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看云起时》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一章·花魁 天鹤元年六月四日,湖州庆春楼,一片歌舞升平。 “轻衣咿呀解——罗帐慢放……”两三名乐姬在门边轻柔哼着吴腔小调,声线软得和滑在酥胸的薄纱一般,恨不得将眼角的媚意揉进琵琶声中,惹路过公子一夜爱怜。 庆春楼是苏吴地区出了名的青楼,光是里面的小姬就个个模样俊俏,往上的头牌更是老鸨子从苏杭各地买上来的,好生明艳,一手琴棋书画才艺,更别说那帘幔下的媚活,没有一个去过庆春楼的男人能忘却这一绝。 庆春楼三年选一次花魁,论面容、身姿、才艺和床上功夫,样样都得是极品。这样的女儿家,当然吸引来苏吴地区各家风流公子光顾,就算不能与各名家争这美人,普通的男子能一睹这花魁身姿,也算是圆了一桩风流梦。可今儿的庆春楼,比平时还热闹上几倍。虽说每年都有名家风流光顾,但像今年到场的林掌事可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此人为当地财主,原为宫中一近身太监,因为协助新皇登基,便被赏了这富庶地方的掌事一职,短短在任半载,几乎湖州一半的地产都兼并到了其名下,虽说名利皆有,但他最大的痛处便是不举,却偏偏也因此他最好女色。今日林掌事来到庆春楼。这花魁势必是要到他塌上去,众风流公子也不过是来林掌事跟前混个脸熟,讨个日后的好,顺道也只能远远一瞥那美人面容,过个眼瘾。 几番筛选下来,只剩三位姑娘争那花魁头衔。左右两个溜着香肩,罗纱蔽体,眼中一汪春色,恨不得把那衣衫下若隐若现的身线当众就裸露给看客,台下的看客公子们虽被这俩姑娘诱得心生荡漾,最终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中间那一个穿着保守褂子的女孩子身上,对比着另外两人的性感妩媚,中间的姑娘一身白袍,素雅别致,腰间的玉带又把她的腰身恰好地勾勒出来,白瓷般的肌肤,一双狐狸的媚眼,加上被咬得微微泛红的丰唇,顿时就把身边那俩女子比成庸脂俗粉。 “着实有意思。”在二楼的暗处,一位着素衫的看客晃了晃茶杯,含着笑看台上女子的机灵把戏——在青楼的婊子里装清纯,好一朵惹人爱的白莲。 进了这行的女子,自然了解如何抓男人的心。女人如花,倘若将花瓣尽数散开,美则美矣,却没有了含苞欲放时的神秘感。男人这种充满探索欲和控制欲的生物,始终想探索的,都是包藏的花蕊,神秘至深的地方,才能招惹他们的兴趣。 此时的犹抱琵琶半遮面,比旁人的肉色外露更加诱人。 一曲唱罢,花魁的名号果然被这白莲轻松摘到。 林掌事咧着金牙,抱着那美人便往楼上厢房奔,老鸨子自然也笑开了花,挥着帕子吩咐各位姑娘好生招待着,笑吟吟地将掌事与花魁送上楼去。 只是没人注意到,阁楼一角的那个素色身影,已在一瞬飘进了老鸨子为林掌事精心准备的春宵暖房。 沉浸在肉欲之欢的庆春楼,无人嗅到血的气息。 林掌事不举的性癖,早就在坊间暗暗流传,与他同房的姑娘,总是要被捆了手脚,像只小牲畜一样被他啃噬,虽有大把的银两可取,但一般的姑娘总还是惧怕的。 只是今天这花魁小娘子倒也没有一丝惧意,反而噙着笑,乖乖的扑到这个约摸大她三十岁的阉人怀里。 林掌事满脸色意,伸出两只大手就往那小娘子的腿间探。 屋檐上的一双杏眼将这双手看的清清楚楚,那手上的沟壑与刀疤都是林掌事为新皇打拼天下的印记,而各个指腹厚厚的老茧,则彰显着此人深厚的武力,掌权湖州这一富庶地方,必定有着过人的本事。 太监所练习的阴功,是正派江湖人士所不能深知的,今晚的行动能否顺利,屋檐上的“他”心里,也只有半分把握。 虽说成功的机会只有半分,但“他”也要尽力一试,干这一行的,本就寻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林掌事这样常年保持习武人警觉的人来说,绝不会有比享尽鱼水之欢更放松的时候了。 “他”在屋檐上屏息等待,像只蝙蝠一样暗藏在夜色里,只为让手中的那把凌霄斩一抹血色。 几番前戏过后,那林掌事早已难耐,从腰后掏了绳子便想往那小娘子身上绑。 与往常乖乖服从的姑娘都不同,这小娘子轻巧翻了个身,压到林掌事的身上,被汗水浸湿的白衣早就变得像透明的薄纱,一对挺拔的雪峰在员外的胸前乱蹭。 “掌事不心疼奴家的身子吗?” 小娘子一双玉手抚摸着林掌事的脸庞,轻柔得仿佛眼前这张带着胡茬的脸是一件玉如意。 “奴家这双手和脚可是精心呵护的,每日用海棠和着温水擦拭,什么气力都不出,才能养得如此白皙娇嫩,掌事这一绑,可要把我这身子弄坏了呢。” 一阵秋波送去,掌事的心已飘然。正要把绳索收进囊中时,小娘子的酥手又缠到了他腰间。 “不如奴家今天,就和您玩一个您从未体会过的刺激玩意儿?” 林掌事早已望着那美人的胸口垂涎。 “你说。” “不如,”她的手轻轻地把那麻绳解了过来,顺手还蹭了下林掌事的腿根,“您平日都是一派威仪,不如今晚就来体验做奴家裙下之臣的快乐?” 屋檐上的“他”眼中闪过一丝轻笑。 一个习武之人,绝不可能在任何时候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别人,哪怕是刚刚习武的学徒,也是懂得这道理的,林掌事这样武功扎实的老狐狸,又怎会不懂? 令“他”震惊的,那女人轻轻一抛媚眼,林掌事竟然像傀儡一般伸出了四肢! 虽在窗外,可那女人的眼神却被“他”看了个仔细,一双天生的狐狸眼已足够魅惑,更抓人的,她的眸色里,仿佛有控人心魄的魔力,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这样的人间尤物,只怕都不能让浑身的热血冷却下来。 于是林掌事就这样顺从地被捆住了手脚,剥去了衣裳,漏出因为练阴功而干瘪的身子,等待着年轻女人的滋润。 “他”望着屋内的春宵,只觉得被绑住的林掌事像一只待宰的秃鹫。 倘若今日这花魁没将林掌事束缚,只怕取其项上人头还有大风险,如今这掌事已四肢受缚瘫软在阴阳欢愉中,那么杀他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暗红色的床帘被风微微吹落,帐内小娘子已脱光了衣衫的胴体像轻盈的水蛇般蠕动。女人的呻吟与老汉的喘息交织在一块,房内萦绕着莫名的气息。 这样荒诞的画面已让屋檐上的“他”看得着实脸红,往常杀人,也不是没遇到春宵一刻,可这干瘪阉人的情事还是头一次。 “好歹也给我来个身躯健壮的男人啊!”檐上人看着这一幕活春宫,红着脸叹了叹气,心里暗暗偷乐:“要我是个男人,这样的美人让我来爽一爽,那也挺好。” 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房内老汉的喘息已经越来越急促,女人的呻吟也愈发大声,这声音听来也怪,比寻常的声响要更加刺耳,似乎是要急切地表现出他们的交合已至巅峰。 “他”握紧了手中的凌霄,一双眸子里已燃起杀气。 是时候动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二章·瞳仁 六月的夜风带着燥热吹过湖州城。 星夜清朗,一片祥和,没有人能猜到一桩震惊四方的命案就要在最热闹的庆春楼发生。 甚至连死亡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的主角还沉溺在香色之中。 “真软”林掌事躺在小娘子身下,躯干早已被折腾得酥麻。 “呵”年轻的女子一阵浅笑,似乎正满足于猎物入套的喜悦。 “掌事处世多年,最终却也不明白”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身下老汉的干瘪肚皮,原本严重噙着的柔情已转变为嘲讽与嫌弃。 “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 话音刚落,老汉的身子便一震,他哆嗦着要挣脱绳子,只是四肢再也发不出任何气力。这才明白,小娘子身上的哪儿是体香,那分明是藏在凝脂里面的夺命利刃。 为时已晚。 他的脸已憋得通红,由人事极乐突然坠落到死亡的边缘,这一瞬的落差让他只能发出颤抖的两个字:“你是?” 她轻蔑地挪了挪身子,俯下头去,轻柔的语调依然迷人,只是听得掌事不再热血沸腾:“我是谁并不重要,取你命的人,已经来了” 她看似轻巧地翻了个身,实则是动了力气将掌事置于她的上面,形成她在身下的架势,如此掌事受上一刀,不会伤及她,最多是这老狗的脏血溅她一身罢了。 真正的猎物不是林掌事,而是檐上客。 “唰——” 寒光一闪,暗红的床帘便被刺破,也就是那一瞬间,林掌事的血已喷射到了地面。 全程不过短短几秒,安静得吓人,连门口的守卫都没有被惊动半分。 林掌事的喉咙被割破了一个血口。 双目撑满血丝,一动不动地躺在地面,从他苍老的躯干里流出练阴功多年而变黑的血,潺潺如暗河。 湖州最有权势的财主,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被人拿去生命。 果然是卧云! 小娘子心中暗喜,面色却已装得惊恐万分,刚要尖叫,就被一双沾着血迹的手捂住口,她的眼里已满是惊恐的泪水。 “你若想活命,便默不出声,否则我叫你下地狱服侍这老太监去。” 小娘子颤抖着点了点头,用沾了血的被褥遮蔽着身体,低头忍着啜泣。 她知道,对她这样的女人,绝不会有男人能拒绝,就算对着她的肉体能无半分杂念,也逃不过她那双魅惑的瞳仁,这也是她行走江湖最傲人的资本。 眼看那刺客就要离去,她赶紧拽住那人的衣角,含着一汪泪央求:“公子公子既然答应不杀我。那便给我一条生路,今夜您将林掌事杀死在这,明日被人发现了,我又岂能活?” 那人眯了眯眼,面罩下传来低沉的嗓音:“你想如何?” “不如不如公子将我一块带离这儿吧奴家愿意为公子做牛做马。”小娘子又恢复一副纯洁无辜的样貌,仿佛和之前在台上那朵不染的白莲一样。 “美人儿,你床上功夫了得,可我也不能要个阉人玩过的货色不是?”那人摇了摇头,而就在与小娘子对视的一瞬间,之前在屋檐上所感受到的那股摄人心魄的力量仿佛又钻入了脑中。 “公子,求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您将我带出去,我保准什么都不说,您那么厉害,取我一弱女子的命不如踩死一只蚂蚁一般?更何况我已与今晚之事脱不了干系,我又何苦告密自寻死路呢?我保证不缠着您,您将我送出庆春楼,小女子定感激不尽。” 小娘子的眼眸好像一泓清泉,却深得看不见底,里面似乎有一个漩涡,要把与她对视的每一个人都眩晕进去。 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莫名滋生: 这女人虽然有心机,但那双手白皙绵软,并非习武之人,想来也只是个青楼小妓,不如当她一码 “行,说来今个也算我毁了你一夜的荣华富贵,我便将你带至城西,你自个寻个去处。至于连累,那倒不用顾虑,明日天下人都会知道此人是我所杀,与你无半点关系,权当是你被我掳去罢了。” “他”用绸布擦拭了剑,一束寒光又被收回背后剑鞘。 只是对面的女子已在泪光盈盈中看清楚了这剑的模样。 世人皆传杀手卧云使的是刀,他手下的尸体,颈上都是碗大的斜面血口,必定是快刀所为。就连方才她看到剑的一瞬,都还怀疑是否等错了人,而定睛看过那掌事的伤口,她便确信眼前人是卧云无疑了。 谁都未曾想到,能割出如此恐怖伤口的凌霄,竟然是一把短剑! 沉浸在酒色的庆春路,无人发觉窗外的夜色里,已融进了一双人,一个是嗜血夺命的杀手,另一个是本该在林掌事枕畔娇嗔的花魁。俩人如同一对神仙,踏着月色远去,留下一具血腥干枯的尸体留作秘密,等待白昼的曝光。 卧云知道,她犯了大错。 等到她意识到自己被人夺了心魄的时候,那小娘子已经从卧云的怀中离去多时了。 对于这小娘子最后的印象,是她消失在夜色时眼角噙着的笑意,像极了一只捕捉到猎物的狐狸。 今夜的对手,从来都不是那束手无策的林掌事。 从十岁开始,行刺九年,卧云遇到过的对手武功有高低,背景有深浅,今日刺杀的林掌事,便是一个强劲的对手,然而她能不费吹灰之力取了他项上人头,原来是靠这青楼女子相助。当卧云的剑划开床帘时,林掌事并没有一丝来自习武之人的敏锐反应,他就像一块木头,任由卧云砍伐,虽说被束缚住了手脚,但那样的无动于衷,却是出奇的反常。加之这小娘子摄人心魄的诡异媚术,卧云开始不确定,这庆春楼花魁是敌是友,用意何在了。 若是要利用卧云来除了林掌事,那么依那女子的诡计已经足够,若是要通过林掌事引诱卧云出来除之,那么现在的卧云,依旧完好的站在月色下,毫发未伤。 做杀手这行当的人,都不肯让亲近的人近身,何况是将今夜这陌生女人置于怀中。 “这娘们的惑术着实厉害。” 此时去找那女人算账已经晚了,若是敌手,日后自会再来,她也从来不在无意义的事上废气力,与其担心那女人的用意,不如找个地方打个酒趣儿。 “姑奶奶走也。” 天下无人不知卧云大名。 相传此人为一名从小被秘密训练的男儿,天资聪慧,身手非凡,使的是一把凌霄大刀,千炼所制,凡是他锁定的目标,无人能逃过他的刀下,拿人钱财,替人索命,虽已有四十五人死于他的手中,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他的面庞,每次发现死者的尸体时,伤口必是碗口大的斜面血洞。若要托卧云杀人,一是钱财必不可少,二是去求卧云的所属——东海玄机阁。 而只有卧云自己知道,她并非传言数尺高的男儿,天资并不聪颖,甚至可以说是愚笨,四岁那年,玄机阁阁主在捡到她的第一天起,便不断训斥着她的笨拙,十余年来的勤学苦练,才有了今天这一身杀人本领。至于从死者伤口便推测凌霄是大刀,她一直把这当成世间数一数二的笑话。那些死者身上碗大的伤口,本就是她使凌霄刻意为之,与让世人混淆她是男子一样,隐瞒她的武器,无非是又在遭遇仇家时躲避的一分生机。干这一行的,怎能不处处留后路呢? 只是今日,她走错了一步。 与青楼小娘子短短对视的几个瞬间,就注定了在她本就不平凡的一生中,暗中汹涌的层层腥风血雨。 在湖州千里外的国度,一只信鸽在三日后衔着秘密降落。 “六月四春庆楼,探云卧,凌霄为短剑,杏眼浅瞳,右眉红痣。奴儿于湖州静候堂主大驾,四月之内,皆可动身。” 信的主人伸出掌心,字迹就在火焰间成为了死去的秘密,燃灭的灰烬顺着风飘散在黑暗中,空气间只剩下烧焦的气息,和虫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三章·狼牙 夜晚的海风应该是有颜色的。 黑,无尽的黑。 海崖远处,风裹着东海深处的嘈杂袭来,阵阵地把寒意往卧云的怀里推。 那嘈杂从何而来?或许是传说中东海海底封印的巨兽发出的嘶吼,又或者是死在凌霄剑下的那些鬼魂,卷着舌头来索命。 但这些都不重要,对卧云而言。 那巨兽虽然凶恶,被封印在三万海底下也不过只能发出可怜的哀鸣。凌霄剑下从无善人断头,即使阎王放那四十余鬼魂出来作恶,只怕也要被卧云再杀一回。 “还有什么,对我而言是重要的呢?” 轻轻叹了口气,卧云手中的酒壶已空了大半。她嗜酒,在外的时候,却从不敢贪杯,为的是保持杀手的警觉,今日回到玄机阁,自然要再尝尝这醉在酒云间的滋味。 这是东海玄机阁,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家,唯一能够放下屠刀与假面的地方。 海风吹得愈发肆意,混着湿气把卧云的发丝吹散在空中,又卷几缕飘在她卷睫前,不过她也已经分不清,唇角的咸味究竟是海风里的湿气还是自己眼中的泪了。 人人都说江湖第一刺客卧云心如铁石,手起刀落,眉头不曾皱过一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间,曾经还有柔软之处。 “回来了。” 耳畔传来一个男人的低语,在刺骨的风中显得格外温暖。 “回来了”在他口中从来不是一句询问,而是一个肯定的,温柔的怀抱。每一次卧云披上一身伤痕与血腥归来的时候,她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一直在等待着她,不像她曾经拥有过的温暖,转瞬即逝。 从四岁那年起,她便离不开这个男人。 “嗯。”卧云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转头,仿佛是在和眼前无尽的黑暗对话。 “你信上的话我都看见了,那女人未用魅术伤你半分,是敌是友也不能立见分晓,这段日子你先歇着,等湖州那边的风声过了再说罢,有什么事宜我让枕星去便是。” 卧云点了点头,脑中又浮现出林掌事那干瘪的尸体,倒也不觉得恶心,只有几分悲哀。 她从来不会厌倦杀人的,至少十六岁之前是这样。 因为她这条命是玄机阁给的,她与凌霄剑,都得为玄机阁赴命。 卧云此生的记忆,从四岁的那个雪夜开始。 “嘶……” 狼群轻轻迈着爪,围成圆靠拢过来。长白山峦的一处斜坡,只一群垂涎的狼,和一个颤颤巍巍,跌坐在雪中的女童。 狼群已经把那孩子逼到无路可走,它们露出獠牙,仿佛是在等待那女孩嚎啕大哭,享受捕猎的胜利。 若是将任何一个成年男子置于如此境地只怕都会嚎哭失禁,只是这女童仿若一尊石像,没有丝毫神色,只呆呆地望着凶恶的狼群,等待着死亡。 狂风裹挟着冰雪,往她稚嫩的皮肤上砸,或许是方才被狼群追逐得太久,她的热血已使她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只觉得累,仿佛是经过了漫长年岁的洗涤,只想合上眼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何在这,更不知道眼前这群野兽已将她视为晚宴。 狼群等了许久,等来的始终是女童如冰霜一般的冷漠。 它们终于失去了耐心。 “嗷呜——” 数声狼嚎,头狼的一双利爪已朝她的心口袭来。 没有丝毫挣扎,她就任由其拉扯。本就破旧的衣衫已经被撕咬成碎片,露出她光滑娇嫩的肌肤任暴雪和狼啃噬。 一只爪子已刺进了她的胸口! 头狼兴奋地撕咬着,想用爪子将她鲜活的的心脏刨出来。 可它竟然失败了! 那女童的心口处如同一堵石壁,它的爪间只得刺入肌肤半厘,便再难深入。 它咆哮着,不断用锋利的指甲进攻,却是徒劳。只得被那无形的坚硬屏障击退。 狼群的兽性与尊严一再被挑战,头狼怒了,它用前爪狠狠地摩擦地面,扭头示意剩下的狼群进攻。它们撅起身子,长舌散发着热气舔舐着尖牙,在黑暗的雪夜里,狼群眼睛的绿光散发着恐怖的杀机。 “嗷——”数匹狼一跃而起,朝着雪中安静的女童袭去。 她闻到了狼群血口中的腥味,寒冷的空气中,死亡袭面而来,獠牙已经逼近她的脖颈,她阖眼,不做挣扎地等待着被撕裂与啃食。 而似乎只是一片雪花落下的转瞬,覆盖在她四周的,就已经是一阵从未有过的清香,不久以后她才知道,那股香气叫紫茉莉。 她睁开闭上的眼,只见漫天飞雪里,剩下一个高大的淡紫色身影,握着一把弯刀,片刻前将她置于死地的狼群,已化为皑皑白雪地中,流淌着鲜血的尸块。 很美。 许多年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卧云经常脱口而出这两个字来形容。 的确很美。那些狼血在长白山的雪堆中化成了红色的罂粟,她并不觉得可怖,那些腾腾的热气反而让她觉得兴奋,觉得温暖,如同他倾覆而来的怀抱。 “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轻语。 她安心地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这个男人的怀中,似乎这是一处避风所,外面的寒风与冰雪都再与她无关。 她疲倦地睡去之前,望到的是一片落在男人银白色发梢的六角雪花。 “我们回家。” 从那天开始,东海玄机阁就成为了她的家,而这个在风雪夜拯救她的男人——玄机阁阁主方敛欢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不曾问过亲生父母,也不曾寻过别的去处。 她自小没有天赋,便下比别人多几倍的苦功夫去练习,只一心想配得上方敛欢给她的那把凌霄,为方敛欢出生入死。 她只知道自己生死都是玄机阁的人,为玄机阁杀人,她从不问为什么,只要是方敛欢说的,她都照办,她也始终相信,玄机阁虽拿钱替人讨命,却不会错杀半个无辜之人,他们只杀江湖凶恶。 她相信方敛欢。 思绪渐渐被海风吹散,卧云侧身看了看方敛欢,依旧穿着一身淡紫,一头轻盈的银发虽被海风吹得凌乱,可配上他那张完美的脸庞又是那样的迷人,他在光线微弱的夜中显得如此神秘而华丽。 “你好像未曾老过。” 卧云转过头,不再看他,兀自眯着眼喃喃。 方敛欢在她成长的岁月间从未变过模样,或者说,他根本不会苍老,永远都是那样温柔的眉眼和淡淡的微笑,把距离感与优雅保持得恰到好处。 “别喝太醉,当心着凉。” 身后的人已慢慢走远,风中只留下他衣裳的紫茉莉气息。 卧云总是很听他的话,但这个时候他的叮嘱仿佛是风中的一粒细沙,被冲进海潮中没了踪影。 她实在,太喜欢醉的滋味。 没有血色,没有狼牙,没有江湖第一刺客。 只有十六岁南烛山上,少年眼中的清风朗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四章·回溯 时光倒流至三年前,卧云十六岁。 中原的春要比东海来的晚些,卧云到兆城的时候只穿着件单衣,冷不防在春寒里打了几个寒颤。虽不愿承认,中原的春也比东海的春好看的多。她自小长在东海,一年只有夏冬两季,春天不过是短短的时日,海岸边开的也永远是低矮的淡黄月见草,这是她第一次看中原的春花,嫩粉的垂丝海棠在兆城占了大片园林,虽然她不太能分辨出樱花与它们的区别,不过总归是一样美的。 行走在兆城的街头,还有很多事物是她在东海都没见过的——泥人、糖画、一群老头在街边看的眼红面青的斗蛐蛐儿当然,她若要在东海斗蛐蛐儿,那相必海风能把这可怜的小虫送到海鱼的口中塞牙缝儿。 她微微俯身,嗅了嗅街边缅桂的气息,浓郁得很。 “还是紫茉莉好闻些。” 她揉了揉鼻子,站在兆城的街头望了望东边方向的天空。 这是她第三次为方敛欢行刺,目标是兆城的最大势力——孟义。 此人是中原三大镖局之一——飞虎堂的堂主,掌握着兆城及周围地方的权势,连地方上的官员也要让他几分,相传此人功力深厚,人脉极广。这么大一个角色,谁都不会想到,暗处有人要用高价来买他的命,更不想到被派来行刺的杀手,竟然是个初入江湖的小姑娘,而这也偏偏是方敛欢让卧云来的用意。 出发之前,方敛欢坐在玉椅上,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卧云绸缎般柔顺的青丝。 “你可害怕?” 他温柔地笑着,眼中是无尽的爱怜。 “不,我为玄机阁而生,自然也不怕为它而死。” 卧云摸了摸凌霄,玄机阁人人都道这剑是方敛欢偏爱的宝物,却在她被带回来的那个冬夜,毫不犹豫地赠与卧云,仿佛这把剑本就属于她。事实也是如此,卧云总觉得她与凌霄太过投缘,每每用这把剑刺出一道道血迹,她总觉得凌霄也在与她一同兴奋,仿佛这把剑里还有她的另一个灵魂。 “况且,我一定会活着。” 卧云眼底燃起一股莫名的执着,这是她为玄机阁做事遇到的头一个劲敌,以后她还要为方敛欢做更多事,倘若这次失败,那她有何颜面报答他的苦心栽培。 于是背起一把凌霄,她就只身来到了兆城。 虽在出发前信心满怀,可如今真的站在孟府前,卧云还是犯了愁。 “奶奶的,这孟府该怎么进。” 卧云挠了挠后脑勺,望着眼前的府邸发愣。 在她想来,孟府应当是与寻常的府邸长得差不多模样,只不过要大得多,等到月黑风高时,随便寻个死角溜进去埋伏动手便是,可如今看来她的想法太过天真了。 孟义不愧是飞虎堂堂主,果然周密狡猾。 孟府的外墙是坚硬的麟石构造,寻常的斧子都难以劈出细纹,何况这墙还被修筑成了两丈高三尺厚,在石墙的顶处,铁制的刺栏向空中延伸,交错在一起,给孟府的天空织出一张遮蔽的铁网,虽然已经泛着微微的锈黄,但那些尖锐的刺依旧震慑着每一个想要踏入孟府的人。 府邸的构造已经足够严密,孟义却还不放过人力的守卫。卧云在孟府东侧茶馆的高楼观望了半日,那些守卫依旧抖擞精神,如同城门前那几尊木然的石狮。 “客官还需要点什么?” 店小二一句话打断了卧云的思绪。她回头一看,才想起来自己就凭着一盘瓜子儿,在人家茶楼里干坐了一整天。 她咧开嘴,嘻嘻地笑着,面容上还是带着不好意思的绯红。 转念一想,这茶楼就在孟府对面,不仅仅能当她窥探防守的瞭望塔,茶楼里的伙计天天面对孟家,相必能让她更能从中多多了解孟义。 只是不再要点东西,只怕那店小二也看她寒酸,莫说对她说出只言片语,只大可能把她扫地出门。于是卧云颠了颠钱袋,恬不知耻地笑着。 “小哥,再来一盘瓜子儿!” …… 合着她就想靠两盘瓜子儿在这干坐一天。 店小二满脸愕然,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来他们这高档茶楼,出手却这么小气的人。 小二努了努嘴,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就被卧云伸手拉住。 “对了小哥,这房子这么气派别致,可是哪位大员的府邸?” 卧云今日打扮成个少年模样,特地用束带把身胸口得平平的,本来就清瘦的身影此刻更显得单薄,配上那一身文气十足的青衫,怎么看都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小书生。 店小二虽然显得不耐烦,可望了望西侧的孟府,却也还是恭恭敬敬地给卧云说了这府邸的主人与势力。 “一看客官这模样就是外地人,孟堂主可是我们这地界儿的名人,兆城有人不认识城隍庙都不可能不认识这孟府,要我们说,孟堂主可比庙里的菩萨还厉害。” 店小二翘着嘴,眼光在孟府与卧云间流转,带着对孟义的十分敬意。 “哟,这么厉害呐?”卧云故意装作不可置信的模样,这下可不得了,引得小二酒壶一放,一屁股坐下给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飞虎堂知道么?” 卧云摇摇头。那小二立刻投来一个鄙视的眼神,行啊,一说到这孟义,那店小二连自个儿的身份都忘了,仿佛他是一楼大堂里那位收人追捧的说书先生。 “啧,飞虎堂那可是中原三大镖局之一,要我看来那肯定是之首了,另外的惊雁和铁狮两堂哪儿能和我们飞虎比?” 行,现在小二不是说书先生了,要不是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带着油渍的麻衣,卧云看他那骄傲的神色,只怕都以为他是飞虎堂中的一员猛将了。 “孟堂主一身好功夫,听说在少年时就制服了押镖途中的山怪,自那以后追随他的兄弟便越来越多,年纪轻轻就创建了飞虎堂,二十三岁那年,他亲手砍下了兆城南山匪头的首级,从那天起的三十多年来,他都是这兆城百姓的主人,我们没一个不敬重他的。” 卧云托腮点了点头,如此听来,这孟义确实是一位豪杰,不用说这功夫自然要高出她甚多,更何况这孟府的防守太过严密,她若是想要潜入,必定需要十分难得的时机。而孟义这样的老江湖必定高深莫测,等待时机的过程也是她更加深入了解敌手的好机会,对敌人多知晓一分,凌霄离他喉咙的距离就会更近一分。 “小哥,你说的这些江湖伟绩我在说书先生那儿听的多了,要不你给我说点其他有趣的?” 小二斜着眼,看着卧云满脸的八卦神色,立马闭了口不说话,抱着胸昂着头立在一侧。 这分明就是要打赏的意味。 卧云在心底叹了口气,果然这就是所谓的人情世故。 于是她手又伸进鼓鼓囊囊的荷包里,搜寻了好一阵,掏出了两个铜板递给小二。 小二又露出了一副嫌弃的面色,哪有人靠着一盘瓜子儿在茶楼耗一天,向人打听事还出手这么小气的人!! “你这唉,算了,”那小二摆摆手,把那两个铜板收进衣襟下的里袋里。 “你还想知道什么呢?” 卧云猥琐地笑了笑:“有没有什么孟堂主的逸闻趣事啊,风流情史什么的,我就好听这个。” 小二再次扶额,眼前这小书生虽然长了个小白脸,没想到还真跟个娘们儿似得,居然爱听这些事。 “孟堂主的私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了解多少,”小二顿了顿,“不过你要说怪事,也只有一桩。” 卧云眯起了一双杏眼。 “快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五章·化身 苍天! 卧云在心内大呼一声。 中原的民风为何一点都不淳朴!! 她愤愤地看着店小二那只伸出来要“说书费”的手,脸上虽还带着微笑,心里却已经把他的小人扎了千万次。 “行行行,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便是。” 一锭碎银给出去,那店小二终于舍得开口,笑了笑便接着说他口中的“怪事”。 “孟堂主一共娶了三房夫人,大夫人是前健锐营翼长家的女儿,从孟堂主开创镖局的时候就当他的贤内助,听说十分贤淑优雅。二夫人是洛阳府牧家出来的,她家的官位比大夫人低了半分,可她的气焰却从没输过,一直仗着年轻和老爷的宠对大夫人处处找茬儿,不过大夫人总归包容大度,也不与她计较,只一心操持家务。” “那第三位夫人呢?” 店小二突然探头往孟府看了一眼,仿佛在暗处有双眼睛正监视他一般,神神秘秘地捂着嘴,确定好四周没有别人偷听后,才小声说道, “三夫人是两年前来到孟府的,孟堂主迎娶她的那天满城红彩,孟堂主四面八方的好友都来祝贺,好生热闹,只是还有一些流言纷传。” “什么流言?” “人人都在传,孟堂主第三房夫人只有十四岁,虽说在普通人家,姑娘十三四岁出嫁也挺正常,可是孟堂主当时已五十三岁” 卧云听到这只觉得胸口发恶。 孟义的年纪都快赶上人爷爷了。 “而最奇怪的是,三夫人自从嫁进了孟府之后便再也没人见过,全城只是时常听着孟家大房二房的恩怨,而那三夫人就仿佛是在孟府蒸发了一般,从没有半点消息,人们便纷纷揣测她是体弱,足不出户罢了。说来也没有人知晓这三夫人来自何处,孟堂主娶她那天风风光光,可那张轿子里的新娘子始终没露过面” 一个十四五岁的豆蔻女子,正是含苞待放的妙龄,嫁进大户后却没了消息,那好斗的二夫人也没有去找这位比她年轻貌美的主儿,也实在怪事。 卧云总有一种冥冥的感觉,这三夫人一定不简单。只是看那小二言尽所知的模样,怕是也挖不出更多关于三夫人的事情了。 话锋一转。 “照你所说,三夫人只有十四岁,那岂不是可能比孟堂主的儿女还要年轻?” 小二挥挥手:“哎,孟堂主膝下无儿无女。” 卧云就势:“飞虎堂这么大的家业,无儿无女那该怎么继承?” “这可不用愁,孟堂主有一个最得意的助手,宿千公子,风流倜傥,年轻有为,地位已与孟堂主的义子相差无几,兆城里的女儿家只怕做春梦都是他呢!” 卧云汗颜。 “既然你说的这位公子地位如此高,那想必也是大有来头?” 小二挠挠腮:“这可不是,宿千公子原本是孟堂主部下的儿子,只是部下那对夫妇很久之前便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幼儿,被堂主抚养成才,。孟堂主对宿千公子极好,宿千公子也充当着他的臂膀。” 卧云又追问了几句,小二再也说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 刚要起身,她就听见楼下一片嘈杂,探头一看,孟府东南一角站着一群男人,有的壮硕高大,背着斧锤一类的重兵器,有的瘦高纤细,可从站姿就能看出是轻功的好手。一群人在孟府前排成长队,似乎在等待着引见一般。 “他们在干嘛?” 小二顺着卧云的眼光看去,解释道:“这些呀,都是来孟府报名参赛的。” “什么比赛?” “孟府每年都会举办选武会,挑选里边出色的武士为孟家做事,低到守卫,高到孟堂主的手下。对于咱们来说,能当个孟府杂仆都十分荣幸了,可惜孟家里的人几乎都得会武功不可。” 小二叹了口气,便被卧云挥挥手拿第二盘瓜子儿去了,而她却在心里乐开了花。 这正是她要寻的好时机! 卧云斜靠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孟宅这坐宛如怪物的府邸和那群在门口集结的好汉,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在她的脸上舒展。当天的夕阳很美,从天幕上倾洒到她的身上,虽身着男装,可那张清秀英气的脸庞还是好看极了,她沐浴在光中,像极了南天上的神。 踏碎南天的神。 翌日清晨,一个略显瘦小的身影挤进了孟家门前的长队。 卧云再呼一声苍天,她已行动得够早,却还是只挤进了队伍的后方。原本她这女儿身就清瘦,挤进这群壮汉中更显得像一只能被人随意拎起来的小白兔一般。 不行,小白兔也未免太柔弱了些,不如说一只小藏獒。 她转念一想,似乎这么说也怪怪的…… 然而不论是小白兔也好,小藏獒也罢,她果然没有引起别人的重视,那一个个壮汉的眼神往往瞟到她这儿便忽然跳过,就算有注意到她的人,也只是带着轻蔑和嘲笑的意味看向她。 “等姑奶奶到擂台上锤爆你们的狗头。” 等待到晌午的时分,卧云终于填上了自己的名册,用的姓名是齐云,她已传消息给方敛欢,有关她的身世背景很快就会被打点好。进去孟府肯定要被孟家的人把身世翻个底朝天,于是她将自己伪装成齐云,一个来自南海,从小便无亲无故,靠着流浪为生的少年,而关于她这一身功夫的说辞,就随便捏造个江湖隐士糊弄过去,反正玄机阁的武功世上无几人真正了解,她也无需担心会露出破绽。 两天之后,孟府的武选便要举行。 然而卧云现在所担心的,不是她的武功是否能够敌过众人,而是她的身体。十六岁的卧云尚未发育完全,胸口被束缚住自然是平的,然而这身高和清瘦的身体难免让人产生偏见,既然下了决心要走进孟府这条路,那么必定要做完全的准备。 “看来只能如此了。” 回答所居住的客栈,卧云从衣侧掏出了她的秘密武器——化雄丸。 方敛欢一向对药学有所涉猎,这化雄丸便出自他的手中,服下之后,便可以使女儿家面上长出胡茬,同时增高那么几厘,肌肉也会变得更加结实,更难以置信的是,它也能使女人长出男根……只是这药丸的时效并不受控,或许一周,或许半年,待到药效褪尽的时候,服用者又会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卧云站在铜镜前,将这枚小小的红色药丸置与手心,皱了皱眉便昂头吞了下去。 慢慢地,她看到镜中人不可思议的变化——她的脸颊两侧渐渐长出了青色的胡茬,个头也比方才高了些许,脖子依旧白皙光滑,却生出了一个鼓鼓的喉结。 她咽了咽口水,那个小小的喉结动了动,伸手去摸,就好像是一颗滚珠一般。 她不禁想到,凌霄割破这玩意的那瞬间,莫名的兴奋。 然而,在所有的外貌都已变成满意的样子时,她却迟迟不敢看裆下的变化。 这是她第一次变男儿身,过往的十六年她从未见过男人的裸体,这一天,是她头一次直面这个为数不多能让她脸红的事物。 她闭着眼,慢慢地探出手去,解开裤子的绳扣。 “呃……” 卧云猛地睁眼,果然看到底裤中包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像一个小山包,热热地躺在她的小腹下。 她的脸已经绯红,像傍晚天边火烧的云霞。 犹豫许久,她终于有了勇气。 “算了,奶奶的,管你什么玩意,老娘这就一探究竟!” 她忍住羞涩,一伸手就把底裤飞快扯开,低头一看,她慌了,失声惊呼:“他!妈!的!” “居然这么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六章·对决 飞虎堂不愧是江湖名流,选武的场面浩大非凡。 孟家将擂台布置在城西的自家演武场,场地开阔,中央呈环形,地板上印刻着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虎,那是飞虎堂的象征。各式兵器被归置在铁架放在一侧,等待着参赛者的青睐。而看席则是围绕着中央场地盘旋分列,宾客按照尊贵就坐,孟义便坐在最中央的那一席。 “参赛者入场——” 话音一落,几十人便从场地的正门走入,卧云自然也在队列之中。 四周响起掌声与欢呼,看客们纷纷对这群武客投去期待与打量的目光。卧云虽然服用了化雄丹,个头还是要比高大威猛者小上许多,走在人群中很难吸引到别人的目光。今日她穿一身玄色,整个人显得庄严了许多,虽面容依旧清秀,但假如能让对手误以为她是一个能被轻松搞定的小白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她还略微没有习惯,走路的时候裆下有东西在晃的感觉…… 站定后,她跟随众人行礼,三道礼毕,卧云的目光开始透过跟前熙熙攘攘的头顶,寻找着席间孟义的身影。 不过两眼,她的目光就定格在最中央的位置。 只见那坐席上端坐着一位长者,看起来约莫是花甲之年的样子,鬓角间已生出许多白发,但双眼依旧炯炯有神,稍微向上的嘴角又把他眸间带的杀气缓和,显得正气而和善。他身着一袭暗红长衣,上面印有两只和场地中央一模一样的虎,是孟义没错! 卧云顺着那排座位看去,轻松地依靠着脸上的褶皱分辨出了孟家的两位夫人,都就坐与孟义的右侧,而在他左侧的应该就是茶楼小二所说的宿千公子。卧云承认那店小二所言属实,这宿千生得确实英俊,看起来自带一身优雅尊贵的气质,嘴角也含着微微的笑。 视线正要往深处探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卧云。 “天鹤丰庆,飞虎卓立,今孟府于此举行选武盛赛,选拔有能之士为飞虎堂所用,今日还望各位好汉全力以赴,但切莫伤及性命,赛事过后,堂主盛情布下酒宴,还请诸位至孟府一聚。” 孟义对着那声音源处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比赛开始。 “即刻起,孟府比武开始,诸位签炉选取比赛顺序——” 众人都从中央燃着紫气的炉中拿到了出场顺序。卧云的运气极佳,非但出场靠后,可以保存充足体力不说,还抽到了一局轮空,其余选手大多数要应付四人,而她只需打败两人即可。 她退下场来,开始观看别人的比拼。 今日的比试为保公正,所有人只可使用孟家所提供的兵器,且不可使用巫术与仙法。 第一对上台的便大有看头,一个是来自江南门派的暗器好手,一个是西北大漠出来的彪悍斧客,速度与力量的碰撞让众人都期待不已。 沸腾的欢呼声太大,卧云都没有听清双方的自报家门,只能自个儿给人家取名——那个瘦高的江南人就叫瘦韭菜,至于另个虎背熊腰的就叫猪头肉。 韭菜凉拌猪头肉,挺好。 卧云正在心中暗自偷乐时,一道火光就差点闪瞎了她的眼。 那是一枚锋利飞镖与斧头撞击摩擦所产生的火花。“噌”的一声就让在场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枚飞镖已将那把用绝世好铁铸成的斧头刮出了一道刺眼的伤痕。 握斧头的“猪头肉”已在眼中燃烧起了怒火。 “啊——”他大喝一声,抡起斧子就朝“瘦韭菜”狂奔去。 众人再吸一口凉气,这把斧子目测少说也有三百斤不止,那大汉提起他时竟如同举起的是空气一般,没有费丝毫气力,这是何等的神力。 “猪头肉”迈着流星步,横着身子便冲到了“瘦韭菜”的跟前,一斧头正要劈下去,一道青色的影子一闪,那原本在他跟前的人又猛地移动到他的后方,一棵银针朝“猪头肉”的脑户刺过去。那“猪头肉”倒也有着不似他身躯的敏捷,几乎是在一瞬间,那根银针便被他爆发出的真气逼退。 “瘦韭菜”被这下惊得连退两步,面孔上露出了一瞬的惊慌,趁着这一瞬的分心,“猪头肉”已快步飞到了他的面前,而“瘦韭菜”预判那大块头必定在他前方阔劈,于是已虚空了一只脚,做好往后退的准备,“猪头肉”的气息已压迫到他的面前,他暗喜,轻轻腾起身子便往后迈了半步,自以为完美避开了“猪头肉”的进攻,且反手一枚飞镖往前方扔去。 可惜那枚暗器还没飞出半米远,他自己的血便落在了地板那只虎的口中。 他忽略了那“猪头肉”的斧头带有极细的倒钩! 在“瘦韭菜”自以为聪明的时候,“猪头肉”已迅速的冲过来,不过不是停止在他所预判的正前方,而是稍稍往前再迈了半步——那斧头并未劈砍下来,只是微微倾斜了角度,那锋利的倒钩便闪着寒光刺进了“瘦韭菜”的后背,鲜血将他的碧绿色上衣浸透,红绿相织,看得席上客们面露惊惧与刺激。 几个男子将已嘴唇泛白的“瘦韭菜”抬下去等待郎中医治,“猪头肉”则擦了擦斧子,昂着头阔步走向休息的位置,活像一头骄傲的雄狮。 “接下来上场的是来自惊雁堂的……” 话音一落,又是一片刀光剑影。 卧云在一侧静静地观看着比拼,总结经验,思考着她若是身临其境的对策。 而不远处也正有一双眼睛静静地观察着她。 这比赛越往后看,越发精彩。来自四面八方,各大门派的好手纷纷拿出自家的绝活,虽不伤及双方性命,可演武场已经一地的血迹,一股专属于血的腥气在风中飘散,整个天空也逐渐的阴沉下来,周遭的尘埃砾石被风吹得在地上颤动,整个演武场的气氛变得愈发诡谲可怖。 “千儿,赛程已过三分之一,你可有看中的人才?” 孟义没有偏头,双眼依旧目视着场内的残杀,以一种亲和的口气询问身边的男子。 宿千恭敬地靠过来:“堂主,今日的比赛虽然精彩,但我确实还未看到,最能让我被完全吸引的一场。” 孟义依旧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第一轮比赛已经结束,原本拥挤的参赛人群已减去了一半。卧云第一轮轮空,身上没沾染一丝血色,只因身着一身玄色,干干净净地站在人群间倒也不是那么突兀。 “我在此祝贺诸君已顺利通过三分之一的赛程,期待接下来你们更精彩的表现。” 卧云看着这声音的主人,孟义,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她的凌霄划破他喉咙的那一瞬间。 “第二轮比试正式开始!” 第一对、第二对……五对比武过后,终于轮到了卧云上场。 黑云压城,冷风飒飒,一到黑影就着这诡异的气氛腾空而起。 众人只看到那玄衣人轮廓清瘦,面容别致,整个人轻得像一只血燕,凌空便踏向兵器架,择一把短剑别在身后,脚尖一点便轻盈地落在擂台的边缘一侧。相比起卧云那站在擂台中央的大块头对手,她站在最不显眼的位置,身躯也瘦小许多,但却有着一种独特的凌气与脱俗。天幕里微弱的光线落下来,把擂台分割成阴暗两边,她立在分界线处,仿佛被天光分割成了两个身影。 “下面比试的双方,分别是来自西北葛温沙漠的金石,和来自南海的齐云。” 卧云看向自己的敌手,是第一轮的那个“猪头肉”。 “嗬,就你这模样的小白脸,还敢来这地盘胡闹?赶紧投了降去你娘的怀里喝奶去,要不然爷爷把你打的屁滚尿流!” 那“猪头肉”根本不把卧云放在眼里一般,肆意大笑。各看客也纷纷跟着偷笑,在他们看来,双方的力量与身形相差太大,这一战的结果已经可想而知。 卧云不气也不恼,淡淡地笑着。 “小爷我今晚就拿你的猪头肉做下酒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七章·旋风 太过自傲者,必输! 轻视敌手者,必输! 第一轮的轻松过关已让“猪头肉”和他的斧头放松了警惕,他的言语间透露出对卧云这样一个小白脸满满的不屑,这两个致命的关键,已经成为了卧云心中必胜的把握。 她的挑衅刚刚发出,对面的大块头已拖着斧子阔步跑来,沉重的铁器在地面上不断地擦出火星,在一片半干血泊中跳跃熄灭。 卧云不慌不忙,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收起半分。 对付他这样的徒有力量与速度的打法,最好的方式便是消耗他的体能,“猪头肉”的一切看似惊人的招式,实则都是以他持久的体力维持,若是将他的体能尽可能地消磨,那么取胜便是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卧云并没有用手中的短剑回应猪头肉的攻击。她轻巧地一跃,玄色的袍尾在风中飘扬,像一只优雅的燕尾蝶一般,定点在空中,而她落脚的地方,竟然是那猪头肉的头顶。 她轻轻点了点脚下的头颅。 “肉质不错。” 卧云轻蔑地冷哼一声,那猪头肉怒气冲天,一拳便往自个头顶上方抡去,只是五指触碰到的只有空气,卧云已然翻了个身,落到地面上。 猪头肉扑了个空,又被一个小白脸这般羞辱,他原本就通红的脸此刻已憋的发黑,他再次举起斧子向不远处的卧云砍去,卧云这次没有再用轻功飞起,她只是迅速地弯下了腰,避开了斧头与它的倒刺。 快速地起身,迎面而来的又是劈头而来的一斧! 那猪头肉的怒气已在斧的劲度中体现出来,卧云再一个翻腾,那锐利的倒刺就从她的肩井处刮过,刮起一阵凉风扑在她的脸上。 卧云再一次完美地避开敌手的进攻,但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机。 “白长这肥肉横身,就这么点能耐” 她立在猪头肉对面,伸出一只手便开始作用指甲扣泥状,完全没有把对手看在眼里的意思。 小样,看老娘气不气死你就完事儿了! 那猪头肉哪儿受得了这样的蔑视,怒吼一声便举起斧头朝地面砸去。这一砸便把整块擂台弄得一震,斧头落下的地方已出现了数条深深浅浅的裂缝。 卧云虽抬头浅笑着,内心却也有了一丝慌张。刚刚这猪头肉已经历过一轮的较量,且刚朝她劈过来的两斧也都是出了大力气的,可这一下砸地的力量却还如此惊人,她本以为猪头肉的弱点是只有蛮力,可如今看来,他最大的资本就是“只有蛮力。”不加任何技巧和方法,单靠最原始的力量持久下去就足矣。 对!不加技巧! 卧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灵光。 这猪头肉的力气能持续这么久且一直刚劲,就是因为他的武功里并无花招,而如果要用技巧,他的神力必定也会在招式上分散。等他消耗体力绝对是一场持久战,卧云也不知道自己的耐力能否支撑到那个时候,但倘若她主动出击,逼得那猪头肉不得不多加招式来防备,那么击破他则更加容易。 卧云握紧手中的短剑,这剑虽比不上她的凌霄,却也是孟府所寻的上等兵器,剑刃上的寒气凛冽着,在一瞬间被卧云抛了出去! “唰——” 剑向猪头肉的身子飞去。 他举起斧头,预判着卧云要用剑直刺他的胸膛,一斧头便往剑的来向劈去。 寒光却倏而消失。 看客们纷纷惊呆,只见一道黑影比那把剑飞得还要快! 卧云在剑飞到一半的时候冲出身去,将原本要刺向猪头肉胸膛的剑拐回到手中,又一个蹬腿,仿佛踩着空气往猪头肉的左侧奔去。 猪头肉的预判失败,他也马上反应过来,朝着身侧挥着掌应过去。 很好,卧云暗喜,他已经开始用耗费真气的招式来应付她的进攻。 席间。 “堂主,我想最精彩的比赛,才从这里开始。” 宿千看着台下一肥一瘦的身影,嘴角勾起了兴奋的笑容。 “有本事别弄这些虚的,下来好好陪爷打一个痛快架!”那猪头肉已经被卧云的花招逼得连连叫骂。 卧云大笑着在猪头肉的上下左右来回变换着位置,就像是四个她的影子在交织缠绕。 “你叫小爷一声爹,爷就饶了你!” 卧云飞到猪头肉的上方,伸出纤手便往他头上敲了一记响栗,这是对猪头肉最后的挑衅。 她几轮花招变幻,那猪头肉逐渐难以应付,手中的铁斧也经常变成了抡出去却毫无用处的废铁。 一记响栗敲得猪头肉狂怒,身上的青筋已然凸起,他怒然狮吼,已做好了最后暴击的架势。 “拿命来!!!” 他扛起斧子,用一只结实有力的脚狠狠地把地面剁得一震,又突然转起身来,手中的斧头顿时就变成了旋转的刀锋,朝空间中的每一个方向砍去,就连空气似乎也被他切割成千丝万缕。 卧云正在他身后,猛然被这一招式吓到,退了一步,衣襟处被急速的刀风割破了一道口子。 她暗暗地叫骂,还好老娘裹了胸,否则被你这狗杂种伤了,杀你全家陪葬。 卧云冷静地看着眼前着一团斧头旋风,寻找着突破口。 她屏息着,听着耳畔那阵斧头挥舞带来的旋风。 灰尘,砾石,树叶,呼吸…… 众多的事物交织在呼啸的风中,她等的,就是那万物猛然薄弱的一瞬。 那团旋风已朝她撕裂而来,卧云依旧毫分微动,看得各位席上客心惊胆战,莫非他想送死? 斧刃即将割到她的眉梢! 就是这一刻! 卧云腾身而起,她等的就是猪头肉在逼近他的时候与她的真气碰撞,他不得不灌入更多精力在真气的维持上,而放慢了一分挥斧的速度之时,这一分的差别,使得他的致命弱点全然在卧云面前暴露。 猪头肉的斧就要刺进眼前人的皮肉时,那道身影已经移动到了空中。 竟闪躲得如此之快! 就在他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一阵刺骨的寒意已经刺进了他的肩头。 他败了。 他的手再也控制不住那斧头的重量,斧头依旧盘旋着,往擂台的一方砸去,那块地被砸出了一个深坑。方才还闪烁着血光的铁斧,已落寞地躺在那片黑暗之中。 众人欢呼。 卧云拔剑,轻巧地落地。 她并未刺入多深,剑下还留着几分仁慈,稍做休养猪头肉依旧可以如从前一般挥斧,不会因为这伤而削弱了功力。卧云的留情,那猪头肉自然是知道的,用手捂住流血的伤口,一张脸因为羞愧而涨红,目中无人才是他败阵的缘由。 而卧云今日才真正体会到,不打不相识的道理。 “谢你的留情。” 猪头肉低下头去,那么大的块头突然红着脸和卧云道谢,卧云也觉得有些难为情。 “不必多谢,改日有机会再较量一番。” 猪头肉也是性情中人,咧着嘴用他极其浑厚的嗓音喝了一声好。 “我叫金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金石!”大块头抱拳大笑。 卧云回礼:“我叫齐云,后会有期!” “后会一定有期!” 两人爽快地笑着,仿佛之前的那些红眼与争斗都烟消云散,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诡谲与血腥,而是两人的爽朗与豪气。 金石成为了卧云来到中原交的第一个朋友。 “本场比试,南海齐云胜出!” 席间的眼睛,都纷纷打量着这个来自南海的少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八章·青光 第二轮比试完毕,场上仅剩十三人。 刚过未时,天幕的黑云已完全积压下来,直叫人看得喘不过气。刺眼的白光在云层中明暗闪现,是即将降雨的兆头。空气中已不再漂浮着被大风卷起的沙石,此刻只剩下血的腥味和无声的压抑。 卧云等人分立在场上,仔细听着最后一轮的规则。 “首先鄙人在此恭喜各位,能通过如此强劲的比拼,过关斩将来到第三轮比赛。”孟义笑着,他确实是个爱才之士,眼前的这十三人,个个都有过人的本领,若再能把之中的猛将招揽到飞虎堂,那对他来说才真的是如虎添翼。 “在第三轮,我们的比拼将会变得更加残酷,若是诸位有体力不支,或是其他难处的,且莫勉强,现在还可及时退出,能挺到这关,也绝对是一身好本领,只不过,孟某人不愿看到有壮士在飞虎堂伤了性命。” 他用试探的目光扫视了全场,剩下的半数以上都或多或少挂了彩,有两人已经面色泛着微微的白,他虽意在比武选拔,却也不想扯上人命的麻烦。 无人回应。 孟义大笑:“好,既然各位都愿冒着性命的险为我飞虎堂拼搏,那我孟某人就在此谢过了!” “本轮比拼不再分组对决,而是采用混战的方法。诸位一同进攻,无指定目标,任意挑选对手比试,最终留下的一人,即为本次比拼的胜出者!” 孟义回席,眯着眼望着众人听后的反应。 十三人,人人神色各不相同。 惊恐、焦虑、兴奋……各种表情交错,而只有一人依旧是面无波澜,仿佛这一场关乎性命与荣誉的厮杀只不过是他即将轻松略过的一件寻常事。 宿千从孟义的视线看过去,所指是那个来自南海的齐云。 淡定如卧云。 她在第一轮轮空之际就默默观察着众参赛者的路数,众人大概的功夫来路与性格,她都有了初步的认识,现在需要盘算的,就是进攻的顺序和时机。 一共剩余十三人,除她以外便是十二,而其中体力不支那两人,已算不上是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对手,他们要么在开始后立刻选择退出,要么就只能做别人刀俎下的鱼肉。所以她要面对的,只剩十人。 她扬起头揣摩着应付的策略,而同时也有一双眼睛在狠狠地盯着她。 卧云顺着后侧那针芒似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妇人,她骨节变形的手握一根长鞭,站得诡异的笔直。其面容虽还像四十有余的模样,可是头发已然花白,干枯的垂在肩上,像极了枯死的荒草。卧云记得人们叫她柳三杀,在她填报名册的那日便听人提起过,柳三杀在许多年前便成了寡妇,至于她丈夫与女儿如何死的,无人敢在她面前问起,因为人人都道她是一个武功高强,精神却已时好时坏的疯子。 “呵呵……”柳三杀斜目,看着卧云冷笑,一双眸子泛着灰青色的光,半睁着,却又好似瞪着一般渗人,看得卧云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若不是听过关于她的事,卧云只怕要觉得光天化日之下撞了鬼。 她把头别过去,不再看柳三杀,只是那股刺背的寒意依旧没有衰减,柳三杀似乎有种咬死了她的狠态。 卧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身后那可怖的目光,重新回到冷静的状态,她观察着场上的局势。眼下的十人,已有四五人选择了结盟的手段,挑选盟友共同击败较为强劲的对手,到最后再分裂出来,互相争斗。 这倒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卧云也有了如此的打算,她望向还剩下的几人,当然,除去那个青光眼寡妇,她的目光搜寻着,终于也对到一个相同诉求的眼神。 “可愿结盟?” 卧云快步朝那人迈了过去。 是一个穿身白袍的男子,看着似乎是出自什么正派名流,虽然笑着,但卧云总觉着他那老成的笑里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机,说是结盟,可卧云对他不得不多留出几分心眼。 “荣幸荣幸,鄙人五岳廖泊亭。”眼前的男子抱拳一笑。 “南海齐云。” 卧云只回了个笑,未来得及多说,那边比试开始的鼓声就已敲响。 “最后一轮比拼,现在开始——” 说也奇怪,之前两轮两两对决时,双方恨不得在第一秒就冲上前去大展威风,可现在到了混战的环节,众人却不敢妄动,只围成了个似圈的形状,互相慢步对峙。 时间过了良久,还未有一人出手,卧云不禁在心底笑出了声,她只想起那天刚到兆城时所见到的斗蛐蛐儿,想来这人竟要比那凶猛争斗的蛐蛐儿还要胆小。 既然无人动手,那就让姑奶奶来做第一个。 卧云瞄准了对面那个受了重伤,双腿正在发抖的男子,用脚尖踢起一块石子便往他膝关节狠狠打去,那人“嗷”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捂住伤口,连滚带爬地退下场去,另一个与他同样元气大伤的人看了这场面,哪还忍得住惊慌,撒了腿便也要往场下退,只是刚迈出第一步,眼前的出路就被一片刀剑挡住。 他欲哭无泪,众人随着卧云飞出去的那一石子,已经纷纷出手。 孟义开怀,为卧云那一石子大叫一声好,同时也吩咐人赶紧去把台上被吓得吓得差点失禁的那厮救下来。 “廖兄,你只顾我身后便是。” 卧云与廖泊亭双双飞跃起来,寻找着那几个落单的下手。卧云负责在正前方进攻,廖泊亭在后方负责抵御偷袭和夹击,一把短剑合着一双长戟,他们倒也配合得默契。而原本还自傲不愿结盟的几人,不一会就慌了神色,以寡敌众的下场太过惨烈,落单那几位迅速地统统败下阵来,唯独剩下一人——柳三杀。 卧云回头一顾,正对上那双恐怖的眸子,原本泛着的青光,此刻略微杀红了眼,竟透出一抹暗红,卧云从那对瞳仁里看到的,除自己之外,再无场上任何人。 场上只剩两对联盟和柳三杀,一共五人。 卧云吸了口冷气,依照现在看来,柳三杀凭一人之力就击败了两对,且依照她的直觉,那柳三杀就是吃定了自己。 另一方联盟也从柳三杀的目光里看出了端倪,两人一句相视一笑,已有了同柳三杀一起,先把卧云这组拿下的计谋。笑意刚收回的下一瞬,这一男一女就朝卧云他们飞奔而去。 “多有冒犯!” 一声招呼打过来,其中那女人双手执着峨眉刺便往廖泊亭的身侧靠,廖泊亭也是反应机敏,反手将长戟在头顶挥了三旋,身子却俯了下去,贴近地表,让那女人扑了个空。 另一个男人也不闲着,挥着长剑就跳了过来,卧云迅速地空翻,逃过那男人的进攻,而就在刚刚落地之时,一道鞭子就落在她的眼前,地上扬起的灰尘扑的她够呛,只差毫分,那鞭子就能夺了她的相貌。 “去你娘的柳三杀!!!” 卧云一边叫骂,一边赶紧挪出空,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她上一秒还停留的那方地面就又吃了一记鞭子,本被血迹覆盖的地板在柳三杀手下楞抽出一道干净的鞭痕来!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针对我?” 卧云大呼。 柳三杀诡异地张了张嘴,似笑非笑地,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如同唇语一般,卧云却听得一清二楚。 “因为你,挡了,我的,路。” 几个字眼在她的牙关咬了出来,犹如虫子的讥语。 还没等卧云回应,那头的长剑与这头的长鞭就又一同飞过来左右夹击,两股凌风逼得卧云不得不输出真气,往空中飞升。执长剑的男子够不到卧云的高度,转了身就去支援对付廖泊亭的盟友,而柳三杀则同样动了真气,挥手一记长鞭缠住卧云的右脚。 卧云只飞到一半,就被柳三杀重重地甩到地下,她顾不上胸口传来的痛楚,赶紧扭转着身子用剑把脚上的鞭子割断,猛地站起身,柳三杀的鞭子又再一次打来。 这样下去,卧云迟早应付不住两面受敌,更别说就算一对一,她也可能抵不过这个青光眼寡妇。眼下唯一的方法就只剩利用另一对联盟来克制柳三杀,她与廖泊亭才能有机会改变逆风的局势。 卧云侧翻一个跟斗,跳到廖泊亭的身后,抓住他的臂膀,却又不动,两人仿佛连体了一般。柳三杀和另两人看不出这是什么招式,谨慎地拿着武器与她们对峙。 “廖兄,如今之计,唯有利用他们去击败那疯妇!”卧云在身侧人的耳边轻语。 廖泊亭会意地点点头,这也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对策。 这时卧云猛然一笑,把廖泊亭吓了一跳。 “廖兄孩童的时候,可玩过母鸡护蛋的游戏?” 廖泊亭莫名其妙地转头,只见这小子虽已显出疲态,眼中却燃起了一股充满斗志与希望的光芒,嘴角也噙着一分笑意,露出一颗虎牙,像极了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那是民间孩子常玩的游戏,我父母虽管得严,不让我与街头孩童为伍,却也是见过的,齐兄都到这个时候了,问这个干嘛?” 廖泊亭回头,咽了咽口水,额头已满是大汗。 “我们今天,就来和他们玩母鸡护蛋。” 望着眼前这个小少年诡异的笑容,与另外三人面上的凶光,廖泊亭差点以为自己处在梦中,这都到了性命攸关的生死局,这个小崽子居然要和他玩母鸡护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九章·胜负 此刻的擂台上,柳三杀一人与一团人对立。 之所以说是“一团人”,是因为卧云正拉着廖泊亭龟缩在那一男一女身后,活像粘附在那二人身上的鼻涕虫。现在的卧云和廖泊亭,不再费精力于攻防,他俩只将所有气力花在移形上面,使出他们的浑身解数,保证能在每次柳三杀进攻时,都能绕道灵另外两人的另一边,拿他俩充当肉盾。 柳三杀自然也试过百般进攻,只是她每每往前探去时,那两人便飞到另一对的背后,不露出半寸身子,而当她想绕到背后时,卧云又揪着廖泊亭参到了那两人身前,速度之快,让她难以近身半分。而那俩人也被卧云他们的飞速转换耍的团团转,仿佛卧云二人是泥鳅一般,总能换着法逃过去。 廖泊亭这辈子都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架。 他横眼瞪着卧云,脸因为羞耻而憋得通红,却又对着卧云说不出一句话来。要说这母鸡护蛋不好,可这计谋确实也破了之前三人夹击的局面,但他总觉得这样上不了台面的花招是令他极其难堪的,五岳的功夫赫赫有名,今日却缩在人后当王八,这叫怎么回事!? 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当队友! 而那边卧云还在没心没肺的笑着,仿佛真的是个在玩母鸡护蛋的孩童。 这场游戏里,柳三杀是鹰,那对联盟是母鸡,她俩是怂蛋。 “好小子,你俩有种就别躲在我们身后,出来痛快打一场!” 拿长剑的男人分外恼怒,他与队友无论怎么甩都甩不掉这对无耻之徒,每当他们要出手发功时,眼前的那对人就飞速地没了影,换成了扑空的柳三杀。 “小爷我还就不出来了,怎么着吧。” 卧云做个鬼脸,依旧安安稳稳地躲在那男人身后。 “哈哈,确实有意思。” 席上的孟义笑出了声,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幽默诙谐者,他自然见过不少,只是能在这生死时刻还能如此心大,又用最捣蛋的法子破了危机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妙哉。” 局面就这样僵持着,柳三杀不再看那四人,她抬起头,用那双骇人的眼睛望了望天空。闪电把苍穹劈得明暗交错,雷声也循着四方滚滚而来,她猛然痴魔般地笑了起来,虽没有长一嘴獠牙,可那张口中锋利的尖牙好似要把人撕裂了吞咽下去。 原本还在纠缠的四人被柳三杀的诡异吸引住,都怔怔地望着她,而全场人也无一例外,大家一齐望着这个疯妇,无一人出声。 “天谴不来,我便替天行道。” 柳三杀喃喃。 又是极其微弱的声音,卧云却再一次从她的唇形里听得一清二楚。 大雨。 席间已撑起了油纸顶避雨,而台上的五人已被瓢泼而下的雨淋透。 卧云看着眼前男子的白袍下,那因为被雨水打湿,而清晰地凸显出的属于男人肌肉的线条,暗自庆幸自己穿的一身玄色。 “哥们,肌肉不错啊。” 卧云猥琐地笑着,身前的男人将视线转了回来,皱着眉头,只怕以为这南海齐云是个断袖。 那头的柳三杀回过神来,恐怖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瞬间消失,片刻又回到了从前那样冰冷的,可怖的表情。 她早已看透了卧云的招式,她的意思是,若要取了她卧云的命,那必定要先破了那两枚肉盾。 无妨,她抖了抖手中的鞭子。 对柳三杀来说,杀不杀那对草包都无妨,她要的只是卧云的命,要的只是她柳三杀胜出。 卧云也收起了嬉笑,对面那双青光眼中的杀气已让她开始绷紧神经。她轻轻嘱咐廖泊亭,无论如何的情况都要忍,只管变换位置,必定要让柳三杀把那二人除去,或是借二人伤及柳三杀。 终于,柳三杀出手了。 雨下得很大,只是在这片水声中,人们都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另一道属于挥鞭的声响。柳三杀一道鞭子朝着卧云身前的男子挥过去,那男人顾不得身后的卧云,别了长剑就斩过去,却没想那一截鞭子扭了个弯,刹那间绞住另一个女人细长的脖颈,柳三杀对她并无杀意,缠了那女人就往场外甩了出去。 那女的跌到地上,一道鲜血从她的口腔喷射出来。 场上剩下的两个男人慌了起来,一个失了盟友,一个失了肉盾。 卧云一把手伸出去,刚把廖泊亭拽到自己身侧来,跟前的那男人就已经一跃腾空,她转头,柳三杀扑空的鞭子就要照着她两人的面门而来! “扑!” 卧云大喊一声,示意廖泊亭学她一般,赶紧从跳起来那男人胯下横扑过去,唯有这样才能躲过柳三杀的这一击,而那廖泊亭自然是不愿受这钻胯之辱,拿起长戟就打算去挡柳三杀的进攻。 自然是徒劳无功,柳三杀长鞭一挥,就把他的长戟夺到自己那一方,瞬间廖泊亭就成了手无寸铁的家伙。 卧云只想狠狠问候廖家十八代祖宗。 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那头迎面又是一击,这次柳三杀直接扑了过来,一双干枯而带着锋利指甲的鬼手斜着劈向廖泊亭和刚落地男人的方位。 卧云眼见廖泊亭就要中招,腾起身去拉他,却算错了几分,中了柳三杀的半掌。 肩头顿时就是像被烙铁烤炙着一般,疼得卧云将嘴角咬出了血,那血渍顺着雨水流淌到她衣襟上,融进一片玄色, 这疯妇的功力果然够深厚。 那廖泊亭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幕,另一个男人则已经承了柳三杀的另一半进攻,握着长剑半跪在雨中,青筋暴起,不像甘心败阵的模样。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一点廖泊亭自然知道。他快步在雨中飞奔,勾起那把躺在地上的长戟,大吼着朝地上那已不剩多少体力的男人杀去。 真他妈的孙子。 卧云忍着肩胛那磨人的痛处,不再关心廖泊亭与那人的厮杀,她只望住柳三杀,柳三杀也只望住她。 追问这疯妇为何要咬定自己已无任何意义,管她嘴中的挡了什么路也好,有何天谴也罢,若今天要拼个你死我活,依她卧云的性子也要杀个痛快。 卧云放下按住伤口的手,任凭鲜血从她的脚下流淌,那颜色如同红墨,在流水中由浓烈绽放成淡薄,竟有种莫名的美。 世人皆说,流水无形无色。 然而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此后再也不会这般以为。 混了血色的雨水击打在卧云的短剑上,通过她飞速的挥舞,那些大颗的雨滴被拍散成极细的雨针,散射向四面八方,在一片透明的雨幕中生一朵朵出惹眼的淡红色的彼岸花。 她舞一剑,剑锋上的红色花瓣便朝着柳三杀飞出,根根雨针往她的皮肤里刺去,柳三杀挥辫,却还是挡不住千丝万缕细小的雨针袭来,其裸露的双手与脖颈,被划破出数十条血口。 卧云不断地在雨中旋转着身子,挥动着寒光,此时的她,在一方明灭中舞动,云间的惊雷和闪电都成了她的鼓点与光辉一般,仿真正的一只雨燕,轻巧敏捷地与柳三杀盘旋。 她的剑下,雨的形状不断被刻画,忽而是次,忽而是石,忽而是镖种种招式让台下连连叫好。面对这千丝万缕细微的进攻,长鞭已经失去了防守的优势,柳三杀运出真气,凝聚成一层真元近身,阻挡着卧云的大部分进攻。 卧云一见柳三杀已逼出真气,抄了剑就点了轻功飞腾过去,那边也甩出长藤往她身上绞,被卧云统统闪避,绝不再让这缠人的鞭触碰她一寸肌肤。 柳三杀与卧云一样,常年练的都是手上功夫,腿上功夫虽然也不差,可在打斗的时候总是手上的招式更耗费精力,这也是卧云找到的最佳突破口。 要从上身上到柳三杀太难,她开始挥着剑附身往她的下身攻击。 柳三杀也未料到眼前飞跃的人突然一个俯冲,她的鞭子还停留在半空,可卧云已沉到了她的脚下,一把短剑就要刺向她的膝下。 卧云一喜,胜券已然在握。 却不想从她左方来了一阵掌风。 是廖泊亭! 这忘恩负义之徒朝着卧云肩上的伤口而来,卧云的剑本只差数豪就刺入柳三杀的皮肉中,这下又被逼得猛然一闪,失去了这好时机。 卧云大怒,没有半分喘息,原本因闪躲而后退的身子只在瞬间冲了回来,一剑刺入廖泊亭的右手。 是整整半截剑戳了进去,廖泊亭手臂中的骨骼与血肉都清晰地暴露出来,那身白袍半侧已成了红。 对待背叛者,她卧云从不会留半分情分。 拔出短剑,她没有费多余的一丝目光去看姓廖的那狰狞痛苦的表情,手中的刃又快速朝柳三杀而去,却是更加有力,仿佛廖泊亭的血让她被喂食,像只蝙蝠在噬血后的兴奋。 不知是雨水太大,还是场上的两人速度太快,人们都只能看到两团黑影在纠缠难分。 卧云又一次探到了柳三杀的下身,按说柳三杀方才已知晓卧云在进攻她膝下的弱区,可现在对膝下的防守也不过是加强了几分,并没有完全的防备,反而是手上的进攻更加凶猛,耗费更多气力在上身。 这疯妇什么意思? 卧云来不及多留心,柳三杀的进攻已逼得她难以向上。 她再次放低身躯,依靠着真气维持在与柳三杀双膝相平的高度,头上一记鞭子横扫过来,她顺势朝着柳三杀的腿刺去。 而当她即将把剑刺去时,才猛然发觉,柳三杀是故意把她往此处引。 只是已来不及了。 柳三杀狰狞地笑着,她右手的鞭子还回旋在空中,左手伸一掌朝卧云的后背拍去。 这一掌轻得让卧云意外,只是下一秒,背后传来的刺痛让她心中一凉。 这卑鄙的疯妇私自藏了毒针。 卧云僵硬地倒在了雨中,雨水不断地往她伤口上浇灌,却冲刷不灭后背那处钻心的火辣。冰火两重天反复拉扯,她的意识已逐渐模糊。 闭眼之前最后的记忆,是柳三杀刺骨的笑,是众人冲上台来的嘈杂,是东海岸边,那片淡黄色的月见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十章·进巢 卧云再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 她张开双眼,想唤一口水喝,却发觉自己的咽喉干涩,说不出半句话来。 环顾四周,她所在的厢房被装点得大气典雅,一望窗格的红木便知主人的华贵身份。放一盏金铸的香炉静静地躺在羊毛地毯上,往屋内飘散出带着草药气息的云烟。 她艰难地用手支撑着身子,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一拉开门扉,久违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也把她不带血色的肌肤照得更加通透,像晶莹的白玉。 倚着柱子,卧云眯起眼睛抬头,果然是一片被铁刺包围的天空——孟府。 身上的痛总算没白挨。 虽在外看这孟府森严庄重,不过府内的景象还是与寻常的府邸相差无几。眼前一方不大的庭院,翠竹在白墙上晃着影,几大只陶缸被放置在庭院内,里面装几支红莲和一池波光,两色锦鲤在水中游动,若无所依,一派和气的景。 看了不一会,伤口传来的痛就催着卧云回房去,她刚要转身进房,就听见对面的走廊上一声清脆的欢呼。 “齐云公子醒了!” 一个小少年站在她对面,白光蒙了眼,卧云看不太清,可那孩子的开心她却体会得真真切切。那男孩傻傻地冲卧云笑,他迈步朝西跑去,似乎是要去禀报他人的意思,却又转了身朝东迈过来,像是放心不下刚刚苏醒的卧云。 卧云望着那孩子左右为难的傻样,微微地笑了笑,挥了手把他招过来。 走到她跟前才发现,这男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穿一身麻衣,应该是孟府的仆。 “齐公子!”那小孩咧大了嘴笑着,只是牙不太齐,两颗小虎牙稍稍凸出来,不过那双眸子分外清澈,一副未曾受过尘世污染的干净模样,卧云看他,像极了一只毛茸茸的白兔。 “我睡了多久” “您睡了三天呢,期间我家公子找了好些郎中来,说是一定得让您活下来,您可不知道,那些郎中……” “你家公子?” “宿千公子,齐公子应该知道的,我家公子在江湖上可是十分有名,他是老爷最得意的助手,飞虎堂……” 卧云扶额,这小孩看起来乖巧得很,怎么就是个小话痨呢? 可望着张双人畜无害的脸庞,她还是屈服于可爱,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郎中都说公子您伤的很不轻,受了柳三杀那么重的毒手,还在那日的大雨中被凶猛的湿气侵体,估摸着要六七日才能苏醒过来,没想到公子仅用了三天就能恢复成这个样子!” 那小男孩眼中闪烁着敬佩,卧云被看得怪不好意思。她自幼就有着极强的自愈能力,小时候与玄机阁的其他杀手一同训练,受了同样的伤,她总是第一个痊愈的,其他孩子都说是方敛欢偏心,给了她上好的药膏,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这是天生的体质使然。 卧云咳了两声,刚要问这小家伙在她昏迷之后的事,那边一个身影就悠悠地朝他们走来。 “阿芒!” 卧云与男孩一同回头,是宿千。 果然是兆城有名的名流公子,这男人从外在的服饰到凸显出来的气度都是非凡的。 “怎的齐公子醒了都不来通报一声。” 他呵斥着这个叫阿芒的小奴,声调却是轻柔,不带半分厉色。 阿芒略带委屈地努了努嘴,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卧云。 “宿千公子不必责怪这孩子,是我唤他过来陪我说两句话的。” 卧云微笑着解释,阿芒感激地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地缩到宿千的衣角旁站定。 宿千瞅着屋外阳光太猛,又起了风,让阿芒招呼着将卧云拂到厢房内休息。 “公子好身手,那日的表现很是精彩。” 宿千轻轻摇着一把白玉骨扇,光线从那光滑的扇面反射到他的脸上,卧云怎么看他都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从几句交谈里也能听出此人自小长在孟府中的不俗修养。 卧云不好意思地笑着,想起那天自己中了柳三杀的毒针后,躺在雨中因为疼痛而颤抖的模样,定是狼狈极了,在她昏迷后有否翻白眼都未可知。 柳三杀,毒针。 卧云突然记起来那女人阴毒的笑容,赶紧伸了手往自个儿的后背伤口摸去。 宿千一看卧云乱动弹,赶紧伸手将她按住:“齐兄不必担忧,你体内柳三杀的毒针已被及时取出,伤口虽然还需时日才能痊愈,却已无大碍。” 卧云松了口气,又问及柳三杀。 “她确实赢了不错,可她私藏毒针,违反了比试的规则,堂主决定暂且让她留在孟府,但那日的成绩不作数,齐兄你才是真正的胜出者。” 让那青光眼留在孟府?! 卧云只怕没惊得跳起来,让柳三杀留在这个地方那还得了?倘若她未曾受伤且还能与那疯子比划几招,如今她已被伤成这样,依照那天柳三杀的架势,她这条小命恐怕就要丢在孟府了。 “宿宿千兄,柳三杀她”卧云苦笑。 宿千将她的心思看得明白:“齐兄放心,从今以后柳三杀不会伤你半分,那根针本是有毒的,而在齐兄昏迷的那天晚上,她又将解药送至你房中,替你解毒,她若是冲你来的,相必齐兄如今还醒不过来呢。” 不是冲我来的? 卧云听得一头雾水,那天柳三足了劲一副要把她吞下去的模样,如今却又替她解毒救她性命,她口中那一句句“替天行道”难道真的是疯人疯语? 卧云不解地望着宿千,却得不到答疑。 他的目光笃定有力,仿佛是那柳三杀早就在他面前立下了誓一般,卧云看着宿千这表情,也将信将疑地点了头,再说千万般,也都只靠自己留心眼罢了。 宿千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因为其他事宜离开了,临走留下了阿芒这个小话痨照顾卧云,虽然话是多了些,可好歹也能给人生地不熟的卧云解解闷儿。 卧云斜靠在床头,与阿芒聊着孟府,大概的情况都与那日店小二所说的相差无几。 “听说孟堂主还有一位年轻貌美的三夫人?” 卧云捧着杯热茶,望着那升腾的热气,以一种十分平常的口气,想要窥探她最关心的秘密。 阿芒摇摇头,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真诚。 “三夫人患疾,一直住在后院的西阁楼,老爷吩咐了不许打扰,就连阿芒这样自小跟着孟家的仆人也从没见过三夫人一面,不过这样也好,二夫人和大夫人就已经能把孟府作个底朝天了,要是二夫人再去找三夫人的茬,那还得了”阿芒声音逐渐变弱,说罢赶紧捂住嘴,才意识到自己对二夫人的不敬。 卧云望着这孩子慌张的模样,忍俊不禁,摇了摇手示意自己不会告诉别人。 她抿一口乌龙,陷入了沉思。 如今看来,孟家三夫人是整个孟府最为神秘的存在,在后院那间西阁楼里,究竟住了个怎样的女人? 冥冥中总有一种直觉在告诉卧云,若要杀孟义,必先破了这一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十一章·觥筹 卧云在孟府休养的这半个月,孟义都未曾来探望过。听阿芒说虽然孟义有宿千帮衬着,但大多的事务还是他亲自处理。卧云想来也是,像孟义这样的成功者,都带着多疑的心思,总是要有许多事得亲自过问了才行。反倒是那宿千,像是什么公务都没压在身上的样子,时常来她这儿询问她的伤势如何。 这天宿千又挥着那把白玉扇,捎一碗滚烫的人参汤带上。卧云望着那每日一碗的补品,只觉得血柱都快从她的鼻孔里喷射出来。 “劳公子费心,齐云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卧云笑着耸了耸肩,努力证明她的伤口确实已痊愈了。 宿千点点头,望着她又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只得把汤搁在桌案上。 “那就好,正好堂主刚处理好外面的事宜回到府中,还请齐兄今晚到宴客厅来,与堂主一家共进晚宴。” 卧云把喜色藏在心里,装一副恭敬的模样答允下来,待宿千走后,才敢再床上打两个滚来抒发自己激动难耐的心情。一是为她终于能接近孟义,从到兆城以来,今晚是她第一次要与孟义正面近距离相处,她必定不能露出马脚,孟义对她的信任至关重要。二是为了她的重获自由,这半月来,不止宿千时不时过来看他的伤势恢复如何,更可恶的是阿芒那小兔崽子,死活不让她出去活动,倘若她要迈出这庭院一步,那崽子便如同拖油瓶一般挂在她腿上,时刻吵着闹着说她伤势未愈不能乱动,卧云也实在那他没办法,只能日日看着院里那几条锦鲤咕噜咕噜冒泡泡。 “终于解脱啦!” 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对着铜镜换上阿芒送来的衣裳。是一件灰色的长衣,做工简单却触感极佳,胸口一侧用金线绣了片虎纹,独特大气。卧云用笄将一头青丝缠好,化雄丹的功效依旧持续着,她两腮与人中都留有青色的胡茬痕迹,卧云从镜中望着自己,分明就是哪家的俊俏少年郎。 黄昏已过,各色的灯火纷纷装点起来,佣人们都忙前忙后,端着各式的菜肴美酒往来奔走,十分大的阵仗,阿芒说今晚的宴席是孟义特地吩咐的,为的是给各位飞虎堂的新成员接风洗尘。卧云不禁感叹这有钱人家的架势。 孟府的宴客厅原是一座戏台,大夫人早年爱听小曲儿,孟义特地为她建了这么一个地方,只不过后来大夫人兴致淡了,又或是年纪已不再适合浓妆艳抹唱青衣了,这戏台也就被另作他用,改为平时孟家设宴的地方。 卧云跟着阿芒,如约落座。 孟义端坐在正方,他给卧云安排的位置甚好,向右紧挨着宿千坐着,仅隔着他一人的距离。而孟义的左侧是他那位端庄大方的大夫人,卧云虽能清楚地看到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却还是从那些皱纹中看出了她曾经拥有的美丽容颜,美人迟暮,总是令人唏嘘的。 卧云扫视一眼宴席,除去飞虎堂原本的人员外,剩下大半都是之前参加比试的成绩优异者,可却未见到柳三杀那双青光眼,问过身侧的宿千才知道那疯妇因身子不适缺席了。 全场宾客大约都到齐了,一个年轻娇媚的女子才悠悠地踱着步子而来,穿一身花枝招展,经过大夫人席前,还不忘挑起柳叶眉使个得意的眼色,再一个媚笑朝孟义行礼,那句捏着嗓子道出来的“妾身来迟”听的卧云一身鸡皮疙瘩,再不用细猜她也知道,眼前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便是孟家的二夫人。 卧云不禁咽了咽口水,这孟义的口味竟如此奇特,他的两位夫人风格迥异得也太吓人了吧? 孟义似乎已对二夫人的性子习以为常,也不责怪她来迟,挥了挥手便让她起身坐到卧云左侧。 菜肴上齐,戏台一角的歌舞声也奏响起来 孟义用金壶倒杯清酒,高举起敬在场的宾客:“今日能将诸位贤能聚集在我飞虎堂,是孟某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尤其是新来的几位,能通过残酷的比试坐在这里实属不易,还望以后你们能为飞虎堂尽忠,我孟某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一杯下肚,孟义示意众人动筷。 卧云夹了满满一碗东坡肉,休养这些时日饭菜寡淡得很,今日好不容易能痛快吃肉,阿芒那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规劝,卧云笑嘻嘻地望着一旁的小家伙,好生嘚瑟。那边孟义端了一杯酒走到卧云旁边,把正埋头大吃的卧云吓了一跳。 “孟堂主。”卧云放下碗筷,满上自个儿的酒杯。 “齐少侠的身子可好些了?” “劳堂主挂念,在下已全然康复了。”卧云回孟义一个笑容。 “那日少侠的身手着实让老夫大开眼界,敢问少侠练的是何派功夫?”孟义轻轻眯起眼,卧云知晓他对自己已开始了试探。 幸好玄机阁做事向来周到,在参加比试之前就已打点好所谓齐云的身世背景。 “在下自幼便没有双亲照料,被遗弃在南海边,由一位海岛上的隐士带大,这身功夫也是跟他所学,我那师傅没什么名气,教的武功也更算不上什么名门功夫,我也不过是稍会点拳脚罢了。” 孟义客气一笑:“谦虚谦虚,今晚还望少侠尽兴。” 两人碰杯,双双一饮而尽。 “对了,听闻少侠是南海而来的,老夫还特地备了几样海味。”孟义挥手,那边婢女就端着几盘海鲜上桌。 芙蓉蟹肉、鬼椒象拔蚌、松露鱼翅卧云望着桌上的菜肴暗喜,这老贼用海鲜想试她是否真是海边人,可没想到东海来的她就好这口,道过谢便大快朵颐了起来,剥壳的手法娴熟得不行。 孟义停留了片刻便笑着离去,挨个地往席间进酒,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卧云正吃的起劲,那边一只手就往她腰间探过来,她以为是阿芒那小家伙,伸了腿就往后方踹去,哪像这一踹可不得了,一声娇柔的呼叫从她的后方传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踹中的是孟义的二夫人。 卧云看那女人半倾在地毯上,明明自个手一撑就能起来,非得卧在那儿不动,眼里藏着非卧云扶她不可的意思。 要是换了平时的卧云,这样的女人她能一拳打十个,而如今她是伪装的齐云,自然不能翻个白眼一拳挥过去。她只赶忙把手上的蒜汁擦掉,伸了手去扶二夫人。 碰到这女人的一瞬间她便后悔了。 二夫人顺着卧云的姿势,双手轻搂住她的腰,一张脸就要往卧云的脸上靠,那脸上的脂粉都快呛进卧云眼里,还好她方才吃过一道蒜蓉焖虾,那气味逼得这女人眉头一皱,不敢再靠近。 卧云赶紧客气地把她放下,张望了四周,大家或在忙着应付酒席,或全神贯注欣赏着舞姬的身姿,阿芒也不知跑去哪儿忙活了,并无人注意到卧云与二夫人这一出。 松了口气,卧云恭敬地点了点头,而后转身,不再看二夫人。 只是那女人依然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几根纤纤玉指伸了就要往卧云大腿上探。 这女人是疯了? 当着大庭广众寻求刺激? 她难道不怕孟义看到把她剁个稀巴碎? 奶奶的别摸了!好歹我现在是男儿身,也会有反应的!! 卧云内心已经崩溃,那女人的手指依旧不停在她腿上游走,这次她的伎俩藏在桌下,更无人能看见。 “二夫人,这是何意?” 卧云把那女人的手从自己腿上拨开,朝右侧宿千的方向挪了一点,双眼清冷地盯着二夫人。 如此近距离看来,这女人是比大夫人貌美太多,自有年轻吹弹可破的皮肤不说,五官也生的极其精致,丹凤眼中生着无限媚意,一颗痣生在鼻骨,却也是一处独特的美,她并不太瘦,线条凹凸有致,方才她刚进门的时候,那对雪峰也让尚未发育完全的卧云转移不开视线。 只是这样好容颜的孟家二夫人,居然是个能在宾客聚集之地勾引他人的荡妇。 “齐公子好身段。” 她勾起嘴角笑着,满了一杯酒往嘴里送,又故意漏几滴划过她雪白的颈。 “还请夫人自重。” 卧云别过头去,不再看那女人,他脸上一派镇定,只是下半身却一片火热。 只恨这男儿身不争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十二章·迷楼 中原晴空的夜应当是很好看的,只可惜被孟府屋顶的铁爪遮蔽,只些许疏星漏了出来。 好在月光是遮不住的,皎洁如玉汤。 那头戏台上的乐声还在绵延,夹杂着碰杯与欢笑声,所有人都被笼罩在祥和欢乐的氛围中。 而卧云在另一头的黑暗与寂静中漫步,她把身子尽情地往风里贴,让春夜的凉风吹散她心里的闷热。方才孟家二夫人的把戏实在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只能借着不胜酒力的说辞退出席来散散心。 说是散心,实则不然。 在入席之前,一个大胆的打算就已在卧云的心中萌生——孟义与所有人都在享酒席之乐的时候,根本无人注意她这个醉酒悄悄离席的客人去哪儿散心,而这也正是她去打探孟家秘密的好时机。 她步子再放虚了一些,把那双杏眼眯成缝,佯装成醉的模样慢悠悠地走着。孟家巡查的护卫见此人刚从酒席出来,衣着不俗的模样,便知是他们家老爷的宾客,行了个礼也就不再多注意了。 她直奔后院而去。 孟府的房屋大多都是大方简单的造型,可当卧云走到后院时,却发现这个占地不算大的宅院却被设计的极为复杂。后院的楼要比孟家的所有楼宇高上几层,站在不远处就可看到后院的几座阁楼是错节分布的,仿佛这几座楼连成了一栋,且它们的楼梯都是极薄的木板构成,各块木板之间间隔半丈,就算是有身手的人也得具备极高的轻功才能在上面行走。几根枝繁叶茂的榕树被栽种在后院的西侧,那些树枝扭曲着往天际伸,几乎再一点就要够及屋顶的铁爪,在夜色里像极了一双双被禁锢的手,阴森可怖。 孟家的三夫人要在这样的鬼地方养病,只怕是旧病还未愈,心疾又来缠身了。 后院的守卫门口俩人,围绕院墙巡逻的还有三人,卧云要进去并不是一件易事,千万得寻个好空当悄无声息地溜进去。 于是她瞄准了那几颗遮天蔽日的榕树。 “刚才似乎有什么动静?” 巡逻的一个护卫警惕地抬头,望着树间的枝叶被风吹得摇曳。 另两人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猜想着许是春天的野猫发情罢了。 发问的那人脸上依旧是警惕和猜疑,却又着实看不出个什么花样儿来,摇了摇头便跟随那二人走了。 谁也没看到蓊蓊郁郁的树叶间藏了只偷笑的小狐狸。 “千儿,你认为此人几分可信?” 孟义与宿千碰杯,用眼神指了指卧云的空席,脸上却还是亲和的笑容。 一片歌舞嘈杂,没有人注意到他二人正在打量在座的每一个人。 宿千淡然一笑:“来自偏远的南海,师从无名,又没了亲人,着实让人难以相信。” 孟义点点头,示意宿千继续说下去。 “只是千儿以为,真真假假都无妨,”他用指尖轻轻辗转琉璃杯侧,剔透的杯身中反射出了琼浆的光泽。 “最重要的,是此人是否可用。” “噢?”孟义挑起眉头,眼角还藏着饶有兴趣的笑意。 “千儿冒犯一句,您也是知道的,近年来惊雁与铁狮两堂互相勾结,明里暗里揽了多少肮脏勾当,抢了我们飞虎多少生意,虽说咱们依旧是坐着中原第一大镖局的位置,可那两伙联手的实力已高出我们太多。眼下飞虎的大多事物都是您亲自在应付,千儿还有两位年纪稍大的管事帮衬着,我们最缺的就是……” 没等宿千说完,孟义就摆手示意他无需再多言。 孟义自然是清楚宿千话中的意思的。他的年岁已高,且没有儿女来做自个的帮手面对现今飞虎堂被另外两堂夹击的情势,他们最缺的就是有才能的人。不管这南海齐云的背景是否真实,那日他卓越的表现是不假的,既然是为了名利而来,那孟家给他便是,只要能为他们所用那便足矣,没有永恒的信任,只有永恒的利益。 孟义的笑意已经转化为一丝无奈,他把剩下的酒一口闷下,叹了口气:“罢了,我只要你查清他与惊雁铁狮二堂无任何瓜葛便是。” 孟义转身去向另人敬酒,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顿,转身对宿千耳语。 “别喝太多,记得去后院看看。” “千儿现在就去。” 后院实在幽静得可怕,卧云连自个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已在树上蛰伏多时,盘算着要如何进到这阁楼里去。那正门的薄木云梯肯定走不得,且不说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上去,光是那楼梯的动静就足以惊得那五个守卫把整个孟家的人招来。她也没有随身带着绳索,贴墙爬进去也行不通。唯一的办法就是从那高耸的屋顶落脚。 卧云打量了一下那屋顶的高度,不禁吸了口凉气,要是从这屋顶摔下来,估计得落个半死。 “罢了,老天保佑。” 卧云聚了真气,用双腿猛地一蹬树干,却又是无声的轻巧,窜了身子就向着屋檐飞去。她的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拉长成了一道细长的黑线,下一秒就是缩在瓦片上的点。 卧云猫着身子探头环视,那五人并未注意到阁楼的屋顶有她这么一个人。 她飞速地在屋檐上滑行,速度使得她的脚步不会在脆弱的瓦片上分出太多的重量,放空的脚跟也避免了太重的声响,这是她第一次那么接近孟家天空的铁爪,她已有好久都未曾看到过一片完整的天空了,今夜透过那锈迹斑斑的铁网,她终于望见了薄云中的上弦月,那弧度弯得好看极了。 来不及在夜色中多流连,卧云赶紧寻了个屋檐的拐角纵身跳了下去,挂在一间厢房的窗台。她透过窗的薄纱朝里望去,除了黑暗,空无一物。 于是她悬着身子腾了进来,打了个滚落地,扬起一屋子的灰尘。 “咳咳……”卧云用手挥了挥眼前的空气,一股长久未通风的湿臭味混着灰尘,逼得她差点没喘过气来。 “这得是多久没人来过。” 卧云从袖口掏出一枚火折子,一丝亮光照过去,光线里全是漂浮的尘埃,墙壁的八角都积攒了厚重的蛛网,挂着几只早就干瘪的蜘蛛尸体。 整个屋子没有任何摆设,空荡无比,地面灰尘的痕迹也表明除了卧云之外,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也无人来过。 卧云吹熄了亮光,轻迈着步子推开门扉,那木门已经老化,还好发出的声响沉闷。 她再打开了几间屋子,屋内的情形都与第一间相差无几。 她踮起脚尖往楼梯下走,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与两个入口相接,一个通往她所在这栋阁楼的下一层,另一端接入的是另一栋楼宇。怪不得在外面看来孟家后院的楼阁似乎是连在一起,原来真的是用走廊将各栋相连。卧云在走廊的窗格向外望,竟还有几道是斜向的,将不同阁楼的二层与四层相连。整个孟府后院的阁楼被设计成了迷宫一般,各栋相互连接,若是记不清来路,必定要在这楼阁交错间迷失了方向。卧云看过来,一共有四座楼,各有四层或五层,若按她所在楼层的五间厢房来算,这孟家后院里少说也有八九十间屋子,且就刚才的情形看来,大多数的屋子是没有人居住的。 “孟义这老儿在他家修鬼客栈呢?” 卧云俯下身子,继续在黑暗中前行。她选了走廊通往另一栋楼阁的那侧,这栋楼与方才的一样,整层楼只有死一样的静默。 她点起火折,推开一扇门,窗口吹来的冷风让卧云为之一颤,这窗台被人打开过! 刚要动身去查看窗台的痕迹,一只干瘪的手就搭上了卧云的肩头。 她的身子一顿,在一瞬间聚了左手的力准备进攻,而右手紧握住火光,猛然回头。 是一双冰冷的青光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十三章·星河 柳三杀。 卧云想要惊呼,却又狠狠扼住自己的冲动。她猛退三步,缩到身后的窗户那,灭了火折,两手已做好防守的架势,只怕这疯妇拿出比试那天的狠劲与她厮打。 “你为何在这?” 卧云先开了口,柳三杀借着身子不适的由头,夜探孟家后院是为的什么,莫不是和她一样的缘由? 那边柳三杀惨白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从窗外射进一束月光落在她一双眼上,眸中的寒光盯住卧云:“你又为何在这。” 她的语气本应是疑问句,却在句末加重了口音,变成了一句陈述,仿佛她已对卧云的问题做出了回应,却又像是在对卧云心事的窥探。 卧云见她并无打架的意思,放下防备点起了火光,耳边又想起那日宿千对她说的话。 “你那日为何杀我而又救我?” “因为我们都在这。” 柳三杀的身子僵着,火光映着她的面容,一双空洞的眼眸分外地吓人,可卧云能从中清楚地感受到那股冲她而来的杀气已经消失了。 “嗯?” “因为我们都在这。” 肯定的语气,却不是所答却非所问。 “快跟我走。” 柳三杀淡淡地说罢,挥了手就把火折子给灭了,一腾身往窗外跳进黑暗中。 卧云虽觉得莫名其妙,她好不容易溜进这里,还没有什么发现,柳三杀就突然冒出来要她走,这女人莫不是神经又失常了?可看着她那冷静坚决的眼神,卧云还是快步追上她,不忘腾空使了个小法术将身后的窗合上。 两人顺着柳三杀事先备好的无影绳离开了后院,柳三杀又将卧云带到接近卧云住处的一角屋檐上。 “为何将我带出来?” “救你。” “怎么说?” “方才宿千过去了,孟府每晚都有人要过去查看后院情况的,”柳三杀歪着头,在黑暗中眯起眼睛看着卧云,“一栋一栋地,一间一间地查。” 她的言下之意卧云自然懂,若今晚没有她柳三杀相助,她卧云必定已被逮了个正着。 “多谢。” 卧云红了脸,换做半月之前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对这个女人言谢的时候。 柳三杀没回应,只抖了抖衣袖,从袖口中拿出藏的两壶小酒来,递一瓶给卧云。 “这……你干嘛?” “言谢就不必了,你这小子今夜陪我喝一壶。” 卧云接过酒,被柳三杀这一下惊到发愣,双手捧着酒壶,动也不动。柳三杀看她这傻样,轻哼了一声。 “没毒,今日我向小厮要的。” “这么说来,你对孟家后院已经有过了解了?”卧云也没顾上酒,只追问柳三杀。 “算不上了解甚多,只是几夜曾在外面看过,今夜是第一次进。” “哦。” 柳三杀仰头,一股清流送进她的口中。卧云此时和着夜色看向这个满头银白,身躯清瘦的女人,竟然看出了一种凄美。温柔的月光洒在她的那头银发上,生出一片星河的光泽,她垂下眼去,眸子里不再是骇人的神色,只剩清冷,清冷到仿佛卧云变成了空气,整片天地就只剩下她兀自一人,畅饮着一壶孤独。 人人都说柳三杀是个疯子,可卧云此刻却看得真真切切,她不疯,她原是清醒得很。 此时十六岁的卧云也很爱喝酒,可是那夜以前她从未看过一个人醉云间有这样的神色,而她未曾想到的时,三年后十九岁的卧云,也是这样一人在东海岸边独醉,一双眸子里也有了和眼前这个迟暮女人一般的清冷。 “你……还好吗?” 卧云沉默良久,只看得柳三杀一口接一口,眼角的泪痕泛着光,她不清楚她的故事,也不知晓怎样去安慰这个奇怪的女人,只能问出如此一句。 “你还好吗?” 世人总是问起这一句话。重逢、安慰、想念……如此种种都在四个字的问候里囊括。 可要怎么回答呢? 柳三杀明明不好,她过得一点都不好。家破人亡,一夜白头,忍辱负重……她一路踏着血才走到了今天,卧云是这十几年来第一个问她可还好的人。 “我很好,我好极了,呵……” 她背对卧云站过去,与那片铁爪间破碎的夜空融为一体,身子因为发笑,在风中微微颤抖。 卧云不再出声,只拿着那壶酒愣愣地看着她。 静默片刻,柳三杀眼角的泪光已经斑驳,只又一句淡淡的讥笑。 “果然你入孟家的动机不纯,我便也不后悔将那根毒针取了出来。” “呵……哈哈哈……” 卧云的秘密被柳三杀猛然戳破,但她却没有一丝慌张。她点点头,坦然承认。今晚柳三杀能与她同时出现在孟家后院,必定也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她们现在拥有着相同的,得以抗衡的秘密。 “嗯?” “若你是我的绊脚石,我绝不可能让你妨碍到我一分。” 绊脚石?这女人究竟何意? “那你入孟家是为的什么?”卧云昂头,反问回去。 “我要的是后院西厢房里的东西。” 柳三杀轻轻地吐出这句话,拿酒的手却已将关节拧得失了血色。 卧云点头,了解了柳三杀的意思。她虽只需拿了孟义的命便可,但她也总觉得若不将孟家后院的秘密解开,那孟义的项上人头是难以割下的。柳三杀与她要走的路是同样的。 所以,从现在开始,这个前不久将她重伤的女人竟成了她的同路人? 卧云不禁笑了起来,迎上柳三杀回头一瞥。 “如此说来,我们要走的路是相同的,我愿助你一臂之力,你也尽全力帮我,过往的种种便一笔勾销,在孟府这火海里走一遭,多一分力量总是好的。合作愉快。” 柳三杀喝完最后一口酒,回了卧云一个诡异的笑容。 卧云能看出来柳三杀是真心想对她表达善意的,只是她那副苍白干瘪的面容已让她的笑颜变成了十分诡异的模样。 柳三杀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表情的古怪,一时不知道怎么收回在卧云脸上的目光,整个人变得局促起来。 卧云望着眼前这个不自在的女人,眼睛里舒展开一泓温柔。 “谢谢。” “宿千公子。” 看守的两个护卫对着来人行礼。 “今晚可有什么情况?” 二人否认,宿千摇了摇扇子,走进后院去。 一切看来还是同寻常一样,仿佛今夜后院从未有来客,只是当宿千走过那棵枝繁叶茂的榕树时,他的目光同脚步一齐停住了。 榕树的枝叶一处,生了一个常人难以察觉的痕迹,那块地方的树皮有了两丝和别的地方深浅不一的细纹,且裂缝中的水分还剩余许多,不似其它的那般干枯,也不像是小兽所为,必定是有人踏过了这块树皮。 宿千飞到那树干上,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块伤痕。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眸又在转瞬添了光彩,望向天际那轮残月。 黑夜的故事永远都不只属于一个人。 卧云“散心”后便没有再回到酒席去,让前来寻她的阿芒禀了孟义说她醉了,便装着步履蹒跚回了自个儿的屋子。 剪断桌案上的烛火,她躺在塌上,回想着这个夜晚的种种。 眼中是孟家后院的迷楼。 耳畔是孟义言语间的试探。 口中是柳三杀月光下递来的清酒。 思绪逐渐被拉扯成碎片—— 长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十四章·潜伏 “阿芒,你是几岁就来到孟家的啊。” 卧云与阿芒两只坐在庭院的台阶上,把肌肤暴露在温柔的春日阳光里,慵懒地晒着太阳。 “阿芒很小就来到孟府了……唔,几乎是五六岁的样子,那时候阿芒在饥荒里遇到了我家公子,他将我从负担累累的双亲手中带了回来,一直养育我到现在……” 想来这宿千约莫也是看阿芒的身世与自己一般可怜。卧云伸手拨了拨阿芒那孩子的头发,又想起了方敛欢那袭淡紫色衣裳。 好在沐浴着春光,长白的雪沁不入心里。 夜探后院的第二天,宿千曾到访。 他问起卧云醉酒后的去处,卧云只搪塞着说寻了个凉亭歇了一下便随阿芒回屋了,宿千便也没再追问。 “堂主最近忙着处理关于中原三大镖局的纷争,飞虎堂的许多事务便压到我们这来,现今就得劳烦你们几位为孟府出力。” 卧云倒杯茶递过去:“为飞虎堂效忠那是自然,堂主与公子有什么吩咐?” “以往都是我与堂中另外几位管事负责府上的护卫,这两月堂主时常带其中几位外出办事,再加上不久后我也有另事分出精力,今后的一段时间内就有劳齐兄主要负责府上的护卫。” 宿千抿下一口茶,似乎想到什么一般:“当然,我与剩下的几位管事还是会一同协助齐兄的。” 卧云望着宿千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知怎的,从他最后这句话听出了一种警告或是提醒的意味。 “齐云定当全力以赴。” 宿千拍了拍卧云的肩,挟一缕清风便离去了。 卧云看着屋外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觉得摸不透孟义与宿千的心思。 她刚来不足一月,关乎孟家安危的权力便交予她的手上,若真是为了再加试探,也不至如此,何况刚才宿千的话里似乎还带有别样的意味。 也罢,既然猜不透,那便不去多猜,对卧云来说能完美的随机应变要比未知的步步试探重要的多。何况担着守卫的名头说不定还对接近后院的秘密有益,虽然孟家的人想必还会对她严加防范,但有一丝机会总比没有好得多。 “阿芒。” 门口的小家伙窜进屋子里来。 “去讨些柳三杀那儿的酒来。” 孟家的另一处。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孟义与他的大夫人双双望着眼前的宿千,让他免了手上的礼落座。 “甚好。我明日便要去阳武谈判,只愿在李保军那儿能借到人手兵马,否则……” 孟义忧心地叹了口气。 虽说飞虎堂一直都被认为是中原三大镖局之一,可是只有孟义与宿千这样内部的人才知晓近些年来飞虎堂自身的实力一直在削弱不说,另两堂落雁与铁狮还在朝堂里插了人手,相互勾结,他飞虎堂的机遇在几年来被夺了大半。 而三日前孟家派出去的人来报,说落雁与铁狮此次打算动的是飞虎堂的命脉——是飞虎堂与中原各府城往来的大单子,牵扯到官家,事关飞虎堂今后的处境,倘若这单完美做成,那么资金与政策必定是有孟家巨大的好处,可若是让落雁与铁狮得逞从中作梗,失了这笔机遇,那么它们吞下没了官家支撑的飞虎也就轻而易举。 孟义此去阳武寻李保军,便是为了从那儿借到人手与财物支撑这一单的行动,如此重要的事务,非得他亲自交涉不可。 “府中事宜便交于你们,新人担着这些重要职务的名头虽说是试探,但总要有你们这几个老人时刻注意着,趁我不在的时机,若有异心者必有异动,此刻飞虎的关键不在堂中,他们也害不到深处去,筛过这一轮后便能更加放心用他们了。” 孟义语重心长,一旁的大夫人与宿千仔细地听,脸上也都带着几分忧色。 “老爷放心,我与千儿必定能打点好一切的,您无后顾之忧便是了。” 大夫人将手覆在孟义的衣袖上,眼里是安慰与温情。孟义望着自己的结发妻子,直想起年轻时这个女人陪自己打拼的苦日子。 “我不在的日子你又要多担待些老二的性子” 大夫人没有吭声,只一副温柔的神色眨了眨眼,她自然懂如何持家。 孟义挥了挥手,让她二人都离去了,门扉紧闭,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他一人。 他忽而望到镜子里已至花甲的老翁,两鬓都是银白,而曾经装下铁马争锋的眼眸已经下垂。可明明那些指点江山,鲜衣怒冠的年岁还是昨天的模样,怎么时间就已飞奔到了这一步? 不。 他不服老!他的飞虎堂还没有成天下第一大镖局!他还没有拥有他最渴望的无尽的名利!他的野心还不允许他像镜中人一般衰老! 孟义将稀薄的白发别进冠中,独自朝后院的西厢走去,守门的护卫只看到,一向和善的孟老爷,今日的眼眶里又是令人生畏的血红。 孟义走后不久,卧云自然就担起了孟家护卫的职责,只不过她也能感觉到包括宿千在内的几个飞虎堂元老时而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想要逮住机会实在是不易的。 那日她让阿芒去向柳三杀讨酒,柳三杀使了个法术在酒壶里刻了话,大约也转达了宿千对她的意思,与卧云的安排相差无几。许是因为柳三杀那时好时坏的神情,她只跟着宿千,镖局与府上有着武力之需的时候才有活干,平时依旧清闲得很。 夜晚的值守并不在卧云的忙活范围内,因而她与柳三杀两人也总还趁着夜深的时候寻个隐秘处饮酒,与之前那夜一样,却又不一样。 卧云再也没见过那夜在月光下如女神般落泪的柳三杀。 这几日来,两人总是在计划着创造个时机再进去后院一趟,可孟府也在孟义不在的时候加强了对后院的防备,后院的巡逻队换成了七个人,四个负责东南西北四处角落,另三人流动巡逻,而门口的守卫也轮了两次换班值守,且后院依旧是宿千的掌控范围,只偶尔是孟家大夫人与二夫人轮流过来,卧云与柳三杀想要进去不是易事,便只能夜夜遥望着后院的楼阁空策谋。 这夜卧云又让阿芒给她备了好酒,她随身藏在袖口里就去赴柳三杀的会。 “今夜还是不行。” 柳三杀早就在檐上等候多时,今夜的后院她探得清楚,宿千刚进去间间探查,时机仍然未到。 “如此下去,我们只怕等到孟义回来都不能再踏进后院一步。” 卧云扣开酒壶,轻轻叹气又笑了笑,这情形她也奈何不得。 柳三杀无言,只望着铁爪中透出的夜空。今夜没有星,只一片乌云笼罩着黑色,压抑得很。 “嘿,我就纳闷了,这孟家的男丁晚上都不想女人的被窝?” 卧云喝红了脸,肆意地打趣,下一句诳语正要冒出来,却又忽而灵光一闪。 女人! 她竟忘了女人这个关键! 卧云狂放地闷下一口酒,压低激动的嗓音,贴近柳三杀的耳边说着她的计划。 柳三杀听罢皱了皱眉头,一脸莫名嫌弃的表情看着卧云,再稍加思索,轻轻吐出两个字。 “可行。” 卧云这夜睡前,一直在镜边望着自己这张所谓的帅绝人寰天崩地裂之脸庞,用一双手反复在脸颊两侧的胡茬上摸来摸去。阿芒看着魔怔的卧云,心里直想此人已疯 “阿芒,小爷是不是特别英俊?” “呃齐公子自然是玉树临风,貌比潘安!”阿芒忍住笑,只管拍马屁。 只见这人笑的更加放肆,巴不得对着镜中人狠狠地亲上两口:“这幅面孔简直太适合辣手摧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芒汗颜,只能对着卧云的自恋无语。他自小跟着孟家,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可这是他第一次见如此臭屁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十五章·春心 “环儿,去把我昨日在沉香阁置办的物件取过来。” 环儿允着柔媚的女声,将她家主子昨日出府置办的东西都搬到桌案上,大大小小数十件,都是从城东最大的珍品店采办回来的,她主子昨个软坐在轿撵上逛了个欢喜,回来却还嚷着脚痛,吩咐她在帐前捏了一夜的脚跟。 可环儿抱怨不得,孟家二夫人的刁蛮性子是兆城人尽皆知的。 只是老爷不在府中,她置办这些脂粉珠宝打扮给谁看呢?环儿不敢多想。 她家主子刚刚睡醒,只挂件丝绸睡袍就起了身,一大早就坐在镜前收拾这些行当。 “这个不错,蓝玛瑙做成的。”她用玉手捻起一支簪子,凑到发间细细打量,又皱了细眉:“只是这春景明艳,带着这簪子太寡淡了,不行。” 那抹蓝色被摔进了她的首饰盒,同一堆被她闲置的宝石躺在一起。 “诶环儿,你来看是这块鹅黄色还是这块嫩桃色?” 环儿应声过去,她着实也说不出那块儿胭脂更好看,毕竟几十两黄金换来的这点脂粉,在她一个小丫鬟看来都是绝色。 “这两个颜色都适合夫人,夫人肌肤那么白,抹什么都好看。”环儿恭维地笑着。 “那是自然。”二夫人嘴角弯了个弧度,望着两块脂粉喃喃:“只是不知道哪块他会更喜欢”仿佛是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失了言,她立马换了神色,瞪着眼呵斥环儿:“笨死了,挑个颜色都问不出话来,愣着干嘛,赶紧去膳房看看东西煮好了没!” 环儿忍着委屈退了出来,其实她也早习惯了这女人的性情,只恨自个运气差,当初管家怎的就不让她分到大夫人那房去? 叹了口气,她也只能快步走去膳房,看看她家主子从昨夜就吩咐下来熬的乌鸡汤好了没有。只是怕主子等的紧,环儿闷头走得快了些,迎面就差点与过客撞了个满怀。 “齐公子好。” 环儿慌张地抬头,望见是巡视的齐云后才松了口气。倘若撞上了哪位贵人那她必要挨罚,齐云这里就没那么多脾气,他到了孟府一月有余,与他相处过的仆人都说他性子好。 “起来吧。” 环儿起身,望上齐云那张俊俏的脸,带着微微的笑意,将身边景物的春色都夺了去。环儿在心里暗暗叹息,只恨自己是个小丫鬟,对这样的贵公子是不敢有非分之想的。 不过话说回来,不知是齐公子担了巡视的职责还是怎的,环儿最近总能日日都在二夫人的宅子附近见到此人。前日齐云帮主子逮了发情的野猫,昨个又带了些草药铺在花坛里,说是驱那些春花里的蜂,怕伤了二夫人,这些事务似乎都不应该是他来做吧。正思索着,对面那人一句清脆的问询。 “我记着你是二夫人的丫头?” 环儿心内一喜,齐云居然记着自己的名字。 “回公子,我是二夫人房里的环儿。” “下次走路留神着些,切莫再撞到别人。” 还未等环儿允诺,他便带着笑走了。留下环儿依旧痴痴地望着这翩翩公子的背影,生出几分春心来。 却不知那头背对的卧云想着自己身后痴痴的目光,笑得那叫一个嘚瑟。 “不愧是小爷我这张帅破苍穹的脸哈哈哈哈哈肯定也把这小丫头迷得团团转~” 环儿驻足许久,才终于想起身上的活,赶紧踏着青石板往膳房跑去。 那锅乌鸡汤整整熬了一夜,乌骨都已快被煮化在汤汁里,枸杞与姜段在白色的汤汁里添了颜色,飘散着浓郁的香气。二夫人将瓦钵里的汤汁盛一碗递给卧云时,那扑鼻的香味扑得卧云一个喷嚏飞出来。 此时正当卧云晌午换班小憩的时候,二夫人就趁着这个空当独自进了卧云的宅子,同时也让环儿给其他的护卫送份绿豆汤去,找了个慰问的名头避嫌。 “齐公子日日护卫府上极为辛苦,我特地炖了这汤给公子送来。” 卧云接过这汤,回了句谢,便一口将碗中的汤饮尽,下一秒咸味就霸占了她的神经。 这女人究竟放了多少盐进去?! 卧云被这汤水咸得五官皱成一团,又不得不赔个难看的笑容给二夫人。 “二夫人……咳咳……这汤您亲自熬的?” “是啊,看齐公子这幅表情,是否是我煮的太难喝了?” 卧云赶紧摆摆手,一双眼含了情意望着眼前女人的双眸,压低了嗓子:“怎会,夫人巧手,在下从未喝过这般……这般绝味。” 那二夫人一听卧云这绵绵的话语,瞬间脸蛋成了蜜桃,撑一只手娇羞地捧着:“那日宴会上,公子对我那般冷漠,可让我伤透了心,以为公子讨厌我得狠。可这几天公子日日来我宅子旁边忙活,百般的情意我也看得明白。” 明白就好。 卧云暗暗地埋怨,这几日来,她为了这一出美男计可是煞费苦心。日日要瞄准了宿千与几位老管事轮班打闲的空当,装个路过的模样去这女人的宅院旁忙活。这抓猫捕蜂的苦活都包揽下来不说,还要面对柳三杀一副嫌弃她这招数的模样,这才终于换来她上钩。 而那夜在屋檐上卧云与柳三杀说的便是这一出“美男计。” 后院如今有三人负责巡查——宿千、大夫人与二夫人。宿千与大夫人那毫无突破口,而孟家二夫人则是仅剩的关键,那日她在宴席上对卧云的意思就是她们唯一能利用的东西。卧云那日一把手把人家推开,这几日自然又要用百般的功夫去讨好,她虽常年住在人烟稀少的东海,可她那大她四岁的师兄枕星却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藏书,那些书记录着人仙魔三界的各式故事,教会了她许多人情世故的道理,自然也包括她所没体会过的种种情愫,如何去讨女人的芳心,她也是懂一些的。 只是她虽知道这女人藏不住心思,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忍不住找上门来。 卧云一时对着这女人的撒娇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咧着嘴低头笑着,那边一只手又探到她的肩头。 “我从来不曾爱过孟义,我爱的……只是他的名利。” 轻柔的女声从卧云的耳边擦过,一阵暖风吹得她心里痒痒的,倘若卧云要真是个男人,只怕也抵不住这阵势。 “而你不一样,从那日在宴会望见你,我便想要你。” 卧云被这女人撩拨得发热,差点忘了发挥她原本计划好的动作桥段。 深呼一口气,卧云也开始了她的进攻。 她侧目,用一汪缱绻正对上二夫人双眼,右手伸出紧搂住她的细腰,两腿一扫,将手中的女人一把揽到怀中。 “夫人如此,不怕孟堂主知晓?” “不怕,就算他知晓,也不能拿你我如何。” “哦?” “我手中自有资本,你无需多问。” 二夫人一根玉指轻覆在卧云唇上,带着芍药脂粉的香气。 卧云一笑,她的猎物已经被她吃牢。 二夫人拨开玉指,一双手往卧云滚烫的脸上贴,轻柔地抚摸着,红唇渐渐地靠过去。 这下卧云可没顶住,她本能地往后一躲,奶奶的,差点初吻就被夺了!! 只是这一躲可让二夫人难堪得狠,摆了脸谱就别过头去。 卧云一看这姑奶奶的架子可了不得,她与柳三杀的计划还要靠这女人,切不能让这女人生了气。于是卧云赶紧凑过去,嬉皮笑脸地哄着。 “那日离席是为了在人前避嫌,像夫人您这般的姿色与温柔,齐云也是第一次体会,怎能不动心呢?” 二夫人瞥她一眼,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却还是嘟囔着嘴,不说半句话。 卧云大吐一口气,几乎要把脑中能想到的所有马屁都蹦出来:“从在下遇见夫人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是遇见了仙女儿下凡,就算是洛神到了您这那也是再普通不过的女人罢了,全兆城的花是因为到了春天才开的吗,不是!是因为夫人您的美貌换了这天地的春光!今日您特地给我下厨,这般心意我还能拒绝吗,不,我当然不能!只是此刻白日当头的,阿芒那小子又去拿了物件不知道何时回来,且宿千公子那边或许还要有交代,实在……实在不是好时机……” 二夫人在卧云的溢美中乐开了花,扭头想了想,也觉得卧云所言有理,即使她仗着手里的资本再不顾忌,也得有个分寸,她现在的心意都在齐云身上,让他被落了话柄,也难说孟义不会杀他。 她将头枕在卧云的肩上,垂下的青丝挠得卧云脖颈一痒。 “那人家何时可来找你?” “我也想时刻与夫人在一起,只是你我二处皆不方便,太易被人发现。” 卧云轻轻叹了口气,装一派惋惜的模样。 身旁的二夫人也皱了眉头,她自然知道孟家巡逻的严密,各个宅院都有护卫往来巡视,且孟义不在的日子宿千总有吩咐要到各人手上,倘若她与齐云弄出什么动静来,这奸情也就被捅破了。 “府上可有什么最为隐秘的所在?”卧云转头问向二夫人。 她自然看出了自己最期盼的那个答案就在这女人的嘴边,可却始终没被说出口来。于是卧云只得再次用柔情的陷阱进攻。她将双唇探到二夫人白皙的颈边,贝齿轻轻咬住她的肌肤:“我只想寻个好去处,与你见一见那巫山云雨。” 二夫人被她一句话说的骨头酥麻,顺着脸边那温热的鼻息就脱口而出:“有一那么一处可去……只是为了到那,得冒着大风险……” “哦?” “倘若要你冒着死的风险与我快活,你可情愿?” 卧云继续将头深埋进她的衣怀,在她锁骨处轻啃下一枚红痕。 “我愿……” 庭院里的春花开到了最好的时候,朵朵的红在翠竹的衬映下分外惹眼,蜂蝶也总翩翩地成双,往花蕊深处探了去。四月的景儿任谁看了都要动几分春心,只是几分情意几分真假,哪个又能真猜得清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十六章·伺机 阳武城外百里,孟义的镖队正在寨前生火。 夜色将至,阳武回兆城的途中野兽与匪贼甚多,就算是飞虎堂也不敢大意妄行,只得赶紧趁着天边仅剩的亮光,选了个隐蔽的野山谷落脚。 “堂主,咱们派出去的几个弟兄都仔细看过了,此处应当没有问题。” 孟义听罢来人的回禀,拂了拂衣袖,在营帐中安坐下来,望着账外燃起的篝火感叹:“李保军虽答应了援助我们人手与物资,可我们切不能就轻松大意起来,铁狮与惊雁一直蠢蠢欲动,我们的行踪此刻也成了最需注意的问题,要多加慎重。” 跪在地上的部下抬头允诺,却只见孟义一副有口难言的痛苦模样,瞳孔也黯淡起来,整个人突然被一种在他往日极难见到的疲态包裹住,却又在几秒后恢复如从前的神态。 他慌着站起身去扶住孟义的臂膀,却被猛地甩开。 “堂主,您没事吧?” “我好得很!你是不是以为我老了?我不行了?我这飞虎堂就快完蛋了?!” 孟义腾地站起身来,呵斥着眼前的属下,声气如雷,也将帐外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不敢多言,只站在孟义跟前吓得低头不语。 “出去。” 孟义沉默良久,挥了挥手将他赶了出去,帐外一片窸窣。 “许是这些日子堂主奔波劳顿,发泄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唉,也怪这铁狮与惊雁逼得太紧了……” 几个小镖客轻声谈论着,又被另几个人赶紧打断:“别说了别说了……命还要就赶紧忙活……” 孟义将这些听着闲言听在耳中,也懒得去计较。 此次与阳武李保军谈判本就不易,耗费了比预计更多的时日,回程又还要顾忌着种种威胁,归途更加漫长。他的“功力”已经耗去了许多而不能得到补充,此时的他唯有好好休息,用还剩的精力撑回府去,否则轻如刚才转瞬那般失了魂,重则他这身的功法可能就全数散尽。 帐外的火盆被烧得通红,火星儿踏着热流往上扑腾,窜起一阵阵光亮,黑暗逐渐向山崖靠拢过来。 孟义伏在卧上许久,却还是没有半分睡意。 他惟愿今夜平安,飞虎堂的队伍能在明天继续返程。 再七十里外,月光铺满了整个兆城。 也有人同孟义一般无法安睡,正提两壶酒在屋檐上高坐。 与孟义的忧虑不同的是,卧云与柳三杀二人正兴奋地商讨着下一夜的计划。 兴奋当然特指的卧云,柳三杀依旧在一侧淡淡进言,可卧云也能从中听出她的紧张与迫不及待。 “明夜会是二夫人过来后院检查,我……她……”卧云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红了脸结巴着。 “我懂。”柳三杀轻飘飘两个字,把卧云惹得差点炸毛。 “懂啥了就懂!我和她又不是真的……” “你倒挺厉害的。” 卧云瞪了圆眼看着柳三杀,依旧一副冷淡淡的表情,嘴角却噙几分笑意望着卧云衣襟下的吻痕,这是昨日二夫人还卧云的礼物。卧云刚到嘴边的解释就吃了瘪,柳三杀摆摆手,收起了笑,原来她竟是故意在逗自己。 这女人居然也有会打趣的时候?卧云看到她这神色,也没再忙着解释自己与二夫人并没有什么太过亲密的接触,虽然明晚就是奔着那个来的…… “咳咳,我严肃点说啊,明晚那女人会将我一同带进后院,这女人功夫不深,更别说真气与仙法的修为,明晚我会趁机将她迷晕过去,尽力去寻你我想知道的东西,你于院外务必要好好接应,倘若有异动,定以此物告知。” 卧云拿出一只金蝉,这是玄机阁独门的传信物,传者将话语定格在内,这金蝉便自寻所属的受者,待消息送达完毕后便脱壳焚毁,玄机阁的人在外时总要随身带着几只。 柳三杀接过那小物件,放在了自个心口处的暗袋中。 “你放心去寻便是。” 卧云本还有所不安,可望着柳三杀那坚定的目光,一颗心也就莫名安稳下来。 有人带着信任与希望与自己同行的时候,总不会太寂寞的。 三杯清酒混着月光下肚,孟家的檐上又多了一个夜晚的故事。 翌日迟暮。 卧云如约来到了二夫人的庭院深处,此时二夫人房上的小奴们正在偏房吃饭,无人注意到墙角腾进了一个身影。 她轻轻挪动着脚步,来到东厢那扇为她留的窗扉旁,轻扣三下,窗户被完全敞开,她踮起脚尖,沿着窗台爬了进去,落进一个女人的体香中。 “人家好等,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二夫人双手勾着卧云的颈,两人的身影映在窗幔上,混了鹅黄的烛光,别有情趣。 “怎么会,我等今日可等了好些时候。” 卧云露出这几日在镜中反复练习的“最佳弧度”的笑容,虽然总被阿芒那臭孩子说是像极了嘴角抽搐的猴,可卧云总觉得自己这个笑定是迷倒三千少女。 果然是见效了吧。 卧云心内大笑,右手揽住身前女人的腰肢。 “讨厌~”二夫人娇媚地掐了掐卧云的手心,轻笑了两声便给他讲起正经的来:“每次我去那儿都会带两个人,全是宿千公子安排的护卫,我从来不识得他们,而今夜你一同前往便是三个人,我会寻个由头让你们分散开,他俩自然听了命令往别处走,你就佯装离开,但必定要乖乖地回头来寻我,然后” 二夫人似是已经想好了她与齐云而后欢愉的场面,只抬手用衣袖遮住半张脸偷笑。 身旁的卧云望着这女人的笑,只想出一句色胆包天可以形容,背着自己丈夫偷人还能如此自如,那孟老儿知道自己这顶绿帽子后该是怎样一副表情,何况这顶绿帽子还是个十六岁少女给他戴上的。 “喏,这是人家为你备好的衣裳。” 二夫人递过来一套护卫的着装给卧云,用眼色示意她快换上。 “现在换?” 卧云僵了笑,眼前的女人挑了挑眉:“不然呢?” 也罢,豁出去了。 卧云接过那身衣服,干净利落地就脱了起来,倘若扭扭捏捏,只怕露了马脚。 “这…是?”孟家二夫人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的裆部。 卧云心头一惊,一只手便伸去遮——莫非是尺寸太大……吓到这个女人了? “齐公子居然……居然还穿亵裤?” 卧云顺着那女人的眼光看下去,只见一条厚实的亵裤横在她的腰间。 男子本不应该穿亵裤的,可卧云本是女儿身,只是化雄丹给了她胯下的那个玩意儿,要她不穿亵裤那和光着下身有什么区别而如今身为男子,又一条白亵裤盖在上面,这算怎么回事。 卧云心头呼一声苍天,动了动眼珠慌忙解释:“夫人有所不知,在我们南海,这,这男子都是这么穿的,是习俗,习俗呵呵” 那二夫人回了回神,平复讶异的表情,不好再多说半句,只是目光仍在卧云的胯间流连,一阵红晕又染上了她的脸颊。 卧云此刻只羞愧地想把孟府翘个底朝天,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看光不说,对面那色胚还一直盯着她那儿不放,平时她进茅房都要寻着无人的时分,今晚却在这女人面前暴露个够。 “公子好身段。” 二夫人含着羞涩的笑走过去,帮卧云穿好剩下的衣物,靠在她肩头叮嘱:“待会你便沿着来路去到偏房处等着,天黑不久我与那二人便会过去,带你一起。” 她一双手在卧云的腹上游走,似是舍不得与眼前人分别的一段时间:“今夜我们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在一起,做尽我们一直想做的事,只是你一定要乖哦,那地方最安全,却也最是危险。” 卧云被抚摸得面红心跳,强忍着故作镇定地允了,在二夫人的媚眼中顺着窗台离开,轻得像一只猫。 她暗暗地藏在偏房一侧,静静地凝视着苍穹变色。 一切只等黑夜的降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十七章·行动 孟家后院旁的一处墙头,一双眼正冷冷地盯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 只见孟家二夫人拖着一袭鹅黄色的裙摆,身后跟着三名黑衣护卫,一行人正带着风走向那守卫森严的楼阁。 今夜的月躲在薄云后面,只漏了稀薄的光线照向地面。柳三杀不得不再将身子伏低些,观察着视线中几人的一举一动。 她与卧云多日苦心策划,为的就是今晚这一出。 倘若今夜证实了她所想…… 倘若寻到了那东西…… 那年的种种又翻腾而来,瞬间压得她心头一绞。 切莫再想! 柳三杀猛地摇了摇头,她不能允许自己再想下去,那些血海与苦难自有偿还的时候,而这一刻她必须按捺,她一定要护卧云周全! 那只金蝉躺在她的左心房处,被柳三杀的体温捂热。 “二夫人。” 后院门前的守卫们纷纷行礼,被唤起后也无人注意到二夫人身后多了一名护卫,就算有人察觉,那也是主子的安排罢了,恭敬地给几人让开路便是。 卧云跟在队伍的最末,她抬头四处张望着这院子。上次从榕树上进来时她直接跳进了楼阁,并未见识过从正门进来的道路。 许是置身于墙外有楼阁交错与那几棵繁茂榕树的障眼,后院要比在墙外看起来大得多,整个院子装点与孟家的其他庭院都风格相似,院中一池睡莲,中央置一座假山,在夜色中看来那怪石诡异得很,东西两侧建了两座凉亭,明明梁上都挂着灯盏,却未点烛火,只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通过庭院,卧云被带着直奔那几座迷楼而去。 果然,身前的几人也未从那日她所看到的薄木云梯上行走,这梯子原就不是为了人从上通行而建造,却更像是为了防止他人踏进。 二夫人带三人走到第一幢阁楼前,右手摸索了石墙上的某处机关,只“轰隆”一声,石墙上出现了一道裂痕,一名护卫打起火折子望缝隙中探去,是数节石梯。 拿火折那人带头,领着二夫人与另外二人走了进去,卧云踏在那一节节石梯上,悄悄记下来时的方位与路线,毕竟这仿若迷宫般的楼阁她曾领略过,清晰地记下来路去处甚为重要。 几人停下脚步,卧云仔细地打量着所处的走廊,他们所处的位置应是最西侧楼阁的中层。 二夫人拂了拂眼前漂浮着的灰尘,开口指示几人:“你们分头去检查,依旧是老规矩,三炷香的时间后在此处集合,务必仔细一些。” “是。”三人纷纷应声朝不同的方向走去,卧云按照二夫人事先交代的,往这层的东侧走,她则往西侧,另两人往笔直的走廊探去,不与她二人在一层。 卧云记准了自己迈出的每一步,屏息往东边的三间厢房探去,待稍会那二人走远时,二夫人便会如约过来寻她。 她伸手推开那几扇门,屋内的场景都与她之前看过的两间厢房都相差无几,满屋的霉味与灰尘。卧云拂了拂眼前的空气,回头望了下黑暗的来路,静悄无声。 二夫人刚吩咐下来的时间是三炷香,而孟府的几栋阁楼有上百间厢房,她一一找寻过来已是困难,且还要在这女人身上浪费些时间,卧云费神地盘算要如何运用好今夜的机会。 黑暗中的寂静忽然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卧云没有惊慌,一听那行走的节奏与声响便知是二夫人找上门来了。 果然,一丝火光顺着门的缝隙照射进来,二夫人那张紧张而兴奋的脸在光亮中被映得更加红润。 “跟我来。” 二夫人伸手拉住卧云的衣袖,带着她往上层的台阶上迈。 “我们要去哪儿?”卧云顺势握住二夫人沁了细汗的手掌,以极其温柔低沉的嗓音轻轻问道。 “傻瓜,难道还真让你与我在那臭气熏天的脏屋子里待着?”二夫人回头,一脸盈盈的笑意。 卧云心头一喜,倘若孟家真在这阁楼中有什么秘密,绝不会尘封在那些厚重的灰尘里,在这些陈旧肮脏的空间中一定还有别的玄机,跟着这女人走或许会有更大的突破。 她在脑中不断重演着两人的轨迹,从入口的石梯东侧,又由上直走了两层的台阶,此时二夫人正要带他走过之前她看到的那些倾斜在两栋阁楼之间的过道,横跨到西侧的第三栋阁楼去。 “到了。” 二夫人将卧云领到了又一处黑暗中,是第三栋阁楼的第二层。 卧云顺着二夫人手上的亮光看过去,她们面前的是一堵与他处并无分别的石墙。 二夫人看着眼前人不解的模样,用玉指点了点卧云的鼻子,一脸的娇媚:“别怀疑,人家要带你来的就是这。” 她将火折递给卧云拿着,双手抚摸着石墙上的砖块,几秒的功夫,一块石砖在她手掌下凹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两人身后的一阵闷响——在她俩站立的位置之后的走廊拐角,竟凭空多出了一方裂口,二夫人带着卧云在裂口中的暗道走了下去,踏进这暗道后,卧云一惊。 孟家的阁楼居然分阴阳面! 卧云诧异地看着她们走过的暗道,装点的风格与之前的楼道完全相似,而不同的是此刻她所处的暗道完全建立在正常楼道的反转面,方向轨迹完全换了模样,在外层行走的人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脚下还有另外一个被复刻的空间! “这……?”卧云挑眉望向二夫人,换来后者的浅笑:“孟义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心机还真不是常人能有的……呵呵……你不用如此讶异,也正因为有这样的设计,我们今夜也才能好好在一起不是吗?” 卧云与她相顾而笑。 孟义啊孟义,你苦心修建的楼宇竟是你媳妇偷情的好去处。 两层台阶后,两人走到了尽头。 二夫人用手上的火折将墙壁上的几盏壁灯都点亮,卧云定睛一看,是一间十足大的厅堂,堂中陈列着几尊不大的佛像与寻常的装饰品,而她们所对立的三个方向又设了几条小小的走廊,各通往不同的去处。 “这间。”二夫人在仔细思索的卧云眼前晃了晃五指,招呼她往左边的一间房走。 卧云这一下才被唤回神来,紧跟随着二夫人的脚步,只是余光还是忍不住往身后的方向看。 “来到这里你便勿要再多看多想,孟家有许多地方都不是你我能去的,你今夜眼中有我一人便是了。” “自然。”卧云含着笑,伸手捏了下二夫人的屁股,。 二夫人关上石门,一下扑到卧云的怀里。 卧云一面温柔地抚摸着怀中女人的秀发,一面打量着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 整间屋子只开了半寸的窗口供于通风,其它的墙壁皆用石砖建构,屋内的陈设也极其简单,像是平常供人暂时居住所用,除了严密之外便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还有,那便是这房中的床板太硬,尤其是在一个女人压到卧云身上后更为明显。 “是何人居住在此吗?这床板竟如此硬。” “呵呵这是孟义的屋子。”二夫人含嗔地笑,丝毫没有在自个丈夫床上偷人的不安:“他常年睡的硬床板,大概是习武的习惯罢了。” 卧云扫视了一遍屋内的陈设,那灯盏里的蜡油表明孟义应该是时常来这居住的。为何他飞虎堂主有自个的华贵厢房不待,却在晚上跑来这破旧楼阁的密室休息? 卧云却不能多想,因为她的面前还有个大麻烦。 “今夜人家终于可以与你好好在一起了……”二夫人娇羞地别过头,一张脸红得像蜜桃一般。 卧云直在心里翻白眼,装你奶奶个腿的害羞,明明就饥渴得像豺狼虎豹一般。 “在这里绝对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吗?”卧云轻轻发问。 “自然了,孟府只有孟义,宿千,我与另外几位飞虎堂元老知道楼阁里的暗道……对了,还有孟义他大老婆那个贱人也晓得,”说到大夫人时,她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又瞬间切换回之前那一脸羞涩的表情:“我们每晚轮流过来,今夜是我轮班,旁人不会来这的,你放心便是,瞧你胆小那样~” 二夫人伸手就去抓卧云的衣带,被卧云翻了个身压在下面:“你说我胆小?” 那二夫人顺着这姿势,一只手就往身上人的腰间抚摸:“胆小不小未可知,别的小不小我可马上就能知道了……” 果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女人竟是如此急不可耐。 卧云笑吟吟地去解她的衣裳,一件一件地几乎快要把身下的女人剥光,卧云望着手下那一寸寸雪白光滑的肌肤与那些迷人的曲线,她不得不承认,这成熟女人的魅力还是十六岁的自己所不能拥有的…… 倘若她下辈子真的做了男人,定要天天扎在女人堆里快活! “嗯~怎么把人家都脱光了,你自个还没动手呢?” 她撒着娇去解卧云的衣带。 眼前一张温热的唇覆下来,二夫人张了口便去接,只是没想到从那双唇里吐出一丝清风来,她便觉得四肢酥软,沉沉地睡去。 人魔仙三界,只有人间立下规定,年满十七,且是少数有仙家背景的凡人才能学习正式的法术,此前只能略微地学习极为简单的戏法,而卧云今日对二夫人使的幻梦术便是她懂的众多小法术里最精通的一个,二夫人武功浅薄,未到能地域法力的境界,今夜她只会在卧云的设法下幻想一出翻云覆雨,醒来也并不会意识到那只是一场梦罢了。 卧云如释重负般地望着那眯着眼面色潮红的女人,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将许久未用的凌霄牢牢别在身侧。 她与柳三杀设计多日所要找寻的秘密,终于近在咫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十八章·谜底 卧云将二夫人独自留在西侧房内,她推开那扇紧闭的石门,踮起脚往厅堂中央后侧的过道走了去。 经过那三尊佛像的时候,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全是金身铸造,三尊佛笑得开怀,却不知是因为孟家阁楼诡异的气氛还是卧云心存紧张,她只觉得那笑容骇人得很,仿佛六只眼睛在恶狠狠地告诫她勿要去触碰本不该被人知晓的秘密。 她强迫自己扭了头,不再看那金光,贴着冰冷的石墙走到尽头的门口处。 那是与二夫人打开的那扇外观一样的石门。 卧云将耳朵紧贴在门板上,未察觉到里面有任何的动静,想起那女人说的无人前来,她也就横了心,学着先前二夫人的模样,搜寻到墙上那暗含的机关。 她用了些气力,将那机关按动。 石门缓缓露出一道缝隙,卧云伸手把那门缝一点点地拉开。 厅堂内的光线钻进眼前黑暗的厢房中,卧云转了转身子,借着外面的亮光打探着屋内的模样。 整间屋子只陈设了三座木架,上边列了许多的书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于是卧云将石门完全拉开,大方地走了进去。借着手中火折子的光亮,她观察着这屋子的书册。卧云随手抽出几本,大致翻过去,都是一些有关飞虎堂的卷宗与过往、出纳等重要的记载。其中有一本实录被翻阅得极为破旧,卧云打开这本残破的书册,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有关宿千一家的遭遇。 “庆丰三十九年七月夜,宿宅遇仇,深夜走水,宿式夫妇及亲眷惨死,幼儿匿于井下获救,遂寄于孟府,名宿千,行凶者汴京刘夫之,为孟堂主所杀,宿户得以雪恨。” 卧云抚摸着这些文字,只能感叹一句恩怨情仇之莫测。她继续望后页翻去,已是关于他人密密麻麻的记载,而前页宿千的部分却是寥寥几笔。 只是卧云此刻没有心思去细猜这过往的种种,想来三炷香的时间已过半,她再待下去也不可能将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册目都浏览完。 罢了。 卧云将书放回架子,还原成其本来面貌,她转身退出去,准备往最后剩下的那间屋子去。 同样是一堵屋内没有动静的石门,卧云的心头一颤,这堵门后或许就是她今晚此所要探知的谜底。 卧云开始寻找线索,将每一块石墙上的痕迹抚摸过来,却是一无所获,显然这堵门所设下的机关与另两处是不同的,孟义既然在来路布下如此多玄机,必定也不会在这关口放松。 她再次观察这扇门扉,忽而在微亮火光的照映下发现了一处玄机——在石门的最右下角处,有一块细微的印记,那是一片极其精细的浮雕,看似一只半闭的眼睛,那瞳仁处却是凹下去的,卧云猜想这开门的关键应该就在这。 只是这开门的钥匙藏匿在哪,莫不是让孟义随身带了?卧云环顾四周,正当手足无措时,她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了那几尊笑得瘆人的佛像上。 佛本慈悲,为何这几尊佛如此诡异? 卧云朝它们的金身走去,端着火折详细打量这几尊佛的每一处细节,终于发现了玄机! 之所以这几尊佛看起来如此骇人,是因为他们的眼神与那和蔼的笑容完全不符! 卧云伸手去掏三尊佛的眼眶,皆有细微的裂缝,足以伸进她两根手指,只是在最中央的那尊佛像眼中,她摸到了一块翠绿的石头,不似翡翠,散发着比翡翠更美的光泽。 “就是你了!” 卧云将那宝石紧攥在手心,重新来到那堵石门前,将手掌摊开,那枚宝石漂浮起来,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朝着那空洞的眼眸飞去。只一瞬的速度,那浮雕的瞳仁就闪动着幽暗的绿光,沉重的石门被缓缓打开,一只眼诡异地盯着来客。 孟义竟花了如此多的心思织了这门阵。 卧云咽了咽口水,汗滴已经从她的鼻头渗出,她不敢点起火折,也不敢大胆地向门中迈出一步,眼前昏暗的厢房中究竟是怎样的情景?她深呼吸,做了最坏的设想。 凌霄已经被卧云从身侧拿下,紧握在手中,她用剑芒直指眼前的黑暗,屏气探出脚去。 仅仅几步的距离,她仿佛走了万年之久。 卧云每走一步,身后厅堂的灯光就逆着她的身影多往里射进一分。当卧云完全置身这间屋子时,她不禁低头去看那束光,随即她的瞳孔忽而放大。 那束光下,有两个人的影子…… 下一瞬,其中的一个影子忽然跳跃起来,那把光影中的剑直指另一个影子,而被指的那个黑影,始终一动不动。 卧云眯起眼,仔细看向黑暗中的那个模糊的身影。 这是……一个人吗? 那团身影上身是人的轮廓,下身却是圆形的弧线,就像是大腹的蜘蛛。 时间再静止,整个房间只剩下卧云的心跳与一种极其怪异的呼吸声。那个影子却依旧不动。 卧云的脚步慢慢迈过去,她渐渐地能感受到那个“生物”越来越近的呼吸,急促而轻微,像极了垂死之人的鼻息。 直到她完全立在那个黑影面前。 她将火折打开,一副此生再难忘记的场景出现在她眼前。 这团黑影不是某种特异的生物——它是一‘座’人,或许不应当用一座来形容,而卧云也再想不到还有什么词能够来描述它。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罐子,约莫是到了卧云大腿的高度,最宽不过一尺半,用黑玉制成,在玉的脉络下流动着暗红色的流体,卧云不知这是玉本身的光泽,还是来自于罐子内那人的血液。 是的,这样一个罐子中,竟被塞进了一个人。 卧云已经难辨那纹丝不动的人究竟是死是活,“它”的全身赤裸,肩部以下都被禁锢在罐中,紧贴罐口的那侧肌肤已经皲裂,结痂的血疤分外刺眼,无人能想象到那罐子里的肢体是否已被扭曲得不成人形,才会让卧云微看清时都以为罐子与人融为了怪物。 她看得胃里一阵翻腾。 卧云缓缓移动着火折,将光亮往那人的脸上凑,肮脏的长发几乎将“它”的整张脸遮盖,卧云透过那几处缝隙看去,那张脸上满是油污与伤痕,可卧云还是从“它”的五官看了出来,这是一个女孩,一个年纪甚小的女孩。 或者,应该说,“它”,这个被藏匿于不见天日的迷楼里,被塞在黑玉罐中畸形生长的怪物,就是全兆城人从未见过的孟家三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十九章·糖人 卧云在玄机阁长了十六年,奇异可怖的怪物她见过不少,骇人听闻的人间秘术她也见识颇多,相传几朝之前曾有吕太后将宫中戚夫人割去四肢置于茅厕,名为人彘,可是当今日她亲自看到了这令人作呕“人形罐”,才能真切体会到史料里短短几行字所不能描述的残忍。 如果那日店小二所言非虚,两年前十四岁的豆蔻少女嫁至孟府,那如今眼前这个被禁锢在罐中的女孩子也不过与她一般大。 在来到孟府的这两年,眼前的这个女孩究竟经历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卧云想象不出来。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慢步接近那个黑玉罐。 “你……” 卧云不知如何开口。 她伸手,将凌霄翻转过来,用剑柄轻轻拨开罐中人那团沾满油垢的乱发。 她似乎在沉睡,又或是已经昏了过去,火光下能看清楚她的面容,虽然已经肮脏不堪,可卧云却还是能望出她的稚嫩的脸庞与那些血污中所曾承受过的痛苦。 “醒一醒……姑娘……”卧云用剑柄轻轻拍了拍那个黑玉罐子,只有亲口询问这个女孩子,她才能真正知道孟家迷楼所隐藏的秘密。 罐中人似乎是听到了卧云的声音。 那个罐子开始微微颤动,黑玉脉络里的暗红物质在加快它的流动。女孩的睫毛微微颤动,却好像是因为睡得太久,她一双眼张开得缓慢且吃力。 在看到了卧云面孔的那一瞬间,那双眼睛突然深深爆发出了万般的恐惧与绝望。 “不要……不要……放过我……不要……” 她张嘴惊呼,可是那嗓音中满是干枯与沙哑,就像是她的喉咙被人紧紧扼住。 因为呼叫得太过用力,她的面孔已经涨红,混着那些黑色的污渍与血痂,更加令人害怕。 卧云收回凌霄别在身后,镇定下来去安抚这个女孩的情绪:“你别怕,我……我不是坏人……我不会伤害你……”卧云将双手摊开在胸前摇晃,以表明自己并无恶意。 只是那女孩的恐惧已让她难以听进卧云的任何一个字眼,她依旧恐慌地呼叫与摇头,那个黑玉罐脉络中的物质已经变为了血红潺潺,似乎就要将那个罐子炸裂开来。 于是卧云猛地蹲下,保持自己的高度与那罐子里的女孩持平,以减少在那女孩看来自己身上所带有的攻击性。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卧云用真诚与温柔的目光看向她,那女孩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反应,慢慢地,她不再竭力呼喊,只是依旧在罐子中发抖,引得那黑玉罐子与地板碰撞,不停地发出诡异的声响。 卧云伸出手去,那女孩本能地想往后退却动弹不得,她猛地闭眼,似乎就要绝望地接受这双手给她带来的伤害。 却不想那只手轻轻地覆在了自己的头顶,温柔地抚摸着她那肮脏不堪的发丝。 时间静止许久,那女孩的呼吸终于趋于平静。 这是一个,不会伤害自己的人吗? 她微微张开眼,鼓起勇气去看眼前火光中的那张脸。 清秀的眉目,温柔的笑,还有他眼中的怜惜与善良。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卧云看着自己手下的这颗脑袋轻轻摇晃,已不再如刚才一般抵触与挣扎。 “嗯?你说的他是谁?” “他……他……他是魔鬼……不,不,他比魔鬼更残忍……他……” 卧云的眼光一闪:“你说的魔鬼……是孟义吗?” 只这一句话,那女孩的目光就又重现绝望与恐惧:“孟义……是……魔鬼,孟义……” 女孩的双眼已经留下了热泪,再次覆盖在她原本就因为时常哭泣而留下的泪痕上。 “别怕,别怕……”卧云继续用右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言语间满是心疼与安慰。 待那女孩的情绪好转一些,卧云再次开口:“你要知道,我不是坏人,更不愿伤害你,我来这里便是为了要救你出去。” “救……救我出去!?”那女孩原本绝望的眼神中突然就多了一丝光亮,只是不待片刻,那希望又被瞬间扑灭:“没用的,没用的……啊哈……哈……我逃不出的……” “你可愿相信我?” 卧云双手握住她赤裸的肩膀,那肌肤上的伤痕只让她觉得手心一烫。 相信? 那女孩忽而僵住表情,愣愣地看着卧云。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听到过这样的话语了。 “你是谁?” 那女孩的声音细微,一双眼盯住卧云。 “我是,要取孟义性命的人。” 卧云只一句话,那女孩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大喜。 她不敢确定这是不是梦,她终于等到了有人来结束她生不如死的境遇吗?那个吸食她鲜血的恶魔终于要遭报应了?即使这些都不能成真,至少此刻她拥有了短暂的一瞬,一个陌生人能够给她同情,能够给她关怀,能够听她讲述孟义那衣冠禽兽的恶行,这便足够了。 “我……我相信你。” 女孩已然泪流满面,在火光的辉映下,一双眼星光闪闪看着卧云。 卧云看着眼前人的热泪盈眶,轻声细语地问道:“可你要与我说清楚,你是何人,又为何到了孟家落到了今天这番田地?” 那女孩讪讪地笑了起来,那笑情里满是绝望与痛苦,卧云有些愧疚自己再次将她的伤疤揭开,可是她们都明白,有些希望,只能从痛苦里重新生长出来。 孟家迷楼的黑暗境地里,一个割人心肠的故事就这样以一个沙哑而稚嫩的声音讲述了出来。 两年前的庐州城,一个腊月的风雪夜,整条大街都被鹅毛覆盖,行人寥寥。 “婉儿。” 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站在漫天的白雪中,冲着十四岁的婉儿笑。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糖人,怕沾了风雪,藏在披风下躲了躲。 “元安哥哥!”苏婉儿应声冲街那头的少年跑了过去,小脸被寒风吹得微红,却是可爱极了,含着盈盈笑意就往那少年的怀里扑。 这是她许久未见的元安哥哥,从小她家就与元安哥哥家住在一块,在她十一岁以前的时光,元安都是她生命中除了双亲外最重要的人。 婉儿十一岁那年,元安的父母要去中原的一户孟姓人家做活,而大她四岁的元安也不得不离开她。 只是今年寒冬,这个许久未见的大哥哥又只身回乡探亲,再次回到了她身边,还带着她从前最爱吃的糖人儿,画的是一只小鹿,两只眼睛画的极其灵动,似乎在冲着婉儿笑。 元安宠溺地揉了揉婉儿的头,将糖人递在她的手里,顺势捂了捂她冰冷的小手。 “没告诉你爹娘吧?”他温柔的笑着。 “当然没有啦,我趁着爹娘歇下了偷偷溜出来的!”苏婉儿得意地仰头笑了笑。。 她以为这一次的久别重逢,就像是童年她与元安的回忆一样,两人瞒着父母,在晚上偷偷溜出来,看河边的莲花灯,看城郊漫天的繁星,看那些买夜食的小摊上腾腾的热气…… 一切都应该是没变的样子啊。 苏婉儿低头品尝着口中的甜蜜,一双明眸时而装作不经意地偷看身侧的元安。 元安哥哥真好看,苏婉儿傻笑,身边的少年在她心中就似这漫天的雪白一样干净。 十一岁那年,她曾学着母亲的模样在佛前虔诚许愿。 “菩萨啊菩萨,不要让元安哥哥再也不回来找婉儿了,求求您,婉儿想一辈子都和元安哥哥在一起。” 菩萨真的显灵了吧,苏婉儿想,她的元安哥哥终于回来找她了,那年在红结树挂上那张歪歪扭扭的字迹没有被菩萨嫌弃,谢天谢地,菩萨把他送回来了。 于是那一个风雪夜,她满心欢喜地跟着元安哥哥往城郊走。 “元安哥哥。” “嗯?” 苏婉儿眨巴着眼睛望向天空:“今夜有雨雪,城郊并没有星空可看啊,元安哥哥带婉儿来城郊是为了看什么呢?” 元安嗤笑,抬头望了望那片暗红色的夜空,又将目光慢慢转回到苏婉儿身上。 “婉儿想不想元安哥哥?” 她奋力地点头。 “那婉儿是愿意帮助元安哥哥的,对吧?” “自然啦,婉儿肯定要帮元安哥哥的。” 苏婉儿咧开了嘴笑,嘴角还沾着小鹿尾巴的糖丝,活像个四五岁的小孩子一般。 元安伸出手去,用指节把她的嘴角轻轻抹干净,可眼光里的柔情一点点地散去,浮现出了一种苏婉儿从未见过的凶狠。苏婉儿顿时身子一僵,脸上的羞红也变了颜色,她只疑惑地望着元安,似乎眼前的这个少年她从来不曾识得。 “元安哥哥?” 元安并不回答苏婉儿的疑惑,他慢慢地逼近眼前的这个女孩,嘴角带着阴险的笑容。 苏婉儿知道,自己已经逃不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二十章·怨婴 许多时日过去,人们已经听腻了苏家夫妇寻找失踪女儿的消息。 “女儿家家的丢了,必定找不回来咯,要么是跟着情郎私奔了,要么便不晓得被哪个妓院捡去当女儿咯……”苏婉儿的消失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变成了庐州城人们的饭后闲谈。 谁也想不到那个风雪夜苏婉儿是怎样被心中日夜牵挂的元安扼住喉咙,又是怎样被一件一件地被撕烂衣裳。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娘亲新做的肚兜,绣了一朵玉兰,娘亲拿给她的时候,还打趣说等她出嫁,要给她做一件绣满百花的,却不想几日后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就这样消失在人间。 苏婉儿那夜被元安差点打得昏死过去,可是那肌肤被冰雪割裂的疼痛与被禽兽侮辱的耻辱她一直记了三年,每一次想起的时候,那些撕心裂肺的伤痛仿佛再一次上演。 从那夜开始,她便被元安禁锢在一处不见天日的密室里,日日凌辱,直至某一天,一个郎中斜着眼告诉已寻死多次未果的苏婉儿,十四岁的她有喜了。 喜意只在元安的眼中。 “婉儿……谢谢你婉儿……”元安双手死死扣住苏婉儿的肩头,苏婉儿从他眼神中看出来的却不是喜悦,而是那双眸子中已经肮脏不堪的自己。 天真如苏婉儿。 她以为元安想要的不过是这个孩子,或许有了孩子,他便不会再百般凌辱自己,或许能放她回去看看那肯定已经为了寻她而哭瞎了双眼的父母…… 而在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的某一天,那间密室突然被打开了一条缝,记忆中的阳光再次照射到了苏婉儿惨白的脸上。 终于可以回家了吗? 她乞怜地望着元安,元安回了她一个冰冷的笑容。 原是奢望罢了。 她被送上了一台花轿。 她不知道这轿子要去向哪儿,也不能知道,她的手脚已被捆绑,嘴巴被封了个严实,只剩一双眼怔怔地看着满目刺眼的红色,像极了那夜在雪地上留下的落红。 轿撵走了太久太久,她几乎要昏睡过去,迷离间她梦见了头发花白的母亲,日日在城门口盼着她的归去。 一阵鞭炮与锣鼓声将她从梦境中的痛楚拉回到血淋淋的现实。 轿外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庆祝与狂欢。 “恭喜恭喜……” “祝贺……” 她已无心探知自己来到了何处,苏婉儿只觉得自己是一只兽,被所有人欺骗,凌辱,嘲笑。 她清楚地记得元安与几个黑衣人将她的衣物悉数剥光,她被眼前的几人赤裸裸地看透。其中一个美艳的女人用丝绢捂住口鼻,一脸讥笑地看着她满是淤青与伤痕的胴体:“就这么个玩意儿啊……” 她的泪已经流干了。 所以在她被放进那个冰冷的黑玉罐子时,她再不哭也不抗拒了。 那女人缓缓地走过来,在身旁男人的示意下拿出一个金色的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枚黑色的琉璃珠。 男人动了动手指,一股气流将那珠子腾空,而那女的用根银针将手指刺破,匀一滴血在珠子中央,顿时那珠子周围燃起了血红色的光亮。 它被那女人捏在指尖,又慢慢地被放入黑玉罐中,同苏婉儿一起。 苏婉儿已经不再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她从来到孟府那天之后,全然变成了一只被豢养的兽。 黑玉罐中盛满了粘稠而腥臭的汁液,将她与她腹中的胎儿包裹起来。不过她腹中的胎儿如何都无妨了,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出生,而所有人也不会允许他出生,他永远成了苏婉儿腹中长不大的孩子。 因为这个未出世的胎儿就是孟义最好的补给品。 苏婉儿已经记不清这两年的时日里孟义来过多少回了。或许她的身上有多少道伤疤,他便来过几次。 只是那些伤疤已经数不清了。 她无法向卧云详尽地描述出孟义是如何对待她——例如将她的肩头割开一道血口,在将自己的真气与那些鲜美的血色贯通,直至苏婉儿被榨取得面色惨白……又或是脸颊,或是脖颈,她裸露的部位已无一处完肤,她觉得卧云从她那些伤痕中就能懂得一切,她已无需多言了。 苏婉儿最初还是会乞求孟义放过她,但后者永远只是血红着一双眼,望着她痴痴地笑。 “你走不掉的。” “他说……我走不掉的。” 苏婉儿最后用尽气力,一字一句以她心中的绝望结束了她的故事。 而对面的卧云已经听得清瘦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她终于知道孟义那垂垂老矣的身躯为何还能有称霸中原三堂的本事,他一切的功法原来都是从一个十六岁少女的血肉之躯中得来。 元安将苏婉儿送到孟家,为的就是怨婴术——这是一种极其邪恶的法术,卧云曾在玄机阁的藏书中看过。将怀胎的少女之躯固以血腥之封,使腹中胎儿难以出世,胎儿的怨气与母体的鲜血交织混合,给予服血者莫大的阴补,维持长久的精力与功法。 苏婉儿如此欢喜的元安,就这样为了讨孟义的好,将她制成“人形罐”赠与孟义。 “不,我一定会救你出去,也一定能替你报仇,只是你要应允我,再忍耐些许时日,我会让你看到他们死在我剑下的那天……” 卧云一双眼盯住苏婉儿,清澈的瞳仁中满是坚定与勇敢。 苏婉儿的双眼已经哭成了血红,五官拧在一起,悲喜交切。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阳光了,只是今晚的黑夜,因为有了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而变得不再一样,她终于触碰到阳光了。 “我信你,你莫要骗我。” 卧云笑了,一滴泪从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苏婉儿清楚,她的希望不是生,而是死。 她已经无颜用这身变形溃烂的肢体回到家中,也不想再面对腹中那个有着禽兽血液的胎儿。 她所想的是要孟义,要元安,要所有全部欺骗羞辱她的人都被磨成腐烂的碎肉,要那些恶魔都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能超生。 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吗? “今夜的事务都可打点好了?”宿千端坐在自个的厢房内,右手桌案上放一壶龙井,点一支紫山香。 “回公子,都已打点好了,府外人员照旧,各宅院除却堂主带走的那部分人员也都算了位数安排进去,另外后院那儿今夜二夫人也带了人手过去,一切都无异样。” “嗯。”宿千轻轻回了左手边的飞虎堂元老一句,正准备吩咐他下去,那边一句话又轻悠悠地飘过来:“只是不知怎么的,听说刚刚大夫人也带了几人往后院去……” 宿千的手指刚刚触碰到茶杯边沿,听到这句话又突然僵住:“什么情况?” “属下也不知晓,或许是大夫人与二夫人又争起来罢了,公子也知道这两位夫人……” 那人话还未尽,门外一声洪亮的禀报就响起。 “宿公子,堂主密信加急送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二十一章·追逐 “速速呈上来。” 宿千打开了那封信,是孟义亲笔的字迹,只是写得分外匆忙,凌乱得很。 昨夜飞虎堂遇袭。 孟义本派人去仔细侦查了他们所栖息的野山的周遭,均无埋伏的痕迹,便稍作安心地歇下,哪想这铁狮与惊雁两堂的人手是潜伏在山崖背面的溶洞处,巡视的人处于高处,一眼往下去山崖并无异样,未曾发觉已经落入别人的圈套。那两堂选了飞虎堂防守最为薄弱的后半夜进攻,好一阵厮杀,飞虎由此损失了大半人手,孟义带着残军杀出条血路隐匿在山脉背后的密林处,派了五六熟悉地形的镖员回兆城送消息,却只有一人回来。 “公子,信上如何?”属下心切地询问。 宿千的脸色依旧未变,可还是在言语中多了一丝惊慌:“召集全堂剩下的人手,三分之二带上军资预备在大院中待命,另三分之一等候我差遣。” “是!” 属下快步跑出门去,按宿千的命令行事。 另一处的孟家密室。 “这室内可还有其它东西?” 卧云举着火折,观察着这间屋子。另两间她都见过,基本的构造都与苏婉儿所在的这间相差无几,只是她总觉得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要比另两间都要小,且不是因为这房中只放了一个罐子的缘由。 “有的。”苏婉儿似乎又想到了孟义到此的情景,一张脸又添惧色:“孟义曾打开过这堵墙,我只在余光中看到过那是一个个罐子……”她身在罐中,艰难地用嘴努了努右边的方向。 卧云朝那堵墙走去,只听见背后苏婉儿叹息:“打不开的,钥匙在孟义身上……” 这堵墙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卧云双眼瞪着那墙上的纹路,或许柳三杀想要找寻的东西就在里面,只是还未到能从孟义身上拿下钥匙的时机,今夜她只能对柳三杀叹句愧疚。 正想着柳三杀,那边一道微微的荧光就从敞开的石门外飘了进来。 是金蝉! 卧云赶紧接了那小东西,放在自个面前,只听见柳三杀轻声而短促的警告。 有人朝后院来了! 卧云赶紧将金蝉收入囊中,算了算三炷香的期限也快到了,今夜她只能行至如此。 “婉儿,你听我说,再忍耐些时日,我终会……终会让你离开的。” 卧云半蹲下来,抚摸那女孩的头。 “好。” 只一个字眼,苏婉儿重新回到了孤独的黑暗里,可眸中的光彩已经不同了。 卧云将自己到过的痕迹都一一清除,飞速地回到第一间厢房去,床上的二夫人已经飘飘欲仙,一双玉手不停在自己的身子上游走,满嘴都是喘息。 卧云汗颜,看来她这幻梦术又进步了些,竟能到了让凡间女子独享春宵的地步,或许她以后可以开个小馆,指着这营生赚钱什么的。 只是来不及多做梦,卧云伸了手扒开自己的衣物,然后就用两掌狠狠地搓揉自己的脸颊,顿时脸上就晕染出和床上那女人一般的红晕,也似她自个也参与了这一场巫山云雨一般。 卧云俯下身子,再往二夫人脸上吐口气,那女人终于睁开眼,看着卧云就是又一句呻吟。 “齐公子好本事……” 二夫人脸上净是汗珠,一双眼满足地看着眼前人。 “嘿嘿,那是自然,只是二夫人,三炷香的时间就要到了,我们快些走。” 卧云一句话将那还在火热欲望中的女人惊醒,红着脸便同卧云一起穿衣裳。 “哎呀~人家……人家走不动路……” 卧云刚复原好这房中的一起额,就听到响起这么身后一声。 她回头看去,二夫人的双腿竟是真的在不止地颤抖…… 娘的…… 这么厉害的吗…… 卧云扶额,二话没说就转身抱起那个被他“”得走不动路的女人,三步作一步地跑进暗道。 “公子,你体力真好,此刻还能抱着奴家这样跑~呵呵……” 卧云: 后院的护卫都认为今夜能再一次看到孟家大夫人与二夫人的又一出好戏。 明明今夜是二夫人来巡查,今夜大夫人却又带了人手,气势汹汹地杀过来,那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了往日的和颜悦色。 “二夫人今夜带了三个人过来?” 门口的护卫仔细一想,纷纷点头。 “走。”大夫人冷冷一句话,吩咐身后的几人与她一同进楼。 她来便是为了抓二夫人的把柄,这个仗着自家贡献给孟府珍宝就欺压她多年的女人,今日她绝不会放过。 稍早的时分,二夫人房中的环儿悄悄来访,禀告自家主子或许有偷人的私情。 “哦?你可知污蔑主子要受什么责罚”大夫人听了环儿的来意,依旧温和地笑着,心头却是难耐的激动。 “环儿……环儿不是污蔑,方才环儿去给主子送换洗的衣物,却正撞着屏风后有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搂抱在一起,他们说什么环儿并未听清,怕主子发现瞟了两眼便退了出去,哪想却又在女婢们居住的偏房一侧看到了主子带走一个人。大夫人平日也知道,主子去后院只带护卫两名,今日带了三人,又让环儿撞见屏风后的那一幕,也不得不多心……” 大夫人眯起眼睛,望着地毯上的环儿盈盈地笑:“今夜若你所言属实,我自然重重有赏。” “来人,”大夫人将塌上的罩衫穿上:“匀几个护卫随我去后院。” 于是便有了后院门口这匆匆赶来的一行人。 卧云已抱着二夫人狂奔回早先与另两人约定的那个走廊,依旧寂静无声,黑暗中只剩她急速飞奔后的喘息。 她努力运了运气,赶紧让气息平复下来。 只是还没等一口气理顺,走廊下的隧道里就有光亮与脚步声微微传来,并不是原本跟随她俩的那二人。 “不好!” 二夫人压低了嗓子惊呼一声,拉着卧云再次朝黑暗的楼梯奔跑而去。 这女人不是腿软了吗!?!? 怎么现在跑得比兔子他爹还快??? 卧云在心里叫骂,一边奔跑还一边尽力记着自己走过的轨迹。 只是大夫人一行人也察觉到了动静,一行人也纷纷跑上阁楼。 大夫人这下正撞上巡查回来的另两人,询问他们二夫人去处,那两人也摇头不知,只二夫人今夜还带了一人之事是确定无疑的。 “呵。”大夫人嗤笑一声:“给我追!” 几人分头追去,大夫人也寻着方才的声音朝阁楼深处跑去。 “这边!”卧云一把将带着她无头乱跑的二夫人搂了回来,捂住她的嘴巴躲在一处走廊的盲角。 卧云动了真气,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人朝她们这个方向前来。 奔跑了良久,身边的二夫人早没了力气,就差瘫软成一滩烂泥挂在卧云肩头,而她们也已不知道奔走到了哪栋楼阁,眼前已经看得到走廊的尽头。 “走。” 卧云扶着二夫人进了一间厢房,将门扉紧紧关上。两人倚靠在里侧的一个墙角,卧云一只手盖在二夫人的口鼻上,另一只手搭在凌霄的剑鞘,做好拔剑的准备,因为她已经清楚地听见门外脚步声的逼近。 今夜或许就要暴露在这迷楼中。 大夫人站在一扇门外,手中的火折把她脸上可怖的笑容照得分外清晰,没有人了解她这个平日宽宏大度的正室这些年来是如何被一个小妾欺压,人人都道孟家大夫人心善温柔,可这哪又是她的本意? 今夜不一样了,她只要抓住这个贱人的把柄,她一定可以搞垮她,她要把那些尊严与宠爱都拿回来,她才是孟家真正的女主人…… “呵……” 一只手慢悠悠地伸向那扇紧闭的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二十二章·裂纹 “呼……” 大夫人打开门扉,伸手扇了扇屋内的灰尘。 她将火折拿在手中,吩咐身后的几人莫要做声,自己踱着步慢慢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两室的厢房,她端着火折略微扫了一眼,外室的黑暗中并无人影,她猜想那二人必然就藏在里室。 果然,随着脚步的逼近,她已听到里室里微微的喘息声。 “呼哈……呼哈……”如此的轻微地起伏。 她无声地走到里室的门口,推开那扇薄木:“何人在里面?” 无人作答。 一阵讥笑从她的嗓子里轻轻飘出来:“李莺儿,别躲了。” 她将火光往屋内探去,用视线刺探每一个光线所及的地方。 却不想身后一声冷笑。 “我为何要躲?” 大夫人一惊,转身只看到李莺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站在她背后,眯着一双眼看着她,笑意里满是嘲讽与骄傲,就如往常看她的姿态一般。 大夫人不去应答,拿着火折便开始在屋内探寻,里室并无他人。 “怎么?姐姐今日有兴趣来这地方玩捉迷藏了?”二夫人倚靠在木门一侧,抱着胸嗤笑。 不,明明她方才就听见了两人狂奔的脚步声,这屋子里绝不可能只剩这个贱人! 大夫人快步走出里室,吩咐手下将这屋子好好搜寻一遍。 她瞅了二夫人一眼:“我要找的什么,你自个心里清楚得很。” 二夫人耸肩,向她做了个“请便”的姿势,虽表面是骄傲的姿态,内心却是波澜起伏。 大夫人不再看她,扭头朝里走去。 “嘶……”大夫人的目光突然望向了外室墙角最深处的几块石砖。 她快步走过去,将那火折凑在石墙上细看,只发现有几道裂缝突兀地横在砖上。 李莺儿依旧笑着看这一切,鬓角却渗出几滴冷汗。 卧云此刻距离大夫人仅仅一墙之隔。 就在刚刚踏进这间屋子时,卧云便飞速地看了遍房间,并无窗台可以出去,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墙角处最老化的几块转头,于是她赶紧拔了凌霄,混了法术,奋力切开那墙间的缝隙,一溜烟翻到屋外,悬挂在一处极其窄小的檐角,而二夫人刚把几块石砖添上去,大夫人一行人的脚步声就已经静止在门口。 卧云的十指艰难地把住檐角的边缘,她身后是三层阁楼的高度,点了轻功沿着石壁倒也能下得去,只是她不敢做声,卧云此时能清楚地听见那女人的动静。她这里的声响若是被大夫人发现,只要在这屋子探头一看,便能望见她的踪影。 “呵” 李莺儿对上大夫人转头的目光,这个老女人蔑视地看着她,满是得意。可她却不敢前去阻止。 大夫人伸出手,抽出半块石砖,再悠悠地转头,抛了个眼神给二夫人,晃了晃手中的石砖,又猛地扔到地下,扬起一片灰尘。 她伸手,再抽出第二块,来自屋外的光线已经微微渗透进来,落在二夫人微微颤抖的脚尖。 第三块即将被拿出,只要大夫人抽出来,再低头一瞥,便能看见李莺儿的“情夫”。 卧云已经做好了一跃而下的准备。 大夫人继续动手,第三块石砖被抽离一半,发出如人牙齿发颤的响动,就在卧云准备松手的一刹,那阵声响戛然而止,代替的是一个响亮的男声。 “二位夫人请速速到院厅与宿千公子汇合,堂主在归途遇袭,情势紧急!” 就是现在! 卧云铆足了真气,趁着这一声盖过自己的动静,腾身往石壁下飞去,又贴着一楼的墙壁快步行走,隐匿在一栋阁楼的黑暗拐角,成功脱身。 “怎么,姐姐连老爷的安危都不顾了吗?” 二夫人讪讪地笑着,朝着依旧在扒着石墙苦苦不甘心的大夫人喊道,那墙上被卧云撬开的几块石砖都已被大夫人扒了个精光。 大夫人被她的一声吼得身子一震,青着脸转身,脸上是对李莺儿的不甘,更多的也变为了对孟义的担忧。 “算你走运。” 二夫人不屑地扭头,大夫人走过的一阵风中只轻轻哼出这么一句话给她。 李莺儿悻悻地跑过去,看了看墙外确实无人,一颗心才落了下来,于是也赶紧动身去院厅汇合。 孟家院厅已经全是飞虎堂剩下的人手,站得满满当当,各人手里都拿着一支火把,光亮把孟府上空的铁爪映得泛红。 “二位夫人。” 宿千站在人群前,朝匆匆赶来的两个女人行了个短促的礼节。 “不必多礼,老爷的情况如何?”大夫人关切地问道。 “大夫人先不必太过着急,”宿千将两位夫人引到人群前面,对着众人大声说道:“昨夜堂主于阳武的归途中遭到铁狮与惊雁两堂暗算,现藏身在野山密林,等候我们去支援。” 众人纷纷惊呼,又瞬间静下来听着宿千的吩咐:“不必惊慌,现今莫要乱了阵脚,一切听我安排。” “如今我将剩下的人手分为三批,一批随大夫人与齐云管事火速支援堂主,一批与二夫人驻守在府中做好后备,另一批随我绕过被那两堂堵截的官道,朝偏路去阳武城寻李保军支援!” 众人应声,宿千望排头看去,却未看到齐云。 “齐云管事在何处?”众人随着宿千的问询将目光撒向四周,却未看到此人。 “这,这!”卧云从后方的黑暗中狂奔出来,衣裳间还露出睡袍的边角,俨然一副从安歇中匆匆赶到的模样。 宿千赶紧招了招手,将她唤过来交代事务。 二夫人站在一边,侥幸地轻叹了一声,面容上没有半分为孟家担忧的意味,一边的大夫人却是慌了神的急切。 宿千再仓促地交代了些事宜,便盘点了物资准备动身。 循着夜色,两批人便从孟家踏着马往城门飞奔。 卧云在走前匆匆地传了只金蝉给留守在孟府的柳三杀,告知她今夜迷楼中的种种。 柳三杀在房中侧耳听着金蝉里卧云的语调,一团火焰在她的眸间熊熊燃烧,却不是因为窗纸外攒动的火光,而是因为心头涌上的愤怒。 她必须忍,直到她亲手将内心最深的痛苦燃烧成火海。 “卧云,你且放心走,我会打理好一切。” 金色的翅膀再次闪动,消失在一片夜色里。 宿千在兆城城门便与卧云和大夫人分道扬镳,往直通阳武城的西侧奔去,而卧云则同二夫人与接近百数的人手朝东侧而去。 林间稀疏的光线被一阵马蹄声踏碎,卧云与二夫人走在队列最前面,两人并无言语,卧云侧头看着大夫人的脸,满是焦急与担忧,那个今夜迷楼里的她已经消失,又变回了孟家最贤惠最受人尊敬的女主人。 每个人在世间皆有万般面孔,所爱,所憎,所需,所想,都将人性分割成不同的对立面,哪个是真我,或许连自己都分辨不清。 凌霄的重量压在卧云背后,使她觉得格外心安。 它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血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二十三章·沼泽 山是野山,密林中的丛丛树木把天空都遮蔽起来,野草野蛮生长,遍地的藤蔓像极了一双双扯人的断手。 夜是黑夜,漫无边际的黑暗填满了整座山谷,个中虫兽的动静在窸窸窣窣作响,人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幽暗中显得刺耳无比。 孟义双眼空洞地望着那块在树叶交织间仅剩的天空。他的周围只剩下带出来的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手,另外三分之二大多都被惊雁与铁狮二堂杀死了,又或是在这崇山峻岭走散了。 他们都不做声,只在这维谷间沉默地等待。 等兆城来的支援。 孟义的体力与精力早已不支,他的青筋在太阳穴凸起,而此刻的口腔里满是铁锈味,他是多么地渴求那黑玉罐中少女的鲜血! 他不甘心自己是现在的废人模样,更不甘心飞虎堂就要在这个黑夜被打败。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宿千一定能飞奔而来,救他们脱离险境。 只是上天似乎不允他孟义这个愿。 东边林间的树冠晃了晃,几只乌鸦哀嚎着飞过天际。 孟义那耳朵自然听得出来,有人在朝他们的方向追赶。 “走。” 孟义扶着树干站起身来,在两个手下的搀扶下往身后的黑暗跑去。 他们前脚刚离开,惊雁堂后脚就追到此地。 “勿要再追!”惊雁堂堂主高鹏猛然伸出手,顿在空中,示意手下莫要再前进去追孟义。 “堂主,这是为何?”一旁的手下不解。 高鹏油腻的脸上浮起一个冷笑:“这座山我曾有三次送镖经过,孟义老儿此次是逃不了了,那密林深处是一片沼泽,稍不注意便是万劫不复之境地,我们的人不用进去,他孟义不敢回头。” “可是咱们不是与铁狮约定好向东西两侧夹击的吗?” 高鹏朝那人狠狠地瞅了一眼:“蠢货。” 江湖上的侠义约定他高鹏可不管,惊雁做的是生意,商人自然要追求己方最大的利益。 “倘若铁狮单方面进去追才是正合我意,我们的敌人永远不是只有飞虎,盟友也永不可能是铁狮,铁狮今夜若进去了,必定也有所损失,这岂不是更有利于我们惊雁日后的独大吗?” 那手下猛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不再做声。 高鹏打了一手好算盘,他只需等待铁狮陷入困境时再稍作援助,既夺了孟义的命,又削弱的铁狮的势力,坐享渔翁之利。 他奸笑,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回想着往日孟义那雄姿,今夜,还不是沦为了他掌中的惊鸟? 孟义从未有过如此仓皇逃窜的境况,他费力地奔跑着,老泪在眼眶中打转。 逃了许久,身后似乎已没了追杀的动静,于是孟义叫停手下,示意一行人放慢些脚步,他的体力就快透支。 只是这一停下来,众人都慌了神色——原本还剩下十几人的队伍此刻不过个位数,而那些消失的人手全都是无声地不见了踪影,并没有半点刀剑与野兽咆哮的声音。 孟义的瞳孔就要瞪出眼眶,他叫了个人缓缓的朝来路探去。 那人颤抖着往回路走,周遭的一切都无异样,正要放大些胆子再迈一步,便觉脚下一软。 孟义他们在后方,只看到那人的身影顿时就矮了半截。 他们这才察觉,自己所在的这块土地上,分布着大小不一坑坑洼洼的沼泽,被枯叶浅浅覆盖,逃命时难以有多余的注意力分散到这些隐秘的危险。 那人死命地挣扎,只是越扑腾,他身子下沉得越快,且沼泽一旁的藤蔓已经裹上了他的脖颈,紫绿色的藤缠得他喘不过气,那眼珠只块要爆裂出来,一张脸被勒成恶红,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一会的功夫,他停止了挣扎,嘴唇以下的部位都深陷在泥沼里,留一双瞳孔涣散的眼仁盯住孟义,似乎在苦苦哀求,却又像是愤怒的控诉。 孟义不再去看那具尸体,他仔细看着自己脚下,倘若刚才再多前进一丈,那么他也就与刚才那人是同样惨烈的下场。 天要亡我。 孟义与几人僵立在那几寸空地上,已然是进退两难,而就在这危难之际,对面的林间再次传来响动,很明显,又有人向着他们而来。 与孟义猜测的没错,铁狮堂堂主带着手下出现在他的面前。 后有惊雁,前有铁狮,双双夹击他飞虎堂。 孟义没有向他这个在江湖争斗多年的“老朋友”打招呼,他只冷着眼,尽力抑制住体力透支的虚弱,望着这场面。 “哟,这不是孟大堂主吗?”铁狮堂堂主发笑,却也不多犹豫,挥了手就招呼手下发起攻势:“弟兄们,好好招待我们孟大堂主!” 他站在幽暗中,放肆地笑着,江湖上哪有人见过孟义如此狼狈。他眼看冲在前面的几人就要抵达孟义面前,却突然停滞不动,后方的人员也都纷纷刹住脚步。 竟是有分裂的沼泽! 铁狮堂堂主竖了眉头走上前去,那沉在沼泽里的人死死挣扎,身子沉下去太多,已救不得。 “哼”他冷哼一声,唤了身后一名随从,递上了一把弓箭。 箭弓缓缓张开,一支闪着锋利光芒的箭头对准了沼泽地间的孟义一行人,黑羽在箭尾微微颤动,随时准备展翅飞脱出去。 “孟大堂主,今夜休怪我不客气了。” 箭脱弓! 只见一束寒光直直地飞向孟义众人,划破黑暗。 孟义瞳孔中的箭影放得越来越大,他猛的用力,将身后的一人推到他的面前,替他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那人轰然倒地,头颅扎进冒泡的沼泽里,血液与泥泞混在一起,是说不出的惨状。 剩下的几人纷纷以惊诧的目光看着孟义,他们平时最敬重的堂主,竟然干出了刚才那一幕。 孟义已经是满眼血丝,他的右手捂住左心口,大口的喘息,可下一支箭又再次悬在了弓弩上,这一次,他必定逃不过了。 带着黑羽的箭再次飞过来! 孟义身旁的几人纷纷退了一步,生怕孟义再将他们当作挡箭牌。而孟义稍稍俯身,双手下意识的举在脸前,似乎打算用双手直接接住这一箭。 那阵箭风已经飞到了孟义的面前! 就在他准备好接受皮开肉绽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剑响传来,他张眼那瞬间,只看见那支黑羽与一把短剑的剑锋挫出几粒火星,转瞬那支黑羽就飞回到铁狮的人群中,刺在一个从属右臂,直接把整只手刺穿。 孟义定睛,面前站着个清瘦的身影。 是齐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二十四章·负义 孟义心头大喜,两行老泪从眼眶中涌出,他向卧云的身后看去,是他的大夫人还有飞虎堂众人。 “夫人小心!这方有沼泽!”孟义冲着人群喊道,让飞虎堂众人停下前进的脚步。 卧云将那支黑羽箭挡回去后,轻巧地落在孟义的身前不大的空地上。 “堂主。”卧云没有转头去看孟义,只警惕地盯着对面的铁狮堂,却也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灼灼目光,此番她救了孟义性命,他的信任想必已是被卧云牢牢套住了吧。 “多亏齐公子及时相救,孟某回府后定要重重犒劳!”孟义声音因为喜悦而颤抖着。 “多谢。”卧云应了一声,一面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泥沼,一面观察着铁狮的行动。 “孟义老贼,想不到今日你还需要自个婆娘还有这小白脸来救命,诶呀,可真害臊哈哈哈——”铁狮堂堂主与部下一阵哄笑,在他们看来,即使有人相助,孟义今天也逃不出这困境。 卧云眼神一亮,转头对孟义快速嘱托,吩咐好脱身的行动,孟义已面白唇干,在微弱的光线中点头,卧云在一瞬间又想到眼前这个老贼在对苏婉儿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只恨今夜不能杀了他。如今将他救出去,不久后必定要让他尝比今日千般万般的痛苦。 眼看孟义已按她的计划做好了起步的准备,卧云猛地回头,腾起身子,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冲进空中,跨过那片泥沼,眼看一剑就要朝铁狮众人劈去。凌霄的剑光在卧云手中挥动,铁狮堂众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拿起刀枪去挡,哪想卧云不过是空招,蹬着最前排的两个人头,又是一个飞跃,完全置身于铁狮堂的后方。 而那头大夫人的队伍在卧云起身的那一瞬间就涌了上来,在铁狮堂的前方发动攻势,刀光剑影的缝隙里,孟义已在几名护卫的搀扶下从沼泽中的空地回到了安全的地界上,他两腿一软,倚靠着树干喘息,望着眼前的打斗。 铁狮堂堂主看见孟义脱身,气得颤抖,却也隔着几片沼泽,追赶不得,只能愤怒地吼道:“都给我狠狠地杀,今夜就要把飞虎堂给老子搞死在这!” 卧云的四方围了一圈人手,她淡淡地笑着,够了够细长的手指,示意让他们一同进攻。铁狮的人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挑衅,六七人拿起大刀与长矛就往卧云冲去。 卧云跳起,一脚蹬在东西两人的胸膛,再回旋一个夹腿,将那两人直接甩进身后的人群里。 “小爷和我的剑好久没痛痛快快打一架了,今日就让爷爽爽!”卧云大笑,又是一束剑光朝着一名拿大刀的人刺去,凌霄在她的手中仿佛化为柔钢,朝那把刀轻巧地盘绕了几圈,那把刀便从那人的手中飞了出去,差点砍在另一人的身上。卧云蹬腿,剑锋就刺进了那人的胸膛,血液迸溅。 剩下的几人看卧云这架势,都放弃了原本要围攻的念头,脚步在原地不停踱着,却不敢上前。 铁狮堂堂主望见这场景,破口大骂着就抡起他的大刀冲了过来,那行人纷纷退缩开来,只留卧云一人面对那刀风。 卧云并不去接那堂主的进攻,而是偏了个身就往大夫人那方回走,今夜她的任务不是厮杀,而是将孟义这厮带回去,才能有机会探知孟家背后的秘密,救赎深陷于其中的人,她虽以杀人为生,可对朋友的情义也是万分真切。 “白脸小儿,你可是怕了?”铁狮堂堂主扑了个空,又扭头追赶过来。 卧云只顾往前飞奔,并不回头纠缠,留下一声爽朗的笑在夜风中:“黑脸孬种,你小爷我怕你作甚!” 卧云已稳稳当当站在大夫人那群人当中,周遭已是不少铁狮堂人手的尸身,个个的伤口干净利落,卧云不由得感叹,这果然是陪孟义打下飞虎堂这中原第一镖局的女人。 “夫人,我们得尽快离开。”卧云轻声说道,大夫人担忧地望了望不远处虚弱的孟义,道出一个“好”字。 卧云与大夫人眼神会意,翻了跟斗就往孟义所在的空地跳去,留下大夫人她们作为掩护。 “莫要让他们逃了!”铁狮堂堂主指着卧云与孟义大呼,一众人手再次扑了过去。 大夫人举起长剑,在手下的簇拥中想要杀出重围,退到孟义那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铁狮堂已经堵在她们四周,她无法脱身。 孟义在卧云的搀扶下起身:“我们的来路有惊雁堵截,这边走不得。” 卧云看着前方的黑暗,眉头紧缩,这确实是进退维谷。 就在卧云冥思苦想该如何杀出一条路来时,身旁的孟义幽幽飘出一句话来:“只有……这一种办法了。” 孟义颤抖着手,从怀中拿出一枚照明弹。 卧云瞬间明白了孟义的用意,一脸惊讶地问道:“堂主,你莫不是……” 孟义无奈地点了点头,伸手示意卧云莫再多言。 他没有半分犹豫,用带着坚硬老茧的手指拔开了那根引子。 下一秒,一束刺眼的白光冲破密林的缝隙,将沉默的夜空划破,火花在天际炸碎,划破成一条条流星下坠,巨大的声响让处于厮杀的所有人突然静止一瞬,不约而同的用余光看向天空。 巨响过后,黑暗再次侵袭,而孟义已没了踪影。 卧云扶着孟义往北侧逃去,身后的刀剑声已越来越远,卧云心中的愤怒也越来越深。 所有人都明白那枚信号弹是怎样的寓意——孟义将火光送上天空,为的是让西侧在边线截杀的惊雁堂望见,以为是铁狮发出的信号,示意他们支援,如此一来,铁狮的人自然会马上赶来,西侧的截杀也就破了阵,孟义只需向北侧逃去,再等到时机合适时转换方向便可逃出逆境,好一出调虎离山。 而他的大夫人成为了他逃命的垫脚石。 铁狮堂就足够让大夫人应对,再加上后来的惊雁加击,她怎么可能逃出生天? 卧云侧目看着正在奔跑的孟义,他的脸上何曾有过一丝羞愧,反而净是保住命后的窃喜。 原来为了活路,一个人竟连自己的至亲也能出卖。 大夫人站在铁狮与惊雁之间,她的衣裳已经在厮杀中沾染的满是血污,脚边横卧着数十具飞虎堂弟兄们的尸体,她昂头大笑,那些发丝在风吹拂下的凌乱,发间的一根根白,有哪一丝不是为了孟义而生? 而今夜,她却被自己的丈夫抛弃在这了,自己陪伴了数十年血雨腥风的男人,终究还是把她抛弃在这了。 两堂看着泥沼中那女人的癫狂,都讥笑地喊话:“孟义真不是个东西,为了自己逃命婆娘都不要咯……呵哈哈哈……” 大夫人没有回声,她笑得面颊酸痛了,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林间缝隙里的夜空,今夜并没有星。 她多想再看一眼绝美的星空,在孟家的这些年岁,她何时在那铁网牢笼中看过一片完整的夜色? 爱错了人,悔!悔!悔! 她举起那把长剑,回头望了望孟义逃去的方向,又缓缓地闭紧眼,将寒光往喉咙割去。 一道血柱喷涌而出,孟家的大夫人就这样倒在了沼泽里。 铁狮与惊雁两堂不再去追孟义,因为他们知道孟义的命不久矣,两方剩下的人手与物资正在冲着兆城逼近,此番出动,他们就没打算让飞虎堂留下去。 厮杀的声响已经消失,两堂人手都纷纷撤退此片密林。孟家大夫人与其他的尸体,安静地躺在黑暗中,她们最终都只会成为这片密林里新吸收的养料罢了,时间走远,无人会再记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二十五章·背离 孟义一行人抵达兆城时已是破晓时分。 整个兆城被黎明的微亮笼罩,依旧沉睡在宁静中未曾苏醒,而昨夜飞虎堂所经历的一场恶战,除了孟家人以外还无人知晓。 孟义在距离兆城不愿的地方便昏迷过去,体力的透支已经让他体温都凉了下来,手脚冰凉,只是那仍在游走的呼吸让卧云知晓这个抛弃至亲的畜生还活着。 “堂主!!”飞虎堂众人见到卧云怀中紧闭双眼的孟义,纷纷飞到他们面前。 “堂主,堂主你怎么了!”几位飞虎堂的元老伏在孟义身前,摇晃着他的臂膀,仿佛他们的领袖已经离去。 卧云拂了拂额,抹去那背着孟义回来而涌出的汗珠:“几位管事别急,堂主只是体力透支,暂时昏睡了过去,好好休息必定能恢复的。” 那几人听了这话,赶紧背起孟义往他宅院跑去。 卧云扫视一圈,她与宿千带走了众多人手后,飞虎堂剩下的人手已经是最后的防线,若宿千请的增援不能及时抵达,那么飞虎堂就势必要被惊雁与铁狮打垮。 “齐公子,”迎面走过来一个管事,询问卧云昨夜的情况。 “为何没见到大夫人随公子一同回来?” 卧云一声叹息,那管事看了看卧云身后那身受重伤的几人,也大约明白了一切,沉默不语地转身离去。 天空的夜色已经全然褪去,一轮新日又徐徐地升上苍穹。 卧云踏着晨光走回自己的厢房中,思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她与孟义往回逃命的时候,身后并无那两堂人手来追赶,且此次两大帮主齐齐出动,必定没做空手而归的打算,这一次他们就是为吃下飞虎堂而来,卧云猜测,此时惊雁与铁狮两堂必定在等待自家的人手或物资齐全,继而就往兆城压来,最终的战役就在孟府。 此刻棘手的事情有二:一是要在拿了孟义狗命之前将孟家背后的最终秘密探寻出来,二是待孟义苏醒后必定要再从苏婉儿处汲取精力,那姑娘或许还要承受莫大的一次苦痛,她是否能挨得过来? 卧云种种思绪交织在一块,恶战的疲累与彻夜的狂奔让她喘不过气来。 “柳三杀……苏婉儿……柳三杀……” 卧云默默在心里思量,最终只想到一个铤而走险的法子,能让苏婉儿得救,也能让柳三杀所要寻的东西浮出水面。 今日的孟家再不似往日那般井然庄严,府中上上下下都慌乱地奔走,一伙人忙着照顾昏迷的孟义,另一些人还要顾着孟家的守卫。孟义不省人事,宿千还未归来,孟府的一切都好像乱了套。 卧云此时行动便再也没有从前那般不自如了。她穿过宅院,环顾了四周,悄悄溜进二夫人的房间。这个女人,再次成为她攻破孟家的关键。 只见李莺儿居然还在塌上酣睡,一脸的安稳模样,身子在薄被下微微起伏,仿佛昨夜孟家的遭遇她从未听闻过。 卧云悄无声息摸了过去,坐在床头一侧,伸手将这女人轻轻拍醒。 二夫人慢慢张开眼来,望见卧云,欣喜地抱过去:“你回来了。” 卧云强扯出一个笑容,抚顺她那几缕乱发。 “昨夜情况如何?” 二夫人用细软的声音询问着,卧云将昨夜的情况如实与她说了一遭,李莺儿的眉头也皱了几分。 她本以为孟义被困不过是与之前那几次小大小斗一般的境地,却不想狼狈至此,而对于大夫人如何死去的那一部分,她却是全然面无表情。 孟义能干出这样的行为她并不意外,而那个自己心头愤恨的女人如此死了,她或许有半点欢喜,只是以前与大夫人斗,不过是因为她要在孟家拿尽最大的荣华,可是如今这境地,一切似乎又变得不重要了。 她只关心一点。 “飞虎堂是不是要完蛋了?” 二夫人伏在卧云腿上,冷冷地问道。 “或许吧。”卧云抚摸她的头发,一步步将二夫人引出她想要的答案。 “那我,我们怎么办?”二夫人仰头,一双眼含着泪望她。 卧云抓住她一双手:“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跟我走?” 二夫人听到这句话,一滴泪就砸到卧云手上,连连点头。 “不出几日,惊雁与铁狮两堂就会带着人马踏平孟府,在那之前,我会带着你走,你若还有什么要一同带走的东西,赶紧打点齐全。” 二夫人听着卧云的言语,扭头望了望这厢房,满目的琳琅富贵,哪个不是她想带走的,年少时她毅然决然嫁给孟义做妾,本就是为了这一生的名利,哪想过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亏得自己还将李家的传家宝都寄托在孟家。 李家传家宝……传家宝! 二夫人猛地抬起头,眼光一闪:“好……好,我还有宝贝藏在后院,今夜我便去取!” 卧云点了点头,她自然已经知道李莺儿口中的珍宝是何物——就是放在苏婉儿黑玉罐中的那颗宝珠。 孟家的人大约都是如此罢了,卧云在心头轻笑,孟义为了逃命将结发妻子抛弃在绝境,却也没想到自己的小妾为了活命要把自己的救命之物带走,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道理。 “今夜我同你一起前去,我不放心你。”卧云一只手温柔地放在二夫人的脸颊上,拭去她眼角的泪。 二夫人用力地点了点头,依偎进卧云的怀里。 只是原本如此温情的画面,却被二夫人一句话打破。 “你的胸……” 二夫人抬起头,笑着问卧云:“为何你的胸变得大了些,还是奴家的错觉?” 她伸出手便要去摸。 卧云心头一惊,赶紧将那女人的手抓过来紧紧扣了起来:“胡说什么呢,习武之人胸腔大些也是正常,”她淡淡笑着,嘱托二夫人这两日要耐住性子,别让人看出她要出走的马脚。 二夫人允诺,也让卧云赶紧退出去,免得在最后的关头被人抓了一遭。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落,孟家终究是要完了。 她淡淡笑着,还好她仍有退路。 今夜将她李家的珍宝带走,与她心上人儿做一对快活鸳鸯,有那颗珠子在,荣华富贵终究会回来的。 卧云退出二夫人的庭院,赶紧一溜烟跑回自个的房间,让阿芒也去府上帮忙,勿要待在她这。 她站在铜镜前,将衣物悉数褪下,望着自己的身体。果然是化雄丹的药效快要褪去了,她的胸脯已经微微涨大,裆下那令她难堪的东西也小了许多,她的女儿身不时就要复原。 时不可待,关于孟家的一切必须尽快结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二十六章·拯救 一日的光景过去,孟义仍未苏醒过来,却听派出的探子说惊雁与铁狮两堂已经准备动身,前往兆城。几位飞虎堂的元老急得直在庭院内打转,靠着自己的真气给孟义持续地输入。 “唉……我们从未遇过这样的困境啊……” “宿千公子的援军何时能到……” “都别说了,堂主又不是醒不过来,哆嗦什么!” 几位元老或叹息,或争论,看着这无主的孟家发愁。 可孟家的另一边,孟家二夫人正准备与自己的情夫拿了孟家的命根,逃出这牢笼去做一双快活鸳鸯。 后院的防卫已经弱化太多,如今只有两人守门,两人巡逻,孟家的人手都安插在了所有必需的部位,紧缺得很。 二夫人带着蒙面一身黑的卧云,借着按时检查的名头就踏进了后院。 后院的一切依旧幽静诡异,只是她二人的心境都不似之前那般紧张了,卧云或许是因为知晓了那密室中的故事,而二夫人则完全是因为能逃出孟家的侥幸与欣喜。 卧云跟着二夫人,踏着与往日一样的路线,两人肆无忌惮地往密室走去。一路上卧云的耳边都是二夫人对两人未来的畅想。 今夜她特地束了胸,在自己的靴子中加了好几个鞋垫,才勉强如她之前那般像男人的模样,化雄丹的功效即将全数褪尽。 行走在黑暗里许久,她们到了那间密室。 卧云随二夫人将那扇石门打开,用火折将里面的景象照亮。 “你可别吓着,这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二夫人在迈进门之前讪讪地笑着,嘱咐卧云,仿佛里面圈养的是一只恶兽。 卧云轻轻点头,将一只手搭在二夫人肩头,随着她走了进去。 火光中是那个熟悉的罐子,还有罐中肮脏的苏婉儿。 苏婉儿察觉到门口的响动,在黑暗中缓缓地抬头——是两个身影,她都识得,一个是在前夜说要救她出去的小公子,另一个则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女人——那个将黑玉珠放进这罐中的女人。 她惊恐地望着来者,一双眼中是迷惑和惧怕。 卧云看着苏婉儿的神情,赶紧躲在二夫人身后,朝苏婉儿使眼色。 苏婉儿相信卧云,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神情还是如从前那样的惊慌,在罐子中发颤。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她的唇剧烈地颤抖,虽不曾看到孟义,只是那女人的表情已让她知道她绝无善果。 “呵呵……瞧你这模样。”二夫人缓缓走到那罐子一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小丫头别怕,我只是来取个东西。” 二夫人背对着卧云,满目狰狞地笑着。 苏婉儿瞪大了眼睛:“什么东西?” 二夫人直起身子,似乎是嫌弃那罐中传来的恶臭,用丝绢捂住鼻子嗤笑:“呵……” 卧云举着火折,也走到二夫人一侧,示意她快点动手。 苏婉儿今夜怕是还要遭这最后一次折磨,卧云皱紧眉头,侧着身子,不去看那女人的行径,只有将那珠子取出来,苏婉儿才能获救,怨婴术便是如此。 二夫人伸出手来,用发间的簪子划破一道细浅的口子,几粒血珠被她滴落在那黑玉罐沿边。 下一瞬,一阵诡异的响动在这屋内响起,卧云不由得转头去看,只见那黑玉中红色的物质已一种极其快的速度在流淌,罐子的周围产生的细小的裂缝,暗红色的线从那些缝隙中喷射出来,将苏婉儿裸露的部位包裹严实。 卧云心头一惊,苏婉儿一定要忍住这一时的苦痛。 那罐中传来苏婉儿的尖叫,那叫声中全是绝望与疼痛,来回切割着卧云的心脏,只卧云一旁的二夫人还在浅浅的笑着,仿佛是在为自己给这女孩带来的痛苦而骄傲。 卧云忍住想要上前的冲动,强装出一副淡定的表情,冷眼看着这一切。 那暗红色的物质已经全数流空,黑玉罐上满是裂纹,却没有破裂。 红线将苏婉儿的身体缠绕起来,那红在渐渐地转变成如罐中汁水一样的黑色,苏婉儿的嗓子已经叫哑,她的面部被死死裹住,几乎就要窒息。 二夫人眯着一双眼睛,等到那些红线全然化为黑色时,再次伸出手去,食指轻轻一捏,一滴血化成几丝血针,往罐子飘去。 她的血刚刚触碰到那团黑线,那物质便像烟雾一样消散升腾,烟雾散尽后,只留下苏婉儿在罐中昏死过去,像一束凋谢的花。 二夫人手指一勾,一颗黑玉珠从罐中飘了出来,还带着诡异的绿光,飞到了她的手上,这就是李莺儿家的珍宝,一颗要进行怨婴术少不了的法宝。 “这是何物?”卧云望着那颗珠子,装作不解。 二夫人捏着那珠子一笑:“孟义那老头的功力便都是从这小东西身上来的。”她挑了挑眉,用目光指向昏迷的婉儿:“而他要吸取功力的法术可少不了我这颗珠子,此乃我李家的传家宝,凝聚了李家人的血,便有聚神稳邪的功力,没了我这颗珠子,孟家可算是彻底的完了。” 卧云总算明白这二夫人在孟府骄横的资本,但凡孟义要那一身的本事,就必须要靠着她李莺儿的鲜血,还有她手上的珠子。 “可否让我一看?”卧云浅浅地笑着,伸出手就去拿那黑玉珠,二夫人却往后退了一步,露出迟疑的神色 “怎么,夫人不相信我?”卧云叹口气,满脸失望。 二夫人见她那模样,赶紧将珠子递了过去。 卧云将那珠子放在火光下面细细看来,一颗黑玉下藏着一团暗红色的绒质。 “没了这珠子,她会如何?”卧云指了指苏婉儿。 二夫人瞟了一眼黑玉罐:“她的死活与你我何干呢,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孟家,趁着孟义还未苏醒过来,否则就逃不了了。” 她一只玉手勾上卧云的手臂,盈盈笑意看着卧云,却没想到被卧云一把狠抓住手,那颗黑玉珠也被卧云迅速地塞进自己衣襟里。 “想走?” 卧云面露凶光,二夫人惊恐地望着她:“你……你是何意?把珠子还我!” 卧云勾起嘴角:“我,要你还债。” 她挣扎着,想把卧云的手甩开朝门口跑去,却被更用力地拽回来,卧云一双眼瞪着她:“说,孟义在那墙后放了什么?” 二夫人双眼泛红,手关节已经被捏得肿痛,可脸上还是那副骄傲的盛气:“原来你竟利用我……呵呵……” “说!” “我不会告诉你的,混蛋。”二夫人斜眼笑着,铁了心不再开口。 卧云抽出凌霄抵在她脖子上:“若是不如实交代,以后你便代替她的位置,永远藏在这黑暗之中!” 二夫人侧头看着昏迷的苏婉儿,恨得眼泪直流,她哪能不知道苏婉儿受的折磨之深切。 “我只能告诉你开这堵需要把钥匙,那钥匙是孟义颈上的哨笛,但至于那墙中是何物,我从未亲眼见过!” 卧云看着这女人的样子,八成不是在撒谎。 “放我走!” 二夫人声嘶力竭,卧云揪着她的衣领继续追问:“还有,那元安一家人现在何处,为何要选择她来做这种事!” 她的身子完全瘫软下去,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元安……元安一家当时为了讨好孟义,便打算尝试孟义寻求多年未果的怨婴术,苏婉儿腹中的胎儿,集聚欢喜怨恨疯魔于极致,作为补品再合适不过……只是未曾想到孟义虽重重奖赏他们一家……呵……可他怎能让这家知晓他秘密的人活下去,不出几日就将这家人都赶尽杀绝了……” 卧云执剑的手微微颤抖,二夫人抬起头来抱住她的右脚,哭得泪水沾湿卧云的衣边:“好歹我们也有过夫妻之实,这些天来我对你的情意也真切,你莫要将我留在这,求你了……” 卧云低头,看着那女人浅笑:“如今知道这地方可怕了?” 卧云一个手刀劈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二十七章·落跑 翌日清晨,宿千从阳武城带回的援兵终于到达孟府。 孟家的人看到宿千进府的那一瞬,犹如看到天神降临一般,无主的飞虎堂终于有了希望。 卧云与诸位元老迎了上去,告知他这两日发生的种种。 宿千一听闻大夫人的离去与孟义的昏迷,赶紧吩咐卧云等人将他带回来的人手物质安排妥当,自己火速奔向孟义的房间。 卧云与另几位管事将阳武城人手安排下来,卧云估摸着看了一下,阳武李保军真是大方,借来的人手大约也与惊雁铁狮两堂出动的人手相差无几,如此一来,这一场仗的形式逆转,谁是的胜家还未可知。 宿千坐在孟义的床沿,用自己的真气为孟义输入,周遭几位管事围坐,与他商量着对策。 “堂主如今昏迷不醒,府上的希望便都在宿千公子您身上了。” 宿千闭着眼,眉头微微皱起来:“您说的这叫什么话,飞虎堂不是堂主一人的事,也更不可能只是孟家的事,既然都是飞虎堂的一员,便都要当起自己的职责来!” 那管事被宿千训斥得脸色发愧,不再作声。 “公子,方才探子来报,说惊雁与铁狮正在压近兆城,约莫着黄昏时分就要抵达。” 宿千张开眼睛,手上的功夫进行的差不多了。汇合真气后,他转头看向房内的众人,冷静地说道:“这一仗事关飞虎堂的生死,虽然堂主现在还没苏醒,但身为飞虎堂的一员,就必须为保护它而奋力!” “是!”众人大呼。 宿千回头看了眼昏迷的孟义,眼中净是忧心忡忡。 “吩咐飞虎堂的所有管事和镖员,到厅堂集合。” 卧云与柳三杀都站在人群里,她转头看向斜后方的柳三杀,用眼神和她交流。 柳三杀眯起眼睛点点头,示意卧云一切完备。 卧云转回头去,心中的石头落地,仔细地听着宿千的言语。 “想必不用我多言,在座诸位都知道今天是怎样的境地。”宿千站在众人面前,脸上没有半分惊慌,依旧镇定自若。 “今晚的战斗就要打响,这一仗是我们的存亡之战,还望各位都拼尽全力,与我从阳武城带回来的弟兄们共同捍卫飞虎堂。” 堂内众人振臂高呼,一片信心十足的模样。卧云看着人前镇定的宿千,只觉他才是孟家真正的主人一般,而不是现在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那个废物。 “好!”宿千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接下来,你们都听仔细了我的安排。” “今日黄昏十分,那二堂的奸人就会抵达兆城,我们的人手大概分为两队,一队埋伏在城门外的山林中,不要妄动,等到那二堂入了兆城,听候指示接应。另一队则待在府上,负责府上最集中火力的战斗,待府上合适的时机,会向伏击在城门的那一队发出信号,那时便形成双面夹击之势,定要让他们有去无回,用他们的鲜血来为我孟家献祭!” 宿千冷静地说完他的计划,全部人都沸腾起来,卧云似乎能从旁人的眼眸中看出燃烧的火焰来,宿千果然是带动军心的人才。 宿千再次开口,吩咐了具体的带头人,城门外那一队占了总人手的四成,由他带领,而孟府则交给剩下的所有管事,包括柳三杀与卧云。 众人领命,孟府上下再次忙碌起来。 人员纷纷就位,夕阳的光线就已经把兆城笼罩,百姓都知晓了今夜有三堂之争要展开,纷纷紧闭门窗,江湖上的争斗虽声势浩大,可却不会伤及无辜民众,兆城的街道上已是空无一人,沦为空城。 宿千带着人手埋伏在城外最隐秘的野山中,惊雁与铁狮此次气焰嚣张,认定孟家在那夜已经被他们打的人手不足,因此走的都是阳关大道,派出的探子也不熟悉兆城外的山形,根本无人察觉孟家派了人在山上伏击。 宿千在山头远远地观望,只见两堂密密麻麻地人头已经行至兆城门口。 天边已经添了几颗稀星,宿千朝那方向望了过去,远远地祷告。 但愿孟家能挺过这一劫。 孟家的人已经收到了两堂压城的消息,将孟府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卧云与几位管事正要踏出府门就位的时候,一声惊呼传了过来:“堂主醒了!” 卧云与那几位堂主纷纷赶到孟义的床头。 只见孟义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双唇已经干涸开裂,但因为昏迷期间一直有真气养着,精神已经比前日好了太多。 “情况如何?” 他被人搀着坐了起来,满脸担忧地问。 “堂主,方才探子禀报。惊雁与铁狮已经抵达城门口……宿千公子已安排好战术,您现在身子虚弱……唉……” 孟义一听战况,顿时急得咳出声来,连连叹息。 “诸位,且让堂主歇着,咱们赶紧就位,那两堂人手就要抵达。”卧云站起身,让众人赶紧退出去准备战事。孟义也赶紧摆了摆手,吩咐下去。 众人应声退了出来,可卧云并没有随他们走到自己的位置,而是借着宿千公子另有吩咐的名头溜回府中。 她向二夫人的房中奔去,留下一封信躺在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李莺儿亲笔。” 不过一刻钟以后,惊雁与铁狮两堂人手就到了孟府前,只见这一座府院的四方都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天边的黑云已经压了过来,犹如孟府外熙攘的人群一般,双方的势力相互对峙,整座兆城被一片大战即将打响前的死寂湮没。 高鹏一看这人手,顿时皱了眉头,转头对铁狮堂堂主说道:“孟义这老贼莫不是请了援手?” 那铁狮堂堂主大吼;“管他奶奶的多少人,兄弟们,今夜谁将孟老儿的头颅砍下来,赏黄金百两!” 此声一出,他身后百人沸腾,抄起武器便往孟府杀来。 一片刀光剑影。 而此时的孟义还靠在床侧,耳畔全是府外厮杀打斗的声音,听得他心头直颤。 他迫切地需要李婉儿的鲜血。 就在此时,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要跑进他的房门,门边护卫怒斥:“堂主的房门岂是你能闯得?” 那小丫头抬起脸,脸颊上已全是泪水,半个身子被护卫拦在门外:“环儿……环儿见过堂主。” 孟义只有大事不妙的预感,赶紧让那丫鬟开口。 接下来便是一句晴天霹雳:“堂主……二夫人……二夫人落跑了……” 孟义接过那丫鬟递上来的信,一张纸上只有寥寥一句:“孟家颠覆,莺儿去意已决,勿寻。” “啊——”孟义恨得快要血脉喷张,一个拳头砸在枕畔,撒不尽怒火。 李莺儿居然背叛了他,这个贱货! 而下一瞬,孟义突然想起了那颗黑玉珠,脸色中满是惊慌与恐惧,屋内众人从未见过堂主这般神色。 “快,快,来人,来人扶我!”孟义急切地穿好衣物,一心往屋外奔去,除了环儿也不要屋内的护卫跟着。 卧云躲在院内的暗角,看着环儿扶着踉跄的孟义往后院奔去。 果然是城府颇深的老贼,即使到了生死关头,也要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陪自己去这样的地方,只怕待他精力恢复,那环儿也要被灭口。 她悄悄跟住孟义的脚步,而身后已经是一片狼烟。 高鹏从没见过柳三杀这样善战的女疯子,一身黑衣,一头白发,执一根长鞭不知拧下了十几颗人头。 她狂肆地笑着,似乎是杀得开怀杀得尽兴,在暮色四合中活像地狱逃出来的厉鬼。 只有柳三杀自己知道,这笑声里全是对今夜能够将她解脱的释怀。 “还有多少,一起上!” 柳三杀立在孟家外墙,俯视着下方的人潮,风将她的发丝吹起,飘扬在空中,一双冷清的眼眸只望得众人发怵。 她要拿好府外的防守,为卧云争取更多的时间。 “都给我杀!” 几十人再向柳三杀冲来,她一鞭子挥过去,排头的几人都被甩飞。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随性的打法,不讲阵势不讲兵法,那鞭子随意厮杀,上一瞬还在身后,下一秒就直接缠住了自己的脖子。 柳三杀的鞭子已经被鲜血浸染成鲜红色。 可另外的几位管事那里则没有了柳三杀这样的架势,他们依旧用的是传统的阵法,主力放在防守之上,虽然牢固,可并非不可破,他们预料最多只能再撑半柱香的时间。 “再等一会,再撑一会便向城外发信号!” 他们咬紧牙关,敌人或是己方的鲜血往他们的脸上飞溅,事关生死存亡的一战,是如此惨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二十八章·骨灰 今夜的后院已是无人看守。 孟义的腿酸软得直哆嗦,颤颤巍巍地走过暗道的石阶。 终于到了密室! 孟义激动地打开那石门,心中满是恐惧与愤怒,他担忧李莺儿走之前将他的命根也一同带走,没了怨婴术下李婉儿的血,他孟义要如何活下去? 他急切地往室内冲去,黑暗中依旧是那个人形罐子,房内有着起伏的鼻息。 “还好……她还在这……”孟义喃喃,心安了下来。 孟义缓缓走了进去,而身旁的婉儿已经被屋内的景象吓得腿软,不再搀着孟义,一滩烂泥一般坐在地上直哆嗦。 罐子里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孟义的嘴角咧开一个渴求的笑容,几颗黄牙沾满了贪婪的口水。 他双眼放光,终于走到那罐边。 “呵哈哈……还在……还在……我孟义不倒,我孟义不倒……” 孟义伸出他长满苍老纹路的右手,他这次已经等不及用刀剑将那少女的皮肉割开吮食鲜血! 他猛地伏下身子,一张口往罐中女孩的脖颈咬去。 那血液潺潺地往他的口中流淌,带着他最喜欢的腥味,净是甜蜜。 待他被喂食完,他定要出去将那些欺辱他的人一个个剥皮剔骨,那夜遭人暗算的仇他孟义一定要十倍奉还,飞虎堂依旧是中原第一大镖局! 孟义激动得身子颤抖,喉咙里发出唔咽的声音,身后的环儿早就被这样可怖的孟义吓得晕死过去。 孟义一双手捏进那裸露的肩膀,指甲几乎就要钳进那皮肉了,只是他心头的兴奋几乎在一瞬被浇凉。 这不是苏婉儿的血! 他抽出利牙,近乎疯狂地用双手拨开那女孩的头发,抹去她脸上的血污。 是昏死的二夫人! 孟义万分惊慌——他被人算计了。 “呵呵……” 身后传来一阵冷笑,孟义缓缓转过身,面露惊恐:“竟然是你……” 眼前站着的,就是在不久之前才舍命救他的齐云。 “哈哈哈……”孟义大笑起来,眼眶里都是愤怒与懊悔。 自己行走江湖几十年,最终竟被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摆了一道。 “为何这样煞费心思暗算我?” 卧云凌霄一指孟义胸前那枚哨笛:“将它给我。” 孟义低头,将那个不过一个指甲盖大的物件攥在手心,冷冷地笑道:“就是为了这个?” “是。” 孟义转身,看着那堵墙,又问道:“是想知道这背后的东西?” “是。” 卧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老贼竟如此配合,他上前几步,用那哨笛吹出几位诡异的声调,缓缓地,那堵墙分裂成两半,露出大大小小三排罐子。 卧云跟着孟义的脚步,来到那墙前。 “这些罐子装的什么?” 孟义不看卧云,只盯住那些罐子笑。 “死人。” “嗯?” “都是死人罢了……哈哈……”孟义面目狰狞:“都是不配成为我补品的死人。” 卧云这才惊醒过来,那三排罐子里装的都是被孟义用来当补品的少女。 孟义伸手拿起一个罐子,笑着将罐子上的灰尘拂去,再伸手递到卧云面前:“要欣赏一下吗,很美……” 卧云看着孟义那双手,生怕他藏了什么埋伏,一把凌霄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揭开那罐盖。 她眯着眼看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是一整罐骨灰,散发着烧毁的朽木味道。 孟义看着卧云发恶的神色,笑的愈发得意:“是吧,很美……” 卧云忍住一剑刺死这个畜生的欲望,横着眼,指着那些罐子发问:“这些都是这些年来你迫害过的少女?” 孟义得意地点头:“怎么能说是迫害呢,能为我孟义所用,那可是荣幸……哈哈哈……” 卧云猛然想起了之前关于柳三杀的传言——她费尽心思来到孟家,要探索的秘密是否……就是眼前的这般景象? 她运气,耗费许多的气力去与那些罐子搭起联系,果然在第二排中央探到了一个罐子,浮游着微弱的,与柳三杀身上一般的气味。 她伸手将那罐子拿在手中,却完全不敢打开它,孟义在一旁笑得阴森:“哦……你要寻的是这一罐啊……呵哈哈,这一罐的女孩不错,是很多年前在一家客栈掳来的,哈哈……那夜我们担着惊雁的名头血洗了那家客栈,这个女孩挺不错……” “何处的客栈!” “江南苏州。” 卧云心头猛地一惊,在某个与柳三杀畅饮的夜,她曾在柳三杀的言语中听到了许多江南的事物,虽不曾详细问过,可卧云已经猜到江南就是她的家乡。 那眼前的这个罐子……是否就属于传言中柳三杀死去的女儿? 孟义看着卧云的神色,笑得更加张狂:“那女孩才十五岁,正是好年纪,被我们几个轮流好好照顾了一番……哈哈……可惜……” 卧云大吼:“闭嘴!” 那头的孟义更加发笑:“哈哈……只可惜那夜竟然放松了看管,让她趁着我们不备偷偷撞墙死了,哈哈……不然可是做母体的好胚子呢……不过你猜最精彩的是什么?” ” 孟义丝毫不理会卧云的狂怒,似乎是在故意激怒她:“哈哈……那夜她爹还在马厩喂马,听着客栈内的声音匆匆赶了过来,可惜呀可惜,她爹正好撞见了自己女儿被人按在床上凌辱的那一幕,怎能忍得,举起那椅子朝我们劈过来,哈哈哈……被王管事一刀把身子劈成两半……” 卧云红着眼听下孟义的言语,她的心头已满是怒火。 “今夜老子就杀了你为她们报仇!” 卧云盛怒之下将凌霄劈了过去,孟义虽体虚得很,可还是闪过这一剑,更令卧云措手不及的是,就在她落空的一瞬,这两手空空的老贼竟然从唇齿中吐出一根毒针,正刺中她拿着罐子的左手。 一阵钻心的痛楚从她的手臂涌上心头,可她不能放手,那罐子依旧被她狠狠地抱紧。 卧云的左手已经麻木,脸上全是汗水,她紧紧咬住苍白的嘴唇,不发一声。 孟义狂笑:“跟我斗,你还是太年轻了些……” 他踱步,往蹲在墙角,因为剧痛而颤抖的卧云走来。 卧云握紧凌霄,想要一剑飞出去刺死孟义,可却发觉手上没了气力。 孟义蹲下来,望着卧云的脸庞发笑:“他们都说你是小白脸,可方才我才看出来,你根本就是个女人嘛……哈哈哈……今日或许我飞虎堂就要覆灭,不过我孟义能带走一个是一个……” 他伸出手来,掐住卧云的脖颈,的右手松开凌霄,尽全力扣住孟义的手,脸色已经是涨红。 孟义此时不剩多少力气,可那力度加以稍久的时间也还是能置卧云于死地。 “呵哈哈哈……” 孟义看着手中人痛苦的神色,笑得流出两行浊泪。 “去死吧……都给我去死……” 卧云就要被扼得昏死过去,发黑的眼皮中却突然出现另一个身影。 “唰——” 那只扼住她咽喉的手猛然松开——孟义倒了下去。 卧云从未想过眼前的这人会出现在此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二十九章·相报 孟义的肩头被刀刃割开,血柱喷涌。 卧云与孟义齐齐望着来人。 一个他们再也熟悉不过的人。那身干净简单的衣裳,一个淡然温和的笑容,望着她二人。 宿千。 若说方才孟义看到卧云的背叛是惊恐万分,那么此时挨上宿千的这一刀,他脸上的痛苦已经不能用言语来描述。 “啊——为什么!!!为什么!!!!” 孟义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质问宿千,肩头的伤口因为剧烈地摇晃绽得更深。 卧云恍然大悟,冷冷地飘出一句:“宿公子,原来你就是买我杀孟义的人。” 宿千鼓掌,那响声在黑暗中回旋出十足的讽刺。 “是。” 孟义惊愕,原来自始至终他都被包裹在欺骗里。 “我养了你二十年,为何!为何如此对我!” 宿千浅笑:“不错,你对千儿的养育之恩,千儿当然记得。”他缓缓走到孟义面前,蹲了下去,脸上的厌恶再也绷不住:“只是你知道,当年你也是杀害我父母的帮凶!” 孟义与卧云都被这一声吓得一颤。 “当年可是我为你全家报的仇!”孟义费力地嘶吼,脸上已经是血色流失的惨白。 “报仇?”宿千揪起孟义的领子,狰狞地笑着,已经不再是之前人们所认识的那副模样。 “十几年前的那夜,你明明就事先知晓了有人要夜袭我宿家,却为何不提前告知,啊?!你说话,你说话啊!” 孟义的眼光黯淡下去,说不出半句话来。 宿千用刀口抵住孟义的脸,冷笑:“好,我来替你说,是因为屠我孟家那人与你约好了物资交易,你就算是知道那夜他要将你最得力的属下毁得家破人亡,你也不会插手,因为你的私欲,你的私欲!”他一双眼瞪得只剩布满血丝的眼白,那刀尖已经微微扎进了孟义的脸颊。 “在事后为宿家雪恨,拿了个大义的好名声,将我抚养大,江湖人人都说你飞虎堂堂主仁慈,可谁知你干的这些龌龊勾当,啊!?” “你终究还是知道了。” 孟义只剩下最后一丝气力,抬头看着宿千,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么多年的机会,你为何到今日才动手?” 宿千讥笑:“因为要让你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屋内的空气里全是血腥,五个人的呼吸都在不同的频率,发出悚然的声响。 “我精心筹划这么多日,为的就是将飞虎堂从你手中完完整整地抽空!你以为李保军真愿支援你?做他妈的梦吧,他要帮的是我,是我宿千!阳武城中我早已和他拟定好计划!今夜我与李保军会将铁狮惊雁两堂都杀光,飞虎堂此后会是中原第一大镖局,哦不,天下第一!” 宿千改刀,在孟义的脸上刻下一个丑陋的疤:“而到时候,我才是飞虎堂堂主,上任堂主孟义,早在这个夜晚就被你身后的齐云给杀死了,我今夜一直伏击在城外,根本没人会怀疑我的动向,待今夜我杀死齐云,也是我帮你报仇雪恨,大夫人二夫人双双离世,我才是飞虎堂最终的主人……” 卧云听完这故事,背后渗出冷汗,宿千竟然将她也设计为棋子。从她进孟家的第一天起,宿千便一直看透了她,猜准她的每一步,时至今日,这是何等的城府与伪装。想必宿千在暗中也曾助力,若不是如此,或许她的蛛丝马迹就能让她死百次。 她全身依旧乏力,可她明白,今夜她绝不能死在这,宿千除去孟义后,下一个要杀的便是她。 卧云聚力,她的脸上青筋凸起,这十余年修的功法被她全数凝聚起来,将手臂上的毒针逼出体外。 柳三杀,今夜怕是不能将你的女儿完整带给你了。 卧云处于孟义后侧,视线的盲区让宿千看不见她的手部动作。 她轻轻的梭开罐子,伸手捏了一把骨灰放进衣侧的暗袋里,小心扣好。 努力运气,让自己的体能尽量回过一些来,克制住手臂上的伤痛。 眼前宿千即将对孟义作最后的审判,卧云瞄准了宿千的注意全放在孟义身上的时机,抓起凌霄快步跑了出去。 宿千抬眼瞟了一下卧云离去的身影,一声冷哼。 跑不了的。 “动手吧……” 孟义一双眼乞求地看着宿千,他想要一个痛快的了结。 宿千望着地面上这个头发花白,再没平日神气的男人,狞笑着挥刀。 “还命来!” 他没有给孟义一个干净利落的死法,而是挑断他身上六处动脉,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血液流尽,绝望地死去。 宿千收刀,将这间房里听过他秘密的另两人除去,孟义与他的二夫人,还有丫鬟婉儿,就这样死在了一个火光满天之夜的黑暗中。 当然,他宿千不会放过最后一个。 他料定卧云走不远的。 死寂的孟家阁楼里,传来宿千幽幽的呼唤。 “呵哈哈……好好地躲起来哦……我可是来寻你了……” “今夜就好好和你玩捉迷藏的游戏……” 宿千将刀别在身后,悠悠地在阁楼间行走,脸上还沾染着血滴,狞笑着,是索命的幽冥。 那地板上是一滴滴的鲜血——卧云伤口处滴下来的鲜血,沿着它走,卧云怎能逃出他的掌心? 柳三杀已经在府门处厮杀甚久,孟府外已经是一片血河。 夜色完全塌了下来,熊熊的火把将整片天地照亮。 “发信号!” 飞虎堂元老们纷纷抽出信号弹,往夜空中射出几声巨响。惊雁与铁狮两堂望向天空,似乎明白过来飞虎的计谋,突然慌了神。 “飞虎堂还有援军?!” 场面极混乱起来,明显另两堂的军心开始动摇。 柳三杀看这势头,八成肯定了孟家的胜局,她转身望向黑暗中的孟家深处,眼里一片忧色,为何卧云还没出来,就连一只金蝉也不传来? 她收起长鞭。在一片混乱中踏着风赶到了孟家后院,卧云曾给过她大致的暗道地图,昨日她便是按着那地图,将苏婉儿按照事先预备好的计划送出孟家,藏身在孟家对面的茶楼里,这也就是卧云在离开兆城前所嘱托她安排的事。 暗道里一片黑暗,可柳三杀还是察觉到了有人刚刚来过的气息,不仅是人身上的特有气味,还带着……一阵血腥。 卧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三十章·反杀 柳三杀几乎是飞着跑到那间密室,就在距离密室不远的厅堂内,就已经有一道血河,依然在流淌。 她轻迈着脚步冲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三具只剩余温的尸体:孟义、孟家二夫人以及一个不知名的丫鬟装扮的女孩。 她望着孟义的尸身,憎恶地挥辫,朝那肉体抽过去,已经僵硬的孟义身上又多了几道炸裂的伤痕。 柳三杀兀自笑着,心中是难言的激动,孟义终于死了,只可惜,不是她亲手杀的。 她望着屋内的惨状,努力冷静下来。 她庆幸卧云并不在此处,却也因此担忧。 柳三杀俯下身去查看孟义等人身上的伤口,皆是锋利的刀刃割裂所为,不是卧云惯使的剑法。 她心中满是疑虑,如重重迷宫一般的孟家阁楼,卧云此时究竟在哪里? 卧云已经记不得自己跑了多久,恍惚间只觉得是千年那么远。 她左手的伤口已经溃烂,热血一滴一滴地往外渗,即使她用衣袖缠住,那血也在地上留下一连的痕迹。 她深知必须尽快止住那血口,否则且不说宿千对迷楼的熟悉度有多胜于她,光是这印记就能让宿千的刀刃刺穿她的喉咙。 卧云拖着身子跑到一个走廊的转角,她屏住呼吸,贴在楼梯壁上仔细地听着,那木板上传来微微的颤动——宿千正缓缓地迈着步子朝她追来,大约还有两层楼的距离。 凌霄被抽出,卧云用火折将那剑面烧得发烫,心一狠就把它往自己左手的伤口处帖。 空气中满是一股肉被烫焦的气味,和卧云剧痛下忍不住的轻哼。 她疼的把嘴唇咬破,两颗泪直滚下来。 那块伤口处已经被烫焦,变成了黑色的血疤。卧云来不及再多留,那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宿千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闻间木壁后那一丝特别的气息。 “哈……” 他冷笑,转了手腕,一把刀往木壁后方戳过去。 那木壁瞬间被他刺穿,方才卧云还在此处附耳细听,此时这把刀远在她身后,却刺得她胆战心惊。 “他奶奶的,这什么破楼……”卧云在过道与楼梯间不断穿梭,她记不清自己的来路,在这楼阁间更无从谈去处,眼前只是黑暗,黑暗,无尽的黑暗。 夺命狂奔,她终于来到了两栋楼之间的交界处——那倾斜的过道。 卧云快步过去,从那些暴露的铁网缝隙中看到漫天的火红,那是府外厮杀的火光,却不想此时柳三杀就在西侧的阁楼窗边,看到了正在逃命的她。 柳三杀心头大喜,终于找到了卧云,可下一秒就猛地心凉,卧云似乎受了不轻的伤,更糟糕的是,就在卧云从那走到跑进对面的楼里时,一个提刀的身影也匆匆地赶了过来。 柳三杀怎么也想不到,原本此时该从城外赶来支援孟家的宿千,竟会在此时此地追杀卧云。 她运真气,迈着轻功朝那个方向奔去。 卧云跑进那栋阁楼,那倾斜的走廊连接的是她现在所处这栋的四层,看来她又不得不再一次重演楼间狂奔,可她的体力已经消耗太多,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跑下去绝不是办法。 她踱步蹲在楼梯拐角侧,稍稍平复气息,凌霄在她的手中紧握,她预备在这隐秘处给宿千埋伏,这是此时唯一的办法了。 一个脚步声渐渐走近,卧云抹了抹手中的汗,昂起头紧盯她来时的方向,却不想一双冰凉的手从后方捂住她的口鼻。 她挣扎着往后看去,只望到一双散着青光的眼眸。 柳三杀平时那样可怖的眼神,此时看起来竟是如此的亲切温暖。 卧云激动地一笑,却还是不敢有动作。 “走。”柳三杀扶起卧云,带着她往身后奔去。 宿千循着轻微的脚步声追到黑暗中,令他感到诧异的,此时那脚步听起来似是两个人在行走。 他提高了警惕,脸上虽还是笑,可眼中的杀机越来越深。 “出来啊……呵……” 此时卧云与柳三杀就埋伏在他前方的楼梯左右两侧,她们打算从两方夹击宿千。 宿千慢慢迈着步子,原本还警惕的眼神消失,他歪着嘴角轻笑:“你在哪……出来啊……”虽是问句,可他已经找到了答案——前方楼梯的右侧,多了一个影子,虽只是半分黑影,可那影子有着细微的起伏,那是人的呼吸。 卧云与柳三杀都听到了宿千的脚步已走到她们面前,于是眼神一对,纷纷起身往那方位杀去。 却不想宿千早看好了她们的位置,一个后腰翻下闪过一剑一鞭,又趁她俩不备之时挪过脚步,伸手抓住了卧云受伤的左手,再使劲捏下去,那被烫封的伤口再次炸裂开,渗出黑血。 “我都叫你藏好的啊……”他狰狞地笑看卧云痛苦的表情,举起刀腾起身来。 柳三杀一个飞脚飘过去,将卧云挡在身后,一鞭子缠上宿千的刀刃,两人就这样僵持,柔与刚难分胜负。 卧云咬紧牙关,强忍住剧痛,拿起凌霄朝宿千刺去。 宿千一闪,刀也从柳三杀的纠缠中脱身,借着那股力量将柳三杀甩飞出去,砸在楼梯上。 柳三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转身,宿千的刀锋就挥到她眼前。 “啊——”卧云怒吼,猛冲过来用手肘别住宿千握刀的那只手,顿时刀的距离便难以深入。 她的手臂几乎就要被宿千的力量拉折,汗水与热泪在她的脸上交织,那血红的眼眸只像是疯魔。 无论如何,这一刀不能刺在柳三杀身上! 宿千扫腿,向卧云重重踹去,每一脚都使尽全力,踢得卧云肝肠寸断般苦痛。 柳三杀趁此时翻滚出来,为躲过宿千的封锁,肩头被那刀锋割出一道血口,一粒粒血珠涌出来。 她腾空,一鞭子往宿千身后挥去,裹住卧云的腰身,将她置于一旁,下一鞭子就往宿千的身上打去,一鞭子让他的背后皮开肉绽。 宿千疼得身子一弯,忍着痛怒吼着朝柳三杀挥刀而去。 宿千自幼在孟家习武,功力自然不浅,刀锋带起风都异常尖锐,直往柳三杀飞去。 柳三杀绞起鞭子,使力打去,可这次鞭子却没缠住那刀,被挡得往后一甩。 她反身,往楼梯上飞快探了几步,又一个倾斜,从墙上飞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由宿千的上方进攻。 宿千目光一闪,举起刀横向挥去,并不直接接柳三杀的招数。 柳三杀被这个横切磕破小腿,疼得闷哼,却忍住痛楚往前附身,继续进攻,此刻的柳三杀再次杀红了眼。 鞭子没有打中,宿千的刀刃又迎面而来,柳三杀往后躲闪不及,虎口硬生生抵挡住宿千的刀刃,手掌已经被割开一个深深的口子。 “你们都逃不了的。” 宿千冷笑,继续使力,将刀往柳三杀的骨肉里压去。 伏在地上的卧云见这情形,奋力起身,她左手已经失去了知觉,完全凭着一股狠劲起身,握着凌霄往宿千背后劈去。 宿千未料到她还有这样的气力,赶紧抽刀要往回挡,却不想柳三杀竟然死死握住他的刀锋,那双执鞭的手已经血流不止,即使要作以后再不能拿鞭子的打算也要遏制住他。 宿千放刀,徒手朝后抵挡。 卧云一喜,她要的便是如此。 凌霄并没有直接朝宿千预判的部位刺去,反而被卧云一转,浅浅的割破宿千的膝盖,割的不深,却伤了那关节,宿千直往地上跪下来。 “怎么……呵哈哈……给你老子我磕头?” 鼻青脸肿的卧云勉强着站直身子,叉着腰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三十一章·悔悟 宿千五官扭曲在一起,恨得嘶吼,他想伸手去拿那把掉落在地上的刀,却被卧云死死地踩在脚下。 “我不服……我不甘心!!” 宿千用拳头锤地,关节处楞是被砸出血来。 卧云与柳三杀两人只冷眼看着她,或许嘴角带的还是嘲讽的笑。 “有何不服?” 宿千抬头,怒视着眼前被他打的鼻青脸肿的卧云:“为什么命运如此对我……我做错了什么?一切都是孟义活该!” 卧云看着宿千,说不出半句话。 卧云自然懂得宿千心头的恨,人人都说她冷血,杀人时或许眼都不眨,只怕让她换到宿千的境地,她要还给孟义的不止这些痛苦。 黑暗中尽是沉默。 只是她们身后的柳三杀淡淡一句:“命定……或许不是你我服气与否所能决定,只是人为,不可放过……” 卧云抬头看向微弱光线中的柳三杀,她眼中的光再次黯淡下去。 卧云猛然想起了衣裳暗袋中的那捧骨灰。 “今日我二人不会杀你,”卧云将宿千的刀用脚尖勾起,掂在掌心。 “只是希望你今后能懂,为何孟义可憎,你又是否愿意变成如他那般的人?” 卧云将那刀递给低下头落泪的宿千,他的泪滴落在刀锋上,与刀上的鲜血融在一起。 “今夜孟家遇袭,堂主与二夫人,南海齐云皆死于敌手,宿千带领飞虎堂众人奋勇杀敌,倘若孟家制胜,宿千乃名正言顺的飞虎堂新任堂主。” 卧云淡淡地望着宿千:“只愿宿堂主日后放下仇恨,让飞虎堂日益壮大,告辞。” 她示意柳三杀,两人沿着黑暗深处摸去,没了无头的乱奔,不久便找到了出口。 而宿千依旧跪在黑暗中,外面的打斗声听得他振聋发聩。卧云的那一剑割得不深,下手时根本就没打算夺他的命,她想要宿千明白的,此刻他已经全数领会。 他忍着疼挪过身子,先朝远处走廊的亮光磕了一个头,慰藉亲人的在天之灵,仇恨终于得报,又缓缓地向卧云离去的方向磕了一个头,谢她的莫大恩情。 卧云与柳三杀来到了她们往日畅饮的那个屋檐,一切景象都与从前一样,铁网中依旧是星野,只不过时而被府外的火光染红。 她两人都不开口,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夜风中许久,看着铁网外的星火点点,耳畔是呼喊与刀剑声,此时此刻却听得一点都不刺耳,卧云将它们都当做离歌,卧云左手的伤口还在作痛,可她必须强忍下来,为的是给柳三杀最后的答复。 柳三杀如旧递一壶酒过来,卧云接过,闷咽一大口,犹豫着怎么开口。 却不想柳三杀先张口。 “如是我的女儿活了下来,你应当乖乖叫她声姐姐。” 卧云那犹豫不决的表情,柳三杀早就看透,她最想探寻,也最惧怕听到的事情,终究被卧云揭开了吧。 火光映着两人的面孔,忽明忽暗。 卧云将那壶酒猛地喝完,用小法术将它烘干,小心地护着风,蜷着身子将怀里的骨灰放进瓶中。 她拿起那个酒瓶,琉璃下是细细的白沙,在火光中散发着微光。 “抱歉,我只能带出来这些给你。” 柳三杀颤抖着手,接过卧云递来的瓶子,那双往日清冷可怖的眼眸再也绷不住眼泪,双唇颤抖着,把脸庞上流淌的苦涩吞咽下去。 卧云第一次见到如此脆弱的柳三杀。 这一刻,柳三杀苍老无比,眼角全是作为母亲的恨与疼。 “七年,我终于找到了……” “那夜为何我不在……” “我只恨没亲手杀了那畜生为你报仇……啊——” 卧云安静在侧,一只手轻轻搭上柳三杀削瘦的背脊,她实在不会安慰别人,且那安慰的言语在莫大的痛楚中只是苍白无力,她只静静地陪着她,若柳三杀痛,她便听着她的哭泪,若她还恨,就与她携手冲出去痛快杀一场。 柳三杀不是寡妇的时候,曾是她家乡小镇上数一数二的美貌。生在习武之家,她自幼就练得一手好鞭子。 十七岁那年,柳三杀为了嫁给一个不起眼的苏州穷小子,逃脱了家里的姻亲,与那小子双双私奔到苏州,开一间城边的小客栈为生。她从小性子烈,即使家人后来追到苏州也没能把以死相逼的她带回去,家人无奈,只留下与她断绝几句话。 那时苏州城人人都说城边客栈的老板娘生的美,却彪悍得很,客栈的大小事宜都是她一人风风火火操办,她官人反而更像个在客栈打杂的闲人。 七年前的那夜,柳三杀依旧如往日一样,出城与酒家对当月的货款。 她家的小客栈来了一群客人,老板热情地招呼着那群人入住,言语间听出是中原大镖局的人,赶紧好生待着。 那年,中原两大镖局飞虎堂与惊雁堂纷争不休,双方为了争由西域流通的渠道而撕破脸,只是处在江南的客栈老板哪详细地认得这其中种种,每日辛苦地维持生计就足以令他头痛。 这夜来的客人出手阔绰,尤其是人群中一个被叫堂主的男人,气度不凡。他虽是个小店老板,可还是知道有些事是不该多问的,温几壶热酒送上去,便听着他们的吩咐去后院马厩备几批好马。 这夜他的妻子并不在,打杂的小二也被他吩咐去城外取翌日要用的食材,他那十五岁的女儿听见楼下有客人的动静,起身去帮父亲招呼。 她望见一楼几个男人黑着脸喝酒,并没有什么戒心,去后房拿了好酒便走了过去。 “堂主,那高鹏欺人太甚,仗着与朝上那二三老臣的勾结,今日居然扬言非拿下那桩生意不说,还叫嚣着有官给他撑腰。” “这一单我们非做成不可,否则惊雁就此要爬到我飞虎头上来。” 孟义闷光一口酒,半醉地望着桌前倒酒的女孩,不知怎的,脑海中又想起了自个尝试多次未果的邪术。 倘若他孟义功法大成,怎会让别人如此欺负? 他伸出手,抓住那女孩的手腕,酒洒在桌上,那女孩连连道歉。 另外几人看了看孟义的神色,大约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虽不知道孟义心中想的邪术,却都以为是堂主只身在外想女人的苦闷了,都纷纷对视,露出奸笑。 孟义温和地笑着,让那女孩给他们带路去厢房。 “是这间了,寒店最好的厢房。”那女孩打开房门后便转身要走,哪想被孟义一把拽了回来。 “堂主今夜尽兴,属下告退。” 几名下属抱拳就要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三十二章·雪恨 孟义捂住正在挣扎的女孩口鼻,突然想到怨婴术要的胎儿聚集的怨气越多越为“上乘”。 他歪着嘴笑道:“不如诸位与老朽同乐?” 他们几个都是孟义身边最亲近的手下,虽了解孟义并不似外人看来那般友善正直,却不想他会有此等癖好。所谓的盛情,他们几个必当难却,且在外多日,这几个老奸又怎能不想女人香? 在马厩的客栈老板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那时是怎样被凌辱,只是当他回到堂中不见人影而到楼上寻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他那掌上的明珠正被剥光了压在两个男人身下,而一旁还是赤裸的几人。 “畜生!老子杀了你们!” 他的热血已经涌爆了全身的血管,身为父亲,看到自己的女儿受这般屈辱,是何等心如刀绞! 那女孩赤裸躺在床头,口被堵住,两眼红肿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举起椅子朝几人劈去,可她动弹不得,她呼救不得,她只能眼睁睁望着她的爹惨死于刀下! 孟义等一行禽兽整衣,泄欲后将那哭疯的女孩捆了起来,预备带回孟府炼术法。 一个恶念又在孟义心中油然而生。 “一不做二不休,今夜将这客栈中的活口全部杀光!” “堂主,这……”几个手下犹豫,杀了这客栈老板,掳了他女儿或许用金银就能抚平官府,可这客栈中睡着何人他们一概不知,要是全数杀光,官府也需追查过来。 孟义提起到,冷冷笑着:“他惊雁不是仗着官家的势吗,今夜将这客栈中的人全杀完,再将罪名嫁祸给惊雁,就算这案不能给他惊雁带来什么实质损失,但民心的压迫朝廷就不能不看,即使查不出这案子是惊雁所为,江南的百姓也必定纷纷议论,我看到时候官家还敢袒护他!” 身旁几人连叹堂主高明,提刀便往各屋杀去,各屋惨叫连连。一夜之间,整座客栈的门窗上全是飞溅的血渍。 孟义后悔的是没有留人看守那女孩,他也未曾料到那女孩有如此的举动。 等他们一行人回到房中时,那女孩已经撞墙而死。她全身赤裸,即使手脚都被绑住,但她还是拼了命挪身到墙边,用头反复撞击墙壁,如此才能撞出了额头上那可怖的伤口。 “走!”孟义看着这女孩的尸体,愤愤地招呼属下离去,临走前,不忘砍下女孩的两只手臂做成骨灰——收集那些被迫害者的尸体,这是他一贯的癖好。 如此短短一夜,柳三杀就成了寡妇,且失去了她最疼爱的女儿,所有人的命运也就这样改变。 待她次日拿着货款欢喜地回到苏州城时,她家的客栈已被人群围得严实,她翻身下马,人们纷纷用一种怜悯而可悲的眼神看着她。 “就是她了……” “可惜了……唉,女儿才那么小……” 柳三杀心头大惊,她穿过人群,跑到客栈跟前,耳后还有纷纷的人声。 “还挺好的模样,改嫁给我当小妾罢了……” 她无心去计较那些言语中的意味了,因为面前自己的家已经被鲜血浸透。她抬头看着客栈的门窗,原本的雪白已经被染成殷红的泼墨画。 她两腿发软,提着心慌忙跑进楼,几名官兵将她拦下来,问过她身份后才领她上了楼。 在二楼的几间厢房里,搁着几十具尸体。 柳三杀颤抖着一一辨认,其中有昨日她走之前入住的客人,更多的是老客,而她迫切寻找的也终于在尸堆中找到了——她的丈夫和女儿。 柳三杀丈夫的身子已经被割开,血液粘稠地凝固在那些暴露的器官上,看得柳三杀肝胆俱裂。 更惨烈的是她最疼爱的女儿,那副和她年轻时一样姣好的面孔上多了一个漆黑的洞,且她的两臂都已被人砍去,就算是死,她那双眼依旧大睁着,满是怨毒。 柳三杀将自己的外衣脱下,面无表情地披在失去双手的女儿裸体上,而当离开那尸首一侧,她才彻底崩溃。 她颤抖,嚎哭,用双手在地板上狠狠地抓挠,两只手的指甲都已经磨出鲜血,她恨不得一剑也将自己的命给出去,她已没有了家。 “谁干的?” 长久的哭喊已经让她失了力气,她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绝望地看着官兵与昨夜逃生的店小二。 店小二“扑通”一声跪在地板上,哭嚎着给柳三杀磕头:“老板娘……是……是惊雁堂的人……” 一旁的官兵欲言又止,不再说话,安慰柳三杀几句便收拾证据去了。 柳三杀站起身子,跟着那店小二的指引看去,每一个带血的角落里,几乎都留下了惊雁堂的图腾印记。 “惊雁堂……” 晚些时候,店小二因为审问被官府带了去,那些客人的尸体也一一被带走或是让家属指认了去,到了夜晚,整座客栈就剩下柳三杀一家子。 柳三杀反复擦拭着鞭子,眼中的泪水不停往外冒,她望着眼前死去的家人,一颗心早就碎成了千块。 她将丈夫和女儿的尸首收敛好,准备埋在客栈后方的槐树下。 可是正当给女儿擦洗身子时,她望见女儿嘴中一根细细的线头。她伸手将那东西取了出来,一块帛布的小碎片——那是一块上好的丝绸,暗黑色的布料上还绣着半个老虎的模样。 柳三杀知道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将两人的尸首埋葬,她的心也跟着一起入了土。 从那夜以后,人们再也没见过从前苏州城最美的客栈老板娘,他们口中的柳三杀,已经是一个在一夜间白了头发,哭伤原本清澈迷人眼睛的寡妇。人们觉得她甚至还精神失常,或许是因为官府处置了惊雁堂的两人,她依旧喃喃那不是凶手,她扬言要将真凶的皮肉拔下,将他身上的血喝光。 就这样,柳三杀成了个疯寡妇。 疯寡妇不久后就离开了苏州,那件客栈变成了凶宅,在城边慢慢地老旧,无人再敢接近。 而她至此踏上了寻仇的路。从最初去官府伸冤忍住太爷说她造谣的板子,再到迫不得已对娘家低头请求帮助,却被兄嫂拳脚逼出家门,最终只能苦练自己的本领,只身一人寻觅着真相。 直到与卧云相遇。 卧云望着眼前哭成泪人的柳三杀,想起来初次见她那时候,大雨里一双凌冽的青光眼发了疯地死盯她。 柳三杀口中的“天谴”,今日终于灵验。 她将琉璃瓶放在心口的暗袋里,这是她失去多年的女儿。 “我总算捱到这一天了。” 卧云手在柳三杀的背上轻轻拍打,不发一言。 “谢谢。” 柳三杀抬起头,泪光中满是对卧云的感激,她举起自己身边的最后一口酒,昂着头闷了下去。 “那也请让我帮你最后一程。” 柳三杀将鞭子缠绕在手上,眼中是对杀戮的渴望,卧云爽朗地笑着,用衣袖将左臂的伤口绑得更紧了些,也拔出凌霄握在手心。 “小丫头,痛快杀一场?” 卧云眨眼回应:“好!” 今夜她们想要逃出孟府,必定要经历府外那人潮的厮杀,这绝非易事,可是对于她二人来说,这是今夜最好的离歌,以厮杀开始,便以血光结束。 两个身影从孟家屋檐飞下,直奔府门外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三十三章·生天 柳三杀与卧云腾空,一人一边伫立在孟府两座石虎雕像的顶端,她们笑得肆意,脸上的红晕不知是被人群中的火把映亮,还是方才烈酒的缘故。 卧云扭头看向柳三杀,她们对视一笑,轻巧的翻身,一同朝人潮杀去。 高鹏见识过这两人的实力,赶紧吩咐手下小心为妙。 可他未想到这两人并未使用他预计里精妙的技法,反而是用极其普通畅意的打法杀出一片血海,仿佛手下的血肉都是为了给她们助兴。 今夜不搏,飞虎堂便要将自己弄死在这夜中! 高鹏横着胆子,拿起自己的长剑就冲了过去。 卧云与柳三杀见此人功力不浅,纷纷跳跃起来,拿身下的人头来充当垫脚石。 高鹏见状也飞起身子,在人头上与她二人周旋。 柳三杀率先挥出一鞭,差点裹在高鹏的右腿上,被他猛地一跃,那鞭子抽瞎了高鹏脚下一人的双眼。 高鹏借机刺杀过来,长剑被火把照出红光。 凌霄不甘示弱,也被卧云直直地刺探过去,可因是短剑的缘故,虽更加机敏灵活,却因长度让高鹏躲闪过去。 卧云与柳三杀背靠背,不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未知,她们已经有了极大的默契。 高鹏叫上几个惊雁堂的手下,一起与他对抗这两人。 “高堂主,以多欺少怕是不光彩哟。” 卧云眯着眼讥笑。 那高鹏哪还管她的挑衅,招呼着人手就往她们身上杀过去。 卧云与柳三杀挽住彼此的左手飞起身子,卧云的伤口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柳三杀听见卧云的闷哼,询问她是否要紧,卧云眼神一瞥,只示意柳三杀注意攻势。 大约七八人踩着人头朝她们杀过来,步伐稳沉的很。 柳三杀一鞭子打出去,不朝那几人的要害,只往他们的脚尖甩,为的是要破坏他们的平衡。 果然有效,柳三杀鞭子一出,那几人稳当的步子就不得不变成跳跃着行走。 柳三杀腾身回到石狮子上,负责用鞭子防守,卧云则俯冲下去,用凌霄刺杀。 高鹏眼看着那几人一个个跌倒下去,恨得面色爆红。卧云望着他神色只觉好笑,那夜高鹏嘲笑孟义为惊弓之鸟,此刻的他竟也成了这般狼狈模样。 今夜飞虎堂赢定了,卧云与众人都如此想。 她回到柳三杀的身旁,两人都以做好了再杀出一条血路逃走的准备。 高鹏在明暗中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既然天要亡我,那飞虎堂的人嘛,能杀一个是一个。” 他大声告知周遭的惊雁堂人手,将手中飞虎堂特制武器绝痕刀上镶嵌的利刺拔出,用火把点燃——那利刺上带着含油的暗格,平时作战稳定重心,在这走投无路之时可点燃当火箭使用,而没了它,绝痕刀几乎就失去了伤人的大半威力,高鹏若不是被逼到绝境,绝不肯冒这个险。 卧云与柳三杀在前方奋力开出一条血路,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惊雁堂的路数,正当她们杀出重围准备往空城外逃去的时候,一颗火光从两人身下飞速的穿过。 她们回头,看到惊雁堂大部分人手中都亮着那火光,对准她们离开的方向。 竟是负隅顽抗到如此地步。 “莫要再管他们,赶紧逃!” 柳三杀冲着卧云大喊。 卧云应声,与柳三杀一同拼命狂奔。 只是身后的高鹏穷追不舍,他一声令下,十几颗火光就飞了过来。 卧云与柳三杀齐齐回头,去挡那些炽热的刺。 这一波仍未飞尽,下一波又纷至沓来。 卧云挥剑,只是左手的痛感愈发强烈,她艰难地抵挡那些进攻,可还是有一颗火光即将飞到她的背部。 “当心!” 柳三杀见状赶紧从右侧探过身来,用鞭子将那东西甩了回去,自己却被另一颗火光刺中,重重摔在地上。 卧云刚要回头去支援柳三杀,又一波攻势朝她而来。 “快走!” 柳三杀喊破了音。 “我怎能留你一人在这!” 卧云想要俯身,可那空中的火光让她奈何不得。 “我的心愿已经了结,且我没有受重伤,不会丧命于此,你左臂伤势不轻,赶紧走!” 柳三杀从地上起身,逆着光,让卧云看不清她的神色。 “不!”卧云望着柳三杀背过身去,眼中泛出泪光。 柳三杀拿起鞭子,变换着身影替卧云打回那些进攻,用力往身后喊道:“莫要拖累我!” 卧云自然懂得柳三杀的情义,她再待下去也是个拖累柳三杀的包袱,那左手的痛楚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脑仁,逼出她一身冷汗,柳三杀的功夫她也清楚,虽不放心,可此时唯有走为上计。 “我在城外候着你,你一定要活着同我作别!” 卧云流着泪朝那身影嘶吼,柳三杀只回了一句好。 卧云转身离去,身后是一个单薄的身影,为她抵挡住炙热的漫天火星。 柳三杀打得痛快,更因卧云的逃脱而松了口气。 火星如她宿命。 卧云逃到城外时,她的面孔上已经找不到一丝血色。 孟义那老贼刺进她肌肤中的毒并不简单。 她步履沉重地迈进一片树林,周遭都是黑暗与寒冷。 春天的夜为何会如此寒冷…… 她颤抖着,倚靠在树根旁,等候着柳三杀的归来。 “若是你来了,必定给我带壶热酒,这鬼地方太冷……” 卧云双手摩擦着身子,却没有一点热度,她左臂的伤口已经没有一点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凌冽的寒冷,冷得刺骨。 她虚弱地靠在树前,昏昏欲睡中听见后方传来微微的低吼。 她艰难地回头,是一双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蓝的光。 像一只狼狗。 卧云看到那野兽,一点都不惧怕,反而嗤笑起来。 “唔……哈哈,又做梦了……长白,长白,是不是方敛欢就要来啦……” 那双眼睛已经逼近到她的面庞处,她却感受不到那东西的鼻息。 卧云伸出手去,五指仿佛触碰到了一层有着张力的膜。她伸手穿透,那东西的呼吸终于在她肌肤上清楚地起伏着。 那狼狗瞪大了眼,幽蓝的眼光中满是对来者的愤怒。 它张嘴,咬住卧云的右手,再一使力,将她整个人颠覆起来,摔倒身后。 卧云整个身子穿透那张看不见的膜,仿佛肝胆被震了一遭,沉沉地昏死过去,就连那狼狗利牙刺进她肌肤的疼痛也再也感受不到。 她只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三十四章·梦境 “你进来干什么!” 卧云站在茅厕最内的位置,抬头看着进门的阿芒惊呼。 阿芒瞪了瞪眼:“公子与阿芒都是男人,怕什么。”他自然地走到卧云身旁,脱下裤子方便。 卧云红着脸:“男人个屁男人!” 这一嗓子吼出去,阿芒吓得尿一颤,抬头不解地望着她。 卧云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咳嗽:“咳……我是说,你还不是男人,你个小鬼头……” 阿芒不满地努努嘴,望着卧云。 卧云被这小家伙盯得愈发不自在,赶紧收手准备提裤子。 “齐公子……你……你还带擦的啊?”阿芒看着身边人手上的动作,眼神里满是惊讶与鄙视。 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哪有上小厕还带擦的? “我……我这不是爱干净嘛!”卧云着急反驳,赶紧把手上的厕纸扔了。 阿芒因与卧云慢慢熟了的缘故,说话越发放肆。一双大眼睛弯了弯,笑得像只偷到鱼干的小猫:“哦~我知道了,公子不会是那个吧?” 卧云听着那拖长的尾音,气得伸手就去揪那小鬼的耳朵:“给哥说,我是哪个?” “齐哥哥,好哥哥,你还没洗手呢!” “哪个!” “哎啊啊,阿芒被捏痛啦!” “小鬼!别跑,给爷说清楚!” 阿芒撒着脚丫跑了出去,卧云自然无心去追那小鬼,风中只留下那小屁孩的笑声,满是没心没肺。 卧云的唇角弯了弯。 “公子,齐哥哥呢?” 阿芒一边收拾着卧云住过那件厢房的物件,一边询问坐在椅子上养伤的宿千。 “他不在了。” 阿芒背对着宿千,一双眸子涌出一颗颗泪珠,轻轻吸着鼻子,不敢在宿千面前哭出声。 等到宿千走后,小小的他才敢在这重新回到空荡的屋子里放声。 在孟家的这些年,齐云是他遇到的除了宿千待他最好的人,可他却在昨夜的胜利中葬身了。 泪水把那被褥浸湿,阿芒缩在床头一角回想与卧云相处的每个瞬间,哭成了个小泪人,他将卧云的物件都一一收好,在晚些时候要送去与孟家死去亡魂的东西一起烧毁,民间传言这样逝者才能安息。 “齐哥哥……” 宿千走出屋子的那刹那就听见了阿芒的嚎哭,摇了摇头往庭院里离去。 他已经命令下去拆除孟府天空下的铁网,还这方天地一份完整的日光。 昨夜的厮杀将孟府外的街道染红,无论怎样清洗,那些石砖缝隙里的血渍都冲刷不去,只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地上一条条黑色的疤痕,或许这也能永远警示飞虎堂的人。 惊雁与铁狮的传说永远留在了昨夜,江湖上只剩飞虎这第一大镖局。宿千也下令将孟义从前的老部下统统换去,采用的都是对孟家忠心的新鲜血液,孟义以往的过错,他绝不会再犯。 阁楼上的秘密也已经被移除,那些罐中的粉尘都被扬洒在城郊外的湖中,在风中变成了闪着微光的碎星。 只愿这些被残害的女孩下一世能活成平安幸福的样子。 可苏婉儿不会。 她今早终于听到了孟义死去的消息,与孟家的二夫人,与孟家的几百人一起,用他们的血肉为那些亡灵献祭。 昨夜屋外的厮杀惨烈,苏婉儿却在楼阁上放声大笑。 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苏婉儿一个人坐在茶楼三层的阁楼里,对着打开的窗扉看着孟家的人清洗街上鲜血。 可那些耻辱与罪恶怎能被洗去? 苏婉儿一动不动,就这么由着风把她头发吹乱。柳三杀救她出来的那日帮她清洗了身子,自己那肮脏畸形的身体。她从那女人的样子中看到了母亲的影子,想必失去了她的母亲,现在也是柳三杀这般苍老憔悴的模样了吧。 卧云给她安排的马车即刻就会到,载着她回乡。 “婉儿真想回家啊。”苏婉儿轻轻笑着,窗外是尚好的天气,日光照在她多年不见日光而煞白的脸上,那些未愈的疤痕就这么暴露在阳光中。 “苏姑娘。” 店小二推开门,楼下来了马车,要接这个坐在软椅上,用布盖住下身的女孩。 只是背对他的苏婉儿并没应声。 她已经死了。 脸上却是安心的神情。 不久后,远在长安的苏家夫妇收到这么一封信,信上是失踪多年的女儿如是说,她当时遇险,还好有人出手相救,此人也已经是自己的归宿,只是隔着千山万水,女儿不孝,难以回乡见爹娘,还望爹娘勿要怪罪,一定要保重,保重,保重! 信封里装着一叠厚厚的银票,那是柳三杀临走时给苏婉儿的盘缠。苏婉儿想着自己的爹娘看到这些,也必定能以为自己真的在外过得安好了吧。 卧云眉头皱了皱,嘴边一句轻哼,像是在回应什么。 “终于找到你了。” 是那年在长白山的雪夜。 “还疼吗?” 方敛欢摸着小卧云的头,温柔地俯身询问。这是她六岁习武的某天,方敛欢给她手臂上涂抹草药的时候。 “会慢慢好的。” 时间又猛地被拉扯到她第一次杀人之后,伏在方敛欢腿上的时候,那双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含着笑安慰她。 时间被撕成一块块碎片,把卧云的血肉切开。世人都说人在死去之前会回忆起平生过往,现在的卧云就正在完整地把生命再走一遭。 “我是不是要死了?” 卧云对着自己发问,她努力地想睁眼,可眼皮上的黑暗将她压得更深。 黑暗中是一面镜子,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与自己无异的卧云。 只是那个自己脸上满是陌生的笑容,冷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你是谁?” 她对着镜子那头发问。 对方幽幽飘过来一句同样的话,只是‘谁’的字眼被拖长许久。 “我是卧云。” “不,你谁都不是。” 诡谲的笑容在对面那个卧云的脸上绽开。 “你是谁?” “我就是你,也不是你。” 那个卧云拿着与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凌霄,昂头对着卧云轻笑,再狠狠地往自己的心口刺去,将血肉割开,掏出一颗鲜血淋漓的、跳动的鲜活心脏。 卧云自己看得心头发凉。 那个自己把一颗心捧到自己面前,发了疯似的大笑。 “无人爱你……呵……” 她从镜子中探出身子来,手中的腥味距离卧云越来越近,另一只手伸出来直指卧云的心脏。 而卧云就这么僵立着,她不想动,也不能动,那个自己把凌霄慢慢地划破她的心口,往深处探去,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鲜血在不止地喷涌。 “无人爱你……” 刀尖一寸寸深入。 “无人……” “不!!” 梦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三十五章·初见 卧云睁眼,自己不是因为被梦中的恐惧惊醒,而是被手边一阵湿润的触感弄醒了。 她想起身,左臂传来的痛楚却令她动弹不得。 卧云费力地歪头看去,手边是一团毛茸茸的白毛。 “我这是死了,遇见地狱噬人的兽了?” 卧云疑惑地将手动了动,那团白毛突然一窜,仿佛是被卧云吓到一样,抬头露出一双墨蓝色的眼睛。 卧云识得这眼睛!那夜这东西撕咬她的疼痛,现在还在她身体里作祟。 “你你你……别过来啊!”卧云身上发痛,却还是硬撑着身子在挪动。 那双眼睛无辜地望着她,眼里有着委屈与歉疚,它趴在地上,两只前爪在地上蜷成两个小小的毛球,尾巴一摇一摇,嘴边轻哼着唔咽。 之前那般凶猛的野兽,此刻居然变成如此温驯的小白狗? 卧云一边望着眼前的这团白毛,一边打量着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厢房,没有什么豪华的装饰,家具装点却别有特色,皆用檀木制成,房中并未烧香,却洋溢着一股香火的气息,简单却不简陋。 卧云长舒一口气,自己竟还没死。 她支撑着身子靠在墙头一侧,好好放在床边桌案上的凌霄被卧云够着手拿过来,对于眼前那家伙,她还是不放心的。 这一拿可不得了,那小白狗愈发委屈,一腾身子就往床上扑过来,卧云剑刚拔到一半,那家伙的舌头就散着热气往她脸上舔。 “诶诶诶……干嘛……喂!” 卧云惨叫,她堂堂玄机阁人士,今日居然被一条狗欺负。 慌忙中,房门被人打开,一个白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小白狗一听这声响,立刻从卧云身上跳开,跑到那人脚边摇尾。 卧云嫌弃地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抬头望着来人。 这下换卧云流口水了。 活了十六年,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她见过的最惊艳的面容——长发被尽数盘好,垂几丝挂在眉尾,一双眼生的清澈,长睫在眼睑下生一对暗蝶,面庞并不分外白净,却因挺拔的鼻与薄唇生出几分仙气,一身白袍更加脱俗,从日光里走了进来,肩上抖落一袭星尘。 或许连方敛欢那样的绝美都抵不过,当然,卧云是不会承认的。 卧云手中的剑拔到一半,一脸那小畜生的口水,呆呆地望着来人。 “你醒了?”那少年轻轻一句问候。 卧云木讷地点点头,将凌霄收回剑鞘里。 “你……是?” 那男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一个腼腆的笑:“哈……忘了给你说了,我叫道年,哦对了,前夜是这家伙把你咬伤的,幸亏我及时抓到它,若是姑娘有大碍,我必定要狠狠教训它一顿。” 那小家伙缩在道年身后,一脸委屈地唔咽着。 “它是……一条狗?” “嗯……半狼半狗,或许算是狼狗吧。” 那白毛听到主人这般言语,气得连叫两声。 道年嘻嘻地笑着,不理那小家伙的委屈。 卧云这才抹了抹满脸的口水,脱口一句:“它不会吃屎吧?” 对面一人一狗皆无语,那小家伙气得团团转,下一秒就夹着尾巴跑出门去。 卧云看他们这模样,失声笑了一句:“打趣罢了……” 她顺势摆了摆手,忘了左臂的伤,一下子被疼得咧嘴。 道年赶紧走了过来,让她躺下。 “姑娘切莫乱动,师父帮你看过伤口,要愈合还需些时日,那毒不浅,定要仔细养好了。” 卧云倚靠在床侧,细细地想来,道年两字,不似凡人姓名,更似道家名号。 思绪刚落,窗外的钟声就轰然作响,待余音过去,卧云轻声开口问道:“这是何地?” “南烛山无名观。” 眼前人是一个小道士。 “距兆城有多远的路程?”卧云心切地询问,或许杀出重围的柳三杀正在城外寻她。 “兆城?” 道年皱着眉头,一脸不解:“何为兆城?” “这位兄台别拿我打趣了。”卧云一脸笑意望着他,可眼前人还是满脸不解。 “鄙人不知。” 笑容在卧云脸上凝固,她追问;“那前夜你在何处见到的我?” “山下密林处。” “带我去那。” 那道士被卧云严肃的神情惊到,眉头皱起来:“不行,我不能带你去。” “怎么着,你还能把我囚禁在这?” 道年急得红了脸:“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先把伤养好再去。” “不行,我现在就得去!” “我偏不让你去!” “我就要去!” “不让!” 卧云叹一句荒唐:“是你的狗伤了我,我虽谢过你的相助,按理说你也是亏欠我的,今日还不让我离开,这算什么道理?” 道年不语,展开双手横在卧云面前,做了个坚决不让她出门的动作。 卧云一看他这样子,急得忍着痛腾起身飞到他面前,凌霄的剑柄抵住他的脖颈:“你们这什么黑道观,怎么如此蛮不讲理!” 她的脸逼近道年,带着香气的鼻息扑到他的面庞,一双杏眼看得眼前人面颊发红。 这也是道年十七年来见过最美的女孩。 “师父说过姑娘要卧床静养,即使今日姑娘将我杀死在这,我也不能盲目带姑娘下山!” 他一字一句说的斩钉截铁,卧云气得抓狂又奈何不得,怎么生的如此一副好面孔,竟是这样一股死脑筋。 “不在你这住了行不行?” “不行,身为道观就必须要担起救人的责任来。” “……那明日下山行不行?” “不行。” “后日呢?” “不行。” “什么时候才行?” “等姑娘伤势好的差不多时。” “可我有很重要的朋友要去寻。” “那也得等到你伤势好些的时候。” 卧云不再开口,只眯着眼笑看道年,连连点头,恨也说不出口,乖乖地爬回床头。 道年满意地一笑,鞠了个礼便告退下去,末了轻声问了句卧云的名字。 “齐云。” 道年走后,卧云愤愤地靠在墙头,左手上的伤虽还严重,但被敷上草药后的确舒缓了许多。 她挪手打开墙边的窗。 果然是道观,窗外满是一片碧翠,遮蔽住的庭院里只一只鼎,一只水缸,红色的木门旁倚一把笤帚,只有升腾的烟雾在徐徐飘着,其他的一切都仿佛静止着,宁静安然。门外老旧的石阶一直从山下蜿蜒过去,卧云望不到山下的景象,只听见偶尔两句布谷鸟的轻鸣。 “南烛山……” 卧云收回视线,合着眼长舒一口气。 那夜孟家的漫天火星重现眼前,还有方才那个不明所以而分外真实的梦。 卧云必须快些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三十六章·出走 南烛山无名观并非没有名字,而是唤作无名。 没有名号,只担道观的责,履道家的任,道年与其师父二人长居观中,伴清香几缕,时有南烛山上山民求助,他师徒二人也都竭力。卧云原以为这无名观不过与寻常道观相差无几,却没想到竟是这般不同。 今日的晚饭上,道年给她煮了鸡肉羹与猪蹄汤,配百合与野菌一同,说是对她的身体极有滋补的功效。 “你们……你们出家人还杀生的?”卧云望着眼前的菜肴,瞠目结舌。 道年爽朗一笑:“不许吗?” “在别的道观这可是大忌。” “可南烛山就这一座道观。” “你的意思是,你从未去过别处?” 道年微微点头。 卧云尴尬一笑,怪不得此人不知兆城。 “那这些年你待在这深山老林中不会感到寂寞?” 道年微笑:“有师父与我,还有那小家伙与我作伴,怎会寂寞呢,平时山民有事也总爱到观中来,修身的人家,心态怎能浮躁?” 卧云点头表示理解。 “那你师父呢?” “他啊……”道年略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八成又跑哪儿喝酒睡大觉去了。” 卧云不再惊叹,连肉都能大口吃的无名观,这道长嗜酒大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诶,等会汤凉了。”道年盛一碗鸡汤递到卧云手里,指尖的温度透过瓷碗与卧云相触。 卧云笑着接过那碗汤,拿起勺羹浅尝一口,鲜美浓郁,却不腻人,汤中加的菌菇与参都是大补的功效。 “你做的?” 道年对着卧云惊讶的脸点头。 “还挺有两下子嘛。” 卧云大口地将那碗汤喝得见底,一旁的小白啃骨头也啃得甚香。 “是了,你便在我观中好好休养,等伤好了再说离开的事。” 卧云露出个笑,眼神里满是狡黠。 “嗯,麻烦你们了。” 道年看卧云用完膳之后便带着小白离开了,此时观外的晚钟已合着烟霞沉沉地鸣响。 卧云将伤口处的草药换了一遭,擦拭好凌霄,准备着天黑之后的行动。 “百部道长,又来买酒啦?” 百部老儿穿一身破旧的麻布衣走在南烛的山路间,手上拿一个葫芦瓢的酒壶,酒壶是空的,可他脸上的醉意却是满的,一张脸红着乐呵地笑,苍苍的白发杂乱地盘起挂在脑后,一身褴褛。 除了人人识得他的南烛山民以外,谁又认得这是无名观的道长呢? “小孙,今儿给老儿我来两壶烈的!” 他倚靠在酒馆一侧,将那脖上悬挂的与手上拿着的两个葫芦扔过去,稳当落在酒馆的桌上。 店家小孙笑着将酒壶装满,顺带给他捎了三两花生米。 “道长今儿是有什么喜事吗?” 百部挥挥手,将花生米与酒收进囊中:“嘿嘿,今夜有好戏看咯!” 他摇摇晃晃离去,留下小孙在店门口遥遥望着,无名观的百部道长总是喜欢叫年至花甲的自己老儿,平时的作风也总是荒唐滑稽,可南烛山的山民都十分依赖无名观,但凡有事,百部与道年师徒定会为他们解决,说是这方天地的保护神也不为过。 百部缓缓地朝山腰走去,身后的天色也逐渐暗下去。 “诶,就这了。” 他长舒口气,走到道观后的一座塔尖处,毫不费力地飞上了瓦檐,将怀中的酒拿出来,和着花生米一同下肚。 他眯着眼笑,目光幽幽盯住道观门口的那道石阶。 天色黑去多时。 卧云伏在床沿,睁着眼看窗中的缝隙,那道年将院内清扫了一遍,又将即将燃尽的香火重新续了油,才招呼着小白往自己的屋内走去。 卧云将凌霄握在手心,准备出动。 卧云不放心,又伸着脑袋朝窗缝瞟一眼。 只是最后朝窗外望一眼,一双眸子就与卧云对上来。 “在干嘛?” 那双眼的主人隔着墙,发出幽幽的询问。 卧云吓得一窜:“没,没,就是今晚……今晚星星挺好看的!” 道年脑勺一转,望了望那星云,许是从小都住在这南烛山上的缘故,这璀璨的星野也已经见惯了。 “早点睡吧,阿云。” “嗯……嗯?!” 卧云被这一声唤地红了脸。 “怎么,还有事吗?” 她的视线躲闪道年的目光,垂下眼眸轻轻摇头否认。 窗外的那双眼睛一弯,悄然离去。 卧云缓缓地打开窗看去,道年的身影已经不见,她抬头仔细地看了眼今夜的月色,的确美极了,那些星子,明亮得就像……就像道年方才的眼眸。 等等,自己在想什么? 卧云轻轻抽了自己两耳光,那小道士长得再好看,美色也不能阻挡自己下山的脚步。 她握紧凌霄,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迈了出去。 门外月光倾洒,皎洁地洒在石阶上,宛如流水。 卧云小心地塌下去,一路上满是蝉鸣与轻风,偶尔还能在山间的丛林中看见点点星光,许是萤火虫的光辉。 她并不识得去路,只是听道年说山下的密林,顺着眼前延伸的丛林走出去大约是不会错的。 卧云从未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被身后的百部老儿看得一清二楚。 他等卧云出门几乎要等得瞌睡过去,恍惚间终于看到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出现在盘旋的石阶处。 百部拿起一壶酒,含着笑意喝下去,不时扔一粒花生米在嘴里,仿佛是真的在看戏一般。 “嘿……小丫头片子……” 卧云行走许久,终于走下那蜿蜒的台阶,回首看那无名观,已经是半山腰上一颗静止的明珠,在洁白的月光中寂静无声,延绵下来的还有星星点点的村落,分布在山上的不同角落,整座南烛山美得像一副工笔画。 卧云一想,自己活了这十六年,似乎也从来没过过这般宁静安然的日子。 只是这样的生活,或许是玄机阁人一生都难以体会到的吧。 她轻叹口气,转身往密林走去。 她跨过那些灌木与长草,一步步走进更深的林间,月光越来越稀疏,她几乎就要踏进全然的黑暗里,就与当日在兆城外遇见小白那夜一般。 或许就快到了,卧云如此想道。 她快速地行走起来,树林间响起一阵窸窣。 只是在黑暗中走了甚远,她竟还未找到出口,仿佛这林子是无穷大一般,永寻不到出路。 正当她疑惑之际,卧云的身边响起一阵轻微的声响。 她转头朝那声音的来源看去,又是一阵幽蓝的光线。 不会是那小道士带着小白找上门来了吧? 她憋住怒火,尽力平静地往那边呼喊:“好好好,我不该溜走的,我也感激你这几日的照拂,可是,我今夜都走到这了,你就让我走吧……” 那边没有回应。 “那个……小白,你眼睛别放蓝光啦,不会又想咬我吧,今日我伤可好些了,你……” 还没等她说完,那边一阵巨响就传过来,地面一震,差点晃得她站不住脚。 “喂!那日你变狼,今夜变什么,巨人?” 卧云的笑容僵在脸上,从黑暗里显现出来的是一个巨大的身影。 这不是小白,而是一头巨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三十七章·赌约 卧云的脚步慢慢往后方迈去,她凝望着那巨兽的眼睛,一人一兽无声对峙。 卧云看得出来,这兽与小白一样,都是有灵性的生物,太难对付。 打不过老娘就跑! 她握紧了凌霄,心中默数三下,“唰”地抬起脚往后方跑去。 那巨兽见状也猛追上来,卧云运了真气轻功上阵,两步半也只抵得上那巨兽一步。 她狠命往前方的森林狂奔,身后的大块头每迈出一步,这片土地就为之一震,逼得卧云只好借力错杂的树干腾飞而行。 “这林子究竟有多大!!”卧云一边跑一边吃力地咆哮起来,整个人已是暴走的状态。 跑了不久,她伤口未愈的体力已经快支撑不住,而身后那家伙还依旧穷追不舍。 卧云的速度彻底慢了下来,眼前的林子根本没有尽头,再这么跑下去,或许自己连对抗这东西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她猛地转身,脚尖点在一颗树的枝丫上,整个身子与那巨兽的眼睛持平。 “喂,我说!” 她大吼,一声把那巨兽也叫得愣住。 “我不冒犯你,你也别折腾我了,我今夜就想从这出去,大爷您行个好?” 她平复着气息,强作威严地看着那巨兽。 眼前这巨兽也绝不是俗物,应该是与小白一样听得懂人话的吧? 卧云气喘吁吁,插着腰望着它。 那巨兽歪歪头,一双蓝色的眼睛眨了眨。 卧云原以为它听懂了自己的言语,准备放过她时,那边一个巨大的拳头就挥了过来。 “诶!” 卧云被这一下惊到,虽及时起身,可脚还是让被劈断的树干绊倒,整个人往地上坠下去。 她险些摔在地上,站稳脚后抬头怒视那大块头。 可惜在那家伙面前,她矮连它脸上的神色都看不到。 卧云大喝一声,一手拿起凌霄就准备往一旁飞,只是刚一起身,地面又被那大块头跺得一震,卧云踉跄不已。 她怒喝,再次爬起来,用凌霄去刺那巨兽的血肉。 这次她刺得精准,只是那巨兽的皮肉仿佛刀枪不入,一剑下去,竟连血都没流半滴。 卧云接近崩溃的边缘。 “哈哈哈哈哈……”一阵笑声从林间的上方传来。 卧云抬头看向树林上方,只见微弱的光线中,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正倚靠在树干一只手撑住自个的脑袋,另一只手不停将酒往嘴里送。 “有趣,有趣……” 那老头淡然地朝下看,仿佛眼前卧云与那巨兽的厮杀只是一处精彩的好戏。 卧云没来得及问那老头什么意思,那边一阵巨响又传过来,那巨兽再次跺脚,震得卧云跌坐在地上。 “乖乖,来点更好玩的。”老头闷下一口酒,对着那巨兽轻轻说道。 卧云看傻了眼,眼前这怪物居然是听树上那老头的话。 她站起身,勉强支撑住站立,准备迎接那大块头的再次进攻。 今夜莫不是就要在这鬼地方丢了命。 卧云捏紧剑,左臂的伤口又开始发痛。 她已经做好了恶战的准备。 却没想到那巨兽蹲下身子,然后木然地静止。 正当卧云迷惑地睁大双眼之时,那巨兽张开大嘴,露出满口的利牙。 “嗝————” 没错,它居然打了一个长长的,巨臭的,风力强烈的嗝。 这一声出来,卧云被臭得作呕不说,整个人还被那阵口风吹出几步远去,差点没站稳脚跟摔过去。 树上那老头乐不可支,笑得眼泪都流进他深深的眼纹里。 卧云咬着牙站直身子,一脸怒火地看着那老头。 “无名观长,你什么意思?” 那老头没有及时理会卧云,还在放声大笑,许久之后那笑声才停了下来,望着树下抱胸,一脸怒火的卧云长舒口气,克制心头的暴躁。她看那老头的模样,只怕他今夜一口气提不下来,昏死在这里。 “笑够没有?”卧云恨得咬牙。 那老头摆摆手,忍着笑,吞下一口唾沫才眯着眼睛问起来:“你这丫头片子怎么认得我的?” 卧云歪着嘴讥笑一声:“你那个不正经的道观,肯定出自你这个不正经的老头之手啰,道年说他师父喝酒睡大觉,约莫也是你这幅模样了。” 那老头笑着咳嗽两声:“哈哈哈……这小子。” 卧云翻个白眼将被那巨兽口风吹乱的头发缕了缕。 “这是什么意思?” 卧云指着此时在一旁乖乖的巨兽发问:“你们南烛山的生灵都喜欢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 那老头再大笑一声,一蹬脚,一个鲤鱼打挺往树干上躺起身来,换了个直着的姿势坐在树干上。 卧云一看这老家伙的身手,心里虽还是满腔怒火,却不得不感叹此人功夫之深。 “你又是什么意思?” 那老头不紧不慢地问卧云。 “要走。” “哦?”那老头摇头笑笑,又是一口酒下肚。 “走不出去的。” 卧云听到此句,立刻拔出凌霄:“什么意思,要将我拘在这破山上不成?” 百部乐呵地说道:“拘你干嘛,到这南烛山当媳妇?老朽可不是人贩子,不过把你配给道年那笨小子也不错……呵呵……” 卧云气得跳脚:“你这老儿能不能正经点,怎么才能放我走?” 百部一勾手,指了指卧云:“我说了,你走不掉的。” “什么意思?” “老儿我且先不说这林子里的百兽你能否敌过,就算你突破了这百兽的防备,它也不会让你走的。” 卧云顺着百部手指的方向看上去,密林的四周出现了一道结界,那形态与光泽就和那夜她突破的那道屏障一样。 “这是?” 百部收起笑容:“甭管这屏障是什么,为何而设,只是凡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永远出不去,它的破解只等用等待换来。” “可为何那夜我能从外面进来?” 卧云急得红了眼。 百部笑着从树上飞下来,双手背在身后绕着卧云转圈仔细地打量着她。 “缘罢了,不可说。” “别什么缘不缘的,我不信我出不去!”卧云望着那道结界,眼眸里是微弱的星光。 百部被卧云的急切逗笑。 “你要不与老儿我打个赌?” “什么赌?” 百部捋着胡子笑:“赌你今夜能不能踏出南烛山半步,老儿我将百兽阵都撤走,也不干涉你。” 卧云笑着问道:“赌注为何?” 百部摸着下巴佯装思索了一番:“给我徒弟当媳妇怎样,道观里多个女人也不错……”他望着卧云恨不得一剑刺到他身上的样子,笑嘻嘻地改口:“逗你的嘞,我那徒弟还不开窍,还不开窍……” 卧云瞅了那结界一眼,唇齿间绽开一个淡淡的笑:“我若是赢了,你也搞一只灵兽让我带走呗。” “那你要是输了呢?”百部挑眉看着卧云。 “我……”卧云摸着脑袋,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能给这老头什么。 “你要是输了,就认老儿做师父。” 卧云一听此句就跳了脚:“我有师门的!” 那百部老儿皱了眉,摇头说道:“刚还信誓旦旦地打赌,现在就不答应了,诶呀,真没信用。” “好!”卧云今夜被这番折腾,中了老儿的激将法,红着脸就一口答应下来。 “赌就赌,我还怕你个糟老头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三十八章·安之 卧云将凌霄放在背后,步伐缓缓地朝那屏障走去。 身后百部老儿手指一动,那头巨兽乖乖地离去,林间的响动也顿时没了声音,只留下一片幽静。 卧云走到那淡蓝色的屏障面前,睁大眼去看那层结界。 这屏障是用极其高的仙法织成,卧云近距离感受一遭,竟都感觉不到有一丝仙气薄弱的地方,整个结界被织就得天衣无缝。 可卧云那夜就是凭着肉身突破了这结界,甚至没有加任何法术。 她信心满满,那夜如何进来的,今夜必定能如何出去。 “咳咳……看好了啊。”卧云对着身后的百部轻咳两声,作势要往那屏障探过去。 身后百部忍着不笑出声。 卧云将手伸到那结界上,她用力地张着手掌,想要用力戳过去,只是那薄薄的屏障此刻却是异常结实,她的一个手指都伸不进去,依旧被隔离在里侧。 卧云皱眉,转念一想,那夜的自己是被小白撕咬着甩进来,会否那夜能进来是因为那飞速的缘由。 卧云这么想着,往身后的方向退后三步。 百部看到卧云这架势,笑得合不拢嘴。 “诶,丫头,要不还是别试了吧?” “啧,我这就过给你看!” 卧云腿一蹬,作了助跑的姿势,下一秒狠了心往前方冲去。 一定要越过这道结界!!! 卧云大力撞上去,可下一秒她以同样的速度被反弹回来,重重地摔在百部跟前,吃了一鼻子的灰。 卧云没有理会百部伸过来的手,她拍了拍衣服,奋力起身,再次走到结界边缘。 百部看着她不服输的劲,轻叹口气。 她不服气掏出怀中的金蝉,轻轻地耳语一阵,将那金蝉放飞。 卧云两只眼只快盯成对眼,只是那小东西也突破不了结界,一直往那屏障上无目的地撞。 这下她认命了,或许这南烛山是真的迈不出去了。 “怎么样,老朽说得不错吧?” 百部走上前来,站在卧云身后。 眼前的女孩子一言不发,整个人沉浸在静默中。 下一秒,一把剑刃横在百部老儿的脖子上。 “带我出去。” 卧云冷冷地说道。 “老儿没骗你,就算今夜你将我杀死在这,你也出不去的。” “那那夜我是如何进来的?!” 卧云大声质问百部,眼里有看不清的泪光。 百部无奈地一笑:“老儿说了,这一切是缘分,是天遇,或许你的身上,真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什么东西?” 百部眯了眯眼:“我似乎能感受到,你的身上,有那么一些……魔骨。” “不过心肠歹毒者,走火入魔者,杀人嗜血者皆有魔骨,你……又是哪一种?” 月色映在百部的笑容上,卧云嘴唇一颤,放下剑,不再说半个字。 “若不是走不出这南烛山,老朽怎会在这山上同那傻小子过余生,凡间的酒肉好待着,老朽在此又是为何呢?” 卧云不解:“那你与道年又是如何来到这南烛山,还做了道士?” “嘘……”百部老儿轻笑一声:“命定或是偶然,现今都是一样的结果罢了,老儿无须骗你个小丫头,这南烛山上无一人踏出去过,星点村落伴这绝美山色,就这么住下来,也非是太寂寞的事。” 他在卧云跟前踱起步子。 “只是也并非出不去,但得等。” “等到何时?” 百部指了指夜空:“天意到时。” 卧云就是将那夜色看破也看不出半点出路。 百部的意思她已明白,就算是用她这肉身去拼千百万次,也走不出南烛山,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在这等候所谓的天意。 只是她等得,柳三杀是否能等,方敛欢是否能等? 卧云垂下脑袋,静静看着脚下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在树林的遮蔽下被切割成几块碎片。 “丫头,别懊恼了,万事皆有命数。” 身后百部一只手搭在卧云右肩,轻轻拍了拍。 “罢了。” 卧云抬起头,将凌霄收好便往回走。 百部老儿看着卧云回去的身影,将葫芦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一切都是命啊,都是命……” 翌日清晨,道年见到的卧云黑着眼眶和他道早。 卧云坐叹了一夜,心头愁绪放不下,只是又割不断,最终只能以强迫自己接受的结尾收场。 既来之则安之。 “早啊。”道年望着卧云,露出一个爽朗的笑。 那小白也不计较昨日卧云打趣的仇,一个劲对着卧云摇尾巴。 卧云蹲下身子抚摸那毛茸茸的小家伙,竟然还挺可爱的。 “这小家伙为何会变成那夜的模样?” 道年回头看了眼:“并不经常变,小白总是在有危险的时候变成那样子,平日挺乖的。” 卧云明白地点点头,她起身,倚靠在道观门口,去俯瞰清晨的南烛山。 “真美。” 卧云望着远处的炊烟出了神。 道年在院内停下了手中的扫帚,望着眼前的山色与卧云。 “是啊,真美……” “哟,臭小子。”屋梁上传来百部一声轻笑。 两人的视线齐齐回眸,还没等道年回应,卧云就双手抱在胸前冲那老儿眯着眼笑:“老没正经的,别天天趴那么高,哪天喝醉了掉下来你这老骨头可担不起。” 百部乐呵呵地飞下身来:“小丫头片子,还是赶紧把你那小骨头养好吧。” 他眼色示意了下卧云的伤,哼着歌,还是那身破布,出门打酒去。 “你们……”道年还不知晓昨夜发生的一切。 卧云笑了笑,学着百部外八的步伐,也哼着歌转身进屋换手臂上的药去了。 留道年在院里看着两人的背影发愣。 小白也愣愣地趴在地上,看来这无名观现在有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两个不正经了,可怜的主人哟。 东海玄机阁。 “阁主,兆城的酬金已全数送到。” 方敛欢仔细听着来人的禀报,眉头微微皱起。 “卧云还未回来吗?” 那人摇头。 “下去吧。” 往常卧云成功后,总是第一时间赶回玄机阁,甚至比卖家送回的酬金还要早,这次赏金都已分两拨到手,距兆城来报的时日也过去甚久,卧云却一直没了消息。 方敛欢起身,一袭紫色衣衫走到殿后。 在他面前的是一尊玄机池,池中云雾翻腾,云海中是璇玑石铸成的版图,凡人的踪迹,总能在上面寻到一些,所以就算买手要买的命是许久不出现于江湖的人,玄机阁也总能办到。 方敛欢伸出一双手,缓缓拨开云烟,一双眼在璇玑石上不停搜寻。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慌乱。 竟是一星半点的痕迹都没有。 “卧云……” 他收手,快步走到殿前,唤一名侍从。 “将枕星传来。”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三十九章·顽童 卧云在南烛山住下这几天来,过的日子可是从未有过的逍遥。 从前日日忙于心机屠杀,总觉得这一生是归属于刀剑的,可猛地跌入这闲云野鹤的生活,才发现原来还能有别的活法。 她盘腿坐在无名观前的石阶上,昂头看着天边的云烟,偶有几声雁叫划破宁静,在天际留下一串黑线,她身后飘来阵饭菜的香气,闻着味道,八成是道年又在煮鲜鱼汤。 这样的日子虽好,可她心头还总是有放不下的。 柳三杀逃出来了吗,方敛欢此时又是否在苦苦寻她? 她轻叹声气,却被身后的人截到。 “想什么呢?” 卧云转身看去,是道年,腰身上挂着块不大不小的围裙,悄步走到她跟前。 “你怎么和你师父一样,走路跟猫似的。”卧云浅笑。 道年拍拍膝盖坐下来:“你不也一样吗?昨夜溜去膳房偷夜宵吃的时候,脚步也轻的很呢。” 卧云望着身旁道年的笑容,脸微微红了起来。 “这你也知道了啊。” “因为膳房不止两个小馋猫啊。”道年微笑。 卧云顿悟,她愤愤地扭头瞅了眼院里伸懒腰的小白,本想破口大骂那小崽子,突然想起来道年刚才那句。 小馋猫? 卧云顿时语塞,活了十六年,还未有人如此亲昵地唤过她。 “怎么了?”道年追问卧云的无声。 卧云轻轻摇头,那人幽幽飘过来一句;“以后肚子饿了叫我便是,今早我收拾你那碗……” “别说了!”卧云嬉笑着叫道年住口,昨夜黑灯瞎火,她又从未下过厨,那晚糯米团子被她活生生煮成了黑浆糊,相必今早道年看到那残羹定是乐开了怀。 道年噗嗤一通笑,摇摇头放眼去远处的山色。 “阿云。” “嗯?” 道年双眸望着远处,并不看她:“还没问过你,你是干什么的,那夜又为何受那么重的毒伤?” 卧云看着道年的侧脸,露出个狡黠的笑。 她勾勾手指,将道年的耳朵吸引过来,以一种极其调皮的口吻轻轻说道。 “我,杀,人,的……” 她缩回身子,一脸笑意看着道年:“你信吗?” 道年看着眼前少女的笑容,目光再次转移到天边那些逐渐被火烧透的云霞上:“信。” “你不怕么?” “不。” 卧云眼睛眯成一弯月牙:“为何。” 道年扭头,看着卧云浅笑:“因为你的眼睛很美。” 卧云被这一句话说得不知所措,原本嬉笑的姿态变成了羞涩,双颊红的和天边的火烧云一般。 “眼睛清澈的人,心不会是坏的。” 又一鸿惊雁飞过。 卧云凝视着道年,倘若是寻常男子说出这句话,她约半会觉得那人是逗姑娘开心的好手,可是眼前的少年脸上,却满是真诚与美好。 她不再出声,轻咳一声便也转头去看天幕上倾洒的光柱,像极了天神降临人间的痕迹。 南烛山的一切就这样在黄昏的光线中缓缓地沉默下去,山峦的呼吸也慢下来,那些蜿蜒的起伏隐没在村落的袅袅炊烟之中,夕阳无限好。 原本如此美好的景儿,却被两人身后一声大吼划破:“臭小子,丫头片子,你俩干啥呢,鱼都快被煮活了还在那谈情说爱呢!” 两人都被‘谈情说爱’吼红了脸。 “糟老头你瞎嚷嚷啥呢!”卧云赶紧站起身来,快步走过去和那老顽童笑闹。 道年也起身朝锅灶走去,经过那两人时百部对他使劲眨了眨眼。 “师父,你眼睛不舒服的话,那道年赶明儿给您多煮些荠菜粥。” 百部朝着道年的背影,轻轻骂一句恨铁不成钢。 “糟老头又嘀咕我什么呢?”卧云眯着眼睛探过来,被百部狠狠一记爆栗打在脑袋上,捂着头要去讨债,那老头已经飘到膳房里去了。 “百部老儿你给我等着!” 无名观如今的每顿饭都吃的异常动魄惊心——卧云与百部的战场已经延伸到餐桌上来。 一老一少齐齐盯住桌上的菜肴,道年今晚煮的鱼只剩下最后一个鱼头,他俩都不动筷,只死死盯住对方的脸余光瞥着对方的手上动作。 道年也不做声,含着笑看两人对峙。 “咳咳……”卧云率先行动起来。 “不是我说啊百部老儿,你们这道观虽是不能太奢侈,可也不能太破旧了吧,你看那门口的角落都漏水了。” 百部居然出奇地配合,一下子就顺着卧云的指向转头。 就是此刻! 卧云飞速伸出筷子,却没想到道年那狡猾老贼装作回头,实则手早在她之前伸了出去。 百部两只筷子出得狠而准,齐齐捏住鱼头的两侧,马上就把鱼头抓了起来。 卧云自然不甘落后,一双筷子不往鱼上探,而是狠狠朝百部的筷头打去,那筷子一滑,鱼头又落到盘中,溅起几滴汤汁在桌上。 这下卧云主动进攻,一双筷子狠狠戳进鱼肉里,将那鱼头挑起,百部也马上伸了过来,卧云一笑,将手往左一闪,躲过百部的夹击,又往上一抬,眼看鱼头就要到手。 “哈哈……”卧云奸笑。 她还没笑完,百部就用中指拨开一只筷子,用剩下的那单根往她面前戳过来,直直贯通鱼眼,另一只筷子再一合,直接把鱼头抢过去,再狠狠咬上一大口。 这下鱼头之争已分胜负。 “嗯……虽然糊了些,总归还是可口的……谢谢姑娘相让……” 卧云气得咬牙,恶狠狠咬住筷子继续闷头吃饭。 那边道年望得发笑,伸手抢过卧云的碗。 “干嘛,你师父抢我鱼,现在你连我饭都抢哦?” 道年起身,从锅灶处端过一碗鲜鱼汤地给她。 “喏,这是今日放在蒸笼里的,没煮糊。” 卧云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汤,炫耀似的朝百部挤眼睛。 一旁的小白奇了怪,怎么百部和阿云的眼睛今日都痒痒了呢? “行啊好小子,胳膊肘往外拐咯。”百部虽是骂骂咧咧,可脸上还是满满笑意。 卧云笑嘻嘻将那汤喝完,不由得再对道年竖起大拇指。 “牛! ” 残羹剩饭自然是道年收拾,那两人拍拍肚皮便踏着月光走了出去,一个去屋顶上看星星,另一个又脖子挂两个葫芦去山下打酒。 “喂,老儿,给我也捎一壶!” 卧云冲着山路喊一声,山谷间传来一阵回声。 百部笑嘻嘻地摇着身子应了一声,继续朝夜色里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四十章·蟒蛇 百部如往常一样,去小孙家打了两壶好酒,晃着步子便往回走去。 “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百部老儿提着酒,晃晃悠悠地哼着小调。 他抬起头朝前路看去,往常他总是沿着山路上去,到道观旁寻个树干,或是找个屋檐便躺下喝酒,可今日他却换了路子,往山下的地方走。 “黛眉轻。绿云高绾……”他轻轻地哼着歌,那沧桑的声音从他白白的胡子下不着调飘出来——他似乎是醉了。 “道长。” 一旁偶有过路人看着半醉的老儿问好。 他听到声,只扭头冲着人家大笑。 “老儿要去哪里呢?”他喃喃,随即目光一定;“噢,从这走。” 他继续迈下石阶,眼前的路越来越黑,已经没有行人。 “出来吧。” 他猛地停住脚步,站在一处山腰上的平地,对着眼前的灌丛大喊一声。 “百部老儿……” 一个幽怨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却不见人影。 “许久未见了。”百部笑嘻嘻地闷下一口酒,对着他跟前那团正缓缓形成的黑烟说道。 只见那团黑烟慢慢地升腾,黑色的细小颗粒交织,逐渐形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那是一条蟒蛇。 “怎么,过了这些年,修炼终于够了?”百部看着那蛇的纹路,富有光泽而带着血腥的美。 百部眼前的这条蛇,是当年他最初来到南烛山所遇到的生灵,而那时的这条它,还不是妖,只不过是一条刚刚产下一窝蛇卵的精。 恰逢那时百部要为护卫南烛山组建百兽阵,这些刚刚出世,未被世间污浊侵染的小蛇就是一群好苗子,于是百部夺了这窝蛇卵,而今日那些小蛇已经是百兽阵里的生灵,没有感情没有思想,完全听百部的命令,可这蟒蛇精却忘不了这桩事。 百部也曾料到会有这蛇妈妈来寻仇的一天,那日它眼里的怨毒是他永远难忘的。 果然来了。 蛇妖吐着黑红色的信子,四颗獠牙在口中若隐若现。 “你确定你能打得过我?”老儿狂笑。 那蛇妖扭动着身子:“那时未必,只是今日或许大有不同,我已成妖,这些年的修炼就是为了今日,不论如何都要为我的孩儿来报仇。” “哈哈哈……”百部放声大笑:“不过是将你的孩子放在百兽阵中,又未曾杀死它们,何必如此,你应当谢谢老儿才是,这百兽还不是常物能进的了的呢。” 他继续闷下一壶酒,满脸不在乎的模样,激得那蛇妖几乎要腾身扑过来。 百部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用袖子擦了擦嘴,长舒口气笑道:“不过,要是你以为能赢过老儿的话,那便来吧。” 他勾勾手指,示意那蛇妖动手。 百部将葫芦砸碎在地上,酒壶裂成两半,香气蔓延在空气当中。 “来啊。” 蛇妖疑惑地看着百部老儿,这老头向来诡计多得很,它还是需多加小心。 蛇妖缠绕着身子往百部的四周挪动,绿宝石一般的眼眸一闪,凭空生出来另三条与它一样的蛇来,四条粗壮的黑线把百部脚下的路包裹严实。 “不错不错……”百部笑嘻嘻地赞叹这阵法,看来这蛇妖十余年的修炼没白费,从低级的精竟学会了如此法术。 他接着喃喃:“挺适合我观中那个炼丹炉,蛇胆入药也是甚好……” 老儿装作捋着胡子沉思,另一只手却悄悄运了法术。 蛇妖被这一句气得一震,四条蛇难辨真假,纷纷张开血盆大口往百部扑了过来。 百部没有武器,赤手空拳地转换步子躲避那蛇妖的进攻,蛇妖没注意到的是,百部空闲下来的那只手已经用仙法给自己的周身罩上一层无形的铁杉。 百部依旧在拼命地与它周旋,他瞄准时机,一拳朝一条蛇的七寸下去,可打中的是一条幻影,下一秒就消失在黑夜中。 剩下的三条依旧气势汹汹,百部奋力对抗着,不能让蛇牙咬到自己的皮肤。 而谁也不会想到,从始至终,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蛇妖把自己吃进腹中。 他虽年事已高,可身子与脚步依旧灵活的很,不停地变换着姿势,转眼又打灭一条幻影。 蛇妖恶狠狠盯住眼前的老头,摇身将另一条幻影唤过来,合身变成了双头蟒蛇。 百部嬉笑着打起了醉拳,他挥舞拳头,忽实忽虚,漫无目的朝双头蛇打过来,每一次出手都极为靠近蛇的七寸,但都隔开一段小小的距离,仿佛是不停地失手。 “百部,你不得不服老啊……” 两个舌头微张血口,似乎实在诡异地笑。 “是老了!”百部大笑着再挥一拳,这一次还是朝着七寸去,蛇妖料到了他的方向,迅速地挪动身子,躲过他一拳,再张开蛇头蛇尾处的两张血口,瞬间就要把百部吞了进去。 却没想到百部在进去的一瞬间,化掌震碎了它的利牙,那些碎齿也并未伤到百部,只混着血水被蛇妖猛吐在地上,一团污浊。 百部老儿就这么被吞进了蛇腹。 蛇妖剧烈地扭动着身子,百部就在它蛇腹中央,屯成一团大大的球形。它虽痛,可今日总算报了百部夺子之痛,即使今后没了利牙,也算是值得,只是它不解的是,今日百部的实力没有它想象的一半强,难道真的是这死道士老了? 它扭动着异形的身子,缓缓隐没在夜色中。 “这糟老头子,带酒带到哪儿去了。” 卧云郁郁地打了个哈欠,本还指望着过把酒瘾,可今晚怕是等不到百部带来的酒了。 “阿云。” 道年站在离她不远的厢房门口,身影一半隐在阴影里,另一半浸满月光,看着卧云浅浅地笑。 “师父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指不定去哪儿一个人疯了,你早些睡。” 一旁的小白也摇着尾巴给她道晚安。 “好嘞!” 卧云揉了揉眼睛,溜进自己的房中。 卧云这夜又做了个冗长的梦,梦的是海,东海。 梦里海平面升起光辉的那一瞬间,卧云的眼睛也猛地被光线刺醒。 朦胧中睁眼一看,是小白从没关紧的窗户中钻了进来,一个劲在卧云床上蹦跶。 “诶,你这小东西,怎么这么……” 卧云话音未完,小白就嗷嗷嚎叫起来。 “什么?百部被蛇吃了?”卧云惊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四十一章·迷雾 卧云将小白赶出去,赶紧换好衣服,随着它的小碎步跑下山,从石阶上狂奔到百部昨夜与蛇妖缠斗的地点,只见道年已经在那等候许久。 “怎么回事儿?” 道年解释道:“方才有柴夫路过此地,看到这地上的污浊便认出来是师父的酒壶,赶紧到观中告知于我,我匆匆赶到这,寻了一圈,这附近都没有师父的痕迹,只剩下这些了。” 他两人与一狗站在那团污浊旁边,仔细观察着所有痕迹。 一团血水,几颗碎的蛇牙,与百部老儿平时脖上挂的,如今已摔成两半的葫芦瓢。 “什么蛇能够把这老头吃下去的。”卧云叉着腰发问。 一旁的道年也皱眉;“是啊……师父这些年都没洗过澡,那蛇也真能下得去嘴……” 卧云昂头,目瞪口呆望着道年。 果然是师徒俩,这莫名其妙的幽默感她卧云是永远学不会。 “诶诶诶,说正经的,以你师父的功夫,应该不至于撑不下去吧……”卧云起身拐了拐道年。 道年想了三秒,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蹲下去观察地面上的痕迹:“就现在的情况看来,师父应该是将蛇牙震碎了,没了牙齿,师父应该不会受太大的伤,即使是在蛇腹里,凭着他的功力,窒息而死与被蛇腹中的液体消化也都会还需要一段时间。” 卧云点头,地上的那蛇血比她剑下的人血要更腥。 “嗷……” 小白在两人身后急切地吼叫,他两人随着身影转身,只见小白两只前爪不停在地面上摩擦 “这。”道年蹲下身子,手指地上某处。 卧云学着道年的姿势,也俯身看着道年所指的东西。 那是极其细微的一条斜线,弯弯扭扭,颜色透明,像是某种粘液干涸后的印记。 是蛇。 小白激动地嚎叫,一旁的卧云与道年也对视会意,或许顺着这到痕迹就能找到百部。 “阿云,要不你回去守着道观,我去寻师父。” 卧云摇头:“我同你一块去。” “只是你伤……” 卧云笑笑:“我的伤都快好了,那老头给的草药还挺管用,要是今天没给他救出来,还挺对不起他的。” 道年思索后点头,叮嘱她一定小心。 两人尾随着小白的脚步,顺着那道痕迹越走越远。 斜线在一片林子的草丛间没了痕迹,经过一夜,就算那蛇曾在草间留下迹象,想必也早已不见。 “这是何处?” 道年警惕地望着林子说道:“师父与我平日虽经常为了百兽阵在山林间穿梭,可南烛山如此大,我两人并不能保证每一处都掌握到,且山中有灵性的生灵又多,难免还是有恶灵或是猛兽出没,眼前这片林子,大约就藏匿着那蛇的老窝,里面的情况或许要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我们切莫走散。” 卧云明白了道年的意思,朝着他的背后靠了靠。 两人一前一后迈着步子踏进去,小白似乎也感受到了林中的诡异,乖乖地跟在他们脚边,不再出声。 说来奇怪,现在明明是清晨时分,可是这林子却是光线出奇的暗,且林间并无南烛山常常可听见的鸟叫与虫鸣,反之是静悄当中的窸窣声,这其中必有妖异。 他们一步一步轻轻地挪动,留意着脚下的动静,只怕踏错一步落入什么陷阱。 然而他们忘记抬头的好几个瞬间,一些可怖的生灵正在树冠上缠绕着,数十双利眼望着慢慢踏进自己圈套的两人。 “跟紧我。”道年再次叮嘱卧云。 他们逐渐走到了一片迷雾之中。 “道年,”卧云轻轻唤一声前人的名字,“我觉得……什么事情,总有些不对……” 她手已经拔下凌霄,双目满是警惕。 “小心些。” 道年回她一声,继续朝迷雾深处走去。 卧云快步追上身前的白色背影,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 “卧云。” 卧云抬起头,朝着前方的轻唤看去:“嗯?” 前人默不作声。 “怎么了道年?” 她疑惑的挥了挥眼前的烟气。 只见道年转身,脸上居然还是平时一般的微笑。 他的喉结处发出一阵诡异的沙哑。 “杀了那么多人命,你的心脏不脏啊……” 卧云瞪大双眼:“你什么意思?” 那少年面庞在阴森地讪笑:“在这南烛山,你就真的安心了?你抛弃道义,独自躲在这与凡世隔绝境地,你懦弱,你没种!” “你怎么了?”卧云将凌霄紧紧握在手心发问。 眼前的道年,完全变了个人。 道年看着卧云因握着剑而泛白的关节:“怎么,今日也要杀了我?” 他轻笑:“你不过是个被遗弃的野种。” 卧云大怒,却不得不努力平复心绪,她仔细看着烟雾缭绕中的道年,虽是处处都与她认识的小道士一模一样,可总有差别。 小白!对,方才走到烟雾处小白就钻进了道年的衣袖,为何此刻却没了踪影。 “你不是道年。” 卧云脸上的愤怒与疑惑逐渐舒展开来,她满满自信地看着眼前人。 “嗯?”那个道年冷笑。 “拿命来。” 卧云一把凌霄直直刺过去。 烟雾的另一边,道年的面前也站着一个卧云。 “你何尝不想出南烛山呢?”那个卧云挑眉问道。 “百部他不是你师父,他更像你的主人不是吗,把你囚禁在这山林中,让你等,等到何时才能看一眼外面的天空?” “跟我走吧,去外面的世界……” 那个卧云面色清冷,眼角都是诱惑与讽刺。 “不。”道年笑着。 “你不是卧云。” 迎着那人的惊诧,道年一字一句顿出:“卧云的眼睛不是这样的。” 道年微笑,卧云的眼睛里有星子,有清风,有他所向往的一切。 他伸开两臂,运功朝那卧云打去。 破了心魔,下手自然容易。道年翻腾着身子,百部老儿这些年交给他的功法自然厉害,不出八招他便扼住那个卧云的脖颈。 “你要杀我吗?” 那个卧云此刻眼里含着泪光,盈盈看着道年。 道年迟疑了一秒,原本用力的手突然松了一分,而就是这一秒,那卧云突然张开口,猛地摆脱道年的钳制,朝他的手臂咬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四十二章·蛇海 “当心!” 身后另一个身影从迷雾中跳进来,一剑下去,斩断那个属于她自己的头颅。 “还让我小心,自己差点就中招了。”卧云擦拭着凌霄上的血迹,一边喃喃。 “谢了。” 道年露出微笑,低头去看草地上死于卧云刀下的尸体。 那是一条三头蛇,卧云这一剑真的快准狠,一剑下去竟把三个蛇头砍成烂泥。 “这迷雾或许有问题,可勿要着了道。” 卧云轻声说道,道年点头。 两人正准备朝更深处动身时,突然听见一阵诡异的声响从她俩的头顶传来,他们齐齐抬头,而这一幕绝对令人毕生难忘。 那些遮天的树冠上,爬满了暗红色的三头蛇,纷纷吐着信子,仿佛是在冲他们冷笑。 卧云不禁打了个寒颤。 在玄机阁这些年,对付的人各式各样,可今日是她头一遭要对付覆水一般的蛇海。 小白探头一看这场面,吓得将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赶紧缩进道年袖中。 “我说你这小东西,那夜咬我不挺厉害的吗,怎么这下就这样胆小了?” 卧云低头去戳那小家伙,小白已经蜷缩着不出声。 “它只在某些场合才那样,灵力也尚且不足,今日我们是不能指望它了。”道年收起袖子,抬头打量着群蛇。 “嘶……” 树林里满是这般声响,且慢慢朝她们包围过来,愈来愈近,看来是跑不了了。 几条头蛇已经率先扭动过来。 卧云拿起凌霄,寒光瑟瑟,未等那蛇群到跟前,她就飞出身子去,一束凌厉朝那暗红色的东西砍去。 那三头蛇也甚是灵活,扭着身子就躲过卧云的力道,只被割下了一个头颅,剩下的两个头颅依旧在可怖地吐着信子。 卧云再次翻身,后面的道年也飞过来,在一旁帮她抵御住暗处其他三头蛇的进攻。 卧云原以为刚才的心魔是那迷雾所致,可她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刻还是中了招。 这次不再是对面站着一个活生生的自己。 而是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她曾在梦里体会过。 “无人爱你” 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回荡。 就是那夜被道年救回来昏迷时做的那个梦,那种不受控制,几乎就要顺着另一个自己的心意将心剜出来的感觉,它又来了。 卧云的身子慢慢不受她自己意识的控制,她朝向蛇群的手开始松软,一把剑柄缓缓的转向,指向道年。 而所有蛇群也不再进攻,只静静停留在原地,看着那头蛇操纵卧云,仿佛是在看戏一般。 “卧云!”道年看着举着凌霄慢慢走向自己的卧云,大呼一声。 只是卧云的眸子已经变成了和三头蛇一样的墨绿色,她面无表情,傀儡一般快步走过来,几乎就要朝自己发起攻势。 “卧云你醒醒!”道年已经开始挪动身子,做好防守的准备。 卧云完全不理会道年的言语,一把剑猛地就朝他刺过来。 道年一躲,却也飞不到那蛇群缠绕的树干上去,只能无可奈何再次回到那片空地。 整个树林仿佛变成了斗兽场,只是她两人是兽,畜生反而变成了看客。 卧云再次发起进攻,这次她俯身冲过来,凌霄横往道年的双腿劈过去,十足的杀手,道年赶紧腾起身,躲过她这一击,只是卧云的下一击来的更加凶猛,凌霄被她紧握着,身子随着道年飞起来,剑直指道年落下来的方向。 道年虽已随着百部学了半年的仙法,可大多都是寻常防身的法术,没有能够破解卧云这般迷态的法子,若论起平常的武功,他也未可知能否胜过卧云而不伤她分毫。 道年侧身,虽没有躲过卧云的一击,却也不至于受重伤,只是手臂被凌霄割出一道血口。 “汪汪……”小白狂吠,也唤不醒眼前的卧云。 道年捂住血口,小白焦急地从他的袖口跳出,直奔那头蛇而去。 “汪汪……”小白冲那蛇一阵嚎叫。 眼睛,是眼睛! 道年听着小白给他传来的讯息,已经知道了卧云中魔的关键——那三头蛇的眼睛才是真正迷惑人的所在。 道年唇角勾起个弧度,用手撕破衣袖的一块帛布,紧紧攥在手心里,腾起身也朝那边迎面的卧云跑过去。 主人小心! 小白在一旁急的两只前爪急扑腾。 道年猛地晃到卧云跟前,卧云的速度也自然不差,赶紧挪了身子闪到道年身后,眼看一剑又要往他肩上戳过去,可这次她却没料到,道年竟然如风一样倏而转身,再低头,闪过她的进攻,而下一瞬,一双冰冷的手覆上她的脸颊。 她的双眼被道年身上的帛布覆盖,轻柔的像绵云。 属于道年的气息扑在她的面容上。 清淡而热烈,就是一股清冽的少年气息,像南烛山上被雨水洗刷过后的青草味道。 她醒了。 隔着帛布的间隙,她能朦胧看见道年的脸庞,一双眼睛温柔地望着自己,薄唇上还是淡淡的笑。 与她就相隔半分距离。 “叫你小心,怎么不听呢。” 道年笑着转身,他也闭眼,长长的睫毛好看极了。 卧云愣了神,她看着道年手臂上的那道血迹,又掂了掂手中滴血的凌霄,满脸都是歉疚。 “对不起。” 道年背对着她摇头:“没事儿,切记不要看这些怪物的眼睛就行。” 小白望着刚才暧昧的一幕,摇着尾巴正得意,身后一张血口就朝它张过来。 小白意识到身后的那气息时,已经来不及了,它猛地一跳,可是尾巴上的毛还是被那蛇咬掉一大簇,露出尾巴上光秃秃的一块肉。 小白被疼得眼泪汪汪,嚎叫着扑到道年怀里。 “汪汪……嗷汪汪……” “好好好,一定帮你报仇!”卧云捧腹笑着,而一只手已经将剑趁那三头蛇不注意劈了过去,将剩下两个头都砍了下来。 此举一出,剩下的蛇群都纷纷被惹怒。 “姑奶奶今日还能被一群畜生弄死了不是?” 卧云的眼睛虽蒙住,可小白还是看见那白布下若隐若现的光彩。 道年与卧云侧耳,仔细听着蛇行的痕迹。 数道寒光疯飞出来,又是血肉模糊的几个蛇头。 原来有时耳朵要比眼睛更加有用。 他两人背靠背面对蛇群的围攻。 久久厮杀下来,那蛇群的声响已经不再繁多,卧云与道年都感觉到它们的逃离。 “小白,去!” 道年轻声将小白从袖口中放出来,让它小心些跟着蛇逃离的路线。 他两人一边防备着不时的袭击,一边跟着小白往前走去。 脚步终于终止,小白也重新缩回到道年衣袖中。 “到了。” 卧云与道年齐齐睁眼,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瞳孔一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四十三章·洞穴 横在她两人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山洞,黝黑而深邃,全然看不见一丝光亮,古老的藤蔓杂七杂八挂在洞口,若不是不会动,也与那些扭曲着钻入洞中的蛇群相差无几。 “这应该就是他们的窝了。”卧云缩了缩鼻子,洞内腥臭异常。 两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百部被卷进这洞中,怕是活下去的希望渺茫。 “跟在我身后。” 道年率先迈开脚步,他从背后别过一只手:“抓紧我。” 卧云握紧那双递过来的手,那手掌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眼前故作镇定的道年,想必心里也是万分胆战的吧。 他们屏住呼吸,掂着脚往山洞里走进去,道年运了仙气,带头在手心燃出一束微光,他们尽量慢,不去碰到脚下的蛇,而蛇群也不进攻,全都只一齐向前进,那阵势似乎是在为二人带路一般。 “嘶……” 卧云借着那抹微光看向洞的四壁,她们行走方向的空间越来越大,这一段长长的距离不过是一截通道,而她们即将到达的那处,才是这山洞的真正所指。 道年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们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果然是一个巨大的蛇窝。 若说巨大,或许这一方山洞的空间不能算得上,可这蛇窝的构造却是令人大的窒息。 只见这洞穴上方横着倒悬的钟乳石,而四面的石壁上是千百个大小不一的黑洞,他两人能从其中的一些洞口中看到那些墨绿色的双眼,而在看不见的黑暗之处,也有无数蛇的嘶鸣。 它们的声音就好像用砂砾做成的,正在摇晃的乐铃,听得人心头发慌。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道年与卧云的目光长久停留,因为另一个东西已经将他们的视线牢牢紧锁。 洞穴中央,一条腹部凸起的巨大蟒蛇。 她二人对视会意,两人都猜测百部老儿定就在这条巨蟒腹中。 正要商量对策时,眼前那巨蛇突然睁眼,两股绿光闪过。 “哦,这老儿的徒弟来了……” 道年冷眼:“将我师父还回来。” 洞穴里瞬间响起一阵长久回荡的讥笑:“你师父已经被我吞下去了,今日你还带个女人来给我做下一顿,甚是有心了。” 卧云一拔凌霄,指着那蛇妖大喊:“几十年没洗澡的老头你都吃,妖怪也不怕腹泻啊?” “小丫头,今日我也将你吃下去,看看你这细皮嫩肉的能不能将这腹泻治好?” 卧云还来不及还嘴,那蛇妖就高抬起自己黝黑的尾巴,狠狠地朝地面拍打下去,地表猛地一震,差点让卧云与道年站不稳脚。 “连百部那老贱货也打不过我,莫非凭你们两个也想与我作对?” “那可未必!”道年双手在腹前聚气,一团蓝光显现开来,他将那光染到卧云与自己的身上,那是一层仙法的防护。 “我主攻,你给我掩护!” 卧云轻声对道年说,他点头。 “嗬!” 卧云起身,却不是朝那蛇妖而去,她侧了身子,双脚踩上洞穴石壁上的窟窿,飞速地在上面行走穿梭,道年这才看出,她是将那些蛇洞都当成自己的垫脚石。 卧云控制着自己的气息,她尽量保持速度的平衡,她笃定蛇妖的弱点就在于体型太过庞大,在这洞穴中不易活动,那么就将自己变为一个快速转移的对象,只防不攻,摸清那蛇妖的路子。 那蛇妖看着如飞燕一样在石壁上不断变换身影的卧云,嘴中吐出一口黑烟,它眼眸中的绿光黯淡了三分,约摸是分出三分元神来对抗卧云。 那团黑烟冲着卧云的身后袭来。 快!切要快! 卧云在心中默念,身后的黑风压迫得愈来愈近,她一定要保持飞速,否则就要被那黑烟吞噬进去。 道年尽力去维护那团卧云身上的蓝光,以求她的气运持衡。 卧云看着道年,此刻更是无比想念柳三杀。 道年这破老头子净教道年防身招数做什么,道年那仙法虽对她气力的延长有效,可长久下去,这样只守不攻的路子是完全没用的。 卧云灵机一动,她一边保持着如方才一样飞速的前进,一边瞄准着脚下飞驰而过的黑洞。 数十个跳跃过来,终于落脚在一处最佳的地点。 就是这了! 卧云将一只脚踩空,纵身跃到那洞中,迅雷之势将凌霄插进眼前那一片黑暗。 血肉被刺穿的声音传来,带着腥味的黑血喷到卧云的肌肤上。 洞里的那条小蛇被卧云一剑割成两截,破碎的身子还在抽搐。 没有丝毫犹豫,卧云又两脚一蹬,跳出洞口。 道年眼看卧云脱身才松了口气,下一秒心又揪了起来。 卧云踩空来躲避黑烟的追杀,那团黑烟也猛的落空,等到回过来之时,卧云已经拿着滴血的剑现在它身后。 凌霄一剑刺过,那团黑烟被击散,冲散那瞬间的风力还将卧云打得一个踉跄。 “没事吧?” 道年关切地询问飞身下来的卧云。 卧云摇头,勉强露出个笑容。 这只是蛇妖的三成功力,他们两个仙法极差的牛犊子,如何要活着剖开它的腹,救出百部老儿? 只有剑走偏锋。 “小白。” 卧云轻声朝道年袖口唤去。 那小家伙探出脑袋,一脸恐惧地望着外面。 “今天你可愿做狗中英雄?” 毛茸茸的脑袋摇了摇。 “那你要不要做南烛山最威风的神兽?” 依然摇头。 卧云尽力忍住想掐这小家伙的手,露出个狰狞的笑容。 “那你可愿与我和你主人死在这破洞里?” 小白嗷嗷地摇头。 “那就乖乖地跟着我的指令做。” 道年观察着蛇妖的姿态,低头嘱咐小白,放心听从卧云的指令便是。 小白眼泪汪汪,已经哆嗦着做好今日为主人赴死的准备。 可怜本狗今日死也要带着这块被贱蛇咬出来的疤痕,呜呜呜本狗死无全尸了。 “别那么多屁话了。”卧云揉了揉小白的脑袋,身后的蛇妖已经吐着信子,又在蠢蠢欲动。 “去。” 卧云此声一出,小白就嗷地一声往他二人的身后跑去,卧云与道年并肩而立,挡出一道阴影,蛇妖并没看到小白的踪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四十四章· 降服 “小道士,你可怕?” 卧云打趣地看着道年,如此一身白袍加上他那张不染尘俗的脸,这样干净的少年只怕是还未有经过这样的场面。 道年微笑,摇头之余挑起眉头笑问卧云:“那你呢?” 卧云狡黠地眨眨眼:“可别忘了我给你说过我是干嘛的了。” 杀手,且是玄机阁的杀手,她卧云绝不会葬命在这南烛山。 “那便开始吧。” 话音刚落,一个白色身影腾飞在这洞穴之中,犹如是肮脏淤泥里绽放出的一株玉兰。 而在洞穴中心红衣的卧云,则是最摄人心魄的曼珠沙华。 这次他们交换位置,由道年在洞穴石壁上分角度进攻蛇妖,卧云则正面进攻,两人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其七寸尽量暴露。 这次蛇妖也不再低估她们,看似已经铆足了全身的劲要与她们大战一场。 卧云率先飞上半空,一剑直戳蛇妖的一只眼睛。 那蛇妖猛地扭头,再将血口朝卧云大张过来,卧云急忙一闪,又落在石壁一处,再次拿剑刺去,而道年此时移动到了蛇尾,也在同时往蛇妖的背后进攻。 蛇妖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动,狡猾地一躲,整个身子扭曲着,用肉体将逼近自己的卧云顺势甩到身后,差点就让双方的进攻互相瓦解。 卧云翻身错过身旁的道年,道年猛地往下一扑,用背脊将卧云送至更高的位置,自己则摔到地上,嘴角渗出血丝。 卧云蹬着道年的背升到了与蛇妖双目齐平的位置,她挥剑往蛇头上方刺去,蛇又再次躲让开。 卧云反身,视线在错乱间寻找着小白的踪迹。 这一暂时的分心,那蛇妖就朝她扑了过来,所幸卧云及时反应过来,将剑往身后一横,身体却错开一段完美的距离,将剑刺进了蛇妖的皮肉几分。 那蛇妖大怒,创口处流下恶心的绿色血液。 “嘶……” 道年清楚地感受到,在那蛇妖嘶鸣的同时,自己脚下那几百个石洞中都不约而同发出诡异的绿光——那些蛇正在随着蛇妖的号召纷纷苏醒过来。 自己所处的这个洞穴,即将变成塞满蛇的窟窿。 卧云一看情形不妙,又急切地看着小白的踪迹,正欲哭无泪之时,她突然望见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已经按照她嘱托的,停在了一处蛇妖身后极为隐蔽的地方。 卧云用手抚摸着凌霄的剑刃,大吼一声:“上!” 她、道年、小白纷纷出动。 道年位于蛇妖后方,他一边抵挡着苏醒过来的群蛇的进攻,一边尽力为小白杀出一条血路。 而卧云只身一人面对蛇妖的血口和群蛇的进攻。 她必须争取更多时间。 卧云直接飞向蛇妖的头部,她挥剑,凌霄与那蛇的利牙竟擦出若有似无的一丝火花。 那蛇妖的牙齿也同时留下一道细痕。 卧云也不再飞下去,她尽力用真气维持着与蛇头相持平的高度,这样令蛇的注意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今天见识到你姑奶奶的厉害了吧?” “贱骨头罢了。” 那蛇妖开始扭动身子,卧云大声笑着,继续使出眼花缭乱的剑法,看似防备森严的招式,其实极其容易破解,不过能够吸引它的注意便足矣。 蛇妖也看准了那套把式里的漏洞,伸头将口大张,凌霄被死死咬住,又被猛地一甩,插进了一旁石壁的一个洞中。 卧云并没有慌乱,因为她已看到小白正轻轻踏上蛇妖的身子。 那蛇妖沉浸在得意中,挑衅地嘶鸣着,还未注意到自己身子上的小东西。 “没有武器姑奶奶也照样和你打!” 卧云再次迎着蛇头飞去,这次却是手无寸铁。 她蹬脚勉强挂在蛇头的一处棱角,狠命用拳头去击打那绿色的双眼,只是还未触碰到,她就被整个人甩飞出去,落在石壁上猛吐一口鲜血。 她脸上满是不服的神色,站起身来,用衣袖擦去血迹,红色的血液将她的衣服再次润色。 卧云勾勾手指,示意那蛇妖再来。 蛇妖将分叉的信子吐得更快,眼前的小丫头,已经快变成她的美餐。 道年在背后看着满脸血迹的卧云,恨得发颤,却不能动身前去支援,眼看小白就要到达最终的地方,这一步绝不能有疏漏! “受死吧。” 蛇妖“咯咯”地发出响动,它蓄力朝卧云猛扑过来,卧云向上闪躲,还是被那嘴利牙划破衣衫,顺着蛇妖的力量摔下来。 而她此刻所处的位置,凌霄近在咫尺。 卧云最后猛地蹬腿抓住凌霄,下一秒也被甩进蛇妖的口中。 四颗利牙就贴着卧云的背脊,那粘稠的口水将她全身打湿,恶臭熏得卧云发呕。 而那张血口却没有能够闭上——卧云正将凌霄举过头顶,竖着插在蛇妖口腔之内,蛇妖多用力咬合一分,那剑的深度就更深一分。 卧云撑得青筋暴起,所有血液顺着血管,几乎要从她的七窍中喷涌出来。 小白,一定再快一些啊。 蛇妖的口半张,它不敢再用力下去,那把坚硬的剑会将它的头颅刺穿,而只要再多拖延几分,等到口中猎物的力量用尽,她也只能乖乖被吞进腹中。 蛇妖猛然想起身后的道年,它肆意地将尾巴横扫过去,百部老儿的徒儿,它也不会放过。 道年看着卧云被卷进蛇口,双眼通红地闪过那蛇尾带来的一阵旋风,是时候了! 小白已经到了那蛇妖的七寸处。 道年怒喝一声,小白随着主人的指令,猛地将一块石刺插入那蛇的皮肉之中。 那是卧云方才从钟乳石上砍下的利刺,她让小白衔着这最后的希望,给予其最致命的一击。 好在这个看起来不靠谱的小家伙做到了。 那蛇妖痛苦地嘶吼,凌霄从它的口腔中被甩开,卧云终于脱离了蛇口,而小白也被剧烈的晃动甩了出去,还好被道年的怀抱接住。 两人与一狗在地面上喘息,看着眼前蛇妖最后的挣扎。 那硕大的身躯不停颤抖,黑色的鳞片逐渐是去光泽,变成干枯的死灰,最终一声嘶吼,那蛇妖的双眼黯淡下去,整个洞穴里的绿光也全数黯淡下去。 那蛇妖终于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四十五章·获救 “没事吧?!” 道年急切地跑过来,卧云从地面上艰难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挤出个笑容:“没事儿,赶紧救百部。” 两人朝那蛇妖的尸体走去,卧云开始用凌霄切那蛇妖的皮肉,坚硬得很,她废了好一阵功夫才将那腹部开出个口子。 两人顺着那口子继续刨下去,果然望见腹中一角百部的衣衫。 “师父?”道年顺着开得越来越大的口子呼唤百部,那身子随着他的声音发出动静,待凌霄全然将那肚皮剖开时,百部的全身也显露出来。 老儿艰难的伸出双手撑开一片空隙,钻出半个身子来。 “咳咳……我说……你们来的真慢,老儿我差点就化成粪便了。” “嘿!”卧云叉腰瞪着浑身被粘稠的汁液裹满的百部老儿:“要不是你个臭老头被这破畜生吃了,会让我们费这么大气力!看来就应该让你烂在它肚子里。” 百部笑嘻嘻地,并没将卧云的话当回事,他拨开身上那些散发着恶臭的物质,从蛇腹里完全钻出来。 卧云翻了个白眼,拿起凌霄赌气似的往出口走去,留下道年带着小白和百部远远跟在后面。 出路依旧长而漆黑,他们脚下那些干瘪的蛇尸在脚步下发出轻微的诡异声响。 “师父。” 道年走在百部身侧,一只手紧紧搀扶住他。 百部笑嘻嘻地扭头:“嗯?” 道年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眸子低垂着,看不清眼色。 百部突然生出错觉,自己好像也看不透这个生活在自己身旁十几年孩子的模样了。 “你明明不至于被那蛇妖吞下去的。” 百部一听这句话,嘴角的笑意顿了顿,随即又露出更大的笑容。 “师父也会老的。” 道年仿若是没听到百部的解释,依旧低着头,沉闷地问道:“为什么?” “你什么意思?” “为何故意进了那蛇腹,徒儿看得出来,在之前你就给自己加固着护身的阵法,或许在外时你就已经做好了被吞噬下去的准备。” 道年昂首,对上百部注视着自己的眼光。 “有些事你总会懂的。” 百部淡淡一笑。 “师父每次都这般说,在南烛山这些年,每每遇到这样的事,师父总说徒儿以后总会懂得,可道年或许从未在道法中活的通透。” 他声音不大,却刺得百部心头一痛。 道年看着百部脸上的笑意一分分褪去,猛然想起了今日蛇林里的场景。 是那三头蛇化出的心魔。 那个卧云冷笑着质问自己的场景再次浮现。 “你何尝不想出南烛山呢?” “百部他不是你师父,他更像你的主人不是吗,把你囚禁在这山林中,让你等,等到何时才能看一眼外面的天空?” “跟我走吧,去外面的世界……” 道年猛地吸了口气,平复下心头的情绪,片刻后,他打破他们师徒二人间的沉默:“对不起,师父,是徒儿多嘴了。” 百部不去看他,一双眼只盯着前方来自卧云身后的光影。 他坦然:“是这样,老儿我是故意为之。” 他长舒一口气:“只是你要永远记得,老儿我虽不正经,可干的桩桩件件事情,都是为了护你周全,你身上还有太多希望,你终究要走出南烛山的。” 百部留下这句话后便不再出声,道年也不再多问,他知道百部的性子。 他们与在洞口等候的卧云汇合,一同回无名观去。 无名观此时又回到一片闹腾当中。 卧云自个被打的鼻青脸肿,还不忘嘲笑尾巴秃了一块的小白,一人一狗扭打在一块,道年只得无奈地摊摊手,转身去厨房给几人做补汤去。 “喂,老儿……”卧云扭头对着梁上的百部呼喊。 百部低头看着她,眼神传递出一句“有屁快放。” 卧云撇撇嘴:“你什么时候能教下你那倒霉徒儿些拳脚功夫,你给他的都是防身的法术,在这南烛山有个屁用处。” 百部似乎只听进去后半句,他歪着嘴笑:“你说谁徒儿倒霉?” “做你徒弟那还不倒霉?全天底下第一倒霉大事!”卧云叉着腰冲他嚷嚷。 百部用两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卧云:“小丫头片子,你可别忘了你也是我徒弟。” 卧云瞪着双眼:“乱说啥,谁就你徒弟了?” 猛然她想起那夜能否跨出南烛山的赌约,是她输了。 百部看着卧云记起这桩事的模样,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轻哼一声,看卧云如何反应。 “罢了,姑奶奶我喝汤去咯!” 卧云急忙起身,撒腿朝膳房跑去,身后跟一只小白还在穷追不舍地要与她玩闹。 百部笑着摇摇头,独自倚靠在梁上,看着山外的白云发呆,此刻他的脸上再没了平时的顽皮,只怕卧云见了百部此时的神色都要以为这老头的脑袋被蛇妖给弄坏了。 百部习惯性地伸手,却发现怀中无酒,他捏紧拳头,朝空气狠狠砸去。 南烛山十四年的日子,他与道年看似闲云野鹤,师徒二人归于道家不染尘世,可他深知,他们身上背负的世俗重担或许要比凡间的所有人都多。 “应该快了吧……” 百部合起眼睛,轻叹一句,只感受着风声从他耳畔穿过。 “今晚煮的什么?” 卧云跑进膳房,循着香气看过去。 “甲鱼汤。” 卧云笑笑:“哦,吃王八啊哈哈……” 道年转身,目光对上卧云双眼。 “对不起。” 他语气轻柔得很。 卧云纳闷地拍了拍他肩膀:“干嘛啊?” 眼前的少年微笑,摇摇头说没什么,转身拿了个汤勺递给卧云:“阿云,你先尝尝味道够不够……” 卧云被莫名其妙推到锅前,这无名观师父脑子不太行,怎么徒弟也前言不搭后语的。 她摇摇头,没抵抗住扑面的香气,拿起勺就猛喝下一口鲜汤。 “啊烫……呼……烫死我了……”她被烫得舌头发麻,跳跃着呼出冷气。 道年在一旁笑看卧云的样子,心一种莫名的感觉又浓烈了几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四十六章·服输 酒足饭饱后,已是黄昏,卧云,卧云与道年两人依旧如往常一样各忙各的,只是百部今日没有像风一样没了踪影,而是拄在门口,等道年忙活完了,同卧云一起,将他们唤到道观外的空地上。 “老儿这是要干嘛?” 卧云顺着声音走来,面前的道年也一脸不解。 百部老儿哈哈大笑:“自然是要讨我的赌债了。” 卧云一愣:“你……” 百部得意地捋了捋胡子,转身对道年说道:“或许以后你还要唤她声小师妹咯。” 道年满脸疑惑看着二人。 “喂,老头,我早说过我有师门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你……” 百部眯起眼睛:“愿赌服输本是天经地义。” “你们……立了什么赌约?”道年询问二人,得到的只是百部贱兮兮的笑。 “废话少说!”百部还未等卧云开口,一掌便朝她打过去。 “师父!”道年瞪大双眼看着两人厮打在一块。 “好你个没良心的老儿,姑奶奶今早才救你出来,如今就这样对我?”卧云咬牙。 那边百部依旧笑着,手上的招式变得更加繁多。 “你二人都看好了。” 百部将真气提升到胸腔内,运了仙法半悬在空中。 卧云与道年仔细看着眼前人的招式。百部的仙气一点一点聚集,那身前的蓝光愈发浓厚,卧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在这深山中还有仙法如此深的凡人。 百部紧闭的眼猛地一睁,他将左手缓缓举起,只两根手指一挥,一股清气就顺着他苍老手臂上凸起的脉络流淌出来,那颜色清澈,蕴含着雄厚的力量。 “行啊糟老头。”卧云忍不住鼓掌称赞。 半空中的百部嬉笑:“那是自然,这一招为的是聚集全身的仙气保持四肢的经脉畅通,是最为基础的一步。” “师父,你这是……?” 百部扭头看向自己的徒儿:“从前我已让你将一众的防身法术修炼得炉火纯青,然而进攻的法术你却懂之甚少,以后的路光靠从前的那些本事是不够的,从今日起,我便将剩下的东西都传授给你。” 随即他看向卧云:“还有你小丫头,老儿我一向看中缘分,你既然进的到我这南烛山,且心性都合我心意,老儿也愿将这一身本事悉数教于你,你也勿要再推脱,师父有两个算什么,世间男人还能娶十几个老婆呢。” 卧云被这一句逗得大笑:“小姑奶奶我还没到十七岁,未满年纪修炼法术,只怕要遭天谴。” 百部啧地一声,眼睛眯成两条细缝,讪讪地笑看卧云:“你这十六岁的小丫头片子不该学的也学了不少了吧,别以为老儿看不出来你有几斤几两,放心,你要是不认我这个师父也成,反正老儿也不能朝着世间人说你这身本事是在我这破道观学的。” 卧云笑着点点头:“行,那姑奶奶就赏你个面子,勉强跟着你学学罢了。” 两人都爽朗地大笑起来。 道年瞬间明白了他疑惑的问题——明明那蛇妖并不是百部的对手,何以百部那样的功力,会被吞进蛇妖的腹中。 原来他竟是在试探卧云。 从卧云与他一同追到蛇洞,拼命救百部的一切里,百部就能看出卧云的种种。 只有值得的人,师父才会将所有的信任交付于他。 只是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道年轻叹口气,无论如何,他不愿看到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受伤。可仔细想来,百部绝对也有十足的底气,能够保证他们能活着逃出洞口。 他不再多回忆那日的情景,这么些年过来,师父虽然看似老不正经,可的的确确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自己好。 道年的思绪被百部一声喝打断。 “傻小子,愣着干啥呢!” 道年抬起头,只见卧云已跟在百部身后,摇摇晃晃悬在半空中。 “来了!” 道年微笑,也运气飞起身来,说到底还是他之前防身的法术练得深厚,法力的运用也比卧云好的太多,他安稳地保持高度,一旁的卧云依旧在空中摇晃。 “别紧张,放轻松。”他笑着看卧云。 卧云长吐口气:“我没有紧张,只是……只是……啊——” 百部“噗嗤”一声笑出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丫头没坚持多久便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卧云爬起身来摸着自己那快碎成三瓣的屁股叫苦不迭。 恍然间又想到幼时在玄机阁开始习武的那段岁月,也是这般扛着苦痛过来,那时的自己是为了能够有一身好本事来报答方敛欢,可此时被困在这方天地的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卧云沮丧地叹气,抬头的瞬间,迎面伸过来一双熟悉的手。 “没事吧?”道年轻声问道。 卧云摇摇头,继续运气飞上去。 百部在前方背对两人,他们自然看不到这老头脸上暧昧的笑。 “老儿老儿我真聪明哟……哈哈……”他小声地嘀咕着,不时转回去看着道年发笑。 道年不明所以地看着师傅疯疯癫癫的模样,百部轻笑一句:“傻小子大约要开窍咯。” “瞎嘀咕什么呢。”卧云对着百部的背影说道。 百部奸笑,衣袖中藏一根手指轻轻一点,身后又一声卧云的惨叫传来。 蠢徒弟,看你的了! 百部扭头看向后方,只见道年急切地往卧云降落的方向扑去,正合了他的心意。 “啊——”卧云挣扎着往下坠,只是不过一瞬间,自己的身体就被一个柔软的怀抱接住,是道年。 依旧是熟悉的几分距离,那少年的面容再次在自己面前舒展得真切,眼角一汪盈盈的笑,似是温柔的安慰。 卧云的心就这么静止下来。 百部笑得最开心,在心底暗暗叫好。 目睹了全过程,在院门口趴着的小白不禁感叹,姜还是老的辣,这百部老儿可是真的老奸巨猾哟。 几人的背后,南烛山瑰丽的黄昏在温柔地发着光,烟云山野背后,是刀光剑影的江湖,而苍林山水间,是避世独立的桃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四十七章·夜宵 百部看道年扶起卧云,急忙收住脸上的奸笑。 “记住,气要沉的稳些,仙法最基本的就是要懂得气息的掌控,如若气息分布不匀或是用力过猛,就会控制不住真气的走向。” 卧云努了努嘴:“我知道气要沉的稳些,也知道仙法最基本的就是要懂得气息的掌控,更知道如若气息分布不匀或是用力过猛,就会控制不住真气的走向,但是刚才我总觉得有股外力把我拽下去的……” 卧云眯起眼睛:“老头,是不是你搞的鬼?” 百部赶紧摆摆手:“老儿可没有啊,老儿既然教你本领,就必定认认真真咯。” 卧云呼一口气,继续尝试着飞上半空,道年在她身后护着,这一次没有百部的捣乱,的确顺利得多。 “不错。”百部称赞卧云学习的速度。 他转身,闭上双眼,似是在冥想一般,嘴里开始默念一串语句,卧云听起来只像是道家法文。 “随我一起念。” 卧云与道年学着百部的动作,双手合十在胸前,嘴里学着他口中的词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卧云与道年一句一句念下去,只觉得心境逐渐平和下来,原本在血液里藏着的暗涌也平息下去,仙气自然地顺着经脉流通。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 “年矢每催曦晖朗曜璇玑悬斡晦魄环照” “年矢每催曦晖朗曜璇玑悬斡晦魄环照” 长久念下来,卧云与道年似乎都已经忘记自身的处境,只觉自己身在云端,整个身子都飘飘然,清澈的仙气已经充盈了他们身上的每一处。 “睁眼吧。” 百部的声音传来,卧云与道年睁眼看去,只见原本瑰丽的黄昏,已经在他们言语之间被偷换成了夜幕,再睁眼时,天边已挂上下弦月。 “不错,你们已坚持了一个时辰。” 卧云惊奇地笑着,这百部老儿真有一套。 “这套法文你们无事时便多加练习,能将气息的控制练到极佳。” 道年与卧云允诺下来。 “行啦,今儿就练到这,以后每一日老儿我都会教予你们些东西。” 百部两手别在身后,挺着大肚腩就往道观里回走。 “喂,糟老头!” 百部回首看着冲他呼喊的卧云:“小丫头片子喊我干嘛。” 卧云微笑着大呼一声:“谢过!” 百部摆摆手,回她个笑容,继续往回走去。 身后留下那两人伴着月光而立。 “其实,百部老儿人挺好的。”卧云回头对着道年轻声说道。 道年笑笑:“是啊,我师父就是这样,平时老不正经的,可其实心肠好的很,脾气也不是那么坏,就跟一小孩似的。” “哦,对了谢谢啊。”卧云冲道年眨眨眼。 “嗯?”道年不解,“谢我干什么。” 卧云不好意思挠挠头:“刚才我从空中掉下来,谢谢你救我。” 道年也羞涩地笑笑,告诉卧云不用如此客气。 “那,我先回去了。”卧云转身,准备朝无名观走去。 “等等!” 道年突然将卧云喊住。 “怎么了?” 只见身后的小道士站在月色中微微地笑着:“我煮宵夜给你吃吧。” 月光如水倾洒在他身上,却一点都不冰凉,反而让卧云想到五月的日光。 “好啊,正好我也饿了……” 卧云捂着自己空瘪的肚子,今晚练习这法术,倒是把她的胃给腾空了。 两人并肩朝观中走去。 “小白这家伙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道年将自己袖口衣领中都看了一遭,也没找到那小家伙的踪迹。 殊不知这可怜的小家伙正被百部揪着窝在房梁上吹夜风。 “别哼唧啊,今夜可不能让你这小东西误了我徒儿的终身大事。” 小白委屈得眼泪汪汪,可不敢叫唤,上次它没听百部的话,百部就将它变成一只黑不溜秋的臭鼬,那味道它是不想再来一次了。 百部啊百部,我何尝不想让主人幸幸福福圆圆满满呢,不必,您真不必这样。 房梁下的膳房中两人并未察觉到房梁上的一人一狗。 “你想吃什么?”道年轻声问卧云。 “随便。”卧云笑嘻嘻看着道年蹲下身生火。 “好嘞,那就给你做我最拿手的。” 卧云找了个方凳坐下来,双手杵着下巴,微笑着看道年生火烧水,整个膳房只点了一盏微黄的灯笼,整个锅炉前竟然被卧云看出一丝莫名的温馨。 “傻笑啥呢?” 道年忙活之余回头看了眼卧云,一脸挂着傻傻的笑意。 “没什么,就觉得,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不知道……就……都挺好的。” 道年轻笑,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进雪白的面粉里,搓揉出一颗颗软糯的小团子。 那些团子又被他一一轻轻擦着锅边,扔进沸腾的烫水中。 咕噜咕噜——汤水在不停冒泡,热气将屋内升起一片氤氲,道年拿出一个罐子,是掺了玫瑰的蜜糖,空气中顿时又多一阵暧昧的甜味。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看着那锅沸水和锅中翻腾的白团子笑。 “你笑什么呢?” 卧云侧着头问道年。 道年眯起眼睛:“我也觉得都挺好的。” 卧云“哦”的一声,装作懂了般点点头。 “我觉得,你和百部老儿挺像我从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道年扭头:“什么故事?” 卧云笑的发颤:“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道士,老道士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什么呢,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道士,老道士给小道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百部无奈地摇摇头,递过白瓷碗给卧云。 那是他最拿手的玫瑰酒酿元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四十八章·落英 卧云失踪两月后,东海玄机阁。 临近夏季,海岸边的风浪愈发剧烈,裹着咸湿的空气拼命往岸上扑腾,方敛欢的殿中有一扇直对海岸的琉璃窗,透过那些弯曲的纹路,外面怒吼的海面在这里更显得可怖。 “阁主,枕星回来了。” 一名手下跪在殿前,恭敬地朝方敛欢禀告。 “让他速速进来。”方敛欢从席上站起身来,面容上看不出表情。 只见一个少年踏着快步走进来,约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头发是微微的棕色,一双眼明亮得很,可却是一脸的失望与落寞。 “枕星见过阁主。” 他跪在地上,朝那紫色身影行了大礼。 “枕星,可问到卧云的踪影?” 方敛欢这一句虽是淡然,可还是透露着焦急与不安。 殿中那少年不敢抬头望着方敛欢,只垂着眼眸摇了摇头。 “枕星此去兆城,找到了宿千,询问他那夜的情况。他只说那夜卧云割伤他双腿,之后留他一命便和一名叫柳三杀的女子一同冲出府去,而后两人在孟府门前一阵酣战,那夜星火漫天,只是最后是那叫柳三杀的女子为她殿后,没有人看到卧云最后往哪里去了,而柳三杀我也尽力去寻了,她虽是平安脱身,可再也没见过卧云,原本卧云与她相约在城外集合,最终她赶到的时候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方敛欢仔细听着来人的一字一句,他的眉头紧锁,指节已经捏得泛白。 “你先下去吧。” 枕星昂起头:“阁主,或许你先不必担忧,你也知道卧云那小丫头古灵精怪的……” 见方敛欢并没有听进他话的意思,他的语气逐渐弱了下来。 是啊,玄机阁人人都知道,卧云一直是方敛欢手心里的宝贝,就这样在人间没了踪影,他方敛欢指不定气得发疯。 枕星朝沉默的方敛欢再行一次礼,弯腰退出殿去。 “卧云啊卧云,你这小丫头到底跑哪儿去了。” 枕星喃喃着,刚要继续朝前迈去,耳畔就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 “呵哈哈……我就说那卧云从小就不是个吉利货,孤儿一样的被阁主带回来,还一直受那么些宠爱,她配吗?” 另一个尖薄的声音附和:“就是就是,自己没那个本事就别去这么危险的任务,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真以为有了阁主赠的那把凌霄剑就天下无敌了,这下可好,死在哪个荒山野岭都不知道哦……” 枕星侧身看去,眼前是几个面熟的玄机阁女弟子,还有他与卧云的师姐,落英。 “要我说啊,还是咱们大师姐最厉害,出身名门,自小就在玄机阁长大,阁主最看重的应该是咱们大师姐才是……” 落英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那双骄傲的眼眸弯了弯,却在看见枕星的下一秒收了弧度。 “别瞎说了,师妹此刻生死未卜,大家还是留意着她的消息些。” 她身后的那几人也看到了素日与卧云交好最甚的道年,赶紧行个礼,推脱着有事在身退了下去。 “枕星,你回来了。” 落英踱步走向枕星,玄机阁的这身墨蓝与白色相织的袍子织就得寻常无比,可她落英总能将这身衣服传出万般风情来,玄机阁的男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女人虽然嫉妒,可表面也都奉承这地位甚高的大师姐。 可枕星不一样,不,枕星和卧云都不一样。 他们才懒得管什么身份地位之分,平日见到了就勉强行礼打个招呼,况且也难得见到,要是没有方敛欢命令的时候,他俩总是躲着懒,要么去藏书阁翻看那些奇奇怪怪的禁书,要么就去海岸边的沙滩堆泥人玩,自诩“玄机阁两逍遥。” 而枕星逍遥,或许因为他的家世优渥与功法精湛,人们都觉得无所谓,可换到卧云,这样一个在他人看来没有家世,功法也不占翘楚,却总是有着方敛欢独一份爱护的俊俏女孩身上,其他人便会暗自嫉妒与唾骂。 这种嫉妒与落英的不同。 或许世人皆是如此,对于那些天生优于自己的特质,人们总只怀有单纯的嫉妒,然而对于那些与自己相同甚至不如自己的人所得到的恩赐,他们总会抱有最大的恶意。 这样的道理卧云与枕星早就懂得。 “师姐。” 枕星勉强挤出个微笑,行了个礼数后便迈步要走。 “卧云还是没消息么?” 枕星扭头看着眼前那女人一双丹凤眼。 “没有,可总会有的。枕星先走一步。” 他大步离开,留下一缕风,将落英孔雀翎做成的耳垂拂得微微摇坠。 落英直直地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眼角是恨意还是笑意,谁也看不透。 “卧云……” 卧云最近在南烛山的日子可快活得很,百部慢慢带她一同去山腰的村镇上打酒,她也渐渐与那些个商贩混了个熟。 南烛山的民风淳朴得很,看着这新来的漂亮姑娘,大家刚开始还都惊讶这道观里怎么跑出个女儿家家,后来打击也都心领了百部的意思,坊间都传言这是百部给他那小徒弟找的媳妇,自然,这流言八成也是百部自个放出去的,卧云每次上街的时候,大家总用一种说不明白的笑意看着她,毫不知情的她也只能把这当做是大家的热情,笑嘻嘻地问好回过去。 这日卧云是一个人来村子里,准备买两匹新布料给自己做两身衣服,她虽不太懂女红,可是道年却懂。 卧云这些日子在道年面前可谓是惭愧极了,自己一个女孩子什么女儿家的事都不懂,或许只有拳脚功夫胜过那面容白净的小道士,可是做饭制衣这些细心的活计,道年的手艺真是没话说。 “哟,阿云姑娘又来啦。” 布料店的王二娘热情地迎上卧云。 “是啊,今日来选个料子,做几身新衣服。”卧云一边挑选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绸布,一边笑着回答二娘。 这南烛山虽小,可这店中的货样可是齐全得很,卧云快要挑花了眼。 平日在玄机阁就穿那身墨蓝,出门在外也多是素雅的衣裳在身,如今让她选寻常女儿家的衣服,竟选得头痛得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四十九章·我们 卧云看着眼前的布料,半天也选不出一匹合适自己的,她虽一向自恋地以为自己的审美不错,可如今她却开始怀疑自我了。 “阿云姑娘,你这是挑不出来合适的吗?” 卧云尴尬地笑笑:“是啊,二娘家的布匹样样都好看,我选不出来了都。” 那孙二娘到底是生意人,一张口就仿若悬河一般,伸手就抓起几块布料来,飞着唾沫星子地给卧云介绍起来。 “呐,阿云姑娘,这块粉紫色的呢,是精巧的蚕丝织成的,咱们南烛山上的桑树生的好,蚕吐的丝那更是没的说,这不夏天快到了嘛,穿这个绝对凉快得很。” 卧云笑着递回去。 太俗。 孙二娘摆摆手又拿起一块翠绿色的料子递过来,在那布匹上绣着金色的睡莲,与翠绿相衬的确别有番风味。 “阿云姑娘,你生得这么白,穿这种翠绿色一定好看。” 卧云再次摇摇头递回去,她觉得那颜色或许太过老气。 “那这个呢?” 王二娘再次递过来一块布料,是鹅黄的绸缎,卧云看到这块布,就想起当时在孟府李莺儿的那丰乳肥臀,只能再次摇摇手作罢。 王二娘正苦恼着要给卧云再递上什么布匹之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她与卧云背后传了出来。 “我觉得,那个就很不错。” 她两人回头,只见身后站着微笑的道年,他修长的手指指向布料店最里面的一堵墙,那墙角的最里侧,悬挂着一块大红色的绸缎布。 “嘿哟,咱们道年真是好眼光。”王二娘赶紧将那布匹从墙上拿下来,卧云也仔细凑过去看。 “这块布料咱家其实已经悬挂了很久了,你们也看到它都被悬挂在最里侧,不是因为这布料质量不好或是不好看,而是因为几乎没人能驾驭得了它,可今日像阿云姑娘这样俊的模样,我想这块布总算找到主人咯。” 道年接过那块布料,放在手臂上让卧云细看。 王二娘说的话却是不错,这种颜色与材质的布,的确不是寻常女子能驾驭的。 它并不是正红,而是如同杜若一般的妖红,倘若不是肤白貌美,穿上这种颜色肯定免得显得土气或艳俗,而就算是生的好看,这样富有弹性但极度轻薄的料子,也需要恰到好处的身材相配,太过瘦弱则难以撑起这布料的材质,太过丰腴则会失了这样清高脱俗的美感,卧云虽然清瘦,可多年习武而流畅的身体线条,和她发育尚未成熟,含苞待放的身材,则是完美地贴合这样的料子。 不得不说,道年的审美的确胜过自己太多。 卧云笑着对道年竖起大拇指。 “二娘,我们就要这件。” 还未等卧云开口,道年就掏出铜板给二娘递了过去。 卧云不好意思地笑着:“明明是我买衣服,怎么能让你破费呢?” 道年轻笑着摇摇头:“没事,就当做是你来到南烛山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你放心,这块布料我一定给你做出身满意的衣裳来。” 卧云笑着和道年走出店门,为了表示感谢,她请道年吃了串街边小摊上买的冰糖葫芦,当然,还包括道年那个跟屁虫小白的一份。 身后的王二娘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笑得合不拢嘴。 “这可不就是郎情妾意嘛。” 卧云与道年这时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人言可畏。” 更不知道为何他两去衣料店选红布料的事情最后在坊间流传成了“无名观的小两口是为了准备大喜而去到王二娘那儿买喜布的。” 当然,当这些事传到她两人耳里都是后话了。 今夜卧云与道年只专心注意着制作衣服。 卧云从来没见过像道年这般如此灵巧的男儿,那块红布料逐渐在道年的手下变成一截截完美的形状,一针一线都缝合得令人赞叹。 “平日你怎么不给百部那老儿缝缝衣服,你看他一天穿的跟布麻袋似的。” 卧云坐在一旁打着趣。 道年低头,一边仔细望着针线,一边回答着卧云:“我也会给师父做衣服的,不过你也知道他那性子,要么总嚷嚷着旧衣服好穿,要么就早上穿上我给他做的新衣服,下午就一身破洞地回来,唉,拿他没办法……” 卧云笑笑,只觉得百部这样的老顽童,怎么能教出这样一个心细的徒弟来。 “对了,过几日就是南烛山的百灵节了,那日你同我们一起去村镇上游玩吧。” 卧云瞪大双眼:“百灵节?那是什么节日。” 道年将口中抿着的细线放下,抬头看着卧云,微亮的灯光与月光混杂在一块,衬得他脸庞的五官更加分明。 “百灵节啊,是咱们南烛山最大的节日,这节是为了南烛山的百兽而设立的,这一天大家都回到镇上去游玩,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的,热闹极了,那可是我们这小地方最大的场面,怎么样,去不去?” 卧云伸手一拍大腿:“去!当然去,这么热闹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我呢。” 道年看着眼前人激动的模样,轻笑了一声,继续缝手上的衣服。 原本今夜的一切都恬静得很,而百部却在此时回来了。 他笑着,望着眼前一人织布,一人在一旁傻笑的画面,乐呵地说道:“你俩在这干嘛呢?” 卧云看见百部,立刻收了七分笑意。 “在给阿云做身新衣服。”道年没有抬头去看他师父那意味不明的眼神。 百部缩了缩鼻子,双手交叉在脑后就大迈着步子离开了。 逐渐远去的还有他在风里的声音:“给阿云做身新衣服……嘁,阿云阿云,臭小子给我做衣服还不都是用仙法草草了事……” 卧云猫着耳朵听过来,歪着个脑袋问道年:“你平日给百部老儿做衣服都是用法术织就吗?” 道年点点头。 “那为何要这样费神地亲手给我做啊,直接用法术就好了嘛。” 道年抬起头,一双眼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卧云,一张口,下意识地一句。 “因为你不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五十章·百兽 卧云霎时红了脸。 ‘你不一样’是什么意思?还有今日他在布料店的那一句‘我们就要这件’。 “我们”? 卧云轻咳两声,那边道年也缓缓低下头去:“你不一样啊,师父皮糙肉厚的,衣服做的粗糙些也没事,可你是女孩子,总归细节处要精致些才行。” 卧云回了道年一个笑,可心里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她总觉得这一句‘你不一样’不是符合自己心里的那句‘你不一样’。 道年虽手法精巧,可今晚过去,亲手一针一线缝过来,工序也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卧云看着那桌案上缝好的衣袖,柔软的布料在微黄光线的照耀下微微发着光,好看极了。 “多谢你了。”卧云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就与收拾针线的道年作别。 “不会,”道年还是那样浅浅的笑:“做个好梦。” 卧云对着身后的道年与繁星挥手:“你也是,做个好梦。” 道年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笑得爽朗。 倘若今夜梦中有你,那必定是一场好梦。 这几天的日子还是那样过,餐桌上的战争没停过,每晚道观门前黄昏下的学武也没停过。 唯一在改变的是卧云与道年两人的法术,以及南烛山逐渐热闹起来的气氛。 果真如道年所说,卧云这两日放眼看去,都能望到山腰上那些村寨挂起的五颜六色的彩灯与丝绸。 平时被苍翠湮没的南烛山,此刻更有了仙气中的人间烟火味道。 百部这两日也忙活的很,作为百兽阵的掌阵人,他这两日都忙着训练那百兽,以求在百灵节当日能够给南烛山山民们一场完美的献礼。 这百兽中可不是每一只都温顺,其中有笨拙的犀牛,骄傲的野狮,更不乏狡猾的狐狸,百部一一训练过来,卧云只觉得这老头的肚腩都瘦了一圈。 “诶诶诶,这里这里。”今夜的百部依旧在密林中训练着一头白虎,那白虎天生的野性与骄傲搞得百部满头大汗,那些标准的动作它总是不配合,只是懒懒散散地扭动着身子。 道年带着卧云来找百部,说是看他驯兽玩,可没想到看到百部拿白虎没办法的一幕,笑得合不拢嘴。 “诶我说糟老头,看来你这威风还不够啊……” 百部撅了噘嘴:“我本也不算它们真正的主人,这百兽阵维持至今,靠的也是契约与誓言之类的东西,它们不听话,老儿我哦也是真头疼。” 百部装做个伤心的样子,摆了摆手就寻了个树根坐下。 卧云笑着掂着脚,走到那百部跟前。 却没想到卧云这一动,倒让那白虎来了兴趣,原本黯淡的眼神里猛然有了光彩,尾巴微微地晃动着朝她走过来。 卧云咧着嘴,一脸笑容地僵在原地:“老儿,你这老虎不会吃人吧,那夜那巨怪可把我吓得不轻。” 百部乐呵呵地一笑:“不会不会,毕竟老儿我在这呢,这家伙没那么凶。” 那白虎一双眼含着蓝光朝僵硬的卧云走过来,一边的道年看着她发笑。 只见那白虎慢慢踱步到卧云跟前,举起它的前爪,搭在卧云的身上,继而竟然用那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卧云的脸。 “诶!”卧云喜出望外地大叫:“这家伙居然对我如此亲近!” 一旁的百部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好色鬼,一看到美女就眼睛发光啦,老儿我虽然老了,可还是风韵犹存嘛……” 卧云笑着冲百部吐了吐舌头。 “哈哈,何不让让姑奶奶来试试?” 卧云学着刚才看到的百部的模样,用手将那两只前爪放下,弯着腰一脸笑容,轻声地对那白虎唤到。 “来,转个圈。” 话音一出,那白虎立刻乖乖地用身子画了个圆。 “跳一下?” 下一秒,一个优美的白虎飞跃就展现在她几人面前。 “看吧,”卧云冲着百部眨眼。 “你这百兽里,原来也不止那样可怕的家伙啊,我看这小家伙蛮可爱的。” 卧云轻轻地抚摸着那家伙的脑袋。 百部轻哼一声站起身来:“那老儿的珍宝还多着呢,今夜就让你开开眼界。” 百部双掌并拢在胸前,画着奇特的形状,一个闪着蓝光的阵法图在他的面前展现,他轻吹一口气,几缕闪着银白色的光就从那阵法图中飘出来,落在几人眼前的草地上。 卧云睁大眼看去,那一只只都是散发着光的兽。 “喏,这是银色的独角兽,老儿当年可是寻了好久才找到的,这一只是狮虎杂交的品种,怎么样,长得威风吧?” 百部一脸骄傲地给卧云介绍自己多年来的珍宝。 “如此珍贵的百兽,都是为了百兽阵所为?” 百部依旧骄傲地点头。 “可是……南烛山是常人不能踏进之地,你修这百兽阵法,为的是防备什么,或是……为了守护什么?” 卧云眯着眼睛看向百部。 百部只在阴影中闭着眼笑笑:“或许呢,或许总有那么一天,南烛山不再是桃源……” 下一秒,百部的声音弱了下来。 “不过那时,你也就能离开了。” 卧云被这样的答复堵得哑口无言,她不敢再去多问百部话中的深意,从百部和她说‘既来之则安之’的那夜开始,她总冥冥地感觉到,百部一直在顾虑些什么,仿佛这南烛山,在旁人看来承载着他一切的地方,从来就不是他的归属一般。 卧云不再作声,只抚摸着那白虎,继续训练着它。 百部背过身子来,看着卧云又笑了起来:“我看这家伙挺亲近你的,要不百灵节那日,就由你带着它给山民们一个惊喜吧。” 卧云兴奋地叫道:“我可以吗?” 百部点点头,卧云激动得跳起来。 “来来来,小家伙,这边这边” 卧云笑着与那白虎走远了去,百部这才笑嘻嘻地将道年喊过来。 “喏,你那日便负责这头黑虎了。” 百部再吐一口气,那阵法中脱身出一只形态优美的黑虎。 道年大约也从百部的笑意里明白了师父的意思,点点头允诺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卧看云起时》正文 第五十一章·沐浴 无名观后清欢泉。 月色朦胧,天地间只一汪活水涓涓地往池中流淌,冒着清冷的烟气,池水四周都被卧云的阵法覆盖住,无人能踏进这方秘境,这是无名观后沐浴疗养的所在。 卧云褪去身上的衣衫,傍晚时她了与百部还有道年日常练习法术,加上这初夏的气温,已经让她身上满是薄薄的细汗。 她轻轻伸手,将衣服一件一件剥去,露出雪白光滑的肌肤,卧云仔细看去,那娇柔的肌体上也还是留有这些年来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疤痕。 她慢慢伸出脚尖,用脚趾试探那池水的温度。 果然如百部说的那般,冰凉极了。 百部今日与她说起这清欢池水,是这南烛山最纯澈的活水,在其中沐浴,有利身体的保养,更有利仙法的修炼,明日就是百灵节,按着南烛山的习俗,也需沐浴更衣才是,于是卧云便趁着月色尚好跑过来了。 她再次伸脚感受了下水温,勉强算是自己能接受的凉度。 卧云吸一口气,慢慢将身子站进池水中。 一点一点蜷下腿,那些凉意渐渐没过她的肌肤。 最终清澈的池水终于将她的身子包裹起来,卧云的确觉得这凉意使得脉络中的气流通畅许多。 她坐下身,靠在鹅卵石铺就的池壁上,昂头看向无尽的星河。 池水将她的发丝一根根打湿,贴合在肩颈处,挂着月光下闪着细光的水珠,明亮得似是透明的宝石。 卧云总是在闲下来的时候才会去想过往的种种。 平时不必想,也不敢想。 在这南烛山中的日子还有多久,或许半年,一年,一辈子?她或许就要在这终其一生。 那句“既来之则安之”她一直记着,在南烛山度过的这些日子比她原本预料的要好的太多,民风淳朴,闲云野鹤,只是这样的生活本不该属于卧云。 她皱起眉头,不再去看头顶上的星子,用双手捧起一汪清泉往自己的脸庞上撒去。 冰凉地刺破自己的杂绪。 那池水翻涌起一大串涟漪,晃动着把波光粼粼由近及远褪去,在那些碎影中,倒影的是卧云的面容。 她已经十六岁半,五官都长得十分精致,一双杏眼在此刻被倒进了天河里的星碎,荡漾着亮光,鼻若悬胆,唇色是四月的山茶,明媚得醉人,而水中那凝脂一样的肌肤是羊乳一样的雪白光滑,就连卧云自己忍不住看着那倒影发愣,她身体的曲线已经发育得快要成熟。 她从前厮杀拼命,好像从未如此细致地正视过自己,她原已经不是方敛欢从雪夜捡回来的小丫头了,她卧云马上就要长成一个女人。 身体的成长,多少女儿家猛然间发现的羞事。 卧云看着那水中的倒影,自己看红了脸,再一张手,拂出些波纹,将那倒影剪碎。 她捧起水中那由山谷间落下的山茶花瓣,和着香气往发间洗去。 本不愿再去思索任何事,只是脑海间突然想起一个穿白袍的身影。 第一眼见到那人时那惊世的容颜。 那碗玫瑰酒酿元宵。 还有那微黄光线下轻柔的一句“你不一样”。 “想什么呢!” 卧云猛地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估计自己是发了疯,才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呆头呆脑的小道士。 “不许想了不许想了……”卧云轻声对自己说道,脸颊上又添三分桃红。 她平息下来,继续盥洗着身子,哼一支轻松的小曲儿,这沐浴也算自在,只是快意间,她未曾注意到,原本布好的隐蔽阵法正随着她在池水中被调整的仙气而淡薄下去。 “师父也是的,明儿就百灵节了,今夜还跑去镇上打酒,赶明儿一醉不醒那可怎么办。” 道年跟在小白后面,跨过低矮的灌丛,往道观后山的方向走过去。 “也不知道阿云跑哪儿去了,是不是也跟着师父瞎胡闹呢……诶小白,别跑那么快!” 小白撒着腿往清欢池的方向跑去,沐浴在它眼里是狗生除了吃东西和陪主人以外第三大乐事,一想到清欢池那汪泉水,它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欢脱起来。 “汪汪……”小白闹腾着跑远,道年在后方,也懒得快步跟住,只笑着慢步走。 小白撒着腿来到清欢池跟前,只是刚一迈进那池边一步,它就后悔了。 只见一个长发的清瘦身影坐在池水中,雪白的美背对着它来的方向,那身影熟悉极了。 是卧云。 小白还没来得及往回跑,一束冷光就随一声大喝而来。 “谁!” 卧云侧身,用一只手捂住胸口,冷目看向身后,或许是太过惊慌,这一招出得偏了些,没有打中小白。 “好你个小畜生!” 道年没听清前方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阵不小的动静就赶紧快步飞过去,可没想到落地的第一眼,看到的竟是出水芙蓉般的卧云。 只见眼前的卧云一丝不挂,只用手臂遮住上身的要害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水中身姿的轮廓若隐若现,一张脸羞红地望着道年,嘴唇被咬的鲜红,在鼻息下发颤。 道年赶紧捂住双眼,脚边的小白也背过身子去。 气氛凝固得可怕。 “你们出家人就这样不害臊?” 道年双眼紧闭,只听着水声中卧云冷冷一句笑,讽刺得很。 “不,不是……我……” 道年的衣袖已经被脸上炙热的温度捂热,他想要解释自己的无心,可是一出口就没了准话。 耳畔是水声荡漾,想必卧云已经起身。 “我原以为你虽师从那不正经的百部老儿,可终归应该是个好人……” 卧云的声音慢慢逼近。 “可未想到啊……竟然是个登徒子?” 沐浴后的香气慢慢渗到道年眼前——卧云已经走到他跟前了。 “阿云,我真是无心的。”道年依旧捂住双眼,声音急得颤抖:“我未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你若不信,这双眼睛你挖去。” 她一声冷笑:“这么说来,任我处置?” 道年点头。 下一瞬,道年只觉一双冰凉的手臂抓住自己,猛地就朝半空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