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店》 《无字店》正文 朝暮 一 多少风情染了霜,白头又是谁家欢? 初晨熹微下,船儿带着歌声从桥下游过,起涟无数,舟上没有渔夫,只有一位漂亮姑娘。 绯衣女子赤足嬉水,那白晃晃的脚和一把莺嗓子,直叫岸边的好男儿心痒痒,吴侬软语,伊人水一方,呐呐呐,没有世人不重色相。 丹唇染得好似晚霞,这女子长了张艳而不俗的脸,一上岸,长裙掩了雪足,叫人难免失望少了便宜看。 这女子叫秦朝暮,秦朝暮不理会旁边男人的搭话,一扭二摆的走到一个店铺面前,抬头,匾额上唯有一“无”字。 明乐此时正在为店里生计发愁,抬头便见一位美人朝她妩媚一笑,让同为女子的她也不由心神微漾。 笑随心动。 “哟,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 “我要喝茶。”秦朝暮眉毛一挑,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眼前女扮男装的明乐,柔若无骨的手如蛇爬般摸到明乐手上。 正在打算珠的明乐冷不丁的起了鸡皮疙瘩,另一只手握起桌上的毛笔,用笔尾点了点秦朝暮的尖下巴,“姑娘要喝什么茶?” 莫要以为明乐有断袖之好,她也只是礼尚往来。 “一杯醉人茶,莫添七月雨。” 秦朝暮答道。 下一刻两人像有默契般的收回手,明乐领她到了一处偏僻的位置,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想,秦朝暮该是不会喝茶的。“姑娘贵姓?” “秦朝暮。” 涂了丹蔻的葱指尖尖,姿态娴雅的接过杯盏,薄饮一口,“这店就姑娘一个人?” “怎会?还不得累死我!只是今儿太早了,一个昨个逛花楼回来太晚现在正在楼上睡成死猪呢。” “是个公子喔,俊不俊?”秦朝暮突然问道。 “一个色胚,再俊也俊不过姑娘,还有另一个呢,老实人,在后 院忙着给菜浇水。” “想必是个老汉。” “不,是个姑娘家,不过活了两百年,你也知道魅这东西是很难变老的。”明乐笑着打量朝暮的脸,“就和你一样。” “可不一样。”朝暮纤指抚了抚自己美艳的脸盘。 “他们虽然性格迥异,但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狐妖姐姐莫再和我探底细,快说明来意,我也好做生意。” 这时楼上有动静了,谁开了门又关了,接着楼梯上响起脚步声。 朝暮望去,楼梯上的男子锦衣绣靴,美玉挂腰,宝钗冠发,再看那脸,皮肤和姑娘一样白皙,加上一双桃花眼不由让五官有点女气,瞧着像个养尊处优的主。手上轻摇水墨扇,朝朝暮礼节性的一笑,“今天来了个漂亮姐姐,让寒地添了艳色——哎呦——” 只见刚刚还隽秀可人的男子才说完话便因踩空了一阶,连人带扇的从楼上摔了下来,惹得朝暮掩面而笑,明乐自觉丢人,感叹他帅不过三秒! 大字躺在地上的男子,抬头尴尬一笑,捡起扇子,起身后又摸了摸头发,自壮声势的甩开折扇,气宇轩昂的走到秦朝暮面前,“在下曲少嫌,无字店二掌柜,姑娘有些面熟,可是在哪处见过?” 朝暮笑而不语。 “秦姑娘是客人!”明乐起身揪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扯,少嫌疼得惨叫。明乐又道,“喝茶的客人。” 一听是来喝茶的,少嫌马上老实起来,想他人生在世,泡妞诚可贵,财富价更高,何况来者为妖。 “见笑了。”明乐松开手,略带歉意的一笑。“秦姑娘有何事?还请说来。” “没得别个事,就想借赤桑枝一物。” 这时后院的薄川浇完了所有的菜和草木,走到大堂,朝明乐恬静一笑,在桌上点了一盏香炉后安安静静的坐在账台,是她一贯的风格,谁也没有打扰。 香烟袅袅,驱了些一夜关店来的闷气。 九百年前,河伯赤桑爱妻阿蓉死去,他化身大树,凝聚阿蓉芳魂,赤桑树成精的那天,阿蓉复活了,发现赤桑死了,心灰意冷,入了佛门,削下的烦恼丝变成了赤桑枝。 “传说赤桑枝可造人骨血,所造皮相与生前无异。”朝暮一晃神,耳边好似响起了边关的号角,有人雄姿英发,银枪威武。 “不知姑娘要造谁人身躯?”少嫌颇好奇的问道。 “一个故人罢了。”朝暮手心向上,一张一合间掌中闪现玄光,“他死后,我强留了他的魂魄,我去了许多地方,终得贵地有赤桑枝一说。” “且不说赤桑枝复活血肉一说有待考实,此举有悖天理,乱了阴间六道轮回。”明乐见朝暮眼神渐冷,轻声说道,“秦姑娘,家母曾叮嘱赤桑枝只可售汁液以供疗伤,所以还请姑娘莫要为难于我。” “衣泽大人既订下如此规矩,不就说明赤桑枝可复血肉是确有其事吗?” 明乐和少嫌皆未再答,他们已是在默然逐客,赚不到银子,浪费口水作甚。 眼见两人无动于衷,朝暮咤然。 “你们想要什么和我说便是,只要能让我那故人复生,做什么我都愿意。” “情虽动人,可天道更要遵。”明乐无可奈何的说道,这困于情的妖怪,拗起来真是说不听。 少嫌已见过不少这样不听劝的妖怪,多说无益,起身走向薄川,打算练练自己那狗爬字。 “河伯可以,为何我就不可?那赤桑枝于你们毫无用处,不如予我,到时出甚因果报应,皆由我承担——” 门口进来了两位客人,明乐觉得正是逐客好时机,“秦姑娘,来客了,我要忙去了,姑娘请自便。” 害怕再多说,反让朝暮生出希望,明乐赶紧离开,走去给客人倒茶,“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客人眼珠子看向挂的菜牌,“来一盘清炒莴笋,盐焗鸡腿……” 明乐让薄川一一记下,眼尖的瞥到朝暮已离去。 唉,自上古时期,人妖恋便屡见不鲜,想她那得道成仙的娘,还有这朝暮,不都是着了道的吗?情跨越了种族,缠上谁,管你是妖是仙,逃不掉的。 走出店后,外面大街小巷开始热闹了,那些想向她一求芳名的男人自讨没趣,也散开了。朝暮依旧唱着她的曲,上舟,自渡。 这舟被朝暮作了法,才一盏茶的功夫,小舟已驶入深山之处。 朝暮上了岸,一挥袖后,刚刚那竹筏小舟已不见,莫说舟了,河也不见了。 前面有一雅致木屋,朝暮走向前去,推门而入,里面挂着一套男人的铠甲。 她摸着那染血的甲片,眼睛却痴痴看着手心的一团玄光,“将军,奴家此心不轻移。”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秦姑娘,放下吧。” 玄光微弱的闪现,朝暮惊诧的对着那光,好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可,“怎可放下,齐煮。” 爱已成执念。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朝暮 二 一百多年前,临安还不是帝都,嵩国也不是如今繁荣昌盛的样子。彼时王与王之间争夺土地,烽烟四起,百姓们苦不堪言…… 这是人类的事,与朝暮没有干系,只是她初化人形,少了游玩的乐趣。 她看见江岸的亭子里莺歌燕舞,好不热闹,随即化为舞女装前去与漂亮姐姐共舞。 才跳半支舞,一群士兵走进来,领头的那人更是野蛮扫落了酒桌上的瓜果美酒。 “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将士们保家卫国,吃水泡馍大冬天睡草席,尔等却如此淫奢!” 此话一出,周围商贾和歌女皆惶恐下跪,朝暮看着觉得好玩,也跟着跪下。 “大嵩律例里明确规定,将士不得滥杀百姓,官爷是要造反吗?”人群里一个吞过不少墨水的杜掌柜振振有词道。 领头兵听后直接拔剑刺向杜掌柜,一剑割开他身上那件上好的茜色缎子衫,“我便是杀了你!又能怎样?” “官爷恼羞成怒了罢!真有本事,便将我们杀个精光好了!”杜掌柜不怕死的回道,其他商人却因无端被拉下水而汗流满面。 朝暮不知这其中事,只觉得是将士欺负人,不由忿忿不平,站起身道,“你们打不了胜战,朝百姓撒什么气。” 一个小女子都如此不惧强权,让商贾的胆子也跟着肥了起来,回词便接二连三的来了。 “姑娘此言正中下怀!” “吾等不能护国,将自己的家护好还不许?” “我们吃糠咽菜,你们便能清扫外寇吗?” …… 那将士心里似乎被开水烫了,剑指向朝暮,怨她煽动众人! “住手!小樊!”士兵后一人厉声喊道。人群皆为来人让了道,朝暮看见了一个骑马提枪的军人,他的铠甲很亮,皮肤很黄,约莫二十多岁。 小樊愤然收剑,转身回队。 马上之人声音嘹亮的响起,“对不住了各位!将士们路经此地看见诸位喝酒吃肉,有些情绪,还望海涵,在下冀安蕃兵校尉齐煮,在此致歉各位!” 说完勒马转身,眼里似有悲苦。 “慢!”杜掌柜站起身,“校尉,杜某这上好的衣服被您的属下糟蹋坏了……” “还你!” 骏马上的人身形一动,长枪突然破风来,刺到杜掌柜身旁,入地而不倒,将杜掌柜的脚吓软。 小樊回头一看,问齐煮,“齐哥,这就是我们拼死守护的人吗?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知道他们是为这样的人而死吗?” 马儿倒是甩了甩尾巴,可齐煮没有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朝暮觉得自己做错了,齐煮的眼神让她觉得难过,她虽然是一只妖,但是却被那眼神中的东西感染,她拔出地上的银枪,对那些刚松了一口气的人略带孩子气的说,“你们做错了!” 有人回击她,“你个丫头,怎倒戈相向!真是个墙头草,是不是被那齐校尉迷了眼?” 朝暮听后气得提着手上的枪就朝那人一挥。 那年代常常是这样,将士们出外征战有家不能回,国土难守,这让富人更想收敛钱财把福享尽。 可朝暮什么都不懂,夜幕降临,她握着银枪坐在枝桠上,月光很大,她依稀看见枪杆上刻了两个字:齐煮。 她决定把枪还给齐煮。 找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害怕齐煮看不起她,她才知道原来妖怪也会害怕被人看不起。 她忘记自己是一只妖。 才刚刚修成人形的她还很弱,加上没有留在狐族里学习术法,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找到齐煮。 正是夕阳西落时分,齐煮和将士们已行了一路,就地休息,朝暮远远就看见那些将士在背对背的歇息,有的才啃了一半的馒头就睡着了。 朝暮走上前,引得一些士兵诧异,不知这姑娘有何意。与她扯过口舌的小樊凶神恶煞的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手里的枪,“你来干什么?” “干你何事?”她不理会,自顾自的走到齐煮身前,递上银枪,“诺!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这两天你一直跟着我们?”齐煮皱眉问道。 “算是吧。” “枪我已经用来赔衣裳了。” 见他不接,朝暮手累,干脆像打桩那样把枪柱在地里。“那天我无心说了句不好的话,心里过意不去,便想把这枪还给你。” 齐煮这才拔起枪提住,“天色不早了,姑娘早点回去吧。” 朝暮笑了,连连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至于另一些言辞不当之辈,我已提着你的枪把他们的裤子全勾到了河里,你大可放心。” 这话一出,除齐煮之外在场其他人不由笑出来声。 朝暮看他们笑,心里觉得他们这是知道自己帮他们出了气而太过高兴了。 齐煮干咳几声,厉声喝道,那些将士才止了笑。 “姑娘此行,未免太过出格。”他沉着嗓子道。 “是吗?许是我家乡民风比较开放吧。” “不管如何,谢过姑娘了,夜深路险,姑娘还是早点离去。”看她衣服光鲜,齐煮猜她应是有钱家的小姐,便为她指路,“前面不远处有客栈。” 朝暮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他说话的样子,诚恳,真切。从没人或妖是他这样子的。 “我叫秦朝暮,我很喜欢你,可一定要记住我。” 丢下这话,她便摇曳着身姿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 小樊朝他挤眉弄眼,“齐哥,这姑娘虽然脾气怪了点,可相貌好,心地也不错,倒可以纳为大嫂啊。” 齐煮无可奈何的摇头,不明白那长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姑娘为何脑子有毛病。 她的确脑子不好,因为才化为人形就敢涉足人间,人海茫茫,她就是瞧上了齐煮,狐狸眼睛产生了幻觉,偏偏就觉得他最特别。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朝暮 三 月老阁的两根红线悄然打了结,白须老人摸了摸那个死结,笑道,“人和妖,不知道又是哪两个倒霉鬼哦。” 倒霉鬼朝暮觉得自己生病了,她的狐狸心像被羽毛拂过,脑中都是齐煮的影子。 原本想畅游天下的秦朝暮,忽然就没有了自由。 再见他是半年以后的事了,齐煮带领的冀安蕃兵打了败仗,换营扎寨的时候暴露了行踪,遭敌军夜袭。 他命将士们分六队而散,自己骑马引走了敌军主队,不想却走到了悬崖绝路。 “校尉若喊吾等一声爷爷,可留尔一命。” 对面满脸横肉的敌军首领自觉胜券在握,便口出不逊。 古来将相不辱,他齐煮虽是小小校尉,可骨气亦有,只可惜作为嵩国好男儿,只能尽忠于此。 随后纵身一跃。 正在山下采花的朝暮狐狸耳朵一抖,抬头一个身影砰的掉入前面的湖泊中,炸开了一朵很大的水花。 花儿沾了水,朝暮一眼看去,水中那个大疙瘩,穿了一身鳞甲,她心里当心一惊。 —— —— 夜深了。 齐煮是被眼皮烫醒的,微微睁眼,一张灵动的容颜映入眼帘。 火堆烧得很旺,火星子发出破碎的声音,好像还有另一个清脆的声音,“你醒啦。” 他意识迷蒙,思绪混沌,一只萤火虫闪着绿光飞在他的上空,好安静啊他觉得,在这战火纷飞的年月里,显得莫名珍贵。 “你是摔傻了吗?”他又听见那个声音说,这时意识终于明朗,觉得头有点痛,撑着身体醒来,却发现自己竟是赤身裸体。 旁边还有个大姑娘,纵使他齐某人历经沙场,此刻也红了脸,“我的衣服呢?” “你掉进湖里,浑身湿漉漉的,衣服都在烤着呢。”朝暮示意他往旁边看,果然他的衣服都在火堆旁的木架上晾着。 他缩着身子过去,摸了摸里衣,也不管还有些许湿意,赶忙穿上,问道,“姑娘救的我?” “说不上救,你运气好落到湖里本就未受伤,我只是将你拖上岸,晾了衣服罢了。”朝暮心里琢磨这人还记不记得她。 “那也谢姑娘收留之恩,让齐某免于水患。”说着齐煮朝她抱拳行礼。 “若你实在要谢,应谢我的宽衣之恩才是。” 齐煮开不了那口,他忽然想知道那些兄弟是否无恙。 “你是不是忘记我了?半年前我为你送过枪。” 齐煮这才恍然大悟,记起来她。“秦姑娘?” 朝暮点点头,接着他又问此处地势,离他掉下来有多久了,朝暮皆为他解答,他问她为何在此地,祖籍在哪时,朝暮便只好满嘴谎话了。 说她因战乱和家人分开,后来便四海为家,说得激动了还露出伤心样子,这时齐煮便要好言安慰她。 —— —— 一夜的时间很短,破晓时分来临的时候齐煮醒来了一次,看见对面在地上睡着了的朝暮,心里不知所明。 “你要走?”朝暮推开木门便看见整装待发的齐煮,问道。 “嗯,我要去找到我的军队。”他刚毅的五官暂时柔了下来,“此处虽然僻静,但离僚兵太近,终究不可久留,秦姑娘可往南行,那里比较太平。” “太平?那我带你去一个没有战争和杀戮的地方可行?”朝暮笑着问他,若他愿意,便带他去狐族的结界里,等天下太平后再出来。“我不骗你的。” 齐煮摇了摇头,黑曜石般的眼睛深沉起来,“姑娘可以带全天下的黎民百姓一起太平吗?” 朝暮愣住,他是个将士啊,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目送他离去,朝暮心里又空落落的难受,她捉了一只夜莺来问,我瞧上了一个人类,可是我们才见过三次,我该怎么办? 夜莺只是自顾自的歌唱,想把黑夜唱走似的。 “我知道了,你是让我去找他对不对?”她忽然说道。 夜莺依旧扯着喉咙,其音高亢明亮。 她去找他了,没有人告诉她做错了,回不了头了。 故事说到这里,已没有多少意思了,朝暮如愿在边境找到了齐煮,她的执着没有源头,齐煮骂她荒唐,边境烽火连天,一个姑娘家来瞎胡闹。 可她打定主意要跟着他,就总有办法。 连齐煮也不知道她怎么进的女兵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齐煮也因屡次立功而升为副将。 朝暮常在他眼前晃悠,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打动他,直到他把她喊进军营,问她,“朝暮,我将你许给小樊可好?” 明艳的脸顿时惊鄂失色,走上去直接扇了他一个大耳光,“混蛋!” 破门而出的时候与小樊恰巧擦肩而过,小樊瞧着自家齐哥左右脸不对称,心下猜到了什么,却也不好明说,“齐哥传召我有何事?” 那一巴掌着实下了狠手,齐煮却自觉冤枉,“原本想为你与朝暮牵姻缘,却不想……” “我家里早已为我安排了亲事!” “这……是我疏忽了,没听你说过。”齐煮心里苦道再也不做媒。 “刚刚你也同朝暮说要将她许配给我?”小樊问道。 齐煮不明所以的点头。 “那你这一巴掌委实不冤枉。” —— —— 另一边,朝暮伤心痛苦,又觉得被羞辱了,一只狐妖,却一心想要和人类在一起,对方多么无动于衷,自己又是多么死缠烂打。 她那么容易的忘记自己是妖,人妖殊途,祖训如何都忘了? 忽然心血急涌,她努力压下,不小心逼出了自己的尾巴,营帐里的另一个女兵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跑出去。 “有妖怪!快来人啊!” 朝暮心道不好,赶紧收起尾巴,营帐周围被围住了,过了一会齐煮走了进来。 她本想与他兵戈相动后离去,从此相忘一生,可齐煮一个人走进来,自顾自的扯开床上的棉被,扯出里面的棉花,“都给我进来看看!棉花和狐狸尾巴都分不清楚了!” 帐篷外的人皆闻声而瞧,齐煮走了出去,朝暮也跟了上去。 后面的人看着一床破棉被,议论纷纷,“不可能,我刚刚看得真真的!” “明明就是你眼花,秦姑娘只是在缝棉被。” “对啊,将军都说了。” 走在他后面,朝暮看不懂他了,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齐煮摇头,他只是心里有这种感觉,因为朝暮的有些言行太过出格。 “你和小樊的事,就当我没说。” 朝暮看见他脸上的巴掌印依旧很红,“你愿意娶我吗?我真的很喜欢你。” 换来的是他的摇头。 “为什么?我不够漂亮吗?还是你心里已有他人?” 齐煮停住了脚步,望了望天空,“家国正处危难,外寇尚未扫除,怎可顾及儿女私情。” 那好!她想,战总会有打完的一天,天下总会变太平,外寇总有清除时。 他都不管她是不是妖,她等一等,又有什么。 从此她跟他上战场,杀敌万千,战争让人和妖变得默契,两年过去,朝暮和齐煮跟随将军征战,夺回三洲两城。 小樊背地叫她嫂子,她也应得欢喜,只是妖总是妖,她出来得太久了。 在乌州,她才换上战衣,二姐就出现在她身后,“小妹,你让姐姐找得好苦!人间战火连天,爹娘都担心死你了快跟我回去!” “我不!”她后退,心里想起齐煮,“我认识了一个我喜欢的人,二姐,我不想离开他。” “人?”二姐走上去捉住她的手,“是哪个?” 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拿剑,二姐比她多出来四百年的修行,她根本没有胜算,剑未出鞘,二姐便把她束住了手脚。“不勤练法术!弄些人间的玩意有何用?” 就这样,朝暮被带回来狐族,故事这样结了尾。 她在狐族面壁了几年,好不容易偷了钥匙出来,便马上去找齐煮。 此时外面已是太平盛世,连皇帝都换了一家,黎民也不必流离失所,将士们安享晚年。只是齐煮不见了,那些守护边境的战士里再没有一个她熟悉的面孔。 后来问了老兵,查了宗卷,她终于找到了他。 在一座墓园,里面除了齐煮还有小樊,还有许许多多当年的兵。听说朝廷追封齐煮为镇北将军,赐百两黄金慰问他乡里母亲,可有何用? 冰冷的墓碑前,她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看向身边的守墓人,如同确认一般的问,“他就在这里面吗?” “没有,当时战场上尸横遍地,分不清哪个是齐将军,只好衣冠入葬受号。” 人死得这样容易,这样悄无声息。 她最后问那守墓人,“那些战时残尸都在何处?” “在乱葬岗。”年老的守墓人看了看这貌美如花的女子,心想齐将军该是她心上人,好心提醒,“你找不到的。” “找得到的。”朝暮说。 “找得到的。”她又重复了一次。 守墓老者叹了叹息。 乱葬岗里埋尸无数,有些埋得浅的,已被风吹开了黄土,露出森森白骨。 “将军!如今四海平顺,国泰民安,你看见了吗?” 她看见有几个孤魂野鬼在游荡,围着她转,但都不是他。 想起齐煮曾闪烁着眼睛,满怀希望的说击退敌寇指日可待,到时他想辞官回乡向朝廷讨几亩地供下半生营计,回家伺候老母亲安享晚年。 他还对朝暮说,若是你想,届时可以和我回去。 在阴寒渗人的乱葬岗里她一遍又一遍的施着招魂术,叫着齐煮的名字。 也不知道多少遍后,一股玄光出现在她面前,那一瞬间她看见了齐煮,穿着一成不变的甲衣,头盔上的缨线飘荡,眼睛比夜黑上几分,笑着说,你来了…… 她嫣然一笑,眼泪落了下来。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朝暮 四 夜凉如水,小镇碎灯掌街,百姓成群的聚在树下乘凉。 —— “薄川,看见少嫌了吗?“ 厨房里,明乐问正在忙活的薄川,眉毛微皱,今晚客人皆约好了来似的,外面来吃晚饭的已有四桌,可人就她们两个,曲某人不知所踪。 被问的薄川正在炒木樨肉,秀静的脸上出了一层薄汗,“不知,兴许他有要事去了吧。” “有事?我猜此刻那死犊子不知在哪位姑娘那逍遥呢。”心想当初她那不着调的娘从哪帮她找来这不着调的合伙人! 话一入耳,薄川清澈的眼睛微闪,手上却灵活的将炒好的菜上盘,然后往锅里倒水洗锅准备炒下一盘菜。 明乐端起那盘木樨肉,顺便腾出手帮薄川擦了擦汗,“还有五盘菜!你加油!” 大堂里四桌客人接二连三的喊人招呼,要烧酒了啦,菜太淡了啦,叫的东西咋还不来是不是掌柜的任性了啦…… 弄得明乐要疯了,门口又进来了一位,明乐正想以“人手不够“的缘由拒客,走近看原是少嫌的朋友——夏流。 和少嫌在一起就是禽兽下流两人组。 “是你啊。”明乐手上还在为客人往壶里续酒。“现在入手不够,自己先去厨房拿馒头先垫吧垫吧着吧。” 夏流摇摇脑袋,“我不是来吃饭的,少嫌呢?约好去醉花间的,等了他半个时辰都没来!” “他也不在店里。”明乐边说边走,把酒壶放在客人桌上。 “那我走了啊明乐姐。”看着店里这么忙,不赶紧溜还等什么? 腿尚未迈过门槛,夏流便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揪住了。 “走你个大头鬼,没看见我店里这么忙?以前在我这店吃的白食都吃进狗肚子了啊!” 吃人手短呐!夏流无奈只能留下来帮忙。 几柱香后,总算得了空闲,两个人一只魅累得够呛。 夏流决定下一次喝花酒,定要少嫌掏银子!这厮太可恶了,“少嫌到底去哪了!” “哪个理他在哪,我们又不像某人要和他去嫖姑娘的。”明乐微微挑眉,轻扬着素净的脸,揶揄他。 “说话别这么难听嘛,注意措辞,什么嫖啊嫖的,庸俗!是互相欣赏!”想他和少嫌虽常光顾青楼,但一般只是和姑娘们喝喝小酒,谈谈人生,真正付出实际行动的也是少数,呵呵……少数。 瞧这贱人巧舌如簧的样子!明乐心里冷哼哼,却也疑惑曲少嫌这家伙到底去哪了,竟然连夏流也不知道。 “我好像从他午憩便未见过他。”为了确信,转头又问薄川,“你后来见过他吗?“ “没有。” 这少嫌此刻莫不是正在楼上酣睡?他们在楼下累死累活,这厮在上面睡成猪? 想到了一处的夏流和明乐四目相对,两人心里相信以少嫌的无耻品性,这种事,说不定还真干得出来! “小夏子!上去看看他在不在房里,如果在,赐一丈红……”明乐一声令下,夏流马上朝楼上进军。 过了一会后夏流下来了。 是一个人下来的,一脸冥思,表情还带着一点疑惑,明乐站起,轻声问道,“他把姑娘带来了?” 夏流摇摇头,把手上的折扇打开,这是少嫌的贴身物品,“他的扇子都是随身携带的,进茅厕都未见他离身……” 那把扇子是辞世几十年太冲先生的真迹,画的是一只行走在山间的牛,覆了水晶水,水火不侵,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还改装成了武器。 这天下独一的扇子没有假,少嫌难道真忘记了?忘记了又为什么不回来取? 一种猜测在明乐脑中炸开。 “薄川,你和夏流在这看着客人,我上去有些事。” 走上楼进入仓房打开储物结界,里面储放着无字店全部的宝物灵器,在微暗的空间里隐隐发出润色的光芒。 清点片刻后,果然被明乐不幸猜中。 ——存放赤桑枝的格子空了。 这下糟糕了,若说他真的拿了赤桑枝给秦朝暮,那么算算时辰,若是铸人血肉之法施起,此刻也近完了。 迅速收起结界后,明乐大步流星下楼,拉起薄川就往门口走。夏流就不明所以了,追问,“发生了何事?一上一下的功夫如何同喝了鸡血一般?” 突然想到了什么,明乐看了看还在吃酒闲聊的客人,遂停下了脚步,思虑后对夏流说道,“少嫌那王八蛋,拿着店里的东西去潇洒了!” 她将其中原委省了,毕竟夏流还不知道他这店门路有些“广“。 “不是吧!如此不厚道,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不!”明乐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遂又拉起迷糊的薄川,“夏流吾弟,你且在此看店等吾等回来!” 徒留夏流在原地风中凌乱慢慢石化,“我——” “若账目有缺漏,由你来补!” 明乐的声音从外面街道传来。 看你消失在人海,我的心渐渐痛得没知觉…… 旁边脸色微醺的客人打了个酒嗝,朝夏流使唤,“小二,上酒!” 夏流:去他娘咧! 但下一刻又垂眉折腰的去添酒,“来了啦!” ———— —————— ———————— 从五行阴阳推算出了几个适宜施法之地,明乐和薄川去了两处后找到了曲少嫌。 鸠雀县的北边高山上,静谧安宁,此时放出微光的赤桑枝和一男子悬空于草地上,那男子五官刚毅,正气天成。 旁边是眼神迷离的曲少嫌,嘴里念出控制赤桑枝的咒语,秦朝暮静静的站在了那,眼里却有暗涌的兴奋。 “秦姑娘,你坏了规矩。” 一看是明乐,朝暮便知来着不善,齐煮就快复活了,决不能让之前努力毁于一旦,“看来兵戈相向,是难免的了。” 说完她便化为白狐扑向明乐,薄川瞳仁变红,手上捏出一团强光,却被明乐抢先迎上,“快去阻止少嫌,否则乱了六道轮回,阴间会把这帐算在无字店头上。” 话毕,明乐健步如飞,闪过白狐的攻击。 走到少嫌身边,薄川发现少嫌中了狐妖的媚术,已经失了神智,嘴里还在念着咒文,薄川掐住他的手停了他的手势,唤他的名字,却没有反应。 “大耳刮子扇他试试!”明乐说完,白狐便朝这薄川的方向扑去,但却又被明乐的灭妖印牵制住。 犹豫片刻,薄川伸起手,一巴掌朝少嫌挥去。 迷渊中的意志突然醒来,定了定身形,少嫌捂住火辣辣的脸颊痛呼,“诶哟我去——谁干的?” 对面的薄川第一次扇人耳光,也很不好意思,“你被狐妖控制了,不得已才……” “小心!”少嫌抱住她一转,剑指刺向迎面来的白狐。 奇怪!少嫌已经停止了念咒和手势,明乐却看见赤桑枝还在散发它的能量。 薄川也是茫然不解的看向赤桑枝,“怎么还不停?” 白狐停了攻击,化为了人形朝暮,欣喜的看着那未因少嫌而停止运作的赤桑枝,“看来天意如此!” 齐煮,快快醒来,我等你好久了。 明乐急如星火下,心想反正这赤桑枝复活生人后必将化无,不如试试能否提前毁了它。 结果手才伸上去,便被弹开了。 “没用的,赤桑枝已有九百年寿命,你们破不了它的气劲。”朝暮笑着对倒在地上的明乐说道。 —— 两个黑影突然出现在齐煮的肉身旁,手朝着齐煮身躯,好像抓出了什么东西,那是……齐煮的魂魄!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朝暮 尾 “鬼差怎么来了?”明乐扶着地站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 薄川收起术法所作的笛,答道,“是我吹的离魂咒。” 身边的少嫌不由惊呼,“干的漂亮!” “不!”朝暮发出一声悲惨的厉叫。 鬼差是阴间的沼气凝结而成,朝暮现在的道行根本就不可能同他们相斗,却还是倔强的想抓住齐煮魂魄。 欲抓回无果,鬼差也慢慢消失,朝暮只能眼睁睁看着齐煮的魂魄被带走。 多年的执念皆化成了灰,伤心,愤怒,失落,让她身边涌起气潮。 她面如死灰的看向无字店三人,“原本他就快活过来了,是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的因果报应,害死了他。” 明乐感觉朝暮身上的妖气强烈了许多,猜想,“她要暴走了。” “废话!我的家伙呢?”少嫌摸了摸腰间嚎道。 幸而薄川走前拿了扇子,这会正好掏出来扔给他。 接过扇子曲少嫌便反身一扫,扇中秘制的银针便射了出来,阻止了朝暮的前进。 一个有两百年道行的魅加上燕子道长的徒弟少嫌和承有衣泽之血的明乐,对付朝暮这种从小未在狐族学习法术的狐妖绰绰有余,就是她如何暴走,也不可能胜。 二十招之内,她已占下风。 最后明乐一招洗心换骨袭来,朝暮闭上了眼睛。 预想的灭顶之灾没有来,她先闻见了一股胭脂味,还闻见了同族的味道。 “谢晓尘,你干嘛?” 只见一位妖娆的紫衣女子,伸着她的美人扇挡在朝暮眼前,小小美人扇却能挡住明乐的招法。 谢晓尘媚笑着,扇子轻轻一摇,让明乐的洗心换骨瞬间化成柔光,“卖我一个面子怎样?” 不卖行吗?又打不过你,这谢晓尘可是千年狐妖,便是叫狐仙也不为过了,与她娘衣泽又是几百年的交情,却不知哪根狐狸筋烧坏了,去年来鸠雀县开了个胭脂铺。 “你能让秦姑娘安分些就行。”明乐扭头走向薄川,倒要看谢晓尘怎么收场。 “你是秦家的女儿?从前我与你的大哥倒有些交情。”谢晓尘看着地上受伤的朝暮,蹲下身子,劝道,“放下执念吧,你阻止不了天道轮回。” “放下二字,何其轻松的说出去,又何其难成。”朝暮水灵的眼睛看向对面那张狐族女子特有的妩媚容颜,想起刚才明乐叫她的名字,“前辈可是一百年前那位被除狐籍的谢晓尘?呵,前辈活得那么久,不也一样着了道吗?” 旁边八卦的明乐耳朵竖得尖尖的,被逐出狐族?她咋没听说过? “看来多说无益,我便送你回狐族吧。” 轻纱浮动,谢晓尘的美人扇正要扇向朝暮时,旁边黯淡的赤桑枝渐渐化成碎芒消失不见。 齐煮的身躯却自己起来了。 “鬼差怎么办事的?”少嫌惊道。 原本受伤的朝暮跌跄着朝他走去,她抱住齐煮,银甲凉了双颊。 可齐煮却无丝毫反应,黝黑的眸子像一潭死水。 “赤桑枝真有这么神?”少嫌摇了摇扇子,思忖不解。 “应该不是复活,那人身上没有活人气息。”薄川道。 “或者说——活过来的是躯体。”明乐想,这也算是对朝暮的一种慰藉吧,老话常说:得不到他的心可以得到他的人。 紫色身影淡瞥抱住齐煮身体的朝暮,狐狸眼一敛,“那男子没有死。” “啥?”无字店三人瞠目结舌。 “他活在秦姑娘心里,且不老不死。” “切!”明乐不以为然。 谢晓尘转身,妖娆的身姿开始扭动,“都回去吧,我已通知了她兄长,会来接她的。” 微风吹拂她的衣裳,在隐隐月色下,好似一只巨大的蝶,明乐追了上去问,“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除狐籍的?” “前些年不懂事犯了些错。” “我看你是饥渴难耐调戏了哪个良家妇男,闹出了人命吧。”这话才说完,明乐便感觉自己的腿麻了,只能单腿蹦了,“我腿怎么瘸了?” “下次再胡说,两腿一起瘸,相信衣泽也会感谢我替她管教你的。” 眼见黑夜里,谢晓尘渐渐消失于山间草木,明乐懵了,“别走啊!你还没说这法术何时失灵!谢晓尘!晓尘姨娘!” 忽然脚下绊倒了一个石头,明乐摔了个狗吃屎。 薄川走上来扶起她,一同走来的少嫌倒是幸灾乐祸,“叫你嘴贱。”转而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说,“今日早早打烊,生意又欠下了。” “我叫夏流帮忙看着呢。”明乐在薄川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路,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无字店内夏流正满心幽怨的画圈圈。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玄止节 一 “掌柜的!来三斤忘情水!” 好大的口气!明乐抬头发现来人,不,是来妖一身白衣,头发似那江边杂草,除了马妖还能是谁? “忘情水喝多了烧脑子勒兄嘚!” 明乐往旁边给他倒了一杯水,领他往旁边坐,“只有一瓶,要不要?” “一瓶够劲吗?” “自然。”看在是熟客的份上,明乐好心提醒,“忘情水无解,你若是未深思熟虑,倒不如喝三斤酒实在。” 马妖听了后把脚伸在桌上,不耐烦道,“废什么话,赶紧给爷拿来。” 好心当做驴肝肺,明乐翻了翻白眼,手往他腿上一拍,“把你那蹄子从我这金丝楠木的桌子上放下去!” 收回脚,马妖摸了摸那所谓的“金丝楠木“,嘴斜了斜,“做人能实诚一点吗?核桃木!” 切! 过了一会,明乐从楼上结界里拿了忘情水放在马妖面前,马妖满意的接过。 “一百两!” “搞得我会少你一样。”说完爽快点掏出银子砸给明乐。 要知道明乐开店也不容易,异单生意并非常常,多数还是靠着人单生意过活,加上前几天还活活少了珍贵的赤桑枝,唉,谋生不易,且行且珍惜! 眼前这一百两雪花银委实让她乐开花,马妖鄙夷她那掉钱眼里的样子,觉着现在的姑娘啊真的是拜金! “对了。”他从腰间掏出一张黑绸烫金的请柬,“过几天就是玄止节,妖王诚邀诸异店,届时你们便带着请柬一起去热闹热闹。” 七年一度的玄止节!明乐才来无字店两年,竟然让她给撞上了! 这模样又被马妖鄙视了,“你慢慢兴奋,我还有别家去呢。”说完马妖起身朝门口走去。 “一路好走!” 拿到请柬,明乐朝后院飞奔。 薄川又在发呆,看着天上那一轮皎洁明月,心里也跟着沉静。 这祥和心境马上被打破,明乐脚底生风般走到她身边,递过请柬,“薄川你看,方才马妖送来的请柬,邀咱去玄止节。” 指尖摩挲着请柬上的烫金纹,薄川道,“我倒是从前跟着衣泽大人去过一次。” “如何?可是十分有趣?”一听说她曾经去过,明乐眼里闪出好奇的火星子。 “尚好,与人间的上元节类似。” “我也要去!”楼上的窗倏的开了,曲少嫌的脑袋透出来,刚才明乐的话他可是一字不漏的听见了。 脑袋上面冷不丁的突然冒出一句话,将明乐吓了一跳,“去去去你个大头鬼!” 双手插腰,指着窗口的少嫌,“赤桑枝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这次我和薄川去,你看店。” “凭什么?我又非有意中那秦朝暮的媚术,再者,你们不是及时赶到了吗?” 狡辩!和夏流一个样儿,明乐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朝楼上扔去。 鸭蛋大的石头,吓得曲少嫌赶紧卧倒。 大堂忽然有人喊,“人呢?小二——。” 这才想起大堂没人,明乐赶紧又跑回去。 不过这玄止节,少嫌终是没有去成,被明乐锁在店里,等那夏流赶来时,明乐已去了妖市,他也只能老实守店。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玄止节 二 这场为玄止节而办的妖市狂欢里,明乐遇见了她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这个人将会在她以后岁月里毫无悬念的生根发芽,拔地而起。 辰时来临,明乐和薄川依照请柬上的方法打开妖市。 结界的那一端是两扇白色雕穷奇图案的大门,门之后,是十里长街,妖声鼎沸。 结界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妖市的天空是望不到尽头的苍茫白雾组成,但下面井市倒是被妖怪们捯饬得光怪陆离。 明乐正心想这地方逛一天也逛不完,却被守门妖拦住问她,“你是哪处凡人?” “无字店郾明乐。”撇撇嘴,明乐把请柬给他过目。 妖界之内,但凡不是过于孤陋寡闻者都知道衣泽的名号,讲她是道学奇才,讲她洒脱随性,同东泠真君修炼成仙后却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仙籍。 她杀妖,也救妖,是杀是渡,也要取决于她的心情,但不管如何,妖怪始终是敬畏她的。 “原是衣泽大人家的姑娘,请走。”守门妖将请柬归还给她,往旁边一站让开了路。 明乐便拉着薄川投入前面的繁华之路。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妖怪们吆喝着各种生意,明乐停留到一个位置较偏的摊子前,摊主是个老者,头发衣裳多是羽毛装饰,明乐猜想他应该是哪里来的鸟。 摊子上是摆放整齐的锦囊,明乐瞧着一个水蓝色的梅纹云锦囊挺别致,指着问道,“这个多少钱?” “五十两。” 啥?你怎么不去抢? “大爷,这一个锦囊五十两也委实坑了些。”明乐试图讲价。 摊主捋着胡须,摇了摇头,“姑娘,这并非普通的锦囊,每个锦囊里面都装着一段记忆。” “记忆?谁的记忆?”明乐不解问道,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此稀奇玩意儿。 “别人的,还有老朽自己的。”摊主说。 “那你是如何找来的记忆?又如何装进这锦囊里的?” 明乐摸了摸那水蓝色锦囊,感觉里面似乎无物。 “山人自有妙法,姑娘若看上只管买下便行。”老者浅褐色的眸子没有波澜起伏,明乐怀疑他是不是被掏光了记忆。 明乐不禁好奇那锦囊里是一段什么样的记忆,起了收纳之心,可这五十两,着实令人犹豫不决。 正琢磨着如何把价压一压,旁边沉默寡言的薄川开口说话了,她问了老者一个问题,“先生,记忆都是从哪消失?记忆是否有灵魂?” 记忆并非生物,何来灵魂一说? 这问题十分奇怪,老者没有回答,脸上的皱纹都不曾动丝毫。 这狡猾的老家伙,不见钱不多言!明乐心一狠掏出五十两银票往桌上一拍,“这个香囊我要了,若里面什么鬼东西都没得,找你算账。” 枯骨一样的手接过银票,满意一笑,另一只手凭空划出一张纸随着锦囊给明乐,“届时姑娘选个僻静处,按这纸上所述打开即可。” “好嘞。”明乐将锦囊收入怀中后转身对薄川说道,“现在你想问什么便问,我去前面看看,等会我来找你。” 迈着步子打算走,老者又开口了,对她说的,“念在姑娘促成了今日第一单生意,老夫便好心提醒一句,今日莫往东走,往东便有劫难。” 切!明乐不以为然,认为他是故弄玄虚,末了还想起要提醒薄川一句,“他说的话莫要过于相信。” “嗯,我在这等你。” 明乐走出后老者意味深长的看着薄川,有些干瘪的嘴唇不紧不慢的说,“川流经过河岸,河岸便失去了它,但是它对河岸的影响还在,河岸有天也会消失,但它对土地的影响还在,记忆也是如此运转,节节相扣无尽头。” “至于其灵魂,老朽也不完全明白姑娘心中所惑,只是万事万物,它们的显现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只要时机一来,潺湲倒流,人死复生,也是可能。” 这话薄川听得一知半解,却还是朝老者作揖行礼,“谢先生解答。” “姑娘赤子之心,老朽为姑娘解答也是行了小善。” 看这老先生如此儒雅,薄川觉得他在这摆摊真是大器小用,转身往周围一看,摩肩擦踵的人群里,已经看不见明乐的身影,琢磨是去找还是留在此地等。 “那位姑娘应是往东去了。” “先生不是说过莫往东……” “世上有些人,总是喜欢往险处走,犹如飞蛾,不就喜欢往那焰火上扑吗?” 的确,以明乐的性子,说不定还真往东而去,可薄川不明白了,老先生若不特意提醒,明乐也不会偏向东行,莫非东方有险是为假?“先生是骗她的?” “老朽诚不欺尔。” “那先生——” “老朽善意提醒,是那位姑娘自己偏向虎山行。”老者冁然而笑。 知再问无益,此时找到明乐最重要,薄川再次朝他作揖,便踏入身后人群喧闹中,寻找往东之路。 身后老者微微摇头,脸上挂着的还是笑,只是这笑,变得耐人寻味。 —— —— —— 老家伙说莫往东方,明乐在一个分叉路口前,就偏觉得东边那条路的灯笼颜色更好看。 走在商铺成排的路边,明乐这瞧瞧那望望,一会是会跳舞的纸人,一会是可以开花的墨宝,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小公子,一个人逛妖市?” 她身旁一个男声响起,明乐回头,看见一位紫衣男子。 “你在叫我?” 紫衣男子的点头。 明乐感叹这年纪轻轻的眼神如此不好,她虽喜好着男装,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是女儿身。 “公子,那边有位姑娘叫你过去。” 紫衣男子伸手为明乐一指,随后自己便转身离去。明乐有点云里雾里,他所指之处是一个店铺排列间空隙生出的小巷。 会否是薄川?明乐又想起那老家伙说的话,不过万一是何等要紧事呢?明乐决定就站在门口瞅瞅。 反正外面妖这么多。 走到那路口,明乐啥都没看见。 嘀咕一声“莫名其妙”,本想扭头和薄川会合却感觉身后有人,尚未反应过来手就被什么东西捆上了,下一秒有人揽住她的肩,但那手上一根细长的银刃从紫袖中探出,抵住她的喉咙。 “公子,别说话,不然我这手可不听使唤。” 说着那人便把她带进深巷,在外人看来,没有丝毫挟持感,倒像恩爱恋人。 明乐心里沮丧,竟真被那老家伙言中,悔不该当初啊! “你要带我去哪?” “小官人,你等会就知晓了。” 呃——明乐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得这么恶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猜这应该就是刚刚那位男子。 “别白费力气了,这是捆仙绳,没有我的解绳术是解不开的。” 竟然被发现了,明乐认命的停止手上挣扎。“这位大哥,你绑我到底要干嘛?” 她没有得到回答,巷子的尽头不一会就到了,明乐看见前面还有两个人和一个正在睡觉的乞丐。 男子把她往墙头一推,对那其他两个人说道,“今次本公子带的这个凡人小官人如何?” 明乐定睛一瞧,是两个鼠妖,修为不够,连耳朵都没有收,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个乞丐怎么回事?”紫衣男子捂着嘴一脸嫌弃的看着地上躺着的乞丐问那两个小鼠妖。 “我也不知道啊少爷,我们来的时候他就在这了。” 原是一家子钻地鼠,明乐决定见机行事,在这妖市,若硬和他们拼,恐怕是会理亏,不如见机行事,“你还没说为何抓我!” 紫衣男子在她面前蹲下来,伸出手挑了挑她的下巴,“自然是想和小官人一起快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竟然强抢民女! 不过鼠妖眼神比较差,明乐便抓住这点,朝他说道,“可我是男子!” 她身边鼠妖却哈哈大笑,“傻子!我们家少爷就好那一口。” 妖怪也有断袖?这倒是前所未闻,不过正好!自己不是合他胃口的那一性别。 “不!大哥!其实我是女的!” “不可能!你穿的男装,再说刚刚你自己都承认了。”紫衣男子皱眉,显然不相信她。 “是你们眼神不好!小女子只是一个异装癖而已!不信你们认真听我的声音总行了吧!” 想她明乐,在人身安全前自毁形象算什么? 这厮却还不信。 “可是凡间女人的胸没你这么平。”紫衣男子盯着她的那“一马平川”的部位,抬头又问其他两个鼠妖,“你们见过吗?” 两个鼠妖摇摇头,其中一个又说,“少爷,是男是女脱光了看看不就行了吗?” 你!明乐抬头白了一眼那个说话的鼠妖,不带这么坑人的啊!说平的是你们没见过世面! 紫衣男子二话不说伸手,这货竟然来真的,“去你奶奶的——” 手被绑了,明乐便抬腿就是一脚,直把紫衣男子踢倒在地。 “够辣!我喜欢!”紫衣男子捂住肚子站起来就往前。 明乐还打算来一脚,他却闪开了,猥琐的笑着,再次死贱死贱的扑上来。 “别过来!我真是女儿身!” 明乐身体一歪把腿一伸,腿却蹬了个空。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玄止节 尾 预想的危险没有袭来,那个躺在地上的乞丐此刻起身了,打了个哈欠,“真是扰人安静。” 声音倒是清冽朗朗,入耳好听。 他抓了抓自己那打结的头发,紫衣男子正想怒骂他扫兴,结果被他伸手一捞抱住了。“公子偏好梁魏之风,不如与我凑一对。” 被他抱住头的紫衣男子只感觉臭味入鼻,加上乞丐布满油渍又颇有“年代“的衣服摩擦着她的脸,一时间让他感觉生不如死。“你们两个还看戏吗?快给我上!” 两个鼠妖这才后知后觉的奔上前来,乞丐伸出他的脏手朝紫衣男子脸上乱摸一通,摸够了就把他甩出去。 一团紫影飞过去,将那两个鼠妖一便摔在巷道围墙上。 乞丐一脚踩在紫衣男子身上,力道强劲,紫衣男子马上便发出一阵哀嚎。 “把她解开。”乞丐手指了指明乐。 看戏的明乐小鸡啄米的点头,“快给我解开。” 其他两个鼠妖打算偷袭,却被乞丐一手一个,挨个打花眼。 他那一脚不轻,纵使紫衣男子修炼成人形也受了重伤,捂着胸口,恶狠狠说道,“你便打死我!我也不解!” “那我只好打死你了。”乞丐说着真的抬手朝他的脸就来了一拳。 “我……我解!我解还不行吗?”紫衣男子闭目念咒,不消几刻,明乐手上的捆仙绳果然不见了。 活动了一下筋骨,明乐走到乞丐面前,准备道谢,看他一身脏色,鞋子更是烂了洞,竟是高手。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乞丐把脚从紫衣男子身上放下,看向明乐。 恰好明乐也在打量他的脸,和街角上见的乞丐无异,脸上脏得看不清面容,那双眼睛也朝她的看,四目相对,明乐的眼睛像被照进了光。 后面的三个鼠妖打算趁此偷袭,明乐正好收拾他们,定要他们尝尝她的洗心换骨。 乞丐则是转身,和紫衣男子纠缠,却跟玩儿似的。 明乐则是对待那两个小的,一招洗心换骨直接让他们现出了原形。明乐踩上墙打算追,但那老鼠遁得十分快。 另一边紫衣男子见势也化作原形逃走,明乐便反身打算从墙上踩下来,奈何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墙泥,失了势的掉下来。 “让开!” 明乐一声尖叫,却反让乞丐处于本能的回头,于是下一秒,很悲剧的,明乐差点没给他压死。 这下明乐也同那紫衣男子一样,满鼻臭味,不过明乐更惨,她是一张脸砸到了另一张,不止臭,而且很疼。 以上于明乐皆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她的嘴巴正好砸……亲到了那乞丐的。 想起他那臭烘烘的一身,脸上的油腻,明乐顿时绝望了,她的初吻呐!怎么就这么没了,对象还是一个乞丐。 起身气愤的擦了擦嘴巴,反手就给了那乞丐一个巴掌,“流氓!” 不明不白的被扇了一耳光,乞丐也不爽了,伸手也给了明乐一巴掌,“礼尚往来。” “你怎么能打女人!你还是不是人?”明乐捂着脸,心里更气了。 “我就爱打丑女人。”乞丐双手环胸,也是嘴不饶人。 “你敢说我丑?” 明乐伸手运气,刚刚打了那两个鼠妖,虽然有所耗损真气,但她也要让他吃吃苦头。 “洗心换骨!” 乞丐就站在那,没有躲,明乐心里有点后悔,毕竟他救过她,但手上的真气已控制不住了。 可一掌落在乞丐身上,她发现自己的真气又回来了,洗心换骨对他无用。 原本看他武功高强,以为是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妖气,可洗心换骨打上去,明乐才发现他就是凡人。 乞丐伸出脏手狠狠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个大梆子,“一点气劲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占我便宜。” 那一弹弹得明乐眼冒金星,回过神来乞丐已施轻功,踏檐而去。 原本和薄川高高兴兴的来逛妖市,却不想遇到如此晦气之事! “明乐。” 是薄川找了过来,看见周围有打斗痕迹便问明乐,“受伤了吗?” “没有,被一个臭乞丐救了!” 薄川将在巷口捡的水蓝色锦囊归还给明乐,看见明乐脸上一个带着脏色的五指印,便问,“这是……” “那臭乞丐打的!” “这?”救了她,又给了她一巴掌?薄川想不通了。 明乐当下不想解释太多,只想找个地方洗抹脸。 ———— —— 此次应邀玄止节大概是出师不利,明乐在那乞丐和鼠妖那遭了晦气,所以接下来也安生不得。 明乐正在看那兔妖比赛吃胡萝卜,别看兔妖个头小,那啃胡萝卜的速度不是盖的。 就在两只兔妖一决胜负之时,不知谁慌张的喊,“捉妖师来了!快逃!” 看戏的妖怪开始骚动,周围的铺子也忙着收摊,那两只兔妖中的一个也逃了,另一个被嘴里的胡萝卜呛住了,脸咳得和胡萝卜一样红。 最有矢志不渝的旁观者明乐终于看出个胜负了,走上去拍了拍兔妖的背,“你赢了!” 兔妖使劲咳下去的胡萝卜差点没被重新咳上来,“赢什么赢?我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形,赶紧逃命最重要。” 后面一只打灰狼奔过来,辛得薄川把明乐拉过去,群妖乱舞,繁华亮丽的市井马上变得混乱不堪。 几个道袍加身的老道正在结印收妖,要知道现在的妖怪多数缺乏修为,有些甚至与凡人无异,像谢晓尘那样的大妖,要么天赋异禀,要么是苦修百年。 豹吼狗吠,情况混乱的集市被弄得万分嚣闹,尘土飞扬。 各处的踩踏事件不断发生,想那蛙,原形一现,便被不长眼的妖怪踩成煎饼…… 明乐和薄川找了一个地方落脚,以此不至于被妖群冲散,这玄止节虽也许凡人入内,但是皆要查明身份,而且道士身上都有妖怪能分辨的独特味道。 那么就是结界出口那有问题了。 抓住一只疾跑的鹿妖,明乐问其情况,“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只知道那些捉妖师都是同尘殿那些丧心病狂的道士,我们打不赢他们。” 鹿妖边说边挣脱明乐的手,“姐姐,你是凡人不怕他们,可不要拦着我去逃命。” 也罢,明乐便放开他,岂料那驰骋的小鹿妖才走几步就停了,不光他停了,其他的妖怪也突然刹住了脚步,惨的是有一排最后面是头现了原形的巨象,没刹住倒了下来,压死了两只小鸭子。 “懂得解封之法的妖怪,速至妖市大门施法!” “结界被封了!” “我们被困住了!” 一个道士从天而降,拂尘一扫,画了一个五尺宽的捉妖符,金色的符光朝着四周妖怪而去,顿时惨叫连天。 从前明乐认为道士捉妖是天道,是维持人妖平衡的一种行为,如今,倒是除了丧心病狂也找不到词来述说他们的心态。 “我要试试能否打开妖市大门的结界,薄川,这里你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帮不了也就罢了,记住要明哲保身!” 素白的脸一扫从前的嬉态,多了几分肃穆,红丝发带一摇,明乐朝着妖市大门走去。 薄川看着正与妖怪相斗的道士,纤细的手指骤然成爪状,血色瞳孔戾气乍现,飞向那道长…… 妖市大门———— 赶到时候,看门妖已经半人半妖的躺在地上,一起躺着的还有一个死了的道长。 旁边还有几位以真气开启结界的妖怪,一般的结界受到真气的影响会产生破碎,可这结界,似乎更坚固了。 “这结界在吸收我们的修为,快松手!”年老的黄发妖怪一声令下,其他妖怪赶忙运气收手。 “这可如何是好?那些道士恐怕就快来了。”一个妖怪满脸急色,注意到了走来的明乐,“你是谁?你是凡人?” “天下乌鸦一般黑!说!你是不是和那道士是一伙的?” 时间不多了,明乐走向那领头的黄发老妖,“人也有很多种,我和那道士绝非一丘之貉,我是来帮你们的很亏。” 老妖眼里暗沉,“你为什么帮我们?” 毕竟那些道士总不会杀人,自会放她出去。 “这个结界里的很多妖怪,也同我有生意上的往来,他们死了我会少赚很多钱。”明乐想不出如何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这个结界是专门降妖的,妖是解不开的,时间不多了,那么要么信我,要么等死。” 当然,信了她说不定也是一条死路。 黄发老妖垂下眼皮,酝酿片刻后没有选择的相信明乐。 记得衣泽和她说过,每个结界都是一把锁,解开的办法就是了解它的锁眼。 可是用了三种方法,明乐也没找到那结界的名门,她虽不会被结界吸收修为,但是在这些活了几百年的妖怪面前屡屡失败,着实流冷汗。 “姑娘,你不行就别瞎折腾了。” 一个妖怪说道。 明乐没有理会,所有的结界都有名门,她只是找不到。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你们再施法任这结界吸你们的修为,以此为饵,显现命门!” “这……” “姑娘此话无依据。” 妖怪们犹豫不决,急死明乐了,“你们犹豫一秒,同族就有死于道士之险!” 最厚还是那老妖怪带领,运气施法,结界吸收他们的修为时,明乐果然看见了它薄弱的一角。 只是破不了,老妖怪的修为在流逝,明乐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血是世间杀戮之源,是力量之宗。 牙齿一用力,刺痛感传来,舌尖一股锈味,明乐将指尖的血画符,跟随手势,以血冲破结界的玄气。 “有反应了!结界的力量在变小。” 欣喜之余,明乐未看见远处而来的四位道士,看见他们在破坏结界,有两个同时击掌向明乐。 一个灰影飞来,迎腿相向,将那道士扫腿了十几步。 这才发现被偷袭,明乐后知后觉的回头,发现是那乞丐帮了她一把,“多谢!不过怎么哪都有你?” “专心,别和我说话!” 想他在旁边乘凉,本来想等结界破了趁着天亮赶紧去讨钱的。 道士三个对付乞丐,一个去攻明乐一堆人,不过皆被乞丐拦住了。 这些道士也是修炼之辈,出去捉妖之术也习其他法术或武学,可这乞丐却能以一敌四,简直是个怪物。 “破开了!”明乐喜道。 也是这一刻,结界破碎,涌起周围的气流,乞丐离得近,因而被影响失了势,四个道士一同攻来,抵挡中他的胸膛被道士的拂尘刺过。 他倒了下来,眼帘收下的最后一幕是一双熟悉的眼睛,那些神态,让落灰的记忆抖动……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穆春雪 他在一室明亮中醒来,窗外一片好春光,干燥的叶子飞到他的床上,床边有人三言两语。 “水好了没有?” “快了,大姐,我好心提醒你一次,这乞丐脉搏不似常人。” “废话,我还从未见过有人的武功这么高的。” “他好像醒了……” 青衫女子回过头,颇有男儿风华神色。 明乐走到他床前,“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你知道帮你疗伤我花了多少银子吗?” 乞丐掀了床单走下床,胸口被拂尘刺穿的地方绑了厚厚的纱布,“这是哪里?” “我的店!”明乐没好声好气的答道。 少嫌免不了的又添一句,“也是我的!” 乞丐不理会,朝门口走去,看他步履维艰,明乐料想那道士下手也够狠,“伤还未好,走什么?欠我的医药费还尚未给!” “跟你的救命恩人讲钱?太不要脸了。”乞丐说着双手又习惯性的环胸。 少嫌在一旁看明乐那副又怒又怕的表情,真是太爽了,忍住捂着鼻子给那乞丐扇扇风,“太有个性了,我喜欢!” 薄川上来了,走进门对明乐说水已烧好,然后便下楼去大堂看店了。 应了一声后,明乐把拍马屁的少嫌往旁边一推,“自个去一楼把身子洗洗,知道你身上的味多熏吗?” “不洗!我一乞丐洗什么澡?” 你! 要知晓,明乐将他带回店里都是捂着鼻子的,情势正僵时,谁的肚子打了一阵闷声雷。 “饿了,拿点东西来吃。”不自觉尴尬的乞丐又坐回床上,悠哉悠哉的捡起床上的落叶完弄。 这样子倒才想正主,让明乐三人像客人似的。 “不洗澡就莫想吃东西。” 片刻后乞丐弹走落叶,“澡堂在何处?” “靠厨房那间,热了两大桶,大哥你多洗几次啊。”少嫌答道。 “诶!”明乐朝乞丐微微颔首,声音压低了些说道,“小心伤口。” “算你有良心。”说完,乞丐便从那窗口一跃而下,少嫌惊得走马上过去瞧,看见那乞丐平稳在后院落地,朝屋内走去。 “这个鸟人……”明乐哼道,不过还好,不然从楼道下去,怕是要影响客人食欲了。 —— —— —— 今日楼下客稀,明乐想着下楼去打扫账台,结果才踏下最后一个阶梯迎面便来了一个美男子。 美男子一身浅蓝锦云衫,素而雅,衬得他清新俊逸,一头乌发似倒了墨的倾泻而下。 美则美矣,这五官生得有些冷相了。 冷则冷矣,明乐觉得似乎在何处与此人逢过面,“在下本店掌柜明乐,年芳二十,未婚,公子看着面熟,可曾在哪见过?” 此话为何如此耳熟?正在账台上练字的少嫌散开扇子笑出了声,“学我学得倒是挺像的。” “姑娘长得丑了,不过若是纳个妾,也还勉强可以。”唇纹分明的嘴唇啜着一抹戏谑的笑答道。 一听这声音,明乐便反应过来,“臭乞丐!” 竟让这厮占了便宜,明乐自己失了颜面,便随便捡了句话转移话题,“衣服不错吧。” “一般,没我以前那件好。”明乐挡着他上楼,他便悠哉的扎进旁边的太师椅上,细长的墨眉下一双倒梢三角眼像含了冰。 少嫌一听这话气愤了,扇子指了指明乐,“你的审美能不能向面对她时一样准确?”这衣服可是由蜀锦和云锦以底料,配以上好丝线由京都绣娘一针一线制成的。 若非明乐死缠烂打,他才不给。 “你叫什么名字?”明乐坐在他面前问。 “小心肝。”他漫不经心的答道。 “你别想吃饭了!” “!” 明乐沉思,阳春白雪,是个风雅的名字,“你是什么人?去妖市干什么?” 寒目露出不耐烦,“我就是一乞丐,去妖市只是为了好玩,行了吗?还不吃饭,饿死我算了。” 心想这人就知道吃吃吃,明乐也只好起身去厨房给他拿点东西。 见明乐一走,少嫌便凑了上来,扇开扇子,饶有兴味的看着,“刚刚那位姐姐看上你了,信不信?” “可我看不上她啊。” “有魄力!”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夙妖 一 他在一室明亮中醒来,窗外一片好春光,干燥的叶子飞到他的床上,床边有人三言两语。 “水好了没有?” “快了,大姐,我好心提醒你一次,这乞丐脉搏不似常人。” “废话,我还从未见过有人的武功这么高的。” “他好像醒了……” 青衫女子回过头,颇有男儿风华神色。 明乐走到他床前,“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你知道帮你疗伤我花了多少银子吗?” 乞丐掀了床单走下床,胸口被拂尘刺穿的地方绑了厚厚的纱布,“这是哪里?” “我的店!”明乐没好声好气的答道。 少嫌免不了的又添一句,“也是我的!” 乞丐不理会,朝门口走去,看他步履维艰,明乐料想那道士下手也够狠,“伤还未好,走什么?欠我的医药费还尚未给!” “跟你的救命恩人讲钱?太不要脸了。”乞丐说着双手又习惯性的环胸。 少嫌在一旁看明乐那副又怒又怕的表情,真是太爽了,忍住捂着鼻子给那乞丐扇扇风,“太有个性了,我喜欢!” 薄川上来了,走进门对明乐说水已烧好,然后便下楼去大堂看店了。 应了一声后,明乐把拍马屁的少嫌往旁边一推,“自个去一楼把身子洗洗,知道你身上的味多熏吗?” “不洗!我一乞丐洗什么澡?” 你! 要知晓,明乐将他带回店里都是捂着鼻子的,情势正僵时,谁的肚子打了一阵闷声雷。 “饿了,拿点东西来吃。”不自觉尴尬的乞丐又坐回床上,悠哉悠哉的捡起床上的落叶玩弄。 这样子倒才想正主,让明乐三人像客人似的。 “不洗澡就莫想吃东西。” 片刻后乞丐弹走落叶,“澡堂在何处?” “靠厨房那间,热了两大桶,大哥你多洗几次啊。”少嫌答道。 “诶!”明乐朝乞丐微微颔首,声音压低不自然的说道,“小心伤口。” “算你有良心。”说完,乞丐便从那窗口一跃而下,少嫌惊得走马上过去瞧,看见那乞丐平稳在后院落地,朝屋内走去。 “这个鸟人……”明乐哼道,不过还好,不然从楼道下去,怕是要影响客人食欲了。 —— —— —— 今日楼下客稀,明乐想着下楼去打扫账台,结果才踏下最后一个阶梯迎面便来了一个美男子。 美男子一身浅蓝锦云衫,素而雅,衬得他清新俊逸,一头青丝似倒了墨的倾泻而下。 美则美矣,这五官生得有些冷相了。 冷则冷矣,明乐觉得似乎在何处与此人逢过面,“在下本店掌柜明乐,年芳二十,未婚,公子看着面熟,可曾在哪见过?” 此话为何如此耳熟?正在账台上练字的少嫌散开扇子笑出了声,“学我学得倒是挺像的。” “姑娘长得丑了,不过若是纳个妾,也还勉强可以。”唇纹分明的嘴唇啜着一抹戏谑的笑答道。 一听这声音,明乐便反应过来,“臭乞丐!” 竟让这厮占了便宜,明乐自己失了颜面,便随便捡了句话转移话题,“衣服不错吧。” “一般,没我以前那件好。”明乐挡着他上楼,他便悠哉的扎进旁边的太师椅上,细长的墨眉下一双倒梢三角眼像含了冰。 少嫌一听这话气愤了,扇子指了指明乐,“你的审美能不能向面对她时一样准确?”这衣服可是由蜀锦和云锦以底料,配以上好丝线由京都绣娘一针一线制成的。 若非明乐死缠烂打,他才不给。 “你叫什么名字?”明乐坐在他面前问。 “小心肝。”他漫不经心的答道。 “你别想吃饭了!” “穆春雪!” 明乐沉思,阳春白雪,是个风雅的名字,“你是什么人?去妖市干什么?” 穆春雪寒目露出不耐烦,“第一乞丐,第二为了好玩,行了吗?还不吃饭,饿死我算了。” 心想这人就知道吃吃吃,明乐也只好起身去厨房给他拿点东西。 见明乐一走,少嫌便凑了上来,扇开扇子,饶有兴味的看着穆春雪,“刚刚那位姐姐看上你了,信不信?” “可我看不上她啊。” “你还真敢说。”少嫌放下毛笔,将自己早已练好的唐诗卷了起来,打算带去醉花间作个和姑娘喝酒的谈资。 等着明乐端着食盘走来,摆出一张笑脸,“明乐姐!” 每当少嫌如此一副谄媚神情,明乐便知晓他要去喝花酒了,“隔三差五的去嫖,你说你也不怕得病?” “诶姐,说话能积点德吗?我也就去喝喝小酒。” “切,店里没酒喝?” “这……”少嫌看着门口,低声翼翼,“掺了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哪个做生意不弄点小伎俩?也罢,现下不忙,明乐也就随他去了。 得了明乐的允许,少嫌便喜眉笑眼的朝门口奔去。 薄川又在院里发呆,大堂里就只有穆春雪和明乐。 “你这头发生得好。” 明乐才夸完,穆春雪拿筷子送菜进嘴时,也顺道咬了一把头发。 看他扯着头发吃饭,明乐嘲笑了几声后从衣襟里掏出一根黑色丝带,“拿这个绑一绑,不碍吃饭。” 丝带滑过指尖被穆春雪抽走,浅蓝的袖子抬起来,骨节分明的手弯曲又平伸,转眼之间青丝已被利落的绑住。 此人如此武功,明乐真想把他纳入无字店,要想以后免不了要与人打交道,而她和少嫌习的捉妖之术于凡人是无用的,虽有薄川在,但她毕竟是魅,行事多多不便。 “大哥,我看你气宇轩昂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做乞丐有何前途,要不留在我店里?” 穆春雪细吞慢咽的吃完碗里剩下的那两口饭,说道,“这你就外行了,当乞丐多好,活动自由,没有黑心老板,不用纳税交租,门槛低不辛苦。” 抱着最后一抹希望的明乐还想上去与其探讨一下价值观,意图带他离开社会底层实现自我价值。 谁在敲门。 叩叩—— “掌柜在吗?” 明乐转过头去,是个娴静女子,怀里似抱着什么,梳了个她从未见过的流星髻,发坠水晶,面若桃花。 “我就是,姑娘生得好俏丽,是打尖还是住店?” 走近了,明乐才觉得她的气息不似常人,却又看不出是何方神圣。 女子缓缓走近,明乐这才看清楚她怀里抱着一个青花瓷瓶。 “我要喝茶。”女子启唇。 瞧了瞧旁边还在吃东西的穆春雪,明乐将她领至暗处,“姑娘要喝什么茶?” “一杯醉人茶,莫添七月雨。” 果然是来赚异单的,给她倒了杯水,明乐问道,“在下眼拙,还不知姑娘真身呢。” “苍穹有情,生而夙妖。”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夙妖 二 夙妖也不能与妖沦为概谈,但也非仙,不能飞归仙界,所以居于人间,介于人妖。 且夙妖皆是女身,天地间的灵气赋予她们个个好皮相,却同时给予了孤独,冷漠。 其甘愿之下,可许百世之愿,愿成之后,化为凡体投胎。 夙妖的永生必须附加着悲凉,她们游于世间,不知来处。 ———— 夙妖稀有,明乐何其有幸,竟能亲眼目睹一面。 “姑娘有何事?还请道来。” “叫我灵雾吧。”女子将怀中瓷瓶放于桌上,又从袖中取出一封未署名的信,“晓尘姐对我说,你们能帮我。” 晓尘姐?谢晓尘?那狐狸有这么好吗? 灵雾抚了抚光滑的瓷瓶,眸子一冽,“我想要你们帮我将这瓶子和信一同送去临安,交予一人。” “事成之后,我出这个数。”灵雾竖起三根葱指。 江陵距临安三千里,算上路费住宿落脚费,一来一回十余两左右。 心里理了算盘,明乐皱眉疑道。“三十两?” “我没那么抠。” “三百两?”眼珠微怔,明乐惊呼。 “三百两黄金。” 幸而明乐此刻口中未含茶水,不然必喷,掌店至今,还未见过如此出手大方的客人,这晓尘姨娘太够意思了! “成交!”明乐一拍桌,欢喜应下。 灵雾盈盈一笑,“姑娘爽快,若是方便,明日便可以启程临安将东西带给皇上。” 笑着笑着明乐就僵住了脸,心情跌到冰点,不可置信的问,“送给谁?” “皇上。” “谁如此大胆取这个名字?” “他就是皇上,嵩国天子赵元休。”灵雾眼里闪过异样情绪,却又转而不见。 真想冲上去捂住她的嘴啊,皇上的名号竟也敢直呼。难怪要她代送,皇宫是人间圣地,有天子坐镇,妖魔禁地,夙妖虽是天地所化,但毕竟毫无仙气,故同样禁入。 这下明乐就难做了,“我们实在有心无力,姑娘要不另托一处?” “好。” 明乐心想这姑娘真好说话,结果灵雾眼珠子闪出狡黠的光芒,若无其事一样的说道。“我会放出消息,说无字店出尔反尔。” “这……买卖不成仁义在啊姑娘。”刚刚怎会觉得她是善茬?谢晓尘是在给她出难题吗? 看穿了明乐是畏惧皇上,灵雾便轻声劝道,“天子有什么好怕的?当年衣泽大人可连地府都闯过,怎么她的女儿就……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你别想激我。”她和衣泽哪里是可以混为一谈的?一个已得道成仙,一个却是肉体凡胎,说死就死的。 “总之,我的账,你是不得不买的。”灵雾又掏出五十两金子放在桌上,“事成之后,你会收到剩下的钱。” 看着那黄灿灿的金子,明乐动摇了,灵雾这是威逼利诱啊。 不由疑惑什么东西,竟让一只夙妖脱手给当朝天子,“这瓶子里的是什么?” “我姐姐的骨灰。” 看见明乐的眼神动摇了,灵雾抱起瓶子拿着信,站起身来,抬起绿纱广袖拍了拍她的肩,“年轻人,多历练些。” “我且去楼上寻个好房间歇脚,莫让人打扰我,这瓶子和信明天你走时来问我要便是。”然后就自顾自的朝楼上走去,与穆春雪的寒目一对,眼睛忽的沾了一丝深沉。 待她的婀娜身影消失在明乐的面前,明乐眼前就只有那五十两黄金,内心挣扎下还是伸出来手。 “听闻最近锦衣卫里添了许多退伍老兵和江湖游侠。”穆春雪起身,绑好的头发被他弄得有些凌乱,发丝垂在眼帘,显得人很是慵懒。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小帽杯,走向账台旁存放酒的架子上,取了一坛酒,拔掉布塞,深深的闻了一口,“你为财死,我为酒亡。” “要你多嘴!”明乐冷哼道,抬头看见他扔了杯子,直接对坛饮,马上惊道,“上好的女儿红!你住口!” 那坛可没有掺水,这人也太会挑了。 明乐走过去拦,奈尔身手不敌他,一坛好酒被他闪躲见咕咕入腹。 “这酒真烈……嗝——”然后一挥袖,把酒坛子甩开。 幸而明乐身手敏捷一手接到,可觉得坛子过轻,把酒坛一倒,竟然一滴不剩。 这女儿红绕是酒量极好的明乐,也不敢一下子灌下一坛。 “砰——” 那抹颀长的身影毫无预兆的倒在地上。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夙妖 三 “三百两你就愿意卖命?” 后院一棵梨树下,曲少嫌痛心疾首的拿着扇子指着明乐。 “是三百两黄金。”明乐拨了拨额头上翠绿的叶子斧正他,心想着谁跟你曲某人似的,生来富二代,家里金山银山,“再说,那姑娘不好说话,现在我们若不办这事,恐怕会得罪她。” 把扇子一划,少嫌从容说道,“总之,临安这趟我不去。”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薄川,又道,“薄川,你也不许去。” “哦。” 她是魅,去了也帮了忙,明乐倒也想让她留在店里照看,可少嫌竟也不去,明乐不由气恼,“我一个人去!记着给我多烧点纸钱!棺材我要紫檀木的!” 气氛尴尬,梨树落了几片叶子,楼上穆春雪的窗户开着,那坛女儿红让他醉得不省人事。 这明乐平日性格差了点,但待人也算不错,少嫌决定给她出个主意。 “大姐,我给你支个招。” ———— ———— —— 厢房里穆春雪醒来头痛欲裂,他未想到那酒竟然这么上头。 胸口受的伤也在隐隐发痛,该走了,他这个深渊里的人,必须实现自我放逐。 推开门,正好遇上明乐,那张素净的脸让他心神一晃,让半醉半醒的他想起,曾经也有一个女子,风姿绰约,落在心上,如雪迎梅。 “这是醒酒汤,喝了不头疼。”明乐拦住他的去路,微微把食盘伸向他。 利落的伸手拿碗喝汤,穆春雪把碗放回去,“好了,我要走了别拦我。” 明乐没有拦他,穆春雪踏出两步后察觉不对,“臭女人!你给你的救命恩人下药!你——” 说完便倒在地上,倒下之前心里感慨自己是老江湖了,竟然着了她的道。 把食盘放下,明乐蹲下身把他的手臂伸出来,开始赤手划符文。 心里也有些不安,这姓穆的与她萍水相逢,救了她两次,可自己现下还要利用他。 可惜人往往没有选择。 —— — 穆春雪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置身马车内,对面坐着的人,不就是那个给他下药的臭女人吗? “你醒啦。”明乐眯着眼看他,不怀好意的笑,示意他,“看看你的左手臂。” 穆春雪淡漠看她,把左手一晃,一眼便见到上面的赤色图腾。 “这是我和你订的奴契,信不信,只要我想,你随时可以走回无字店?” 抬头看明乐依旧是那种狡诈的笑容,他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就忽然倾身上去拔掉明乐头上唯一的束发簪瞬间抵住她嫩白的颈。 只怪今日的发束得不好,簪被拔掉的那一刻,明乐的头发也软软落了下来,她笑不出口了,“大哥,你别激动你听我说。” 脑海中想起一个年老之人对他说的话,很有道理:想要别人说实话,一定要把他的命攥住,把握住了他的命,他的嘴巴自然诚实。 “我只是有求于你而已。” “你想要我去临安?” “是我求你去临安,事成之后我定会为你解开。”明乐感觉自己脖子似乎出血了,她脚抖了,“还有一百两黄金,怎样?” “你倒是大方。”他冷笑,手上的簪子却没有放下。 冷汗落了下来,明乐鲜少与江湖人打交道,更别提坑人家,如今吃点苦头也实不为过。 她脖子上刺出了一道口子,还未尝过一夜暴富的滋味,怎可轻易放弃? “大哥你把簪子放下吧,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方才的话我若是骗你一句,就让我身高长到体重上,满脸小痘痘,生孩子没……大哥求你放下簪子吧——” 明乐吓得口不择言了,他却不为所动,只望着前面轿夫发现后能帮她收收尸。 “我要和你三七分。”穆春雪凑到她耳边说道,呼出的热气让明乐耳朵有点痒,若不是因为脖子上的威胁,这场面着实像调情。 算你狠!二百一十两黄金啊!“成交!你先放下。” 簪子离开她的脖子,穆春雪随意的丢在她身边。 此刻明乐披头散发,冷汗涔涔,脖子上血迹未干,可谓狼狈。 穆春雪又若无其事的坐在旁边,看见她那明亮的眸子里仍存惧意,“你不喜欢别人威胁你是吗?我更不喜欢。” 说完他合上了眼睛,似乎睡了。 是明乐低估了他,高估了人的善意。 缓过神来把头发整理好,惧意消退,只想抽他两个打耳光,平生第一次在别人手里栽得这么惨! 可……她不敢。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夙妖 四 轿夫送他们出了江陵境界因前面的道路崎岖不宜马车行驶,便停了不再往前,使得明乐只好忍痛钱买了两匹马。 二人二马,马蹄踏土扬尘,明乐跟在穆春雪的背后,走过深山翠竹,溪流石苔,走过人声鼎沸,阡陌巷同。 这个时候他们心里各怀千万,藏满了红尘往事,只是一曲缠绵风烟里,谁知后来离合事? —— —— —— 还差十里就到京都,只是天色以黑,要早作歇息,明乐往左往右直蹬腿张望,就是没看见一家客栈,明明也是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这样的破地。 “早知就不往这儿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知道晚上是否有野兽出没。” “是谁为了省点路费往这走捷径的?是谁嫌马料太贵把马卖了的?还有脸说。”穆春雪一边堆木材一边嘲讽道。 自知理亏的明乐蹲下来帮他堆,“我省钱也是为了生计,你都坑我好些钱了。” “你早上在甜兔铺吃点心用了一两银子,中午在香满楼吃个神仙醉鹅花了三两银子,也是为了生计?” “你没吃吗?什么口气。”明乐朝他翻翻白眼,不要以为你武功高就能强词夺理。 他才吃几口?钱倒是被她从那两百两里坑了去。 “啪”。明乐右脸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瞬间炸毛,伸起指着穆春雪“你居然打我!” “你脸上有个蚊子,我帮你拍死它。” “是吗?”明乐摸了摸自己的右脸,发现还真有个小黑点,类似小蚊子尸体。 “但愿你不是故意…” “啪。” 明乐的左脸又被不轻不重的扇了一下,她摸了摸左脸,没有蚊子。 “这回是真扇。”穆春雪收手后拿出火折子点火。 “你凭什么扇老娘!” “因为我帮你拍死蚊子你没有说谢谢。” “你太过分了。” 她真是讨厌这人啊,想她明乐从小跟着衣泽,沾了她娘亲大人的光,妖怪们见她都要称一声小大人,后来管了无字店,大小也是当家掌柜,逢人也算如意。 可在这穆春雪手里,却只感觉受挫,被欺负,却奈何不了他。 看她眼角泛光,穆春雪也看不惯,“你不会是想哭吧?啧啧,你这一哭,就更丑了。” “谁哭了!” 明乐脱了一只鞋就站起来瞄准穆春雪的脸砸去。 她也不想想穆春雪什么道行,妥妥的接住,然后再丢回来。 “啊!我的脸!” “蠢货,我好心劝你莫哭,你却拿鞋拔子扔我,唉,你这以德报怨的缺点何时可改?” “哼!”打不过他,讲理也讲不过他,但这一把怒火也只能压着,捂住脸躺在草地,慢慢入睡。 第二天—— 明乐天一亮就拿出镜子,才发现脸上居然有一个红中泛紫的淡淡鞋印。 “真他娘的狠!” “本来想还给你而已,奈何天太黑。” “算了反正说不过你,走!医药费从你的钱里面扣!” 气呼呼的就往前面走,走了一会见有个酒肆,便与车夫谈好价钱上车。 到了临安集市一下马车,明乐这个小土包子就显形了,“这天子脚下就是不一样啊,你看这香囊,这竹鸟,这瓷坠……” “不要忘记此行目的。” 她还真差点忘记了,依依不舍的离开那些商贩,明乐和穆春雪去客栈开了两间房。 晚上穆春雪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幅皇宫地图。 关上门摊开地图后明乐细细看地图,皇帝就是奢侈,住这么大地儿,光澡堂子就有三个,还有老婆们住的后宫,还有紫宸殿大庆殿这殿那殿的。“这些小黑坨代表什么?” “侍卫。” 明乐看着地图上数不清的黑坨坨,惊道,“不是吧,这么多?” “不然你以为皇宫是想进就能进的?” 明乐抖着手,呆呆的看着地图上的小黑坨。 “要不你解了奴契,我们一起逃吧。”穆春雪打趣她。 “我们若是逃了,那薄川和少嫌肯定歇菜,”明乐想起娘说的生死皆虚无,“我其实也不是很怕死,反正是人难免一死。” “有骨气!”说完拆开和地图一同带来的包裹,里面是两身太监服。 “这都能买到!”明乐拿起其中小码那一件,摸了摸衣服的料子,没想到太监穿得这么好。 接下来两人就开始认真看地图指定战略计划,当然大部分都是穆春雪在说。 —— —— —— 按计划,白天进去太张扬,晚上兵力加重又不利于闯入,于是准备趁侍卫们酉时后一刻换班的时候溜进去。 两人带着太监服和瓶子信封就在皇宫人烟稀少的后门附近转悠,等待时机。 “咚—咚咚——”宫内钟楼里老公公垂着腰费劲的击钟。 宫门外的明乐和穆春雪认真的看着守门侍卫,忽然军哨声响起,侍卫开始倒退,又有一队人来交替。 此时宫门外背面的第三个侍卫与旁边的距离都比较宽,“就是现在。” 看了下周围无人,穆春雪拉着她趁两名侍卫背对背交换之际踏了墙壁飞过城墙。 两名侍卫转身只觉眼前一花。 “好险!”一踩到地面明乐忍不住擦了擦汗,这才是一个开始就如此胆战心惊,还好总算进来了。 穆春雪突然捂住她的嘴蹲下。 “快点走,免得我们娘娘又该罚了。”两位宫女端着食盘走过。 看着她们走远了穆春雪才放开明乐,此时天还未全黑,穆春雪只看见她的脸红得被大耳刮子抽过一样。“你脸怎么红了?” “有吗?” “耳朵也红了,是不是染上风寒了?” “没啊……这是哪里?”明乐捂住耳朵四处张望,脚边是一些花花草草,再前面一潭碧绿的莲花池,上面立着曲曲折折的石栏桥道, “应该是冷宫东侧的紫兴亭。” 接下来二人按照原计划找到了冷宫的柴房进去换衣服。 “突然感觉穆公公的气质和这个衣服甚搭~”明乐看着穆春雪换了太监服笑得忍不住,是真的比较搭,秋色的袍子配黑纱宦帽,一脸严肃,还算有种制服诱惑吧。 “哪里哪里,比不上明公公本色出演。”穆春雪边说边把那青花瓷瓶拿布缠住。 “衣服放在这,只带瓶子和信,一定要尽早完成。” 越拖越危险。 按计划他们先去长乐殿看看皇帝在不在自己寝宫,明乐的轻功不行,飞檐走壁只能看穆春雪的。 穆春雪的手就在她的小蛮腰上,让她感觉有一丝小紧张,“我觉得男女授受不亲。” “那我放手吧。” 说完明乐就感觉腰上的手在慢慢松开。 半空中吓得明乐马上紧紧揪住穆春雪的衣服,“我早已把你当做自家兄弟!” 感觉穆春雪手又收紧了,她慢慢吐了一口气,“你轻功如此了得,何时开始练的?” “从你还未出生时。” “那……倒是蛮久。”明乐心想怪你太不了解我,我娘怀我就怀了一百年。 “到了。” 让人失望的是皇帝不在自己寝宫,明乐一想当今皇帝也不过而立之年,正是如虎年纪,怎可甘心寂寞,指不定现在正在哪位妃子那儿各种姿势滚床单。 “今晚在何处落脚?”此刻明乐正与穆春雪立于长乐宫宫顶,小声问他。 “这。” 啥?明乐有点不可置信,马上又冷静想想,似乎皇宫里只有这瓦上之地最为安全,也罢,就睡这。 想这瓦上躺又不能躺,要如何入睡?往穆春雪那看,他竟然已经闭目养神了。 行!不就是坐着睡吗?就当体验别样生活 ——— —— 穆春雪的睡眠一直被训练得很浅,明乐的脑袋砸在他肩膀的时候他差点条件反射的给她一掌。 明乐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夜中那么清晰,一片深蓝的夜里,远处的竹林摇晃,黑影婆娑。 这个人十分卑鄙,身为女子却不够知礼,也就是这样,他就喜欢捉弄她,吓她,就像狩猎,这似乎是一种驯服的心情。 “冷……”明乐无意识的嘟噜嘴向他靠近,小脑袋在他肩上揉了揉。 这臭女人也只有睡着了才安分些,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然后再次入睡。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夙妖 尾 天亮的时候明乐真实体会到被晒醒的感觉,一袭赤阳披霓裳,叫人不由惊梦来。她大字躺在屋顶中央,揉揉眼睛,穆春雪已经坐在旁边看地图了。 哈了口气,“好想漱口啊。” “现在皇上应该在宣和殿早朝,后花园是去各宫的必经之处,我们要那去埋伏,看他的去向再决定怎么下手。”穆春雪专注的看着指尖下的图标。 “好。” —— ——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血案,让明乐毕生难忘,她感觉内急,同穆春雪说了声便去旁边的恭房,穆春雪在外面等她,突然听见了一声尖叫。 “你个死太监!”然后是啪的一声,“滚” “啊!” 过了一会明乐捂着脸走出来,问他,“你平时上的是男恭房还是女恭房?” “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太监也要去男恭房,前几次上的恭房又没有其他人,刚刚她才拎上裤子踏了两三步,迎来一个宫女二话不说给了她一耳光,直打得她眼冒金星。 在御花园的树上待了半个时辰,明乐看见一众宫女太监和侍卫拥护的皇上路过,往着紫宸殿的方向去了。 接下来的便需掌握皇上行踪,可惜锦衣卫紧跟皇上,他们无法得手。 直到晚上,皇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机会来了。 很奇怪皇上此时未召一人服侍,独自待在御书房,没人知晓他在欣赏丹青。 穆春雪和明乐慢慢走向御书房,除了门口两个侍卫,四下无人,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锦衣卫刚刚巡逻过去,明乐和穆春雪一手打晕一个护门侍卫并抢过其刀,拿出黑布蒙面破门而入。 “大胆!你们……”皇上才说话穆春雪飞身上去拿刀架在他的脖子,皇上顿时闭嘴。 明乐将信放到他面前,“皇上,我们此次受人所托来送点东西,如此情形实属无奈。” 不明就以的皇上将那信拆开,看到熟悉的笔迹,眼神就像灌了风,一颤一颤的。 一旁的穆春雪见势便收起长刀,解开绑在腿上瓶子放在楠木桌上。 皇上看着那个青瓷瓶,伸手去拿,明乐发现他的手是抖的,“她……” “多谢二位。”皇上抱着瓶子缓缓道。 “拿钱办事而已,不谢。”明乐心想你若能赏赐我一番表表谢意也不错啊。 “快走。”穆春雪突然道,按时间,锦衣卫新一轮的巡逻已经快到这了。 看着皇帝也算好说话,明乐不明白穆春雪为何如此紧张。 两人才走出御书房几步,皇帝便从里面猛然把门一关。 突然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来人,有刺客,锦衣卫何在,速速前来护驾!”御书房里皇帝扯破喉咙大喊。 我的天,这个脸变得太快! 顿时一群锦衣卫飞奔过来,里面的皇帝打开门站在锦衣卫后面,“这二人欲行刺朕,速将二人就地正法!” 锦衣卫像狼群出动一样恐怖,她和穆春雪只有抵背奋力杀敌,这批锦衣卫不算十分厉害,却胜在人数,明乐不如穆春雪武功高强,而且她这人比较怂不敢一招致命,刀刀所在皆非要害。 穆春雪那边已是尸体横陈,这是明乐第一次觉得穆春雪如此可怕,斜眼一瞟便觉那双眼睛仿佛藏了一个地狱让人不敢直视,长刀一扫血肉横飞,如此嗜杀,暴虐无道。 与一个锦衣卫交手时,明乐看破他的破绽一刀砍向他的名门,分明已经占了势,却没有下狠手,反倒让对方反击。 穆春雪一脚踢开那锦衣卫,看了一眼明乐遂又转身迎敌,大声道,“要么死,要么让别人死,你总要选一个。” 杀到有退身之道后穆春雪抱着明乐飞跃上房顶,本来寂静的皇宫像是炸了锅一样,一排排的火把亮起。 “抓刺客!抓刺客!”大部队的锦衣卫好御林军出动。 穆春雪只管加速朝宫门方向飞去,宫墙边明乐看见满天的火箭朝她射来,穆春雪将手中的长刀甩去,挡住了十几只箭,也亏了这点空隙,两人才能逃离出去。 此时不便回客栈,二人一路往城北树林极多的地方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感觉后方无人。 “以后绝不再接此类冒险生意!”明乐有点站不稳抓住的穆春雪衣服说道,不过总算是完成了。 突然觉得无比眩晕,背上还麻麻的,眼前一黑就躺在了草地上,她身下的草地突然流淌出红色液体。 穆春雪扶起昏迷不醒的明乐才发现她背上受了刀伤。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残梦 上 在霜降和灵雾都在虚空时,她们在无边的黑暗中灵魂颤动蔓延数里,日日夜夜渴望凝结形貌,一睹人间。 后来星移斗转,苍云白狗,霜降终于一踏尘土。 她听了一曲《梁祝》,听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忍上归乡道,忆当年初逢如梦暗魂消。 戏毕而泪落,看客之中有一红衣女子笑道,妖怪这般容易泪落,日后怕是很吃亏。 你是谁? 我不过是一只活了多年的狐狸,和你一样爱看人世繁杂。 爱看人世繁杂,原本她是这样的。 可惜呐,怪只怪不该初临人间便登台看痴缠戏,看得泪落,从此便注定要为情所累。 那一年,当今皇上元休尚满十五,背了把弓箭与皇兄元熙去羽亢山涉猎。 一袭俏春郎,半城花影妾。 春花满山,落英缤纷,花枝划过锦服洒了一地花瓣。 春光乍泄间那人朱唇凤眼,一头乌发如墨,碧衫垂地,满身飞花雨,带来往后再也难忘的绝世无双。 “小公子,你的箭射破了我的衣裳。” 看呆了眼,她是元休见过最美的女子,便是在往后的粉黛胭脂中也再见不到这样的美貌。 霜降淡然将羽箭扔到他身边,随后离去,翠衫如染。 —— —— 那天晚上元休在月色里看着手中那支羽箭,一张绝色容颜在脑中挥散不去。 “哥哥,你说她那么好看,会不会是妖怪?”他问身旁的元熙。 “说不定是。” 在星空如画下,元熙心里装的,也是霜降。 羽亢山的花开花落变得无比有意义,只因那里有一翩翩佳人,元休那时尚小,却误打误撞蒙爱垂青。 他去找霜降,在落花雨间,他年轻的面容在阳光下映得汗水晶莹,“姑娘,你在吗?” 霜降看他叫了好一阵,听烦了,无声落到他旁边的梨树上,“小公子,你该叫我姐姐的。” 元休抬头欣喜发现那人就在落英之上,宛如仙子。 他笑了,眼珠子被光照成浅琥珀色,“姑娘,你真好看。” 梨树被风颤了一颤,一捧雪白的花瓣落在他脸上,霜降冷漠的眼低垂,望了树下那人一眼,想着这人若再长大一些,也是个俊美的人。 她跳到元休面前,这时元休还比她矮半个头,“小公子,你该回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为何?”元休问。 霜降没有回答他,往前走去,身影飘忽不定,元休追不上她,问,“你是妖怪吗?” 未得回应,倩影也消失不见。 “我想娶你,你可愿嫁给我?” 满林子的花突然不落了。 —— —— 霜降以为他是太年轻不懂情,可后来元休常来羽亢山,她不在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自言自语,似乎魔怔了。 春花烂漫,佳人难忘。 霜降常在树上唱《梁祝》,有时元休就在树下安静的听着,有时夸她唱得比外头秦楼楚馆里的歌姬好千万倍。 日子久了,她开始笑了。 将心托白发,谁怕? 倾城一顾,少年自此相思病。病到弱冠便来娶。 期间一人一妖山间追随,春花落尽,夏雨纷纷,秋来落叶,冬天雪染。 这本就是一只被情迷惑了神智的妖怪,她日日唱那梁祝曲,只想知晓其中为何使泪落。 活了五百年,却没有晓尘那样虚怀若谷,情丝缠思,败给了花言巧语。 春秋五载,元休长成温润公子,那天羽亢山红妆几里,只为一人。 霜降抬头便见那人红衣似血,丰容俊貌,才发现他已长大了,如她当年所猜,长成了俏公子。 元休朝她伸手,“阿降,我来娶你了。” 曾经以为是他戏言,可真到了这一步,她真的疑惑,凡人的长相守便是如此容易? “这些年我容颜不老,你不怕吗?”她问这问题时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看他是否说谎。 “怕你是妖?我只怕此刻你不愿同我走。”他也看着她,不眨一眼的道。 他的手伸在空中未收回,眼里满是执着。 绿袖中探出一双纤白细手,她上前一步,和他的手相触时,心里的冰冷悉数瓦解。 元休把她拉入怀中,吐了一口气,他真怕她不肯。“阿降,你既答应了我,便不可毁言,我会一生一世的爱你,你一生一世不能离开我。” 凤眸潋滟,元休的心跳就在她耳边,她知道他没有骗她。 “好。” —— —— —— 临安谁不知襄王赵元休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绝代佳人?都叹他好艳福。 一天,在襄王府的宴席里,她又见到了元熙,比之元休,他是个更稳重的男子。 当年那惊鸿一面,也叫他难忘,可他不及元休,不肯踏过一步,后来知晓元休的心意,更是将自己的痴心收场,黯然销魂。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他说。 霜降一双眸子却看透了他的忧愁,只叹造化弄人,“我知晓你的心意,可一心只容一人,望你早日觅得良人。” 被她淡然说破,元熙的眼神更是暗淡,这时元休走过来,笑如春风。“皇兄怎么跑这来了?” “想取些好酒,恰好遇见了襄王妃罢了。” “前些日子西域来了好些葡萄酒,我存在地窖里的小隔间里,现在正好带皇兄去看。” 元熙应下。 元休走到霜降身旁,柔声道,“你为我做的莲子羹我已尝过,下次可要记住少放些糖。” 说完伸手为她拂去乱发。 “嗯。” —— 地窖里,元休取出那瓶琉璃装的美酒,递给元熙,“哥哥。” 成年后他一直尊称元熙为皇兄,这一声哥哥不由让他一愣,想起他们少年时候。 几个皇子中他们感情最好,少年时形影不离,一起玩耍。 “哥哥,有些东西你不去争取,别人得到了,就莫惦念。” 冰凉的琉璃瓶在手里,却像刀刃,他打开瓶塞,酒香甜腻清冽,他一饮而尽。 “元休,你好好待她。” 随后是琉璃瓶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他扬长而去。 地窖里那酒香仍存,元休眼神闪着决然。 —— ———— 人心自古贪念不灭,得了美人,却还是贪那江山。 元休自问文韬武略不输两位哥哥,为何这天下却不能由他来握? 一腔热血洒地凉,他在霜降怀中倾诉自己这些年在朝中受人冷落。 看不得他伤心,何况她本来就想真正成为凡人,与他共白发。 那日元休在书房愁眉不展,霜降轻声走到他案前,添了一盏茶。 她拿着一张羊皮纸,在元休面前展开,上面是关于夙妖的记载。 元休看后将羊皮纸扫到地上,握住她的手,“阿降,我不需要你做其他什么,你陪着我就好。” “元休,你总是说些我很爱听的话,我倒觉得亏欠了你。”她抱住了他,感觉身体里的经络在驱逐那些天地赋予她的灵气。 察觉她在发抖,元休低头发现她额间流满冷汗。 “阿降,你怎么了?”他慌张的问,突然想起羊皮纸上的那句话,甘愿之下,可许百世之愿。 她意识模糊前,眼前皆是他不知所措的脸。 那一夜,六界之内少了一个夙妖,临安连下五日瓢盆大雨,她曾有的那些法术,皆消散不见,不过想着以后同他入住皇宫,相守百年,心里也只剩下满足。 只是这个愿望,搭上了一条人命。 太子死了,三皇子元休取而代之,改字为恒。 她睡了一个月,醒来时他已是东宫太子,风光无比,离着权利的巅峰只差一步。 睁开眼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阿降,我终是有愧与你。” 原以为这是愧于她以永生为他换取的地位,直到三个月后,皇上赐婚丞相之女刘萼云与太子恒。 一个来历不明毫无背景的霜降,和生在政客世家的刘萼云,谁能坐稳太子妃之位辅助夫君治国,已是昭然若揭。 元休来找她,为她取来羽亢山的花瓣,“今年山上的花生得最好,我亲手为你取了一篓,你说是用来酿酒还是作胭脂?” “我不会喝酒,也不施粉黛。”她漠然道。 知她心里不开心,元休软下声来,“阿降,我娶她是因为我和她的父亲是政治上的利益。” “你是来让我给她腾一个位子的吗?” “我爱上了你,便不会再多看别人一眼,你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元休倾身上去,目光温柔似水。 冷若冰霜的容颜却微微一侧,躲过了他的吻,“你这些话说多了,我也不爱听了,元休,有些话,你记在心里就好,我累了。” 她走过他身边,碰掉了他手中的篓子,那些花瓣洒落在地,却不是当年模样。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残梦 下 那日刘萼云嫁入东宫,掌管太子妃印鉴,霜降倒觉得这是天道有轮回,是她许愿的代价。 酒宴上,所有人欢歌笑语,元熙却懂得此刻有一人正失意。 他去找她,最后发现她在凉亭下抚琴,月色下她容颜憔悴,昔日沐光倾城容颜已经苍白。“你瘦了。” 琴声戛然而止,她起身看旁边水池里的一汪明月,随着水波变幻不定。 他又说,“从前我把着自己的脸皮,做不到像太子那样缠你,如今想想也是可笑,若是时光倒流我能……” “此言愚昧,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所现之事皆是所必现。”她打断了他,或许遇见赵元休,也是她的宿命。 凉亭前的小径有一人着了一身火红踱步前来。 原本他担心她不好受,趁着空闲出来寻她,可看见那凉亭里的两人,不由怒火上心,却又不忍心对她重言半句。 “陈王何时如此关心起自己的弟媳起来?传出去不怕别人说闲话么。”他走到霜降面前对着元熙轻讽道。 “我曾让你好好待她,你并没有做到,又有什么资格来训问我?”元熙轮廓分明的面容略带嘲色。 元休还想再说什么,身后的霜降轻声说道,“你穿这红衣服真好看,我原以为你只会为我一人这么穿。” “阿降,你不明白朝廷政局,我没有办法。”元休拉住她削瘦的细腕往前走,霜降任他拉着走,元休拉着她走进房内,握住她的凉手,“你身体尚未痊愈,怎可在风口久待?” 她依旧面容不动。 “阿降,你好久没有对我笑了。”他伸手抚着她的脸,有些心疼,“阿降,你这样我好怕。” 看他眼中藏忧,霜降忽然觉得他没有任何罪过,只是自己作茧自缚而已。 门外有宫人叩门,说是外面六王爷来了。 元休抱了抱她,走出门去,那是他与另一个女人的盛世婚礼,堂上文官武将,热闹非凡。 —— ———— 刘萼云生性骄纵,新婚燕尔更是粘着元休,如此,元休也不能常见霜降。 心总是会凉的,东宫已是他与刘氏的辖地,她待在自己的霜雪阁不愿多走。 不忍她郁郁寡欢,元熙想方设法的弄些稀奇玩意送给她,可是心哪能那么容易被捂热。 最后霜降只是感激,谢他费了这些心思只为让她开心,也劝他莫要白费心思。 陈王频频出入霜雪阁的消息传了出去,便有人风言风语,传到元休耳中,他只有隐忍,因霜降最近愿意吃些补品了,只想等她身体好些时再与元熙清算这账。 这事也传入刘氏耳中,她早以发觉元休的心在霜雪阁,原想着那个男子不爱美人,何况她才是太子妃,也便不计较了。 可一个与其他男子有染的人怎么配得到太子的宠爱? 那一张如画面容也是狐媚惑主的好借词,她劝元休废侧妃,却惹来元休从未有过的怒火。 她生在阴谋中,替东宫清理门户这种事做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 原本拿着大理花种准备去往霜雪阁给霜降的元熙路过后花园时听闻两个宫人窃窃私语。 “诶,你知不知道刚刚送去霜雪阁的参汤我留了小半碗。” “你胆子真大!参汤可好喝?” “那参汤全被老鼠崽子们吃了,你知道吗?老鼠吃了后全死了。” “可那参汤是太子妃的人做的……” “这事可不敢说,总之我们什么做,只是霜雪阁那个好看姐姐可怜了。” …… 后面的话元熙听不清了,他发了疯的跑向霜雪阁,装大理花种的锦囊落在地上他都没有看见。 推开门时那参汤正送到霜降口中。 “不要喝。”他飞奔上去挥掉玉碗,雕琢精良的玉碗在地上摔成若干片。 不解他此行,霜降却突然感觉腹痛如绞,元熙上去扶住她,“汤有毒,你喝了没有?” 朱唇刚启,喉咙却像被人掐住一样,剧痛下一口鲜血喷出口来。 随后她失去知觉了。 元熙抱着她冲进太医院,所幸送得及时,中毒不深,只是留了病根,她失去了声音。 那一日,元休得知此事,盛怒之下赐死了东宫一半的宫人。 霜降夜间醒来时那人正在为她擦汗,她抓住他手,虚弱的在他手上划字,元休,放我走吧。 “不,阿降,你说过一生一世陪着我的,你不能骗我。”他抱着她喃喃道。 一生一世,她过了五百年都未觉得辛苦,可和他的一生一世却如此艰难。 伤好之后元休带她去了羽亢山,那里风景依旧,元休给她系好披风后拉着她走进林子里,可惜如今已是秋季,只余落叶。 霜降想起那时他还年少,眼睛里没有如今混迹朝野的算计和决然,一心想娶她,有时坐在树下为她颂诗,有时舞几个剑花。 “阿降,你看这,我在这遇见的你,人间七载已过,我心里还是只有你。” 一片落叶坠在他疲倦的脸上,霜降伸手为他抚落。 背着她走到对面的山头时,放下她后,元休柔声道,“阿降,这是你最后一次看这山中风景了,我会命人烧了它。” 她心里突然一紧。 “羽亢山你回不去了,从此不要想着离开我,阿降,从始至终我所希望的,也就是让你陪着我。” 他绣了莽纹的淡黄色袖子一扬,无数绑了火把的羽箭射向羽亢山。 不消片刻,羽亢山火势汹涌,山中一切,终成灰烬。 她开口想说什么,却想起自己已不会说话。 —— ———— —— 没过多久,皇帝驾崩,新皇登基。 刘氏稳坐后位,元休没有给她称号。 从她中毒后便未蒙面的元熙突然来找她。元休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陈王元熙去边关镇守疆土,他明日启程,也不知能否活着回来,想着与她道别。 站在窗外,元熙朝里面被烛火映照的倩影缓缓道,“我明天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想来和你道别。” 霜降打开窗,看着他,然后转身拿了纸墨,执笔写道,是不是他让你去? “镇守边疆也是男儿应做的事,他此举不过分,你多珍重。” 看他似乎匆忙要走,霜降在纸上赶忙写下几个字,会不会死? 元熙没有做声,过了一会才摇摇头,说“不会。” 她却已了然。 第二天她去找元休,将一方写了字的帕子给他。 “阿降,你今日肯来找我了。”他轻声笑道,却在掀开帕子的那刻凝住了面容,“他去找你了?” 写着“放过陈王“的帕子被他撕烂,裂帛声刺耳绵长,他早在她中毒前就威胁过陈王不许来霜雪阁。 可他离去之前还是来找她了,曾经的手足情早已消散,他恨着元熙,当初是他不肯争取,如今却来纠缠。 “我只是派他去边关,阿降,你不知道我的祖父也是位将军,上战场不算什么的。”他皱眉,略带阴气的说道。 见他不肯,霜降跪了下来。 元休眼神微怔,“阿降,你起来。” 霜降没有起身,翠衫拖在地上犹如翠叶。 “起来!”他砰的将案桌上的东西扫开,周围的宫人皆见势退下。 这是元休第一次对她发火,可她不为所动,最后元休抱她起来,“阿降,你是不是喜欢他?” 他埋头于她颈边,有些哽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阿降,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这些事,这些人,我们就当不知道,全忘记……” 他已成天下主,受百官俯首,万民跪拜,哪里还回得去? 如今他已不再是羽亢山一箭射破她衣裳的少年,不再是被她皮相倾心的那位襄王元休。 这个人他是百川之帝,坐拥九州,后宫三千,而她区区霜降,除了倾城皮相泣血心,不剩什么。 本是个清冷悠闲的妖怪,却要在红墙绿瓦中受尽凡人冷眼。 轻易许诺付出的代价,有些重了。 说的好好待你,不过是锦衣玉食。可她最想要的东西,却再也得不到了。 一个月以后陈王战死的消息传来,她不知元休是否在其中做了手脚,朝中之人对这消息却毫无讶然,似乎是早已预测。 而她内心淡然,终于修会了这人间情字。 终于一日有人偷偷将她带出皇宫。 离开时她发现自己竟未有任何不舍,原来她早已放下,这人间情爱不过一场美梦,醒来便无。 “果然无情多是帝王家,霜降,你也算修了几百年的道行,却被区区凡人三言两语骗了心。”晓尘摇扇讥笑于她。 她也觉得真是白活了五百年,因为一个凡人,道行尽失,成了一个哑巴。 此时灵雾已经出世,前来寻她,见她这副模样心疼不已。 算了,作茧自缚。 这几年她在赵元休身上消耗了太多,寿命已不长,可是临死前却又有些不舍。 人间有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 是啊,若只如初见。 初见她碧衣长发,一身春花,卧树常把梁祝唱。 初见他锦袍年少,羽箭风华,对影许下白首诺。 那时没有后来种种。 —— —— 你为何喜欢我? 因为你美,我想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你美了。 妖怪才会这么美。 即使你是妖怪我也要娶你回去。 娶回去,就会变老了,鸡皮鹤发。 即使有一天,你满脸皱纹,白发苍苍,那你也是最美的,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时间情话纯粹至此。 那长乐殿中的赵元休今夜怕是难眠了,他握着手中的信,是“不恨“二字,连恨也不肯给他。 案桌丹青上的翠衫女子倾城美貌,如今却是瓶中尘。 阿降,你说你不恨我,我却恐怕一生都不会好过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无题 明乐昏昏沉沉的睡了很长一觉,后背的伤口胀痛,在这异常压抑中她看见曾经在跳云山的时光。 在一场浓白的雾中,她只看见娘亲的身影,衣泽一身素色灰袍,扔了把木剑给她,然后一招一式的在她面前演示,让她跟着学。 明乐,你和我不一样,凡人总有一死,学些防身的功夫才不容易吃亏。 她捡起木剑,笨拙模仿,忽然就哭了。 你不能保护我吗? 不能。 雾散了,眼中一片山青水秀,明乐已看不见衣泽的踪影,她四处去寻,手被荆棘划开了,鲜红的血流了下来,然后山中起火了,她却挪不动脚了。 —— —— 睫毛颤动了几下,她从梦中醒来,小窗外一片薄月隐约照出身边景象,是在马车里。 周围只有她一个人,心里一惊,拉开帘子往外一看,穆春雪坐在车头双手环胸,背影肃穆。 寒目往后一扫,嘲道。 “你看,我没有乘机逼你解了奴契,还给你疗伤,多有良心。” 明乐耳朵好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是又在说她卑鄙无耻,以德报怨啊。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行不行啊?”坐在帘子旁明乐脸色苍白,喉咙沙哑的回话。 听到明乐说这话,穆春雪故作惊得好似要从马车上掉下去,“你要是准备个几万两黄金的嫁妆,我倒还能接受。” 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臭乞丐!一脚朝他屁股踢去,结果腿才伸展就扯到了后背的伤口,发出嘶嘶叫痛的声音。 “活该。”夜色里传来穆春雪爽朗的笑声,看着他的背影,明乐能想象出他淫荡的笑容。 背上的伤口像是发脾气了一样,她只得又趴回去。 轿外传来了箫声,明乐拉开帘子,“你还会吹箫?” 穆春雪没有回答她,她也只好安静的听这夜幕箫声,偶尔有微风游进来,背上痛楚似乎也减轻了。 箫声本就空灵幽然,萦绕在她耳际的则更是如此,却少了哀怨多了悲凉。 明乐想,他心里一定有着伤心事,或许是一个伤心人,江湖游侠,从来不乏往事。 他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武功盖世,长得不差,也许曾经红颜无数,谁知道呢? “这个曲子太悲了,整得要将我入土为安似的。”她冲那背影说道。 于是箫声少了刚刚的悲凉,显得婉转悠扬,旋律秀美。 夜幕边缘亮起如轻纱般的微光,箫声萦绕于车间,明乐闭上眼睛等待天亮。 —— —— —— “薄川,我刚刚买的桃酥,你吃不吃?” 无字店内夏流拿着一包香甜的零嘴,问正在打酒的薄川。 薄川摇了摇头,不装好的酒壶送去客人桌上,少嫌走过去拿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说这明乐姐为何还不回来?” 说完还伸手抓了一块桃酥往嘴里送。 “她不就是去帮一个有钱人送东西到仇家那去吗?” “可那仇家好像挺厉害的,她该不会死了吧。” “她死了,你不就可以独占无字店了吗?到时记得给我分几股。” “你!”少嫌拿着扇子指着他,面容激动,“你说得对。” “就凭你这句话,这个月别想从我这拿分红!” 少嫌正在想说她福大命大,结果被明乐扔来的行李砸到撞墙。 夏流走上去,朝明乐笑嘻嘻,“我们说笑呢,你没事就好。”不然以后就不好来蹭饭了。 捡起行李,少嫌摸了摸脸,义正言辞道,“只要我们明乐姐没事,不拿分红算什么!” “算你会说人话!” “那我那分红记着按时给。” “滚!”想到了什么,明乐又问,“灵雾呢?” “十日前走了,说酬金去晓尘姐姐那拿。” 十日前正是他们将东西交给皇上的时候,想来她是施了什么追物之术,幸而没有携货而逃。 这时少嫌看见了站在一旁悠闲喝茶的穆春雪,“大哥,有些时日不见了。” “听说是你出的招?”穆春雪伸出左手,露出上面的赤色图腾。 少嫌顿时一愣,随后往明乐看去,“你出卖我!” 明乐当时在马车里也是一时顺口就说了,毕竟锅也不能她一人承担。她尬尴的把头转向旁边默不作声的薄川,“额……我先上楼了,薄川你帮我烧点洗澡水。” “嗯。”薄川点点头,往后院走去。 夏流屁颠的跟上去,“薄川,我来帮你!” 自觉大事不好的少嫌打算拉住他,结果才追上去两步,衣襟便被人扯住了衣襟。 夏流,你算什么兄嘚……别留我一人。 他转头看向穆春雪,桃花眼还眯了个电花,“大哥,有话好好说……” 客人都看着呢…… “啊——”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算你狠——穆春雪 回到房中放好行李时,明乐看见了去妖市时买的记忆锦囊。 里面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记忆了?她打开老者给的那张纸,按着上面的方法一步步来。 关上了门窗,又按纸上所说的作手势,到了最后一步……把咒语念三次。 “岸似透绿,岸似透绿,岸似透绿。” 这咒语怎么这么奇怪?“岸似透绿?俺是头驴!呸——” 好啊那个臭老头,竟然在这摆她一道。桌上的锦囊这时却自己打开了,里面的气流涌动得厉害,直到那绑住锦囊的丝带完全松开,一小团棉絮一样的雾朝明乐而来。 还没反应过来,那白雾已飞入她的脑中。 在些微恍惚中明乐眼前一切开始旋转,最后眼前出现了一张脸。 长长的白发被一根黑簪盘住,额间几缕白发打在了精致的眉眼边,她一身灰袍,如雾中明花。 明乐对这张脸在熟悉不过,这不正是她娘亲衣泽吗?莫非这记忆是她娘的? 呸!她娘亲的? 衣泽的脸上略带虚弱,坐在床边,嘴里哼着什么曲,过了一会她走开了。 原来她刚刚是在哄孩子,床上有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已经甜美入睡。 看着那睡着的小脸,明乐猜想这孩子就是自己,还挺萌的。 忽然一个人突然凭空化身于她床边,这个人一身黑衣,记忆里明乐看不见那人的脸,只能看见背影,是个男人的背影,那人单膝跪下伸手摸了摸她熟睡的脸。 他起身后捻弄手指,似乎是在掐指算运,过了一会,他似乎轻轻的笑了。 “小丫头,以后我们还会蒙面。” 这声音,让她想起穆春雪。 衣泽的声音突然响起,“谁!” 那黑衣人突然化空离去,衣泽走到床边,看见她安然后眉头微展。 记忆到这便没了,明乐有些云里雾里,这记忆与她有关,那个黑衣人是谁呢?若是穆春雪的话二十年前也不过是个孩子。 攥着那只锦囊,明乐满心疑惑。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我是薄川。” 不要说也知道,除了她没有人会敲门如此温柔,明乐去打开门,问道,“水这么快就烧好了?” “还要等等。”薄川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摆了纱布和伤药,“伤得重不重?” “穆春雪告诉你的?”关上房门,明乐问道。 “你进门的时候我便已察觉。”说着薄川将盘子置于桌上。 忘记了,魅对血腥味很敏感的。 “薄川,你是怎样成为魅的?”明乐问道。 薄川眼神微颤,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 “我不知道。” —— —— —— 因为受伤,艰难的沐浴更衣后,明乐去找谢晓尘拿酬金去了。 胭脂铺里充满着女儿家的脂粉味,摆放着各类精巧的妆盒,谢晓尘拿着美人扇半躺在店内的软榻上,十分惬意。 明乐进来时她眼睛都不睁一下,“在左边第二个柜子里,雕了牡丹花的那个盒子。” 按她说的,果然找到了,打开是二百五两黄金。明乐抱着盒子走到她软榻前蹲下,掏出浅蓝锦囊,“谢大姐,你看看,这是我在妖市上买的锦囊。” 谢晓尘狐狸眼微睁,片刻又合上,“我当什么稀奇玩意,原是常春的把戏。” “那个老头叫常春?我跟你说这个锦囊里的记忆与我有关,可我看不懂……” “世事随缘,你才只能活几十年而已,何必多管闲事。” “这不是多管闲事…” 谢晓尘嫌她聒噪了,无法静修便坐起身来,“你若有这功夫,不如多劝劝衣泽,几百年年过去了,东泠真君的气也该消了,她凡间事了,也该位登仙位了。” “我娘性子野,归了仙位不是要丟神仙的脸吗?”再者她连衣泽此刻在何处都不知。 “你娘曾是东泠座下最看重的弟子,若是当初老实归了仙籍,现在指不定管辖着哪片地界,风光无限。” 可若是当初衣泽不贪恋人间悠闲,又怎会遇见她爹,怎会有她? “谢晓尘,你们修道之人不是常说万物有命,无偏无悔吗?你怎么还会假想当初?” 狐狸眼一斜,谢晓尘白了她一眼,“没规没矩的,直呼我名。” “你好好思虑,能劝则劝,否则等你死后,怕是没什么能说得动她。我过个一两百年也要位归仙籍,也盼着她先去给我想打点打点。” 明乐听到最后才明白,原来这谢晓尘是要她娘亲去给她试试仙界的水有多深。 “就你你那点狐狸肠子……切!”明乐拿着酬金欢脱的转身离开,背后谢晓尘拿扇指着她的背影,“你听明白了就写信劝她——” 回到无字店,才走到门口穆春雪一个旋身就拿走了她手里的木盒,抽了两百一十两后放在她手上。 然后伸出左手,“给我解了。” 看着才到手的金子只剩四十两,明乐简直两眼内汪汪,却不想与他解奴契。 走向旁边正在拿鸡蛋敷眼睛的少嫌,正想问他眼睛怎么了,结果那鸡蛋一取下来,两个乌黑的眼圈便露了出来,“走!赶紧解了让他走!” 想他这副模样如何混迹醉花间?如何出去听曲? 明乐指着穆春雪,“你——干得漂亮!你这两拳下去,他这段时间就没办法去逛青楼了,你帮他省了一大笔钱,并且还为本店做出来维护店员名声的贡献,所以,留下来怎么样?” “你做梦。”穆春雪道。 “你疯了!”少嫌捶桌子道。 对于少嫌,明乐置之不理,对于穆春雪,明乐却要好言相劝了。 毕竟无字店需要一个像穆春雪这样的人。 无论是她还是少嫌,面对肉体凡胎时所练之术皆无施展可能,而薄川是魅,出面解决人间问题多有不便。 何况此人虽嘴贱,可心也恶不到哪里去。 “以后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无字店不会限制你的自由,除非需要你相助。” “以后你的衣着饮食,也由无字店负责,只要不过分,旅游可报销。” 明乐把条件一条条说出来,就不信他不心动。 少嫌听着这条件,气愤的把鸡蛋往桌上一砸,“旅游可报销?我去喝花酒都从没用过公款!” 不理会他,明乐看见穆春雪仍然不为所动。 算你狠! “月薪十两!每月有零嘴补助。” 穆春雪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抿起弧度,眉眼舒展。 看他还不答应,双手握成拳关节咯咯作响,明乐一狠心,热泪盈眶的冲穆春雪喊道:“以后你结婚我出一半婚礼费用!外加退休金养老金!以及年终奖!” “成交!”穆春雪走过来和她击掌。 “成交!”那一掌击下去明乐青筋暴起,眼泪在眼眶子里颤个不停,天呐她的钱! 她在心里用自己的智商以及美貌起誓:她一定要用尽一辈子去糟践压榨他。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朱宴 一 这是穆春雪来无字店的第十七天,整天游手好闲,原本看不惯他的少嫌也顺利接纳了,因为他带着少嫌花了一百两包了整个醉花间。 只有明乐慢慢哀愁,疑惑自己该不该解了他的奴契。 趴睡了半个月,胸又更平了,好在如今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一夜好眠,明乐起身活动活动了腿,从桌上倒了杯茶解渴。 梳妆台没有什么首饰,只有几根材质不一的簪子和各色发带。 拿起梨木月牙梳子,明乐坐了下来,想着今天束条紫色珠坠丝带便可,拨起铜镜,一扫自己的脸,“啊——” 梳子重重落在地上,她慌张的跑到少嫌的房门口,边敲边喊,“不得了了,你快给我滚出来!” 少嫌被她敲醒了,恼怒的穿上鞋,“有病!你最好有什么要紧的事!” 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两人皆失色尖叫。 “你是谁!”少嫌看着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惊道。 “我是明乐!”明乐想他应该还没照镜子,“你摸摸你的脸。” 少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自己的鼻梁没有以前挺了,眉眼也不一样了。 “别摸了,我们的脸对换了。”明乐急得眼泪颤颤,心想这可如何是好。 不信邪的少嫌走进房内从抽屉拿出镜子一招,果然,“这……这怎么可能!” 楼上动静如此之大,穆春雪想不醒都不行,他穿好衣服后飞跃上二楼,看向他们,“你们一起睡的?” 明乐少嫌往他那一看,皆惊讶得说不出话。 穆春雪走上去一手把明乐揽住,指着站在房内的少嫌说道,“我怎么感觉你长高了。” 被他揽着的明乐推开他的手,穆春雪这才觉得不对劲,感觉“少嫌“也变矮了。 拿起桌上的镜子,明乐往穆春雪的脸上送,正巧薄川也上来了,二人面容也是相换了。 —— —— —— 鸠雀县清晨时分已有不少商贩营业,四个带着面巾的人排连排的走着。 “还有多远?”穆春雪问道。 “就在前面,快到了。” 走了几步,谢晓尘胭脂铺的匾额就在抬头之间,所幸今天开店也早。 四人走进去时谢晓尘还在木雕藤上挂锦囊,谢晓尘咋一眼便认出了明乐的身影,又看其他几位,“你们以为自己很美吗?” 美美美,美个头!四人把面巾一摘,谢晓尘手上未挂的锦囊悉数掉在了地上,“你们还是先蒙面。” 戴上面巾后明乐走上去捡起地上的锦囊摆在桌上,问道,“我们今早醒来就这样了,这是怎么回事?” 谢晓尘没有立刻回答,扇子一挥,门便自己关上,然后示意四人坐下。 “法术如此高明,又有这闲功夫的,我猜也只有画皮妖了。”坐在自己的软榻上,摇着美人扇她说道。 “画皮妖?”少嫌疑惑道。 “阴间有鬼名胭脂,是彼岸花的精气所化,面貌娇美,可谓是阴间的绝色风景…” “等等!”明乐打断她,“这胭脂鬼和画皮妖有什么关系?” “胭脂鬼美而易逝,她们的有些魂魄又回到了彼岸花中,有的则聚气成妖,离开地府,画皮妖就是胭脂鬼所化。” “画皮妖说白了,也没有别的本事,唯独在易容之术上天生造诣不凡。” 可明乐并未与妖有过什么过节,人家何必偏偏找他们下手?“我们的脸怎么办?” 谢晓尘正在端倪着薄川的那张脸皮,心里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才摇了摇扇子,接着回答明乐,“画皮妖不喜多事,若你们没有惹他,那必然是他有要是要找你们。” “找我们?为何还不出来?”少嫌疑惑。 “你们再等等,约莫他有求于你们,怕你们不答应,只好出此下策。” 有求于人?却将他们整得如此模样?这画皮妖也是缺心眼儿,明乐心里盘算着他若找上门,不好好宰一笔便是对不起自己了。 四人回到店内后紧关大门,倒是都给自己放了一天好假。 只是直到太阳下山,无字店都未有人叩门,吃过晚饭,四人坐在大堂继续等。 手里的坊间小说已看了大半本,可那画皮妖的影子都未见到,明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说他若是死了,我们会否永远如此模样?”站在账台的少嫌放下手中的墨笔,走到穆春雪身边。 穆春雪虽是薄川的模样,可那眼神依旧寒冷如常,没有理他。 自觉无趣,少嫌坐了下来,思酌片刻后捶了捶桌子,将明乐吓了一跳,他拿扇子指了指明乐,“搓麻将吗?” 哪来那个心思!明乐正想回话,门突然响了。 “谁?”明乐机警起来。 “我。” “你是谁?” “我是朱宴。”这空然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从门外穿进来,然后慢慢的,有灰白的雾进来。 烛光明明灭灭,明乐赶紧躲到穆春雪身后。 一旁的少嫌鄙视她,当初更恶的妖怪来无字店砸场,她还不是二话不说就招呼上去了?装!矫作的女人!最主要的是顶着他的脸像个小鸡仔一样躲在他穆大哥身后,那画风别说有多怪了。 原以为那灰白的雾是妖怪显形弄的花招,可看那雾渐渐凝成人形,明乐不解了,从穆春雪身后凑出脑袋,“你是画皮妖吗?为何如此鬼模样?” 穆春雪伸手一捞,便把她揪了出来,那眼神和少嫌的如出一辙——装什么娇弱病。 雾凝成的人形毫无美感可言,只有一种淡淡的忧伤,让灰白的雾微微散落一部分,随即又凝了上去。 “因为我的皮被偷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朱宴 二 鸠雀县里,星空如画,无字店内,往事如烟。 画皮妖朱宴此次前来,无非是想让明乐一干人为他拿回自己的皮。 这事对于朱宴来说,是一个极短的故事,在他漫长的寿命中并未起什么波澜,所以他也很迷惑,那人为何要偷自己皮。 —— —— —— 六年前。 梧州。 人间这片被凡夫俗子欲望浸淫的宝地,每个妖怪都难免要来看一看,而朱宴,一看就是几百年不回妖界。 和所有妖怪一样,他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所以一直游走四方,也做过不少好事。 比如前几年,在山魈手下救了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叫秀萝,无父无母,生在山里,常被些小山妖欺负,那次倒霉遇见了山魈,朱宴瞧她可怜,便画了一副山水图,困住了山魈。 这小姑娘从此一直跟着他,像个小妹妹,也从不害怕他是妖怪。 刚开始的时候朱宴对她说,“我和山魈一样,都是妖怪。” 秀萝眨着圆圆的眼珠子抬头看着朱宴略带女气的眉眼,“我见过有些人来山里打野味,那凶残的样子还比不上妖怪呢,我觉得你很好,你可以带着我吗?” 朱宴笑了笑,女人一样丹红的唇像两片散开的花瓣,纯白的广袖如鹤张翼一般的伸向她,弄乱了她的头发,“小姑娘,带着你有点麻烦呢。” “不麻烦,我会吃很少的饭,你衣服这么白一点很难洗,我可以帮你洗……” 严肃的小脸,带着希冀的光芒望向他。 画皮妖没有妖心,可朱宴那时感觉胸膛里充盈着某种东西。 也好,他想,等她大一点,按人间的规矩帮她找一个好人家嫁了便可撒手了。 后来他带着秀萝辗转到梧州,找了个好地界,开了间画坊,赚点小钱买些喜欢的玩意。 他画技才露半分技艺,却已惹得别人连连称赞。 今日又有人来求画,朱宴依旧只花五分心神去画,待那人走后,秀萝问,“你明明可以再画好些,为何不肯?” “凡事做过了头便会有麻烦,你现下还不明白这些。”朱宴像平常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她今天梳了个蝴蝶髻,插着他送的玉簪,原本是个好搭配,可她把发髻盘歪了。 朱宴伸手拔下玉簪,为她正了正发髻,然后选了个好位置缓缓插上,“这么大姑娘了,连个头发梳不好,会惹笑话的。” 秀萝笑了笑,灵眸闪动,“过几天梧州有画展,届时文人墨客皆会前往,阿宴去不去?” “你问我去不去?是你想不想去吧。” 朱宴眸子起澜,一双广袖负背交握,走到门口去晒太阳。 站在原地的秀萝,转头看向披了一身大好阳光的他,穿了一身画了墨竹的衣衫,衬得人十分闲雅,她问,“那你去不去?” 不知他是不是未听见,走到桃树下,发现了什么似的,“秀萝,拿竹竿来,有桃子吃了。” 摘个桃子,于他来说,纵使不用法术,也是小菜一碟,却偏偏要拿什么竹竿,秀萝走到他身边,“阿宴,你到底去不去画展嘛?” 她一不是画师,二不是名人,不跟着他,恐怕进不了门。 瞧她一脸着急的样子,朱宴偏要多逗她一会,唇角挂起淡如暖阳的笑,“你若让我吃到桃子,我便允你。” “好!你说的,你可不能反悔。” 秀萝欢喜的把裙子打了结,又怕他反悔似的,猴子一样快的爬到树上去。 未料到她有这一出,朱宴无奈的摇摇头,她这个样子,哪家公子敢娶?若是没有,只能在他这赖一辈子了。 想到这,又苦笑的摇摇头。 这时秀萝已摘到了桃子,坐在树上欣喜如孩童,“你看,我给你摘到了。” “好了好了,快下来,莫让他人看见你这洋相。” “那你……” “我自然会带你去画展。” “那便好!”秀萝把桃子扔向他,自己准备下树。 接过桃子,朱宴随便在袖子上擦了擦,便往嘴里送,嚼了几口,皱道,“桃子未免太酸了。” 秀萝双脚踏地后解开裙子,看他皱眉的咬桃子,“我可不管甜。” 桃树绿叶稀疏,清风吹起了她额前的碎发,站在那,朱宴想起曾经从山魈那救下她时,她还是个孩子。 那时她眼里含泪,盼着他带她走。 又咬了口桃子,似乎也不是那么酸涩得难以下咽。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朱宴 三 季夏六月,梧州染了些暑气,秀萝着了身妃色纱衣,行如俏蝶,走在街巷中,引得别人连连侧目。 “今日如此会打扮了?莫不是要去见心上人?”朱宴白麻布衣姿态从容,缓缓往前移步。 蝶步微停,秀萝娇嗔,“阿宴乱说,我如此捯饬自己,还不是怕出外丢你脸?” “我的脸,你还丢得少了?” 秀萝莞儿一笑,走到他身边挽起他的手,女儿家的心思多么纯净,她相信等待的人一定会去的。 那个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俏公子。 彼时朱宴还不知这位妹妹芳心暗许他人,还不知变故人心,他一介皮相妖怪,婉转多少年的烟尘曲,也绝不会明白那爱恨情仇。 画展里贵人墨客络绎不绝,一进去秀萝便不见了身影,朱宴独自赏画。 虽是画展,但不少公子趁此机会结识名人,朱宴不懂也不会那些客套话,自顾自的赏画,在一副百蝶图前停下,上面彩蝶翩翩,婀娜如真。 站在画前好一刻,未找到想找的人,秀萝走了过来,打量着那副画,“这画真好看,连蝴蝶的须触也如此真切。” “这画师也很有意思呢。”朱宴妖冶的眼睛微微一眯,“你看那只黄蝶和紫蝶,想不想在群蝶中飞散了的?” 秀萝杏眼扫去,在一群翩飞的蝴蝶里,果然找到了那两只,再对比其他蝴蝶,似乎这两只里有难以言说的愁绪焦躁。 “阿宴真的好眼力。” “其他的蝴蝶,是画师为拆散它们而画。” 两人一高一低的伫立在画前,后面一华衫公子忽然笑出了声,“画师真是好冤枉,时间万物,得到便不美好,唯有在失去之后,才最是珍重。” 听到这声音,秀萝心底一颤,是他。 朱宴缓缓转头看向来人,“公子莫不是这画师?” “在下魏草木,谢公子垂青鄙画。”魏草木说着走上一步作揖行礼,抬头认真看向朱宴,惊讶于这男子相貌的阴柔。 “魏公子好画技。”朱宴从容的回了一个礼,秀萝走到他面前,文静浅笑,“小女子见过魏公子。” 魏草木弯起眼睛,礼貌回礼,转而望向朱宴,“这是?” “这是舍妹,秀萝。” 站在那的秀萝尽量显出自己姣好的一面,那俏公子,便是魏公子。有日小雨微微,魏公子撑着竹骨伞,打桥上经过,一个孩子莽撞奔跑过来,摔倒他旁边。 当时秀萝走在旁边,看见他温柔的将那孩子扶起,又将伞给他,自己迎雨而归,却依旧风度不减。 她就像看见了尊贵神明亲近凡间的一面,心里想着,自己要找的,大抵就是这样的人。 —— —— 那日画展,魏草木的一副百蝶图,只有朱宴看到了真意,两人也因此结为知音。 而秀萝更是开心,如此便可常常见到魏草木。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朱宴 四 在梧州的第二年,魏草木已与秀萝出双入对,不过多是秀萝硬要跟着他的,魏草木也从来是笑而不语。 秀萝一直在等他先开口,可他迟迟不说破,秀萝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她想着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心里觉得魏草木应是和自己一样的,只是他吃了太多墨水,有着读书人的贵气自矜。 寻了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朱宴去山上与其他妖怪唠嗑,魏草木来画坊取朱宴为他添了几笔的画。 秀萝一反平常的大大咧咧,局促的送他到门口,忽然看见那棵桃树在黑夜里被风吹得窸窸窣窣。 “草木,我……” “嗯?”魏草木转头看向她,疑惑不解的问道。 “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你……” “住口。”魏草木忽然低声回应,这声音在夜幕中显得十分决绝。 似一颗石头扔到了湖里,然后重重的沉了下去。 这意味着她所有的美好青涩的闺阁情怀要以一厢情愿收场,她自信他也同她一样,结果是对方无情的拒绝。 泪珠挂在了眼眶,她听他的话,没有再说一个字。 旁边的桃树立在那,一如往昔,却只让她觉得更为难堪。 黑夜里,魏草木重重的叹息,随即离去,转身的那刻,他听见了呜咽声。 他走得越远,她哭得越大声。 到最后,魏府前伸手一看,那副画好的佳作已被自己握出了折痕。 秀萝,是我对不住你。 可他也不曾好过,他心便如这被拧坏的画一样,看起来正常如初,实则是克制下的无奈,挣扎。 —— —— —— 朱宴下山后,秀萝便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她眼里有了哀愁,他知道这哀愁必与魏草木有关。 这个从小跟着他的小妹妹,他第一次发现她有了情的悲苦。 夜里,秀萝想起魏草木曾经给她画的那副画,被她珍藏在梳妆台下的柜子里。 她取出那画,打开,伸手抚摸早已凝固的墨迹,闭上眼睛还能回忆起那时的甜蜜。 真后悔,为何要多嘴,不然一切,还是最初的模样。 烧了那幅画的时候,在燃烧的火焰前,秀萝哭了,蹲下来抱住自己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那个人,为何就不喜欢她? 从前的那些懵懂的感情,都是她的错觉吗? 过了半个月,魏草木再次拜访画坊,秀萝没有出面,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朱宴也由着她,只盼着她早些想清楚。 午时,她想着那人应该已走了,想去找朱宴,却发现他房门未锁,走了进去。 她看见朱宴房间那巨大的屏风里微微闪现着人影。 屏风上的梅花灼灼怒放,秀萝走近了,凑到缝隙里看,第一眼惊得捂住了嘴,随即又松下口。 里面魏草木衣裳半解,精瘦的背大片的露出来,上面已有一半的彼岸花,旁边是拿着尖锥的朱宴。 他在为魏草木刺青,秀萝细细的看着那妖冶血红的彼岸花,心里觉得阿宴的手艺真是好。 “阿宴,你把你的画纹在了我的背上,从此我走哪也不会忘记你了。”魏草木因着刺青而感疼痛的皱眉,却依旧想舒畅着双眉朝他说话。 陶醉于手下血红的花朵,朱宴没有细听他的话,只是轻轻说道。“别动。” 室内颇有旖旎气息,唯有屏风后的秀萝眼睛被莫名的风吹落了泪,浑身如坠入冰窟窿般的瑟瑟发抖。 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然迈出原有的轨迹。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朱宴 五 怨桃树, 罪桃树。 这一树翠绿风光,成了梦醒的心魔。 她烧掉了画,以此安抚自己女儿家的矜持和脸皮,可这远远不够,秀萝过于矫作,总想以某种方式祭奠她的少女情怀,划开她对魏草木的那些暧昧情感。 其实这些都是徒劳,有些事越是需要郑重其事的去忘记,就越是铭记。 可她还是心有不甘,她取来斧头,砍了那桃树。 砍得满头大汗时朱宴走过来,摇了摇头,“好好的桃树,砍了作甚?” “我讨厌这棵树。” 她重重落下斧头,彻底结束了桃树的寿命,长过了屋顶的桃树“砰”的一声倒下。 “也好,留作冬天烧柴火。”朱宴淡淡的说。 秀萝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精致优雅的面容,想起他对她的所有关照,心里钝钝的疼。 她的阿宴一定不知道那个人的心思,可是怎么偏偏是他? “你们凡人常常为情所迷,遗忘自我,我不希望你这样,秀萝,我记得你以前活得很开心的。”朱宴走到她身前,抱住泫然欲泣的她,作为一个妖,他看得透的东西太多,看得懂的又太少。 “秀萝,你就像生了一场病,总会好起来的,至于魏公子,我不会让他再来了。”他轻轻的拍着秀萝的背,安抚道。 秀萝的泪水湿了他的衣襟,过了好一会,她抬头,泪眼婆娑,哽咽道,“阿宴,我们离开这里吧,好不好?” “不好。” 这一次,他不再依她,也不知为什么,或许他不喜欢为人左右决定,或许他舍不得与魏草木的情谊,毕竟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遇到这样的知音。 魏草木后来很久没有去朱宴的画坊,不是朱宴逐客,而是他不登门。 在魏府里,他大醉几天,心里十分愁苦,只因他越发看清自己的内心,他曾经也是喜欢过女人的,可遇见朱宴后……再难把他人的容颜映入心底。 背上是朱宴纹的彼岸花图,嫣红蔓延,像是从他肉里长出来一样。 是他自己羞辱了自己,可是世事是这样无可奈何,他越是想忘记那张妖冶的脸,便越挥不断自己的情丝。 自己怎么变成如此?他是梧州有名的画师,本该潇洒风流,可如今,染了断袖之癖。 他甚至抛开了君子品质,利用了秀萝对他的爱慕,只为能常与他相见。 坐在石凳上喝光最后一滴酒,他跌跄着将酒壶砸了个粉碎。 “阿宴……” 那日秀萝吐露心声时他十分惊恐,无措,若是有天对阿宴诉说这第一面便有的爱意,阿宴是否也会一样厌烦? 会的吧。 —— —— —— “阿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案桌旁,秀萝趴在朱宴的腿上,眼神空灵的问。 朱宴本在画着山水图,听她这么问,便停了手上功夫,细细回忆道,“有过。” “谁?可好看?” “曾经有个小精灵,同我一样也是地府胭脂鬼死后所化,可惜命不好,离开地府的时候灵气碰了鬼差,所以化成人形的时候面容残缺,她求我给她画皮,我不答应,她一直跟着我。”朱宴神思恍惚,想起了往事,手沾了墨也未发现。 躺着的秀萝忽然抬起头,兴致盎然的问道,“然后呢?” “她就一直跟着我,过了很多年。” “阿宴是害怕给她画好了皮相,她便不再跟在你身边了吗?” 朱宴低头看了看她,嘴角微勾,“后来,我还是给她画好了皮,我总是对她很冷漠,所以她不知道我喜欢她,她慢慢离我而去,后来听说她嫁给了别人。” “阿宴是不是很后悔?” “一件已成定局的事情,后悔也毫无意义。”那时他以为她是不会走的,所以对她一贯冷漠,现在想来也是自己作弄了自己的姻缘。 伸手摸了摸秀萝的头发,不经意的说,“有时我看见你,会想起她。” 话一入耳,秀萝微微一愣。 忽然有人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是一个白衣小厮,跑到他们面前低下头说道。 “阁下快去看看我家公子吧。” 关于魏草木的消息再次传来时,秀萝眼光颤动几下,随即黯然失色。 “他怎么呢?”朱宴问。 “公子这几天跌在酒坛里,该是有什么伤心事,小人想着公子与阁下交好,想让阁下去劝解几句。” “伤心事?”朱宴皱眉不解,上次见他还是精神烁烁,怎地就要借酒消愁? 低头看了看秀萝,她这几天情绪低落,也不知何时可以如从前那般开朗。 逃避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让她面对吧,“秀萝,你可愿意代我去看他?” “阿宴。”秀萝诧异。 “事情的原委你不愿向我诉说,我无法打开你的心结,我想你一定还有话想对他说,对不对?” “嗯。”她长长的羽睫垂下,朱宴说得没错,她对魏草木,有那么多的怨和情要说。 浅绿的麻衣袖子一抬,他扶着秀萝的肩站起来。“你不是想离开这个地方了?你去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我们便走,这个地方不太好。” 昨日他卜了一卦,凶卦。 卦象模糊不清,还有桃花卦的雏形,他想着这该是秀萝的桃花劫。 只是他终究没走成。 因为秀萝去了魏府后回来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成亲了。” 他险些以为她是中了什么障术,结果她又说。 “魏公子说他要娶我。” 凡人的心这么复杂,明明前几天两个人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局势,如今却已谈婚论嫁。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朱宴 六 “然后呢?” 朱宴讲到这里时停顿了,明乐听得正起劲,不由问道。 桌上的焰心悠悠灼照,朱宴声音冷清,“她成亲的前一天,来找我,给我喝了我珍藏的百日醉,她知道我的皮相窍眼,趁我昏迷时剥去了我的皮。” —— —— 秀萝出嫁的前日,画坊张灯结彩,寂静和华丽同时登场,像是素绫上画了绝代佳人。 那被卜算出来的凶卦就这样被朱宴抛之脑后,因为他未料想对他下手的是秀萝。 只记得昏迷前,秀萝给他斟了一杯酒,他们说了许多曾经遇到的奇事。 迷蒙时她还在对他说话。 那声音婉转动听,一如既往。 “阿宴,我想了一个办法,成全我们三个。” 百日后他醒来,自己已没了人形,他看见秀萝披着自己的皮饰了女红妆,在魏府与魏草木出双入对。 她身上有不知哪来的符灰,他无法靠近,听闻鸠雀有无字店,可解妖怪之忧,他便出此下策。 更夫路过门口,敲了敲梆锣,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扇子一划,少嫌桃花眼一缩,朝朱宴上前两步,“老兄,我问你啊,你对那魏草木可有情?” 想他曲少嫌也是在温柔乡里泡过几年的人,对于情场这些繁杂有着良好的嗅觉。 对面那团灰白的雾只剩沉默。 少嫌心已了然,明乐却不似他看得透彻,她只是望了望旁边的穆春雪,想知道他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 “你们只须去梧州找到秀萝,我会告诉你们夺回皮相的窍门。” 朱宴语气冷冽,没有求人该有的态度,这让本就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的明乐更加不悦。“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暂且算是吧,只是我也别无他法。”一个画皮妖,若长久与皮相分开,会有心神散落的风险。 “我们若不帮你,便无法换回面貌,可若是帮了你,又似乎不合规矩啊?” 若是传了出去,说他们怂包不过,就怕以后妖怪们学着他来以武力相逼,那无字店哪还有何安生日子? 踱步来回,其他三人也在看她能说出如何的条件。 眼尖的明乐瞟到了那灰白的雾形中露出的一角,“那是什么?” “荼鸣笔。” 灰白的雾散开一角,一只纹了乾坤图的笔露了出来。 明乐伸手将之从空中接过,初碰时那笔似乎有些刺手,但她握了一会后触感便如常。 传说荼鸣是百世画圣吴道子捻己百年须,劈南海竹,又染阴间鬼气作墨,其笔可听令自画绝世之作,亦可写人心中之境。 “荼鸣几易其主,古书上说它下落不明,如今竟在你手里,不错啊。” “你这扇子也不错。”朱宴伸出一团雾往少嫌的扇子上一扫,确定是真迹后说道。 手上荼鸣笔的竹骨精致,雕刻的图文浑然天成,明乐捻了捻那墨须,灵眸泛出一道精光,“这荼鸣笔也是道家之物……” “姑娘想要荼鸣?”朱宴低缓问道。 明乐正声应下,“皮相对你如此重要,用荼鸣笔来换,我可觉着你不亏。” 手上的荼鸣笔忽然颤动,飞出明乐的手中,然后又归于那团雾中。朱宴没有思虑几刻,便答应了。 —— —— 天亮时分,朱宴又消失,无字店四人却已开始准备前往梧州。 收拾行李时,薄川为明乐找来了记载着荼鸣笔案卷,明乐拿过便认真了解其中细节,但前人记载不甚详细,总的来说这荼鸣笔灵性强盛,不易收伏。 “若是把这笔驯服后收入结界也好。”合上案卷,明乐说道。 薄川倒是第一次听明乐说要征宝,“纳入店内藏品?” 她点点头,从前衣泽掌店时倒是收入过几件宝贝,但明乐肉体凡胎的也无法得到什么好东西。 这无字店那些前代掌店人留下的宝贝总会有售尽的一天,如今若能得到这荼鸣也算美事一件。 穆春雪去找马车了,楼下少嫌等得无聊,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去一趟梧州,随便拿几件衣服就成了!” 催催催个大头鬼!明乐和薄川拿着行李走下去,尚在楼梯时就看见少嫌身边几个大疙瘩。 “你还有脸说我们?你看你的行囊是我们的两倍。”走上去明乐伸脚踹了踹那砖红缎子绑的几大坨,软软的,似乎都是衣物。 “我这是带好装备,时刻等待真爱。”少嫌那扇子打在明乐腿上,心里真想和谢晓尘学会那将人腿弄瘸的法术。 这下明乐惊得嘴巴斜歪,“你可别忘记你现在是顶着谁的脸皮!莫要让别人以为我明乐有磨镜之癖。” “也对!”少嫌摸了摸自己的脸,扇子扇个不停,似乎下了什么决定,“这样!明乐大姐,我就牺牲一下自己的肉体帮你找几个红颜知己,反正你结婚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王八蛋! 站在旁边的薄川看着明乐随时会爆炸的感觉,打算等会拦着点,看明乐扬起手了,她随即想上去拦住。 “啪——” 明乐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声音清脆,自己都痛呼。 “她是不是被气傻了?” 少嫌指着她问薄川,奈何薄川也是不知其然。 “我现在和你换了皮,扇的就是你!痛是痛了点,不过还挺爽的。”明乐捂着脸说道。 “算你狠!”说着少嫌也往自己脸上呼了一巴掌,“老子扇死你!” “啪!”明乐又扇了自己一下,“谁怕谁?” “啪——哎呦…扇不死你!” 直愣愣的看着他们自扇耳光,薄川有些懵了,不知道该如何上去拦住自虐的两人。 门忽然被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迈入,黑巾蒙面的穆春雪一进门就看见这两人在比扇自己耳光,简直是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竟然能整出这种傻逼玩意。 “我觉得你们俩的劲都挺小的,不够爽,这样,我来出三成功力,一人一个大耳光,雨露均沾。” 明乐和少嫌瞬间石化。 异口同声道,“不必了不必了!” “我们刚才拍蚊子呢。”明乐又朝他说道。 后者无奈的冷笑一声,道,“马车已经好了,走吧。” 不过最后明乐还是将少嫌的行李抽出了两疙瘩,又让薄川拎走想要重新拿回行李的少嫌。 四人就这样披着面纱,带着神秘和神经踏往梧州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朱宴 七 山青水秀间,一辆马车颠簸不停,素手掀开淡紫的轿帘,绿纱蒙面的明乐探出头来看了看路况,高山峻岭中可看见远处已有小户成堆。 “快到梧州边界了。” 坐在马车里小憩的少嫌嗯哼了一声又靠在薄川肩上睡着了,明乐鄙视的看着他,“你好意思靠在姑娘的肩上?” “姑娘?若算起年龄来,我喊薄川一声奶奶都不为过,我躺在我奶奶肩上,有何要紧的?” 少嫌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满意的继续靠在薄川肩上,一向镇定自若的薄川此刻却将肩膀一歪,让他一头往下栽。 “诶哟!”这下睡意全无,少嫌摸着脑袋傲娇的看着薄川,“薄川!你也跟着明大姐欺负我。” 薄川眼睛下斜,眸光淡漠,只是紫纱下的嘴角却微微上扬,傲娇的少嫌还在不依不饶的对她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薄川,你可要离明乐大姐远一点!” 原本还下斜的眼睛,这下完全合上,似乎是无言的嫌他聒噪,少嫌也只好闭嘴了。 看薄川那几根微颤的羽睫,明乐在心里叹息,这么久了,少嫌究竟是不知道呢?还是假装不知道? 坐在车头赶车的穆春雪忽的转头迎上明乐的眼,“你是不是特无聊?” “有点。”明乐那记忆锦囊里的黑衣背影与他的如出一辙,可怎么会是他?“你爹还活着吗?” 被她冷不丁的问这么一句,穆春雪眉头一皱,“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那你是如何成长的?”明乐坐在马车沿上好奇心倍增。 “我曾经有个特别帅的朋友,很多女孩喜欢他,众多追求者中有一个疯狂的女子,对他矢志不渝,可是他一直持拒绝态度,后来这女子得不到他,便嫁给了他的父亲,这便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的故事。”一本胡诌的穆春雪讲完后还忍不住嗤笑。 故事刚刚听起来还十分正经,听到最后时候,明乐才知道他话外音,羞怒道,“你要不要脸?谁要嫁给你爹?” “那你问什么?” “我……”那锦囊之事自然是不能告诉他的,明乐只好止住了嘴,蹲在轿沿上活像个受气包。 前面路边有一丛杂草,里面点点嫣红,穆春雪路过时腾出一只拉僵的手,身姿一斜,携了两朵淡紫的野花,递给后面的明乐。 看着那两朵不知名的小花,明乐有些受宠若惊,“你良心发现了?” “你既然拿了我的花便给我赶赶车,恰好我也罚了。”收回手,他马上说道。 搞得明乐的笑容顿时僵住,天真!姓穆的怎么会平白让她占甜头,“大不了花还你。”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他活动了手指,把关节弄得咯咯作响,那声音听得明乐小心肝一抖一抖的。 就这样,因为两朵破花,明乐赶车赶到天黑,而穆某人十分悠闲,施展轻功这溜达那溜达,看得明乐牙痒痒。 朱宴只有在黑夜才会现身,明乐他们只好先在梧州找一处落脚。 晚霞落尽,一瓶墨从天上慢慢洒到人间各处,无字店四位开始生火等待朱宴。 “这个少嫌啊,你知道为何我们会在此处落脚吗?”黑巾男子挑着火堆,皱眉道。 “因为某些人抠呗。”少嫌看着另一火堆前的明乐,眼神无比鄙视,店里的财务为何偏偏是最抠门的人管。 “我们为何粗粮裹腹?” “因为某些人抠呗。” 明乐见他们还没完没了了,摸了根棍子丢了过去,“你这么不满意,何不自己掏腰包让大家住客栈?” “我们此行是为执行任务,为何要用私款?”再说他来鸠雀县后娘亲给他的小金库也挥霍得差不多了。 “不都是为了换回自己的脸吗?吃点苦怎么了?”明乐正气凛然的指着穆春雪和少嫌。 一团灰雾悠悠的散了过来,让明乐打了一个喷嚏,激动的面容缓了下来,有些肃然,“你来了。” “辛苦诸位了,如今可随我进城见那秀萝。”人形灰雾立在地面,语气是一成不变的哀和冷。 他也很久未见她了,十三年前的那个小妹妹,如今成了他心头一根无比锋利尖锐的刺。 这人间冷暖,他总以为自己见过太多,看清了人形,可这人心难测,没有路数。 —— —— 夜幕下的城镇十分安静,几乎没什么人在街上游走,所以一团忽散忽聚的雾不算引人注目。 沿着铺砌完美的石路走去,周围是有高有低的屋檐,却无路人相衬,让这深巷变得十分幽静。 “这里真冷清。”明乐被这周围的昏暗弄得心里发毛。 前面的朱宴忽然不动了,明乐才发现魏府已到。 只是那魏府的匾额上饰了白绫。 “谁死了?” 扇子啪的一声打开,在寂静的夜里异常响亮。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朱宴 尾 “阿宴,你为何就是不肯成全这一切呢?” 那一对妖娆的水眸似雨后沾露的花,闭合间芳华盛放。 明乐不得不感叹朱宴的确有着一副可攻可受的无双皮相,贪一个合适的时机,遇一个眉目如画的人,看上了眼,也的确合情合理,只是难为魏草木一介男子。 在结界的烛光摇曳里,朱宴的雾身捉摸不定,连声音似乎也飘渺起来,“你跟着我十几年,我竟不知你懂魔界织魇之术。” “我原本就是魔界弟子,犯了错才被罚到人间受苦二十载,不然你以为那些山魈鬼魅为何挑我下手?”当初他把她从山魈手下救了,她想着在二十年里跟着他便可少吃苦头,后来十几年里她也是真的把他当兄长,只是世事难料。 “阿宴,凡人的寿命很短,不过几十年而已,你借我这身皮又如何?” “借?”她若当初把这心思告诉他,便是将那魏草木绑给她又何妨?“借东西需要情分,可如今我与你没有旧情,只有仇怨。” 秀萝水眸冷艳,绯衣如梦似幻,朝朱宴走去,丹唇缓缓说道,“阿宴,说到底我们都很无情,恩仇一来,哪怕昔日再美好,也不可放过对方一毫。我这魇术困不住你,便只好亲自动手。” 记得那日她心境忐忑的迈入魏府,记得后来是醺然醉意的衣帛滑落,在魏草木圆顶纱幔的软榻上她闭上眼睛,想着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 魏草木是君子,她只要负责低声泣言,一场亲事便可成矣。 她是卑鄙,也是真心。 日久可生情,这原本不失为一个好结局。可是繁花梦醒太早,成亲前一天晚上魏草木递给她一把剑,说什么姑娘我不愿负你,不愿爱着他人却成为你的夫。 呵,什么杀他抵消清白,什么若动不了手便以鲜衣美食赠今生,什么此事可永不言传。 他确信她不会杀他,他以如此君子方式来逼她放手。 可是魏草木,你究竟是爱着阿宴的皮相,还是爱他本身? 或许剥下朱宴的皮是她一时冲动,可是她不后悔。 “你用着我的样子待在魏草木身边,他对你好一分,便是多记我朱宴一刻。”朱宴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人家要朝他动手了,他却还在叫板,若非需要他换皮,明乐真想一巴掌呼过去。 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她爱魏草木爱得委屈,可是若不委屈,也得不到他的爱。 孽缘!泪珠盈眶,秀萝纤指掐咒,跃向朱宴。 法术亮起微光的时候,明乐最先冲上去,挡在朱宴面前出了一招洗心换骨。 可她的洗心换骨的力量竟然削弱了一半不止。 “姑娘,怪只怪你,帮错了人。”秀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朝向明乐的胸口。 胸口感觉到强烈压力的时候一个黑影飞跃而来,穆春雪利落的一脚踹开了秀萝,那一掌才没有生生落下来。 “谢了。”她尽量平息内力对他说道。 摸着被掌风压伤的胸口,明乐感觉胸膛里的血脉隐隐作痛,往后面看,发现薄川的血瞳显现几刻后又黯淡了。 少嫌作手势施法,却感觉自己真气虚浮,转头看了看明乐和薄川,“莫非在这织魇术里我们的力量皆被制压了?” “没错,我魔族的织魇怎会浪得虚名。”被穆春雪打落的秀萝慢慢站起身,看向面前的黑巾男子,皱眉疑道,“你为何不受织魇所制?” “可能是因为我帅吧。”穆春雪双手环胸,寒目盯着秀萝,让她犹如冰击。 “一介凡人,口气倒不小。” 说着秀萝便施动烛火,然后一串串的明火按着她设好的轨迹流动在穆春雪身边。 颤颤微微的烛火个个如有生命般灵活的攻击他,与之纠缠。 灰雾忽然一圈圈的浮动,过了一会凝出一个精致的脸,他竭力让自己面容如从前一般,可终是不可能,“秀萝,你已入了魔障。” “魔障?”秀萝嗤笑,笑容有些渗人,“不都是这样吗?阿宴你不顾一切的想要回皮囊,我不顾一切的想得到魏草木。” 笑着笑着她又哭起来,明乐觉得这是个女疯子,移步过去想帮穆春雪,结果才走到烛火微微处,那正在用内力弹破一盏烛芯的穆春雪冷冷回眸望想她,“滚远点。” 虽知他是不想要她相助,但这话说得不中听,明乐也就随他,转头发现秀萝正在捻指行法,而薄川和少嫌也已经被莫名的烛火制住了手脚。 绯衣旋身,秀萝进入了灰雾中,两人似在相斗。秀萝有从同尘殿得到的符灰,她每伸展身姿,朱宴就会如魂灭般疼痛。 眼见灰雾逐渐散落不再凝聚,明乐本想上前出手,毕竟不管怎样也要在朱宴未死透之前把皮相换回,可刚做完手势,便见秀萝从雾中跌出。 一束暖黄的光在雾中闪现,逼得秀萝跌落地上。 那是……荼鸣笔。 此刻荼鸣笔身上的乾坤图溢着光辉,飞移到秀萝面前,有神人之肃穆。 秀萝嘴角忽然喷出一口鲜血,她擦拭嘴角,腿往后缩,绯衣洒了一地的狼狈。 “不!” 这带着痛楚的哀求从秀萝喉中发出,接这荼鸣笔便如利剑般在她身上一划,锋利的一道金光后马上倒地不起。 原本被秀萝驱使的烛火也回到原位,排列整齐的照亮黑暗。 “这笔还真有灵性。”明乐惊诧道。 或许是为了驳她的话,荼鸣笔倏的黯淡下来,从空中坠下。 那一团灰雾此时已十分淡薄,脱身出来的少嫌,不由疑惑问道,“朱宴,你可无恙?” 可是没有如往常一般得到回答,片刻后,那雾忽然悉数散落成灰,消失不见。 这……这是魂散了吗?明乐摸了摸面纱下的脸,有点想哭,“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我们一起去趟高丽?”少嫌望了望三人,“我还想顺便磨个腮。” “切!”明乐冷哼,想着过几日写信给衣泽,看她是否有法子。 薄川眉头紧锁,伸手碰了碰那毫无灼热感的灯芯说道,“我们尚在织魇之中。” 是啊,明乐望了望周围,除了微微烛火就只有黑暗,无字店从前未遇过魇术,相关的书籍也不曾阅过,若非道听途说,他们或许根本不知何为织魇。 织魇术归根结底与结界是相似的,也就是说织魇术也有它的命门,回想之前朱宴从桃树看破了假象,实则是找到了那一重的命门。 出了黑与光,空气,还有什么呢? 电光火石间明乐低头……还有什么?还有地面。 薄川和少嫌在闭目施法探路,那些烛火都聚在他们身上,似乎有所不满。 黑暗里明乐寻找那比比夜更黑的身影。 一盏血红的烛光突然亮起,柔柔的光辉却散发着戾气,因着这突然出现的烛光,明乐看见了旁边的穆春雪。 可见他站得笔直,犹如入定,明乐走近他,发现那双寒眸在血色烛光中也泛了红,“你怎么了?” 穆春雪似乎并未听见,屈膝着地,手撑在地上。 那血色烛光似落英般坠在他的指尖,明乐觉得他不对劲,还想上前唤他,可地面忽然震动,在烛火微光里,明乐有些站不稳。 蹲在地上的穆春雪忽然负后伸手抓住险些摔倒的她。 奇怪的是,穆春雪一抓住她,她似乎便不再被地面的震动所影响,那边的少嫌和薄川一边稳住身形一边不明所以的看向她,“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她回答,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穆春雪,手腕被他紧握,在这颤颤微微的魇术里,她的心忽然平静得可怕。 魇术崩塌,烛光俱灭,这一切之后就是刺目的光…… —— —— —— 在一片有些荒芜的草地上四人逐个睁眼。 “这……是梧州的郊外,我们来过。”明乐起身扫了扫周围,原来她们没有进梧州城内就中了魇术。 旁边还躺着秀萝的尸首,皮相在亮堂堂的天空下更为艳丽。 “我们是否该为之下葬?”少嫌一划水墨扇,若有所思的道。 手腕的桎梏消失,是穆春雪甩开了她的手,活动了一下关节,明乐想起他刚刚的反常行为,“你怎么会破魇术?” “我若说我是凭感觉来的你可信?” “不信。”明乐摇摇头。 “那便是。” 明乐心想,你不要告诉我也罢,迟早有一天我会知道。 “她没死。”少嫌指着地上缓缓站起来的秀萝,后退几步后摇动扇子,准备运气。 可秀萝却说了一句让人瞠目结舌的话,“我是朱宴。” “什么?” 朱宴捡起地上的荼鸣笔,眼神悠悠,“是荼鸣笔助我。” 魂在则不亡,皮在则不灭。 在他魂魄将尽时,是荼鸣笔在秀萝身上划了一道,杀死了秀萝,又将他的魂魄划入进去。 “你是否该将我们的脸都换回来了?”明乐说道,她可等不及的想将脸换回来了。 “自然。”朱宴走到四人中间,伸手作法。 过了一会,明乐摘开面纱一摸,心里无比激动,这自己的脸丑是丑了点,可毕竟是自己的啊。 蓝天白云,清风习习,又把脸换回来了,别提有的高兴了。 “阿宴!” 有人在叫他,只见树林里走出了一个锦衣男子,急切的朝朱宴走去。 少嫌贵为堂堂富二代,兴味十足的打量那人的衣品,“这人穿得挺低调,约莫家里是富足的书香门第。” “切。”明乐果不其然的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心里冷哼哼,瞧瞧你那骚包的样子,真后悔换皮前没有在你脸上挠几道。 朱宴淡淡的看着那人走近,面容不喜不悲,也无怨色。 “阿宴,你可让我好找。”魏草木走近拉过朱宴的手,又转头看向明乐几个,“他们是?” “他们……” “我们是阿宴的朋友,前几年放了只笔在他那,如今想来拿回。”明乐编起谎来毫不脸红,那荼鸣笔竟然如此有灵性,她要定了。 朱宴攥了攥手里的笔,最后还是交了出去。 “这笔做工精细,阿宴都有些不舍呢,姑娘可要好好珍惜。”魏草木道。 接过笔后明乐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道了别礼后朱宴甩开了魏草木的手,自顾自的往前走,步伐很快,魏草木在后面追他,“阿宴,你这是何意?” 看他们两人渐渐走远,明乐收回目光,低头穆春雪此刻正叼着一根草,悠哉悠哉的玩他那黑面巾。 明乐伸手拔掉他嘴里的那根草,问道,“你说朱宴会和他回去吗?” “说不定会。” —— —— —— 昏暗的石洞里,藤蔓攀爬满石壁,里面安静冰凉,两个人影沉在暗处,有如鬼魅。 “何事?”一个颇含威严的女声响起。 “我那倒霉徒弟今日秀萝死了。” “一个魔徒而已,如今局势紧急,幽昧一心想除我丹枕部,你为这无关紧要的事……” “在她所作织魇中,有血烛现,魇术也非她所破。” 黑暗里,那女声呼吸顿了顿,沉稳的声音中有隐藏的微诧,“你是说……” “没错。” 没错,二十年了,红莲剑鸣,白骨三千,阿漾,你该回来了。 —— 穆沧华:一个疏于管理知识产权的国家很悲哀,一个没有维权意识而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没有羞耻和悔意,并且本人也多半毫无产权意识。 就文坛而言,没有名气就没有发言权,即使被抄袭也束手无策,我很喜欢写作,虽然我写得很一般,虽然我没什么时间,虽然写了没人看,但是我还是想继续写,你要复制粘贴对吧,我不知道什么样的言语足以让你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不好的事,在一种社会坏风气中,或许你觉得没所谓反正不止你一个人这么做,可是有多少随波逐流的人不是这么想的? 好了,多说无益。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寒镜 一 帐暖温香,雕花屏风后一方红木梳妆台上铜镜映娇颜,葱指点朱,落在涂好粉的颊上如梅落雪。 一个靛青锦衣的男孩在屏风后看着这美人,矗立不动。 铜镜可看见他的眼里有些脱离稚气的静,美人从圆凳上转过身子,朝他挥手,“小寒,你过来。” 男孩听话的走了过去,美人伸手握住他的肩,摸了摸男孩眼角的淤青,目含疼惜,“他们又欺负你了?” 他点了点头,又言,“母亲,我不疼。” 孩子的懂事最易催泪,那一串胭脂泪落下,美人眼睛也不眨。 “母亲会带你离开的。” —— —— —— 转眼四人已到衡州地界,约再过四天便能回到无字店。 衡州这片地,虽不是什么富贵云集之处,但胜在山清水秀民风淳朴。 “你到底如何破的魇术?”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巷中,明乐又问起穆春雪在梧州如何做到轻而易举的破开魇术。 捂着耳朵的穆春雪对于这个好奇心极强的人简直抓狂,寒目里掺着些许无奈,“我已说过几次,我不知道,凭感觉而行不可以吗?” “我不相信。”明乐笃定他是有意瞒着她。 “你信与不信与我何干?”穆春雪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然后赶紧往前走。 脑袋上的星星消失后,明乐愤然往前追去。 走在后面的薄川和少嫌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他们走也不知道把行李拿走。”少嫌抱着一大堆行李嚎道。 “我帮你。”薄川望向他说道。 实则薄川也背着两大袋行李,额头也有些许薄汗,少嫌还未无耻到如此地步,便摇头拒了,“唉,薄川啊,你这么好说话,会嫁不出去的。” “你们凡人不是很喜欢温顺的姑娘吗?” 未曾想到一向寡言的薄川竟会理会他的调侃,少嫌不由正经了几分,“男人多半还是喜欢那些有个性的姑娘,不过薄川你这样的,会有男人欢喜娶回家的。” 被少嫌这话给弄红了耳朵的薄川眼里激扬的光彩一晃而过,转瞬便成了黯然。 “可我是魅…” “魅怎么了?你看那秦朝暮,朱宴,可比人还多情。”忽的又想起他们的下场,怕误导了薄川,少嫌又道,“他们虽没落什么好结果,但那毕竟是少数。” 蓦地一顿,少嫌想着薄川平时可不会与他瞎扯,这会莫不是……“薄川,你可是有心上人了?” “没有!”心里那根弦像被拨中了似的,薄川忍下满心慌乱,尽量面不改色的说,“只是见多了这样的事,有些困惑人的感情究竟为何物。” “若只是好奇,不如好生修道,莫要乱扰心境,情之一字,甚难参破。”少嫌想她这样单纯的一个魅,默默无闻的活了两百年,也算不容易,人间爱恨多愁思,她何必为了好奇而染忧。 —— —— 其实穆春雪走得不算快,奈何他腿长而明乐和他比起来就如短腿耗子。 衡州民风不止淳朴还较为保守,大街上一个双十姑娘追着俏郎君实在有些引人注目。 “你看那姑娘,恐怕是年岁来了,急着出嫁。”一个买菜大妈说道。 “别瞎说,我看那公子长相好,指不定是在外面沾花惹草,被夫人撞见了追着问公道的。”另一白须老人抚须眯眼说。 听着这些市井杂言,明乐纵使没皮没脸,也不由止住了脚步,指着旁边卖糖葫芦的说,“呀,远远就看见你这的糖葫芦又大又红,便迫不及待跑来,近看果然,来,给我一串。” 伸手拿出两个铜板笑吟吟的伸向卖糖葫芦的大叔。 “姑娘,我刚从那巷子折过来。”大叔憨厚的笑,指着他身后那羊肠小巷。 尬尴的明乐僵住了笑容,愣愣接过那糖衣裹得精致的糖葫芦,心想大爷你真实在啊。 转眼穆春雪已不见了影子,但也说不定正躲在哪里看她的囧样。 狠狠的咬了一个糖葫芦,差点没把牙给磕了。 转头看见一个微胖的妇人与一白衣男子擦肩而过而过,随后明乐眼见的看见那男子的锦囊不见了,这光天化日的,还是在众说民风淳朴的衡州,这还得了? “你站住!”明乐边走边指着那个妇人道。 这下可又吸引了一波眼光,可她不在意这些,那个妇人还在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只是步履间添速了。 “那个穿红色衣服的胖大婶你站住!”明乐走到白衣男子身边拿糖葫芦指着那位妇人。 这下大婶再假装听不见也不合适了,“姑娘叫我有什么事?” “我刚刚看见你往这位公子身边经过,他的锦囊便不见了,你说我叫你有什么事?” 白衣男子听着话,才低头看看腰间,在众人注目中说道,“我的锦囊不见了。” “这?”妇人扭着身子诧异的走过来,撞到了明乐一下,差点没将她的糖葫芦给碰掉,“老身腿脚不好,冲撞了姑娘,实在不好意思。” 明乐突然被她如此知礼的一面弄得莫名其妙。 那妇人走到白衣公子身前,问道,“公子最后一次见失物是何时?” “半柱香前尚在腰间。”白衣公子思酌小会后答道。 “公子锦囊是何模样?”妇人又问。 “暗青色的云锦,纹了个“寒”字。” 妇人眼珠一转,明乐总感觉她在动什么歪脑筋,可也不能搜身,心里难免后悔为何要摊这趟浑水。 “姑娘只说看见是老身所为,却并无证据,这……” “你手法巧妙,拆穿后面色不改,可见不是生手,不如去衙门见见官爷看是不是熟脸。”对付这等会做面上功夫的小人,明乐只能快刀斩乱麻。 “呀。”大婶突然面色一惊,盯着她的腰间,“姑娘腰间的锦囊与这位公子所描述的有些相像。” 什么,明乐低头一看,腰间不知怎地竟真有个暗青色的锦囊,见了鬼了……看来是那妇人撞过来时挂在她腰间。 一时间路人不由说道,“真是贼喊抓贼。”“这姑娘似乎是外地的,也难怪……” 面对如此卑鄙小人千万不能急,明乐尽量平息自己的怒火,“这分明是你刚刚撞在我身上时做的手脚。” “大伙可只看见锦囊在你那!”妇人摸着心口,一副有苦难说的模样,众人更觉得是明乐在欺负老太太。 那被偷锦囊的白衣公子一副为难的样子,“可这姑娘并未靠近过我。” “这大庭广众,偏偏只这位姑娘说看见老身拿了你的东西,莫非……你俩早已相识?”妇人苦着一张脸,眼泪都快流出来似的。 这句话直把受害者也拉进了水,白衣公子有苦难言,却也明白了明乐所言是实。 可是众说纷纷,十几张嘴,明乐根本解释不过来,把她和白衣公子围在一起,一个个化身仗义之士激昂发言。 刚开始还反驳几句,后来明乐擦了擦溅在脸上的唾沫星子,和白衣公子一样选择沉默。 这就是民风淳朴吗?明乐想把那个传谣的人抓出来看看。 忽然瞥到那妇人正偷偷挪动脚步,明乐马上说,“她要逃!” 众人一愣,看着那方才说自己腿脚不便的妇人健步如飞,直到人群中一个人说,“我的银子不见了!” 接下来其他人也摸了摸自己腰包,接二连三的人说丢了银子,这次明白怎么回事,赶紧去追那妇人。 剩下的人自知理亏,朝明乐道了几声抱歉后尬然离去。 等人群散了后,明乐嫌弃的看了看手上那沾了唾沫星子的糖葫芦,想起腰间的锦囊,便摘下来还给那男子,“以后多加小心。” “多谢姑娘。”白衣公子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郾明乐。”这公子长得不错,被他如此恭礼对待,明乐的脾气也压下去了,“听闻衡州民风不错,可如今……” “再好的地方也会有恶,郾姑娘不要因此影响自己的心境。” 头一次听人叫她郾姑娘,明乐十分不自在,笑了笑说道,“叫我明乐便可,公子又如何称呼?” “梅香雪寒,香小寒。”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寒镜 二 在客栈吃晚饭时,明乐说起了遇见香小寒发生的那一档子事,说到最后,少嫌合扇一敲饭桌,“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你想那妇人虽行偷盗之不齿行径,可言谈有礼,辈分也长于你,难免让人倒戈向恶。” “我便当撞个晦气了。”一口饭咽下去,眼睛看着旁边空着的位子,心有郁悒。 “那就好,女娲造人分有媸妍,人间也正因如此而幻丽,遇到这种事看开便好。”生怕她因此事心生不快,一腔愤慨沾到他身上,可见明乐眼睛在客栈门口和那张空椅上瞟,颇有慈悲心的安慰,“穆大哥会回来的。” 又说,“说不定现在在哪个青楼抱姑娘呢,别太挂念多吃菜吧。” 顿时一股幽怨的寒光朝少嫌脸上射去,明乐的指甲刮在桌上发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你别不信,以前在醉花间的时候,穆大哥挑姑娘的眼光可老道呢——” 明乐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正在夹菜的薄川筷子都落在桌上。 这下少嫌老实了,帮薄川的筷子拈起递过去低头扒饭。 桌上一度十分安静,这时隔壁桌的声音就入耳清晰—— “这事还未出因果?” “可不是,六扇门都从京都掉帮手来了,知府那却毫无相关告示张贴。” “这案子,我看悬啊!”满脸胡腮大叔摇了摇头拿起酒杯饮了一口,然后从腰包里掏出银子,“老兄你先喝着吃着,我家离得远,要早些回去啦,不然出点啥事,一大家子谁养活。” 接下来就是两个大叔矫作又热情的推脱,另一个尚未喝足的大叔最后还是没有要那酒钱。 等那胡腮大叔走后,少嫌听得愁于听事只听了一半,又见那留下的大叔一个喝酒有些没味,便斟了一杯酒换坐过去,“大叔刚刚所说何事?六扇门都调人过来了。” “公子是外地人?”大叔见他衣着谈吐不凡,便也给了面子与之碰杯。 少嫌点了点头。“出外探故,途径此地。” 大叔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难怪不知晓。” 一看大叔也算好说话,少嫌给他添了添酒,继续听他开口。 “这衡州呀出了个杀人魔,已犯案六起,据说他杀人毫无章法,有时三四天作案一起,有时隔月作案,现在闹得人心惶惶,一过酉时百姓连门都不敢出。” “这……”少嫌凝眉,扇子敲了敲头,“如何知晓是同一人作案?” 说到这,大叔的声音压低了些,“死状。” 夹了一把萝卜丝送入口中,大叔继续说,“我一兄弟在衙门当差,说那些人有掐死的,咬死的,打死的……仵作验尸后说都是人为,你说奇不奇怪?这掐死的姑且作罢,可那咬死的……” 外面已染深蓝,少嫌听他这么说有点不寒而栗。 大叔再同他寒暄几句便也走了,少嫌回到明乐那一桌上,附身过去轻声问道薄川,“会否是哪路妖怪?” 薄川尚在沉吟此事,明乐却已然听清,放下筷子对少嫌说,“是人有捕快定罪,是妖有道士灭魂,我们最好少管闲事。” 没趣!搁在往常,恐怕最好奇的便是明乐了,可是今日她心情欠佳,难提兴致。 门口一个身姿英朗的人走进,明乐瞥了一眼,本已吃好,却又提起筷子夹菜。 坐在旁边的少嫌害怕等会战火过旺,使劲的朝穆春雪挤眉弄眼,告诉他明乐今天很衰,别随便惹她。 “去哪了?”明乐问。 “与你何干?”穆春雪坐下,二郎腿高翘,一如既往的大爷式。 筷子重重搁下,明乐决定出去走走,不知为何一看见穆春雪那风轻云淡的模样,胸腔就燃起一把无名火。 刚刚才说过杀人魔之事,加上如今天色已晚,薄川马上跟在她身后,却被她拦住了。 “她怎么了?”穆春雪抿了抿桌上的女儿红,问道少嫌。 “你懂的,女人嘛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抬手向站在门口的薄川招了招,“别傻看了,不会有什么事的,明乐姐也不是白跟了衣泽大人那么多年的。” —— —— —— 街道上果然没什么人,不过同梧州那魇术里的幽暗街道比起来也不算什么,明乐脑中在想自己为何生气,对穆春雪又是持怎样的态度。 但无论如何,她钟意他,这是不可否认的。 可他和她不相配。 她是无字店的掌店人,最好无情对待世间,这是衣泽对她说过的话。 掌店人也是人,为什么要无情? 街道越来越黑,原本有门户灯映照的路变得漆黑一片,明乐也不知她走到了哪里,今夜无月亦无星,回头也是一片茫茫夜色。 唉,回去吧。 转头的那一刹那她看见前面街角有一处光亮,是有人在执火走向她。 那人腰间环刀,步履轻稳,看来是位练家子。 不消片刻那人已走到她面前,明乐看着眼前被火把照得明黄的脸容,心里泛起熟悉感。 那人先开口,“好久不见啊,明乐。” 岁月忽然抖落灰尘,那双狡黠坚毅的眼睛闪亮发光,“是你。” —— —— 穆沧华的《无字店》暂只在小说阅发表。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有女钟七七 眼前执火女子,目光炯炯有神,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 纵使十余载过去,明乐也依旧一眼认出了她,如今见她纱帽锦衣,不难猜出是入了仕途。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张男人脸啊,七七。” 被明乐揶揄,钟七七毫无怒色,朗声笑道,“过奖过奖。” 原本做好与之拌嘴的明乐没想到她如今脸皮更厚当年,有点好奇她在何处承俸受禄,明乐问道,“朝廷哪司倒霉收了你?” “六扇门。” 钟七七扬眉说道,手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职位。“不过他们收了我,是他们的福气。” 还以为她是靠着家里的关系寻了个挂名女将当,没想到是六扇门,朝廷中一块又脏又强的地,她一女子混迹其中,明乐也是不由佩服,又想起方才客栈里两位大叔的对话,想她应该是来查案子的。 “衡州最近惊现杀人魔,你孤身涉夜真是勇气可嘉。”钟七七收起令牌说道。 什么勇气可嘉?鬼知道她为什么走到这,想起儿时被钟七七这货坑害,明乐不由翻白眼,“遇见你似乎比遇见杀人魔倒霉吧。” “过奖过奖。”钟七七又端着一副官腔笑着说道。“多年未见,还不知你武功如何了。” 武功?她勤练的是捉妖之法,其他的的拳脚功夫难上台面,若是与普通人交手还算有些胜算,可若是钟七七这样多年习武实战经验丰富的…… 眼见钟七七朝她出拳,明乐赶紧后退闪躲,妈呀!没喊开始就出手,卑鄙! 钟七七还未拔剑,十余招后已单手反擒住明乐。 “你现在也太菜了吧?我都以为你故意放水。”钟七七带着微诧的讥笑她。 头上布了层薄汗的明乐感觉被折住的手筋一松,钟七七放了手,她便马上扭扭手腕。 不过钟七七也算有良心,知道明乐武功之菜后亲自送她回客栈。 —— ——穆沧华《无字店》 —— 夜幕低垂,街道静谧,客栈二楼穆春雪和少嫌正坐在窗边喝小酒。 “唉,哥啊,被女人缠上,以后可有得日子受了我跟你说。”少嫌一本正经的朝穆春雪作暗示,想要从他口里套点话听听。 “哥哥我再难缠的我都见过。”穆春雪意味深长的一笑,把手搭在少嫌肩上,“可怕的是你总想喝酒吃菜,怠慢了饭。” 少嫌有点听不明白他这话,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又咽了一口酒。 看他似乎真没听懂,穆春雪也不再说什么,当局者迷,不过总有醒悟的一天,至于醒时是否还未错过,便看缘分。 寒目与夜对视,互相较量着,其实都藏了往事,所以不分胜负。 曾经他有太多迷惑不解,可是朝去暮来,最后都演变成了冷漠。 “她回来了。”穆春雪望向街道,低声道。 “谁?” “还能有谁?” 少嫌揉了揉有些微醺的眼睛,往外看,客栈不远处有两人走近,其中之一便是明乐,另一个是位英姿飒爽的姑娘,虽少了些闺秀的娴雅,但却不乏姿色… 放下酒杯,少嫌摸了摸头发确保发型无误后打开扇子便扇边往楼下走去。 “我就住这。” 钟七七点点头,打算转身时门口走过来一个穿着素蓝花缎的男子。 “姑娘好生面熟,可是何处见过?” 这是少嫌一贯的搭讪方式,毫无新意,何况是钟七七这样油盐不进的女子,不过明乐不打算提醒他,让他长个教训以后莫要再见着稍有姿色的女子就上去一吐仰慕之情,将无字店的名声都败坏。 “我想你是认错人了。”钟七七一双明眸英秀有神,只是少嫌没有看清那眼里的敏锐和凌厉。 “或许前世见过。” 少嫌走近,看清她一身官服,扇子轻轻打在了她的肩上,声色沉润。 他长相不差,一双桃花眼更在夜色下添了些许蛊惑,搁在往常姑娘多少要给他薄面几分。 可今日—— 银光一闪,钟七七腰间的剑已挂在少嫌脖子上,“我不知道前世会否见过,但我这一剑下去,下辈子倒有可能相见。” 凉意渗入皮肤,少嫌正色,“姑娘是要与我来生再续前缘?” 这……明乐佩服他的勇气,刀架在脖子上,该泡的妞也绝不含糊。 钟七七可不是什么心软的人,剑马上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 这下少嫌的风度再难维持,“姐姐,你还真动手啊!” “好了好了,他爹与我娘是旧交,看着我与你同窗一场的份上给他留口气吧,免得我娘抽我。”明乐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拂开那把剑。 后面的夜空在尖锐的一声后绽放了一朵烟花,那是六扇门的冷烟令,看来又出事了。 钟七七利落收剑,朝少嫌冷笑,“小兄弟,下次再在我面前说胡话,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说完后运气飞跃,施展轻功,临别时看了一眼二楼上那靠窗的一个人影,目光变得深沉。 闻见少嫌身上有一丝酒味,明乐笑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他也未想到如此不解风情的女子竟被自己撞上了,摸了摸脖子,有一道丝线般的伤口,他拉了拉衣领挡住,免得闹笑话,转身看见明乐已走向客栈里,追上去问道,“那女人到底是谁?” —— —— 幼时衣泽想了些法子让明乐去书院,也盼着她成为才女以此弥补外貌上的不足,不至于将来找不到婆家。 也因此与钟七七有了同窗之谊,并与之成为书院的霸王二人组。也不怪明乐,毕竟一个外地人,孩子们不愿意和她玩,而钟七七自小习武,性格又冲动,动不动就揍人,所以也没什么人愿意接近她。 臭味相投的两人因为被同类嫌弃而走在一起,所幸明乐也习过武,不然指不定要被揍多惨。 在揍与被揍中,明乐的这段友谊进行得还算不错,直到后来的一件事。 书院里有一位新来的老先生十分不规矩,时常对女娃娃图有不轨,那教学生写字的鸡爪子指不定就放哪去了。 这老先生知道明乐和钟七七不好惹,所以从来不对她们下手,只会体罚!若是告知家长,恐怕会说打得好。 第二次被罚抽手心后,明乐和钟七七双顾泪目,决定替书院除害,为其他女同窗讨一公道。 这事简单粗暴,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她们一个拿木棒,一个拿麻袋。 先生虽是成人,但毕竟是文弱书生,轻轻松松就被撂倒了,醒来时光溜溜的被挂在书院门口,此事直叫他弃文从武再也不敢走夜路。 “够狠啊!” 二楼房间里少嫌和薄川坐在烛光前听明乐说着那过去的事。 “呵!后来我回家被娘狂揍一顿……”想到这,明乐不由摸了摸屁股,那时她可是被抽到只能躺着睡。 书院那还要她在大庭广众下念忏悔书,再由院长总结作反面教材,最后赶出学院,殴打先生一案在各书院间流传,现一有学生造反就拿其说教。 这事当时闹大了,五湖四海内的各大书院一听她郾明乐的名字,不把她连人带包丢出门就算好的了。 衣泽只好亲自教她习文,娘也从不打她,只是做错了题就让生啃苦瓜,三根起步,背错了就罚抄道德经一百遍,一抄就是八百章。 “你的童年还是挺惨的。”少嫌深表同情的说,又问,“那钟七七呢?” 一手捶在桌上,明乐几乎咬牙切齿,“她家世代武将,祖上更是跟随先帝征战四方,父亲又是兵部尚书,书院得罪不起她,便把罪责全摊在我头上。” 说好一起抛头颅洒热血为同窗万死不辞,结果死而后已的只有明乐! 水墨扇拍在手上,少嫌感叹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些年坑害过那么多的无字店过客,原来是因为惨痛的童年呐!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寒镜 三 第二天是个阴天,明乐直觉这不是个好日子。 但如今衡州不安,早走为妙。 吃过早饭后各自回房收拾行李准备回去。 走到楼下时,一排捕快忽然破门而入挡住了去路,也吓坏店里的一众人。 钟七七从排列整齐的两队捕快中走来,腰间佩剑,英姿焕发,“郾明乐,昨日与你发生争执的妇人于酉时被杀。” 绑着四方吉祥纹护腕的手轻轻一扬,后面一个带刀捕快立刻走上前来摊开手上的画布。 画布上的果然是昨天那个胖大婶。 看明乐的表情,捕快确定她必然认识画上之人,遂卷起画布,“现怀疑你与杀人魔一案有关系,郾明乐,你是自己走还是我们动手?” 当下明乐脑子还是一团浆糊,只感觉自己被钟七七这丫给阴了,一旁的捕快见她不动,伸手想去抓她,薄川见势立刻上去与之动手。 “等一下!” 明乐一声止住剑拔弩张的两人,看向钟七七,笑道,“昨晚酉时不正是你送我回客栈的时候吗?” “我?”钟七七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我昨天见过你?” 说谎如此不脸红的人,少嫌还真是少见了,自己想必也是无法为明乐作证的,他扭头望向一旁低头的掌柜,“掌柜的,你说昨晚我这姐姐是何时回来的?” 掌柜的愣了一下,思忖着该如何应对。 钟七七忽然抽出半截剑,露出锋利的银刃后“簌”的一声又入鞘。 左右为难之下,掌柜的一脸无辜,“这店里来来往往客官众多,我又老眼昏花的,哪里晓得你家姐姐几时回来的?” 怎就没想到官商向来不起干戈,失策失策。 再与捕快动手绝贪不到什么便宜,况且这钟七七绝对是另有所图应当不会真的朝她下手,明乐决定去吃几顿牢饭见机行事,“好了我走便是。” 薄川还想说什么,被少嫌扯住了,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处境更加不利。 离开前明乐看了看二楼的那扇敞开的雕花木窗,有人站在那旁边,双手环胸,面容毫无波澜,一双寒目淡漠冷酷。 明乐忽然很讨厌他。 也很讨厌自己。 —— ——穆沧华《无字店》寒镜(三) —— 在喧嚣的市集中全然看不出因杀人魔而出现的恐慌,与夜里死一般的静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给我买个梨去。”明乐对旁边的捕快说道,眼睛直盯着前面大爷竹筐里圆润饱满的嫩黄大梨。 区区一名待罪之人竟然如此骄横的使唤捕快,使得捕快大哥怒目圆瞪摸上了腰间的刀。 “中云,去买一个吧。”钟七七道,叫中云的捕快气愤不解,“她……” “快去!”一声令下,中云不敢再多言,立刻跑到前面去买梨。 “哟,对付小弟挺有一套。”明乐打趣她,之所以如此气焰嚣张,全然是她相信钟七七一定有事要利用她。 “过奖过奖。”钟七七旧话不变。 梨买过来后,明乐美滋滋的咬,果肉莹白清甜,馋得其他捕快咽口水。 “对了,上次和我一起与被那大婶坑害的人还有一名男子,叫香小寒,你们可有抓捕?” “自然。”话是如此说,她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朝中云发出暗号。 看见中云撤出队列,明乐猜想这是去逮捕香小寒的。“七七,你就是这样当官的?为了登高位,心中可还剩公正?” “公正?”一抹莫测的笑容在脸上转瞬即逝,钟七七微微上斜的瑞凤眼像是蒙上了灰,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朝野上下,纯粹忠于这二字的人大多已在黄土之下。 “我听闻你在江陵地界开了一家无字店。”钟七七说道。 终于说出目的何在了,却未曾想到与无字店搭上了关系。 “你可与妖打过交道?” 明乐微微一怔,转而又收起惊色,道,“怎会?是哪个闲人在胡乱传讹?” “毋须什么闲人,六扇门的千语阁有最好的鸽徒,分布在大江南北,记录天下事。” “那真是可怕。” 衙门的大门就在前面,钟七七停住脚步问,“你说这杀人魔是人是妖?” “杀人魔自然是魔啊。”明乐绕弯子装糊涂回话。这官途险恶,她却不想随便给人作了垫脚石,钟七七想要破案,那就让她自己破好了。 “很好。” 杀人魔一案中有一名死者是老都尉的孙女,也因此此案被闹到朝堂中,掌邢司不肯接手推给了六扇门,师父已经给她寄来加急信,此案不破,不许归京。 最后她掌握的证据告诉她,凶手可能是异类,这时偏偏遇见明乐,这是老天给她的机会。 “押进去!” 不就坐牢吗?反正包吃包住,就是不帮钟七七破案。“你以为能关我几时?等杀人魔再作案,我的罪名就不攻自破了。” 没有回答,钟七七便转身出去,然后由狱卒把明乐押去地牢。 牢房里又潮又闷,不过钟七七算是有点人性,把她单独关押。躺在地牢的草席上,明乐正在想如何拿到牢房的钥匙离开这,隔壁牢房响起铁锁被打开的声音。 明乐从草席上坐起身来,看见狱卒把一个白衣公子跌跄着推进牢房。 那清秀俊逸的公子正是香小寒,自己逞的一时口头之强还真将人家坑进了地牢。 隔壁是一间多人牢房,关押着四个囚犯。香小寒一身白衣在其中犹如异类,马上引来眈眈虎视,那眼神是在地狱待了太久,对人世的愤怒。 香小寒一身精工细剪的素雅白衣配上他那清秀的脸,告诉那些囚犯,这是个娇养出来的公子哥,这是他们嫉妒又怨恨的样子。 “哟,有钱人也会坐牢啊。”一个头发如海带般的人走上前去斜眼笑道。 香小寒没有理会,走到一旁蹲下。 那些囚犯似乎觉得他不会有什么本事,便开始起哄,说些肮脏下流的话,问候他的父母。 直至隐忍的面容一步步瓦解,香小寒开始反击,自然没有胜算。 明乐看他占了下风,大声喊狱卒,可是久久没人来,香小寒脸上已青了一块。 心里弥漫着一股疚意,深埋的良心隐隐作痛,明乐握着铁栅栏,朝香小寒道,“到我这边来。” 拳打脚踢中,香小寒听见她的声音,漠然的眸子如同入障,忘记了皮肉之苦,跌跌撞撞的往明乐那边靠近。 他白皙如玉的手伸向明乐,明乐伸手抓住,穿过铁栏杆,明乐一脚踢开了一个囚犯。 这一脚踢到了要害,那海带头痛苦的倒在地上,其他三名囚犯被他指挥,蜂拥而上。 只恨铁栏杆碍了手脚,这群囚犯整日被困于地牢,看着一个个糙老爷们,实则并无武功,明乐忍住了脏抓住最近的一个人的头发,狠狠的把他的脑袋往栏杆上撞,直到见红。 “干什么呢!”狱卒好死不活的现在来了,明乐只好放开了他,转眼看香小寒满眼无神,只是手还紧紧抓住她的。 那几个狱卒很有规矩般的走在一旁蹲着,也不去告状,他们知道独自关押的犯人不简单,再加上刚刚明乐露了一手。 狱卒身后又走来了一名捕快,是中云。 “郾姑娘,我家大人有请。”中云皮笑肉不笑的朝明乐抱拳行礼。 狱卒把牢门打开,香小寒还是握着明乐的手不放,明乐使了劲才抽出来。 “他是我朋友,你们再敢动他,我就不止刚刚那几下了。”明乐朝那蹲在地上四个囚犯道。 捕快都对她礼遇三分,可知来头不小,四个囚犯遂连连点头。 染上污渍的白衣落在地上,显得香小寒有几分狼狈,手上的余温尤在,那双清澈眸子里的担忧似乎还在眼前。 明乐,郾明乐。 这三个字忽然像一朵丁香轻盈的落在心上。 母亲,你还好吗? 柔和的目光闪过一瞬间的狠绝,那一刹魔鬼一样的声音告诉他。 你不是你了,香小寒。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寒镜 四 中云把明乐领到了衙门的一间装饰雅致的房内,这是知府特地命人为钟七七准备的。 “叫我有何事?” 中云又退下,明乐走到钟七七的旁边落座。 钟七七拿着一本羊皮纸质的册子,兴致勃勃的看着,都未曾理会明乐的话。 把她叫来又不说话,明乐在桌上一拍,“钟捕头!”有事说事!她还打算回牢房里睡个觉。 合起册子往怀里一塞,钟七七站起身来,胜券在握似的对明乐说道,“我想到了一个条件,你听后说不定会协我捉捕杀人魔。” “你这么肯定?那我还是不听为妙。”明乐轻笑,作势要走出去。 也就是装个样子,门外有中云守着呢,荷绿的秀履迈出三四步,清亮的声音如同鸠雀县里阙元亭说书先生那样引人入胜的响起。 “十三年前,碧秋阁里出了一个武学天才,也因为他,让碧秋阁一度成为纵横黑白两道第一杀手阁。” 清了清嗓子,钟七七走到三角红木圆桌上为自己倒一了杯茶,壶口流出一股氤氲茶香如雨后初晴,薄烟痴散,可惜太烫,还得再等等。 “这个人叫沈十一,是碧秋阁阁主沈秋白的关门弟子。” 不知怎么,明乐忽然想坐下来听完这故事,只因她心里潜意识明白这过往是她所想知道的。 “沈十一到碧秋阁的第五年里,杀死了退隐苦芏寺的刺客李透元,成为名扬四海的第一杀手。” “很多人都想知道恶鬼的样子,很多人想要杀死恶鬼,也有很多人想和恶鬼喝一杯酒,不够最后,他们都死了。” 碧秋阁放出了沈十一,江湖绿林,他用自己手上的剑杀出了一条决绝的路,身边最不乏的是鲜血和孤独。 人为什么会有感情?你有感情吗? 有?那一定是因为你杀的人不够多。 桂树红线绕,袈裟灌清风,苦芏寺香烟缭绕,李透元叹息说,生死于贫僧不过镜花色相,只是佛前杀戮,施主恐怕一生难回头。 何苦回头?恶鬼无头可回。 一剑穿喉,热血溅到金身佛祖的眼睛上,他割了李透元的头颅,烧了苦芏寺。 “可是时过境迁,当年冷酷无情的杀手沦为街边布衣行乞,他改名春雪,冠穆姓。”拿起茶杯吸了口沁人心脾的茶香后轻轻吹了吹,小啜一口,钟七七如预计般的看见明乐微缩的瞳孔。 她在六扇门见过太多人了,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离开客栈时明乐望向二楼穆春雪的眼神,那是一朵半开的花被雨浇打的哀怨和爱恋,霎时她明白了明乐的软肋。 “你不想知道沈十一怎么变成的穆春雪吗?” 不想知道他在此之间经历过什么?不想知道恶鬼为何不再执刀染血? —— ——穆沧华《无字店》寒镜(四) —— 回地牢的途中,明乐脑中都是一个人的影子,那一张冷漠皮相总是漫不经心的笑,可是瞳孔里永远扎着寒冷。 钟七七说给她一天时间思考,若是同意,即刻出牢,杀人魔一案后,可得到记录沈十一的卷宗,若不同意,便托人让千语阁的鸽徒暴露穆春雪行踪,届时仇家上门,穆春雪倒可自保,无字店难免遭回小难。 “进去!” 抬头才发现已走到了牢房门口,押她回来的不是中云,是凶悍的狱卒。 被猛的一推,明乐站稳步子后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隔壁牢房,香小寒还蹲在原地,其他四位在一旁玩猜拳。 走过去,明乐蹲下身问道,“还好吗?” 香小寒点点头,抬眸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明乐只觉得这小公子太没男子气概,怕是从小养尊处优不注重全面发展,现在一朝陷囹圄,被几个胚子欺负毫无还手之力。 可毕竟是被自己坑进来的,明乐只好收起鄙视,“公子看起来出身金玉门户,家里人朝衙门多砸几笔钱,约莫过几天便能出去了。” “我没有家人。”香小寒眼睛望向监狱高处的那一处为透气而开的圆洞,淡然说道。 看他眼神黯淡,明乐猜想他许是双亲亡故,便识趣的闭嘴。 “你呢?” “啊?” “姑娘的家人该会很牵挂吧?”温暖如阳光般的目光望向她,低音问道。 我啊?少嫌那估计会想办法把她弄出去,可那是朋友,要说起家人,那真就有些伤情了。 年少时她跟随衣泽游历四方,仰仗着衣泽的光辉,妖怪们都要尊称她一声小大人,再后来年岁稍大,衣泽便将她扔在跳云山,独自过活,偶尔来望,却从不带她走。 七年后,衣泽尺素传来,命她前往江陵鸠雀县掌管无字店。 明明有娘,却过得与小黄花菜似的,明乐思及苦笑,“我的家人不说也罢。” 地牢昏暗,思绪沉浮。 记忆里那些粉黛缭绕,瑰如明花的片段又出现了,香小寒闭上了眼睛,终于奢靡褪去,满地彼岸花开,白骨森森。 夜很快来临,阴蒙的天一点点垂向黑幕。 地牢里颤颤微微的点起了烛火,香小寒睡着了。 梦里铜镜又印新妆,母亲拿着桃木梳为他束发,丹红的指甲很惹眼,“小寒啊,秋天要来了。” 秋天,这是一个落叶与悲伤的季节,香小寒最讨厌的季节。 黑如堆漆的房间里,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很清楚的响在耳边,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哭了。 像个女人那样的哭闹。 求你们了,我求你们了,别打我娘。 我再也不逃了。 恳求有用吗?人心这样险恶,恶人之所以是恶人,那是因为他们不懂怜悯别人的忧苦。 —— —— —— “求你们了……娘……” 蹲在旁边的明乐没有入睡,听见香小寒的梦呓,他似乎做了什么噩梦。 明乐走过去,伸手穿过铁栏杆想把他从噩梦中唤醒,结果手才碰到脸就被握住。 “别走……”借着微弱的烛光,明乐看见他额头出了一层冷汗,眉头紧锁,纵使明乐看不起他,可却很可怜他。 有人不知不觉的走到牢房前,明乐听到开门的声音才发现有人靠近。 颀长的身影,被微光剪映得近乎冷酷的轮廓,这是穆春雪。 “你怎么来了?”明乐问道,那人拿手指转着牢房钥匙的得意模样让她心中的点点喜悦晕染开来。 便是这一刻,明乐觉得自己一定要知道在他的过往。 谁说爱一个人就要抛开一切?那样太盲目了,你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便也绝不会知道他何时离你而去。 “带你走。”钥匙在空中一抛最后落入手心,穆春雪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被香小寒紧握的手,“你就不能有点品味?” 仿佛被捉奸一样,明乐赶紧收回手,站起身来,“我……我不走。” 空气凝固了片刻,明乐解释,“杀人魔可能是妖,我要帮钟七七捉住他,明天她就会放我出去,衡州不宜久留,你们先回无字店等我。” 人家一反往常,如此有良心的前来劫狱,只为带她走,所以明乐说话时又虚又慌,生怕他一个不开心自己就挨揍。 可穆春雪垂下双手,吐出两字,“随你。”走出牢房后扎扎实实的又把牢房给锁上了,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牢房暗廊。 站在原地明乐有些罔知所措,这就走了……未免太没原则了吧,也该与她驳论几番再离去才对。 牢中寂静,几缕月光从高窗上洒进来,被点了睡穴的牢头呼噜天大,几个蚊子发出嗡嗡的声音,一切就好像穆春雪并未来过。 只有躺在草席上入睡的明乐嘴角轻轻勾起,梦里一片香甜。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寒镜 五 第二天明乐结束了她为期一天的牢饭生涯,去客栈一看,果然少嫌他们已经离开,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她也便直接住在衙门里。 晌午时钟七七带来了杀人魔一案所有受害者的卷宗。 爱赌的酒鬼,卖女求荣的老汉,骄横的官家小姐,爱偷窃的妇人……这些人的恶名昭彰,死了也让人拍手称快。 房间里檀香浮动,让人神安,明乐放下手中的册子,素手扶额,“为何我觉得他所杀皆是该死之人,你看五月初二这起,死者朱掌柜,仗着自己家里有钱有势,强了四名清白姑娘,事后赔钱息事,可其中有一个姑娘想不开自裁,命落黄泉,这种人不该死吗?” “没错,他的确该死,可是这是官府的事。”今日钟七七换了一身淡雅紫衣,可是眼神依旧严肃,令人起敬,就如一枝带刺玫瑰。 听她一说官府,明乐便不由眼珠一转,翻了个白眼,大多官家的眼睛太短浅,看不到民生疾苦,只看到似锦前程。 “你只需帮我捉到杀人魔便可。”长满粗茧的手抚摸着压在袖上的深紫莲纹绣花,那是她唯一的少女情怀,这许多年里她都选择去做一个男人的事。 朝廷无能,贪官当道,如果想要扭转这样一个局面,必须要经历一个残酷的过程后坐高位握重权才能决策朝堂,否则满腔匡扶正义重整纲纪的热情,最终只会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钟家世代忠君护国,可到如今,成了功高震主,表面风光,实则已经黯淡,再过个十来年,只会在朝堂政权中惨然收场,一介女流又如何?她发誓绝不让家族落此下场。 收起心绪,抚袖的手想敛去那些不自然的女儿态,最后只好握住腰间的剑,这才安心下来。 “衣服挺好看啊。”明乐弯起黑亮的眸子,打趣她。“不过话说回来,这杀人魔即使是妖,我也得有见他面的机会……” “这个你毋须担心,杀人魔不是专杀恶人吗?有恶人的地方便会有他。” “现在衡州人心惶惶,恶人也该夹着尾巴做人了吧?”明乐疑惑道。 “没有恶人,我就造出恶人。” 走到窗边的梨木台,钟七七伸手推开雕花木窗,微凉的空气吹了进来,她仰头深呼了一口气。 从今天开始会有六名捕快去街上“做“恶事,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着不同的身份,去行恶。 或许这办法十分愚蠢,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杀人魔未留下蛛丝马迹,她无迹可寻,只能把他引出来。 门外忽然有捕快走进来,朝钟七七微微鞠躬,“大人,那香小寒如何处置?” “放了。”精明的眼睛闪过一丝犹豫,但是明乐在此,她定然不能留下香小寒。 心想香小寒这个倒霉小子,终于可以恢复自由身了,明乐的负罪感也随之消失,内心轻快的松了一口气,对钟七七道,“算你尚余几分人性。” 过了几刻,那捕快又来了,“香小寒他说要见明乐姑娘一面。” 正在思考案情的钟七七被他一打断,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扭头示意捕快去询问明乐。 明乐自然答应,心里不明那香小寒有何要说的。 府衙后门,香小寒在那等她,也不过是住了一天的牢,却比明乐狼狈太多。 远远的看见明乐就扬起温润的笑,“姑娘你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直觉这人刻意与她亲近,明乐内心有些抗拒,她一向不喜欢别人无缘由的对她好,衣泽常说她这是犯贱的表现。 “可有何事?”明乐问道。 “没什么事,只是听狱卒说,我能离开此地与姑娘有关,想要当面致谢。”如果忽略他额头的凌乱的头发和略脏的白衣,明乐真觉得这是个美好的公子,温润如玉。 自己冷面得毫无道理,明乐笑道,“不瞒你说,你进这府衙大门,也终是与我有关,如今离开,不怪我让你曾陷牢狱之灾便可。” 香小寒笑容依旧一丝不减温和,只是添了若有若无的忧虑,“人生在世,一切或许早已注定,何怪之有?” 真要怪,也该怪老天。 不想猜测他莫名的郁悒,明乐想起自己该回去复习往日所习法术,因钟七七说从今晚开始要守夜,留意那六名捕快的冷烟令。 “我那边还有事,公子先回去吧。” “嗯,再会。”香小寒微微低头算作别礼。 带他转身之际,明乐看他这单薄的身形不由道,“近来因杀人魔一案衡州不太平,公子晚上最后莫要出门。” 香小寒身形一愣,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 ——穆沧华《无字店》寒镜(五) —— 香小寒无神的回到他的府邸,沐浴后才系上里衣的带子,头便开始疼痛,桌上上好的瓷杯皆被打落,那些肮脏痛苦的记忆一遍遍的落在眼里。 “求你不要……”他捂着头跪坐在地上,眉头紧锁,冷汗一滴滴的砸在地上。 这张狰狞的面容,哪还是温雅公子,那是魔鬼即将出来的样子。 “邑欢…可以了。” 可以了,该结束了,香小寒那一刻仰头惨叫,瞳孔放大,豆大的泪水流了出来。 不行,无法结束的,世事怎可如此容易了结?若是所有的仇恨都能轻易抹去,世间哪来如此多的孽债。 他跌跄着走到梳洗台,颤抖着手打开抽屉,里面安放着一面圆铜镜,上面镌刻着赤红团鱼,鱼纹色彩模糊。 可镜子还是镜子,什么样子照,什么样子便出来。 “你以为走到衡州就能重新开始了?香小寒,不可能,肮脏无处不在。” 镜子里与他面貌无异的脸冷血笑道,猩红的眼睛就像是灌了血一样。 他摇头,苍白的脸毫无光彩,“不……” “我杀光那些肮脏的人,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这样不好吗?”邑欢瞪着凌厉的眼睛,却皱着眉头,语气轻缓,如同京剧里浓墨重彩的脸画缺了半边,扭曲而奇异。 香小寒无法去看这样的他,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或许是母亲死的时候,或许更早之前。 “那个姑娘,你喜欢她是吗?我也喜欢她啊,为何不留住她?” 瞬间他如被冰雹打了一下,双手激动的握住镜子。 “邑欢!你要做什么!” 镜子里的人扭曲的笑了,“你会知道的,香小寒,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 “不……”他的头又开始痛起来,空旷的房间里,他的嘶吼刺开了风,夹着点寒气,最后在庭院旋了几下落下的叶子。 —— —— —— 在第二天,一名伪装成恶霸的捕快掀翻了年过古稀大爷的摊子,并对其拳打脚踢,直到奄奄一息,这名捕快很有做恶霸的天分,在施暴的前一天,他就猥亵了几名女子。 为了完成钟七七交托的任务,他卖命的行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好是恶,只知道抽签抽到了他,那便要完成任务。 晚上约莫亥时时分,六扇门的冷烟令在夜空中绽放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是东北方向的小叶!”判定方向后的钟七七叫醒同在守夜却打呼噜的明乐,随即往小叶所在的方向去。 为了在最快的时间敢到案发现场,这六个捕快晚上都流动在一个尽量不刻意的近距离范围内。 小叶是路过江亭被害的,邑欢一靠近他,他便放出了冷烟令,死亡的过程异常痛苦,邑欢开始一根根打断他的手骨和脚骨,割开了他手上的血管,然后用刺刀扎破了他的肺。 钟七七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邑欢一身黑衣站在那,钟七七走过去与之周旋,却碰不到对方的衣角。 明乐忍住了对血液的作呕,走到小叶旁边,看他多半是活不了了,不知为何眼睛一热,却只能问道,“可有遗愿?” 小叶嘴里冒着血泡,抽搐着想张嘴,“我……” 看他嘴唇蠕动,可发不出一个字,明乐只好不停的点头说,“好好好。” 这是第一次,明乐为一个陌生人流泪,莫名的,或许是因为可怜,或许是一种对生命的流逝而产生的无可奈何。 杀人魔就在那,明乐站起身来,手里掐着术法,心想,六道轮回,怪物,你犯诸多杀戮,不知要用几世来偿还这些孽债。 冲过去的时候,钟七七看见她上前,特地把邑欢引到与明乐背对的位置,方便她下手。 可是邑欢那一刻感觉到了,以为钟七七的帮手来了,提气回头,面具里的脸这才看见是明乐,霎时想努力收起气劲,可只能收一半。 明乐的洗心换骨施展不开,低估了他的力量,遂旋身扭头躲开,身体失了势似要一脑袋栽在地面。 忽然有人提起她的腰带,明乐赶紧抓住那人,忽然觉得手感熟悉,落地时抬头一看,顿时欣喜得像个孩子一般,“你没走?” “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发。”穆春雪冷着脸松开她的腰带,寒目一扫明乐放在他胸膛上的手,“把手拿开。” “哦。” 明乐低垂的眉眼带着温情的落进邑欢的眼里,面具下的嘴角闪过嗜血的微笑,下一秒飞身前去,黑衣与夜色擦肩。 “小心!”看着扬手上前来攻击的邑欢,明乐直觉穆春雪凡体肉胎必然不是这怪物的对手。 穆春雪一把推开她,后退几步后旋身到屋顶上与之对抗。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寒镜 六 屋顶上邑欢与穆春雪不分胜负,几招下来,邑欢决定飞遁,他原本想快快解决穆春雪,可未想他也是个难缠的对手。 “他为何逃了?”明乐不解道,低头却在夜色中看见一抹熟悉的色彩,也不知为何的,在钟七七转头看向她之前,她把那锦囊收了起来。 脑中还是香小寒谦谦君子的样子,再者她看得出来香小寒不是妖,也无半点武功…… “可恶!”钟七七一把将剑插在地上,溅出泥尘,走向正从屋顶飞跃下来的穆春雪,怒道,“你为何不追?” 穆春雪双手环抱,额头垂下的几缕墨发在风中微扬,眼神淡漠,“这是官府的事,与我何干?” “你跟踪我们?”钟七七反应过来问道,她手下几十名训练有素的六扇门特级捕快,竟然丝毫未察觉。“你等着,我要把你抓进六扇门生鬼狱!” “别别别——”明乐看钟七七已然动怒,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惹到了她必然没什么好果子吃,不愿看他们大动干戈,明乐好声好气的上去说道,“七七啊,那杀人魔定会再现,咱不着急,再者如今追上去也不会讨什么好便宜的。” 看明乐扯着钟七七的袖子为他开脱,穆春雪心里冷哼,这个傻子啊,“她不敢的,只要她还想待在六扇门,便是自己进了生鬼狱,也绝不会拉我进去。” 这话钟七七明白,六扇门之所以立在朝廷和江湖中安稳无恙,其手段亦是有明有暗,且不说是否能抓到他,即便是抓到了,必然免不了与碧秋阁纠缠。 一排黑衣执刀锦衣卫从后面走上来,带头的中云最先朝钟七七作揖行礼,“大人,我们…我们所设陷阱皆对杀人魔无用。” 布满阴霾的眼睛更显厉色,“你们这群废物!”随后黑色的氅衣一扬,她转身离去,留下来中云和几位捕快处理现场,带走小叶的尸体。 站在一旁的明乐想起来旁边被钟七七插下去的那把剑,在中云要离开之前提醒他。 “大哥你剑……” 话还未说完,中云一脸戾气走过来一把走上来拔出那边剑,朝明乐翻了个白眼后带着其他捕快离去,“你才贱!” “你!”明乐指着他被气得无言以对,她刚刚是想说,你剑忘拿了,这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手下,活该他被钟七七虐! 转头才发现一言不发的穆春雪原来满脸的幸灾乐祸,念他今天表现不错,明乐决定忍着。 “今晚住哪?”她问。 穆春雪似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如画般的眉漾起深沉的颜色,上前一步,伸手抓起明乐的手腕,把她藏在袖子里的锦囊拿了出来。 甩开他的桎梏,明乐揉了揉手,有些心虚的看着那个锦囊,“男女授受不亲,把东西还给我……” “你去交给钟七七,一切留给她便可。”穆春雪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纤长的手指拈着锦囊的穗带。 明乐眼神不自然的伸手拿回锦囊,穆春雪到没有阻止她,任由她再次收好。 “好,你想送死我不拦你。”他淡淡说道。 “说得这么无情做什么?你方才还救我性命。”明乐看着那张脸,心里想着这个人呐就是嘴硬心软,迟早收了他。 “那是因为老子开心。”穆春雪寒目一扫她,如此的冷漠,还夹着讽刺般的,“我若不救你也必然是因为我乐意,所以,你的死活与我并无多大干系,我不过是由着自己的心情而行。” “你!”明乐气得伸手指着他,准备与他理论一番,可穆春雪一转身就跃上屋顶,明乐上前去追,可轻功比较与他相差甚远,没追多久便不见他的踪影。 望了望身边陌生的楼阁砖瓦在黑夜中冷然幽静,明乐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谁啊!老娘根本不稀罕!” 王八蛋! “臭娘们!大晚上的嚷嚷啥!” 明乐头顶传来一位大叔烦躁的叫骂,还没反应过来一盆洗脚水便落到了明乐头上。 深更半夜孤身一人,况且明乐本就不占理,所以只好哑巴吃黄连,最后无比凄惨浑身湿漉漉的回到衙门。 —— ——穆沧华《无字店》寒镜(六) —— 第二天明乐独自去找香小寒,不是她蠢,也不是她单纯,只是她相信香小寒没有能力去犯案,但是杀人魔又必定与他有关系,若将此事告诉钟七七,以她决绝的性格,必然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她派人捎信给香小寒的府邸,约在了最繁华的街道。 白衣公子慢慢走近,远远看着明乐就泛起煦阳般的笑容。 “明乐姑娘找在下有何事?” 这次明乐没有回以礼貌性的笑容,面无表情的掏出袖中锦囊,“公子有何解释?” 香小寒弯起的笑容淡了下来,指着对面的酒楼,“我们上去找个僻静处说吧。” “好。” 一上酒楼,明乐便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方便穆春雪看见,她还是不相信穆春雪会扔下她不管。 望了望窗外的人来人往,她总感觉在这些人之中必然藏着一个她所期盼的人。 小二上了一壶茶,香小寒给她倒上,“姑娘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如何?” “洗耳恭听。”热茶润喉,甘香入鼻,她明白这故事必然十分精彩。 “从前有一个歌姬,生得貌美如花,因为小时候贫苦故而入了青楼,青楼里胭脂华服,帐暖笙歌,一切都是美丽而肮脏的,日子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对这一切是开心还是难过,即使离开了这,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知道她遇见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特别的人,因为在某一天看见了楼上纱幔中跳舞的歌姬,便难以忘却她的身姿和美貌,那位公子家里安逸但也并非十分富裕,可是他攒了很久的银子来找她,鸨妈说只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 “他终于又见到了她,可是一个小时能做什么呢?什么也不,他从背上的书篓里掏出纸墨笔…” “歌姬就坐在那,看他专注于笔下的样子,这样奇怪的人,她是第一次见到,辛辛苦苦的存了一笔银子,只为了给她画一幅画。” “她问公子这画是不是要拿去卖钱,公子摇了摇头说要挂在自己家里,歌姬就说,挂我的画,怕脏了你的府邸。” “不脏不脏,书生说,烟尘女子大多也是身不由己,他说他第一眼看她便觉得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 “那天,画画好的时候歌姬流泪了,一个时辰结束了,鸨妈领他出去,歌姬在身后问他以后会否再来,他说会。” “一切便这样开始了,那位公子后来又来了,歌姬有时候会偷偷给他钱,他们心里已心系彼此,想着怎样厮守。” “两年后,除了歌姬暗地里给他的那些银子,他卖掉了已故双亲留下的宅子,邻里都觉得他疯了。” “在鸨妈的再三为难下,他赎了歌姬,自此瓦房布衣,粗茶淡饭……” 香小寒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苦笑似的说,“所有故事若是能在最美好的时候结束,那该多好啊……” “后来那位歌姬有了身孕,是个男孩,他们一家三口度过了一段贫穷快乐的日子,只是后来,日子越过越清苦……” “孩子长相随母亲,却和那位公子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孩子六岁的时候,街坊邻居已经议论纷纷,更讽刺的是,公子自己也觉得那孩子不是自己的。” “他一直在忍耐着,直到后来,贫穷改变了一个人的心性,他喝醉酒后会打那个孩子,歌姬去拦,他便一起打,每当第二天醒来时,他又无比悔恨,甚至跪在歌姬面前恳请原谅。” “可是这样的日子久了,歌姬的心凉了,她不再需要道歉了,公子也不再恳请原谅了,在越来越沉默的日子了,过去的岁月早已模糊。”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寒镜 尾 ·梅香雪寒 我成了魔鬼。 会不会有人去疑惑魔鬼是怎样成为的?怎样从地狱爬出来,屠杀血肉的? 看这人间茶冷,要走几朝?七岁那年我跟着母亲进了紫燕阁,自此往后所有的悲剧和痛苦都已安排妥当。 鸨妈说以母亲这个年岁,即使是个美人,也不会有什么公子来欣赏了,亏得嗓子不会老,还可以作个幕后莺娘。 母亲很少和我说话,她眼里永远是毫无波澜的一汪哀怨幽泉,紫燕阁里比我大三岁的孩子玉乐告诉我,若是母亲一直这么死气沉沉的,迟早去作后台奴婢。 在这烟花之地,若没有喜怒自若的本事,必然讨不到什么甜头。 和我说这些时,玉乐笑得好像一个狐狸,他生得很俊朗,那时我还疑惑为何会有那么多男童住在紫燕阁,知道后来我见到一个男客领着年岁稍大的一个哥哥进了厢房。 玉乐这时拉着我走,说,不要看,也不要听。 他平静的声音下是微颤的手,只因他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对于玉乐,他是第一个教会我人情世故的人,是除了母亲之外第一个关心我的人,可是其他的孩子欺负我时,他却从来袖手旁观。 我不懂他。 玉乐十四岁那年开始游走于正堂间,从此真正开始进行闺房交易,前一天晚上他握着我肩膀,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我看见他眼里闪烁的碎光,他说,为什么我们就生得这样的贱命?老天真不公平。 那天我问母亲,我会不会和玉乐一样呢? 她摇头,用力的摇头,头上的珠坠晃得要掉下来似的,她流着泪说,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和我一样的,你会有很好的将来,你会离开这。 我听着窗外传来玉乐弹奏的琴音,一个字也没有相信。 我十二岁那年,鸨妈扯着一张脂粉盒子般的脸对母亲说,兰烟啊,你的曲子都快唱烂了,还好小寒长大了定然随你一副好模样……子承母业,真是妙得很哈! 母亲霎时软弱的跪下恳求,想让鸨妈别打我的心思,保证过几年会让我出去独自谋生,届时还钱给紫燕阁。 可鸨妈哪那么容易放过唾手可得的利益,她留下一句‘做梦’便去正堂会客了。 母亲绝望的朝我回头,那突然暴涨的悲哀演变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逃亡。 铜镜旧颜,难回往昔。 逃亡自然以失败告终,否则怎会有今天的我?天下这么大,可却无法予我一方自在,达官显贵数不胜数,可这又与我有何干系? 老天总归是不公平的。 那些冰凉的,刺骨的时间恰到好处的落在我的死穴旁边,每次我总希望它们能落得将将好,让我死个痛快。 可我不死,只能看着爱的人死。 在紫燕阁的地牢里,我和母亲待了三个月,出地牢的那天母亲死于寒疾。 还有玉乐,我没有再见到他,他比我强,他实施了一场成功的逃亡,在紫燕阁来捉捕我们时,他趁乱逃走了。 我不知道他的成功与我的失败是否有关系,有时我会疑惑是否他告诉了鸨妈我与母亲的出逃,并以此为自己设下脱身之法。 我不知道,我没有再见过他。 几年后,我改艺名邑欢,没有人再知道香小寒了,我经历着玉乐经历的一切。 当尝过他的苦时,我忽然不怨他了。 只有母亲的铜镜,切割得毫无痕迹,冷月朝阳,一如旧日。 后来血色绕夜,白骨森然,醒来是我已成为了另一个人,有天我杀死了紫燕阁四十七口人,在纱幔上浇满鲜血。 听着鸨妈的哀求和别人的恐惧,我笑了,我享受着这些地狱的声音,凌厉而优美,比母亲的歌声还要好听。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 醒来后我已身在异地,有个声音告诉我一切已经结束,我已经自由了。 —— ——穆沧华《无字店》寒镜(尾)·梅香雪寒 —— ——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寒镜 尾 —— —— ——香府里 十几名捕快在府邸里搜了一炷香,最后整齐的排列在钟七七的面前,然每一个捕快的话都如出一辙——“禀大人,无所获。” “好!马上吩咐下去,城中戒严三天,我稍后会向知府大人请示。”钟七七对中云下达命令,抬头发现屋顶上有一道黑影,看清楚是谁之后紧锁的眉头开始慢慢展开,轻笑,看来比她着急的大有人在啊,那这案子她不用太着急了。 心里冷哼六扇门那一套,真正查起案来也没什么用,穆春雪跃下屋顶,施展轻功往西北方向的石林而去。 林中已有人在等待他,此人是碧秋阁在衡州的护法丘药。 “我与你许久不见,也不叙叙旧,一见面就让我帮忙跑腿。” 碧秋阁作为江湖上第一杀手阁不仅是因为它被许多传奇所饰演成的地位,还有它强大的信息网,遍布四方,比起六扇门的千语阁不分轩轾。 “少废话,人在哪?”穆春雪环胸而立,寒目里闪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与他打过几年交道的丘药却看了出来,他的大师兄啊,南妆过后,也难得看见他为谁着急。“这个姑娘是你的女人?” “不是,审美没那么差。” “那……” “我只是不希望她死,问够了没有?人在哪里?” 知若再胡搅蛮缠下去只怕会坏事,丘药点到为止。 —— ——穆沧华《无字店》寒镜(尾) —— 阳光被云遮住,暗房里变得更黑,躺在地上的邑欢醒了,一汪柔和清瞳敛开,陌生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最后看向被绑在椅子上的明乐,“郾姑娘?” 正在无望面壁的明乐见他这样,也明白是香小寒出现了,不管其他,先让他帮忙松绑。 似乎猜到了是邑欢做的,香小寒面带疚意的为明乐解开绳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手上的绳子被解开,明乐赶紧解开脚上的绳子,“你怎么一会一个人?刚刚那个是谁?” “他是……邑欢。”香小寒怯怯的收回手。 “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什么?”明乐厉声问道,指望他说清楚一切让自己离开此地。 香小寒耸拉着头,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最后从袖袋里掏出铜镜,不敢去看的伸向明乐,“他是我母亲铜镜所化的镜妖。” 接过那铜镜,明乐想起刚刚邑欢好似对待什么宝贝来擦拭的样子,可左看右看,除了旧了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有时只要我一照这镜子,便会被他所上身,郾姑娘……我不是杀人魔。” “既知它有问题,为何不早早扔了它?”尤其刚刚见识过邑欢那狰狞的样子,明乐不由更气愤。 “只因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且邑欢……”香小寒说到这忽然没有了声音。 “且你觉得他未曾伤害你,甚至为你杀死那些冒犯你的人?那你可否见过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明乐讨厌他这样软弱的人,对什么都怀着软弱的慈悲心,然而操持着最狠毒的宽容心,她见过小叶临死前的样子,那样惨烈,更别提其他人了。 也许因为明乐的话,香小寒的头开始痛了起来,“你快走…他快来了。” “邑欢?”甩开脚上的绳子,明乐解脱似的吐出一口气。 “现在他越来越厉害了…即使没有铜镜也能上我的身……” 一看事情不对了,明乐赶忙走往门口,却发现上了锁,转身问香小寒,“钥匙在哪?” 头越来越痛了,香小寒捂住头倒在地上,已经听不见明乐的声音了。 “你坚持住!”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是生死存亡关头另当别论,明乐在他身上一阵摸索,最后在腰封里找到了,当即走到门前准备开锁。 钥匙还未插入锁眼,明乐的肩便被抓住了。 慎人的声音响起,“他这么痛,你却头也不回只想离开。” 心一惊,钥匙掉在了地上,明乐急忙低头去捡,可下一秒邑欢便扯着她走到另一角。 背狠狠的碰在墙壁上,一阵头晕眼花后明乐又落在了地上。 邑欢拖着刚刚和她绑在一起的椅子走过来,“我实在不愿伤害你,可你只想离开,这样不行……” 话方落下,他抬起椅子狠狠朝明乐落下。 “啊——”腿上是突如其来尖锐的疼痛,明乐感觉自己的骨头断裂般的痛。 “你要逃,我只好打断你的腿,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看着他又扬椅子,明乐只好认命般的闭上眼睛。 窗外忽然射进来一支箭,邑欢扔过椅子挡去,门也同时被人踹开,看到那个破门而入的人,明乐忽然心安。 紧跟着穆春雪的钟七七射完箭后也马上带领一众捕快走至门口。 一看阵势不对,邑欢拎起地上的明乐就掐住她的脖子,“若胆敢上前一步,我可马上了断她性命。” 钟七七走到穆春雪旁边,做了个示意的手势——他救人,她杀人。后者没有说话算作默认。 “你放了她,我可饶你不死。” “你真以为我那么好骗?我杀了那么多人,朝廷怎会轻易放过我!”邑欢笑着,掐着明乐脖子的手更加用力了。“只是我即便要死,也要拉着她一起。” 这个疯子!明乐感觉自己脖子被掐得很重,呼吸变得艰难。 “不能杀她!”邑欢眼中的柔和一闪而过,香小寒在深渊里挣扎着,想要阻止他。 他掐着明乐的手松了几分,便在这时,穆春雪和钟七七找准机会一起出手,穆春雪先骤然上前扣住他的腕骨,从他身边拉走明乐,整个动作利落迅速,不消片刻明乐已落在他的怀里。 临于两个灵魂的躯体变得神志不清,一会是想要罢手的香小寒,一会是企图上前攻击穆春雪的邑欢。旁边的钟七七摸着刀鞘朝身后的兄弟示意即刻出手。 穆春雪抱着明乐退身门后,把战场腾出。 虽邑欢神志不清,但对付捕快还尚能自保,所以在其中也不占下风。 一旁的钟七七明烁的眼睛一直观察着邑欢,想着日后的锦绣前程,她退在他身后,找准时机便冲过去,利落的一剑穿喉瞬间让他死亡。 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瞪着茫然的眼睛笑了,手里紧握着那面铜镜,脑子想不起任何的痛苦回忆。 他握着镜子的手慢慢松开,窗外阳光恰好落在了铜镜上,让那团鱼纹似镶了金边。 世界在他眼里从没如此静过,呵,这一切一切,终于解脱了啊。 明乐没有告诉他,铜镜只是普通的铜镜,只是人心无相,入魔则魔,掺怨则怪。 —— —— —— 医馆里。 “啊——大夫,你怎么不说一声就下手!”明乐被伤处突然的剧烈疼痛扯破了喉咙。 “我这不是怕你紧张,姑娘,你这骨头虽接过来了,但是伤到的筋肉还要一段时间恢复,起码小半月不能正常走路,实在要出门就让你相公背你。”羊胡子大夫一边帮明乐缠着纱布一边说道。 相……相公?!想着想着明乐不由小脸一红,旁边的钟七七看她一脸淫思,难免有些看不下去,“看把你给美的。” “切!” 门口人来人往,明乐忍不住定定的看着,期盼着那人走进来。 刚刚穆春雪把她送到医馆便不见了人影,也不知又有什么事去了,不过这样也好——“如今杀人魔一案已破,穆春雪的案卷什么时候给我?” 英秀的眉眼忽然失了锐气,钟七七尴尬笑道,“自然等有的时候就给你。” “什么!”明乐愤懑得差点没站起来,惊得大夫老手一抖一抖的,“我这纱布还没缠好!想瘸早点说!” 明乐没有理会大夫的语言刻薄,伸手指着钟七七,“你又坑我?” “怎会?是那案卷实在难得,我上次给你看的是我花钱花关系从千语阁拿来的……”边说着,钟七七开始慢慢往门后退。 穆春雪的卷宗特殊,以她的官级还不能随意查看,为了引明乐上钩,那么一小段消息,她可足足花了半年的月银才买通了千语阁的人。 “我真未想到你竟无耻至此!”眼看钟七七一步步往门口后退,明乐怒火中烧,“你别走!”伸手抓起旁边桌上的拔火罐,明乐瞄了瞄钟七七的方向,刚想趁她没走远就砸过去,结果山羊胡子老大夫弓着腰,怫然作色,“你们把我这医馆当什么了?” 说着这老头儿还从腰间掏出一把尖厉的银针。 “呵呵……”看着那略发锋芒的针,明乐默默的放下手中的拔火罐。 —— —— 还是那片石林,只是这次,风里飘着酒香,一棵撑天的松树下两个人影背靠着酌饮。 “你什么时候回梓州一趟?看看甘棠,他小子也不容易,你走后一个人执掌碧秋。”丘药抬头一饮,脑中仿佛可以想起当年穆春雪刚刚上苍雪山的时候。 薄唇一弯,穆春雪轻笑,“他不会希望我回去。” “他也只是口是心非。”顿了顿,丘药酝酿片刻又说,“你的身世……查到了吗?” “还没有,就好像上苍雪山之前,世上没有我这个人。”寒目一敛忧郁,释然似的说道,“不过日子久了,这些也不重要了。” 笑他悟得四大皆空的样子,丘药爽朗打趣,“那什么重要?那个姑娘?” “她?她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说着穆春雪脑中又浮出那张素净的脸,时而矫情,时而故作冷静,时而没皮没脸。 “我不信。”丘药用背撞了撞他。 “随你信不信。”穆春雪却毫不客气的往后一撞,正赶上丘药咽了一口酒…… “你是要呛死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晓尘往事 一 东南山木层叠上有座肃穆古老的宫殿,名曰同尘殿。 同尘殿内最中间的寮房里,两个小道士守着床上气息奄奄的老道士,其中一个拉着另一个走到角落里窃窃私语。 “师尊撑不了多久了,谁去?” “你去!” “师尊最疼你!你去!” “我……好吧。”小道士又往床上望去,薄薄的白纱里躺着白发枯容的老道士,伸出棉被的手还紧握着拂尘,安详宁静,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真跟死了没区别。 —— —— —— 望着眼前的匾额,刚下轿门的明乐笑开了脸,“我说为何又是负伤而归,唉!”说完伸手朝向穆春雪,她腿伤未愈,想要他扶着。 穆春雪却傲气的一转身,往里面走去。 “你个没良心的!”明乐瘸着腿想追上去,身后的马夫拦住了她的去路,“姑娘,你还未给钱!” “……” 心不甘情不愿的给了钱,明乐瘸着腿走进无字店,少嫌果不其然的揶揄她每次都是挂彩而归,原本想说一说杀人魔一案的明乐见夏流也在店里也就只好把这唠嗑的时机往后推一推。 说到夏流,明乐发现这家伙对薄川的殷勤献得越发肆无忌惮。 客人结账离桌,薄川空出手便来收拾桌上的碗碟,几个菜碟子能有多重,夏流偏偏抢着端。 份内的事被人抢着干,薄川有些不好意思,就没递给他。这货就去抱装碗碟的木盆,结果踩到了抹布沥的水,呱唧一滑,摔得难看不说,可心疼了明乐。 赶忙瘸着腿蹦上前去和还在吃饭的客人致致歉意,然后挨个数了数地上的碎碟子,说道,“碎了四个青纹边的碟子,赔!” “瞧你这一毛不拔的样子!”夏流伸手从腰间掏出银子一把塞到明乐手里,然后往正去后院拿扫帚的薄川追去,“薄川,我来帮你!” 帮什么?净帮倒忙!明乐心里笑道,挑了挑手里的银子,给的还挺多。 走到帐台,明乐问道一边算账一边笑得贱兮兮的少嫌,“这夏流脸皮怎突然厚如城墙,对薄川死缠烂打了?” “这你可不知道了,烈女怕缠男!”想起夏流总在薄川那碰壁,少嫌那双妖俏的桃花眼都快笑成缝了。 听这厮的口吻,明乐猜测约莫就是他给夏流出的主意,原本夏流就对薄川有意,又在少嫌的巧舌如簧下一番鼓励,难免同打了鸡血般大献殷勤。 “薄川是魅,你就不怕出点什么幺蛾子?” “哎哟姐!能出什么幺蛾子?年轻人谈个恋爱牵个小手实乃常事!”少嫌不耐烦的说道,手下灵活的点着算珠,“去去去!勿再扰我,我这帐都被你算岔了。” 切!看着前面夏流手忙脚乱的帮薄川打下手,明乐心里叹叹气,这少嫌自己作的孽啊,愿他以后莫后悔就是了。 又过了几日,一切如常,明乐的脚稍稍好了点,想着穆春雪虽极不近人情,极不君子,但是毕竟三番两次的在生死存亡间救她。 嗯!姑奶奶做点吃的报答他!免得以后又被他说以德报怨。 此时正是卯月之时,阳光明媚,碧空如洗,无字店后院里那棵巨大的梨树颤颤微微的开满了一树的洁白如雪。 微风吹来,落英缤纷碎如雪,仿佛一场春光煦阳迎来的微霜日。一阵无暇的碎瓣随风飘入了二楼的厢房,飞舞了片刻后落在了一张冷漠俊美的面容上,细长的墨眉如被刻刀精致划出来的那样,闭上了那双寒目,清冷却如常。他薄唇轻抿,躺在了一场飞花雨中,犹似一位花郎君。 只是眉头微皱,凉梦难安魂。 春雪,我嫁给你,好不好。 春寒料峭间,有一人在傲梅盛放时坐在树下抚琴,红梅落在她的琴上,又马上飞离。 我嫁给你好不好?女子停下抚琴,抬头问他。 来不及回答,一抹光照来,紧锁的眉头一松,眼睛忽然睁开。 纤长的手指抬起挡住刺眼的阳光,让原本躺在手上的梨花掉落,穆春雪起身望了望窗外的梨树,如此繁密,就像被雪厚厚覆盖。 可那雪中伊人,不会随季节变迁而回来。 游历大江南北,最后停在了无字店,也不知道是老天预谋已久还是他自己的即兴而起。 —— ——穆沧华《无字店》晓尘往事(一) —— 厨房里原本想大干一场弄个满汉全席什么的明乐最后握着勺,老老实实的熬粥银耳莲子粥。 店里有薄川掌勺,她和少嫌几乎没下过厨,能熬个粥已经不容易了。 两个时辰后明乐满头大汗的端着食盘从厨房走出来,脚是一步一步的挪,生怕一个不小心这粥白熬了。 诧异的看着明乐端着粥往二楼走去,少嫌在想他穆大哥的舌头怕是要受伤害了。 走到穆春雪的房门前,明乐顿了顿,有些局促,最后清了清嗓子,腾出手去敲门,“在吗?我……我给你熬了粥。” 世界竟一时安静至此,那门内久久没有回应,廊芜间明乐端着食盘的薄影被拉长,寂静如镌刻在地板上一般。 尴尬片刻,她还是耐不住性子,手再扬起,用力一敲,门竟然没关,他的房间里亮堂堂的。 明乐走到床边,薄薄的织锦被上还躺着几片花瓣,她伸手去碰发现床上尚有有余温。 抬眼可见雕花木窗轻轻恍动的敞开着,外面是后院里的好风景。 明乐走到窗前,探出脑袋,一片梨花逗趣似得落在她的鼻子上。低头见穆春雪正在那给菜淋水呢。 分明是知道她要来才故意离开的,她便如此不招人待见? “穆春雪!”她面带怒意的看着他,可是他头也不抬的浇水,明乐干脆连食盘带粥往他砸去,也果不其然的被他轻松闪开。 “你个不知好歹的。”拎起裤腿打算跳下去和他单挑,不就是轻功吗?又不是未练过,想着明乐爬上窗,预备——跳! 当年衣泽教她轻功的时候她嗤之以鼻,偏偏要学道家的御风之术,可是功底太差,辛苦练了一年始终无从入门,后来再学轻功倒不知为何无法尽力而行。 这二楼说高不高,说矮不矮的,但轻功要心静,明乐学得半吊子不说,这跳楼之前就满怀怨愤,难免在落地时失了势。 那一刹那她看见穆春雪如所料般的朝她飞奔过来,只是面容如霜。 万万没想到的是穆春雪跃过来拎起她的腰带就往梨树枝上挂,自己转而悠闲的跃进房间。 “喂!”明乐手脚在空中扑腾,倒不是挂得有多高,只是勾住她腰带的树枝怎么也弄不出来。 “穆春雪!你混蛋!”都不知道他那么一来一回怎么挂的,明乐一阵胡乱扑腾后认命的就这么被吊着。 听到动静从大堂走来的少嫌看见明乐那衰样,不由忍俊不禁。 “别笑了,把我弄下来。”明乐一脸黑线的低头对少嫌说道,没等薄川来,倒被这厮活活看了热闹! 手中的扇子被猛的一甩,在空中旋飞到明乐身后将那梨树枝打偏,随后明乐面朝黄土狼狈落地。 伸手接住扇子的少嫌反手一摆,划开扇子装模作样的扇了几下,笑道,“这穆大哥还蛮狠。” 切! 明乐拍了拍泥巴抬头望去,二楼那扇窗还开着,穆春雪就在窗前,此刻倒不是面无表情,那嘴角可不是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贱笑。 随便找了块石子,明乐瞄准了就扔,从前她总这样砸少嫌的窗户,屡试不爽。 结果穆春雪立马伸手把窗一关,石子就这样被弹了下来,明乐堪堪躲过。 一旁的少嫌倒是受教了,以后明乐再砸窗他便有了对策。 “姐,莫怪我说,你看你倒愿意倒贴,穆大哥可不受这一套。”少嫌笑道。 “要你多言!先管好你自己。”明乐想起他鼓励夏流靠近薄川之事,不由回道。 “我?本少爷可是万花丛中过不沾一片叶,能有什么事?” 少嫌不以为然的说道,扇子扇着额头的碎发,很有风流才子的范,完全没把明乐的话放心上。 怕是应了李商隐的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懒得说。” 白了他一眼,明乐往浣房走去打算洗抹脸。 从浣房走出来的时候正巧碰见抱着脏衣服进来准备清洗的薄川,见她愁眉不展,明乐心下也猜出几分,定然是因为那夏流的无底线骚扰。 不过她倒是有一损计浮上脑海。 “薄川啊,越得不到的东西越珍贵,你可晓得?” 薄川抬起清澈的眸子,不知所以的看着明乐,不明白她此言何意。 “男人都是见异思迁的!”明乐继续说道,“那夏流也不例外,说不定你给他点好眼色他就沾沾自喜以为得手了,说不准就不在缠你了。” “这……不妥吧。”薄川低头把木盆放到地上,从水桶里舀了些水又抓了把皂角粉洒了上去。 明乐蹲下身帮她一起搓衣服。 “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薄川,何苦为难自己?或许有些事永远也没有结果。” 可是世上很多事本就只为过程而繁华,结果也不是那么重要,薄川不是要强的人,她能做的只有守候。 明乐见她睫毛微颤,柔声问道,“不想知道少嫌是怎么想的吗?” 那搓衣的手忽然停顿,薄川抬眼看着她。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晓尘往事 二 今日稀奇得很,那谢晓尘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大清早的来无字店开了间上房,明乐倒是乐得收银子。 厢房里明乐坐于案前,撑着脑袋,右手握着荼鸣笔,似要在纸上下笔。 荼鸣笔似乎还没有认她为主,故无法与朱宴那样任意施展他的特殊能力,所以纵使这荼鸣何等稀奇,在她手中和寻常笔没有区别。 “就不能认命一点吗?你说你这样我怎么好将你卖个好价钱。”明乐抱怨道,边说边在洁白的宣纸上落笔,结果‘春’字才完笔,‘雪’字还未落下,她便感觉荼鸣有异样。 手下的笔轻轻颤抖,而且她的手怎么也无法放手,似与笔黏在一起一样。 明乐以为自己说的话有作用了,这笔开窍了,结果荼鸣引着她的手又在已完笔的字下落了几笔,转而又行云流水般的划了一个字。 “蠢货?!” 看着纸上的两个字,明乐气不打一处来,可右手还是无法展开,荼鸣引着她的手开始在纸上乱画。 “皮一下很开心是吧!”伸出左手抓住失控的右手,不让荼鸣再动,还不信治不住你了。 荼鸣没有再动,明乐过了好一会确保它不会再动左手才慢慢松开。 下一秒一股力量又控制住了明乐的手,尚来不及反应,荼鸣笔就引手抬高,笔尖距她的脸只有一寸。 “我们皆是道中弟子,不必自相残杀吧……” —— —— 过了一会,明乐顶着一身的墨迹走下楼,在大堂里与正在闲聊哪家青楼里的姑娘最有才艺的少嫌春雪碰面。 见那大半张脸都是墨笔印记的少嫌惊得花生米都掉了。“鬼啊。” 旁边的穆春雪虽未说话,笑得很高兴。 “姐姐我刚刚与那荼鸣笔墨战了一番,可惜战况惨烈……”明乐边说抹了一把脸,遂又散开了一团墨迹。 “你看叫你贪,荼鸣跟了朱宴那么久,你偏偏要朱宴赠之于你。”少嫌捡起桌上的花生米边啃边说道。 “我怎么了?还不是为了店里生计?”明乐指手画脚的说道,一滴墨迹落到少嫌身上,他嫌弃又惶恐的看着明乐身上的墨迹,生怕被她碰一下。 看看穆春雪还是在笑笑笑! “罢了罢了,小弟为刚刚的言辞感到百万分的羞耻,求求姐姐你赶紧去换身衣服,洗个脸,不然等会来个客人都被你吓死。”少嫌说着把扇子别在腰间,双手合十朝她拜了三下。 “还用你说!”明乐转身往后院浣房里走去,走到第四步时忽然转身冲过来,吓得少嫌以为她要毁了自己的新衣裳。 结果明乐双手拍在穆春雪脸上,边说边揉,“笑笑笑,就知道笑。” 揉得穆春雪也是莫名其妙,明乐发现他难得发愣,赶紧溜去浣房。 少嫌万分同情的看着明乐在他脸上留下的墨迹,“你怎么不还手啊?穆大哥?” 即使没有墨水,穆春雪此时也是一脸阴影,侧了个身子,扯起了少嫌衣袍的一角就往脸上一抹。 随后也起身去浣房,留少嫌和他被染了墨迹的衣服在原地,凉彻心扉。 而明乐,惹了穆春雪的后果就是洗澡的时候洗出了一澡盆子的菜叶子。 —— ——穆沧华《无字店》晓尘往事(二) —— 夏流又来了,少嫌又打算看好戏了。 薄川正在放刚从酒坊送来酒,抬起酒坛子准备放在木架子上,夏流便嚷嚷着要帮忙,原本那酒坛子就要放上木架子的,夏流一伸手倒好,也不想想拿没拿稳,直接把酒坛子摔地上了,酒水开始在地上蜿蜒,酒香浮沉。 少嫌笑着拿扇子指着夏流,又点点帐台桌子,“来,赔吧兄弟。” 无奈的看着薄川去拿扫帚后夏流走过来掏腰包,银子一拍在桌上,“是兄弟还收钱!” “泡妞不花钱怎么行?你想想你在醉花间砸了多少钱?这点算什么?”少嫌乐滋滋的将银子收入私囊,说道。 夏流叹了口气,“那些女子怎能同薄川相提并论?”转身看了看在扫地的女子,眉眼里都是认真,“薄川是个好姑娘,我怕我总缠着她不好。” “没事,你看薄川也没有打你骂你对吧。” 仿佛怀着重任般的,夏流又走向薄川,这回他本分的就站在一旁看着,想观察薄川的神色再酝酿接下来要说的话。 薄川伸手将耳边碎鬓绕到耳后,拿着扫帚走向夏流,眼神依旧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看了看她手中的扫帚,夏流几乎以为自己要挨打了,懦懦的往后一退,薄川的功夫他也是见过的,曾经有一个吃霸王餐的野蛮人被薄川追了几乎半个鸠雀县,最后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得鼻青脸肿。 “那什么,薄川,我。。。”夏流寻思着找点话分散她的注意力,然后赶紧溜!转过去看丫的少嫌,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都怪他的馊主意! “我后院蒸了米糕,若是想吃自己去拿,在屉子里。” “啊?”夏流眨巴着眼睛,有点不敢置信。 “你不喜欢米糕?”薄川问,清澈的眼里甚至有难得的笑意。 “没有没有。”说着夏流便往后院跑去,心里激起阵阵欢喜。 一旁的少嫌扇子敲着下巴,眼里是和夏流一样的讶然,还多了一份莫名的失落。他走到薄川身前有如欲语还休的怨女,责声道,“你可知夏流白吃我们无字店多少?这样及不利于店里发展!’ 楼梯上一袭绿影正惬意下楼,明乐心想这下少嫌自己找虐了吧,“人家白吃多少刚刚我在上面可看清楚了,一坛酒二两银子,你拿了他四两。”走上前去迅雷不及耳的将少嫌的钱袋子从腰间抽出来,抓出四两,”私敛钱财,没收!’ 抢过钱袋,少嫌看着明乐把那四两银子装进自己腰间,拿扇一指,“你这又算什么说法” “什么什么说法?夏流也算是客,你身为掌柜的兼他的好兄弟,你坑他那么多次,我没有从经济上对你进行罚款,没有从道德上指责你,姐姐我已经很仁慈了好吧?“双手叉腰,明乐中气十足,深信自己是正义的化身,眼睛却一瞥扫好地的薄川已经走去后院了。 “四两银子你就别想我会给你了,薄川是不是做米糕了?我可得趁热去吃,不像某些人,吃些醋什么多就行了。“ 某些人?听着口气讲的不会就是他自己吧,少嫌扫了一眼去后院的穿堂,将明乐拉到帐台处,“莫不是你以为我喜欢薄川等等。。。我说薄川怎么对夏流的态度有变,你在后面搞的鬼” 明乐有点理亏的挠挠头,转而又想起,明明是这厮先给夏流出的招,她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我这么做怎么了?“ 眼下店中无客,少嫌怒意不经压制的发出,“你明知她是异类,你知道你这样会造成什么后果吗?夏流那家伙什么都不知道,万一真有何牵绊,谁能来领这因果?“ 头一次见少嫌发脾气,明乐也有点蒙,心里自然也有一股火气,不甘示弱,“那你为何要让夏流去缠着薄川若非你起了这个头又怎会有这一出?” “因为我知道薄川是魅,魅怎会有感情?如今还不是被你怂恿的。” “噢。”明乐意味深长的点点头,“你这么激动,还说不喜欢薄川” 脑中有些空然,少嫌思忖了半刻,扇了扇风,“我曲少嫌泡妞是很有原则的,人妖殊途,魅也亦然,我虽如何不羁,但终究是道家弟子,承我父亲燕子道长的衣钵,虽不能做到如他年轻时那般斩妖除魔,但也绝不做有违天道之事。” 他凛然说完这些话,暗处有一滴泪悄然落下,那是一滴魅的眼泪,薄川躲在后院与大堂的穿堂里木然抹去颊边凉意。 魅,竟也会落泪。 可即使如此,魅终究是魅,不是吗? 只是有些黯然神伤罢了,脑中一阵敲击木鱼的声音传来,而她只能在莫然忧思中转身离去。 大堂里明乐与少嫌还在拌嘴,且问题已经从薄川的事上升到了个人人格的问题。 从门口走进来穆春雪便见他俩双手插腰,抡起袖子要掐架似的。 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把筷子,运气朝着那两人方向,瞬间插满了两人头发,所幸未插进脑袋里,否则…… “还吵吗?”穆春雪手里掐着一根筷子,寒目带笑。 两人果断摇头,满头的筷子哗哗落地。 果然,武力有时候是解决问题最迅速的方法。 —— —— —— 晚饭时,明乐原以为夏流会来蹭一顿,碗都给他拿了,却不见人影,和少嫌刚发生口舌之争也不便去问这事。 不过未曾想到谢晓尘也来占座,倒正好补了夏流的空缺。只是她一坐在那满身的胭脂味就散出来,闻得明乐不自在。 “我在想到底是哪阵风将你吹来了。”明乐从她入住无字店就开始想这个问题,却始终无法猜到。 “我不过是看你店里生意萧条,来做个好事罢了。”染着嫣红的葱指抬起筷子夹了一块小小的豌豆入嘴,细嚼慢咽。 “晓尘姐姐你真是太好了。”少嫌谄媚道,声音激起了其他人一层鸡皮疙瘩。 “好什么呀?上次霜降那事可把我折腾得够呛。”嘴上如此说,但明乐心里还是明白那事多半还是因为她能力不够,不过她倒是真好奇是什么让谢晓尘来无字店。“莫非,你是为了逃债?” “你问题可真多。”狐狸眼一眯,谢晓尘忽视明乐的趣问,伸手给旁边的穆春雪夹了块宫爆鸡丁。“穆公子劳累了,该好好补一补才是。” 宫爆鸡丁才入碗,后者就夹起送入口中,“多谢。” 这下明乐不乐意了,最重要的是穆春雪这个混蛋竟然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看那勾起的嘴角,心里定不知有多乐呵。 谢晓尘可并未就见好就收,夹了宫爆鸡丁后又将其他几个菜夹了个遍,不一会穆春雪的碗里就堆起一座小山丘。 看得少嫌倒也跟着一起乐呵,薄川就看不明白了,心想自己炒的菜真的那么好吃? 分明是颇有凉意的晚上,谢晓尘拿出一条手绢朝穆春雪额头拭去,“穆公子吃慢些,我看你汗都出来了。” 穆春雪不想参与这些女人的战争,何况谢晓尘身上那香味他也闻着不舒服,眉头一皱正想扭头避过她的手。 “姨娘对姨夫可真好啊!” 这话从明乐口中传来,所有人都愣了神,少嫌最先噗的笑出声,心想上午明乐还说他吃醋,应当该她自己才是。 笑着笑着少嫌就赶紧对面传来银刃似的寒光,遂合拢了嘴忍住笑意。 “你再说一次试试?”穆春雪冷言而道。 “小姨父小姨父!”谁还不敢了?站起身来,明乐把筷子一拍,在穆春雪脸色尚未更黑时转身气呼呼的走进夜幕。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晓尘往事 三 一片夜灯墨色中,微风迎面,明乐脑中清明起来,发现自己气是自己如此冲动把饭碗子一撂转身就走的幼稚行径。 七七与她临别时说一旦得到穆春雪的身世案卷就派人送来,可小半月过去,一点音信也没有。 身后柳影稀疏间有人悄然走来,那不是她心中所期待的身影。 薄川走到她身后,幽幽的叫了她一声,吓得明乐心脏猛的一跳,随后平静下来,“我不过是出来透透气而已,你放心回去便可。” “晓尘姐想气你,你若如此,不是正中她下怀吗?” “对哦!”明乐负着挫败感,抬手抓起一把柳枝狠狠一甩,不就随意打趣她几番,她怎就如此睚眦必报! 身边的薄川依旧安静如水,看着她,明乐想到了夏流的那码事,“薄川…夏流那事我多少是带着戏弄少嫌的私心给你瞎出的主意,望你还是多多思虑。” 清透的眸子一敛,薄川的眼里忽然飞逝过许多的空然和哀思。“我已和他说清楚了,言辞诚然肃明,我想他从此不再纠缠了。” 月光映在她寡淡的眉眼上,让明乐有种她就是一抹冷冽月光折射出来的影子。 “明乐你说,魅是怎样的一种存在?”薄川转头对视明乐,等待着她的答案。 两百年来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自己沉睡在极阴之地幺林潭中,衣泽路过幺林潭,感上天好生之德,这样的极阴极恶之地也有生灵,于是渡了几缕仙气唤醒了她的意识,醒后她也不知何去何从,从此便在幺林潭中混沌度日。 一百年后她再次感觉到了衣泽的气息,却是从玄林潭下传来的。 她游下去,才发现下面出口是地府,原来幺林潭是忘川河的一个分支。 后来才知道早年阴兵捉拿犯人时无意在忘川中凿了一个洞,引流出了河水,由此催生出了幺林潭。 那时游到忘川河中,她探出脑袋,几乎没有认出那个满身血痕,发色雪白的女子是自己一百年前遇见的那位神采奕奕的仙子。 衣泽那次去地府是为查明亡夫魂魄所在,岂料寻而未果,还得罪了冥王。她是魅,自然不知这情有多苦,让一个神仙如此执迷,念着衣泽百年前将她从潭中唤醒的这份恩情,她藏于地府暗角,伺机而动,带着衣泽从幺林潭逃出去。 从此她便跟着衣泽走南闯北,得薄川之名,几年前留在了这无字店中。 忽的从过去回神,她明白这问题明乐必然也无法回答,低垂眼眸,望着地砖上柳树的枝桠随着摇晃而飘忽不定的影子。 过去果真那么重要?或许不是,只是常常有一些记忆的碎片乍现在脑中…那些带着禅意的气息,安稳的木鱼梆声,沉寂绝望的黑暗……她明白自己一定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看着一种类似哀伤的东西在薄川脸上漂浮着,明乐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烦恼。 干笑两声,想起自己饭未吃完就走出来了,正好找了个转移话题的借词,“我想薄川你出来寻我必然也未吃好饭,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且不论魅是没有饥饿这一说,明乐已经自顾自的拉走薄川找饭馆了。 懒得四处去找,明乐选了个最近的面馆入座,话说这面馆恰好还对着谢晓尘的胭脂铺,看着胭脂铺的那两扇门,明乐一边吃一边想着能不能一把火把她这胭脂铺给烧了。 吃着吃着,她才留意到胭脂铺左边那扇门前蹲着个小道士,怀里抱着柄与他身材极不协调的拂尘。 “薄川薄川,你看那个小道士该不会是找谢晓尘的吧?” 这样看来还真让她给猜中了,果真是来讨债的? 端着食盘的店小二走上来,利索的端出两碗阳春面,正好听见明乐的话,便免不了插两句。 “可不是吗?蹲在这都快两天了,饿了就见啃几个冷馒头,这么小的娃瞧着也挺可怜的,那谢掌柜也不知跑哪去了……”店小二搭着毛巾,眉飞色舞的说道,引得旁边的掌柜走上来就在他脑门上一拍,“多嘴,还不干活去!” 美滋滋的嗦了两口面,明乐思来想去小声对薄川说道,“我那姨娘生性风流,这小道士该不会是她的种吧?” “咳——”这话对薄川来说有些出格了,闹得她呛住喉咙,明乐赶紧给她倒了杯茶,又拍了拍她的背,“吃完面,我们过去瞧瞧?” 薄川点点头,不过纵使她不作回复,操着颗好奇心的明乐还是要去看看的。 吃过面,明乐拉走薄川往面馆后面走出去,再往另一条路绕回来,假装就像是路过的那样。 “小道士,你可是找谢晓尘?”明乐蹲在他身旁问道,伸手想借他那拂尘玩玩,却被他用力一甩,不仅没拿到,脸上还被拂尘扫了一道。 道了声对不住,小道士眼里闪现出激动的光芒,“姑娘,你可知道谢晓尘前辈如今在何处?” 这个,明乐倒是挺想告知他的,不过一想谢晓尘对付人的手段,她立马摇摇头。 “你是同尘殿的道士?”一旁的薄川问道。 小道士点点头,他年纪尚小,辨不出薄川的真身,所以还尊崇礼教,故作老成的朝薄川行了一个礼,“幸会,贫道道号无香。” 这有模有样的,把明乐逗笑了,不过有些疑惑的问道薄川如何知他的来头。 薄川指了指他的衣服,“玄止节上见过,你忘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事明乐倒真要重新审视这小道士了,“小道士,你竟是同尘殿下的弟子,可知玄止节上你的道友害苦了多少无辜妖怪?” “不不。”被误解的小道士慌张的摇摇头,“姑娘你不知我教中时事。” “噢?” “同尘殿居字一与全真两派,前者杀妖无道,饮酒吃肉自然而行,后者修身养性,无理不屠一命,自成殿以来两派争斗不止,唉,也不知当年祖师爷为何融及两派聚一室。” 明乐虽知道分派流,可却不知其中有如此激烈的矛盾,幸而她跟随衣泽修道不随这些派别,“这么说上次玄止节的道士都是字一派?” “自然。”无香严肃的小脑袋作出沉思状,“不瞒姑娘,我师父……也就是现任的师尊即将走向轮回,字一派中的一位师兄对师尊职位虎视眈眈,上次玄止节杀妖之事便是他布下的,为的是立功登位。” 原来修道还有如此争权谋利的,今日倒真是长见识了,怪不得从前说起同尘殿时衣泽都是一脸冷漠,说同尘殿的道士修为再好也是不入仙籍的。 只是,这与谢晓尘有什么关系? “你想利用谢晓尘报玄止节之仇,灭了你字一教的师兄?”明乐唐突之下说出来,又当下觉得毫无道理。 无香皱着两撇小眉毛,伤心神色显于面上,“无香此次前来不为道派之事,师尊命不久矣,生前与谢前辈有几分交情,便来寻她见师尊最后一面,也算让他老人家走得安心。” 这下明乐明白了,原来谢晓尘还挺放浪不羁,连道士也不放过,想起一事来,低声问道,“只是你可知谢晓尘她是……” 明乐咽着那个‘妖’字没有吐出,却见无香定然点头,“我知谢前辈真身。” 脑袋一灵光,无香腾出手抓住明乐的袖子,“姑娘,你竟也知此时,定然与谢前辈相交不浅,望姑娘告知我谢前辈现之所在。” 大庭广众之下,一小道士扯着她的袖子,夜色下一副哀求的样子,连方才面馆的小二都不由给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好像她欺负了小孩子似的。 “不是……你先松手,薄川你快帮帮我。” 年龄虽小可力气却不小,明乐甩也甩不掉,薄川站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对待一个孩子。 明乐半蹲着身子,反手扣住他的手,“小道士,我与那谢晓尘并非熟识,想她在圈中放浪形骸,名声败坏,谁人不晓?我知此事也不足为奇。” 猛的把无香的手一捞一甩,又朝薄川眼神示意,赶紧默契十足的跑。 别看这小道士腿短,倒还挺能追的,明乐为了不将他引到无字店,足足和薄川绕了五条大街才甩开他。 ———— ——穆沧华《无字店》 —— ————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晓尘往事 四 如果我们真正愿意遗忘一件事,大多是我们已经遗忘了还需要遗忘的时候。 桌上的拂尘仿佛穿过了前尘恩怨,散尽了泪与欢,只带着旧物特有的沧桑来润泽她的记忆。 这柄拂尘,当年是她亲手所制,为此她特地去了马妖白家,好说歹说,才从一众马妖中得来了这一把雪白的鬃尾毛。 畅游一番往事当中,谢晓尘的眼里只有闭目难掩的倦意,在胭脂铺的脂粉香中昏昏欲睡。 长歌,转眼你已行将就木,而我依旧。 —— ——穆沧华《无字店》晓尘往事(四) —— 狐类是走兽中灵敏的一种,所以修行路上也比其他妖类容易些,而谢晓尘更是狐中出类拔萃之辈。 她两百岁就修得人身好皮囊,六百岁就已是狐中法术高手,七百岁已去身上浊气,倒霉就倒霉在她一千岁历雷劫的时候没选个好地界。 石头怪林里,电闪雷鸣,那疼痛比她预想的要难以忍受,头晕眼花间一脑袋撞到石头上晕了过去。 可那施雷的天神真是铁面无私执法如山,也未想着等她醒后再劈。 于是剩下的天雷全部都妥妥落下,电击小狐狸就此现世。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五脏六腑俱伤,真身上那一身原本光滑漂亮的皮毛也被烤焦了。 想她从小是个神气十足的小狐狸,竟招此下场,待他日飞身成仙,定要去问候那掌雷的仙官,同他说说理。 更悲惨的在后面,约莫是那类劈的有些重了,她的皮肉都有些香味,招来了附近一群小道士。 “是谁烤狐狸烤到半途?”里面有个瘦竹竿一句话险些未把她气出一口老血。 “这还不是给我们留口福。”另一小道士附声。 其他小道士也一起兴奋了,皆扬言烤狐狸,奄奄一息的谢晓尘只觉得自己简直倒霉到了姥姥家。 听着他们商量是涂蜂蜜还是裹着泥巴闷烤,当下即想强行运功飞遁,即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愿为人烹制。 “住手!”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她眯蒙着狐狸眼,看见一个小道士,脑袋上扎着滑稽的冲天辫朝她走来,一边走头上的辫子还一边抖。 其他的道士给他让出道来,看样子是辈分比他小,人群里有几个小道士叫了他的名字。谢晓尘隐隐听见四个字——“长歌师兄。” 长歌伸手摸了摸她的狐狸鼻子,又细探了伤处,“修道之人,怎可滥杀!这狐狸分明还有气息!” “师兄,我们平时猪肉都吃得,你说这狐狸不该吃,是何道?”最开始的那个瘦竹竿愤愤不平道。 长歌满脸通红,答不上来,轻柔的抱起狐狸。“总之这狐狸你们不能吃,不然休怪我告知师尊。” “师尊又能拿什么治我们的罪?”瘦竹竿昂首阔步走向他,其他道士都算是他的跟班,也步步上前逼进。 长歌退了几步,忽道,“师尊!” 那群小道士立即惶恐转头,却发现身后只有几根长歪的松树。再回过头看那长歌已经兴冲冲的抱着狐狸疾走如飞,这才赶忙离去。 长歌跑着跑着只觉精疲力竭,路都不看了,只顾往前跑,于是终被一根小树枝绊倒,滚入山间一处小凹地,正想着怎么爬上去,那瘦竹竿的声音又传来,他便干脆安心蹲着,想着等它们远去再爬上去。 在他怀里气息奄奄的谢晓尘只觉得这小瓜娃真是有良心,听那群小道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被轻轻放在地上。 长歌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又扶了扶自己那冲天辫,朝谢晓尘挤出一个笑容,“小狐狸,你安全了。” 她心里暖暖的,望着这无邪笑容,想着一定要记一辈子,然后两眼一番狐狸腿一蹬,晕了。 —— ——穆沧华《无字店》 —— 待她醒来,入眼一片蔚蓝的天空,云朵洁白,而她身上是前所未有的凉意,眼睛一转忍痛从地上爬起,想舔个爪。 突然发现这凉意何来。 她身为一个高贵且有教养良好的狐狸,第一次如此想爆粗口。 是谁!是哪个臭不要脸的把她的皮毛都刮了个干净! “小狐狸!你醒啦!”长歌从她身后走来蹲下,晓尘转身看见他刚刚所在之地正是她被烧焦的皮毛。 “你莫怪我,小狐狸,你伤势严重,唯有这样才利于包扎修养,反正还是会再长出来的。” 接着他伸手从腰间拿出一个不足手掌大的小玉瓶,冲天辫一摇,长歌四处张望确认这林子里没有他人,这才将玉瓶打开,里面只装着一颗橙黄的药丸。 “小狐狸,这可是我从师尊丹药房里偷出来的芝雪丹,吃了之后,你定会伤势痊愈!”说着他把手摊在狐狸面前。 晓尘闻了闻,发现这是真的芝雪丹,决定将他刚刚冒犯之罪搁到以后再算,先把伤养好。 若她是寻常山间小狐狸,估计一颗芝雪丹就能保命,可她年岁大,受的又是天雷,估摸着吃下去也就治好些皮外伤。 满意的看着晓尘咽下丹药,长歌一拍脑袋,想到了什么是的,“我该给你取个名字的!对了,刚刚还没注意看你是公是母呢。” 说着他便伸手向晓尘的颈部,似要把她抓起来辨别雌雄,岂料晓尘反手一抓,“放肆!” 一爪子过去,可怜的长歌脸上就挂了彩,三道血痕像是干净利落画上去的三笔,在脸上狰狞起来。 他捂着脸,瞪大了眼睛,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想起刚刚清软的女声,吓得跌倒在地,“你…你会说话。” 晓尘蹲在地上,懒洋洋的看着他,感觉芝雪丹在她体内生效。 “你是妖怪?”长歌忽的反应过来自己一点也闻不见她的妖气,眼神充满着困惑。 “如果我说是,你会否动手杀我?”打了个哈欠,晓尘问道。 “那倒不会。”他看见那狭长的狐狸眼里没有字一派师兄弟和他说的那种凶残,这一定是个好妖,他想。 “我只是没怎么见过妖怪,有些惊奇。” 刚刚的害怕漠然在晓尘那一声哈欠声中缓解,手从生疼的脸上挪下,伸手从道袍中扯过一角,撕了一块布下来,“既然你是只母狐狸,还是要有所遮挡。” 有所遮挡?晓尘看着他手上那块破布,狐狸眼睛抽搐了几下,无奈未有其他选择。 最后她一脸冷漠的让长歌将那块破布绑在她的身上,她也是平生第一次穿这么丑的衣服,幸而这副模样没有熟人旁观,否则传出去可怎么在同胞中立足。 “小狐狸,你叫什么名字?”绑好衣服后长歌问道。 “谢晓尘,礼谢,知晓,红尘。”谢晓尘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奇特得很,里面有纯真,让她想起一种吃人眼睛的妖怪,若是碰见了这道士,定然要生吞了他的眼珠子。 “我叫长歌。”他弯眼挤出一个笑容,也拉动了脸上的伤口。 人间少年霎时宛如清光一道,穿透过了她的千年岁月,这理当以玄学命之,而她,无非也就接受了这一天意,却不知从此劫难重重,万事皆定。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晓尘往事 五 同尘殿寮房内,软香溺渲,长歌拿着药膏细心涂抹在晓尘的重伤处。 被他偷偷带到同尘殿疗伤,晓尘也乐然接受,想着伤势已好后给他找点稀罕物件报答就成。 要说这长歌是同尘殿下弟子,谢晓尘还真有点不信,要想同尘殿可是以狡诈无情闻名。 “你傻得和狍子似的,莫非你们师尊眼瞎,才会收了你?”谢晓尘问道。 “你莫胡说,我师尊耳清目明!”虽知晓尘只图一时嘴快,长歌却还是难免急了,认真的对她说起曾经往事,“家乡当年闹饥荒,请了神婆做法,说选一个孩子祭拜山神……若非师尊那日恰巧路过,我怕是已死于野鬼手下。” 抬头看他神情激动,晓尘继续戳他痛楚,“你如此难以放下过往,什么时候才能悟出极妙道法?” “可道法如是添了这样目的,与官场功利又有何区别?”思虑几刻,长歌停上手下抹药的动作,问道。 这下晓尘被这个问题呛住了,爪子往脑袋上一挠,“你药涂好了没有?” 长歌看眼前的狐狸挠头的动作,觉得十分有趣,却还是忍住了笑,继续给她涂药。 —— —— —— 在同尘殿藏一只狐狸,其实并非易事,但师兄弟们也不愿说出来多生事端,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直到有一日早课,打坐时师尊老人家眼睛一眯,终于发现他的道袍大了一圈。“长歌,你什么时候胖成这样了,以后晚膳就免了吧。” 几十个弟子皆在忍笑,只有长歌脸色通红,点了点头,“好……好,弟子一定不吃。” 说完话他头冒虚汗,感叹有惊无险,以后再也不带晓尘一起来早课了。 怎料那当日被长歌从手下抢走狐狸的瘦竹竿不乐意了,站起身来指着长歌,道破他变胖玄机。 师尊这才揉亮眼睛,看清楚那道袍斜襟处果然透出一根尾巴,顿时火冒三丈。 那天所有的早课弟子都十分感谢长歌,因着他死活不愿意将狐狸给师尊,师尊拿着拂尘赶着他,弄的观中一片狼藉,早课便如此不了了之,所有弟子去练内息了——也就是站在同尘殿外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除了长歌。 师尊追到最后也不要狐狸了,直接罚他在和光阁外跪上足足十个时辰,并且下令若是再见狐狸,非杀便屠。 晨曦一过,便是骄阳似火,长歌跪得汗流浃背,双腿麻木,眼冒金星。 谢晓尘也陪着他,这总归是因为她才被罚的。长歌让她去荫地,晓尘脑袋一斜,全当听不见,长歌白费了个把时辰也就只好作罢,心想大不了再去丹药房为她偷几颗丹药。 难熬的晌午过去,夕阳便撒了醉霞,长歌已无心思欣赏美景,冲天辫都一副恹恹的样子。 师尊算着时间来找他,“徒儿,你可知错。” “弟子愚笨,还请师尊明示。”说此话时长歌已经虚弱无力,唇角干裂。 “你救她性命,本是好事,你留其养伤,也表德仁,但是——”他师尊说着用拂尘抽他的屁股,然后说道,“你乃道士,与妖为伍,有辱师门,带其归来,已犯贪念!” 长歌捂着屁股哎呦叫痛,灵台忽然清明,“弟子已由师尊定罪,非罪也罪!” “好个非罪也罪!你!你枉费本尊的一番教导!”说完手下便越发用力。 一旁的晓尘委实看不下去了,便帮他回嘴,“道中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身为道士不能做到平视众生也罢了!怎可如此偏见妖类,如此授教,误其道途!” 晓尘话毕,老道士也住手了,却终究忌惮她的道行只用鹰爪般的手指着她说道,“妖怪妄言!我高深道法岂容尔邪物放肆!” “师尊,弟子认为此话无误,修道便要追求不仁之境,对待万物应当无偏无喜。”冲天辫一摇,长歌说完就马上捂住屁股。 老道士气得眼珠直瞪!奈何无对辩之言,拿起拂尘一甩道袍便扬长而去。 他们这天合力把道士喷得说不出一个字,于是理所应当的又多跪了一个晚上。 至此长歌果真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把她往同尘殿带。 —— ——穆沧华《无字店》 —— 一晃半年过去,晓尘伤势日渐好转,皮毛也长出来了,又是漂亮的一只白狐,打算找个机会把欠长歌的人情帐还了就离去。 长歌一偷空就带着她去同尘殿外的林子里玩耍,惬意安然。这次他们比赛爬树,挑了两棵旗鼓相当的大树,最后是晓尘赢了,也不知是不是长歌有意放水,她每次都赢。 爬累了,一人一狐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任微风拂面。晓尘突然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你的同门师兄弟和你玩不到一块儿?” 每次它都在想,自己伤养好了,届时四处游走,顾不得他了,那他一个人岂非十分孤单? “我……”长歌转过头,眼中添了悲伤与无奈,最后苦笑了一声,“也罢,告诉你也无妨。” “其实我已经七十多岁了。” 白狐忽然趴到他的身上去,伸长鼻子在他脖子上闻了闻,她曾见过长歌练剑术,的确比其他同门要好,也琢磨着当初同尘殿那老道将他带回来就是看中了他天资聪颖,可若说他孩童时以修道如此,实属……“不可能,你修为不可能达到如此境界。”况且生长得如此之慢的一般来说非妖即仙,即便是凡人,也不会傻到将面貌停留在黄髫小儿的时候。 “好你个小道士,想装小老头骗我是不是?” “我怎会骗你。”他伸手抱住晓尘,坐起身来,边说边捋着她雪白的皮毛,“可记得上次说的我曾被扔在深山里祭拜山神?那座山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山神,只有一群游魂野鬼,我便是被其中怨气极深的婴灵咬了一口,沾了它的鬼毒,师尊后来虽救我性命,但从此以后,我的身体也……停止了生长。” 为此,大多数师兄弟们对他亲切有加,却始终无法将他归为同类。 怀里的晓尘明白为什么瘦竹竿看起来年龄比他还大,却要尊他为师兄,也明白他不同于其他同龄孩子的那些神色。 这是个孤独的人呐,她想。 自己伤已好,正愁找什么办法还他人情,这事倒知道得正是时候,晓尘决定帮他引出鬼毒。 终究他会中毒是因为修为太低了,若是引到自己身上,也只会是痛苦一阵子。 这么想着,她跃到他肩上,用尾巴盘住他的脖子,周围丛林交杂,一片绿意。 长歌知道她想干什么,他自己最是明白那鬼毒的痛苦,自然不愿让她也受这苦。 “晓尘,你快住手。”他伸手想把她从肩上弄下来,突然发现自己被定住了,听不清她嘴里在嘀咕些什么咒语,长歌只感觉头越来越晕,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乱窜。 “傻子,我不是什么山中颇有灵气的野狐,如今伤势痊愈,区区鬼毒于我又算得了什么?” 紫色的光从白狐里溢出,忽的她又跃到地上去,一条条细长的银紫的光线从她身上蜿蜒至长歌的眉心中间。 一阵阵疲倦传来,长歌的眼皮撑起又落下,只看见一抹红影亮丽如花,却看不清那是谁,他的狐狸呢?去哪了? 化为人形的晓尘指尖一挑,那些光束便从长歌的眉心抽出,疏忽之下鬼毒忽的爬上来她的心脉,连忙忍着痛楚压下,看来这鬼毒比她想象中需要化解的时间长一点。 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长歌,心中竟腾生不舍,“小道士,我已治好你的鬼毒了,以后若是有缘,我们自会重逢。” “别走……”昏迷前他蠕动着嘴唇说。 将将转身的晓尘背影一顿,却还是往前走了两三步,随即化空离去。 那一缕紫烟散去,躺在地上的长歌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失去了什么。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晓尘往事 六 案桌上,半盏烛灯暖辉,照亮了这一方小天地,白衣男子的影子映在墙上,似乎依旧不减他的如兰气韵。 他清朗的眉目满是认真的看着笔下勾勒的白狐,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眉头开始舒展,将墨笔置于笔架上后认真的看着那画。 画了好多张,却还是难描其灵韵,看着自己画艺不精之所作,肃冷的面容不由浅笑,“你若知我将你画难看了,会否又要在我脸上挠几道?” 有时忍不住想,她带着他的鬼毒离去,会否还活着?每到这时,他心中腾出一股恐惧,便再不敢随意猜测。 “咚咚咚——” 寮房外有人敲门。 “谁?” “是我,言秋,师兄,明天灵箬师叔回山,众师兄弟商量着,师兄你去最合适,师叔从前对你关爱有加,如今回山知道你鬼毒已解,必然十分欣喜。” “好,我知道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师兄也早点睡,我走了。” 门外脚步声远去,他慢慢将墨迹已干的宣纸卷起来,放进书架旁边的竹篓里。 那竹篓已塞了许多卷同样的宣纸,无一不是画着白狐。 他已习惯这样,装满一个竹篓后就全部烧了,然后再重新装满,再烧…… —— ——穆沧华《无字店》晓尘往事(六) —— 青山秀水间,一袭游走于林中的红影似乎成了唯一的艳色。谢晓尘原本答应了哥嫂,留在狐族里教一些法术给那些孙字辈的小狐狸,怎奈好友衣泽给她传信说从蓬莱杏花岭那弄了两坛好酒,约她畅饮,当下不由酒瘾发作。 再者,那些小狐狸一个个天资愚钝,再教下去她可管不住自己的爪子了。 约好的地方是在凤女山下,她便赶来,忽的想起凤女山紧挨同尘殿所在的凌山,算算日子,十一年过去了,鬼毒已解,那个小道士也该长成公子模样了。 现下离酌酒之时还有些许时辰,不如去见见那个冲天辫小道士。 —— —— 凌山山脚,长歌一身白衣道袍,犹迎风玉树,清冷肃穆的立于翠色峦峰间。 远远便看见一女子婷婷走来,认出后飞身上前行礼,“灵箬师叔。” 伸手回礼,灵箬恰好看清了来人面貌,只觉得一股熟悉感,却认不出是谁。她是师尊最小的师妹,因此修为也远远比不上其他师兄师姐,故十余年前奉掌教师兄之命下山除妖,提升道行。 料想当年殿内的小道士都长成大人了,她有如此感觉也是情有可原。 “你是?” “我是长歌,师叔不认得了?”长歌伸手把自己的发尾揪到头顶上,想重现冲天辫似的。 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灵箬指着他,花容惊道,“你的鬼毒……” “鬼毒解了。”长歌放下头发,眼角垂下,怕她再问,又说,“十一年前遇一贵人,为我解了。” “解了就好。”灵箬轻笑,为他高兴,随即两人一同上山。 路过一石潭小溪时,由于青苔湿滑,灵箬险些跌如水中,幸得长歌拉住了她。 “多谢!”灵箬双颊微红,缓缓抽出自己的手。 这石头虽滑,可于修道之人不过轻而易举便可过去。 “师叔受伤了?”长歌问道,丝毫未察觉灵箬脸上红晕。 灵箬点点头,受伤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传出去是要损面子的,不过同长歌说说也没什么,“前几天追捕一只狐妖时被它弄伤了腿,不过并无大碍。” 听到狐妖二字,长歌心忽然一紧,问,“那只狐妖呢?” “自然是我赢了,它死了。”灵箬颇为自满说道,却不知长歌听后内心沉重。 “师叔这些年杀过很多狐妖?” “你问这个干嘛?”灵箬疑惑回问。 “没什么……” 一股不寻常却非妖类的气息忽然游于山间,灵箬和长歌迅速警觉,直到前面的百叶树上忽的卧着一位红衣女子。 “原来全真派的道士也娶媳妇啊。”她媚眼如丝,望着长歌,方才她才上山脚就看见他了,从前她都是以狐狸身和长歌待在一起,现下化为人形难免逗趣他几番。 “姑娘莫要乱说。”长歌望着那晃眼的红,竟有些移不开眼,倏的又想起他们素不相识,她怎知他是全真派弟子? 一旁的灵箬却十分见不得晓尘这副妖媚样子,又加上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便持剑前往,想要识破她的真身。 长歌不解她此行,想拦住,岂料剑未击中,晓尘飘身闪过,纱衣微扬脚尖点在另一枝头。 在她化空前深深的望了长歌一眼,随后便不见身影。 那最后一眼中没有媚色,没有妖气,只有静如水般的安然,和淡淡的失望。 长歌陷于这眼神中纹丝不动,若不是及时回神,灵箬都快以为他中了什么法术。 —— —— 凤女山上,钟灵毓秀,山雾缭绕,头发乌黑的素衣女道长提着两坛酒,翘着二郎腿侧躺在长势低矮的歪脖树上。 蝶翼般的睫羽合上,显得那张如雕琢完美的白玉面容看上去十分恬静。 这便是东泠真君的女弟子衣泽,从前她爱喝酒,爱打架,在六界中结识到了一群朋友,那谢晓尘便是之一,可如今年纪来了,不爱过打打闹闹的生活了,便独爱喝酒,而谢晓尘则是酒友的不二选择。 紫烟袭来时,她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缓缓睁开一双明眸,悠悠坐起身来,将酒瓶放在脚旁,双手撑着树干,“你说你喝个酒还如此墨迹,现在才来。” “去见了一个故人花费了些许时间。”谢晓尘一扫霞袖,坐在衣泽旁边,略施发力将地上其中一瓶勾入手中,拔开酒塞。 酒香扑鼻,霎时感觉杏花拂面,如临佳境。 “真是好酒。” 听到预想的惊叹,衣泽灿笑如曦,也拿起另一坛,拔塞时想到了一事,“我游蓬莱时遇着了掌管劫难的司命。” “司命?莫非我识得?”抬头一饮,这酒香清雅,可这就却比想象中的烈。 “你不识得他,可他却识得你。”衣泽弯起嘴角,眼神黠然,一副故作神秘的模样。 平日谢晓尘定然不愿意被绕着弯子走,但今天得饮美酒,幸甚至哉,不由接茬,“莫非又是哪位贪图我美貌之辈?” “说不定还真是呢?”衣泽扶颚想了想,站起身来踱步说道。“不然天雷怎么劈得那么顺,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同他惹了什么情债…” “那个王八蛋!差点没整死姑奶奶我!”她可总算是把十几年的怒火喷出来了,想当年若非遇见长歌,指不定得有多惨。 “当心口德。人家自知上次施天雷的确有点狠了,让我代他表示歉意。”衣泽拔开酒塞,灰袍被风吹扬,越发显得她风姿绰约。 “就光表示歉意?”这神仙也真好玩,一句歉意便将天雷都盖过去了。 知她不会如此善罢甘休,衣泽伸手一抹嘴角的酒痕,她此番前来,其实还有道喜的意思,“司命说再过十年,你便可位列仙班。” 晓尘捧着酒坛子又饮醇酒,这酒越喝越觉香醇,她已不想在意那司命。 这一天她们饮酒到天黑,酒品更好的衣泽已经御风离去,谢晓尘倒懒得走动了,在附近找了棵修为较高的树,打算在它这借宿一晚。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晓尘往事 七 白日里树上那红衣女子令长歌越想越觉得熟悉,思前想后也不知究竟是在哪里曾见过啊。 心不在焉的带着灵箬师叔归山面见师尊,随后回到寮房,看到自己那一篓画作的时候,心底压的那块石头瞬间消失不见,转而是阵阵喜悦和愧疚。 怎么会忘记她的声音呢? 晓尘。 难怪她眼神里投射出失望,怪我…十一年了,我竟差点忘记了你的声音。 他激动的推开寮房的门,把路过的师弟吓了一大跳,道了句歉意后便提剑御风,白衣飘逸。 御剑旋于凌山之上,长歌施法照明这夜幕笼罩的山峰,不肯放过一处。 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他在一棵百年老树上找到了酣然入睡的谢晓尘,那树颇有灵性,随着谢晓尘的翻身,它也会移动自己的树干而不让她掉下去。 山间凉风习习,野香怡人。 站在树下,长歌还是很难将眼前这位明丽冶艳的女子将那只小狐狸联系在一起。 —— ——穆沧华《无字店》晓尘往事(七) —— 翌日清早,谢晓尘伸了个懒腰迷蒙的睁开眼,四下一望,不由惊愕,“啊——” 昨晚她明明是睡树上的啊,怎么一觉醒来就在床上了? 就在她叫声出喉的下一刻,扑在案桌上睡了一宿的长歌被她叫醒,马上转身捂住她的嘴。 看清是长歌,谢晓尘镇定了下来,扳开他的手,修整了一夜来睡榻的发髻,又拉起松垮的衣裳,这才怒道,“十一年不见,你胆子肥了?” 长歌低头,为她捡起落在床上的钗子,递过去说道,“昨晚山中夜凉,我是怕你染了风寒,这才将你带回殿内。” 嗯,这话倒听着贴心。 “且你都不知道,你化为人形后比狐狸身要重许多,我这手臂现在还酸着呢……” 噗—— 谢晓尘扶额,不知道说什么好,穿起自己的牡丹绣花鞋。 “你去哪?” “去游山玩水。” “凌山就有山有水。”长歌追着她到门口,又问,“你体内的鬼毒可化解了?” “那点小毒,早就痊愈了。”看着依旧挡在她面前的长歌,谢晓尘不解问,“你跟着我干嘛?” 转而又甩出一脸妩媚打趣他,“若是被你同门看见,我保你跳进忘川河也洗不清。” “若是真知道了,我也不怕。”长歌认真答道,不由令晓尘想起他的少年模样。 正好最近她也没有其他要事,而凌山和凤女山又是秀美苍翠,颇有仙气,利于修道,不如待在这修成飞仙。 于是时光恰好从此又奏新篇。 多年不见,一个不再是整天狐狸身了,另一个也不再是顶着冲天辫的小道士。 不过凌山依旧,其实世间哪有那么多的物是人非事事休,岁月终归还是依心而行。 但归根结底,他们都已僭越了,就在长歌和她多看了对方一眼的时候,便已经踏出了那离经叛道的一步。 —— —— 凌山中,晓尘时而与长歌论别各自道法,时而寄情山水,等着飞仙之日。 只是她先等来的,是灵箬的剑。 潭石上她飞身一转,堪堪躲过,随后灵箬刺剑水中,溅起层层水花。 “妖女,你迷惑我门下弟子长歌,该当何罪?”灵箬又提剑前来,气势如虹。 晓尘最不愿与这样的女人大动干戈,因为难惹,可是几次飞遁都被灵箬挡住,硬要逼她动手。“我即便有罪,恐怕也不是你能裁决的。” 右手背后,紫气一闪,手中便出现了一把锋利的纯紫长剑。 正要开打时长歌突然御剑前来,拦住了剑拔弩张的两人。 “长歌,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绝不动手。”晓尘弯起眉毛,柔媚的眼神里充满狡黠。 “什么问题?”长歌挑眉,只盼她说话算话。 “我好看还是她好看?”晓尘抬起下颚,颇为挑衅的看向灵箬。后者气得扬剑直指她,眼神也似乎要将她千刀万剐似的。 “妖女!” 灵箬运剑前来,来势汹汹,谢晓尘一边应付着,一边笑着看向手足无措的长歌。 终在灵箬略占下风时,长歌囧着脸,描着口型对晓尘说道,“你好看你好看!” 说到做到,晓尘利落收剑,长歌趁此机会拦住灵箬,以助晓尘飞遁。 想听的话已经听到了,但是晓尘还是不太满意,事后对长歌说,“你见她法力不敌,这才说的,必然不是真心话。” 她这话说出来自己也吓了一跳,因这口气太像人间怨偶了。 “这……这委实不是什么要事,何必拘于其中。”长歌也是十分忧愁她怎就抓着这事不放。“我们好久没爬树了。” 他指着眼前两颗参天大树说道,也有转移话题的意思,“不能用法术,看谁最先到顶。” “若是你输了,在凤女山的迎风台为我舞剑七天。”晓尘挑眼看向眼前的大树说道。 “好,莫说七天,一辈子都行。” “嘘!”她食指放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样子,“妖族说,凡间人的一辈子都是即兴而起用来行骗的,我只要七天。” “那好吧。”长歌摆摆手,“若是你输了……” “我输了要如何?” “你输了……那便是输了吧。” 好好的便宜摆在面前,哪有不占的道理,谢晓尘挽起袖子,没等喊开始就上树去了。 长歌也随即开始,踩着枝桠登上去。 这两棵树都有年头了,树干干枯,生机黯然。 两人旗鼓相当,原本一直齐平,但长歌不幸的踩空了,霎时失了势的往下坠。 晓尘回头一望,连忙扯住他的衣襟,减缓冲势。长歌却忘记作出反应,这是重逢后晓尘第一次离他这样近。 躺在地上的长歌心慌意乱,晓尘就躺着他的身上,耳朵贴着他的心口,“长歌,你说修道到最后成了无欲无求的神仙,是不是很可怜?千百年的苦修,换来一个不死的寂寞。” “或许吧,但人各有所求,不过若真是可以,留在人间,那样也很好。”长歌怔怔的看着被枝桠扎破的天空,一片落到他的鼻子上,他没有躲。 片刻后,晓尘爬起来,拿掉他脸上的落叶。“你输了。” 是的,他输了。 人世间总是有太多无可奈何,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尽管有时候会很难过为何要与心中那人异路相逢又背道而驰。 参天的大树飒飒的落着它的叶子,就如不远处灵箬握拳的手那样抖。 —— —— 长歌一百岁的时候,谢晓尘送给了他一柄亲手所作的拂尘,上面的朵朵莲纹刻栩栩如生,倾注了她的一腔热血。 拂尘送出去的那天,灵箬又来找她,她们在同尘殿外大动干戈,晓尘的紫剑剑花回旋,抵住灵箬的喉头,看了看周边一众道士,轻声冷笑,“女道长,你这么恨我,是因为你对长歌存了私心啊。” “胡说!”灵箬趁着晓尘说话的空档躲开了紫剑,后退几步又上前,“你乱了他的道途,身为师叔我自是要助他斩乱祸根。” “就凭你?”紫剑逆转剑式,谢晓尘红纱穿风与灵箬交背之后收起紫剑,不愿再作纠缠,便运掌想以此击退她。 长歌正好被言秋叫来,灵箬瞥到这一幕,迎向谢晓尘。 那一掌下去,谢晓尘都不知道为何灵箬口吐鲜血,她分明没提多少内力。 直到灵箬又落到长歌的怀里,她忽然明白了。 “晓尘,你下手未免太过了。”长歌抱起灵箬,第一次带着怒火对晓尘说话。 淡淡扫过灵箬一眼,晓尘漠然转身,“终究我还是妖,站在你们这道士云集的同尘殿,又有什么说话的资格?” 在掌事前来之前,晓尘已经化空离去,长歌想去追,被灵箬拉住。 “长歌,你怎就不明白呢?她活了千百余年,历经时事无数,你以为你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握了握腰间的拂尘,随即又松开。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晓尘往事 八 同尘殿外灵箬因长歌与狐妖大打出手的事传到了师尊耳朵里,没过几天,长歌就被单独昭进师尊的丹赢阁。 座上师尊正襟危坐,长歌一进来便大喝一声,“跪下!” 长歌遵命,掀开道袍就跪在冰冷的石砖上,台上师尊忽然咳嗽起来,他抬头看去才发现师尊又苍老许多了。“师尊保重身体,弟子知罪,愿令责罚。” 这一次师尊没有立刻责罚他,而是和色与他论道,“咳——修道在于一个“无“字,你可知“无“要如何修得?” 长歌低头,随即答道,“即是无,便无需去修,无需视,无需闻,无我无世界。” “既然如此,道法既无,我们修哪里来的道法?道又哪来?” “道法本无,无中生万物,既已无,怎会无道。” 师尊抚须,满意的点点头,测完他的道学后,更是坚定了心中想要传位于长歌的想法。 只是还需他斩破妄念。 “为师知道那谢晓尘与你相识多年,连你身上的鬼毒也是她所解,但是人妖殊途。” 师尊又咳了几下,浑浊的眼睛已算计好了一切。 “为师要你与此妖一刀两断,再无纠缠,你可愿意?” 阁内忽陷沉寂,长歌思忖几刻,磕了三个头,“弟子不愿。” 外面字一派与全真派的两个弟子忽然吵起来,喊打声传进了丹赢阁内,师尊老人家好似半点没听见似的,对旁边的掌事师叔宣念处罚。 往后几天,长歌一直待在邢责房里没出来,一众师兄弟求情都没有用。 只有字一派的弟子个个欢喜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长歌一旦失去师尊的青睐,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最心疼的还是灵箬,在邢责房外听着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泪流满面,恍如是打在自己身上。 师尊闭门三日后终于愿见她,灵箬一踏进丹赢阁便跪下,声泪俱下,只求长歌莫再受那刑责房之苦。 “小师妹,我今日不是听你求情的。”师尊嘴唇又干瘪又苍白。“你去把阁楼外设一道庇护。” 虽不知师尊此举何意,但灵箬还是遵命行事。 设好屏障之后,灵箬才问,“师兄有何要事?” “我……离飞逝之日没有多少时间了咳咳——” “什么?”灵箬心惊之下冒昧走上前去,伸手碰了碰师尊的灵台,输入测命之息,可指尖传来的气劲微弱,这告诉她师尊所言非虚。 灵箬收回手,满脸愕然,师尊叹了叹气,“字一派那边的师弟约莫都知道了。” “难怪这几天字一派的弟子总是无事生非,处处与全真派作对。”她和师尊同承一脉,都是全真派下,讲究公正礼法,视对错而杀妖,而字一派则是散漫修道,遇妖则杀,不分对错。 原本长歌是全真派最看好的弟子,又是师尊的嫡传弟子,应当最有资格继承师位,可如今,“师兄,将长歌放出来吧。” “咳——小师妹,我知你私心何在,但全真派摒弃红尘,怎可累及儿女情长。” 这桩个人私情被戳破,灵箬当即跪倒在地,面色苍白,“师兄……” 师尊眼神辛辣,目光沉沉,皱纹一道道的染开,这才组成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些儿女情长,就留给你们自己解决,今日唤你前来,是想告诉你——同尘殿下一任的师尊,我只认长歌一人。” “什么?那师兄为何还要将长歌送进刑责房?” “我自有打算——咳咳。”师尊又咳起来,声音嘶哑,“现字一派弟子个个盯着这师尊之位,想我同尘殿由全真派掌教至今,怎可到了我这一辈便落他手?” “灵箬,我要你明了大义,助长歌登这掌门之位。” 杏眼一怔,灵箬忽然明白,利用谢晓尘的事情将长歌关进刑责房或许只是为了让其他弟子放松警惕,可她深知长歌心性,抬头问道,“若他不愿?” 座上白须老人剧烈咳嗽后的眼睛变得清明,他瞳孔微缩,扬起那沙哑的声音用力说道,“等他真的面对那必将来临的一刻时,我相信他已别无选择。” —— ——穆沧华《晓尘往事》八 —— 这几天晓尘一直心烦意乱,她在等待,等长歌幡然悔悟的歉意。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还一边告诉自己,一点也不稀罕他的道歉,不需要向他解释。 可是半个月过去,长歌都没有来找她,她的等待就变成了怨愤。 她生气着,整夜睡不着觉,然后一种寂寥在黑夜中生出来。不该的,纵使他真的错怪了自己,也应该来向她讨要说法。 或许是出了什么事了。 这时灵箬出现在她面前,一反往常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的神情,竟带了哀求。 她从怀着拿出一块染血的布料,晓尘认出那是从长歌衣服上撕下来的,血色之下,还有他如兰之息。 “他在刑责房。”灵箬轻声说道,泪眼婆娑,再无多言,转身的那刻手上的血布随风飘进旁边的湖里。 她看着血布落进碧清的水里,垂坠的泪珠终于落下,长歌,此事之后,你会不会恨我? 你必然是会恨我的。 身后的晓尘心里在辨识灵箬所说真假,可终究是不会拿长歌性命来赌。 那天晚上她溜进同尘殿,绕了很大一圈才找到刑责房。 进去看见长歌的那一刻她浑身都在颤抖。 面前那个浑身血污,眼窝深陷,困于锁链的人怎么会是长歌? “傻子……”晓尘走过去抱住昏迷的他,语气哽咽,看着他身上皮开肉绽,伤口无数,只觉肝肠寸断,恨不得替他受过。 长歌昏迷的睁开眼,看着烛光下她明艳的脸,干涩的嘴唇咧开一个笑容,“晓尘……你来了,我是在做梦吗?” 她摇摇头,随后施法解开他的锁链,伸手去抚摸他消瘦的脸,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 这时掌邢师叔走了进来,看见谢晓尘在此,立马亮出武器。 晓尘厉色望去,广袖用力一挥,掌邢师叔摔倒在地口吐鲜血,她手腕猛然一绕,在空中划出紫花,“老道,你来正好,他受的罪,我想你也该好好尝尝!” 一波气流从她掌中涌向面色惊恐的掌邢师叔。 “不要!”长歌突然说道。“晓尘,莫为我犯下杀戮。” 她眼神凌然散尽,看着他,只好不情愿的收回法力,随后带着他连夜离开凌山,带回狐族疗伤。 御风归族的时候,两人坐在三翼鸟的背上,看云海泛滥,美丽如斯。晓尘似乎有些出神,在一朵被晚霞映成紫红的云在她身边散开时,她说,“长歌,我……不做神仙了,你也不要去当道士了,好吗?” 长歌没有回答,也想不出该如何回答,他心里有太多道义。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晓尘往事 九 奔波于一场又一场的梦境里,长歌一共昏迷了七天。 这七天内,晓尘为他输送内力,甚至不惜供以自己的生血,好在成效显著,长歌所受的内伤外伤都快好得差不多。 当长歌疲倦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所在的竹屋里有三个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当下心头一惊,坐起身来,才发现这三个娃娃都有尾巴从衣襟里露出。 其中的黄尾小姑娘脆生生的问:“你是我们晓尘奶奶什么人?” 花尾也跟着附和:“就是,说!你是谁?” “晓尘她在哪?” 白尾:“她——哎呦!” 白尾小女孩尚未说完便被走进来的晓尘揪住耳朵,“全部给姑奶奶滚。” 说完那三个孩子马上化成狐狸跳跃出去。而长歌只惊讶他眼中的小狐狸谢晓尘竟然已做了奶奶。 “他们真是你的孙辈?”长歌惊问。 对岁数颇为得意的晓尘坐在他身旁,傲娇说道,“我这个年岁,有几个孙辈很正常。” 低头掐着手指头,长歌说道,“我才一百岁,算起岁数来,你岂不是我奶奶的奶奶的奶奶的……” “你骂谁呢?奶奶的。”晓尘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又端起刚刚放在桌上的汤药递给他。 “长歌,你同门不仁,不如跟着我混好了。”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他。 握汤勺的手一顿,好不容易咽下去一口汤药的长歌思虑后眉眼掺忧,“原本我也十分不理解师尊为何如此重罚于我,可如今细思密想,或许同尘殿内已是暗流涌动,我入刑责房恐怕也是师尊的计谋。” “即便如此,你师父的招数也是够狠,对待自己亲手教养的弟子都如此狠毒。”话毕,晓尘也不由想起上次灵箬的神色,看来怕是真如这傻子所猜,同尘殿要出大事了。 —— —— 伤好之后,长歌执意要回同尘殿,晓尘也奈何不得,只好随他去。 走之前长歌深深的看着她,突然很想回答她那日所求的答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也走了。 当晚晓尘做了一个梦,梦见长歌在她目之所及处,却是背对着她,怎么抓也抓不住。 而长歌,如他所猜,同尘殿果然局势紧张,归来时他只告诉了灵箬,得知师尊时日不多时他震惊之下满是愧疚,师尊于他有抚育授业之恩,而今身体抱恙他却不能侍奉左右。 “师尊如今唯一所想,便将同尘殿托付你手。”灵箬告诉他。 这话惊得他抱拳行礼,“恐怕……长歌难担大任!” “三日之后,便是你的接任大典。”一反平常对他的轻声细语,此刻灵箬的话里只有严正和肃然。 长歌呆滞在原地,心里满是疑团,转身往丹赢阁的方向去。却被灵箬拦住,“师兄不会见你的,他说这两天你就待在他的丹药房里,莫让其他弟子看见。” 他还想问些什么,灵箬却走了,对于师尊的命令,他也只好遵从。在丹药房里,那些为晓尘偷丹药的记忆飞山越海的朝他袭来,驱赶乏味。 随着那些显形的情愫,他心底犹如空山,回音不断,这一刻忽的明白,自己已偏道途。 他想去和师尊说,自己不能坐到那个位置去。 丹药房的门锁了。 担任大典开始前三个小时,那把锁才开了,是灵箬,她手上端着一套崭新的掌教道袍。 “长歌,等会会有人来为你濯发洒足,今日后,你便是这同尘殿的师尊了。”原本这是件高兴的事,可是她笑不出来,同尘殿每次换位都免不了一场悲剧,师兄接任的时候她还小,几乎没什么印象,可这次,她是亲身经历,甚至自己也成了推波助澜的一只手。 “我要见师尊。”长歌着衣托上那雪白的料子,有些出神。 “换好衣服后,他自然会见你。”灵箬面无表情,将衣服递交给他的时候所有的掩饰突然破裂,她的眼泪抵在了道袍上。 看她这样,长歌知道定然有大事发生,“师叔,你怎么了?” “以后你要想着,世上许多事是无可奈何。”灵箬颤颤的收回手,面容又覆冰霜,“或许如此,你就会好受许多。” —— ——穆沧华《无字店》晓尘往事(九) —— 丹赢房里,师尊为他设椅,两人身着一样的道袍,只是一个垂垂老矣,一个正值青春。 “弟子不孝,竟如今才知师尊……”他低头,眼圈一红,灵箬同他说时他还有些不信,可如今真的看见这个养大他的人仿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迈向轮回,只觉得满溢悲伤。 师尊淡然一笑,“生死有命,我等皆是六道的因果,应当顺应天命。” “师尊……是否有何大事要发生?”他面色紧张的问道。 “都是些小事。” 师尊突然伸着脖子往门口探,耳朵耸动了一下。是钟声,从同尘殿最高的楼邸传到了各个寮房内,声音飘渺,崇高。 与此同时。 言秋带着同尘殿下最擅法术的四百名弟子冲入狐族结界,他们个个手执染了妖魂散的三尺长剑,道袍轻扬,凛然落入狐族。 他们人狠话少,不说一字,遇妖便杀,转眼间白袍上已染血色。 谢晓尘闻声赶来,一眼便认出那是同尘殿的弟子,看着旁边满是族人尸体,心如刀割,提气紫剑指向带头的言秋,“这是为何!” “狐妖,你伤我师叔,已是罪无可赦,今日奉命带弟子千余,定要屠尽此间妖怪。” 其他弟子还在朝其他狐妖动手,她飞身前去抵剑阻止,语气狠绝,“奉谁的命?还有,长歌呢?” 言秋冷笑,“没有他,我们怎会知道此处结界?说起来还是我师兄厉害,连你这妖怪也逃不过他的甜言蜜语。” 接下来发生的所有场景,在往后的好多年里,都是历历在目。 饶是她谢晓尘历经了世态炎凉,但那一刻还是不由在世间无情下臣服。来不及感慨万千,当下她只有提剑御敌。 同族大多不是她这样的得道之人,有些甚至和凡人没有区别,哪里经得住道士的符咒利剑。 那几日和他玩耍过的三只小狐狸竟也未留活口。 这些冷面道士,眼中只有捉妖。 为长歌疗伤本就耗费太多魂力,何况此刻她还要护族人周全。 她修了一千多年,未遇见过如此惨境,同族的鲜血染红了她一身,她修的道?有何用?她救不了他们。 寡不敌众间她受了伤,在那致命的一剑要落下时言秋喊住了那位弟子,“师叔说过,要留她一命。”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了,看着周围的一切,觉得像是在做梦,梦醒了一切就没事了,族人依旧生命鲜活。 不……不是梦,是她的错,是她错看了人。 是啊,这世上多变故,常常是昨日良人今日仇人。 长歌,我恨你…… 顾不得身上的伤,她只想即刻前往同尘殿,与他一决生死。 一缕微风挡住她的去路,接着衣泽和一位浑身仙气的高冠男子出现在她面前。 衣泽走上去扶住她,玉容唯有无奈,“晓尘……司命方才跟我说,这是你的登仙劫。” 握着银笔金簿的司命上前一步,他也是听闻了这狐狸的心性,所以才喊来衣泽,以免生了事端。 周围尸横遍地,晓尘闻着血腥味,忽的哼哼笑了出来。 “谢晓尘,劫难天命,本君也无能为力,若你此刻放下仇恨,随我飞上九重天,从此脱离苦海。”司命低沉说道,几乎不敢去看浑身鲜血的晓尘。 后者嗤的笑出声来,她推开了衣泽,凌乱的头发毫无平日的傲气,她看着旁边的衣泽,声音凌厉,“衣泽,如今我狐妖谢氏遭此灭顶之灾,司命却说这是我的登仙劫,你看,这染满鲜血的土地,不知今后要漂泊多少游魂,呵呵……我修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皆命丧黄泉,难道就因为我的登仙劫?多可笑啊!我宁愿永不成仙,我要同尘殿弟子血债血偿!” 衣泽从前不愿成仙,因她执于人间山水,如今轮到谢晓尘,她看着这满地森然,又如何去劝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阻止她莫要作出意气后悔之事。 晓尘与她相识多年,怎会不知她心之所想,随即扬起剑来拦住她,“此事,乃我个人恩怨,你若念在往日情分上,就莫跟来。” 紫烟一飘,晓尘转眼不见,司命握着命簿,叹了叹气。 —— ——同尘殿内 长歌踏上第四十九个台阶,接过掌教玉印,成为同尘殿下一任师尊。 他不知道为何台下少了那么多师兄弟,言秋呢? 宣读文旨的是灵箬,她站在长歌身旁,缓缓打开白玉卷轴,声音清寒,“自入教以来,其子孚尹明达,尊师重道,领芝兰洁粹之质,达寒梅剪雪之境,另……另亲身诱敌,施展才智,不畏阽危,立剿妖之功,无愧此位——” “等等!”长歌听闻“剿妖“二字,从台上站起,握住卷轴。 灵箬没有把卷轴给他,轻声说道,“台下其他掌事师叔和你昔日同门皆在,有什么事等接任仪式过后再说。” “不!”长歌心里一股股不安,握住卷轴,不让她继续念下去。 台下一面是面色心急的全真派,一面是坐看好戏的字一派,灵箬继续大声宣念早已默认在心的文旨。 —— ——穆沧华《无字店》暂只在小说阅更新 —— 长歌面色苍白的坐在那最高的位置上,心里默念着“剿妖“二字,心不在焉的走过接下来的仪式,他便直奔丹赢阁。 这次师尊没有叫他的名字,而是说,“徒儿,你来了。” “师尊,文旨上的剿妖是……” 写错了吗? “所言非虚。为师让你师弟言秋承你之命去了谢晓尘的族门,大开杀戒,方才我已收到了他的千里传音,现在约莫已经正在归来的路上。”师尊闭上眼睛,若无其事的用他气若游丝般的声音说道。 长歌惊得落地,如兰的气韵此刻皆被惶恐缠绕,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双手捂住脸,痛苦的叩在地上,“师父……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骨秀灵慧,道缘深厚,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 “若我执意违背师德呢?” 师尊迷蒙的睁开眼睛,露出奸猾的笑容,“为师念在你对那狐妖情深义重,特意让言秋留她一命,此刻该是在来同尘殿复仇的路上,为了帮你疗伤,她的内力损耗,又经此一役,恐怕伤势不轻,你不护她,她必死。” “长歌,你要明白一点,她满门因你被杀,不管处于何等缘由,你们都绝无后话了。” 从长歌被关在刑责房里,他就开始准备着这一切,在他身上下了追魂香,又让灵箬去告知谢晓尘,让字一派掉以轻心时一举立长歌为师尊。 师父和师尊两个身份,他毅然选择了后者。 “长歌,世上的事情其实都很简单,重要的是看你愿不愿意狠下心来。” 他赢了,这掌教之位,终究还是没有落入字一派之手。 头发花白的脑袋忽然斜在肩上,他啜着满足的笑容沉睡下去,丹赢阁外弟子皆俯首跪拜,恭送老师尊。 里面传来长歌钝钝的哭声,也不知道他是为何而落泪。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晓尘往事 尾 随着老师尊的离去,不到半个时辰之内,整个同尘殿皆一片雪白,哀色满目。 长歌心如一潭死水,额头束着长长的丧带,等待一抹红影来讨公道。 “她来了。”灵箬说。 自凌山山脚起,晓尘握紧紫剑,心里只剩狠绝。殿门口,灵箬带着一众弟子迎她,看她满身狼狈,眼里隐隐闪烁着复杂的情感。 “狐妖,此次之事,长歌毫不知情,他不会比你好受,你放过他吧。” 晓尘明艳一笑,渗着哀愤,“你让我放下?我族人的命是有多轻?” 说完她扬起紫剑,剑因她的愤怒而变得更加锋利。 在剑花飞舞,白襟翻转中,缓缓走来一人,白袍加身,清冷肃穆。 “我在这,晓尘。”他看向她,随即抛开了手上长剑。 连灵箬在内的其他弟子皆停手后退,给他让出路来,谢晓尘抬头,抹了抹嘴角的血渍,“你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长歌站在原地,浅笑。 她一剑刺过他的肩胛骨。 其他弟子皆面色大变,想要出剑,皆被他扬手止住。 肩上刺骨之痛阵阵传来,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未想,你我到最后,竟是如此境地。” 她面色冷漠不变,眼角却流出一滴泪来,手上的剑突然拔出来。 便是这一刻,灵箬冲上来朝她的命穴施展内力,重伤在身的她没有防备,内丹马上落入灵箬之手。 手上的紫剑慢慢脱手,掉在地上慢慢化空。 忍着痛楚,长歌上前抱住昏迷的她,看着灵箬,怒斥,“将内丹还给她!” “字一派弟子的眼皮下,她必须吃点苦头。”转头,灵箬对旁边的道士下命令,“将谢晓尘打入锁妖塔。” 在长歌要制止时,灵箬又上前轻声说道,“长歌,眼下于她来说没有比锁妖塔更适合她待的地方了。” “师叔想的真是周到。”他漠然而笑,却也只能亲手将晓尘送进锁妖塔,至少在这里,没有他的命令,其他人不得擅入。 —— ——穆沧华《无字店》 —— 七日后,一道青丘语令传进五湖四海的狐狸耳中。 罪狐晓尘,轻信外人,灭我谢氏同胞,特去除狐籍,凡我狐族中人,永世不得与其来往。 语令一遍遍响彻她的耳际,一双妖媚的眼睛再次睁开时已是深紫。 由地火照亮的锁妖塔里,乱灵怪妖扑飞,她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的锁链,胸口阵阵疼痛。 “长歌,放我出去!” 这痛苦的嘶哑在塔内响起,她的面容慢慢阴沉,头发由黑变紫,指甲突长,一层充满暴戾的气劲由她身上发出,所到之处,无论鬼灵精怪皆灰飞烟灭。 灵箬以为她内丹已失,法力大减,故将之放在了第一层,岂料她转变心性,轻易逃出。 晨曦微醺下,她的飞扬的紫色长发被照得如覆光辉,只是这光辉之下有一团黑气缠在身上。 守门的两位道士只觉身后一凉,尚未转身就被她一掌毙命。 她意识模糊,心中唯有“杀”字,一个声音告诉她,杀光这些道士,她的心口就不会再痛了。 就这样,从锁妖塔到丹赢阁利爪之下一片血色。 长歌再次看见她时,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那满头紫发,浑身杀气,手上染满鲜血的还是晓尘吗? “怎么会这样?”长歌走上前去,眼里满是惊慌,“晓尘,你怎么了?” 紫瞳一闪,晓尘伸着长长的指甲掐住他的脖子,见此状况,灵箬命其余弟子拔剑相向,结果晓尘不过一手覆过,周围兵刃皆断裂。 “我是长歌…”长歌抓住她的手,艰难说道,似乎想要唤回她的意识。 紫眸毫无暖意,依旧用力,“长歌是谁?” 白烟凌空腾起,灰袍起伏,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衣泽已秀然立于晓尘身后。 原本她想赶去东泠真君的仙山去求个情,让他老人家出个面化干戈为玉帛,也顺便渡晓尘一劫,谁知道真君刚好去九重天和月老下棋去了,守山童给了她一张真君留下来的字条。 她几乎都要以为那个老家伙是故意不见她的,纸条上干脆利落,就四个字,少管闲事。 忍住想吐出老血的冲动,她匆匆赶来,也被那浑身黑气的身影惊得不可置信,结识数百年来,还是第一次见谢晓尘这副模样。 伸手施力将晓尘的手从长歌脖子上移开,随即引来晓尘眼神的凶狠,紫发一扬,就要朝她动手。 “你竟连我都不识得?”衣泽在她眼前摊开白皙的手掌,有浅蓝色的气流涌到晓尘的身上。 晓尘莫名的也安静下来了,过了片刻,衣泽收手,“是鬼毒。” “鬼毒……”长歌看着木然被衣泽定在那里的晓尘,用他因被掐而沙哑的嗓子说道,“她不是说鬼毒已清了吗……原来是因为我。” “长歌,这不是你的错。”灵箬走上去安慰他,突然感觉左颊被用力一扇,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对上了衣泽洞察一切的眼睛,心里愤懑中有一点微怵,她游历人间时早就便听闻衣泽的名号,更是见过她的画像,方才她一眼便认出来,可这一掌下来,将她对衣泽的敬佩之心扇成了埋怨,“真君真是教的好徒弟啊。” 这女子骂人专挑狠点骂,也难怪谢晓尘败在她手里了,衣泽诚恳的对她说道,“有劳夸奖,下次我自会转述给家师。” 也不知衣泽所说真伪,灵箬的脸先白了一下。 随后衣泽扬手又是扇了一巴掌,“求个对称罢了。” 这下灵箬的脸想白也白不成了,“你!” “我?我真是真君的好徒弟,我已知晓,莫再夸了。”此刻衣泽掌中多出一颗紫色明珠,正是晓尘的内丹,刚刚扇人的时候拿回来的。“小丫头,就因你夺她内丹,令她体内残留的鬼毒无法压制,一经刺激便毒发,才造成今日局面,我不过替你师父扇你两下,你应当磕头谢恩才是。” “我怎知道她体内有鬼毒!”当着众弟子的面被衣泽连扇两巴掌,灵箬气得脸更红了,想上前一步,却被长歌沉着脸拦住,“来人,带掌事师叔下去整理仪容!” 捂着脸,灵箬看了看局势,也不再造次,无需别人带路便自行离开了。 将内丹送到晓尘体内,慢慢的,她的头发,眼睛,还有指甲都开始有恢复的变化,都是却无法完全复原。但是她还是没有醒来,依旧木然站在那。 “看了我还需带她去姽医那清除余毒。”说了一声,衣泽领着晓尘便化空离去。 原地的长歌眼神空然,倏的觉得这几十年来是一场大错。 —— ——穆沧华《无字店》 —— 晓尘的毒已伤及五脏六腑,头发全部变成黑色的时候已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那天窗外下了一场大雪,她的神识忽然苏醒过来。 头痛欲裂下,晓尘感觉锁妖塔前被她杀死的道士好像又倒在了她的面前,热血洒地,还有很多很多人,死人。 她抬起自己的手,发现上面全部是血,内心突然满是害怕与痛苦,“不——” 收到姽医的百里传字香,衣泽立马御风冒雪赶来了,看她这副样子,知道她回头了。 “晓尘,你报仇了,心里可满意?”衣泽柔声道,“如今,你可满意?” 是啊,她一心想要报仇,恨不得血洗了同尘殿,可是,她满意了吗?“我错了吗?” 衣泽拉着她走到外面,伸手接住了几朵雪花,让那些雪花在她掌中飘而不融,“人间有句要说烂的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是啊,纵使她杀光了同尘殿弟子,也不过是徒增白骨,她谢氏族人不会再活过来了。 离开姽医的梦罗谷那天,在皑皑白雪中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可是回头茫茫一片纯白,她只当自己听错了,转过头继续走。 “晓尘!” 她听出来了是谁,可是没有回头,走了两三步以后便飞身离去。 后面的长歌追了上来,在寒风凛冽的空中,他的白衣似与雪融于一体。 最后晓尘站在一棵参天大树上,看着对面立于剑上的长歌,突然发现属于他们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望着漫天雪花,她不由感叹,“这真是场瑞雪,下得我也醒了过来。” 长歌点点头。 她从树上站起来,已长歌追不上的速度离去,“道长,从此你待你的同尘殿,我去我的山水之间,再也不要相见,最好就此忘记,若真是以后不凑巧碰见了,也劳你心照不宣的转身离开,否则难免兵戎相见,有伤和气。” 雪还在下,站在原地的长歌仰头张嘴,像是要吃雪,直到嘴唇麻木,他才低头,“真的是场很好的雪呢。” 随即白袍一甩,御剑归殿。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阿采 一 鸠雀县初夏时分阴雨连绵,明乐皱着眉头看外面一片雨帘,最近的生意也是一片惨淡呐。 “这雨什么时候停啊?”明乐皱着眉,最近衣服都是身上都是在浣房里吹干的,一股陈味,都是因这倒霉天气。 可对于少嫌就不同了,他本来就不缺那点钱,现在可好玩了,每天撑着伞去醉花间听曲,店里清闲,明乐也不好说什么。 这不,又打算去醉花间了,听见明乐在埋怨,便随意安慰,“你也别愁了,人家客人来不来,那都是缘分,你看我,可算是醉花间常客,甭管这雨多大,本公子都对它矢志不渝……穆大哥,走了!” “他也去?”明乐神思一抖,从帐台走到少嫌跟前,双手插腰,一副女悍匪的样子。 少嫌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笑,立马拿扇指着从后院走过来的黑衣男子,“你自己问他。” 明乐走过去,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戳起小指头点他的胸膛,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少嫌就算了,反正是个富二代,但是你怎么能够自甘堕落?” 寒目一缩,穆春雪低头,放射出一股危险的气波,很明显,明乐接收到了,把戳得有些痛的手收了回去,话说……这个人的胸蛮硬的。 “说啊?怎么不说了?”这回换穆春雪伸起手指头戳她了,吓得明乐立马捂住胸,“你别乱来!” 一手指头戳在明乐脑袋上,穆春雪墨眉微展,话中带笑,不紧不慢的说,“我不爱吃铁板豆腐。” 说一个字就戳一手指头,加上他常年练武,手起老茧,一句话下来,明乐脑门那块皮就红了。 “穆大哥,走了走了。”一旁的少嫌看够了戏,就催道。 穆春雪收起手,朝明乐闪出傲娇的眼色,一甩额前几缕发丝,朝门口走去。 感觉自己被鄙视了,不就是醉花间吗!“我也要去!” —— ——穆沧华《无字店》阿采(上) —— 碎雨接瓦处,随着薄霭沉沉,一股香粉味从湿凉的空气传来。 巷陌旁边几处摆摊人家正在收拾东西,剩下的商铺也是人流稀少,让这闹市添了萧条之气。 前面就是醉花间了,明乐心里隐隐有些退缩,原本她也就是一时新鲜,觉得好玩,就把店交给薄川照看,自己跟着这两货来了,真走到这,小心脏就颤得厉害了。 “怂就赶紧回去。”身旁的穆春雪看着她那一抖一抖的手笑道。 “谁怂了?”明乐往伞中靠了靠,遭到了穆春雪嫌弃一闪,这不怪他,店里又不是没伞,明乐偏偏死皮赖脸的要和他挤一起。 于是在少嫌一脸坏笑的说“居心叵测“中明乐面不改色的和穆春雪挤在了一把伞下。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醉花间前没有站姑娘,但他们三人走到门口,便有一位黄衫姑娘携着两个丫鬟走过来接住油纸伞去收捡了。 明乐认真的看着里面格局,轻纱漫舞,笙歌玉笛,粉灯倩影,装饰得倒颇有意境,不似风尘地,倒像是才子相聚的雅舍。里面虽然热闹,但不嚣闹,美人也是各有风情,不是坊间说的那样狐媚放浪。 “今天带了位新客呀!”黄衫女子引着他们进来,端庄笑语,看着一身男装的明乐,揣测这姑娘是否不爱须眉爱倾城,可她这没有娈妓。 “奴家名唤若尘,敢问……阁下怎么称呼?”若尘拿捏不好明乐的脾气,不知该唤姑娘还是公子,便只好折中交了个阁下。 “无字店——明乐。” “原是郾掌柜,久仰了,常听少嫌提起你。”说到这,若尘往少嫌那看了一眼。明乐也望去,轻声问道,“没少说我坏话吧?” 少嫌尬笑而不语,明显已经承认了一切。 “掌柜女儿身,还不知道该怎么伺候呢?” 明乐先是呵呵干笑,然后瞧了瞧身后的春雪和少嫌,渴望得到一点启示,结果两人都是一副没听见的模样,只好咬牙说道,“随便招呼就行。” 轻轻朝她一笑,若尘朝左边一尺绿纱后面喊道,“素芷,钰岚!过来!” 透过薄薄的绿纱,隐隐可看见里面有一方大团桌矮桌,坐着佳人数名,嬉笑间发出脆生如落玉般的声音。 若尘的声音透过绿纱传到了被召女子的耳中,随即两位佳人扭着窈窕身姿走了过来。 削葱玉指掀开绿纱,先出出来的那个,衣着朱砂丹红锦外衫,里面是牡丹绣的垂柳抹胸长裙,紧紧的裹着傲人双峰,让明乐看了脸红。 另一个就不一样了,白纱作衫,接着水粉色的绸缎罗裙,手上搭着同色的水粉软练。 一个艳若桃李,一个楚楚动人,明乐可算明白了,这醉花间还真是算是快活地啊。 “把口水擦一擦。” 被穆春雪突然一说,明乐回过神来,敛起衣角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 两个美人越走越近,最后是近在眼前,朝他们三人款款行礼。 经由若尘介绍,娇美的那位是钰岚,清纯的是素芷,这也是醉花间的老方法了,招呼两个类型的姑娘上去,才最不会得罪新客。 也不知若尘和那两位美人使了一个什么眼神,明乐身为一名伪男,竟未受歧视。 这要是歧视那还好一点,因为眼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就只能干笑。 “两位美人,今个呢,我这兄弟就归你们俩了。”说着身边的少嫌把她往那两个美人那一推,“可要好好伺候啊!” 一脸撞到温香软玉里,明乐差点没给熏死,再起身,若尘已经领着他们二人往另一处走去了。 明乐想跟上去,被钰岚截胡了,看着她的那两团球,明乐不由后退,随即一双柔荑挽住了她的左手,“官人是怕奴家伺候不好吗?” 欲哭无泪的明乐望了望她们两个,摇摇头,灵光一闪,问道,“姑娘,你们这贵不贵啊?我穷。” “瞧你这话说的,都是曲公子的老相识,说钱就见外了,刚刚曲公子都说了,咱们姐妹可一定要把您给伺候好了。”钰岚说着走上去挽起她的另一只手。 顿时明乐觉得另一只手如入受重压,两位美人二话不说的将她往楼上领,明乐有种被这两人抬着走到感觉。 你们要干嘛…… 过了一会,两位美人开了间厢房后,将明乐领了进去。 厢房里装饰高雅,香薰怡人,有美姬弹琴奏乐,桌上有瓜果美酒。 与其反抗不如享受!明乐一想,自己本来就是来玩的,不能怂! 不自然的咳嗽一声,明乐落座主位,伸手去摘葡萄,手还未伸出去,钰岚已经先一步挑了一颗最红的给她剥了皮送往唇前。 犹豫了片刻后明乐还是张开了嘴,人生第一次知道做大爷是什么感觉了。 坐在软榻上的素芷不甘示弱似的,站起身来向明乐讨了个跳舞的机会,便在堂中间翩翩起舞。 惬意了一会,明乐想着也该去看看那两个货了,便借口去恭房,走了出去。 出了厢房的门,从二楼望下去,一片莺歌燕舞,看得人眼花缭乱,看来要先找到若尘才好。 —— ——穆沧华《无字店》 —— “明乐姐一个人不会出什么事吧?”少嫌拿着扇子,靠在一个美人肩上,对眼前的穆春雪说道。 “自然不会。”穆春雪抬起银盏饮入玉露美酒,一只脚搭在椅子上,狂狷不羁。 可纵使他皮相多好,多勾人,那些姑娘个个不敢近他身,只因每当她们有所动作,比方想为他斟酒一杯,便得挨一下他冷刀子似的目光,任他一句“有劳姑娘“入耳,那更是冷气沉沉,所以久而久之,识相的姑娘都明白这个人虽有时看起来逢迎有道,温情坦爽,实则冷如寒冰,不易近人。 不过这样也好,单纯听曲饮酒,捞银子自然轻松许多。 若尘缓缓从门口闪过,一一朝里面的诸位客人浅浅一笑,却在和穆春雪对视时停顿了几刻,不过也就是一刻,继而不见身影。 穆春雪又饮了几杯酒,和少嫌说出去透个气,然后也离去。 后面的少嫌听身旁美人讲些民间轶事,听得正是兴头上,随意扬了扬手,算作知道。 阔步走出去,穆春雪折到一个安静廊芜处停下,随后有一面赭色卷帘被人拉下,隔了这一截廊子。 这廊间布了一方桌椅,却无丝竹歌舞,连姑娘也就一位——若尘。 她转身时眼睛已经没有待客时的世故与娇艳,只有自然而然的平静。 “何事?”穆春雪问道。 他也是无意发现,当年碧秋阁的护法童牙转身成了鸠雀县醉花间的若尘。 “我收到京都的传信,有人在调查你底细。” “噢?”穆春雪靠在栏上,从这可一览醉花间全景,冷笑,“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底细何在,若是能被别人查出,也算是我自己捡了个便宜。” 寒目一扫,狭长的眼睛快速在人群中瞟到了一个扎着马尾身着浅绿男装的身影,晃着脑袋到处瞎溜达——除了明乐还有谁? “话虽如此,你在碧秋阁那段往事恐怕就能为现在的你带来不少麻烦。”若尘看他眼睛停留不移,不由顺眼去看,转而像是心领神会般的一笑。 感觉被若尘的目光追随,穆春雪回眸,不怀好意般的笑,“你这么关心我?” “衡州是丘药的新地盘,他向来洞察如火,加上你没有防备,恐怕你一踏衡州,他就知道了。”若尘拖着袖子,坐到椅子上,她几年前从碧秋阁逃出,隐姓埋名一直到江陵,若是被阁主知道,恐怕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你没有和他提及我,我便默认你帮了我一回,我自然也要还你一回。” “虽然我并不稀罕,但还是多谢了。”穆春雪正转身打算离去。 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若尘也不甘示弱的冷讽,“到时仇家一来,你是武功盖世,可飞天遁地逃之夭夭,你家小掌柜可就吃大亏了。” “你觉得我护不了她?”穆春雪声音低沉,笑容叵测,抬手掀起帘子落步生风。 娴雅坐着的若尘,平静的眸子惊了澜,想起从前他没有护住南妆,时隔多年,又听到他有另一个想护住的人,也不知这一回,可有善果。 —— —— 一堆脂粉香里,明乐犹如无头苍蝇,完全找不到方向,感觉这里相似的地方太多了。 前面有个面相和善的姑娘,明乐想着上前去问问若尘在哪,刚踏出一步,旁边的厢房里笑着跑出来一位女子挡了她的路,随后那厢房里又出来了一个被折起的丝帕蒙了眼睛的男子。 女子啼笑着闪到明乐身后,“来抓我啊。” “美人,我来了。”说着往前一搂—— 眼睁睁的看着那蒙着眼睛的色胚朝自己飞奔前来,明乐的小心脏骤然缩紧。 天呐天呐,接下来的这一刻明乐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生平所有所遇之事,想要找出与之匹敌的妙闻奇事。 “怎么胸这么平!”那男子在摸索着被自己搂住的人,越摸越觉得奇怪,这个皮肤的手感还是蛮好的,他便捏了捏,又继续往下……咦?哪个姑娘这么魁梧? “哈哈哈哈!”明乐看着穆春雪那一脸黑忍不住大笑出来 方才男子正要往她扑来时,穆春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把她往旁边一推,却不想自己被抱了个正着。 “哈哈哈——”明乐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学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冲你这舍己为我的精神,这个月的工钱给你涨——” 在周围看客的目光中,明乐以一副阔阔绰的样子毫不脸红的继续说。 “涨五十文。” 呵!穆春雪的脸更黑了,伸手推开继续在他身上胡作非为的那位男子。 那男子被推到旁边撞到门,不乐意的扯开丝帕。 “你是……南宫……”方才那张帕遮去了他的半张脸,现在取下,露出一双熠熠朗目,以及额间暗红色的图腾,明乐婉转记忆几刻,倏的想起了那个图腾的主人,只是有些不太记得名字了。 “南宫娇娇?”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阿采 二 北边有一山名囚越,山中瑰宝奇兽不胜数,而南宫氏,则是囚越山神所传一脉,世代守护囚越,以防闯山盗宝之人。 这南宫娇娇是小名,正名单一个玮字。之所以取这么个名字那还是因为南宫家男丁兴旺,而女娃娃就稀罕得很,到了南宫玮出世,上头已有四个哥哥,南宫夫人怨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女儿,干脆将南宫玮打扮成女孩,过把带姑娘的瘾,反正他年岁小,随便折腾。 巧的是明乐正好从小被衣泽扮成男儿样,于是那年衣泽带着他去看南宫家长老时她溜到后院玩耍,后来碰见穿着粉纱的南宫玮,她那时比南宫玮高,两人相望无言,那假凤虚凰的画风别提有多怪了。 后来经由长辈互相介绍后,就开始互相嫌弃了,一个枉费男儿身,一个毫无女子秀美。 嫌弃了小半个月后,衣泽就带她走了,走的时候南宫玮还拎着自己的小裙子站在山庄门口泪眼朦胧的看她远去。 —— ——穆沧华《无字店》阿采(二) —— 经刚才一闹,也算是故人再见,几番寒暄后南宫玮慷慨的请他们进去饮酒赏舞。许是因为被人占了便宜,穆春雪的脸异常黑,南宫玮也自知理亏,互相道完姓名之后就不去惹他了,气氛异常凝重,在穆某人的阴霾下明乐如坐针毡,过了一会才提起话来。 “娇娇啊,我还以为你会长弯呢,没想到……转型还比较成功。”何止是成功,当年那个小美人长成了一个混青楼的色胚,若非识得他额间胎记,明乐还真认不出,这明明整个回炉重造了啊。 “哪里哪里,你看你也蛮成功,一直不男不女到现在,老大不小了,没成亲吧?”南宫玮假意捻起兰花指,尖着嗓子道,故意揶揄她。 “没有。”明乐不卑不亢耿直回道,于是南宫玮的鄙视展露无遗,明乐立刻又解释道,“我这是洁身自好不爱风月。” “呵,是难以启齿吧,没事,当初衣泽大人和我爷爷说了,如果你以后没人要,就辛苦我把你娶了。”南宫玮把陈年往事说出来,极尽所能的挫磨明乐。 切! 明乐白他一眼,谁娶谁说反了吧,当初明明是他爷爷看他身为男子过于阴柔,怕以后长弯了,就苦口婆心的对衣泽说要是日后不嫌弃,这娇娇就是郾家的人了。 如今却被这厮颠倒黑白,明乐免不了回口,刚刚抬手想拍拍桌子展开滔滔不绝之势来说他个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原来你审美的缺陷,是因幼时不幸遭遇所致。”脸黑的穆某人沉默已久,突然说出一句话,让明乐也琢磨不出他这是在奚落还是维护呢? 丝竹管弦中气氛又一度陷入沉重,穆春雪和南宫玮四目相对,眼中的阴沉势均力敌。 茫然不解的明乐看看主位的南宫玮,又看看坐在她身旁的穆春雪,当下一惊。 这深情的眼神,这目不转睛的凝望,他们……莫不是看对眼了? 不……娇娇,你不能跟我抢男人…… 门外突然传来少嫌的声音,应该是在和姑娘说话,接着门就开了。 “我说你们怎么躲在这?都不叫我一下。”少嫌甩甩扇子,这才看见主位上和他穆大哥四目相对的是生面孔,“这位是?” 霎时相对的两人把目光扫在他身上,看得少嫌如芒刺在背,“额…这位仁兄是?” “我是想说,现在快晌午了,薄川应该已经备好饭菜了。”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 —— ——穆沧华《无字店》阿采(二) —— 鸠雀县的街道上,雨已停了,雾霭微散,街道也添了些人气。刚从醉花间走出来的四人引来了不少姑娘的娇羞侧目,主要是阵势,除了明乐之外其他三人容貌皆不错,加上帅成了三种截然不同的类型。 “你这次不会是偷偷出来嫖的吧?”明乐问顺道蹭饭的南宫玮。 南宫玮一副被冤枉的神情,正色道,“我这次可是有要事在身。” “什么要事?” 她怎么不相信呢? “这个……告诉你们也无妨,只是这事说来话长。” “数百年前,有一位名唤萧人茶的鹤妖为救重病的夫人携一柄长剑闯入囚越山,为的是山上的参茄果。” “等等……你们南宫家不是世代守山不让外人入内的吗?” “但他是例外,他是唯一一个。”顿了顿,南宫玮又继续说,“人间情债自古难算,那守着参茄果的女妖怪…萧人茶给她取名阿采,鹤妖呢长得风流倜傥,阿采也正值芳华一见倾心,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萧人茶一心想取得参茄果救他的夫人,据山中吃瓜的小妖说,那萧人茶为取参茄果而骗了阿采,并用随身佩剑封印了阿采,刺入她的命门,将之锁在原地几百年,而萧人茶远去,奇怪的是阿采似乎不恨他,一直在囚越山等他归来。 两百年前困住阿采的那把剑消失了,阿采获得自由后就去找萧人茶,可茫茫人海,她或许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找了一百年也没结果,就回囚越了。 就在归山之际,她突然知道当年自己被骗了,于是单纯又执着的阿采就这么入了魔障,入了魔障去其他地也好啊,等着道士游侠出手便可解决,可她偏偏赖在囚越山,小半边都被她的煞气覆盖,一夜间花草枯萎,其他潜心修炼的妖怪实在受不了了,便到我爹那去告状……” “我有个问题。”听得兴致勃勃的少嫌突然岔开话,好奇问道,“阿采是从哪知道实情的?找了一百多年都没有找到,偏就在归山时知晓了。” 南宫玮嘴唇一白,原本神气活现语气高昂,刹时胆怯心虚。 “是我……” 果然,明乐和少嫌一脸冷眉斜眼,身遭鄙夷自然要解释开来,“我怎知她是那妖怪,我看她长得还挺不错的,就随便谈了谈人生理想,她问我这囚越山是不是常有人进去,我就说只有过一位……不过是想泡个妞,谁知道捅了这么大篓子?她千年修为,山庄里难寻敌手,我爹就把我赶出来,说找不到办法不让我回去。” 最重要的是还不让他找帮手,说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南宫家互山不力,传出去有辱名声,因此不到最后关头不让他找帮手,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了,丢的也几百年前老祖宗他们的脸,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就想着那把困住阿采的剑不会凭空消失,必然还是与萧人茶有关,于是便着手查他。” “最后查到了醉花间?”明乐突然停住脚步往后没好声好气的拍了他一下。 “为查这个萧人茶我可是劳心伤身,自然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转身闪过明乐,这回换他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明乐和少嫌走在后面。 看着前面南宫玮和穆春雪并排而走,明乐越发觉得南宫玮存心勾搭穆春雪。 “哎!”少嫌抬肩撞了撞明乐,低声说道,“为何我觉得萧人茶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明乐秀眉微蹙,“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可就是想不起来,可惜谢晓尘去凌山还未归来,否则倒可以问问她。 “穆公子哪里人士?”前面的南宫玮粲然微笑,问道穆春雪。 “梓州。” “噢?梓州地界可不小,穆公子是梓州哪里人士?”南宫玮不依不饶的继续问。 穆春雪没有作答,默认往前走。 诚然是不愿与他多言,可南宫玮换了个问题继续问,“穆公子可有娶妻?” 一把油纸伞的伞尖把南宫玮的后衣领子一勾,然后伞的主人立刻钻上来取代了他刚才的位子。 好你个南宫娇娇果然想跟我抢男人!后面一直隐忍不发的明乐听到重点就把南宫玮从穆春雪弄开,并向之投以深恶痛疾的表情。 还真以为你转型成功了,未曾想还是惦念着这一口。 不明就以的南宫玮整了整被勾乱的衣领,一脸不解的看向少嫌。 忍着笑意,少嫌一张俊容憋得通红,拿扇掩面,也不作回答。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阿采 三 店里只留薄川一个,所以明乐之前干脆把门关了两扇,以免真有客人来,反而招待不周。 薄川正好摆完最后一盘菜时明乐一行人推门进来了,看见多来了一个人,她也不多问,只进去添了一副碗筷出来。 饭菜的香味已在门外就闻见了,进来看那桌上佳肴更是让人垂涎欲滴。咽了咽口水,南宫这才看到了摆碗筷的薄川,素净安娴,让方才在醉花间看遍了艳色的他,此刻不由目色一新。 仿佛害怕南宫玮挑穆春雪身边坐,明乐便一早给他选了个与穆春雪隔开的位置。 与薄川摆弄碗碟的同时,明乐朝他示意,“娇娇,你就坐这吧。” “娇娇?什么娇娇!”南宫玮突然有些语无伦次的看着薄川,“在下南宫玮,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薄川。” “姑娘气息不似常人,敢问真身何许?” “是山魅!说起来若非当初拜访山庄时薄川去山间吸补灵气,也能看见你穿裙子的样子。”明乐嚼着四季豆,看薄川不爱说话,便好心替她回答。 岂料南宫玮反而像是被她戳破了什么好事一般,略带怨念的给了她一记眼神,转而又赖着脸朝薄川谄笑,“魅在百妖中,神秘十分,其心虚缈若尘雾,其形长存无真身,今日在下有幸一见,是在下的福分。” 许是生平未曾如此被夸,薄川淡然的眸子惊了惊,原本夹在筷子间的红烧肉就这么尴尬的掉桌上了。 明乐默默的伸长手,将那红烧肉夹进自己的碗里,狐疑一扫南宫玮,这厮安的什么心呢?在囚越的时候什么妖怪没见过? 脚下突然一痛,似是被谁踩了一脚,正想低头,就看见少嫌把筷子一敲,对她挤眉弄眼。 这是脸抽筋了?明乐踩了他一脚,随即用眼神示意他好好吃饭。 “哎哟——”脚下的剧痛让明乐不由哼出声,随即往桌下一看,穆春雪的脚就踩在她的脚上,似乎会随时发力。 再抬头看了看少嫌那一脸浑然不知以及穆春雪嘴角略带残暴的笑容,才猜想,我……我刚刚莫不是没踩着少嫌,而是踩了这祖宗? 先轻轻把脚移开,一得自由明乐犀利的眼神便狠狠朝穆春雪射去——谁让你腿伸那么长! 另一边,南宫玮毫未察觉饭桌上的风云,继续向薄川大献殷勤,给她夹菜,夹完土豆夹鸡丁,夹完鸡丁夹鸡蛋,“姑娘太瘦了,该多吃点才是。” “多谢。”薄川点头道谢,望着碗里堆起的小山丘,心里拘谨十分,如此受人取悦,实在未曾遭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南宫玮再次将菜夹到她碗里时,薄川的眼睛恰好对上他额间图腾,如此近距离细看,竟发现里面有些微灵气,不由眼眉微蹙,眼神一沉,“你这图案倒很别致。” “这是在下打娘胎里就带的,姑娘喜欢就多看几眼。” 这话加上南宫玮那花枝乱颤的笑颜,看得薄川大感不适的垂眼,心下疑惑平常少嫌也不乏纨绔作风,但其却不似南宫这样轻佻生厌。 调戏,这是红果果的调戏啊!少嫌表示很伤感,看了看薄川和南宫玮,又看看剑拔弩张的明乐和春雪,顿时欲哭无泪:此刻应当抵御外敌,为何疆土内却发生内讧? —— ——穆沧华《无字店》 —— 一场烽烟四起火药味十足的晌饭就这样结束,似乎除了薄川,其他人都未怎果腹。 和穆春雪踩来踩去……其实只有被踩的份,一顿饭下来,明乐瘸着腿走到帐台准备开门做生意,看着穆春雪抿嘴朝她传递了一个勾入的眼神,酥得明乐瘸腿都快软了,咳!当然……若那如画的眉眼中除去嘲弄她的意味就更好了。 “此人就是一个色胚。”少嫌走到明乐身边暗含愤懑的道,桃花眼里一刻不离坐在桌上饭后小酌的南宫玮。 好好的水墨扇被他当起火扇子来扇,由鬓角垂下的两缕长发被他扇得乱飘,飘啊飘差点飘到明乐的眼睛里。 “别扇了!”明乐把他扇子按住,“人家出手阔绰,我等做生意还能赶客?再说薄川你我还不了解?怎会轻易被他骗去?” 重要的是由此可见南宫玮对穆某人纯属一时兴起,现已收手,思及此,明乐面上不由浮起一抹欣慰。 门口走来一人,少嫌见是马妖,跟着停在他常坐的隐秘地隅,亲手为之倒茶,谦谦笑道,“近来可好?” 马妖扬眉瘪嘴回之以奇怪的笑容,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丝白瓷瓶,少嫌认得那是忘情水的瓶子,却不知他此举何意。 “退货,你好好看看,瓶子我还没拆呢。”马妖大动作的坐下去,把瓶子往桌上一撂,一副“你必须买我我账“的架势。 少嫌走上去看了看,果然瓶塞上的封条都没动,只是,买了都好几个月了……似乎不太和规矩。他打算走到帐台同明乐商量,结果明乐已挪步前来,尚不知他此次前来所为之事,朝向马妖,“老马,可听说过萧人茶的名号?” “萧人茶?你们找他有何事?”马妖疑惑的看着明乐,这也算是一个久别耳闻的名字,莫不是又有什么旧事重翻? 一见有戏,少嫌明显比明乐还激动,赶忙将南宫玮叫过来。 将懵圈的南宫按到凳子上坐下来,少嫌朝马妖指着他。“找萧人茶的是这位公子。” 听到少嫌的话,南宫玮心下觉着眼前人与萧人茶有关,便想着投以友善的微笑。 对面的马妖乍一看,只觉此人笑得极猥琐,后又看见他额间图腾,眼睛定看了几刻,却也不十分肯定心中猜想。不过回过神来,他想,眼前还有另一重要的事,遂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说道。 “把我这忘情水退了我便告知尔等。” “退?”明乐满头雾水,直到眼珠子转到了桌上的小瓷瓶,才恍然明白刚刚马妖和少嫌所聊何事。“你也是好意思,都拿回去有段日子了,还想着回来退。” “你不退?”马妖挑眉。 “不退!”这不明摆着变色的趁火打劫,明乐果断拒绝。 “那个什么萧人茶?我没听说过!行了吧。”掏了掏耳朵,马妖将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敲着,盘算着大不了鱼死网破。 “退退!肯定要退的。”少嫌和南宫玮近乎异口同声的说道。 纵使明乐此刻死守气节,其他难得勠力同心的两位却耐不住性子。在她鄙视的眼神下少嫌收了忘情水直接去帐台给马妖拿银子来,不过此举倒遭来了南宫玮满脸的感激涕零。 美滋滋的收回银子,马妖喝了口茶润嗓子,准备讲那往年轶事时忍不住问南宫玮,“公子找此人是为寻仇?” “非也。”这萧人茶虽有负那阿采,推波助澜的造成如今局面,但寻仇是万万谈不上。 “但绝对是要找他麻烦的。”明乐实诚的多嘴添了一句。 “噢!”马妖意味深长的点点头,这才开始说起。 “这萧人茶,说起来也是我父亲那辈的妖,他游走十方世界时,我还只是幼妖一只,但关于他的种种事迹,却早已耳闻。 此妖性子滑头,不知其族宗,最擅御风之术,在一千前是名震六界的神偷,凡是被他盯上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传说,他连西王母的贴身衣物都偷过。” 啪—— “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明乐一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道。 “所以,自他成名之日起,就是六界的天字通缉犯,想让他灰飞烟灭的人数不胜数。 但后来…萧人茶不知怎的看通了功名利禄,加上修为不浅,七百年前竟然升了仙,这下也算直接落在天帝手里了,要他性命自然是不可能,只是逃死不逃生,他被罚在百日炎饮火踏冰,受鞭挞承天雷。 早知如此,他倒还不如不成仙,不过也有另一说法,说他是甘愿为自己从前所犯孽事来尝因果。 刑责一过,萧人茶只剩半条命,他离开百日炎的那天走路都很艰难,是他夫人来接的,带着他飞离九重天,从此隐于六界,平凡规矩过活。” 此妖若是不收手,也该在妖界中名垂史册,万古长青,如此一想,马妖不由深感可惜,好好的神偷学什么浪子回头。 回过神来,三双雪亮的眼睛追问他,“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马妖摆了摆手,他自己也对萧人茶的下落很感兴趣啊。 “我们是想知道萧人茶所在何处,你这等同白说了一大堆。”少嫌扶额神伤,懊悔自己还给他退货! “不。”马妖神神叨叨的摇头,“尔等可知,那萧人茶金盆洗手前,所偷之物有一大部分归还其主,其余则汇之一店,聚贤睿掌管,使之流通于世,话说多亏当年个别威名远扬,颇有手腕的创店人,才能将萧人茶此事压下,否则哪还有如今的无字店?” 什么?明乐和少嫌面面相觑,他们掌店不过两年,只知无字店做四方生意,迎六界宾客,怎知这店最开始竟是贼头销赃的地方,整个一洗黑钱的地方。 先人啊……先妖啊,你们太会玩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阿采 四 “尔等身为掌店人对店内人事竟还不如我这道听途说的多,想必那传世店论恐怕就接店之时翻过几页吧?” “那可不是……谁没事去翻它……”明乐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怯懦道,心虚得头都低下了。 萧人茶怎么也算是创店人之一,这店内那么多流通的宝物皆是由他所来,可她和少嫌竟然不知此人。 此乃失败透顶。 马妖接着藐视了几刻才拿着银子称心快意的准备离开,继而又犹豫了会,起身不着痕迹的在明乐耳畔轻声道,“他那眉间图腾不简单,你且多注意。”。 “注意什么?”明乐怀有疑团轻声问,那马妖似乎没听见,已然离去,而接下来明乐则面临窘境。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南宫玮眼睛射出光束一一越过明乐和少嫌,最后停在前者身上,“明乐,这事可是你们无字店先人惹出,你是否该为我解忧?” “冤有头债有主,你刚刚也听见了,你不是要找萧人茶吗?”眼看他撩起袖子一副“讨债“的样子,明乐莫名慌张,转身看少嫌已拿着扇子狂冲出店外了。 魂淡! “方才那位先生也说了,萧人茶下落不明,我可只能找你了,明乐,你可一定得帮我。”南宫想着查找萧人茶是无望了,拖住明乐,就算想不出制服阿采的办法,回去也能有个好交代。 眼睁睁看着南宫以饿狼扑食之势大步朝她走来,明乐也是欲哭无泪,直感自己摊上了一件麻烦事,“娇娇,咱们有话好好说。” 说完也不管也学少嫌,撒着脚丫子就逃,前门被南宫玮拦住,只好狂奔后院,“穆春雪啊——你在哪——” 后院里绕着个梨树,南宫玮穷追不舍,气喘吁吁的说,“明乐,我想好了,你就老老实实跟我回囚越山庄,去和长老他们说个理。” “不去!”说什么理,路途遥远不说,她区区小女子怎么说得过那一群老顽固,万一让她留在那和阿采决一死战以消先人罪孽,那可如何是好! “那好,多年不见,还不知你我谁的修为更胜一筹,当下可分胜负。” 随即他伸手作势要出招,明乐也在掌心凝聚力量准备洗心换骨。 一道黑影从南宫玮身后闪过,随即南宫玮只觉头晕目眩,眼睛都快挤成斗鸡眼,捂着疼痛的后颈转身,看向穆春雪,委屈道,“你偷袭……” 说完高大的身影就倒地葱般的栽了下去。 明乐走到穆春雪身旁,给他一记极度欣赏的眼光,再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南宫玮,皱眉,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 ——穆春雪《无字店》 —— 出了这么一出,今日倒真是不宜再营业了,将少嫌和薄川叫回后,四个人聚在一张梨木圆桌上翻看传世店论,和其他遗留下来的卷宗。 “有了有了。”少嫌惊呼,“我翻到萧人茶的这一册了。” 说着他将锦布裹着的册子摊开在桌上,“只是这上面记载的皆是他的体貌性情特征以及执店功绩。” 明乐凑上去看,眼睛直接一扫到最后几行,“雍出二年卸任无字店掌店人……元徽四年携夫人退隐,再不知其踪。”和马妖说的一样,不由泄气道,“这看了跟没看有什么区别?” “你看这。”少嫌拿扇子往页守敲了敲。 明乐垂着眼看过去,那一角记录着萧人茶数起偷盗案件中的一起。 仙也池九百六十年,榴月十八得宝剑七味…… 时间以妖历为记,说明那剑并非凡品,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记载七味剑的文字下面还画了一张图腾,看得出是即兴所画,并不规整,但大致轮廓还可看出。 “马妖走前也特意对我说过要注意他的图腾,莫非其中有何玄机?” —— ——穆沧华《无字店》阿采(四) —— 雨夜微寒,墨砚沉沉,百家灯灭,无月亦无星。 囚越山庄却是一片翠色,云雾缭绕,有如仙境。薄雾氤氲的泉水旁出现一抹缃色,女子身穿鹅黄锦衣,玉姿款款而来,风乍一吹,她落肩的软素罗便舞动起来。 这般仙姿,忽让囚越一片锦绣山水黯然失色,南宫玮痴痴的看着她从白雾中走来。 路过他身边时,女子挺住脚步,看向他,继而伸手去碰他额间的图腾,原本此举该有些冒昧,毕竟他们素不相识,但南宫玮突然就醉于她如落碎雪的眸子里,世界清静。 那女子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楚,只见她缓缓收回手。这是南宫玮收神,露出不羁放纵的姿态,笑道,“非礼啊,姑娘。” “不非礼。”她未脸红,也未恼羞成怒,只是绽出淡淡的笑容。 从她身上的独特气息中南宫知道这是囚越的妖,问,“姑娘下山有何事?” “找人。” “找到了吗?” 她摇摇头,眼中有些微伤心。 “不找了?” 她又微微摇头,语气无可奈何,“我回来等等,没等到就再去找,总会找到的,只要他活着,我也活着,就总会见面的。” “那可能要很久哦。”南宫玮坏笑着,“不如找一个不用等待的人?” “不行。”她没有在乎南宫语气里的揶揄,清冷的脸上闪过哀愁,“有时候很羡慕你们凡人,今天喜欢一个人,可以和她说一辈子,可以千般万般的宠爱她,但是明天还可以喜欢别人。” 她浅斟一笑,“凡人的一辈子才不过百年,却爱人无数,可我活了千余年,就喜欢过一个人,我自然只等他。” “姑娘你才遇到过多少人,怎可以偏概全,你看看我。”走到她身前,南宫玮甩了甩头发,笑吟吟的看着她,渴望得到美人垂青。 “心里如果有喜欢的人,便不会再多看其他人一眼。” 这样痴心的妖怪,南宫玮忍不住替她愁,“你又怎知他初心依旧?” “我不知。”她的声音发颤,如花朵迅速枯萎那样的难过神色,可是,我只能等啊。她在心里说。 他额间图腾似在皮肤上翻腾。 雾沉沉卷来,浓稠得只剩一片惨白,他只想再看她一眼,无力扬起手想挥开这些让人疲倦的白雾,心里那样急切。 一种想法落在他心上,再见她一面,死都愿意。 白雾又一股股的收了回去,却没有出现什么仙姿玉,清泉翠山。 只有无边际的黑。 —— —— 是夜。 南宫玮额剑的图腾灼灼满华,在夜里现出晶亮的光彩,在他床边的薄川正对他使着探魂之法。 这是衣泽从前闲着无事当把戏教给她的,不曾想如今还真派上了用场。 只是她施法的指尖总感觉有一股强烈的阻力,与此同时床上的南宫玮也是眉头紧锁,汗涔涔的,似乎很难受。 眼下无法探知那图腾中的奥秘,薄川也只好放弃,就在收手的前一刻,南宫玮突然睁开眼睛了。 “阿采!” 一股由南宫玮身上发出的力量突然将门窗弹开。 守在门外的明乐突然感觉几束强劲的气流扫射出来,竟不知如何应对,亏得穆春雪伸手将她拉过,旋身躲开。 躲在他怀里的明乐感觉自己有如被金子砸到了的感觉,有点头晕脑胀,面颊发烫。 他们离得远,也就躲开了,可是薄川就大不妙了,她来不及逃出来已被气劲击中,骤然的疼痛后被弹出门外,倒地的那一刻心口一堵,强忍的鲜血喷薄而出。 少嫌惊慌失色走上去,赶忙给她镇住内气,又由明乐渡了些真气,方才好些。 未想有如此状况,明乐直悔当初不该让贸然试探,未曾想到这南宫玮身上竟有如此法力。 她抬眼看去,躺在床上的南宫玮已经起来了,身上还穿着夜服白色里衣,只是神色没有往常的纨绔,满是冷漠。 扇子悬于空中,少嫌猛然施力,扇身飞出一把细针朝他射去。 他这次用了九分力,利锐的银针快疾狠的刺向南宫玮,后者停住脚步,伸手迅速做出一道屏障,那些银子颤抖着抵着他的光障,南宫玮的手也跟着颤抖,似是有些吃力,随即后退半步再而发力。 那些银针全部倒刺相向,少嫌抱着薄川闪开,南宫玮疾步向门口,穆春雪随即迎上。 双发出招,廊芜间壁台上的烛光忽明忽暗,南宫玮似乎对这个对手很有兴趣,停住了拳脚。问道,“你是谁?” 一见战火微歇,闪到旁边的明乐走过来,躲在穆春雪身后,问道,“你不是南宫玮吧?” 他摇了摇头。 “我是七味。”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阿采 五 所谓剑魂有灵,剑魄无形,若非是有奇殊事遇,兵器是很难修成人形的。 眼前的七味让明乐猜想,莫不是他上了南宫玮的身?可是此乃阴间法术,鬼帝早已明申不可外传,何况南宫玮那额间图腾自娘胎便有,剑魄怎么能和人的魂魄相处于同一肉身这么多年?故…上身也不太可能。 七味眼神一紧,朝穆春雪出了个虚招,便往一楼跃去,看样子是想离开。 “你要去哪?”明乐追上去运气朝七味的背甩了一掌,问道。 那一掌没有用多大的气劲,七味轻松闪过,身子忽的顿在前方,无神的眼泛满了思念,“我要回囚越。” 去找她。 阿采本是参茄果的精灵,可却护宝不利,让萧人茶夺去了,为她供给灵气的参茄果不在,她的修为从此难以提升,更何况被七味剑镇压那么多年,恐怕纯净的魂魄下早已催生了暗角。 如今她在囚越大放戾气,造就山间妖怪死伤,恐怕也不是她的心中所想。 既然他的神识已从南宫玮身上醒来,自然要回去找她,阻止她继续错下去。 其中原委明乐并不清楚,却感觉自己似乎促成了一项错事,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那南宫玮呢?” “没有南宫玮了。”七味淡淡说道。 明乐的瞳孔忽然放大,悬着的心突然重重砸回原处。 “什么?”少嫌抱着昏迷的薄川走过来,不可置信的问道。 “南宫玮自出生时便是个死婴了,这么多年,若非我寄居他身,又哪有他如今模样?现下我已醒来,这副身躯自然是属于我的。”七味没有温度的勾起嘴角,呵,南宫家早便知晓南宫玮的不寻常,现在出了阿采这一事,看似是南宫玮被赶了出来,其实也不过是他父亲借着将功补过的说法让他免于被其他族人所利用,可惜偏偏遇上了无字店这班人,直接将他唤醒。 七味目光一扫少嫌怀中面色苍白的薄川,目光带着疚意,多亏这姑娘将他打开他的灵门,却被他放出的气劲击成重伤。 明显感觉七味的目光停在薄川身上,心下不悦,这七味竟和南宫玮一个德行。 寒芒如丝,七味伸手用法力将薄川从少嫌怀中引向空中。少嫌走向前面,亮出扇子,满脸敌意,“你干什么!” 明乐当即拦住了他,示意他看,自七味身上传去,一团白光浅浅的绕着薄川的周身,慢慢的,薄川的脸色开始有些微血色。 七味不懂医理,但这气劲源于他,至少可以缓和那些内伤几分。 过了片刻,白光消失,少嫌上前接住缓缓落下来的薄川。 楼廊黯然,七味身形矫健,明乐和穆春雪马上追上去。所幸外市覆的一片好夜色,加上行人稀疏,三人也是踩瓦而行,并未引起骚乱。 轻功和御风之术都不怎样的明乐这次是玩命的追,想着穆春雪的功夫能压制肉体凡胎,但这会是附身于南宫玮的七味,恐怕有点难对付。 最后是在鸠雀县外一座不知名的山上,七味停住了脚。 明乐也跟着停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个狗啃泥,穆春雪一脸嫌弃的拉起她,“你轻功还能再差点?” “我这不是追上了了吗?”明乐气喘吁吁的回道,被穆春雪扯着走到旁边靠着树,随后自己稳住气息。 “既然尔等苦苦相追,便休怪我不客气!”七味掌风一震,手中凝出了一把幽蓝而透明的剑。 —— ——穆沧华《无字店》 —— 剑芒刺风煞眼,直指穆春雪。 后者面不改色,伸手运气从一旁的杂树上劈下一根带叶的细枝干,回指七味。 拿着个树枝对人家的灵剑,丢人啊丢人啊,明乐不忍心去看了,早知道就给他备件兵器,凡器也罢,至少不至于如此寒酸。 “倒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七味看着他手上的枝桠,冷笑着冲上去。 原本以为穆春雪的破树枝撑不过七味一招,却未想,七味拿剑奔上来的时候穆春雪侧身与他交错,身轻如燕,以劈帛之势将树枝划向七味。 “是我低估你了。” 七味抹了抹左脸颊上那如一道红线般的伤口,眼里不再是轻蔑,而是一种面对对手该有的警觉和严肃,这预示着他接下来必将全力以赴。 明乐看着穆春雪手上的枝桠如宝剑般发起贯虹之势,惊讶时分又对穆春雪多出钦佩之心,眼里开始冒出粉泡泡,看穆春雪身姿俊逸,动作潇洒间还时不时往她这边瞧来,不由不好意思……真的是,好好比试不行吗?看什么看。 另一边穆春雪皱眉,第四次给明乐眼神示意,偷袭啊!眼瞎吗?这货竟然就坐在那傻笑,以为他拿根破树枝和人家比试真的很容易吗? 终于在穆春雪第十次给明乐眼神示意的时候,明乐才从他的眼神察觉不对劲,认真看他的嘴型。 偷袭?明乐疑惑的问,换来穆春雪坚定的眼神。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穆春雪,拿树枝朝七味绕了几个剑花,先乱其神,后攻其身。 闪过穆春雪从枝头上绕过的内力,七味决定与他一招对胜负,手上的宝剑透亮着蓝光,他转身顺势刺向穆春雪。 寒光拂暮,剑气引得周围翠叶芳草沙沙响。 穆春雪手上的枝桠在七味的剑尖下裂成两半,就在此时,明乐冒着剑气冲山去给了七味一招洗心换骨。 在前面的穆春雪见识旋身到她身边,伸出一掌,合力击向七味。 剑芒微弱,七味转身相向,与南宫玮上次被穆春雪偷袭时的表情相比多了许多气愤。 “你们……奸夫yfu!” 啥玩意? 明乐脑子蒙圈,随后伸手划过他额间那抹赤色,施法让他昏过去。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阿采 六 几百年前,在囚越奇山异水里,一个男子在山间展翅高飞,他的翅膀宽大漂亮,羽毛片片洁白。 此人最终落在灌木丛中,双脚抵着食人花的眼睛踏到一处洞穴前,上面粗糙的刻了三个字,春华洞。 洞穴里长满芳香浓郁的鲜花,姹紫嫣红,品种不详,朵朵盛开得饱满娇艳,只是他不知道这花已经开了五百年,寂寞荼放至今,光彩不变。 萧人茶不由有些迷晃眼,想起家里那个女人若是看到这一幕该多开心,若能将这一切收进眼底,再回赠与她,那该多好啊! 他慢慢走过这洞天福地,未想绝世春色尽头,有一倾城佳人。 她卧于花丛,浑身透着与那漫花不同的清香,气息纯净,眼神透真无邪,面容好似雪山上的雪莲一样冰莹无暇,她无措的眸子一看到萧人茶便露出稀奇的神采。 啧啧啧…这妹子长得真是无可挑剔,当算尤物,他萧某人也算是踏遍五湖四海,但还不禁微微失神。 那一刻,他心里暗暗的想,我骗了这么多人,可遇见她,我不忍心骗,可我必然是要骗她的。 因他看见了她身后荆棘丛生的黑暗,那里没有一朵鲜花,只隐隐透出隐隐的光,那是他此行目的,为了进这囚越山,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怎能为美色止步。 他走近特意朝她作出一个比平时文雅百倍的笑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没有名字。”她蹲在花床上怯怯的后退,手却落在他的衣服上,掐了掐他带羽毛的敞肩,“你不是囚越的妖怪?” “嗯……我是个外地妖呢。”他痴痴笑道,俊容朗逸,看得她面色通红。 见眼前这小妖如此纯真,萧人茶觉得拿参茄果简直轻而易举,再朝她放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后侧身往那荆棘从走去,执剑往前砍。 要说这七味比不上红莲那种绝世名剑,但好歹也是他从炎神那里弄来的,可他使了蛮力,那荆棘纹丝不动。 又再砍了几下,可那荆棘从连根刺都未曾落下,他泄气的把剑竖在面前,无奈的深深叹气,像是夫子指责学子那样痛心疾首道,“你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我当初可是千辛万苦把你从焱升那里偷……拿来的!竟然如此无用!一片废铁,你简直你不配做把剑你知道吗?” 旁边传来女子的轻笑,萧人茶的所有言行皆落入她眼中,之所以不去阻拦,是因为知道他取不了参茄果。 “剑是好剑,但是这些不是平常的荆棘,是山神大人留下来的,由囚越的地气所滋养,斩不断的。”她不紧不慢说道。 明知他是来盗宝的,却没有半分敌意,萧人茶眼珠子一转,亮出一口好牙,“姑娘呀,你只身此处,由如此了解这堆坏东西,可是护宝人?” 她点点头,“我是护宝精灵。” “看姑娘慈眉善目,可否行个方便,为我敛去这些带刺疙瘩?”萧人茶继续没皮没脸的说。 “这可不行。”她从花榻上起身湘色的软素罗落在地上,“我是护宝精灵,不能监守自盗,否则会被反噬至灰飞烟灭。” 如此而言,难道我要杀了她?萧人茶心里揣测,他不愿手上沾染无辜鲜血,家里那个女人要知道参茄果果是拿别人的命换来的,只怕会将他数落三百年,更别说让她吃下了。 可……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吗?他心烦又挫败的蹲在地上,过了一会将这洞穴摸索个遍,想要找到机关暗门,可是还无所获,顿感这芳华失色,春色烦人。 可他的样子落在别人眼里,别提多有趣。 女子跟在他身后,柔和说道,“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能告诉我吗?” 如此乖巧,让萧人茶面色一震,心里盘算着说个什么名字好,他虽名扬四海,但毕竟不光彩,说真名常常惹得追杀者蜂蛹而来,所以久而久之取假名也成了家常便饭。 回想他取的假名,恶俗的有王二狗李铁柱,高雅的有慕容玄夜苏浅墨,可这回,他是该文雅还是恶俗?也不知道这姑娘究竟好哪口? “嗯……在下名唤九十九。”他脑子一转,挑了个吉利有趣的名字脱口而出。 “九十九?”她闻后微诧,敛出如水笑颜。 这是他第一次骗她。 —— ——穆沧华《无字店》 —— 无论是她还是他,在这囚越山一片锦绣薄凉中都听见了这段莺曲的尾声,那样清丽哀戚,透顶悲决。 他没决定要杀死她,她也没想让他离开。 萧人茶守在春华洞前,两天后,雨落下来,他仰头迎雨,想起家里的那个女人,她曾对他说,莫要再添杀戮,否则命债即使落不到他自己头上,也会落到她身上。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什么都尝过了,骨头硬,可她不行,受不过这报应,如今垂在床侧,等他取这参茄果回去吊命。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他的衣服,头发,淋到他冰冷俊朗的脸上,像是隔着琉璃看的水墨丹青,好不真切。 罢了,他摸了摸手中的剑,心里默念,老天呐,我今天是不得不杀,不得不骗,你若是看不惯,便往我身上招呼,我萧某人,从不怕报应,你若执意动我家夫人,我便飞去那九重天上,刮了那些个老神仙的胡子,掀了女仙官的裙子,让你天宫颜面尽失。 他拔出七味剑,走进了山洞。 里面湘衣女子依旧躺在花床之上,睡得安稳,容貌绝伦。 这样纯真无邪,全然不知这世间之恶,他下不了手,七味剑悬在空中迟迟不落,最后又回了剑鞘。 他无奈的转身,心想,我不杀她,我骗她。 然后他晕倒了。 他像是沉在了一片水里,他从小就怕水,家里的女子本来极爱戏水,但由于他这样不通水性,后来竟也弃了水,可是今天是怎么了? 他沉啊沉,感觉呼吸也困难起来,身体一会凉一会热,难受得想要一头撞死!对了,我得去找个劳什子把脑袋撞一撞! 这么一想,眼睛突然睁开,微暗的光线触到眼皮上,就像把人带入了梦里。 隐隐的光线中绚烂的花朵盛放得绚烂,因着染了夜,倒是添了很多邪魅,他闻着花香,发现又闻到了其他味道。 当下他是盘腿而坐的姿势,后背有一股温热的气流输入他背中,让他感觉身体好多了。 “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内伤?”有人从身后传来询问,由她白皙的掌中源源不断的传来阵阵真气。 是她?不过他萧某人可不怕被女人救,有得救就很好了,哪管丢不丢人,“你以为这囚越山很好来的?南宫家的人不好对付,你这山上的妖怪也多是狠角色,我能走到你这春华洞来,也算命大。” “参茄果有那么重要,值得你以身犯险?”她嘴唇苍白,颤着声说道。 他眼梢一斜,“当然。” “你拿它作什么?” “救人。” “谁?” “你不认识的。”他定顿半刻后说道,心里已经在部署一切。 空气凝住少焉,她方问,“你可有心爱之人?”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问出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一出口,就暗示了一种感情的萌动,萧人茶更是明白,他知道说谎一定要果断,才会真实,所以他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 唉,家里那个女人若是知道了,恐怕会提刀砍了他。媳妇啊,我可只能出此下策了,你要信我决无半分要为你冠之翠色的想法。 身后的人轻轻的笑,苍白的脸就像是睡莲那样柔情,黛眉下的睫羽一坠,她合眼无力的往前倾。 萧人茶感觉什么轻轻的落在背上,转过身体扶着她躺下,摇了摇头,这姑娘真是傻,自己道行微浅,竟然了无节制的为他输入真气疗伤,反倒让自己晕了。 多么伤心啊,她对我这么好,我却只能骗她。 多么可怜啊,喜欢上一个人的过程可以短暂到只有一句话的时间,这么容易,也不知道是萧人茶容貌太俊,还是她在这春华洞里待得太久。 七味剑却在发着寒光,像是早知道了结局。 在萧人茶漫长的行骗生涯中,他也后悔过,但很少伤心,这是为数不多之一。 他留在囚越山春华洞,等待着机会,他陪在她身边,看她脸上朵朵笑颜。 有一次,她忽然说,“九十九,你可不可以为我取个名字?” “嗯?”他疑惑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会突然想要一个名字。 “连那春华洞都有名字,可我活了三百年,一个名字都没有。”从前也遇见想给她取名字的妖怪,但她都不喜欢,不喜欢那些妖怪,不喜欢那些名字。 这下萧人茶也不知道取什么,他只是给自己取名时得心应手,可到别人这,似乎就很不妥当了。 “你在春华洞里,要不,就叫春华?要不叫参茄也行?”他干脆道,毕竟有很多人是这样的,取与自己有关系的事物为名。 可她摇了摇头,有些不开心他这样随意。 在她怨埋的目光中,他凝思想了想,最后灵光一现般的突然说,“那你就叫阿采吧。” 他在地上伸手划下阿采二字,“你看。” 她仔细的看了看,微微一笑,“好,我就叫阿采。”你取的阿采。 虚伪的男人不可怕,真诚的男人不可爱,可一个又虚伪又真诚,假中掺着真的男人,真的是又可爱又可怕,难免爱上,日后又难免去恨。 他总记着自己要来干嘛,反倒是阿采忘记了。 她沉于自己的一片幻想中,经历的一切情感都开始变得无比稀奇,新鲜,时间于她开始无比的有意思,她也因此为自己织了一场如梦烟罗,即使有时自己的幻想会不由自主的分支出一些恐慌,但她还是将这梦织下去了。 对啊,过着惬意温暖的时光,做着关于前景美好的梦,每一秒都成倍的快乐。 萧人茶来囚越山的第十二天里,挥展着翅膀向她秀出自己美好的羽翼。 “真好看。”她伸手摸着他柔软的羽毛。 “怕高吗?”他问。 “我也不知道。”阿采略带期待的说。 “等会你就知道了。”他转身背对着她,然后左脚屈膝蹲下。 阿采趴了上去。 随机白翅一展,旋飞而上。 在萧人茶的背上,她第一次发现囚越秀丽如画的景色,藏的山山水水原来竟也如此怡人心魄。 那些据说一直往南飘的不归花展着紫色的花瓣扑到她的脸上,伸手抓住其中一朵。 摊开手心看那小小一抹紫,和春华洞里的任何一朵花都没法比,却长得很悲情。“九十九,妖怪和我说过这种花,一绽放就要离开花托往南飞去,直到风化。” “那这是种没良心的花啊。”他回答。其实心想,我也是个没良心的妖啊。 接着他大挥羽翼,风如葱手拂面,阿采摸到了云。 其实也没摸到,只是第一次离天这样近,心情很激动的伸手往前一捞,才发现原来云霞是虚无,不过是看着很入眼。 那天萧人茶带她停在垂瀑的青蔓涯上看夕阳,金乌的余晖流光溢彩,洒到囚越山上,像是镀了层薄薄的金光。 阿采说,“九十九,幸而我遇见了你,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开心。” 还说,“我突然害怕,今后再没有哪天胜过今日的欢喜,想想都觉得很难过。” 萧人茶愣愣的笑了笑,“傻丫头,你才三百岁,天地长长久久,时间了无尽头,愁什么没有开心日子?” 不,活得久了不代表快乐就多了,时间与快乐不是同一正比。 “你……” 阿采眼神复杂的启唇,似是想说什么,又被愁丝缠绕。 她抬眼看了看萧人茶,发现他眼神里掺了淡漠,随后他又挪开眼睛看向远处的落霞。 在光芒万丈下,萧人茶的眼睛被照成了透明的金色,忽然就看不见任何的情绪,他略微低沉的说,“我只能带你飞跃这囚越山地,只能带你赏过此处红尘,再不能再多了。” 这囚越天地外,皆是他的另一番天地,另一番人生。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阿采 尾 后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那把剑落下去的时候太决断,阿采料到他会如此,但在看见他眼中的决绝时,还是落泪。 “你来这囚越山就是要取这参茄果,而我身为守果精灵,但凡活着,便不能看你夺走它。如今这样,只当是老天让我们站于敌对局面。” 萧人茶没有去看她的眼睛,背对着她说了句,“对不起。” 只有对不起,只给得起对不起。 他没有杀她,那一剑刺穿了她的胸膛,七味的剑刃将她钉在春华洞壁,却没有伤她要害。 没有精灵守宝,春华洞里花朵黯然,荆棘失去地气的供养瞬间化为齑粉,他取了参茄果。 这个时候,他才转眼,“七味剑封了你的内丹,阿采,你可能要在这久待了,恨我怨我皆随你,我这一生所负之事太多,肩上也不差你的债。” 假使有天你离开囚越山,知道了萧人茶,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种种事迹,你一定会失望的,不过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我将你镇压于此,你就和我没来时一般,没有烦恼待着这。 “我不恨你。” 她惨笑着摇头,我啊,原是囚越山无名无姓的妖怪,偶遇了九十九,得了从未有过的欢喜和情感,还以为贪了个大便宜。 其实这命果又何尝没有早早落在我前面告诉我这终将发生是一切?不过是不愿听,不愿信,不过是被这一汪萌动的新域恍了眼。 “你会回来看我吗?”她在他身后问道。 一片羽毛飘在他眼前,萧人茶伸手接住,放入怀中,他没有打算回头,却依旧很可怜她。 傻子。 但是他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在女人眼中,沉默即应允,在阿采心中她给自己留了满心欢喜,此后数百年里,凭着这一股痴念而抵抗无尽的孤独。 七味剑就是在那些日子里慢慢苏醒,剑魄凝容,他同萧人茶一样,都觉得阿采很傻,故即使化成人形也不愿与她多言。 她常常自言自语,仿佛真是一个傻子。 再傻也有头,几百年后七味剑剑身裂了个粉碎,七味最后对她说,“阿采,找到他,要个答案,如果不开心了就回来。” 她跌跌撞撞的离开囚越山,茫然的面对山下的世界,开始的时候逢人就问九十九在哪,别人也就将她当傻子了,后来问多了仍没有结果,她就厌了,只是不停的走,世界这么大,三山五岳,六道无边,她却那么固执的以为总会有与他相见的一天。 有天清晨,阳光洒了一地初生的金黄,天空却同时下着细雨,天边翻过一道七彩虹桥。 她心想,我这样找,说不定他已在囚越找过她了。 于是她准备回山。 在山下,她碰见了南宫家的少公子,一股熟悉感传来,直到看见他的额间图腾,不由触碰。 呐,七味,你倒是在这等我了。 等着她的,不止是七味。 —— —— “在下南宫玮,姑娘叫什么?”男子轻轻的笑。 “阿采。”转而她又想起什么的问,“这囚越山上,可有外人入内?” “我南宫家世代守山,尽职尽责,绝不会让外人入山。”南宫玮颇为得意的仰头望住囚越山间的雾气,他听见阿采隐隐叹了一口气,于是顿了顿又道,“不过也有例外,七百多年前有只鹤妖偷偷入了山,也算是我南宫家一桩不堪丑闻。” 祖上传下来的卷轴里说了当年原本萧人茶已是无路可入,加上重伤在身,根本不可能入山,可那个滑头,竟然召集群鸟飞遁,南宫家的人一见众鸟所飞之向,以为萧人茶已远去,谁知恰是此时让萧人茶偷偷潜入山间,十余天后再次出山时南宫家的人才知自己疏忽,可此时萧人茶已经逃无踪影。 不知其中原委,只知说的必然是他,阿采嫣然一笑,“九十九当年入山后也是伤筋动骨,你们山庄不算吃什么面子亏。” “九十九?”南宫玮皱眉,面色带惑,“姑娘莫不是弄错了?那只鹤妖名唤萧人茶,不是什么九十九。” 这话如当头一喝,温温落入阿采的耳中,结束了她数百年来的荒唐岁月。 “弄错了……”她清雪般的眸子无措的一张。 “一定是弄错了!说起这萧人茶,声名狼藉,达之六界。当年为了拿参茄果救他夫人,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姑娘,你可还好?我看你面色很不好。”南宫玮看她惨白的脸,心下一惊,自己似乎也未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他有夫人了?” “对啊。”南宫玮不由想起以前听的故事,萧夫人倒是个好女子,据说萧人茶也是因着她夫人才浪子回头,“说起来和姑娘也缘分,萧夫人孟采,名字里也带了一个采字。” 就像九十九这个名字,是假的,一切都是漂亮的晚霞,看着绝美无比,但其实穿过那片雾,什么都没有。 可是萧人茶太绝情,没有给她半点余地,这么简白明了的事,寻常人早就看明白了这个骗局,可是她偏偏只有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才能承认这样一个结局。 硬是到了这一刻,她神伤梦醒,方知自己糊涂至此。 囚越山下,她歇斯底里的痛哭。 天底下叫阿采的那么多,原来我也只是其中一个。 七味,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不归花,不归人,终究也不过是一场愚蠢至极的闹剧。 —— ——穆沧华《无字店》 —— 墨色倾城一舞而过,随后拂晓携一丝光亮,继而东方既白,百里骤明。 厢房里七味被五花大绑,躺在床上,看着他额间灼灼图腾,明乐挠着耳朵,不知如何是好,这七味一心要占南宫玮的身躯。 “我便不信你能困我一世!”醒来的七味怒目圆睁,挣扎着想要脱离出来。 不过明乐不怕他挣开,这可是特地让马妖借来的捆仙绳,当初她在玄止节上也是尝过被捆的滋味。 思前想后,明乐想这七味之所以要占南宫玮的身躯,都是为了去封印阿采。 “你说你当初被阿采弄得魂飞魄散,我知你恨她想要去灭了她,可是你既然已有魂魄,应该放下仇恨,去投胎转世,何必要顶着南宫玮留下的纨绔身份过活?” “放下仇恨?呵!谁说我是被阿采弄得魂飞魄散的?”七味斜眼不屑回道。 不是因为阿采要解封印,他怎么落入要借南宫玮身躯的地步?明乐不解的看他。 “不是她解开镇压,是我,我自毁剑身,就为了让那个笨蛋不要在继续被骗下去了,我知道我说了她不信,所以我让她自己去找。”七味空然的看着房梁,眼里陷了一波柔情。 若是阿采遇见的是七味,郎情妾意,那又是一番多么美好的结局。 明乐没有乘机说闲话,心里一团乱麻,转身走出厢房。 原本想去看看薄川的伤势,恰又在凉廊间碰见了一抹艳色。 看这满面春风的样子,估计是看完老相好刚回来的。 谢晓尘摇扇含笑,红纱似霞,玉姿如柳,“看你这样子,碰见麻烦了吧。” 那可不是!明乐却没心情同她斗嘴,愠色道,“若没什么闲事,赶忙回你的胭脂铺!” “还真不是闲事。”谢晓尘媚眼一勾,翠着嗓子往后面廊芜唤道,“曲家小弟~” 咦——明乐不由抖了抖手上的鸡皮疙瘩,却转眼便看见少嫌狗腿的跑到谢晓尘身边,划着扇子问,“晓尘姐有何吩咐?” “吩咐倒没有。”谢晓尘抬眼看了看明乐,“只是我特地前来为薄川姑娘诊治,茶讨不到一杯就要被赶出去了。”那哀怨的眼神,生怕谁不知道她话中矛头所指。 会意的少嫌走到明乐身边,伸扇指着明乐,“姐,你这就不厚道啊……” 自知不分青红皂白而赶人,明乐不自然的垂下脑袋,“咳——那个薄川的伤怎么样了?” “伤得有的重,精气大损,不过晓尘姐已经为她疗伤后已无大碍。”少嫌答道,顺便过去领谢晓尘坐到前几天在凉廊间的新添的圆凳上,询问着薄川伤势之细末。 明乐便趁着这个空档溜去看薄川,去时她尚未醒来,不过明乐见她气色好了些,嘴唇都有了些血色,心下一松,毕竟探索图腾这是还是她弄起的,却弄得薄川受罪。 回到凉廊时谢晓尘还坐在那饮茶,闻着沁人心脾的氤氲清香,明乐猜想少嫌这败家子必然是把镇店的茶叶拿出来了。 说起少嫌,明乐揉了揉眼睛,当下坐在谢晓尘对面那个人,墨眉如泼,寒目里透着漫不经心的老男人,不是穆春雪是谁。 明乐浅笑着走上去,二人见她前来已是早早停了话,明乐笑容里闪着杀气,走进穆春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聊什么呢?少嫌呢?” 边说手上的力道边加重,然其实这点力道对穆春雪来说不痛不痒,他眉毛也不曾一皱,嘴角反而勾了起来。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金乌现 一 “有没有觉得少嫌最近跑青楼的时间少了?” 一楼大堂,明乐拿手肘撞了撞旁边的穆春雪,眼睛看着在竹片上写菜品的少嫌。 因着薄川受伤,无人掌勺,除却住宿外一概不接待,故店内近几天十分冷清。 “是吗?”穆春雪狐疑的皱眉。 前几日薄川卧病在床,少嫌这小子可也不管凡间的补药对魅有没有用,一个劲的煮。 “我看他要为薄川浪子回头了。”明乐点点头,煞有其事的道。 话落,门口走进一华服男子,猥琐的笑容在稀疏的阳光里更添低俗,这么下流的人除了夏流还有谁? 夏流先和少嫌春雪两人打了个招呼,随后坐在明乐身旁,细声问,“薄川可好?” 前几日他从少嫌那得知薄川被蛮横的客人打伤便愤愤不平,若非少嫌说那野蛮人已远去,他必然带着家院里的一干护院将他打成猪头! “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有些虚弱,还需躺个两三日,转而疑道,“你何不直接去看她?” “这……多不好意思。”夏流局促的挠挠头,笑得勉强而含蓄。 “这有何不好意思?朋友间嘘寒问暖乃属常事。”看了看少嫌,明乐唯恐不乱的说道,起身便想领着夏流去找薄川。 此时恰好少嫌的菜品也写完了,满意收笔,抬头看见这一幕,喊住明乐,“干嘛呢?” “领他去探薄川的伤势。”明乐继续往后院走。少嫌却急着从帐台上走过来扯住了夏流,“都快好了有什么可看的?走吧,我们不是约好去醉花间听曲的吗?” 夏流面带难色,少嫌边把他从哪里身边拉开边说,“薄川说不定在休息呢,你就别去叨扰她了。”走到穆春雪身边时,他将扇子往腰间别住,腾出的手挽住穆春雪。 “等等,你也和他们约好了?”明乐嗔视着穆春雪,咬牙切齿的问。 “没有,是他们约我。”穆春雪轻声咳嗽,无辜道。 “有什么好解释的?去晚了好姑娘都被挑走了。”生怕明乐再加阻拦,少嫌扯着他们二人往门口走去,想起自己刚写的菜品,还不忘回头叮嘱,“那个明乐姐,等墨迹干了你记着挂一下。” “自己出去喝花酒,还理直气壮的使唤我?”重要的是一个人去也便罢了,还带着穆春雪。 顺手从桌上的竹筒里拔出一根筷子,明乐便作势要动手,少嫌便赶忙走出店门。 一群败类! 冷哼着,明乐将手上的筷子放回去。 —— ——穆沧华《无字店》 —— 将少嫌写得潦草的菜品签子挂好后,已时近晌午,她随便和薄川喝了点粥,觉得有几分困倦,懒得上楼了,想着反正没人来,便索性关了门在帐台小憩。 才刚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趴在桌上,胸口隐隐传来灼痛,奇了怪了,自那日合魂后她时不时的胸口痛,但并不是十分难受,许是合魂落下了什么后遗症,反正当下她困得很,也不想思虑太多。 入睡没多久外面就传来噼里啪啦的敲门声,惊得明乐骤然睁眼,“别敲了!敲坏了你管赔?” 边说明乐边往门口走去,心想这回是谁呀?大晌午的扰人安眠。 将门闩移开,一入眼便是一个提着包裹的大叔,穿着黑锦银纹的制服,袖上纹了个“镖”字。 大叔粗眉一横,蛮声问,“在下逆风镖局的镖师,敢问郾明乐何在?” “我是。” “这里有你的一份包裹。” “给我的?”明乐皱眉,可在接过那方匣子时看清上面署名,她突然明了了。 ——京都钟七七。 那么这匣内之物,便是…… “有劳了。”敛起激动的神色,明乐朝那大叔致谢。 “分内之事,姑娘若是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将这镖据签了。” 票据?带着一种不好的预感接过后,明乐眼睛往上一扫,什么叫纹银二两到付?抬头那大叔朝她呲着牙,低头那大叔还朝她伸着手。 钟七七!你还能再抠点?堂堂六扇门总捕头竟然给她到付! 唉,交友不慎呐。看她一脸难色,大叔生怕她不肯认账,铜铃圆眼瞪着她老半天。为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明乐好生请那大叔喝了口凉茶解渴,随后以遮不住的沉痛的将二两银子递给他。 ———— —— 厢房里的木雕镂空窗子被风吹得咯吱作响,明乐索性关了它。她沉着心打开那一方木匣,心里一阵激流。 不负她所想的,里面是羊皮纸所制的三页短札,始页的“沈十一”三字写的中规中矩,然每一笔都曾在江湖掀起过血色。数年过去,他的杀手生涯被演绎成了不可超越的传说,然明乐不是江湖人,只有此刻,她才能深深感知这个名字所被赋予的影响。 不知多少人还记得二十年前苍雪山的雪,说起来难免可笑,苍雪山从前是不下雪的,苍雪苍雪,其意便是无雪。 可二十年前大昼三日后,暮夏里下了一场极大的雪,那雪如柳絮般覆盖了苍雪山的角角落落,从此苍雪山年年有雪。 碧秋阁的阁主沈秋白就在一堆雪里发现了穆春雪,他什么都不记得,一脸漠然如雪,仿佛这世间他不曾来过。那雪在后来都被阁主视作瑞雪,因为它带来了穆春雪,那个时候他门下已有十名弟子,但没有一个令他满意,难免心里颓败,莫不是老夫一生所学皆要带往坟堆? 故收下穆春雪时他决定,若此人不能承其所学,便杀他性命,于是名字也不愿为他多想,以排名为名。 原本是穷途末路所收,最后却使他的碧秋阁成为杀手行中翘楚。 七年磨砺,而后一举成名。 苦芏寺内,退隐的雪罗阁主佛珠别捏得十分光滑,在这佛门清静地,掩去了他前半生的恩怨情仇,直到穆春雪到来,又映出重重血色。 李透元死后,沈十一的名字响彻江湖。没有人能理解他是怎样用七年时间去超越别人的一生。他一贯冷漠寡言,所出招式狠辣决断,这样的人,没有人相信他会沾与儿女情长,江湖里人人都在等他孤独终老,可他偏遇红颜痴缠。 他杀了李透元,却阴差阳错的为穆南妆报了家仇。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他身边多出一个影子。开始的时候他拿剑直指她,“再跟着我,我就杀了你。” 谁知那姑娘却笑盈盈的说,“好啊,我家人全被李贼所杀,你又杀了他,小女子无以为报,这条命你若拿去,也算我报了你的恩。” 其实不然,后来穆南妆帮他梳头的时候说,你这个人若是真想杀谁是不会多话的。 他多说了,其实是心动了,他冰冻得严丝合缝的世界忽然裂出一道口子,透进来了光。七年里他苦练武艺,心里一滩死水,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离他相距万里,他一边排斥这个陌生的世界,一方面又无比努力的融合其中,刚开始他参与世界的方法是用剑,遇见南妆后才有了眼睛,耳朵,鼻子,才能真正感受尘世喧嚣。 阁主对此深感失望,英雄难过美人关,未向不只是英雄,恶鬼也绕不过情字。 杀人和爱人不该同存,他握过剑的手再去抚她的脸时心里都是不安,穆南妆这样的女子,经历了家仇后依然清甜纯净得如同新酿的果酒,而后他的庇护下她的世界一片阳春白雪,就像她琴箫之音,为此穆春雪深感痛苦,他决心逃脱。 有天他又杀了人,见她时身上的血腥味尚未散去。 那是荒芜的崖,杂草丛生,南妆冷冷的看着他,“还有你不杀的人吗?” “有,那个人就是你。”他说。 “万一有天会。” 穆春雪错愕的看着她。 可若是有天他杀了她? “那我就给你陪葬。”他顿了顿,说。 此时距李透元之死已有五年,他们已是亲密无间的恋人,穆南妆心里装着一个女人该有的天下,她全家死于透元之手,而穆春雪成了她此生唯一所向,很久前她说起退隐之事,穆春雪虽有此意,阁主那边却始终推脱,只要他留下,整个碧秋阁都会是他的。 可他云淡风轻的说,“抵不过她。” 这是怎样重的承诺,重到遭来蓄谋已久的杀机。 柒侯殿内,猩红的缎子垂在窗前,阁主背对着他,“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了。” “可我至少是最厉害的。” 门外,甘棠和以前一样等待他出来,却是为了讽刺,师哥也会如此?看来师哥杀的人也不够多。 他抬头看了看雪罗阁惨白的天,他杀的人,已经够多了,太多了。 冬天来了,梓州下雪了,苍雪山银装素裹,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不喜欢接任务,因为太干净了,血太脏了。 南妆在树下抚琴。 这是什么曲子? 阳春,本该在春天弹奏,不过眼下风景也不错。 真好听。他坐在她旁边,他们两个似乎都不怕冷,迎雪迎风。 尾声过后,南妆从斗篷下拿出一支箫递给他。 我不会。他笑着拒绝。 我教你啊,有一首曲子叫白雪,也很好听的。 再后来,他们成亲了,红烛摇曳,嫁衣绯红。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他觉得那是一生最甜蜜的时刻。 在他的剑下,阁主最后还是让步了,两百鞭加上最后一单任务后,碧秋阁再无沈十一。 南妆,过完这一天,我们就能好好生活了,离开梓州,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木屋,最好养一些兔子,因为你喜欢,然后细水长流,忘记过往。 他一剑刺下锦被,鲜血马上染透被子的棉花。 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了。 他忍不住剑挑开锦被。 剑重重的跌在地上,黑夜里,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只鬼。 杀死透元时,他说,一生难回头。 他想果然如此啊。 寂静的黑夜里,百家灯灭,人人沉睡,只有一只鬼在嘶吼。 说过给她陪葬的,他从不对她毁言,只是如今,他需要再杀最后一次。 这场谋杀是怎样安排他入局,他不想知道了,以何种方式,不重要了。 阁主说,你是注定成为阁主的那个人,因为不会有人超越你了,我只是在帮你。 他生性冷血,招招式式,未留生机。就像阁主自己说的,已经不会有人超越他了。 那剑刺进去的时候,阁主笑,你杀了你的妻子,杀了你的师父,真好啊,世上再也没有你不杀的人了。 在其他弟子赶来前,甘棠先找到他,你就在这等死?他惨惨一笑,我杀了这么多人,也该尝尝被杀的滋味了。 这个时候,谁杀了他谁就能登上阁主之位,可是甘棠没杀他,他刺了一剑却避开了要害,醒来时是一片蔚蓝的天,河水潺潺,竹筏上甘棠对他说,你妻子不会希望你死,离开这吧,碧秋阁是我的,师哥你不必再回来了。 黑幽的眸子一动,那张温暖的脸一闪而过。 这只鬼没有死。或许他本身就是怕死的。或许他早就想重新过活。 他离开了雪罗阁,离开了梓州,他的夫人却在梓州长眠,似乎是守候着他的过去。 他都在嗜杀中度过,他要怎样度过余生? 乞丐说,傻子,看你这副寒酸样子,你跟我讨饭吧。 做乞丐好吗? 当然好,想不讨就不讨,做什么都没关系。 那…真是不错。 他忘记了一切。也有一次不经意听别人说,那个第一刺客沈十一去哪了?没有了他就没有了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他笑,问旁边的乞丐,我讨饭是天下第一吗? 疯子。别人说。 —— ——————穆沧华《无字店》 —— 看到这里,密函已至末章,明乐颤着手将手札放回盒中,在遇见之前,他的故事如此森寒入骨,如今他时而油嘴滑舌时而无比冷酷,原来其中原委如此不堪追叙。原来他的深渊里早已住了一个女子,且早已经历了令人唏嘘的往事。 她凉凉一笑,我能有多大度呢?只是我斗不过死人,他惨烈的那几年我都不在他身边,与穆南妆的那些儿女情长他恐怕一生难忘。她要费多大的劲能够撼动那个女子在他心口的位置呢?她有那个机会吗? 匣内还有钟七七写给她的一封信和一个卷轴。明乐抱着信封里说不定会有张银票的心理折开封口,失望却毫不稀奇的,除了一张淡黄的纸什么也没有。 明乐,衡州一别,诸事可顺?此函机密无比,望严存或即刻烧毁,否恐引祸乱,另,此人身份不可由其全观,奉劝多虑,此函之外,其画乃我几番思索后所放。 知你性格豪爽大方,故特留镖银于你交托,莫谢! 钟七七笔。 谢你个死人头!夸两句就让她二两银子没了,明乐满头黑线,不过这画?她素手伸进匣内,委实猜不出这画上该是什么能让钟七七几番思索。 绛红的丝带绕开后轻轻掉在地上,明乐有些烦躁的打开卷轴,入目那刻她骤睁双目,红了眼圈,心里灼热的疼痛又发作起来。 上面画的是一位美人,彩料下得极好,更衬出她清甜的样貌,那是穆春雪曾经之最爱,生的肤如凝脂,五官精致,灵眸如耀,生得好像明乐。 为何与他素未谋面,他却肯出手相救?为何单单奴契便能留住他?后来这一切紧张她死活的源头竟来于她的脸。明乐恍恍惚惚的抹了一下眼睛,手死死掐着那卷轴,身子却瘫了似往下跌,腿磕到了旁边的桌子,她疼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金乌现 二 此篇无关内容,只我一页闲谈,不喜可止步。 说到此书创作,不得不说到国内一情景剧《武林外传》,这部剧或许已经不再出现在00后的印象里,却是我的下饭好剧,来来回回看了三年,至今手机必缓。去年夏天我总想动手写点什么,于是就想着不如我也写一部大家伙儿经营生意的故事? 《无字店》最初是在汤圆创作发布,时间约莫是去年夏初。 家里没有电脑,我又不想去网吧,总是即兴而写,有时彻夜不眠,拿着手机日更万字,但由于下笔未认真揣摩,被《武林外传》的影响太深,故虽然勤勉,但写得不伦不类,拿去给朋友看,也被暗示有模仿抄袭武林之嫌,写作最忌抄袭二字,随后我又改变笔风,或许是文笔太差,加上急于成文,又不作宣传,写到七万字的时候都未有什么人看。 而后或许是汤圆后台编辑看我更文勤奋,就帮我推文了,于是一天之内多出了一千多的阅读量,但收藏不过十,其中不乏是看中我更文劳苦故而想鼓励我之辈,真正追文的恐怕没什么人。推文过后我的文又沉了下去,加上生活有许多杂事,我就不再勤更文了,就这样写到了十余万字我就基本不更了。过年前我突然想继续更文,自己把小说出头从头看了一次,看完后无从下笔,因为太烂了,勉强收尾又有什么意义? 几经思量,我留了底稿后删了在汤圆的文,随后在很大程度上改动剧情,人物性格。删了几乎一半,又加了故事线,最后成形是这篇小说已不再有《武林外传》的影子,内容已经扩及人妖魔仙。 我想发表在一个读者更广的网页上,于是下载了作家助手,开始在小说阅上发表,这个时候我心情很平和,像吕秀才说的那样,不在乎小说能造成多大的影响,不在乎与多少人看,最重要的是写过,这就足够了。 小说更新到五万字的时候我有天突然想去自己的书,结果真搜到了。 我不知道要不是那天突发奇想的去百度,我还要多久才能发现一直有另一个作者(z云溪)在复制粘贴我的文,当时很悲愤,咨询网站管理人员,告知要去那个网站发邮件投诉,后来我投了,但是没有回音。我不甘心断更,于是想到签约,签约门槛我刚好爬的上,但是要求日更三千。我要读书,兼职,没有那个精力,于是只好作罢。 当时真的感觉,不出名,又没有读者,被转载抄袭我能有什么话说? 过了一阵子,我接受了这一事实,觉得更新时间摆在那,就又开始更文,更文时还特意在文中署名,那个作者没有发现,一直复制粘贴再发表。 更到中途我又在汤圆发表,换了个笔名,也是默默无闻,前阵子多了有缘人青睐我的文,经她好心宣传,多了十来个读者,也获得一些认可的评语,当时心花怒放,心情飘飘的,因为我换了笔名,加上更新时间慢,有读者去网上搜索,随后评论我转载,商量是否该举报我。要说是我转载我穆沧华这个号的也罢了,毕竟是我自己,但读者搜到的是那位z某作者的文。 说起来也有点哭笑不得,差点被举报抄袭那个抄袭我的人,不过以为更新时间和文中署名,我说明自己是穆沧华后便解释开来了。也由此认识到了这件被转载抄袭的严重性,朋友也说那作者名字比我响,待到此文完结之际就有很多事说不清了。于是我又把之前初知文被抄袭的事经历一遍,这次举报邮箱都是假的,我就想再也不更文了,反正放在这也没什么人看,只会被人抄袭。 大半个月没更文,还是舍不得,我截了小说更新时间的图,决定还是开始更吧。 。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 不知道自己最后能否圆满写完。 不知道文章完结因抄袭一事能怎样解决。 不知道此文最后能为我带来什么。 不知道z作者会否连这篇也一并转载过去。 ————穆沧华言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金乌现 尾 “我这明乐大姐耍起性子起来必然没完没了。”少嫌吃足了饭,晃开扇子解热,方才吃饭期间,楼上声响虽不能听的十分清楚,但也可分辨是明乐叫骂声占却多数。 那匣子裂开的声音重重响起,薄川沉脸坐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上楼去看看,将才她几次想要上楼查看,皆被少嫌拦下,说什么吵架乃是儿女情长的调剂,可这下听到大动静,又想到穆春雪一身奇功,担心明乐吃亏,她起身便往楼上走,少嫌喊她她也充耳不闻。 “你去了别多事,放心,穆大哥可舍不得打她。”边说,少嫌打算伸手去拉她,不料这次薄川打定主意要上去看看,便甩开了他。刚抬脚迈向坎子,就见穆春雪从楼上飞跃而下,走到少嫌身边,二话不说扯着他的衣领往明乐房间走去,薄川见此情况心知果然出事了,赶忙跟着上去。 才稳住脚步,少嫌满头迷雾的看着穆春雪想问明缘由,低头却见躺在床上昏迷的明乐,此刻她面色苍白,嘴角还有血渍,他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打的?” 而来的薄川一见明乐躺在床上就前去探看明乐气息,发现她气息微弱,且浑身烫得吓人,真气里也有一股强大得热气沉沉浮浮,可她没有中毒,更不曾受什么独家法术的祸害,这现象奇怪异常,不仅不像是穆春雪造成的,更不像是任何外界能力所致。 穆春雪摇了摇头,毫无与他揶揄之心,见薄川在查探,问道,“怎么回事?” 薄川为难的摇了摇头,看她眼神复杂焦虑,有一句话不说,少嫌看着着急她这温吞的性子,走过来伸手作法,从指尖逼出一阵微微泛着光明气流输入明乐的印堂,谁知才碰到就感到一股火焰焚烧般的灼热感传来,他只好先收回法力,可那火灼之感似是缠上了他,一旁的穆春雪看出异常,伸手运气,将他扯开来。 定住身形,少嫌猛然想到什么似的,“明乐姐出生时天有异象,金乌不落,当下她又是浑身滚烫,倒是让我想起金乌血一事。金乌血纯阳,若是遇到些特别的事物,便会乍放灵力,其情况便如她此刻一般无二。” “莫非是合魂之际当时曾以鲜血为引,加之后来合魂又出了差错” 听薄川言至此,穆春雪想起廊庑间明乐与谢晓尘得对话,沉吟几刻,心里断然肯定这事谢晓尘必然是知道的,只是她也为想到合魂会出差错。现如今只有去她那找办法,穆春雪走到床前将明乐抱起来,发现此时她身上又比方才tang烫了几分,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她血液里的阵阵灼烫。 黑影反身走到窗边,穆春雪冷眸在烛光中潋得很阴沉,他抱着明乐从窗上跃下,后面两人惊讶之余只得跟上去。 穆春雪是踏屋而行,夜色里几乎看不见他脚落地的时候,怀里的明乐虽陷入昏迷,但是也感觉十分难受,紧皱的细眉下落下一滴滴的汗,这汗也是异常滚烫,落在穆春雪的手臂上他却没感觉似的。 —— ——穆沧华《无字店》金乌现(尾) —— 到谢晓尘胭脂铺门口的时候明乐醒来了,意识沉浮,感觉血液从皮肤里传来着阵阵疼痛,她张了张手,最后抓住穆春雪胸口的衣襟,她迷迷蒙蒙的问,“我是不是死了。” 听她声音微弱响起,穆春雪低头才发现她已经醒来,不由浅喜,低润着音说,“阎王爷不敢收你,怕你气死他。” “你是被我气到了?我说的那些话我心里也不好受,但也不想让你好受我不是个好姑娘。”明乐眼睛有些睁不开,嘴唇颤颤的,就好像在说梦话。 看她虚弱,穆春雪没有再多言。此时正是夜市喧嚣之际,怪的是今夜胭脂铺却早早打烊,于是他直接从后门跃进。薄川伤势初愈便留下守店,少嫌则跟在穆春雪后面,他不擅走瓦,几次险险踏顶,遇到些豆腐渣工程更是差点没将别人的屋顶给踩塌,好不容易到了胭脂铺,竟然发现店铺未开门。 这也罢了,但当他跟着从后门跃进来时,发现内屋并无烛光,他敬爱的晓尘姐姐呢?明乐的情况似乎加重了,随之来的是他他穆大哥越来越黑的脸,越来越冷的眼神。他点燃火折子,找到门环着急的敲着,里面却久久没有回响。 他无奈的最后用力大声哐了几下,这边没办法,就只能召集附近妖怪一起想想办法了。他退后一步想转身,黑纱朦胧的地面腾起浅浅的幽光,紧接着出现一个总角孩童,他打个哈欠,似乎很困,“你们吵什么?” 细看之下,不难发现这是个小树妖,这个小模样,约莫才刚刚修得人形脱离真身的桎梏。 “你是谁?”少嫌问。 “你又是谁?”那小树妖反问。一阵恍惚,孩童突然感觉自己额头被压制,引得气息不稳,定睛一看是个黑衣男子,一手搂着一位小男子,一手成剑指指着他,从他指尖却传来强大的气劲,抬眼那男子面无表情,眼睛却摄人心魄,“谢晓尘在哪?” 莫不是来寻仇的?孩童这么想着,心里踌躇着该说什么。 旁边的少嫌见局势变僵,走过去拦住穆春雪的手,用了些真气将孩童拉开,扯着他的肩,“小兄弟,我们都是晓尘姐姐的朋友,当真有要紧的事情找她。” 小树妖撇撇嘴,显然不信。 少嫌指着穆春雪怀里的明乐,“这可是衣泽大人唯一的血脉,如今命在旦夕,若出什么事了,可别怪哥哥不提醒你。” 听到这,小树妖表情有所动容,看着穆春雪怀里的小男子虽然为男装,但是身形纤细,的确像个姑娘,又想起鸠雀县那家跨越三界的店,“你们是无字店的?”他看了看拿着扇子的少嫌,揪着自己的小髻,憨憨说道,“我是拖拖。” 见这孩子说些有的没的,少嫌插嘴,“你看能否先说一说这晓尘姐姐如今所在?” “哦——前辈去九湖山和朋友玩牌九去了,她怕有人来偷店里的东西,所以叫我来看着。” 少嫌心想刚刚敲门那许久他才现身,若真遇个贼什么的,恐怕东西早就被偷个精光了。转脸他又笑,“九湖山何在?” “在琼州一带。” 琼州?少嫌嘴角一抖一抖,琼州此去千里,为了打个牌至于吗?刚好还挑这这个时间。见少嫌表情瞬间垮了,又见穆春雪也是一脸阴霾,拖拖不由问道,“那位姐姐怎么了?” 心想这小娃娃怎懂医治之术,少嫌转身打算跟着穆春雪回去。随口敷衍,“风寒。” “那吃点药,再降热就好了,你们别太担心。”他天真的说。 少嫌道,“小子,这可不是普通的热,降不下的。” 约莫感觉感觉自己被蔑视了,他双手叉腰,“那是你没见过我二姐的寒冰湖,进去一会儿保准冷得你骨头都没了。” 正打算跃出去的穆春雪顿住身形,旋身到他面前,“在哪?” “什什么?”穆春雪突然闪到面前,着实把他吓到了。 “寒冰湖。”穆春雪道。看他这么问,少嫌刹时想到,那寒冰湖若真那么厉害,也不是没有可能消下这金乌血火。 —— ——穆沧华《无字店》 —— 琼州远,但是寒冰湖也不近。 他把昏昏沉沉的明乐绑在背上,握住拖拖给他的玉佩,墨夜覆顶,百家灯艾,只有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要怎样的速度才能收住她的命?穆春雪无法猜晓,于是他拼命的跑。 风在他耳背吹过,就像一篇乐音,背上的明乐就像被烧过似的,她迷迷糊糊的说话,但风声如帛,他听不清楚,但又怕她就这样睡过去。在细碎的低语忽然停了的时候,穆春雪心里阵阵害怕,身形却飞跃得更加迅速。 一片叶子无声落下,他踮脚一踩,跃过枝桠旁边的时候惊落了万千芳叶。 “不要睡。”他往后面说道,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又再压低声音说了一遍,“明乐,你听话,我会带你去寒冰湖,你给我撑住。” “你从不是谁的替身……” “明乐,我若能早些遇见你就好了。”他眼睛望着无尽的夜,这世间壮美迤逦,但其中似乎与他无关,仿佛他是二十年前老天漏下了一颗棋,这样毫无防备,狂肆悲情的落到苍雪山上。 “可至少不算很晚,明乐,我的过往比你所了解的更加难测,甚至于我自己也不知道……若是以后我变了,你要记得今天,我背着你走了这么远,走过那么多山山水水,生怕你这样睡了。人生风起云涌,变数很多,现实和回忆,总要有一个圆满。” 他很少说这么一大段话,也不知道明乐听进多少。 搭在他肩上的手动了动,灼热的两只手缓缓圈住他的脖子,明乐皱着眉头嘴角却咧开了一个笑,“我会记着。” 接着她又开始说些胡话,穆春雪听不清。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金乌现 尾 接着她又开始说些胡话,穆春雪听不清。 后来黎明破晓,天边一圈鱼肚白,穆春雪背着她走了大半个黑夜。 寒冰湖外一层烟雾迭起,围着数不清的怪树,穆春雪按拖拖说的那样,把玉佩往空中一抛,那些个树便极有灵性的收拢树干让出一道来,穆春雪便赶忙抱着明乐走进去。 尚未走到湖边,已有透骨的寒意传来,往前走近可看见寒冰湖上冒着淡淡的寒烟,穆春雪走到旁边伸手一探,湖水清澈得像水晶,冰润得便如它的名字那样,寒气透骨,冰冷噬魂,然奇的是这样的寒,水却不见结冰。 穆春雪将明乐慢慢靠着石岸放入湖水中,看她眉头慢慢展开,应该是感觉到了灼热正在慢慢散去。苦痛消散时腾升起难免的困乏,穆春雪这时倒不怕她睡着了,按只着她的肩把她固定好。 约莫半柱香后硌在明乐背后的一块石头突然松动落入冰水中,穆春雪没有防备,手上一空,明乐已经整个沉下去了,他心头一慌,来不及思考,已同她一起掉进湖里。刹时无尽的寒冷环绕着他,连忙护住内息屏气往下游去,随即抓住明乐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思酌半秒后容颜覆上。此时明乐还在昏迷,她周围布满气泡,似乎看见自己出生的那天,很大的太阳,人间亮堂极了,只有西边天的一角有点点黑暗,衣泽后来说那时魔界大乱,囚禁数百年的前任魔君差点集齐旧党推翻新权。 还有很多事,但她年岁小记不得了,只是有一双眼睛在她心中,那双眼睛那么冷酷,却又好像很温柔,他似乎还勾着一抹复杂的笑容,里面有苦楚,有玩趣,有冷漠 二十勾约两梦话,缘复恩怨又山河。 迷蒙这眼睛缓缓睁开,晨曦拨开层层水汽照进这幽幽湖底,也照到那人面容上。眼前的脸被放大了很多倍,他眼睛看着顶上的层层水波,面容有些疲惫,然后明乐感觉嘴巴上一层微暖,骤然大惊,王八蛋!又占她便宜!若换成平时她必然是乐得被占便宜,问题是现下不清不楚,自己还是生着他的气的。 半眯的眼睛凶瞪,下意识的伸手推他的胸膛,嘴巴自由的同时明乐只感觉冰凉的水往她口鼻流入,难受中那人微怒的把她脑袋按到面前又覆唇而上,似乎还感觉他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明乐满脸通红不敢再推开了,任他抱着自己游上去。四目相对时嗔视着他,而后者狭长的眼角弯起,犹有笑意。 外面晨光逾浓,湖水粼粼,衬得幽幽的湖底美得如画,只是湖面忽然裂开一道水花,穆春雪抱着明乐跃出湖面,滚在岸边时明乐发现自己血里那些灼热皆褪下了,不由大幸。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明乐转身望向穆春雪,话未说一半就住了嘴,方才穆春雪抱着她上岸后竟昏了过去。 她惊慌的想去拍醒他,发现他体温奇低,未想这寒冰湖医好了自己,却折腾了他。 —— ——穆沧华《无字店》 —— 没有穆春雪那样日行百里的轻功,故回无字店的路上租了辆马车。穆春雪虽有意识,但一直浑身发抖冷到不行,明乐看他一直抖啊抖就问马夫多要了几床被子。 马车颠簸了一个小时,她摸了摸穆春雪被子里的手,还是很冷。 “心机!”一边帮他搓手取暖,明乐一边小声嘀咕,必然看我生你气了,故意使这出骨肉计,戏本子里的老招罢了,她可不会不计前嫌来谢他。 要想原本她是占了上风的,是有理的,可闹了金乌血寒冰湖这一出,就只能把自己的委屈往肚子里吞了。 越想越来气,手上搓的劲越来越重,简直想把他的手当成泥巴来揉,冰凉的手突然反握住她的。 明乐一惊,低头,躺着的穆春雪眼睛眨巴出一条缝隙。 “痛痛痛!放手!”原本被她蹂躏的手忽然反握住她的,其力道让明乐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被捏碎了,痛呼的升起另一只手去拍他的手背。在她痛得想骂娘的时候穆春雪才开始放轻力道,手却仍是握着她的,疲弱的声音异常低哑,“以德报怨的坏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嗯?我背着你走了一夜,又在寒冰湖里泡了一遭,你就这么没良心?” 这话说得明乐低了头,手也忘记抽出来,她都知道,可就是难受,他对自己这么好,而穆南妆的事实在难以逾越,她撇着嘴说,“你没有奴契了,若看我不顺眼,你走便是了。” “你果然没良心。”放开她的手,穆春雪剧烈的咳嗽起来,明乐看他面色不好,掀开帘子让马夫慢点赶车,随后帮他捻了捻被子,伸手去碰他的脸还是那么冷。 温暖的手覆在穆春雪的额头,他忍不住又重新握住,看明乐故作冷漠的脸上水眸颤颤像是要哭出来,不由趣味忽起,道“你们女人真奇怪,嘴上让人离开,脸上又掉泪珠子。” “谁哭了!”这回明乐也老老实实的帮他暖手,只望他早些好,收起泪珠她认真问道,“你说我们若能早些相遇,还说现在遇见也不算太晚,是什么意思?”她意识混沌时听见这么一句,便不想睡着了,都说男人爱说糊弄话,她不想随随便便被糊弄了。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穆春雪沉吟片刻,反问。 “我猜不出,你讲了才作数。” 她一脸孩子一样的执拗,素净的脸对着他,矫情却认真。轿帘上的麦穗一卷一卷的翻腾,外面还是正午时分,竹叶被暖风吹得干燥焦绿,鸟雀扑腾这飞到枝头,穆春雪稳稳的握着她的小手,寒眸对上她,“你若不想我走,我留。” “这是你说的。” 他浅浅一笑,里面勾起一条暖流,伸手朝向明乐的脸。后者顺势侧躺在他身旁,唉,虽然你是个二手货,但念你相貌上乘,本姑娘便勉为其难看上你了。 外面马夫不知在哼什么轻快的俚歌,听得明乐心里那个喜滋滋,虽然她一句没听懂。 随着穆春雪的身体慢慢恢复,回去的路也越来越短。几天后马车稳妥在店门口停下,明乐走到门口便看见一抹艳红坐在大堂的中桌上,谢晓尘?她倒是回来了。“姨娘打牌真会挑时间,你想要我挂便直接说。”明乐气愤的诉说怨言,有人走到她身边都没注意,直到耳朵被人揪起。 “诶哟哪个混——”她痛嚎的转头,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娘?!”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乾鬼 一 绿光森然的岩洞里,吊着着白色纸花,岩洞的缝隙里飘出的风带着裹尸布的味道,微绿的光就从那缝隙中冒出,像是被风吹来似的,也一飘一飘的,这惊悚的岩洞里却坐着二十来个的人,他们对这些古怪场景习以为常,每个人都穿得十分华丽,阔气十足的坐在那,旁边堆着比人高的黄纸和白纸方包。 每一沓黄纸和方包皆有署名,而他们所负责的便是清点盘查,他们是地府乾鬼。 乾鬼是地府等级最低的一种鬼,虽然穿得华丽,但只能待在介于阴阳两间的岩洞里清点阴间钱财,年年月月。乾鬼是个苦差,且一入此行,除非找到替身,否然永司其职,因而这苦差多半由穷鬼恶鬼谋下,但犹是如此,此岗仍旧空缺许多,故除了每年七月份,乾鬼清点的手盘查的笔墨是停不下来的。 乾鬼林安入此行二十年,也算是个新手。 今日他司白包,身旁一堆人高的白包。 边盘点,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那是曾经的乾鬼仟胡教他时说的。 往生之财入黄泉旁边的典铺,囚鬼之财入恩怨簿,像你我乃差鬼之财,三分入鬼库,七分留自己。 其实乾鬼没有财,生前贫穷至此,怎会有人慷慨惦念为之焚纸?林安想到这,不由苦笑。其实也不是笑,在鬼地方呆久了,笑容就成了皮肉扯动而已。 沓在最高处的一包纸钱突然掉到林安手边,他随手拿起,打算入账。 宜昌九年腊月十四亥时。故祖妣邵婷之灵位。 笔尖蘸满的墨水凝成墨珠掉在了雪白的纸包上,世上同名的人果然有很多,二十年来他已经数过六个叫邵婷的了,但都不是他心中的邵婷。 “老松,这是哪个地界的?”他指了指身边的纸包问那个资历最深的乾鬼哪儿哪儿的帐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嘉州。”老松抬头,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金光,这些年每逢邵婷这个名字,林安总要问他此人来历,长久以来他便直接说出籍贯给他。“邵婷,嘉州丝绸庄的邵员外的小女儿,二十年前因为痨病走的阴。” 老松抿着干巴的嘴笑,“怎么样?这回是吗?” “是。”林安眼神忽然空洞这是第七个邵婷,是他心中的邵婷。“但不可能是。” “那到底是不是?”老松眯眼问。 “不是!”林安大声喊了出来,将其他乾鬼惊了一跳。他手将那纸包狠狠掐住,眼泪落在他华丽的衣襟上。 —— ——穆沧华《无字店》 —— 这天晚上店内晚饭格外丰盛,自然是衣泽到来的缘故。 衣泽嗜酒,搬出了压箱好酒,同饮一宵。 “娘,你……这次打算住多久?”酒酣饭饱之际,明乐壮着胆问。若不问,似乎总是悬着颗心,不知该受多久的压迫。 “你盼着我走?”衣泽沉着声音道。明乐虽是微醺,但这点眼力劲还有的,扯喉一笑,“怎会怎会,我就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娘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打算住到年后。” 除了谢晓尘以外的其他人不由眼神微顿。 嘴角抽了抽,明乐抹了一把脸,“娘,你不是挺忙的吗?现下才六月份。。。” 一旁的少嫌在听到衣泽要久待,也不住心下一揪,别的还好,只是他常逛醉花间的事若是传到他爹娘耳朵里,那似乎有些不妙。这么想着,少嫌很懂事的把筷子放下,扇子慢慢挥开,“明乐姐,你当下可是不愿衣泽大人久待?你这般便真是枉费衣泽大人的教导了。” 被这小子凭空一顿说教,明乐皱眉不解,“我?你是不是”欠打两个字还没说出来, 少嫌就立即接话,“我?我平日虽不着边幅,但对于这个店我所费精力未必比你小。”偏头一甩,少嫌转向衣泽时立即变了张脸,“衣泽大人,对于明乐姐,晚辈知您一直是挂念殷切怒其不争,但所幸如今,遇到了我穆大哥,明乐姐的下半辈子也算是有个着落了。” 这话说的明乐极不好意思的望向旁边的穆春雪,那欲语还休含羞带臊的样子看得穆春雪一口酒润在喉头咽不下去。 衣泽不说话,少嫌眼尖的看她嘴角勾起,于是又继续说道,“至于这个店,有我曲少嫌在一日,就不会任它门庭冷落。” 如此大言不惭,明乐只觉莫名其妙,一个整日想着如何去烟花地厮混的花花太岁竟言论如此,怕是喝多了?看了看他筷旁的酒杯,无满仍存,分明未曾续过。 “我曲少嫌一定会恪尽职守臻于至善,将无字店发言广大,让衣泽大人无后顾之忧,处理他事,安心云游。” 话至此,明乐算是明白了,这小子红白脸唱得一下一下的,原来为的这一出?不过也是,娘亲若是久待,少嫌那些小动作估计很难逃过得过她老的法眼。 “你此番言行真是有你爹当年风范,虎父无犬子,贤侄,来!”说着衣泽抬起酒杯朝少嫌微扬,随后入喉。 一听贤侄都喊出来了,少嫌心想成了,遂起身把酒满上,恭恭敬敬朝衣泽回敬了一杯。 “贤侄如此宏愿,做前辈的定然要好好监督才是。” 噗还未咽下去的酒就这么直直的喷了出来,接过薄川的帕子,坐下来的那一刻少嫌有一种铩羽而归的感觉。明乐偷笑,这衣泽毕竟与她是血浓于水,虽则性格上有些分歧,但明乐也并非不孝道赶娘走的地步,久待便久待,凡事老实点便可。 少嫌这红白脸刚唱完,谢晓尘却给她传来一记眼神,明乐心里叫苦,就不能好好把饭吃完,何况成仙这事她的话又有多大分量。 “进来吧。”衣泽眼眸一扫门口,漫不经心的道。 “什么?”明乐惑然抬眼,黑压压的门口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虽穿得如暴发户般,可却没什么存在感,眼神怯怯,站在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他慢慢走进亮堂的室内,众人才看得见他的脸,和他的衣服不同,他生着一张贫穷的脸。是的,贫穷也是会长在脸上的,那种小心翼翼,卑微的模样,便像一个家奴。 走路时他始终微低着头,背似乎有些坨,天青灰的锦袍套在身上就像穿错了衣服。他走到桌旁,抬头那张脸也是其貌不扬,他眼底很沉,就像一座幽谷那样空洞。 “你是什么鬼?老兄。” 这并非少嫌的调侃之言,而是来者毫无气息,影子淡成灰色。 在一众的注视中,林安微微开口,“我是乾鬼。” “乾鬼?”少嫌对于阴间的鬼类可谓陋闻,故此刻不由疑惑。明乐倒是见识广一些,好心解释,“就是管钱的。” “噢,难怪叫钱鬼。”少嫌恍然大悟道,明乐却忍不住鄙视且无奈的笑出生声来,一副没文化真可怕的样子。 “乾坤之乾。”坐在他身旁的薄川提醒。少嫌脸上顿觉挂不住,桃花眼往上翻了翻最后视线收在林安身上,“来此有何贵干?说!” “打听人说你这有追魂香,我想买。” “六十两。”少嫌说道。 “好。” 看他的穿着也不像个穷人,少嫌起身便去楼上取追魂香。 这边饭席已是尾声,谢晓尘似乎和衣泽说了些什么,两人便走去后院了。薄川起身收去空盘碗碟腾出空地,明乐就给林安领到旁边等,林安不肯坐,就站着,明乐也只好跟着站着,问他,“客官怎么称呼?” “啊?”他垂着眼睛似乎没有听清。 “怎么称呼?”明乐又问,眼睛打量着他,只觉得这鬼比鬼还像鬼。 “林安。”他答,对于明乐的注视也毫不在乎。只是专心等待着少嫌拿追魂香来,明乐也不再多言,走到薄川那去帮忙。 没过一会少嫌就走下来,拿了追魂香给林安,后者拿出银票换了就走了。 却比每一个客人都要走得更仓促。 看来他真是要去找一个要紧之人,明乐心想。 衣泽这时从后院走来,却不见谢晓尘,明乐猜想是说差了,这才没过几刻两人便闹崩了,不过她娘这人,对于亲友间的不和,一向来的快去得更快。衣泽眼神一扫大堂,清丽的眸子深深一敛,“追魂香被拿走了?” “成交了。”少嫌扬了扬手上还未来得及入帐柜的银票说道。衣泽的脸色却暗了,还添了些轻蔑,不过是望向明乐,“乾鬼虽则司管地府钱财,但其本身不过穷鬼一只,你不知道?” “我”明乐被她冷淡的眼神盯得的说不出话,她真的不知道啊!转而指了指少嫌,“那银票。。。” “假的!”不等衣泽说什么,少嫌已率先将银票用真气一化,顿时一团黑雾,这下两人眼神相对皆是困窘之像,当着衣泽的面丢了这么大一个人。明乐更是恨得牙痒痒,那乾鬼看着老实鬼一个,未想是个空手套白狼的家伙。 “还不快去追?”衣泽看不得明乐那呆愣瓜得样子,从旁边抓一盆花作势要朝她砸去。吓得明乐扯着穆春雪就往外走。一见明乐走了,少嫌可不能留在这受数落,也赶忙追上去。 留下薄川坐在那,想去,但又认为留衣泽一人十分不妥当,衣泽似乎瞧出来了,灰袍一扫她坐到薄川旁边,倒是令薄川有些受宠若惊的站起身。 “乾鬼可能会去地府,你该跟他们一起去。”她拢了拢衣襟,撑着下巴伸出指尖随意挑弄桌上一盏小油灯,模样美得像是一团柔亮的光。“薄川,或许你的过去,就在地府。” 这话就如灯芯般突然在薄川眼底燃起光亮和无限波澜。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乾鬼 二 林安手里的追魂香光滑得像瓷面,近看如同椭圆的木头梆子,他听说世上没有追魂香找不到的魂魄。 绸缎袍子曳了一地,他嫌碍事随手一拖,青绿的袍子散落在地即刻化为荒烟。明乐一行人在后面追着,林安有些吃力的往阴暗处逃去,他得走到林子里去找入地府的地窍。 他一定要找到仟胡,问问她到底为什么。 走到林子中央的时候他被穆春雪拦住了。 明乐松开穆春雪的手走到仟胡面前,当着衣泽的面出了这样的疏漏,还是被一个小鬼头摆了一道,她面无表情,伸手向前,沉住气说道,“你若现下将追魂香乖乖交出来,我可不为难于你。” 林安抬眼看着面前女子,在月光下透着一股沉沉的怒意,看起来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茬。脱了外袍的林安身影异常削瘦,简直是瘦骨嶙峋,他的手紧紧攥着追魂香,恨不能将之藏入皮骨,他又见那女子的垂在衣侧的手在慢慢凝聚内力,以此可见她方才所言不是唬他的,他的眉头一松,将手伸向她,“好,给你。” 倒是个软骨头,明乐这么想着,上前去接,怎料这林安竟然抬手放出一股绿烟,原以为乾鬼根本毫无反击之力的明乐这下被熏得够呛,眼睛火辣辣的疼,穆春雪虽马上将她拉开,但那绿烟就算只沾了半点眼皮都睁不开。 “追!把这小鬼捉住,老娘灭了他!”真是可气,从店里骗了东西还弄伤她得眼睛。冰凉的手抚着她的眼皮,穆春雪低声问,“眼睛怎么样?” “无碍,这是鬼气,熏了瞎不了,就是疼了点。”也管不上穆春雪难得的体贴,她揪着他的衣袖,着急的扯他,“走。” 再不追那小鬼都不见了! 穆春雪却不动,他在林安的眼神里闻见浓重悲哀的味道,那种待在暗夜里,没有光彩,没有希望,甚至没有灵魂的眼神。 尾随而来的薄川和少嫌已恰好将林安两面包抄。后者捏着追魂香节节后退,听到动静的明乐凝思片刻后,扯大嗓门喊,“谁抓了他这个月银钱我多给一半!” 可那林安在跑路方面似乎很有天赋,分明已被围住前后,他却往一边走去,引得薄川出手后随机转身遁向少嫌,制造混乱后腾空几步落地逃出。他最后在脚底下察觉到异样,瞳孔里闪现一丝欣喜,找到地窍了。 在林安脚下慢慢生起黑色的漩涡,像是要将他吞了下去。明乐眼睛还是痛得睁不开,只听见林安逃窜得声音突然不见了,心里似乎猜到了,只觉无可奈何。 —— ——穆沧华(无字店) —— 少嫌拿着扇子也不由气得一合,林安竟在他眼皮底下逃了,再加上银票最先还是过他的手,要说这脸面,他丢得可比明乐烂多了。身旁闪过一道暗红,风吹半刻,薄川已站在地窍上。 “你要去地府?”看见那暗红的身影处在漩涡之中,少嫌气得想吐血,这女人是脑子有问题吗?拿不回来就拿不回来,为了那多一半的月前何苦呢?追魂地府那是随便进出的地方吗! 薄川沉默着随林安缓缓落入,清澈的眼睛匆匆望了少嫌一眼,随后又低头。 “给我回来!小爷给您两倍的月钱!”不就是钱吗?他曲少嫌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可薄川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眼见就要完全消失于漩涡中,少嫌急得跺脚,“我这是上辈子欠你的了,小姑奶奶!”掐着扇子,往前冲刺,随后闭着眼睛朝那即将消失的漩涡倒头栽下去。 飞身上前的穆春雪却只扯住了少嫌的衣服碎片,明乐摸索上前,被脚底石头绊了一下,倒下后她趴在地上无措的在地上摸索,“人呢?他们人呢?”说着竟有些哭腔。 穆春雪走近扶起她,明乐不肯起,他就强拎着她起来。慌张的推开他,明乐合着眼睛沉声气静的问,“为什么放走林安?”以穆春雪的实力,早在之前就能擒住林安,但是他并没有。 “我做的很多事不需要解释。”他恣意惯了,不喜欢明乐这样的质问,但谁叫她现在伤着眼睛,薄川少嫌又去了地府,若要打打闹闹现在也不是时候。 “你对我的事总这样不上心。”明乐闭着眼摸索着旁边的树,决定此刻先回无字店找娘亲找找路子。 看着明乐伸手探路的样子,穆春雪心里又气又笑,女人就是喜欢借题发挥,可怜他一向寡情惯了,从来不善应付这些。最后看明乐显些撞在树干上时,他走上前去照常扯住她的衣襟,“你知不知道你走错方向了?”明乐反身推他,却被轻松闪过,她恼火得冷哼,转身继续迈着步子走,心想,前几个时辰她才因为穆春雪的事险些和衣泽动了干戈,可方才林安的事他却不肯尽力帮忙,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多情了,这人为未将任何承诺宣于口,可她却满心认定了,真是好笑。先回去找衣泽求助,等找到薄川和少嫌后她再跟他好好算个帐! “你又走偏了。”走在后面的穆春雪摆摆手,短吁一声走上前去半蹲下来,扯了扯她的手,“我背你。” “我自己能走。” “等你走回去,怕是少嫌他们都已经去投胎了。” 思考片刻,明乐趴到他背上。穆春雪浅笑,寒眸往后想望望她的眼睛。 似是察觉到了些什么,明乐拍拍他的背,“走快点。” 穆某人勾起嘴角,眼角在夜色中弯得狐狸,“好,你说的。” 随后树叶打旋,风折枝桠。明乐惊得抱紧他的脖子。 __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乾鬼 三 一片带着劲流的风袭过,少嫌感觉衣服被人撤了一下,随后铺面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黑暗,这种暗就像水一样漫过他的头顶,就在他感觉撑不住的时候眼前开始光亮起来。 “娘欸!”睁眼他发现自己脑袋朝地的往下坠,衣裳都倒掀起来,离地面最近的时候他护住了脸,惊险时分一抹鸿影旋身上前环住他翻了个身,随后稳当当的落了地,薄川松开他的衣襟,“你怎么跟来了?” 周围是壁纹斑驳的石洞,森然被笼在一片昏暗的光线里,头顶上一片漆黑。 “我?”仓促扫视后,少嫌的心肝还在为刚刚差点摔烂脸而异常快速的跳动,理了理乱发,明明手还在微微发抖却故作潇洒的拔出腰间的扇子骚情的扇了起来,“自然是被你牵连的!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地府是随便能闯的地儿?” 言正浩然的指着薄川说三道四之余,少嫌眼角撇到悄身离去的林安,心想掉在这破地方都是这货惹的,见他想逃,直接将扇子砸过去,他这扇子不普通,直接让林安在原地转了个圈后落在地上。 “你可是把无字店当冤大头了?”少嫌走过去揪起林安的衣襟,又重新使劲将他扔在地上,“看着一脸老实相,竟是如此贼人。”伸手去拿回追魂香,未想这林安分明已然无可奈何,却仍然双手紧握着那离婚香。 他低垂,一滩死水的眼神中只多余了些执着,“求你,求求你,借这追魂香与我可好?来生我愿为你当牛做马。” “别了,下辈子我可不想再遇见你!”手上狠狠使劲,少嫌才拔萝卜似的将追魂香从林安手上拿出来,岂料自己反而往后栽了个大跟头。 自怨倒霉的撑着地打算爬起来,那林安却爬了两步走过来又像抢回追魂香,少嫌赶紧护在胸前,“你休想!” 伸脚将他踢远些,这才得了空狼狈的起身,可那林安却又上前抱住他的腿,哀求道,“求你了,求你,我求你!公子,我就借用一点。” 这下彻底被他牵制住了腿,少嫌烦躁的望向一旁的薄川,盼她助力,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往这边看,自顾自的在那琢磨地界呢。 “你说你怎如此死心眼?诓骗了我们一干人等,如今我不过是夺回来罢了,你却死缠烂打,我又何必对你宽怀?” 林安听他此言,便松开了手,膝盖往后挪了挪,给他磕头,“我知道自己此行卑劣,但实在别无他法了,我只求公子能够借追魂香给我一用,事后如何要交代,我都愿意受。” 头一次被人叩拜,惊得少嫌赶紧跳到他身后,生怕被折寿,心下烦躁道,“我说你拿追魂香究竟要干嘛?” “找人。” “找谁?”少嫌蹲下身问。 林安的眼睛像抽搐似的突然眨了一下眼睛,随机嘴角也开始慢慢下沉。 他这事平常乏味得很,没有看头,说起来干涩得如同啃一张微焦得面饼子,旁人看不出稀奇,只有他自己啃得津津有味,奉若佳肴。 便是和那些置财的乾鬼说起,人家也不当一回事,其中的意义和情深恐怕只有林安自己知道。 自然要从他还不是乾鬼的那些年月里说起。那时他也不是什么好命人,子时前一个的更声被敲响,随后阿娘把他带来这个世界同时送走了自己。阿爹是个执着的人,认为自己此生的姻缘已尽,守着果园和林安,再没续弦,也有人说他是穷,没人看得上他。 阿爹不说话,佝腰一点点给橘树剪枝,林安就在旁边松土,他从小力气大,人又长得壮,最爱帮阿爹料理果园,后来也没去上学堂,阿爹骂他打他,他不去。 面朝黄土背朝阳,林安从没抱怨过什么,或许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这样劳累,平凡,世界上没有多余的人知道他。 这样惨暗的生活有天突然飞进一只喜鹊。 金秋意浓里,十五岁的林安替阿爹去邵府上送果蔬。他汗流浃背的在挑着两大筐鲜菜瓜果,走到邵府后门叩门环,叩了十来声都没人来开门,他不敢走,就在外面等,一炷香之后有个老妇人来了,喝声说他不懂敲门规矩,大宅深院,要三敲一喊。 他点头都好好记着,老妇人看他身旁的筐萝,问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说是,妇人说未想你这贱骨头力气不小啊。 少年眼神麻木,没接话。那妇人似是杂事烦恼,不一会有个小丫鬟走来寻她,小声在她耳边说话,妇人脸色变了,说火房路浅,给林安指路让他自己去。 按妇人所说,顺着石板路直走就是了。林安挑着两大筐果蔬,走路身形微晃,装得满满的篮子就这么被他晃出一只小青瓜,他放下担子去捡,幸而是滚落到石板路旁边的草地上了,没有磕坏。 林安团起袖子抹了一把汗,抬头处正看见不远处的凉亭里十五岁的邵婷领着她的丫鬟跳毽子,她面带稚气,却已露出美人初长成的模样,皮肤细嫩,星眸皓齿,穿着富贵人家常有的罗衫锦褂,一身水红色,就像是春天里开得芳浓的桃花,在枝桠上颤了颤,然后被风一吹,又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少年郎看见漂亮姑娘动了心,历来不稀奇,都是顺利应当的,可是林安的动心只能是奢望,他把担子又落到背上,走路依旧晃晃的,顺着石板路走到火房。 一个人的爱情能战胜什么?什么也不能。 就像林安的痴心永远只能是妄想,听这故事的人都能猜到,邵婷看不上他,林安深知这一点,他有一种沉默的智慧,在这智慧中他明白邵婷以后会听从父母媒妁,结亲门当户对。 戏台上常言富家小姐违抗父母与穷小子在一起,说书先生最后必定是以如花美眷来歌颂这清高战胜财富与门第的爱情,然这在林安的世界里绝不可能发生,他一生不相信奇迹,不相信老天会眷顾于他。 起初,林安清楚的告诉自己自己只是看上邵家小姐的样貌,看上她被家世熏陶出来风姿。 他这么想也没错,爱情有时就是那么回事,但是即使看透了,即使想透了,也依旧挂念得紧。 西边的上神打翻了胭脂,天空被染得娇艳,林安走在回家的路上,空了的筐子让他好生轻松,叠在一起都挑在一只肩上,回家还得走两里路,恐怕要到天黑。走路的时候林安什么也不想,连邵婷也不想,所以仟胡见他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人走路没有灵魂。 仟胡是在天黑了的时候出现的,她坐在高高的树梢上,对往树下走过的林安说,“傻小子,天黑了,鬼要来了。” 突然一道声音响在头上,即使林安性子闷也是被吓了一跳,他抬头看见一个穿着光鲜的女子坐在树枝上,她的衣服与邵婷的不同,她是把富贵都穿在了身上,光滑的绸缎锦子在星光下甚至微微反光,显得俗气。 夜幕低垂,荒郊野外,林安怕惹事,便没理她自顾自的往前走,仟胡坐在树梢使劲喊他,“傻小子,你走什么?没听见本姑娘说话吗?” 看林安依旧不理睬,仟胡就从树上跳下来跟了上去,她问,“你可是子时前一刻出生的?” 这下林安停住了脚,回头看这个干瘦的姑娘,看她脸上是与一身华服无法相称的蜡黄,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林安心头升起因为陌生恐惧而产生的厌恶。 他的确是子时前一刻出生的,这个是他家里很多年不与外人说起,子时左右出生的男子并不是什么好命数,何况他还送走了母亲,故林老爹觉得他的八字晦气,怕说出去了耽误他的姻缘。 林安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人。 “哈哈,你不要怕,我只是想同你做个交易。”仟胡扫着自己的衣衫在他面前打转,宽大的亮面袍子在夜色下就像是山谷里被吹起的稻子,一鼓一鼓的,“你看我穿得这样华丽,定能猜晓到我是个有钱人家,你这么穷我怎会来骗你,我只是想同你做个交易,交易之后你便如我这样,穿金戴银,尽享荣华。” 看她的样子,林安只觉得这必是个疯子,不是疯子就是山里的野鬼,但无论是什么,他都不想惹。慢慢将扁担挑放到地上,林安将地上的两个竹筐朝仟胡丢了过去,自己拿着根扁担飞快的往家的方向跑。 不是每种鬼都像人间说的那样没有形态,像乾鬼这种,做人的时候没有优待,怎会做鬼反而附有神力?被凡物砸到了还是得难受一阵子。仟胡避开那两个竹筐,看着林安拼命的跑,当头一起,脸上出来一片阴霾,她缩眼冷笑,“我总有办法让你开口!” —— ——穆沧华《无字店》 —— 邵婷也是到了婚嫁年龄,生得也是温婉可人,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邵府又拥有嘉州最大的绸缎庄,来上门提亲的人都快将门槛踩烂,邵夫人为她挑选夫家也是发愁。 或许是受墨香熏陶得久,邵婷本心不愿婚事如所有人的那样,由媒婆登门提亲,父母亲觉得合心,两相见一面,若没什么大问题就结下亲事。这样有安排,而又面面俱到的姻缘邵婷半点也稀罕不起来。 在邵婷的上头还有一位邵家姑娘,叫邵婵,这位大小姐和她的妹妹相反,喜爱舞刀弄枪,为人多有男儿心性,她十六岁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来上门提亲,有来的也是为了邵家的家业,总之看不上她,没有好样貌好修养,可偏偏是这样的女子,为自己觅得了如意郎君,是一位巡城总兵使。听说是在嘉州练兵台的武场上认识的,邵婵女扮男装混进去比武,被她后来的夫君发现了,几番波折,两厢情愿。 每次邵婷一听这事时虽面上总是淡淡的,但心里羡慕得紧,想她大姐邵婵明明十分出格,样貌才艺没有能比得上她的,父母亲也说就算嫁人婷儿会比婵儿嫁得好,夫家会更兴盛,她的三个哥哥更是保证寻的夫家定不会委屈小妹,不过这有什么意思呢? 她羡慕邵婵,明明什么也没有努力,活的任性跋扈,待嫁的年龄来了时也不怕别人冷评孤独终老的闲言,明明是去男人堆里厮混,事后父亲还骂她混账,可偏偏好姻缘就自己给她撞上门来。 哎,邵婷可怜自己,但她又有着所有千金所有的矜贵,她不能抛头露面的出去,只能在闺房里做刺绣,一针一线的等待意中人到来。 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不想嫁给怎样的名门望族,不想嫁给商贾巨流,能嫁一个心爱的人就刚刚好了。 她在镜子前看自己嫣容俏丽,内心茫然又笃定。 邵府和林老爹说好了,以后的果蔬都由林家父子负责,林安常常去送,走的永远是那条石板路,他几乎见不到邵婷,因为世上那么巧的事情不会整天发生在他身上,有时他会在火房里听见其他人言语中议论她,他能听也愿多听,但从不敢奢望什么。 仟胡后来几日一直出现在林安回家的必经之路,有时林安挑着太阳未落山前回家,也会看见她在树荫下被晒得蔫蔫的,眼神有些恶毒的看着他却什么也不说。 到了第六天,是个夜晚,仟胡从树上跳到他面前,习以为然的林安往旁边移了几部继续走,仟胡站在原地,说,“我是鬼。” 林安的步伐没有加快或减慢,依旧挑着他的空篮子往前走,仟胡在后面大喊,“我真的是鬼!” 她走到林安面前,伸手挡住他的去路,“我是地府乾鬼,专门管数钱的鬼,我说我要同你做个交易,我没骗你,交易成了之后你就可以脱贫了,兄弟!” 被仟胡如此举止乖张的一番说辞愣住,会神后林安有些微怵,仟胡掐着他的肩,“我是中元节逃出来的,鬼差开始抓我了,我就是想和你做个交易,你听我说,我是个好鬼,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 —— 不知不觉,更了一年,我果然是蜗牛,新年快乐! ——穆沧华 —— “你说。”林安眉头皱成厌恶的神态,对她说。 “我想投胎!”仟胡依旧掐着他的肩,瞪着眼睛,嘴角却弯了起来,看起来像哭又像笑。 也就是这时,林安眼里的厌恶降了下去,开始对她有些怜悯,“鬼不能投胎吗?” “我不知道其他任职的鬼是怎样罢职投胎的,但是我们乾鬼就只能去找人交换,还要心甘情愿,不得强求,我我就找到你了,好兄弟,你是子时前一刻出生的,命格阴而不纯,最最适合与我做这份交易,何况我已知道,你家境贫苦,卖些果子烂菜辛苦一辈子也赚不到什么钱的,和我做这个交易,你以后必然绫罗绸缎吃喝不愁样样都好,还不用担心生老病死。” “乾鬼这么好你为什么想投胎?” “因为”仟胡松下手,脸上有些难看,“脱离生死这么多年,是只鬼也会厌的吧!你以后若是厌了,也像我这样找个人,做个交易就成了。”其实这些话她说得心虚,并没有那么好的,她知道。 “我不和你做交易。”林安原本就只是被逼无奈想听她说个原委,如今知晓了,表明自己的态度,转身又继续走。 仟胡在后面跌坐在地上,崩溃的哭了一场,她是乾鬼堆里的老人,数了冥帐近百年,生前也是穷得要卖儿卖女的门户,原本前几十年仟胡不觉得怨愤,乐得数钱,不用挨饿受冻,穿得华丽极了,但是后来慢慢的,周围几个与她同时期任职的乾鬼都前后投了胎,这才意识到这种日子是没有尽头的。 “为什么?”她左眉抽搐似的动了一下,问。 “不为什么。”林安走了。 从这天开始仟胡没有再在回家的路上堵他,他想或许是被鬼差捉回去了。他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可言,连她蜡黄的脸也没有记住,其实这是一种时态的公平,林安未受人优待善意,他也持着冷漠去面对仟胡,即使怜悯也就是那几刻功夫,他没怎么记得这只乾鬼。 秋天的风越来越寒,叶子成片掉落,林家的院子一片荼蘼光景,林安在收一个橘树上最后几个黄疙瘩,他环视四周,发现橘树都是灰绿色,没有生气,竟有种连枯叶也不如的感觉。 他躺在干草堆里,看着天上的云发呆,心里似乎埋上了乌云,第一次觉得秋天这样令人绝望,简直就像是要诅咒他什么似的,但林安不知道这种不详的预感的根源在哪。最后他只得归根于仟胡身上,都说遇见鬼没有什么好运气。 而且,他怎么会去做鬼,活着不是很美好,但死了未必不糟糕。邵婷还住在她心里,死了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这里的果园,还有他慈爱的父亲,都会见不到了,所以当鬼有什么好?死也不当鬼! 想到这他觉得这句话很可笑。 他心里不好的预感被自己的胡思乱想一扫而空,风停下的那刻果园里一棵玉黄李的叶子落了个精光,那是林父最喜欢的一棵,不用细心照料就能年年结酸甜的果子。饱满的果子有时会在夜间掉落下去,就像是戈壁松动的石头,某天毫无征兆的落下来。 露月初,是林安经历过最清惨的月份,什么桃子李子,什么青菜绿瓜,都随它在枝桠藤泥里长老长烂。 据说是去崖边找野果树等着来年春天嫁接的,但是被石头砸开了脑袋,林安找到他父亲的时候已经无法从血肉模糊中辨认至亲,只认得他黝黑的手,上面有被镰刀割的旧伤,还有旧蓝泛白的衣服,穿了好些年头都没舍得扔。 世界上至此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披麻戴孝跪在坟前的时候仟胡来了,但是没有走近。 她刚刚从鬼差手下逃过,受了一身的伤,想来找林安求他可怜,但是一来,发现后者比自己更可怜林安在那里跪了多久仟胡就在后面站了多久,路过她的时候,林安视若无睹,捧着牌位回去,眼神沉默,那种表情无非是突然懂得整个世界有多残忍,懂得什么叫人力不可挽回。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乾鬼 四 就好像为什么林安对她始终怀有厌恶,那不过因为在她身上闻见了卑微的味道,和自己一样的,不过是厌恶自己罢了。而于仟胡,恰恰相反,她能无比体会林安的所有痛苦,莫名的给予他全部理解,若非投胎的意念使她清醒,恐怕她就这样糊涂的放弃万般不易找来的机会。 那几天仟胡面无表情的跟在林安后面,她的时间不多了,乾鬼能力低微,就算逃过鬼差追捕,自己也会慢慢失去意识化为孤魂野鬼。 直到她看见了林安心底的邵婷,才知此时转机已来。 邵婷样样美好,容貌如花似玉,才艺卓越,教养良好,但偏偏是个短命的,林安不知道,但仟胡看见她魂息上的松动之处。 最后去邵府送果蔬时,老天酌情了一番。 摘下园子里为数不多的果子,林安心里沉寂得像深海里的石头,日日夜夜不见阳光,蒙上了厚厚的青苔,丑陋深沉。而他对邵婷的眷恋就如气泡般翻滚着消失,毫无声息。 下雨了,他摔了一跤,狼狈的捡起掉落的果子继续走,到了邵府时,他满身湿透,就如水鬼一样,火房有好心的大妈让他在灶前蹲一蹲,他心里感激,也是冷得难受,就听了。怎奈管事老妈妈却不好说话,看见篮子里的果子烂了,没完没了的嚷嚷,其实都听出她的意思,想少钱。 林安不善争辩,低着头就像个哑巴,倒是旁边的老妈妈替他求情,“这孩子从前不曾出差错,许是因为前些日子没了父亲,心神不宁,你我皆是有儿女的人,就别苦苦相逼了。” “于妈妈是说我刁难他?我老婆子受职打理后院,这是我的职务,关你我儿女什么事?要你在这卖弄慈善?”管事老妈妈冷着老脸低哼。 “泰妈妈真是好威风。”一只黄鹂在秋天开了桑,林安干枯的心颤了颤。 邵婷带着两名丫鬟慢慢走进来笑得明媚温暖,泰妈妈朝她欠了欠身行礼,“小姐怎来这脏地方?” “也不知哪风吹的,母亲让我做些糕点去前厅。”邵婷微微嘟了嘴,纳闷道,扫视火房,最后目光又落到林安身上,“泰妈妈,我知你帮我家料理家务尽心尽力,但是还是要留些情义,否则传出去人家以为我邵家作风狠辣,再想雇人就难了。” 林安盯着她的藕粉蝶纹落花裙摆,看她的淡绿绣履慢慢挪动,自己连呼吸也不敢太重。她是个好人,这样的好姑娘,恐怕只有天上的仙女能够比。 泰妈妈听了邵婷的话,恭笑着应下,“小姐有理。”转身对于妈妈道。“于妈妈,你带他去老陶那领工钱。” 她若是换着平常,或许会与邵婷卖卖老,也不能失了自己的颜面,但如今泰妈妈心里有数,这邵婷的糕点,想必是要送到前厅去给张家老太太尝的。和张家的亲事若是成了,那邵婷终非邵家人,她也犯不着去同这个快出嫁的小丫头置气。 这门亲事,后来也是成了的,邵婷的糕点香甜,人又才德兼备,张老太太心里万分满意,当下两家口头结下姻亲。 再言林安,他便是得知此时也是心无波澜,他爱得这样痴心妄想,不求因果。便是火房邵婷来了的那一遭,他后来思及,只觉是梦,可又不是梦。 仟胡看见他躺在草席上弯起嘴角,也跟着笑,拖着她那一身华服,笑得瘆人,她靠近林安,欢喜的说,“邵家姑娘真是好,可惜就快死了。” “什么?”这下,林安不再像之前那样无视她,而是从草席上坐起身,空洞着眼睛问她。 “你聋了吗?那个邵婷,快死了。”仟胡看着他一字一顿,说出来的话让林安恨不得杀了这个丑陋的女子。“我不信。” “好啊,那么走着瞧。” 不用走着瞧,没过多久邵府门前便常有医郎拜访,藏也藏不住,没有人不惋惜,多么娴淑的好姑娘,染了恶疾,都道是天妒红颜。 但半个月后,原本就要倒头进阎王殿的邵婷又好了起来,这无不是林安和仟胡的功劳。这样的交易,来得顺利应当,甚至比仟胡想象得简单得多。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林安不相信她能给邵婷加寿,仟胡坦荡的笑,“我骗你做什么?我最能明白你的苦难,何况让凡人驱除疾病增寿的事,对于我们乾鬼来说最简单不过。” 这些话,在他成了乾鬼以后便发现都是假的,骗人的,乾鬼最低贱不过,哪有那样的大本事。但他那时相信了,因为没有其他的选择了,所幸后来邵婷也的确康复了,与张家的姻缘也没有落下。 仟胡笑话他为他人作嫁衣。 后来林安在绝望孤独的日子里也会后悔,他日渐消瘦,变得和其他乾鬼拥有相似的脸,蜡黄的,骨瘦如柴的。但是一想到邵婷,他就悔不起来,他的一生低贱如蝼蚁,就盼着她能好好的。 可惜的是邵家姑娘从来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二十多年前在邵家后院的风口看她的那个少年,他的面容他的名字,一样没记住。但林安从不以此为憾。 关于邵婷的闺阁郎君梦,始终未如尝所愿,张家公子不曾与她见过面,依旧如通俗的那样,父母媒妁,听之任之,她等的人没来,也没人会来,少女作新妇,流的泪白白湿了妆。 出嫁的那天正是仟胡与林安完成交易的时候,他们在一片喜气声中站在巷尾看邵婷一身红衣,蒙着盖头由喜婆引进轿里,她的如意郎君骑着挂了红绡的马儿等她上轿。 如花美眷,羡煞旁人。 林安转身,仟胡低蒙着声,眼睛有些无力的张着,没有嘲弄,“你该做个相思鬼。” 令人疑惑的是,在地界分别的时候仟胡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说,“林安,世上有一种东西叫追魂香,如果你有什么事想问我,用它和上我在地府留下的魂泪,无论我在天涯海角,你都能找到我。不管我是否还记得你,你都要来问我。” 这话似有他意,让林安每次清数钱纸时都担惊受怕。怕仟胡是骗他的。 而如今便可证实,仟胡果真是骗他的,邵婷早在出嫁的第二年就死了。 —— ——穆沧华《无字店》 —— “这我就纳闷了,你图什么?”少嫌蹲在地上拿扇子悠闲的扇着,心里十分后悔为何不随身抓把瓜子。 “我只要她好,她好我就开心。”林安道。少嫌看不惯这副深情模样,护着追魂香站起身来,走到薄川身边道,俯视着林安道,“装什么痴情少年,人家恐怕从未正眼看过你,能成什么佳话?我说你也太蠢笨了些,明明心底知晓那仟胡是骗你的,还要同她做交易。” “邵小姐能有一丝生机,这些算什么,我命贱,能有这样一个舍身的机会对于我是莫大的恩赐。”林安苦笑,“也算是我为她做了些事,感动不了旁人,但能感动自己。” 感动自己。薄川的心不由吹过一阵簌簌微风,那些沉在心底的情绪,从不见天日,为自己求来一个感动,也是万般欣喜满足呐。 “公子,我的事你已知晓,可否”林安抬眼看着少嫌,望求得怜悯。 “否。”少嫌眼神闪烁着吐出一字,不愿宽容,在心底狠狠对自己说,我是个有底线的掌柜。“你这无私奉献的精神的确可歌可泣,但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我无字店人从不会被个人情绪决判” “我替他出钱。”薄川转身朝巧舌如簧的少嫌说道,后者脸色难看的僵住,薄川伸手想去拿他的追魂香,少嫌反手背后不让她拿,“你疯了?” 若是和他辩理,薄川必然是说不过的,现下也未到孟婆那,她想那便让少嫌拿着吧。 一旁林安感激涕零的望着薄川,走过来噗通跪了下去磕头,少嫌见烦这样子,也不拦了,他爱磕头就随他去。 等他跪完了,薄川这才得了空隙说,“去找孟婆吧。” 林安刚起身,少嫌便忍不住问道,“我且问你,你想要找仟胡说个公道,她若是投胎了,往事皆忘,你又能如何?若她记得却耍赖皮,你又能拿她如何?” 干瘦的身形一滞,林安低头,他从没想过,老天给的路太少,他只能瞎走,否然就没得路了。 看他这样,倒显得自己故意呛他,少嫌不耐烦的展了展袖子,“带路。”抬头望却周围石壁,心里阵阵愁,不知如何离开这鬼地方,还好衣泽大人正在店里,也就盼着他明乐姐回去搬救兵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乾鬼 五 一片幽蓝的水面上冒着淡淡的雾气,几条小舟缓缓靠岸,舟上却无撑杆划桨,只有一身黑衣的摆渡人张开手作法前行。 岸上有一人,穿着精致的黑甲,背上一抹深蓝披肩,头发只碎碎留到耳际,有些突出的眉骨衬得整张脸都凝重起来。 此人便是忘川河主朝见,平日除了司其职内之事外最爱的便是设一方软榻于忘川河畔,看水波微漾,鬼来鬼往,有时喝酒有时饮茶,其余的也没什么事可做。 他从前是魔族中人,后其父朝禹誓死护主,抵抗逆贼时身亡,而这忘川河,原本是他母亲垣冉夫人的辖地,只是朝禹逝后垣冉夫人便散去一身法力以得魔尊幽昧的默许,能够去削天谷为亡夫守灵,而后将河主之位交与其子朝见,亦是让朝见在冥界的庇护下,不再卷入魔族是非。 忘川河水潺潺,朝见坐卧于白狐皮盖的软榻上,塌旁躺着一头重度肥胖的银毛畜生,这畜生叫於饮,据说寿命已有两千年,此刻朝见一手拿起弯嘴银壶喝酒,一手抚着於饮兽的皮毛,谁知於饮兽却抬头朝他腿上拱了一下。 “不就是来人了吗?拱什么拱!这是猪的德行!”护住手上的酒,朝见站起身来,所言所行全然与肃穆面色毫不搭边。於饮兽被他说得撇了一下头,有几分委屈,但也不怨他这么说,这於饮兽在她母亲手上时威风潇洒,后来却被朝见养得满脑肥肠,鬼差背后都说他这是在以凡间养猪的势头来养神兽,“算了,不说你了,随我去会客吧。” 这於饮灰他近几百年就给过衣泽一个,上一次她来的时候大闹了冥府,不知这一次又要折腾什么事? 此时穆春雪如墨身形刚从地窍中落下。认真思及地府之行,似是被衣泽安排好的,他狭长的寒眸扫视周围风景,暗绿的微光中映出一片石壁,还有淙淙流水从石缝中传来。穆春雪走出石洞才发现外面竟是屋落,黑压压一排青瓦低檐的房子,且间间一般无二,门口都挂着一盏幽绿的八角长柱灯笼。 暗淡的光线中有一团暗蓝影子移形换影的前来,穆春雪顿住脚步,直直等那人前来。 “衣泽竟将我的於饮灰给了别人。”早在百尺开外他便已察觉来者气息与凡人无异,断然不会是衣泽。移身到暮春雪身后,朝见挑着眉头缓缓转身,眼神恰好对上与之同时转身的穆春雪。霎时朝见的脸像是被天雷打过似的,他惊愕了半刻后伸手亮出一片水光似的法术扫向穆春雪,判定他是凡人体魄后有些失神的收回手,“怎么会?” 朝见未经遮掩的惊愕模样全部落在穆春雪眼里,他心下推想此人许是见过自己,抑或是说见过自己这张脸,加之衣泽似乎有意让他来地府,不难推测此人与自己的过去有些许干系。 穆春雪打量着朝见脚旁的於饮兽,抬头自然的望着朝见,道,“好久不见。” 坑人这手段,比起明乐来,他也是不弱的。 “你怎么”心里霍然欣喜,可朝见一句话却只说一半便咽了下去,只因疑惑顿生,这会否是幽昧的陷阱?测试他是否仍存拥立旧主之心?或是其他不轨手段?不管如何,魔界旧主未归,怎能准许半点风波出现,还是莫要打草惊蛇。“你怎会这么说?” 分明是认识他的,却能即刻转变风向机警对言,穆春雪只有暂时收起心中猜测,毕竟当务之急是找到少嫌和薄川。“阁下与我一朋友有几分相像,不由错认,无意冒犯,还望海涵。” “无妨。”纵使有万般疑惑在心头,此刻朝见只能将之隐于心底。“你与衣泽是何干系?” “在下是无字店伙计,於饮灰亦是衣泽大人所予。”穆春雪答道。 “噢?前来地府所为何事?”朝见和缓问道,尖锐的眼神停留在穆春雪脸上,愈加断定心中所猜。呵,这小子,即使化身凡人,风骨犹存。 “找人。” —— —— ——穆沧华《无字店》 顺着那无尽长街直走,少嫌也不知走了多久,身边的房屋瓦舍皆是一般无二,前后两望,轻雾一层,灯笼陈旧,没有来去之处。 “还要走多久?”少嫌不耐烦的问走在前头的林安。“快了。”后者答。 才不信他的鬼话,少嫌往前一望,看着长街,疑有万里,正打算再次质疑林安话里虚实,只觉薄雾开始轻飘,他的脑袋沉沉的,侧头看过薄川,她眼神颤颤的,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周围开始以一种模糊的形态在收缩,少嫌只感觉那些绿灯笼在朝他打转,绕得脑袋都大了,只想马上闭上眼睛。 他闭上眼睛后感觉脸上似乎被什么熏着一样,再睁眼时眼前一层白雾,浓稠得睁不开眼,他只好拿扇子去扇。 余雾散去,一座八角红漆高楼赫然立与眼前,再看看周围,人来人往,街巷热闹,与方才森然凄凉的冷巷判若两境。 再看看面前那座高楼,少嫌发现上面是有匾额的,蓝底金字,写了孟婆居。 “这孟婆住这么豪华的楼?看来卖汤很有利润啊。”少嫌感慨,薄川倒是依旧淡然,她在等待,万事万物,皆有机缘,她在等待。 实则这也是林安第一次来孟婆居,除了老松那样任职数百年的乾鬼还能偷闲出来瞎玩外,其余乾鬼没有资格来到地府任何繁华地。走进孟婆,里面聚集许多鬼怪,喝酒的喝酒,赌钱的赌钱,一派乌烟瘴气。 这可怎么找?林安扯住旁边一个送酒的鬼小二,轻声问,“请问孟婆何在?” 鬼小二似乎忙得很,端着酒壶没好声的说道,“你大声喊就行,孟婆耳朵灵光着呢。” 说完那小二便钻进人群里倒酒,林安不知该如何是好,要真大声直呼,礼节上说不过去。见不得他再浪费时间,少嫌把扇子一别,双手叉腰,对着这熙熙攘攘的一群大声喊道,“请问孟婆何在——” 林安看着他愣住了神,薄川也是眉头微皱。 进门靠左的第三个赌桌冒出一个彪形大汉掏着耳朵走过来,魁梧得俯视少嫌,笑道,“你一个凡人,死都没死透喝什么孟婆汤?” “我们找孟婆,大叔可否引荐?”少嫌见此人走路生风,气势逼人,必然不是什么善茬,自是得罪不起。 大汉伸手整了整身上的皮坎肩,昂首正色,“我就是。” “大叔,你可别逗了,我们有急事。”少嫌显然不信,不光是他,林安和薄川也不信,因为孟婆这个名字呈现的形象必然是一位老阿婆,即使再怎么变,也不该是一个穿着皮坎肩露出两只粗壮手臂的糙汉。 可那大汉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情况,双手扶额,有几分痛心,“我乃孟婆第十三代传人芒肖是也,不信拉倒。”锐利的眼睛掠过少嫌看向身后两人,伸手指了指去往二楼的阶梯,“要喝汤的去后门排队,自助选购。” 看这架势,少嫌三人是不信也得信,只是,“孟婆不该是个女子吗?” 芒肖不满的瞪着眼睛看少嫌,“我们这行没有性别歧视!还有,你一个凡人来地府是嫌命长吗?” “我陪他来的,他找你有要事商量。”少嫌扯出林安走上前。芒肖却没看林安一眼,只是盯着方才所在的赌桌,心不在焉的问,“何事?” “我想向大人借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魂泪,您大可放心,只是沾一沾气息。” “不借!”芒肖斩钉截铁的道,把他的孟婆居当作当铺了吗?小小乾鬼还敢来提要求,正打算回到赌桌,倏地,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问林安,“你要谁的魂泪?” “一个叫仟胡的乾鬼。” 听到这,芒肖身形一滞,转身认真的打量着林安,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可是林安?” “是。”林安不明所以的应声,脑子里一遍遍搜刮回忆,但是实在记不得与芒肖有过见面,那么就是别人了,是仟胡提起的他?她为何这样做?二十年了,那张蜡黄消瘦的脸总是时不时的从脑海掠过,尤其是她最后说的,似乎一切是她的预谋一样。 “你随我上楼去。”芒肖朝林安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来。少嫌和薄川还未踏步,芒肖已开口说道,“二位若无什么要事,便在楼下等着吧。” 这边话菜开口。那鬼小二便过来为他俩引座。少嫌想了想也没有执意跟着上楼去,毕竟地府不是什么好地方,知道得太多反而容易小命不保。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乾鬼 六 “你此番该不会只为追林安而来地府的吧?”得了空,少嫌看着薄川问道,他潋滟的桃花眼亮出敏锐的光芒,认真观察薄川的每一个面部表情。 薄川抬眼望了望他,又别开头看向门口,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这个时候你别跟我装哑巴。”少嫌干脆蹲到她面前,迫使薄川不得不对与他对视,少嫌拿扇子指了指她,认真道,“你若是同我说一说,指不定我还能帮上忙。” 帮忙?薄川心想,她自己都不知道需要帮什么忙。但是她这次没有别开眼,就那么淡淡的看着少嫌,眼睛就像一团雾,又像是惨淡悠远的一首歌,半字未言,也说尽平生了。她想到少嫌出身荣华,有好相貌,以后会娶个登对的好妻子,但是这不算什么,她定定的看着这张美好的脸,想到数十年以后他不再意气风发,他会变老,会死亡薄川想到这就觉得难过起来。 少嫌被她看得发毛,先熬不住的站起身坐回原位,面上不知怎的平添了几分尴尬,他的扇子合了又开,开了又合。良久他又道,“你不想说本少爷还不稀罕听。”随后将腿交叠,坐姿阔气。 孟婆居的二楼只分隔成了两间,每间都被施了封锁的法术,林安跟着芒肖走进左边的那间,进去后发现里面比想象中的更为宽敞。除却门窗那两面墙之外,其余皆是木格架子,每一格都放着东西,有的是书籍,有的则是瓶瓶罐罐。 进门后,芒肖随手一伸便有一本小册子落了下来,他结果便开始看。不知在看什么,边看嘴里还念念有词。 “孟婆大人” “叫芒肖!”芒肖埋在册子里探出头说道,什么孟婆大人,听着净是别扭! “是,芒肖大人。”林安低头一句换汤不换药的称呼将芒肖气得头疼,罢了罢了,堂堂孟婆和小小乾鬼较什么劲。 “芒肖大人,仟胡她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没有,既然追魂香在手,你自己去找她,届时有什么话自己去问便可。”把册子合上后芒肖开始掐指做法,周围开始变得扭曲,就像是气泡里的世界一样,林安看着那些木格子不停的变换,最后只剩颜色,红色的格子,白色的墙,全都变成颜色混在一起。 林安万分惊叹,直觉不可思议,那边的芒肖还在作法,半刻后,周围背景的颜色混合得只剩灰白,脚下的地砖也是灰白,看不见门窗何在,完全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芒肖停下施法,摊开的手上有一盏紫色的光,他随手一挥,那光落到空中飘着不落,“这就是仟胡的魂泪。” 看着那盏小小的光,林安毫无动作。芒肖看他不动,无奈道,“发什么愣!赶紧拿那什么追魂香沾气息啊!楼下赌桌上还有大把的钱等我赢呢!” “噢噢!”林安连忙点头,赶忙将追魂香拿出来,只觉顺利得超乎想象。 带那魂泪的气息融入追魂香中,芒肖又开始施法,慢慢的一切又恢复原样,待四周平静下来,芒肖准备领林安下楼。 便在关门的那一刻,林安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是从楼上传来的,可就叫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就像是幻觉。可是那声音像是在哪听过,像是很久以前听过。他想不起来。 芒肖将门用法术锁好,不经意的抬了抬头,隔着几层之上的一间房里,熬着他下一锅的孟婆汤。唉,芒肖莫名的叹了口气,转身对林安道,“走,下楼。” —— ——穆沧华《无字店》 —— 待林安下楼后,少嫌看他面上少了几分凝重,显然是事成了。 “想好找到仟胡怎么讨说法了吗?”少嫌问。 原本走到堵车打算下注的芒肖又折了身回来,大块头的往林安身边一站,吓得他抖三抖,可芒肖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是乾鬼之身?等着啊我让手下送你去命簿司那里把阳还一下。” “还还阳?”林安不可置疑的睁大眼睛,还阳,原本他是这辈子都不指望的。“大人可是在说笑?” 芒肖自顾的伸手招来一个额头满是黑色刺青的男子,附在他耳边叮咛了几句,才回头望向林安,“我芒肖从不说笑,我已为你挑好替职者。” 刺青男子已走到门口,他望向林安,神情似乎在催他快走,林安此时脑子尚不清醒,有些懵,更是不明白芒肖此行有什么目的,似乎这一切切的,都是被谁安排好的。不过眼下即使觉得不对劲,他也不好拂了芒肖的面子,何况他也没有什么好被骗的,最不过的,也就是一死。 “等等,你先送我们回阳间。”少嫌回神对林安说道,这小鬼头,自己的事一了却,便将别人抛于脑后。 被少嫌这么一说,林安止步,犹豫的回身望向芒肖。“大人,我” “他们是哪处地界的?我等会遣人将他们送回去。”芒肖一头栽进赌桌,头也不抬的大声说道,另一边又兴奋的拍桌,“这回买大!” “先谢过大人了,这二位是江陵无字店人。”林安答道。 “噢?”芒肖的眉峰微微挑起,眼里闪过一瞬冷锋,旁边走过的鬼小二也停住脚步笑着看他们。刺青男子倒是没有看他们二人,只是扯着林安的衣服,一溜烟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门口。 当初衣泽被郾相蝶的死弄得分寸尽失,不惜闯地府,挟持命簿司,翻了三生石,到头什么都没查到不说,还令冥帝颜面扫地。 冥帝的脸面代表的是整个阴间,林安好死不活的说漏了,那么芒肖就白捡了一件功劳。 眼看着林安被刺青男子领走,再看芒肖脸色忽变,少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退到薄川身边,拿扇子虚掩着问,“无字店应该没有得罪过地府吧?” “我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得罪。”薄川老实作答,手心开始捻起法术,警惕四周。 “这都不知道,你个傻子!”这边冷着脸训斥,那边少嫌立马摆出一张热情友善的笑脸,“我觉得还是不麻烦大人为好,这阳间,我们自己回吧。” 或许是他微笑的确受用,那芒肖也回之友善笑容,笑着笑着抬手不知做了个什么法术,方才还在赌桌上的鬼都站起身来看着少嫌。 “捉住!交给冥帝。”只听见芒肖扬手一声令下,在座所有鬼都朝少嫌扑过来。生平未经受如此大场面的他小心脏有点受不了,心里埋怨明乐他们还不来他和薄川就要留在地府喝汤了。 水墨扇带着震慑的威力往前一挥,随后薄川手里闪过满带杀气的红光朝前面劈了过去,少嫌见她还想出手,便赶紧拉着她往门外跑,“打不过的!留点力气逃命吧,你御风之术应该还行吧?赶紧带我逃。” 闪过身后飞扑过来的小鬼,薄川施法逆风而行,此时伸手一鬼友忽然立于身后化成一股碧色青烟凝出无数利爪飞向两人。所幸少嫌眼角瞥到,扇子在掌中拍了拍,随后抛向空中发起裂帛之势,少嫌凝住法力,指尖似有轨迹般的缓缓浮动,空中的扇子便随着移动,“开!”随着他轻轻一声令下,扇子骤然展开,随后被操纵着划向那些青烟鬼手。 眼见少嫌便要破了这鬼的法术,身边那些小鬼却忽然将他们围住,皆在闭目念咒,每只鬼身上都涌出薄薄的法障。 “是魂网。”少嫌有些吃力的对薄川说道。一旦魂网织成,那就真是逃不了了。他想加倍用力破了那青烟鬼手,但时间不够,只好得了空隙收扇飞跃到正在应付小鬼的薄川身边,“快点用御风之术,晚了就逃不了了!快点!” “好。”薄川连忙应声,随后拉着少嫌一跃而上,魂网也随着她而往上织,那些透明的淡灰法术在她面前扭曲盘绕,恍惚间让她一阵眩晕,开始往下坠,察觉她的不对劲,少嫌赶忙屏住真气抱住她使两人不坠下去,他方才已经耗费不少法力,加上御风之术本就没学好,如今也是苦苦支撑。“你不会是恐高吧!”少嫌咬牙切齿道,眼看魂网即将织成,他只觉逃出无望,任命了似的,“我要是有什么事,记着为我配冥婚。” 薄川捂着头,眼睛一片血色,她仰首朝天,顿时破风而上,犹如昆鸟。坠出魂网的那刻有一个异常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碎在阴间灰白的上空,一股从未有过的疼痛在薄川心底蔓延,只得一汪清泪飘落在空中。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字店》正文 乾鬼 尾 待一干小鬼追捕少嫌和薄川去,孟婆居便空空如也,只剩芒肖一个,他站在三楼的窗前看着远处的魂网织起,转身说道,“乾鬼林安已还阳,你可安心了。” 安心为我熬这百年皮肉伤。 房间里起起伏伏的一股紫色浊光,如一条透明紫色水晶蟒般盘踞在昏暗的空间中,芒肖粗糙的指尖微微勾起,紫光中分离出星点大小的光芒出来,芒肖张开嘴,这光芒便化为露水般洒到他嘴里。“不错不错,这锅汤火候到了。” “如此便好。”空气中有一微弱的声音说道。 “后悔吗?”芒肖问。 “后悔,我不知道熬汤是这么生不如死的一件事。”那声音可怜兮兮的说道。 那可不是?以为孟婆是这么好当的?有多少人和鬼知道孟婆熬汤需要忍受煎熬之苦,不是比喻,是真的煎熬,而到了芒肖这一代便学会与其他鬼魂做交易,让其代之受过,说起来也算是阴间受贿,但由于孟婆阴职重要,且传人难寻,故而冥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十年前你便后悔,二十年后你又后悔,可惜呐,林安此时恐怕已经到了司簿那里还阳了。”芒肖道。 “唉。”那声音无力的叹了叹,“总归也是圆了一个人的心愿。” 在与芒肖的交易中,她舍去了自己的一百年,她是后悔的。正如二十年前,她将乾鬼之职传给林安的那天,她蹲在邵婷的闺房里,看了这个姑娘一整天。仟胡骗了林安,其实邵家姑娘的病没有好,她只是暂时稳定了病情。乾鬼没有使人延寿的能力,她替林安难过起来,一样低微的命运,一样永不翻身,不,她如今已可以投胎了,可林安呢?他愚笨,憨实,什么时候能够找到替身? 老松问她为什么还不去投胎,她说她后悔了,不该骗林安的,要是他知道邵婷还是会早死,他该多难过?他又该多恨我? 那算什么?你投胎了还管这些? 我不投胎了。 你疯了? 我去找芒肖,我记得以前也有乾鬼在那做过交易,我让他还阳。 若是去找芒肖就能还阳,你当初为何不去?你以为孟婆是在做善事吗 我拿我的灵魂去换,十年不行就五十年,五十年不行就一百年。 你疯了。 也许吧。她闭上眼睛,蜡黄的脸颓败起来,嘴角却凉凉噙着一抹浅笑。为人时她未曾爱与被爱,做鬼却种了情根,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爱还是在怜悯。这卑贱却难以摆脱的阴职,在漫无尽头的黑暗岁月中不过是苟延残喘般的存在,她是熬出头了,可林安呢?他在这里继续他的孤独,永远无法投胎。 孟婆掌职人素来不是什么仁善之辈,芒肖更不是表面上的那么好说话,以往同他做交易的小鬼不过是要求投个好点胎或是求个冥婚此类之事,乾鬼还阳这可是大单,芒肖不相信她能受得了这熬汤之苦一百年,疑她的灵魂是否能长久作为熬汤之薪火。 二十年一锅汤,孟婆那时说,若是二十年后她能够熬出一锅好汤,那么乾鬼林安必能还阳,若是不能就放她去投胎。 她熬过来了,老松那有邵婷的纸包,二十年一到林安就会看见,就会知道她骗了他, 至于那追魂香,她没想到他真能找到,其实若是找不到,芒肖也会找人将他带到冥界司命那里还阳。只是林安竟然找到了,这是他的缘分,若是转世邵婷没有出嫁,那么他是有机会的,若是邵婷终不能与他相守,那么仟胡想,能够再见邵家姑娘安好于世,也算是了却林安一番心事。 二十年前林安卑微的走在邵婷身后,为她舍去轮回,而在他身后是孤独无声的仟胡,走在前面的人从不回头,所以无法知晓身后情深,这不算是命运,只是个人姻缘无果。 芒肖手指做法让房间里紫色的光芒跃动,他站在这些光中听见仟胡不停的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你放心,八十年后熬汤之期一过,我会为你安排个好命的娘胎。” 那么林安拿到的那滴魂泪是谁的? 最后一面见邵婷是在地府,仟胡对她说,如果下辈子他来找你了,记得乖一点,他可是要为你在阴间数二十年的冥帐。 如今林安是否能找到邵婷,邵婷是否成婚,仟胡都已经不再想知道了,她要的圆满已经得到,只是,这熬汤之苦,还有八十年呢。 —— ——穆沧华《无字店》 —— 冥界的地界异常怪异,似乎处处是阵法结界,薄川带着少嫌逃离魂网之后竟穿破了孟婆居门前结界,不知到了哪里。 薄川头痛欲裂,好几次在空中险些松手放开少嫌。她也不知道自己御风何处,似乎有什么在指引着她一样。 往后一看皆是蓝灰色的雾,底下一片怪石山谷,瞧着薄川脸色苍白,眉头紧锁,难受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心想那些小鬼不会追上来了,少嫌让薄川在前面落地。 薄川迷迷蒙蒙的说了声好,随即慢慢收起御风之术,不知道为什么,越到这她越难受,一些模糊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闪现,快落地的时候她抬眼往前,看见一座黑色楼阁,不似孟婆居那般颇具烟火味,这座屋舍通身黑色,连垂挂的烛灯也是用幽黑的纱笼罩起来,只有匾额上面的字是金色:奎聿堂。 奎聿堂。这三个字响在薄川的心底,顿时像利刃切割她的血魄,致使她没有稳住脚尖摔在地上,少嫌倒是提前稳住身形不至于跌落,他急忙走过去扶起薄川,“你究竟怎么了?一来地府就不对劲。” 那张苍白的脸上冒出细汗,脸上一片痛苦。薄川下意识的推开少嫌,她难受的捂住头,前面的奎聿堂就像是等她归来一般。 霎时无数的声音同时向她涌来。 是我,偷了司命簿。 是我,杀了夸父山主。 江山可移,此心不改。 最后一个人低声喊道—— 华宬。 少嫌看着薄川捂头痛哭几次想上前帮她查探魂息诊其原由,但每次都被薄川狠狠推开,他只好捻起法术,在薄川想推开他的时候开扇制住她的手。随后少嫌指尖按住薄川的额头,发现她的内息紊乱,灵思混杂。以防她走火入魔,少嫌赶紧渡去些真气替她平稳心绪。 源源不断的真气传向薄川,可她十分抗拒,依旧痛苦,最后法力失控一震,将少嫌弹开。 心口血气往上涌,薄川嘴角一抹丹红喷出,“无涯!”她喊出这名字,就像费尽全部力气,最后暗红的身影失去意识坠在地上。 “薄川!”原本为抵挡薄川的法力而横在脸前的扇子利落一收,少嫌走上前去扶起她,探入她的神识,却发现她的内息已经恢复平静,只是有些虚弱。 敛起袖角为薄川拭去嘴角的鲜红,少嫌望了望周围陌生之地,眼前的奎聿堂这样瘆人阴暗,不知是什么人物掌管,还是离开此地为妙。 遂抱起薄川往旁边零零落落的怪石间走去。 “何人在我奎聿堂前放肆?”一阵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却又彷佛近在耳旁,少嫌心想不好,抱着薄川往前跑,想着找块大点的石头躲一躲。 “砰——”一阵强风刮开了奎聿堂的门,黑色的大门敞开,中间站着一位女子,她的墨发不着任何发饰散在肩上,身上的衣服也是和大殿一般的浓黑,连嘴角的胭脂也是黑色,如此打扮,仿佛与身后楼宇融为一体,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她站在门口。 圆溜的眼睛往门外一扫,看清站在那儿的人时,冷笑,“忘川河主来我这奎聿堂有何贵干?” “素转妹子,我说了我来找你的吗?”朝见语气傲娇的回道,抬手给她看看手上的绳子,另一端圈在於饮兽的脖子上,“看见没,遛遛於饮兽罢了。” “小鬼们背后都说你在养猪,倒是说错了,原是在养狗,真是可怜於饮了,神兽的身体牲畜的命。”黑色唇角扬起,於饮兽朝她叫了叫。 “妹子可不能这么说,不然於饮咬你怎么办?”朝见答道。 素转却不再与他逞口舌之论,转身进去,顺道扬手合上奎聿堂大门,“我这奎聿堂可不是什么闲逛的好地方,劝你少来。” “来而有往,有空可以去我忘川河坐坐,喝个茶啊?”朝见往看奎聿堂大大喊,确认素转已经走进内院后伸手往旁边的石头一挥,解开屏障,少嫌抱着薄川对旁边的穆春雪说道,“穆大哥,你来得还真够时候,明大姐没跟来?” “她伤了眼睛,多有不便,在店里等我们。” “年轻人,你什么地方不好闯,偏偏来这奎聿堂,要不是我来得及时牺牲了点色相,素转早就将你心肝挖出来了。”解开於饮脖子上的绳子系在腰上,走上前来对少嫌道。 “在下无字店曲少嫌,多谢河主搭救。”少嫌颇有规矩的朝召见微微颔首作礼。看了看靠在他肩头昏迷不醒的薄川,想起她的异常似乎与这奎聿堂有关,便问朝见,“这奎聿堂是何处?小弟未曾听过倒是十分好奇。” “呵呵,奎聿堂是地狱中的地狱,小兄弟还是莫要好奇了。”朝见回道, 地狱中的地狱,会和薄川有什么关系呢?少嫌从前没有过多注意薄川,只是习惯了她的存在,如今她突然出现如此异常,倒真令他担忧。 他望了望前面的奎聿堂,黑得就像被泼满了墨。 而里面,藏却了无数撕心裂肺的疼痛,超度不了的亡魂,活人有罪下地狱,地狱无门入奎聿。两百年前,这里就已经沾满了血与泪。 —— 忘川河旁的凉亭里,於饮兽蹲在地上打盹,朝见则在写信,右手悬在纸上,以法术刻字,一笔一划都十分谨慎。 察觉身后珠帘被揭开,问道前来的鬼差青石,“他们可是已经安然离开地府?” “是的河主,属下亲自将他们护送到地界才回来的。” 划上最后一笔,他指尖转动,蓝色的光腾在白纸上方随后被他一手拂开,随着那光慢慢消失,纸上的字也不见了,接着他再握住桌上备好的笔墨继续在纸上落笔。 旁边的青石见朝见迟迟未吩咐,有些摸不着头脑,抬头问道,“河主若无他事吩咐,属下便去巡逻了。” “着什么急。” 听这意思,是不让他走了,青石就老实的在旁边候着。 片刻后朝见收笔,待墨迹干涸后递给辽启,“速将这封信送去魔界,切记亲自交给丹枕部主婧夕。” “是。”青石伸手接过,心里疑惑,这河主多年未与魔界往来,怎的如今想起写信嘘寒问暖? 不过他也不敢多言,转身便离去了。 随着青石的离去,珠帘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音,朝见面色渐渐清冷下来,身体靠在雕刻着虎纹的椅背上,头向上仰着,若有所思。 明乐第一次守着这样漫长的黑夜,抠门的她一盏灯都没有灭,坐在帐台里看坊间小说以消磨时间,天亮时终于熬不住趴在帐台睡着了。 店外小镇已染上一层浅浅的鱼肚白,平素此时只会有几家早起的菜农在街边布摊,但今日多了两个年轻人。 空旷的街道上,穆春雪步履轻松,春袗轻筇,相比之下,一路抱着薄川的少嫌则是气喘吁吁,第五次哀求道,“大哥,你真的不跟我换把手吗?我的手快断了。” “前面就是无字店了,这么几步路都撑不下去?我说你也太虚了,以后少去醉花间吧。”穆春雪嫌弃道,放慢脚步。 走到门口时少嫌发现门竟然没锁。“她心也太大了吧,可别遭贼了我的天。” 穆春雪推开门,视线正落在帐台,明乐睡得熟没有发觉门被打开。唉,少嫌想开口叫她来搭把手,才刚开口就被穆春雪捂住嘴,“闭嘴!” 哟吼,少嫌不由气大,他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还不许叫帮手?看他眼神愤恨难当,穆春雪无奈,松开他的嘴,然后接过她怀里的薄川往后堂安置。 甩了甩酸痛的手,少嫌哀嚎,“哎哟——” 下一秒穆春雪转身射出两道寒光,吓得少嫌自觉捂嘴。 —— —— 魔界一片冷肃,殿落雄伟幽深,雾气之间飘荡千年以来的孤寂之息。 魇姝宫在一片堂皇瑰丽中显得特别,这座楼宇外面布了一圈彩珠长帘,里面又有白雪轻纱,远远看来俨然是女子香闺。这是魔界唯一的女儿楼,宫主花婧夕同是魔界三部之一丹枕部部主。 这算得上是魔界的第一女子,且不说花家在魔界皇室中地位举足轻重,花婧夕当年在魔界动荡时带领丹枕部大杀四方,虽则败落,但忠骨铁血,誓不臣服新主,或许是忌惮花家和丹枕部的权力,后来幽昧没有杀她,而是将她软禁在魇姝宫。 纱幔后的女子清冷如雪,指尖摊开信函,字里行间乃是寻常问恙之语。 只是这朝见自从五百年前魔界易主其父战死之后便归于冥帝手下掌职,鲜少与魔界有所往来。 他们皆是师出魔界前任大祭司,所习之法同宗同源,故而细看手上信函几刻婧夕便察觉其中异常,她即刻施法探看信上所掩饰的内容。 师姐,阿漾现于凡间无字店内,法力尽失,记忆忘却,一切从长计议,切莫轻举妄动惊动幽昧。 短短几行字,却看得婧夕眼眶湿红,手上颤抖不已,她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恭敬站在旁边的青石说道,“替我传话给朝见,劳他挂念,一切无恙。对了,垣冉夫人在削天谷独自守灵多年,我又困于魇姝宫,与夫人许久未见,烦请你告诉朝见,若他下次去探望,记得为我问候夫人安好。” 青石轻声应下,便告请归返。 待他走后,婧夕眼神凝聚出光芒似的充满力量,嘴角微微弯起。之前从千俞故那次会面得知红烛现,她还是心有疑虑,直至如今朝见的这封密信出现,蛰伏许久的家族血液又开始翻腾起来。 “阿姐,冥府的人来做什么?”门口一抹粉影妙曼而入,声音清脆,她方才在来的道上碰见青石,“是朝见哥哥有什么事吗阿姐,你怎么眼睛红了?” 妤夕走到婧夕身前,才发现那双布满威仪的眼睛竟有热泪,“朝见哥哥一向讨烦,他做什么事惹你生气了吗?” “妤儿多想了,是风大迷眼罢了。”婧夕伸手抹去眼角星光,另一只手背后施法焚化信函。 “什么样的风敢迷住阿姐的眼睛?”妤夕说着,灵眸瞥到婧夕的另一只手,心想阿姐一定有事瞒着她,趁着婧夕未防备,她伸手将那未燃尽的信抢过。“我倒要看看阿姐又瞒着我什么了” “妤儿!”婧夕顿悔自己大意,呵住妤夕。 信刚好被烧到无字店三字后面,妤晚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脑中想起那人的容貌与姿态,朱唇默念,“离漾哥哥。” 拿回信函,婧夕即刻便施法焚化,她眼睛往门窗望去,示意妤夕谨言慎行。这魇姝宫自从上次婧夕偷偷出去与千俞故见面之后便又多了看守,此时墙外说不准就有幽昧的暗卫。 事关魔族旧朝复兴大业,妤夕也不敢大意,走近婧夕身边谨慎问道,“阿姐打算如何?” 原本此事越少知晓者越好,但妤夕既然看见也罢了,婧夕沉吟,“朝见在信里说阿漾失去记忆法力尽无,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阿漾,查清他在人间的处境,找回他的记忆和法力。” “阿姐要去人间吗?” “我出去一旦被幽昧察觉,便会危及阿漾,千俞故一直在人间,此事他去做最合适。” “那个糟老头?阿姐能不能让我。。。” “不能!我知你万分想念阿漾,但此时关乎重大!我过几天会派人传令千俞故,你好好待在魇姝宫,不得轻举妄动。”婧夕厉言说道,眼神严厉的盯着妤夕。 被婧夕吓住的妤夕直点头,再不敢多言去找离漾的事,这阿姐凶起来真是让人害怕啊,不过既然已经有离漾哥哥的消息了,她才不想待在魇姝宫呢。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