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 《皇商》正文 第一章 隆冬腊月,只见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走商的小贩吆喝,酒肆里冒着腾腾热气,里面倒是静谧非常,店子里的小二正窝在柜台上打盹。 这酒肆可是个冬日里打发时间的好去处,大户人家的管家小厮乐得在此偷个小懒。 “我听说城北白家的那位公子又不安生了。”那人压低了声音,酌了口酒喝。 “可不是。”孙管家哂笑起来。 “那位白二公子骄纵得很,昨日几个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听曲儿喝酒,那李家的公子不知哪句话逆了这小阎王的意,竟生生地打了起来。” “有这等事?”那人瞪圆了眼,一脸兴致盎然。 “白家的小阎王也是面热心狠,竟打得那位李公子头破血流,至今还生死未卜。”这孙志和是白家的一个小管事,知道得自然细致了些。 那人听得唏嘘不已。 话说这二人也是臭味相投,一来二去说了好些个大户人家的秘辛,脸上尽是志得意满,眼看着日头不早了,孙管家连忙告辞。 “唉,不说了,你且慢慢喝吧,我紧着沽了酒回去,省的主子爷传唤。” 孙管家与这人告了别,冒着大雪在街巷里七转八转,这才算是回了白府,从角门进去就见那看门的何二狗子正躺在门后边打盹,迎头便是一顿大骂。 骂得这何二狗子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孙管家,这是出了什么事?” 这孙志和平日惯会偷懒,却是实打实地见不得别人偷懒,这会儿子正怒发冲冠,眼珠子都将将要瞪出来,脱口便骂道:“你这杀才,领着主子家的月钱整日只知道偷鸡耍滑,懒鬼托生的狗玩意儿,想做甩手的爷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左一句右一句骂了小半会儿,尽把口水喷到了何二狗子的脸上,这孙志和才觉得解气,背着手走了。 何二狗子被骂得好半晌才翻过味儿来,连忙啐了几口,这老东西定是偷懒出去喝酒去了,回来就知道欺负底下人。 …… 临近年关,白府里各个院子都要增添人手,伢行里就送来一批丫鬟,本来是要孙管家亲自挑选才算作数,伢行的方掌柜左等右等也不见这孙管家回来,下一桩买卖又快到了时辰,便留下了十二个丫头回去。 孙志和拎着酒回来就准备给各院里送丫鬟。 都知道府里的二少爷是个混世魔王,他的事底下人都是头一个办,二少爷又偏生就喜欢俏丫头,模样好的都送了远山阁里去,眼下手里这十二个丫鬟长得俊俏的可还真不多。 远山阁要三个丫鬟,他挑了半晌才找出两个样子清秀的。 孙志和这下子犯了难,不由暗恨这伢行里的方掌柜给他使绊子,在弄堂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个挨千刀的方杰,早晚绊死在街上。” 底下的小丫头们方才从伢行里过来,见这白府的亭台楼阁无不富丽堂皇,连管家的穿着都比得过寻常富人家的老爷,此时便正觉得新鲜,但横竖也是不敢窃窃私语的,只拿眼睛觑着孙管家。 眼看差事便要误了,他一咬牙凑够了三个人,便领着这三个丫头往远山阁里去。 外头还下着雪,冷风刀子一样往人脸上刮,孙志和揣着手也顾不得这些,只是细细叮嘱这三个丫头,进了远山阁定要谨慎行事,只办好自己的差事就行。 去远山阁的路远,可这也架不住孙管事话多,几个姑娘听他唠唠叨叨一路,这才到了远山阁,老远一看,这“远山”二字写得那叫一个豪放潇洒。 孙志和领着她们进了院子,也不敢直直往正堂里去,只在耳房敲了门。 “胭脂姑娘,新来的丫鬟到了,您看是不是给通传一声?”孙志和弯着腰,脸上褶子一层一层,愣是给他笑成一朵菊花。 等了许久也不见里面有动静,外面的天又实在太冷,孙志和受不住,搓了搓手,便又敲了几下门,里面这才有了动静。 “来了,来了,催命一样。”里面的姑娘说起话了跟黄鹂鸟儿一般,声音好听的紧。 又等了一会儿,这耳房才开了门,新来的三个丫头冻得脸面通红,手脚冰凉。 这名叫胭脂的姑娘长得跟朵牡丹花似的,生得明媚皓齿,肌肤细腻如雪,更别说身上又穿着绫罗绸缎,活脱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艳丽得很。 她吊着着一双丹凤眼扫了睨着孙管家,嗤笑道:“你急个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带了什么狐媚子要勾了二公子的魂去。” 孙志和弯了弯腰,讪讪地笑道:“小人哪里敢,外头天冷,也烦请姑娘怜惜我们几个小的。”这位可惹不起,她是二少爷的心头好,哪里是他人随随便便能开罪的,孙志和心里不情不 愿,面子上可是做足了功夫。 胭脂闻言又嗤笑了一声,只缓缓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好叫姑奶奶怜惜你。” 外头雪下得紧,都快将这几个丫头淋成了雪人儿,兴许是这胭脂姑娘也觉得冷了,便领着这四人往正堂里去,她扫了眼带来的几个姑娘,面色方才好了一些,嘴头子上仍是不饶人:“你瞅瞅你带来的这是什么丑东西,别怕是要污了主子爷的眼。” 孙志和连忙求饶,“姑娘您可体谅小人,就剩这么几个能挑的过眼都送过来了。” 胭脂轻哼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雪,领着他们进了正堂。 正房里炭火烧的足,屋里暖融融的,里头一应摆设尽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东西,让人看花了眼,更别提那些名人字画、珍宝瓷瓶,都是琳琅满目。 白二少爷此刻正倚在软塌上看书,左右站着两个俊美的丫环。 他身姿挺拔,面冠如玉,一袭白衣愣是穿出几分仙气,此刻又敞着怀,那样子真叫是风流潇洒,一双桃花眼更是生得璀璨夺目,白二少爷就这样的装扮出门去,能把全城的姑娘迷得神魂颠倒,坊间有这么一句话说得好,白家小公子一笑可是酥了女儿家半个身子。 “少爷,孙管事把新来的丫头送来了。”胭脂说着话,身子软得像是没骨头,白沅亭放下书,顺手把她拉进了怀里。 孙志和上前一步,弯着腰讨好地笑道:“少爷,您看看,这是新来的丫头。” 听了这话,白沅亭推开了胭脂,看了看这三个丫头,他随口道:“把人留下,滚吧。” 孙志和如蒙大赦,紧紧张张地出了门去。 “有名字么?”白沅亭顿了顿,蹙起眉,“都抬起头来。” 这三个姑娘听了这话,心里七上八下地抬起了头,生怕一个不注意惹了主子爷的厌烦,以后没有好果子吃,这不看不要紧,二公子生得实在是太好了些,光是看看就叫人脸红心跳,怀里像揣了一头小鹿,怦怦直跳。 “孙志和这差事当得越发好了。”白沅亭见这三个丫头长得都不尽如意,左右不过几个丫头,他倒是也懒得计较,便继续说,“你叫什么?”他指了指长得最漂亮的问道。 那丫头姿态也大方,立马行了个礼,回道:“奴婢名叫梅月。” 这女子长得清秀,名字傲气,白沅亭觉得这名字倒也合适,便让她下去了,外头自有婆子领她上值。 他抬了抬下巴,又问第二个丫头:“你呢?” 这丫头姿色不如上一个,行事也有些小家子气,她怯怯弱弱地上前回道:“奴婢名叫小红。” “太俗气,从今往后你便叫秋月。”他随口道,也挥了挥手叫她下去。 直到这最后一个丫头,方才白沅亭没看清这丫头的长相,印象里就是丑了,这仔细一看更觉得丑得倒胃口,小鼻子小眼的让人看了揪心。 不过他这会儿倒是有了兴致,嗤笑道:“丑得跟个村姑一样。”听了这话,他身边的几个大丫头也嗤笑出声,二公子向来对女子温柔,还没见他这么寒碜哪个女子呢。 白沅亭又问:“你叫什么?” 小丫头红了脸,紧紧张张地说道:“奴……奴……奴婢……叫……叫青荷。” “哦,你……你……你叫……叫青荷啊。”白二公子对待不喜欢的人蔫儿坏,他学她说话,愣是把这几个大丫头笑得前仰后合。 青荷红着脸僵直了身体,她结巴的毛病坏了事,心里万分忐忑,念了一千遍我佛慈悲祈求主子爷大度,这才一进门就惹了主子爷的厌烦,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她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青荷不好。”白沅亭顿了顿,笑道:“以后还是叫小结巴,多应景。” “哈哈哈……”几个大丫头笑翻了天,声音泠泠地跟铃铛似的,平添了几分喜气。 “是。”青荷红白着脸行了礼,紧张地跟什么似的。 “下去吧。”白沅亭这算是寒碜人寒碜尽了兴,放过了她。 青荷掀开帘子出了门,外面的大雪迎面而上,凉了凉她滚烫的脸,她轻呼出了一口气,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刚下了台阶,守门的婆子便领着她上了下房去。 旧雪刚扫了,新雪便又铺了一层。青荷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守门的婆子怕是也知道她不讨主子的喜欢,把她领到远山阁一间边角的暗房里去,里头潮湿阴冷,冬天住在里面可算是受了大罪。 “往后你就住这儿吧,平常便洒扫院子,一应活计都在你屋里,一会儿掂量着把院子拾掇干净了。”守门的婆子吩咐了她,便嫌冷似的,皱着眉回了正堂。 青荷背着包袱进去,暗房右半边都是洒扫院子的活计,左半边是床还有一个小柜子,好在被褥都是新的,也不会挺难熬,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二章 青荷把东西都收拾妥当,再换上三等丫头的嫩粉加绒裙袄,已经过了晌午。 眼看这鹅毛大雪越来越紧,洋洋洒洒铺天盖地下来叫人眼花,现下不快些将这积雪扫了,等到明日这院子就不知道磕碜成什么样儿了。 青荷拿起扫帚顶着风雪出去,冰冷刺骨的寒风像一个又一个大耳刮子,扇得人晕头转向,她通红的手指难以驱使,只紧紧地握住扫帚,脸上已经冰凉地毫无知觉。 远山阁的丫头个顶个的漂亮,心又浮,都指着在主子爷跟前儿得脸,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原先是几个二等丫头轮流来扫院子,现在来了个不招人待见的,她们几个也乐得撒手。这么大个院子,洒扫的丫头还真就她一个,大雪压在她头发上,不一会儿便是阵阵湿濡,让人头脑发热。 趁着主子爷歇晌的功夫,那守门的婆子披着棉斗篷一边儿磕着瓜子儿,一边窝在门底下凑屋子里的热乎气儿,那瓜子皮儿磕得是满天飞,上面依稀可见薄薄的一层唾液,有的还喷在雪里,硬是砸出一堆小坑。 青荷恶心的够呛,但还是装作没看见,安安分分地扫自己的雪。 “你,那个结巴。”守门的婆子磕完手中的那把瓜子,压着嗓子招呼她过去,“过来把这皮子收收。” 青荷从小结巴,不愿与人争辩,遇到这种事也只能暗道一声倒霉,她不情不愿地过去给这婆子收瓜子儿。磕吧,磕吧,也不怕卡(qia)着自己……吃得这么香……青荷暗自腹诽。 “呦,李婆子这是做了大奶奶啦。”胭脂掀了帘子出来,屋子里面冒出了些热气,正看见这李婆子作威作福地欺负小丫鬟,不由得低声嘲讽,她人长得俏,又在主子跟前儿得脸,行为处事向来高傲,不把人放在眼里。 李婆子赶紧站直了身子,挖着腰讨饶:“不敢不敢。”面上笑得好,心里直呼倒霉,怎么碰见这么个煞星。 胭脂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径直对青荷说:“你个丑结巴,没得眼睛也瞎了,什么猪狗都能伺候。” 青荷唯唯诺诺地听着训话,外头刮着风,丝丝雪珠飘到走廊里来,迷花了她的眼。那边李婆子的脸已经黑如锅底,这胭脂姑娘指桑骂槐的本事可真是厉害,把这老婆子骂的是鼻青脸肿且不敢还嘴,青荷啧啧称奇。 “还不快去扫你的雪,一会儿爷醒了这像什么样子。”胭脂也没让她落了好,责骂了几句这才罢休,说完便扭身回了耳房。 李婆子这会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青荷赶紧溜走干自己的活计去,不受她的膈应,李婆子见她溜得快,心里暗恨这丑结巴倒是脑袋清楚,没拿住她。 …… 临近傍晚,纷纷扬扬的大雪才停了,像是给院子里的假山池塘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棉布。没了风,青荷越干身上越热乎,把走廊收拾的干干净净。 眼看就到放饭的时候了,那李婆子晃晃悠悠地过来,青荷心想这可坏了事,一看这婆子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今天晌午没给她收拾痛快,本以为就这么算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小结巴。”李婆子从走廊那头过来,掐着腰,一张脸耷拉着,活脱是人家欠了她八百两银子。“去把正堂外面的走廊拾掇了再吃饭。” 她刚从那边过来,怎么又邋遢了。她正纳闷儿,这李婆子领着她上了正堂外,却看见原本干干净净的地方尽是雪泥大脚印子,再看看李婆子的脚,青荷瞠目结舌,从前就知道大户人家下人里净点子龌龊事儿,可真没见过这样膈应人的。 青荷越看这婆子越觉得面目可憎,忽然就起了作弄的心儿,她克制住上扬的唇角,悄没声息地把李婆子脚后面的雪踩实了,再往旁边退了两步。 那李婆子没发现背后的异样,依旧叉着腰满嘴吐口水,“你看看你做的活计,捅到公子那里看你还活不活,快收拾了罢!” 青荷闻言翻了个白眼,默默地收拾地板,一边拿眼瞅着李婆子。果不其然,那老货一扭身刚走了一步就摔了个跟头,一脸的晦气,直直地骂道:“杀千刀的小蹄子,尽干些见不得人的损事儿。” 那李婆子刚骂出口,正屋里便有个大丫鬟掀了帘子出来。那是个身姿苗条的姑娘,身上穿着翠纹织锦缎的绒裙,显得万分庄重,可眉眼里都是挡也挡不住的温柔风情,是个美貌姑娘。 那姑娘此刻满面烦躁,出来了就看见李婆子撒泼耍混,说话也就不那么好听:“什么时辰你就好在这里撒泼,看看你那副样子,吵吵嚷嚷的,早晚让主子爷打发了你,不想领饭就别吃,跑这来污谁的眼?” 李婆子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回话,老鼠见了猫似的,灰溜溜地走了,青荷见不得她这欺软怕硬的样儿,低着头翻了个白眼。 “你是新来的小结巴?”翠衣姑娘蹙着眉问道。 眼看这姑娘又是二少爷身边的红人,怠慢不得,青荷赶紧应了声。 “弄好了就用饭去吧。”翠衣姑娘说完便回了正房。 “是。” 白府讲究气派,亭台画廊都用大理石铺路,打扫起来也还算方便,只是上面的泥点子不好收拾,别的都好说。这李婆子的脚印子是真的大,看着这四散的污渍,青荷这会儿头疼起来,收拾完了天都黑了…… …… 做了一下午的活儿,青荷捏着酸痛的胳膊去大厨房里领饭。远山阁比较偏僻,青荷又初来乍到,左摸右摸这才摸到了白府的大厨房,此时此刻又哪里还有剩饭。 青荷进了大厨房就干站着看着人家忙活,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厨房里守灶台的秦老妈妈看这孩子可怜,便招呼她过去,“小丫头过来。” 秦老妈妈慈眉善目得紧,看了便让人心生亲近之意,青荷愁眉苦脸地过去,坐到老妈妈跟前去。 “你是在哪当差的?”秦老妈妈一边添柴一边笑着问她。 青荷沉淀了沉淀,说出了一句顺溜话,也没结巴,“婆婆,我是远山阁新来的丫头。” 秦老妈妈辈分高,资历老,自然是知道府里的一些事儿,一听这远山阁的名便蹙了眉,再看这小丫头的长相虽不说丑,但是猛地一看却是不养眼的,不由暗道一声可怜,于是变戏法般的递给青荷一个馒头,一个鸡蛋。 “谢谢婆婆。”青荷一见吃的,两只眼睛便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敲开鸡蛋,剥了蛋皮夹进馒头里,大口大口吞咽,做了一下午的活早就前胸贴后背了,那还顾得上什么仪态不仪态的。 年纪大了就爱啰嗦,秦老妈妈看她吃得欢了,眉眼间都染了些笑意,便问道:“小丫头怎么现在才来啊?” 青荷想要说话,赶紧从大厨房的壶里倒了碗水,喝了两口顺了气,然后细细地给老妈妈讲了讲李婆子的事儿,她说话很慢,但是讲到生气之处却眉飞色舞。 “婆婆不知道,我原本是有结巴的毛病,说话慢,一紧张连话都说不出来。”青荷缓缓道,“今儿见了二公子就犯病,也不讨主子爷欢喜,现下就在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活儿。” 秦老妈妈安安稳稳地在白府了待了这么些年,自然是人精一个,听她开口说话便瞧出了些端倪,听她这么讲却笑了笑,说道:“远山阁那些大丫头都是成了精的,你不讨主子爷的喜欢,却省了不少麻烦。” 青荷一听这话,愣了愣,回过味儿来。 那些漂亮姑娘见了二公子就跟抢食儿的老虎似的,争着抢着生怕慢一步,天天就指着在主子爷跟前儿得脸,她连话都说不利索,还不让那些姐姐们活活撕了,思及此,青荷死里逃生般的拍了拍胸口。 “婆婆说的是,这却是我没想到的。”青荷说道。 秦老妈妈笑了几声,添了一把柴,“老实本分比什么都强。” 青荷深觉收益地点了点头,老实本分永远不会出什么大差错,她安安分分地做工,在白府多做几年攒了钱赎了卖身契,还能在府城里开个小门面,日子过得也不那么紧巴。 “是啊。”青荷应了声。 眼看这夜色渐深,青荷三口两口吃完了这个馒头,千恩万谢地感激了秦老妈妈的恩情,跟秦老妈妈道了别,回远山阁去。 回到院里已经是灯火通明,青荷凑着光,摸到自己房里,落了锁。 别的丫鬟没有跟扫帚同屋的好运气,还得应付那些个没事找事的,青荷很满意,于是安安稳稳地睡了觉。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三章 临近年关,远山阁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便多了起来。 青荷杵着笤帚收拾墙根底下的碎冰凌,雪水从房檐上下来,湿湿嗒嗒地弄了一地的冰碴子,滑不溜秋,远山阁的管事婆子让她把这些个冰都铲了。 一下两下,正干得起劲,两个二等的丫鬟携着手过来,她在下人房后面,那两个二等的丫鬟不知事,便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圆脸的姑娘窃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说道:“昨个夜里的事儿,你知道了么?” 青荷听到此处便纳了闷儿,怎的这是出了什么事么? 那个瓜子儿脸的姑娘眉眼都含了笑意,悄悄地轻嗤道:“哈哈哈,这么大个院子早就传遍了,傻子才不知道。” “……” 作为远山阁的傻子,青荷放下手中的铲子,决定听一听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圆脸的姑娘一脸的不屑,幸灾乐祸道:“瞧她胭脂那个轻狂样子,平日里就仗着主子爷瞧不起那个瞧不起这个,在远山阁哪个没吃过她的亏?连孙管家都跟她低声下气地说话,没得以为她是白姓的小姐呢!” 瓜子脸的姑娘也笑,拿细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脸,说道:“瞧瞧你那落井下石的样子,一幅小人得志的面孔。” 圆脸的姑娘立马轻嗤,“咱们院子里现在谁不幸灾乐祸,你可别跟我说你不高兴的话。”她顿了顿,立马又说道:“我这可不是落井下石,那叫墙倒众人推,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看她胭脂以后还怎么颐指气使地说话。” 瓜子脸的姑娘听了这话却点了点头,“我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谁怪那胭脂平日里生得罪人呢,这下子不得被人戳碎了脊梁骨么。” 瓜子脸的姑娘说着话,往青荷这边看看了,青荷垫着脚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又听她说:“咱们在这说两句算完,不能叫外人听见。” 圆脸姑娘好像听了觉得煞是有理,便又低了声说道:“咱们要膈应胭脂可也不能做第一个,要不怎么说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呢,不过胭脂这条地头蛇算是翻不了身了。” “那倒不一定,二爷昨夜里把她轰出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咱们底下人也不清楚,咱们平日里该怎样就还怎样,免得惹事上门。”瓜子脸的姑娘说道。 “行了行了,咱们也不说这些个没用的了,赶紧做好事才是要紧的,走吧走吧。”圆脸姑娘说完拉着那瓜子脸的姑娘便去了。 青荷从墙角上漏出了小脑袋儿,看着两个丫鬟的背影。 哦……原来是胭脂姑娘啊……青荷想起了那个面容娇艳,张扬美貌的姑娘……远山阁最多的就是漂亮姑娘,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里头遍地厮杀,其实与战场也不差那点子刀光血影了。 二公子真是祸水啊祸水。 不过这场战争,横竖都跟她没有关系,眼下还是先把冰铲了,管事婆子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 白二公子是个好懒的,晌午必定是要歇会儿晌。 这个时候院子里是闹不得了,到了正房门口,外头连个咳嗦声都是不能有的,管事婆子细细叮嘱了青荷,务必让她扫地扫的小点声,免得吵醒了二爷谁都不好受。 青荷尽力扫的细声细气的,不过昨个晚上才出了那档子事,躁动的姑娘们怎么停得下来,净可劲儿地上二爷跟前凑,做出一副定是要把胭脂挤下去的样子。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黄衣服的丫鬟已经进出了三趟,身上淡淡的香味很是怡人,青荷一边欣赏美色,一边扫地。 虽说是冬日,晌午十分,外头还算暖和。刚把地上的尘土都收起来,那黄衣的姑娘就被一只素手推搡着出来。 青荷看那胭脂姑娘此时此刻眼神都能喷火,手上的笤帚便动的慢了一些。 胭脂满脸冰霜,她死死地盯着那黄衣姑娘的脸,忽而嗤笑道:“素容啊,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搔首弄姿地给谁看,丑八怪一个,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得死德行,还敢上二爷这里来膈应人。”她顿了顿,又说道:“整日里就知道打扮,寻思着勾搭爷们儿,比青楼里的粉头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胭脂长得就是美,整个院子里算是拔了尖儿的,要说天上下来的仙女是差了些,但是丫鬟里头再找比她漂亮的,可难了去了,听说这胭脂原本还不是白府的丫头,不知道我们二爷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原主松了口把胭脂送来,故而胭脂对自己的样貌是一百个信心,她被人捧在手上惯了,说话就毒。 青荷手下的笤帚渐渐不动了,她悄悄地挪到假山旁边,省的这二人吵架让她吃了瓜落。 胭脂骂得狠,岂料那素容并不吃这一套,她翻了个白眼,扶着腰不屑地笑道:“胭脂姐姐,你可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您也别跟我这叫唤,昨夜的事儿叫我们院子里哪个丫头还不知道呢?您天天得霸者二爷我们底下人也说不得什么,现在二爷厌了您,您可要给我们腾地方啊,省的害了我们的事儿,还叫二爷厌烦。” 青荷听到这里,便心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儿……这素容算是捅了马蜂窝,今儿这事是不能善了了。 果然,这胭脂姑娘整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炸起了毛。 “我害你的事?你拿你的月例做你的活,我是挡着你不叫你干活了,还是把笤帚藏起来了?”胭脂姑娘说着,扬起手就喊:“小结巴,把你的笤帚拿来!” 这可坏了事儿,青荷藏得严严实实的,就怕这两人非要搀着她一块骂,青荷念了两声阿弥陀佛,战战兢兢地拿着笤帚过去,“这……这……这哪里……”是素容姑娘能做的活。 “你打住。”胭脂皱着眉不耐烦道。 青荷后半句没说完,噎得够呛。 “你不是嫌我害你的事儿?”胭脂说着话,把笤帚塞到素容的怀里去,“家伙都给你了,怎么还不见你动弹?我害你的什么事了?白拿着府里的月例什么活也不做,天天净琢磨着怎么爬爷们儿的床,没长着狐媚子的脸却净干狐媚子的事儿,等哪天有个看不过眼的往夫人那一告,你个作死的丫头等着被发卖吧!” 素容听了这话,依旧面不改色,脸上的嘲讽更甚,她把笤帚扔了,掸了掸衣服,慢悠悠地说道:“要说狐媚子,咱们院子里的一等一的就是胭脂姐姐你,要收拾也是先收拾你。” 胭脂气急,扬手便是一巴掌,青荷目瞪口呆,战火升级。接着就是女人之间最常用的斗争手段,揪头发、踩脚、亮指甲。 二位姑娘正打得起劲儿,正房门帘子被人掀开,战火的源头出来了。 今日他穿的不是白衣,宝石蓝的褂子披在身上显得低调又俊朗,二爷惯会打扮的,听说那时候二爷满月宴上抓阄,白老爷得了这么个面容俊逸的小儿子煞是开心,把天上有的地上没的都摆了满满一桌,二爷坐在中间左手抓着一堆珠玉,右手抓着一堆脂粉,这天白老爷的小儿子愣是成了全城的笑柄,小小年纪就爱在女人的脂粉里混,自然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 于是白老爷便越发不待见这个小儿子,把全副精力都培养在大爷身上,大爷争气得很,陪在白老爷身边又能读书又能打算盘,把白老爷乐得没边儿。 白夫人就不一样了,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儿,这小儿子不得他爹待见,自己便可了劲的疼宠,于是就把二爷冲程了府城里一等一的纨绔子弟,每次夫妻二人吵架定是要拿二爷说事儿的。 二爷出来了,看见自己的两个丫鬟大打出手且狼狈不堪,脸色就不怎么好。 “吵吵什么?”二爷蹙着眉,俊朗的很,那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带着一幅不耐的样子。 胭脂和素容这二人见了二爷,立马像没了骨头般贴了上去。 “二爷,这小蹄子与我发痴,趁着您歇晌儿的功夫跑到这来撒泼打诨,奴婢怕吵着您休息,她却与奴婢动起手来。”胭脂立马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是饱受了委屈,全然忘记了刚刚谁先动的手,此刻她矛头直冲素容。 青荷干戳着,竟戳出了一种别样的滋味,这些姑娘姐姐们委实厉害了些,比那城东春满寿戏班里的戏子功夫还要深,她眼巴巴地瞅着,心底涌出了一股浓浓的不安。 素容也不落下乘,两行清泪立马挂上了脸,她娇滴滴地跟二爷哭诉道:“奴婢想见您,胭脂姐姐非要拦着,奴婢知道自己身份卑贱,却只想着见您一面就好。” 两句阿弥陀佛怕是也救不了青荷的这条命啊,果然,二爷那双犀利的眼就直直地射了过来。他微微挑起了嘴角,那一副置身事外地嘲讽模样异常的俊朗。 青荷悄悄摸了摸狂跳的心口,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忽然想到了曾经刚一进府城的时候看见街边首饰铺子里挂着的翡翠镯子,那镯子晶莹剔透,仿佛宁静而悠远的江南调子,美得让人心动,她站在街口看着那镯子愣神,她爹却拉着她叹息,那不是你能肖想的。 二爷嗤笑一声说:“你这个丫头,不好好做你的活,竟是要挑拨姑娘们生气。” 青荷听见这话,立马辩解:“奴婢……没……没有……二……二爷……” “你没有什么?”二爷挑起了眉,看也不愿再看她一眼,只低着头对怀里的两个貌美的丫头说:“你们要是不开心了,去收拾她,何必弄成这模样,没得让我心疼。” 在别人面前从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青荷按下心里的异样,不做挣扎。 胭脂和素容听了这话,便知道这事只能在此结了,再不能翻出什么花来,也就消停了起来,伏在二爷身上说些蜜语甜话,哄着二爷开心。 青荷拾起笤帚,弯着腰继续扫地。 …… “婆婆,今天又闹出了点儿事。”晚上青荷出了远山阁到大厨房里用饭,将今天的事细细地说与了秦老妈妈。 秦老妈妈一边看着灶台,一边慢慢悠悠地听青荷讲,她忽然笑了笑道:“照这么说来,这会儿远山阁是群魔乱舞啊。” 青荷支着下巴点了点头,灶台里的火忽明忽暗都影在了她通透的黑眼睛里。 “最多不过年后,白夫人铁定是要拾掇拾掇远山阁的。”秦老妈妈添了一块柴,缓缓说道,她拿眼睛觑着青荷,见她今天有些沉默,却又笑了笑道:“什么样的人,他就会办什么样的事,走什么样的路,我倒是不担心你的。” 青荷点了点头,跟秦老妈妈告了别,回远山阁休息。 秦老妈妈见这孩子越走越远,忽然唱了一句词,调子正是城东春满寿戏班子的调儿,她悠悠地唱到:“说什么……落花有意……只可惜那流水……无情。”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四章 青荷本以为昨日那件事就这么算了,可是今日远山阁的宋管事却是并不想这么简简单单地结了。 来这儿这么多天,青荷本以为受二爷喜欢的那两个大丫头就是底下人的头头儿,但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远山阁的角落里还藏着个老虎不发威的。 青荷这两天听了不少墙角,这才得知远山阁的宋管事从前在宫里头当差,是有名的教养嬷嬷,白夫人最怕的是小儿子院子里这些狐媚子搅了白府的风气儿,这才寻了这位宋嬷嬷过来看着。 这么一个晴空万里,云飘风逸的早上,外头鸽哨声泠泠得,只有几个麻雀落在房顶子上,青荷还没醒盹儿,事儿便来了。 那宋嬷嬷寒着脸,目光犀利,那平日里看着普普通通的面容,此刻却让人不寒而栗,她静静地看着跪在院子里的素容和胭脂,眼里诡波暗涌。 这听墙角与看戏都是要有得天独厚的条件的,譬如另一些丫鬟们此时此刻都应当在值上,连个头都是不敢冒出来的,现在心里都巴不得跟青荷换一换差使,青荷这会儿跟他们可不一样,她就大赤赤地拿着笤帚在一边晃,宋嬷嬷也不管她,她就悄没生息地往这边瞟。 “二位姑娘知道错在哪了么?”宋嬷嬷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艳妆女子,凡是能平平安安从宫里边出来的,哪能是没有些铁血手腕的,她就这么静静的站着,自有一股子威严气场。 这素容显然是被吓软了腿,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面上一片惊恐,止不住地求饶:“嬷嬷,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嬷嬷放奴婢一条生路吧。” 宋嬷嬷站姿十分得体,一看便知是常年的教养保持出来的,她看了看素容,一声冷笑,却吓得素容一身冷汗,那素容此刻已经爬不起起来了,就听见宋嬷嬷说:“你知的什么错?” 素容慌慌张张地趴在地上,手足无措,平日里精心准备的妆容此刻变得一团乱,“嬷嬷,奴婢,奴婢不该狐媚惑主,奴婢不该偷奸耍滑,奴婢……奴婢。” 宋嬷嬷见她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便微微蹙了眉,看向胭脂。 胭脂明显是宋嬷嬷手底下的老人儿了,此刻不慌不忙地回话,“奴婢不该有失体统,还吵了主子安眠。” “既然姑娘知道错了,就应当领罚。”宋嬷嬷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这么大个院子怕是没有宋嬷嬷不敢动的人,就算是这些个大丫头也不敢造次,可见宋嬷嬷的地位。 胭脂应了一声,挺直了脊背,眉目里有些高傲的样子。 “青荷你过来。”宋嬷嬷道。 “……” 青荷仔细想了想,其实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不要也罢,毕竟稍有不慎就把自己卷进去,这可是得不偿失了,她拿着自己的御用扫帚过去,低着头跟宋嬷嬷行了个礼。 “从今日起,胭脂姑娘就从耳房里搬出来,让青荷住,你且先住她的暗房,并代替青荷把这院子也扫了罢。”宋嬷嬷顿了顿又问道:“胭脂姑娘可有异议?” 胭脂摇了摇头。 宋嬷嬷便道:“那你退下吧。” 青荷眼睁睁地看着红衣姑娘从她手里拿过笤帚低眉顺眼地扫地,便觉得一阵心惊胆战,此刻更是脊背发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宋嬷嬷不等青荷反应,便又说道:“素容。” 那素容匆忙地打断了宋嬷嬷的话,引得宋嬷嬷频频蹙眉,她此刻满脸泪花,“嬷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嬷嬷饶我一命。” 宋嬷嬷嗤笑,“白府这么一座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啊……” 素容此刻暗恨这老家伙不给她情面,又害怕真的被撵出去,这宋嬷嬷此刻在她眼里可就是一尊罗刹,她情不自禁求饶,抱紧了宋嬷嬷的腿,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宋嬷嬷良好的教养让她此刻没有破口大骂,只压低了嗓子,叫来了角门的两个看门的婆子把她叉出去了,她看着素容被拖出门,泰然自若地回了屋子。 看着素容被拉拉扯扯地拖出去,青荷心里咯噔一声。 这怕是要被发卖了。被发卖的丫头只能卖到更便宜的地方去,那些穷山恶水里,净有虐待老婆的汉子等着买女人呢……那还算是个好去处,要是被卖到窑子里,可不成了一点朱唇万人尝了么,家里亲戚都跟着蒙羞。 今日宋嬷嬷这一下子,可算是杀鸡儆猴了,从今往后远山阁院子里的姑娘怕是再也不能放肆了。要是再有丫头狐媚惑主乱折腾,那么下场就只有一个——被发卖出去。而今日,胭脂在宋嬷嬷手底下虎口脱生,也隐隐地让那些丫鬟明白了一些什么,再不敢随便造次。 胭脂站在青荷身后,缓缓说道:“小结巴,你知道我为什么平安无事么?” 青荷转过身来,不知道这姑娘要说什么,只是蹙了蹙眉表示疑问。 胭脂冲她诡异一笑,然后安安分分地扫地去了。 …… 晌午的时候胭脂与她换了卧房,她把东西收拾的西边的耳房里,这耳房里原本是住两个丫头的,可那胭脂霸道,把另一个丫头撵了出去,所以西耳房向来是住她一个人,此刻却便宜了青荷。 西耳房里什么都有,什么梳妆镜儿,什么桌椅板凳儿,一样不差的,青荷暗自感叹胭脂过得舒坦日子。更别提东西两个耳房连着正屋里的地龙,冬天里暖暖和和得好不惬意。 青荷没事做,歇了晌便出来溜达溜达。 暖暖的阳光让人发起懒来,二爷养的大白猫就在走廊外头趴着晒暖,外头雕栏画阁、假山池水越发地精致起来,虽说还是腊月里,但这会儿还算暖和,池子里的温泉呼呼地冒着热气,这日子越发舒服起来。 青荷刚出了门子就看见些东西。 要是今儿个早上她还不知道为什么素容被发卖出去,那胭脂却平安无事,此时此刻却全明白了。二爷今日穿着的是月牙色长袍配上绞银丝儿的斗篷,端的是一幅温润公子的做派,此时此刻正抱着胭脂在院子里调情呢。 假山上靠着的是青荷的笤帚…… 二爷心尖尖儿上的不是谁都能动得了的,胭脂即使是犯了错让宋嬷嬷逮着,也不过是扫几天的地。青荷心里有些膈应,不知道是膈应如此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这二人的行径做派,还是膈应自己平时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子此刻像被猫左一爪子右一爪子地挠过一样。 眼不见心不烦,青荷扭头回屋,接着睡觉。 …… 过了几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青荷舒服的快发霉了,这天早上,二爷毫无预兆地让胭脂搬回西耳房。知道了此事,青荷自觉地开始收拾床褥。 眼看外面的天色怕是又要阴郁起来,半月前儿才刚下的一场雪此刻怕是又要没完了,这天一阴外头就干冷干冷的,那胭脂在这个时候把东西都弄回了耳房。 “小结巴,别收拾了。”胭脂把褥子整整齐齐地铺好,缓缓说道。 青荷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便出口问了一句:“胭……胭脂……姑娘……是什么……什么意思?” 胭脂精致的眉头蹙了起来,却并不回头看青荷,只说道:“暗房里那么冷,你是傻么?还愿住。” 那暗房里冬天潮湿阴冷,根本住不得人,她肯定是不愿意住的,但是胭脂今天留她却委实让她惊讶了一番。青荷换了换气,缓缓说道:“多谢胭脂姑娘。” 胭脂把手头的事儿做完就坐在梳妆台前头打扮妆容,她倒也不介意,只是让青荷随便一点,不必拘束。“我在西耳房是住惯了的,这院子里的丫鬟哪个不是狼子野心的,只一个你还能消停些,就在这儿住着跟我就个伴儿吧。”她顿了顿,又说道:“你不是结巴么,我见你说话也能顺溜起来啊。” 青荷心道,就我这个长相能狼子野心得起来也好啊。她索性不再收拾,老老实实地跟胭脂聊天,她喘了一口气道:“我原本也是能好好说话的,只是一紧张就结巴,平时跟人说话倒也没什么。” 胭脂看着铜镜里边自己戴这个翠玉的簪子不好看,于是拆下来换了个红宝石的,嘴里轻声道,“原来是这样。” “小结巴帮我把柜子里的首饰盒子拿过来。”她翻了翻梳妆台,怎么也找不着自己那个琉璃镯子,这才想起来那首饰盒子在包袱里。 “……”怎么还叫她小结巴。 青荷万分无奈地把首饰盒找出来给她递过去,这辈子怕是也逃脱不了小结巴的名声了。胭脂接过首饰盒子拿出了个琉璃镯子递给她。 “万万使不得。”青荷着急道,虽说以后是同一个屋子里的丫鬟了,但她怎么也不是随便拿人东西的人,更何况这镯子这么贵重。 “有什么使不得的。”胭脂把镯子塞在青荷怀里,继续打扮。 看得出来,这位姑娘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个东西的,青荷嗫嚅了嗫嚅,把这琉璃镯子收了起来,准备在她有事儿的时候再还她。 她看着胭脂,觉得这个人好像不是表面上那么浅显,需要细细地了解。可能这个院子里的每个人都一样,只是她不曾发现。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五章 大年三十夜里,白府灯火通明,青荷在西耳房住了好些日子,也自当是习惯起来了,现在胭脂早就不干那洒扫的活了,还是回正房伺候,青荷又重操旧业。 青荷倚在榻上缝衣服,胭脂期间回来了一趟,打着哈气红着眼,悠哉悠哉地戴上了鸽子血的镯子,越发衬得她肌若白雪。 “怎的回来了啊?”青荷也不抬眼,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的,自己上身的东西还得是仔细一些为好。 胭脂皱着眉头,一脸的困顿,不耐烦道:“白府规矩大,非要明灯守岁,二爷在榻上看书,我们几个丫头却站在一边又困又累。” 青荷这头揉了揉眼睛,检查了一下阵脚,又缝起来,轻嗤道:“二爷把你这丫头娇惯的不像个样。”守岁是大事,主子爷还没抱怨,这丫头倒是先烦上了,可不就是娇惯了么,青荷顿了顿,看了一眼一身红衣仿佛在夜里熠熠生辉的胭脂,噎下了自己的话。 大年三十,谁愿听那些个丧气话呢? 胭脂看了看自己那双素手,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没有谁家的丫头像她一般娇惯,不过这又如何,只要得了主子爷的抬爱,谁还管那些个没用的。她拎着茶壶倒了杯水,痛痛快快地喝下,又回了正房,临走撂下一句话,今晚儿上白府里放烟花。 才亥时一刻,白府守岁是要守到天明的,底下丫头们是要转一个囫囵的,没个休息的想头,主子们在里头看书聊天儿打马吊,底下的丫头们添茶倒水收拾点心,这是一点都错不得的,这出了错便是给这年添霉气,是要被训斥的,这会儿子全府的人怕是都在忙碌。 说起来她这个值可算是千金不换了,天天又管听墙角,又不用上戏园里看大戏,现下只等着明日卯时爬起来把院子里的炮仗屑都拾掇了,又不用面见主子,碍不着别人,什么时候睡都是可以的。 青荷和着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没睡实便被摇醒了。 屋内明着烛火,她恍恍惚惚地起来,眼睛上蒙着一层薄雾。这么快就到卯时了?她伸手揉了揉眼,登时吓了一个趔撅。 天神菩萨、如来佛祖、玉皇大帝一起来吧,这回她算是栽了,晚上守岁不老实,宋嬷嬷都来抓人啦!话说这宋嬷嬷在青荷心底可算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啊,当初素容被扔出去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青荷心底直念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她再也不敢睡懒觉了,还请佛祖保佑啊,事后定然捐香油钱一百文啊。 青荷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跪在宋嬷嬷下首。 “青荷,你好大的胆子啊。”宋嬷嬷轻哼道:“大年夜守岁是全府的规矩啊,你倒是舒舒服服。” 此刻宋嬷嬷身着玄衣,活脱脱夜里寻事的夜叉,面容冷峻可怕,叫人心生畏惧。 “嬷……嬷嬷。”青荷恨不得掘地三尺,她结巴的毛病又上来了,怎么也顺不过嘴来。 宋嬷嬷皱了皱眉,神色阴郁,“你别跟我在这儿耗,夫人正有话要问你。” 青荷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儿里,偷懒这种小事哪能劳烦夫人发落,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这大事出的很急,宋嬷嬷连她不守夜都能不计较。 “跟我走一趟吧。”宋嬷嬷说完最后一句便出了耳房。 青荷哆哆嗦嗦地跟上去,远山阁到白夫人的宴禧堂是有些距离的,路上丫鬟小厮人来人往喜气洋洋的,还有见了宋嬷嬷亲自上来招呼的,互相道一句过年好,这才算过得去。 大老远的就看见孙总管过来,还是那副菊花脸,笑得眼不见眼的,今日这孙志和就穿了一身暗红的长绒袍子,看着像厨房里绑猪腿的红绸子。 “宋嬷嬷过年好啊。”孙志和迎了上来。 宋嬷嬷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要笑不笑道:“孙管家过年好。” 孙志和原本是老爷手底下一个有能耐的掌柜的侄子,这才能送到白府来做个不管事的小管家,老爷也是念着那位掌柜的功劳,对这孙这话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您这是要上哪去啊?”孙志和浑然不觉得自己讨人嫌,脸皮极其之厚,青荷暗暗称奇,这也算是个人才了,早就听过这孙管家的那些个光荣事迹,譬如那公报私囊、阿谀奉承、苛待下人,极其没品,如今两厢暗自对比果然像是孙管家能办下的事了。 果然,宋嬷嬷脸色更加不虞,连个眼神都是不愿在施舍给他,只淡淡道:“我自然是例行公事去。” 孙志和打着笑给宋嬷嬷和青荷让开了道,“那您可一路小心了。” 宋嬷嬷轻哼一声,领着青荷接着往宴禧堂走,直到二人走出一段距离,那孙志和在原地狠狠地啐了一口,低声暗骂道:“个老刁奴。” …… 白夫人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品茶,动作优雅自然,气质绝佳。 她慢条斯理地让宋嬷嬷坐下,底下的丫头上了杯茶,她缓缓地笑道:“今年新上的茶,你也尝尝,喝着好就让柳枝儿给你送过去点。” 宋嬷嬷笑了笑接过那杯茶品了品说:“茶是好茶,当年还是在宫里跟着主子娘娘的时候喝过这种茶。” 豆大的汗渗出来,青荷跪在下首听这二人说话,身上冒着津津的冷汗。多么平和的场面,真正的家规严整的府邸就是在谈笑间决定一个丫鬟的去留啊。 青荷听着二人闲聊,半分也不敢懈怠。 “你就是青荷?”白夫人问道。 宴禧堂的灯里闪着灼灼的光芒,里间外间没有一点声音。 “是。”青荷低着头,满脸僵硬。 白夫人忽然笑了笑道:“你不必紧张,我知你是二爷院子里最老实的下人。” 青荷立马松了口气,仿佛游鱼重新回到了水里,落水的人喘上了一口气儿,她暗自握紧了手。 白夫人拿起金镂的手炉放在腿上,嘴角勾起了一抹笑,缓缓说道:“年头上,二爷院子里有什么事么?” 宋嬷嬷补充道:“实话实说便好。” 实话实说?说什么?远山阁出了什么事?胭脂和素容?青荷的头脑激灵了一下,这才明白夫人要说的是胭脂的事儿。秦老妈妈的话犹在耳畔,最晚不过年后,夫人迟早要拾掇二爷的院子,夫人这是忍不住了。 这件事关乎胭脂的性命,青荷悄悄看了一眼白夫人,斟酌了再斟酌,确定没有半分没有半分有损胭脂的话,这才吞吞吐吐地把前两日的事给白夫人叙述了一遍。 “这个胭脂又是前年沅亭带回来的婢女?”白夫人抚摸着手炉,这话是在问宋嬷嬷。 宋嬷嬷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人。” “柳枝儿啊,你去把那个婢女带到我这儿来瞧瞧。”白夫人缓缓道,索性长夜漫漫,不如趁着这个劲儿把这个丫头敲打一番,别弄的远山阁乌烟瘴气。 柳枝儿前脚刚走,后脚白老爷就进来了,白老爷生的横眉冷目,依稀可见少年时也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岁月将他变得越发的棱角分明,一身鎏金玄衣长袍越发显得这个商人的犀利气场。 宋嬷嬷见状赶紧站起来给白老爷行了礼。 “宋嬷嬷不必客气。”白老爷坐到上首去,看着宋嬷嬷坐回原处,顿了顿道:“还请宋嬷嬷照看好犬子。” “自当尽心竭力。”宋嬷嬷缓缓道。 大年夜里夫妻二人没事,便闲聊起来。 先说大爷多么多么的惊才艳绝,仪表堂堂;再说大爷多么多么的聪慧敏捷,才高八斗;然后说大爷多么多么的明礼诚信,孝顺父母。大爷白松亭是府城里有名的翩翩贵公子,文可考取状元,才可直通京城,那上了街必定是多少名门贵女趋之若鹜的。 唯一可惜的是,这位大爷于商道上一窍不通。 夫妻二人歇了口气,最后说道了二爷白沅亭,说起这个小子白老爷是立马吹胡子瞪眼:“瞧瞧你的二儿子,天天就会做些偷鸡摸狗,爬树上房的勾当,十七岁的七尺男儿一天到晚尽干些个丢人现眼的事。” 白夫人听了可就不乐意,把手炉放到桌子上嗤笑道:“合着老二就是我的,老大就是你的。” “慈母多败儿!”白老爷语重心长道。 “还不是你平日对老二太过严厉。”白夫人淡淡道,看也不看白老爷一眼。“我若再不护着点,老二就给你扔护城河里去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白老爷被噎了一通,自己找话说,“这丫头怎么跪在这?” 宋嬷嬷倒是接上了话,她笑了笑道:“这是二爷院子里的丫头,夫人传她来问话。” 青荷在下首听着白府秘辛,感觉自己的脑袋岌岌可危,哪个扫院子的还兼任主子奸细的活儿那她肯定是嫌命长,夫人二爷两边怼着,她时刻准备付出生命代价,可只收到了一份的月例银子。世事无常。 白老爷点了点头,外头柳枝儿领着丫鬟进来。 “回夫人的话,胭脂带到。”柳枝儿进来给老爷夫人行了礼,站在一边。 说起来从仪态气质里就能瞧出宴禧堂的丫头和远山阁的丫头有什么不同来,宴禧堂的丫头自端的是一股庄严恭敬的态势,是正儿八经伺候主子的,那远山阁的就不一样了,远山阁的丫头走起来却有一种潇洒风情,养眼的紧。 胭脂进来也跪在下首,拿眼神示意青荷:你怎么也在这儿? 青荷:我怎么知道? 胭脂: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青荷:没有,你可拎好了你的脑袋吧! 胭脂:看给你吓的,怎么成了这副德行。 青荷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不再看胭脂,看她这副有底气的样子,青荷微微放下了心。 “你是胭脂?”白夫人刚受了白老爷的气,此时说话自然没有了对待青荷的那股子柔软气儿,看着胭脂哪哪都是不顺眼。 胭脂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声,白夫人这才脸色好看起来,于是又说道:“你前些日子犯了事儿?” 胭脂也应,这会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白府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白夫人顿了顿道:“再有什么差错你可仔细你的皮。” “是。”胭脂磕了个头。 “宋嬷嬷,尽快将二少爷院子里那些打发出去,这过年了,二少爷院子里也该有个新气象了。”白夫人揉了揉额角,不愿再说下去,于是打发了她们几个回去。 青荷自觉捡回了一条命,与胭脂相挟出了宴禧堂的门子,白府的烟花一大朵一大朵地在夜幕里绽放起来,映得府里行走的丫鬟婆子红红绿绿的。 还有没事干的小丫头躲在下人房后边,争先恐后地看烟花。 青荷凝视这夜幕,心想,又是一年了。。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六章 在白府的一年过得极快。 仿佛眨眼间那荒芜的岁月就已经流逝过去,她跟着大年夜里的烟花走,一路回了远山阁,回了那个好像有光的地方,随着她的心。 这一年里,除去白二公子白沅亭行事更加恣意荒唐且又得了个美貌婢女绿拂之外,白府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有一件事,这新来的婢女也并不简单,她既有能跟胭脂匹敌的美貌,也有能跟她媲美的智慧,于是远山阁被胭脂和绿拂一分为二。 青荷与胭脂住在西耳房,绿拂住在东耳房。 秋日虽说是天高云淡,但远山阁的院子里是颇多的落叶,其中最讨人烦的就是那柳叶儿,剪刀似的,轻轻一捏就碎,越发叫人难以打扫。 满地枯叶落在地上颇有一股凄凉之意,来来往往的丫头下人裹着秋风走动,秋季里青荷这一整天都是不能休息的,非得到了夜间伸手不见五指,这才算完了一天的伙计。 夜里的风愈发的凉了,刮在人脸上去除最后一点暑气,青荷这会儿腰酸背痛,摇摇晃晃地出了远山阁到大厨房里用饭去。好巧不巧,今日青荷换了另一条路走,正碰见迎面上来的孙志和。不管她再怎么不齿这孙志和的做派,毕竟是一个小管家,青荷点头行了个礼。 见这小丫头虽在远山阁当值,却是十分的识趣,孙志和十分满意,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笑容,点了点头算是让这丫头过去了。 青荷见他走了,就继续往大厨房那边去,边走还边念叨这孙志和最近看起来又胖了,定是又捞了不少好处。到了大厨房里,咬紧的活计都已经做完了,主子们早已用过了膳食,秦老妈妈坐在桌子上摘菜。 青荷吊着馒头夹鸡蛋帮忙干活,她自从入了秋来用饭的时间是越来越晚,故而经常帮这秦老妈妈干些活计。 “怎么了这是?”秦老妈妈看她弯腰捶背的,便问道。 青荷拿下嘴里的馒头,缓缓道:“整日整日的不休息,这秋天真是难熬。” 秦老妈妈听了这话却笑,“你这丫头哪里是受不住,分明是叫那西耳房给养娇了。” 其实青荷从未对秦老妈妈说过她在远山阁的境况,不过秦老妈妈能知道这些事,青荷却是不介意的,她支吾了一声,手里摘着菜,缓缓说道:“兴许真是这样吧。” 这丫头今日并不怎么开心,秦老妈妈拿眼觑了她一下,会心一笑道:“怎么连个笑模样都没有,二公子叫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围着,偏生你就被那枯叶子围着?” 青荷一听这话,直觉秦妈妈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不过这模模糊糊的话,她也不好张口问,只是支支吾吾地咬完了嘴里的馒头,岔开话题:“怎么今日的馒头这么硬呢?” 秦老妈妈却不给她岔开,“别不是你今儿个心硬罢。” 这话可叫青荷怎么接啊,青荷赶紧吃完了馒头,匆匆离去。 回了西耳房,胭脂正梳妆打扮准备见主子爷去,刚要上唇便看见青荷要死不活地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直直白白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呢,跟失了魂儿一样。” 青荷打起精神来回了一句,“没怎么,怕是秋乏了吧。” 烈烈的秋风吹得纱窗砰砰作响,青荷愈发困顿,没一会儿便睡了,胭脂也早早地伺候了主子休息,回了耳房。 …… 最近府里有些不平静,孙志和大肆公报私囊,却不见有人来管,府邸里的下人也都烦躁得不像样。何二狗子倚在角门上就差直直地骂在孙志和的鼻子上,尽给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们添晦气。 这白府里是要出事了。 果不其然,这天一大早,外面都还是雾蒙蒙的,一伙官兵冲进来逮捕了白老爷。 白沅亭那会儿还呼呼大睡,听见外面噼里啪啦地乱想,皱着眉头起身,就看见胭脂这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二爷不好了,不好了,府里来了官兵,把咱们老爷架走了。” 二公子一听便蹙紧了眉头,急急忙忙地套上了衣衫去了前院。 “这是怎么回事?”他赶到的时候,他大哥正跟官兵对峙,白夫人见他过来了,随机把他拉到了身边来。 那捕头领着一队官兵押着白身的老爷子,白老爷子此时披头撒发,面容憔悴。 “我是举人之身,你们随意扣押我父,本举子便能一纸诉状告进京里。”白松亭蹙着眉,拦在路上,对着为首的捕头疾言厉色地说道,衣袖底下藏着的是他微微颤抖的手。 那官兵并不畏惧白大爷的情状,只是面目严肃地冷声道:“大爷还是少费些功夫,白老爷子的逮捕令是京里亲下的,白老爷偷税漏税,必然是要跟我们走一趟的。” “你们有何证据?”大爷仍旧不肯放人,不过在座的各位却都清楚,今天这白老爷子是必定要往牢里走一圈了。 官兵既然上了门,不带了人走是绝不肯罢休的。 这个时候,不用这捕头多言,白老爷便哑着嗓子对他的大儿子说道:“我不在,照顾好你娘和你弟弟。” 一听此话,白松亭便红了眼眶,外头的雾水渐渐浓了起来,弄花了他的眼,他最终还是缓缓挪步,给这队官兵让了路。 白老爷被抓走了,那不像是你打碎一座琉璃盏,砸碎了一对青瓷瓶,这是白府的顶梁柱塌了,秋日里的第一场雾水下来了,就在这一天。 这时候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白松亭赶紧让仆从给他整理了衣装,准备东奔西走,找父亲的那些老朋友寻求帮助。 白夫人紧紧地攥着白沅亭的手,亲眼看着她大儿子出了府门,秋风飒飒,吹得人心凉。 白沅亭只能感受到母亲身体的上剧烈的颤抖,他扶着母亲回宴禧堂,白夫人此时已经精神恍惚起来,她丈夫没在身边,能够倚靠的只有她的儿子,她便轻声问道:“沅亭啊,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保养得体的名门贵妇仿佛顷刻之间老了十岁。 那府城闻名纨绔的白二公子此时红透了一双眼,但却依旧笑道:“父亲有些事情要办,过两天就回来,您这会儿该歇着了。” 官府这一通大闹,底下的下人都不知道跑了那里去了,昨夜的枯叶子还没扫,母子两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 白夫人喃喃自语,“……是该休息一会儿。” 大公子有他需要做的事,二公子自然也有事要做。他安顿好了白夫人,强行镇定下来便立刻召集了白府的各大掌柜,准备查账,他倒是要看看,这偷税漏税,偷在哪,漏在哪了。 …… 出了这么大的事,白府却还没真正地乱起来,宋嬷嬷命丫鬟往花园子摆了桌椅,她安安稳稳地坐着便开始审问下人,硬是活活打死了两个不知深浅的看门狗,这才算了了今天这一桩事,这杀鸡儆猴便做好了。 府里算是镇定下来。 青荷依旧是每日洒扫院子不曾懈怠,远山阁的丫头们却明显坐不住了。其实这个感觉还是青荷从胭脂身上找到的,这几日胭脂频频出府,侍奉二爷也不如先前精细了,今天明显就单单只打扮了一次。 晌午十分,青荷倚在榻上补衣服,看见胭脂匆匆回来便问道:“你……你这又是上哪去了?” 胭脂拿起茶壶灌了通水,随意说道:“出去看房子去了。” 青荷愣住了,手上的针没了准头子,便刺破了她的手指。 那胭脂也不在乎她的情状,只是淡淡道:“这几年二爷给我的打赏够我买个大宅子了。” 青荷应了一声,没有说话。她清楚地知道胭脂这是给自己留下后路了,她不能说什么,只是感觉有些恍惚,心里留下了这个疙瘩。 晚上用饭的时候便将此事说给了秦老妈妈听,秦老妈妈却并不觉得诧异。 这位老太太依旧面容慈祥,她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大难零头各自飞,自古以来就是同甘易,共苦难,小丫头还是经历的少了。” 青荷嚼着嘴里的馒头,却怎么也不对味儿,心里的疙瘩越结越大,她想不明白。明明二爷平日里那么心疼胭脂,她却能在这种时候还能想起给自己置办后路。 “胭脂不是你,绿拂不是你,全天下只有一个你,你便不能把所有人都看作是你啊。”秦老妈妈说着,往炉子里投了一块柴,还有火星子砰出来。“你要是实在想不开,就想想各人有各人的苦衷,何必强求呢?” 青荷仔细琢磨了一下秦老妈妈的话,胸中堵得那口气却有些纾解了。 她看着炉子里的火星子,犹犹豫豫地问道:“白府是不是真的要倒了?” 秦老妈妈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世事无常。”她的语气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神里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这是一种岁月凝结而来的历练,秦老妈妈见多了这样的大风大浪,她不害怕。 青荷终于沉默了下来。 真正的世事总是让人齿冷。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七章 白老爷被带走的第三日,天边下起了丝丝小雨。 白府的顶梁柱被压入大牢,是所有下人头上悬着的一把刀,他们焦急又兴奋,一边害怕白府正的倒了再也过不上那种吃香喝辣的日子,一边又为自己即将恢复自由之身而沾沾自喜。 好像此刻所有人都这么想,他们走在路上的眼神、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光芒真是让人心寒。因为整座城里,除了白家再没有对下人这般好的待遇了。 雨水沿着青瓦从走廊的椽子上滴下来,一串一串的,像珍珠似的,滴答滴答响的十分清脆,青荷倚在走廊的柱子上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势发呆。 所有人都有目标,所有人都有方向。 专门往远山阁主子爷屋里送饭食的燕子说要去投奔她父兄去,当初她爹把她卖了是因为,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这么多年日子都好过起来了,她回去还能找个好人家嫁了。 大厨房里的烧火丫头小玲是个孤儿,但她却已经准备好了银子开铺子了。 当然,这是在府里待的年岁久了,都有了余钱的。譬如梅月、秋月那两个与她一同入府的,已经准备再把自己卖一次了,她们没什么根基也没什么存银,只能感叹世事无常。 青荷她自己呢? 她有些迷茫不知所措,不同于胭脂,她只是一个顶没主见的小丫头,她没有好看的相貌,没有足够的银钱,唯一可靠的路其实还是跟秋月、梅月一样。 一层秋雨一层凉,秋风把雨水苕进了走廊里来,青荷抱紧了胳膊搓了搓手,天已经渐渐凉了下来。青荷有预感,这个冬天怕是很难熬了。 “青荷!”远山阁守门的小丫头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喊她,眉眼里尽是散不去的焦急之色,她鞋上泥水交织,一看就是一路跑过来的。 “怎……怎么了?”青荷问道。 “大爷院子里出事儿了,宋嬷嬷审问丫头,叫咱们全都过去那!”小丫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利落地给她学舌。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青荷心里念叨着,匆匆跟着小丫头去宋嬷嬷专门整治下人的惩戒处去了。他们出了走廊,那小雨顺着领口进去就是一阵透心的凉。 路上是一刻也耽搁不得的,府里越是乱,宋嬷嬷的手段越是厉害。从这时候就能看出来,宋嬷嬷是真正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她是见过宫廷厮杀的老人了,光是整治这么一个小小的宅院,不在话下。 …… 青荷和这丫头到的时候,惩戒处已经乌泱泱地挤满了人,屋里头没了人站脚的地方,她们就站着房檐边子上,上面滴下来的雨水便滴到头发上、滴到脸上,凉丝丝的,让人浑身激灵。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青荷在外面站着,只能听见宋嬷嬷那慢条斯理的声音,可见是抓住了这犯错丫鬟的把柄,心里十分有底气的。 “奴婢不知。” 那丫鬟回话倒是抑扬顿挫,显然是个不怕死的,这个时候青荷并不知道这丫头犯了什么事,底下观场的仆人也是禁止交头接耳的。 “好大的胆子,就算是公子身边的红人也不敢像你这般跟我说话啊,哈哈。” 青荷一边躲着房檐上低落的雨水,一边听里面的人说话,她直觉宋嬷嬷嘴里这个公子身边的红人就是胭脂,不过这个时候宋嬷嬷还能冷笑出来,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奴婢行的端做得正。” 这个丫头的确有些不怕死的潜质,青荷心想。 “嘴硬的东西,带证人来。” 青荷从人缝子里看见左边两个婆子压着一个小厮跪了下去,不过底下下人也是争先恐后瞪大了眼看前面的情况,给青荷留不出什么大空隙来,她看得十分费劲,只听宋嬷嬷又说话了。 “你可认得此人?”宋嬷嬷问道。 “奴婢不认的。”这个丫头可以算是很了不得了,在宋嬷嬷这种气场之下还能狡辩并且硬声硬气,可见真真是个人才,从青荷的角度只能看见这丫头挺直的腰板儿。 一般这样的人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真的没有做什么坏事儿,一种就是十分愚蠢无知。宋嬷嬷语气愈发严厉起来,听着像是没有什么耐心儿了。 “雨锁儿,说说吧,也好让她死了这个心。” 这位雨锁,说的应当是刚刚这两个婆子压上来的证人。这个证人这会儿嘴头子还算利索,清清楚楚地把事情说了下来。 原来是这丫头偷了大爷的一方砚台,别看这是一方小小的砚台,这价格可都摆在这儿了,没一百两银子下不来。一百两是什么呢?三口之家不用做工,不事生产,还能舒舒服服地过十年。 这丫头手脚不干净,偏偏叫这个雨锁儿给看见了,在白府角门子后头看见她鬼鬼祟祟地上了青石街的当铺里。这大爷房里的丫头拾掇东西的时候一点数目,又召集了丫头,只有那犯事的丫头独自进来的,这才明了。 “你认不认罪?” 这丫头是逃不了了,青荷已经预见了她被发卖出去的结局。听了这么大半天的训话,在房檐子底下站着衣服都湿了半截,半个身子都像是浸了秋风,凉透了。 “奴婢认罪又能怎么样?奴婢是家生子,您是不能发卖出去的。” 青荷都能想象这个丫头得意的嘴脸,可见她这会儿是眼瞅着白府要倒,横竖都不怕了。这会儿犯事就是瞅着枪口往上撞,就是宋嬷嬷不能把她发卖出去,也断断是不能让她好过的。 “哈哈,我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把她押出去,寻两个力气大的小厮,杖毙!然后找了她的老子娘来,把赃款收出来,坚决不能让这等刁奴猖狂起来。” 宋嬷嬷有条不紊的说道。 两个婆子把这丫头掺起来,她好像并没有反应过来,依旧沉浸在宋嬷嬷无法发卖她的美梦之中,观场的下人让出了一条路来。 院子里已经有了两个力气大的小厮手持婴儿手臂粗细的棍棒,摆好了凳子。 秋雨打在那丫头脸上,她才回过神来。 “宋刁婆!你敢!”她面容狰狞地像是一头恶犬,拼命地从两个婆子手底下挣扎,“我是多少年的家生子!你敢动我一根汗毛!” 宋嬷嬷冷笑着砸碎了手中的杯子,怒骂道:“打!给我狠狠地打!” 外面小雨越下越大,两个婆子把她绑在刑凳上,此时此刻已经全是湿透。雨水打在院子里的石路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两个小厮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刑棍砸了下去。 第一棍…… 第二棍…… 那丫鬟嘶哑的叫声与雨声混合在一起,显得异常狰狞凶狠。这两个小厮手中的棍子不只事砸在了这丫鬟的身上,更是砸在了所有下人的心里。 白府的主子,也是有脾气的。 青荷耳边渐渐没了任何声响,像是观看一场皮影戏,那丫鬟在雨里挣扎嘶吼,身上渐渐渗出了血,血水混合着雨水流到地上,渐渐积聚起来,血腥味儿直往鼻子里窜。 那个丫头没顶住,在第三十棍底下去了,临了也没有闭上眼。 …… “呕……”青荷感觉自己的胆汁儿都要吐了出来,浑浑噩噩地趴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胭脂满脸嫌弃地给她端茶倒水,她说:“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也观了刑怎么没像你一样把上辈子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呢!”胭脂胆子大,看了这种事心里也没多大的想法,其实观刑的许多丫头回去都吐了个昏天黑地,只是没像青荷这样爬都爬不起来了。 那画面实在太过渗人,青荷甚至不想在回味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一个人就这么活生生地在自己跟前被打死,搁谁谁心里也是要膈应两三个月的。 青荷忍不住,又嗷地一嗓子吐了出来。 胭脂翻着白眼过来,给她递了一杯暖茶,嘴里不饶人道:“你可别吐死在床上!”这两日胭脂也不怎么精细地打扮了,今日只是插了一根红宝石的簪子,倒是显得格外艳丽。 胭脂看着床上的青荷,忽然淡淡道:“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这个话问的满室寂静。 青荷没有存银,除了迫不得已再买一次身,别的还真没有什么退路,只能是接着在白府混,这是个死结,因为白府要倒了,她无处可去,白府的主子再也照应不了她了。 底下的人天天念叨白府要倒,白府要倒,其实青荷心里还没有真正地有这个概念,只是依旧该怎么过怎么过,颇有一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态势。 “我也不知道。”青荷慢吞吞地答道。 胭脂一看这状况,也知道自己问的不是时候,也便不再说话。 其实要给自己寻个后路这件事,青荷早就该学会了,世事难料,谁又能真正照看得了谁呢?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八章 白府的主子们最近是神龙见首不尾,下人们也越来越沉不住气。如果说此时此刻的白府是个大熔炉,那么白府下人就是这熔炉上的蚂蚁,而且是被烈火烧灼的团团转的蚂蚁,好几次青荷都能看见放远山阁的丫头们嘴边上都起了黄脓脓水泡子。 这个时候暑气仿佛又倒退回来,像是天上在下火球,人人都烦躁,下人之间摩擦越来越多。 青荷好像是唯一一个能够感受这个秋天十分寒冷的人,大晌午的,眼见胭脂气冲冲地回来,这怕是又跟人干了架了,看看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模样。 胭脂在这种干架的事上,向来是兜不住嘴的,不用青荷问,她就吧嗒吧嗒地都说出来。 “你算是没看见绿拂那小蹄子得意的样子。”胭脂恨得牙痒痒的,目眦欲裂地盯着手中的这杯茶水,愤愤儿地喝了下去。“就给二爷多倒回水像端了琼浆玉液似的,有本事她一辈子都别涮手!” 青荷拿眼觑她,看见她那怒发冲冠的样子不禁咂舌道:“你瞅瞅你,跟个炮仗似的,着了你的屁股了?” 这会儿胭脂的气儿看着也消下去了些,只是轻嗤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怎么不疼,疼得紧,小秋风儿一刮我都要疼死了。”青荷这是去年冬日里洒扫院子落下的毛病,三九的天水落地都立马就能结成冰,一整天儿地呆在外头,青荷这腰手指一到阴冷的天气就钻心儿的疼。 胭脂一听便知道是她的老毛病又犯了,现在嘴里已经没有了火气,只是淡淡道:“早给你说了去看看,心疼那点子银子做什么呢?” 吃药看病,那哪里是一点儿银子呢,只有胭脂这样的富户才敢说是一点点儿的银子,就算是把青荷此时此刻手底下所有的存银都拿出来,她都不敢轻易去看病,偏胭脂这丫头还死扣儿,活脱脱一个守财奴似的,院子里哪个丫头借她两个铜板儿,她到过年都记得讨回来,青荷索性就没提这茬儿,提了也还不上,借不着钱还挨胭脂一阵呲哒。 …… 夜里大厨房里的水烧的咕噜咕噜冒泡儿。 青荷看着这些个水泡儿就想笑,她跟秦老妈妈说:“近来咱府里的下人都像是水泡儿似的, 您是没见今日那胭脂的样子,跟过年点的炮仗似的。” 秦老妈妈今日穿的粗布短衣,干起活来也方便,听见青荷这么说便接上了话:“哪个人不是这样,吵吵闹闹地弄得府里好像回了夏天似的。”秦老妈妈做了多年的工,手指十分粗粝,直接把锅里拿铁勺子烧好的水舀出来也不嫌烫,青荷上去搭了把手,只听见秦老妈妈又说:“也就是你这个小丫头,心里清净。” 其实青荷不太明白心里清净是什么意思,只是呜呜囔囔地应了声。 不过这时候秦老妈妈便又问:“你可有了后招儿啦?” 青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现在与她真心交好的见了就问,她有没有后招儿,说句实在话,她是真没有哇。 不过这种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因此青荷支支吾吾地也算是过去了。 秦老妈妈看她的样子就不像是心里有谱的,只是感叹一声,本着好好劝劝她的心意,秦老妈妈就说:“你要是心里没谱就先跟我老婆子我,我怎么也算是外面有个小宅子的人,给你一张床并不成问题。”秦老妈妈无儿无女,在府里呆的时间长了,又是踏实务实的人,手里存银多早就给自己在外头置办了个带院子的小屋子,一间卧房一间厨房,虽是简陋一些,但怎么也算是好人家住的地方。 秦老妈妈是真心想带着这孩子过的。 青荷也是知道,但是老人家生活不容易,再带上她怎么能够呢?她左说右说算是搪塞过去了,趁着夜回去,硬是淋了一身的露水,身上凉津津儿的,心里也凉津津儿的。 …… 这天又是个阴天,秋天什么都不多,就是雨水多,小凉风嗖嗖地,可底下人就是能出一身的汗,当然这里头是不包括青荷的。 她扫着地上的落叶就能感受到府里的人都震动起来,白府的判决书怕是下来了。这秋风第一 次传到每个人的心里,官兵涌进来了白府。 下人们像苍蝇一般乱了起来,远山阁的丫头们都不做活了,四处乱窜,青荷站在院子里十分迷茫,胭脂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抓着她跑回西耳房。 乱了乱了,全乱了,四处都喧嚣,脚步声、喊叫声充斥了整个府邸。 此刻白府就是群魔乱舞,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大家都抱着自己的财物准备逃离白府,青荷与胭脂在耳房里就能听见外面嘶喊吵闹的声音。 “到……到底……到底是怎么了?”青荷急急忙忙地问她,嘴里就跟不上趟。 胭脂一边利利索索地收拾自己的包裹,一边喘着粗气答道:“咱们老爷判了十年的刑,白府财物全部充公,官兵进来正在收房子,马上就到远山阁了。” 青荷愣了愣,也开始拾掇自己的包裹,她没有几件衣服,存银也就那么几块儿,立马就收拾好了。 “快走。”胭脂前两天便大包小包地收拾好了,现在收拾起来也快,拿起包袱便拽着青荷跑,青荷被动地跟着她一路出了远山阁,接下来就是人撞人,再没有什么一等丫鬟大小管家,大家都急着逃跑。 树倒猢狲散,那些小厮丫头、婆子管事都已经变成一团乱麻,青荷和胭脂穿插在人流里,他们在往外跑,而那些带刀的官兵却往里进。 “闲杂人等一律不准拐带官府财物。”前面的官兵叫喊。 “速速离去,勿要妨碍官差办事!”后面的官兵怒骂。 人群里都是哀怨地感叹与尖酸刻薄的语言。 “这下可好了,这白家的两个哥俩也该尝尝什么是穷滋味儿啦,原以为是这两个命里好生的这好人家,可不还是两个死爹傻娘的臭克星。”那个婆子就是被杖毙的姑娘的老子娘,她一脸尖酸刻薄相,嘴里喷薄着多日来对白府的怨怼。 “二爷长得那般仙人之姿,可惜了……”这是大厨房里的小燕儿…… 各种语言充斥在青荷的耳朵里,那盔甲与刀剑正正地擦到青荷的肩膀上,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她顾不得那些,只能接着在人群里挤,跟随胭脂接着往外跑,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包袱,面前是各色衣裳的下人。 才一到前院便看见白府的主子站在院子一旁。 大爷面色晦暗,夫人满脸呆滞,二爷不为所动,宋嬷嬷搀着夫人,对着这匆匆逃跑的丫鬟仆人们厉声说道:“白府昔日待你们不薄,今日尔等离去,他日便再不能踏入白府半步。” 听见宋嬷嬷这句话,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心怀讽刺的,那么大的府邸说塌就塌了,哪里还有什么来日,只是青荷听见这话心里微震。 眼看就要挤到府门口了,青荷眼前全是第一次面见主子的场景,还有那当铺里璀璨夺目的翡翠镯子,雪夜里的满月。 青荷在此时挣开胭脂拽着她的手,她扶了扶自己的包袱,胭脂此时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张不施粉黛地脸比平时更具灵气,胭脂曾经是笼中鸟,现在自由了那双丹凤眼里仿佛盛了满满的一汪银色的泉水,璀璨夺目。 “你这是干什么?”胭脂也停下来,那些人擦着她的肩膀过去,她连站都站不稳,伸手便来抓青荷的衣服。 青荷堪堪躲过她的手,急匆匆地说道:“胭……胭脂,我……我知道你……你等这一天等了……等了很久了,但是……我……我想留下来。”在这样的情状下,她做了这样的决定,从前一切的迷茫其实都有了出路。 为什么所有都某了后路,她却没有任何打算呢。 “你疯了!”胭脂美目圆睁,似乎不能相信青荷会有这样的决定,白府都倒了,这样下去以后连温饱都成问题,青荷跟着白府从前的那些主子根本没有任何出路。 “我……我……我……”青荷此时此刻有很多话想说,却全都一股脑地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出不来也咽不下去。 胭脂看着她执拗的样子,就知道拉她离去是不能够了,眼看着人都要走光了,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低声暗骂一声:“傻子!我等着你来找我的那一天!”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今天白沅亭只着了一身白衣,除却表情并不怎么和蔼,整个形容还算是潇洒恣意,青荷从人群里挤出来,攥了攥包袱,然后暗搓搓地站在二爷身后。 白沅亭目视着青荷走过来,眼里带着一丝惊诧,随即便释然了,只是看着白府曾经的下人一个个流尽。 “青荷?”宋嬷嬷显然是更加诧异的。 她不尴不尬地笑了笑,给宋嬷嬷行了个礼,她其实也比较诧异,宋嬷嬷竟然还记得她的名字。 曾经在府城里叱咤风云的白府,在今天已经正式土崩瓦解。。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九章 白家崛起的时候曾经轰动整个府城,如今倾塌亦是如此。府城里的人对这件事津津乐道了三个月,连闹市小儿都会唱这样一首童曲。 “金雕梁,银雕梁,只看白家倒大梁;珠满箱,玉满箱,不闻白家金银响。” 像这种词调的儿歌,早就不知道传唱了多少首,连卖货的货郎都会唱。 深秋时节是连绵的阴雨,从不见天有起色。不过真正忙碌的时间过了,地主家的粮食早就收了,入了深秋道上的大桩买卖便停,没人愿意冰天雪地还在外面跑,这是府城里的规矩。 过了秋收,这街边小贩便会兴起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又细又凉,他们披着蓑衣带着斗笠,身上背着扁担走街串巷,货架子里有时候是一些小吃食,有时候是一些女儿家用的小零碎,胭脂簪花儿的样式都十分新奇,过了丰收的时节这便是家家都有余钱儿的,小女儿倒也乐得光顾。。 这人抬着货架子,蓑衣已经略显陈旧,一看便知是做惯了货郎的。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往巷子里去,秋雨将石板路裹得湿漉漉的,雨水顺着石板地纹路流到巷子外面去,潺潺的样子像一匹白花花的缎子。 “卖货咯~”他掐着嗓子吆喝,吆喝声一波三折,嘴里还低声轻吟着那首“金雕梁……”,那梭子鞋不怕水,他走在路上溅起了丝丝水花。 这巷子是府城里最落魄的地界儿,平时都没有什么人出来买东西,不过这货郎从这儿正好能回家,便寻思从这儿走一遭,他心里存着侥幸,万一要是有人拦住了他,怎么说也是能赚上几个铜子儿的。 只吆喝了一声,巷子里便已经有人应了。 这货郎心里略微一振,天儿冷,竟然还是有了一桩买卖,于是脸上便带了些笑意。 巷子狭窄,那女子开了两扇儿木门,货郎扛着扁担便走过去,他笑着问道:“姑娘可要些吃食?”这货郎是个买吃食的,家里的女人做了精致的点心,他便走街串巷拿出来卖。 女子穿着一身粗布短衣,从荷包里数出五个铜板儿来,递给货郎。 “给……给我……给我来五个糟子糕。”这天冷,女子裹紧了衣服,还冻得有些受不住。 这槽子糕是货郎货架子里最便宜的点心儿,货郎接过五个铜子儿,于是从货匣子里数了五个糟子糕,他手脚麻利地拿油纸把糕点包了起来,没让雨水苕进去,随即便递给那女子。 “您好走啊。”货郎跟女子道了别,扛起了自己的货担子,便摇摇晃晃地出了巷子。 青荷拿着这包糟子糕,躲着雨水匆匆回屋去,她准备热一热,给主子们打打牙祭。自从白老爷被官府□□,原以为便没了地方住,谁成想从前白府未发家之际曾也有个留下个小院落,这里原是白老爷开始做买卖的地方,有了这个地方,才没叫白府的主子们流落街头,也算是有这么一份因缘际会了。 那日白府被封,大爷身边的小厮元和便已经过来将这小院儿拾掇了下来。 他们一行人住在这儿虽略显拥挤,不过倒也算是有个容身之所。青荷是个能干活儿的,几个主子的衣食起居便被她全包了,她做饭又好吃,几个主子吃得倒也算舒服。今晚她准备煮些粥,顺便做两个小菜儿。 厨房里一生起火便暖和起来,元和倒是聪明赶紧躲到厨房里来,这个时候搁白府以前那是早就生了炭火的,今年生的晚,炭火都紧着几位主子用,他们俩只能躲在厨房凑个热乎气儿。 青荷拾了柴投进去,盈盈的火光霎时就温暖了人整个身子,身上有了热乎气儿,人便精神起来。 “唉。”元和拿了木墩儿坐在另一边唉声叹气。 青荷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好笑,于是张口缓缓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元和皱着眉头,一脸的愤恨,“昨儿我上崔玉阁给大爷买纸,大爷是用惯了那的东西的,昨儿我一进去,便觉得不对。” 瞧瞧,还知道大喘气儿呢,青荷失笑。大爷原本就是从文的,做不了经商的事儿,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子,于是便愈发刻苦读书,只为一朝得登天子堂。那崔玉阁的东西,不说多么贵重,不过大爷是用惯了的,所以元和便跑了老远儿专门去买。 知他等着卖关子呢,于是青荷便遂了他的意,问道:“怎么不对了呢?” “我一进去,正看见崔玉阁里的刘掌柜正招呼王家的小厮明飞。”他顿了顿,语气里是颇为不忿,“我寻思着等着他招呼完明飞再上去。” 元和是跟着大爷在外头跑惯了的,几个贵公子手低下的小厮都是认识的。 青荷往灶台里又扔了一块柴火,只听元和又说道:“只等着刘掌柜才送走明飞,我刚要凑过去,那夏府二公子的小厮张亮便给我挤开来。” 元和讲到这里,神情便已经是气急气愤了,他说:“我只过去问他,到底有没有先来后到。他却趾高气扬地吼,骂什么我算什么东西。” 白府倒了,人就是有这么个落井下石的心理,青荷看他气的不行,便劝他:“你也知道咱们此刻是什么身份儿,干嘛惹这个晦气。” 元和听了这话,也是泄了气,只是啐了一口,狠狠骂道:“想当初,这张亮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这事儿要是放在青荷身,她是不生气的,世道便是如此,他人逢高踩低那是常有的,要是每一件都生气,她这辈子也没风光过,岂不是要气死了。 两人说这话,锅里的水便烧开了。 青荷掀开锅盖子,把洗好的米轻轻倒进滚烫的水里,这便是开始煮粥了,青荷煮粥火候把握得好,出了锅便是软糯香浓,美味得很。元和看着便觉得肚子有些空,只是连忙帮着打下手。 …… 这个小院通共五个屋子,三位主子住的是北边儿三间,一间厨房,一间下房。 元和住在下房,因着二爷住的那间儿是个两进,于是青荷便住在了外间儿,其实倒也方便许多。 今儿个晚上,她溜了一个土豆丝儿,炒了一盘鸡蛋,卖相也算不错的。青荷这手艺虽比不上从前白府的厨子,做两个家常菜还是绰绰有余。 米粥还没呈上桌子,元和便去请主子了,青荷将粥饭呈好,拿汗巾擦了擦手,便到西间儿去请二爷。外面小雨没停,刚一出去便冻得一个激灵,她小碎步跑进屋里去,青荷怕踩湿了西屋的地,特意在门口堆了几片儿破布。 以前在白府的时候,二爷是头一个讲究人,伺候二爷那是个精细活儿。青荷也算是没白在远山阁待了一年,二爷的喜好也算是比较明白的。 “二……二……爷……”青荷其实十分讨厌自己这个结巴的毛病,这么多年,她还真就没有这么纠结过自己的毛病,她深吸一口气,又说道:“膳食……膳食做好了。” 自从搬到这个小院子里,二爷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毛病,譬如说不让任何人进他的西间,又譬如说二爷经常深夜爬起来,白沅亭从里间儿出来,青荷睡觉浅,压着被子沿儿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去,然后又看着他进来。 二爷的脾气越来越大了,青荷轻易不敢惹,动辄便是摔、打、砸,实在是了不得。 里面半天没有动静儿。 青荷又压低了嗓音吞吞吐吐道:“二爷……二……爷。” 这时候里间儿才有了些悉悉索索的穿衣声,白沅亭自从出了白府就再没有用人伺候过起居,青荷私下里是觉得二爷嫌弃她。 白沅亭穿着一身青袍出来,看着虽温润如玉,但是外面已经深秋了,这袍子实在太薄了些,青荷拿了二爷挂在外间儿的斗篷迎了上去。 “外……外面……天……冷。”青荷拿一双水灵灵地眼看着他,自从她发现自己在白沅亭这里改不了口吃的毛病,便尽力说些简短的话,只求意思明了即可。 白沅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接过了斗篷。 这小院子实在是太小了,从西间儿到厨房没两步路,二爷步子迈得又大,没两步就跨进了厨房,青荷紧赶慢赶地跟上,另外两位主子已经坐好了。 这种时候,其实白府的这三位还保留着那一份主子的矜持。 青荷与元和是不允许上桌吃饭的,只能等着这三位吃完了,弄些残羹冷饭来吃,青荷和元和一般都在下房里用。元和也算是随了当初在白府的习惯,一小间儿下房也给他收拾得规规整整的。 他们两个人支起了一个小饭桌子,这时候早就没有了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元和又是个跳脱的性子。 他便跟青荷搭起了话:“你怎么没有一块离府啊。”他嘴里扒着饭,眼睛是不是地瞅着青荷,看样子是纳闷儿极了,今天才忍不住问出来。 青荷顿了顿,只是淡淡地说:“我没处去。” 元和状似明白地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打趣道:“这城里人还净说咱们二爷长得俊,也没见把那些丫鬟勾住咯,不还是一个个走了么。” 听了这话,青荷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看着元和,缓缓问道:“你怎么又留下来了?” 元和喝了口粥,道出了自己的打算,原来是他从前伺候惯了大爷,也懒得再找别的去处,又看大爷是个进士之才,这才留了下来。这顿饭已经吃到了末尾,主子们大概也已经回屋了,青荷收拾了碗筷回厨房,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西头的乌云浓浓地宛若一块化不开的浓墨,丝丝小雨像是在呜咽一般,凉风能直直地吹进人心里。 白夫人与大爷屋里已经燃起了灯,这样盈盈的火光在湿淋淋的秋夜里尤为显眼,青荷默默地回到厨房里,二爷也已经回了西屋,灶台里还存留着微微火星儿。 她像在白府一样温声不语地干着自己应当干的活,却平白想起那日白府大乱,胭脂在白府门口看自己的眼神,像是怒其不争,像是哀叹。 不是所有正确的选择都带着大义凛然与忠心耿耿,它可能只是此时此刻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十章 临近入冬,白夫人的娘家来接人了。 这间小院儿西南角的榆树叶子早已经剩的稀稀疏疏,还有那么几片儿在残风中摇曳,云淡天舒,陈柳岩就在这个时候上门儿来了。 原是白夫人从前有旧疾,受不得冷受不得冻,大少爷实在是担心母亲的身体,只得修书一封让元和送往陈府,信笺儿的内容大体就是,请这位舅舅发发好心,让他娘到陈府住些日子,免得旧疾复发,里面自然还有些什么等他金榜题名自然忘不了家舅之类的话。 要说这陈柳岩同为府城的大户商人,却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看着信笺儿里大外甥字字恳切,有念及亲情,这才过来接了妹子回娘家住。 其实真正让陈柳岩能把白夫人接回去的理由不过是白松亭确确实实有金榜题名的能力。 陈柳岩生的浓眉大眼,依稀可见年少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他坐在北间儿的正屋里,小院儿简陋,桌子椅子也是旧年的东西,茶碗都已经泛黄了。 他坐在上首便开始训斥自己这两个不争气的外甥,尤其是白沅亭,把个二爷从天上骂道地下,又从地下骂到天上。二爷是什么样的人呢?从小挨得骂还少么,活脱脱一个老油子,骂不动打不动,陈柳岩看着小外甥的磋磨样子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万悦,你看看你这老儿子。”他拿手猛戳白沅亭的眼珠子,看得青荷一阵心惊,生怕他真戳进去,陈柳岩顿了顿又骂道:“活脱脱一个无赖的样子,妹子不是我说,这沅亭实在太不像话。” 他这一大片话说得是口干舌燥,也顾不得杯子里的是不是陈年的老茶,灌了两口便咽了下去。 白夫人原是叫陈万悦,取的是万般欢喜的意蕴,不过这白府被封之后白夫人这笑模样是越来越少,有时甚至精神恍惚,这会儿坐在一侧,眼神正呆滞,也没有回陈柳岩的话。 陈柳岩看见妹子这个模样,也是不禁一声长叹。其实这也怪不得大爷担心,白夫人这个样子怕是得了心病了。 “行了。我把你们娘接走了。”陈柳岩终于结束了他滔滔不绝的谩骂,领着陈万悦回娘家。他前脚走,后脚两位爷就送了出去。 偏生这舅老爷还嫌弃这巷子窄,又是一顿叽里咕噜的话。青荷跟在主子后面没听清,左不过太寒碜什么的。舅老爷的轿子已经在外头了,这会儿下人门押了轿子,前面那一顶坐的是舅老爷,后面的就是白夫人。 送走白夫人这一天,大爷和二爷在巷子口站了很长时间。 阳光像棉絮一般铺在巷子里头,大爷一半站在阳光里,一般站在阴凉里,他只跟二爷说了这么一句话,“沅亭啊,咱们得立起来啦。” …… 这么小个院子,夫人走了就只剩下四口人。 可是四口人也是人,也是要吃饭嚼用的。大爷将白夫人托付给他舅舅,他是断不会再拿别的事烦劳人家了。这也算是文人气节的一种,大爷是个不能挣钱的,可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百无一用是书生,大爷不光不能挣,还能花啊。 笔墨纸砚,哪个不是钱儿?尤其是一块墨,这一家子不吃不喝半个月才算够。 家里还单另辟出五十两银子来留着大爷进京赶考用,眼看就要没银子买米了,青荷拿出了自己的私房出来。今儿瞧着大爷的样子,是想醉玉楼那口酱香排骨了。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啊,从前大爷是穿的那是金缕衣,用的是熏香,如今有个皂角洗衣裳就算是谢天谢地了。主子想吃,底下的奴才怎么也应当满足一下。 元和看着过意不去,私下里摸过来跟青荷说悄悄话,“我看大爷是想吃了那酱香排骨了,咱们上不了酒楼,最起码能买点排骨是不是。” 外头天气好,青荷彼时正添柴烧水,准备洗衣服。外头有太阳,这会儿洗了晾起来一会儿便能干。 “你还有银子?”青荷头也不抬地问道。 这件事既然元和能过来说,就说明自己手里有余钱儿还用不着青荷自己掏钱买排骨。 “哎,还有点儿。”元和顿了顿说道:“原是从前在白府领的月例银子,也没花多少都攒下了。” 青荷添柴的手顿了顿,其实元和能做到这样,已经不论当初是不是真心跟随大爷过来吃苦的了。谁能没有个私心儿呢?元和把自己攒了多年的荷包儿递过来,青荷拿过来颠了颠,里头怎么也是有个七八两的。这也应当是元和的全部家当儿了。 她看着元和那肉疼的样子,差点失笑出声,偏偏忍住了,专门过来逗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既然给了我,这银子就应当充了公用,你也知道咱们府里过得是什么日子。” 元和听了这话就直发愣,脸憋得通红,这也太黑了,在白府这么多年,他通共就这点家当儿事,全搁这儿了。 青荷看着他那样就笑,从里头抠出一两银子来把荷包还给他,只道:“你看你那财迷的样子。” 知道青荷这是逗他呢,他这才放下心来,脸色逐渐平静,“你可算是吓死我了,我虽然是个没爹没娘的,不用照顾老人儿,可这手里没有余钱真是难受。”他笑呵呵地把荷包揣兜里,生怕再被青荷要了去。 “洗完衣裳我就去肉铺。”青荷道。 “好嘞,那我就回去了。”元和道了别,回了下房。 …… 青荷挽起袖子洗衣裳的时候,二爷第一次大白天出了屋子。 说起来,人长得俊,穿什么都好看,二爷就穿着去年的半旧白褂子依旧俊美得仿佛是天上的仙人,这要是搁大爷身上那可就差远了,大爷虽然文采出众,但却并没有二爷这般气质非凡。 二爷就算出青楼遛弯儿,也跟吟诗作对儿似的,这让城里人好一顿称道。 青荷拿皂角搓衣服,二爷就在旁边看着。 青荷拿着晾衣杆儿把衣裳都挂起来,二爷还在旁边看着。 凉凉的秋风将院子里的衣裳吹起了一个清淡的弧度,将二爷的身影映得十分清晰。 青荷把挽着的袖子撂下了,一身棕色的粗布与白衣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垂下眼帘,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只是缓缓道:“二……二爷……我……我去……买。”她指了指城西集市的方向。 城西是府城里买卖杂货粮食的地方。别的地方虽然也有零零星星的小商小贩儿,到底是不如那边儿卖的齐全。 也不知道白沅亭到底理解了没有,见他点了头,青荷便匆匆出了门。 出了巷子她一摸脸,可了不得,滚烫滚烫的。 这边巷子已经接近城西了,没走两步就能到。这会儿日头正好,她出去逛逛心里也敞亮。 进了西市儿就看见一间新开的胭脂铺子,牌匾上写了秀云阁三个大字,里面东西也好看,从外面一看就能看见柜台里的一根儿木簪子,上面刻的是青荷喜欢的一小朵石斛兰,清雅的紧。 她往里瞅了瞅,攥紧了自己手里的荷包儿,快步走进了西市,饭都快吃不饱了,哪能还有心思戴花插簪呢。 去了西市她便直奔肉铺子,这掌柜的长得凶,左脸上一道刀疤,笑着问她要什么肉,这样子青荷都不敢讲价了,两斤骨头五十个铜钱儿买了,这价格倒也不算是贵。 肉铺掌柜的麻利儿地拿油纸包了肉,给青荷捆上了一节绳,青荷拎着肉回去。这下子还是忍不住往里头张望了一下。青荷心想,问问价也好,心里有了底,以后再过来买。 她刚一进去就看见了个熟面孔。 这位女掌柜不就是那日非要带她离开白府的胭脂吗?瞧着胭脂过的日子,这是极滋润的,一身红衣赤炎炎的漂亮的紧。 胭脂看见青荷,显然是愣了一愣的。 “真是巧了。”青荷琢磨了一下这个尴尬的见面儿该怎么开头,道了声巧,脸上带着笑。 人要是落魄的时候,最怕遇见从前儿的好友,你一身穷酸怎好站在人家跟前呢? 看着青荷的矫情样子,胭脂也不跟她费这个劲儿,拉着她就上了后头,让那个女工看着铺子。胭脂眼看是赚了钱的,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比从前在白府还好。 后头桌子椅子都是齐全的,干干净净,显然是用来招待客人的。胭脂坐在上首,青荷坐在右侧。 “你怎么过成了这个德行。”胭脂一脸不可置信,青荷这个人不说投机取巧,却是最会为自己打算的,不说顶顶的聪明,但确实顶顶的镇定。她从前洒扫院子就干的好,此时就算再差也不能说是手里一个余钱儿都没有。“你头上那个素银簪子呢,那还是我送你的。” 青荷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当了,笑着打着哈哈绕过这个话题,眼底却尽显尴尬。 胭脂从前就跟她在一块,看见她这个表情,怎么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却依旧不依不饶,“你这是过得什么日子,那二位爷就落魄成这样?” “哪里会呢?大爷是个会读书的,我们过得也挺舒服。”要不然能说什么呢?当初胭脂死垃着她走,偏偏她就留下,连宋嬷嬷都只是将他们送到小巷子里边另寻人家走了,她这个傻丫头跟着白家两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少爷,过不上什么舒服日子,还要伺候人。 “你可得了吧。”胭脂说:“你看看你穿的这个……”她好像都不忍说出口,“你看病了没?” “看了看了。” “你看你奶奶个腿儿。” “……” 胭脂的嘴皮子跟以前一样利落,批头盖脸地给她骂了一顿还不带重样的,青荷拍了拍她的肩缓缓说道:“你消消气。”又把胭脂气了个倒仰。 “你是魔障了。”胭脂气呼呼地掐这腰指着青荷鼻子骂,“跟着他们你能上天啊?没钱还不是要被饿死!你这是买的什么?排骨?大爷想吃的吧?天天花着姑娘手里的钱儿还想打牙祭儿啊,从前就知道他是个饿死鬼投胎的,天天就指挥着手里的小厮给他上酒楼买排骨,这都落魄成什么样了还想着吃肉!” 这不能否认,没钱就是要被饿死。 胭脂把大爷从头到脚数落了个遍,期间还喝了杯水,青荷从纸窗子往外面看,就看着天儿眼看来不及回去做饭了,赶紧让胭脂打住。“你可休息会儿,我得走了。” “干嘛?给那个饿死鬼做饭去啊?”胭脂骂道。 “是是是。”青荷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 道了别,她顶着铺子里女工异样的眼神儿,拎着两块儿排骨出了铺子,临走时她还瞅了瞅那木簪子,这回可好了,也不用张口了。 她可张不开嘴问价。。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十一章 快要到了两位爷吃饭的时候了。 青荷赶紧上灶做饭,排骨腌好了,掀开锅盖里面冒出来呼呼的蒸汽,熏得人眼睛疼。 胭脂把大爷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都挤兑了个遍儿,就是没说二爷半个字的不是,胭脂知道自己对不住二爷,可跟生存比起来,这点对不住其实不算什么。谁都不傻,跟着两个不能弄回银子来的大少爷,早晚会把自己掏空。 胭脂没有留下,宋嬷嬷也没有,这其中的道理谁都懂。 西市里的肉料实在太贵了,青荷只能学着从前家乡里的土方子腌排骨。腌制出来的排骨看着样子像是不错的,锅里的热水腾腾的,她切了几块葱段儿,一把姜丝儿,又从巷子后头掐了几颗枸杞扔进去,再把腌好的排骨稍稍一炖,浓浓的白色汤汁渐渐将锅底裹满。 看着样子便知道味道不错。 两斤大骨头熬出来的汤,又清淡,又能解馋,余下来的汤汁还能做高汤,这几天吃饭都不愁拿什么来调味儿了。这么多骨头,够做他们一天的菜,这五十文花的也算值。 大中午的,外面挂的衣裳也干了。青荷把衣服拾进西间儿,二爷在屋里头悉悉索索地不知道干什么呢,青荷也不敢挺着老鼠胆子瞧瞧,只把两人的衣服分开叠好,放在了榻上,二爷看见了自然会拿走自己的衣服。 她只在外面轻轻地喊一声用膳就算是完事儿,然后回厨房等着。 自从白夫人去了陈府,她和元和就允许上桌吃饭了,依着大爷的话就是,白府都没了,还讲什么主仆规矩,青荷和元和就是跟他哥俩搭伙过日子的,没那么多事儿。 大爷是个明白人。 …… 通共一个小圆木桌儿,大爷旁边是元和,元和旁边是二爷,二爷旁边就是青荷。等青荷把这盆儿排骨汤端上来,明显就能看见大爷与元和眼珠一亮。 这排骨汤做的好,浓白浓白的汤汁里飘着几段青白的葱段儿,还有些细细的姜丝儿,红彤彤的枸杞飘在上面,看着煞是美味。说起来,他们四个人最大就是大爷,可大爷也不过是才十八岁,这一群半大的孩子是很长时间没吃肉了,看着这锅浓浓的排骨汤,心里就觉得畅快。 几筷子下去,汤就见少,米饭更是一碗一碗地盛,青荷细心地发现二爷也多吃了一碗饭。青荷收拾完碗筷就开始拾掇院子了,两位爷用完了饭就各回各屋了,该干啥干啥。 这么小的小破院子,其实也没什么可拾掇的,又是深秋,青荷只管把院子角里的枯草拔了便好,三个男的不会过日子,青荷不得不把一切都包办好。 刚走到墙角上,青荷都准备撸起袖子来,便听见外头有人敲墙,这可真是稀奇了,都说潦倒亲戚都躲着走,白家的这两个爷这会儿还能有什么亲戚呢? 她开门出去,就看见胭脂站在巷子里正悄没生息地看着她,还是上午那一身儿红衣。 “胭脂?”青荷惊诧道。 胭脂看见她那个样子就觉得心里嗖嗖地冒火儿,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心思直冲脑门子,她这会儿脸色不好看,穿着一身红衣样貌虽美,却是一身的官司。 胭脂把青荷拉出来,嘴里就滔滔不绝地数落,“你们这是住的什么地方?这破院子早八百年我都没住过!说了让你走你不听,宋嬷嬷不忠心?不还是另投别家了么?偏你就是那个死心眼儿的?” 青荷吓得赶紧捂上了她的嘴,什么话都是私底下说没事儿,这样让主子爷们听见了还不定心里怎么想呢,她敢接拉着胭脂往后巷去。 他们住的地方确实小,怎么形容呢?这么小个院子搁在以前的白府只不过是一间儿下房,还是紧寒碜的下房。 “姑奶奶,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啦!”青荷拉着她小心地避开后邻的窗户,急匆匆地问。 一听这话,胭脂瞪圆了眼珠子,耳朵上的琉璃珠一晃一晃的,“府城里谁不知道白家的两位爷落魄到西巷子里去啦?”说着话,她的一双丹凤眼就往上挑,“没了你还活不了啦?” 按照现在这个状况,没了青荷,这二位少爷连烧火都不会。 “哪儿能啊?”青荷在这儿陪着笑,胭脂是真心为她好,可是她不争气啊,就算从这儿出去能上哪呢?左不过又上哪个大户人家当丫鬟去,青荷不愿意这么过。 接着就是胭脂的一大顿责骂。 青荷讷讷地听着,她那边说得正顺溜,“你身上连个簪子都没有,活脱脱穷死鬼劳命鬼,这么大个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姑娘,脑子里净点子破布头儿,那两个爷也是等着坐吃山空,把你熬死才算满意,那吸血的蛭虫也没有这么狠的,我……” 好像石头子儿卡了嗓子眼,胭脂直愣愣地看着青荷背后,也不说话,看着她这样子青荷立马出了一身冷汗,别不是哪位爷出了门吧? 她回过头来,就看见二爷靠在巷子的墙壁上,双手抱胸,那样子是真的俊俏,要是平常看见这样的二爷,就算是胭脂也要愣个半晌儿,青荷这会儿只觉得无比的尴尬,走到二爷边上想要跟他解释,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白沅亭就垂着眼看着青荷,直直地看着她。 青荷克制了一下自己想红的脸,二爷长得实在是啧啧啧。 愣了半天,胭脂这才缓过劲儿来,也有点脸红的趋势,但是此刻面色十分坦然,毕竟是跟在二爷身边多年的老人儿了,她说:“二爷,您也别嫌我说话难听,这实话啊就是难听。” 白沅亭看着她,眼角眉梢里好像带着极度的不耐,他缓缓说道:“滚吧。” 他向来对美人儿怜香惜玉,就算是再厌恶也只是有捉弄一下的心思,从没有这么直直白白地说出来过,这个样子是很反常的。 胭脂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待遇,白沅亭是个绝世的好容貌,即使是身无分文,也有一大批的富贵小姐想嫁,她是真的爱着他的,只不过爱情在她眼里只不过是生活之外的茶余饭后。 她微红着眼眶匆匆出了巷子,那绯红的衣角恍花了青荷眼,这算是怎么回事呢?白沅亭没有给她这个答复,缓步回了院子。这就很奇怪了,二爷自从来了西郊巷子,什么时候出来过呢? 不过,她哪有功夫纠结,得先把日子过好啊。 …… 大爷是个念书的,明年春闱,他近日来便得赶路了,去半年回来半年,都说穷家富路,于是大爷合计着拿了五十两银子。今年的年,大爷也是不能在家过的了。 这秋天一向是秋雨连绵的,碰见晴天的时候不多,大爷就在这么天高云淡的一天收拾好书箱带着元和走了。大爷这日穿的是一袭青色长袍,说起来,二爷既然能长得那么潇洒,大爷自然也是十分温润俊朗的。 大爷拿着折扇儿背着行囊,里头是几件冬衣和几件儿春衣,元和背着大爷的书箱在一边傻笑,跟大爷出门儿他也是换了一身体体面面的衣裳。 “我不在,劳烦青荷照顾家弟了。”说着,白松亭给青荷作了一个揖,面色是严肃整齐,不带一丝懈怠。 青荷见了大爷这个仗势,哪里就能平白受着,立马回道:“实在……实在……不敢……不敢当了。”做了一辈子的丫鬟,哪里能让主子作揖呢。 白松亭却笑了笑,领着元和出了门,青荷和白沅亭一路送到了巷子口。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8章 十二章 要说人生在世,哪还有不吃饭的理儿呢? 这大爷一走就是一年,,几乎拿走了全家的嚼用,这可愁怀了青荷。她早前儿在白府就攒了那么三四两的碎银子,能顶几个月呢。 已经到了十一月头儿上了,青荷不知道从哪弄来一盆儿水仙花儿来摆在西间儿里头。外头天冷,她便从西市里买了些木炭来,在二爷里间儿生了炭盆子。 这天日头还算好,房子上落着几只麻雀,光秃秃的树杈子看着也不觉得苦寒。 刚吃了中午的膳食,太阳将院子里的石桌石凳照得暖暖和和的。青荷拿了些红丝线,坐在太阳底下,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就织出个络子来,她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打得络子齐齐整整的,很是秀气。 既然不能整日坐吃山空,青荷便想起了这个卖络子的法子。这红艳艳的络子便宜又漂亮,只卖二十文,一个络子的丝线钱十文,还能余下十文补贴家用,十分合算。 青荷就拿着一大片儿干干净净的白布铺在地上,摆好精心侍弄的络子,这是狠得女孩儿喜欢的。打络子费劲,就算打出来也不一定齐整,这是很需要手艺的。青荷这门儿手艺还是跟着原先在纺织铺子里做工的爹学的,近些年练的愈发炉火纯青。 她一般儿都在午后时分摆摊子,这会儿家里正是没事的时候,多得是大姑娘小媳妇儿出来逛街。 只是青荷不在西市摆,她走好一段儿脚程到东市去,东市是有钱人呆的地方,买的人更多。 打好几个络子,青荷背着东西就往东市走。二爷不爱出屋子,更不会给她专门派什么活儿,她就是出去可能二爷都不知道。 这会儿早就没燕子了,天上就是麻雀唧唧喳喳的,这热热闹闹的动静在配上暖暖和和的阳光,就让人觉得过得这是个有盼头儿的日子。 她走在大路上便觉得有些恍惚,怎么说呢?从前在白府做丫鬟,是不能够出来的。 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天桥儿底下说书的正吆喝着请人打赏,包子铺里的大蒸笼里升腾出滚滚的热气来,客栈前的灯笼摇摇晃晃地打摆子,货郎抬着货架子走街串巷,人间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四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 青荷在人群中穿梭而过,她走到东市便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东市里干干净净的,一个铺子挨着一个铺子,她就在铺子的夹道里铺上白布,就有大户人家的丫鬟过来替主子买,青荷的络子是抢手货,大户人家小姑娘之间相互做人情用,也兴是赐给底下的丫头,不管是哪一样,都是体体面面的事,因此那些丫鬟都是排着买。 东市里马车多,什么绞金丝儿的车马帘,什么汉白玉的车辕,当然也有寒碜的,就是那一块青布当帘子将整个车子糊住,也算是个马车。 马车外面就有小厮丫鬟跟着走,这会儿又是年前,整条街都熙熙攘攘的。那首饰铺子前头停着的马车尤其多,她在首饰铺子中间儿夹道里铺好干净的布,然后把十几个花样儿不同的络子摆好。 “哎,贩子,这络子怎么卖啊?”小丫鬟腕子上两对儿绞银丝儿的镯子,耳朵上环着一幅金丁香,打扮得十分富气,她一幅趾高气扬的样子,吊梢眼就里带着一股子轻蔑气。 青荷往后瞅了瞅,正见后面有辆马车,上头挂的是镂金丝儿的帘子,这高头大马长着油油亮亮的鬃毛,十分漂亮,再看看她的打扮儿,这丫头出口不逊,怕是家里底子够硬。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人道理,青荷摆出一个笑样子,问道:“您……您要……几个?” 听了胭脂的话,那丫鬟颇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原来是个结巴,真是晦气。”她拂了拂袖子,仿佛是沾了什么脏东西,再也不屑看青荷一眼,只是语气轻慢道:“我都要了。” 青荷继续笑道:“一共三百文。”一共摆了十五个,一个二十文钱,就是三百文。 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那丫鬟十分惊讶,瞪圆了一双美目说道:“才三百文。” 青荷点了点头,心里默默道:才三百文你就赶紧给了钱走人吧,太膈应人了。 那丫鬟拿出荷包来扔给青荷一小块儿银子,极其大方地挥了挥手道:“不用找了。”然后自己动手把东西都整理好抱在怀里,回马车旁边儿。 青荷颠了颠手中的银子,足足一两,她脸上露出十分知足的笑容,把银子放在荷包里,把布叠起来回家去。临走还听了一耳朵天桥底下说的戏,心里美滋滋的,连带走路都脚下生风。 …… “干嘛去了?”二爷抬着眼看她,那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像是十分平常地一句问话。 青荷刚卖完了络子回来,就被二爷堵在了门口,这会儿一脸猪肝色地站在巷子里,左右都是嗖嗖的凉风,因着今天天气好,她穿的薄,没一会儿就觉得身上凉刺刺的。 “出……出去……去逛。”青荷结结巴巴地回他的话,尽量用最简单的字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哦。”然后转身回屋去了。 他今天穿的是玄衣,冷冷的颜色给二爷的背影添上了一抹忧郁,这人是衣裳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二爷以前是爱说话的,他跟那些个姑娘可是话多得很,眼睛一挑,姑娘们都围上来,他就能逗得人一乐一乐的。现在可好了,他不爱说话,也不跟从前似的瞎晃悠了,却怎么也不能让青荷习惯。 明珠就是明珠,怎么能变成石头呢? 她忽然张口喊了一声,“二爷。” 白沅亭回过头来看她,挑着眉询问她有什么事。青荷忽然福至心灵地说道:“二爷……您……您今晚……想吃……吃……什么?”这一路打的结巴真是惨不忍睹,她能把这一整句话说话都实属不易。 “都可以。”他淡淡道,然后继续往屋里走,忽然好像是想到什么一样,他又转过头来,吓得青荷一身冷汗,他说:“你以前是在哪当值的?” “……” ??? “二……二爷……您……不……不记得我?”青荷瞪大了眼,给他扫了一年多的院子,竟然问人家从前在哪当值的! 他听闻便蹙了眉,英俊的脸上泛出淡淡疑惑,他说:“我认识你?”在白沅亭的记忆里,至少在白府,他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结巴的,不是他觉得青荷丑极了,就是她这样的长相吧,是不可能在他的院子里当值的。 “我……我是……在……远山阁当……当值。”青荷回道。 “不可能。”白沅亭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他说:“我从没在远山阁见过你。” “……” 青荷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没有听胭脂的非要留下来。 “你是做什么的?”白沅亭又问道,这不能够,远山阁的院子里丫鬟都是个顶个的出挑,更没有说话不利索的,他甚至都觉得青荷在匡他。 青荷嗫嚅了嗫嚅,缓缓说道:“洒……洒扫。” 默了半响,他才道:“哦。” “……” 青荷看他这个样子觉得他是还没有想起来,莫名觉得十分暗伤,今晚还是喝粥吧。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十三章 这事有意思了。 二爷今天面色十分不自然地跟青荷提了一下想要跟她一起出去逛逛。自从白沅亭知道青荷从前是远山阁的人仿佛格外不自在,连吃碗饭都没脸见人般…… 如今却跟青荷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一个人是卖,两个人也是。况且府城里的百姓是不大认识这位公子爷的。青荷攥着手里装着络子的包袱,点了点头。 这二人便出了巷子一路往东市去,平常倒没觉得什么。青荷现在走在路上总觉得有身上装着金银财宝,就连舔糖葫芦的孩子都看她。 她琢磨了琢磨,他们可能都是是在看二爷,这人长得太招摇了就是不好,干什么都得给人瞧着。他今日穿的是从前半旧的纯白挽流云的褂子,面容又英俊非常仿佛超脱尘世的仙君。 二人走在路上都不说话,路过一家胭脂铺子,楼上的姑娘还把一朵绢花投在白沅亭身上。 是啊,是一朵绢花,大冬天哪来的这么红艳的花朵。 胭脂铺子里的姑娘一双美目含羞带怯的,长发柔柔顺顺,一袭绿衣愈发显得她温柔静好。 青荷拿眼觑二爷。 只见他习以为常地收下了绢花,对人家屋子里的姑娘温柔一笑。 青荷,“……”一看就是被投惯了的。从前她在大厨房里帮秦老妈妈的忙,两个人谈天说地,秦老妈妈就说路上都被人投花的美男子是最没谱的。 这有什么说法呢?秦老妈妈一点一点地解释,哪个姑娘不爱俏,长得俊的没几个,他们难免挑三拣四的。今儿嫌你长得丑,明儿嫌你话多的,肯定没谱。 “二……爷。”青荷喊他。 白沅亭看着她,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一张俊俏的脸面无表情。 “你……你……你……”青荷一口气没喘上来,噎嗓子眼里。 “???” 白沅亭见她“你你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十分崩溃,毒嘴劲儿又上来,薄唇微微勾起一个刻薄的弧度,又想起青荷没有苦劳也有功劳,硬生生压下嘴角来,问道:“怎么了?” “人……人家……都都看你。”青荷终于把这口气咽了。 他觉得莫名其妙,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青荷觉得白沅亭没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这样太招摇了,本来想重复一遍,但是白沅亭的样子并不是很想听。她低着头,掩住眼里的情绪,决定以后对着他少说话,省的结巴。 二人沉默地到了东市,年头上人很多,有骏马从二人身边飞驰而过。 青荷找准地方,又来到了两个首饰铺子中间的夹道,白沅亭低头看着她排络子,薄唇轻抿,他问道:“你就这么卖?” 青荷:“恩。” 白沅亭嗤笑:“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 青荷:“……” 他刚说完话,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隔壁翡翠楼。这车上下来一位小姐,这位小姐被丫环扶着直直地往络子摊儿上来。青荷定睛一看,哦……原来是昨天那个趾高气扬的小丫鬟。 那姑娘穿着淡粉色鎏金夹袄,裙子上绣着一朵大大的牡丹,头上戴着八宝琉璃簪,耳环白珍珠,打扮得十分高雅美好。 “这络子多少银子?”问的是青荷,这姑娘一双灼灼的大眼直直地盯着白沅亭,唇边带着笑,双颊飘着淡淡的红晕。 嘿,这亭台楼阁底下、大街小巷之中,这姑娘也是个胆子大的。 旁边翡翠楼上的小二就依着二楼的雕栏往下瞅,那叫一个望眼欲穿,帽子都要歪了。 “二……二十文。”青荷往前走两步,挡住了这姑娘的视线。 这姑娘这才开始打量青荷,刚刚还含娇带俏的大眼现在带了些微微的不耐与厌恶,“敢问姑娘这络子是什么丝线做的?” 打个络子,能用什么珍贵的丝线,最普通的棉线罢了。 青荷笑了笑道:“棉……棉线。” 那姑娘旁边的婢女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蹙紧了眉大惊小怪道:“小姐你戴棉线的络子身上会起疹子的。” 那姑娘听了此话,立即轻嗤,“说什么傻话。”她顿了顿,挪了几步路又看着白沅亭道:“公子辛辛苦苦才做出如此精致的络子,岂能再谈络子的材质。” 青荷:“……”这位小爷手指头哪怕多动一下,今儿个她都能早出来一会儿。 白沅亭是什么人呢,见惯了这样的搭讪,只是冷冷淡淡地把脸扭向别处,并不接招。 这位小姐见此状况,本就羞愧难当,那楼上小二笑呵呵地喊了一嗓子:“这俊公子好歹理一理人家姑娘哟。” 这一嗓子喊不要紧,原本街上就有人抻着脖子往这边瞧,对面茶楼里的大老爷们儿都不嫌磕碜,直拿一对眼往这里瞟。 “哈哈哈,你这小二当的可好,楼外头的也管!”走商的大脚汉子穿着大袍子,戴着羊毛的领子,笑得那叫一个好爽,直笑得小姐的丫鬟暗搓搓地拽她的衣袖要走。 小姐明显已经泪盈眼眶,她跺了跺脚,扭头上了马车。 “还不快走。”丫环推搡着车夫算是出了东市,好容易走到一处僻静地,车夫沿着天桥往城西走,里头小姐哭的梨花带雨的,说话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劲儿。 “一个卖络子的臭贩子,给本小姐等着,不打他个半死不活,偏偏不知道什么叫有钱有势。” …… 刚刚那位小姐走后,青荷的络子摊一个大子儿也没赚。 一会儿是蓝衣裳的姑娘来瞧瞧问问,一会儿是绿衣服的姑娘来瞧瞧问问,一会儿又是个黄裙子的姑娘。这些个小姐姑娘们只看不买,还有一个紫夹袄的,来来回回走了三趟,还老觉得青荷没见过她。 那小姐被挤兑走后青荷右眼皮儿便狂跳,她暗暗决定下次再是不肯带二爷出来摆摊子了。 好容易等一个白衣服的平民姑娘花了二十文钱将个络子带走,东市口就来了一伙气势汹汹的大少,这群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带着一群家丁,好不阔气。 前头开路的家丁狗眼看人低,见人便骂:“不长眼的狗东西,快滚!” 路上的来来往往的人见此状况是十分的不齿,酒庄外头喝酒的大汉,暗骂小子无礼。这几个公子哥跟白沅亭从前一个样,都是靠着家里老爷子赚下的基业。 “哟,哥几个看看这是谁?”为首的穿着红头马褂,身上穿金戴银,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股子铜臭之气,他笑得一脸得意,指着白沅亭,仿佛窥探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样子十分卑鄙。 这群公子哥儿里爆发出了各种猥琐的笑意,青荷听出了不屑、洋洋得意、落井下石。 这可坏了事。 “这不是白家的二公子么?怎么想起在东市里摆摊子卖女人的东西?啊?哈哈哈,这可不像你白二的作风。”为首的红马褂拿着鞭子指着白沅亭大呼小叫。 白二爷眸色变深。 这红马褂是谁呢?就是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的李荣威,李公子。 当日几位爷一起喝酒听曲儿,偏偏他就是出言不逊,说什么他相貌阴柔,像个女人。整个府城人都知道,白二公子平生最恨他人将他比作女人,愣是几拳几脚上去,拿着酒壶生砸,砸的这李荣威抱头鼠窜,直呼不敢不敢。 “关你何事?”白沅亭一袭白衣倚在墙上,只拿一双丹凤眼睨他。 “落了毛的鸡还在这儿叫嚣,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李荣威并未说话,他带来的另一个纨绔却先挑起了大梁,这人穿着一袭银鼠皮的绒衣,看着也是有些家底的。白沅亭却知道这人名叫宋子文,家底不厚,最爱打肿脸充胖子,在几个真正的富家子弟底下吹嘘溜马。 青荷此刻已经着慌,对面一伙子人,看样子便是来寻仇的,这会儿他们在夹道里,那是跑也跑不了的。 “从前都是兄弟,各位没少受我的惠,今日何必来落井下石,白某落魄,还烦请各位别扰我生意。”白沅亭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此档口惹怒这些公子哥。 这些人从前具是跟在白沅亭屁股后面玩的,白沅亭会玩,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好处,既是公子哥能纨绔也是受过教养的,一听此话便萌生褪却之意。 其中一个月牙袍的圆脸公子更是直接道:“从前沅亭便带着我们玩儿,今日既不干我等的事,我等自然不会插手。” 这话说得不错,余下几个人都驾着马往侧边靠了靠,偏偏这红马褂依旧怒火中烧。 红马褂冷笑一声,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恨恨道:“那日梅园听戏,你酒壶砸人怎么说?” 银鼠皮也参活进来,一脸阴险地笑道:“这酒壶砸人不要紧,可把我们荣威砸的半月没下来床,这怎么办?” “李公子出言不逊在先,此事我从前皆已道了歉。”白沅亭挑眉道,神色间是十分的坦然。 旁边的圆脸公子插话了,“荣威,从前那事早就了结,我们只说今日的事。” 这圆脸公子一看便知是个家底十分雄厚的,说出去的话都有分量。李荣威脸色一便,便又道:“你今日辱没家妹,又怎么说?” 这话可是没头没脑,白沅亭自认是从没见过李荣威的妹子,哪里来的辱没一说。可青荷却想起来了,话不过心地开口问道:“是……粉衣……粉衣姑娘?” 话刚说出口,她就想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果不其然,那边的红马褂想了想,家妹今日就是穿了一件粉丝的鎏金裙子,便立马点头道:“正是。” 青荷一提白沅亭便想起来,但是话却不能这么应。 “是哪个粉衣姑娘?”他故意蹙着眉问道。 翡翠楼对面酒庄里的大汉可是瞧了半天的热闹,立马笑着吼道:“就是那个只看不买的大家小姐啊。” 走商的大汉子起哄,咧开一嘴的大黄牙哈哈大笑,“这公子可一句没说,是那小姐借着买络子跟这位白衣公子搭讪被我们几个大爷们儿羞走啦!” 翡翠楼上的小二也是一阵儿的打趣儿,也不顾脑袋顶上歪着的帽子,只悠悠地喊道:“可不是,那小姐眼睛都看直啦!” 一听此话,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红马褂便了脸色,率先挥鞭离去。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十四章 好容易打发走了这群公子哥儿,青荷这右眼皮儿依旧跳个没完,可算是打发走了手底下这十几个络子,青荷觉得以后是万万不能再和二爷出来摆摊子了。 首饰楼夹道外头的人都散了。 大家该吃酒吃酒,该做买卖做买卖。青荷收拾了东西,看了看白沅亭,琢磨了一下,便问道:“二……二爷……咱……走?” 白沅亭扫了扫衣袖,微抬着下巴点了点头。 一个人不到最落魄的时候,是看不见别人的苦心的。这位爷不缺胳膊少腿,又是个聪明机灵的,却独独放不下自己的身份。 这位此刻一无所有,最看重的也就是自己那份儿除了青荷认可的虚无缥缈的身份儿。 青荷从来想不到这些,她自小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看得最远的就是明天吃什么,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维持生计。白沅亭再不济,光靠这张脸也能惹得府城里打把的姑娘撒银子,可要是这么着,这个人算是烂透了。 这二人出了东市就要过个天桥儿,前头有一段阴胡同,少有人住,便是有也是老弱病残。胡同十分狭窄,一点儿的光亮都照不进来。这地方阴气重,夏天尚且觉得身上发凉,更别说这冬日里,两边的房子红墙黛瓦、高低错落,长长的巷子里湿气甚重。 青荷和白沅亭一块儿过就要肘子怼了肘子,她稍稍往后退一步,让白沅亭先过。方走到胡同中间,前边便来了一队人。她打量着这些人就是那红马褂的家仆,心里便有些忐忑。 他们手持棍棒大摇大摆地往这边来,一看便知是来者不善。青荷手上紧紧地攥着自己的钱袋儿,然后拽着白沅亭往后退,才一扭头就发现后头也被这些个家仆堵了个水泄不通。 脚底下的石砖凉气嗖嗖往上冒,青荷手上的劲儿也就越来越紧。 白沅亭此刻也变了脸色,这个李荣威净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儿,今日把他们堵在这个破胡同里,怕是不能善了了。 这些个家仆也是狗仗人势,手里揣着根棍子便横的人五人六,神情里带着一股子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洋洋得意。前头红马褂从一群短衣粗袍的汉子里拱出来,他整理了一下胸前绶带,嘴角带着一抹阴狠的笑。 “白二,你可算是落我手里啦。”李荣威仿佛解了极大的恨,此刻看着白沅亭的眼神仿佛淬了毒般狠辣。 白沅亭感受到青荷拽着他袖子的手在轻轻颤抖,低下头看了青荷一眼,状似不慌不忙道:“从前恩怨已了,李公子还有何事不平?”从前堵人揍人这种事,白沅亭可是没少干,从没想到过有这么一天。 听见此话,李荣威立马啐了一口,不屑地笑道:“恩怨已了?你说的轻巧啊。” “若你依旧心怀不平,白某再次道歉便罢。”事临门前,即便是白家二少也不能不服这个软儿,白沅亭蹙紧了好看的眉,眼底透露着微微的心虚。 不过道个歉算了事,白沅亭显然高估了红马褂的胸襟。 果不其然,那红马褂大刺刺地往巷子边上一站,挥了挥手道:“给我上!” 两拨人铺天盖地过来,像一个巨大的幕布将整个破胡同盖住,青荷和白沅亭倚在墙面上,背后都是陈年的老灰。 青荷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仆拿着大棍子落下来砸她,这一下正中她的腰腹愣是砸的她眼冒金星、胃中翻滚,背后仿佛让烙铁滚过,这些人下手只有重没有轻。 砸的不行就上脚,直打得他俩把头鼠窜,趴在地上不知道让多少人踹过。 这群家仆打累了,红马褂又挤进来,这回儿手里可是拿了真家伙了。青荷双手护着头,眼角余光里便能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根儿铁棍子,上头沾满了铁蒺藜。 “白二,你也尝尝什么叫真挨揍。”红马褂此刻眼冒精光,手上看着便知道是用了狠劲儿,他起手上的棍子便凿了上去。 世间万物停滞下来,青荷只能感到阵阵耳鸣,巷子外头夕阳西陲,火红的云头烧了半边天,稀稀拉拉的麻雀在房子上往下瞧。 她翻了个身扑在白沅亭身上,铁棍子从青荷背上爬起来就见了血,白沅亭瞪大了双眼紧紧地盯着青荷。 “什么狗杂碎,还来挡小爷的路!”红马褂啐了一口,狠狠将青荷从白沅亭身上踹开,第二棍就砸到了白沅亭右腿膝盖上。 铁棍子再抬起来便是凛凛的血渍滴到地上。 这第三棍便照着白沅亭的头上,他下意识地抬起来左手,铁蒺藜渗入肉里,脸上便觉得一股火辣辣又湿淋淋的凉意。整整三大棍子,这才算是消了这红马褂的火儿,他狠狠一脚踹在白沅亭肚子上,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青荷扶着墙站起来,背上一片火辣麻木,她此刻心里想的却是心疼今日刚换的衣服。她看着蜷缩在地上一身狼狈的白沅亭,眼眶子一热,鼻子好像被泡了一缸陈年老醋,酸透了顶。 她扶着满脸是血的白沅亭起来,他腿窝子上已经鲜血淋淋,幸好穿过这破胡同就是西边青荷他们住的地方,她沿着破墙根把白沅亭扶起来。 白沅亭像一个失神的木偶,由着青荷把他扶起来,背回了小院儿。 …… 西街这边是有个老字号的医馆,这老大夫原先是个赤脚大夫,后来慢慢积攒银钱才在府城里盖了间小医馆儿,算起来也是二十多年的老地方,穷人家看病都上这儿来,不说大夫能妙手回春,一般的小病症还是绰绰有余的。 老大夫姓李,正捻着一把花白的胡须坐在诊桌前头翻看医术,悠悠地烛光照出一片光亮,这李大夫有个徒弟,叫富贵,此刻正收拾药柜子。 富贵是个闲不住嘴的,收拾着药柜子,便跟师父说话,“本来么,今儿个艳阳的天,谁成想傍晚就下了雪。” 师父掀过一页医术,笑道:“哼哼,年头初雪,天又要冷了。” 富贵站在梯子上把当归秤好了,都整整齐齐地摆着盒子里,他看了眼师父便笑道:“可不是。” 富贵刚说完话,外头就有人哐哐砸门。 “大……大夫……求您……求您开开门。” 外头的姑娘声音沙哑,大雪的天里显得十分渗人。李大夫放下医术,蹒跚了几步给外头的姑娘开了门。 天已经大黑了,盈盈的白雪上这姑娘穿着粗衣背上染了一大片雪。大街上还能看见她身上的血迹,李大夫赶紧要把这姑娘迎进门。 可这姑娘却扒着门框子,泣不成声地:“大夫……大夫……瞧瞧瞧瞧我家……我家公子。”她喘着粗气,嘴里快说不清一句话。 外头呼啸的北风刮得人脸疼,雪喇人脸,这姑娘一身泥土血迹,头发散乱,一幅鼻青脸肿的样子,嘴角的伤口都已经凝固,背上的血都快结了冰。 “你都这样啦,还管什么公子!”老大夫跺了跺脚,看着姑娘犹如夜间煞鬼的模样便心下骇然,外头风雪苕进医馆子里,一地潮湿。 这姑娘死活不进医馆,他赶紧招呼富贵带上他的药箱子搀着姑娘往外走。 凛凛的东风直直地灌进衣领里,青荷就这么摇摇晃晃冒着雪一步一步走到了医馆,可算是给白沅亭请来了大夫。 大雪在巷子里铺了薄薄得一层,巷子边上已经有雪水混在一起,十分泥泞。 青荷走得慢,富贵便搀着她,走了一刻钟才进了小院儿。这院子里极为阴冷,甚至连个灯烛也不曾点上,入眼即是漫漫的大雪。 李大夫富贵二人进了西间儿,赶紧打了打身上的雪,进了里头。 床上躺着一个浑身血迹的年轻人,此时已经疼昏了,膝盖处明显是受了极重的伤。青荷从外间取了一根蜡烛,从榻上摸出来了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大……大夫。”青荷进了里头,把蜡烛放在大夫跟前。 李大夫给人看了大半辈子的伤,一看便心里有了数,只是暗自嗔道: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下了这样的狠手。 “拿把剪子来。”李大夫紧蹙着眉看着床上的白沅亭,仿佛不知道如何下手。 青荷赶紧喘着粗气从外头给李大夫拿了把剪刀进来。 李大夫把剪刀放在烛火上烤了烤,剪开了白沅亭的袍子,膝盖那处已经成了肉泥,隐隐漏出细碎的白骨。他叹了一口气,将伤处的衣物都清理干净。 “你们两个都是皮外伤。”李大夫招手让富贵把医箱子拿过来,开了几副治伤药,刚写下几个字,这大夫便抬头看了看青荷,沉吟道:“不过,这年轻人的腿……是不能要了。” 青荷仿佛没听懂,又问了一句,腿怎么了。李大夫蹙紧了眉,缓缓道:“腿废了。”她讷讷地应了,神情有些呆滞。 “我给你们留两瓶子金疮药,应该能抵过这个冬天。”李大夫顿了顿,又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大约都是些药名。“明日一早他要是没烧,你便找我开这副药,要是烧起来了,你就给他准备后事。” 青荷依旧讷讷地,仿佛神游天外,她问:“大夫……大夫……多……多少……银子?” 李大夫一进这院子便知道这是户穷人,也没打算多要,算了算道:“不算明日一早的药钱,给我一两银子足以。” 青荷从荷包里掏出一块一两的银子递给了大夫。 李大夫临走前撂下了一句话:“你背后怕也是被铁蒺藜扎的,多少是伤在背上,好的多,用瓶子金疮药没什么大事儿。” 她却只有一个感受,今年的冬天真冷啊。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商》正文 第十五章 其实这个冬夜并不漫长。 青荷扶着腰把准备好的炭盆子放在西间儿里屋,她维持一个姿势不撕裂自己背上的伤口,就觉得一阵困顿,炭盆将屋子烘得暖暖和和,她趴在床沿儿上一觉睡到了天亮。 一大清早,雪早就停了,在外头糊上了薄薄的一层。麻雀在窗户底下筑了巢,这会儿正叽叽喳喳地叫着早儿。 青荷睁开眼,就看见白沅亭那双晶晶亮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扯了扯嘴角便觉一阵生疼,扶着腰爬起来便摸了摸白沅亭的头,她轻呼了一口气,幸好没烧。 “我去给你拿药。”她扶着腰站起来,后背疼得冒汗。 白沅亭一眼不错地看着她出了门。 白沅亭可能还没有回过味儿来,他身上还有铁蒺藜扎进肉里时的疼痛,还有去年鲜衣怒马洒脱不羁的恣意,这两种心情混合在一起就像一杯打进陈醋缸里的老酒,喝进嘴里是酸辣,是落魄后的满腹苦水。 外头麻雀啄两下窗户又飞走了。 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的左腿这辈子是再也不能用了,可是人好像就被青荷从泥浆里捞了出来,眼前好像拿抹布擦了擦,前头亮堂堂的。 不知发了多长时间的呆,青荷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进来,这会儿她已经不扶着腰了,头发散乱,走路还是悠悠颤颤的。 “二……爷,喝……喝药吧。”青荷的嘴唇已经发白干裂,唇角的青紫显得十分狼狈。 白沅亭接过碗来,一口气闷了下去,然后放下碗,往里头挪了挪,左腿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痛,青荷吓得赶紧扶着他的腿。 “二爷,你……你这是要……要干嘛?”青荷眼眶子红红的,她顿了顿道:“您告……告诉我,我帮……帮您。” 白沅亭伸手拉她的衣袖,淡淡道:“躺下。” “啊?”青荷半张着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青荷背上有伤,躺下是不能了,只能趴下。就算是趴下,这也……不合适啊。 白沅亭就重复了一遍,“躺下。” 青荷扭扭捏捏地趴在白沅亭旁边,枕头上是他泠泠的发香,青荷莫名便觉得脸有点烫。 “脱衣服。” 青荷楞在当场,看着白沅亭带血的左脸,讷讷道:“什……什么?” “我叫你脱衣服!”白沅亭红着一张脸,明显是十分恼怒。 青荷还是第一次把二爷惹成这样,吓得不轻,只得赶紧解开衣襟,二爷这还伤着腿,怎么还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呢,她红着脸手上更不利索,慌慌张张地扯了背上的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我不做什么!”白沅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青荷连忙点了点头。 白沅亭胳膊长,伸手就够到了床边桌子上的金疮药。青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要给她上药哇…… 他微微抬起右半边身子,便觉得一阵酸疼,李荣威那伙子人世出了名的心狠手黑,他咬着牙拿左手撑着身子。青荷背上那条长长的伤口已经血肉模糊,李荣威手上是用了劲儿的,这会儿却叫白沅亭心里涩涩的。 白色的药末洒在凛凛的伤口上。 “啊!!!”青荷惨叫,“疼……疼……疼……” “……” “你怎的叫得跟掐鸡脖子一般。”白沅亭嘴里向来没什么好话,手上却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我的腿……”他顿了顿道:“大夫怎么说?” 青荷疼出眼泪来,一串一串的金豆子往下掉,好容易喘口气,说话依旧连不上趟:“咱……咱们先……先将养着,看……看看。” 白沅亭自己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索性也就不在多问,还没来得及感伤,青荷却上了劲儿。 她说:“二……二爷……不必……不必……” “嘶……”白沅亭顿了顿,好似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将舌头捋顺了。” “……” 她摁着枕头,眼珠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沅亭在身侧仔仔细细地洒金疮药,将一个个血窟窿填平,家里有大夫留下的纱布,他绕着青荷的身子缠了一圈这才算完。 青荷爬起来再给白沅亭上药,他腿上伤得最重,得亏是冬天,要是夏天,非得招苍蝇不可。她是个手细的人,上药更细,她不敢随便抬白沅亭的左腿,只从底下将纱布穿过去,绑好。 这二人身上的伤也不少,相比起来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白沅亭左脸上也有伤,不过伤口小,肯定会留疤,但却不是什么大事,青荷拿纱布轻轻地擦拭干净,白沅亭又直勾勾地看着她。 “二……二……二爷。”青荷有些窘迫地叫了他一声,白沅亭这才垂下眼眸。 青荷出了西间儿拾掇拾掇自己的头面。一天一夜这么邋里邋遢的,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幸好柴火都堆在厨房里头,下雪也不怕湿。 刚出了门就能感受到寒气四窜,这院子只要一天没人收拾就跟荒了一样,青荷从西间到厨房踩出一溜脚印,天还阴着,估计还有一场雪可下。 她便烧火做了一锅热水,可算是洗了把脸,又洗了头发,洗完之后水里头尽是写泥土血迹,脸上沙疼。 青荷琢磨着他们二人的情况,准备熬一口粥。 …… 李大夫得知躺床上的那位没有发烧,还是小小惊讶了一番,这大冷的天,再加上腿上这么重的伤,一般娇生惯养的人都挺不过去。 不是有这么一句老话么,冬天万物修养,得了病便不容易好。这位小公子倒是底子强,一共六贴要,要了一串钱,价格也算合理。 青荷最近卖络子挣了五六两银子,挺到大爷回来不成问题,她熬好了粥,将药温在锅里,又切了几块咸菜,一并端到西间儿去。 青荷本以为白沅亭看见这般简陋的饭菜定会食不下咽,谁知他看也没看青荷一眼便稳稳当当地将粥喝完了。 “二爷……二爷……今晚……我……我再……炖鸡汤。”她在白沅亭跟前儿说不清话,便挑着重要的说,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今天晚上再给您做好吃的,您先将就着。 白沅亭点了点头,没什么意见。 div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