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官相护》 《棺官相护》正文 第一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 1 这暑气来了天便热得快，村里再是勤快的人家也不愿下地做事了。 崔家老爷子最后一口气下去的空当，崔小禾正扯着头巾赤脚从鸡舍里踮出来，晃到井边还没喝上水，眯眼就见何氏抡起胳膊袖自小路跄过来。 那块阴沉的老脸她再是熟悉不过，挽上裤脚拍两下泥巴，想着自己怕是又要无故挨顿骂，敛下眼皮子： “阿嫲……” 何春兰的指头直接戳到了小禾鼻尖上：“老崔家怎么就出了你个丧门星！日日在屋里戳着，就是招晦气！老头子就是给你个叭儿狗骇死的！” 何氏进崔家的门几十年了，还是操着一口自己家乡的方言。 小禾顶着晒得人头昏的日头，愣了半天，好容易反应过来何氏说的。 祖父竟这般快就去了 想着今日一大早她还陪着崔老爷子说说话，那会老爷子已经没什么力气，喉咙底拉出的几个音没人听得清，小禾扒在炕边也听不出，只得点点头装作听懂了，眼底湿湿的，那会子就觉着难受得紧。 她晓得老爷子怕是撑不过多久，却没想会来的这般快，不过是当午喂个鸡的功夫。 崔小禾听见何氏说“死”字，原是想说道她几句的。 这儿的人忌讳说“死”字。村子里死了人，他们不说死了人，而是说“老了人”。 只是这炮仗声响得不对，她快步踱到老人家屋里。崔小禾没出声，杵在门口挨个甄视了围在老爷子边上的儿儿女女。 屋里的几个女人家已然抱作一团，扯着嗓子干嚎，就是光听声不见泪。 崔小禾看着那个爹，顿觉心寒。崔大福像是才醒酒，眼有些红，靠着堆起的杂物箱，半醒不醒的样子。 傻子娘方翠这会比谁都拎得清，趴在老太翁床边哭成个泪人，嘴一边念：“三天不吃阳间饭，午时上了望乡台。望乡台上望一望，满堂儿女哭哀哀……” 崔小禾兀自摇摇头，这满堂儿女哭哀哀又有几个是真哀？ 往里看了看，才瞧见老爷子的眼都未阖上，正要过去，便瞧见二叔的女儿崔莺莺抹着眼泪进来。 二婶听见动静，止住了抽嗒，见是女儿回来了，一把跄过来抓住崔莺莺的胳膊作悲恸状：“乃翁啊……我这尽心尽力伺候你三个月，怎的就这般去了……你这长孙女都没瞧见你最后一眼啊……” 崔莺莺是在镇上的药材铺抓药的，略懂医术，二婶程媱平日里时常向别人说她有女儿做这行是有福报，很是神气，曾有意当着外人的面劝崔大福别让小禾做殡葬行了，晦气得很，日后也不好嫁。 崔小禾听见了自然不舒服，却也碍着是长辈不好说什么。 崔莺莺伸出玉手探了探老爷子的鼻息，接着便开始咽泪，与母亲程媱交颈痛哭，算是告诉大家没救了。一张颇有姿色的泪颜那叫我见犹怜。 小禾是个不会看脸色的，也不善人情事故，眼见何氏从后头要赶她进屋，忙先她一步进去，开口便是责问： “方才是谁点的炮仗，不晓得喜丧放一响便行了么？” 何春兰原就不大喜欢她，听她这么一抱怨更是火上浇油，顺着细腰就掐去：“就你晓得！没天良的东西！秽气！” 崔小禾吃了痛，弱弱回道：“这是规矩……犯了忌讳的……” 何氏正愁找不到理由收拾这便宜货，抬手就想掴她，崔家老大走过来截住：“娘，犯不着动气……” 完了对崔小禾正色道，“阿禾，以往村里入殓的事都是你太翁做的，如今他去了，没人比你清楚这些事要怎么弄，就由你操持你太翁的后事罢，算算花多些银子，咱三家摊一摊。” “晓得了大伯。”小禾走近，伸手过去将老爷子开着的眼珠子往下摞，老人家硬的很，愣是闭不上眼。 程氏见状又嚎啕哭起来，半跪不跪曲在那儿，扯着崔莺莺不放：“老爷子啊，你这是死都不能瞑目啊……作孽啊……” 崔小禾又听她说那个字，心下不满。睥着满屋子的虚情假意，只觉头疼。 三步作两步走回老爷子之前的棺材铺，崔老爷子身体还硬朗的时候，就成天待在这个“往生门”，一个人看着店，有生意就出来看看，安抚家里去了人的丧主。 崔小禾一打软帘来到铺子后头，一口松木棺材横在最中间。老爷子这一辈子没琢磨别的，光研究棺材了。自打满了七十，他就开始琢磨为自己做棺材。崔家人说过许多次他这样不吉利，他只当没听见。 富饶的人家做棺材大多用楠木，四根整木方料做寿器，称“四角”，即盖板、底板和边板用整块方料做成，棺木内有一块由七颗星连成的抬尸板，称“七星板”。 崔家没那么多闲钱，平时挣得够全家吃饱都不错的很。老爷子只得退而求其次，弄了个松木的，只是做了这么些年手艺还是在的，给自己选做了个“十二角”寿木，即由12根小木筒做成，比“十个角”方料又稍小一点。 没钱买好的木头，却可凭技艺在装饰上下功夫材。 正面材头上画的是碑厅鹤鹿，琉璃。 瓦大厅上空展翅腾飞着两只雪白的仙鹤，大厅两旁是苍簇盛旺的青松，柏树，大厅前面是芬芳百艳的青青草地，草地的中间是通往大厅的石阶，整幅图画将整个棺材头装饰的犹如仙境居。 寓意是不错的。能在这样的棺木里入土，崔老爷子算是去的安心了。 崔小禾虽做惯了农活，可要一个人撑起一口棺木却是吃力不可能的，佘了六文钱，让码头抗包的壮汉将松木棺一路扛到崔家。 才踏进门就见程氏迎上来：“小禾啊，你跟莺莺都是孙女，这寿被得准备吧。啊” 崔小禾点点头：“这莺莺姐是嫁出去的闺女，是得准备寿被给太翁烧过去。我还未出阁，理应用不着的。” “啊……”程媱一脸为难的样子，刚刚揉过面粉的手就往小禾的胳膊上抓，有些为难的样子，“小禾你看啊，你姐虽说在药铺做事，就是看着风光，挣不了几个钱。你叔又去得早……可怜我们母女俩……” 说到这竟有些哽咽了，一边抹泪一边斜眼看崔小禾。 小禾见她缩手缩脚的样子，料到了她要说些什么，却也不动声色，抽出胳膊直直看她。 程媱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咳了声继续道：“婶婶的意思是啊，买这些物事你要懂些，能不能帮着你莺莺姐挑一床” 这话面上的意思是让崔小禾帮忙选寿被，只是在这家这么多年，她有怎会不知道程媱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概又是想让小禾把买寿被的钱垫了，之后就拖着不还。这种事儿之前不是没有，崔小禾脸皮薄，也不好意思明着要。 那会就想着往后这种事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了。 她边向两位壮汉吆喝棺木放在什么位置，一边拿开程媱的手：“摆在右边罢，方便一会老爷子出来。” 崔小禾心里敞亮，揩揩脸上的细汗，满眼纯良地看向程氏：“怎么不行一床寿被50文。” 说完竟直直伸手去要，程媱没料到这小蹄子如今多了个心眼，脸顿时板了下来。 “什么玩意儿……”嘴里骂骂咧咧走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弄出些牢骚动静让人听见。 小禾明白这人什么德行，权当没听见。 走进屋指点着几个男丁将老爷子的遗体挪出来，好生盖上一摞又一摞寿被，掩好了放进棺木。 老爷子才放进去，屋里女人又跪在棺木旁开始哭起丧来。 小禾从一旁捡起白麻衣给自己套上，走过去跪下，瞅着着老人家露出的那一截干瘦的面皮，一阵阵心酸。 要说起来，这个家还算是老太翁对她最不错。她那个傻子娘什么也不懂，不会带孩子。 自打小禾记事，便是老爷子手上抱着。每回惹得何氏不高兴不给她饭吃，也都是爷爷偷偷从外面买葱饼来给她填肚子。 老爷子一走，如今崔家再也无人待她好了，愈发觉得心中苦涩，豆大的泪珠簌簌滴落，就是哭不出声音来。 何氏见她不出声，又伸手去掐她，一边瞪着眼：“驴心狗肺的东西！还不给我哭去！” 崔小禾疼得抽气，离她远了几步，起到一边的火盆烧纸钱。这天一黑，风就大了，好几次都险些吹灭了火。 小禾起身将破败的门掩了掩，大伯侧身挤了进来。 “小禾啊，事儿都办的差不多了，你看哪天送太翁出去好” 提到出殡的日子，崔小禾不是没思忖过，犹豫半晌才道：“本该挑个好日子出去的，最好的是七日后，可眼下这样热的天，怕是不好放太久。” “那你看”崔家老大试探地问。 “横竖也挨不到好日子，不如就放在明日罢。我现在就去告知送葬队。” 何氏听罢，对着崔小禾就是一个嘴巴搧过去：“没良心的东西！你敢去试试！你太翁才刚走！” 小禾被这一掌掴得有些懵，半晌才反应出来，面上火辣辣的。 崔莺莺一脸担忧，走向前安抚何春兰，一面看向崔小禾：“小禾啊，姐姐听说，县衙会来个新任捕头述职，大概就是这两天的事。那可是郢城宋家的小少爷。要是明日出殡再撞上……” 崔小禾只咬牙反问：“那你们说搁棺几日！十几日！总不能让老太翁烂在崔家！” 闷了半辈子的崔大福这时却发了话：“行了！明日便明日，这大热天的也没法子。”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二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 2 事情总算定了下来，崔小禾后知后觉，脸火辣辣疼了起来，捂面扣了王家的门。 “小禾！”王迩拉开门就见一张灰扑扑的小脸，有些微红的印子。 王迩了然，带上门引她进去：“你大母又打你了” 崔小禾没说话，接过他递过的膏药，点一些在指尖敷在脸上，堪堪抹开。 王迩将她还回来的膏药推回去：“你拿去使得了，谁知道那个死老太婆什么时候又发疯打你。” 见小禾皱眉，他撇撇嘴不再说话。 崔小禾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表哥，明日我太翁出殡，你也来罢” 王迩不答，反去握她的手：“早知如此，就该早些去提亲。这样一来，又得丧满才能办喜事，还害你受那么多苦。” “没受什么苦……” 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崔小禾感到他在摩挲自己的指头，眉头一蹙，忙抽手将膏药揣进衣兜：“都是命，不也是没法子的事……” 王迩面色一沉，越看她竟越觉清丽，又不死心伸手去探她胸前的衣襟：“你看你这衣裳，都穿多久了，表哥下回去城里给你买身新的……” “表哥！”小禾见他的手越发往里伸，簌地站起来。 王迩兴味不减，目光灼灼，声音竟有些沙哑：“怎么了？” “太翁的后面还没办完，我先回了！晚了又要挨骂。” “表哥送你回去。”说罢又贴近崔小禾。 “不了，叫人看见不好。我先回！”小丫头逃一般向外跑走。 王迩也不追，原地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 一晃到了戌时，村子里头的山坳那条路走出来一队披麻戴孝的人。 一人指尖捏一支香，边走边哭。崔家一大家子齐齐哭起来，大晚上铺天盖地的甚是骇人。 出来玩的几个孩子，有胆小的挨近娘亲的怀里：“娘，他们干嘛呢” “人家家里有老人去了，他们家里人在买水呢。” “买水干嘛呀，河里的水还要买呀” 那些年，在通往坞池河边的街巷往往会碰到“买水”的队伍，前头有一老妇手持着燃烧的竹缆作前导，又有人随其后一路撒着鸡钱开道，接着便是买水的孝子贤孙作单列纵队低头前行了。他们头戴白孝，腰缠麻绳，手提哭丧棒，赤脚。排头的一般是长子，双手捧着一个瓦砵，是用来汲装江水回家给死者入殓前洗脸用的。既然称买，当然得花钱，也就是把铜钱抛入江中。 水滨号恸，掷钱于水，算是给故去的人最后沐身一次。 夜色晚了，谁也看不见谁，崔小禾听着趴在河边哭号得最是厉害，放开了唱。 “买转清水洗亲姥， 洗开眼面见阎王。 两边两排娘共婶， 孙女小禾可怜无？” 晚风吹得厉害，几缕青丝沾着泪痕粘在嘴角，崔小禾发了好一会呆，才领着大伙回去。 本来就红肿的脸再沾了泪又隐隐作痛起来，回到屋里又摸出从王迩那拿的膏药，刚点上蜡，就见那傻子娘撞进屋里来。 崔小禾直直看她，方翠一头杂乱的发也不知几日没洗了，发髻都散得不像样。 她平日里总是一副痴傻的样子，做什么动作都是极其缓慢的。 现下约摸恢复了些神智，一脸很悲切的模样，脏兮兮的手抚上小禾的面颊，嘴里喃喃自语：“禾禾，红了……禾禾，疼不疼……” 崔小禾红了眼，好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涌出来，多年来的委屈就这么迸发了，狠命拍开方翠的手，边喊边流泪：“你说疼不疼！你为什么是个傻子！为什么不能护着我！为什么！” 方翠看着她发泄，自然是听不懂的，目光又忽而呆滞起来，疑惑地看她一会又痴痴笑起来，拍手蹦跳着出去。 正摘着菜的何氏见状骂了声“疯婆娘”，扭脸冲着里屋教训崔小禾：“赔钱货真够娇气！还不出来帮忙弄菜！” 小禾甩下膏药，洗洗涮涮弄到夜半才睡下。眯了没一个半时辰又得起来。 今儿一大早老爷子就得出殡，剩着许多事情没弄妥。 小禾抹完脸就赶忙跑去大院，用红纸包了一枚铜板和一勺米粒塞到故去的人口中。 送葬队已在门前候着。 “抬稳些。这边儿使力。”这大热天儿，两个抬棺人赤着膀子，吃了力将松木棺抬起。 眼看要出屋，崔小禾将一柄大红绣花伞递给她爹。崔大福将伞打在棺木上方，送崔老爷子上大座。 女眷又跪下哭嚎，崔小禾挨个发着丧服挨个扶起：“一会有得跪，先起来罢。” 本家的长辈念完祭文，小禾引着所有亲属旋棺三圈。 “大伯，你打幡在前，爹你抱灵牌跟在后面。” 两男人点点头拿了东西去了队伍最前沿。 崔家向来拮据，自然雇不了那么多马车，剩下的亲眷只得随行徒步。这正值大暑天，日头越来越毒，这没走几步汗就糊了一脸。 黄纸还未撒掉一半，走在边上的崔莺莺身形竟有些虚晃，程媱赶忙扶住了她，大声叫起来：“哎哟！莺莺你可撑住了啊！” 一面叫着一面向四周看，生怕谁没听见。崔小禾不喜爱她，觉着她做什么都是大嗓门大动作，夸张的很，像是要刻意引起谁注意似的。 崔莺莺细指抚上额头，连带着晃晃头，似乎真不行的样子。 小禾打个手势示意送葬队停下：“前边挨近县城的那条路有片阴的地儿，二姑就在那设了路祭，正好累的也休憩一会子。” 说到这她又有些凄然，崔老爷子这一辈子没个对不住谁，临了也只有一个幺女给他摆了路祭。 停柩完毕，趁着大伙行三拜九叩礼，她四处望了望，才发觉王迩没有前来，心中凉了几分，越发觉得表哥不是良配。 二姑嫁的不好，姑父是个打鱼的，家中也不富裕，祭桌上就一盘果子和几个小菜及一些起码的香烛祭品。崔家三个儿子便跪于棺头右侧，向路祭者叩头回谢。 歇了一刻钟，小禾前后抬手示意前行，却见崔莺莺打蔫似地依旧靠在原地。 “莺莺姐，咱该走了。”崔小禾耐着性子等她。 崔莺莺养得娇气，嫁得也不错，更是被她家那位宠的无法无天。这大热天儿晒着原就心情不好，被人一催着，火就顺势发了出来：“没看我不舒服呢嘛！晒坏了你拿什么赔我啊！” 崔小禾当下冷了脸：“莺莺姐，您要是撑不住一开始就别来。大家都一样的，谁都热，只是这场合再怎么样也不能如此说。” 见许多人侧目望过来，崔莺莺有些挂不住，才小声嘀咕道：“本来我就怕晒……谁跟你似的……贱人贱命！” 崔小禾脚步顿了顿，当作没听见，吆喝带头的起棺继续前进。 还未走几步，往前一带竟响起一连串的炮仗声，接着但见一队人马朝他们这头乌泱乌泱过来。 崔小禾眯眼看去，一队身着紫红大袍的年轻人，践踏着的马蹄声娓娓而来、像是预谋好了节拍、听不出丝毫破绽、就这样近了，不觉的回过身。 那辆褐色马车上的似乎才是重要人物。在移动着、一寸一寸，小禾猜测这车里的贵人怕也不是什么王侯世家，灰褐色调无不透汐着不爱张扬。 这个地界村不村，城不城的，却是个去哪儿都必经的要道，偏偏又不够宽敞。两头人马就这么停下僵持着，大眼瞪小眼，大有针尖对麦芒的意思。 程媱率先在人群里出了声：“嚯！这是捕快的装扮吧，真是惹上麻烦了！” 崔莺莺提着纸篮亭亭几步上来，懒洋洋看向崔小禾道：“早说了，非要今天出殡！能不出事儿么！” 人群里骚动起来，一时间议论纷纷。 小禾看着前方不说话，对面走在前右方一个骑马的衙役倒是忍不住开口了。 “对面的，你们好大的胆子！宋家的马车队也敢冒犯！” 崔小禾这才明白过来这马车上坐的是谁。原以为崔莺莺只是胡咧咧，不想宋家的小公子果真是今日前来任职。 郢城宋家，家风是出了名的刚正，教出来的几个男儿自然也没有吃素的，无一不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最稀奇的是那小儿子，放着闲职不去享乐，偏偏热衷探案。 神捕宋崇安，谁人不识谁人不晓，一般人自然得罪不起，今儿这事怕是有些麻烦了。 崔家这边的人已经有人打了退堂鼓。崔大福抱着牌位靠过来，嗫嚅道：“小禾，你看这……要不咱回头，改日再……” 崔小禾指着灵牌打断他：“爹，你怎么能当着太翁的面说出这话！今儿咱怎么也得过去！” “扫把星，没个轻重的东西！”何春兰更是对这孙女嗤之以鼻，肥大的屁股随着步子一颤一颤。她向来恶毒，骂人的张嘴就来。 小禾顾不上别的，上前几步道：“这位官爷，今日是小女家太翁的丧葬日，这时辰不可耽误，恳请各位大人给先人几分薄面，让出一条道来。” 孰料对方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回了头见马车内毫无动静，冷笑一声：“你们办丧事与我们宋捕头何干今日是我们头儿的好日子，却与你们白事相撞，不责怪于你已是仁慈，还不速速回道让开！” 小叔听罢也过来劝：“小禾，你看这……把他们得罪了不值啊……咱回头吧，明日再出也不迟。” 这闺女依旧不为所动，面向马车继续恳求：“宋捕头，这送葬队出来了万万没有再回去的道理，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请大人体恤小女一家的孝心！” 话刚说完，马车内的男人终于出了声：“这路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要我让路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我们继续走！” 看不清神色，低沉浑厚的声音，不怒自威。 下面的人得了令继续前行。大队人马不管不顾，生生撞开了殡葬队的人和车。 几个老人家险些被挤到一侧的田地里，这倒罢了，柩车上的棺木却被撞了下来！ 崔家人纷纷大吃一惊，敢怒不敢言。 “你们站住！” 就职队的捕快也愣住了，宋崇安坐在马车里不清楚外边的情况，听见一声女子的声嘶力竭的吼叫，正要掀开帘子，只觉整个车子被很猛地撞了一晃。 两队的人霎时间都傻了眼。 宋崇安才走了出来。 官府的红罩甲套着颀长的身躯，火焰浑身，黑曜石般的黑瞳印着眼前马车旁披麻戴孝，撞得糊了一脸血的村姑。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三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 3 崔小禾顾不上看自己此刻多血丝呼啦得吓人，本想与宋崇安死磕到底，一时间对上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如膺般的眼神，联想起草原上扑向猎物的老虎，忽然间就没了底气。 宋崇安倒是没料到这乡下妞能用这么激进的方式来抗议，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捋了捋才开口道：“大胆村妇！这是何意” 崔小禾理了理丧服，感到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密集，点点成滴，几乎要稀释了刚撞出的几条血痕，缓缓在丧服的白帽上晕开。 她没念过什么书，脑子恍恍惚惚，组织了半天话，出口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你身为捕头，本该为民请命，却在此处为难我们崔家出殡下葬。你们县衙难道就是这么为百姓的” 宋崇安皱皱好看的眉头，面色日常，看着面前的女子继续道：“我若执意不让呢” 崔小禾捏捏手指，仰头看向男人，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那我今日就撞死在这儿，也算尽了孝心。只是宋捕头您任职第一天就逼死一个小女子，传出去是否好听呢？” 宋崇安冷笑，言语间却又听不出怒意：“威胁我” 程媱听着赶紧站出来赔着笑，“您误会了，宋捕头，这丫头这儿有些不清楚……”说到这指了指脑门，“您大人有大量，我们马上掉头回去，您请便！” 宋崇安自上往下打量了这个妇人一眼，再看看崔小禾，摆了摆手下令：“排一字行，让道！” 看着任职的队伍一字排开让道，崔家人吃了一惊，本在一旁看好戏的崔莺莺趁势赶忙上前，盈盈下拜：“多谢宋捕头！您的恩情小女子崔莺莺铭记于心。如此一来，想必太翁走的也安心了……” 说完又掩面，眸中泛起雾气，崔小禾见她含泪欲泣，不禁有些有些佩服她的心绪转换如此之快。 宋崇安没再理会，领着手下正与崔家一行人擦肩而过。 崔小禾却想到什么似的，转身喝止：“且慢！” 男人正掀帘欲钻进车里，听着这声有些不耐烦：“还有何事” 小禾抹了抹头顶的血渍揩到了头发丝上，又涂了点口水擦干净，看得宋崇安一阵恶心。 他向来是个爱干净的人，最受不了邋遢。 无视男人眼中的厌恶，崔小禾指着那些被撞在地上的东西和翻倒的棺木：“这些，难道不用赔么？” 说罢又指了指自个的脑袋：“还有我，险些破了相，又怎么说” 边上的紫衣男捕快很快忍不住了：“崔家的，别得寸进尺！再敢出言不逊，小心你的脑袋！” 崔家的人也吓傻了，料想这闺女是疯了不成。 宋崇安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沾包赖还是被讹上了眯眼道：“那你想如何” 崔小禾一阵思忖，比出一个巴掌：“五两银子。”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原以为她会狮子大开口，弄了半天才要这么点。 五两对他来说是小意思，殊不知这些够崔小禾一年多的花销了。 宋崇安却没细问，只想赶紧了却此事，示意手下将银子拿给这个脚踩鸡屎的乡下妞。 崔小禾拿了银子，也没看出有多开心，淡淡道谢：“宋捕头体恤百姓，一心为民，坞池的同乡们有福了。” 宋崇安抿起薄唇冷哼一声上了马车，甩下一句：“穷山恶水出刁民！” 崔家的人却纷纷有些眼红，早知这样自己上去理论了。 崔大福有些忧虑，挪了几步过来：“小禾，你要这么多钱干嘛使呢？” 崔小禾转身将银子塞进内衫放服帖了，回了句“有用”，整个队伍继续前进。 还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坞池河边的山上，崔小禾将大伯手里的引魂幡插在一边，待棺木下葬后引着所有人跪拜一遍，老爷子所有的祭品和衣物都给他烧了过去。 崔小禾看着火光发呆，想着老人家前个月躺在榻上，还与她比了比手说道：“禾禾你说，我从躺病开始到现在77天了，还没好呀……”她一阵鼻酸，给他盖好被子拱鼻子笑笑：“会好的，会好的。” 老爷子又悄悄凑近她耳朵很神秘很吃力地放低声音说：“乖孙女，我那件青色的外罩里面有一钱银子，你给我管好了，等我好了我要买葛代子家的烧鸡吃的。”小禾觉得好笑，点点头，又听他说：“要是好不起来，你就拿去。别给老太婆发现了……” 越想越难受，偏偏又哭不出声，是真的难受哇，心底抽个不停。 那边述职队一路顺得很，去衙门那条街道上更是挂了许多意头好的烧鸭烧鹅头迎接新任捕头。 马车到衙门门口之际，宋崇安却掀开车帘，想起什么似的问同行的原来坞池镇老衙役：“方才那女子是崔家的，唤什么名字” 老衙役半晌没回过神，试探着回道：“头儿，您说崔莺莺” 男人皱眉：“……不是漂亮那个。” “啊……你说的是要钱的崔小禾那丫头吧。从小没个正形，如今还接了她太翁的手艺，做了个女棺材匠。那您说这样的女子还能嫁的出去唉……” 叹了声气又回问，“头儿您怎么问起她了，是觉得被讹了不顺气要不要咱几个帮您教训教训崔家” 宋崇安不答反笑，好整以暇地擦着剑身默念：“崔小禾……” 所有下葬事宜安排好，回到崔家照例还得留唁客吃顿饭。 何春兰仗着年纪大了动也不动，崔家能做事的女人没几个，忙活不过来，三家凑了四钱银子，小禾自个又加了一钱，请了村里的几个女人来帮忙做饭，与本家熟悉些的就张罗张罗客人。 这日头还晒得很，崔小禾喊来家里帮忙的张婶去村头郭有德那去买些肉回来，才背了个框去地里拔了些山苏和地瓜叶，回到院里的时候个个都在洗菜生火了。 “唉，你说那姓宋的捕快家里怎么说也是郢城的大户，怎么就上咱这山沟里当个小捕头了。” 住在前门的王氏一直是个大嘴巴，每日村里谁的好事儿坏事儿都得跟人说上几句。 “这谁知道呢，没准人就是年轻气盛来玩玩儿。听说宋夫人不放心他儿子，一起跟着来了吧！” 程媱一边起锅一边笑出了花：“不过也好，这样一个青年才俊来我们这，我们莺莺要有机会嫁进去就有福了。” 王氏啐她：“呸！你家莺莺一个嫁了人的人家宋家还能要” 程媱哼一声：“她家那个如今做生意越发不景气，这不去年莺莺拿回来送年的子儿比之前活活少了一半。我看啊，还不如分了再嫁。别的不说，就我莺莺这脸蛋在整个坞池能挑出几个” 边上的妇人纷纷点头：“这倒是。女人啊，什么好都不如皮囊好，要不怎么嫁的好” 程媱有些得意地看向一边切着腊肠的崔小禾，话里有话地接茬：“皮囊先不说，得做个好的行当不是整天和死人打交道谁还敢娶哟” 边上帮忙的几个女人听出这话不太好，忙想打哈哈过去：“也不是，小禾不是跟她表哥王迩订好亲了么？那男娃看着不错。生的也端正。” 崔小禾不恼，一如既往地装聋作哑，偏偏何春兰那老婆子抱着酒桶进来，讥笑道：“长到十五六，还就这干瘪的身子，男人能喜欢嚒摸着也不得劲，娶到也得马上休了。” 周围一阵笑声，崔小禾脸红一阵白一阵，到底还是太小，听不得这种腌臜的玩笑，便闷声用坞池话嘀咕一句：“为老不尊……” 何春兰竟也听了进去，立马板下脸，扔下手里的东西指着她：“啥玩意儿你再说句试试！” 崔小禾不服气得很，却又怕老太婆打她，嗫嚅着：“我啥也没说。” 何春兰又想过来抽她，边骂边挽起袖子，随手从柴堆里抽了一根抡过来：“傻婆娘生的什么玩意儿，你再说一次！说！” 一声闷响，崔小禾疼的跳起来护住身子。周围的女人见她真动了怒，忙过来拉她。“大福他妈，你看你跟一小娃娃置什么气。她这么大了给她留点面儿，啊” 老太婆那口气没下去，接着破口大骂：“留她干什么！不服管的东西！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扔尿桶里憋死！” 崔小禾傻愣愣站那，红着眼不说话，憋了一口气忍着没哭出来。 王氏拍拍她肩：“你先去里面看看饭好了没你阿嫲一会就好了。下次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 她点点头走进后厨，掀开大锅锅盖，任米香热气阵阵扑到脸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盖上。 饿到来送葬的人都吃完走人，崔小禾才端完饭夹几口菜配着吃。 大抵是饿过头了，也觉得吃起来有多香，扒了几口，剩下的偷偷喂了鸡，扔进一大堆没洗的盘碟里，开始洗洗涮涮，又过去一晌午。 才走出厨门，一个人影杵在院里。 “表哥” 王迩笑笑：“才忙完” 崔小禾有些怕他：“嗯……” 王迩去牵她手：“走罢。上次说给你买身衣裳，正好我今日有空。” 崔小禾抽出手，问他：“今早我太翁出殡，你为什么没来” 王迩变了脸色，言辞闪烁：“……我，我忙生意呢！” 崔小禾没深究，看着他突然说道：“表哥，我们的亲事，就算了吧。过几天你来退婚，我无怨言。” 王迩没料到她会说这个，看她欲走忙截住她：“这是为何！小禾，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么！” 崔小禾转头很认真地看他：“我怎么想的不重要，表哥，我是个棺材匠，你娶了我，会被人说一辈子闲话。” 王迩听到这松开了手，磨磨蹭蹭开口：“我……我不介意。” “你介意。”崔小禾笃定说完，便收了几张借来桌子准备还回去。 到了晚上才空了下来，崔小禾累得不行，沾床就睡，一觉到天亮。 鸡还没叫，迷迷糊糊听到程媱的声音。 “快来人啊！小禾快来看看！你阿嫲快不行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四章 不分好歹何为地 1 崔小禾昨个累得够呛，睡得正香，恍恍惚惚以为是梦魇，咂了咂嘴翻身继续打盹。 直到听见冗长的哭声才一个激灵抖醒了，匆忙抓了一件灰白外衫披上一路小跑过去。 她很少去何春兰的房里，一个是老太婆从来不让她进她的地盘，她也不敢进。 更莫说她房里总有一股子怪味儿，在她整个儿时的记忆里，那就是个可怕的黑屋子。 “娘！您别睡过去啊！睁眼看看我啊！娘！” 何氏躺在炕上，嘴唇有些发青，闭眼睡在那，任身边的二姑扯着嗓子怎么喊也不醒。 小禾愣愣站在那，觉得有些不真切。这算是什么事儿太翁才刚走，老太婆就跟着去了。 况且走得毫无征兆，也太突然了些，昨日里抽她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再者说太翁过世也没见她多悲痛，若说想要陪他去也不大可能了。 天还早，崔家的男人都出去做事了，也就几个女人家得了消息过来看看咋个回事。 “婶子，我去喊我爹回来，您先在这儿好生看着。” 崔大福是在镇上的码头扛包的，平日里事儿多，除去休憩的日子，不到天黑是见不到回来的。 程媱抹了抹眼睛：“行……快去吧，这儿让你二姑看着吧，我去喊莺莺一起回来。” 二人分两路出了门。 小禾赶到码头时，崔大福正拎着水袋坐在码头小憩一会，抬头就见跑得喘不上气的闺女。 “小禾咋啦”他有些懵，这幺女从来不会到他做事的地方来，看来家里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爹，阿嫲不行了。” 崔大福一愣，急忙起身与就近的工友言语一声：“郭子，我得回趟家，劳烦你与工头说一声！” 也不等人答应便随着小禾一道往家赶，一句话也没问。 快到村口时，崔大福难得正色道：“你大伯知道了没” 小禾晃晃脑袋：“没来得及。” “这样，我去喊你大伯一道过来，你先回去，若是阿嫲实在不行了……你知道怎么弄……” 崔小禾沉默，这话其实已经坐实了，起先的时候就知道阿嫲已经走了，就是看他几个儿子没回来，一口气吊在那。 看爹着急往他兄弟家去，小禾自个去“往生门”取了些一会可能用到的，匆匆走回了崔家大门口。 “姑母，我爹去喊大伯过来了，咱先……” 小禾一进门便打算好了该怎么办后事，不想自家大堂里里外外站了两队人，着装统一紫色，挎着官刀，几张脸孔有些眼熟。 她愣在原地半晌，才记起这些是昨日出殡撞上的捕快，一时间懵了。 正想出口询问，但见姑母将指头置于口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愈发觉着奇怪，惴惴不安拐进阿嫲的屋里。 还未进门，冷不丁就撞上走出来的宋崇安。一双星目曜石般幽深，微微眯着，流光中是薄薄的慵懒疏离，鼻高挺而秀，唇薄如刀削。 该说不说，这个男人长得倒是金玉其外，郁秀得像是从山水墨画中晕染出来的绝美。 崔小禾怎么说也是个寻常的姑娘家，被这等美色晃得也是脑袋一阵空白。再对比自己灰扑扑的风尘仆仆，她有些窘迫，微微低下头注视自己那双已然露出一个脚趾的草鞋。 缓了一缓才反应过来，此时看见他是件诡异的事。或者说，他出现的地方肯定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正欲开口询问清楚，却被男人抢先道：“崔小禾，是你吧等你很久了。”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有点低哑的，很痒，却带着说不出魅惑，每个字从他的薄唇中吐出，明明不怀好意，却令人忘了这个人到底是给你布置了什么陷阱。 崔小禾明明没做错没什么，却听得脚底有些发虚，声音颤巍巍道：“什……什么事” 宋崇安讲官刀置于胸前，斜眉入鬓：“方才衙门接到诉状，我们怀疑你与何氏的死有关。” 崔小禾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怀疑她蓄意害死何春兰 细细想了想还是冷静道：“什么叫与我有关坞池镇每天都有老人老死，宋捕头您连这些事都要管” 宋崇安听不懂她说的“老死”，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边上有当地的衙役附耳过来解释了一番才明白过来。 “若是寿终正寝，我自然不会过问。只是昨个在道上，我见老人家可是硬朗得很。怎么今日就去了这是不是太蹊跷了” 宋崇安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也是之前崔小禾所疑虑的，只是事出突然她没有想太多，现下被这么一问彻底乱了阵脚。 “这……”崔小禾想起什么似的，眯眼看向程媱，有些不可思议“，二婶，不会是你……” 程氏眼神闪烁，嘴上却硬邦邦道：“是……是我报的案怎么了昨天白日里你阿嫲还好好的，与你争吵后今日一大早就闭眼了，说跟你没关系谁信呐！” 崔莺莺一听立马附和：“没错！你与阿嫲平日里关系不好，你怀恨在心，竟然做出这种事，怎么说她也是我们阿嫲呀！” 崔小禾冷冷道：“我是讨厌她，却不至于搭上自己去害她一个老太婆！” “你……婆婆说得没错，你到底就是条毒蛇！”程媱很激愤的样子。 崔小禾也不知她为何这么愤怒，要说何春兰平日里对她也是颐指气使，并不是个慈婆婆，她理应漠视这件事才对。 宋崇安靠在一边看着这三个女人一台戏演了许久，才示意下面的人一人一边控制住崔小禾，懒懒的声音听着瘆人：“查出事情真相之前，还是麻烦崔二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来人！带走！” 崔小禾低头不语，一路被拖回了衙门。 升堂之前，宋崇安将她拉住，凑近她耳边笑得森森然，一张俊逸的脸竟染上些邪气，轻飘飘吓唬她：“一会机灵点，听说过杀威棒么？” 小禾承认自己听了这话愈发没底气，也不敢将他如何，终是一言不发进了公堂。 宋崇安就站于公堂一侧看着她，面色恢复了清冷。 他大概是从一开始就不喜爱她的，与她不是个靡颜腻理，蛾眉皓齿的女子都没有关系，只觉得她不会讨巧，连思维都缓慢的，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依旧倔得要死，让他觉得不舒心，却又不能将她如何。 程媱与崔莺莺算是原告，跪在地上好一阵哭诉，内容大抵是何春兰与崔小禾平日里有多水火不容，大部分的确属实，只是说得夸张些。 好在知县朗大人也不是个糊涂人：“这些陈年旧帐就不必再说。本官已经知晓。在公堂上本官只讲究证据。言归正传，你说何氏昨日里还精神可佳，今日就突然暴毙。那当中问题，必然是昨日当晚到今日辰时这段时间受到了他害。” 说到这顿了顿，又问：“程氏，昨日晚上，被害人可误食了什么东西” 程媱脸色一变，矛头只直崔小禾：“昨晚……昨晚是她做的饭。” 崔小禾听罢，神情急切起来：“大人！昨日是我太翁出殡的日子，为了招待唁客，崔家请了许多人帮忙生火，并不是我一个人做的饭呀！” 崔莺莺瞪她：“昨日里就你进过后厨，一定是你捣的鬼！” 崔小禾冷笑：“荒唐！若真是我，一定在你那碗饭中也下毒，看你有没有那运气吃到！” 知县倒也听出了崔小禾的意思，她若只想害何春兰，在那一大锅中下药实在没有必要，更别说何春兰一定会去吃到那些下了药的饭。退一万步说，昨日里大家吃的东西都一样，偏偏只有何春兰出了事儿。 思忖半日，朗大人拍了惊堂木，又问：“程氏，昨日夜里何春兰就没吃过别的东西” 程媱眨眨眼：“没……” 宋崇安却在这时向前几步：“禀大人，这不过是昨日晚上到今儿早上发生的事，要想查清实在简单得很。若是怀疑何氏昨日里是不是误食了什么，直接剖腹验尸便是。” 朗知县点头：“可府衙的仵作岁数大了，请了几日假回乡休憩。回来恐怕还要数日……” 宋崇安看了崔小禾一眼，薄唇微抿，语气凉凉：“看来……只能委屈崔二小姐在县衙呆几日了。” 崔小禾瞥他一眼，不知宋崇安这是何意，也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权利。 只是不明白为何宋崇安一直称她崔家二小姐。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在崔家的位置。他这么叫她，无异于他人对她的嘲讽。苦涩笑笑。 程媱却激动万分，冲着知县喊道：“大人！万万不可啊！我婆婆已经死得够凄惨了，为何不给她留个全尸呢？求大人开恩！” 说罢与崔莺莺齐齐跪下磕头。 朗大人不为所动：“此事本官已有定夺，就按宋捕头说的办！你二人不必再说！来人，暂且将嫌犯崔小禾收押，待仵作回衙后等候二审！退堂！” 宋崇安依旧笑得风轻云淡，拨开前去羁押小禾的捕快：“你俩先下去。我------亲自护送崔家二小姐进去。”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五章 不分好歹何为地 2 这边崔家乱成了一锅粥，小禾的二姑到处求人。崔大福一回来便得知自家闺女因此事上了衙门，脸阴沉着不说话。 程媱与崔莺莺回崔家之后，也是不敢吱一声，怕一个不当心惹恼了大福，此事确是她娘儿俩理亏。 程氏将崔莺莺拉到厨房，四周小心探了探才合上门，埋怨道：“你说你，我们自个在家出的事，告到衙门做什么！现在惹上麻烦了！” 崔莺莺不以为然：“怕什么小禾进了牢门，以后棺材铺就是咱们的了，到时候将它归置归置开一个裁缝铺不是更挣钱！” 程媱打了打她的手，眨巴了几下眼睛，有些理亏地垂下头。 崔莺莺一时想到什么，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娘……这不会真与你有关吧！” 程媱灰败的脸色难看得很，嗫嚅道：“本来……我也是弄点药在宵夜里，让她弄出点动静来，咱们好告上衙门，要挟小禾将铺子让出来给我们。谁知道……这药量大了点……” 崔莺莺有些崩溃，过了好一会子才将下巴合上。 程媱赶忙去搓她的手讨扰：“女儿，娘也是一时糊涂……你可千万要守住嘴巴，要不你就没娘了，啊” 崔莺莺皱眉道：“那娘，方才你为何要说是你报的案” 程媱凄然：“娘已经犯了错误，也不少这一样。你清清白白的，可别卷进来。” 崔莺莺听罢有些动容，接着又避重就轻道：“若是不剖尸，事情倒是好办的多。” 程媱忿忿道：“不错！那个劳什子知县，非得要剖尸。” “不如……咱将阿嫲先处理了”崔莺莺小声出了主意。 程媱听了一阵心惊，这意思是要烧尸。 不错，烧了便一了百了。点点头一万个赞同：“那个死老太婆，生前没少难为我，这次就算还我的！” 崔莺莺又似想到什么似的：“娘，小禾知不知您昨日给阿嫲煮过宵夜” 程媱一愣：“应当不知才对，否则在公堂上早该说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娘，我先以亲属的身份进去探探她的口风，实在不行……”崔莺莺那张漂亮的脸扭曲起来，盘算着将崔小禾屈打成招，“我与审讯堂的阿德关系不错……” 再说崔小禾这边还未定罪，按规定不能给她带上枷锁和铐子，由人看着她进去就行。只是身边的男人兴许是故意的，将她双手一折锁在腰后方，靠着她一步步向前，二人贴着的身子几乎无一点缝隙。 小禾呼吸有些急促，很是不自在，用劲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只是做过农活的手劲再大，终究还是抵不过一个男人。 宋崇安本欲逗她一逗，摩挲到那双比他还粗糙的手时，有些失神。 女子的手，不都是细腻光滑的么？ 这牢房气味古怪，是雨后的潮湿加上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被风一吹，就灭了两盏。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一个正常人待着一会儿也受不了。关在这里的人，可能一辈子也出不去了。崔小禾越发觉得宋崇安是故意带她来这的了。 经过关押男犯人牢房的那几瞬，赤裸裸的目光看得她有些恶心， 她自小就反感何春兰和程媱的那股子风骚劲，与她们打交道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几乎都是街巷的那些个不干正经事的二流子。那些男男女女的事，她只觉得不干净。 宋崇安见她有些不适，将她带到另一侧挡住了些许不加掩饰的目光，整个过程不动声色。 待崔小禾察觉了，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推进了囚室。 小禾好容易才站稳，看向那张孤傲俊魅的面庞，有些不明所以。 宋崇安锁上牢门，挺直脊背站在原地看着她，子夜寒星般的瞳眸直直盯住她，双手环胸。 他在等她说好话，求求他给她好一点的待遇或是在知县跟前说些好话，任何示弱的言语。 然而崔小禾又是何种人，大概在她的眼里，压根不觉得这是条可以放过自己的路。在崔家这么多年，从来不敢开口央求什么，没想过可以通过撒娇或拍马屁来让自己好过一些。在人情世故上，整个人都是木讷的。 或者说，她不知道此刻只要自己说一句话就能逆转整个局面。不是她不想，而是真的不懂不会。 于是过了许久，仍是大眼瞪小眼。 崔小禾黑黢黢的眼珠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男子，思绪却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宋崇安无奈，觉得这女子实在过于痴傻，冷哼一声才往回走出牢门。 崔家大院。 崔大福已经闷声不吭好一阵，崔莺莺挎着个食篮子走过去假模假式地安抚：“大伯，您安心。小禾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事，我这就给她弄点吃的送过去。” 这娘儿俩一直看不上小禾这一家子，她们心里想什么，崔大福心里有数，他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因而更是没好脸色：“我家闺女是个什么人，我这个当爹的敞亮得很。若不是你俩搞的鬼，小禾也不会进去。若是我女女真出了什么事，你俩等着！” 这窝囊废今日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程媱也没有料到，心底有些毛毛的，只给了崔莺莺一个眼神示意她赶紧去一趟衙门。 崔莺莺是个高调的，出门向来打扮得艳若桃李，加上烟视媚行，一路上都能吸住不少目光。 王迩瞥见她时正与生意上的人在酒肆谈话，转了转酒杯，莞尔。 同桌的几个年过天命的老头倒是看得目不转睛。 他顺着几双目光看去，随口笑问：“有兴致” 一个大肚腩的咽咽唾沫凑近问道：“这是哪家姑娘，出落得很是标志啊……” 王迩嗤笑道：“姑娘早嫁人了。” “哦？可惜了，否则往过一娶纳为小妾，也是一桩美事啊！” 王迩抿了口酿，撇撇嘴：“不过就是个骚婆娘，您要是有兴致，明儿个夜里兄弟带您去窑子消遣消遣也一样” 大肚腩摸着下巴，依旧不死心地向崔莺莺远去的姿态探去：“骚婆娘我瞧着很恭谨啊……” 王迩落下酒杯起身道：“之前浪着呢！早些年被人收拾了才看着收敛些。”敛敛袖微弓着身子，“这天色也不早了，送送您” “好……好……” 男人毕竟是男人，嘴上应着，魂怕是还没收回来。 要说这崔莺莺确是受男人喜爱，从府衙一路调笑到审讯堂，一点儿壁也没碰到，像回自个家一样。 崔小禾从当午一直发呆到快入夜，低头揪着杂乱铺在地上的有些湿润的稻草玩儿。 一袭罗紫簇蝶裙摆悠悠晃到眼前。 “莺莺姐”小禾万分意外，她俩关系并不好，更何况在这件事上，她俩算是对头，怎会想到来看她狱卒又怎会放她进来 崔莺莺嘴角上扬，笑得明媚：“来，我给带了些吃的。” 端出一碗碗的肉肠和酱菜，崔小禾闻着味儿确实挺香，接过来扒了几口才想起，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莺莺姐，是不是爹让你过来看我你让他别担心，我没做错什么事，不怕鬼敲门。” 崔莺莺满口答应：“当然了，姐也相信与你没关系。”顿了顿又问，“只是小禾……前天夜里，你几时睡的有起夜过么？” 崔小禾皱眉：“挺早就睡了，咋啦” 问完才觉这话有蹊跷，崔莺莺特意过来问她这个事儿，难不成与阿嫲的死有关偏偏她又是个不会撒谎的，竟匆忙又补了句：“好早就躺下了，睡得啥动静都不知道”。 这话在崔莺莺看来却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她皱皱眉收起食篮淡淡道：“你慢些吃，姐先回去了，保重。” 崔小禾眼珠瞟了瞟，胡乱点点头。 刑讯堂，女子提着东西沉重走进，面无表情，捂手对着里面的头目赵德子私语：“让她吃点苦头，必要时，动点真格的，能逼出来最好。” 赵德子听完了然，看着那张有些狰狞的脸照旧还是明艳动人，邪笑几声，舔着脸摸上去：“美人说的话自然照办。不过……你要怎么报答我啊……”言语间另一只手已覆上了腰下。 崔莺莺拍掉他的肥手嗔怪：“讨厌！你先帮我办完事儿再说嘛……” 二人调情的功夫间，崔小禾吃完饭便觉得四肢乏力，晕了好一阵，眼前本就黑，晃晃脑袋，东西越发模糊起来。终究头一歪失去了直觉。 也不知躺了多久，一盆冰凉的水浇下，好在是热季，倒也没有那么刺骨。 清醒得很快，身子颤动了一下微微抬起头。眼睛适应周围之后，崔小禾才发现自己被转移了。 一个大胡子扔掉牙签抬起她的下巴：“臭娘们儿你招不招啊！害得老子过了公干时辰还得留在这陪你个扫把星！” 眼前一个大火炉子冒着热气腾腾的火苗，室内的血腥味貌似比之前那个地方还要重。 崔小禾这才明白宋崇安之前也不算对她太坏。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六章 不分好歹何为地 3 她无力抬头道，音色有些喑哑：“你想让我招什么” “招……”上刑的大胡子愣住了，他只接到命令说一定要打到她开口说实话，至于说什么他竟忘了问，嘴却不服输的，“少套我话！说你该说的！” 这些衙门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崔小禾如是想，嘴边露出一丝嘲弄：“连拷问什么都没弄清楚，您还是回家歇着去吧。” 大胡子恼羞成怒，抡起一鞭子直直抽下去，崔小禾一阵闷哼，咬牙忍着没叫出声来，脑门上一阵阵虚汗。 以往何氏虽说也没少打她，但毕竟一个女人，年纪也大了，下手再狠也没那气力，如今这一个壮汉实实的一鞭抽下来，她受不住了。 可这些人给她安上的是谋害罪，只要不傻，没人会招认。 她忍着疼开始与大胡子兜圈子：“是宋崇安说的将我弄来这的” 她知道这个可能性较小，如今她只是想转移注意力，拖些时间。 果然，大胡子撇撇嘴：“哼！宋捕头是什么人，哪有闲心针对你个臭丫头！” 崔小禾低下头，猛然想到一个最可怕的可能。 “莺莺姐……”她一边默念一边回想，现在想要害她的也只有程媱她娘儿俩了，更别说她吃了崔莺莺送来的饭就睡过去了一阵。 大胡子冷笑，突然又是一鞭抽下去。接下来就跟疯了一般打她，停都不带停，打得那身灰白的衣裳更为破烂，沾着血一块块掉落在地上。 崔小禾先是觉得肉绽裂开了，接着就麻木什么知觉都没了一般，任由长鞭在身上肆虐。 大胡子抽得累了，便停在一边喘着粗气。 “他奶奶的！还真硬气！”崔小禾闭眼垂着头，像死了一般。上完刑照例一盘冷水浇下，她被呛得拼命呼吸，咳了好一阵。 本热天的衣裳就穿得薄，还被打得领子往下耷拉，破了许多，加上一盆水下来，瞬间贴在了身上，肌肤若隐若现。 她自认是个蒲柳之姿，大概也没注意过，自己的身段却是不错的，该有的一样没落下。只是平日里遮掩得好，不曾引起他人注意。 见大胡子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她开始慌乱起来。这男人要是这时起了色心，她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 大胡子呼吸重了起来，左手开始摸上她的颈：“想不到你个棺材匠看着干瘪得像扁豆，剥开了倒是诱人得紧！” “你敢！”崔小禾手脚都被锁住，身子不断挣扎晃悠，狠狠瞪他。 大胡子放肆大笑，似乎听得了什么好笑的事，手将她外衫慢慢移落，里边就剩了一件亵衣。 “别急，今夜还长……”转身取了一只蜡过来，阴笑着走近，“宝贝儿，哥哥花样多着呢。咱们慢慢玩儿……” 轻车熟路将崔小禾的手往上吊了起来，塞了块布进她嘴里，摸上少女的脸颊就要凑上去啃。 女子绝望闭上眼，她不知能不能活着出去，就算到时这桩案子水落石出，她怕是也没脸再回崔家。泪水潸然，打湿了一脸。 “啧啧啧啧……李司刑好兴致啊……” 身后响起一阵拍掌声，眼前的大胡子愣住，转身一瞅，更是讶异。 宋崇安环胸靠着刑讯室门前，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还是那种无关风月的欠扁。崔小禾却莫名觉得心安，噙着泪看他。 大胡子心虚，有些结巴地解释：“咳～宋捕头，您怎么来了，我还说吓唬吓唬她呢！这丫头嘴硬得很，油盐不进，说什么都没用……” 宋崇安笑笑走进来，一副了然的样子：“都是男人，你就别解释了。我懂。” 说罢眨眨眼，俨然是男人间的外交辞令。 见崔小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宋崇安顺手拿下了她嘴里的布，甩了两下对大胡子道：“你看你，还将人嘴塞着，这喊都喊不出声，还能得了什么趣味” 说罢凑凑大胡子的肩，一脸嫌弃他不懂得玩女人。 大胡子好一会反应过来，与他心照不宣地大笑。“宋捕头说的不错！哈哈哈哈哈！” 崔小禾一脸震惊，愤愤喊出口：“宋崇安，你这个无耻混蛋！” 既然如此，她也破罐破摔，豁出去骂就是。 宋崇安扬起剑眉，俊美绝伦的脸凑近她，话里带着丝丝寒意：“崔小禾，与你知会一声，我这个人很记仇。上回你讹了我多少银子来着” 崔小禾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竟然选择在这时与她算账。真是前所未见的怪人。 她泄气答道：“五两银子。你帮我这一回，我原封不动退给你。” 宋崇安一脸憋笑：“小爷我不缺这点碎银子。” 女子皱眉：“那你要如何除此之外，我何曾得罪过你” 宋崇安接住她的眼神，揶揄道：“崔家二小姐，宋某之前看你进这县衙大牢时很是自若啊……如今有求于人，怎么也得说几句好话吧……” 崔小禾才反应过来，他是非要自己低头求他才肯放过她。 她向来不懂得这些，从未说过好听的哄别人。心底挣扎了许久才想好怎么说，低声道：“宋捕头，请您帮我这一次吧……” 宋崇安装作没听见，掏了掏耳朵：“你方才说什么？” 崔小禾料想他定是故意的，顿了顿，憋了许久才涨红了脸大声道：“宋捕头，请您帮帮我！崔小禾感激不尽！” 她后来想了想，她这辈子的锋利大概也是被他一点一点磨光的。 宋崇安终露满意之色，爽快开口道：“李刑司，你出去罢。这儿我看着就好。另外，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碰她。明白” 大胡子好事被截胡，不满地咂咂嘴：“可这……” 宋崇安却正色道：“我有任务给你。”靠近几步，说了几句崔小禾听不清的话，大胡子才点头出去，边合门边埋怨：“让我出去做事，自己倒是在这吃独食。什么人呐……” 刑讯室内两人大眼瞪小眼，宋崇安叹口气，松开她手脚的束缚，又拾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件给她套上。 “我自己来……”崔小禾还未说完，宋崇安一个幽幽的眼神让她噤了声。 整理完，宋崇安就往外走去，崔小禾喊住他：“你去哪！” 宋崇安站住，挑眉看她：“难不成小爷得在这陪着你” 小禾才觉得自己犯了傻，低头不语。宋崇安懒洋洋开口：“放心吧，外面的人我已经打过招呼，结案之前不会把你怎么样。” 崔小禾惊魂未定，连道谢都吓忘了，只不停点头。 宋崇安见她又一副呆呆的样子，摇摇头跨了出去。 坞池的夏夜有些阴郁，偶尔有灯火亮起也像鬼火般跳动着，忽明忽暗，夜如同一个黑色的罩子，罩在人的头上，是那么沉重而且狰狞，蝙蝠成群地从两旁低矮的废墟中窜出，张开黑色的羽翼吱吱地飞着，有时几乎要扑到人的头上。 这夜半三更，崔家门前却停着一辆担车。程氏背着一捆棉被扔在车里，正要拎起拉走。 周围一个个火把亮起，宋崇安领着一堆人迅疾将她围住。 “程氏，你这深更半夜的，打算去哪儿啊？” 宋崇安摸摸有些困了的眼，口气很是稀松平常。 程媱没料到这一出，开始结巴了：“宋捕头！我……我……” “来人，给我搜！”宋崇安突然一声令下，面色沉沉。 两人挤开程媱，伸向车上的被褥，一掀开，众人皆是一惊。竟是何春兰的尸身滚了出来，过了一整日已经出现了尸僵，两手并在那，不随着车子停下往下落。 宋崇安边上的许虎摸摸鼻头：“这妇人，倒是大胆……” 宋崇安打了个哈欠道：“程氏，现在我们怀疑你蓄意谋害你婆婆何氏何春兰并意图毁尸，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程媱彻底懵了，跪下不停磕头：“我不是有意的！宋捕头开恩，宋捕头开恩啊！” 宋崇安摆摆手收队：“这话您留着跟知县老爷说吧。小爷我呢就是个小捕头。吴达周皓保护尸身，其他人押嫌犯回去！” 审讯了一夜，程媱存有侥幸心理，沉默了一夜，硬是不开口，第二日还是一样。 宋崇安无奈，只得再次请示知县大人：“朗大人，这案子差不多已经明朗了，只是那程氏不肯开口认罪，这供状上画不了押……” 朗大人也为难，捻须道：“这事只要仵作剖尸后作出物证便好办了，可昨日府里传来口信，咱们府衙的仵作重病在床，怕是没几日了……” 宋崇安皱眉：“难道这坞池镇上就没别的会这手了” 当地的捕快吴达站出来：“这会验尸的原来倒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那个人在哪？”二人追问道。 吴达尴尬答道：“这人便是崔家刚刚过世的老人家崔简……” 宋崇安神色也不太自然：“咳咳……你是说，崔小禾的祖父” “不错，他原本不光是坞池镇的入殓师，还会做棺木，连验尸也懂得许多。” 宋崇安挑眉：“这家子还真是都干与死人打交道的行当。”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周皓，上回不是说，崔小禾继了她祖父的业，是个棺材匠，是不是”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七章 未过门的妻子 程媱被拷打的声音不断传进崔小禾的刑室。女人哇哇嗷叫的声音有些凄惨，小禾一阵心悸，想着若是宋崇安没有过来救她，她大抵会更惨。 这么想着，身上的伤又冷不丁疼起来，看来没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后来小禾回想起这段有些恍惚，她虽是贱命一条，以往被何氏打得没个人样也不吭一声，然而那时向宋崇安寻求慰藉后却觉得也许服软并不是那么难，她心甘情愿臣服。 也不知何时才能立案放她出去，崔小禾面色异常苍白，拧了拧湿透的发丝，已然饿得晕乎乎不知道早中晚，身心被虐至此，精神有些不济。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那双官靴踩在她面前时，她已无力气抬头望是谁，视线模糊之后靠着铁拉杆晕了过去。 “崔小禾，醒过来。”感到温暖从背后慢慢的包围过来，耳畔低哑的声音温柔至极，她多想靠近那股气息，却依旧敌不过汹涌而来的倦意。 宋崇安无奈圈住她倒下来的身子，打横抱了出去。 “小禾！小禾！” 宋崇安安顿完崔小禾，从府衙的民府偏房出来便看见王迩挥开几个拦他进衙门就的士兵，就地大呼小叫。 抬头示意他们退下，宋崇安有些倦意的脸此时看起来很是淡漠：“你又是谁？有什么事快说，小爷我一宿没睡了。” 王迩整了整衣襟，自下往上略显无礼打量了他一遍，拿出他商人一贯的架势，收了手里那把扇子道：“听说我未过门的妻子受了冤枉被关进了衙门大牢，我来要人。” “崔小禾？”宋崇安支着门前的石狮子，毫不意外地猜测。 “没错，我听说是程媱搞的鬼，既然这事与她没关系，那我可以带走她了”王迩说着就要往里走。 “抱歉，案子没结，程媱还未认罪，物证取出之前，崔小禾不得踏出府衙半步。”宋崇安的官刀抵在王迩胸前，俨然公事公办的模样。 王迩听了自然不满，睥他一眼：“你们这是什么办事效率，这么简单的案子……这都快两天了还没完事儿” 宋崇安好笑地回他：“你也知道快两日了，未过门的妻子在大牢里关了这么久才来找她，你说咱们俩谁比较该死” “你……！”王迩气结，可他终归只是个小老百姓，衙门不肯放人，他只好寻了回去。 崔小禾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有些失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竟被换过了。 她踮起脚悄悄走到门边，正好有人推门进来，看打扮应该是个丫鬟。 一个双环髻，眉目秀丽，一身月色的百褶长儒群裙，眼睛里透露出几分机灵，也是十五六的样子。 “你醒啦崔姑娘。”小丫头放下手里的羹，“我叫安心，是这府衙里的丫鬟。” 原来她还在县衙里，她未完全脱罪，不知为何知县要将她安排至此又想到自己昏厥之前见到的那个人影，朦朦胧胧的想不起，头却又疼起来。 “崔姑娘，你没事吧？”小丫头见她神色不对，上前关怀道。 崔小禾摆摆手，看她又干净又水灵，有些自惭形秽，一个丫鬟都比她看着体面，这境遇真是够惨的了。 “我没事。安心，我为何在这是知县的意思” “应当是的，宋捕头吩咐了，让您醒了之后吃点东西再去正堂的书房等他。” 提到宋崇安，崔小禾脸色有些异样，点点头舀了几口羹才觉得饿坏了，狼吞虎咽吃掉了剩下的饭菜。 崔小禾没想到，宋崇安一个小捕头在府衙里竟然还有只属于自己的书房，心道：“还真是官家子弟，待遇就是不一样。”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 宋崇安将一捆竹简收好，抬头看她：“来了就坐下吧。关于这个案子，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崔小禾呆呆坐下，局促不安，问他：“我是不是还不能走” “能不能走，要看你能不能救得了自己。”宋崇安说着凑近她，“听说，你会验尸” 崔小禾退后一些避开他的气息：“之前跟着太翁学过一些，并不精通。” 宋崇安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听着，现在整个坞池镇找不出一个仵作，你若是真的会这手，就替你祖母验尸，证明自己清白，早日走出这里。”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八章 姑娘家怎么验尸? 崔小禾还是有些踌躇：“可我只是以前在太翁验尸的时候在一旁看看，没有什么经验……我恐怕……” 宋崇安见她犹豫不决又推了她一把：“可眼下除了你自己没人帮得了你，你不拿出点真本事出来，恐怕一辈子就得关在这了……” 崔小禾一听着急起来，又一次吃了不懂律法的亏：“那我试试吧！” 何春兰的尸身现今被官府保护在了府衙，这天儿太热，尸身已经有些发臭。抬到正堂的时候，个个都被熏得退了几步。 朗知县捂着口鼻责骂：“怎的这么臭！你们就不知道抬到义庄去吗？” 吴达无奈道：“大人，你忘了义庄没有仵作，抬过去也没人保存尸身的……” 朗知县才想起来，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召了崔小禾进来。她看见堂下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程媱跪在那，疑惑地看向朗大人。 朗知县哼一声：“程氏，今天就让你看看清楚，别以为你不说话，本官就拿你没办法！” “崔姑娘，你可以开始了。” 小禾点点头，取了块面纱蒙上。掀开盖在何氏身上的蒙头白布，尸臭味更加地浓烈，何氏的整张脸都瘪了，显得头颅更加明显。几个捕快暗自背过身去。 崔小禾倒是见多了这些，很快进入状态。开始查探尸身上的异样。 “给我一把剪子，多谢。”下人将一套齐全的验尸工具悉数递上。堂上的其他人大概是没有见过姑娘家验尸，纷纷围在身上看热闹。 小禾将何氏身上的衣物沿着缝剪开，才发现脖子以下也呈了黑色，看来十有八九是药物中毒了。 “两耳涨大，腹部膨胀。遍身发小疱，作青黑色，眼睛耸出。” 崔小禾又掰开她的口鼻，往里细细看了一番，“舌上生小刺，口唇破裂。” 思忖片刻，又抓起她的手看了看，发现十指甲都是青黑色。 “十指青黑，粪门涨腚……”说完转身取了一根细长的银针，放在烛火上烤了一会，消毒后探入咽喉。 拿出银针后片刻便有了青黑物，周围哗然。 宋崇安看着这样的崔小禾有些吃惊，星眸中多了几分赏识，原来只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不想这个棺材匠倒是有些真本事。 外出查案的捕快恰好这时带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走了进来：“禀大人，这是西街药铺的掌柜，程氏的药就是从他这买的。” 药铺掌柜忙跪下喊冤：“大人冤枉啊！” “你又有何冤” “大家都知晓，这少量的砒霜是可以做药物治病的。但因为这玩意儿稍不留意都会致命，我们药店卖砒霜从来都是严格控量的，有大夫的药单证明才敢往外拿。你说说，我怎么可能将能吃死人的量卖给她呢” 程媱依旧不说话。 宋崇安一针见血：“张掌柜，我听说，崔莺莺是在您的药铺帮忙抓药” 崔小禾和程媱都愣住。 “是啊。……”这个老糊涂才反应过来，指着程媱大喊，“好啊，你个毒妇！我好心让你女儿来我这做事，你竟然教唆她来偷我的药！还来诬陷我！” 程媱这才声泪俱下：“大人！这事跟我女儿没关系，都是我让她干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对何氏怀恨在心，我认罪！” 崔小禾适时站出来上前禀报：“大人，死者死后皮色青黑，肚腹有浮皮疱疹，口鼻眼耳还有凝固的淡血水，这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砒霜中毒，实在没有必要开肠破肚。” 朗知县点点头道：“果然是投毒案。崔小禾，你既然为本官解决了这一难题，又证明了自己的清白，理当无罪释放！’” “慢……”宋崇安从一旁缓缓走出来，目光灼灼，“崔小禾，你在关押期间并未定罪便遭到了私刑，你不打算追究” 崔小禾愣住，她平生是个小心怯弱的人，况且程氏与崔莺莺虽说做错了事，但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再说程媱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她再去报复崔莺莺，这事搁在以往，她实在是做不出。 宋崇安早摸出她是个什么人，看出她的顾虑，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劝道：“崔小禾你给我记住，一码归一码，你可别在这时同情心泛滥，到时候被人欺负得更厉害。” 看着宋崇安冰凉却坚毅的脸，崔小禾心定了下来，侧过身向堂上跪下：“朗大人，民女在关押期间遭到无故虐打侮辱，请大人明查，还民女一个公道！” 程媱听罢起身哭着大骂：“崔小禾你个贱人！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你敢碰我莺莺我跟你没完！”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九章 百废待兴 宋崇安将她往身边一带，几个捕快迅疾按住了程媱，妇人嚎啕大哭，边哭边指着崔小禾骂，言语要多恶毒有多恶毒。 宋崇安神色复杂，他听不懂当地的方言，可看她那副狰狞的样子，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他想不通，一户人家的关系有多紧张才会发展成命案。 看着眼前低头不语的女子，他可以想象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在崔家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已经没事了，你回去吧。”周皓审完程氏，画了押结了案才走出来，发现她还在。 “二婶她怎么说她为何要害我和阿嫲”崔小禾在这等了许久，只想弄清楚她到底何处得罪了程氏一家。 “与你无关，按她的原意，大概是与何春兰积怨已久，想借机除了她嫁祸于你，还能顺手将……将棺材铺据为己有。总之是蓄谋已久，利欲熏心吧。至于崔莺莺勾结李刑司对你动用私刑的事她也招供了，我们已经派人去将她捉拿回来，会关押她两个月。” 崔小禾点点头，兀自回了崔家。衙门派了两人将何春兰的尸体一起运了回去。她只得又去“往生门”挑了一副棺材。 对面绸缎庄的掌柜见了笑她：“生意没做几笔，倒是自家用的多，还真是天煞孤星！” 崔小禾放下手里的元宝蜡烛，她的情绪原就不佳，平日里她只是懒得计较一些事，这些人却当她好欺负。 “你说谁是天煞孤星”冷冷盯着刚刚嚼舌根的人，冰染的脸如无霜花盛开，目光悠悠转寒，眸中蕴着寒霜。 这些人欺软怕硬惯了，现下被这么一瞪，心里有些毛毛的，撇撇嘴走开了。 崔小禾回到家里已经是入夜时分，这日的晚饭是崔大福做的。 他放下一碟苋菜，倒了两杯酒，递给回来的闺女：“来，陪爹喝一杯。” “爹……我……”崔小禾不知该怎么跟崔大福解释。崔大福是个闷闷的愣头青，原来话就不多，加上何春兰强势了一辈子，家里的事很少轮到他做主。如今家里的女人都不在了，且都与她有关，她不知爹会怎么看她。 “傻妮子，这些事与你何干都是这些娘儿们咎由自取。”崔大福抿了一口，叹口气，“你阿嫲这一辈子就是爱胡搅蛮缠，折腾别人，说话也让人不舒心。这回折在她儿媳妇手里，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小禾松了口气，给他斟了杯酒，又去割了些腌好的肉，多炒了个菜叫来方翠一起吃，父女俩第一次有这么多话聊，一家三口喝到了天亮。 何春兰这事儿在镇上传了个遍，同情的人极少，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何氏这人刻薄嘴长，她的葬礼就简单的多，来的人也比之前太翁出殡少了一大半。 家里的丧事办完，草草热了些窝窝头吃。崔大福照常去码头干活，小禾忙着将兜来的虾收拾了，中午煮一些，剩下的摊在一个小筲箕里置于太阳底下晒。 用米糠掺着野菜煮了一锅猪食，喂完猪她就回到了“往生门”，方翠脑子越发不清醒，家里又没人看着，小禾只得将她一起带过来。 “往生门”许久没整顿过，自太翁过世，这儿便更冷清了。看着方翠站在仅剩的两口棺木上蹦蹦跳跳，有些头疼。 崔小禾用先前从宋崇安那讹来的银子将丧葬类货物置办齐全。又将铺子里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这才像样许多。 将锡纸一个个做成元宝的形状再穿起来挂着，这一挂就能挣三文钱。 正打算上山砍些合适做棺木的柴，却愁没人照顾她那傻子娘。背了个兜娄准备出门，就见上回来家中帮忙做饭的王嫂捧着一碗豆酱过来。 “王嫂，真早啊您！”崔小禾接过她手里的酱，让她坐下。 “我家弄了些酱，做多了自己也吃不完，这不正好看见你，拿回去尝尝吧。” “多谢。下回我家里裹粽子，也给您多拿些过去。” “骇～小事儿，咱两家什么关系，用不着这些一套一套的。”王嫂是个爽快人，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小禾啊。明日晚上你去望江楼帮忙不？就布布菜洗洗碗什么的，一晚上给这个数呢！” 小禾看她比个巴掌，有些动心，又问：“望江楼人手也不少，怎得明日还得请人帮忙” 王嫂拍拍大腿：“这不衙门为了给新任职的捕快接风嘛！之前一来就办了你家那案子，这不，庆功酒就一块儿办了呗！”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十章 棺材女,没人娶 “那王嫂，您要是有熟识的人，您去给我说说，我也去帮忙。” “那行，你准备准备，明日当午就要过去开始准备酒水了。” “怎得这么早”崔小禾问她，“不是准备的晚饭” “是呀！只是整个衙门当差的都要过去，这吃食就得早些开始备着了。” 崔小禾想想还是点点头，一晚上可以赚这么多，正好贴补家用，最近家里人虽少了，却也不宽裕，眼瞅入秋了，家里的米和肉竟已见了底。 去山上劈了十几棵松木，喊了住在隔壁的朱良朱清兄弟俩帮忙抬下来。 崔小禾是个做殡葬的人，大家都嫌不吉利，平时没人愿意跟她走的近，两人本也是不情愿的，小禾出了钱才肯跟她过去。 朱清与她说笑：“小禾，干脆你请我俩去你棺材铺帮忙得了，你说你一个女人，做棺材又是力气活，怎么受的住。” 崔小禾知道他们瞧不上她，没好气道：“得了吧，我可请不起你们俩，自己糊口还困难呢！” 朱良笑笑：“别说，你要是干这行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俩。以后还需要我兄弟帮忙直说，给够数就行。”说罢拇指还与食指搓几下，暗示小禾该付钱了。 崔小禾掏出几个铜板抛过去：“拿去！” 兄弟俩嘴一咧笑开，拿着钱商量去哪消遣去了，也不说将一堆木头拾掇拾掇。 她搬了个小板凳和木工台坐在店门前，将那几棵挺粗壮的松木桑木拖来空旷的地方，柴刀一下劈掉上面的枝叶。 棺材俗称三长两短，三长是底板加两个侧板，两短是两端的板子。再加个盖子就是一个整体了。 做好一口棺材，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以上的操作流程一般的木匠做起来倒也没难度，关键是从选材，割寿材，还有外部图案纹理的琢刻，那都有讲究。 再者说，割寿材是需要抡大斧的，不是单手斧，而是那种很大的双手斧。 崔小禾拿出斧子很利落地将那三尺宽的木头首尾砍了几刀剁下，一些细小的木块飞了出去。 几个路边等吃捏好的糖人的小孩见了围成一圈边跳边叫：“棺材女，没人娶！棺材匠，天不亮……” 崔小禾擦擦汗，放下斧子赶鸡似的向前踏几步吓他们：“吘嘘！走开走开！” 几个孩子的爹娘一把搂住小孩瞪她：“棺材匠，你凶什么！当心吓到我孩子了！” “走罢走罢，真是晦气！没知觉走到这死人的地段来了……” 崔小禾被人嫌弃惯了，也没在意，拿出昨个晚上画的棺材图纸照着尺寸比划起来。 她不认字，标识的地方只能用一些奇奇怪怪得符号来代替，也只有她自己才瞧得明白。 正打算把侧板割出来，才发觉天暗了下去，唏嘘一声一天做不了太多事，匆匆赶回去做饭。 家里连办两场丧事，已经拮据得很，没什么余粮了。好在程媱母女俩都关着，现在崔家如今也就他们一家三口，吃的这块倒是好对付。 弄些碎玉米和着中午的饭煮了一锅还算浓稠的粥放在灶上温着，又赤脚去河里兜了几只白石斑。这季节门前的紫苏生的正茂，剪了几枝切好放在一边，待鱼入味了再丢些进去调味，香！ 端上桌后又炒了盘马齿苋，再刮了些王婶的酱放在小碟，三个人的晚饭算是弄好了。 方翠闻到香早已摆个碗放在面前敲，一边敲出声一边傻笑。小禾摇摇头，这副德性若是被其他人看见，少不了又是一顿讥讽数落。 崔大福平时干的活累，这会吃得香，哧溜哧溜几碗粥下去根本不管饱。 “小禾，咱家是不是米不多了。”崔大福心中也有数，眼下正是困难的时候，偏偏方翠又是个傻子，帮不上忙，只能靠父女俩。 “嗯，明儿我就去挣钱买些米回来。”崔小禾借势说道：“爹，明儿中午和晚上你就在街边摊吃点儿，我得去望江楼帮忙，娘我就托付给王婶了。” 崔大福点点头：“也好。唉，都怪爹没用，你正是个好年纪，过得这么苦。你娘也是……” “爹……事儿都过去了，提她做什么。”她捏捏崔大福的手，让他安心。 崔大福抹抹眼，又道：“小禾，过完冬天，你就十六了罢。” “是哇，时间过的快”崔小禾顺嘴接了才发现不对。 “你与你表哥王迩的事儿，要不就明年开春办了吧？早点把人托付出去早安心。”崔大福也是有私心，王迩家境虽说一般，可却是个能干的，两年前开了个茶叶铺子，雇了俩人一起做，生意竟也出奇得好，转眼间自己当了老板，只负责谈生意，琐碎的事都交给了手下的人去做。想着小禾嫁过去，这聘礼肯定少不了，崔家的日子也好过些。 崔小禾的性子内敛，不爱他到处张扬的样子，也觉得王迩并不懂她，甚至和别人一样看不起她做的事，只是因为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所以理应觉得娶她。或许王迩是有些喜欢她，却不足以过一辈子。 “爹，我不愿嫁给表哥。”崔小禾想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早已想好崔大福肯定不会同意。 “你说啥呢小禾，你俩是打小定的亲，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崔大福果然不悦，你舅舅舅妈前几日才找我商量这亲事，现在悔婚，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放哟” 崔小禾低头道：“爹，他不是良配。” “唉，傻闺女，有啥配不配的，两人成亲就是搭伴过日子，往后好不好哪说的准，是不是” 小禾料到他会这么说，却也无从反驳。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收收心，这几日多和你表哥出去耍，快成亲的人别太生分了。”说到这又补了句，“这亲一定得成，否则你爹成什么人了。” 崔小禾看着眼前啥也不懂傻愣愣盯她愁容的方翠，叹了口气，一个自己无法确定的以后，还算是以后么？ 一夜未眠，第二日照例起了个大早，厨房转悠完端出一碗米汤，叫方翠吃过就领着她托给了王婶。 在棺材铺又忙了阵，今日来访的叫她去给死掉的一个老太太入殓。 入殓就是将尸体移人棺木。入殓是整个丧事祭奠活动中的第一阶段，此间的工作量较大，而且时间紧迫，不得怠慢。所以在这一阶段有对寿衣、寿棺、入检仪式的禁忌。 为死者穿好寿衣、准备好寿棺后，就要举行入殓仪式。为了让亡灵安宁，为了子孙后代的福禄，一定要在举行入殓仪式时遵守相关的禁忌。 忌照明灯熄灭旧时民间死人后要点燃一盏灯，直到出殡为止，其间此灯不得熄灭。据说，此灯熄灭一次，亡者在阴间就要跌倒一次，因为这盏灯是亡者在阴间照明引路用的。忌入洽时间是双日浙江一带，入殓忌双日，或一或三，必逢单日成检。 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场面倒也是大的。 亲眷除了嚎陶大哭外，手拿—个瓦益一张纸，敲着瓦盆走到门外，烧了纸，这叫送终。 送终后，崔小禾再将瓦盆拿回来，放置在死者脚前，名曰“孝盆”。这一来来去去，都是苦差事！ 孝子按辈份大小，分跪灵堂左、右两侧，女眷则围坐在灵地的后侧，吹鼓手吹起唢呐，声声悲伤凄楚催人泪下。喊呐声中，孝子按次向死者献酒，行跪拜礼。 点完长明灯，崔小禾才记起午时就要去望江楼的事。 望江楼是坞池镇初夏新建的酒楼。它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着烟波缥缈的湖，景色极佳，一向是坞池镇中风流才子文人骚客登高饮酒的所在，多少正在备战科举的书生也爱时时过来。 酒楼热闹非凡来往的过客游人甚多。 楼宇内女子艳丽，琴奏舞曲甚是美妙，吸引众多欣赏着。酒楼外人声嘈杂，喧闹非凡，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酒楼分为三层，底下一层是普通平凡人吃饭之处，上层为高档贵客食住之处。顶层便是一些客人和酒楼里的莺莺燕燕寻欢作乐的地方。 府衙自然是包下了整个上层。 小二忙的焦头烂额，数钱数的手发抖，桌上菜肴美味可口，香味四溢让人流连。 崔小禾一层层转上去，有些惊叹。看来府衙的确是很看重这个神捕宋崇安，以往一个小小的捕头何曾有这样的待遇。 然而崔小禾一个村姑，眼界小，还是将功劳归给他爹娘，而不是自己本事大。 这样有钱有势的家境让他在哪都不必看人脸色。众星捧月。 “夜上青楼去，如迷沿府深。枝歌千调曲，客杂五方音。藕白玲珑玉，柑黄磊落金。酣歌恣萧散，无复越中吟……” 这边已有人喝的大醉开始唱上了。时间还早，约摸是午饭的就还没醒。 “崔小禾！哎呦你咋还站这里呀！！我们都快忙死了！你赶紧来厨房！” 一个壮硕的丫头也不知怎么认出她的，拉着她就往右侧回廊走。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十一章 别傻愣愣杵在那 崔小禾一进厨房就吓了一大跳，心道还真是大酒楼的后厨，有整整五间房间的大小。收拾得很干净没有脏乱之感，食材分类摆放得整整齐齐，案板道具碗碟刷洗得没有一点油腻和污垢。锅灶也擦得很干净。看来是为今晚的接风宴做足了准备。 这才刚到未时，一堆人就在里面转悠，忙得不可开交，拢共有四位大厨在准备各色大菜的汤底，专注得很，似乎连抬头的机会都没有。打下手的厨娘也多，都忙着生火给一层的客人做些小菜。 大丫将崔小禾推到一个围着围裙的男人面前：“主厨，这是王婶介绍过来帮忙的。” 崔小禾正眼看去，掌勺的男人挺直这脊背，身高七尺，偏瘦。男人像是没听见似的，任由冒上来的油烟熏上那张白皙的脸。闻着意料之中的香味，脸上的神情微微松懈了冷硬的线条，却透出一丝疲惫。 暑气还未过去，这个天儿在厨房做事确实是受罪。更不用说一个新开张的酒楼，必定是门庭若市，一个主力大厨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几缕发丝落在他的稚眉间，随着掂勺的动作微微拂动，略显凌乱，额角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落下。 大丫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主厨，这是王婶介绍过来帮忙的。” 崔小禾忙主动介绍自个：“主厨，我叫” 杨志承截住她的话：“我听见了，不用再重复，我也不想知道你叫什么。既然到了就赶紧去空的灶台帮忙做饭，别傻愣愣杵在那。”话说完都没抬头看一眼。 崔小禾被他这看似下马威的一句话说得面色一滞，接着想想倒也释然，能被望江楼请来的必定是什么名厨，有些架子也正常。抑或是做的疲倦了，所以神情看起来都冷漠些。 大丫却惊讶了，没见过杨主厨这么说过话，有些尴尬地回道：“好的主厨，我带她去那边给一层的做饭。” 崔小禾被她拉到一边，大丫低声吩咐：“你就在这个灶台做饭吧。做给一层的一般客官吃的不用做太细致，差不多就起锅让人端下去。记住，少说多做，今儿杨主厨脾气可不好。” 崔小禾点点头：“知晓了，你去忙吧。”看了一眼客人点的单，这第一道菜便是炝炒藕片。 拿了一根藕用刨子去皮后洗净，一刀刀切成均匀的薄片，放中浸泡，趁这时间剥了三瓣大蒜，又从调味那边弄了写干辣椒过来。 接着锅里热油，崔小禾看了看油瓶不禁咋舌，这还是用的上好的胡姬花生油，真是大酒楼，真是不一样。 掌心下去在热气面上探了探油温，热了之后爆香大蒜和辣椒。捞干水里的藕片，倒进去迅速翻炒。 再加些水继续翻炒，扔几粒盐进去，又顺手拿起醋瓶浇了一些。 快起锅的时候正好王婶赶过来，她那嗓门进来便是锣鼓喧天：“哟，小禾烧什么呐，老远就闻见香了！” 别的在忙的人听见声便望了过来，崔小禾见主厨也看向她，有些困窘，小声答道：“是炝炒藕片，王婶你今儿这么晚了才过来” “是啊！我来看看人手够不够。你娘在我屋里好好的，我请我妹子看着她了，你就放心吧。” “多亏你了王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自家人照顾我娘都没这么尽心的。只会欺负她是个傻子。”崔小禾有些低落，将炝炒藕片起锅，递给布菜的丫头拿下去。 “你看你又来了。你亲得跟我亲闺女似的，还说这些话。”王婶白她一眼。坐下去继续添柴生火。 崔小禾从边上的水桶捞了一条草鱼上来。鱼蹦跳得厉害，小禾将菜刀横过来，狠狠在鱼身上拍了两下直接打晕。 将草鱼洗净，又在鱼背部切花刀，坐锅点火倒入水，待水开后放入鱼，再加入料酒、醋和盐 王婶看这闺女一套雷厉风行的动作惊得合不拢嘴：“小禾啊，你咋啥都会呐！真香！弄得我今儿也想吃鱼了哇！” 小禾笑笑：“都是一些家常菜，做多了也就会了。” 煮了五分钟后，两人坐锅点火倒入油，下花椒炸香，正思量用什么调味。 身后一个男声传进耳朵：“再用些姜丝煸炒，去腥。” 崔小禾一惊，放下汤勺转身面对杨志承：“主厨！” 杨志承见她低着头微微发颤，眼眸如墨，沉着嗓子道：“这边的菜让王婶料理就是。你，跟我过来。”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十二章 他与酒 1 小禾与王婶相视一眼，杨志承见后面半天没动静，顿了顿脚步：“没听见我的话？”崔小禾见他皱眉，赶忙小跑跟过去。 “主厨，这边需要我做什么？”崔小禾瞄他脸色，小心道。 杨志承按了按眉心道：“今儿你就负责跟我，其他的事不用去管。”说到这又问她，“你做饭跟谁学的？师父是哪个？” 小禾摇摇头：“没人教我，之前看家里人做饭，就在边上学了些。” 杨志承有些吃惊，按普通人来说，刚刚看她的厨艺还是不错的，张了张嘴还是没问出口。 见他没反应，崔小禾搓搓鼻头道：“主厨，你要做什么菜，我帮你。” 周围不断有做事的经过喊他问好，杨志承边点头边吩咐：“这儿有道菜是油焖大虾，你先去把那边的河鲜拿过来。” 崔小禾几步走过去将水桶拎到这边儿，里面却确实跳着不少新鲜对虾。 这正值孟夏，河里的虾是最多的时候。崔小禾捞起几个，剪去须、爪、嘴，看着整齐许多，熟了也方便入口。 杨志承见她手法娴熟，便开始切一些佐料。二人在这里边差不多待了一个时辰，配合得不错，准备好了所有的食材，就等下锅了。 “主厨，这边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出去帮忙摆盘了。”崔小禾虽说擅长厨房里的事，与他共处一室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杨志承见她急着出去也没拦着，点点头就放她离开了。看她逃命一般蹦哒出去，一双星目讳莫如深。 看了看时辰也差不多该动手下锅，知会一声，厨房里又开始冒出油烟。 崔小禾走到外边，这二层的宴厅是真的气派。方才上来的时候没看仔细，如今再好好观赏，整个大厅差不多摆了三十张方桌，每张桌用的木头都是黄花梨木的。合用全套粉彩万寿餐具，配以银器，富贵华丽，用餐环境古雅庄重。这回衙门是出了不少血呀！ 跟着酒楼里的丫头转了一圈，将碗碟，酒水什么都摆放好了便走到一边侯着，等一会客人来了，掌柜的来吩咐她干活。或者到时候有的客官需要添饭添酒的都会需要她。 等到凉菜上来的时候，衙门这顿接风宴可算正式开始了。已有三三两两的官差走进望江楼，空位也渐渐填满。 崔小禾看着主桌上主角的位置空了许久，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正要回去端菜下来补位，就听见一阵阵爽朗豪迈的笑声。 所有人都向门口看去。朗知县在宋崇安的陪同下一齐走入望江楼。宋崇安不知又与他说了什么话，朗知县笑得合不拢嘴。 百来个人同时起来行礼。 “大人！宋捕头！” 朗知县摆摆手：“都坐下罢。今天大家不必拘礼，尽兴就好。” 眼看所有人都入了座，宋崇安便挨着知县坐了下来，崔小禾站着看他，他与往日不大一样。 自打认识他以来，见他的时候大多数在当班，自然是穿着一身紫红官服。今儿这日子他却穿得比以往庄重的多了。 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麒麟卧在白衣上若隐若现。白丝线束着一半以上的墨色头发高高的遂在脑后，柳眉下黑色眼睦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 那张极为薄感的双唇，若在面目清爽的平时，或许可以帮他假作一副文质彬彬书生貌。而今蓄着的细微胡髭却让浓烈的阳刚魅力，再也无可隐藏，遑论他撩人心弦的醇厚低嗓。 他站起身，上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宋崇安一个也不推拒，崔小禾之后再也未见过他喝过这么多的酒，想来那日他大概是真的很高兴的罢。 望着他将淳烈的杜康酒顺着嘴角尽杯入喉，小禾有些看痴了。 “喂！崔小禾！喊你呢，还不过去！”大丫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见她没回魂，便用手肘捅了捅她。 “哦！来了！”飞一般跑向后厨，脸还是有些烫。她最近是怎么了，拍拍自个的脸，又端了几碟菜要拿过去。转过回廊时却见到了王迩。 “表哥，你怎么在这”她现在有些不想面对他，退婚的事已然说过一遍，王迩却当没听到一般。 王迩将那把随身带着的扇置于身后，望着她笑：“我在这儿也算一个老板，自然有人请我过来吃饭谈生意。” 崔小禾不看他，抿嘴点点头：“那可真是挺巧的。” 王迩却盯住她不放，眼含深意：“不巧，我听你爹说你今儿来这做事，特地把饭局安排在这，来看看你。”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十三章 他与酒 2 小禾听他这么说，神色更不自然，颔首笑笑，不知该说什么。 王迩见她很拘谨似乎想与他疏远的样子，有些烦躁。 他收了方才的温情，直接道：“前几日，我妈去你家与你爹商量了咱俩的婚事，他们想在入秋时候把事儿办了，你觉得怎么样？” 崔小禾有些不高兴，明明上回与他说清楚了两人的关系，也说明了自己不想与他成亲，他又为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继续与她规划不可能的将来。 她吸了口气，无奈道：“表哥，这么多年我对你只是兄妹情分，你对我其实也是，你应该娶一个更好的女孩儿，而不是我这样的棺材匠。” 王迩一急去抓她的手：“我不信！小禾，我们俩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我。” 崔小禾劲再大也毕竟是个女人，挣扎无果，冷冷道：“再不放开我喊人了！” 王迩见她根本无意理会自己，索性换了张戏谑的脸，一把将她过来刷无赖道：“你倒是喊啊！我倒是不介意旁人看我和未来的娘子亲热。正好今儿这么多人，让大家知道也好。” 崔小禾见他那副样子，十分反感，挣扎许久无果。 想起宋崇安曾在衙门故意吓唬她的时候也露出过这样的模样，竟突然觉得他没那么讨厌了。 正当小禾想着要怎么脱身的时候，背后一道有些凉薄的声音传过来：“崔小禾，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干活！” 此种情形之下，崔小禾觉得杨志承顺眼得多。 “马上来！”跑回厨房端了两盘菜，刚要过去布菜，被杨志承扯住警告：“以后这种事情不要闹到望江楼来。下去布菜！” 见他面色阴沉，崔小禾不敢辩解什么，再说哪有什么以后，她也不过就是今日来打打零工。 点点头走出去。 大厅里正喝得尽兴，看看手里的两盘蛋花汤，再四处看看，也不知是哪桌缺了这菜。 且找着的时候，主桌上的一个捕快认识她，忙招招手唤她过来：“唉，棺材女！别转悠了，这儿缺碗汤！” 一时间好几桌的人听见这声都向她看过来。 感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崔小禾低低埋怨了声，走过去颤颤巍巍将汤放上桌。 期间她感到宋崇安的眼神没离开过她，有些难堪。放好位置正想离开，却听他喊道：“等等。” 崔小禾手一抖，抬头看他，宋崇安指指边上的空盘：“这些不撤下去” 她才反应过来，大概是有些紧张了，竟然连这都忘了拿走。 离开几步就隐隐听见宋崇安讥笑的声音：“没点眼力见……” 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被整桌的人捕捉到。 “宋捕头何必跟一个棺材匠一般见识，来来来喝酒！”还有几个没尽兴的过来劝酒。 崔小禾不知该作何反应，也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当做没听见，趁势收好盘子转身却又看见王迩朝这边走过来，她赶紧避开。 王迩眼疾手快拦住她：“小禾，结束了跟表哥一道回去吧！” 崔小禾刚想拒绝，一个与王迩相识的狱卒看见了他过来打招呼：“哟，大老板来这吃饭呐！” 王迩礼貌笑笑：“约了人在这谈生意，顺便过来看看小禾，见笑了。” 对方是个直肠子，有些好奇地问道：“咋滴年底之前打算娶进门了” 王迩似乎是有些刻意的，带着一丝暧昧崔小禾一眼，才一脸不好意思地回答：“这事儿还得看小禾的意思。” 这下边上看热闹的更多了，也不知这些人到底是抱着祝福的心态还是只是爱管闲事。 崔小禾有些崩溃，赶紧向这个男人点点头走开了。 宋崇安躺在座椅上，面色微红，冰蓝色丝绸的衣襟向外敞开，露出健硕的胸膛。大概是真的有些喝多了，原本清亮的眸子有些迷离起来。 神智却是清醒的，推杯换盏之间，方才几个人谈的话他却听得一字不落。 周皓见他上身开始无规律地摇晃，放下酒杯轻声问他：“头儿，是不是喝够了咱跟大人说一声就回吧！” 宋崇安呼出一口长气，将剩下的酒一口灌下去，放下酒杯却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适才那个男人什么来头” 周皓一愣：“您说王迩他就是个做生意的，靠卖茶叶发的家，现今也算是个大老板。” 宋崇安拾起外衫往身上一套：“查查这个人有没有问题。” 周皓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头儿大步走出了宴厅。 客人都走完了还得帮忙收拾洗碗筷，崔小禾一直忙活到天色黑下来才算完。 “主厨，都收拾完了，我可以走了么？”崔小禾将厨具也顺便摆放好才去请示杨志承。 男人巡视了一圈才道：“没问题了，去下面结钱吧。”崔小禾还未回话他又加了句，“以后没什么事也可以过来帮忙，最近酒楼新开张，都是缺人的。” 崔小禾点点头，心里却想着早知道能遇上这些事儿，打死她也不来了。 到一楼结钱的时候，管账的却多给了100文。 她是个实心眼，掂了掂钱袋问道：“大爷，是不是给多了之前不是说500文” 账房先在账簿上添了一笔道：“杨主厨与掌柜的说你干的不错，特意奖给你的，拿着吧！” 崔小禾很是诧异，杨志承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她，竟然还帮她说了好话 “好吧！替我谢谢掌柜的。” 挣了这么些钱，心情自然好得多。 绕去大利米店买了袋米，经过卖烧鹅的店，想着家里好久没吃过了，刚要进去，却见宋崇安带着几个手下在隔壁茶摊上坐下，要了壶清茶醒酒。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她，微醺的样子显得更是醉人，嘴角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笑。 崔小禾见躲不过去，只好主动打招呼：“宋捕头，这么巧出来巡街。” 宋崇安接过小二的茶壶，口气怪怪的：“是啊，我们当捕快的是个苦差事。这日子还不是得来巡街” 崔小禾说不上哪里奇怪，却又觉得这个人惹不起，牵出一丝笑算是回应，也不敢在此逗留了，扛上大米就准备回家，烧鹅也忘了买了。 宋崇安不打算放过她：“崔二小姐今儿赚了不少吧！有五钱银子么？” 这回崔小禾算是听出来了，宋崇安还在计较当初她讹了她银子的那件事，当初在狱中要还他他又不要，怎会有如此奇怪的人 宋崇安大抵是醉的厉害了，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像崔二小姐这样的人，挣钱还需如此辛苦么？街上随便找辆马车撞一撞，五钱银子不就来了还是说，你那未婚的表哥挣得钱不够你花” 嘲讽之意满满，周围一阵狂笑。 崔小禾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放下手中的大米，从怀中掏出五钱银子，走过去“啪”一声扔在桌子上，“行了吧，各位官爷行行好，我崔小禾就是个棺材匠，入不得各位的眼！以后就当看不见我这个人吧！多谢！” 说罢提起大米就拐进了巷子。宋崇安被这一声惊得酒醒了大半。见那么瘦弱的女人扛起那一袋米，若有所思地呆了好一会儿。 “头儿”两个属下见他许久不说话，以为是恼了。 宋崇安却闭眼道：“帮我买只烧鹅。” 崔小禾一路上都憋着泪。当初讹宋崇安那五钱，她本想买些楠木的，太翁在世的时候，曾说要教她怎么做昂贵的金丝楠棺木。不想拾掇了店铺之后，便所剩无几了。 还走了好一会才到家，方翠被人送了回来，看见她驮着米回来，很高兴的样子，双手不停地拍打。 “娘，爹呢？”方翠指指大院。她最近精神不错，偶尔说几句话她能听得懂。 “爹。”崔小禾几步跨到大院。 崔大福正打了盆水在院里擦澡，这大热天儿，做事的男人都爱在有口井的地方好好洗个痛快。 “回来了。”崔大福拧拧毛巾，“米买了” “啊是，买了的。”崔小禾有些心虚，忙答应道。 “听说今天能给不少钱，其他的买了没有家里没肉了。”大概是听人说了望江楼的掌柜大气得很，崔大福又提起报酬。 “我……”崔小禾不知道怎么说这事儿，刚挣的钱因为一时气不过转眼还了别人 正发愁怎么开口，外边大伯唤她：“小禾，有人找。” “我出去看看。”崔小禾忙借口出去，却发现周皓站在门前。 “周捕快” 周皓见崔家有人站在一旁，便机灵地换了个说法：“刚看你在摊上买的烧鹅忘了拿了，我们头儿让我给你捎过来。” 小禾呆愣愣地接过，搞不懂眼前这状况，她根本是被宋崇安吓得忘了买啊！ 周皓趁机将一袋钱连着烧鹅一起塞给她，面上若无其事，对着小禾耳边小声道：“头儿让给你送回来的。”说完声音又大起来，“那就这样，我去巡街了。” 崔小禾摸摸手上的钱袋，不就是刚刚拍在宋崇安面前的那五两银子么？还有烧鹅，他这又是啥意思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十四章 这假不必休了 马上要转凉了，这夜里尤其风大。 小禾换了床厚一些的衾被，她是有些体寒的，别看整日砍柴劈柴，冬日来了脚心却怎么也暖不起来，故要提前防范，省得到了寒天又犯哆嗦，活都干不了。 拖了一双菲履下地去关窗，方才洗完的头发已经半干，那头又密又厚的黑头发，长在这么瘦弱的身体上，像奇迹似的令人触目。青丝晚风吹拂着，在明月般的脸庞前飘动。 那窗已经开了整个夏日都没有合上，插销的地方已然生了绣，小禾拧了半天都没有松动，偏偏身上的鞭伤没好完，加上多日来的劳累，实在不敢使蛮力，恐一不留神伤口又疼起来。 崔大福估计也已经睡了，小禾不想惊动她爹，只好拿了块儿擦地的布包在上面，狠狠使劲儿才将销给拔了上来。 又出了一身汗，这凉水澡也算是白洗了。 夜半时，一声尖叫将小禾惊醒。她猛地坐起来，听见是爹娘房里的动静，忙下床跑过去看。 “翠翠！别咬了！”崔大福死命按着方翠。 崔小禾推开门一看情形，才知道是娘又发病了。 这个四十都不到的女人浑体青紫，身子不停地痉挛尖叫，瞳孔涣散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口吐白沫，牙控制不住地想去咬舌头。 “娘！你醒醒！”小禾整只手掰着她的下巴阻止她自残，与崔大福一人按一边她的身子不让她乱动伤了自己。 约摸两分钟后，方翠才冷静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将她安置在床之后，崔小禾惊魂未定，满脸泪痕坐在床边抽泣。 崔大福也没了睡意，坐在小禾身旁唉声叹气：“你娘这癫病也不是第一次犯了，一次比一次厉害。怪爹没本事，没钱找好的大夫将你的娘根治了。” 崔小禾揩揩眼泪，红着眼埋怨道：“爹，怎么那些汤药就一点用都没呢！我们哪还有钱去看好的大夫啊……” 崔大福抹抹眼睛，竟哽咽了：“小禾，你就当为了娘，为了这个家，与你表哥成婚吧！若不然，你娘恐怕……” 说到这又吸了吸鼻子，发抖的双手捂住眼睛，一行热泪从指缝间溢出，顺着他黝黑的面庞而下。 崔小禾呆住了，看着方翠俯卧在床上，全身又开始搐动，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屋里，织出一幅悲哀。 她眼里的光渐渐褪去，闭上眼，点了点头。 王氏夫妇知晓后第二日赶忙到了崔家商量喜事，双方都恐夜长梦多，看看黄历后将婚事定在了半个月后。 王迩自然也是喜出望外，牵着小禾的手信誓旦旦道：“小禾，咱们终于要结为夫妻了！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双方爹娘听了也甚是欣慰，崔小禾心中也抚慰自己，或许这真的是个不错的归宿。 自己这条件，算不得吃亏，王迩家富有，若是能治好她娘的病，她才是占了大便宜罢。 看着这些在她家进进出出布置的人，她觉得有些不真切。她就这样嫁了 坞池镇不大，这点事早已传遍了。无非就是一句话，棺材女终于要嫁人了。 离成亲还有些日子，崔小禾便专心打理自己的“往生门”。 一口棺木的雏形已经形成，崔小禾走动看了看，还算满意，于是又进去拿了修光刀出来掘细柸和修光。 “柳掌柜，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儿，我去铁匠铺一趟，这些木雕刀都不大好使了。”崔小禾想买些工具回来，便托隔壁的店家帮她照顾一会子。 柳欣欣拈了块椒盐酥饼往嘴里送，不忘说道她：“小禾啊，不是柳姐姐说你，都要嫁人了，还出来做这个啊！” “姐，莫说现在还没成亲，就是成了亲，生了子，我还是要将这一行做下去的。” 崔小禾很是认真地回答完才朝西街走去。独留身后的女子叹息：“这闺女真是死心眼儿……” 县衙。 这些日子尽是些小偷小摸的案子，宋崇安审完最后一个，疲倦得懒得走出审讯室，直接靠在里面眯了一觉。 “头儿”吴达进去见宋崇安靠在硬邦邦的木头凳上，去叫他。 宋崇安微微动了动，揉揉惺忪的眼睛：“嗯……什么时辰了” “天都快亮了，您要是累，去偏房躺会。在这容易着凉喽！” 宋崇安最怕人唠叨，一张俊脸透出不耐烦：“行了，你也回去吧！” 吴达却磨磨蹭蹭在一边，那么大个一人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滑稽。 宋崇安枕着胳膊闷声道：“有什么事赶紧说。” 吴达搓着手道：“头儿，这个月十九没什么事儿，我想把旬假提早两日休了……” “何事” “这不我一个朋友那日成婚，我得随礼去啊！” “哦？那行，准了。” 宋崇安对待属下从来奖惩分明，该好的时候也从来不苛待。 吴达喜上眉梢：“那就好了。其实我那朋友您也见过，就上回望江楼碰见的王老板。” 宋崇安眼一睁，这才抬头看他：“那个王迩” “啊！您还记得！” 宋崇安又挑眉笑笑，合上吴达呈上的休务簿：“这假不必休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十五章 好一个青梅竹马 吴达莫名其妙地走出去之后，宋崇安摸着下巴上那点青色的胡渣，默念：“十九便成婚了看来得抓点紧……” 入秋的第一场雨，滴滴答答，很是调皮。 和过去不同，没有“凄风冷雨愁煞人”的苦闷，倒多了些沁凉的畅快。毕竟，燥热了一整个夏。 小禾今日关了店铺就回了家，想着杀只鸡给一家人补补身子。 “荷叶鸡！荷叶鸡！”方翠在一旁跳着。上回做了一次她还挺爱吃。 “知道了娘。”崔小禾将鸡肉切大块儿加酱油，豉油，花椒，两片姜，蒜片和炒好的盐腌制起来，便套上件雪青中衣，一路小跑到村里的荷塘。 已经有一些荷叶泛了黄，小禾挑挑拣拣摘了几片还算青的，这雨又一颗颗掉下来，凉风吹得满荷塘的水与叶摇摇晃晃。 崔小禾见雨一会停不下来，天色也沉了，只能顶着荷叶冲进雨里，一步迈一步，泥水被带着沾上了裤脚。 身后雨帘中，打伞的男人直直站立，望着那抹雪青色渐渐消逝，眼中缱绻。 第二日照例起了个早，小禾下了点面条，再去鸡舍捞了个蛋煎了个盛给爹娘，自己弄些了腐乳伴着吃。 “去切颗葱吧，香些。”崔大福看她那样怪可怜。 “没事儿，挺好吃。”面刚下出来有些烫。小禾对着吹了吹。 崔大福将碗里的蛋夹碎一半加给方翠，吸了口面才想到：“明儿一早莺莺是不是就出来了” 小禾唆了唆筷子：“不是说要关三个月” 崔大福摇摇头：“弄不清。昨日里听你大伯说起。八成是你二婶给了钱的。” 崔小禾一想也是，程氏这人虽说尖酸刻薄，但虎毒还不食子呢，对这个女儿可以说是很上心了。 崔大福以为她不高兴，便劝她：“要不今日，你去接她出来吧。你二婶过几日便……她往后也没什么亲人了。你俩好歹姐妹一场，有什么事互相帮衬着点。你也快嫁人了，以往那些事就别计较太多。啊” 崔小禾才记起日子，程媱过几日就要被处刑了。二叔体弱多病也去的早，这崔莺莺也算是个可怜人。 “知道了爹。” 崔小禾想着又要去衙门一趟，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碍着崔大福都开口了，才答应去接崔莺莺回来。 啥叫冤家路窄，刚到衙门口就碰见熟人。 “崔二小姐，起的早啊。” 宋崇安一大早精神奕奕，看上去似乎很不服管的一个人，当差时竟守规矩得很，日日都穿着那一身。 玄衣交领，内衬鸦青对襟，外罩幽紫长袍，却在腰处斜斜揽了一条腰带，端的是——公子颜如玉，执笔绘丹青，皎胜云间月，朝如明月光。 崔小禾点点头：“早，宋捕头。” 说完就怂得眼皮子就没敢抬起来，就跟地上有钱似的。 这个男人说话就是这样，明明是句平常的问候，那语气偏偏能让你浑身不自在。 倒是边上的周皓说话让人舒服些：“崔姑娘可是来等崔莺莺释放出来” 崔小禾点点头：“周大哥，请问她什么时候能出来” 宋崇安听到这往她一看，再往周皓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周皓顿觉一身冷汗。 “这……要问我们头儿，我也……不清楚。” 官大一级压死人，周皓明智地选择站在衣食父母这边。宋崇安见他识相，脸色才缓和了些。 崔小禾看了看宋崇安，却没再出声。 后者又不开心了，几乎是用鼻孔在出气：“这样的姐姐还认她做什么，没出息！” 崔小禾知道他在说她妇人之仁，崔莺莺确是罚得轻了。只是眼看程媱要被处斩，小禾才不愿赶尽杀绝，再怎么说都是姓崔的，血缘终归还在。 “宋捕头说的是。只是家父吩咐了，不敢不从。”崔小禾不愿向他解释太多，半真半假回了一句。 宋崇安却抓了个重点：“哦？这么说，嫁给王家也是你父亲逼你不敢不从” 小禾一愣，没料到他会突然说爱她的亲事。想想也是，镇上就这么些大，没什么秘密的，况且是有姑娘要出嫁呢？ 只是她的事与他又何干 “我与表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打小定下的亲事。嫁给他也是理所当然。宋捕头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些了” 崔小禾早已不满他的唐突，特意拐个弯说他多管闲事。 宋崇安一阵狂笑，眼中有睥睨万物的神采：“好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宋某，祝愿两位能顺利完婚。”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十六章 这是你欠我的 男人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诡异莫测的笑容，令人炫目。这样的人，第一眼就让人觉得他太过锐利，有一种涉世已久的锋芒。 崔小禾看得一阵阵心悸，作揖请示离开：“我还是去里面等着看看，二位借过。” 周皓侧身让她进去，看着宋崇安突然而来的好心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小禾刚靠近关押室大门，便看见崔莺莺与里面的一个狱卒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娉娉婷婷，摇曳生姿，看起来似乎没吃什么苦。 美人还是美人，即使多日未梳妆，发髻有些歪了，依旧是一笑百媚，顾盼生辉。 人活一张皮。在皮囊上面，小禾确是羡慕她。 作为她来说，可能永远不晓得生得好看能为女子带来多大的便利。 她从出世开始，便是因为身份与样貌尝尽委屈。也不是她生得多难看，只是与崔莺莺比较之下，顶多算是清秀罢了，再加上是傻子的女儿，在家也不受爱护，自然没什么人看得起她。 “姐！”她上前一步唤住崔莺莺，笑容里有几分讨好，她清楚崔莺莺的脾气，她不主动求和，两人关系怕是永远也缓和不了。 崔莺莺看见是她当下就敛了笑意，白眼差点翻上了天：“你来干什么？” “爹说让我来接你回家。”她动动嘴角，再牵出一抹笑。 崔莺莺看她半晌才阴阳怪气道：“喲，哪敢劳烦你啊！我如今就是个罪人之女，千人唾万人恨，你也不用必假惺惺地来！” 崔小禾见她依旧耿耿于怀不明是非，皱皱眉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在崔莺莺这次倒也没有说太多，理了理衣襟走在前头：“来都来了就一道回去吧！” 崔小禾拷着手里的花篮追过去：“莺莺姐，你不去看看二婶么？过几天她就要……” 不提这还好，一提崔莺莺就翻了脸厉声骂她：“扫把星你还敢提我娘！要不是你，我们母女能落到这个下场吗？！你真是害人精！” 小禾心底也不舒服，含泪道：“这能全怪我么？二婶毕竟害死了阿嫲啊……” “行了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解释！总之你记住了，这是你崔小禾欠我的，以后我说什么你都得听着！ 崔莺莺尖利的声吸引了不少路过狱卒的主意。对方立马出声警告，赶姐妹俩快走。 崔莺莺换了副嘴脸，向几个男人嫣嫣一笑，迷得几个人五迷三道，齐齐作了个手势请她出去，接着又转身冷冰冰看着崔小禾：“你还不走！” 崔小禾暗叹命运不公，忙几步踏出去回了家。 以往老二和老三就是住一家的，因此之前程媱与崔莺莺也和小禾一家人同住。 这回老二家就只剩了个崔莺莺，夫家嫌她和她娘犯过科，便以七出之条将她休了，她只好也和之前一样住在这里。 “什么！你要嫁给王迩了我不同意！” 晚饭时间，崔大福提起崔小禾的亲事，崔莺莺当即摔了筷子，喊得声嘶力竭，“过几日我娘就行刑了，我就要没娘了！你们这个时候办喜事是什么意思！更何况太翁和阿嫲走了才多久！你们家怎么这么不念旧情啊！” 崔小禾闷声不吭，崔大福正容亢色：“我们家怎么了！就是因为最近这么多丧事，我翠翠也病的重，才要冲冲喜！至于你娘，那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 崔小禾吃了一惊，没想到崔大福窝囊了小半辈子，这回倒是硬气了一回。 崔莺莺气得哭出来，边哭边骂，又说自个命苦什么的，要将吃的崔家的饭都吐出来。 崔小禾知道她是个无理取闹的主，便由着她了，带方翠回去擦了脸就回房里开始画棺木图。到了亥时外边才安静下来。 天冷了，蝉鸣声也弱了。崔小禾起了个夜，完了回房前看见院对面河上的乌篷船还点着灯，灯下睡着一只白猫，看见她一溜烟飞奔回了船舱。 桥上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小禾睡眼朦胧的，也不太清醒，打了个哈欠就回去接着躺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小禾才到店里，便有人请她去殓尸。又是个昨个夜里去了的老人，只是这回是人淹死的。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十七章 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踏入郭家便听得了一阵阵熟悉的哭丧声。这是坞池镇一户卖猪肉的人家，淹死的正是屠夫郭得友的爹，名叫郭石。 崔小禾掀开白布，看了看被水泡了一夜的尸身，这老头大约不到花甲，原本就皱巴巴的老皮被河水泡了大半夜有些发白了，显得更是皱缩，还有些鸡皮样变。 习惯性带上手套去查看尸体的手指，却被郭家老太太抓住阻拦，看着她敌意非常：“叫你来入殓，你乱看什么！” 崔小禾见这老妇人不好说话，便不与她对话，直接走到郭得友面前：“我得给老爷子换上寿衣，您能不能先让其他人回避一下” 郭得友正劝着夫人节哀，拭泪点头：“有劳。” 一干人都听得长子的话，默默退出房里。郭夫人扎进他的怀里，仍是泣不成声。 崔小禾留意了一眼，心道这郭得友肥头大耳的，娶了个夫人生得倒是标致。 趁四下无人，崔小禾褪去老者未干的衣裳，查看一遍又一遍后，面色凝重起来。 崔小禾许久才走出房门，郭得友见她半晌不说话，朝里面看了看，见自个老子的身子呈俯卧状，背部尽是红色条状伤痕，触目惊心。 郭得友变了脸色：“崔姑娘，这……” 崔小禾摘下白色布手套，只说了一句：“报官吧。” 在场的人听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按照先前郭家人的说法，说是老爷子年纪大了神志不清，半夜走到河边不慎掉入水里淹死。 然而眼前这事儿，明眼人都知道已经不是投河这么简单了。 郭家老太太怫然不悦，指着崔小禾道：“你少在这妖言惑众！与你说了老头子是掉入水里才遇了害，你非要造谣生事，不能好好做事就滚！” 崔小禾闪过她一把挥过来的拐杖，也不愿意与一个老太太计较，这儿的老妇人大多与何春兰一样一辈子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嘟嘟嘴就要走。 郭得友拦住她：“崔姑娘，你方才说的是何意莫非……” 小禾见他还算明理，才回过身，很是认真地回答：“郭大哥，现在这儿没个衙门的人，我一句话也不会多说。您要是真不想您父亲枉死，还是赶紧报官吧。” 说到这，崔小禾又刻意加了一句，“要是您不信我的话，我现在也能将这事儿当做普通活儿处理了。我就是个入殓的，拿了钱办事儿就行，一切还是看您。” 话是这么说，可若是真的不追究，这么多亲戚都在这，方才的情形也都看见了，出去也会传得人尽皆知。 再说郭得友也不是畜牲，自个老子的死不弄清楚就随便埋了 郭德友呼了口气，才道：“行吧！报官！” 郭夫人听得这边说了什么，蹙眉走过来悄声问道：“得友……我们真的要报官” 妇人满面愁容却楚楚动人，男人点点头反握住她的手：“嗯。这事儿得弄清楚，爹这辈子太苦，万一他是被人害的，咱们绝对不能放过。” 老太太见长子坚持报官也就没再说话，只是一直斜眼瞪着崔小禾，皱缩的眼皮子下眼珠黑得像两口小井，深深闪着黑光，看得小禾直发毛，偏偏还要做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正直样子来。 宋崇安倒是没料到这回又能看见这个棺材小娘子，愣了愣，又作淡淡然进去，问了郭石的一些情况。崔小禾也不走，在一旁竖着耳朵听。 “你是说，郭老爷子不会说话” 莫说宋崇安，崔小禾也有些吃惊，之前没听他们家提起，也未曾想到去问。 郭得友倒是显得很平常：“没错，前几年患了场疾病，看了许多大夫也没治好，后来就影响了喉咙，渐渐地就不会说话了。” 宋崇安唤来周皓在一旁记录，接着问：“也就是说，老爷子在家中或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你也不能得知是么？” 郭得友听完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是……他平日里比划些简单的意思我还能看懂，若是说些吃喝拉撒之外的，我还真看不出来。” 宋崇安表示了解，望了望四周来访的亲友，又问他：“平日里郭石与家里人关系如何” 郭得友的回答明显也是不确定：“应该……还是不错的，我还有个兄弟，两家间关系也不差。只是我平日里在集市里卖猪肉忙得很，对这些实在没有功夫去关心。” 宋崇安见他这么说，暂时找不出什么问题，才低垂着眼，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拍打着身边的杂物箱：“是否方便让我看看老爷子” 郭得友指指老人家的屋子道：“就在里边。”说完又指着崔小禾道，“啊……这位姑娘方才已经看过了。各中蹊跷，您可以问问她。”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十八章 死得蹊跷 见宋崇安看过来，崔小禾暗自叫惨，想着这郭得友不厚道，心道这衙门没别的人了么，怎的又是他过来。 男人见角落里头几乎要低到尘埃里的女子，几步跨过去，一双星目笑得狡黠：“崔姑娘，有劳。” 崔小禾无奈地站起来，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你先过去看看情况罢。” 宋崇安看了看红痕越来越明显的背部，又将尸身翻过来，他不懂这些，粗粗查看一番后，转过身慢吞吞道：“抱歉，我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我看到的尸斑，也是淹死后会呈现的淡红色。” 郭家老太太听了鼻中哼出一口气，“没错！能有什么！尽听这个棺材匠胡说八道！” 崔小禾走近尸身，不紧不慢道：“你说的没什么问题指的是” 宋崇安摸了摸鼻子：“尸表皱缩，膨胀，变白。胸腹两侧，臀部，上臂和大腿外侧均出现鸡皮，这些，不都是溺死的尸表变化” 崔小禾莞尔，早料到他会说这些，又接着原来的话说下去：“没错，但你说的这些，若是人死了之后再投入河中，亦可出现上述这些现象，故这些并不是生前溺死特有的现象。” 宋崇安被她这一句驳得无话可说，咳了一声才继续道：“那宋某要请教崔姑娘，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明，这郭石是被人谋害后才被抛尸河中的” 崔小禾继续道：“我没说他一定是被人谋害的，但这事儿一定不简单。起码，溺水一定不是郭石的死因。” “洗耳恭听。”宋崇安就近拉了张供案坐下，托着腮竟一脸天真无邪。 崔小禾忽视他炽烈的眸光，看了看尸身才道：“一个人溺水时，由于死前精神紧张，慌忙挣扎，两手乱抓，抓到水草、泥沙或指甲缝中嵌入泥沙等；有的在入水时手中握的手绢、包裹均不放松，等等。这些现象都是由于出现尸体局部痉挛，保持临死状态而形成的。” 见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崔小禾往别处眨了眨眼，顿了顿才道：“可我方才查看了郭石的指甲，鼻腔，都很干净。整个尸体也都很放松柔软，并没有挣扎形成的暂时性尸僵。所以，我才判断，郭石真正的死因并不是溺亡。” “明白，多谢崔姑娘指教，接下来查案就是我们的事了。” 周皓见宋崇安听到后面便开始打哈欠四下观察，崔小禾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连忙在一旁缓和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告辞。”崔小禾前脚刚走，宋崇安后脚便跟了上来，呼吸的热气几乎贴上脖颈，正想避开他走院子里的另一条小径。 却见大院中一个约摸六七岁的男孩儿站着，手里捏着条麻绳，一下一下狠命抽打着一边长得正好的覆盆子。一张稚嫩的脸此刻看着有与他年纪不符的阴森可怕。 鲜红的果肉被抽打得汁水四溅，男孩儿一边打，嘴里一边念念有词。 两人看着都有些奇怪，宋崇安悄悄迈过去凑在男孩儿身边才听清楚了他念什么：“抽死你！老不死的东西！多管闲事！抽死你！” 崔小禾也跟过去，听了这话两人都有些震惊。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这家人很有问题。 宋崇安尝试着与之沟通：“哎小鬼！你说什么呢？什么死老头问你话呢！” 那小孩看他一眼，一脸戒备地跑开了。崔小禾一脸无话可说，心想这人哪会和小孩说话。 正好郭得友吩咐他兄弟郭得祥过来送客，见男娃子冲他跑过来，一把抓住细小的胳膊：“旬禄，怎么教你的叫人。” 男孩子还是怯生生躲在男子身后，郭得祥有些不好意思，陪着笑：“不好意思啊宋捕头，都给他娘惯坏了，一点礼数都没有。” “小事儿。”宋崇安又问，“你儿子多大了” “哦，快七个年头了。”郭得祥摸摸孩子的脑袋，“旬禄，先去用饭吧。” 男孩儿就地放下麻绳，一溜烟跑没影了。宋崇安见崔小禾伸长了脖子看，忽然又弯腰拾起地上的麻绳道：“这跟东西可否借我用用县衙正好缺一根绑人的绳子。” 崔小禾看他一眼，心道这人真是出奇得厉害。郭得祥一愣，又随即道：“没事儿，拿去吧！” 宋崇安将见他走开了，从衣兜里拿摸出一个布袋，将麻绳对折了装进去。 “走！”崔小禾的肩冷不防被一把搂过去，吓了一大跳，却也不敢把宋崇安的手掰下去，一路被这男人拐到了县衙门口。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十九章 三书六礼 几个守在县衙门口的看守见到宋崇安拖了一个女子带回来，面面相觑。 进了烛龙殿，崔小禾才抽出整只胳膊，一双秀目盯着地面：“宋捕头，你又将我拉回县衙做什么？我如今可不是戴罪之身。” 宋崇安坐下，将布袋中的麻绳递给她：“仔细看看。” 崔小禾接着瞅了瞅绳子：“不就是麻绳么？……”才说完又想到郭石背部的伤痕，粗细和花痕倒是很吻合，猛然抬头道，“你是说，这条绳子有可能是虐打过郭老头的凶器” “只是可能，没说一定。现在最关键的，是弄清楚郭家他们一家人之间的关系是否真像郭得友说得那般和睦。” 崔小禾点头：“从那个小孩儿奇怪的举动来看，确实值得怀疑。” 说罢又挠了挠头：“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捕快。” 宋崇安道：“叫你来，是希望你这几日帮我多留意郭石的尸身状况，有什么疑点及时汇报。” 崔小禾见他难得认真与她说话，还是在请求她，不禁拿起了姿态，笑盈盈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可不拿衙门的俸禄！” 宋崇安只当她是贪财的毛病又犯了，招招手让吴达掏出几两银子来：“喏，要是真给你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这些就是你的。” 崔小禾本意只是也想捉弄他一次，不想他是认定了自己是个财迷，笑得有些僵，却也接了话：“宋捕头果然舍得花钱，不过就是宗小案子，也舍得以钱换名声。” 宋崇安听完面露不悦，沉着脸问：“什么意思” 吴达急眼：“崔小禾！你别乱说话！我们头儿的名声是实打实办了许多大案才得来的，你好大的胆子！” 崔小禾一愣，看来这话是又得罪他了。 宋崇安按住下属的肩道：“术业有专攻。宋某只对查案略知一二，却不精通这些仵作的事。崔小禾，这番话我只当没听见，没有下次。” 崔小禾看了看他阴鸷的脸，有些发怵了，转了转眼珠挤出个笑，作出轻松的样子来：“宋捕头请见谅，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不会说话。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宋崇安面色才缓和下来，又问她：“崔小禾，你打算一辈子做棺材匠” 女子不以为然：“棺材匠怎么了？我乐得开心。” 宋崇安见她又竖起刺来也没再说什么，将麻绳收好了示意她出去，“没什么，你可以走了，我说的事你放在心上。” 崔小禾依旧笑着：“安心吧您，为了银子我也得尽力不是” 宋崇安见她半笑不笑的样子想，懒得再搭理她，拿了本《刑事录》翻看起来。 崔小禾回到崔家大院的时候，就见堂前堆着一盒盒红色大纸箱，琳琅满目。 王迩和王氏夫妇正与崔大福谈笑风生，崔莺莺这回竟也意外地乖巧懂事，给客人泡了茶，在一旁招呼着。 二姑听见声音，赶忙过来迎小禾：“哎哟要当新娘子的人回来啦！” “爹，二姑，舅舅，舅妈。”崔小禾倒是没那么大反应，淡淡一笑叫了人。 二姑挽过她干瘦的手臂，笑得喜气：“你看看，你表哥呀是送聘礼来啦！” “小禾，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让人再送来。”王迩走到她眼前，笑得温润，满眼喜色快要溢了出来。 小禾粗粗看一眼，东西是真的不少，聘饼一担，海味六式，四金果和生果，四色糖，斗二米，礼金盒，再加上些油麻茶礼，香炮镯金。 这些聘礼虽说及不上富贵人家，在坞池这一带也是算得上体面的。 崔莺莺凑过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除去这些还有五十两礼金，知足吧你，我嫁人时也没这阵仗！” 说罢也对着王迩道：“妹夫有心了，我们家小禾真是有福气！” 崔小禾也是头一次，人家三书六礼都到位了，自然也没得挑，一旁起哄的人也多，脸有些红了：“多谢舅舅舅妈，谢谢表哥。” 王迩握住她的手，嘴角微微上扬：“咱俩还有七日便成婚了，成亲三日前不得见面，今日就陪表哥出去走走罢。” 小禾心想自己都快嫁人了，迟早要适应这个男子，便轻轻点了点头。 换了身藕荷色的麻裙，挽了个单螺发髻，稍稍拾掇了自己，原本清丽的样貌此刻越显温婉。 王迩越看越喜欢，心道自己才是捡了便宜，嘴上也夸她：“我娘子也是个丽人，只是平日里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罢了。” 小禾难得甜甜一笑，二人转过北坊街时，却瞧见了有些熟悉的身影。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二十章 下人做的事 杨志承清癯的身影伫立在一家料酒店门前，他今日大抵是空闲的，一身装扮甚是闲适，与那日望江楼大有不同。 如墨乌发被一根白色丝带束着，一袭白衣不染纤尘，流云行于其上延至领口，如玉的面庞轻垂，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暗影，鼻翼晶莹，薄唇微抿着。眉目如画，亦古井无波。 一个男子的肤色竟浅白至此，小禾暗道上天不公。 两人本也就见过一次，小禾想着上回也没给人家留下特别好的印象，欲当没瞧见向另个裁缝铺走去。 “崔小禾。” 她有些诧异地站住，当时说了自己的名字以为他没在意，没料到这杨志承竟是记得她姓名的。 小禾不得已转过身，笑得有些不自然：“杨主厨。” 杨志承接过伙计手里的姜葱料酒，冲她点点头，又打量了她身边的王迩一眼，倒是意外地温和：“听说你快要成亲了，这位便是王掌柜罢。恭喜二位。” 王迩微微点头，因上回在看他对小禾态度不太好，便也没有太热络，客套几句也就打算领着小禾先走。 “喵——！”一声有些惨烈的猫叫声入了耳，三人齐齐看去，是一个小孩的背影手上竟拿着烫红的烙铁，大喊着追着猫一路赶过来。那只猫似乎之前就受过虐伤，脚上的白毛有一块没一块的，看起来像被烫过。 跑到跟前小禾才认出来，这小孩儿不就是之前在郭家大院见到的郭旬禄这小孩儿怎得尽做些讨人嫌的事儿。 崔小禾看着那只猫蓝绿色的眼珠子，恍然想起了什么。这猫与前日她起夜时见到的那只白猫相似至极！ 正想上前询问，杨志承却在此时出了声：“旬禄，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孩儿原本就是个混世魔王，看见他倒是露了怯，低声叫道：“杨叔叔。” 杨志承相劝：“怎可无故做出这等事那只猫有得罪你的地方” 崔小禾疑惑看向他，杨志承才想起来解释：“哦！我先前来坞池镇，坐的是他家的船。他爹又时常来酒楼打尖儿，一来二去便也熟识了。” 原来这郭得祥竟是个摆渡的，想起那日在郭家竟忘了问他。 这么想来，前日半夜见的定是郭家的船。 郭旬禄见杨志承不悦的脸，面上竟也有些愧：“我看爹爹和婶母时常去烫猫的，他们还……”说罢又想起什么似的捂上嘴。 三人听到这两两相看，似乎猜到了什么，又不好明说，小禾更是面色尴尬。 王迩倒是笑得意味深长，继续问他：“小孩儿，你爹和你婶母他们俩还怎么了？” 郭旬禄自然不肯再说，斜他一眼便跑开了。 崔小禾又问杨志承：“杨主厨，你可知郭旬禄的娘是做什么的” 杨志承见男孩跑远了，才回过神：“奥……之前听郭德祥提到，他夫人四年前就病亡了。” 崔小禾更是吃了一惊：“这么说，郭德祥这些年都是一个人” “是吧。”杨志承不明白她问这些做什么，墨色的眸子盯着她。 崔小禾暗自笑笑：“这郭德祥倒是比他兄弟郭得友生得模样要好些。” 见两个男人都皱眉看她，小禾清了清嗓子：“表哥，不是说要看布料我们先走罢。”又冲杨志承示意，“我们先走了。” “且慢。”崔小禾回过头看他，杨志承笑若春风，“你做菜很有天分，若是日后无事，也可以来望江楼做事，酬劳上不会亏待你。” 白皙的脸，被日光衬得越发温柔清俊。 小禾有些不好意思：“啊，多谢。只是我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男人眼里依旧盈满笑意：“无妨，想好了再告诉我。” 王迩见这副光景心生不悦，硬生生揽过小禾：“小禾与我成亲之后，自然是在家相夫教子，怎会出去抛头露面，做一些下人做的事！” 这话实在太过失礼，小禾埋怨他不知分寸：“表哥！” 杨志承却也不恼，只是站在原地一脸无关风月，反倒显得王迩狭隘了一些。 王迩不愿多待一刻，沉着脸道：“告辞！” 杨志承见他拉着崔小禾匆匆离去，摇了摇头低语几句，小声得风一吹就散。 踏进裁缝店的时候，见王迩依旧不太开心，小禾兴致也不高了：“若是表哥没有心思逛，咱们就先回去罢。” 说完也不等他，兀自走了出去。王迩恐她觉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忙追出去：“小禾！” 崔小禾倒不是真的生气，停下来耐心听他说明。 王迩去握她的手：“对不住，方才是我太不知分寸，让你失了颜面。”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二十一章 果真有本事 小禾叹了口气道：“你也不是对不住我，只是以后说话还是要注意些好，毕竟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没有坏心的。” 王迩心里还是不痛快，冷哼一声：“他存的什么心思谁看不出来！” 崔小禾这才听出他这是打翻醋坛子了，有些好笑：“你看你说的，人家只是看我能帮上忙才喊我去帮忙的，哪有你说的那回事儿啊。” “男人才知道男人的心思，我看他就是别有用心！”想着杨志承看她的眼神，王迩越发不满意。 “好啦！咱俩都快成亲了，你还担心这些”崔小禾安抚他，“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挑几样东西就回吧！” 二人回去的路上说了好一会体己话，王迩才不舍地回去。 崔小禾见他走远，才又回到“往生门”，将先前净面打磨好的柏棺木涂上黑漆，待放干了又在棺材头里画上一个圆寿字，周围有五只蝙蝠，谓之“头顶五福捧寿”，后边便点点画上莲花，谓之“脚口莲花”。 完了之后又雇朱家两兄弟将棺木抬到了县衙口。 朱良又开始满嘴跑舌头：“小禾啊，你这都要成亲了还不将你这棺材铺关了啊，天天干这晦气的事儿，当心婆家嫌死你！” 崔小禾道：“那又如何，我就是嫁过去还是做这行！” 朱清嗤笑：“人家这是祖上的手艺，哪能丢呢？” 衙门口的两个守卫已经认得了崔家的人，也没有拦着他们。朱家俩兄弟且走且四处观望。 “啧啧，这新县衙就是气派啊，你说这做官的当真会享受！” 周皓听见动静走过来：“崔姑娘，你来了啊。” 崔小禾点点头，将几个铜板塞给俩兄弟示意他们可以走了，朱清朱良不舍地留连了一眼才慢慢磨蹭出去。 “我来看看尸身。”崔小禾拍拍身上的袋，她这回是自带了解剖工具来的。 周皓嘴角一抽：“不急。头儿说让你先去找他。” 崔小禾也不意外，跟着周皓从衙门后头出去，竟还有一条幽静的泥巴小路通向后山，周皓解释，这条路是通向隶属衙门的义庄的。 自打牙衙门的仵作回乡休养之后，这边便一直没人打理了。这儿占地可比“往生门”要大的多，算是坞池镇老百姓的公用停尸房。 在后人准备充足移送先人到下葬墓地前的一段时间，义庄就提供他们暂时将灵柩或骨殖暂时统一摆放。当中也有特别例子，例如个别遗体未有异地亲属安排后事，或亲人贫穷到无以为殓的情况，只能先移送到义庄，再作打算。还有一些他人口中传说中含冤而死的也一并将尸身放置在此。 崔小禾拨开外围的篱笆，一脚踏进正门，宋崇安此时正看着地上的郭石的尸首发呆，若有所思的模样。 “咳咳，头儿，崔姑娘人来了。”周皓见他入神，提醒了他一声。 宋崇安也不抬头，依旧盯着尸身查看：“崔二小姐倒是勤勉，大婚将至还记得来验尸挣钱。” 崔小禾也不着急掀开死者面上的白布，走近宋崇安开始说起方才的事：“今日我采办东西时碰见了郭旬禄。” “哦？先前郭家的小子”宋崇安手背在后头示意她继续。 “我们在绸缎庄那带碰见了望江楼的杨主厨，他与杨家有些熟悉。那小孩子慌乱之中说了些奇怪的事儿。那郭德祥似乎有些奇怪的癖好，与郭得友的夫人关系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甚是奇怪。” 宋崇安并不意外：“的确。这郭家小叔子和大嫂的关系确实有问题。” 崔小禾皱眉：“你已经知晓了” 周皓抿嘴笑了：“这些事查起来并不难，这街里街坊都长着眼睛，怕是只有郭得友一人蒙在鼓里。” 崔小禾撇撇嘴，觉得自己简直是狗拿耗子。 宋崇安却意外地有良心，竟也不吝夸赞：“崔二小姐倒是也有几分本事，随便在街上走走，这事也能问出个门道来。” 崔小禾正有羞涩笑笑，男人的劣性又现行了，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与望江楼的大厨交情如此深厚，果真有本事……” 她又一次失语，男人都是一个德性么？ 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辩解，她蒙上白纱布，将布袋里的工具拿出来，点上蜡烛开始消毒。 宋崇安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崔小禾更是莫名其妙：“准备验尸啊！” 不然她过来做什么？ “我何时说过可以开始剖尸了若是强行如此，郭家那个老太太那边可不好交代。”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二十二章 谁拿了五十两 崔小禾也面露难色，宋崇安接着道：“其实也不是非剖尸不可，既然郭石的死因是他杀，关键是如今能否确定嫌疑人，若是凶手自己招供了，也免得开肠破肚不是” 莫说周皓和吴达，崔小禾一听也觉得荒唐，满脸写着不相信：“你这话说的，什么凶手会承认自己是凶手啊！” 宋崇安指指她的太阳穴：“动动脑子。” 周皓倒是注意到宋崇安话里有话：“头儿，您是有怀疑的对象了” 宋崇安斜倚在一口棺木的侧板前看着崔小禾：“最大的嫌疑人是谁，想必你心里也有了计较吧！” 崔小禾大概是职业病又犯了，捏着他胳膊上的衣料将他从棺材边挪开：“这也能随意靠的么？真不讲究，一边去。” 周皓看得一愣一愣。平日里衙门这些人谁敢与宋崇安这样说话，就是知县大人在他眼前也得客客气气的。 果然，宋崇安盯着她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反问她：“哪及得上你对我这般随意” 崔小禾这才发现自己做得确实不妥，傻笑着放开手：“呃……哈哈哈……抱歉抱歉。” 宋崇安下意识拍了拍袖子，继续道：“先前我们都怀疑郭家的郭德祥与其大嫂有染，自然要从这条线索追查下去。我已安排了人跟踪他们两个，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崔小禾知道接下来就没自己事了，将东西收好揩了揩：“既然用不着我，那我先回去了。” “崔小禾，”宋崇安从后头唤住她，“不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如今县衙缺个仵作，我觉得你倒是可以来衙门做事罢。” 崔小禾是个死脑筋，正想谢绝却被宋崇安截下：“你本就是做殡葬的，在义庄做事也不耽误你的老本行。你先想想，不用急着回答我。” 说罢男人挺直脊背，静默一会便领着两个下属先走一步。 崔小禾看着他颀长的身影走远，背起小篓也走了回去。 回到“往生门”将一口口未加工完的棺木都摆好，打算买点卤肉回去起火做饭了，却见王婶匆匆跑进店里来：“小禾，你咋还没关门，你爹着急找你回去哩！” 崔小禾捋捋头发丝儿：“咋了这天儿还不晚呐。” “我也没问细致，看你爹板着脸那样感觉是出了啥事，你且快些回去看看。婶儿先回了啊？” 崔小禾在路上一直惴惴不安，想着是不是娘又犯病了。一路跑回家，家中意外地安静。 “爹。”一面喊着一面推开门，崔大福在堂前抓着头发来回踱步，很焦躁的样子。 “爹，出什么事了”小禾上前扶住他。 崔大福面露难色：“小禾……” 崔小禾急了：“嗯到底咋啦爹” “唉……我方才回家，正想拿些银子去给你娘买身衣裳，却发现……你表哥先前给的五十两银票不见了……”崔大福吞吞吐吐说出来，却也是急得不行，“真是邪了门了！我明明一直放在床榻底下的，咋就不见了呐！” 崔小禾也愁了，这钱对他一家来说是笔挺大的数额，日后更是要给方翠治病使的。 “爹，您再想想，是不是你记错地方了” 崔大福很是笃定：“不会的！那么大笔钱我怎么会记错地方！” “难不成是被谁拿了” “这……家里还有谁拿啊？你姑母那人实诚，断不可能做出这事。” 崔小禾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意有所指地问：“爹，莺莺姐最近都没出去做事吧？” “唉，你提她做什么，她被夫家休了，药铺也不要她做事，自然就闲在家了……” 见小禾沉默不语，他才明白过来：“莫不是她……啥时候看见我藏银票的咧……” 方翠不知道从哪疯回来，一身都是怪味儿的，听到崔大福说银票，突然笑嘻嘻道：“莺莺拿银票——莺莺拿银票……” 父女俩瞪大了眼，崔小禾走过去问：“娘，你看见莺莺姐拿银票了” 方翠却一副晃了神被吓到的样子：“没有！没有！我没看见，我不要走！” 崔小禾料定是崔莺莺与她说了什么，当下就有些胸闷气短。别人怎么对她也就算了，却要欺负一个原就痴傻的人，简直是恶毒！ 小禾三步并两步走去了隔间的屋子，她姑母正准备蒸两条河里捞来的四鳃鱼，对着锅炉一个劲吹，火才旺了起来。 “小禾回来啦！” “姑姑，你看见莺莺姐了么？她去哪儿了” 妇人满脸鄙夷：“她能去哪成天抹的跟妖精似的，勾搭这个勾搭那个，不要脸的玩意儿！如今连个正经事儿也没得做，八成又去赌了吧！”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二十三章 好赌的不是好女人 崔小禾一想，是了，崔莺莺像她娘程媱一样是个烂赌鬼，时常流连镇上的各个赌坊，才认识了那么多乱七八糟三教九流的人。 她实在是气得火冒上了头，要是崔莺莺真拿了这些钱去赌输了，她家就真完了。 崔小禾手脚并用换了身行头，打算单枪匹马跑到镇上找人把钱要回来。 “小禾！”崔大福喊住她，“在外头别闹得太凶，毕竟这是家里的事儿，传出去不好听。” 崔小禾心中焦急哪顾得上这些，冷着脸匆匆忙忙应下来：“看看再说吧！” 镇上的三个赌坊都不挨着，小禾从西街跑到东街有些喘不上气。 坞池镇的赌场就如其他任何地方的赌场一样是不干净的地儿。大堂各种叶子牌九和骰盅是给好赌的人玩儿的，包间里还有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即穿梭在赌坊里的赌妓。 若是这些女子被收买的话，会偷偷告诉庄家赌徒手中大小，也有正常的回取得分红，当然身体交易。在赌坊里边的那些事儿与青楼根本就差不太多。 崔小禾险些跑断了腿才找到最后一个盛添赌坊。 赌坊外边是两座大的貔貅，不难看出老板是个讲究的。貔貅是没翅膀，没屁股，只有入没有出的。那个才是貔貅，是放在赌场大门两边，用来吸过路人和出入赌场人的气，人不聚气就不能聚财，所以十赌九输。赌坊才挣得了钱。 就是站在外边也能感受到里面的人声鼎沸，进进出出的人不计其数。人在不熟的地方总会生出一股胆怯之意，小禾低头踌躇在门口，犹豫该不该进去，抑或是在这等着崔莺莺出来。 可她又想着：不进去看看怎么就知道崔莺莺真的在里边呢？要是扑了个空又当如何 正犯难之际，门口的小厮是个眼明手快的，见崔小禾站在门前晃荡，以为是新手不敢进去玩儿，靠着门边哄她：“哟，姑娘不进去玩儿玩儿里边六博、樗蒲、塞戏、马吊什么都有，您要是喜欢斗蟋蟀，斗画眉我们这儿啊，也不缺！” 小禾清了清嗓子：“额哈……我就看看。” “嗨您在外边儿能看到什么呀！您这边儿请！”小厮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趁势去拉她。 实在拗不过这些江湖人，崔小禾半推半就撩开帘子挤了进去。 刚走进就觉得一阵刺耳。牌桌上玩得兴起的都会大声喊叫，脸红脖子粗的像是在吵架。可谓是上了赌场，不认爹娘。 “老子今儿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再押大！”一个胖子怕是今天没有财运，输得脸色都青了还是不肯罢手。 崔小禾暗笑：“真是情场出傻子，赌场出疯子！” 外圈还围了一层看热闹的，那喊得比玩的人声音还高。几个看累的老头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点上烟袋，开始吞云吐雾。 小禾家中没有抽大烟的人，闻着这味儿很是不舒服，捏起鼻子走开一些。 看了一圈，整个一层都看不见几个女人。又想到崔莺莺平日里爱玩马吊，下面的大堂却是没有，忙拉住一个小厮问：“伙计，玩马吊是在哪儿？” 大抵是崔小禾这人看着太娴静，不像个会赌的。那端着茶水的男子狐疑地看她一眼，但毕竟进门就是客，还是告诉了她：“马吊在上边儿。” 小禾扭头一瞧，果真拐角还有个扶梯通向上层的。 “多谢。”还未走到，就听见了熟悉的女声在嚷嚷。 “把索子给老娘放下！”崔莺莺像是输了不少有些急眼儿了，当即开始拍桌子，“老娘能差你这点钱一个个的没劲透了！” 崔小禾叹了口气，她想着这再漂亮的女人要是沾上这马吊牌九，不免会生出几分俗气的姿态来，也必然不是好人家的女子。 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一个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她胸口道：“美人儿，你今儿手气不行啊！要不让哥哥亲一会儿，哥哥让场子里的人给你再佘点儿” “呸！也不撒泡尿找找自己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崔莺莺啐男人一声，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胸口抽出一张银票来，“看清楚了郑麻子，姑奶奶我有的是！庄家接着来！” 崔小禾呼气一滞，崔莺莺掏出的不正是五十两么？！ 她当即就忍不住了，几个快步冲上去喊出口：“崔莺莺！” 崔莺莺正抽一个万万贯，听见这声音愣了愣，一回头果然是那棺材女横在眼前。 当场被拿住难免心虚，支支吾吾的：“小……小禾你来……你来做什么！”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棺官相护》正文 第二十四章 姐妹算账 “崔莺莺！你是不是拿了我爹放在屋里的钱把那五十两还给我！”小禾懒得与她说别的，一伸手横在崔莺莺眼前。 她是要回自己的钱，自然理直气壮。 崔莺莺见她火烧眉头，反倒是冷静下来，牵牵嘴角笑出讥讽的味道：“你凭什么说这钱就是你的” 崔小禾是个实心眼，气急道：“你如今不在药材铺做事了，又没了夫家的依靠，哪来这么多钱！更何况表哥拿来的五十两礼金正好也是五十两，哪来这么巧的事！” 边上的马吊搭子开始在私下议论：“怎么？崔家姐妹俩为了礼金的事闹起来了” 有几个妒忌崔莺莺貌美的妇人更是酸了吧唧地：“姐姐偷拿妹妹的聘礼钱，这叫什么事儿啊！” 崔莺莺冷笑着推掉牌面，起身与小禾对峙：“崔小禾，你说话可得凭证据，你说我拿了你的钱，这银票上可没写着你棺材女的名儿啊……” “你……” “吵什么！”扶梯口走过来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相貌平平，个却是高的，一身蓝色的锦袍，手里拿着一把白色的折扇，腰间一根金色腰带，腿上一双黑色靴子，靴后镶一块鸡蛋大小的佩玉。后面还跟着几个手下。 这打扮倒是与王迩有些相似，恨不得把所有值钱的玩意儿套在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里有几个钱。 这中年人大抵是赌场的大老板，崔莺莺见了赶忙贴过去：“许老板，有人在您的地盘诬陷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许广平一把搂过崔莺莺的细腰安抚她，看向盱衡厉色的崔小禾，慢条斯理道：“崔姑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莺莺虽说如今没了差事，可她以往挣得可不少，夫家休妻也亏不了她，怎会贪你们的聘礼你说莺莺拿了你的银票，这事儿空口无凭，可有谁看见” 崔小禾身子本就单薄，在几个高大的男子对面更显得孤立无援，嗫嚅答道：“我……我娘说看见了……” 崔莺莺听罢更是尖刻地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就凭那个傻婆娘说的一句话，笑死人了！疯子说的话能信啊！” 崔小禾向来恨别人说她娘亲，脑袋嗡的一声，感觉眼睛在向外冒火：“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崔莺莺不屑道：“咋我说错了你娘不是疯婆娘” 崔莺莺与她娘一样贱得很，这回小禾两肋的火也一并冒了上来，声音越来越高：“你再说一次！” 崔莺莺见她捏紧拳头，身子往许广平靠了靠，嘴倒是继续硬着：“你真当我不敢啊！我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傻子娘生了个棺材女！” 崔小禾自小做惯了木工的活，劲自然不小，上前“砰”一脚踹翻了牌桌，果盘茶水洒了一地，震慑了几个看热闹的。 她伸手要去抓崔莺莺，却被许广平的两个手下缠住了手脚，使劲去掰腰上的手又被按住了胳膊，她喘着粗气，大概是在这时才学着了女人的力气是远不如男人的。 “拿开！你们多管什么闲事！”咬牙喊得声嘶力竭也没什么用，四肢被擒得死死的。 抬头又见崔莺莺得意地睥着她笑，崔小禾又想，怪不得程媱和崔莺莺把男人缘混得这么好，关键时刻她落了下风才觉着不要脸也是一种本事。 低头去咬胳膊上的臂膀，两个男人吃了痛下意识地松开手，崔小禾趁机推开两人，拽过崔莺莺的头发一把撞在了边上的包厢门上。 “啊！”崔莺莺尖叫一声，稳住身子一巴掌扇过去。 “棺材女你敢打我！我崔莺莺长这么大只有我打别人的份！” “谁让你拿我家的钱！那钱是给我娘治病的！你要不要脸！”崔小禾平身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 “你娘早就没救了！啊！” 两人撕扯在一堆，旁人也插不进去手，大眼瞪小眼的，许广平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崔莺莺坐在崔小禾腰上准备搧她个痛快，被小禾坐起来一头顶在包间门上。 “嘭！” 这回使得劲太大，那扇门竟被撞了开。 崔小禾呆呆地看着里面赤身裸体缠在一起的男女，猛地捂住眼。崔莺莺被撞的头晕眼花，什么也看不清。缓过来才瞪大了眼。 围观的赌徒自然也瞧见了这幕活春宫，二层顿时一片哗然。 “啊！” 里面露着白花花半个胸的女人反应过来，忙扯来衣服遮上身子。 小禾满脸通红，正想说声抱歉溜走，却又觉着包间里面的那对男女十分眼熟，再细细一看才想起来，这不是……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