间长了不太好,万一将军找我呢?” 李良拉着他道:“没事,在薛总督那能有什么事?走吧!” 李大柱被李良架着往前,脱不得身,无奈道:“好了好了,我自己走。”说着甩开了李良的手,又凑近轻声道,“你不去见见将军?” 李良连忙摇了摇头,翻了个白眼,道:“我才不去呢,那不没事找事嘛。” 李大柱笑了笑,看向身后的陈修和张鲁,问道:“你怎么跟小陈先生他们在一起呢?” 李良笑着答了话,几人说说笑笑,随意找了个酒肆,一顿吃喝自是不必提了。 “哎呀,李大哥,你又被将了。”客栈里陈修和李良正在下棋,张鲁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三人和李大柱吃完酒,又逛了一会,便回了客栈。各自练功修行一番,无聊的李良便拉着陈修对弈,只是也下了有六七局了,愣是无一胜绩。 接着二人又换围棋,李良输得更干脆。又换双陆,下了四五局,总算赢了一回。李良将棋子一推,哈哈一笑,道:“不玩了,不玩了,今天互有胜负,就这样了。” 张鲁在一旁偷笑,道:“你这也叫互有胜负?哈哈……” 李良白了他一眼,道:“你行你来吧!” 张鲁摆摆手,笑道:“我可不行,能看明白就不容易了。” 陈修淡淡一笑,道:“都是消遣的玩意,打发时间而已。”看向张鲁,道,“这几天修行怎么样?” 张鲁道:“感觉气力又有增长,不过增长不如前段时间迅速明显。” 陈修点点头,道:“这是正常的,你现在是修行初境的积蓄期,正是慢慢打磨真气的时候,不能着急。” 张鲁道:“我明白,按你说的,这些天练功,每到身体有刺痛的时候,我就停下了。” 李良看着陈修,出声道:“练功出现刺痛?这时候不是应该接着修行一段时间吗?” 张鲁看向二人,眼神透着惊奇。 陈修看了眼李良,对张鲁道:“他说的这种修行方式,叫超幅修行。依个人对疼痛的忍耐力,在运功出现刺痛后,可继续修行的时间不等。这种修行方法,对修行裨益不小,但是其中的疼痛倒在其次,关键是如何修复经脉损伤。若无温养修补的方法,超幅修行无异于自断其路。” 张鲁听完陈修的话,挠挠头,忽然笑道:“哦,这就是有钱人的法子呗?” 李良颇有些尴尬,道:“我这还有些清舒丹,不如分些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张鲁。 张鲁连连摆手,笑着道:“不不,不用,谢谢李大哥好意。我师兄说过,修行不仅是修身,更是修心。修行财资谁都不嫌多,你给我一分,自己便少一分,我不能要。”又看向陈修,道,“自强不息,方能有成。是不是,师兄?” 陈修笑着点点头,对李良道:“方正兄,我觉得你要努力了,万一被我这师弟追上了,可就太没面子了。” 李良笑着摇摇头,将瓷瓶收了回去,道:“我倒是愿意看到那么一天。” 陈修说这话不过是开个玩笑,修行路漫漫,是有很多意想不到,但是普遍地来看,修行之路都是资财铺就。资源丰厚自然修行顺畅,身无长物注定制约修行。李良的背后是一个大家族,按照他的资质,未来踏上三山之境可期。而张鲁真个是一穷二白,修行起步晚不说,根骨目前来看,也不过中人之姿,修行之路何其艰难! 张鲁虽然也想过一步登天,纵横逍遥什么的,但自己知道不过是臆想。能够踏足修行,他已经很满足了,相比以往,至少现在自食其力没问题。至于修行,真如他自己所说,自强不息而已。 三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陈修问李良:“我们也修息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出发?” 张鲁打趣道:“李大哥还没去提亲呢,怎么出发?”说完和陈修相视而笑。 李良哭笑不得,道:“就你话多!咱们去桂林府一路得好几天,明天再备点干粮物资,后天一早出发,如何?” 三人商议已定,便各自回房修息了。第二日,三人去了黄记狗肉吃了顿早饭不说,李良还在黄父摆的和宴上露了个脸。李良这一天的时间,倒有大半天在围着黄蓁蓁转。 临到分别,黄蓁蓁知道三人明日一早便要走了,颇有些不舍。转身从柜台后取出一个包裹,放在桌上,道:“昨晚给你们准备了些路上的吃食,都给你们分成小包装好了。路途迢迢,你们小心点。” 陈修和张鲁实在受不了李良深沉的表情,向黄蓁蓁道了谢,便拎着包裹先走了。也不知这一对男女还说了些什么,反正李良追上来的时候,神情颇为复杂,这世上不免又多了一对痴男怨女。 次日一早,三人在客栈吃了早饭,便出发了。他们准备横穿宾州、柳州二府,直达桂林府,之后继续北上,由梁入荆。至辰州府,改走水路,去往江陵县。 出城不久,背后一阵马蹄声急响。三人回头望去,原来是那日黄记狗肉见过的史班头。 史班头赶上来,道:“李大人,李大人,不好了。” 李良眉头一皱,道:“你慢慢说,怎么了?” 史班头喘了口气,道:“那黄老板一家,已尽系大狱。亏得今早黄姑娘托人寻上我,小人这才来寻大人。” 李良静了静心,道:“史班头高义,某铭感在心。”不论对方存何等心思,既然能担着干系赶来报信,总是一份不小的人情,李良的感激溢于言表。 史班头连连作揖,道:“小人岂敢邀功,大人不以某鄙贱,折节下交,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陈修道:“方正兄,咱们先回去,看看什么情况再说。”又道,“史班头,详情倒底如何,能否说一说?” 几人皆打马返城,史班头将自己所知大略说了说。原来,昨日黄父设和宴请徐有贵,席间多有赔罪之意,一时皆尽欢喜,各得意满。不料晚间监察所来人,言说缉拿赤眉余孽,将黄蓁蓁及其父母一并捉了去。其中内情,史班头也不得而知。 张鲁听罢,怒道:“这一家病弱,怎么就成了赤眉余孽?这下怎么办?不如劫狱去!” 陈修喝道:“瞎说什么!仗着几下三脚猫的功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瞪了闭口不言的张鲁一眼,转向李良,道,“方正兄,如今紧要是先打听消息,这南宁府可有熟识?” 两人相对而视,忽同时出声。 陈修道:“李使君?” 李良道:“三叔!” 李良见陈修疑惑的神奇,赧然一笑,道:“李指挥使是我堂叔。” 陈修了然,也不多问,道:“那就好办,李使君必有法子。” 李良“哎呀”一声惊呼,道:“不知我三叔是否还在,得赶快回城。”说着急打马驱行。 李良一骑当先,进了城,行人渐多,不得不勒马徐行。李良但骑在马上,却如坐针毡,来到南宁指挥所,一打听知道李念仍在,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史班头跟着三人行至指挥所衙门,颇觉不便,便向三人辞行,言说但有吩咐,遣人来寻即可。李良已唤了卫士去通禀,心自放下了一半,又是好一阵道谢。 不消片刻,李大柱出门将三人迎了进去。三人随着李大柱进了指挥使待客的一座院子,见李念正在院中练功,不敢打扰,只得侍立在一旁等候。 待李念收功,李大柱忙上前递上巾帕。李念擦了擦脸,瞥了三人一眼,自往院中石桌旁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李良忙凑到跟前,笑嘻嘻道:“知道三叔也在南宁,特来请安。” 李念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道:“嗯,算你有心,三叔安,你自去罢。” 李良讪讪而笑,苦着一张脸,道:“侄儿有事请三叔帮忙。” 李大柱在一旁忍着笑,对李良道:“昨日见你,我已跟将军说过了。” 李良撇撇嘴,道:“大柱哥,你怎么能出卖我?” 李念看向站在远处的陈修和张鲁,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别站那了,过来坐吧。”又对李大柱吩咐,“倒两杯茶。” “大柱哥,帮我也倒一杯。”李良跟着道。 李念看了眼已经将屁股挨上石凳的李良,轻喝道:“你站着!”李良火烧屁股似的直起身,李良接着道,“有什么事,说吧?” 李良不敢隐瞒,将关于黄蓁蓁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语及南宁指挥徐铜,李念抬手止住话端,让李大柱去院门外看着,这才让李良继续说。 听完,李念略略沉思,道:“行,这个事我知道了。剩下的,你们都不要掺和,这几日先在这里住下。” “三叔,那……”李良还待再说,却被李念一个眼神打断了。 李念看他兀自不肯罢休的样子,不禁加重了语气,道:“你长点脑子!这事儿你搅进去,只会适得其反。”这件事既然涉及到徐铜,李念不得不谨慎,二人比府为官,皆在薛总督帐下,颇有交集,也算有几分交情。不论其中事由,南宁不比钦州,即便对方有所理亏,也不好损了对方面皮,否则,不仅事无回旋余地,还平白恶了徐铜,甚至南宁府上下。 李念也不跟他细说,这类事只说无甚用处,只能个人体明。吩咐李大柱安排三人住下不得外出后,便更衣出去了。 张鲁自钦州围城之夜起,便深为李念威势所折服,对方的亲切举动,说实话,张鲁一直是受宠若惊的状态。看着李良被训斥后,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张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既不敢指摘李念的不是,又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陈修虽然也算是见识不少人杰豪英,但李念那种特别的气质,尤其引人心折,当然,对他来说更多的是压力。不过,在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后,陈修自然生出钦佩与仰慕。对于对方的一袭话,也颇有思考。 “方正兄,既然使君答应帮忙,咱们静候就好。若使君出手都无济于事,咱们如何都是枉然。” 李良略略收了心绪,颔首道:“以前总觉得自己能耐不小,经了事才知,若无长辈照看,什么都不是。”说完悻悻离开。 李良的一席话,也触动张鲁和陈修。张鲁满以为修行后,自己脱胎换骨,大生天下可去之感。可无论钦州,还是南宁,所遇之事,还是无能为力、束手无策,竟有种无措的茫然。陈修不过是被勾起些回忆,李良的这种感慨,他不仅早已有过,而且不甚在意。早前的经历,让他深刻地知道,只有自己变强,才是立足的根基。他过早地与天真割离,故而老成,不知对他而言,是好或坏。 秋风起,多思愁。自那日起,怀着不同失意的三个少年,便在这个院子里默默地用功修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二十章 世间不平何曾休 三日后,李念回来了。 看着招呼而来的三人,李念沉默良久,才出声道:“几日不见,耐性倒有长进了。”目光在李良身上停了片刻,直将李良瞧得有些不自在。 李念微微叹了口气,道:“事情出了些变故,那姓黄的姑娘救出来了,不过她父母,死在……牢里了。” 三人顿时吃了一惊,李良失口道:“怎么会?” 陈修问道:“那蓁蓁姑娘现在呢?” 李念看着陈修微微颔首,道:“人在城外,稍后你们收拾一下,将她一并带着上路罢。” 李良还是忍不住问道:“三叔,倒底怎么回事啊?” 李念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道:“这件事情本身并不复杂,概莫是巧取构陷之类。但正如你们之前所说,确实与徐铜的侄子徐立,有些关联,至于个中具体内情,就不好说了。”说着忽而叹了口气,“还是消息知道得有些晚了,待我找人去的时候,就只剩下那姑娘了。” 李良支支吾吾地问道:“三叔,您说,不好说的内情,是什么意思?” 李念道:“与徐铜是否有涉?或涉多深?这很难说。” “就因为徐铜,这事情就这么不明不白了?这朝廷还有没有王法了?”李良激动得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不过迎上李念睨视而来的目光,不自然地将头避了开去,音调也小了下去。 李念神色如常,缓缓道:“此间事,非你能置喙。”看向陈修,脸上的线条稍稍柔和,道,“钦州初见,我便觉得你,还有张鲁,很不错。今日,我有一言说与你们。京都汇聚天下精华,若能求学其中,当可日新思维,于修行大有裨益。他日,登顶踏虚,匡济国事,造化民用,亦大有可为。” “陈修,这一路上,你照看着点罢。”李良意有所指。 陈修思量着李念的话,迎着对方的目光点了点头,郑重道:“使君好意,陈修敬领。这一路,多亏方正兄照应,使君言重了。” 李念瞥了一眼在一旁点头赞同的李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道:“去罢。”不复多言。 三人收拾一番,便被人领着出了城。又行了约莫十几里地,总算见到了被安置在一辆马车里的黄蓁蓁。黄蓁蓁蜷在马车的一角,三人恍如见到了几日前的那一幕,她也是这般缩在黄记狗肉店的角落里。当日默默抽泣如海棠含泪,此时无声抱坐却形容枯槁,更是看得三人不忍。 见到三人出现,眼神空洞的黄蓁蓁愣了一下,从失神的状态中缓缓醒了过来。李良急忙上前柔声安慰,陈修和张鲁便在一旁静静守着。忽然,黄蓁蓁呜呜大哭起来,三人一时都手足无措。李良稍稍定了定神,探着个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抚上黄蓁蓁的背,轻轻地拍着。这下更不得了,黄蓁蓁哭得越加伤心,张鲁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陈修来回看了又看,也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良久,黄蓁蓁的哭声总算慢慢小了起来。度日如年般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黄蓁蓁将这几天积累的情绪,一下子宣泄出来,心情也平复了不少。在几人小心翼翼的询问下,将事情经过缓缓道了出来。 这要从当日黄父摆和宴开始说起。那日黄父将徐有贵约了出来,一场宴席,本来好好的,徐有贵看起来也挺满意。黄父觉得事情应当就这么过去了,可是,当天晚上,一帮官差就冲进了他家。一家人惊慌无助地在监牢里度过了一夜,黄父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却明白不能坐以待毙。总算找了个机会,用黄母头上的一根金钗,这才托了人寻着史班头给李良捎话。幸好史班头还算有些正气,总算没有所托非人。 可是,当天黄父便被提审,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满身是伤,人也昏死过去了。待他悠悠转醒,才告诉母女俩,有人诬陷他是赤眉逆匪,悲愤难抑之下,连连呕血。黄父本就有病在身,那禁得住这般折腾,当李念派人找到他们的时候,人已经撑不住了。黄母是个烈性女子,激愤之下便欲随夫而去,只是心里挂念着女儿。如今,知道有人搭救,当夜便乘着黄蓁蓁睡着,自缢而死。 黄蓁蓁一夜之内,双亲俱殁。人间惨痛,莫过于此。浑浑噩噩之下,由得人将自己带离了监牢,一直到见到李良三人,才仿若在无依无靠绝望的黑暗中,找到一束光亮。 黄蓁蓁一顿哭诉后,竟然就那么坐靠着睡着了。李良将她放下躺好,三人便下了马车商量,决定还是直接出发。李良将支在远处的车夫招呼过来,让他直接回城,自己替下了他的活。一行四人,张鲁一人双马在前,李良赶着马车在中间,陈修殿后,就此上路。 三人为了照顾黄蓁蓁,赶路的速度倒不快,走了个把时辰,也不过十几里地。张鲁远远看见前面有个茶肆,问了两人的意见,便定在此地稍作休息。黄蓁蓁想必这几日也没怎么睡觉,一路上都没醒过,三人也不去吵她。 正休息的当口,只见来处驰来一匹快马。李良随意看去,咦了一声,忽地站了起来,几步走了出去,招手道:“大柱哥!” 对方勒马减速,翻身下来,正是李大柱。陈修和张鲁也跟着出来,几人相互打着招呼。李良问道:“大柱哥,你这是?” 李大柱“哦”了一声,从背上解下包袱,递了过去,道:“这是那位姑娘父母的骨灰,将军让我送过来的。”四下看了一下,略显疑惑,“那位姑娘人呢?” 李良指了指马车,道:“睡着了。” “那行,既然送到了,我就回去复命了。”李大柱说着翻身上了马,向三人一拱手,又道,“祝你们一路顺风!” 三人齐齐拱手回礼,俱道一声保重。 “督台,此事是属下擅作主张,还请责罚。” 薛不归望着面前躬身俯拜的李念,似是叹了口气,道:“你没做错什么,谈什么责罚?” 李念起身,道:“督台,明贞是怕此事对您的部署有所影响,惶恐惭愧。” 薛不归道:“惶恐,不见得。但是惭愧,你有吗?”忽地呵呵一笑,又道,“行啦,别装了。你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你这事做的,也不见得是坏事。” 李念面带感激,道:“多谢督台!明贞知道自己有些莽撞了。” “唉,你不是莽撞,只是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罢了。”薛不归摆了摆手,“我布置这么久,哪能是些许小事能影响的,你多虑了。不过今后,还是多加注意。” 李念唯唯称是。 薛不归笑道:“正好,你今日倒来巧了。我这刚寻到一本枪道残诀,你是此中高手,一起参详一下?” 李念眼神一亮,喜道:“督台抬爱,敢不从命!” 李良四人,又是陆路,又是水路,一路来走走停停,总算到了荆州府。 荆州水系颇发达,湖泊密布,河流交错,比之梁州地理又显有不同。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地势的得天独厚,造就了荆州的鱼米之乡。 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张鲁这一路走来,真是大开眼界:水上船舸往来,艄公船夫往往哼歌带调,一派勃勃生机的模样,风土人情、气象氛围与梁州大是不同。对边疆偏隅出来的少年来说,这一路的经历与景色,是人生的另一个篇章,是一场空白的启程。每思及此,少年的心里,似有波涛翻滚,又若云霞明灭。当然,张鲁不会承认,这跟他晕船有关系。 黄蓁蓁总算慢慢走出了痛苦,不过性子较以往冷清了不少。这一路上,洗衣缝补,采买做饭,就没闲着,三人拦也拦不住,便由她去了。不过这一比较下来,较三人之前赶路,那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充分说明了,一个细心的姑娘,绝对是旅途必备。单拿穿衣这一件事来说,每日都能换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衣物,那是从钦州到南宁风尘仆仆的三人能想象的吗? 船缓缓靠向江陵码头,李良伸展着身体,道:“陈修,下船后我们去哪?” 张鲁在一旁打了个哈欠,一脸倦容,幽幽道:“我感觉坐船比骑马累多了。” “多坐几次就好了。”黄蓁蓁捂着嘴,揶揄道。 陈修微微一笑,道:“我和张鲁当然要先去拜见老师,你和蓁蓁姐一起吗?” 李良道:“自然要一起去拜见。” 陈修点点头,道:“那好,稍后下船你去找辆马车将蓁蓁姐和东西装上,我去寻人给老师先通禀一声。” “对,你那么久都没回这里,怕是门房都不认识你了。”李良哈哈一笑。 陈修抿嘴而笑,叹道:“是啊,一晃数年,物是人非。” 船一靠岸,李良陈修先下了船。张鲁站在码头上,依然感觉有些晃悠,蹲在地上半天,总算缓过来了。黄蓁蓁递了个水囊过去,关切地问道:“好点了吗?” 张鲁大喝了几口,呼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好多了,蓁蓁姐。” 黄蓁蓁莞尔一笑,道:“原来修行者还会晕船,好像和常人也差不多呀?” “修行者也是人,不过是力量强些罢了。”李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边说边带着人就去船上搬东西。 一番收拾停当,两驾马车便施施然驶向府城,黄蓁蓁自坐了一驾,李良三人共乘了一驾。这江陵是荆州府的附郭县,所谓附郭,便是其县衙设于府城之内,无独立城郭之谓。然而类江陵县之属,县治与府治同在一城,关节尤多,县务特烦,故而品级还较一般县高上半级。这江陵码头,离着荆州府城还有些距离,三人也不急,只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吁——”忽听得车夫拉了个调子,马车随即停下了。 李良将车门帘子掀开,问道:“怎么了?” 还不待车夫答话,一个声音传来:“敢问车上可是陈修公子?”只见马车前,立着个青衣小厮,正拱手作揖。 陈修出了马车,道:“我就是。” 小厮又是恭敬地行礼,道:“公子好,小的赵青山,是开明书舍陈先生的家仆,老爷让我来接公子。” 陈修点点头,含着笑,道:“好,有劳了。”说完回到马车里。 赵青山爬上马车,与车夫傍身而坐,做起了向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二十一章 旧书舍又添新徒 一座普通门庭,匾额上写着“陈府”二字,这便是荆州大儒陈福通的府邸。自十几年前,陈福通定居荆州,为书房题字“开明书舍”之后,其名不胫而走,众人往往不称“陈府”,而以“开明书舍”代之。 此时陈府正厅上,正端坐着一位老者,虽然鬓角和胡须已然花白,但精神凛然。 “老师,陈修,回来了!”陈修快步跑上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发抖。 老者一下子起身应了上去,两手托起陈修,神情激动地连说:“好!好!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修摸了摸眼睛,道:“老师,学生斗胆给您收了个徒弟,”伸手一指张鲁,“他叫张鲁,我在梁州遇险,多亏了他才能再见到您老人家。” 陈修忙跟张鲁使了个眼神,张鲁往前跨了一步,也是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陈福通笑着点点头,道:“倒是个机灵的孩子。好吧,既受了你一礼,我便收下你这个学生了。起来罢。” 陈修介绍了李良和黄蓁蓁,三言两语,将两人的情况略略说了。 陈福通与几人稍稍说了几句话,笑着说道:“你们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这样,你们先去沐浴一番,稍作休息。我已让人备了席,一会咱们边吃边聊。”转头唤过一旁的仆人,去安顿李良几人。 陈福通领着陈修来到书房,抬头便是“开明书舍”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书房摆设极简,不过一张书桌,数把藤椅,此外便是满屋的书籍。 “殿下——”陈福通将门一关,转身向陈修拱手一拜。 陈修连忙弯腰托住对方的手,急道:“老师,莫要如此。”苦涩地摇摇头,轻叹了口气,“老师,再没什么殿下了。今后我只想跟着您,安安静静读书、修行。” 陈福通也叹了口气,引着陈修坐下,问道:“前段时间,荆州也有些南陈国动乱的消息传来,不过语焉不详。倒底发生什么事了?” 陈修神色一暗,道:“黎蕃篡位,父皇母后俱薨,宗室死伤殆尽,也不知如今尚有几人幸存。” 陈福通道:“黎蕃?原来是他。”抬头似在追忆,忽又微微摇头,“当年游历南陈,你父皇对我礼遇甚重。将你记在我门下,却不知,他是否对今日有所预料?” 陈修忽然起身,往地上一跪,道:“师傅,父皇对您并无算计之心。当日突遭大难,父皇跟我说,当年与师傅相交,实在是出于佩服您的品性本事,如今南陈国恐无立足之地,只能厚颜前来拖累师傅您。” 陈福通连忙将陈修托起,陈修又接着说道:“父皇让我来找师傅,希望我在大乾,能做个普通人,再也不要回南陈。” 陈福通轻轻地拍了拍陈修的手背,柔声道:“傻孩子,师傅并非疑虑你父皇的用心,不过是可惜罢了。当年见他时,我观他风姿卓异,当是一时之英主。南陈虽小国,却也有勃发气息。想不到,风云如此变幻,已然变故至此。” 陈福通看着哽咽不语的陈修,道:“这一路上,苦了你了。既然你父皇希望你做个普通人,今后,你就跟着我,好好读书,好好修行吧。” 陈修抿着嘴,点了点头,道:“要不是几位老师舍命护送,我怕是都到不了大乾。只是为了我,他们死的死,散的散……” 陈福通抚着陈修的头,道:“各人自有缘法,无需多想。” 陈修尽管老成,毕竟还是个少年。这一路,找到师傅,差不多成了支撑他走下去的信念,如今,提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这心弦一松懈,满腔的心事顿时涌了上来,恐惧、委屈、心酸等等,不一而足的情绪更是交织在心头。 陈修有很多话,想跟师傅说,也只能跟师傅说。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平复了半天的情绪,这才向师傅缓缓道出这一路的经历。 陈福通安静地听他说着,不时点点头。陈修停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道:“师傅,我这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让您见笑了。” 陈福通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怎么会?一别经年,你真的长大了。”边说边用手比划几下,意思是陈修的身高从一个小孩到现在,又指着陈修腰间坠着的玉佩,道,“若不是这块玉佩,我可认不得你了。” 陈修摸着玉佩,道:“师傅您送的见面礼,我一直好好收着呢。就像您教我修行的第一课,我还记得,‘何谓修行?修行即是修心,以心明,方可行达。’” 陈福通欣慰地笑着点点头,道:“你记得,那很好。修行还在自体,学的功夫固然重要,可自体才是通贯的要领。好了,你也去收拾一下,咱们用完饭再说。” 此时张鲁在房间里坐立不安,频频向外望去。见陈修折进院门,连忙迎了上去,嘿嘿一笑,道:“师兄,我听李大哥说,拜师还要行礼呢吧?师傅有没有说?” 陈修一拍手,道:“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盯着张鲁看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个不用我们操心,听师傅安排就好了。” 张鲁又拉着他,道:“还有一件,那我应当准备点什么作为拜师礼吧?” 陈修道:“这个明天我们再找人详细问问,别出了差错。” 第二天一早,几人找到陈府的管事,打听好了束脩所需,便记下清单去采买。其实拜师礼重在确立师徒位份,束脩主要还是象征意义居多。不管是俗世界,还是修行界,师徒名分是最为紧密的几种关系之一,有时候甚至是超越父子关系。这其实不难理解,父子相袭,多是家业承继而已,而师徒相授,则是学问、功法的传承,实则是一种志向抱负的延续。时人常言:拜师如投胎。说的就是,拜师就像是人的第二次投胎,对个人一生影响之深远。故而,师择徒,徒亦择师。 当然,所谓的徒弟选择师傅,对张鲁来说,那就是个笑话。一个鼎鼎大名的大儒,愿意收自己,那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虽然,他连自己家的祖坟在哪都不知道。 四人在外忙活大半天,那边陈先生早知道了,叫人传话说,后天在书舍行拜师礼。张鲁自然是激动不已,毕竟昨日陈先生说收下他,只是口头应允。这拜师礼行完,那就是真正名正言顺的师徒了。过了明日,张鲁才算是真正在修行界有了根脚。 张鲁在忐忑和激动中,迎来了属于他的拜师礼。然而当拜师礼真正开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忐忑的情绪,完全没有必要。仪式简单到自己不敢相信,敬茶、磕头、呈礼、回礼,就完了。仪式虽然简单,但氛围很庄重严谨。 陈福通看着跪在座下的少年,道:“今日收你入室,为师须嘱咐你几件事。一曰求知,便是要你去明心见性,知个天道,知个善恶,知个修行。二曰立志,既入修行,当自明个心志,寻个甚?求个甚?万不可模糊。三曰笃行,依着立下的志,一心去做,切莫好高骛远。四曰自省,省察戒改的功夫,当终生自持。” 张鲁伏地叩首:“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陈福通又道:“还有一样,我门下虽有内外之分,然无亲疏之别。当依着入门先后,礼敬师兄,爱护师弟。其余发扬学问、光大门楣之说,实无必要,且在修好自身。” 张鲁叩首:“谨遵师命。” 陈福通声音转柔,道:“起来吧。” 张鲁叩首称是。 此时书舍内除了陈修、李良,还站着两人,都是年纪在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陈福通道:“如今算上你,我门内弟子有八人。”他指向左手边,“这是你四师兄,谢苒。”谢苒是个相当俊朗的青年,穿着一身青白相间的绸丝长袍,手中握着一把折扇。 张鲁行礼:“四师兄安好!” 谢苒微笑回礼,道:“小师弟好。” 陈福通又指着右手边,道:“这是你五师兄,关平。”右边站着的关平,一张国字脸,头上戴一顶四方帽,身上穿一袭皂色绢布衣衫。 张鲁又行礼,道:“五师兄安好!” 关平回礼,道:“小师弟。” 陈福通指着陈修,笑道:“陈修是你七师兄,也见个礼吧。” 张鲁笑着拱手,道:“七师兄好!” 陈修抿嘴一笑,回礼:“小师弟好!” 张鲁回身道:“师傅,那其他师兄呢?” 陈福通呵呵一笑,道:“莫急。你大师兄在冀州,老二在京城,老三陪着小六去岳阳了。以后自然有机会见到。”说着挥了挥手,“好了,这些先不提了。你虽修行日子不长,但我观你体内气机牵动已颇为可观,想必丹药并未少服吧?” 张鲁挠了挠头,道:“有两瓶参合丹吧。” 陈福通点点头,嗯了一声,道:“丹药虽好,毕竟是外物,还是尽量少服为好。小七虽然根资不俗,但教人的功夫还差得远呢。” 陈福通喝了口茶,道:“我虽弟子不少,但如今才收徒八人,你道为何?” 张鲁思索后,躬身道:“七师兄跟我说过,修行耗费甚巨,寻常人难以负担。” “说的不错,不过这只是其一。”陈福通环顾左右,接着说道,“我且问你们,若天下人人皆修行,好是不好?” “当然是好。” 陈福通不置可否,看了看左右,道:“你们觉得呢?” 谢苒将折扇往手心一拍,道:“天生万物,各有其长。安其分职,乃有天下。天下人不能全是士,也不能全是农、工、商。我以为这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而是理想与现实的问题。” “天下人而分等,四师兄说的是结果,那我说成因。王侯将相宁有种?成王败寇当此成。于天下众人而言,未必修行好。于修行界而言,此必是坏。修行资材总有定数,你若分去,我便没有。你说是人多好,还是人少好?自然是人少才好,要是能收归一家所有,岂不是好上加好?”关平嘲讽似地笑了笑,又道,“修行界敝帚自珍,常以法不轻传为道,然出生、门户之见,才是根深蒂固之顽疾。”关平说完,向老师抱拳行礼,好似怕自己言语有所唐突。 陈福通若有所思,仍是不置可否,目光转向陈修。 陈修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才道:“老师曾发问,为何修行?且要弟子自己去寻个主意,行个明白。我曾以为,修行不就是为了上天入地吗?老师不直接告诉我,只是因为道理太简单。经事之后,弟子且有所得,老师不直接告诉我,原来不是因为它简单,而是因为说不如不说。发问,不过是让我存个心思,要我在修行中自体出心意,这是外人难以说予便知,便明,便能安于己身的道理。我见过一些修行者,有的为了长生,有的为了力量,有的为了富贵,有的为了仇恨,有的为了情爱,……,不一而足。以此看来,修行与读书、务农、做工、经商等诸般并无殊异,盖莫立身之所,进身之阶,求利之门。以此而言,修行与否,不过是选择的问题。至于天下谁人能选,是我难以解答的问题。” 陈修继续说道:“修行所为何事?于我,一则为着登高所见,一则即是登高本身吧。弟子浅见。” 陈福通点了点头,道:“先贤曾说,修行即修心。存甚心,便修甚行,为善为恶,亦全在此心。修行是此心助力,若有心为善能成大善,若有心作恶亦能成大恶。外门诸多弟子,想来也有天资上乘者,我且不能辨。寻常人家之子,若教之以修行,其先有破家之虞,是以非三请而明厉害不敢授之;富贵高门子弟,非三察其性不敢授之。”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修行毕竟不比其他,需要先期持续投入,基本上普通人家供一个修行者,不待其有所成就得倾家荡产了。而越强的修行者,为善的能力强,作恶的能力自然也强,陈福通当然尤其看重徒弟的人品。 “你们去京城考武学,我是赞成的。不过不急一时,有个地方你们倒应该先去。” 陈福通话说完,一旁的谢苒嘴角牵出一丝坏笑,好似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天地有境成一界 夜,黑漆漆。林,静悄悄。 “这就是荒元界?”一个声音触破静夜,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轻声的叹气传来,“别废话了,先找个地方休息。现在两眼一抹黑,只能等天亮了。” 晨曦笼纱,鸟声初鸣,和谐的林间响起一声尖叫。接着只听重物坠地的一声“噗通”,树上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了?” 树下直挺挺地躺着一人,一身灰布短衫遍沾着草皮泥土,嘴里哼哼唧唧,不是张鲁是谁? “我去周边看看。”从树上跳下来的陈修,也是一般的打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这里看起来就是一个颇为寻常的树林,但是两人都感觉有些异样。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惑,陈修在周围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最后,干脆找了棵高树,爬上去往周围望去,竟然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森林。 当陈修一无所获地走回来,张鲁已经支起了火堆,上面还烤着一条大蛇,花白的蛇皮随意地扔在一旁。 “怎么样?”张鲁抬头看了一眼。 “这片林子不小,什么也没发现。” 张鲁一边添着柴火,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咱们先把这害人的长虫度化了,指不定一会就有主意了。老师把咱俩扔这儿,总不至于是让咱俩当野人吧?” 陈修呵呵一笑,道:“嘿,说得有道理啊。”抽了根树枝指着烤得吱吱冒油的蛇,笑道,“昨晚你不会是搂着这玩意儿睡得吧?” 张鲁两个肩膀一抖,斜着眼看向陈修,咧着嘴道:“你怎么是这种人呢?” 陈修抿嘴一笑,道:“我跟你说,我以前听过一个传说,一个放牛郎救了一条蛇,而那蛇却是修炼有成的精怪,之后化形成一个美丽的女子来报恩。” 张鲁眨了眨眼,颇为惊奇地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蛇精把放牛郎吃了。” 张鲁喉结一颤,嫌弃地盯着他,道:“你怎么还有这种恶趣味呢?” 陈修笑了笑,道:“呐,人吃蛇,蛇吃人,有什么好奇怪呢?” 张鲁竟无言以对,双手合十,对着那蛇一拜,念念有词:“蛇大哥,今日吃你实非得已,杀你之人是我师兄陈修,他日报仇但寻他去,莫来找我。”说完将蛇一分为二,递给陈修。 陈修摇了摇头,看得直发笑。 两人迅速吃完,选了个方向便开始寻出路。直到日上中天,除了野果采了一兜,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张鲁一屁股坐下,道;“歇会吧,好累啊。”说着拿起个野果子咬了一口,皱着眉咂巴几下嘴,“有点涩。” “嗯?”陈修疑惑地盯着他,眼神一转,随后闭上了眼睛。 不大一会,陈修睁开眼,道:“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什么地方?” “这是修行者的试炼地。你运功试试,看看什么感觉?” 张鲁依言盘腿而坐,闭目运功,气随意动,开始还没有什么异样,几个周天下来,却没有了往日充盈阻滞之感,反而气感在不断削弱。 张鲁急忙收功,略显紧张,道:“很奇怪,运功回不了气!我,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个漏水的桶,气感也变弱了。” “我以前听说过,试炼之地也称无元之地,乃是天地自成的奇境,其间没有支撑修行的‘元’存在。修行者在试炼地内,体内的元气便如无源之水一般,无法补充。”陈修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 所谓的试炼地,其实就是修行者培养后辈子弟的基地。自有修行以来,一代代的修行者不断求索,发现修行其实是将天地中的一种物质,通过各种法门纳入体内。这种物质,修行者将之命名为“元”。单独的“元”,本身并无奇异,但是,当第一个人将之与意念结合,开发出如今修行者所称的“元气”,从那一刻起,修行界的大门,真正地打开了。从此,世人宛如发现了成仙化神的天梯,一代又一代的修行者苦心孤诣,将元气的积累运用推向了如今兴盛繁茂的境地。 后来,一些修行者渐渐发现,这世上有一些地方,“元”很少,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修行者称之为无元之地。最开始,修行者认为无元之地是不详之地,直到绝弃居士发现了它的秘密。 绝弃居士本名无考,据说是一名心灰意冷的修行者,隐居于一处无元之地,意外发现无元之地竟然能够无形中锤炼体魄,对修行有很大裨益。绝弃居士并未刻意保密,消息渐渐流传于修行界。一时间,天下震动,各大势力闻风而动,大大小小的无元之地迅速被瓜分殆尽。 围绕着无元之地而展开的争斗历久难休,很长一段时期的动荡之后,妥协合作成为唯一的出路。修行界始称无元之地为“元界”,其中最大规模的八处无元之地,成为修行界共有的试炼之地,修行者又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命名之,譬如,荒元界。至于其他已知未知的大小元界,不可避免地被各大势力占为己用。像大乾朝廷,便有三处规模不小的元界,太虚山也占着一处。 元界稀少,就算所有的元界开放,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修行者的需要。虽说八大元界是共有,但普通修行者若想进去试炼,并非易事。以荒元界为例,试炼规则明确,每个试炼者一生只能进入一次,且不得在内超过一年。荒元界每年的试炼名额是二百人,这两百个名额宝贵,但也烫手,当然不可能被谁一言而决。因此成立了荒元界修行会馆,负责荒元界试炼的一应事宜。会长为三年一届选任,不可连任,不过历届会长基本出于荆州五大门派。这五大门派分别是玄岳派、赤帝门、九宫山、玄女宫、莲花寺,皆是门下修行者上千的大势力,放眼天下,也是一等的修行门派。 既然荒元界修行会馆都是五大门派轮流坐庄,这试炼名额的大头自然归在五大门派手中。当然,五大门派也不好过分,半数的名额总归是要放出来的。不过这一百个名额,也有讲究,不光要分给荆州一些有名有号的小门派、散修名宿,还要照顾到荆州以外的修行大派。陈修和张鲁能入荒元界试炼,自然是老师陈福通的缘故。荆州大儒陈福通虽未开山立派,却是扬名甚早的修行前辈,比之一般门派的掌门也是不遑多让的。实际上,荒元界修行会馆每年都会分派两个名额给开明书舍。众所周知,陈大儒座下弟子只有六人,岂能用到这么多名额?显然,这涉及到荆州修行界的利益分配,名额用不用?怎么用?那是持有人的事,会馆只管分配。简而言之,修行界大大小小的门派势力,通过试炼名额的分配,几乎可窥大概。 陈修虽贵为皇子,踏入元界试炼却是头一遭。这其实不奇怪,南陈虽然称国,但其大小不过与大乾数府之地相当,修行水平更是与大乾相距甚远,可以说,南陈之于大乾,无异于乡村之于金陵。先不说南陈有没有元界,南陈的修行者对元界的认识甚至还停留在无元之地,遑论发掘利用元界? 虽然陈修和张鲁对元界的认识一穷二白,但至少都知道这是好事。两人稍作休息,决意先就近攀上山坡高处,好寻个出路。 “哎,师兄,师兄,看那!看那!”张鲁一边喘着气,一边兴奋地指向远处,依稀可见屋舍数排,掩在层层叠叠的树梢里。 陈修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颇为释然地吐了口气,回首看了看身后隐隐约约的一片绝壁,道:“总算有着落了,走吧。” 望山跑死马。两人找准方向,一路披荆斩棘,终于豁然开朗。眼前是汪洋般的缤纷色彩,却是一大片桃林,想不到这个时月,此地竟然还是花叶相映,如春一般。透过树林花海,影影绰绰的屋舍就在前方。两人沿着小径向前,渐渐看清了那稀稀疏疏的几排木屋,几排木屋外面还用略低的木篱笆绕着,在小径的尽头处还立起一座简易牌楼供人进出,牌楼上刻着三个大字,“桃花居”。 “什么人?!”一个身影不知从哪闪了出来。 两人正不知怎么回答,那身影已经靠了上来。来人一身布衣短打,是个圆脸青年,颇为面善的样子。青年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出声道:“外面来的吧?可有信物?” “是这个吧?”陈修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铜牌,伸向前去。 青年将两人的铜牌都接了去,颇为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笑着递了回去,道:“果然是新来的师弟,我叫张冲。” 陈修一拱手,道:“张师兄,幸会!在下陈修,这位是我师弟张鲁。” 张鲁也跟着拱手行了一礼。 张冲拱了拱手,道:“行,两位师弟跟我走吧。”说着头微微一偏。 张冲边走边说:“不知两位师弟师承啊?” 陈修回道:“哦,我二人都拜在开明书舍陈福通先生门下。” “原来是陈先生的高足,失敬了。”张冲笑着道,忽地身子一顿,驻足转身,欲言又止。 见两人疑惑地看向自己,张冲稍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穿过牌楼门,才发现里面占地颇大,百步外的木屋只占了一角。张冲带着两人走到第一排正中的一间木屋门口,轻轻叩了叩门,便安静站着等候。 不大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头站在门里,一身灰扑扑的长袍,一支木钗随意地插在发髻上,那木钗怎么看都像是随意折的桃树枝。 张冲肃然长揖,口称:“李先生安!” 陈修、张鲁也依样行礼。 李先生淡淡地看了扫了一眼,微微颔首,“嗯”了一声,道:“何事?” 张冲道:“这两位是新来的试炼弟子。” “令牌。” 张冲回身道:“将令牌取来。” 两人掏出令牌递给张冲,张冲接过,急忙上前递给李先生。 李先生接过令牌,看也不看,道:“你带他们去吧。” 张冲后退两步,口称:“是!”长揖而下。 李先生微一点头,哐当一声将门关了。 张冲轻松一笑,道:“走吧,先跟我去领被褥。” “砰”的一声,张冲推开一间房门,扑簌簌的一阵灰尘冒气。张冲抬起手扇了扇,转身朝抱着被褥的两人,道:“这是你们的房间,咳,挺长时间没人住,你们一会儿打扫打扫吧。” 陈修透过门向里面瞧了瞧,微微皱了下眉,道:“张师兄,敢问这荒元界试炼可有些什么规矩?” 张冲道:“正要给你们讲呢。咱们荒元界规矩不多,就几条:一是试炼有期,任何人只有一次机会,而且试炼期最长不得超过一年;二是年龄有限,试炼者年纪不得超过二十五岁;三是外物禁入,试炼者不得携带任何外界物事入内;四是外事禁言,试炼期间不得与试炼监督员及试炼者以外任何人提及有关修行乃至外界之事;五是自力更生,试炼者初入可在桃花居享受三天免费食宿,之后但凭自身;六是优存劣汰,试炼者每月需向桃花居缴纳供奉,供奉不足最低限额者,当月试炼评判不及格,连续两个月不及格者,立即结束试炼,遣返。” 张鲁听完在一旁嘀咕:“本来身上除了那块破牌子就什么也没有,现在兜里更是比脸还干净,还要交什么供奉?”说着还两手在身上摸了一把。 陈修接着问道:“张师兄,供奉要缴纳的是什么?” 张冲点点头,道:“你这个问到点子上了。等你跟这里的人接触了,你就知道,荒元界没有钱币,大多是以物易物的。所以,供奉会有一份目录,基本上所有生活所需之物,都能作为供奉上缴。” “这些东西,我们要怎么获取?打猎吗?”陈修右手轻抚额头。 张冲叹了口气,道:“这也是大多试炼者苦恼的问题。打猎?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这周围容易打到猎物的地方早被以前那帮前辈清理得差不多了。到现在,想打猎也行,那就得上黑熊林。不过我劝你们别莽撞,那里已经死过不少人了。除了打猎,那真是干什么的都有,铁匠铺里当学徒,穿村过镇打短工,还有给人放羊放牛的。”说完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多少人就为了这月供,啧啧……” 张鲁瞪了瞪眼,道:“我怎么感觉回到临尘了?修行者的脸面呢?” 张冲笑道:“兄弟,虽然事实如此,但你可别到处嚷嚷,容易挨揍。” 陈修笑了笑,道:“这一路麻烦师兄了,如今我俩也没办法招待你,改天,改天我们一定请师兄吃饭。” 张冲稍一拱手,道:“师弟客气了,分内之事而已。那我先告辞了,今后有什么事,只管去丙号楼寻我。”说着向稍远处的房子指了指。 “一定一定。”两人一边拱手回礼,一边应承道。 待张冲走后,两人便抱着被褥进了屋。 荆州城,开明书舍。 谢苒正给老师陈福通奉茶。 “老师,七师弟和八师弟应当到了桃花居吧?” 陈福通微微颔首。 谢苒偷瞧了一眼,见老师正闭目养神,开口道:“去年咱们在荒元界跟九宫山和莲花寺的试炼弟子颇有些冲突,我担心两位师弟在里面怕是不太好过。” “呵呵,修行岂能一路顺畅。说起来,你师妹是个能惹事的性子,难为你们这些师兄弟,总是替她遮掩。”陈福通睁开眼,抬手止住了想要开口的弟子。 “我对小七小八没有任何交代,就把他们扔进了荒元界。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陈福通端起茶碗,吹了吹。 谢苒看着低头喝茶的老师,出声道:“是有一点。” 陈福通将茶碗搁下,道:“我希望你们都明白,修行,不是一条既定的路,有什么荆棘,见什么风景,要自己选定。为师看不到道的尽头,所以更希望你们能走出自己的道,去开拓更多可能。万言不如一行,就像我一直希望你能走出去,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看着低头不语的弟子,陈福通又释然一笑:“这本也怨不得你,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又多少人,且羡慕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二十三章 桃花居里莫浪荡 “大半天就这么点收获,怎么办?”张鲁掂量着衣服下摆兜着的半兜果子,有些无奈。 “本也没想有多大收获,不过是来探探情况。”陈修拍了拍衣服,“还真是干净,想不到你前天晚上能碰着那条蛇,都算是走运了。” “可不是嘛。”虽然想起一幕,心里还有些余悸,张鲁却恨不得现在多来几条长虫,毕竟那玩意儿也在月供目录之中。 陈修笑了笑,道:“嘿,也不知道是谁被吓了个半死,现在倒是嘴硬了。”看见张鲁投来的眼神,哈哈一笑,又道,“行了,先回去吧。下午咱们去见识见识元界的镇子。” 张鲁一听来精神了:“嘿,也就是这林子鸟毛没有,但凡有点货色,凭我那下河捉鳖、上树掏鸟的功夫,咱们也饿不着。这去镇子你就看吧,讨生活的路子我是熟门熟路啊。你放心,都不用师兄你上手,这跑堂打杂什么的那是我强项。”似乎想什么,他咧了咧嘴,又道,“至不济,唱唱那莲花落我也是不差的。” 陈修没太听清,转头看向他:“嗯?” 张鲁神情有些尴尬,声音压低了些:“就我以前在临尘,那化缘的路数。”见陈修兀自不解,伸出右手做托碗状。 陈修恍然:“哦,不就是乞讨吗?”说完抿着嘴,最终也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 张鲁却反而不以为意,翻了个白眼,道:“有什么?修行者都能替人放牛赶羊的,我以前那还叫事儿嘛!” 陈修摆摆手,正色道:“我真不是笑话你,就是觉得挺好玩。” “唉,在你看来是好玩,在我们那是挣命。”张鲁叹了口气,微仰着头看向远处。 “对不起。”陈修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张鲁灿然一笑:“哈?没事,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再说了,我可是今非昔比,得感谢那段生活,要不然怎么能遇见你。” 陈修抿了抿嘴,有一句话没说:“在临尘那个小县城,遇见我的人很多,但只有你陪我千山万里,所以不是感谢那段生活,一切都在你自己。” 天青映水白,江陵码头上人头攒动,喧闹声不绝于耳。 “正和兄,就送到这吧。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再替我向陈先生拜谢。”李良冲着关平抱拳拱手,身旁一身素白的黄蓁蓁也福了一礼。 “方正兄客气了,都是应该的。二位此去京城,一路珍重。日后但有暇来,某扫榻相迎。” 二人上了一条小船,向岸边的关平挥手告别。 黄蓁蓁怔怔地看着小船划过的水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蓁蓁?”李良轻轻地握上一旁的柔荑。 黄蓁蓁螓首微转:“没什么。” 一阵风吹来,几缕青丝垂落,黄蓁蓁伸手挽过。 “也不知道他俩怎么样了?听说那里很苦的。”如水的眸子正映着水面,愈觉发亮。 李良微微一笑,柔声道:“不用担心,凭他们的本事,不会吃亏的。”他心想,陈修这家伙都已经破关了,怎么说在这个年纪,也算是佼佼者,元界试炼那还不是平趟?李良要是知道,他俩还有个未曾蒙面的师姐,而且这师姐还将荆州五大门派之二的试炼弟子给狠狠收拾了好几顿,想必就不会这么以为了。 黄蓁蓁好似松了口气:“那就好。”脸上又有些忧色,“到了京城,我能做些什么呢?” 摇橹来回,波纹阵阵。一叶扁舟入江,在这天地间拉过一道无形的痕迹,渺渺间李良的声音飘过:“你什么都不用做,有我呢。” “归园镇”,陈修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城镇的大门。 他已经无心探究这“归园”背后的历史,满心只想着如何在这荒元界立足,安安稳稳地完成试炼。 这归园镇看起来还挺热闹,大街上人来人往,两旁也有不少人摆着摊,似乎和外界的镇子也没什么区别。 “嘿,这兔子怎么换?”一个穿着短衫的中年男子牵着一个小姑娘,正站在一个摊位前询价。 摊主是个敞着怀的汉子,腰间围着不知名的动物皮毛,应声道:“两斤粗粮。” 短衫男子摇了摇头,道:“这半大的兔子哪里值得两斤粗粮?” “那你说怎么换吧?”摆摊的汉子憨憨地挠了挠头。 “我身上没粗粮,倒是有块粗布,你看看。”短衫男子从搭在肩上的褡裢里取出一小卷布,扯着一道边展开,大概有两尺宽、三尺长的样子。 敞怀汉子搓了搓手,笑着说道:“这位兄弟,布是真挺好。你瞅瞅我这些,估摸一下,再添些什么,这整块都换给我得了。” 短衫男子看了眼身边的小姑娘,脸上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小姑娘也就五六岁的年纪,头上绾着两个发髻,圆圆的脸蛋上浅浅的映着酒窝,长长的睫毛在一双汪汪的大眼睛前扑闪扑闪地,盯着兔子一言不发的模样,可爱极了。 短衫男子嘴角自然地牵起了笑意,转过头去:“这样吧,你这兔子和笼子一块给我,再……再加上,加上这一篓鱼,你看?” “好嘞!”摊主咧着嘴,颇有些喜不自胜的感觉,连忙将兔笼子和鱼篓取了推过去,又一把接过对方的布,轻轻摸了摸,随即仔细地叠了起来。 陈修转头看向张鲁。 张鲁若有所觉,转头看去。 “怎么了?”张鲁被瞧得有些莫名其妙。 陈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笑,道:“你会织布吗?” 这句话如果放在一般人之间,无异于挑衅。对大乾人来说,如果有人问一个男人会不会织布,大概也就相当于“跟个娘们一样”之类的羞辱词。 张鲁倒是不生气,心里也明白,这位好像什么都懂,但有些事儿还真懂得不多。不过白眼还是很自然地翻了一个:“你现在知道什么是穷了吧?” 两人说话间,迎面来了一群年轻人,径直往他们走来。 七八个人隐隐将两人围了起来,正中一个像是领头的,个子不高,一身肌肉将衣服撑得紧梆梆的。只见他往前跨了一步,斜斜地看着两人,道:“新来的?” 张鲁这时也感觉到对方像是来者不善,他本就是个市井混混出声,这阵仗也没少见。转头瞧了一眼陈修,看他没说话,便往前一站,一边掏着耳朵,一边道:“问谁呢?” 对方一怔,皱了皱眉头,道:“当然问你们!” “问我们干嘛?”张鲁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问你们是不是新来的?”对方已经有些火气了。 “什么新来的?”虽然感觉哪里不对,但市井老油条的面子告诉张鲁,这时候一定不能怂。 对面的年轻人将扬起的下巴一收,目光灼灼地盯着张鲁,道:“桃花居。” 张鲁脑中飞速转着,对方明显也是试炼者,可为什么摆出一副找事的阵仗,他实在是想不出。依着张鲁以前的性子,那自然是该认怂时就认怂。不过从临尘到荆州这一路,他也算是脱胎换骨了。搁以前这是大阵势,如今,也就毛毛雨了,毕竟大场面见过,这还真就不算什么了。 有时候就是如此,多高的眼界,决定了多高的心胸和思维。张鲁心里有疑惑,却也不慌。既然对方攻击性如此明显,那委曲求全什么的,效果也好不到哪里去,还免得平白让人看轻了。 念头这么转了一圈,也就一眨眼的事,倒没耽误嘴皮子。 “想来您是位师兄?” “谁是你师兄!”年轻人一声冷笑。 张鲁反倒是一乐,道:“既然咱们互不相识,那还站这废什么话?”说着转身就走,顺便给陈修使了个眼色。 “站住!”年轻人喝了一声,却不想,不仅答话的家伙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另一人也转身就走。这就很让人尴尬了,特别是他这种好面子的人,如何受得了。 “果然,开明书舍都是一群无礼的家伙。” 陈修转身。目光深深地盯着他。 张鲁转身。视线朝左右一扫,随即落在说话的年轻人身上。 自有圣贤而来,“天地君亲师”,便刻在了华夏传统的血脉里。人们又常常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由此可知,师父、师门,在大乾人心中的分量。对修行者而言,师父的意义尤为重要,还在大乾皇帝之上。因为天地是修行的道,而师父则是传道的人。 辱人师,便是侮人父母。 “看样子,这架势免不了要打了!”张鲁一边看着前方,一边说话。 “先把那家伙揍趴下。”陈修眯了眯眼。 两人交流的功夫,那年轻人已经往前赶了几步,距离两人也就两三步,与后面一群人反而拉开了五六步的距离。 年轻人嘲讽似地道:“看来错不了,你们就是陈霏的师弟。” 张鲁皱着眉头,边往前迈着步子,便将右手举在耳朵旁,作出一副没听清的样子:“啊?” 对方愣了一下,本能地开口:“我说,你们就是——” 对方刚一开口,张鲁已经重心下移,迅速窜到他身前,举起的右手顺势握拳,一个摆臂,刺起风声,斜出的上勾拳直接顶上了对方的下巴。 那年轻人明显没料到张鲁竟然敢率先动手,而且如此直接,毫不拖泥带水。匆忙之下,身体本能地往后一仰,虽然避不开对方的拳头,却好歹能卸了几分力道。电光火石的刹那,年轻人不忘飞起一脚踢出,随即便是扑通一声,整个人飞起,摔落。 张鲁一拳挥出,想不到对方反应竟然这么快,一只脚已经踢到身前。这时候后撤已经来不及,正准备受了这一脚,风声乍起,一只胳膊直接将飞脚拍下。 陈修替张鲁挡下对方反击的一脚,对面一群人终于反应过来。当先就有两人跃出,一把架住倒飞的年轻人。 “无涯师兄!” “赵师兄!没事吧?” 这年轻人的名字正是叫作赵无涯,他们这些都是荆州五大修行门派之一九宫山的弟子。 除了两人扶着赵无涯,剩下五人一下子窜到前面,狠狠地盯着陈修和张鲁。 赵无涯被这一拳捶得不轻,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把将嘴角渗出的血抹掉,接着往地上吐了几口血沫。 “好!好得很!一起上,别打死就行。” 一群人显然也不是生手,当下就一起向两人冲了过来。 张鲁见势不妙,喊了声“走”,拍了下陈修,转身就跑。 两人在前跑,一群人在后头追,一下子就是鸡飞狗跳。 张鲁跑着跑着,冷不丁被什么砸中小腿,一个趔趄向前扑去。虽然手一撑地又站了起来,可这么一耽误,后面已经有人追上了。 张鲁回头,一个身影已经冲了过来,他马上左脚一蹬,侧身让了半步。但躲过了左边,却防不住右边。让步未稳的张鲁,砰的一声,便被一脚踹上腰间,整个人顿时斜着往前飞去。 张鲁一个打滚,躲过一脚。刚想站起来,风声又起,只来得用胳膊一挡,整个人又被踢飞。他连打了几个滚,也不管碰到什么,抓起就往后扔。 “快跑!” 张鲁听到陈修的声音,定神一看,身边并没人追过来。只见陈修正站在不远处,不时飞出几颗石子,将一群人拦在后方。 不过,今天陈修飞石的力道,一看就跟以前没法比,几颗石子打在那些人身上,对方也只是闷哼一声。倒不是对方修为多高,只不过荒元界没法补充元气,陈修自然舍不得随意浪费消耗,只是凭身体本身的力道而已。 对方显然也没使用元气,或者是无气可用,要不然张鲁受的那几下,就不是这么容易挨的了。 当然,这架打得也有意思。一方是毫无准备,感觉受了无妄之灾。另一方是气势汹汹,有备而来,却不想遇见两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 这事情的缘由还得从陈修和张鲁素未蒙面的师姐,也就是陈福通的女儿陈霏说起。别看陈霏是个姑娘家,却是个好打抱不平的主,偏偏修行天赋极好,这揽事的能力自然更强。本来嘛,她是开明书舍最小的弟子,她能收拾的人,也就是些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各门派弟子。这些人当然不敢找上她那些师兄,毕竟差距更大,也就只能忍了。谁成想,久不收徒的陈大儒又收了两个小弟子,对一些人来说,自然就得抓住机会出口气了。 赵无涯其实跟陈霏都没什么接触,不过身为九宫山弟子,又正是热血澎湃的年纪,遇到这类事,那当然是干完再说。不成想却被张鲁突袭,一拳打倒在地。长这么大,赵无涯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这满腔怒火,都要透过眼神喷涌出来了。 这边陈修一手飞石阻敌,赵无涯更是怒火中烧。 “给我弄死他们!”赵无涯说完,用力掷出石块,随手又捡起一块木板顶着就往前冲去。 这一下七八个有样学样,木块、石头什么的,也是一顿乱砸。陈修更是打击重点,挪闪之间也硬受了好几下,张鲁也好不到哪里去,幸亏两人才入元界不久,元气尚存,硬抗几下倒还无甚紧要。 不过这么一耽误,对方七八个人散布上来,就要将两人围上。 陈修躲过一拳,顺势一个肘击正中对方侧颈,那人闷哼一声倒地不起。这时另一人也冲到,盯着陈修后腰就是一脚,陈修刚扭身击倒一人,已经来不及躲避,只能重心向下,用后背受了这一脚。陈修顿时感觉脖子往后一顿,整个身体为之一震,差点就要跪倒。好在他反应迅速,顺着力道在地上一个翻滚,避开了后续的拳脚。 张鲁此时已经是左支右绌,赵无涯带着两人正围着他,特别是赵无涯,为报一拳之仇,拳脚之下真是毫不留手。这时候就看出高下了,赵无涯那三人都是一拳一脚自有章法,张鲁就差得远,来来回回都是街头混混的架势。这没一会儿,张鲁就已经鼻青脸肿了,身上更是不知道受了多少拳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夜半嘶吼入梦来 张鲁被这一顿拳脚激起了凶性,对后面两人不管不顾,红着眼就迎着赵无涯直冲而去。赵无涯哪管那许多,冷哼一声,一个侧踹将张鲁踢得后退几步。后面两人瞧见机会,一人一脚又将他踹得一阵趔趄。张鲁吃力不住,咚一声单膝跪地。赵无涯眼睛一亮,左脚前探半步,一个鞭腿就冲着张鲁的头部去了。张鲁微微眯眼,一把沙子扬起,人已经蹬步冲起,直扎进赵无涯怀里,顿时两人抱成一团,滚在地上。 张鲁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抓抠捶咬,无所不用。赵无涯虽然在偏头躲过沙子的当口被张鲁欺身抱住,但也并不慌乱,屈膝一顶,回臂出拳,三两下又将两人分开了。 陈修在对方围上来的时候,已经知道不能缠斗,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越拖越是麻烦。硬受一脚后,翻滚之间便扣住几枚石子。眼见张鲁此时已被赵无涯三人围着揍,当下再不犹豫,运气在手,石子便飞击在几人膝盖上。 待陈修解决了身边几个人,再回头看去,张鲁刚好被赵无涯一拳打了出去。陈修窜了过去,一把拉起倒地的张鲁,扭身提胯,连着两脚将迎面追击的两个人踢飞了去。 陈修盯着翻身而起的赵无涯,若有所思。 “为何找我们麻烦?” 赵无涯神情有些奇怪,看了一眼周围倒地的同伴,道:“为什么找你们麻烦?你们不知道?” 张鲁噗地吐了口口水,伸手一抹嘴,看了眼手背的鲜红色,怒道:“你娘的,尽说废话!连你们是从哪冒出来的夯货,都不知道。” 赵无涯竟笑了起来,鄙夷地看了看张鲁,道:“具体怎么回事,等你们回去,自己问陈霏好了。” “这次栽在你手里,我们认了。但我奉劝一句,好自为之,在这归园镇,你们混不下去的。你们别这么看着我,要找你们麻烦的人多了去,不差我一个。你们省点力气,想想怎么把前两个月过了吧。”赵无涯看向陈修的眼神隐隐透着忌惮,稍稍观察了片刻对方的反应,便往一边去将自己的同伴扶起。 张鲁看着赵无涯他们相互搀着离开的背影,愤愤不平地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那你想怎么样?”陈修反问道。 张鲁眨了眨肿得老高的眼,嗞地吸了口气,道:“至少可以收点汤药费吧?” 陈修转身而走,道:“大家都在千方百计攒月供,你觉得他们会拿出来赔你?” 张鲁嘿嘿一笑,一瘸一拐地跟上陈修,一边揉着胸口一边道:“那姓赵的家伙下手真黑。” “其实人家下手挺有分寸的,倒是你,呵呵。” “我怎么了?他们那么多人,不先下手为强,还能怎么办?嗯?我们现在是去哪?” “黑熊林。” “哇,有必要吗?老张不说那里会死人的吗?” “那你回归园镇?” “那哪行?我能看着师兄自己去冒险吗?必须不能!” “看来刚才不用我去救你。” “啊?” “你面皮这么厚,赵无涯应该也伤不了你。” 张鲁哀怨地看向陈修,摸着自己臃肿的脸,道:“一定要这样吗?” 陈修哼笑一声,正色道:“如果事实确实如赵无涯所说,那我们在归园镇就举步维艰了。乘着元气尚存,怎么也要去黑熊林搏一搏。” 归园镇外,一片梨树中,一圈篱笆围着几间茅草屋。 “赵师兄,我们先回去了。”围在赵无涯身旁的几个人出声道。 赵无涯拉过一把木椅坐下,冲几人点点头,道:“行,哥几个今天辛苦了,都回去好好休息吧。嗯,这个月要是谁的供奉不够,就来找我好了。” “多谢师兄!多谢师兄!”几个人纷纷笑着应道。 几个人陆续走了,院子里就剩下三个人。除了赵无涯,另外两人,一个叫徐方,一个叫李固,正是当时赵无涯被张鲁偷袭后,在左右搀着赵无涯的两人。 “师兄,今天这戏演的,代价有点大吧?”小胖子徐方一张脸溜圆,笑起来憨憨的。 李固一拍徐方后背,顺势搂着他的肩膀,脸上也露出一副笑意:“嘿嘿,胖子,你这就不懂了吧?师兄这代价越大才越好呢!”说着还朝赵无涯挤眉弄眼,“师兄,你说是吧?” 赵无涯揉揉下巴,笑骂道:“滚!陈霏这俩师弟还真不是省油的灯。那个叫陈修的,应该到养神境了。那个张鲁嘛,功夫一般,下手倒是又黑又滥。” “这阵子得把梨园看好了,咱们后面吃稠喝稀可指着它了。”赵无涯揉着下巴,不知是痛的,还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皱了皱眉。 徐方拍掉李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道:“好,这几天我跟小固再弄些藤棘,把树墙好好整一整。” 整个荒元界,其实是一个南北走向,类似鸡蛋形状的巨大山谷。归园镇坐落在这个山谷的北部边缘,也是横向较宽的一端。归园镇方圆十几里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村落,被层层密布的森林环绕着。归园镇北面的森林之外是一片陡直的山壁,高耸入云的山壁延绵,环绕了大半个荒元界,桃花居就掩在这山壁与归园镇之间的密林中。另一小半虽无绝壁阻隔,却是凶兽横行的崇山峻岭,是这荒元界最凶险的地界,也就是所谓的黑熊林。 其实,最开始的黑熊林,并不是特指南部的这片老林。那时候归园镇之外的森林是连成一片的,无分南北东西,由于时常出没的黑熊是这林中的霸王,故而得名黑熊林。随着归园镇慢慢发展,东西两端的林子渐渐被清出一片白地,北部的森林纵深较短,慢慢凶兽绝迹,因此黑熊林便自然地成为南部老林的专门称呼。 陈修一边回想着张冲对黑熊林的描述,一边小心地在林中探路。 “张冲说这黑熊林如何如何凶险,我看也不尽然嘛。那林子外结了那么些草庐,说明在这林子里混的人也不少啊。”张鲁手里握着一根鸡蛋粗的木棍,不断拍扫着四周的草丛。 他说的草庐,便是这黑熊林外三三两两的茅草房。两人昨天从归园镇出来,天已经不早了,自然不能进林子。瞧见这些茅草房,暗想这黑熊林好像也没说的那么凶险,毕竟还有人在这林子边上住着呢。刚好碰见附近几个试炼者,稍一打听,才知道这些茅草房根本没有主人,里面也什么东西都没有,反正是谁来谁住,都是以前进黑熊林打猎采摘的试炼者搭建的歇脚地。 两人有了赵无涯的前车之鉴,在不知道他们那没见过面的师姐倒底做了些什么事之前,哪敢与人多做交流,生怕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得知这茅屋使用,只需在门口挂上一块木牌表示有人住下便可,两人也不再多问,挑了间茅屋,便住了一夜。 “你说草庐多,我倒是认为少了。”陈修提着跟差不多的树棍,腰间系了个比荷包稍大的布兜,行走间晃荡作响。那布兜是进林子前,张鲁特意扯了下摆一块布做的,里面装满了大小合宜的石子,专门为陈修那一手飞石绝技准备的。 “嗯?”张鲁对他的回答有些不解。 “等你破关,自然就明白了。”陈修看着脚下渐渐隐迹的小道,心想这应当就是那些人所说的内外林的分界了。 张鲁蒙着头走,差点撞上忽然立着不动的陈修。他抬头撇了撇嘴,没有就这个问题追问,而是四处打量了一下,道:“这就要进内林了吧?” 陈修点点头,道:“应该是了。再往里的话,别走神,小心点。”说着从布兜里掏出几枚石子扣在手心。 张鲁见他说得郑重,也不敢掉以轻心。 两人往里又走了好一会儿,越往里越暗,越暗越静。地上厚厚的落叶,就像踩着一层地毯。周围除了咔吱咔吱的脚步声,就只能听见两人或轻或重的气息声。 忽然“窣窣”几声响动,两人同时扭头看去,声音又隐没了去。 张鲁眼神微动,提起棍子往旁边的树上敲了一下,只听“嗖”的一声,一个黑影向外窜去。 陈修眼到手到,右手一甩,一枚石子已经飞出,黑影应声而倒,几个翻滚扎进了落叶丛中。 张鲁迫不及待地跑向前去,嘿嘿笑着将猎物拎了起来,却是一只灰毛兔子,又肥又大。张鲁拎着兔子后脊来回瞧了瞧,没见着伤口,倒是这兔子耳朵一动,睁开了眼,一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双腿还来回地蹬着。看来陈修力度倒控制得好,这大灰兔子刚刚不过是被打晕了而已。 张鲁随意从地上揪了几缕茅草,缠绑了兔子腿,又将刚刚陈修飞出的石子捡了回来。 “哈,开门红啊,这兔子真肥。”张鲁将石子递给陈修,又折了根树杈将那兔子串上。 两人这么一路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张鲁原来那串着猎物的树杈已经换了一根更粗更长的,上面挂满了野鸡兔子之类的猎物。不止如此,张鲁还用蔓藤编了一个简单的篓子背在肩上,这一路两人认识不认识的草药果子啥的也采了不少。 张鲁照例将一只野鸡拾起,刚想折几根茅草当绳子,就听见陈修喊了一声“小心”,尖啸声便在耳边炸起。 张鲁扭头一看,一条头部稀烂的斑斓大蛇正伏在地上扭作一团。张鲁顿时头皮一阵发麻,拍着胸口道:“怎么又是这玩意?” 陈修走上前来,没好气道:“叫你留神,被这东西咬了,我可不一定救得了你。” “我这当着心呐,真是没瞧见,吓死我了。”张鲁吐了口气,左右再三瞧了瞧,抓了几根草将那野鸡绑了挂起。 张鲁又提着棍子捅了捅那条蛇,一脸便秘的表情:“这玩意还要吗?” “你说呢?”陈修白了他一眼。 张鲁撇撇嘴,还是找了把茅草,仔细将那大蛇绑好。左看右看,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念叨什么,想来是觉得扔在背篓里或者挂在树杈上都不太放心,干脆找了根藤条串起拎在手上。 “咱们该往回走了吧?”张鲁收拾停当,扭头看向陈修。 陈修点点头,道:“是该回去了。” 还是陈修在前面领着,两人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师兄?”一直跟着走的张鲁出声道。 “嗯?”陈修一个鼻音算是回应了。 “从咱们往回走,有一个时辰了吧?”张鲁语气中有些不确定,毕竟这林中密不见光,不容易判断时间。 陈修止住步子,抬头看了一眼,皱着眉道:“应该有了。” 张鲁舔了舔嘴唇,将右手的木棍靠在身上,腾出手擦了擦汗,道:“咱们不会是迷路了吧?” “本来就没有路,谈何迷路?”若有所思的陈修随口应道。 “一点都不好笑。”张鲁重新提起木棍。 “要不你在前面带路吧?”陈修转身看着张鲁,显然对自己的方向感好像不太自信。 张鲁见他不似说笑,轻咳了一声,道:“行,那我试试。” 一个时辰后。 “你不是说自己打猎挺在行的吗?” “我说过?” “你说过。” “可是我没说过我不会迷路吧?” 很显然,在这老林子里转悠半天的两人,迷路了。 两人决定还是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说。这地上落叶枯枝甚多,生个火倒是简单得很,张鲁自觉地当起了火头军,自然先把那条碍眼的大蛇烤了才是正经。 陈修在一旁的大树底下找了块地方依靠着坐下,闭眼假寐。这一路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危险,其实不然。就像张鲁手里拿着的那条斑斓大蛇,要不是陈修反应快,后果不堪设想。甚至还有一些让陈修心生警惕的地方,两人也是早早地就避开了。是以这一路陈修的神经都是紧绷的,即使现在假寐的状态,耳朵也没放过周围的动静,他心里始终感觉周围好似笼罩着一层危机感。 架在火上的蛇肉被烤得吱吱作响,烤出的油滴落在柴火上,嗤嗤地窜起阵阵火苗,火光照耀外的地方显得更加幽暗。 “嘿,师兄。”张鲁从地上的篓子里扒拉出两个果子,扔给陈修一个。 陈修一把接过,抬眼向张鲁看去,只见张鲁正举着手中的果子示意,往胸前擦擦,便塞进嘴里啃了起来。 陈修低头看着手中的野果,青绿的果皮微微泛黄,应当是一种梨果。一丝迟疑挂在脸上,陈修又抬头看了一眼吃得正欢的张鲁,撩起袖子将果子擦了个仔细,这才试着咬了一小口。入口清脆,酸中带着微甜,稍显涩味的汁水漾满口腔,干渴的状态一下子便得到缓解。 “你把周围的树叶再清一清,别一会把林子烧着了。”陈修指了指火堆旁边星星点点窜出的火苗。 张鲁拿着木棒将那些火苗拍灭,一边绕着圈将稀疏的树叶拢进火堆,一边道:“咱们今晚得在这睡了吧?” 陈修点点头,道:“一会多生几堆火,要不晚上什么蛇呀狼的,指不定把你拖走了。” “你肉嫩,要拖也拖你走。”张鲁回头露了个笑脸,又接着清理枯枝树叶。 虽然没什么调料,但腹中空空的两人哪还有什么好挑剔的。一顿蛇肉烧烤入肚,只觉得丝丝热气回荡,空乏的身体生出极大的满足感。 两人吃完,又在旁边绕着圈生了好几堆火,这才和衣而睡。 鼾声渐起,虫鸣已盛。 张鲁躺成个“大”字,用来铺地的茅草,有几根倔强地探上来,他伸手挠了挠脸颊,转了个身,睡得香甜。 陈修背对张鲁侧卧着,身后鼾声震耳,他朝外侧又挪了挪,眉毛却无奈地皱在一起,显然应对的作用不大。 陈修干脆坐了起来,习惯性地打坐运功,突然神情变得有些疑惑。他收敛心神,继续按照法门运功,过了好大一会才睁开眼睛,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眼睛直直的,出神地望着一旁的火堆。 忽然几声嘶吼随着风声传来,打断了陈修的思绪。 陈修心里一紧,已经将放在地上的棍子拿在手上。听声音应该是大型兽类,而且离这里不远。陈修用棍子捅了捅毫无所觉的张鲁,哪知他只是在身上挠了挠,竟然没醒。陈修无奈地叹了口气,照着张鲁的胳膊敲了一下。 “啊”的一声,就见张鲁腾地起身睁开眼,右手抱着胳膊,张着嘴,一脸懵地看着陈修。 “干嘛?”张鲁目光下移,看了看陈修手上的棍子。 这时跟刚才一样的吼叫声又传来,算是替陈修回答了他。 陈修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站了起来。 张鲁跟着爬起来,又躬身捡起自己的棍子,凑到陈修身边,轻声问道:“什么东西?听起来有点像猪叫,不会是野猪吧?” “不知道,这方面你比我懂。”陈修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张鲁打量了一下两人手中的棍子,咽了咽口水,道:“要是野猪那种大家伙,那可危险了。” 陈修回头看了他一眼,道:“那也得看看前面倒底是什么情况,你不怕这些火光将它引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二十五章 鹬蚌相争一出戏 想必今晚的月色不错,丝丝点点的光亮透下来,倒比刚入夜时还能看清些。两人也不敢擎个火把招摇,只能借着这天色,一前一后地朝着声音来处潜去。 嘶吼的声音不时传来,间隔越来越短,更有越来越急的趋势。两人走走停停,就这么顺着声音摸索了好大一会。 声音响起,越来越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修觉得周围越来越亮,刚开始也就丈许的视野,现在连数丈外都能看清了。 应该就在附近了,陈修心里暗暗提紧,脚下控制着节奏向前。陈修弓着身子,一只脚刚迈出,又迅速回探,随即便伏在树后不动。 张鲁一看,心想应该到地方了,猫着腰就趴了过去。 张鲁刚想说话,陈修禁声的手势已经打了出来,然后往前指了指。 张鲁探出个脑袋,顺着陈修的手指看去。密密麻麻的绿光率先映入眼帘,张鲁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全是眼睛,狼群的眼睛。 缓了缓神,张鲁这才朝四周观察起来。两人前方是一大片低洼的空地,两人伏着的地方恰好是个土坡,离地也就不到一丈。没有密密的树叶遮挡,月光毫无阻隔地泄下,洒在狼群,以及与之对峙的两只体型硕大的野猪身上。 当先一只野猪摇头晃脑地拱了拱地,獠牙在月光下有些发亮,不断喷出沉闷的粗气,忽然又发出一阵“昂吭”的嘶叫声,似乎在对狼群发出警告。 对面的狼群,一眼看去,大概有不下二十只狼。狼群仍旧无声地与野猪对峙着,对野猪的警告视而不见,一只明显比同伴大许多的头狼分外扎眼。 张鲁收回目光,慢慢侧头看向陈修,无声地做着口型:“怎么办?”不管是那两只野猪,还是狼群,一看就知道不好惹,张鲁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它们引了过来。 陈修也不知看没看懂,只是微微摇头,示意他趴好。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趴着,直到那两只野猪的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越来越连续。 “怎么办?”张鲁借着前方叫声大作的机会,又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办?老实等着!”陈修也小声地回了一句。 “赶紧打呀!尽在那叫唤。”张鲁在一旁喃喃自语。 这时,只见那头狼往一边窜起,昂着脖子发出“啊呜”的叫声,群狼一听,也“啊呜啊呜”地跟着叫了起来。 陈修扭头笑着看向张鲁,张鲁正将脖子缩回来,见陈修笑得奇怪,疑惑地瞪了下眼。 狼群叫唤之后,分成两股向前冲去,瞬间便两只野猪包围了起来,那只头狼在一旁来回地踱着步子,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猎物。 “你这嘴,挺厉害。”陈修挑了挑眉。 张鲁这才反应过来,讪讪地笑了笑,道:“乘这功夫,咱们走吗?” 陈修咬了咬嘴唇,隔了一会才道:“现在走太可惜了,我看再等等,要是它们两败俱伤的话,我们还能捡个便宜。” “那不是咱们两三个月的供奉都没问题了?”张鲁自己是不敢想这事,对自己的能力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过陈修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想法,至于能不能捡到便宜,那肯定还得看陈修倒底剩下多少实力。 此时前面的场面已经堪称惨烈,两只野猪周围已经散落了五六具狼尸,但野猪好像并没怎么受伤,不过行动已经迟钝不少。 陈修笑着道:“你想得倒美!能捡着便宜再说吧。就那些普通野狼,即使放在外面,我们也得费不少功夫才能收拾。何况那只头狼和两头野猪,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野兽,很可能是妖兽。别说我现在元气所剩无多,就是状态完好,胜负还不好说呢!”陈修又看了眼前方的战场,回头一挑眉,补充道,“我说的是一对一。” “这么厉害?”张鲁倒吸了口气,接着问道,“对了,什么是妖兽?是你说的精怪吗?” 陈修笑着摇摇头,道:“那有什么精怪,那都是传说中的东西。所谓的妖兽,是普通野兽因各种机缘进化而来的,它们比普通野兽更具力量和智力,寿命更长,甚至能慢慢学会如何修炼。” “智力?”张鲁抓住他说的一个词。 “具体的我不知道,据说豢兽宗当年有一只护宗兽,除了不会说话,跟正常人的智力相差无。不过真假难辨,反正我是没见过。”陈修看着一脸求知欲的张鲁,继续说道,“这么说吧,妖兽其实和我们一样,也是修行者。” “原来野兽真的能修炼!”张鲁发出一声惊叹。 “除了妖兽之外,其实还有凶兽、异兽的说法,不过相对来说更加少见就是了。凶兽跟妖兽一样,也是从野兽进化而来,不过跟妖兽不同,它们进化后智力有没有提高很难说,但是潜在的凶性会得到极大激发,凶兽的特点就是暴虐如狂、嗜血成性。至于异兽,是最少见的,与普通野兽不一样,它们一出生便能修炼,往往有一些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比如王蝶,就是一种异兽。”陈修转头看向前方的厮杀场面,不再出声,好让张鲁消化一下他所说的话。 这时前面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体型稍小的母猪正发狂似的颠跑,原来是身上正挂着一只野狼,那野狼抓抱着母猪的脖颈处,牙齿紧紧地咬住了母猪的脖子。 那公猪明显着急了,抬起后腿踹向一只从身后扑上来的野狼。腾空的野狼已经来不及变向,下颚直接送到了公猪的蹄子上,短促的呜咽声响起,顿时就倒飞出去,在地上抽搐着。公猪看也不看那只倒霉狼,原地急转一圈,将身边的野狼吓退几步,反身就朝着母猪跑去。 在野狼惊人的咬合力下,母猪的脖子上已经出现明显的血迹。吃痛的母猪发现了前来支援的公猪,动作一顿,随即脖子一甩,将野狼一下子暴露在公猪面前。 那公猪蹬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甩头间将獠牙划过野狼的身体,一片血肉喷洒而出,那只野狼已经被开膛破肚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没用动静的头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奔到附近,在公猪将獠牙划向那只野狼的时候,闪电般发起突袭,一口咬向公猪面颊。 野狼喷洒的血肉,公猪交错而过的獠牙,与头狼在月色下泛白的毛发同时定格。两声不同惨叫响起,越过公猪头顶的头狼轻巧落地,毛发飘动。一声惨叫属于那只趴在母猪身上的野狼,此时已经瘫在地上成了一堆烂肉。另一声惨叫是公猪发出的,它的左眼珠不翼而飞,眼眶四周鲜血淋漓。 头狼口中叼着带血的眼珠,耸动着脖子将它吞进肚中,鲜红的涎水顺着齿缝滴落在地面上。 公猪受此重创,嗷叫不止。两只野猪汇至一处,周围是数量锐减的野狼,还有一旁虎视眈眈的狡猾头狼。 头狼舔了舔猩红的舌头,仰头一声嚎叫,周围十几只野狼在迟疑中又发起了冲锋。 受伤的公猪更加狂躁,在群狼的包围下左冲右突,护着母猪徐徐后退。随着时间推移,公猪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气息越来越重,在正面顶飞一只野狼后,踉跄中后退几步,轰然倒地。 母猪冲了上来,用头拱了拱倒地的公猪,眼角竟汪汪地冒出泪花,在一旁哀嚎不止。 仅剩的七八只野狼也是伤痕累累,在头狼的不断催促下,又慢慢围了上来。 母猪又发出几声哀嚎,在群狼的逼迫下,一步步往后退去。 “咦,这只野猪好像有点问题。”陈修自言自语道。 张鲁探个脑袋凑了过来,道:“是吧?我就觉它不太像妖兽,太弱了点吧?” “看这体型,绝不是普通野猪。也许是之前就受伤了。”陈修一时也判断不出状况。 头狼踱着步子向前,看了眼被狼群逼得一直后退的母猪,便探着鼻子在地上的公猪身上来回,不断伸吐着舌头。 公猪的肚子还在不断起伏,时不时还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头狼绕着倒地的野猪走了好几个来回,终于不再犹豫,张开大嘴一下子咬住了它的脖子。 就在头狼咬上野猪脖子的那一瞬间,前一秒还奄奄一息的野猪,腾地站了起来,同时脖子向后扭了一个夸张的角度,锋利的獠牙随着头部的动作,狠狠地扎进了头狼的身体里。 惨叫声起,公猪又一次轰然倒地,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不过只是徒劳。 头狼的惨叫引得另一个战场的野狼纷纷止步回顾,只见倒在公猪身旁的头狼慢慢地站了起来,被獠牙洞穿的右侧肩腹处鲜红一片,分外惹眼。头狼狂吼一声,急速奔行,将一只挡路的野狼撞飞后,速度不减,径直冲向母猪。 母猪打了个响鼻,低声嘶叫一声,不退反进,迎着头狼冲了过去。 交错而过,母猪发出一声嘶叫,颤颤悠悠地冲进了野狼堆里。 头狼收势回身,发出一声号令,野狼纷纷加入战团。本就是强弩之末的母猪瞬间便被淹没,惨叫连连。 张鲁推了推陈修,急道:“还不动手吗?” 陈修紧了紧手中的棍子,转头朝着张鲁郑重道:“一会儿自己小心,我不一定顾得上你。” 陈修见张鲁点头示意,当下不再犹豫,跳下土坡的瞬间接连打出三颗石子,只见围着野猪撕咬的野狼当下便被甩出了好几只。 张鲁紧跟着提棒跳下,便看见陈修又甩手飞出两记,那伤痕累累的野猪身边一下子就空了,只剩下两只狼一脸惊恐地不住倒退。 当陈修再将手伸向布兜的时候,那只头狼已经冒着凶光地呼啸而至。 陈修双眼一紧,知道已经没有取石子的机会了,却不慌张,侧步持棍,一记横扫。 头狼机敏地躲过横扫,滑向一边,低伏身子,气势汹汹地冲陈修龇着牙。 张鲁见头狼侧身对着自己,暗道一声好机会,快上两步,双手举棒,一个“力劈华山”的架势就向着头狼腰身上招呼。 “小心!” 陈修的声音刚传进耳朵,张鲁已知不妙,劈下的一棍连狼毛都没沾上,就见一道影子窜了过来。 张鲁来不及多想,立马横棍在胸前,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那鸡蛋粗的木棍应声断成两截,整个人一下子飞出几步远,倒地后又连翻了好几个跟头。 头狼躲过陈修的追击,继续与之对峙。 “你怎么样?”对面的头狼不好对付,陈修不敢分神去看张鲁。 几声咳嗽传来,张鲁爬了起来,摸了摸胸前,嘴里“嗞——”的一声叫了出来。掀开丝缕状的衣襟一看,胸前一片乌青,还有几道抓痕,不过伤口不深。 “噢——,没事。”张鲁按了一下伤处,痛得龇牙咧嘴,见不远处的陈修正拦着头狼,捡起两截短棍后,小心地往后又撤了几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二十六章 哪有好命不费力 听到张鲁回应,陈修放心不少。 对面的头狼发出阵阵低吼,身侧一片殷红让它平添了一分凶悍的气息。 陈修盯着它一双半睁的眼睛,恍然间有种错觉,与他对立的不是一头畜生,而是一名狡诈的凶徒。刚才在一旁看它指挥群狼与野猪厮杀,也不过是觉得这只狼聪明异常,倒是附和妖兽的特征。然而陈修其实是平生第一次对阵妖兽,与妖兽直面相对,扑面而来的压力,比在一旁观战,比听别人介绍,都强烈得多,而且,这只妖兽还受伤不轻。 陈修暗叹了一声,自己还是经验不足啊。他一开始以为凭自己养神境的修为,即便元气只剩一多半,应当能对付得了这只受伤的妖狼。现在看来,他既低估了妖兽,也高估了自己。如果这只妖狼不受伤,即使自己全盛时遇到了,能逃掉一命都是侥幸。 现在拖下去对陈修是有利的,毕竟妖狼被捅开了一个大伤口,现在还一直处于流血的状态,即使以妖兽强悍的愈合能力,在这种状态下,还是免不了越来越虚弱。 陈修按捺下心思,身体随着妖狼不断来回的动作做出应变。 忽然,逡巡来回的妖狼身体一顿,两只半睁的眼睛一下子全打开了,前肢一个抓地间已跨越了数步的距离,瞬间便冲了上来。 陈修一直尽量收敛心神,最大限度地打开自己的感官,就是为了应对妖狼的突袭。但还是太快了,妖狼的速度太快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妖狼已经挟风扑近,他仿佛已经闻到它血盆大口中的腥臭。 刚好此时张鲁也瞧着机会,呼呼地将两条断棍砸向妖狼。就这么一阻,加上陈修早有防备,迅速持棍格挡,两相接触,立马借力侧步后退,总算躲过一劫,不过肩膀处已经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传来,应当是被抓伤了。来不及察看伤势,陈修直觉得脖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也不看,蛟龙出水一般,倒地出棍。 “嗷——”,妖狼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陈修知道自己刺中了,不过他一丝兴奋都没有,反倒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暗道一声好险。他刚刚要是反应稍微慢点,只怕当场就要身首异处了,那一棍倒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也不知捅到哪了。 陈修迅速翻身而起,差点笑出声来。原来刚刚他那一棍,好巧不巧地点在妖狼的伤口之上,现在那处已经有愈合趋势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流不止。他刚才还奇怪自己随便一棍子,怎么妖狼反应那么大呢?原来是戳到痛处了。 所谓久守必失,陈修也知道对付这种以速度见长的对手,不能一味防守,必须掌握主动,必须抢攻。抓住妖狼受创的机会,陈修急踏两步,以棍作枪,招招不离妖狼的伤口处。 妖狼左躲右闪,不断避开陈修的攻击,口中发出阵阵低沉的吼叫。 陈修又是一棍刺过去,被妖狼偏头躲开了。他刚要将棍抽回,哪知妖狼回首,张口就咬住了木棍,待他抽回,手里的木棍已经断了一大截,齐眉长棍变成堪堪过腰的短棒。 妖狼吐掉嘴里的断木,又扑了上来。陈修不敢怠慢,提起短棒摆好了架势,哪知妖狼前扑是佯攻,竟然虚晃一枪,绕过陈修冲向一旁的张鲁。 张鲁见妖狼奔向自己,吓了一跳,想也不想,转身就跑。不过他的速度怎么比得上妖狼,几个呼吸间,已经要被妖狼追及。 陈修在妖狼折身追击的瞬间便反应过来,赶不去救援肯定是来不及了,伸手就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原来刚才打斗间,系在腰上的布兜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了。 妖狼已经距离张鲁已不过数步,陈修来不及多想,用力一甩,将手中的短棒掷向妖狼。经此一阻,张鲁总算与妖狼稍稍拉开了几步。 张鲁一边急奔,一边频频回头,此时恐怕真是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在死亡的刺激之下,他将仅剩的元气尽数灌于双腿,爆发了最大的潜力,急速奔行见不断变换方向,妖狼一时竟追之不及。 陈修当然不敢闲着,捡起布兜,立马追了上去,手里的石子嗖嗖地射向妖狼。 陈修接连出手,多数被妖狼机敏躲过,只有一颗打中了它后股位置。不过妖狼一个趔趄后,迅速站稳,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张鲁追去。 陈修在布兜里掏了个空,心想坏了! 张鲁此时更是有口难言,满头大汗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一下子便被抽空,现在奔行如故,不过是双腿不由自主地依着惯性向前迈步。 妖狼少了陈修的牵制,速度大涨,眨眼间便追上了张鲁,腥风大作,后退一蹬,已经扑了上去。 张鲁大惊,已经反应不及,在妖狼一扑之下,整个人就像被一把巨锤击中一般,瞬间飞了出去,骨碌碌地撞在土坡上,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妖狼四肢微屈,轻轻落地,站定,回首。 陈修凛然顿足,用余光瞥了一眼生死不知的张鲁,脸上露出一抹担忧。不过这种担忧马上就被紧张取代了,妖狼竟然拟人的露出一副讥笑的表情,好似在说,现在到你了。 陈修缓缓后退,眼睛不断朝周围扫过,却没发现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 妖狼好似一下子不着急了,耳朵直立向前,高挺着背,一步一步地慢慢逼近。它嘴颊微微抽动,交错的犬牙微微张开,一双斜眼冒着异样的精光。 陈修偏头瞧向它左侧,伤口竟然又有了愈合的趋势,不得不惊叹于妖兽强悍的自愈能力,而这也让他心沉谷底。原以为能耗死妖狼,谁知它如此凶悍,现在张鲁不知生死,自己赤手空拳之下,随时都有性命之虞。 “唉,还是贪心了。一路死里逃生,想不到今天不仅要要命丧荒野,还要死无全尸了。”陈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功夫想这些。 看着越来越近的妖狼,陈修将脑中的胡思乱想都甩了出去,暗道:拼了! 这时他扫了一眼左边,是那只伤痕累累的母妖猪,此时正气息奄奄地伏卧在那。旁边本来应该还有两只野狼的,现在也不知跑哪去了。在那妖猪不远处,一根方才扔出去的断棍正静静地躺在地上,离陈修不过步的距离。 陈修看了对面的妖狼一眼,再不迟疑,折身就向那木棍跑去。 妖狼嘶吼,俯身前冲,一双利爪眼看就要触及陈修衣袂,却见他间不容发下矮身一扑,直如狡兔一般,让过了妖狼,一把抓起木棍,蓦然转身。 陈修暗忖,自己元气消耗实在太快,待元气耗尽,便只能束手待毙了,如今久拖不利,倒不如舍命一搏,或有一线生机。 陈修左手用力扣着一枚石子,这是刚才扑倒时他眼疾手快捡回来的,好歹增了一分底气。他不能轻易浪费这枚暗器,必须在关键时刻发挥它的作用才行,因此更是紧紧地盯着眼前这头畜生,眼神一刻也不敢稍离。打斗多时,陈修也摸出了对方的一些特点,比如扑咬攻击前,身体必定有一个下伏蓄力的前兆。 就在陈修脑中掠过这些的时候,对面的妖狼出现了下蹲的动作,陈修神情一紧,左手闪电般甩出。他的判断没有错,妖狼在下蹲的瞬间便发动了攻击,然而激射而出的石子并未建功,不过却也让它不得不扭动身体规避,改变了前进的轨迹。这也使得陈修得到了更长的反应时间,在对方靠近的时候,已经好整以暇地将木棍用力扫了出去。 妖狼闪身躲过,又欲故技重施将棍子咬住,却不防陈修这一扫已自留了三分力,在妖狼躲过横扫的瞬间,反手斜劈,正中妖狼头部。 “嗷呜”一声,挨了一闷棍的妖狼反而激起更大凶性,不退反进,落地后只是一顿,便向陈修扎去。 陈修没料到妖狼的反击来得如此迅速,如此猛烈,劈下的棍子尚来不及收回,身体也在用力下劈的过程中被带得向右偏转,面对直扎过来的妖狼,只来得及将左手横臂护在身前。 妖狼的血盆大口一下子就咬在陈修胳膊上,剧烈的冲击力瞬间便撞得陈修双脚离地,一人一狼腾空来了一场亲密接触。 陈修被妖狼一口咬中胳膊,脑中一下空白一片,剧烈的疼痛让他止不住大吼了一声。在这性命攸关的当口,本能一下子占了上风,想也不想,右手握着棍子死命向妖狼身上捅去。 人狼在空中两分,陈修重重地向后跌落,妖狼也噗通落地。 陈修忍不住发出呻吟,脑门虚汗直冒,勉强挣扎着撑坐起来。 妖狼也不好过,那断棍一端颇为尖锐,被陈修那一阵乱刺,直接扎进了被洞穿的伤口中。此时伤口中正插着一截断棍,妖狼却不管不顾,摇摇晃晃中站稳了四肢,暴烈地吼叫一声就要继续向陈修冲去。 “嗷呜——”,叫声戛然而止。 两根明晃晃的獠牙穿透了妖狼的脖颈,又带着它轰然砸在地上。 陈修一脸木然地看着这突起的变故,直到倒地声传来,才如惊醒般舒了一口气。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精神松懈之下,差点让他昏了过去。 胸前一阵气闷,陈修也不知道骨头有没有断裂。左臂受伤不轻,他也来不及包扎,缓了口气,便勉强站了起来向不远处的张鲁走去。 “咳咳,咳咳……”陈修一边走,一边捂着胸口。 “呼——”陈修伸手探了探张鲁的鼻息后,轻轻吐了口气。 还好,张鲁只是晕死过去。陈修费力地将他翻了过来,见他兀自不醒,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还是没反应,陈修手上不禁加大了力度,“啪啪”两声脆响,张鲁终于幽幽地转醒了。 “啊——”张鲁嘴张得老大,整张脸凝成了麻花。 好似想起了什么,张鲁忽地将脸上夸张的表情一收,紧张地问道:“那头妖兽呢?” 陈修扬了扬头,示意他看向那边。张鲁顺着看过去,惊奇拧了拧眉,道:“怎么回事?” “以后再说,嗞——啊——”陈修抱着左臂站了起来。 张鲁回头一看,这才发现陈修左臂血肉模糊,急忙站了起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陈修看了一眼胳膊,咬了咬牙,道:“没事,好在避开了尖牙,应该没伤到骨头。” “得找些草药敷一敷,要是伤口感染了,可不得了。”张鲁小心地揭开黏连的袖子,痛得陈修眉角直抽。 张鲁往周围扫了一圈,一拍脑袋,道:“你等我一下。”说着便跑开了。 陈修见他一路小跑,往两人跳下的那处土坡去了。不一会儿,又拎着刚才留在那里的背篓,飞跑回来。 “来,坐下,坐下。”张鲁拉着陈修坐在地上,从背篓里拿出好几株锯齿状的草药,看了眼陈修,便将草药裹成一团塞进嘴里咀嚼。 张鲁一边嚼着草药,一边从篓子拿出几片树叶子,继续嚼了一会后,张嘴将草药吐在树叶上。 “啊……”张鲁来回吐着舌头,又嗞嗞地吸了几口气,下颚连着脖子抻得老粗。 陈修看着张鲁伸过来的手,往后一躲,眼角直跳,怀疑地盯着他看。 “麻死我了。”张鲁浑无所觉,嘿嘿一笑,抓着陈修的胳膊道:“唉?别动,这草药真有用。不骗你,我以前被狗咬的时候就用过它,放心吧。” 陈修将信将疑地伸着胳膊不动,任他施为。 张鲁小心翼翼地将他的伤口都敷上草药,又扯了块布仔细包好。一顿忙活之后,拍了拍手,欣赏似地看了眼自己的杰作,这才指着周围一堆尸体,出声道:“这些,咱们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二十七章 纸上得来终觉浅 陈修用右手托了托包扎好的胳膊,听张鲁开口问这一地的尸体怎么办,没有马上答话,先是环顾四周看了看,微微蹙眉想了一下,道:“这倒麻烦了,我们两个人才能带走多少?” 张鲁立马点头应和:“是啊,这可是拼了命才得来的,哪怕丢下一点,我的心都会痛啊!” 陈修心里也在犯难,要扔下这些,他也舍不得。说实话,要试炼者放弃这丰硕的收获,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哪怕他是王公贵族、高门弟子,在元界首先还是要保证生存。而食物,就是这里生存的基础。 哦,说起来陈修也是一名皇子,虽然南陈只是个小国。 他是南陈皇帝陈安的第九个儿子,但他这个九皇子只是个边缘人物。说起来,六岁之前的陈修,还真是乏善可陈。普通宫女出身的生母给不了他太多庇护,子嗣众多的陈安对他也不会特别关注,所以他虽然身份尊贵,但在皇室这个圈子里,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这种情况在他六岁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变化。陈修,在那一年遇到了陈先生。 他还记得那一天,父皇将一众儿女召集到御花园,那座凉亭的石桌上,相对而坐着两个人:南陈的皇帝,和一位儒雅的长者。那位长者便是他如今的老师,陈福通。 他还记得父皇与老师是如何开怀畅谈的,口称先生,言语中不止推崇,还有恭敬。他后来回想,觉得父皇应当是察觉到陈先生一身修为不凡,加之乃是宗主上国而来的饱学大儒,自然仰慕不已,还生出让皇子皇女拜入对方门下的心思。因此反复陈说,陈先生盛情难却,不好拒绝,便给出了“弟子择师,师亦择弟子”的回应。 南陈皇帝一听,便知道陈先生有婉拒之意。但他岂是这么容易放弃之人,当下便将儿女都召来了,说是让陈先生看看有没有入眼的。陈先生这一下无可奈何,本想着就当是照顾对方面子选一个吧,不料倒真看上一个好苗子。羸弱懵懂的陈修,就这么被陈先生挑中,收为了记名弟子。 老师悉心教导了他一年,带他访山入川,循循善诱。当他明白什么是记名弟子的时候,他心里一直很奇怪,老师对他完全不似对待一个记名弟子的态度,倒更像是对自己的亲传弟子。陈先生从没点明缘由,但陈修自己慢慢懂了,特别是当他这次再见到老师的时候,他一下子明白了。 当年只是被老师收为记名弟子,原来无人问津的九皇子,不仅生活有了很大改观,甚至还增配了好些专门的老师。就这,已经引起好些人的嫉妒,甚至是嫉恨,好在他是个喜静忍让的性子,与他们一直没出什么大冲突。现在想来,老师不是不愿收为亲传,倒是为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想得深远。 陈修微微摇了摇头,将自己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现在紧要的是,眼前这些该怎么办?他这破落的皇子,必须抛掉尊贵雍容,与临尘县的小混混一道解决吃饭穿衣的根本性问题。 这应当是继逃亡之后,又一个奇妙的体验。是的,对陈修来说,这些都比皇子的生活更有意思。性格使然也好,胸无大志也罢,皇子的生活,他一点也不喜欢。每天的生活都在疲于应付中度过,谨小慎微,处处提防,他不止一次地想摆脱这种生活,摆脱这些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只是不曾想到,最终夙愿达成,却是以那种惨痛的方式。 等了半天,张鲁也没见陈修再说话,忍不住又开口:“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哦,没什么。”陈修笑了笑,“我们先挑些价值高的,能拿多少算多少。其余的,我看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后面再来取。” 张鲁往周围看了一圈,吐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咱们得抓紧时间,这种地方很难藏得住,过不了几天,不被别的野兽吃掉,也该腐烂掉了。” 陈修点点头,站了起来,道:“嗯,先把那两头妖猪的獠牙拆下来,这可是好东西。”一般的野猪,獠牙了不起长到三四寸,那只公猪的獠牙起码有一尺长,母猪的也短不了多少。 “好勒,那獠牙锋利得很,刚好用来剥皮,这么多皮子都够交好几个月的供奉了吧?”张鲁拍拍屁股,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公猪的两对獠牙弄了下来。长的一对差不多有一尺二寸,可以当作短刀使;短的也有七八寸,作为匕首也不错。这一下可算是鸟枪换炮,在元界,这种武器也不是常见。 “咦,这只狼还没死透。”张鲁冲一具狼尸踢了一脚,那只狼还真叫了一声,微微抽动了几下。 两人打算先拿这些普通野狼练练手,最后再去剥那头妖狼的皮。 “师兄。”张鲁转头看向旁边的陈修,他正一脸认真地对付脚底下那只狼。 “嗯?”陈修闻声抬起头,此时左手正挂在脖子下,右手倒持着獠牙,颇有身残志坚的架势。 张鲁用胳膊蹭了蹭脸,笑着说道:“我觉得这剥皮的事,你就算了吧,还是交给我得了。你要不去弄点肉烤烤?” 陈修满脸无奈,叹了口气,道:“那……好吧。” “你……”张鲁看着陈修探过来的询问眼神,本想问他会不会烤,想了一下,反正肉多得是,糟蹋了也不可惜。 “没事没事。”张鲁朝他摇了摇头。 隔了一会,张鲁用手背蹭了蹭耳朵,好似想到了什么:“咦?师兄,我记得,咱们不是迷路了吗?弄这么多有什么用?咱得先想办法出去吧?” 陈修将獠牙重重地插在猪腿上,抬头看了看天,道:“等天亮太阳一出来,我们朝北走,应该能出去的。”白天迷路,陈修一下子没想到透过光照的角度去辨认方向,后来才反应过来。 “哦。”张鲁听他说得笃定,便不再说话,继续他的剥皮大业。 “什么声音?”张鲁正端详着自己刚剥下的一张狼皮,忽然转头朝一旁看去。 陈修正看向同一个方向,不确定地道:“好像是一声猪叫。” 张鲁紧忙将狼皮一扔,紧张道:“不会吧?还有啊!” 陈修放下手中黑乎乎的肉,拿起獠牙站了起来,给张鲁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别说话,然后慢慢向着那个方向摸过去。 张鲁看着陈修一步步走到空地边缘,眨个眼的功夫,发现人不见了。他差点叫出声,仔细看过去,前面好像有个洞。他不禁有些担心,急忙轻迈步子跟上去,走近了才发现果然是个山洞,周围长满了灌木野草,难怪两人一直没发现。 不等张鲁往里去,陈修已经闪了出来。 “什么情况?”张鲁凑了上来。 “太暗了,看不清。”陈修看向火堆旁的妖猪尸体,露出了一副莫名的神奇,“不过我猜里面应该是野猪崽。” 张鲁顺着他也看过去,恍然道:“哦,怪不得那只母猪不太行,原来是产仔了。” “拿两根火把,我们进去看看。”陈修道。 “好嘞!”张鲁应一声,颠颠地跑了过去。 两人小心地举着火把进了山洞,果然发现里面有三只挤在一起睡着的小野猪,肉乎乎的,显然刚出生不久,完全没有洞外它们父母的凶悍之气,反倒是很可爱的样子。 “这下好了,咱们那些猎物不愁没地方放了。”张鲁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咱们把洞口一堵,万事大吉,哈哈。” “这几只小猪,明天一并带上,指不定比你那些皮子还值钱呢。”陈修笑着回应。 “值钱?你忘了,这地方可连钱都没有。”张鲁笑着调侃了一句,显然很认可这妖猪崽子的价值。 张鲁看着地上那三只小野猪,喃喃自语:“看来我还得编个大背篓,要不可没法带走。” 陈修抿抿嘴,道:“那我们出去接着弄吧,天亮前能弄多少算多少。”他忽然发现,自己除了修为高些,好像一无是处,这也不行,那也不会,连烤个肉也……,唉! 张鲁将地上那烤得黑乎乎的一大块肉拿了起来,撇过头看了眼陈修,脸上憋着一股笑意。见陈修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神色颇为赧然,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我先尝尝。”忙活许久,肚中已空的张鲁直接往地上一坐,将獠牙一扔,欲要上手撕肉,不过看了看自己脏得不成样子的手,想想放弃了,还是直接啃吧。 “嗯,虽然,焦了点,还是很好吃啊!”张鲁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陈修正盯着他呢,闻言挺诧异,道:“真的?是你太饿了吧?” “真的呀,不信你自己尝尝?”张鲁咬了一大口,将另一边伸了过去。 陈修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咬了一口,嚼了几下,然后笑着点点头,道:“咦?真的还不错。”将烤肉递回给张鲁,脸上还透着点兴奋劲儿。 “赶紧吃,吃完干活了。”陈修呵呵一笑,往一旁走去,“我再多烤点备着,妖兽肉可是好东西,不能浪费了。” “还不能浪费?光这一头妖猪都上要千斤了,你还能都带出去?”张鲁翻了个白眼,继续啃。 陈修越发顺溜地切出几大块肉,转头看着张鲁,道:“嘿,光知道抱怨有什么用?要想富,得想办法呀!” “你想到办法了?”张鲁也不啃肉了,跟个财迷似的眼睛里直冒星星。 “办法不是说过了嘛,多来几趟呗。”陈修以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 “嘁,这是多来几趟能解决的吗?”张鲁露出一副你当我傻的表情。 “那找人手都不会吗?”陈修的眼神告诉他,你是真傻,不是假傻。 张鲁撇了撇嘴,强犟着道:“咱们谁都不认识,你找谁?敢不敢进来?靠不靠谱?这都难说呢。再说,等找到人,这些都发臭也说不定呢。” 陈修笑着哼了一声,将串好的肉拎过来,踢了一脚张鲁,让他挪开,接着道:“你既然会发问,怎么就不知道想办法解决它呢?我刚才说想要富就得想办法,这不是随便说的。怨天尤人不想办法肯定受穷,穷光蛋可没法修行。” 张鲁抬抬屁股挪到一边,好歹在一起这么久,一听便知道好像有门,若有所思地看着陈修,腆着脸道:“师兄你还不知道,我就是小混混出身,哪有那脑子?这有师兄在,我就卖卖力气,打打下手就好了。你说是吧?” 陈修无奈地耸耸肩,叹了口气,将他伸过来帮忙的手避开,白了他一眼,一边自顾自地将肉架到火上,一边开口:“你也不能一直跟着我,遇事要多想想。” “你真的跟个老人家一样,快告诉我啦。”张鲁笑着催促。 陈修摇了摇头,道:“我准备找赵无涯合作。” “啊?”张鲁惊讶地叫出了声,“你怎么想的?说笑吧?咱们才刚跟人打完架。” 陈修不在意地笑笑,道:“你难道没发现,人家手下留情了?”又轻轻瞥了张鲁一眼,“要不然我们哪有那么容易脱身?我之后想想,赵无涯其实倒不像是怀有恶意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可以试试。” “那叫手下留情?我脸现在还肿着呢?”张鲁噘着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陈修刚把肉翻转了一下,拿起要添火的树枝敲了他腿一下,道:“人家没把你牙打掉,还不算手下留情?我估计自己是打不过他的,就你那几下子,自己想吧!” 张鲁惊讶地张了张嘴,道:“不会吧?我没觉得他那么厉害呀?” “所以喽,只能说明你差劲得有点过分。” “我去剥皮。”张鲁将没吃完的肉插在地上,拎起獠牙站了起来。 陈修无声地笑了笑,道:“就吃饱了?” “先干活,一会再吃。”张鲁瓮声瓮气地回答。 “哦,慢慢来,别着急。我烤完这些肉,帮你一起弄。”陈修侧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背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二十八章 如何使人不低眉 赵无涯诧异地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两个人,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没有率先开口。 打从进了这梨园,陈修便一直在观察,现下看到赵无涯的表现,心里先松了口气。 “今日冒昧打扰,是给赵师兄赔礼来了。”陈修将姿态放低。 “哦?这话怎么说?”赵无涯脸上露出一丝玩味。 “我这师弟不知天高地厚,先得罪了赵师兄,自然应该赔礼。”陈修神情自若,只说张鲁当日先出手偷袭,对于对方当时气势汹汹的围迫却只字不提。 赵无涯闻言笑了,这家伙绵里藏针,这其实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带人找麻烦呢。 “那你们想怎么赔这个礼呢?”赵无涯揣着明白装糊涂,反倒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小胖子徐方在一旁听得一乐,悄悄朝赵无涯比了个大拇指,暗道:赵师兄不要脸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鲁一听赵无涯这么说,就要炸毛,却被陈修伸手拦下了。 陈修笑道:“既然是来赔礼,当然是早就想好了怎么赔的。”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们准备送师兄十头狼,不知够不够诚意?” “十头狼?死的活的?”徐方忍不住抢先开口。在荒元界,十头狼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他到不觉得陈修在说笑,只以为对方恐怕是在哪里发现了狼群,自己两个人吃不下,到这找帮手来了。 这时,赵无涯也用探寻的目光看向陈修。 陈修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死的。都说是赔礼了,若是还要师兄亲自动手打猎,这也未免太没诚意了吧?” 被陈修如此一说,赵无涯反倒不好意思了。他刚才的追问,一半是不想解释那日围他们的原因,更多是打趣,其实他是不太相信陈修能拿出什么赔礼的,毕竟刚进荒元界不久,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还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赵无涯这下犯难了,一边是实打实的东西,跟徐方一样,他对十头狼的存在并不怀疑,陈修的表现不像是无中生有。另一边是自己的面子,他好歹也是荆州修行界年轻弟子中的翘楚,就算在荒元界无所谓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但他心里有的是另一层顾忌。 赵无涯一直没有开口,神色不明的表情让陈修心里犯起了嘀咕。 “赵师兄?”陈修只能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了。 赵无涯一抬眉毛,恍然地发出“哦”的一声,道:“师弟你客气了,我之前不过是随便说说,哪能要你们什么赔礼啊。”说完讪讪地笑了笑。 张鲁惊讶地张了张嘴,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心想世界原来如此复杂吗?这下是真的看不懂了,只能伸手挠了挠头。 赵无涯的转变,让陈修也愣了一下。 “赵师兄不要多心,我们可真是诚心实意。”也亏得陈修能把找人帮忙说得如此清丽脱俗,张鲁心里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无涯再三地推辞,让陈修知道,对方真不是客气。不过看到领他们进来的小胖子一副可惜得不行的表情,还有赵无涯那一脸的纠结,陈修知道,对方其实是很看重这笔意外之财的。如此看来,从那日对方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包含提醒的举动,以及今天所表现出的善意,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陈修从直觉上认为赵无涯其实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赵师兄不用想那么多。这么说吧,其实我们需要帮忙,那十头狼就当酬劳了,可好?”短暂的接触,陈修对赵无涯的感观不错,对于这样一个潜在的朋友,陈修释放了更多的善意。 “什么忙值得十头狼的价?”赵无涯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们在黑熊林藏了一批猎物,包括给你们的十只狼,帮我们运出来。”陈修一脸平淡地回答。 “你们果然进黑熊林了,看来收获颇丰,了不起啊。”赵无涯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一下子给我们十头,太多了吧?再说你现在受伤不轻,先留下傍身,酬劳的话,等伤好了再说?” 陈修摇了摇头,笑着道:“不能让大家白忙活,再说,这个酬劳,还真出得起。” 赵无涯一怔,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两人,叹道:“看来是发大财了?”思索了一下,问道,“要进老林子多深?” 陈修知道赵无涯这就算答应了,心里一喜,想了想,道:“正常的话,从林子外往里走一个半时辰应该就能到。出来的时候,沿途我们做了标记。” 赵无涯原地来回跺了几步,道:“嗯,我这里必须留人。这样吧,我带十个人跟你去。” “什么时候能出发?”陈修当然想越快越好。 赵无涯抬头看了看天,道:“这已经中午了,今天进林子是来不及了。要不等我把人召集齐,今晚就到黑熊林外的草庐休息,明天一早出发?” 陈修点了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想了一下,又道,“呃,赵师兄,还有个事想请教一下。” “有什么尽管问。”赵无涯正想着有了这笔进项,这个月也富裕不少,本就有意结交,这下对陈修更是越看越顺眼。 “你也知道我们初来乍到,说实话,关于试炼的事,我们家师傅一个字都没跟我们说,真是两眼一抹黑。所以,希望师兄能给我们传授些经验,给点建议。”陈修打一进来就留意上对方竟然坐拥这一片梨园,心下想这荒元界试炼的水恐怕深得很,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便谦虚地向赵无涯请教了起来。 “你们以前对元界试炼没了解过?”赵无涯颇为惊讶地道。 陈修和张鲁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脸上都浮现出莫名的表情。 “该不会是老师他们压根就想过这茬吧?”张鲁一副便秘的表情。 陈修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想的是,恐怕真是这样。 “那我就跟你们说说这荒元界试炼的一些常识吧。”赵无涯显然看出两人有些窘迫,打了个哈哈,又沉吟了一会,思忖着从哪开始讲。 “试炼的六大原则,想必你们是知道的。其实前面四条都是废话,最关键就在后两条,自力更生,优存劣汰。说白了,就是活下去,而且比别人活得好。”赵无涯停顿了一下,见两人点了点头,接着道,“你们知道为什么试炼的期限定的是一年吗?” “为什么?”陈修和张鲁配合地发问。 “根据修行界对元界试炼的多年摸索,发现试炼者的年纪超过二十五岁,试炼对修行的增益效果便不明显了。而且更奇怪的是,试炼超过一年,对修行反而开始呈现负面影响。所以,试炼以一年期限为宜。”赵无涯神秘地笑了笑,“那你们知道,为什么会有优存劣汰这一条吗?” 张鲁依然配合地接过话头:“为什么?” 赵无涯对上陈修若有所思的眼神,将笑容一收,淡淡地道:“因为利益。” 张鲁不明所以地等着他继续说,不过陈修好似明白了什么,微微颔首。 “你们为什么能中途进来?”赵无涯意有所指地看向两人,不等有人回答,便自问自答起来,“因为有人退出了,因为有人没有达到月供的标准而退出了。他们有的也许在归园镇当学徒,有的也许凭着一技之长在做各种工,做着很多在外面修行者不会做的,各种事情。但还是,生存不下去。半年,两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只能退出。” “甚至,默默死去……”陈修静静地吐出几个字。 赵无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对,甚至默默死去。” “但这不包括五大门派的人吧?”陈修接上了他的目光。 赵无涯摇了摇头,道:“不,只是不包括五大门派的核心弟子而已。” 陈修心领神会地点头,道:“从你这片梨园能看出来。”他心里一沉,试炼可能比他想象中还要残酷。各大门派在这里明显已经形成了各自的产业,比如这片梨园肯定就属于九宫山。像这种届届相传的产业,也只有五大门派能办到,开明书舍名头虽响,奈何弟子太少啊。所以,在这里,陈修和张鲁都是无产阶级,都属于随时要被淘汰的那一类。 “除了有各种资源、产业的弟子,”赵无涯指了下周围,心照不宣地示意,“你懂的。如果不想被提前淘汰,无非就一样,实力。不论你是进老林子狩猎,还是抢、偷、骗,等等,最重要的就是,实力够强。” 陈修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无涯,道:“我记得赵师兄前天找到我们的时候,提到了我师姐陈霏,是吧?” “嗯?”赵无涯不明所以。 “我师姐是哪种?” 赵无涯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笑着打了个哈哈,道:“还要不要听了?下面我可要说交供奉的诀窍了。” “哦,听听听,师兄你讲。” “一般入不敷出的,就没必要讲了。像你们,一下子暴富怎么办呢?这里就有门道了。归园镇里有一家修行会馆开的杂货店,可以按照供奉目录换取供奉绩点,不过,它只能按照目录规定的八折换。” “那还有人在那换?”张鲁插了句嘴。 赵无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这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在桃花居换的绩点,只能算当月的,但是在这家店里换的绩点,可以任意使用。”见张鲁好像还是不太明白,便接着解释,“这么说吧,在这家杂货店换绩点,不像在桃花居交供奉那么死板。因为桃花居的供奉绩点多了没用,过期就作废。但是杂货店的绩点跟钱差不多,只不过是在试炼者之间通行的钱,这个绩点只要还在账上,你就可以用来交供奉,当然也可以在杂货店买东西之类的。” 陈修想了一下,道:“就是说,如果我一次性在杂货店换了足够一年供奉的绩点,我剩下的就是养活自己的问题了?” 赵无涯点点头,道:“差不多是这样。你可以委托杂货店每月划扣供奉,甚至免了每月去一趟桃花居。你也不用担心自己辛辛苦苦打来的猎物,无处存放,变质,腐烂。” “差不多?什么意思?”陈修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用词。 赵无涯无奈地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会才道:“这个,你刚刚不是问到你师姐吗?反正你们早晚也会知道的。去年陈霏来这里试炼,抢了一些人的绩点,然后嘛,自然是既潇洒又轻松地在这玩够了一年。” “哈?”张鲁张大了嘴,惊叹道,“原来我师姐,这么厉害!”满脸溢出的都是佩服。 陈修一边笑一边颔首:“果然,差不多之外总是有例外的。”他眨了眨眼,看向赵无涯,“赵师兄难道也被我师姐抢了?” 赵无涯好似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意,摆了摆手,道:“你师姐走之后我才进来的。是莲花寺和我山门中一些人不长眼,自找的。”他顿了一下,接着看向张鲁,“说起来,我找你们麻烦也算是表明个态度,哈哈……” “其实应该感谢师兄的提醒。”陈修拱手致意,不是赵无涯来那一下,他可能还在归园镇浪费时间,还要面对暗地里不知道谁使出的绊子。 “别这么说,我可不承认。是你们自己聪明而已。”赵无涯伸手打住。 “嗯,赵师兄,那杂货店怎么去?”陈修不再多说,不过把这人情已经在心里记下了。 赵无涯早就注意到张鲁背了一个大篓子,里面隐隐有活物,不过被茅草遮得严严实实。他也不问,指了指一旁的小胖子,道:“那就让徐方领你们去一趟吧。” 赵无涯如此做派,倒是让陈修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向徐方拱拱手,道:“那麻烦徐师兄了。”又转向赵无涯,解释了一句,“我们带出了几只幼崽,还有一些狼皮,先去杂货店看看。” 赵无涯不在意地点点头,道:“行,那你们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二十九章 无忧居里菩萨大 三人辞别了赵无涯,向归园镇赶去。 “咦,张师弟,你这篓子里背的好像不是小狼崽吧?”徐方是个自来熟,很会聊天,而且不让人反感。知道陈修和张鲁对荒元界所知不多,更是挑捡了一些两人感兴趣的话头聊着,对两人之后的试炼生活助益不小。因而就这出门不大一会的功夫,三人便已熟络起来。刚才三人正聊到归园镇居住的问题,徐方听得张鲁背篓里的发出响动,这才有此一问。 “本来也没说过是狼崽啊?是小猪崽。”张鲁顺嘴就回了一句,说完看了一下陈修,想来是之前说得含糊,倒是让人想当然了。 徐方诧异地抬了抬眼:“哦?野猪崽啊。”圆圆的脸上挂着招牌式的憨笑,继续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三人边走边聊,不过多数还是徐方说,两人听。徐方进元界已经半年多了,试炼经验相当丰富,他的提点让两人对元界的了解迅速加深。 这应当是归园镇的中心区域,碎石铺就的街道比外围的土路明显更显整洁,街道两旁竟然不见简陋的土房木屋,而是整整齐齐的石砌墙面,鳞次栉比的瓦片答就的屋顶,恍如置身元界之外。 如果两人将归园镇走个遍,就会发现,这纵横交错的碎石路将整个镇子分割成了迥异的两部分,中心一个方方正正的区域是外界风格的宅院,高墙瓦顶,干净整齐;之外则是低矮的木屋与土房错杂,充满原始的味道。 两人错乱的感觉还未理清,徐方的声音将他们拉回了现实。 “到了,就是这。” 三人前面是两扇半掩着的木门,徐方上前先是探着脑袋往屋里瞄了一眼,这才抬手“咚咚咚”地敲门。 “进来吧!”一个懒散的声音传了出来。 陈修跟着徐方进了门,就见一个人正拿着大蒲扇躺在一张躺椅上休憩,有人进门,却连眼睛也不睁一下。屋里空空荡荡,一具贴墙的大柜子,一张木桌,一个茶几,再加上那人身下的那张躺椅,就是这间屋里的全部家当了,真是丝毫看不出杂货铺该有的样子。 “房掌柜,生意上门,劳驾您嘞。”徐方笑呵呵的地躬身向那人行了一礼。 “呵,”房掌柜睁开惺忪的眼睛,往身前打量了一眼,“你小子能有什么生意?” “您老慧眼如炬,不是我,是他们。”徐方呵呵一笑,伸手指向陈修。 房掌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淡淡地道:“哦,有什么东西就摆出来吧。” 陈修示意张鲁将东西拿出来,学着徐方也向房掌柜拱手行了一礼:“劳您大驾给看看。” 掌柜不像掌柜,客人不像客人,这间杂货铺的怪异,即便是张鲁也感觉到了。他卸下背篓放好,将上面覆盖的杂草清理到一旁,将显露出来的一张狼皮拿出来铺在了地上。 “嗯?”房掌柜坐了起来,眼神有所变化。 陈修心下暗道:“这房掌柜好尖的眼神。”张鲁拿出的正是那头妖狼的皮子,想不到房掌柜竟然一眼就能瞧出异样。 张鲁又从篓子里将三只小猪崽一只只地捧出来,放在那一堆杂草上。接着又拎出一摞狼皮,啪嗒一声,扔在地上。 陈修注意到,房掌柜在张鲁捧出第一只小猪崽的时候,眼神又是一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刚坐起的身子却躺了回去。 房掌柜摇着那把大蒲扇:“呵呵,收获不小——” 房掌柜正说着,吱呀一声,门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房掌柜皱了皱眉,抬眼看向门口,吐出一句:“什么事?” 陈修转身看向身后,一个青年从门口迈了进来:“房掌柜,”青年抬头见了陈修几人,微微一怔,略过了他们,笑着对房掌柜道,“呀,没成想您这有人。想买点伤药,您看?” 房掌柜看了青年一眼,站了起来:“号牌拿过来吧。”说着走向那张木桌,拿出了一本簿子。 那青年立马掏出一块木牌递了上去,房掌柜接过看了一眼便搁在桌上,将簿子翻开查找起来。 “嗯,二十二号,还剩九十五个绩点。”房掌柜食指在簿子上点了点,抬起头,“伤药一副五个绩点,要多少?” “要三副,麻烦您了。”青年赔笑着点点头。 张鲁凑到徐方身旁,将头向他一歪,用手遮着嘴小声道:“徐师兄,杂货店的掌柜这么牛的吗?” 徐方嘿嘿一笑,也用手挡在嘴边小声回应:“房掌柜可不止是个掌柜,人家还是玄岳派的一等座师呢。” “一等座师是什么?”张鲁不解地挠了挠头。 “呃,”徐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么说吧,玄岳派掌门是最大的,接着是长老,然后就是教导弟子的座师了。座师按地位高低又氛围一等、二等、三等之类。” 徐方往一边侧了侧身,打量了一眼恍然的张鲁:“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房掌柜转身走到墙边那面柜子前,将其中一个抽屉拉开,拿出三包药,连同号牌递给了青年。 “好了,你可以走了。”房掌柜拿起笔在簿子上写了起来。 那青年接过东西,点头道了声谢,转身往陈修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礼貌地点了点头示意,便走了。 张鲁和徐方见房掌柜已经忙完,也结束了话题。 “你们打算都换成绩点,还是有什么别的需要?”房掌柜搁下笔,走了过来。 陈修向前小迈了一步:“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里的规矩不是很清楚,不知道您能不能给点建议?” 房掌柜听完一笑,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师父是谁?” “家师是开明书舍陈先生。” “哦?”房掌柜笑容更甚,“想不到陈先生竟然又收徒了。” 房掌柜略作思索,指着地上的东西道:“我看这样吧,东西都换成绩点,留两张品相差的狼皮做个袄子吧,用得着的。这些绩点呢,除了交供奉,我建议你们在镇上租个房子,呵呵,毕竟镇子里还是很安全的。”房掌柜好似意有所指地说出后面一句。 陈修知机地道谢:“多谢指点。”接着又问道,“但怎么用绩点租房子?” “这绩点除了桃花居,就我这里能用,你说呢?”房掌柜反问了一句。 “哇,连租房都行?您这杂货店厉害了!”张鲁在一旁惊叹了一句。 房掌柜眼神一凛,看到张鲁。 徐方暗道一声糟了!连忙将张鲁拉到一边,不停地向房掌柜哈腰赔笑:“他的意思是您老这无忧居,忧我等所忧,太厉害了,太让我们感动了。” 房掌柜鼻中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瞥了徐方一眼。 陈修心道:原来这里叫无忧居,竟被那不靠谱的赵无涯说成是杂货铺,真是被他害死了。 瞧着房掌柜脸色冷了不少,陈修赶紧打岔:“晚辈还有事正要请教您?” “何事?”房掌柜冷冷地甩出两个字。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兵器?”经过与妖兽凶险的搏斗,陈修对一件趁手兵器的需求越发迫切。 房掌柜道:“兵器当然有,不过跟你所想的可能有些不同。这里的兵器只有三种材质,木质、石质和骨质。你需要哪种?” “能对付妖兽吗?”陈修自打进了荒元界就没见着过金属制品,对此早有预料。 房掌柜嗤笑一声:“妖兽是个很笼统的说法,实力强弱分别极大,你知道吗?不过如果你要对付妖兽,木质、石质的用处不大,骨质的就要看是什么骨头了。不过,那价钱可不便宜。” “那您看这个能帮我们打造一下吗?”陈修掀起衣衫,拿出别在腰间的獠牙。 房掌柜接过来看了看,抬起头笑着道:“是个好东西,你们运气倒是不坏。”房掌柜若有所思地看向地上那一排东西,“这支獠牙加个木柄便是不错的兵器了,若是打磨一番制成一把短刀也很好,不过容易损耗些就是了。” 陈修眼睛一亮,走过去将地上的背篓拎了起来:“损耗些也没什么,这里有不少呢。”想了一下,又道,“嗯,这些可以一半做成短刀。” 房掌柜摆摆手:“不急,我先把你们这些东西估估价再说。” “噢,对,您请。”陈修点点头,撤了一步,让开在一边。 “啧啧,这手法可真有些惨不忍睹啊。”房掌柜蹲在那一摞狼皮前,一边翻一边摇头,随手撇了两张扔在一边,“这两张你们留着吧,剩下六张,一张给你算十五个绩点,怎么样?” “就按您说的办。”陈修点点头。 来之前,陈修查过供奉目录,目录给出的是二十二个绩点的参考价,但是问过徐方才知道,像这种兽皮本身定价就比较模糊,品相高的换三十个绩点也不稀奇,品相低只能换几个绩点也有。因此,房掌柜给的价算是公道的。 房掌柜接着拿起那张妖狼皮站了起来,轻轻抖了一下:“嗯,算你们机灵,这张妖狼皮嘛,打理得还算用心,算二百个绩点。”房掌柜右手背在带毛的那一面上轻轻划过,微微颔首。 徐方下意识吸了口气:“哇!妖狼?”说着侧头看向旁边的张鲁,那经常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瞪得出奇的大,“不是吧,兄弟?你们怎么做到的?” 张鲁耸耸肩,冲前面陈修的背影努努嘴:“当然是靠我师兄喽,我可没那本事。” 陈修转过身来:“徐师兄,别听他吹牛,不过是捡了个便宜。”说着举起自己受伤的胳膊,“现在想想还后怕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光这一张妖狼皮,就够你俩这个月的供奉了。”徐方一脸的羡慕。 陈修笑了笑,转过身去。 房掌柜搁下了妖狼皮,凑到那一窝猪崽旁,挨个用手拨拉瞧了个仔细,这才站起身道:“还真是运气啊,两败俱伤的妖兽都能教你们碰上,这便宜可捡得不小啊。”房掌柜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看来我还得让人准备好杀猪宰狼了。” 陈修对房掌柜将事情猜得不离十并不奇怪,毕竟光是狼皮上的伤口就能说明很多问题。陈修笑着点头算是回应,反正都是要卖到这里的,他倒没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一般妖兽的生产率都很低,这妖猪算是高的,不过也算难得了。这三只幼兽就算作四百五十个绩点吧。”房掌柜收起手帕,手指在这些东西上一扫而过,“这些一共是七百四十个绩点,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陈修摇了摇头。 “自豢兽宗被灭,这豢兽一派日渐式微,豢兽妙法更是几多失传,如今豢养妖兽已被视为修行末技了。呵呵,其实这三只幼兽能不能养大都是个问题,若非我有些兴趣,可值不了这个价。”房掌柜转身走向木桌,“有号牌吗?” 陈修走上前道:“没有。” 房掌柜拉开木桌下一个抽屉,取出一块黑色的木牌,拿起笔一边写一边道:“七……十……一……号,”说完停下笔,看向陈修,“绩点都记在一个号牌上?” 陈修回头看了眼张鲁,道:“分两个号牌吧。” “不用,一个就行了。”张鲁立马喊道,又笑着挠了挠头,回应着陈修第二次探过来的目光。 见房掌柜正盯着自己等回应,陈修歉然道:“那就一个好了。”说完想了一下,“这号牌要是丢了怎么办?” “丢牌不补,这里只认号牌不认人。”房掌柜低头写字,头都没抬,“不过,你可以把先预付供奉,这样号牌即使丢了,损失也不大。” 房掌柜指了指陈修受伤的胳膊,道:“还有,你这伤我给你看看?” 陈修微微一怔,他正想打听一下大夫的事,想不到房掌柜竟然还能治伤,这倒是让他喜出望外。他这胳膊的伤口很深,虽然止住了血,但之后不知道会不会发炎化脓,恢复起来更不知还要多久。 张鲁听到房掌柜的话,立马窜了过来,小心地帮陈修将布条解开。 “我去净个手。”房掌柜将簿子收到一旁,一边挽袖子一边向后门走去。 不一会房掌柜端着个装满热水的木盆从后面回来了,他先是将陈修胳膊清理了一遍,看着那深深浅浅的伤口道:“配几副内服外敷的药,凭你的体质,半个月差不多就好了。” “多谢前辈!”陈修欠了欠身。 “多谢多谢!”张鲁也一同致谢。 房掌柜摆摆手,“承惠,八十个绩点。” “这么贵?”张鲁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这相当于辛辛苦苦剥的六张狼皮一下子就没了。 陈修脸上刚浮现的笑意一下子定住了,虽然他也有一丝心痛的感觉,不过很快用一声轻笑掩饰了尴尬:“应该的,麻烦前辈了。” 房掌柜转身从柜子角上的一个抽屉取出一个瓷瓶,用木条挑出一些褐色的膏状物,仔细抹在陈修的伤口上:“每天来这里换一次药。”房掌柜拿出一卷布条递给张鲁,“包上吧。” “哦。”张鲁应了一声,小心地给陈修包扎起来。 房掌柜转身将瓷瓶放回了抽屉,又从另一边的抽屉里数出五扎草药递给陈修:“这个药拿回去,三碗水煎成一碗,连喝五天。” 见陈修点头,房掌柜又道:“獠牙加木柄,二十个绩点,制成短刀,五十个绩点。” “真黑!”陈修在心里暗叹了一句,不过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三十章 兜里无钱汉子难 房掌柜这一顿收费说出口,张鲁感觉心又被扎了一下:“獠牙卖的话,值多少绩点?” “那就看长短了,像他身上那支,一百。”房掌柜下巴向陈修的方向一昂,右手在胸前竖起食指。 张鲁舌头一吐,撇着嘴自言自语:“嘁,才一百呐。”在这之前他要是知道能换一百绩点,心里必定是挺美的。可跟这里黑心的收费比起来,张鲁实在是美不起来,随便加个木把都收二十绩点,这要是还觉得一百不少的话,那才奇怪了呢。 一百绩点倒底少不少?这其实要分怎么看了。如果拿桃花居的供奉来比较,其实真不算少。桃花居规定每名试炼弟子所交供奉分四档,以每三个月为一档,前三个月每月只需交满一百绩点,之后三个月每月需交满二百绩点,而后三个月每月需交满三百绩点,最后三个月每月则需交满四百绩点。总得算下来,一名试炼弟子若要在荒元界待满一年,需要交三千九百绩点。但这里有一个规则漏洞,因为只有连续两个月未交满供奉才会被踢出去,因此,其实只需三千五百绩点就够了。 关于这一点,与其说是规则漏洞,倒不如说是五大门派给自家孩子的隐形福利。毕竟,从历届试炼来看,能挺到最后三个月的,基本上都是五大门派的核心弟子。若不是如此,桃花居怎么可能不把这个漏洞堵住。要知道,关于规则,最终的解释权还是在桃花居。 起初,有些试炼弟子就尝试着钻规则的空子。 被强制踢出的规则不是连续两个月未交满供奉吗?那我是不是可以隔一个月交满一次就可以了? 桃花居无情地给了这些人一记响亮的耳光,什么?上个月都没交就想交这个月的?门都没有,加上三分利,给我补交齐了再说! 前三个月也就三百绩点,咬咬牙总能攒够。再努把力,凑个二百积分,怎么着也能撑过半年吧? 太天真了!桃花居说,第一档的前三个月算是给大家的适应期,毕竟刚进来,一穷二白的,只能凑合着月底收租了。可从第二档开始,就必须改成月初交供奉了。交不出来?没事没事,那你可以滚了。 所以,多少人为了一百两百的绩点在辛苦打拼的时候,陈修不止握着七百多绩点,还有价值近八百的獠牙在手,还有明天要运出来的那一堆价值不菲的猎物,想想都让他觉得昨天那险冒得值,虽说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陈修忽然想起来,篓子里还装着半只猪后腿呢,不知道那猪腿骨值不值钱呢? “前辈,妖猪身上别的骨头怎么收?”张鲁倒像是知道陈修的想法,替他发了问。 “怎么收?按斤收,跟猪肉一个价,一斤两个绩点。”房掌柜淡淡地回应,接着又道,“这妖猪的獠牙怎么弄,想好了吗?” 陈修将腰间的獠牙又取了出来,向张鲁示意:“把那些都拿过来。” 陈修将桌子上四支更长一些的下獠牙拨在一起:“两根加木柄,两根做成刀。” “这些卖给前辈了,您看?”陈修将四支短的推向房掌柜。 房掌柜拨拉几下,道:“一共算三百。” “刚才您说的房子,怎么租?”陈修点点头,应了这个价。 “地段、房型、租期不同,价钱自然不同。”房掌柜拉开抽屉又取出另一本簿子,“外围的草木屋,一个月租金五到十个绩点不等。土木屋贵点,十五到三十不等。” “中心区的这种房子呢,都在一百绩点以上了。”房掌柜手往上指了指,“如果是三个月以上长租的话,可以九折,半年以上还能打八折。考虑一下?” 陈修与张鲁对视了一眼,又向房掌柜道:“前辈您算一下,我们现在有多少绩点?” “嗯,八百二。” 陈修搓了搓下巴,又看了眼张鲁,拿定了主意:“前辈,我们可以先看看房子吗?” 房掌柜眼睛一合又一睁:“哪一种?” 陈修对上房掌柜的眼睛:“就您这种。” 房掌柜哈哈一笑,点点头道:“好。”说完在一根垂在木桌前的绳子上拉了一把。 不一会,从后门跑进来一个年轻人。 “师父,您叫我?” 房掌柜冲他微微点头:“玉山,收拾得怎么样了?” 这年轻人叫房玉山,是房掌柜的侄子,也是亲传弟子。房掌柜名叫房退思,作为玄岳派一等座师,在这一届的试炼中轮值无忧居。房玉山可就爽了,直接进了无忧居,也就是随便打个杂,供奉不愁不说,还有免费的豪宅吃住。 “差不多了。”房玉山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房掌柜又点点头:“嗯,后面停一下吧。你先把这些东西收进去,然后带他们去看看房子。”说着指了指陈修。 从无忧居出来后,徐方便向二人告辞。陈修和张鲁在一番感谢后,便随着房玉山去看房子了。 中心区本来就不大,陈修和张鲁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五栋房子看完了,最后选了一处月租金一百二十绩点的院子。陈修选择一次租半年,张鲁知机地在房掌柜面前拍马屁说好话,最终只付了五百五十个绩点的租金。 陈修还在房掌柜那将两人这个月的供奉预付了,这样就只剩了七十绩点,这下又重回赤贫了。 不过这么贵的租金也没白花,这处院子里生活设施都是备齐的,两人可以直接入住,倒省了不少功夫。 “你在家休息吧,我去换点吃的回来。”张鲁将熬好的汤药递给陈修,转身拎起门口的背篓就出了门。 这天晚上,陈修和张鲁终于吃上了一顿像模像样的饭,猪骨野菜汤配米饭,差点把两人感动到流泪。 两人在满足中度过了这个安静的夜晚。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直奔赵无涯那里去了。 当两人赶到梨园的时候,赵无涯的人已经到齐了。院子里站着的,坐着的,相互攀谈,好不热闹。 “赵师兄,各位师兄,久等了。”陈修快走了几步。 赵无涯起身向陈修招了招手,转身拍了拍手:“好了,大家拿上家伙准备出发了。”说完便走上前,一把揽过陈修,“走,咱们早去早回。” 陈修被赵无涯揽着在前头走,脑中闪过几个念头。身后那些人中,倒有好几个面熟的,不用想,就是前几天跟着赵无涯围堵过自己的。 “师弟租了中心区的大宅子?”赵无涯呵呵一笑,不知是有意无意,连相互介绍大家认识都省了。 “租了个小院子。”陈修勉强报以一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赵无涯之前也说带人围堵他和张鲁是替人出气表明态度来着,可现在这样岂不是让人难做了? 陈修颇有些不好意,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赵师兄,这样对你没什么问题吧?”说着往身后指了指。 “啊?什么意思?”赵无涯愣了一下。 陈修解释道:“你之前卖人面子堵我们,这不白费功夫了吗?” “嘿,我当什么事呢!”赵无涯摸了摸脖后,“上次陈霏揍了我一个师弟,本来没什么,谁叫那小子是师傅的亲儿子呢,我当然得表示表示喽。” 赵无涯向陈修挑了个眼神:“不过嘛,老弟你这人我觉着不错,合我眼缘,那啥意思意思就行了。”赵无涯哈哈一笑,指着身后那队人,又道,“再说了,你这是照顾兄弟们饭碗,我们不能跟绩点过不去吧?” 陈修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赵无涯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其实没啥,这些都是我放心的兄弟。” 陈修身子往一旁靠了靠,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摇了摇头:“我觉得没什么说服力,你不想说算了。” “嘿,你不信我也没法子。”赵无涯耸耸肩,脸上一副无奈的表情。 路上赵无涯给大家简单地做了介绍,陈修和张鲁一边走一边跟大家重新打了个招呼。 跟九宫山这些弟子聊起来,陈修才知道,这里真不好混。他们还好,不论如何,总归有些产业可以继承,算是门派的福利。不过普通弟子一般也分不到多少,对试炼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还是得想尽办法去赚绩点。 在赵无涯一群人刚进林子不久,就在他们进去的入口处,正站着另一群人,一个个头比众人稍矮的少年被围拱在中间。这些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应当也是这届试炼的弟子。 这时一道身影从林中钻了出来,直奔中间的少年而去:“九师叔。” 这身影是个青年人,年纪比少年大了不少,张口一句师叔却喊得顺口。不过修行门派里年纪小辈分大的现象也不是个例。 少年点点头,问道:“怎么样?” “高成盯着呢,我们进去吗?” 少年摇了摇头,道:“不,我们在这等。你进去追上高成,跟他一起盯着。” 青年人点点头:“好,那我进去了。” “有什么情况的话,尽快出来告诉我。”少年喊住了正要转身的青年。 “嗯,好的。”青年定身回答后,迅速钻进了林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三十一章 那里有只松鼠在跳舞 “哎呦,还有多远?”徐方被绊了一下,连忙搭上张鲁的肩膀才稳住了身子。 张鲁扶了他一下,道:“应该不远了,就快到了。”说完冲徐方挤挤眼,“徐师兄,你平常是不是伙食太好了?” 徐方啪一声将张鲁的手打开:“伙食好个屁!”徐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拍着自己的肚子道,“我都饿瘦了。” 旁边一个叫魏勇的九宫山弟子呵呵一笑,道:“算了吧,胖徐,你哪瘦了?” “行了,都小点声,小心着点!”赵无涯转身冲说笑的几人轻喝了一句。 几人讪讪地不再出声。 陈修走上一块坡地,忽然转头往一个方向看去,随即面带疑惑地眨了眨眼,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驻足停了一会,陈修缓缓回头,继续往前走。 赵无涯见状,几步走了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陈修挠了挠发痒的眼角,指了指自己刚才看的方向,皱着眉道:“我好像看到那边有什么东西。”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赵无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地势更高,不过进了这里到处是参天大树,看起来都差不多。 “兴许是什么鸟兽吧?”赵无涯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陈修想了想,点点头,释然道:“应该是吧,”抬眼往前看了看,“快到了,过了前面那个坡,应该就是了。” 众人一听,心里都为之一振。 果然,不到一刻钟,众人眼前豁然开朗,两条逐渐攀升的坡线在前方汇成一面石壁,三面土石坡围绕的洼地在大家眼前呈现,遍布四处的暗红色血迹,好似勾勒着当日的惨烈,也给这里平添了一股肃杀的味道。 张鲁率先走上前,直奔那山洞而去。 众人几下子便把洞口的一堆石头和树枝清理到一旁,眼前那一幕画面让大家都吃了一惊,只见山洞里堆着小山似的野兽尸体,特别是最下面的妖猪,横躺着都快到众人胸口高了。 “哇~,太夸张了吧?”赵无涯显然也被眼前的肉山震撼了,一脸羡慕地道,“你们这下可真是发了。” 众人当下也不废话,在赵无涯的指挥下,砍树的,找藤蔓的,采集麻草的,各自按着分工开始忙活起来。 要不是一众人现在没了元气,搬运这些猎物哪需要如此麻烦。没得奈何,全凭身板的气力,只能多弄些长点的树干树枝,大家一起肩扛手抬。别的倒在其次,主要是那两只妖猪,体格太大,还真不好弄。 本来赵无涯想着把妖猪困在木头上,两头肩抗,可众人身高不够啊。最后只能搭了个托架,底下用两根长长的树干架起来,就跟抬轿子差不多。 赵无涯带了十个人,加上他自己和张鲁,一共十二个人,干脆便搭了三个托架,一个托架四人抬,刚刚好。至于陈修这个伤员,优待之下好好带路就行了。 两只妖猪、十九头狼,加起来差不多有两三千斤,分到每个人身上差不多快三百斤了。要是放一般人身上,那可真够呛,不过修行者体质不俗,即使元气全无,倒也能应付。 赵无涯在那头忙着造工具,陈修也没闲着,这不喊住了要去帮忙的张鲁,让他去拾些干柴火,自己找了块空地先生起火来。 所谓皇帝不差饿兵,众人忙活半天,不吃饱的话,接下来哪还有力气?陈修一早便想定了,反正这里别的没有,肉有的是,干脆就请人吃一顿烤妖猪肉,大家肯定都满意。 等张鲁抱着一捆枯树枝回来,他便将从赵无涯那借来的骨刀递了过去:“你去切猪肉吧。”说着抬了抬受伤的胳膊,意思自己是伤员。 张鲁掂量了一下手中一尺来长的小刀,叹了口气:“要是咱们那獠牙刀拿到了就好了。”那妖猪肉质紧凑,用这把刀怕是得多费不少劲。 “大家都休息一下吧。”赵无涯拍了拍手,笑着道,“走,那边陈师弟他们已经烤好了妖猪肉招待大伙。” 徐方一听,眼睛都亮了:“哎呀,好家伙,今天好容易能吃顿大户了!” “啧啧,自打进了这,好久没吃到过妖兽肉了。”旁边立马有人出声附和。 张鲁手里拿着一块用木签串着的肉,递给了赵无涯,转头冲徐方咧咧嘴,露出一口牙:“尽管敞开肚皮吃,今天管够。” 赵无涯笑着看大家一哄而上,找了个地方坐下,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 “赵师兄,怎么了?”陈修拿着块肉走了过来。 赵无涯拿起肉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沉默,过了片刻才道:“我有些担心。”他朝周围看了一圈,“这里虽说是内林边缘,但离外面也不近了。这一路走来,竟然什么事也没有,这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陈修想了一下,道:“其实我也挺疑惑,按大家的说法,进了内林应当是比较危险的。可两次进到这么深,要不是我们主动掺和到妖兽打斗里,压根就没遇到什么危险。”他眼珠来回闪动,“难道是我们运气太好?” 赵无涯哈哈一笑,点着头道:“嗯嗯,也有可能。”他往陈修那里微微侧头,表情有些凝重,“要不就是,这一带是某只妖兽或者某群妖兽的地盘。” 陈修指了指山洞,道:“会不会就是它们?”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赵无涯又咬下一大口肉,咀嚼几下便吞进了肚子,“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依我看来,那头妖狼和那两只妖猪,应该没这么大威慑力。” 赵无涯微微摇头,又吃了几口,才接着说道:“我更倾向于,还有更厉害的妖兽在此盘踞,而且应该不是群居的妖兽。” 陈修见他不像是开玩笑,不禁紧张起来。要不是有些运气,就那头受伤不轻的妖狼,都能让自己交待在这了。这要是来几只更厉害的妖兽,那还得了?想想心里都发虚。 赵无涯见他沉默不语,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没事,小心点就行,也许是我想多了。” 陈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都吃饱了没?”赵无涯站了起来,声音不高不低地问了一句。 “饱了。” “吃饱了。” “吃好了。” 众人陆续站起来。 赵无涯点点头,道:“吃饱了就干活吧,此地也不宜久留,出去大家再好好聚一顿。” 徐方将手上的木签子一扔,笑着道:“师兄说得对,出去了让陈师弟再请一顿。” “没问题,应该的。”陈修呵呵一笑。 张鲁瞧他眉头微皱,等众人都去山洞那头搬猎物了,这才凑过来:“师兄,怎么了?” 陈修往山洞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道:“一会出去的路上,当心点。” “啊?”张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陈修吐了口气:“路上怕会遇着妖兽。” “哈?不会吧?”张鲁显然对妖兽还心有余悸。 “反正小心点好了。”陈修按了下腰间,那里有一大一下两个布兜,里面装的是两人之前特意收集来的狼牙,大布兜装的是普通的狼牙,小布兜装的是妖狼牙,对他来说都是绝好的暗器。 张鲁听他说完,若有所思地冲他轻轻点头:“知道了。那我,去帮忙了?” 陈修点了点头,看着张鲁的背影,渐渐陷入沉思。自进了林子,他一直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这种感觉毫无来由。但赵无涯的话无疑让他产生了联想,他们不会已经被不知名的妖兽给盯上了吧?想到这里,陈修反射式地朝周围看了一遍,不过,还是一无所获。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刻钟,众人已经把三个托架摆得满满当当,上面还用藤蔓和草绳掺了好几圈。 赵无涯呼着号子,和大家一起将托架抬了起来,两根碗口粗的长圆木被压得一颤。 “大家小心点脚下。”陈修见三个架子都抬起来了,说了一句便转身给大家探路。 这出去比进来可费劲多了,就不说负重,单是找出供抬架子通行的路就不容易。 幸好这条路线陈修算是走了两回,路上大致的情形心里还有些数,来回趟路引导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没出什么状况。 “停!”赵无涯了看旁边大汗淋漓的张鲁,左手往上一举,“大家休息一会。” 卸下重担的张鲁,立马瘫坐在地上,吐着舌头不断喘气。这里就属他体质最差,毕竟修行的日子摆在那,跟其他人没法比。要不是赵无涯替他分担不少,只怕早被压趴下了。 不过众人不仅没笑话他,反倒有些佩服。都知道他才开始修行不久,愣是哼都不哼地咬牙坚持到现在,已经远远出乎众人的意料。要知道,除了赵无涯还能维持轻松的样子,其他人也已经累得够呛了。 陈修走了过来,道:“我替你吧,一会儿你来探路。” “咦?!”张鲁好像没听到他的话,盯着一个方向看去,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赵无涯也顺着他盯着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没发现什么异样。 “我好像看到有个影子在那树杈边掠过去。”张鲁指向不远处的一颗大树。 “嗯?”陈修也看向他指的那棵树,发出一个疑惑的声音,“那是什么?” 众人纷纷看过去,徐方笑着道:“那不是松鼠嘛,有什么好奇怪的?” “哇!那只松鼠蹦跶这么欢,跳舞吗?”旁边一名九宫山弟子的话引得好些人哄然大笑。 赵无涯脸上刚露出笑意,却好似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好像不对。” “什么不对?”陈修问道。 “啊——”后方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赵无涯瞬间把刚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急忙转头向众人看去:“怎么了?谁喊的?” 众人也被叫声惊得回头看去,赵无涯的问话让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懵了。人都在这呢,鬼知道是谁喊的? 正当大家反应过来附近有其他人的时候,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从声音传出的方向跑了出来。 “妖兽,有妖兽啊!”来人用惊慌的声音喊道。 “高成?”有人认出了来人,一把将要摔倒的身影扶住了。 “戒备!戒备!所有人背成一圈,戒备四周!”赵无涯一边喊一边穿过人群,来到那名叫高成的青年面前,喝问道:“是什么妖兽?” 高成显然惊魂未定,断断续续地道:“妖……兽,什么……妖兽,我……我,没看清。”说完羞愧地低下头。 赵无涯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管高成,只向他跑来的地方望去。那边传来的惨叫声已经越来越小,渐不可闻,也不知道那人是已经死了,还是被妖兽拖远了。 “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说说。”赵无涯长吸了口气,将自己不定的心绪压下,用平稳的语气对着高成发问。 高成在他不慌不忙的态度下,心情平复不少:“我……”他差点把跟踪他们给说出来,心里打了个激灵,“我和刘青师弟在那休息,我就转个头的功夫,就……就感觉脑后一阵风刮过,然后,然后就听到,听到刘青师弟的惨叫声。” 高成脸上的惊慌之色未消,吞了口唾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补充道:“别的,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陈修在一旁好似喃喃自语:“速度如此之快,会是什么妖兽呢?” 赵无涯看着他,严肃地道:“什么妖兽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陈修看着他凝重的神情,犹豫了一下,道:“算了,把这些东西扔下撤吧,保命要紧。”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赵无涯对陈修能果断放弃这些猎物还是挺欣赏的。不过他扭着两条眉毛思索了片刻,却苦笑道:“就怕扔下这些反而跑不掉。” “为什么?”陈修不解地问道。 “这头妖兽是很聪明的。”赵无涯向刚才看见松鼠的那个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它最先盯上的,其实是我们。” 陈修也向那里看去,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说,那只松鼠?” 赵无涯点头,道:“对,那只松鼠不是在跳舞,它是察觉到快速掠过的妖兽,被惊得不知所措,因而在那乱蹦。” 陈修点头同意他这种推测,接着他的话补充道:“所以,它先是盯上了我们。但它没有对我们出手,而是找上了他们,”陈修看了一眼高成,又收回了目光,“是因为它对我们有所顾忌。” 赵无涯看着陈修打量托架上的猎物,微微颔首,道:“嗯,三只妖兽和一堆野狼的尸体,足以让这只聪明的家伙对我们产生顾忌。” “那接下来怎么办?”陈修接着问道。 同行一路,陈修已经发现,九宫山这些弟子对赵无涯会开玩笑,但从没有违逆他的言行。这不像是因为他核心弟子或者别的什么身份,而是对他真正的信服。 这一路下来,赵无涯无论是对众人的指挥,还是对任务的分派,以及对危机的意识和反应,都甚为出色。别说九宫山这些弟子,就是陈修也不得不佩服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三十二章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你叫高成是吧?”赵无涯没有回答陈修。 高成连忙点头道:“是我,赵师兄。” “师兄,高成是莲花寺弟子。”最开始认出高成的九宫山弟子补充了一句。 赵无涯点了点头,道:“高师弟,你是自己走,还是跟我们一起?” “跟大家一起!跟大家一起!请赵师兄收留。”高成急忙回答,他一想到刘青师弟,哪里敢自己走。想到那只连毛都没瞧见的妖兽,更是不寒而栗。 “跟我们一起的话,那你就一起抬东西吧,” “好!好!”赵无涯话音刚落,高成立马就应下了。 “李固!”赵无涯喊道。 “哎,师兄。”李固应了一声,从后面走过来。 赵无涯指了一下地上最前面的托架,道:“一会你接替我的位置,照顾一下张鲁师弟。”李固点头应了声好,他又转头盯着高成,“高师弟你替李固的位置,没问题吧?” 高成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赵无涯清了清嗓子:“那好,陈师弟继续探路,我押后,要死就先死我们俩。别的我不说了,大家稳住,不要慌,一定没事的!” 众人打起精神继续上路。虽然体力较之前下降不少,但速度反而更快了。生死之间的刺激,果然能激发人的潜力。 走在最后的赵无涯,警惕的目光一直在四处游离,时不时还看上一眼前面靠右的背影,那里之前是李固,现在换成了高成。 不知道是高成丢下自己师弟只顾慌乱逃窜的样子,还是他问答间闪烁不定的眼神,反正赵无涯对他感觉不怎么好。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注意,高成在说自己在附近休息的时候有明显的迟疑,可能有的人会以为那不过是惊惶未定的表现,可赵无涯不这么觉得。他直觉这之中或许有些什么,不过现在根本没时间去想。 之所以安排李固去顶自己的位置,一方面是担心张鲁的体力难以为继,必须找一个方心的人帮衬;另一方面是要把高成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便于应对。实力不弱,位置又恰好的李固自然是首选。 在最前面探完路回来引导的陈修,正站在一处高地上,目光也似无意地看向高成。 他认出了高成。 刚开始他只是觉得这人好像在哪见过,当有人点出他是莲花寺弟子的时候,陈修诧异之下更是仔细回想。自昨日从赵无涯那里了解到自己师姐得罪的正是某些九宫山和莲花寺的弟子,陈修就对莲花寺留上心了。当然,九宫山他一样留神,毕竟九宫山这届试炼弟子,除了听赵无涯的这些人,可还有不少,这点赵无涯也提醒过。 就刚才探路的时候,陈修终于想起在哪见过高成了。他就是昨日在无忧居半途进来的买药青年,怪不得自己觉得面熟。诸多巧合碰到一块,陈修绝不相信是偶然,不过现在逃命要紧,没工夫管他。 陈修隐蔽地瞥了高成一眼,便对李固和张鲁指了一下:“走这边。” 时间逐渐流逝,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众人已经走出了内林,脚下也间或能看出隐隐的小径,不过那头妖兽一直没有出现。 赵无涯见众人脚步越发凌乱,知道大家也快到极限了,便喊道:“停!” “停!” “赵师兄喊停了!” “停了!” 抬架子的人中纷纷出声。 “休息一会!”赵无涯又喊了一句。 妖兽的压力,使得众人一直不惜力地疾走,可体力不是凭空变出的,而是透支了身体换来的。 而身体透支的后遗症就是,大家刚卸下肩上的担子,心气一松,便纷纷瘫坐在地,至于什么妖兽不妖兽的,也都顾不上了。 赵无涯给陈修递了个眼神,两人便一前一后警戒起来。 陈修逡巡的目光来来回回,生怕错过每一丝异样。可周遭安静得过分,被盯上的感觉似有似无,这让他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 一阵风带起的沙沙声,让陈修打了个激灵。感受到心脏砰砰的跳动,捏着尖锐狼牙的指节,在他过分用力之下,瞬间泛白。 陈修用手背擦了一把额头,不禁暗暗吐了口气,草木皆兵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察觉到自己过分的紧张,他转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赵无涯,暗道了一声惭愧,不过紧张的情绪倒是缓解不少。 此时,在黑熊林外等待的一帮莲花寺弟子,也渐渐有些不耐烦了。 “刘青进去多久了?”被被称为“九师叔”的少年坐在树荫底下无聊地抛接着一颗石子,旁边只站着一名身量颀长的青年。 旁边站着的一名青年抬头看了看头顶,道:“应该有三个时辰了。” “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少年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青年问道。 青年犹豫了一下,用不确定的语气道:“应该不会吧。凭陈霏那两个师弟的本事,他们最多也就能去到内林边缘,况且九宫山的赵无涯都在,照理说,不会出现应付不了的情况。” “不是说那两人刚来就把赵无涯弄得灰头土脸吗?”那少年诧异地看着他,“听你的意思,这还瞧不上他们了?” 青年笑着道:“九师叔,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他说着往周围看了一眼,弯腰凑到少年旁边,低声道:“我听说,赵无涯对陈霏好像有些心思。”他冲少年挑了下眉,“所以你说,这打架的内情可就值得商榷了。” 他见那少年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便接着说道:“九师叔,赵无涯什么实力你是知道的,他带着七八个人竟然还能被两个新手打了,您觉得可信吗?” 少年点点头:“嗯,他们好像跟我差不多大吧?”见青年点头,他继续说道,“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不过按你这么说,赵无涯也做的太假了吧?” 青年干脆蹲了下来:“也不尽然,那个叫张鲁的也就普普通通。不过另一个叫陈修的,好像有两把刷子,据说暗器使得不错。依我看,这一点才是关键。他们刚进来,跟我们不一样,体内多少还能留有一些元气。元气加上暗器,那小子可是占了个大便宜,加上赵无涯有心放水的话,造成那个结果也不算奇怪了。” “邱亭,你对那个陈修和张鲁实力的推测,我觉得还是有道理的。”少年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但还有一点啊,如果赵无涯对陈霏有意,他为什么还要去找她两个师弟的麻烦呢?他脑子有病?” 邱亭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就是赵无涯的聪明之处。”他见少年抬起头看着自己,又弯下腰来,“九师叔,我们为什么来找那俩菜鸟麻烦?” 少年眼神不明地上下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邱亭笑着接回自己的话茬:“当然是因为陈霏,她得罪了我们。”他在“陈霏”两个字后,舌头打结似地顿了一下,差点把少年深以为恨的事给说了出来。 少年丢给他一个白眼,央央道:“还不是你们没用,这么多人打不过一个女人,还敢招惹人家。” 邱亭呵呵地赔着笑:“我们也是想给师叔长长脸,都怪我们没用,白练了这么些年。等师叔再练上几年,那场子肯定要找回来的。”他心里直想给自己来一嘴巴子,没事瞎卖什么关子?! 他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师叔,咱们说回赵无涯哈!他找陈修张鲁的麻烦,不是因为陈霏,但也是因为陈霏。” “说人话!”少年忍不住呛了他一句。 邱亭讪讪地笑了笑,道:“呵呵,您听我说啊!夏明不是被陈霏收拾了一顿嘛?”他瞧少年递过来眼神有些疑惑,便知道他这师叔还不知道。不过这不奇怪,夏明被收拾是在他们这事之后,莲花寺这帮弟子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在少年面前提起陈霏啊,那也太没眼色了! “夏明是赵无涯师傅的小儿子,你说他能不有所表示吗?”邱亭接着道,“你说这家伙呵,这一招绝啊!不光两头不得罪,还都落着好呢!既替师弟出了头,还给师傅表了孝心,关键是还给陈霏那丫头献了殷勤。我看他赵无涯不如改名叫赵无赖,太滑头了,一石三鸟,这不是耍流氓嘛!” 他啧啧地吧嗒了一下嘴:“师叔你想啊,他赵无涯头天找人麻烦,隔天人家还乐呵呵地找他帮忙。你见过这样的吗?” 少年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笑着点点头,道:“真有你的,这前前后后你倒看了个明白!” 邱亭不仅没得意,反倒摆出一副苦脸:“九师叔,您就别寒碜我了。您是一心练功,所以没那闲工夫了解这些小事。我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四处瞎混,乱七八糟的事知道得多点而已。” 少年笑而不语。 邱亭活动了一下,又蹲了下去,没话找话:“按高师弟说的,陈修他们那天带了十几张狼皮去无忧居,其中有一张特别扎眼,他猜那不是狼王的,就是妖狼的。高成还说那几张狼皮伤口不少,看起来就不像是他们弄的。” “也不知道这俩家伙走了什么运道,刚来就能捡上这么一大笔横财。”他冲少年眨了眨眼,嘿嘿一笑,“不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看这横财该归我们。” 邱亭见自己师叔又玩上石子了,也不知有没有听自己说话,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起身站到一旁去了。 汗水渗入眼睑,高成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使劲挤了挤眼睛,这才好受了些。 这路好似没有尽头,自己就像被拽着,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队伍挪动,他真的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高成抻着脖子又往前探了探脑袋,还是被人遮得严实,什么也看不见。无功而返的他,又往旁边看去,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让他觉得应该快出去了。 “兄弟,快出……林子了吧?”他喘了口气,看向自己的左边的同伴。 他旁边的九宫山弟子名叫古原,背宽厚似虎,腰粗壮如熊,比并排而行的高成要高出大半个头,端的是一副好身板。不过个子越高,受力越重,再好的身板也一样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古原向右转过头去,颇为清秀的侧脸显出一丝腼腆:“我也,不知道。”他习惯性挠了挠头,“应该……应该快了吧。” 自莲花寺那名叫刘青的弟子被不知名的妖兽拖走后,一行人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妖兽竟然再没发出任何动静。 陈修踩在被人踏出的林中小路上,尽头是一片明亮,出口已近在眼前。他回头看向逐渐走近的队伍,心里不禁有一丝动摇:难道那只妖兽已经悄然离开了? 陈修往周围又扫了一遍,还是没有什么发现,心里不禁舒了口气:那只妖兽应该不会来了。 不过他并未放松,微皱着眉,朝队伍里看去。他在找高成,不过尝试了几下便放弃了,两人中间被层层隔着,陈修根本看不到高成。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出去了。”陈修走过去在给张鲁搭了一把手。 张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喉结微动,又舔了舔有些发白的嘴唇:“没事,我能撑住!”他双手猛一用劲托起肩上的木杆,换了个肩头,“师兄,你放手吧。” 陈修点点头,正要往前去,张鲁又喊住了他。 “师兄!”张鲁迎着他问询的目光,迟疑了一下,“我心里总感觉不太踏实,你小心点。” 陈修给了他一个心安的微笑,又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继续带路。 “停!”陈修背对众人举起了右手。 张鲁正蒙头往前走,听得他一声大喝,急忙止步抬头。后面杂乱的声音传来,队伍里有些躁动,大家不知道,怎么都到出口了还叫停呢? “你们是什么人?”陈修紧接着传来的下一句话,让众人好似明白了什么。 在陈修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赵无涯已经从后面干了上来。他盯着数十步外的出口处,微微眯了眯眼,那里正站着邱亭等一群莲花寺弟子。 “对方是莲花寺的人。”赵无涯向陈修使了个眼色。 陈修心念电转,脱口而出:“高成?” 赵无涯微不可见地对他一颔首,转身喊道:“都把东西放下!” 话音未落,几声惊呼从后面传来。 陈修隐约看见最后的托架好像倒了,这时只见一道身影从队伍中斜窜出去。 赵无涯和陈修一对视,立马喊道:“拦住他!” 那道身影,是高成! 赵无涯一见到对面出现的一众莲花寺弟子,便知道这事跟高成恐怕脱不了干系。他跟陈修点名对方身份,就是示意要先把高成控制住。 哪知道高成反应也不慢,瞬间就判断出情况不对。他当机立乱,撂了挑子就跑。他知道直接沿着小路往前跑肯定不行,赵无涯和陈修都站在前面呢。所以,他明智地选择先斜插进一旁的林子,再往自己人那里跑,这样脱身的概率大多了。 高成瞥了一眼有意拦截自己的赵无涯和陈修,心里直犯突突,一边跑,一边大叫:“九师叔,我在这!我在这!” 这时赵无涯那句“拦住他”才传了过来,陈修凝神盯着高成在树间闪动的身影,手里扣着的狼牙就要射出。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般的身影轰然撞上高成。 “啊~”一声惨叫传来,是高成。 “嗯嗷!”一声有些低沉,似猫似虎的声音伴着高成的惨叫出现。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看向同一个地方。那里,一头色彩明亮的豹子,一只前爪按在高成身上。它极富攻击性的眼神似打量猎物般,在众人身上来回审视着,伴着不知是喉间还是腹中传来的奇异声音,就那么与众人静静对峙着。 空气,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不知绩点是何物 突如其来的安静,缘于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这种意外。 突然的开始,突然的面对。那头的莲花寺弟子也好,这头的九宫山众人也罢,甚至另一边的豹子也是这样,被按在地上的高成更是这样。 莲花寺弟子的心理活动大概是这样的:咦,那不是九宫山那些人吗?刘青和高成怎么回事,不知道提前出来打声招呼吗?啊?高成怎么从人家队伍里跑出来了?哇!速度这么快,什么东西?应该很痛吧?我该怎么办? 九宫山众人的心理活动应该是这样的:快到了!快到了!累死我了!累死我了!他娘的,停什么停!啊,那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挡道呢?!怎么回事,后面怎么了?那是谁?他跑什么跑?哇!什么东西,速度这么快?应该很痛吧?我该怎么办? 那只豹子如果有心理活动,也许是这样的:再等等,再等等!这些人应该不简单,老猪和老狼都被他们给一起弄死了,我得小心点,找准机会再出手。嗯?这个东西怎么跑过来了?他要干什么?难道发现我了?嗷~,不管了,先吃了这个再说!嗷~,怎么又来一群人?他们要干嘛? 至于高成,应该是这样:累死了!一会出去了怎么办?师叔那里怎么交待?怎么停了?有人来了,九师叔?对,肯定是九师叔!怎么办?我不能在这,我得跑回去。他们拦不住我的,师叔找人接应我啊!啊~,好痛!什么东西?妖兽?!完了…… “这怎么办?”陈修一下子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转头看向旁边的赵无涯,仍捏着狼牙的右手顺势摆到他面前,征求意见的意思很明显。 赵无涯回了他一个白眼,闷闷地道:“你问我,我问谁?”他目光转向那头豹子,摆头向陈修示意了一下,“要不,你给它来一下试试?” “嗯?那我是试试?”陈修对他调侃的意味故作不知,说着便抬手作势,摆出一副发射暗器的样子。 赵无涯立马伸手拦住,笑骂道:“不闹了!自找麻烦的事可不能干。”转头往邱亭那群人的方向看去,“那高成是莲花寺的人,还是先看看他们有什么应对吧。” 跟陈修和赵无涯还有心情说笑不同,他们身后这群九宫山弟子,包括张鲁,脸色可就不那么好了。久候不至的妖兽,在这最后一刻出现,让本就疲惫不堪的众人,在这一刻,着实享受了一番波涛起伏的情绪变化。 赵无涯和陈修,虽不像身后这些人那样紧张,但也远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就现在这个局面来看,这只妖兽虽然是他们难以匹敌的,但若只是想保住各自的性命,也并不困难。可是,他们身后还有各自的同门,那些人是他们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想保住命,大家就不能慌,不能乱。因此,赵无涯首先不能慌,不能乱,他必须在众人面前保持镇定。 这才有陈修问他怎么办的时候,他满不在乎的调侃。而陈修很快,也很好地领会到他的意图,一句漂亮的回侃,让整个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稀释不少。 另一边,邱亭几乎与陈修在同一时间问出同样一句话,他问的对象是那个站在中间的少年,他的九师叔。 少年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或许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看向妖兽的所在,又回头看了看沉默的一众弟子,最后将脸侧对着邱亭,眼帘微微一合,意味难明的目光停在了他的脸上。 邱亭满是谦恭的脸上带着一丝焦急,目光灼灼,与少年的眼神对在一起。 少年心里暗叹了口气,对这些人的心思,他有些明白了。他们所在的位置,离林外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这只妖兽看似凶残,但对他们而言,威胁其实不大。要知道,妖兽是极少会冲出黑熊林的,而这十几步的距离转瞬即至不说,另一边还有九宫山那一帮人吸引注意,他们想脱身不要太简单了。 但是,高成在妖兽脚下,这才是大家都沉默的原因。 相救他的人,一边在掂量自己的能力,一边在等着自己这个师叔发话。而心里恨不得转身逃命的人,一边在掂量着第一个转身的后果,一边也在等自己发话。 对少年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转身而退,当然简单。但这无疑是对自己形象的毁灭,莲花寺不会容忍一个背上了抛弃同门污点的弟子。他毫不怀疑,一旦自己不战而退,所有不道德的摘指,肯定会扣在自己头上,什么门派骄傲、未来之星,都将离他远去,人生尚未抵达光明,就要直接坠入暗渊。 就这样冲上去救人,也不明智。先不说有几个人会毫无顾忌地跟自己上,就是带上人冲上去,能不能救下高成还两说,可自己这些人要付出何等代价是难以预料的。要是不光人没救下,反而又搭进去几条人命,那比直接退走也好不了多少。 一瞬间想了这么多,少年真觉得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他不禁暗暗后悔,真是猪油蒙了心,偏偏听了邱亭的怂恿,跑来黑熊林找这不自在。 现在倒好,邱亭还是一副唯自己马首是瞻的乖巧样子,反正有什么锅,自己这个师叔背定了。 邱亭见少年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却还是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师叔?!” 他的少年师叔好像被他从臆游中唤醒一般,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却看向了赵无涯那边。 少年伸手止住想要说话的邱亭,又冲前方做了个抱拳的动作,清脆却透着老成的声音在林中回荡:“赵兄!” 五大门派在荆州的关系很复杂,各派弟子一般也以辈分互称,以示亲近。但在少年这里,就比较尴尬了。他名叫李复,乃是莲花寺方丈觉真和尚的亲传弟子。因此按辈分来论,他比赵无涯还要高一辈。可要是称呼“赵师侄”那就太托大了,所以称一声“赵兄”反而比较妥当。 修行者的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况且赵无涯和李复两人,在荆州都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相互间自然是认识的,只不过没打过什么交道而已。 赵无涯正给陈修解释,莲花寺的弟子为什么都不剃头的问题,就听到李复的声音传来。 他转头向李复看去,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对方叫的是自己,拱手回了一礼,道:“不敢!按理说我该称你一声‘师叔’。” 李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客套:“小弟对赵兄敬仰已久,不意今日偶遇。”他朝妖兽那里看了一眼,接着道,“五大门派同气连枝,看来又要并肩作战了。” 赵无涯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下他的身后,打了个哈哈,道:“既然同气连枝,自然应当相互扶持。”说完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他早已注意到对面的异样,稍一寻思,对李复的处境便估摸了个大概。这个少年人的思维清晰、反应迅速,让赵无涯也不得不佩服。 他转头瞥了一眼旁边的陈修,喃喃自语:“这个年纪的家伙,都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啊?”陈修还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 “没事。”赵无涯轻声哼笑,摇了摇头,“你不是问莲花寺弟子为什么不剃头吗?” “嗯。”陈修点头,自从知道高成是莲花寺弟子,他就有这个疑问了,只是一路上也没机会问。 赵无涯歪着脑袋笑道:“谁规定莲花寺里都是和尚了?” 陈修正想接着问,李复的声音又传来了:“赵兄可有什么好法子对付这头妖兽?” 李复怎么会听不出赵无涯话里讥讽的意思,高成都跟踪到人家队伍里去了,赵无涯还能猜不出自己这些人的目的? 不过跟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是省心,赵无涯不仅没有质问、挖苦这类无意义的说辞,反而表露出可以合作的意思,至于些许不和谐语气中讥讽的暗示,完全可以不在意。 更重要的一点是,李复通过赵无涯的表现,隐隐怀疑对方已经有了对付妖兽的方法,要不然,在这种情况下不应该会做出抱臂于胸这种动作。 因而,觉得多想无益的李复,才会直接开口问计。 赵无涯确实想到一个办法,不过能不能成还很难说。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就是特意表现给李复看的。他还真怕对方带着人转头就跑,这种脆弱的平衡一旦打破,事情就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现在就看那头妖兽,倒底有多聪明了。 其实很简单,他只是想跟旁边那只妖兽做个交易而已。是的,没错,如果可以,称之为“交易”未尝不可,只是这个交易对象奇怪了点而已。他准备用一头妖兽尸体充当买路钱,而那只已经剥了皮的妖狼正好合适,说不定还能饶出它脚下生死不知的高成呢。 当然,这就要陈修亏一只妖兽了。虽然知道他不会介意,但能不亏自己人当然最好了。是的,赵无涯当然把陈修视为自己人了。没办法,有个漂亮师姐就是这么占便宜。 所以,赵无涯决定把这个逃命的成本转嫁到别人头上。 “有是有,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他在“你”这个字上用的语气颇重,“李师叔”这种称呼实在是叫不出口。 李复将信将疑:“什么法子?” “五百绩点,我帮你救人。”找冤大头,还有谁比对面这个少年更适合吗? 陈修侧头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有些古怪。之前两人探讨这个计划可能性的时候,他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看来这位赵师兄还有些雁过拔毛的奸商气质。 不过他也没多想,毕竟元界试炼,即使赵无涯这样的核心弟子,对绩点也不是没有需求的。况且目前为止,他对赵无涯的印象相当不错,不仅心思缜密,能力出众,关键是人品还是可靠的。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尚未蒙面的师姐,可是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因而,即使不知道赵无涯是在替他找补损失,陈修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顶多是惊叹于他脸皮挺厚,这种情况下还好意思狮子大开口。 “行,五百绩点不是问题。”李复眼睛一亮,想不到对方竟然真的有办法。 赵无涯刚想说点什么,却一下子噎在嘴里了。他看了眼应答干脆的少年,下意识地又看向陈修,心想五百绩点是不是说少了? 不过话都说出去了,反悔也来不及。 “一会儿,我负责把妖兽引开。至于能不能救人,那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赵无涯也不想耽误时间,兄弟们可还没脱离危险呢。即使李复不答应,他也得这么做,不过是有枣没枣打它一杆子,想不到竟成了。 李复见赵无涯往妖兽附近的一个位置指了指,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他朝赵无涯回了一个稍等的手势,回身跟身后那些人说着什么。 很快,他又转身向赵无涯抬起手臂,手掌向下虚按了一下。接着便带着邱亭,还有另一名弟子,往妖兽的方向,试探地慢慢挪去,进一步拉近距离,以便之后救人。 从妖兽出现,到赵无涯李复两人隔空交流,再到李复行动,其实只经过了很短的时间。 与众人对峙的妖兽,立刻便被李复他们的动作吸引了目光。夹杂疑惑、警惕乃至审视的目光,让李复恍然间以为对手并不是一只妖兽,而是一个人。 向前挪了不到五步,李复不得不停下,妖兽眼中凶光炽烈,爪子不断在地上的口粮身上摩擦,痛得刚昏死过去的高成又嚎叫起来。 李复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没死就好。他向赵无涯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赵无涯已经悄悄退到第一个托架旁,最上面便是那具妖狼尸体。见李复那里已经就绪,他将狼尸抽了出来,悄声向围在身后的众人吩咐了一句,随即便将腰间别着的骨刀抽出,在那狼尸上狠狠地划了起来。 他向众人扫了一眼,见大家俱已在各自托架旁准备好了,包括陈修也顶替了高成的位置,便一只手提着狼尸,一只手拿着刀向大家示意。 “一,二,三!”赵无涯配合手上的动作,无声地喊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三十四章 但愿危机皆蛇尾 狼尸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坠落在离妖狼左后方不远处。与此同时,三个托架拔地而起。 妖豹被同属于妖兽的气息吸引,脑袋不由得跟着尸体划过的曲线摆动。 它强忍着立刻冲过去的渴望,目光在两方人身上不断徘徊。 李复和赵无涯心里焦急,却不敢表露丝毫。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将自己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生怕引起妖豹的反弹。 不知是众人心里的企盼起了作用,还是妖豹抵不住对妖兽尸体的本能渴望,或者说它干脆就明白这些人的意思。总之,它动了。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前一句可以形容它动之前的状态,但后一句已经不能用来衬托它的迅疾。 前一刹妖豹还静静地站在那,但下一刹,风声微作,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它已经奔向了那妖狼尸体的落地处。 李复就等着这一刻呢。 妖豹动如闪电,但他的反应也不慢。就在妖豹奔出数步的时候,他脚下亦是猛然发力,往高成的方向疾去。 赵无涯在妖豹动的一瞬间,上下眼帘似被刺激得一夹,却未作出任何动作。直到李复踏步而出的时候,他才低喝一声:“走!” “走!” “走!” “走!” 其中几人下意识地跟着低声喊了一句,使得众人急切的步子更趋协调。不得不说,九宫山这些弟子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按耐住性子,实在是不容易。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赵无涯人格魅力和统帅能力的集中体现。 而此时莲花寺弟子这边就有些尴尬了。 本来李复已说好,自己带两个人去救高成,剩下的人则要做好接应的准备。 可是当李复往前冲过去,紧接着就是九宫山弟子这边抬着托架迎面奔来。这下可好了,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转身跑,呼啦啦,一群人就跟着转身跑了起来。 整个画面忽然有种漩涡状运动的既视感:妖豹是带动点,往偏向九宫山弟子的方向疾驰;其后是李复三人,往它刚才站立的地方奔行;然后是九宫山弟子追着莲花寺其他人朝出口狂奔。 当李复一把抓起高成,迅速转身的那一霎那,心都凌乱了。望着本要接应自己的一众弟子仓皇鼠窜的背影,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快走!”少年来不及骂娘,将高成扔给邱亭二人,边跑边回头往后看去。 当李复他们有惊无险地跑出林子的时候,赵无涯他们已经在数十步远的地方由跑变走,而莲花寺那些弟子则面面相觑地在路旁等待。 李复往后观察了片刻,见妖豹确实没有跟来,终于放下心来。 他这才转身,匀了一口气,边往前走边打量着这些人,嘴巴微微动了动,一下子竟不知该说点什么。 他无奈地抿了抿嘴,看向身前的邱亭,出声道:“高成怎么样了?” 邱亭闻言,遂与同行的弟子一道将高成平放在地上。 “没事,只是晕过去了。”邱亭先是探了探高成的鼻息,接着又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下,竟没发现太严重的伤势。 邱亭伸手在他脸上连拍数下:“高成,高成,醒醒!” “呃~,啊?”悠悠转醒的高成有些茫然。 李复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一言未发,绕过了眼前这一堆人,快步向前走去。 “赵兄!”他走到缀在队尾的赵无涯旁边,真挚的表情自然流露,“多谢了。” “哈,客气。”赵无涯还以为李复追上来是要讥讽一番,想不到却是来道谢的。饶是赵无涯脸皮够厚,也觉得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赵无涯可没有真客气的觉悟:“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把绩点转给我这位兄弟就行了。”他伸手指了一下走在两人前面的陈修。 陈修若有所觉地回头,正好看见赵无涯还未放下的手。他看了一眼与赵无涯同行的李复,微微点头示意,欲言又止。 赵无涯见两人同时投来的目光,笑着解释道:“那具妖狼本是陈师弟所有,自然应该将绩点补给他。” 李复嘴角微微牵动,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即使当地人,对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年轻人扛着各色各样猎物归来的场景已司空见惯,但当众人浩浩荡荡地步入归园镇之时,还是引来不少关注。特别是那体型不凡的两头妖猪,更是引得阵阵惊叹和窃窃私语。 房退思此时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安逸却无趣枯燥的生活,实在是难以让他打起精神。 “嗯?”摇动的蒲扇凌空一定,他缓缓睁开眼睛,靠在椅背上的脑袋微微偏转,往虚掩的大门看去。 吵杂的声音,由远及近。 终于,吱呀一声。 “老房,老房。”人未见,声先闻。 一个身影推门而入。 看清了来人,房退思眼皮立马一耷拉,连一点搭理的心思都欠奉。他干脆眼睛一闭,将头偏转了回去,竟又开始养起神来。 赵无涯带着贱兮兮的笑,几步走了过去,重重地在摇椅上一拍,大咧咧道:“嘿,别装死,起来接客了。” “你说什么?!”房退思腾地睁眼坐起。 赵无涯被他吓得退了一步,一双手连忙呈虚推状,挡在胸前:“不,不是。你看,这来生意了不是?”他虽是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不过脸上满满的都是有恃无恐。 这时张鲁和李固正小心地抬着架子进来,房退思对着赵无涯无奈地一声鼻哼,喝道:“站这干嘛?滚过去帮忙去!” “诶!”赵无涯屁颠儿地哈腰应声,听话地就过去帮忙卸东西去了。 “无忧居的号牌有吗?”李复在陈修卸下架子起身后问道。 陈修一点头,道:“有。” “那正好,走吧。”李复说着就往站在桌柜前的房退思走去。 他上前一拱手:“房师兄,道安。” “哦,小李师弟,日安。”房退思对李复一道而来虽略有惊讶,不过脸上未有丝毫异色,微微合手,回了一礼。 “房前辈。” 陈修跟着向房退思打招呼,对方面带笑意,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麻烦师兄从我这划五百绩点给他。”李复说着递给房退思一块号牌,上面刻着“伍號”两个字。 房退思点头接过,又向陈修伸出手。 陈修“哦”了一声,反应过来,连忙掏出号牌递了过去。 “减掉五百,还剩五千三百零七。”房退思翻开账簿,勾画几笔,将号牌还给李复。 见李复点头,他又翻找几下,在账簿上添了几笔,一样将号牌还给陈修,道:“加上五百,现在是五百七十点。” 陈修也点点头,接过属于自己的“柒拾壹號”木牌。 李复见此间事了,遂向房退思拱手告辞:“房师兄,我已无事,就先告辞了。” “好,慢走。”房退思将账簿合上,点了点头。 “赵兄,有空我请你吃酒。”李复向赵无涯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赵无涯盯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咀嚼着李复故作老成的说辞,忽然无声地笑了。 “老房,东西都给你摆上了,赶紧来估个价。”赵无涯觍着脸往房退思身前凑,一副惫懒模样。 房退思玩味地看着他,忽然轻笑一声:“赵师侄挺厉害呀,这两头庞然大物都能搞定,佩服!”说着还眼神真挚地冲他竖起拇指。 赵无涯打眼向他一瞧,嘴角露出一丝坏笑,呵呵道:“哎呀,我的房师叔。不得不说,您呀,是真老了,也就只能在这当个掌柜喽。” 房退思丝毫不以为意,静静地看着他,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地上这些东西他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就等着赵无涯往枪口上撞,最好大言不惭地说成是自己猎的才好呢。他可是连接下来怎么唾这小子的话都准备好了。 赵无涯手撑在桌柜上,斜着脑袋,道:“就这些个玩意,还需要我出手吗?”他大咧咧往陈修身上一指,“就我这师弟一个人就行了。”说着摇摇头,好像对房退思如此没见识感到失望之极。 房退思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嘴里跟咽了一只苍蝇似的,怒道:“你个小王八蛋,滚一边去!”说着伸手在他脑袋上一扒拉,顺手就将赵无涯推到了一边。 赵无涯捂着脑袋,看着留给自己一个背影便不理自己的房退思,发出欠揍似的声音:“唉唉唉,说句实话,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呢?” “玉山!”房退思高声喊了一句,直接无视了赵无涯的话。 他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妖兽尸体:“妖猪肉还是不错的,就是死的时间稍微有些长。”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陈修,“这样吧,十斤算十八个绩点,怎么样?” “都按前辈说的办。”深知定价权掌握在对方手里的陈修,哪会不识趣地讨价还价,当然是房退思说什么是什么。 不过赵无涯可不管那么多,嚷嚷着:“老房,这价——” “闭嘴!”房退思喝声将他的话打断,接着稍稍侧头,嘲弄地瞟了他一眼,“你再不闭嘴,可就没这个价了。” 在赵无涯无声撇嘴的时候,推门声跟着脚步声传来。 “师傅,您叫我?”房玉山推门而入。 “把这两头妖猪称称重。”房退思微一颔首,转身走向自己的躺椅。 “好嘞,我去拿秤。”房玉山转身又进了后院。 之后众人帮着房玉山好一番折腾,才将这些东西料理清楚。 房退思将手中算盘一震归位,往桌子上一搁,开始算了起来:“两头妖猪一共是一千五百八十七斤,给你取个整,算一千五百九十斤,那就是两千八百六十二个绩点。”他算盘打得飞快,倒真像个做生意的掌柜。 “十八只狼,一千三百七十二斤。”他抬眼看向陈修,“这其中还有十张皮子的分量得另算呢,给你算一千三百五十斤吧。” 陈修看出房掌柜对自己的照顾,自然是笑着点头。 “两斤算一个绩点,一共是,六百七十五。另外十张皮子,就算一百八十个绩点吧,怎么样?” “嗯,好的。”陈修一言难尽的表情挂在脸上,心想自己和张鲁之前还不如不剥那些狼皮,白费力气还亏了本。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晚,换来的是十五绩点一张皮子,不剥反倒是十八绩点一张,真让人无语凝噎。 房退思发现他面带异色,问询似地看了他一眼。 陈修报以一笑,道:“您帮忙算一下,一共多少?” 房退思噼里啪啦拨拉几下:“一共是,三千七百一十七。” “哦,那请您划两千绩点给赵师兄。” “不对,说好十头狼的,哪要那么多。”赵无涯对上房退思看过来的眼神,转头看向陈修。 陈修抬抬手,示意稍安勿躁,解释道:“第一,先前人家给的五百绩点,那是你该得的,我只是暂收一下。第二,要不是各位师兄,那我们什么也拿不回来。说起来,还是我们占便宜了。” 赵无涯连忙摆手:“这你就说错了。第一,那妖狼是你们的,绩点就该是你们的。第二,你们是雇主,帮你们把东西运出来,本来就是应该的。酬劳本来就谈好了,要是坐地起价了,那我们成什么人了?” “赵师兄,别说了,别说了!这些师兄冒多大危险才帮我们把东西弄出来的?你要这么说,我觉得还应该再分出一半来才合适。”陈修往后看了看,回过头来一脸肃然地道。 赵无涯也回头看去,稍作思忖后,道:“本来风险便在预料,随便来回扛一趟东西就拿那么多绩点,哪有那好事?” “你非要给两千,我是不能接受的。”赵无涯转身面向众人各自不一的表情,犹豫了一下,神情有些郑重,“我看这样,每人一百绩点,这是极限了。你们说呢?” 九宫山一众弟子纷纷出声,表示赞同。 徐方笑着道:“陈师弟,就按我们赵师兄说的好了。不过,你许诺要请我们大吃一顿的,这个可别忘了。” 他的话引得众人大笑,纷纷跟着起哄架秧,本来还有些异样的气氛,顿时冰融消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三十五章 便留安宁在光阴 荒元界的气候变化,似乎总要比外界来得更晚一些。凉风送来秋月明媚,落叶堆积皑皑白雪,时光在这里流逝,悄然而静谧。 “呼,哈,呼,哈……”小院里练功的声音抑扬顿挫地传出了院墙。 “笃笃,笃笃笃。”响起一阵敲门声。 张鲁吐出一股白龙般的雾气,拿起毛巾擦了把脸,头顶蒸腾的白烟清晰可见。 “谁啊?”他一边擦着一边向门口走去。 “我!”门外传来一声不咸不淡的声音。 张鲁快走两步,拉开门栓:“赵师兄,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啊?”赵无涯打趣了一句。 张鲁忙让开身子,请他进来,哈哈一笑:“欢迎欢迎,当然欢迎。” 赵无涯边走边道:“陈修呢?” “在里屋打坐呢,”张鲁将门关上,转身跟上,“你先歇会,我去叫他。” 话刚说完,陈修已经从里屋迈步而出。 “赵师兄大驾光临,陋室蓬荜生辉啊!”陈修拱手迎了上来。 赵无涯白眼一翻:“你们这要是还叫陋室,那让别人怎么活啊?”他笑了笑,“要不是我还有一帮兄弟要照顾,我都要厚颜到你们这借住了。” “你要不嫌弃,随时来住就是。”陈修语气真挚。 赵无涯往周围打量一眼,摆了摆手,道:“这世间事,有得便有失。说实话,你们这逍遥自在的生活,我真挺羡慕的。可惜啊,我是可望而不可及了。”他说完叹了口气,神色间有些无奈,又有些落寞。 陈修一下子倒不知说些什么好,作为九宫山的核心弟子,在得到门派的各种支持的同时,自然要有对应的付出。一般而言,对个人的修行,还是利远大于弊的。 他只得转了个话题:“多亏了你教的方法,这几个月我们受益良多。” “客气了,又不算什么秘密。”赵无涯不在意地挥挥手。 陈修所指的方法,是荒元界更有效的一种修行方法。这个事还得从上次他们在无忧居兑换大量绩点的时候说起。 那次绩点的分配,最终还是按照赵无涯所说的,一人一百绩点,陈修一共给他们划了一千一百绩点。不过,陈修按照徐方的提议,请大家在自己的小院里吃了顿大餐。 按照徐方的说法,那一顿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荒元界第一宴。只要是大家想吃的,想喝的,反正是不惜绩点,统统满足。 因为酒是荒元界的稀罕物,价格可以说是有价无市,所以买酒的花销才是重头,其他的倒不算什么。最后,张鲁算了一下,差不多花了近一千绩点。 不过,陈修和张鲁觉得很值。因为这一顿饭,两人换来了一个千金难买的试炼秘密。那就是荒元界试炼,除了被动锻体的修行方法,还有一种更主动,更有效的方法。 这个方法的关键,在于中心区。 在荒元界之中,“元”的隔绝并非绝对,总有一些地方会产生极少量的“元”。而这些存在极少量“元”的地方,便是元界修行的福地。很显然,中心区就是这样的福地,这也是这里租金奇贵的真正原因。中心区之所以建成这般模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当然,整个荒元界并不是只有中心区是这种福地。像赵无涯这类核心弟子,为什么要守着一届届传下来的门派产业?也是因为这些地方,都存在这类利于修行的福地,区域或大或小,效果或强或弱而已。 当时赵无涯不过是聊着聊着,顺嘴提了一句而已。哪知道这个他认为不是秘密的秘密,陈修竟然不知道。 但是赵无涯一番解释后,陈修才发现所谓的福地。自己之前就已经遇到过了,而且差点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那是在他和张鲁第一次进黑熊林迷路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打坐运功,竟然发现自己能够感受到“元”,虽然极弱,但确实存在。但他当时被妖兽的叫声打断,就没来得及深思。要不是从赵无涯这里无意知晓,指不定得浪费多少宝贵的修行时间。 赵无涯告诉陈修,在这种极少量“元”的环境中打坐,虽然吸收的元气极其有限,但由于元界的特殊性,这有限的元气,却会随着运功锻体,更加容易被身体吸收,能够进一步地拓展经脉,强韧,将修行根基打得更牢固。 所以这段时间,两人什么也没干,一心就躲在院子里练功。特别是张鲁,深知修行的机会得来不易,自己基础又差,练功简直到了自虐的地步。 但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身体在这日复一日的锤炼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陈修能够感觉到,自己破关造成的身体损伤得到很大程度的修复,而身体的修复,又提高了元神温养的效果。至于基础更差、境界更低的张鲁,锻体的进境更是一日千里。他现在自信,就是当时那只妖狼在他面前,他也不怵了。当然,这只是他自己以为,很快他就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陈修将赵无涯请进客厅落座,在物资匮乏的荒元界自然没有奉茶这一说,张鲁给两人倒了杯水,便径自坐到一旁。 他刚出了一身大汗,自然是渴极了,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陈修和赵无涯俱看了他一眼,便不以为意地聊了起来。 “这半年来,你们俩深居简出,绩点应该所剩无几了吧?”赵无涯说完端起碗抿了口水。 陈修点头:“当然,坐吃山空嘛。”他指指张鲁,笑着说,“这不,昨天他还跟我说,租金都就要交不上了,嚷着要再进黑熊林赚绩点去。” 张鲁“啊”一声放下空碗,接口道:“那有什么办法?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不赚钱,哪来这逍遥日子?” 赵无涯盯着他发笑:“哈,你天天躲在这院子里呼哈呼哈练功的,算什么逍遥日子?” 张鲁正色道:“赵师兄,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在我看来,这种有吃有喝,别的不用管,一心练功的日子,踏实得很。”他说话的时候,眼神竟隐隐透着亮光,“踏实,可不就是最大的逍遥吗?” 赵无涯不禁侧目,张鲁的话似乎对他也有所触动。他郑重地对他点点头,感慨道:“张师弟能常怀赤子之心,他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相处这么久,他对张鲁的身世也有所了解,对他这种心性也相当欣赏,这也是他愿意与之亲近的原因。 “什么成不成就不说,倒是他这种性子,我有时候都羡慕得紧。”陈修对张鲁的话可以说是感同身受,虽然两人是两个极端,但其实对“踏实”的愿望是一样的。只不过,越聪慧的人,思虑越多,烦恼越盛。 赵无涯哈哈一笑,正色道:“闲话就不说了,今天我来还真就是进黑熊林的事。如果你们认为合适呢,我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嗯?跟你一起当然好,什么时候?”陈修本来就有这打算,有赵无涯带着,当然比自己两人进去要安全得多。他可不会妄想,每次都有第一次进黑熊林那种好运气。 赵无涯不慌不忙地道:“你先别急着答应,这个事我得先跟你说清楚。” 陈修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哦?愿闻其详。” “从二月到现在,试炼已经快九个月了。”赵无涯缓缓道来,“你知道,九个月的时间,试炼弟子已经淘汰了一多半。剩下这些人,已经熬到最后阶段了,怎么可能不拼一下?” 陈修敏锐地察觉到赵无涯的顾虑:“你的意思是,这是个大动作?” 赵无涯点点头:“这次进黑熊林狩猎,是五大派弟子的联合行动,也是以往的惯例。我估计绝大多数试炼弟子都会参加。”他迟疑了片刻,接着道,“这种狩猎,无疑在很大程度上让面对妖兽的危险降低了,但另一些危险就不一定了。” “来自其他人的危险?”陈修问道。 “也许是身边人。”赵无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陈修吃惊地看向他,又看了看张鲁,转回头道:“至于吗?” 张鲁在一旁已经听了半天,闻言道:“至于,怎么不至于?为了口吃的都能打生打死,何况是为了继续在这修行的机会。” 陈修见赵无涯点头赞同,看向张鲁,闷声道:“那你也会这样?” “唉,师兄,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不会,也不代表别人就不会啊?再说了,这么多人谁跟谁有点过节,那哪说得准,遇着机会,什么祸水东引,乘火打劫,落井下石,那还不很正常。”张鲁被他的不满弄得哭笑不得。 “哟,跟着你师兄有长进啊!”赵无涯在一旁打着哈哈。 陈修歉然道:“对不住,失态了。”他轻叹了口气,某种情绪似乎无意间被触动,也许,终究还是意难平吧。 张鲁嘿嘿一笑,毫不在意:“那师兄,咱们倒底去不去?” 那闪光的笑容,一下子照进了陈修的心田,一扫阴霾。他忽而展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去,当然去。好歹咱们三个人还可以背靠背,怕什么?” 三人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某一刻,陈修觉得,人生对自己并没有那么绝情。他失去了不少,但得到的,也很多。 他愿意平凡,如今便归于平凡。 他向往安宁,而今便置身安宁。 他厌恶阴谋,眼前便常伴纯真。 身旁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年,一直将自己视为人生中的贵人。但他何曾想过,其实,他也是自己生命中,那一道不期而遇的光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三十六章 五派联盟在行动 翌日,陈修和张鲁一早便出门了。 “这么早?”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张鲁转身向声音的来处看去,笑着道:“李大哥,冬安!”说着向那打招呼的人拱拱手。 “跟着你师兄,倒是越来越长进了。”男子的神情与他的声音一样清冷。 陈修也向男子行了一礼:“李兄竟也会夸人?”呵呵一笑,“真是难得。” “我们正要去黑熊林。”见对方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陈修开口告知了去向。 男子沉默了半晌,就在陈修和张鲁都认为今天的对话到此为止的时候,他却开口了:“为什么选这个当口去?”说完又怕他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接着解释道,“我是说,虽然妖兽的实力在冬天会有所削弱,但因为林中食物匮乏,也会激发妖兽更强的凶性。” “再过一个月,或者等到开春,应当更合适吧?”男子给他们提着建议。 张鲁侧着脑袋看向男子,奇怪地说道:“李大哥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啊?”他摸着脑袋想了想,对着陈修道,“好像,好像有点像,像咱们另一个李大哥。对,就是这种感觉。” 陈修看着他煞有其事的样子,道:“你说李方正?”不禁疑惑地看了看男子:“有吗?”眼前的男子跟李良完全是两种风格,一个清冷,一个热情,这两人他还真联系不到一块去。 男子冷冷地瞟过来一眼:“在那嘀咕什么呢?” 陈修抱歉地看向他,诚恳地说道:“多谢李兄提醒。不过,生活所迫,唉,我们也没办法。” 男子盯着两人看了一会,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缓缓道:“那你们小心点吧。”说完便转身而去。 他转身刚走了两步,抬头看了看天,又回身郑重地道:“进黑熊林最好不要超过四个时辰。”说完便匆匆地走了。 张鲁疑惑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转头望着陈修,一副搞不懂的模样。 陈修跟他大眼瞪小眼,耸了耸肩,道:“李兄说得有道理,早点出来不容易迷路嘛。”他一边随口说着,一边静静地看着男子的身影在消失在街角。 张鲁想起两人第一次进黑熊林迷路的往事,不禁一阵傻笑:“迷路得迷得值当才行啊。” 张鲁称之为“李大哥”的男子,名叫李君,是他们俩的邻居。说起李君,那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当时他们在这院子住了还没几天。有一天晚上,张鲁正在院子里练功。忽然听到门外有异响,他开门一看,只见一个人倒在几步之外的地上。 他“喂喂喂”地喊了几句,却见那人趴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这时陈修听到动静也过来了,张鲁便谨慎地上前察看。 他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背,见仍无反应,遂将人翻了过来。地上鲜红一片,将两人都吓了一跳。只见那人手捂在腹部,那里正一片殷红,周围的衣衫都被鲜血浸透了。 张鲁试了试鼻息,道:“还活着。” 说完将那人的紧紧捂在腹部的手移开,便看见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张鲁看向陈修,问道:“怎么办?伤得很重。” 陈修稍一思忖,便果断决定救人:“你抱着他,去无忧居。” “不,不要去。”陈修话音刚落,地上的男子竟醒了。 张鲁急道:“为什么不去?你伤得很重,知不知道?” 男子抬起手好像有话要说,不料话未出口,胳膊刚抬了一半,人又昏了过去。 看着张鲁投过来的眼神,陈修叹了口气,道:“你把人抱进屋去,再去烧壶热水。”他看了一眼自己还没好利索的胳膊,“我去无忧居买几副伤药。” 两人忙活了一晚上,终于让男子的伤势稳定下来。当他醒来,便告诉两人,他叫李君,就住在他们隔壁。 李君的性子清冷,是一个看起来很难相处的人。不过,也许是救命之恩的缘故,三人竟相处得很融洽。虽然这种融洽,也许在外人看来并非如此。因为即使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李君的话也不多,多数情况下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对于修行,李君有自己独特的见解,特别是在元界修行方面,一些赵无涯不知道,或者没提到过的细节,他都能给予两人有效的建议。 但是,除了在修行之事上畅所欲言,其他的事,他却极少谈论。特别是关于那日受伤的事,更是绝口不提。张鲁倒是在闲谈中问过一次,见他不愿多言,也就不再多问。陈修干脆连问都没问过,也许是对自己身世的忌讳,他从不打听别人的故事。 虽是一墙之隔的邻居,除了请教修行,也就张鲁偶尔做几道好菜的时候,会特意拉上李君一块。其余时间大家也难得见上一面,陈修张鲁忙着练功修行,李君也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陈修和张鲁离了小院,并未去赵无涯所在的梨园,而是直接往黑熊林的方向去。这是他们昨天约好的,因为还有其他人,直接到说好的地点集结,也省了麻烦。 陈修和张鲁到得不算早,但也不晚。 “陈师弟,张师弟,这里!” 他们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见徐方正挥着手向他们打招呼,便稍微加快了步子朝他走去。 徐方和还有另外三个人正围在赵无涯旁边,当陈修和张鲁过来的时候,大家纷纷上前打着招呼。 这三个人,都是上次和他们一起进林子的,也算熟人了。体格匀称,稍显沉默的是李固,身材魁梧,模样清秀的是古原,另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叫方玉瑱。 “来晚了。”陈修歉然道。 赵无涯笑了笑:“不晚,”他指了指周围稀拉拉的人群,“才来这么点人,还早呢。” 他见自己的人已经到齐了,便提醒了一下进林子需要注意的问题。然后大家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过了不到一刻钟,随着三两成群的人不断加入,这里也越来越热闹了。 徐方往外看了眼,提醒道:“赵师兄,莲花寺的李复来了。” 赵无涯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李复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到了。 李复这时候也看到了赵无涯,转身跟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便独自一人往这边走来, 张鲁在陈修耳边小声道:“他排场还是这么大,不过身边好像换了不少人啊?” 陈修往他身后那些人看去,除了当时跟他一道去救高成的两人,其他的好像都没见过。 “就你嘴刁!”陈修看他幸灾乐祸的样子,笑骂道,“其实我觉得,他这人还不错。” “赵兄,又见面了。”李复上前拱手道。 张鲁向走过来的李复看了一眼,转头朝陈修悻悻地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赵无涯回了一礼:“客气!想不到你也来了。” “我就是闲得无聊,凑个热闹罢了。”李复轻笑了一声,“要是发现什么危险,我肯定第一个就跑了。” 赵无涯哈哈一笑:“那我肯定跟着你跑。” 李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指着他,道:“赵兄可要记得这话呦!”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还不待赵无涯开口说话,随意地一拱手,转身就走。 赵无涯一怔,对他的话颇感奇怪,摸不准他倒底是随口说笑,还是意有所指。见李复人已经转身走了,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便甩了甩头,不去管他。 陈修看着李复转身离去的背影,回头又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赵无涯,深邃的目光转向身后的密林,微微有些出神。 “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一位长相颇为俊朗的青年跃上一个土坡,一边喊,一边有节奏地挥动双手。 乱哄哄的现场,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不少人还向站在高处的青年点头或挥手示意,看起来这青年有些名气,在这些试炼弟子中人缘也不错。 “在下玄岳派周章,忝为此次狩猎的发起人之一。”青年向四周稍作一揖,开场先介绍了自己。 “受五大派试炼弟子联盟委托,有些事项要在此向大家先作说明。本次为期五天的狩猎,乃是为了大家共同之利益,万望诸位师兄弟师姐妹,怀相亲之心,行互助之举。若有争执纷争,还请交于联盟处理,切不可伤了和气。” “此次联盟由赤帝门郭旭师兄,九宫山宋无通师兄,玄女宫于晚秋师妹,莲花寺裴度师兄,以及不才五人共同负责处理一应事务,这几位我想大家都是知道的,对于联盟的公正性,诸位大可放心。”周章依次介绍了四大门派的代表弟子。 “联盟还会为大家提供一些便利,诸如物品寄存、代买代售等等。总之,预祝各位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从周章的话中,就能知道,所谓的联盟,其实并没有什么约束力。至于能发挥多大作用,就全看当届那些带头的弟子有多大能耐了。但不管如何,至少有这层意思在,门派之间的摩擦终究是能避免不少的。 之后便是联盟按照报名的队伍,抽签决定各自的狩猎区域。狩猎区域的划分,既要考虑保证各队伍充分的狩猎需求,还要便于紧急情况下相互之间的支援,还是很考验组织能力的。 定好各自的狩猎区域后,联盟还为各个队伍免费发放了用于紧急联络的信号哨。这种哨子能发出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在树高林密环境里,无疑是最便于传递信息的工具。它的出现,也是历届试炼弟子摸索出来的结果。 七八十人最后分成了十六支队伍,多的像周章、郭旭等,都是十人以上成队,少的甚至有一人自成一队的情况。像赵无涯他们七个人的队伍,阵容已算庞大。 所谓的区域划分,当然不是把整个黑熊林都化进去。毕竟黑熊林纵横都在数十里之上,这么点人撒进去,连个浪花都算不上。 他们的计划是从东边绝壁处开始,划出连续的十六块区域,各队伍就像篦子一样探索狩猎。然后根据后续的情况,可以再向西继续划分区域组织狩猎。 赵无涯他们抽到的是六号,这片区域地形比较崎岖,狩猎的困难程度自然也会大上一些。不过严格来说,区域之间也没什么好坏之分,收获如何,运气真的相当重要。 来这里的人,像李复这种纯粹为了玩的,毕竟是极少数。因而,在确定了各自的狩猎位置,众人也就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纷纷跟着自己的队伍离去。 “玉瑱,你轻功身法好,还是你来探路吧?”站在林外,赵无涯开始给每个人分配任务。 方玉瑱话也不多,干脆地应了个“好”字。 “陈修,你暗器高明,能照顾到全队,你押后。” 陈修点头应道:“好的。” 赵无涯接着又让古原、徐方、李固和张鲁四人负责侧翼,自己则居中兼顾。 将每个人的位置都安排停当,赵无涯又道:“大家别嫌我啰嗦,小心驶得万年船,千万别掉以轻心。”他颇有些不放心,盯着徐方告诫,“特别是你,正经点,别不当回事。” 徐方连连点头,一副委屈的样子:“是是是,师兄,我一定谨小慎微。我们该进去,要不然天都黑了。” 赵无涯无奈地往他肩膀重重拍了一记:“你要是给我出了纰漏,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大家见徐方龇牙咧嘴告饶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赵无涯说得严厉,但大家还是抱着颇为轻松的心情开始了今天的狩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三十七章 绝美景色在晚秋 今年的第一场雪刚下,走在银装素裹的林中,听着不时“扑簌簌”的落雪声,感觉世界都分外安静。 方玉瑱身影如灵猫一般,视这陡峭的密林于无物。 徐方一脸幽怨地看向方玉瑱的背影,喃喃自语:“这老方,就不能慢点吗?哎呦!” 徐方感受着背后灼热的目光,知趣地闭上了嘴,揉了揉屁股,继续前行。 跟他并排而行的古原,偷眼往后瞧了一眼,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徐方侧目怒视,抛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前面是个断崖,要走另一边了。”方玉瑱从前面跳下来,把眉来眼去的二人吓了一跳。 赵无涯招手让准备转身的方玉瑱等一下:“看来今天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就这样吧。”他眼神在大家脸上来回,征求着意见。 徐方他们纷纷点头,一副你说什么是什么的表情。 张鲁往古原背上看了一眼,那是他们今天所有的收获,两只山鸡,三只野兔,一头野鹿。 他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沮丧:“大半天就这么点玩意,不白忙活嘛!” “就你话多!”陈修呛了他一句,“去,帮古师兄分担点。” 张鲁“哦”了一声,便往前走去。 赵无涯一把揽住要从自己身旁穿过的张鲁,笑着道:“狩猎呢,不光看实力,运气更重要。”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张鲁的眼睛,“知道为什么要带你们一起来吗?” 张鲁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赵无涯手上一用力,将他揽到跟前,神秘地说道:“因为我觉得,你们的运气,比较好。” “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他一脸审视的意味。 张鲁嘴角抽动,心里万马奔腾:“怪我喽?” 赵无涯给他一个眼色让他自己体会,便招呼大家掉头。 十一号狩猎区。 “李冀,拦住它!”郭旭大吼一声,身体像箭一样射出。 他的前方,一只臀部隐现血迹的黑熊撞断一棵树,继续咆哮着往前冲。 一个青年站在它的正前方,闻得郭旭大吼,喉结一动,咽了口唾沫,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回应郭旭:“唔哈!这能拦得住吗?” 眼看黑熊迅速接近,腥臭的气味已经扑面而来,李冀壮胆似的大喝一声,紧了紧手中碗口粗的长棍,踏步迎了上去。 只听“啪”的一声,长棍应声而断。 李冀握着手中只剩半截的木棍,一个侧翻,险险躲过了黑熊横扫的爪子。 “我的个乖乖,吓死我了!”他顶着一头乱草,狼狈地爬了起来。 “没事吧?”郭旭追了上来。 “旭哥,没拦住。”李冀摇了摇头,一脸愧色。 “别这么说,是我考虑不周。”郭旭替他拨掉头上的草,又在他身上拍了几下,道:“你人没事就好。” “我去追!”他的话让李冀心里顿时一暖。 郭旭一把抓住他,道:“你远远缀着就行,刚才既然没围住,那就干脆先耗一耗,反正今天逮住它就够本了。” 李冀一点头,便冲了出去。 抽到十二号狩猎区的,是两名小门派的试炼弟子,一个是岳州府穆家的穆方成,另一个是宝庆府顾家的顾亮。 此时两人正猫在一棵大树后,探头探脑。 “你说我们是运气太好,还是太不好?”身形瘦高,相貌普通的穆方成神情有些复杂。 在他们前面是一群类似牛的动物,领头的约莫有成人高,身长在一丈左右,四肢粗壮强健,应当是妖兽。身旁还有三只体型稍小的,剩下五六只都只是半大。 顾亮眼睛滴溜溜地直转,舔了舔嘴,小声道:“看着眼馋死了,可那打头几只大家伙,我们俩可对付不了。” 穆方成盯着那领头妖兽弯曲的犄角,一脸可惜:“唉,太可惜了!要是有落单的就好了。” 此时九宫山的宋无通带着五个师兄弟正忙得不亦乐乎,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群灰狼尸首。 宋无通抽到的是十三号,才进来不到一个时辰,就发现了一只规模不大的狼群。经过一番小心翼翼的观察、部署,只付出几人轻伤的代价便收获了十几只狼。遗憾的是,领头的妖狼带着剩下的几只狼逃走了,这让宋无通感到甚是遗憾。 “宋师兄,听说狼是很记仇的动物,那头妖狼不会回来报复我们吧?”一个个子不高,脸上长着些酒刺的青年,一边收拾场地,一边问道。 宋无通长着一副国字脸,白白净净,五官端正,正是这时公认的好相貌。 “我倒希望它来,就怕这牲畜吓破了胆。”宋无通白皙的脸上透着不屑,也带着些许遗憾。 第一天的狩猎在天黑前正式结束了。 所有队伍陆续回到了临时营地。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满载而归,有的则是空手而返。 赵无涯正和陈修一边烤肉一边说话的时候,周章遣人来请他去一趟。 当他应邀赶到的时候,红彤彤的篝火旁已经围坐了十几号人。赵无涯略一打量,看出在座的都是各个队伍领头的人,其中认识的也有不少,相互间纷纷或点头致意,或打着招呼。 周章站起来,拍了拍后摆,走过来道:“赵兄来了,请入座。”说着热情地引导赵无涯就坐。 周章左手边坐依次坐着赤帝门郭旭和玄女宫于晚秋,右手边则是九宫山宋无通和莲花寺裴度。 “赵师兄。”于晚秋向右稍稍侧身,向赵无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娇颜在篝火的映照下,如桃花般绽放,几缕青丝在明暗之间颤动,好似能拨动心弦一般。 赵无涯得体地应对着,在她旁边坐下。他刻意靠着右侧落座,尽量使他们之间的距离远些。 “宋师兄好。”坐下后,他向看过来的宋无通打了声招呼。 宋无通好似有些走神,隔了一会,才像缓过神似的回应:“呃,赵师弟。” 赵无涯客气地笑了笑,余光却看向右边浅笑的于晚秋。心里不禁感到有些好笑,还以为对方是在看自己,其实人家只是在关注旁边美丽的姑娘而已。 他看了一眼便不再注意,而是跟旁边的人打起了招呼:“穆兄。” 穆方成颇有些惊喜:“想不到赵师兄竟然还记得在下,真是有幸。” “哪里,穆兄何必自谦。”赵无涯笑着道,“今年的荆州英才榜,必有穆兄一席之地。” “岂敢。”穆方成摇摇头,转了个话题,“赵师兄,今日收获如何啊?” 赵无涯颇为无奈地道:“别提了,运气不大好,白折腾一天。” “哦?赵师兄也是没遇着妖兽?”穆方成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赵无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问道:“你也是?” 穆方成微微摆头,凑过来小声道:“跟你一般情况的队伍可不少。”说完眼神往周围一瞟。 两人正说着,只见周章站了起来,一旁的裴度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原来是李复正向人群走来。 “小李师叔来了?”周章热情地迎了上去。 “九师叔。”裴度也走上前打了声招呼,不过语气中好像透着一丝不情不愿的感觉。 不论是对周章的热情,还是裴度的不情愿,少年都只是淡淡地点头以示回应。 周章将他引导至自己对面的位置,连道:“请坐,请坐!” 少年泰然入座,仍是一脸淡漠。 在周章迎上李复的时候,赵无涯心里默数了一下在座的人数。加上李复,刚好十六个人,想来人应该是到齐了。 果然,周章一边往回走,一边朗声道:“各位,人已经到齐了。那我就先说说,为什么将大家请过来一聚。” “今天回来得早的队伍,想必也有一些发现。这次狩猎出现了一些新情况,过半的队伍收获都不太好。不是因为大家实力不行,而是找不到猎物,空有力气无处使。” 周章坐回自己的位置,接着道:“好些师兄师弟跟我们说,明天能不能换一换狩猎的位置,继续往西探索一番。” “这当然没有问题。把大家聚起来,就是要看看都有哪些队伍需要换位置,我们一起筹划筹划。正好大家如果有些好的意见建议,也可以一并讨论讨论。” 周章的话说完,在座的却没有一个人出声,短暂的冷场让气氛有些尴尬。 “晚秋师妹好像有话要说?”宋无通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 于晚秋正微微蹙眉,看着火光沉默不语,宋无通的话好像打断了她的思绪,一丝羞赧的表情涌上了少女的脸颊。现场就她一名女子,而且是如此清新秀丽的少女,怎么可能只有宋无通一个人在有意无意地观察她?少女一个生动的表情,倒牵起了周围一大片的涟漪。 少女先是看向宋无通,又往周围扫了一圈,轻咬了一下嘴唇,神色间颇有些犹豫。 “晚秋师妹,为何蛾眉轻蹙?”周章微微侧身,关切地问了一句。 少女轻启朱唇,如黄鹂般清丽的声音飘了出来:“小妹听说,今日多半的狩猎区猎物难寻,致使许多师兄空手而归。” “刚才周师兄提议更换位置,向西探索。”她看了眼周章,继而又将目光投在火光上方,“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是,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于晚秋脸上的羞赧渐渐褪去,毕竟是高门弟子,很快就从对环境的不适应中走了出来,话语也愈发大方得宜。 “据我所知,一至十六号狩猎区,收获最少的是前六号区域,其次就是七、八、九、十二、十六号,之后的十四和十五号收获已经较为可观了。当然收获最多的,当属郭旭师兄和宋无通师兄,他们是十一和十三号。” 众多试炼弟子的注意力,渐渐从少女的身上转到她的话上,不少人正暗暗点头,显然从她的话里已经听出些味道。 “小妹觉得,各支队伍的收获,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用来衡量相应区域猎物的多寡。”她微微停顿,得到多数人或点头或微笑的反馈,便轻轻一颔首,接着道,“这样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断,十一号至十五号区域,猎物最集中,而且,越远离这个区域,猎物越稀疏?所以,我认为,如果选择向西继续狩猎,未必会有很好的效果。” 这时,裴度旁边的青年将手里的树枝在地上一点,开口道:“于师妹,照你这么说,十二号区域的猎物应该也少啊?那为什么反而收获不多呢?” 青年是荆州府公安县柏家子弟,名叫柏容,刚刚一直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 于晚秋嘴角微微一弯,脸上带起一丝明媚的笑意:“这只是小妹的一点粗浅猜测而已,可经不起柏师兄细究。” 柏容紧忙道:“于师妹别误会,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顺嘴一问。”他笑着连连作揖请饶,生怕少女着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三十八章 灼灼火光映红霞 于晚秋之前的推测,说得赵无涯心中一动。他开始只是以为运气不太好,因而并未十分在意。毕竟狩猎确实有运气的成分,偶尔一两天没什么收获也很平常,而且在这个季节,就更寻常了。又因为出林子的时间比较晚了,出来后就在忙着弄吃的,一直到被拉过来,所以还真没来得及打听什么消息。 刚才穆方成说起像他们这样收获不太好的队伍不少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奇怪。之后周章的话,让他更疑惑了,这种普遍而非孤例的现象可不多见。 身旁的这个少女,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掌握消息,并且做出合理的推测,这不得不让赵无涯刮目相看。 赵无涯觉得,如果各队伍的收获确实如于晚秋所说,她的推测就很可能是事实。或者说,至少在众人现在探索的区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各类野兽妖兽在十一至十五号区域集中的趋势,确实存在。 柏容的问题,在他看来根本不是问题。从各队的收获来判断各区域兽类多寡,本身就是可正推而不可反推的。毕竟,就算林子里的猎物再多,没那个实力,倒底谁是猎物都不好说了。 赵无涯的目光,从少女浅浅的酒窝,转向了柏容自认镇定的微笑上,这家伙不是又借着由头在于晚秋面前凑趣找存在感吧? 他正自嘲自己的无聊联想时,穆方成却忽然站了起来。 他冲于晚秋一拱手,道:“在下穆方成,抽中的恰好是十二号,而且在林中确实遇到了成群的妖兽,对于姑娘的推测实在是佩服。”他转而又看向柏容,“惭愧啊,只怪我功夫低微,未能有甚猎获。” 少女一双汪汪的大眼睛扑闪几下,也站了起来。 “不敢当穆师兄谬赞。”她浅浅地回了一礼,“我若没记错的话,穆师兄的队伍总共只有两人吧?” 穆方成点头:“于姑娘的记性真好。” 少女浅浅地抿嘴含笑:“穆师兄真谦虚才是。撞上妖兽群,能够从容而退,这功夫便不简单了。” 她白生生的柔荑轻探,请穆方成坐下,自己跟着重新落座。 柏容盯着突然杀出来的穆方成,表情甚是复杂。特别是穆方成和于婉秋在眼前一来一回的,那眼神变化更是精彩。 “晚秋师妹既然不赞成从宽处拓,那想来是要从深处挖喽?”待于晚秋坐下,宋无通便开口问道。 少女螓首轻点:“实不相瞒,小妹确实想偷懒讨个便宜。” 她说着说着,脸颊又飞起一丝红晕:“倒也不怕说,我正想着找你和几位师兄打个商量,明天能否让小妹的队伍跟着一起入林呢?” “当然,我们进了哪位的猎区,肯定不会影响你们的行动。若是猎获了妖兽,自然也该付一份心意。”她诚意满满地说出自己作为回报的条件。 “师妹说笑了!”宋无通接过话头,一脸豪气,“愚兄的猎区你只管进就是了。” 郭旭年纪虽不大,却长了一圈络腮胡,显得比实际年龄老成不少。他笑着听宋无通说完,转头道:“老宋说的是,我也是一样的意思。” 赵无涯往旁边瞥了一眼,正瞧见穆方成跃跃欲试的样子,想来也是要在佳人面前表明一番心迹,只是不好打断宋、郭二人的话而已。 果然,郭旭话音刚落,穆方成紧接着便脱口而出:“于姑娘,在下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哦?”于晚秋略带疑惑的目光探了过去,“穆师兄请讲。” 穆方成正色道:“于姑娘不如去在下的十二号区,我们可以两队并一队。当然,在下自知本领不济,狩猎时甘为辅助,一切就由姑娘做主,权当是姑娘照顾提携我们了。” 嚯~,周围一片哗然。 赵无涯也向旁边投去惊讶的眼神。说实话,乍一听穆方成这一本正经的话,着实把他雷得不轻。可他转念一想,这小子非常人啊!能把如此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理所应当,严肃认真,他还真是有些佩服了。 赵无涯瞧见对面的柏容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目瞪口呆的样子,让他不得不别过脸去不看,才能忍住不笑。可这一转头,裴度、宋无通、周章三人,表情也分外精彩,赵无涯只好顺势低头,盯着地面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 郭旭因那一圈胡须的遮掩,倒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咧着个嘴在于晚秋身旁无声而笑。 于晚秋双颊那抹酡红,才落西山,又上柳梢。 像穆方成这种变着法儿的奉承话,涉世未深的她,可不曾听过。即便是作为宫主于依依的亲侄女,在玄女宫如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这主要缘于玄女宫这般女子当家的门派,为了道统继承,对门派风气、声誉最为看重,规矩尤其严苛。因而,男女弟子的交流,反倒比一般的门派阻隔更多。 坐落于木兰山的玄女宫,虽然是女子所创的修行门派,但门下并不禁收男弟子。而实际上,玄女宫的男弟子一直要比女弟子还多得多。 如果因为宫主一贯由女子担任,便以为玄女宫男弟子的地位低下,那可就错了。 其实,不论是在修行界,还是放眼当今天下,男子都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即使偶尔出现如玄女宫第一代宫主那样道行精深、才情卓绝的女子,能带起的浪花,也都会很快淹没在时间的大海里。 即使在玄女宫这样的门派,虽然宫主掌门,但男性长老的数量就不少。这些长老集合起来的力量,即使是宫主也要忌惮三分。因此,男女弟子的地位总体来说是相当的。 “既然穆师兄一番好意,那小妹就却之不恭了。” 虽然周围人带着揶揄的表情和窃窃私语,让于晚秋觉得不太自在,但在片刻的思虑之后,她还是肯定地回应了穆方成。 赵无涯对她的决定倒不觉得意外,穆方成的提议显然是最优的选择。毕竟来这里都不是游玩,根本的目的还是猎妖兽,赚绩点。哦,忘了,还真有人就是来游玩的,赵无涯向另一头正在无聊地看着天空的少年瞥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李复竟回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赵无涯只能客气地一笑,随后摸摸鼻子,掩饰内心的尴尬。 他不着痕迹地侧过头,又打量起一旁的穆方成,心里不禁暗自反思:“看起来脸皮厚,才能吃个够啊!我莫不是,还是太要脸了?要不要向这位老兄学学?” 想起陈霏的性子,赵无涯忽地打了个冷颤。那美好的画面,让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心下暗道:“自己是不是在找死?” 穆方成可没工夫去想,坐在自己旁边的兄台,心思是不是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了。 于晚秋欣然接受了自己的邀请,难免让他心波荡漾。 说实话,要对付成群的妖兽,光靠他和顾亮确实是力有未逮。若没有其他人加入,妖兽群在前,他们不仅只能望洋兴叹,还得绕道而走,对狩猎的影响不言而喻。 现在和于晚秋并为一队,既解决了最大的问题,还能示好于佳人,可不是两全其美吗? 穆方成欣喜过后,这才注意到周围虎视眈眈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各位若也要去十二号区,在下也是欢迎的。只不过,各队之间还是要留足距离,免得影响了各自的行动。” 他这么一说,还真起了作用。不少刚才看起来还颇显不善的神色,一下子就感觉柔和了不少。 “赵师兄有需要的话,尽管去好了。”方正话都已经放出去了,穆方成当然不在乎多赚赵无涯一个好感。 “那就先多谢穆兄了。不过我还得回去和几位师弟商量一下。”赵无涯客气地点头一笑,并没有直接答复他。 接下来的场面就热闹了,不断有人到穆方成这里打招呼,其中就有刚才还一脸怒色的柏容。 这些人无外乎就是说一些“明日便要跟着穆兄沾光”之类的场面话,而且还要时不时与一旁的赵无涯攀谈一番。这让穆方成觉得,大部分人都显得有那么些言不由衷,碍于规矩惯例,顺搭着过来知会一声的意味殊为明显。 赵无涯现在的感觉跟他也差不多。随着越过自己飘向另一旁的眼神越来越频繁,他在勉强应付了一阵之后,终于干脆地找了个借口,向上首端坐的周章请辞。 看目前的情况,周章也知道明天狩猎的方向,就算是基本定下了。剩下的,基本上也就是在十一至十五号猎区如何选择的问题。当然,肯定还会有人继续在自己的猎区尝试,或者向西继续探索,这也只能各自由人了,毕竟五派联盟只是个自发形成的松散团体,并不具备发号司令的权力。 对于今天自己召集的议事,可能周章也觉得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因而,当赵无涯请辞时,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周章,也只是客套地挽留了几句便罢了。 “胖子!”赵无涯人还没进宿营地,声音已经先响起来了。 “诶!”徐胖子应得很快,屁颠地迎了上去,“怎么了,师兄?” 赵无涯拍上他的背:“烤肉有没有给我留啊?” “哪能不给你留,”徐方夸张地回了一句,“走,都给你备得好好的。” 赵无涯哈哈一笑:“好,饿死我了。” 张鲁看着两人走来,笑着插了一句:“赵师兄,五派联盟召集议事,连饭都不管?” 赵无涯居高临下,白了他一眼:“谁家也不宽裕啊,这么些人的饭,哪个管得起?” 他拿起张鲁递过来的烤肉咬了一口,脸上现出一丝促狭的笑意:“不过玄女宫的于晚秋就坐我旁边,倒是秀色可餐。你这家伙油腔滑调,早知道让你替我去,也许可以顺便跟人家姑娘交流交流感情呢?搞不好,你小子就发达了。” 徐方凑了过来,笑成一朵花的圆脸,怎么看都有些贱贱的:“要是再有议事,让我去呗!” “美得你!”赵无涯一把将他的脑袋推开。 “赵师兄,于姑娘跟我师姐比起来,如何啊?”冷不防陈修冒出来这么一句。 “当然是你……”赵无涯蓦然转头,定定地看着陈修,“你小子,什么意思?” 陈修双手一搭,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道:“我能有什么意思?这不是还没见过我师姐嘛,随便问问而已。” 赵无涯盯着他狐疑地打量起来,不过只看到一脸的坦然,只好把目光收了回来。 他又咬了几口烤肉后,便让徐方把人都叫到一块,商量起明天的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三十九章 杀虎 天色渐明,晨露未晞。 宿营地里阵阵炊烟,人来人往,勾勒出一片忙碌的景象。 徐方远远瞧见围裹在于晚秋那处的人群越来越多,挠了挠头,道:“师兄,那么多人扎一堆,没开玩笑吧?” “林子大着呢,也不是装不下。你操什么心?”赵无涯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你要是想去,也可以去啊。” “我哪有?”徐胖子紧忙辩解,“我肯定是,师兄去哪,我去哪。” “十七号。”赵无涯对他谄媚的笑视而不见,淡淡地突吐出几个字。 一旁的陈修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 徐方则是疑惑的追问:“十七号?什么十七号?” “这不像你风格啊?”陈修倒是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过赵无涯昨晚找大家商议的时候,明明流露出对于晚秋推断的认同,现在反而要另寻猎区。这让陈修的语气中,难免透着不解。 赵无涯冲他眨了眨眼,道:“这就是我的风格。” 陈修揣摩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太确定地问道:“难道,你想……” 他用手指向前划了一道竖,又往左折出一道横,在胸前比划了一个“”的形状。 赵无涯伸出手掌,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又点头笑着道:“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法。你说是吧?” 他往各处整装待发的队伍看去,轻声道:“等着看吧,说不定有得热闹喽!” 周章看着热闹非常的营地,惆怅地叹了口气。 “周师兄,怎么了?”站在他旁边的青年问道。 青年名叫柳庄,出身于南阳府飞流阁。飞流阁的名头不小,在荆州,也就稍弱于五大门派。 柳庄是飞流阁较为出色的弟子,长相虽稍显普通,但也自有几分气度。不过,与颀长俊朗的周章站在一起,就显得逊色不少了。 昨晚议事,柳庄基本没出声。可是,转身就找到周章,邀请他一道去自己的十四号区。 周章欣然答应之余,自然对柳庄的作为深感满意。 但他叹气的原因,也恰恰在此。现下的形势,除了扎堆于十一至十五号猎区的队伍,其他的,那真是天高海阔,爱去哪去哪。 这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想,但自己,不仅无法左右,还不得不顺势而为。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挫败。 此间心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赵无涯来到十六号猎区西边的地界,随便找了条羊肠小道,便带着人钻了进去。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 “你准备在哪折过去?”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陈修忍不住问道。 赵无涯停了下来,轻轻抹了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到这也差不多了。” “玉瑱,”他招呼了一声,手势指向东南的方向,“现在我们沿这个方向,继续深入。” 方玉瑱点头:“明白了。” 他说完,便按赵无涯指的方向,继续探路。 徐方恍然道:“哦,原来我们还是往那头去啊!” 古原摸了摸脑袋,道:“干嘛这么麻烦?搞得偷偷摸摸的!” 徐方白了他一眼:“你傻啊?十二号那么多人,麻烦肯定也多。其他的,人家又没邀请我们。直接跟上去的话,难道还赶着给人交税呐?” “这是给五派联盟面子吗?”张鲁问道。 “五派联盟?”李固笑出了声,“那玩意有个锤子的面子!” 李固冲赵无涯的背影努努嘴,小声道:“咱师兄是怕,回头试炼结束了,有人又要回去搬弄是非喽。” “哈?”张鲁疑惑地看着他。 赵无涯回过头瞪了两人一眼,道:“说什么呢?” 李固迅速换上一副笑脸:“哦,师兄,没什么。我正跟张师弟说,咱们今天就是奔着妖兽去的,所以这一路上遇到野兽都懒得理会。” 赵无涯冷哼一声,回过头去。 “师兄,”方玉瑱轻巧地跃了过来,面带喜色,“前面有只大虫。” “妖兽?”赵无涯剑眉一抬。 方玉瑱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看来,我们终于要开张了。”赵无涯双手拳掌相击,语带笑意。 “成了妖兽的大虫,可不是好相与的。”陈修往方玉瑱回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有什么计划?” 赵无涯已然成竹在胸:“妖虎虽凶,却势单力孤。我们人手充足,只要稍作布置,击杀它,不成问题。” “关键还是,要尽量避免有人受伤。大家有什么意见?” 见没人说话,赵无涯微微一皱眉头,道:“陈修,你说说?” 陈修看了大家一眼,犹豫了片刻,道:“说实话,这方面,我的经验不多。” “不过,我以前倒是看过一本书。里面有提到一个打虎的故事,我讲给大家听听,或许有用。” 陈修将故事娓娓道来:“那书上说,有一个地方,虎多为患,经常出现大虫伤人的事情。日子久了,有人就发现,老虎捕猎,最惯用的招数,不过是一扑一咬。然后,他据此研究了一套杀虎的方法。就是一人在后做铒,诱使老虎扑咬。待老虎跃起扑咬,在旁伺机而动的另一人,只要能抓住它下腹空门大开的机会,以利器一划而过,便能将之立毙。” “听起来,好像不错。”赵无涯听得眼中异彩连连,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可以试试看。” 陈修道:“会不会,太冒险了点?也许只是书上随便写写的。再说,那可是妖虎,可不是普通大虫。” 赵无涯定下决心,道:“你这么一说,我反倒觉得可行。就算大虫成了精,那也还是大虫。狗改不了吃屎,这就是它的罩门。” “都不用说了,杀虎就我来!”他一挥手,就将这事定下来了。 “你们谁来当诱饵?”赵无涯又接着问道。 陈修抢先开口:“我来吧!” 他见众人还要再说,又补充道:“既然这法子是我提的,就该由我来。再说,我确实最合适。”他晃了晃手里的一枚狼牙,意思是自己暗器水平不低。 “好了,就这么定了。就我跟陈修了。”最终,赵无涯拍板了。 他语气一转,道:“别以为你们就没事了。都给我找好位置喽,万一我们失手了,你们要随时准备救援。” “明白了吗?”他双眼一瞪。 “明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计议已定,众人便跟着方玉瑱,向前慢慢潜去。 走了大约两百步,方玉瑱一挥手,示意大家停下。 透过层层树影的遮挡,赵无涯的眼睛,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那只大虫,体型奇大,正盘踞在一棵树下假寐。 一颗圆盘似的虎头上,顶着一对不大显眼的耳朵。额头正中的黑纹,隐隐构成一个“王”字。它背上的毛发似橘色一般,下颚周围,以及稍微露出的腹部,却呈乳白色。一圈圈如同套在全身上下的黑纹,仿佛有种奇异的美感。 赵无涯默默地观察地形,隔了一会,便有了主意。 他没有出声,而是双手在胸前一阵比划,便将各人的位置安排好了。 待众人各自就位,原地就剩下他和陈修两个人。 “你那把刀,借我使使?”赵无涯指着陈修的腰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陈修笑着点点头,就取下腰间别着的獠牙短刀,递了过去。 赵无涯接过刀,用手指了指自己,又往不远处一个草堆指了指。他抿着嘴微微颔首,便衔着刀,弓身爬了过去。 陈修等他爬到位置蹲好,稍稍紧了紧腰身,慢慢站了起来,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假寐的老虎,两只耳朵一动,忽然睁开了眼。它淡金色的眼瞳,一下便盯上了陈修。 陈修目测了一下,老虎距他大约百步,他距赵无涯大概有三十步。两人一虎,成扁平的三角状。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给赵无涯创造出手的机会。 不知是因为那头老虎已经吃饱了,还是怎的。虽然它直勾勾地盯着陈修,却没有一丝起身的意思。那条色彩斑斓的尾巴,悠闲地在它身上一甩一甩的。 陈修谨慎地朝前又迈了两步。 它似乎察觉到眼前人的敌意,甩尾的动作一缓,隐隐有起身的意思。 “吼~” 它一声长吼,把正在小心观察的陈修吓得一下顿住了,刚迈出的脚,也悬在空中。 陈修本准备转身就跑,可那头老虎只是抬头吼了一声,却又伏了回去。 “嗖~” 一颗石子,从陈修手里飞出,直击向那头老虎的面门。 “啪” 石子被老虎一掌拍落。 “吼~吼~” 老虎这下真的发怒了。 它腾地站了起来,一跃而起。十几步的距离,瞬间被跨越。 陈修这下真是被吓得不轻,他太低估妖虎的速度了。幸好手里还捏着两枚狼牙,趁它再度跃起的时候,陈修凝神聚力,掷了出去。 “嗖” 一前一后,两枚暗器,只发出一个声音。 陈修将暗器打出去之后,看也不看,转身就朝着赵无涯藏身的位置跑去。 妖虎虽然灵巧地闪过两枚暗器,但奔行的势头也被打断了。 陈修回头望去,还来不及高兴,就见那妖虎急弹而起。它奔行的速度更快,只在眨眼间,腥风已在身后大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四十章 人能顿悟道生涯 芒刺在背。 陈修心知,如果再跑下去,就只能命丧虎口了。 眼下妖虎瞬息可至,但赵无涯还在十步开外。自己完不成诱敌的任务不说,小命都已经难保了。 不能坐以待毙! 他左手握着的,是他仅剩的兵器,就是当初委托无忧居装上木柄的两支妖猪獠牙,其中的一支。本来还有一把更为锋利的獠牙刀,不过,刚才已经交给赵无涯了。 他后牙一咬,将那支獠牙从左手,换到右手,准备拼死一搏。 暴怒的妖虎,可不管前方的小不点是转身而逃,还是迎面而上。对它来说,猎物逃与不逃的区别,只是多跑几步或者少跑几步的问题。最终,还不是都一样,撕成碎片? 陈修做好了转身拼命的准备,但这时候,已经晚了。 就在他左手换右手的瞬间,那只妖虎,已经一跃而起。 后颈脖子一凛,他知道,已经来不及转身了。根本想也没想,他全身用力,扭腰带起整个身体,在旁边来了个懒驴打滚。 “刺啦~”一声。 妖虎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陈修虽然反应不慢,却还是被它在背上,抓了一道。 他吓得冷汗直冒,却没时间多想。躲过了这一扑,但下一扑呢?他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 果然,妖虎一扑不成,立马调整方向,紧跟着向陈修扑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只箭,一左一右,向妖虎射去。 “快跑!” 那是张鲁的声音,陈修听得真切。 妖虎自然不会被区区两只木箭所伤,而射箭的人,也没做过这个指望。只是有这一阻,陈修总算是,暂时脱离了危机。 “往我身后跑!”陈修刚翻身起来,又听得赵无涯一声暴喝。 陈修将手中獠牙豁然甩出,砸向妖虎。自己则毫不停留,往前跑去。 那妖虎刚躲过两只箭矢,已无力变向。陈修这当口甩来的兵器,竟直直地砸在了它的鼻子上。粉红的鼻头,霎时桃花缤纷。 “嗷吼~” 妖虎发出一声痛嚎。 它金色的眼瞳,瞬间就隐隐冒出红光,死死地钉向那奔行的人影。 虎掌重重落地,它短短的两个垫步加速,立时腾空跃起,向陈修扑去。 “噗通”一声。 奔行中的陈修,回头望去,然后渐渐止住了脚步。 那头妖虎就趴在他身后的地面,溅起一阵烟尘。硕大的虎躯下,血水喷涌,不一会儿,就将地上染红了一片。 它艰难地昂着头,那双看向陈修的金色眼睛,竟然有种莫名的哀伤。它不断用四肢在地上挠着,抓着,挣扎着,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赵无涯将短刀举在胸前,毫无血迹的刀刃上,他的手指,轻轻划过。 一刀杀虎。 真的就是,一刀。 他转身往妖虎那里看去,脸上无悲无喜。 持刀而立的他,眼中的神采却慢慢淡去,渐至空洞。 “师兄—”张鲁兴匆匆地跑了过来,胳膊却被陈修用力地一把抓住。 “嘘!别说话。”陈修向他打了个手势,声音很轻。 徐方几人赶到,也同样被他拦下。 此时,赵无涯感觉自己的意念好像脱离了身体。周围的一切事物,在一瞬间,都变得模糊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大夏天被一盆凉水浇在头上,不,应该是浇在心里。因为,这种冰凉透彻的感觉,只在意念中存在,而身体却丝毫感觉不到。 这种状态是如此奇妙,意识分外清晰,思维分外敏捷。他从未感受过这般的,豁然开朗,道心澄明。诸多修行症结,竟在此刻,一朝开解。 这一刻,他真的感觉自己,拥抱了一个世界。 修行有道,大道朝天,他,看见了。 但这种状态好像不太稳定。甚至于,赵无涯感觉,飘荡的意念,好像随时都会回到自己身体里。 果然,变化到来。 在他刚生出这种想法的瞬间,元神归位,风声入耳。 赵无涯贪恋地闭上眼,想抓住之前的感觉。 很可惜,只是徒劳。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走向陈修他们。 “赵师兄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徐方对他最为熟悉,心里自然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张鲁浑然未觉,问道:“怎么了?哪里不一样了?” 徐方耸耸肩,摇了摇头:“我要是知道,那还说什么好像?” 赵无涯大步走来,心情大好。刚过来就一把搂上陈修的肩膀,爽朗一笑,郑重其事道:“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后,你就是我兄弟!” 如此作为,不仅陈修意外地看着他,大家也都被搞懵了。 赵无涯敛去一身兴奋,也不解释。 “你们把那只大虫收拾一下,我跟陈修歇会儿。”他转头向几人说道。 回过味来的陈修,看向赵无涯,眼放异彩:“你不会真是?” 赵无涯点点头,接道:“悟道。” “悟道?!真的可以?”陈修有些不敢相信。 赵无涯又点点头,道:“真的!” 陈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感觉?” “你这可把我难住了,怎么描述呢?”他皱着眉头,搜刮着肚里的词汇,“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那种状态很特别。就像,就像天地间,就剩下你自己一个人。心思,特别通透,意念,特别澄净。我想,无论是谁,只要一接触那种状态,肯定马上就知道了。” “洗心讵悬解,悟道正迷津。”陈修羡慕地看着他道,“看来,你收获很大吧?” “洗心讵悬解,悟道正迷津。”赵无涯跟着念诵了一遍。 “我师父以前说过,人能顿悟道生涯。”赵无涯看向远处,他现在的感慨有点多,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我以前一直不甚明了,如今才真是体会到了个中意味。亲身的经历,真是比什么说教都强。” “先贤说得好:洗心讵悬解,悟道正迷津。修行,为何有诸多疑惑?诸多难解?” “我以为,都源于心思庞杂,意念不纯。” “据说,玉缺真人,当年是所有同门中天资最差的一个,可如今呢,却是成就最高的一位。” 陈修静静地听他说完,感叹道:“这真的有点不像你了。” 赵无涯笑了笑,也叹了口气,道:“一朝顿悟,知道了自己以前走的弯路,也明了了今后要走的路。说实话,真得多谢你!” 陈修忙道:“别,这都哪跟哪?你自己的造化,我可不敢邀功。” 赵无涯摇摇头,托起手中的短刀,正色道:“一刀杀虎,我求的道,就在这上面了。” “每个人都要寻到自己的道,我也是今天才明白。”他一脸惋惜,“所以啊,我没法帮你。” “你这么煽情,我都受不了了。”陈修打趣了他一句,幽幽地道,“路,总是靠自己走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四十一章 重重妖影暗香动 今天的狩猎,这才刚开始。 众人将死去的妖虎收拾一番,自是继续上路。 “沙~沙~” 一阵响动声起。 方玉瑱刚抬起的脚往回一收,立马转头,向声音的源头看去。 几棵低矮的小树轻轻摇曳着,将刚才某个东西的运动轨迹,表露无疑。 方玉瑱一边盯着那片灌木丛,一边拾起一根枯树枝。他慢慢地走上前去,脚步放得很轻。 “咔嚓”一声,清脆有力。 “嘭”一声,接着是翅膀扇动的声音传来。 方玉瑱不由得将牙一龇,抬头看了眼飞远的黑影,又低头看向脚下。那里,一根寸许长的枯树枝,被他一脚踩成两节,正藕断丝连地躺在那里。 距离他们猎到那只妖虎,已经过两个多时辰了。除了几只无足轻重的野兽,竟然再无收获。 他将手里的树枝一扔,无声地叹了口气,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 时间不长,脚步声渐近。 “有发现?”徐方看见站起来的方玉瑱,语带兴奋。 方玉瑱摇了摇头,沮丧地道:“还是一样,一无所获。” “好啦。”赵无涯轻松一笑,“今天就是只有这只大虫,我们也赚了,不要得陇望蜀了。不要急,平常心。” 他往周围打量一圈,又道:“这个地方不错,就在这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他一发话,抬着虎尸的李固和古原,立马将担子卸下。 张鲁将几只獐子扔在地上,道:“那我去拾点柴火。” “唉,又是烤肉啊?”徐方看着地上的獐子,愁眉苦脸。 这几日,顿顿都是肉,好吃的他,反而最先受不了了。 李固喘了口气,转身道:“嘿,胖子,你要不乐意,可以不吃啊!” 古原也在一边帮腔:“我看他就是闲的!”他拉住刚要走的张鲁,“唉,张师弟,你别去了。让他去!” 张鲁嘿嘿笑道:“没事没事,胖师兄背这一身肉,也不容易。” 他这句话,把众人逗得乐不可支。 徐方豆大的眼神瞟向张鲁,一脸幽怨:“张师弟,没这么糟践人的啊!” 他怒气冲冲地走向张鲁,忽然哼了一声,扭头道:“去就去,正好摘点野果。” “我馋死你们!”他回头给了众人一个得意的表情。 张鲁一拍胸口,特别复杂地笑道:“哇~,吓死我了!我以为他要揍我呢?” 古原和李固已经笑成一团。 陈修笑着对赵无涯道:“徐师兄真是个妙人!” 赵无涯摇头苦笑:“他这惫懒性子,都不知被师傅训了多少次了。” “我还是跟着一起吧。”张鲁脸上笑意未减,朝徐方追了上去。 陈修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他又感叹道:“你都说,各人自有各人的道,这样多好!何必要大家都一样,又有什么意思?” 不大一会,张鲁抱着一捆干柴回来了。 “胖子呢?”李固问道。 张鲁将柴火扔在地上,回道:“他说去找点野果,清清肠胃。” “果然,只有吃的,能让他这么上心。”李固说着,便帮着张鲁一道生火。 肉香,缓缓飘起。 张鲁起身,拿着两串肉,给赵无涯和陈修送过去。 陈修摆了摆手,道:“我不饿,你先吃吧。” 赵无涯接过肉,咬了一口,摇头道:“你们这些人啊,挑三拣四。我看,饿上两顿,都好了。” 张鲁拿着肉,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赵师兄,我都饿十几年了。该吃不下,还吃不下。”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胖子,你都摘什么果子了?”李固率先看到小跑回来的徐方。 徐方没搭理他,停下呼了口气,道:“师兄,那边,那边有情况。” “怎么了?”赵无涯停下动作,看向他。 徐方喉结一动,咽了口唾沫:“我看到好多妖兽,还有于晚秋她们。”他伸手往回来的方向一指,“就在那边。” 方玉瑱腾地站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徐方,道:“胖子,还是你厉害!” 李固走了过来,冲他竖起拇指:“胖子,还是你厉害!” 古原也凑热闹,走过来,道:“胖子,还是你厉害!” 陈修站在原地,左看右看,最后看向徐方。 方玉瑱本只是感叹一句,自己辛苦探路,毛也没遇见。这家伙倒好,出去开个小差,什么都能撞上。 徐方被他一夸,心里不免有些得意。看吧,我这是不出手,一出手,就是个炸。 可李固一过来,鹦鹉学舌地跟了一句,气氛马上就不对了。 古原还不嫌事儿大,照着也来了一句。 胖子这下不干了。 他这不是出手是个炸,而是脑子要爆炸了。 特别是,张鲁这小子,竟然也敢向自己看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胖师兄,还是你厉害!”张鲁很快给了他答案。 徐方看都没看他,上前两步,掐着李固的脖子,来回摇晃。 “小李子,我掐死你!”他恶狠狠地道。 “诶诶~”李固一边抓着他的手,一边后退,笑得说话断断续续,“哈,我,哈哈,我在夸你呢!哈哈~” 赵无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好了,好了。先别闹了。” “胖子,具体什么情况,你再说说。”他招了招手。 徐方停下了打闹,走了回来,道:“我本来就想摘点果子,也没走多远,就闻着好像有股子香气。那味道很淡,有点像……有点像,呃,柰子,对,就像柰子的清香。” “说重点!”赵无涯白了他一眼。 “噢,我闻着香,走了好一会。远远看到几十个人,当中就有于晚秋,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看他们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看了半天,见他们频频往一个方向,探头探脑,我就知道有问题。” 他说得兴起,赵无涯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了。 “诶,我当然好奇了。就从另一边绕过去,这一看——”徐方巴掌一拍,就要接着说下去。 “好多妖兽嘛!”李固紧接着开了腔,“真是的,急死我了。” 徐方无奈地撇了撇嘴,复杂的眼神瞪着他,道:“说,你接着说,什么妖兽?你说!你都说说!” 他丢给李固一个大白眼,回过身,又笑道:“好多妖兽,什么虎啊、豹啊、狼啊、牛啊,多得很!” 赵无涯无奈地打断他:“好啦,别耍宝了!” “走,胖子你带路,我们过去看看。”他站了起来。 徐方应了一声,转身就打头走去。 走了没多久,一道横亘的坡地出现。众人鼻翼微动,果然有淡淡的果香味传来。 徐方往前一趴,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他探出脑袋往外瞧了一阵,脑袋一缩,又慢慢退了回来。 “都还在呢。”他压低嗓子道。 赵无涯一点头,带着众人都摸了上去,香味愈发明显。 陈修往外探头一看,嚯,那头好不热闹。只见一座高耸的悬崖下,妖兽满目。正如徐方所说,虎豹熊猪,牛羊狼狗,真是应有尽有。 他再仔细观察,便在左前方看到了隐约的人影,应当就是于晚秋那一伙人。 “怎么会出现这种景象?”陈修向一旁的赵无涯问道。 赵无涯双眉紧锁,一双眼睛开始在前方反复搜寻。 良久,他缩回身子,转身躺在土坡上。 “奇怪了,倒底是什么原因呢?”他也有些搞不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寻常的现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四十二章 竟得青冥觅影踪 穆方成往后一仰,伸了个懒腰。 他看向旁边刚坐下的于晚秋,斟酌着语言,问道:“于姑娘,这都一个时辰多了,我们就这么干等着?” “穆兄,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宋无通笑着插了一句。 若是赵无涯他们看见宋无通在这,一定会感到奇怪。今天一早出发的时候,他就带着人进了自己的猎区,却不知,怎么跟穆方成、于晚秋他们混在一起了。 于晚秋耐心地解释起来:“穆师兄,眼下那青冥果,被那么多妖兽盯着,光凭我们这些人,机会太小了。还是大家聚齐了,再说吧。” “晚秋师妹说得是,青冥果再珍贵,那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吧?”宋无通又接了一句。 “唉,你们说得在理。”穆方成叹了口气,“可那青冥果就那么几颗,后面怎么分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要是抢不过那些妖兽,那就只能干看着了。” 宋无通越发瞧不上穆方成,果然是小门小派出来的,浑身透着一股小家子气。他当然知道穆方成的担忧,但他不在乎。那青冥果,抢不到则罢,只要抢到了,那就必定,要有自己的一份。这是穆方成所不具备的自信,或者说,实力! “穆兄放心,于情于理,那青冥果,都不能少不了你们一份。”于晚秋出言宽慰,她虽出身不俗,倒未养成眼高于顶的习气,反而惯于照顾他人情绪。 三人正轻声说着,“沙沙沙”,一串轻微的草木之声渐近。 “师姐,郭师兄他们到了。” 三人转头看去,一个秀气的少年,已经站在面前。 于晚秋点点头,站了起来:“好的,飞云,辛苦了。” 少年腼腆地笑了笑。 于晚秋几人刚向少年来的方向走了几步,郭旭已经从几棵树后面,钻了出来。 他哈哈地笑几声,正想说话,却见宋无通急忙给自己打手势。他心中了然,将音调立马压了下去。 “怎么,这么多人?” 宋无通过来挽住他的背,道:“不用我们解释,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郭旭跟着一道爬上坡,探头往外看去。 “这么多妖兽?”他疑惑地问道。 宋无通趴在一旁,手往妖兽尽头处,那陡直的崖壁上一指,道:“老郭,你看那!” 郭旭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神一凝:“那是什么?看不太清。” 一株半人高的小树,正在崖壁上,随风摆动。 宋无通神秘一笑,道:“青冥果。” “什么?青冥果?”郭旭显得很是惊讶。 “真的是青冥果,我已经潜过去看了。”宋无通向他肯定地一点头,“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妖兽围着?你看,竟然还相安无事。” 郭旭点了点头,又盯着那棵小树,深深地看了几眼。 “你这么一说,确实像青冥果。”他抽了抽鼻子,“想不到它的药效这么强!那树上好像结了七八颗果子吧?” 这青冥果,乃是一味相当罕见的灵药,对修养神魂和性命,都有奇效。对于低级的修行者而言,若是得到一颗成熟的青冥果,等于半只脚迈入了下山境。即使对于三山境的大修行者来说,也有很大裨益。 郭旭并不是没见过青冥果,但青冥果树,倒真是第一次见。 “是整整九颗!”宋无通终于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 郭旭轻呼了口气,道:“这里看不真切,我凑近点再看看。” 宝玉在前,但他心里,却没来由得,有些不放心。 “那,老郭,你小心点。”宋无通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阻拦。 郭旭冲他一点头,稍一观察,人已经翻身滑了出去。 宋无通紧张地盯着他的背影,刚开始还能隐隐约约看见人,到后来,转个眼竟然跟丢了。不过,这样他反倒是松了口气。 草丛下,郭旭悄悄地探出脑袋。 一个个青绿色的果子,珠圆玉润。虽只有鸡蛋大小,但勃勃的生机,却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没错,就是青冥果! 郭旭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成熟的青冥果是天青色的,香气反而内敛。如今这些异象,只能说明,眼前这些果子并未成熟。 青冥果养神修命的药效,并不是只对修行者有效,对妖兽,也同样有效。而青冥果,不止本身是一味灵药,而且成熟前一直散发的香气,也有一定辅助修炼的效果。 妖兽的智慧不低,他们如此安静地守在这里,一方面是在等待青冥果成熟,另一方面,则是在这个环境下修炼。任何争斗,不止是浪费修炼的时间,而且容易失去抢夺果子的机会。当然,越是强大的妖兽,也越靠近果树,就像在悬崖底下那几只巨大的黑熊。 郭旭悄悄地走,悄悄地回来,没让众人等候太久。 “于师妹,你们联系了多少人过来?” 于晚秋道:“周师兄和裴师兄都派人去联系了,一路上的其他队伍,只要碰上,也都会通知,来不来就不知道了。” “没说青冥果的事吧?”郭旭笑了笑。 于晚秋也不禁莞尔,道:“连郭师兄你,我都没说,自然也不会跟其他人说。” 宋无通也在一旁点头,道:“我来之前也不知道。” “那就好!”郭旭点点头,“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了,那可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他往悬崖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想摘到成熟的青冥果,是不用想了。我看,等周章和裴度来了,就动手吧?” 宋无通想了想,也道:“我看也是。虽然很可惜,可老郭这决定才最实际。” “啊?我们不等它成熟吗?”穆方成疑惑地问道,“是怕有人泄露消息吗?” 宋无通撇撇嘴,没有接腔。 “当然有这个原因,毕竟这青冥果,鬼知道什么时候成熟?”郭旭倒是笑着解释起来,“时间拖得越久,这么多人,泄露消息在所难免。” “不过,这个倒是其次。最关键的是,只要青冥果一成熟,香气一散,”他的眼神往妖兽的方向一瞟,接着道,“那些妖兽,立马就会发疯。” 郭旭摇了摇头:“我们没一点机会的。” 穆方成忍不住心中一颤,仿佛看见那妖兽厮杀,血肉模糊的场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四十三章 密林处处奏序曲 赵无涯单手在地上一抓,人已从土坡上翻身下来。 “回来了?怎么样?”陈修问道。 赵无涯想不通妖兽聚集的原因,心里始终不放心。他刚才正是潜近妖兽,打探情况去了。 见他回来,众人也都凑了过来。 “妖兽聚在这里的原因,我找到了。” 在众人探知的目光下,他犹豫了片刻,指着崖壁上那颗小树,道:“看到那了吗?那是青冥果树。” “呼~” 众人倒吸了口气,发出或惊叹或兴奋的声音。只有张鲁,一脸茫然。 陈修也被惊到了。 如果问他,现在最想要的灵药是什么?那无疑,就是青冥果。 他不可能不动心。 青冥果的意义,对处于养神、修命二境的修行者来说,非同一般。若能服用青冥果,他相信,自己养神修命的时间,将会大为缩短。 “上面结果了?”虽然知道答案,陈修还是忍不住问道。 赵无涯神情凝重,点头道:“嗯,九颗。” “哇!”徐方一声惊呼,随即反应过来,马上捂着自己的嘴。 “那我们不是发了?!”他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那浓浓的兴奋之意。 赵无涯表情的异样,徐方没有注意到,但陈修显然察觉到了。 他稍一思索,道:“你在担心?” 赵无涯叹了口气,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深深地看了众人一眼,“青冥果的诱惑有多大,看大家的反应就知道了。” “可这里面蕴藏的危险,谁看到了?” 赵无涯的话,让众人心中一凛。 “倒底什么是青冥果?”众人沉默不语,张鲁却早已憋不住话了。 赵无涯不禁哑然失笑,徐方几人也是面面相觑。 竟然有人不知道青冥果? 陈修轻轻扶额,大略地跟他说了一下。 经张鲁这么一打岔,稍显凝重的气氛,倒是一下子散去了不少。 “玉瑱,那边有什么情况吗?”赵无涯脑袋微动,向于晚秋那些人的方向示意道。 “看不太清,不过好像又多了些人。”方玉瑱一直盯着那边,不过隔得远,树密枝深,也只能看个大概。 赵无涯点点头,道:“我估计,他们一早就盯上这青冥果了。不过,人数太少,应该在四处找人,一起对付这些妖兽吧?” 古原不屑地道:“就是把所有队伍都找来,能打得过这些妖兽?” 李固久不出声,闻言道:“人家不会傻到硬拼,目的只是青冥果而已。” 徐方点点头,赞同地道:“小李子说得对,只要多引走一些妖兽,能创造机会,让人接近青冥果树就行了。” “说得简单!”古原白了他一眼。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虽然都刻意压低声音,但也热闹得不行。 “好了好了。”赵无涯招了招手,“我知道,青冥果谁都想要。但有些事,我得先说清楚了。” “首先,青冥果就那么几个,能不能抢到先不说,就是抢到了,也不是谁都能分到的。那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呢?”他向另一头于晚秋他们的方向示意着。 “然后就是,这肯定很危险。那么多妖兽不是吃素的,青冥果一动,它们必然跟着动。到时候,谁也顾不上谁,小命随时不保。” “总之,风险很大,收益看似很高,但机会很渺茫。是走是留,你们自己决定。” 他说完,众人又是一阵沉默。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任谁都要掂量一番。 张鲁转头看向陈修。他倒没想那么多,反正是看陈修决定。陈修走,他也走。陈修留下,他自然也留下。 “你回去吧!”陈修也看着他。 陈修的意思,自然是让张鲁走,而他自己则要留下来。 张鲁读懂了陈修的意思。他自然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他想帮忙,但谁知道,会不会帮了倒忙? 他有些意外,但又不觉得意外。 他自嘲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冲陈修点了点头。 “你别多想,”陈修笑着拍上他的肩,“你留下来真没必要。人家抢到青冥果,肯定是直接往嘴里塞。你现在还用不上,要是抢到了,岂不是浪费?何必平白担那风险?” “那你小心点!”张鲁当然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可心里难免有些酸溜溜的。 就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另一边的几人也有了决断。除了徐方,方玉瑱、李固、古原三人,也都决定留下来。 赵无涯笑着道:“这样也好,你们俩搭伴出去,也免得我们担心。”他指着一旁的妖虎尸体,“正好,你俩把它带出去,直接回归园镇等我们好了。” 徐方看了一圈,勉强笑道:“好,我们置办上好酒好菜,等你们回来。” 他拉上张鲁,便去抬那妖虎。 “你们都要小心点!”徐方转过身,又看了一圈。 李固白了他一眼,笑道:“行了,胖子,别婆婆妈妈啦!” 古原瞅了眼方玉瑱,转头道:“行了,胖子,别婆婆妈妈啦!” “行了,胖子,别婆婆妈妈啦!”方玉瑱立马接腔。 赵无涯哈哈一笑,也道:“行了胖子,别婆婆妈妈啦!” 张鲁在徐方后面,笑得直不起腰,差点要把肩上的担子扔了。 “笑什么笑?走啦!”徐方眼珠子差点翻掉,酝酿得好好的情绪,被破坏殆尽。 “慢着!”陈修出声喊住了他们。 众人都转头看向他,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陈修将赵无涯拉到一旁,悄声说了起来。 两人说了一会话,便走了回来。 赵无涯将李固和古原叫上,道:“你俩跟着胖子他们走一段,等离这够远了,找个地方,把那虎皮剥了带回了。” 他们这边忙活的时候,郭旭他们那里又热闹起来。 十四号区的周章没见到,十五号区的裴度和柏容,倒先带着人赶到了。 “呦,于师妹,你们这好热闹啊!”柏容上前热情地打着招呼。 于晚秋只能客气地应付着:“裴师兄、柏师兄辛苦了。” 裴度柏笑着点了点头。 还不等柏容继续寒暄,宋无通已经闪了过来。他笑着向裴度介绍起情况,自然地替下了于晚秋。 于晚秋当然乐得有他挡着,她向裴度和柏容微一点头,便飘然而去。 柏容有心搭话,也只能含笑作罢。 不过很快,宋无通的话,就让他放下了慕艾的心思。 裴度也一样震惊于青冥果的消息。 于晚秋派来的人,可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他来这里的原因,其一是听说这里聚集着很多妖兽。当然,他对多的概念,也许有所误解。其二才是冲着于晚秋的面子。 裴度在看到郭旭的时候,就对青冥果的真假,再无怀疑。他在对方的指示下,远远地看了一眼,内心都快压抑不住喷涌的火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浮世知行》正文 第四十四章 两小儿辩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就在众人百无聊赖的时候,周章终于出现了。 “周师兄,你终于来了。” 郭旭几人都迎了上去。 这些人如此重视自己,让周章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并不妨碍他心里一热。 “诸位这是?” 郭旭便拉着他,一边走,一边向他说了青冥果的事。 周章这才了然,怪不得这些人对自己如此热情。 “于师妹,接下来如何部署,你来说吧?”郭旭可没忘记此间主人是谁。 于晚秋抿嘴一笑,道:“郭师兄,小妹并不擅于此,还是大家一道商议个章程吧。” 按理说,这里是十二号区,大家又都是她找来的,这件事应该由她来做主。但于晚秋知道,这样毫无意义。大家的心思都在青冥果上,这个主,她是没法做的。 “于师妹谦虚了。”周章欣赏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大家都说说,也确实有必要。” “周师兄说得有理。不过,群策群力虽好,就怕太耗时间了。可灵药不等人,谁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意外?” 郭旭本意是推出个主事人,免得人多嘴杂,反而于事不利。谁知道,于晚秋这个最佳的人选,竟然拒绝了。他不禁大为头疼。 宋无通道:“老郭说得对,这事宜早不宜迟。晚了,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可就没后悔药可吃了!” 裴度道:“于师妹,你也别推辞了。你把你的计划说出来,大家一块再完善完善,尽快拿出个定议来。” 穆方成和柏容,也先后出声附和。 于晚秋嫣然一笑,道:“多谢诸位师兄抬爱,小妹并非矫情,实在还有些自知之明。不如这样,郭师兄的智计,小妹一贯是佩服的,就让郭师兄先说说,大家再作补充。如何?” 她见众人并无异议,接着道:“只是有一点,最终若是真取到了青冥果。那无论如何,穆师兄他们那份,不可少了。” 穆方成心里,顿时跟灌了蜜似的。此间心思,真是不复为外人道也。 众人纷纷表示,这是应有之义。不过,具体心里作何而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个身影从树上轻巧地滑了下来,转过身来,却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花脸。 他几步就到了另一个坐着的人跟前,那人也是一样看不清面目。 “师兄,那边好像要行动了。” 这声音,竟然是方玉瑱。 不用想,那坐着的,自然是赵无涯。 他“嗯”了一声,点头道:“陈修他们怎么样了?” “都到指定的位置了。”方玉瑱说完,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无涯问道:“怎么了?有话说?” 方玉瑱犹豫了半天,诺诺地道:“师兄,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 “不太讲规矩?”赵无涯笑着看向他,眼神中尽是欣赏之色。 方玉瑱受他一鼓励,抿着嘴,点了点头。 赵无涯站起来,向他一招手,走向一处便于观察情况的位置趴下。 方玉瑱跟着趴在一旁。 “我问你,荒元界是谁的?”赵无涯想了一会才开口。 “嗯?荒元界是谁的?师兄,这什么意思?”方玉瑱觉得他的话有点奇怪。 “呵,我的意思是,荒元界是大家的,还是某个人的?或者某个势力的?” “当然是大家的。” “你所谓的大家,是指哪些人?” “就是……就是所有人,吧?” “呵呵,你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吧?所有人?包括普通人吗?” “普通人用不上荒元界吧?” “用不上?是谁说的用不上?用不上就不能用了?”赵无涯轻笑了一声,“好吧,普通人就算用不上。那么,那些小门派的修行者,还有那些修行散人呢?” 他看着一旁陷入沉思的方玉瑱,接着道:“你认为荒元界应该是所有人的,或者说是所有修行者的,这没错。这是我们所知的大规矩,告诉我们的。” “什么是大规矩?大规矩就是,天地至理,大道正理,圣贤真理。这是世人认可的道理,墨守的规矩。你所说的讲规矩,我认为是这样的规矩。” “嗯。”方玉瑱重重地点头。 赵无涯往外观察了一圈,继续说道:“既然有大规矩,那自然有小规矩。什么是小规矩?那就是某个人,某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强迫所有人遵行的规则。” “但是往往,大规矩不仅不能被遵守,反而会被小规矩所取代。就像荒元界的规矩,你,我,其实,都算是这小规矩的受益人。”他说着自嘲似地笑了起来。 “那说回这件事,现在,你认为是谁不讲规矩?” 方玉瑱未语先笑,道:“师兄,按你这么说,他们成立那什么五派联盟,才是真正的不讲规矩呢?” 赵无涯笑道:“诶,你这算开窍了。但也不能这么说,若是他们能做到,对所有试炼弟子一视同仁,或者大致不差,那倒是圣贤做事的道理。” “人家有没有这种圣贤心,那谁说得好?” “不用想,一个两个,也许有可能。但那么多人混作一处,你觉得可能吗?你看着吧,若是抢不到青冥果还好,要是抢到了,那才真是,大乱开始呢!” 方玉瑱刚要说话,赵无涯伸手将他止住。 “嘘,那边有动静了。” 他扭头看去,果然那里人影闪动。 “如果大家没什么意见,计划就这么定了。不过,谁负责从崖顶爬下去摘青冥果,谁负责冲进去接应,还有谁负责把妖兽群引开,大家怎么看?”郭旭打量了一圈,不再说话。 说起来,他的计划很简单。 他将所有人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绕到悬崖顶上,找好位置,结绳下爬,负责抢摘青冥果。这一部分所需的人最少,按郭旭的打算,两到三人足以。但那么多妖兽,不止有走兽,还有飞禽,所以这几个人,担的风险最大。但只要能做到出其不意,至少成功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第二部分,负责接应。抢到青冥果,只是第一步。而且,青冥果一旦被摘下,也就意味着,最危险的时刻来临。这时候,谁拿着青冥果,谁就是众矢之的。所以,抢摘到青冥果的人,必须在这部分人的接应下,才有可能逃出来。 第三部分,负责制造混乱,引开妖兽,方便接应的队伍抵近。当然,引开的妖兽越多,引起的混乱越大,就越能吸引妖兽的注意,对他们的行动自然也越有利。 三部分人,危险不同,收益当然也不同。 任务没办法指定分派,这是郭旭最头痛的地方,也是他说完计划,便闭口不言的原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