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煮红尘》 《剑煮红尘》正文 第1章 日落西头 午后的阳光不显得多有炽烈,温煦的柔光照在身上,暖暖洋洋,总是让人生出一种微醺欲醉的慵懒感,身心似乎也要与之融化。 雀儿划破天空,跳立在了枝头。 一袭摇曳后,有绿叶随风飘落,于池水中点出涟漪一道,顿时惊扰了欢聚一团的锦鲤。 眨眼间,它们四散而去,不见了影迹。 清风翩来,轻拂过叶尖,又抚平了水面的褶皱,缓步间,她多情地吻过每一片花草,随后,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极尽决绝。 啼声偶鸣,池水渐归清宁,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花木馨香。 波光粼粼的景墙上,一道人影快速地出现在漏窗里,又急速地离去。 传透而来的脚步声顿时打破了这处林园的寂静,然而就像是落入池水里的一粒石子,只在这片刻中暂时声鸣。 怀玉低头又穿过了檐廊,抬脚步入堂屋里,几步后停下,倾身将盘中新泡的南阳虹月端放在了茶桌上,盖掀开一缝,轻言道:“请慢用。” 说完她抱盘退至三步外,眼观鼻,鼻观口,侍立于一旁。 “多谢。”一道女声响起,犹柳树下潺流的溪水,清淡而平凡。 时间静逝,随着缝中云气的升腾,淡淡的芬芳萦绕开来,如初春的玉兰,幽香自沁。 应得个‘云龙循柱,浮春流芳,满堂皆是香’的妙境。 远方的街道上卷起尘烟漫漫,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于府门前缓住了去势。 围帘掀开,鬓发微白的蒋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踩着脚凳缓慢落地。 于阶上焦急等候的元德连忙走来,躬身言道:“夫人,这是那位姑娘拿来的。”捧出的双手里,躺着一块‘蒋’字玲珑玉牌。 蒋夫人表情微滞,踏上门前的石阶快步向里走去:“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元德紧跟其后:“我已经请她在屋中休息着。” 清风入堂来,云柱缥缈散去。 刚进屋,蒋夫人便看到了端坐在椅上双目微阖的女子。 她一袭青衣着身,过肩的三千青丝只用珍珠白的丝带扎起,垂在身后,露出了玉雪的脖颈。 听闻动静,女子抬起了头,如是新月勾画娥眉,恰似鲛珠晕开染墨,投来的眸而静而宁。 她看着自己,眼神似是‘空无’,好像一切看在了眼里,却又没有进入到眼底。 在这双清淡的目光注视下,蒋夫人心中竟生出了几许压力,一丝诧异不禁从眼中闪过。 脚步不由放慢,在丫鬟的搀扶下,蒋夫人来到堂中,于主位前转身缓缓而坐,看着右手位下的女子,她笑道:“今天是元斋日,老身去了趟城北的大灵寺,为家人纳福祈礼,所以未能及时招待姑娘,府里失礼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视线里,女子两手放在腿上,端坐有致,粉白相缀的薄唇紧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眼看去,这位姑娘给人的感觉很纯粹,就像是浮于表面的一潭泉水,干净、清冽澈底。 女子摇了摇头,粉唇轻启,如是涓水细流:“应蒋道生所托,将信送回武陵蒋府。” 闻言蒋夫人不由轻捏住了手中的念珠,望着她道:“姑娘,我夫君他怎么了?” 女子垂眸从袖中取出两张折叠好的白纸,其中一张隐有血迹透出:“两个月前我途径了紫云山,行至南边山腰时于一棵苍松下遇到了重伤在身的蒋道生,这是他拜托我送来的书信。” 她微微一顿,抬头继续说道:“他死后,我将他葬在了松树下,这张纸上绘有具体方位,你们可以循着此地图将尸体找回安葬。”说着她依次将这两张纸摆放在了桌上。 蒋夫人脸上霎白,眼前徒然一阵晕眩,身子向前倾去。 ‘此次上京,前方可料是万险以待,虎狼群伺,但我已无退路。秀瑾,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今后家里就靠你了。’ 那夜,她端着莲粥来到书房,看到了一脸愁容的他。 犹记得他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一轮残月,银辉落在他瘦弱的身上,莫名有些悲凉。 那个男人的性格向来忧郁敏感,她本以为只是他的多虑之言,然而当意外真的出现后,心中涌出的悲痛让她极尽窒息。 身旁的丫鬟及时伸手将她扶住,忧声道:“夫人?” 蒋夫人只觉脑海阵阵轰鸣,凉意瞬间遍布全身,这份冷冷得让她不禁心颤。 眼前的妇人好像很难受,女子敛眸,作为一位旁观者,她也只能心中一声轻叹,别无他法。 余晖流入堂中,渐渐地爬上了她的指尖,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站起身,眸光轻抬起:“信既然已经送到,那我就告辞了,保重。”说罢,转身翩然离去。 立于门旁的元德看了眼屋内久久没有缓过神的蒋夫人,眼看着青衣女子就要出了视线,他急忙追了上去。 “姑娘,还请留步!” 她转身,看着一身黑衣的男子跑至跟前,面露疑惑。 元德抱拳,欠身行礼道:“我是府中管事蒋元德,还未请教姑娘之名。” 她微微颔首:“颜如。” 元德抬头,谢言道:“颜姑娘千里迢迢从关河外来武陵致信,这份恩情我蒋府必定铭记。这一百两银票,是府内的小小心意,望姑娘能够收下。”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来。 女子看着他,未动未言,清风过庭院,吹乱了她耳边一缕墨发。 看着她古井无波般的眼眸,男子轻言道:“在下有个请求,对我家老爷不幸离世这件事,希望姑娘暂时不要对外声张。” 闻言她点头,移开了视线,欲转身离去,可男子却是先一步移至她身前,将银票再次递来:“颜姑娘,这银两望请收下。” 她微愣,待看到男子的态度,心下了然,“嗯。”双手郑重接过,还了此人一个安心之诺。 —— 蒋夫人头撑在桌上,脸色惨白,元德摆摆手,三名丫鬟依次退去。 他看着徒然暮气缠身的妇人,轻声道:“蒋府现在需要你,夫人。” 蒋夫人幽幽而言:“原来他将你留在府,是早有打算了。” 元德低下了头:“夫人,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请务必做好打算。” 她睁开眼,转过头看着这位尽忠尽职的仆人。 他谦卑地躬身而立,半百的岁月同样将他的鬓发染了微白,她自嫁于那个男人时,他便已在,听闻是那个男人自小的书童和玩伴。 他到底知道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掌控着多少权势,以前她很好奇,也很埋怨,然而现在却是无所谓了。 最后她也只轻轻一叹:“传信给二公子,让他即刻回来吧。” “是,夫人。”他告退离去。 整个大堂瞬间只留下了她一个人,空空荡荡的,她茫然地环目四周,看着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突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有些冷,有些恐惧。 甚至是,有点想哭。 —— 颜如抬起头,阳光直晃晃地刺入眼帘,她眯起眼,看了下太阳西垂的位置,距日落约摸还有一个半的时辰。 恩,大概还不晚吧,希望能来得及。 心中闪过了一丝小纠结,她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和来时一样,街上的人异常多,来往如流,很是喧闹,看打扮,有不少似是从外地特来参观的游客。 毕竟元斋日到了。 借着佳节,道路的两旁几乎摆满了各种摊位,有武陵周边的花果小吃特产,也有为去大灵寺祈福的香客准备的香火。 然而最吸引人眼球的却是那一排排‘举佛’像,泥塑有之,木刻有之,样式不一形态各异。更有甚者,有的摊位上摆放出了用翡玉雕琢而成的慧像,其标价也是相当令人咋舌,当然,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其技艺之湛,样式之美,也让第一次来此的旅人感到非常稀奇和惊叹。 “姑娘,看看这尊因缘慧像如何,由大灵寺一虚法师亲手所刻,佛缘满注,考不考虑买一个。”突然有位老者堆笑地拦在了青衣女子身前。 佛曾有言: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 后又由枯尘法师择言众生有九慧、十二相。 颜如停下,接过了对方双手递来的木雕。 手里的青牛向左偏低着首,两角参对,一脚前踏,三足后行,背上躺着一垂髫童子,正抱头而睡。 看着这尊塑像,她只觉得普通,并没有看出所谓的佛缘,心中自然也没多大想买的欲望。 的确,相比于其他摊位精致的、栩栩如生的慧像,它是真的普通,甚至用粗糙劣质来评说也不为过。 只徒有个人和牛的大致形状,许多地方都能看到没有磨平的刀的刻痕。很难相信这是一虚法师的作品,也正因为知道是假的,所以这个小小的摊位才没人去光顾吧。 她手抬起,刚想将塑像送回,抬眸间却是看到了老翁脸上期待而又忐忑的笑容。 他微躬着身子站在人流中,两手合握在腹前,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太多沧桑的刻痕,满头蓬杂的白发在风中些许凌乱。 到了她嘴边的话转瞬而变,“这个,多少钱?” 老翁脸上的笑意愈盛:“既然有缘,就随姑娘给个眼力价吧。” 颜如转头在包裹里翻了翻,随后取出两块碎银,递了过去,轻声问道:“这些,够吗?” “够了,够了,多谢姑娘。”老翁连忙接过银两,满脸欣喜地退回摊位旁,心怀期待地等候着下一位顾客的光临。 颜如脸上难得的浮出一抹闪逝的淡笑,将木雕放入包裹后,她继续向前走去。 她打量着周围的街景,寻找着能住宿的客栈,打算是歇上一脚,明日再行出发。 只是,恰逢佳节,找的几家客栈都是人满为患,没有空房了。 随着时间不断地流逝,她还是行走在人流中,面色依旧冷淡,只是眉头已悄然锁起。 心中的忧虑似乎在逐渐成真,难道自己还要月下露宿?虽然记忆中的自己大都是这般过的夜,但她也想有所改变。 然而,如今这种情况,她很无奈,但也只能继续沿街寻找下一家客栈,期待着收获,毕竟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猴子,你给我站住!”隐约间,耳边的喧闹声里传出一声怒吼,但就像那些普通响起的嬉笑怒骂,和其他游客一样,颜如并没有太去在意。 一道瘦小的身影穿行在街道中,但因为人流拥挤,好几次和游客发生了碰撞,少年匆匆留下一句抱歉后,迈着仓皇的步伐再次迅速逃离开。 好一会儿,举着木棍的胖子才堪堪跑来,抬手一把抹去淌流在脸上的大汗后,伴着咬牙切齿的喝骂声,他吃力地追赶身影而去。 突然,颜如眼眸一亮,看到了一面迎风招展的酒旗,还未等她看个仔细,后背却猛地受到一份撞击,猝不及防下身子向前倾去。 她右脚快速向前点地,侧身止住势劲,连带着弯腰伸手将踉跄着欲要倒地的少年扶住。 少年沾了灰烬的脸惨白无色,双眼无神,似乎陷在刚刚的惊吓中还没缓过神来。 见状,她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瞳孔瞬间恢复了焦距,少年看向颜如,感激地摇了摇头,随后连忙起身继续着逃亡。 先后间,这两道身影迅速地从她的视线里消失,隐没在了人流里,颜如也跟着收回了视线。 “猴子,你还跑!”眼看胖子距离他越来越近,少年环顾四周,身形一滞,转身朝着一个胡同里奔去,不一会儿,便在这狭小而暗沉的通道里匿了身形。 满脸横肉的胖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肉肥的面上挂满了汗水,他望着不见人影的街道,顿时双眼一瞪,张嘴吐出一口唾沫,忿骂道:“他娘的,这小兔崽子跑得倒挺快的!便宜他了!” 颜如疾步赶到客栈前,抬头看了眼‘红叶酒楼’的招牌后,走了进去。 “请问,还有客房吗?” 柜台旁,半百之龄的掌柜正忙着翻本记账,闻话头都没时间抬起,只回道:“实在抱歉,小店客房已经满了,劳请客官另寻他处。” 她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黯然,心中再次响起一声失落的轻叹,转身向外走去,门口昏黄的霞光落在身上,竟显得有些凄凉。 “掌柜的!掌柜的!…”灰衣小二匆匆地跑下楼梯,来到柜台前,“楼上地字二房的那位贵人退房了!” “嗯嗯,知道了…”话音未落,一道暗影瞬间覆上了他面前的账页,掌柜疑惑的抬起头,只见面前的青衣女子看着他,双眸闪光,势在必得地向他说道:“那间房,我要了!” 掌柜一愣,随后笑着点头道:“好的,那间房就借宿给客官,但还请客官付上押金三两银。” 颜如随即将手伸进包裹里,一息,两息… 她口中一声轻咦,将包放在了柜台上,又低头仔细翻了几遍,随后微愣在原地。 呃,钱袋好像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2章 远景如谙 每天到了昏时,城南区的那处废庙就会如约迎来几位熟客。 胖子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悠闲地走进了这片破落的土院里,葱郁的杂草瞬间淹没了他的双膝,伴着悉索声,由身下蔓延出的狭长倒影也快速地从爬满青苔的断壁上滑过。 吱呀—— 他推开早已倾歪的破木门,跨入了枯草铺满地的小屋,转身将门合上,无声中,一道黑影来到了他身后,瞬间袭向脑袋。 “哎…疼!疼!疼!”胖子突然哀声嚎叫起来,手连忙抬起抚上受袭的右耳,口中连声哀求道:“轻点,轻点,耳朵要掉了!” 然而,揪着耳朵的手不仅没松开,还顺势拧了个弯,疼得胖子眼中不禁闪出了几片泪花。 勿管此人的哀求,身后之人只冷声道:“我说六子,你胆挺肥的啊,都敢骂我娘了!”一声冷笑继而响起,“是不是最近些日子,我给你好脸色看了?” 心中一声咯噔惊响,顾不上耳朵的疼痛,胖子迅速回过了身。 看着面前神色冷若冰霜的少年,他连忙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求饶道:“猴子,我错了,真的,我就图个一时嘴快,绝不是真的想惹你生气的!” 说着他抬手猛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啪嗒声清脆可闻,“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了我这次,好不好?” 也难为他满是肥肉的脸上堆满了赔罪的笑容,看到他的悔意,猴子口里冷哼一声后,转身离去。 抬头觑了眼少年瘦弱的背影,胖子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揉着红肿的脸趋于身后。 猴子为人虽然有些孤僻,性格偏冷,但其实人还挺不错的,当然前提是不要犯了他的忌讳,不然发起疯来,那可当真是恐怖非常。 要知道上次赵老癞就是因为嘴贱,硬生生地被猴子给折腾地快要疯了,回想起那些日子的‘风雨’,胖子现在都觉得心颤,毕竟这人疯起来可是不顾命、不念情的。 破落的神台前,随着猴子将臃实的钱袋从怀里一个个的拿出,胖子眼里露出的兴奋也更加强烈。 他舔了舔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干涸的嘴唇,望着面色始终冷淡如冰的少年,不禁赞叹道:“猴子,真有你的!就这一天的量可抵得上我们以往半年的收获了,再这样弄上两天,我们就可以告别这里了!”畅悦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期待。 猴子从怀中掏出最后一个布袋,将它摆在了坛上,目光依次掠过这颜色、材料各异的五个钱袋后,蓦然开口道:“从明天开始,这几天我们就不去市区了。” 胖子微愣,回神后急了,连忙追问道:“为什么啊?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何不多弄点,反正都是群二傻子,来送钱的,怕什么啊。而且,猴子,你不是急需要钱去” 猴子猛然抬头,如剑的寒光从眼中射来,吓得胖子缩下脖子,连话都不敢继续说了。 手轻搭在台上,他秀眉微锁,解释道:“有钱我们也得要有命去花,今天你也看到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王富带人搅了局,明天估计会有些‘风头’出来,得小心一点。” 闻言,胖子垂下头,脸上闪过一抹难言的神情。 望着他,少年深邃的眸色里一片沉宁:“当然,情况会变得如何,现在还说不准,我也只是在做万一的打算而已。” 他寻定的目标只是那些穿着稍微好些的富家子弟,能耐也就一般,可王富却不管对方是谁直接下手,要是真的惹到权贵人物,那麻烦可就大了。 胖子毕竟也是常年混迹于市井的人,冷静下来后,也迅速地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弊,只是心中徒然响起了一声幽叹。 无声中,少年拿起了手边的白色雪绒布袋,望着上面针绣的一朵白莲花,突然间失了神。 它绣的并不精美,许是主人手艺不好,不仅针孔杂乱,就连那几朵花瓣也绣的歪斜不齐,有的太圆、有的太扁、有的太尖… 但就这一针一线的勾勒,是如此真实而熟悉,让他眼前蓦然恍惚,有的东西即使再怎么去遗忘,也已经是深埋在了心底。 猝然间,一截红白交融的碎玉从松开的袋口掉出,落入他的手心里,微凉透骨。 颜如感到很是沮丧,墨眸微微垂下,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百两银票。 “张白白!”随着掌柜一声长吼,一位眉目清秀的男子急忙从偏堂里跑来。 柳眉下笑眼一对,秀容上面白如玉,因着连番的劳作犀玉额上溢出了些许细汗,他于柜台旁站定身子,看向老者,忙问道:“掌柜的,什么事?” 掌柜抬头示意了下站在柜台前的颜如:“带这位客官去地字二号房安顿。” 张白白看向颜如,眼里不禁露出了一抹惊艳,他连忙将白布搭上肩,微躬起身子,抬手向店里示意道:“客官,请。” 颜如背好包裹,按着指示迈上了楼梯,张白白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试探的问道:“客官,看你面生,是第一次来武陵吧?” “嗯,今天刚到。” 闻言,这位张小二笑颜道:“那客官你可算是赶巧了,这几天城里正好要举办花灯会,届时会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出现,热闹非凡,许多外地人也是为此而来。客官若是无事的话,不妨在这多歇息几天,玩个尽兴。” 颜如微微颔首:“好的,如果有时间的话那我就去看看。” 在楼梯转角处的墙壁上,挂了一幅裱起来的墨字,而每一位途径的过客都能够轻易地将它看入眼中。 ‘武陵客家外,红叶自有楼’ 笔画成峰,横竖间留有风情,她不禁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 见状,张小二立即介绍道:“别看店小,其实这酒楼早在元帝初登位时建成,算来已有两百多年的岁月,可以说是历史悠久了,所以当今翰林院王承守大学士才愿亲笔题字。” 颜如转过弯继续向上踏去,“我倒觉得那人是被强求着留下字迹的。” 闻言,张小二顿时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这客人说的话赞成不是,反对也不是,他便只好干笑一声:“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想没人敢强逼王大人吧,毕竟王承守大人可是获恩赐参加圣霄宴的七十二人之一,此等殊荣,谁敢冒讳呢?” 虽然对张小二嘴里冒出的字词感到陌生,但颜如还是大概明白了那位留下字迹的王承守身份似乎很尊贵,不过她也没继续多做辩解。 来到客房前,张小二脚步轻盈地先行为她打开了房门。 颜如走进客房里,正打量间,只听得身后的张小二问道:“客官,待会小店会备有饭菜送来,不知你口味如何,或是有什么想要吃的?” “素菜淡汤就行。” “好的,那客官你先请歇息,待到酉时,我自会将饭菜端来。”说完他轻轻地合上了房门,转身离去。 小小的卧房内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好像是栀子花味。 她将包袱放在桌上,缓步走向前,抬手推开了半扇窗门。 于半空卷集的清风顿时纷涌而进,从脸的两侧拂过,闹闹腾腾地为她带来了傍晚时分的俗世人烟。 将夜也未夜,浸染墨色的幕布耷拉了半边云天。炊烟袅袅升起,霞云落于天际,此时的天空仿若少女微醺的脸颊,映照了大地几分酡红。 朦胧的暮色,开始缓缓的吞噬起这份晕红,转眼间,如潮的夜色便倾泻而下,为天地涂抹了一层浓墨。 这方入眼的凡世,随之灯火点起,一盏,或一笼。 橘黄色的焰火,如夜的繁星,只点点璀璨,而后却是火烧燎原,瞬间亮了一片。到最后,眼前的长街亮起了一条焰光的银河。 颜如似乎有些沉醉,她站在窗前,身子好久未动,一双墨染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远方正缓缓落坠的红日。 落日余晖,长空遗情,然而如以往那般,这份景只困在了眼里,无法触到更深。不知何时起,存于眼里深处的寒冰几乎是封死了通往内心的道路。 于是这番景色,也只看过,也会转头便忘去。 她本该是一潭深山里无人问津的池水,平静如镜,幽幽自怜,即使风过、即使雨落,水面上虽然会暂时呈映出微微荡漾的波澜,但池底深处依旧沉宁、沉枯、沉死。 当天边的最后一抹轮廓被轻轻逝去后,颜如心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叹,叹息里哀怜着与之相同的末路。 这份淡淡的忧伤,熟悉又莫名,也因着这份恍然的情绪,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然而这份突来的、被遗忘了的回忆就像是浸了水的墨画,在出现的那刹那间,一片模糊,转眼便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她微愣在原地。 因法无念,得之无生。 她头微垂,眸中只余了空无。 于无息中,这道窗口旁的青柳身影笼罩了一层朦胧,若隐若现,似嵌在天地间,却又弥漫着独立其外的孤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3章 长路漫漫 张白白一手托着饭菜,一手轻叩房门:“客官,给你的饭菜送来了。” 等了片刻,房内依旧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回应,他脸上顿时浮出了几分惑色。 “客官?客官?…”张白白又轻喊了几声,然而依旧不见房内有回应声,他倾身向前,手抬起,准备再试着敲几下。 突然,门无声地打开了,一袭清淡的馨香迎上鼻头。 张白白连忙站直身子,望着眼前的青衣女子,笑道:“客官,这是为你准备的素菜清汤。” 她抬手欲将其接过,然而张小二却已先一步迈进了房内,自顾地向里走去,而她还呆愣在原地。 屋子里实在是有些沉暗,只能大致地看个模糊的轮廓,张白白几近摸黑的来到桌子旁,将盘子放下后,从腰间取出火折子,相继点亮了房内的两盏烛灯。 灯火灿然迸发,橘色的光芒随自摇曳,挥散了房内笼罩的黑色迷雾,也将女子空白的眼眸里填上色彩。 水上渐起波澜,搅散了皎白的月影,颜如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影,眨了下眼,脑海里也于刹那间回拢思绪,找回了刚刚的记忆,她似乎又失神了好长时间。 张小二回过身,笑着看向她:“客官,由于恰逢佳节,所以店里也为各位准备了些节日薄礼。” 他指着桌上的一碟云糕,说道:“此糕名为‘兰庭糕’,取自‘兰庭月下,红袖添香’之意,是我店独有糕品。别看它润白如玉,长相和桂花白玉糕一般,但两者口味一点不同。” “在制作此糕的过程里,一共添加了十三种花蜜,经过擀、拌、蒸等工序,其味已经完全区别开了白玉糕的那种甜糯黏稠,更有一份清爽。而且入口时,馨香袭来,为食客带来一种纷迭而来的清香入骨。此糕,绝对是味不可得的精品。”语气中透出一股超然的自信。 听完他的介绍,颜如来到桌旁,好奇地看向碟中那小而精致的糕点。 它方正两尺大小,白中夹杂着些许焦黄,洒着嫩黄色花末的面上还印刻着几片花纹。 “这是你做的吧?” 张白白一愣,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摸头笑了笑,“也就是我的这门手艺,掌柜的看重了,才招我进来的。” 所以才会这么热切地向客人推荐吗? “不过,由于我手边带来的花蜜有限,所以做的量并不多。”他看着女子,眼中露出了某种期待:“客官,你可一定要好好品尝下,如果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的指出。糕品之食,是我最近才开始研究的品类,有些地方还不完美,有待改进,只是一个人的口味终究有限,所以很希望每一位品尝过的宾客都能给我一点建议。麻烦了!”说完,他躬下了身子。 看来这是一个好厨公呐,颜如点头,应了下来。 对于别人一般的请求,如果自己可以顺手而为,她很少去拒绝,不是因为她为人善良,只是她有时很想找点事去做。 房门再次轻声合上,屋内重归沉寂,颜如在桌旁坐下,伸手将饭菜依次端放在了桌上。 突然,叩门声再起,她转头望去,雕镂的木门上倒映出一道人影。 铛——铛—— 又是两声轻微的敲门声。 还有什么事吗?颜如疑惑地起身,打开了屋门,入目,门前却站着一位身着白衣、腰佩纹玉的翩衣公子。 他头戴有一顶玉冠,如是刀刻而棱角分明的脸庞,弯弯的嘴角噙着笑意,一双剑眉照笼星目,然而在见到来人后这双笑眸里却瞬间闪过一丝惊愕,嘴角也微僵住。 男子快速地瞄了眼挂在门旁的招牌,随后连忙赔笑道:“实在抱歉,这位姑娘,在下眼拙,好像敲错门了。”尴尬一笑后,他连忙抬手行礼:“失礼之处,还望姑娘多多见谅。” 颜如摇了摇头,回道:“没事。” 闻言白衣公子微颜一笑,“那在下先行告辞,多有打扰了。”说罢他再次抬手行礼,随后转身向着楼道深处走去。 颜如轻合上了屋门,她虽然从不喜欢孤寂,但无奈在长久的岁月里,她已悄然习惯了这份感觉,身子也趋于本能的贪恋着这份宁静。 回到位上,吃了不到三口,她便放下了筷子,承着嘱托,拿起碟子里的一块糕点,张嘴轻咬。 云糕入口即碎,滑软润口,舌尖先有一丝清凉味。 其绵柔缓缓化入喉中,随即便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在唇齿间弥漫开,似有若无间又有一重馨香散开。 短短瞬间,她便感受到了多种芳香的侵袭,让人如置春野花地,其味、其香、其美应接不暇。 口感的确不错,颜如不禁微眯起眼,细细感受着还残留在嘴里的美味,她轻抿了抿唇,品出了三番滋味。 淡雅为梅,香清为莲,甘雅为桂。 她垂眸又轻咬了一口手中的云糕。 因着她性子清淡而凉薄,行事也极为‘冷清’,所以平时只得之用之,并无什么追求,但眼前这东西确实有点讨她的喜,同时也让她很好奇,这些味中都是哪些花蜜。 尝完这两口,终是能力有限,她也只尝出个大概来。 其后,颜如倒了杯茶水,缓缓酌饮而尽,结束了她一个人的晚宴。 夜色渐已深,繁星点空。 她盘膝坐在床沿,闭上了双眼,寂静里,呼吸绵绵流长,恍不可闻。 心定而神静,气动而魂出,一呼一吸间,息息归根,随后,又一缕精气蒸于体内。 焰色朦胧中,似有淡淡的青紫色辉云熏游于身旁,渐渐的隐去了女子的身影,为她增添了几分不真实的虚幻。 实让人不禁感疑着,会不会在某个刹那,这道身影如是那天际的霞云,眨眼后消失不见。 虽然有着灿烂的芳华,却也只会留下一声惋惜的余叹。 时间就在这一点一息中,似乎变得格外漫长,直到门外响起了急烈的呼喊声。 “客官!客官!” 颜如睁开眼,眸中星光敛聚于邃深处,随后涌出一汪泉水,填满了晶莹。 来人头戴深色布帽,身上穿着蓝衣短褐,垂手立身于门前,身旁的地上放着一个木桶,里面盛满了热水,蒸汽腾腾。 看到开门的女子,他立马垂下头,恭敬地说道:“客官,这是刚刚烧好的热水,给你送来了。” 颜如侧身一旁,让开了路。 “打扰了。”说完,蓝袍小厮合手提起木桶,小心翼翼地迈进房内,目不斜视的径直来到盆架旁,将水倒满了木盆,又转身走来。 整个过程中不出一言,不卖一声,而在这相比之下,上一位就显得太过随意了。 微躬的身影从她面前走过,颜如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眸抬起,“那个,张白”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忘言,脑海也一下子卡壳,叫张白什么,她眉尖微蹙起。 “哦,张白白啊,在厨房里忙着蒸糕呢。”蓝衣小二连忙接上话头,随即摇头轻笑道,“也就他稀罕了。对了,客官是有什么事需要叫他来吗?”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你们忙吧。” 时间是忘情的旅人,而蟾月则是久寻相伴的痴情客,清辉透过窗,在地上铺了一角雪霜。 洗漱完毕的她刚想熄灯歇息,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桌上的那碟兰庭糕,蓦然心头一动,放下了想要继续修炼无念七玄通的念头。 借着灯色,颜如将包袱打开,低头从里面取出一本书、一支笔和一台砚放在了桌上。 因为有些东西无法延续,或者容易逝去,所以就需要被记下来,留待以后再来回首。 她一直在流浪,没有归处,然而,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段旅程,在仅有的记忆中,她并不知道。 或许,从一开始就已是长路漫漫。 是的,她忘了很多东西,重要的、不重要的,都像那过眼的云烟,而今寻不到一丝踪迹。 脑海里好像存有一个莫名的黑洞,缓缓在流转着,不仅是记忆,连带着属于‘她’的情绪,也在抽丝般消散。 未来会是如何,她应该是明白的,然而心里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惶恐,或者忧伤 她其实并无所求,大可循着时间的步伐随之安之,将来会如何,她并不在意。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当苍白的月光幽幽地洒落在身上,依稀间,耳边会传来一首悠长的温柔的轻声哼鸣。 陌生、熟悉、又陌生 于是,心头猛地传来悸痛,于那刹那间喘不过气来。 伴着这份痛愈灵魂的失落,她再次知道了一件事,自己是要回家的。 然而,当她抬起头,看着漫漫无尽的黑夜,看着无处触碰的过往,眼中只有懵懂。 回家的路怎么走? 而家,又在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4章 花落成蝶 ‘吾本无留书之意,但因突生之变故,备言几许,留后查念。 时夜,石前,头痛已愈发之烈,恐已不是之前所虑,源身恙之患。 或有两因,吾于五日前,身上寒毒再起。 而袭势汹涌,五感刹那尽夺,人如置无尽寒窟,短刻间便身僵不可动。 虽于两日后无大碍醒识,但于至今日仍是身绵意钝,且反应渐有迟愣,失神有之,忘情有之。 后知需谨,寒毒漫有三重,失感、困心、寒狩。 其次为修炼法,可为解惑一明路。 玉录上记言,凡身残有七困,慧有七劫,使而避天无路通。 有超脱法,须望通七玄,故,因法无念,得之无生。 简言及此,眼出重影,而脑中疼痛已彻骨通身,手笔生颤,迫魂甚觉有撕裂之伤。 是而,痛极无声。 待’ 字戛然而止,这是翻开的书里,第一页纸上记载的内容。 情况似乎很急,不仅内容杂乱,写到最后字也变得歪歪斜斜,甚至有两处出现了仓促的误笔。 这是自己写下的字,颜如自然而然的知道着这一点,心中也确信万分。 透过这些字她大概能感受到当时‘自己’所处的形势紧张而急迫,然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她却已经忘记了。 尽管她多次努力的进行回忆,然而脑海里却依旧没一点该有的印象,甚至是这些内容于什么时候写下的,她同样也不知道。 不过,她想,‘自己’在写这些内容之前,应该是无碍的,记忆是正常的。 虽然提到了身中寒毒,但在后来的记录中和过来的这些日子里她并没有感受到身子有什么异常,所以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主要的异常她觉得可能就是‘自己’提笔记下的这场头痛,可是由于记忆的残失,除了这寥寥百字外,她并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很可惜,也很无奈,颜如如以往般,只是读过,然后翻过,看向下一页。 ‘江河流,何知岁月。 天卷龙云,潮涌迫面来,长风啸起,作雷霆声。 雪自枯萎,纷纷凋零落,漫天无际,掩尽万物。 目光及,初春之景,凛冬之雪。 转眼几瞬,天地苍茫间,惟余一色虚白。 风过,雪飘摇。 落坠花叶,却泫泣成泪,知其去者,忘其来者,失悲? 然,人生渺渺,嫦如萤火之逝,何必多繁杂。 初雪,记于亭前。’ 抬手将垂落于眼旁的鬓发拢至耳后,揉着额,颜如轻轻闭上了眼。 雪,她是见过一次的,只不过那场岭雪出现的快,消失的也快。 夹杂着小雨的雪絮飘在身前,落在草叶上,转眼就不见了踪影,直到最后,也没有形成可见的积雪。 若是情寄于字,到底雪悲,还是人悲?颜如微微摇头,睁开了眼,或许心悲于切,不敢再回头。 ‘日出成空,如是无常偶有云锦。 于无声处,闻有惊鸣,寻游,雪岩上有黑雀一只。 喙断翅裂,伤势重身。 携回,覆上泉液三滴,折鸢枝缚扎,留待命数。 从旁席守间,心生恍恍,生灵有至,此地缘不绝。 天地大,非一人。 喜有?余不知。 惧念?余不知。 何求?余不知。’ 这是她在书上前三页记下的内容,也是她已然失去的回忆。 闲暇时,颜如偶尔会将书翻开,从头读着,过上一遍,在这些早已熟悉的字眼里寻找着什么。 她期许着,或许在某个时刻,自己就能想起这几段记忆,就像记录在第四页的,扰眠的那场夜雨。 ‘耳有淅沥,睁眼见,珠落声繁。 秋雨潇然,壁沿珠滴挂成帘,朦胧绵绵。 黑墨如潮,掩了众生影,留下星穹路。 雨降从天,水涌从地,月影成鉴,单有余念。 夜深,人静。 附言,九月廿一。’ 于不久前,她大概是想起了这段往事,虽有朦胧,却仍亲切可欣,那是她仅有记忆里遇到的唯一一场让她感到些许惆怅的雨。 或许她做了一场梦,或许梦中的自己很开心,当那场突来的雨将她唤回现世,残留在嘴角的笑意当时是那么的使人温馨。 黑夜里只有一轮半掩的明月,洞壁上有落雨在滴答作响,水淌到脚下,湿了鞋袜,静坐中,她看来了第二天的初阳。 那份短暂的柔煦,直到现在她仍觉几分温旭。 两个月前,颜如在一棵红松树下写下了第五篇载记。 那个奄奄一息自称蒋道生的人笑言她身上有疾,也大概知道解决的方法,但作为交换,需要帮他将一封信送到武陵。 颜如答应了,而蒋道生也于最后几息勉强的告诉她,可去枯尘山。 她后来多方打听过,枯尘山在北方域的陵川,而武陵又位属西南,两者间几乎横跨了整个国境。 一路上询人问道,餐风饮露,历经两个月,颜如终是晃悠到了武陵。 信即已送出,别人的事已了,那她也该动身去枯尘山了。 颜如翻开到第六页,将白纸抚直后,拿起放置在一旁的竹笔,笔尖轻拂过圆砚,顿时墨涌成凝。 落下的笔突然顿在半空,她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出了房门。 当一切繁华渐被夜色侵蚀,天地重归宁静,红楼、酒肆、赌坊才开始上演一天中最后的浪荡和疯狂。 在这场众生的戏剧里,酒色与欲望交织缠绕,流连于梦境的人们也企图逃离着破碎的真实。 偌大的厅里,交杯声、莺笑声、欢语声,此起彼伏,为这座落幕的晚城染上了喧嚣的昏黄。 颜如下楼来到柜台前,看着依旧不变的垂头身影,她等了几瞬后轻言问道:“请问,今天具体是什么时日?” 闻言,掌柜抬起头,看到来人后,脸上浮出温和的笑意,毕竟之前女子给他留下的印象确实有些深刻,大概是刚入世闯荡江湖的哪家闺秀吧。 “客官,今天是大成九年三月初九,又称小豊阳日。” 回房时,颜如在楼梯上遇到了正下楼的那位翩衣公子,对方显然也很意外,向她含笑见礼后,侧身带着身后的帽锦少年先行为她让开了道。 三人相错而过,她的鼻头飘过了一缕微香。 “今天,吃的高兴,趁着劲,咱跟大伙们透露个小道消息,听说啊,有人要准备夜闯大灵寺!”这道醉意的大嗓门徒然响起后,大厅内顿时变得一片沉寂。 随后便有人嗤笑道:“我说你这根柱子,又在醉里胡言了,大灵寺是什么地方?天下‘九寺’之一啊。先不说一虚、一真这两位赫赫有名的禅言大法师,光是其座下的八位释法弟子也是个中一流高手。谁敢有这个胆前去冒犯,少不得一顿罗汉八杖伺候着。” “嘿,王衙子,看来你是不信啊。这么着,要不咱们赌一下,敢不敢?就赌一坛春花秋月!” 伴着众人的欢笑,起哄声纷起,‘和他赌啊!’‘王衙子你可不能怂啊!’ 你一句我一言的,气氛迅速被炒热起来,而王衙子也终是在众人的劝言中下定了决心:“赌就赌,谁怕谁啊!” 此时一道细弱的声音好奇问道:“柱子哥,听你这番口气,好像知道点江湖事啊,要不你给大伙儿说说,是谁吃了这个熊心豹子胆?” “哈哈,除了那位搅得南武林没有安宁日的妖女,还能有谁?” 颜如合上房门,蔽去了喧闹声,坐回桌旁,垂眸,提袖握笔。 ‘大成九年三月初九日,月升夜。 继过棣通法,似窥有第二通玄。 店有兰庭糕,白玉成汤。 味起十三,丛香渐岭,叠隐成道,香自浓。 望月不得,不日启程将行。 枯尘山。’ 墨水随即风干成迹,稍刻后,她收拾起桌上的书笔,抬手塞进了包袱里。 夜已深。 不知倦的晚风纷拥着奔向天际,争先恐后地搅乱了蟾月遮脸的羞云,又欢笑着、戏腾着滑落而下,途中乱成多道,各自散去。 随着时而起响的呼啸声,一缕白烟从伸进屋内的苇杆中袅袅升起。 吱呀—— 窗门被一只手轻轻推开,一道全身裹黑的身影灵巧地翻跃进屋子,又瞬间缩进墙边的阴影里。 等了一会儿,房内依旧近乎一片死寂,来人这才缓缓起身,借着窗口处洒落的月辉,向屋内蹑手蹑脚地探去。 手刚摸上桌上物什的边角,黑影却突然僵住身子,一股示警的寒意从心底涌出,瞬间填满了整个身子。 尽管是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但来人依旧能感受到有道清冷的目光正准确地落在自己身上,似乎一切都暴露在了对方眼里。 形势生变! 黑影不做多想,抓住手边的东西,脚底猛地发力,人如是脱弦的箭,转眼便从窗口蹿出。 颜如来到窗前,抬眸间看到一道人影不断起跃在屋脊上,于月下急速离去。 突然,她的目光瞄到了那人手里抓到的包裹,顿时微愣住,一眼看上去有些熟悉,再细看下醒悟到了那是自己的包袱。 自己的书还在里面呢!这东西可丢不得! 这般想着,她便随之跃出了窗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5章 雾掩尘纱 黑影回过头,入眼的青影翩鸿,若云漫烟腾起,轻盈随行。 入眼短短间,便掠有三丈地,直向面而来,两者间的距离迅速被拉近。 黑影心中一惊,有些始料未及,没想到对方轻功这么好,这样下去,不出一里地,自己肯定会被追上。 黑影只得匆匆改变了心中初定的计划,迅速跳下屋脊,借着檐下的阴影一头扎进巷道里,隐去了身迹。 片刻后,颜如轻落在地,随着身后的墨发微扬,她抬眸,周围的景尽敛于眼里。 月下灰影朦朦,成排的墙壁堵在周身两侧,静默不言,只留下了一道被夜色吞噬了尽头的小路。 颜如向前走去,步伐缓缓,无息中,唯有风声于耳边轻吟。 如过去的漫丛岁月,安静与和宁向来是这片街道的平常色。 然而,她毕竟是孤独的行家,常年与着寂静为友,在这片熟悉于骨肉的氛围里,她还是很容易的察觉到了那股格格不入的气息,只是说不准确切的位置。 知道了人藏在这里,颜如放慢了步子,环顾四周,仔细寻找着。 万籁俱静,突然,啪嗒一声惊响,她的左脚踢到了颗碎石。 石屑滚动着,悉索声四起,她猛地停下身子,向后迅速退开了半步。 左斜上方,一道凛然的寒光乍现,覆着凶势在她身前刺了个空,随即又折出一朵银花,朝她咽喉袭来。 冷刃迫面,瞬间而至,颜如右手即是抬起,玉葱的食指弹在了来者腕上。 仿若是被潮涌般的巨力打中,右手顿时失了知觉,匕首不受控制地从手里滑落。这股麻意如雷霆般瞬达全身,黑影的身子不禁僵颤,心中很是吃惊,这人的内力好强! 顾不得调息顺气,来人半身旋起,借着势劲将腿甩了过去,半空中一柄寒刃从鞋底弹出。 颜如突然微皱了下眉,脚下一弹,远远的退开了三步远,避去锋芒。 见此情景,黑影心中暗叹了一声可惜,竟然没有上当,甩袖扔出几道暗镖后,转身向着远处逃去。 待侧身躲过沿面飞过的点点寒星,颜如转过头,眼前的身影已再次消失不见。 颜如只能无奈地继续追去,书于自己还是有些用处的,毕竟她需要依靠它不断地提醒自己前进的方向。 若是书不见了,再过些时日,依照自己的忘性,她真的会不知道怎么办的。 实在不行,她大可和那人商量下,把书还给自己就行。 或者,自己找纸重新将内容写下来? 嗯,这好像是个办法啊。 然而颜如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这份机智欣悦上片刻,她却是想起了,除了书自己还有点别的东西在包里。 对方只一头扎进了黑暗中,似乎极为熟悉这里的地形,在四通八达的巷道中左转右拐,身形极其矫健。 每次她过弯看过去,远方只留下了一角衣涟。 颜如很想快点追上去,可那人却狡猾的很,凭着地利只肯和她溜着弯,就像之前在某个山洞里她曾见过的那一只狡猾的老鼠。 而这只老鼠心中显然也有着一番计较,回头瞄了眼身后紧追不舍的人影后,沉下眉头,手指抵在嘴唇上,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啸鸣。 一个接着一个弯溜去,直到远方的夜色里出现了盏盏船灯,一股裹挟着湿味的夜风扑上面来。 月在水中波动,枝柳摇曳,微风轻拂的湖畔,迎来了两个急速的黑影。 望着前方突然停下的身影,颜如也跟着止住脚步,只见那人转过身来,黑布蒙面,露出了一双如月的明眸。 颜如刚想开口说句话,半空中突然传来三声响亮的梆鸣,扰了夜的宁静,也打断了她的话语。 “咚!——咚!咚!” 吆喝声接起:“三更为时,关窗锁门,小心火烛!” 她偏过头,一个提灯笼的老者从暗处打梆敲锣慢慢走来。 巡视中,老者看到了于月下站立在湖畔的两道身影,顿时心生惑意,移步朝这边走来,同时开口训道:“马上就要夜禁了,你们还在这做什么呢?还不快回去!” 颜如刚准备要说些什么,然而话还没说出口,眼眸却是突沉,眉头紧皱起。 一道破空声从湖面上急流而来,伴着啸鸣,凌厉的杀意直抵心底,完全没了之前的温和气势。 尽管气机已被锁定,她仍堪可以避开,只是自己躲开后,那老者就要替自己丧命了,这非她本愿。 于是,颜如侧过身来,阖目微含住一口清气,心静神宁。 抬眸间,她右臂探手如龙,将袭来的飞羽箭擒在了手里,衣袖顿时无风自摇,长发掀起。 箭棱最后停在了身前,她定息将口中的浊气吐出,脑袋突然发蒙,眼前有一瞬间出现了重影,好像用力过猛了。 一旁的黑影虽然之前已有两次见识到了这位女子的不平凡,但似乎每一次过后这人依旧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惊讶。 要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一箭,即使是自己,面对那人全力射出的追风箭,也不敢如此放手相搏。 不过,惊叹归惊叹,趁着这段间隙,黑影也再次奔来,手里重新亮出一柄匕首,向岸边发呆的身影攻去。 颜如也不多做调息,转过身,哐当一声轻响,她持长箭将短刃轻点荡开,随后又是一掌拍在了来人肩上。 黑影口中不禁传出一声闷哼,皱眉忙紧抿住双唇,压住了涌上喉口的一股暗流。 面对这突然的夹击,颜如打算将他们各个制服再说,手再次向前探出,龙游长空,抓向了身前的黑影。 可黑影不知施展了何种身法,如是随风的拂柳,挨着她的手边轻盈滑开。 一击成空后,颜如微愣,这还是她此招式的第一次失手呢,尽管记忆里的出手并没有过几次。 黑影半步蝶落踩下,心感惊险的来到女子身侧,手中匕首再次刺去。 尽管颜如已经及时退开,但由于两人之间极近的距离,她的臂袖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小口。 借着这股劲头,黑影疾步踏来,手中兵器挥舞成花,寒光交相辉映。 一步退去,面对连番攻势,失了先机的颜如只得步步再退。 突然,脚下好像被什么给绊住,身形徒然受滞,颜如余光里,却见湖岸旁有一片丛草将她的右脚给结住。 面对此番良机,黑影却是立刻收手,翻身跳开,于远处落下,静静看来。 而此时一道无息的杀机已然趋至身后,直指她后心,颜如刹然恍悟,原来之前的那套追击只是个假象。 已经来不及做任何动作,颜如只得匆匆运气周身。 一缕青紫色云辉从身上萦绕而现,而在辉光中,她形若圣白,面似谪像。 周身三尺的空间仿佛在刹那间被剥离出了这份宁静,狂暴的气息乱流,风卷犹是龙舞,横意肆虐,脚下的地也随之塌陷了进去。 尘土与着断草向远方溃散去,半空中的飞羽箭也定格在她的衣前,似乎是陷入了泥淖中,动弹不得。 颜如转过身,将止于身前的箭再次收在了手中。 鼻中吸入一声长息后,她的双眼顿时变得迷蒙,脸和薄唇同时失色。 噗通,一声闷响蓦然从她身后传来,颜如连忙回首,只见那道黑影半跪在地上,身子有些微颤。 子母连珠?! 箭没入胸口,顾不得身上传来的剧痛,黑影心中感到莫大的惊惧。 他想杀的是自己!!! 颜如看着,皱起了眉,她很不悦,是的,那个暗处偷袭的人的这份背叛难得的让她心中生起几分恼意。 转过头,眸沉于深色,她抬臂甩手一掷,手中的箭以一种极速之势撕开长空,长啸为声,紧接着噗地一声闷入了湖水中。 几息后,不远处的湖面漂起一缕血迹,随后又有更多的血迹从更远的湖面升起。 她收敛去眼中的寒意,回身,视线里那道黑影踉跄着已向远处跑去。 看到丢在河岸旁的包袱,颜如微叹一口气,放弃了去追的打算。 目睹这一切的更夫不知何时瘫坐在了地上,映着月辉的脸煞白无色,地上的倒影缓慢拉长而来,随后漫过了他的头。 听着越来越近的步伐声,更夫连忙磕头求饶道:“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求求大侠不要杀我”脚步声转瞬间停下,他的心也如擂鼓般突然隆隆作响,耳边渐有轰鸣声。 “我”颜如话还没说完,老者却像是受不住刺激般吓得昏死了过去。 见状,她呆立在原地,拘谨的有些不知所措。 将老者扶靠在道旁的树下,又把灯笼和梆锣放置在他身旁后,颜如来到岸边,拾起了自己的包袱。 她现在只觉得身子很乏,脑海也开始变得刺痛起来,很需要休息或者调息一下,只是当她看着眼前这成排的房屋后,有些发懵,那个,酒楼应该在哪个方向? 一番环顾后,在这道钩月下的墨夜里,她又一个人走在了熟悉的寂静中。 兜兜转转,近一个时辰后,颜如才返回了客房内,然后蒙头睡去。 南方的夜色向来清静而幽宁,像是初春的雨,总会让人在黎明时感受到朦胧于面的舒柔。 然而今天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纷纷攘攘间,有消息从这些小贩口中迅速扩散开,震惊了每一个听闻此言的人。 昨夜,城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闻名天下的大灵寺被盗了经书。 郡守王公家的少公子死于非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6章 夜雨微凉 雀鸣清脆,颜如从朦胧中睁开眼,抬手揉了揉胀痛的眉间。 昨夜,那股微痛突然加剧,像是有许多道尖针齐齐扎进了她的脑海里,行至后来,纷至沓来的疼痛让她几乎失去了知觉。 看着挂在床头的帘布,颜如回想着昨夜,在一片模糊的云雾笼罩中,她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 经过一夜的休眠,头上的疼痛虽然有了缓和之势,但偶然间还是会乍然刺痛,让人倍感不适。 收拾妥当后,颜如关上房门,背着包袱向楼下走去。 这两天来的客人确实是多,酒楼掌柜一如昨天那般早早埋头在柜台上忙碌着,听闻了她的退房之语,好一会儿才抬起了头。 看到站在柜台前的青衣女子,掌柜笑着点头,放下笔墨后,从袖口里取出一张银票递来。 颜如双手接过,待看到手里这张折叠的百两银票后,愣了一下,这不是自己昨天给的吗?她顿时疑惑地抬眸看去。 面对女子探询而来的目光,酒楼掌柜笑着解释道:“客官,这住宿的钱,我就不收你的了,权当是老朽为这元斋佳节谋得一份福礼。” 闻言,颜如愣了一下,随后将银票再次递去,轻摇头:“我手头只有这些钱物,至于福礼,实在抱歉,我身上并没有这个东西。”显然她是误会了什么。 看着女子一副较真的表情,掌柜脸上不禁温和一笑,这让颜如更加迷惑了,难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吗? 掌柜收敛去脸上的情绪,低声道:“客官,容在下冒昧问一句,昨天看你在包里翻找东西时突然脸色微变,是出现什么意外了吗?” 昨天?脸色不对? 噢,她想起来了,点点头,“嗯,是的,我钱袋不知怎么就不见了,明明之前还在的。” 掌柜突然皱起眉,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姑娘啊,以后你可得要长点心了。出来闯荡,长长见识,这当然是件好事,但是,这前提是得要将自己照顾好,对吧?看你此番面色苍白,估计昨晚没休息好吧。出门在外,一个人,不容易啊,一切还得小心为上,要记得保重好身体,不然,你家里的父母肯定会很忧心的。”颜如垂头,默默聆听着老者的叮咛。 说着,说着,老者从自己的心事中恍过神来,他看着低着头的女子,顿时面露尴尬,连忙躬身致歉道:“客官,还请见谅,这人是越老,就变得越爱唠叨了,都是些胡言乱语,得罪之处,还请客官不要放在心上。” 颜如轻摇头:“不,你说的很对,我能明白你的善意。” 人总是容易被相似的景物唤醒出心中的往忆,在或喜、或悲中,独自品茗着其中的滋味。 老者静静望着女子离去的身影,两眼朦朦中,视线似乎看透到了别处。 “掌柜的,你是又想起自己女儿了吧?”在柜台后面清理酒坛的妇人走了出来,出声打断了他的思念。 老者幽幽地轻声一叹,收回视线,缓缓翻着手边的账本,有些无力地说道:“五年了,香儿也该这般大了,你说她还在恨我吗?” 颜如走在街上,于人流中遇到了一位赶早来上工的店小二,“张白白?” 一身素衣的张白白闻声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颜如,道:“客官,你是有什么吩咐吗?” “昨天,你不是问我对糕食的意见吗,现在正好与你说一下。” 张白白眼神一亮,连忙点头,语气也变得期待起来:“不知客官你觉得有哪里不足或者需要改进的地方?尽可指出。” 她沉凝了一会儿,回味出昨夜的感受后,缓言道:“食之味淡,雅致而清,品之香郁,馥掩渐融。可以称得上是个精品,但是味淡香浓,恐有宾夺主位之嫌。” 张白白点头听完,随后向这位食客解释道:“其实,我原本的设想,是让兰庭糕在区别普通糕食的同时,也能具有让人过口不忘的惊艳感。所以才在里面添入了多种花蜜,增加口感,没想到却是弄巧成拙了。” 颜如轻摇头:“没有,因为我吃过的糕食大都是辅茶之用,常以清淡为主,所以可能说的有些偏驳了。” “不不不,客官说的很在理。兰庭糕是以香为主还是以味为主,一直以来我也是犹豫不决着” “张——白——白!” 蓦然间,一声大喝响彻于半空中,毫无防备的张白白被吓了个激灵,他回过头,只见妇人掐腰站在酒楼大门前,一双怒目正看着他。 感受到目光里的凛然杀气,张白白咽了口唾液,连忙转头向她垂身谢道:“客官的恩情,我必定会铭记在心,只是我现在还有工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说完他转身慌慌张张地朝酒楼跑去。 黎明前,城里似乎下了场细雨,颜如目光所见,地上随处留着未干的水迹,空气中也弥漫着属于湿泥的芳香。 尽管是旭日初升时,但街道上已是行满了赶集的人,喧闹声渐囔,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依着记忆,颜如找到了熟悉的城中大道,准备沿着昨天进城的路再出城去。 人影重重,往来不绝。 突然,一道压抑的抽泣声在她身旁响起,细微如猫鸣,恍不觉。 本是可以忽略去,然而不知为何她突然停下脚步,视线循声找了过去。 透过纷杂匆匆的人影,一个衣衫褴褛的女童摔倒在街道旁,大概是五岁多一点,正低泣着慢慢爬起了身。 女童抬臂一边糊去脸上的泪,一边低声呜咽道:“六哥哥你在哪?你不要小七了吗?”说着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瘦小的身子像是朵湖面上翻起的浪花,在这片高岭人群里,瞬间而灭,如果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被人留意到她。 “让让!让让!…”光膀秃头的壮汉挑着两个大水桶急急忙忙地穿行而来,过半的水在桶里来回荡悠,泼洒了一路。 见状,人们纷纷让开了道,生恐遭殃。 而有些躲闪不及的人只能硬生生地被溅了一袭水,刚准备与之理论一番,可就这眨眼间的功夫,人早已经走远,再看着那人魁梧高大的身板,也只能认栽地低骂上两句。 女童只觉前方突然笼罩来一重阴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额头蓦地受到撞击,整个人不由向后倒去。 “小心!”周围有人急忙开口提醒,可那壮汉仿若未察,仍是不管不顾地继续跨步向前赶去。 脚步刚抬,眼前突然扬起了一角翠青衣袂,壮汉脚底蓦然一滑,整个人后仰着重重摔坐在地。 肩上的木桶“啪嗒”一声落地,水倾洒而泄,几条浅红色的鱼儿顺流滚出,在地上翻起扑腾着。 颜如则半跪在地,伸手在女童摔倒前将她及时扶住。 女童小小的脸上满是惊惧,面上苍白无色,陷在这份突来的惊吓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颜如刚想对她安慰上几句,耳边却被恼然的怒骂声夺了先头。 “狗娘养的,一个个是都没长眼睛咋的?不会让路啊!”壮汉起身,看着散落四处的红鱼,心中很是怒火非常。 早已怀怒在胸的路人应声嗤道:“这路摆在那,你不好好走就算了,一路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的,现在倒了还怨上别人,我看啊,你就是活该!” 壮汉顿时横目看去,狰狞的面相将路人吓退而去,“你们这些混球玩意,知道些啥!”他抬手指着地上的红鱼,道:“这些可是要急着奉给小柳公的长生鱼,要是路上耽搁了,上面的贵人怪罪下来,老子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 小柳公?!!! 众人顿时哑语,不敢再辩,相比于道上受到的窝火,还是自家性命要紧。 壮汉回过头,看着身为罪魁祸首的女子仍是低着头毫不在乎的样子,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被她衣服挡了视线,自己会摔倒? 怒火攻心的他顿时走上前,伸手就想将这女子拎起算算账。 “怎么,还想打人不成?”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随后他的手就被人紧紧给扣住。 壮汉愤怒地转过头,只见身侧站了位锦衣玉冠的男子,身如玉树,眉若剑心,幽邃的眸子正冷冷地看着他。 壮汉表情瞬变,脸上连忙堆满了笑意,道:“卢卢大人!你老怎么来了?” 男子呵然笑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赵烹,你能耐好像有点大啊,都能够一口定刑,砍人头了?嗯?” 闻言赵烹赶忙如拨浪鼓般摇着头,急忙解释道:“卢大人,你误会了,小人哪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只是这长生鱼本是小柳公亲言要用的东西,若是出了差错,怪罪下来,小人身死不要紧,怕的是到时会因这怠慢之罪而迁怒到武陵城众。”说着他的脸上赔满了笑意。 男子听后,嘴角微微含笑:“赵烹,也难得你有这份忠心了,希望你以后能记住今天说的这番话。正好我待会有事要去见见小柳公,这样,鱼我就顺便帮你送去了。允嶙!” “公子。”身后的黑衣仆从闻讯靠了过来。 “将这些鱼好生捡起来,洗干净后送到小柳公住处,就言,春时鱼肥,某欲登门相拜。” “是。” 对于这份安排,壮汉自然不敢有任何的意见,连钱都没要直接哈腰退去,围拢的人也渐渐散去,拥挤的街道又重回如流。 卢大人转头看着半跪在地上、双臂一直抱着女童的青衣女子,问道:“姑娘,你们没事吧?” 女童本是回过了神,然而当看到男子后,脸色却是又再次变得霎白,她紧紧地缩在了颜如怀里,恐惧地埋下头,眼中有泪晶莹,但还是强忍着没有流下来。 颜如用手帮她擦去挂在眼角的泪水,轻声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她将女童抱起,向锦服男子颔首致礼,“多谢。” 看着这位女子渐渐离去的背影,卢大人却是皱眉陷入了沉思中。 突然有人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坏笑声响起:“卢兄这是救美而行,望美不得啊。” 没去理会话语中的调侃之意,卢大人接过了身后人递来的烧饼:“那个女童我昨夜见过一面,怪不得刚刚觉得有些面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7章 宫角参商 “昨夜?”高士林咬了口烧饼,“那发生的事可是有点多啊,哪一件?” “替那位小柳公捉贼时,那女童就在旁边,似乎和窃贼熟识。”卢昇回过头,看到此人邋遢的吃相后,不禁微皱眉头:“要是被高尚书看到你现在这副市井小儿般的德性,估计至少要罚你十套家规做教训。” 高士林白了他一眼,抬手抹去嘴上的残渣,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是担心你远在他乡孤自一人会感到寂寞,所以我才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过来看望你。面对如此这般珍贵的情谊,卢兄却说出这些话来,实在是伤我的心呐!” 他叹声摇头,面露悲伤之色,然而卢昇见状却是呵然一笑:“高兄,话可不能这么说,否则要生多少冤枉事啊。你借着我的名号逃到这里来,是何原因心中肯定比我清楚,如果不满意,我大可写信一封寄到尚书府或是鲁王府澄清一下。你觉得如何呢?” 高士林脸色顿变,连忙赔笑道:“卢兄,我就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看你何必当真呢!真是的。”说着他又咬了口饼嚼在嘴里,耳边再次听到了那个传言,不禁问道:“卢兄,一大早我就听好多人在传王知秋昨夜溺死在了雪鹿湖,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卢昇神色沉起,轻摇头:“尚不清楚。如果真有命案,肯定早有典史来告知我了,只是看这传闻之广,又不似作假,所以我也是很疑惑。待会去到府衙,事情真假如何大概就清楚了。” 他徐步向前走去,眼前人流往来不绝,看着这些面貌陌生的外乡人,卢昇不禁忧声道:“不过,这近日来,城里确实有点不安生。” 高士林轻笑道:“毕竟那可是件奇事啊,江湖上肯定来了很多人看热闹。只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那座大灵寺的无上经书真被她给偷了,实在是厉害啊!”一股压抑不住的惊叹从语气中透出。 卢昇眸中闪过寒光,冷哼一声:“那个妖女,要是敢在城中惹事,我必定擒她!” 闻言高士林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望向身旁的人,兴致勃勃地追问道:“之前有传闻说,卢兄于狐耳岭、山河秦庄两次折戟于此女手下,不知是真是假?” 面对此人的调侃,卢昇只是冷哼一声,独自向前走去,毕竟这确实是事实,他没得反驳。 见状,身后的高士林笑得更欢了,“卢兄,我看还有些时间,不如你跟我说说这其中细节,好解解闷,如何?” —— “姐姐,那个人是坏人。”走出一段路后,女童突然说话了。 颜如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孩子,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女童摇摇头,不再多言,只把头埋在了她胸前,在这份陌生的怀抱中寻求着温暖。 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女孩,颜如没再继续追问,询着路人,找到了城中的水井。 让孩子坐在青石板上,她打了桶水,捻起衣袖沾湿一角,擦洗起女童沾在脸上的尘土。 看着她额上的红肿伤口,颜如手轻轻覆了上去,轻声问道:“疼吗?” 女童咬着唇,摇头:“不疼!” “再稍微忍一会儿。”说着,颜如用手指轻轻拭去她伤口周边的灰烬,女孩只紧闭双眼,睫毛微颤。 随着泥尘洗净,女童那玉瓷粉嫩的孩子面容在她手下显现了出来。 抚过她的肉肥小脸,颜如满意地说道:“好了。” 女童睁开了眼,糯声糯气地认真说道:“小七谢谢姐姐,姐姐你是好人!” 闻言,颜如笑着轻拍了下女童的头。 —— 胖子蹲在墙角,手里拿了个过夜的冷馒头在嘴边啃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不时抬起,扫视着纷来过往的人群,心里不知道在计量些什么。 将最后一口吃进肚后,他仰头又将手里的渣屑掸进了嘴里。 “六哥哥!”一道熟悉而模糊的声音响起,胖子一惊,转过头去。 只见道路旁有个小孩哭着朝他踉跄地跑来,不一会儿,脸上便爬满了泪水。 “小七!”胖子感到十分意外,急忙起身迎了过去。 他将冲过来的女童一把抱起,仔细看了眼街道上的人流后,顿时眉头皱起,“小七,你一个人出来的吗?大哥和二姐呢?” 女童只摇着头,趴在他肩头哇呀一声突然哭了起来,“六哥哥,小七好想你!”她抽噎着,终于将之前心中的恐惧和委屈倾泻了出来。 胖子顿时心疼地轻拍起她的背,哄道:“哥哥在呢,别怕别怕” 颜如循音找了过来,手里拿着刚刚买好的糖葫芦一串。 看到来人的面容,胖子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微变。 他转过身,刚准备悄然离去,然而那人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等一下。” “颜姐姐!”小七高兴的向颜如挥舞起右手,胖子见状只得停下身子,垂埋着头。 颜如看了眼拘谨在旁的胖少年,不清楚他为什么害怕自己,不过也没去深究。她看向女童,将糖葫芦递了过去,柔声道:“呐,你要的糖葫芦。” 小七兴奋地伸手接过,原本还流着泪的脸上此时挂满了笑容:“谢谢姐姐。” 颜如随后又打量起胖子,道:“你是她的哥哥?” 似乎是感受到了视线里的冷意,胖子连忙点头:“对对,我是她的小哥哥。” “下次注意点。”说完她轻拍了下女童的头,转身离去。 小七嘎嘣脆地咬了口红糖,尝着那份甜味的浓醇,顿时笑眼微眯起。 望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再看到小七幸福的模样,胖子很是纠结,口中一声长叹后,连忙出声喊道:“姐姐!姐姐!请等一下!”抱着小七他追了上去。 颜如疑惑地回过身,只见胖少年跑到她面前,躬身弯腰道:“昨天的事,请姐姐能够原谅。” “什么?”她一头雾水,很是不解。 胖少年起身,摸着头,尴尬的将昨天与猴子两人的偷盗行为和盘托出,颜如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钱袋不是丢了,而是被盗了。 “姐姐,你袋里原来有些什么东西?”因为钱袋基本都被销毁了,所以他也只能将袋中的东西还出来。 什么东西?颜如略微沉思了会,道:“大概是三两银子和一块玉,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在怀里摸银子的手顿住,胖子连忙抬起了头:“玉?是不是带点红色?” “对,就是那块小小的碎玉。” 胖子皱起眉头,有些棘手啊,因为这玉昨天被猴子给拿去了,依着那人的性子也不知道愿不愿意还来。 看到胖少年一副为难的神情,颜如问道:“怎么了?” 胖子将右手伸出摊开来,手心里有五六块碎银:“玉我再想办法,钱先还给姐姐,可以吗?” 其实对这些钱,颜如是无所谓的,而且她看这两个孩子的穿着打扮都很清苦,应该比她更需要这笔钱。 她本打算拒绝,然而途中却变了主意,将钱两接过,“我大概知道你们生活很苦,但这样的事以后还是尽量少做吧,很危险的,不值得。” 她示意胖少年重新张开手,将钱又放了回去,嘱咐道:“这钱你们应该能用上一段时日了,找个好工,不要再在街上‘游荡’了。” 胖子肥脸微红,摇头道:“不了不了,我以后绝对会洗心革面的。”话是这么说了,但至于是不是真的要洗心革面,谁知道呢。 面对女子那清淡的似要直视内心深处的目光,胖子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他看向趴在肩上啃着糖葫芦的女童,岔开话题道:“小七,你还没告诉哥哥我咋就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呢?” 闻言女童抬头,呆愣住,似乎有点懵,胖子抬手擦去了她嘴角粘上的糖渣。 突然,女童放声大哭起来,把胖子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王哥哥被抓了!” —— 门轰然一声被推开,春时的寒风顿时涌进了破屋,冷风侵袭而来,侧睡在席铺上的人不禁传出一阵咳嗽声。 “梅姐!”胖子来到席铺旁蹲下,看着脸色全白、气息羸弱的陶梅儿,顿时满面泪流。 陶梅儿闻声,勉力睁开眼,看到胖子后,她脸上露出了笑意:“小六,你回来了啊?” 他连连点头:“恩,六子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喃喃声中,陶梅儿支撑不住地再次昏睡了过去。 胖子连忙将被被子掖好,抹去了脸上的泪,起身匆匆向外跑去。 立于门旁的颜如看了眼屋内,又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将门轻声合上后,抱着已然熟睡的女童跟上了胖少年。 胖子一路小跑到城东,进了仁心堂,连声喊道:“章大夫!章大夫在吗?” 侧厅里,正在阖目切脉的章大夫微微皱眉,一旁的学徒急忙将正往这边闯的胖子于堂前拦了下来:“六胖子,你囔囔什么!我师傅正给人看病呢!” 胖子挣扎地向里走去,焦急说道:“章大夫,我姐她染了重病,情况很急,还请你帮忙去看看!” 同龄岁的学徒依旧死死地抱住他:“那也不行!里面的病人情况也急,等问诊结束了再说!” 一时挣脱不得的胖子顿时怒了:“徐庆,你他娘的,你再拦,相不相信老子揍你!” 徐庆毫不示弱地回道:“老子怕你啊!” 没去理会这两个毛头孩子的胡闹,颜如穿过大堂来到偏厅门口。 面目慈容的老者端坐在桌旁,一手捋须,另一手的两指搭在了一只玉腕上,正锁眉而思。 老者对面坐了位少女,约摸十八九岁之龄,若肤胜雪,眉目藏画,在一身黑衣墨衫的衬托下,呈几分秀雅清丽。 然而似乎身体不舒服,她紧咬着唇,那双云灵的眸子里偶有混沌闪过,额上也冒出虚汗点点。 老者将手抬起,摇头长叹了口气:“老朽实在是无能无力啊,阁下身上的寒病奇也怪也。为寒而暖,漫于脉中,困于心间。虽是常静不扰,但却有蚕食之患,堵无路,疏无法,老夫技穷,还请阁下另寻高人。” “打扰了。”掩饰去面上的失落后,少女摇晃着站起身,手扶上右肩向外缓缓走去。 在少女经过她面前时,颜如却是突然轻声言道:“自极泉、天池、云门运气,各行周天七次,十天后‘寒病’可解。” 少女诧异地抬起头,待看到颜如,眼中出现一抹惊讶,随后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什么人呐!还瞪眼!好心当驴肝肺啊!”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趁机溜到颜如身边的胖子不禁忿忿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8章 洛洛忝华 “此为火寒症。”章大夫将陶梅儿的手轻放回了被子里,起身后,看向颜如,解释道:“患者是因为长期饮食不善,导致身子羸弱,一时感染了春寒。又因为强拖不治,使得精乏气虚,加上近日来忧心过虑,徒然受到刺激后,三疾并犯。 这病,便像是那泄洪的水,瞬间冲垮了防堤。常言道,病来如山倒,便是此理。当然,虽然这伤寒来势汹汹,看着惊险严重,但若能及时疏通有路,调理得当,最后患者也是会无碍的,诸位无需着急。” 颜如颔首谢道:“麻烦先生了。” “无妨,医者仁心是我们的本分。”章大夫提笔写下了处方一份:“你们就按方抓药,一到两剂后就能见效,之后再注意下调理就可以了。” “谢谢章大夫!”心中大石落地的胖子连忙走上前接过处方,又争着帮章大夫拿起药箱,惹得侍立在旁的徐庆一脸不爽,“章大夫,我送你回去吧,正好去仁心堂抓药。” 在无尽的混沌中,她的意识也渐渐沉沦去,无法挣扎、无力反抗。 黑暗吞噬去万物,蔓延无边。 然而一份轻柔的凉意突然间出现,像是出现在深渊里的一缕阳光,让人不自禁地看向它,然后循它而去。 陶梅儿缓缓睁开了眼,视野朦胧中,她看着月影清韵的女子,刹那间以为是那仙梦临世。 感受到自己的视线,梦人星眸看来,目光清幽,像是那久久不能忘却的三秋夜明月,让人不禁心生清净和悠宁。 见人已然苏醒,颜如收回了抵在少女额上的手指,在调息中,脉中元气缓缓流转,补弥着缺损。 “梅姐姐!你终于醒了!”一旁的小七哭着扑了上去。 眼前蓦然黑影笼罩,陶梅儿连忙伸出双手,将女童顺势抱在了怀里。 听着她的抽噎声,陶梅儿很是心疼道:“小七,你不是说了以后不哭的吗,怎么这么快又像个泪猫子了。” 女童只拱着头,呜声道:“小七这是高兴嘛,姐姐你一直睡着不醒,我们好担心。” 陶梅儿轻拍着女孩的背,柔声道:“是姐姐不好,让你们担心了。” 随着胖子将药带回煎熬,一碗汤药入肚,到了傍晚,陶梅儿的状况明显好了很多,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人也渐渐恢复了气力。 小小的院落中,颜如静靠在墙上,青衣随风轻摆飞扬,耳畔有一缕墨发摇曳,眸里放空无迹,似在凝思,又像是无神走空。 小七则蹲在门前的地上,嘴里含着食指,好奇地看着一排排来往不断的蚂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久久未动。 吱呀—— 门轻声打开,黄昏洒入,将陶梅儿整个淹没在辉光里,视线恍惚朦朦,她微眯起眼。 待到眼前的重影消逝去,陶梅儿走了出来,环视着找到了一身翠琉的梦仙遗女,低头理直了有些皱乱的衣襟后,她走了过去。 听闻脚步声,颜如站直了身子转头看去,只见形如弱柳的少女来到她面前,垂头款款施礼道:“多谢恩人。” 颜如颔首,看着她些许憔悴的面容,道:“你身子尚还虚弱,受不得风寒,还是得以休息为紧。” 陶梅儿抬头笑道:“不瞒恩人说,我这躺了也有两天多了,实在是感到闲闷,所以就想着出来走走看看。” “嗯,出来通通气神也不错,不过,若是有感到不适,记得及时回屋。” “是。” 静静的,两人并排站在檐下,一时无言。 随着颜如的视线,陶梅儿也转过头去,看到蹲在门前地上的小七后,她的面上顿时浮出温容。 小七依旧看得一脸认真,两只如明珠般的眼眸散发着璀璨的光芒,似乎能在这忙碌不停却始终重复着同样来回的蝼蚁身上寻找到某种乐趣,或者,真理。 沉寂无旁顾,天地惟一人。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院前的小小一角,恰好的为有思却无绪的三人身上镀上了层金纱。 每个人都在享受着心中的舒宁,而这份天地间不起眼的宁静,或许现在看来只是这一瞬,但也可能将会成为永恒。 —— ‘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从隔壁巷道由远而近的传来,顿时惊扰了院中的沉静,陶梅儿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犯倦的眉间。 啪嗒,院门被人轰然推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跑了进来,大约十一二岁,身上穿了件有些宽大的褐衣。 快速把门关上后,他转身就朝屋里跑去,抬头间却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陶梅儿,脚步停下,一脸惊喜道:“梅姐姐!你醒啦!” 看着浑身是灰的男孩,陶梅儿沉下脸色,寒霜凝在眉间,“小五!你这是又去哪疯玩了?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 听闻训斥,男孩顿时束手僵在原地,耷拉着头,掩去了眼中的不知所措,“梅姐姐,对不起…” 陶梅儿轻叹了口气,走下石阶,来到男孩身边,弯腰为他轻拍去身上的灰尘,柔声道:“小五,姐姐不是不准你去玩,只是现在情况有些麻烦,所以希望你们能够忍耐一下。等到这关渡过,大家都安定了下来,姐姐才会放心。我虽然希望你们能够一直无忧无虑的玩乐下去,但是你们不得不去成长,学会和懂得去照顾好自己。”在这股柔声细语中,却不知为何荡漾出一份难言的悲伤来。 男孩抬起头,眼中噙满泪水:“梅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 小七急忙跑来,牵住了陶梅儿的衣角,急声道:“梅姐姐,你要去哪?难道你不要小七了吗?”说着又有泪从眼角流出。 陶梅儿没有回话,只是弯腰紧紧抱住了这两个孩子,眼中有晶莹闪烁,似乎所有说不出的言语和情感在这一刻都能融在其中。 看着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三人,胖子停下了脚步,垂着头,选择等在院门前。 然而这道落寞的身影仍是被陶梅儿即刻觉察到,她起身轻抹了下眼角,柔声笑道:“小六,你回来啦。” 胖子抬起头,看着这份熟悉的笑容,他轻轻应了一声,“嗯,回来了。” 小五扭过头,看到胖子后,顿时激动地跑来,将他一把向外推去,喊道:“你们这几个叛徒,当时走的那么绝情,现在还回来做什么?给我滚!”突来的推搡差点让胖子朝后摔了个跟头。 尽管个头要比小五大的多,但胖子并没有选择去反抗,面对一脸怒容推打自己的小五,他也只能尴尬的笑着。 作为一个落魄者回来,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小五,是我让小六回咳咳”陶梅儿连忙出声阻止,然而话说到一半眼前突然发晕,口中一声剧烈的咳嗽传出,她的身子也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小五和胖子见状急忙跑回来各扶住陶梅儿一臂,胖子忧声道:“梅姐,外面风凉,你快进屋休息吧!” 小五也急声劝道:“是啊,梅姐姐,你身子刚刚好,不能着凉,我们进去吧!” 陶梅儿点头应了下来,众人连忙扶着她回了屋内。 张白白挑着食盒进院,看到站在檐下的青衣女子后,有些意外,道:“客官,你也在这啊。” 颜如点头,道:“是我让小六去找你的。” 张白白闻言一笑,道:“依客官美食之要求,我酒楼特有骨头羹、鸡羹、烧卢鸡、煎肉、水煮豆腐、素笋尖、煎茄子及少许烧菜送来,不知客官觉得是否尚可?” 颜如愣了下,有好多是自己没吃过的,也有好多是自己没听过的,“还请你送至屋内。” “好的。” 将饭菜放下后,张白白便离去了,颜如本来也想要一同告辞的,然而惊受饭宴恩情的陶梅儿却是极力邀请她留下来,同进这份晚餐。 看着紧抱着她腿同样不肯让自己离去的女童,颜如点头答应了下来。 五人依次坐下,而男孩对胖子似乎有着极大的怨气,即使到了饭桌上也没拿正眼瞧他。 在两人这份诡异的对峙下,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陶梅儿不满地看了小五一眼,转头笑着向颜如解释道:“小孩子间的矛盾,让恩人见笑了。”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矛盾,但颜如也只能点头表示理解,随后她看向坐在身侧的陶梅儿,道:“叫我颜如就行。” 望着这位和蔼温柔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姐姐,陶梅儿柔眼笑道:“那我就随小七般,称呼你为颜姐姐,可以吗?” “嗯,行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9章 星辨日月 自上桌后,小七的一双眼睛就只滴溜溜地盯着面前的烧卢鸡,待大家都动了筷,她连忙不动声色地抓来一只鸡腿,埋头啃着,不一会儿便弄得小脸上油污一片。 胖子刚夹起碟中的一块瘦肉,突然,旁边飞来一双筷子将它半道夺去。 他愣了下,抬手向旁边的菜碗伸去,然而那双筷子却再次飞来,又是先一步将他看中的笋尖夹去。 这明显是在故意针对自己,胖子皱眉偏头看去,视线里,始作俑者的男孩却在津津有味地吃着笋尖,完全无视他。 相较于这边再起的争端,长桌另一边缓缓用食的两人就显得温馨有画了。 一口青菜入肚,颜如觉得有些油腻,不似昨夜的那般清淡口味,或许是换了人吧,又吃了几口水煮豆腐后,她轻轻放下了碗筷。 “颜姐姐是没胃口吗?”在旁的陶梅儿见状关心地问道。 颜如摇头,道:“不是,只是我向来就吃得少。” 陶梅儿将嘴里的饭轻咽进肚,放下碗筷,低头从怀里取出一个折叠完好的粉红手帕,打开后,里面放了几块碎银。 她将这些钱推放到了颜如面前,面对探询而来的目光,笑道:“今天真的是多谢颜姐姐了,这些银两虽然抵不上姐姐你的破费,也可能入不得姐姐的眼,但唯有这份感恩的心意希望姐姐你能收下。” 颜如静静看着眼前这位早熟微涩的少女,恬静的面上,玲珑腻鼻,剪水秋眸,本是窈窕色,然而眉宇间却萦绕着一缕忧愁。 她本是不愿介入这番杂绪的,每个人都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旁人无论是好心还是坏意都只是个闯入者,所以颜如从入世的那一刻起就觉得自己只要做个旁观者就行。 这短短一路走来,她看了山、看了水、也看了人,但似乎随着旅途渐远,自己也渐渐地牵扯于其中,与原先所愿不知觉间已是越来越远。 她害怕给别人带来烦恼,所以一直走得小心翼翼,但她忘了,尘间凡世本就是一卷长画,无论她把自己看的多轻,站的多远,在毫无所察中早已是一笔或是一景被苍生在画卷上留下。 每个人的命运看似单一且不尽相同,但在千丝万绕间,已是不知不觉的牵扯在了一起。 在这份凝视打量的目光中,不知为何,陶梅儿心中生起一分难言的羞涩,她微低下头。 耳边潺水清幽般的声音响起,温言相候:“你近日来是有什么忧心事吗?若是可以的话,不妨和我说一说。” 陶梅儿轻摇头,本想是一切皆好,但抬眸间看着女子那纯净幽涟的眼,不知为何,陶梅儿觉得很是亲近。 或许是因为她们同是女子,也或许是一直以来她必须要坚强,在心中压抑了太久后,突然有了个倾诉的机会。 心中蓦地有个冲动,她真的觉得自己可以稍稍的脆弱那么一小会儿,就在此刻,在这位姐姐的面前。 手轻揉着额角,陶梅儿垂眸笑道:“其实这里并不是我们的居所。根据官大人们的说法,再过几日城东将有一个新坊建成。而比之城南,那里可算是富居了,所以这所院子的原主人听说后便于不久前搬了过去,留下这么一处废院。 然后我就想着,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将它买下,然后作为我们的家,这样我们几个就不用再挤在那处矮小的棚屋里生活了。我找这的主人进行过商谈,本来是说好了十两纹银的买卖价格,结果前天他又突然向我们追加五两银,并且定下了三日的交易期限。” 烛光摇曳在眼前,她指尖在桌上缓缓划动着,交织出一条光影的线,陶梅儿轻叹了口气,“要在这三日内再凑得近五两的银子,凭我们的能力实在是有些困难。可是能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也不愿放弃,正好城里最近新搬来了一位贵客,正在招家仆和丫鬟。我去看过,下差丫鬟,工钱每月就有五百多文,待遇很好,而且里面负责招人的管事对我也很满意。 然后他和我说了,如果我愿意应招上差丫鬟的话,就可以拿到二十两纹银,而且每月也有例钱,不过需要暂时签下卖身契,一月只有月底那天可以归家探亲。 这消息对于急需要钱的我来说,确实是个喜讯,然而要一下子离开他们,我心中真的舍不得。”说着,陶梅儿垂下头,脸埋在了丛影里。 颜如低眸看了下面前的几两碎银,轻言道:“你本来是犹豫的,但现在看来,是已经决定了。” 再抬头时,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温柔的笑意,“路终究是他们自己走的,我不能也不会一直待在他们身边。未来会如何,我不知道,那太遥远,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力活好眼前。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们有一天能走出这座城去,但在那刻来临之前我依旧会尽我所有帮助他们。” 相容者为依,相依者为念,此世间,相念者为幸。 颜如伸手将面前的钱拾起,收进了袖里。 陶梅儿见状心中松了口气,她真的很怕这位姐姐听后会善心起,然后拒绝收下这些银两。他们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他们需要的是一份平等的对待。 走出屋门,颜如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眼空中的残月,仍是幽明如旧。 “姐姐这是要走了吗?” 颜如转过身看着倚靠在门上的少女,银白的光落在她身上,点缀着堆雪玉砌的肤容,显露出几分圣洁,有点像是蒙落凡尘的珠玉。 颜如点点头:“嗯,我要去趟枯尘山。” 枯尘山在哪里,陶梅儿并不知道,只是她的心中突然有个预感,今夜这么一别后,或许今生将再难见到眼前这个人了。 她笑起,如是花开朝阳:“那梅儿在此祝姐姐你路上顺风如意,平安为伴。” 突然,有团清风从空中落下,携起的呼啸声纷扰了尘世间。 青衣翩然,长发流墨,她看着自己含颜一笑。 “好的。” 似乎就在这一刻,陶梅儿见到了比月更耀洁的存在,心若有空。 她转身走了,背影越来越远,渐与夜色相融,就像是遗世的谪女,正走回自己的世界去。 “颜姐姐!” 突然急声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一道身影从屋里冲了出来,蹿到颜如的身旁紧紧抱住了她的腿。 熟悉的糯音响起,“颜姐姐,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 颜如摸了下女童的头,道:“姐姐要出城去,准备到北方。” 闻言,陶梅儿表情微愣,连忙问道:“颜姐姐的意思是要连夜赶路吗?” 颜如点头,毕竟昨天寻找客栈和居住客栈的经历实在让她有些‘难忘’,相比之下,反而是月下独行更让她省心些。 小七摇着身子,一脸撒娇地说道:“颜姐姐,晚上一个人在外很危险的,山上有狼,路上有有恶人,你就别走了,好吗?就陪小七过上一夜吧。” 颜如有几分迟疑,她抬眸,依次看过站在屋门前目光里含有各意的三人,随后应道:“好。” 听到回答,陶梅儿心中涌出了一丝淡淡的喜悦,或许是因为难得遇到一个待他们真情的人,所以心中便想和她多处一会儿。她笑道:“就小七这顽皮性子,颜姐姐你也不必惯着她。” 小七顿时不满地嘟嘴道:“梅姐姐,你怎么能说小七坏话呢,明明之前还夸我最可爱来着。” 面对小七的控诉,陶梅儿无奈笑着,向颜如轻摇了下头,然而眼中却是溢满了宠溺。 将屋里打扫干净后,胖子和小男孩便向她们道了安,去了院中的另一间厢房休息,途中又是一顿掐架。 烛灯的橘光荡漾在眼前的青衣外衫上,陶梅儿秀眸沉静地坐在桌旁,右手捻针,缝补着臂袖上的划口。 而在屋子的另一侧,颜如抱着小七盘坐在打满干草的席铺上,两人透过天窗静静仰望着眼里的星空。 在她轻声的哼鸣中,坐在她腿上的小七开始摇摇欲坠起来,最后支撑不住的陷入了沉睡中,仰头倒在她的怀里。 打过结后,陶梅儿低头将线轻轻咬断,接着又用指抚平了手边的褶皱,看着已然完好的臂袖,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椅子上起身,她有些雀跃地来到床铺边,将手中的青衫递了过去,“颜姐姐,你看,觉得如何?”颜如刚把小七安置好,闻言转过身,接过了衣服。 看着被仔细缝补起来的划口,颜如心中久违的出现一股暖流,她抬起头,看着站立在身前面上怀有某种期待的少女,柔声道:“辛苦你了,梅儿。” 陶梅儿的眼角顿时流出笑意,连忙回道:“能够帮上颜姐姐一点忙,梅儿心中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感到辛苦呢。” 突然有只手伸来,在陶梅儿讶异的目光中,抚上了她的额头。清凉的感觉传来,她的身子顿时微僵住。 突来的接触虽然陌生、虽然意外,但她却一点也不排斥。 这份温柔的关怀,她经常给予旁人,于岁月里也习惯了自己去作为一位关怀者,而如今,她同样被人给予了这份旭阳般的温柔,心中于刹那间涌出了一股痒意,幸福填满心房。 依照记忆里的做法,颜如试着感受了下少女的体温,一会儿后便皱起了眉,因为手下的温热正在逐渐升烫。 她担心的说道:“你身子刚好,也别忙活了,早点休息吧。” 陶梅儿低眸,点了点头:“嗯。” 烛光熄灭,荧荧星光从天窗洒落,伴着入鼻的清淡馨香,陶梅儿怀着若有若无的惆怅进入了梦乡里。 夜渐已深,耳畔的呼吸纯绵,颜如从浅眠中醒来,转头看了眼身旁熟睡的两人,她悄然起身穿上衣服,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而院中,已早有人在等候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10章 露凝珠落 星辰点缀着自己所追寻的夜穹,只是无论它们如何努力,璀璨的光芒却仍是摸不透这渺远辽阔的黑暗边际。 寒冷依旧。 似乎是预料到了她会出现,见到人后,等候已久的胖子即刻转过身,沿着壁檐下的阴影向外走去。 刚走出院子,春时的晚风便带着几分湿寒,如针锥般刺在胖子的脸上,让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她步履缓缓,神色安静地跟在后面,走得几分闲庭信步,似乎只有这份姿态从始未曾有过改变。 颜如本来真的要连夜走的,但女童的请求让她犹豫了下,然后当她看到胖少年的眼神后,便决定了留下来。 是的,小七是被胖子指使要将这位颜姐姐强留下来的。 当时在屋内他和小七说了,这位姐姐能将王哥哥救出来,所以小七才会冲出来执着地抱紧颜如的腿,不愿她离去。 既然小七‘不愿’她离去,那她只好随他们的愿留下,看看这几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直到走远了好一段距离,在确保不会引起院里那人的注意后,前面的胖少年这才停下,转过身来。 望着沐浴在清辉里的身影,胖子突然跪下,卑言道:“小六有个不情之请,恳求颜姐姐答应。” 看着伏于地的胖少年,颜如蹙眉,虽然她愿意向旁人伸出援手,但并不喜欢被人恭为‘救星’。 毕竟她的帮忙只是自己的一次随性而为,其目的更多的也只是为这段枯燥的旅途增添些乐趣而已。自己当然会尽力而为,但她却无法保证其结果的成败。 所以她很愿意从旁协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别人提供一点帮助。最后成功了,自然是好事,要是失败了,也只好叹一句遗憾,然后别过。 这是一种取巧的方式,也是她乐于选择的方式。 而如果来人将希望全寄托在了她身上,那就相当于把它变成了自己的一个责任,把她也拉了进去,这会让她有一种莫大的压力。 眼眸微微沉凝,颜如淡淡的说道:“你起来说。” 虽然眼前人的声音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冷淡,没有什么变化,但胖子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冷意。他心中也明白,自己这种绑架别人善意的做法确实惹人生厌,但他别无他法。 收拢思绪后,胖子将之前反复斟酌好的话缓缓道出:“我也是刚刚从小五那得到的确切消息,梅姐、我、小五、小七四人的大哥昨天傍晚时因为盗窃贵人身上的玉饰被官兵给抓了。之前因为担心梅姐的病情,小五和小七并没有告诉梅姐这件事,只是说了大哥这几日劳工繁忙。可是这样拖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迟早会露馅的,所以尽早将大哥接出来才行,可是凭我们三个现在的能力根本做不到,只能祈求颜姐姐帮帮我们了。” 他依旧跪在地上,头深埋在地,极尽了卑微。 只是这份谦卑并没有在她眼中引起波澜,她看着,然后问道:“怎么帮?要劫狱吗?” “不不不…”胖子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颜姐姐你误会了,怎么能让颜姐姐去做违法之事呢?”他顿了下,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需要八十两银子。” 说完,他便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生怕听到一声冷笑,毕竟八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嗯?” 然而耳边出现的却是意料外的一声疑惑,胖子一愣,随后解释道:“是这样的,颜姐姐。听说圣上爷是为了给皇后娘娘新生的公主聚福纳庆,特地福礼天下,因此今年又被称之为‘庆禧年’。‘十乐’中关于罪人,则说了‘诸民只要所犯之罪不上九刑者,皆可从受。初礼,再刑,三狱。’所以偷盗者只要根据庆禧乐律,返还偷得之物三倍的价银,就可以暂时赎罪平安。 傍晚时,小五赶去问过了,那块玉饰贵人是花费三十两纹银买下来的,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偿还九十两便可以替大哥赎罪,但我身上现在只能凑得十两。” 只是缺钱的话,那这问题对颜如来说倒简单多了,她点点头:“我明天正好出城,就和你去一趟吧。” 意思不明而喻,胖子脸色大喜,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多谢颜姐姐,你的大恩我们一定铭记在心。” 闷响声传到耳畔,她微沉眉,回道:“不用这般,对我来说钱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且也留不住。” 这的确是她的实话和实情,她花钱向来很随意,也很大方,因此到手的钱总是会很快的以各种方式从身上流走。 颜如转过身,脚步刚起却又停下,她微转过头,看向挂在天上的那轮玉盘:“我还是说一下吧,我觉得,你们大可不必将自己看得太过卑微…” 看到少女这般为他们两人着想,即使在贫困中依旧怀有一份不屈的执拗,颜如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感念,至于胖少年能不能听得进去,愿不愿意走回正道,她不知道。 不过也正如少女所说,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最终会如何只取决于各自的抉择。 而她能做的,只是给个无关痛痒的忠告而已。 陶梅儿睁开眼,视线朦胧中恍然惊醒,她悄悄偏过头去,然而身旁的被子里只有个酣然入睡的小七。 她连忙环顾了眼屋内,可是并没找到那道人影,心中顿时一惊,走了? 陶梅儿连忙起身,取过衣服披上,穿了鞋向外走去。 门轻声打开,一缕晨曦顺着缝隙进入眼中,而就在此刻,她似乎找到了,藏身在这个繁杂多苦的世界深处的美好。 它藏的如此之深,以至于让极尽磨难的众人在生活的压迫下只能苟延残喘。 而它又出现的是如此突然,蓦然回首间,像是黎明日升时的一场清风,山谷落潭里的一声悠悠长鸣 它不带来什么,它只是轻轻抚慰过心灵,但这便已足够。 听到动静,颜如睁开了眼,转过头,望着徒然愣在原地的少女,问道:“怎么了?” 看着清雾里这似梦仙幻的侧脸,陶梅儿柔声笑道:“看到颜姐姐这般打扮,梅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长发飘落进了视线里,颜如这才想起,起来后头发忘记扎了。 不过,变化有这么大吗?想着,她从袖中取出了束发的丝带。 突然,旁边伸来一只手,只听得轻声有言,“我来吧。” 淡雾朦胧了尘世的黎明,在氤氲的梦幻中,露珠儿悠闲地滚动在叶上,晶莹而剔透,散发着珠玉的璀璨。 而在一阵突来的微颤中,它悄然滑落,归于了尘屑的怀抱里。 陶梅儿来到颜如身后,将如流墨般的长发轻捧起,手不经意间滑过发丝间。 她垂下眼眸:“颜姐姐,刚刚醒来没见你人影,我还以为你走了呢,着实吓了我一跳。” 第一次有人帮她梳理头发,虽然有些不习惯,但颜如还是觉得很是稀奇,也就没拒绝。 不知为何,随着梳子轻轻地从头上滑落而下,她的心中也开始生出几分舒意,软绵绵的,颜如不禁微眯起双眼:“嗯,因为我经常需要匀息纳气,以来蕴神养道,所以渐渐就早起惯了,没惊扰到你们吧?” “没,没。”陶梅儿连连摇头,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好奇问道:“颜姐姐,你身上有佩戴什么香料吗?” 香料?颜如面露惑色:“嗯?为什么会这么问?” 陶梅儿笑道:“因为颜姐姐你身上很香啊,感觉在你身边就会让人不自觉的感到很安馨。” “香?”颜如凝眉沉思了一会,然而记忆里自己似乎没有带过香料,最后她只是微微摇了下头:“好像没有。” 闻言,陶梅儿心中出现一股微妙的失落,说话间,她手中的这三千青丝已按照昨天见到的样子重新用丝带扎起。 随着最后一缕长发从手心滑落,她踮起的脚跟又重新回到地上,“好了,颜姐姐。” 相比于以往,这次颜如明显觉得脖子后面清爽多了,她摇了摇头,束紧的长发顿时在身后晃荡起来,感觉是有些轻快,颜如不禁赞叹道:“嗯,真好。” 看到眼前人突然做出像往时小七一样孩童般的举动,陶梅儿脸上不禁再次浮出笑意,心中的那缕惆怅也随之消去。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从身边溜走,摸不到,留不得,最后世人也只能对着它远去的方向黯然低叹。 屋门前,男孩、胖子和女童三人相继和颜如做了告别,颜如摸着小七的包子头,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陶梅儿,道:“你们保重。” 陶梅儿点头,“嗯。” 她转身向外走去,长发流墨,清风带起衣袖飘飘,在初阳的光芒中,这道耀丽的身影渐行渐远。 “颜姐姐,我送送你吧。”陶梅儿突然上前一步轻声喊道。 颜如侧过身看着这位面露不舍的少女,安慰道:“送君千里,也终有一别,梅儿,你就安心养病吧。” “可…” 胖子连忙蹿了出来,道:“梅姐,你在家好好休养,我去送颜姐姐吧,正好顺道去街上买点包子和煎饼回来。” 虽然那人一脸柔意,但面容下的那份清淡依旧如第一眼所见,未曾有过改变,陶梅儿蓦然明白了过来。 她欢颜笑道:“那,颜姐姐,路上小心。” 不一会儿,两道人影便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不见,很久后,她才轻叹了一声。 既然最后注定是要分离的,为何当初还要相遇呢,除了徒增几分牵扰,又能带来些什么。 她缓缓收回视线,然而途中目光却突然顿住。 院中那棵她原以为早已死去的枯枝桃树,今日,枝桠上竟开了朵粉红小花。 它迎向朝阳,瓣儿在轻摇。 风景正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11章 江河流 胖子埋头走在大街上,步履匆匆地朝城北方向的衙门赶去,要在短时间内横跨一个坊区可不是件容易事。 和昨日相比,今天这条南北小街的氛围很怪异,甚至是有几分压抑。虽然依旧人流如潮,但已没有了那份沸沸扬扬的喧闹气氛。 一个个佩刀携锏的巡捕穿行在这条街道中,抬起的双目在每一位从身边经过的路人身上仔细扫过,眼中的冷意仿佛像一把出鞘的刀刃悬在众人心头。 本就没经历过什么大世面的百姓路人顿时吓得噤声凝气,束手低头而行,生怕触到霉头。 乍然看到人流中的捕快后,胖子本能地停下脚步,扫了眼周围的环境,他脚下一转,迅速拐进了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一套动作如是行云流水般顺畅。 然而还没等胖子庆幸地喘口气,他却是突然想起了,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呢!而且,最近自己也没惹什么事,怕什么啊! 胖子连忙回身,刚想退回去,可那位颜姐姐也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胖子很尴尬,他总不能说自己做贼心虚跑错了路吧,只好干笑一声,在颜如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解释道:“那个,颜姐姐,我们走这条近路,可以快一点。” 这条偏僻的小道因着它的隐蔽、阴暗和潮湿才被胖子和猴子所青睐,人走在其中很容易被这七弯八拐的转角弄迷糊,虽被外人称之为‘鼠道’,但对胖子他们来说却是极佳的逃避之所。 入眼所见,遍地是杂秽脏物——死去的动物尸体,腐烂的毛皮骨头,食物的残渣,以及那一滩滩暗稠浓黑的污水。 它们彼此缠绕在一起,相依无弃,一股腥臭的霉潮味也于这方常年不见阳光的空间里弥漫开。 人们总会自觉地去仰望美的事物,为之惊叹,然后奉上自己的极好。 这条曾经帮助过他多次的巷道,最为倚望的庇护所,现在却成了胖子最想逃离的地方。 胖子不敢再往深处走,沿着外边绕了个圈,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过后,他带着颜如出现在了东北处的长余大街上。 迎着阳光,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胖子不禁放慢了急赶的脚步,他回过头,向身后的人笑着介绍道:“这里就是武陵城有名的长余街,连接着城西和城东,是由前年来此的卢大人力排众议下令动工的,由原先的一马道拓建成了现今的三马道。 一开始,城里众人还以为这又是个借着名号敛财的行径,没想到那位大人是真的雇农夫将街道加宽了。说来也怪了,自从这条街道拓宽后,两年来城里确实多了不少商客旅人。” 胖子说的津津有味,语气里充满了惊叹,巷道中的颜如也跟着从暗影里走了出来,眼前豁然开朗。 灿白的晨光里,一条足有两丈宽的大道出现在身前,一对对早起的商旅穿梭在其中,车马粼粼。 行人如川,不绝如流,或是挑担、或是负囊、或是牵马引驴,身上披着朝霞,开始着一天的新程。 空气中欢声洋溢,有叫卖还价声、有车轮马蹄声、有哭笑声、有问喊声,此起而彼伏,在喧嚣里展示着人世的繁华。 还是这样热闹的街道让人感到亲切啊,心中一声舒叹,胖子伸了个懒腰,步伐轻快地融入了人流中。 “颜姐姐,你看,这就是‘天下三绣’之一的德秀坊分铺。我们皇后娘娘身上穿的凤羽霞帔就是由德秀坊当家带人绣织的,也因此这位当家被圣上钦命授予了‘大司造’之名。而更厉害的是,传说这位当家还不足双十之龄。” 其门庭若市,熙熙囔囔。 … “这棵老柳树可是由当初虞朝苏元参大将军南征时亲手种下的,距今已经有八百年的岁龄。因着苏将军其后破戎九百里的功绩,这棵‘元参柳’也就成了我们武陵的福灵树。现在,不管遇到大事小事、好事坏事,我们都喜欢来这祈福。” 古井旁,老树挂柳,枯作古韵。 … “颜姐姐,前面就是雪鹿湖了,传闻很久以前曾有一只居住在仙山的雪仙鹿下凡来此饮水,恰有书生得见,获赠了仙灵宝珠,从此踏上了富贵路。于是便有了传说,到了冬时,如果是有缘人,夜间来此就会得到传说中从雪仙鹿身上掉落的仙露遗珠。” 道路旁树荫成侧,绿水上清风波澜。 … 胖子兴致勃勃地向颜如介绍着沿途的街景,毕竟这是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他十分乐意向远方的客人说着装饰在它表面的这份美丽。 突然,前方出现的异常状况引起了胖子的注意,不知为何,湖畔的路上围了一大群人,聚在一起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听老蔡头说,这就是杀害王少主的那位凶手留下来的痕迹。啧啧” “怪不得前天晚上在屋内我好像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唉,好端端一位公子爷,竟丧命于歹人之手,可惜了” “希望那位小青天大人可以尽快抓到凶手吧,不然到了晚上谁敢安心入睡啊。” … 随着他靠近几步,胖子也陆续听到了话中谈论的内容,王少主?他心头一动,向着人群走去。 本朝沿袭前朝所制,分天下为‘七州八郡,三府一京’,又设东、西、南、北、京中五辖司正。 南阳是八郡之一,辖制有三十七座大小城县,因其川原相汇的地形,自古便被称为‘南麟之川,天沃之府’。 武陵为其中三十七城之一,位属西南,东靠青蒙山脉,西处鹤岚江,作为咽喉要道连通着南阳与常乐两郡。本是座军事要镇,但近年来由于商贸兴起,船舶通行,商马借道,其地位也开始发生变化。 一直以来,众人也只在评书里或者闲聊中听说过这些贵人们的事迹。而如今,鼎鼎有名的王郡公之子,就意外丧命于眼前,这对于常年生活在武陵的人们来说,可算得上是件天大的事了。 胖子奋力挤了进去,直到手拿水火棍负责戒备的衙役出现在眼前。 他停下身子,侧头向衙役身后看去,原本绿草成荫的岸边赫然有一道凹陷的圆坑,像是巨石砸落在地,足有三尺多宽,深达半尺。 坑边的砖石也龟裂开,裂缝如蛛网般,向着四周蔓去。 一眼看后,胖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样的怪人才形成了这种破坏。看来果然如猴子说的那般,近日来城中形势难料,必须要避下风头才行。 心中再次生起警意,胖子迅速从人群中退出,环顾一周后,找到了于街旁等候的颜如。 随着胖少年将看到的状况道出,颜如也跟着蹙起眉头,自己不久前也是差一点被偷了包袱,看来这武陵城的形势确实是有些严峻。 一向讨厌麻烦的她也于此时定下主意,尽快离开这里,免得惹上麻烦事。 两人来到衙门口,颜如依约将银票和碎银递给了胖少年。 躬腰答谢后,胖子转身跑进了衙门里,步履匆匆。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颜如踱步来到城门口,只见眼前出现了两条长龙。 红服戎装的数十位官兵手拿长枪紧紧把守在城门口,穿黑锦衣的巡捕一手按在腰间佩刀上,一手拦下准备出城的行人进行盘查和询问。 也知道城中最近发生的人命大案,众人都老老实实的排着队,毕竟是郡守之子,谁敢犯浑去触这个霉头。 颜如也来到一条队伍的后面,等待着人流的向前推进。 不过她也没闲着,趁着这当间,颜如开始思考起自己的‘无念七玄通’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修炼。 棣通已接近大成,那么接下来是秉齐宇?还是落法空空?亦或是…… 其实,是哪一个并不重要,毕竟她也只记得这些名字了。 就像忘了这套功法的原名一样,她同样忘了之后的修炼内容,就连‘无念七玄通’这几个字也是她根据记文上的内容随意起的。 不过,她内心深处有一种直觉,这套修炼法似乎原本就是这样的,入了它的道就不必再执于形,所谓的‘忘了’或许并不是真的遗忘。 就像落入海中的一滴水,不管它怎么走,都无所谓,毕竟四周都是海,随处都是路。 “就是她!就是她!——” 突然,一道激动的叫喊声在安静的人群上空响起,只见站在巡捕旁一脸苍白色的老翁抬手颤巍地指着人群中的某个身影,仓皇喊道:“凶凶手!” 唰! 所有官兵闻声而动,唰地一声,手中的长枪直对向众人,迅速逼近跑来。而埋伏在鼓楼里的弓手也瞬间出现在城门上,一排排拉满弯月的箭矢呈繁星指向下方,朔寒的冷光闪烁着。 感受到死亡气息的临近,本来还有些熙囔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在明白是发生了什么后,急忙向着四周散去。 原本还拥挤不堪的城门口瞬间变成了一块空地,只留下一位青衫罗衣、身材修长的艳丽女子。 清风过,尘沙渐起。 感受到异样的颜如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满含杀气向她围过来的诸多衙役,清灵的眸中满是迷惑。 这是,发生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12章 云自游 木门轰然关闭,随着长锁哗啦一声合起,颜如站在牢里,表情很是无奈,好端端的,自己怎么就成杀人犯了。 面对众人的围堵,颜如试着去解释过,可那些人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似的,手中的兵刃仍是不管不顾地对着她。 颜如看得很清楚,那些士兵一个个神情冷冽,眼中含着腾腾的杀气,似乎只要她有一点违抗的举动,就会将她当场击杀。 颜如其实完全是可以直接走的,突破这么一个重围对她而言并不是件难事,但她还是束手‘入狱’了。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厌恶喜好,而在颜如讨厌的几个东西里面,‘麻烦’这个东西算得上是名居前茅的了。 好歹涉及到一条人命,要是自己就这么走了,不就显得是‘畏罪而逃’,更加证明自己是凶手了吗,她可不想以后走在路上被官府通缉着。 而让颜如决定留下来最重要的原因是,她认出了指认她为凶手的老翁,竟是前天夜里的那位更夫,而在那瞬间,她似乎明白问题出在哪了。 可是自己当时掷出的一箭,已经被她拿捏住了恰当的分寸,并没有任何致死的威力。 或许,可以等到管事的人来,自己与他好好解释一下这个误会。 心中做好打算后,颜如抬眸,因着随遇而安的性子开始打量起这处狱牢,而且因为是她第一次入狱,心中也不免有些好奇。 昏暗的空间里,气味很是浑浊,地上铺满了干草,掩盖着湿气。 残破的泥墙上,一束日光从窗口里倾泻而进,照在身上,驱散掉了些许阴冷之气。 她抬起头,看向了被困于木框中的拳掌蓝天,浮光流粼,是山水色。 叶知秋望着悬于头顶上的‘县衙’二字,黑邃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冷意,随后他收回视线,抬脚跨入了前方石白的康庄大道上。 墨缕祥云靴落在砖石上,啪嗒声清晰可闻,他向前徐徐而行,深色的云袖下扬起一卷微风。 风吹起,而后又轻轻地归于了平静 他刚来到狱门口,等候已久的老班头便立马迎了上来,哈腰堆笑道:“大人,犯人就在里面。” 叶知秋闻言微微沉眸,他一边朝里走去,一边问道:“此人真的是没做一点反抗?” 班头立刻奉谀道:“是的,想必那位歹徒也是听说了城中各位大人的威名,所以才不敢再次造次” 叶知秋停下身子,偏头淡淡瞥了他一眼,露出的冷意让班头不禁心尖生颤,他连忙闭上了嘴,不敢再妄加多言。 一行人来到牢房前,班头动作快速地将锁打开,推开门后,老实地退到了一旁。 “你们出去吧。” 闻言,班头先是一愣,连忙点头,带着手下匆匆退了出去。 叶知秋弯身进到了牢房里,环顾了眼阴暗的环境后,目光落在背身沐浴在阳光中的青衫女子身上,“你,就是杀害王少主的凶手?” 颜如回过身来,定眼看着面前有些冷傲孤清的男子,郑重地摇头说道:“不是。” “不是?”叶知秋轻笑一声,“不是的话,为什么你会在牢里呢?要知道,能入狱的人向来不会是无罪的,即使原本他是清白的。” 颜如听得有些皱眉,不明白这人话里是何意思。 她想了想,又重申道:“我不是凶手,我留下来,只是想和你们管事的人解释一下,那完全是个误会。” 他步伐缓缓,向着青衫女子走去,双眸微微垂下:“这是个误会,我完全相信,只是…”靴子踩着枯草上,悉索声于寂静中回荡。 颜如看着愈来愈近的男子,瞳眸敛起。 “有时候我们并不在乎答案。” 风起。云扬。 颜如转身侧步,向后退开,可那男子似乎是早料到了她的动作,左手拂过腰间,划出了一把短刃。 冷光闪耀着迅速逼近喉咙,她脚下一弹,身子向后掠去。 叶知秋移眸望着远去的身影,嘴角意义不明地轻勾起,随即手腕一转,利刃脱手而去。 眼看寒星将至,颜如脚抵在墙根,匆匆稳住了身形,头向旁偏去,紧跟而来的匕首穿过了她的长发钉入墙中。 劲风刮蹭在脸庞,耳有轰鸣,颜如立刻右臂抬起。 嘭! 踢扫而来的腿被她挡在了身侧,然而凶猛的势劲还是让她的胳膊猛然生颤。 她脚底踩力,低头倾身向前,从男子身边滑过,向着牢门口跃去。 轰——! 叶知秋随来的一掌落空拍在了墙上,如蛛网的裂缝瞬间蔓延了整堵泥墙。 眼看距牢门仅剩几步之遥了,颜如却是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身后的杀机已至。 这可和上次不一样,上一次那两人因为功力都在她之下,所以自己应付起来还尚可,但即使如此,她依旧多次被逼入了困境。 要是前夜的那两人只是一道轻风,那么眼前的这人可就是滔天的飓风了。实力看不透一丁点,至少在刚刚的几轮试探中,她完全是落了下风。 老班头抱臂斜靠在墙上,打着哈欠,视线朦胧中有个身影来到他面前,让他猛然一惊。 颜如旋过身,抬掌拍去。 嘭! 两掌合击,一道凌乱的气流四处散去,顿时满目枯草飞扬。 内劲充斥下,两人齐齐向后退去,颜如连退两步才止住身形,而面前的男子只退开了半步。 看着面前的的这位青衫女子,叶知秋冷眉微沉,本想是快速将此人‘擒杀’,却没料到这看上去默默无名的弱女子实力竟也有过人之处。 只是,也仅此而已了,虽然此人内力确实浑厚,让人诧异,但就招式而言却显得稚嫩非常,只会见招拆招。然而,即使是这临机应变的应对,动作也是相当青涩,不像是江湖中人。 不过,此人倒是有着极其敏锐的直觉,若是继续成长下去,不失为一方高手。 叶知秋抬步向前轻轻一踏,周身顿时有气流倾泻而出,他脚跟轻起,身形瞬动,其中暗藏的气势更倍于之前。 而颜如只觉眼前一花,身前男子的气息仿佛变成一团突然舒腾的浮云,刹那模糊,让人辨不清接下来的动作。 她完全失去了目标,只觉体内蓦然生起一股心悸,无措中颜如只得匆匆运气于周身,全力防备接下来的一击,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切实的死亡气息笼罩在面上。 小小的狱房中,气机纷乱。 唰!空气声动。 叶知秋凝眸,右脚斜前一跨,瞬间止住了前进的身形。而就在这此时,一柄长刀紧挨着他的面容穿过,嘭的没入了墙壁中,嗡声作响。 若是再差那么一丝的时间,这把刀刺的可就不是那面泥墙了。 “我这班房,可不是两位的比武场。” 一脸寒霜的卢昇走来,眼光冷冷地扫过牢房里的两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叶知秋身上。 叶知秋散去气劲,站直身子后,转过头,看向来人,眼露笑意:“我这不是在帮卢大人你擒拿罪犯吗?” 卢昇皱眉看向他:“罪犯?是如何定的罪?难道叶大人你已经过堂审问了,还是疑犯已经签字画押了?” 叶知秋摇摇头,笑道:“都没有,不过”他直视着卢昇的双眼,凝声道,“人证已有,罪犯伏诛,这个案子就这么结掉,卢大人,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卢昇眼中冷意显现:“什么意思?” 叶知秋轻叹一声,低头走出了牢房:“其实,这件事并不需要闹大,只要拿出来个结果就行了” 卢昇呵呵一笑:“叶大人,不管这到底是不是你自己的意思,但我恐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于我治下,有罪的自然逃不了罪罚,但无罪的也不可能凭白受屈。” 叶知秋闻言嘴角微微勾笑,侧头看了眼身侧的卢昇后,他悠然道:“卢大人的性子果然如传闻般刚正,果不愧其所传之贤名,叶某佩服。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恕罪,毕竟在下也是刚入朝堂。” 说着话,他从卢昇身旁抬步走过,而站在卢昇身侧的老班头连忙向旁让开了路,“虽然有些做法如今看着是错误的,但唯有经历过时间的磨练,才会清楚它是否有值得去选择的必要。” 看着飞舞在身前的草屑,卢昇沉眉,随后说道:“叶大人,你既已归顺了朝廷,还请好好读一读本朝的律法,收一下身上的江湖之气,毕竟现在你代表的可是官府的脸面。” 叶知秋脚步微滞,一抹暗影突然填上了眼底,他轻笑道:“多谢卢大人的教诲。” 旁听所有对话的颜如算是明白了,原来自己差一点给人替罪了。 一声冷哼后,卢昇转头看向了另一位起事者,然而当看清女子的面容后,他顿时有些意外,于是温言笑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未有寒暄,颜如连忙向他认真解释道:“我不是凶手,这是个误会。” 卢昇点头:“好,你请说,我听着。” 历经波折,这一次,颜如终于是找到了肯听自己解释的人,随后她将前夜自己被人偷了包袱,以及追赶时发生的一系列争斗说于了眼前此人听。 听了女子的遭遇后,卢昇却是突然皱眉问道:“你当时居住的客房是地字二号房?” 颜如回忆了一下,点头:“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卢昇抬眸看向颜如,“因为当时王公子也在那间客栈定了个客房,就在姑娘你的隔壁,天字三号房。”他轻笑道,“还真是巧的很,当夜你被偷了财物,而王公子却被人害了性命。” 这么巧?颜如也不禁感到纳闷。 看着她,卢昇开口提了个建议:“姑娘,你可以带我去看一看你们当时交手的地点吗?” “哦,好的。” —— 待到人去牢空,看着这满目狼藉的狱房,唯一剩下来的老班头有些欲哭无泪,合着这些破事全扔给自己了。 他来到墙边,手握着刀把,用力一拔,刀纹丝不动,人却不小心脱手摔了个跟头。 他娘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13章 极在易 圆日悬在正空,直晃晃的光芒洒下,人影如是水上的波澜,荡漾着,从一面墙上滑到了另一面墙上。 “午夜时交的手,之后你便返回了客栈,是这样吗?” “是的。” 从班牢房到衙门口,要经过三道重兵把守的长巷,曲折环绕的路程大概有一里多。 见到一袭墨衫的卢昇走来,沿途巡视的官兵连忙向两边让去,低头行礼。 颜如行于男子右侧,落后了半步的距离,这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她就已经两次走在了这条小巷中。 “你用截获来的箭伤了其中一人?”面对这突然间出现的偷盗案件,卢昇拧起眉头,也不清楚它是否与当夜王公子被杀一案有联系。 “是的。”颜如侧过脸,望着身前的男子,道:“我想问一下,那位王公子是怎么死的?” 沉默了一会儿,卢昇回道:“王公子,是被人一掌震碎了心脉毙命的,时间大约是在前夜的子时之后、丑时之前。于鸡鸣时,被一位妇人发现死于长桥岸,随后报的官。” 子时之后? 颜如微微垂下眼眸,子时之前的事,她是知道的,也清楚的记得。 但,对于子时过后自己回去的途中,路上还有没有再发生什么,由于突发的头痛,她是毫无印象了。 不过,这个小意外她并没有说出来。 颜如随人刚走出县衙大门,迎面便遇到了匆匆走来的一位男子。 其人穿着月白细花纹底锦服,一圈圈莲花纹在衣袖上若隐若现,头上白丝束发,面上柳眉水眸,身形如云,行走携风。 见到卢昇,高士林连忙停下急行的脚步,刚要开口,却看到了卢昇身后的那抹清丽,顿时柳眉微挑,嘴角勾起熟悉了的笑意,“卢兄,你这是” 话说而不明,再配合他那诧异的语气,显得调侃非常。 对高士林的这份做派,卢昇是再熟悉不过了,他没多去理睬,只淡淡地看了高士林一眼,便转身向颜如介绍道:“这人叫高士林,是我自小的好友,如今正是无所事事中,是个混子爷,嘴里向来说不出好话来,姑娘可不要见怪。” 颜如闻言向白衣男子颔首示礼。 他转过头:“这位姑娘是此案的一位证人,我现在正和她准备去事发地看看,你要来吗?” 高士林双眼一亮,欣然回道:“当然去,我正好奇这个案子呢。”随即他笑着看向颜如,脸上春风和面,“不才高士林,敢问姑娘芳名?” “颜如。” “颜如?”高士林凝眉思索了片刻,抬眼看来,笑问道:“莫非是‘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颜如有些愣神,随后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因着清廉公正的威名,沿途有不少居民自发地向这位享有盛誉的大人让道行礼。 听到身后两人愉快的交谈声,卢昇心中不禁松了口气,让高士林跟来果然是个不错的决定。 他自小就很少与人交往,因为厌烦着人们挂在脸上的虚伪和做作,不愿与其附和,冷眼中,而至如今形成了孤僻的性子。 最后导致的结果是,现在的他并不懂得如何和人友好相处,更不知道怎样与人进行恰当的话题交谈,以至于落得一个‘榆木头’的外号。 面对男子的询问,颜如只得再一次述说起了前因,随后,高士林拍掌哈哈大笑起,“那群铁帽子也不知道长长脑子,让他们去捉拿凶手,结果却闹出了这么个笑话。既然是个误会,颜姑娘,你大可放心,以我们身前这位有着‘小青天’之名的卢大人行事风格,一定会还你个清白的。” 闻言,‘小青天’的卢大人微微挑眉,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小青天?嗯,这的确符合这人两次见面中给颜如带来的印象,她放下心来,颔首道:“嗯,好的。” “哈哈,颜姑娘,你可别不相信,我和你说,这位卢大人可是大来有头的” 颜如微侧过头,看着身旁口若悬河的男子,心中顿时有些纳闷,自己哪里表示出了不信任? 然而高士林似乎是没注意到女子脸上流露出的疑惑,仍在侃侃而谈。 或许对他而言,聊天时,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而已,就像为什么他能和孤寞寡言的卢昇成为好友一样。 “当初在燕京时,卢兄可就因不畏强权、廉洁公正的性子大受圣上赞赏。随后,因着杖责萧王世子、市斩古使郎、三掌千羽等事迹,渐渐名震了朝野内外。也凭着一身浩然气,被众人誉为了‘竹君子’,而” 竹君子?颜如突然眨了眨眼,那会不会还有兰君子?梅君子? 高士林依旧在极力说着卢昇的好,似乎要把眼前的人夸出一朵花来。 卢昇越听越觉得不是味,他状若不经意的回过头,只见高士林向他挤了下眼。 卢昇顿时心下了然,剑眉皱起,目光冷冷看向他,警告着,然而高士林只是笑着移开视线,继续与一旁的女子交谈着,显然并没有将那份威胁放在心上。 高士林一向认为自己看人很准,像身旁这位别有一番清灵气质的女子,举步轻摇间给他的感觉如是雪山玉莲、镜中冷月,雅致高洁,自有秀质。 而且,通过刚刚的交谈,这位女子的性格有几分内敛,正好符合他所认为的卢昇需要找的良人。 微微停顿后,他笑问道:“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颜姑娘是哪里人士?” 颜如本来是在安静的听着白衣男子口中关于‘竹君子’的逸闻,突然被问话后,她收回了看往人流的视线,想了瞬,侧头回道:“大概,是在云川。” 闻言,高士林和卢昇脸上皆是闪过了一丝诧异,云川?! 那可是极东处的‘化外之地’,其地有着近似无穷的山陵,神秘非常,与北部的陵川并称两大‘秘境’。 也因着这份神秘,自古就有很多侠客异士前去一探究竟,然而往往是进去的多,能出来的少。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去那寻死的,因着其特殊的地形和渊源,云陵两川也是人们隐居避世的佳所。 高士林从愣神中醒来,连忙赞道:“好地方啊,道化殿的灵玉子道长就是在那悟的大道无声,创下了苍岚诀。而且听说鬼医桑华也是从云川来的,如今再看颜姑娘你,果然是地灵人杰。” 虽然不知道那两人是谁,但应该是很有名吧,将她和他们并列,意思是在夸她? 应该是在夸自己吧,绕了一大圈后,颜如终是反应了过来,谦虚回道:“阁下过奖了。” “哈哈,在下说的可是实话,如颜姑娘这般芙蓉玉色、清秋月韵的女子,高某还真没怎么见到过,颜姑娘不必自谦。” 颜如听得有些纳闷,这怎么开始在夸自己了?那她该是表示出好呢还是不好呢? 雪鹿湖绵延了中、西两个城区,由鹤岚江支流灌水而入,随着时节潮起枯落。 其形如半弧月,湖光潋滟,山水毓秀,因水柔似绒的特点,自古便被誉为‘羽湖’。 每天都会有不少文人雅客在湖中泛舟而游,赏着水上碧波,看着岸上青山,谈笑间似乎总能品出几分韵味来。 而长板岸作为起舟的一处重要地点,自然是游人往来不绝的。不过,由于最近发生的这场凶杀案,这几日一直有捕快在岸边巡视,戒严之下,原本熙囔的岸边如今也是人影寥寥,湖边停满了一片无人租用的蓬舟。 见到便服而来的卢大人,守在岸边的几个捕快连忙跑来,抱拳恭声道:“大人。” 环望了一圈后,卢昇收回视线,道:“王衙子,你速带人去城里各家药铺以及街道口的所有卖药郎中那问问,看这两天有没有医治过有受过箭伤的人,傍晚前和我报告下情况。” “是!”王衙子领命匆匆离去。 “好了,你们继续巡视吧。” 等到众人散去,卢昇回过身,侧头示意了下近在身旁的垂柳,道:“就是这棵树下发现的尸体。因为附近没有找到打斗的痕迹,而在东湖岸又听闻了夜间有莫名的打斗声。本来以为是在东湖岸交的手,然后再被凶手移尸到了此地。而如今,通过颜姑娘的讲述,留在东湖岸的痕迹似乎是因为偷盗案留下的,所以,原先的推测也就不成立了。”说话他间皱起了眉。 高士林莫名轻笑了一声,道:“王少主好歹是所谓的‘河曲八骏’之一,少时也曾拜师过‘南山客’,按理说武艺应该不低。然而我听闻他身上并没有留下打斗的痕迹,面对这生死危机,他难道就没有一点挣扎吗?” 微风拂过细柳,轻轻摇曳起,而不觉间,她的视线看向了更前方的那片碧绿。 杨柳岸旁,风语轻咛,湖面上波光粼粼,如是一面翡翠的玉镜将周围的景呈映入内,自成一片天地。 蓝天上漂游着几朵白云,偶尔鸟儿掠过,留下一道剪影。突然,琉璃色的水浪扑来,如是水浸了墨画,朦胧成晕。 说到底,她所谓的看山看景也只是沿途中的一眼略过,很少像现在这样静静的望着一处景。 柔风吹过耳畔,扬起了一缕青丝,望着湖中蓝天的盈盈光色,她心中莫名的生起一股安宁。 “要么,凶手是绝顶高手,他根本来不及反抗。要么,凶手是熟识的人,他心中无防。” 高士林双眼一亮,拍掌道:“那我们可以查一下王少主这几日和谁在一起,也顺便查一查他为什么会来这,不会真的只为来过个元斋节吧。” 卢昇点头,随后看向正在一旁发呆的女子,道:“颜姑娘,能否带我们去看一下你前夜所在的客房?顺便将那贼人逃跑时的路线带我们重走一下。” 颜如收回视线,转过头应声道:“好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14章 棋定手 虽然不知道那夜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但对追赶小偷时走的哪些路线,颜如还是清楚记得的。 由于巷道有些狭窄,三人只得排成一条直线走着。每条巷道走到尽头,出现在眼前的又会是一个新的分岔口,弯弯转转地让人好似入了迷宫。 居住在巷中的居民看到这突然出现的新面孔后,纷纷移目看来。有的目露好奇,有的相互在窃窃私语,而有的却是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然而当走在最后的卢昇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摆正了目光,不敢造次。 一路走来,看着这纵横交错、变化多端的蛛网小道,高士林不禁感叹道:“看来那位窃贼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啊,对路这般熟透,恐怕是早有预谋了。” “嗯。” 高士林从屋门的旧桃符上收回视线,凝声道:“能熟悉这纷杂小道的,若不是住于此的居民,那么对方可能之前来此有过查探。虽然因着元斋佳节,这两日城内确实发生了很多偷盗案。但从颜姑娘口中,能有不俗武艺的,城中的那伙还真没这份能耐,所以对方极可能是一伙外地人。不过,他们若是来过这里,附近如果有人见到了,应该会有些印象。待会卢兄派人来挨家挨户问一下,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得到一些线索。” 闻言,卢昇笑道:“分析的挺合情合理,想不到你除了吃吃喝喝,还是有点本事的。” 高士林不乐意了,平时也就算了,现在可还有位女子在旁呢,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 他当即反驳道:“卢兄,难道你没听过‘凤翔九天,龙潜九渊’吗?藏芒在虚,蕴势而待,此为中申之道也。可不能因为我平时的故意做作,而将其误以为是我的本相啊。怎么说,我也是王夫子亲口说赞的三位急才之一。咳咳,也算是有些薄名的。” 卢昇淡淡一笑,“对,你确实是位急才,有临机之变,毕竟遇事不决唯逃一字,否则也不会到我这里来了,对吧?” 高士林直觉心窝好似被人用针戳了下,他摇了摇头,叹气道,“卢兄,你这人啊真是无趣的很。” 说着他转头看向身前的娉婷之影,笑问道:“颜姑娘,不知你近日是否有空?” 颜如放慢了步子,想了想,道:“应该有的,有什么事吗?”如果这个误会不解决掉,她也不好辞行吧。 “元斋节之后,城里会举行一场花灯会,不知到时颜姑娘能否赏脸同行?” 花灯会?自己好像之前听人说过的吧?颜如皱眉。 不知为何,越是和人相处,她越是觉得孤独。 不管什么东西听在耳里,无论是新鲜的、或者是已有了解的,对她来说,都有一种莫名的疏远感,似乎隔着一层胧纱,好不真实。 檐角的阳光闪过了眼眸,她收回思绪,回道:“嗯,如果那时有空的话,可以。” 高士林欣然笑起:“好。” 笑声中,唯有最后的卢昇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可熟悉着眼前这人,别看平时一脸笑意人畜无害的样子,可实际上却是一肚子的坏水。 从小到大的这些年里,因着这人,让他吃了不少苦头,本以为在这算是可以清净了,没想到这人不久前因为惧婚逃来了这里。 他正沉思着,眼前却突然掠过一道黑影,卢昇抬起了头。 只见身旁的高士林半低下头,极力掩饰着脸上的笑意,面对卢昇投来的询问目光,只轻摇了摇头。 卢昇疑惑地转头望去,却见那位颜姑娘不知为何正站在一侧的屋檐上,弱柳的身姿耀阳而立。 颜如向前走了几步后停下,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莫名呆立在巷中的两人,等着他们跟上来。 微挑了下眉头,卢昇轻咳一声,开口道:“颜姑娘,我们没必要完全依照那夜窃贼的路线走的,你只需要和我们大致说一下就可以了。” 高士林也收敛住了情绪,抬头笑道:“是啊,否则,估计我们还没走上几步,这周围的巡捕就要先过来捉拿我们了。” 颜如向外环视了一眼,果然,人群中有两个捕快察闻异状后已经朝这边赶来了,为避麻烦,她赶紧又跳了下来。 红叶客栈里,迎堂的小二见到正往这边走来的卢昇后,连忙返身小跑到了柜台旁。 “今早门前闻有鹊鸣,小民还疑惑是何喜事在临,原来是因为大人将至啊。”掌柜笑着迎来。 “哈哈,在下就只是一位小吏而已,黄掌柜过誉了。”卢昇入屋,淡笑着看了眼近乎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的堂厅后,侧身朝柜台走去,“我身后的这位颜姑娘,黄掌柜你还记得吗?” 黄掌柜在此之前其实早就看到了颜如,不过他还是转过头去细细打量了番,然后点头道:“记得记得,前天这位客官正是在小民店里过的夜。” 手抚在光滑的柜木上,卢昇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一脸忠厚的掌柜,“就在当夜,有个窃贼进了客房实施盗窃,也幸得颜姑娘机警,未让歹人得逞。” 黄掌柜大惊,惶然回道:“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责,客官有什么损失的话,小民愿如价赔偿。” 卢昇摇头,笑道:“黄掌柜,你这话显得我有几分蛮横无理啊,不用这般小心,我不是来询罪的。而且,颜姑娘也未曾丢失财物,我们是为别事来的。上次我记得你曾说过,王少主于半个月前派人来定了两间客房,后又临时退了一间,地字二房,是吧?未有错言吧?” 黄掌柜连忙点头,“对对,是这样的,因为客人身份尊贵,所以小民便多有留意,记得清楚的很。” “嗯,接着这位颜姑娘便借住在了地字二房,而当夜,房内恰好发生了一起窃案。现在我们还尚不知这伙窃贼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若是后者,或许,王少主之死,与你的这间客栈是脱不了干系了。” 兜了一圈,问题依旧回到了黄掌柜最不愿看到的上面,他额上溢出冷汗,颤言道:“大人,小民” 卢昇抬手,温言道:“黄掌柜,我现在只是说个猜测而已,情况究竟如何等调查后才会知道,现在还请你带我们去看看那两间被王少主定下的客房。” 黄掌柜连连点头:“好,小民这就带几位大人过去。” 卢昇为他让开了路,随后又看向颜如道:“颜姑娘,你先请。” 待到两人离去后,卢昇这才转头看向了吵吵囔囔的厅堂,目光于刹那间却流露出了一份冷色。 “你怎么了?”于身旁经过的高士林停下脚步,好奇地问道。 卢昇收回视线,微摇了下头,“没什么,走吧。” 将窗轻轻推开,随着喧闹声入耳,卢昇眼前出现一条流川的街道,各色人影穿行其中,鳞次栉比的灰色屋檐蔓延无边,景由近而远尽收于眼底。 他探出身,向左望去,在一丈远处看到一扇紧闭的木窗,那便是天字三号房所在。 环顾了一周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他返身回到屋内,然而下一刻,却是脸色微变。 高士林靠在桌旁,倒了杯茶正喝着,忙活了一上午,确实是有些累。 察觉到异样,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卢昇投来的视线后,顿时心中一顿,连忙回过头,可门旁却只剩下个拘谨待立的黄掌柜。 卢昇走来,抬眼细细打量起屋内的布局,“黄掌柜,颜姑娘呢?” “颜姑娘刚刚好像是去隔壁了。” 高士林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笑道:“那我们也去看看吧。” 出门沿楼道向里走,不过七八步,他们来到了屋门大开的的天字三房,可待卢昇和高士林走进后,房内空无一人。 就在两人心中生疑时,听到了屋外黄掌柜的声音,“颜姑娘,你怎么在这?” 卢昇连忙转身走出屋去,正好看到颜如从对面的客房里走出,眉间挂着几缕沉思。 她看向面前的众人,疑惑问道:“你们说的王少主是不是一位穿着白衣、头戴翠玉冠、身高七尺余的公子?” “是的。”卢昇上前一步,迅速追问道:“颜姑娘有什么发现吗?” 颜如蹙眉:“那我应该是见过他两面的。” 午后,颜如随卢昇他们赶去了停尸房,白布掀开,出现在眼前的还真是前夜那位敲错房门的白衣公子,这让她很意外。 原本很是遥远的凶杀案,突然,一下子变得离自己如此之近。 在了解了相关的一些信息后,卢昇将颜如重新请回了府衙,不过这一次没让她去班房,而是差人将她带到一间厢房中休息着。 颜如自然没意见,她现在也大概明白了,只要这个案件一天没解决掉,自己可能就会一直有着嫌疑。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她一向如此。 将包袱于架上挂好,她盘膝坐在床上,闭上了双目。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让一贯喜于平静的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在马不停蹄地赶完一个又一个地点,如今安定下来,她却是不禁回忆起了狱中那场危及性命的打斗。 颜如毫不怀疑,如果当时没有那位叫卢昇的人插手,自己极有可能会于当场毙命,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她虽然一直都在修炼心法,但从未认真过,态度向来是随意而为,甚至连体内拥有的这份功力也是继承的她丧失记忆前的底子。 然而今天这件事算是给她提了个醒,自己融于世间是来找答案的,不是来送死的。 不求能有多强,只希望今后能安稳地走在路上。 渐渐的,一缕青紫色霞云从她身上若隐若现出,绕着她的身子如游龙般缓缓环绕。 落日不复,星辰作影。 月光依旧幽幽,朦胧的夜色里,唯有棋子落盘的啪嗒声轻轻回荡于亭中。 “听说你见到了那位号称‘云中客’的叶知秋?” “嗯,真的是有些意思。”啪嗒,黑子轻轻落下,“如果我晚一分出现,狱中便会多一具尸体,然而,我的及时出现却又在那人预料之内。或者说,他将那位女子必死的危机掐在了我出现的刹那。” 白子继而落下,将黑子分成了三块然后成圈围住,“他在帮你?” “是,也不是。人死或者不死,对他来说都是有用的,他这么做也许就是想看场戏而已。” “那人身上流的毕竟是江湖血,对于朝廷自然没有我们所期待的那份忠诚,虽然已为同僚,对他你终究还是要防一下。” 白子渐渐成势,如是一条长龙横席了天地,黑子只得苟延在边角里,做着最后的负隅抵抗。 “你看人一向很准,对那位女子,有什么看法?”黑子开始朝中间试探着突破。 “不像。”白子立刻落下,堵了前路。 轻笑声响起,“可不能因着她的美貌,而心有偏袒啊。” “哈哈,放心吧,事情的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只是她给我的感觉,很怪。怎么说呢,有点…小小的…呆傻,像是未经尘世喧嚣的孩子一样,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傻?或许吧。”啪嗒一声,黑子落棋,却是腰斩白龙。 见此情景,亭内响起了一声惊呼,“等一下,先等一下……刚刚那子不算,重来。” “这可不行,落子无悔啊,高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15章 风起兮 黑夜,本是一切恐惧的源泉,理应让人生畏,然而却又像是在邃深处埋藏了什么宝贝似的,竟引得一丛又一丛的人扎向其中。 —— 胖子眼神复杂地看着半丈远处的朦胧身影,幽幽言道:“老大,你可没有照顾好他们啊。” 黑影想要说些什么,但也只是开了开口,没有说出话来,似乎是进行了某种默认。 长叹了一口气,胖子转过身,看着洒了一地白霜的前路,好一会儿后才开口道:“小四,他从军去了,十天后,我也会启程到岭南,去拜师清河门。” 闻言,黑影顿时抬头看来,几息后轻言嘱道:“那你们,路上小心啊。” —— 灯火通明的大堂内,叶知秋坐在梨木椅上,静静望着面前的虚无,似有沉思。 半晌后,他回过神,伸手从旁边的桌上端起了一杯清茶。 掀开杯盖,他轻轻吹散去聚拢在眼前的云雾,随后低头轻抿了一口。 尚在细茗间,突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响起,眨眼的功夫,便见一位眉眼低垂的丫鬟匆匆跑进了屋内,“大人,九夫人她仍是不肯用餐。” 闻言,他转手合上了杯盖,道:“为什么?” “九夫人她说菜还是不合胃口。” “不合胃口?”叶知秋侧身将茶杯放回桌上,淡言道:“那你们就继续换,换到她有胃口为止。” “可”丫鬟还想再说什么,叶知秋却是轻抬起了眼眸。 见状,丫鬟连忙低下了头:“好的,我立刻吩咐人去准备。”说完她转身匆匆离去。 偌大的堂屋重归了宁静,灯火朦胧间,随着抬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点在黄木桌上,他深眸闭起,嘴角勾出了一丝微弧。 —— 哒,哒,哒…… 舒宁的夜色中,晚风清幽,衣着锦衣的仆人手里端着一碗热汤,快速穿过游廊,来到檐下。 于门口侍立的孙员外见到后,快步跑来,催促道:“还不快点,这长生鱼汤,小柳公正等着要品尝呢。” 仆人连忙加快脚步,转身走进了屋内,眼前唯见绸带飞扬,伴着莺歌笑语,一道道娇躯如云而流,香醺醉人。 —— 晚风吹来到北面的青曲山,萧瑟声中,黑色的浪影一重掩过一重。 古钟声禅的寺门前,阶上阶下站着两僧。一僧面上温润如玉,看上去三十及龄,一僧眉长过须,而面慈目善,已是半百而待。 前僧身上披着棕褐色纹丝袈裟,背上负有一包袱,一斗笠。 他似要临行,却在下一刻回过身,一袭风过,浮起了他的袖摆。 “师弟,我此去达摩坛,有三旬之功。然不日有客自东来,携缘而至,你须得好生待之。” 后僧双手合十,谨受其言,道:“是,师兄。” 前僧回礼,随后转身向山下走去,步履缓缓而行,不一会儿,墨色便埋藏了这道清瘦的身影。 —— 辉云缓缓萦绕,青紫云烟各占了一半,它们彼此缠绕在一起,却交而不融。 然而,下一刻紫云却是光芒大振,灿丽非凡,招摇出了一份癫狂,它沸腾着,开始吞噬起相邻的另一半青云。 像是一尊活物,一条蓄满毒液的蔓蛇,它翻腾肆行,只瞬间,漫漫紫雾便侵占了周身所有。 紫芯继续蔓延,缓缓缠住玉颈,也将她的脸染上了一重邪魅色。 似有一抹虚光从她眉间闪过,一道若有若无的悲鸣过后,突然,光芒湮灭,一切烟消云散去,屋内重归了暗色虚无。 颜如恍然睁开眼,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待眼中的混沌渐渐消去,颜如抚上心口,重重地呼出一口浑浊气,她差一点破定生障,入了劫惑。 因是无念,切不可执相。 这条路,看来还是急不得。 感受着在心口处郁结的乱流,颜如只得闭目调息顺气,重新运转起周天。 这股躁乱的气息渐渐归于安宁,如是一川细流的溪水再次漫于周身脉络中,闻道不息。 她踱步来到窗前,轻推开窗,抬眸看向了面前寂寞深处的黑暗。这份夜色依旧是看不透望不穿,迷茫中,让人感受到的是无知和渺小。 这一看,她看了两天。 这房子远近四周潜伏了好几道浑厚悠长的气息,无声地将她看守在其中,她能自由活动的范围只有这所院子。 只要颜如走出院子,身后必定会跟上一名差役,而那几道气息也会随着她进行变动。 面对这种不道破却能一眼看明的监禁,最初的稀奇过后,颜如也只能无奈的接受了,毕竟这总好过呆在牢里吧。 清晨时,雾雨蒙蒙,其细丝的柔意拂在脸上,让人有种缠绵或是悱恻的吻腻。 小院北面有块小角落,因着偏僻,一直以来也没什么人去打理,而随着铺落于世间的春意,不觉间,竟零零散散生出了几片花草。 见到卢昇走来,守候在月门前的两位差役刚要行礼,被卢昇抬手制止了,“你们先退下吧。” “是。” 踩着晨曦,他来到小方庭院里,入眼看到一道朦胧在天地间的白影。 低眉而含情,纤纤玉手轻弄着面前的一片花叶,形单影只,如是这场细雨中的孤霖。 听闻声响,她转过头,看向他,水眸凝墨。 卢昇回过神,低头握拳轻咳了一声,笑道:“颜姑娘,这两日过的如何?” 颜如淡笑道:“甚好。清静幽宁,如钟山之寺,于此中而居,让我很是静心。” 闻言,卢昇点头笑道:“那便是极好了。”说着他上前几步,来到颜如面前,低下声来,“卢某今日来找颜姑娘,是有要事相求。此前颜姑娘说过,那夜,你曾见到过王少主和另外一人同行下了楼。现在,我想请你和我一同去拜访一个人,看看是否就是你见过的那人。” 颜如微感诧异,她还以为这条线索此人已经将其忽视了呢,毕竟当时他可一点也没提及,原来是暗下已有准备了。 她点点头,应了下来。 走出府衙大门,在白石长阶下的道上,她见到了一辆仆人守候在旁的宽蓬马车。 淡紫香木的车身前由两匹俊采的白马拉持,马车四面装裹着丝绸幔布,镶玉洁白的横栏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檐角各挂着一串金铃儿,和着风,轻摇的铃铛声悠悠入耳。 卢昇侧身解释道:“颜姑娘,对方此时居住在城北的云韶坊区,据这里有些远,隔了三条大道。若是走过去的话,怕是要花上半个时辰才行,为了省些时间,我从高兄那借来了这辆马车。” 一边说着,他一边来到车旁,为颜如掀开帘幕。 脚踩在木凳上,颜如躬身进到了里面,随着绕上鼻头的淡淡木檀香,她并膝坐下。 帘幕突然放下,车厢内归于昏暗,在她疑惑的当间,只听得一声甩鞭吆喝声,马车起步向前走去。 哦,那人原来是在驾车。 在车内闭目了一会儿后,她感到有些无聊,于是转头将遮窗的帘布轻轻掀开了一角。 或喜、或愁、或黯然销魂、或冁然而笑的面容从颜如眼里一一闪过,望着这方人世百态景,她依旧产生了那刹那间的好奇,好奇着这些人的喜怒哀乐。 也正是这份好奇,颜如才选择了流连于尘世间,选择了踏入这人世漩涡中,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些人心中是填了什么才没有了那份绵绵如川的枯寞。 或许这份好奇中,也夹杂了某种她正在消逝的向往吧。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奔驰的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颜姑娘,我们快要到了。” 望着眼前这一片接着一片气势恢宏、富丽堂皇的建筑,颜如觉得有些熟悉。 一道灵光闪过,她想起来了,在为蒋府送信时,自己就曾来过这里一次。 经过的每扇红木宅门前都有一个或多个杂衣小厮守着,即使有车马从眼前经过,他们仍是目无斜视,不敢有丝毫的分神。 马车在一所宅门前停下,将鞭子递给随行的仆人后,卢昇带着颜如迈上了石阶。 “给你们的叶大人带话,说卢某有事相访。” 守在门边的家仆点头,返身从旁边的小门跑了进去。 在等待中,颜如又开始向四周看去,目光从朱漆大门过滤到了分立两侧的八字影壁上,看着上面雕刻的初阳、高山和乱流的江河,以及笔锋勾利的两列印字。 江河乱流余者吞天地,穹火生灭何人纳乾坤。 其意,似是缈缈。 “卢大人,这人不是案子的疑犯吗?不在牢里好好关着,带到这做什么?”一身便装浅衣的叶知秋出门,看到站在石阶上的颜如后,皱眉看向了卢昇。 卢昇回道:“因为是案子的关键人,所以我请了颜姑娘做助手,侦查此案。” “哦,这样啊。”叶知秋来回看了两人一眼后,淡笑一声:“那两位不去查案,来我这做什么?莫非是来用宴吃饭的?” 卢昇轻笑道:“叶大人说笑了,我就是为查案而来的。” 叶知秋微挑眉,“看来卢大人是别有目的啊。”他轻笑着侧过身,左手轻抬起,道:“那便依卢大人的意思,两位,请入内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16章 白羊羔 “叶大人,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喝茶的。不知能否让我们与九夫人见上一面,稍微问几个问题?”卢昇手轻按在杯盖上,未让丫鬟继续将茶水端出。 丫鬟顿时有些不知措地看向了坐在主位的叶知秋。 叶知秋轻摆了摆手,丫鬟连忙将托盘重新端起,低头连着茶水一齐退了下去。 待到大堂只剩下三人后,叶知秋转头看来,笑颜道:“卢大人,你也知道,我现在隶属于王公手下,也只相当于一个下人,做事必须得依着主人们的脸色才行。现在这个时辰,九夫人还在厢房内休息着,我也不好去冒然打扰吧。” 卢昇看着他,不为所动地说道:“叶大人,事关王少主命案,我相信九夫人会谅解你的。” 感受到话语中的催促之意,叶知秋微挑了下眉,随后呵然一笑,点头道:“行,既然卢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这就去问问,两位先请在这休息一会儿。”说完,他起身走出了大堂。 待人离去后,卢昇转过头,向坐在旁边的颜如介绍这次他们所拜访之人的身份。 九夫人——云霓裳原是冀州苍莱地界的一位茶商富家女,因家道中落,三个月前以第九房妾室的名分付身于南阳郡守王公。 而据他得到的消息,此次王少主就是与这位九夫人一起来的武陵,两人似乎当夜打算去游湖看灯景的,然而途中却不幸发生了意外。 两人中为什么只有王少主丧命?当时那位九夫人又在哪?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了。 至于为何拖到这么久才来,是因为卢昇是于昨日才确信九夫人被叶知秋‘藏’在了这里,另外,他前天也去了趟大灵寺,调查了下经书被盗之事。 那一夜戌时,城北青曲山的大灵寺被盗了经书,到了子时前,王少主临时退去的客房刚好发生了‘入室盗窃’案,然后没过多久,王少主便死在了雪鹿湖岸。 他虽然还没看出这几件事之间的联系,但根据他的经验,和心中那份直觉,卢昇觉得这其中应该存在某些联系,只是他现在还缺少那么一根串珠的引线而已。 不过,从之前叶知秋这一系列的行为来看,卢昇很担心死者一方会为了隐瞒或者遮盖某些东西,宁愿不要答案,也要选择搅混这趟水。 身穿翠琉秀衣的少龄女子走进屋,徐步来到他们面前,低眉福礼道:“主人让两位大人随我去后宅一趟。” 卢昇站起身,抚了下袖子,笑道:“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穿过长长的游廊,他们来到了一处庭园,里面栽满了盛开白花的树,如覆霜堆雪,清丽非常。 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浓郁的芳香,偶尔风过,花瓣像是雪落,纷纷扬扬。 花雨中,娇柔的素衣女子低头坐在石桌旁,手上拿着一块糕食。玉指雪肤,大概双十芳龄,如丝锻的黑发垂在身后,微风吹过,青丝拂过了脸旁。 她抬眸,眼如星辰明月,看着到来的两人,灿颜一笑,刹那间旭风暖阳,春风又艳了桃花,“听说你们要找我?” 卢昇举手行礼:“在下武陵城掌司卢昇,今日请见九夫人,是为王公子一案而来。” 闻言,她微微一愣,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一身黑衣的男子,问道:“卢昇?燕京四君子中的‘亭竹’?” 说着她将手中的兰玉糕放回碟中,抬眸笑道:“可是个了不起的人杰啊。” 清冷的面上未起任何波澜,卢昇淡言回道:“虚名罢了,说到底,卢某也只是个读书人而已。” 女子勾唇一笑,眉眼不经意露出了几分俏意,刹那间风情万种,“那你这个读书人来找我,意欲何为呢?” 闻言卢昇不禁微微拧眉,随后轻言询问道:“在下想请问一下九夫人,对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女子手撑在脸庞,轻歪过头,丝缕秀发从脸上滑落,她无辜的说道:“这位大人,你不会是在怀疑小女子吧?”睫毛微颤,雾朦的眼中透着些许‘可怜’。 卢昇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九夫人你误会了,在下只是依例了解下情况而已,并无其他之意。” “哦。”她露出恍然的神情,突然间看到了站在卢昇身后的女子,好奇问道:“这位是?” 卢昇侧过身:“她叫颜如,是此次协助我办案的义士。” 颜如向那位女子颔首致礼。 九夫人凝眸盯了她几息后,笑赞道:“长得可真俏啊。” 随后,她右手轻拍了下旁边的桌沿,示意道:“站着干嘛,来,坐这。正好他们最近送来了一份白玉糕,随我一起尝一尝,看看这武陵的特品味道如何?” 对于这份突来的邀请,颜如有些吃惊,刚准备拒绝,却见卢昇转过头,向她微微点头道:“既然九夫人有请,那你就过去吧。” 颜如看了卢昇一眼后,颔首,抬步向前走去。 女子打量的目光从颜如身上掠过,落在了卢昇面上,她轻笑道:“这位义士倒是挺听你话的。” 卢昇看着她,回笑道:“九夫人,这几日在武陵过的如何?” “民淳俗厚,倒还不错。”一边说着,她一边从碟子里拿起一块玉糕,递给了于身旁坐下的颜如,“尝尝。” 颜如双手接过,轻声言谢,九夫人笑道:“不用这般客气,难得你我有眼缘,就当是自家姐妹好了。” 在她目光的催促下,颜如低头咬了口白玉糕,口感甚是酥柔,像是一团软云化在嘴里,随后有浓厚的香味溢在了唇齿间。 九夫人眼眸带笑地看着颜如,道:“味道如何?要不要再尝一口?” 颜如抬眸看了她一眼,轻摇头:“不用了,味道还是不错的,挺甜糯的。” “你满意就好,待会我让侍画将屋内他们送来的全给你带去。” 面对颜如诧异的目光,她笑着解释道:“我不太喜欢吃甜,正好于你做个人情,免得浪费了。” 随后,她像是想起了正事,看向于旁等候的卢昇,“抱歉,卢大人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卢昇本是在打量着周围的花树之景,闻言目光看来,轻笑一声,道:“需要知道的我也差不多都知道了,九夫人,那我们先行告退了,打扰了。” 颜如看了他一眼,这人好像只问了一两个问题吧,就知道答案了? 还是说,这女子傲慢的态度让他心生不悦? 她依旧单手倚靠在桌上,面显慵懒,淡笑道:“那我就不送两位了。” 颜如颔首向女子示礼后,站起身走了回去,她感觉自己过来好像就是为了吃上这一口糕食的。 不过,就结果来说,还不错。 卢昇刚要转身却又停下脚步,他转过头,望着石桌上的花容女子,笑问道:“九夫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武陵?” 她皱眉想了会,回道:“是五天前。” 沿着来时的路,两人的身影不一会儿消失在了花海里。 她抬手拿起了一块白玉糕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突然有道人影走到她身后,倒影流洒在了桌上。 在仆人的引领下,卢昇和颜如走在道中,一如来时的模样。 “因着她特殊的身份,我也只能带你来见她一面。颜姑娘,那天的人是她吗?”声音悄然响起在颜如的耳畔。 颜如走在他的身侧后方,眼眸微垂:“不是。” 卢昇脚步稍滞,眼中暗色微涌,随后一切又重归了清宁:“颜姑娘,你确信吗?” “嗯,确信,因为她两人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那间客房笼罩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后来于王公子二人错身相遇时她也闻到了相同的味道,颜如本以为是客房中自备的熏香,可后来再次去时那股味道不见了。 她问过掌柜,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客官都会喜欢香料,所以客房内并没有烧过熏香。 听了颜如的解释,卢昇接着问道:“那人是什么味?” “有点像是栀子花香。” “刚刚的九夫人呢?” “大概……幽兰。” 他沉默了下来,皱眉思索了会后,再次问道:“那会不会是换了香囊?” 颜如摇了摇头,“不会的。”她很确信,这种独属于个人的味道即使再被怎么遮掩也不会被改变。 将颜如送回车内后,卢昇站在门旁与她说道:“颜姑娘,我因为还有点事要去处理,就让允嶙先送你回府衙了。” 颜如点点头,“好的。” 卢昇笑了笑,将拂于一旁的门帘轻轻放下。 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前方的拐角处。 他回过身,看了眼刚刚出来的深宅内院后,翩然离去。 一切才刚刚开始。 车厢内,她缓缓睁开眼,右手抬起,轻抹了下浅唇,放下时手心里多了颗小而晶莹的蜡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17章 鹊上枝 “四天前?”颜如眼眸突然定住,那不是发生盗窃的那一夜吗,她心中顿时有些起疑,难道真的发生了某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事? 行走途中,她将身上的翠水薄烟青衫褪下,抬手挂在了屏风一角,“既然你已经忘了,那就算了,正好我们可以来聊一聊别的事。” 玉簪取下,放在了桌上,“说是助手,但依我看,你是被那位卢掌司给幽禁了吧。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颜如的视线随她缓缓移动着:“等事情的真相。” 她蓦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轻笑道:“我该说你傻呢,还是蠢呢?或者是又傻又蠢?” 颜如并未表现出任何恼意,只是敛眸迎上了她的眼,道:“你是有什么建议吗?” 她的目光像是春风,柔和的落在颜如身上,然而在这份温煦中似乎又包裹了几分冰冷。偶然间散露出的凌厉,让人不禁心有凛意,感觉自己于刹那间似乎是一只被雄鹰盯上了的猎物。 只见她轻笑道:“美人,你可长点心吧,与人言,话只可听三分意。你别看那个卢昇一脸敦厚,淳实质朴,其实心里的计较多得很,一个不留意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颜如静静的听着,依旧没表示出好或是坏来。 一缕冷然从她眼底深处出现,转瞬间被掩藏在了纷落的雨色里,那张娇艳的脸上依旧含着暖阳的笑意,“这个凶杀案我确实知道一些关键的真相,也可以告诉你…你们。不过,你应该清楚,我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帮这个忙的。” 这个收获让她有些意外,颜如点头,应声道:“行,那你说需要什么条件吧。” 她欢喜地笑了,眉眼弯如银月,而笑靥如花:“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替我保管一下这副画就行。” 她手腕轻转,亮出一卷长轴,递了过来,“拿好它,过些日子,我自会去找你。”说完她松开手,画卷落进了颜如的手里。 屋外,风声萧瑟轻起。 “不过在此之前,我比较好奇,你知道了多少?”伴着突然响在耳边的低音,颜如抬头,视线正好撞入了她深邃的星眸中。 颜如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恢复了淡冷:“你…到底是谁?” 从见面的第一眼始,她就已经知道,此人不是真正的九夫人。 对于那位公子的同伴,在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她曾粗略地瞥过一眼。尽管那人半低着头,但露出的面容确实是九夫人的男装打扮,不过不是眼前这位被掉包了的九夫人。 对于颜如的这番问话,‘云霓裳’并没有表示出任何惊讶,似乎是早有预料,或者说她从始至现在就未曾进行过任何掩饰。 “我是谁?”她呵呵轻笑着向后退开,隔了两臂的距离看来,白玉无瑕的脸上依旧挂着醉人的笑容,在摇曳朦胧的橘光里,氤氲成影。 话音轻渺,如是浮空的柔云,然后突然地散开,“如果你是山外云客,那我就是江湖儿女,仅此而已。” 从见面到现在,在颜如视线里,‘她’很多时候都在笑着,给人一种自然而然的善意,然而此刻她脸上的笑意,却给颜如一种摸不透的飘忽。 是的,‘她’一向很喜欢笑,从小即是如此。 在这未尽的岁月中,在或是凛冬、或是暖阳的日子里,伴着一袭纤染的红衣,她微笑着独自走来,也还将继续走下去,没有归路。 “杀他的人是‘我’。”她蓦然转过了身向旁走去,柔声缓缓,“那夜,我本来在一条蓬船里休息着,突然听闻响声后,感到好奇,便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站在树下的假郎君,也就是那个九夫人抬掌打死了她身旁的俊公子。在察觉到我的存在后,她还打算着继续杀人灭口,还好本姑娘有些能耐,与她周旋了几下。不过,终究还是技不如人,渐趋乏力时被她打伤在地。” 一阵清风从窗口涌了进来,晕红的帐幔顿时如舞飘摇,将她接近而来的身影悄然掩盖了半分。 “我本以为自己就要命丧当场了,结果千钧一发之际,美人你来了。虽然是偶然路过,却也成功地将那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她追着你走了,没再回来。我呢,因为当时有些迷糊,没能及时离去,待到清醒过来时,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 话里的意思非常明确,她就是一个无辜的游人,卷进这个案子里完全是个意外。 颜如徒然皱眉,依照这位‘九夫人’的说辞,当时她恰好经过了案发地,而那位凶手竟是追着自己走了,也就是说那人最终的去向其实只有她知道。 可让颜如头疼的是,那夜之后的情况自己可一点也不记得,根本不知道此人说的是真还是假。 如果‘九夫人’将这番话说给卢昇听,不管真假,自己肯定又会再次变成案件的关键嫌疑人。 原以为线索越多越会证明出她的清白,但现在看来,随着帘幕渐渐掀开,自己似乎已经完全莫名的被拌在了里面。 这其中的麻烦让她很是头疼,也很郁闷。 “九夫人,可已休息?叶知秋有要事求见。” 两人的脸色瞬间凝住,随着这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瘦长的身影倒映在了门上,轻轻的叩门声继而响起。 ‘云霓裳’脚步一转,身影翩然间来到颜如身旁。 她伸手迅速揽过颜如的肩,身形轻跃起,随着回荡于房内的一股劲风,帐慢和帘子依次垂落,合掩在一起。 “进来吧。”云霓裳靠坐在床头,而颜如紧挨着她侧躺在身旁。 她顺手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手指竖起,轻轻抵在了唇前。 颜如心中了然,向她眨了眨眼。 叶知秋轻推门走进屋,驻步站在了纱帘前,望着横卧在床榻上的朦胧身影,他说道:“明天是花灯会,孙、蒋两家将邀请城中各姓权贵在凤城楼参宴。听闻九夫人在此的消息后,他们想请你一同赴宴,特遣我前来询问夫人你的意见。” “那你觉得,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她侧头看去,透过飘摇的重重帘幕,迎上了他的视线。 叶知秋收回目光,低头躬言道:“在下不敢冒昧,只是在在下看来,既然这群人盛情相邀,那九夫人大可代表王公参宴,向他们抚以恩惠,散以和德,以显王公之仁。” 她轻笑应道:“可以,那就依你之言,我去就是了。” 叶知秋抬眸:“明日,如果卢昇继续找你,你依旧不需要多言” 听到这条似乎关于案件的消息,颜如耳朵微动,悄然间转过头,想瞧瞧那人的反应,然而入目的女子正笑眼盈盈地看着她,将她的小动作抓了个正着。 颜如移开视线,状若无事般地看向了别处,最后停在了头顶的朦胧,似乎这就是她原本的目的。 出神间,突然有只手拂过她脸庞,捋了下她耳边的乱发,有些痒,她顿时蹙眉。 对于旁人的接触,颜如向来不适应,心中很是排斥,刚想别过头让开,却被女子先一步用手挡在了脸侧。 颜如疑惑地转头看去,却见女子正一脸狡黠地看着她,面对她不满的眼神,甚至还故意用手指蹭了下她的耳朵,“这个我心中自然清楚,你不必担心。” 由于心有顾忌,颜如也只好依着她的性子了,不过还好,此人并没有再做出其他出格的行为。 叶知秋躬身行礼,道:“那再好不过了,夜色已深,在下就不打扰九夫人歇息了。” 他恭敬地向后步步退去,来到门旁,手带上门的那一刻,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在下须得提醒夫人一句。宅内和宅外毕竟有些不同,还是要注意点,明日出门前,希望夫人能记得将头发盘起。” 房内随即传来了一声慵懒的哈欠声,语气很是随意,“好的,我记下了。” 门轻轻地合上,叶知秋转身走入了湿冷的晚风里,今夜的墨色依旧浓重,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尚晚还早。 月下的阴影里,他的嘴角不知觉地勾勒出一抹淡笑。 待墨迹风干后,‘九夫人’将信拿起,递给了身旁的人,看她伸手接过,笑道:“你也看到了,我已将那夜的事如实写下,毫无隐瞒,接下来就看你怎么交给那位‘小青天’了。” 颜如接过这张略显烫手的信,她大概是知道此人话里的意思。 即使是到了最后,这人依旧在进行着算计,颜如抬眸看着似笑而非的女子,微微颔首,“那我就告辞了。” 冷风呼在脸上,带着雨雾的湿意,颜如走到窗前,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侧过头,问道:“你叫什么?” 闻言,她愣了一下,眼中有一瞬间明暗交杂,随后轻笑道:“九霄之灵,凤女。” “好,我记下了。”下一刻,她身影腾起,融进夜色里,不见了声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18章 惘乱髮 “四天前?”颜如眼眸突然定住,那不是发生盗窃的那一夜吗,她心中顿时有些起疑,难道真的发生了某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事? 行走途中,她将身上的翠水薄烟青衫褪下,抬手挂在了屏风一角,“既然你已经忘了,那就算了,正好我们可以来聊一聊别的事。” 玉簪取下,放在了桌上,“说是助手,但依我看,你是被那位卢掌司给幽禁了吧。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颜如的视线随她缓缓移动着:“等事情的真相。” 她蓦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颜如轻笑道:“我该说你傻呢,还是蠢呢?或者是又傻又蠢?” 颜如并未表现出任何恼意,只是敛眸迎上了她的眼,道:“你是有什么建议吗?” 她的目光像是春风,柔和的落在颜如身上,然而在这份温煦中似乎又包裹了几分冰冷。偶然间散露出的凌厉,让人不禁心有凛意,感觉自己于刹那间似乎是一只被雄鹰盯上了的猎物。 只见她轻笑道:“美人,你可长点心吧,与人言,话只可听三分意。你别看那个卢昇一脸敦厚,淳实质朴,其实心里的计较多得很,一个不留意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颜如静静的听着,依旧没表示出好或是坏来。 一缕冷然从她眼底深处出现,转瞬间被掩藏在了纷落的雨色里,那张娇艳的脸上依旧含着暖阳的笑意,“这个凶杀案我确实知道一些关键的真相,也可以告诉你…你们。不过,你应该清楚,我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帮这个忙的。” 这个收获让她有些意外,颜如点头,应声道:“行,那你说需要什么条件吧。” 她欢喜地笑了,眉眼弯如银月,而笑靥如花:“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替我保管一下这副画就行。” 她手腕轻转,亮出一卷长轴,递了过来,“拿好它,过些日子,我自会去找你。”说完她松开手,画卷落进了颜如的手里。 屋外,风声萧瑟轻起。 “不过在此之前,我比较好奇,你知道了多少?”伴着突然响在耳边的低音,颜如抬头,视线正好撞入了她深邃的星眸中。 颜如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恢复了淡冷:“你…到底是谁?” 从见面的第一眼始,她就已经知道,此人不是真正的九夫人。 对于那位公子的同伴,在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她曾粗略地瞥过一眼。尽管那人半低着头,但露出的面容确实是九夫人的男装打扮,不过不是眼前这位被掉包了的九夫人。 对于颜如的这番问话,‘云霓裳’并没有表示出任何惊讶,似乎是早有预料,或者说她从始至现在就未曾进行过任何掩饰。 “我是谁?”她呵呵轻笑着向后退开,隔了两臂的距离看来,白玉无瑕的脸上依旧挂着醉人的笑容,在摇曳朦胧的橘光里,氤氲成影。 话音轻渺,如是浮空的柔云,然后突然地散开,“如果你是山外云客,那我就是江湖儿女,仅此而已。” 从见面到现在,在颜如视线里,‘她’很多时候都在笑着,给人一种自然而然的善意,然而此刻她脸上的笑意,却给颜如一种摸不透的飘忽。 是的,‘她’一向很喜欢笑,从小即是如此。在这未尽的岁月中,在或是凛冬或是暖阳的日子里,伴着一袭纤染的红衣,她微笑着独自走来,也还将继续走下去,没有归路。 “杀他的人是‘我’。”她蓦然转过了身向旁走去,柔声缓缓,“那夜,我本来在一条蓬船里休息着,突然听闻响声后,感到好奇,便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站在树下的假郎君,也就是那个九夫人抬掌打死了她身旁的俊公子。在察觉到我的存在后,她还打算着继续杀人灭口,还好本姑娘有些能耐,与她周旋了几下。不过,终究还是技不如人,渐趋乏力时被她打伤在地。” 一阵清风从窗口涌了进来,晕红的帐幔顿时如舞飘摇,将她接近而来的身影悄然掩盖了半分。 “我本以为自己就要命丧当场了,结果千钧一发之际,美人你来了。虽然是偶然路过,却也成功地将那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她追着你走了,没再回来。我呢,因为当时有些迷糊,没能及时离去,待到清醒过来时,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 话里的意思非常明确,她就是一个无辜的游人,卷进这个案子里完全是个意外。 颜如徒然皱眉,依照这位‘九夫人’的说辞,当时她恰好经过了案发地,而那位凶手竟是追着自己走了,也就是说那人最终的去向其实只有她知道。 可让颜如头疼的是,那夜之后的情况自己可一点也不记得,根本不知道此人说的是真还是假。 如果‘九夫人’将这番话说给卢昇听,不管真假,自己肯定又会再次变成案件的关键嫌疑人。 原以为线索越多越会证明出她的清白,但现在看来,随着帘幕渐渐掀开,自己似乎已经完全莫名的被拌在了里面。 这其中的麻烦让她很是头疼,也很郁闷。 “九夫人,可已休息?叶知秋有要事求见。” 两人的脸色瞬间凝住,随着这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瘦长的身影倒映在了门上,轻轻的叩门声继而响起。 ‘云霓裳’脚步一转,身影翩然间来到颜如身旁。 她伸手迅速揽过颜如的肩,身形轻跃起,随着回荡于房内的一股劲风,帐慢和帘子依次垂落,合掩在一起。 “进来吧。”云霓裳靠坐在床头,而颜如紧挨着她侧躺在身旁。 她顺手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手指竖起,轻轻抵在了唇前。 颜如心中了然,向她眨了眨眼。 叶知秋轻推门走进屋,驻步站在了纱帘前,望着横卧在床榻上的朦胧身影,他说道:“明天是花灯会,孙、蒋两家将邀请城中各姓权贵在凤城楼参宴。听闻九夫人在此的消息后,他们想请你一同赴宴,特遣我前来询问夫人你的意见。” “那你觉得,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她侧头看去,透过飘摇的重重帘幕,迎上了他的视线。 叶知秋收回目光,低头躬言道:“在下不敢冒昧,只是在在下看来,既然这群人盛情相邀,那九夫人大可代表王公参宴,向他们抚以恩惠,散以和德,以显王公之仁。” 她轻笑应道:“可以,那就依你之言,我去就是了。” 叶知秋抬眸:“明日,如果卢昇继续找你,你依旧不需要多言” 听到这条似乎关于案件的消息,颜如耳朵微动,悄然间转过头,想瞧瞧那人的反应,然而入目的女子正笑眼盈盈地看着她,将她的小动作抓了个正着。 颜如转眸移开了视线,状若无事般地看向别处,最后停在了头顶的朦胧,似乎这就是她原本的目的。 出神间,突然有只手拂过她脸庞,捋了下她耳边的发,有些痒,她顿时蹙眉。 对于旁人的接触,颜如向来不适应,心中很是排斥,刚想别过头让开,却被女子先一步用手挡在了脸侧。 颜如疑惑地转头看去,却见女子正一脸狡黠地看着她,面对她不满的眼神,甚至还故意用手指蹭了下她的耳朵,“这个我心中自然清楚,你不必担心。” 由于心有顾忌,颜如也只好依着她的性子了,不过还好,此人并没有再做出其他出格的行为。 叶知秋躬身行礼,道:“那再好不过了,夜色已深,在下就不打扰九夫人歇息了。” 他恭敬地向后步步退去,来到了门旁,手带上门的那一刻,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在下须得提醒夫人一句。宅内和宅外毕竟有些不同,还是要注意点,明日出门前,希望夫人能记得将头发盘起。” 房内随即传来了一声慵懒的哈欠声,语气很是随意,“好的,我记下了。” 门轻轻地合上,叶知秋转身走入了湿冷的晚风里,今夜的墨色依旧浓重,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尚晚还早。 月下的阴影里,他的嘴角不知觉地勾勒出一抹淡笑。 待墨迹风干后,‘九夫人’将信拿起,递给了身旁的人,看她伸手接过后,笑眸道:“你也看到了,我已将那夜的事如实写下,毫无隐瞒,接下来就看你怎么交给那位‘小青天’了。” 颜如接过这张略显烫手的信,她大概是知道此人话里的意思。 即使是到了最后,这人依旧在进行着算计,颜如抬眸看了眼似笑而非的女子,微微颔首,“那我就告辞了。” 冷风呼在脸上,带着雨雾的湿意,颜如走到窗前,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侧过头,问道:“你叫什么?” 闻言,她愣了一下,眼中有一瞬间明暗交杂,随后轻笑道:“九霄之灵,凤女。” “好,我记下了。”下一刻,她身影腾起,融进夜色里,不见了声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19章 三色玄 初晨的曦光从门缝中挤进房里,慢慢将堆积如潮的黑夜驱散去。 眼眸微动,颜如于打坐中醒来,情收于眼底,面上依旧是一缕雪淡清容。 她落地向前走去,合手打开了屋门,潮湿的风味顿时卷面扑来,扬发几许,抬眸间,天边正晓光摇曳。 合上房门,她转身向石梯下走去。 见闻动静,一直于月门外静守的青衣女子带着身后的一众丫仆迈进了院中。 步伐缓徐,身形翩跃,她走到女子身旁,欠身福礼道:“颜姑娘,念夏向你道以晨安,打扰了。” 颜如看着他们,颔首回礼。 青衣女子笑了笑,转头向身后示意了下,随即有三人走来,手上各捧了一叠衣物。 她低言笑道:“颜姑娘,这三件由德秀坊定制的衣饰,不知你喜欢哪一个?少爷说了,若是你都满意,三件也皆可留下。” 颜如疑惑地看向这位微低着眉目的清丽女子,不明其意。 念夏解释道:“颜姑娘,可还记得关于花灯会的约定?” 花灯会? 嗯,高士林? 颜如颔首:“所以,这是给我准备的吗?” 念夏点头笑道:“是的,还请颜姑娘细看。”说着她回首轻点了点头,三位丫鬟见状依次走上前来,将捧在手里的素衣绣纱呈在了颜如面前。 念夏转身手抬起,移步逐一介绍道:“此衣裙为素情式,素白通色,由心绣阁乌娘子亲手纺织而成,采用的是南陵著名的云山天蚕丝,属绣三中品。此衣名为雪上妆式,由云纱、花锦缎、罗绸合织而成,同为素白,但与上一件不同的是肩、袖、领上各有一缕红纹环绕,其纹路仿焰章,浴火而凌,属绣四上品。此为青鸾式,青丝罗绸,其腰环饰纹,若隐有飞鸾之影,且臂有飞流,裙有淡云,属绣三下品,三物皆是德秀坊精品。” 稍稍停顿后,她移眸望向一直在旁静看的颜如,笑问道:“颜姑娘,不知哪一件可入眼?” 迟疑了下,她的视线顺势落在了最后的一袭青衣上,“嗯,那就这件吧。” 念夏点头:“好的。” 随着最后一点烛火的橘光摇曳消散,余烟袅袅生起,最后消散在了半空中。 一道阴影掩上书案,将眼前的舆图遮去半角,沉思中的卢昇微愣,抬起了头。待看到桌前的人影,似乎很是诧异,他本是困峻的面上闪过了一丝异色。 今天的高士林打扮很是特别,身上竟穿了件平时不常见的淡紫直襟长袍,腰间束着金丝蛛纹带,同时又缀有一枚品额白玉。 墨发玉带轻束,面容清隽,目有灵光而眼角露着笑意,整个人显得几分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卢昇莫名轻笑一声,手捏在眉间,疏解着倦意:“你今天是怎么了,穿的这般隆重?是有什么活动吗?” 高士林挑眉,摇摇头:“你这记性啊,可真是越来越差了,连今天这么个欢庆的日子都忘了吗?” 闻言,卢昇转过头,看向了窗外,望着晨曦时的朦朦胧胧,他才恍然意识到天已经亮了。 院中,三只灰白的云雀在枝丫间跳动着,鸣声欢快,他远望着它们的愉悦,脑海有一瞬间放空无际,“所以,是什么日子呢?” “‘弦管千家沸此宵,花灯十里正迢迢’,你猜猜。” 站在枝尖的云雀啄着身上灰羽,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种视线,它蓦然抬起头,眼珠滴溜转地看向四周。 突然,它头停住,一侧的眼珠和迎来的视线相撞。 哗!鸟儿振翅飞起,掠向半空中,连带剩下的两只云雀也跟着展翅离去,瞬间不见了身影。 “哦,已经十五了啊。”卢昇收回视线,笑道:“怪不得你穿上了这件紫缕陌上袍,还想着你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呢?。” 高士林笑笑,“我也给你准备了件华服,待会你抽空去试一下吧。” 卢昇有些意外,随后摇头苦笑了下,向高士林示意着堆在桌上的诸多卷宗:“你看看吧,凶杀案、盗经案、夜盗案、钟石鬼影以及刚刚才得知的罗浮山之战,短短几日内,这武陵城周边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让人心忧啊。我还得赶着将它们处理完,好给上面个交代,最近恐怕是没空了。” “唉,你看你这人,总是扫人兴致。对了,刚刚来时听你管家说了,你已经将近两天没好好休息了,是吧?” 闻言,卢昇只是笑笑,也没说话,算是默认吧。 高士无奈地摇头道:“随你吧,对了,我问你,今晚听说九夫人也会去凤城楼参宴,你要去吗?” 卢昇眼神微凝,手停在了眉间,几番思索后,他眼眸抬起,终是下了决定,“那,晚上我就陪你去一趟吧。” 高士林笑道:“这才对嘛。哦,还有一件事,今天寅时甲探回报,已经找到莫拾贰的去向了,好像正在大灵寺养伤,具体的线索还是等他亲自向你汇报吧。” 他眼中顿时迸发出光芒,“现在人在哪?!” “堂前正候着。” 卢昇连忙起身,匆匆出了书房,身影转瞬间消失在转角处。 几日前发生在城东的罗浮山之战,虽然出现的很是莫明其妙,但作为一次‘南北之战’的缩影,却也迅速惊动了多方势力的目光。 其中,西军‘虎牙’将之子左泽唯已被送到望月山庄进行医治,于至现在还昏迷着,未曾有醒来的迹象,而如今另一重要人物天剑宗守剑弟子莫拾贰的出现或许会是一个重要的转机。 房内,高士林无奈地摇头,转身的那一刻,他的视线落在了放在桌案的武陵舆图上,看着上面白棋落下标记的五点,脸上一瞬间出现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像是了然,又似是带着些许无奈。 颜如坐在妆奁前,目光宁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月有玉色而人有花容,可渐渐的,不知为何,眼中这张熟悉非常的脸开始变得陌生起来。 念夏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犀角梳,低眉缓缓梳理手中的三千青丝,柔润滑于指手间,心中竟有种别般的感受。 玉手环转间,墨发分股,将发髻的燕尾垂于女子肩上后,念夏收手,低声笑问道:“颜姑娘,你觉得如何?” 这也倒是很稀奇,在此人将自个脸上涂了些脂粉,又稍微梳理了下长发后,镜中的自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原本清冷寡淡的一个人,如今却是红玉承面,眉绕柔情,飘然在外的画外人也有了几分属于少女的羞赧之色。 颜如愣了下,眨眨眼,在确定这个‘陌生’的人就是自己后,她微感惊叹道:“真的是很不错呢。” 念夏笑道:“颜姑娘满意就好,需要换的衣服给你放在床上了,奴婢也在屋外候着,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唤奴婢进来。” 颜如点点头,“好的。” 念夏向后退去,轻声合上了屋门,随后转身吩咐道:“通知火房,将银耳莲子羹做好,送将过来。” “是。”一位丫鬟闻言匆匆离去。 这处南边小角的厢院,偏僻而安谧,在两棵老槐树的遮掩下又缠了几分阴凉,别有一番雅致。 风轻轻吹过,将聚集在枝叶里的夜雨吹落,淅淅沥沥,于地上烙下了几许水印。 念夏抬起头,看着天边层层堆叠的黑云,漆黑如墨的眸中没有一丝闪动,一如平常的沉静。 凤城楼外,车水马龙。 来往的人群中,一身质白的男子低头匆匆地迈进了这座武陵第一楼。 喧闹声里,他脚步轻快地走到柜台前,微躬下身子。 腆着大肚子的胖掌柜躺在藤椅上,阖着双目,手里端了杯由牙泉泡制的南阳虹月,在人声中享受着清晨的活力。 “袁掌柜,打扰了,小人张白白,不知你老是否还有印象?”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耳边渺渺生起,将他的思绪拉回,胖掌柜睁开眼,看到面前的青年后,愣了下,随后脸上恢复了常色,状若恍然地笑道:“哦,你就是那天跟在黄掌柜身边的那个机灵小伙?” 青年摸着头,憨笑道:“对对,就是小人,没想到掌柜的你还记得小人。依照黄师傅的嘱托,小人赶早来凤城楼这边打下手,顺带长点见识,希望掌柜的你不要嫌弃。” “哈哈,不会不会,今晚楼里有盛宴,正需要人手,你能来帮忙,我高兴的很呐。”胖掌柜说着笑了笑,随后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黄掌柜对你挺看重的,竟然将这次难得的机会让给了你。记着,晚上机灵点,能不能抓住福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阴云层层相掩,好似那化不开的笔墨,下一刻,冷风轻轻滑过天际,人世间哗啦作响。 雨落,倾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20章 烟雨楼 细雨飘飘扬扬,几缕烟波缭绕,将这座江南的水边小城化为一个恰似朦胧的仙境。 午后,淅淅沥沥的雨水开始消去,剩下了一片连天的阴云。 微风飘落,余留在地上的水波转眼划出道道涟漪,回荡着惊扰了平静的水中天。 沐浴过春雨后,庭院里流淌着一股泛潮的绿意,水珠粒粒顺着檐角滑落,摔碎在深灰的棱石上,滴答轻响。 一身华服的高士林站在长廊下,平淡地看着这片景,视线缓缓移过。 闲静中,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回头望去,只见卢昇顺着廊道慢慢走了过来,低沉的脸上挂了一缕愁容。 “怎么了?事情很难办吗?” 卢昇抬眉,厚重的惑意萦绕在墨邃的眸里,混乱而浊,一声重叹从他口中传出,“算是有些棘手吧。” 稍有停顿后,他继续说道:“现在有几个明显的问题摆在眼前,尚待查清。他们为什么要来此地?为何而战?与此前的那几个案件又是否有联系? 虽然近来南北之争愈演愈烈,但双方毕竟也都是闻名遐迩的名杰俊士,以我对他二人的了解,持理擅谋且各有计较,绝不是那种会冒然出手的人。而由此可见,此番冲突中牵扯的东西必然关键,让他二人不得不出手,甚至是毫不留手。这其中的原因,肯定不简单!”说着,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毕竟是发生在武陵城边的武斗,也算是自己的辖区,在将其记录于宗卷的同时,肯定也要附上明确的前因后果,以作为县志载记,便于用时或者后人查询。 “唉…”卢昇轻轻一叹,这些日子里一个又一个意外的情况出现,让他原本的计划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其给他的实质感觉是,每当他获得一条有用的线索,案件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时,却发现这条线索竟还牵扯出了另一个更大的、新的问题。这条找到的线索不仅没有拉出明确的东西来,反而自个儿卷成了一个庞大的线团。 看着他脸上的思困,高士林也皱起眉头,似有所思,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道:“都说无巧不成书,但若是太巧也就显得蹊跷了。除去天剑宗高徒和左将军之子,那位小柳公也来了,王知秋携伴同样来了,而在他们之前,还有一人最先到了这里。之后,城中便开始发生了各种意外。” 卢昇摇摇头:“那个人虽然诡计多端,但做事却喜欢师出有名,而且干脆利落,点到即止,从不滥行无忌。所以,虽然名声不太好,但并无恶名,而南武林的那几位泰斗也就任她在门下闹之,留于小辈弟子与其折腾。王知秋此前既与她没有仇怨,那么命案就不会是她所犯。” 灰白的天空下,寒风像是浪潮,一重接着一重,呼啸着流经过耳畔。 大雨过后,屋里有些闷热,加上阴天的缘故,房内几乎是昏暗一片,相比于窗外的光亮和鸟鸣,这份沉闷显得更加压抑。 一番小憩后,颜如走出卧房,来到了院中。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又混杂了一股泥土的芳香,潮湿的冷风吹在身上,带来一股通透的清爽。 念夏默默地跟在颜如身后,而在她身后三步远,一个丫鬟拿着烟纸伞亦步亦趋。寒风摇曳中,袖舞衣扬,纤细的身形也各显几分羸弱。 她踱步来到了北面的院角,步履缓缓间突然停下,转过头。 在这处小小的院墙下,颜如记得曾有几朵鲜而艳丽的花苞,如今却是风吹叶散花飘落,只留下一簇簇嫩绿的小草,兀自坚强着。 她心中一声轻叹,实在可惜,只要再等些时日,它们就能绽放成花,完成蜕变,然而世事无常,许多时候总是不能如愿。 高士林和卢昇结伴来到北林苑,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要找的那道身影,只是这似乎太过别艳,让人有些反应不及。 之前的相处中,这位姑娘给人的感觉很独特,像雪峰白莲,孤寒不迁,又似是高山上流云,轻柔淡远。 而此时,眼前的这块璞玉已然开始散发出一角灿芒,乍眼之下,很是夺目。 耳畔流墨的秀发随风轻扬,细长的柳眉下,双眸如新月星辰,顾盼而流离,玉腮微微泛红,负有几分娇媚。 风华烁玉容,天资俏佳成。 今日,大灵寺遣三僧入城,于城北道口广施佛缘,其人若是怀运,会被赠有佛偈,之后无一不是应验得灵,甚是奇妙。 虽然传闻中,得有此‘言’的人屈指可数,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其的尊崇之情。所以每年到了此时,城中百姓就会蜂拥至城北,希望能借机获得一份善缘,图得好运一身。 “这么有灵吗?” 卢昇向两人解释着为什么眼前的城中众人都一致地朝一个方向赶去,而听完后,高士林顿时心生好奇,抬头看了眼天色,“时间尚早,我们不如也转道去看看?凑个热闹,顺带也看看姻缘或者前途什么的,你们觉得呢?” 对这份突来的提议,颜如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卢昇,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客随主便。 “那又不是给你算命的。”卢昇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也没拒绝高士林的这份热情,转身便带着他们向城北走去,途中顺势介绍起了三僧的身份。 此次下山的僧人中,有两位是释法院的弟子,其中一位更是一虚法师座下有‘慧觉’之称的小明僧。 闻言,高士林插话道:“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是一虚于镜湖湖畔捡到的弃童一名,留在身旁教习佛法,没想到这孩子对佛理竟有先天之明,似有‘明慧’之通,遂被一虚收为了座下弟子。而且更有传闻,一虚似乎有意将他培养为大灵寺下一代佛法传承之人。若真是如此,当是‘其人虽小,比若星辰’呐!” 听着高士林口里传出的惊叹,卢昇笑道:“人虽不同,却也是各怀其运,不必怨之羡之。” “哦,原来你也看了庆夫子的‘知心论’!” 为了迎接晚上的集会,路两旁的商贩开始在门前挂上颜色鲜艳的红灯笼,街道上空也拉起了一排排各式各样的花纸灯笼,人来人往间甚是忙碌。 街上还是有不少来往的游人,手上拿着玩具或是枣果零食,左环右顾嬉笑着,似乎这般喜庆的氛围也让他们感到欢悦。 卢昇手里拿了根糖葫芦,一脸无奈地走在人群中,这吃也不是,扔也不是,感到有些无措,而且不时路过的打量而来的目光也让他的心中生出几分尴尬。 而始作俑者的那人却在他身后谈笑风生,说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奇闻轶事,许是故事里带着几分玄妙和精彩,于旁的颜如听得一脸认真。 摸了下孩子的头后,卢昇顺势将糖葫芦给递了过去,下一刻一双小手伸出将它紧紧抓住,卢昇笑着松开了手。 随着响在耳边的一声喧骂,前方的人流似乎出现了骚乱,随后开始变得拥堵起来。 察闻异常的卢昇站起身,转头看了过去,还未待他看个究竟来,一道深紫的身影已从他身旁快速经过,先一步混进了人群中。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老娘是能忍,但不代表老娘就没有脾气!” ‘啪!’ 清脆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接着传来了一声急呼,“夫人!!!” … 允嶙手下用巧劲将围圈的人群轻而迅速地拔开一条道,然后身前带路,引着卢昇等人向里面走去。 随着渐渐清晰的对话,他们几个来到人群前,站定后开始打量起状况来。 这是一家贩卖绸布的店门口,有位衣衫简朴的少女半卧在地上,手紧紧捂着左脸,透过手指间的缝隙依稀能看到几条红印。她头沉在面下,看不清是何表情,及肩的乱发耷拉在脸庞,人看上去似乎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 一脸横肉的妇人就站在她身旁,左手掐在腰间,两根冷眉竖起,面上蓄怒,即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面对众人的视线,也丝毫不怵。她身形刚动,一旁瘦弱的男子连忙环抱住她的右臂,“夫人,还请息怒!” 闻言,妇人蓦然发出一声冷笑,狠盯着面露急色的男子:“息怒?老娘看你是心疼这个贱种了!” 少女眼中涌出一抹哀色,而男子脸色一僵,目光略显慌乱地移开,随后半低下头:“夫人,大庭广众下的,这些事我们私下再谈,可以吗?” 对于这份妥协,妇人更显怒意。她猛地甩开手,突来的巨力将男子摔了个踉跄,怒极而笑道:“现在知道要脸了?十几年前呢?那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了!” 即使是一身华服,也掩饰不去男子现在的满身狼狈,他抬起头,不知是惊还是惧,脸色泛白,嘴张了张,没有说出话来。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于人群中的一个少年笑着开口道:“胖大婶,你这也太泼辣了吧?这么多人看着,好歹给穆林叔留点面子吧!”似乎是有意劝解,周围的人见状,熟识的几人也开始出言相劝。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瘦长的身上套了件宽大的色彩艳丽的长袍,那一双狭长的眸子里透着一股狡黠之气。面对胖妇人寻来的视线,他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看着少年,妇人眼睛微眯起,稍事停顿后,嘴角浮出一丝微笑:“鼠牙,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打的算盘。这死丫头,要是没你的教唆,有这份机灵知道每年来找这货要五两银子?不过你也太贪得无厌了,今年已经给过了,怎么今天还来要第二份呢?” 闻言,身后的男子和少年均是脸色突变,眼神变得慌乱起来,他们原以为很悄悄的行为竟从始至终全暴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男子自责地埋下头去,而少年则笑笑,移步躲去人后,避开了视线。 “行了,行了”孱禺的华白老翁在旁人的搀扶下缓缓赶来,许是德高望重,见到他,原本有些熙囔的人群顿时沉静了下来。 “怎么了,秀丫头,这大节日里的,脸色咋这么难看,是不是混小子又欺负你了?”老翁笑颜呵呵地说道,沟壑道道的脸上虽满含风霜,却也是不怒自威。 妇人顿时脸换春风,笑道:“宁叔,你怎么来了?” 老翁轻抚了下白须,“哈哈,这不是听闻小圣僧来城里了吗,我准备顺道去参礼请佛,就路过你们这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招摇,而事件中心的那位少女,却从始至终半卧在地上。 她闷着脸,依旧是看不到一丝表情,就这般沉浸在了别样的世界里——想着自己的心事、或是在做着自己的梦。 这发生的所有,好似于她无关。 投来的视线大多冰冷无情,或者有一瞬间的同情。这样的目光,赤裸裸的让人胆寒,而在过往岁月里,她也见过的太多。 从一开始的心感戚戚,到现在的不再理会,期间的经历是否就是成长呢,她不知道,也很懵懂。 耳边的闹声越来越远,在这份突来的空灵中,她蓦然思虑,又蓦然彷徨。 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铃,丁零清脆,像是一川清水缓流过布满石子的河床,让她恍然又惊醒。 她茫然地抬头四顾,目光怯寻间,只在人群后看到了一丝移去的目光、一道离开的鸢影。 还没等他们走出几步远,有人却先行一步拦在了卢昇面前,躬身道:“卢大人,还请留步,不知诸位可有时间,我家公子想请几位去香茗轩一叙。”说着这位蓝色长袍的小厮双手奉上了铭牌。 卢昇接过,细看后,眉尖微挑,他抬眸笑道:“哦?蒋二公子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21章 烟华 细雨飘飘扬扬,几缕烟波缭绕,将这座江南的水边小城化为一个恰似朦胧的仙境。 午后,淅淅沥沥的雨水开始消去,剩下了一片连天的阴云。 微风飘落,余留在地上的水波转眼划出道道涟漪,回荡着惊扰了平静的水中天。 沐浴过春雨后,庭院里流淌着一股泛潮的绿意,水珠粒粒顺着檐角滑落,摔碎在深灰的棱石上,滴答轻响。 一身华服的高士林站在长廊下,平淡地看着这片景,视线缓缓移过。 闲静中,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回头望去,只见卢昇顺着廊道慢慢走了过来,低沉的脸上挂了一缕愁容。 “怎么了?事情很难办吗?” 卢昇抬眉,厚重的惑意萦绕在墨邃的眸里,混乱而浊,一声重叹从他口中传出,“算是有些棘手吧。” 稍有停顿后,他继续说道:“现在有几个明显的问题摆在眼前,尚待查清。他们为什么要来此地?为何而战?与此前的那几个案件又是否有联系? 虽然近来南北之争愈演愈烈,但双方毕竟也都是闻名遐迩的名杰俊士,以我对他二人的了解,持理擅谋且各有计较,绝不是那种会冒然出手的人。而由此可见,此番冲突中牵扯的东西必然关键,让他二人不得不出手,甚至是毫不留手。这其中的原因,肯定不简单!”说着,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毕竟是发生在武陵城边的武斗,也算是自己的辖区,在将其记录于宗卷的同时,肯定也要附上明确的前因后果,以作为县志载记,便于用时或者后人查询。 “唉…”卢昇轻轻一叹,这些日子里一个又一个意外情况的出现,让他原本的计划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其给他的实质感觉是,每当他获得一条有用的线索,案件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时,却发现这条线索竟还牵扯出了另一个更大的新的问题。这条找到的线索不仅没有拉出明确的东西来,反而自个儿卷成了一个庞大的线团。 看着他脸上的思困,高士林也皱起眉头,似有所思,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道:“都说无巧不成书,但若是太巧也就显得蹊跷了。除去天剑宗高徒和左将军之子,那位小柳公也来了,王知秋携伴同样来了,而在他们之前,还有一人最先到了这里。之后,城中便开始发生了各种意外。” 卢昇摇摇头:“那个人虽然诡计多端,但做事却喜欢师出有名,而且干脆利落,点到即止,从不滥行无忌。所以,虽然名声不太好,但并无恶名,而南武林的那几位泰斗也就任她在门下闹之,留于小辈弟子与其折腾。王知秋此前既与她没有仇怨,那么命案就不会是她所犯。” 灰白的天空下,寒风像是浪潮,一重接着一重,呼啸着流经过耳畔。 大雨过后,屋里有些闷热,加上阴天的缘故,房内几乎是昏暗一片,相比于窗外的光亮和鸟鸣,这份沉闷显得更加压抑。 一番小憩后,颜如走出卧房,来到了院中。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又混杂了一股泥土的芳香,潮湿的冷风吹在身上,带来一股通透的清爽。 念夏默默地跟在颜如身后,而在她身后三步远,一个丫鬟拿着烟纸伞亦步亦趋。寒风摇曳中,袖舞衣扬,纤细的身形也各显几分羸弱。 她踱步来到了北面的院角,步履缓缓间突然停下,转过头去。在这处小小的院墙下,颜如记得曾有几朵鲜而艳丽的花苞,如今却是风吹叶散花飘落,只留下一簇簇嫩绿的小草,兀自坚强着。 她心中一声轻叹,实在可惜,只要再等些时日,它们就能绽放成花,完成蜕变,然而世事无常,许多时候总是不能如愿。 高士林和卢昇结伴来到北林苑,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要找的那道身影,只是这似乎太过别艳,让人有些反应不及。 之前的相处中,这位姑娘给人的感觉很独特,像雪峰白莲,孤寒不迁,又似是高山上流云,轻柔淡远。 而此时,眼前的这块璞玉已然开始散发出一角灿芒,乍眼之下,很是夺目。 耳畔流墨的秀发随风轻扬,细长的柳眉下,双眸如新月星辰,顾盼而流离,玉腮微微泛红,负有几分娇媚。 风华烁玉容,天资俏佳成。 今日,大灵寺遣三僧入城,于城北道口广施佛缘,其人若是怀运,会被赠有佛偈,之后无一不是应验得灵,甚是奇妙。 虽然传闻中,得有此‘言’的人屈指可数,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其的尊崇之情。所以每年到了此时,城中百姓就会蜂拥至城北,希望能借机获得一份善缘,图得好运一身。 “这么有灵吗?” 卢昇向两人解释着为什么眼前的城中众人都一致地朝着一个方向赶去,而听完后,高士林顿时生起几分好奇,抬头看了眼天色,“时间尚早,我们不如也转道去看看?凑个热闹,顺带也看看姻缘或者前途什么的,你们觉得呢?” 对这份突来的提议,颜如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卢昇,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客随主便。 “那又不是给你算命的。”卢昇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也没拒绝高士林的这份热情,转身便带着他们向城北走去,途中顺势介绍起了三僧的身份。 此次下山的僧人中,有两位是释法院的弟子,其中一位更是一虚法师座下有‘慧觉’之称的小明僧。 闻言,高士林插话道:“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是一虚于镜湖湖畔捡到的弃童一名,留在身旁教习佛法,没想到这孩子对佛理竟有先天之明,似有‘明慧’之通,遂被一虚收为了座下弟子。而且更有传闻,一虚似乎有意将他培养为大灵寺下一代佛法传承之人。若真是如此,当是‘其人虽小,比若星辰’呐!” 听着高士林口里传出的惊叹,卢昇笑道:“人虽不同,却也是各怀其运,不必怨之羡之。” “哦,原来你也看了庆夫子的‘知心论’!” 为了迎接晚上的集会,路两旁的商贩开始在门前挂上颜色鲜艳的红灯笼,街道上空也拉起了一排排各式各样的花纸灯笼,人来人往间甚是忙碌。 街上还是有不少来往的游人,手上拿着玩具或是枣果零食,左环右顾嬉笑着,似乎这般喜庆的氛围也让他们感到欢悦。 卢昇手里拿了根糖葫芦,一脸无奈地走在人群中,这吃也不是,扔也不是,感到有些无措,而且不时路过的打量而来的目光也让他的心中生出几分尴尬。 而始作俑者的那人却在他身后谈笑风生,说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奇闻轶事,许是故事里带着几分玄妙和精彩,于旁的颜如听得一脸认真。 摸了下孩子的头后,卢昇顺势将糖葫芦给递了过去,下一刻一双小手伸出将它紧紧抓住,卢昇笑着松开了手。 随着响在耳边的一声喧骂,前方的人流似乎出现了骚乱,随后开始变得拥堵起来。 察闻异常的卢昇站起身,转头看了过去,还未待他看个究竟来,一道深紫的身影已从他身旁快速经过,先一步混进了人群中。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老娘是能忍,但不代表老娘就没有脾气!” ‘啪!’ 清脆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接着传来了一声急呼,“夫人!!!” … 允嶙手下用巧劲将围圈的人群轻而迅速地拔开一条道,然后身前带路,引着卢昇等人向里面走去。 随着渐渐清晰的对话,他们几个来到人群前,站定后开始打量起状况来。 这是一家贩卖绸布的店门口,有位衣衫简朴的少女半卧在地上,手紧紧捂着左脸,透过手指间的缝隙依稀能看到几条红印。她头沉在面下,看不清是何表情,及肩的乱发耷拉在脸庞,人看上去似乎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 一脸横肉的妇人就站在她身旁,左手掐在腰间,两根冷眉竖起,面上蓄怒,即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面对众人的视线,也丝毫不怵。她身形刚动,一旁瘦弱的男子连忙环抱住她的右臂,“夫人,还请息怒!” 闻言,妇人蓦然发出一声冷笑,狠盯着面露急色的男子:“息怒?老娘看你是心疼这个贱种了!” 少女眼中涌出一抹哀色,而男子脸色一僵,目光略显慌乱地移开,随后半低下头:“夫人,大庭广众下的,这些事我们私下再谈,可以吗?” 对于这份妥协,妇人更显怒意。她猛地甩开手,突来的巨力将男子摔了个踉跄,怒极而笑道:“现在知道要脸了?十几年前呢?那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了!” 即使是一身华服,也掩饰不去男子现在的满身狼狈,他抬起头,不知是惊还是惧,脸色泛白,嘴张了张,没有说出话来。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于人群中的一个少年笑着开口道:“胖大婶,你这也太泼辣了吧?这么多人看着,好歹给穆林叔留点面子吧!”似乎是有意劝解,周围的人见状,熟识的几人也开始出言相劝。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瘦长的身上套了件宽大的色彩艳丽的长袍,那一双狭长的眸子里透着一股狡黠之气。面对胖妇人寻来的视线,他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看着少年,妇人眼睛微眯起,稍事停顿后,嘴角浮出一丝微笑:“鼠牙,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打的算盘。这死丫头,要是没你的教唆,有这份机灵知道每年来找这货要五两银子?不过你也太贪得无厌了,今年已经给过了,怎么今天还来要第二份呢?” 闻言,身后的男子和少年均是脸色突变,眼神变得慌乱起来,他们原以为很悄悄的行为竟从始至终全暴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男子自责地埋下头去,而少年则笑笑,移步躲去人后,避开了视线。 “行了,行了”孱禺的华白老翁在旁人的搀扶下缓缓赶来,许是德高望重,见到他,原本有些熙囔的人群顿时沉静了下来。 “怎么了,秀丫头,这大节日里的,脸色咋这么难看,是不是混小子又欺负你了?”老翁笑颜呵呵地说道,沟壑道道的脸上虽满含风霜,却也是不怒自威。 妇人顿时脸换春风,笑道:“宁叔,你怎么来了?” 老翁轻抚了下白须,“哈哈,这不是听闻小圣僧来城里了吗,我准备顺道去参礼请佛,就路过你们这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招摇,而事件中心的那位少女,却从始至终半卧在地上。 她闷着脸,依旧是看不到一丝表情,就这般沉浸在了别样的世界里——想着自己的心事、或是在做着自己的梦。 这发生的所有,好似于她无关。 投来的视线大多冰冷无情,或者有一瞬间的同情。这样的目光,赤裸裸的让人胆寒,而在过往岁月里,她也见过的太多。 从一开始的心感戚戚,到现在的不再理会,期间的经历是否就是成长呢,她不知道,也很懵懂。 耳边的闹声越来越远,在这份突来的空灵中,她蓦然思虑,又蓦然彷徨。 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铃,丁零清脆,像是一川清水缓流过布满石子的河床,让她恍然又惊醒。 她茫然地抬头四顾,目光怯寻间,只在人群后看到了一丝移去的目光、一道离开的鸢影。 还没等他们走出几步远,有人却先行一步拦在了卢昇面前,躬身道:“卢大人,还请留步,不知诸位可有时间,我家公子想请几位去香茗轩一叙。”说着这位蓝色长袍的小厮双手奉上了铭牌。 卢昇接过,细看后,眉尖微挑,他抬眸笑道:“哦?蒋二公子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22章 从流 “鼠牙,你这小子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什么事了?”少年刚走进铺子里,迎面一道黑影罩下。 听着这份与平日无异的训斥,鼠牙抬手摸了下鼻梁,笑道:“云姨,你又听谁嚼舌了?哪有惹事,我就是去看个热闹而已。” 一边说着,他一边低头从桌子上拿起一盏灯笼,返身来到了门前,双脚踩在长凳上,将灯笼向门檐上挂去。 看着少年忙碌的身影,云姨将信将疑地转过身,随后好似想起了什么,回头皱眉道:“玲丫头呢,今天怎么没和你一块过来?” 手指翻转间,两根绳头束结在一起,鼠牙轻摇了下挂好的灯笼,笑道:“她啊,算是凤凰落枝头,遇到贵人了。以后啊,可不见得还会回这个破地方了” 云姨听得茫然不解,还没等她问个明白,突然一道响彻半空的的急喊打断了她的思绪。 “鼠牙!鼠牙!” 鼠牙转头望去,长苑的道口,一个同龄的少年快步跑来,脸色匆匆。 他走来一把攥住了鼠牙的衣服就往来路拖去:“有人急着找你!快跟我来!”措手不及下,鼠牙差点被拽着摔倒。 穿过青石板的街道,走进店里,一股淡淡的清香迎上鼻头。 入眼,各有起势的盆景摆放道旁、廊下各处,映映幽幽。 木架上,假山顽石堆垒,各色茶具、茶叶依次摆放成排,其间偶有一朵红花灿艳。 木刻雕镂精良,悬在墙壁的字画又以山水为居,一眼看去,这个香茗轩的布置确有几分雅致。 每间茶室各有一块亚麻布帘相隔,即不显得闷闭,又不会被人窥探。 袅袅茶香中,透堂的微风拂过轻帘,剪影的日光如水波摇曳,于闹市里,难得有这么一处静居。 堂内虽没有焚香,却自有一股清香萦绕,在这种安逸的氛围里,让此间的饮客不禁生感几分舒沁。 小厮引着几人上楼,来到一间茶室前,卢昇掀帘走了进去,高士林紧跟其后,颜如居尾,而允嶙则停守在门外。 日落西头、小桥流水的画前,蒋无庾侧坐在软垫上,左手拿了卷《商金杂录》静静翻看着,手边的瓷杯里热气缓缓蒸腾。 听闻动静,他转过头,待看到来人后,清隽的脸上浮出一抹淡笑:“卢掌司,好久不见了,今日再会,尊下依旧是神采飞扬啊。”说着他坐直身子,右手扬起,示意众人先请入座。 卢昇回笑了一声:“蒋公子说笑了,不知请我等过来,是有何事?” 元德表情恭敬地垂手站在男子身后,本是一动不动,只是当他看到进屋的女子时,眉尖有一瞬间的抖立。 卢昇刚入座,便有茶师上前为他沏了杯热茶,水入洪荒,一切作乱。 蒋无庾随即将书合上,放回了桌上,视线看来,扫了遍在座的三人后落在了对面人身上:“掌司想必也知道了今夜于凤城楼里举行的大宴,这是历年之惯例,今年也不例外,而此次则是由我蒋家和孙家共同牵办。” 卢昇端起茶杯,吹散热气后轻抿了一口,静静听着。 “只是”蒋无庾手指在桌上轻点着,“这突然之间却出了意外,王少主此番于城中遇袭身亡,让我等震惊之余也不得不开始思量自身安危。如若王郡守因丧子之痛而降下寻责的怒火,即使是稍受波及,小城为居的我们也难以承受。更何况” 他口中稍顿,语气变得异常沉重:“更何况王郡守又是来自那庐陵王氏一脉,依照那些所谓名门望族的一贯做法,弟子惨死异地,肯定是要拿出个令‘他们满意’的答复的,而其中用意想必你也很清楚吧,掌司大人。” 卢昇手下稍顿,将茶杯移开了嘴边,垂眸问道:“所以,该怎么做呢?” 狭窄的深巷深处,似乎隐隐约约靠立着一道模糊的黑影,鼠牙看了眼守在巷口的同龄少年后,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听说你是这座城里的‘鼠头’?” 一道较为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些许沙哑,鼠牙连忙停下了脚步。 望着眼前这位全身笼罩在灰袍里、头戴一顶斗笠的神秘人物,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躬身干笑道:“这位大人,不知你找小的过来,有什么事吗?” 来人低笑了几声,“你不必紧张,本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个装得满满的袋子,扔了过来,“如果你能帮我这个忙,袋里的十两黄金就是你的。” 鼠牙连忙伸出手,哐当一声,袋子稳稳地落在他手心里,随着松开的袋口,一抹橙黄色的光芒映入眼帘。 他眼角一颤,看着这个袋子,顿时觉得烫手非常,看来事情不小啊。 他抬头,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大人你客气了,有什么事,小人如果能帮上的,肯定会尽心尽力的。只是,不知道,大人你要找的人是谁?” 闻言,灰衣人起直了身子,微微抬头,目光从斗笠下倾泻而落,像柄寒刃刺向他无防备的心中,“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问下你,城中今年刚满十五岁的少女有哪几位?” “十五岁?少女?”鼠牙沉思了几瞬,抬眼奉笑道:“大人是看上哪家小姐了吗?” 灰衣人抬手按下斗笠,并没有进行回答,“对了,不只是有名姓的,只要符合要求的人,即使是个乞丐也要告诉我她现在在哪。” “好的。”鼠牙面上虽笑着,心中却蒙上了一层阴云。这人的态度还真是滴水不漏,以此人出手的阔绰和对身份的隐匿,看来其中是大有玄机啊。 “前几日,我委人邀请九夫人赴宴,也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众人的商议是,‘这是一次机会’,一来可以知道王郡守的态度如何,二来也想依托九夫人之手为我等说几句话。不过,最重要的是”蒋无庾看着正对面的卢昇,眼底涌出一层暗沉的深意,“我相信你,掌司大人” 卢昇闻言,看向他,目光微凝。 高士林坐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谈话,望了眼在杯中沉浮的茶叶后,稍稍轻抿了一口。 窗外,人影混着繁景,在渐隐渐落的日晖里,自有闲暇。 随着层层叠起的欢呼声在耳畔响起,倚着窗沿远望街景的颜如顿时转头看了过去。 身下的这条街道上,如潮的人流被迎向分开,像是河面上泛开的一道涟漪,由远而近缓缓漾来。 人群自动向两边靠去,面带恭敬地为渐行而来的两个僧人让开了一条路。 或许确实是产生了几分好奇,也可能是有些闲情,颜如敛眸,静静地看着面容愈来愈清晰的两人。 而就在此时,一道灵犀的目光向她看来,短暂而渺长的对视后,僧人移目低下了头。 “阿弥陀佛。” 突闻其声,明珏转头望向身后,看着沉默无言为性的少年僧,惊疑道:“师弟,怎么了?” 小僧睁开双眸,眼底慧光灵现而没,如是宝玉的脸上浮出莹莹容光,潺言闻声:“经言,浮生刹那,但引梦觉。于市间,一纸烟华,梦还秋。” 明珏抬手,恭声道:“阿弥陀佛,善言为听,善行为闻。” 杯茶见底,熙囔的茶室也恢复了原本的清静。 急步声里,衣着华服绸丝的仆人抬着一顶轿迅速穿行于道中。 “刚刚的那位女子就是你说的前几日来府中送信的那人?” “是的,公子。”元德躬身于轿子旁,步步随行。 一段沉寂后,轿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此次更显低沉:“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快马加鞭赶至紫云山,最快得要七天的时间,而来信也需要三天。不过,另一边倒是传来了消息,此人调查不出任何背景来,甚是蹊跷。” “看她和卢昇二人交情不浅,而且气质不俗,可能是北方某个氏族刚入世之人。先继续派人盯紧她,不可乱动,有何异动汇报于我。” 元德点头:“谨遵公子之命。”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少女紧紧抓着念夏的手,紧张而又好奇地问道。 念夏摸了摸她的头,脸上一抹笑颜绽放:“我们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23章 云天 阴天里,夜色较之往常来的更加悄然和急切,伴着点起的盏盏明火,一股浓稠的生气在这座城里席卷而升。 张灯结彩的街道上,各式各样的花灯映入眼帘,让人目不暇接。 栩栩如生的金鱼灯,矫稚可爱的跑马灯、质朴淡雅的莲花灯、方正菱花的宫灯等等。千姿百态而色彩鲜艳,在红光橙辉的笼罩中,让人好似置身于花团锦簇的乐园里。 随着游客增多,雪鹿湖上的花船戏台,柳树广街的踏歌会,城门前的花灯戏,以及行走在人群中的高跷舞者,都为这个万众所期待的夜晚增添了缕缕辉煌。 游人络绎不绝,时而走走又停停,兴致勃勃地猜着挂在店铺前或是街道上花灯的灯谜,一路上嬉笑嗔骂声伴随。 “快点,快点,戏要开场了…” “等等我啊…” 孩童们笑着、跑着,结伴的从颜如身旁路过,像是一卷微风,带着丁铃的笑声,猝然远去。 可能是有几分乐趣,人流里,女游客手中都提了一盏花灯,身姿舞曳,眉黛娇颜,在欢笑中更显得几分俏丽。 颜如手里也提了盏玲珑花灯,打量着四周,身边是看也看不到尽头的万家灯火,点点闪烁,好似满天的银河星辰降下,将她无声笼罩。 她看着眼里这份不曾见过的热浪,沉静的眸色也不禁变得灵动起来,似乎是要有所停留。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层浪,入林万竿斜。”轻声一笑后,高士林摇摇头,看向身旁的卢昇,好奇问道:“你的呢,是什么?” 大多数花灯上都挂了一条灯谜,在娱乐的同时也为城中居民和前来游玩的旅人辅增了几分竞技趣味,有的商家店铺也紧随其乐,门前的灯笼上挂上了自家准备的各式灯谜。 颜如转头看了一圈,随后左手抬起,抓住挂在眼前的长条纸,翻看正面后,借着灯火看到了上面的素体墨字——‘凤头虎尾’。 然而只一瞬间,她就松开了手,移眸看向别处,隐有期待,只是几番看下后,这份稀奇和期待也渐渐落空。 “唉,看来这确实只是供民众消遣娱乐的。既无曲意,也没缀有妙言,太简单了,没有意思,不猜了不猜了。”向着众人一声抱怨后,高士林便放弃了继续猜灯谜的打算。 看着人头攒动的前路,他悠悠漫步而去,而颜如也跟着向前走去,眼前的这个男子,似乎总是有着无穷的热情和不尽的想法。 “沉沉清夜,火树银花,好一个繁华人世。这份景色,灿然而耀眼,像是丹凤朝阳,着实让人着迷。”他抬头望向夜空,将星河化入眸中,响起的声音似也缈缈:“颜姑娘,你觉得这样的景,美吗?” 她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眼里于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奇异的光芒:“嗯,很美。” 很美,美的耀眼,美的温暖,这片欢乐的海洋,是那么的富有感染力。 它似乎能将所有的不和抹去,只留下笑颜面面,置身其中,内心也不由自主地被这充溢的暖阳填满。 在此刹那间,不必去想太多,一切皆好。 “是吗?那就好。”高士林轻声笑道:“毕竟之前是由在下任性相邀,终是存在着不妥,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而今颜姑娘既然满意,在下自是松了口气。” “嗯,谢谢你,让我感受到这份愿景。”颜如微眨眼眸,目光恢复了清明,“这里,看到的,每个人都在笑着,每个人都很快乐。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看着他们,自己也不禁感到欢乐起来。这种感觉虽然很奇怪,却不讨厌。”说着,她的脸上浮出温容,如芳华一瞬,绝代天香。 听着这番笨拙的话语,高士林嘴角流出一抹笑意,也就在此刻,他突然决定去改变一两个既已的决定。 一串摇铃声突然击破人浪,清脆地传荡在半空中、响彻于耳畔,随着这股愈来愈近的叮铃,一道浑厚而沧桑的声音将歌谣唱起。 “衍心泪之将枯兮,锥尔身之欲隳。 落奇境之出未兮,难此况乎尤美。” 穿着白衣素衫的中年男子一手拿着摇铃,一手举起纸木棒,踏着舞游步缓缓而来,形若凄苦,脸上戴了张枯白的无生面具。 他的身后跟了一众人,皆是白衣素面,有人骑着纸竹马,有人手里捧着纸奉诏,整齐有秩,随着摇铃,齐声喝唱道:“今有众之吭情兮,浮众生于海上。 不吾将回之未离兮,却自承之将死。” ‘叮当—’铃儿响。 “呜呼—”齐声出。 在无尽的欢乐中,这份带有恸伤的歌声格外显然。知情的、不知情的人纷纷为这个歌舞队让开了路,甚至在这时间里,此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铃声、歌声交替。 “魂欲散乎天地兮,岂流光于人前? 方圆终不成合兮,徒强世之不许。” 舞者舞步铿锵,癫狂似蝶翩旋,然其又有一缕怆然盈目。 “自有问曰奈何兮,言将出而成叹。 终不免夫同污兮,谁许我以沧浪!” “呜呼!”众者行步合一,君姿旧风流。 看着这突来的队伍,颜如很是意外,眼前萦绕的这份悲怆虽然如此显目,然而不知为何,在这片氛围里,却一点也不突兀。 “濯濯之涟未远兮,望青莲之羞放。 身之或获天欺兮,而神之上不蒙尘。” 歌声中透着一股伤意,有点震耳发聩。 望着他们,高士林眼中露出些许沉思意。 “降无夸欲以得灭兮,自有借风之整饬。 若得一以语全兮,岂有今之唱骚?” “呜呼!” 只盏茶的功夫,这股近二十多人的队伍从他们面前经过,消失在了另一头的灯烛辉煌处。 “这是慰纪虞朝二十忠奴的祭礼。”卢昇从身后走来,“属南方一带独有的活动。” “虞朝?旦已?” 卢昇点头:“嗯,其人于南确实有着很大的名望和影响,特别是他的《番册论》和《统书文策》。” 高士林笑道:“怪不得总说南北不和,原来自是千年前的渊源。” “你也真能想得到” 南北不和?这几个字有点熟悉,好像之前在哪听过,颜如陷入了沉思,试图在零散模糊的记忆中找出回忆来。 又沿途闲逛了一会,掐着最后一丝落幕的余光,几人来到了雪鹿湖东岸。 杨柳依依。夜风微。 远远望去,坐落在湖畔的凤城楼,被通明的灯火点缀得金碧辉煌,其高大的轮廓像是一只巨兽蹲伏。 而一旁的街道上几乎已停满了各种豪华的马车和轿子,然而即使如此,也不断有人乘车、乘轿赶来,参加即将开始的大宴。 高士林带头向前走去,几人刚接近门口,就被一道急起的声音喝住,“站住!给我站住!你们几个,有请帖吗?”华服锦帽的男子大步跑来,皱眉拦在了高士林面前。 由于他们几个是步行而来,相比于乘轿坐车的其他人,显得几分‘随意’。 几眼下来,灯火下男子看清了对方的装扮,心中顿时泛起了嘀咕。 高士林挑眉,愣了下,随后笑道:“这位仁兄,实在很抱歉,出来的匆忙,请帖落在了家里未能带在身上。” 哪是忘带,这人根本就没想过带这些东西吧,卢昇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来。 看到卢昇,男子脸上浮出一丝惊愕,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一道黑影迅速砸了下来。 ‘啪!’ 男子只觉头顶一阵剧痛,视线蒙黑,足有几息的时间眼前才恢复了清明。 “混蛋,你他妈的什么眼神!掌司大人都不认识了吗!”负责接引宾客的酒楼管事一脸怒气地责骂道,随后转过头,躬身满脸堆笑道:“大人,快里面请!紫苑阁孙城主和杨主簿已经到了。” 卢昇微点头,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面前的两人仿佛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般,慌忙低下头去。 “辛苦了。”说完他迈步向前走去,管事带着男子连忙躬腰让到了一边。 旁观了一切的高士林走到他身旁低声调侃道:“果然是居位其久,自有威名啊。” “要是你能带上请帖,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闻言,高士林尴尬地轻笑了几声。 这座高楼像是一座塔矗立在她的眼前,众多灯火环绕其上,铺成一条璀璨的光河,接上夜空。 她很意外,没想到,属于孤寂的夜也有这般奢靡的绚烂,存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处世风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24章 蝶舞 即使是城里占地最广、建筑最为阔大的凤城楼,今夜聚集而来的人也差不多填满了店家为宴会所准备的八处大号厅阁。 毕竟这个群宴,万众所瞩目,城里那些平时不常见的、不容易见的人基本上都来了。 这对有些人来说,可是一次难得的交际机会,要是能够借此攀权结贵,自己也能挤进这个圈子里,那么只稍有富气的他们可算是一朝升天了。 时间静静流逝去,直到铜壶内滴入的水流来到一条长刻纹上。 戌时到了。 在小厅别苑休息的人们纷纷起身,陆续向着院中露天的大厅走去,参加即将开始的晚宴。 叶知秋刚走出紫清阁,迎面便看到一位身着紫衣的男子,面带笑意正朝他走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早有等待。 来人抱拳礼道:“观阁下俊质,想必就是那赫赫有名的‘云中客’了。某乃高士林,故居北陶,久仰君之大名,今日得幸一见。” 望着此人和煦的笑容,叶知秋面上也跟着浮出了微笑,“北陶高氏?想不到这山间小城的区区一个花灯会,竟也能将有神童之称、王相之才的高家三少爷吸引前来,实是意外之极。” “哈哈,夫子常说‘书行知一,方不为闭塞之道。’某以前就觉得这话在理,所以经常从书院里溜出去玩,而今伴着岁月走来,对此也更加深信不疑了。” 男子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是团无尽的旋涡,在缓缓流转。 叶知秋嘴角勾勒出笑意:“嗯,确实如此,纵然百般听闻,终不如一见来的真实。只是,无奈世事多艰,往有造化,有时还需得量力而行。” 男子点头一笑:“这是当然,有能力的已投身其中,而没有能力的就如我这般看个热闹就好。” 说着各自的话,两人也步入了大厅里,男子转身抱拳笑道:“那我就不多叨扰叶兄了。今日相谈甚欢,下次若是依然有缘再相遇,我一定会用最尊贵的茶酒向叶兄邀宴。到那时,还望叶兄赏脸。” 叶知秋随之回礼:“高兄客气了,若真如高兄所言,有缘得会,那在下肯定是欣然而往,岂敢怠慢。” 紫苑阁内,杨若一脸震惊的看着卢昇,回神后,他急声道:“卢掌司,你说的可是真的?” 即使是强压情绪,但一旁的孙景眼里同样也流露出了一抹惊愕,他喝了口端在嘴边的清茶,润了下干涩的喉咙,轻声问道:“那人在哪呢?” 卢昇笑笑,没有答话。 将茶杯放回桌上,孙景看向杨若笑道:“看来卢掌司这是不相信我们呐。” 卢昇摇了摇头,解释道:“孙大人,你误会了,只是我的性子本就是这样。自为典狱以来,不到案宗结卷之时,未免有误会产生或是谣言纷起,我向来是不会公布关于疑犯的相关细节。不是故弄玄虚,非要瞒着二位,其中缘由,还请谅解。” 杨若摆手笑道:“应该的,卢掌司身肩治安惩奸之责,忧心而劳力,查案中,有此周全的考虑也是理所当然。” 因着男女有别,且事关礼乐,女子都被安排在了楼上,而楼栏间也被挂上一层轻纱。 听着楼下传来的声响,阁里的少女们纷纷起身,相互结伴穿过另一侧的出口来到长栏旁,伴着纱帘隐约的遮掩,好奇而害羞地观察着气质各异的少公子们。 “那就是蒋二公子吗?” “听说那个非常有名的‘云中客’叶知秋也来了,是谁啊?是谁啊?” “唉!那不是林侑西吗?他也回来了啊!” “颜如姐姐,你不去看看吗?” 耳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颜如从假思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穿着鹅黄衣的少女正站在她面前,好奇问道。 “我再等一会儿,你先去吧。” 孙筱晴点点头,笑道:“好的,那晴儿就先过去了。” 眼前的背影不断离去,原本热闹的厅阁渐渐变得冷清,颜如偏过头去,然而坐在她旁边的白衣女子却依旧在埋头看着书,不理外事。 她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姑娘,你不去吗?” 王余妏其实早就被这纷杂扰起的外音给惊醒,继续看书也只是一份伪装而已,伪装着自己的心虚。 乍然听到问话,王余妏扶书页的右手微微一颤,她连忙点了下头,低声回道:“嗯。”声若蚊蝇。 感受到她的不待见,本来不打算去凑热闹的颜如也只好临时改变了主意,她站起了身:“那我就先过去了。” 待到面前的人影离去了好一会儿,王余妏这才抬起头,望着那人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声幽叹。 她何尝不明白这位好心人向她伸出的善意,又怎愿意去怠慢这份珍贵无比的温暖,只是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个资格去享受罢了。 她低下头,手边的杯水已经变得淡凉,眼角也不禁变得几分苦涩。 即使知道要保持矜持,被从小教育着要仪态端庄,但或许是机会难得了,又或者是孩童心性作祟,每位姑娘都表现的极其兴奋,议论不断。 颜如没有去挤得太前,只稍微站在了人群稍后方。耳边接连不断传来少女们清脆的声音,像是清晨里的雀鸣,虽然开始是很可爱、动听,但多了,也就显得嘈杂了。 突然的,一道冷冽的视线降落在她身上,刹那间像是冬天里的寒风扫过心间。 颜如不禁抬头看去,对面的楼上,居高临下站着几道模糊的身影,而其中的那道红影与她视线蓦然相撞。 然而只是片刻,对方便移开了目光。 她眉头微皱,般般入画的面容顿时石破水天,乱了芳华。站在一旁打扮浓艳的妇人见状,小心地问道:“怎么了?九夫人,是有哪里不妥吗?” 红衣女子淡笑了一声:“没什么,就是…就是看到了一只老鼠。” “什么!”妇人惊呼一声,脸上顿时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她连忙招手将一旁的丫鬟喊来,“快去把酒楼掌柜叫来!他们是怎么准备的!这么大的宴会上,竟然能出现这种东西!” 九夫人抬手抚了下额头,道:“不用了,刚刚是隔得太远,我看错了,是是只猫。” 妇人突然醒悟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脸上连忙恢复尊容,赔笑道:“是奴家大惊小怪,让九夫人见笑了。” 她视线快速扫过对面和周围各处,似乎在打量着什么,香娇的面上宁静如初,眸子深处却在搅动了一片风云。 待到人来的都差不多了,一个中年男子走到大堂中间,面向众人先是抱拳,然后躬身行了个大礼,起身后笑道:“诸位于今日不辞辛劳愿意前来赴宴,孙某自感荣幸万分。得此佳节,能与各位同席相饮,为之畅叹,是谓喜事一件。为了让各位来客吃得痛快,喝得开心,我们特地让酒家准备了上好的桑落酒数坛和诸多美味佳肴。所以,各位好友,今夜不必客气,尽情尽兴就行。” 随着这番话音落下,也昭示这个众所期待的晚宴正式开始了。 众人寻着位子纷纷坐下,随后一个个穿着统一的小厮端着酒和几盘下酒菜来到庭中,依次摆放上桌。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要用宴了,如果只是为了吃这一顿饭而来,那未免太落俗套了。 而且,周围的楼栏里还有这么多女子看着,谁会愿意只埋头吃喝,做这种既惹人笑话,又有失体面的行为。 翩翩华服的蒋无庾此时站起身来,环顾一圈后,笑道:“各位都是人中俊杰,有才而有德,今日难得一聚,不如就由我先行牵头,让诸位以酒为伴,各施才华。”闻言,在座有些想法的人开始变得跃跃欲试。 而帘后的少女们也是满怀期待,毕竟谁不愿自己的意中人风华绝代呢。 “咳咳,那么蒋公子,我们是要吟诗作赋呢,还是谈古论今呢?” “即是佳节宴会,当以善乐为主,谈古论今太肃,有点不合气氛。我提议作诗如何,盏茶时间为限。” “那该以何题作诗。” 蒋无庾转身看向之前的那个中年人,笑道:“此番孙员外是宴会之主,不如就由孙员外出题。” 虽然有点意外,但中年男子也是迅速的做出了反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他皱眉陷入了沉思,环顾间他看着于座上英姿勃发的少爷公子们,以及藏在帘后羞涩含情的少女后,脑海里灵光一闪,面上顿时展颜为笑,抬手捋了下须,缓缓言道:“那就请各位才子以‘思’邀‘情’,各抒其‘意’吧!” 小而精致的紫悦阁里,随着一卷微风从大开的窗口吹入,一道佝偻的人影凭空出现在沉寂无声的房内。 他步履缓缓地穿过中堂,来到门旁,然后停下了脚步,看向面前那一坐一站的两个背影。 “公子,飞叶急来密信,玄成子、元真子、冲元子三位已经开始行动了。另外,匕印似乎也找到目标了,一切都在计划中。” 端起酒杯,他抬手静静饮下佳酿,柳眉下的眸里是一片化不开、融不掉的冰石,“做的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25章 才斗 即使是城里占地最广、建筑最为阔大的凤城楼,今夜聚集而来的人也差不多填满了店家为宴会所准备的八处大号厅阁。 毕竟这个群宴,万众所瞩目,城里那些平时不常见的、不容易见的人基本上都来了。 这对有些人来说,可是一次难得的交际机会,要是能够借此攀权结贵,自己也能挤进这个圈子里,那么只稍有富气的他们可算是一朝升天了。 时间静静流逝去,直到铜壶内滴入的水流来到一条长刻纹上。 戌时到了。 在小厅别苑休息的人们纷纷起身,陆续向着院中露天的大厅走去,参加即将开始的晚宴。 叶知秋刚走出紫清阁,迎面便看到一位身着紫衣的男子,面带笑意正朝他走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早有等待。 来人抱拳礼道:“观阁下俊质,想必就是那赫赫有名的‘云中客’了。某乃高士林,故居北陶,久仰君之大名,今日得幸一见。” 望着此人和煦的笑容,叶知秋面上也跟着浮出了微笑,“北陶高氏?想不到这山间小城的区区一个花灯会,竟也能将有神童之称、王相之才的高家三少爷吸引前来,实是意外之极。” “哈哈,夫子常说‘书行知一,方不为闭塞之道。’某以前就觉得这话在理,所以经常从书院里溜出去玩,而今伴着岁月走来,对此也更加深信不疑了。” 男子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是团无尽的旋涡,在缓缓流转。 叶知秋嘴角勾勒出笑意:“嗯,确实如此,纵然百般听闻,终不如一见来的真实。只是,无奈世事多艰,往有造化,有时还需得量力而行。” 男子点头一笑:“这是当然,有能力的已投身其中,而没有能力的就如我这般看个热闹就好。” 说着各自的话,两人也步入了大厅里,男子转身抱拳笑道:“那我就不多叨扰叶兄了。今日相谈甚欢,下次若是依然有缘再相遇,我一定会用最尊贵的茶酒向叶兄邀宴。到那时,还望叶兄赏脸。” 叶知秋随之回礼:“高兄客气了,若真如高兄所言,有缘得会,那在下肯定是欣然而往,岂敢怠慢。” 紫苑阁内,杨若一脸震惊的看着卢昇,回神后,他急声道:“卢掌司,你说的可是真的?” 即使是强压情绪,但一旁的孙景眼里同样也流露出了一抹惊愕,他喝了口端在嘴边的清茶,润了下干涩的喉咙,轻声问道:“那人在哪呢?” 卢昇笑笑,没有答话。 将茶杯放回桌上,孙景看向杨若笑道:“看来卢掌司这是不相信我们呐。” 卢昇摇了摇头,解释道:“孙大人,你误会了,只是我的性子本就是这样。自为典狱以来,不到案宗结卷之时,未免有误会产生或是谣言纷起,我向来是不会公布关于疑犯的相关细节。不是故弄玄虚,非要瞒着二位,其中缘由,还请谅解。” 杨若摆手笑道:“应该的,卢掌司身肩治安惩奸之责,忧心而劳力,查案中,有此周全的考虑也是理所当然。” 因着男女有别,且事关礼乐,女子都被安排在了楼上,而楼栏间也被挂上一层轻纱。 听着楼下传来的声响,阁里的少女们纷纷起身,相互结伴穿过另一侧的出口来到长栏旁,伴着纱帘隐约的遮掩,好奇而害羞地观察着气质各异的少公子们。 “那就是蒋二公子吗?” “听说那个非常有名的‘云中客’叶知秋也来了,是谁啊?是谁啊?” “唉!那不是林侑西吗?他也回来了啊!” “颜如姐姐,你不去看看吗?” 耳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颜如从假思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穿着鹅黄衣的少女正站在她面前,好奇问道。 “我再等一会儿,你先去吧。” 孙筱晴点点头,笑道:“好的,那晴儿就先过去了。” 眼前的背影不断离去,原本热闹的厅阁渐渐变得冷清,颜如偏过头去,然而坐在她旁边的白衣女子却依旧在埋头看着书,不理外事。 她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姑娘,你不去吗?” 王余妏其实早就被这纷杂扰起的外音给惊醒,继续看书也只是一份伪装而已,伪装着自己的心虚。 乍然听到问话,王余妏扶书页的右手微微一颤,她连忙点了下头,低声回道:“嗯。”声若蚊蝇。 感受到她的不待见,本来不打算去凑热闹的颜如也只好临时改变了主意,她站起了身:“那我就先过去了。” 待到面前的人影离去了好一会儿,王余妏这才抬起头,望着那人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声幽叹。 她何尝不明白这位好心人向她伸出的善意,又怎愿意去怠慢这份珍贵无比的温暖,只是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个资格去享受罢了。 她低下头,手边的杯水已经变得淡凉,眼角也不禁变得几分苦涩。 即使知道要保持矜持,被从小教育着要仪态端庄,但或许是机会难得了,又或者是孩童心性作祟,每位姑娘都表现的极其兴奋,议论不断。 颜如没有去挤得太前,只稍微站在了人群稍后方。耳边接连不断传来少女们清脆的声音,像是清晨里的雀鸣,虽然开始是很可爱、动听,但多了,也就显得嘈杂了。 突然的,一道冷冽的视线降落在她身上,刹那间像是冬天里的寒风扫过心间。 颜如不禁抬头看去,对面的楼上,居高临下站着几道模糊的身影,而其中的那道红影与她视线蓦然相撞。 然而只是片刻,对方便移开了目光。 她眉头微皱,般般入画的面容顿时石破水天,乱了芳华。站在一旁打扮浓艳的妇人见状,小心地问道:“怎么了?九夫人,是有哪里不妥吗?” 红衣女子淡笑了一声:“没什么,就是…就是看到了一只老鼠。” “什么!”妇人惊呼一声,脸上顿时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她连忙招手将一旁的丫鬟喊来,“快去把酒楼掌柜叫来!他们是怎么准备的!这么大的宴会上,竟然能出现这种东西!” 九夫人抬手抚了下额头,道:“不用了,刚刚是隔得太远,我看错了,是是只猫。” 妇人突然醒悟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脸上连忙恢复尊容,赔笑道:“是奴家大惊小怪,让九夫人见笑了。” 她视线快速扫过对面和周围各处,似乎在打量着什么,香娇的面上宁静如初,眸子深处却在搅动了一片风云。 待到人来的都差不多了,一个中年男子走到大堂中间,面向众人先是抱拳,然后躬身行了个大礼,起身后笑道:“诸位于今日不辞辛劳愿意前来赴宴,孙某自感荣幸万分。得此佳节,能与各位同席相饮,为之畅叹,是谓喜事一件。为了让各位来客吃得痛快,喝得开心,我们特地让酒家准备了上好的桑落酒数坛和诸多美味佳肴。所以,各位好友,今夜不必客气,尽情尽兴就行。” 随着这番话音落下,也昭示这个众所期待的晚宴正式开始了。 众人寻着位子纷纷坐下,随后一个个穿着统一的小厮端着酒和几盘下酒菜来到庭中,依次摆放上桌。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要用宴了,如果只是为了吃这一顿饭而来,那未免太落俗套了。 而且,周围的楼栏里还有这么多女子看着,谁会愿意只埋头吃喝,做这种既惹人笑话,又有失体面的行为。 翩翩华服的蒋无庾此时站起身来,环顾一圈后,笑道:“各位都是人中俊杰,有才而有德,今日难得一聚,不如就由我先行牵头,让诸位以酒为伴,各施才华。”闻言,在座有些想法的人开始变得跃跃欲试。 而帘后的少女们也是满怀期待,毕竟谁不愿自己的意中人风华绝代呢。 “咳咳,那么蒋公子,我们是要吟诗作赋呢,还是谈古论今呢?” “即是佳节宴会,当以善乐为主,谈古论今太肃,有点不合气氛。我提议作诗如何,盏茶时间为限。” “那该以何题作诗。” 蒋无庾转身看向之前的那个中年人,笑道:“此番孙员外是宴会之主,不如就由孙员外出题。” 虽然有点意外,但中年男子也是迅速的做出了反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他皱眉陷入了沉思,环顾间他看着于座上英姿勃发的少爷公子们,以及藏在帘后羞涩含情的少女后,脑海里灵光一闪,面上顿时展颜为笑,抬手捋了下须,缓缓言道:“那就请各位才子以‘思’邀‘情’,各抒其‘意’吧!” 小而精致的紫悦阁里,随着一卷微风从大开的窗口吹入,一道佝偻的人影凭空出现在沉寂无声的房内。 他步履缓缓地穿过中堂,来到门旁,然后停下了脚步,看向面前那一坐一站的两个背影。 “公子,飞叶急来密信,玄成子、元真子、冲元子三位已经开始行动了。另外,匕印似乎也找到目标了,一切都在计划中。” 端起酒杯,他抬手静静饮下佳酿,柳眉下的眸里是一片化不开、融不掉的冰石,“做的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26章 杂篇 “趁风浅醉,暂付相思一梦中。” “便见浮生灵一动,几番寒雨几时休。” 低吟声渐起,在看到厅内大半的人开始凝眉沉思后,孙员外连忙吩咐店家给每张桌子端上了先前已有准备的笔墨。 美酒入喉,醇香之味浮动在唇齿间,一盏饮尽,蒋无庾笑着拂手将杯子半倾亮出,给过来邀酒之人看了下见空的杯底。 一身素装的叶知秋就坐在他的旁边,独自饮着酒。 毕竟是身怀盛名,在场的众人也自然清楚一些此人的秉性,虽然对这个传闻中的人物感到好奇,但还没有人敢去冒然叨扰,倒为他在这喧哗闹里留下了一片清净。 这些公子爷心中很清楚,一个名传三郡前途无量的当世豪杰怎么看都比他们这些外派在边隘小城的贵公子要尊贵的太多。 这人只是一个路过的客人,明天就会离去,会留下更多的足迹和值得传诵的篇章,而半分失意于此安居的他们只能抱团取暖。 蒋无庾笑道:“叶大人,看你这般胸有成竹,莫非腹中是已有诗文?” 叶知秋循声看来,面露一份淡笑:“在下只是一介武夫,耍耍刀枪还行,这舞文弄墨的事可就不会了,也就不在诸位面前出丑了,还望见谅。” 蒋无庾笑着轻摇头:“叶大人实在是过谦了,单以弱冠之龄便登临清河门十二峰主之位,这份风采即使比之有‘狂剑客’之称的天剑宗首徒也丝毫不逊。况且,叶兄又身负皇泽,巡职关南,可谓前途似锦,‘最是春风得意时’呐。” 叶知秋将杯子里倒满了酒,端起敬来:“蒋公子言之在理,那叶某更得以酒为乐,饮尽此时逍遥。毕竟一时富贵一时囚,谁人能知后来之事,而今能贪得一酌是一酌。蒋公子,你说,对吧?” 蒋无庾跟着举起了酒杯:“哈哈哈,没想到叶大人不仅年少有为,更是个通达之人,在下佩服。” 有人在喝酒,有人在吟诗,有人笔墨成形,有人落拓不羁,或为显才,或为唱和,表现得皆各有风情。 而观察着一切的少女们也满怀激动之情,在打量中各自藏着的小心思开始活络了起来。 不过,这份等待却让颜如感到很是无趣,只粗略地扫过一眼后她便收回视线,转身走向了屋中。 于旁的念夏看到后,一番犹豫选择了留在原地,没有再继续跟过去。 来到屋里,颜如本想回到位子上休息,在打坐中耗磨耗磨下时光。然而她却意外地在那处被嫌弃的区域里见到了一个陌生的人影,正站在那位女子的面前,说着话语。 本来颜如是不打算偷听的,只是见那人一直低着头,紧抿双唇,似乎在抗拒着什么。因着一时好奇,她便靠了几步过去,隐隐约约间才听到了一些说话声。 “…已经就绪。夫人说了,让小姐你好好准备下,待会将平时自个儿的所学、所练给展示出来,而且还让奴婢给你带了话,‘条件已经给了,结果如何看你自己的表现。’” 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颜如还是感受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不高兴,因为这气息太明显了,根本未加掩饰。 然而这个传话的人可不管这些,她锁眉很是不悦地说道:“小姐,不管你乐不乐意,总得回个话吧,我好给夫人交代。”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实在不像一个仆人该对小姐的态度。 女子只得轻点了下头,回道:“嗯,告诉姨娘,妏儿…知道了。”闻言,那人也不多做停留直接转身离去。 颜如重新找了个位子坐下,借着抚发理衣的当间,余光里打量起那人来。 她右手握拳抵在唇前,秀眉紧皱,微卷的泛金色发丝垂在耳畔,在纠结中不自觉地咬起了拇指指甲。 颜如确实对这人生出了几分好奇,要问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之前见到的那一闪而过的异色眼眸吧。这会不会就是此人被众人嫌弃的原因所在,甚至这种卑弱的性子也是其导致的结果呢。 毕竟在她已有的印象里,从旁人口中得知,似乎是因为五十年前的‘元盛之乱’,使得外域人很不受朝民待见,处处留有排挤。 王余妏有些烦躁,尽管心中感到万分委屈,但也只能独自承受。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自己宿命的,只是觉得未来或许还有可能,所以才一直抱有着一份幻想,而今终于是要面对现实了。 自己临满及笄之礼,这对于巴不得早将自己赶出来却一直受家族严令所阻的姨娘一家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女子嫁人,本就是合礼之事,况且,家族的意思他们也只需要收留自己到成年就行了,其后便不再有所过问。 今天是姨娘下的最后通牒,要么去搭上两位贵人,要么两个月后礼满束簪,嫁为钱员外作妾。 不管是哪一个,她都不愿意,她只想好好的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看书、抚琴、种花,然后偶尔的画些画。 只是,世事从来就不如人意,再多的念想也只会被压在肩上的重担碾碎。 强打起精神后,王余妏站起身子,向着屋外走去,于途中却意外地看到了之前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位貌美姑娘。 只见她坐在座位上,右手撑头,闭目静息,只是不知是因为嫌弃自己还是图方便,这一次她没再回去,而是选择了坐在别处,靠近门的地方。 突然,那人睁开双眼,抬眸循着她探视的目光看来,王余妏一下子躲闪不及,两人的视线正好来了个对撞。 然而让王余妏感到意外的是,面对自己的异样,这人眼中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该有的厌恶,有着只是平淡如水的清冷。 即使这样一份普通的正常人的对待,也是她一直所渴望的东西。 王余妏怯怯地向她点了下头,便连忙匆匆向外走去,既然怎么都躲不去,她也只能依着姨娘的意思去做了。 见到她来,楼栏上的女子纷纷向四周避散,留下了一片空地,仿佛和她在一起就能惹到祸灾似的。 这种情况,从小经历到现在,她应该习惯,但心中总有一份拗意,不管怎样都不愿在别人的目光中妥协。 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在一起,王余妏抬起头,目光直视,向前步步走去。 这短短的几步,短暂而漫长。 来到围栏前,王余妏停下了脚步,脑海里一阵嗡鸣,这种一下子被众多目光狠狠盯视带来的压力差点让她奔溃。 蓦然间她似乎听到了几声惊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什么情况,身边已经多了道身影,鼻尖是那股刚刚熟悉起来的味道。 是那人! 不管这人到底是谁,有没有别的目的,但此时的举动让她很是感动。 王余妏深呼吸,朦朦的视线恢复了清明,她低声道:“谢谢你。” “嗯?什么?”耳畔,清冷的声音未起波澜。 王余妏轻摇头,笑道:“嗯,没什么。”是的,没什么。 一盏茶的时间悄然逝去,这对于在座的人来说,似乎只是眨眼间的事。 孙员外放下茶杯,站起身,抚须笑道:“各位,谁来做这花灯宴第一个赋诗之人?” 话音刚落,一位蓝衣公子立刻站起身,抱拳致意道:“小生不才,作拙诗一首,愿做抛砖引玉之用。” “玉楼歌舞三词半,秋声缓赋唱花寒。草轩才气终归海,裁夜成思尽西川。” “好!”鼓掌声纷起。 “我等才只成句一两段,问天兄便已出绝句一首,实乃才华横溢。” 蓝衣公子连忙歉言道:“不敢不敢,我观蒋公子也已成诗,不知可为同赏?” 蒋无庾点头:“自然。”他刚要开口,却又被蓝衣公子打断,只见他笑道:“不如其后皆由我代劳吟诗吧,让我首过眼瘾,各位兄台,可以吗?” 听闻此言,有人面露诧异,而更多的人却是想起了他诗奴的品性,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只是面对这种小请求,也不好拒绝,只能任他而行。 然而遍历过所有人的墨作,途中他也只高声吟唱了三首诗。 一首是蒋无庾的,一首是紫衣男子的,一首是林公子的,其余的看了后就只是笑着和其作者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奉承话。 “人间有味是红尘,浮光难净满霜身。梦里无他空自弃,且忆经年且忘人。” “一束丹红金枝却,二两浊香续思乡。百夜辰星倾凝玉,半壁清光半月轮。” “醉露邀风嬉明月,月影泠泠碧海天。天娥把酒图一梦,梦里红尘溯千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27章 守株 把酒言欢中,公子文人接着开始吟诗作对、唱曲作赋,将有些尴尬的气氛再次闹腾了起来。 望着楼下的众生像,王余妏眉头微微皱起,感觉这和她想象中的文人宴会有些不同。 尽管心中再多不愿,她也只能依言去找出那两个神秘的贵人,然后再随众送出准备好的信物。 只是 只是相比于香囊或玉佩来说,会有人喜欢琴谱吗?而且还是一个无名小卒自己撰写的。 想到这,她心中不禁生出一分暗笑。 这时,有人走到孙员外的身旁,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话,孙员外听后轻点了点头。 她们的任务莫非就是呆呆地看着下面的这些人喝酒聊天?一旁的颜如很是纳闷,不明其意。但当看到周围的女子依旧是那么的兴致勃勃后,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找到正确的关注点。 突然,在这纷起潮涌的喧声里,似于飘渺中,一道脆鸣像是空谷鸟鸣般响起,紧接着扬起的奏乐声如流云飘荡在了空中,悠扬绵延,婉转生息。 在那另一边的围栏里,众多乐伶开始鼓瑟吹笙,击缶鸣萧,一曲迎宾的《梦还清秋》奏起。 几杯酒水入肚,和曲未有停,觥筹交错,芸生醉美。 听着乐曲,高士林端杯又喝了口酒,不愧是‘秋桑几过落’的桑落酒,喝来确有几分醇柔,连他这种不怎么喝酒的人也不禁贪了几口。 不过,这个宴会倒是惬意的很呐。 一曲作罢,稍有停歇后,却换有琴声响起。 与之前的不用,这好像是个人独奏,高士林听着微微挑眉,有点意思。 在座的大多数人还是懂些乐理的,虽然此曲已附上五音十二律,但显然还是有点僵直,只是乐者照本宣科地将它弹奏了出来。 经验丰富的乐伶不会犯这种错误,而没有经验的乐伶又不会出现在这里,因此,原因只有那一个。 众人凝神静赏,最终这首琴曲没有任何差错地演奏完,随着最后一音弹出,堂下之客起声喝彩。 一曲刚停,一音再起。 这是一首活泼轻快的琵琶曲,也是广为传颂的名曲——《阳春白雪》。只是作为一个经典的琵琶大曲,显然不仅仅只是名头响亮而已。 或许是这位乐者太想要急于表现自己,在未能完全掌握的情况下就选择了它,即使是外行人于途中也听出了两次节奏断层。 不过,轻盈畅快的旋律还是将充满活力的意象奏出,最后在渐快的‘划拉’中,全曲猛然结束,让人有些意犹未尽。 怀着对接下来的期待,宾客翘首待之,寥寥几息后,换有笛曲唱起,依旧是婉转舒畅的调子。 于柔美圆润的声音里,众人似乎随着这首渐而起伏的《姑苏行》游览起江南小城的水怀天、桥流水、楼依阁,趣味横生,别有风情。 高士林抬头,望向了楼栏上的帘幕,看来有人还是有点本事的。 和着这份闲情,高士林再次斟了杯酒,端起缓饮。 接着又一曲典雅清丽的乐曲在耳畔吟起,听此幽婉灵透的音调,恰是筝曲,这挺符合他的品味的。 毕竟因着某些原因,这各式各样的筝乐他可是从小听到大的。 悠闲的旋律、淡雅的风格,在一种平缓的速度里,这首《出水莲》被缓缓演奏着。 一曲过后,余音袅袅,韵味悠长,让人回味无穷。 高士林微阖眼眸,如果自己听的没错,这曲的两个转承之调被改了,由原先的轻幽明朗上升至偶行的急促飞旋,间而又伴有急骤,仿佛突然间的狂风暴雨袭来又淡去,最后在云开的红日下,白莲浴雨而立。 这番突起的升调,不仅不违和,竟还形成了一种属于自己的风格。 整个乐曲弹得本就富有色彩,且乐者又将满溢的热情加之其上,情曲交融,使听者更如入境中。 “这筝曲是令妹所奏吧?”杨若从陶醉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孙景问道。 孙景笑着点了点头,“舍妹平时就喜欢钻研乐谱,闲暇时也会弹一弹,我本以为她只是玩乐而已,没想到竟也有些收获。”随后他望向卢昇,笑问道:“卢掌司也是通乐理之人,舍妹的这首筝曲你觉得弹得如何?” 卢昇本来在喝着茶水,闻声抬起头,点头赞道:“确实不错,隐有大师之风。” 身边的人突然转身离去,察觉动静的颜如转头看了过去,只见那人沿着楼廊向转角处走去。 疑惑间她发现这里不知不觉地已经少了好几个女子的身影,再看到那人转身前进的方向,颜如才醒悟到,原来刚刚这些独奏的乐曲都是这些千金弹奏的。 本来颜如还很纳闷,为什么刚刚座上的人都心有灵犀地停下了各自的动作,认真而陶醉的听着音乐,原来是一种心知肚明的考量。 这次的等待有些久,一音拨出后,众人闻色得之为琴。 然而,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此音拨出后再无后续,归于了沉寂中。 一时间,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哪位在故弄玄虚。 高士林轻敛眉头,又一个弹琴的,只是这人真的会弹吗? 琴作为四艺之首,七弦沉声,而御宫为乐,自古便被誉为‘圣人之器’,是士大夫之所学,贵君子之所通。 只是古来,琴者,弹得好的有很多,但弹得妙的少之又少。毕竟,于琴,重音更重意,如若诗言,取意重于取字,言情重于言物。 由着那人的任性,诸位也只能安静等待,付于礼仪上的尊重,就在这悄然无声的静寞中,脆音徒然灿起。 高士林一愣,面露诧色,随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玄乐之音,悠悠轻鸣,如潺水缓流,又似涧泉幽然,柔转心间,于蔓延中萦绕遐思无限。 它静静地流淌着,从漫漫的盛江长河里离去,独自穿过了深谷,在懵懂中断了回去的路。 它随着清风守待明月,顶过疾风迎接骤雨,又在黑夜里听取蛙声虫鸣。 像是一位精怪,踩踏着万物的清灵,每一时自在逍遥,然而毫无征兆的下一刻,山河摇摆,天崩地裂。 猝不及防,一切都陷入了绝望,在这愈加枯竭的囚灵中,河床显露、地脉虬裂,没有去路,也没有归路。 怎样脱离困境?又怎样去改变这惨淡的未来? 在这份生起的惆怅中,一丝突来的转机刚显,琴音却已然绝去。 是结果已定,还是未来可期?怀着这份忧心,思绪随之彷徨。 不知是谁第一个回过神来,回味着耳边荡气回肠的余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琴曲,即使是他们也难以奏出这般神韵来。 如果之前的献艺是‘小孩献玉’,偶有惊艳,那么这曲完全就是沧海明珠,全然莹月之辉。 “这是何曲?”有人开始低声询问着,然而其人也很疑惑,摇了摇头。 望着杯中酒水上泛起的涟漪,高士林脸上难得的出现了正经的神色。 这曲能带来这么大的反响,不仅是因为那人高超的乐理技术,更在于此曲此前无人有所听闻,所以乍闻之下,心中不免感到震撼。 而且如果没猜错,这首陌生的琴曲应该是新谱的,就不知道和奏者是否是同一个人。 不断有人从飘远的遐思中回归而来,感受着心中残留的感慨和怅然,脸上浮出赞叹之情。 尽管有着万般好奇,但依旧是没有人愿意大声言语,怕打扰此时的宁静。 “哈哈哈,这是哪位娘子弹的小曲?好听的很!好听的很呐!小娘子曲中的悲情,老子听了,心中甚是怜惜啊。” 啪—— 随着一声惊响,偏角处一扇紧闭的房门被巨力击碎,随着飞舞四散的木块,一道魁梧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面对这突起的意外,众人面露惊愕,而在此当间,房内又蹿出道瘦弱的身影,来到那人身旁,“二哥,不是说好等大哥号令行事吗?” 那人却是摆手:“怂个蛋球,听了这群人一连的废话,也不过是一些书生玩意,怕个球。他奶奶的,这些酒味闻得老子酒瘾都犯了。” 接连又几声炸响,随着另三道门被踢碎,出来了八道身影,其中一壮汉轰声道:“历当家说的在理,这几个时辰不吃不喝地窝着,也太受罪了。不管怎样,先干他一架再说,老牛我正好也手痒了。” 柳衣玉帽的老人一手捻须,无奈摇头道:“诸位的心性还是有所欠缺啊,不过毕竟之前说了要一同行事,老道也只能随同了。不过诸位不可大意啊,切记,寻物为主,不可滥杀,否则惹恼了李家朝廷,会招来麻烦事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个老家伙,就是话多啰嗦。朝野本就两忌,各不相干,难道李家人还想染指南武林吗?呵。”一个小孩高的人紧跟着从他身后走出,一脸不屑。 望着出现在堂中的人影,或许是威名在外,有人很快就认出了他们,不断响起惊呼声。 “巉山三虎!” “鬼陀生!” “蛮子!” “百袍道!” … “这几个在梧州和常乐郡作乱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 这份震惊瞬间蔓延到了每一个人,卢昇急步走上前,看着楼下突然出现的‘客人’,眉头紧紧锁起。 身后的杨若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心地问道:“卢掌司,这些人也是预料中的?”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身边的人并没有立刻回答,情况显然是出了意外。 红衣女子目露好奇,身子半依在栏杆上,好有闲情地看着楼下发生的趣事。 而一旁的贵妇人脸色早已变得苍白,她极力劝道:“九夫人!九夫人!快别看了,先退回安全的地方吧!” 女子灿颜笑道:“不用担心,城主夫人,城中各位俊杰少侠都在,肯定能保得我们周全的。” “这就是白老你说的那十二只虫子?”慵懒的声音响起。 “嗯。”身后站着的两道身影有一个走上前,“公子,需要老奴下去吗?” 一只白净的手伸出,从旁端起羹汤,吹散了萦绕而上的雾气,“不急,再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28章 微凉 有人似乎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寻常,凝眉顾目间进行着无声而短暂的交流,而有的人依旧懵懂:“你们是谁?这也是你们能闯的地方?再不退去,我们可要报官了!” 话音刚落,砰!一道身影却是落在了桌上,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才小孩大小的的男子,那人吓得直接从凳子上摔倒在地。 侏儒男从桌上拿起块玉糕塞进嘴里,转头看着面露惊惧的少年,笑道:“这位小公子,不要这么着急嘛。都说远来是客,怎么才刚一见面,就想着赶人走呢?” 话刚说完,他却身形一跃,向前翻滚跳开,这时一袭白影堪至,疾风横扫过桌面,刮翻了桌上的酒杯碟子,一片狼藉。 林侑西看着刚着地的矮小背影,眼神里竟泛起丝丝冷意:“吴哂,我们又见面了。” “林大哥!”少年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急忙起身躲到了他的身后。 再吃下一口糕食后,吴哂转过身,抬头看着林侑西,表情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意外,随后笑道:“哟,这不是林大侠吗?不在竹云山里继续练武学艺,也跑这来了啊!哈哈哈,看来大家都很巧嘛!”说着他举起右手,手里不知何时取了杯酒,端至鼻前轻嗅着,“久别重逢,要来喝一杯吗?” 蒋无庾向孙员外轻点了下头,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了这来意不明的十数人,笑道:“诸位都是各地豪杰,身怀威名,今日来到武陵,若为客,我们自是欢迎。” 柳衣老道则立刻回礼道:“此番吾众多有打扰,望各位海涵。” “哎呀,你这老道,总是这样婆婆妈妈的,反正都是要撕破脸皮的,客气什么。”行来的又一位破衣老者不满道。 不管这边双方的试探如何,另一边的闹剧却仍未有停止。 在众人的侧目中,唯见第一个走出的壮汉旁若无人地抬头望着楼上,目光扫寻间,高声喊道:“小娘子,小娘子,你在哪啊?” 跟在他身旁的瘦弱男子则不断劝道:“二哥,二哥,时间紧迫,找人要紧呐!” 许是被这连声的嘟囔吵得烦了,历千秋破口道:“吵什么吵!老子不就在找人吗!你们搞你们的,不要烦老子!”撂完这句话后,他便继续向前走去。 笑一笑暗自叹了口气后,只得作罢,转身急步向柳衣道人走去。 虽然这些人打扮各异,有的甚至邋遢得上不了台面,但毕竟都是江湖中有名有脸的人物,无论好坏,各有事迹在流传。而在座的宾客看上去虽有过百之数,但大部分人平时也只是个读书玩乐的公子,哪里见识过大风大浪。 孙员外连忙暗下里吩咐仆人让这些公子爷速度退离这个地方,于此同时,蓦然出现的这十人也以柳衣老道为首聚集在了一块。 “老头,要找的人呢?”书生装扮的人手里拿了把折扇第一个走到了他的面前。 老道闻言伸手从袖中掏出张纸,打开看了眼后,转手递给了他们:“这是小贼之前给我的,听说这是那人的面貌,你们都看一下,记住脸容,一旦有所发现,即刻鸣音通知。” 站在边缘的壮汉此时却有点不高兴地说道:“老牛知道,你们这些人肚子里个个都有自己的算盘,老牛也清楚自个蠢,这一次合作,可以由着你们占大头,但也要记得给老牛点好处。不然,老牛可是会生气的。” 灰布包裹的长棍负在背后,光头的中年男子轻笑一声,将纸递了过去,“蛮老大,你这是不相信我们啊,放心吧,这一次没人敢耍花招的。如果真有,那可是要被其他人共同追杀的,我想还没人有这个胆吧。” 壮汉伸手接过,嗡声道:“哼,那就好。”说完他低下头望向纸上的画像,突然间却是看直了眼。 林侑西回过头,却见蒋无庾依旧向他轻摇着头,见状,他眉头皱起,只得束手而待。 “小娘子,我看到你了哦!”历千秋转了一圈后,突然高声喊道。 铮—— 一道急促的琴颤音从后方拨出,男子脸上顿时绽开笑容,转过身右脚一踩,整个人腾身飞起,于地砖上留下个一寸许的深坑。 见此情景,卢昇也顾不得继续吩咐孙景、杨若二人如何调人前来,留下一句‘协众人先退’后,便也纵身越过了围栏。 其实,他早有人手布置在楼外各处,只要号令发出,这些人就能出手。 只是,这是针对旁人的手段,如果现在提前出现,必然会打草惊蛇的,可能导致计划破汤。 然而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是善茬,凭他们几个难以在短时间将其全部制服。 而且最让他感到忧心的是,这些人竟然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然冒出的,之前没有任何风声透露出来,其中的预谋让他不由得感到心惊。 王余妏慌慌张张地抱琴才从席上起身,只闻嗤啦一声,一道黑影破开前方的纱帘跳进了楼栏里。 看着身子娇弱、面露惊恐的貌美女子,历千秋脸上连忙堆满了他自以为很和善的笑容:“别怕别怕,老子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想来听听小娘子弹曲。” 王余妏一边退后,一边低言道:“那那你可以在楼下听啊。” 而历千秋见状则缓缓走上了几步:“小娘子说得对,但可惜啊,老子现在没时间,不然就能好好听小娘子弹曲了。这样吧”他突然提议道,“小娘子,要不待会你跟老子一起走,怎么样啊?” 王余妏听了一脸惊愕,急忙摇头:“不不了”眼看这人就要临近面前,她转过身就跑。 然而走得太急,脚下不小心踩着了衣服,她一下子身形不稳向前摔去,见状,历千秋连忙快步上前。 突然,一股浑厚的势劲从旁袭来,历千秋整个人瞬间被掀翻在地。 赶来的卢昇将女子轻扶起,转过身看着倒地的壮汉,冷言道:“阁下这是准备要挑战王法吗?” 历千秋拍去了落在头上的碎木屑,抬起头,满脸不悦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卢昇:“你就是那个那个他们说需要注意的那个武陵城掌司?看你样子,瘦瘦弱弱的,真有老道说的那么厉害?” 面对男子的质疑,卢昇并没有这个兴趣去回答,他沉眉道:“看来你们南武林是准备要和朝廷作对了?”他单手横起,将王余妏护在了身后。 历千秋站起身来,看着卢昇咧嘴笑道:“呵,哪敢啊,兄弟们来这不过是讨点饭吃,支撑下生活。毕竟我们这些人可不像你们这么命好,只要天天玩乐就行。” 卢昇冷声回道:“想要吃的,楼下多的是,想要钱两,也可做工代劳。这世上法门无数,可不只有一条无归道。” 历千秋拍了下脑门,几分不屑道:“啧,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起来话来,要么是在装傻,要么就是喜欢绕弯子,一点也不痛快,所以老子才不稀罕和你们打交道。”显然,对卢昇话里的警示,他并未放在心上。 而在他们谈话间,颜如也赶来了这里。 颜如原以为出现的这些人也是节日里准备的某种活动,就像之前的斗诗、吟乐,以给人一种突如其来的惊喜。然而,只片息后,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望着对峙的两人,她迅速找到了躲在卢昇身后的女子。 而卢昇也看到了她的到来,向颜如轻点了下头,心领神会,颜如连忙走来一手接住女子手中的木琴,一手抓住女子的手就往来路赶去。 历千秋见状,急了,抬步就向两人追去,然而,刹那间便是一道黑影迎来,他匆忙竖起了双手护在身前。 砰—— 巨力轰击之下,历千秋遭受一腿鞭打的胳膊顿时变得麻木,没了知觉,而这股未止的力量又带着他向后滑出了三尺多远。 “阁下莫要得寸进尺,江湖事江湖了,再要犯禁,别怪本官翻脸了。” 胳膊无力垂落,历千秋吐出一口唾液,死盯向落腿而立的卢昇,道:“呵,小子有点本事啊!” “慢慢点”微弱的声音从后传来,颜如回过头,却见那位女子双颊泛红,呼吸有些不稳。 颜如连忙放慢脚步,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走得急了。” 王余妏喘过气来,感受着手里传来的温暖,抬眸望着牵着她的身影,喉咙只动了动,没有声息。 随着一口深呼吸,她压住紧张的心情,终于开口道:“那个我叫王余妏还没请教姑娘” “我叫颜如。” “颜颜姑娘”她怯怯的问道,“你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了吗?” 颜如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不用怕,和我们无关的。” 闻言,王余妏顿时松了口气,刚刚她着实是吓坏了。突然闯来一个人说要带她走,实在是莫名其妙,虽然她是想逃离,但也不是这样的啊,况且那‘小娘子’三字听着实在让她心中生厌。 看到闲步走来的两人,巡回在楼道里的小厮连忙跑了过来,一脸焦急道:“两位大小姐,不是说让你们回去的吗,怎么还没走呢?” 颜如看了眼,才发现这条原本熙熙囔囔的楼道已经是看不到人影了,而紫灵阁内剩下的几个身影也在匆忙地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去。 轰鸣声在耳边响起,颜如转过头,只见楼下大堂里有几个人影已经开始打斗了起来。 “姑奶奶,咱就别看了,快走吧!”小厮擦去额上的汗水,焦急劝道。 “嗯。”颜如点头,带着王余妏穿过紫灵阁朝着另一边的出口走去。 紫晖阁内,暗影浮动,人影寥寥。 浓妆艳抹的城主夫人伏头睡在一旁的桌上,身后的三个丫鬟也都睡倒在了地上。 随着门被推开,门口的一缕烛光随之涌了进来,照射在地上的一角红衣上,如沐焰火。 女子回身,望着来人,脸上一抹艳笑:“申万屠?” 闻声,申万屠立刻躬身抱拳:“原烈火宫祝融部众拜见圣女,奉请安详。” 女子以手划过侧脸,将发上的两根簪子抽出,背后顿时一股墨泉顺着香肩流下:“十二年之约过后,我还以为世人都已经遗忘我们了呢。” 申万屠恭言道:“神教之辉,自浩古存之,也必将后世流传。此圣主宏愿,当谨记我辈之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29章 贼空 小厮将她二人引至门口后,便返身匆匆离去了。 “琴还是我自己来拿吧。”看着眼前人抱琴的背影,王余妏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突然,颜如脚步微滞,问道,“之前不是看到你有个丫鬟吗?怎么不见她?” “小莲!”王余妏惊呼一声,才反应了过来,她连忙停下身子看向四周,然而视线里除去几个仓皇的背影,并没有看到她熟悉的那个身影。 她急忙转身就要往回走,却被颜如一把拉住手腕,“现在那里很危险!你怎么还回去呢!” “可是可是”她看向颜如,脸上一副着急的表情,而如湖水的眸子里透着深深的自责,“小莲可能还没有出来” “或许她已经先走了呢。”颜如连忙安慰道,现在另一侧大堂里的情势很不明朗,再返回的话保不准会发生什么意外来。 王余妏摇头,带着些许肯定的口吻说道:“不会的,小莲她本来就不机灵,人又呆愚,平时只会依着我的吩咐行事,别人的话也不听。之前我让她在阁中先等着,刚刚来时被催促着走得匆忙也没去找一下,要是真把她落在那里了,那就糟了!” 看着王余妏眼中露出的请求之意,颜如终究还是不习惯于拒绝,松开手,“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啊!”王余妏顿时变得十分无措,感觉自己又在给人添麻烦了,她连忙辞道:“那个不用麻烦你的,我自己悄悄去找一下就行了,很快的。” “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那个卢昇卢大人既然将你委托于我,我肯定要将你安全带离的。”说着颜如先一步转身往回走去,王余妏见状连忙跟上。 之前的凤城楼南院明明还是热火朝天、人声鼎沸的,这也只不过才半柱香的时间,形势就发生了逆转。这回时的路上,几步走下来,她们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那个琴我们还是找个地方放下吧,抱着走来走去怪麻烦的。”她扯了扯颜如的衣袖,说道。 颜如停下身子,依言找了个桌子将木琴放下,随后看向王余妏,好奇地问道:“不怕它也丢了吗?” “放心吧,这从店家借来的琴又不是什么名琴,很容易就能买到的,谁会为拿它再回来啊。” “不是你的琴吗?”听到这话后,颜如顿时面露诧异,刚刚看她那般小心护着,还以为是她自己的琴呢。 看到她憨直的表情,王余妏不禁莞尔一笑,微卷的辉金色长发摇曳在脸畔,徒惹风情,“当然不是啦,我自己的琴才不舍得带来呢,要是碰坏了怎么办!”她随即又解释道,“因为这个琴在弹之前我调过几个音,担心之后有人用不惯,所以想着在还给店家之前把音调回来,这才带在了身旁。” “哦,这样啊,明白了。”了然后,她又问道,“那你现在要调回来吗?” 她摇头,眉宇间绕上愁思,“还是先把小莲找到吧,那里多呆一息都是危险,我实在是很担心。” 两人小心翼翼地来到紫灵阁门口,王余妏探头向里面看去,来回扫了几圈后并没有找到任何的人影。 就在她将要收回视线的时候,却突然被某样东西吸引了目光,整个人迅速进到了房间里,于旁警戒的颜如见状也跟着走了进去。 她快步来到自己曾坐的那个位置旁,从桌上将自己之前看的《北通山海志》拿起,快速翻了遍后,转头十分肯定地说道:“小莲还在!” 望着有些激动的王余妏,颜如随之问道:“那不在这里的话,你觉得她人会在哪里?” 她陷入了沉思中,不觉地低头轻咬着指甲,几息后眼眸抬起:“可能是去找我姨娘了。” “那你姨娘在哪?” “她和其他几位夫人在紫峰阁相聚,好像是三楼。” “那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吧。”颜如带着王余妏再次折返,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前方是安静的,也是未知的,这本是一段很平常的路途,不知是不是因为彷徨在脑海里的那份畏惧,还是这愈加压抑如凝实质的氛围,王余妏的心在轰隆作响。 有时,耳边传来远处的异响,似是笑声、似是叫声、似是啪嗒轰鸣声,一惊一乍的,让她心中很是受怕。 她低头亦步亦趋地跟在眼前人身后,脑有空鸣,渐渐地,只觉心跳声越来越重,仿佛是要窒息。 “你” “啊!——” 颜如刚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惊呼,她连忙转过身,只见身后的人一脸惊慌地抬起头,眼角微红,嘴唇泛白。 颜如瞬间了然,可能之前这人未曾遭遇过这种意外,乍然之下,太过紧张了。她抬手抚住那人的肩,轻声道:“吓着你了吗?” 望着面前渐趋模糊的脸庞,她点头又摇了摇头,“抱歉连累你了” 颜如笑着轻拍了她几下,安慰道:“不用怕,放心吧,有我在。” “嗯”王余妏闭眼长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呼出,再睁眼时,目光里少了几分怯弱,多了几分坚定:“你…你刚刚想说什么的?” 在确认她暂时无碍后,颜如收回手,问道:“你觉得我们该往哪里走?” 王余妏闻言一愣,看向颜如的身后,却看到了一个分岔的道口,左、中、右各有廊道。 迎着颜如探询的目光,王余妏心中很是尴尬,因为她也不知道怎么走,只是面对眼前人的期待,她真的不好意思说出一句不知道来。她状若思索着,然而心中愈发窘迫起来,颜如则静静在等待着。 突然,王余妏眸中冒出一道璀璨的亮光,在颜如尚感惊疑时,这人便快速地从她身旁穿过,跑向了身后。 素衣便服的少女刚从一间房里悄然转出,身影还未站定,便被身后突然响起的一声招呼声吓了一跳。她连忙回过身,望着出现在眼前面容与常人有些不同的女子,目露惑意。 看着俏丽清灵的少女,王余妏微笑着,轻声问道:“请问姑娘,紫峰阁怎么走?” 紫峰阁?她怎么知道。少女刚想摇头,打量间却看到了女子身后走来的颜如,细眉瞬间微挑,眼有韵味。 她收回目光,望向面前人,“你们不知道吗?” “嗯…”王余妏轻声应道,目光垂下,身前两根食指轻绞在一起。 少女面露微笑道:“好吧,那我带你们过去吧。” 听到此言,王余妏顿时满身欢喜道:“谢谢你!” 少女抬手打了个哈欠,顿时朦眼惺忪,懒懒回道:“没什么,顺路而已。” 颜如赶来时,这两个女子似乎是已经达成了某种约定,只见王余妏看向她,俏然笑道:“找到一个和我们同行的人。” 闻言,颜如看了过去,而对方也移目看来,随后面上露出了一抹和煦的微笑。只是这份微笑,不知为何看得颜如有几分熟悉,心中徒然生出几分凛然。 “怎么了?”看到她微愣出神的样子,王余妏关心问道。 这丝心中的异样转瞬即逝,颜如摇了摇头:“是个错觉,没什么。” 在一片寂静中,一道起伏不断的‘哒哒’声打破了左廊道里久谙的沉默。 随着墙壁上一个又一个的黑影游曳而来,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过道。 她双眸敛光,仰头不时打着哈欠,神色慵懒,一根编织的长辫在身后晃荡着,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然而点在眼角的一滴泪痣却打破了她的这份懒散,于朦朦中竟显有一分别样的妩媚。 看着女子的背影,颜如皱眉,那份异样让她很是在意,只是消失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去细想清楚,“你这朋友刚刚怎么还留在这,没有去避难吗?” 走在身旁的王余妏轻咳一声,眨了眨眼,尴尬的说道:“刚认识的朋友,看她样子,可能是刚睡醒…” 刚认识?… 与此同时,少女嘴角隐隐间露出一抹淡笑,然而这份转瞬的笑容还未消逝去,一道寒刃破空而至。 如蝶舞、如叶旋,少女轻盈地偏转过身子,剑刃裹携着气流穿过脸庞,掠起额前一缕乱发。随后她头向后微仰去,避过了再次横扫而来的剑锋。 似蜻蜓点水,她飘远了身子,站定,望着赶来的灰衣剑客,无奈道:“我说这位侠士,井水不犯河水,你都追我好几天了,就不能放小女子一马吗?” 黄权持剑指向女子,冷笑道:“井水不犯河水?你一个犯禁之人和某说这话合适吗?还是快点束手就擒,免得吃些苦头。” 却见女子嫣然一笑:“哦?没想到这位侠士竟喜欢摆着冷脸说笑谈,有趣,有趣…” 黄权顿时沉眉,也不多言,人走剑及,然而亮起的白芒却只划破了这个如水荡漾的残影。 “想擒我?侠士,恐怕你还没到达那种地步啊。”黄权身后,少女站在他原先的位置上,左手甩着长辫,脸上挂着怠笑。 黄权顿时回身,口中不禁赞道:“好轻功!阁下看来是师出名门。”在他抬步离去的那一瞬间,此人便已赶至那个位置,速度之快,连气息都模糊成无。 少女看向他懒笑道:“那是当然,小女子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呢。要是我想走,恐怕这天底下还真没几个人能留得住的。所以啊,这位侠士,你就不要做无用功啦,散去吧。”看她懒懒散散的态度,实在让人起疑着话里的真假。 听了这人的胡言乱语后,黄权收玉霄剑入鞘,淡笑道:“哦,既是如此,那某更是要讨教一番了。”凭空一卷风起,身影随动。 见状,少女轻叹一口秀气,抬眸,懒散的目光瞬间凝神,像是墨入清水潭,云柔的身须臾间化开无影。 风儿渐息,刚刚还在眼前的两道人影已经不见了身影,而留在过道里惨遭无视的两人面面相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30章 山间 这份变故来的突然,消失的也迅速,像是水面上的一道波纹,倏然荡开后又重归了平静。 自己差点又闯祸了 后怕之余,王余妏心中也涌出一股深深的自责,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强撑面子,任性妄为,她们又怎么会误入这场冲突中。 尽管最后的结果有惊无险,但真要是不小心酿成灾祸了怎么办? 自己有什么意外不要紧,但要是连累了身边的这位好心人,那她可真是万死不辞其咎了。 颜如显然没想那么多,面上依旧是波澜未起,转过头望着紧贴在身侧又低头紧紧攥着她衣袖的王余妏,她安慰道:“没事了。” 听到这番温柔的话语,王余妏只觉心尖一颤,那份生起的感动仿佛要灌满全身。这种被人挂在心间关怀着的感觉,除去她那记忆里早已模糊逝去的娘亲,今生第二次遇到,温暖而又怀念。 这更让她感到内疚了,明明全是自己的过错,明明自己应该去道歉,去为这份过失请求着原谅,可‘自己’却狡猾地用身体里的这份懦弱一次又一次的换取着那人的温柔以待。 这不公平,这很卑鄙,同是女子,自己不该有这种特权,也不值得有。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和她一样坚强点… 遇事更加勇敢点… 不知道面前的这人在思索些什么,只见她一会儿撅眉,一会儿咬唇,一会儿敛息,一会儿又是一口气轻叹出,表情多变,很是丰富多彩,看得颜如都不忍心去打扰她了。 片刻后,王余妏终是抬起了头,望向颜如,原先清灵的眸光如今却是有了几分黯淡。她刚要准备说些什么,然而颜如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见王余妏回过神,颜如便将先前已有考虑的问题问了出来:“说来,我想到了一件事,你知道最近发生在城里的那件命案吗?” 被打断话头的王余妏呆停了一下,闻话后点点头:“知道,因为城里的人都在议论着这件事。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了那个王知秋死在了长板岸旁,而且到现在凶手好像还没被抓到。” 颜如颔首,接着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人叫王知秋,你叫王余妏,你们认识吗?”毕竟是和自己有关的命案,不觉间她也将这个案子放在了心上。 那个王知秋是个了不得的贵公子,身边的这人给她感觉身份也同样不俗,而且又同为一姓,这不免让她产生了几分联想。 对于她的问话,王余妏只是轻摇了下头:“不认识,不过他和我确实是同宗,只是我从小就来到了这边,也没回去参加过族宴,所以我和他并没有见过面。” “哦,这样啊。”本来颜如也只是随口问问,没有收获也在意料之中,也就没太在意了。 不过王余妏在听到这几个字后似乎不这么想,以为她很失望,随即又想起查案的卢大人和她好像关系不错,更加以为她也是查案的人了。 感受到颜如的困扰,她便想着也要出一份力来,而就在此时,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抬眸看向颜如,连忙说道:“对了,之前我听姨娘说过,这次王知秋是和九姨过来的,而这个九姨,怎么说呢,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怪异” “怪异?”颜如不禁道,“哪里怪异了?”如果那个‘九夫人’说的是真的,那对造成这一切的那位真正的云霓裳,颜如其实也是有些好奇的。 王余妏微微拧眉,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姨娘口中,其实九姨最先是和王知秋熟识的,而且还听说两人是泛舟唱曲认识的。情投意合之下,王知秋说要娶那人为妻,但是王叔父却一直不同意这门婚事。为此两人的关系一度闹得太僵,甚至有下人消息传出,说在书房里他们两人还吵过一架。随后,叔父将王知秋关了五天的禁闭,而王知秋出来后也没再提及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然而一个月前却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那个女子竟然嫁入了郡王府,而且嫁的人竟然还是王叔父。姨娘每次提及她,都说她是狐狸精,这次王知秋本来要来府中做客的,但听说九姨也来了后,姨娘就拒绝了他们的拜访。” 这寥寥几句话听下来,给颜如的感觉这个云霓裳就是别有目的而来,若真是如此,难道王知秋和那个王郡公就没有意识到吗?为什么还让她进府呢? 想到王余妏内敛的性子,可能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吧,不过那人既然给旁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即使是人云亦云,肯定其本身也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吧。 在她们说话的当间,颜如已经带着王余妏扫过了这条栏道上的半数房间,却依旧没有找到紫峰阁的所在。 就在她们即将要到达下一个厅阁时,颜如却是目光生凛,脚下一转,抬手揽住王余妏的肩快步走进了身旁的房内。 遮门的纱帘刚落下没几息,却又被突然冲过的一道黑影再次刮起,脚落在地上,吴哂借力在楼道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后止住身子。 他转身看着紧跟而来的林侑西,啧言道:“我说,林大侠,你学的是剑法,而我闻名的是爪功。如今你选择空手与我相搏,是不是有点太瞧不起人了?要不你还是先去拿把长剑来,我们再比过。否则传出去了,我是胜之不武,输了丢脸呐。” 林侑西冷哼了一声:“吴哂,你也不必想方设法来拖延我的时间,看你气短神虚,内劲滞怠,想来是受伤不浅啊。” 闻言,吴哂咧嘴一笑:“受伤?怎么林大侠就这么瞧不起我‘鬼陀生’吗?” 林侑西跟着呵呵笑道:“不久前,听说你们‘江螽四怪’不知死活地找了那位‘神女’的麻烦,却被当场一剑斩死两位、重伤一位、逃跑一位,想必阁下就是重伤的那位吧。” 听着他话里的调侃,吴哂没有表现出任何恼意来,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地方,只是摇头道:“这场伏击本是我们四人暗下商定的,理应无人知晓,如今竟然传开了,想必那个胆小鬼又大嘴巴了。唉,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个废物,也不知道王兄为什么会看好此人。” 随后他看向林侑西,蓦然轻叹:“常听人说,世人有别,九成为鼠,又七丝为龙,剩下的便是万古景仰之。以前我是不以为然,只以为出生不同,所以人才各有其命,而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人呐,还真得需要有自知之明。老鼠命就是老鼠命,不可妄自登天啊!” 林侑西眉头微皱,这个桀骜不驯、做事无法无天的一方顽霸,听话里的意思如今竟有了几分自暴自弃。这让他不禁感到惊诧,难道那场失败给这人的打击真有这么大? 虽然林侑西心中感到不可思议,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你话也说完了,时间也给你拖了一些,算是还了之前你给过的情义,接下来我可不会再留手了。”说完身形纵跃而至,抬腿扫了过去,疾风如雷。 吴哂不紧不慢的向后再度跳开,佻笑道:“林大侠不愧是有‘侠士’之名的人,一举一动尽显侠义之道啊。” 林侑西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这套动作,脚尖点地,整个人瞬间向前,竖掌成刃朝着其人咽喉劈去。 身子还尚在空中,泛辉的掌刃便已穿过耳边的轰鸣声赶至肩前,吴哂连忙抬起左手。 手背上青筋暴起,吴哂勾起三指扣在林侑西劈来的这只右手上,随后猛地向下一划。血肉横飞的场面没有出现,他蓄势的一爪只在来人手掌上留下一道即逝的白痕。 虽然遭到一丝阻隔,但手掌依旧落下,劈在吴哂肩上,即使已经提前卸去了大部分的劲力,其造成的重击也还是牵累到了他背上的旧伤。 吴哂张口吐出一口鲜血,一脚蹬在旁边的柱子上,身体于半空借力向楼下落去。 本是追击之势的林侑西突然停下身子,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厅阁,眸光敛色,几息后收回目光,跟着跳下了楼。 王余妏本跟着颜如安静地躲在一扇屏风后面,但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不一会儿她便悄悄地伸出头去,朦朦胧胧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事情。 然而待看到那个像孩子一样的人吐血后,她不禁惊呼一声,连忙捂嘴躲了回来,很是慌乱地看向身旁轻抚额头的颜如。 面对这突然出现的意外,颜如也不确定外面的人会不会在意,不过看那俩人似乎渊源不浅,打得正欢,应该没空理会她们吧… 等了片刻,没人进来,颜如转头看着还在双手紧捂着嘴憋得脸有泛红的王余妏,也不忍心去责怪她了,轻言道:“没事了,他们走了。” 闻言,王余妏放下双手,长呼一口气,向着颜如不禁轻声抱怨道:“刚刚那人突然吐血,可吓死我了!”说着右手连连轻拍着胸口,似乎还没缓过气来。 看着王余妏略带稚气的行为,颜如笑笑,忍不住抬手拍了下她的头:“谁让你胆小还不安分的。”感觉这人和她之前遇到的小七有点像呢。一样的可爱,一样的纯真。 对颜如这番突来的动作,王余妏稍愣,回神后顿时不满地哼言道:“你这是把我当小孩了吧!” 颜如连忙摇头笑道:“没有,没有。” 似乎也是反应过来了自己刚刚的行为确实是有点小孩子气,王余妏也是扑哧一笑,同时也不忘瞪了颜如一眼。 而就在这份温馨里,突然一道尖锐朝天的轰鸣声划破了整个南院剩余的半分沉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颜如她们隔壁的这所厅阁,其一面木墙蓦然裂开,裂缝如蛛网般迅速蔓延而去。 啪啦! 随即一声巨响,这面墙轰然被震碎,倒飞出一道人影,穿过大厅,撞进了对面的房间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混乱声响。 于此刻,各处各角或是对峙或是交手的两波人都心有灵犀地停下了动作。 时间仿佛凝滞,一切似乎又再次归于沉寂。 随着空中如雪花乱舞的碎木,身着红衣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出,缓缓地来到了楼栏前,她抬眸看着这看似空无一人的厅堂,脸上依旧是一抹艳笑。 如是春风,如是暖阳。 一片花落,一道拂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31章 青青烟雨色 紫清阁内,高士林和叶知秋不知是何时竟都坐在了里面,一人在饮茶,一人在饮酒,何其惬意。 突然,高士林看向了叶知秋,笑问道:“叶兄,此等盛景,你不去参与一下?” 听到这番问话,叶知秋却是笑着将酒杯举起,看向他说道:“有人曾与我言,‘喝酒赏月最为尽兴’,我觉得恰是此理。如今这份观赏的悠闲,比之面临悬崖的惊险,前者更适合现在想要喝酒的我。高兄,你觉得呢?” 闻言,高士林颇为赞同地点头说道:“嗯,确实如此。不管这戏台上的戏演得多么精彩,若是台下没有了观众,那不就显得空唱一场,毫无意义了,叶兄此举与我同意呐。” “执棋为阵,观棋而不语。”在两人相互都漫不经心的对话中,似乎是敲定了同道的打算。 念夏静静站在高士林的身后,双手叠在腹前,眸光微垂。 而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一柄断裂的折扇下,趴着位书生,生死不知。 面对这再次出现的意外声响,王余妏又是惊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幸亏颜如及时伸手将她的嘴给捂住。 在看到王余妏向她眨了眨眼示意后,颜如才松开手,接着两人先后从屏风后伸头向外看去,好奇这突然间又是发生了什么。 一眼看到楼道上的红衣背影后,颜如愣了一下,随着那熟悉的长发和妖柔的身姿入目,她瞬间反应了过来,这竟是那位‘九夫人’! 只是她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做什么? “咳咳”申万屠左手扶着胸口,从对面房厅的灰尘里踉跄着走出,嘴角不断溢出血来,看来伤势极重。 就在他欲要倒地时,闻讯匆匆赶来的笑一笑连忙从二楼腾跃而来,将他一把扶住。 看着受伤的申万屠,笑一笑急声道:“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 申万屠轻摇着头,突然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吐出,脸色顿时霎白如纸,见状,笑一笑转头怒目看向红衣女子:“你这妖女,下手竟是如此狠毒!” 眸里的落雨依旧冰冷,她勾唇笑道:“你这话说的倒是有趣,难道本姑娘是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吗?” “你”笑一笑欲要再言,然而申万屠却是抬起手来:“咳三弟,勿要再言…咳咳…是为兄武拙,被圣女一招致败,怨不得他人。而且圣女已是手下留情,只伤我真元,未曾取我性命。” 随后,他看向女子,勉力抱拳道:“观圣女也不过双十之龄,却已是神功四重洞玄境,此等灵资实在是万万中而无一存。由此想来,这些年里,教内必是一片辉煌,在下心中不禁是甚感欢喜。”即使刚刚遭受重击,但申万屠好像并未在意,反而对女子能一击就将自己重伤感到由衷的喜悦,因为他知道这其中的含义是什么。 这意味着在这段被重创的、被‘无视’的数十年里,圣教并没有自甘没落!他那早已枯寞的心不禁再次燃起烈火来。 楼道里,破衣老者漫步走了出来,闻言面带几分嗤笑道:“申万屠,你都已经离教十多年了,这份忠心还表给谁看呢?如今的魔教可不是当初的那个玉霄七宫了,龟缩于幽州一境,又自囚三脉之地,不进不出,和那个顽固不化的素女宫又有什么区别。看其苟延残喘的样子,难道你还真以为它能重现昔日的不世辉煌吗?” 申万屠顿时冷哼一声,颇有几分不屑道:“怪老丐,像你这种人也就只敢在背后宵言了。我教数百年来,兴衰各有之,这本就是世事造化一轮,即使是佛儒两宗也曾不可避免地遭遇过灭宗之灾。之后无一不是蕴养生息,以待时动,从而再现辉煌,怎么到你嘴里了,就是苟延残喘了。” 紧随而至的柳衣老道也摇头附言道:“怪老头,你这话说得确实有失偏颇。若不是十二年前那场举世之战,入圣之境的许圣白陨世,其教七宫大乱,待到今日说不定还真能成为传世正宗之一。况且,玉霄七宫又不像百年前的那个无极宗做事滥杀无忌、橫征肆虐,怎么能将其安上魔教之名。” 遭到连番出言相驳的怪老丐一时间脸色有些挂不住,暗哼一声,转头瞥向了正闲暇看戏的女子,冷言道:“想不到为乱南武林的‘红衣’‘玉蝶’竟然是玉霄七宫的圣女,怪不得这近两年来那几个老不死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你这小儿胡为。” 看着破衣乱发的老翁,女子微摇头,轻叹道:“那是因为红衣相比阁下而言,更加看得入眼呐。” “咳咳”申万屠轻笑了一声,却一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势,而于旁的柳衣道人也暗下打量了眼自己的穿着。 不知不觉中,周围的两层楼栏里已经有数十人聚集而来,无一例外地将目光全都看向了那道唯一艳丽的身影。 望着那美轮美奂的面容,壮汉的表情如痴如醉,“真要和这美人作对吗?老牛可下不去手啊” 站在他旁边的光头中年人却是笑道:“蛮老大,这可不是她的真容哦。” 壮汉不解:“啊?啥意思啊?易容吗?” “传闻中,玉蝶喜穿红衣,常易容见人,基本上无人知其真容。” 闻言,壮汉突然叹了口气,神色颓然道:“唉,像这种美人,老牛这辈子是连看一次真面都妄想不到了。” “蛮老大,这还真不一定,如果你哪天再次碰到她,要是运气好见到她戴着一张红蝶的面具,那面具之下就是她的真容了。” 壮汉顿时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 只见光头神秘一笑:“坊间消息,不负责真假。” 卢昇和蒋无庾并排而立,身后站着林侑西、允嶙和其他两位武林高手。 望了眼周围虎视眈眈的狼匪后,蒋无庾抬头看向楼上的红影,轻声叹道:“我之前虽然心中有疑,但也只以为九夫人和红衣是两人联手,没想到九夫人就是红衣。” 卢昇摇头:“不,九夫人是九夫人,红衣是红衣,不是一人。红衣是于六天前才化成的九夫人,而原先的九夫人去了哪,才是此番命案的关键。” 蒋无庾听后皱了下眉,不禁疑问道:“你是觉得云霓裳今晚会出现在这?” “会不会出现不一定,但一定会有线索出来,我们现在就是苦于云霓裳行迹无踪,身份不明,使得案件进入困局中。此番关键之时,红衣却是化作云霓裳,我觉得她肯定不是兴趣为之,而这人又不会轻易给出线索来,也只好看看她到底要做些什么。只是她这般胡闹,叶知秋却听之任之,不知这是王公的意思还是他个人的意愿。若是前者,那这个命案就更是复杂了。” 蒋无庾轻叹道:“此人果不愧‘妖女’之名,其放肆胡为却又掐人命门的作风实在让人无奈。” 盈若秋水的眸光从站在此间的每一位来客脸上漫过,女子嫣柔笑道:“看诸位满怀期待地看着小女子,难道都是为了我而来的吗?若是,小女子可当真是受宠若惊了。” 怪老丐呵呵冷笑道:“之前你易容为云霓裳,有‘九夫人’这个身份做依托,得清河门第六峰主云中客和郡王府铁甲卫相护,我们不敢动你。如今你既然自己走出王府别苑,扔掉了这份宝甲,若是识相点,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好聚好散,也不动干戈,予你个情面。” “哦,原来各位是想要我手中的经书啊。”她摇了摇头,“那可不行,这可是本姑娘千辛万苦才‘借’来的,要是给你们了,以后我还怎么还回去呢。” 搭在栏杆上的右手轻轻抚过沉木,柔玉生香,“不过,看各位的意思好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柳衣道人出言和声相劝道:“你闯大灵寺抢夺那本无上经书,我们不信你是丝毫未伤。此番,我们几人才仅是到达的第一波来客,之后更有来自各方各地的第二波、第三波来客来抢夺这份入世的秘典。即使你此次侥幸能够从我们手下逃离,面对这近似无穷的各地豪杰,你还能抵得了多久?城外这路上无尽的凶险,你又能逃离多远呢?不若就此放手,先让我们保管经书,然后哪天我等再聚集武林各地豪杰共赏此典,不失一妙法。” 对这份包裹着威胁的劝言,女子依旧是满怀春风地笑道:“多谢这位老前辈的关怀,然小女子心中自有计较,而退路也早已备好,就不劳挂心了。不过有一点,本姑娘得纠正一下,今夜不是本姑娘从你们手下逃离,而是你们全都将败在本姑娘手下。请记住哦!” 柳衣老道摇头叹气,“那就只好得罪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响箭掷向空中,闻声,赶来的八道身影瞬间而动。 看到这陌生女子身上傲然的气质,王余妏不禁心生敬仰和向往,见他们似乎要打起架来,她心中不禁为着这个女子鼓劲,期盼着她最后能赢。 听完这断断续续、或远或近的一些对话后,颜如看着那道身影,眉头微皱,她觉得,自己可能被这个自称为‘凤女’的女子给骗了。 看来这件事情不像这人昨天嘴里说得那般,这人根本就不是无辜受牵连然后被‘幽禁’的。 至少从那些人话里的意思,她是想走可走反而自己留下寻求庇护的,而且最重要的,她是自个儿易容成云霓裳的。 怪不得现在‘九夫人’有险,负责护卫的叶知秋没有出现,还以为是被人给牵制住了呢。叶知秋和王府护卫既然愿意护她于府宅,那叶知秋就不可能会主动提议她离开府上,而且双方既然都心中肚明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干嘛还故意扮着角色呢。 所以,那两人是在给自己演戏? 只是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们演戏的? 而目的又是什么呢? 她眸光微凝,是那个卷轴吗? 颜如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也大致知道那人为什么如此招摇了。 是想将目光全都吸引而去,然后保证自己手里那份卷轴的绝对安全吗? 只是她为什么会选择相信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呢,并且觉得自己最后还会将东西还给她? 颜如不解,心中甚是觉得有些‘不妥’,但不知是哪里不妥。 右手扬起,散于她脚边的诸多碎木突然浮上半空,随着她手指轻轻一摆,顿时化作一柄柄尖刃朝着奔来的人影涌去。 对这些急速飞来的碎渣,壮汉起先并未在意,只是抬手护在头前,然而片刻后他却是发出了一声哀嚎,其身上瞬间多了数十道血痕,有几块碎木竟直接破了他的护体罡气并嵌入体内。 光头将负在身后的铁棍一把抽出,于面前轮舞成盘,与来袭的寒星纷相起撞,当场迸发出金铁交击的霹雳声响。 老道也立刻脱下了身上的柳衣,向前甩手罩去,其衣像是个布袋一下子将身前飞来的碎木寒星卸力收拢于其中。 其他人虽然也各有应对,只是因为跃至空中,并无借力之功,使得女子这一招之下,这八道人影竟尽皆狼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32章 木落南秋 铁棍舞如疾风,急骤之势仿若激涛卷浪般瞬间席卷于周身,他握棍至其于半空之上,再右掌按下,棍尖如苍龙出洞猛然戳向前方,一招‘龙卷长空式’携此滔天威势刹那汹涌奔去。 红衣女子三两退步,拉开了两尺有余的距离,右手舞长袖作绸带,裹住疾来的棍身向身旁一让。 其咆哮而至的长龙刹那摇头,汹涌的势劲朝着女子身后的厅阁宣泄而去,破空轰鸣。 她踏步向前一迈,向着来人玉掌拍出,光头连忙收棍横于身前。 嘭然一声,其人倒飞着撞进了一旁的楼道里,掀起一阵碎响飞木。 她随即又是偏身轻跃起,拂袖一扫,红衣长袖两相各打在来袭的一拳、一身上。 怪老丐散拳成掌,想要抓住手边的衣袖,然而它就像是一条狡猾的长蛇,眨眼间就从他手中滑出,随后又快速地缠上了怪老丐的右臂,将他向前猛然一扯。 怪老丐徒然受力,身形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于此时女子恰好空中落下,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借力再次跃起,向着楼下翩然落去。 这番交手只发生在这电光火石间,可造成的震撼却如惊雷般在他们心中响彻。 即使他们从传闻中知道此女身手不凡,但因为其人也不过才幼芳之龄,也并未觉得能强到哪里去,但此番既一交手,给他们的感觉这人似乎已经接近宗师之境了! 这实在是太令他们感到惊骇了! 之前申万屠重伤,怪老丐还以为他是心念旧情手中留有余力所以才被击败的,甚至可能还是故意落败的。 而如今看来,这人确实是有这份实力将他们每个人轻松击败! 不足他一半的岁月就达到了他如今都没有到达的境地,难道魔教的那个《太玄天阴》功法真有如此神力? 想到这,怪老丐心中不禁生出一份嫉妒和贪婪之情,如果这次能够拿到大灵寺的那本无上经书《万化归一》,再取得此女手中的《太玄天阴》,待自己潜修数年后,保不准也能踏入宗师,临到造化,甚至传说中的那一步也能有望触及呢 这份实实在在的诱惑使得怪老丐体内的热血迅速涌动起来,眼神也开始变得癫狂。 “这妖女确实是厉害。”笑一笑抚着辣痛的心口,看向了于旁低头不语的怪老丐,问道:“前辈,你没事吧?” 怪老丐回身,低笑了一声,“没事,老朽可没这么不禁打。”说着他看着下方厅堂中正缠斗的那几道身影,冷眼道:“这妖女虽然内劲浑厚,但真元却驳杂不纯,想来是周天无法灵活运转,使得气息不匀,其厉害也只是徒有其表罢了。只要能挨过她前期的这套猛势,等到她真元滞竭的时候,就是我们反击的时刻。” 听后,笑一笑恍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幸好有前辈慧眼识明。” “难道我们就只是看着?”蒋无庾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身影。 卢昇神色未动:“两边都是贼,你想帮哪一方?” 黄权从楼道里走出,皱眉扫了眼周围后,快步向着卢昇等人走去。 听着近在耳边的打斗,王余妏连忙扯了扯颜如的衣袖,待颜如疑惑看来,她有些紧张地问道:“我们在这,会不会很危险啊?” 看这破坏力和声响,也不知道下一步他们会不会打到这里来,要是有个万一,可就惨了。一开始她确实是有点好奇,但现在也只剩下担忧和畏惧了。 对于王余妏的这份忧虑,颜如也只能轻叹一口气,无奈道:“外面站着两个人,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自己一个人想走是可以,但是再护着一个人安全离去,她还没有这十足的把握,只能再等待时机了。 壮汉丹田沉气,抬掌砰地一声拍在胸口上,口中一声长呼后,抬步向前迈去。 一脚踏下,他的身子瞬而加速,如是一只发狂的巨兽猛地朝向人影奔去。 红衣才堪堪避过柳衣道人的一招擒拿,感闻身后瞬至的惊势,她脚下一旋,侧身向旁退步滑开。 半空而落的壮汉右拳砸空在地,透体的罡劲瞬间在地上开了个巨大的坑洞,碎裂的砖石翻转着飞溅散去,地上多条半尺宽的虬缝向着四周迅速蔓延而去。 脚下的地突来震动,红衣向旁微移去一步,步子刚落下,跟随在壮汉身后赶到的光头甩棍又是一招‘星月横扫’袭来。 在几人的配合下,一招接着一招的攻势凌厉不断,丝毫不给红衣喘息的机会,势要将她快速拿下。 刚刚见识到她展现出的惊人实力后,没人再敢托大,他们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只对付这一人,那位雇主却要召集两地五城这么多人前来。 虽然他们并不是什么顶尖名世的人物,但怎么也算得上是闻名一方,手上有那么一两门登堂入室的功夫,而其中更有申万屠、百袍道和怪老丐这三个享有豪名的高手。 之前,在听到这么兴师动众就只为对付一个红衣时,众人心中不免感到有些不悦,觉得被轻视了。 即使这女子这两年来确实是有些传闻在江湖上人口相传,于众获得了一个‘妖女’的称号,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刚入江湖闯荡不足三年的少女而已。 而今从结果上看来,若不是真来了这么多人,凭她展现出的内功和柔功就足以从场上半数人的联手下全身而退。 她抬脚踢在了一颗刚刚凌起的飞石上,石子猝然转向,化为疾星,铮然声中,石块与棍尖相撞,转眼间便化为粉屑散落空中。 光头手中长棍依旧攻势不止,几番下来一套伏魔棍法已经使出了五六个招式,然女子长袖善舞,身形如翩鸿轻跃,一进一退间皆是从容不迫。柳衣道和另一位老者不时寻机而近,一人使‘天壶掌’,一人扣‘绵骨掌’,掌风之下无一不是只轻抚过一片衣袖,根本就碰不到红衣本人。 怪老丐缓缓漫步于边缘处,蓄势待发地望着身如幻影的红衣女子,随着时间缓缓流逝而去,眼中泛起寒意如潮,而眼底深处的渴望在无尽涌动着。 虽然一招击败了申万屠,但她的情况并不如面上那般轻松,至少丹田内好不容易积聚的真元为了驱使那枚蝶印一下子便耗费了四成多,不过能将申万屠重伤,结果也算不错。 她确实是在独闯大灵寺的过程中受了内伤,而且是伤势不浅,甚至丹田旁那股被压制的炎气也趁机席卷而来,情势危急之下,她不得不花费精力将这股乱流暂时困守于阴维脉中。 可以说,她现在即使不是强弩之末,但也差不多了。所幸的是,她向来都是有伤在身,早已习惯如此了,所以,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多大的问题,无非伤重伤浅的区别罢了。 她的性子向来招摇,喜欢去找着各式各样的乐子,途中也不由的一次次招惹着‘是非’。 她翩衣漫步走来,随心所欲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她笑着走来又路过,身后留下了那一张张或怒、或痴、或怨的路人面孔,有人说她离经叛道,有人说她放诞无礼,也有人说她癫狂若疯。 但,那又如何呢。 毕竟,人生向来苦短,几十载也只不过是刹那指间,如花之一瞬,蝶之一梦,何必多忧。 场中的那几个身影一直交战未果,于旁的历千秋看得心急,抬手抄起两张桌子直接砸了过去,见状,红衣、光头、柳衣道人、壮汉和另一个老者各自散开来。 招式路数似是佛宗一脉的光头中年男子转头看着历千秋,有些无奈地说道:“历二当家,你这实在有点突兀啊。” 为了能让他们更好的施展自家所学,也为了避免场面实在过于混乱或者误伤到自己人,每一拨组织的攻势只会有两至三人一齐尽力出手。 历千秋却是不满道:“对付个女子,你们几人还这么磨磨蹭蹭的,莫不是各位都在手下留情吗?” 柳衣道人凝眉:“历二当家,此女武功高强,而且身法矫健轻盈,一时间确实难以将其拿下。” “那就我来!”说完,历千秋豹起腾跃,右手握拳,朝女子面上直向而去。 看着愈来愈近气势逐急的拳头,她摇摇头,“徒有其势,未领其功,看来你也同样是个懒人。” 她左脚向前轻迈一步,素手握拳,待历千秋的拳头来至面前,抬臂一招同样的‘破当空’瞬间使出。 相比于历千秋蓄势而来的拳招,女子这随意一拳突然间爆发的气势更像一轮灿然当空、熊熊燃烧的红日。在历千秋惊诧的神色中,他只觉右臂一阵剧痛,一道澎湃的劲力霎时轰击打身上。 嘭! 历千秋瞬间倒飞而去,张口一道鲜血喷出,沿途洒成血雨一片。 她不露声色地抚平去眉间泛起的微皱,轻笑道:“南虹拳,我好像比你更精通一些。” 笑一笑再次奔来,接住了历千秋即将摔落在地的身体,望着又是一招落败的二哥,他面上除去一份担忧后,也多了一丝对这次行动能不能成功的怀疑。 怪老丐依旧死盯着那道红色身影,不知是在自语还是说给笑一笑解释:“这就是外家功夫和内家功夫的区别。相较于十年苦修才能见效的内功心法,你们大多数人都只重这慢则三年、快则半年便见成效的外家招式。然而,外功虽猛,但也只是无薪之火,无持久之功和变化之力,而且因为长期练功需要耗精费神,容易折损人之根本。” 笑一笑闻言轻叹,这话听来简单,可其中渊源又何止这般容易。 外家招式易寻,也可以随意修炼,但内家心法却是各门派和世家不传之秘,若真有人拿到它然后私自修炼了,可是会被追杀或者废功的。 即使有人侥幸躲去追杀,拿着心法又有什么用呢,各门各派为了自家心法的绝对隐秘,都会另有一套相辅相成的口诀作为开启心法修炼的钥匙。 要是闭着眼睛胡乱炼了,不仅是徒做无用之功,还容易走火入魔。 当然,除非其人是资质通天,能够一眼看破心法奥秘,那就无需拘泥于口诀或是图本了。 因此,此番大灵寺入世的秘典是有多么惹人眼红。 柳衣道回手站定,稍是沉息后,右掌瞬而推出,空中顿时传出了一声轰鸣,女子连忙侧身避过这隔空拍来的一掌。 提步跃至空中的光头,立刻举棍劈下,她再侧步退过。 而就在此刻,怪老丐突然动了,身子躬起,脚底一踏,两步间便来到了女子身旁,左拳猛然击出。 真元裹在这只瘦削枯糙的拳上,竟泛起莹莹辉玉之光,而相比于之前,这不露声势的一拳似乎有些平平无奇。 她转身起掌抵上,拳掌相击下只见如实质般的劲力从两人身上奔流而出,顿时掀起了一股风浪。 又一道人影倒飞而去,她的气息也开始生乱,只是紧接着柳道人和笑一笑的攻势已至,不给她丝毫调息运气的机会。 女子拂袖一挥,先是将空中的笑一笑扫飞后,身子跃起,脚轻点在老道的手腕上,转身翩掠离去。 剩下的人连忙拔腿追去,然而女子却是抬手反掌按下,一股凭空生起的风浪由空落下。 地上的碎木和石块如潮水般卷集涌起,像是迷雾遮蔽了他们的视线和红衣的身影,待众人从这尘土漩涡里走出,那女子已然远去。 她飘然落在门口,转过身来,望着他们,笑眼盈盈道:“今夜很是有趣,和各位玩的也很开心,不过,本姑娘还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话音刚落,突然一道轻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再留一会吧。”悄无声息中,她的背后出现一张俏丽的面容。 她脸色微变,瞬间转身,一掌拍在了来人肩上。 在一片飞溅的血雨中,红衣更红,而泪痣更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33章 江北游 少女摔落在地,仰面吐出了一口鲜血,而手中顺来的那把匕首刀刃上染了一抹艳丽的鲜血。 “小贼!”望着这突然出现的来人,柳衣老道不禁面露几分欣喜,还好小贼将红衣给拦下来了,否则要是让她就这么走了,那他们几人可当真是脸面无光了。 闻声,老道身旁的光头和壮汉等人也好奇地看向了这位一直神秘非常的‘同伙’,对此人一出现就将红衣偷袭致伤这件事感到由衷的震惊,毕竟集他们众人之力都没有伤及到红衣分毫,甚至还反被重伤了两位。 看着缓缓站起身来的少女,她的眸色变得几分沉宁,脸上表情也愈加凝重起来。衣下袖子里,鲜血正沿着右臂不断滑下,最后顺指尖滴落在地,汇成一滩。 她并无大意,只是这女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身后,而她之前竟无任何察觉。 少女看着她,细眉下的明眸里含着一缕笑意,嘴角轻佻:“小贼我刚入江湖的时候,就听闻了红衣姐姐的大名,心中也是充满了景仰之情。所以,为了今日的这次见面,小贼我可是提早多有准备,不知姐姐你是否满意呢?” 她冁然一笑:“嗯,很不错,就结果来说,你确实让我记下心了。” 闻言,少女脸上顿时浮出了笑容,显得很是欢悦,而在眼下那枚朱红泪痣的衬托下,其人更是几分娇媚:“那就好,那就好,也不枉小贼我辛辛苦苦跑了这么远的路赶来这里。” 不时从门口飘进的晚风,带着血的味道萦绕在大堂里,久久不能散去。 一缕皎白的月光悄然间从云缝中走出,轻洒在门前的地上。 在王余妏惊讶的目光里,身旁的女子突然转身从屏风后走出,隔着纱帘站在了门口处,静静地远望着。 一番犹豫后,王余妏也轻轻地靠了过去,于她身旁站定。 少女甩手扔掉了匕首,身形刹那而动,旁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动作,只是瞬间,其人就已来到了红衣女子面前。 即使心中早有堤防,但似乎还是有所不及,面对这转眼便来到眼前的身影,她匆匆抬臂挥袖拂去,于空洒落了一串血珠。 少女则向旁轻轻跃去,偏转过身子,避开了舞来的长袖,而后再次贴身而去。 见身影再度缠来,她顺势翻掌拍出,见状,少女却是嘴角笑起,突然停下脚步,右掌也随之抬起。 两掌合击,传出了一声闷响,少女毫无意外地倒飞出门外,和着那把才从空中落下的匕首一同掉到了地上。 ‘噗通!’‘哐当——’ 她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未动,只是那片后肩上的红衣愈加鲜艳,好似一只浴火的蝴蝶趴落在了右肩上。 而于此时,柳衣老道等人也及时赶到,将红衣重新围住。许是被小贼这种拼力两败俱伤的做法所感染,也或许被这么一个小女子的无畏所刺激,壮汉和光头等人接下来的攻势也变得愈发狂烈起来。 少女从地上坐起身来,看着堂中与众人再度交战的红色身影,一抹微笑出现在挂着血的嘴角。突然,她抬眸,目光迎向了楼上那道隔空而来的视线。 红衣一掌再次将壮汉拍飞,侧身躲过劈来的铁棍后,拂袖间又是将笑一笑扫退而去,然其人影刚去,怪老丐便已蹿跃至红衣的面前。 锁定气息的一拳再次轰出,红衣只得伸右掌承下,而同时间,柳衣老道又来到了她的身后,一掌‘腾云冲’直接拍在她受伤的右肩上。 只见她眉尖微立,双唇瞬间紧抿,转身提起一脚将老道踢退,只是随即围上的人影又继续将她给缠住。 情况似乎变得愈发严峻起来,远望着脸色苍白的红衣,颜如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帮她一下,说到底这么多人打一个,很不公平。 而且,她对这个骗子也不怎么感到厌恶,倒不如说,对这个能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威名的女子反而生出几分赞赏来,毕竟这是她遇到过的第一个有着举世风采的女子。 就在颜如即要移步时,不知是不是心中的错觉,她感觉红衣女子似乎看了她一眼,虽只是瞬间,但视线里的那股淡冷却是那么的熟悉。 一盏茶的时间稍瞬逝去。 小贼从打坐中醒来,伸手将一旁地上的匕首拾起后,站起身,缓步走进了屋中。 望了眼倒在地上七零八落的众人,她一愣,随后将目光看向了那道独立于堂中的红色身影,笑道:“红衣姐姐果然是厉害,一个人就打败了这么多闻名的高手,小贼很是敬佩。只是,看你现在的情况,恐怕不是很乐观吧,刀剑无眼,姐姐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呢?” 她半低着头,闭着双眸,及腰的墨发披在双肩,像是一片夜穹掩盖了那如火的朝阳。 闻言,这张不可方物的侧脸上也跟着浮现出一抹嫣然的笑意,她睁开眼,转头看向倚靠在门上的少女,染满流血的右手拿了一道卷轴举起,“行,要是你有这个实力,那就给你吧。” 小贼敛眉,静静地看着她,几息后,灿颜笑道:“放心,不会让红衣姐姐失望的。”说罢,其人身子轻跃起,随着入堂的一阵微风来到她的面前,伸手抓住了卷轴。 然而她并没有就此松开手,反而顺势一拽,将少女抱在了怀里,在小贼惊诧的神色中,红衣反身朝着地上倒去。 随着噗通一声响,少女结结实实的做了个肉垫,只听得红衣在她耳边懒懒地说道:“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气闷之下,小贼的脸憋得有些通红。 沾了血的卷轴从松开的手里掉出,滚落在地上,少女连忙伸手去拿,但无奈身上压了一个人,就差了那么一指的距离才够得到。 突然,一双白色的靴子走进了小贼的视线里,有只手出现,将卷轴给捡起,她微愣,连忙抬眸看去,却见一身质白的男子朝她笑了笑。 “你来得可真够及时的。”在男子的搀扶下,红衣勉强站起身来,接过了他递来的白布,擦拭着右手上的鲜血。 男子干笑一声:“刚刚烧好了一碟青椒肉丝给东院的客人送去,所以才来晚了。” 张白白?!看到这突然出现在堂中的男子,颜如感到意外至极。 “这是谁?”蒋无庾不禁问道。 “张白白,红叶酒楼的伙计。”卢昇淡淡的回道。 “伙计?”看着和红衣似乎交情不浅的男子,蒋无庾转头望向了一脸冷漠的卢昇,“你信?” 然而,卢昇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入目的大堂遍地狼藉,张白白很是发愁的摸着头,道:“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红衣点了点头,随后笑着看向依旧躺在地上的少女:“看来,你现在还是没有这份实力。” 小贼很有自知之明的没再阻拦,对于此人得意的笑脸,她冷哼一声,头扭向了旁处。 两人刚走到门口处,却见张白白脸色突变,一把将红衣女子向旁轻推开。 细微的鸣声先是响起,瞬间便化成一声尖锐的爆鸣在众人耳边炸开,一道狂暴的飓风突然的于场中生起,又迅速地向四周湮灭,掀起尘土万重浪。 张白白猛地向后退去,脚下犁出一道深坑,踉跄间他站稳住身子,手抚上胸口,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尘雾过后,一道佝偻的身影站在门口,单手负在背后,走了进来:“老朽这一击可是有着自身功力的六成,不愧是玉霄七宫的圣子,竟能抵住不败,果然是英雄俊杰。” “你们终于是舍得出来了。”红衣并不意外,看着白发苍苍的老翁,她眸中的落雨更疾、更冷,“当日你三人暗起偷袭,使得本姑娘重伤在身,若不是得人相助,恐怕还真是要丧命你们手下了。” 老翁右手捋着颌下白须,双眼成缝,只留有一丝微渺的光芒从中遗漏出来,“虽然知道玉霄七宫的圣子、圣女入世,其后必有人护卫,但未料到其人功力竟是如此深不可测。集老朽三人之力,不仅未能伤及分毫,还被分而退之。果然这天下人,皆卧虎藏龙,不可小觑啊。”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异光,随后笑道:“那你现在就不怕了?” 闻言,老翁却是轻叹了一声,道:“没办法,老朽有令在身,即使是龙潭虎穴,也要再闯一下将东西拿到手了。”说罢一步迈出,人影来到三丈外的张白白面前,右手探出。 张白白连忙后身退开,然而其掌已然随至,他匆匆抬手挡在了面前,砰!这道瘦弱的身影瞬间被砸进一侧的厅房里,不见了声息。 老翁伸手刚接过空中落下的卷轴,突然侧过了身子,只见一道人影于前落下,旋身踢来,而这时从门外又赶来一道白影,于空拦下了卢昇踢来的一脚。 老翁凝神,旁若无人地扫视了一眼这暗翳无声的四周各处,并没有看到那今人心悸的气息,于是他回过身,“你们几个负责断后。”说着迈步向外走去。 “遵命,坛主。”白衣公子躬身抱拳,其后又有几道穿着各异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旁。 这突然出现的四人三男一女,除去这腰间佩剑的白衣公子,左边的褐衣中年人身上背了块一丈长的方尺,身穿淡衣的女子低头站在中间,而蒙面人居于其右,双手上套着三爪寒霜铁钩。 白衣公子向正打量着他们的卢昇,笑着介绍道:“在下小玉郎,这三位分别是三尺明、无面客和一绝指,我等四人见过卢掌司。” 卢昇看着白衣公子,凝思一瞬后,道:“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各位,不知道阁下能不能解疑?”说话间,蒋无庾等人也来到了他的身旁。 “卢掌司请说。” “云霓裳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哦,那是我们的云坛主,掌管本教伏龙坛。” 卢昇挑眉,笑道:“伏龙坛?有意思。” 红衣此时倚坐在了墙角一处尚是完好的桌子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手里拿了块糕食静静吃着。 “莲儿!”颜如身旁的王余妏一脸不可思议地轻呼出声来,似有所觉,站在白衣公子身后的女子突然抬头看来,环目找了一遍后在一张帘幕后看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 走出门的老翁将卷轴收入袖中,提步跃至空中,然而他突然眉尖一皱,横身抬掌拍去。 “这位道友,远来终究是客,还未休息一刻,怎么就急着走了呢?”一位身穿白衣的笑颜老者于半空出现在一旁,抬掌接来。 嘭! 夜色下,白芒乍现,两位宗师高手的这一击之下,竟将周围一片众人引入了刹那的空鸣中,仿佛突然间被剥夺了触感和听觉,如置混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34章 孤雁 两人各自收掌,停滞于半空足有五息之久的两道身形齐同落下。 白衣老者看着老翁,笑道:“在下白乙子,未请教道友名号。” 望着拦路的老者,老翁双眼撑开了一瞬,随后又归于混沌:“行来几十载的岁月,得了个羽天翁的名号,不及道友‘五卿’的盛名。” 白乙子闻言,哈哈轻声一笑:“哪有什么盛名,在下不过是柳王府里的一位下人,替主子们跑跑腿罢了,不及道友逍遥。” 羽天翁那沟壑如岭的脸上也跟着爬上了一丝笑容,道:“道友名于王府,享有一生荣华富贵,老朽可是眼羡至极。说来,客家五卿向来是与主不离,道友既然来了,那其他四人想必也来了吧。” 白乙子笑着:“嗯,是的,我五人都来了,不过有几个倒是去了城南。” 闻言,羽天翁气息微顿,然而转眼便恢复如初,他感叹道:“还以为是浑水摸鱼之局,没想到自个儿也成了这瓮中之鳖,听闻此次小柳公临驾,果真是十年风云十年潮啊。” 对于藏着这番话里的探问,白乙子并未直言,只是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横肆流,我等残阳之辉,也就仅此而已了。” 两人就这么相对站着,气息沉寂,其佝偻的身影于夜色里似隐似现,仿佛是两棵枯木,矗立在这院中。 此时,已是一片狼藉的大堂内,又一拨人重新打了起来。 卢昇抬脚踢在白衣公子那拿剑的左手腕上后,又是凌身一腿踩在了他的胸口,白衣公子口中不禁传出一声闷哼,向后连步退去,途中他反手一把将剑插入地下,这才止住了退势。 这些人既然和云霓裳有关系,那卢昇自然不会轻易放他们走的。老翁自己是对付不了的,不过那自有人去对付,而眼前的这几个,他还是有能力留下一两个的。 吐出一口浊气,小玉郎抬头看着迈步走来的卢昇,缓言笑道:“这武林中的高手虽是如繁星般众烁,但大多数也不外乎出自‘南五宗,北七山’,在下看卢掌司这招数路子,似是岐山一脉啊?” “不错,在下确实在岐山待了几年,也顺带着学了点东西。”说着话,他右脚向前轻轻一踏,一圈涟漪顿时从脚边的尘土堆里荡开,望着飘散在眼前的灰浪,白衣公子起身抽剑紧握于手中。 林侑西接过了允嶙给来的长剑,与黄权一同迎向了手拿方天重尺的褐衣男子,而另一边,蒋无庾竟被蒙面人连连击退去。 女子提步一纵,空中两相借力后,身子飘落进了楼栏里,抬眸静静地看向屋内。 见状,王余妏连忙拂帘走了出去,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她有些迟疑地问道:“小莲,是你吗?” 女子垂首行了个福礼,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眼王余妏后,轻言道:“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呢?没事吧?”神情一如记忆中的恭敬和拘谨,王余妏看着这人,蓝色的眸瞳里却开始飘起一缕缕烟云。 她愣了一瞬,回神后说道:“我看你好像没走,所以过来找你的。” 居于门旁的颜如静静地看着这个小莲,从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人是身怀武艺的,然而也只以为和念夏一般,是负责她们主子们周全的。可现在看王余妏的神色,似乎很是吃惊,而且更重要的是,看情势,这个小莲竟和与官府作对的那些人是一伙的。 “对不起,小姐,事出有因,小莲没能提早告知,劳你担心了。”闻言,小莲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地回道。 见状,王余妏不由地连忙安慰道:“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小莲抬头,目光迎向了她的眼眸,柔音轻声道:“小姐,那我们回去吧。” 恍然间,眼前似是一切朦胧,唯有那一个莹玉生辉的身形照在目光里,耳边响起了一阵辨不清的低语,望着那张怎么也看不清的熟悉面容,王余妏只觉得很温暖,于是她向前走去。 不管颜如怎么轻唤,可身前的王余妏却恍若未闻地朝着那个女子走去。 小莲上前,伸手轻握住王余妏的手,牵着人转身离去,然而下一刻她却停下步子,回头望着单手按在王余妏右肩的颜如,问道:“有什么事吗?” 颜如冷冷地看着她:“你带她准备到哪去?” 她展颜一笑:“小姐累了,奴婢自然是要带她回去了。”此时她脸上已没有了初见面时那份垂首沉面的拘谨,也没有了面对王余妏时的毕恭毕敬,而看来的目光招摇、冷漠。 虽然颜色有些浅淡,但眼中的这人竟也是一双蓝瞳,颜如不禁微愣了一下,难道小莲也是外域人? 还真是很意外啊! 她敛眉,直视着这双浅蓝的瞳眸,凝声问道:“那,你们是要回哪里去?” 闻言,小莲将目光看向了手中牵着的那个人,笑道:“去小姐该去的地方,去小姐想去的地方。”语气很是平淡,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平常的事情,然而这对她而言,或许就是一件平常的事。 似是感受到了女子的视线,王余妏缓缓移目看去,于她静静对视着,金发摇曳的脸庞上神色恬柔。她双手紧紧握着小莲的左手,透露出的脆弱像是一个刚找到了依靠的小孩,那双空无的瞳眸更像是那无云的湛蓝深空,澄静而空灵,让人不舍得再见它雨落一场。 这是女子的真心话,颜如清楚的知道着,同样也清楚的明白着这番话里所表露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应该放手,于是便松开了手。 她们或许有着彼此的羁绊,在过去的艰难岁月里,于不知不觉中相互依靠。所以,一个才会不顾危险地踏入这份泥潭中寻找着可能已经离去的人,另一个才会愿意许下一份承诺然后欣愿践行。 这条人生的旅程,一开始总是显得那么漫长,然而当走过一段枯燥的路途后回首间才发现,它其实是那么的短暂,短暂到这茫茫数年的岁月在脑海中更多留下的只是一片空白。 她愿意将她视作自己唯一的好友,也总是喜欢和她共享着自己的喜乐,抱怨着自己的委屈。 闲暇时,她会为她抚琴一曲,高兴时,也会为她描画一幅,而更多时,却像个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和她说着书里刚刚遇到的‘见闻’。 欢笑间、惊恐间、玩闹间,她也会偶尔地向她说着心中那份简单的所望、所求,然而跟在其后的往往是一声轻轻地哀叹。 望着她脸上的那份笑颜,仿佛刚刚耳边响起的怅然只是一缕烟云。 她或许不知道自己这份记在云上注定飘逝的远望有人却是一直将它默默地刻在了心中,同时也刻下了她的哀愁、她的悲怒,只是 只是过去里,她只能扮演一个沉默的聆听客,而今,她终是可以离去,不管是怎样的代价,或是,背叛 “你之前和她说了吗?”颜如的语气变得柔和了几分。 许是颜如的这份态度态度让少女放下了几分防备,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小姐总是自己喜欢背负太多,但是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不该再由下一辈来继续承受。小姐她选择了妥协,但是我不希望小姐这样过下去,所以只能先将她强行带离了。” 颜如皱眉,望着小莲,刚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她眼神中露出的执意后,涌出的那段话语却是化为了嘴边的轻声一叹。 处于事外的她有什么资格去对别人的选择进行指责呢,每个人走过的路都是他们各自的意愿,结果是甜也好,苦也罢,只要当事人不悔,那外人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看了眼依旧懵懂未知的王余妏后,颜如望着旁边那位身子瘦弱的女子,衷心说道:“愿你们一路顺风。” 小莲面上露出了和心的笑容:“多谢,如是有缘,期待能与你再会。”说完她却是抬手轻拂上了王余妏的脸,轻轻一下抚摸后再拿开时,颜如眼中,王余妏的面容竟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双蓝眸如今却是变成了黑瞳,肤白的面上也多了几许斑点,而原本看上去很是显眼的饱满额头和微高鼻梁此时也变了个样,不再突然,一眼看去,就只剩那微卷的辉金色长发惹人注意了。 这实在太让颜如感到惊异了,这才是一瞬间的事,其人就将王余妏易容了三成,要是让她细心准备一下,说不定真能来个偷天换日呢。 向着颜如欠身行过礼,小莲扭头看了眼楼下的战况后,带着王余妏朝不远处的楼道走去。 像是飓风搅动着云天,未有闲静,红衣轻抚了几下额头,一道微不可察的轻叹后,她睁开眼迅速地扫了遍场上的情况。 除去依旧停留在院中未有动的那两道浑厚气息,堂中的这八人打得倒挺欢的,然而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多在试探中。 不过还有一件事似乎令她有些不满,她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子向楼道走去,而下面这些人中却没一个人上去拦的,难道是觉得不好意思去打一个弱女子吗? 然而,答案或许并不是这样。 这人进来容易,但想要走的却不如之前那般随意了。 小莲突然停下脚步,将‘懵懂’的王余妏拦在身后,面色凝重地看着前方那条暗寂如墨的楼道。 于无声息中,一道身穿蓝袍的佝偻身影从中走了出来,面对女子敌视的目光,老者淡言道:“今日,尔等归途,只有一条。”说罢拂袖间人已来至女子的跟前,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剑朝着女子额头指去。 小莲刚要有所动,却有道青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抬手替她挡下了老者的这一招。 在小莲感到有些迟疑的当间,只听得那人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你们快走吧。”小莲也意识到了情况的紧急,转身横腰抱起王余妏后,朝着楼道迅速奔去。 下一刻,一道爆鸣声乍现,而后瀑浪倾流,随着这道青色的人影被轰飞至空中,一串鲜艳的血蝶跟着洒落了一路。 红衣见状,神色微恙,见到这个人出现在晚宴的那一刻,她就预感到这人可能会败事,没想到还真给她猜对了。 只是,这结果好像有点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35章 白 蓝袍老者淡淡地看了眼那道不自量力于空飘落的身影后,转过身慢慢朝楼道走去,一步一丈,两步已至道口。 突然,他微沉眉头,衣摆两袖霎那鼓风扬起,一道破空疾驰而来的掌劲瞬间拍在了他的身上,然而只在袍衣上稍稍留下了个掌印。 老者回首,那道不自量力的青影再次落进了楼道里,投来的目光清淡无痕。 他开口道:“我见你之前好像是官府中人,为何如今出手拦我?莫非,你与那些匪徒有勾结吗?” 她回道:“不,我只是在帮一个朋友。” ‘友’的含义是什么,她虽然不是很清楚的了解这些,但她却能听出那首曲里的恸哭,能感受到那人心中的孤伤。虽然与那人认识才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但看到这种情况,她的心中还是有一种强烈的想去帮助她的冲动,于是她便从旁伸出了手。 若问缘由,其他的或许说不清,但有一点便有足够了。 因为她们同是女子,所以心中便多生温柔。 “朋友?也就是说是同伙了,那就一并擒拿吧。”淡冷的话音刚落,其人身影一闪,转眼来到女子的身前,指剑朝着额头刺去。 其速之快,竟让颜如丝毫未有反应之刻,但到人影入目时,指剑距她眉心已不足半厘。 此刻,她仿佛面对着一座崩临而降的高山,轰然的气势将她整个笼罩,避无可避,动也不可动。 寒意瞬临全身,身子转眼僵住,脑海也被这股凛然的死亡气息冲散成了一片空白,变得无神。眼眸突然放空无际,手指随风微动。 疾行间眼看距大门已经越来越近了,可小莲却是突然停下脚步,身形一转,冷目望着墙角的阴影处,寒言道:“谁?” 一身质白的男子连忙走了出来,站定后,抬手抱拳道:“别误会,姑娘,在下并无恶意。” 望着出现在眼前的这个男子,小莲微微皱眉:“张羡白?你怎么会在这?” 男子抬手摸了下头,笑道:“当然是和姑娘一样,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小莲不解道:“那你拦我们做什么?” 看了眼门外的夜色后,男子回目望着她说道:“我只是想告诉姑娘你,如果你们就这么走出去,面对外面已设下的天罗地网,是走不出一里之地的,甚至弄得不好还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小莲静静地审视着男子好一会儿,在确认他没说谎后,问道:“然后呢?” 张白白,不,张羡白笑着回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安全出城去。” 闻言,小莲很是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传说中为人怪异的圣霄宫圣子:“我们应该是敌人,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张羡白摇头笑道:“姑娘,这世上可没有永远的敌人。” 看了眼怀中已安然入睡的王余妏后,小莲抬头看向他,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但你要是敢耍花招,我绝不饶你。” “哈哈。”张羡白笑道:“姑娘,你就放心吧,我这个人虽然有很多的毛病,但还算有一个比较不错的优点,那就是,名字取得好。” 突然,一卷微风似是从眼前飘过,他的双指穿过残影点在了空处,老者稍愣,抬头移目看去。 小贼抱着颜如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朝对面楼道跃去,面上的眉头紧皱在一起,随后她人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显然刚刚从老者手下将人救出并不轻松。 颜如那放空的双眸刹那恢复了深色,凝神间望着因救她而重伤的女子,不禁问道:“你不要紧吧?” 闻言,小贼佻然笑起,然后回道:“这次可算是亏大发了,以后你可要记得赔我。” 虽然对这番话里的意思,和这个人出手帮助自己的行为感到疑惑,但颜如也没时间去想太多,她迅速劝道:“我们是打不过他的,你还是快自己走吧。” 说话间,蓝袍老者已提步来到小贼的身后,就在他将要出手之际,面前的这个女子竟不知从何处借力,于空中再次掠去了身影。 老者目光微凝,转头向右看去,那两人竟已落进了另一边的楼栏里。 “刚刚那个姑娘说了我们是朋友嘛,那既然是朋友了,朋友有难,做朋友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了。”小贼一边抱着颜如朝楼道口跑去,一边自顾地说道。 看到她不断流血的嘴角,颜如也不与计较话里的真假,劝道:“你还是把我放下吧。” 小贼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这是不相信小贼我啊,放心吧,你不重的,对我的轻功没什么影响。而且你跑又跑不过,打也打不过,把你放下,不是将你送死吗?”说着话,她再次腾跃起,身形几次闪动,避过了老者右指连续甩来的三道剑气。 颜如只觉得眼前的景闪过一片又一片,像是雾里看花般,快速而朦胧,连带着耳边的呼啸,仿佛被幻置于云海里飘游。 情况好像有点严峻啊,颜如的本意是想拖一下时间的,只是没想到这个老者竟是如此强悍,一招将她落败,一招又逼入死境。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呢?颜如皱眉,脑海里风云翻卷。 虽然这个女子暂时将她救了下来,但情势依旧不乐观,再这么下去,她二人迟早会被老者给追上的。 她不想再牵累更多的人进来,同时也想再拖点时间下来,只是依现在自己的实力,这两点都很难做到。 似是察觉到了堂内的气息波动,院中的羽天翁抬手捋了下须,看着白衣老者缓言道:“白道友,老朽心中有一事请明。” 白乙子闻言笑道:“请,若是在下知道,当会为道友解惑。” 他睁开眼,凛冽的目光穿透了夜色落在对方的笑颜上,“若是为这《万化归一》典,你们为何不直接向那位圣霄宫圣女要取,反而待到现在出手,不显得是多此一举吗?” 从开始到现在,白乙子脸上始终挂着那份笑容,若是外人,或许以为他为人慈善,但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会明白这份笑容代表着什么。他云淡风轻地说道:“因为公子也想要你们想要的东西。” 闻言,羽天翁突然笑了起来,轻摇头道:“小柳公还真是贪心啊。” “哈哈,反正这是无本的买卖,少不嫌少,多也不嫌多。羽道友,你说对吧?” 望着垂落在眼前的幕色,这两人心中本是各有计较,只是随着时间渐渐逝去,心情已各自发生了一些微不可察的变化。 没人打扰的紫清阁内,墨色摇曳。 “叶兄,依你之见,你觉得最后结果如何?” “结果?”叶知秋淡笑着缓缓喝下一杯酒,听着飘远在耳边的声响,道:“高兄,你不是说这是一台戏吗。既然是戏,那只要是人上了台,不就各有所得。” 蒙面人奋力击退两人后,转身跳起,于空中接住了倒飞而来的白衣公子,清脆的女音低声响起:“戌时已经过了,可依旧不见左护法的动作。” 白衣公子敛眉,舔去了嘴边溢出的鲜血,望着依旧闲有余力的卢昇等人,他眯起眼来,“情况可能生变,只是坛主未走,我们得继续行断后之责。” 尽管小贼带着颜如一次又一次的避开了蓝袍老者,但由于脉中真元的快速消耗,渐渐的,老者已经开始追上了她的步伐。 “你把我放下来,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小贼微愣,低下头,望着这人清灵的眼眸,点点头:“好。”她随之落地,将颜如放了下来。 蓝袍老者其后随至,望着眼前这两个分立而站的女子,淡言道:“看来你们是不愿再逃了,那么接下来打算要做什么呢?”在完全被打断步伐以后,老者也就如她们所愿,留下,看看这些人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小贼眉眼轻笑道:“说到底,我们只是尊你为前辈,所以才不愿和你动武。不然,早就一掌给你打趴下了。” 听到这番话,蓝袍老者冷眼喝道:“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小贼顿时被这份寒意的目光刺了个激灵,她连忙状若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后又轻扯了几下身边人的衣袖:“去吧,交给你了。” 啊?听了刚刚那些话,颜如还真以为这人是有那份本事的,正期待着,结果她的这个转折有点让颜如反应不过来。 面对颜如投来的目光,小贼咳嗽一声,低言道:“哎呀,打架嘛,讲究的是气势,我先给你把这气势摆好咯,你就放心上吧。” 蓝袍老者刚要有所动作,却见青衣女子看着他,说道:“你们是想要那份秘典吧?” 闻言,蓝袍老者不由停下步子,看着她,神色微凝,而于旁的小贼也一脸惊疑地看向了颜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36章 黑 佛有九寺,道有六观,儒有三院。 这天下九寺,每寺都各有一处藏经阁,除去佛宗七十六秘法以及三百六十卷佛言经论外,还藏有一些传世或不传世的各家秘典。 其中,有的是佛家僧人于途中不知处偶然得之,有的是佛宗高手观摩了其他门派的武功招式后于感悟中自行所创,也有的是被人赠于阁内进行封藏的 而对于这些非本宗的秘典,佛家持一字,缘。 此次牵扯到的《万化归一》典其实只是一篇残章,然而相传它是那本《太一经》的上卷残章。 望着面前的青衣女子,蓝袍老者凝目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如将东西从袖中拿了出来,道:“那份秘典在我手里。” “你手里?”蓝袍老者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在胡言乱语?” 她静静地看了老者几息,随后右手握紧,一股真元裹上:“不相信吗?那好吧,我就将它毁去,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说着手上迅速发力。 一旁的小贼连忙伸手将她给拦了下来:“哎,别别别,先冷静,先冷静,有话好商量嘛。” 老者皱眉,看这女子淡定的神色不似作假,而且据白乙子的消息,昨夜她确实是去过叶知秋的别府,似乎和红衣有过密会,若是红衣因此将经书掉包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不必用这假东西来骗我,秘典经由红衣之手已被外面那个老翁所夺去,怎么现在又在你手里了?”听了老者的话,小贼也是一脸疑惑地望向了颜如。 “因为红衣昨夜将真品交给我保管了,今天她拿出来的秘典是假的。否则你们觉得她丢了东西,为什么现在还有这份闲心坐在那里吃着东西呢?”随着她的目光,蓝袍老者和小贼相继转头看去。 只见墙角处,红衣侧身坐在一张桌子旁,手里好像拿着块吃了一半的糕点,其人正闲有余暇地看着场中发生的打斗。 这番模样,一点也看不出之前这人还为了保护秘典拼死奋战着,一时间蓝袍老者和小贼面色各异。 正贪吃着零食的红衣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的视线,于是转头看了过来,看到小贼时她的嘴角勾出一抹佻笑,可下一刻却不禁眸光微变,随后迅速恢复如常。 这变化虽只一瞬间,但还是被老者和小贼给捕捉到了,心下顿时了然。 小贼突然笑起,看着她,俏然喊道:“红衣姐姐,你之前掉出的那份卷轴是不是假的啊?” 红衣并未回言,而是望向了那个一直未有所动的青衣女子,沉下眸来。 原本于院中对峙的两人也听到了小贼的喊话,乍然之下,脸上都浮出惊异之色。 羽天翁翻手将卷轴拿出,低头拉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朵花,一朵摇曳在水面上的莲花。 他有些不信地再细细打量了一番,然而这还真的只是一幅莲花图! 没有注法文字! 也没有脉络行图! 被耍了!老翁不由冷哼一声,目光里遗漏出的冷意瞬间如凝实质,他一把甩手扔掉了画轴,返身朝着堂内走去。 见状,白乙子上前一步接过了空中飘落的长卷,待看清长卷上的画后,他也笑着轻摇了摇头,心中一叹,这一片人竟都被她给耍了。 颜如从红衣那纷扬雨落的目光里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蓝袍老者,道:“这下,你总相信了吧?” 老者依旧神色未变:“既然红衣将东西给了你,那你现在为何又将它拿出来?” 颜如淡笑着回道:“因为我现在意识到了这好像是一件很不错的东西。” 见他们聊得正欢,于旁的小贼悄悄地探出手去,就在她面露兴奋即将碰到东西时,却见颜如横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心下一惊,顿时悻悻地收回右手,垂下头去。 “你想要什么条件?”老者似乎开始有了几分妥协。 颜如轻摇头:“没什么条件,我曾于路上听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好东西是人见有份的’。只是这秘典只有一份,而场上的人却有数十位,不好分。不如,各位凭能力自取吧。”说完,她突然单臂一挥,将东西给扔了出去。 小贼见状,惊呼一声,连忙纵身跃起,转眼便出现在秘典的上方,伸手朝它抓去,然而一道迎面袭来的剑气将她给击飞。 望着空中掉落而下的书卷,红衣立刻站起身,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欲要有所动作,却不料身形一晃,口中吐出一口血来,似乎也是受伤不浅。 半空中,蓝袍老者伸手抓向了眼前的那卷秘典,而此时匆匆赶至的羽天翁已然出现在对侧,向他横掌拍来。 面对这满含内劲的一掌,蓝袍老者不得不出手应对,两掌合击之下,浑厚的真元倏然相冲,两人不禁各自退开而去。 秘典继续飘落而下,翻转着,哗啦声轻响。 白衣公子连忙跃身跳起,然而随即便被卢昇一腿当头踢下,狼狈落地。 白乙子堪堪跨过门槛,望着这空中掉落而下的秘典,抬手抚了下嘴边的余须后,向前缓步而去。 晚风呼啸着吹过院落,带来了天边的落雨,也将地上余尘扬起。 院中,遭到遗弃的画卷从地上滚动着飘起,像只起舞的蝴蝶,纷飞而向,又随风滑落,最后落入一张张开的手心里。 屋内,白乙子上前走了几步,右手刚伸出,下一刻却收了回来。 似是清风入堂,馨香满室,一位僧人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于堂中站定,抬手接过了落下的书卷。 落地的蓝袍老者还欲再动,可白乙子先行一步将他拦下,面对老者探询而来的目光,白乙子轻摇了下头。 羽天翁望着这位手持秘典的黄袍僧人,眉头皱起:“这秘典既已入世,你大灵寺还插手做什么?” 明珏右手竖在身前,低吟一声佛号后,抬眸看向了众人:“小僧是来止战的。” 羽天翁却是冷哼一声:“止战?依老朽之见,还是先将秘典交出来再说吧!”话落便一步趋至僧人身前,抬掌拍了过去。 然而一击之下,明珏其人未动,老翁却被内劲退开去两步远。 “好一个般若无相,今日老朽便来讨教一下这佛宗秘法。”说着羽天翁左脚轻迈一步,凝息定眸,徒然间周身有气流生起环绕,长眉白须随之扬起。 双掌轰然出,一声虎啸彻于堂,滔天之势席卷龙吟,刹那便临到僧人面前,有些泛白的僧袍顿时随尘向后飞奔去,只留下一个瘦弱的身躯孤自面对着卷浪扑天的劲力。 “众生皆相,合念无生。”一道泛辉的圆晕由明珏身上映现而出,随着他右手伸出,辉光隐没,而手有盈轮。 金刚伏怒,一切安息去,一切皆化为一缕和煦的微风扫过了众人,带来一份清灵扑面,生起一份舒适由心。 羽天翁凝眉后又散开:“果不愧‘释法僧’之高名,老朽佩服。只是此次你大灵寺出手说要止战,是何意思?” “阿弥陀佛。”明珏合手低吟了一声,随后抬头看来,目光和着清毅的面容,未有波动:“此番诸位施主的冲突,皆是由我寺这本秘典所起,才短短几日时,便已招惹一片风雨,若是任由其势,怕是又会带来一次‘道典之劫’。由此观来,今时还不是它的入世之机,只能将它再行封藏,留待日后缘再起。不过,若是诸位施主还有谁想要这份秘典,可去我大灵寺凭实力自行索取。” 这番话落,其中显露的意思已是明了的现于众人心中。 对于卢昇几人来说,这份来历不明的秘典从来就不是他们所求,所以并无意见。 而对于羽天翁一伙而言,要想取得秘典就必须要打败眼前这个僧人,然而即使羽天翁拼力打败了明珏,旁边还有白乙子等人观望着,怕是最后会作了他人之嫁衣。 除非羽天翁和白乙子等三人先行联手将明珏击败,只是这样下去,会将柳王府竖立于整个佛宗对面,白乙子可不敢这样做。 而就在这时,门外又行来两人,彻底打破了整个局面。 少年僧先行走进堂内,其后跟着一个灰袍的僧人,而那人胳膊下夹着一个身穿黑衣的老者,面上有伤,已经昏迷了过去。 羽天翁先是疑惑,随后表情霎白,而一旁的白衣公子却是不禁喊道:“左护法?”说着其人立刻蹿了过去,却被少年僧抬手一下扫退。 这几人刚进来没几息,院落里又落下了两道身影,急步迈入堂中,两人脸上皆是苍白无色,其中一个更是有道伤口洞穿了右边胸口,鲜血不断潺流。 蓝袍老者见状,不禁道:“冲元子?玄成子?你们怎么回来了?” 其中一个伤势尚浅的老者摇头:“我们中计了,城南不只他们,其后还有埋伏,共半百之数,宗师者有五人。元真子道友不幸殒命,而我二人幸得几位大师所救这才逃出。” 还有埋伏?白乙子和蓝袍老者闻言皆是大惊,公子的消息不可能有错的,难道其中又有什么变故了? 羽天翁望着这三位僧人,声若寒石:“三位大师是什么意思?既然说是止战,为何又要擒我教中人?” 灰袍僧人将人扔在了地上,冷目看向老翁:“因为此人叫‘毒三仙’。” 话一出,卢昇等人顿时齐齐看了过去,眼神里除去诧异、震惊之外还夹杂着一丝愤怒。 毒三仙此人世人不知其名,因其自称这天下‘蛊术第一、毒术第二、医术第三’,故号为毒三仙。 这人可不是个善人,为了修炼蛊术和配制毒药曾给一镇的百姓下药入蛊,使得全镇一千三百多户尽皆惨死,妇孺老幼无一幸免。 此事上传天听,圣上龙颜大怒,钦命朝廷以及武林各派对此人进行捕杀,彻查凡与其相关人士,南北武林各派掌门皆是受命协令。 然而自那件事以后,毒三仙便消影无迹,不知所踪了。 卢昇冷目看向老翁,喝言道:“毒三仙是你教中人?” 羽天翁脸上浮出一份惊愕,随后连忙解释道:“误会误会,此人前年入教时自称张守衡,我等并不知晓他就是那个‘毒三仙’。”这个事情他要是不解释清楚,接下来教中面临的可将是整个天下的讨伐。 卢昇明显不信,就在他将要再逼问时,明珏此时却开口说道:“毒三仙似是卧底,与另一拨人有着联系,只是他们都是死士,被留下来的人皆已自尽。” 白乙子皱眉:“也就是说我们所有人都被设计了?” 明珏摇头:“其中关系复杂不清,因此我寺劝各位先行止战,免得让那方歹人坐收了渔翁之利。” 卢昇和白乙子他们都没有意见,答应了下来,只是羽天翁还是有些犹豫。 院外,一道白影正靠坐在柳树上,长发披在肩上,面容掩在夜色里,手里摘下一片柳叶放在唇前轻轻吹了下。 闻到哨声,羽天翁微颔首,看向众人,缓言道:“此次我教前来只为求得这份秘典,关于左护法是毒三仙这件事,我教先前并不知情,容老朽回去禀于教主再细查,到时自会给朝廷和武林一个交代。”说完他抱拳行礼后,带着白衣公子等人出门走入了夜色里。 白乙子等四人向僧人行礼致谢后,也皆退去。 卢昇走了过来,郑重抱拳相言道:“此次几位高僧拿下毒三仙这个恶人,本官代表朝廷深表谢意。” 三僧皆合手回礼,明珏道:“卢大人客气了,逝者脱苦往生,罪者伏屠回岸是我佛之愿。此人就交给卢大人了,夜色已晚,小僧和两位师弟也要回寺了。” “不过”卢昇刚准备送行,却又听有明珏话音一转,他疑惑看去。 只见明珏转过身来,望向了那道坐于墙角处的红色身影,请礼道:“还请红衣施主随小僧回寺一趟。” 闻言,女子立刻摇头拒言道:“不去!” “施主你来时说要参佛三日,结果却是一日未满便悄然离去,不合寺礼,还请施主回去继续完成这三日佛礼。” “太远了,还要出城,还要爬山,本姑娘走得脚疼。” “楼外小僧已借得马车一辆。” “寺内都是一群秃驴,就知道诵经练武,本姑娘一个人呆在空禅室内闷得慌,很容易发疯的,和尚你懂吗?” “懂,小僧这就为你寻一个伴。” 明珏环顾一圈后,目光落在了楼上,落在青衣女子身上,和她对视一眼后,立刻抬手合礼道:“施主,你与我佛有缘,小僧依方丈之言,特来请施主入寺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37章 浮生 在经历了连续几天的阴雨后,天上终于是云开月现,霜白的辉光洒落,好似在地上铺了层连天玉。 哒、哒、哒 随着由远而近的踏步声,两匹俊采的白马并列着走来,划破了混沌的夜幕。 明珏、少年僧和灰袍僧人安静地跟在马车旁,一步一行走在道上,转眼从街角走来,转眼又消失在前方的浓雾中。 宁静的夜,无人的街,杨柳为伴,风起尘扬。 “那个和尚就这么随口一说,你就被骗来了?你是不是傻啊?”她侧身躺在雪狐绒裘上,闻着鼻尖的暗香浮动,抬眸望向了并膝端坐一侧的青衣女子,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惹人不悦。 颜如转过头,看着面藏倦意的女子,平静地说道:“我看你来了,我也就来了。” 闻言,她顿时呵然一笑,就算是这份沉重的墨色也未能将这笑声中的轻意给掩去,她迎向了颜如的目光,艳唇轻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她,她自然也在看着她,一个是烟雨纷飞的清冷如潮,一个是古井深潭的清淡无波,隔着那茫茫重重的山海,谁也无法看得更多,看得有多透。 停了两息后,颜如回道:“你累了。” 她微愣,随后嘴角也漾出了一抹艳笑,连带着一缕妩媚从眼角显露,然而目光里的落雨刹那汹涌,寒意无边蔓延眼底,她柔声道:“你是在同情我吗?还是说可怜呢?” 即使这丝冷冽藏得很深,但颜如还是从她表面上的这份‘温柔’里看到了,难道自己说错话了?不过这确实是颜如选择前来的一部分原因。 “不是,我也没这个必要。”看她万般招摇又气势十足的样子,会需要别人同情、可怜?如果真要是这么做了,怕是下一刻那人就要同情、可怜自己了吧。 还未等她冷哼一声,却又听得颜如说道:“我只是关心一下。”想了一下,颜如找到一个自以为很恰当的词。 她翻身躺平了身子,任由右肩上的伤痛刹那席卷全身,抬手抚过玉额后,她合上眼眸,随口轻笑道:“关心?你不气我就好了。” 其中的意思好像是在抱怨自己的所为,于是颜如向她解释道:“事出有急,不得已出此下策,多谢你的配合。”如果不是此人及时地配合自己演戏,刚刚那出鱼目混珠的把戏还真不一定能成功,只是让颜如没想到的是,这人竟对自个儿这么狠,当场直接吐血。 一道微不可察的长叹后,她再次睁开眼,转头看来,笑问道:“那本卷轴,被你放在哪了?” “府衙厢房的包裹里。”感受到她气息再次稳定后,颜如正好趁此机会将之前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你为什么要将卷轴给我?就这么确信我会还给你吗?” 望着这女子新月娇容上的纯真惑意,她勾唇一笑,玩心大起:“昨天好像也是这个时辰吧,我就和你说过了,这卷轴本不是给你的,是要给张羡白的,就是刚刚故意出现助我丢典的那个男的。至于为什么给你?因为你嘛” 说着她面露轻佻地打量起正面相对的青衣女子,放肆的目光穿过墨夜依次扫过了颜如皎伊的脸、玉暖的脖领、盈握的胸、纤柔的素手和曲坐的双膝… 虽然她的神态确有几分浪客的相似,但颜如毕竟之前还遭遇过更加恶肆的目光,而且这人眼底依旧是一片清明,所以对她的这份装腔作势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适来。 期待中的羞赧、恼怒并没有出现,她视线里的女子依旧是一脸气定神闲,目光如幽泉映月,她只好收回了这份放肆的打量,有些无趣地说道:“因为你傻啊,没那么多需要我为你考虑设计的。而且,你在吃下那口糕食时,就已经中毒了,所以我为什么要担心你敢违背我的命令独吞卷轴呢?” “毒?”颜如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诧异。 她笑着探出了左手,在颜如的注视下,轻轻地按在了颜如腹上。 颜如只觉这只手上传来了一股热气,随后腹中却是立即生起一阵绞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割扯着,剧痛直冲脑海,颜如不禁闷哼一声,眉头紧锁起。 看到颜如面上压抑的痛苦和额上溢出的细汗后,她这才满意地收回了手:“这个毒全天下只有我能解,就算是那个桑华也毫无对策。所以,你觉得我还会担心吗?” 这份强烈的疼痛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若不是那滴额上滑落到脸畔的汗珠,还真以为刚刚只是一份幻觉。 车厢内突然一时间陷入了寂静中,耳边没有响起一丝愤骂或是质问声,她很是疑惑地再次凝眸看了过去,只见那人已是双目紧闭起,在打坐静息着。 还真是沉得住气啊!给人的感觉好像没什么东西能打破得了她的心境啊。 心中生起一丝不服,她开口问道:“喂,你可是中毒了,保不准哪天就会稀里糊涂的死去,就不怕吗?也不恨我吗?” 颜如睁开眼,望着她秋水满盈的双眸,缓言道:“在归还卷轴之前,你不会让我死的,而在归还卷轴之后,你会替我解毒的。” 她闻言顿时轻声一笑:“你就这么确定,我就一定会替你解毒?” 颜如静静地看着她,随后轻笑道:“我觉得会,你觉得呢?” 这份注视的目光,像是轮清月,仿佛要照射进她的心中,这不禁让她把要假装否认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好吧,如果到时我没忘的话。”她重新躺了回去,望着眼前开始降下的暗色,道:“说一下吧,你跟我来的真正意图。” 颜如愣了一下,这人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怎么还问一遍,“那个僧人说请我来,所以我就来了。” 她顿时蹙眉,面有不悦:“我算是明白了,你不是傻子,你是把我当傻子了。” 颜如摇头:“没有,你误会了。”颜如只觉得她真的是太敏感了,不仅想得多,还总是喜欢把事情考虑得太过复杂。 这女的还真是油盐不进啊,这不禁让她有些无奈,加上她现在有点‘累’,也有点烦,实在没那么多精力再去多做试探了:“知道吗,刚刚你毁了我的一出好戏,不仅让我白受伤了一场,还让我白丢了一份卷轴。要不是看你态度还可以,我早就发火揍你了。” “那卷轴不是假的吗?”颜如很是诧异。 “假的?谁告诉你那是假的了?” 是啊,没人告诉自己是假的,只是当时的情形让颜如自以为那份卷轴就是假的,“那你给我的那个?” 难道自己的那个才是假的? “谁又告诉你卷轴只有一份了?”顿了一下,她缓缓说道:“当时匣子内放了七幅图,而我只偷了三幅出来,一幅枯藤树交由叶知秋之手赠送给了王府,一幅崖上石交由你保管,剩下的那幅水中莲则是做了诱饵。” 脑海里突然有所领悟,颜如不禁道:“你的目的其实不是那份秘典?” 她轻笑了一声,轻声道:“这场上的人来来往往有三四十数,再加上那些于场外争斗的,算来也是蛮多的了,难道你觉得他们每个人都只是为了这一份秘典而来?拼死而战,到最后几乎所有的人注定了只会是一场空,况且于传闻中这份秘典也只是一篇残章,你觉得他们会这么蠢吗?” “那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谁知道呢,每个人的欲望贪如海,短短几言怎能说得清,我所做的也只是给他们每一方一条看得见的‘理由’而已”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没了言语。 望着她合起的双眸,和均匀起伏的呼吸声,颜如也缓缓闭上了眼,不再多扰。 夜的静谧,洒落在这小小的车厢内。 一缕幽香萦绕在她的鼻前,似带着某种慰心的抚意,让陷入混沌的疲惫不堪的她兀自感到一丝舒然。 一吸三吐中,颜如运气调息,脉中真元缓缓流转,调理着受到的内伤。未行一周天数,颜如蓦然睁开眼,看向了气息突然生乱的身前人。 似于睡梦里,她紧咬着唇,眉头倦在了一起,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不知觉中琼鼻和额上爬满了细汗,原本的如画娇容此时是墨染清潭,乱了芳华。 在颜如的皱眉中,只见女子的气息变得越来越狂暴,仿佛有只被封印的猛兽急着要从她体内冲出,随着浓烈的炎气不断由周身浮现而出,她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一道黑血来。 这有点像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啊?!!! 一旦真元逆流,那可真是无力回天了,结果要么身死,要么废功。 颜如连忙倾身上前,左手食指点在了女子眉心,渡过一缕灵气助她保住灵台的清明,同时右手对上了她的左手,将自己体内的真元缓缓输去。 其人体内散发出的炎气实在是太过汹涌,仿佛是压抑许久后突然有了一次倾泄的机会,所以无限肆虐。 随着颜如的真元入体,这股作乱的炎气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竟都退去。所到之处,皆做树倒猕猴散,躲闪不及则被它卷集着抚平了燥意。 而这些情况颜如并不清楚,她只知道面前这人的情况逐渐好转了起来。 随着女子的气息渐渐安稳下来,颜如也算是松了口气,看样子这人是先前早有伤势在身,只是一直在强撑着罢了,真是一个倔强又好面子的人呐。 颜如收回了左指,于女子身侧坐下,在将体内真元耗去八成以后,这人的情况终于是安定了下来。 颜如刚想收手回来,却不料右手刚拿开却被女子反手一把抓在,她一愣,抬目看去,只见女子依旧闭着双眸,未曾清醒。 想了下,颜如还是没有选择去抽开手,长舒一口气后,她也有些劳累的闭了上眼,继续着调息理伤。 … 只要稍不注意,或者一个处理不当,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天平被会被打破,无论是哪一方的倾泄,对她来说都是一场持久的灾难。 于那无边炙热的烈狱里,心苦神瘦,思情浑噩,每一丝窃来的清醒带来的是轰炽碾碎的苦楚。 就在这挣不得的漫漫沉沦里,突然飘来了一道空谷清风,带着微凉沁心的步伐,将围困周身的泥淖一点点吹散去,换上了一层绵柔缠绕。 像是团柔云将她包裹着,安然抚慰着她的苦楚,于是一切的疼痛风吹云散去,所有的磨难也消影无踪。 这份降临的恩惠让她如同溺水的人突然得到一块浮木一样心生喜悦和迫切,在得来的喘息中,早已筋疲力尽的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贪恋一口这久久渴望而不可得的安宁。 虽然,它注定只是昙花一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煮红尘》正文 第38章 无终海 在一阵突来的颠簸中,侧身而睡的她蓦然惊醒,望着眼前的黑暗,脑海刹那间有些发懵。 自己应该是遭受反噬了,只是这一次的炎气劫竟然这么快就渡过了,而且身体还没遭受到重创,这让她不禁感到有些吃惊。 内视之下,那颗火蟾丹竟是安静地待在丹田旁,不复之前的暴烈、狂躁,而在丹田里那粒佛舍利的感化下,它竟有了一丝要被收服的迹象。 这??? 惊喜中她更多的却是不解,她可不信这颗暴虐无比的火蟾丹,在漫漫岁月里,真被佛舍利给感化了。 不过,总的来说也算是喜事一件,因为没了它的折腾,她的头也暂时不疼了。 她刚想抬手理一下感到湿乱的鬓发,可下一刻身子却是突然僵住。 她凝眸,望向了自己双手紧握于胸前的那只玉手,惊愕之余目光里也瞬间多了丝了然,怪不得经脉中有一缕缕不知明的真元在流淌着。 不知是因为汗水还是热气,在那只手传来的清凉下,她突然觉得自己手心里有些黏乎乎的,心中有种别样的不自在感。 于是,她状若不经意地松开了手,随后悄然翻身躺平了身子,然而她似乎是忘了一件事。 当肩上的伤口蓦然被压下,疼痛传来,她顿时拧眉,不禁咧嘴轻嘶了一声。 “你没事吧?”颜如睁开眼,望着面色还留有苍白的她,问道。 哦,头已经不痛了,她再次躬身侧躺,望向了青衣女子,随口问道:“你醒了啊?”’ 闻言,颜如回道:“我没睡。” 经过两次的交流,她也算是明白眼前的这个女子不仅性格呆傻,而且为人较真,所以也就不对此人的话语多有期待或者感到噎气了。 这人就是个孩子,而且还可能是个有点缺心眼的孩子,所以自己要多宽容,多包容。 这般想着,她也就从刚刚自感狼狈的‘示弱’中找回了先前的气势。 毕竟,一想到之前自己像个孩子一样抱着那人的手入睡,性格本就要强的她的心中就不禁生起万分的狂躁,她很想回到过去去掐死那个‘自己’,好阻止这个闹剧的发生。 是的,在她看来这就是个笑话,自己身上竟然还存在着一分软弱,这是她所不允许的。 这个天下能依靠的人只是自己,所以她必须无限坚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条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 “这次,我欠你个恩情,以后如果你需要帮助,只要不是违背大义之事,只要你吩咐了,我都会出手帮你。”她看着青衣女子,轻言而诺。 颜如点头:“嗯,好的。” 她突然轻声笑了起来,笑声里显露出几分畅悦,面上也不再是那种只浮于表面的笑意。眉目微俏,眼里云雾朦胧,荡漾着妖柔,嘴角向左轻翘起,红唇勾勒出浅抿的弧月,“你这人,其实挺有趣的。” “有趣?那里有趣了?”颜如心中感到有些纳闷,难道自己长得很怪,或者自己的话能惹人发笑? “大智若愚,大真若痴。若是你答应的话,我们倒是能做个朋友。”似乎是为了显露出某种东西来,她随即又补充道:“我跟你说吧,这天下能和本姑娘做朋友的,加上你,也才四个。” 迎着她这份逼视的目光,颜如不敢有丝毫拒绝,“嗯,好的,谢谢你。” 看着颜如清淡的面容,再听了这不咸不淡的答话,她只觉得自己好似被轻视了,心中不禁有些恼怒,然而又不好表现出来。 虽然她也清楚这份较真其实很没必要,也有点无理取闹,但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面上的笑意褪去,她淡淡地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昨夜骗了你这件事还心存芥蒂?” 颜如摇头,回道:“没有啊,你选择那么做,应该也是有原因吧。”这倒不是说颜如有多么理解对方,只是她真的没有太在意过这些事情,说好听点的叫为人随和,说难听点的就是‘目空一切’吧。 “昨夜并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让你陪我演了一出戏,然后给了一些人一些讯息。比如你认识的那个卢昇,还有柳王府的那位世子。因为没想到你也牵扯了进来,所以并没有提前告诉你太多。”她还是解释地说道。 感受到她话里降下的冷意,颜如意识到自己是惹她不悦了,可前前后后想了下,也不清楚哪里自己有做错的。 同时,颜如心中也不禁生出一丝无奈和感慨,这人的情绪波动也真的是有点大啊,高兴与不高兴只在一瞬间,而且还都毫无征兆。 不过对于她能将这些人笼进棋盘里进行着布局,颜如还是生出一份敬佩和好奇:“你就这么确定你说的那些人能全部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吗?” 她轻哼一声,很是自信地说道:“当然,为什么不呢?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吗。” “很…很简单吗?”颜如感到诧异,因为感觉这其中好复杂的样子。 她笑着看向颜如,纷扬的目光直透眼底,嘴里轻轻说道:“只要你清楚了他们想要什么,那么再在前路上放上相应的诱饵,即使知道前方可能有陷阱,但他们的选择依旧还是向前走。” 这份熟悉的好似猎鹰勾视的目光让颜如本是疑惑的心中顿时生出一丝警意,面上也不由地出现一缕惊愕色。毕竟,一只兔子再怎么懵懂,对天敌猎鹰探来的视线总会有所警觉。 看到颜如身上立刻冒出的戒备之意后,她这才有所收敛,响起的笑声里带着满满的调侃,“怎么,你怕了?” 望着她脸上的笑意,颜如觉得自己可能被她耍了一下,不过还是老实地回道:“嗯,有一点,有种被你盯上然后会遭殃的感觉。” 听了颜如这番直耿的话,她顿时欢颜一笑,微翘的眼角不自觉地缱绻着一缕媚意,“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不过你却是第一个说得这么有趣的人。你或许会好奇我为什么清楚他们想要什么,而我告诉你的是,你们心中的山水,我眼中尽能看到。” 自己心中的山水?颜如一时不解,疑惑地看向她。 于此同时,只见她单臂撑起了乏力的身子,在颜如的注视下,缓缓探身前来,柔滑的长发垂落在颜如的膝上,带来了一阵痒意,而柔发滑过的手指不禁微微一颤,直到两人面对面,呼吸近可闻,她才停下。 不知为何,颜如只觉得她纷落的目光好似将自己整个人给笼罩了进去,在一片雨落云海里突显渺小和迷茫,于孤独中心生一阵莫名的悲痛。 于这片对视的静默里,她突然红唇轻启,而吐气如兰:“虽然你藏了自己的慧台,但我依旧还是能看到一些。都说人有七明窍,佛有六慧根,依我看,你是少了一窍,却又添了一慧。” 幽香之气萦绕在面上,浮声之语于耳边轻吟,颜如似有恍悟,却又在下一刻茫然盈心。 当颜如回过神时,面前的人已是重新躺睡在羽绒上:“所以,你知道我是怎么了吗?”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显然刚刚的那份凝视并不是看上去的那般简单,一番沉宁后,她缓缓说道:“我只以为你是为人太木讷,而性格又痴笃。但常言道,过之为奇,奇则生异,现在细想、细看却又是另一番风景,某种意义上,你其实就和《风声异语》里记载的那个哭舌鬼一样,丢了颗心,也在找心。” 初听不觉其意,但细想之下,好像是这个道理,自己确实是失去了一些东西,同时也在试图找寻着,虽然她也很疑惑自己到底在找什么。 这还是颜如第一次遇到能说出一点自己心事的人,在惊讶的同时不禁心生几分亲切。 颜如本来还想请教更多,但看到她闭目的睡颜后,便随即打消了这个打算。这人很累,颜如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那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这般想着,颜如也合上了眼眸,归息无寂。 本来她只想假寐一下,只想休息片刻而已,但因为没了头疼的侵扰,鼻尖又闻着那道令人舒心的幽香,于不知觉中她竟渐渐地陷入了睡梦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睡颜恬静巧人,呼吸平稳,嘴角微扬,似乎是有梦到了什么好事。 在这条石子铺满的山道上,马车缓缓向前走去,走过了漫漫的丛林后又进入了一片竹林中。 直至月落西山,晨星寂寥,这辆三僧护行的马车才来到入寺的朝天路上。 这条直行无折的路的尽头便是天下赫之有名的大灵寺所在,而在那前方似乎有几道人影朦胧于夜色里。 大灵寺的寺门前有条石梯,高有九十九层,每一层石梯如今都用净水洗去了其上的灰尘,细水潺潺,身穿袈裟的一真法师就站在那第一道阶梯下,持手为礼,安静地等候在路的尽头处。 而在他的身后,站着普陀院、达摩院、奘法院、伽蓝院四院首座,路的两旁则分侍有剩余的六位黄袍释法僧,皆是静礼为待。 若是有人能看到这番情景,必定感到惊愕又疑惑,毕竟这份寺前相迎的盛大阵仗,十年间,大灵寺也只出现过三次。 而每一次,都是贵人相访,比如圣上亲临,比如达摩坛讲,比如圣人登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