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今天掉马了吗》 第 1 章 日落西山,皇城街上依旧人流熙攘,但飘落的黄叶却硬生生给城中的繁华景象添了几分萧条。 “都说那位大国师北顾神秘莫测,清心寡欲,实际上他欠下的风流债可不止一两本……” 深秋的凉风将说书先生的话吹到酒楼外头,恰好路过的黑袍青年咳了一声,拉下兜帽遮住苍白的脸。 身边的人笑着看向他,“你是何时欠下的风流债?” “风流债没有,不过许是欠了他的债,他才这般污蔑我。”北顾道。 “进去听听?”那人又故意问。 “焰离,自重。” 焰离有些被扫了兴,“怕是全朝就你这个大国师最自重,怎么他偏选你来当风月段子的角儿。” 大国师思索片刻,“许是我长得太好看了?” “……” 北顾此话倒是不假。即便他二十年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但却凭着流传的几幅画像,荣登“东源女子心中良人”与“东源说书先生最喜编排的对象”二榜榜首。 如此一来他便更不喜欢露面。不得不出门时也非要身披斗篷,戴着兜帽遮住大半面容。 焰离瞟他一眼,见了他满是倦意的眼神与泛白的双唇,又不由得叹口气,“你这病来得突然,也不知何时才能好。莫非真像师父说的那样,得遇上那朵桃花才有得解?” 北顾不以为意,“你师父就爱诓人,你还偏信了他。” “他给你算卦说你这年会大病一场,唯有命中那位与你牵了红线的人才救得了。你看,这病不就真来了么?那人想必也不远了。你可以不信我师父,但不能不信祖师爷的大智大慧……”焰离义正辞严,仿佛北顾是个背叛师门的不肖之徒。 北顾不乐意听他唠叨,加快步子朝前边走。才拐了个弯,旁边便窜出一匹四蹄踏雪的骏马,如疾风般飞驰而过,上边那人的裤腿险险擦过北顾的衣袖。 北顾蹙眉看去,天边残霞将那男子的一袭红衣染得愈发艳。北顾似觉刺目,不由得眯了眼睛。 路过的几个姑娘轻声惊叹:“那……那不正是……”“我可算把他盼回来了。”“许久不见,他仍是那般意气风发,俊俏神勇,比大国师还叫人动心……” 北顾的眉头皱得更深。 男子在将军府门前勒住缰绳,骏马仰天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他在上边坐得稳稳当当。待马站定后,他方安抚地拍拍马脖子,才翻身下来。 焰离几步追上北顾,“你当心点儿,别还没病死倒先被撞死了。现在的人骑马都横冲直撞的……” 此话飘进那红衣男子耳朵里,他冷冷瞥这两人一眼,径直进了将军府。 “南望回来了。”叶舟正坐在葡萄架下看书,头也不抬便道了这么一句。 南望听见这清清淡淡的嗓音,嘴角漾起一抹笑,“你这副样子,好像我不过是去长安街上买了趟点心回来,而非戍边两年。” “怎会。我就你这么个妹妹,两年来可是时时牵挂着,倒觉过了半世。” “少同我油嘴。”南望在叶舟对面坐下,开始摆弄石桌上的茶具。 叶舟细细瞧她,“脸色不大好,边疆日子太苦了。” “哪里,方才在路上险些撞了个不长眼的,我吓着了。”南望随口道。 叶舟轻笑,“长得丑?” 南望想也不想便扯:“面如黑炭,红发紫须,双目暴湛,牙齿横生。” 街对面的国师府里,常被人说是“面如冠玉,俊逸出尘”的北顾突然打了个喷嚏。 在边疆呆了两年,虽说喝的都是大茶缸子里随意泡的茶水,但南望也没轻易忘记这些细致功夫,不一会便捣腾好了,先给叶舟倒了一杯。 叶舟放下笔,用仅剩的右手执起茶杯,抿了一口。南望盯着他空荡荡的左袖,鼻尖发酸。 两年前,敌国大军的铁蹄踏破东源西部五座城池,并不断深入。掌权的太后耽于享乐,拨给军队的钱粮少之又少,防守的壁垒亦是几年未经翻修。他兄妹二人在边境苦苦支撑,却难以抵挡敌军攻势。混战中,叶舟为护南望而失了左臂,从此再也无法提刀策马。 若非生出这样的变数,大将军这位置还由叶舟坐着,轮不到南望。 她才上任便向国君提出戍边之请,一是心有愧疚,不愿面对叶舟,二是留在凌苍城难免见到那昏庸无能的母子二人,她心烦。 叶舟见南望发了呆,便笑道:“人各有命,你又何须介怀至今。这两年你在外边立下许多功劳,算稳住了自己的地位,倒也不枉我和爹对你的期冀。你这身世本就活得委屈,何必再自寻烦恼。” 南望这身世倒没什么稀奇。先帝旧时南巡临幸了不少姑娘,真怀上了孩子又想得通透的,都一碗药了结了。但南望的娘亲性子倔,偏偏把她生了下来,又辗转找到先帝,把南望托付给他,自己转身就投了河。 先帝大为触动,认为自己亏欠了南望的生母,便将南望带回凌苍城,送到将军府中交由老将军叶启抚养,且将其他知晓此事的人都灭了口。 幸而叶启同他儿子叶舟待南望如亲人,倒没叫她为旧事介怀。叶启还偷偷找人给南望做了张面具,又将她的声音弄得沉了些,把她当男儿教养,从未露过马脚。 叶舟这两年闲在府中,性子养得恬淡许多,也学会了说理宽慰人。眼见南望的神情放松不少,叶舟便将一盒白子递与她,“一别两年,不知你在调兵遣将上可有进步,不如手谈一局?” 谁知南望才接过棋盒,府中婢女便来提醒:“陛下于宫中风荷院设了夜宴,要为二公子接风洗尘。距开宴只剩半个时辰了,还请二位尽快动身。” 南望喝了口茶压下火气,“派人去回他,说我病了。” 婢女犹豫着看向叶舟,叶舟便问了句:“老爷呢?” “老爷一个时辰前便同另外几位大人进宫去了。” 叶舟转头看向南望,“还愣着做什么,走了。” 南望不动,“我们即便推了,叶萧懿也不会怎样。爹都去了,已是给了他面子了。” 叶舟耐心劝她,“他自然舍不得对你怎样。但这夜宴也邀了不少言官,就怕届时他们拿你做文章,说你在外两年便有了异心,开始摆架子之类……对你不大好。” 南望不情不愿起了身,又补一句:“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才去的,不然谁乐意见那昏君。” 南望口中的昏君叶萧懿今年二十二岁,却并非年轻有为,而不过是个傀儡。但他也乐得轻松,成日饮酒作乐,不问国事。 她总是恨叶萧懿不争气。太后治国尽数沿袭前朝制度,且与守旧派老臣同流合污,将真正的忠臣打压着。东源若这样下去,衰败是早晚的事。 南望才同叶舟提了几句,便遭了他白眼,“这些你也敢随意说?” “我自然看不惯她。她那番打算,终究是叶萧懿当替罪羊。” “入宫了,改日再提。”叶舟素来谨慎。 南望乖乖闭上了嘴,叶舟却又不放心地压低声音道:“不过话说回来,他即便当了替罪羊又与你何干?你可记住,他是你亲哥哥,你若有什么别的想法……” 南望打断道:“我是心系家国。何况我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会对他有什么想法。” “你倒是入戏,他可不一定。”叶舟的目光轻飘飘投向南望。 南望懒得接话。 两人迈进了风荷院。院中宫灯高悬,照着池塘里枯了大半的荷叶。晚风拂岸,垂柳那光秃的枝条有气无力地扫着水面,瞧着颇感萧瑟。南望以为宴席摆在外头,正提了些兴致,引路的宫女却拐了个弯,将他们带入一座楼阁。 厅内,应邀而来的臣子已然落座。南望粗略数了数余下的座位,发现他们算是晚到的。 宫女带着两人往厅中央走。那几桌皆坐着朝中重臣,叶启便在其中。南望边走边笑着同跟她打招呼的人点头,再抬眼看路,却见北顾和焰离从另一边过来,将要与她碰上。 南望的笑僵在嘴角。 北顾在两年前东源大溃之时出手平息了战乱。世人皆传他诡计多端,于气定神闲间便将敌国百里城墙夷为平地,又击破敌军数万,将局势生生扭转,反败为胜。 战后,国君便让他接替他师父,成为了这一任大国师。 而北顾上任时南望正好离开凌苍城,二人在今日之前从未见过,也并不留意打听。南望单以为方才碰上的不过是两个不看路还不讲道理的人,却不想在这宫中的夜宴上又见着了。 北顾本也不愿来,谁知焰离瞒着他接了帖子,他又架不住焰离的软磨硬泡,只得跟着来走个过场。此时见了南望,他也愣了。 叶启早同另几位老臣喝得满脸通红。有位老臣借着酒劲催他要的山药泥,上菜的宫女走得急,被桌角绊了一下,山药泥滑掉一块。 正好北顾未留意脚下,踩上去便是一个踉跄。他忙抬手,想借什么东西来扶,却按到一片温热。 南望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北顾的手——好看是好看,可它出现在自己胸前,那就很是可恶。 北顾自知失礼,站稳了正要开口道歉,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不轻不重,但也正好引得厅中的人齐齐看向这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南望拂灰尘般上下轻拍掌心,抬眼看着北顾微微泛红的脸颊,轻松笑道:“手滑了。” 北顾默了片刻,莫名其妙顺着她道:“我脚滑。” 南望摊手,“巧了,那不就扯平了么。” 北顾再默片刻,理清了思绪,“我并非有意。” “那不太巧。”南望并不好打发,“我是……” “好了。”叶舟把南望拎到一边,“适可而止。你一个大男人这般计较做什么,大家都看着呢。” 南望最听的便是叶舟的话。虽仍有不服,但还是跟着他坐下。 也没忘再瞪北顾一眼。 本就是个插曲,四周的气氛不久便重归轻松。邻座的老臣同他们寒暄,“两位近来可好?” “都好。”叶舟跟人客套着。 南望没心思说话,才夹起一块点心,余光又见宫女领着那两人过来,填了这桌剩下的最后两个位置。 且还是在她正对面。 她四下看了看,见原本空着的其它几个座位都有了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焰离瞧见南望这副模样,便忍不住用胳膊肘捅捅北顾,“你看你把人家委屈的。” 北顾不理他,他又续道:“我再想,好像是你比较委屈。差点摔了一跤,摸了个男人,分明什么便宜没占,还被他当作登徒子扇了一耳光。” 北顾给他夹了块春卷,“把嘴堵上。” 首座上自斟自饮的叶萧懿看戏般注意这边许久,此时终于搁下酒杯,招手唤来自己的贴身侍从,“攸宁,宣旨。” 攸宁迟疑着,“这时候?” “这时候有什么不好,本就是为了哄她开心。”叶萧懿往嘴里扔了块糕,把人打发了。 攸宁只得取出袖中那绣着银龙的玄色卷轴,朗声道:“陛下有旨——” 厅中的人虽诧异,却也纷纷放下筷子和酒杯,齐跪在地。 “大将军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戍边两年连战皆捷,孤心甚慰,故加授封号‘镇国’。钦哉。” 南望愣了,不知叶萧懿又是唱的哪出。 她的身世藏得再隐蔽,也瞒不过与先帝同床共枕数十年的太后。太后素来怕南望功高震主又心怀怨恨,免不了将这事同叶萧懿提上一提。本是想借叶萧懿之手除去这眼中钉,却没想到叶萧懿听了这事便开始留意南望,长年累月留意下来,出了些问题。 几年前的某一晚,叶萧懿从宫里跑出来找叶舟吃酒。那晚叶舟酒过三巡依然灵台清明,叶萧懿却酩酊大醉,拉着叶舟的手说他如何倾心于南望,如何愿为南望付出自己的一腔柔情,惹得叶舟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当时南望正抱了坛桂花酿拐进后院,打算凑凑热闹,才踏进院门便听到那席话,一怔,坛子摔到地上碎了,顿时酒香弥漫。叶舟一边心疼那上好的佳酿,一边斟酌着问:“你所倾心的究竟是她本人,还是她男装的模样?你……确定不是个断袖?” 叶萧懿还没答上来,就在满园桂花香中睡过去了,醒来后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是不是唬人。这三人也似有了默契,再未谈起那夜的事。 但叶萧懿待她是一如既往的好。 她戍边本是自愿,并无任何邀功的打算。可眼下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她也只能接旨,“臣叶南望,叩谢陛下圣恩。” 北顾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听见这个名字,他才呛咳一声,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焰离,压低声音问:“叶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焰离颇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叶南望。你没听错,就是叶南望。”他也不管身边那些人诧异的目光,只顾着继续取笑北顾,“莫非这就是你的风流债?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真没想到你竟是个断……唔唔唔……” 北顾一手捂着焰离的嘴,一手揪着焰离的后脖领,将他按在座位上,又往他嘴里塞了块点心。 若不是怕麻烦,北顾或许会直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焰离的师父给北顾算卦时便说,那朵“桃花”无论姓名或是命数,都与北顾相对。既能给他“解”,又是他的“劫”。 北顾对师门的课业虽学得精,却不爱信这些,病时亦从未想起这一说。若非焰离突然提到,他便自然而然忘了。 耳边飘来窃窃私语,什么“方才焰离说的你可听见了?”“本想着要这大国师做女婿,谁知他竟是……”“难怪他刚对大将军……” 焰离吃得欢,没听见这些话,还推了推北顾,“你想什么呢?” “想该怎么把你杀了。” 焰离立马闭嘴,继续吃自己的。 几杯酒下肚,各桌已聊得热火朝天。从“百炼坊张屠户偷腥被自家婆娘逮着,那婆娘竟将他屠了”到“民安坊的杨秀才日日流连烟花之地,却不知夫人早就卷了家当带着白面生跑了”,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先前的事,似被不着痕迹地掩过去了。 南望边吃菜边竖起耳朵听着这些八卦,暗自感叹这些臣僚竟能对市井消息如此上心,委实亲民,她叶某人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佩服之余,又不禁暗骂叶萧懿没脑子,竟按照官级分座位,分得他们这一桌全是老臣,个个正儿八经,不像别桌那般谈笑风生。若要谈,也是谈儿女的婚嫁之事,委实无趣。 并且南望最怕的也是这个。 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将军府与国师府的地位非常之高,可两位国师向来神秘,少与他人有所往来。现下坐在这儿吃酒,二国师焰离的态度倒还尚可,但那位大国师面上却是一派冷漠端正,让人觉着若是同他提这等红尘俗事便是玷污——或者有人已经以为他确确实实是个断袖。 是而,有女儿待嫁闺中的那些人,都将心思放到了将军府。 南望瞥见同桌的几个老臣看她的目光饱含温情,心中暗呼不妙,放下筷子正欲起身,就有人拿着杯子过来,笑眯眯道:“大将军今日加封,值得庆贺。来,老朽敬你一杯。” 南望只得举起酒杯,却道:“敬东源的万里江山。” 二人同时将酒饮尽,这老臣又连连称赞,“东源能有这样的大将军,实乃幸事。我这颗操了多年的心啊,也可稍稍放一放了。”说罢对叶启道:“上回同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不等叶启回答,又有人凑上来,“怎么,又是一个看上了你家大将军的?我却是觉着系岸甚好,我女儿她……” 话被另一人截断,“哎,系岸可是我先看上的。” “不管你们怎么着,反正大将军这女婿我是要定了。” “我家有两个闺女,是不是一道嫁过去……” “这就过分了啊,好都让你捞了,我们怎么办?” 这桌一时间乱成一团。 南望无可奈何地看向叶舟,叶舟亦以同样的神情回望。系岸正是叶舟的字,而大将军,不是南望还能是谁? 叶启对这些人已应付惯了。叶舟的事他还能敷衍答个几句,对南望,他却是护得及严密,只说南望忙,暂时不想成家的事。这个捡来的闺女在他眼皮子底下呆得挺好,若一不留神让她做了别人家女婿,那事情才是真的大了。 南望本就不大能在这种宴会上坐得住,此时又说到这些,她便更坐不住了,同叶舟悄声道:“我出去清静清静,你若无聊了便来寻我。”而后就同众人扯了个不胜酒力的借口,跑了。 叶舟无奈地笑笑,将杯中的酒喝下。 北顾抬眼看向南望离去的背影,多少有些介怀。他反思自己多年来情路上的种种……他倒想反思,奈何他多年来潜心修道,压根没心思在情路上迈开步子,回首望去一片空白。无论男女,都不曾有人让他动过什么心思。 这便是他不确定的地方。 若自己真的是个…… 想到这,北顾不由得看了焰离一眼。 但他对此人确实没什么想法。 焰离正吃得欢,猛然觉得后背发凉,转头正对上北顾复杂的眼神,“又……又怎么了?” “没怎么。”北顾淡淡道。 “你是不是见大将军备受青睐,醋了?”焰离试探着问。 北顾不语,只自顾自转着手中的酒杯。 “其实吧,这种事你要看得开些,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 “你说其实你也有意娶亲?”北顾将声音抬高了一些,截断了焰离的话头。他本就生得一副好嗓子,却不爱说话,这突然开了口,不免引人注意。 眼见成功吸引了众人,他便望向焰离,续道:“这想法是挺不错。毕竟你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姑娘家能嫁给你,怎么说都是好的……” 话音未落,焰离就被这群老头子团团围住。北顾在他耳边低声留了句“保重”,便遁了。 焰离想跟着北顾逃掉,却被几双手牢牢揪着不放,想辩解,说出的话却轻易被这些人的声音盖过。焰离只得蔫在座位上,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叶,北,顾,你大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第二日,南望起了个大早,和叶舟一道上朝去了。 王座上的人不是叶萧懿,而是太后。叶萧懿坐在太后身侧的椅子上,撑着脑袋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南望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免觉得这人怕是又在想醉花阁中的哪位姑娘,却不想叶萧懿的目光竟和她对上了。 南望赶紧低头,叶萧懿透着欣喜的声音就从前边传来,“差点忘了大将军回来了。” 南望嘀咕:“你昨日喝多了不顾阻拦非要去荷花池里捞月亮的事我可记得。” 就听叶萧懿又关切问道:“在外边累了两年,昨日才刚回来,怎不好好歇着?” 这关切让南望心里一紧,也只能假笑,“谢陛下挂念。都是臣的本分,没什么累不累的。” 太后瞥了叶萧懿一眼,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可别失了分寸。”复又看向南望,“哀家已接到捷报,说最近这一仗打得不错?” “回太后,这一仗我军以少胜多,且伤亡不过百人。两年来大大的战事皆是如此,敌军已见识到了,日后该是不会再频繁滋事。”南望答。 “你这两年为平定西疆费了不少心力,此次归来当好好休养才是。”太后说着关心的话,看向南望的眼神却满是漠然。 她本就善妒,对先帝的风流事很是介怀。南望就这么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碍于颜面不好戳破,她就更是气恼。 南望自然明白太后的想法,并未张扬自己,只恭敬道:“谢太后。” 本以为话就到此,太后却摆出一副还要同南望细细算账的架势,“听人说你昨日入宫赴了夜宴?” 南望镇静道:“是。” 太后紧盯着南望的眼睛,“你在外两年,既已归来,为何不先复命?” “臣并非有意。”南望才开口,叶舟便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话。 南望却收不住,“臣未进城便派人先一步打听,得知太后在毓秀宫同妃嫔们赏菊,陛下……”陛下微服出宫去新开的醉花阁看姑娘,这话她不敢说,“陛下同十王爷去了猎场,臣才未敢叨扰。” “借口!”太后的语气突然严厉了起来,“夜宴时见了陛下,你也未曾禀报,怎的将错赖到哀家和陛下头上?” “臣不敢。” 太后却不会轻易放过,“两年间边疆情形如何,你是最清楚。你这般躲藏,倒叫人以为你在外头只手遮天。” “是臣疏忽,臣甘愿受罚。”南望平静道。 她不愿与太后争。她知道无论争与不争,太后总要在群臣面前罚她一回。她兄妹二人军功卓著,太后心慌也不是一两天。 听南望这么说,太后便顺着她的话,“既然如此,便扣去你半年俸禄。” 此话一出,大臣们都窃窃私语。有人说半年俸禄未免太狠,也有人说太后是怕叶南望不忠,才不得不灭灭他的威风。 “半年俸禄,是不是过了?”殿中右侧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处,就见大国师摘下了兜帽,不卑不亢地看着太后。 北顾一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朝堂上这么多臣子,进谏时你一言我一语,更是让他心烦。起先他不来时还会托焰离带个话,时间长了,就连托辞都懒了。 他毕竟是曾救过整个东源的人,即便不来,太后和叶萧懿也都早已习惯,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今日一大早他出现在宫中的长乐街上,就够让这些臣子觉得新鲜了,却不想他竟还蹚起了浑水。 而大国师本人也没想到他今日会来。他本打算开鼎炼丹,焰离却说要一起再见见那个大将军。 北顾架不住焰离的软磨硬泡加上生拉硬拽,只得来站着闭目养神。快睡着时,就被区区“半年俸禄”引起的喧闹惊醒,他才忍不住开了口。 “所以爱卿以为该罚多少合适?”太后耐着性子道。不同于南望的地位特殊,北顾看样子清心寡欲的,对皇位似乎没有威胁。况且他又是东源上下追捧的对象,太后也不得不让他几分薄面。 “臣以为不该罚。太后也听见了,大将军既已派家仆打听,说明他并非有意不复命,而是被旁的事情耽误了。夜宴上即便见了,又何必提些公事让人扫兴?”北顾语气平缓,“更何况这才过了短短一晚上,也不算迟。” 太后看向南望,“大将军也这么认为?” 南望默默冲北顾翻了个白眼,“臣愿意领罚。” “那便无需多言。若无旁的事情,便退朝罢。”太后道。 官员们恭送了两位主子,接着个个都快步离去,倒是北顾和焰离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看着周围人少,焰离便又来了劲,贼兮兮地问北顾:“怎么,这才过了短短一晚上,你就开始帮他说话了?是想通了?” 北顾不想理焰离,倒是太后刚让侍女掀开珠帘,听见这动静又回头看了眼殿中,唤道:“大国师。” 北顾闻声顿住脚步,回过头去,“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怒意,“你们上清峰被誉为东源仙山,门下弟子守护东源多年,你又在两年前立过大功,哀家向来敬重你,事事容你三分,但你切莫得寸进尺。即便你受景仰,可在这朝堂上,依旧是哀家和陛下说了算。” “太后教训得是。”北顾谦逊道。 太后知道这位大国师能言善辩,本以为他还有一箩筐的话来反驳,却没想到他不按牌理出牌,自己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顿时有些懵。 “太后可还有要提点的?”北顾料到太后是被噎着了,却还装作不知道,出声提醒。 太后回过神来,冷冷道了声:“知错便好,退下吧。”说罢拂袖而去。 长乐街上,官员们成群结伴而行,有说有笑地商量着去哪儿找乐子。叶舟和南望避开人群,远远落在后头,正说着方才的事。 “我让你不要出声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叶舟有些头疼。 “我出不出声她都一样要罚我,我顶那么几句让她罚得重些,来个痛快,便可多消停几天了。”南望道,“况且扣的又不是你的俸禄,你倒比我还急?” “以我们家的家底,她扣个两三年我都不急。我只担心你把她气到了,她会让人把你拖出去赏板子。”叶舟道。 “这就更不用怕了。我是什么人,那帮兔崽子胆儿得有多大才敢打我板子?”南望颇为理直气壮。 “领罚还领得这样开心,我倒是头一次见。”一道好听的男声从二人身后传来。 南望回头一看,便使劲拽叶舟的衣袖,“快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叶舟不知这两人有什么过节,对南望此举有些莫名其妙,“大国师才替你说了好话,你还没谢过他,怎的就要走?” “不必客气,我们家大国师就是热心肠。”焰离笑道。 “热心肠?分明是瞎操心。”南望丝毫不想领这个情。 “瞎操心?”北顾挑眉,“罢了,是我没想到你是个败家的。” “你再说一遍?” “好了。”叶舟赶紧拦她,怕她打人,“你自有你的理由,大国师虽不懂,但他意图是好的,你何必冲人家发火。” 焰离也帮着打圆场——或是给北顾添乱,“大将军常年在外,与我们陌生得很,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今日既然聚到一处,何不同去吃顿饭,大家好好聊聊?” “不必了。”南望和北顾异口同声,话说出口以后,又同时白了对方一眼。 叶舟无奈,“舍弟不懂事,让二位见笑了,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训他。”说着便把南望拉走了。 这二位还站在原地,焰离一连串“啧啧啧啧”,引得北顾瞥向他,“你又怎么?” “不怎么。”焰离笑,“就是想不到长得眉清目秀的一个少年郎,脾气竟这样冲,看来日后有你好受的了。” “怎么就日后有我好受的了?”北顾心口有些堵。 “你们说什么呢?” 他二人回头一看,那吊儿郎当的国君叶萧懿正向他们走来。 北顾只得将昨夜的事拣了几段与叶萧懿说了,惹得叶萧懿直笑,“你跟他一个孩子较什么劲?” “我瞧着他也该有十七八岁了,还算?”北顾道。 “是这么着没错,”叶萧懿拍拍北顾的肩,“但他哥哥从就惯着他,他年纪轻轻又当上了大将军,自然骄纵些,你且宽容一下。实在想不开,不如同我去醉花阁转转?” 叶萧懿的话转得北顾猝不及防,赶忙道:“想开了。” “你不去自会有别人陪我去。只是有一事,让我有些头疼。”叶萧懿和这两位国师相熟,说话从不摆架子,随意得很。 “怎么?”焰离问。 “太后说想在南山建一处温泉行宫,冬天时搬去行宫住上那么两三个月,免得下大雪时难受。”叶萧懿道。 “百姓就不难受?”焰离一针见血。 “要赶在下雪前建成行宫,必得耗费许多财力。各地每季都有灾事,与其建这个行宫,倒不如省下来救灾。”北顾道,“两年前那场战事,她是如何置东源于危难之中,我可没忘。” 叶萧懿便笑,“你们都这样说,我便有把握劝她了。” 入夜,叶萧懿带了一身的酒气和脂粉味去向太后问安。太后擦干净手上的茉莉花露,瞧了行礼起身的叶萧懿一眼,先问了句:“这几日你可曾去过鸾佩宫?” 叶萧懿一愣,答:“不曾。” “皇后近来身子不好,你得空也不去看看,成天就知道和那些个莺莺燕燕的鬼混,没个正形。” 叶萧懿并不在意,“她病她的,自有御医去瞧。没准她见了我,反倒更不舒服了。” “你们毕竟夫妻一场……” “夫妻?”叶萧懿扬眉打断道,“不过各有所图罢了。” “她父亲好歹是朝中的老臣了,你做戏也得做好些。省得哪天事情传到前朝,谁都不安生。”太后语重心长。 叶萧懿忍了忍,没说出那句“您到底还是怕自己不安生”,只委婉提起了行宫。 太后遣了侍女去点起一炉檀香,才道:“迁去行宫自是少不了你们的,你们又何苦拦着哀家?” “大大的行宫已有五六座,那些都住不过来,又何必再去南山?”叶萧懿道,“若要温泉,枫台行宫中便有。再不然,上清峰也有几个汤池。” 太后借着烛光漫不经心地打量她新染的指甲,“翻新枫台行宫的工夫足以再建一座。上清峰是东源圣山,哀家又怎好去扰了清静?” 叶萧懿刚要开口,太后又出声堵他,:“哀家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你在这儿,这一身的青楼味道熏得哀家头疼。” “太后,”叶萧懿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先帝故去后您被封为肃仁太后,而如今您的作为,可还当得上恭肃仁德?” “你做王爷时封号佑安。”太后闲闲地摆弄着瓶中的墨牡丹,“你又可曾佑得东源国泰民安?” 这一次,换了叶萧懿拂袖而去。 将军府中,叶舟拿了叶萧懿派人传的信,边看边顺嘴念了出来。 南望正欲从烧鸡身上撕下一条腿,听了叶舟的话,动作不由得顿了顿,“每日十几个御医在坤华宫前排着队请脉,怎没一个人查出她脑子的病?” 叶舟差点拿起汤勺往南望头上敲,“幸亏是在自己家,若在外头,这话让有心人听了去,可就不是半年俸禄的事了。” “她自己老糊涂,还怪我不成。”南望啃着鸡腿含糊道。 叶舟岔开话题,“你且吃着,我要进宫一趟,萧懿说找我有事商量。” “太后既然心意已决,你们还能商量出什么来?” 叶舟也不大明白,只道:“他那个人,想到一出是一出,我也只有去了才知道。” “也罢。”南望摆摆手,“他那些个破事多了去了,说不定只是同你商量扩充后宫呢。” 啃完鸡腿,南望便端过叶舟晾着汤的碗,放到自己面前,也不顾叶舟嫌弃的眼神,“这些菜是从潇湘楼买的?都挺合我胃口,不如把厨子请到我们家来。” “你想得美,潇湘楼的大厨可是萧懿派人去请都请不动的。他的弟子也早被人请走了,不知是何人。” “竟抢在我们前头?别让我知道谁这么大本事,否则我要让他好看。”南望撂下狠话。 “再多吃些。两年未见,你清减许多。照这样下去还上什么战场,怕是连剑都提不起来。”叶舟忍不住唠叨。 “你怎么比爹还啰嗦。赶紧进宫去,再晚只怕叶萧懿又要去什么醉花阁寻香馆喝酒了。”南望开始赶叶舟。 叶舟被她催得没法,并且想想叶萧懿的作风,南望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便换了身衣服出门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我让厨房给你炖了进补的药送去你房里,你记得喝。” “记得。”南望随口敷衍,又撕下一个鸡翅。 叶舟无奈,又不得不再啰嗦一句,“你别偷偷倒了,再让我查出来你没喝,我就把你吊起来打。” 威胁完才终于出门去了。 来到未央宫时,在院中等着他的却不止叶萧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焰离?”叶舟在留给他的位置上坐下,“我正想着怎么向你和北顾赔不是呢。” 焰离把点心推到叶舟面前,“本来我们家北顾那张嘴也不饶人,要说赔不是,也得是我先替他赔。” 叶萧懿拎起茶壶给他们倒水,“别赔来赔去的了,先说说太后。” “我早料到她不会听你的劝。”焰离吹开浮在杯沿的桂花,轻啜一口,“却没想到她会那样说你,虽然说的倒也没错。” “……” 叶舟就笑,“还说北顾的嘴不饶人,你同他处得久了,倒变得和他一样。” “过奖过奖。”焰离倒是谦虚。 “我们还能如何?”叶舟看向叶萧懿。 叶萧懿的视线落在映着月光的桌面上,“助我夺回大权。” 焰离嚼着栗子糕,叶舟把玩着茶杯盖,两人对此似乎都不意外。 叶萧懿便又道:“这次让你们来,就是想借你们的力量。” “国师府哪有什么力量,一切不过顺应天意罢了。”焰离咽下嘴里的糕,端起了茶杯。 叶萧懿翘起二郎腿,“你们的玄龙骑,也是上天所赐?” 焰离刚把茶喝下去,就被这话呛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咳过后,他颤抖着接过叶舟贴心递过来的帕子,看向叶萧懿,“你怎么……” “我自然知道。只不过国师府藏得深,我也仅是‘知道’罢了。将军府的定远军,我才算了解一些。”叶萧懿说着看了叶舟一眼,“定远军平日里虽任朝廷差遣,但只要你们兄弟二人一声令下,他们便立马变回只受你们掌控的群虎。” 叶舟并不辩驳。 叶萧懿续道:“你们手握重权,养着自己的人我也插不了手。我凭一己之力扳不倒她,才想到你们。” “前两日南望才同我提过几句。你要如此,她自然不会反对。”叶舟道。 “我要跟你说的便是南望。”叶萧懿踌躇片刻,又看了看焰离,“两年前西渊给我们的重创并未好全,如今东源兵力并不强盛。我想找机会把南望遣走,以兵力不足为由借调太后的人马。太后身边少了支撑,我们三方再联手,胜算就大出许多。” “话虽如此,但……”叶舟犹豫着。 叶萧懿的手在桌下碰了碰叶舟的膝盖,示意他不要多话。 “听起来倒是可行。”焰离喝着茶吃着糕,看上去惬意得很。他要不这么说,其他两人还以为他根本没听进去。 他扫干净最后一块糕点,“那就这么定了?我回去和北顾说说。” 叶萧懿目送焰离走远,才看向叶舟,“此事还得详细谋划,但南望不能插手。我怕太后识破我们的计划,拿她来做质子,我们岂不尴尬?这话在焰离面前不能说,否则容易让他们疑心。” 叶舟有些惊讶,“你竟能考虑得如此周全?” 叶萧懿无奈,“在你们眼里,我就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昏君。” 叶舟干咳一声,喝了口茶略作掩饰,“你为何不直接告诉南望?” “要告诉她,她能安心看我们置于险境?” “你对她的私心还是太重。”叶舟一针见血。 “是。”叶萧懿大方承认,“可你该和我一样,想护好她。” 叶舟不再多言,就当默认了这回事。 焰离回到国师府,把事情同北顾说了,换回一声“哦”。 “……你就这样?”焰离有些心疼自己费的口舌。 “我能怎的?”北顾反问,“随他折腾。” “你这大国师当得还真是自在。”焰离无奈道。 “倒也不是太自在。”北顾擦拭着手中的桃花斩,“过几日我们还得回一趟上清峰。” 焰离一下子垮了。虽然上清峰离皇城不过百里远,但跑一趟总免不了颠簸劳累。清徽道观又在山顶上,两万多个石阶,爬起来着实不易。 北顾瞧了焰离一眼,“少摆出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难不成上清峰没有你想见的人?” “还真没有。”焰离答得快。不等北顾再开口,他就哼着曲晃晃悠悠走了。 北顾回去前想着买些师父最爱的梅子糕孝敬他老人家。一大早刚出门,就听见街对面将军府的关门声与他这边重合。 南望颇不稳重地从石阶上蹦下来,险些滑一跤。一声轻笑飘进耳中,她抬眼看去,瞧见那身黑衣,不由得道:“啧,晦气。” 叶舟一掌拍在她后脑勺上,“怎么说人家大国师呢?”说罢对北顾抱歉地笑笑。 大国师也没往心里去,同叶舟打了招呼便走。 南望跟着叶舟走了一段,却发现不大对,“怎么他也去西市?” 叶舟比她更不明白,“你当这凌苍城全是你家的,你不答应别人就不能去?” “晦气。” “……” 南望天刚亮就拖着叶舟出门,为的便是凑这赶集的热闹。偏偏北顾与他们一路,集市上人多且挤,甚至有不少姑娘是为了看他们来的。这两人不知怎的,被挤得挨到了一块儿。 一阵清幽梅香传入南望鼻中,她余光瞥见身旁那抹玄色,便皱眉往叶舟那边躲。前面偏有个卖画眉鸟的提着笼子追那只跑了的画眉,在人群中一顿冲撞,竟把南望撞得朝北顾怀里倒。 北顾虽心不在焉,但也有所反应,抬起了手。 却是推南望一把,刚好让她站稳。 南望抬头看向北顾,开口想说些什么,又作罢。北顾轻咳一声,似有些不自在,“我怕你又打我。” “……”南望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你倒是长教训了。” 叶舟光顾着替南望看些吃的用的,怕她再突然出去个两三年,在外边委屈了。走了几步看见新奇的东西,他才开口问南望,却半天得不到回应。 南望正看着百宝阁的铺面发呆,额头突然遭了重击。她倒吸凉气,瞪向叶舟,后者给她递上方才用来敲她的糖葫芦,“问你话呢。” 南望撕开糖葫芦上包着的纸,边吃边含糊道:“你看着买。” “你喜欢那些东西?”北顾随口问了句。 昨日他在府中好一顿折腾,砍了院中的桃树又改了风水,还找出几件法器。焰离后来还笑他,说“我看你不是犯了煞,是犯了病”。可再见到南望,他又不知怎的,总忍不住想与她扯些什么。 他的声音轻轻响在耳边,如山间清泉。温热吐息拂过耳根,惹得南望一个激灵,“谁说我喜欢了?”说话的气势因心虚而弱了许多,她却仍撑着,听起来有些发颤。 恰好到了路口,人群松散了些。南望顶完这句,便拽着叶舟匆匆走了,剩北顾站在原处看着店里那些粉的紫的珠玉首饰,不知想些什么。 店主倒乐呵呵瞧了他们许久,此时终于开口,“可要买些送他?里边有几件玉簪和发冠,都是素净样式。” “送他?”北顾简单二字便满透着难以置信。 “闹了脾气自然是要哄的。这说的可不单是姑娘家,公子爷也一样……” 听这店主越说越离谱,北顾不得不出声打断,“我哄他做什么?” 店主一脸了然,“我家有个亲戚在朝中做官,说您对大将军……其实这些倒也不稀奇。您放心,我不会再往外传。” 北顾默了默,“您该不会是焰离那失散多年的父亲?说起这些话来怎同他一个模样。” “不敢当不敢当。” 北顾不与他多话,抬脚走了。想想或许这事已在城中传遍,毁了他一世英名,不由有些郁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北溟军队越过白羽林打进来了,你可有听说?”将军府中,叶舟给南望斟了一杯茶,道。 “我随时能走。”南望把茶杯捂在手里取暖,“只是有些可惜,还没能多吃几道潇湘楼的酒菜。” 看样子南望是对叶萧懿的打算一无所知。叶舟本想提醒两句,让她在外面当心太后的耳目,但再想想南望的性子,就怕她猜出来以后真的不走了,便没开口。 南望伸了个懒腰,起身道:“咱们再去吃顿好的。前两日我路过他们门口的时候看到牌子上写了新菜式,若不去尝尝,我走得不踏实。” 叶舟无奈,只得跟着南望出了门。才来到街上,就见一瘦弱男子拎了装得满满当当的菜篮,匆匆往街对面赶。叶舟忽然想起来了,“那不就是潇湘楼大厨的弟子?” 南望闻言赶紧拦下人家,“久闻兄台厨艺高超,在下本想将兄台请到府中,不想被人抢了先。敢问兄台在哪户人家做事?” 男子抬手指指对门,“前些日子国师府派人来请,我也不好推辞,便去了。先不同你说了,这鸡我还得早些下锅炖着……” 南望目送大厨弟子进了国师府,默了许久,道:“我是不是欠了叶北顾的?” 叶舟想了想,“或许你和他有缘。” “哥哥你说话莫要同那些臭道士一般玄乎。再说,和他有缘能是什么好事?” “别忘了你还要让他好看。”叶舟提醒。 南望无力,“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本以为集结了兵马就能前往北境,但太后竟在上朝时突然提起另一桩事。 “天川河一带闹饥荒的时间也不短了,那边的官员一直在给哀家传折子。哀家想到往日对天川河的治理有不少疏忽,便打算派镇国大将军押运钱粮,国君以为如何?” 叶萧懿被太后惊到了,打量她几眼,似乎在寻思要不要叫人来给她看病,“……孤以为不大合适。杀鸡焉用宰牛刀?” “若只是派些官过去,未免会让人觉得心寒。北境的骚乱,派些人过去帮把手就是了。”太后道。 “太后这话可就太抬举臣了。”南望作了一揖,“押送钱粮,委实不是臣的差事。” “哀家还听闻有不少人在饥荒中带头起兵造反,这总算是你的差事了。”太后瞧着南望。 “那不过是些打闹,算不得什么。若太后非要让官位高的人过去,那臣以为,”南望看了看右侧的那抹黑色身影,“大国师也很合适。” “看来大将军今日上朝忘了带一样东西。”北顾瞥了南望一眼。 “什么?”南望又不由得跟着他的话走。 “脑子。”北顾轻轻巧巧吐出这两个字。 南望被噎了好一会儿,才道:“怎么,大国师成日在府里闲着,这种时候就光会推脱?” “真要用到我的时候我若是推脱了,你以为两年前西渊的烂摊子会有人给你收拾?”北顾反问。 南望站在原地瞪着北顾。要不是眼下打人会被太后以扰乱朝堂为由拖下去,她或许早就撸起袖子冲过去了。 叶萧懿在上边扶额,“两位爱卿先别吵……” 太后也不想听这二人的争执,“不必多说了,北境那边哀家自会派人过去看看。大将军若是非要去,哀家可就不得不好好想想这其中的缘由了。” 朝廷的手难以伸到边境,是而边境常被亲王重臣当作据点,在那些地方养兵造反。太后此话一出,意味十分明显。 这回不用叶舟拦着,南望也知道自己不该再反抗,只沉声道:“臣遵旨。” “若早些遵旨,也不必白费这么多口舌。近来的一些事倒让哀家觉得,哀家的话是越来越不管用了。”太后面色不善,“国君以为如何?” 叶萧懿正经道:“太后英明。” 南望听了险些笑出声。简单四个字,却不知是在指太后这话说得对还是在指太后的决策是真英明。叶萧懿平时看着糊涂,说这些话来倒是一点不糊涂。 感觉到太后的目光投向自己,南望便默默往叶舟身后挪了挪。 太后瞥了叶萧懿一眼,又看向座下的群臣,见朝堂上一片静默,便道:“退朝吧。” 南望走在叶舟旁边,脚步轻快,“眼下时间还早,不如我们找间茶楼坐坐?” “大将军留步。”攸宁步奔过来拦下了南望,“陛下有要事相商。” 南望向来不愿同叶萧懿私下相处,便问了句:“我若不想商呢?” 叶舟哭笑不得地抬手敲了一下南望的脑门儿,南望正疼得龇牙,就见叶萧懿从殿中出来,笑道:“就同你说几句话,不会误了你去茶楼占座。” “陛下有心了。”南望亦是一笑,“陛下定也是急着去醉花阁看姑娘罢?” 这话把叶萧懿给噎着了,叶舟又要抬手,却被叶萧懿拦下,“罢了罢了。”说着看向南望,“此处没有别人,你大可不必这么生疏。” “臣倒并未觉得哪里生疏。陛下的几句话呢?”南望提醒道。 叶萧懿这才想起,“其实让你去天川河,并非我的本意。我知道太后有意打压你,但也不该这般不知轻重。依我看,你还是到北境去较为适合。” “话虽如此,可太后已经把这事定下了,又怎么好改?” “你先顺着她的意,把钱粮押送到天川河,再寻个机会跑了就是。”叶萧懿简单答。 南望想了想,“这是不难,但天川河的动乱又如何交代?” “这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另外派人去那边守着。” “好。”南望答得也随意。 “你就不问我为何一定要你去?”叶萧懿突然好奇起来。 “你自有你的道理,只要对东源有利,我都不必多问。看你这样,我倒还欣慰些。”南望的深红衣摆在风中扬起,“我平定了江山,治国之任你可得担好了。” 叶萧懿就笑,“我自当尽力。” “南望,”叶舟突然开口,“我早上出门匆忙,衣服穿得少,现在觉着有些冷了,你先回去拿了披风等我。” “你怎么不同我一起走?”南望半开玩笑道,“莫非是随意寻的借口,就为了支开我,想偷摸同陛下去醉花阁?” 叶舟二话不说又敲了一下南望的额头,南望捂着痛处满脸委屈,“我走我走。” 看着南望走远了,叶舟才转头问叶萧懿:“押运钱粮同样是把她支走,你又为何一定要她去北境?” 叶萧懿笑着摇头,“北境荒僻,太后早就想弃之不理,说是会派人去,只怕让他们去了就回,那我们盼来的机会岂不白费?在外边除了南望,谁还镇得住他们?” “但有太后的旨意在……” “你低估自家妹子了。”叶萧懿抬眼望向南望离去的方向,“她是我选出来的大将军,我信她。” 出城那日,大雪给整个凌苍城披上了素白的衣衫。南望领着军队向叶萧懿辞了行,转眼却见北顾上了自己身旁的轿子。 “……”南望一个白眼翻毕,目光投向叶萧懿,“我不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若非周围人多,叶舟早已将手中的玉箫往南望头上招呼了。 “又胡闹。”他只能低声斥道。 南望裹紧身上的雪狐披风,不情不愿嘀咕:“前几日口口声声说不去,现在怎又巴巴跟着?再说,传说中不是很能打吗,躲轿子里算怎么?娇弱?……真是冻死老子了。” 北顾掀起轿帘看了英姿飒爽的大将军一眼,笑了笑,开始和自己下棋。 叶萧懿在城楼上目送南望离去,眼中是藏不住的不舍。她这一走,又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见。但为护她周全,也只能如此。 一旁的焰离叹了口气,暗自握紧北顾临行前交给他的玉佩。 而叶舟则抬起手中的玉箫,吹起了东源军歌。 悠然的乐声越过城楼,越过十里长街,越过刚关上的朱红城门,传到南望的耳朵里。 叶舟一年前便练了单手吹箫,如今不但能成调,里头那些复杂心绪也能叫人听得一清二楚。南望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颤了颤,眼眶一片温热。她却又深吸一口气,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 身边轿中传出一道好听的男声,“怎么就哭了?” 南望咬牙,“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哦,那便没哭吧。”悠闲自在的语气,倒是能想到那人双手环胸半靠着垫子的模样。 一口气就这么堵在了南望的胸口,可她却也只能狠狠冲轿子翻个白眼,顺道担忧自己会在途中被他气得拔剑。 直到军队消失在茫茫大雪中,彻底看不见了,叶舟才将玉箫放下。 城楼上只剩下他和焰离二人。 “萧懿借此机会调走了太后多少人马?”叶舟神色平淡,“还未过半,是不是?” 焰离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说“你都知道了”一类的废话。面前这人本是东源大将军,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太后有戒心,怎么也不肯松口。现在能支走这些人,萧懿已是尽力了。” “天川河离北境也不算远,南望在天川河待些日子就会动身。既是平定边境这样的大事,那些人大抵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些什么。但若有人借机对南望行刺……”叶舟叹了口气,“但愿她能机灵些。” “有北顾照应着,你不必太担心。”焰离宽慰道。 叶舟点点头,收好玉箫,“宫里头的事情,让萧懿尽早行动吧。将军府的人都可以信。” “我明白。” 东源的道路都修得算好,路上除了积雪以外并无太多障碍,只是在一些荒郊野外偶尔会出现那么几个拦路打劫的山贼。南望在战场上经历的多了,这些场面都不会放在眼里,只派几个手下便解决了。轿子内的那位大国师亦很是淡定,无论外边闹出的动静多大,他都不会露脸,也不知在里面都干些什么。 半个月的快马加鞭,军队终于到了天川河一带。这地方闹的饥荒得有好些日子了,路旁卧着不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南望骑着马经过,甚至不忍看。 前方探路的士兵骑着快马奔过来,一迭连声的“大将军”,“前方便是岐安镇,那儿聚了好些人,正要造反呢。” 南望勒马,“怎么,他们不知道我们要来?” “知道是知道,但领头的人说,天川河枯竭两年,朝廷却一再忽视,不施援手,即便我们来了也难以收服人心。还说……东源的兵都心黑,拿了钱粮也不见得会交到他们手上,他们不如来抢。” “本事不大,口气却不。几个泼皮,成得了什么气候?”南望冷笑,“东源的兵?这话说的分明已不把自己当东源的人了,我们也不必心软。” “可是……”探路的士兵犹豫着,“朝中也确实未把此地的饥荒当回事……” 南望眼风一扫,厉声道:“这话也是你当讲的?” 士兵吓得从马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道:“是属下管不严自己的嘴,还望大将军海涵,饶属下一命。” 南望对副将道:“扎了营你再派人去同那些人商量,谈不妥也先别急着动手,务必保全了性命回来。” 说罢又垂眼看向地上跪着的士兵,声音冰冷,“此次我就当没听见,若再有下次,便以军法处置。” 士兵连连叩首,“谢将军,谢将军。” 南望领着军队来到镇外的树林中。拴了马后,士兵们都张罗着搭起了帐篷。南望回头瞧见北顾的轿子仍没有动静,她便过去踹了轿厢一脚,“还活着?” 过了一会儿北顾才把帘子掀开,“到地方了?” 南望在外边等得想拔剑,却压着脾气,只道:“你下来看看,想住哪儿。” “离你们远些就行,我怕吵。” 南望禁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北顾站定后,淡淡瞧了南望一眼。南望以为他又要同她找茬,立马瞪回去,却见太阳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投到北顾脸上。她这才看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忍不住问:“你不舒服?” 北顾把斗篷的兜帽戴起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前些日子我师父帮我清了些浊气,还没恢复过来。” 南望不大懂这些玄乎事,便也没多说什么。 东源一个大国,其中的教派行当多得数不清,但就属他们上清峰的清徽观最为神秘。相传清徽观门人皆有仙缘,个别根骨好的能在修炼中得道飞升。自东源建国以来,每一任国师皆是从清徽观最出色的弟子中选出,以神通之力为东源观测星象,预知天下大事。 这仅是清徽观愿意让世人看到的。更多的事情,旁人都再说不出个所以然。即便是南望这位大将军,都无法多探清徽观的半分消息。 南望看着北顾从轿中拖出的一箱书卷,一眼扫去尽是些“太虚”“妙经”之类的字眼,不由头疼。再看北顾,这位一袭玄衣的大国师细看确实有那么一股子仙气。但与他几回“交战”后,什么仙不仙的,在南望这儿也已被怨念抵消了。 可人是跟着她出来的,她又不得不关照些,“你方才说离远些是多远?镇上不太平,恐怕你离得太远会有什么危险。” 几个士兵正忙着从轿中搬下北顾的东西,听大将军这么一说,又停下来等他的指示。 “能多远就多远。”北顾说着瞥一眼南望,“你今日怎的这么关心我?怪瘆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南望咬咬牙,转头对士兵道:“罢了,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安顿下来后,军队在镇口架了棚子施粥。和谈的人在某天早晨被派去了,南望就在军营里等着。 兵书翻了没几页,就有手下的人来报,“大将军,谈不妥了。” “怎么个不妥?” “我们的人才刚到他们的据点就被轰出来了,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派去的人不多,都记着您的话,怕吃亏就先撤回来了。” 南望合上书,“知道了,我过会儿就去瞧瞧。” 南望刚来到棚子附近,就见灾民们排成了条条长龙,但起头的地方却闹成一团。后面的人饿得连探头去瞧的心思都没有,只蹲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双眼空洞地望着手里的破碗。 南望挤过去,就见几个流氓围着灶台,其中一个把脚踩了上去,手臂搭着膝盖,嘴里还叼着根牙签,正冲施粥的士兵发火,“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带来了多少粮食,不全给老子交出来,莫非是想留着进你们的肚子?” 士兵有些为难,“您别这么不讲理,后头的人还等着呢……” “等?让他们等去!一个个都是窝囊废,活该饿死!” 士兵瞥见一旁的南望,仿佛看到了救星,“大将军,您来了。” 南望冷眼看向那几个无赖,“你们还有这劲儿闹腾,想必也不很饿,别耽误了后边的乡亲们。” 领头的“呸”地一声吐掉嘴里的牙签,冷笑道:“你一个白脸,少学人出头。老子怎么做是老子的事,有你说话的份儿?” “不然这份儿得是您有了?”南望反问。 “少废话,当心被你爷爷我打成狗熊!” 南望双手环胸,闲闲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不如我们就找个时间比试一番。” “比试?”领头的满脸轻蔑,“传言说你如何英勇善战,今日一见倒觉假了。就你这身板儿,我看你是想自讨苦吃。” “就说比不比吧。”南望抬脚踢飞一块石子,仍是不慌不忙的模样,“若你们赢了,要多少东西都随你们带走。” 人群中一片哗然,几个弟亦是七嘴八舌地劝他们的头儿应了这档子事。 “都别吵吵。”领头的不耐烦地挥挥手,又看向南望,“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好,明日此时,就在此处,我们打一场。”领头的说罢,带着自己的手下走了。 看着这几人的背影,施粥的士兵有些担忧,附在南望耳边问:“将军,您真的要跟他们打一场?也没说是怎么个打法啊,他们这样的人,会同往常比武似的跟您以礼相待,点到为止?” “点到为止?”南望失笑,“想什么呢?同这样的人,不来个生死局怎能罢休?” “生死局?您一个人么?这……”士兵脸上担忧的神情更重。 南望拍了拍他的肩,“熬你的粥,后面的人还等着呢,别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即便知道是生死局,南望也只如平常一样呆在帐子里头,该吃饭吃饭,书看烦了就磨墨给叶舟写封信。她知道她每次离家叶舟都是最牵挂她的那一个。 就如同在还提不起长剑的幼时,每逢叶舟出征,南望都会数着日升月落盼他归来,且总是怕他一不当心又受了什么伤。 信中无非是写些在外一切安好,勿念之类的话,但收笔时却已近黄昏。南望伸了个懒腰,把信卷好,出去逮了只信鸽,又怕它在林中昏了头,便多走了几步,到远些的地方才放了它。 天光已渐渐敛起,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南望看着信鸽拍着翅膀远去,正要回营,转身就见旁边十几米开外有座帐子,门帘上绣了太极图。 这几日南望一直没见着北顾,现在瞧见了他的住处,便想到他刚来那天苍白的脸色。 也不知他现在是不是升天了。 南望想是这样想,但他若真的在她眼皮子底下升天了,清徽观和国师府怕是会来找将军府的麻烦,于是她决定过去问候一下。 拨开繁密的矮树丛,便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林间溪旁。南望稍稍放心,正要上去打招呼,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窣动静。 南望闪到身旁的树后头,探出半张脸,发现是白日里那些无赖正扛了兵器走过来,嘴上还讨论着:“那个白脸说了明日比试,咱们今夜就来偷粮仓,是不是太不讲道理?” “你倒以为你同他一样是个讲道理的人了?迂腐!” “别管那么多,先把东西抢了,搞他个措手不及,明日他定是心不在焉的。” “他若没有两把刷子,怎镇得住那么多人?还是不能轻易瞧了他。不如我们今夜偷摸把他灭了,这群窝囊废没了主心骨,要拿下也是分分钟的事。” 他们聊得兴奋,却忘了看路。走了半天终于有人察觉,“我们好像走错了地方?” “……哟,前面那位不就是那些病秧子嘴里说的什么国师么,看着就是个不经打的。走错了也不赔,咱兄弟几个先把他宰了。” 南望听见他们说把她宰了的时候,她自己倒是不慌,只因她知道谁宰谁还不一定。 但她却不了解北顾,且他的那些事迹她从未亲眼见到,就怕传说染上了太多色彩,万一实际上他的工夫只是挥着桃木剑到处贴符…… 南望没再多想,提着剑就奔了过去。 那些人正举着武器慢慢靠近北顾,此时被南望的脚步声吓了一跳,“什么人?” 北顾满脸被吵着的不耐烦,皱着眉回头,就见南望挡在自己身前,手中的剑散发着幽幽寒光,“说好了明日,怎的这么急着找死。” 无赖们互相对视一番,领头的一声吼,“上!” 南望曾孤身一人破过战场上的百人围阵,眼前这二十来人于她而言不过是菜一碟。乡野村夫好与人拼蛮力,却不懂更多的技巧。南望不和他们正面交锋,而是灵巧地闪避,再寻机会击破弱点。她一次次踩着周围的树干借力腾空跃起,而这些莽夫的动作总是慢了些,每一下都劈在树上。 眼看着玩不过这个“白脸”,领头的便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一部分留下来拦着南望,其余的则纷纷朝北顾冲去。 南望哪会不懂他们的心思,转身便重新落到北顾身前,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堪堪挡住了挥来的兵器,清脆的撞击声中火花毕现。 他们自然又要先解决南望,但南望在围攻中依然游刃有余,动作快得让人只见她的深红衣袍留下的残影,却不见她的身形。 十几回合下来,这些人便全部倒地。南望手中那把染了血的长剑斜斜垂下,剑光如同流星。 南望收了剑,看向北顾,“没事?” 北顾将自己腰侧那才出了两寸的剑缓缓推回鞘中,那点动静微不可闻。南望没注意,只听他道:“没事。” “你住这个地方还是偏了些,不如明日找人给你挪一挪,省得再被贼人盯上,平添麻烦。”南望又劝了一回。 北顾拉好兜帽,大半张脸藏在那片墨色中,“其实你可以不给自己找麻烦。” 南望听得胸前堵了一口气,北顾的话她没过脑也就罢了,竟脱口而出一句:“我给自己找麻烦?我还不是怕你被人弄死了,那我怎么办?” “哦?”北顾的嗓音清清淡淡,上扬的尾音却耐人寻味。 南望立马“呸”了一声,“少给我装出这副样子,我的意思是怕你们上清峰整个山头的人都杀到我将军府来,那岂不更麻烦。” “哦。” 南望对北顾这样的态度难以置信,“大国师,我刚才是不是救了你?” “既然你非要这么说,”北顾靠着身边的一棵树,“那就姑且算是吧。” 南望忍了忍,又问:“我救了你,你连句感激的话都不说也就罢了,还这么不领情?” “谢大将军救命之恩。大将军英俊潇洒,英明神武,英勇善战,在下佩服。”北顾说着还拱拱手,“可还满意?” “……”南望深吸一口气。 “怎么,不满意?”北顾的声音莫名掺了些笑意,又被他压着,听起来便有些发闷,“你还想让我以身相许不成?” “告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天刚擦黑,鸾佩宫中的烛火便已熄了大半。一位红衣女子坐在正殿内,在烛光下抹去自己脸上的脂粉。镜中,一双如画的凤眼隐隐透着些傲气。 殿外候着的侍女急急跑进来,“娘娘,陛下来了,您先别忙,当心失了仪容。” 女子冷声道:“来了又如何?把灯灭了,就说本宫已经歇下了。”话虽如此,但她又将已从发髻上拔出一半的红玉金簪插了回去。 “若真要如此,可就是犯了欺君之罪了。”叶萧懿带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故意让侍卫不通报,果真撞见你竟这般无情。好歹夫妻一场,你怎就这么不待见我?” 侍女有些为难,“娘娘,这……” 紫檀木梳被随手扔在桌面,“罢了,你将玉芙蓉香点上便下去吧。” 皇后叶如初乃将门之女,父亲辅佐了两代君王,是朝中的老臣了。 她自己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从前她出游时被山贼绑到寨子里要她做压寨夫人,她抢了人家腰间的一把刀,把人家老巢给端了,自己骑了寨主的马回来。才刚进府门,就见府里的侍卫在她老泪纵横的父亲面前跪了一地。她丢下一句“没用的东西”,便回屋梳洗去了。 这件事在凌苍城中传了十年,可谁也没想到,叶如初这样的性子,竟能被叶萧懿收入深宫。其中或许有万般无奈,却也不得不叹一句命运难料。 门被推开,叶如初从镜中看见叶萧懿着一身绣了金色云纹的常服站在月光下,是风流倜傥的模样。那张令天下女子心动不已的脸,叶如初却看得心烦气躁,甚至拿起帕子掩住了口鼻。 叶萧懿无奈,“我今日哪儿都没去,酒也未沾一滴。”说着他走到叶如初身后,打量一眼梳妆台上的狼藉,“怎么不让人伺候?” “你成天在群芳楼听琵琶到天亮,给人家花魁描眉贴花的,难道不明白这其中的乐趣?”叶如初反问。 叶萧懿纠正道:“是兰香馆。群芳楼低等了些,我不去。” 叶如初禁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去不去同我无关,若只是如逛窑子一般来我这儿瞧瞧,那便请回吧。” “这逐客令下得又比上次快了。”叶萧懿抬手抚过叶如初发簪上的金凤凰,“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见不着你,自然好得快些。”叶如初道。 叶萧懿也不在意,“那便好。你这个金簪的样式,太后看了或许会喜欢。” 没头没尾的一句,叶如初却听出了什么,“我去见太后做什么?” 叶萧懿弯腰在叶如初耳边低语一番,叶如初却难以置信,“你真不是喝糊涂了?坤华宫里守着的可都是禁军。” “正因如此,我才让你去。禁军大多曾是你父亲的手下,你又是个不爱生事的皇后,他们怀疑不到你头上。” 见叶如初还在犹豫,叶萧懿便又道:“你父亲曾助我登上太子之位,却也因此埋了不少祸根。我立你为后,许你满门荣华,也是为了能相互扶持。若再任太后胡闹,我地位不保,你身为皇后,又还剩什么好处?” 叶如初眼底的烛光似在晃动。叶萧懿轻声一笑,替她将刚取下的首饰一一戴上,“差不多是换班的时候了,还请皇后动作快些。” 太后年纪大了,又是个握着大权不肯撒手的,便总以为有人会害她,是而坤华宫的戒备格外森严。叶如初匆匆赶到时,正遇上几队禁军撤离。为首的见了她,忙跪下问了声安。 “你们就这样走了,若是坤华宫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叶如初状似无意地问。 “娘娘放心,宫前尚留了一半的人守着,那些顶替我们的不出一刻钟便会赶到。” 叶如初点点头,“你们护着坤华宫也怪辛苦。听闻前些日子宫里闹刺客,你们救护太后有功,本宫特命人做了些酒菜犒劳你们,已在营中备下了。” 为首的有些迟疑,“这……恐怕不大合适。” “都是你们应得的,有什么不合适?吃完了还有赏钱可领,快些去吧。”叶如初眼中带笑。 这些禁军看得失了神,匆忙下跪,掩起那点心思,“谢娘娘。” 太后半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身边的两个侍女正在给她揉肩捶腿。不知是哪儿出了岔子,她突然拿起团扇打了一下侍女的手,“你们这差当的,是越发不上心了。” 侍女慌忙磕头,“太后恕罪。” 太后蹙眉,“天都黑了,外边怎么这么大动静?” 门外老姑姑忙进来报,“太后,是皇后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让她回……” 叶如初却先一步跨入门槛,“太后,儿臣惦记着您入秋后燥邪侵体,特地炖了丹参玉竹老鸭汤给您送来。” 太后叹了口气,让身边的人退下。叶如初从食盒中取出汤碗,“听人说太后这段日子难以入眠,儿臣特意在汤里加了一味熟枣仁,配上丹参玉竹,补肝气、养心神。母后喝了便早些歇下吧。” 太后不冷不热地道了句:“你倒是有心。但你可知为何哀家不愿见你?” 叶如初低垂着头,“儿臣愚钝。” “国君成日外出饮酒作乐,将各地进献的贡女晾在宫中,你从未宽慰她们,反而由着她们隔三差五到哀家跟前哭。这便罢了,国君那边你也不多加劝诫。这些事若是传出去,你让哀家如何是好?” “是儿臣疏忽了,儿臣明日便会去劝陛下。”叶如初毕恭毕敬,“只是……太后也不必太在意陛下饮酒作乐的事。” “为何?” 叶如初看看窗外,悄声道:“恕儿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若陛下一直如此,旁人看了便会觉得他不适合这个位子。太后手中的大权,也可握得稳些。” 太后眼神狐疑,“你是他的皇后,竟敢同哀家说这样的话?” “太后或许认为,儿臣的父亲曾帮过陛下,所以儿臣的心也向着陛下。但这些年来儿臣与陛下如何相处,太后都看在眼里。儿臣说好听些是陛下的皇后,其实不过一颗棋子罢了。两厢无情无意,儿臣也难在陛下那里求得什么,只盼太后能稍稍怜惜。” 太后品着汤,点点头,道:“你的心意哀家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儿臣告退。” 半个时辰后,攸宁疾步奔进玄极殿,声音带着些欢喜,“陛下,成了。” 叶萧懿放下手中的字画,抬眼瞧他,“太后可有所察觉?” “皇后娘娘办事稳妥,太后已睡下了。宫里的禁军大都被酒菜迷了神智,让赤麟卫绑到了一处,等他们醒后陛下可去瞧瞧。赤麟卫也已有人换上禁军的装束,进坤华宫去守着了。” 叶萧懿却并未放松,“太后也是只老狐狸了,这点伎俩,只怕她很快便会识破。” 他皱眉思忖半晌,道:“明日一早让叶舟给南望写封信,叫她尽快往北边去和派出去的禁军接头,务必不能让那些人半途跑回来碍事。我们的动作,还得再快些。” 南望独自解决了那二三十个逆贼的事情很快便在当地传了出去,也算是杀鸡儆猴,其余人再不像之前那般不把军队放在眼里,一个个都老老实实,没生出什么岔子。 南望牵挂着北境的动乱,且她知道太后派去的禁军都是在皇城里享受惯了的,对外面的事情不一定如她的定远军那般上心,若没人盯着怕是会出什么岔子,便打算早些动身。 恰好叶舟的回信说前往北境的事不能再拖,个中原因他并未多提,只催南望尽快动身,他那边也会给南望多派些人手过去。南望既已得了叶舟的话,就放心打点起来。 南望只将自己要走的事同几个心腹说了,留他们和部分人在此地镇守。本想着和北顾打声招呼,但想起他那副德行,南望又懒得管他,带着她的手下在一个子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岐安镇,直奔塞北。 才刚踏上林外的那条大路,风就大了起来,呼啸着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南望暗自打了个哆嗦,身边的副将关切道:“大将军可是冷了?后边的车上还有件狐皮氅子,不如就拿来披了,免得冻坏了身子。” 南望回过头去,这荒郊野岭的,路上自是不会挂着灯,只有依靠天上的那轮明月才能勉强看清。越过身后那两列轻骑,南望瞧见月色中的土路上似乎还有一抹身影。但风沙拂过,她眨了眨眼,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她握紧缰绳,“不必了,赶路要紧。” 虽是这样说,但南望也留了个心眼,再拐入一片林子时,她便打了个手势,让所有人下马,就地隐蔽。 定远军这些年来被叶舟和她训练得极好,动作皆是整齐迅速。战马也是从养起,极通人性,往地上一卧就不再出声。南望自信没人反应得过来她定远军的速度,下令过后便凝神细听,果然从整齐的卧地声中听出了一丝杂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南望毫不犹豫地策马朝那处飞奔。斩开荆棘枝桠,就听见清脆的铜铃声响,叫人脑子发昏。 月光照不穿林中的薄雾,一片朦胧中,南望看到面前不远处立了个影子,阴恻恻的模样。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山鬼精怪,强撑着精神一夹马肚,径直朝那个影子袭去。长剑伴随着尖锐的鸣响出鞘,势如白虹,直逼对方的咽喉。 电光石火之间,身下的马猛然受惊,长啸着高抬前蹄,扬起一阵尘土。南望的手一颤,剑尖挑下了那人的兜帽。只见他长发如泼墨般散落,一双幽深眼眸静静地与南望对上,毫无惊惧之意。 南望翻身下马,责备地拍拍它的脑袋,正要开口训话,就听北顾道:“怨不得它。” 南望不和北顾打招呼,就是因为想到自己刚才险些伤了他,又气又怕,本想缓一缓再同他好好说话,可现在一听他开口,她就憋不住了,“我还没说你呢,你倒装作没事了?” 北顾正安抚地摸着这匹马的鬃毛,闻言挑眉,“我又怎么?” “你既是随着军队出来,那便自然要听命于我。我未曾让你跟着去北境,你这样跑过来算是怎么?” “可你也未曾让我留在那里。”北顾答得轻巧。 “……”南望被噎了这么一下,就更是气,“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要跟就不能动作快些?偷偷摸摸的,我当是跟踪我们的山贼呢。刚才那一下要是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我还不得被你们清徽观的绑到山上去砍柴?” “原来你生气是为的这个?”北顾饶有兴致,“那你还真有些……” 南望冷声强调:“是怕去上清峰砍柴,不是为的你。” “哦。”北顾也不介意,反倒来了句:“你见过像我这么俊的山贼?” 南望顺了顺气,认真问他:“你们清徽观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们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北顾想了想,“除了那些,心情好的话,我们偶尔救救人。” “哦。”南望恍然大悟,又问:“可为什么你只会不要脸?” “要啊,怎么不要。”北顾恬不知耻,“这么好看,不要岂不是浪费了?” 南望牵马就走。 北顾朝躲在树丛中的黑色骏马招招手,骏马就听话地跑了过来,一人一马悠哉悠哉地跟着南望。 原地待命的士兵们见南望回来了,便有人问:“大将军可是逮到了什么猎物?刚才那阵动静,想来那东西可不。” 南望回头瞥北顾一眼,“逮到了大国师,吃么?” 北顾不语,只微微抬眸看向南望,眼中仿佛盛着月亮洒下的泠泠清辉。士兵们这才瞧见这位一袭黑袍的大国师,便都不敢再多说什么。 南望上了马,士兵们自觉地排成原先的两列,待南望走到前面以后才跟上去。北顾毫不客气地同南望并行着,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两人在朝中地位相同,南望自然也不会说这有何不妥,只是斜眼看看北顾,欲言又止。北顾本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却似乎感觉到了南望的目光,便开口道:“说吧。” 南望觉得这语气仿佛是赐了她一个莫大的恩典,忍了忍,道:“你若非要跟着去,我也不能打断你的腿。但我还是那句,这是军队,每个人都守着军纪。你既跟着了,便得听我的,绝不能自作主张,明不明白?到时候你要真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担待不起。” 北顾轻笑,“你且放心。” 南望这才稍稍缓了口气,又听北顾续道:“上清峰没那么多柴让你砍。” “……”南望终于下定了不同他说话的决心。 一行人不过几日便赶到了松雪岭下。松雪岭是横在路途中的一大阻碍,要想抵达北境,最快的方法便是翻越这道岭,但岭上却是凶险异常。若是绕路走须得再花上一个月,可南望想到叶舟的那封八百里加急信,认为眼下边境的情况给不了她这一个月。 南望思索片刻,决定还是直接翻过去合适。在开始越岭之前,也需要让军队先驻扎休息几日。本应扎堆搭帐篷,人多才是安全,可是地形却不合适,只得稍稍分散。 前两日还算平静,没生出什么事端。南望成日在帐中研习兵法,外面的事情就交由副将打理。到了第三日,许是大家的警惕都有些松懈,再加上打来的野味多了些,便都就着烤肉喝了些烧酒,随后东昏西倒地回到各自的帐中睡去。 南望陪着将士们喝了几杯,却惦记着自己的剑有些日子没擦拭了,想留点精神打理打理,便早早离去。 帐中烛火微弱,长剑上的寒芒如流星,落入南望眼中。 外面有些窸窣的动静,南望虽然微醺,但也听得真切,却只当是风吹落了松树上的积雪或是野兔山鸡一类的东西乱窜。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南望手一抖,长剑发出阵阵蜂鸣。帐帘被人从外面掀开,还带着酒气的副将跪在地上,“将军,有人偷袭!” 南望有些吃惊,“大约几个人?” “约五十人,想是趁我们住得分散,要逐一击破。已经有二十来个兄弟……”副将的声音低了下去,说的话不大清晰,但其中的意味却是十分明显。 南望眼眶发烫,却强撑着稳住心神,“你去把其他人叫醒,带他们往安全的地方去。” “将军,您……” “我去会会他们。” 南望掀开帘子,倾泻而下的月华将她包裹住,狂风吹起她深红色的衣袍和披风。她的脸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眼中却一派清明。 眼看被发现,这五十几人也不惊慌。毕竟再精锐的东源军队,醉了酒也不过是一滩烂泥。 南望缓步踱到他们面前。她有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威严气势,让这些人看得呆了,眼神停留在她的一袭红衣上,竟移不开。 有人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踢了身边的同伴一脚,一阵骚动后,人群中传出一声高喝:“来者何人?” “在下,乃东源镇国大将军,叶南望。”她眼中杀意渐浓,语气却仍像是在同人闲话,“本事不算大,不过是曾经独破百人阵罢了。”说罢,她将长剑拔出鞘,踏着身旁的乱石,借力腾空而起。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赛过了天上那轮明月。 这这些人终于惊醒,举着长矛高喊着将南望围住。 一个时辰后,松雪岭的嘈杂声才渐渐平息。副将带着一群士兵站在远处,看着南望从尸体堆中慢慢走回到他们面前,身上仿佛还冒着血的热气。 以副将为首,士兵们跪了一地,带着对南望的敬畏。 他们不是不敢去帮,而是那些人亦有着难解的阵法,局面太过复杂,贸然加入或许只会让南望更加难破。 “末将失职,愿以命抵过,请将军责罚。” 南望看了副将一眼,“罢了。”而后环顾四周,“人数可点过?” “点过。死了……二十八人。” 南望轻轻叹了口气,“好生葬了他们。”抬眼不经意环顾四周,却突然觉得少了一张面孔,“叶北顾呢?” 副将也是一惊,“大国师他……” 南望依稀记得北顾说过他喜静,这次似乎还是将帐篷驻在了离大军更远的山腰上。若他那边出了事,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南望低骂了一声,提了剑就往半山腰冲去。 一路上来,积雪上的血迹格外刺目。滚烫的血腥气融化在鼻尖,加重了南望的心慌。 山腰的那片空地上,那座孤零零的帐篷外躺了十几具尸体。南望有意上前察看,却又怕有人埋伏,便先躲到一边的树底下。枝梢上的乌鸦被惊醒,大叫了两声便扑棱着翅膀飞走,这让南望多了些不详的预感。 南望跑得太快,山下的士兵一时半会跟不上来,四周重归寂静。突然,身后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 南望刚要回头看,就被人狠狠地拽向旁边。随后银光闪过,刚才她站的地方传来一声闷响,一股鲜血随即溅到她脸上。 她有些惊慌,并未站稳,拉着什么东西一同掉入了树丛旁边的湖里。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很快没过头顶。 南望扑腾了几下浮上来,周围的湖水都被她衣服上的血染红了。旁边传来水声,南望以为是埋伏她的人,赶紧转头,却见北顾正借着月光瞧着她。水珠自他的脸上滑落,俊秀的面容在盈盈月色中如同无暇美玉。 南望怔怔地看着他,眼眶竟有些泛红,却又很快为自己的这个反应冷了脸,半晌才硬梆梆地扯了句:“你没死啊?” 北顾笑笑,“你这样急急忙忙冲上来,我若是死了,岂不辜负?” “谁急了?”南望一下子就被北顾的得意劲儿点着了火,“我这是急着给你收尸。” 北顾收起笑容,认真地打量着南望。月光下,南望的脸显得格外白皙,头发也在混乱中披散了下来,正往下淌着水。 南望这张脸——北顾是头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认为这张脸是秀气了些。 这么想过后,他又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对这大将军有这样的认为。叶南望长什么样,秀不秀气,与他何干? 两人就这么直直对视着,气氛有些尴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这次北顾先让了步,目光移向南望的胳膊,看见那处正不断渗出鲜血,在水里晕开。许是被冷得麻木了,南望还未发觉自己受了伤。 北顾扶着南望上岸,弯腰捡起方才落在地上的剑,重新插入鞘中。南望留意了,剑是把好剑,只是剑鞘不是那么起眼。她从未见过北顾用剑,便一直以为他的佩剑只不过是个装饰。 “你倒是有两下子。”南望随口说。 “我有的可不止两下子。”北顾认真道。 南望便想起一茬,“那天我救你,你怎么不说你是个能打的?” “哦。”北顾轻描淡写,似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我那不是看你来劲儿,不想驳你面子么。” “……”南望一阵无力。这位大国师在众人口中是如何冷漠端正庄重自持,在她看来都是假的。 回到营地,北顾径直跟着南望回到了她的主帐。南望往简易的木床上一坐,便道:“你出去找个人少的帐子和他们一块休息吧。上面太危险,就算怕吵你也别回去了。” 北顾刚接过他命人端来的一盆热水,闻言诧异道:“我为什么要出去?” “那你想怎的?” 北顾不语,将一块帕子在水盆中浸湿后拧了拧,走到南望床边坐下,“把衣服脱了。” “你想干什么!”南望吓得抱住自己,猛地往床上缩,不想动作激烈牵扯到了胳膊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 北顾无奈,“都是堂堂男儿,我能干什么?”想想又觉不对,“说来也奇了,寻常男子大都不会同你这般古怪,莫非你真是个……” “你要么闭嘴,要么出去。”南望面无表情道。 北顾这才正经,“你胳膊上的伤,方才流的血都能成条河了,得赶紧包扎。” 南望瞧了瞧胳膊,生硬道:“我自己来。” “口子这样大,你自己怎么来,用嘴?”北顾没打算妥协,“受伤的人太多,军医也忙不过来,谁得空管你?” 南望这才扭扭捏捏地解衣带,解开以后也不直接脱了,只勉强露出那只胳膊。 北顾还想损她几句,最终还是忍住了,开始给她处理伤处。 为看清伤口有没有中毒,北顾凑得近了些,呼出的热气拂过南望肩头,南望不由自主地往后避了避。北顾再抬头时,就见这位大将军的脸颊在烛光下红得让人莫名其妙。 北顾也不愿过多纠结断不断袖的问题,只道:“还好他们不算狠。若是在兵器上淬了毒,你这胳膊就麻烦了。”说着仔仔细细将那处伤口清理干净,而后撒上药,再用纱布系好。 这样的伤对南望来说已算的,她也没喊疼,只静静地看着北顾专心的模样。看着看着,她就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早发现我受伤了?” “是。”北顾将手洗干净,整理着药箱。 “那你怎不先把衣服撕了给我包扎?”南望突然好奇,“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么,有人受了伤,旁人大都会‘咔’一下将衣服撕了给他……” “因为,”北顾“咔”一下将药箱合上,“我衣服太贵。” “……” 南望正替北顾想着千万种死法,却见北顾提起药箱就往外走,不免疑惑:“你上哪儿去?” 北顾闻言笑了,回头看着南望,“我上人少的帐子去将就一晚上。”又一挑眉,“怎么,你还真想我留在你这儿?” 南望不假思索,“你做梦。” “大将军,”北顾严肃起来,“我刚才是不是救了你?” 南望愣了一下,想想刚才的情况,的确是北顾在有人偷袭的时候将她拽开,然后杀了那人。 虽然他在将她拽开的时候来不及考虑力道和两人所处的位置,才导致她在湖边脚底打滑,但也——“姑且算是吧,怎么?” 北顾点点头,似对南望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接着又道:“我救了你,你连句感激的话都不说也就罢了,怎还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滚出去。” 此次的出师不利让南望有些丧气。第二日葬了同伴的尸身后,她避开了所有人,回到半山腰的湖边上坐着打水漂。 离家还不到一个月,她便开始想念凌苍城中的热闹景象。想那推着推车沿街叫卖糕点的贩、潇湘楼里飘出的酒香,甚至……还有些想成群经过将军府门前,在看见她后笑声清脆的姑娘。 山下传来低缓缥缈的古琴音。南望仔细听了听,认出是东源的安魂曲,想想约是北顾在弹奏,南望便不自觉地笑了笑。乐声随着雾气在山中缭绕,宁静悠远,仿佛真的能安抚亡魂,将他们送回故土。 整顿好后,一行人再度动身。队伍在肃穆中前行,雪地里留下长长的马蹄印。山上只剩下寥寥马铃声,却更显寂静。山间云雾弥漫,成群的大雁掠过天空,拖着的长鸣像首苍凉的歌谣。 凌苍城中,将军府前院的葡萄架上缠满枯藤,枯藤下的石桌上搁着一套茶具,炉中飘出的水汽带着桂圆红枣的甜香。叶舟披着狐裘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本闲书。他脚边的火盆中,松木正烧得噼啪作响。 几滴雪水落到书上,将字迹晕得有些模糊。叶舟抬头看去,灰色的信鸽正站在葡萄架上歪着脑袋瞅着他。他放下书,朝信鸽招招手,信鸽便拍拍翅膀飞下来,任他取下爪子上绑着的细竹筒,而后又朝厨房的方向飞去,准备讨吃的。 叶舟打开竹筒,取出里边的丝帛。展开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南望那龙飞凤舞的字迹。 南望在信中说了军队在松雪岭上遇袭的事情,还让叶舟放心,她一切安好,只是有些想念去年她埋在院中梅花树下的那几坛梅子酒了。 叶舟将信看完后便要进宫去找叶萧懿。经过月亮门时,狐裘领子被梅花树枝勾了一下。树枝弹回去时抖落了枝上的红梅花瓣和积雪,又正正掉在南望去年用铁锹挖开的那片土上。 未央宫中,叶萧懿正把玩着一块未经雕琢的昆仑玉,抬眼看到叶舟踏进大门,他便随意招招手,“你来得正好,快替我看看,这块玉该雕成什么样子才最合适。” 叶舟解下狐裘,挂在檀木架子上晾着,随后坐到叶萧懿对面,接过那块玉石端详一番,“是块好料,用作普通摆件未免可惜。这般大,若要做成镯子玉佩随身养着,也太过浪费。” 叶舟又仔细想了想,“……我记得先帝在时便说过,玉玺的底座有些瑕疵,合适的玉料却难寻。” “但眼下玉玺还在坤华宫中放着,我都难碰得着。”叶萧懿道。 叶舟不以为意,“本就是你的东西,想碰拿回来便是,说这话做什么。” 叶萧懿闻言笑了。两人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 叶舟此次进宫带了一幅墨宝,说是从别处淘来的,要同叶萧懿一道品鉴,其实是为了避开太后的耳目。墨宝在桌上展开,里边夹着的那块丝帛也映入了叶萧懿的眼帘。 叶萧懿将信从头看到尾,落款的朱砂印是篆书“叶南望”。熟悉的三个字仅仅是入了眼,却仿佛烙在了心上。叶舟抱着个手炉静静瞅着叶萧懿,破天荒的没奚落什么。 “南望怀疑此次袭击他们的是北溟精锐,可我却以为是太后派去的人。”叶舟斟酌再三,道。 “是没错。”叶萧懿倒了两杯枣茶,将其中一杯搁到叶舟面前,“南望刚离开不久,我便听说太后的一队护卫也随即离宫,恐怕是提防着我们,想趁早对南望动手。” 叶舟点点头,“宫里如何了?” “坤华宫的人被我偷换了一部分,眼下也只能先做到这些,动静太大就不好了。国师府那边有焰离操持着,他虽没有北顾稳重,行事却大可放心。” 虽说东源上下都说叶萧懿是傀儡昏君,但叶萧懿并不真傻,只不过平日里装装样子,将自己的脑子都用在了书画古玩上。那样一副懒散模样,倒瞒了不少人的眼睛。 叶舟有些好奇,“你当真下得去手?” 叶萧懿笑笑,“我被她操控了这么些年,若是她真能让东源国泰民安也就罢了。明知道由着她这样下去会把东源置入困境,那我为了这片江山,宁愿背上个不孝的罪名。” 说到这,叶萧懿顿了顿,低下头抿了口茶,枣的甜味却冲不淡这些年积在心头的苦楚,“……况且,对她来说,我也早就不是什么儿子,而是一块垫脚石。” 话音落下,四周陷入寂静。叶舟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又或许叶萧懿早已不需要宽慰。 隔着茶炉中袅袅升起的水汽,叶舟看见屋檐边挂着的冰柱正往下滴着水。寒风卷着雪花吹过庭前,刮起地上的落梅。院中,积雪从被压弯的松枝上簌簌跌落。 他伴了叶萧懿十七年。十七年来,未央宫中的冬景一直如此。可住在这里头的人,心中的景却早已荒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冷风从山谷里刮过,吹乱了南望的碎发。她抬手将发丝随意别到鬓边,瞥见一旁的北顾正看着她,不由得皱眉,“怎么?” 黑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北顾也一激灵,移开目光,“没怎么。” 军队停在一道长坡前。坡下是条宽阔的河,河面已结了冰。直接从冰上越过这条河,路就近得多。 “虽说松雪岭入冬以来便大雪封山,但河上的冰结不结实却说不准。我们这么多人马从上面经过,冰层不够厚着实危险。我先下去看看,若是行不通便多花些时间绕路。” 南望说完,也不等部下自告奋勇,便策马朝坡下奔去。 北顾惊讶于南望的果决,却也不忘给了自己的马一鞭子,随她冲了下去。 下了坡,横在眼前的便是数丈宽的冰河。南望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你怎么也跟着?我一个人下来已经够了。” 想想还是把那句“真是闲的”给收了回去。 “我闲的。”北顾道。 “……” 南望对同北顾交谈这件事很是气馁,不再多话,翻身下马察看起冰面来。北顾亦下了马,随在她身侧。 南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冰层已经足够厚,才道:“可以过,将他们叫下来吧。” 她说着便转身,却不心踩到了冰上的一颗石子,眼看着就要摔倒,身旁的北顾眼疾手快地将她捞了起来。 原本已想好了摔在冰上落得个又冷又疼的下场,不想竟撞到北顾怀里,那阵暖意让南望有些失神。自她的鼻尖传来一阵清幽梅花香,恍惚间仿佛置身于梅林之中,花瓣飘了漫山遍野。 南望赶紧推开北顾,自己站稳。北顾倒也无所谓,理了理袖子,正要开口讥讽南望,话语却被她一句“我有点想不明白”给堵了回去。 “什么?” 北顾漆黑的眼眸里透着一股认真,好像她问什么,他都可以毫无保留地作答。 南望又再犹豫了一下,“你究竟是为什么会同我出来,还这么护着我?” 北顾没想到南望会突然在意起这个,一时找不到借口搪塞,不由得愣了神。 那时候北境动乱的消息才刚传到凌苍城,北顾和焰离便被叶萧懿派去清徽观的人请了回来。这年初雪来得突然,他们回宫的路上,入眼的尽是城中被冻得枯萎的花草树木。 长清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皇宫便在城中央。宫墙围着的这段河上漂了艘画舫,画舫是十分的精致,上边却没有歌舞升平,只有叶萧懿和北顾二人对着几坛子桂花酿。 天上那轮明月静静地洒下光华,又被画舫撞碎在长清河里。船上的红灯笼随风摇曳,忽明忽灭。几盏莲花灯在河面漂着,载着皇宫里的人们沉甸甸的愿望顺流而下,汇入四相海。 “先前的事情,焰离该同你说了。”叶萧懿道。 “你早该这样。”北顾云淡风轻。 叶萧懿不自在地笑笑,“是我不够果断。我已经同他二人做好了部署,知道你一向不喜这些斗争,但此次计划,还需你也尽一份力。” “嗯?”北顾执着酒杯的手在唇边顿住。 “你既已当上大国师这么长时日,想必亦懂得,太后素来将南望视为眼中钉。” 见北顾若有所思地点头,叶萧懿便放心续道:“南望这些年来靠自己的战功当上了大将军,明面上太后是不好动她,但难保背地里怎么想。我们逼宫,若是太后将南望扣了做人质,以此要挟,便难办了。” 北顾思索了一会儿,示意他继续。 “此次动乱,我想将南望派去,她走后我们再开始行动。这样一来太后若想动她,不说动不了,好歹风险了许多。你看可不可行?” 北顾看着杯中的月亮,沉默许久,“边境平乱确是将军的职责,要以适当的理由将叶南望支开,除此之外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叶萧懿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所以,我们想让你陪她去。” 北顾还记着师父的话,正想着寻个什么理由到北境去,叶萧懿就自己把机会送上门了。可这样一来,似乎又难以避开那朵烂桃花。 北顾没顺水推舟答应,缓了一会儿,才问:“这又是为何?我和他去,怕是整个边境都要被吵翻了。” “你从未在太后面前表明你的立场,宫内大乱之际她想必会试着拉拢你。你跟着南望一走,城中就少了你这股立场不明的势力,太后或许也会掉以轻心。况且南望不能知道这件事情,我怕她没心没肺的遭遇不测,你去的话,还可以保护她。” 北顾仍问:“但是将军国师一同离开,不也是大动作?” “北溟这样猖狂,也不是什么事。国师出征便说是随行祈福,想来不会有人反对。就算太后同她身边的人能反应过来,恐怕也为时已晚。这些借口我来编,你只说,你是愿去同南望吵架,还是愿留在国师府等着太后派人去磨你?” 这番话说完,北顾便不再反驳。叶萧懿乐呵呵地替北顾把酒倒满,敬了他一杯。 北顾却不能将这些事情如实告诉南望。叶舟说过,以南望的性子,她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涉险的。 南望正蹙眉看着北顾,眼中透出疑虑。 “我在府里呆得烦了,便寻个借口出来看看。”北顾随意扯了个符合他性子的理由。 “至于为何护着你……”北顾挑挑眉,“你毕竟是大将军。若是你遭受什么不测,整支军队便交给我了。我懒得管他们。”最后几个字说得轻描淡写。 “原来如此。”南望硬着语气道。 “你别是以为我是出于什么旁的原因才想护着你罢?”北顾微微倾下身去,脸贴近南望,眼中充满好奇。 南望转身就走,丢下一句“你病得不轻,恐怕要去找军医看看”。 虽是嘴上说着嫌弃,可南望心里却隐隐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冰冷的空气把鼻子都冻僵了,那股梅花香却仿佛化开了寒意,始终在鼻尖缭绕。 北顾慢悠悠地跟在南望身后,四周的山倒映在冰面上,一派森然,南望的背影在这之中就更显孤寂。日光照射下来,将她单薄的身躯包裹住。 北顾朝眼前的那个人微微抬起手,在半空迟疑了片刻,最终又放下。山上的积雪发着耀眼的白光,如同深秋时那场夜雨里,南望误以为他是叶舟而回过头来的那一笑,明亮得晃了他的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越往里走,空气就越是湿寒,南望却不能轻易燃起火把,就怕引起敌人的注意。雾气愈发的浓,渐渐迷了视线。 南望很少会走这样的地方,难免紧张。视线往身旁一转,才想起北顾此时不在,她便有些失落。而在这种时候,她也忘了细想自己为何要靠北顾来鼓气。 到了林子最深处,南望瞥见地上躺着几片羽毛。再顺着某个方向看去,不远处又有零星几片。南望夹紧马肚,顺着地上的羽毛追了上去。 寻到林中的空旷地,路线突然断了。南望在四周绕了许多圈,除了来时的方向,别处再无引路的羽毛。而随行的队伍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里跟丢了许多人,只有少数几个和南望走得近些,没有失散。 “有些蹊跷。”南望跳下马,知道自己是中了计。可这样的情况,若是不就着这个计,也不会找得到别的线索。 一阵哨声响起,树叶随之瑟瑟作响。四周突然出现了一群蒙面人,将南望这几人团团围住。看这些人的体格以及蓄势待发的模样,明显比松雪岭那时遇到的人还难缠。南望的长剑出鞘,在一片漆黑中宛若盈盈月光。 蒙面人的衣衫上,用银线绣成的鲲若隐若现。那是北溟的图腾,就像东源的九龙,西渊的上弦月,以及南沧的双生鱼。这些东西最常出现在旗帜上或是宫殿的石刻上,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最高信仰。 “看这位的穿着和气度,想必便是东源的大将军了。”为首的蒙面人声音嘶哑,听得南望想一剑刺穿他的喉咙。 明知道走入了这个圈套便自然免不了一场血战,但南望还想留些情面,“幸会幸会。我们在寻几个迷了路的同伴,若是不心越了边界,还请你们多担待。” “国与国之间互相往来,都要讲个礼数,须先派出使者递交国书。您是东源出了名的人物,这点规矩,想必是知道的。而哪怕是寻你们的国君,这样随意越过碎石溪都是不妥,更别说什么同伴了。若所有人都如你们这般,那我北溟,岂不像菜场一样任人来去?” 本就是禁军他们打猎上了头越过边界,才遇上这样的事。南望虽知道自己理亏,却仍轻蔑一笑,缓缓道:“既说到讲不讲礼,递不递国书这些,我倒想问你,北溟屡次越过边界到东源境内滋事,你所谓的礼何在?此前我在国都,日日能见着我们国君,却为何又从来不见有谁递交过北溟国书?” “你……”为首的蒙面人一时语塞,只狠瞪着南望。 南望讶异道:“我怎么?”见这领头的还说不出什么来,她便又笑得更开心,“你方才不是有很多道理可讲?” 蒙面人恼羞成怒,拔出长长的弯刀,冲他的部下喊道:“上!陛下说了,若能拿下这大将军,便许我们封地千亩,赏金万两!”话音未落,他便带头冲了过来。 几十个人一拥而上,弯刀闪着刺目的寒光。南望和她带着的几个士兵提剑应对,五六个回合下来,却发现这些人的功夫竟高强得很。人数上,南望他们也落了下风。 领头的蒙面人不知何时缠上了南望。他的功夫同南望不相上下,两人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南望为省些力气对付更多的人,只得不断闪避,想待到合适的时候反击。这领头的却看出了南望的心思,攻势步步紧逼,刀刃破空的声响似疾风穿林。 南望抬剑招架,在刀剑相撞时感受到极重的力,震得她手腕发麻,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蒙面人将她这细微的表情看在眼里,得意道:“东源镇国大将军,也不过如此。”说罢便吹了声口哨,唤来几名部下帮手。 南望也不露怯,“嘴上是在说我不过如此,可你找人帮忙又算什么?” “我没什么道理可讲,只知道把你带回去便能大赚一笔。战场上还不一定讲究个你来我往呢,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地方。您是大将军,这些事情,您该比我清楚。” 南望虽是在战场上孤身破过百人围阵,但眼下面对的这些北溟人却是阴狠,围攻便罢了,出招也是刁钻。且南望渐渐似有些眼花,几剑都刺空了。不知是四周光线太暗,还是这些人使了什么障眼法。 “嗤”的一声,弯刀割破了南望的衣服,紧接着便是钻心的剧痛。南望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胳膊,在血腥气中还闻出一股异香。 耳边有清脆的铜铃声响起,她来不及细想,便觉头晕目眩,很快失去了知觉。 为首的蒙面人看着倒地的南望,点了点头,“这迷魂香倒真是管用。可惜璇玑秘术流传下来的东西少之又少,我也只从师父那儿习得些皮毛。” “头儿,我听说这大将军最是难缠,咱们何不趁现在把他杀了,一了百了。东源几十年才出这么几个善战的人,他们家到他这一代断了,怕是再难起来。” 才刚说完,这卒的头便被巴了一下,“他这一身的功夫大有用处,上头交代了要活的。将他带回去,别伤了他性命。” “是。” 暮色渐浓,军营里燃起了篝火。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但南望带人出去大半天了都没回来,留下的人个个都牵挂着,也没什么热闹的心思。 吃过饭,有人强打着精神说起了段子逗大家开心。北顾仍旧不习惯和这群人相处,早早就回了自己帐中,坐到琴凳上。 面前是那张两年前他带上战场的古琴,名唤碧落环佩。其音苍劲悠远,据说能上至碧落,下达黄泉。 北顾随意弹了一段,却听出琴声发涩。他正要察看琴弦,就听帐外有人喊大国师,还在说着什么“不好了”。北顾刚出去,候在外头的人便急急道:“大国师,大将军在林中遭了埋伏,您快想想办法。” 北顾不由得皱眉,“去了这么多人,都遭了埋伏?” “只……只有大将军和跟得紧的几个找不着了,想来是遭了埋伏。我们也不敢往深处去,便先回来禀报。” “‘跟得紧的几个’是怎么个意思?”北顾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冷,“那要你们做什么?” “哎呀,您有所不知。”此人慌忙辩解,“白羽林中阴邪得很,我们被一阵黑雾迷了眼睛,绕来绕去都是在原地打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摸出来……照我说,这片地方哪还值得我们守着,不如弃了……” 北顾冷冷睨他一眼,“你们大将军不在,你便敢说这样的话了?” “不敢,不敢,的该死……的这就去把弟兄们都叫上,去寻大将军。” “不必了。”北顾道,“我一个人去就是。” “可那地方忒邪门了,您要是也没了音信,这大营里还有谁能做主啊……” 北顾心里隐隐有数,嘴上却道:“我自有办法,你们去了也只是帮倒忙。” 这些人记起关于北顾的种种传说,再加上对白羽林的恐惧,便也没坚持着要去,只让北顾万事心。 北顾孤身踏入白羽林,枝头栖息的乌鸦听见动静,竟没飞走,只乖乖立着不动。北顾很快瞧见地上散落的羽毛,毫不犹豫地顺着这牵引向前走去。 一路过来,北顾看到了地上躺着的那些尸体。浓烈的血腥气仍未散去,大群的苍蝇四下窜着。他粗略扫了几眼,没看到那抹熟悉的红,便稍稍放心,继续朝白羽林深处走。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见一片幽幽灯火如流萤般在林中闪烁。北顾放轻了脚步靠近,发现那竟是十几座帐子,看样子像是北溟军在林中的据点。他们的篝火已熄了,酒香还在空中弥漫。许是抓来了东源的大将军,他们得意得紧,还庆祝了一番。 北顾径直寻到最中间的帐子,就听见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问我话?” 哪怕不认声音,光听这股傲气,北顾也知道那是谁。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你被困在这,要想再出去可就难了。把东源的事情给我说清楚,兴许你还能死个痛快。” “我倒想知道还有什么能让我不痛快。”南望冷冷道。 这句话才说完,帐中便传来几声巨响。 帐帘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北顾透过这点缝隙,看到了被绑在柱子上的南望。她脸上满是血污,衣袍上染着深深浅浅的红。蒙面人正拿了鞭子往她身上狠抽,长鞭挥舞间依稀可见被震落的盐粒。 “头儿,您悠着点,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一会长老来了可是要生气的……”旁边有人劝道。 鞭子落下的声音却不见变,“怕什么,留他一口气吊着便是。” 每挨一鞭,南望都疼得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发出任何声音。她仰起头看向帐中挂着的灯,那点光线扩成了一片刺目的白,脑中也开始嗡嗡作响。 忽然,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带进一阵清风。 蒙面人开口便唤,“长……”再细看,却怒道:“什么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北顾缓步踏入帐中,一袭玄衣如化不开的浓墨。 南望转头看去,倒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他说:“把他放了。”声音冰凉如冬日里的湖水,她却听得眼眶微微发热。 “放了?你怕是要把自己也交待在这。”蒙面人扔下长鞭,拔出腰间的刀。 南望没看清北顾是怎么闪避开的,只知道他几步便来到自己身旁,抬剑砍断了那些绳索。 突然的放松让南望脚下一软,幸好被北顾及时扶住。南望抬眼,正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又听得他问:“你如何了?” 南望咬咬牙站稳,手扶上剑柄,“不大好,但还是能把这里的人全清了再走。” 北顾哭笑不得,“你倒是说得出这话——” 话音未落,就见一群蒙面人涌进帐中,多余的话也没有,摆开架势便齐齐冲了上来。北顾才对南望低声说了句“心”,便回身刺死了一个敌手。 南望上过许多次战场,且作为将领常常被针对,对这样的局面自然不陌生,可她却为北顾的敏捷身手感到惊讶。在松雪岭上被北顾反救的那一回,她就看出他的身手该是不亚于自己。如今看他在这样的阵中穿梭自如,便更觉这位大国师委实深不可测。 南望的剑术师从叶舟。人心如何,剑术便如何,是以她的每招每式都和叶舟一样,透着浩然正气。可北顾那剑法却不知出自何处,十分狠辣刁钻。 二人互相照应着,虽然勉强能击退这些蒙面人,但南望刚受了重伤,是强打着精神忍着疼在搏斗,所以她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可还能撑住?”背靠背时,北顾环视着剩下的对手,低声问南望。 “能。”南望也不多话,只微微喘着气。 “别逞强,速战速决。你顾好自己。”说罢,又是一片混战。 那领头的蒙面人又再次缠上了南望。南望想得清楚,知道这样拼下去她确实不敌对手。于是在下一轮交手中,她的反应故意慢了半拍,挥剑稍微有些迟。 蒙面人求胜心切,弯刀挥向南望的脖子,南望一个后仰险险避过。蒙面人的动作来不及收回,南望的剑却换了个方向,直刺他的心脏,且握剑的手习惯地翻转,伤口被搅出更大的口子。随后剑被拔出,带得一股滚烫的鲜血喷涌。 蒙面人倒在地上,看向冷着脸的南望,竟然笑了,“东源战神的心计和手法……果然名不虚传。” 南望也跟着笑,“若不是你不讲道理对我用了阴招,你会更早见识到这名不虚传的心计和手法。” “但可惜,你今天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东源……迟早会毁在北溟的手上。”说罢,此人的呼吸便彻底断了,眼睛却睁得很大,直勾勾看向另一边的北顾。 北顾几乎是同时解决完了将他包围的人,站定后目光投向南望,见她看起来并无大碍,才终于松了口气。 南望正要夸他几句,却见他的表情忽然一变,“当心身后!”而他手中的剑随着话音脱了手,朝南望刺过来。 南望感到后肩传来一阵刺痛,回头看去,见北顾的剑正插在她身后倒地的蒙面人身上,而这蒙面人手里还握着一个竹筒,想来是吹箭。这暗器速度极快,即便北顾发现得早,南望也还是被伤着了。 北顾快步赶过来,皱眉道:“你这次反应又慢了些。” 南望正要为自己辩解,话未说出口就觉头晕目眩。失去知觉前,鼻尖传来的是清幽的梅花香。 北顾架着南望往外走,才刚出了帐子,就撞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身穿玄衣,衣摆上以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两尾鲲正穿破云层,朝那轮皎月游去。 “放肆!你杀了我们的人,竟还敢这样大摇大摆地出去?”老者厉声喝道。 “你们的人伤了我的大将军,十条命都不够赔的,如此不过是报应来得快了些。我不愿继续脏了手,您还是当没见过我们吧。”对待老人家,北顾的态度算好些。 老者目光一转,看向帐中,见了地上那群躺得东倒西歪的人,再仔细看看北顾,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似即将干枯的油灯又溅起了星火,“你……你是……” 北顾听这老者说得不像是疑问,心中便有些动摇。 但他的语气却带了些傲意,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是谁似的,问了句:“你知道我是谁?” 老者颤巍巍跪下,“弟子池珩,参见少宗师。” 北顾已明白了些许,道:“不必多礼,让路便是。” “您不能走啊。”池珩似是想抱住北顾的腿,却又不敢碰他,“您可是璇玑最后一位传人,您要是走了,我们这一脉可就不保了啊……” 东源上清,西渊溯月,南沧枢衡,北溟璇玑。北顾早就想到,若在东源寻不到自己这身本事的出处,那便与其它三个教派脱不了干系。 他稳住心绪,问:“这是为何?” “您或许都不记得了。十七年前师父仙逝,掌门的位置悬着,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它。门派大乱之时您和荧惑被带出去避难,这一去就是这么多年……” 池珩抹了抹眼泪,“先前西渊与东源大战之时,我听闻有人凭巧妙布局扭转战势,便猜是您。这般玲珑的心思,乃璇玑传人与生俱来的。我本想去寻您,可无奈这中间横了许多阻碍,无从寻起……” 北顾好奇地听着这些陌生却又与他密切相关的说法,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只道:“我虽一早便查出自己的来历,却也无可奈何。” “您不必顾虑太多,只要您跟我回了永夜城,陛下定会让您享尽荣华富贵……” 北顾摇摇头,“我现已是东源清徽观大弟子。要同你回去,怕是难了。” “即便您已拜入清徽观门下,但您生是璇玑的人,自当是要回到璇玑的。”池珩连连磕头,“眼下虽有代掌门,可您一日不在,璇玑便一日不得真正的安生啊……” 北顾的神情似有些动摇,嘴上却仍道:“我就这样跟你回去,便是我和这位大将军一同在此处不知所踪。若是这个消息传回东源,那边的人细查起来,只怕麻烦的事就不止一两桩了。” “那……”池珩也有些为难,“那该如何是好?” “你先不要声张,让我回去打点清楚,自会回来寻你。”北顾道。 “可是……” 北顾笑了笑,“我在外漂泊多年,查出了自己的身世却也如你所说,因隔着那重重阻碍而不能回到故土。如今与你相见,又知道了璇玑是如此动荡不安,那我自是要回家的。” “回家”一词听得池珩老泪纵横,连连道:“是,是……只是这大将军……” “我一并带回去。” 池珩有些犹豫,“恕弟子斗胆问一句,这大将军对您来说有什么用处,您是非带走不可?” “倒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若是非要说的话……”北顾垂眸思索片刻,“用来吵架罢了。” 对上池珩不解的眼神,北顾便道:“我将他带回去才好脱身。虽说离开了东源便是一了百了,但我这人,一向不愿落了话柄。” 池珩再要开口,北顾便冷声道:“我知道你们留他有用处,可既想让我回去,还要他做什么?” “您说的是。”池珩慌忙道,“那,弟子便候着您。” 北顾背起南望,没走几步,便想起一事,“他这是中了什么毒?” “寻常麻药罢了,不过剂量大了些,使出来是为了留住您。”池珩心翼翼地答。 “他何时会醒?”北顾又问。 “至多四个时辰。” 北顾点点头,背着南望向外走去,步子竟还算轻松。他本以为这大将军只是看上去瘦了些,却没想到这样轻。若是南望醒着,北顾定是要酸几句的。 这会儿虽然没酸成,他却能感到南望的呼吸拂过耳畔。气息平稳,让他稍稍放心,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了一抹笑。 而跪在原地的池珩看向北顾离去的背影,眼中带了复杂的情绪。 南望醒来时,先听见的是枯枝落叶被踏碎的声响,却没感到脚沾着地。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到自己正由北顾背着。那阵清幽的梅花香掺了他的体温,嗅得她脸颊发烫。 她本想收回搭着北顾的肩的胳膊,却不大稳当。后想抬起头,不让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背,可这样脖子委实累得慌。 “你……”南望清了清嗓子,又一下忘了本想“你”些什么。 就听北顾威胁道:“你再乱动,我就把你扔下来。” 南望像是得了提醒,“对,你把我放下来吧。”想想又补了句:“别扔,怪疼的。” “……”北顾默了默,“你浑身上下都是伤,麻药的劲又没过,怎么走得了路。” “不打紧,我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浑身……”南望险些咬了舌头,“你怎么知道我浑身上下都是伤?你都看见什么了?”说着就开始挣扎着下地。 北顾背着她走了许久,本就有些乏了,也耐不住她这样乱动,便松了手,却又有些莫名其妙,“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亲眼看见你被他们绑起来打惨了,才这么随口一说。就算不是浑身,那也差不离了。” 南望愣了半晌,才一声“哦”。 北顾又续道:“再说你男子汉大丈夫,即便真看了便也就看了。你这反应,倒像个姑娘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你别管!”南望有些心虚,声音也大了起来。但这声音要大也是用了力,她身上的伤便像应和似的裂了几道,疼得她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北顾看见南望胳膊上那道旧伤开始冒血,便拉着她过了碎石溪,随后让她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蹲下来检查她的伤。 南望仍旧扭扭捏捏,只肯卷起袖子和裤腿。北顾劝不动,只得取了些溪水,先替她冲洗那些伤。 冬日水寒,冻得南望咬紧了牙关。北顾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额前的青筋都绷出来了,便关切道:“疼不疼?” 得到的回答却是“不疼”。 北顾只得假装信了她,但清洗的动作却刻意放得很轻。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北顾还蹲着,似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南望正要发问,就听见“呲啦”一声,北顾将她的衣服撕下了长长的一块,熟练地替她包起了伤口。 “……”南望心里有些堵,待北顾将伤口包完,她终于忍不住问:“所以,你是觉得,我衣服不贵?” “嗯?”北顾起初不太明白,反应过来后才“哦”了一声,“原来你是说这个。我不过看你衣服左右是被割破了,顺个便罢了。” “……”南望觉得伤口更疼了。 是被气的。 北顾端详着南望的表情,忽然低声笑了。 南望恼道:“怎么着?” 话才刚出口,北顾就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石壁上。 南望猝不及防,本想挣脱,却没想到北顾力气竟这么大,她完全动弹不得。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她面颊,如风将烈火吹遍原野。 南望不自在地别开脸,“叶北顾你……” 叶北顾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两人分明有仇似的,自相识至今,每日都好像不作对就不舒坦。 这位大将军不讲道理,会打人,会报复般地想把无聊差事推给他,会以“晦气”当作问候。 可大将军救他的时候眼中有担忧和慌乱,受伤的时候眼底的湿润压不住却仍嘴硬说不疼,被他气到的时候还莫名其妙地脸红。 竟有些……可爱? “你……”南望握住他抚上她耳根的手,心翼翼避开他近在咫尺的唇,艰难道,“你万人之上,凌苍城中多少好姑娘任你挑,何必在我这儿耽误了。” 林中幽静,南望微微发哑的声音更显寂寥,“不成体统,难免遭人耻笑,大国师三思。” 一声“大国师”似又将两人的距离拉到初见时那般远。 北顾指尖颤了颤,随即轻松笑道:“也是。” 南望如释重负般呼了一口气,眼神却有些空。 两人静静对坐片刻,北顾正要再开口问些什么,就听不远处传来士兵们的声音。 “走吧。都一天一夜了,他们也该担心坏了。”北顾道。 见南望还怔着,他便抬手在她眼前晃,“中毒了?” 南望恨恨地咬牙,想着若不是看在方才那一霎心动的份儿上,倒不如直接把他按进溪里淹死算了。 北顾扶她站起来,“我背你。” 南望犹豫着,“我自己……” 北顾无奈道:“我又不会把你怎么的,才同我说了那些话便这么快生疏了?” 见南望似乎动摇了,北顾又再添一句:“都说大将军无心风月,可这伤人的招数倒是一套接一套。” 这话把南望噎死了,她抬脚踹了北顾一下,才肯上去。 前来寻人的士兵们见他二人没有性命之忧,都终于放心。路上不断有人提出要背南望,北顾却不曾答应。 回到军营,北顾也支开了来关心的人,带着南望进了帐子。 他才将南望放下,见她的血已将外衣染透,不由得皱眉,“你先换身干净衣服,我去端盆水。” 南望等北顾转身往外走,才慢吞吞解衣带。 “大将军,您怎么样了?”伴着这声问话,帐帘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军医半个身子探了进来。 北顾不动声色挡了挡,冷声道:“你出去。” “啊?”军医不敢不听这位大国师的话,但他还是牵挂着南望,“可是大将军他……” 南望大约也被吓到,现在才回了句:“君迁,我没事。” “等他换好衣服我再叫你过来。”北顾道。 君迁这才放心退下。不过,他临走前看向北顾时,眼神中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再被唤进来时,搁下药箱便瞥见北顾搬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他眉心跳了跳,硬着头皮对南望道:“把……衣服脱了。” 话音刚落,顿觉四周冷了下来。 在南望听话地解开刚换下的衣裳后,君迁又打了个寒颤。 南望诧异,“你要觉着冷,不如先回去添衣?” “不……不必。”君迁战战兢兢看北顾一眼,后者靠着椅背翻着书,眼皮都不抬一下。 君迁硬着头皮替南望缝合了几处伤得深的地方,后为了活下去,只得把药箱往北顾面前递,“外头还有要照顾的弟兄,余下的就烦请大国师帮一把了。” 大国师接过药箱,投向君迁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赏。 倒是南望不乐意了,“活儿干一半就跑了?当心你这个月的银钱。” “您这边委实太冷了。”君迁溜到门边,心翼翼道,“我去了,您二位……呃,早些休息。” 南望看看被君迁合上后还在晃荡的帘子,又看看面前的北顾,忍不住护着自己的领口,往后挪了挪。 北顾把椅子搬到她面前坐下,“怎么他让你脱衣服你就脱,我让你脱你像见了鬼似的。” “你也不想想你初次见我时都做了什么……”南望声嘀咕。 瞧见北顾挑眉,她反而更理直气壮,“我这不是怕你对我动手动脚的吗,男人也怕被非礼,怎么?” “坐好。”北顾正经道,“我要动手了。” “……” 南望有几道伤是在腰腹。她常年舞刀弄枪,这两处练得结实好看。 北顾往上面敷了药,缠纱布时指尖不时轻触南望的肌肤。此举本是无意,却惹得南望满脸通红,总想避开。 “你别乱动。”北顾的身子随着南望后退而前倾,那阵清浅梅香亦将她轻轻裹住。 他说话时有缕缕温热袭上南望的伤处及周围,与他手上的动作一道带来些许酥痒。 南望忍不住把手抵到北顾肩上,还未来得及推他,他就抬起头,“怎么了?” 他嗓音有些沙哑,眼眸漆黑如化不开的浓墨。 “……疼。”南望憋出这一个字来当作借口。她尽力掩去语气中那奇怪的难耐,听着倒更像撒娇。 北顾看她的眼神里携了笑意。 “好。”他说,“那我轻点。” 南望倒吸凉气,好像这句话把她的伤口戳了似的,“大国师不愧是在风月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能人,说起这些话来真是一套接一套。” 北顾闻言,动作一顿,“你听谁说的我在风月中摸爬滚打多年?” 南望眨眨眼,“大街巷,都在传。” 北顾笑了,“奉劝大将军一句,事关于我,大将军还是听我亲自说为好。” “大国师是要替自己辩解了?” “是。”见南望上钩了,北顾有些得意,“那些一套接一套的话,我只对大将军说过。” 他不知什么时候收好了东西,趁南望发呆的工夫,提起箱子便出去了。 南望愣愣地抬手按在自己胸口,感到一阵急促的跳动。但那儿又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带走了,是她拦不住收不回的。 帐子中央的火盆烧得很旺,南望盯着跳动的火焰看了一会儿,北顾就抱着他的琴走了进来。 南望抬眼看去,见他清俊的面容上带着笑,眼眸璀璨如他护额上的黑宝石。 北顾拖了张椅子坐下,将琴放在桌上拨弄几下,“可有想听的曲子?” 南望才想起北顾先前答应过她的,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你随意弹。” 北顾想了想,舒缓婉转的曲调自他指尖流出。南望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乐声让她想起遥远的故乡。想起春日里满城的花都开了,新燕在屋檐下呢喃。带着细雨的暖风吹得长安街上的红灯笼轻轻摇曳。叶萧懿兴致来时会在画舫里摆酒,一行人在船上谈笑风生,任船只随着流水漂到城外的湖中。湖边有浣衣的姑娘,将木棒敲得梆梆作响。 北顾一曲弹罢,听她轻声唤:“叶北顾。” “嗯。”他随口应着,听起来却叫人安心。 “我们回来之前我同你说的那些话,你没往心里去?” 她像是有所挣扎,最后仍试着将他推开。 北顾慢条斯理收着琴,“我方才同你说的那些话,你没往心里去?” 南望静静看他,看他如来时那般抱琴,桌上的烛火被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晃了几下。 “二十年来,除了大将军,我并未对谁这般过。”他掀开帐帘,“大将军若想不通,我等等便是。” 四周随着他离去而重归寂静。南望仍发着呆,好像他不曾来过,她只是做了场梦。 帘子在北顾身后合上,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一句“笨得很”被吹散在夜风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除夕时的凌苍城比往日更加热闹。大街上人流熙攘,年货摊子上的吆喝声一阵高过一阵,甜糕和炒坚果的香气热腾腾地融在鼻尖。 入夜,满街的灯笼亮起,皇宫上方炸开一串串烟花,映亮整座城的夜空。人们结伴在城中夜游,长清河上载着各色的莲花灯,飘向空中的天灯又大片大片地映在河面,如同灿烂星辰。 而皇宫里,此刻正摆着夜宴。 “太后,时辰到了,您快请吧。”一个太监隔着纱帘低声道。 太后正仔细挑选着首饰,闻言对着镜中的太监翻了个白眼。不等她说话,伺候的侍女便训道:“从来只有他们候着太后的份,哪能这样来催的?” 太监忙退了下去,生怕自己被发落了。 太后将鸽血红耳坠戴上,动作却忽然顿住。 “这耳坠是南沧国君派人送来给陛下,陛下又献给太后的。这鸽血的成色很是难得,莫非太后不喜欢?” 太后摇摇头,看着镜子,道:“怎么这些日子伺候的人,哀家瞧着都面生得很?” 侍女愣了愣,“似是……前些日子陛下来请安后,嫌他们伺候得不够得力,怕委屈了您,便打发了不少人,又挑了些好的过来。” “‘挑了些’?”太后扬起眉,“究竟是‘挑’来的,还是他特意‘派’来的?” “您的意思是……” “迎春堂不能去了。将那处摆的席全撤了,换到梅园旁的望雪堂中去。就说哀家身子不适,走不得太远。”太后冷笑道,“这个国君是越来越不安分了,竟想骑到哀家头上。既然这样,哀家便让他看看有几个人愿意扶他,好教他摆正心思。” “奴婢这就去办。” “对了,”太后唤住正往外走的侍女,“戏班子的人,可□□好了?” “您且放心。” 宫女们将一盘盘美味珍馐自迎春堂中端出,绕了半座皇宫,又送到梅园望雪堂的长桌上。待东西摆齐,太后才姗姗来迟。 太后刚过不惑之年,在打扮上还是用心许多。她的长发高高挽起,上边插满了宝石簪子,六屏金凤冠吊着红玉坠子和珍珠流苏。脸颊一抹桃色,染了朱砂的唇微微上翘。身着一袭玄衣,胸前用金线绣着九龙盘旋的花样,衣摆上是金色祥云。 叶萧懿亦是穿着绣了九龙的玄色衣袍,气势上却没他的母后那么威严。他托着腮坐在座位上,一副闲散模样,虽是国君,却更像个游手好闲的王爷。 叶萧懿与叶舟中间隔了个焰离,可叶舟前边却摆了盘他喜欢的核桃。大宴上的规矩是太后宣布开宴前其他人不得有任何动作,若是叶萧懿亲自伸手去拿,姿势难看不说,还有些不敬。 他只得轻轻捅了捅焰离的胳膊,目光却并未离开那盘核桃。 焰离的性子也是能和萧懿玩得来的,二人经常约着喝酒聊天。看叶萧懿这样,焰离便明白了,伸手抓了一把核桃,还贴心地捂在手里捏碎了壳,才轻轻放到叶萧懿面前。 焰离十分清楚,要让叶萧懿自己剥这个核桃,非得“咔吧”一声传到十里地外不可。 太后的余光瞥见他两个的动作,却也能容忍。她举起面前的酒杯,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白檀香,“这一年来,诸卿为国事操劳,委实辛苦。哀家在此,先敬在座的各位一杯。” 群臣纷纷回敬太后,口中说着祝福的话。叶萧懿举杯时微微笑了,轻声道:“花里胡哨的我便不说了,就祝太后身体健康罢。” 太后闻言亦笑,“说的是。身体健康最为重要,旁的都虚了些。” “是了。”叶萧懿将杯中的酒饮尽,“身体好,才好将这东源的江山抓牢。” 听见这般讽刺的话,太后脸色变了变,却并未追究什么,倒是将一块糖醋鱼夹到萧懿碗里,“哀家记得,你从前尤爱吃这个。” “从前毕竟早已是从前了。如今看来,即便是太后夹给我的鱼,里边亦有许多刺。”说到这,叶萧懿顿住了,似在回忆些什么,复又是叹息般地一笑,“更何况,我早已过了需要太后亲自动手替我布菜的年纪。” “哦?”太后挑眉,眼中一派了然,“可你似乎还是不明白,即便你已是这个年纪,在哀家看来,却依然稚嫩。飞得太急切,容易折了翅膀。”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大,焰离却听到了一二,便借着抬筷子的动作用手肘碰了碰叶萧懿的胳膊,示意他别说太多。 叶萧懿明白焰离的意思,不再多话,而是安静地吃菜。太后看向他们的目光意味深长。 与叶萧懿平日办的酒宴不同,除夕宴上镇着个太后,就算是再怎么不正经的下臣,都不敢聊起市坊间的八卦闲话或是给自家未出阁的闺女说说媒,从而少了许多欢声笑语,一顿饭吃得有些压抑。 焰离这个素来喜欢跟人逗趣的尚且如此心,更别说在外人面前一贯谨慎的叶舟。这两人同叶萧懿在太后眼皮底下坐着,只能互相夹夹菜剥剥坚果,随口约着哪天去东市的古玩市场看一看。 其余臣子说话亦是压低了声音,生怕有什么秘密会被人听去了似的。 太后动到的菜不多,或许可以说,她来除夕宴的目的本不在于吃。看其他人都将菜吃了快一半,太后便笑道:“有一事本该在朝堂上说,但今夜众卿难得聚齐,哀家便打算将这事提上一提,得来的意见也全些。” 群臣纷纷放下筷子,表示愿意洗耳恭听。只有叶萧懿三人觉着这话头不对劲,却只是迅速交换了个眼神,没有别的动作。 太后把玩着镶了九条金龙的白玉杯,“近日北溟不断在北方边境制造动乱,目的无非是夺取碎石溪这边的另一半白羽林。而白羽林那处阴森至极,先帝治国时也从未对它做过任何打算。是而哀家认为,何不将我们这边的一半让出去,既省去了治理的麻烦,又解决了北溟与我们的纷争。” 话音刚落,群臣便议论纷纷。 “不可。”叶萧懿一改先前的懒散,变得十分认真,“事到如今,我们在战事上不输北溟。太后单凭自己的猜想便要将白羽林送出去,这话若是往外传了,那世人眼中的东源该是个什么样子?” “国君说得有理。”一位重臣道,“先祖治国时东源没有今日的繁荣昌盛,自是不会想到去开辟白羽林这样遥远的边境。但现在的东源与彼时不同,有许多的国力可用来治理边境。” “你口中这许多的国力若是用不对地方,也难换回什么油水。若是赔了进去,你可担得起?”太后的语气听着慵懒,但其中威胁的意味则是十分明显。 “白羽林如此荒僻阴森,不知里头有什么邪魅之物。与其费时费财去折腾它,不如将这烫手山芋甩给北溟,岂不是同时解决了两个麻烦?”另一位重臣明显支持着太后。 说到这,又有反对太后意见的臣子出声反驳。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但仔细听来,天平依旧是朝太后那边倾斜。 “你也瞧见了。”太后的目光点向叶萧懿,“你做的那些事,是不是太急了些?” 叶萧懿搁下筷子,面无表情道:“儿臣只是不愿昧了自己的良心。” 叶舟在听这些人说话时也已连续喝了好几杯,越喝便越是认同几月前南望同他说的那些话。 他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杯底在桌上磕出的那一声清脆的“嗒”,竟让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叶舟便笑笑,“臣认为太后这一想法并不妥。两年前东源与西渊打成那样,都不至于提割地,更何况如今东源繁荣昌盛,这么将白羽林送出去,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且大国师与大将军尚在平乱,太后如此,未免太不记挂他二人的辛劳。” “更何况,”焰离接话,“虽说今日许多臣子皆聚于此,但大将军与大国师并未到场。他们对北溟的动向比我等更加了解,且地位颇高,如何少得了他们的意见?此事待他们归来再议也不迟。” 太后漫不经心地笑,“若真想要他们回来商议此事,哀家明日将他们召回便是。” “边境正因为有了他们,才得一时安定。若太后将他们召回,必定会再起动乱。到那时,与北溟的大战便真的在所难免了。”叶萧懿道。 “哀家的决策,国君从何时开始便如此挂心?”太后冰冷的目光投向萧懿。 “孤对国事本应如此挂心,毕竟,东源国国君这个位置,从来就不是太后的。” “放肆!”太后猛地一拍桌面,打翻了白玉杯,酒液将朱红的桌布染成血色。 “太后可是因为被孤踩到了痛处?”相比之下,叶萧懿十分气定神闲,“先帝故去时孤尚且年幼,执政大权才会落到太后手中。可太后的作为愈发说不过去,如今竟想让北溟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得到东源国土。那么敢问,太后是东源的太后,还是北溟的太后?” 说着,叶萧懿又看向列座的臣子,“这话也同样是在问你们。你们明面上对太后是‘忠’,实际不过是因为能从中获利罢了。笑孤昏庸,”叶萧懿轻声笑了,“也不知究竟是谁糊涂。” 太后指着叶萧懿,气得手指发颤,染着蔻丹的指甲在烛光下有些晃眼,“你可知你所言,足以让哀家赐你一个逆反的罪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逆反?”叶萧懿一挑眉,“若是说起逆反,孤以为,这顶帽子还是扣在太后头上最为合适。在治罪之前,还劝太后自己将玉玺连同势剑金牌一并交与孤,孤或许会念念旧情,从轻发落。” “臣恳请太后退位,将大权还与陛下。”焰离郑重道,不同于往日的吊儿郎当,此刻他的目光中满是坚定。 “臣附议。”叶舟道。 虽说叶舟不再上战场,可东源的大片江山都是靠他平定下来的,不仅如此,他还教出个当上了镇国大将军的“弟弟”,是以他在朝臣心目中仍占有很重的分量。 看眼下的情况,既然焰离如此有底气,便说明这一定也是北顾的意见。而将军府的叶舟既如此,那么远在边塞的那位将军的看法亦可想而知。 一些本拥护着太后的人开始动摇,轻声议论起来。说陛下有这两大势力帮衬着,或许太后退位并不是坏事。 太后见此情景,盛怒道:“乱臣贼子,罪无可恕。来人,替哀家将他们拿下。在座凡有不臣之心的,一律处斩!” 话音落下,禁军便将长桌团团围住,手里的武器直指除了太后以外的每一个人。宫女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慌乱得打翻了杯盘酒盏,青瓷白玉碎了一地。 叶萧懿却依旧不慌不忙,“太后将夜宴设在离坤华宫最近的望雪堂,方便随时调动坤华宫内的禁军,此举确实明智。但太后可知,如今的宫中,有多少将军府的定远军,多少国师府的玄龙骑,又有多少孤自己的赤麟卫?” 说话间,定远军、玄龙骑及赤麟卫已在最外层将禁军包围。他们的铠甲上分别绘着虎啸山林、九龙腾云及赤踏火麒麟的图案,在烛光下幽幽地闪着寒光。 “你从始至终不过是个被哀家操纵的傀儡,何来的胆子对哀家一口一个‘孤’?”太后冷眼扫了一圈禁军,“还不快将这些人给哀家拿下!” 太后的语气虽严厉,禁军却无人敢动。 “该将哪些人拿下,看来太后还拎不清。”叶萧懿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与之前的玩世不恭大不同,此时他的笑充满了冷酷。“流放或是打入大牢,太后不妨自己选一选?” “且慢。”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望雪堂门前响起,引得众人纷纷向那处看去。只见来者一袭深红衣袍,披着清冷的月辉与飞雪,带了些许风尘仆仆的气息。 叶萧懿猛地一震,“南……南望?” 叶舟本想趁叶萧懿与太后争执之际偷闲喝口酒,今日之事他早认为是势在必得,并未有多放在心上,可酒杯刚送到唇边便来了这么一出。 见叶萧懿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他便将杯子稍稍放下。 “诸位,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南望缓步走近,围着长桌的士兵们都自觉地让开。 南望径直走到叶舟身边,看了一眼他手中那杯酒,突然笑了,“哥哥你也真是,随意寻了个借口将我骗出去,原是要帮着叶萧懿做这事?” 叶舟并不回答,反倒问:“怎的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本是要给你个惊喜,不想刚回到府中便听人说望雪堂办着除夕夜宴,把哥哥你请来了,我只得又赶到了宫里,正好赶上这一出。”南望闲闲道。 “北顾呢?没同你一道回来?”叶舟有些好奇。 南望有些犹豫,“北顾……”转眼看见一旁的焰离,复又笑道:“哥哥不说我倒要忘了。一路赶回凌苍,北顾说他累得很,实在不能同我再来这儿,还要我替他向诸位赔个不是,顺便让我给焰离带话,说是府里的棋盘已摆好了,待你回去便试试你,看看这些时日你的棋艺可有长进。” 南望悠悠叹了口气,道:“本以为进宫来能安心吃喝一顿,把我的胃在这两月余里受的委屈给补回来,不想却撞上了这等事,着实可惜。”说着,目光轻飘飘投向太后。 太后见了她,便更气得昏头,“叶南望,没有传召你便擅离军营,可知这是大罪?” “太后可先别急着治臣的罪,此刻放眼整个东源,除了我叶南望,还有谁能救得了您?” “南望。”叶舟唤了她一声,眉头紧锁。 南望看向她哥哥,眼中带笑,“先前这事瞒了我,我也暂且不与哥哥计较。既让我撞上了,便算是与我有关。我只问哥哥一句,哥哥确是想好了?” 她凑到叶舟耳边,用极低的声音续道:“若不收手,在太后眼中你便是个逆臣。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你,我们先暂且不说。今日你既能帮着叶萧懿这样做,日后难保叶萧懿会认为你能再帮他人夺他的权。” 叶舟紧握着酒杯,手指摩挲过杯上的龙纹,“你才知道这个事情,便急着劝我?” “此事对哥哥的坏处一眼便能看穿,哥哥并不傻,为何装作不懂?我只不过是尽一尽做弟弟的责任,不让哥哥因为一时糊涂而误了前程。” “若我坚持如此,你当如何?”叶舟看着南望的眼睛。 “我今日所言皆是为了哥哥。若哥哥坚持如此,那便当没我这个弟弟罢。” 白玉杯已被叶舟的手捂得发热,周遭一时静极。两任大将军一向和睦,这样反常的较量让其余的人不敢贸然打断。 叶舟沉思许久,忽然抬头问南望:“你这面具戴这么久,累不累?” 南望一怔,笑道:“何人脸上无面具?真假是非,都虚伪得很。” “我是说,你脸上那层真正的面具。”叶舟冷静道。 南望的笑僵在嘴角。 “怎么?”叶舟笑了,“你方才话不是挺多的,现在却不能回答我?” 南望闻言,脸色渐渐沉下去。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强作镇定道:“群臣聚集的大宴岂是你兄弟二人说闲话的地方?这许多体己话何时说得完,不如待你们进了大牢再慢慢说。” 叶舟像是没听见太后的话,只紧盯着南望。他握着酒杯的手力道渐重,手指关节微微泛白,说话的语气却依旧沉着,“我倒觉得,你这弟弟,没了就没了罢。” 南望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哥哥你这话说的……” “我这话说的可有半点错?这东源的每一寸土地,是我将军府几代人和军中的千万将士用血肉铺出来的,我岂能容你们在这上头放肆!” 语毕,叶舟便将白玉杯狠狠砸到地上,碎玉四处飞溅。这一气势让许多人都愣住了,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 随着杯子碎裂的声响,定远军、玄龙骑、赤麟卫皆迅速朝禁军出手,望雪堂中一时充满兵戈之声。 众臣和宫女们惊慌得四处逃散。混乱中,方才力挺太后的臣子竟无一人惦记着她的安危。太后紧捂着胸口,胸前挂着的绿松石项链被她扯得散落在地,头上的步摇流苏也不安宁地晃动着。 南望亦想抽身,不料焰离几招将她制服,一手扳过她的手臂,紧扣住她的双手,一手压在她背上,就这么按到了桌上。 叶舟在她脸上摸索了几下,用力一撕,薄薄的面具便捏在了手中。再看去,却见“南望”是个长得清秀的白面生。 焰离似是松了口气。太后这出早就被叶舟预料到,可这个“南望”着实太逼真,看样子起初也是险险骗过了叶舟。更别说焰离与南望不大熟悉,要唬住他简直轻而易举。若不是那句“北顾要我替他赔个不是”,或许还能将焰离骗得久一些。 毕竟北顾不来就是不来了,他从不认为自己这样有什么不是可赔的。 焰离再低头看一眼这白面生,不知他是太后从哪儿寻来的戏子。焰离想着他有这般好的技艺,或许改日可以约北顾去看看他的戏——念头到这里便打住了。他能否活过今日还得看运气,谈何改日。 禁军人数不足,很快败下阵来。而望雪堂早已被赤麟卫封锁,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去,太后也等不来援军。 眼见局势无法挽回,太后一边哭喊着先帝,一边推开身周的人,朝旁边朱红的柱子上撞去。叶萧懿眼疾手快地拦下,令士兵将她押好。 看着太后绝望的神色,叶萧懿的笑依旧冰冷,“先帝?你将朝政霍乱数年,如此辱国,如此欺我,你以为,先帝是会救你,还是会恨你?” 太后的眼神灰败下去,不再言语。 深夜,坤华宫中燃起的熊熊烈火映亮了皇城的天空,将云烧成霞,叫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傍晚时分。叶萧懿在面向万物的玄极殿前负手而立,眼中似有冲天火光,似有纷扬大雪,又似有他的万里江山。 一滴眼泪重重落地,迅速凝结成冰。 待宫里的事情打点完毕,叶舟与焰离结伴回府,两人走在梅园径上,一时无话。方才那场大火将周遭的雪化去了不少,地上一片泥泞。梅花花瓣纷纷落下,替了原先那层厚厚的积雪,似是要将什么给葬了。 叶舟看着这梅花雪,眼前浮现叶萧懿那滴狠狠砸下的眼泪,心情复杂。焰离不时转头看叶舟一眼,踌躇半天,欲言又止。 叶舟倒没看他,却了然,“你可是想问,我如何确定了那不是南望?” 寒鸦的哀鸣远远传来,焰离却是一笑,“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叶舟抬头看了眼暗红色还未褪尽的天空,“南望知道,只要是为了东源,天下人如何看我,我其实是不在意的。换句话说,今日若是她站在这里,这样的情形,她一个劝我的字都不会说,反而早就拔剑砍人了。” 二人又扯了些闲话,很快便来到长安街上。在路边分别的时候,叶舟交待焰离:“明日一早,太后崩了的消息会传遍东源,我们还得尽力帮陛下稳定人心。趁着下半夜暂且无事,你尽快修书一封派人送去给北顾,让他们早些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边塞的雪积得愈发厚了,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村落里的人们在屋檐下挂起了红灯笼,在一片荒凉中添了些喜气。 除夕这夜,军营中充满酒肉香气和欢声笑语。南望吃过饭后同他们随意聊了几句,便又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军营驻扎地前有一条溪,南望无事便爱到这处发呆。 往年的今夜,南望都与叶舟一道进宫赴宴,吃过饭后再沿着长清河岸散步出宫去,看长安街上的红灯笼亮了十里。叶舟总是会在河边的摊子上给她买盏河灯,看她在灯上简单写了“国泰民安”四个字,再虔诚地放出去。 年年如此。 今年却不同。 南望坐在一块石头上,蜷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溪水潺潺流淌。多年除夕养成了放灯的习惯,今年在外却做不到,不免觉得少了些什么。 正遗憾着,身后就传来一阵簌簌声,似是有人踏雪而来。南望回头一看,北顾正心捧着一盏莲花河灯,眼眸被烛光映得璀璨。 北顾走到她身旁坐下,见她呆呆地看着他,便觉好笑,“傻坐着做什么,快将这灯放了。” 南望接过河灯,正要问北顾哪来的,他却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不等她发问便道:“几日前叶舟派人送与我的信里带了这个。他说你们每年除夕都会在长清河边放灯,今年我们来不及回去,便托我把灯转交给你。” “他还说,你习惯在灯上写个心愿,可我出来得仓促,笔带着也不方便,怕是走到这儿墨都冻住了。”北顾想了想,又道,“不然我们先回去写好了再来?” 南望一笑,“这倒不必。” 她朝前倾身,将河灯轻轻放入水中。河灯顺流而下,漂得有些跌撞,却算是稳妥。 南望注视着那点渐渐远去的烛光,双手合十,许下了多年来不变的愿。 北顾在她身边注视着她的侧脸,她却浑然不觉。此刻她认真而又单纯的神情像天上的明月那般干净,北顾似乎觉得自己的心门被一双手轻轻叩了叩。 茫茫夜色中,她近在咫尺的身影如此单薄,让他想拥入怀中。可他犹豫半晌,终是什么都没做。 三月,春花在东风吹拂下渐次苏醒,燕子衔着新泥在屋檐下筑窝,叽叽喳喳吵成一片。河里结的冰也已消融,载着鱼群朝前奔腾,在岩石上撞出大片水花。 伴着这般热闹的动静,南望一行人平安回到了凌苍城。朱红的城门一打开,入眼便是满城繁花,比这一路上看到的加起来都要多。 几月前离去时尚是白雪皑皑,如今却这般姹紫嫣红,两厢对比,南望恍惚间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长梦。 叶舟和焰离算准了时间,早早就骑着马去到皇城背靠的镇龙山下等着他们,那是从北边回东源的最后一个关卡。 这二人远远便瞧见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归来,领头的两个看上去却还在吵架。 叶舟一时无语。 而这次南望与北顾争的仅仅是昨夜在山中看到的几只鸟是燕子还是蝙蝠。北顾说它们翅尖长,剪刀尾,一看便知是燕子,南望却说将近入夜还在空中低飞的是蝙蝠。 两人就这个斗嘴斗了一上午,争不出结果。他们身后的将士们皆沉默着,不敢插话。 人们听说去北边平乱的大将军和大国师回来了,纷纷夹道欢迎。南望在这样的场面里通常面无表情,不像焰离那么笑容可掬。叶舟不时会同她说几句话,她回答时看向叶舟的眼神才会带着几分俏皮。 在侧头说话的时候,南望常常注意到人群中有许多姑娘一脸娇羞地盯着他们看,她这才想起她与他们几个似乎都是东源女子心目中的良人来着。 南望也发现了,集中在北顾身上的目光总是最多。她瞥了身旁的北顾一眼,他一反常态没有披着斗篷,外袍上的金线刺绣在阳光下微微泛光。 许是看多了他穿玄色衣袍的样子,那样显得他较为冷漠,不近人情。今日的装扮如此素净,倒让南望有些不适应。 此时的北顾看起来不像传说中那带着神秘气息的大国师,倒像个骑马春游的富家公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能调戏起良家妇女来。 “叶南望。”下一秒,北顾便开口唤道。 南望正出神,被他这声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一个不心把什么想法给说了出来。“做什么?” 他们正经过城中桃树最多的民安坊。微风拂过,粉红花瓣落到他们身上,带来一阵淡香。 在这漫天花雨里,南望看向北顾,他俊秀的脸上表情认真,看得她的心跳有些慌乱。 北顾抬了抬下巴,示意南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民居的屋檐下有两只燕子在筑巢。 南望还不大明白,就听北顾在一旁道:“你的蝙蝠。” “……”南望的手已经握上了剑柄,又想到此时周围太多百姓,当着他们的面把大国师砍了似乎不大好,只得作罢。 北顾见状,轻轻笑了一声。这一笑入了南望的耳,她听着却没那么讨厌。 南望已听叶舟说完前阵子发生的事情,也不怪他。若是她在,的确不大方便。 更何况在叶舟眼里她始终是个要被护着的妹妹,皇城中暗潮汹涌,叶舟不可能就这么让她处在漩涡中。 在将军府前遣散军队后,这四人便往宫里去。说着闲话经过园林,很快到了萧懿所住的未央宫。 高高的西府海棠上,粉色的花挤着开了一树。叶萧懿正坐在花下的凉亭中发呆,面前是一桌酒菜。 听见门边的动静,叶萧懿回头看向他们,目光在南望身上停留许久,竟忘了言语。 每到这样的时候,南望就会想起几年前她不心听到的叶萧懿那番醉话,打翻的桂花酿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可她却假装不明所以,“陛下?” 简单一词便点醒了叶萧懿。即便确实有同胞的亲缘在,南望也从不会唤他一声“哥哥”,更别提旁的什么。于她而言,他们之间的关系除了君臣,再无其他。 叶萧懿笑笑,道:“回来了就好,快坐。今日一大早我便吩咐膳房准备了一些酒菜,给你们接风。” 几人也不拘着,在石凳上坐下了。叶萧懿亲自倒了酒,酸甜的梅子香气弥漫开来,闻着有些熟悉。 南望以询问的目光看了叶舟一眼,叶舟解释道:“前阵子你不是在信里说想喝你去年埋的梅子酒么,叶萧懿昨日同我说要给你们接风,我便替你把坛子挖了出来。” 南望有些脸红,“我那点手艺我们自己在家里关着门随意喝喝不就行了,你还带到这儿来……” 瞧见一旁的北顾尝了一口,南望又忐忑道:“可还行?” 北顾看她一眼,“还行。” “……” 焰离见南望的表情似乎是有些挫败,便笑道:“你不必理他。这人极吝啬夸人,他的还行已算是很好了。” 余光瞥见北顾冰冷的眼神,焰离倒也不怕死,继续对南望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几个都喝了你这酒,为何你只问北顾?” 南望一时语塞。叶舟替她解围道:“这几个月在外头受了北顾许多关照,理当对他关切些。” 焰离笑得意味深长,“倒也是。”他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叶萧懿那处,却发现叶萧懿的眼神稍稍暗淡。虽然心里犯嘀咕,他倒也少见地不提。 五人随意聊着天吃完了这顿饭,太阳也渐渐西斜,北顾想起府中还有些事要打理,便与焰离一同回去了。 他二人走后不久,叶舟亦向南望道:“回来也快一日了,还没见过爹,这几月里他时常念叨你呢。” 南望点头称是,“那我们也先告辞了?” 叶萧懿默许后,二人起身准备离去。正跨出亭子,叶萧懿又突然出声,“南望,我有话同你说。” 整顿饭就数他喝的酒最多,此刻已能听出他说话带着些许醉意。 南望诧异地看了叶舟一眼,叶舟只道:“我去前边等你。”就独自走了出去,身影渐渐被沿路的花柳掩住。 “何事?”南望转头问。 叶萧懿踌躇片刻,“这些年来……委屈你了。如今那罪妇已不能对你造成什么威胁,我想了一些时日,你说到底也有着皇家血统,一直在外头呆着并不妥。我可以寻个借口还你公主身份,再不用女扮男装,也不必上战场去出生入死。你可愿意?” 南望从未想过这些,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她不说话,叶萧懿上前两步,拉起她的手,“我从前护不得你周全,是以从未敢提,现在却大不同。或许你该知道,我……” 这话才听了一半,南望便抽开手,“陛下恐怕是喝多了。不如我替你把人叫来,扶你回房去好好休息。” “南望,”叶萧懿静静地看着她,“我虽是喝多了,可我却清醒得很。” 南望别过脸去,“跟着父亲和哥哥这么多年,我从未觉得自己受过什么委屈。与公主们相比,我反倒自在得很。上战场保家卫国亦是我的责任,一切都是我自愿,与你与肃仁太后都无关。” “陛下今日这番话,我虽是听了,却也像三年前那晚一样,只当听到的是醉话,不作数的。” 叶萧懿久久无话。 南望拱手行礼,“臣告退。” 叶萧懿立在亭中看她走远,微风吹动她的衣角,吹落几片素白的棠梨花瓣,悠悠一抹霞光静静铺在她走过的青石径上。 他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抬手伸向她离去的方向,却什么也没抓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你就不打算和我说说?”府门才关上,焰离便发出这么意味深长的一问。 北顾瞟过去,见焰离脸上果然是那贱兮兮的笑,他有些无奈,“说什么?” “就说,你是不是发现了自己隐藏的……”焰离稍作思索,“爱好?” “天色不早了,你洗洗睡吧。”北顾说着就要走。 “哎哎,说清楚说清楚。”焰离赶紧扯住北顾的袖子,“刚才你和他是个什么样子,你当我看不出来?一顿眉目传情的,看得我都要醋了。” 北顾莫名其妙,“你醋什么?怕你才是那个有隐藏爱好的人吧?” 焰离眼珠子转了转,“那你也不大对啊。” “那不如我洗洗睡吧。”北顾又要走。 “你可别想着躲我。”焰离的眼中亮起八卦的光芒,“你这样也忒有意思了。你们在外边都做些什么了?” “……”北顾盯着焰离看了半晌,“你求知欲要早这么旺盛,当初的课业也不会落下太多。” “哪能一样,我现在是关心你。”焰离正经道,“你可别想骗我,我们一块儿长大,你那心思骗不了我。” 北顾稍加思索,“不过是觉着,有他在也不差。” “你三个月前可不是这样说,怕真是注定让你栽了。” 焰离说着又想起一茬,“对了,你既已去了北方,照你师父说的,想必天下已在变了。依我看,无非是叶萧懿这件事做成了,旁的便再没有什么。” 北顾想起了池珩,“倒不一定。” “怎么了?”焰离诧异问,“难道你还遇上了别的事情?” “没遇上。”北顾早已想着要隐瞒,“叶萧懿的事做成了该是好的,就怕往后还有更大的乱子。” 焰离若有所思,“似乎有点道理。” 抬眼见北顾抽身离去,他才反应过来,“你还没跟我仔细说说南望呢!” “睡吧,梦里能听见。” 接下来的时日,叶舟不出意料地忙了起来。因他助了叶萧懿一把,立下大功,叶萧懿便封了他做丞相。辅佐君王管理民事招纳贤才,全他一人包揽。 南望一大早起来出门去校场操练兵马,就看见叶舟房中亮着烛光,幽蓝的天幕上还挂着稀疏几颗星子。南望深夜回到府里,看见叶舟房中还亮着烛光,漆黑的夜空中依旧挂着稀疏几颗星子。 南望闲着的时候,叶舟再不能陪她喝茶下棋,或是换身低调些的衣服和她去潇湘楼里坐坐。通常是南望坐在葡萄架下,泡了一壶茶,自己跟自己下棋,看着宫里的人来来往往,将未批阅的公文给叶舟送来,又将批阅好的公文拿回去。 本来叶萧懿提出要给叶舟建一处别院作为丞相府,叶舟却以身体不适不方便搬家为由婉拒了。其实他是怕他搬出去后南望无聊,但即便不搬,南望也同样是无聊。 “哥哥你还是不当这个丞相来得自在。” 这日,南望趴在叶舟案前看他批公文。饱蘸墨水的狼毫笔尖落到纸卷上,苍劲的字迹漾出一阵墨香。 叶舟放下笔,伸手敲了敲南望的额头,力道不轻不重,“又说什么胡话。” “从前我无事时我们多快活,想去哪就去哪,如今你这么忙,我就算闲下来你也陪不了我。”南望道。 “你前阵子不是时常陪爹去遛鸟?”叶舟突然想起,“怎么,最近不去了?” 老将军叶启年轻时亦是立下赫赫战功,而今两个儿子都这么有出息,老人家自是满面红光。闲了许久,也常会约些老朋友出去玩玩。近日兴起了遛鸟,几人聚在一块散散步说说往事,倒也有趣。 南望跟着去了几日,起初本觉得这样的气氛挺融洽,虽然她插不上什么话,但看着这番安乐的景象,心情也会好些。 “可后来那些老臣们觉着我孝顺,越看越喜欢我了,又开始替自己的闺女说媒,我便不去了。”南望闷闷道。 叶舟笑出了声,下笔却依旧稳健。 “哥哥你知不知道,老太傅家的女儿可喜欢你了。前阵子九王爷向她提亲,老太傅觉着她亦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便劝她答应,可她却坚决不从,说非将军府里的叶舟不嫁。” 南望使坏般地挑眉,“你成日考虑这么多国家大事,可有考虑过这些?” “没有。”叶舟果断道,看南望没劲地撇嘴,便笑着问:“怎么,这就想叫我给你找个嫂嫂了?” “说句玩笑话罢了。你这么忙,哪顾得上什么嫂嫂。万一人家进了门你还在书房里生着根,难不成要我陪她住新房去?”这话说完,南望又遭了叶舟一个爆栗。 南望又陪他坐了会儿,愈发觉得无聊,“不如你把手头的事先放一放,我们去外边买槐花糕吃。” “出了门长安街上便有,你自己去。这些公文我晚饭前要拿去给陛下的。”叶舟道。 “我就想你和我一同去。”南望拽着叶舟的衣袖,不让他写字。 叶舟哭笑不得。只有在他面前,南望才是个无所顾忌撒娇的姑娘。 见她这么可怜兮兮的,叶舟已经心软了,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似乎北顾也同你这般闲着,你何不去找他?” “罢了罢了。”南望摆摆手。 “怎么?那日在未央宫你们不都好好的么?” “许是你记错了,又或是我喝多了。”南望不假思索道。 叶舟满脸不信,但还是忍着笑,“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南望又岔开话题磨了一会儿,叶舟实在禁不住,便答应陪她出去走走,只说了下不为例。 然而在叶舟这儿,南望从不知道下不为例是什么意思。待到晚上回来,又要缠着叶舟问兵法。奈何叶舟还有成堆的公事,却不能再向从前那样耐心指点。 “此次我平乱时就曾想到,我们与西渊隔着四相海,与南沧隔着几座险峰,可与北溟的边界不过是一条溪,并无任何险要地势,确实方便北溟军队过来惹麻烦。若是哪天他们真要出兵攻打我们,那条溪也不过是个摆设,随意踏踏就平了。且在那处,我们边防薄弱,未免太过吃亏。” 南望将地图展开,平铺到桌面上,“东源历代君王都未曾在意过白羽林的防卫,我却想向叶萧懿提上一提,看看能否派去更多的军队。若能在那边建起军营,拨些人过去,兴许会好些。” 叶舟思索片刻,“虽说我从前常常带兵打仗,可北边的动乱是你上任后才日趋严重。我很少过去,对那边的地势不大了解,也不好说些什么。不过你若是考虑清楚了,就写篇奏折递上去,或是明日上朝时当面同叶萧懿说说。” 南望有些为难,“可建军营与调兵都是大事,我怕我考虑得不够周全,反倒耽误了,才想来问问你。” “北顾与你一同在北边呆了三月余,对那边的了解兴许不比你少,你何不去问问?”叶舟提醒。 虽然南望还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不大愿意去找北顾,可边防着实重要。既想起来了,她也不愿因为这点别扭拖下去,让自己整天整夜睡不着觉。犹豫片刻,还是收起地图出门去了。 左拐过了长安街,便来到了国师府。这是她第一次踏进国师府的大门,里边的格局虽与将军府差不多,布置却有些陌生。 院子里有几个厮在打扫,南望正欲上前去问他们北顾现在在何处,院中的扶苏旁就闪出一个人影,“哟,南望来了。” 南望定睛一看,焰离正笑嘻嘻地冲她招手。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可是来找北顾的?” 南望点点头。焰离又来了劲,“不如你同我说说,你们到什么地步了?” “什么什么地步?”南望莫名其妙,“我堂堂男子汉……” 焰离忙压低声音打断道:“你就别堂堂男子汉了,我都知道了。” 南望心一颤,“你知道什么了?” 焰离脸上浮出一丝玩味的笑,“你不用担心,这样的事我也算见得多了,况且我和北顾的交情还摆着,我是不会随意乱说的。” 南望听懂焰离是误会了,稍稍放松,“你别多想,我不过是想来问他一些关于在北境布防的事。”说罢还把地图抖开给焰离看,以示清白。 “无妨无妨。”焰离并不想看什么地图,“大晚上的,你来找他做什么都不打紧。” “……那他人呢?”南望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焰离不愧是常年呆在北顾身边的人,说起话来都和北顾一样,轻易让人牙痒痒。 “在他房里呢。你顺着这条道往里走,在那棵大槐树旁右拐,走到假山左拐,穿过桃林再沿着青石路走,最里头那个院子就是北顾的。” 南望听得头昏,不禁想起在外头时这人几次三番要离军营远些。府里也住得这么深,果真是不爱被打扰。也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自己贸然前去会不会太过莽撞。 “还愣着做什么,没记住?”焰离问。 南望回过神来,“记住了,记住了。” “那你可快些,别让他等久了。” 南望只想把焰离撂翻在地,“我们不是约好的!” “那你也快些嘛。”焰离把南望往他指的方向推,“玩得开心,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南望心一颤,“你知道什么了?” 焰离脸上浮出一丝玩味的笑,“你不用担心,这样的事我也算见得多了,况且我和北顾的交情还摆着,我是不会随意乱说的。” 南望听懂焰离是误会了,稍稍放松,“你别多想,我不过是想来问他一些关于在北境布防的事。”说罢还把地图抖开给焰离看,以示清白。 “无妨无妨。”焰离并不想看什么地图,“大晚上的,你来找他做什么都不打紧。” “……那他人呢?”南望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焰离不愧是常年呆在北顾身边的人,说起话来都和北顾一样,轻易让人牙痒痒。 “在他房里呢。你顺着这条道往里走,在那棵大槐树旁右拐,走到假山左拐,穿过桃林再沿着青石路走,最里头那个院子就是北顾的。” 南望听得头昏,不禁想起在外头时这人几次三番要离军营远些。府里也住得这么深,果真是不爱被打扰。也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自己贸然前去会不会太过莽撞。 “还愣着做什么,没记住?”焰离问。 南望回过神来,“记住了,记住了。” “那你可快些,别让他等久了。” 南望只想把焰离撂翻在地,“我们不是约好的!” “那你也快些嘛。”焰离把南望往他指的方向推,“玩得开心,啊。” “……” 大院清幽,路旁挂着灯笼,灯笼的位置都恰好,不太亮,却也不会让人看不清东西。 南望一路过来闻到了槐花的甜香,听见假山池中鱼戏水的声音,又遇上凉风将桃花花瓣吹落,倒觉得别有一番意趣。 青石路走了大半,就见尽头有个院子。南望走近一看,院门的黑底牌匾上用金色的漆写着“观澜院”三字。门口大敞着,四周却无人。 南望放轻脚步走进去,发现院子中央竟是汪湖。灯笼的微光洒在湖面上,被波浪轻轻摇碎。湖边泊了一艘木船,湖中还有稀疏几株嫩荷。 长长的石桥跨过湖面,是通往对岸唯一的路。岸那边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烛光,想必是北顾的寝房了。 南望过了桥,穿过回廊朝那处走去。来到房门口,她试着朝里边看了看,奈何雕花木门上还糊着一层纸,除了灯影外再看不清其他。 她只得轻轻叩了叩房门,“叶北顾?” 里边的人不紧不慢道:“进来。” 南望的指尖已触到了门上,又迟疑了一下,“那个……”她想了想,“你衣服穿好了吧?” “……” 见他半晌不说话,南望反思了,觉得许是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便又道:“那我进来了。”说罢缓缓推开房门,踏了进去。 北顾正坐在案前对着一张白纸发呆,桌边的红烛灯芯烧得过长,正冒着细烟。烛光跳动,蜡油噼啪作响。 南望见状,走过去拿起旁边搁着的银剪子,仔细将烧过的灯芯剪去一截。 她夜里出门随意,并未将头发束起。弯腰剪灯芯时,漆黑的发丝滑落到北顾面前的白纸上,像朝上边泼了股墨。 北顾抬起手,本想将她的头发拨开,却又猛地顿住了。再抬眼看向南望,见她没注意这些动作,他才松了口气。 火焰微微暗了暗,复又平稳地亮起。南望放下剪刀站直了,发间幽幽的香气还在北顾鼻尖缭绕。 良久,他才开口道:“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哦。”南望竟差点忘了来意,“是想同你探讨北境布防的问题。” 她将地图铺到桌上,盖住了那张白纸。 “你哥哥不要你了?”北顾习惯地嘴欠。 南望被戳到了痛处,抬手就狠敲了一下北顾的脑袋,“他不过是公事繁忙罢了。况且他对北境不大了解,说你与我在那边呆了这么久,问你兴许更有用。” 北顾被南望敲的那一下疼得倒吸凉气,揉了揉那疼处,有点想把这个人赶出去。 但他还是认真看了几眼地图,道:“你是不是想在白羽林外严加布防,最好是建个大的军营,因为那处地方的边界仅是一条溪,防御太过薄弱?” 看北顾这么快就猜到了,南望有些开心,“对。” “依我看,建军营这个想法是可行。白羽林对他们来说太容易突破,加上前些日子他们不断派兵试探,若真要开战,从那处直攻入东源实在轻而易举。” 北顾拿起笔,想在地图上画些什么,却似乎又觉得难以下手。 南望默默从袖子里掏出红黑两包瓜子递过去。 北顾看她一眼,接过来打开,抓了把红瓜子当作北溟军,撒在白羽林那头,又在东源这头撒了一把黑瓜子,“既已做了他们从白羽林攻入的假设,我们便在白羽林这边建个军营,以防万一。” “但是在这处,”地图上,白羽林左侧的几座山前又被北顾撒上了一把黑瓜子,“也要建一个军营,且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为何?”南望问。 “我那日去搜救时发现碎石溪的源头在此处,且是环山的一条江。若是白羽林被攻破,这处的军队可绕后支援,做奇袭用。北溟人不熟水性,在江边定是难以布防。若是我军要打水战,想来他们是无可奈何的。” 南望觉得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没什么好反驳,便道:“你既对北境的地形这么熟悉,那明日早朝,你去向叶萧懿说说?” “你提的主意,为何要我去说?”北顾随手拿了颗瓜子嗑开,又嫌弃道:“我不喜欢瓜子,再有下次你把花生带来。” “……”南望被这个转折噎了一会儿,“我不大想看见叶萧懿。” 北顾略微想了想,“我去也可以,你先将这地图补全了。把那条江画出来,还有军营建在哪处,都标清楚。我总不能也像你这样带着几包瓜子去撒给他看。” 南望认命地拿起桌上的笔,正要开画,又被北顾拦住了,“等等,你去那边画。”说着收起地图和笔,给她搬到了另一张桌子上。 “怎么不能在这边画?”南望又想给北顾的脑袋来一下子。 “妨碍我了。”北顾说罢,又开始对着那张白纸发呆。 南望一边腹诽他什么时候能将那张纸看出朵花来,一边画起了地图。 而北顾思索片刻,亦提起笔,沾满颜料的笔尖落到纸上,是浅淡的桃色。 不知过了多久,南望终于把图画完了。检查了几遍没有错漏,标注也写得清清楚楚,抬头正要叫北顾过来。 她转过头去,却见北顾坐在椅子上,正单手支颐看着她,眼神是少见的温柔。漆黑的眸中像装着沉沉夜色,又似一个无声的咒,让她怔住了。 窗边的烛火晃了晃,南望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画,画好了。” 北顾也仿佛才被点醒一般,起身走过来,“我看看。” 这气氛太过诡异,随着他的靠近,南望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却不知该往哪儿看。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北顾就忍不住笑,“你还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南望赶紧低头看地图。 北顾也低头看地图。南望对地形的理解算是很好,江的位置和走向画得分毫不差,标注的字迹遒劲有力,想必亦是叶舟教出来的。 “可有要改的地方?”见北顾不说话,南望便问。 “没有,这样就挺好。”北顾道。 南望松了口气,“那我就先回……” 话还未说完,屋外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清脆悦耳的女声随之响起:“北顾,你可在里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谁害羞?”南望嘴硬道,“我这是热的。” “三四月份的天气,哪儿热?”北顾不依不饶。 “这儿挤着热!”南望又开始推北顾,“你快出去!” 北顾凝神听了听屋外的动静,估摸着叶清和走了,便把南望也拽了出来。 南望有些不自在,走到桌前将蜡烛重新燃起,转过头去便想告辞,却看见北顾正蹙眉看着他自己的手背。 她忍不住关心了一句:“怎么了?” 北顾走过来,对着光又看了看,“像是方才替你挡着的时候撞到了。” 南望拉过北顾的手仔细瞧着,手背上那片乌青把她吓了一跳,“怎的这么严重?” “木柜边有处突起的台子,想来约是磕到了边角。”北顾解释道。 那伤处南望看着都疼,忙问:“可有药酒?” “那边柜子里应该是有的,第二个抽屉,你去看看。” 南望过去拉开抽屉,找了一瓶治跌打的药酒,拔开瓶子的木塞,往手心里倒了几滴,熟练地使劲揉搓了几下,待药酒发烫后,才道:“手伸过来。” 北顾伸出手,南望一只手握着他的手指,另一只手覆到他手背上轻轻按摩。这点药酒吸收后南望又将几滴倒入手心搓烫,再给他揉,如此反复许多次。 北顾道:“你这手法倒是自然得很。” “我是习惯了。”南望擦药的神情依旧认真,“打仗的时候见血都是常有的事,更别说这样的磕碰。如何上药包扎,往往记得比剑法还清。” 说罢在一旁随意扯了块帕子擦擦手,“可有好些?” “没那么疼了。” “那就好。”说着,南望又想起叶清和的事,“你今夜这样对景瑞公主,真的不打紧?” “能怎么的,她自己不打个招呼就来了,我走不开,这也怨不得我。”北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走不开?”南望翻白眼,鬼使神差道:“你是不想走开罢了。” “你也知道?”北顾瞧着她,眼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南望岔开话题,好奇问:“你当真和她没什么?方才那动静,她约莫是听得到的,只怕她多想。” “不过是普通往来罢了,兴趣相近,见面便见得多些。她或许只当我睡下了,不会与我计较。” “你对她可真是了解。”南望冒出这么一句。 北顾哭笑不得,“你自己要问的,怎么还酸起来了?” “我酸什么了?”南望差点跳起来,“我只是……” “只是什么?”北顾一步步走向南望,这样追问着,脸上是玩味的笑。 “只是……”南望紧张得连连后退,却不想没退几步,后背就抵到了门上。 “什么?”北顾微微倾身,两人再度贴近。 南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声音都有些发颤,“你可别乱……” “来”字还未来得及出口,北顾就抬起南望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回来。 唇上一片柔软。南望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脑里“嗡”地一下炸开了,赶紧推北顾,北顾却揽着她,将她往自己这边带。 南望紧闭着眼睛,思绪一片混乱。北顾有些得寸进尺,舌尖柔柔探入,她却不知该不该回应,又如何回应。 清幽的梅香将她包围,她在恍惚间竟抬手抱住了北顾,却莫名想哭。 过了许久,北顾才终于放开她。两人呼吸都有些不畅,南望的脸还红得像傍晚时分天边的火烧云。 屋内一时静极,只听到外面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烛火又开始不安地跳动,却不再有人去理。 沉默了好一会儿,北顾清清嗓子,“你……” “你脑袋是被药酒泡坏了?”南望抢道。 “……”北顾语塞,只静静看她,眼中含着笑意和些许无奈。 南望明白他的意思。醋的是她,未反抗的也是她,更何况她还将他抱住了。就算脑袋被泡坏,也得是两人一起被泡坏了。 然而南望仍有疑虑。 “你是从什么时候……”她停顿片刻,想把话说得委婉,“变成……现在这样?” 不等北顾说话,她又续道:“我仍想着,这些念头我们不如趁早打消,以免一错再错。” “我们?”北顾不答她,反而在她话里挑了个词重复一遍,上扬的语调勾得人心颤。 “大将军当真舍得。” 短短七字,他说得如一声轻叹。 南望仓皇张口,话到嘴边又作罢,却不知眼底的那丝不甘已被北顾觉察。 见北顾一动不动地瞧着自己,好像还在等个回答,南望十分不自在。她转身拉开门,只丢下一句“我走了”便消失在夜色中。 清凉的夜风拂过,南望抬手摸摸脸颊,感到那阵燥热已消散,不由松了口气。 皓月当空,倾泻而下的月华将庭院照亮,她却无心再看院里的景色,一路奔到国师府门口。 焰离正在墙边逮蟋蟀,见南望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便叫住她,“南望,北顾那儿好不好玩?” 南望犹豫了一下,“还……还挺好。” “那你怎么跑得这么急?”焰离好奇道。 “我……”南望想了想,编出个蹩脚的借口,“我想起我出门前忘了给茶炉熄火了,得赶快回去。” 怕焰离又磨磨唧唧将她留下,南望一说完就脚底抹油般地跑了,横穿过长安街后直冲进家门。门口站岗的侍卫从未见过自家二公子如此失态,都面面相觑。 街对面,北顾站在府门前的槐树下,看着南望跑进了将军府,才放下心。 焰离在不远处靠着门框,抱着手臂,闲闲地打趣:“怎么,舍不得?景瑞公主平时大晚上的来,回去的时候你可没这样放心不下地盯着。” 北顾转身进了门,“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哑了才好。” 焰离笑嘻嘻地跟在北顾后头,“你就不能同我说说,方才你们在你房里都干了些什么?” “你倒是同我说说,你都希望我们干了些什么?”北顾对这一挚友很是无奈,“人家不过就来问我一些布防的事情,你想得未免太多。” 焰离却是满脸狐疑,“可若真是我想多,他又为什么跑得这么快?” “茶炉的火忘熄了吧。”北顾随口道。 焰离仍不信他,“行啊,看来早就串通好了要唬我。” “什么串通?”北顾倒想不明白。 “他方才也说什么茶炉的火没熄便出来了,可不就是你们胡编的理由么。” 北顾失笑,“那你就当是真的吧。” 焰离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北顾却不再理他,心情颇好地回房去了。 待他重新坐回书桌前的椅子上,面前的红烛依旧亮着。四周似乎仍残留着些南望发间的幽香,却再不见她弯下腰来剪灯花。 北顾看着窗外湖中的粼粼波光,头一次觉得观澜院如此空旷。 南望在这边则是一晚上没睡好觉。她只要闭上眼,便想到北顾那个来得突然的吻。 她身上还沾着些梅花香,让她总觉得自己还在那个怀抱里。且那带着笑意的眼神似乎仍在她眼前,怎么都忘不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南望醒来后看看天色,校场早已开始操练,这时候去已太迟,她便收拾了一番,陪叶舟去上朝。 朝中先前拥护太后的大臣或被打入大牢,或被直接处死,如今朝堂上干净了不少。被除掉的人虽多,但剩下的臣子来得也齐。最令人意外的是,从来神龙不见首尾的大国师今日也来了,就披着一袭黑色斗篷站在右侧。 南望躲在叶舟的身后。全朝只有她知道这个极少上朝的大国师为何突然赏脸,可她看不清北顾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亦不知昨夜那一事对他而言有没有什么影响。 叶舟出门前看到南望眼底下一大片乌青,还关心了一句昨夜怎么没睡好,她却也不能如实说,只道想边防的事情想了一晚上。这倒是南望常做的事,叶舟便也没追问。 南望百无聊赖地看着大臣们逐一向叶萧懿上奏,叶舟在之后提了些意见,她自己却没什么可说。再看北顾,他亦是丝毫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 南望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有些晃悠,感觉快站不住了,不由得想万一等会直接倒向前面的叶舟,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叶萧懿虽然在王座上听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目光却不时投向南望。见她十分困倦,他便提前宣布了退朝。 南望却不知道今日提前了半个时辰退朝竟是因为自己,反倒在退朝后精神了许多。群臣散尽后,才见北顾去同叶萧懿说了些什么,二人就朝着后花园的方向走去。叶舟也不急着回去看公文,打算陪南望在宫里四处逛逛。 走着走着,叶舟想起今日来上朝的北顾,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便问昨夜与北顾见过的南望,“他这是怎么了?” “也没怎么,不过是我让他去同叶萧懿说我们商量好的事情。”南望懒懒地解释。 叶舟就笑,“你一个大将军怎么不去,反倒把这事推给他?你怕叶萧懿竟怕成这样?” “倒不是说怕。” 回来那日叶萧懿将她留下说的那番话,她并未告诉叶舟。而叶舟这人偏又是这样,只要南望不愿说,他绝不会去追问。 南望想了想,眼看四下无人,还是决定与他说了。 叶舟听着听着就收敛了笑容,“那你是如何想的?” “我能如何想?”南望随手拨下一枝桃花,又松开手,枝条弹回去时震得几片花瓣飘落。 “自然是继续当我的大将军。上战场杀敌,比在宫里关着来得痛快。而且他这个哥哥根本没你有意思。再说,若我真听了他的,恢复身份取了封号进宫当什么公主,最终也是个许配给哪个国君或是王爷的命。那些地方,哪能容得下我撒野?” “那倒不一定。”叶舟道。 “此话怎讲?”南望问着,自己又稍稍想了想,“难不成你觉得他会将我纳为……”南望不敢将话说完,却被自己吓得瞪大了双眼。 叶舟叹了口气,对自己这个妹妹是真无奈,“虽说叶萧懿即位到现在,后宫的妃嫔和看上的美人儿多得数不过来,可也不至于连你也不放过,你这样想未免也太……” “那你怎么说的不一定?” 叶舟嘴角上扬,“不一定许给什么国君或是王爷,依我看,街对面的大国师就不错。” 南望紧张得四处看了看,还好这边僻静,通常不会来什么人,他们说的话也不会被谁听了去,“哥哥,你怎么又取笑我?” “别说得好像你二人完全没那个意思一般。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还有那些个举动,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叶舟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算了,不与你说了。”南望几步超过叶舟,走到他前边去,不愿再同他搭话。 叶舟分明看到了南望脸上的红晕,却怕她真生气,便不再打趣她,只跟在她后面走着。虽是仍在笑她,却也忍住了,没让她瞧见。 而此时,叶萧懿的书房内,气氛却并不是那么融洽。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再调动一部分兵力去北境建军营,且让他们驻守在那处?”叶萧懿皱眉。 “不错。”北顾收起地图,“原先驻守北境的兵力不足,最起码要再增加三倍。且建军营是桩难事,耗时颇长,更应该多派些人过去。” 叶萧懿有些犹豫,“可这么多兵马前去北境,会不会太过张扬?” “江边山后的军营才需要隐藏着,白羽林外的大军越张扬,便越能体现我们对那处的重视。这样一来,北溟便不敢轻举妄动了。”北顾道。 叶萧懿又再想了想,觉得北顾说的有理,便答应明日便开始清点所需物资,调兵前去北境。 “若无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北顾说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叶萧懿叫住了北顾,待他顿住脚步回头,叶萧懿便道:“说起来似乎有些突兀,我记得……你似乎已及冠了?” “去年十一月中行的礼,怎么?”北顾有些疑惑。 “可有考虑过娶亲之事?”叶萧懿问。 北顾隐隐明白了叶萧懿接下来想说的话,却只道:“未曾想过。” “那不妨想一想,景瑞公主如何?” 果然不出所料。 北顾却十分为难,“我仅将她当作友人,只不过因为志趣相投所以往来多些,并无多余的想法。” “可她却同我说,她对你颇有好感。”叶萧懿道,“况且将公主许配给国师,前朝也不是没有先例。” 北顾不假思索,“我本无意,又何必强求?你且去同她说,若非要如此,便连这点往来都免了罢。”说完就沿着路朝外边走去,留下叶萧懿在原地哭笑不得。 叶舟在南望旁边跟着哄了许久,宫里的人虽然都知道丞相和大将军兄弟二人感情十分好,但亲眼看见丞相如同哄孩一般哄自家弟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南望亦觉得不好意思,本来她就不大能对叶舟绷着脸,今日绷了这么久已是极限了。在叶舟又给她讲了个笑话后,她终于“噗哧”笑了出来。 见叶舟松了口气,她又正经道:“今后可不能随意拿这事取笑我。” 叶舟只得连连答应。 正走到宫门,身侧不远处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叶南望。” 南望余光瞥见那袭黑色斗篷,整个人猛地一震,赶紧躲到叶舟旁边。叶舟转头看向北顾,二人打了招呼,叶舟就转头轻声问南望:“你这又是怎么?” 南望抬头看了看天,“今日风大,突然觉得有些冷。” 北顾很快走到他们身边,准确些说是南望身边,而后轻飘飘道了句:“不如我把斗篷借你披一披?” 南望心想这人还真是敢当着她哥哥的面如此调戏她,嘴上却客气道:“不必了。” 再看叶舟,他的嘴角似乎噙着一抹笑,像是在看好戏,却并未表现得明显。 北顾看了南望一眼,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南望打断:“啊,这风也太大了,我想起来我院子里还晒着被子,要是吹下来就麻烦了。我还是快些回去收下来罢,先走一步了。”说完便脚底抹油地开溜了,留下北顾和叶舟在她身后面面相觑。 “你们府里没有收被子的人?”北顾问。 叶舟不答,反而问北顾:“你昨夜是不是对她做了些什么?” “是做了些什么。”北顾诚实道,“却又没什么。” “……”叶舟也常常被北顾塞得说不出话。 “北边的事情,南望先前与你说过了罢?”北顾问,得到叶舟的回答后他续道:“方才我把她的想法同叶萧懿说了,叶萧懿答应调兵前去。我以为,这大军还须由南望领着才妥。如今朝堂上下,带兵这方面唯有南望令人信服。” “你这以为也同叶萧懿说了?”叶舟问。 “这倒没说。本想问问南望的意见,没想到这人见到我就跑了。”北顾无奈。 “你可是想再与她同去?”叶舟倒是十分了解。 北顾笑了笑,“只怕叶萧懿不愿放人。”语气中带着些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酸。 聪明如他,叶萧懿待南望如何,他也早已看在眼里。只是这终究不成体统,戳破了对谁而言都没有好处,他自然不会轻易挑明。 叶舟也不急着站边,随意与北顾扯了几句,这些事就暂且搁置。 上巳节很快便到了。这日,叶萧懿邀了群臣到游船上饮酒,南望和叶舟也去了。这艘游船是宫中所有游船里最大的一艘,似座酒楼。兄妹二人被安排在三楼的雅座,靠着木栏,刚好将岸上风光尽收眼底。 南望趴在桌子上,春风轻柔地拂过,带着些花香,吹得她昏昏欲睡。 昨夜她看兵法看得晚了,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叶舟拽了起来。现在她眼睛看着岸边的繁花,脑子里却是些什么“凡欲征伐,先用间谍,觇敌之众寡、虚实、动静,然后兴师,则大功可立,战无不胜。” 叶舟在南望对面缓缓摇着折扇,此时折扇一收,“啪”地一声落到她头上。南望惊得跳了起来,正好看到北顾与焰离站在二楼楼梯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南望这段时日一直在避着北顾。 譬如,她与叶舟在长安街上遇到北顾和焰离时,焰离刚叫了一声“南望”,她便道:“突然想起还有事情要同副将交代,先告辞了。” 再如,叶舟和她去潇湘楼里吃饭,坐下准备点菜时看到旁边桌的焰离笑着冲她招手。北顾背对着她,正要回头,她便对叶舟道:“上次吃潇湘楼的醉鹅,我拉了三天肚子,不如我们去对面的锦香苑罢。”又看向焰离,“先告辞了。” 又如,她在宫里叶萧懿那处同他商讨一些问题时,刚好北顾拿着一卷图纸进来,南望又灵机一动道:“听闻未央宫鲤鱼池中新放了几条锦鲤,我去看看,先告辞了。”叶萧懿在她身后担忧道:“看便看,你可别给我捞起来烤了。” …… 南望躲北顾躲了半个多月,处处心,却忘了今天这一茬。他们几人地位相当,被安排到一处是自然。 而此刻船也开了,楼下人太多,楼上又是叶萧懿在这艘游船上的住处,南望想跑也跑不到哪去,只得装作没看见,将视线移向外头,开始默念“若近水为阵者,须去水稍远,一则诱敌使渡,一则示敌无疑……”以转移注意力。 叶舟朝北顾和焰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也没多说什么。南望余光瞥见他们随意找了位置坐下,并摆上了棋盘。 游船在长清河中徐徐前行,顺流而下开往宫外。楼下是大臣们划拳吟诗碰杯的嘈杂声,相较之下,他们所处的雅座就很是安静。 南望继续趴着,耳边偶尔传来北顾他们落子的微响。叶舟在她对面看着远处的景色,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聚在河岸边看这艘游船的人们越来越多,且他们本只是声议论,却不知楼下闹出了什么动静,突然岸上就是一阵喧哗。 南望好奇地凑到栏杆边向下看,原是叶萧懿命人拿出了早已备好的煮鸡蛋和枣子,抛到了水中任岸边的人捞取。 焰离也看了一会儿,兴奋道:“随叶萧懿过了好几年的上巳节,我还从未往河里抛过鸡蛋呢,今日倒想下去玩玩。” 北顾摩挲着指间的棋子,思考了一番,将它落下,才道:“想去便去。” “你去不去?”焰离期待地看着北顾。 北顾却面无表情,“没兴趣。” 焰离怏怏站起来后看向叶舟,眼前一亮,便跑来拉他,“你同我下去吧,不然万一叶萧懿没空理我,我连个说得上话的都没有。” 叶舟被他缠得没法,见南望也是困得不行的模样,便对她道:“你要实在累就睡会儿,我陪他去去就来。” 虽然外边吵吵嚷嚷的,但船伴着掺了花香的风轻轻摇晃,也把南望摇得愈发困了。虽然此刻的三楼除了她还剩了个北顾,但她也懒得管,不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船已开到了城外,正停靠在锁龙湖岸。 桌对面坐了个人,南望觉得该是叶舟回来了,便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道:“下去走走。” 视线定在对面那人的玄色衣袍上,南望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待目光慢慢上移看清那人的脸之后,南望的心猛地一跳,吓得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你……坐这儿干什么?” 北顾摇着叶舟的折扇,像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我再不坐过来,怎知道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南望不自在地看向外边,赤麟卫已将周围封锁,以免百姓们涌过来围观或是有人行刺。这里青山绿水,采茶女的歌声从山中传来,带着欢笑,扰得树上的鸟儿亦叽喳个不停。大臣们也不拘着,好些人只穿件薄衫便跳进湖中戏水,笑声传到了远处去。 “我没有躲你。”许久,南望方道。 北顾倾身凑近她,“没有躲我?” 南望转过头,嘴唇险些擦过北顾的脸,惊得她猛地靠到椅背上,“你可别再乱来。” “怎么?”看南望又脸红了,北顾心满意足地坐好,“今天不先告辞了?” “今天是没地方可去。”南望语气生硬。 “那日同叶萧懿说完你的计划后,本想再找你问个问题,你却躲我躲了这么长时间。”北顾说的这话听着似乎还有几分委屈。 南望也不好再犟着,只得问:“你想问什么?” 北顾看向远处,南望的目光跟过去,看见春归的候鸟越过山丘,落到湖边,隐入芦苇丛中。湖面上漂浮着几艘渔船,渔起落,捞满了晨光。岸边的野芍药开了一大片,绵延到不远处的村落。村落间的土墙上爬满了九重葛,紫红色的花一串串垂下来,如同瀑布。 “你可愿同我再去一次塞北?”北顾突然问。 “……什么?”南望有些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后又不大明白,“这是为何?” “建军营是一项大工程,在白羽林边上不可能不引起北溟的注意,或许再次开战也是难免。眼下除了你,还有谁能担得起带兵的重任?”北顾道。 “可我们在朝中的地位如此高,在北边亦是十分有名望,若是长时间结伴在那处,只怕会有人认为我们有不臣之心。”南望竟没有立马拒绝,而是有些迟疑。 “不臣之心?”北顾觉得有些好笑,“若没有我们,哪来东源的天下?我们的不臣之心要有早该有了。” 南望想了想,“倒也是。” “那你这算是答应了?”北顾将话题绕回。 南望微微皱眉,为难道:“可若真要如此,恐怕还得是你去向叶萧懿说。” 北顾爽快同意了。 聊了几句下来,谁都没提那晚在烛光下的一吻。 南望觉得或许北顾是想让她把那当做一场梦,醒了便过去,是而她也不再那么别扭,在北顾问她要不要一道下船去湖边走走时便答应了,可心底却莫名有一丝失落。 叶萧懿早就命人在湖边燃起了篝火,火上架着整只的牛羊,下边的灰里还埋着红薯玉米。一道沟渠自湖里引出来,水中漂满了盛着陈年佳酿的酒杯。几块毯子铺在渠边的草地上,叶萧懿正和大臣们坐在上面玩笑着,酒筹投入筒中叮当作响。 叶舟和焰离只坐在旁边聊天,没有要喝酒的意思。焰离见北顾和南望下船来了,便冲他们招了招手。 叶萧懿的目光跟过去,却见北顾没往这个方向走,而是带着南望去了另一边,他便觉得胸口有些闷,却是喝多少酒都无法纾解。 “唉。”焰离叹了口气,用只有他和叶舟能听到的声音道:“南望就这么把我的北顾抢了去。” 叶舟叼着不知从哪摘的草,瞥了焰离一眼,吐字有些含糊,“原来你两个还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呸,别瞎说。”焰离赶紧否认,“我不过是觉得他如今对我这么冷漠,有些落差罢了。不过也没关系,”说着就对叶舟开起了玩笑,“我现在不是有你嘛。” “呸。”叶舟把嘴里的草吐掉,“我对你可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你这么说可就伤我心了。”焰离仍假装认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北顾盯着她看了片刻,似被气笑了,后又真诚道:“是。” 真诚之余还有些懊恼,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啊?”南望稍显失落,沉痛道:“我老早就跟你说了这样不成体统,你一向通透,怎偏在这件事上糊涂……” 她又不愿看北顾这么为难,想想便把这归为自己的错,“罢了,也怪我。若我没这飒爽英姿,或许你也不会如此。从前在将军府门口排着队给我送东西的姑娘里掺进来几个文弱生的事也不是没有……” 北顾终于忍不住抬手,微凉的指尖触到南望耳后,惹得她一激灵,“好好听劝,动手做什么?” 北顾轻轻摩挲着面具边缘,带着些许挑逗的意味。直到南望的耳根子发红,他才开口,“是不是非要等到我把它揭下来,你才不会继续编?” 南望紧张地要打掉他的手,却被他顺势抓住,十指相扣。她甩了甩,无济于事,只得避开他含着笑意的灼灼目光,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万人之上,凌苍城中多少好姑娘任你挑,何必在我这儿耽误了。’”北顾学着南望那时候的语气,起初还挺像,最后却忍俊不禁,“耽误了”三个字说得发颤。 他俯身凑到南望耳边,声音沉沉,“偏就耽误了,大将军要如何呢?” 南望这才记起那日清晨他也曾这样不听劝又对她“动手”,她一下恼了,“你之前怎么不说?” “你那般认真,我怎么说?”北顾竟还有些委屈,“我只能以为是我不够格,才让大将军不愿为了我……”他仍要逗她,“变成个断袖。” “你还……”南望想给他来一拳,这一动就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牵着,她便泄了气。 “别的事,你也知道了?”她仍不大敢看他。 “猜了大半?”北顾闲闲道,“我那时是挺好奇,你哪来那么大本事把这秘密瞒了全天下这么多年。但要想清楚也不难。你们家老夫人去得早,按你的年纪来看,你只能是抱养的。在你之前已有了叶舟,儿女双全倒是挺好,叶启为何要让你从扮成男子?” “当时他定不知道叶舟会出那样的事,若说早早便打算让你守住将军的位置,是有些牵强。除非他找我们清徽观算过。” 南望磨了磨牙,“你继续。” “无论何事,要想瞒过王座上的人,都是极难。先帝的眼神不差,做了这样的事却不被灭门,那先帝只能是那个‘门’。” 他点到为止。 南望终于服气,“大国师是个明白人。” 北顾谦虚,“其实我还有一事不明。” “怎么?”南望又轻易上了他的套。 “我说我偏就耽误了,大将军要如何?” “哦。”南望淡然道,“我的俘虏,我一般都是杀了的。” 听了这话,北顾反倒笑得更温柔,“看你口是心非这么长时间,我便知我这俘虏不一般。” 南望费力挣脱他,快步往游船的方向走,“你要再胡言乱语,我就让众人看看你是怎么被我推进湖里的。” 她嘴上是这么说,但更多的是满心欢喜。可欢喜过后,又不免有些担忧。 众人眼中的东源大将军从来都是一名男子,她平日里与北顾相处自是不能过于亲密。贵族中有许多年轻公子是真正有某些癖好的,人们表面上看是习以为常,但最初传出大将军和大国师怎么怎么的时候她便知,这些人背地里仍抱着看笑话的心思。 她不想和北顾一同被误会,又不知往后当如何。 在回程的船上,北顾依旧与焰离对坐下棋。叶舟坐在南望对面摇着折扇,看她用几根芦苇编成一只蚂蚱。看着看着,叶舟觉得有些不对劲,靠上前来仔细闻了闻,“你身上怎的这么香?” 南望心虚地往后避,“我衣柜里不是一直搁有香囊熏着么。” “不一样。你熏衣服用的是草桂花,这个闻起来像是……”叶舟皱着眉头细细想着,“芍药?” “什么芍药?”南望手一抖,差点将刚编好的蚂蚱的腿折断,“哪儿来的芍药?”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叶舟靠到椅背上,嘴角勾起一道弧度,“哪儿来的芍药?” “许是方才在外边呆久了,芍药花开得正盛,将我衣服熏了。”南望顿了顿,又补了句:“你不要多想。” “你觉着我多想什么了,你就让我不要多想。”叶舟依旧是一脸玩味。 “……”南望不由自主地看向北顾,却发现他竟也正看着这边,眼中的温柔像长清河中平静的水波。 叶舟扬起折扇又要敲南望,“看什么,我问你话呢。” 南望赶紧躲开,回头就看见叶舟那副将她看透了的神情,便不想再理他。 回到府中已是傍晚,叶启吃了饭就拎着鸟笼出门散步去了。厨娘见两人才回来,问他们还要不要用饭。叶舟说想吃银耳羹,南望却说吃那些烤肉还腻着,晚点再熬些绿豆汤给她送去,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到房里,南望关上门,从袖中取出那支芍药花,翻箱倒柜找出个白瓷瓶,把花插在里头。 她本想将花搁在床边柜子上,可睡觉时难免有些熏人,想想还是放到屋角的书架上。才放上去,又觉得书架偏了些,不能时时看见,最终花瓶被挪到了书桌上。书桌正对窗户,风刚好把花香吹满整间屋子。 南望点燃了桌边的蜡烛,坐在椅子上发呆。窗外院中,翠竹抽出的新叶在晚风中微微颤动。桃花盛开成一片烟霞,烟霞之下的方塘里,几尾锦鲤在荷梗间追逐。一对鸳鸯停在石桥下互相梳着羽毛,身周漂满了桃花花瓣。 她回想起今日,湖边的风兜着漫山遍野的芍药花香,吹动他们的头发和衣角,也将北顾那句“可若有你在,便不一样了”吹到她耳中。 他温柔的眼眸里盛着浅浅笑意,像漆黑的潭,让她深陷其中。 南望想得入神,就连叶舟端了碗绿豆汤踹开房门进来把碗搁在桌上她都不知道,自然又遭叶舟敲了脑袋。 “你怎的又打我!”南望捂着额头嚷道。 “这不是为了让你回神么。”叶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都进门了你还没点反应,真是不知为何你遭了这么多次偷袭却还能活下来。怎么,想街对面那位想得这么要紧?” “你说什么,我没听懂。”南望舀了一勺绿豆汤,喝干净以后,勺底露出了并蒂莲的图案。 “我也没懂,”叶舟弹了弹窗边的白瓷瓶,瓶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支芍药花,你倒是给我说说?” 南望不假思索,“不过是今日在湖边散步的时候瞧见了,觉着好看便折下来插了,这有什么的?” “是吗?”叶舟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国师府递来的,邀你明日去听雨阁吃茶。” “你放桌上便是。”南望语气听着不大在意,视线却总往帖子上瞟。 满朝文武百官,能收到大国师发的帖子的人并不多,南望这也是头一回。 国师府的帖子不像其他权贵家的红纸镶金箔,而是普通的硬纸,上边是大国师亲笔作的一幅画,朱砂落款“叶北顾”三字,背面才是他疏朗的字迹。 此次给南望的帖子上绘着几枝开得正盛的桃花,墨香还未完全散去。南望想起她在北顾房里时看到他画的那幅桃花,与眼前这帖子上的似乎有几分相像,也不知是不是那时候起他就有了打算。 “你说他为何不画些别的,怎么就偏是桃花?”叶舟笑道。 “这你得问他去。”南望把帖子收起来,抬头看见叶舟瞧着她的目光里仍带着笑意,便赶紧去推他,“你今晚就这么闲?公文批完了?那些贤士递上来的诗词歌赋看完了?怎的就有空在我这儿转悠,出去出去。” 叶舟被南望推出门外,嘴上还说着:“那我这不是给你送东西么,我这么关心你你倒咬起吕洞宾了。” 话没说完,南望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叶舟隔着门,补了句:“还害羞呢。” 南望被噎了好一会儿,“你赶紧走!” 门外终于没了动静。南望回到桌边坐下,又拿出那张帖子细看。 北顾确实邀了她去国师府坐坐,且据他掐指一算说明日将有雨,所以这坐坐的地方,就选了竹林中的听雨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第二日清晨,南望一看天色,果然是布了些阴云,可离下雨也还远着。她洗漱过后到荷塘边同叶舟一起吃了早饭,便与他说要出门去了。 叶舟喝完了碗里的红豆汤,开始端着碗仔细察看。南望已经站起来理衣服了,却多瞅了两眼那个碗,这下她吃了一惊,指着那个碗哆嗦道:“这……不是叶萧懿前两日叫人送来让你鉴别的那个古玩?” 叶舟语气随意道:“是啊。看这做工与材质,确实是个真品。” “那你还……”南望被惊得不轻。 “是真品又怎的?也不过是个碗罢了,东西要用着,才不至于失了那股灵气。”叶舟气定神闲。 南望指着碗的食指默默收回,改成了竖大拇指。叶舟这个人,她不得不服。 “要去串门了?”叶舟抬眼看向南望,“早去早回,玩得开心。” 打昨日起,南望就觉得叶舟在说起她与北顾的事情时,语气和表情始终意味深长。她也不想同他多话,反正最终被噎着的也是自己,便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就走了。 街上人流熙攘,看方向大都是去东市赶集的。听说有批商人刚从南沧国回来,带了一批南沧的奇珍异宝。 南望倒不是说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真正的宝贝都早已送到了叶萧懿那处,她有的是机会去看。且若是她不去,叶萧懿也会派人将一些有趣的玩意儿送到将军府里。 她早上起来光顾着开心,忘了带北顾给她的帖子,但国师府的守卫也没拦着她,让她径直走了进去。北顾在帖子上写了听雨阁的位置,说是在她上次去观澜院时路过的那片竹林之中。 南望踏上焰离先前给她指的那条道,凭着记忆向竹林寻去。 卵石径旁的桃林不远处就是竹林青翠的绿色,南望穿过桃林,又沾了一身的花瓣。桃林尽头立着一座石碑,上边却不是什么林子的名字,而是北顾和焰离刻下的一些词句,看似随意,却颇有情趣。 石碑后闪出个人影,挡到南望跟前,“南望,又来我们家玩儿了?” 南望定睛一看,焰离今日穿了件淡金色外袍,透着一股贵气,可他脸上的笑却依旧那么欠。 “是北顾给我递了帖子来着……” “所以我这不是到这里接你来了么。”焰离道。 “虽说我就来了一次,可我也多少记得你给我指的路。从这边拐过去不就是竹林了,你来接我做什么?”南望有些摸不着头脑。 “突然来了个客人,我怕你尴尬。”焰离笑道。 “客人?”南望没怎么往下想,就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出来,“可是景瑞公主?” 焰离吹了声口哨,“我们家南望果然聪明。” “什么你们家,你可别乱说话。”南望抬手就给了焰离的肩膀一拳,“那现在是怎么,我还得避一避?” “避倒不至于。你可是大国师发了帖子邀来的,景瑞公主不请自来,我们家大国师有的是借口打发她。你跟我来就是。”焰离说着走到了前面,给南望引路。 “说起来,”南望扯了扯焰离的袖子,“景瑞公主她到底是如何想的?我依稀记得北顾说过他不久前就明拒了叶萧懿说的婚约,为何……” “这我也不大清楚。我本以为他二人的确是北顾所说的挚友关系,毫无杂念,却没想到这只是我和北顾以为的。我听北顾说起叶萧懿提的那件事,我也吓了一跳。虽说……” 焰离说到这里便打住了,想想又续道,“但若是景瑞公主她不主动跟叶萧懿提,叶萧懿也不会贸然同北顾说什么婚约。她还真是怪自作多情的。” “她就这样常常自顾自地出入国师府,你们也并未阻止过?”南望又问。 “人家是公主,就算知道她对北顾的意思有所误会,可又如何好驳她的面子?不过你也不至于太醋,我凭良心说,北顾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旁的念头。如今有了你,北顾也肯定不会让她再这么下去了……” 听焰离越说越露骨,南望赶紧让他打住,“行了行了,什么醋不醋有没有我的,我信你就是了。” “怎么,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跟我还害羞呢?”焰离又取笑道。 “哪有什么害羞,我不过是觉得你比我更醋罢了。”南望也不让着他,轻飘飘一句话给挡了回去。 “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什么法子。” “那你可是承认了?”南望挑眉。 “南望,”焰离认真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话的方式和神态,和北顾越来越像了?” 南望的心猛地一跳,“哪里像了?你别胡说。” “真是像。尤其损我的时候,那副样子,都一样的欠打。” “……” 两人聊着聊着,已经走进了竹林。这片竹林位置稍偏,且竹子种得较密,一眼过去似乎望不到头,尽显清幽。 南望想到北顾的观澜院也是费了许多心思布置,猜到这竹林也是出自他之手,便不由得道:“他这样一个人,怎么净把心思放在这上头。是不是浪费了些?” 说到这,焰离就更无奈了,“我也说过他,本来你年纪轻轻功成名就,我是不大服气的。我曾让他与你争,可他却心向逍遥,懒得计较功名。他这份心思若要用来干正经事,怕是要等到下一次东源大难之时了。” “那我倒希望不会有那时了。”南望笑道。 又走了一段路,焰离伸手一指,“那便是听雨阁。” 南望顺着焰离所指的方向看去,隐约看见翠竹掩映着的一栋敞朗楼阁,下边的几根柱子间连着美人靠,一道楼梯旋着通向二楼。二楼宽敞了许多,却只在栏杆后简单摆着几张桌椅。听雨阁是木头所建,颜色看着并不新,想是搭成好几年了。 再仔细看,景瑞公主叶清和正与北顾站在听雨阁外说着什么。叶清和一袭胭脂色衣裙,曼妙身姿在轻纱后头若隐若现,整个人正如春花般明丽。 她看着北顾的眼神中带着盈盈笑意,似一汪清泉,无须细看便能看到底了。 焰离领着南望绕到凌霄花丛旁,便听见叶清和半开玩笑道:“今年凌苍城的槐花就数国师府中的开得最好,你就不打算请我上听雨阁坐坐,喝杯槐花茶?” 北顾却像提不起兴致,“我与人有约。” “约了何人?左右不过也是我认识的,不妨凑一块说说话。”叶清和这话说得十分自然。 “罢了。你若着实太闲,便自己四处转转。国师府转腻了,到街上去走走也好。”北顾的语气算是冷淡,目光也始终没落在叶清和身上。 “我若偏要跟着呢?”叶清和犟道。 北顾默了默,“近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不等叶清和发问,他又续道:“我这国师府,你是不是太来去自如了些?” 叶清和愣住了,眼中的清泉似在涌动,仿佛快要溢出来,“你是说……” “我对你本就没那个意思,你又何须向叶萧懿提那些事情,设法强求?”北顾道,“今日确是没空,但往后,公主亦不必再如此纠缠了。” 叶清和低下头,许久,方道:“好。” 南望和焰离隔着花藤看叶清和独自离去,二人心情都有些复杂。叶清和这模样确实有些可怜,但亦是她越界在先,触了北顾的底线,倒也怨不得他无情。 那抹胭脂色身影终于消失在竹林间。北顾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天色,“难为你们躲了这么久。” “这都被你发现了?”焰离笑嘻嘻地拽着南望从花藤后走出来,“要不是怕与景瑞公主撞上,此时我们都已在听雨阁上喝茶了。” 北顾见到南望,嘴角便是一抹掩藏不住的笑,却又语气正经地对焰离道:“谁们?你竟觉得今日的听雨阁还有你踏上的份?” “好好好,”焰离投降,“我自己四处转转,行了吧。”说罢转身要走,走之前还用手肘顶了一下南望,“看在我两次给你带路的份上,你可得替我好好整治他。” 南望忍俊不禁,“知道了。” 北顾好奇问:“你要如何整治我?” 南望见焰离走远了,便笑道:“你倒还当真了。焰离这心性着实还像个孩子,我不过哄哄罢了。” 南望以为北顾会提一提叶清和,可他似乎就当没有这个事,对着她伸出手,“走。” 南望犹豫片刻,牵了上去。北顾的手干净温热,南望的手心却因紧张而有些汗湿,倒遭了他取笑。 走了一段路,南望才想起来,“你不是说要到听雨阁去吗,怎的没上去,反倒走了这么远?” “先给你看样东西。”北顾道。 竹林之中落着一座炼丹房,看上去却并不像常用的样子。南望对国师府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莫非你平日闲来无事便在炼丹房中……修炼?” 北顾低笑,“什么修炼,不过是觉得在里面看书较为清静罢了。若真要炼丹,还须选三或九月的良辰吉日回上清峰去,开鼎仪式亦是十分琐碎。虽说国师府不热闹,但城中人来人往,那股气始终浊了些。” 北顾所说的东西南望虽是半懂不懂的,但心里却也存着敬畏,认真听得一字不落。 走到炼丹房旁边的工坊,北顾停下脚步,“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南望朝屋里看去,瞧见屋子正中摆着炼铁炉和风箱,地上堆着许多泥塑模子,墙上挂满了刀坯。 这位大将军对这些东西就很熟悉了,“这是铸刀剑的地方?” “不错。”北顾领着她进去,“昨日刚铸成一把剑,看着倒还不错,想到你或许对这些了解颇深,便想让你来替我鉴上一鉴。” 说罢,北顾取来一个金丝楠木剑匣,递给南望。 南望接过来托着,不由道:“倒是沉得很。”说着打开匣子,就见一把新剑静静地躺在里头。剑鞘的样式不大起眼,却有些眼熟,南望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剑在南望手中出鞘后,发出的蜂鸣声似巨兽的怒吼。剑身通体银白,泛着微光,上边有一道引血槽,其余的地方则刻了虎啸山林的图案。奇特的是,处在剑正中的那只虎,双眼竟泛着红光。 “这虎,想必就是锁入剑中的灵了。神气活现的,倒没有凶物的煞气。剑身泛光似流星之尾,亦是难得。春日万物生长,气候又最适宜铸剑。昨日乃辰日,你若更有心些,挑了辰时来铸成它……” 说到这,南望看了北顾一眼,从他的目光中得到了肯定,便笑,“你那句‘还可以’真是谦虚了。依我看,它当得起‘神剑’二字。” “该说的都被你说完了,你不妨给它起个名字。”北顾道。 南望想了想,“此剑铸于春日竹林间,又出自你之手,跟了你的性子,不如就唤作‘清风’。” “清风?”北顾似乎有些惊讶。 “是觉着这名字不好?”南望也不大在意,“那便算了,我再想想。” “‘吐清风之飂戾,纳归云之郁蓊’。挺好。”北顾忽然笑了,笑得令南望莫名其妙。 “这把剑,便送你了。”北顾道。 南望一惊,“送我?这怎好……” “有何不好?你盯着它看了许久,不早就发现剑身刻着虎啸山林了?怎么自家的图腾都不记得。”北顾伸手弹了一下南望的脑门。 南望痛得吸了口气,却忘了打回去,“我原以为你是为的好看才给它刻了虎,并没有多想。” “确实好看,可这图也确实是给你刻的。我的剑上是九龙腾云,再要虎做什么。”说罢,北顾将自己腰上的佩剑取下来,递给南望。 南望拿到北顾的剑一看,除了剑上刻的图腾不一样,其余的都与“清风”无异。她不由多问了句:“你这剑,叫什么名字?” “归云。”北顾轻描淡写。 见南望拿着两把剑愣在原地,北顾也不管她,而是朝听雨阁的方向走去,话语从前边轻飘飘传来:“从来很难铸出两把如此相似的剑,你的清风可得仔细收好了。” 南望跟在北顾后边,提着两把剑,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舞了起来。北顾听见那飒飒剑风,停下来回头看,见南望如此兴起,他便取来他的碧落环佩,寻了石凳坐下,弹起那曲《广陵散》。 碧落环佩是北顾两年前带着上战场的琴,如今再弹起,只听曲子激昂慷慨,尽显兵戈杀伐之声,却全无当时的那股戾气。北顾表情从容,十指如蝶在弦上飞舞,琴身的梅花断使得曲声更加清脆。 南望在琴声中挥着双剑自在游走,衣袂翩跹。虽然长剑如虹,可她的飒爽英姿才是让周围的事物失了光华。她身处竹林之中,魂却仿佛始终留在沙场,领着千军万马,剑指天涯。 一曲弹罢,两把剑发出的龙吟与虎啸也渐渐平息。几滴汗水从南望鬓边滑落,北顾收了琴,走到她跟前,替她拭干净。 南望把归云还给北顾,自己的清风也收好,不好意思道:“见笑了。” “我从未见过有谁舞剑能同你一样好,何来见笑一说?” “你夸我夸得甚少。”南望道。 “真的?”北顾诧异,“那我多夸几句?” “这倒不必。”南望一低头,发现北顾有意藏着左手,便趁他不备将他的左手手腕擒住,不料触感却不大对,还惹得他倒吸一口气。拉过来一看,北顾手腕上竟缠了几圈纱布,血还隐隐渗到了最外面。 北顾也不恼,只无奈笑道:“昨日费了大半天工夫好不容易将这血止住了,你倒好,劲儿忒大,又把口子拉扯开了。” 南望脑子转得飞快,“你用腕血去祭了剑?” 北顾还乐滋滋地夸:“果然聪明。” “我早该想到……不然它也不至于这么有灵气。”南望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可你又是何苦?” “若想铸成这样的剑,没点东西喂它怎么行。如今的东源,道行修得深的人根本没几个。既是要送你的,我总不能回清徽观去要无念师父的血,或是把焰离割个口子。” 北顾云淡风轻,低头却看见南望抿着嘴一言不发,眼底积着些泪,却又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北顾这才有些慌了,“不许哭。” 话音未落,南望就一头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下次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北顾被南望这一举动惹得心有些乱,愣了好一会,他才抬手将她抱紧,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好。” 不出一刻钟,阴云后便传来滚滚雷声。北顾带着南望上了听雨阁,刚坐定,就听到了雨打竹叶的簌簌声。 木桌上早已摆了一套青瓷茶具,炉中的炭火烧得恰好,想来是北顾掐准了时间命人布好的。 在北顾清洗茶杯的时候,南望打开了手边的瓷罐,将里边装着的新炒成的槐花苞拨到茶荷中,那股甜香顿时四散开来。 花苞在沸水中冲泡开,花瓣展开如同盛放。白色的花与青瓷杯底相衬,更显清雅。茶汤的热气拂过面颊,有些痒,却让人觉着舒服。 自听雨阁向外望去,竹林在风吹雨打中似一片翠绿的海。城中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雨滴在玄武岩铺就的路面溅起水花。再往远了看,上清峰遥遥隐在雨雾中,只见轮廓。 不时有雨丝从檐外飞进杯中,南望盯着被激起的细涟漪,笑道:“头一次与你这样喝茶时,雨也是这般凉。” “头一次?”北顾抬眼,“那次可不是‘这样’喝。你给我的见面礼便是泼了我一身的茶,我都还记着。” 南望理直气壮,“不都是因为你鬼鬼祟祟把我吓着了,怨不得我,不如勾销。” “你说勾销便勾销。”北顾笑着将桌上的点心盒子打开了推到南望面前,“槐花茶或许甜腻些,我吩咐新来的厨子做了几块薄荷荸荠糕和绿茶饼解解腻,你尝尝。” 荸荠糕晶莹透亮,里头还有些荸荠粒儿,看上去清爽可口。南望拿竹签戳了块糕尝了尝,惊喜道:“没想到国师府的厨子竟有这般好的手艺,都快赶上潇湘楼那位第一名厨了。” “确实是比不上潇湘楼的名厨。”北顾闲闲地喝了一口茶,“毕竟是名厨的弟子,还差了些火候。” 南望差点被荸荠糕噎着,“我想起来了,我前阵子本打算派人请他进将军府做饭,却听说有位雇主比我抢先要了他。后来一问才知道,这雇主是你。” 北顾便问:“那你当时是不是想着要让我好看?” 南望这次是真呛着了,咳了几声,道:“这也是你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北顾忍着笑,把自己杯中晾凉的茶换给南望,让她喝了缓缓,方岔开道:“左右他的手艺与他师父的差不离,去潇湘楼麻烦,你若有空常来我这吃饭便是。” 南望一时嘴快,“我要是来得多了,估摸着我哥哥又要说我干脆搬来住着得了。”说完看着北顾嘴角勾起的笑,南望又慌道:“我这话没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偏偏就往心里去了。”北顾靠着椅子,语气懒散,“早晚的事,你还怕住不进我这国师府不成?” “何来早晚?虽说现下你我正在一处,可你别忘了,我仍旧是东源的大将军。”不可避免地提到这事,南望的语气低落下去。 一阵风吹过,雨丝斜斜飞入阁中,洒到脸上,还带着凉意。南望看向国师府白墙黑瓦外的长安街,想起去年十月她回来时正好赶上景平公主出嫁,送亲队伍穿过满街喜庆的红色与浓郁的桂花香。 如今这场雨将长安街浇了个透,再不见当日的热闹。南望却不知自己是否能同景平公主般拥有那份热闹,哪怕只是昙花一现。 两人沉默许久,直到一只迷了路的燕子跌跌撞撞飞进来,落到桌边扑腾了几下。北顾伸手拂去它背上的雨珠,它也不躲,反倒颇为享受地眯起了眼。 南望收回思绪,一边觉着自己愈发爱多想了,一边又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才刚说完,你怎的不留下来吃顿饭?”北顾问。 “改日吧。出门前听厨房的人说今晚要做红烧蹄膀和玉液虾饺,还炖了鸡汤,都是费了心思的,可不能辜负了。”南望说着便起身。 北顾也不强留,拿起角落立着的伞,“外面雨大,我送你回去。” 自方才的沉默过后,两人似都心事重重,一路上并不多话。走过了雨中寂静的长安街,踏上将军府门前的阶梯,管家就上来给南望递伞换披风。 南望拂了拂袖子上的水珠,转头问北顾:“都到这儿了,不如你进去吃顿饭?” “不必了。”北顾已经转身走进雨里。南望正要再说些什么,便见他顿住脚步,就这样背对着她,道:“今日提到的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说罢不等南望表态,便回去了。 南望怔在原地,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她这样看着北顾不急不缓地朝街对面走去,竟有些不舍。虽说长久以来两家府邸仅隔了这条长安街,着实近得很,可若说起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却终究是有些远。 或许远也无妨——南望想想又这么豁达,觉得既然北顾说了他会想办法,那便定能想出办法来。 如今他说什么,她都是信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而叶萧懿却不愿信北顾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大将军和你一同去北境?”叶萧懿坐在王座上,冠冕前的十二旒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听这语气,却是十分不情愿。 “还望陛下恩准。”北顾此话便是肯定了那个答案。 南望依旧在叶舟身后藏着,可她今日却紧张得打不起哈欠,只因怕叶萧懿不答应这个请求。 叶萧懿看了南望一眼,发现她的目光始终跟着北顾。 他再仔细想想,这位大国师从前极少上朝,倒也不是因为地位高而摆的架子,而是他一直都是这么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可北顾最近两次早早起来站着,都是为了这些与南望有关的事。 “这些计划本就是大将军的点子,既是他想出来的,个中细节也只有他心里有数,由他去执行再合适不过。我与大将军对北境的地形和在那处该如何用兵最是熟悉,更何况,白羽林那带阴森诡异,若有什么反常的事情,我或许还可以镇住一二。”北顾不紧不慢将理由说了。 叶萧懿却觉得北顾这番为了边境祥和的说辞有些牵强,左不过是想把南望拐走罢了。 他正想着要怎么驳回,言官叶诚便道:“臣以为不妥。先前两位大人一走就是几个月,许多事务便很难打理……” “许多事务为何难打理?”北顾身后的焰离突然冒出一句。听这语气,言下之意便是“你当国师府没爷我这个人了么”。 叶诚既要反驳北顾,就已做好了被焰离呛回来的准备,“……即便撇开这个不谈,大将军与大国师常在北境呆着,若是传了出去,就不怕旁人认为你们相互勾结,在北境暗自壮大势力?” “除夕夜的望雪堂中都有哪家的人马,叶诚大人可是忘了?若北境真的壮大起来,也该给陛下道贺才是。却不知为何,你所谓的‘你们’竟单指我与大将军?”北顾回头看了叶诚一眼,平日里漫不经心的眼神此刻像结了冰,让人心里发颤。 “这些话许是大人自己心中所想,许是旁人的意思。但无论如何,若有人想以这等事来挑唆君臣关系,”“君臣”二字又被北顾咬得重了些,“还请同我明说,我好教教他如何把嘴闭严实。” 叶萧懿不是不知道,北顾这番话,除了针对叶诚以外还顺道给他提了个醒儿,他却不好计较。毕竟连南望本人,言语举动间亦是一直在强调,他君她臣,不可逾越。 眼下将军府和国师府走得近,他叶萧懿尚要依附着这两股势力,也不好做得太难看。 于是他只得摆摆手,“罢了罢了,边境的事本就该劳大将军费心。大国师一同去了,也有不少能用上的地方。北境诸多危险,你们二人虽说对那处是熟悉,但也别掉以轻心,凡事还是要多照应些。” 北顾躬身一礼,道:“陛下圣明。” 南望忍不住偷笑,动作却被叶萧懿看在眼里。想想她从未为与他有关的事笑过,叶萧懿便有些烦躁,“说了这么久,孤也乏了,若没什么事就都散了吧。” 官员们结伴朝殿外走去,叶诚却仍站在那儿看着叶萧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身旁有人拍拍他的肩,他回过头去,“太尉大人,这……” “这也怨不得你,你能说的都已说了。”太尉叶楷安慰道。 叶诚叹了口气,“可陛下不听,咱们还有什么法子?” “法子本不全在你那番话上。我看得出,你说的他已听进去了,只是他不好做得太绝。你且回去,余下的便交给我。”叶楷道。 叶诚忙巴结,“到这样关键的时候,还是得看您。” “都说大国师智谋过人,可景瑞公主一事,说不定是他失算了呢。”叶楷冷笑。 叶萧懿刚回到后殿,攸宁就迎了上来,“陛下,这是刚沏好的金银花茶,您去去火。” 叶萧懿看向攸宁端着的乌木托盘,见那上边的羊脂白瓷茶杯中冒着丝丝热气,金银花泡出的淡碧色茶汤中漂着几粒杞子,如绿叶丛中开出了几朵花,煞是好看。 但他却道:“不去。” “这……”攸宁有些被噎着了,“那不如……我去给您安排些歌姬进来?” 叶萧懿一本折子摔在攸宁胸口,攸宁竟用托盘稳稳当当接住了,茶也没洒出来半滴,又听得叶萧懿道:“你出去,让孤静一静。” “是。”攸宁忙将折子放回桌上,端着盘子退下。才退到门边,不留神便撞上一个人,茶杯在盘中颠了颠,愣是平安无事。攸宁连连鞠躬,“无意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叶楷理理衣袖,“你下去吧。陛下的心结,我来试着解解。” 叶萧懿坐没坐相地半躺在椅子上,闻言看向叶楷,“你如何解?” 叶楷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方道:“陛下烦忧的不过如叶诚所说,是怕大将军和大国师在您看不到的地方有太多动作。您是他们扶上来的,他们如今又得势,若说他们没那些心思,您自己信不信?” 叶萧懿沉默不语,叶楷却已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更多,便接着道:“陛下所顾虑的,臣已有了思量。只不过,要办成此事,还需借陛下的手。” 经过先前那些事,叶萧懿变得不是那么好糊弄了,“你已有了思量,便是已有所图了?” “臣不敢。”叶楷忙道,“臣是景瑞公主的外祖父,景瑞公主又备受陛下关爱,臣为陛下着想,实乃分内之事。另有所图的,该是那些外人。” 叶萧懿眉头紧锁,想起南望在他面前转身离去的模样,再想到她今日上朝时看向北顾的眼神……他或许一开始就不该选了北顾陪她去边境。如今看来,倒像是他亲手将她推远了。 叶楷紧张地看着叶萧懿,生怕这位有了心思的陛下识破他的诡计。后殿静得出奇,叶楷抬手用袖子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淌到鬓边的汗,就听叶萧懿道:“那你说说,孤当如何?” 叶楷这才松了口气,“在西边戍守绝雁城的怀顺将军来报,说西渊的人仍不死心,还请陛下派兵前去支援。臣记得肃仁太后在时,大将军口口声声说已让西渊见识到了他的厉害,可这才过去不到半年便又起风波,大将军究竟有没有尽心?” “那你的意思是?”叶萧懿耐着性子。 “臣以为,这是大将军未做完的事,照样该由他去做,而大国师仍可以派去北边。把他二人拆散,才好各个击破。” 叶萧懿冷笑,“你恐怕忘了大国师的本事。” “要动大国师确实是难,相比之下,除掉大将军……” “不可!”叶萧懿厉声道,“别再让孤听见这样的话,否则仔细你的脑袋!” 叶楷慌忙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臣知道陛下与大将军亲近,可大将军做了些什么,陛下也都看在眼里。怕就怕他羽翼渐丰,若往后真有了什么事,再想除去他,可就迟了啊……” 叶萧懿的脸色逐渐阴沉,却并不发落叶楷,只道:“你先回去,容孤再想想。” “是,是。”叶楷退到门边,又不放心地道:“忠言逆耳,陛下,您可得想仔细了。” 叶楷走远后,候在殿外的攸宁便听见笔架子和书摔到地上的声响,但他不敢进去,只在门边试探着问:“陛下,可要上茶?” 屋内静了静,而后听见叶萧懿冷冷道:“不要。” “你也是在陛下身边伺候久了的人,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跟个妾似的,只知道上茶上茶?”一道慵懒的女声自台阶下传来。 攸宁瞧见那大红衣裙,便老实跪下,“的愚钝,还望皇后娘娘宽恕。” “起来吧。”叶如初也不管叶萧懿想不想见她,提起裙摆径直踏入殿中。 叶萧懿仍以手支颐半躺着,看叶如初难得地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物什,又替他摆回原位。 他却不太领情,“前些日子那桩事你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净,连宫宴都未曾赏脸,今天是什么妖风把你吹来了?” 叶如初笑笑,“这不是看众人都在劝你,我也想凑个热闹罢了。” “你又有何高见?”叶萧懿酸道。 叶如初懒得同他计较,“我话不多,要说的只一句。心怀不轨的,不一定是大将军。” “你的意思是叶楷?” “我可不敢这么说,我不过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看得清楚些罢了。”叶如初闲闲地剥起了葡萄,“你对她……幸亏那次你喝多了是跑到我宫里说出来的,否则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叶楷不知道这层,但恐怕你不是因为怀疑才想舍了她,而是因为得不到。” “叶如初。”叶萧懿静静地瞧着眼前这个皇城中出了名的美人儿,“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自以为看透了我的样子。” “你最讨厌的其实是,你不想承认,可奈何事实就是如此。”叶如初仍是那副看透了叶萧懿的样子,“你站不稳,我也会被拖下水。若非如此,我替你操什么心?先帝争权夺位的时候是我父亲陪着过来的,那些阴谋故事,你在被立为太子前就该听了不下百遍,你还不明白?” “那我又怎么知道,将军府和国师府是不是也在算计我?”叶萧懿反问。 叶如初失笑,“他们若要算计你,早就该动手了,用不着等到这时。” 叶萧懿又开始沉默。叶如初也不急,只自顾自地剥着葡萄。 殿外传来攸宁惊讶的声音,“景瑞公主,您怎么……您在这儿多久了?陛下和皇后娘娘正说着话呢,怕是不方便见您。” “得了。”叶如初轻蔑一笑,“又来一个祖宗,那我就先走了,让你们兄妹好好说说话。” “替我回了她,说我头疼,不想见人。”叶萧懿道。 叶如初深知叶萧懿的性子,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出去了。 殿外的叶清和见了叶如初,福礼道:“见过嫂嫂。” 叶如初开门见山,“你是来帮叶楷劝你哥哥的?” 叶清和尴尬地笑笑,“嫂嫂这是哪儿的话,我不过有些日子没见哥哥了,想来看看他。” “那便算了,你哥哥说他头疼,不想见人,你且随我回去吧。”叶如初道。 “这……”叶清和迟疑片刻,“我约了师傅学画,得去翰墨阁了。” “哦。”叶如初上下打量了叶清和一番,“去吧。” 叶清和急匆匆往外走去,身边跟着的侍女问:“您要去翰墨阁?离师傅进宫的时候还早着呢。” “你长没长脑子?”叶清和压低声音骂道,“我自然要先去太尉府,你赶紧给我备身衣服。” 攸宁接连送走了这三位大人物,听殿内重归寂静,他也不知该不该去上茶了。不过好在天色渐暗,再熬一熬就到了用膳的时候,好歹能换个理由。 谁知叶萧懿竟主动唤了他,“攸宁。” 攸宁疾步奔进去,“陛下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点两万兵马,再备好这些人所需的粮食。” “这是……”攸宁欲言又止。 “这是由大将军带去绝雁城的,派往北境的则另算。”叶萧懿沉声道,“你先去办,且万不可声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谷雨刚过,最后一拨桃花开得灿烂,而在凌苍城中出了名的酒,便是春末时潇湘楼的桃花酿。 叶舟这日还算清闲,可南望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他也没个伴儿,便独自一人来了潇湘楼,想着买个十几二十坛酒让人抬回府里去。南望平日里就喜欢随着性子往酒坛子中扔些花花果果,但埋上一段时日再挖出来,喝起来倒别有一番风味。 昨夜南望提了坛玫瑰酒到书房中找叶舟聊天,顺带说了句院子里已经挖不出什么酒来了,酒窖里的那些陈年佳酿她却不敢动,生怕弄毁了被爹挥着鸡毛掸子从长安街头撵到街尾,叶舟便明白南望这是在暗示他去买些酒回来。 叶舟在潇湘楼的酒窖里挑了不少好酒,结了帐正吩咐人送到将军府里去,转眼就看见焰离晃荡进来。 “哟呵,这么巧?”焰离冲叶舟扬了扬下巴,“买酒呢?” “家里的酒被我和南望喝去了不少,总得买些备着。”叶舟笑道。 “你们好歹是用来喝的。前些日子北顾常闷在府里铸剑,光是淬剑就用去了不少好酒,看得我心抽疼。”焰离说着说着就好像那个场景又浮现在眼前似的,边说边直摇头。“幸亏最后得了把好剑给南望,不然我可真是想动手打人了。” “那把剑我也看过,倒是真的不错。”叶舟道,“难为北顾这么用心。” “哪里的话,这不都一家人嘛。”焰离意味深长地一笑,露出一颗虎牙来。叶舟拿焰离也是没办法,只无奈地拍拍他的肩。 焰离挑好了酒,也如叶舟一般让人把酒抬回府里。把事情交代好后,焰离转头对叶舟道:“左右今日也是闲着,不如我们上楼去坐坐?” 叶舟想想倒也是。他平时除了南望,基本不会和谁玩到一块去,而焰离和北顾亦是如此。眼下南望必定是与北顾在外头,何时回来她也没说。他和焰离这俩被“抛弃”的只得凑在一起聊聊天了。 潇湘楼共有五层,楼层越往上,要的价钱也越贵。一楼大堂里人多且杂,叶舟和焰离自是去了最清静的五楼。 焰离走在前边,快上完楼梯的时候却停住了。叶舟跟在他身后,一个不留神额头就撞上了他的后背,不免疑惑:“怎么了?” 焰离笑道:“刚还想着听不到那老先生说北顾的风流韵事了,却没想到那故事中的主角就在这儿。” 叶舟顺着焰离的目光看去,最角落的窗边正坐着北顾和南望。二人中间的桌子上摆着棋盘和酒壶,酒壶旁的白瓷瓶中插了几枝桃花。南望眉头深锁,似是她的棋陷入了困境。北顾只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带笑。 叶舟本想坐远些不打扰到这两人,焰离却大剌剌地走了过去,“我出门前还碰上叶萧懿派来的人,说是物资都打点好了,让你们有空去看看。没几日就要启程了,你们这两个当事的倒悠闲,跑这里下棋来了。” 南望一惊,抬头看到焰离和他身后的叶舟,指间的棋子差点滑下来,“你们怎么来了?” 焰离笑笑,“这不是来买酒吗,买完也没别的事情,就打算上来聊聊天。” 北顾漫不经心道:“物资有什么可看的,这等事情想来叶萧懿也不会气,不然出了什么差错与他也脱不了干系。”虽是回着焰离的话,北顾的目光却没离开过南望。 “你倒想得明白。”焰离无奈。 叶舟在一旁看着棋盘,北顾的黑子将南望的白子逼得落了下风,无论南望在哪处落子都是险。南望不擅周全,这在下棋中是忌,在战场上的运筹帷幄亦是如此。自她当上大将军起,叶舟就常同她下棋,借此来引导她,现在看来这引导还需再多花些时日。 南望斟酌许久,打算避开北顾的锋芒,北顾便紧跟着封住了南望的出路。叶舟看得明白,北顾分明可以直接侵入白子深处,这是最为严厉的手段,一旦落了那个点,南望便败局已定。 北顾却没这么做。 封棋路在南望看来许是合理,可她不知道北顾又让了她一次。叶舟和焰离都看着,却都不拆穿。 北顾让棋让得十分巧妙,才使南望不会输得太难看。若手法狠了,南望既输得快,又悟不出其中的道理,便是白费。 让棋比赢棋还要难上一些,叶舟本以为能这样和南望下棋的只有他这个哥哥,现在看来,北顾的用心程度倒不比他少。如此一想,叶舟倒有些莫名地放心。 “不如我们也去玩我们的。”焰离用胳膊肘捅了叶舟一下,“早就听闻你棋艺高超,今日正好讨教一下,看看你和北顾谁更厉害些。” “你那手臭棋,不管谁更厉害,都能把你杀个片甲不留。”北顾随口道。 “你……”焰离被北顾噎着了,又向南望求救,“你也不管管!” 南望吐吐舌头,“管不住。” “罢了罢了,我差点忘了你们是一伙的。走吧。”焰离说着便拽着叶舟去挑了个稍远的位置坐下。 南望对焰离的棋艺起了好奇心,“他当真一手臭棋?同我比起来呢?” 北顾想了想,“你是光顾着进退,顾不得别的。他是沉不住气,求胜心切,有了优势便穷追不舍,极容易被人翻盘。” 若是焰离这么问,北顾只一句“你也好不到哪去”,把焰离气得直跳脚。如果焰离要他详细说说这些原因,必定还得再多磨上几句。 和焰离说话惯了,现在是由南望来问,北顾不得不稍加思索要如何把话往委婉了说。 “那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是比他差些?”南望听得出来,却只是笑,“至少他与你下棋还会有优势。” 北顾早就听说许多姑娘家都批评不得,只能夸,到南望这儿又不是这样。听她的语气并无丝毫恼怒,甚至还满是坦然。北顾也不多话,只道:“慢慢来,我教你就是。” 这边,叶舟在等焰离要桃花酿时等得有些无聊,不由得又看了南望那处一眼。窗外,皇城中的桃树开满了花,大片深深浅浅的粉色,艳得似天边的晚霞。落日缓缓沉到山后,只在山头留一抹光。 南望和北顾在窗边对坐,这抹光正好轻轻柔柔铺在他们身上,连带桌上那几枝桃花都被映得更红了些。 现在是潇湘楼最热闹的时候,楼下的嘈杂声隐约传来。但叶舟这样看过去,竟觉得南望与北顾之间的气氛十分宁静,仿佛他们置身于山野竹林间,和当下的喧嚣没有半点关系。 宛如一对璧人。 启程前一夜,叶舟在书房忙完已是后半夜,回房的路上经过南望的梧桐院,见她房里的灯还亮着,叶舟便走了过去,在门外问:“怎的这么晚还不睡?” 南望似是一惊,又忙道:“哥哥?快进来,我正想问你件事。” 叶舟推了门进去,见南望坐在书桌旁,面前摆了几本书,不免疑惑,“你天亮便要走了,这个时候还看什么书?” “我前几日和焰离聊天时听他说起北顾的生辰是十月初五,我便寻思着给他送点什么东西,若能随身带着最好不过。可我不大懂这些讲究,书中关于他们所用的饰物记载也甚少。”南望恹恹地趴到桌上,“你懂的比我多,可有了解过这些东西?” “十月初五?”叶舟难以置信,“这才刚入五月,你打算得未免也太早了。” “可这一走,我就没什么工夫打算这个了。既然现在想到,不如就弄好了再走。” 叶舟寻思片刻,“依我看,既是要能随身带着的,不如就送个手串。从前去清徽观拜访时,无念道长手腕上绕着那么一串,我记得说是八十一颗流珠,寓意九九纯阳之气。” “那岂不是清徽观里人人都有?兴许他早不缺这东西了。”南望意兴阑珊地把书合上。 “你别是个傻子。”叶舟伸手敲了一下南望的脑门,“你送的和观里每个人都给发的,能一样吗?” 南望悟了,“好像是这么个理。那我再想想能不能刻些什么东西,一同串上去。” 叶舟见她开了窍,便道:“库房里似乎还有流珠,不过不多,你找起来要费劲些。”想想又笑,“一个手串你还费这么多心思,若他敢不喜欢,你便把珠子拆了砸他,我替你撑着。” 南望忙活了一夜,到天明时叶舟来叫她,发现她竟是趴桌子上睡的。 听到动静,南望迷迷糊糊地睁眼,“到点了?” “差不多了。”见她这样,叶舟又气又心疼,“我同你说了多少次,做事情要趁早。你这都要走了,头天晚上还熬成这样,可怎么好赶路?” “无妨,今晚到了驿站睡早些就是了。”南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兵马早在城外候着了,国师府那边也有了动静,你还不快些。”叶舟催促道。 装行李的箱子早就收拾好送去了军队,由专门的马车拉着。南望只忙着洗漱束发,换了件衣服,又把她的清风剑从匣子里取出来,佩在腰间。出门前,还不忘从桌上拿起那串流珠,藏到袖中。 府里的厮牵了匹马在门前候着,南望翻身上了马,正好瞧见街对面的国师府门口也站着一匹马,马上是她熟悉的那道身影。 叶舟在她身后看着她,头一次没有提出要送她出城,只道:“路上心。” 南望回头对叶舟笑笑,便驾着马奔到长安街上,同北顾并排而行。 此次前往塞北不好张扬,兵马和物资都是暗自准备着,自然也不会如同上次出征一般有多大的阵仗给他们送行。南望和北顾也是在街上人尚少的时候出发,去城外与军队会合,再挑些偏僻的路走。 虽然已经五月初,但清晨也是有些凉的。在马上被风一吹,南望就不太困了,还能和北顾扯几句闲话。 “怎么今日焰离也不送送你?”南望好奇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北顾轻笑,“说我才回来不久又要出远门,他在府里没个人玩,跟我闹脾气呢。” “他这性子还真是。”南望也被逗到了,却又假装正经,“但我猜他闹脾气也不过两天,便又开始想你了。” 北顾瞥了南望一眼,“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越听越奇怪?” “哪儿奇怪了?”南望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就继续取笑吧,我有的是收拾你的时候。”北顾骑在马上也伸出手去弹南望的额头,惹得她直呼痛。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城门边上,此时天边才泛起鱼肚白。城门的守卫见是他们,立刻张罗着开了门,丝毫不敢怠慢。 别人出远门前大都爱在这个地方再看凌苍城一眼,南望虽然也有不舍,但她却从来不喜回头,待门一开便要驱马向前走,却听见背后传来呼喊声,让她和北顾留步。 南望勒住缰绳,回头看去,见一匹黑马自长安街上飞奔而来,到他们面前停下。而马上的人,竟是叶萧懿的贴身侍从攸宁。 “急成这样,可是宫里出了事?”南望皱眉问。 “回大将军,宫里倒没出什么事,只是夜间传来绝雁城太守的急报,说是西边又起动乱。陛下才下了旨,要派您前去绝雁城镇守。至于北边白羽林那处,依旧由大国师带兵,此外还添了两名二品将军随行。” “什么?”南望和北顾异口同声。 见这两人如此诧异,攸宁便问:“二位是觉得不妥?” 北顾皱眉,“我和大将军去北境一事早已定下,为何这时才突然变更?” 攸宁看了南望一眼,“边境之事动荡无常,大将军是知道的。这急报何时传到皇城,也不是我们能左右。幸好陛下赶在二位临行前下了旨意,否则绝雁城那处,怕是不好说。” “我要亲自问问陛下。”北顾说着就要驱马掉头,却被南望拦下了。 “你现在去问,是想问出什么来?”南望道。 “诏书已下,大国师即便见了陛下,陛下亦不会收回成命,您只能是白费功夫。”攸宁说着又看向南望,“大将军,您的行李已着人去搬了,兵马也在西平门外候着,就等您过去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南望对攸宁道。 待攸宁走远了,她才转头看向北顾,“这儿人多,我们出去再说。” 两人出了城门,来到僻静处。南望还未来得及开口,北顾便道:“你这是同意了去绝雁城?” 南望失笑,“诏书可不是随着我们的意愿下的。既然绝雁城有难处,那我去就是了。” “若只是为了平乱,那倒还好些。但在我看来,他的心思恐怕没这么单纯。”北顾冷冷道。 “怎么不单纯?”南望问。 “你可曾想过,他对你……” “他对我如何我不管,我对他不过是臣下对君上,你不必担心。”南望试着安慰。 北顾却摇头,“不止这些。如今宫中与往日大有不同,更多的事你还没……” “无论如何,北境那处不是要打仗,我去绝雁城的用处可要大得多。单凭这点,我还能驳他什么?”南望道,“即便他不下旨,此事让我知道了,我自然也是会选绝雁城的。我素来以国事为重,平乱可是一刻也耽搁不得。若没旁的什么,我便去西平门了。” “你素来以国事为重。”北顾重复着这句,话里已带了几分怒意,“而我不过是想带你离得远些。” 南望拉过他的手,“你也别光想着这个,我尽快把那边的事情解决,就去找你。” “说得倒是轻巧,真当我不知道这尽快究竟是多久?” “那又如何?我们一起的时日长得很,岂在这短短几月,是不是?”南望极少用这样柔和的语气说话。 北顾看着南望,神色有些复杂,却又只是叹了口气,道:“也罢。你保重自己。” 朝阳已破开云层,在南望的身上披了一片金光。她笑着对北顾说了句“你等我”,便策马而去。北顾在原地远远望着那抹身影,心上像被系了个无解的结。 这日下了早朝,叶萧懿便去了后苑中的木香亭。早膳已在亭子里头布好了,五月正是木香花开的时节,花藤如帘子般垂挂在亭子四周,淡黄的一片,很是好看。 叶萧懿刚走进亭子,就听见叶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远远便闻到蜜汁叉烧包和燕麦薏仁粥的味道,我都饿了。” “那不妨一同用些。”叶萧懿说着就在石凳上坐下了。 叶舟也不拘着,跟在叶萧懿身后进来坐下。桌上除了他闻出来的那两样以外,还摆了好些精致点心。 “早听闻你的早膳十分讲究,今日总算可以一饱口福了。”叶舟打趣道。 “哪里听来的事。我的早膳既是这样,想必将军府的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叶萧懿说着夹起一个南瓜饼。 叶舟盛了粥,却不急着吃,而是用勺子轻轻搅着,“你似乎话里有话?” “你多心了。”叶萧懿把南瓜饼放到叶舟面前的碟子里,“这南瓜饼外酥里嫩,南瓜馅儿甜而不腻,加的少许芝麻更是能提香,你尝尝。” 叶舟尝了一口,称赞道:“人人都在夸潇湘楼的第一名厨,依我看,御厨的手艺才真正当得上东源第一。” 叶萧懿笑笑,“你今日跟着我来也并非是为了这顿饭,若有什么事便直说罢。” “那我便问了。”叶舟放下筷子,“你早就应允南望与北顾一同去北境,为何又突然改变主意,让南望去绝雁城?” “你作为丞相,其实最不该这样问。”叶萧懿低垂着眼,不去看叶舟。 “我固然知道平乱比建军营要紧,可朝中不止南望这一个将军。像你派去北境的那两位二品将军,运筹帷幄都不输她。你这样做,旁人看来只是因为南望身居高位,这种时候去做要紧事理所应当,可又有多少人能想到,你仅仅是为了一己私欲?” 叶舟不知怎的,越说越是生气,言辞也激烈了些,“你说旨意已下难以收回,可这道临行前的诏书,难道不是在收回之前的旨意?” “这个事情,自然是你们比我有理。”叶萧懿的语气有些冷淡,“可你自己也说了,我仅仅是为了一己私欲。既是为了私欲,旁的我倒也顾不得许多。” “我本以为你到底是个聪明人,从前懒散些只是为了遮掩锋芒,却不想你在这方面傻得一点没变。”叶舟叹了口气,“你竟以为用这样的手段就能拆散他们?” “总得试试才知道。”叶萧懿并未向叶舟说明自己的私欲不止这些。 他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搁到叶舟面前,“你说了这么多,喝口茶润润嗓子。” 叶舟却提了,“你是不是,信了叶诚的话?” “没有的事。叶诚那人胡言乱语,我还打算着哪天将他贬了呢,怎会信他?”叶萧懿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但很快又把杯子放下了。动作虽是很快,却也逃不过叶舟的眼睛。 以叶舟对叶萧懿的了解,那是叶萧懿说谎时才会有的动作。 叶萧懿时候就爱偷跑出宫去玩耍,叶舟没有功课时,叶萧懿这个当时的太子便去将军府找他,两人一块爬树逮知了,还拿去厨房里用油炸了吃。 通常是玩到宫门落锁前,满宫的人寻太子寻得恨不能将皇宫翻过来,叶启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这两个在将军府里同他玩捉迷藏的浑子,而后一并拎到宫里去向皇后请罪。 叶舟当时就听宫人们说,皇后问太子的话时不是逼问,而是倒杯甜茶给他喝着,若是他紧张得摩挲茶杯,皇后便看出来了,自是好一顿教训。此后叶舟找了好几次机会试探,发现确实是这样。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叶萧懿即便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特点,却也十分难改。 即便看破,叶舟也没有当面说破,只是拿起那杯茶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叶萧懿见他微微皱眉,关切道:“可是这茶不合口味?” “塞北极寒之地的短叶松,以清晨荷叶上的露水煮泡,芳香清纯,回味悠长,并非不合口味。”叶舟道,“只是太烫,倒让我失态了。相较之下,还是去年冬天未央宫中的枣茶泡得合适些。” 叶萧懿笑道:“也许当时天气冷,就算枣茶烫了也未必感觉得出。” “也许罢。”叶舟叹了口气,“舌头烫得都有些麻了,这顿早饭想来也是吃不成了。既然如此,臣便告退了。” 待叶舟走远后,叶萧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仔细算算,两人的动作就差了这点时间,叶舟喝的时候也根本谈不上“太烫”。 “去年冬天……”叶萧懿把玩着茶杯,突然笑了,“不过是个早已过去的时节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叶舟回到府中,管家便迎上来问他想吃些什么。他今日一早送走了南望,什么都没吃便直接去上朝了。也是在那时,叶萧懿下了临时将南望派去绝雁城的诏书。 “我没什么胃口,你且吩咐他们做一笼蜜汁叉烧包就是了。”叶舟道。管家应了一声正要走,又被叶舟叫住,“过会儿替我去国师府请二国师,就说若他今日无事的话,到我们这来坐坐。何时来都行,我等着。” “来了来了。”叶舟话音刚落,焰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叶舟回头看去,见这人刚踏进门,却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叶舟便对管家笑道:“二国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再给他炖锅桂圆地瓜甜粥,吃点甜食心情会好些。” 待管家往厨房去了,焰离才道:“有这样的君主,心情能好才是见鬼了。” 叶舟引焰离到他平日里和南望下棋的葡萄架下坐着,“怎么,你也去找他了?” “那可不。我才见到他他便直接跟我说他知道我想说什么,可他懒得与我争,让我有什么想不通的来找你便是。” 焰离倒了杯茶水,叶舟还来不及阻拦他就喝了,又立马喷了出来,“怎么味道怪怪的?” 叶舟尴尬地给焰离递帕子,“你这动作也太快了,拦都拦不住。这壶茶是昨天下午南望和我聊天时泡的,不想他们竟没收拾。”说罢又唤人上了壶新茶。 焰离边咳嗽边道:“南望这是同我结了仇啊,人都走了还不忘给我留绊子。” 整理干净后,焰离喝着新上的茶,听叶舟复述了方才在木香亭里与叶萧懿的对话,听得他眉头一直紧蹙着。早饭摆上来以后,焰离看了那笼蜜汁叉烧包一眼,道:“什么劳什子,我现在看到叉烧包我就气。” 叶舟给焰离盛了碗甜粥,笑道:“你堂堂二国师同一笼包子置什么气。” “堂堂二国师可比不过堂堂东源国君。”焰离阴阳怪气道。 叶舟叹了口气,“其实我们早该知道会有今日。” 焰离吃了几口叶舟给他盛的甜粥,倒也没那么激动了,“帝王从来多疑,就算是我们扶持他上位,他也难免会觉得我们能联手起来逼宫。前些日子叶诚说了那些话,我便觉得不大对,但还想着叶萧懿多多少少会记着我们的好,却不料……” “本以为除去了太后便轻松了,没想到叶萧懿现在成了这么个样子。”叶舟道。 焰离依旧皱着眉头,“从前跟随太后的数万禁军如今已是他的人,再加上他原本有的赤麟卫,兵力可谓壮大。但南望手上依旧有兵权,国师府的玄龙骑也有不少人,只怕叶萧懿下一步,便是要他们归顺。” “南望是随身带着虎符的,我早就同她说过要把虎符看得和自己的命一般重,若要让她交出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失了兵权便会任人宰割,你还要给北顾去一封信同他说说才是。”叶舟提醒道,“定远军和玄龙骑联手,才能让叶萧懿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他这样,纵使我们不愿,却也不得不防。” “我在想,要是我们不愿交出兵权,他或许还会降我们的职,反正是不会再让我们风光多久了。恐怕我要回山里头跟着师父修炼了。”焰离大咧咧地笑。 叶舟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是个官职罢了,降下来我倒乐得清闲。” “你倒也活得明白,但宫里边那位便想不通,其实并不是人人都如他一般那么在意那个皇位。”焰离道。 焰离看着杯中的枣茶,叹道:“或许他从前也不知道他会那么在意那个皇位。” 叶萧懿独自一人用过早膳后,又回到了玄极殿。才刚踏入殿门,便见那在高高的王座上盘着的纯金九龙雕像。那些用红宝石镶成的一双双眼睛正盯着他看,叫他有些喘不过气。 “陛下。”叶楷早在里边候着了,“臣已派人分别盯着大将军和大国师了,二人都遂了您的意思,各自往该去的地方去了,您大可放心。” “好。”叶萧懿坐到椅子上,“你千万记得,没有孤的允许,不可动大将军一分一毫。” 叶楷微微抬眼看向叶萧懿,想起那日自己的外孙女跑来同他说的那番话。 那番若是传了出去,能惊动整个东源的话。 “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是念着和大将军往日的情谊,还是……” “若非情谊,还能是什么?”叶萧懿把话抢在了前头,“妄自揣测君心,你有几个胆子来填你这条命?” “臣只是觉得,陛下若要想将此事办成,便不可犹豫不决。这两位,再加上他们府里头的那些人,那都是个顶个的聪明。万一他们有所发觉,陛下要想再找到这样的好机会,可就难了……” “我说怎么大早上的闹出这些动静,原是你这碎嘴子在这挑拨是非呢。”叶如初掀开珠帘进来,“太尉大人,您是清和的外祖父,算是皇室外戚,清和的母妃又是先帝的宠妃,陛下向来敬重您,您当真至于做到这份上?” “你不好好呆在鸾佩宫里睡你的觉,跑来这里做什么?”叶萧懿问。 叶如初闲闲道:“人人都说我们的陛下对将军府和国师府有所猜忌,想将他们拆开了再分别处置呢。这样大的事满宫里都传开了,我如何睡得着?” “皇后娘娘言重了。正如您所说,臣得陛下看重,既然如此,那臣又怎会随意搬弄是非,将对陛下忠心的人除了去?”叶楷试着说理,“若他们清白,这些事自然是动不了他们。臣与陛下心中有数,还请皇后娘娘不必操心。” 叶如初白了叶楷一眼,没打算同他说话,又看向叶萧懿,“你倒是真信了?” “没什么信不信的,我自有考量。”叶萧懿凉凉地答。 “那……”叶楷左右看看这二人的脸色,“臣便继续……” 叶如初开口打断,“继续派人盯着,恐怕会伤了忠臣的心。” “皇后娘娘这话就伤了臣的心了。臣又有何不忠?” “你去办吧,将赤麟卫的人派去,孤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叶萧懿对叶楷道。 叶如初看着叶楷得令退下,心有不甘,“你……” “你,”叶萧懿看向叶如初,眼神冰冷,“怎就开始干政了?” 叶如初说不出话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叶萧懿看了半晌,最后气极反笑,“好,叶萧懿。你便如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南望收到叶舟托人带来的信时,已是七月下旬。西边正值酷暑,蝉鸣不已。四周虽是聒噪,但叶舟的信读起来却让人觉着平静。 叶舟在信中说,叶萧懿体谅他的辛苦,下旨让他在家里休息一段日子,至于监察百官等事务就交给了刚升了御史大夫的叶诚。 即便叶诚升官也仅是协助丞相处理朝政而已,如今却分明是个代理丞相。叶舟虽觉得好笑,不过他说他现在日日在府里养花喂鱼,倒是如先前那般轻松自在。 看完信,南望也没生什么气,“丞相竟变成了个闲职,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既然叶萧懿是这样待他,他也能少掺和那些破事。焰离那边一切都好,只要清徽观不倒,国师府便不会出什么大事。”说罢抬眼看向桌对面,却是空无一人。 帐外的蝉鸣声忽然止住,四下一片安静。南望怔了怔,轻声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三个月,可在恍忽的时候她还总以为北顾就如之前一般坐在对面听她说话。 叶萧懿在开春时曾下令增加西边的税收。南望知道他是有些打算的,但他太过急切。且西边本就不是富饶之地,种出的作物要运到别的地方去卖,耗时费力不说,路上烂掉的就有许多。 这处的人生活本就困苦,增税的令一下,他们自然怨声载道。是而在西边闹出动静的,除了西渊那边的人以外,还有不少是此处的农民。 叶舟早已提到过这些,说西边该是接济而不是增税。叶萧懿却说若西边例外,别的地方难免会有意见,只能一视同仁。 “昏君。”南望自言自语着把信折起来收好,便有手下的人来报,说暴民们又来劫军营的粮仓了。 南望一阵头疼,随来人去了粮仓,见军队正和暴民僵持不下。 南望其实特别不愿同这些人打起来,他们说到底是东源的人,且也是叶萧懿有错在先,这些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这样。自打来了以后,南望对他们一直处处忍让,尽量避免交战。 这也是她在西边拖了许久的原因,若是动起手来,她解决得倒是很快。 “大将军。”部下们齐齐对南望行礼。暴民们见这领头的来了,更是激动得想向南望要说法。 一名营长把南望拉到旁边,低声道:“属下知道大将军不忍同自己人开战,可谁知道他们还把不把我们当自己人?自来时您就嘱咐我们要好好劝说,但好些兄弟都挨了打。这也罢了,属下昨夜听说领头的逆贼还与西渊有勾结,您还打算继续忍?” 南望皱眉,“西渊?你听谁说的?” “自是听探子说的,他们的消息多灵通,您也知道。” 南望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三年前与西渊的那场恶战她从未忘记,虽然最后北顾将西渊摧得元气大伤,可西渊这个大国的气数却未尽。 如今西渊的人重新踏上了东源,边境的民心已被动摇,若他们再找机会与北溟联手……南望不敢再想。 叶舟从前教导她:“对敌国的侵略者自是不用手下留情,可若有内战,大家怎么说都有着相同的血脉,应尽量避免损伤。”南望点头称是。叶舟莞尔,又问:“但倘若有人与敌国勾结,你又当如何?” “大将军,眼下该当如何?”营长又在面前催促。 这次若不打,往下的日子便不好过了。西渊那边也会觉得她这个大将军太过优柔寡断,更加放肆。 南望深吸一口气,“既已成了叛徒,便和我东源再无半点关系。杀就是了。”冰冷的眼神和语气与彼时重叠,丝毫没有改变。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也是令叶舟满意的答案。 南望既发了话,士兵们自是不用再忍着,提起刀剑便冲入那群暴民之中。 清风剑带着一阵虎啸出了鞘,直接深刺敌阵中。南望在打仗时从来都是最狠最不要命的那一个,在他们家叶启是这样,叶舟是这样,教出来的她自然也是这样。 本是艳阳高照的天,却在他们开打后不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清风剑上沾满的血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虎眼的红光却愈发的烈。南望知道这已不仅是一把剑,它化成了一只渴血的猛兽,张牙舞爪地要吞噬这群逆贼。 “我原以为这把剑随的是你的性子,现在看来,它倒与我合拍。”南望轻声道。说罢随手抹去脸上的水,提着剑又迎了上去。大雨淋得她清醒了不少,在敌阵中穿梭就更是自如。 厮杀了半日,南望在闪避的空隙扫了眼周围的人,见暴民们皆是越战越勇,想来许是对叶萧懿的怨念深了,加上西渊那边的挑唆才至于如此。 南望生怕自己手下的兵劲头不足败下阵来,想了想,便假装不留神,给缠着她的对手抓住了一个破绽,那人自是一刀捅了过来,正中她的左肩。 “大将军!”在南望近处的士兵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担忧地喊出声。他这一喊,其余的人也都注意到南望受了伤。暴民们想趁机擒住南望,而这些士兵自是要死死护着她,挥出的刀剑也变得决断了起来,这收尾倒是很利落。 入夜,君迁到南望的帐子里给她疗伤。正缠纱布时,君迁突然道:“大将军实在用心良苦。” 南望本是懒懒地瘫坐在椅子上打盹儿,闻言抬眼问:“什么?” 君迁便笑,“这伤口的深度把握得极好,看起来虽是重创,实际却并未伤及筋骨。为振士气,您还真是委屈自己了。” “管用就行,还谈什么委不委屈的。”南望轻描淡写。 在此之前,君迁只觉得这大将军有些家子气。军营里的人看伤时都直接脱个干净,只有他还坚持穿着衣服。就像这肩伤,即使血都往下流了不少,他也只肯把袖子扒拉下来露出肩膀,只说自己回头再收拾,也不知害羞个什么劲儿。 且君迁早发现这位将军的骨架子要比其他人些,却只当是瘦弱。仅有的那一丝怀疑,他不敢往深了想,怕被降了死罪。 可今日见将军他如此果断地挨刀子,还算准了刀刺入的深度,包扎时也不见喊疼,姑娘家怕是很难做到,是以君迁也将仅有的那一丝怀疑打消了。 然而,叶君迁退出去后,几滴泪便自南望眼里滚落。她本想趴到桌上哭,结果一动就扯到了伤口,又叫她哭得更厉害了。 或许是太疼了。 又或许是她突然想起,之前两次受伤,都是北顾在旁边陪着,给她包扎。虽然这人嘴不饶人,还理所当然地撕她衣服,但他确实是护着她的。 可现在却只有她自己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天色已晚,大国师便送到这吧。”信使再次让北顾留步,牵着的那匹马也顿住了脚步,像是在应和。 “先前的信……当真已送到那边了?”北顾又问。 “本不是只经我一人的手,这我也说不清楚。但若不出意外,该是早到了的。” 北顾盯着信使看了半晌,“罢了,你去吧。” 棕红的骏马飞奔而去,将地上的尘土高高扬起。北顾望着西边,目光却到不了他想到的地方。 自打到了白羽林,他就给南望去了好几封信,可一直都没有回音。他以为南望在气临行前他耍的那番脾气,又怕她是出了什么事,本想偷偷去绝雁城找她,焰离派人送来的信中却又极其隐晦地暗示了他叶萧懿已不是从前那般,若想做些什么,还是谨慎为好。 他把事情猜出了大半,也只能暂时打消动身的念头。 白羽林边的军营已初具规模,北溟那边许是见了东源的浩大声势,倒安生了不少。北顾虽记得上次的那档子事,却也懒得去猜他们是如何打算。 他慢悠悠往营地走,才刚靠近,便听见那边传来的动静不似以往那种喝酒聊天的说笑,而是“杀了他”“这恐怕还得等大国师回来才好定夺”“两位将军都在,还不能定夺?给这份情面做什么”之类的话。 北顾快步过去,果然见池珩被人绑在了柱子上,一群士兵正围着他,还有几个人拿了鞭子,不时抽他一下,“给老子安分点!” 北顾想想先前落在南望身上的事终是还了回去,觉得有些好笑,但他还是收敛了,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将军答:“此人已在营地外探了几日,才被我们设法抓到。看这衣裳上的绣花样式,是北溟的没错了。大国师,北溟的人个个阴狠狡诈,此人留不得。” 北顾抬眼看看池珩,“是留不得。” 池珩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北顾又道:“我原先在白羽林中见过他,知道他在北溟还算得上是个人物。” “那还等什么?弟兄们——” “……所以我还有话要问他。”北顾不紧不慢,“你们先退下,等问完了话,我会亲手了结他。” 北顾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将里边的东西倒在掌心,让两位将军看了看。 他们仔细检查一番,方道:“这是清徽观的散魂丹。” 再加上北顾的为人和名望,他们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便让围着的人都退下了。 北顾听着四周的风声大了起来,才走到池珩面前,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弟子知道您会回来,便想来问问,您在东源的事情,可打点好了?”池珩隔着眼前凌乱的发丝看着北顾,“又或者,您是想对弟子动手?” “璇玑能撑到今天,少不得你这个长老在其中费心出力。杀了你,璇玑必定大乱。” 北顾虽是这么说着,最初也是这么想的,但再想到凌苍城中王座上的那位,北顾心里便有了另一番打算——“你还要继续替我撑着,我杀你做什么?” “您的意思是……” “东源的动作太多,我没那么容易回去。且若是我回去了,又上哪去找比我更合适的人在这边了解他们的消息?”北顾道。 池珩想想,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但弟子找到您这件事,璇玑门下已有人知道了。您若是迟迟不露面,恐怕也不大好交代。” “这不就要看你能怎么保我了么?”北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池珩稍加思索,“璇玑与国君向来是相互牵制着,若能有个机会能让您和国君见上一面,由他去将这件事稳一稳,大约是好的。” 北顾将自己手中的药瓶递上去,“那便请吧。” 池珩愣住了,就听北顾道:“这瓶中有机关,我已将散魂丹换成了假死药,保你性命无虞。”而后笑叹,“这清徽观,终是教了我不轻易杀生。” 池珩捏着药丸,仍有些犹豫。 北顾随口问:“璇玑是不是打算拿你一条命,来试我是否诚心?” “您多虑了。”池珩的眼神晃了晃,又恭敬道:“弟子绝不会怀疑少宗师丝毫。” “你呢,”北顾语气悠闲,“办好自己该办的就是了。” 风声渐渐平息,在不远处守着的士兵们也重新围了过来。有人伸手探了探池珩的鼻息,又摸摸他的脖颈,方回禀道:“死透了。” 不知是谁提议:“不如一把火烧了吧。他们先前做的那些事情,光是吃了颗药死了,都难解我们心头之恨。” “烧了做什么,那气味怪瘆人的。”北顾道,“抬去远些的地方扔了就是。” “大国师还是心善……” “到时候自会有野狼来将他叼走,岂不死得更难看。”心善的大国师续道。 “……是。” 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安抚这些人的情绪。待人将池珩抬出去扔了之后,北顾虽让大伙都散了,自己却又悄悄跑到了扔池珩的地方,怕他真在没醒来时被野狼叼走。 直到看见北溟的人偷偷摸摸过来带走了池珩,北顾才放心。 突然来了一桩这样的事,北顾的思绪有些乱。他平日里喜欢在夜间出去散步,离军营稍远的地方有条河,他就常在河边坐着发呆,有时会取了碧落环佩来弹。 营里的将士们喜欢聚在火堆旁喝酒聊天,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事,而北顾自知他弹的曲子大多伤感,便不想扫他们的兴,要弹琴便躲得远些。 这夜,北顾对着膝上的碧落环佩发了许久的呆,指尖搁在琴弦上,却不知还能弹些什么。弹一首曲子是容易的,可心结光靠曲子却是难解。 北顾又想了想,终于有曲调从琴弦上流出,先是舒缓,后又转入激扬。风吹得河边的枯蓬发出一阵簌簌声,似是在随着这琴声起舞,可却吹不乱那双如蝶的手。 北顾自己也记得,凌苍城中曾有个富商愿出黄金万两换他弹奏一曲,但此时他却觉得,无论他弹多少曲,都换不来他想要的东西。 曲子弹到末尾,北顾脑海中又浮现出南望在竹林间舞剑的身姿,可眼前则空无一人。 他的手终是不由得颤了颤,带出的尾音似一声呜咽——这是他许多年没有在弹琴时犯过的失误。 他叹了口气,正要把琴收好回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笑意,“许久不见,大国师弹的这曲《广陵散》与先前相比,竟还要好上几分。” 塞北的天凉得早,入夜便会刮起大风,北顾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见南望立在夜色中,提着一壶酒,笑盈盈地看着他,“虽说弹得好,可尾音却稍有凝滞。本是激昂的曲子,竟徒增一丝悲凉,这是为何?” 北顾目不转睛地看着南望,生怕眨了眼她就不见了,“许是因为风大,扰了心神。” “琴声由心生,琴乱便是心乱,这倒不假。不过依我看,方才的心乱,不能怪这风。”南望边说边缓缓走到北顾面前,弯下腰凑近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大国师,可是有思念的人?” 北顾别过脸去,“许久不见,你竟会调戏我了?” 南望在北顾身边坐下,把酒壶和酒杯随意搁在身旁,“我原以为你会恼我。” “怎么不恼,恼得很。”北顾轻飘飘道。 “真的?”南望心翼翼地看着北顾,见他不理她,她便委屈道:“我本也不想去绝雁城,可这事怎么由得了我,自然是平乱要紧。我在那处没人说话,无趣得很。带着他们跟人打了几场,眼看着差不多了,便赶紧收拾东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你倒好,竟同我发起脾气了。” 本来北顾就是逗逗南望,结果她这番话说得他也不好受,忙问:“赶了多久的路?可有遇上什么危险?” 南望这委屈也是装出来逗北顾的,见他着急,她便又笑了,抓住他的手,将在她袖中藏了许久的那串流珠手链戴到了他的手腕上,又仔细看了看,大正好合适。 “这是……”北顾打量着这串手链,上边的流珠极黑,而中间穿着的三颗银坠子上刻了太极图,在月下泛着冷光。 “若我没记错,今儿该是十月初五。我听焰离说过十月初五是你的生辰,可那些名贵的东西我们都见了不少,要拿来送你也未免太俗。这手链还是我们临行前一晚做好的,二十八颗流珠代表二十八星宿,三颗银坠子寓意三生万物。” 南望说着说着发现北顾又开始盯着她看,便笑,“喜不喜欢?” “喜欢。”北顾答。 得到肯定,南望十分欢喜,又道:“我在书中查不到多少关于你们的饰物记载,后来还问了我哥哥,才打算做成这样。且翻遍了府中的库房才找到一袋流珠,银坠子上的太极图也是我亲手所刻……” 她眼中仿佛盛了星星,将北顾的心晃得柔软。嘴上说着完成这件事多不容易,分明又是直白地等着他夸。 北顾却不多话,直接将南望揽过来,用吻堵住了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南望一震,赶紧避开,“你是真不怕被人看了去?” “不怕。”北顾捏着南望的下巴,将她的脸掰回来,双唇又轻轻贴了上去。南望稍稍犹豫,便将他抱紧了。 抱紧了她这几月来唯一的念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夜深了,酒壶里的酒也见了底。两人喝得微醺,南望借着酒劲倚到了北顾怀里,北顾却突然提起一茬,“为何我给你写了信你从来不回?” “信?”南望一脸茫然,“我只收到过我哥哥的信,从未见过你的。” 听南望这么说,再想想叶萧懿的出尔反尔和焰离暗示的那些事,北顾便也猜到了大概,“我还以为你在气我……现在看来,许是在半路被人截下来了。” “这些事情,我也猜到了几分。从前是夺权闹得皇城不太平,现在是叶萧懿的作为闹得整个东源都不大太平。我想着回去了见到他我也是心烦,况且他也不一定答应再放我出来,我就直接来这儿了。”南望道。 “一路赶过来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北顾说着就把南望推起来,南望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两人慢慢走在回军营的路上,河水在身后潺潺流淌,像奏着一首轻快的歌谣。天边的月牙散发着微弱的光,倒是照不亮什么。 北顾眼见四下昏暗无人,便牵起了南望的手,换来她一声轻笑。 火光和将士们豪放的笑声渐渐近了,北顾又想起一事,“你这次来得匆忙,军营里还没搭起你的帐子,你今夜……” 南望像是早就有了打算,“你不就有单独的住处么,我在那儿将就一晚。” 北顾只无奈地笑,“随你。” 回到营地,南望又去和她的弟兄们说了几句话,才往北顾的帐子里去。可是门帘掀开,里边竟不见人。 “怪了,这才几句话的工夫,他去哪儿了。”南望说着就进去了。 帐子里的布置很简洁,仅是床、书桌、矮几和两三把椅子。角落里搁了个木箱,里头放着书和杂物。书桌上摆着笔架子和一方墨,墨有两个巴掌大,上面雕着凌苍山水图,还描了金边,很是精致。 南望拿起桌上的那块未经雕琢的紫水晶镇纸看了看,它下面压着的那叠纸上写了些什么,她倒没去翻。 北顾说得没错,南望奔波了一路确实累了,她也不拘着,直接往北顾的床上躺了下去,还打了个滚儿。 在路上颠簸了这么些日子,最盼着的便是一张床,况且现在身下的这张,被子上还带着那股清幽的梅花香,十分好闻。南望抱着被子,只觉得舒坦。 门帘被什么东西从外面顶开,带进来的风将桌上的烛火吹得晃了晃。南望差点就睡着了,强撑着抬眼看去,见是北顾抱了草席和枕头被子进来。 看到南望毫不客气地占了床,北顾笑道:“早知道你这么主动,我就不去搬这些东西了。” 南望也没想到他是去搬这些,“你这是做什么?” 北顾把草席放到地上铺好,又把枕头被子扔到上面,“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睡觉。”说着就把外衣鞋袜脱了。 “你就打算睡地上?这怎么行。”南望有些担心,“已经入秋了,你若染上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在南望说这话时北顾已经盖上了被子,却又笑吟吟地看着她,“那怎么办,我到床上去和你睡?” 南望犹豫片刻,“倒也无妨。”北顾的为人她是信的,且她也没有什么旁的念头,只是怕这样凉的天他睡地上会冻坏罢了。 北顾却认真道:“明日让他们把你的帐子搭起来就是了。将就这一晚,不会受什么风寒的。”说罢不等她反驳他就翻了个身背对她,“把灯熄了,睡吧。” 南望也不跟他客气,下床吹熄了灯便又躺了回去。她抱着被子,被子上残留的梅花香气萦绕在鼻尖,倒让她愈发困了。帐外的秋风在耳边化成一曲轻歌,她便听着这歌沉沉睡去。 第二日,南望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北顾铺在地上的东西已经收走了,此刻他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听到南望坐起来的窸窣声,他头也不回,“赶紧出去洗漱好,我给你留了些吃的在桌上。” 南望打着哈欠站到书桌旁看了一眼,“给焰离回信呢?”见北顾点头,她便又道:“眼下这情形,你给我的信都被人截下了,想要到焰离那边怕是更难。” “原先我和焰离传信都是用的信鸽,不知现在还管不管用。” “反正让人跑腿定是不可能了。他们这些人,捞不到好便不会替你做什么。你今日给他们钱财让他们送信,明日叶萧懿给更多,东西就到他手上了。”南望道,“这也罢了,就怕用了信鸽,叶萧懿也还是认得它们。” “那照你说的,这信我是不必再写了?”北顾停了笔,抬头看向南望。 “写啊,怎么不写。”南望伸了个懒腰往外走,“我还有只新驯的鹰呢,连我哥哥都没见过,这回正好试试它。” “你的花样倒是多。”北顾笑。 南望去河边洗漱时顺便召来了她的那只鹰。这鹰是南望在绝雁城外救下的,本已经放生了,没想到在她离开绝雁城向北边赶路时它就开始跟着她,飞了上千里路,实在累的时候便站在她肩上歇息,很有灵性。 回帐子时鹰也是站在南望肩上,帐帘被她从外面掀开,北顾抬起头看,突然照进来的光让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眼前的南望穿的虽然还是常服,但她身上的那股肃杀之气却掩藏不住。现在肩上多了只鹰,看上去就更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 而这冷酷无情在见到北顾时便消失无踪。南望笑道:“刚吹了好久的口哨都不见它来,我当是出了什么事,结果它竟是在林子里逮兔子。” “兔子呢?”北顾问。 “它吃完了才肯跟我回来,也不知道给我留一口。”南望轻轻弹了弹鹰的脑门儿,“千秋,看见了吗,那是北顾,我们东源的大国师。” 千秋看了北顾一眼,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千秋倒是个好名字,看着也聪明。” “与我有缘的自然聪明。”南望道。说着又转头看向千秋,“等他写完这封信,你要把信送回凌苍城的,知不知道?”千秋闻言跳下南望的肩,自己找了个角落蹲着了。 南望坐到书桌旁,也不管北顾在边上写字,就把那些吃食端到面前吃了起来。 北顾瞥了她一眼,只是笑。南望把东西吃完后,看见桌上还摆着蜜橘,便伸手拿了一个剥开。橘皮的汁水似雾气散开,清香四溢。 南望掰下一瓣果肉,递到北顾面前,“吃不吃?” 北顾张了嘴,南望便自然地将果肉塞进去,还不忘补一句:“像在喂军营里的犬。” 北顾被这句话呛得直咳嗽,道:“你在旁边坐了许久就光会吃和取笑,倒是帮我磨个墨。” “你们就知道使唤我磨墨。”南望把砚台拖过来,一手拿着橘子啃着,另一手磨墨,很不走心,但磨墨的手法却是熟练。 “之前在家的时候就是,哥哥写字的时候我若去找他说话,他还不让我在旁边干坐着,非要帮他磨墨,说这样省事。” “你哥哥写字的时候还能让你在旁边呆着?他不怕吵?”北顾有些想不通。 南望差点甩手将墨块扔北顾脸上,“我哪里吵?” 见北顾忍着笑,她便把墨往砚台里一搁,假意道:“也罢,既然你觉着我吵,那我出去便是了。”说罢起身要走。 北顾赶紧把她拽回椅子上,“这就同我置气?我可没说你吵得我分心。” “那是怎么?” “你往我旁边一坐我便分心了,哪还用得到你吵。”北顾道。 听了这话,南望便憋不住笑了。北顾捏着她的脸转向自己,手却又被她打开,“别胡闹。” “没胡闹。”北顾表情认真,“你脸上沾了橘子汁,过来我给你擦擦。” “哪呢?”南望将信将疑地凑过去。北顾抬手捧起南望的脸,吻柔柔落下,尝到一丝蜜橘的甜。 南望手中大半个没吃完的蜜橘却掉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到帐子门口。 帘子被人掀开,一句“大将军,天凉了,您可得心旧伤发作”随着传进来。 蜜橘碰到来人的脚边,停住了。那人抬眼一看,也愣住了。 这边两人迅速分开,北顾拿起笔继续给焰离回信,南望又剥开了另一个橘子,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认真的模样让在帐前呆立的君迁也在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南望这次从绝雁城来北边,是瞒了许多人的,只带上了几个信得过的,好互相照应。 君迁在南望手下当军医的日子与南望当大将军的日子差不多,南望也习惯了由他调理身子,便把他也带上了。 君迁现在很惶恐,他觉得自己似乎撞破了大国师和大将军太多事,不知还能不能留住这条命。 南望余光瞥见他还愣着,只得镇定道:“君迁,找我何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叶君迁还沉浸在自己“看错”的那个画面里,突然被叫到,有些猝不及防,“我……我就是突然想到,您在绝雁城受的伤怕是没好全,眼看着天凉了,若是受了寒不免会觉得伤口疼,便抓了些滋补的药给您送来。”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包药,心翼翼地搁到桌子上,便赶紧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还在慌乱之下踩到了躺在地上的那大半个橘子,整个人是被滑出去的。 南望拿着新剥好的橘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他会怎么想?” “随他怎么想。”北顾看着南望手中的橘子,“你倒是快喂我。” 南望翻了个白眼,把橘子掰了一半便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千秋是只聪明的鹰,虽说它年纪不大,但也去过许多地方。南望同它说了要把信送到凌苍城中的国师府,它竟听懂了,拍拍翅膀就朝东南飞去。 “怎么说也是刚驯服不久的,究竟能不能放心?”他们一同站在河边看千秋飞走,北顾还有些担忧。 “我的本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南望反问。 半天没听见回话,南望以为北顾受不了她的自大先走了,结果回头就看到北顾正瞧着她,眼中带着温柔笑意。 南望躲开他的目光,“你可别再乱来,军营里头全是些糙老爷们儿,他们从来没怀疑过我,你这样保不准会让他们觉得我们两个断袖呢。” 北顾无辜道:“我哪想乱来了,你就这么说。” “你乱来的时候还少?”南望翻了个白眼,“我的帐子已经在搭了,今晚不用去麻烦你了。” 还以为北顾会说些什么惋惜的话,谁知他颇为愉悦,“那就好,我便不用再睡地上了。” “……”南望堵了半天,憋出一声“哦”。 半个月后,焰离在国师府的鲤鱼池旁逮到了千秋。那时他刚吃过饭,正要去喂鱼,就看见这厮在捕他的鱼吃,气得焰离撸起袖子就抓住了它的双腿。千秋拼命挣扎,一个细竹筒掉到了地上,还飘下几根羽毛。 焰离捡起竹筒,看到上面刻着阴阳鱼,便认出是北顾的东西。他挠挠头,看了一眼千秋,千秋正眼神委屈地瞧着他。焰离赶紧把它放开,“吃吃吃,吃多少都行。”说罢,也不担心他那整池鱼的安危,拿着竹筒就往将军府去了。 叶舟正在院子里侍弄一盆瑶台玉凤,边上的茶炉里飘出菊花茶的清香。焰离抛着竹筒走近,却吓了一跳,“你竟奢侈到这地步了,拿瑶台玉凤泡茶喝?” 叶舟闻言笑出声来,“这盆瑶台玉凤是南望费心寻来的,我哪敢拿来泡茶喝。茶壶里的不过是普通白菊罢了。” “我府里有盆紫龙卧雪,等我得空移一两株出来给你。”焰离道。 国师府里那盆紫龙卧雪是北顾从上清峰带回来的,也一直精心养护着。 “那不正好。”叶舟也不同他客气。 焰离坐到椅子上,提起茶壶倒满了两个杯子,随后一边吹着滚烫的茶水,一边同叶舟说话,“今天我院子里飞来一只鹰,身上带着北顾给我回的信。” 叶舟将□□的杂草拨到旁边,“我听闻叶萧懿对北顾那边的东西查得极紧,现在终于有回音了?” “只不过那鹰看着实在面生,而且贪吃得很,一来就把我的鱼池占了。”焰离道。 “这倒是有点意思。”叶舟想了想,“被派去绝雁城的军队已在路上了,却没听到南望的消息。有人说她到回音谷看地形去了,我猜她多半是去了北顾那边。她在外头就经常救下一些飞禽走兽的,有些东西还颇有灵性,不晓得这次是不是。” “北顾在信中没敢提她,若他俩在一块儿倒是好了,我们也可以放心些。白羽林边上没什么大问题,再往下就是要到派人到江边去了。”北顾本就不是什么啰嗦的人,写给焰离的信都不长,焰离只要知道北顾还能活着给他写信,他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两人本事大着呢,我们且过我们的。”叶舟也坐下了,端起自己的那杯茶。 焰离便取笑道:“你怎的好像变得比我们大国师还逍遥了,这挂名丞相你真是一点不在意?” “即便在意我又能做什么?现在每日不过是管好手下这些定远军再同你说说话罢了。叶萧懿那边我们若想做些什么,照样得等他们两个回来再商量,眼下就不必自寻烦恼了。”叶舟道。 “你倒真是好气度。”焰离以茶代酒,敬了叶舟。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府中的人急急过来报,“大公子,二国师,您二位可要进宫去看看?事情不好了。” “你们家大公子都闲成这样了,还能摊上什么事?”焰离问。 “是……是太尉大人得了急报,说前阵子发去西北救济的粮草被劫,有人查出来是二公子与人勾结干的事。现如今事成了,二公子便在外头躲着了……” “荒唐。”叶舟说气也谈不上,反倒有些想笑,“我闲着了就真当我糊涂了?西北赈灾是交给叶楷办的事,他自己失职,还能推到南望头上?南望这些年来什么样,从文武百官到黎民百姓,个个都看在眼里,陛下总不会信了这样的鬼话。” “那您的意思是,不过去了?” “不至于。”叶舟把玩着茶杯,“就当是最后赌一把。” 焰离明白叶舟的心情。叶舟和叶萧懿从玩到大,叶萧懿如今再如何,叶舟都还念着有些情分在。焰离也不劝,只解下自己腰间的一个钱袋搁到桌上。 叶舟诧异,“你这是做什么?” 焰离喝了口茶,笑眯眯道:“我押你输。” 叶舟愣怔片刻,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那个钱袋,眼神稍黯。 玄极殿中,叶萧懿摩挲着自己的翠玉扳指,沉吟许久,“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派去打探的都是信得过的,其中也有陛下您的赤麟卫,绝无半句虚言。”叶楷道,“大将军在绝雁城时行事方便,事成之后便也不敢回来。依臣看,他多半是去了大国师那处。这两人本就交好,说不定大国师也……” “你这消息传回来也半天了,”叶萧懿突然道,“将军府就没点动静?” “他们怎敢有?”叶楷仍答得上来,“要有什么动静,可不就是自投罗么。” 叶萧懿又默了片刻,后将扳指随意扔到桌上,“你先派人看紧这两家,别再生出什么事来,也别急着动大将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南望在军营里呆了好些天,每天睡醒了便去找北顾说话,两人一块泡壶茶下下棋或是听北顾弹琴,日子过得倒很是悠闲自在。 但自在得久了,南望也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多少有些负罪感。听闻部分士兵去江边安营扎寨已有一个多月了,她便提出要过去看看。 白羽林荒僻至今,先前亦从未有东源的人寻到过碎石溪的源头,山后的这道江在地图上也查不到名字,叶萧懿便暂且将它命名为北岭江。南望一说要去看看,北顾便挑了个晴朗的日子,带她过去了。 为了掩人耳目,北岭江边的军营并不是建在外头,而是寻了几个山洞,将里边挖通,再修缮一番才住进了人。平日里生火做饭也很是谨慎心,就怕升起的烟浓了,容易被人发现。 “这样看来,这边的日子过得可比白羽林那处艰难多了。”南望在江边打着水漂,道。 北顾弯腰挑了块石头递给南望,“那你可要来这边和他们同甘共苦几天?”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若要来的话我定会拉上你的,瞧你这副细皮嫩肉的模样,来江边住上几天肯定受不……啊嚏!”南望的手随着喷嚏一抖,石头直接“咚”的一声沉到水底。 北顾反应极快地往后避了避,却还是没躲过,挨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他皱着眉,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南望披上,一边替她把领子系好一边数落:“明知道江边风大还不穿多两件衣服,你才刚过来多久就着凉了,还好意思说我?” 南望不服,“穿这么多做什么,骑马都不方便。再说这荒郊野岭的,要是再要打架,穿得跟个球一样,出手都慢了许多。” “出手慢怕是你自己的问题,怨不得衣服。”北顾佯装认真。 “你再说一遍?”南望瞪着北顾,威胁道。凶狠的语气倒有些像他们当初吵得互不相让时的,但实际又多了几分亲昵。 北顾笑着摸摸南望的头发,“听话些,秋凉后穿衣服要注意许多。你受过这么多伤,在这种时候发作不免难受。” “知道了。”南望不情愿地答应着,听起来像蚊子哼哼。 “你看也看过了,这处的确是没什么好玩的,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北顾道。 一说要回去,南望便不肯了,“在那边呆了好些日子了,回去也是没意思,我不回。” 北顾想了想,“我记得有个镇子离这儿大约二十里,你若是不想回去,不如我们去那边转转。” “你连这二十里外的镇子都摸透了?”南望惊讶。 “这都半年了,别说摸透什么镇子,我都能在这地方建个镇子了。”北顾轻飘飘地答,说罢拽着南望就朝在不远处吃草的那两匹马走去。 朔风镇是东源境内最北边的一个镇,距白羽林也稍远些。南望之前只在白羽林附近几个村落里活动,从未到过这里。 但据北顾说他们先前在北境平乱,名声早已传得很远,所以在这样人多的镇子里还是低调些好。 虽然这只是个边境镇,里头却也意外地热闹。街上有许多从村里来赶集的人,而路边的摊卖什么的都有。 一路走来,除了蔬菜瓜果畜肉之类常见的东西外,南望还瞧见了南沧的大珍珠以及西渊的骨雕。还有条八尺长的海鱼,据说是从北溟那边捞的。 吃摊上大口的锅一揭盖,面汤的香味就随着冒出的白气扑面而来。木桌旁的人一碗羊肉面下肚,浑身暖和起来后便开始扯闲话,但仔细一看他们腰间都藏了刀具,眼中泛着精明的光。如此一来,闲话或许是什么接头的暗号。 南望才算是理解了为何北顾要她低调些。这地方虽,却是鱼龙混杂,指不定就有敌国的探子在此处落脚。若是暴露了身份,就容易惹出麻烦。 但闻到面的香气,南望便有些忍不住了,突然问道:“你想不想吃鱼?” “鱼?”北顾有些懵,“吃什么鱼?” 南望冲那条大海鱼抬了抬下巴,道:“你方才不是说镇子上有家酒馆做的菜味道还不错吗,那鱼应该可以买了送去让他们做。” 北顾只想敲她的脑袋,“我不是说了要低调些吗?这么大的鱼往肩上一扛,整个镇子的人不都看着我们?再说那鱼可不一样,要买就得同别人竞价。照这边的习俗,买下来以后还要给在场的人分一些的,到时候我们可就出名了。” 南望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说罢又可怜兮兮道:“可是我有些饿了。” 说话间两人恰好路过糖画摊子,摊子边的稻草靶子上插了许多糖画,有蝴蝶有喜鹊有鲤鱼,都栩栩如生。 北顾看了一会儿,见南望似乎对这些图案都不大感兴趣,他便向摊主要了一勺糖浆,在石板上飞快浇着,转眼间就画成一幅造型。 “公子真是好手艺。我在这地方卖了十几年糖画,您这样的客人还是头次见到。”摊主边夸边将竹签粘上,把糖画铲起来递给北顾。 北顾付了钱,拿过糖画给南望,“你先垫垫肚子。” 在北顾问摊主要糖浆的时候南望已经呆住了,直到她把那条神气活现的龙拿在手里,“这……这你都会?” 北顾正在想去那家酒馆该怎么走,“我也不知道我会,随手试试罢了。” 南望打量着那条龙,怎么也舍不得吃,好一会儿才稍稍舔一口。北顾在她前面带路,回头看她一眼,便笑,“快些吃,不然到时候该吃不下饭了。” “你别操心了,我能吃下一头牛。”南望道。 北顾带着她拐进一条僻静巷子,说是抄近路。见她似乎确实是饿了,直接把龙尾巴咬了下来,北顾便忍不住问:“甜不甜?” “怎么跟问孩儿似的。”南望嘴里含着糖,口齿不清道,“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说着就把糖递过去。 北顾把南望的手移开,俯身迅速亲了她一口。看着僵住的南望,他一双好看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甜。” 寻到那家酒馆时已是黄昏,酒馆门前亮起的红灯笼照亮了牌匾上的“聚仙楼”三个字。北顾先是带着南望到旁边栓了马,才从正门进去。 门边有店二坐在高高的木梯顶上,两人刚踏入门槛,便听见这店二冲大厅里喊道:“贵客二位,里边请!”声音洪亮得把南望吓了一跳,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凌苍城中的潇湘楼。 “看这天色,是不能在入夜前赶回去了,不如今日就在这里歇一晚?”北顾道。 “行啊。”南望答得干脆。她觉得只要能在外面呆着,歇多少晚都没关系。 一进店便有二随在两人身旁,听见他们这么说,二便道:“两位贵客若要住店可得赶紧了,我们聚仙楼是整个镇上最好的酒家,日日满客,现在天都暗了,别家便宜些的都挤满了,我们这儿也不一定有剩余的房间。” 去到柜台前一问,果然说只剩了个单间。南望犹豫着看了北顾一眼,北顾却直接对掌柜的道:“那便要了。” “好嘞。”掌柜的笑呵呵地取下最后一块木牌,在本子上刷刷记下了。 南望迟疑片刻,问:“可还有多余的被褥?” 北顾瞧了南望一眼,“你这是要睡地上?” “这被褥基本上是按着房间给的,房间满了睡后院的也有,倒是不会有什么多余。”掌柜道。写了几笔,又抬头看向北顾,“贵客是哪里人?来做什么的?” “是簌雪镇的人,准备到凌苍城去应考,谋一份官职。”北顾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还拍了拍南望的肩膀,“这个是我的侍童。” 南望闻言瞪向北顾,却又被他瞪了回来,示意她不准反驳。 掌柜的看他二人的气质,的确也是读过书的样子,便笑道:“既是侍童,同睡一张床也无妨,怎的这位公子倒还害羞些?” “他打就这样,我也没法子。”北顾笑道。 订好房间以后,北顾便说要去吃饭。酒馆里人声鼎沸,各地口音混杂,十分热闹。 迎客的二将两人引到一处空位,扯下挂在肩上的帕子,快速擦了擦桌面,道:“二位请坐。” 南望黑着脸坐到北顾对面,听二报菜名,却想也不想便道:“你方才说的那些全给我来一份。” 二愣了一下,眼珠子转向北顾。北顾无奈,“别听他的,要一份烧牛肉一份酱肘子半只烧鹅一笼虾仁饺便是。” 二向着厨房大声重复了一遍菜名,得到应答后,便让这两人稍等,自己跑去迎别的客人去了。 北顾倒了杯茶,先是递给南望,见她不接,便将杯子放到她面前的桌上,“你也别气,大不了今晚我睡地上。” “谁让你睡地上了?”南望翻了个白眼,“为何我是侍童?” 北顾诧异,“你在意的竟是这个?” 他顿了片刻,“若不说是侍童,还能是什么?” 再稍作思索,才试探道:“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南望想了想,一时语塞。 北顾又心翼翼问:“方才你说不让我睡地上,这么说……你想和我睡一起?” “……滚!” 菜很快上齐了,南望拿起筷子便狂吃起来。她早就饿得慌,且军营里每日都粗茶淡饭的,远不及酒楼里的菜有味道。 在家时她爹年纪大了口味清淡,她就喜欢每过个三两日便拉着叶舟去潇湘楼。自五月出门起,倒是一直没什么机会到这些地方吃饭。 北顾看她啃肘子的样子着实好笑,提醒道:“你可别噎着。”说着又点了一盅菌菇汤。 北顾点的菜都是南望喜欢的,一顿狼吞虎咽下来,她心情大好,也不再计较什么侍童不侍童了。 而最关键的谁睡哪儿,她也一时忘了思考。 待到他们把桌上的饭菜扫空,天已经黑了下来,酒馆里的菜香渐渐被酒香代替。看旁边已有人喝得满脸通红,北顾便问南望:“我们可要喝一杯?” 南望捞着汤碗里的菌丝,道:“随你。酒这东西喝来喝去,滋味都是一个样。” 店二刚好路过,听见这话,笑道:“贵客此言差矣。我们聚仙楼的招牌好酒‘留仙酿’可不同于其它的酒,其纯馥幽郁,余香十足,连天上的仙人都能留住。你们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这酒在附近都是出了名的。” 架不住店二的盛情推荐,两人又点了一壶酒和几个下酒菜。清洌的酒液倒入杯中,果然漾起浓郁醇香。 北顾举起酒杯,看着与他对坐的人,道:“我敬你。” 南望亦举起酒杯,轻声道:“敬东源的万里江山。” 四周一片喧哗,如此细微的话语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江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北顾看着南望把杯中的酒一口饮尽,眼中带笑,心里却有些莫名发涩。 南望放下酒杯,见北顾仍瞧着她,便道:“我可都喝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你方才说酒的滋味都一个样,我却觉得,同你喝的酒,滋味是不一样的。” 北顾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柔柔融入南望心里。南望红了耳根,面上却假装不在意,“那你便多喝些,也让我看看你是怎么个不一样。” 两人把酒喝完已是深夜,酒馆中却仍热闹着。这酒后劲大,南望已有些头昏,北顾倒还是清醒的,瞧她这副模样,便扶着她上楼去歇息。 而他们身后的大厅中,角落暗处还坐了两个人,穿的衣服一蓝一紫,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显眼。 “到凌苍城去应考?他这瞎扯的功夫倒是深。”紫衣男子感叹道,“若我没记错,旁边那位该是东源的镇国大将军。叶北顾这个国师当得,倒是不错。” 蓝衣男子倒满了两杯酒,道:“陛……公子说得是。这些年他在东源位高权重,无人能及。且他身边那位的来头也不,除了身为将军,似乎还有个当丞相的哥哥。此外,属下还听到过一个传言,说那位大将军,是个巾帼英雄。” 此人自袖中取出一幅画抖开,递到那紫衣男子面前。画上的姑娘长发如瀑,双唇紧抿,眉目清冷如皎洁月色,那袭红衣似是取了一抹天边残霞披在身上。 “竟是个女中豪杰?”紫衣男子眯起狭长的凤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愈发有意思了。” 厅中烛火微弱,两人衣袍上的银绣暗纹泛着细微的光,隐约现出鲲的形状。 南望由着北顾把她扶到房中,关上门后,她自己就把外衣脱了,扑到了床上。 北顾拿起早让店家准备的一杯浓茶,走到床边,道:“起来喝口茶解解酒。” “不解了,睡吧。”南望道。 北顾无奈地把杯子放回桌上,“还说想看看我是怎么个不一样呢,你自己倒先这样了。”转身看到南望已经钻进了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北顾沉默片刻,“你这样睡,我怎么办?” 南望闻言,也没说话,只带着被子慢慢往里挪了挪。 北顾又叹了口气,“我问过了,单间只有一床被子,别的都拿到后院去给那些人打地铺了。” 南望睁开眼,眨了眨,“那你别盖了?” “……”北顾难得被噎住了,“你是不是想被我扔到后院去?” 南望不情愿地把压在身下的被子匀开,道:“你离我远些,别超过中间这条线。” 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还是头一回。北顾纵然冷静,却也做不到平时那般自在。 南望在北顾盖上被子后,酒已醒了大半,睡不着了,却只是背对着他,盯着眼前的白墙。那阵清幽的梅花香丝丝缕缕飘过来,惹得她有些心乱。 北顾安安静静躺了一会儿,忍不住翻了个身面向南望,看她吓得往被子里缩了一下,北顾哭笑不得,“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南望也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语气生硬道:“睡觉便睡觉,你翻来翻去的做什么。” “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想同你说。”北顾道。 “你说。”南望极少见北顾如此认真地说要同她说事,所以她也准备好了要认真听。等了许久,身旁的人却没再出声。 南望以为北顾又在耍她,便翻过身去想将他按住一顿打,手刚要抬起来,就见他撑着一只胳膊半躺着,手托着腮笑盈盈地瞧着她,双眼仿佛装满了天边的星辰。 南望的动作僵了僵,又默默躺下,却不好再转回去,只低着头不看他,“你怎的半天不说话?” “还在想要怎么说才合适。”北顾伸手摸摸南望的头发,“你急什么?” 南望觉得自己的脸似乎有些烫,“我们两个还须想什么说辞,你直说便是了。”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听雨阁时我说过,关于你提的那个事情,我会想办法。”北顾表情认真,“你身份特殊,又不愿回宫,但我们两个在一处,不方便的事有许多,且日子久了难免遭人非议。此次你不回凌苍的理由是进深山察看地形,我想倒不如编个借口说你在山谷里遭了埋伏,救治无效。届时再给你服一剂假死药,便可瞒天过海。然后我再辞官隐居,我们就能浪迹天涯了。” “你竟也会想着浪迹天涯?”南望兴奋起来,眼中写满期待。 北顾看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那你愿不愿意?” 南望想了想,眼神黯淡下去。她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声音有些闷,“我自从拿得起兵器起,便经常在外边打仗,虽是去过许多地方,却大都是荒僻的边境。我时常想,日后若是能卸下这许多担子,好好游遍整个东源,便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我时常听人说起丹屏镇的红枫、江南的桥流水、南海滨的落日、天泉边会跟人洗澡的野猴子……还有许多地方,我都想去看一看。我一个人当这浪子游侠却又太孤单,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与我说起这些事的人。你问我愿不愿,和你在一处,我自然是愿的,无论去哪。” 北顾以指为梳,轻轻梳着南望的长发,也不插话,只听她讲。 南望顿了许久,道:“可却也只是想想罢了。如今东源表面安康,实际却是一团乱麻。上有叶萧懿那个昏君,下有这么多黎民百姓,我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多,又怎能逃掉这些事情,和你四处逍遥?” 北顾叹了口气,“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所以不大敢跟你提。” “一时半会是不可了,或许再往后还能有别的办法。”南望道,“我不是早说了,我们的时日还长着,不用急。” 话虽是这么说,但南望的无奈却也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北顾捏了捏她的脸,扯出笑的弧度,道:“嘴上说的倒好,那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给我笑一个。” “行了行了。”南望撇开北顾的手,“不早了,该睡了。”说着打了个哈欠,也不再理北顾,自己蜷成一团就闭了眼。 北顾盯着帐顶发了好久的呆,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声道:“我知道你最想要天下太平。那在你看来,那些扰了东源太平的人是不是十分可恨?” 南望半梦半醒间说话含糊,意思却毫不含糊,“那都是些不共戴天的东西。” 此话也在北顾的预料之中,他却没再说话,怕她再搭几句就又清醒了。他自己却毫无睡意,屋里熄了灯,黑黢黢的一片,他的目光也不知该落在哪。 门边传来捅破糊纸的窸窣轻响,北顾听见了,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响声过后,一枚暗器直射进来,稳稳扎在床沿。 北顾伸手将它拔下,连同上边扎着的信件一道心收入袖中。 他动作极轻,不想南望还是被惊醒了,问了句:“怎么了?”她向来对危险特别敏感,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 北顾镇定道:“是只耗子罢了。” 见北顾不慌不忙,南望也不再怀疑什么,只一声“哦”,又放心睡下。北顾听着没什么动静了,才慢慢翻过身去面向她,她却刚好往他这边挪了挪,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脸还在他胸口蹭了一下。 北顾突然被南望身上的幽香包围,反倒无措起来,心跳也有些加快。 他抬起手,却觉得顺势抱着她也不是,推开又不舍,犹豫许久,才开口道:“你……” “你过来些,我有点冷。”南望道。 得了这句,北顾才敢往里边靠,手也心地搭到南望身上。见她没跳起来打自己,北顾松了口气,又将她揽入怀里,抱得紧了些。 像抱着他的万里江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听着南望的呼吸声变得平稳,北顾便慢慢移开抱着她的那只胳膊,见她没有什么反应,许是睡得沉了,他放心才下床去穿衣服。 北顾将斗篷披上,宽大的兜帽拉上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房门一打开,楼下的嘈杂就涌进耳朵里,吵得他不由皱眉。来到一楼,他径直走向角落的那张桌子。那里坐着两个人,杯盘碗筷却放了三份。 若不是因为早已收到他们传来的密信,北顾也不会无缘无故同南望提出要到这个地方来。 “您可算来了。这留仙酿实乃好酒,我们家公子特意给您留了几杯。”蓝衣男子说着就给北顾满上了。 北顾打量着这蓝衣男子的头巾,忍不住道:“你这易容术蹩脚就罢了,好歹将你那白头发染一染。不染也罢了,还包不严实。现在这副模样算是怎么?” “不碍事,不碍事。”池珩摆摆手,“这地方多的是这副打扮的人,没人会细看。” 北顾看向旁边那位被称作公子的年轻男子,“参见……” “在外头不必多礼,免得引人注意。”年轻男子低声道,“你可同他一般,唤我一声公子。” “是。” 池珩早已同北顾提过,北溟国君池楚遥与璇玑互相牵制着,却不到对立的地步。北顾明白,能坐在这样一个位置的人,并非等闲之辈。 池楚遥也没问北顾是不是那位璇玑少宗师,仿佛一眼就看得出来,只朝北顾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这面子是不得不给,北顾也回敬了池楚遥。 “你的事情,池珩已同我提过。”一杯酒下肚,池楚遥开始切入正题。“你要留在东源为我们效力,我不反对,只是你能否同我详细说说东源的现状,与你心中的打算?” “只怕这些在公子看来,不过是些幼稚的想法罢了。”北顾稍作推辞。 池楚遥却道:“无妨。” 北顾想了想,道:“三年前东源与西渊的那桩旧事,想必您也听说过。我那时候运气好,师父将我放下山去,得到了今日的荣华。我处在这样的位置,看到的东西自然比旁人要清楚得多。现如今的东源,在你们看来或许仍是祥和,但内里早已一片乱麻,若想击溃,只需一些契机。我留在东源,便是在等那个契机。” “若连你都说乱,那该是乱成什么样子?”池楚遥问。 “第一便是国君。他掌权后,留下的臣子中虽有忠心的,但更多的却是心怀不轨。这位国君先前懒散惯了,见的东西不多,即便有心思,却也极易被迷了眼睛。我此次北上,他对经了我的手的东西一律查得极紧。虽说先前在皇城时我与他便在某些事上有分歧,但他也不至于同我翻脸,怕是信了别人挑唆才会如此。” 北顾喝了口酒,“再来则是那些臣子,国君在他们眼中似乎仍像个傀儡。个个表面迎合奉承,暗地里却想着如何成为下一个操纵他的人。真正为他好的人,有能耐却也使不上劲。这倒是我们原先没想到的。” “朝堂上是这样,民间又如何?” “您看着也不像是第一次到朔风镇来,或许还去过更多地方。”北顾道,“在您看来,民间是如何呢?” 池楚遥笑笑,“单是这个朔风镇就聚了那么多能人,可见东源这位国君的手伸得不远。听闻年前肃仁太后曾说要将白羽林赠给我们,这位国君出面制止,我起初是佩服,却没想到他不过是个有心无力的。如今再看,怕是连心都剩不下多少了。西边动乱再起,可不也是他自找的么。” “公子好眼力。”北顾这样肯定着池楚遥的说法,心中也已想到了他这番话更深的意思。 “你是东源清徽观最出色的弟子,又曾做过那样大的一件事,任他人如何猜疑,想必都不会疑到你头上。东源从根基开始腐坏,撑不了多久。到时候你出面与我们内外接应,颠覆这个皇朝费不了多大的力气。” 听到颠覆这个皇朝,北顾不由得往楼上看了一眼。 池楚遥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犹豫,便道:“你这次也带了人,怎的不让他来见见我们?” “不过是从跟着我的侍童罢了,只会死读书,不懂这些东西,带来也无用,便让他早些睡下了。”北顾扯着谎。 池楚遥似笑非笑,“我不知你本事有这么大,竟能让东源的镇国大将军做你的侍童?” 北顾面不改色,“公子说笑了。那镇国大将军是国君跟前的大红人,怎可能屈尊做我的侍童?” “若非两厢有情,又怎会屈尊?”迟楚遥反问。 “我和他两个男儿,哪来的……” “是了。”迟楚遥啜一口酒,“瞧你也不是那样的人,这就更坐实了那位大将军是女儿身。” 北顾的心颤了颤,仿佛是他自己的秘密被撞破了一般,“公子是从哪听得的这些虚言?” “从哪里瞒住的,自然就从哪里传出。一件事情若想瞒住所有人,除非它根本没有发生。”迟楚遥对上北顾的目光,“你不必紧张。此事虽叫我知道了,但断不到能让东源大乱的地步。” 北顾稳住心神,道:“那便请公子当作从未知道过此事。” “此事我不会张扬,且我回去后会立马前往焚玉山,向璇玑众人说明。”迟楚遥提起酒壶,给北顾续杯,“若你能助我打下东源,钱财地位,你只管要,我都能满足你。” “叶南望。”北顾忽然道。 迟楚遥倒酒的动作顿住,“什么?” “我别无他求。” 迟楚遥微微一怔,复又笑道:“好。” 两人碰杯对饮后,北顾亮了亮杯底,道:“既已说定了,我便先回去了。” “你有这样的能力,就没想过自己登上皇位?”迟楚遥问。 北顾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答:“这点能力,不过是比常人方便些,没什么了不得的。若坐到了那个位置,只怕会弄得一团糟。我的心思,从来不敢在这上头。” 迟楚遥似乎满意了,“你去吧。” 目送北顾上了楼,池楚遥便将酒壶随意推到池珩面前,“把剩下的喝完,我们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池珩两手抱着酒壶,“您是说准备着去焚玉山?” “不。”池楚遥眼中竟透着认真,“准备给那位大将军下聘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岁末,凌苍城中下起了雪,一夜过去,整座城就披上了洁白的外衣。长安街上的马车多了起来,车上载着贡品或是别国的美人,朝皇宫驶去。 百姓们早早便开始置办年货。猪肉店的剁肉声此起彼伏,其中夹杂着屠户与客人们的大声交谈。街角的裁缝店里,姑娘们正拎着时新的布料在身上比划,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做个什么样式的新衣。三四岁的孩子已经偷偷玩起了爆竹,偶尔几声的炸响给城中的热闹又添了几分喜庆。 相比之下,宫中还算安静。宫人们托着各种奇珍异宝送到玄极殿的王座前,虽忙碌,却也无人大声喧哗。经过的花园石径旁,梅树已经抽出了花骨朵,用不了多久,梅花香又会充满整座皇宫。 叶萧懿坐在王座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把玩着玉如意,依旧是那副闲散模样。各地的上好吃食和珠宝摆件在殿中堆了一地,他却都不大感兴趣。 “今年进献的贺礼似乎都不合陛下的心意?”叶诚站在那堆贡品旁,虽是在和叶萧懿说话,眼睛却不时往那些宝箱上瞟。 “这些俗物年年都有,得到的都看腻了。得不到的,”叶萧懿顿了顿,“始终得不到。” “东源如此强盛,这天下还有您得不到的东西?”叶诚笑道,“臣听闻景平公主嫁去了南沧却还念着您,今年往宫里送了几位歌姬,唱歌跳舞奏乐的都有,个个面容姣好。这不,送她们来的马车刚往玉泉宫去了,陛下可要去看看?” “都腻了。”叶萧懿道,“成日不是歌就是舞的,无聊得很。你去问问,那些人里可有会舞剑的?” “舞剑?”叶诚怔住了,“她们皆是从训练歌舞演奏,怎会有……” “罢了。”叶萧懿抬手打断叶诚的话,“孤知道不会有。你在这吵得孤心烦,这些吃的玩的你自己看看喜欢什么便拿回去罢。” 叶诚喜滋滋道:“谢陛下。” 正在叶诚蹲着挑东西的时候,一抹朱红色的身影冲进玄极殿,紧接着就是一声充满怒意的“叶萧懿!”,吓得叶诚赶紧跪地,“参见皇后。” 叶萧懿揉了揉太阳穴,“叶如初,你这又是怎么?” “你成天往后宫里塞些骚气冲天的狐媚子是怎么个意思?前两日刚找借口藏了个浮香院的花魁,今日又拉进来一车妖女?那琵琶弹得跟拉锯一样,还让不让本宫睡午觉?”叶如初也不管这里是不是还有个叶诚,开口便骂。 “那些是清然从南沧送来的,不是孤带回来的。”叶萧懿耐着性子解释。 “不管是清然送来的还是你找的借口,玉泉宫离我的鸾佩宫太近,吵得我心烦。要么让她们住到角落的幽月阁去,要么我亲自把她们送到青楼。”叶如初冷冷道。 叶萧懿面无表情,“你是皇后,本就有权管理后宫,这些事不用来问我。” 叶如初冷笑,“我又怎知里边有没有惹你心疼的人。若是我随意处置了,你过后来找我麻烦,岂不是难堪。”说罢拂袖而去,留下一阵香风。 论这脾性,叶如初和南望倒是有几分相像,也正因如此,叶萧懿才会由着她。 但也不过是几分相像罢了。叶萧懿与他的皇后,有的只是一些普通情分,却始终不会将她真正当作南望来看,亦不会动什么真情。 而叶如初也并非是因为吃那些个丫头片子的醋才来找叶萧懿的茬,她真的只是关心自己的午觉。 叶诚在两人吵闹的时候一直跪在地上不敢插话,也不敢动。叶如初一走,他便赶紧收起他挑好的东西,也向叶萧懿告辞了。 偌大的玄极殿又只剩下了叶萧懿。他还是把玩着那柄玉如意,眼神却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离王座不远的纱帐后,“赤麟卫叶桓参见陛下。” 叶萧懿被这打破沉寂的一声吓得差点把玉如意摔出去,反应过来后赶紧稳住身形,气道:“孤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这么神出鬼没的,好好的大活人都能给你吓死。” 叶桓也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跟叶萧懿进了内室,“属下平日里做的事情便是要隐蔽,都成习惯了,还请陛下宽恕。” “罢了罢了。”叶萧懿摆摆手,“此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叶桓把纱帐后的厚重帘子拉下,又踮脚看看角落的大花瓶里有没有藏着人,还把桌上的砚台拿起来打量。叶萧懿有些受不了,“你每次来都要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好像孤这间的屋子能藏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叶桓赔笑道。 叶萧懿无奈,“有事快说。” “其实属下从密道进来时已经检查过一遍这屋子,倒是没有发现什么,还不心听到了皇后对您的一顿臭骂……”见叶萧懿快要抬手打人,叶桓赶紧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但此事实在太过隐秘,属下也是怕走漏了风声,对东源造成影响。” 叶萧懿接过密函,一眼便看到上边印着鲲。他的手颤了颤,“这是……” “是北溟国君辗转托人让属下带给您的。”叶桓道。 “池楚遥?”叶萧懿皱眉,“他怎么会……” “属下也想不明白。”叶桓接话,“但他既做得到,那里边一定还有更了不得的东西,您得空赶紧看看。” 叶萧懿拆开密函,里面只装着简短一封信。他很快把信看完,却陷入了沉思。 “陛下?陛下?”见叶萧懿开始发呆,叶桓伸出手在叶萧懿眼前晃来晃去,生怕这封信是给叶萧懿下的什么蛊。 叶萧懿叹了口气,把信收好,道:“这半年里,丞相和二国师都在做什么?” 叶桓想了想,“倒是没做什么。他两个时常结伴出去喝茶下棋,天气好了还会出城去骑马钓鱼,快活得很。” “快活久了,也该来些事情操操心了。”叶萧懿道,“你带些人去把他们请来。” 城中新开了间茶楼,唤作竹溪榭。进门便有一段鹅卵石路延伸到院中,院子里是一大片水塘,塘边一片翠竹在寒风中挺立。 塘中栽着些睡莲,只因店家从城外的山谷引了温泉流进这水塘,睡莲才得以在这寒冬腊月盛放。水塘中不断升起白雾,伴着睡莲的幽香,在大雪里倒是一番奇景。 一座木桥横跨水塘,通往另一边的水榭,水榭中传来箜篌演奏的乐声。 此处不同于潇湘楼的喧闹,如此清静且有禅意,吸引的都是些真正的雅士。 “刺!”焰离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叶舟的棋虽是被焰离紧逼,他却也不急,只淡定地喝了一口茶,笑道:“这么长时间,你的棋艺可算有些长进了。” “有些?”焰离觉得自己听错了,“应该说我本就有天赋才是。” “有天赋?”叶舟都懒得取笑他,“也不记得谁被北顾说过,多少年了还是下得一手臭棋。” 提起北顾,焰离倒是沉默了。叶舟也不出声,在棋盘上落下他的黑子。 “这都快过年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焰离闷声道。 “应该快了。”叶舟提起一旁的茶壶,倒满了焰离面前的杯子,“若是他们自己不回来,叶萧懿也该命人将他们带回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的棋桌已被人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人亮出了腰间的玉佩,是一枚血玉,上边雕着踏火麒麟的图案。 “丞相,二国师,陛下许久未见二位,想一道叙叙旧,还请你们走一趟。” 换作以前,焰离早就拍桌子跳起来了,如今却只是看着叶舟笑,“这么大的阵仗,看来陛下的确是想我们想得紧。” 叶舟不慌不忙地给自己的杯子也倒满了茶,又细细品了一口,才道:“光我们两个喝茶说话的确是不够意思,加上他倒正好。竹溪榭是个好地方,我们可别扰了这里的清静。”说罢,示意焰离一同起身,二人大大方方地离去,没让身后的赤麟卫碰着分毫。 如此洒脱,让赤麟卫看着不像是来找茬的,倒更像他们自己带来的人。 叶萧懿早在宫里的云华台上摆了一桌酒菜。云华台是叶萧懿用来接待宾客的地方,从此处放眼望去便是城外风景,且楼高入云,有身临仙境之感。 在布置酒菜前攸宁曾问叶萧懿,此次可还是在未央宫接见丞相与二国师。叶萧懿斟酌许久,却把地方定在了这里。 叶舟和焰离刚走上云华台,便看见叶萧懿坐在桌旁,正往三个杯子里倒酒。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可两人的心里都生出一种抗拒,不大想往前走。 叶萧懿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了他们,笑道:“在那边发呆做什么,快来坐下。孤等了许久,这菜都要凉了。” 这边两人又对视一眼,才过去坐了。 叶萧懿把酒杯摆到他们面前,自己先举杯,“这么长一段日子没在一起吃过饭,倒是有些生疏了。这一杯孤先敬你们。”说罢一口饮下杯中的酒。 焰离本想和叶萧懿意思意思碰个杯,不想叶萧懿连这意思都没有,他的酒杯举到一半就僵住了,叶舟见状,便自然地和他碰了一下。 若是放在从前,三个人早就聊开了,此时气氛却是尴尬。叶萧懿自顾自吃了几口菜,见这两人都不怎么动筷子,不免疑惑,“你们都不饿?” “不太饿。”叶舟道。焰离在一旁闷着,不大想说话。 “孤都差点忘了,派去的人是在茶楼里找到你们的,想必是吃了饭才有闲心去喝茶。”叶萧懿笑,“看来外边的东西比宫里的要好上许多,御厨的手艺都吸引不了你们了。” “这天下什么好东西不都在国君手里,外边的便宜货色哪敢跟宫里比。我们的口味平淡惯了,不过是觉得消受不起这云华台上的盛宴罢了。”焰离面无表情道。 叶舟轻轻踢了焰离一脚,提醒他说话注意些,焰离却一副“我又没说错我怕什么”的样子看着叶舟。 叶舟叹了口气,“我们也不是喜欢绕弯子的人,陛下有话直说便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孤也是替你们着想,直说只怕你们一时半刻难以接受。”叶萧懿放下筷子,从袖中取出那封密函。 “这是北溟国君托人带给孤的,信中说他知道南望的身份,且他很是欣赏这样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同孤提出要将南望娶了,封为贵妃。” “什么?”叶舟和焰离异口同声,两人都是一脸难以置信。 “知道南望身世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而无论是谁,都不会把这件事情透露给北溟国君,他是如何得知?”叶舟眉头深锁。 叶萧懿想起叶清和方才那些话,心中虽有疑虑,却也瞒了下来。“信中既已如此说,便说明他知道许多底细。”他道,“再去追究他是如何知道南望的身世,已经毫无意义。他要的只是南望这个人。” 叶舟一口喝下自己的那杯酒,才道:“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焰离道。南望已算是他的朋友,再加上对北顾的私心,他自然是不会支持。且南望是极负盛名的镇国大将军,就这样嫁去敌国当什么贵妃,怕是她自己都宁愿一刀抹在脖子上。 “那你们以为孤愿意?”叶萧懿的语气冷了下来,“北溟已有与西渊联手的种种迹象,若孤不允,他们便会向东源出兵。景平公主虽然嫁去了南沧,可孤的消息要传到南沧那边已经太迟。四国若是两两联手交战,必定两败俱伤,更何况南沧国君也不一定会因为景平公主而答应与我们联手。” “陛下是不是太瞧了东源的兵力?除了百万大军,上清峰的力量也不容觑。”焰离道。 “三年前与西渊交战,西渊虽战败,但我们也伤亡惨重。如今两边恢复的程度是半斤八两,真要打起来自然不怕,可是多了个北溟,胜算了多少?” 叶萧懿紧盯着焰离的眼睛,“别以为孤糊涂。叶北顾虽是厉害,可在那场战事中他费了多大的力气,你我心知肚明。你当真觉得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就这么赔上你们上清峰和整个东源的兵力?即便你觉得可以,那东源百姓可也这么认为?百万大军和你上清峰的其他弟子可也这么认为?” 焰离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避开了叶萧懿的目光,却还是一脸的不服气。 “难不成陛下以为,把南望嫁到北溟去,他们便不会出兵?”叶舟冷淡开口,“东源物产丰饶,是各国眼中的一块肥肉,谁不想据为己有?若他们已有了出兵的打算,南望一事也不过是他们想要趁火打劫罢了。” “孤自然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出兵。将南望嫁去北溟不过是孤的缓兵之计,待南沧那边答应联手之后自是能威慑他们,到时候若开战,再将南望救回来也不迟。”叶萧懿道。 “不迟?”叶舟眼中盛满怒意,“若是开战,他们定会拿南望来做质子,你又如何能保证她一定是安全的?” “但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叶萧懿语气平淡,“南望始终心怀东源,孤以为,若她是真的无私,那么牺牲一下自身倒也无妨。” “牺牲的不是你的身,你倒觉得无妨。”叶舟冷冷道,“陛下可有意识到,你如今的作为,和从前的肃仁太后是越来越像了。” “放肆!”叶萧懿把酒杯往桌上用力一顿,震得碗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竟敢拿孤与那罪人相比?”说罢唤来几个赤麟卫,将叶舟焰离二人押住,“丞相和二国师喝得多了,脑子不清醒,把他们送去思过园住上几日。” 叶舟使劲挣了几下,没挣脱,便转头厉声喝道:“松手!”气势不知比叶萧懿压人多少倍,吓得赤麟卫赶紧松开了手。 叶舟理了理衣服,“我们自己会走。陛下闹出这样的阵仗,倒让旁人以为是多大的事。” 焰离跟在叶舟身后,走到云华台的楼梯边上时,他突然笑了,回头看向叶萧懿,道:“思过园这地方,或许陛下您也该去一去了。” 两人走下楼梯,身后依然跟着赤麟卫,云华台上却没什么动静。直到踏上了石板路,他们才依稀听见云华台上传来杯子碗筷摔到地上的声响。 “始终是个不成器的。”叶舟叹道。 思过园设在宫中偏僻的角落,越靠近此处便越是寒凉。焰离抬头看看枯败的树枝和那上边栖息的寒鸦,对叶舟笑道:“咱们这下算是被叶萧懿打入冷宫了。” “你既还能说笑,看来也没觉着这是个事。” 焰离倒真看得开,“外头乌烟瘴气的,有这样一个地方避避也好。” 思过园前的守卫替两人打开大门,焰离踏进去前还不忘提点人家:“我们今日看起来是有些惨,但你们可别忘了,清徽观没倒,将军府也没倒,外边还有那两位镇着呢。那些落井下石的事要想干,还得先掂量掂量。” “您这是哪儿的话。”守卫还算客气,看着送他们来的赤麟卫走远了,才压低声音道:“您几位平日里如何待人,我们心里都有数,断不会为难你们。只是这思过园里的物件都已旧了,二位若想呆得舒服些……” 叶舟将自己腰间的荷包解下递给守卫,“还得劳你费心替我们置办,余下的你就自己收着吧,别让人瞧见了。” 守卫得了好处,便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我自当办得妥帖。”说着走到前边引路,“后头还有两间好点的屋子能住人,您二位这边来。当心些,今日雪大路滑。” 叶萧懿坐在暖阁的软塌上,听来人传完了话,他才拿下盖在脸上的书,“他们当真进去了?” “进去了,陛下放心。”攸宁道。 叶萧懿烦躁地将书扔在桌上,“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而后想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他们这样,岂不就真断了孤同他们的情分?” “陛下乃天子,想要什么没有。情分这东西,不过一句虚话罢了。” 叶萧懿又沉默许久,“倒也是。”他说着看向攸宁,“你去想个法子,让大将军马上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南望和北顾在除夕之前赶回了凌苍城。远远望见高耸的城墙,南望便叹了口气。 身旁的北顾笑道:“怎么,在外边野惯了,不想回来?” “若不是接到了我哥哥的信,催着我们回来过年,我才不跑这趟。”南望懒懒道。 “我们在外面这么长时间,这边堆着的麻烦事应该也不少了,不回来也不是个办法。”北顾安慰她,“待这些事情都了了,大可再寻些借口出去。” 两匹马行到城门边上,就见攸宁在白玉桥前候着。或许因为攸宁是叶萧懿的人,又曾传话拆散过他们两个,如今北顾一见到攸宁就觉得没什么好事。 南望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在攸宁面前勒马,奇道:“怎么是你?我哥哥呢?又和焰离到处去玩了?” 攸宁一下被南望问住了,迟疑片刻,只说:“陛下吩咐属下在此恭候大将军,还请大将军即刻随属下前往宫里觐见。” 不等南望说话,北顾就问:“只要大将军去?” “国君只传了大将军一人,大国师您可以回府了。”攸宁恭恭敬敬地答。 “恐怕是要我去认罚。”南望这语气听起来很是轻松,说罢又转头对北顾笑道:“你先回去也无妨,正好问问府里的人,焰离和我哥哥又跑哪儿去了。” 北顾皱眉,“那你自己多加心。” “大国师这话说的,好像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攸宁道。 北顾冷冷地瞥他一眼,“是不是个吃人的地方,你自己心里没数?”这眼神又吓得攸宁噤了声。 “好了,”南望赶紧打圆场,“你回去罢,我晚些再去寻你。” “那大将军快请,陛下早就命人备下了茶点等着您呢。”攸宁迫不及待想离开北顾的视线。 叶萧懿等南望的地方还是在未央宫。现下是冬日,院中的花枝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只有几棵松树还在寒风中挺立。 南望踩着落雪来到后院,叶萧懿正坐在凉亭中泡茶。原先从凉亭四周垂下的花藤早已枯败,防风保暖的貂皮被挂了上去。亭子角落里搁了一个火盆,盆中的炭火烧得正旺。叶萧懿用烧开的水仔细清洗着茶具,眼中满是温柔。 南望的脚步在亭子边顿住,“陛下。”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叶萧懿抬头看向她,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可算是回来了。天气冷,别在外边站着,快进来。” 南望走进去坐下,接过叶萧懿给她递的茶,捧在手里暖着,问:“陛下急着召臣入宫,可是有何要事?” “南望,”叶萧懿放下茶勺,“为何你非要与我这样生疏?” “为何,”南望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汤,轻啜一口,“难道陛下心里没数?” 叶萧懿也不恼,耐心道:“其实这次找你来,我还是想问你可愿回宫。无论是当公主,还是……都无妨。” “还是什么?”南望提了这一句。 叶萧懿不语,但她也能猜出个七八分,硬是忍着没将茶泼到叶萧懿脸上。 她把杯子放下,道:“年初陛下也是在这里问了臣类似的问题,即便时隔大半年,臣的想法依然与当初无二。” 叶萧懿闻言笑了,“你当初说,保家卫国是你的职责。既然你坚持如此,我便成全你。” “臣自十五岁就上了战场,何须陛下成全?”南望听得有些懵。 见她一头雾水,叶萧懿便拿出那封密函,让南望展开看了。在她看信之余,叶萧懿还将他自己在云华台上的那番见解同她再说了一遍。 南望气得将那封信撕了,一把扔进火盆烧成了青烟,她自己却说不出话。 “若你留在宫里,我便应战,大不了与他们同归于尽。”叶萧懿轻描淡写。 “同归于尽?”南望怒视着叶萧懿,“是你与他们同归于尽,还是整个东源?” “那只好将你嫁去北溟,照我说的那样做。”叶萧懿道。 南望沉默不语。 “你一直心系天下万民,可若你接受了我,整个东源便都是你的,还须费什么劲谈这保家卫国?”叶萧懿又开口劝她。 南望气笑了,“你还真是糊涂过头了。” 叶萧懿只得叹口气,“你今日想必有些奇怪,为何你哥哥和焰离早让你们回来,却没到城外接你们。” 南望抬眼看向叶萧懿,又听他道:“攸宁擅长仿人笔迹,叶舟写过许多奏书,要仿他一封信并不难。是我让你们回来的,不是他。” 南望皱眉,“那他现在在哪?” “他和焰离不同意将你许给朔光王,这也就罢了,还以下犯上,可我的脾气却没从前那么好了,便让他们先去思过园住着。”叶萧懿气定神闲。 南望难以置信地看着叶萧懿,“你竟会把他们关进思过园?” “他们自己挺乐意进去的,你这样说可就有些冤枉我了。” 南望气得想拔剑把他给捅了,“那可是历代关押罪臣的地方,你怎能把他们送进去?” “二选一。”叶萧懿不想再多说,“若是不选,他们只能继续在里边住着。那里倒是有不少他们从前的对头,时间长了,我也想不到会出什么事。” 南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睫毛却直颤。她用力捏了捏拳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静,“北溟。” “什么?”叶萧懿似乎不敢相信。 “北溟。”南望又重复了一遍,“我嫁就是了。你把我哥哥和焰离放了。” 叶萧懿的眼眶蓦地一片温热,却强撑着道:“好,好……” 好着好着,他突然笑了,“倒真是意外。我得不到的,没想到叶北顾也没有得到。我们二人在你心中,是不是都比不过这个东源?” 一提到叶北顾,南望的心就像被巨石狠砸了一下,疼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豆大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又缓了缓,才站起身,道:“方才你问我,为何非要与你这样生疏。我想来确实如此,除了一声陛下,我对你再无别的称呼。” “是。”这是叶萧懿郁闷了多年的问题,“这个我心里的确没数。” “因为,论当兄长,你不及叶舟。”南望的声音像这大雪天一般冷,“论国君,你也始终当不上这‘一国之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南望刚出未央宫便去了思过园。思过园的守卫见大将军杀气冲天地过来,赶紧把门打开,还差点给她跪下,“大将军,我们可没为难丞相和二国师,您冷静冷静,千万别动手啊。” 南望扫一眼这几人,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思过园里的屋子十分简陋,墙壁或是窗户都破了不少洞。因是关押罪臣的地方,无论是哪位国君在位都懒得对此处进行修缮。 从前南望就常听说有不少人大冬天冻死在思过园里,也曾见一具具尸体被抬出来运出宫去,所以她听说那两人被关进此处时才会那么着急。 但她找到叶舟和焰离的时候,他们还在玩双陆。焰离似乎是刚输了一局,正在闹:“不行,咱们再来一次,你那是运气太好了。” 叶舟拾起骰子,“来就来,左右也没什么事要做。” 焰离抱着茶杯暖手,同叶舟开着玩笑,“从前只听说你如何英勇善战,却没想到你这几年清静下来会是这般模样,可要考虑来我们清徽观?师父会喜欢你的。” “你倒操起这份心了,不如先想想这局怎么赢我。” “看你们这么生龙活虎的,我就放心了。”南望倚在门边,道。 “南望?”叶舟回头看去,惊喜不已,把骰子往棋盘上一丢就快步走过去,上下打量了南望一番,竟有些哽咽,“你可算平安回来了。” 焰离也不要那盘棋了,跟着围了过来,“南望,你和我们北顾在外面潇洒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这段时日他都同叶舟在一处,两人无话不谈。关于南望的身世,叶舟也同他提了几句,加上他原本就有疑虑,自是一点就透。 南望硬扯出一个笑,“许是天太冷了。别光顾着说我,你们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己折腾进来了?我一听说你们被关进了思过园,差点就把叶萧懿给捅了。” 焰离看看叶舟,便听叶舟道:“不过是冒犯了叶萧懿几句,还当他是从前那般呢,却没想到他现在脾气也忒大了些。” 南望吸了吸鼻子,“是大了些。这地方不宜久呆,我们还是快出去。” “这就能出去了?”焰离奇道,“你是不是真带了人把未央宫给堵了?” 南望无奈地笑,“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不过是叶萧懿气消了才让我来接你们。” 三人在出宫的路上边走边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南望见他们两个精神都不错,才终于放心。 “怎么就你来了,北顾呢?许久不见,他竟不想我?”焰离疑惑道。 南望的鼻子又是一酸,却看向别处,轻声道:“我未经叶萧懿同意便跑去了北境,还遭人编排,他自然对我不满,与北顾没多大关系。见到攸宁时,他说叶萧懿只传了我一人进宫领罚,我便让北顾先回府去了。” 听南望这样说,叶舟忙关切问:“叶萧懿没有为难你?” 南望不自觉地看了焰离一眼,又低头道:“他能为难我什么,不过是冲我发了一通脾气罢了。” 焰离正沉浸在从思过园出来的喜悦里,对南望躲闪的眼神毫无察觉,只道:“没有为难你便好,算他识相。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他要为难你,那就是为难我们国师府。为难国师府,就是为难整个上清峰……” 叶舟没说话,一直观察着南望的神情。即便觉得有些不对,他也没当着焰离的面说些什么。 直到进了将军府,关上大门,遣散了围过来嘘寒问暖的下人们,叶舟才道:“你是不是答应了叶萧懿什么要求?” 身旁却是一片沉默。叶舟转头一看,只见南望脸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泪痕。 “是。”南望道。 “是什么?”叶舟紧盯着南望,生怕她说出他最不愿听到的话。 南望深吸一口气,“嫁去北溟。” 这四个字轻得如同叹息。 “你……”叶舟只觉得心口被堵住了,“我倒差点以为你真不知道这回事。” “我是不敢让焰离知道。叶萧懿说了,若我选了他,他便出兵与他们拼命。他糊涂,我怎可能陪他一起发这疯?”想到叶萧懿,南望还是有股气,缓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他拿你和焰离的性命逼我,我也顾不得许多。况且这也是为了东源……” “为了东源?”叶舟气极反笑,“你好好待在这里才是为了东源。你像现在这样为东源,谁来为你……” “攸宁大人,您怎么来了?”门前传来守卫的声音。 “我来替陛下带几句话给大将军。” 南望见叶舟看向她腰间的清风剑,知道他从前的脾气上来了,忙抬手护住剑柄,防他突然来拔了这把剑对攸宁做些什么。 大门一开,便见攸宁不慌不忙地走过来,行了礼,方道:“既然事情这么定了,陛下便打算寻个借口,把大将军接回宫里封为公主。不然名不正言不顺的,就这么嫁给朔光王也说不过去。至于那位‘大将军叶南望’,您此次回来没有声张,知道的人甚少,到时候只说在边境得了急症,薨了。此外,丞相大人和二国师既已从思过园出来,便官复原职。先前的事,陛下已不打算追究。” 南望眼神空洞,像是在听着别人的事。攸宁见状,便又问:“二位可听明白了?” “若不明白又能如何?”叶舟反问。 攸宁笑笑,“看陛下的意思,是不能如何。” “那你便滚出去。”叶舟冷冷道。 攸宁仍是行过礼才退下。看着府门重新关上,南望才勉强笑道:“哥哥你也不必操心了,我这一点头,换来的是好一段缓和的日子。且你和焰离都已复职,也不会落了什么罪臣之名,倒是划算。” “划算?”叶舟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我宁可亏了自己,也不愿拿你去换什么划算。早知如此,你倒真不如带人把未央宫给堵了,同他一刀两断。” “可我却不愿拿整个东源和你们去换我的划算。”南望道,“人活一世,身不由己的事情多得数不过来,看开便罢了。哥哥你从前宽慰我时倒是洒脱,怎么今日竟变得这样?” 叶舟懒得跟她辩,“你就这样点了头,那北顾怎么办,你如何去同他说?” “说?”提到这个,南望便有些迷茫,“还有什么可说的?” 叶舟只看着南望,不说话。 南望又笑,笑中却不知含着多少苦涩,“是我负了他,我还怎么去见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叶萧懿往国师府下了道密旨。 彼时北顾正在堂屋里烤火看书,桌上的甜茶冒着阵阵热气。焰离在他对面捧着蟋蟀罐子,操心他那只被冻僵了的蟋蟀。 “我是不是该把它拿出来在手上捂一捂?”焰离问。 北顾眼都不抬,“你那手冻得像个死人,不如烤烤火。” “哦,还能这样?”焰离把蟋蟀从罐子里拿出来,悬到火盆上烤。 没一会儿,两人就闻到一股香味,香味又很快转为焦糊味。 “……”北顾低头看了火盆一眼,卷起书就敲焰离的脑袋,“我说让你烤烤你的手,你烤蟋蟀做什么?” 焰离一边躲一边争辩,“你自己不说清楚还好意思打我!” “这还要说清楚?你的脑子被冻坏了?” 两人正吵着,管家就拿着密旨走了进来,看这两位爷凑在一块儿就没什么正经样,管家也十分无奈,“大国师,陛下有旨。” “我当是南望要找你去哪玩儿呢,怎么是这个人。”焰离说着就抢过那封诏书,“让我看看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北顾在一旁抚平书上的皱褶,转眼看见焰离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北顾不由得皱眉,“怎么了?” 焰离让管家先退下,才把东西给了北顾,自己在厅中来回踱着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北顾很快看完,手却不由自主地发颤。他猛地将纸揉成一团,死死捏在手中,硌得手心生疼。 信中写着南望即将封为公主,嫁给北溟国君池楚遥。但对于突然多出一个公主这件事,自然要有个说法。 叶萧懿编的故事是肃仁太后曾诞下一女,只因她出生起便灾病不断,只得送去清徽观保她平安,顺带为国祈福。如今公主健康长大,自是要迎回皇宫。所以南望在册封前还须去上清峰等着,待吉日挑好后会派仪仗去接她。 北顾既是大国师,又是上清峰弟子中的佼佼者,叶萧懿便要让他做公主册封的使臣。 “你到底和池楚遥谈了些什么?”焰离对北顾的事情知道得还算多,却也搞不明白这是闹的哪出,“你不是早打算好了?为什么会扯上南望?” “叶萧懿到底同你们谈了什么,你还有多少没和我细说?”北顾反问。 “我只当叶萧懿是看在南望的面子上把我们从思过园放出来的,我哪知道她答应了这个?”焰离也觉得头疼,“我出来时南望只说叶萧懿没有为难她,我自然不会多想,便以为这事过去了。” “以为?” “你不也以为池楚遥只想要东源?他怎会突然盯上南望,你又能想得到?”焰离不服气地反驳。北顾一愣,头一次在焰离这里被噎住。 “要不你去将军府,同他们仔细商量?” 北顾沉默许久,“她亲口答应了,且不曾来找过我,想是心意已决,没什么可商量的。” 而“心意已决”的南望一直把自己关在她的梧桐院里。叶舟一开始还会来陪她下棋,她行棋的思路却是北顾教给她的,偶尔笑着说句“我的棋艺跟着你才大有长进,你怎的也不夸我几句”,抬头看去才见对面的叶舟一脸平淡。 南望反应过来,又兴致缺缺地把棋子丢回了棋碗。 除夕这夜,皇宫里又摆起了大宴,叶舟却是在府里和南望吃的饭,吃完就又一头扎进了书房。巧的是,听管家说闲话时提到,街对面的国师府也没人进宫去赴这除夕宴。 叶舟知道那两位国师定是知晓了这件事,可他们却并未来拜访,平日里也看不出有什么动静。叶舟自己是想不到叶萧懿这局还有什么破解的方法,却不愿相信北顾和焰离也没有头绪。 两边的年都过得不愉快,直到正月初八。 这天,朔光王的聘礼单子送到了叶萧懿手上。他却不想认真看,拿在手里意思意思过了几眼,便让攸宁把它送到将军府去。 南望倒好,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又似乎是死了心,随他们怎么折腾,她都自己玩自己的。 叶舟坐在桌旁,手里拿着那张聘礼单子,上边写的什么名贵宝物于他来说都是浮云。南望是给他整个天下他都不愿换的,这薄薄一张纸上列出来的东西就更像是讽刺。 南望抱着一坛新酒哼着歌走过来,瞥了一眼叶舟手里的那张单子,也没说什么,就把坛子放到桌上。打开盖子,浓香顿时四散。 她拿起勺子伸进坛子里搅了搅,还有许多酒渣泛起,她却懒得再滤过,直接倒进碗里尝了一口。 叶舟把那张纸折起来,道:“明日一早你就要去上清峰了,在那之前你当真不去见见北顾?” 听叶舟这么说,南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才道:“这新酒辣得很。”说罢抬起头,眼眶却有些泛红,不知到底是不是被酒呛的,“我去见他做什么?” “只怕你们还有什么话没说。”叶舟道。 “只怕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南望笑,“这么些天过去了,对面也没什么动静,多半是不想见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本来错的是我,我也不怨他。” 叶舟抬手就敲南望的脑门,“错的不是你,是叶萧懿。” 南望捂着被敲疼的地方,却还是笑,“我都够惨了,你还要打我?” “不打你你不清醒。这么些天你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我当你是想开了,可我刚才那么一提你便绷不住了,还骗得过我?”叶舟此时说起话来也是毫不留情,“左右你嫁去北溟也是回不来了,再不去见一见,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南望给叶舟倒了酒,道:“左右我是回不来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便最后陪我醉一次。别的话,也不必多说了。” 这段日子,北顾一直在观澜院里闷着。叶萧懿曾派人来请过,说他这个册封正使也要开始准备了,结果他的归云剑一出鞘,派来的人就被吓了回去。焰离几次劝他多少出去看看,却也劝不动。 即便安安静静关着,北顾却也没想出什么办法。他若是轻易动用玄龙骑去劫人,叶萧懿手里还有禁军和赤麟卫,只怕事情越闹越大。 “罢了,她都没想过你,你一个人着急有什么用。”北顾看着镜中自己那憔悴的面容,自嘲道。 桌上的红烛燃得正旺,烧得过长的灯芯冒出缕缕青烟。火苗不断跳动着,剪刀就放在旁边,他却不去拿,像是在等着谁来替他剪那灯花。 北顾挨个晃着面前的酒壶,好不容易晃到了一个还剩了半壶酒的。他伸手去拿酒杯,却失手将酒杯打碎了。他也不讲究,提起酒壶就对着壶嘴喝了起来。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寒风夹杂着些许幽香吹进来,把满屋的酒气吹散了不少。 北顾看过去,见来人身着深红衣裙,一支金凤步摇簪在简单梳起的发髻上,其余长发如瀑般垂落。步摇上的红玉流苏与她额间那朵含苞待放的红梅相映,很是娇艳动人。可她却面若寒霜,朱唇紧抿。 北顾看着这样的南望,眼中似有光影晃动,几番明灭。 他发了一会儿呆,兀地笑了。 笑她好不容易这么妆扮,却还是杀气冲天,明明孤身一人站在他面前,这气势倒像身后领着她的千军万马。 也笑他喝糊涂了眼花,她这么久都不打算见他,明日一大早就要去上清峰了,又怎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观澜院?自己倒是惯会多想的,还想得这样真。 笑着笑着,就见她走了进来,走到桌边拿起那把剪刀,仔细将过长的灯芯剪了,才转头对他道:“叶北顾,我要嫁人了。” 她的嗓音清清冷冷,正似这冬日里的风。 北顾听了这话,眼神空洞,好像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似的,又使劲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潇湘楼这酒醉人不说,竟连幻觉都这样真。” 南望头一次见北顾这副模样,觉得又气又好笑,“是我。” 北顾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让你看看,出嫁前的我是个什么模样。”南望平静道。 北顾又喝了口酒,强撑着笑道:“那便恭喜你了。” 听到这声“恭喜”,南望再也忍不住,抬手就给了北顾一耳光。清脆的声响过后,北顾脸上浮出一片红印,他却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 南望眼中不知什么时候盈满了眼泪。她强忍着道:“你可知我等了这些日子,想等的却不是你这句恭喜?” “那你想要什么?”北顾把酒壶搁到桌上,“池楚遥什么没有,你心甘情愿嫁了,他自然不会亏待你。” “我若是心甘情愿,今夜便不会来了,可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南望轻声道,“我自打头一次上战场起,就决定要用这一生来守护东源。如今我嫁到北溟就能换来东源的安宁,叶萧懿自会觉得是一桩好买卖。但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叶北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北顾将从梅花上取的雪水煮开,泡了一壶茶,见叶萧懿气得发抖,便将倒满的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道:“不着急,这件事我们可以慢慢谈。” 叶萧懿拿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却被烫得险些喷出来,话都说不利索,“你……你竟敢同孤提这件事?” “我为何不敢?”北顾往椅背上一靠,“把公主许配给国师,前朝不是没有先例。” 叶萧懿将杯子重重搁到桌上,“你可知,孤现在就可以给你定下死罪?” “我是早已看淡了的。只不过,若真给我定了死罪,陛下觉得南望会如何?”北顾轻轻吹了吹漂在茶水上的梅花花瓣,“再说,既然陛下想让我死,想必是找到了比我更适合在北溟与西渊之间周旋的人选。” 叶萧懿只觉得头疼。在北溟和西渊的事情上,确实是没什么人能给他提些办法。虽然北顾的智谋在当下的东源算是无人能及,可叶萧懿却不想用他。 “陛下也无可奈何了罢。”北顾笑笑,“北溟那边顽固得很,一旦发觉事情不对,后果只会更严重。” “那你要如何?”叶萧懿紧皱着眉,只想把手里的茶泼到北顾脸上。 “日子到了,我同样会去上清峰迎南望回宫。我想要的不过一个她罢了,只希望陛下不多加阻挠。其余的事情,若再闹大,我必定会竭尽全力替陛下摆平。”北顾心平气和,“左右陛下看重的都是那个王座,又有后宫三千,何必揪着一名舍得让去和亲的女子不放?” “不是舍得让她去和亲。”叶萧懿道,“是我宁可她去和亲,都不要看她在我眼皮子底下与你结下什么缘。” 北顾笑着喝了一口茶,“我们的缘乃天定,可不敢和陛下摊上什么关系。” 叶萧懿被北顾憋了好一会儿,又丢出一道难题,“那北溟那边要怎么办?” “陛下可回话说看重这桩婚事,须准备得仔细些,这么把时间拖着。”北顾认真道,“消息是如何传出去的,我还要细查过。这样下来,自然有人会按捺不住的。” 叶萧懿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点头应了。 三人又各怀心事地喝了几杯茶,叶舟和北顾便提出了告辞。才踏出暖阁的门,两人就听见杯盘摔在地上的声响。 “又这样。”叶舟摇摇头,“脾气是愈发大了,本事倒不见长。” 北顾叹了口气,“他也只能这样。” 他看向远处那座被云雾笼罩的山峰,“这个时辰,他们该是快到了。” 上清峰是东源最早下雪的地方,到现下已是一片洁白素净。清徽观前仍有仙鹤在徘徊,只因观里的道士给它们燃起了取暖的火炉。 焰离推开观门,熟悉的香火气味便扑面而来。无念道长拿了本经书从三清殿中出来,瞧见焰离在外边东张西望,身后还跟了个姑娘,便乐呵呵地示意他们过来。 焰离拽着南望的袖子把她领过去,道:“师父,快看看我们上清峰的媳妇儿。” 无念道长捋捋胡须,笑道:“南望?” 听见无念道长这样说,南望虽是惊讶,却也以为是叶萧懿早把消息传到了清徽观,便行了个礼,道:“‘南望’不过是个将死之人,师父往后不必再提起这个名字了。” 无念道长依旧笑得慈祥,“北顾喜欢的人,确实有特别之处。你先随焰离进屋坐着,贫道去让人备些茶水点心。” “师父,您怎么偏就认定了这是北顾喜欢的人?她可是我带回来的。”焰离忍不住逗无念道长。 “你?”无念道长轻飘飘看了焰离一眼,“不像。” 焰离被噎了好一会儿,才道:“凭什么我就不像了?” “你的心思不一向在北顾那处么。”无念道长说罢便飘然离去。 “……”焰离挠着头看向南望,“师父他年纪大了,跟孩子似的爱瞎说,你别理他。” “你放心。”南望憋着笑,“反正我心里也清楚。”说着抬脚就往屋里去。 “清楚什么?你给我说清楚!”焰离跟在南望后面追问。 两人刚坐下没多久,无念道长就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个端着茶盘子的道姑。道姑眉清目秀的,看起来也是十八九岁的样子。 焰离赶紧起身接过她手中的盘子,“云羲?方才回来时没见你,我还以为你下山游学去了。”语气随意却又熟稔,正如同许久不见的故人。 云羲躬身给南望行礼,道了句“见过师姐”。南望正讶异,就又听她问:“怎么不见凌虚师兄?他没回来?” “你还想着你的凌虚师兄?”焰离先给无念道长端了杯茶,第二杯给了南望,“可别说我不够意思,我先提醒你一句,这位就是你凌虚师兄的夫人,厉害得很,连那个什么公主都给她打跑了。” “焰离,”南望横了他一眼,“别乱说话。” 焰离嘿嘿一笑,“所以啊,云羲,你就别想了。你再不静下心来修道,当心师父将你说给对面山头的寨主。” “说你个头!”云羲气得跺脚,“师父您怎的还让这人回来?就该把山门给锁了,叫他上不来。” “好了,云羲。”每回焰离回来都要同她找事,无念道长已不觉稀奇。他淡定喝着茶,“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师兄,你好歹收着些。他这嘴惯会气人的,你也知道,少理他就是了。你先去后院看看,那些朱砂被雪水打湿了没有。” “我回来以后眼前能干净了么?”云羲睨着焰离。 焰离果然接招,“你不如回去睡一觉做个梦吧。” “你……” “又胡闹,快去。”无念道长佯嗔道。 待云羲走了,南望才放下茶杯,笑着问焰离:“她对北顾是怎么个意思?” “不知道。”焰离有些不自在,“也许有点什么意思。” “也许对你有呢。”南望观察着焰离的神情,一双眼仿佛洞悉一切。 “怎么可能,方才你也听见了,她头一句就问北顾,哪有我的事。”焰离笑道。 “怎么不可能了,我这个时候可是站在女孩子的角度看的。”南望一本正经。 焰离吓了一跳,“你一个大老爷们,还能站在女孩子的角度呢?” 虽说认识久了,南望也已习惯了焰离这嘴皮子,但还是想拔剑把他给剁了。正要动手,无念道长就开口道:“焰离,你也随云羲去看看我那些朱砂,顺便把它们搬到库房里去。这些体力活,还是得让你来做。” 焰离忙站起身,“那,师父您就在这里和南望聊聊天?”说罢又对南望道:“师父好说话,你也不必拘束,我去去就回。” “你爱回不回。”南望道。 看焰离的身影消失在雪中,无念道长才感叹:“这么些年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说着转头看看南望,“连北顾和你都……贫道记得去年冬天他们回来时还说起过你,不想这日子竟过得这样快。” “说起过我?”南望想了想,去年冬天该是她去北境平乱的时候,而那时她和北顾还很生疏,“说的什么?” 无念道长微微一笑,并不提什么劫数,“倒没什么,只不过说了些新上任的镇国大将军年少有成之类的话。” 南望虽心存疑虑,但也不追问,只道:“没想到这两人还会夸我。” “他们有时说话的确是损了些,但心是好的,你不必在意。”无念道长说着又笑,“到底是一起被捡回来的,这性子虽说是不大一样,可许多地方还是像。” “他们竟是被捡回来的?”南望从未听谁说起过北顾的身世,如今无念道长一提,她自是来了兴致,却仍道:“这样的事师父就这么同我说了,是不是不大好?” “也不是了不得的大事。”无念道长端起茶杯,“他们当年并非正经拜入清徽观,而是贫道和无边在云游时救下的。当时见他们已奄奄一息,我们便把他们带回来收做徒弟。”无念道长说着摇摇头,“都是先帝还在位时候的事情了,快记不清楚了。” “他倒是从来没和我提过。”南望道。 “这也不怪他,事情早就过去了,清徽观的人也不在意这些。”无念道长笑得慈祥。 雪在傍晚时下得了些,入夜后,天边挂上了一轮明月。 南望的住处僻静,出门不远便是山崖。她睡不着觉,就独自来这边看月亮。 山崖边有座亭子,亭子中央的石桌上雕了个棋盘,旁边放着两盒棋子。南望坐在石凳上,把提着的酒壶搁到一旁,伸手拿了颗棋子。棋子质地温润,像握着一块玉。 她将棋子落到棋盘上,轻声笑道:“你从前定是常和焰离在这里下棋。” 吹过的寒风变得轻柔了许多,像是谁温柔的答话。 南望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而后举起杯,“我也该给你送送行了,叶南望。”说罢将酒倒到地上。 山下不知从何处传来悠然的箫声,吹的却是悲凉的曲子。亭外的松叶沙沙作响,上头的积雪被摇落在地。 南望正看着地上的酒发呆,就听见一声叹息。抬头看去,见云羲从几棵雪松后头走了出来。 “师姐。”云羲在南望对面坐下,“师父给你拟了个‘隐’字,说此后在清徽观,你便唤作云隐。但仪式繁琐,且不是正经拜师,又不宜张扬,就不做了。其余的同门都心善,也不会多嘴外传。” 南望点点头,“本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这么晚来找我,也不怕冻着。” 云羲倒不在意,“不打紧。师父怕你不痛快,让我来同你说说话。” 南望自打见了云羲便觉得这姑娘通透,此刻终于道:“你懂得的事情似乎不少。” “我与常人不同。不过是上天硬要我懂得,才强加与我罢了。”云羲又是一声叹,“这样反而不好。我分明知道事情会如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再叹一声,续道:“这清徽观的人啊,个个对天命都是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凌虚师兄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说自己不会囿于天命的人,但却……” 对云羲的欲言又止,南望也知道有些话不可说破,只问:“那你对他,究竟……” “师姐别误会。”云羲笑笑,眼神如同狐狸一般狡黠,却又含着些无奈,“他在你这儿,是怎么也跑不掉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正月十五这日,南望早早便身着盛装,撑伞立在雪中等着。时辰一到,清徽观的大门敞开,就见北顾踏入门槛,径直朝她走来。 南望见他穿得单薄,便有些急了,“你这样万一受了寒可怎么……”声音在对上北顾的目光之后渐渐弱下去。 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虽是熟悉,却又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北顾走到南望面前,单膝跪地,道:“册封使臣叶北顾,奉国君之命迎靖宁公主回宫。” 话音刚落就刮起一阵大风,雪花飞舞着覆上他们的头发。南望的视线有些模糊,却镇定道:“大国师快请起。” 北顾起身接过南望的伞,本想将她抱着,问她等了多久,冷不冷,却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那股冲动,只朝大门的方向伸出手,道:“公主请吧。” 南望一步步走向在观外候着的仪仗队伍,暗红的披风扫过地上的积雪。她看着天地间这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山下传来镇国大将军薨了的消息,便觉得步子走得有些艰难,仿佛是将过去的十九年光阴又走了一遭。 围观的人里有几个道姑是离南望比较近的,南望听见她们声说着羡慕。她虽是想着别的,眼中却没有太多的情绪,让人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南望稍稍提起裙摆,抬脚跨出门槛,耳边传来一声温柔的“当心”。她用余光瞥了眼身侧替她撑着伞的北顾,觉得自己的这份笃定,或许又是他给的。 回到宫中,意思意思见过了叶萧懿,南望便要去拜见皇后。她早就听说皇后性子直,说话不留情面,不免有些提心吊胆,不知对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公主,皇后会是个什么态度。 鸾佩宫中熏着玉芙蓉香,南望才进门就觉得心神宁静,更是不敢相信皇后和叶萧懿口中的“泼辣悍妇”会是同一个人。 叶如初早早备好了茶点等着南望,待南望行了大礼,她才让众人都退下,对南望道:“快起来喝些热茶暖暖身子,你这顿折腾肯定累了。” 南望在叶如初对面坐下,有些拘束,叶如初却把手里的暖炉塞给南望,“这些人做事真是没脑子,也不晓得给你备个暖炉,回头我替你发落了她们,再拨些得力的人过去。” 南望一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道:“谢过皇后。” “这么客气做什么,我怎么说也是你嫂嫂,虽然我只当没叶萧懿这个夫君。”叶如初笑笑,“你的事情我听他说过一二,我不看重这些,你也不必拘着,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 说着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给你拟好的名字险些忘了拿出来让你挑。先前只让丞相给你定了封号,名字的话,我想还得由你自己来选。” 照先帝的意思,这一辈的公主取名从“清”,封号从“景”。但在给南望定封号时,叶萧懿想起了她那提不得的生母,便犹豫了,觉得有些对不住太后,于是干脆甩手让叶舟去想,叶舟便取了这平定、安宁之意,不管先帝定下的规矩。叶萧懿想着南望毕竟特别,也允了。 叶如初翻出几张金箔,上边写了“熙”“仪”“锦”等字,看得出是费了心思的。南望翻了翻,一时却无法决定要用哪个。 见南望面露犹豫之色,叶如初便道:“你自己有想法是最好。”说着递过一张纸,又给了她笔墨。 南望也不推辞,接过笔,笃定地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一切事情都已办妥,南望也自然是不能再回将军府去。叶如初觉得她实在合自己眼缘,又没有别的公主那样娇纵的性子,越看越喜欢,便愿意与她亲近。 “你此次回来,众臣诸多非议,我与叶萧懿商量后决定不再建公主府,一来可避免他们再起骚乱,二来你住在宫里也方便许多。碧梧宫清静,离我这里又近,少有人敢到这边来叨扰。且这名字极好,又与你相衬,你该是会喜欢的。平日若是无事,你便来找我说话。” 南望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那我能不能出宫去?” “出宫倒不是什么大事,清和就常偷溜出去,叶萧懿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他时候——哪怕是现在,不也天天往外跑么,说得了谁。”叶如初道,“太后不在了,我也懒得管那么多。叶萧懿满脑子装着那些骚蹄子,更是不会过问这些。只不过怕你们出去时太显眼,容易招人非议,所以你自己注意些。” 南望若有所思地点头。叶如初笑着瞧她,“听闻你和大国师情投意合,怎么,急着出去见他?” 南望一下子红了脸,“皇后惯会取笑人的。” “其实你何必费神跑出去,左右不过是说说话,直接召他来就是了,也好让他看看你在宫里过得如何,他才好放心。”叶如初替南望把簪子插稳,“以后私底下不必叫我皇后,怪生疏的,也别学着公主王爷们叫嫂嫂,听着心烦。叫我如初就是了。” “如初?”南望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真名,“倒真是个好名字。” 叶如初轻笑,“好不好都这样,我是不可能如初了。你算是幸运的,别步了我的后尘。” 听了这话,南望不由得叹了口气,“那……你这一辈子,真就如此了?” “不一定呢。”叶如初语气轻松,听起来又有些自欺欺人,“或许哪天我看上了哪个青年才俊,就跑出去跟他浪迹天涯了。反正我在叶萧懿那儿也算不得什么。他对我还算客气,不过是因为我与你有几分相似罢了。” 这话说得南望有些不自在,“我对他半点心思都没有,你可千万别气我。” “我气你做什么?”叶如初只觉得好笑,“我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巴不得他不理我。”说罢看了看天色,“我前两日刚让人把玉泉宫打扫过,你随我去看看。若是收拾好了,我们还可在汤池里泡一泡。这天太冷了。” 南望架不住叶如初的盛情邀约,便同她去玉泉宫泡了一下午,回来后又到鸾佩宫用膳,晚些时候还在院子里喝了些酒。 叶如初的意思是,“好不容易有个我看得顺眼的妹妹,我可不能轻易放过你。” 于是南望在回到碧梧宫时已十分困倦。她强撑着走到寝房,也不等人来伺候,自己换了衣服倒头便睡。至于召见大国师的事情,就暂且被她抛到了脑后。 焰离在上清峰多呆了几天才回到凌苍城。一进家门,就见北顾在前院里修剪梅花。 北顾的注意力都在病枝上,也没看焰离,随口道:“难为你还记得要回来。” “这是说的什么话,酸得我哟。”焰离把手里拿的帖子递给北顾,“我这一回来可是正巧遇上了我们靖宁公主派来的人,给你送东西呢。” “我是不酸,就怕你离了云羲,心里头觉得酸。”北顾说着接过帖子,打开看见上边的字迹遒劲潇洒,便认出是南望的,“她让我晚些时候进宫,我不同你废话了。” “不是,怎么你们都这个意思?”焰离有些想不通,仍缠着北顾追问,“南望在清徽观见了云羲,也同我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我怎么就没觉得?” “或许你是个瞎子。”北顾道。 “……” 晚饭后,北顾如约进了宫。路遇的宫女见到大国师,皆是红着脸儿行礼,而后又捂着心口快步离去。 走到风荷院前,北顾竟觉得有些紧张,自己却不知为何。 院门大敞着,没有侍卫把守。他走进去才想起南望只同他说了在风荷院见面,没说在风荷院的什么地方。但他也没多思量,径直朝荷池那边走去。 这个时节,荷池里的水都结了冰,唯有荷叶桩仍立在那里,一路伸向荷池中央的六角亭。北顾顺着这条水上路朝亭子看去,隔着纷扬的大雪,依稀可见她就坐在亭中。 北顾踏上这条路,朝亭子走去。离得越近,他的心跳就越快。眼前的景象如同他和南望初遇时一般,眨眼间竟是一年过去了。 他终于来到亭外。南望背对着他,正在烹茶。她身着绛紫衣裙,头发简单挽起。发簪上的紫水晶并未打磨过,看着却很是别致。 “国师叶北顾,参见靖宁公主。”北顾在南望身后站了好一会儿,才道。 南望拿起杯子尝了一口茶,道:“这水温正好,没有烫得麻了舌头,又不至于凉到失了风味。”说着转过头,笑着看向北顾,这次却没失手打翻茶杯,只轻声一句:“见过大国师。” 南望的妆并不浓,可眼角微微上挑的一抹桃色却仿佛勾去了北顾的心魂。他看着南望的眼睛,道:“敢问公主芳名?” 南望笑道:“叶清隐。” 北顾沉默着,似在细想这个名字。见他不说话,南望又道:“还愣着做什么,你就打算这么站着同我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