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眉何处月如钩》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1,一梦千年 清风徐来,万物萌苏,正乍暧还寒时节。 青城山上,云雾袅娜,林木青葱,沟壑幽深,飞瀑流泉。 有雕梁玉宇,飞檐画角,掩映其间。青石成径,亭台婉然。鸟语花间,鹤鸣长空,正是仙家气象。 此时正值晨分,日头冉冉升起,山间晨光万道。 群山之中,不时闪过一道道剑光,直入天际,半响而没。山巅时有身着道装的男女,驾剑飞行。或动作半熟,摇摇晃晃,似欲跌落,急急的降落于地;或如鹰击长空,风驰电掣,迅速隐没于群峰之中。 原来果然有仙人在此练剑。 此时,一处山峰山道之上,一个乌衣道袍的少年步形跌撞,沿石径往下飞奔,跑得比兔子还快。这少年披头散发,脸色慌张。奔跑一会,便见石径边上有一个石亭,石亭之下,有一个小水潭,水可见底,清澈怡人。少年跑到这里,看起来是终于跑不动了,象一条死狗一样歪歪斜斜扑倒在水边。 片刻之后,少年支起身子,用手捧了些潭水,急急地抹了几把脸。却见他面容还算清秀,大眼浓眉,挽了高高的发髻,发髻上插一支乌木簪子,分明十五六岁的模样。 此时少年面色戚然,泫然欲涕,看起来颇有些悲伤。望着潭中倒影,怔怔半晌,却抚胸大恸,脸上露出不是少年人能有的沉痛之色,泪眼如麻,口中叫道: 我,我,我王征,竟然,醉死了? 唐苑唐苑,你可知我在何方? 就在此时,青城峰顶,老君阁下老君岩,一位闭目打坐、高冠博带的老头不经意睁开了眼睛,似是憋了一眼青城云雾,又似看了一眼丽日朝阳,或者是扫了一眼他那苍桑的岁月。然后缓缓起身,身影一闪,没入一座高殿大宇之中。 少年伤心震惊了一会,终于定了定神,脸上带着一幅不可置信的神色,前尘往事,齐上心头。 王征,男,汉族,已婚,公元19八6年12月生,籍贯江西省仁政县。1993—199八年,仁政县谢家台乡王家沟村小学;199八—2001年,仁政县谢家台中学;2001——2004年,仁政县一中,200八年毕业于搬山大学哲学系。 这是王征大学毕业之后,四处奔波求职之时,投放简历和参加工作之后填写人事表格最常见的一份个人简历。 王征本已是三十多岁的青年,在杭城一家金融公司工作,积年累升之下已捱到公司中层精英。正是老员工不欺,新员工不嫌,公司高层倚重的得意之年。 家有娇妻幼女,妻名唐苑,美丽温婉,伉俪情深;女名玉儿,始龀,淘气可爱。 昨夜乃是女儿生日,王征免不得邀请好友,双方长辈,置酒小庆。吆五喝六之下,竟尔喝得头重脚轻,回到家中便一头醉倒 梦中似乎置身仙境,高山流云,清溪飞瀑。有仙人驭剑飞行,又似有观音坐于云端莲花之上,善财和龙女分立在莲台两边。 未曾想一梦醒来,竟已跨越千年时空,真的变成了这乌衣髻发的古代少年,置身于云雾缭绕、琼楼玉宇的仙山之中! 唐苑唐苑,你可知我在何方? 玉儿玉儿,爸爸还能见到你吗? 父亲母亲,你们可知儿在何处,难道,此生,我再也不能承欢尽孝了吗? 青城山,山雨阁 屋宇深深,回廊曲折,精舍四合。 一间四方小屋之内,王征此刻正怏怏躺坐在一把半旧的竹椅之中,琢磨着到底是拿根绳子吊死还是去跳崖比较合适。院内中间平旷之处,正有少年少女持剑相斗,呼喝娇叱,上窜下跳,剑鸣不绝。 少年一律乌衣束发,挽髻着簪,与王征穿着打扮并无不同;而少女只是着了素色蓝花长裙,其他并无二致。只是此刻却没有见到长髯的道士或者眼神冰冷的仙姑在一旁教导。 不管是吊死还跳崖,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果死翘翘了却回不去那个世界,那就很不妥了。唐苑就会改嫁,若是如此,玉儿就得管别人叫爸。想到这里,王征心里很不痛快,有些发堵,从竹椅坐起身子,整理纷乱的思绪。 原来我是完颜征,不,现在也叫王征。乃是中洲道家仙门——天师道的入门弟子,中洲大宋国临安人氏。 家中父母俱在,是临安富绅王宝强的家人,为王家打理茶叶庄。王宝强出生于大家富族,早年游学四方,屡试不第之下,承了经商祖业,向大宋北境牧民贩卖丝绸茶叶,与王征之父完颜阿易相识到相知。 八年前,金宋两国交战,铁蹄之下,北地富户,仓皇南顾。完颜阿易仰慕南方繁华,感东家盛情相邀,携妻带子,随从王东家南下。 因完颜乃是女真国姓,为避不虞,遂随东家改姓王,姓王名易,子完颜征,改名王征。王易本通南语,自小教导王征,经年之下,衣着外貌,语言习惯,几与南人无二。 南来之后,送王征入了王家家族学堂,小小王征一心向学,数年之中,诗词文章,已见端倪。 王征正带着一分好奇、二份悲痛、七分无奈悠悠出神。门口人影一闪,就见一高髻冷脸,眼如点墨,素衣长袍,三十也许的道姑负手立于身前,缓声问道: “你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声音其实又悦耳又动听,但此时此刻再悦耳动听的声音,王征听起来也象鸭叫。王征稍怔,赶忙立起身来,摆出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打了个揖,扬声说道: “承蒙谢师叔相救,弟子感觉好多了!” 谢师叔姓谢名凤华,正是这山雨阁山门精英入门弟子的带班师叔,说白了就是后世的班主任。谢师叔看了看王征容色,一眼便了然于胸:虽说这道童双眼略肿,精神恹恹,一副死了爹妈的模样,但显见神志已清。只是他神色之中,似是伤心哀痛,又似有无边的落寞,不禁一怔:这个弟子,倒有几分奇怪。 原来昨日王征练剑之后,大汗透体,感了风寒。偏入夜又电闪雷呜,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引得邪气入内,竟然昏了过去。幸得落紫小师妹发现,落紫小师妹一时急得不行,大声呼喊,招来同门,谢师叔也急时赶至,施以门派秘法相救。 是夜王征虽然并未醒来,但体象已是平稳。今天一早便有同门来报知师叔:王征师弟醒转之后,人似乎还好,只是有些发狂,一大早沿着山中石径狂奔一气,梨花带雨,大呼小叫,此刻却已在房中歇息。 谢师叔也暗暗诧异昨夜山中雷呜电闪,激烈程度竟是前所未见,有些古怪。此时眼见王征无恙,交待了王征近日不可剧烈练剑,先将息身体,可多读道籍功法,或者打坐观想之类的话,之后转身离去,一晃而逝。 王征复又缓缓坐下,心中叹息:一梦千年,两世为人啊! 这里原来与前世不同,却是个道法与读书习武并重的世界。中洲地大物博,长江黄河,黄山泰山华山青城,西湖太湖秦淮河,似乎正是前世的中华。本朝宋太祖以龙照神功,一根哨棒,一双拳头,打下大好河山,传至今朝徽帝,已近二百年。 中洲之地,道教乃是天教,典籍充栋,仙师辈出,护国安民。北华山,南青城,正是中洲亿万百姓心目中的倚靠。世俗中行儒家教化,尊孔孟之道。道家追求清静无为,长生永寿,儒家追求修身其家,治国平天下。 中洲之东南,大海浩渺,不知边际。 中洲之北之西,夷人番邦游牧之地也,传说那里天高云低,草地广袤,牛羊成群,山水无边,美女很多。有释家西来,教化万民。 因此,释家佛教是西北之地游牧民族心目中的圣教,无论中洲北境的女真,还是再往北的胡人,西边的鞑靼,都多和尚与头陀,各成派系,习得释家秘法,飞天遁地,万夫莫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2,我是人间惆怅客 时光冉冉,夏去秋来,草木青黄,层林尽染。 青城之巅,一座高殿大宇之中,天师道掌教张随长髯高冠,玄衣广袖,端坐案前,若有所思。几名亲传弟子腰佩长剑,男的紫袍锦带,女的紫花素裙,静立两旁。 张随地位高崇,乃天师道创道祖师张道陵的嫡亲血脉。天师道又称天师教,正一道,门徒满天下。当今大宋国徽帝崇道,向天师道请封为“教主道君皇帝”,与张随掌教师兄弟相称;朝廷设有道录院,正是天师道二代弟子林灵素掌管。 少顷,张掌教抬起头来,手里抚着花白的长须,晃了晃脑袋,对弟子们说道: “你们张师叔和李师叔回山了,孙傅,你去迎接。” 只见左首第一人越众而出,对师父躬身一礼,说了声:“是,师父。”便雀跃而起,脚下架剑,飞身下山而去。 两边众弟子听得两位师叔回来,相互示意,面露喜色。不一会儿,三条人影飞进殿中,张随站起身来,双手抚掌,笑道: “张师弟,李师弟,二位远来辛苦,师兄这厢有礼了!” 张、李二人急忙行礼,道:“掌教师兄好久不见!” 两边众弟子纷纷上前见礼,叫着“二师叔”“五师叔”,张、李二天师也高兴异常,摸摸这个,打量那个,殿内笑语晏晏,一时热闹起来。 一阵寒喧过后,三人落坐奉茶,张掌教示意左右弟子退下,对二位师弟开口言道: “师弟,我自数月前始,时感心神不宁,道心恍惚,如此必有缘故。打坐观想难窥一二,似乎天象有变,二位师弟不知有何觉察?” 原来这张师弟叫张叔夜,资质过人,在天师道“五天师”中排行第二,正是众弟子口中的二师叔,数十多年前便已跨越天师之境,乃是天师道入世的第一高手。十年前拒绝皇室盛请,却只身往北,寄身真定府种师道元帅麾下,遥望北胡。 李师弟名若水,在天师道“五天师”中虽然排名最末,但他不但道法精深,直上天师境,更是文采斐然,入世参加宋室朝廷的会试,高中进士,如今已是大宋兵部郎中,深为皇室倚重。 张叔夜看了若水师弟一眼,对掌教师兄张随沉声说道: “掌教师兄,若说太上感应,你家传血脉,境界修为远在各人之上,你若不能察知,我等又晓得个屁?至于异象么,却正是我传信小师弟,和他一同赶回山门的原因。” 张叔夜缓缓啜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旋又说道: “金国女真,虽是盘踞会宁一隅之地,但近几年国力日盛,其右将军完颜宗望更以不到三十之龄而入洞明上境,已是百年难遇。” “今年春雪消融时节,你觉天象有异,派了门中弟子向我示警,我便只身向北,深入漠北大青山隐显宗。” “大青山按理说至少要五月间才能冰雪融尽,但此时才三月天却已水草丰美,鲜花盛开,山上百鸟翔集,如此异象,只怕是……” 张随、李若水二人听了俱是神色一变,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难掩震惊。片刻,李若水接言道:“师兄,只怕是、只怕是,隐显宗有人破玄了?” 张随当然想到了这个可能,只是经师弟一语喝破,脸色更青。 张随家学渊源,道法深厚,旋即镇定,缓缓说道:“我天师道自先祖鲁真人之后,再无人达到真人上境我自六岁学道,至今70年,四十不惑而入天师之境,蹉跎三十载,再无寸进,愧对先祖,辜负同门。” “若隐显宗当真出了佛陀,传遍中洲,黎民惶恐,本掌教与咱们天师道可真有负中洲万民之望啊!” “道教北支华山龙门派自王重阳真人意外英年早逝,全真七子有几人到了天师境真人就更不必说了。” 三人之中,李若水更年轻,也心急一些,见张随面色灰败,闭口不言,望向张随说道:“道家真人,释家佛陀,已是百年不遇,掌教师兄不必自责。” “只是隐显宗若是有人破玄,我道家与隐显宗百年来的平衡便被打破。” “金国女真兵力日盛,完颜一族更是能人辈出,数十年来厉兵秣马,从未间断抢劫大宋边境,虏掠边民,窥视中原。” “反观中洲之地,奢靡之风一日盛似一日,西湖歌舞,秦淮艳妓。” “听闻金国太师完颜宗干之子完颜亮,素有狼子野心,曾作诗一首: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心思昭然若揭,中洲危矣!” 张叔夜数十年来奉教命,监视北境,殚精竭虑。他或身在军伍,或隐身乡间,有些消息反而不如李若水身在庙堂来得容易。完颜亮此诗倒是第一次听到,他此刻听了倒是神情一松,如释重负,道:“女真历来垂涎南方风物,中洲繁华,如今女真人既有破玄佛子作后盾,南侵想来是顷刻之事了?” 张随李若水同时点头。张随此刻再无片刻犹豫,吩咐道:“寇师弟与陆师弟一在东,一在南,遍访名山,寻找机缘。此时天地有变,他们两个不能再一味游山玩水,不理山门俗务,也该回来干活了,辛苦张师弟先寻访二人回山。”张叔夜点头称是。 张随又转头对李若水说:“李师弟身负护卫皇室之责,应速速回东京,奏请宋帝遣使前往金国都城会宁打探虚实,以便女真人真要打了也有个万全的准备。事关重大,你最好亲自去一趟。”李若水向掌教师兄揖了一礼,说道:“全凭掌教师兄差遣。” 张叔夜说,“师兄,华山龙门派,终是道教一脉,与我教同源,此刻应无袖手之理,是不是应派人前去,互通一下消息?” 张随沉默片刻,说:“依典籍记载,释家诞生佛陀,道门降生真人,鸿蒙之气凝集,天地之间会异象纷呈,无论季节如何,俱会百鸟聚集,草木葱郁,百花盛开。由此看来,隐显宗有人破玄而成为佛子,十有九分。” “然,终究只是推测,不可故露怯意,让世人不安。龙门派一行,遣后辈弟子去也就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3,知君何事泪纵横 入夜,青城山天师道祖师殿灯火明亮,高阶弟子侍立殿外。张随,张叔夜,李若水正在殿内给天师道历代祖师上香。 传说天师道第一代祖师张道陵梦中得老子亲授《太上感应篇》后得道升仙,于是道教尊老子为太上老君。《太上感应篇》也成为道教最高典籍,成仙的不二法门。 上香一众仪式完成,张随三人正欲走出殿外,忽然一阵清风吹来,烛影摇动,一支红烛啪的倒下,正落到张随脚下,张随抬头望去,却是祖师张道陵牌位前的双烛掉落一支。 张随望着张道陵画像怔怔半晌,似有所感,旋即拾起红烛,轻轻放回原位,跪拜于地。张李二人也肃然止步,拱手为礼。 张随三拜九叩才站起身来,对张叔夜、李若水二人道: “还有一事,说与二位师弟听。” 张、李二人急忙道:“师兄请讲。” 张随道:“数月前的一夜,我青城山无故雷声大作,暴雨倾盆,我似觉有物来自天外,无形无质,一闪而没。” “我自此开始道心难宁,始觉天象有异。适才得到祖师提示,此乃祥瑞之兆,正应在我青城山。” 张随顿了顿,复又扬声: “自释教西来,动我根基,至今数百年,两教势同水火,叠起纷争。” “释教虽有西天护佑,但我教亦得中洲神灵佐卫,纵然如今他有佛陀降世,我却无真人消抵,中洲怕有大劫来临,然我中洲文明数千载,必然没有灭顶之忧。” 说到这里,张随顿了一顿,声音转肃: “只要中洲在,中洲万民在,我道家就在。” 张叔夜、李若水二人郑重点头,望向殿中众祖师画像,满脸肃穆之色。 三日后,青城山顶老君阁下东华殿,平时一脸冷色的女道士谢凤华垂首立于掌教身前,轻声回答掌教的询问: “那少年竟入了法师境了?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女道士这已经是第二次回答掌教师伯关于那少年的垂询,虽然她作为入门弟子的带班道师之一,管着山雨阁数名弟子的生活日常与功课督教,并不悉知每一个入门弟子的情况。但自从数月前那次被掌教师伯问得结结巴巴之后,回去着实辛苦了一番,把王征的情况查了个清楚明白。 此刻在掌教师伯身前虽然低首而立,但内心着实有些小小得意,回答得信手拈来: “他名叫王征,是临安府王家庄王家的子孙,父母俱健,自幼读书,家学渊源,文章小成。” “三年前,王家庄王宝强庄主亲携此子来山下,带着本门游历在外的四师叔陆修静亲笔书信一份。陆师叔书信中言此子与我道家有缘,应录入门墙。” 陆师弟游历南方,足迹遍至龙虎山,乃至雁荡九华,过临安而收个资质甚佳的门徒,张随倒也不足为奇。张掌教望向谢道师,犹犹疑疑的问: “这么说他三年就入了法师境?我道门中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谢道士回答道:“我入门三十余载,前所未见。这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出嫁。” 张随心中叹息:现在的女道士,开口就是坐轿、出嫁,哪里象个修道之人,如何能潜心向道?瞪了女道士一眼,站起身来,点头示意谢道士稍等。然后走进内屋,一阵轧轧响动之后,拿了一个精致的小小乌木匣子出来,望着谢道士说道: “他数月前昏厥之时,无故雷声大作,天降异象。醒来之后踉跄奔走,状若丧家之犬;又抚胸大恸,泪流雨下,必有缘故。他身上或者发生了难言之奇事。” “如今他修为神速,前所罕见,非是无因。天生万物,造化之奇,虽圣人不能尽知。”说完正欲把手中的乌木匣子交给谢道师,却又收回手来,对谢道士吩咐道:“你且去,带他来见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4,近来怕说当时事 青城山幽深高远,王征虽然新入法师境,却仍然不能御剑飞行,待爬上山来走进大殿,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大殿十分空旷,王征恭恭敬敬的低头立于掌教身前,等候掌教垂询。 谢道士高挑的身形远远立于殿门之外,蓝花素裙,发髻高挽,腰挂长剑,山风吹来,长发飘起,裙裾起舞,女道士顿时有仙人之姿。 张掌教望着低眉顺眼的王征,笑吟吟地缓缓开声:“世间万物,莫过于造化之奇,你那日昏厥后苏醒,恸哭流涕,贫道或者略知缘故。” 王征顿时大惊:“我来自未来,他哪里能知?不可能!” 王征这些日子来强颜欢笑,拚命钻研道藏典籍排遣苦闷伤痛,凭着领先于这个时代近千年的知识与见解,竟然修为大进。数月之间,已经远超同侪,意外之下,却从此对修道来了兴趣。 此刻被掌教一言勾起往事,一时胸中大恸,不能自抑,跪伏于地,泪眼婆娑。 唐苑唐苑,你可安好?你可知我在何方?你不会这么早就改嫁了吧? 张随其实并不确知王征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天师道自有道祖张道陵梦中得老子神授升仙的流传,张随正是张道陵的后代子孙,《太上感应篇》血脉传承,自有其异于常人之见识与感悟: 从道法感应来看,此子怕是有什么天外神物随身,却不知何故此刻听我一言便大放悲声?我天师道修为层次,乃是道祖亲自分定,从入门道童到道士,道士到法师,法师到道师,道师到天师,天师升真人,每一层次道法修为的突破,纵天资卓越之人,无不花费数十年之功。多少天资骄人的门徒,数十年不得寸进。 道家典籍世间多有流传,多少人为求长生于世间默默修道?白首穷经者满天下。 此子三年跨两境,怕是只有本门几位得道成仙的道祖堪比! 道教自创教伊始,便教化中洲,道祖张道陵真人,张衡真人,张鲁真人,张盛真人俱都证得大道,羽化升仙,一生死而泯是非,万民仰望。 奈何近百年来,天师道虽说也门徒众多,人才济济,但突破天师境的始终只有五人,沉沦在道师境的门人弟子不知凡几。 五天师之中,二师弟张叔夜有缘得老君玄孙、上师李普文梦授《图录真经》,修为大进,直达天师后境。但他醉心中洲安危,黎民疾苦,奔波于世俗,此次回山,我察他并无突破之象。 小师弟李若水天资聪慧,修道不过三十余载便已进达天师之境,然他却在晋境后热心道德文章,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文采传诵于世间。 三师弟寇谦之、四师弟陆修静俱出生世家望族,性落拓不羁,喜名山大川,四方风物,二十年来修为却也无甚长进,一直滞留在天师道境。 二代杰出弟子之中,孙傅、林灵素、伍冲虚诸子以及肖抱真、曹文逸二女一心向道,修为日进,但晋身天师,还需机缘。 北道教自老祖陈抟华山羽化,王重阳真人仙逝,所余全真七子修道时日尚浅,仅有马丹阳、丘处机二人堪称天师。今释家诞生佛陀,气势必盛,我道门,有难啊。 遥想了一阵,张随望了望伏于地上痛哭流泪的王征,心中喜爱,双手起诀,默念了一个清心咒。王征顿时如沐春风,心中大定,缓缓立起身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5,梦里云归何处寻 此时天色渐暮,天边一轮浅月升起,有随侍童女进殿点起了烛灯,殿内一时烛光明灭。 待王征心神稍定,张随轻声说道: “世间万物,变幻难测,何妨既来之则安之?” 这话又正戳中了王征内心的痛处,王征心中复又戚然,心中有些恼怒:这老道,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王征融合了两世的记忆,虽然十六岁的年纪心性,却有三十多岁的人生经历与心智。此番两世为人,实是经历了生死,此时却慢慢收了轻忽之心,装模作样地长叹日: “我纵不能安之,却又如何归去?” 言罢久久不语,似是沉浸在无边的遐想之中,思绪飞越浩瀚星宇,遥不可知。 张随听得王征此言,不由一怔,顿感玄机难明,眯起了双眼。仿佛有什么东西眼看要抓住,却又抓不着,太上感应立生,隐约中遥远的星空似有流光一掠,脑中一痛,急忙睁开眼来,满脸不可置信的惊讶之色!剑心通明?星空回应,星宇流光?怎么可能? 张随失神片刻,似乎感觉有什么机缘稍纵即逝,不可捉摸。老狐狸似的看了王征一眼,却又觉得不可能,摇了摇头,对王征说道: “我天师道以太上老君《道德经》为修身之道,以《太上感应篇》《正一心经》为道法之基,讲究道法自然,无欲无求,清静无为;乐山乐水,不慕世间繁华,人生富贵,以大道长生为最高追求。” 说到此处,又目注王征,缓缓说道: “凡所历人生悲喜,富贵繁华,不过过眼云烟,不必心生执念,徒增烦恼,有损道法修行。” 王征连月来苦苦钻研的,正包括了诸如这般的道家奥义。若以那个世界大肆批判实际上却暗地里更加泛滥的金钱至上,物质第一,有钱就是大爷,高官厚禄,光宗耀祖等等观念来看这些道家思想,简直,倒行逆施。 王征心想:世事难料,这老道,哪里想得到几百近千年后人心和世风的变化?一时没有忍住,不禁抗声道: “人生不过百年,世间繁华,如花美眷,人生富贵,帝王将相,如何不能求之?” 张随一笑,说: “如花美眷,上天所予,道法自然,自可求之,我道门称之为道侣。” 张随顿了顿,提高了声音: “然,人生不过百年,相比于大道长生,人生富贵算得什么?帝王将相又算得什么?” 王征不由暗暗点头,觉得好象抓到了什么,隐隐约约,飘飘荡荡,玄不可及。旋即心底又似有一个声音在千万遍的呼唤: 唐苑唐苑,你可安好?你可知我在何方? 想到唐苑定是已改嫁他人,一时胸中一恸,寒声问道: “经典上说,我道家须清静无为,无欲无求,然则追求大道长生,不正是有所求吗?” 张随微微颔首,胸怀大畅,笑道:“清静无为,非是无为,无欲无求,亦非无求。” “清静无为,无欲无求,只是追求大道长生的修身之法而已!” 这话太深奥,王征心中腹诽。脑海挥之不去的是对妻子女儿老爹老娘的苦苦思念,眼前仿佛看到唐苑凄美的泪眼,玉儿在哭着呼唤爸爸,耳中仿佛听到老爹娘苦苦唤儿声。遂嘶声道: “人生至痛,莫过于失去亲人,骨肉分离,爱侣离散。” “纵人生短暂,若得亲人团聚,至爱相伴一生,大道长生又算得什么?” “若无父无母,无子无女,无爱无伴,长生永寿又有什么意义?” 张随听得大惊失色,这个弟子,见识悟性非同一般,旋又疑云大起,喝道: “你小小年纪,哪来的爱侣?你父母爹娘,不是在临安王家庄好好的吗?你又哪里失去什么亲人了?” 王征一时语塞,闭口不言。心道:你哪里知道,我的亲人在遥远的未来,可我如何能对你说?我,妻子很快就要改嫁了。可是,我,又如何才能回去? 张随见王征神情郁郁,再不说话,只道他实有难言之隐,道家讲究清静无为,万物有缘。道德经有云:圣人处无为之事,传不言之教。是故虽见王征似有所隐,倒也不深作探究。却从几上拿起乌木小匣,塞到王征手上说: “这是你三师叔祖寇谦之当年破巫蛊之教时所得的清心丸,最补心神。你近来埋首典藏,最耗心力,加之你刚逢变故,难免大悲大喜,心神有伤,你回去且服下,应有大效。” “数日之后,你孙傅师叔前往华山传信,你便随孙师叔一同前往游历罢。”说完张随指了指殿外:“你谢师叔尚在门口等候,你且跟她一起下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6,高梧湿月冷无声 王征走到殿外,对谢道士揖了一揖,叫道:“师叔。”这女师叔打量了王征几眼,依旧冷了脸,也不言语,打头向山下而去。 此时天色向晚,正是薄暮时分,一条宽宽窄窄的石径蜿蜒山间,逶迤向下。石径两旁梧桐高耸,杏木参差,青石板上金黄色的杏叶凋零。 女道士沉默的走在前头,身影婷婷,步子却不徐不疾,淡淡的月色照进林间,更显得女道士身形婉约。 王征在月下望着前面袅娜的人影,心中一动,这情景,何其相似!不禁发起呆来。 唐苑唐苑,我如今又走在这熟悉的石板路上,可是你在何方? 这里我和唐苑一起来过的啊,王征心中回想:虽然历近千年,山中景物多有不同,可是这石板路,依稀就是前世的模样。 那日正是傍晚时分,夕阳残照,俩人游历了山中景物结伴下山,新婚的妻子唐苑就如同谢师叔一样婷婷的走在前面,一袭长裙勾勒出婀娜的身姿,不时回头叫着流连忘返的王征,猪头快点啊太阳就要落山了!笑语盈盈,娇靥如花,满山金黄的杏叶衬得妻子如临仙境,美不胜收。 情景如昨,历历在目,王征心中大恸,不禁双手抱头,口中嗬嗬而叫。 女道士觉得情景有异,回过头来,诧异的看着王征,百思不得其解:虽说这弟子近来心神有伤,但经察看并无大碍。况刚才他和掌教师伯独处了近一个时辰,掌教师伯对他青眼有加。掌教道法高深,何等眼力,若是他心神大伤,师伯如何能看不出来?可他此刻举止怪异,却是为何? 女道士正欲回身搀扶王征,王征一时警醒,立即神态如初,摆摆双手,向师叔示意无事。赶紧上前几步,女道士的步子却更加慢了下来。 待王征走近身后,女道士开言道: “我青城道门弟子数万,仅这山中便有数百人,其中不乏天资过人之辈。中洲世家望族,高官豪绅,纷纷争送子弟入门,但若非天资不凡,与我道有缘之人,不能列入内门。” “入门道童若年二十五不能突破道士境,年三十五不能晋身法师境,按门规便要遣散下山,入世修炼。” 这些我当然是知道的,王征心中奇怪,不知师叔为何此刻说起这些最基本的门规。入世修炼实际就是列入外门,这些人终其一生,也鲜有人达到道师境。 女道士也不回头看王征,继续说道: “你才年十六而达法师境,足见你有不凡之资,想来假以时日,必成门内翘楚。“ “前几日藏经殿抱真师妹告诉我,你近来多有研习《般若心经》,《降魔飞剑诀》。” 女道士此时突然转过身来,目视王征,口气转厉: “我道门讲究传不言之教,但循序渐进总是天道,不可违逆。多少好资质的门人弟子因贪功求急,伤了根基,泯然众人,落得个入世修炼的结果。《般若心经》也还罢了,《降魔飞剑诀》却是非道师境不能小成,非天师境不能大成。便是师叔我,勘破道师境十有余年,尚且不能御剑飞行,你若强修法诀,难免心神受损,你切记之!” 王征点头称喏,心道:我近日来更觉怏怏,原以为是思念唐苑之故,却原来还有这层!我每日到藏经殿翻阅经典,那美貌的抱真师叔看似冷若冰霜,原来她也和谢师叔一般面冷心热,偷偷观察关注于我。顿觉心中有了些许暖意,步子也快了起来。 走不多时,山势突然平缓,高大的树木中间,耸立着一方牌楼,牌楼后面廷院深深,屋宇错落。牌楼上有对联云: 草亭闲坐看花笑,竹院敲诗带月归。 这便到了女道士的住处委心亭了。王征心道:谢师叔喜不喜欢敲诗我不知道,但带月归倒甚合此刻情景。向师叔揖了一揖,迈步独自下山而去。 王征快步如飞,强压心神,心中波涛汹涌:时光流逝近千年,前世的委心亭虽然已不是此时模样,这副对联,却经世流传。当日与唐苑在这对联下合影,残阳照影,玉人一双,何其欢愉! 王征迈步如飞,却神思恍惚,愁肠百结,回忆和唐苑共处的时光。想到自己死了这么久,唐苑哪里还能不改嫁?一时悲痛难抑,不禁流下泪来。 回到小屋,心境仍在追忆之中。王征情难自禁,拿起笔来,一首纳兰词一气写就: 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凉霄总泪零。只应碧落重相见,那是今生,可奈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写罢读三遍,叹三声,掷笔于地,颓然坐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7,独自闲行独自呤 之后几日,王征既不去藏经殿翻书,也不与几个师兄妹练剑,时而独坐冥想,时而抱了酒坛痛饮,或引吭高歌,或醉卧林泉。修道之人,多有怪异之举,青城山众人见怪不怪,不以为意。 天师道不禁酒肉嫁娶,甚至视酒为水丹,行气化脉,有助修行,道门在世俗就有入世的外门弟子经营酒坊,供山门之用。 这一日艳阳高照,王征又抱了酒坛,潜至天师洞,半倚在一方青石之下,望着群山悠悠,白云无际,举坛畅饮,神思天外。 王征因一场酒醉稀里糊涂来到这个时空,骨肉离散,对酒原有了十二万分的痛恨,但想着缘起则缘落,未必不能再因一场大醉而回去? 如果可以见到妻女父母,修什么道长什么生!是以对酒又钟爱起来。只是虽醉倒了几回,仍然是今宵酒醒原处。 忽尔天空传来数声雁鸣,王征抬头仰望,便见天空中大雁排着整齐的队伍,结伴南飞,雁叫声声,恰似呼唤游子归乡,不禁朗声呤道: 故园眇何处 归思方悠哉 淮南秋雨夜 高斋闻雁来。 这大雁脚下带霜来,我初到此地还是清明时节,而今就要霜降!唐苑唐苑,你们可还安好,你可知我在何方?王征只觉胸中复恸,举起酒来,倾坛而下。 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 酒意袭来,王征摇摇晃晃地唱道,泫然欲涕,不稍时便踉跄醉倒在青石之上。 醉梦之间,似乎便是房门“咔嗒”一响,应声而开,玉儿放学归来,张开双臂喊着“爸爸”,一把揽过来高高抱起。 唐苑紧随其后,一手提了玉儿的书包,一手提着顺路从超市买来的各色小菜和玉儿爱吃的牛肉,王征爱吃的鱼头,嘴里抱怨: “也不知道出来接一下,猪头只知道吃。“ “玉儿书包又重了,一只手提的吃力,才小学二年级呢。” “哎呀快放下来,小家伙鞋子脏着呢。” 絮絮叨叨…… 恍恍惚惚中,仿佛听到一声娇呼: “师兄?” 王征睁开眼来,眼前俏生生立了一道姑,素色道袍,点缀蓝花,高髻着簪,身形未满,肌肤微丰,却是落紫师妹。 王征犹是半醉半醒,好梦被打断,不由得歪着眼斜了师妹几眼,长长一声叹息: “师妹怎么来了?” 这山雨阁师兄妹中,除了紫落,就数王征最小,漫山同门,王征也只得这一个师妹,其他的不是师兄就是师姐,因此平素二人走得最近。这个师妹整日无事便找了王征吱吱歪歪,此刻找到山顶来一点也不奇怪。 “师兄,我眼见你又抱了酒坛出来,怕你喝醉了摔下山崖去呢。” 紫落以手抚嘴,吃吃笑道。 “可这里山峰这么多,你怎知我在天师洞?”王征吃惊地问。 “哼!要不是华阳师姐缠了我练剑,我早就跟来了,你上山的路径我都瞧着呢,倒叫师姐在背上拍了两剑不是?”紫落说。 王征怔了怔,这个小师妹年才十五,若是年纪再大点,这般的关心,只怕就不是师兄妹情分那么简单。 “说,什么事?”王征喝道,站起身来,酒却醒了大半。 “喝太多酒了吧?这么凶。” 紫落扑闪着一对大眼,直直的瞧着王征说: “谢师叔来找你呢,你偷偷破了法师境,按门规该拜师了啊。还有,听说你后天要随孙傅师叔一起去华山呢,我对谢师叔说你一个人上山练剑,谢师叔就让我来找你了。” 原来天师道入门弟子并不直接拜师,而是分为精英弟子和普通弟子。精英弟子多为“五天师”直接收录,或者与皇室有勾连,或者选自世家大族,居于山雨阁、听寒亭,凡十数人;普通弟子人数众多,来源芜杂,居于各峰大院。入门弟子由道师境师叔轮流教授督导,一旦晋升法师境,即可拜师,入内山门,修道门大法,不传之秘。 王征此时梦中方醒,意犹未尽,惋惜地看了看脚下的大青石,不由得又剜了紫落两眼,整了整道袍,闷头下山,紫落紧紧跟在身后。 不经意中,王征展开身法,居然人影连闪,几个起落之间,甩了紫落数十丈之遥! 紫落在身后远远地大呼小叫: “师兄,你身法快赶上谢师叔啦!” 叫声中满是震惊和欣喜。王征自己也吃了一惊,这《逍遥游》如此厉害?那段日子在藏经阁,抱真师叔总有意无意地把《逍遥游》往我视线里推,原来实有深意! 此刻王征头脑中无比清醒,只觉体内热气奔腾,似有绵绵不绝之意,几欲振臂飞起。 这世的王征本来就与道有缘,修为不差,自己过来更带了千年后的世界对天道自然的认知,这些认知只怕这一世的圣贤也未必能及十之二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家传不言之教,原来是这样!王征心中暗想: 可为什么千年后的世界,反而没有人修成大道?飞天遁地成了传说和演员的专利?这可是个大大的疑问。 此时山中雾起,天气忽变,竟淅浙沥沥下起雨来。 谢师叔高高挑挑的立在山雨亭下,眼瞧着王征与紫落在雨中慌慌乱乱地跑来,象极了世俗中做了错事被人发现的一对小情人,一向高冷的女道士也不禁莞尔。 山雨亭二层重檐,枯树为柱,树皮盖顶,树根为凳,饰以枯枝古藤。亭中有联日:山路本无雨,空翠湿人衣。亭后便是山雨阁。见二人回来,女道士领了二人径进山雨阁而去。 山雨阁内讲经堂,三个师兄李简易、莫月鼎、李道纯及师姐宋华阳端坐案前,见三人进来,起身福了福,道:“谢师叔。”复坐下不语。 谢道士也不落座,对了六人说道: “弟子王征证得法师境,日后在世俗行走按门规便以法师称谓,明日你自去上清宫领取法师印信。” 说罢细细瞧了瞧王征,惊讶地发现这个弟子紫气隐隐,凡人不能察,竟似又有突破之象,摇了摇头,失神刹那,继续开言: “掌教已经示下,王征和宋华阳二人随孙傅师叔、抱真师叔前往华山,两天后起程,你二人作好准备。余下弟子须得勤心练功,不可负了山雨阁精英入门弟子之名。” 言罢不知何故,看了王征一眼,便再不言语,径直走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8,落梅横笛已三更 王征回到小屋,刚刚在竹椅上坐下,门口人影一闪,却是落紫跟了进来。落紫嘟起樱桃小口,说:“为什么不让我去华山啊,华阳师姐才不愿意去华山呢。” 王征不解,问道:“外出游历是难得的机缘,华阳师姐却何故不愿意了?” 落紫却说起了华阳师姐的一段来历,让王征大吃一惊。倒就此明白了为何华阳师姐平时拚命练剑,少言少语。 原来这位师姐本出生广元大族,名华阳,字季兰,幼时美姿容,神情萧散,善弹奏,工格律。六岁时作《蔷薇》诗日: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其父认为“架却”与“嫁却”谐音,小小年纪就想着出嫁,还“心绪乱纵横”,长大后恐失妇行,丢了家族脸面。于是华阳十岁不到就被其父亲送到玉真观出家,曹文逸师叔游历玉真观时将其带回青城,列入内门。这次去华山,恰要途经广元,华阳不想与父亲相见,当然也就不愿意去华山了。 王征大是感叹,六岁就能作出这样的诗,的确近妖。从后世的经验来看,才子风流,才女多情,少有例外。 至于华阳师姐的美资容嘛,却未必及得上我的唐苑,王征想到这里,胸口一滞,不欲在师妹面前失态,以手抚胸,摇了摇头。 修道之人,文采风流者大有人在,也是事出有因。王征来此之后,对道士的观念已与后世迥然不同。道士入门,习字断句,三字经,四书五经,乃是最入门的功课。青城山上,山雨阁,听寒亭,甚至内山门,委心亭,元明宫,上清宫,无不设有讲经堂。 这讲经堂绝类后世的教室,可不仅仅只讲授道家典藏,诸子百家,天文地理,格律音律,琴棋书画,无所不包。道家典藏晦涩难懂,自然天道高远难求,道法高深之人无不是饱学之士,否则难修大道。 是故李若水师叔祖入世而高中进士,曹文逸师叔还是闺阁少女时就有“才女”之名,前代有道人黄庭坚,几与苏轼齐名。内山门赵师秀师兄十一岁入道,十五岁作《约客》云: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世所传诵,名动一时。 王征看了看师妹,心道便是这个情态娇憨的小师妹,若搁在后世,绝对的女青年。 当然这个时代道家外门弟子也有少通文墨的道士,称为“火居道人”,多习桃木驱鬼之术,主持世间丧葬之事,超度亡魂。天意从来高难问,火居道士难习高深的道法。 那个世界对道士的认识,大约多停留在火居道士的印象层面罢?这也难怪,后世多个朝代,或者打压道家,或抑道扬佛,道家式微,道藏散失,道统遗落,道家已难有完整的传承,火居道人就多了起来。 中华文明日久,源远流长,应有才能杰出之士,续接道统吧,王征想道。 想起前世祖父祖母去世时,道士所唱经文,也不知是不是出自《孝经》,描述人世间父母育儿艰难,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餐雨露风霜,历岁月寒暑;儿既长大,父母却老去。直唱得人愁肠百转,仰望先人,痛悔无地,涕泪交流。 落紫总觉这个师兄自从那次昏厥醒来,就变得有些举止怪异不说,还总是呆头呆脑,喜欢独自怔怔出神。只是,似乎多了些沉稳的味道,让人回味,惹人,哎呀情牵,想到这里,紫落面上一热,掩面奔了出去。 二日后晨分时刻,王征起了大早,整顿行装,与华阳结伴,向青城山门而去。远远望见孙师叔身形挺拔,腰悬长剑,锦带束发,气度闲暇的立在山门匾额之下。 美貌的抱真师叔依旧素衣蓝花,前耸后突,却是黑丝挽发,长发如云,披在脑后。手牵毛驴,望着王征、华阳二人微微而笑。 王征眼见来的迟了,心道这女道士收拾打扮起来,一样的磨磨蹭蹭。不禁斜眯了华阳一眼,从抱真师叔手里牵过毛驴,立在身后。 孙傅对二人看了看,眼神扫过王征时神色稍动,便再不多话,说了声:“这便出发吧。”四人逶迤北去。 其时金人虽然屡掠北境,但中洲腹地,还算安定。这一路上行船过渡,跋山涉水不提。孙傅乃是天师道掌教首徒,道法不凡,地位超然,路途道观,以能迎送为喜;世家望族,以争相攀附为荣;各路州府,道录院派有道官、女冠,多天师道所属,一行四人,总受到无法拒绝的盛情款待。 孙傅自矜,饮酒克制,抱真、华阳人既美,又故作冷竣,喝酒之事,王征多半独自应付。这一路之上,时常喝得飘飘荡荡,走的歪歪斜斜,总在半梦半醒之间。华阳早见的惯了,孙傅、抱真却全不在意。 历经半月,抵达商洛之地,丰阳关下,华山在望,其时中秋已过,正是落梅时节。 丰阳关朝秦而暮楚,北通秦晋,南联吴楚,群山逶迤,人物繁盛。这里是张叔夜天师的家乡,王征未免又多喝了些酒。 这日薄暮时分,孙师叔与抱真师叔被一群本地名宿、道士女冠围绕,说古道今,吟风弄月,座中甚至有一位宋室朝廷养老归田的仆射郎。 王征正感无趣,忽听得席中有人道丰阳川天竺山多梅,月下赏梅,人间雅事。急忙问了路径,向孙傅、抱真请允,拉了华阳出来,直向天竺山而去。 天竺山下,果然满山落梅,梅香阵阵,纵已天色向晚依然游人如织。书生仕女,小姐丫环,行脚小贩,富贵乡绅,高冷美妇,游方道士和尚头陀,不一而足。 二人玩得兴起,因了道法小有所成,并不惧怕,径向山顶爬去。行至半山,已是游人稀少,此时月挂中天,皎洁如轮,夜空之下,梅香缕缕,沁人心脾,王征酒意渐消。 忽听得不知何处一阵笛声辽远,婉转悠扬,王征才听得半晌,已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这曲调,这是?这是!京…剧…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9,一阕悲歌泪暗零 笛声刚落,便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 一样心情别样娇 不是我苦苦寻烦恼 如意珠儿手未操。 程派青衣!程派啊!王征怪叫一声,振衣而起,飞上梅梢,再也顾不得华阳,踏梅循声而去!身后,华阳也目瞪口呆:道师境,这是道师境啊! 歌声幽咽婉转,起伏跌荡,若断若续。王征踏梅而行,脑中一片空白,路上行人只见一条人影飞花走叶,如疯似狂,夜空之下,似妖似仙,如神如鬼,纷纷惊叫走避,一路上落花流水,鸡飞蛋打。 不稍时歌声已歇,王征四处狂奔,却再也找不到歌声的来源,终于力竭,啪的一声从梅枝上跌了下来。 华阳急急地赶到身边,把王征从地上拉起,叫道: “师弟,怎么了?” 王征充耳不闻。此时王征胸中波涛汹涌:程派青衣啊,这个时代怎么会有女子会唱京剧,而且是程派青衣?刚才这女子嗓音,虽童音稚稚,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字正腔园,大有程派青衣气若游丝的意韵。王征业余爱好京剧、昆曲,在杭城票友中小有名头,哪里能听不出来? 四大徽班进京,逐步形成京剧唱腔,那是距今600多年之后的事啊,程砚秋大师成就程派唱腔,距今几近千年啊,王征想到这里,如何不惊? 王征自那个雷雨之夜昏厥醒来后,时常发狂,作出令人意外之举。此时种种,华阳只道师弟又发狂了,拉了王征往山下而行,路上游人纷纷走避侧目。行至山脚,王征犹自不甘,挣脱华阳的手,四下张望,突然间吐气开声: 彤云低锁山河暗, 疏林冷落尽凋残。 往事萦怀难排遣, 荒村沽酒慰愁烦。 乃是京剧《野猪林》林冲发配路上的唱段,王征此时失魂落魄,自唱得凄凉无比,悠扬转折,不知不觉中用上了道家先天之气,声音高亢处落梅纷纷扬扬而下,空山传响。一众游人闻所未闻,如醉如痴。 唱罢,王征如痴如傻,呆呆而立,华阳捏了王征衣角,拉了几拉,王征一动不动。 夜空之下,月色朦胧,梅影依稀,群山寂寂,不见回应。良久,王征渐渐回过神来,迎着华阳夜空之下明亮如星的眼色,说: “师姐,咱们回去吧。” 这一夜天竺山落梅岭下发生的事在当地流传,说是有仙人降临,谈情说爱,赏梅歌唱。不久之后,当地士人在落梅岭下建起落梅亭,落梅亭下遇仙台。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行四人继续向北而行,王征这时却换了法师装,一袭白袍,腰悬长剑,牵了毛驴远远跟在后面。 隐约听得华阳叽叽喳喳向两位师叔说起昨夜的事,抱真回头望了望毛驴一眼,对孙傅说:“我轮值藏经殿时,隐见他天资独特,最喜欢在殿内一通乱翻,倒对他有所留意,他进入法师境后,我本有意收他为徒,共参道法。不过,此次临行前几日,谢凤华师姐回复我说,这个弟子竟然已在叩关道师境,收他为徒似有不妥,怕是要缓缓了。” “照华阳今日所说,他岂不是已经破关了?” 孙傅提高了声音说道:“破关倒未必,也许还缺一线机缘,收徒之事你不必再提。难道你看不出他有些奇怪?十六岁的道师境,你见过几人?只怕唯有掌教师父亲自教导他才适当,师妹啊,你我很快就要多一位小师弟了。” 抱真听了,又回头长长地看了一眼毛驴,咯咯一笑,回头一笑百媚生。 王征只觉这一笑、一眼似乎来自千山万水,穿透了关山万重,感觉身体里似有气息乱窜,这里热那里冷。 王征实际已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不禁对着抱真师叔的背影多看了几眼,只觉得眼中如群山巍峨,沟壑幽深,又似草原广袤,水草丛生,身上的燥热更甚,脸上一红,扭过头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10,白衣裳凭朱阑立 西岳太华,古称“奇险天下第一山”。 时值晚秋,天气转凉,朔风渐起。 华山千尺幢下,全真七子之二王处一、刘处玄峨冠高履,迎风而立,对着远道而来的孙傅、肖抱真一行双手虚抱,左太极右阴阳,拱手为礼。王处一道: “孙师弟、抱真师妹远来辛苦,请随我等上山,敝派掌门师兄在山上恭候多时了!” 孙傅、肖抱真拱手一揖道:“王师兄刘师兄辛苦。”四人一阵寒喧,结伴上山。 华山龙门派乃清虚处士陈抟创立,陈抟是安徽毫州人氏,年青时代中过前朝的文、武举人,文武双修。进士不第之后,一心向道,游历四方,年古稀胎息大成,百岁得道成为真人,创全真一教,尊吕洞宾、钟汉离为祖。 据传本朝太祖赵匡胤龙照神功虽然自称神授,实际却是得到陈抟指点,这才成为宋皇室代代相传的不二神功。太祖靠龙照神功,一根哨棒,一双拳头,纵横天下,四夷咸服。所谓一双拳头,世人称为太祖长拳,实则是陈抟亲授,太祖与陈抟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太祖得天下之后,感陈抟之恩,欲以师侍之,陈抟不允。为掩天下人耳目,太祖故意下棋输了华山,作为陈抟的传道之地以报。 相传陈抟老祖其实并不善弈,他一生留下无数经典和道法秘籍,《胎息诀》《指玄功》是龙门一派的不传之秘,却没有半分棋谱传世;每每天师道和龙门派大比切磋,武功道法、格律弹唱还算互有长短,各有千秋,独弈棋一道,龙门派那是从未赢过,举派引为憾事。 龙门派三代弟子,“全真七子”之一的丘处机曾言:”我派开山之祖与本朝太祖对弈而赢得华山,天下无人不知,如今我派对弈之道衰落至此,岂不是遗笑天下!” 有感于此,丘处机发奋图强,先在华山南峰之上修了个“下棋亭”。而后又弄了个《太祖华山对弈谱》,但此谱却被宋皇室证伪,很下不来台,龙门派与宋皇室关系渐行渐远。丘天师郁郁之下北上大漠,西访昆仑,锄强扶弱,收录门人,传道布教,倒博得不世之功,长春真人之名传遍大漠和昆仑。 陈抟老祖自成一路,辈份高远。但其第一代传人王重阳却为人谦恭有礼,与天师道张随师兄弟相称,共抗外敌,历经无数恶战,情谊深厚。王重阳年轻时中过武状元,入道后道法高绝,胜过天师道一头,隐为中洲道家领袖,却以真人道境,年五十八而役,英年早逝。其死因成为龙门派的忌讳,不可触碰。 王重阳传弟子七人,并称“全真七子”,是故王处一、刘处玄称天师道掌教张随亲传弟子孙傅、肖抱真为师弟师妹,倒也一些不差。七子之中,马钰马丹阳已逾花甲,孙不二是马钰的道侣爱妻,年过五旬,但其余五子皆在盛年。 华山西峰之顶,翠云宫内,全真七子之首、龙门派掌门马钰道长鹤发童颜、广袖高冠,端坐上首,谭处端、孙不二、王处一、刘处玄分列左右,正与天师道来客相谈甚欢。丘处机传教于北地,郝大通布道于山东,均未在山上。殿外朱廊曲折,阁宇重重,龙门派弟子穿行其间,步履匆匆,端茶送果。 华山天下险,王征却是前世今生都没有来过。那年新婚旅游,王征想来攀登华山天险,唐苑却说青城天下幽,去青城!华山堪堪错过。 前世王征出差途中或者闲暇之时少不得在手机上看打发时光,网络上穿越多如牛毛,不看都不行。王征此时却想道:如果当年和唐苑来了华山,我或者现在是尹志平? 也不会吧!那么多人穿越过来成了尹志平,各种追求小龙女,我也争不过。想到这里,王征微微一笑,心有所动,悄声对华阳说:“师姐,我出去下。”华阳白了王征一眼,只道他要去小解,自己倒不便跟去,点了点头。 王征溜出大殿,本意是找个华山弟子,偷偷问一下小龙女、尹志平,但此时回廊之中,空无一人。 王征独自行至悬崖之边,凭栏而立,山风吹来,白袍起舞,王征精神一振。但见眼前峰顶形如莲花,四望奇峰峥嵘耸立,有如刀砍斧削。地势险峻却偏偏让人觉得天高地远,山河广阔,雄心壮志充满胸臆。置身其中,仿佛大地山川,壮美山河,兆亿人间就在脚下,触手可及,要与不要,只在一念之间,勾起人征服天下、逐鹿中原的万丈豪情。 王征太上感应篇已窥门径,此时似有所感,神思飞越星宇:大漠万里,草原无边,天高地阔,是不是也同样叫人豪情万丈?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完颜亮如是,忽必烈如是,皇太极也是如是吧?蒙元,后金,满清都以弱小之族,侵犯中原,中原亿万之众莫不能当,是不是因为这地势这广阔这雄心? 是了,人不可无雄心,心想则事成。 一念及此,王征豪情顿生,剑心通明,心底大喝一声: 唐苑,等我! 此时丽日高悬,群山静寂,海河无声。 王征誓愿既成,一刹那间,山河回应:浩瀚星宇,隐有斗转星移;万物灵长,四方强者,似有感应,却生迷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11,更无人处月胧明 之后数天,孙师叔和抱真师叔似乎忙忙碌碌,华阳便拉了王征爬山涉顶,钻殿过宇,赏玩华山风景,好不悠哉。 这一日王征觑空缠住一个华山小师妹,弯弯曲曲,鬼鬼祟祟,吞吞吐吐地问:你们华山派有没有一个叫尹志平的师兄?你们在终南山是不是有山门?那里是不是有个古墓派? 小师妹歪头半晌才回答,没有啊没有啊不知道啊不知道。 华山小师妹说完转身欲走,王征连忙轻轻扯住她的衣襟,犹犹疑疑的还要再问,华山小师妹羞羞涩涩的样子引起了华阳师姐的怀疑。 华阳用力咳嗽一声,大白眼瞟向王征,似乎在问:你小小年纪,莫不是看上这个华山小师妹了?言语挑逗也就罢了,居然还毛手毛脚? 王征急忙甩手,眼看着华山小师妹曲曲折折、叮叮咚咚的走远,若有所思。华阳自此越发认定这个小师弟人小鬼大。 这天晚上,俩师叔竟没有回西峰住所,华阳向送膳的华山师姐打听,才知道孙师叔在华山南峰下棋亭与谭处端师伯下棋,抱真师叔则去了东峰向孙不二师伯讨教剑法,大约是不回来了。 吃过晚饭,华阳径直回房,故意啪的关上了门,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势,再不像前几日总是兴致勃勃的拉了王征月下看山。 王征自觉无趣,在房内打坐冥想了约莫一个时辰,夜色渐深,华阳那边却仍然全无动静,忍不住过去要拍华阳的门。 刚走到华阳门外,却听华阳“噗”的一声吹灭了烛灯,房内一片漆黑,王征只得怏怏而回。心想师姐想是认定我勾搭华山小师妹,心术不端,她终是女孩,娇娇之气犯了吧! 左右无事,我不如去东峰看抱真师叔与孙不二师伯比剑罢。 全真七子“北斗七星剑阵”名动天下,听闻全真七子之中,孙不二师伯独得王重阳祖师亲授镇派宝剑,剑法自是了得。想到这里,径直下山向东峰而去。 其时月色如水,不远处山峰灯火明灭。王征缓缓而行,四下并无人影,《逍遥游》浮现于脑海:“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呼吸之间王征振衣而起,或借山势,或借风势,或踏树梢,或点岩角,影影绰绰,若隐若现。起落之间,东峰山顶在望,眼前回廊曲折,楼阁层叠。 东峰既是龙门派掌门重地,也因住着马钰和孙不二这对道侣夫妻,比起其他几峰来,房屋亭阁倒显得多一些。王征刚在一处院落外悄然定住身形,耳中便闻得一缕细细的幽咽之声,侧耳听去却是: 一霎时把前情俱已昧尽, 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原来你在这里!天竺山落梅岭唱程派京剧的小青衣在这里!王征如遭五雷轰顶,激动得浑身颤抖。 这两句程派唱腔最是曲折婉转,唱起来惜字如金,王征却也熟悉,光最后的那个“襟”字,拖拖咽咽,要半盞茶的功夫才能唱得完。 王征定了定心神,一闪便已立定在一处雕窗之下,此时一阵无比转折的“唉唉唉”之声已停,歌声暂歇。王征刚要伸手敲窗,窗户却无声自开。 但见雕窗之前,一个少女身形纤长,面如星月,一袭道袍似雪,乌发如缎,蛾眉淡扫,眼角隐有泪痕,烛光下乌溜溜的黑眼珠定定的看着王征 “是你,” 少女说道,然后又问: “你是?” 这两句话突如其来,莫明其妙,王征却似乎明白过来,脑海有如一道闪电闪过。 “嗯,我…是。” 王征答道,有些不确定,有些犹疑。然后王征问: “那天你没有走远?你听到了?” 少女轻轻点头,低低问道: “你哪里学的?” 王征沉默…心念电转,有些为难,这可如何回答?万一她不是呢? 见王征左右为难,怔怔地瞧着自己,似要瞧出水来,少女也不以为忤,曼声再问,问的却是: “你从哪里来?!” 王征眼中光芒一闪,少女瞧得分明,眼中也是星光乍现,面现激动之色,说道: “你真是?” 王征此次不再犹疑,坚定地说: “嗯!我真是!” 少女听了,突然满脸惊喜,璨然一笑,整个人便如山花烂漫,猛然开放,王征感到眼前突然明亮起来。 只见少女猛的一转身,轻轻吹灭烛火,闪了一闪,已从窗口跃出,在王征耳边说: “跟我走!” 拉起王征的手,径朝山顶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12,称名惊初见 少女拉了王征的手,二人一路疾行,俄顷便至山顶,停在一方大石之上。 少女此时却已泪流满面,用似惊似喜,似哀似怨,似犹似疑的眼神看着王征,再次问道: “你真是么?你何时来的?” 此时一轮明月当空。皎洁的清辉之下,群山朦胧,如诗如幻,如图如画,眼前的少女如同月华仙子。 王征几疑身在梦中,定定的瞧住少女,如同看到了亲人,看到了唐苑,看到了玉儿,看到了那个世界那些让人日思夜想的人们……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如长江决口,黄河堤溃,嘴里呜咽有声,语不成句。“我,我我…来,来来…,哎呀!” 看到王征如此模样,少女此时却又笑了起来,脸上泪痕宛然,说道: “你也喜欢唱京剧么?很有些模样啊!来两句?”说罢竟真的从袖中摸出一支横笛,对王征示意:“哪一段?” 看到少女一会睛,一会儿雨,此时却如邻家小妹,乖巧可人又带点狡黠的模样,王征似乎心有灵犀,竟不推辞,以袖拭泪,强定心神,清了清嗓子,说:“《乌盆记》,可好?” 少女璨然一笑,席地而坐,敲了一片青石置于身侧当云板,敲了几敲,“叮、叮、打、叮”数声之后,横笛便吹了起来。 王征摆开架势,吐气扬声: 老丈不必担怕惊 我有言来你是听 休把我当作了妖魔论 我本屈死一冤魂… 是夜,二人通宵达旦,倚坐在大石之上,叽叽喳喳,你问我答,我问你答,说了许多话,仿佛早就认识了几千几万年,几万几千年,今朝才得相见。 两个人聊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青城和华山,逍遥游和指玄功,腾讯和阿里巴巴,太上感应和qq微信,剑心通明和北斗卫星,王宝强和迟小秋,唐苑和玉儿,杭城和北京,朝9晚5和996,武侠和轻功剑法,奔驰宝马和移形换影……。 原来她叫其其格,蒙古族妹子,父母俱是京剧演员,定居北京。 其其格自小耳濡目染,很有京剧天份,十一岁投入一位程派名宿门下,专攻青衣。后来考入艺术学院,习得横笛吹奏京剧曲谱的绝艺。大学毕业进入京剧团,因演出繁忙,也为了艺术,直到二十七岁了还没有恋爱成家。 七年前,在奔赴演出途中遭遇车祸昏迷。醒来时已经身在这个时空,成为大宋河间府甄家庄一陈姓乡绅家的女儿,名唤陈琪,年仅八岁。 最惨的是,醒来时这世的父母家人已经被金人杀害,横尸眼前,房屋化为灰烬,整个庄子毁于一旦。 母亲于临死前拚尽最后一口气把女儿压在身下血泊之中,华山龙门派丘处机道长赶来杀贼,却晚了一步,只救得她和另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唤作甄志丙,一起带回山上。 丘道长将甄志丙收归门下,其其格既是女孩,年纪又幼,则拜孙不二为师,至今已有七载。 前些日子其其格在外游历,发现似是杀害父母村人的仇人之一潜入中洲,便一路追踪到天竺山,手刃之。一时心情大好,夜晚独自到落梅岭赏梅,想着左右无人认识,这才吹笛歌唱,如是发生了落梅岭一幕。 “这七年来,我一直牵挂那边的亲人,我的父母恩师。那晚听你唱《野猪林》,我吃惊得不得了,想到了你可能也和我一样来自那边,却不能确定,也不敢相信,未敢贸然相认,这些天可愁死我了。” 其其格,不,陈琪说完,眼睛再也睁不开。其时夜色渐明,天将破晓,陈琪最后一句话王征听得隐隐约约,只是模模糊糊应了个“嗯”字。 二人如流落异乡的旅人突逢亲人,找到依靠,如释重负,睡意袭来,再也睁不开眼睛,相互倚靠着,在大石上沉沉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13, 观日岩上 抱真昨夜与孙不二师姐切磋剑法,终是略逊一筹。 到了抱真、孙不二这个境界,切磋已经用不着拿着剑如泼妇般砍来砍去,二人在房内打坐观想,剑心通明,自有剑气纵横。 若论剑法,自然是全真派剑法名气更大,当年王重阳自创全真剑法后,与恋人林朝英石室练剑十余载,出道后剑法之强,宇内无双;天师道以道法驰名,剑法,却也不差,前代鲁真人仗剑江湖,留下了许多传说,大破茅山、巫教、盅教,杀“五斗米”教主张修,至今犹让人津津乐道。青城剑法并不郁于门户之见,吸采各家所长,因为近些年来天下独大,藏经阁中各门各派的剑法无所不包,什么《达摩剑法》《越女剑》《鸳鸯蝴蝶剑》《六脉神剑》《冰魄寒光剑》《独孤九剑》《天外飞仙》……甚至连《辟邪剑法》都有,只是派中严禁门下弟子练习,仅作研究借鉴之用。 夜半时分,孙不二和抱真二人斗得正紧,山顶突然一阵笛声破空,来的古怪。抱真终究不如孙不二年纪既长,心境又平和,内息不稳,受了笛声干扰。 本来或许还能坚持甚至扳回,哪曾想随后一阵歌声传来,分明却是那王征的声音。 这个唱腔抱真在青城也听王征在发狂时吼过几回,那时倒觉得别有意味,这时候听来却如同嚎叫。这家伙居然深更半夜跑到东峰顶上发狂来了?抱真有些恼怒,微微分神,更露败象。一招杀手锏天外飞仙居然只使出平时三成功力,被孙不二轻松化解。抱真无计可施,支持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不敌,拱手认输。 青城女冠中,若论剑法,抱真尚不及曹文逸。抱真想道:孙师姐大约和曹师姐在伯仲之间吧!自己输给孙师姐并不冤枉,究竟道法修为尚不及她,剑心通明有缺。王征这家伙既然这么喜欢唱歌,明春与龙门派大比,这比歌的人选就好办了,哼! 清晨,抱真刚起床收拾停当,便听得孙师姐身边的弟子在门外问候:“抱真师叔可妥当了?师父在外面等候着呢,再晚一会儿就过了时辰了。” 抱真连忙跨出门来,与孙不二会齐了一起去观日出。 此时东方天际微明,云层隐隐透出红光。抱真眼睛朝孙不二瞪着,却不举步;孙不二明白过来,面露微笑:不服输啊,还比?比就比,谁怕谁?于是缓缓点头。 二人同时身形一闪,如烟如雾,如隐如现,直朝山顶而去。 这次终是抱真领先半分,眼看就要扳回一局,抱真心怀大畅,哪料到意外出现: 抱真正要立定在峰顶观日岩上,却见大石之上,躺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依偎着睡得正浓。抱真一惊之下,这一脚便无论如何再也跨不出去,孙师姐却已与自己同时并肩而立,并不差分毫。 又是王征这家伙!晨光之下,抱真瞧得分明,此时却不是恼怒,而是惊讶:旁边的少女却不是华阳,看服色显然是华山弟子,自己并不认识。 抱真询问的目光看向孙不二。 孙不二年过五旬,道心渐稳,对待门下弟子也更为亲厚。陈琪八岁就入了自己门下,就如同自己养大,情同母女。 孙道人这时刻面上平静如水,内心却一阵涟漪:我这徒弟怎么了?平日里一心向道,进境不凡,性情高冷,平素从未见她对任何男子假以辞色,怎么一夕之间变化这么大? 是了,前几日马师哥还说天师道这次来的两个后辈弟子颇有气象,特别是这个男弟子,年纪轻轻,道法小成,只怕我龙门派后辈弟子中只有琪儿堪比,哪曾想她二人此刻竟相依相偎,如此这般同睡在这观日岩上? 孙不二望着在睡梦中相依偎的少女少年,想起当年和马师哥初相识,江湖并剑的旖旎时光,脸上露出微笑。 抱真看到孙不二脸上居然露出笑容,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恼,心里没来由感到有些空落?失落?这种感觉飘飘渺渺,不可捉摸,一时呆了。 以自己的道心通明来看,自己似乎和这个少年隐隐有什么干连,收徒既不成,那还能是什么呢?抱真曾为此想了很久,空空荡荡的没有结果。 “他离道师境只差一线,到时成了我的小师弟,也是一种干连吧,”抱真若有若无的嘘了口气,放下心结。 这时候便听得衣袂声响,一众华山弟子终于跟了上来,男男女女,约摸五六人之数。看到观日岩上的情景,进退两难,指指点点,弄出许多动静。王征一动,两人几乎同时醒了过来。眼看身边围了这么多人,甚为吃惊,有些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师父”“师叔”,两人同时喊道,慌慌乱乱地爬起来站在孙不二和抱真面前,如同做了错事的孩子,俯首低眉。霎时间,王征、陈琪迅速对视一眼,默契顿生,二人虽然少年人的样貌心性,却是青年人的心智,顿时双双心中明了: 没法解释,解释不了,不能解释,不解释。 此时东方一轮红日冲破天际边线,冉冉升起,天际霞光万道,晨光映照在两个少年脸上,自有朝气蓬勃。孙不二看着二人,微笑更甚:这才是我道家的未来! 陈琪看到师父面露微笑,脸上一热,眼光偷偷朝王征扫去。此时不比昨夜月光蒙蒙,分明可见他虽然朦胧半醒,但依然面容清秀,两道浓眉如山峰凝聚。最重要的是,最最最重要的是,他居然也是那边来的人!陈琪依稀仿佛,仿佛依稀,觉得认识他已千年万年,等待他已万年千年…… “琪儿,回房去,这里凉。”孙不二终于开口,如同母亲吩咐自己的孩子。 “弟子王征,随我回莲花峰。”抱真说道,语气平静,无惊无喜,不恼不躁。 就在此时,南峰下棋亭响起一阵大笑: “哈哈哈!孙师弟承让了!” 声音欢愉无比,仿佛达到了人生巅峰。却是谭处端,兴奋之下,故意用上了内息,声达数里,山峰回响。想是要晓谕华山群峰:我谭处端下棋终于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14,水是眼波横 华山西峰,石作莲花云作台,整个山峰浑然一体,蔚为奇观。 莲花石传说是沉香“宝莲灯”所化,峰顶另有一块大石如刀削斧砍,整齐断为三截,乃是沉香劈山救母处。 “沉香劈山救母”正是道教故事,大约是因为这个故事把道教的神祗二郎神说得很反面,民间流传甚至把二郎神演绎得相当邪恶,为道家不喜,并不广为宣传。 诸多道家典故,多半是故事主角正义地反抗天上非正义的神祗,因了各种隐隐晦晦,使得民间流传版本不一,添油加醋之下,漏洞百出,信者有之,不信者有之。 远不如释家“佛祖一苇渡江”等传说,被一众和尚头陀说来如同亲历,言之凿凿,天下无人不信,心向往之,此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也。 是故,大抵中洲的神,总是有点坏的,西方的佛,却都是好的。 翠云宫前,孙傅、抱真临崖而立,极目远眺,远处黄河曲曲弯弯、如玉如带,天高云淡;黄、渭交流,隐约在望,山川秀美,大地无边。 此次华山之行,“下棋不能赢,比剑不示弱”是临行前掌教师父的嘱托。孙傅昨晚下输了棋,龙门派举派欢喜,孙傅总算如愿已偿。抱真却因与孙不二比剑输了半分,略带郁郁。 抱真约略的把昨晚东峰之上发生的事对孙傅说了,孙傅诧异地问: “他这几天不是一直和华阳在一起吗,怎么一夕之间和孙师姐的弟子如此这般了?” “我哪里知道,问他时他又说得吞吞吐吐,我看孙师姐并不在意,估计左右也不见得是坏事,由他去吧。”抱真有些恼怒的说。 孙傅却道:“我们此行事情已了,今日就当起程回山,我青城与华山路途遥远,此后二人相隔千里,终是小孩心性,此事当不得真。” 就在此时,山下没来由传来一阵隐约的笛声,孙傅倒没有什么感觉,抱真却吃了一惊。昨晚她与孙师姐比剑,正是受了笛声干扰,她对这笛声印象不可谓不深刻,似乎想到了什么,抱真对着翠云宫叫了一声:“王征?” 却是叫了数声无有回应,才见华阳走到宫门口答道: “师弟约莫一个时辰前独自下山赏景去了。” 抱真心中雪亮:又是这两个小鬼头,须臾也离不得了?这可如何是好。 华山西峪,一条长长的峪道狭窄幽深,溪水清澈可人。一处断崖之下,小桥流水,王征正与陈琪在石桥之上相对而坐,王征手里拿着一支横笛,吹的断断续续,几不成调,灰心丧气,陈琪却笑的花枝乱颤。 原来二人自觉有太多的共同秘密,在华山之上竟难找一处方便说话的地方,陈琪便特意寻了这峪谷之中,谷尽路断之处。陈琪自小练功练得乏了便躲到这里偷懒,除了三俩个关系亲密的师兄师妹,鲜有人知。 两个人接了昨晚的话题,聊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昨天晚上和那天晚上,青城和华山,天外飞仙与北斗七星剑,小米和苹果,剑心通明和卫星遥感,许志安和黄心影,小龙女和尹志平,航天飞船和天圆地方,程砚秋和新艳秋,……。 关于小龙女和尹志平,两个人一阵推算后得出结论,即便有,至少小龙女此刻还在她娘肚子里没有生出来。尹志平多大年纪记不太清楚,或者金庸大师没有交待清楚,是故无法推测。 陈琪心中却有那么一丝丝忐忑不安:我甄志丙师兄正是丘师伯门下,莫非他就是尹志平? 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两个人都十分疑惑:为什么这里修炼真的可以和许多武侠玄幻里说的一样飞天遁地杀人于无形而那边却不能够? 最后当然又聊到京剧,陈琪便非要教王征吹笛。昨晚相遇,二人感慨在这个时空居然能遇到来自那个世界,那个时代的人,造物之奇,实在不可思议,叫人难以相信。共同的际遇,使二人迅速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王征上大学时,足球、围棋,吉他都有几把刷子,笛也是会的,但仅限于《彩云追月》、《花田错》这样的流行歌曲,要吹京剧曲调,那就力有未逮了,又没有现成的曲谱,全靠陈琪来教,还是吹的一塌糊涂,颇有些灰心。陈琪却是意兴盎然,不厌其烦。 未几,王征负气将笛往陈琪手里一塞,说:“不学了不学了,这不是人干的活。” 陈琪不依,说:“必须学啊,你不学会谁给我伴奏。” 二人推推搡搡,你追我赶,闹成一团,拉拉扯扯中,一不小心,王征竟将陈琪抱了个满怀。一霎间,天地时空、日月星辰似乎便突然静止,艳阳之下,峪谷中万籁俱寂,只有二人咚咚的心跳之声,如雷如鼓。 王征只觉得怀抱中的少女,双眉如黛,长长的睫毛之下,眼波如水,深如碧波万顷,隐有流星掠过,星光乱闪,凡所触之处,无不柔软如绵。 似乎还可以看到刚出水的红樱桃,和漫山的桃花,闻到香气沁人的幽兰。 只听”嗯啊”一声,陈琪挣脱开来,一飞三丈,落在一株枯树之上,发丝飞舞,面如桃花,定定看着似乎呆呆怔怔、不知所措的王征。 王征此时却已慢慢还过魂来,低着头,仍能感应到仿仿佛佛的女儿柔情,脑海中却如一道电流闪过:唐苑!唐苑当初不也是这般眼如碧波,面如桃花,柔情似水么!不由胸口一恸,眼神忡怔,望着陈琪,一时呆住。 唐苑唐苑,你可安好?你可知道我在何方? 却在这时,峪口传来脚步之声,一个双面微黑、身姿挺拔、神态潇洒的青年道人大步走来,远远望见陈琪站在枯枝之上,另一少年道士立在桥头,微微错谔之后,叫道: “师妹,你果然在这里。”“那一位青城的王师弟吧?” 陈琪从树上跃下,叫道:“甄师兄,你回来了啊,你怎么来了?” 那青年道士说:“嗯,我回来了,我师父也回来了。”“你师父叫我找你们呢!你们俩快跟我走。” 陈琪指了指青年道士,望向王征说:“这是甄志丙师兄,我丘师叔的徒弟,” 又回头对甄志丙说:“这是青城派天师道的王征师兄。” 甄、王二人互相道好,打揖为礼,甄志丙说:“走,跟我回去,有事呢,” “四处找你们不着,青城抱真师叔说听到你们俩在一起吹笛,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我还能猜不到你在哪里?” 陈琪“嘻嘻”一笑,过去一手拉了王征,一手拉了甄志丙,回山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15,烽火连三月 三人急急赶到翠云宫,但见翠云宫前衣冠如云,华山弟子在宫门外排列,宫内人声鼎沸,却原来丘处机回山,带回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是年八月中,金国太师完颜宗干之庶子、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之孙完颜亮得释家隐显宗之助,竟弑了金帝完颜旦,自立为帝,迁都燕京,改燕京为中都。 完颜亮称帝后,制订了三大奋斗目标: 国家大事皆自我出; 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 得天下绝色而妻之。 九月中,完颜亮以完颜宗汉为左元帅,领兵十万,西侵太原;以完颜宗望为右元帅,统兵二十万,南攻真定。兵锋所向,宋军溃败如山倾,中洲生民涂炭,死伤枕籍。 “金兵两路大军,隐有东西夹击之势,只怕是要觊觎东京。”马钰最后下结论道。然后目光落在孙傅、抱真身上,问:“孙师弟肖师妹作何安排?” 孙傅想也不想,径直说道:“我须得立即赶回山门,禀报掌教师父,由他老人家示下。”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抱真,说:“师妹且带人去东京,和李若水师叔会合如何?” 抱真若无其事地说:“全凭师兄安排。” 华山派则是谭处端、王处一、刘处玄各带门下弟子北往太原,俟机杀敌,丘处机率弟子东行真定,到种师道元帅军中相助。到真定须途经东京开封,倒正好和青城派抱真及华阳、王征同行。 陈琪站在孙不二身后,靠上前拉了拉师父衣襟,轻轻叫了声:“师父。”孙不二回过头来,看着徒弟眼中的求恳之色,脸上绷了绷,声音不轻不重,刚够坐在下首的丘处机能听到,说:“你便跟丘师叔去真定吧。”那边丘处机听到,点了点头,站在丘处机身后的甄志丙微黑的脸上露出喜色。 王征眼看孙傅、抱真及华山派各人,脸上皆有慷慨之色,一副誓杀金贼、志士死国难的模样,心里却有些泰然。在他这个后世的人看来,金国与大宋之争,你死我活,其实不过是兄弟阋墙而已。自己既没有国仇,也没有家恨,况他这世本就是金人,两家谁胜谁负,无所谓的很。这个时代的人哪里想得到,历经千年之后,无论南蛮北狄、东夷西戎皆为一体,后世的汉人,谁敢肯定自己的身体里,没有金国女真党项西夏辽族耶律蒙古鞑靼的血液?在王征看来,这“金贼”女真,此时此刻虽为外族,后世却也是汉人的一部分,实是一家人。自己后世先祖恐为“南蛮”,今世是为“金贼”,即便孔孟以汉家“儒圣”之尊,其祖先未必就不是“东夷”。在那个世界的时候,王征固然参观了炎黄大墓,却也曾特意带了家人,去山东造访蚩尤墓地,以教导玉儿不忘祖先之意。炎黄是为祖,蚩尤如何不是祖?想到这里,王征倒有些为难,这“金贼”,自己杀是不杀? 杀吧,保不定被人一刀砍死,就回到了唐苑的身边,既然能来这里,谁说不能回那里?想到唐苑,王征顿时满脸阑珊之色,倒没的在人群中显出不同来。 两日后,华山脚下,王征正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几日被华山杂役弟子喂得胖墩墩圆滚滚的毛驴发怔,却被陈琪走过来一把夺了缰绳,并顺手塞过来一支横笛,王征顿时苦了脸,陈琪却一脸桃花,笑意盈盈。华阳瞧得真切,大吃一惊:这个师弟,在青城山老实的紧,自从来华山,怎么没来由的性情改变,什么时候又和这个华山小师妹勾搭上了?华阳大白眼瞟了过去,却见丘处机、抱真一行在华山众人的簇拥之下,鱼贯而来。 于是,丘处机、抱真、华阳、甄志丙及几个华山弟子在王征聒噪的笛声中,一路往东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16,佛道由来(一) 东京开封,神霄殿内。 林灵素看着十几个身穿道袍、怯怯生生的“采女“,甚为满意。 这些“采女“乃是道君皇帝徽宗下旨自江南苏、浙之地选来,拟作皇帝修道“采补”之用。这些江南女子一个个艳丽动人,明眸善睐,秀色可餐,或吹拉弹唱、或诗词歌赋,各有所能,都是千里挑一的上上之选。只因师叔李若水反对,林灵素一直不敢张扬,更不敢让师叔知道,甚至连开封都不敢让她们进。若李师叔在,哪有机会把她们送进宫去? 上月中,师叔自青城归来,对徽帝言北地佛门隐显宗似有异动,金贼必然南侵,自请出使金国会宁,徽帝照准。如今趁了师叔北去,林灵素便火急火燎的让下面办事的人火速带采女们进京,却也耽误了二十余日。徽帝早等的急了,不断派了黄门太监来催促。昨晚这些采女总算是到了,今日林灵素便对这些“采女”亲自考察,准备送进宫去。 林灵素身为男子,却自幼长的白净美秀之极,比一般女子还要清丽温婉。本在天台山大觉寺出家为僧,因常被同门欺负打骂,甚至被迫做出一些难以言说之事,心中愤恨,一怒之下弃僧为道。 传说林灵素母晚上做梦,觉红云覆身而孕,并有神人衣绿袍玉带,眼出日光,告之日:“来日借此居也。”第二天天空中阴云四合,霹雳三声,灵素即诞。 林灵素少时为苏轼书僮,苏大诗人见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大为惊奇,说道:“子聪明过我,富贵立待。”灵素笑日:“生封侯,死立庙,未为贵也。封候虚名,庙食不离下鬼。愿作神仙,予之志也。”林灵素弃僧入道后,青城天师道天师陆修静闻之,觉得灵素不慕世间富贵,粪土王候,又有志成仙,正合天师道修道之旨,心中欢喜,遂破例收之为徒。 林灵素进入道门之后,修道十分勤苦,喜走左道旁门,倒也进境迅速。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五雷正法”、“奇门遁甲”秘法,道术有成,晋道师境,在天师道二代弟子中,仅略逊掌教首徒孙傅,允称第二。 林灵素其人善逢迎之术,深为徽帝所喜,被徽帝封为“元妙先生”,言听计从,地位极隆。徽帝则自封为“教主道君皇帝”,得天师道敕准,徽帝宠妃刘贵妃也被封为“太华玉真安妃”。 一时之间,大宋后宫宠妃、公主多着道袍,赐道号,若大的皇宫,仿佛变成了一座道观。 当年太祖虽得道家华山龙门派陈抟之助,但太祖得天下后,本天下佛道并重,僧道各得其所,各取其道。至太宗时,太宗身边最得力的谋士道衍大师姚广孝,身为佛门皇觉寺住持却享“黑衣宰相”之尊荣。是故佛家甚至隐隐压过道家一头,禅宗、净土宗、密宗、华严宗等佛门宗派迅速壮大。 及至本朝,徽帝崇道,林灵素得天师道之助,在殿前斗法中先后胜了胡僧立藏等十二人,又胜天台山大觉寺高僧道坚,一泄当年浊气。虽然皇太子上殿乞赎僧罪,但皇帝旨意只放胡僧,道坚却被送开封府刺面决配,并于开宝寺前示众,是为佛门奇耻大辱。 未几,林灵素又请旨,将佛刹改为宫观,释伽改称天尊,菩萨改称大士,罗汉改称尊者,佛门弟子皆留发顶冠。中洲佛门顿遭灭顶之灾,寺庙损毁,僧人或蓄发易服,或北奔西逃,金国佛门由此大昌,而中洲则道门大盛,佛道两家竟成南北对峙之势。 林灵素正倚坐在乌木大椅之中,眯了眼睛仔细一个个的对“采女”打量甄别,却见一个黄门太监手执雪白拂尘,急急地自殿外走了进来,正是徽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安德成。 安总管边走边嚷:“元妙先生速速进宫面圣,金贼打过来了!” 林灵素大惊失色,望着满殿秀色正不知如何是好,安总管却示意林灵素,“采女”也要速速进宫。金贼一时半会总不至于打到这东京开封,皇帝陛下采补修道也是大事,耽误不得。 皇宫大内,太极宫乾元殿内,徽帝赵佶臃肿的大手拿了一支画笔,正在画鹰。 正如金帝完颜亮有三大人生目标,赵佶则有三大癖好:崇道,画画,书法。可巧的是,这二人分别将三大目标和三大癖好发挥到极致,青史留名。不消片刻,一只栩栩如生的老鹰跃然纸上,翅爪分明,鹰目传神,张喙抖羽,如欲飞起。 赵佶画完,打量一番,尚不见安德成和林灵素人影,心中不快。正欲宣人再传,却见两排明丽照人的女子穿着整齐道袍,福了双手,迈着细碎的步子自殿外鱼贯而入,绕赵佶三圈才纷纷跪拜于地,口称“贫道等叩见教主道君皇帝下!” 赵佶大喜,叫了声“诸位道友快快免礼平身!”一把拉过正要打揖行礼的元妙先生林灵素道:“先生免礼,知我者先生也!”林灵素微微一笑,二人对采女道友逐个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林灵素觑空问及金军来犯之事,赵佶大手一摆道:“太子已足当大事,此事已交给太子运筹决断,先生勿虑!”说完左手拉了一名“道友”,右手拉了一名“贫道”,左拥右抱,大摇大摆,径向内寝而去。 林灵素却不敢大意,急忙赶回神霄殿,使人火速向青城山传信,并叩请掌教师伯派遣同门下山相助,护卫皇室,以备不虞。 由于素与太子不睦,也为太子的几个近臣嫉恨。徽帝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忙于“修道”,林灵素此时却闲了下来。 这日林灵素懒懒地翻看各地道录司送来的信简,却看到济州道录使来信上说三叔师寇谦之在济州参拜了战神兵主蚩尤大神之后,往阳谷而去,将不日回青城山门。 看到这个信札,林灵素却陷入了沉思:“这个三师叔,行踪不定,见到他可不容易,这回会不会顺路来东京?是了,信札上只说他回山门,没说来开封,唔,那是不会来的了。”“我左右无事,不如便去迎接三师叔吧!此去阳谷,约摸也就一天的路程,却比这时刻呆在开封…” 想到这里,林灵素叫了声:“来人,备好车驾,本大人要东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17,佛道由来(二) 丘处机、抱真一行径往东而行,不数日间,便出了京兆府,自河津龙门渡过黄河,过临汾,到达汾河之边,高凉邑境内。 这一路上陈琪与王征形影不离,总是和毛驴三个缀在后面,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而又不愿意让让别人听到。华阳不忿,回头去牵了毛驴过来,原以为这样一来二人会跟得紧一点,那曾想这二人倒乐得毛驴让华阳牵了去,陈琪空了双手,正好双手打着节拍,教王征吹笛。 这毛驴似也通人性,居然爱走不走,还不时回头向王征、陈琪二人张望,若是王征、陈琪缀得远了,这驴便赖着不走,撒蹄扬脖,“啊昂啊昂”而鸣,华阳大骇。无奈之下,华阳把缰绳往甄志丙手里一扔,折了一枝带叶的树枝绕到驴屁股后面挥赶。甄志丙牵着毛驴,初时还活泼开朗,有说有笑,看到陈琪和王征在后面吹吹唱唱,俩人一口一个“征哥哥”,“琪儿”的叫来叫去,慢慢地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这一日眼看天色渐晚,陈琪正唱着“尊小姐休埋怨此时收兵也不难”,突然住口。只见前面一座险峻的大山之上,一座雄伟的寺院出现在眼帘,众皆大喜。丘处机道:“今晚正好在此宿息。” 待进得寺院之内打听清楚,才知道山名稷山,寺名青龙寺,稷山乃因上古时代后稷在此教民耕种稷稻菽麻而得名,颇有些来历。寺院之内僧侣倒也十分热情周到,只是无论大和尚小沙弥,虽然穿着僧袍,却蓄发戴冠,不伦不类,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不清不楚。丘处机、抱真诸人若无其事,一副理应如此的神态,王征却看得暗暗发笑。 青龙寺高屋大瓦,气势非凡。进得大殿之内,只见四壁皆有壁画,精美绝伦。中间一尊大佛,眼含微笑,智慧庄严,正是佛祖释家牟尼,佛祖像下面,却画了六道轮回,宣示道家为善入天堂为恶下地狱的认知观。西壁上边为释家三世佛画像和礼佛图,下边却为道教万神图;北壁上边画释家十八罗汉像,下边却画着道教十殿阎罗;东壁之上,乃是观世音画像,却是独占一壁。王征朝观音拜了几拜,口中念道:“观音菩萨,大慈大悲,阿弥陀佛!”陈琪赶紧拉了拉王征衣襟,轻声说:“不能叫观音菩萨,要叫观音大士。”“也不能叫阿弥陀佛,要叫无量天尊!” 王征怔了一怔,有些恍然大悟,附在陈琪耳边说:“难怪在那个世…在那边,观世音既是佛教的神,也是道教的神,既叫观音菩萨,也叫观音大士,原因却在这里啊!”陈琪比王征早来这个时空六年有余,自然比王征更清楚来龙去脉,轻声说:“不然呢?观世音明明和佛祖一样眉心一道红痣,印人的习俗,显是西来的神祗,那个世…那边中土道家却何以也尊他为神?”王征答道:“嗯,难怪那…那边至今有些寺院、道观,佛道混搭难辩,大约就是这个时候种的因。” 入夜,青龙寺后面一道角门静悄悄打开,一僧趁了夜色无声无息下山而去。各自在禅房内打坐憩息的丘处机、抱真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旋又闭上眼睛继续打坐,未动声色。僧人到了山脚,居然一纵身,便如大鸟般飞起,似一道轻烟,在空中若有若无,径向北去。 第二日晨起,丘处机却不急不忙,慢条斯理地叫寺内僧人下山买马,众人在寺内又滞留了一宿才打马而行。因马匹缺了一匹,华阳独自骑着毛驴行走在队伍中间,一脸的委屈。甄志丙这时微黑的脸上却笑意大起,安慰华阳说:“毛驴认生,这几日你天天拿了树枝在驴屁股后头给它挠痒痒,自然你和它最熟,你不骑驴谁骑?”华阳大悔,哭笑不得。 因为骑了马,走的就快了起来,眼见得山势越来越缓,道路越来越平坦,却是进入了潞州境内。众人沿着一条驿道往南而行,但见驿道上行人越来越多,成群,携儿带女,或肩挑背扛,或推着独轮小车,脸有菜色,衣裳破烂,行色匆匆。甄志丙找人搭讪着问了一下,却原来是为躲避兵祸逃难的难民。金兵连下朔州、忻州,已逼近太原,一路上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朔、忻之民,家已不家,不得已南下避祸。丘处机见人群混杂,暗暗叮嘱大家戒备,尤其注意和尚头陀,不可大意。 黄昏时分,便远远望见一处村落,炊烟缕缕,鸡鸣狗叫,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村子西面约一里许,有一小小驿站,驿站之外,密密麻麻,围满了逃难的人群。 此时几个年轻人远远跑在前面,丘处机却和抱真缀在后面缓缓而行,待靠近驿站,丘处机、抱真二人突然心生警意,停马不前,望向驿站密密麻麻的逃难人群,又看向村落,若有所思,面露讶色。抱真朝丘处机看了看,问:“来了?好象不对啊!”丘处机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朝前面的甄志丙喊道:“这驿站还如何住得?进村吧。”甄志丙立即应声,沿着自西向东穿村而过的驿道,一马当先进村而去。 王征与陈琪并辔而行,但见村口有一石头砌成的拱形牌匾,上面刻有“驿桥村”三个大字,朱漆斑驳。村内道路宽宽窄窄,或弯或曲,每隔一到二百米,便有一座石头砌成的园拱,人骑在马上,必须稍稍低头才能通过;村内人家,多有泥砖砌成的院墙,不少院墙已经坍塌,从坍塌处往里看,可见泥砖青瓦,窗户多呈半圆,窗棂木质雕花,窗棂上依稀可见过节的半旧桃符。 此时一株老榆钱树下,正有个孩子嬉戏,孩子们清脆的童声在夕阳下飘荡,侧耳听来似乎是: 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家烧毛铁。毛铁烧了二斤半,大人娃儿都来看。站开些!火乱溅,烧个黑疤儿不好看…… 不稍时,便见甄志丙在前头一家客栈前频频招手。大约是因为有驿道通过的缘故,村内居然客店有好几家,商人马匹,驼队挑夫,逃难富户,纷纷在此打尖住店。 王征和陈琪刚解马下鞍,却见华阳在驴背上吓得花容失色,口中大叫“让开让开,快快让开!”骑着毛驴狂跑而来,一伙店家小二,客商挑夫急急走避。甄志丙眼尖手快,身形一闪,上前勒住了驴子,反手把华阳抱下驴来,众人轰然叫好。却原来是华阳见毛驴走的慢,自己一个人远远落在了后面,猛抽一鞭,毛驴竟受惊了。 就在此时,奇变突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18,夕阳村落 只见客栈之内,一间好端端的客房突然轰的一声,墙飞屋塌,瓦片乱飞。数道人影从客房坍塌处飞起,一瞬间半空中人物翻飞,对击之声啪啪乱响,让人眼花缭乱,客房屋顶纷纷倒塌。 只听得几声“哈哈”大笑,便见其中一人披头散发,手中宝剑放出光华,逼开身边数人,朝着驿站相反的方向,向村外飞去。余下五人高矮胖瘦,各不相等,在后急追,口中大呼小叫。 此时抱真和丘处机距离客栈尚有百米之遥,听得那人笑声,抱真却大叫一声:“若…师叔!”掣剑在手,从马上腾身飞起,尾随而去。丘处机见此哪里还有犹豫,身形一晃,再晃,就越过了抱真,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王征正在错谔,甄志丙叫了声“快追!”和另外两名华山弟子腾身上屋向前追赶。华阳朝王征、陈琪叫了声:“是李师叔祖,速追!”居然也一路高低伏纵,尾随而去,哪里还像个在毛驴背上吓得花容惨淡的娇小姐? 陈琪一拉王征的手,叫了声:“征哥哥,走!”宝剑出鞘,二人飞身而起,身影几闪,便已越过甄志丙、华阳诸人,朝村外飞去。 此时,驿站,逃难人群一阵混乱,却见两个青巾缠头、衣衫褴褛的汉子突然目露精光,蓦地抽出兵刃,从人群中腾身而起,身影时隐时现,朝打斗之处疾驰飞去。 王征到得村外,但见村外驿道旁,有一座小石桥,桥下一条弯弯的小河自北向南,在村尾突然转折,穿村而过,此时却已干涸。一里开外,青山隐隐,绵延无际。 小桥之上,人影翻飞,剑气纵横,剑击之声不绝于耳。抱真、丘处机各对一人,激斗正酣;李若水师叔祖锦衣之中隐见血迹,却在河底与一个黑面粗须、头缠青巾、手持一柄狭长戒刀的汉子缠斗不休,二人一会儿河底,一会儿飞身半空,一会儿光华四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隐约。 桥头有两个身形剽悍,身材瘦长,同样头缠青巾的汉子负手而立,望着王征等人,神色冰冷。王征、陈琪两人此时还哪里看不出今天遇到了强敌,然而此时此刻却顾不得许多,呼喝一声加入战团。 王征自来到这个时空,还没有干过架,本就有些缩手缩脚,持剑飞身欲上,站立在桥头的两个青巾汉子中的一人却率先发难,凌空一掌朝王征打来,便听得空中“啵”的一声,王征一招有凤来仪才使得一半,便如遭重拳,一飞二丈,摔下地来。 青巾汉子如法炮制,又一掌朝陈琪挥去,却见陈琪一闪,身影左移数尺。青巾汉子“唉”了一声,又是一掌,陈琪却没有能够再避开,“啵”的一声被击飞,“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后面甄志丙赶到叫了声“师妹”急忙去扶,却也被一掌打飞,倒地不起。 这时候听得李若水长啸数声,突然间身体四周光华大盛,虬面汉子被逼开数尺。李若水大叫一声:“抱真速走!尔等速走!”叫声中李若水突然身子一折,朝山的方向飞去。虬面汉子怪叫一声,凌空追赶,一直站立在桥头的另一个青巾汉子也呼啸一声,腾身追去。李若水头也不回,再次大叫:“尔等速走!”声音严厉,不容置疑。叫声中,三道身影齐齐没入大山之中。 王征从地上爬起,胸口一痛,嘴角竟溢出鲜血。王征用手一抹,瞧了瞧,手上血迹宛然,抬头一看,甄志丙和两个华山弟子都已被打飞在数丈之外,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陈琪在青巾汉子攻击之下左支右绌,危机连连。顿时怒气冲天,一时忘了胆怯,大喝一声,持剑朝青巾汉子就刺,“刷刷”几剑,破剑式立剑式,有模有样,竟将青衣汉子逼得后退几步。 陈琪顿时压力一松,也是“刷刷”几剑,北斗七星剑使出,每剑刺出,剑尖之上竟有三朵星星闪烁,又将青衣汉子逼退了几步。 此时便听见丘处机、抱真分别喊道:“琪儿,速走!”“征儿,速走”,叫声中二人竟舍了各自对手,两道剑光朝与王征、陈琪相斗的青巾汉子打来,这汉子身影连连闪动,闪过了剑芒,只听得“嘶”的一声,头上的青巾却被王征一招落剑式挑下,飘散在空中。薄暮之中,只见他光头之上五点戒疤清晰可见,却原来是个和尚。 丘处机叫了声:“道正,原来是你们!”又是一道剑光,朝道正打去,道正凌空一飞,突然舍了王征、陈琪,向丘处机攻去。 抱真此时已血染道袍,见此良机,再次急切叫道:“你俩在此反误事,速朝驿站相反的方向走!!”陈琪至此再不犹豫,拉了犹自红了双眼恶斗的王征就走,一退数丈。倒退之时一眼瞄去,隐约看到华阳背上背着甄志丙的身影没入村庄之中,地上躺着的两名华山弟子却不见了踪影。陈琪略一犹豫,拉着王征跳下干涸的小河,再不管身后喝斗之声,沿着干涸的河道,朝南飞驰。 此时山中轰隆轰隆之声传来,空中闪起几道刺眼的剑光,抱真边斗边朝丘处机叫道:“丘师兄,李师叔他…”丘处机喝道:“走,进山!”二人猛攻几招,舍了道正三人,飞身而起,径朝山中而去,道正三人飞身追赶,五道人影很快隐没在群山之中。 这时候从逃难人群中赶过来的两人,堪堪赶到小桥边,却见小桥已然塌了半边。地上除了散碎的大石,零落的血迹,已是一个人也没有,山中却也不知何故已经没了动静。 其中一人闭眼凝神片刻,睁开眼来,对另一人挥手朝村内一指,说;“法海,李若水那贼已重伤,山里面的人应负已绰绰有余,你去收拾村里面的人,我追河里的两个小贼。”说完猱身朝河道飞起。 陈琪拉了王征在干涸的河道狂奔,王征此时也明白过来:先是李若水师叔祖叫大家速走,尔后抱真师叔、丘师伯同样叫他和陈琪速走,语气急迫,看来敌人之强大,远在自己估计之上,自己和陈琪在,怕是不但帮不上什么忙,还反成拖累,若然不走,只怕有死无生。在河道中才跑得一会,王征只觉胸口一阵疼痛传来,身子一颤,几乎摔倒。陈琪大惊,问道:“征哥哥,要不要紧?还能支持吗?” 王征试着深吸了一口气,一阵剧痛之下,禁不住“哎呀”连声,陈琪见状连忙说:“恐怕不能支持,得找个地方火速疗伤。”王征却不言语,似乎再也坚持不下去,就地一屁股坐下,眼睛一闭,双手虚抱,身上紫气隐隐,道心通明运转,就地疗起伤来。 此时天色已暮,时值深秋,原野上西风阵阵,寒意大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19,西风驿桥 王征闭眼打坐,就地疗伤,道心通明之下,二至三里许的动静了然于胸。这时虽然重伤,却仍然能感觉到远处有人朝这边如飞追来。 虽然只有一人,可这人境界隐约远在自己和琪儿之上,纵二人联手也是枉然,何况自己现在带伤?那人速度奇快,最多就在二里开外。 王征心道“不好!”急忙睁开眼睛对陈琪说道:“糟糕!有人追过来了,快扶我起来!”陈琪二话不说,一把搀起王征,向前疾奔。 走得半里许,河道突然转向,弯向山边,后面追赶之人似乎起来越近,已然能听到轻微的破空之声。陈琪扶了王征急忙弃了河道,拐进山中,耳中便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两个小贼还能跑的了吗?” 听声音大约已在一里开外,陈琪大急,对王征说:“快趴到我背上别动,我背你走!”说罢一矮身,将王征负于背上,快速朝一处林木浓密之处闪去。 此时天上已升起了一轮明月,淡淡的月光照进山林,景物依稀。这北地山林本不如南方茂盛繁密,又时值深秋,山上树木虽说也还浓密,但树叶落了大半,在夜晚的西风之中“哗哗”有声。陈琪抱了王征,穿梭于山林之中,居然一时找不见一处藏身之所。 好在后面那人似乎起了戏谑之心,并没有全力追赶,却故意踢木打岩,折枝飞叶,口中狂呼怪笑,弄出老大动静。陈琪无奈,只得咬牙往前疾窜。一时间越过了好几个山头,渐渐走进了大山深处。 不一会到了一处山脊之上,但见山脊两边奇峰高耸,前面却是一处绝壁。眼看后面那人越来越近,陈琪心急如焚,感到身疲力竭,一脚踏空,“咕咚”一声摔倒,两个人咕咕噜噜朝山下滚去。 陈琪正头昏脑胀之间,突然“砰砰”两声,仿佛碰到什么东西,身体停止了滚动,只觉躺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面。 陈琪勉力抬头一看,却是在一处山谷之中,身前一棵巨大的老榆树,身下是软软的落叶。王征闭了眼睛,正躺在自己身边大口喘气,侥幸未死。 王征身后一丈许,竟是无底的悬崖!山谷中虽然地方不小,树木也高高大大,但枝桠上树叶零落,月光之下仍然无可藏身。 此时听得山上脚步声起来越近,陈琪焦急之中一眼瞥见老榆树背处似乎有个大洞,情急之下抱了王征,一下钻了进去,此时便听得外面脚步之声仅在咫尺之遥。 陈琪暗道:好险!而洞内…感觉很不对劲,柔柔软软,温温热热,毛毛茸茸,似乎是…陈琪借着洞口的一点微光,赫然发现:两头半大不大的熊仔感到受了打扰,正蠢蠢欲动,这树洞居然是个熊窝! 两只小熊眼睛半睁,感觉到有人进来,动了几动,嗅了几嗅,却并不出洞,也不行凶,肥圆的身体转了一转,调过头,脑袋倚在洞口复又躺了下来。还好,熊妈妈不知何故不在家,小熊似乎还没有学会吃人,否则今番性命休已! 陈琪心中庆幸,感觉到外面的敌人近在咫尺,只得用手轻轻压了压王征,用极细的声音在王征耳边说:“龟…息…”,二人就此躲在熊洞内屏声静气。 但听得洞外脚步声乱响,那人似乎在丈外许绕着老榆树转了一圈,一会儿又转了一圈,然后在悬崖边停住,便听得那人喃喃自语:“熊”“掉下悬崖去了?”少顷,但听得那人腾身而去,却似乎在山脊之上又停了下来。 却说乱起之时,华阳对王征说了声:“是李师叔祖,速追!”便掣剑冲了上去。 华阳入得青城天师道已近十年,堪堪摸到了法师境的门槛。想当年因作了首小诗,才九岁多便被父亲送到了道庵,华阳虽然还小,却也委屈万分。若不是曹师叔偶然遇到并把自己带到青城,这一生怕就要青灯古卷,孤独终老。进青城乃是极度荣光之事,况自己还是入门精英弟子的身份,世间多少大富之家、王孙贵胄求之而不能得。华阳感到冥冥之中,苍天待自己不薄,平时练功十分刻苦。此刻李若水师叔祖似乎遭遇强敌,自己焉能袖手旁观?只是,自己虽然先冲出来,但还是落在了最后头。 待华阳赶到村口,两名华山的师弟已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甄师兄也倒在地上挣扎难起,耳中却听得李师叔祖不断叫着“尔等速走!”华阳立知不妥,迅速冲上前去,吃力的一手夹了一人,把两个华山师弟往村内拖,只拖到半途两位师弟却自己挣扎着爬了进去。再回头一看,甄师兄也跌跌撞撞的往村内而来,似乎随时会倒下。华阳想也不想,一把将甄师兄负到背上,与两个东倒西歪的华山师弟一道,相互搀扶着往村内客栈方向走去。 华阳三人狼狈不堪地走到客栈门口,却见这里人头拥动,各色人等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都在此探头探脑,相互打听。 华阳背了甄志丙,左右两边各傍了一名华山师弟,四下张望,心下踌蹰,一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待举步走进店门,才走得两步,却被人群中一名富商模样的中年人打躬作揖拦住: “哎哎哎,我说几位小仙师,你们可不能进店啦。” 那人说完对周围数人看了看,便有几人上前一步,与富商站成一排,眼中流露出同样的意思。 “要是等一会几位的对头打到这里,我们哪有命在,小的们求仙师救命啦!”富商说完又是连连作揖。 一个店小二模样的青年欲上前来扶华阳,却被富商拿眼瞪住,后面又伸出几只手来拉住了他,这青年顿时便被人拉拉扯扯着退了回去。 华阳呆了一呆,朝人群看了一看,后退两步。只听得甄志丙在背上声如蚊呐地说:“放我下来,咱们…”,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驿站。”说完,头一低,脑袋软软地搭在华阳背上,却是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昏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20,平生所遇艰辛事 驿站,此刻仍然是熙熙攘攘。 刚才村内和对面村口一通乱响,半空中剑光不绝,显是有仙师在打架。虽然一些年纪小的孩子有的吓得往大人怀里钻,有的吓得哇哇大哭,却也有不少半大的姑娘小子睁大了眼好奇观望。甚至有几个还大呼小叫,又跳又蹦,脏兮兮的脸上满满的兴奋和羡慕神色。 这个世界仙师打架很多人都见过,年长者也常常绘声绘色地向孩子们描述自己或者别人某次亲眼见到仙师打架的经历。成为仙师,飞天遁地,千里杀人是许多少年的梦想。驿站那个独臂的老驿丞和几个看起来无所不知、胡子长得快要拖到地上的老人都说了:“大家别慌,仙师打架离远点就成,不管是咱大宋的道士仙长,还是金国的和尚头陀,都不会跑过来跟咱们过不去。”众人深以为然,因此并不如何惧怕。 这时候月亮刚刚升起,仙师打架却似乎打完了,村里和村东头已然听不到动静。有些人从搭裢中拿出大饼,“嘣”的掰下一块,再递给身旁的家人;也有人从大大小小的马车驴车独轮车上拿出锅瓢碗勺和菜刀,捡几块石头围个半圈,塞了枯枝点起,烧一锅水,拿出又干又硬的面团,准备下刀削面。独臂的老驿丞张老拄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瞪着一双有些混浊的老眼,东瞧西望。 此时张老拄正看着一个长得墩实的妇人快刀如飞,刷刷刷地一片片厚薄均匀的面片便飞进锅里,心里想着要是倒退几年,咱家老婆子那也不比她差。便在此时,却见东边人群起了骚动,忙负了独臂,挺了挺胸膛,威严地走了过去。 于是张老拄便看到华阳背负了甄志丙,搀扶着两个华山师弟走进了逃难人群之中。 张老拄原是河间府的老兵,久经战阵,在一次冲锋中被金贼砍掉了一只胳膊,之后便来了这里做驿丞。驿站不时也有仙师过往,张老拄自然一眼就认出这几人是本朝的仙师,心中却忐忑起来:驿站那几间客房,早让几个贵人住了去,这几个仙师似乎个个带伤,这可如何是好? 张老拄正在踌蹰,却听到空中传来破空之声,一道人影如飞而来,手里拿着一柄又宽又厚的剑,望着人群中的几位仙师连连冷笑,一步步逼近。仔细一瞧服饰身形,却似乎就是仙师打架时从这边人群中飞过去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原来他们是金国的头陀。”张老拄马上明白了过来,快步走了过去。 华阳终于走进了逃难的人群,感觉力不能支,把甄师兄轻轻放下,两个华山师弟也萎坐于地,大口喘气。此时便听得身后不远有破空之声,华阳转过身来,便看到一个胖硕的汉子,青巾缠头,手持一柄大剑,冷笑着走近。 华阳“呛啷”一声,抽出宝剑,“今日便战死在这里吧!”华阳心想,对周围的人大声叫道:“所有人闪开,这里要杀人了!”横剑当胸,眼中满是决绝之色。 却在此时,张老拄威严地一步踏出,拦在华阳身前,抬起独臂,对着那汉子骈指大喝:“哪里来的强人,敢在此行凶!!” 这汉子正是先前被叫做法海的和尚,法海和尚先是一愣神,似乎感觉到那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口气便也吹倒了,脸上露出笑容。 法海和尚正要踏步向前,谁知“刷“的一声,似乎有人扔过来一块石头,便见一个脏脸烂衫的小女孩冲上前来,双手挥动,口中乱叫:“打这个坏人!打他!” 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好怕的!走过去时一脚踢飞便了,也不必伤她性命,法海和尚想道。 只听“啪”的一声,却是又有人扔过来一只鞋子,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人群突然汹涌,鞋子石头面团菜帮子,一通乱扔了过来。 这些玩意当然打不中法海和尚,只见他只是身影模糊一下,又模糊一下,又一下再一下,便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面带笑容。 嗯?不对!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腻腻乎乎的往下淌,法海和尚想也不想,一手朝脸上抹去,居然感到没擦干净,手上也粘乎乎起来。抬起手来一看,似乎是鼻涕?如果不是,然则又是什么? 还未等法海和尚回过神来,却见一个墩实的妇人端了一勺热汤,热气犹自滚滚,扑过来作势欲泼。然后一个瘦小的猥琐汉子迅捷无比的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叫道:“面!面啦!” 这时却听得人群中有人大喝一声:“泼他狗r的!”接着又有人跟着大喊:“泼他!”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整天价的喊声:“泼他!“”泼他!“”泼他狗r的!”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整齐,最终竟汇成了滚滚声浪,震耳欲聋! 法海和尚顿时惊呆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杀也不是砍也不是。这群人,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吧。难不成都杀了?不能吧?!法海和尚想道,只觉得全身僵硬,呆立片刻,突然怪啸连连,凌空而起,闪了几闪就去得远了。 陈琪用手轻轻压着王征,龟息在熊洞之中,只听得外边那人似乎上了山脊,然后再无声息传来。此时此刻,陈琪知道万不可动用神识,这人境界怕不在师父之下。他刚才看到了熊洞,一定察知了洞内有四个活物,却没有动手查探,想来该是他觉得树洞内有四头小熊再也正常不过,他此刻定在山脊用神识四处罩定。 便在这时,洞外不远处响起“沙沙”之声。这是,这是熊妈妈回来了?陈琪冰雪聪明,听到沙沙声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只觉得全身发冷。毙了它是不行的,弄出动静来不说,这洞内还有两头小熊嗷嗷待哺。打昏也不行,稍微弄出点动静让那人发现,不比让熊吃了强多少。 想到这里陈琪突然心中一动,轻轻咬住王征的耳朵,气若游丝地说:“龟…息,装…死。”说话间感到小熊爬动,熊妈妈便已进得洞来,放了一头不知道是山羊还是野鹿的物事在二人身上,犹在滴血。放下猎物之后,熊妈妈低头对着二人嗅了一下,又嗅了一下,之后熊妈妈似乎思考了一会儿,又过来反复嗅了嗅。突然咬起猎物扔到一边,嘴拱掌掀,竟将二人从洞口掀了出来。 王征和陈琪被熊妈妈掀出洞外,滚了两滚,四脚朝天,躺在落叶之上。王征一时之间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危险,轻轻扭头朝陈琪看去,却见陈琪也扭头看了过来,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似笑非笑,大眼眶里汪汪有水,就如同弯弯的月亮。一瞬间又嘴唇抿起,嘴角微微颤动。她居然想笑?王征想道,却忍不住嘴角也颤动起来,急忙拚命忍住,忽觉胸口一痛,皱了皱眉头。 此时微微西风之中,便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似有叱喝之声传来,不一会儿便变成整齐的吼声,如响雷重鼓,一声盖过一声;又如钱塘浪涌,大海潮奔,不可抑止。隐约听得远处整齐的吼声中夹杂几声怪啸过后,山脊之上也响起同样的几声怪啸,便能清晰感觉到山脊上那人腾身而起,踏枝踩叶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21,此时道来也平常 抱真急急往山中飞驰,心中焦急,今番不同往日,所遇境遇之险,竟是平生仅见。师叔他、他以天师道境,已明显受伤不轻,敌方竟有二名洞明境高手,余者三人也不在自己之下,至少是化清之境。如果自己神识感应不差,逃难人群中应该还有二名化清境高手藏匿其间。师叔他究竟发生了什么,隐显宗竟派出了这么多高手来截杀于他?却在这时,抱真看到丘处机已停在前面山峰之顶,四下观望,连忙纵身飞了过去。 抱真刚刚立定在丘处机身边,后面三人却已追到,但这三人在离二人十丈开外却立住身形,并不上来强攻。其中二人青巾缠头,只有道正因头巾被王征挑落,光光的脑袋在月色下闪闪发光,十分惹眼。朦胧的月色之下,只见下面山谷之中,石碎树断,一块齐人高的大石,被人一剑辟成了两半,大石周围数丈之内的树木,齐腰而斩。山谷中此时却并无人影,也不知李若水他们人去哪里了? 丘处机眼睛微微一闭,神识外放,五里范围内没有他们踪迹。抬起头来,对道正喝道:“今日你们隐显完究竟所为何事,竟派了如此多的高手来此?” 道正尚未回答,其中一人却抢前一步,一手拉下头上青巾,露出光头,却是一位面容方正,宝相庄严的和尚。只听他“哈哈”一笑道: “李若水干下泼天的大事,杀我同门,此行必诛之而后快。” 丘处机心下一怔,也不问李若水干下何等泼天大事,却道:“尊驾何人?” 这次却是法正答道:“丘道长,此乃我宗静安寺住持金印大师。” 丘处机听了暗惊,这静安寺远在辽阳,离潞州少说也有两千里之遥,山高水远。辽阳乃是金人女真的老巢,静安寺正是金国皇家寺院。早听说静安寺住持金印境界高绝,数十年前就已经是洞明境高手,却一直镇守辽阳,鲜有外出。连他都来了,李若水跑到辽阳干下了什么泼天的大事了? 丘处机听得道正说完,略一沉吟,双手打揖道:“久闻静安寺住持金印大师佛法高深,贫道久仰之至!”这话却说得十分诚恳,金印大师双手一合道:“阿弥陀佛!丘道长道法精深,贫僧佩服!”原来刚才在桥头,二人交手二百招以上,竟是一时难分轩轾,互生忌惮之心。 抱真心中焦急,抢前一步道:“我李师叔究竟做了什么,你们如此苦苦追杀?”金印却闭口不答,脸有惭色。丘处机一眼看向道正,道正左顾右盼,望了身边金印和另外一人一眼,嗫嗫嚅嚅半响才道:“这个却不便说与二位知晓。” 原来这个道正,本是江浙一带,天台山大觉寺的僧人,乃是天台高僧道坚的同门师弟。道坚因与林灵素御前斗法惨败,被判刺额流放,天台山大觉寺被毁,僧人多北逃金国,甚至有自东边买船出海,不知所踪者。道正便是那时逃到了雾灵山为僧,雾灵山在燕京以北,密云之地,寺庙众多,僧侣无数,正是隐显宗一脉。丘处机在北地传教,与道正见过数面,双方并无龃龉。而道坚在被流放途中神秘失踪,至今杳无音信。 却听金印大师宣了声佛号,对丘处机说道:“丘道长,李若水之事,于我牵连甚大,贫僧不得不为。我此次为李若水而来,你我今日非生死之局,容日后讨教!”说完对道正二人打了个手势,腾身而起,飞峰过岭,竟是舍下丘处机、抱真二人,径朝南追去。 见此,抱真急急地对丘处机说道:“丘师兄,你也看到了,与李师叔交手之人,修为之高,恐怕不在金印和尚之下,一同追去的那人,亦是化清上境,师叔受伤不轻,恐难脱身,若是再被这几人追上,只怕,只怕…”。 说到这里,抱真竟是不敢再说下去,望着丘处机,几欲落泪。丘处机却道:“师妹稍安毋躁,若这三人追不上李师叔,李师叔未必不能脱身。我适才已用神识锁定道正,我们二人也不必跟得太近,只需远远缀着他三人即可。” 丘处机说完叹了叹,继续说道:“若我所料不差,隐显宗此来在驿站外面尚有二人,境界不弱,琪儿她们也是十分危险。只是,隐显宗终究是佛门子弟,讲究慈悲为怀,不是生死的私仇大怨,应不至于赶尽杀绝,先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走!” 丘处机一个“走”字才说得半截,抱真已是飞身而起,沿金印、道正三人消失的方向追赶而去。 却说林灵素高车大马,旗帜鲜明地出了东京开封城,一路上晓喻各地州府道录使司弟子同门,查找寇师叔踪迹。林灵素是徽帝眼前的红人,过路州府自是迎来送往,好不热闹。各地道录使司的青城弟子同门纷纷加入,林灵素的队伍越来越长,车马越来越多,消息也越来越灵通。一行人浩浩荡荡,不日竟真的在阳谷县海会寺见到了寇谦之。 寇谦之善音律,人物俊秀,卓尔不群。对林灵素为人品性,行事作派素无好感。只是他生性豁达,无心俗务,又与林灵素的师父、四师弟陆修静情谊深厚,因此平时也不说什么。 此时寇谦之正与海会寺住持了因和尚下棋,看到林灵素老大的派场,心中不喜,看着恭恭敬敬站在下首的林灵素,不冷不热地问道: “你虽则是我道门弟子,却也是宋室之臣,此刻女真大兵压境,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林灵素何等人物,哪里听不出师叔有不悦之意?心念一转,却说:“大宋与金国交战,自有皇太子运筹决断,却容不得弟子劳心。” 林灵素这个意思其实却是在说,我今番这么张扬,就是做给别人看的。现在皇太子掌国事,皇太子崇佛,看我不顺眼,我是说不上话的!而言下之意便是:皇太子一旦真的承了大统,是不是会于我道门有所不便? 当年林灵素与佛门殿前斗法,寇谦之虽然并未与会,但事后太子上殿与徽帝争执,为僧乞罪,摆明了不喜林灵素所为,如此种种寇谦之却是知道的。寇谦之出生洛阳世家大族,自有见地,听林灵素如此一说,却不禁对他多看了两眼,心道:“四师弟这个弟子,虽则心术有疑,但心思成府,世事精明,教内还真找不出第二人来。” 随即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小师叔何在?” 林灵素答道:“李师叔上月自青城山门归来,即奏请出使金国会宁,如今也该回来了。寇师叔何不随弟子同回东京…”。 林灵素话才说得一半,寇谦之却脸上变色,失声问道:“什么?李师叔出使金国多久了?可有消息传回来?” 林灵素此时心头一震,却道自己近日只顾忙着道君皇帝采补之事,竟是大意了!女真大军已然南侵,师叔却还不见回来,岂不是有险?忙掐指一算,答道:“整整一月了。” 寇谦之听了,再不多言,瞪了林灵素一眼,双眼一闭,陷入沉思。 林灵素心中暗悔,想自己一生虑事周全,此次李若水师叔若有长短,自己如何向青城山一众师长同门交待?略想了一想,对寇谦之说道:“师叔,依弟子看来,从金都会宁往返东京开封,半月足矣!李师叔至今未归,弟子觉得不外乎两个可能。” 寇谦之睁眼望向林灵素,林灵素上前一步说:“一则是在会宁滞留,这却是有惊有无险;二则是李师叔南下遇袭,若果真如此,区区几个金兵可留难不了李师叔。” 林灵素说到这里,闭口不言,眼睛却看向与寇师叔下棋的和尚了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22,何日归家洗客袍 了因和尚年事已高,头上一顶僧帽盖住了头发,须眉皆白,面目慈祥。海会寺属净土宗,净土宗以“往生极乐西方净土”为宗旨,最是慈悲为怀,虽然与隐显宗也有往来,却并非其所属。 了因和尚见林灵素看向自己,沉思半刻,双手合什,打个佛号:“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两位施主,老衲不敢隐瞒。数日前,老衲得知辽阳静安寺住持金印大师已到晋阳一带,金印大师多年未踏足关内一步,他此来必是事出有因。我净土宗与隐显宗素无太多过往,其他的老衲一概不知。” 林灵素和寇谦之听了都是一点头,说道:“这就对了。” 寇谦之向林灵素问道:“你觉得李师叔他们会走哪条路线回来?” 林灵素这时就显示出了他的过人之处,眼珠一转,心里就有了成算。说道:“如今金兵分为两路,一在太原一在真定,李师叔若回来,必定绕过大军,走太原和真定之间。既然金印和尚无故在晋阳现身,势必与李师叔有关,算算日子,料来此刻应在潞州左近,汾水一线。” 却说抱真、丘处机尾随金印三人一路追赶,意欲助李若水一臂之力,心里想着或能助他解困,但却是一直在山中绕圈。 一路上常见到打斗痕迹:被剑气斩断的树枝,四处碎落的石块等等,也有几次看到远处剑光纵横,打斗呼喝,但等他们急急追到却又没有了人影。 如此一直到了第二日午后,抱真已然觉得内息不继,无法再强自支撑,一屁股坐倒在一处山冈之上。抬眼一瞧,却发现追来追去,又转回了刚开始打斗的地方。从山峰向下望,那个小小驿站和村落再次映入眼帘。 就在这时,山脚传来刀剑撞击之声,丘处机一闪就朝山下而去,抱真牙齿一咬,强提一口气,也尾随而下。 丘处机和抱真冲下山来,却见敌方一共有七人。原来逃难人群中的二人也在这里了!丘处机心中顿时恍悟,心中却闪念:不知道丙儿琪儿她们怎么样了? 但见对方七人中除了那个虬面大汉头上还缠着青巾,其余都光着脑袋,更有二人头上、胸前见血,无力再战,搀扶着在一边犹自喊叫不休。李若水身上锦衣破碎,鲜血缕缕,步法散乱,一柄宝剑力敌五人,已然是强弩之末。 听得那虬面汉子嘶哑的叫道:“李若水,说出王妃下落,饶你不死!” 李若水并不答言,欲纵身而走,却法力耗尽,在一米开外跌落下来,坐倒于地。丘处机堪堪赶到,“当当当”数声,逼开了刺向李若水的数剑。抱真此时却已跨步在师叔身前,横剑而立,怒视众敌。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轰然声响,如黄钟大吕,震人耳膜:“若我师弟有损,你们就休想回去了!” 众人一惊之下,各自后退。 却见一里开外,官道上转角之处,施施然转过来一辆四轮大马车,八匹高头大马,神骏异常。车辕之上左右各立一人,迎风而立,却是寇谦之和林灵素来了。 寇谦之和林灵素身后不远,车马喧嚣,人声如沸,却不知还有多少人马。 金印和尚望向虬面大汉,二人对视一眼,见对方来了救兵,心中犹有不甘。但此刻已方俱是一帮疲军,这来的人刚才一声大喝,功力非凡,显是天师道境,只是不知是五天师中的哪一位,但无论来的是哪个天师,已方决然无力再战。 众人呆立片刻,马车就已到身前三丈之地停住,虬面大汉一手拉下头上青巾,上前一步,对着马车双手合什道:“在下隐显宗完颜元宜,阁下何人?” “天师道寇谦之!” “林灵素!” 车上二人答道。 “隐显宗?你们深入中洲三百余里,追杀我师弟,当我青城无人么?我师弟此番乃是大宋的使臣,你们公然追杀,当我中洲无人么?” 寇谦之站在车上,威风凛凛,森然说道。 完颜元宜高鼻隆目,长脸阔嘴,气势非凡。眼看着抱真将李若水扶进马车也不阻止,却对寇谦之说道:“天师道五天师名动天下,今日某家领教高招,还请寇天师赐教!“ 说罢斜飞三丈,立于一处空地之中,单手立于胸前,远远地看向寇谦之。 寇谦之却不下车,冷冷地说道:”你今日已成跛脚虾,今日胜你,胜之不武,你吃我一掌,便知端的!“说完,右手结了个印,轻飘飘一掌挥去。 寇谦之这一掌挥去,无声无息。众人正错谔间,却见完颜元宜衣袍突然无风鼓起,满脸慎重之色,后退一步,再退一步,又“蹬蹬蹬”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脸上红红白白交替。 此时,完颜元宜明白,今天决计讨不了好去。稍作调息,便上前几步,大声说道:“李若水隐匿我辽阳王妃,事关我大金脸面,此事如何能罢休?” 寇谦之听得一头雾水,正不知如何回答,却见李若水从车内探出半个脑袋,喝道:“我乃堂堂大宋使节,与你家辽阳王妃何涉?尔等不问情由,追杀我二千余里,这笔账,容李某来日再算,定不罢休!” 完颜元宜还欲再言,却见林灵素掐起一道指诀,口中念道: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电母雷公,速降神通!” “轰”的一声,一团大火却是径朝道正打去。 道正当初与林灵素同在天台山大觉寺为僧,二人恩怨深重。他看到林灵素到来本已暗自提防,奈何此时身疲力竭,虽然避得一避,还是被烧得面目焦黑,头上热气直冒,惹得随后赶到的一帮青城门徒哈哈大笑。 道正见势不妙,急忙往金印大师身边靠过去。林灵素也不多言,“轰”的一声,扬手又是一团大火。金印僧袍一展,急忙兜来,身影连晃数下,待停下身形,却见僧袍还是烧破了几个大洞,周围数名光头僧捂头痛叫,头上热气直冒,上窜下跳。 金印满脸苦笑,再不打话,叫了声:”走!”一众人等,拉着扯着,呼呼啦啦往北而去。 完颜元宜见事已至此,已不可为,恨恨地一跺脚,也跟随而去。 林灵素这五雷正法却不是天师道所传,寇谦之素知林灵素善旁门左道,见这五雷正法如此威力,却也对林灵素刮目相看。此时便听车内抱真一声惊叫:“师叔!“众人急忙打开车帘,却发现李若水已然昏了过去。 寇谦之把了把脉,冲林灵素叫了声:”活气丹!“林灵素急忙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盒,拿出两个黑乎乎的药丸喂给李若水服下。 寇谦之说,:”你们小师叔并无性命之忧,但他身体多处受到伤损,神魂亦伤,又累得脱了力,没有日怕是醒不过来。“ “此刻却不是给他行气疗伤的时机,速回开封!“ 听寇谦之如此一说,天师道众人急忙调转车头,一时间人喧马嘶。 丘处机这时走过来和大家一一见礼,然后说道:“本门还有几个弟子散落此间,我这便去寻找,各位道友就此别过。”正要打揖作别,林灵素却告诉他不必了。 原来寇谦之、林灵素浩浩荡荡,一路人马沿官道从阳谷直奔潞州,在驿道上正好遇到了混在逃难人群中南下的华阳、甄志丙四人。 华阳见到寇师叔祖和林师叔,一时热泪盈眶,语不成句。甄志丙见华阳实在说不清楚,急忙打断,三言两语,把情况讲明。寇谦之、林灵素这才得以如天降神兵,及时赶到。华阳,甄志丙等人却已被林灵素派人护送,往开封去了。 丘处机和抱真听林灵素说完,对视一眼,抱真道:“王征和孙师姐的弟子二人却去哪里了?” 丘处机沉默半响,说道:“李若水师叔的情况刻不容缓,抱真师妹你且随寇师叔速回开封要紧,我在此逗留寻找。” 天师道众人一拱手:“有劳了!”就此作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23,流光容易把人抛 陈琪听得山脊上那人走远,左手结印,朝树洞挥了挥,便有一道淡淡的光华,如丝如网,封住了洞口,陈琪将王征扶起,说道:“征哥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陈琪沿着山脊往回走了一段,担心那人去而复返,却转进了一条小岔路,二人走到山下,犹觉得不放心,又沿着山沟走了大约几十里地,看到一处缓坡,王征感觉力不能支,再也爬不上去,对陈琪说道:“琪儿,这里应该安全了,我必须立即疗伤。”说完一屁股坐了下来。 陈琪只见月色之下,王征双手虚抱,只一袋烟功夫,身上便紫气大盛,甚为吃惊。心道:“便是我师父和丘师叔练功打坐时,都没有这么多的紫气环绕,征哥哥却为何这样?”陈琪稍作调息,不敢大意,又跳上缓坡观察,却发现缓坡前面似乎是个绝壁,悬崖深不见底,已经没了路;对面青山隐隐,迷蒙月色之下,却瞧不真切。 陈琪暗运道心通明,神识外放,二里之内并无人迹,遂放下心来,来到王征身边,在身周二丈之地布了一道神识防护。想起今日境况之险,所遇之奇,暗感侥幸。定了定神,瞧了瞧王征,心道以他伤势之重,一时半会当是醒不过来,遂也打坐入静。 晨分时刻,似乎听得百鸟呜叫,叽叽喳喳,悦耳动听。陈琪从沉睡中睁开眼来,却吃了一惊:但见二人所处之地,在两座高大的奇峰之间,两山直立入云,峥嵘陡怪,云雾漫天。 陈琪爬上前面缓坡,只一眼,便禁不住手舞足蹈,“呀呀”大叫起来,原来这一处悬崖与对面青山之间,竟宽达数里,悬崖之中,雾气如絮如缎。对面青山时隐时现,有若海市蜃楼,又如天际的仙山。眨眼之间,景色变幻,青山隐去,又出现另一片青山,远远近近,飘飘渺渺,早晨的阳光透过云雾照射进来,光芒万丈。 王征睁开眼来,看见陈琪在缓坡之上,蹦蹦跳跳,裙裾飞扬,哇哇大叫。阳光透过云雾,照射在她身上,便如仙际的仙女在起舞,呆了一呆,叫道:“琪儿,怎么了?”陈琪见王征醒来,更加兴奋,大喊:“征哥哥快来看,好美呀!”待陈琪下来将王征扶上缓坡,王征也看得呆了。二人相互倚靠,指指点点,时而大笑,兴奋莫明,心神俱醉,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阳光大盛,云雾逐渐散去。却见约六里开外,对面半山之上,屋舍俨然,竟有约摸二、三十户人家。可闻鸡犬之声,小儿啼叫,童子嬉戏,母斥儿声,黄牛“哞儿”“哞儿”而叫,好一处世外桃源! 陈琪扶着王征,居然于绝壁之中寻得一条路,蜿蜒下山,到得谷底才沿一条山道,往对面爬去。二人爬到半山一处茅草屋边,屋边一棵大树,便有几个垂髫童子,闪着质朴的大眼,好奇观望。见陈琪素色锦裙,上嵌紫花,腰挂长剑,长的丽色无边,竟是平生没有见到这么好看的小姐姐。有大胆的上来问道:“你们是天上的神仙吗?”这时小屋门口闪出一个年轻妇人的脸,叫着:“瓜…”,却看到两个神仙般的少年,顿时住口,吃惊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原来这里却是在本朝太祖建国之前,为避胡人之乱,迁居于此的晋阳士子百姓,至今已有二百余年。见到陈琪、王征二人,村中长者似乎并不惊讶,村人十分热情好客,问长问短,笑语晏晏。见王征有伤,急忙安排在一个猎户家住下,正是二人一开始看到的年轻妇人家里。丈夫远山之中狩猎未归,家中只得母子二人,母姓谢,子名瓜儿,有茅屋三间,便让了一间予二人居住养伤。 入夜,陈琪让王征一个人躺到床上去歇息疗伤,王征本欲推辞,但这茅屋狭小,又通声露气,却不好争执,便由陈琪席地打坐,自己躺了上去。 第二日天才微微见亮,王征却被屋外人声闹醒,但见陈琪可能倦极,竟席地而坐,双手抱被,脑袋搭在床沿,正在沉睡。 王征轻轻推了推,叫道:“琪儿,起床了。” 陈琪睁开眼来,望着王征一笑,道:“征哥哥,你可感觉好些了?”王征拥被而起,轻轻点头。 二人出得屋外,却见小小茅屋之前,人声鼎沸。有妇人筐提鸡蛋,汉子拿着山中薰肉,童子怀抱母鸡…山道之上,似乎还有人肩扛手提而来。谢家嫂子正在灶房烧水,锅里热气蒸腾;两个妇人在一旁手抓一只硕大母鸡,焦急地问:“水开了没有开了没有?” 屋外有两个长者、须发皆白,颤颤巍巍,手拄木拐,口里嚷嚷:“都够了,够了,大家先回去吧,别吵着了客人。”见到陈琪、王征出来,两个长老微微而笑,道:“两位小仙长,可睡好了?”陈琪、王征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连连道:“叨扰了,有劳了,十分惭愧!” 原来昨日天空剑光不绝,这里虽然距离遥远,却仍然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仙师并不鲜见,村里的人自然知道那是仙人打架。昨日那边仙人打架,今日便见到两人道袍长剑,却不是仙师来了又是什么?况且这两个仙人,年轻既轻,面目又生得好看,也没有传说中仙人那般的孤高,能来到村子,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缘。 因王征伤势未愈,出山之路又是山势陡峭,王征和陈琪只好安心在此静住养伤。 期间王征和陈琪说起那日老榆树洞中的熊妈妈和两个小熊宝宝,又是惊叹又是好笑,问陈琪:“你那一道光华,不会让那几头熊饿死吧?”陈琪说:“哪能呢,熊宝宝那么可爱,况且这三头熊实于你我有救命之恩,我哪能忍心?那道如封似闭咒不消半个时辰就会自行消散的。”王征听了,放下心来。 这一日,王征在屋内调息一阵,没见了陈琪,便出屋寻找。却见陈琪正坐在一棵大树之下,教一群童子唱歌,七八个小男孩小女孩唱得小脑袋一摇一晃,唱的居然是: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王征一阵恍悟,童声稚稚,歌声朗朗,觉得好象是回到了那个世界。摇摇头,好熟悉的感觉!禁不住笑上心头,走了过去。 孩子们看到王征过来,嚷嚷着“神仙哥哥也教我们唱歌”,王征却一下犯了难。 搜肠刮肚,首先想到的是“什么时候才能象高年级的同学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想了想却觉得不行,这里池塘边既没有秋千,这世界怕也没有水彩蜡笔和万花筒,与情景不合。又想“阿门阿前有棵葡萄树”,刚要开口却又住声,这歌唱起来一顿一顿的,自己这时候伤势未愈,胸口还隐隐作痛,怕的一个不察,唱的背过气去。 另一边几个小嫂子大姑娘做针线,本在侧耳细听,却见王征吱吱唔唔半响也没有动静,不禁眼光齐齐看了过来。 陈琪见王征作难,连忙双手抱头,手指竖起,作耳朵状,脑袋摇摇晃晃。王征顿时明白了,于是教孩子唱道: 小兔子乖乖 把门儿开开 快点儿开开 我要进来 不开不开我不开 妈妈没回来 谁来也不开…… 依稀仿佛,这里被王征和陈琪装扮成了那个世界、那个时代的小山村,两个人觉得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世界,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两眉何处月如钩》正文 24,雄蕃车马地 这一日,夕阳晚照。悬崖边一棵老榆钱树下,陈琪与王征正在教孩子们玩“剪刀石头布”,一帮孩子觉得又是新鲜又是有趣,玩得十分兴起。因为临近晚饭时分,只听各家阿娘一通“瓜儿”“桃儿”“花儿”“黑儿”“黄儿”的喊叫,孩子们一个个不情不愿、脑袋蔫蔫地回了家去。 陈琪见王征坐在崖边一块大石头上发呆,拍了拍脑袋,终于想起一事,问王征道:“征哥哥,为什么你打坐练功时那么多紫气环绕,甚至比我师父和丘师叔还要多?”王征听了,却不回答,低头陷入了沉思。 半晌之后,王征抬起头来,炯炯看着陈琪,说道:“琪儿,你不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奇怪吗?”陈琪哼了一声:“嗯?”王征道:“别的不说,这里山川河流,天地宇宙与那个世界并无不同,但是却可以修仙道,问长生。只是,道藏典籍对天地宇宙的认识,是天圆地方,天有九重,地有九州。” “而道家练功之法,皆言吸天地之精华,食日月之气。可是先贤们对地球的认识尚自模糊,更不用说天地宇宙,浩瀚太空了啊!” “相比于浩瀚太空,地球只不过是茫茫大海中的一粒细沙。” “星空浩渺,难以尽知,蕴藏了多少神秘力量?便是那个世界,人们也还远没有弄明白啊!” 陈琪冰雪聪明,一点即透,手指点着王征说:“啊?!我知道了,你依了典籍上的功法,却改了吸气呼气之法是吧?” “不然,冥想之法也要改的,天才九重,那才多远?星空却是无际啊!” “星空有多远,冥想就该有多远!”王征说。 这几句话对陈琪而言,恍如石破天惊。陈琪沉默了一柱香功夫才说:“征哥哥,你真厉害!你是对的,我们究竟与这个世界的人们大有不同。” 稍顿,陈琪却问道:“征哥哥,你既然有这样的认识,却为何不把那个世界带来的知识告诉门中师长呢?” 王征轻飘飘地回答:“你笨不是,咱才几岁?他们会信吗?只是把我当作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悖之徒赶出山门都算轻的了!” 陈琪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认真地说:“嗯!这倒是,此事不可为,后果很严重!” 王征继续说道:“琪儿,我不行,我有许多事还弄不明白呢。” “比如,我们练的气,究竟是什么?苦水师叔祖那冲天的剑光究竟是什么?能量?电光?你现在北斗七星剑都有三颗星星闪烁了,那又是什么东西呢?” 陈琪不语,觉得第一次思考这些问题,却没有头绪,不禁陷入了沉思,二人一时无言。 良久,王征说道:“我平日冥想太多,练剑练的少,剑法比你差太远。” 陈琪听了,却高兴起来,说:“你学不学嘛,我教你一套剑法。” 王征说:“好啊,我学!” 陈琪这时却突然无故羞涩起来,脸也微微红了,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一会儿之后,陈琪摸了摸犹自微微发烫的脸颊,说:“我派先祖王重阳真人,当年在石室练剑。” 陈琪说到这里,声音却又低了下去:“王真人和他的恋人却创了一套男女合击的剑法,名唤《情深深意蒙蒙剑法》。” 说完,陈琪不知何故,胆子却大了起来,眼睛定定瞧着王征问道:“征哥哥,你学不学?”王征却似无所察,若无其事,大大咧咧地说:“琪儿,我学,当然学!” 于是,往后几日,俩人除了教孩子们唱儿歌、玩游戏之外,只要得空,陈琪便教王征练剑,王征则教陈琪冥想练气观想之法。 这《情深深意蒙蒙剑法》却是要二人心意相通,眉来眼去,内息相转,剑势才有绵绵不绝之意。也不知何故,两人练来得心应手,眉来眼去之际,只觉得对方眼中亮得不行,让人心神俱醉,快美难言。 村民们看到两个小仙人在晨光里或者夕阳下练剑,竟象是在翩翩起舞,动如蝴蝶戏于花间,静如鸳鸯嬉于水上,一个个看得如醉如痴。而小男孩小女孩们从此心中便有了小小的梦想,神仙姐姐和神仙哥哥一起练剑的场面却在脑海中深深印刻,再也挥之不去。 不数日间,王征自觉神气爽,胸臆之间再无阻滞,伤竟是痊愈了。 终于到了离别的一天,小山村几乎所有人都来相送,瓜儿拉着神仙哥哥和神仙姐姐的手,死死不愿松开,瓜儿他娘也眼睛红红的,不时以袖拭泪。村民们一直送到谷底,路已狭窄难通,王征和陈琪都说:“大家回吧,我们会回来的,来看大家,一定!”村民们才三三两两地往回走,瓜儿和谢家嫂子却一直等到两位小仙师没入山谷之中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待到路断无人之处,两人好好的比了一次身法,踩枝踏叶,飞崖过壁。半日之后,小小驿站,便在眼前。 两人正欲进村,却被独臂的老驿丞张老拄叫住。听老驿丞说了一番话,两人才知道,原来丘道长在此周围找了几日,找不到两人,便在驿站留下两匹马,径往开封去了。 “丘天师临走对我说了两位小天师的相貌,我这几天留心着呢。远远看到你们俩,我估摸着这就是了。”张老拄说完,又把当天所见所闻告诉王征与陈琪。王征和陈琪听了喜出望外,忙向老人辞别,打马直奔开封而去。 开封素称七朝古都,“万国咸通”,“集四海之奇珍”,人物繁华。 这一天,开封府安阳门外一如往日,川流不息,小贩云集。有卖冰糖葫芦的,卖糖人儿的,卖茶水的,香火纸马,算命先生,卖碳翁,马队商旅,妇人小姐,地痞阿三… 也有几架马车,似乎是士子书生,或者官宦人家在此送别友人,穿绸着锦、风度极好的饮酒作诗揖别;或有高门大户在此迎接友人,有被接着的士子官绅意气风发,踏上马车时目光睥睨,志得意满;也有小户人家的妇人,在此送别远行游学或者求财的相公,却挑了城门一隅,不停以袖拭泪,男人躬了身子低低相劝:娘子休要哭泣,我去去就回的…… 此时官道上王征和陈琪打马而来,远远望见开封府高大的城墙,城门外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心中吃惊。陈琪来到这个世界七载有余,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巍峨的城墙,不禁睁大眼睛,停马不前。 王征走得两步,回头看到陈琪在那儿发呆,一时兴起,禁不住唱道: 你到此就该把城进 为什么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因? 这却是京剧《空城计》中诸葛亮戏谑司马懿的唱段。 陈琪听完一笑,说:“这两句,我却在没有来这边时,听那边一个商业大佬马芸唱过。” 王征听陈琪“这边”“那边的”的绕得吃力,故意吃惊,问道:“哪个马芸?” 陈琪嘴里“嗯哼”一声,却不言语,斜眼瞧着王征,静听他的下文。 王征只好继续表演,故作惊讶地问道: “难道是名震江湖的巴里巴阿派掌门、以一双降龙十巴掌打遍天下无敌手、江湖人称铁巴掌的马芸马大侠?” 陈琪不禁掩口胡卢而笑,然后正色道:“马芸没你唱得好,味儿没你足。” 王征一扬头,自高自大地说:“开玩笑!吾乃杭城京剧十大票友之一,在杭城他哪能进前十?”说罢“哈哈”大笑,好象人生到达了高潮。 笑了一阵,见陈琪没有回应,却瞪大眼睛看着他,如同看到了一个怪物。王征不免有些尴尬,故意问日:“听说马掌门也能唱程派青衣,是不是跟你师父学的啊,他和你是同门师兄妹吧?” 陈琪打马上前,与王征并马而立,一个大白眼甩过来:“哪能啊,我哪高攀的起。”说完掩口“嘻嘻”而笑,从马背上伸过手来欲推王征。 王征却朝马后猛打一鞭,“驾”的一声,骑马飞驰,还不忘回头做一个鬼脸,唱道: 大嫂休要巧言辩 为军的哪怕到官前… “哈哈”大笑中,策马进城,陈琪急忙催马赶上,俩人直奔神霄殿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