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在上》 第 1 章 徐太妃是在腊月十三日薨逝的。 后事倒也办的隆重体面,可见小皇帝并没计较跟太妃往日的龃龉。 小皇帝赵踞是颜妃所生,当时的皇后娘娘已经有了太子,当然是看不上这个皇子,且也不足为惧。 直到赵踞长到七岁的时候,终于初露峥嵘,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天资聪颖,渐渐成了皇后的眼中钉。 只是皇后娘娘自恃身份,当然不能自己动手。 当时徐太妃还是静嫔。 宫内人尽皆知,静嫔娘娘乃皇后身边头一号的“心腹”,这种不上台面的事自然是她去做。 静嫔身边头一号的小狗腿,就是鹿仙草了。 小鹿姑姑是徐太妃从浣衣局里救出来的女孩子,众人只知道她姓鹿,通常唤作小鹿,连名字都没有。 当时小鹿在浣衣局病饿的奄奄一息,没有人管她的死活,徐太妃发现后就把她留在自己宫内,改名仙草。 小鹿在徐太妃宫内养了三个月,真的像是吃了仙草的鹿一样,开始长的肥肥壮壮。 小鹿姑姑人如其名,天生粗笨,没有心眼,别人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加上年纪小,所以当初在浣衣局的时候几乎给欺负死,幸而跟了徐太妃,整个太妃宫中都能看见她蹦跶撒欢的肥壮身影。 徐太妃让仙草欺负赵踞,仙草就明目张胆地欺负赵踞,有一次当着皇后的面,小鹿姑姑生猛地打了少年两个耳光,把皇后娘娘乐得暗爽,面上还要装模作样地呵斥仙草。 皇子被打,结果是什么呢?因为头上有人,仙草只给罚跪了一个时辰,看守的太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地把她放了。 在徐太妃跟鹿仙草的摧残下,赵踞艰难地长到了十四岁。 后来的事情就有些说不清了。 总而言之,太子突然倒台,那个躲在众人背后的赵踞突然冒了出来。 那时候徐太妃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她安分守己地过了两年,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被赐了一杯毒酒。 徐太妃薨逝的当晚上,鹿仙草哭的惊天动地,趁着人不注意,也随着自缢了。 仙草天生笨拙,却知道自己本该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死在浣衣局,这十年来得了徐太妃的庇护,日子过得滋润之极,已经是多活了这美好的十年,她的心眼不多,心思单纯,却就像是一头忠心耿耿的犬只一样,知道护主,也知道殉主。 既然徐太妃去了,仙草就要跟着她,就算黄泉路上,也要陪伴着主子。 谁知天不从人愿,上吊的鹿仙草跟宫女们发现,急忙救了下来。 那会儿仙草已经咽气了,大概是命不该绝,又过半晌,竟幽幽醒转过来。 消息送到小皇帝跟前儿,赵踞只淡淡地说了声:“既然是天意,那就让她活着吧。” 小鹿姑姑就这样活了下来,只不过给打发去看守冷宫了。 没有了徐太妃的庇佑,且又去了人人望而生畏的冷宫,宫内的人都以为小鹿姑姑很快就会成为一头死鹿。 据说有人在宫内开了赌局,就赌鹿仙草什么时候死。 又是一年一度的选秀日子。 因为是新帝登基,后宫空虚,经礼部跟宫内司礼监联手,这一次的选秀格外隆重宏盛些。 入选的秀女们有高门淑女,也有小家碧玉,却一概的年轻貌美,体态婀娜。一个个打扮的美不胜收,争奇斗妍,大家次序立在琳琅门前,等待宫内的嬷嬷跟太监接迎。 秀女之中京城土著居多,那些高门大户中的女孩子多是认得的,有熟悉的便彼此寒暄。 有一些外地来的女孩子自觉人生地不熟,又见周围之人多是什么官宦之女,什么公侯亲戚等等,打扮谈吐都很是不凡,这些人脸上不免露出怯怯的神色。 其中有一个粉色衣衫的女孩子,生得极为美丽,却因为不善言谈交际,立在人群中缩首低头,只顾躲闪。 不料她有意想要躲避,却偏偏无心生事,旁边两个相熟的女孩子说笑间互相推搡了一把,那着翠绿缎袍的少女往旁边一退,头上戴着的丹凤朝阳珠钗上的流苏一晃,竟刮在了粉衣女孩子的头上。 那女孩子只忙着闪避,谁知一动就把那珠钗带的掉了出来,直直地坠落地上,丹凤是黄金累丝的倒是没什么,只有丹凤口中衔着的红色玛瑙珠子,却已经摔了个粉碎。 众人见状都惊呆了,忙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其中有人是那翠衫女孩子的,便悄悄说道:“有好戏了,她是宫内朱太妃的亲戚,听说这次入宫,是太妃在太后娘娘面前保举过的呢……” 也有说:“怪不得她敢戴凤钗,说来那凤钗看着价值不菲啊,啧,真是可惜了。” 又有人问那粉色衣衫女孩子的来历,却没有人认识,只有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女孩子说道:“我跟她是一块儿上京的,据说是什么黔南地方的一个小官之女。” 大家便笑起来:“难为礼部了,还能从这样的穷僻之地选出人来。” 这些少女议论纷纷的时候,那边姓朱的翠衫少女已经指着粉衣少女道:“你瞎了眼了?坏了我的钗子,怎么说?” 粉衣少女原本没留心到凤钗,一眼看见玛瑙粉碎,吓得脸都白了:“我、我原本没看见,对不住……” “我这钗子价值千金,对不住就算了?”朱冰清大怒,又觉着自己的头发给弄乱了,气的说道:“礼部的人怎么办事的,什么东西也能混进宫来了!” 粉衣少女忙把地上的钗子捡起来:“这钗子还是好的,不细看的话该看不出来,姐姐息怒,我给姐姐戴上……”她很想弥补之前的过错,颤巍巍地捧着凤钗要给朱冰清插在发端。 不料朱冰清正是愤怒之中,见她靠近,想也不想举手扇了过去:“滚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粉衣少女猝不及防,给打的往旁边跌了出去,旁边众人虽然知道有好戏看,却想不到如此激烈,一下子都鸦雀无声。 大家盯着朱冰清跟地上的粉衣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觉着朱冰清做的有些过了,但谁叫人家是有后台的呢,何况这粉衣少女生得十分貌美,进了后宫自然是自己的敌人,如果朱冰清先将她除去,倒也正合心意。 这些人或忌惮朱冰清不敢出头,或幸灾乐祸,正在噤若寒蝉之时,有人走过来从地上捡起那支凤钗:“朱姐姐息怒,今儿是大好的日子,何必先伤了和气。” 朱冰清冷眼瞥过去,却认得出声的少女是京内江御史之女江水悠,这江御史原先本籍籍无名,只是在新帝登基后才崭露头角,跟朱家也有些交情,是以朱冰清是认得的。 朱冰清道:“正是因为今儿是大好的日子,她偏坏了我的东西,这岂不是个坏兆头?不怪我生气!” “这的确不怪姐姐,不过不妨事,”江水悠抬手从发端摘下一支钗子,笑吟吟道:“这支凤凰点翠步摇虽比不上姐姐的名贵,但也是我们江家传家之宝,妹妹愿意把这个送给姐姐。” 朱冰清一愣。 但凡是入选的秀女,外地小门小户的不敢说,似他们这些京内高门出身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是眼睛刀子一样,自从进宫,便一早彼此打量,把对方的衣着首饰等物暗暗地看的极仔细明白。 江水悠所戴的步摇她早看见过,虽比不上自己的凤钗耀眼,但却透着一股无以伦比的典雅名贵,据说江家祖上曾出过一位贵妃,她又说是传家宝,显然是那位贵妃所留了。 朱冰清早就暗暗嫉妒,没想到江水悠竟肯把这钗子送给自己戴,朱冰清微怔之下,江水悠已经走上前来,竟抬手替朱冰清插在鬓边,又打量了一会儿笑道:“姐姐这般模样看起来,真真的国色天香,比妹妹更衬得起这支钗子呢。” 朱冰清见她笑意盈盈,话也说的动听,不由也露出笑容:“是吗?只是这是妹妹所爱之物,我怎好横刀夺爱?” 江水悠笑道:“大家都是姊妹,何论彼此。能让姐姐不嫌弃,也是这钗子的福气。” 这会儿周围一些秀女们也都反应过来,忙凑过来吹捧谄媚。 朱冰清得意之际,便不再留意地上的粉衣少女了。江水悠回身将那女孩子搀扶起来:“姐姐怎么样?” 粉衣少女早就珠泪乱落,脸颊泛红,更加说不出话来。 江水悠给她将衣衫略微整理,安抚道:“姐姐如此讷言,是要吃亏的。” 粉衣少女这才小声说道:“多谢。” 江水悠笑问道:“我姓江,闺名水悠,家父在御史台任职。不知姐姐名讳?从哪里来?” 粉衣少女轻声道:“我、我姓罗,名红药,家父并无官职,是镇远一名举人。” 两人叙了几句,里头有内侍走了出来,引着众人一路往内而行,大家都知道即将前去面圣了,一时忙都暗暗地整理衣裳鬓发。 朱冰清走在最前,因得了得意的钗子,更是容光焕发,且走且不时地手抚钗子,自觉甚美。 正沿着宫道往前而行,却见前方有两名宫女走来,其中一个身材娇小,手中捧着个托盘,垂首低眉,看不清脸容。 两边儿都要经过容仪门下之时,朱冰清突然说道:“啧啧,这不是当初不可一世的鹿姑姑吗?今儿怎么落到这步田地?替谁端茶送水当奴才呢?” 那捧着托盘的宫女微微抬头,却是一张极可爱的圆润脸庞,皮肤白皙如玉似雪,眸色黑白分明,粉色的樱唇微微翘起,看似不过十五六岁。 这些秀女们之前多半没有进宫的资格,所以不认识什么“鹿姑姑”,只是看这宫女年纪不大,却不知为何朱冰清唤她“姑姑”,毕竟在她们所知,所谓“姑姑”,都是年纪略大的那些宫中妇人了。 只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京内官宦之家的女孩子,听到一个“鹿”字,便知道这位,恐怕就是大名鼎鼎的、当初在徐太妃身边狐假虎威的鹿仙草了。 听说徐太妃在的时候,跟朱冰清的姑母朱太妃两个很不对付,朱冰清时常进宫,自然认识鹿仙草,如今听朱冰清幸灾乐祸的口气,只怕彼此还有过节呢。 方才大家都见识了朱冰清作威作福的功力,如今见她仿佛很有挑衅之意,除了江水悠罗红药等少数几人,其他纷纷哑然失笑,都以为这位小鹿姑姑必然也要跟着倒霉了。 鹿仙草瞅了朱冰清一眼,置若罔闻地捧着托盘往前又走。 朱冰清见她不理,故意脚下一歪,抬肩头往她身上狠狠撞去。 鹿仙草手中端着东西,猝不及防中,托盘上的东西跌落地上,却像是些棉衣等物。 朱冰清抿嘴笑道:“哎哟,鹿姑姑是不是做不惯这些粗活?这摔坏了可怎么了得?” 头前带路的太监闻声转身走了过来,却就在这时候,鹿仙草看看地上散乱的东西,又看看朱冰清,突然抬手。 小圆手当空一挥,“啪”地一巴掌打在了朱冰清的脸上。 这结结实实的一下子,把周围的秀女们几乎也都打蒙了,那清脆厚重的声响传入耳中,大家不约而同都隐隐觉着脸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小鹿姑姑冷不防打了朱冰清一耳光,把朱姑娘打愣了,手捂着脸瞪大双眼看着她。 鹿仙草哼了声:“我是做不惯这些粗活,但是打人的本事还是很熟练的。”因见朱冰清双眼瞪得极大,鹿仙草又道:“你看什么看,还想试试?” 朱冰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会儿才总算反应过来:“你、你这泼……”突然想起以自己的身份不该跟个宫女在此争吵,何况是先吃了亏了。 朱冰清定了定神,忙看向带路的太监,气急败坏地说道:“公公!这个贱婢竟敢打我!” 那太监皮笑肉不笑地揣手站在旁边,闻言才说道:“鹿姑姑,您难道不认得这位是朱太妃的侄女儿,怎么好动手呢?” 鹿仙草将双手拍了拍:“是她自己凑过来的,她要不过来,我的手可没有那么长,会伸到她的脸上去。” 太监仔细看了看朱冰清的脸,叫苦道:“待会儿姑娘是要去面圣的,这脸已经肿了起来可怎么是好?” 朱冰清听了,吓得花容失色,她旁边相识的少女也忙过来查看。 有的叫道:“果然都肿了!” 朱冰清恨不得吃了鹿仙草:“你这贱婢,你好大的胆子!” “我胆子自然大,”鹿仙草却有恃无恐地叉腰笑了起来:“你也不看看我捧的是什么就敢乱撞,你不如再看仔细些!” 朱冰清不知如何,转头看向地上,却见不过是几件冬衣而已,不像是什么极名贵的东西。 大家也都莫名其妙。 鹿仙草冷哼道:“这是徐太妃娘娘的故衣!我是要拿去烧的,你撞我也就算了,你敢撞徐太妃娘娘,你也不怕她晚上去找你!” 这一下莫说是朱冰清,连随行的秀女们也都有些不寒而栗,觉着周围阴风阵阵。 众人忙都齐齐往后退开了几步。 那领路太监早俯身把地上的故衣收拾了起来,交给仙草:“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快去吧。” 鹿仙草端了托盘,仍是狠狠地瞪了朱冰清一眼,大有恨恨不休之意 等她转身去后,朱冰清兀自无法反应,那太监低低地陪笑说道:“姑娘何必惹她,她是个不讲道理的浑人,之前又死而复生了那么一次,宫内的人都让着她呢……皇上都不理她。” 秀女们也纷纷道:“就是,看她那么蛮横,简直不可理喻。” “死而复生,许是撞客了什么,咱们别沾惹她了。” 朱冰清本想说两句狠话挽回颜面,被秀女们三言两语,倒也没了什么气焰,只咬牙道:“我决不罢休!” 领路太监道:“各位姑娘,咱们快去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于是众人重又整装往前鱼贯而行。 在秀女丛里,一些看不惯朱冰清的见她突然吃了亏,不免在心中暗乐,有人见鹿仙草行事那样嚣张古怪,又啧啧称奇。 其中江水悠含笑不语,面露思忖之色。 只有罗红药频频回头看向那离开的娇小身影。 在皇宫的熙德殿内,皇太后颜氏跟太妃朱氏,方氏两人。 颜太后往空荡荡的殿门口瞧了一眼:“时候差不多了,怎么一个人也没来。” 身边的太监忙道:“方才已经命人又去跟皇上说了声,皇上说上完了苏少傅的课就会来。” 颜太后道:“什么课那么要紧,比选妃还要紧不成。” 朱太妃笑道:“皇上勤学是好事,何况秀女们也没有到,却是不着急。” 太后疑惑问:“这时辰眼见到了,秀女怎么也没到?” 正说着,外头太监扬声道:“秀女进殿。” 朱太妃忙笑道:“瞧,说到就到了。” 颜太后对她说:“你给我指着点儿,我看看哪个是冰清。” 原来先前朱太妃已经跟颜太后说了无数次,自然都是吹捧自己的侄女如何如何出色难得的话,因此太后也颇为期待。 恰在此时,外间又道:“皇上驾到。”一时之间,外头正欲进殿的秀女们都跪了下去,皇帝赵踞身着银白色金线刺绣的龙袍,腰扣玉带,负手快步走了进内。 赵踞年方十五,正是少年飞扬意气风发的时候,他从小就生的出色,眉目清隽,容颜昳丽,先前没有长开,加上给压制着,气质便偏柔弱,如今身居高位大权在握,才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少年峥嵘跟帝王的霸气。 虽然莺莺燕燕近在咫尺,小皇帝却都目不斜视,径自入内给太后跟太妃们见礼。 颜太后大喜,忙请皇帝落座,因说道:“皇上怎么来的这么迟?我差点儿就又叫人去催了。” 赵踞倾身回答:“少傅的课才完了。” 朱太妃忙赞道:“我方才还跟太后说,皇上好学不殆这是好事,将来必成一代明君。” 赵踞却并未回答,只是向着太妃略一点头,才吩咐太监道:“快叫人开始,待会儿朕还要去练习骑射。” 于是外头一声呼喝,秀女们鱼贯而入。 颜太后便对赵踞说道:“这一次面选的秀女只有六十人,先前已经给司礼监筛下去数百了,剩下的都是极上乘的,你且好好看着,多纳几个入后宫才好。” 赵踞只垂眸道:“是。” 这会儿朱太妃满心盼望等着朱冰清,真真的望眼欲穿,一连进来了几队都不见人。 颜太后倒是看中了好几个,又询问年纪,来历等等,皆都满意。 忽然方太妃看着江水悠问道:“你的名字倒是奇特,像是有何典故?” 江水悠微笑回答道:“回太妃娘娘,臣女的名字是家父所起,从‘湖山靡靡今犹在,江水悠悠只自流’而得。” 方太妃道:“果然有些韵味,不愧是书香门第。” 赵踞却说道:“这出自赵孟頫的《钱塘怀古》,湖山靡靡今犹在,江水悠悠只自流。千古兴亡尽如此,春风麦秀使人愁。诗还算了,但是赵孟頫身为帝裔,却侍奉蛮夷,为人毫无气节,倒也罢了。” 赵孟頫是宋赵匡胤十一世孙赵德芳的嫡系子孙,后来却归降于元朝,虽然在书画之上造诣非凡,堪称一代大家,可赵踞却并不待见此人。 江水悠本是有意要展露自己的才情,却想不到适得其反,一时脸上发红。 多亏颜太后笑道:“我可不懂那些诗啊词的,只见这孩子是极好的。你们觉着呢?” 两位太妃点头称是,赵踞见太后示意,就也不言语了。 江水悠终于过关,方才因紧张而缩紧的心才微微舒展。 这边儿朱太妃焦急之中,终于才看见朱冰清跟几个秀女一块儿走了进来,太妃大喜,忙对太后道:“娘娘,左边第一个就是冰清了。” 颜太后定睛看去,却见那女孩子低垂着头看不清脸,忙叫抬起头来。 朱冰清略微迟疑,才终于缓缓抬头,顿时之间太妃跟太后都吃了一惊,原来朱冰清脸上的红肿还未消退,连带嘴角都有些微肿。 朱太妃大惊:“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颜太后也吃惊不小:“这看着像是给人打伤了的?宫内谁敢如此?” 朱冰清悲愤交加,但她却也十分识趣,若是说起鹿仙草打了自己,那必然要提起徐太妃,今日大好的日子,岂不是搅局一样?显得自己不识大体。 如今宁肯息事宁人,事后再慢慢地算账罢了。 于是只忍泪说道:“回太后,太妃,皇上……并不是打伤的,只是方才妾走的急了些,撞在了门扇上不慎弄伤了。” 朱太妃生恐颜太后不喜欢,忙道:“你这孩子平时也算伶俐,怎么今儿反这样冒失了?” 太后吩咐道:“快叫太医给她看看。” 赵踞在旁瞧着也不做声,少年锐利的目光从跟前扫过,然后落在了同样垂着头的罗红药身上。 在太后跟太妃都关注朱冰清的时候,赵踞玩味般问道:“你的脸又是怎么了,难不成你们两个是一块儿撞伤了?” 罗红药原本没想到皇帝会跟自己说话,仍是置若罔闻地站着不动,幸而旁边的太监指点,罗红药吓了一跳,抬头看向上头,却见在长桌之后,少年皇帝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目若朗星,相貌清隽,气质高贵非常。 罗红药不禁脸红,结结巴巴说道:“回、皇上,是妾不小心,跌了一跤。” 颜太后跟朱太妃还未说话,赵踞“嗤”地笑了出声:“你们倒是很有意思,宫里的路这么不好走吗?” 罗红药忙道:“不、不是,是妾冒失了。” 那边朱冰清也忍羞带怕地回答:“的确是臣女等冒失,请皇上恕罪。” 朱太妃忙对颜太后说道:“娘娘,您看……” 颜太后见朱冰清虽然脸上有些肿,但仍然难掩娇艳的相貌,何况又是朱太妃竭力保举的人,于是笑道:“看着不大碍事,让太医给调养两日必然就好了。” 朱太妃听她肯把人留下,才总算放心。 太后又看向罗红药,见她体态娇弱,看着很是楚楚可人似的,便问:“你叫什么?” 罗红药如实回答,太后便笑对皇帝道:“这个也不错。” 赵踞扫一眼罗红药,问道:“你的名字没有出处?” 罗红药知道他是因江水悠以诗词回答,故而也这么问自己,其实她的名字的确正是出自姜夔的《扬州慢》一句: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但她并不是江水悠那般性情鲜明肯出头,何况又猜不透倘若自己如实回答后,少年皇帝会是何等反应?会不会也说什么刁难之语? 于是只摇了摇头:“回皇上,并无出处。” 赵踞眸色闪烁,却挑唇一笑:“你倒是个省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选秀结束之后,赵踞别了颜太后,带了太监先走了。 太后则意犹未尽,滔滔不绝地同方太妃闲聊方才见过的众家女孩子,评点哪个貌美,哪个看起来像是性情温顺的,又有哪个似好生养之类。 另一边,朱太妃则悄悄地去将朱冰清拉住,询问她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在场之人当然并非傻子,都看出朱冰清是说谎,只不过不肯说破罢了。朱冰清见姑母私下里问,这才将之前遇到鹿仙草,一言不合给她打伤的事说了。 朱太妃听后又惊又怒,说道:“我以为宫内谁这么不长眼敢碰你,原来是那个不知死活的毛丫头。” 朱冰清委屈道:“姑母,当初她还大逆不道的对皇上动过手呢,徐太妃都给赐死了,怎么还容她在宫内这样嚣张?” 太妃闻听,左右看了看,才拉着朱冰清道:“快别说了。以后千万不要提赐死这件事了。” “为什么?” 当初徐太妃给“赐死”之后,小皇帝的性子一度变得很阴沉难测,甚至莫名地把前去送毒酒的太监们以及伺候太妃身边的人都给杀了,要不是太后劝说,只怕死的人更多。 对此,大家暗中猜测,觉着皇帝大概是太恨徐太妃的缘故,所以“恨屋及乌”。 因此连提都不敢多提。 朱冰清捂着脸,嘟嘴道:“我就是不服气,她凭什么还活着,早该给碎尸万段的!” 朱太妃道:“行了,不用总惦记着这种事,只要你进了宫,得了皇上的宠幸,要做什么不成?何况这鹿仙草如今不过是个不得势的小宫女,要拿捏她还不容易?” 朱冰清喜出望外,拉着太妃的手问道:“姑母,您要替我出气?” 太妃冷笑道:“竟敢打我们朱家的人,我若不给她点教训,岂不是让宫内的人都小看了咱们?” 且说小鹿姑姑捧着徐太妃的故衣回到冷宫,进了门,却并不忙着烧了。 将衣裳一件一件在自己的床铺上摆好了,伸手铺平,连一个褶皱都不放过。 徐太妃身故之后,她所住的紫麟宫的人几乎都给皇帝杀光了,且皇帝也没有其他的旨意,因此一些旧物便仍放在宫中不曾动过,也没有人敢去碰。 小鹿抚摸着衣裳上柔软的缎面,徐太妃是个不爱热闹的人,也不喜大红大绿,衣裳多数都是素淡的颜色,绣花都很少。 小鹿捧回来的这些衣裳也多是粉白、银灰等,可独独这一件却是罕见地绣着艳红色的碧桃花的天蓝色云锦缎袍,因色彩搭配得当,却一点俗意都无,反而显得极为娇嫩雅致。 小鹿姑姑记得,这是在徐太妃二十五“大寿”的时候,尚衣局特意进献的。 不错,徐太妃徐悯,是先帝所纳的最后一个妃子,也是后宫内年纪最小的后妃,甚至她薨逝的时候,也才只有二十六岁。 小鹿望着云锦上头那团团锦簇喜气洋洋的碧桃花,眼睛慢慢地红了起来。 终于她把心一横似的,将这件看着便极为华贵的袍子抓在手中,提着走了出门。 冷宫内住着的,都是些不得宠或者犯了错的妃嫔,除了先帝的后宫外,甚至还有太上皇时候的几名妃子,因为深宫寂寥、度日艰难,这些女子多半都已经有些疯疯癫癫的不太正常。 但其中有一个最为特殊。 在破旧的屋檐底下,一把破破烂烂的紫檀木圈椅上,坐着个衣着褴褛的女子,头发有些蓬散。 她手扶着圈椅的月牙扶手,眼神漠然而呆滞地看向前方。 虽然神情异样,但是若仔细看去,便能看得出她的容貌其实很美,而且隐隐带有一种凛然无犯的高贵之气。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先帝之前亲封过的孝正皇后张氏。 之前先帝病危之时,太子突然坠马身亡,张皇后闻讯之后昏死过去。 等她醒来,先帝已经传了几位辅政大臣,竟然改立了四皇子赵踞为太子。 双重打击让张皇后失去理智,甚至不顾一切冲到先帝的病榻前痛哭质问,这也加剧了先帝的病情,先帝指着张皇后,吐了几口血,之后便驾崩了。 御前失仪,且危害到龙体,虽然没有人敢治皇后的罪,但张皇后已经失去人心。 在赵踞登基之后,张皇后的神志已经渐渐不太清醒,等赵踞的生母颜妃成为太后,便顺理成章的把失心疯的张氏扔进了冷宫。 鹿仙草拎着那件锦袍走到张氏身边,将袍子丢在她的身上。 张氏看也没看一眼,仍是直勾勾地盯着院子的角落。 小鹿姑姑抱着双臂道:“近来倒春寒呢,这是徐太妃的遗物,娘娘且穿着御寒吧。” 张氏身上只穿着两件单薄而破烂的冬衣,宫内盼着她死的人大概不少,自然也不会格外照拂。 鹿仙草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回到房中又把剩下的棉衣都拿了起来,走到冷宫中其他废妃们的房中,依次丢给她们。 这些女子很久不曾见过新衣裳了,虽然心性迷糊,看了新鲜东西,仍是狂喜不禁,但反应不一,有人狂喜大笑,有人悲从中来竟然大哭。 很快仙草就送完了衣裳,走到廊下的时候,却见废后张氏抱着那件缎袍,手指抚着上头精细的栩栩如生的绣花,口中喃喃低语着什么。 仙草走近了几步,却听张氏唱道:“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潆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小鹿姑姑悄然听着,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 她将目光从张氏跟那袍子上移开,心中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正默然出神,却听到张氏叫道:“你也要来害本宫,你这疯子,给本宫滚开!” 小鹿姑姑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张氏,却见她已经将那件锦袍扔在了地上,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仙草叹了口气:“娘娘,你这样是会冻坏的。” 张氏睥睨她一眼,傲然道:“本宫有皇上的隆恩,神佛庇佑,诛邪不侵,你这妖精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鹿仙草目瞪口呆,终于俯身将那袍子捡了起来:“你不要算了,这样好东西,我还不舍得给人呢。” 张氏哼了声:“你不用阳奉阴违的,本宫有眼睛,是真忠心还是假意逢迎,都看得出来!” 小鹿听了这句,心中一动,转头看向张氏。 张氏却突然拍着椅子,嚎啕大哭起来:“彤儿,我的彤儿,你死的好冤啊!母后会替你报仇,母后即刻传金甲银甲,六丁六神,黑白无常,左右护法,把那些作奸犯科见不得人的奸佞一一拿下!” 小鹿翻了个白眼,拎着那件袍子回到房中,将袍子上的灰尘小心掸去,仍旧规规整整地叠好,放在了床头的破柜子底下。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小鹿抿了半口,搓搓手,把墙上挂着的铲子摘下。 过了冬,地气渐暖,虽然这数日春寒料峭,但比刚刚度过的那个令人难耐的严冬来说已经好的太多。 冷宫本是杂草丛生,西南角上却神奇地给铲平了一块儿。 小鹿拎着铲子来到墙角,继续去翻那块地。 屋内的废妃们听见动静,像是看戏一样都冒了出来,或三三两两地挤在廊下,或坐在台阶上,笑嘻嘻地看着她动作。 有人说:“那疯子又开始瞎闹了。” 又有担心:“她会不会哪天发起疯来,用那个铲子把我们都杀掉啊?” 小鹿嚓嚓地铲土,看见灰褐色的泥土在铲子底下翻出来,露出新鲜的内里。 她抬手抓了一把冰冷有点略干的泥土,粗糙的土块在掌心里摩擦,是一种真实活着的质感。 给冷宫内的女人们呼为“疯子”,其实是有缘故的。 当初小鹿才给扔到冷宫后,整天呆呆愣愣,不言不语,她虽然给救活过来,却仍如同死透了般。 直到那天,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下了一场春雨。 小鹿姑姑好像给那声雷惊醒了,她行尸走肉似的走出房门,拾级而下,木木讷讷抬头看天。 冰冷的春雨从天而降,一滴一滴打在她的脸上,顺着脸颊往下,蜿蜒攥紧了脖颈里头。 她的眼睛也给雨水迷了,整个人站立不稳,跌坐在雨水之中。 她不晓得躲,也不知道离开,雨水冲刷着她的头脸,身体,从里到外,地上的泥土给雨水冲的松动,小鹿的手在地上摸来摸去,握住了一把土。 她看着手中黑黝黝的泥土,突然慢慢地开始笑,雨水从她的发鬓零落,在脸颊上乱滚,看着却像是大颗大颗的泪珠。 从那时候起,小鹿姑姑才好像真的“活”了过来。 也是从那时起,冷宫中各位娘娘开始叫她“疯子”。 小鹿低着头,吭吭哧哧地铲土。 手有些疼,手腕略酸,正要停下来歇会儿,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仙草。” 是个男子温柔敦厚的声线。 屋檐底下正在呆看小鹿翻土的废妃们突然兴奋,有痴痴傻笑的,有娇羞满脸的,还有开始跪地行礼:“臣妾恭迎圣驾。” 只有废后张氏仍是凛然坐在那把圈椅上,似乎对此不屑一顾。 冷宫的门给打开了半边,小鹿看见了一张清隽端方的脸。 苏子瞻头戴忠靖冠,身着一品文官的大红色白鹤补服,笑容清朗地立在门外。 看着小鹿满手泥灰,苏子瞻却并不觉着惊讶,只笑着把手中的一个布囊递了过来,说:“里头有你要的东西。” 小鹿把手在身上擦了擦,这才接了过来:“多谢苏少傅。” 苏子瞻道:“这不算什么,你好好的,以后要什么东西,只管请他们去告诉我。或者自己去找我都成。” 小鹿正觉着那布囊沉甸甸的,闻言道:“我可不敢多劳烦苏少傅,只怕给人知道了会连累您。” 苏子瞻温声道:“不用说这些见外的话。徐太妃娘娘不在了,我照顾你些是应当的。” 小鹿强笑道:“那就多谢苏少傅啦。” 她正要转头走开,苏子瞻忽地问道:“对了,今天是皇上选秀的日子,你没出去看热闹?” 小鹿眨了眨眼:“我只知道今年的秀女们都很出色,只怕皇上会很满意。” 她说完之后,仿佛觉着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一吐舌道:“少傅,我们闲话,您可别对旁人说啊。” 苏子瞻笑道:“我岂是那种多嘴的人?” 这会儿,那高呼恭迎皇上的废妃已经大胆靠近过来,冷宫门口的太监陪笑说道:“苏大人,咱们该走了呢。” 鹿仙草也忙着关门:“少傅快去吧。”迟了的话,这些女人只怕要过来把他吃了。 送走了苏子瞻,仙草回到屋内,把布囊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除了两包看不出什么的东西,竟还有一大包沉甸甸的点心,除此之外,还有一本书。 小鹿把那本书翻看了会儿,皱皱眉,扔在旁边。 此刻有两个女人立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她,小鹿将那包点心递给她们:“拿出去跟大家一块儿吃。让皇后娘娘也吃一块。” 两人欢天喜地地捧着去了。 皇帝赵踞观完了选秀,带了太监出熙德殿,本是要回寝宫更衣再去练习骑射。 经过太华殿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一道身影往宫门外走去,赵踞问贴身小太监雪茶:“那看着像是少傅?他怎么才出宫?” 雪茶远远地瞥了一眼:“少傅年纪大了腿脚慢也是有的。” 赵踞不由分说给了雪茶头上一巴掌:“你是不是发昏了!他才过而立之年,就老态龙钟了?” 雪茶忙扶着帽子,慌里慌张回答:“那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赵踞也懒得跟他多说,继续负手往前,正从太华殿廊下绕过,听到门内有人高声嚷道:“这下可真的要完蛋了!” 赵踞眉头一皱,不由站住脚步。 隔着门扇,又有个声音说道:“这鹿姑姑真是不怕死,今儿偏又招惹了朱太妃的侄女儿,我看咱们这赌注要改一改了。” “是啊,太妃动动手指头,她就死的更快了,我看着赔率应该改做一赔六。” “那你赌她最快什么时候死?半个月,还是天?” 大家哄笑起来,有说两天,有说不至于这样快,至少得十天半月,纷杂吵嚷,莫衷一是。 正在热闹之中,“啪”地一声,竟是殿门给人一脚踹开。 有个阴冷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响起:“朕赌她立刻就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在太华殿中至少聚集了十几个因为轮班而闲着无事的太监们,之前大家掷骰子玩,玩的无聊之后才又想起了鹿仙草的赌约。 正说到兴头上,听到门外有人大喊说“立刻就死”,有许多人因为太过惊愕,甚至忽略了那一声“朕”,都忙定睛看来者是哪一位豪杰。 却见少年皇帝立在门口,一身银白色的绣龙袍晃瞎人的眼睛,赵踞如雪的脸色带着杀气,明锐的眸子里寒光四射。 内侍们惊慌失措,反应过来后急忙跪倒在地。 赵踞身后的雪茶见状,瞅瞅赵踞,急忙碎步跑前,指着地上的太监们疾言厉色地说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实在是好大的胆子,居然在宫内聚众赌博,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众太监魂不附体,毕竟当初赵踞处置紫麟宫内徐太妃旧宫人的狠辣手腕,大家都是知道的,于是此起彼伏的磕头跟求饶声响。 “求皇上饶命,奴婢等再不敢了。” 亦有人慌张地道:“茶公公救命!” 赵踞本来颇为恼恨,见雪茶抢在自己跟前,便多看了他一眼。 雪茶陪笑道:“皇上,奴婢想这些混账不过是在这里闲闹,未必是真的,皇上倒是不必为他们生气伤了龙体,何况演武场那边儿秦将军跟小国舅只怕还等着呢,咱们还是先去吧?” 赵踞盯着雪茶:“你鬼鬼祟祟的,还抢在朕前头,你有事瞒着朕?!” 雪茶吓得一激灵,整个人有点窒息:“皇上……” 赵踞喝道:“说实话!” 雪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兀自嘴硬:“奴婢、奴婢没有。” 脸上跟口吻却都透着气虚。 赵踞不理他,扫视其他太监:“你们谁知道?说出来朕就放了他!” 众太监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小声说道:“皇上,其实、其实雪茶公公也下了注的……” 既然有人出头,其他也有几个跟着道:“是是,公公也下注了。” 雪茶匪夷所思,回头瞪着几个人,气的咬牙。 赵踞上前在他肩头踹了一脚:“混账东西,你居然带头为非作歹。” 雪茶俯身求饶:“皇上饶命!” 正在这会儿,殿门外有人笑道:“哟,这里好热闹,我以为皇上怎么还不去演武场呢?” 门口站着个跟赵踞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只是一身鲜明铠甲,显得英气勃勃。 这人唤作颜如璋,论起辈分,赵踞甚至该叫他一声小舅舅。 原来颜太后之父老来得子,宝爱非常,赵踞以前在宫内不受宠,颜家便经常借故接了赵踞去府内住上数日。 赵踞虽年幼,脾气古怪,对府内其他的人还且罢了,只有颜如璋比赵踞小一岁,性子又甚活泛开朗,两个少年竟玩到了一块儿去。 及至赵踞登基,就也隔三岔五叫颜如璋进宫玩耍。 地上雪茶本正愁眉苦脸,见了颜如璋来到,却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忙道:“小国舅救命!” 赵踞作势又要踢他,雪茶已经主动自个儿捂住了嘴。 说话间颜如璋已经走了进来,眉眼带笑问道:“皇上又在玩什么呢?” 赵踞冷道:“这些狗胆包天的奴才,私设赌局胡闹,给朕捉了个正着,你说该怎么罚他们?” 颜如璋拉拉他的衣袖,悄声笑道:“今儿是皇上选秀的大好日子,何必理会这些烦心琐事?何况他们只是闲着玩闹,不会作奸犯科的,实不相瞒,以前我闲着无聊之时也插过一脚……若是皇上要罚,岂不是连我一块儿罚了?” 他说着便又眨眨眼,打躬作揖道:“皇上还是高抬贵手,把我们都放了吧。” 赵踞跟他感情甚好,见他求饶,脸上不由流露几分笑意:“你也弄这些?你的胆子也大了,竟是不学好,改日告诉了太后,瞧她怎么说?” 颜如璋忙又向着他连连作揖求饶。 赵踞哼了声,回头扫一眼地上众人,说道:“方才主动告雪茶的那几个,拉出去各自打三十板子。” 大家正在惊异,赵踞走到方桌前,从其中捡了一块儿较大的银子,扔给那最先出首指认雪茶的太监。 那太监吓得慌忙接过,却不知所措。 赵踞道:“你主动出卖雪茶,很不讲义气,但是你也算是见机的快,对朕也算是忠心,这银子赏你了。” 太监急急磕头谢恩。 赵踞环顾周围:“剩下的统统打二十!银子充公。这次且如此,以后再敢,就别怪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众太监虽然要受皮肉之苦,幸而没有性命之忧,又听皇帝判决的出人意料,却竟很是巧妙,于是都心悦诚服地伏地谢恩。 赵踞转身往外走去,雪茶也跟着爬起来,经过那领了银子的太监身边之时,忍不住抬脚踢了他一腿:“你这没义气的混蛋,以后跟你算账!” 雪茶捂着帽子飞跑出殿,跟上赵踞和颜如璋,正赵踞告诉了颜如璋这些太监居然在赌鹿仙草的生死。 颜如璋意外之余大笑,见雪茶跟了上来便问道:“茶公公,你是如何赌的?” 雪茶不大好意思:“回小国舅,奴婢赌了三两银子。” 赵踞冷哼了声:“亏你是朕的身边人,居然才赌了三两,寒酸之极。” 雪茶瞠目结舌。 颜如璋又大笑问他赌的是多久。 赵踞说道:“他很没有胆,估计得是半年。” 雪茶忙道:“这个皇上就小看奴婢了。” 赵踞诧异:“哦?” 雪茶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颜如璋问道:“莫非是两个月?” 雪茶摇头。 颜如璋还要再猜,赵踞却并无这个耐心,冷冷地瞥了雪茶一眼。 雪茶忙道:“奴婢猜她活不过下个月初二。” 离三月初二还有六天时间,赵踞跟颜如璋对视一眼,赵踞不由道:“看不出你倒是个狠人,就这么巴不得她死?” 雪茶傲然挺胸道:“当然了,奴婢是最忠心于皇上的,这臭丫头之前居然对皇上动过手,奴婢巴不得她今儿就死。” 颜如璋笑了笑:“我倒是可怜起这位鹿姑姑来了,竟这样招人恨,想必她在宫内的日子也过的并不轻松啊。” 赵踞不言语。 颜如璋知道他不愿提起徐太妃以及她的旧人,当下话锋一转:“皇上今儿选秀,可看到中意的人了?” 赵踞淡淡道:“无非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颜如璋笑道:“要给太后听见了,只怕大失所望,太后可是对今儿寄予厚望呢,从先前就一直念叨,连我都知道有个朱太妃的什么亲戚也要入宫,皇上觉着如何?” 赵踞想起朱冰清那脸上带伤的样子,又想起方才那些太监们议论的话,因对雪茶道:“朱冰清的脸是鹿仙草打伤的?” 雪茶说道:“奴婢一直跟着皇上,也是方才听他们说的。” 赵踞喃喃道:“死过一次,她倒是越发嚣张了。那她在冷宫如何,你总该知道吧。” 雪茶当下眉飞色舞地回答:“那冷宫里缺衣少吃,自然是不好过的,奴婢隔几天就过去瞅瞅,看到她倒霉落魄的样子,心里不知多痛快。皇上不杀她实在是英明之极,留着慢慢折磨岂不更好?” 雪茶高兴地说完,却见赵踞的脸上依旧不阴不晴。 颜如璋微微蹙眉,因看赵踞沉默,就也没有做声。 雪茶咽了口唾沫,忙又道:“奴婢还听人说,她像是疯了,也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铲子,每天在冷宫里刨啊挖的,也不知是挖些什么,活像只野狗……” 正说的尽兴,却给颜如璋一把拉住。 雪茶定睛看时,见少年皇帝负手往前,不知何时脚步竟然变得很快,可是却并不是往演武场的方向。 小鹿姑姑把西南角那一块儿地方刨了个遍,身上已经微汗。 当初从浣衣局给救出来,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因为徐太妃喂养得当,整个儿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后来慢慢长大,到了十二岁,身体就开始慢慢地显山露水了,不再似小孩子般胖滚滚。 又因为遭遇大变,来到冷宫后,整个人越发纤瘦了,一身简陋宫装在身上也显得松松垮垮的,只有脸儿还带一点婴儿肥的影子,却因恰到好处,便显得尤为楚楚可人。 小鹿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苏子瞻先前送过来的一个纸包打开,原来里头是许多的种子。 有个大胆的废妃走到身旁:“这是什么?” 小鹿道:“这是菜籽。种下去后,只要下一场雨就能发芽。长大了就能吃了。” 这里关着的虽都是不得宠或者争宠失败的女子,但多数出身高贵,当然不认得这种东西,一时好奇地打量,听到说“能吃”,才本能地流露出喜悦的神色。 有人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拈了一些放进嘴里,却又忙不迭吐出来:“你骗人,不好吃。” 小鹿嗤地一笑,也不跟她们多话,蹲在地上小心地将种子撒进地里,又将土埋上。 做完了这些,她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头上也汗腾腾地,索性坐在地头上,抱着膝盖歇息。 另外两个废妃见状,便一左一右地也靠在她身边坐了。 你推我,我挨你,不知为何就嘻嘻哈哈笑起来。 小鹿给她两个夹在中间,左右看看,这会儿身体累极了,心里却难得地空泛宁静起来。 忽然见其中一人手中拿着根斑驳的短笛,仙草便拿了过来,用衣袖擦了擦笛口,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仙草吹的正是那首废后张氏唱过的《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潆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这短笛虽然破损古旧,可是自她手底流淌而出的却是极为悦耳动人的音调,刹那间原本似群魔乱舞般的冷宫之内,竟前所未有的安静。 每个人都沉浸在这天籁一般的乐声里,连向来面色冷冷的废后张氏,眼中也忍不住泛出了一丝柔和的涟漪。 正吹到“为君沉醉又何妨”,院子外突然响起一声厉喝:“是谁在吹曲?” 紧接着,“哗啦”一声,原来是冷宫的门给人狠狠地踢了一脚,那熟悉而威严的声音喝道:“快给朕将门打开!” 里头鹿仙草在听见小皇帝出声之时,已经吓得脸色泛白,浑身一抖,那短笛也从她手中掉在地上。 她猛然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冷宫门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少年皇帝隔着院墙听见了熟悉的笛韵,但在他的印象里,现如今在冷宫中的这些人里没有一个能吹出这样的笛曲。 守门的太监惊慌失措的赶来,拿了钥匙将冷宫的门打开。 赵踞一步迈过那高高的门槛,站在了门檐底下,冷锐的目光带些许急切地环顾在场的所有人。 很快他发现了一根短短的竹笛,被人握在手中。 那个人,却正是坐在屋檐底下大圈椅中的废后张氏。 赵踞无法置信似的,双眼微睁。 他身后雪茶却也瞧见了,虽然不懂皇帝为什么对这笛音反应如此强烈,但从皇帝的举止来看,显然这不是什么好事。 雪茶当机立断地呵斥道:“大胆的罪人们,在冷宫里居然不老老实实的,还敢吹什么曲子!” 因为皇帝的出现,冷宫内的废妃们在最初的诧异之后都反应过来,赵踞俊美的容颜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身上穿着的龙袍,那金龙如此醒目,却正是她们朝思暮想的东西。 一刹那的惊悸之后,狂喜覆压上来:“皇上,给皇上请安!” “皇上,臣妾等您等的好苦啊。” 七嘴八舌,大家行礼的行礼,上来迎驾的迎驾。 因为无人理会,冷宫里的所有人都在自生自灭,衣着褴褛面容枯槁,简直不像是在这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里能存在的。 可偏偏就存在着,事实上之前小鹿没来冷宫之前,这些女人们的处境更加难堪,如今已经算是稍微改良了一些,有几个废妃身上甚至穿着之前小鹿给她们拿来的徐太妃的衣物。 雪茶吓了一跳,忙挡在了赵踞跟前儿,张手喝道:“退下,不许过来!” 一边对赵踞道:“皇上,这里甚是危险,咱们还是先走吧?” 赵踞已经看到了鹿仙草站在西南角一块明显新翻过的泥地旁边,她低着头,显得很是恭顺。 “是你吹的笛子?”少年皇帝的目光从小鹿身上一掠而过,看向檐下的废后张氏。 张氏垂着眼皮,并不回答。 雪茶立刻狐假虎威地说道:“你、你还不立刻答应皇上,是不是你吹的?” 因见张氏不言语,雪茶又对赵踞道:“皇上,笛子在她手里,当然是她吹的,奴婢看吹的也不怎么样。” 赵踞的牙关紧紧一咬,正欲转身,突然看见其中一名废妃身上穿着的棉衣。 他皱了皱眉,眼中浮现一抹疑惑之色:“你身上穿的……是哪里来的?” 与此同时,少年飞快地扫了一圈,即刻发现了在场好几个人身上都穿着有些眼熟的衣袍。 赵踞有些震惊,目光转来转去,最终落在了鹿仙草的身上:“她们穿的是什么!” 小鹿低着头说道:“回皇上,因为天冷,有几个人都冻病倒了,是我、奴婢从紫麟宫里拿了几件不用的衣物。” “谁许你这样做?”少年的声音里惊怒已经很明显了。 小鹿道:“反正都是不要的东西了……” “闭嘴!”赵踞气的脸色发白,“朕没有吩咐,你竟敢自作主张?” 雪茶不失时机地补上说:“进了冷宫你还这么不老实,皇上,这次千万别饶了她!” 小鹿歪头看了一眼赵踞,终于躬身说道:“皇上,这里缺衣少食的,月前因为冻饿已经有两位娘娘相继身故了……奴婢、只是觉着太妃娘娘的故衣若能够为还活着的人挡风御寒,也算是一件功德,所以才自作主张的,请皇上恕罪。” 赵踞虽然面带怒色,可目光所及,打量着眼前这些形貌骇人的女子,却反常地没有出声。 雪茶有些吃不准少年皇帝的心理,一时也不敢嚼口。 “你,以后如果还这么自以为是,别怪朕饶不了你。”终于,皇帝沉沉地开口,他说完这句后,又看一眼手拿笛子的张氏,转身要走。 雪茶在后向着小鹿一指:“听见没有?这次便宜你了!” 赵踞迈步出门,将下台阶的时候,他又转头对门边太监道:“以后吩咐御膳房,别少了这里的吃食……” 太监很震惊,跪地领命:“是。” 赵踞却又回头看了鹿仙草一眼:“就是不许给她。” 雪茶露出笑容:“听见了没有?” 少年皇帝一行人去后,小鹿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转头看着废后张氏,眼神有些复杂。 刚才在皇帝踢门的时候,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不料身边的一名疯疯癫癫的废妃突然俯身把地上的笛子捡了起来。 与此同时,坐在屋檐下的张氏抬手一招,那废妃想也不想,即刻跑到了张氏身边儿,将笛子交给了她。 就在张氏手握笛子的瞬间,冷宫的大门给打开了。 小鹿看着张氏,对方却抬头望着头顶有些阴沉的天色,脸上浮出一种类似惘然的表情,好像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假如本宫的彤儿还活着的话……”张氏喃喃低语了声,手里握着那根竹笛,突然又放声大哭起来。 次日,冷宫看门的太监将门打开,把鹿仙草叫到跟前儿:“小鹿姑姑,皇上吩咐,让您去御膳房给各位……拿吃食,皇恩浩荡,您且去吧?” 小鹿道:“多谢多谢。” 另一个太监似笑非笑地说:“小鹿姑姑,皇上还特意交代了没有您的份儿,您可记得路上别偷吃呀。” 小鹿正气凛然道:“那是当然,我从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径。” 御膳房向来是宫内最炙手可热人人向往的地方,对仙草而言自然是轻车熟路。 沿着宫墙而行,还没进门的时候就嗅到了一股香气若隐若现。 “好香,”小鹿掀动鼻子,“这闻起来好像是佛跳墙。” 喃喃低语了一句,双腿却已经情不自禁地往前快跑了起来,虽然知道这种好东西是轮不到冷宫享用的,但就算是多闻一闻也是好的。 御膳房内当差的众人显然对鹿姑姑也并不陌生,见她来了,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 有小太监迎着说道:“姑姑是来拿冷宫的餐饭?请跟我来。” 小鹿一边随着他走,一边扭头向着佛跳墙的味道传来的方向不停地嗅着:“这道菜是谁要的?” 那小太监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佛跳墙。 “这是皇上孝心,特意命做了进献给太后的。”小太监回答,看她跟狗似的嗅个不停,不由笑道:“是不是极香?毕竟都是用的名贵的材料,什么鱼胶,瑶柱,鲍参翅肚……那叫一个齐全,鹿姑姑也想吃吗?可惜了,若是徐太妃娘娘还在的时候,自然是可以可着劲儿吃的。” 小鹿说道:“香是很香了,只不过里头多了点东西,只怕太后不爱吃。” 头前的太监吃了一惊:“这是什么话?掌勺的可是咱们御膳房的首席王御厨,这也是他最拿手的菜了,你小心给他听见了不高兴,何必惹祸上身呢?快别说了。” 小鹿不由叹气:“唉,不听我的话你是要吃亏的。” 小太监把给冷宫的两个食盒提了,交给小鹿,又说道:“还有两个呢,姑姑没带帮手的话恐怕要多走几趟。” 小鹿看着那两个沉甸甸的大食盒,瞠目结舌。 原先还以为这是一件美差,毕竟路上可以偷吃一些,可亲自来提才发现,赵踞果然是来折磨人的。 以她的身板,提着这两个食盒回去,怕不要累断了胳膊,如果再多跑几趟,腿只怕也要断了。 在那小太监看热闹的眼神中,小鹿咬牙将两个食盒提了,艰难地走出了御膳房。 路上自然遇见了不少的太监宫女,望见她跟蚂蚁拖树一般吭哧而行,都窃窃而笑。 好不容易到了拐角,再也支撑不住,小鹿才放下食盒要休息一会儿,却见两个太监从旁边走了过来。 小鹿起初以为他们只是路过,便不以为意,靠墙站着等他们先过。 谁知这两人不偏不倚地走到她身前,笑道:“鹿姑姑,怎么一个人提这么重的东西,让咱们帮你如何?” 小鹿已经看出这两人似不怀好意,微笑说道:“多谢两位,只是很不用,接应我的公公一会儿就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笑道:“小鹿姑姑,你怎么学会了骗人呢,我们都打听过了,皇上罚你一个人去御膳房拿东西,哪里有什么接应的公公,接应你的怕是鬼吗?” 小鹿皱眉问:“你们想干什么?” 两人道:“你自个儿做了什么难道不清楚,还要问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小鹿姑姑别怪。” 说着一把攥住了小鹿的手臂,将她摁在墙上。 另外一人从袖口拿了一块儿碎瓷片出来:“姑姑的这张脸生得着实不错,只是可惜了……” 小鹿睁大双眼,发现他竟是要毁自己的脸,然而这两人力大无比,竟让人无法挣脱。 千钧一发,小鹿忽然面露喜色,看向两人身后大声叫道:“皇上救我!” 这两个奴才闻听圣驾前来,大惊失色,忙松开了小鹿,转身跪地,颤声道:“奴才……” 一句话没说完,身边一阵冷风掠过,原来是小鹿撒腿就跑。 两人愣了愣,壮着胆子抬头看时,才发现身前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皇帝? 这才知道上当了,于是连忙追了上去。 小鹿拼命往前跑去,将到容仪门的时候,一个箭步往前。 却不料里头正有一个人走出来,给小鹿用力一撞,这人站立不稳,踉跄地往后倒退了几步,却下意识地将她拥住了。 仓促中小鹿抬头看时,却对上一双清澈无邪的眸子,原来这人正是小国舅颜如璋。 颜如璋站住脚后,低头见是她,诧异问道:“是鹿姑姑?你着急的跑什么?” 小鹿回头,正那两个太监追了上来,一眼看见颜如璋,两人不敢靠前,慌忙后退数步,急急地逃了。 颜如璋却已经看见了,他心中一震,想起了之前跟赵踞的对谈,所谓“赌鹿仙草什么时候死”等话。 “他们是谁,想对你不利?”颜如璋蹙眉问道,光天化日之下在宫内如此,未免太过了。 小鹿见对方走了,这才心定,却想起自己的饭菜还撇在原地,忙道:“多谢国舅老爷,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颜如璋本以为鹿仙草是想求他帮着找出意欲对她不利之人,所以当看着地上那两个偌大的食盒在等待自己的时候,脸色相当精彩。 颜如璋帮着把食盒送到冷宫,这才匆匆地前去了太后宫中。 此刻赵踞已经到了,正跟太后一块儿等着他用膳,见颜如璋脸色微红隐约有些汗意,赵踞不免疑惑:“你做什么去了?” 颜如璋不便说帮仙草提食盒去了,只笑道:“有一点事耽搁了。” 皇帝看出他搪塞之意,挑了挑眉。 太后见了他很亲热:“快坐下,皇上今儿孝敬了佛跳墙,这个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喝一口汤是最适合了,正好一块儿尝尝。” 颜如璋洗了手脸,坐在太后旁侧。 不多会儿御膳房已经将佛跳墙呈上,皇帝亲自端了一碗汤放在了太后面前。 颜太后含笑点头,用金匙舀了一勺入口。 起初还连连颔首:“好……”但是过了会儿,却又皱了皱眉。 赵踞看在眼里忙问:“母后,怎么了?” 太后已经忙不迭地漱了口,皱着眉头道:“这里头的腥味太重了,我不太喜欢。” 赵踞忙尝了口,只觉着汤味香浓可口,却并没有觉出什么来,但既然太后不喜欢,自然是不成的,当下就传了掌勺的王御厨来喝问。 那御厨大为惶恐,跪在地上道:“这都是按照宫内的配料法子一丝不差地做出来的,若说腥味,里头有瑶柱,鲍鱼,海参等……虽有些许腥味,但本该给汤的味道压下去的,却不知为什么太后尝了出来。” 赵踞很不高兴,正欲呵斥,旁边的颜如璋悄悄地在他耳畔低语了一句话。 赵踞大为意外:“当真?” 颜如璋笑道:“是我无意中听见的。至于原因如何,皇上传她过来一问,自然就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御膳房给冷宫的东西虽然不能跟分放其他宫的相提并论,但比起以前的残羹冷炙已经好了很多。 鹿仙草因没有成功在路上偷吃,且又做了很多体力活,这会儿累饿交加,也顾不上挑剔了,捧着个饽饽坐在角落里就着冷水吃起来。 正艰难地吃着,一名废妃捧着碟菜走了过来,把菜放在仙草跟前,向着她咧嘴一笑。 仙草很是意外,环顾周围,大家正在自顾自吃自己的,并没有往这里看上一眼。 看着面前这盘很简单的炒时蔬,却如同美味佳肴般。仙草咽了口唾沫,正要夹一筷子,外头却传来门响的声音。 仙草的筷子一晃,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吃菜逾矩给发现了,心中哀叹:“不是吧,这也能看见?” 门口却有守门太监叫道:“小鹿姑姑!” 仙草无奈地将筷子放下,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那碟菜,起身往外走去。 门口站着两个二等服色的黄衣太监,看打扮竟像是赵踞身边的人,道:“请小鹿姑姑随我们走一趟。” 一路跟着这些太监而行,眼见却到了太后的延寿宫。 进了门,却见桌前除了皇帝赵踞外,颜太后跟小国舅赫然在座。 仙草心怀鬼胎地上前行礼。 赵踞说道:“御膳房的饭菜都拿回去了吗……” 仙草忙道:“皇上,我真的没有偷吃。” 赵踞一愣,眉峰微微一动。 颜如璋在旁边嗤地笑了出声。 赵踞哼道:“你既然不打自招,可见是心虚,一定偷吃了。不过朕不是问你这个,听说你在御膳房……” 仙草突然看见颜如璋向着自己眨了眨眼,她想起自己之前把小国舅当苦力的事:“皇上,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劳烦……” “咳,”颜如璋用力咳嗽一声,打断了仙草的话。 赵踞又是一愣,眼神奇异地看了颜如璋一眼。 “你不敢劳烦……什么?”赵踞眯起双眼,试探地问道。 仙草早在听颜如璋咳嗽之后就明白也不是为了此事,心中犯疑,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到底是怎么样? “奴婢是说……不敢劳烦皇上、为冷宫操心了……”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气虚的很。 赵踞冷哼了声。 头上颜太后说道:“皇上,你直接问她就是了。” 赵踞才说道:“听说你在御膳房里大放厥词,说是御厨所做的佛跳墙多了一样东西,这可是真的?” 原来是为了这件公案! 仙草总算松了口气,忙道:“是啊皇上。” “你敢随意评议御厨的手艺……”赵踞说了这句,又打住,“也罢,你说这菜里多了什么东西?” 此刻那王御厨也在,颇为不服地看着仙草。 仙草说道:“御膳房的菜单都是定好了的,配料食材方子也是一成不变,御厨的手艺又高,按理说本来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我知道太后是滴酒不沾的人,可佛跳墙里的配料却有绍兴黄酒。” 御厨听到这里,不禁皱眉,待要反驳她,当着圣驾又不敢造次。 却听仙草继续说道:“这黄酒本是能压腥味的,熬炖一个多时辰后酒味本会散去,但以太后的体质必然能尝出来,何况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 “是什么?” “太后用餐习惯用金器,金器跟黄酒相激,那股腥味就会泛的更厉害,所以我大胆觉着太后不会喜欢。倘若该用玉碗或者定窑的白釉碗或能好些。” 颜太后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听到最后,面上浮出诧异之色。 “闻所未闻,”颜如璋问赵踞道:“皇上,你觉着是真是假?” “真假一试便知,”赵踞已经吩咐:“去取一个定窑的碗。” 不多会儿有太监取了白釉碗来,赵踞又亲自给颜太后盛了一碗送上,颜太后小小地尝了口,原本蹙着的眉头竟然慢慢地舒展开。 颜太后竟笑道:“真真的古怪,怎么味儿果然比方才淡了好些,不仔细尝似尝不出来了。” 那王御厨原先还很不以为然,可细细一想,之前他伺候废后以及其他主子的时候,也做过这道佛跳墙,但是当时众人用的是玉碗,只有颜太后,最近好用金器,自己居然忽略了此事。 一时恍然大悟,额头上已经冒出汗来。 赵踞重又落座:“你哪里知道的这些?” 仙草道:“太后的饮食习惯……宫内大家伙儿自然知道。只不过金器跟黄酒相激的事,是、奴婢之前跟着徐太妃娘娘的时候,无意中听见的。” 赵踞听到这里,脸上的笑慢慢地淡去了。 颜如璋早明白他的意思,忙笑对仙草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倒想不到小鹿姑姑如此心细如发。” 仙草很是恭敬地回答:“多谢小国舅夸奖,只是奴婢在别的地方还有限,唯独这吃上面是最留心的。” 颜如璋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却忙说道:“民以食为天嘛,你这样也算是个好处。” “这你也能夸,可见她没别的好处了。”赵踞横了颜如璋一眼。 颜太后因为之前徐太妃的缘故,自然也不太喜欢鹿仙草。 可是今儿因她的缘故让自己喝了可心的汤水,心情大好,又加上颜如璋在旁调和。太后便笑对赵踞道:“她倒是有几分机灵的。皇帝就不用为难她了吧?” 赵踞道:“既然母后这样说,朕自然不会为难,还要赏她呢。” 当下叫雪茶过来:“也盛一碗给她吧。……用金器。” 虽然皇帝故意使坏,用了金器给仙草盛汤水,但太后因滴酒不沾才对酒激的腥气格外敏感,对于仙草来说,这汤水却香浓鲜美异常,恨不得一气儿多喝几碗。 虽然先前在冷宫里啃了半个饽饽,如今换了一碗难得的佛跳墙,也是值了。 从太后的延寿宫出来后,仙草意气风发,得意非常。 正往冷宫返回,忽然见前方路上有两个身影并肩而来。 仙草定睛一看,却是两个才进宫的秀女模样的,依稀有些眼熟。 这来的两人,却正是江水悠跟罗红药,两人且走且正说话。 远远地看见了仙草,罗红药眼睛一亮:“那位不是那天的小鹿姑姑吗?” 江水悠似笑非笑道:“可不正是这位鹿姑姑?真真人不可貌相,难得的是她先得罪了皇上,又得罪了太妃,现在却依旧这样逍遥自在,可见不是个寻常角色。” 罗红药隐约觉着她的话有点怪异,却也并没放在心里,因为这会儿仙草已经走近了。罗红药忙行礼:“鹿姑姑好。” 原本鹿仙草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何况在宫内众人眼中,原本鹿仙草也只是凤凰身边的一只山鸡而已,现在又成了没有主儿的野鸡……人人都想踩一脚。 罗红药又是才进宫的秀女,将来一旦得宠就是主子,她却肯对自己这般屈尊降贵。 仙草不由止步,向着她还礼道:“这位姑娘不必多礼,我如今只是个宫女罢了。” 罗红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生得如瓷娃娃般,透着可爱,忍不住柔声说道:“小鹿姑姑,我们才进宫,什么都不懂,礼多人不怪便是了。” 仙草笑道:“姑娘真会说话。” 抬眸细看,却见罗红药身着淡绯色的宫装,面容秀丽,身形柔弱,气质楚楚,十分惹人怜。 罗红药脸上一红,她本是个讷言之人,但是因为对鹿仙草有一份莫名好感,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多说了两句。 这会儿江水悠打量着仙草,含笑问道:“姑姑是从哪里来呢?” 仙草说道:“方才皇上有事召见,去了一趟延寿宫。两位是要去哪里?” 罗红药道:“之前方太妃娘娘传了我们过去说话,才要回储秀宫呢。” 仙草知道自己身份,不想跟她们多言,便低头道:“那就不扰两位了。” 见她要走,江水悠突然叫住仙草道:“小鹿姑姑……” 仙草止步看向她,江水悠见左右无人,低低说道:“那天姑姑得罪了朱太妃的侄女儿,此后行事可要加倍留意呢。” 仙草有些意外:“多谢江姑娘提醒。” 江水悠微笑道:“方才红药妹妹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我们来这宫内什么也不懂,只不过还是会看好赖人的,自然不愿意看到好人不幸遭屈。” 仙草打量着这女子含蓄不露的眼神,便说:“其实这句话却错了,在宫外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是在宫内,好人十有八九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仙草说完,向着两人一笑行礼,转身去了。 身后罗红药因为仙草最后一句话,惊疑之余未免有些不大受用,她蹙眉说道:“人善人欺天不欺,小鹿姑姑看着像是个明白人,怎么反而说这种话呢。” 江水悠却目送仙草离开,喃喃道:“这只怕才是真知灼见呢。” 她回头迎着罗红药诧异的眼神,才一笑说道:“罢了,咱们回去吧。横竖天长日久,迟早晚自己都会明白。” 且说在延寿宫内,太后吃了午饭,便对赵踞说道:“昨儿晚上怎么没召幸后宫啊?好不容易给你选了些难得的佳人,她们也都眼巴巴盼着呢,皇上也正当年纪,可不要冷落了众人。” 颜如璋在旁边忍笑不敢出声,赵踞道:“是,知道了。” 太后笑道:“我的心也许急了些,但是皇上毕竟才登基,也没有个后妃,朝堂上人心难免有些浮动,倘若这会儿你立了皇后,再生了太子,那才算是稳固呢。” 赵踞垂着眼皮,只是称是。 终于离开延寿宫,赵踞英武的浓眉微皱,却不言语。 颜如璋在旁瞧着他问:“皇上怎么了?难道还在意太后的话,这其实也是太后的好意。” 赵踞说道:“朕自然知道。” 颜如璋见雪茶跟一干太监宫女都在后面,便悄悄地笑道:“总不会皇上还什么也不懂吧?” 赵踞突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啐道:“臭小子,你才不懂呢。” 颜如璋意外:“皇上有过了?我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是跟哪个宫女不成?” 赵踞脸色一窒,然后抬指点了点他:“别太放肆。朕的事你也敢刨根问底?你只管好自己便是了。” 颜如璋本来以为他是在意脸面故意夸大,可是看赵踞脸色异样,却好像真有其事。 颜如璋心里诧异,面上只笑道:“我也是关心皇上罢了,听说男子的头一次是很紧要的,弄的不好,影响一生之雄风啊。” “呸!”赵踞忍无可忍,“你才多大,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居然敢在朕跟前夸夸其谈,再敢瞎说,阉了你!” 颜如璋大笑:“那我可告退了。” 当夜,赵踞还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雪茶悄然走了进来,把一盏茶放在他跟前儿:“皇上,太后娘娘那边儿过来询问皇上今晚上歇在哪里。” 赵踞置若罔闻,雪茶又壮胆叫了他一声。赵踞才说道:“催什么,总不成太后都给朕安排好了吧?” 雪茶偷偷一乐,小声道:“奴才听说,朱太妃娘娘先前带了朱冰清小姐又去给太后请安了。朱姑娘脸上的伤也都好了大半儿。” 赵踞哼了声:“这人可真配不上她的名儿。” 雪茶忙道:“既然皇上不喜欢,那么不如再挑别的……之前那位江御史之女江水悠,看着倒是极好。” 雪茶端详着赵踞的脸色,见他不置可否,才又补充说:“对了,还有那个叫什么红的……虽有些太内向,看着也还成。” 赵踞说道:“你倒是比朕看的还仔细。你不如替朕去吧?” 雪茶忙后退两步:“皇上是要折煞奴婢啊。” 赵踞把手中的折子丢在一边,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圣驾一行沿着宫墙往前,前方不远就是秀女们所住的储秀宫,皇帝遥遥地看了一眼,颇有些意兴阑珊。 正要拐道回寝宫,突然不知哪里传来了很淡的笛声。 赵踞下意识地转头,但细细一听,这笛声却像是从储秀宫传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赵踞转头望着笛声传来的方向,终于转身往储秀宫走去。 宫门还是开着的,两名太监正站在一块儿不知说着什么,远远地看见宫灯靠近,起初还只当时宫中之人走动,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圣驾来到。 赵踞走到门口的时候,那笛声仍在袅袅飘扬,夜影里听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他往里看了一眼,又瞥向门口的太监:“谁在吹笛?” 那太监跪在地上:“回皇上,奴婢们方才听见,也不知是谁,也不敢进去打量。” 雪茶忙谄媚道:“皇上,让奴才进去跟您探听探听?” 赵踞也不理他,迈步往内,循着那笛声走了一段,却见屋内灯火通明,依稀有人声传了出来。 此时笛声正好停了下来,只听一个婉丽的声音笑道:“妹妹的笛子吹的真好,这曲调儿也新鲜。” 另一个有些羞赧的声音很轻地说道:“这原本是我家乡那边儿的小调,我又多日不吹这个,未免生疏,让姐姐见笑了。” 赵踞素有过目不忘之能,记忆力极佳,顿时便听了出来,里头说话的,前一个是江御史之女江水悠,后一人却是罗红药。 赵踞听笛声已停,转身要走。 却在这时候,有另一个声音说道:“姐姐们怎么这么气定神闲的,你们难道不好奇今晚上皇上会召幸哪一位秀女吗?”说话的这位却是同在储秀宫的户部侍郎之女孙雅。 江水悠笑道:“这有什么可想的,自然非朱家姐姐莫属了。红药,你说呢?” 罗红药仍是小声说道:“皇上的心意我却是猜不到的,也不敢猜。” 江水悠道:“这自然不是猜皇上的心意,只猜太后的心意就是了,今日太妃娘娘亲领着朱姐姐过去太后那边请安,这是何等的殊荣,听说太后对朱姐姐也很是青眼有加。” 屋外赵踞听了这句,浓眉深锁,眼神微冷。 里间众人却仍一无所知。只听孙雅说道:“这也难怪,有根基就是不同,所以今儿朱姐姐才那样得意。唉,以后她若是得了宠,更是不可一世了,咱们都要更小心些才能,免得一不留神又惹恼了她。” 罗红药想起来,忐忑道:“江姐姐,你那支钗子一定很贵罢?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江水悠道:“妹妹不必放在心上,那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能替你解了围就也罢了。” 孙雅笑道:“罗姐姐,你的运气也算是不错了,幸好遇到了江姐姐,敢帮着你开解的,不然可怎么办呢?我们那时候都吓傻了。不过说回来,人也不能太嚣张的,像是朱姐姐那样,头前才打了罗姐姐,怎么后脚就也挨了小鹿姑姑的打呢?真真如现世报般……可见还是要规规矩矩些好。” 江水悠也笑道:“这话很是,咱们以后也只谨慎小心,做好分内的事就罢了。” 赵踞转身离开了储秀宫,一路回到乾清宫中,在桌后坐了片刻,见雪茶还在旁边探头探脑,只是因知道赵踞的性子,所以不敢再跟他唠叨。 赵踞瞥了他一眼,终于说道:“去传……” 雪茶哧溜窜过来,竖起耳朵等待。 赵踞顿了顿:“传罗红药。” 雪茶略觉诧异,却也忙不迭地答应了,即刻命太监前去传旨。 内侍来至储秀宫的时候,众秀女都吃了一惊,有人纷纷出来打量,极艳羡地看着罗红药。 突然听见“当啷”一声,是从朱冰清的房中传出,仿佛是什么给狠狠摔碎了。 罗红药本就在胆战心惊,听了这声更是吓得狠狠一颤,脸色发白。 江水悠回头看了眼,在她肩头轻轻地按了按道:“妹妹别担心,这是好事。” 那边儿传旨的太监也带笑躬身说道:“恭喜罗采女。快随着奴婢们去乾清宫侍寝吧?” 秀女在侍寝之前自然还有一番程序,罗红药浑浑噩噩地洗漱整理了,末了又换了一身鹅黄的缎子中衣,才给送到了乾清宫的寝殿内。 殿内空无一人,罗红药环顾四周,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正在战战兢兢的,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罗红药回头看时,见是少年皇帝从外间走了进来,宫灯之下,皇帝一身明黄,越发丰神俊朗。 蓦地想起之前太监们的叮嘱,罗红药忙上前跪地行礼:“臣妾恭迎皇上。” 赵踞扫她一眼,并未做声,只径直走到龙榻边上落座。 罗红药因没听见他的声音,竟仍不敢动。 直到赵踞道:“你过来。” “是,谢皇上。”罗红药缓缓起身,低着头小步走到赵踞身前。 赵踞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却见身量纤弱,虽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却仍有弱不胜衣之态。 赵踞握住罗红药的手,对方猛然一抖,似乎要躲,却又反应过来,不安地看了赵踞一眼。 皇帝却并没有在意,微微用力将她拉到怀中,转身摁在了榻上。 皇帝宠幸了罗采女之事,在当夜便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对于正也在等消息的颜太后来说,虽然皇帝选的并不是自己最可心的,但到底这是才开始,倒是不必操之过急。 储秀宫中其他的秀女们却也几乎都一夜不眠。 朱冰清的房中甚至还传出了半是懊恼半是委屈的哭声。 储秀宫的掌事姑姑低头走过中庭,回头看一眼周围,便敲开了江御史之女江水悠的房门。 “姑姑。”江水悠面上带笑,屈膝行了个礼。 宋姑姑道:“采女还没有睡下?倒要早点安歇,才能养足精神。” 江水悠请她到了桌边落座,道:“姑姑说的是,我即刻也要洗漱睡下了。” 宋姑姑点点头,才放低了声音说道:“今晚皇上来过储秀宫的事儿,采女已经知道了吧?” “是。” 虽然当时赵踞来的时候并没叫人声张,但在他离开后,储秀宫众人即刻便知道了,一时有许多人大为懊悔自己错过了。 且很快乾清殿那边来传罗红药,别人还不知情,江水悠却早猜到了,皇帝来的那一趟,必然是听见了罗红药的笛声。 此刻宋姑姑盯着江水悠道:“采女好好的怎么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了呢?” 之前冷宫传出笛声,皇帝举止反常的事,自然有有心人看在眼里。 江水悠从宋姑姑的口中得知此事,便请宋姑姑找了一根竹笛过来。 宋姑姑因为受人所托,对江水悠很是照顾,本以为江水悠是想借机邀宠,谁知道她竟然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 江水悠见她不解,便笑道:“姑姑不必担心,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这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宋姑姑叹了声,知道她心思过人,便不再多言,只说道:“那我就不多嘴了,横竖愿采女早日得偿所愿就是了。” 江水悠起身行了礼,才送了掌事姑姑离开。 将房门重新关上,江水悠回到床边落座。 她虽然猜到皇帝对笛声有所感应,但此后皇帝在冷宫的所做,却让她有些无法确认皇帝的态度。 所以才拜托宋姑姑找了一根竹笛,果然罗红药会吹笛,所以江水悠便让罗红药当了一回试验品,倘若皇上大怒,自然是罗红药去担着,横竖跟她无关。倘若皇帝喜欢……那也正中她下怀,毕竟如今朱冰清势头大好,在她侍寝之前,若有谁抢了她的风头,只怕都是她的眼中钉,所以江水悠宁肯暂时避开她的锋芒。 如今朱冰清只怕更加恨死了罗红药。 而从皇帝今晚的反应看来,江水悠已经明白了皇帝对待这笛声的态度。 江水悠想了半晌,缓缓躺倒的时候,眼前又出现了少年皇帝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这会儿皇帝的年纪还不大,容貌还未十分长开,却已经英武俊朗到耀眼的地步,举手投足,雅贵风流。 江水悠笑的舒心而欢喜。 这一夜,冷宫之中还相对安静些,大家吃了晚饭,各自安歇。 到了半夜时分,万籁俱寂,鹿仙草盖着一床薄被,躺在那张一翻身就会吱吱乱响的床上,不知不觉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觉着身上沉重之极,像是给什么压着了,整个人喘不过气来,又有种令人不适的冰冷的触感,跟一丝怪异的气息。 鹿仙草猛地睁开眼睛,黑暗中发现有个影子在自己的身上微微晃动。 她简直无法相信,顷刻,便大声尖叫起来。 那人忙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另一只手在她的身上乱动起来。 仙草拼命挣扎,但是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她又是猝不及防,一时竟然不能挣脱,反而听见自己衣衫给撕破的声响,暗夜里听来惊心动魄。 耳畔响起粗重的喘息声,那人的手湿滑而冰冷,摁在她的脸上,令仙草止不住地有些恶心。 瞬间她来不及多想,只能忍着恶心,张嘴用力咬下。 “啊!”对方惨叫一声,手跟着一松。 仙草趁机用力抓向对方脸上:“来人啊,有贼,有强盗!”连滚带爬地坐起身来,又不停地双脚乱踢过去。 尖利的叫声在暗夜里如此瘆人,那人见控制不住她,有些慌了,翻身滚落地上,往外跑去。 大概是有人听见了,外头响起嘈杂的动静。 冷宫出事的消息,很快送到了乾清宫。 雪茶正在守夜,听了小太监报信,便低低呵斥道:“慌什么?是冷宫出事又不是别的地方,什么大不了的,若是有贼就叫禁军搜查就是了,只是不许乱吵嚷,皇上正在宠幸罗采女呢,谁敢打扰我剥了他的皮!” 才作威作福地骂了这句,就听到里头赵踞道:“什么事。” 雪茶吃了一惊,没想到皇帝耳朵这样灵,忙小步跑了进去,躬身道:“没什么大事,冷宫那边儿喊着闹贼,奴婢已经叫人搜查去了。” “闹贼?”皇帝坐起身来。 值夜的宫女上前撩起床帐,皇帝翻身下地,皱眉道:“冷宫有什么可偷的,那贼是瞎了?” 雪茶忙跪地给他穿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多半是天黑,这贼摸错了地方。” “朕看你也瞎了。”少年皇帝站起身来。 雪茶不敢多嘴,偷偷瞥了一眼龙床之上,见罗红药发髻松散,满面羞红,正瞅着皇帝,欲言又止。 赵踞很快地穿好了衣裳,回头看一眼罗红药:“你自管再睡会儿。朕还有事。” 罗红药撑着起身,在床边跪地谢恩。 赵踞来到外间,又想起一件事,因吩咐道:“即日起封罗采女为美人,迁宝琳宫。” 雪茶大喜,忙命记下。又小心翼翼跟上赵踞:“皇上,天儿还早,怎么不多歇会儿?” 赵踞并不理会,只且走且问:“冷宫遭贼,可有人……怎么样了没?” 雪茶不知,他旁边一个小太监说道:“回皇上,奴才听人说,小鹿姑姑受了惊吓,那贼好像伤着了她。” 暗夜里赵踞的浓眉一蹙,又走了几步才说:“传鹿仙草到御书房。” 雪茶一挥手,底下小太监忙不迭地去了。这边赵踞负手而行,大步流星地进了御书房,在书桌后落座。 自打少年天子登基后,每天雷打不动的,晚上批阅奏折至子时三刻才就寝,早上寅时三刻起身,勤谨非常。 御书房的内侍早就准备好了提神的参茶送上,赵踞在长书桌后坐了,端茶喝了一口,就听外头脚步声响。 赵踞把手中茶杯一放,抬眸看去。 却见仙草身上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灰白色披风,小手紧紧地抓着披风领口,随着太监走到跟前。 她的眼睛透着惊慌,眼眶有些红红的,嘴上似乎还有血迹,头发微蓬,通身上下透着狼狈。 这大出赵踞所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鹿仙草走到桌前,跪地行礼。 少年皇帝一看小鹿姑姑这幅模样,大为意外。 浓眉微扬,赵踞冷笑道:“稀奇,向来是你凶别人,今儿是怎么了?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 仙草吸了吸鼻子:“皇上……” “别给朕做出这幅模样,你是活该!”赵踞不等她说完,便不耐烦地说道。 鹿仙草偷看他一眼,胆怯似的低下头去。 她刚才要说话的时候,赵踞很不爱听,迫不及待地打断。 如今她沉默了,赵踞反而更加恼火,沉着脸色道:“怎么,哑巴了?还是舌头也给贼偷去了?” 仙草听了这句,忽然想起那贼人将手捂在自己嘴上的恶心感觉,当下悲从中来,竟大哭道:“皇上……” 赵踞一愣。 旁边雪茶看到这里,忙跳出来叫道:“你哭什么!皇上问你话呢,你不得这样放肆!” 赵踞看着她泪如雨下的样子,突然一阵心惊,拧眉道:“不许哭!” 这一声呵斥,却成功地让仙草停了下来。 赵踞心头莫名烦乱:“你哭什么,那贼……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不成?” 仿佛是要竭力否认这句,好年皇帝又冷哼道:“如果真是那样,他可真是瞎了眼了,难道饥不择食了么。” “皇上说的是,这贼大概是个瞎子失心疯,”仙草吸了吸鼻子,鼓足勇气道:“他是意欲强暴奴婢的。” 赵踞目瞪口呆,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雪茶也吃惊不小,在旁道:“冷宫的门不是锁着的吗?那贼、怎么进的去?何况他看上你?啧啧……还真是瞎的厉害,他也不怕一口吞不下反而给噎死呀。” 雪茶从小儿跟着赵踞,就如同仙草从小跟着徐太妃一样。 因为仙草在太妃身边为虎作伥般欺负着赵踞,雪茶也没少受牵连,给仙草的小圆手荼毒了无数次,脸也跟着拧肿了无数次。 因此雪茶见了仙草,就如同见了天敌般,恨不得扑上去杀个你死我活。 原先雪茶也没想到会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如今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总算轮到自己在赵踞身边耀武扬威了,自然不会放过每个欺负仙草的机会。 且在雪茶的心目中,因为先入为主的阴影效应,鹿仙草从来都不是什么亭亭玉立的纤弱少女,一直都是昔日那个狐假虎威恶霸似的胖丫头。 如今听说有人想要强暴仙草,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好好地想不开敢去强暴一头虎头虎脑的恶犬。 面对雪茶的讥笑,仙草只瞥了他一眼,转头白眼朝天道:“是啊,他就是看上我了,这种感觉雪茶公公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雪茶一愣,有些结结巴巴:“你说什么?我懂……懂什么?被强暴的感觉?我可、我可去你的吧……” “都给朕闭嘴!”赵踞七窍生烟。 雪茶跟鹿仙草双双住口。 赵踞咬牙切齿地扫着两人,最终看向仙草:“你好像还挺骄傲,终于有人看上你了?” 仙草面对雪茶还有些趾高气扬,被赵踞一句,却又乖乖低下头:“当然不是什么骄傲,只是皇上不信嘛。” 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那个人还想、还想亲……” “行了行了!”赵踞忙不迭地制止了她,皱眉片刻,又问:“你嘴边的血渍,是给那贼……咬伤了的?” 仙草忙擦了一把,望着手背上的血,她又把嘴抚了片刻,确定没有伤口:“不是的皇上,是我把他咬伤了,他捂着我的嘴,我就咬伤了他的手。” 雪茶暗暗点头:这才是正理,果然是头恶犬。 赵踞的心略平静了些,当即吩咐雪茶:“去告诉许统领,查手上带伤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还有,今晚上看守冷宫的人要严查,若是有玩忽职守的,杀无赦。” 他下旨的时候,眼睛里好像能飞出刀子,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地上的仙草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居然有点不敢直视那张本来还带些少年稚气的脸庞。 雪茶转身前去传旨后,赵踞打量着仙草,突然说道:“你身上可还有别的伤吗?” 仙草说道:“没、没有了,就是衣裳给撕破了两处。” 赵踞皱眉:“把这件破披风脱了,让朕看看。” 仙草道:“这不太好吧?” 赵踞双眼微微眯起。 仙草只得将披风带子解开,露出了里头一身单薄的中衣,果然肩头给撕碎了一块儿,露出了半片扬起的蝶骨。 赵踞眼睛尖,突然发现她肩上还有一处划伤,当下道:“你过来。” 仙草迟疑着起身,挪步往前,赵踞盯着她身上的伤,过了会儿,却又转开头去,低低说道:“你这是活该,报应。” 仙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把破了衣裳又往上拉了拉,略微遮挡了一下。 赵踞盯着桌上那厚厚地一叠奏折,半晌,又沉沉地说道:“你总该知道,以你之前对朕做的那些事,没把你千刀万剐,已经是朕格外开恩了。” 仙草乖乖低着头:“是,皇上,我知道皇上很英明神武,宽大仁慈。” “你闭嘴。”赵踞冷冷喝了声,“你不要以为会说几句好听的,朕就会忘了你曾经的恶行。” 她继续垂头:“是。” 赵踞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绪。 他并没有再看鹿仙草一眼,英俊的脸庞在灯影之中,半明半昧,眼波闪烁,阴晴难测。 就在这时,雪茶从外飞跑进来,跪地道:“皇上,已经捉到了!” 赵踞这才回首:“哦?” 雪茶说道:“事发之后许统领就控制了冷宫的侍卫跟太监们,原来是冷宫轮值的一个太监,偷偷拿了钥匙,潜入冷宫意欲行凶……已经给当场拿下,他的手上的确有一块咬伤痕迹,也对自己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如今许统领正将其押在殿外等候皇上发落。” 赵踞面无表情,淡淡道:“押到午门,杖毙。” 雪茶打了个哆嗦,又爬起来出外传旨。 仙草见事情完了,可赵踞却没有出声,她便小声谄媚道:“皇上英明,这么快就把贼人捉到了……奴婢叩谢皇恩。” 赵踞抬眸淡扫过来,突然问道:“那天在冷宫里吹笛子的,真个儿是废后张氏?” 猝不及防,仙草的瞳仁有些收缩,却忙道:“当、当然是张娘娘了……皇上是知道奴婢的,粗粗笨笨,从来不懂的什么乐器。” “这可奇了,”赵踞冷笑,“朕也没说是你,你忙着撇清做什么?” 仙草呆滞。 灯影下,两个人四目相对,仙草几乎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如同鹿撞。 正隐隐地有些晕眩—— “滚吧。”赵踞冷喝了声。 对她而言,世间没有一句话比这两个字更动听的了。 如蒙大赦,仙草磕了个头:“奴婢告退。”她躬身后退,正要转身离开,赵踞道:“站住。” 仙草不敢回头。 赵踞盯着那微微弓着的纤弱背影:“把地上那破烂带走!” 仙草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披风还落在地上呢,若这样出去岂不冻坏了,忙俯身将披风抓起来,她着实担心皇帝又杀一个回马枪,连谢恩都来不及,抱着披风撒腿往外跑去。 背后少年皇帝盯着那逃也似的背影,浓眉拧的更紧了。 次日,宫内众说纷纭两件事,第一是罗红药侍寝,给封了美人;第二便是冷宫里闹贼,一个太监居然色胆包天地跑了进去意图行凶,结果给活活杖毙在午门,听说打了足足一百多板子才死,腰下的部分几乎都成了血泥了。 将近中午,仙草依旧去御膳房领东西,出人意料的,这次御膳房的人一反常态,竟热情起来。 掌勺的王御厨亲自跑出来招呼仙草,原来因为之前佛跳墙的事,王御厨心存感激。 今儿见仙草来了,王太监偷偷地塞给她一个油纸包,说道:“姑姑拿着这个,见没人的时候再吃。” 毕竟皇帝交代了不许给她好吃的,王御厨也不敢明目张胆。 仙草大喜:“多谢多谢。” 王御厨笑道:“昨儿若不是姑姑解围,我的名声只怕也就毁了。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明明一切食材都无误,步骤也都纹丝不乱,偏偏太后吃着不好,虽然自问无错,但既然主子不满意,他以后还想在御膳房当差吗? 多亏了仙草才解开了这场不白之冤,也保全了他毕生的名声。 王御厨又特派了两个小太监,帮着仙草把食盒送回了冷宫。仙草越发喜出望外了。 这一时刻,却又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两个小太监在前领路,仙草提着王御厨的礼物在后,就差高唱起曲子来。 正将到冷宫的时候,迎面却见有一个人走来,竟正是小国舅颜如璋。 仙草一看到他,下意识地把手中的油纸包往身后藏了藏。 颜如璋来到跟前:“小鹿姑姑……可无碍吗?” 原来他清早一进宫就听说了昨晚的事,这会儿便上上下下地打量仙草。 仙草忙道:“多谢小国舅惦记,我好着呢。” 颜如璋见她眉眼带笑,容光焕发的样子,哑然失笑。原先听闻之后,还以为她必然受惊匪浅,萎靡不振,没想到正好相反。 颜如璋笑道:“幸而小鹿姑姑福大,这才有惊无险。” 仙草笑嘻嘻地躬身道:“多承国舅爷吉言!” 颜如璋又看向那两个小太监,便放低声音对仙草说道:“我还惦记着帮小鹿姑姑提食盒呢,看样子今儿是不用我效力了?” 仙草有些不好意思:“小国舅可别把这件事儿告诉别人……尤其是皇上啊。” 颜如璋道:“小鹿姑姑是怕皇上得知责罚你吗?照我看,皇上还是很关怀姑姑的,先前听雪茶说小鹿姑姑在冷宫里过的不好,皇上才亲自前去探望的。” 仙草忙摆手道:“不不,皇上只是想亲眼确认一下我过的不好罢了。” 颜如璋笑道:“是吗?” “当然,宫内人尽皆知皇上不待见我,”仙草看看天色:“小国舅,怕耽误了冷宫各位娘娘用饭,奴婢先告退了。” 在仙草将走之时,颜如璋突然轻声问道:“姑姑那天吹的曲子……可是秦观的《虞美人》?” 仙草目视前方,整个人有些僵硬,很快她回头笑道:“小国舅怕是弄错了,我不会吹什么曲子,什么鱼美人鸭美人的更加不懂了。” 颜如璋凝视她的眸子:“那天皇上着急,忙着踹门没看仔细,我在身后看的明白,废后张氏坐在廊下,手中并无什么笛子,而且我听得明白,那乐声是从西南角传来的……难道是我看错了且听错了?但若是我没有看错听错,小鹿姑姑又何必大费周章地隐瞒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鹿仙草没想到,小国舅颜如璋看似烂漫明朗的面孔底下居然藏着这样洞察精明到令人害怕的心机。 就像是一只小白兔突然露出了点锋利的獠牙,正因为猝不及防突如其来,仙草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还是颜如璋先开了口,他打量着仙草笑道:“姑姑不说……那就算了,不如就把这当作是我跟小鹿姑姑之间的小秘密,如何?” 仙草打量着颜如璋仍旧笑的十分灿烂的容颜,也随着微微一笑道:“如果是秘密,那就是不会告诉别人了?” 颜如璋点头:“秘密怎么能告诉人?能告诉一个人的就不叫做秘密了。” 仙草笑道:“小国舅真是聪明伶俐,令人喜欢。” 颜如璋挑眉道:“哪里哪里,小鹿姑姑也是七窍玲珑,多才多艺啊。” 仙草嗤地笑了声,转身同那两个太监仍旧往冷宫的方向走去。 只是在转身之后,脸上的笑却慢慢地收敛了,她目视前方,双眼里的惊恼跟忧虑一涌而出。 背后,颜如璋望着她离开的身影,眼中的笑意却始终盈盈不退。 吃了中饭,天气转阴,鹿仙草兴奋起来,站在屋檐底下日观天象。 有一片阴云从东南边上飘了过来,仙草双手合十:“下雨下雨下雨!” 但那云彩跟故意戏弄她似的,在冷宫的屋顶上短暂地显示了一下它曼妙的身姿后就又慢吞吞地飘然离开了。 鹿仙草指着那片逃之夭夭的云:“真是无情无义的东西!浪费我这么多唾沫。” 张氏在旁冷觑着她,淡淡道:“不是每个人都是诸葛孔明,能够借得东风的。” 仙草走到她身旁,轻轻地给她捶肩,奉承道:“娘娘说的都是金玉良言。” 张氏微微闭上眼睛:“左边。” 仙草忙将小拳头挪到左边肩头捶了片刻,张氏点头说道:“你的手法倒是熟练,先前也是这么伺候徐太妃的?” 仙草说道:“给娘娘说中了,奴婢都是练出来的。” 张氏说道:“本宫记得,当初徐悯才进宫的时候,我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是个不好相与的。” 仙草一愣,然后陪笑说道:“娘娘怎么这么说?我们太妃从来的性情温柔,娴雅大方,又善解人意,宽以待人……当初跟各宫的关系也还不错。” 张氏微微一笑:“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就连她帮着我对付那个愚蠢的颜妃跟小皇子,只怕也是做给别人看的。” 仙草正在捶肩的手势一停,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却又忙道:“娘娘这可冤枉我们太妃了,她对您从来都是忠心耿耿鞍前马后的,这也是宫内人尽皆知的事情啊。” 张氏瞥向她:“是吗?你跟着徐悯那么久,总该知道她的行事,假如她真心想除掉一个人,会让他多活一天吗?本宫当初还不怎么觉着,后来渐渐地有些咋摸出味儿来了,怎么赵踞那个小兔崽子,就算给折磨的奄奄一息,却还是死不了呢?” 仙草的眼皮突然开始跳,她正不知说什么好。 张氏却突然喃喃道:“怎么反而是我的彤儿……好好的就去了呢?” 太子赵彤之死向来是张皇后的死穴跟痛脚,一旦提起来,情绪再也无法自控,竟又大放悲声。 仙草打量着痛哭的张氏,在略微松了口气之余,眼中却又泛出了些许怜悯之色。 两人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又有一片阴云飘了过来,冷宫内起了一阵冷风,吹的身上寒飕飕地,仙草抬头打量的时候,有一点雨滴从天而降。紧接着,无数的雨点噼里啪啦打落下来。 仙草大喜:“终于下雨了,我的菜一定能长出来!” 欢呼雀跃,合掌拜天之际,又见风撩着雨点打在废后的身上,她忙催着让张氏进屋避雨。 不料张氏正是伤心糊涂的时候,不肯挪动。 仙草无奈,只得从后面把她所坐的圈椅拼命地往里面拖,其他的废妃们有的看雨,有的看拖人,嘻嘻哈哈,倒是热闹。 冷宫内一团闹的时候,门口新换了的两名太监靠在门边,面面相觑,一人说道:“你听明白了没有?她们在说什么?” 另一个道:“声太小,隔着又远了些,不是很明白。” “皇上那边儿……要不要回禀?” 那太监琢磨道:“听说废后经常哭先太子,又是些求雨种菜的鸡毛蒜皮小事,把这些告诉皇上,皇上岂不怪我们胡闹?不如不提。” 这一场雨后,不出三日,地上的苗儿果然冒出绿色的嫩芽。 仙草每天巡视,想到这是自己亲手种出来的菜蔬,大有成就感,得意非常。 数日之中,皇帝又召幸了两名采女,一名是户部侍郎之女孙雅,一名是定国公府的朱冰清。其中孙雅封为贵人,朱冰清封为才人,俱都配备了宫女跟掌事姑姑,在宝琳宫内跟罗红药一块儿居住。 虽然说承恩是大喜事,但是毕竟品级分有高底,朱冰清本自恃相貌出众,又有太妃跟国公府撑腰,自然要在众秀女之中拔尖,谁知不是第一个侍寝的不说,而且品级竟也比罗红药低上一级。 新雨过后,天气转暖,御花园内的花草陆陆续续地抽芽绽放,朱冰清因心中烦闷,这日便带了宫女出来赏花开心。 她转了半晌,便有些不耐烦,正欲打道回府,却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的花丛后悄悄摸摸经过。 朱冰清即刻认了出来,喝道:“站住!” 那人闻声转身,花丛中一张俏丽的脸十分可喜,居然正是鹿仙草。 朱冰清因为给罗红药压了一头,正不痛快,忽然看见仙草,立刻想到选秀那天的事,自忖若不是自己给仙草打了,皇上也不至于没有看上自己。 朱太妃说要教训仙草,也的确派了两个太监前去,谁知道竟没得手,反而差点给小国舅颜如璋撞破,太妃一时不敢造次,生恐国舅爷年纪小,查出点什么按捺不住张扬起来,反而坏事。 因此朱冰清此刻见了仙草,正中下怀。 朱冰清已经走上前去,问道:“你不在冷宫内规规矩矩地呆着,跑到这里鬼鬼祟祟的是干什么?” 仙草垂头躬身道:“原来是朱才人,给您请安,我因有件事才打这儿经过呢。” 朱冰清冷笑了声:“经过?”上下扫了仙草一会儿,“怀中藏着的是什么?” 仙草没想到她的眼睛竟也挺利,忙支吾道:“也没什么,就是方才在地上捡了点东西。” “捡了东西?”朱冰清嗤地一笑:“我在这儿半天了,我都没捡着什么东西,你运气倒好,我看……你不是捡着东西,你是偷了东西吧!” 仙草眼珠乱转:“朱才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别冤枉了好人。” “你是好人?”朱冰清翻了个白眼,“就凭你之前的所作所为,皇上没砍你脑袋已是仁慈了,你拿的什么,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仙草不肯,朱冰清使了个眼色:“还要我动手吗?” 她左右的宫女都是朱太妃特意交代了拨给她用的,格外忠心,当下上前道:“鹿姑姑,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别让我们费事是正经。” 正在相持不下,忽然听到有个温和的声音说道:“让她拿什么?” 大家回头看时,原来是罗红药跟孙雅两人走了过来。 朱冰清一看她们二人,越发不以为然:“罗美人怎么也来了?我是看这奴婢鬼祟的很,像是不知偷了什么东西,才叫人搜一搜她。” 罗红药走到鹿仙草身边儿,将她半挡在身侧:“这里是御花园,她又能偷什么东西?姐姐何必为难一个宫女呢?大好的天气,不如我陪你逛一逛,开开心就是了。” 朱冰清瞥了她一眼:“多谢罗美人费心,只不过我这人偏生的眼里不揉沙子,不愿意人在我面前偷偷摸摸的。我今儿既然要看她拿了什么,就一定要她拿出来!” 原来朱冰清本就跟仙草有旧怨,再加上看她行为可疑,便执意捉住不放,如今又见罗红药替她说话,自然更是双重恩怨,不能罢手了。 罗红药虽然胆小,但毕竟她如今比朱冰清略高一级,且又有心护着仙草,竟也鼓足勇气道:“我、我若不许呢?” 朱冰清诧异地看向罗红药。 这些日子她跟罗红药相处,越发知道此人生性懦弱,且又没有当大官的亲爹,所以很不把她放在眼里,没想到此刻竟然敢跟自己对着干。 “你说什么?”朱冰清无法置信地问。 罗红药道:“我……” 话未说完,就给身侧的孙贵人拉了一把,悄声劝阻:“姐姐!” 朱冰清见状更加自得,又冷哼了声,看向仙草道:“你还不把所偷之物拿出来?” 仙草笑道:“朱才人真是双目如电,居然就能看出我偷了东西,那好吧,既然藏不住,我也只能供认不讳了。” 仙草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包起来的帕子,大家都瞪着眼睛瞧里头是什么,却见她慢慢打开,里头却是些细细碎碎的草梗跟残落的花朵,哪里是什么好东西,都是踩在脚下也不值钱的。 朱冰清一愣之下脸上发红:“你……这是什么?” 罗红药松了口气,微笑道:“看吧,这哪里是什么偷到的东西,地上到处都是的,也没人稀罕这些,姐姐果然差点冤枉了好人了不是?” 朱冰清瞪她一眼,咬牙看仙草:“好好的你弄这些做什么?” 仙草吐舌说道:“奴婢不过觉着好玩儿,就随手捡了些,谁知道差点给当成了贼。” 朱冰清本是要摆布她,没想到自己没脸,当即一甩衣袖,扭身带了宫女去了。 只等她离开,孙雅担忧地问:“罗姐姐,你干什么要跟她这样,这下又得罪了。” 罗红药却不答话,只是转身看着仙草道:“姑姑拿这些草籽跟花种子,是要做什么呢?” 宫内多半没有人知道这些,她却一眼看出来。仙草说道:“美人也知道这个?” 罗红药道:“我跟着父亲在乡下的时候,也时常捡些草籽花籽,种在自家的庭院内。” 仙草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罗红药大为喜欢:“姑姑果然跟我一样。” 孙雅见她两人投契,她知道朱冰清不喜欢仙草,为了避嫌,就悄悄地走开一边去了。 这边罗红药却一心亲热,从地上的泥土里又拨出两个带籽草壳,道:“这像是玫瑰,这个有点像是冠花。” 仙草却不想跟她多话,躬身道:“罗美人,我还有事,且先告退了。” 罗红药见她这么快要走,有些失望,忙道:“小鹿姑姑。” 仙草止步:“美人还有事吗?” 罗红药看着她,突然迟疑着说道:“小鹿姑姑,你如今在冷宫里是不是不大妥当?我这两天心里惦记着,想找个机会,跟皇上把你要了过来。” 仙草做梦也没想到罗红药竟然这么说,吃惊之余忙道:“不成!” 罗红药一愣:“小鹿姑姑不愿意跟着我?” 仙草定了定神,盯着她道:“罗美人别误会,我只是觉着,你若是想要长长久久的得宠,就别这么做,更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提我。” 罗红药呆呆地看着她,仙草转身要走,又回头叮嘱说:“还有,以后千万不要再跟朱才人对着干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趁着中午时候皇帝小憩的时间,雪茶偷偷地从御书房跑到冷宫。 之前看守冷宫的太监跟侍卫都在那次闯入事件后给料理了,这会儿换上来的都是新的,大家看见雪茶,尽数毕恭毕敬地行礼,口称:“雪茶公公。” 毕竟雪茶是皇帝身边头一号红人,所到之处,人人巴结。 雪茶把手中的拂尘一甩,问道:“我是来瞧瞧的,这里一切可都安稳?有没有人作乱胡闹啊?” 看门的太监道:“回公公,这里太平无事。” 雪茶皱皱眉:“那个鹿仙草她没有带头闹事吗?” 大家不知道他的心思,不敢随口胡说,但是雪茶公公显然像是不满意“太平无事”的回答,于是绞尽脑汁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小鹿姑姑在里头像是种了些菜,昨儿下雨后她高兴的了不得,”这太监一边回想,一边又说道:“好像还提起了徐太妃,说着说着,废后张氏就大哭起来了。”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雪茶,想从他脸上看出究竟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 雪茶眨眨眼:“他们说徐太妃什么?” “隔着太远,奴婢们没有听太清楚。”太监们躬身回答。 “废物!”雪茶踹了一脚,“以后都警醒点,耳朵伸长些,耽误了皇上的事儿,之前的那些就是你们的例子。” 正在值房内作威作福,突然间鹿仙草从宫道旁边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 雪茶直了眼睛:“她从哪里来?”又忙从凳子上跳起来:“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仙草回头见是雪茶,即刻走到他跟前:“雪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雪茶喝道:“雪公公也是你叫的?你不好好在冷宫里赎罪,跑出来做什么?”又指着左右,“你们怎么看的人?” 仙草把他乱点的手指头握住压下,陪笑道:“雪公公别生气,是我让他们开门的,之前皇上只叫我到冷宫,也没说不许我在外头走动啊,您说对不对?” 雪茶给她握住手指,感觉整个人都收到了侮辱,急忙把手抽了出来:“别碰我!脏死了!” 仙草的手上不知为何沾满了泥灰,也不知从哪里弄的。 雪茶给她一握,又唤醒了昔日不好的回忆:“我警告你,你不要太放肆了。你的脑袋是暂时在脖子上寄住着呢!什么时候皇上不高兴了,你就完了!” 仙草躬身笑道:“知道知道。多谢雪公公好心提醒。” “呸,谁跟你好心,”雪茶啐了口,“你还不快滚进去?” 太监们早开了门,仙草进了冷宫,回身主动把门掩起来:“雪公公,有空再来啊。” 雪茶吃惊地瞪着她,看着她笑眯眯的脸消失在门口,气的回头对守门太监道:“以后除非必要,不然不许放她随便出来乱走!竟让一个罪人如此嚣张,成何体统!” 大家面面相觑,只得答应。 且说朱冰清气冲冲地离开了御花园,本是要撒气,没想到反而又憋了一肚子气,当下便往姑母朱太妃的宫中而去。 恰朱太妃正在跟方太妃说笑,朱冰清只得先收敛了恼色,规规矩矩上前行礼。 方太妃早看出她脸色不对,只不说破。朱太妃笑道:“冰清,你从哪里来?” 朱冰清道:“回姑母,我才从御花园里逛了逛。” 太妃道:“这样好的天气出去散散心也好。我才跟方太妃说,也要捡一天陪着太后一块儿出去逛逛呢,你今儿看着那花都开的怎么样了?” 朱冰清道:“花儿还没大开,但叶子已经长了不少,看着郁郁葱葱的倒是可爱,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看到了不该看的人,实在扫兴。” 朱太妃有些诧异,便问道:“御花园里能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朱冰清趁势道:“姑母有所不知,我在御花园里竟然看到了本该在冷宫里的鹿仙草,我看她鬼鬼祟祟的不知做什么,便拦住了她问,谁知她不知从哪里掏摸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藏在身上,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我本想细问,那罗美人还拦着不许我问,真真叫人气闷。” 朱太妃诧异:“她藏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罗美人又为何要多事?” “我见他们沆瀣一气的,自然也不想伤了和气,只不理她们就是了,”朱冰清说完了又道,“只是我真是想不通,鹿仙草一个犯了错的贱奴,皇上开恩不杀她也罢了,关入冷宫也罢了,怎么还许她自由自在的到处野狗般的闲逛呢。” 当着方太妃的面,朱太妃微微一笑:“冰清。” 朱冰清忙向着方太妃起身行礼:“太妃恕罪,我一时气恼口没遮拦了。” 方太妃笑道:“不碍事,才人的性子我倒是喜欢的,这样干脆,心直口快。” 朱太妃叹道:“只是这性子倒也要改一改才好。太妃不是外人也罢了,改日你在皇上面前也这么着,可如何是好?” 朱冰清面色晕红:“姑母说的是。只是我在皇上面前也是加倍小心伺候的。” 方太妃也称赞道:“冰清天生一副出众的好相貌,若非很中皇上的心意,又怎会这么快召幸了她,且封为才人呢?” “罢了,留神更加夸坏了她,”朱太妃呵呵笑道:“不过说起来,皇上对于这鹿仙草是不是□□宽了?之前冷宫里闹贼,皇上命把冷宫上下的人都撤换的撤换,惩治的惩治,还把那贼午门杖毙……着实吓人,让我都弄不清楚这鹿仙草是不是还是罪人了。” 方太妃忖度了会儿:“皇上如此处置只怕不止是为了鹿仙草,毕竟冷宫里还有许多人,虽然都是罪人,但若是闹出丑事也毕竟涉及皇家的脸面。所以才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以儆效尤。” “说的有理,”朱太妃点点头,又道:“不过到底是太纵容这鹿仙草了,就如方才冰清说的,去了冷宫就该在冷宫内好好呆着,居然还放她出来走动……皇上看着不碍眼,我们也觉着碍眼呀。” 方太妃也若有所思地颔首,又犹豫说:“可是皇上既然这样决定,咱们似乎也没有必要为了个奴婢多嘴?” 朱太妃趁机说道:“皇上再聪明能干,到底年纪不大,有些事上大概仍是有失妥当。咱们身为长辈,该提醒的自然地提醒几句。也不必咱们出头,只在改日见太后的时候,你跟我一块儿和太后提一句就是了,太后若是命皇上料理了她,难道皇上会不肯吗?” 方太妃笑道:“这也罢了。” 朱冰清在旁听着,心里才熨帖起来,同时对于自己姑母的手腕深觉佩服。 朱太妃的法子果然奏效。 当晚,在赵踞到延寿宫请安之时,颜太后问道:“那个鹿仙草,听说她最近很是张狂?” 赵踞道:“母后从何处听说?” 颜太后道:“许多人跟我这样说过了,说她虽然在冷宫,却比原先在紫麟宫还要张扬呢,皇帝,她年纪虽小,行事却甚是歹毒,难道你忘了当初她在废后宫内掌掴你的事?” 赵踞低下头去:“朕当然不会忘记。” 颜太后说道:“当初她自寻死,我心想着竟便宜她了,谁知她偏又没死……你又打发她去冷宫,倒也罢了,眼不见心不烦,让她自生自灭在里头便是,谁知偏偏总往外头跑,这如何使得?” 赵踞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既如此,朕命她以后不得外出便是了。” 颜太后顿了顿:“踞儿,这很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若换作别人,只怕你早下令砍了她的脑袋了。难道你不想杀她?” 赵踞一笑道:“母后怎么这样说?只不过朕想着……徐、徐太妃都已经死了,这鹿仙草不过是帮凶,何况她自寻死过一次反而没死成,所以朕觉着这可能是个兆示,不如叫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多受些折磨。” 颜太后笑道:“原来是这样。好吧,那随你的意思就是了,只不过,千万别叫她再晃到我的跟前儿。” 赵踞行礼退了出来,往外走的时候,问道:“今天谁来见过太后。” 雪茶忙道:“听说朱太妃跟方太妃来过。” 赵踞冷笑。 往御书房而行的时候,雪茶悄悄地问:“皇上,今晚上仍传朱才人侍寝吗?” 赵踞道:“不传,今晚一个也不传。” 雪茶见他心情不好似的,当下噤若寒蝉。 不知不觉将到子时。 少年皇帝批了奏章,喝了半盏参茶,正欲起身歇息。 低头之时,无意中扫过放在笔架旁边的一个小小地玉镇纸。 这镇纸很是精致,上头趴着个栩栩如生的玉狮子,看得出有年岁了,狮子头给磨得甚是晶莹圆润。 赵踞拿起来,却见镇纸缺了一个小角,细看上面还有一点污渍。 皇帝盯着那一点缺角,耳畔突然响起男孩子凄厉无助的哭声。 然后,有个熟悉入骨的冷漠声音响起: “你哭什么,你掉一滴泪,就会让欺负你的人更得意,你哭的越厉害,就会给欺负的越惨。” 那粉妆玉琢的男孩子紧紧地握着玉镇纸,手上的血将镇纸染红。 他扭头瞪向这人,含着泪咬牙切齿地问:“你、是在说你吗?” 面前的人高高在上,迷离的凤眼里透着他看不出的意味。 “对,就是我,”当时还是静嫔的徐悯微微一笑,俯身向着他说道:“就是我们这种人。所以,如果不想我们更得意,那就把泪擦了,好好的……活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少年的皇帝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所以就算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还要处理大批的朝政公务折子,读书,骑射等,所有却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纹丝不乱。 连最挑剔的臣子都觉着皇帝是个可造之材,如此下去,必成为一代明君。 皇帝是从年少时候的苦难里熬过来的,眼前的所有对他而言都仿佛游刃有余。 毕竟在他心中,在这步步凶险的宫闱之中,从弱小而不能自保的时候艰难地活过来,已经是世间最难的事了。 当坐上那把龙椅之后,赵踞心中最想做的是一件事。 他想身着龙袍,大摇大摆地走到那个人的身边,这一次轮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告诉她:你看,朕终于做到了。而你们这些人……会被朕踩在脚下,再也不能得意。 但是他没有机会这样做。 子时过半,赵踞翻身而起,传了江御史之女江水悠侍寝。 当时江水悠已经安寝了,听到太监传旨,连一向内敛的江姑娘也不由呆在了原地。 忙随着内侍前往乾清宫,有些温冷的水滑过如玉的胴体,终于把先前缠绵不去的一丝睡意给剥离了。 换了柔滑如水的鹅黄缎子中衣,来至乾清宫的寝殿内,却见少年皇帝竟是躺在龙床之上,不知是否睡着了。 江水悠放轻步子,跪地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好像怕惊醒了皇帝的好梦。 赵踞一动不动,只说了声:“过来。” 江水悠这才起身走到床边。 赵踞睁开双眼,看着她出浴之后粉黛不施的模样:“湖山靡靡今犹在,江水悠悠只自流,哼……” 江水悠的脸颊上浮现淡淡的晕红,屈膝道:“那会子是臣妾冒昧了,请皇上宽恕。”声音里带了一点微甜的撒娇意味。 就连朱冰清在皇帝面前也不曾这样大胆,这让皇帝略觉意外。 浓眉微微一挑,赵踞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旁。 是夜,一反常态的,皇帝并没有准时地在寅时三刻起身,而是破天荒地又过了半个时辰才起。 次日司礼监传旨,封江水悠为美人,迁平章宫。 一瞬间,许多进宫的秀女纷纷前来平章宫道贺,罗红药跟方雅等自然也联袂而至,只有朱冰清称病不曾来。 江水悠不以为意,午后反而带了宫女前往宝琳宫里探望朱冰清。 之前朱冰清才借了两位太妃的手出了口气,不料转眼江水悠又置身自己之上,加上近来天渐渐热起来,不免火气正旺,先前太医来看过,开了两幅清心宁神的药。 江水悠坐了半晌,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且又带了许多御赐之物相送,倒是让朱冰清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敌意稍退,肯跟她和颜悦色地说话了。 从宝琳宫退出之后,跟随江水悠的宫女便道:“朱才人仗着太妃娘娘的势力,实在太目中无人了,难为美人这样贤良心宽。” 江水悠不动声色说道:“你既然知道她有太妃娘娘做靠山,还敢说这些?” “是奴婢多嘴。”宫女忙低下头。 江水悠叹了口气,也没再说话。 两人正走着,突然见前方有几人从太华殿的屋檐下走过。 江水悠一眼就认出那是罗红药,看她去的方向,多半又是往御书房。 不知为什么,皇帝对这个看着不大起眼的罗美人恩宠有加,不但时常传命侍寝,而且白天还特允许她前往御书房伺候。 这可是难得的殊荣。 怪不得朱冰清气到要喝药的地步。 身后的宫女见江水悠注视着那边,只以为她也是暗怀不忿。 其中一个忍不住说道:“这罗美人也太受宠了,她到底哪里好呢。明明咱们美人处处都强过她。” 江水悠不得不开口:“皇上喜欢就是原因,就算她不好,也耐不住皇上喜欢,何况罗妹妹的确出色。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大家都是后宫的姊妹,叫人听了,还以为我心存嫉妒呢。”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只得低头答应。 江水悠不再言语,心中却想:“好蠢的东西们,要总是这些不知轻重的家伙在身边儿,只怕会坏事,倒要想个法子……” 但一想到赵踞的容貌举止,以及昨夜的缠绵,江水悠不由地也有些脸红心跳,竟隐隐地向往着,此刻前去御书房伺候的是自己那该多好。 御书房。 罗红药将一盏参茶放在皇帝的手侧,便退后几步垂手侍立。 赵踞把面前的几本折子都看完了,喝了半盏茶,罗红药便上前给他轻轻地揉按太阳穴,捶打肩膀。 赵踞仰头假寐,一刻钟后,睁开双眼,便有神清气爽之意。 “你的手法很不错,比太医们按的还好。”皇帝赞道。 罗红药道:“臣妾原先在家里的时候,父亲坐着写字,时间长了就会头晕眼花,就叫了一个大夫,行按摩之术,臣妾在旁边看着,看的多了,也就学会了。” “难得,这也是你的孝心。” 罗红药莞尔:“多谢皇上称赞。” 赵踞见她巧笑倩兮,倒是可人。便也一笑道:“你在这儿站了半晌也累了,先回去吧。” 罗红药答应了声,脸上却浮出些犹豫之色,赵踞道:“怎么?还有事?” “没、没有。”话到嘴边,罗红药却又不敢说出来似的,支吾着低头。 赵踞皱眉,却也不问:“那去吧。” 罗红药后退两步,才要转身,终于把心一横,回身跪地道:“皇上,臣妾想……想跟皇上讨一个人到身边。” “怎么,”赵踞波澜不惊地问:“现在你身边的人不顶用?” “不不,她们都很好,”罗红药忙否认,小心翼翼道:“只是臣妾、臣妾对那个人很投缘,所以大胆想跟皇上讨这个恩典。” “你要谁?”赵踞略有些感兴趣。 罗红药道:“是……在冷宫里的小鹿姑姑。” 赵踞盯着她,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半天问道:“是不是她让你求的?” 罗红药吃惊:“当然不是。是臣妾自己觉着她……” “够了。”皇帝面色冷峻,“你身边的人既然够使的,就不用得陇望蜀了。” 罗红药见他不由分说地打断了自己,心头一凉,却也不敢再说了。 可皇帝目光沉沉:“你竟然跟那种人投缘……”终究没有说完,只是一摆手,“出去!” 罗红药听皇帝的声音不对,早就心凉之极,她又天生胆小,刹那间泪便从眸子里涌了出来,却又不敢掉泪,只得忍着委屈害怕,退后数步转身而去。 赵踞见她走了,心中却仍隐隐烦乱,因唤雪茶到跟前问道:“传朕旨意,即日起,不许鹿仙草出冷宫一步!” 雪茶大喜:“皇上圣明,早该这么做了。” “废话!”赵踞仍没好气。 当日,罗红药从御书房内出来后,一路泪落不止地回到了宝琳宫。虽然她已经尽量收敛了,但这宫内之人个个都似火眼金睛,当然看得出来。 很快大家便都知道了:罗美人在御书房内惹怒了少年皇帝,只怕很快就要失宠了。 江水悠知道此事后,倒像是意料之中,只淡淡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总有个此消彼长的时候。” 也便是从那日期,鹿仙草给在冷宫禁了足。 不知不觉过了月余,眼见要到端午了。 仙草在冷宫内种下的菜蔬开始茁壮成长,郁郁葱葱的看着十分喜人。 有些菜是能生吃的,比如莴苣,生菜,也有些需要烹制的,比如油菜等。 另外,她之前从御花园内捡来的那些花草种子也开始发芽,有的因为栽种的时机正好,这一个多月来长势疯狂,原本一片灰色暗淡的冷宫里,也多了些许鲜亮颜色。 这日午后,天气正好,仙草蹲在菜地里,正战战兢兢地捉菜上的虫子。 忽然听到外间有人呼唤,她忙扔下铁钩跑到门前,来者却正是苏子瞻苏少傅。 虽然有皇帝的命令,但皇帝只是不许仙草外出,倒是没说不许她见人,何况苏少傅是宫内人人敬重之人,又是皇帝的老师,所以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当下忙开了门,苏子瞻笑眯眯地立在门外,仍是把手中一个布囊给了仙草。 仙草隔着捏了捏:“苏少傅,你不要再给我带书了,我说了我认不得几个字,看也看不明白。” 苏子瞻说道:“不打紧,反正是我随手拿了的。” 仙草无奈:“那您稍等片刻。”她跑到里间,把布囊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却见除了一册《幽梦影》外,照例还有一包点心,一些菜籽。 仙草又跑出来,到菜地里拔了些油菜、莴苣之类,用绳子捆在一起,提着出来,连同那布囊一块儿还给了苏子瞻:“先生拿了去吧。” 苏子瞻笑道:“又拿了走,不太好意思。” “投之以……”还未说完,仙草忙改口,“我是说投桃报李嘛,何况您不吃,也都给那些虫子吃了,您不知道它们多能吃。” 苏子瞻忍笑接了过来,将走之时忽然对她说道:“对了,你好像认得那个镇远来的罗美人是不是?” “有过两面之缘,怎么了?” “她……病倒了,”苏子瞻忖度道,“听说病的还挺严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苏子瞻提着一捆菜,沿着宫道往前走去,迎面正遇上雪茶。 雪茶瞧着他这般新奇的姿态,不禁凑过来笑问道:“少傅大人,您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总不成特意跑去御膳房了吧?” “哦,这个,”苏子瞻将菜提高了些,笑道:“这是仙草送的。” “鹿仙草?”雪茶的眉毛扭到九曲十八弯的地步,然后眨巴着眼睛说:“她的东西少傅大人也敢要,小心有毒。” 说话间又低头细看,抬手去拉了拉菜叶子。 不妨这菜因是仙草才摘下来的,新鲜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连上头的虫子都格外生猛。 这虫子正在菜叶上做垂死前的饱餐,却见雪茶的手指头颜色不同,便当作是才冒出的嫩芽,正好大快朵颐,遂拱上前奋力咬了一口。 这虫子向来吃素,没想到临死之前吃了一口荤腥,必然将死而瞑目。 其实菜虫牙齿有限,奈何雪茶公公手指娇嫩,只觉着一点刺痛,定睛看时,却是一条肥硕的青虫,正在得意洋洋地跟他对视。 雪茶盯着那只邪恶的虫子,又看看自己的手指,发出了公鸡打鸣一般的尖叫声。 告别了苏子瞻后,雪茶又惊又气又有些害怕,眼睛红通通的。 早知道鹿仙草不是什么善类,没想到她种出的菜也是剧毒,养的虫子更是邪性,苏子瞻提着走了一路没有去咬,偏他一伸手就给狠咬了一口,可见是天生的八字不对。 本以为鹿仙草给关在了冷宫,自然便万事大吉,没想到她人不动,竟派了帮凶出来。 雪茶一怒之下,竟奔去冷宫要找仙草的晦气。 先前苏子瞻走后,仙草却并没离开,只蹲在门口上跟那守门太监聊天,问的无非都是近来宫中的事,以及那罗美人如何“失宠”。 太监们当然都是耳聪目明的,听仙草好言好语,便也乐意跟她说了。 原来自从那日罗红药从御书房回到宝琳宫后,自然有许多好事之徒暗中打听,终于探听到一点端倪。 复数日,朱冰清等前去给颜太后请安之时,太后环顾众人道:“怎么罗美人今儿没来?” 江水悠起身道:“回太后,罗美人病倒了。已经请了太医前去。” 太后诧异道:“好好地怎么病了?不过那孩子看着就像是个身体弱的,倒也罢了,叫太医好生调治补养就是了。” 忽然朱冰清说道:“难为太后还这么惦记着罗美人,只可惜她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呢。” 太后疑惑:“朱才人,你说什么?” 朱冰清忙以手掩口,却又含笑道:“臣妾因为一时不忿竟失言了,求太后宽恕。只是臣妾的确是不忿……这罗美人很得皇上盛宠,又得太后眷顾,但她自己却不是个惜福的人,先前不知因为什么事惹怒了皇上,她就淌眼抹泪的,娇娇弱弱的整天装病扮可怜。” 颜太后皱紧眉头:“我前日恍惚听说皇帝因为什么事不太高兴,难道是因为她?” 江水悠方雅等都做声。 朱太妃见状,悄悄地倾身向着太后低语了一句。 颜太后大惊:“当真有这种事?” 太妃说道:“我们知道太后一定会不喜欢,所以不肯说出来。如今见太后担心罗美人,才告诉太后……这岂不是罗美人自己找的?难怪皇上不喜她。” 颜太后不悦道:“她也太胡闹了,好好地跟皇帝要鹿仙草是想干什么,明知道皇帝不喜欢那个人,这不是戳皇帝的眼珠子嘛。” 方太妃在旁叹道:“其实那罗美人看着模样还好,没想到人竟这样不识大体。” 太后本还想派人去给罗红药细看一看,可听到众人这般说,反而起了厌恶之心。当下也说道:“真是枉费哀家当初觉着她不错了,白长的那么伶俐,却是如此糊涂,倒也不用格外疼她了。” 罗红药本就没有显赫的家世撑腰,进宫后唯一的倚仗就是皇帝了,如今皇帝恼了她,竟连太后也不待见,她的境遇可想而知。 所谓“墙倒众人推”,在宫中更是如此。 原本太医院还尽心尽力,后来不免也随着怠慢起来,拖了月余,罗红药竟似奄奄一息。 且说雪茶飞一样奔到了冷宫门口,正好见守门太监靠在门口上,津津有味地在说起罗美人的事。 雪茶叉腰断喝一声:“混账东西,你们又在干什么?” 大家忙站直了,躬身行礼。 里头仙草见雪茶来到,便从门缝里探出一只手向着他打了个招呼:“雪公公,多日不见,格外想念,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是不是也在挂念着我呀。” “我呸!”雪茶用力一跺脚,走前几步伸出自己被虫咬的手指头给她看:“你瞧瞧,你不光是自个儿心毒,种的菜养的虫子都这样毒。” 仙草看他晃着手指,眨了眨眼,猛然往前一探手臂捉住了雪茶:“怎么了?” 雪茶嗷地叫了声,拼命后退才把手又拽了回来:“放肆,你再敢动本公公一下,活活打死了你信不信!” 仙草笑道:“我好心给公公看伤,怎么反不领情呢,说归说笑归笑,那菜上的虫子千奇百怪,万一咬到公公的是一只毒虫呢,十指连心,毕竟要留神些才好。” 雪茶浑身发抖:“你、你敢咒我?” 仙草道:“天可怜见,我一片真心诚意。公公可觉着伤口有些痒痒吗?” 不说则已,这一说,雪茶果然觉着自己的手指头又疼又痒,竟有些难以忍受,他忙低头细看,隐隐觉着手指红肿起来。 仙草从门缝中打量着他,见状便叹了口气:“这可不太妙呀。如果不赶早驱毒救治,这毒攻到心里可就神仙难救了。” 雪茶虽然不相信她的话,但是伤口的确痛痒交加,而且他又认定鹿仙草是个剧毒之人,若说那虫子染了她的毒性,也未可知。 何况这冷宫是什么阴冷的地方,生出来的虫子岂是等闲?雪茶回想自己跟那虫儿的刹那对视,想起对方果然是个狰头狞脑看似狠毒之辈,不禁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两侧守门太监听着他们的对话,虽然觉着仙草不过是在危言耸听,但雪茶每次前来都要呼喝自己一顿,他们便故意不说破,反而帮着说道:“雪茶公公,这可耽误不得,毕竟公公的皮肉娇贵,这冷宫的蛇虫鼠蚁又格外厉害,可别不当回事儿……还是快去太医院看一看吧。” 雪茶咬了咬牙,也自着急,正要转身,里头仙草突然说道:“太医院那些迂腐顽固的老家伙知道什么?他们只知道给后宫娘娘乱开药,这种毒物他们哪里认识?他们又不肯说自己不会治疗,恐怕只会搪塞,说些没要紧的话安抚公公,反而耽搁了最佳驱毒的机会。” 雪茶更加吃惊:“你这混账东西,你又在危言耸听?” 仙草道:“公公,别不识好人心,我是因为之前对公公犯下种种罪行,心中不安每每后悔,如今又是这里的毒虫咬伤公公,若公公有个三长两短或者因此一命呜呼,我岂不是罪加一等了,所以想给公公指一条明路。” “你不要只管放屁,什么明路快说!”雪茶对她什么“后悔”之类的话并不信半个字,但涉及自己的性命,还是要听得。 仙草道:“我每每听宫内的老嬷嬷跟公公们说起来,论起最懂毒物的,天底下没有比西南边陲的人更精通的了,毕竟西南那边五毒最多,山水泥草之中出没,所以那些人最会治虫,公公只需要找宫内出身西南那边的人,必然药到病除,方能保全公公福寿安康啊。” 雪茶骂道:“一时半会儿谁知道哪里有什么西南边陲的人?可见你是故意作弄我!” 这会儿门口的太监突然灵机一动:“等等,方才说起的罗美人,她岂不是从西南来的?” 雪茶微怔,正在细想,里头仙草说道:“这位罗美人好像的确是西南来的,可人家是尊贵的娘娘了,哪里肯替公公做这些小事儿呢。还是不要去白跑一趟了……不如仍去太医院碰一碰运气就是了。” 雪茶指着她说道:“闭上你的狗嘴,本公公要是有个万一,临死前必找你当垫背的。” 仙草嘻嘻笑道:“公公一定会天降福星,多福多寿的。” 雪茶理也不理,拔腿就跑。 雪茶边跑边在心中掂量,路口上略微犹豫,到底先往太医院去了。 太医院中,众太医正在忙碌,见了雪茶忙恭敬迎着,雪茶来不及寒暄,便叫他们瞧自己的那根手指,说明了给虫子咬的经过。 众太医面面相觑,围着三四个给雪茶细看了一会儿,隐隐似能瞧出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红丝……又忙给雪茶诊了脉。 这脉象倒是有些急躁紊乱。 ——当然不可能不急躁紊乱,一来雪茶给仙草恐吓了一场,心浮气躁,二来他一路狂奔而买,脉象哪里会正常,此时甚至连身体都有些发热,喘息不定。 太医们查不出如何,其实也觉着不至于有大碍,只是看雪茶脸色惶惶然的,他们便不敢让雪茶以为自己怠慢。其中一人便谨慎说道:“既然是菜叶上的虫儿,恐怕没有大碍……从来不曾听闻菜上的虫儿毒性多大的。” 突然有一个多嘴的太医,正要卖弄自己的见识,因说道:“这话倒也不能说死了,我便知道有一种极细的小蛇,看着很不起眼,就如虫儿似的,但天生剧毒,咬人一口,那人势必活不出三日必死。” 众人忙向他大使眼色。 雪茶已经跳来:“有什么解毒妙方没有?” 其中一名太医道:“公公别担心,那种毒虫是万中无一极少见的,公公不至于就遇上了。” 雪茶虽相信他的话,但却也不敢担保自己不是那种万中无一极倒霉的,见这些太医果然如仙草一般只顾搪塞说话,又气又急。 此刻旁边有个小太监提了个药匣子道:“这可是给罗美人的药吗?我便送去了。” 雪茶闻言,当下不再迟疑:“快,我跟你一起去。” 雪茶随着那小太监一块儿到了宝琳宫,罗红药所住的正殿房中悄无声息,欲进门之时才听见轻微的咳嗽。 小太监把药盒子交给伺候的宫女,雪茶却往内去了,那宫女应接不暇:“茶公公怎么有空亲自来了?” 突然又吃惊地问:“难道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雪茶顾不得理会她,早已经进了里间,却见罗红药靠在床边,因听见那宫女的话,便惊疑地抬头看过来。 罗红药猛地看见雪茶,也满面惊诧,忙欲翻身下地:“雪茶公公……” 雪茶忙拦住她:“罗美人不必下地,奴婢今儿……其实是有件事来求您看一看的。” 罗红药万想不到他竟如此说,忙定神问:“不知何事?” 雪茶举起手指,半是苦笑道:“方才在冷宫那边儿,给一只虫咬了,听闻罗美人是西南那边来的最会医治这些,不知可否给奴婢看看要不要紧?” “冷宫……”罗红药双眸微睁,定睛看了雪茶半晌,才点头看向他手上,又琢磨道:“是一只什么样的虫儿?” 雪茶愤愤道:“是鹿仙草种的菜上养的虫,她还说弄不好恐怕有性命之忧呢。方才太医也说有一种很细小却剧毒的虫儿……” 罗红药抬眸看他,又咳嗽了声:“我、我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厉害的虫儿,但是我们那边儿山水中确是五毒最多的,公公别担心……” 雪茶见她说的有来头,忙问:“可有碍吗?能不能治?” 这会儿伺候的宫女紧着进来,罗红药吩咐道:“去把那柜子底下,靠左手边一个小玉盒子拿来。” 那宫女急忙遵命,把柜子打开,翻开上面数件衣裳,果然瞧见底下有个半巴掌大小的白玉小盒子。 雪茶忙问:“这是什么?” 罗红药道:“这是我们那边儿专治五毒所咬的药膏子。” 从宫女手中接过,打开之时,只嗅到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罗红药颤巍巍地用指甲挑了一点,给雪茶抹在手指上。 那药膏覆上,雪茶只觉着一股清凉,果然之前的麻痒都给镇住似的好了很多。 罗红药咳嗽了声:“公公别担心,这里的虫儿再厉害,终究不如我们那里……这药最灵验的,剩下的给公公拿了去,晚上再涂一涂,只要不是剧毒的那种,明儿只怕就好了。” 雪茶大喜,忙双手接过:“多谢罗美人!” 罗红药微笑道:“公公不必如此,之前我在皇上面前,也多亏公公照应。咳,公公又是皇上跟前儿最得力的,贵体要紧,可务必不能有丝毫差错呀。” “是是是,”这几句话把雪茶哄得十分熨帖,忙先把那匣子放进怀中:“罗美人也该好生保重玉体,哎呀,怎么竟瘦的如此了?改日皇上传召的话见了,岂不心疼?” 雪茶去了心病,又高兴起来,回头斥责伺候的宫女:“你们是怎么照看娘娘的?怎么她病的这样,都不见你们往我跟前儿报信?哼,若皇上知道,只怕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宫女们闻言大为悚惧。 雪茶到宝琳宫来的蹊跷,但是这却像是个信号。 何况雪茶又呵斥了伺候的宫女,大家原本都以为罗红药不可能复宠了,所以都懒懒散散地,如今见雪茶这样,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忙加倍小心前来伺候。 次日一早,太医院也有派了新太医前来给罗红药诊脉,仔仔细细开了两幅好药,吩咐人熬煎了吃。 而罗红药自己,原先镇日里忧愁百种,动不动便湿了眼眶,也不太喜欢喝药。可在雪茶来过之后,却不大愿意落泪了,煎好了的药也都规规矩矩喝了。 不出四五日,她的身子竟然大有起色。 这天在御书房中,赵踞批过折子,不免有些乏累,正闭了眼睛养神。旁边雪茶送了参汤上来,道:“奴婢给皇上按一按头吧。” “你又会?”赵踞淡淡地问。 雪茶笑道:“奴婢的手艺自然比不上罗美人,只是看着皇上好像累了,所以也有心要替皇上分担分担。” 赵踞已经很久没听见他在跟前儿提“罗美人”了,他几乎也都忘了。 突然听见这个名字,微微一怔:“罗红药,她……最近如何?” 雪茶叹道:“哎呀别提了,之前这罗美人大概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竟大病了一场,瘦的可怜见儿的,近来才听闻养的略好了些。” 赵踞垂眸不语。 雪茶小声说道:“皇上,要不要传罗美人过来,给您按一按?” “等等,”赵踞突然觉着有些奇怪:“你这月余都不曾提起此人,今儿是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在赵踞的注视下,雪茶不禁瞄了一眼自己那根给“毒虫”咬过的手指。 先前因为涂了罗美人给的药膏,手指上的伤迅速痊愈,不知是不是雪茶公公自己的错觉,总觉着手指比先前越发细腻柔滑,美不胜收,兰花指做出来都格外的曼妙动人。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得了罗红药这样的好东西,雪茶心里自然也惦记着罗美人的好,所以御前说两句好话,自然是情理之中。 雪茶忙道:“之前因罗美人得罪了皇上,奴婢自然不敢多嘴。但近来瞧着她已经明白过来了,且奴婢又心疼皇上……想替皇上解忧才大胆提的。” “她明白过来了?”赵踞不以为然,“她跟你说过?” “这倒没有。” 赵踞瞄了雪茶几眼,总觉着哪里可疑。 忖度片刻道:“也罢,把她叫来吧。” 雪茶喜形于色:“奴婢遵旨。”颠颠儿地叫小太监去宝琳宫传人。 乾清宫传旨的太监来到宝琳宫的时候,罗红药的房中,正江水悠跟方雅两人在坐了闲话。 罗红药因毕竟大病了一场,虽然恢复大半,但通身上下仍带有些楚楚不胜的气质,显得反而比先前更多了几分动人。 江水悠笑道:“妹妹这般弱不胜衣的模样,真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倘若皇上见了必然喜欢。” 罗红药面色微红:“姐姐何必拿我说笑,皇上恐怕早不记得我这号人了。” 江水悠道:“话不能这么说,前日皇上在传我侍寝的时候,我还跟皇上提到过妹妹呢。” 方雅诧异地看着江水悠:“姐姐,你真的跟皇上提到了罗姐姐?” 毕竟大家都知道罗红药得罪了皇帝,所以这些采女妃嫔们也自然要避讳,无缘无故谁敢去撩虎须。 江水悠道:“倒不是我特意提的,只是皇上问起我进宫后一切是否习惯之类,不知不觉说到进宫的众位姐妹,我便说起妹妹因为水土不服一时病倒的事。” 方雅羡慕地看着她:“可见皇上对姐姐格外不同,竟跟姐姐说这许多话……我一见到皇上满心里紧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皇上好像也不乐意跟我多话。”说到最后,神色黯然。 江水悠笑道:“皇上是天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这样怕做什么?” 方雅含羞道:“我不是怕,只是……又敬又爱的罢了。对了罗姐姐,你在皇上跟前是怎么样的?” 罗红药垂了眼皮:“我跟妹妹却也差不多,见了皇上,嘴就像是给封住了一样,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雅闻言,自然想起她跟赵踞讨要鹿仙草的事情,可虽然好奇,却仍是不太敢问。 倒是江水悠说道:“说起来我正也有一件事想问妹妹……你先前为什么要跟皇上要小鹿姑姑呢?” 方雅正在琢磨此事,见江水悠大胆问出,忙竖起耳朵。 罗红药道:“我只是觉着小鹿姑姑为人做事很是爽利,她的性子跟我大为不同,所以我……颇为喜欢她。” 江水悠颔首道:“这倒是,小鹿姑姑的行事为人实在跟这宫内众人格格不入,难为令妹妹你难以忘怀。不过以后可还是不要再提此事了,你可知道,太后也并不喜欢小鹿姑姑呢,若是迁怒了妹妹可如何是好?” 方雅想起那天在延寿宫内太后的话,也说道:“可不是吗?据我所知,这宫内待见那位鹿姑姑的恐怕没有几个人呢。” 罗红药幽幽地叹了口气,并不搭腔。 却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旨的太监到了。 方雅闻听,满目艳羡,江水悠却含笑起身道:“我说什么来着?皇上何曾忘了妹妹?恭喜妹妹,真真是否极泰来了。” 罗红药乍然听了这个消息,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水悠拉拉方雅,两人就先退了出去。 这边儿宝琳宫的宫女忙伺候着罗红药梳妆打扮,跟随着太监来至御书房。 正里头赵踞在跟雪茶说话,竟是问道:“你最近可又往冷宫跑了没有?” 雪茶说道:“皇上怎么这么问,那冷宫又是什么好地方了,奴婢没事儿去那做什么。” 赵踞道:“怎么朕听说你隔三岔五的便去一趟。既然不是好地方,那是有什么系着你?” 雪茶才嗤嗤地笑道:“瞒不过皇上,其实奴婢过去,只是看鹿仙草的笑话罢了。” 赵踞好整以暇道:“那你可看到了?说出来也让朕笑笑。” 雪茶来了兴致,遂滔滔不绝道:“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笑话,只是听说她在冷宫内种了好些菜,还时常送给苏少傅,那菜上的虫子生的格外凶猛,一只有奴婢一根手指粗细大小,那冷宫本来就是个不干不净的地方,种出来的东西如何能吃,虫子更是剧毒,难为苏少傅居然不嫌弃,啧啧,奴婢可真是替他的安危担忧。” 赵踞忖度:“朕记得,苏少傅之前跟徐悯是旧相识,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对鹿仙草格外照顾。” 雪茶叹气道:“难为苏少傅那样温和敦厚的人品,居然跟徐太妃那种人是旧相识,这简直是兔子跟狐狸嘛。是了,再加上鹿仙草那只恶狗……啧啧……” 赵踞本来目光沉沉,听他乱说什么“兔子狐狸狗”,便忍笑白了他一眼。 正在这时侯,外头太监报说罗美人到了。 罗红药进内的时候,赵踞已经敛了笑,仍是那副冷清中带点疏离的神情。 等罗美人行了礼,赵踞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道:“果然是清减了不少,听闻你先前大病一场?” 罗红药垂着头道:“是臣妾的身子不争气,幸而托太后跟皇上的洪福,如今已经大好了。” 赵踞唇角一动:“病了一场,怎么反像是学会说话了。” 罗红药的脸又红了。 雪茶在旁边看着,直到此刻便机灵地插嘴:“罗美人,皇上方才批了半晌折子,累的肩膀酸疼的,你还不过来给他捏一捏?” 罗红药忙道:“是。”于是仍走到赵踞身旁,便轻轻地给他揉按了起来。 少女的手柔软而温暖,又带一点馨香,从额角慢慢地下滑,又在颈间拿捏,力道恰到好处。 赵踞眉峰一动,转头看向罗红药。 当夜,皇帝留了罗美人在乾清宫侍寝。 到了六月初,天气越发炎热。 冷宫里别的东西没有,蚊虫却突然多了起来,尤其下了几场雨后。 之前在端午的时候,仙草跟苏子瞻要了一些艾草,每天从早到晚地便熏艾,那浓烈的气息把冷宫中各位废妃们熏的咳嗽连天,守门的太监每每从门口看进去,便觉着里头烟雾缭绕,看着更像是鬼气森森了。 一连熏了数日,废妃们不干了,宣称宁肯给蚊虫叮咬也不想要给艾草熏死。 仙草只得单在自己的房间内熏,只不过冷宫中所住之人里头,唯独她是年纪最轻、皮肉最嫩的,那些蚊虫好像发现了上好的美味佳肴,胃口变得很刁,遂不太喜欢去吸别人的血,纷纷地都只盯着她。 仙草的房中熏了艾,虽然能够保全,但是每当踏出房门,那些红了眼的蚊虫便群起而攻之,每每才停留片刻,身上就多十几二十个包,叫人防不胜防,苦不堪言。 这天,小国舅颜如璋进宫探望太后,从延寿宫出来,将到御书房,远远地看见一位美人从御书房内走了出来。 能进出御书房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颜如璋不由问:“那是谁?” 陪伴的小太监道:“国舅爷没见过?那是正得宠的罗美人。” 颜如璋却是听说过的:“她又得宠了?怎么我听说之前她得罪了皇上,且又病重了呢。” 小太监笑道:“之前皇上不知怎么又想起她来,也是她的命好。这些进宫的采女们里头,数她最没根基,偏最得宠。” 颜如璋笑道:“这却有点稀罕。” 进了御书房,却见赵踞仍坐在书桌之后,闭目养神。颜如璋笑道:“皇上好兴致。” 赵踞睁开双眼:“朕才听雪茶说你进宫了,这么快见过太后了?” 颜如璋道:“我特意吃了饭过来的,太后这会儿要午睡,我趁机过来看看皇上。看皇上春风满面的,我也放心了。” 赵踞啐道:“几天不见,更加油嘴滑舌了。” 颜如璋笑道:“我是好意,皇上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反而说我呢。” 赵踞斜睨着他道:“你别嘚瑟,前两天朕无意中听太后跟曹嬷嬷说你年纪不小了,张罗着要给你选一门好亲事呢。你可有看中的人家?朕可以做主给你赐婚啊。” 颜如璋忙打躬作揖道:“皇上恕罪,我再也不玩笑了。只是我年纪还小,千万别帮着太后给我张罗什么,我就谢天谢地,谢主隆恩了。” 赵踞嗤地笑了声:“有趣。提起议亲你就这幅德性,难道怕讨到什么母老虎不成。” 说话间,颜如璋左顾右盼:“怎么不见雪茶公公?” 赵踞懒懒地说:“多半趁机偷懒去了。” 其实是因为之前罗红药前来侍奉,雪茶一来是不想打扰皇帝,二来也有一点事儿,便趁机溜走了。 两人闲话了半天,已经过了午休的时间,看时辰内阁的辅臣们也是时候该进内议事了,颜如璋便告辞而出。 小国舅本是要出宫的,走到半路,突然想起自己这段时间没进宫,也没见过鹿仙草,听闻她给赵踞下旨囚禁在冷宫中一步也不能外出,却不知她现下如何。 正要过去瞧一瞧,却见雪茶鸡飞狗跳地迎面跑了来。 颜如璋笑道:“公公这么着急做什么,是不是知道皇上在找你啊?” 雪茶忙行了礼,又问:“皇上找我何事?小国舅,我方才去冷宫那边瞧了一眼,那鹿仙草不知怎么的竟病了。” 颜如璋知道雪茶跟仙草向来不对付,按理说知道仙草病了,雪茶该幸灾乐祸才是。 如今见雪茶神色有异,便问道:“公公这样着急,不知是什么病?” 雪茶拧眉道:“听人说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人事不省的,总不会是疟症吧。” 颜如璋吃了一惊:“好好的怎么会是疟症?” 雪茶道:“奴婢也说不准,所以正想着来回皇上,问问皇上是如何处置呢。” 颜如璋皱着眉,忙道:“那公公快去吧。” 雪茶行了礼,拔腿跑向御书房。 颜如璋却迈步往前,那随行的小太监忙道:“国舅难道是要去冷宫?这可使不得,若是疟症那是会传染的,国舅爷万金之躯,可使不得。” 颜如璋笑道:“不碍事,我只是隔着门看看罢了。” 仙草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竟病了。 一早上醒来,就觉着头晕眼花,本要下地,却几乎一个跟头跌倒,才知道是病了,于是忙拼命地又爬回了床上。 这冷宫内无人服侍,又没有大夫,之前有人病倒后,是仙草在门口求那看守通融,如今她病了,那些废妃们心智模糊,又怎会去给她求医问药,何况她一大早都没有露头,那些人看她关着房门,还以为她贪睡没起身,自然不会来打扰。 仙草浑身无力,自己忖度也许是因为给蚊子吸了太多的血,所以想来康健的身体竟然也撑不住了。 只觉着身上时冷时热,虽然能听见耳畔有人说话,但自己却张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懵懵懂懂的时候,有人道:“开门。” 不知是谁好像在拦阻,那人道:“不妨事,皇上若是怪罪下来,有我担着呢。” 仙草迷迷糊糊中想起来,说话这人正是小国舅颜如璋。 不多会儿,只听得冷宫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迅速靠近,然后房门给人一把推开。 仙草想睁开眼睛,却连眼皮都重若千钧,那人走到自己身边,伸出手指在她鼻子底下探了探,竟好像是在试探她是否已经死了。 颜如璋试过了仙草的鼻息,回头吩咐道:“去传太医来。” 两名太监面面相觑,终于还是听命回身去了。 只不过,传信的太监才跑出冷宫的门,却见一名太医急匆匆地从前方奔来。 里头颜如璋见太医这么快赶来,也觉诧异,突然想起之前雪茶去御书房传信,也许是赵踞下旨命太医前来也未可知。 颜如璋便道:“皇上派你来的?” 太医恭敬回答:“臣是奉罗美人娘娘之命前来给小鹿姑姑看诊的。” 颜如璋很意外,没想到竟然是罗红药派了人来,这位美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可现在也顾不得那些,只命太医即刻给仙草诊脉。 将仙草两只手腕都诊过了后,太医微微松了口气:“还好,鹿姑姑这像是偶感风寒,不是别的大症候。” 颜如璋心头随着一宽。 病榻上的仙草听到这里,虽然无法出声,心里却幽幽地叹了口气:“唉,原来这次也死不了。”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仙草养了两天,虽然病已转好,身体仍然软如面条。 偏偏在她无法动弹的时候,御书房内雪茶公公亲自来传旨。 雪茶看仙草的眼神,一如看那日那个咬伤他的“毒虫”,因说道:“你呀你,你可真真的能耐,好好的一个罗美人,竟像是中了你的降头一样,为了你简直不要命了。” 仙草本还在奄奄一息地装死,听了这话忙问:“罗美人怎么了?” 雪茶喝道:“她凭着好日子不过,偏偏来蹚你这趟浑水,先前皇上还没发话呢,她先叫太医来给你看治,这不是戳皇上的眼睛吗?” 仙草目瞪口呆,听到最后,竟道:“还好不是戳皇上的屁股。” 雪茶双眼鼓起来,气的哆嗦,遂一挥手:“架起来。” 两个太监半扶半拖的带了雪茶来到乾清宫,将她放在地上。仙草身不由己地跪在地上,抬头看时,正对上前方赵踞厌恶的眼神。 病了这两天,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加上被蚊虫叮咬,原本雪腻娇嫩的脸上也给叮出了几个红包,此起彼伏的,更加精彩了。 赵踞打量着这张脸:“你倒是命大,两次三番死不了。” 仙草咳嗽了声:“奴婢听闻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四,只怕下回就要真的一命呜呼了。” 赵踞说道:“怪得很,你死一次,这舌头反而更灵活了几分,朕记得之前你没有这么伶牙俐齿的。怎么,阎王给你开了窍了?” 仙草想笑,又忙忍住,喏喏地说:“奴婢也不知道,下次有机会见到他老人家再问问。” 赵踞站起身来。 仙草发现的时候,皇帝已经走到了身边。 赵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影。 他的脸上毫无笑意,而他不笑的样子有些阴狠。 仙草咽了口唾沫,竟不能跟他对视。 “怎么,”赵踞唇一动:“知道害怕了?没有人护着你,所以不敢像是以前一样放肆了?” 仙草正在想该如何回答,下颌突然给人一把捏住。 少年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仿佛要将她的下巴颌捏碎一样。 仙草皱皱眉,却骇然地发现赵踞俯身靠了过来,越来越近,甚至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像是……随时会亲吻过来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赵踞盯着仙草的眼睛,原先只觉着这双眼睛甚是讨嫌,每次给她目光炯炯地盯着都会浑身不舒服。 但此刻看着,不知为何竟仿佛觉着里面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想看的更明白一点,便越发倾身靠近。 正在恍神中,却听仙草突然说道:“皇上莫非是要亲我?” 赵踞听了这句,浑身一震,猛地将她的下颌放开。 就像是误碰了什么毒物一样,皇帝脸色铁青:“你说什么?你想的倒是美!” 仙草笑道:“奴婢只觉着皇上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所以有点情难自禁而已。” “闭嘴,”赵踞喝道:“你眼睛瞎了,哪里看到朕含情脉脉。” 仙草说道:“多半是我看错了。” “再看错的话,这双眼睛你也不必留着了!”皇帝回想方才那句,心头翻涌。 仙草忙道:“不不不,从此之后奴婢绝对心明眼亮,再无任何非分之想了。” 赵踞暗中调息,冷笑道:“你最好安分守己些,或许朕该干脆些直接赐你一死,只怕这宫内也未必有许多事了。” 仙草忙道:“皇上,我自从给关在冷宫内,从来安分守己呀。” 赵踞回头,发现她脸上一共给蚊子盯出了五个包,两个在额头上,一左一右,高高隆起,却仿佛要长出两只角来似的。 还有一个在眼角,一个在腮边,最后一个在嘴唇上,真是争奇斗妍,各自为据。 平心而论,仙草本生的不差,但是就如同情人眼里出西施一样,仇人眼里大概只能出无盐了吧,对皇帝而言,如今又给蚊子咬的面目全非的鹿仙草,实在是丑若无盐,无法形容。 想到自己先前居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暗暗皱眉,觉着自己大概是一时气疯了。 赵踞定了定神:“是吗?你当真从来‘安分守己’?” “这是当然。”仙草一本正经的,就差对天发誓了。 赵踞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如果真的安分,雪茶又怎会差点给你的‘毒虫’吓得半死呢?” 仙草的眼珠一动,识趣地没有做声。 赵踞道:“怎么,让朕说中了?你是不是早就跟罗美人串通起来了,两个人一唱一和,哄骗了雪茶?” 幸亏雪茶公公现在不在跟前,倘若在,只怕要扑上来跟仙草贴身撕咬。 鹿仙草听少年皇帝把底牌都掀开了,知道抵赖只会让皇帝更加嫌恶。 被蚊子咬过的腮跟嘴唇都在发痒,仙草伸手揉了揉:“皇上自然是明察秋毫,无人可及的。只不过,那毒虫的事情,的确是我顺势恐吓雪茶公公,至于跟罗美人串通……我上回见她还是在两个月前呢,哪里能够串通的起来。” 赵踞道:“哦?这么说你们两个算是‘心有灵犀’了?你恐吓雪茶,又引他去找什么西南来的人,雪茶去寻罗美人,偏偏她竟然能拿出什么治疗五毒的药膏……” 鹿仙草笑道:“罗美人虽然性子怯懦,但当日雪茶公公那般情急,罗美人怕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也算是顺水推舟地做了一件好事罢了,至于其他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赵踞盯着她,见她不住地去抓脸上的叮咬伤,一时笑道:“是吗,可惜她现在不在这里,不然也能给你尽一尽人事了。” 仙草觉着唇角又痒又疼,又热又胀,包括颈间,眼角都是,弄得她想抓又不敢尽情抓挠。 她自知道形象必然不佳,恐怕皇帝会更不喜欢,于是忙低头讪讪说道:“雪茶公公有一件事没有说错,这冷宫内的蚊虫的确是比别的地方厉害,差点让要把我生吃了。不过这也算是奴婢自作聪明的报应,倒也不敢抱怨。” 赵踞听了这句,眼睛重又眯了眯,片刻道:“别的倒也罢了,朕有一件事不解,你为什么要帮罗美人?” “不算是帮她啦,”仙草说道:“我只是觉着在这么多进宫的秀女里,罗美人算是……比较好的一个人了。” “你说的好,是什么意思?”皇帝问。 仙草眨眨眼:“大概就是、罗美人是跟奴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奴婢觉着皇上这般讨厌奴婢,或许皇上会喜欢她的。” 赵踞哼道:“你是说你是恶人,她是好人吗?你既然是恶人,又何必滥好心前去救她,只为了朕喜欢?朕喜欢谁不喜欢谁又跟你何干?” 仙草说道:“是是是,奴婢下回绝对不敢再自作聪明了。” 赵踞却道:“朕看你也不是自作聪明,你是不是觉着朕宠罗美人,所以想抱着她的大腿,想借着她脱离冷宫?” 还有一句话,皇帝没有说出口。 仙草给皇帝的“深谋远虑”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忙道:“回皇上,这个奴婢是真的没有想过。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能苟活已经是皇上开恩,做梦也没想过要到娘娘身边儿啊。整个宫中都没有待见奴婢的,只有罗美人心思单纯,可奴婢也明白她怎么想是无所谓的,关键是皇上跟太后绝不会答应。” 赵踞听至此,才说道:“你还有些自知之明。罗红药的确心思单纯,但是她单纯到愚笨的地步,这次居然逾矩命太医给你看病,如此自作主张,简直不把太后跟朕放在眼里。” 仙草啧啧说道:“罗美人毕竟出身僻远之地,见识有限,她哪里知道宫内的规矩,换了宫中其他任何人,当然只袖手旁观隔岸观火了,谁肯为了一个将死的人惹祸上身呢。” 赵踞心头一动:“她救了你,你却这样说她?” 仙草忙低头喏喏道:“奴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不瞒皇上,之前罗美人不知哪根筋不对了,竟然跟我说想要我去伺候她,当时奴婢就吓坏了,如果真摊上这样的主子娘娘,谁受得了啊。” 赵踞原本面色淡然,听到最后一句才说道:“是啊,你之前伺候的徐太妃却是个聪明绝顶的,所以惯的你也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仙草一反常态,低头不语。 赵踞道:“怎么不说话了?” 仙草这才重又抬头,笑说道:“我们太妃自然是温柔大方,娴雅高贵,聪明伶俐,花容月貌……别的人怎么比得上。” 赵踞听得嘴角抽搐:“这么说,你还不想去伺候罗美人?” 仙草诚心诚意地摇头:“皇上,奴婢自己就够焦头烂额的了,与其摊上个没根基、不聪明还会惹事的主子,还不如在冷宫内种菜来的安闲,至少不会稀里糊涂就跟着没命。” 她竟然用了一个“焦头烂额”。 皇帝瞄着她额头上两个鲜明鼓起来的大包,还真应景。 皇帝之前疏远了罗美人,宫内所有人都在看风向。 但不知为什么,皇帝突然间发了一道上谕,命鹿仙草从冷宫迁出,到宝琳宫做一名掌事姑姑,专门伺候罗红药。 消息传出,许多人简直不能相信。 罗红药也算是两起两落了,而这鹿仙草更是个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这两个人突然凑在了一起…… 没有人知道皇帝的心中在想什么。 包括最近身的雪茶。 这天雪茶命小太监去传了上谕,便迟疑着凑到赵踞跟前:“皇上,您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要把鹿仙草放出来,还让她去宝琳宫呢?” 赵踞轻描淡写地说道:“宝琳宫距离乾清宫跟御书房都比冷宫近,你要是想去看她,也比较容易些。” “谁想去看她?”雪茶激动地叫了起来,却忙又低头道:“皇上恕罪,只是奴婢原先是去看她笑话的,上次她病的那样,还以为她会死在冷宫里呢。怎么如今又放了出来?还让她去近身伺候罗美人,她岂不是更嚣张了?且太后那边儿又怎么交代?” 赵踞说道:“她就算再嚣张,难道能欺负了你去?你是伺候谁的,她是伺候谁的,你先怕了她?” 雪茶忙挺胸,脸上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轻蔑神情:“在奴婢眼中,她就像是一只虫子,奴婢抬抬脚就能踩死。” “那记得别先叫人咬了手。”赵踞扬眉,又说道:“至于太后那边,朕自有交代,不必你操心了。” 雪茶听他说“咬手”,心怀鬼胎,又偷偷打量赵踞:“可是皇上,说来说去,您还是没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放她出冷宫……” 隔了半晌,赵踞才说道:“朕只是突然间想起来,她,是紫麟宫最后一点念想了。” 雪茶似懂非懂:“紫麟宫去就去了,皇上还要什么念想?那徐太妃之前做了多少坏事?可惜当时奴婢还小,不然……” 赵踞似笑非笑道:“不然你会怎么样?” 雪茶的心底突然浮现一张极为端庄秀丽、虽神情温和却内里冷肃的脸。 最终雪茶公公豪气干云地回答:“奴婢……奴婢会背地里打小人诅咒她!” 赵踞哑然失笑。 这一夜,在乾清宫侍寝的却是江水悠。 江美人的确是极伶牙俐齿,床笫之间服侍的赵踞也甚是熨帖,平日里其他采女侍寝不过最多两刻钟就罢了,独独江美人圣宠最隆,少则半个时辰,多则……皇帝甚至会留她过夜。 云雨过后,皇帝略有倦意,很快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又见到了昔日那个可怕的人。 她穿着逶迤葳蕤的宫装,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那时候赵踞已经快十岁了,在宫中的境遇更加艰难。 但他却也是个举一反三的孩子,自从上次听了徐悯那些“嘲讽”的话后,他果然不负所望,竭尽全力地生存了下来。 只是不那么容易罢了。 那个冬天格外的冷,赵踞为了躲避太子的伴读们,慌不择路,跑进了御花园的寒香亭内。 徐悯坐在一张小圆桌前,圆桌上放着个红泥小火炉,以及银吊子。 鹿仙草拿了个蒲扇,装模作样地在旁边扇风。 赵踞骇然地看着她们,本以为亭子里没有别人,可现在……岂不是才离狼群,又入虎口? 他甚至觉着,下一刻鹿仙草就会开门,把外头正在追赶他的人都叫进来,然后将他捉拿出去,尽情地戏耍,而她们就在旁边津津有味地观看。 或者徐悯根本不必费事,只要让仙草把自己推出去就是了。 赵踞跟仙草的年纪差不多,可同样年纪的女孩子却比赵踞个头更高,大概是境遇不同的缘故。 毕竟一个幸运地遇到了徐悯,饲养得当;一个却是满皇宫内放养着的,而且整天提心吊胆,险象环生,自然强健不起来。 赵踞身体僵硬,忖度着要不要在对方动手前,自己先行离开。 他已经听见太子的人在外头找寻,且渐渐靠近过来了。 正在他一咬牙想要趁着对方不备冲出去的时候,桌边徐悯幽幽地叹了口气,拿着面前的小泥杯念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赵踞年纪虽小,却也看出她是在“附庸风雅”,连吟诵的声音都格外的刻意。 但是虽然知道她是故意的,可双眼仍是无法从她的脸上挪开。 就在这时,仙草拿着蒲扇走到窗口,推开一扇窗,探头喝道:“不许吵闹,我们娘娘在这里喝茶赏雪呢!别搅扰了娘娘的兴致!” 太子的伴读们见是仙草,知道她生性凶悍,哪里敢跟她争吵,且又知道徐悯仙草主仆跟赵踞素来天敌一般,既然仙草如此呵斥,赵踞自然是逃到别处去了。 于是大家才一窝蜂地退下。 赵踞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能置信。 这边儿徐悯向着他招了招手。 赵踞本该扭头傲然不理,可不知为何,竟然往前走了几步。 徐悯打量了赵踞半晌:他之前给围殴过,加上逃跑的时候受了伤,不免鼻青脸肿的。 徐悯轻轻一皱眉,把手中捏着的小杯子递给他。 赵踞正在打量杯子里的是什么,只听徐悯说道:“别总想着逃,也别总倚靠别人。” 赵踞抬头。 “你母妃性子胆怯而糊涂,自顾不暇,颜家一时也不敢十分冒头。”徐悯趴在桌上,打量炉子里的炭火明灭:“自己机灵点。” 赵踞听她说自己的母妃,气的正要反驳,徐悯旁边的鹿仙草不满道:“娘娘,咱们好不容易酿的梅花酒,怎么先给他喝头杯?” 赵踞听了这句,鬼使神差地忙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得清甜可口,不由地又看向炉子上的银吊子。 仙草忙道:“你别想再要!” 横眉怒目的,如同一只圆滚滚的恶犬,虽然年纪不大,但已初露护食的雏形。 赵踞咽了口唾沫,把杯子放下,哼道:“宫内没有人喜欢我,我自然知道,我也不会倚靠谁。” 徐悯看着少年咬牙的模样,笑问:“那为什么没有人喜欢你呢?” 赵踞扭头,脸上露出一丝羞愤。 因为他不是太子,因为母妃不得宠,手段不厉害……原因太多了,但是他已经尽力地讨好宫内众人,但是直到现在,简直适得其反,到处奔逃如丧家之犬。 虽然赵踞没出声,徐悯却仿佛看了出来。 她抬起修长的玉指敲了敲酒杯。 仙草忙上前给她斟满,徐悯却并不喝,只是嗅那香气。 半晌她说道:“谄媚讨好的那叫狗腿,人家会越发瞧不起。想让人真心喜欢……那他们喜欢什么,就给他们看见什么,是要有真本事才行的。” 她的目光明亮,面上的笑令人无法琢磨其意味,“能做到吗?” 赵踞先是懵了懵,然后顿足:“别小看人!” 少年气冲冲地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 赵踞回头望着徐悯迟疑地问道:“他们都说你在皇后娘娘跟前一味的谄媚讨好,那么你是不是也是……” 当时,徐太妃的嘴角微微抽搐。 旁边仙草却走过来,她毫不客气地在赵踞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夜半,江水悠睡在皇帝身旁,突然觉着皇帝在发抖。 她起初以为皇帝要起身了,悄悄地半睁眼睛看向旁边,却见少年皇帝背对自己缩起身子,竟如同受冷或者受惊一般的蜷缩姿态。 江水悠心中诧异,却又不敢惊动皇帝。 如此看了片刻,皇帝突然慢慢地放松下来,江水悠大胆倾身而起,向皇帝脸上看去。 赵踞仍是闭着双眼,显然仍在梦中,但此刻皇帝的脸上却透出了一抹极为恬淡的笑意,仿佛是梦见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 江水悠看着皇帝俊美的容貌,睡梦中的少年依旧是眉目如画的样子,江美人抬手,几乎忍不住想要碰一碰赵踞毫无瑕疵的脸。 但在纤纤手指还未碰到赵踞的时候,皇帝的神情突然产生了另一种变化。 剑眉的眉峰微微蹙起一个令人心疼的弧度,皇帝脸上的笑意在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无法形容的仿佛怅惘,又像是有些悲伤的表情。 江水悠看的呆了,她的手往前一探,下意识地想唤醒皇帝,但手指将要碰触到皇帝脸上的时候,却又及时收住。 也许……是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偏偏就在这一迟疑的瞬间,江水悠突然听见,自皇帝口中喃喃地念出一个名字。 与此同时,原本沉浸在梦魇中的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 猝不及防,江水悠惊疑的的目光跟皇帝对上。 虽然才从梦中醒来,皇帝的眼神却是极凌厉的样子,跟方才江水悠所见过的那个并无锋芒的少年判若两人。 但迎着皇帝凝视的眸子,江美人也发现了自己如今的姿势跟处境是何等的尴尬。 “皇上……”幸而江水悠反应极快,眼神中的惊愕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微笑:“臣妾方才察觉皇上好像动了动,还以为皇上要起身了。” 赵踞并没有做声,一双冷冽的眼睛盯了江水悠半晌,才慢慢地坐起身来。 “什么时辰了?”皇帝转头问。 外头伺候的太监听见动静,早回禀道:“回皇上,还差两刻钟就到寅时了。” 江水悠轻声道:“皇上,时候还早,不如再睡会儿吧。” 赵踞扫她一眼,垂眸想了片刻,忽地问道:“你方才看见朕动了?还看见什么没有?” 江水悠忙道:“臣妾只察觉皇上微微一动,刚要起来看您,您就醒了。” 赵踞“嗯”了声:“那你,有没有听见朕方才说过什么?” 江水悠面露疑惑之色,又微笑道:“皇上几乎是跟臣妾同时醒来的,臣妾还迷糊着呢,皇上说了什么?是不是叫了臣妾?都怪臣妾睡得太沉了,竟没有一早察觉,请皇上恕罪。” 在江水悠回答的时候,赵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在审视着面前这个人口中说的每一句话的真假。 终于赵踞道:“没什么。时候还早,你先睡吧。” 说了这句,皇帝便翻身下地,外头的太监见状,知道皇上要起身了,忙纷纷地进来伺候。 江水悠也忙起身在旁恭等着。 等到皇帝更衣离开之后,江水悠才敢重新退回了榻上,手指在底下的龙床之上轻轻抚过,江水悠想到方才无意中听见的那个名字,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惊异的表情。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江美人隐隐明白了皇帝对待小鹿姑姑的态度为何会是那样微妙。 寅时不到,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 虽然是六月了,这个时辰走在空旷的紫禁城中,仍有丝丝清冽森凉扑面而来。 头顶暗黑色的天幕上,还有星子闪闪烁烁。 整个紫禁城里,连最下等的奴役都还在睡眠之中,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却已经起身操劳。 雪茶跟在皇帝身边,几乎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偷偷地看了一眼身姿挺拔的皇帝,雪茶公公情不自禁在心中哀叹:“皇上如此勤快,虽然是国家百姓的福气。但对本公公而言却不是好事,皇上自然是龙精虎猛的撑得住,但本公公却实在是危乎殆哉,这样下去,恐怕这条小命要早早地断送了。” 本以为皇帝纳了后妃,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改一改之前的作息了,毕竟谁不稀罕抱着美人儿一觉到天明呢? 连不近女色的雪茶公公都知道那句什么“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没想到赵踞除了有罕见的两次破例,其他多半时候却依旧雷打不通的寅时而起。 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算计起来,皇帝一夜的睡眠时间勉勉强强能够一个时辰。 这如何了得。 雪茶在胡思乱想之中,陪着皇帝进了御书房。 桌子上还有些折子并没有批完,赵踞一撩龙袍坐了,却并不忙着去拿,反而坐着出神。 御书房的太监送了参茶上来,赵踞也忘了喝。 雪茶在旁边看的奇怪,便大胆提醒:“皇上,这茶都要凉了。” 赵踞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雪茶一眼,待要去取那杯参茶的时候,突然说道:“以后不管是谁侍寝,一概不许留宿乾清宫。” 雪茶大惊,这道旨意虽然意外,但对雪茶而言,这简直是等于变相地告诉他:以后甭想再睡懒觉了。 “皇上……这是为什么?”雪茶狗胆包天地问,大概是怕皇帝斥责自己多事,雪茶忙又道:“前儿奴婢还听太后身边的红裳说,太后很担心皇上的身体呢。” 赵踞没有斥责,却也没有回答,只是垂了眼皮儿,吃了口参茶,然后拿了一份折子。 在赵踞处理政务的时候,照例是不许任何人打扰的,雪茶见状只得悻悻地后退。 皇帝连着看了五份折子,其中两份是跟当今的丞相蔡勉有关。 一份是蔡勉请求皇帝调回夏州节度使禹泰起,并问责他在之前跟西朝作战之时的失利之罪。 还有一份是御史台王御史弹劾蔡丞相大权独揽,只手遮天,且为人奢靡荒淫之类,用词极为严厉,恳请皇帝严惩。 赵踞把这两份折子摆在一起,看了半天。 皇帝之所以能够顺利登基,这其中跟丞相蔡勉的一力辅佐脱不了关系。 据说当初太子赵彤还在的时候,一次皇帝做寿,太子跟当时还只是雍王的赵踞各自写了一封贺书递上。 皇帝看罢便又传给蔡勉,蔡勉笑着夸奖了两位皇子,最后却指着赵踞的那份贺书笑道:“雍王殿下年纪虽小,但笔力难得的清俊雄健,倒是有几分陛下的风骨。” 皇帝本也正觉着诧异,闻言又仔细对比着两份贺书看了一场,果然,太子赵彤虽然大赵踞七岁,字迹乍一看也是清秀不凡,但是细瞧却瞧出了落笔浮而无力,只是表面看着华美而已。 但是雍王赵踞的字迹,却是金钩银划,字字清晰仿佛力透纸背,竟比许多大人写的还好。 皇帝才笑道:“果然丞相眼毒,却不知雍王是从何处学了这一笔好字?” 后来蔡勉陪着皇帝游御花园,“无意”中碰见了赵踞蹲在地上,手中握着树枝,竟是以树枝为笔以泥地为纸,正在埋头写字,那会儿天冷,赵踞的手都给冻的青紫。 皇帝看了这场景,联想昨日看见太子赵彤嫌弃小太监研的磨不够浓,炭炉里的火不够旺一事,便长叹了声,亲自走到赵踞身旁把雍王拉起来,握住了少年冻的冰冷的手。 后来赵踞登基之后,更是破例封了蔡勉为太师。 有关蔡勉的传闻皇帝也听说过一些,但是念在蔡勉的辅政之德,且皇帝才登基不久,当然不愿意就跟蔡勉闹翻。 这会儿寅时过半,赵踞把两份折子丢在一边儿,喝了口参茶,又拿了最后一份。 赵踞瞄了一会儿,双目突然直了直。 这一份折子却是江西发来的急奏。 之前因为夏季多雨,长江的水暴涨,引发下游赣江水漫溢出来,淹没了两岸许多的城镇村庄。 赵踞先前接到地方求援的折子,已经火速派了安抚使前去,进行赈灾抚民等,但不知为何,本是天灾,最终却竟闹成了人祸。 一些流民聚集在一起,将赣城围住,意图造反,赣城知县命人封锁城门,并派人向知州求援。 但就在赣城跟流民们对峙、等待官兵救援的时候,赣城县衙的一名小小地主簿却突然囚禁了知县,亲自出城跟流民谈判,并且自作主张地打开了城门,开了县衙粮仓放赈。 等知州派来的官兵赶到之时,县衙的粮仓早就空无一粒米,而先前聚集的流民也都四散。 赣城的知县大怒之下,便绑了那主簿,同时将此事上奏了朝廷。 这种串通流民谋逆的案子,不论如何都是一个死罪,可之前急奏送到了枢密院后,有堂官对此案心存疑虑,便又递送皇帝亲自御批。 赵踞看着面前的奏折,抬头看向旁边正在昏昏欲睡的雪茶:“之前……徐悯的那个兄长,叫什么来着?” 雪茶因为知道皇帝批起奏折来便“六亲不认”,所以也乐得偷懒,正在摇摇晃晃地朦胧着,猛然听见这句,便昏头昏脑地回答道:“徐悯……徐太妃的兄长吗,奴婢记得叫徐慈。” 雪茶条件反射地回答了这句,才总算清醒了过来。 他眨了眨眼,虽不知皇帝的用意,但一旦跟紫麟宫有关的旧人,他总是要不论青红皂白先踩一踩的。 于是雪茶又说道:“这徐家的人,一个比一个狠毒,名字起得倒是挺有意思,这是想让人反着听吗?” 皇帝瞄一眼雪茶,低头又看向手上的折子:在这份奏折上,地方官慷慨陈词想要将其凌迟处死的那位大逆主簿,赫然正叫徐慈。 赵踞目光闪烁地盯着那个名字,淡淡道:“这天底下叫徐慈的人多吗?” 雪茶笑道:“至少奴婢觉着不会很多。”他突然回过味来:“皇上怎么突然想起这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自从把鹿仙草送到宝琳宫罗红药的身边后,皇帝就一次也没有召幸过罗美人。 对此,宫中大多数人表示喜闻乐见。 大家觉着罗美人实在是不知死活,皇帝的逆鳞也敢去碰。 可是,虽然其他人看待罗美人跟鹿仙草这一对主仆都是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但对当事之人来说,却显然并非这样。 仙草在冷宫的东西没有几样,随便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就能离开,只是毕竟跟冷宫中的这些人朝夕相处了这半年,此刻离开,居然也生出一点“依依惜别”之情。 另外仙草最挂念不下的就是自己开辟出来的那块儿菜地跟种下的花草,经过她的“精心培育”,菜跟花皆都长的十分茂盛,浓烈的翠绿跟大红大紫的颜色,给原本死气沉沉的冷宫里多添了一份生机。 但仙草知道,倘若自己离开后,这些菜跟花无人打理,只怕很快就会给杂草淹没……最终吞噬。 何况就算不给杂草吞掉,也会给那些虫子们吃的精光。 若说仙草在种菜过程中的最大感悟,那就是——论起生命顽强来无人比得过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虫豸们,真是一茬杀不死,转眼又还来。 仙草走出门口,那些废妃们仍旧浑浑噩噩,并没有多看她几眼。 仙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仍旧端坐在圈椅上的张氏皇后身上,她走到张氏身边行礼道:“娘娘,我今儿先出去了。” 张氏眼珠一动看向她:“你要走了?” 仙草说道:“我去伺候罗美人。不过……兴许还有再回来的时候,也说不准。”她知道提起“皇帝”会刺激到张氏,故而格外规避。 “伺候人?”张氏冷笑了声:“你什么时候学会伺候人了?” 仙草微怔。 张氏淡淡道:“你不是都习惯别人伺候着的吗。” 仙草咽了口唾沫,决定不再跟她多言:“娘娘保重,我得闲会回来看看的。” 废后盯着她:“你不会再回来了,我知道。你最好也别再回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仙草咬了咬唇,后退两步,下台阶往门口走去。 身后张氏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大声说道:“不要以为你多聪明,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蠢人。留神些,别再把自己栽进去!” 仙草挪步出门,两扇古旧破损的门在背后缓缓地掩上。 鹿仙草来到宝琳宫的时候,宫内几乎所有人都“退避三舍”,只有朱冰清立在门口,冷冷地斜睨她,像是看到什么令人厌嫌的东西。 跟朱冰清截然不同的是罗红药,她也站在门口处,脸上却带着温柔的笑意,仙草才进门,罗美人便紧走几步迎了上来。 仙草才要屈膝行礼,罗美人已经躬身握住了她的双手:“你总算来了。” 这口气亲昵的像是见了什么亲人,她的手也温暖又柔软。 仙草有些不适应,忙把手抽了回来:“参见娘娘。” 罗美人看出她的退避,却不以为忤地笑看着她,道:“日头热,你的脸都红了,快随我到里间儿吧。” 这会儿那边朱冰清啧啧说道:“这亲热的真是稀罕,难不成真的是中了降头吗。”她并没有放低声音,是故意让人听见。 仙草看了她一眼,突然笑道:“朱才人既然知道,怎么还敢这样有恃无恐呢,倘若赶明儿也转了性子这样亲热的待我,可怎么是好?” 朱冰清脸色一变,本想要为难她,但给她黑白分明似笑非笑的眸子扫过,竟然无法开口。 她身边的宫女趁机劝说着,好歹请她进屋内去了。 罗红药掩口而笑,领了仙草进了自己房中,便叫其他宫女都退下了。 仙草苦笑道:“美人,我只是来伺候您的,您这样客气对我,我却不自在了。” 罗红药请她在桌边落座,说道:“我一肚子的话,之前因不得方便,无法见到你,如今总算是如愿了。” “如愿?” 罗红药见她额头上略有些汗意,便掏出丝帕,亲自给她擦拭。 仙草本是天不怕地不怕似的,给她如此亲密对待,却不由咳嗽了声,忙接过帕子道:“多谢美人,不敢劳烦,我自己来就好了。” 此刻屋内无人,罗红药放低声音道:“你先告诉我,之前雪茶公公给虫儿咬了、前来寻我,是不是你从中做了什么?” 仙草也不讳言,只说:“我也没十分做什么,只是机缘巧合而已。美人不必惦记,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罗红药摇头:“对你来说兴许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对我来说,你那时候,却是救了我一命。” 当时罗红药因给赵踞厌弃,她是个软弱心窄的性子,自然是想不开了,加上那些伺候的奴婢跟朱冰清等人的冷嘲热讽,明欺暗踩,越发活不出来了。 所以那会儿她只是毫无反抗地等死而已。 没想到雪茶来到了宝琳宫,罗红药自然看得出雪茶的“伤”并无大碍,但听他提起冷宫,自然便多了个心眼,因顺水推舟行事。 仙草说道:“我虽然‘指点’了雪茶,可是也要美人自己会转圜,自救者天必佑之。何必多言。何况你之所以失宠,不还是因为我的缘故吗?我若什么也不做,反倒有些过不去。” 罗红药眼中透出笑意:“多谢。这句话我一直想当面跟你说,如今总算可以说了。” 仙草瞧出她满面真挚之意,不由叹了口气,笑道:“美人你的性子,恐怕不适合在宫内度日。” “我自然知道,”罗红药幽幽说罢,敛笑垂头:“我笨口拙舌,能得皇上眷顾已经是意外了。” 仙草说道:“要在宫内立足,除了要得皇上宠爱,还要得太后喜欢,美人又不蠢,只要做足这两点便是了。之前你本来扶摇待起,可为什么上次我病了,你又叫人去给我看诊?你真不怕皇上一怒之下,让你万劫不复吗?” 罗红药喃喃道:“我自然是怕的。” “那你为什么还执意那么做?” “因为……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出事。”罗红药垂着眼皮:“我会一辈子不得心安的。” 仙草皱皱眉。 她盯着罗红药,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微微地有些潮润。 但是很快她便又满不在乎地一笑:“罢了,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就不用再提以前的事了。” 罗红药笑道:“不提就不提,横竖你来了这里,我心里就喜欢。” 这日,江水悠往宝琳宫而来,走到半路,却见小国舅颜如璋迎面而来。 见了江美人,颜如璋往旁边退出一步,请江美人先行。江水悠看他一眼,笑问:“小国舅今儿又是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吗?” 颜如璋没想到她竟主动跟自己搭话,因含笑道:“是。江美人这是要哪里?” 江水悠道:“这会儿要去宝琳宫,探望罗美人。” 颜如璋“哦”了声:“江美人有心了。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他拱手垂头,后退一步,转身去了。 江水悠回头看着颜如璋的背影,不由轻轻啧了声。 身后的宫女道:“美人,看小国舅来的方向,怎么不像是从延寿宫来的?” 江水悠回头:“前方是宝琳宫……想想也知道小国舅做什么去了。” 之前鹿仙草病倒之时,颜如璋亲自前往冷宫,此时宫内已经人尽皆知。 宫女倒也聪明:“难道小国舅又是去见鹿仙草了?这是怎么回事,国舅爷身份尊贵,为什么偏要往她身边儿凑?皇上因为鹿仙草,都疏远了罗美人,小国舅倒是不在意。” 江水悠皱皱眉,也没做声。 两人来到宝琳宫,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笑语喧哗。 隐隐地是罗红药的声音,道:“那个是真的有用,倒也不是哄骗人的,只不过你的肌肤这样好,倒是用不着。”她原本是个内敛懦弱的,说话也慢声细气,此刻的语气却透着欢快。 又听是鹿仙草说道:“我也不是自己用,只不过你只管做了出来,我有别的用处。” 罗红药道:“既然这样,正好这几天花开的不错,我便做些就是了。” 江水悠听得好奇,便笑道:“是要做什么呀?”身边宫女打起帘子,请她入内。 江美人进门之时惊鸿一瞥,瞧见仙草竟坐在罗红药对面桌边,因她进来,才又起身。 罗红药也早起身:“江姐姐。”这会儿仙草也向着江水悠行了礼。 江水悠走到桌边:“我在门外就听你们说的热闹,却并不懂。到底是说什么?” 罗红药边请江美人落座,边看向仙草。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江水悠意外:罗红药居然不先开口反而看向仙草,显然是想看她的意思。 果然是仙草笑吟吟地说道:“回江美人,方才我们娘娘说会做一种膏脂,擦脸是最好的,奴婢才央求她做些给我。” “是吗?”江水悠诧异地看向罗红药:“妹妹竟这样能耐?” 罗红药脸上微红,跟着说道:“也不是能耐,只是我们那里的一种土法子罢了。上不得正台面,让姐姐见笑了。” 江水悠笑道:“哪里的话,你且只管做,做好了,我还想要跟你讨一些呢。” 罗红药道:“姐姐肤如凝脂,哪里用得着我那些东西。” 江美人笑说:“除非是妹妹不肯相赠。” 这会儿宫女送了茶上来,罗红药道:“既然姐姐不嫌弃,那我少不得也献丑了。” 两人说了几句,江水悠看向一边儿垂手站着的仙草:“小鹿姑姑在宝琳宫住的可安适吗?” 仙草倾身道:“多谢娘娘惦记,一切都好。” 她眉眼弯弯的样子甚是讨喜。 江水悠一笑点头,又对罗红药道:“我可真真羡慕妹妹,能得仙草这样能干难得的掌事姑姑。” 这话却是言不由衷,分明仙草是人人忌讳的,又不是真的什么香饽饽。 罗红药回头看了仙草一眼,却笑道:“是呀。我也这么觉着。恐怕这是我进宫来最幸运的事了。” 又过数日,罗红药做了几瓶膏脂,便果真送了一瓶给江水悠。 江水悠当时本是随口说了句,不料擦在手上,却觉着香气郁郁,比之前用过的香膏之类竟都出色,一时爱上。 次日,江水悠前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嗅到她身上的清香之气,因问起:“江美人,你用的是何熏香?怎么跟平日里不同?” 江水悠诧异,略一想,恍然道:“回太后,这只怕不是熏香。” 因把罗红药给了她一瓶膏脂的事情告诉了。 颜太后扬眉,显然也觉着意外:“她竟然还会这个?” 江水悠道:“臣妾也不知道,只是得了后,闻着这味儿果然很好,擦在手上也觉着甚是滋润呢。” 颜太后很感兴趣:“这味道闻起来……却有些像是桂花的香气,哀家倒也是喜欢的。” 江水悠灵机一动,忙道:“那不如臣妾借花献佛,就把那瓶转送给太后日用就是了。” 颜太后却淡笑道:“不必,我从不夺人所爱。” 江水悠在太后宫内逗留半晌,才退出延寿宫,就见罗红药带了宝琳宫的一名宫女迎面而来,那宫女手中还捧着个托盘。 两人相见,江水悠疑惑问道:“妹妹今日能出门了?我本要叫你一块儿来给太后请安,小鹿姑姑说你不便出门的?” 罗红药抬手在脸颊上一遮道:“本来仙草不叫我出门,只是我惦记着太后,所以到底走这一趟了。” 江水悠见她动作异常,歪头看去,却见她脸颊上竟有一道浅浅伤痕,不由惊问:“这是怎么了?” 宫内的女子自然都把脸当作性命一样,丝毫瑕疵都容不得。 罗红药笑道:“没什么,只是先前为了调制那药膏子,给树枝划了一下,所以向来没有出门。” 江水悠知道她要去见太后,便并未多说什么。 等两人道别,江水悠回头见罗红药进了延寿宫,她抬手嗅着那桂花的淡香,突然微微一惊。 罗红药在延寿宫呆了一刻钟左右才离开。 这日之后,向来不太待见她的太后突然似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甚至在晚间赵踞前来请安的时候,颇为称赞了罗红药几句,说她虽不声不响的,却还是个有孝心的。 赵踞诧异,回头询问雪茶,雪茶说道:“皇上有所不知,罗美人竟是会调制膏脂的,那味儿也好,用着也滑……她特意给太后调了两瓶,那脸上还因为给树枝滑过,差点儿弄坏了呢。” 赵踞道:“她向来闷闷的,是个不肯生事的性子,怎么居然弄起这些来了?” 雪茶因也得了一瓶,还正是他所喜欢的玫瑰香,心中正得意,就没在乎皇帝猜疑的眼神,只说道:“罗美人向来心灵手巧的,没想到西南那种偏僻地方,竟也能有这样的人才,比宫内御用的还好呢。” 赵踞皱皱眉,突然想起自己一整天都嗅着一股淡淡地玫瑰香气,又看雪茶如痴如醉的样子,顿时恍然:“你是不是也得了?” 雪茶这才慌得低下头:“奴婢、奴婢是得了……” 赵踞咬了咬牙:“你去!把鹿仙草叫来。” 雪茶见皇帝没有计较,忙捏了把汗退了出去传旨。 不多会儿,仙草便来到了乾清宫。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身影,月余不见,她好像比先前要丰润了些,可见出了冷宫后受用了不少。 赵踞开门见山问道:“是你撺掇罗美人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仙草满面无辜道:“皇上是说调膏之事吗?因为宫内无事,奴婢怕美人闷出病,又知道她会调这些,便叫她做点事情打发打发时间,不料做出来后闻着是极好的,先是江美人来要了一瓶,美人因见她赞不绝口,才大胆又送了两瓶给延寿宫孝敬太后的。” “嘴越发利索了,这些话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赵踞问道。 仙草陪笑道:“回皇上,这又不是谎话,自然张口就来,又何必多想呢?” 赵踞盯着她,半晌突然说道:“这么多日子没见你,朕都忘了。你知不知道,朕前些日子看了一份江西来的折子,是赣城知县想要将一个谋逆之人处死。” 仙草半是疑惑:“皇上……怎么跟奴婢说这些?” 赵踞道:“因为朕觉着,你总该知道这个人的。” “哦?不知这倒霉鬼是谁?” 赵踞一笑:“是啊,这倒霉鬼,不是别人,是你旧主子的兄长。” 在皇帝的面前,原本还略带笑意的小鹿姑姑,脸上的笑像是给北风吹去一般消失无踪,烛影里她的脸色明显可见的发白。 皇帝看在眼里:“你该知道他的名字吧,他叫……” “徐慈。”仙草心头铿然出声,眼前发黑。 因为瞬间的错乱恍神,仙草竟没发现皇帝已经走到她跟前。 赵踞打量着面前这双眼睛:“不过就算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了,朕已经准了地方知县所求,那逆贼很快就会给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皇帝的手臂已经给紧紧地抓住了。 “不行!”仙草紧紧地盯着皇帝,咬牙道:“你不能这样做!” 她的眼神在一刹那突然变成了皇帝曾经熟悉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手臂给她紧紧地捏在掌中,按照赵踞先前的性子,只怕早就立即抬手甩开。 但皇帝竟忘了。 赵踞盯着仙草眼中那一抹似曾相识的肃寒:“你是在命令朕?” “徐慈,慈哥哥……”那名字在心底疯狂大叫,仙草的心都好像会随时跳出来。 跟小皇帝审视的目光相对,仙草终于慢慢放手。 “我……奴婢当然不敢命令皇上。” 赵踞低头看看自己给捏的起了皱的衣袖:“是吗?可是朕看你方才不仅是想命令朕,还想动手。” 仙草咽了口唾沫。 她迅速低下头镇定心神。 方才那个名字突然间冒出来,在她心中引发的震动就如同突如其来的一场海啸。 刹那间乱了心神忘乎所有。 但是她十分清楚地知道,不顾一切失态的后果,非但无济于事,反而会更雪上加霜。 “奴婢只是一时情急,”再度抬头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副略带讨好跟愧疚的笑脸,“怕皇上铸下大错。” 赵踞本正在端详她的变化,突然间听了这句:“什么?朕铸下大错?” 仙草用力点头,做忖度状:“当初跟着太妃娘娘的时候,奴婢曾听她说过,徐家的大爷是极为能干的人,而且他从小就立志要当一代的忠臣名士,是想效忠朝廷从而流芳千古的!所以方才听皇上突然说徐大爷犯了什么大罪,奴婢觉着很不可思议,这其中一定有蹊跷,有猫腻,也许是给人栽赃陷害!如果给这些人的奸计得逞,皇上一怒之下真的判了大爷死罪,那将来真相大白,皇上岂不是成了糊涂判案误杀忠臣的昏……” 她非常识趣地没有把那个“君”说出口,但赵踞怎么会不明白。 脸上流露出一种仿佛冷峭般的笑:“你连见都没见过他,只凭徐悯的三言两语就相信了?朕反而觉着,他所犯的罪十恶不赦,你可知道,流民作乱,知州明明派了大军前去镇压,他反而临阵倒戈,非但开城门,而且开仓放粮……这岂不是助长了那些乱民的反叛行径?以后若还有人继续效仿,怎么说,更何况在那种情形下,倘若那些流民进了城,大肆屠杀掳掠,那他就是千古罪人!不杀不足以以绝后患,以平民愤。” “可是……流民没有屠杀掳掠吧?”虽然皇帝并未诉说详情,仙草还是听了出来,“可见徐大爷并不是胡作非为,他的行事是有迹可循的,而且奴婢浅见,就算知州派了官兵,那一场大战,还不知谁胜谁赢呢,白白地耗费军力钱粮,但是徐大爷仅凭一人之力,居然把一场大乱消弭于无形,这明明是有功啊。” “你闭嘴!”赵踞指着仙草的鼻尖,“谁给你的胆子,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替叛贼说话?” 仙草先是畏缩,然后又陪笑道:“当然是皇上您啊。” “朕?你是疯了!” 仙草认真摇头:“奴婢没有疯,奴婢知道皇上开明慈仁,英明神武,所以奴婢也对皇上忠心耿耿,生怕皇上因一时之气犯了无法挽回的大错,所以才直言不讳,希望皇上能够目光长远……” 赵踞看着她巧言令色滔滔不绝的样子,完全忘记了方才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只是满心想着把她一脚踹出乾清宫。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太监道:“蔡太师到!” 赵踞大为惊讶。 如今已经入夜,宫门也都关了,蔡勉居然能在这时候入宫……这已经不能用一个“特殊”来形容了。 一念之间便想起了之前御史台弹劾蔡太师独断专横的折子。 赵踞无心他事,匆匆地向着仙草一摆手。 仙草会意地起身,往旁边退了出去。 这会儿蔡勉一身大红色官服,已经从殿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上前匆匆行礼,蔡太师道:“请皇上恕罪,微臣因为有要紧之事,便破例入宫了。” 赵踞心中虽然愕然而不满,面上却还微笑如初:“太师说哪里的话,太师乃是赤胆忠心操心朝政才得如此。朕怎会怪罪?来人,赐座。” 蔡勉却一挥手:“不必。多谢皇上体恤,臣站着回话就是了。” 赵踞道:“那不知丞相要说的是何事?” 蔡勉正色道:“臣要说的,仍是那件旧事,关于把夏州节度使禹泰起调任回京之事,皇上为何一拖再拖?若是一味放纵,他越发在夏州肆意妄为,恐怕更加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臣更听闻,夏州地方百姓常常称呼他为‘夏州王’,这成何体统,谋篡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赵踞点头,表示对蔡勉所说的激愤赞同,却又温声道:“朕也想召禹泰起回京述职,只不过夏州地方的地势复杂,西朝的人又虎视眈眈,如果这会儿召禹泰起,只怕他们会趁虚而入,何况如今将要七月,夏州那边儿天已经冷了下来,正是紧张备战的时候,不如过了今年,明年开春儿事态安定了再说不迟。” 蔡勉皱眉:“臣弹劾禹泰起的折子,早在三四月就递了上来,皇上若那时候同意了臣的意见,这会儿那禹泰起早在京内受训了,如今又说还要来年,倘若来年皇上也是这般拖沓呢?” 被朝臣如此明目张胆地批驳。赵踞的脸上不由地也有几分过不去。 他轻声一笑:“召回封疆大吏,自然不是等闲,要各方面都想妥当才能行事,否则的话一旦刀兵齐举,就不是一人的生死了。朕自然要谨慎行事。” 皇帝的话已经尽量在委婉了,但是蔡太师对这个回答显然很不满意:“皇上只管要谨慎,难道连我们老臣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吗?皇上怕起刀兵,但如果任由禹泰起坐大,容他在夏州自立为王,那岂不是自个儿养出心腹大患……那时候只怕也不仅是一人的生死了!” 这话越发直率,似两个巴掌打在脸上,赵踞眉头一皱。 皇帝虽然极有城府,可毕竟年纪还小,一时竟然有些无法忍耐,因冷笑道:“太师你未免……” 蔡勉丝毫不惧,直视赵踞:“未免怎么样?”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外间有个娇俏的声音道:“公公,皇上要的新茶到了。” 赵踞一愣,侧耳回首。 外头伺候的自然是雪茶:“你……” 雪茶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宫女带笑说道:“原来是蔡太师在里头跟皇上商议国事?是奴婢昏了头了,那奴婢待会儿再去送茶就是了。” 雪茶:“……嗯。” “不过,”宫女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似的,又道:“说来怪不得皇上器重太师,太师的确是尽忠为国,这么晚了还得亲自进宫,实在辛苦。前些日子,皇上身边儿的苏姐姐说了太师的一句坏话,皇上就忍不得,指着她骂了一顿,说什么‘太师乃是国之股肱,岂容你在这里诋毁?’竟不由分说把她打发到浣衣局去,之前明明那样宠爱的,为了太师居然这样……” 雪茶终于说道:“那当然,太师跟皇上是什么关系。皇上当然要维护太师了。” 宫女笑道:“大家私底下都说皇上跟太师实在是一代的明君名臣,一定可以流芳千古呢。” 雪茶道:“还用你说?皇上恩待太师,太师对皇上自然也是没得说,这叫‘君君臣臣’,你也不懂……行了,你别在这儿嚼舌了,赶紧走吧。” 在那宫女出声的时候,蔡勉本不以为意,突然听她说起自己,才回头看向门外。 及至听宫女说起皇帝如何对待自己,以及那句“国之股肱,岂容诋毁”,蔡勉面上神情一动,回头看向少年皇帝。 再听到“流芳千古,君君臣臣”等话,蔡勉眼中流露激动之色,脸上原本有些不逊的神情已经尽数收敛了。 殿内一时有些寂静。 还是赵踞先开口道:“太师的话自然有道理,朕会再好生想想,如果能在年前把禹泰起调回来,那就如此行事不妨。” 蔡勉垂头,声音也随之放的温和起来:“臣其实也并不是逼迫皇上,只是怕耽搁了时候,另生事端。既然皇上自有主张,那臣就不再多言了。” 赵踞微笑安抚:“朕很知道太师的心意,不过是为国为民罢了。” 蔡勉躬身道:“皇上圣明,臣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蔡太师告退出殿,离宫而去。 赵踞回到书桌后落座,望着那空荡荡的殿门处。 却见人影一晃,是雪茶走了进来。 赵踞问道:“方才在外头,是怎么回事?” 雪茶苦笑道:“皇上恕罪,是那鹿仙草,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突然间就变了一副声气儿,说了那些话。其实奴才本想赶她走的,可是越听,越好像觉着不对味,才……跟她对答了那两句。” 赵踞一笑:“你倒也是转的快。” 雪茶悻悻道:“奴才算是反应慢的了,竟然不如她……” 原来里头的动静,雪茶自然也听得清楚。蔡太师那样不留情面,皇上自然也有些按捺不住。 但是如今皇帝才登基多久,当初也多亏了蔡勉辅佐,这会儿是万不能跟国之重臣撕破脸的,否则谁也不知会有何等变数。 可雪茶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法子,正在提心吊胆,却不妨旁边的鹿仙草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突然出声。 仙草装作是伺候宫女的声音,故意大赞蔡勉的种种,夸张地说些皇帝如何厚待的话。 蔡勉毕竟还是人臣,虽然满肚子气,可从一个奴才口中听见小皇帝背地里如此恩待自己,他当然会大为动容,也当然不便在这时候再为难皇帝了。 自赵踞听见外头那声音的时候,就知道是仙草。 起初还不知她又胡闹什么,但很快皇帝便明白了,而蔡勉突然间软化的态度,也证明了仙草所做的确极为高明。 不然的话,今晚上赵踞跟蔡勉一定会不欢而散,甚至……猜不到是什么结局。 皇帝无声一叹:“鹿仙草呢?怎么还不进来。” 雪茶道:“她刚才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赵踞诧异。 雪茶偷偷地瞅了一眼皇帝:“就是……在说完了那几句话之后,就走了。” 赵踞震动:仙草出声破局,却连等结局的耐心都没有?她到底是根本不在乎结局是什么,还是因为早知道蔡勉的态度会改变,所以才大摇大摆放心地去了? 赵踞思来想去,一掌拍在桌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鹿仙草才进宝琳宫,就看见罗红药站在门口边扬首张望,像是等了好久。 见到她进门,灯影下罗美人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罗红药道:“你去了这么久总不回来,我正想着要不要去乾清宫看看呢。” “哪里用得着这样,”仙草笑道:“皇上不过是叫我过去问了两句话,没别的事儿。” 两人进了门,罗红药又问赵踞找她到底是做什么,仙草搪塞道:“是因为那香膏的事儿,皇上询问怎么突然间弄起这些东西来了,我已经回了,只说美人闲着无聊的时候弄的。” 倘若只是为了这些有的没的,也不至于去了这小半个时辰。但是仙草既然不说别的,罗红药就也识趣地不再追问,只忙叫宫女把晚上留着的汤送上来。 罗红药道:“御膳房今晚上送的鲜菇汤,我心想你是喜欢喝的,叫他们放在篮子里捂着,这会儿应该还是热的。” 之前乾清宫派人来传的时候,正是用晚膳之时,罗红药特意让给仙草留着的。 仙草本来并无食欲,正想说自己不饿,不料罗美人已经起身亲自给她舀了一碗放在跟前儿:“你尝尝看好不好?” 仙草只得接过来喝了口,点头道:“好喝,多谢美人。” 食不知味般吃了晚饭,仙草只说身上有些乏累,竟不洗澡,只去房中休息了。 罗红药看的诧异,仙草是最爱洁净的,之前在冷宫里的时候,宫中自有一口水井,她便每天打水,天冷的时候也每天擦洗,到了宝琳宫后,正是进了夏日,便每天都要沐浴。 今日却是意外。 罗红药见她到里头倒下,就也悄悄地走到床边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仙草忙起身:“美人怎么还不去睡?” 罗红药道:“我看你从乾清宫回来后,就好像忧心重重一样,是不是遇到难办的事了?” 仙草一笑:“不是,没有什么,只是因为天热,又来回走的急,难免有些发昏,睡一晚上明儿就好了。” 罗红药抬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果然觉着有些热:“我去叫人传太医可好?” 仙草忙道:“不必,都夜深了,再大费周章的,叫人知道是为了我,反而不好。再说也并不是病,只是受了点热气,明儿起来就好了,美人也快去睡吧。” 罗红药点点头:“那好,你好好地安歇,若有哪里不受用,便即刻叫人。”细细叮嘱了一番,才退了出去。 当夜,仙草辗转反侧,并无睡意。 直到过了子时,才总算朦胧睡了过去,不料又做了许多可怖的噩梦。 次日早上,仙草早早起身洗漱完毕。 罗红药见她脸色如常,知道是好了,当下才放心。 等吃了早饭,仙草说道:“美人今日去给太后请安,就让馨儿陪着去。我有点事。” 罗红药也不问何事,只说道:“你留神去办事,早点回来,等中午的时候太阳更热了,别晒坏了。” 仙草答应着刚要出门,就听见外头一阵吵嚷。 罗红药也给惊动了,忙站起身出门查看,却见门外站着的赫然正是朱冰清朱才人,在她身旁有两名宫女,低着头捂着脸,正在哭泣。 “朱姐姐,这是怎么了?”罗红药诧异地问道。 朱冰清哼道:“你还问我?你弄的那么烂香膏,这些宫女擦了之后,脸上就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那两个宫女闻言抬头,却见脸上如同给黄蜂蛰过似的,红通通地肿了起来,已经有些面目全非了。 罗红药吓了一跳:“这是……” 朱冰清不由分说道:“她们就是用了你调制的那种香膏,才给毁了容,你是故意用来害人的吗?这香膏里头到底不清不楚的有些什么东西!” 罗红药忙道:“没有什么不好的,都是些花儿草儿,还有些药草……” “药草?别是毒草吧,”朱冰清冷笑道:“之前鹿仙草就威胁我,说要给我下降头,哼,你们主子奴才都是一气儿的,我看这里怕也有那种阴邪的东西也说不定。” 那两名宫女吓得哭起来,跪在地上道:“罗美人救命。” 罗红药看的呆了:“我没有……你们快起来……” 这会儿朱冰清身边另一名宫女说道:“罗美人,她们也没做什么坏事,不至于这样。您能救的话,就给她们治一治吧,如果她们的脸坏了,恐怕只能扔到浣衣局做苦力去了。” 那两人复又啼哭起来,跪着上前拉住罗红药的裙子:“罗美人救救我们。” 朱冰清身边的宫女见状,假意过来劝说的,实则却是拉扯罗红药。 罗红药身后的宁儿跟馨儿吓得也上前来劝和,一时闹哄哄地拉扯成一团,连宝琳宫门口的太监都探头探脑地往内观望。 仙草在旁看到这里,回身进屋,不多时走了出来,下台阶单手往前一扬! 一阵白色的粉末飞过,朱冰清的宫女首当其冲,一个个顾不得为难罗红药,纷纷地眯着眼睛咳嗽起来。 连正在看热闹的朱冰清身上也沾了许多,她忙捂着口鼻后退,又喝道:“鹿仙草你干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仙草好整以暇地拍了拍双手:“这呀,这就是才人方才说过的‘下降头’啊,如今你们每个人都中了我的降,嘿嘿。” 大家目瞪口呆,一个个钳口结舌,不知她是真是假。 朱冰清方才不过是恐吓的话,当然不至于十分相信仙草这话了:“你、你瞎说什么!别在这里危言耸听!” “若说危言耸听,那也是才人危言耸听在先啊,您开了头,奴婢我才能跟着上啊,”仙草笑道,“这香膏明明是好的,你却非说什么别的,把脏水往我们美人身上泼,我就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朱冰清咬了咬牙:“但是他们两个的脸……” 仙草哼道:“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用别的东西,或者沾了什么其他不干净的玩意儿,我们美人所调治的香膏是有限的,不会随便送给什么阿猫阿狗。” 朱冰清冷笑:“是吗,可偏偏他们是从你们这儿得的,是不是?”她的眼睛看向罗红药身旁。 仙草眉峰一蹙,却见宫女馨儿畏缩地低下头去。 罗红药也发觉了,问馨儿道:“难不成是你给他们的?” 馨儿已经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美人恕罪,是姐姐们听说美人调制的香膏好用,他们求了我许多次,我才偷偷地弄了一些给他们的。” 罗红药怔住。 朱冰清很是得意:“怎么样,鹿仙草,你还有什么话说?” 仙草瞄着馨儿,眼神一沉。 她正要说话,罗红药突然道:“朱姐姐,其实仙草说的不错,他们未必是因为香膏而如此,毕竟我的香膏是给过江美人的,江美人用着却极好。难道他们的皮肉比江美人更尊贵些吗?” 朱冰清皱眉。 罗红药又说道:“何况我看她们的脸,的确像是沾了什么别的,只要叫太医来看一看,用些子药恐怕就好了,本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何必闹的这样呢?”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笑,原来是江水悠到了,她摇着团扇,笑吟吟道:“一大早的宝琳宫里怎么这样热闹呢?” 江水悠在门口已经听了一段,所以很清楚发生了什么,此刻走到跟前儿,便也笑对朱冰清道:“朱才人疼惜自己的宫人,自然是好意,不过正如罗妹妹所说,这件事不是不能解决的,倒不如悄悄地解决了为好,免得传了出去,让人说咱们姊妹们不睦,皇上也未必喜欢呀。” 朱冰清本来就落了下风,如今见江水悠来搭台,又特提起了赵踞,皇帝对她来说便是死穴。 当下朱冰清顺势道:“哼,难道我有心想闹?能保无事自然是最好了,只是你们别能说不能做才好。”狠狠地看一眼罗红药跟仙草,转身去了。 仙草瞄着馨儿本要说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先对罗红药道别,又向着江水悠行了礼,匆匆地出宫门而去。 剩下江水悠诧异地问:“小鹿姑姑这着急忙慌的是去哪里?” 罗红药笑说:“她并没有说,姐姐是来找我一块儿去给太后请安的吗?” “是啊。”江水悠抿着嘴笑道:“只是没想到居然又看了这场热闹。” 且说仙草离开了宝琳宫,一路往前方而去,到了太华殿便站住脚,伸长脖子往前打量。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两道人影走来,其中一人身着紫色的官袍,相貌儒雅,走路之间大袖飘飘,透着一股超逸风流的气质。 仙草见状忙闪身跳出来:“给苏少傅请安!” 苏子瞻吓了一跳,定睛看着仙草,见她身着掌事姑姑的服色,本来有些阴沉古旧的石青跟灰紫穿在她的身上,却仿佛是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似的。 苏子瞻笑道:“小鹿姑姑从哪里来?” 仙草莞尔:“才有事从这里经过,无意中看见少傅。” 苏子瞻左右瞧了一眼,往前不远处就是御书房,绕过太华殿又是乾清宫,仙草绝对是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苏子瞻对着带路的太监一点头:“请公公稍等我片刻。” 那太监远远地走开了等候。苏子瞻才问仙草道:“小鹿姑姑可是有事?” 鹿仙草看着苏子瞻探究的眼神,咳嗽了声,才小声说道:“少傅大人,你可知道……江西赣城那边儿发生的事?” 苏子瞻何许人也,顿时便明白:“你是说那被判刑的徐慈吗?” 仙草听到这个名字,像是有针在心头狠狠扎了一下,几乎连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 于是假笑着说:“是啊,昨晚上皇上没头没脑地突然跟我说,徐家的大爷犯了什么谋逆要判凌迟之类的,苏少傅,可是真的?” “是真的,”苏子瞻打量着她强笑的样子,低声道:“赣城那边的确递了折子过来,皇上的确也批示了。不过皇上如何发付的,却是机密传递出去的,我们都不知情。” 仙草的心突突跳了两下,却又奇异地安稳下来:“原来如此,我昨儿大胆跟皇上说,这件事一定另有内情,让皇上斟酌处置。” 苏子瞻有点意外,眼睛都跟着瞪大了一寸:“小鹿姑姑是这么跟皇上说的?” 仙草盯着他狭长的眼睛:“少傅觉着我是多嘴胡说了吗?” 苏子瞻笑道:“非也非也,我的意思是,小鹿姑姑的想法竟跟我一样,先前我听说此事后,也曾向皇上进言过,徐慈再怎么样,也毕竟是出身大族的公子,怎么会行事那样不知轻重?” 仙草听到“出身大族的公子”,眼圈微红。 她生恐苏子瞻看见,便假装挠腮的低下头去。 苏子瞻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动作,玉瓷似的小手先是在腮边抓了抓,然后又习惯地往而后一拂。 若是有着纤纤素手的美人做起这个动作,自然是风情万种,但仙草的手并不是那种典型的如葱长指,稍微带一点肉,这个动作看起来略微有点奇异。 苏子瞻微笑道:“只是我怕我人微言轻,皇上又是个很有主张的,怕皇上并没听进去罢了。” “那倒没什么,少傅跟我心意一样这就好了,”仙草咳嗽了声:“我先前正想麻烦少傅一件事,只是不知怎么开口,如今知道少傅的心意,我就安心多了。” 苏子瞻道:“何事?” 仙草说道:“我知道少傅交游广阔,交集遍天下,所以……我想大胆拜托少傅,能不能在徐大爷这件事情上尽一尽力?” 苏子瞻斟酌着问:“小鹿姑姑指的是如何尽力?” 仙草道:“是这样的,皇上虽是极有主张之人,却并不是偏听偏信的昏君,我想他不至于草率判定这案子,所以我想拜托少傅大人,能不能……明里暗里的照看一下徐大爷?” 苏子瞻略有惊讶之色:“鹿姑姑的意思是,皇上不会处决徐慈?那……”他极快地一寻思,“那好,假如徐慈无罪,那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找人看护着他的。” 仙草听他答应了这句,方松了口气:“多谢苏少傅!” 苏子瞻一笑:“不用这样,难为你还顾念旧主,特意跑来跟我说这些,其实这本也该是我做的。” 别了苏子瞻,仙草回身往宝琳宫而行,不料才走了不远,就见前方有人探头探脑。 仙草一眼瞧见,忙转身换了个方向,反而回头又从原路饶了一圈儿。 但是虽然仙草反应甚快,对方却也不是等闲之辈,在仙草要从朗丽门下经过的时候,两个太监窜过来,一左一右拦住了她。 其中一人笑道:“小鹿姑姑这么急着是去哪里?我们太妃娘娘有请呢。” 仙草见无处可逃,反而笑道:“可是朱太妃娘娘?怎么这么客气,随便让个宫女来传信就是了,还得劳烦各位哥哥。” 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小鹿姑姑,你的嘴真是越来越甜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以前跟着徐太妃娘娘的时候倘若也是这么会说话,也不至于那么招人恨啊。” 仙草道:“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嘛。” “少废话,赶紧跟我去。”另外一个太监不耐烦地,“你再会说,留着到太妃娘娘跟前说去,娘娘若是轻饶了你,才算你能耐呢。” 于是两人便辖制着仙草来到了朱太妃的宝庆宫,仙草入内,却见朱冰清赫然在旁边坐着,见她来了,便哼了声。 仙草上前行了礼,道:“太妃娘娘传奴婢何事?” 朱太妃面挟寒霜:“你难道不知道?我听说你在宝琳宫作威作福,简直把主子都踩在脚底下欺负去了。你还问我何事?” 仙草忙道:“奴婢怎么敢呢,只怕是哪里有什么误会……”说着便瞟了朱冰清一眼。 朱冰清果然按捺不住,起身道:“误会?哼,有趣,你早上明目张胆地嚷嚷说要给我们下降头的时候那得意猖狂劲儿哪里去了?” 仙草陪笑道:“那不是话赶话才冒出来的嘛,原本是朱才人说我们罗美人所制的香膏里有什么降头,奴婢就开了个玩笑,其实何尝有那种东西呢?何况我们美人制的香膏,太后娘娘也在用……给朱才人那样一吵嚷,若是太后当了真受了惊吓,可如何是好呢?” 朱冰清给她一句话噎住,不由看向朱太后。 朱太后也是一怔,又见朱冰清没了话,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又对仙草说道:“主子说你可以,你反过来说主子,那就是忤逆!当初你是跟着徐太妃的,这个道理你难道还不懂,还敢拿太后出来镇唬?” 仙草笑道:“这个道理奴婢当然懂,当初我们太妃娘娘在的时候,向来也十分称赞太妃您,且也跟太妃颇为亲近,奴婢记得,当初徐太妃还送了一条她颇为珍爱的玛瑙手串给娘娘您做贺礼呢……奴婢对您自然也很是恭敬,万不敢镇唬什么的。” 朱太妃突然听她提起旧事,脸色发青。 徐悯不受皇帝跟太后待见才给赐死,朱太妃撇清还来不及呢,如今仙草竟说徐悯跟自己的旧情,她如何听得? 当下朱太妃喝道:“住口,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来人,给我掌嘴!” 两边的嬷嬷见太妃发怒,便走到跟前儿,举手在仙草脸上掴了下去。 仙草扑在地上:“娘娘饶命!奴婢说的是真心话,既然太妃您不愿意听,奴婢以后再不提就是了!” 朱冰清却也知道朱太妃发怒的原因,因冷笑道:“姑母,倒要好好地教训教训她才是,她这条舌头,实在是最会胡言乱语了,若是改日跑到太后跟皇上跟前儿乱说,如何使得。” 朱太妃哼道:“给我继续狠狠地打!” 仙草捂着左脸,她方才不便闪避,受了那嬷嬷七八分力,脸上火辣辣的。这些人显然要下黑手,如果再打几下,只怕嘴真的要给打烂了。 仙草忙做害怕状叫道:“娘娘饶命,奴婢不敢了!”一边左闪右避,好歹躲开了那两个嬷嬷的巴掌。 朱冰清看的着急,恨不得亲身上,碍于身份便喝道:“把她摁住了!” 仙草瞅她一眼,却也清楚自己撑不了太久。 暗暗焦急之余,不免皱眉往背后门口处打量。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仙草望眼欲穿的时候,外头突然有人道:“雪茶公公到了。” 里头正在乱成一团,那两个嬷嬷终于摁住了仙草,才要狠狠地教训她,突然听了这句倒是愣住了。 直到此刻仙草才总算敢把心放回去。 头上朱太妃使了个眼色,两个嬷嬷忙闪身后退。 这会儿雪茶已经走了进来,见状微怔:“参见太妃,娘娘这里敢情有事?” 朱太妃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这鹿仙草行事荒唐,很不像话,我正在训斥,你怎么忽然来了?” 雪茶早看到仙草脸上红了一大块儿,瞧的他心里暗爽:“太妃娘娘教训的好,原本也该有个人好好地教训教训她了。” 朱冰清跟朱太妃听了,双双松了口气。 雪茶又说:“只不过现如今奴才要借她做一件事儿,还请太妃娘娘先别跟她计较。” 朱太妃道:“是有何事?” 雪茶笑道:“倒是一件好事,是皇上要封罗美人为婕妤,鹿仙草是宝琳宫的掌事姑姑,一应事务操持也缺不了她。” 朱太妃大吃一惊,朱冰清也白了脸,惊叫道:“你说什么?皇上要封罗美人为婕妤?” 雪茶笑说:“是啊,本来昨儿就有这个意思,今儿才得空。” 朱冰清气的说不出话来,跺了跺脚看向朱太妃。 朱太妃向她使了个眼色,却和颜悦色地对雪茶道:“这也是罗美人侍驾有功,皇上才格外青眼,既然如此,你便带了鹿仙草去吧。” 雪茶躬身:“是。”转身的时候瞪了仙草一眼。 仙草也行了礼,起身跟着他退了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朱太妃的宝庆宫,走了一段路,雪茶说道:“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有心眼的人。” 仙草笑道:“公公说什么呢。” 雪茶道:“你之前跟推磨似的绕着太华殿跑什么?” 仙草道:“我原先碰巧在那遇见了苏太傅,后来因看到太妃的人要拦我,慌不择路就多跑了两圈。” 雪茶说道:“你也别把人看太低了。你真当只有你最聪明,咱们都是傻子?从御书房那里稍微留意就能看到太华殿,你转圈的时候,老子正在那里盯着你呢,你是不是算准了我会看见太妃娘娘的人追你,也算准了我会不忍心过来救你?” 原本雪茶也不确信,但是经过昨晚上仙草用三言两语就给皇帝解围一事看来,自然不能再小看她。 仙草嘴角一抽,笑着低下头:“公公把我说的这么了不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快闭嘴吧,”雪茶站住脚瞅着她:“可我想不通,你既然这么有本事,能从冷宫里跳到皇上最宠爱的美人身边,你怎么不干脆自己上啊?” 不知是不是雪茶的错觉,他瞧见仙草的脸色在瞬间有点儿窘。 半晌,仙草才笑道:“我也想自己上啊,只不过,我跟公公一样……” “什么跟我一样?”雪茶莫名其妙。 仙草意味深长的:“我跟公公一样,有心而无力啊。” 雪茶本来不懂,直到瞧见她眼神微妙地瞅向自己腰下。 “你这该死的,”雪茶脸上突然转红,翘着兰花指骂道:“就该不理你,让太妃把你的嘴打烂了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