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目的知音》 《醒目的知音》正文 一 都在烦恼着 璒琒此刻刚刚从梦中醒来。 还是同一个梦,同样还是梦回五千年后。 梦中的一切虽然都是曾经的真实,真实的那么清晰,连梦中人的秀发都清晰地似乎可以一根一根数得清楚。 但回到现实中,却又变得朦胧,无法挽留的朦胧。 躺在生硬的木板床上,虽然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但还是感觉到硌着全身骨头疼。 璒琒望着夜空的星星。 璒琒喜欢看星星。 曾经的他——或许称之为未来的他更准确——是一个浪子。 喜欢感伤的歌,喜欢最快的车,喜欢最烈的酒,喜欢最辣的菜。 但现在,他只能住在自己亲手搭建的茅草屋,躺在自己亲手做得木板床板上,透过漏光的屋顶,强迫自己喜欢夜空的星星。 星光灿烂,辉煌,永恒。 五千年后的她此刻是否也在仰望星空呢?是否还在看着那颗那时常常一起看着的星星呢? 她所看到的星光,应该就是自己现在此刻所处时间的星星所发出的吧。 除了梦,也唯有这颗星星才是能够感受到她依然还在身边的唯一了。 璒琒并不愿意多愁善感。 至少现在的他不能多愁善感。 作为一个从五千年后穿越来的杀手,多愁善感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是一种讽刺。 只有冷静,才能在血的生涯存活下来。 现在还是深夜,但璒琒已经没有了睡意。 面对现实的他,还需要烦恼着即将要去完成的新任务。 蓅蒨披着星光,沿着径走,走到了山脚下的这间茅屋,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已经醒来的璒琒。 她慢慢走过去,向他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她凝视着他,轻轻道:“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他没有回答,只是道:“你是来催我的?” 她笑了笑,道:“你从来用不着我催,也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他道:“但这次……” 她道:“这次怎么样?” 他道:“这次我不去行不行?” 她盯着他,道:“为什么?你怕?”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得先问自己:“我是不是怕?我该不该怕?我能不能怕?” 答案只有一个,他不是怕,也不该怕,更不能怕。 他的生命就是她给他的。 刚刚从五千年后穿越来,没有氏族的依靠,他能够活下来,不仅是怪事而且是奇迹。 幸好他遇到了她。 他知道,他的生命根本就不属于他自己。 他的生命还属于她。 她是他的朋友,他的长姐,也是他的母亲。 她接着道:“你若是怕,我可以……” 他闭起眼睛,打断了她,道:“你若一定要我去,我就去。” 她的手握得更紧,道:“你知道的,我是绝对不会勉强你的。不论你是怕,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你若真的不想去,我就推掉这笔生意……” 她的手柔软而温暖。 他又张开了眼,盯着她握住他的那双手,冷冷地道:“我若不想去,你就算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去。我若真的要去,哪怕你打断了我的腿,我爬也会爬去的。” 他慢慢地抽出了手,目光从她的手上慢慢地向上移动,看到了她的面庞,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明亮的眼神中,似乎也带着一丝丝的烦恼。 蓅蒨也会有烦恼?她在烦恼什么呢? 晨。 辛侯推开窗子,窗外阳光灿烂,空气新鲜,今天无疑又是个大晴天。 辛侯最近觉得不太愉快。 在旁人眼里,辛侯应该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大家都说辛侯生而神灵,自言其名,曰俊。 帝颛顼听说了自己这个族侄,五岁时封为辛侯,十五岁就召到身边。 辛侯今年才三十岁,高大,强壮,英俊,威武,豪爽。 现在的辛侯,顺天之义,知民所急,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聪以知远,明以察微,已经是帝颛顼的第一重臣。 无论谁都很难找出一点瑕疵,一点缺憾来。 但现在他确实有烦恼了。 辛侯的祖父玄嚣是黄帝的长子,玄嚣和他的弟弟昌意都没有继承黄帝之位。 继承帝位的是昌意的儿子高阳氏,也就是今天的帝颛顼。 帝颛顼已经主政七十八年了。 七十八年已经太久了,久得身边的老臣子已经一个一个去地下追随黄帝去了。 术器是帝颛顼身边剩下的不多的老臣子之一。 术器曾经参加过七十八年前高阳氏与共工氏的那一场恶战。 正是那一战扫清了帝颛顼继位主政的最后一个障碍。 而那一战也成了术器近年来向年轻人炫耀的最后一点本钱。 辛侯的烦恼就来自这个碎碎念的老人。 一个人开始多话就意味着失去了锐意。 失去锐意的老人看不起他的锐意。 辛侯其实并没有和老人意气相争的想法。 毕竟他还年轻,时间永远站在他的这一边。 辛侯想了很多法子缓和与这位老人的关系。 然并卵,只令得这位时不时将“想当年”挂在嘴边的老人越来越难相处了。 有一次当着帝颛顼的面,术器激动地差点将手指戳进辛侯的眼睛。 怎样处理好与碎嘴老人的关系,辛侯烦恼着。 帝颛顼最近很烦恼。 后宫的邹屠氏、胜濆氏也都老了,已经不再如年轻时那般为争宠而明争暗斗。 虽然没有了在女人间平衡的烦恼,但二十四个儿子却为他增加了新的烦恼。 苍舒、敳颓、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这八个孩子都不错,可以作为治世能臣辅佐君主。 穷蝉和魍魉,目前一个在姑幕,一个在东夷,主政一方都做的不错,都有承继帝位的潜质,但兄弟二人的关系似乎不怎么融洽。 帝颛顼已经老了。 选择继承人已经盘算了很久。 穷蝉和魍魉的取舍就是帝颛顼心中的新烦恼。 人老了还会变得多疑。 辛侯最近好像也不是很可靠了。 年轻的臣子们似乎更愿意听他的话,而老人们对他的意见也越来越多了。 他是不是还想着当年他的祖父与自己的父亲因为争位两败俱伤,而自己淘汰了长房的兄长蟜极夺得了最终的胜利。 难道他也惦记着帝位? 想一想,都令人烦心。 穷蝉也在烦恼着。 作为帝颛顼的长子,他看不起自己的弟弟魍魉。 作为嫡子的魍魉,飘逸脱俗的翩翩风度在他的眼中不过是沽名钓誉的伪装。 身在帝王家,必须要有强烈的控制欲。只有手段强硬,才能维持住天下的太平。 可惜自己只是庶子,继承帝位的希望很渺茫。 但再渺茫的希望也值得一搏。 受封姑幕是对自己的考察和考验。只有自己做得足够好,渺茫的希望也有变成现实的一天。 人生能有几回博。 不一定要天长地久,但必须要曾经占有。 这些年的经营,穷蝉已经有了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死卫。 凭着这支死卫,姑幕的地盘在不断扩展,子民也在不断地增多。 相比魍魉在东夷整天求仙问道,将政务交给臣下处理,穷蝉觉得自己的理政能力更适合继承帝位。 前不久,帝父身边的辛侯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一点点消息,帝父最近去东夷巡视了一趟,隐约表露出了传位魍魉之意。 或许帝父是从热衷于求仙问道的魍魉身上看到了那位乘龙飞升的曾祖父的身影。 穷蝉烦恼着,怎样才能获得帝父的欢心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二 壶增客 仲春,十七,兔日冲鸡,煞西。 夕照下,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璒琒走在夕阳下,寂寞的好像夕阳下只有他一个人,天地间也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远看去,姑幕城就是天边的一道淡淡轮廓。 通往姑幕城的这条路或许就是他迈向死亡的路。 璒琒清楚的记得,这样的路他已经走过了十八趟。 每一步,都得靠自己走下去。 每一趟,他都怀着必死的心去走。 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留在身后的,只有血。 还有火。 璒琒走得很慢,慢慢地往前走。 这么走,要走到何时?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只要还活着一天,就必须这样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去。 一直走到自己倒下去的那一天。 或许真的到了那一天,也不会有人记得他,更不会有人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愿意为他流泪的人,都生活在五千年后。 这岂非是一种悲哀,一个穿越了五千年的杀手的悲哀。 这也是一个讽刺,一个笑话。 如果非要说现世也有人愿意为他流泪的话,可能只有蓅蒨。 蓅蒨不是他的恋人。 蓅蒨是他的恩人,他的朋友,他的长姐,他的母亲。 他从未见过她流泪。 一个从不流泪的女人,又会有怎样的故事? 他从未想过去了解她的故事。 他只知道自己的命属于她。 路再长,也有尽头。 璒琒终于走到了姑幕城下。 在夜色中,慢慢的走进了姑幕城。 姑幕城的“壶增客”是远近闻名的一间茶楼。 在这间茶楼,你永远都可以打听到你想知道的任何一件事。 只要出得起价钱,你就算是想知道昨天晚上姑幕城的老大——穷蝉城主的宠姬吹的枕头风都可以一字不差的知道。 天已黑,正是茶楼生意正好的时候。但“壶增客”已经打烊了。 知道“壶增客”的人也都知道,只要入了黑,“壶增客”一定打烊。 别的茶楼生意再好,“壶增客”也肯定打烊。 据说“壶增客”的老板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单身女子,害怕入夜后人多事杂有危险,所以宁可不赚钱也要天黑后打烊。 一个年轻貌美的单身女子经营一间茶楼,这本身难道不是一种危险? 据说九年前“壶增客”刚开张时,一向在姑幕城内横着走的瑱珲夜闯已经打烊了的“壶增客”。 第二天清早,赶早去浯水鱼的渔夫从河里面一捞起了被人用破布团团裹住的瑱珲。 瑱珲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下的床。 没有人知道那天夜里发生过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天夜里的结果是什么。 从那天起,没有任何人会在天黑后去光顾已经打烊的“壶增客”,也更不会去敲那紧闭的大门。 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年轻貌美的老板娘是不是真的因为天黑后怕危险就打烊,但大家至少都接受了这个理由。 月光透过薄簿的窗纸照进来,照在蕥蓱光滑如缎子般的皮肤上。 水的温度很好,她懒洋洋地躺在澡桶里,将一双纤秀的腿高高跷起。 关门后泡个热水澡是蕥蓱的习惯。 用热水冲去一天的疲乏本就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可现在蕥蓱的心里并不愉快。 白天见过蕥蓱的人都知道,她并不是个忧郁的人。 但现在看来,蕥蓱却仿佛很忧郁。 来到姑幕城已经九年了。 说好的三年。 可三年之后又三年。 三年之后再三年。 在很多人眼里,蕥蓱跟九年前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妩媚明亮,笑起来还是同样能令人心动。 可是她觉得自己已经苍老了很多。 已经老到要在独自一人时自言自语地发牢骚来解怀。 她觉得这样的苍老才是真正可怕的。 最近她时常在想,蓅蒨大姐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 就在郁闷烦恼之时,她听到了一个令她烦上加烦的声音。 有人在敲门,不停地敲。 敲门人很执着,似乎与这个门结下了三生三世的不解之缘,非要敲到海枯石烂。 也似乎与这个门结下了三生三世的不解之仇,非要敲到天崩地裂。 蕥蓱忍不住了。 她起身,挽发,穿衣。 怒气冲冲地冲到大门,将门打开。 多年后,蕥蓱再次回忆起这次与璒琒的初见,说道:“其实我当时并未曾留意到他的人。我的目光全被他的那双眼睛吸引了。好像漫天的星光都汇聚到他的眼里化成了忧郁;又好像他眼里的寂寞照亮了满天的星星。” 但此时的蕥蓱并没有多年后的那种诗意。 此时的蕥蓱只有愤怒。 任何人正在舒舒服服地泡着热水澡时,被人吵闹、打断,都会愤怒。 蕥蓱也不例外。 她愤怒地冷眼看着风尘仆仆的璒琒,冷淡地道:“这里是茶楼,不是酒馆,也不是客栈。无论你要打尖,还是住店,都到别家去。” 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她就准备关上门。 璒琒一伸手,将门扳住。用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枚竹简,递给了蕥蓱。 蕥蓱接过竹简。看到上面的图案,冷冷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又重新将门打开。 璒琒走进了茶楼。 茶楼其实并不大,但也不算。 穿过前厅,就是后院。厨房就在后院的角落。 任何一家茶楼的厨房在打烊后都不会有人。“壶增客”的厨房也是如此。 与别家茶楼的厨房不一样的,“壶增客”的厨房竟然还有个暗室。 其实并不能算作暗室,因为暗室的门没有做特别的掩饰,就在靠近厨房角落。只是因为油烟大了,与门边的柜子在一起,就不是特别显眼。 但任何人只要稍微留意,就可以看到这扇门。 暗室里面有什么,没有人知道。 也从来没有人会想过有谁会在厨房里隐藏秘密。 这个秘密,“壶增客”的厨子知道,但不会告诉别人。 璒琒此刻就在这间隐藏着秘密的暗室里面。 暗室不大,无窗,有一榻,一几。 沿着墙壁,都是木架,架上堆满了竹简。 看着这些竹简,蕥蓱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眼光中充满着珍惜和自豪。 就像是慈祥的母亲看着自己争气的儿子考中了状元一般。 蕥蓱道:“这些就是九年来我们收集的所有资料。我想天下间没有任何组织任何人收集的资料比这里还齐全。任何你想要知道的消息,都可以在里面查到。哪怕是你想要知道穷蝉的管家最宠爱的第三房妾五年前掉在浯水里的耳环的样式……” 璒琒冷冷地打断了蕥蓱,道:“我不想知道穷蝉的管家最宠爱的第三房妾是谁,更不想知道她掉的耳环是什么款式。” 蕥蓱撇了撇嘴,从木架上拿下一卷卷竹简,放在几上。 她边拿边道:“这一卷是关于穷蝉的资料,记载着他的生辰时日,每日的活动情况,个人喜好……” “这一卷是关于穷蝉的姬妾的资料,记载着她们的出身,嫁入城主府的时间,日常活动,平时交往人员……” “这一卷是关于穷蝉属下的资料,记载着他们……” “这一卷是关于城主府佣奴的资料,记载着……” 璒琒坐在榻上,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慢慢地看。 待到她说完,他指了指手旁的一堆竹简,没有作声。 蕥蓱道:“这一卷是‘壶增客’上上下下,包括我在内的十三个人的资料,包括每个人擅长什么兵器,擅长什么杀人方式。如果你动手时需要帮手……” 璒琒又打断了她:“我从不需要帮手。” “你只需要把竹简上交代的事情做好就够了。其它,不需要你操心。” 帝丘城外,有山有岩,有松有泉。 山麓岩边,泉旁松下,有院。 院内有屋,屋内有灯。灯未灭,有人。 手中有笔,也有简。简上有字: 蕥蓱,郕氏女。 家族: 父:郕氏主。 母:郕氏主正室。 兄:风岶阆,郕氏少主。 经历: 辛巳孟春,离郕,与酆氏女蓅蒨同游。 丁亥孟冬,突现姑幕,开“壶增客”。 …… 持简之人用笔在简上又添上几笔: 丙申仲春,璒琒夜入姑幕城,访“壶增客”,进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三 岁在鹑火 “岁在鹑火”指的是时间。《晋书天文志》载:自柳九度至张十六度为鹑火,于辰在午,周之分野,属三河。 “岁在鹑火”也代指一个事件。《国语》载:昔武王伐殷,岁在鹑火。《史记索引》载:(帝颛顼)岁在鹑火而崩。 在这个故事里,“岁在鹑火”是一个行动。 仲春的东夷依然寒冷。 魍魉走进了臻滋厨。 臻滋厨是东夷城最有名的一家酒楼,也是天下最有名的酒楼,没有之一。 就连姑幕壶增客的老板娘蕥蓱都说过,南开朱门臻滋厨,北望碧楼壶增客。 能够让蕥蓱心甘情愿将自己的茶楼排名放在后面,可见臻滋厨确实有着独到之处。 和魍魉一起走进臻滋厨的,是珹玮。 还有珹玮向来不离手的长戈。 他称它为琟戈。 很少有人真正见识过琟戈。 见识过的人都已经成为了死人。 珹玮的戈不是在舞场耍给人助兴的,而是在武场杀敌的。 都知道珹玮是魍魉手下的第一勇将,但很少人知道,珹玮还是魍魉的第一谋士。 在魍魉一心求道的这些年,如果没有珹玮打理上上下下的一切,东夷是不可能有今天的繁华的。 臻滋厨的三楼时都是最顶级的包厢,留给最尊贵的客人。玄字号包厢不是其中最好的一间,但却是老板娘苰菲为魍魉指定预留的一间。 倒不是苰菲不愿意将第一间的天字号和第二间的地字号留给魍魉。在东夷城内,只要魍魉想要,就是要苰菲将自己祖传的宝贝双手奉上,苰菲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魍魉自己说过,自己上面还有帝父,天字号应该留给帝父巡视东夷时使用。而自己作为修仙求道之人,地字号不是好彩头,倒不如就用玄字号。 如此玄字号就成为了魍魉的专用。 就算魍魉一年不来,也没有人敢点名玄字号包厢。 魍魉确实有一幅修仙求道的范,就连上次陪帝父来东夷巡视的术器等一班老臣都老泪纵横地称赞,在帝颛顼的二十八个儿子中,只有魍魉最像先帝。不仅样貌宛如转世一般,就连骨子里的飘逸出尘也是别无二致。 帝颛顼就是在臻滋厨的天字号包厢里,酒后说道:“百年再出一个仙帝,又何尝不可”。 苰菲走进了玄字号包厢,关上了对着淮水的窗子,将东夷城仲春的寒意关在了窗外。 魍魉就坐在铺着紫貂皮毛的紫檀木榻上,左手边用紫檀木枝做成的衣架上挂着他那件以紫绒为面作成的紫貂斗篷。 珹玮坐在魍魉的右手,手中拿着一个紫铜火钳,把面前一个紫铜火盆里终日不灭的炉火拨得更旺些。 魍魉喜欢紫色。 他也喜欢名马,佳人,华衣。 他从不亏待自己。 他认为修仙求道不是为了清苦,而是为了享受。 看见苰菲走进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苰菲笑了笑,转身出门,将门反手带上。 室内的炉火更旺了。 珹玮盯着炉火,缓缓道:“最近先后有九拨六十五名生人进城。从帝丘来的有三拨二十九人,从姑幕来的有四拨二十二人。这九拨人有两拨十二人是售卖南北杂货的行脚商,三拨四十人是来东夷求学,一拨四人是来探亲,两拨八人是访友。 “还有一人呢?” “这最后一个人来自姑幕。” “来意呢?” “还不清楚。” “哦?连你也不清楚?” “至少现在还不清楚。” 珹玮接着道:“他是个年轻人,穿一身粗布衫,带着一口剑,住在一家最便宜的客栈里,每顿只吃一碗用白菜煮的清汤面。” “什么时候来的?” “已经来了三天了。可是除了出来吃面的时候外,从来没有出过房门。” “他把自己关在那间除了臭虫外,什么都没有的屋子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 魍魉的瞳孔忽然收缩。 他相信珹玮的能力。任何生人只要进了东夷城,不出半个时辰珹玮就会知道。至多五个时辰,珹玮就能将这个人的出身家世背景习惯嗜好,自何处来,往何处去,查得清清楚楚。 他从未想到“不知道”这三个字也会从珹玮嘴里说出来。 瑱珲现在就躺在这间除了臭虫外,什么都没有的屋子里。 瑱珲其实一点都不想到东夷来。 他喜欢姑幕。 他喜欢姑幕的山,姑幕的水,姑幕的人。 最喜欢的其实还是在姑幕城横着走的感觉。 瑱珲清楚,穷蝉城主对地下秩序是包容的。只要不影响城内的总体安稳,像他这样的人是保持社会秩序正常运转的所必须的。 但九年前夜闯壶增客那件事带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瑱珲都不知道这几年在姑幕城是怎么过的。 过去看见他毕恭毕敬的人,好像都在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即便如此,瑱珲还是一点都不想来东夷。 但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随心所欲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每个人的身后似乎都有一条看不见的鞭子,抽着你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这条鞭子,可能是名,可能是利,也可能是情,是亲情,友情,爱情,恩情…… 璑堋也有一条的鞭子。 这条鞭子不是无形的, 也不是在他的身后。 而是在他的手中。 珹玮的戈、璑堋的鞭,是东夷征战四方的两把利器。若是缺少了这两把利器,东夷的地盘和子民可能要减少一半。 都说,没有了光,影子也不复存在。但即使影子不在了,璑堋和珹玮也一定在魍魉的身边。 璑堋现在刚刚踏进臻滋厨。 他的目标,三楼,玄字号包厢。 帝丘的极简味还是门庭若市。 辛侯手持着玉盅,浅浅地抿了一口刚刚温好的冻醪。 辛侯并不是个奢侈的人,但绝对是个讲究的人。 他对每一件事都非常讲究挑剔。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精密计划,就连生活上的细节都不例外。 没有人见过他浪费过一分力气,也没有人见他出现过一点疏忽。 他近来已成为帝丘年轻一辈人的偶像。 一个已渐渐成为他人心目中偶像的人,无论做任何事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绝不容忍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和声名,受到一点点的打击和损害。 尤其是不能让这件事发生任何一点错误。 任何一点微的错误,都可能会造成永远无法弥补的大错,那时他多年的谋划必将因此而失败,不仅自己将悔恨终生,自己的氏族也要受到连累。 蓅蒨就坐在辛侯的对面。 这时的蓅蒨不再是笑容满面好客的极简味老板娘,也没有了面对璒琒时的似水柔情。 这时的蓅蒨更像是一个金甲夜不脱,军行戈相拨的大将军。 辛侯又啜了一口,缓缓地:“行动已经展开了吧?” “是的。” “好,很好。” 辛侯说完这三个字,将手中的玉盅缓缓地放在桌上,身体缓缓地靠在榻上,闭上了眼睛,不再作声。 蓅蒨慢慢起身,慢慢退出包厢,慢慢将门带上。 她知道他需要休息。 他太累了。 他背负的压力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压得他直不起腰。 每个人都似乎背着这样的一座大山。 这座山的名字叫责任。 你呢? 你是不是也背着这样的一座大山? 回到自己的房间,蓅蒨脱下鞋,跳到了榻上。 她其实很喜欢这样随意地蜷着。 可是在辛侯面前她不能。 不是不敢,是不能。 辛侯那强大的气场逼迫着她不能。 是不是每个姬姓的子孙都是如此呢? 蓅蒨不能理解为什么要与辛侯合作。 帝颛顼有二十四个儿子,每一个人继承帝位的可能性都比辛侯要大。 可璒琒说过将来继承帝位者必是辛侯。 蓅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璒琒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是相信他。 虽然六年前将璒琒从野外带回来时,他还只是个似乎什么都不懂,又似乎什么都清楚的奇怪的人。 他说的话有时好像是必须要有几千年的智慧才能说出来的,有时又像是在深山密林里过了几千年与世隔绝的生活才能表现出来的。 他做的那个奇怪的梦从来都没对自己详细说过,但梦醒后挂在眼角的泪痕又说明他的往事一定有一段极伤心极伤心的经历。 蓅蒨回想起璒琒在刚知道帝颛顼、辛侯的名字时,流露出的那种奇怪的神情,就像是最贪心的行脚商在野外拾到了一大块金子,又像是最痴心的少女听到了情郎战死沙场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身边。 蓅蒨又想起了璒琒反反复复念叨的那句“岁在鹑火”。 既然选择了无理由的相信,就要无条件的坚持。 “岁在鹑火”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璒琒从壶增客的厨房里走了出来。 迎着初升的朝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吐了出来。 终于开始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璒琒和他身后的蕥蓱心中都是这样默念着。 还是那间山麓古厝,还是那名持简人。 新简,新字,墨痕未干: 仲春,二十,“岁在鹑火”在行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四 那一抹风情 关于“岁在鹑火”是否真的存在,后世传说纷纷莫衷一是。 有考据派的学者认为,在上古流传下来的文献中没有关于“岁在鹑火”只言片语的记载,不能认定这个行动的存在; 还有学者认为,华夏文明的信史应该只存在于商以后,之前的虞夏都无法证明是否存在,更何况上古五帝时期的一场夺位政变。 更有一些极端的跪舔派学者提出,西方史学界没有承认过华夏三千年以前的历史,对于这种存在于假语村言中的资料,实在是没必要研究。 无论后世是否承认,至少当时身在“岁在鹑火”的这些人们,是赌上了自己的名誉与信念,为了心中的正义在战斗。 有时候正义可能不只存在于一方。双方可能都有自己正义的信仰。不然怎么会流下那么多的血? 震惊了!大家都震惊了! 帝丘震惊!东夷震惊!姑幕也在震惊! 天下人都震惊了! 被称为魍魉无光影子的璑堋,在仲春二十那一天,突然出手谋弑正在臻滋厨玄字号包厢用膳的魍魉。 幸亏同样在身边的珹琟挺身接下了致命一击,魍魉幸得不死,但两人双双重伤。 据帝颛顼专程派往东夷的神医璟崧诊断后的神情看,情况不容乐观。 从那天起,东夷城主府每天飘出来的药香就盖过了城内所有的味道。 而刺杀不成全身而退的璑堋不知所踪。 当天,东夷城主府就下了格杀令。 ——无论是哪一个氏族,只要有人收容璑堋,就是东夷城的死敌,必将受到东夷城不择一切手段的残酷报复。 没有人知道璑堋躲在了哪里。 谁都不会想到,璑堋并没有出城。 崡街是东夷城一条普通的街道。 和其他的街道一样,崡街上也有调皮的孩,透着窗户外向偷看的俏丽媳妇,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更多的,是一个一个普普通通的院落。 璑堋此时就正在一个院内劈柴。 向来鞭不离手的璑堋,也有放下鞭子的一天。 但现在的璑堋确实放下了鞭子。 不仅放下了鞭子,还手持着柴刀在砍柴。 是怎样的原因让璑堋背叛了自己追随多年的主人? 又是怎样的力量让璑堋放下了手中的鞭子? 是爱情,还是仇恨,或是其他什么? 一个敲开院门的卖货郎道:“今晚就可以上路,或许要多兜几个圈子,但至迟在二十六就可以到达姑幕城了。” 璑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柴刀,道:“哦!” 卖货郎从货屉内拿出一坛醪醴,递给璑堋:“上路后就不能再沾了,想喝就趁现在喝个够。” 璑堋没有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他是不是又回想起昔日与同袍共饮言欢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岂不是也是一种痛苦? 璒琒走进了城主府。 穷蝉在前庭亲自将璒琒迎进了前厅。 任谁手持着辛侯的推荐竹简,都应当受到这样的礼遇。 穷蝉没有客套。 在姑幕,值得穷蝉客套的人不多。 至少璒琒不是的。 穷蝉道:“先生远来,何以教我?” 璒琒淡淡一笑,道:“无有以教,饱口腹而已。”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寥寥数语。 但谁也未曾料到的是,从璒琒踏进城主府的那一刻起,腥风血雨就跟着进来了。 璒琒在城主府已经住下有四天了。 每天就是看看花,赏赏月,听听曲,观观舞。 偶尔去壶增客喝喝茶,与南来北往的茶客们聊聊天。 但听的多,说的少。 每逢城主议事,也是从不缺席,但也未曾有所建言。 穷蝉倒也从未阻止,毕竟是辛侯推荐来的人。或许也是在观察自己是否是一个值得辅佐的主人呢。 仲春,二十五,姑幕城,夜,无星。 璑堋带着他的鞭,站在了城主府门前。 璑堋对门卫递上了一块竹简。 接过竹简的门卫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脸色变了。转身就奔进府内,结果被门槛绊了一跤。 连滚带爬的门卫不一会就再次出现在璑堋面前,将璑堋带进了前厅。 不一会,穷蝉从后厅疾步走出来。璒琒也跟在了后面。 盯着璑堋,穷蝉冷声道:“你不该来。” “是的,我不该来。” “但你还是来了。” “是的,我毕竟来了。” “与情,你意图刺杀我的兄弟。与法,你以下犯上,以臣弑主。无论怎样,我都留你不得。” “是的,你确实不该留我。” “那你为何还要来?” “因为我必须来,不得不来,也只能来。” “哦?” “与情,你必杀我;与法,你也必杀我。但与利,你却必须留我。” “与利?” “是的。杀我,无益于你与魍魉的关系,也无益于你争夺帝位。不杀我,你得一助力,而魍魉失一助力。彼消此长,你为何不留我?” 穷蝉默然。 璒琒插话道:“怎知你不是怀诈,意图对我主不轨?” 璑堋道:“此去东夷,快马不过两个昼夜就可以来回。城主大可派人去查。” 穷蝉点头道:“如此,就请璑堋在府内先暂住两日。” 消息回来了。魍魉和珹琟确实伤重卧床。 据说有的风水先生被城主府的管家偷偷请去,挑选过阴宅。 穷蝉今天笑的很开心。 他开心地将璑堋喊到偏院。 偏院是穷蝉接见门下食客的地方。 能够在这里和穷蝉见面,至少意味着他已经开始接纳你了。 璒琒也在旁边。 穷蝉开心地对璑堋道:“很好,真的很好。” 璑堋也笑道:“确实很好。” 穷蝉道:“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璑堋道:“哦?什么问题?” 璒琒接道:“主上可是担心帝丘那边的态度?” 穷蝉道:“不错。帝父若是执意不肯,倒是不太好明目张胆地将璑堋留在身边。” “不知璑堋可愿隐姓留在姑幕?”穷蝉对璑堋道。 璑堋向穷蝉凑了凑,低声说道:“其实这倒也不是个问题,人有个法子。” 穷蝉盯着璑堋的脸,道:“哦?” 璑堋声音压得更低了,道:“这个法子其实就是……” 突然,从璑堋的鞭梢亮起一抹剑光。 “其实,就是,你去死!” 穷蝉身体后仰,起身闪开。 璒琒挡在穷蝉身前。 璑堋厉声道:“若不闪开,我一剑将你二人串作一起。” 剑光又起。 穷蝉眼中看着那一抹剑光。 璒琒的眼中也有一抹剑光。 璑堋的眼中只有一抹剑光。 这一抹的风情是那么的艳,而丽,且厉。 他呢?他看见了这一抹风情没有? 他也看到了。 他走了进来。 身边自然还有他的另一道影子,珹琟。 拿着琟戈的珹琟。 没有人注意到魍魉是怎么进来的, 好像是从天下降下来的,又好像从地下升上来的。 又好像他本来就在这里,一直从未离开过。 璑堋手无意中缓了缓,穷蝉拉着璒琒顺势向身后的软榻倒了下去,正好躲过了这一剑。 魍魉的表情是得意的。 他确实值得得意。 帝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就要倒在自己的面前,换做谁都会得意。 魍魉得意地道:“亲爱的大哥,你知不知道这其实是个局。而你,就是局中被捕杀的猎物。” “你被璑堋所杀,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只会让帝父更加坚定传位给我的信心。” “而璑堋在刺杀你之后,会当场自杀身亡。” 璑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一个人,一个死士,面对用死亡去换取任务完成时岂非就应该没有任何感情。 “当然,璑堋在自杀前还会先放一把火。” “最后找到的,就只有烧焦的尸体。” “其中一具只能从手中持有的兵器来判断,那就是璑堋。” 魍魉拍了拍璑堋的肩,道:“我怎么会舍得让你这么忠诚而有作用的属下去死呢?即使是帝子陪葬,我也不会愿意的。” 璑堋的身体晃了晃。 是感动的缘故吗? 魍魉转身对穷蝉道:“当然,大哥你的尸体肯定是真的。” 璒琒突然插话,道:“你知不知道反派为什么总会功败垂成?” 魍魉道:“什么?” 璒琒道:“因为反派总是废话多,所以错过了动手的最佳时机。其实你的这些话对着尸体说和对着临死的人说,并没有区别。” 这句话说完,软榻突然向后翻倒,将穷蝉和璒琒都压在了下面。 等到将软榻翻开时,已没有了穷蝉和璒琒的踪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五 星空 这张软榻,还是很普通的一张软榻。 魍魉双拳紧握,突然出手。 “砰”! 墙上的本板被他一举打得片片碎裂。 他发现了软榻后的秘道。 他几乎立刻就要跳下去。 但他虽然紧张惊怒,却还是没有失去理智,行动之前还是很谨慎心,没有将情况观察清楚之前,绝不出手。 他已疏忽了一次,绝不能再有一次。 地道下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魍魉什么都看不到,却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是流水声。 这间偏院的地下竞有条秘密的河流。 还是说整个城主府都建在一条暗流上? 魍魉移过灯火,才看出这条河流很窄而弯曲,却看不出水有多深,也不知通向哪里。 两旁是坚固的石壁,左边的石壁上,有个巨大的铁环,挂着很粗的铁链,石壁上长着青苔铁环也已生锈,显见穷蝉在建造这屋子之前,被己先掘好了这河流。 河上既没有船,也没有人。 但魍魉却已知道,这下面本来一定有条船,船上一定有人不但有人,且终年都有人,时时刻刻都有人。 这人随时随刻都在守候着,等待着穷蝉的消息。 他们之间当然有种极特别极秘密的方法来通消息。 穷蝉也许永远都没有消息,也许永远都用不着这条秘路和这个人。 但是他必须要有准备,以防万一。 “每个人都一定要为自已准备好一条最后的退路,你也许永远都不会走到那一步但你必须要先有准备。”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走到那一步,那种情况就像是抽筋,随时随刻都会来的,让你根本没有防备的机会。” 魍魉不由自主又想起了以前帝父说过的话。他紧咬着牙,牙齿在流血。 姑幕城外的荦葭山是个四季都盛开鲜花的地方。 姑幕城内的鲜花大都是靠着荦葭山的花农们供应的。 每天早上,山上的花农们就挑着新鲜采摘的鲜花运进城里,为自己换一点醪醴钱,也为媳妇女儿换一点胭脂水粉钱,攒下一点嫁妆钱。 薪芳是所有花农中最显眼的一个。 因为女花农并不多,年轻的女花农更少。 像薪芳这样美丽的的年轻女花农更是只有这一个。 但薪芳只种花,从来没有见过她卖花。 薪芳三年前从一个老伯手上接下的这个花圃。 花圃的后院还有一个马厩,养着两批从来没怎么骑过的马。 马是好马。 薪芳平时在风和日丽的春秋佳日也会偶然替这两匹马套上车,漫山遍野地兜兜风。 午后,薪芳和往常一样,躺在院内水井旁的软榻上,和隔壁过来串门的大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隔壁的大娘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过来串个门。 闲聊中,十句话倒有两句是在夸奖她那个老实巴交的儿子。 薪芳又怎能听不出话里话外的意思呢? 每当说到这个话题上,只是听,不说。 突然,从水井中钻出个人。 一个陌生人。 隔壁大娘吓得晕了过去。 井中突然有个这么样的人钻出来,就连比大娘胆子大十倍的人,也难免要被吓得瑰飞魄散。 奇怪的是,薪芳却连一点惊吓的样子都没有,就好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井中的人已全部钻了出来。 一共有两个人,两个年轻人。 薪芳看见这两个人,立即走上前去。 穷蝉虽巳站不直,但神情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威严,只不过一双棱棱有威的眸子,看来已有些疲倦。 穷蝉向薪芳点点头。 薪芳熟练地套上马车,等到穷蝉和璒琒上了车,一扬鞭,快速地离开了。 等到大娘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面空荡荡的,屋里的灯也没有点。 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薪芳边驾着马车,边问:“为什么不让我除掉她?” 穷蝉道:“就算不除掉她,城里要知道消息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等到魍魉带人赶过来时,那也已经是午后了。等到明天午后,大局就已经定了。” 穷蝉转过头对着璒琒,道:“先生定当有法子助我扭转乾坤。” 璒琒笑了笑,道:“城主其实已有安排,何必还需要我帮忙呢。” “此刻多一分助力,自当比少一分助力要好。” 马车驶进了姑幕城。 魍魉做梦也想不到穷蝉出城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马车从侧门直接驶进了壶增客的后院。 还是那间不怎么隐蔽的密室。 “前些日子我已经调派了瑱珲前往东夷,那边的臻滋厨也答应帮助我。算算时日,瑱珲应该已经动手了。” “其实我早算到了璑堋是诈降。他一来,魍魉肯定也会跟着来。我正好乘虚而入,直接端掉他的老巢。” “现在的重点是怎样将魍魉截杀在姑幕。” “此刻的他擅离东夷,潜入姑幕。就算在这里杀了他,帝父那边也不好追究什么。” “只要最终赢了,什么理由都可以编。” 蕥蓱道:“城主准备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截杀?” 穷蝉道:“魍魉如果明早知道荦葭山的异事,肯定会亲自带队赶过去。一来一往,估计也要午后才能下山。但我想他不会回城,应该直接返回东夷。” 穷蝉伸出右手的手指在桌上的地图比划着,最后重重地点了一下,道:“就在这里设伏,栈前栈。” 漫天的星光。 璒琒独自躺在屋顶,看着满天的星星。 他又想起了她,五千年后的她。 泪痕悄悄润湿了眼角。 一阵风起,是衣袂带起的微风,也是胭脂飘过的香风。 他知道又是她。 那三天,他也是每天如此。 而她,也是如此。 “怎么了?又哭了?” “……” “把你的故事说来听听。怎么每次看到星星都会哭,想起了什么吗?” “……” “真是无趣的人。” “……” “……” 沉默片刻。璒琒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穷蝉为何从不问我们的人手有多少?” 蕥蓱道:“这还需要问?!你以为我们在姑幕开门做生意,穷蝉会不了解我们?只是没有触犯他的利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此说来,帝颛顼对大姐的势力应该也是了如指掌了?” “或许吧。” 璒琒的眼光猛地一凝,难道这场计划也是……? 璒琒摇摇头,好像要将这些想法摇出脑袋似的。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一切的一切,也要等到明天的截杀成功后再说。 魍魉,明天必死。 薪芳坐在院子里。 虽然今天白天她也是坐在院子里。 荦葭山花圃的院子里。 但她觉得自己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了。 因为她已经不用再等待,等待一个了无期限的任务。 穷蝉也坐在院子里。 他坐在地上,就在薪芳的身边。 他和她也在看着星星。 突然,他道:“明天的截杀成功后,我就带着你进京,去夺取帝位,夺取我和你的帝位。” 她转过头,笑了笑,道:“其实你本不必说这些话。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和府里的婢女根本就没什么区别。你说这些话不过是因为你现在很紧张,需要一个人和你分担。你又何必说这些话呢?又何苦说这些话呢?” 说完,她冲进了屋里。身后洒落的点点,是泪光,还是星光? 一个妙龄少女在荒山中苦等了三年,真的只是为了完成使命?难道没有掺杂任何感情?哪怕是一丁点的感情? 魍魉也在看着星星。 曾经,他和穷蝉在帝丘也曾肩并肩地坐在帝宫的屋顶看着星星。 那时正年少的两人,怀着征服星辰大海的雄心与壮志,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争到相持,谁也无法说服谁之时,也不过是你一拳我一脚的打斗。 如今星空还在,可当年的少年呢?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吧! 帝丘的星空也是漫天星光。 一个身穿玄色龙服的老人孤独地站在院子里望着星空。 哪一颗星星是祖父皇帝轩辕氏呢? 父亲昌意和大伯玄嚣是不是也化作了星星,在穹顶之上俯视着今天的这一幕幕呢? 帝王之路是没有弱者的,不能在残酷且残忍的争斗中存活下来,是没有资格继承帝位的。 极简味的楼顶也坐着一个人。 手中持着的还是那个玉盅。 他轻轻抿了一口。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六 栈前栈 栈前栈是个地名。 前面并没有客栈,后面也没有客栈。 可它就是叫栈前栈。 虽然这里没有客栈,但南来北往的行脚商都习惯在这里的路边茶摊落个脚。 夏天的时候喝一碗舒心透的凉茶,冬天的时候喝一盏温得刚刚好的冻醪。 再上路的时候,似乎浑身又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今天的茶摊生意也是一样好。 八张方几都有人占着。 吃茶的吃茶,喝酒的喝酒。 身边都放着行脚商们走南闯北兜售的货架。 魍魉带着人匆匆而过。 他很不愉快。 围着荦葭山兜兜转转空跑了一上午,换做谁都不会高兴。 他现在不得不赶回东夷。 擅离职守严格追究起来不是一件事。 他不想因为这些问题影响了帝父对自己的印象。 更何况穷蝉在姑幕城经营多年的势力已经被他全部铲除。 那支号称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死士,没有了效忠的对象后,不过是一堆土鸡瓦狗。 穷蝉想再翻身,也只能想想而已。 剩下的,只要帝父明确传位之后,一切就尽在掌握了。 突然,身后的璑堋出声,道:“主上,要不歇一歇喝口茶再走吧。属下们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魍魉转过身,看看身后的属下,点了点头。 一行人翻身下马,向茶摊走过去。 茶摊老板看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赶紧将茶壶提出来,将四张人少的茶几围坐的茶客好言好语地请到一起,然后手脚利索地将茶几抹干净,重新摆上茶具。 魍魉没有去做那张腾出来的方几,而是走到了一张只有一人坐着的茶几旁。 这个人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喝着茶。 专注的模样似乎现在就算身边架着一百张大鼓,再来一百个人同时用力地敲,都无法令他分心片刻。 魍魉坐了下来,对着这个专心喝茶的人,缓缓道:“大哥,许久未见,不和弟好好聊聊天吗?” 对面的人慢慢抬起头,笑了笑,道:“弟弟,我劝你不要再回去了。不如我帮你找个地方,如何?” 魍魉大声道:“大哥,难道你以为就凭这几个人能够留得住我?” 穷蝉道:“我从来没有打算在这里留下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在东夷的家底,已经被我连根拔起了。” “呵呵。” “你应该还记得从姑幕去到东夷的那个只吃面条的年轻人吧。” “呵呵呵。” “你应该还记得东夷城的那家臻滋厨吧。” “呵,呵呵。” “苰菲老板娘,请出来和我的弟弟见个面吧。” 一个人从魍魉身后的茶几旁起身,对着魍魉嫣然一笑,道:“城主大人,好!” 魍魉此刻觉得苰菲的笑容就像恶魔。过去,他觉得是那样的艳,和丽。可现在,他只感觉到恶魔的笑容。 魍魉的瞳孔在收缩,紧紧地盯着穷蝉,嘶声道:“你现在……” “我现在只想和你叙叙兄弟情。至于以后嘛,就拜托你们了。” 话声一落,血花飞起。 没有了信心的战士,人数再多,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珹琟和璑堋护着魍魉,终于冲了出来。 魍魉跪在地上,嘶声道:“我不相信,我还有办法翻身。只要……” “没有只要了……”璑堋冷冷地将剑从珹琟的身上抽出来。 珹琟倒在了地上,双眼睁得大大的。 他死也不相信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同袍会在他的背后刺了他一剑。 魍魉也不相信,他嘶声道:“你……你也是穷蝉的人?他用多少钱收买了你?” 璑堋怒了,道“不要侮辱我。穷蝉是什么东西,也配值得我卖命?” “那你的主子是谁?” 璑堋的脸上流露出神圣的神情,就好像最虔诚的信徒对着自己信仰的神许下最真诚的愿望一样。 魍魉突然狂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咳嗽起来,笑得眼泪都咳了出来。 璑堋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笑着,一直到他笑不出来。 璑堋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去见一个人,一个知道一切缘由的人。” 穷蝉带着人接着魍魉没有走完的路向前走。 但他不是去东夷。 他要去帝丘。 他要提前拿到应该属于自己的帝位。 术器其实一直不看好穷蝉。 他更喜欢魍魉。 先帝留给这个老人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每当看到魍魉,他就想起了先帝。 他是从心中深处渴望魍魉将来能够继承帝位。 他也盼望着再一次亲眼见证姬家百年后再出一个仙帝。 可是现在希望破灭了。 当他得知魍魉在栈前栈被穷蝉截杀后,仅存的一点理性也被击得粉碎。 他连朝服都没有穿戴整齐,就冲进帝宫求见帝颛顼。 他想请求帝颛顼授命他征讨那个胆敢弑杀嫡子的庶子。 可是帝颛顼并没有见他,而是让宫人告诉他回府冷静冷静。 他冷静不下来,他又怎么能够冷静? 刚刚在极简味用完膳,准备回家的辛侯在路上遇到了暴躁的术器。 辛侯赶紧转身,从侧旁的路绕回去。 可还是被术器看见了。 若是平时,术器就算与辛侯迎面相见也会看见当作没看见。 可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术器想找人发泄一番。 他加快脚步,追上了辛侯。 “子,看见老夫怎么想躲?看不起老夫么?” “不敢不敢,只是要去办事,从这边走方便些。” “呸。你们这些子,说话吞吞吐吐,办事扭扭捏捏,但是耍起手段确是刀刀见血。” “大人说的是,子铭记在心。” 说完,辛侯准备转身离开。 术器横跨一步,又拦住了辛侯。 辛侯有点不爽了,道:“大人今日为何阻我去路。我敬你是老,一再相让。莫要逼我……” “逼你又如何?怎样?还敢杀了老夫不成?莫非你也要学穷蝉?” 辛侯一笑,道:“原来是为了两位帝子相争,找我撒气。大人如有本事,何不直接去找那穷蝉理论?” 术器道:“老夫并非不想,但今上未曾授命,如何领兵前去姑幕?” 辛侯压低声音,道:“子刚刚在极简味得到一个消息,穷蝉已经领兵向帝丘而来。据说是要逼今上禅位。” 术器转身离开,速度越走越快。 辛侯望着术器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转身向帝宫而去。 望安栈,官道上最好的一家客栈。 从姑幕城进京的人,一般都会在望安栈过一夜。 舒舒服服地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快马加鞭地赶上一程,至多两个时辰就可以进入帝丘城了。 穷蝉每次进京都会在望安栈住上一晚。 这次也没有例外。 穷蝉的心中还很忐忑。 他还没有想好觐见帝父时说辞。 甚至都不敢去想象万一帝父雷霆震怒下的后果。 可他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只能走下去。 璒琒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从来就没有过回头路。 他的路都是自己一步一步慢慢慢慢地走过来,走下去的。 每一步,都得靠自己走下去。 每一步,都必须怀着必死的心去走。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 无论要走到何时,他都必须这样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去。 一直走到自己倒下去的那一天。 他也不再想自己倒下去的那一天,是不是会有人记得他,是不是会有人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蕥蓱和薪芳没有去想过路的问题。 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在一起,想得只有自己哪一点更美的问题。 无论气氛多么紧张,这一点都是永远无法改变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七 两个故事 夜已深,人已静。 璒琒还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他自己也很奇怪。 过往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 难道这一次的计划太…… 璒琒不敢再想下去。 他怕自己会动摇。 他的手掌心已经开始冒汗。 门,突然推开了。 穷蝉抱着两个坛子走了进来。 “我知道你肯定也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你。一起喝一点,说说话。” 璒琒默默地接过了酒坛,默默地拍开了封泥,又默默地喝了一口。 就是好酒,上好的醪醴,就算极简味的珍藏,这样的酒也不多。 穷蝉也喝了一口,一大口。 “此次进京,我不知道帝父……” 穷蝉的话说不下去了。 璒琒静静地想了一会,说道:“我给主上讲两个故事。主上听后或许就明白了。” 第一个故事。 据说上古时帝王无道,属下大将起兵。 这位大将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打仗、理政的能力都不错。 二儿子打仗是常胜将军,而且深得属下信赖。 三儿子本事稀松,但对帝位的野心最大。 经过若干年的征伐,这位大将最终夺取了江山。 这时问题来了,将来帝位应该传给谁呢? 大儿子是嫡长子,而且也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但二儿子战功最著,武将也多数拥护他。若是不妥善安排,恐怕将来会生出事端。 最终帝王还是确定大儿子为太子,封二儿子为秦王,三儿子为齐王。 本来以为这样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但齐王对帝位的觊觎之心不死,挑唆太子夺取秦王的兵权。 秦王感受到危险后,趁着手中还有兵权,先发制人,在进宫的玄武门下伏击太子和齐王,最后趁势要挟帝王逊位。 秦王登基后,找来史书记录官,逼着篡改了史书记载,将史书上关于太子和齐王的赞美之词全部删除,写成了昏庸好色之徒。后世的传说中,只有秦王的贤德与太子、齐王的昏佞。 这个故事可以称之为“玄武门事变”,他告诉我们的道理是: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第二个故事。 还是朝末混乱之时,一个大将平时很得军心。 一次出征时,被属下在军营中拥立为帝。 这位帝王即位后,兢兢业业,文治武功都值得名垂史书。 他有个弟弟,当年也参与了拥立。 建朝后,封为晋王。 晋王对帝位也是很有野心,多次找到母亲,要求哥哥驾崩之后传位给自己。 但帝王始终没有答应。 一天晚上,帝王召晋王饮酒,当晚共宿宫中。 次日清晨,帝王就驾崩了。 再过一日,晋王就即位了。 之后有宫人传言,当晚隔窗遥见,寝宫中的烛光下,晋王时而离席,有逊避之状,又听见太祖引柱斧戳地,并大声说:“好为之”。 这个故事可以称之为“烛影斧声”,他告诉我们的道理是:想要,就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哪怕是不择手段去夺取也行。 酒已干,故事也讲完了。 穷蝉沉默半晌,最终点了点头道。 他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走得很慢很慢,但很坚定。 突然,他转过身,道:“史书我也读过不少,怎么就没看到过你说的这两个故事?” 璒琒笑了笑,道:“或许是野史之言呢,也或许是我编的呢。主上只要知道其中的道理就好了。” 穷蝉再次转过身,走出了房间。 璒琒知道,穷蝉已经知道怎么选择了。 希望他还有选择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八 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夜,已经深了。 院子里连寒蛩的声音都没有了。 穷蝉慢慢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的步履很慢,但很坚定。 一个人的心里若是已经作出了选择,还有什么能够使他的脚步犹豫呢? 穷蝉推开房门,看见薪芳就坐在榻上。 他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在等着他。 她也知道他清楚她会等着他。 两人就这样, 一个在屋内, 一个在门口。 屋内的人坐着, 门口的人站着。 相互默默地看着。 她没有开口, 等着他出声。 他没有出声,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这样默默默默地相互看着。 不知道时间在沉默中过去了多久,薪芳站起身,慢慢地道:“时间不早了。” “是的。已经很晚了。” “明天还要趁早启程。” “是的。明天要走的路还很长。” 薪芳轻轻地走出了房间。 轻轻地从穷蝉身边走过。 穷蝉转身,静静地看着薪芳轻轻地离去。 他没有作声,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又轻轻地转过身,走进了房间。 穷蝉再次转身,准备关上房门。 就在这时,忽然间寒光一闪。 薪芳的人突然从黑暗中飞了回来,“噗”的仰面跌在地上。 鲜血火花般飞溅四散。 她身子跌下来,胸口插着一支箭。 鲜红的血,在砖石上慢慢的流动,流到了穷蝉的脚下。 穷蝉双拳紧握,似想冲出去,和黑暗决一死战。 但他没有动,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拉住了他。 他低下头,盯着薪芳胸口的那支箭,缓缓道:“术器,既然已经来了,何不现身?” 黑暗中突然有人笑了。 笑声如鬼哭。 笑声中,门外已出现了个人,褐黄色的衣服上,绣着黑色的花纹。 术器的眼睛在星光下很可怕。 充满了怨毒和仇恨。 他慢慢的走过来,眼睛始终盯在穷蝉脸上。 璒琒、蕥蓱也走出了房间。 还有壶增客的十二名死士。 术器走得很慢,但却没有人阻拦他。 穷蝉看着术器慢慢地走过来i,也没有出手阻拦。 在姑幕城他已等待了十年,使他学会了忍耐;十年的忍耐,已使他学会了如何等待。 现在他虽已看到了毒蛇,却还没有看到蛇的七寸。 所以他必须还要等。 他若要出手,那一击必须打中毒蛇的要害,绝不能再容毒蛇反噬。 就在这时,只听到“夺,夺,夺,夺”四声响,对面高墙上,忽然有十四条长索飞入了大厅,索头的弯刀,“夺”的,钉入了院内的大树上。 接着,就有十四个人从长索上滑了过来。 穷蝉认得他们。 术器手下的十四死卫,没有人不认得。 术器又笑了! 没有人说话。 大家都在用手中的兵器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意见。 黑暗中响起了一声声惨呼。 谁也没有听过这么多人同时发出的惨呼,那已不是人类的呼声,而是野兽的呐喊。 似乎过了很久,但又好像很快。 战斗结束了。 院子里面只剩下三个人还站着。 穷蝉,术器,还有璒琒。 璒琒的双手抱着蕥蓱。 蕥蓱的嘴角还在不断渗出鲜血。 穷蝉瞪着术器。 术器盯着穷蝉。 璒琒只是默默地看着蕥蓱。 地上,躺着的只有尸体。 整整二十六具尸体。 还有伤重的薪芳。 穷蝉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若要杀我,现在就动手吧。” 术器道:“现在的你,已不需要我动手了。” 他的话就像蜜蜂的毒刺一样,刺入了他的心中。 活着,是为了什么? 有的人是为了他人而活, 有的人是为了自己而活。 不管是为了他人而活,还是为了自己而活,都是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 但一个人若是连被杀的价值都失去了,还能剩下什么价值? 一个人若是失去了自己的价值,还会活下去么? 术器走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留下来。 穷蝉已经没有了翻身的资本。 弑杀帝子的事情也不是他应该做的。 帝子应该有帝子的尊严。 哪怕是结束自己的性命,也应该用自己的双手,而不是借用臣子的手。 他知道穷蝉清楚应该怎么选择。 术器疲倦地骑着马,慢慢地向帝丘方向走着。 来的时候,他的心急迫地可以排风驭雷。 回的时候,他的心却已经疲倦的似乎在风中摇晃。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这么做。 到了他这个年岁,已经老得不愿意再去想对不对,只想着应该,还是不应该。 思路总比道路要长。 他的思路还没有到尽头,他的道路却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辛侯就在他道路的尽头等着。 等着的,还有帝颛顼身边的八名护卫。 自从离开帝丘,他就知道,自己的道路尽头一定就是这样的等待。 辛侯从怀中拿出了帝颛顼的手谕。 术器,谋弑帝子,罪同谋逆,当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九 御花园 春寒料峭,冬花已谢,春花未开。 帝颛顼以指尖轻抚着待放的花苞花瓣,心里忽然有很多感慨。 他的手指虽仍如年轻时那么稳定而有力,但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年轻时他对什么事都看得很开。 任何事最终都会是好的,若是现在不好,那就是还没有最后的时候。 花谢花开,有花凋谢,就会有花盛开。 人也一样。 但现在,他的想法却似已渐渐在变了。 他已渐渐发觉,他对花的感情渐渐在变。 虽然对明天要盛开的鲜花还是充满着期待,但对于昨天凋谢的花朵,他也有了一份惋惜。 他已渐渐将逝去和失去看得更重。 “难道这就是老人的心情?难道我已真的老了么?”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就看到辛侯正向他走过来。 辛侯的脸色虽沉重但脚步矫健轻快。 他还年轻。 帝颛顼看着这年轻人,心里忽然有种羡慕的感觉,也许嫉妒更多于羡慕。 辛侯走到了帝颛顼的面前。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御花园,每一次他都有被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帝颛顼,每一次他都有一种没穿衣服的感觉。 无论帝颛顼有多老,但那双眼睛永远那么明亮。 明亮的眼神中带着的睿智,似乎可以将他心底埋藏的秘密看穿。 帝颛顼看着辛侯,道:“事情办完了?” 辛侯道:“是的。” 帝颛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好好安葬他吧。” 辛侯道:“遵旨。” 辛侯没有动,还是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看着帝颛顼。 帝颛顼还是温柔地用指尖轻抚着那朵花苞。 帝颛顼忽然道:“你知不知道当年为什么你的祖父和我的父亲都没有继承帝位?” 辛侯心中一紧,道:“那时的我还没有出生,我怎会知道,而且我也不想知道。” 帝颛顼道:“哦?!那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父亲又为什么也没有继承帝位呢?” 辛侯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了。他涩声道:“我只知道现在坐在帝位上的是您。其他的,我不知道,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帝颛顼忽然笑了笑,道:“哦!那你去忙你的吧。” 辛侯弯腰施了个礼,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帝颛顼看着花丛深处,道:“你觉得此子如何?” 一个高大的老人缓步从花丛中踱出。 他看着帝颛顼面前的那朵待放的花苞,慢慢道:“你的心中已有了决断,何必还要问我?” 帝颛顼道:“这天下,姬氏一组虽据有帝位。但又何曾离开过姜氏一族?” 高大老人道:“但这毕竟是你姬氏一族自己的选择,我说与不说,又能如何?” 帝颛顼道:“他们都只看到了帝位之争的残酷,而你才了解这残酷的背后,却是血脉延续下去的必须。” 高大老人道:“你我都知道这个道理,他也知道这个道理。那你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帝颛顼道:“我不是犹豫,我只是……” 话未说完,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痛苦。 他在痛苦什么?什么事情令他感到痛苦? 是不是百年之前自己的父亲与伯父之间那场残酷斗争? 还是七十八年前自己与堂兄之间那场残酷的斗争? 或者是姬氏一族为了血脉的延续必须不停地残酷斗争下去? 高大老人的眼中也有痛苦。 他的痛苦又是什么呢? 他没有说,他道:“只希望他们这次莫要迷路!” 从帝宫回家的路并不长,辛侯并不会迷路。 出了帝宫,辛侯才感觉到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 现在还是春寒,辛侯并没有感觉到热。 他的心中只有寒意。 他知道帝颛顼还是那么的睿智。 帝颛顼的睿智并没有因为年岁的老去而老去。 他不知道帝颛顼对自己的计划掌握了多少。 他只知道每次面对这个老人,自己总是显得那么地单纯,单纯的就像还在蒙学的稚子。 他现在必须要做些事。 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做的这些事,在帝宫中那位老人睿智的眼光中,是不是就像孩子办家家酒一样。 但他必须要做。 即使是失败,自己也要挺着胸去面对。 他不愿意自己的子女像自己时候那样,每天看着母亲垂泪的双眼。 穷蝉和魍魉已经失败了。 姬氏帝子的失败,并不代表死亡。 但姬氏帝子的失败,绝对意味着失去了资格。 姬氏一族从来就没有翻身的说法。 走向帝位的机会只有一次,败了就是败了。 自己失败了不要紧,但还有后代,还有子女。 自己没有了机会,自己的后代和子女还有机会。 帝颛顼并没有见自己这两个失败的儿子。 只是让带去了自己的安排。 每一代的姜氏一族族长都被称之为“帝影”,或者是“影帝”。 珆珑作为这一代的“影帝”,当然有资格向失败的帝子传达这样的旨意。 当珆珑手持带着“影帝”身份的傲仕佧金人出现在穷蝉和魍魉面前时,兄弟二人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已经决定了。 史载:穷蝉迁于姚丘,生敬康,敬康生句望,句望生桥牛,桥牛生瞽叟,瞽叟生重华。自穷蝉以降,皆微为庶人。帝尧德衰,为重华所囚。重华放帝尧于平阳,复偃塞帝尧子丹朱,使不与父相见。后取之帝位,是为帝舜。 魍魉迁于雷泽。其后有繇,帝尧时封为崇伯,纳有莘氏女娡,生禹。禹治水十三年而平,赐姓姒氏。帝舜年七十四,帝子义均封于商,禹摄行天子事。十七年而帝舜崩,禹即天子位,国号曰夏后。夏帝禹以虞国封义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十 璒琒的抉择 接到辛侯的宴请,璒琒没有意外。 他知道这一场酒宴迟早要来。 五千年后的那一场人生,不是在宴会中,就是在赴宴途中,或者就是筵散人离。 无论五千年后,还是五千年前,人生总是与宴会分不开。 人生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宴会。有些是自愿去的,有些是不情愿但去了总比不去好的,有些是无论是否情愿但都必须去的。 宴会上也总会结识形形色色的人。 今天的宴会,璒琒是自愿去的,不是他想在宴会上结识谁,而是他知道这场宴会就是他这场穿越人生的一个了结,或是了断。 而且这场宴会还有另一个他不得不去的理由。 当他回到帝丘,踏入极简味时就知道了这个理由。 现在的极简味不再是帝丘第一的酒楼,更像是帝丘第一的荒楼。 姑幕城的壶增客随着望安栈的那一战,早已经没有了继续经营下去的人手。 蕥蓱在进入帝丘城的那一刻,也被蓅蒨派来的人请去了辛侯府。 蓅蒨同意了苰菲想伴着璑堋去雷泽的想法,他们会在那里陪着魍魉。东夷城的臻滋厨也早已关了门。 蓅蒨知道,“岁在鹑火”行动结束后,这些都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璒琒也知道,只要蓅蒨和蕥蓱还在辛侯府,他就必须去赴辛侯的这场宴会。 他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后世的鸿门宴,还有关羽那场的单刀赴宴。 走进辛侯府时,筵席已经准备好了。 三个人正在等着他。 辛侯,蓅蒨,蕥蓱,没有其他人。 辛侯笑道:“早就想见识一下璒琒先生的风采,今日终是等到了。” 璒琒道:“不敢。” 辛侯道:“听说先生在望安栈给穷蝉讲了两个很有趣的故事。我很有兴趣,不知今天能否有幸听听。” 璒琒道:“其实是很无趣的故事。不过今天我倒又想起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希望能够请教辛侯。” “哦?” “为捕兔而养的猎犬,若是兔已经捕尽,这猎犬该当如何处置?为射雁而制作的良弓,若是雁已经射尽,这良弓又该当如何处置?” “先生的问题果然有趣。只是这兔可捕得尽?这雁又能射得绝?” “想不到辛侯的回答更有趣。” “先生的问题若是问完了。我倒是有一事请教。听说,这‘岁在鹑火’的行动是先生一力主张的?” “不错。” “这个行动的第一步就是从璑堋假意刺杀魍魉开始?” “是的。” “那璑堋最后又怎会从假意刺杀变成了真意?” “璑堋从来就没有接到过刺杀魍魉的任务。他只是令到魍魉失去争夺帝位的资格。” “臻滋厨也是你们的?” “是蓅蒨大姐多年前就在东夷城设下的一记伏招。” “所以璑堋才能从臻滋厨全身而退?” “这本身也是魍魉计划中的一环。” “魍魉也知道璑堋与臻滋厨的关系?” “若是他知道,就不会有后来东夷城主府的覆灭。” “璑堋前往姑幕城刺杀穷蝉是你们的计划,还是魍魉的计划?” “既是我们的计划,也是魍魉的计划。只不过魍魉的计划是要穷蝉死,而我们的计划是要穷蝉活。” “只有穷蝉活着,才能引出魍魉?” “是的。” “所以最终穷蝉胜,魍魉败?” “不错。” “穷蝉派去东夷城的瑱珲也是你们的人,不然臻滋厨不会那么配合。” “不错。” “建议我暗示术器前往望安栈截杀穷蝉想来就是‘岁在鹑火’行动的最后一步?” “不是。” “哦?” “‘岁在鹑火’最终的目标是帮助你夺取帝位。你没有登上帝位,行动就没有完结。” “为什么?按理说穷蝉和魍魉登上帝位的希望都比我大。为什么你会选择帮助我?” 璒琒没有说话。 他不能说。 就算他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也没有人会相信。 辛侯道:“先生现在还有什么打算?” 璒琒道:“我只想请辛侯放了蓅蒨和蕥蓱。” 辛侯道:“她俩现在岂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 璒琒道:“从我进来到现在,既没有听见她们说一句话,也没有看见她们起一次身。” 辛侯道:“倒是我错了,不该在聪明人面前装糊涂。” 辛侯顿了顿,盯着璒琒,一字一句地道:“先生可知这世上怎样的人最可怕?” 璒琒慢慢道:“有人认为能杀人的人最可怕,有人认为敢杀人的人最可怕。但以辛侯的地位和身份,应该是觉得可以掌控辛侯的人才最可怕。” 辛侯道:“哦?” 璒琒道:“因为辛侯是个想掌控天下的人。一个掌控天下的人,又怎么能够令别人来掌控自己呢?” 辛侯道:“先生倒是个聪明人。” 璒琒道:“我本来就不笨。” 辛侯道:“最后再请教先生一个问题,为何先生为这次行动取名‘岁在鹑火’呢?” 璒琒道:“因为帝颛顼在位七十八年,年九十一岁,岁在鹑火而崩。高辛氏十五而佐颛顼,三十登帝位。” 辛侯听罢,哈哈大笑,道:“先生不仅聪明,倒还有趣。我有事离席片刻,请先生慢饮一杯。” 说罢,起身,离席,出屋。 璒琒望着辛侯远去的身影,慢慢地端起了面前的玉盅。 蓅蒨和蕥蓱眼中流露出了焦急之色。 他知道,她们是不想让他饮下这杯酒。 或许饮下去就再也没有了以后。 但他也知道,他若不饮下这杯酒。 他和她们都会没有了以后。 他还知道,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他,迟早会有这样的一杯酒在冥冥之中等着他。 他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在历史的惯性下,任何人都只有顺从的无力感。 哪怕作为一个穿越者,也没有强大到可以去改变。 他忽然感到疲倦疲惫疲累了。 他已经独自一人慢慢地走了太长的路。 他不想再走下去了。 他举起玉盅,仰首,将杯中醪醴一饮而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番外 Ⅰ 那一夜的故事 星空,还是那么的灿烂,辉煌,永恒。 躺在壶增客的屋顶,璒琒从梦中醒来。 眼角还是挂着泪痕。 是不是又梦到了五千年后的她? 梦到了那一天在三医院救治时的情景, 那一天,一月十日。 永生难忘的一月十日, 无论是五千年的今生, 还是五千年后的前世。 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 一转身,他看见了她。 她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 蕥蓱确实很好奇。 一个杀人最多的杀手, 一个自称不以刀为刃,以人为刀的杀手, 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才会才在星空下做着流泪的梦? 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默默地看着。 许久,他,说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想不想听听故事?” 她道:“哦?” 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 第一个故事。 他从帝丘出发,往姑幕城。 路过一片荒野,看见一个农夫。 农夫躺在一棵大树下,农田已经荒芜。 曾经这里举办过一场比赛。 兔子与乌龟要一较高下, 谁跑的更快,谁又会慢一些。 兔子肯定是快一点, 但在半路觉得已经遥遥领先了, 在这棵树下憩一会。 醒来时, 却发现乌龟即将冲线。 兔子发誓要反超, 极力猛冲却在初醒的懵懂状态下不慎一头撞上大树, 兔子,卒。 这个故事叫做,龟兔赛跑。 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 第二个故事。 下田的农夫路过大树发现了撞死在大树的兔子, 农夫从此不再耕田, 每日在大树下静候, 一心只想再捡到撞死的兔子, 农田却从此荒芜。 这个故事叫做,守株待兔。 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 第三个故事 璒琒告诫农夫, 龟兔赛跑常有, 但兔子自撞不常有, 兔子撞死更是绝无仅有。 农夫幡然醒悟, 农夫的根本还是种田。 可是田地已经荒芜, 如何挽救? 在聪明的璒琒指点下, 农夫将荒芜田地中的禾苗一株一株的拔高, 希冀能挽回已经耽误的禾苗的成长。 这个故事叫做,揠苗助长。 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 看着自作聪明的农夫, 璒琒摇摇头, 黯然离开。 独自行走的璒琒来到了河边。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经过不同的河流, 有的,可以绕开, 有的,可以泅渡, 有的,只能船渡。 这条河,只能船渡。 璒琒登上了这条已经载了不少人的渡船。 船至半济,一名武士不慎将佩剑遗落水中。 武士不慌不忙, 掏出一把匕首在佩剑掉落处的舟侧划了一道痕迹。 众人不解, 璒琒却不言而笑。 果然,舟靠岸, 武士从痕迹处下水, 寻找那把遗失的佩剑。 璒琒知道,那个武士肯定能寻到那把佩剑。 因为, 假设佩剑落水的速度为s1, 水流的速度为s, 舟行的速度为s, 从佩剑遗失的地方舟行至靠岸的时间为, 则s110=(ss)10。 不要去思考这个公式为何能成立, 你只需要知道, 这个故事叫做,刻舟求剑。 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 没有等待寻剑的武士寻到剑, 璒琒继续上路了。 他知道,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尽快赶到姑幕城。 那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至少是比看热闹还重要的事情。 好在现在离姑幕城已经不远了。 前方就是距离姑幕城最近的一个市镇。 璒琒独自一人,慢慢地走进了鹜阊镇。 他看见了苼蕥。 只要进了鹜阊镇没有人不能看不见苼蕥。 因为只有一个苼蕥在鹜阊镇摆摊卖着矛与盾。 大家都知道,苼蕥卖的矛绝对是最锋利的矛, 锋利的没有任何一个盾不会被刺穿。 苼蕥卖的盾也绝对是最坚固的盾, 坚固的没有任何一支矛可以刺的穿。 璒琒在苼蕥的矛盾摊前站了许久, 似乎从这个摊子还没出现时他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又似乎哪怕这个摊子消逝了他也还是会站在这里。 站了许久的璒琒问了一个问题,他说的很慢,很慢。 他盯着苼蕥,道:“若是以你的矛,刺向你的盾,是矛折?还是盾破?” 说完,他默默地看着苼蕥。 苼蕥也沉默了。 沉默着,沉默的两人…… 这个故事叫做,自相矛盾。 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10 但,这个故事并没有完。 良久,璒琒的心中有个声音,道:“难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没有在《圣斗士星矢》银河战争篇中的天马对天龙的那场擂台赛找到答案吗?” 璒琒笑了笑,转身,继续,向着姑幕城慢慢地走去。 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番外 Ⅱ 新篇 序章 璒琒并不想睁开眼睛。 他只想静静的在这片黑暗中享受着安谧。 静静的享受就像舌尖还余留着的醪醴的甘香。 辛侯的醪醴确实是佳酿。 正如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鲜艳的蘑菇都是有毒的,娇艳的玫瑰都是带刺的,明艳的女子都是危险的。 可能正是有了令人长睡不醒的药效,所以才更令人感觉到不一样的甘香。 毕竟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能够品尝到有毒的佳酿,也不是每个有机会品尝的人能够有勇气能够喝下去。 所以真正的佳酿只存在于传说中。而传说中的东西往往比摆在眼前拿在手中含在嘴里的真实的事物更吸引人,更令人向往。 传说中的白玫瑰永远都是疑是地上霜的明月光,抬头可望,低头可思。而手上的白玫瑰却只会是粒粒皆辛苦的盘中餐,夹杂的是汗滴与辛苦。 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 思想可以向往传说,但生活却必须面对现实。 璒琒知道自己必须睁开双眼,重新面对现世。哪怕现在眼前站立着的是混沌、穷奇、梼杌、饕餮这样的上古四凶,他也必须睁开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够醒来,是因为新的使命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冥冥中仿佛真的有种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每个人的生命。这种力量虽然是看不见,摸不到的,但是每个人都随时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你可以称之为“命运”。命运安排下的造化弄人,无论多么大的英雄豪杰也无可奈何的。生不由己,死也不能由己。 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难免做些自己本来并不愿意做的事。但只有在自己的一生中做的这些本来不愿做的事,才能体现出自己生命的意义。 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 慢慢地……慢慢地…… 璒琒慢慢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这是一间逼仄的屋,狭窄到只能放下一张床、一张几、一张蒲团。 床上躺着的是璒琒,几旁蒲团上跪坐着的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十分英俊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脸上虽然带着惊惶的神情,但惊惶掩盖不去雍容优雅、不怒自威的天生气质。 看见璒琒醒来,年轻人眼睛一亮,对着璒琒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我相信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能帮助我实现我复仇的愿望。” “我能够留在这里的时间并不多,因为等你醒来已经耗去我太多本就所剩无几的时间。我想告诉你的事情都在这个竹简上,你看了以后就会全都明白的。” “现在我就要走了,也必须走了。” 说完这句话,年轻人站起身,转身向身后的门走去。 推开闭着的门,他停了停,又转过身来,对着躺在床上的璒琒,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一定能够帮助我实现愿望的,因为祂们不会欺骗我。”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 璒琒没有说一句话,他本就是一个话不多的人。面对不认识的人,他根本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慢慢地坐起来,缓缓地转过身,伸手,从几上拿过那卷竹简。 他知道,这是他无法推掉的责任。这也是他重临这个世上的使命。 他又重新活一次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不过是为了“活”而活?一个人生命中一定要有一些值得他去奋斗争取的目标,这个人的生命才有意义。 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 殷帝辛三十年,武王将伐纣,卜,龟兆不吉,风雨暴至。群公尽惧,唯姜尚彊之劝武王,武王於是遂行。正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陈师牧野。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武王使师尚父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纣师。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心欲武王亟入。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纣走,反入登于鹿台之上,蒙衣其殊玉,自燔于火而死。武王持大白旗以麾诸侯,至纣死所。武王自射之,三发而后下车,以轻剑击之,以黄钺斩纣头,县大白之旗。 周既灭殷,封纣子武庚为诸侯。武王为殷初定未集,乃分其畿内为三国,自殷都以东为卫,以三弟管叔姬鲜监之;殷都以西为鄘,以五弟蔡叔姬度监之;殷都以北为邶,以八弟霍叔姬处监之,是为“三监”。 武王六年庚寅,王崩。太子诵代立,是为成王。成王少,在襁褓之中。武王四弟周公姬旦恐天下闻武王崩而畔,乃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管叔姬鲜及其群弟流言於国曰:“周公将不利於成王。”管叔姬鲜、蔡叔姬度疑周公姬旦,与武庚作乱,周公姬旦灭之,徙三监之民於成周,颇收其馀众,以封九弟康叔姬封。 灭我殷者,齐姜尚也。 坏我谋者,鲁姬旦也。 占我地者,卫姬封也。 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 合上竹简,璒琒默然良久。 生命中本来就有很多事的价值是无法估计的,还有很多事甚至无价。 一个人若是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发挥他能力和才干的地方,他一定会渐渐陷沉下去,就算还能活下去,也和死相差无几。 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ж 史载:武王平商而王天下,封师姜尚于齐营丘,是为齐太公。 太公十二传,至僖公禄甫。 僖公女薪芳,嫁于卫宣公晋,是为宣姜。 女蕥蓱,嫁于鲁桓公轨,是为文姜。 僖公薨,世子诸儿立,是为襄公。 襄公女苰菲,嫁于鲁庄公同,是为哀姜。 女蓅蒨,嫁于晋文公重耳,是为齐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一 热干面与豆皮 天还没有亮,只有点点星光。 星光下,官道边,一个简陋的竹棚。 一盏已经被烟火熏黄了的风灯,挑在竹棚下,照亮了这个的摊档。 摊档的陈设当然很简陋,为赶路的路人提供的餐食只有两样——热干面,还有豆皮。 老板正站在炉边下着热干面,面前的大锅里滚烫的面汤散发着浓郁的水汽。 热干面既不同于凉面,又不同于汤面,面是碱水面,事先煮熟后过冷过油。 吃的时候,下锅在滚水中氽烫熟,捞出沥干水分,盛入大碗中,加入芝麻酱、香油、盐、细香葱。 各色调料通过老板的手,在空中优美地划出弧线,缤纷的色彩撒在淡淡的黄色的面条上。最后滴上几滴辣油,就仿佛点睛之笔,把人的食欲调到最佳。 竹棚里已经有一位客人,就坐在靠门的位子上。 老板将盛着热干面的瓷碗放在客人的面前。瓷碗已经很旧了,但绝对干净,而且卫生。因为碗是总滚水里面夹出来的,而且在盛面之前,老板又用滚水将碗烫了几道。 做餐饮的,餐具的干净卫生绝对不比食物味道的重要性差。 客人慢慢从筷篓中抽出一双竹筷。 筷长七寸六分,象征着七情六欲。一头圆、一头方,对应天圆地方。 他慢慢地将碗里的热干面拌匀。芝麻酱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极富弹性的面条在香气里穿梭,味道中还夹杂着香菜的新鲜。 他吃的很慢,将拌好的面条用筷子夹起来一根,转几圈,卷一卷。缓缓的送入口中,抿着嘴慢慢咀嚼,没有露出牙齿,只看到嘴巴起伏波动。每吃完一口,都会用手巾将嘴角擦拭干净。举止从容,仪态优雅,如同最上层的贵族。 只是他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破坏了外貌赋予的温和男人形象。 他的鼻子很高很挺,他的嘴线条很明显——给人一种很倔强坚毅的感觉,而且通常都是闭着的,显见得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这个人穿的也跟这个简陋的摊档不太相配的,他的衣着虽然不能算华贵,可是剪裁和料子都很好。 ☆☆☆☆☆☆☆☆☆☆☆☆☆☆☆☆☆☆☆☆☆☆☆☆☆☆☆ 夜色渐浓,无月无星,只有那一盏风灯的凄凉萧索带来的一丝亮点。 黑暗中却来了一个人,一个青衣人。 在昏黄的灯光下,青衣人蜡黄的面色看来仿佛重病已久,看来应该躺在床上盖着棉被吃药的。 但是他却告诉这个摊档的老板:“我要吃面。” 老板看着他,道:“客官要吃什么面?白菜面?肉丝面?还是蹄花面?” “我不要白菜肉丝,也不要蹄花。”青衣人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我要热干面,多把点油,少放点盐,多把点葱,不要蒜。” 老板淡淡地问:“这么晚了还吃热干面,你不怕肚子撑得睡不着?” “我试试。”青衣人淡淡的说:“我试试看。” 老板没有说话,搬开了竹棚里一张椅子:“请坐,吃面。” 青衣人默默的坐下。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热干面很快就送了过来。 ☆☆☆☆☆☆☆☆☆☆☆☆☆☆☆☆☆☆☆☆☆☆☆☆☆☆☆ 一股逼人的寒气袭来。 一个身材虽瘦如竹竿,肩膀却宽得出奇的黑衣人站在竹棚外,背后斜背着一根黑竹竿。昏暗的灯光就照上了黑衣人的脸,一张就像是屠夫肉案般刀斑纵横的脸,右眼上也有个“十”字形的刀疤,像一个铁枷般把这只眼睛完全封死,却衬得他另外一只眼中的寒光更厉。 黑衣人盯着老板,一字字的说:“我要吃面,一碗热干面。多把点油,少放点盐,多把点葱,不要蒜。” 说完这句话,黑衣人就默默地走进竹棚,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 一个人施施然从官道走入了这个竹棚。 这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中了状元的新科举人一样。 无论谁只要看见了这个人,都一定会看出他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人,事业、婚姻、情感、经济、友情、生活,每方面都极为成功。 成功就是愉快。 这个人不管从哪方面看来都是一个非常成功又非常愉快的人。 老板问道:“你也是来吃面的?” “我不想吃面,我要吃豆皮。武锅豆皮、水陆街豆皮都可以。”他说:“另外再来两壶酒,不管什么酒都行。” “面呢?”老板试探着问:“你要吃什么面?要几碗?” “半碗我都不要,”这个人微笑:“我只想喝点酒,吃点豆皮,不想吃面。” 这个人居然不是来吃面。吃面的三个人神色都变了。 “我们这里没有准备什么好酒,不过豆皮倒真的做得不错,绝对不必水陆街豆皮差,不少客官说味道比武锅豆皮更好。”老板笑道:“客官请到棚子里头坐,我马上就送来。” 这个人走进竹棚,就在靠近门口的桌子边坐了下来,就坐在那个贵族般食客的对面。 这个位置最近,这个人好像很懒,能够少走两步就少走两步,能够坐下来就绝不站着。 他一坐下去就问对面的人:“天地这么大,人这么,我们两个能坐同一张桌子,看来很有缘。”他说:“我想请你喝杯酒,好不好?” “不好,”对方将嘴里的面条咽下后,用手巾将嘴角擦拭干净。表现得很礼貌,态度也不能算很不客气:“我不喝酒。” 这个人摸了摸鼻子,好像觉得失望极了。 可是等到酒菜上来时,他又高兴了起来:“一个人喝酒虽然无趣,至少总比没有酒喝好一点。” ☆☆☆☆☆☆☆☆☆☆☆☆☆☆☆☆☆☆☆☆☆☆☆☆☆☆☆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的颜色,乳白色的浓雾也从地面升起,官道上远远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 一匹毛色如墨的乌骓健马狂奔而来。马上一条精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斜举着一杆紫缎大旗。 马行如龙,转眼就接近了竹棚。 马上的壮汉,突地右掌一扬,掌中的大旗,带着一阵狂风,脱掌飞出,飕的一声,斜插在竹棚旁的一株黄桦树下。 紫色的旗面上用明黄锻线绣着五个大字:“醒目的知音”。大旗在秋风中乱云般舒卷。 看见这面大旗,竹棚里的五个人神色都变了。 老板抢到旗下,用手轻轻抚摸着旗杆,神色间带着一种不可掩饰的激动。 他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 公元前719年,桓王元年,卫公子州吁弑兄卫桓公完,弟公子晋出奔邢。 是年,“醒目六子”璒琒、珹玮、瑱珲、璑堋、珆珑、玜瑆初会于卫地濮阳,相逢于上古帝丘“极简味”遗址。 这一年,齐僖公禄甫长女薪芳十一岁,次女蕥蓱年仅五岁。 ☆☆☆☆☆☆☆☆☆☆☆☆☆☆☆☆☆☆☆☆☆☆☆☆☆☆☆ 历史潮流的速度开始加快,一切都不过是刚刚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二 此刻春仍早 壬戌,正月。 邢都。 高楼,楼上有窗,窗前有月,月下有花。 花是蔷薇,月是明月。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窗台的蔷薇上。 窗台上有蔷薇,蔷薇边有人。 人脸上的表情却仿佛被蔷薇刺伤了,他的心中是不是还有那个被蔷薇刺伤的人呢? 室中的灯光柔美,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里,也在散发着一阵阵酒香。 公子晋坐在一张很宽大的榻上。 他的脸色是苍白的,瘦削而憔悴,眼睛里也总是带着种说不出的疲倦之色。 不但疲倦,而且虚弱。 他的人看起来仿佛久病不愈,似乎已完全没有光采,对人生已觉得很厌倦,对自己的生命也完全失去了希望和信心。 可是他的一双眼睛依旧清澈如明月。他的眼睛里还在发着光,他的神态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尊严和高贵。 一个青衣白袜,面容呆板,两鬓已斑白的中年人,正在为公子晋倒茶。 他一举一动都显得特别谨慎,特别小心,仿佛生怕做错一点事。 暖壶中的茶,倒出来后还是滚烫的,他用两只手捧着,试着茶的温度,直到这杯茶恰好能入口时,才双手送了过去。 他的手也完全没有血色,手指很长,手的形状很秀气。 公子晋接过来,只浅浅的啜了一口。 ☆☆☆☆☆☆☆☆☆☆☆☆☆☆☆☆☆☆☆☆☆☆☆☆☆☆☆☆ 瑱珲就坐在公子晋的对面。 瑱珲的手中也端着个杯子。 杯子里面是酒,不是茶。 酒是从炉上的铜壶里倒出来的。 茶是好茶,酒也是好酒。 了解瑱珲的人都知道,他只喝酒,不喝茶。 不过现在他并没有喝酒,他只是端着酒杯。 他正在等公子晋的回答。 但他并不着急,他知道公子晋现在很难作出决定,因为公子晋并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但他知道公子晋今天一定会作出一个决定,因为这几天来他已经将公子晋需要知道的情况,都仔仔细细地剖说清楚,公子晋已经不需要顾虑任何的风险了。 他也知道公子晋作出的决定一定会是他所期待的,因为公子晋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给了公子晋一个实现自己野心的机会,而这次的机会如果放弃了,将不会再有。 ☆☆☆☆☆☆☆☆☆☆☆☆☆☆☆☆☆☆☆☆☆☆☆☆☆☆☆☆ 公子晋终于开口了。他道:“你的意思是说可以助我回到卫国?” 瑱珲点点头,道:“是的。” “还能够让我得到国君之位?” “是的。” “可现在的国君是我的兄长……” “这不是问题。” “州吁的实力也比我强。” “这也不是问题。” “老大夫石碏是否……” “一切都毋须公子操心。” 公子晋又不说话了,他垂下了头。 他还要再想想。 ☆☆☆☆☆☆☆☆☆☆☆☆☆☆☆☆☆☆☆☆☆☆☆☆☆☆☆☆ 公子晋是先君庄公扬的庶子,与现在的国君桓公完是同母兄弟。 庄公扬的夫人并没有生下子女,桓公完和公子晋的母亲都是庄公扬的妾。 庄公扬还有一个也是妾室生下的儿子,取名州吁。 公子州吁更受到庄公扬的宠爱,不过桓公完因为是长子,所以当年才得以立为世子。但若说受到的宠爱和重视,完、晋兄弟二人则远远比不上州吁。 其实在庄公扬还在世的时候,大夫石碏就曾进谏过庄公扬:“臣闻爱子者,教以义方,弗纳于邪。夫宠过必骄,骄必生乱。主公若欲传位于吁,便当立为世子。如其不然,当稍裁抑之,庶无骄奢淫佚之祸。” 但是庄公扬并没有将此当回事。 等到桓公完即位以后,公子州吁欺负他生性懦弱,朝中大小事情都自己做主,就连同母的亲兄弟公子晋也被迫送到邢国作为质子。 ☆☆☆☆☆☆☆☆☆☆☆☆☆☆☆☆☆☆☆☆☆☆☆☆☆☆☆☆ 公子晋还在想着她。 十年的时间并没有淡化他对她的思念,反而在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的内心。 特别是每天对着邢君的女儿,更令他怀念当时与她在一起的欢愉。 他想早点回去,不仅仅是为了权位,也是为了她。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 公子晋抬起头,望着瑱珲,道:“我决定了,我想回去。我想更早一点回去。” 瑱珲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看中的猎物一定不会跑出设好的陷阱之外的。 “既然公子已经决定了,那就请公子从现在起做好一切准备。有关需要注意的,我会随时告知公子。” “请先生放心,晋一定遵从。” “如此甚好,在下告辞了。” 瑱珲站起身来,捋了捋衣衫。 随时随地,他都是个注意自身衣着整齐的人。 走出门外,天色已经微明。 有雾,浓雾。 走在院子里,乳白色的浓雾就像柳絮般飘拂在他脸上。 瑱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虽然还是寒冷,但冬天总要过去,春天并不远。 不过,此刻,春,仍早。 ☆☆☆☆☆☆☆☆☆☆☆☆☆☆☆☆☆☆☆☆☆☆☆☆☆☆☆☆ “是啊,此刻春仍早。”公子晋看着青衣白袜的中年人,道:“你说的不错,珹琟。此刻春仍早。” 珹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扭过头,看向窗外。 浓雾已消散,太阳刚升起,天空一望澄蓝。 院子有泉水,有园景,四面围绕着四季常青的树。 碧绿的叶子上,露珠晶莹,亮得像珍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三 更一分风雨 石碏最近总是感觉心绪不宁,似乎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自从先君庄公扬薨后,这种令人讨厌的感觉就总在缠绕着他。 虽然家里人当面没有说什么,但他知道,大家都认为这不过是人老了的一种表现。 老,并不是疾病,没有明显的征兆。 一个人也不会在一夜之间突然老去。 朝如青丝暮成雪只存在于浪漫的诗句中,乌亮的青丝只会慢慢的变白。 但当一个人总是将“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挂在嘴边时,那就说明这个人是真的老了。 如同石碏这样,常说年青的时候天气没有现在这般热,豆子也没有现在这般硬,那就是真的老了。 石碏认为现在的时世是不对了。 五十年前的石碏还不过十四、五岁,那时的他作为武公和的亲兵,伴随武公和勤王救驾,杀退犬戎,护送平王东迁雒都,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如今……如今的国君桓公完,哪里又继承了一丝半点武公和的英武。 想到这里,石碏不禁又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了一句:“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石碏是有资格对公家下这样的定论的。 按照辈分论起来,作为靖伯的孙子,石碏与桓公完的高祖顷侯是族兄弟,五十年来先后辅佐了武公和、庄公扬、桓公完祖孙三代。在这五十年间,他通过太史的记录了解了武公和为了夺位弑杀兄长共伯馀的果敢,目睹了庄公扬嬖幸宠妾与庶子而埋下的隐忧,看到了桓公完面对骄奢淫佚的庶弟公子州吁时表现出来的懦弱。 虽然自己已经告老在家,不与朝政,但他还是时刻关注着朝廷动向。 他知道,自己的小儿子石厚正在与公子州吁密谋篡夺之计。虽然自己也曾严加告诫,也曾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鞭挞五十,禁足家中,但管不住这个小子踰墙逃出,现在就住在了州吁府中,竟然不再回家。 石碏无可奈何,感觉到自己真的老了,只有老了才会有这种力不从心的无奈。 这真是一条颠扑不破的实例,一代不如一代啊! 难道公子州吁真的要重演他的祖父武公和弑兄篡位的那一幕? 想到这里,石碏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璒琒。 ☆☆☆☆☆☆☆☆☆☆☆☆☆☆☆☆☆☆☆☆☆☆☆☆☆☆☆☆ 璒琒是在帝丘的郊外遇到石碏的。 那天他正在郊外官道的摊档里吃着自己下的热干面。 这个摊档开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太好的位置,距离卫都帝丘城太近,来往的行人要么就是赶紧一步进城,要么就是刚刚出城行色匆匆地赶去想要去的地方,不会有太多人在这里停留驻足。 但他还是选择了这个地方。 白天看来这个地方不过是一处很普通的城郊野地,既没有绮丽的风景,也没有值得凭吊的古迹。 但到了夜间,这个地方的星光还是那么的灿烂,辉煌,永恒,一如千余年前那般。 那间茅草屋早已在时光的流逝中化为飞灰,这间竹棚是他自己亲手搭建的,木板床是他自己亲手做的。 屋顶也依然是漏光的,夜空的星星也依然是自己喜欢的。 只是时常握住他的那一双手却只能在记忆中回味她的柔软与温暖。 但他知道,总有一天他还会遇到那双手的主人。 不过再相见时,她却已不再是她,也不会再记得他。 ☆☆☆☆☆☆☆☆☆☆☆☆☆☆☆☆☆☆☆☆☆☆☆☆☆☆☆☆ 石碏第一次见到面也有如此做法,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豆皮”这样的食物。 但吃到嘴里后,他所表现出来的吃相却全然不像是一位卿士大夫,食量也完全不是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所应该有的。 石碏吃的相当满足,也很满意。 喝下璒琒端过来的茶水,石碏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石碏突然很想和璒琒聊一聊。 话题还是从“如今是一代不如一代”开始。 璒琒是一个很好的听客。 璒琒基本上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听。但每当石碏谈兴渐淡时,他总能用简单的小问题将石碏的谈兴再次撩拨起来。 在璒琒的心中,石碏是他来到这个时代推动历史的一个契机。 他知道,只要自己守在这里,这个契机总要一天会自己找上门来。 一旦契机上门,他就不会让他轻易地溜走。 就这样不知不觉闲聊了一个多时辰。在与璒琒的闲聊中,石碏找到了完全不同于家人平时对自己支吾应付的另外一种感受。 石碏对璒琒大有一种知音难遇,相见恨晚的感觉。 眼看时辰将晚,石碏对璒琒发出了邀请:“不知先生可有兴趣到舍下小住两三日,老夫还有很多问题想和先生一一探讨。” 探讨?璒琒不禁在心中产生了一种滑稽的感觉。 这哪里有什么探讨,不过是一个找不到倾诉对象的老头子在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而已。 璒琒知道自己的目的快要达到了。但他明白不能操之过急。 “小店目前生意尚可,一时半刻倒也不便抽身。若是老丈有兴,随时可来此处。” “生意尚可?!先生莫不是在欺老夫年老。虽然路上来往行人不少,可这一个多时辰曾有一个人光顾?” “呵呵。” “这样吧。先生若方便之时,可随时到城中寻我。我就住在石府,城内随便寻人一问便知。” 说完,石碏扔下一枚竹简,向璒琒拱拱手,转身走了。 ☆☆☆☆☆☆☆☆☆☆☆☆☆☆☆☆☆☆☆☆☆☆☆☆☆☆☆☆ 三日后,璒琒才进城去石府之中。 到今天,璒琒已经在石府之中已住了一个多月。 通过一个多月的接触,石碏已经将璒琒视为身边的第一谋士。 璒琒完全知道怎么争取一个老人的信任。 少年之戒在斗,老年之戒在贪。 一个人年纪越大,对权势与钱财也就看得越重。 一般人都认为人若死了,是连一文钱也带不去的。 但璒琒清楚,老人贪恋权势与钱财,只因为老人已看透了一切,已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东西比权势和钱财更实在。 特别是如石碏这样的老人,曾位列一国上卿,一旦品尝过权势的甘甜,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更吸引他的事物存在了。 石碏不同意石厚与公子州吁来往,不是石碏认为公子州吁的篡夺计谋有多么的大逆不道。 卫侯一系不是没有做过大逆不道之事的。石碏的族兄弟顷侯当年曾公然重金厚赂当时的天子夷王燮,将卫君的爵位从伯爵升为侯爵;如今的国君桓公完的祖父武公和就在父亲釐侯葬礼之上袭击自己的兄长共伯馀,逼得共伯馀躲进釐侯陵寝的墓道里自杀而死。 这些,都在卫国太史的笔下记录的清清楚楚。 石碏只不过是清楚公子州吁即使篡位成功也难以坐稳国君的位置,才禁止石厚参与其中。 石碏看好的是桓公完的同母弟弟公子晋。 璒琒知道,只要抓住了石碏对权势的贪恋,他的计划就能够成功。 ☆☆☆☆☆☆☆☆☆☆☆☆☆☆☆☆☆☆☆☆☆☆☆☆☆☆☆☆ 看着眉头不展的石碏,璒琒想了想,道:“老相国可是在为石厚公子忧心?” “不错。” “其实此事倒也不难。只是不知老相国心中可是以公家为重,还是以私家为重?” “哦?” “若是以私家为重,不如现在就携家出奔他国,以免日后受到牵累。” “若是以公家为重呢?” “公子州吁弑兄自立之事以目前来看必然成行,而石厚公子也断然脱身。” “嘿。” “为老相国计,莫如坐视其成。一旦事成,公子州吁必然会为弹压国人而求计于老相国。那时老相国再从长谋划,诛逆平乱。” “你接着说。” “届时再从诸公子中选贤而立。” “嗯。” 石碏低头沉思半晌。再抬眼,道:“依你看,这弑君之事会在何时?” “去岁先王驾崩,依礼国君近日将如周吊贺。弑君之事应在此时。” “看来老夫要早做准备啊。” “小子的摊档已经一月有余未曾照料,恳请老相国允准我先回去料理料理。若是有事,随时听候差遣。” “你去吧。我也累了,正想好生歇息一两日。” 璒琒起身,向石碏拱拱手,转身离去。 早春的帝丘,沉浸在夹杂着丝丝细雨的寒气中。 春雨总是令人愁,多少春花尚未发,就已化作春泥。 璒琒心中默默叹道:“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 ☆☆☆☆☆☆☆☆☆☆☆☆☆☆☆☆☆☆☆☆☆☆☆☆☆☆☆☆ 史载:桓王元年三月戊申,卫桓公完如周吊贺。公子州吁设饯于西门行馆,伏甲士五百弑桓公完,以空车载尸殡殓,托言暴疾,遂自立为君,拜石厚为上大夫。 ☆☆☆☆☆☆☆☆☆☆☆☆☆☆☆☆☆☆☆☆☆☆☆☆☆☆☆☆ 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历史沿着预定的轨迹缓缓向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四 通过成功的道路,么? 看着踱来踱去的废公州吁一脸的焦躁,璑堋的嘴角禁不住挂上一丝嘲讽的冷笑。 对金钱的欲望,对权力的欲望,对声名的欲望!人类所有的烦恼与痛苦,岂非都是因为这些欲望而起的? 国君之位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美好。因为篡位成功带来的激动和快意不过享受了三天而已,就被国人沸沸扬扬的弑兄传言搅闹的心绪不宁。 废公州吁停下了脚步,看着身边的石厚,道:“想不到谋划多年,却从未曾考虑到会有今日的局面。” 石厚英俊的脸上只有惶恐与不安,嗫嚅着不敢应答。 废公州吁用力地瞪着石厚,好像要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找回三天前的坚决与果断。 他失望了,看着欲言又止的石厚,他感到陌生。 现在的石厚不再是那个能为他出谋划策的心腹。 惶恐与不安也是一种病,一种传染病,一种很奇怪的传染病。 两个人的惶恐与独自一人的惶恐相比,绝对不是一加一等二那么简单的放大。而是一种交叉感染似的几何倍数增长。 房间陷入了沉寂。 沉寂,有时也比任何声音都可怕。 石厚想了想,终于将心中的语言组织好,小心翼翼地道:“不如……不如召集孙氏、宁氏诸位世家大夫商议商议?” 废公州吁用近乎吼叫的声音道:“召集孙氏、宁氏?!若是孙氏、宁氏支持孤,这三天来为何不见两家的大夫上朝议事!这样的主意你也能想得出来,真亏得这几年来你是如何与孤一起商议大事的!” 石厚又不敢作声了。 他知道此时若是再说出一两句不合心意的话,废公州吁是绝对会当场将他斩于剑下的。 石厚转眼看向了璑堋。 正是因为璑堋的加入,他和废公州吁的计划才提前发动。 现在的这个局面,也只能依靠这个似乎凡事都胸有成竹,能够时刻看远一步的人才能破解。 废公州吁也望着璑堋。 他知道,石厚已经是不能作指望了。 他感觉到,璑堋应该是有办法帮助自己渡过这个难关的。 按照他本来的谋划,是要等到完全掌控了朝中大夫,特别是要得到孙氏、宁氏的支持后才能动手的。不过璑堋当时说的一句话令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有些事若是想得大多,心就会变软的。而心肠太软的人,是无法成就大事的。” 现在,他希望璑堋能再为他指明一条破局的路。 ☆☆☆☆☆☆☆☆☆☆☆☆☆☆☆☆☆☆☆☆☆☆☆☆☆☆☆☆ 房间里只有三个人。 三个人中只有璑堋是坐着的。 璑堋并不觉得自己很懒,但是能够坐着的时候他绝不会站着。那怕废公州吁这个名义上的主公在他面前站着,他也不会站着。 若是有可能,其实他还想搬来一张软榻躺着。 他不明白璒琒为何总喜欢躺在那张木板床上。难道木板床比软榻要更舒适么? 他就这么懒洋洋地坐着,左手端着一个酒杯,嘴角叼着一根芦管。 璑堋早在废公州吁质问石厚时就已经收敛起了嘴角的嘲讽冷笑。看见两人望向自己,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了。 他叼着芦管长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芦管,缓缓地将右手放下。 芦管长两寸半,他的手指就夹在两寸之处,半寸向怀,两寸向外。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动作有什么意义,但除了吃饭、睡觉,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都可以见到这根芦管不是被璑堋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着,就是被他叼在嘴边。 璑堋再端起左手的酒杯,微抿了一口。 不知为何,废公州吁与石厚看着璑堋的动作心中都想起了“优雅”这个词。 虽然他俩早已知道璑堋并不是出身于任何一个贵族世家,但他的优雅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揉做作,就像是与生俱来般。正是这种优雅的感觉,让他们充满了信心。 “咳咳……”璑堋轻咳了两声。 废公州吁和石厚知道,这是璑堋在说重要的话之前的开场白。 “目前的局面倒也算是一场危机。不过危中有机,只要应对得当,倒也可以当做是巩固君位的一次绝佳良机。” “哦?”废公州吁眼睛一亮。 “于今而言,有三计可行。” “哪三计?” “其一,立威邻国,以慑国人。” “嗯。” “其二,老相国石碏素为国人信服。若能征之入朝,与共国政,则君位必定。” 废公州吁望向石厚。 石厚连忙应道:“此事我来想办法。” “其三,朝觐天子得赐以黻冕车服,顺天应命则名正。” 废公州吁道:“此计确是有点难办。” 璑堋微微一笑,道:“说难,倒也不难。” “哦?” “要想不难,倒要从第一计上来。” “请先生详说。” “如今邻国与我俱无嫌隙。若想立威邻国,非伐郑不可。” “这是为何?” “昔年郑伯寤生讨公孙滑之乱,曾来攻我国,先君庄公服罪求免,此乃吾国之耻。伐郑一来可以雪耻。” “不错。” “郑侯三世为周卿,地位尊崇,其国有高渠弥、瑕叔盈、颍考叔等猛将,若败郑则足以立威。” “不错。” “当今天子乃是先平王之子,其父太子忽曾委质于郑,去岁三月乙未先平王驾崩,太子狐本当返周嗣位,怎奈未得侍疾含殓,到周而薨。所以才由今上嗣位。天子伤其父以质郑身死,且郑侯三世为卿,久专朝政,欲夺其政归于虢公。郑侯寤生去岁曾遣祭足至温洛、成周稻割周禾。今若伐郑,可助天子纾解愤怨。下步再向天子请求赐命,自可事成。” “先生之计虽妙,不过郑侯与齐侯刚结石门之盟,二国结连为党,卫若伐郑,齐必救之,一卫岂能敌二国?” 璑堋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石厚抢道:“当今异姓之国,惟宋称公为大。同姓之国,惟鲁称叔父为尊。主公欲伐郑,必须遣使于宋鲁,求其出兵相助,并合陈蔡之师。郑齐虽有石门之盟,但我若五国同事,何忧不胜?” 废公州吁道:“陈、蔡乃是小国,且素来顺从周室。如今郑侯周王生隙,陈侯、蔡侯不愁不来。但宋、鲁乃是大国,会一起征讨郑国吗?” 石厚道:“如今鲁国朝政全由公子翚把持。此人乃是贪财之辈,若是以重赂相结,不愁鲁兵不来。” 璑堋接话道:“至于宋国。去岁宋穆公和薨,未传位其子冯,而是传位其兄宣公力之子与夷。公子冯怨恨父亲传位他人,出奔郑国。宋公与夷疑惧郑侯寤生为冯起兵夺位,若是主公联系宋公一起伐郑,想来宋公会乐意之至。” “好!好!好!先生三计果然大妙,孤就一一行之。” 璑堋又小抿了一口左手酒杯中的佳酿,右上将芦管送到嘴边叼了起来。 一个人若要往上爬,就得要吃苦,要流汗,可是等他爬上去以后,就会发觉他无论吃多少苦,无论流多少汗,都是值得的。 但从高处往下跳,就容易多了。往下坠落时的那种感觉,通常都带着种罪恶的愉快。可等到落下去之后,肯定会后悔。 因为下面很可能是个泥沼,是个陷阱,甚至是个火坑。那时非但要吃更多苦,流更多汗,有时甚至要流血。 若想要享受成功,就得先学会如何去接受失败。 ☆☆☆☆☆☆☆☆☆☆☆☆☆☆☆☆☆☆☆☆☆☆☆☆☆☆☆☆ 桓王元年春,卫前废公州吁遣使往宋、鲁、陈、蔡,请兵伐郑,五国公推宋殇公与夷为盟主,使卫石厚为先锋,共甲车一千三百乘,围郑东门。郑庄公寤生遣公子吕出战,与卫石厚交锋未及数合,即败走。石厚尽芟刈东门外禾稻,以劳军士,传令班师。计合围至解围,才五日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五 圆满的结局要靠自己的努力 二逆不诛,乱臣贼子,行将接踵于天下矣!幸上国拘执正罪,以正臣子之纲。实天下之幸,不独臣国之幸也! 看完手中的竹简,陈桓公鲍望向公子针。 信是公子针呈进来的,写信的人是卫国的石碏。 公子针也正在看着桓公鲍。 公子针知道桓公鲍清楚石碏信中所说的“二逆”指的是什么人。 公子针也了解桓公鲍实在是很为难怎么办。 倒不是因为桓公鲍与卫废公州吁有多么深厚的交情,不忍心下手,而是前不久刚刚才收了卫废公州吁送来的厚礼,还一起联手讨伐了郑国,现在转身就要下狠手,桓公鲍在心里一时半会还转不过弯来。 情不厚礼厚,这事难办呐! 桓公鲍摇摇头,道:“卿家先出去吧,容孤再想想。” 说完,桓公鲍接着又去摆弄几上的陶器。 对陶器的喜爱是陈侯一系的遗传,可以说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 当年陈侯的先祖遏父弃商奔周,正是靠着一手精湛的制陶技艺,得到了文王、武王父子两代君主的器重,担任陶正一职。 后来武王建国,册封遏父之子满为陈侯,列为“三恪”之一,还将长女下嫁。可以说陶器是陈侯一系的立国之根。 ☆☆☆☆☆☆☆☆☆☆☆☆☆☆☆☆☆☆☆☆☆☆☆☆☆☆☆☆ 写信给陈桓公鲍是璒琒给石碏出的主意。 自从废公州吁伐郑得胜归来,石碏急忙将璒琒找来。 “你可知道此次伐郑得胜?” “知道。” “那你又是否知道贼子将要回国?” “知道。” “如此,则除逆之事难办啊!” “哦?” “就怕朝中诸臣经此一胜,再无除逆之心啊。” “那倒未必。就算朝中无人愿意相助,还有国人之力可借。” “可是……” “若是老相还不放心,还有外力可借。” “外力?你所指的是?” “目前倒还不急。就请老相国暂缓几日。” “难道就这样枯等?” “若是老相国着急,目前到还有一事可办。不过却是要借助国人之口。” “嗯?” 璒琒从怀中掏出一枚竹简,递给石碏,道:“只需老相国使人教会市中小儿传唱此曲,自然会有绝大效果。” 石碏仔细看了看竹简上写的内容,道:“就是如此简单?” 璒琒微微一笑,道:“就是如此简单。” 石碏道:“这又作何解?” 璒琒收起笑容,严肃的道:“我乡中有一圣人曾言:‘作为宣传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必然去占领’。老相国千万不要小看这枚竹简,这就是宣传。宣传也是战斗力。” ☆☆☆☆☆☆☆☆☆☆☆☆☆☆☆☆☆☆☆☆☆☆☆☆☆☆☆☆ 废公州吁在大军的凯歌声中志满意得的回国了。 胜利来的比预想中的容易,令他有些微醺。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令他想起了十六那年初次出宫游玩时,在湖边看到的那艘从柳阴深处摇出来的画舫。 翠绿色的顶朱红的栏杆,雕花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 一个风姿绰约的绝代丽人,正坐在窗口,调弄着笼中的白鹦鹉。 一只手托着香腮,手腕圆润,手指纤美,眉宇间仿佛带着种淡淡的幽怨。 他到今天还忘不了那双大大的眼睛,那个挺直的鼻子,还有那很斯文,很秀气的样子。 可惜这种陶陶然的感觉被一阵歌声打断。 众口小儿的奶声奶气夹杂在雄壮的凯歌声中显得很特别。虽不刺耳,但总予人不舒服的感觉。 特别是歌词令人不爽。 一雄毙, 一雄兴。 歌舞变刀兵, 何时见太平? 恨无人兮诉洛京! 仔细听完这首歌的歌词,废公州吁已经不是不爽了。 他有点恼怒,更加有点惶恐。 急急忙忙回到宫中,他找来石厚与璑堋。 “原指望靠着伐郑的胜利可以收服人心,可现在并没有预期的效果啊。” 顺着废公州吁的目光,石厚也看向璑堋。 这个计划既然是他定的,就需要由他来解释。 璑堋笑了笑,道:“这又何必着忙。原来就说的是三策并行,现在第一策已经成功,接下来就需要石厚大夫亲自去劝说老相国石碏入朝了。” ☆☆☆☆☆☆☆☆☆☆☆☆☆☆☆☆☆☆☆☆☆☆☆☆☆☆☆☆ 若不是被废公州吁强逼,石厚从心里是不愿意回到石府的。 他害怕面对父亲石碏。 一个人若是害怕面对另外一个人,不过是因为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缺点。 从记事开始,石厚就没有什么得到父亲赞许的记忆。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永远是威严地之处他的种种不是。久而久之,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优点就像娇弱的花朵一样,是需要和风细雨慢慢培育才能长成的。若是疾风骤雨,可能花苞还没有长出来就已经凋零了。 可现在他不得不再次去面对严父的疾风骤雨。 石厚很意外,父亲并没有冲着他发火。而是很平静地问道:“这次回家有什么事么?” 石厚小心翼翼的道:“主公说父亲昔日位列上卿,朝中上下素来信服。目前主公新立,想请父亲入朝共议国事。” “哦,是为此而来啊。只是前日感染风寒,身体抱恙。你去回复主公,待病好之后,老夫即刻入朝。” “父亲病了?不知……” “小病而已,将养几日就好了。” “那孩儿就放心了。主公还有一句话,目前人心不和,恐君位不定,求父亲决一良策。” “这个嘛,我且想想。你过两日再来。” 看着石厚出门,石碏转身望向屏风,道:“果然不出所料,不知下步如何?” 璒琒从屏风后缓步出来,道:“只需要老相国支使贼子往陈国央请陈侯通情天子。再请老相国亲笔致信陈侯助我拘执贼子,则大功可成。” “可陈侯刚与贼子联兵伐郑,未必会助我擒贼啊。” “听说老相国与陈大夫公子针交情颇深,可先致信公子针,再转呈陈侯即可。” “嗯,倒也可行。不过还是想请你亲往陈国送信,这样我才放心。” “若是老相国信得过,我定不负所托。” ☆☆☆☆☆☆☆☆☆☆☆☆☆☆☆☆☆☆☆☆☆☆☆☆☆☆☆☆ 从宫中出来,公子针不免有些担心。 回到家中,公子针找来石碏的信使,将与桓公鲍见面的情况详细道出:“依照主公的行事,你回去后告诉石碏老大夫,不要抱有太大希望,最好另外设法。” 璒琒听完后,低头想了想,道:“目前我回去的话,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在我动身后三日,贼子已经启程。应该就在这两三日内到来。” “如此,是我有负石碏老大夫所托,惭愧呀。” “其实倒也不必灰心。若是大人愿意帮忙的话,恳请帮忙再向贵贤侯进言一句。” “哦?” “今日不除卫逆,则明日陈国臣纲难正。且石碏行废立之事,则新君必在掌控。陈侯今日相助除逆,他日所获必百倍于今日所得。” “不错!不错!正是此理。” 公子针匆匆转身出门,又往宫中疾步走去。 看着公子针的身影,璒琒眯着眼睛笑了。 任何事情总是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若是觉得不够美好的,那只是因为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只要还没有结束,就总还有机会努把力的。 ☆☆☆☆☆☆☆☆☆☆☆☆☆☆☆☆☆☆☆☆☆☆☆☆☆☆☆☆ 史载:桓王元年九月,卫前废公州吁亲往朝陈,央陈桓公鲍通情周王锡黻冕车服,以奉命为君。陈桓公鲍设庭燎于太庙,擒卫前废公州吁,囚于濮邑。石碏使右宰丑往濮,莅杀州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六 少女与春天 有人说,女人是祸水。 有人说: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 这些话自然是男人说的。 男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都是将女人作为弱者。 男人在女人面前本就喜欢以“保护人”和“强者”的姿态出现。 男人都认为自己可以主宰女人的命运,却不知大多数男人的命运都是被女人捏在手里。 她们可以令你幸福如天堂,也可以令你痛苦如地狱。 ☆☆☆☆☆☆☆☆☆☆☆☆☆☆☆☆☆☆☆☆☆☆☆☆☆☆☆☆ 春天。 齐都。 在僖公禄甫的眼中,齐都的春天比世上其他任何地方的春天都美得多。 就算别的地方有比齐都更缤纷的鲜花,更艳丽的美女,但在僖公禄甫的眼中,也绝没有齐都的春天更多彩多姿。 僖公禄甫继承齐侯之位已经十五年了。 就算是周室的公卿们都不得不承认,僖公禄甫在这十五年之中有三件事情最值得他骄傲。 历经胡公静、献公山、武公寿、厉公无忌四朝,长达四十余年的宫廷内乱结束后,在文公赤、成功脱、前庄公购三代国君手上逐渐恢复元气的齐国,经过了僖公禄甫十五年的励精图治,终于又恢复了山东大国应有的实力与地位。 四年前,僖公禄甫与同为“春秋小伯”的郑庄公寤生相会于石门相会,二人歃血订盟,约为兄弟,有事相偕。两国一东一西,犹如钳子一般将宋、鲁、曹、卫四国夹在中间,算是有了一些昔日“五侯九伯,实得征之”的威望。 而最令僖公禄甫骄傲的,就是他的两位女公子。虽然长女薪芳今年才不过及笄,次女蕥蓱还未满十岁,但列国都清楚,两位女公子也必定会像她们的姑姑——卫前庄公扬的夫人庄姜一样,出落成才华横溢的绝世佳人。而齐都的春天,也必定会因为有了这两位女公子而更加多彩多姿。 ☆☆☆☆☆☆☆☆☆☆☆☆☆☆☆☆☆☆☆☆☆☆☆☆☆☆☆☆ 现在,僖公禄甫正面带着微笑,看着他最宠爱的女儿薪芳。 薪芳垂着头,跨过门槛,走上红毡,乌黑的发髻上,横插着根金钗,钗头的珠凤文风不动,她的脚步永远那么轻盈,又那么稳重。 从她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大厅中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知道,可是她的姿态却和她平时独自走在无人处时,完全没什么不同。 薪芳的美丽和庄重,都同样被人欣赏和羡慕。 案上红烛高燃,将一个全金寿字映得更灿烂辉煌,就像僖公禄甫这一生一样。 代表卫宣公晋来向僖公禄甫祝寿的公子顽看见款款走进来的薪芳,在一瞬间恍惚觉得室外明媚的春光和室内明亮的烛光都黯了下去。 他的眼中只有这位明艳的女公子。 薪芳知道,却并没有以微笑回报。 很少有人看见薪芳笑过。 薪芳一向很了解自己的身份。 一个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孩子,欢乐也好,痛苦也罢,都不能在人前流露。 四年前的石门之会,父亲僖公禄甫曾向郑庄公寤生提出,想将自己嫁给郑国的世子忽,结果被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子给拒绝了。从知道被拒婚这件事后,她无论是要笑,还是要流泪,都是留至夜半独处时。 她很羡慕自己的妹妹蕥蓱。 她也曾经在这样无忧无虑的年龄,笑也罢,哭也罢,在人前无拘无束。 ☆☆☆☆☆☆☆☆☆☆☆☆☆☆☆☆☆☆☆☆☆☆☆☆☆☆☆☆ 薪芳垂着头,跨出门槛,走上长廊。 廊外正下着春雨。 齐都的春雨令人愁。 薪芳和其她同龄的少女一样,在这种季节里,总是会觉得有种无法描述,不能向人诉说的忧郁惆怅。 可是她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同样沉静庄重。 转过长廊,就听到院子里的妹妹蕥蓱和侍女们活泼的笑声。 蕥蓱卷起了衣袖,露出嫩藕般的臂,去摘栏杆外的鲜花,去摘属于她的青春和欢乐。 薪芳只看了看,垂首默默的向前走。 走进属于自己的院子,薪芳轻轻推开了门。 她的屋子,很舒服,很干净,这才是她自己的天地,在这里,从没有人打扰过她。 她轻轻插上门闩,慢慢的转过身子,靠在门上,看着对面的窗户。 她苍白的美丽的脸上,突然起了阵红晕。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人竟似已完全变了。 她很快的脱下外面曳地的衫裙,里面的衣衫薄而轻便。 她拔了发髻上的金钗,让一头黑发长长的披散在肩上,面对妆台上的菱花镜眨了眨眼,扮了个鬼脸。 她又转身推开窗子,跪在床上,向窗外望了望,看到四下无人,就轻轻一推,跳出了窗子。 ☆☆☆☆☆☆☆☆☆☆☆☆☆☆☆☆☆☆☆☆☆☆☆☆☆☆☆☆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绿油油的草地,在春雨中看来,柔软得很像是情人的头发。 薪芳一只手挽着满头长发,一只手提着鞋子,赤着脚,在绿草上跑着。 雨丝打湿了她的头发,她不在乎。 她的脚纤美而秀气,春草刺着她的脚底,痒酥酥的,麻酥酥的,她也不在乎。 现在,她就像是一只刚飞出笼子的黄莺儿,什么都已不在乎了,一心只想着去找她春天的伴侣。 溪水清澈,雨丝落在上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又正如春天少女们的心。 她沿着清溪奔上去,山坡上一片桃花林。 薪芳笑了,笑得那么甜,那么美。 只要一想到马上就可以看见他,她就忍不住会从心里头笑出来。 ☆☆☆☆☆☆☆☆☆☆☆☆☆☆☆☆☆☆☆☆☆☆☆☆☆☆☆☆ 一辆马车停在桃花林边。 这辆马车是经过特别而精心设计的,整个车厢就是一张床,上面铺着柔软的垫,车身的颤动也特别小。 睡在车厢里,几乎就跟睡在家里的床上同样舒服。 车旁的一株桃花树,花开正艳。 树旁支着一张罗伞。 伞下有一张几,一面琴,一壶酒。 玜瑆就坐在几旁。 远看他虽然还是个少年,其实眼角早已有了皱纹。 他那种成熟而潇洒的风采,本就不是任何年轻人学得像的。 一阵微风拂过,流动着一阵阵清香,是花香。 风也是新鲜的,新鲜而芬芳,就仿佛像多情少女的呼吸。 只要一看见他,她就忍不住会从心里头笑出来。 只要一天不见,她的相思就已浓得化不开。 隔着几案,薪芳随意地坐在玜瑆的对面。 她咬着嘴唇,过了很久,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 他道:“想过什么?” 她道:“想过我是不是会再来找你?” 他道:“我想过。” 她道:“你以为我不会再来了,是不是?” 他道:“我的确是没有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她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就又来了?” 他道:“我不知道。” 她的眼睛渐渐湿润,嘴里却大声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个呆子。” 他没有作声。 他知道,当一个女孩子说你是个呆子时,最好的应对就是沉默。若你要去和她争辩,那你就真的是一个真正的呆子了。 她忽然跳起来,笑道:“无论如何,我既已来了,你就该好好地陪我玩一天。” 他道:“我陪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愿陪你。” 她眨眨眼,道:“我们去掘宝,好不好?” 他道:“掘宝?” 她道:“我知道这树林里有个地方,埋着宝藏。” 他笑了,道:“这树林里不但有宝藏,还有神仙,几百个大大小小的神仙,有的还喜欢把人变成骡子,你可得当心。” 她道:“我说的话你不信?” 他笑道:“我说的话你信不信?” 她跺跺脚,道:“你不信,我带你去找,找到了,看你还信不信?” 他只是笑。 她忽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我闻到了。” 他道:“闻到了什么?” 她道:“宝藏的味道。” 他道:“哦?在哪里?” 她道:“宝藏就在这里,就在你坐的地方下面。” 他忍不住站起来,道:“这下面有宝藏?” 她道:“你还是不信?” 他嘿嘿地笑。 她道:“我若掘出来了呢?” 他道:“你若掘得出来,你就去找个神仙来把我变成骡子。” 她道:“好,男子汉大丈夫说出来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她立刻找了根比较硬的树枝来开始挖。 他也帮着挖。 还没有挖多久,他的树枝就碰到了一样硬的东西,仿佛是个箱子。 她眼角瞟着他,吃吃笑道:“看来有个人要变成驴子了。” 他怔了半晌,忽然大笑。 地下埋着的宝藏已挖了出来,是坛酒。 他大笑道:“我上当了,这酒坛一定是你埋下去的。” 她道:“那不管,我只问你,这算不算是宝藏?” 他笑道:“当然算,我简直想不出天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宝藏。” 她悠然道:“宝藏已有了,骡子呢?” 他道:“骡子就在你的面前,你难道没有看见?” 她笑得弯了腰,道:“这骡子好像只有两条腿。” 他正色道:“两条腿的骡子,比四条腿的好。” 她道:“怎么好?” 他道:“两条腿的骡子能喝酒。” 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那就是说,坛子里的酒又快空了。 风中不再有草木的香气,只有酒气。 一个人的肚子里若已装了半坛酒,除了酒气外,他还能闻到什么别的? 薪芳伏在草地上,已有很久没有说话,她的鼻子也没有平时灵敏,但脑子里却想得更多,更复杂。 有很多平时不愿意、不敢想的事,现在却完全想了起来。 是谁说酒能浇愁的? 他也没有说话。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静静的享受着这份沉默的乐趣。 一个人若不懂得享受沉默,他就不能算是个真正会说话的人。 因为真正令人欢愉的言语,只有那些能领悟沉默意义的人才能说出来。 她忽然翻身坐起,喃喃道:“我要回去了。” 她这句话说得实在太快了,快得就好像根本不愿被人听见。 也许因为这句话本不是她自己真心愿意说的。 他道:“是的,你要回去了。” 她道:“你有什么话说?” 他道:“我……我没有话说。” 她道:“你……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法子留住我?” 他道:“明天,后天,我们不是都还能够再见面么。” 她道:“难道你不想永远留我在你身边么?” 他道:“我留得住么?” 她道:“当然留不住,你有什么资格留住我?” 他又不作声了。 她道:“你难道是石头?难道不是人?怎么又不说话了?” 他还是不说话。 她道:“你没有话说了,是不是?” 他苦笑。 他的确已无话可说。 她道:“好,你既然连话都不愿跟我说,我不走干什么?” 她跳起身,奔出去,大声道:“我以后永远也不要见你,你若敢来找我,我打死你。” 他怔在那里,也不知是悲哀?是愤怒?还是痛苦? 她已走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只觉得心里很闷,很痛,几乎忍不住也要大声叫出来。 ☆☆☆☆☆☆☆☆☆☆☆☆☆☆☆☆☆☆☆☆☆☆☆☆☆☆☆☆ “情”之一字就是这么微妙,非但别人无法勉强,就连自己也往往会控制不住。 最悲惨的爱情故事,就是爱上了一个本不该去爱的人。虽然明知自己不该爱上某一个人,却偏偏会不由自主地爱上这个人。 比这更悲惨的痛苦是什么?那就是明知不该去爱,却又禁不住去爱,最后还被爱人遗弃。 这种痛苦非但强烈,而且永难忘记。 也许爱情就是这么回事。 你若想享受爱情的甜蜜,就必须同时忍受它的烦恼和痛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七 父亲的仇与女儿的恨 上天造人,本不是要人们相互仇杀的。 但在乱世之中,因仇而死的人,每天不知有多少。 有些仇是先天的,并不是你所直接经历过的,但却是你必须继承的。 它不仅是一种感情,也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命运。 向纪侯复仇就是僖公禄甫的责任,也是他的命运。 距离哀公不辰因纪炀侯谮言被夷王烹杀已经过去一百五十年了。当年的纪炀侯早就已经化作了泥土,现在的纪厉侯与这位先祖之间隔着十一位纪侯。但齐侯与纪侯之间的仇恨却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被磨灭。 僖公禄甫至今还记得,父侯前庄公购临终前在病榻上拉着自己的手,叮嘱自己牢牢记住的两件事: 昔日太公受命成王,征伐诸侯。此威,不可不复。 当年哀公受谮纪侯,夷王烹杀。此仇,不可不报。 ☆☆☆☆☆☆☆☆☆☆☆☆☆☆☆☆☆☆☆☆☆☆☆☆☆☆☆☆ 坐在齐侯静室,玜瑆手中端着还在冒着热气的茶盏。 看着眉头紧皱的僖公禄甫,玜瑆知道,僖公禄甫正在考虑卫公子顽今天提起的一件事。 他没有出声。 他知道,需要自己说话时,僖公禄甫会向自己发问。 齐国的士族都很不明白,这个四年前只身来到齐都的人为何如此得到僖公禄甫的信任。平时连国、高两氏的家长未经同意都不能进入的齐侯静室,这个陌生人却可随意出入。 僖公禄甫知道,对面这个人对天下大势有着出奇的精准把握。 五年前,正是这个人的建言,僖公禄甫才会主动邀约郑庄公寤生会于石门,结下了齐郑结为兄弟的盟约。 现在,他需要他再为自己剖析一下利害得失。 “先生可知卫公子顽此次来我齐国还有一件特别任务?” “哦?” “卫侯即位至今已有四年。” “是的。” “卫侯此次遣公子顽前来,除为寡人贺寿外,还想为世子伋求娶宗室之女。” “主公意下如何?” “记得五年前先生只身来齐,带来了一封小妹庄姜的亲笔信。” “我也记得。” “昔日父侯将小妹远嫁卫庄公扬,希望的就是能够为卫侯诞下一位嫡子。” “可惜庄姜夫人还未做到,卫庄公扬就已不幸病薨。” “是啊。小妹也因此误了一生的幸福。” 玜瑆并未答话。 聪明的人知道,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是不能接的。 僖公禄甫也没有出声,似在静静地哀叹自己可怜的妹妹不幸的人生。 沉默了一会,僖公禄甫接着道:“先生知道,若要复昔年纪侯谮杀哀公不辰之仇,必要令鲁侯不再维护纪侯。” 玜瑆接道:“若是卫侯听命于齐,则能牵制住鲁侯。” 僖公禄甫道:“可惜小妹庄姜没能令继承卫侯之位的是自己所出的嫡子啊。” “所以主公的意思是……?” “我意将薪芳嫁于卫世子伋。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玜瑆暗暗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这番话,他不想说。他不愿意将一个无辜的女孩子推进一个火坑。 但他又不得不说。因为这就是他来到齐国的使命。 他开始痛恨自己。为何五年前他要接下璒琒交给自己的那封信。 他做不到璒琒那样绝情。 也做不到瑱珲那样绝意。 他甚至宁愿想去像珹琟那样,默默地陪伴在卫宣公晋的身边。 最终,他还是开了口,说出这番令他自己都觉得痛恨的话。 “如此并不妥。” “哦?” “卫侯自元配邢姬殁后,现在还没有册立夫人。” “是的。” “据闻世子伋乃是卫侯昔日为公子时与父侯庄公扬的侍妾夷姜私通所生。” “确有此事。” “伋虽非嫡出,但得立为世子,不过是因为其母得宠。” “确是如此。” “卫侯异日若是另立夫人,生下嫡子,今日的世子伋恐怕到时……” “到时薪芳也就不可能成为卫侯夫人了。” “确有此种可能。” “那依先生所言,还是回绝了卫侯为好。” “倒也并非此意。” “那先生的意思是?” “与其寄望于将来的卫侯,不如抓住现在的卫侯。” “这……” “卫侯乃是好色之人,以女公子的绝世之姿,想来卫侯也不会拒绝。” “我倒不是顾虑这个。” “主公可是担心女公子?” “不错,此结只能请先生出面化解。” 玜瑆手中的茶盏已凉。 他端起,仰首,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苦,很苦,如同黄连般苦。 但再苦的黄连,也苦不过自己此时脸上的笑。 僖公禄甫看着玜瑆的笑容,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玜瑆一定不会令自己失望。 ☆☆☆☆☆☆☆☆☆☆☆☆☆☆☆☆☆☆☆☆☆☆☆☆☆☆☆☆ 走出齐侯静室,玜瑆驻足院子,看着宫外还在盛开的那片桃林。 看着鲜艳的桃花,他想起了临来齐国前,在卫都见到的庄姜。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样一位温婉秀丽、风华绝代的佳人,被自己的父侯亲手送进了不幸的旋涡,留下的只有“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的哀怨和“静言思之,寤辟有摽。静言思之,不能奋飞”的悔恨。 可惜庄姜并没有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没能为卫前庄公扬诞下嫡子以继承卫侯之位。 没有一个能够完全听命的卫侯,就无法吸引鲁侯的注意力,齐侯是无法心无旁骛地将纪国收入自己囊中的。 玜瑆十分清楚,齐侯的报仇不过是借口。只有吞并了纪国,齐国才能杜绝西进的后顾之忧,恢复昔日太公尚“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的荣光。 报仇和权力这两件事,其中无论哪一件都可以令人不择手段,铤而走险。若是这两件事结合起来,足以令人疯狂,疯狂到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谁又能明白,仇恨并不能为任何人带来荣光,带给人的只有痛苦,只有毁灭。 “报仇”这两个字,已不知害了多少人了。 ☆☆☆☆☆☆☆☆☆☆☆☆☆☆☆☆☆☆☆☆☆☆☆☆☆☆☆☆ 倚在门旁,薪芳瞪着玜瑆。 他的冷静在她的眼中已不再是优雅,而是一种冷酷。 带着残忍的冷酷。 她嘶声道:“你知不知道父侯要将我嫁给卫侯?” 他没有作声。 “听说这是你向父侯献的谏言?” 他还是沉默着。 “你明知道我对你……你还……” 他依然只是听,没有说话。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他,用他和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 每次她拥抱他时,都仿佛在拥抱着一团火,她自己仿佛也变成了一团火,想要将对方融化。 但这次,她拥抱住的身子,却是冰冷而僵硬的。 他忽然推开了她,动作生硬而粗暴。 “没有为什么。如果非要有个理由,那就是我曾经说过的,你是齐侯嫡出的长女公子,我不过是寄生在主公身边的一个谋士。你注定要成为一国的夫人,而我注定是没有资格挽留你的。你这样对我,不过是自寻苦恼而已。” 她瞪着他,一步步向后退,她忽然发现自己对着的是个陌生人,一个比畜生还下流卑鄙的陌生人。 她眼泪忽然干了,血也干了,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他懒洋洋的坐了下来:“我看你最好还是快走吧!早些去做好成为卫侯夫人的准备!不要再拿我寻开心了。” 她的手紧握,指甲已刺入肉里,但是她却全无所觉,只是瞪着他,从内心深处吐一个一个带着的恨意:“我会走的!你放心!可是我发誓,总有一天你要后悔的。” 她突然转身,飞奔了出去。 ☆☆☆☆☆☆☆☆☆☆☆☆☆☆☆☆☆☆☆☆☆☆☆☆☆☆☆☆ 生在王侯之家,有时也并不是件幸运的事。后世有位帝王之子曾言“愿生生世世莫再生于帝王家”,这句话的恨也不是普通人能体会得到的。 血浓于水是人类感情中基础最浓厚的一种,也是在所有伦理道德中最受人推崇敬仰的一种。 但在王侯之家,面对权力的欲望,亲情永远不堪一击。 ☆☆☆☆☆☆☆☆☆☆☆☆☆☆☆☆☆☆☆☆☆☆☆☆☆☆☆☆ 史载:桓王五年夏,卫宣公晋使公子顽如齐,为世子伋聘齐僖公禄甫长女薪芳。公子顽返国,卫宣公晋闻薪芳有绝世之姿,心贪其色,而难于启口。乃构名匠筑高台于淇河之上,朱栏华栋,重宫复室,极其华丽,名曰新台。卫宣公晋以聘宋为名,遣开世子伋。然后使公子顽如齐,迎薪芳径至新台,自己纳之,是为宣姜。 卫人乃作新台之诗,曰: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八 又是一年春雨 齐都。 又是一年春到。 春雨濛濛,还是令人愁。 雨丝落在清澈溪水的上面,涟漪依旧,春天的少女却已不在。 春雨中的草地还是那样的绿,可在心中却已不是如情人的秀发般柔软。 宫外后山的那片桃林又盛开了鲜艳的桃花,香气醉沁人心。 春雨依旧,桃花仍在,但佳人却已不见。 人生就好像花开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生命中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哀和痛苦,人生并不是永远都像想象中那般美好的。 缓步踱过小桥,玜瑆站在“荦葭山所”小院前。 昔日住在这里的齐国第一佳人如今已经是卫宣公晋的夫人。 玜瑆萧索地望着人已去楼已空的小院。 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院内的精舍,看到了宫外那片依然盛开的桃林。 今日桃花依旧,花下相伴之人却已远去。 他的眼中似乎看到了她的人像。 人像的轮廓和线条看来是那么柔和而优美,看来就像是活的。 但却无法看清她的五官样貌。 是不是她的样貌已经被他深深地刻在在心中? 是不是在心中刻得越深,越是不敢想得太清晰? 玜瑆不禁发出了深长的叹息。 “人生本就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 晨曦破开薄雾,将最后的一丝黑暗驱走。 蕥蓱撑着一把伞,不知何时站在了玜瑆的身边。 她穿了件柔软而宽大的长袍,长长地拖在地上,盖住了她的脚。 松松的发髻,清澈的眼波,温柔的笑容,看来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久已不食人间烟火。 他痴痴地站在院子外。 她也痴痴地站在他的身边。 他痴痴地望着小院。 她却痴痴地看着痴痴的他。 玜瑆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知道她在看着他。 他虽然没有转过头看她一眼,但他能够感受到她那双发亮的大眼睛。 她那双发亮的大眼睛,充满了柔情,纯真的柔情。 惟有少女的情感才会如此纯真。 他不敢去看这双眼睛。 他怕自己会想起四余年前的薪芳。 那时的薪芳岂非也如此纯真。 但现在呢? 玜瑆暗中叹了口气,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自怀中摸出了个酒瓶,大口地喝着酒,也大声地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就仿佛地狱中的火焰,正在焚烧着他的肉体与灵魂。 ☆☆☆☆☆☆☆☆☆☆☆☆☆☆☆☆☆☆☆☆☆☆☆☆☆☆☆☆ 四年前,姐姐薪芳就是在这个时辰离开齐侯宫,踏上远嫁卫国的行程。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每天的这个时候都要独自一人静静地在“荦葭山所”院前伫立片刻。 无论风霜雪雨,都从未曾有一天中断过。 “听说,卫国的使者前些时间来谒见父侯了。” “是的。” “听说卫使是专程来向父侯报喜的,姐姐已经为卫侯诞下了一位嫡子。” 看着玜瑆身子突然一僵,蕥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快意。 “我还听说,卫侯十分宠爱姐姐。自从娶了姐姐以后,就再也没有纳过姬妾了。想来姐姐在卫国一定生活的很幸福吧,应该不会象姑姑一样的不幸。” “……” 玜瑆站在那里,还是没有作声。 他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这样静静地注视这“荦葭山所”。 但他的衣摆在抖动,好像风吹过湖面一样。 他的内心是不是也象他的表情一样平静呢? “真想去卫国看看姐姐。去看看姐姐现在幸福的样子。” 玜瑆突然转过头,看着蕥蓱。 他的眼角已经有了几丝鱼尾纹,他的两鬓也已经沾染了些许的星霜。 他已不再年轻。 但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 这是双奇异的眼睛,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蕥蓱看着这双充满着魅力的眼睛,竟也似痴了。 “如果,你想去看你的姐姐,我可以带你去。” 说完这句话,玜瑆慢慢地转过身,走开了。 看着玜瑆慢慢离开的身影,看着他走远,蕥蓱眼中的泪已流下。 “难道你的心中只惦记着她?” “你既然心中不舍,当初又为何要选择放弃?” “难道她能带给你的,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么?” “难道我在你心中,竟是个这么样不足轻重的人?” 她的心在呐喊,她的泪犹未干。 ☆☆☆☆☆☆☆☆☆☆☆☆☆☆☆☆☆☆☆☆☆☆☆☆☆☆☆☆ 卫都的春天也有濛濛的春雨。 卫都的春天也有明媚的春光。 但明媚的春光照进来这间屋子,却变成了一种不祥的死灰色。 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 她就跪在这里,跪在黑色的神龛前,黑色的蒲团上。 黑色的神幔低垂,没有人能看得见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祇,也没有人能看得见她的脸。 她脸上蒙着黑纱,黑色的长袍乌云般散落在地上,只露出一双手。 这双手,是那么的完美,毫无缺陷,就象是一块精心雕磨成的羊脂美玉,没有丝毫杂色,又那么柔软,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既不太长,也不太短。 她双手合什,喃喃低诵,但却绝不是在祈求上苍赐予多福,而是在诅咒。 一个婴儿就躺在她面前的摇篮里。 她忽然站起来,绕过摇篮,走到神龛前。 她撕开了神龛前的黑幔,捧出了个漆黑的铁匣。 这铁匣就是她信奉的神祇?还是她诅咒的对象? 她双手用力着,柔软而完美的手因为用力都凸起了背上青筋。 她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铁匣。 铁匣里没有别的,只有一个酒坛。 酒坛是空的,如同已没有了泪水的眼、情意的心一样。 酒坛里的佳酿是不是早已在那年春雨中的桃林边已经喝干了呢? 喝干的,除了酒坛中的酒,是不是还有她眼中的泪,心中的情呢? 没有人知道。 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道! 她捧着酒坛,走到摇篮边,温柔地对着摇篮中的婴儿,轻声道:“你要记住,从此以后,你就是神,是上天赐予我用来复仇的神!无论你做什么,都用不着后悔!因为后悔的,只有他!” ☆☆☆☆☆☆☆☆☆☆☆☆☆☆☆☆☆☆☆☆☆☆☆☆☆☆☆☆ 恨与爱之间的距离,为什么总是那么令人难以衡量。 爱的有多深,恨起来只会更深。 这种痛苦是谁也没法安慰劝解的,也只有这种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 心怀愤恨的人,是永远看不见天堂的。 因爱而生的恨就像是种奇异的青草,虽然能残害人的心灵,却也能将一个人的潜力全部发挥,令到意志更坚强,却也如毒药般能令人致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九 兄弟,姐妹 青色的瓦,灰色的墙,白石长阶从高墙间穿过去。 园中的桃树下,有几只孔雀徜徉,水池中浮着鸳鸯。 风中带着醉人的清香,花是红的、白的、紫的,将这七彩缤纷的庭园,点缀得更美如梦境。 几个穿着彩衣的垂髫少女,静悄悄地踏过柔软的草地,消失在花林里。 卫侯的宫室并不华丽,但庄重、大气。 唯有这园中的春色才令人想起宣公晋对奢华享受的痴迷。 桃林深处孤孤单单地建了一间木屋。 这是间很简陋的小木屋。 屋子虽简陋,里面却打扫得很干净,布置得居然也很精致。 从木屋里传出一阵悠扬的琴声,划破了四下的静寂。 琴声铮錝,妙韵天成,但其中却似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国破家亡,满怀悲愤难解,又似受欺被侮,怨恨积郁难消。 是谁在弹琴? ☆☆☆☆☆☆☆☆☆☆☆☆☆☆☆☆☆☆☆☆☆☆☆☆☆ 珹琟也正像这木屋一样,孤单、干净、硬朗。 黄昏时,珹琟总是喜欢坐在窗前的夕阳下,轻抚着情人嘴唇般柔软的花瓣,领略着情人呼吸般美妙的花香。 现在正是黄昏,夕阳温暖,暮风柔软。 珹琟坐在窗前一张小而精致的椅子上喝茶。 他一边品着香茗,一边看着正在弹琴的玜瑆。 铮錝一声,琴音骤顿。 玜瑆手按琴弦,双目紧闭。 他似在回味琴韵,又似在想着什么。 沉默良久,他睁开眼,盯着窗外的桃花,缓缓地道:“你是说我不该来?” “是的,你确实不该来。” “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不得不来。” “但此刻却绝非你来卫国的最好时机。” “齐国的世子诸儿已经长大了,需要出来和诸侯见见。” “可你不过是少傅,还有太傅。不是非得你陪着世子出来的。” “齐侯的小女公子也是闹着要来看看姐姐。” “那你就更不应该来的。” 玜瑆不想在这个话题下纠缠下去了。 他了解珹琟,两人就算争辩个三天三夜,也无法说服对方。 “……听说,卫侯晋近日要拜你为公子寿之傅。” “这不就是当初拟定的计划么?” “依你看,卫侯晋立公子寿为世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依照薪芳目前在宫中的地位,年之内应该就可定下来。” “还需要年啊……” “是啊,尚需年的时间。” “年时间太长,若是这期间又有新人得宠,恐怕事情会生变。” “这个倒不用担心。卫侯晋现在每天饮的都是药茶。” “药茶?什么药?你可要记住,我们可不是为了卫侯的性命!” “这个你不用多心。不是毒药,是求仙问道之药。饮的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清心寡欲,再不去想男女之事,也不会再有新的子嗣了。” “哦!这倒也好!不过你要切记,宫中的太医……” “你尽管放心。我又岂是不小心之人。这个药茶的方子也是太医开的。” “太医开的?难道你已经收买了太医?” “收买太医岂不是留下把柄。我不过是略微向太医透露了几味药材的药性而已。” “这我倒是放心了。” “可我却有些担心。” “你担心什么?” “明晚卫侯宴请齐世子,宣姜夫人也会参加。到时候,你……” “想来薪芳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倒也毋须担心什么。” “你这样想就好。就怕到时并非如你想象般。” “应该不会吧。” “希望不会。” ☆☆☆☆☆☆☆☆☆☆☆☆☆☆☆☆☆☆☆☆☆☆☆☆☆ 屋子里一片雪白,雪白的墙,雪白的顶,用洁白如雪的纯丝所织成的床帐,地上铺满了雪白色的银狐皮毛,甚至连妆台上的梳具都是银白色的。 每当雪白的纱罩中灯光亮起时,这屋子里的光线就会柔和如月光。 在如月光般灯光的映照下,薪芳的影子如同被褥般,盖在熟睡着的公子寿的身上。 她正看着自己的儿子。 眼神中有期盼,却看不到怜爱。 是不是她对自己的孩子寄托了太大太多的希望,不希望自己现在的怜爱造成孩子将来的懦弱? 虽然薪芳背对着自己,但蕥蓱想不到一个女子的背面,也会有这么大的魅力。那优雅的姿态,令她不知不觉间,几乎瞧得痴了。 薪芳转过头来,看着蕥蓱。 她的语声平静而缓慢:“小妹这次来,觉得卫国如何?” “除了在这宫中,哪里都没去。来时沿路都呆在车子里,什么都没有见到。” “哦?那明日我让卫侯安排侍卫带小妹出去逛逛。虽然这卫都比不得齐都的繁华,却也有自己的风景所在。” “看不看风景什么的都无所谓。我主要是来看看姐姐的。”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姐姐以前可是齐国第一美女……” “以前……是啊!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薪芳神色一沉。 她是不是又想起了以前? 想起了以前的那片桃林? 蕥蓱的声音急了:“姐姐现在也还是齐国第一美女……比庄姜姑姑还美。” 薪芳笑了笑,道:“我和庄姜姑姑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齐国第一美女,自然是小妹了。” 蕥蓱道:“可是先生的心中自然是觉得姐姐还是齐国第一美女。” “先生?哪位先生?” “就是玜瑆先生啊。父侯已经拜他为太傅,负责辅导诸儿哥哥。今次来卫国,就是先生带着诸儿哥哥和我一起来的。” “原来是他。” 薪芳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很快,又没有了。 蕥蓱看见了这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冷笑,心中不禁有些得意。她接着道:“自从姐姐嫁到卫国,先生每天都会到‘荦葭山所’门前待上一会儿。而且,他去的时间就是姐姐当年出宫的那个时辰。” 薪芳的目光不禁痴了,嘴里喃喃地道:“你也会后悔么?你也有后悔的时候么?你也有后悔的事么?” 蕥蓱问道:“姐姐,你在说什么?什么‘后悔’?” 薪芳眼神一收,凝注地看着蕥蓱,良久良久,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蕥蓱只觉她一双明锐的眼波,瞧在自己脸上……甚至已穿透了自己的躯体,瞧入了自己的内心。 ☆☆☆☆☆☆☆☆☆☆☆☆☆☆☆☆☆☆☆☆☆☆☆☆☆ 回到专门为自己准备的精舍,蕥蓱静静地坐在床边。 房间里没有点灯,她就这样坐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的眼睛是黑暗中仅有的一点光。 这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明亮的眼神中有悲戚,有同情,也有幽怨。 “齐国第一美人?现在的第一美人就应该是我才对。” “现在,不管是姑姑,还是姐姐,我比你们都要美丽得多。” “为什么总要听别人的摆布,让别人改变自己的命运?” “今天你们之间这样的情况是谁造成的?不就是因为你没有勇气去争取么?” “一个人若连争取自己想要的勇气都失却了,那还有什么希望?” “真正要是爱一个人,那么为了所爱的人,肯定能做出许多平日做不到的事。” “我想要的,就一定会努力去争取得到。” “就算我得不到,我也一定要毁了他。让所有的人都得不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十 夜宴后的星光 卫宣公晋招待齐国世子诸儿的夜宴终于结束了。 玜瑆坐在水池旁的桃树影下,望着满天星群渐渐繁密,又渐渐稀落。无边无际的苍穹下像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地坐着,像是一直可以坐到天地的末日,他这人就像是永远也不会觉得寂寞厌倦的。 他在想什么人?在想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想起了薪芳在夜宴上说的那番话,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忽然发现有个人向他走过来。 “谁?” 这人没有说话,却“噗哧”一笑。 这人竟是薪芳。 玜瑆脸上的表情冻结了,失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薪芳吃吃笑道:“你能来这里,为何我就不能来?” 玜瑆道:“这个时候,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薪芳眨着眼,道:“为什么?” 玜瑆揉揉鼻子。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薪芳笑道:“这里是我家。我想去哪就去哪,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玜瑆苦笑道:“可现在,我……” 薪芳笑着接道:“你怎么了?” 玜瑆道:“现在……这个……夜深人静……我和你……孤男寡女……” 薪芳瞟着他笑道:“我在自己家里,想见什么人就见什么人,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难道是你心里有鬼,不敢见我?” 玜瑆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薪芳走过来,坐在玜瑆的身边。 淡淡的星光,淡淡地照在她的脸上。 她实在是个很美的女人。 夜色也很美。 玜瑆看着她,仿佛已觉得有些痴了。 ☆☆☆☆☆☆☆☆☆☆☆☆☆☆☆☆☆☆☆☆☆☆☆☆☆☆☆☆ 薪芳转过头,对着玜瑆嫣然一笑,道:“还记得那年桃林里的寻宝吗?” 玜瑆道:“记得,我永远都记得。” “我也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薪芳突然跳起来,大声道:“这里也有桃林,桃林里也一样埋着宝贝。” 玜瑆道:“难道你又闻到了宝藏的味道?” “是的。” 薪芳拉着玜瑆的手,跑进了桃林。 一直跑到一棵桃花完全盛开的桃树下,薪芳指着树下说:“宝贝就埋在这棵树的下面。” 还是那个酒坛,那个盛满了美酒的酒坛。 薪芳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两个酒盏。 她把盛满酒的酒盏递给了他。 他一饮而尽。 她又盛满一盏。 他还是一饮而尽。 ☆☆☆☆☆☆☆☆☆☆☆☆☆☆☆☆☆☆☆☆☆☆☆☆☆☆☆☆ 他不记得这是自己喝干的第几盏了。 他只看见漫天的星光似乎全都照上了她的脸。 星光,就照在她的脸上,和着她带着醉意眼光,落到他的眼睛里。 若说世上有一种女子的脸能使他停止呼吸,那么就是她的脸了;若世上有一种女子的眼波能使他的心跳停止,也就是她的眼波。 现在,这双眼波正凝注着他。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恨你?”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恨你?”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恨你恨不得要你去死?” “我知道。” “那你不怕这酒里有毒?” “……” 她突然跳起来,用劲地掴了他一巴掌。 他没有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眼泪从她的眼中流了下来。 她抱着他,用力地抱着他。 就像是抱着一团火,想要将自己融化。 又好像自己是一团火,想要将他融化掉。 她伸出手,秀气、白皙的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脸。 她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道:“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是那么的喜欢你,你却狠心地这样对我……你明明知道我不舍得这样对你,你却逼着我不得不这样对你……” 玜瑆没有将她从怀里推开。 是不忍?还是不能? 玜瑆觉得身子里有了种奇异的感觉。 一种奇异的热力,渐渐在他身体里发散了开来,令他身上的力气都消失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要爆裂。 他的嘴渐渐干得发裂,但身上却被汗透。 她抬头看着他,笑道:“你难受么?” 他哑声道:“难……难受极了。” 她嫣然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难受的。” 她抱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 那柔软的手……那温暖的胴体,令他身体里每一个组织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她凝目瞧着他,一字字轻声道:“现在,你还难受么?” 那香气……是桃花的香气?还是她身上的香气? 她柔声道:“你若是难受,只管说呀。” 他嘶声道:“你为何要如此折磨我?” 她轻笑道:“我几时在折磨你?只要你说哪里难受,我都可以帮你。但是你不敢说,这是你自己在折磨自己。” 他满头大汗涔涔而落,道:“我……我不……不难受……一点儿都不难受。” 他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挣扎着说出这句话。 她大笑,笑声中充满讥嘲之意。 她抱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 她梦呓般低语道:“我知道你为什么难受……我知道怎么帮你。” ☆☆☆☆☆☆☆☆☆☆☆☆☆☆☆☆☆☆☆☆☆☆☆☆☆☆☆☆ 玜瑆推开门,就看见了珹琟。 珹琟看着玜瑆,嘴角挂着微笑。 但他的眼光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是不是想不到我这么晚会来找你?” “……” 玜瑆感觉很疲惫,疲惫的连一个字都不想说。 “你知不知道你今晚做的事情有多么的荒唐,多么的大胆?” “……” 玜瑆还是没有吭声,他随意地坐在榻上,一伸手,从身边的几上拿过茶盏,大口地将茶盏里面的茶一饮而尽。 “你难道不知道你今晚所做的事,可能会令我们多年来的辛苦全部付之东流?” “不会的。” “哦?你凭什么有这样的自信?” “因为除了你,我,她,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凭什么会认为不会再有人知道?” “就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我相信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永远不会。” “你难道不知道,即使没有人会知道,但这样会毁了她,也会毁了你,更会毁了大家。” “她远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可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像你这样聪明的人,难道也会像一条狗一样,放纵自己的欲望?” “你将来自然会知道的。” “将来?!我倒希望没有将来。” 玜瑆没有说话,他缓缓地躺下身去。 他确实太累了。 但不知道是兴奋后的疲惫,还是迷药残留的药效? 珹琟起身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他回过身,盯着躺在床上的玜瑆,恨声道:“这实在是我见过的最荒唐的悲剧。” ☆☆☆☆☆☆☆☆☆☆☆☆☆☆☆☆☆☆☆☆☆☆☆☆☆☆☆☆ 无边无际的苍穹里,群星已沉落。 这正是黎明来临前最黑暗的时刻。 珹琟望着远处的黑暗,叹了口气。 “这实在是我见过的最荒唐的悲剧。” “这样一个智慧的男人,和这样一个聪颖的女人,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又会是怎么样一个人?” “真是不敢想象,这孩子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无疑会比天下任何人都聪明,但他心中是充满了自父亲处遗传来的智谋呢?还是充满了自母亲处得来的狡诈呢?” ☆☆☆☆☆☆☆☆☆☆☆☆☆☆☆☆☆☆☆☆☆☆☆☆☆☆☆☆ 为什么悲剧总是能够比喜剧更能打动人心呢? 是不是因为人间的悲剧总是比喜剧多些? 正因为如此,悲剧更能令人感受到真实。 而最能打动人心的,不就是真实的情感么? ☆☆☆☆☆☆☆☆☆☆☆☆☆☆☆☆☆☆☆☆☆☆☆☆☆☆☆☆ 桓王六年,卫宣公晋夫人宣姜诞公子寿。 桓王八年,齐僖公禄甫使世子诸儿如卫。 桓王九年,卫宣公晋夫人宣姜诞公子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十一 秋夜中的秋叶 风从窗外吹进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风和月同样冷。 一片片落叶随风打在窗纸上,就像是一只疲倦的手,在拨弄着枯涩的琴弦,虽然有声音,却比无声更沉闷。 僖公禄甫的心中却丝毫没有沉闷的感觉。 站在窗前,他拨弄着手中的玉玦。 “今年是个大喜之年啊!” 玜瑆端起面前的玉盏,微微抿了一口,抬起头,看着僖公禄甫的背影。 “是的。君侯执掌齐政已经整整二十年,确是一个大喜之年。” “二十年的时间过得真快。” “却也不短。” “不错,也不算短。这二十年,我总算不负当年父侯所托。” “君侯应当无愧。” “不过,我心中的大喜却是薪芳在今年又为卫侯诞下一子。” 玜瑆的心一紧。 “是啊,又诞下一子……” “依先生看来,卫侯会为了薪芳行废立之事么?” “这是必然。” “哦?” “卫侯此人好色而残忍。好色者,以色事人者必受宠,母宠而子贵。而一旦色衰爱驰,则子必失其位。” “不错。昔年幽王废平王太子之位,改立褒姒之子伯服,也正是此理。” “目今卫世子伋虽据有世子之位,但其母夷姜已早亡。若是女公子能够令卫侯不再移宠,则世子之位必将属于公子寿。” “想来先生去岁使卫,已经作了万全的安排吧。” “尽人事,以听天命而已。” “好!好一句‘尽人事,听天命’。但我相信,先生所作的安排,必能扭转天命。” “我却没有君侯这样的信心。” “先生倒是谦虚的很。” 玜瑆放下玉盏,微微一笑。 僖公禄甫转过身,看着玜瑆,不经意地道:“不过,先生为何觉得是公子寿应当立为世子,而非公子朔呢?” 玜瑆的笑容略略一僵。 僖公禄甫似是没有注意到玜瑆瞬间的僵硬,又转过身,接着道:“想来先生是觉得立嗣以嫡立嗣以长吧。其实,只要是薪芳所出,长幼又有什么区别呢?更何况若是立幼子为嗣,或许还会更好。先生的意思呢?” 玜瑆看着僖公禄甫的背影,没有作声。 烛光将僖公禄甫的身影投映在窗纸上。 随着烛光的跳跃,僖公禄甫的身影忽明忽暗。 僖公禄甫似乎也没有期待玜瑆的回答,接着又道:“还有一件喜事。” “君侯指的可是鲁侯求婚一事?” “不错。” “若是齐与鲁卫皆有联姻,则西进之势……” “是啊。可惜鲁国的公子翚不是卫国的石碏,鲁侯未必能够如卫侯那般掌控国政。” “这倒毋须担忧。” “先生的意思是……” “今日的鲁侯本就是昔日惠公弗湟在时所立的世子,不过是因为惠公弗湟薨时年龄尚幼,由兄长隐公息姑暂代君位。不想卫侯晋那样乃是庶子嗣位。” “嗯。鲁侯确是比卫侯得位为正。” “鲁侯的母亲乃是惠公弗湟的正室夫人,宋武公司空的女公子。” “不错,其母家势力不容觑,想来公子翚也未必敢再行弑君之事。” “有这两点,鲁侯掌控国政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依先生看来,这联姻之事可行?” “是的。” “可是,蕥蓱对此事似乎并不欢喜。” “哦?” 僖公禄甫又转过身,盯着玜瑆,道:“去岁与先生一道自卫国回来后,这孩子就一直时不时染恙。今春听到薪芳诞下公子朔,病情又似乎加重了。先生可知为何?” “可有宫中的医官诊治?” “心病啊!心病还需心药医。” “这……” “先生不知也罢。不过倒要烦请先生将这个喜讯告知蕥蓱。” “这个……” “顺便还请先生为蕥蓱开导开导。” “这个嘛……” “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 “夜已深了。秋夜很凉,先生也早些回去安歇吧。” ☆☆☆☆☆☆☆☆☆☆☆☆☆☆☆☆☆☆☆☆☆☆☆☆☆☆☆☆ 玜瑆缓步走出齐侯静室,秋风迎面扑来。 风很冷,冷得人心都凉透。 树上的桃花早已凋谢,桃叶也已经枯黄。 树上还挂着几片黄叶,在冷冷的秋风中颤抖着。 颤抖的黄叶顽强地发出飕飕的响声,似在宣告自己的不屈,但也只不过使得这寂静的秋夜更添几分萧索之意。 玜瑆站在桃树下,没有声音,没有表情,更没有动作。 静静地看着一片又一片枯黄的残叶随风飘落。 秋风中还浮动着桂子的清香。 桂子的香气之中,却充满了肃杀之意。 ☆☆☆☆☆☆☆☆☆☆☆☆☆☆☆☆☆☆☆☆☆☆☆☆☆☆☆☆ 夜深沉。 秋夜,更浓,更深。 天地间一片静寂。 晚风中偶然会传来一两声秋虫的低语。 流水的声音在静夜中听来就像是音乐。 玜瑆慢慢地走着,走得并不急。 秋风扑面,已有冬意。 残秋已残。 玜瑆的心境也正如这残秋般萧索。 他觉得自己背负的使命就是一条拼了命也游不过去的河。 他在河中已经游了太久,他已经感觉到疲倦。 他有时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一只鸟,能够像鸟那样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飞过那条拼了命也游不过去的河。 但他知道,自己是无法变成一只鸟的,可自己却还必须要奋力地游下去,游到河的彼岸。 一个人为什么要活下去? 是不是因为他还想做一些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 如果一个人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却不能做,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 玜瑆看到远方的道路上出现了一点火光。 那是一盏灯笼。 高挑着的宫灯。 蕥蓱的手中拿着挑着宫灯的竹竿,痴痴地站在那里。 夜色很浓,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那双发亮的大眼睛。 看到这双眼睛,他暗中叹了口气。 玜瑆缓步走到了蕥蓱的面前。 灯光下看来,她的皮肤更宛如白玉。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脸色是苍白的,但这种苍白的脸色,看来却更楚楚动人。 她的鼻子挺直而秀气。 她的嘴唇虽很薄,却很有韵致,不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动人的表情。 无论任何人见到她,都只会觉得可爱。 因为她实在是个甜丝丝的美人儿。 不但人长得甜,说话也甜,笑起来更甜,甜得令任何人都不愿,也不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她痴痴地盯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柔情,纯真的柔情。 他避开她的目光,遥望前方,道:“夜已深了,你为何还不去睡觉?” 她道:“你在关心我?” 他道:“你是病人,我自然是关心你的。” 她道:“若我没有生病呢?” 他道:“没有生病的人,在这么冷的秋夜站在外面,也是会生病的。” 她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他道:“你笑什么?” 她抿嘴笑道:“我笑你!” 他道:“为什么?” 她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很怕我。” 她道:“我怕你?” 她的眼睛亮得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她吃吃地笑着道:“就因为你怕我,才会对我说这种话,你怕你自己会对我……对我好,所以才硬说……硬说这样的话,是不是?” 他将目光从远方收回,凝注着自己的双手,目中似乎带着一丝痛苦之色。 他忽然道:“你在这里等我,是不是知道我会去找你?” 她的笑容突然一滞,似乎也有了一丝痛苦之色。但很快,又笑了起来,但眼中已没有了笑意。 她道:“哦?你要来找我?找我做什么?” 他道:“你应该知道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直接刺到了心中。 她咬着牙,道:“难道在你的眼中我永远都只是一个孩子!我不聪明!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黯然道:“我很了解……很了解这种痛苦!很了解……我只希望你明白……” 她突然大声打断了他:“你什么都不了解……你自以为了解一切,但其实……其实……你什么都不了解……你是个大笨蛋……你是……你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笨蛋……” 说完,她转身跑开了。 他没有追上去。 他痴痴地站在那里,喃喃地道:“我是个大笨蛋……我确实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笨蛋……” ☆☆☆☆☆☆☆☆☆☆☆☆☆☆☆☆☆☆☆☆☆☆☆☆☆☆☆☆ 黎明。 桃林里泥土里满是残秋时的落叶。 玜瑆缓步走出桃林,慢慢地走到了“嫮靕嵙”院。 蕥蓱正风姿绰约地坐在窗口,调弄着笼中的白鹦鹉。 她一只手托着香腮,手腕圆润,手指纤美,眉宇间仿佛带着种淡淡的幽怨。 看到玜瑆走进院,她扭过头。 玜瑆走进房间,站在蕥蓱的面前。 他看着她,目光中仿佛多了一些什么。 他道:“我……” 她打断了他,嘶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愿意……” 话没有说完,她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他看着她流泪的脸,沉默着。 他转身走了出去。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风在吹,吹起了黎明的晨雾。 她看着他走出房间,走进了院。 她起身想追上去,却又缓缓地坐下,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拉住了她。 她突然大声道:“你去告诉父侯,我愿意答应!” 他顿了顿。 她接着喊道:“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只要能够自由自在地看看外面的世界,回来后我什么都愿意!” “要是这一点都做不到,我宁愿去死,也不会像姐姐那样。”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说服父侯同意的。”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再次举起脚步。 她看着他走出院,消失在风中,烟中,雾中。 她的眼泪又流下。 他的眼中呢?谁都看不到他的眼,他的脸。 有些人表面看来虽然很冷酷,但越是不肯轻易将真情流露出来的人,他的情感往往就越真挚。 ☆☆☆☆☆☆☆☆☆☆☆☆☆☆☆☆☆☆☆☆☆☆☆☆☆☆☆☆ 桓王八年,十一月,鲁执政公子翚弑隐公息姑,立惠公弗湟世子轨为君,是为鲁桓公。 桓王九年,鲁桓公轨使公子翚如齐,求聘齐僖公禄甫次女蕥蓱。齐僖公禄甫以蕥蓱尚在病中,请缓其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十二 飞离原点的蝴蝶 花丛外是条径。 弯弯曲曲的径,铺着晶莹如玉的鹅卵石。 僖公禄甫就站在径旁的一丛月季里。 听到玜瑆慢慢走近的脚步声,僖公禄甫并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他依然静静地看着那一丛月季。 玜瑆走近僖公禄甫的身边,也没有出声。 他看了一眼那丛月季,有两只蝴蝶正在月季的花瓣旁飞舞。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头看着僖公禄甫。 静静地看着僖公禄甫。 良久,僖公禄甫轻叹了一声,道:“多少世人羡慕这蝴蝶的自由自在!” 玜瑆想了想,接道:“这蝴蝶其实也并非自在。” “哦?” “世人眼中的自在,无非是因为这蝴蝶生有一双翅膀,无道路山川之阻。” “那先生以为呢?” “其实这蝴蝶即使无道路山川之阻,又哪里能够飞远呢?若是离开了这花园,无处觅食,只怕饿也得而死。这又哪里是什么自由呢?” 僖公禄甫转过身,看着玜瑆,笑了笑,缓声道:“先生妙论。依先生所见,怎样才算的是自由呢?” 玜瑆也笑笑,道:“这世间又何曾有什么自由。人在世上必有所牵挂,只要有了牵挂,就怎么可能自由呢?” 僖公禄甫道:“不错。世上的人或许为情所牵,或许被义所牵;有的人身上担责,有的人心中负任;有的人梦想功名,有的人追求利禄。但凡一个人活在世上,又怎会没有牵挂呢?即使路走得再远,最后也还是要回到自己心中的原点。” 玜瑆道:“君侯所言极是。” 僖公禄甫道:“不知先生可知蕥蓱心中的原点又是什么?” 玜瑆看着僖公禄甫,没有出声。 僖公禄甫道:“这孩子以为情就是自己的翅膀,想凭借着这双翅膀飞出这齐宫的高墙深院。但她却不曾想过,作为齐侯之女,她的原点早已注定。就算她能够一时飞出深宫,却终究还是要再飞回来的。” “是啊。” “作为她的父亲,我又怎能不清楚她心中所想。但与鲁侯的联姻却是势在必行。” “不错。” “鲁侯要娶的乃是齐国的女公子,绝不是一个会擅自出宫的野丫头。” “……” “所以再如何,我也不会同意蕥蓱出宫的。” “……” “希望蕥蓱在宫中安心养病。待病好之后,就准备出嫁鲁国做鲁侯夫人。” “……” “不过我有一事还要请教先生。” “不知君侯有何事?” “昨日御医禀报说,蕥蓱的病乃是惊魂之症,惧风,畏光,无药石可治。只能静养,不可见生人。” “哦?” “我意在蕥蓱现在的‘嫭媜嵙’院置一静室,让她安心养病,除了贴身的女婢,其他人一概不得相见。先生以为如何?” “这样倒也很好。” “不过鲁侯那边催婚催得很急,怕是不好解释。” “听说鲁侯最近从王室延请了一位医官,对此人极为信任。若是能够请鲁侯遣这位医官来诊治,相信鲁侯应该可以同意婚期后延。” “我也听说过这位名叫璒琒的神医。据说此人一眼可断生死。” “不错。” “若是这位神医来了,还有什么治不好的病。先生可有把握?” “把握还是有几分的。” “如此就烦请先生出面联系了。” “君侯放心就是。” ☆☆☆☆☆☆☆☆☆☆☆☆☆☆☆☆☆☆☆☆☆☆☆☆☆☆☆☆ 暮色渐深,夜已将临。 静悄悄的“嫮媜嵙”院,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昔日那种欢乐的气氛,如今竟连一丝也看不到了。 秋风急,树叶几乎已全部凋落,只剩下寂寞的枯枝在风中萧索起舞,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 就连忙碌的秋虫都已感觉出这种令人窒息的悲哀,不再低语。 自鲁国来的璒琒神医为齐侯女公子蕥蓱诊治已经有十日了。 根据璒琒神医的诊断,蕥蓱的病情确实是“惊魂症”。 按照神医的说法,只有受过大惊骇、大刺激的人才会得此症。 唯有静养,才是最好的治疗方法。 静养期间,必须择一幽室,不见光,不透风,与人接触越少越好,生人更是勿近。 蕥蓱现在就在“嫮媜嵙”院的幽室中静养着,连贴身的女婢都见不到她。 进食也是女婢将食盘放在幽室门前,再将外门关闭。 谁都无法想象,昔日那样活泼的一位女公子是如何在这间幽室中熬过这样幽闭的生活。 僖公禄甫红润的面色,竟已变得苍白而憔悴,连眼睛都凹了下去,短短十日,他已像是老了十岁。 在他脸上已找不出丝毫昔日那种豪爽乐天的影子,勉强装出来的笑容也掩不住他眉宇间那种忧郁愁苦之色。 ☆☆☆☆☆☆☆☆☆☆☆☆☆☆☆☆☆☆☆☆☆☆☆☆☆☆☆☆ 玜瑆房中的灯已经点燃。 他端着酒盏,坐在几前。 从鲁国来的神医璒琒就坐在他的对面。 璒琒没有喝酒,面前放着一盏茶。 玜瑆抿了一口酒,看着璒琒,笑了笑,道:“你还是不沾酒。” 璒琒冷冷地道:“我从不喝酒。喝酒只会使我的感觉迟钝。一个感觉迟钝的医者只会葬送病人的性命。” “我却喜欢喝酒。因为酒可以使我的脑筋更灵活。” “那只是你的错觉,酒只会令一个人麻醉。” “那你觉得我现在被麻醉了吗?” “你现在不是麻醉,而是……而是……” 看着璒琒,玜瑆又笑了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难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你就应该清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我当然清楚。” “可你的计划也太大胆了。难道你以为鲁侯将来不会识破?” “有你在鲁国,难道还会有什么破绽吗?” “我……” ☆☆☆☆☆☆☆☆☆☆☆☆☆☆☆☆☆☆☆☆☆☆☆☆☆☆☆☆ 冷风如刀,万里飞雪,熔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辗碎了地上的冰雪。 蕥蓱打了个呵欠,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 车厢里很温暖,很舒服,这段旅途虽然很长,但她却没有丝毫的疲倦。 这是蕥蓱生平第一次独自出门。 她也不清楚自己的目的地是哪。 但一路有他相伴,这就已经足够了。 这一路上会经过些什么样的地方?会遇见些什么样的人? 这些人是好人?还是恶人?会对她和他怎么样? 她和他是不是会遇到一些意外危险? 这些事她全都不管。 只要有他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蕥蓱似乎感觉到车外的天空飘过了七个字: “这些全都不是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十三 自掘坟墓的人 严冬。酷寒。 千里冰封。大地一片银白。 雪昨夜就已停了,天气晴朗干冷。 这里是个美丽的山谷,天空澄蓝,积雪银白,梅花鲜红。 马车就停在高处的山坡。 蕥蓱站在马车旁。 她没有去欣赏山谷美丽的雪景。 她正在盯着山谷下面。 山谷里,一个人正在雪地上挖坑。 山谷的地面还是冻土,挖坑的人挖得很吃力。 但他并没有放弃,甚至连停下来歇一歇的意思都没有。 坑已经挖好了。 三尺宽,五尺深,七尺长。 他躺了下去,好像想试试坑的大,是不是可以让他舒舒服服的躺在里面。 这个坑难道是为他自己挖的? 蕥蓱转过头,对着身旁的玜瑆道:“这么样一个坑好像只有死人才用得着。” 玜瑆道:“是的。” 蕥蓱道:“这个人看起来好像是为自己挖的这个坑。” 玜瑆道:“看起来好像是的。” 蕥蓱道:“他看起来似乎还很年轻。” 玜瑆道:“看起来是的。” 蕥蓱道:“那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挖一个死人才用的着的坑?难道他想死?他看起来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想死?为什么一定要到这地方来死?” 玜瑆道:“我不知道。” 蕥蓱道:“你不是号称父侯身边的第一智者么?难道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玜瑆苦笑道:“我确实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个法子可以知道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蕥蓱道:“什么法子?” 玜瑆道:“去问问他本人。” 蕥蓱就这样带着问题,从山坡上走下来,走到坑边。 “他”还躺在坑里,闭着眼睛躺在坑里,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过去一样。 “他”应该是个年轻人,脸上的皮肤没有松弛的感觉。 “他”的脸色红润,绝不是因为冷风的冻红,是那种健康的红润。 “他”的身材高大,七尺长的坑刚刚能够让他躺下。 “他”的面貌应该算得上英俊,而且有一种教养良好的气质。 蕥蓱站在坑边,大声地喊道:“喂!” “他”躺在坑里,一动不动。 蕥蓱又大声地喊了一声:“喂!” “他”还是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霎一下。 蕥蓱弯下腰,拾起一块石子,一伸手,将石子扔进了坑里。 石子砸在了“他”的身上,“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大,很亮。 “他”看着蕥蓱,蕥蓱也看着“他”。 蕥蓱道:“我喊你,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他”道:“哦?你喊过我?你几时喊过我?” “我刚才不是连喊了两声‘喂’,你为什么连眼睛都不睁开?” “我又不姓‘喂’,我的名字也不是‘喂’,我怎么知道你在喊我?” “那你姓什么?叫什么?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温,名润,字如玉。你可以喊我温润,也可以喊我温如玉,喊我温润如玉也行。” “温润如玉?!这个名字真不错。那我就喊你温润如玉吧。温润如玉!” “不知姑娘喊我有什么指教?” “我问问你,你这个坑是挖来做什么用的?” “姑娘觉得这个坑是做什么用的呢?” “我看,像是给死人用的。” “姑娘说是给死人用的,那就算是给死人用的吧。” “这里的风景这么好,为什么要把死人运到这里来呢?” “死人就应该埋葬在这种风景好的地方呀!这世间多少人活着的时候,为了蝇头利错失了多少美景,死后能有个如此风景的地方作为归宿,也可算作是一种补偿了。” “你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我说话一向都很有道理的。再说姑娘刚才的话还有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谁说要把死人运到这里来。难道活人就不能在这里死去么?” “啊?!” “每天都有人死去,就算今天有人死在这里也毋须大惊怪吧。” “难道你要死在这里?” “现在这里只有三个人。我看山坡上的那位先生应该不会即刻去死,姑娘也不像是要寻死之人,剩下好像也只有我了。” “你……你为何……”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躺在坑里,抬起手,挥了挥,道:“你快走吧,这与你无关。”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 ☆☆☆☆☆☆☆☆☆☆☆☆☆☆☆☆☆☆☆☆☆☆☆☆☆☆☆☆ 蕥蓱回到马车旁。 玜瑆笑着道:“你问清楚了吗?” 蕥蓱道:“我只知道他叫温润如玉。” 玜瑆紧声道:“温润如玉?他可是姓温?” 蕥蓱道:“是啊。” 玜瑆紧接着问道:“他可是名润,字如玉?” 蕥蓱道:“是呀。难道你认识他?” 玜瑆道:“我不认识他,但我听说过他。我想这世间没有听说过他的人倒也并不多了。” 蕥蓱道:“他很有名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他?” 玜瑆道:“因为你和他不是一类人。我所说的,是他们这一类人中没有听说过他的人并不多了。” “哦?他们是哪一类人?” “市井之徒。” “什么是市井之徒?” “国人围井而居,人众则形成廛市。所谓市井之徒,不过是混迹其间的贩夫走卒而已。” “可那个温润如玉并不像是贩夫走卒啊。他和先生的气质似乎有相像之处。” “有廛市则有商贾,有商贾必有富贾,富贾之家虽然和朝中大夫世家不能相比,但数代相传也能养成富贵之气。” “这温润如玉的家里想来也是富贾之家了。” “不错,温家本就是列国间数一数二的药商,数代传承下来已被称为‘老字号’。这温润如玉就是‘老字号’温家年轻一辈中俊杰中的俊杰。” “这样的年轻俊杰为什么会在这个僻静的山谷中挖一个死人才会用的坑呢?” “‘老字号’温家传到这一代已经不仅仅是贩卖药材了,更是精于制药、用药。就连神医璒琒也曾拜访过。” “就是为我诊病的那位神医?” “不错。这位温润如玉更是用药如神,不仅能以药活人,还能以药死人。” “难道今天他要在这里将自己药死?” “不知道。但他从不做无谓之事。” “这么说来,他今天要做的肯定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玜瑆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任何事情一件事只要勾起了蕥蓱的好奇心,就算用鞭子也是无法将她赶走的。 他只希望,温润如玉要做的这件“好玩”的事与他们无关,而且能够很快就做完。 ☆☆☆☆☆☆☆☆☆☆☆☆☆☆☆☆☆☆☆☆☆☆☆☆☆☆☆☆ 一行人踏着雪,走进了山谷。 有的提着食盒,有的抬着几案,有的扛着毡毯,还有个人挑了两坛酒。 一行人走到温润如玉挖的那个坑旁,在雪地上铺好毡毯,摆好几案,安排好杯盏酒菜,就走了。 又过半天,又有一个人骑着青驴,进了山谷。 骑驴的人脸色苍白,头戴银狐皮帽,穿着银狐皮裘。 虽然脸上仿佛带着病容,但却笑容温和、举止优雅,顾盼之间,傲气逼人。 这个年轻人看来也像是出身富贾之家。 他是为了踏雪寻梅,赏花饮酒而来的么? 还是来看温润如玉怎样药死自己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十四 杀人其实是不需要见血的 美丽的风景只会令人联想到美丽的事物。 但人们往往忘记,就算是在最美丽的风景里,也常常会发生一些最丑陋、最可怕的事。 ☆☆☆☆☆☆☆☆☆☆☆☆☆☆☆☆☆☆☆☆☆☆☆☆☆☆☆☆ 几在花下。 花在酒前。 红梅映雪,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白脸男子斟了一盏酒,一饮而尽,道:“好酒。” 他又喝了一杯,道:“好花!” 他再举杯,道:“好雪。” 三杯下肚,他苍白的脸上也已有了红光,显得豪气逸飞,意气风发。 他的身子虽然弱,看起来似乎有病,可是人生中所有美好的事,他仿佛都能领略欣赏。 他微笑地看着闭目躺在坑里的温润如玉,道:“如此好雪,如此好花,如此好酒,你为什么不起来共饮喝一杯?” 温润如玉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已经死过去一样。 白脸男子忽然站起来,走过去,围着他挖的坑绕了个圈子,道:“好坑。” 温润如玉不理他。 白脸男子道:“这个坑挖得好。” 温润如玉还是不理他。 白脸男子索性蹲在坑边,朝着温润如玉大声道:“这个坑是不是你挖的?” 温润如玉不能不理他了,只有睁开眼睛,道:“是。” 白脸男子道:“我一直说你这个坑挖得好,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温润如玉道:“你想让我陪你喝酒。” 白脸男子笑了,道:“原来你不但会挖坑,而且善解人意。” 温润如玉道:“可惜我不会喝酒。” 白脸男子不笑了,道:“你也从来不喝酒?” 温润如玉道:“有时喝,有时不喝。” 白脸男子道:“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不喝?” 温润如玉道:“高兴喝的时候就喝,不高兴喝的时候就不喝。” 白脸男子道:“现在你为什么不喝?” 温润如玉道:“因为现在我不高兴喝。” 白脸男子道:“为什么不高兴?” 温润如玉道:“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喝就是不喝。” 白脸男子道:“到了这里来,你不喝酒,岂非辜负这一谷好雪,千朵梅花?” 温润如玉又闭上了眼睛。 白脸男子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人真是个俗人,真扫兴。” 白脸男子回到几旁,又为自己斟了一盏酒。 他抽出挂在驴背上的长剑,屈指在剑背上轻轻一弹。 声如龙吟。 他曼声而歌: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歌声未歇,一滴眼泪却已从他的眼角沁出。 温润如玉突然坐起身。 他站起来,走到几旁,端起倒满酒的酒盏,长饮一口。 这本是白脸男子为自己斟的酒,现在却被他喝了。 白脸男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我的歌唱的怎么样?” 温润如玉冷着脸,道:“不怎么样。” 白脸男子道:“哦?” 温润如玉伸手从白脸男子的手中接过长剑,也屈指在剑背上轻轻一弹。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 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 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 听完温润如玉的歌,白脸男子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一直笑着,笑到弯下了腰。 笑着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边笑边道:“不错,你的歌唱的真不错,比我的歌唱得好多了。” 他将盏里的酒斟满,一饮而尽。 他喃喃道:“在我室兮,履我即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不可休思……不可求思……不可泳思……不可方思……事到如今,我还痴心妄想地求什么,思什么?” 温润如玉冷声道:“不错,事到如今你还求什么,思什么。你约我来此,不过是枉费心机,徒费气力罢了。” 白脸男子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不错……枉费心机,徒费气力……只可惜那位美丽的姑娘……”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他脸上忽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苍白的脸忽然变成种可怕的死黑色。 他看着温润如玉,眼睛里带着恐惧之极的表情。 他张开口,想说话,但是无法发出声音。 “叮”的一声,他手里的酒盏掉了下去,掉在坑里,砸得粉碎。 他的人也掉进坑里去了。 ☆☆☆☆☆☆☆☆☆☆☆☆☆☆☆☆☆☆☆☆☆☆☆☆☆☆☆☆ 看着山谷中突然发生的变故,蕥蓱惊呆了。 她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突然就这样死掉了。 她突然向山谷奔去。 玜瑆伸手想拉住她,但没有拉住。 他只好跟着一起跑到山谷中。 蕥蓱跑到坑前,看着倒在坑里的白脸男子。 白脸男子扑倒在坑里,脸虽然朝下,但身子已然是没有动弹,显然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蕥蓱转过身,盯着温润如玉,嘶声道:“你……你怎么杀了他?” 温润如玉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这个人的死完全与他无关。 他微微一笑,道:“哦?你为何认定是我杀了他?” “我知道你是谁,肯定是你下毒杀了他。” “那你说我是如何下的毒?” “你肯定是把毒下在酒里。” “酒是他带来的,酒盏也是他的。更何况这盏里的酒他先饮过,我饮过后他又饮了。如果是在酒里下毒,那下毒的应该是他,被毒杀的应该是我。姑娘怎么能说是我下毒杀了他呢?” “可是……可你……可他……” “我都觉得是他想毒杀我,可是运气不好,把自己毒死了。”看着蕥蓱身后的玜瑆,温润如玉道:“这位先生以为呢?” 玜瑆道:“其实这下毒手法也很简单。你不过是事先将毒粉藏在指甲中,刚才你饮完酒,就将毒粉弹在盏里。这盏里的酒就从无毒变成了有毒。” 温润如玉道:“若是按先生这样说来,那我现在再饮一口,看看我是不是会被毒死。” 说完,他又将酒盏斟满,端起来,一饮而尽。 饮完酒,他微笑着看着玜瑆,道:“若是这酒盏有毒,想来我现在也应该中毒而亡了。” 玜瑆道:“这酒在你饮之前是有毒的,但现在或许是无毒了。就算有毒,想来对你也是没有效果的。” 温润如玉道:“哦?这是为何?” 玜瑆道:“你要么就是事先在另一个指甲里藏有解毒的药粉,刚刚倒酒之际就将毒粉化入酒中,要么就是已经事先服下解毒之药,这酒中就算有毒,也是无法伤你分毫的。” 温润如玉默然,盯着玜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道:“想不到先生倒是如此睿智。我现在是真心想与先生结交一番。” 玜瑆道:“其实此事本与我们无关,只是我这个女学生好奇而已。我们还有他事在身,就此告辞。” 说完,玜瑆拉着蕥蓱,转身向马车走去。 走出步,突然听到身后“咚”的一声。 转身看去,却是温润如玉倒在地上。 他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用嘶哑的声音一字字道:“想不到,他……” 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但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 本来已经扑倒在坑里的白脸男子突然慢慢弓身,从坑里站了起来。 他抬脚,从坑里走了出来。 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温润如玉。 温润如玉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 他用脚踢了踢温润如玉的身子。 温润如玉就这样被他一脚踢进了坑里。 温润如玉曾说过,这个坑是为他自己准备的,现在他已经掉了下去。不会再有人和他争了。 活人又怎么能去跟死人争一个坑。 玜瑆和蕥蓱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蕥蓱惊讶地长大了嘴。 她完全不明白这些变化是怎么发生的。 白脸男子抬眼看了看玜瑆,道:“先生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听得很清楚。” 玜瑆没有作声。 白脸男子道:“听说齐侯身边有位谋士,号称山东第一智士。不知先生可认识?” 玜瑆道:“我不认识。” 白脸男子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从未谋面。” 玜瑆道:“我也从未见过此人。” 白脸男子道:“我姓隰,名叫可鑫,晋国人。” 玜瑆道:“晋国隰家,与‘老字号’温家并称两大药材世家。” 隰可鑫道:“不是两大药材世家,是三大药材世家。先生应该还听说过宋国陶家。” 玜瑆道:“不错。听说陶家的长女陶蕾即将许配给‘老字号’温家的温润如玉。可惜,还没出嫁就变成了寡妇。” 隰可鑫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这不过是两家为了打压我隰家的联姻罢了。可是谁又曾为陶蕾想过?” “可就算温润如玉死了,温家也还有其他人可以迎娶陶蕾。” “不过是为了利益的结合罢了。他们可以与温家联姻,自然也可以与我们隰家联姻。更何况陶蕾与我自就……” 玜瑆打断了隰可鑫的话,道:“此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听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我现在只想快些上路。” 隰可鑫讪讪一笑,道:“如此,就与先生告别。希望先生他日路经晋国来我隰家做客。” 玜瑆道:“我从未曾见过你,也从未曾见过温润如玉。” 隰可鑫想了想,笑道:“不错,我也从未曾见过先生。不过这温润如玉约我来此,妄图毒死我,想不到却毒死了自己。” 玜瑆没有接话,他只是拉着蕥蓱,再次转身,向山坡上慢慢地走去。 玜瑆边走边低声道:“不要转身,也不要出声。就这样慢慢地走。有什么话,回到马车上再说。” ☆☆☆☆☆☆☆☆☆☆☆☆☆☆☆☆☆☆☆☆☆☆☆☆☆☆☆☆ “为什么最后死的反而是温润如玉?” “隰可鑫和温润如玉都想毒杀对方,不过隰可鑫事先所作的准备更为周全。温润如玉只想着自己下毒杀掉隰可鑫,却未曾料到隰可鑫在提防自己的同时,也预备着下毒杀掉自己。所以最后死掉的是温润如玉。” “为什么最后离开时你让我不要回头?” “隰可鑫的随从就藏在山谷里,肯定是想杀掉我们灭口。但他已经怀疑我的身份,怕我的身边有卫士匿藏在马车旁的林中,所以不敢贸然下手。我们若是回头,只怕是就要和温润如玉一起埋在这个山谷里面了。” “你怎么知道他有随从在山谷里?” “难道你忘记了那些担着酒来的人么?” ☆☆☆☆☆☆☆☆☆☆☆☆☆☆☆☆☆☆☆☆☆☆☆☆☆☆☆☆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应该得到和拥有的。 有些你明明很想要,但却是属于别人。 若是不想放弃,就要想尽办法去夺过来。 但想尽办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这需要勇气,需要莫大的勇气。 也需要智慧与手段。 蕥蓱暗暗地握紧拳头,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道:“这样的勇气、智慧和手段,我有!” 她抬起双眼,看向马车前方。 她的眼光似乎可以穿透马车的门帘,看见正在驾车的玜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醒目的知音》正文 十五 风雨夜、杀人时 带着桃花芳香的春风,白天温柔得就仿佛情人的呼吸,但在这风雨夜却只会令人感觉到很冷。 天上连一点星光都没有,夜色暗得可怕。 初春的风雨之夜,和寒冬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风仍未住,雨还在下,火已点燃,这四面漏风的废弃驿站里,居然充满了温暖之意。 玜瑆向火堆里又添了一根木柴,耳边听着蕥蓱兴奋地说着一路来的见闻。 蓦的,霹雳一声,闪电照亮了驿站门前的泥泞路。 蕥蓱吓得停住了声,向玜瑆身边又靠紧了一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受到安全。 ☆☆☆☆☆☆☆☆☆☆☆☆☆☆☆☆☆☆☆☆☆☆☆☆☆☆☆☆ 驿站本就关不紧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两个衣衫褴楼的大汉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歪戴着破毡帽的大汉呵了呵双手,道:“幸亏这里有间驿站可以避避风雨。” 他身旁的人道:“我们还是抓紧上路吧,否则被他们追上来……” 戴帽的汉子打断了他的话,道:“这样的天气,想来他们也是无法赶路的。待会雨若是一些,我们就上路。” 玜瑆看见两名汉子进来,默默地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点燃的木柴,拉着蕥蓱走进一间房间里,又重新生起了一堆火。 戴帽的汉子看了一眼玜瑆,道:“这家伙倒还识相,知道将火堆让给我们。否则……” 另一人拉着他走近火堆,边走边道:“此刻你还还有闲心说这样的狠话。还不如想想下一步去哪里吧。” 两人盘腿坐在火堆旁,都没有作声,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戴帽的汉子突然道:“到现在我有件事还是想不通?” 他旁边的人道:“什么事?” “那天我们十三死卫护着主公到汾水边时,主公的骖马突然倒毙,才会被曲沃姬称追上的。” “不错。” “我当时看了一眼,骖马应该是中毒而死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毒死主公的骖马?你怀疑主公的身边有曲沃的内线?” “不错。” “现在主公身边的十三死卫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人还活着。看来这内奸只可能是你我之间的一个了。” “我记得三十年前弑杀昭侯迎接曲沃桓叔成师入晋的大夫好像是叫潘父。” “不错。” “我很早以前就查过,你的本名应该是潘钊,而不是郭钊。” “……” “晋国好像只有一个潘家。你改姓郭,好像就是曲沃桓叔为翼人反对败退曲沃之后的事。” “你怀疑曲沃的内线就是我?” “我实在不愿意怀疑你,但不能不怀疑你。” “你救走我,带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查明这件事?” “不错!” 又是一阵沉默。 潘钊突然冷笑,道:“其实我也有件想不通的事。” “你说。” “姬称的车右好像叫梁弘。” 戴帽汉子的脸色似乎变了,他涩声道:“不错!” 潘钊道:“他本可和韩万联手杀你的,可是居然放了你一马,让你逃走,这件事我也一直都想不通。” 戴帽汉子问道:“难道你认为我才是内奸,所以他们才会放过我吗?” 潘钊道:“我只知道梁弘是五年前从翼都出奔曲沃的。他好像有个兄弟还留在翼都。” 戴帽汉子闭上了嘴。 潘钊接着道:“你也姓梁,叫梁毅。” 梁毅还是沉默着。 潘钊冷笑道:“不知道梁弘是不是认得你。” ☆☆☆☆☆☆☆☆☆☆☆☆☆☆☆☆☆☆☆☆☆☆☆☆☆☆☆☆ 外面的雨更大了,暴雨如注,雨水从屋顶的破瓦间滴下,好像在他们之间隔起了一重帘幕。 梁毅沉默半晌,道:“他当然认得他,我也认得他。我们本就是嫡亲的兄弟。” 潘钊还在冷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梁毅握紧双手,眼中露出悲愤之色,缓缓道:“虽然我们是兄弟,但他从来没有将我当作过兄弟。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 潘钊道:“但现在你却非说出来不可!” 梁毅叹息着,终于道:“我们虽然是兄弟,同父却不同母,我是嫡出,先父去世后,他就毒杀我的母亲,几乎也已将我置之于死地。” 潘钊不禁动容。 他当然也看得出梁弘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梁毅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他这次居然会放过我。” 潘钊道:“他也许早已算准,纵然放了我们,我们也是逃不远的。” 梁毅道:“现在你若还认为我是内奸,就不妨过来杀了我。” 潘钊道:“不管梁弘是为了什么放过我和你,我都已相信你绝不是内奸。” 梁毅道:“你……你真的相信?” 潘钊笑了笑,道:“我相信你,是因为我根本无法为自己辩白解释。如果你现在要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梁毅看着他,动也不动。 两人站在从破瓦滴下的雨滴中,互相凝视着。 忽然,梁毅笑了。 潘钊也笑了。 两人几乎同时伸出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滴在身上的雨虽是冷的,但他们胸膛里的血却已在发热。 ☆☆☆☆☆☆☆☆☆☆☆☆☆☆☆☆☆☆☆☆☆☆☆☆☆☆☆☆ 门外忽然一阵鼓掌声,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好!好!一笑泯恩仇!不愧是晋侯身边的热血死卫。” 一个人慢慢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苍白的脸,满脸刚长出来的胡碴子,还带着一身连暴雨都不能冲掉的酒气,只有一双眼睛,居然还是漆黑明亮的。 梁毅盯着他,一字字道:“栾英,你本不该来的。” “我的确不该来。”萧少英慢慢地走到火堆边,慢慢地坐了下来。“只可惜我已来了。” 潘钊也在盯着他,一字字道:“你已知道君侯的祸事?” 栾英凄然而笑,道:“我虽已见不得人,却还不聋。” 潘钊道:“你知道我们在这里?” 栾英点点头,道:“我只知道这里是从汾水去往王畿的必经之路。” 梁毅道:“你算准了我们一定会去王畿?” 栾英道:“翼都与曲沃事情,好像只有去周王处申诉。” 梁毅问道:“所以你算准了我们一定会来?” 栾英淡淡道:“不管你们来不来,在这样的风雨之夜,这里都是个喝酒的好地方。” 栾英像变魔术般,手中突然变出了一个酒壶。 他抬头饮了一口,道:“就算我在这里醉死,也不会有人赶我走。” 潘钊冷笑了一声,道:“你本来明明可以做人的,为什么却偏偏要过这种非人非鬼的日子。” 栾英也笑了,他的笑却很凄凉,嘴里却说道:“因为我高兴。” 潘钊闭上了嘴,面上已现出怒容。 梁毅忽然对潘钊说道:“算了。毕竟曾经相识一场,就算他现在帮不了我们,至少也不会出卖我们。” 栾英突然笑了,大笑。 他笑声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寂寞:“我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肯相信我!” 他伸手将酒壶递过去,对梁毅道:“来,我敬你!” 梁毅皱了皱眉,没有接手,只是道:“我只是想不到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栾英道:“我现在有何不好?或许我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一个人,以前的我不过是装出来的样子。” 梁毅道:“栾家毕竟是晋国的世家大族,你作为栾家的嫡子,十四岁入值宫中。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现在会变成这样?” 潘钊道:“有什么想不通的。当年他身为主公死卫之一,却垂涎女公子的美色,图谋不遂,女公子愤而自尽。我想不通的却是主公为何没有将他处死,反而听任他逃离。” 栾英的眼里露出奇怪的表情,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潘钊和梁毅。 他突然改变了话题,缓缓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已全部听见。” 潘钊冷冷道:“我知道你并不聋。” 栾英接着道:“我也知道你们想去王畿,准备去向周王申诉。” 潘钊的语气还是很冷:“我记得你刚才好像已经说过。” 栾英似乎完全不在乎潘钊的语气,道:“如果你们真的是这样的打算,我劝你们还是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好了。” 梁毅问道:“这是为何?” 栾英道:“如今周王的命令至多只在王畿之地有用,若是在晋国,恐怕姬称……” 梁毅又问道:“按照你说的,我们岂非复仇无望?” 栾英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梁毅道:“什么法子?” 栾英道:“找我帮忙。” 潘钊又冷笑道:“找你帮忙?我们能够相信你么?” 栾英道:“你们可以不相信。但就算你们不相信我,我也要去找姬称的。” 梁毅好奇地道:“你与姬称之间又有什么恩怨?” 栾英道:“难道你们只知道姬称弑杀了君侯,不知道和君侯在一起的还有谁么?” 梁毅失声道:“栾成?!你的父亲栾成!” 栾英道:“不错!虽然我已经被逐出了栾家,但栾成毕竟还是我的父亲。” 梁毅忽然用力地握住了栾英的手,叹声道:“你真的愿意拼命吗?” 栾英慨然道:“杀父之仇,不可不报!我至少还有一条命!我这条命也是可以拿来拼的。” 潘钊忽然又冷笑道:“就算你愿意拼命,可惜你无法接近姬称。” 栾英道:“别人或许无法接近姬称,我却是有机会的。” 潘钊道:“哦?” 栾英道:“栾成死后,栾氏的家主是谁?” 梁毅道:“本来应该是你。但现在,恐怕是你的弟弟栾枝接替家主之位了。” 栾英道:“若是我投靠姬称,以助曲沃吞翼为条件,换取栾氏家主之位,你们觉得我又没有机会接近姬称呢?” 潘钊又是冷笑,道:“机会不是没有,但是太过于渺茫了。” 梁毅道:“渺茫的机会总胜过没有机会。” 潘钊道:“如此说来,你是愿意相信他了?” 梁毅道:“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么?” 潘钊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需要仔细商议商议。我看……” 突然,潘钊看着门外,失声道:“什么人?” 梁毅转头也向门外看去。 门外除了风和雨,什么都没有。 他又转回头,对潘钊笑道:“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外面什么都……”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扎破的气囊,一口气提不上来,话都无法再说下去。 他慢慢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 胸前不知何时被插了一柄短剑。 潘钊的手就握在剑柄上。 他慢慢地弯下了身子,倒在了地上。 他的耳边传来了潘钊的笑声,笑得很得意,也很残忍。 恍惚中,他听见潘钊好像在用得意且残忍的声音说道:“其实你一开始是对的,我的确就是曲沃的内线。不仅仅是我,我们潘家从一开始效忠的就是曲沃。” ☆☆☆☆☆☆☆☆☆☆☆☆☆☆☆☆☆☆☆☆☆☆☆☆☆☆☆☆ 平王二十五年,晋文侯仇薨,世子伯立,是为晋昭侯;昭侯伯割曲沃以封叔父成师,是为曲沃桓叔;改晋号曰翼,翼、曲沃谓之二晋。 平王三十二年,晋大夫潘父弑昭侯伯,纳曲沃桓叔成师;翼人不受,杀潘父,逐曲沃桓叔成师,立昭侯伯弟平,是为晋孝侯。 平王四十年,曲沃桓叔成师薨,子鱓立,是为曲沃庄伯。 平王四十七年,曲沃庄伯鱓攻翼,孝侯平败死,翼人立孝侯平弟郄,是为晋鄂侯。 桓王二年,鄂侯郄伐曲沃,兵败,出奔随,国人立世子光,是为哀侯。 桓王四年,曲沃庄伯鱓薨,子称立,是为曲沃武公。 桓王十一年,曲沃武公称攻翼,以梁弘作为车右,逐哀侯光于汾隰。哀侯骖马絓而止,与栾成被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