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之诀》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一章 天青等烟雨(1) 天,一如昨日,显现出炫目的白色,仿佛片刻间就能滴出水来。 远处,丝箩城门自西向东来了位暮衣男子,此人黑发高束,身材修长,眉目清朗,面若冠玉。 “哎哎哎,站住!你是何人?从哪儿来的?进丝箩做什么?”刚进城门,一守卫拦住他喝道。 “西泽画烛郡主欲来此地,我是她的护卫容玦,前来定些事宜。”他亮出腰牌道,其上绘有上古重瞳鸟纹饰,模样栩栩如生。 “噢,原来是容公子。最近三年禁戒森严,适才多有怠慢,请见谅!” “没事,”容玦淡淡道,“可我记得,丝箩城实为北城幻璃领地,南暝国君派兵来把手不知为何意?” “嘁,还不是这画上的女子闹的!三年了,也不知我们国君看上了她哪一点,非得寻她不可。”那守卫撇撇嘴,一边埋怨着,一边把画卷指给他看,“听说这就是幻璃伏音公主,自小跟国君有婚约,三年前出嫁那日也不知上了什么邪,竟半路上逃了,当日啊,她父王也驾崩了。这事儿在当时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你在西泽应该也听说过吧?” “嗯。”容玦看了一眼画像。画上的女子还很小、没有长开,算不上沉鱼落雁,更谈不上倾国倾城,但她眉目轻舒,嘴角含笑,一副无弱无虑的神色,却是别有一道风韵。 这年龄比他离开她时小了些。 “怎么,你见过她?哦,看我这记性,你原先可是她的护卫,瞧我还给你解释个半天,”守卫拍拍脑瓜,将画卷收起,又拍拍他的肩膀,“向前直走,没路了就左转,有一家‘天才客栈’,那是丝箩城环境最好的客栈了,你家郡主肯定会喜欢的……” “多谢。”他向守卫致谢,像是不愿多说一般,告别守卫往前走。 微风清冽,他裹紧了他的衣衫,步步向前,欲听守卫所言,寻那个‘天才客栈’落脚。 不错,他骗了守卫,来此地,他并非是为了执行任务,而是为了寻她,他曾经的主上。 那个四年前把自己当成礼物,送到西泽的人。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寻他不可。两年前,当他听说了那事,他便辞职动身前往各地寻觅。南暝国君找了多久,他便找了多久,可结果却不如人意。他跟随她多年,了解她的秉性,认为她绝不会弃两国利益于不顾、只贪图一人自在逍遥。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一件迫使她不得不如此的事。可两年多以来,他动用所有人力物力财力,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当初他许了西城郡主三年期限,期限一至,他便官复原职;如今三年将满,寻她的时日将近。 这丝箩城,便是他最后一个目的地。 走过拱桥、青石板、石子路,他抬头,看见“天才客栈”四个大字赫然显在牌匾上。 此地居于丝箩繁华地段,小商小贩在旁侧搭棚吆卖,说书先生也在旁边茶馆叩响了惊堂木,斜对面有座卓雅小楼,名唤‘风雅楼’,雕梁画栋,装饰得也是典雅至极,颇为考究,可当弦乐之声飘转至耳廓,看见进进出出的纨绔子弟后,他便确信那是一家风月场所。 嗯,这客栈算得上是收集情报的绝佳场所。 刚推门进入,便感到一股奇怪的灵力。强弱不定,似屏障,又像是牢笼。 他警铃大作,却见其中客人嬉笑如常,并无异处。这里必有古怪!他寻思着,找一处角落坐下,一会儿便有小二前来。 小二并不言语,只将写有菜名的宣纸放在桌上。容玦正诧异,抬眼看那人一眼,只见他扭过头去,不自然地打着手势。容玦略懂些手语,看得出他所表达的意思,大概是那人容貌被烧毁,怕把客人吓着。 “无妨。”容玦淡淡道。 当年在柏拉塔什么事没见过,交战时的号角,妇孺们的哀嚎声,将士们骨头碎裂的响声……以及舅父将年幼的他带至悬崖上,指着火海中的某一处对他说:“阿玦,你看到了吗?那就是你父亲对幻璃愚忠的下场!” 他看到了吗?他看不到,只能看到底下的一团团黑影;他无暇理会舅父不善的言语,只是一边大哭着,一片喊着阿爹……兴许是泯灭了常人应有的情感吧,如今见了值得同情的人,竟是除了认为他有点可怜外,竟毫无其他感觉了。 想毕,他自嘲地一笑,却令一旁的小二倏然怔住。 “那南暝官兵还没走啊!”一旁的客人跟他同僚说道。 “可不是,幻璃自先皇驾崩后江河日下,连个城邑都得由他国帮衬。”一个瘦子附和道。 “我看就是被那祸水害的。自那祸水一出生,幻璃就没太平过,先是因她神女被囚,池昼投敌,再是因她四面围城,两国交战,若不是因为她,我们丝箩城怎能沦落到这般田地!”另一个胖子说。 “不!”一粗布少年寻声制止,“你你你……对!就是你!乱说什么!我阿爹的客栈虽可议国事,可也是奉承着和平理论,照事实说话,你刚才说谁是祸水呢?!” “付小林,我知道你护着那伏音小公主的很,可事实就是事实。” “你再说一遍!”付小林喝道。 “也不知你那对面风雅楼的依荷姑娘知道你这么护着那祸水会作何感想,不过人家现如今可是丝箩第一美女,未必顾得了你,说不定正和别人……”那瘦子说。 “你嘴巴放干净些!”小林气得涨红了脸,一把抓住了那人的领口。一旁的人想拉他,却又拉不动。 “哼,舞妓就是舞妓,成不了什么凤凰!”瘦子冷笑道,“小林,你最好冷静点儿,想想你阿爹的客栈经不经得起这般败坏!” 小林眼中流露出狠意,电光火石之间,将那人抵到柱子上。 “跟这种人不必浪费唇舌,更不必动武,”他听到身后淡漠的声音响起,“伤了自己多不妙。”回头,只见一暮衣男子坐在原位喝茶,好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小子谁啊!关你什么事!”胖子走到他面前,声如洪钟,“外地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好奇,你们这般煞费苦心引他动怒,是为了什么?”他看那胖子一怔,不着痕迹地笑了下,“你们是本地人,熟悉小林的脾气,了解他维护伏音公主,明白他倾慕依荷姑娘,所以……还需我继续说下去吗?” “你、你们竟然!走!我爹的客栈不欢迎你们!”小林怒不可遏。 “慢着,谁指使的你们?是为何意?”容玦暗暗从袖口掏来符纸,正欲念口诀,令他们说实话。 “这……”那胖子显出难色,向里看了一眼。 “哈——”只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容玦向后看了一眼,见一老叟款步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章 天青等烟雨(2) 这老叟身材短小,若不是瘦了点,倒真有些土地爷的风范;他笑声不绝,笑到最后,却又咳个不绝。 见状,小林扶着他道:“阿爹,您笑什么呢,这有两个不安好心的坏人,捉弄您宝贝孙儿,我们正盘问他们呢。” “甭盘问了!那幕后主使、不安好心的坏人头儿可不就是我吗!”见小林呆住,老叟又笑起来,转而抡起板凳,“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说了多少遍这坏脾气得改,竟还是不改啊!派人测下你的脾气,你倒好,差点把别人给杀了啊!”说着就追着小林跑。 “付伯,这怨不得小林,是我们想的不周全,没曾想半路杀出个小兄弟。”那胖子摸摸头,自己促狭地笑了,倒有几分憨厚可爱。“是啊!”另两人闻之也道。 “喂,白脸,帮帮我!”容玦还没有发应出那“白脸”是在称自己,就感觉自己成了一道防火墙。 付伯连忙收住了手,向容玦笑笑,又朝着小林的方向斥道:“你小子,别躲在人家后面畏畏缩缩不出来,你可别忘了,你老爹是谁!你老爹我啊,可是个天才!” “是啊,你呆在一个我这样的‘白脸’后面的确不妥,”容玦转过身,将小林拉到付伯面前,“老人家,他就交给您了。上面可有客房,若有,我便上去了。” “上吧,左转第二个是空房。小兄弟,别叫我老人家,没老都被你喊老了,叫我天才或者付伯啊!” 付小林愣了一下:“你、你这个小白脸,又记仇,又忘恩负义,我、我再也不和你玩了……”一旁瘦中胖三人大笑起来。 容玦但笑不语,正如上楼,方察觉有谁在看着自己,回首望去,却什么也没有,他怔了怔,只当自己疑心太重,又上了楼去。 这一幕,刚好被付伯尽收眼底。 风雅楼下,付小林瞅准迎宾的姑娘都进去后,方步入楼中。此时正有一人跳舞,观者甚多,将一楼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连楼梯上也无空地。 小林挤着上了二楼,在人与人的间隙中看了一眼。她穿着雪白的衣裳,恰似清水之芙蓉。丝竹声中,她翩跹一舞,胜似惊鸿之雁;她轻盈一步,胜若不惊之澜。这可惜城中这么多人争先恐后看到的,只是一个木偶而已。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想毕,他又喜又叹,不知不觉已达目的地。 “小林子你深夜至此,来会我这个风月人物,难道不怕付伯知道吗?”屋中有一女子,只顾操纵手中的木偶,头也不抬问道,“说吧,所谓何事?” 听到她清冷的声音,小林竟没了底气:“依荷,我来给你送紫米糕,你尝尝,我刚才新研制的口味,与以往都有所不同。” “哦?又让我当小白鼠吗?”依荷淡淡地笑了,看到小林连连摇头,她笑意渐深,“好啊,你喂我。” “什么?”小林涨红了脸,把一块紫米糕整个塞进依荷嘴中,事后又觉塞得太多,依荷的小嘴巴未必能承得下,暗自懊恼。 “呵,你还小。” 他听见依荷说了一句,心里不平,嘟囔一句:“你也不大呀。” 在他印象中,依荷确实不大。当年他亲生父母病危,家中的钱财全部用来买药,并最终所剩无几。于是他见到了乖巧美丽的依荷便动了贼心,将她骗到这里,卖了个好价钱,给父母治病。可也许是天意使然,亦或是善恶终须报,他父母双双归去,他被好心的付伯收养,认做阿爹;而依荷从平平舞妓出落成了丝箩第一美人。一连五年,他在她的隔壁,却不敢见她,夜里却总是梦到那日,依荷捧着他给的紫米糕,笑着:“小哥哥,你做的紫米糕真好吃!”于是,在每个梦醒时分,他都暗暗发誓要向她赎罪,把她从中解救出来。三年前,他终有勇气与她再见。 所幸,她没有认出他,只当他是小林子;有时,他也只愿自己是小林子。 依荷将傀儡一放,楼下掌声雷动。 在第一次发现这个秘密,他曾问过依荷为何,她却是莞尔一笑,我跟着师傅学了法术,想多加练习。这一练,就是三年。 “要是有一天,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他心中隐隐担忧。 “你不说,我不说,有谁会知道?”她漫不经心道,收拾放在桌上的符纸。 “咦?”小林指着那符纸,“今天我遇一小白脸,他也有和你相同的符纸,该不会你们师出同门吧!” “小白脸?” “嗯,我不知他姓甚名谁,只能这样叫他,谁教他冷酷无情,害我挨了阿爹一顿唠叨呢。”小林愤愤不平的样子,“他生得像个白面书生,又有些女儿之色,不是专门勾人魂魄的小白脸,那会是什么!” “你是嫉妒他的美貌吧。”眼睛露出皎洁的笑意,依荷转向他道,“他,可是在你家客栈住下了?” “可不是,也不知他来丝箩做什么的。”小林念叨着,“唯一可以辨识出他身份的,只有那腰牌了,那图案画的是重瞳鸟,估计是哪地方的养鸟的吧,但看着也不像啊。” 不经觉察地,依荷眼底一深,晦暗不明:“是吗?” 水面上泛出氤氲的气体,小丫头将花瓣一撒,覆在水面。纷繁的花瓣漂来漂去,聚散离合,颇有情趣。 “依荷姐姐,水好了。”她听着小丫头甜甜的声音,点头示意令她离开,然后轻解罗裳,步入水里。 她看着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疤不禁失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是自己,还是这具身体。 只是这时,她忽的想起三年前那个身着红色嫁衣的女子问她的话,那人问,羽觞,值得吗,费尽心机,不断变换身份,只为得到那虚无的东西,值得吗。 她忘了自己当时怎样回答得她,只是每当她回想起这个问题,都会觉得可笑。 值得吗,她把毒针刺入最爱她的男子的心脏;值得吗,她向来就顶着一副不属于自己的皮囊;值得吗,她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只是这般苟且地活着…… 她虽代替这具身体的主人活着,但却并非生活着。 “伏音,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即便是现在的你。至少,你还在生活。” 轻轻一吹,花瓣纷纷散开,她钻入桶底,又迅速起身。 “还有,子夜来这儿找你了,你今天可见到了?” 伴随着她起身,雾气萦绕,香气弥漫。 她换上依荷的衣服,继续只做依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三章 天青等烟雨(3) 这几日的天一直不好,灰蒙蒙的,似在酝酿一场大雨。 看看日历又望望天,付伯重重叹息一声,抬眼却见容玦的身影。 这是容玦在这儿入住的第十天。 按付伯的话来就是,这小子神出鬼没,除天天按时交房钱外,自己身为一个天才,竟全然掌握不了他的动向。 付伯对这种不可控制力颇为不满,时不时拐着玩儿问他去哪儿去干嘛。这容玦倒是淡定,一经提问,往往只蹦出两字“找人”,要么,就是“赚钱”。可无论是找人还是赚钱,都在付伯可控制的范围内,可一旦热心肠的付伯提出要帮忙,都会立马遭到容玦毫不留情的拒绝。此事往复多次,付伯被拒了多次,太没面子,便也不再花功夫过问。 今日倒是个例外。 “付伯,晚生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听那小子恳求的语气,付伯感觉甚妙:“前几日怎不见你小子说啊?我一天才,不顾身价追问你多次,你不是有能耐,会法术剑术,本事大得很么,怎么找个人都那么困难!我付伯可不是任谁都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这是晚辈的不是,请您切莫怪罪。” 看着容玦服服帖帖的样子,付伯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茶:“说吧,是谁?天才的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见好就收嘛,谁不会? “幻璃伏音公主。”容玦抬起头,“城门口有她的画像,不知付伯可否见过?” 心底一震,付伯将茶皿放下,抬眼直逼容玦的双眸:“你是南暝的人?” 容玦直视他的双眼,又恭敬的垂下眼睑去,道:“晚生伏音公主随身护卫,为寻我家主上来到丝箩。” “随身护卫?”付伯瞅了一眼拴在他腰间的令牌,“现在不是了吧,重瞳鸟纹样,容玦容子夜,嗯……你现在可是西城小郡主眼前的大红人,放着郡主家中琐事不管,寻你旧主作甚?” “您既已得知我的身份,先前又何必做些无边的试探?”容玦沉声问。 付伯应声笑问:“你见谁都告知你此行目的?” “若是如此,我便活不到现在了。”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您知道。” “哦?”见容玦忽然抬眼,付伯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他不知这小子所指的“知道”是指何物,是知道他的身份?还是知道那伏音公主身在何处? “您并非常人,借着十年前的战火扮作流民到此落户,收小林为义子,使用灵力设置结界,一是将客栈保护起来,二是借此契机网罗各种消息达成什么目的。即是如此,我的身份怎可能逃得过您的法眼,而伏音公主的去向您又怎会不知?” “我又不是什么神,我又怎会洞悉一切?”像是听到笑话一般,付伯哈哈大笑,“你小子,得知了一点关于我的讯息,就通过你那复杂的大脑组装,组装成这样一个复杂的故事来,小子,戒备心太重,会活得很累的。” 容玦沉吟不语。战火流民吗?可十几年前的战火殃及的不过是柏拉塔的战士,我从小出身军旅,对镇守柏拉塔的每一位都有接触,怎会对他一点也不熟悉? 闭上眼,又是父亲面朝人群,大喝着:“守卫边疆,誓死抗敌!” 那些士兵随声迎合,将碗中水一饮而尽,继而纷纷置下,茶碗破碎的声音堪破的不知是谁的美梦。 睁开眼,他听见那长者说:“我付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唯一不懂的是人心。你小子,可不是单单一个从属二主的护卫那么简单。” 人心,他又何尝懂得?唯一一个看透的还是那个小丫头。那丫头当着满街人不顾吃相地将一冰糖葫芦啃得干干净净,一边吃着还不忘啧啧嘴对他说:“子夜,下次我们出宫还能吃到它吗?”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能带她出过宫。 “您是不相信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 “也不是,只是付伯能力有限,你想想连南暝王那么一个找法儿,都找不到她,我怎……” “那我明日就将告辞,这些天来承蒙您照顾,多谢了。”听付伯敷衍且啰嗦不绝的话语,容玦有些不耐烦,转身便上楼去。 “这小子气性还真不小!”付伯嘟囔一句,刚坐下,又想到什么,向里间喊道,“小哑巴,你上去,给刚才那客官倒杯水,别让他气过火,到外头说我天才客栈的不是。”继而,又哼着曲调一个人翻看日历了。 “不好了,依荷,”小林慌慌张张地跑上三楼,“依荷,依荷……” “怎么了,看你跑得满头大汗的。”说着竟帮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弄得小林满脸羞红,蛮不好意思的。 “听我阿爹说,明天那白脸要走了。我不开心还不知他的符纸从何得来呢?” “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啊,何必劳烦他?”小林转脸,刚好对上依荷那扑闪扑闪的眼睛,慌乱地低下头。 “好吧,我其实只是对他好奇。这几日他天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在做什么。一次我跟踪他,看他领着我逛了丝箩城好大一圈,最后还是被他发现了,依荷,你知道么,他连看我都不看我,就把剑架在我脖子上,问我是谁派来的,听到是我的声音,才放下了剑。依荷,我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戒心,既然知道有人跟踪,还不立即拆穿,非得等自己的琐事办好,再把我领到一僻静的地方‘处置’。” “自己的琐事?” “嗯,我看他满城跑,只为打听一个女孩子实在辛苦,就问他为何不问问我爹,并告诉他我爹的神奇之处,最终他只是轻笑一声,对我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如今那女孩没找到,就对我老爹说他要离开,你说奇怪不奇怪?” “所以,你想留下他?” “嗯,可我没有办法,央求我爹,他却只说什么‘命由天定’,我才不相信呢!命运明明是可以改变的,比如你,比如我,比起他说的这个我更相信‘人定胜天’!于是,我就来找你了,依荷,聪明如你,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嗯,你只需……”依荷淡淡一笑,俯在小林耳边说了什么。 小林闻之变色,疑惑道:“这样能行么?他又不是女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四章 天青等烟雨(4) “明天我帮你,你只需戴上这个,照我说的做,他便会留下,等你弄清一切真相。” 接过依荷给的圆球,小林疑惑更深,不只是对这一做法怀疑,还有……依荷拿出这圆球的速度太快,就像事先准备好一样。小林震惊于这一想法,不小心失手丢了圆球。 “哎,你也不小心点儿,”依荷从袖口又拿出一颗,郑重其事道,“这是声球,明日你戴到耳朵上,就可听到我的声音了,别弄丢了。” “哦。那白脸莫非是断袖?”小林再次接过球,开玩笑地问道,却遭到某人的白眼,自觉无趣,闭上嘴来。 次日,容玦早早梳洗完毕,准备上路,不料天气晦明变化,阴晴难定。付伯百般挽留,称“天要下雨,去不得”。 彼时,门口出现一白衣男子;霎时,栈内气氛诡谲,几乎是所有客人都齐齐望向那人。只因那人风度翩翩,宛若皓月,恰似仙人。 易容术!容玦凭着多年来的经验,一眼便识别出这人仅仅是戴着一副人皮面具。他来了兴致,点了一碗阳春面,倒想弄清这人儿意欲何为。 是付小林?假扮仙人,聊以慰藉?可是……他应该不会那么无聊才对。 正想着,只见那仙人走向自己,指指身旁的座位,问:“这儿可有别人?” “没。”容玦不想撕开他的面具,只是好奇他这样做的原因,暗暗盘算着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展开他们之间的对话。 静候几秒,等来的却是哑巴店小二。 小二将阳春面放在桌板上,向容玦打手势,询问他还需什么,他刚想摇头,只见那小二手势古怪的僵持在半空中,眼神定定地望着“仙人”。他正欲开口,只见那小二越过他,一步步走向仙人。 这步伐走得很缓,饱含着急切与坚定。 仙人似是觉察到什么,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小二。 “你,是赤凌,对吗?”听到小二喑哑晦涩的问句,容玦怔怔地站起。 赤凌?他喊他赤凌! 对,他早该意识到的,在与那小二初次见面、他扭过头、不自然地冲自己打手势时,在付伯有意或无意地命他给自己端茶送水时,他就应该意识到的。 曾几何时,那女孩吸着鼻、哽咽着扯着他的衣袖对他说:“赤凌是我最爱的哥哥。所以子夜,求求你救救他,他身处敌营,一定过得不好,你能不能……”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她所等来的是赤凌投敌叛国、服药自尽的消息。 如今,这人以这等面目出现在她面前,难怪她会放下一切戒备,甚至连伪装的无声都不顾了…… 仙人惊诧,只哼一句:“哑巴竟然会说话。”却又立即醒悟,忙逃出门去。 “主上,他不是……”还没等他说完,伏音马上追了出去。 容玦翻身步入长街,迎面拦住那仙人,剑出鞘,光芒现,逼其脖颈,厉声问:“你是谁,为何要乔装成他,有何目的?” 只见他双眸红光一闪,容玦暗想不好。 那人步法奇诡,招招致命;容玦本以为他是小林,没有事先准备,避无可避,形势急转而下。 “阿玦,这是我家主人给你的教训。”那人眼中红光不在,只是撩开容玦束起的头发,邪笑道,“我主原本只是对付小林的这身装扮感到好奇,就命我来代替,看看会发生怎样有趣的事,没曾想竟会‘成人之美。’” 说着抬起容玦的下颚,“你不是一直都在寻找她吗,我家主人帮了你,你本该感谢才是,怎能如此不明事理,咄咄逼人呢?” “你主人是谁?”容玦的嘴角沁出血迹,暗自在背后催动符纸。 “别急呀,催动符纸,命我道出秘密,并让我随之灰飞烟面,多么残忍,这一幕若是被来寻我的伏音小公主看到了,你在她心中‘光明卫士’的形象不也瞬间崩塌了吗?”那人冷笑道,“哦,也是,我忘了,你可是池昼将军之子,当年你父亲被冤枉叛国投敌,你可是恨透了幻璃国君,一步步接近他最宠爱的女儿,只为有一天可为父报仇,可天不遂人愿,伏音公主先一步察觉你的身份,早一步把你送至西城。你和她之间早就不存在什么信任了。”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容玦默念口诀,符纸随之燃烧。 那人色变,破口大骂,然后表情又扭曲起来,时而悲,时而喜。 “你主人是谁?”容玦冷静地看着他,重新问道。 “我不会……”那人刚说几个字,表情又开始狰狞,“南暝、南暝王。”说完这几个字的时候,那人眼底尽显痛苦,嘴唇成o型。容玦知道,他想说“不”。 “付小林在哪儿?”若是他没猜错,今日出现在此的本该是付小林,南暝澈发现此事,派人替换,多加试探……那么,如果放了他,他必然会告诉南暝澈,伏音在这里,不,不能放! 容玦闭上眼睛,似是不忍。他发起的符咒是“焚”。焚,能使被施法之人遭遇烈火焚烧一般的痛苦,并毫无保留的回答施法者的一切问题,最终会因五脏尽废致死。按他平日的性子,是不会使用它的,不是不能,而是不忍;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是因刚才他所说的那番话吗? “风雅楼。被依荷带走了。” 依荷?那个舞姬。她都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要让小林变成赤凌的模样? 那人五官扭曲着,在容玦后方发现了什么,继而狰狞地笑了,他俯在容玦耳边恶狠狠地说:“容公子的手段真是名不虚传!” 说完便灰飞烟灭,伴随着的还有嘈杂的雨声和女子的呼喊。 雨?是了,下雨了,这场雨老天已酝酿了好久;声音?是了,她来了,这声音他已等待了三年。 三年来他日日夜夜所思所盼所想,等来的却是此时此地此景。 他早已无力去屏蔽什么雨了,他只听到他的主上在一遍一遍重复着喊着“赤凌”。赤凌,他怎会不知是谁?是他主上嘴边所念叨的、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是他所羡慕的、想成为的人。 踏着雨点走到她面前,他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他不是赤凌。” 可她却是充耳不闻,一遍遍固执的喊着,直至喉咙再度喑哑,发不出声。 他就在一旁站着,嘴角勾勒出讽刺的笑,所想讽刺的,不知是她,还是他自己。 雨敲着青石板,却再也发不出从前那般清脆伶俐的声响。 “我说了,那人不是赤凌,是南暝王用来试探你我的工具。”他掰过来她的肩,看到的是张满目全非的脸。那张脸满目疮痍,交错着刀痕烧伤。 “我猜到了,”刀伤、烧伤古怪的拼合在一起,随着她哽咽的声音难看的蠕动起来,“只是想试一下罢了,万一是真的呢?” “主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难怪任谁也找不到她,她容貌已毁、身份不再,谁会将一名不会说话的店小二同当年名动幻境的伏音公主联想到一处? 他吸了一口气,笑道:“我知道,你的面目和声音都是伪装的,对吧?几年不见,倒是聪明了不少。” 她也只是笑,笑得苦涩,抬起头,眼底却有泪光。 “谁干的?”他的笑容僵持在脸上。 “与你无关。”她扭过头去,不敢看他。 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华贵至极。 他立马抱住她,见她挣扎,戏谑道:“主上,我可以放开你,只要你不怕嫁给南暝国君,”见她不再挣扎,他笑意更深,“快说你脸上的伤痕是谁所致,否则我把你交给那辆马车的主人!你说这事与我有无干系?” “子夜,你在威胁我?” “属下不敢。”他抬眼,只见马车的帘子被风撩起。马车上的女子不是别人,却是西城郡主——薛画烛。 容玦眼底滑过一丝讶然,又赶忙躲开了郡主的视线。 “你可别忘了,如今我的模样任谁也认不出来,你威胁不到我,放开!” 伏音心生恼意,刚想推开他,却听见耳边剥离笑谑后的温软语调: “主上,别动,等下就好。” 她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只知这声音如雨般,润静了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像是被催眠一般,她已不再挣扎,试着去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片羽时光。 随着身后马车驶远,面前人慢慢松开她,轻舒一口气,朝对向的方向张望一眼,她则静静望着这个几年未见的人。 说来也怪,刚出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可真正见到他时,千言万语哽在喉处,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容子夜,是她曾经最讨厌、也是最欣赏的人呐。 也是,他是天边自由自在游弋的白云,怎可让他因自己被拉进这无边无界的深渊中去? “主上?”容玦看她一直盯着自己不语,不免有些疑惑。 伏音垂目,转过身去,淡淡道:“没事,雨太大了,先回客栈吧。” 容玦伸手触到愈来愈密集的雨点,应了声“好”,转眼看她入了拐角,丝毫没有等他的意图。 他微微笑了。 这家伙还是跟过去一样——一点都不可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五章 一一风荷举(1) 近黄昏,珠帘散,美人抚筝,歌叹惋。 一曲终了,依荷抬起眼眸:“说吧,什么事?” “门外有两位公子想要见你。” 听小丫头这么说,依荷眉心一皱:“他们不知道规矩吗?安婆呢?”丝箩城中,无人不知晓风雅楼的规矩——想要一睹依荷的真容必须送件令她满意的礼物。 “听安婆说,他们都不一般,我们惹不起,你还是……” “不一般?无非是他们给安婆的银两多罢了。”依荷冷笑,“我知道了,请他们进来吧。” 戴上面纱,依荷继续抚筝,筝声凄婉,如泣如诉;听脚步声将近,依荷收起悲戚,抚筝如流水,筝声清丽,胜似潮水,潮起潮落,浑然天成,宛如天籁。 脚步声减缓,似神往,又似胆怯;余下种种杂声都在这筝声中默然隐退,融进这轮夕阳的残照里了。 “果然,”依荷拨弹稍缓,眸色一深,默想,“每个人都钟爱‘喜’,向往‘喜’,渴望从生活中的一丝一缕找到欢愉,熟不知一切‘喜’的尽头都是‘悲’的。有人如我般苟且偷生,有人如安婆视财如命,有人在幻想与现实之间挣扎……曲意逢迎,活得无味;宁折不弯,却难得久存。那么,怎样才得以生活?像伏音那般简单纯粹?还是……” 拨弹渐快,有人推门而入。窗外雏菊因风而动,窗内珠帘因风而起。 一袭红衣鲜艳耀眼,如醉人的玫瑰,张扬而不失娇媚。 看着薛画烛稚气未退,穿着宽大男装的模样,依荷暗笑。是老熟人啊,公子?不,是姑娘才对,想不到找人都找到这儿来了。 眼眸不经意的流转,落在一旁的紫衣人士,想着会是画烛的那一小厮装扮而成,在目光触及的一刹那,依荷心中一惊,各种心绪奔涌而来。她想起很久以前助她修成人形的小男孩……“你是灵果?别怕,我不会吃掉你。”暗黑的地牢里,有人这么对它说……“你,想成为人吗?我可以给你一身体,但你必须答应我一条件——终身为我所用。”…… 夕阳染红筝弦,弦因弹而断,断声凄厉,似海上浪涛。 “你心不静。”着紫衣者,头戴铝银面具,刚好遮住上半张脸,给人一种森然神秘的感觉。 “面具怪,你说什么呢?依荷姑娘筝声这般绝美、纯净,耳朵长你头上就是摆设!”画烛训斥完那人后,转而对依荷道,“是这筝不好,西城中好筝甚多,改日我命人送你几个。” 面具怪但笑不语。 “谢郡主抬爱,只是楼中已有储备,就不劳您费心了。” “嗯嗯,好说好说。咦——你怎知我是郡主?” 看着画烛蓦然了睁大的眼睛,依荷笑道:“画烛郡主名扬天下,依荷虽足不出户,却也对郡主的事迹略有耳闻,更别说郡主闭月羞花的样貌了。” “哦,原来我这么厉害!”找到了兴奋点,画烛弃了伪装的男中音,咯咯地笑起来。 “郡主不是有事要问吗?”见状,面具怪提醒道。依荷看他一眼,似是警告;他好似没看见,泰然自若地立在一旁。 “对了,你知道子夜吧,我的贴身护卫,我许了他四年期限,让他有空找伏音,可期限将近,他却没有出现。”画烛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秘密安排在他身边的人手,也被他因各种方式遣回。如今,他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杳无音讯,我……” “期限未满,这很正常。而且,”依荷直视她的双眼,“您是不是对他有不应存在的情感,如果有,太危险,得戒掉。记住,他不是一般人能够喜欢的,否则,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轻咬嘴唇,画烛震惊些许,脸上渐显薄怒:“你胡说!子夜哥哥才不危险!据说你通晓阴阳,才智过人,你只需告诉本郡主他在那里,其余的不许乱说!” “请郡主息怒,”依荷恭敬地向其行礼,“只是依荷不过是一介女流,容公子的去处依荷的确不知;至于‘通晓阴阳,才智过人’,那只是以讹传讹,请郡主明鉴!” “你当真不知?” 低沉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如同魔音灌耳,依荷抬眼,瞥见银色面具下深邃的目光。他是谁?他到底是谁?拥有嫁接灵魂的本领、十几年来悄无声息的人! “的确不知。”垂下眼帘,依荷只觉毛骨悚然,感觉心中一切都被这面具怪洞察得透彻,已无处遁形。 “嘁——算了,本郡主要走了,”画烛把手往后一背,转向面具怪,“什么‘冰雪聪明’,都是你胡诌的!若是我明天还没在这儿找到他,你等着!” “天色已晚,我看对面就有一家客栈,你先去那儿吧。”面具怪不经意的口吻,却令依荷心中一颤。天才客栈?他难道知道…… “你跟本郡主说话竟不用敬语!你……”画烛倔脾气上来,对他大喝。 “看来你果真不知我是谁。” “管你是谁!看你不敢以面示人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连我子夜哥哥容貌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难怪你家小护卫看不上你,策马疾驰去找他的前主上,”他顺势接住了画烛迎上来的拳头,“劝西城郡主早些歇息,至于找他的事,我会帮你,因为你我有相同的目的。” 相同的目的?闻之,依荷心中一紧,他是…… 画烛应声而行,如同木偶一般,渐渐远去。 “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用了跟你一样的法术,只不过你用的是木偶,我用的是真人。”他鬼魅般一笑,继而慢慢走近依荷,抬起她的下巴,“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不劳你提醒,我记得,南暝王。”挣开他的手,依荷一句一顿道。 “很好,你已得知我的真实身份,”眸色一深,他俯下身将断了的筝弦一抚而过,“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你只需替我找到她,找到那个偷走我心魄的灵果。” 看着恢复如初的筝,依荷暗叹此人法术之高:“我就知道,你不似外界传闻那般——被伏音迷了心智。” “另外,容子夜入住对面客栈一事,你为何隐瞒?” 思忖一瞬,依荷笑道:“你不是希望早日寻到她吗,多一人寻找就多些希望啊!” “希望何在?我只觉得他很碍眼,除掉算了;你找个机会把他引到枫林谷,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是。” 刚出门槛,他头也不回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你可别因为往日师门情谊心慈手软。” “我何曾心慈手软过?”说罢,依荷再度抚筝,筝声凄凄簌簌,有甚于前者。她蓦然想起,曾经有人教她舞剑,授她法术,与她筝箫和鸣,视她为整个世界;可惜夕阳西下,无法逆转,是她所求过多,一针刺向那人心脏,终究丢失了最初的美好,后来,一切就如此时此刻,都落入混沌的黑暗。 “依荷姐姐,天黑了,为什么不掌灯?”听小丫头一语,依荷付之以无奈的笑。 掌灯?灯再亮,能照进心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六章 一一风荷举(2) “你当真是因为不敢嫁给他,所以逃了?”刚跨入门槛,伏音就听到身旁人的问题。 “不然呢,你不会是认为我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她看了他一眼,眉目弯弯,竟笑出了声。不同于原本的清脆伶俐,这声音竟令容玦心生寒冷。 “那脸上的伤究竟是何人所致?” “没什么人,只是我运气不好,突遇火灾,烧伤了半边脸;又从山崖滚下,割伤了……” 不等伏音说完,容玦便打断,道:“几年不见,主上倒是学会说谎了。你是在刻意维护什么人吗?知道这两年我剑术有所提高,害怕我伤害她?让我想想看,值得你如此维护的无非是简夕、羽觞、赤泽这三人,我一一查来也不会费我很长时间。” “你错了,事实就是如此,信不信由你。” “对,我不信,”容玦直视她的眼眸,“从刚才起,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信。” 她避开他的双眼,一笑:“也是,你向来不会相信任何人。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你就像个浑身长满刺的小兽,冷不丁地说出一句话都会刺伤别人,所以我讨厌你,是,我讨厌你利用我接近我的父王,以达成你自己的目的,所以当画烛向我索求你,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所以如今你看到我,都会选择不认识我,目的是让我赶紧离开,”他轻笑一声,眼底晦暗不明,“主上,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子夜,人是会变的,”她转过头来看他,“所以,若是画烛交代你的任务完成,明日你便启程吧。如你所见,他们都很照顾我,我过得很好。” “总之,在你的容貌恢复之前,我不会离开。来日方长,”他起身,“今天你好好休息,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子夜,我命令你……” “命令?你早就不是我的主上了,不是吗?”说完,他轻轻关上屋门,默默思索着所发生的一切。 南暝王派来的人认识她,小林扮做赤凌的模样想让我找到她,郡主的突然现身,她所隐藏的秘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容玦不由蹙眉。 “你、莫非真是断袖?”刚抬眼,他便看到小林,不由一愣,“早上我在风雅楼上看得一清二楚,你一把抱住小哑巴啊,啧啧,白脸儿,看不出来啊,你……” 来得正好! “说!谁让你扮成他的模样的?”他拿出符纸,摆出副要念咒语的样子。 “啊!哦,依荷。我只是想让你留在这儿,所以请她……” “那么,你何时遇到小哑巴的?” “你对他果然感兴趣!” “少废话,快说!” “三年前,在依荷那里;依荷见他受伤过重,就小心医治;后来我爹客栈缺人,就安排她到这儿了。” “这个依荷,可真是善良。”他意味不明的感叹道。 风雅楼中,笙歌依旧。 有多少人醉生梦死,在这歌舞升平的表面下丧生? “依荷在哪儿?” “你自己猜,我可不会告诉你。”听小林这般置身事外的语气,容玦瞪了他一眼,令他噤声不发一言。 向舞台中央望去,正有一人跳舞。抽袖,挪腰,每一个动作都几近细致;轻拢薄纱,曼妙身姿,不知勾起来多少人的美梦。 可……有哪里不对!感觉不真实。 傀儡术?容玦蓦然睁开双眼,左手抽离符咒显,右手一指傀儡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七章 一一风荷举(3) “你在干什么!”小林大惊失色,忙按住容玦的右手。 “她便是依荷的替身?”见小林不语,容玦冷笑一声,“真正的她在哪儿?” “在这儿。”恍惚之间,容玦循声望去,楼台之上正有一人暗弹古筝,在四周一望,满楼皆空。于是,筝声在这楼中显得格外空寂。 “依荷,不,我该叫你羽觞,”容玦望着蒙着面纱的女子道。 “哦,你果真还是来了,阿玦。”她停手,揭开面纱;楼中却筝声依旧。 “关于三年前发生的事,你多少知道一些吧,知道究竟是谁毁了她的脸。” “你果然很在意,”她轻叹一声,飞身而下,“三年前是她先一步坐上南去的红轿,在那之前,我可以向你保证,她除了被幻璃王囚禁几天之外没遇到其他事。” 古筝被掷,落地成莲。莲花肆意生长,逐渐蔓布整个空间。 “囚禁?” “是啊,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并没有抗婚的迹象,只是意外地得知了一个秘密——她的大哥赤泽在你舅父的支持下想要谋权篡位。那傻丫头竟然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在朝堂之上将此事告知所有人,很明显,她父王不相信她,把她压入密室关到南嫁那天,但在我看来,说是‘另一种保护’也未尝不可。” “她的侍女简夕呢?跟着一起去密室了吗?” “嗯,你也早发现了吧,简夕那个小丫头可不简单,表面上是文文弱弱的哑女,实际上城府很深呢,是你舅父派来监视你、除掉她的。”看着容玦少有的震惊模样,依荷一笑,“怎么,你竟然不知道?什么为了你的父母,你舅父救你教唆你去报仇,无关亲情,无关愧疚,只不过是为了他的一己私欲,你、我还有席城空都只是他的一枚棋子,助他夺去灵果、一统天下的棋子!” 容玦不发一言。 “你知道吗?席城空知道我是灵果,他非但没有把我献给你舅父,还保护我,瞒着你舅父……” “可你还是杀了他。” “是啊,他拥有与我匹配的心魄,得到它我就能得到永生,”她竟笑了,伸手看看她洁白如玉的手指,“如今,我得到了。” “你得到什么了?无非是一具可以肆意操纵的身体,没有嗅觉,没有触觉,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察觉到容玦悲悯的目光,她微微一怔,继而苦笑道:“你跟她呆久了,就连说话的方式都如此相似。” “我不相信你施幻莲术把我隔离开来只是为了说这些。” “聪明,”她轻轻一笑,“三年前,我再次遇见伏音时,她伤得很重,我用现有的药材救了她一命,却无法使她恢复容貌;听说枫林谷中有一药草茀苡可使人容貌如初,我想,凭你容玦的身手应不难搞到手吧。” “茀苡?” “喏,给你图纸。” 容玦接过一张牛皮纸,纸上隐约可看出形状,勾勾连连,卷得可以。 “这东西可不好找,浅绿色,得费你不少工夫,而且,”她抬起头,“你要小心。当然,去不去在于你。” 满地白莲不见,笙歌如初,片刻前有如幻梦。 身边都是人,耳边都是喝彩声,唯有手上的牛皮纸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转头一看,小林已不见了踪影。 门口略有嘈杂声。 容玦便挤出人群,便听那旁老板娘在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 “……你一没有钱付我们当初救你的诊钱,二没有钱赎回抵押在这儿的东西,想要我们白白把东西给你,没门!傅菊,送客!” 他定睛一看。唔,是他那小主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八章 一一风荷举(4) 任另一橙衣女子的推搡,伏音就是不走,翻开另一页:“诊钱我早已双倍还清,请将包袱给我,里面东西真对我很重要,拜托了!” “呵,台词都事先想好了。你一哑巴根本用不上那些奢侈的东西,至于那一小马儿,由姐姐做它的主人也未尝不可。” 伏音低头不语,良久,抬起头来,撕开一层薄膜,露出醒目的伤疤,令身边的人心生一颤。围观歌舞的人纷纷转过头来,路过门口的行人纷纷驻住脚步,都像是看到了非同寻常的兽类。 她环视四周。 好奇,怜悯,不屑……各种目光交织在一起。 果然呐…… 她不由失笑。 人对丑陋的事物往往都惧怕不已,不过没关系,她早已习惯。眼下只需要干一件事,凭她骇人的模样命安婆把父王送的空灵兽、赤凌送给她的长笛还给她。 只差一步了。 只差一步她的东西就能够讨回来。 可是……为什么……他在这里? 伏音蓦然睁大双眼,看着站在人群中观望她惨相的容玦,或许因距离太远又或许因别的什么缘故,她竟瞧不清他的表情。 唔,许是跟以前一样,带着不合时宜的笑,凭不屑的眼神或嘲弄的语言显出他不知源自何处的优越,用以衬托她的卑劣。 这家伙永远都是这样。 伏音边稀里糊涂地乱想,边扯出一抹古怪的笑,嘴角不经意间抽搐,嗓子眼跟着蹦出些许模糊的音节:“我……我想……” 原计划不是这样的,她本可以喝出一句话来,可为什么现在不能够? 只因容玦在?只因他曾是她的下属? 她构想着此时此刻她在他面前的模样——可笑。 于他而言,实在可笑。 那个曾在他面前趾高气扬的小霸王,如今却出落成现在这幅落魄模样,凭那家伙的性子,做梦都能笑醒吧? 毕竟他是那样的厌恶她,由着她,避着她,躲着她,甚至不惜躲到那遥远的西泽,把她这个旧主忘得一干二净。 也是,她又奢望他记着什么?记得那个任性到作天作地的小公主? ……“我的要求不高,只有那么一点点……我一般辰时梳洗,你得比我稍微起得早那么一会儿,先扫扫后院,再擦擦圆桌,到御膳阁那里要来吃的。要记住,我早上不吃甜、不吃咸、不吃辛辣,你要拿来了我肯定会叫你重置。重置必定会浪费本公主不少时间,我要读书写字、习武练剑,倘若由于你的过失,导致我上课没劲的话,不光我会罚你,夫子也会唯你是问。午时一刻,本公主要吃饭,中午嘛…我不吃酸的,偏爱吃辣的,越辣越好,最好要配上香甜可口的银耳粥。但这粥不能天天喝,我会腻的,最好每天都盛不同的来,晚上你得巡查一阵,子时三刻才可以休息。你可听明白了?”他依稀记得那日敲击桌板、气定神闲的主上。 她总喜欢皱着眉,装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给他下下命令,对着他指手画脚,却每次都难以得呈,被他气得火冒三丈。 他总喜欢捉弄她,她也曾经模仿画烛用墨汁在他脸上画上大乌龟,却被他一举擒下。 她仔细想了想。 至少有过一段时间,她是把他当成自己人的,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他们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可是……为什么他偏偏是…… “滚!”有人推了她把,迫使她踉跄着后退一步。 她从回忆中清醒,抬眼便看到远处光怪陆离的灯火,有人用身子挡住面前光亮啐了她一口指着她鼻子骂她“丑八怪”,便将她手里的纸夺走捏作一团掷到她身上,而后,各种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参杂着看客们无恶意的笑。 他们在笑什么?笑她是个怪物?是啊,脸变成这样也的确成了怪物了。 于是他们个个跟躲瘟疫一般防她、避她,说她脸上不干不净,必是从官牢里逃出来的女囚。 真有趣,一个个想象力真丰富。 哦,原来不在意别人的想法这么难。 她想发出声音,却如鲠在喉,半天才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真跟哑了似的。她伸手欲摸喉咙,却有热流自两颊滴落到手背,顺着往上一摸,竟湿了一片。 在她怔忪间,人群中,有人忽然开口问:“她的东西在哪儿?” 语气很淡,不冷不热。 伏音循声望去,果不其然,是容玦。 只是,他这随口一问,却令周围宾客全都寂静下来。 静,也只是一瞬,马上就有人交头接耳。 安婆冷笑一声:“小兄弟,别人的事还是少管的好,并不是所有的英雄都可以救美的,更何况你想救的还是个怪物。” “我再问一遍,她的东西在哪儿?”刹那间,他用符纸幻化出的长剑已然架在安婆勃颈上。 众宾怔住,只见那柄长剑古老而精致,执剑者的眉眼中有张扬的怒气,一一明白此人实力不能小觑,进而不敢妄动。 安婆吓得结结巴巴道出了藏匿地点,又命丫头一一拿出,连连向伏音致歉。 伏音对着突如其来的转变应接不暇,只呆呆地望着他手中的长剑。 她记得,这剑名唤“灵缺”,是容玦的宝贝。 她曾不止一次地向子夜讨要这柄剑端详,他就是不肯,甚至不惜顶上“小气鬼”的名号将这把剑雪藏起来;如今,她终于得以瞧见它的真面目。 事后,容玦走到她近前半嘲半讽小声嘀咕了句:“真没出息。” 她欲反驳,可寻遍脑袋瓜都寻不到恰当的话语,索性牵了马匹走在前列噤声不语。 父王送她的空灵兽已经出落成平凡的小马儿,赤凌送她的竹笛也因时间的磨砺斑驳不堪…… 虽然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她却怯于开口,也不想开口。 “伏音。” 他已不再叫她“主上”了,也是,她早就不是他的主上了。 伏音糊里糊涂地想着,心情复杂,也忘了应声。 “伏音!”身后的声音有点不耐。 “嗯,干嘛?”她扭过头,应得仓促,只觉得上方红红的灯笼格外耀眼。 “从明天起,我教你练剑。” 伏音驻足。 不及她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接着说:“还有,你今天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伏音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容玦觑了她一眼,良久才闷声道:“算了。”随后,便迈开步走在前列。 伏音失笑,冲他甜笑:“子夜,谢谢你。” 前面人脚步一滞,耳朵从根部红了个遍,半响才“嗯”了一声。 她只觉得今日的灯笼格外温暖,像是她第一次跑到市井小镇初尝的糖葫芦,亦像是三年前她苏醒时在风雅池中看到的,被荷叶一一上举的红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九章 欲寻芳草去(1) 付小林发觉最近很奇怪,从人到事都奇怪。 先是白脸不知为何看上了无声无相的小哑巴,还非得拉着他练剑,后是付伯暂放了底下的生意,摇着蒲扇看他们对峙,像是品味着人生最大的乐趣;付伯品味着乐趣,小林本没啥异议,只是付伯却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一不让他出去见依荷,二让他整日陪着自己,看着容玦二人练剑。于是,小林只恨自己时运不济,没有白脸依荷的本事,还摊上个严苛的义父,只能坐在客栈后院的斑竹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将庭中的两人想象成依荷跟自己,然后一个人傻傻地笑,连自己将壳儿一并吞了下去都毫不知情。 但小林并不是每日都活在付伯的掌控之下。有时,他会趁着付伯小睡溜到厨房做起紫米糕,掐算着何时能将它交到依荷手里;有时,他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到白脸房间打听着依荷与他的往事,只是徒劳无获。不光如此,白脸还郑重地告诫他“依荷不是一般人,你不能够追到她。”,对此,小林认定了他是不安好心,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过,小林马上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为由原谅了他。 无聊之际,小林也会审视下他生活多年的家,越发认为几个月前来这儿的挑剔的西城小郡主说得不合理。古韵犹存的樟木楼梯,青萝蔓生的石瓦墙,栈后空灵幽寂的竹林……怎就成了她嘴中的“荒凉僻静”“无法下榻”了?他庆幸自己用“你不喜欢就别住”这般强横的语言气走了那位刁蛮的小郡主,否则,还不知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后来,他也不知那位小郡主“移驾”到了哪里,是否找到了她口中的“清幽山林中的闹市区”,兴许是不符她意,于是乎打道回府了吧! 寂寞之际,小林也会悄悄探求白脸的心思,琢磨着他究竟是喜欢小哑巴多些,还是喜欢依荷多些。说是喜欢小哑巴,小林是能找到很多证据的,最明显的就是,那夜他通过依荷屋里的小窗看到的那场“冲冠一怒为红颜”。据依荷说,容玦的长剑名唤“灵缺”,用得次数不多,用到时,往往是万不得已。万不得已?可近日他使用的次数可不少,每一次不都是为了小哑巴?至于喜欢依荷…… 一日,小林借两人练剑的机会偷偷记下了白脸冲其微笑的次数。不多,只有四次,而且这四次中有三次,都是因小哑巴出了什么纰漏白脸嘲讽所致。但小林还是从中读出来些许不一样的东西:白脸的笑容往往到一半便僵持,不久便消失,眼神在触及小哑巴时时常会陷入空洞,据推测,是在回忆往事。往事?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往事?小林暗恼:看吧,他一定是看着眼前的小哑巴思及昔日同窗依荷了。 竹林中各怀心思的两人定然没能察觉到小林眼中怨怼,而一旁轻摇蒲扇的付伯见义子这般模样却是哈哈大笑,摸摸小林头上的呆毛问:“小林子,博弈否?”小林摇头,低下头愤愤不平地数着地上的蚂蚁。 伏音练剑闲暇之余会来到厅内僻静的角落,角落里有她在三年前亲手栽置的一棵树。 三年了,它长了不少。它虽不似一旁梧桐蓊蓊郁郁,却是黝黑而挺拔,脉络清晰,别有一番风韵。 望着它,她心生悲意。原先在幻璃种的树是否依然苍翠挺拔?还是被赤泽肆意砍了去? 眼前的树生了枝干,伏音轻抚着,心中的顾虑久久萦绕不去。幻璃,那是她的城,可那城还在,她却回不去。 “伏音,你是幻璃的福音,父王会在这儿栽一棵树伴你长大。”父王洪钟似得声音仍萦绕在耳,那时的她还在母妃的臂弯里咯咯地笑。 她仍记得,那次她借那树量身高,谁知一年过去了她却达不到去年测的刻度。为此,她哭得厉害,误认为自己一辈子都是长不大的小不点,是赤凌轻拍她的头笑着告诉她“人长树也会长”的道理。 她仍记得,她与子夜在那棵树下相见。那时,他将剑尖逼紧她的脖颈,说起话来傲慢不羁;那时,她只觉得此人深不可测,遇到他,会是她人生中最大的灾难。 …… 简夕代嫁,赤泽谋逆,父王驾崩……种种不幸接踵而来,她命不该绝,幸得维夏等护卫舍命维护,才得以存活至今。山河动荡,国家危亡,她不知依她现在的能力还能为她的幻璃做些什么;若不是依荷付伯子夜,她早已流落街头。回幻璃?赤泽会将自己遣送至南暝;去南暝?早有人代替自己进入南暝,也不知南暝王损兵折将苦苦找寻自己是为何意;伏音自知自己先前相貌平平,没有令南暝王一见倾心的可能,如今的自己更是惨不忍睹,去了那里要么死要么被逐出来。 如此可看,如今已是最好。 付伯常称自己为“天才”,其他人把这事儿当成一个笑话,可伏音信,因为他每次都是那么料事如神,她明明什么也没告诉他,他就知道她和子夜的身份,还了解她的习惯,送给她树苗,允许她在后院种上。她不止一次,问过付伯从何得知,他也只是言笑如常答曰:“因为我是天才呀!”伏音认定付伯是超越天才的存在。 一日,她爬到屋顶赏月,望着月正发呆,付伯却出其不意地问她:“你真的希望容玦离开这儿吗?”她应了一声,继续望月,只是觉得月亮失去了原先的光辉,暗淡,无光。 她真的希望子夜回到西城?她不知道,心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烦乱。可她明白,子夜从四年前就不是她的护卫了,她没有资格再干涉他的去留。去也好,留也罢,都与她无关。“任务?对,子夜受画烛任命,来丝箩城执行任务,他只是恰巧碰到了我,念在过去的主仆情分上替我解围、教我武功,对,一定是这样的。”伏音不断这样说服自己,说服到最后,只觉得星空上映着的都是过去与他针锋相对、又转而为友的点点滴滴。 四季轮回,寒暑交替,转眼已至深秋。 见伏音剑术日见长进,容玦戏谑道:“当年若是如此,何以至此地步。” 伏音想起当年的情景,父王费尽心思给她找幻璃最好的剑术师,最终她却仗着公主的身份将父王的“心血”一一气走,继续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女;子夜因此事在一旁冷嘲热讽,说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三年前遭囚禁、和亲途中又遭截杀,伏音不止一次地期盼着有什么大侠会从天而降,从没想着要靠自己。 呵,如今想来,至此地步,也是自己咎由自取,没有什么可埋怨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章 欲寻芳草去(2) 想着,伏音认同地笑了,“是啊,若是我当年勤奋点儿,得到了柳师傅真传,哪里沦落到你这个笨蛋教我的地步?不过,你且放心”她摆弄着手中的剑,“每次都这么幸运,遇上危险时都能碰见你或者谁人来搭救,那是小孩子才会信的鬼话。子夜,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也不必拿话来激我,我心里清楚得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只管放心。” 容玦颇感意外,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也只是一瞬,便淡淡道:“这样最好。” 说完,他转过身去,一步一步,隐没在竹林之中,背影令伏音觉得泛上了一层深秋的凉意。 “不会有下次。”这是他一开始想要回应她的答句,可他拿什么来保证? 他已查清,三年前毁她容貌的只不过是南暝王的一个贵人派来的手下,起因不过是因为女人之间的嫉妒心——嫉妒她一至南暝就可享有南暝王妃的尊位。查清又如何?他能拿那人怎么样?以牙还牙,毁其容貌,使之忿恨,再度寻仇?还是杀鸡警猴,一了百了?不是不可能,不是不可以为她沾染鲜血,只是,他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所有的事都需要她自己去面对。一个在他看来如蝼蚁般微不足道的事儿都会给她招致祸端,更何况其他? 树大招风,可若为微尘,弹指一挥,都可使其坠入深渊,无影无踪。 现如今,她这般努力,又得付伯小林这般照料,已是最好。 他已想好,等寻到茀苡,交给依荷,使伏音恢复容貌;他便回西城,去寻另一颗灵果,使其归位,完成父母的遗愿。 他是这样计划的,熟不知,一切计划赶不上变化。 时夜半,天降大雨,伏音被雷声惊醒,之后了无睡意。 点灯、熬油,她下楼去,外面的雨声令她不安。 小林与付伯的鼾声掺杂着楼梯“咯吱咯吱”的响声映入双耳,同时交织着鼓点般的雷雨,恰似一曲回响不绝的交响乐,听得令伏音心悸。 走至二楼第二间房,房门半敞,屋内事物被风吹得凌乱,她才明白自己不安的真正缘由——子夜还没回来。 自从正午,子夜向众人告辞后,就只身一人,不知去了哪里。伏音以为他在执行画烛给他安排秘密任务就没再追问,再者,子夜出门傍晚不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于是,伏音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可是……现已过丑时,他竟还未归宿?伏音暗觉不妙,步入房中,找寻线索。 纸张,被褥,茶杯……除了桌上的一张牛皮纸,和几本医用古籍之外,伏音并没有找到其他特别的东西,打开牛皮纸,纸上状物勾连缱绻,寥寥草草,一旁还写着“茀苡”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纸质粗糙,磨损厉害,似经历了些许年月;质感却令伏音觉得似曾相识,很像依荷屋内的古籍。 子夜去找过依荷? 念头一冒,伏音连忙披蓑戴笠,刚至门口,便见依荷撑把油纸伞站在那里。两人相见,俱是一怔。 “你近来可好?”依荷走向她,笑容款款。 “嗯,挺好的,我正有话想问你。我朋友子夜找过你,对吗?茀苡是什么?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系列问题如连珠炮弹发出,伏音殷切地看着她,希望她可以提供些线索。 “伏音,你还是老样子,”依荷笑笑,“我只问你一句,你想救他吗?” 伏音一怔:“什么意思?” “他去了枫林谷找草药,有人设埋伏想杀他,到了这个时辰,估计是凶多吉少。”依荷淡淡言道,眸子一转,很好地掩饰了所有情绪。 “枫林谷?它在哪儿?什么人想害他?” “一直往南走便是了;至于是谁……南暝澈,你认识吗?” 伏音后退一步,惨然一笑:“依荷,如果明日我和子夜都没回来,告诉付伯他们,我们去了外地无须担心。”随后,从后院拿来佩剑,骑着马儿,告别依荷,扬长而去。 望着伏音渐行渐远的背影,依荷默叹,熟不知楼上有人正看着她。 大雨渐停,伏音将马儿拴在林外,随后步入枫林谷。 林中弥漫着雾气,随处散发着雨后泥土氤氲的气息;风声簌簌,折弯了低垂的枝干。 伏音一边提着灯沿着羊肠小道向前走,一边暗骂着南暝王并凭此来建立信心。 灯笼下的树影参差不齐,森森然宛如野兽的爪牙。 她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找了多久,只知手中提着的物件油已尽、灯已灭,而她仍未找到子夜。黑暗袭来,她一遍遍不停地喊着“子夜”,却始终得不到回应。无暇去理会小林口中枫林谷奇丽的景象,她只觉得身上的蓑衣潮湿得很,有如她此时此刻疲惫又恐慌的心。 扶着树休息,她又想起子夜还等着她去救。 她去救子夜?仔细想一下,她自己都觉得可笑。论法术,她根本不会;论剑术,子夜远远在她之上;论能力,她也远不如子夜……如此比较,伏音竟有些佩服自己一股脑冲入这里敢为朋友冒险的勇气。 救他,倒不如说是拖累他。 慌乱侵入她的脑海,她颓然地看着手中的木剑,先前建立起的自信也因时间的流逝荡然无存。 风声簌簌,折弯了低垂的枝干;马儿开始不安地嘶鸣,欲挣脱牵绳。 并未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伏音看见了不远处的火光,微微一皱眉,正欲前去,却被一人捂住嘴巴顺势按了回去。她暗叫不妙,用木剑扣手反击,谁知又被那人握住。叫苦不迭,她只恨木剑被付伯铸造得不够锋利,据小林所言,是子夜嫌她太笨怕剑太锋利会划伤她的手,如今看来,那显然是多虑的。只怕此剑护不了她一世安稳,却护得了这偷袭者一时安康。 嘴巴被捂得压实,她只能发些残破的音节来宣泄对此人的不满,在她刚想用门牙戳那人的手掌时,却听见那人傲然又不耐的声音: “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乱动,我南暝澈可不会永远有这样的耐心。” 如同惊雷从心底炸开,伏音不再反抗,木然任他操控。 南暝澈,南暝当朝天子,她素未谋面的契约夫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一章 种豆安知果(1) 空中弥漫着雨后氤氲的气体,没有光,没有热,只有一片混沌。 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束缚,醒来时他便动弹不得,映入眼帘的也全是黑暗。置身于此地,他不解,只记得自己午后去枫林谷找茀苡,记得自己直到黄昏才找到一颗,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倒是全无印象。 耳边传来阵阵碾碎枫叶声,他握紧手中的茀苡,稳住心神缓缓站起。来人不止一个,脚步声整齐划一,但过于机械化,掺杂着不真实。 他先用符咒将身上的禁忌解除,想再借助燃光将来人的面目看清,可无论耗费了多大的法力,仍是什么也看不见。慌乱一词席卷他的脑海,背脊泛起阵阵寒意。 有人在唤他,是谁?听不清,不知道。 侧耳倾听,人语、风声,刀剑交错,暗流涌动。 再度睁眼,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火海。有光,没有热,刚才的脚步声似是错觉。错觉?的确,是做梦了吗? 正想着,眼前之景骤然变迁。火海正中出现一位身穿甲胄的长者,他背对着自己,挥舞着手上的弯刀。 “阿爹?”震惊与疑惑参半,容玦一步步向着模糊的身影走去。 弯刀锋利,一挥一舞,有鲜血溅出,一滴滴在明媚的火光中晕散开来。 “子夜,别去!你看到的只是幻象!”耳边滑过凛冽的风,风中交织着女声。 幻象?他停住脚步,却见眼前的父亲转过身来,满脸血污,口吐鲜血。 “夜儿……”轻唤一如往昔,目光深邃,渗透着悲切,好似跨越了岁月的沟渠。 罢了,罢了,梦也好,幻象也罢,多年未见的阿爹就在那里,他有太多的话想问他、想告诉他。 他想问母亲如今在哪里,另一颗灵果又在何处;他想说自己找到了茀苡不久就可帮伏音恢复容貌;他想告诉他自己前往幻璃寻仇不得的缘由……太久了,久得他都快忘了跟父亲在一起的感觉了,今日他不再是阿玦,不再是子夜,只是阿爹的夜儿。 “子夜!别去!不管你看到什么,那都只是幻象!在你前面的是南暝兵!”手脚被困住,伏音再度对围困之中的人大喊。 “就算你把喉咙喊破,他也听不见。”身后的人紧握手中的绳,漫不经心道。 “是吗?那我倒想试试。”说完,她扭过头想发声,却被那人再度捂住口鼻。 “别忘了本王刚才说过什么!”力度不小,她难以喘息,只能用愤恨的目光告诫他。 欣赏着她的表情,南暝澈继续:“我只是答应让你见你朋友最后一面,没有准许你说话!本来,若是你乖点温顺些,本王大可放你一条生路;若是你长得美丽动人,我也可怜香惜玉将你纳入我后宫;若你识相聪明点告诉本王王妃的下落,我也不会这番对待你。可惜啊,以上三条,你没有一条称我心意;如此一来,适合你的只有‘死’而已。” 许是他仍未察觉她的身份,伏音暗自长吁一口气。 没有惊恐,不再愤恨,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丝了然与轻蔑。 “你这是什么意思?”察觉到不寻常,他猛然放开手,使她踉跄后退一步。 “没什么意思,只是为逃脱你股掌的王妃感到庆幸,”伏音含笑道,“像你这般囿于皮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他人生命为蝼蚁之徒怎配得上她?一国之君?别开玩笑了——你不过是个没有人心的怪物罢了!” 刹那间,南暝澈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到树干,眼眸中燃起愤怒之火。 脖子被他掐得生疼,昏暗的视野中,依稀可见面具所反射的冷清月光。 这样做没错吧?将南暝澈彻底激怒,使自己陷入困境,利用血咒感应将子夜从幻象中唤醒。这样,真的可以吗? ……“天神在上,属下誓死守护伏音公主殿下,如有违背,则受天谴!” 少年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中,伏音发现父王满意地朝着他点点头,不解与嫉妒漫上心头,斜睨跪在座下的他一眼,小声嘟囔道:“什么‘誓死守护’?竟是些好听话,只怕危难来临时跑得比谁都快;天谴?说得容易,不过是想讨好我父亲罢了。” “公主殿下不信吗?”低下头,却见少年璀璨的双眼。 这么小声都能听到?有顺风耳吗?伏音皱皱眉,“对,才不信!”想到了什么,她舒展开眉,“除非——下血咒。” 赤凌曾告诉她,上古有法术,名曰“血咒”,一旦下咒,血液相合,一方便对另一方誓死追随,不得忤逆犯上,否则便会痛苦不堪;另一附加作用,下咒一方一旦有生命危险,另一方便会产生感应,感应情况因人而异。 “好。”出乎她的意料,他回答得格外清脆爽朗,明媚的眸子不沾染一丝灰尘…… 血咒,血咒,年少轻狂时威胁他的筹码,如今却变成拯救彼此的唯一赌注;呵,还真是讽刺! 空气渐趋稀薄,明明是一瞬,她却觉得过了很久,只能凭借着嗓间缝隙勉强发出几丝破碎的音节。 “子夜——”你快清醒,拜托你,别去,那些只是幻象而已! 见她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南暝澈愤怒退去,渐渐收住了手,眼底尽是嘲弄:“你费心逼我出手,身险至此,身为你朋友的他也不会清醒,更不会来救你,何必呢?” 伏音无暇理会他,咳几声,顺了气,脖子火辣辣地疼,暗暗心疑血咒失效,朝树影那侧看,只见手持弯刀的兵朝子夜砍去,心里着急,又转过头来狠狠瞪他:“原先我怎不知道堂堂南暝国君竟是这般卑鄙无耻之徒。” “卑鄙无耻?”他俯下身来,目光灼灼,“我不过是帮我的王妃清理门户,他居心叵测,隐瞒身份,接近她,又离开她,好巧不巧,偏偏是在那之后,他的舅父拥护二皇子逼宫上位,我的王妃惨遭劫持下落不明,更有人假扮王妃贪图一世荣华。小丫头,你说,你的朋友当真是一无所知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二章 种豆安知果(2) “比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你,我更相信他。”伏音避开他,见子夜已掰开弯刀肘击那名死士,心中暗喜,把束着手的绳往树干的边缘蹭,“至于你伤他的目的,不过是想引出你的王妃,可惜啊,恐怕你要抱憾而归了,据我所知,子夜他根本没能找到他主上;来这里的,也只是我这个小丫头而已。” 见他不作声,伏音继续软磨硬泡,声音放柔道:“大叔,求你放过他,他还小,不懂事,以后再也不敢招惹你的王妃了!”说完这句,连伏音自己都招架不住,对着一陌生人用这种音色,还是她人生的头一遭;想是赤凌听她这般言语,又该装出一副老成模样,叫她好好说话了。 “大叔?你以为我很老?” 见他嘴角抽搐,似是满头黑线,伏音自知有效,撅噘嘴,“你戴上面具不就是为了遮住脸上的皱纹吗?”随即又偷觑一眼战局,见灵缺出鞘,暗自握拳,欲挣开绳索,“而且,能当得了一国之君,使得了阴谋诡计,说是毛头小子,骗谁啊!” 伏音说的确是心中所想,自她及笄之年,听说她有这样的一纸婚约时,她便茶饭不思了数天,猜测着自己的如意郎君会是怎样一个大腹便便、皱纹横生的老男人;如今一见,身形尚可,风姿翩然,只是言辞凶狠,心机叵测,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颇有挑拨离间之嫌,不是精通世故的长者,又会是哪种人? “呵,这是什么观念,”他俯身轻凑,言语调笑,“敢称本王为‘大叔’,你是第一个;本来看你罗刹修罗般的模样,我是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可现在看来有趣得很;放了你朋友不是不可,只在你是否愿意随我回宫。” 伏音心中暗恼,干笑数声,只听羽觞提起过南暝王的种种风月事迹,想也没想过,这事儿竟跨越国界发生在自己身上,本以为他只针对美女舞姬,如今看来,街上任一女子都可入他法眼;南暝后宫,必然热闹得厉害,她可不愿置身于那种百花齐放的名利场。再者,放过子夜,恐怕也只是说说而已,就算自己真的妥协,告知他身份,凭他的心思一定不会放过子夜,甚至连付伯小林都会有所牵连。这个人,看似处处留情,实则事事无情,断然不可轻信。 思虑完毕,见子夜已冲出重围,虽身后数骨皆枯,但却早已负伤累累,伏音知逃脱在即,此事不再可拖,一边松开绳索,一边巧笑嫣嫣:“小女子只是一介布衣,从未想过要攀龙附凤——”话未说完,她只觉身体一倾,回过神来,已被他钳制住。 仓煌出鞘,直指身侧容玦。 “你以为,用对话转移我的注意力,就可趁机逃走吗?”捏住她的下巴,他笑得如同暗夜的罂粟,继而,抬眼道,“看来虚桐山庄左使果真是冷血无情,连自己的亲生父亲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都可心无旁骛,面色不改地杀掉;不知这个容貌尽毁的小丫头是何来历,如若我将她带走,你会不会同样面色不改地接受呢?” “放了她,与她无关。”容玦攥紧灵缺剑,一字一顿地说。 “无关?”见他眉头紧锁,南暝澈饶有意味地笑笑,“的确。本王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我会在你死后,清除她今夜的记忆,放她归去;只是在此之前,我想让她明白你这个朋友究竟是怎样的人。” 灵缺闪出剑光,南暝澈视若无睹,气息扫过伏音耳畔:“你的朋友容玦处心积虑接近我的王妃,五年来隐姓埋名、甘愿为奴,只为刺杀幻璃王,几年前,被王妃识破身份,迁至西城;谁知他一计不成反生一计,与他叔父里应外合,联合二皇子赤泽逼宫谋逆,置幻璃王于死地,对我王妃赶尽杀绝。你认为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不知王上从何得知这些事的经过?”伏音轻笑一声,见南暝澈笑容僵硬,趁机挣脱,被容玦拉至身侧,“怕是你在你王妃身旁安插了奸细,又为了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编排出这样一则故事来,精彩是精彩,可惜啊——” 她抬眼,目光灼灼:“我的想法向来不会被别人的只言片语左右,他是我朋友,容不得你置喙;我不相信你,只相信他,所以,但请南暝王离开此处。” 她说这句话时过于专注,以至于没能察觉身侧的目光与其欲言又止的模样。 南暝澈目光尖锐,从伏音扫射到容玦身上,浅笑道:“她倒真是相信你!” 容玦嘴唇发白,微动,却是什么也没说。秋风萧瑟,他看着那紫衣人负手转去,其后紧随几名死士,默默隐退在山林之中。 “咦,这样就走了?早知如此,我早这样说就好了。”伏音正疑惑,两眼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子夜,你来这儿找茀苡做什么?他跟你有何仇,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虚桐山庄左使又是什么?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问句得不到回应,她疑惑更深,转眼却见容玦面目苍白地倒在地上。 秋风起,东方见红,朝阳初露。 “王上,此事难道就这么算了?”枫林渐疏,一死士见王有意出林,不免疑惑。 “原先本王只是想让他一死了之,有人不许;作为替代,那人将秘密送至我的手里。现在,我找到了比让他死更有趣的玩法,还得多亏那人呢。”南暝澈笑意逐显,瞥了一眼一旁的枫树,红色枫叶下飘逸的白衣若隐若现。 “心魄,三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笑意渐敛,闭上双眼,一步一步走出枫林,避开朝阳,隐于黑暗,喃喃道,“如今,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就等着开花结果了。”无数黑衣死士跟随他,人群中却再也没了白衣人的影子。 那人轻盈飘转而下,脚边有浸润在雨水中的枯叶,见长发遮眼,索性将其盘起,并用白玉簪固定住,看着远去的背影眯起眼,默默重复:“开花结果?”她笑容退去,眼里尽是嘲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三章 相逢应不识(1) 天色渐渐亮了,但在伏音眼里,可不算什么好事。 在一片黑暗中还可燃火引人前来,而身处亮处则不可,毕竟没有什么是比阳光耀眼的。 背上的子夜呼吸渐弱,伏音摸索着,怎么也走不出这枫叶林,本是深秋,却平添了一份焦灼与不安。她至今都不明白子夜为何非得采这茀苡,又是哪里得罪了那人;那人为何要煞费苦心编织这一系列谎话,又为何放他们这般归去。 不过,比起这些疑问,子夜的伤势究竟如何,以及何处是出口才是最主要的。 伏音稳住心神,汗流不止,摇摇晃晃将背上的那人放下,从衣角扯下一块布,简单包住了手臂,却见殷红的血沾染布条渗透而出,急道:“喂,你可不能死啊,你以前就只知道骗我,瞒我这瞒我那的,我都还没找你算账;还有,我们说好的,你得教我练剑,你若这般言而无信我……”说着,她再次撕下衣服另侧的布条包于其上,却被鲜血再度渗透。 “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容子夜。” 眼前模糊成一片,连他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都晕散成了一片。 “别不信啊,我说是真的……” 她拿手一抹,发现脸上早已湿了一片。 她曾一度以为自己的心在经历那些事后已经冷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使她落泪,可面对眼前这人紧闭的双眼、苍白的面容,她真的慌了。 赤凌走了,父王去了,母后没了……现在连爱捉弄她的子夜也要走了吗?不,她不允许! 吸净鼻子,拭干泪水,她重新背起他。 至少得把他背到有人烟的地方。她想。 “子夜,你不会死的。” 她对他说,“有我在,才不会让你死。” 一步,一步,看着他紧握在手模样普通的茀苡,她心里挺不是滋味。 茀苡啊茀苡,你可害苦他了。 她这番想着,不由想加快脚步,不曾想力不从心,踩空一脚,身体翻转而下,背上的他也因此被甩开,坠入谷底,还好坡度尚浅,又有枫叶作毯,摔得虽惨,但并无大碍。 她赶忙爬起,欲寻容玦。 抬眼间,只见一粉衣女子持鞭立于眼前。 “你是何人?为何冲撞郡主?” 明眼人一看便明白她并非有意,是情势所迫;如此看来,此人并非明眼人。伏音并不回答,觉得眼前人有些熟悉,却又不记得在哪儿见过,只打量着来人。 来人目色含嗔,在看清伏音容貌时也是一惊,后退一步,挥起鞭道:“大胆!你究竟是谁?!竟敢佯装如厮行刺郡主!” 哈? 容不得伏音言语,只听身后一人又惊又叹地叫喊:“子夜哥哥!” 转眼望去,却是西城郡主薛画烛。 她一袭红衣,亮得刺眼,宛如朝阳初升于此。 真好,这样他可有救了! 伏音心底长吁一口气,又想跟曾经的玩伴打招呼,可话噎在喉,又想起如今自己的处境跟面相,不由失笑。 画烛认识的是当年名动幻璃城的伏音公主,不是如今一无是处的小哑巴。 伏音终等到了画烛回眸,可等来的目光里只有惊惧。 如默片一般,伏音冲她友善一笑。 她那昔日友人这才放下芥蒂,带着勉强的笑意朝她走近。 不会认出来了吧?伏音垂眸,或许是出于自卑,她竟不敢再看向那骄阳似的女子。 那粉衣侍女向着画烛抱怨了一大推,画烛具不理会,蹲下来,用手抚上伏音脸颊,像是在端详一件残破的工艺品,小孩子般地小声嘟囔一句:“真可怜!” 伏音的笑容僵住,“可怜”一词在心中盘踞生根,却见眼前的人儿长得越发娇丽,五年前带得那点婴儿肥也消失不见,不由五味杂陈。她终究无法把眼前丑陋之人同曾经羡慕的“伏音姐姐”联系在一起。 回想至此,只见画烛已然起身远去,粉衣侍女将几锭银子掷在自己面前。 “我家郡主自知容公子非你所伤,念你送来他,赠你几两银子,你速速回去吧。” 听她如此道,伏音不由苦笑,扯住她远去的衣角,递出银子:“这银子我不能要,请你还给郡主。还有就是,郡主眼下住的地方能否告诉我,我好去看我朋友。” 粉衣女子皱眉,打开她攥衣的手,见袖口有了污渍,瞪着她,怒斥道:“呵,我家郡主是可怜你,赏你口饭吃,不收银子,却想得寸进尺;容公子,迟早都是郡主的人,你这不三不四的小丫头,怎敢跟他称兄道弟,莫非想给他做妾?可惜,郡主可不会收你,建议你回家照照镜子,郡主府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袖儿!你干什么呢!” 应了轿中画烛的呼唤,粉衣袖儿将银两接过,塞入袖中,警告性地又瞪了伏音一眼,扬长而去。 伏音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想不到当年立在画烛旁遇人战战兢兢的袖儿,竟出落成这般伶牙俐齿的模样。 不是不气的,可凭她如今的身份,气有何用?她可以原谅袖儿,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将这类话一笑置之;那个丫头迟早会因呈一时口舌之快付出代价——毕竟这世上没有一处是真正的净土,画烛那儿也不例外。 马车远去,无论谁都没有回头,这与五年前的情景相差无几。相差的不过是,那一次,子夜醒着,她站在幻璃城墙上望着;这一次,子夜睡着,她立在枫叶林里看着。 送走子夜后,伏音沿着这一带找了很久,只觉精疲力竭,头脑发晕,倚着树昏睡过去。 她又做梦了……画烛一边喊着伏音姐姐,一边用狗尾巴草嬉笑扫向自己;她趴在母妃肩头看着她一针一线绣得仔细;简夕给她编辫子却惹来子夜的嘲弄;羽觞给她看病,她躲在赤凌的怀里嚷嚷着不喝药……种种一切,都有如沧海桑田、过往云烟,在她的梦中交错着、编织着。若有若无的萧声自远处响起,牵引着她的梦,由此岸驶向彼岸。她皱眉,倒宁愿沉溺在梦中,不愿醒来;萧声渐缓,又有场景植入她脑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四章 相逢应不识(2) 她皱眉,倒宁愿沉溺在梦中,不愿醒来;萧声渐缓,又有场景植入她脑海…… 朦胧的雾霭,平静的湖面,吹箫的人。 她朝湖边走去,萧声渐近,湖中涟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 望着雾中缥缈的影子,她疑惑更深:“你是谁?”声音回荡在云霄,一遍遍,一层层,如同涟漪。 雾不散,萧声止,湖起波澜。 她瞥见影子将萧放下,朝她走来;她动弹不得,只觉此人身形熟络,却不知在何处见过。 “姑娘,姑娘……”有人在唤她,鼻尖传来阵阵药草清香。 睁开眼,映入一抹洁白,眼前之人冲她俊朗地一笑:“还好你醒了,不然,我都以为是在下的药方出了问题呢!”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如同谪仙一般的男子,认为这仍是梦境。 “姑娘家住何处?先在此休息片刻,一会儿我将你送回去。” 望着他温润如玉的脸庞,伏音却话噎在喉,说不出,反倒不停咳起;那人轻拍她的背,还在说些什么,她已听不清。嗓子发紧,有着真实的疼痛。 是的,这不是梦。伏音在心底默想,望着眼前眉目依旧的男子,眼眶红了。 “姑娘,你怎么了?”听着关切又疏离的询问,伏音扯出一抹笑,心底是说不出的悲哀与辛酸。 “我去倒水。”见他欲抽袖而去,她一把抓住他袖口,清清嗓子道:“赤凌,别走。”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不解地问道:“姑娘,你认得我?” 姑娘,姑娘,他竟一口一个姑娘,叫得顺口;她的面目,如今就连他这个哥哥也认不出了。 她扯着那衣袖不放,想像若干年前那般冲他撒娇卖乖,可她做不到,最后她只好保持那惯有的微笑,告诉他:“赤凌,我是伏音。” 容玦醒来的时候已日上杆头,眼前是青萝幔帐,跟一个明媚脸庞。 “子夜哥哥,你醒了!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我吩咐她们给你做。”画烛见他清醒,收起数尽子夜睫毛的心,笑靥如花。 “郡主?”容玦还没适应这一突然变故,只记得自己在采茀苡,然后……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双手,他翻身起来,却见画烛噘着嘴挡住他。 “郡主可见过属下采来的草药?”容玦向她恭敬地行一礼。 “那草药,我看着也没什么用,就给扔了。”画烛见他醒来就问起什么草药,意兴阑珊,但随便敷衍了一句,却听见他冷冷诘问道: “扔了?郡主当真就那么扔了?” 画烛想着自己与他已有两年未见,再次相见他却因一草药对她冷言相向,眼眶渐红,哭道:“不就是个破药草吗,你与我两年多未见,我救你,守着你三日,你非但不感激,还这般对我!”对门口的袖儿道,“去,到我房间给容公子拿那破草去!” “郡主,是属下的错。” “别‘郡主’‘属下’的来回叫,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要唤我‘画烛’。”见子夜语气放软,画烛破涕而笑,拉着他的胳膊,往桌椅那边拽,坐下后,又忙着给他倒茶。 容玦按住茶壶,淡淡道:“郡主不必如此。” 袖儿拿草药回来,见到的便是画烛与容玦双双僵持的场面,眼珠一转,奉承道:“公子不必推辞,郡主也是一番好意。想你跌落山崖,是郡主历尽千辛万苦将你背回马车;你昏迷不醒,是郡主夜以继日地守你三日盼你醒来。如此恩情,公子应没齿难忘才对。” “休要胡说。”画烛这句呵斥说得很轻,心中倒也得意得很,面上显出些许红晕。 “多谢郡主相救,只是,”容玦接过画烛递来的茀苡,轻轻摩捻,“除属下之外,郡主可还见过其他人?” 袖儿因先前曾口出狂言,自觉理亏,见容玦似乎与她相识,忙在画烛作答前回应道:“没有,郡主没遇到其他的任何人,”见画烛欲言又止、百般疑惑的模样,又勉强笑着自圆其说转移话题,“袖儿在一旁看得仔细,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莫非是那人伤了公子?” 容玦没有回答袖儿的问题,反而不动声色地看了她许久,直至看得令她汗毛竖起、冷汗直冒,才兀地轻问一声:“是吗?”转而又对画烛说,“画烛,我找到你伏音姐姐了。” 画烛正沉浸在他喊她“画烛”的喜悦中,“伏音”却二字如啻惊雷般响彻她的脑海,怔了怔才明白过来,语言错乱:“啊!她,有人说她已经死了呀,而且,南暝王找了那么久,子夜哥哥你怎么会……而且,而且,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她只是出于客道说了那么一句,却听见子夜轻轻道: “画烛,你别急,我带你去找她。” 只有提到伏音时,他才会忘乎所以,叫她“画烛”。她怎么忘了? 听到他这么说,她鬼使神差地跟去了,本应喜悦的心,说不出什么滋味,是涩涩的?毕竟是伏音与他先相识,两人熟络得很,这一点令她陷入自卑与嫉妒的桎梏中;她虽与他独处了两年,可她总能发现他在瞭望远方,远方有着幻璃,幻璃有着伏音。所以,即使伏音待她亲如姐妹,她也不愿再见到她。 沿途风景熟络,画烛兴趣黯然,只是望着身旁人好看的眉眼发呆,随口道:“既然已经找到伏音姐姐了,那么把她平安送到南暝吧;南暝王既然肯挖空心思找她,对她想必不错;送到南暝宫,当上南暝王妃,她便有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不负这三年颠沛流离之苦了。”却见容玦摩捻药草的手停住,心中一顿,“她既已许了南暝澈,此生此世便已与你陌路,若你曾对她有何想法,现如今也应收了去。”许久却等不到回应,抬眼见子夜合着眼,竟睡了过去,撇撇嘴,嘟囔道:“也不知听没听见。” 行程过半,刚入丝箩,袖儿撩开帘帐,朝画烛耳边说了一句;画烛闻之变色,大惊道:“什么?面具怪不见了?”转而又自觉音量大,轻声问,“多久前发生的事?” “三天前,探子早就放了信鸽,怕是遭人拦截。” “拦截?”画烛不解道,“我与他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像这种小消息,有谁会拦截?算了,你下去吧,”忽而又想起什么,“对了,你适才为何要说谎,我们明明……” “郡主既然要想让公子对您心存感激,必得耍些手段不可;救他的人是你,也只能是你一人,与旁人无关;那丫头已收了您给的银两,您大可不必心存愧疚。”见画烛眼神迷离,做思索状,识相的袖儿暗自庆幸,“袖儿告退。” 马车颠簸几下,方至目的地。从马车上下来,画烛适应下光线,才醒悟自己到了何地——天才客栈,不禁暗恼曾与她的子夜哥哥失之交臂。真正听到子夜介绍伏音时,画烛错乱得很。抛却震惊与怜惜,她怎么也无法从眼前这人身上看出过去的影子。 怔怔站在门口,画烛没有动,听见一旁小林的奚落,他说什么“之前不住在这儿,现在又跑来了”,听见袖儿与他理论又避开眼前人的视线;最终,她便只是喃喃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是伏音姐姐吗?”眼前人笑了,笑容中饱含着她所不懂的辛酸,却也只是一瞬;继而,她听见那人唤她的名字,一声一声;她便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眼泪不争气地落下,之前不想见她的欲望也随之一扫而空。 六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伏音,只觉得这个姐姐既漂亮又胆大,既得万千宠爱,又敢当众揭露妃嫔恶行,是她妒忌和钦佩的对象;也是通过伏音,她才识得子夜哥哥,认识到友谊的可贵。 如今,她只觉得世界不公得很,那么好的伏音姐姐却遭遇这等人祸。 想着想着,画烛哭得越发厉害,反倒让一旁的伏音安慰她,抬眼却见一纸方巾递过来,耳畔传来如清风拂过的声音:“姑娘,擦擦吧。”哭声止住,她抬起头,却见眼前人一身白袍,面冠如玉,只觉得熟悉,像是不久前才见过。 “你是赤凌?”容玦倚着门框,像是不经意的询问,却打破了方才的宁静。 赤凌颔首不语。 伏音见他忙道:“子夜,你的伤……” 没等她问完,容玦却悠悠截断她的话:“没事。伏音,过几日随我出去。” 说完便离开,画烛便也追了出去,留下疑惑不解的两人。 “他便是容玦,容子夜?” 伏音见子夜下命令似的对着自己说了一句后,又不顾礼数甩下他人离开,不免诧异得很,忽而听见赤凌疑惑的问语,想替容玦辩解些什么,于是讪讪一笑:“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赤凌眸色转深,一如往日,轻揉着伏音的梳好的发髻,“伏音,眼下只剩你我二人,讲讲我不在的这些年所发生的事吧,特别是关于他,我很好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五章 为有暗香来(1) 步入竹林中央,容玦念咒,在周围都下了结界,唤道:“朔月,出来吧。” 竹林深处,飞沙走石,一黑衣人持剑而立,向容玦行礼:“左使,有何吩咐。” “以前你说过,赤凌并非幻璃皇子,而是南暝质子;那你是否查清他在南暝的身份?” “回左使,没有。此人心思缜密,自上次左使派属下打探他行踪,属下便一无所获,不久传出他已阵亡的消息,属下当了真,便把此事搁浅了;谁知,他竟还活着。” 风过竹林,容玦负手而立,闭上眼,再张开:“查,继续查!”见朔月恭敬回应,蓦然嘴角一弯,俯下身来,“朔月,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回左使,已经十年了。” “十年?那真是太久了。那么,朔月,”他顿了顿,“你为何要帮着南暝澈害我?幻象,并非凭空产生。中此邪术之人,必在此前服下幻梦引;幻象要想逼真,做到摧毁人的心智,必得了解中幻象人之所惧。符合这两点的,也就只有伴我十年的你了。” “左使!”朔月面朝他跪下。 “起初我以为是右使,毕竟在虚桐山庄,她是最擅用幻梦引的人,而我也曾到过她的风满楼,受她指引去枫林谷。的确,她也参与其中,但不过是负责把我诱导进去罢了,真正下手的是你。你被他们收买,在我去枫林谷之前,给我下了幻梦引,并托故不去,坐等我的死讯,不过结果怕是让你失望了,我在最后一刻被伏音唤醒,虽是九死一生,但也有惊无险。” “左使是如何发现的?” 容玦叹息一声道:“知道那一幕的只有你。” “左使,”朔月抬头,眼中有震惊与悔意,“我、我是受庄主所迫,他说,我若不干,他就会杀了雁澜,我、我没办法啊!” 是舅父?!看来他们联合了,但,舅父为何非得致我于死地?难道是因为我失去了利用价值,他想像当初对待席师兄那样,借他人之手除掉我? 容玦暗忖些许,便道:“杀雁澜?他既然想利用你对付我,便一定不会杀了她。再说,我的手下还轮不到他来动手!念在你是为情所困、左右为难,况且还放出风声、间接救我的份上,我便饶你一命。”见朔月面有疑虑,便问,“怎么,不是你告诉伏音我去了枫林谷?” 朔月喏声:“回左使,不是我,是右使;属下那晚内心不安,无意中看到右使在楼下徘徊,之后公主殿下出来,跟她聊天,没聊几句就策马而去。属下以为,是她不会错。” “哦?原来是右使。她反复无常得很,既陷我于牢笼,又救我于水火,让人恨不得、谢不得。是时候去会会她了。”隐约有人影闪过,容玦轻声道,“朔月,此地不宜久留,你且退下。” 撤去结界,容玦却见石桌不知何时移到刚才的结界边缘,付伯坐在那里,冲他招招手:“小夜儿,博弈否?” 容玦怔住,一时间竟不知应上前,还是应止步,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阿爹就在他面前,挥挥手,问他道:“小夜儿,练剑否?” “子夜哥哥,半天都找不到你,原来你在这里,”画烛挽住他的手臂,迫使容玦回过神来。 “你怎么来了?”他轻轻抽回手,不经意的一问正中画烛的下怀。 “我可不想打扰那一对璧人,我想了想,南暝王于伏音姐姐而言,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赤凌就不同了,全幻界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幻璃皇子,与伏音姐姐称得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两人虽分别多年,但也不改情谊,子夜哥哥,你说是不是?” 见容玦不语,画烛便数落他:“你刚才让她随你去风雅楼,实在糊涂;她与赤凌才刚相见,你怎可……”说了一会儿,直至口干舌燥,却发现那人根本不再听,只是望着石桌上的黑白子发呆,不由嗔怒,“子夜哥哥,你有没在听啊?” “没,”容玦直言,“郡主,我实在好奇,南暝国君跟他赤凌你究竟站哪边啊?是不是哪天那南暝澈站在我们跟前,你又该推翻你今日所言,去称赞他跟伏音的般配去?” 画烛怎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歹意?一时间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讪讪辩解道:“子夜哥哥,我不是……” “画烛,你是个好姑娘,”容玦正色道,“但我希望你把功夫花到别的事上。” 骄阳似的姑娘听罢便蔫了,低头摆弄着自己手指,“子夜哥哥,我只是想让你认清现实,你跟她是永远都不可能的。” 容玦却听乐了,只觉现在的小姑娘想象力丰富,竟把他跟伏音联想到一处。 跟他那小主上谈情说爱,不得累死? 不知怎的,却忘了否认。 “子夜哥哥?”画烛看容玦傻笑不已,不由一呆。 莫不是刺激过头,把她的宝贝子夜哥哥气傻了? 抬眼一看,却见一头发花白的瘦老叟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不由厉声问,“你是谁啊?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干嘛?” “你这小丫头真是不知好歹,我付伯还没问你姓甚名谁、来我地盘作甚呢,你倒先问起你伯伯我了!”付伯拍案而起,呵斥道。 “你——本郡主才不和不通情理的老头儿计较!”说罢,扭头就走,却听身后付伯悠悠道: “哦,原来是‘嫌弃这儿嫌弃那儿’的西城小郡主啊!” 画烛听出这话儿沾的讽刺意味,不由小孩子脾气上来,走了两大步到付伯面前,嚷嚷了好一阵子,连容玦出面制止都没起作用;付伯虽认为她实在无理,但也甚感有趣,摸摸他的小胡子,开怀大笑。 容玦只觉得两人关系好到费解得很,便趁画烛不注意返回屋内,脑海中却回响着付伯开怀的笑与画烛方才说过的话。他不知他们各听了多少去。 付伯认为画烛与自己投缘,往后没事儿就拉着这小丫头博弈;画烛认他做师父,却张口闭口喊着老伯,喊得付伯觉得自己老了很多岁。但在画烛眼里,有了老伯这一老顽童相伴,在丝箩的日子有趣了很多;她不再着急拉着容玦回西城,只是寄希望于看到容玦来竹林观战。 偶尔一次如此,却听付伯语重心长道:“丫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那又如何?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画烛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笃定,可在六年前看到他们俩的第一眼,她便知道。 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只是因为各自的身份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六章 为有暗香来(2) 几日后,阳光正好,街上游人如织。 本是容玦约伏音游玩,最终却演化成四个人的出游。 画烛拉着伏音满街逛,往往把玩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即使是一个残破的毫不起眼的石头也可入其法眼,并花下重金买下。这阔绰、这“当机立断”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付小林当属“旁人”首列,等画烛买来,他颠了颠,羡慕收了几分,终啧啧嘴道:“这西城小郡主的品位就是独到……”画烛未发觉此话有何不妥,忙拿回她心中的“玉石”,摆摆手,做不好意思状:“那是,那是。” 见画烛如此,小林抑制不住笑意,溜到容玦旁,凑到耳边:“那不过是块破石头。”继而哈哈大笑,却见容玦默然凝望前方,目光中掺杂着复杂的情感,令小林不由暗自唏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得立于纸鸢车旁的二人。 街铺林立,纸鸢斑斓,他们站在街角一侧,任凭人头攒动,任凭风乱发丝,宛若谪仙,竟让付小林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 “真是一对璧人,”小林看痴了,竟忘了自己在谁的身边,“小音子脸上的疤,啧啧,可惜了。” 自从听付伯说小哑巴是个女子,小林惊讶了几天,便开始了嘴上的“怜香惜玉”,变得悲天悯人;如今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不由讪讪转过身去,想说个安慰人的话又想不出,最后眼珠一转,酝酿下情感,堆了个舒心的笑,却见一旁人收了目光,听其淡淡说句:“走吧。” 声音无悲无喜,却听得小林心头一阵酸楚。 他抬眼看了看分立在不同“阵营”的两人,心中茫然,联想到多日未见的依荷,越发无措,正想着,却听见一熟悉女声:“小林子。”娇媚可人,似梦似幻,小林呆呆地转头,继而痴痴地笑了,眼前人正是他所思所想的依荷。 “在这里碰到你真好。”小林由衷道,脸上不由一红,喏喏道,“你、你想不想吃紫米糕,我带你去,我们原来……不不,我是说……我带你去一家店,那里的很好吃。” “哦?”依荷微微挑眉,几近妩媚,“正好,我想吃。”说罢,便被小林拉到一家摊位。 光线柔和,透过林间的缝隙,一层一层,旖旎而下。 “小林,又想在我这儿偷学手艺吗?” 小林看着依荷专注吃糕的样子,不禁心中一荡,被摊主这样一问,面上挂不住,支支吾吾敷衍过去。 “今天只有你一人来吗?”依荷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他一句。 他摇摇头,咬了一口紫米糕,含糊不清道:“还有白脸他们,对了,你知道吗,小哑巴竟是女子。”见依荷没有过多的惊讶,为了防止气氛的尴尬,小林问道,“你、你来街上做什么?” 依荷笑而不语,看了他一眼,又掩嘴作笑,道:“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想了想,又道,“我来这儿,是为了赴约,见一个人,可惜他好像另有安排,只好换一处了。” 说得小林面上红透,像是熟透的苹果。 伏音找到小林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不由无奈地摇摇头,对一旁的赤凌道:“看到了吧,这孩子一见到依荷就是这般模样,你们男孩子都会如此吗?赤凌你出游这么久,有没有喜欢的女子?领来让我叫声嫂嫂吧。” 说得眼睛弯弯,亮如翡石。 赤凌听得一怔,随即笑如春风:“我本以为,你不只把我当成哥哥;如今看来,是我多心了。” 笑容僵在脸上,伏音自感心脏漏了一拍。 赤凌不是哥哥,她一直都知道。 ……腊月飞雪,梅香肆溢。 “你是谁?”她趴在围墙上,望着院中央的锦衣少年问。 “一个质子罢了。”那少年笑容爽朗,使人听了如沐春风,心情舒畅。 “质子?那是什么?”她歪着头趴在那儿,弄得瓦砾泠泠作响,见少年不语,便转而发问,“是皇子的一种?我的小哥哥?” 问完后,见那少年摇摇头,她眨眨眼睛,疑惑更甚。 那少年不再解答,走近她,将她小心翼翼地从围墙上抱下来,俊朗一笑,煞是好看:“伏音,我是赤凌。” ……伏音,我是赤凌。 他这般告诉她,她便信了。 于是,她从来都不叫他哥哥,即使后来她知道了质子的真正含义,即使后来父王认他做义子,即使这幻璃宫上下唯独她一人唤他赤凌。原来那时就已埋下了祸根,她固执地认识到他不是哥哥,也习惯同他一起玩耍;若不是后来的南北大战,她跟他又怎会聚少离多,难以相逢? 如果赤泽携一众臣子逼迫父王的时候他在,该有多好? 还有,他刚才为何要这么说?为何要露出那种表情? 伏音思绪翻涌,冷不丁听一声音凭空冒出:“瞎想什么呢?” 伏音抬眼一看,却见容玦神色冷淡地看着自己,想到自己前几日因救他而病倒,他却一连几日对她不理不睬、不做解释、不发感谢,不由将刚才纷杂的心事抛掷脑后,怒气紧跟着上涌,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容护卫多心了,我不过是乏了,发了一会儿呆。”见容玦抿嘴不语,又故意调侃道,“对了,画烛呢?她都找上门来了,你什么时候走啊?付伯虽爱热闹,但天才客栈容量有限,你看……” “郡主嫌累,便先回去了。”容玦似是没被激怒,神色依旧冷淡,“当然,等你脸上的伤治好,要我走随便。” 她想不到他会信以为真,忙扯扯他的衣袖做安慰状:“子夜乖,我开玩笑的,别生气嘛。” 料他容子夜平素正经地很,定经不起女子这般赔罪。 嗯,定能让他起一声鸡皮疙瘩,然后将那无厘头的怒火丢一边儿去。 果不其然…… 撒娇完毕,见眼前人如神色怪异盯着自己半响不语,伏音心里头暗爽: 嘿嘿嘿小样儿,我还不了解你,怕了吧? 她故作不解,眨巴眨巴眼;他却扭过头去,不再瞅她。 此时容玦的内心很复杂,一方面是因为伏音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一方面是因为,自从赤凌回来后,伏音又好似变回了原来那个伏音,但若是他查出赤凌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伏音所想,她又该如何? “子夜子夜,”伏音走到他另一侧,凑近冒出头看他,“之前说要去找依荷,为什么?” “她有法子治好你脸上的伤。”被她盯着,容玦难免有些不自然,却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香气凛冽,勾人魂魄,不禁令容玦皱皱眉。 眼看着近前的人晃悠得厉害,他脱口问道:“你今天涂了什么脂粉,这么香?” 伏音抽回手,低头仔细闻了闻,疑惑道:“没什么味儿呀,怎么了?” 又咂摸出点别的什么,怔怔看着他,却未其察觉,殊不知容玦正因香气分神—— 细细品来,却是梅香,明明是飒爽的秋日,怎会飘来梅香?有古怪!朝周围看去——行人嬉笑如常,店家吆喝不绝,街铺紧挨林立;品茶茶的,作画的,讨价还价的…… 一一望去,味道又散去,并无异象。 “没事。”他漫不经意回应着,侧目,却见赤凌拎着一纸鸢缓步走来。 他长袍及地,如皓月般盈目,朝着伏音走来,笑容俊朗,眼神宠溺。 在那一刹那,容玦就意识到,赤凌对伏音绝非单纯的兄妹情谊。 心里有什么炸开了,嫉妒、慌张、惊惧,一个个如同爪牙般啮噬他的身体,竟让他不想留意伏音注视那人的表情,却忍不住在脑海中猜想:是感谢?是惊喜?亦或是倾慕? 种种思绪纷乱过后,他才明白自己对那个曾经的小主上是存有怎样的心思。 怎么会?! 下一秒,他这般想,反复地在心底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家伙有什么可肖想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抬眼间却见赤凌嘴唇微动,手持纸鸢,轻声问他家主上:“喜欢吗?” 容玦一时气恼,赶在伏音之前接过,淡淡道:“多谢。” “喂,你干嘛!”看着到手的纸鸢被他人抢了去,伏音不禁失声道。 拿来后,他便后悔了,暗恼自己行事竟如此冲动。 气氛一瞬间莫名的尴尬。 “子夜兄也喜欢纸鸢?”忽听见赤凌问,声音虽听起来如春风般和煦,但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诘问。 想起前几日,朔月向他报告,说赤凌“行踪无处寻觅,做事滴水不漏。”,容玦眸色转深。 滴水不漏吗? “喜欢。”末了,又补了句,“很喜欢……咳,那赤凌兄,若是你不介意,我便先带走舍妹了。” 语毕,又闻到一股梅花香,浓烈,并带有杀气。 “舍妹?”赤凌疑惑,“伏音没告诉过你,我不是他兄长吗?” 伏音吐舌:“咿呀,忘跟你说了。” 容玦觑她一眼,不语。 “也罢,你们若想找依荷,她就在那里。”赤凌含笑道,并以目示意。 他怎知我想找依荷? 伏音先一步问出容玦心中所想,却得不到回应;容玦心中疑惑,看了一眼街边吃着紫米糕的依荷跟小林,又转眼看着赤凌,却见他笑容浅浅,只是揉着伏音的脑袋,浓情蜜意仿佛都能酿出水来。 只是那时,梅香更胜了。 容玦皱皱眉。 而且,只有他一人闻得到。 风雅楼内。 “茀苡,上古神草,你倒真找到了,难为你了。”依荷摆弄着手中草药,悠然道,“只可惜,我是骗你的。” “骗我?”似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容玦抱臂缓缓走向她,“那你为何之前不说明,还让伏音沐浴更衣、静候佳音?” 依荷抬眼看着他,神情淡漠:“我是想支开她,有些话她能够听,有些话则不能。你若是想感谢我,念及过去饶你一命,就现在说吧,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七章 为有暗香来(3) “哦?那我该感谢你什么呢,我的好师姐,你说说看?”他顿了顿,“我是该感谢你听命于南暝澈将我引入险境,还是该感谢你通知伏音令她险些丧命?”见她睫毛轻颤,他心头明了了几分,“右使,你应了解我的秉性。我虽已得知你为灵果,但念在你我多年同门的份上,我不会把你怎样,甚至于你所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视而不见,所以,你借席师兄的死搏得舅父欢心晋升为右使时,我没管;你偷依荷皮囊借此存活至今,我没问,可是如今,你为何要骗我又害她?” “既然左使这样认为,我无话可说。”依荷刚想起身,却被容玦一把按了回去。 “南暝澈与你有何渊源?你为何要听命于他?” 依荷沉默许久,最后才开口:“我的存在本就拜他所赐,是他给予我活下去的机会。”她凄然一笑,解释道,“在幽深冷寂的地牢里,正因为他,本应因被人摘下而丧失性命的我,奇迹般的活了下去,并修成人形。 “阿玦,你不会明白的,不会明白那时,我有多开心,纵使没有触觉、没有嗅觉。所以,我便许下了承诺,我这一生都是他的,无论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所谓的‘活着’接近地席师兄,并且杀了他、夺走他的心魄,从而得到永生?” “南暝澈告诉过我,要想永久活着,必须拥有心魄。”见容玦苦笑一声,依荷眸色一暗,“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得挂在空灵树上的寂寞的。” 沉默许久,容玦哑声问:“跟席师兄在一起的日子,你还寂寞吗?”没听到回答,他继续道,“如今呢,你就不寂寞了吗?” “容子夜,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她嗤笑一声,却听容玦缓言道: “人是有寿命的,没有必要一直活着,若是活得久了,会倦的。” 依荷的眼眶湿了。她扭过头去,看向窗外的天际,蓝天白云,飘然辗转,一如那天—— 她披蓑戴笠,光着脚丫,拦在那人面前,哑声道:“你,带我走。” 那人俯下身来,将她遮在额前的头发拂去,眉毛拧起,轻声问:“为什么?” 记忆越来越模糊,她忘了她当初是如何回答的他,只记得那一萦绕在她心头十来年的最终结尾,也是她在一开始就编织好的结尾。 她闭上眼,脸庞不经意间有泪滑落,又睁开,神情再次淡漠如初,转身看向容玦,不屑道:“那又如何?” “我只想让你悔过,让你想起你所谓的‘活着’会令旁人付出怎样的代价。” “所以呢,”依荷步步逼近,勾上他的肩膀,“身为池昼星愿之子的你,要完成父母遗愿,想让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容玦皱眉,将搭在他身上的手拿开。 依荷勾住他的下巴,抬起来,嫣然一笑:“我如果告诉你,另一颗灵果在哪儿,你会不会放过我?不过,我猜不会,”见他不语,她笑意更深,“算了,不管你放不放,我都要告诉你——” 接下来的那句话,令容玦整个人都怔住了,他看着眼前之人嘴唇微动,一张一合,只觉脑中炸开一片,片刻间竟无法呼吸。 因为她说,伏音就是另一颗灵果。 很小的时候,他娘亲便告诉他“自然的法则是不能违背的,否则就会受到惩罚。”,之后不久,他娘亲就因替刚出生的小公主占卜出了纰漏,被幻璃王囚禁。他爹告诉他,那小公主名为伏音。伏音,伏音,好一个幻璃城的福音,竟让他小小年纪遭受骨肉分离之苦。他那时还太小,熟不知“占卜有误”只是个幌子,真正让娘亲被囚的原因却是因她的身份。 他娘亲名为星愿,是空灵山中的神女,负责守护灵果,却碰巧与池昼相识,不久坠入爱河,与他上演了一番凡仙恋。 此过程曲折容玦不知,也不可能知,只知道这一恋情违背自然法则,为家族所唾弃。他爹因此被革姓贬职,调离京都,戍守边城;他娘抛去一切使命,携他追随而去,定家边关。 纵使这段恋情不被承认,不被祝福,但不得不说,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很是幸福,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可是后来,自然的惩罚来了,他们避之不及。 五岁那年,他被父亲牵着进了京都,见到了被囚禁已久的母亲。 她已不再是当年的神女,灵力尽失,颓然瑟缩在牢中一角,见他们来了,也是不动,却是一脸戒备,提防着他们。 等他爹唤她,她仍是不动,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探究似得看向说话者,片刻后,发着抖问:“你是谁啊?”声音稚嫩,却已不是儿时哄他入睡的声音。 然后,他便哭了,哭得很伤心,他不明白自己温婉贤淑的娘亲,怎么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他爹镇定如常,拍着他的肩,叫他不哭,叫他坚强。 他不懂,不懂坚强有何用,哭得越发大声,却感到有人轻抚他的头,听见那人用稚嫩的话语对他说:“夜儿,不哭。” 他这才注意到,母亲伸来替他擦眼泪的手——皮和血肉混杂着模糊不堪,心里难受得很,眼泪不自觉地再次溢出,却又被他硬生生吞了进去。 那是他爹最后一次看到他娘,他娘却似是忘了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之后,京都传消息来——她娘去了。他不懂,问他爹,他娘去哪儿了。被问的人却只是轻抚着他的头什么也没说。当夜,他看到他爹携着一壶酒去了钟塔外的草场。 他对他娘的印象停滞于此,停滞于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断断续续、重言倒语地说着:“夜儿,灵果丢了,找它,两个,灵果,灵果……” 灵果,灵果,是什么样的束缚,才让一个女人在几乎忘却所有的情况下,在最后都不忘自己的使命,并将其加之于自己孩子的身上?娘亲,你是何其残忍。 后来,不管容玦身处何地,是在幻璃宫内,还是在虚桐山庄,他时时刻刻都会记起他的使命:找到灵果,使其归位。 如今,他找到了,两颗都找到了,他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犹豫?犹豫什么?它们不该存在于世,早该,早该…… 念出伏灵诀! 他反复思忖着,脑海中不时浮现她的笑脸与他娘亲最后的神情,直至有一声音撞入他的耳膜—— “你们,在做什么呢?” 他转头,见伏音呆呆站在门口,神色不解,却在他看她一瞬后明白了什么,羞红了脸,怯声道:“你、你们继续。”继而,轻轻掩上屋门。 容玦这才注意到,依荷同他现在的姿势很是不妥,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伏音脸上的烧伤已然不见,以及…… “阿玦,你还不懂吗?”耳边再度响起依荷的声音,“她之所以能恢复,只因,她是灵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八章 她在丛中笑(1) 雾气萦绕,香料扑鼻。 伏音硬是没料到容玦会把她拉来风雅楼洗澡,早不洗晚不洗,偏偏是正午时分。联想到之前他皱眉问的话语,她不禁仔细嗅嗅身上,却没闻到丝毫异样。 那他为何非得让我沐浴? 这一疑问在她心中盘踞生了根,但也在不久之后得到了解答。 沐浴完毕,因找不到他俩,经多方打听,她才找到依荷的住处。见房门半掩,她也不甚在意,便直接推门了寻去,随口问了一句,抬眼却见容玦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又见依荷勾住他的下巴,方醒悟此间正上演一番风月。料自己的出现扰了二人的兴致,自觉尴尬愧疚,小声说了句“你们继续”,随后便掩门而逃。 她一逃,便逃到了风雅楼外,脑海仍在反复回放着刚才情景,自觉血气上涌心思难平。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让我沐浴,可他又何必带我来这儿,跟依荷单独相处不更好? 她这番想着,推想至此,却忽然一怔,陷入另一番茫然。几番纠结后,她又想起那抹艳红的身影,不觉竟松了一口气,便为自己反常的思想活动寻到了缘由,即她定是为画烛鸣不平。 念及此,她快活了许多,以致于等容玦找到她,她正爬在桥墩上兴致盎然地看鱼。 河川自南向北流经丝箩城,将其分成东西两岸,河水不深,两岸稀疏有人家,当地人便将其命名为浅川。川中隐约见小鱼,伏音游览至此,一时兴起,逗留此处,俯看游鱼嬉戏。 正午时分,微风抚岸,桥边人影散乱,叶落逐川,川中鱼儿时聚时散。 俯瞰良久,她才留意到河面映出的自己的倒影——除了几道无伤大雅的刀痕面部竟是安然如初。她呆立许久,拿手去摸以前的烧伤处,光滑的触感不由令她相信了这一事实,忽觉阳光更为灿烂,处处洋溢着暖意,蹦跳着转了几圈后,才发现身后立着一人。 那人好似站了很久,叶影撒在他的身上,光圈点点,斑驳浅浅。 她只顾欣喜,跑到那人面前扯扯他衣袖,拽着自己的脸皮,道:“子夜,你看!”见他点点头后沉默不语,不由嗔怪,“我知道我知道,你定是嫌我坏了你的好事对吧。” 容玦不做搭理。 “看不出来,你小子藏挺深的,其实吧,我看画烛对你那么好,本来是想撮合你们俩的,但你既然喜欢依荷,我可以临时倒戈,支持……” “你脑子里成天都装着些什么?”容玦面色不愉,“说完了吗?” 听他不咸不淡的语气,她知他心情不佳,怔忪一瞬,随后点点头。 “看够了吗?”她自知他指的是池中鱼,又点点头。 “那就回去吧。”说完,他便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凶什么凶,小气鬼。” 伏音小声抱怨一句,跟在他的后面,亦步亦趋,数着时间在分秒间弹指而过,看着他们从宁静的桥边走到热闹的街市里,张望着那从不回望的背影,自觉无趣,又不知如何解闷,只能寄希望于两侧的街铺。 “子夜子夜,你快看!那那那有云吞跟糖人!”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伏音激动到语无伦次,一把拽住容玦的衣袖,又感后者蓦然驻足半响不语,发觉自己举动欠妥,松了爪赔罪,“抱歉啊,我我我适才看到吃的太激动了,你检查下袖子没被我扯坏吧……” “伏音,你太高估自己了。” “啊?” “你的手劲还不足以把衣料扯断,”容玦慢条斯理地整好袖口,看了眼边上的云吞摊,“大惊小怪,这东西到处不都是……” “这个不一样,闻着味道跟井形东街的那家很像。”伏音争辩,末了,又嘀咕句,“况且……” 豆蔻之时,她被囿在宫殿一隅,耐不住寂寞,常在傍晚拉他遛出宫墙,到井形街遍访美味,东街末巷里的云吞当属她心头最爱,因它馅多皮薄,味道跟别家的不同。 触及往事,容玦的目光也变得柔软了些,不由接下她的话,“况且你饿了?” 伏音眼里泛起光,连连点头,又讪讪补充:“但是……” “但是你没带银两?”容玦了然般接下她的话茬,觑了她一眼,“还傻笑什么,走吧。” “聪明聪明,还是子夜了解我。” 容玦脚步一顿,压下心头那说不清道不楚的心绪,只轻轻“嗯”了声,道句“不敢当”。 伏音不甚在意,习惯性地接过容玦递来的腰包,掏出两锭银两,递给卖混沌的大娘,奉上以往般的甜笑:“老板,两碗云吞,一碗多放葱花,谢谢!”又将找来的零钱塞回腰包递给容玦,见他半天不接便回头一看,却见他出神地盯着自己。 伏音心头漏了一拍,随即镇定下来,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半真半假试探道:“喂喂想啥呢,莫不是想你在那风雅楼的美人?”说一脱口,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乱说什么呢…… 容玦回神,拂落掉她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手,皱眉道:“别闹。” 随后又接过腰包,走到摊位前,恰逢大婶问他口味。 他便道:“那碗不放葱花的要多多的醋,她特别喜欢吃。” 大娘听罢乐呵呵笑个不停:“小兄弟,你跟你家小娘子真好。” 容玦起先听得一愣,随后自耳根泛起红来,半响才想起否认:“大娘您误会了,我跟她不是……” “男子汉害什么羞啊,大娘都懂都懂……”大娘不等他讲完,送他个难以言说的眼神。 容玦:“……” 不,您不懂不懂。 那家伙以她那混世魔王的性子成天净想当个月老也就罢了,还喜欢乱点鸳鸯谱……这种不靠谱的小丫头跟自己能有什么干系,况且她还是…… “你们在聊什么啊?” “没什么。”容玦按下心里头慌乱,忙接道。 原本伏音只是观容玦耳朵边红透,兴致上头,就凑上前随口问了句,哪见他却有意相瞒,便越发好奇,眼巴巴地等着大娘解惑。 大娘瞅了眼容玦,笑眯眯回应:“我夸这孩子长得英俊,你瞧,还不好意思了哈哈。” 伏音顺着她目光看了眼,赞同道:“是吧我也觉得。” 容玦心头狂跳不已,扭头看她一眼,哪想却逮住机会往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甜甜黏黏的,是……焦糖。 他拿下来木棒,正是糖人,抬眼间,便撞上眼睛已完成了月牙形状的伏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九章 她在丛中笑(2) “我买了俩,你一个我一个。照旧,用的是你的铜板。”她说,“放心,下次我请你吃。” 蓦地,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挠得心间发痒,且酥酥麻麻。 疯了,真疯了。 他闭上眼,妄图逃避这一切,只听到卖云吞的大娘咯咯的笑声。 “嗯。”最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表面上是那般平淡无波。 吃云吞时,对于伏音停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视若无睹,只俯首喝汤。 半响后,他猜想这厮终于坐不住要走了。 哪知伏音却一脸关切:“子夜,你莫不是烧了?”说罢便上来探他额上的温度。 容玦被她问得一懵,念及缘由,猛咳不止,脸更像是被打上一层蜡,忙避过她上前的手,急道:“没有。” “那怎么红得跟个熟柿子似的。” “天干物燥,热的。” “噢。”伏音应声,仍巴巴看着他。 他咽下口中的云吞,不由道:“你再不吃就凉了。” 伏音感到莫名:“我早就吃完了,明明是你逮着一个云吞吃了好久,”又兀自嘟哝,“你平时吃的不慢啊,今天不知道在瞎琢磨什么,我在对面观望老半天,都快急死了,你还在那慢悠悠地啃皮,真不知道你们这些陷入情网的人怎么都……哎!慢点慢点,吃这个都能呛着!”她忙上前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女孩子家能不能别把什么情啊爱啊的挂嘴边?随便夸一个男子英俊不觉得失礼吗?还有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吃饭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 等容玦一股脑说完,伏音低头看了眼碗里的云吞汤愣了好久,拿筷子便搅和边小声嘀咕:“那可是,你有胆子喜欢依荷没胆子承认,别人还说不得了?夸你英俊不比夸你俊美强?得了便宜还卖乖。以前我吃得慢你不也一直盯着我看,我不都没说什么,你倒介意这介意那,难不成我瞅着你你还能掉下一块肉来?” 容玦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终告别云吞摊,错位走在街上。 恰逢一支军队路过,伏音看得入神,正根据他们的配饰推测是那国的军队,却见眼前一暗,原是容玦将一面具卡在自己脸上。 “以后出来戴上它。”他语气尚可,没了适才诘问时倨傲的语气。 她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的画像如今还在城门口挂着,若是以后照她刚才那般招摇过市,万一哪天被南暝士兵或者过路人认出,她的伪装生涯便该告一段落了。可是,难道顶着一枚面具出门就不招摇了吗?刚想问出口,那人却已走远。 这蠢家伙。 叹一口气,她总觉得今日的子夜有什么心事似的,怪怪的,会不会真是因为……依荷? 护卫大了不由主。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想当初的子夜,性子上傲得没话说,她花了四年的时间好不容易给磨平了,如今却要周而复始? 伏音第一次见到子夜,是在九年前的初春。 当时,她刚从学堂回来,一眼便望见他。 他身穿尽染暮色的长衣,随意地摆弄着榕树枝叶,明眸秀眉,颜如舜华,凝眉处却透着凌人的傲气。兴许就从那时起,她发现了他与旁人的不同,怀疑起他的身份。只是那时,伏音只觉得有趣且荒唐。 有趣的是,这个人与众不同;荒唐的也是,这个人与众不同。 她抱着如此心态,在旁观望了许久,见他毫无察觉的迹象,索性遣退了众人,肆无忌惮地走到他面前,却听他轻声道:“你还要看多久?” 顷刻间,狂风乱作,落叶飞舞,银剑出鞘。 叶,折透着阳光,落在土地上,亦落在他的剑上;剑,握在他的手中,亦逼于她的脖颈上。 她那时只觉光与影一并投向自己,片刻后软了声音:“你、你是谁?” 见他不语,加重了内心的忐忑,片刻后,才听他轻呵一声:“不过如此。” 之后便拂袖远去,独留她愣在原地。 大写的好奇,致使伏音选他成为自己的护卫,也正因如此,使她先一步察觉出他的身份,采取了举措。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 望着近前人的背影,伏音不由将他同九年前进行比较,最终发现他走上了两个极端:以前是没事找事;现在是有事不理。一番总结过后,她自感拥有文学细胞,不免得意,哼唱着赶上前者。 等士兵远去,容玦忽然道:“伏音,我问你件事,关于赤凌。” 问他干嘛?伏音一怔:“你问。”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伏音蓦然驻足,想起那天赤凌莫名其妙的话语霎时手足无措,半响道:“挺好,但、但他是我兄长。” 容玦一愣,见伏音红彤彤的脸庞跟过激的反应便知自己问错了方式,但同时,他得到了另个深埋于心的问题的答案。 于是,他平复下自己的内心,又道:“我是问,依你看他跟以前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伏音一怔,自觉适才自己的回答太过尴尬,“没什么太大的,毕竟我俩分开得久了,但他什么样我还是认得出的。” 容玦做赞同状:“嗯,你俩渊源颇深。” 伏音看容玦一眼,思及赤凌拉自己跟他讲了一天关于她与子夜的往事,脱口而出:“你也对他好奇?” 嗯?为什么要用“也”字? 容玦想了一刹那,想当然地认为那个对赤凌好奇的人是伏音,便没问出口。 何必问出来自取其辱呢?他静静想。 最后,他摇摇头,勉强一笑:“我就随口一问。”随后便不顾她,大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却驻足,忽然道:“再等等,”他转身看向伏音,“伏音,等我查清他的底细,你再同他……”他始终没说下去,最后只好以天气太冷为由,催她加紧步伐。 可他忘记了,伏音却记得,适才他在云吞摊把自己热成了红柿子。 这一冷一热皆是谎言,她心里清楚,却不去追问。 因为她怕一旦问出口,会有一些事在本质上发生改变,而她不巧,最怕改变。 赤凌那天曾问过她子夜是怎样的人,她始终答不上来,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子夜于她而言是不同的。 至于哪里不同,她始终说不上来,包括面对他时莫名泛起的心跳以及做出的逾矩行为,她纷纷寻不到缘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章 残梦醒时分 伏音的变化令在旁的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事后,她问过容玦,他却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知道他是在敷衍,她便没再问,脑中却不时闪过茀苡的画面。 她去找依荷,依荷也只是笑,笑她想象力丰富,把毫无关联的两者联想在一起。 慢慢地,见寻求答案无果,她也把此事搁置了。后来有一天闲谈,谈及她脸上消失的烧伤,付伯闲敲棋子,悠悠说了句:“伏音即福音,自有灵力相助。” 思来想去,她只得将此事归功于父王给自己取的好名字上了。 眼下入了冬,画像照样在城门口挂着,那张面具伏音依旧戴着。丝箩城无人不知,天才客栈有个丑陋不堪的小哑巴,他为了不吓到别人,天天顶着一张面具出门。此话传开,成为城中人的闲谈,好似小哑巴原先就身处城中,身处客栈。伏音终于明白容玦命她戴面具的真实用意。 入冬后,百物凋零,日子加紧,画烛归期将近,袖儿忙着整理物件,城中却发生一件令众人始料未及之事。 起因是丝箩城中一户姓殷的人家招亲,付小林贪玩经过,正好被殷家小姐的绣球砸了个踉跄。 殷家并非大户人家,仅靠着祖辈传下的殷月楼积累点财气。小女殷罗看似弱不禁风,实际上却是一泼辣性子,见各地兴砸绣球招亲,便想一试身手;谁知到了吉时,门可罗雀,不由怒从心生,见远处隐约有人影,便毫不迟疑地向其砸去。 原来,城中人尽知这殷罗的泼辣性子,在见到城中贴有殷家的招亲告示后,忙偷着告知自己熟识的及冠男子,叫他们千万别在那日那时经过殷月楼;小林见付伯松懈管制,整日游手好闲,早出晚归,没事儿便找依荷听丝品竹,压根就没听说什么‘夜叉招亲’。 此刻,得知前因后果的他追悔莫及,忙回客栈找来亲友哭诉,左一个不愿,右一个不娶,嚷嚷了良久,哭完却听伏音问了句:“绣球谁砸的?” “殷罗,那个母夜叉。”小林抽噎道。 “绣球砸的谁?” “……我。” 回答完,他自感上当,揉眼看看伏音,见她轻轻抿了一口茶,冲他一笑:“那便是了。小林,你很聪明,你知道该怎么做。” “可、可我喜欢的是……”小林见伏音转舵,随即瞠目结舌。 “依荷,可不是任谁都可以喜欢的。”伏音虽是在对小林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容玦。她自认为明白了容玦当时来丝箩的理由,弄懂了他对小林说这句话时的心境。 “小林,依荷姑娘知道吗?”见小林的脸憋得通红,赤凌撩开扇子,在旁给他扇了扇。 小林呆站片刻,终是摇摇头。 自小林被殷家绣球砸中,来天才客栈吃饭住宿的人增多。对此,付伯笑得合不拢嘴,认为殷罗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带来了财气。画烛则不那么认为,反倒撇撇嘴认为来这儿的人是在可怜他。 丝箩城殷家小千金的泼辣性子,即使是她这个在西城足不出户的郡主也有所耳闻。在她看来,小林抱不得美人归,拐走一位名人,也是蛮不错的。 于是,她将心中所想原封不动地告知当事人,却引得小林嚎啕大哭。 小林病了,茶饭不思,病中喃喃地唤着依荷的名字。 听闻此事,依荷却是抚琴一笑:“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依荷姑娘不愿随在下去看看他吗?” “不愿。”她抬眸,神色一凛,随即眉目舒散,“听闻天才客栈来了位白衣公子,想必就是您了。” “在下赤凌,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初次?”肆意打量着眼前这宛若谪仙的男子,她轻舒懒腰,晃悠悠地站起,围着此人转了一圈,刚想像往常一样使用幻梦引,却被那人一举擒获。 赤凌钳制住她伸出的手臂,一改往日温和,笑道:“的确不是初次。”见依荷面色不改、眼中略显疑虑,他轻笑一声,“怎么,你不知道我是谁?” 此话一出,依荷脑中乱成一片,身体僵硬,随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你找我……” “是时候该回去了。” 他的声音响彻在耳畔,轻柔如歌,却令她铸成的心墙顷刻崩坍。 她知道,这场梦是该醒了。 夜半,容玦收到张字条,上面注明了见面的时间与地点。字迹清秀,却是刻意为之。 他应邀前往一人迹罕至的墓地,一路上杂草丛生,树影婆娑。见此状,他用法术点燃符纸,幻化出莹莹烛火;刚至目的地,便见树下隐约有人影。 那人身材窈窕,手持蒲扇,缓缓走进他,启唇道:“阿玦,你来了。” “依荷,你约我来这里做什么?”容玦环顾四周,见此地尽是坟冢,荒凉破败不堪。 “依荷?你竟还叫我依荷!”她嗤笑一声,“我向来都不是她,她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年了!”随即用法术将石碑驱开,令土堆散开,露出简陋的灌木,“我的驱壳也在这儿躺了太久了。” 低头见到墓中人腐烂的身体,他无甚惊讶,像是事先料到一般,看向眼前人:“所以,你倦了,想回去?” 她凄然一笑:“算是吧。”顿了顿,看向容玦身后,“所以在此之前,我想告诉某人,他的梦,是时候醒了。” 见此情况,容玦侧目,在婆娑身影中看到了小林惨白的脸,惊讶间却听她说:“谢谢你,引出他。” 引出?她若是想自爆身份,直接找小林即可,何必用我引出? 容玦正胡乱想着,却听另一熟悉女声轻声问道:“子夜,她是洛羽觞,对吗?”恍惚间,他望见伏音远远站在树下,烛火过暗,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因为我太笨,与之相处三年没发觉一点端倪?还是因为你以为我没必要知道?容子夜,究竟你还隐瞒我多少? 伏音闭目,不去想这些缘由,没错,她的愤怒源于震惊,震惊那个曾在幻璃宫的小药师竟夺人身份在她眼皮下生存三年,震惊她洛羽觞与子夜的关系匪浅,震惊得知一切的子夜却对她只字不提…… 此时此刻,伏音发觉前方小林的衣角动了动,见他缓缓朝羽觞走去。 一步一步,步步铿锵。 恐怕此时,比她更为震惊愤怒的便是付小林吧。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小林在收到那张字条时的欣喜,纵使他病情未减,咳嗽不断。 一刻钟前,他还兴趣盎然地对她说:“小音子,依荷主动约我了!她主动约我了!” 所以她才疑惑,因知片刻前容玦刚刚出门,看样子应是去小林字条上的地点,心中隐约有不好预感,才尾随跟去,熟不知等待他们的却是如此真相。 洛羽觞,你真狠!对席城空是如此,对赤泽是如此,对小林亦是如此! 付小林走至离羽觞一丈才止步,脸庞浮现出旁人从未见过冷峻神态,缓缓地,他开口: “你是依荷,对吗?” 她眼中浮现一抹轻蔑,轻摇羽扇:“你刚才没听清吗,你的依荷,从三年前就死了。” “哦,所以这三年,你一直都在骗我。”他的声音很轻,轻到连容玦都听不清晰。 “嗯。” 听她如此回应,他血气上涌,向她步步紧逼,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捏住她的肩,厉声道:“把依荷还给我!把我的依荷还给我!” “还给你?凭什么,”她再度嗤笑,“凭你把她买到窑子?你可知,我尚未出现的这些年,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小林瞳孔微颤,似是讶然不解。 “她被你买至风雅楼,日日饱受凌辱;她性子本柔弱,经不起那些逛窑子的客人的再三挑逗,一心寻死,因相貌姣好,被安婆一再制止。哼,安婆那样的人,怎会放过这样一棵任意驱使的摇钱树?安婆令她应付更多的客人,如若不从,便用板凳打她。她身上数以百计的淤青伤痕归根究底都是拜你付小林所致!怎么,你还想学那些嫖客捏碎她的骨头吗?” 小林猛然松开双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膝跪起。 “所以,三年前,我感知到她的绝望,来到这,找到她。她知道,我想要的是她的皮囊、她的驱壳,于是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说,与其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魂飞魄散地死去。你说,这样一个将死之人的‘献身’,我怎能忍心拒绝呢?于是,我变成了她,拥有她的记忆,一步步将自己逼至高位,将曾碾压过她的人一一报复;丝箩第一舞姬,这名号当真响亮呢!这本是她应得的,到最后竟由我来实现,小林子,你说,是不是天意呢?”说着,她俯下身,用手支起他的下巴,手沾的竟都是泪。 “洛羽觞,你别再说了!”伏音跑至小林身侧,拿开羽觞的手;小林则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任凭两人推搡。 “为什么不说?我就是要告诉他,依荷自被他卖到那里就不再吃什么紫米糕了,因为她怕了;告诉他,依荷到最后都不知道卖她的那个人是谁,更无从谈什么原谅了。”羽觞冷笑,转而又对紧盯棺木的他道,“付小林,她临死前都没提过到你半句,有些罪是一辈子都赎不清的。” 他听到凄厉的话语响彻在自己耳边,句句戳心,字字泣血,脑海中又浮现那个乖巧的身影。 她说,小哥哥,你做的紫米糕真好吃。好吃? 那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吃到紫米糕,也是她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他相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一章 缥缈孤鸿影(1) 目送着小林跌撞跑远的背影,洛羽觞取下头上发簪,任头发被风吹散。 “我这样告诉他是不是太过残忍?”见无人作答,她淡淡道,“不,这是他应受的惩罚。” “你不过是想让他断了对你的那份念想罢了,何苦找这些缘由?” 见心中所想被容玦一语道破,她不免抬头看他一眼,冷笑一声:“左使真是好雅兴,不去安慰方才追出去的你家主上,反倒留在这儿胡乱猜测,你难道不怕与她再度决裂?” 容玦不予理会,只深究道:“我猜,她的出现在你意料之外,所以你今日找我来定另有所图,莫非……你真想回去?” 羽觞默不作声,将手中羽扇跟发簪丢掷一侧,任微风拂面。 终于,她启唇,吐出的声音略显喑哑:“然后呢,师弟,我该怎么做?” 容玦轻叹一声,从袖中掏出符纸,口中念念有词。 顿时风浪乍起,飞沙走石,符纸被点燃,火光渐渐将羽觞包围。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吗?”隔着烈火,他看到她笑着点点头。 容玦,这是你的使命。 他闭上眼这般想,似是以为不看就不知曾与他同为一门的女子的惨状。 与以往不同,他没有听到除噼里啪啦的烧灼声以外的其他声响,好似她事先便预知到这烈焰焚烧的痛苦,于是万分从容地一一承受。 她可恨么?是!她背弃了自然法则,肆意流窜在外,引得他母亲临死都耿耿于怀;她刻意接近席城空,又不顾往日情谊杀之,从而夺得永生;她利用自己夺来的身份,骗取别人的感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蛊惑、利诱…… 但,她也可悲。她在短短十载的生命里可曾真正快活过?或许曾经有,可也被她自己毫不吝啬地碾碎。 那这样一个随意终止他人生命的自己,又与曾经的她有何区别?! 一挥衣袖,火光尽灭。容玦抬眼,可那余烬中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符未尽,人已无,如此只能说明——洛羽觞已被他人人劫走。 容玦蹙眉。 会是谁? 在火光乍现的一刹那,洛羽觞在想,她这荒唐可笑的一生是不是就这样结束了。 跳跃的火光中,她看到一个影子笔直的立在远处,火光竟照不清他的面容。有人说,人在最绝望的时候会产生幻觉,于是,她将那个影子看成了那人。 朝着远处一笑,她出声轻唤:“师兄……” …… “你,带我走。” “为什么?”那人将眉毛拧起,毫不掩饰对她行为的诧异。 “因为我可以让你获得你想要的。” “那小丫头,你可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自由。” 她与他是同类人,一生都被一物束缚,只不过束缚她的是空灵树,束缚他的是虚桐山庄。在“偶遇”他前,她已做足了功课,知道他所爱和所恶,加以她编的令人听之垂泪的身世,她顺利随他入了虚桐山庄。 座上的是位长者,听他唤其师尊,她也如此称之,却引来那位师尊的大笑,称女娃娃难成大器。 她正待争辩,却见他跪地,恳请师尊将她收归门下。 她至今不知当初他如此行事,是为了什么。 “以后叫我师兄。”他俯身,将飘落在她头上的花瓣一一拈去。 后来她才得知他名为席城空,是当时虚铜山庄右使,而他们的师尊便是庄主,同时也是幻璃丞相裴渊,容玦的舅父。 …… “师兄。”她忽然清醒,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幔帐,去听见身旁一懒散声音似嘲似弄: “看来你当真对那个被你亲手处决的师兄念念不忘呢!” 她转脸,见南暝澈身披玄紫狐裘,头戴银铝面具,坐于床侧,不免疑惑道:“你不是说……” 他捂住她的嘴,做出噤声样子,缓言道:“在你对我还有利用价值之前,我不会让你死。” “哦?”她拿开他的手,嗤笑一声,“那您想让小女子为您做什么?” “虽然经过你的指引,我已明确得知我王妃现处何地,可我不想让这局棋了无生趣的结束;”他撩起羽觞的一缕发丝,“先前有一蠢女人不自量力,假扮于她,混入我南暝宫,现已被我打发出去;而你与她相处多年,又擅‘千变万化’,模仿她于你而言应该不难吧!” “你想借此平息外界舆论?” “聪明。” “那你为何不接她回来?” “我自有办法令她心甘情愿地回到我的身边。” 羽觞见他如此,不再加以评论,闭目不语。她这一生就是他给的,听他的话做伏音的影,又有何不可? 只是,她不甘啊…… 不久,丝箩城门上的告示被揭下,殷家门口挂上了红灯笼,两大喜事随之传遍丝箩。 一是南暝的王妃被找来,门口的禁令解除;二是殷家喜宴择日举行,适龄男子再也不用担心被夜叉殷罗的绣球砸中。 邻里邻外都在传,殷家姑爷自知被殷罗砸中后一病不起,似有抗婚之意。 这民间揣测一不留神传到殷家小妹的耳里,于是乎,喜帖尚未发完,灯笼尚未挂全,左邻右舍便见殷罗自个手持长鞭,立于客栈门口,对着门口伙计说了声:“叫你少东家出来。” 那伙计立即吓得声音发颤:“请、请等一下。”忙进入客栈找付小林等人,刚巧小林大病初愈,正起身走动,伙计见如此,便一不做二不休,扯着小林,撒腿儿跑到门口,推出小林,躲入栈内。 见其果真病了,殷罗信了传言,扬起鞭:“你真想抗婚?!” 小林正心情低落,没看她一眼,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口中喃喃道:“不是的……” 殷罗心情舒畅,收起鞭,以防万一,又问道:“你不想娶我?” 陷入回忆中的小林,压根没听她问些什么,又应了一句:“不是的。” 殷罗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那就好,若是你抗婚不从,”说着又将鞭子朝着大地一挥,“你懂得。” 霎时尘土飞扬,看热闹的人列开老远,唯独小林立于原地,屹立不倒。 见此情况,殷罗更为满意,暗叹自己手气好魅力足,说了声“后天乃大吉之日,就那天吧。”接着便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谣言转而不攻自破,付伯隔日便上殷家下了聘礼,小林的婚事也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尘埃落定。 被邻里称为好男儿的小林,在得知自己当时所言为何后叫苦不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二章 缥缈孤鸿影(2) 薛画烛接过袖儿递给的糕点,咬了一口,含糊道:“小林,你就从了吧,依荷既然跑了,你也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嘛。” 要说这两日惊天动地的丝箩奇闻,莫过于第一舞姬一夜之间消失不见,风雅楼昔日常客无不哀恸。画烛觉得付小林出乎意料顽固的病也与之有关,方出言劝解,却见小林不语,其他人又将目光汇聚于她,更为不解:“看我干嘛,看他呀!” “咳,”缓解下尴尬,容玦递给画烛一大糕点,“郡主,多吃点,压压惊。”画烛受宠若惊,忙将众人的奇异举动抛于脑后。 “子夜,你究竟想把依荷是羽觞的事瞒大家多久?” 手中一顿,见他人神色无异,容玦才知伏音用法术将声音传入自己耳中,知她法力低微、不可久用,于是道:“跟我来。”他们出去得太早,以至于没听到赤凌与小林的对话—— 赤凌轻揉着小林的头,似是不解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想娶她?” 小林点头,自顾自地唠叨起来:“是啊,可我之前就那么应了,我也不知道当时……” 只有付伯察觉到赤凌渐趋深邃的目光,无奈地叹了口气。 风过竹林,竹叶簌簌,被墨色渲染的天空里晕散出一轮明月。如此宁静的冬夜,却偏偏令人颇为不静。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见容玦步于中庭,似没有开口的意愿,伏音踌躇一阵子便道。 “朔月。”他轻唤,伏音便见一黑影从暗处窜来,持剑向他们行礼,正纳闷,却听庭中人对她说:“他是我的影卫,这些年来一直如影随形跟着我,暗地里帮了我很多;我除了是郡主名义上的护卫外,还是虚桐山庄的左使;而羽觞是我的师姐,也是那里的右使。她虽表面上背叛庄主,但实际上是在完成庄主委派的任务——监视你我。” “你们庄主是谁?为什么要监视我们?” “当朝宰相,我的舅父,裴渊。”他缓缓吐出这十个字,“监视我,自然是源于对我的不信任;至于你……” 月光碎裂在他的脸上,令伏音看得吃力,只听他说:“你是幻璃公主、南暝王妃,他自然要确保对你的行踪掌握无误。” “所以,打从一开始我的行踪被他掌握了?而现在又把这接力棒传给了你?”她扯出一抹古怪的笑,出言讽道,“容子夜,不管你的舅父是何目的,你可当真是他的好外甥呐!难怪南暝澈说……” 朔月打断:“公主,左使他若真是如此,就不会将这一席话说与你听了。” “也是,”伏音歪着头思忖一瞬,看着容玦,“可你还有事瞒着我。” 见容玦僵硬的表情,伏音的心不由往下沉了几分。 “我没说错对吧?” “伏音,”他阖目,嗓音粘带些许喑哑,“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好,我懂,就如当初你心怀目的地接近我,就如现下你等我发现羽觞的身份才告诉我。我受你保护惯了,没必要知道这些事,可我拜托你,休要摆出那副‘凡事都为我考虑’的姿态,我不稀罕!你最讨厌别人利用我、监视我,而你每条都占过,所以求求你,虚铜山庄左使,念在我们主仆、朋友一场的份上放过我、离开丝箩吧,日后不论我身处何地,再不需您来操心!”语毕,她拂袖而去。 很久以前,她就听过朝堂上有一钳制她父王的厉害角色——丞相裴渊,他自小习得一首好字,又心怀大志,本应成为国家栋梁的他,却在宫廷旋涡中迷失自我。他聪明却贪婪,勇猛却狡诈,混迹朝堂,翻云覆雨,又暗地里组成一庞大支系,阻碍着父王的决策,牵制着高堂之上的一举一动。 后来,她沦落丝箩,听站内闲谈的客人讲过,她的二哥赤泽已逼宫坐上龙椅,实际上却是裴渊在操控,赤泽现如今只是个傀儡……无数人告诉过她裴相如何如何,甚至在南暝澈说容玦与其舅父怎样怎样时,她都只是一笑置之,从不考虑容玦与裴渊有何关系,如今得到他亲口证实,她只觉得可笑,可笑自己像一个被他容子夜玩弄在鼓掌之间的蚂蚱,等到他玩腻了厌倦了,便可即刻挥去。 “左使,真不用告诉公主吗?若是她知道一切,也不会怪你的。” 容玦沉吟不语,良久方问:“那件事查得怎样?” “您猜的不错,右使确实被南暝澈带走,而且她顶替了公主的身份,只是……” “说下去。” “只是属下不明白,南暝澈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家王妃在途中失踪,三年间杳无音讯,他虽坐实了百姓心中钟情帝王的形象,但在宫廷朝堂之上难免会受到非议。作为伏音替身,洛羽觞是最好的人选。她跟随伏音多年,又善于模仿,定能诠释好这一角色,但这都不是南暝澈选她的关键。” “那关键是?” “南暝澈于她有恩,她不会背叛他。” 当夜,伏音坐在屋顶上看星星,因裹着绒袄便也觉不出寒冷。 看久了脖子便有些硬,她便左右摇晃舒展筋骨,这一舒展不要紧,发现个人。 那人乐呵呵地逮着她瞅,无声无息的,不知瞧了她多久。 “付伯?您怎么在这儿?” 瘦老叟不乐意,佯怒道:“怎的丫头,这地方你待得我待不得?” 伏音忙摇头。 付伯这才满意,一骨碌到她跟前坐下,悠悠发问:“说吧丫头,你有什么心事?” 伏音依旧摇头。 “知道我为何收留你嘛?” 伏音不解其意,只顺着他的话问:“为何?” “投眼缘呗!” “……” “人生在世,哪有这么多为什么?鸡生蛋,蛋又生鸡,鸡跟蛋哪个是先出来的,几百年了也没争出个结果来,依我说,这压根就不重要,与其去纠结这些没得不出明确结论的东西,不如好好享受养它们、吃它们的过程,这才实在。就像你这个小丫头得我眼缘,尽管你对我有诸多隐瞒,我也敢冒天下大不为收容你一样。计较那么做什么,等到日后聚少离多不得后悔死?” “付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三章 知面难知心(1) “人生在世,哪有这么多为什么?鸡生蛋,蛋又生鸡,鸡跟蛋哪个是先出来的,几百年了也没争出个结果来,依我说,这压根就不重要,与其去纠结这些没得不出明确结论的东西,不如好好享受养它们、吃它们的过程,这才实在。就像你这个小丫头得我眼缘,尽管你对我有诸多隐瞒,我也敢冒天下大不为收容你一样。计较那么做什么,等到日后聚少离多不得后悔死?” “付伯……” “丫头,你记住了,莫要钻牛角尖。” “付伯,他瞒着我。” 尽管伏音指代不明,付伯也没去追问,只问:“你不也瞒着我?我怎么不生气?”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都是隐瞒。” “我是怕你知道后……” 付伯打断:“是咯,你是‘怕’,他也同样‘怕’,怕你得知真相后会做出不利于你自己的举动。” 伏音拧眉小声嘀咕:“他又不是我,怎知我会如此蠢笨,又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剥夺我得知真相的权利?还有,他以为他不说我就不知道吗,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家伙……” 付伯哈哈大笑:“你又不是他,他凭什么告诉你这些?” 伏音一噎,又听他补道: “他既领命监视你,大可不告诉你持续向上头汇报,现下却对你摊牌是为何意?” “那是因为他瞒不住了。” 付伯仍笑:“丫头,他若想瞒,除了我他谁都能瞒过去,再者,暴露的只是依荷羽觞一事,他何必祸水东引告诉你裴渊的事?” 伏音不语。 “因他知道,你已有了应对此事的能力,他有必要将这事与你共享,谁知你个黄毛丫头竟这么不顶事,还没说个两句就跟他闹个不欢而散,哎——”付伯长叹一口气。 “付伯,我困了,先下去睡了。” “丫头,有时候,你该试着去接受善意的谎言,试着去装糊涂,学着善待那些真心对你好的人,还有记着啊——装糊涂不是真糊涂。” 伏音一怔,望向付伯那双洞察世事的眼。 “我记下了。” 她郑重道。 日月交替,弹指之间,殷罗口中的“后天”已然来临。可当灯笼齐挂、号角吹响,付小林一脸不情愿地戴着红花出现在殷家门口时,听见的只是府中一声惨叫,以及戛然而止的喜乐声。 紧接着,殷家人说,老爷殁了。 当付小林回到客栈时,已至正午,大伙还在沉浸在喜悦中。 画烛见他一人一脸呆滞地晃进栈内,不免奇怪,忙问道:“新娘呢?子夜哥哥呢?” 宾客们停止了喧哗,神情古怪地看着来者,只听他说:“殷老爷去了,白脸说、说殷老是被妖怪吸血而死,让我先回来。”众人瞪大了眼,见新郎官面色憔悴、神情恍惚,不由信了几分,忙蜂拥而去,以免沾了晦气。 “妖、妖怪?”画烛咬了咬发白的唇,手指轻颤。 “所以容子夜他还留在那里?”见小林点点头,伏音手持木剑,“我去看一下,你们留在这儿。” “伏音,”赤凌拉住她,“你以为凭这把小木剑就能对付得了妖怪?容兄修炼法术多年,那种偷食人血的小妖能奈他何?放心,他会没事的。” “我、我才没有……”伏音急忙辩解。笑话,她怎会担心那家伙?!她只是,只是…… “若你执意想去,我陪你同去便是。”赤凌话如春风,令伏音不自觉地点点头,见一旁的画烛也有想去的意愿,道,“郡主就留下来安抚小林与付伯吧。” “我……”画烛刚想抗议,便见那两人已没了踪影。 * 殷府外,凑热闹的人不在话下。 刚步入其中,伏音便闻到一阵腐臭,自里向外弥漫开来。见府内家丁有的掩住口鼻,有的默默垂泪,她心生感慨:“这时便能看出一个人对另一人的真情了。” 赤凌不置一词:“看出的也只是表面,人永远无法获悉别人心中在想什么。” 府中亭台轩榭、错落有致,若不是家丁牵引,他们凭着那并不灵敏的鼻子,根本找不到去处。 “都说殷家并非大户,但见府上精巧布置,堪比豪奢,殷老爷也是费心了。” 听这一面具小哥这般说,带路家丁绕过曲桥,说了句:“您有所不知,这府中布置全权交于大姑爷,大姑爷本为富家子弟,现又位及权臣,对大小姐万般宠爱,给老爷修了这座府邸,助他颐养天年。谁知竟出了这档事!不知哪一妖怪为祸人间,竟算计到我家菩萨的老爷身上了!” 走过桥,恶臭加剧,一清幽老屋坐于其中,阶上隐有青苔,黑檐白瓦上攀满爬山虎,若是以往,伏音定会对这一景致多加赞叹,可如今她却觉得此地更显寂寞荒凉。 见周围无其他建筑,赤凌问:“只有殷老爷在这儿居住吗?” “是,老爷他喜欢清静,二小姐的厢房与老爷相隔甚远。” 伏音默然不语,只觉事有蹊跷,不单单是一个小妖精这么简单。推门进屋,她不免吓了一跳,见殷老爷被吸干了血、皱巴着皮倒在中央,屋内人丁稀疏,弥漫着浓烈的腐臭。 离尸首最近的容玦,抬眼看了来人一眼,眉头皱起:“你来这里干嘛,出去!” 兴许是源于屋内令她作呕的瘴气,也兴许是因为容玦令她不爽的脾气,伏音当真煞白了脸、头也不回地出去,因而没听到屋中人的一句:“这家伙,真是……” 屋外的伏音刚平复了心情,便看到赤凌与一红衣女子在桥边攀谈。仔细一瞅,伏音才看出那红衣的纹样,以及那女子艳丽却哭花的妆容。那红衣是嫁衣,而那女子是殷罗。 殷罗,在她婚礼当日痛失了父亲。 和自己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目睹了自个父亲死后的惨状。 伏音猛然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沉浸于过去,打定主意,去帮这个与自己相似命运的女子,于是她走上前抱住那人,轻拍她微颤的肩膀,柔声说:“可以告诉我先前有什么异样吗?我要帮你,帮你找到那个杀害你父亲的真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四章 知面难知心(2) “殷罗她还好吗?”红灯笼一盏盏被摘下,付小林望着夜归的三人轻轻一问,见伏音点头,才舒一口气,“你们说,我是不是命中带煞?依荷如此,羽觞如此,就连现如今我娶媳妇,刚到人家门口就听到惨叫,你们说,我是不是天生……”。 “你刚才说什么?” 听容玦这话问得奇怪,小林眨眨眼:“我说,我是不是……” “前一句。” 小林依言重复一遍,自觉并无不妥;画烛一脸困惑:“子夜哥哥,怎么了吗?” “殷家府内曲折,殷老爷好清静,把住处安排地最深,尸首便出现在哪儿;你刚至门口便听到惨叫,若是被害者或目击者发出的,你又怎么能听到?” “也就是说,凶徒故意行使此事,是为了混淆视听,令众人在合适的时间发现尸首。”赤凌接过容玦的话,又侧目望向伏音,“难道你也是凭着声音,认定了这件事并非‘妖吃人’这么简单?所以,你当时才说要帮她找到真凶?” 伏音摇摇头:“不,我是觉得那腐臭太强烈,不像是这两天发生的,听家丁认定是妖,有些怀疑罢了。总之,最好今晚就去殷府看看,殷罗说,殷老爷过世前的几个夜晚,她时常听到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容玦问。 “她说,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砍木头。” “有家仆在炊饮煮食,也没什么奇怪的呀!”小林一脸天真。 “哪有人像你一样喜欢大半夜不睡觉去做饭?”画烛笑道。 “那倒也是,像我这般有情趣的人也不多。”说完便令画烛嘴角抽搐。 “如此,便去吧。”容玦自斟一杯酒,喝了一口,“我倒想知道,半夜无眠反倒砍木头的‘妖怪’是何方神圣?”语毕,瞟了伏音一眼,“此事我和赤凌去就可,若是多一人去反而累赘。” “容子夜,你什么意思?”伏音被他瞟地颇不自在,又想起他所隐瞒的种种事,不由怒气上涌。 “字面意思。”他回答地极为轻巧,又向一旁的赤凌说,“赤凌兄稍作休息,我们亥时再出发。” 赤凌揉揉伏音的头,温和道:“往往不起眼的东西都会拥有意想不到的功效,伏音看似平庸无奇,但在关键时候,说不定会令我们刮目相看呢!” 听其言,伏音乖巧状连连点头,容玦看向赤凌片刻不语。 见容玦同意伏音伴随,画烛不由扯扯他袖子,柔声道:“子夜哥哥,我保证不惹麻烦,你也让我去呗!” “郡主还是在客栈休息为妙,熬夜对您来说不见得是好事,若是出了黑眼圈,皱纹什么的……”画烛听完,便随袖儿扶着回房补觉了。 “对付小画烛,还是你有法子。”伏音打了个哈欠,做无意状。 容玦觑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了声:“自然。” 伏音掩哈欠的手微僵。 * 月既出,亥时至。 三人一日之内第二次驻足殷府,方觉门前冷落鞍马稀,阴风簌簌倦鸦啼。 “先说好,一旦被府内门客发现,马上阐明来意,莫要掺入不必要的纷争中。伏音,你……”容玦瞅她一眼,“你不要单独行动,跟着我。” “伏音跟着我就好。”赤凌摇开折扇,不经意地提了句。 “也是,公主自是跟着自家王兄妥善。”容玦面带笑意,看一眼折扇边缘微现的利刃,“我们兵分两路去寻砍木头的妖孽,可好?” “自然。”赤凌拉着伏音向着右边枫林走去,甩下一句,“那便劳烦容公子去命案现场了。” 容玦见两人身影融进朦胧月色后,低唤一声:“朔月。”暮衣男子应声而显。 “跟紧他们。” 朔月听自家左使如此吩咐,不由诧异:“那您……”之后见换来了后者凌厉的眼色,只得应声遁入暗处。 见他们都已走远,容玦才翻过墙头,朝左边走去。 这里的景色在夜里看来比早上静谧了许多,时有亭榭临水而出,时有枯木连亘而生,虽掺着月光,却略显阴暗。前方便是通往殷老爷厢房的必经路,它临着一湖碧水,盘踞在曲桥之上,似游龙,似藤蔓。 容玦一路走来,并未听到所谓土地松动声,只听得泠泠水声,便不知不觉望见被苔藓染绿的石阶,抬头看见被灯火照亮的牌匾。踏上石阶,他见房门虚掩,门中依稀有人影,那影子身披白衣,在一片黑暗中啜泣着。 “殷姑娘,为何不点灯?” 被容玦兀地开口惊到,殷罗抹干脸上的泪水:“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想干嘛?” 他避开她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说过,殷老爷去世的前几晚,你曾听到砍木声,今日呢,可有听到?” “你是早上来的小林的朋友?”见那人点头,她才放宽心,“没有。前几日,我会在夜里被那声音吵醒。” “姑娘的厢房在何处,在此间附近?” 殷罗摇头:“在右边,依着姐姐的厢房。” “大小姐仍住在这里?” “姐姐归宁,姐夫也陪着姐姐来了。辰时姐姐还陪我梳妆,想看我上花轿呢,谁知……” “发现殷老爷尸首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当时场面太乱了,围着许多人,在我看见爹爹倒在那儿的一刻,我便崩溃了……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容玦略觉不安,一边出言安慰泣不成声的殷罗,一边去张望东方。 * 伏音难掩心中疑惑,脚步不停,嘴也不闲:“殷老爷一向待人平和,也没听说得罪过谁。赤凌,你说,会是谁非得用如此手段致他于死地呢?” “据说,殷家先祖为寻空灵山上的灵果,回来不久就丢了性命,临死前留下了一张地图,其上标明途径的种种障碍陷阱,因而被殷家奉为家宝。这世间,想去空灵山的人无数,想偷摘那灵果的人也不少,纵使殷老爷独善其身,觊觎那张地图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伏音,单单是我一个外地人也知道其中一个缘由,你说杀他的理由还会少吗?” “若是想偷地图,只要盗取便可又,何必杀人呢?更何况,灵果是何物,怎能跟人的性命相提并论?” 原先在幻璃时,她便听说过这一幻界奇宝。它可将一个人的欲望放到最大,并最终实现。可书上只有寥寥数语,在年幼的伏音看来只觉新奇,未觉可信,便把那书那事,连同读过的其它故事书一起,抛置脑后。如今,听赤凌讲来,她才知确有此物,更觉真凶罪无可恕。 “伏音,你终究还小,”赤凌叹息,轻揉她的发髻,“你至今不明白,世上有一类人把欲望看作是信仰,将其凌驾于他人的性命之上。” “这类人太自私了。” “的确,是太自私了。”他应着,神色隐进暗色中看不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五章 知面难知心(3) 之后,她跟着他路过层层文松,见得隐约灯光,听后者低唤一声,便自知前方有人,欲躲入树丛,却被他拉起。 她正疑惑,见赤凌做出噤声模样,又从袖口抽出折扇,朝着她轻轻一扇,爽朗一笑:“好了,你若对灯光下的那对儿感兴趣,不妨走进听听看。” 缓缓接近,月与灯的交错下那对原本模糊的身影愈渐清晰。 一女子端坐于石桌,桌上一筝一灯,她双手拂过琴弦,弹拨出悲戚的音符,让在旁的伏音看出了依荷的影子来;一男子持萧站于女子身侧,目光默默注视于她,似在等待此曲步入高潮。 在伏音看来,那男子面似凝脂玉,眉若连亘峰,长得颇为俊俏,若不是身边有赤凌子夜这两个拔尖的人儿,她还真有可能被这男子的容貌糊弄住。 月出皎兮,佼人撩兮;月出皎兮,佼人懰兮。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本沉浸在乐曲中的伏音,却见灯火阑珊处的美人垂下泪来,泣道:“父亲已然驾鹤西去,今朝芙儿只剩下夫君一人了。” 听这话音应是殷家大小姐殷芙,这句话听似悲戚,却让伏音听得起了一身疙瘩,并非她毫无同情心,只是这话说地过于奇怪,甚是牵强——殷府上下不还有个小殷罗吗,她身为姐姐怎能说出“只剩夫君一人”的话来?难道如此言说更得人心? 伏音愈想愈糊涂,自感是自己想多了,变得不纯粹了。 “芙儿,为夫会一直陪着你,如今天色已晚更深露重,夫人应早些歇息才是。”那男子也毫不示弱,把这一段郎情妾意诠释地淋漓尽致。 别人的风月佳事,他人不便叨扰。 本这一原则,伏音刚想拉着赤凌溜走,便听那大姑爷斥了句:“谁?” 伏音听得汗毛竖起,只觉身份曝光,连旁人的衣袖都不敢扯,想起容玦先前所言,鼓足勇气转过身去,摆出一个讨好的笑,却见那大姑爷与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朝深处跑去。 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别样的声响,亦听到赤凌说出她心中所想: “伐木声。” 跟着那大姑爷跑到声源地,伏音不由惊栗,只因见一披头散发的物什趴在石洞中,似是察觉到他们的闯入,转过身抬起头,睁开泛着绿光的眼睛,露出尖锐皎白的嚎牙,如同猛兽般伺机而动。 如此邪祟之物,莫非真是它害了殷老爷?不对,若是它,它定会将分毫不差地吞掉。 伏音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笃定,兴许是看到它形如人的身体,兴许是看到它长着猪的鬃毛,兴许是听到它砍木头般的叫声…… 尧光猾褢,繁重徭役。这句话在那一刹席卷她的脑海,记得当年的自己在埋首于《山海经》时,曾看到过与面前那物形体相像的描述。书上说,它名为猾褢。 正想着,伏音便见那猾褢猛然扑向自己,似是在怨恨他们惊扰了它的美梦。 电光火石之间,赤凌扔出折扇,须臾间其锋芒毕现,却未伤它分毫。紧接着,他将伏音拉到后方,自己却被猾褢钳制,动弹不得。 见此情况,她正欲上前,却被身后一人制止,那人亮出剑芒,直刺猾褢,余下一句话:“公主,我来。” 她认出那人是暗卫朔月,不免松了一口气,以为容玦在周围便四处张望,却不见丝毫人影,正心疑,又发觉先前领他们来此的殷大姑爷也没了人影,更感奇怪。 “啊——”一声惨叫引得伏音回望,便见朔月重伤倒地,猾褢拎起赤凌缓缓放到嘴边,绿光愈胜,杀气毕现,伐木声不绝于耳。明月惨白,正如此刻伏音的脸色。她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便从腰边抽出一匕首,向其冲去。可惜她尚未近它身体几寸,手中的匕首便被那野兽打落在地。 伴随着赤凌的惊呼,伏音额角一阵阵痛,之后又嗅到血腥之气,睁开眼见那猾褢丢掉赤凌,冲她步步紧逼。此时,她发已凌乱,恐惧于心,步步后退,直至将猾褢引出洞口,背抵树干。 书上言说,猾褢并非致邪致祟之物,今日怎会如此暴虐,又为何非得将他们致死?莫非被什么力量所控制?若它再靠近,她一定…… 直至最后,她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脑中盘算着种种应对策略,额上的血参杂着冷汗滴落在地,一滴,一滴…… 那时,她只顾与猾褢对峙,没顾得树后闪现的人影。 所以,当树后人忽然拉住她手腕将她往身边一扯时,她比刚才见到猾褢朝她扑来还要惊恐;所以,当那人将一个不明物体塞入她嘴中时,她恨不得将那人的手指咬断;所以,当她看清那人的面目后,她自觉无地自容,只好讪笑,道:“子夜,这个猾褢很可怕,多谢啊——” “嗯,看你表情就能看出,”容玦一脸认同,“不客气,反正你一向如此。” 说完,将手中符纸贴于树前怪物上,刹时烈焰韶光,猾褢应声倒地,一团倩影默然遁隐。 “刚才那个是什么?” 容玦面若寒霜,丢下句:“待在这里不要动。” 伏音刚想问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问他给她服下的是什么,转眼便见他唤出灵缺,随那影子消失不见。 只是这时,她才察觉到,自己额角的血已经凝固,并豪无痛感。 容玦跟着那影子行至半空,便见它倏尔一转,冲着他吐了一口清烟。 月色朦胧,烟雾萦绕,可恰逢此时,容玦才看清那倩影的模样——那是名女子,长发披肩,红衣妖娥,身材窈窕,原应清秀的面容却在胭脂水粉的粉饰下画得格外妖艳。 此种妖物,甚善蛊惑。 下定结论,他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剑化为扇柄,袖中符变为扇面,自由扇动。 女子避之不及,心中反生一计,迎着有毒的烟雾,不怒反笑:“容护卫,你当真以为你家主上会乖乖地待在原地吗?” 容玦轻哼一声:“我自是知道不会。不过,你当真以为我希望她留在那里吗,简夕?” 那女子脸色一白,嘴角微颤:“你知道,你都知道……” “我尚未去找你,你反而来找我了。装文弱哑女多年,现在如此变换,我倒是有些不适应。”容玦话锋一转,一步步朝她走去,“当年你听从我舅父安排多次陷害她,趁她被幽禁代嫁南瞑,可曾想到今日?不久前,你又听命于南瞑澈从中挑拨致使此地人心惶惶,又可曾想到此时?” “你、你要干嘛?”眼看着他步步接近,她心生恐惧,却又动弹不得。 “当年伏音她对你可好?”见他露出笑容,简夕自知不妙,连连点头。 “既然如此,你便随我回去,向伏音道歉。至于如何处置你,由她来决定。” 她闻之却忽而鄙夷嗤笑:“向她道歉?凭什么!” 容玦止步于她近前一丈,徐徐道:“就凭她待你亲如姐妹,你却回报以睚呲!” “呵,”简夕笑,“亲如姐妹?你可知我们本就是姐妹?”说着,她围着面前人绕上一圈,“我们本就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为何她为主我为仆?为何她可如同凤凰凌驾于他人之上,坐享无尽尊荣;我却被生父视如草芥弃若敝履,每日卑躬屈膝渴求她的施舍?就因她母后血缘正统,而我母亲身出红尘?容玦,你告诉我何为公平?我又为何选择那般一直卑贱的活着?” “卑贱,简夕,你知何为卑贱?自己轻视自己是为‘卑’,蓄意谋害别人是为‘贱’。原先的你确然可怜,但既不‘卑’也非‘贱’,因命运使然,无可逆转;你却将其作为伤害别人的缘由,面似无害实则伤人,可谓‘卑贱’。事到如今,却毫无悔改之意,责怪上天不公。不公是存在的,世上不会有绝对的公平,你说伏音坐享无尽繁荣,可到头来荣华不复、树敌无数,你觉得命运对她而言公平吗?” “呵呵,至少无论命运待她如何,你都会向她护她不是吗?可同样拥有王之血统的我,却要独自在这世间饱受煎熬,连有关他的一丝一缕都难以知晓……” “他?”见简夕的表情愈显神往,容玦不由警惕,“他是谁?” 简夕抬起头看向他,轻轻笑了,露出两颗虎牙:“他是我的主,是我全部的信仰。” 容玦觉得她的目光过于明亮,像是想将他穿透,看向身后的某人,刚想转头,却感到背后的刺痛,自知是伏音有难,忙拔出灵缺,又突然闻到阵阵梅香,缓缓提起手中剑来,一步步朝简夕走去…… 自容玦随那人影飞走,伏音见赤凌朔月伤得不轻,便替他们疗伤,脑中却不断回想容玦方才所言。 什么叫“反正你一向如此”啊!越想越来气,于是,伏音顺理成章地中了他的激将法,拿稻草掩了掩那二人,联想到之前引他们来自己却遁走的大姑爷,思忖其中必有因果,便忙着勘察,希望自己有一番作为,能令那容小厮刮目相看。 沿路返回,她终于找到先前琴箫和鸣之地,可夜已深,桌前已无人,只见房中灯未熄,灯下依稀有人影。 见一人影手持看似尖锐的物什缓缓靠近另一人,伏音忙跳入窗中,呵斥住拿着刀柄的殷大姑爷,护着弱不禁风的殷大小姐,暗想:如今真是多事之秋,殷家真是众矢之的,小两口吵起架都要动起刀子。 “小丫头,都找到这来了,本事不小啊!”持刀男子贼贼地笑着,在伏音看来,连笑都笑得眉飞色舞、凶神恶煞,很有做土匪头子的潜质。 面对这样的对手,她自然不甘示弱:“哪敢跟你比啊,不久之前还跟你夫人如胶似漆含情脉脉,现如今又手提菜刀,怎么着,还要‘磨刀霍霍向猪羊’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六章 知面难知心(4) “哦?之前我们所言,你都听见了?” “是啊,那又如何?”偷听了他们的闺房乐事,难不成他自感羞涩,想要把她一刀斩下以免泄露?不会吧,哪有人这般小气…… 谁知,他却道:“那便留你不得了。” 伏音知今日自己遇到个极品,先是将他们引入妖怪穴,后是一言不合便要取她性命,见他离自己几丈远,便对着他,一边徐徐分析应敌策略,一边安慰身后的弱女子:“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夫君的,谁让他今日抽了风,阴晴不定的……” 话还未说完,伏音便觉背后一阵疼痛,闷哼一声,徐徐转过身来,便见自己下好定义的殷芙弱女子手拿染血匕首冷冷一笑,言语滑过她耳畔: “夫君所言极是,她既已知晓你我残害父亲一事,这活口是留不得了。” 那一瞬间,伏音突然觉得此人比先前的猾褢更可怕,又倏尔想到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得知自己身陷敌手进退不得,她忍住巨痛,想通了后恍然一笑,笑声不免令殷芙夫妇生疑,便听见那殷家大姑爷愤然问她笑些什么。 “笑你们笨……你们以为来这里的只有我一人吗?”痛感渐渐隐去,困意却取而代之席卷而来,她强行睁大双眼,怒视二人。 那两人互看对方,又不约而同望向窗外,见窗外静寂,了无生机,殷芙又回头看向伏音,语气尽是嘲弄:“你无非是想推延时间,可据我所知,你朋友们正与那妖兽酣战,根本无暇顾及你,殷府那么大,我们全然可以一刀杀了你,然后弃于枯井,或者是……”说着,她放缓语气,轻抚伏音的脸颊,“将你的血放干,让你慢慢等待死亡,那滋味一定不好受吧,谁叫你好奇心作祟,非得来这殷府,又非得偷听我们的对话。” “……为什么?你是殷家大小姐……你爹生你养你,你为何要联合外人致他惨死?”伏音避开她的掌心,汗流不止,头一次发现自己连说话都困难。 “呵!为什么?他生我养我?不错,但小丫头,你可知他又如何待我?我从小就活在对殷罗的羡慕中,她可任性可刁钻,可我呢?我只能做大家闺秀,在这深深庭院中学礼仪、学女工,一旦我与殷罗起了什么冲突,他第一个责备的就是我!我何错之有?无非是因我娘亲生我而死,而殷罗的娘现活于世。丝箩的人都说殷老爷慈悲为怀,甚宠女儿,可他们又怎知晓我的悲哀与痛苦!”殷芙冲她歇斯底里地喊着,见伏音丝毫不为所动,不免冷笑道,“也是,像你这一不谙人情世故、每日泡在蜜罐的黄毛小丫头,怎会懂得这一切?!” “爱之深,责之切。”伏音稳住心绪,轻轻吐出这么一句话,“我是不懂,可我认为,殷老爷的初衷也非你之所想,还有……你的夫君杀害他也并非是为了帮你……听说,殷家有张地图……咳咳!” “你、你给我闭嘴!”一旁的大姑爷忽然大喝一声,将刀直刺伏音,却被殷芙一把拦住。 “这么着急做什么?难道果真被我说穿了……”伏音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笑出了声。 “你说清楚点!”殷芙喝着,又将手中匕首按深了一寸,伏音闻到更浓的血腥气,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感,只觉自己眼皮愈来愈沉,愈来愈沉……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说服殷芙,趁他们对峙,寻机会逃脱,可…… 困意骤袭,她尽力挣扎着,挣扎着……隐约间,她看到殷芙的嘴一张一闭,冲她诘问,然后,她瞥到一抹青袖挥斥而过,闻到了更胜于血腥气的梅香…… ……“赤凌,你要去多久?”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稚嫩甜美如黄莺,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说话者是年幼的自己。 天空开始飘雪。一片一片,落在树梢,又飘至眉梢。 身披铠甲的他笑了笑,将手覆在她头上,边揉边轻声道:“等战争结束,我就会回来。” 兴许因为是梦,亦兴许因为下雪,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听得到他的声音。 他的回答,如巨石,块块铿锵,击在她的心间。 即使这对白已过去可很久,可如今,她再回想、再梦到都会觉得后怕,后怕战争的残酷与持久,后怕与他离散的数年时光。 梅香愈胜,香气扑鼻,香到令伏音在不经意间皱皱眉,进而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几抹青色。青色的萤火,青色的衣料,还有赤凌的下颚跟他微怒的脸色。 生气了?她不免诧异,在她的所有记忆里,赤凌很少发怒,一直都是谦和温柔地笑着,总是闹别扭、板着一张脸的是子夜才对,可现在为什么…… 忘了被他横抱着,她不由缓缓伸出手,正欲轻触他薄怒的脸,却见他俯下头来,微笑着,温润如初:“伏音,你醒了。” 星光零落着碎在他的脸上,浑然让她产生一种错觉。 她怔了怔,眨眨眼,想到殷芙与先前发生的一切,神色黯然:“对不起,最后还是给你们添了麻烦,如果我听子夜的话待在那里,就不会连累你……” “傻丫头,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呢,容子夜这么说完全是为了激你去找他们,如今你找到了应是立了大功才对。”他语速很快,但即使如此,伏音每个字都听得清晰,听得令她心生寒意。 ……“待在这里不要动。” 容玦方才的言语仍萦绕在耳。 原来如此。 近十年的相处,已让他完全了解她的秉性,于是她又给了容玦机会,让他利用她的好奇与叛逆引她自己入局。 只是…… 容玦他就没想过吗,没想过她所面临的危险,没想过若不是赤凌在,她就会…… 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感觉不到疼痛,伏音侧过头,只看到地上滴落的鲜红血珠,串联成线、晕散一片。 紧接着,她远远看到一个持剑的身影,寒风簌簌,吹乱了他的衣角,可他却置之不理,以剑指地。 “对了,殷芙他们呢?”她这才听清自己的声音。沙哑的,羸弱的,仿佛并非出自自己。 “杀了。”赤凌如是道,淡淡的,听不出任何其他情绪。 正欲开口细问,她却看清了持剑人的身形——那是容玦。 不止如此,她还看到他手持的灵缺滴着血,缘血往下看,才注意到地面上还倒下一个人。 那人嘴角溢血,面朝她们,露出最明媚的笑,唇瓣微动,轻轻道:“你还是来了。”声音微颤,其中有着一抹难以言说的悲哀。 纵使如此,伏音还是认出了她。 那是简夕。 她在心中默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六章 知面难知心(4) “哦?之前我们所言,你都听见了?” “是啊,那又如何?”偷听了他们的闺房乐事,难不成他自感羞涩,想要把她一刀斩下以免泄露?不会吧,哪有人这般小气…… 谁知,他却道:“那便留你不得了。” 伏音知今日自己遇到个极品,先是将他们引入妖怪穴,后是一言不合便要取她性命,见他离自己几丈远,便对着他,一边徐徐分析应敌策略,一边安慰身后的弱女子:“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夫君的,谁让他今日抽了风,阴晴不定的……” 话还未说完,伏音便觉背后一阵疼痛,闷哼一声,徐徐转过身来,便见自己下好定义的殷芙弱女子手拿染血匕首冷冷一笑,言语滑过她耳畔: “夫君所言极是,她既已知晓你我残害父亲一事,这活口是留不得了。” 那一瞬间,伏音突然觉得此人比先前的猾褢更可怕,又倏尔想到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得知自己身陷敌手进退不得,她忍住巨痛,想通了后恍然一笑,笑声不免令殷芙夫妇生疑,便听见那殷家大姑爷愤然问她笑些什么。 “笑你们笨……你们以为来这里的只有我一人吗?”痛感渐渐隐去,困意却取而代之席卷而来,她强行睁大双眼,怒视二人。 那两人互看对方,又不约而同望向窗外,见窗外静寂,了无生机,殷芙又回头看向伏音,语气尽是嘲弄:“你无非是想推延时间,可据我所知,你朋友们正与那妖兽酣战,根本无暇顾及你,殷府那么大,我们全然可以一刀杀了你,然后弃于枯井,或者是……”说着,她放缓语气,轻抚伏音的脸颊,“将你的血放干,让你慢慢等待死亡,那滋味一定不好受吧,谁叫你好奇心作祟,非得来这殷府,又非得偷听我们的对话。” “……为什么?你是殷家大小姐……你爹生你养你,你为何要联合外人致他惨死?”伏音避开她的掌心,汗流不止,头一次发现自己连说话都困难。 “呵!为什么?他生我养我?不错,但小丫头,你可知他又如何待我?我从小就活在对殷罗的羡慕中,她可任性可刁钻,可我呢?我只能做大家闺秀,在这深深庭院中学礼仪、学女工,一旦我与殷罗起了什么冲突,他第一个责备的就是我!我何错之有?无非是因我娘亲生我而死,而殷罗的娘现活于世。丝箩的人都说殷老爷慈悲为怀,甚宠女儿,可他们又怎知晓我的悲哀与痛苦!”殷芙冲她歇斯底里地喊着,见伏音丝毫不为所动,不免冷笑道,“也是,像你这一不谙人情世故、每日泡在蜜罐的黄毛小丫头,怎会懂得这一切?!” “爱之深,责之切。”伏音稳住心绪,轻轻吐出这么一句话,“我是不懂,可我认为,殷老爷的初衷也非你之所想,还有……你的夫君杀害他也并非是为了帮你……听说,殷家有张地图……咳咳!” “你、你给我闭嘴!”一旁的大姑爷忽然大喝一声,将刀直刺伏音,却被殷芙一把拦住。 “这么着急做什么?难道果真被我说穿了……”伏音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笑出了声。 “你说清楚点!”殷芙喝着,又将手中匕首按深了一寸,伏音闻到更浓的血腥气,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感,只觉自己眼皮愈来愈沉,愈来愈沉……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说服殷芙,趁他们对峙,寻机会逃脱,可…… 困意骤袭,她尽力挣扎着,挣扎着……隐约间,她看到殷芙的嘴一张一闭,冲她诘问,然后,她瞥到一抹青袖挥斥而过,闻到了更胜于血腥气的梅香…… ……“赤凌,你要去多久?”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稚嫩甜美如黄莺,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说话者是年幼的自己。 天空开始飘雪。一片一片,落在树梢,又飘至眉梢。 身披铠甲的他笑了笑,将手覆在她头上,边揉边轻声道:“等战争结束,我就会回来。” 兴许因为是梦,亦兴许因为下雪,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听得到他的声音。 他的回答,如巨石,块块铿锵,击在她的心间。 即使这对白已过去可很久,可如今,她再回想、再梦到都会觉得后怕,后怕战争的残酷与持久,后怕与他离散的数年时光。 梅香愈胜,香气扑鼻,香到令伏音在不经意间皱皱眉,进而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几抹青色。青色的萤火,青色的衣料,还有赤凌的下颚跟他微怒的脸色。 生气了?她不免诧异,在她的所有记忆里,赤凌很少发怒,一直都是谦和温柔地笑着,总是闹别扭、板着一张脸的是子夜才对,可现在为什么…… 忘了被他横抱着,她不由缓缓伸出手,正欲轻触他薄怒的脸,却见他俯下头来,微笑着,温润如初:“伏音,你醒了。” 星光零落着碎在他的脸上,浑然让她产生一种错觉。 她怔了怔,眨眨眼,想到殷芙与先前发生的一切,神色黯然:“对不起,最后还是给你们添了麻烦,如果我听子夜的话待在那里,就不会连累你……” “傻丫头,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呢,容子夜这么说完全是为了激你去找他们,如今你找到了应是立了大功才对。”他语速很快,但即使如此,伏音每个字都听得清晰,听得令她心生寒意。 ……“待在这里不要动。” 容玦方才的言语仍萦绕在耳。 原来如此。 近十年的相处,已让他完全了解她的秉性,于是她又给了容玦机会,让他利用她的好奇与叛逆引她自己入局。 只是…… 容玦他就没想过吗,没想过她所面临的危险,没想过若不是赤凌在,她就会…… 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感觉不到疼痛,伏音侧过头,只看到地上滴落的鲜红血珠,串联成线、晕散一片。 紧接着,她远远看到一个持剑的身影,寒风簌簌,吹乱了他的衣角,可他却置之不理,以剑指地。 “对了,殷芙他们呢?”她这才听清自己的声音。沙哑的,羸弱的,仿佛并非出自自己。 “杀了。”赤凌如是道,淡淡的,听不出任何其他情绪。 正欲开口细问,她却看清了持剑人的身形——那是容玦。 不止如此,她还看到他手持的灵缺滴着血,缘血往下看,才注意到地面上还倒下一个人。 那人嘴角溢血,面朝她们,露出最明媚的笑,唇瓣微动,轻轻道:“你还是来了。”声音微颤,其中有着一抹难以言说的悲哀。 纵使如此,伏音还是认出了她。 那是简夕。 她在心中默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七章 落花流水意(1) 在伏音的印象里,简夕是个再乖不过的小姐姐。 她笑起来很好看,会露出梨涡和两颗洁白的虎牙,还拥有伏音所羡慕不及的一头金发,唯一的缺陷就是先天失语。 也就是在那时,伏音跟她学会了手语,才能平安地演了三年的小哑巴。简夕一直很照顾伏音,无论做什么,都会首先考虑到她。 所以,当一切事件被查明,真相摆在伏音眼前时,她才会措手不及。 三年前,当她凤冠霞披、站于城口,羽觞就告诉她,简夕不简单;当她头顶薄纱、坐于花轿,简夕来到她面前,启唇,露出两颗虎牙,用她从未听到的声音道:“伏音,我仰慕殿下已久,从小到大我一直都让着你,这一次换你让着我好不好?” 对此,她震惊过,诧异过,因为十几年来的日日夜夜,简夕从未如此开口,如此袒露心迹。她与南瞑澈素未谋面,更不知他品性如何,只不过是一纸婚约把他两栓在一起。她也想成人之美,也想为自己圆上一个梦,但父命不可违,两国联姻岂能因一人一事说毁就毁?所以,她拒绝了简夕;所以,她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回忆的最后,她隐约感到阵阵刺痛,粘稠的液体黏在自己脸上,使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感到饰物衣物被层层剥下,仅剩薄衫贴着自己,耳畔余留那人的声音:“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所以,这都是你欠我的。” 三年弹指一挥而过,过去的种种已成往昔,可那曾经的刀光血影却一直残留在伏音的记忆中,怎么也抹不掉。 “简夕。”她听见自己轻唤那人的名字,也察觉到持剑者在自己身上流转的目光,被赤凌带着,一步步走上前去。 底下的人也只是邪魅地笑着,笑到最后也只剩悲哀。 见他们走来,她一句一顿,说:“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所爱!” 这却是伏音听见简夕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何必杀她?”伏音蹲下身,用手轻轻合上死者的眼。 “如果我说,我是受人控制,才不得已杀了她,你会信吗?”容玦收回剑,声音略显颤抖。 “不会,”她站起,回答得毫不迟疑,“在这空灵幻界,还有多少人能控制得了你?” “很好,既然你不相信,多说无益。”说完,容玦提剑便走。 “容子夜!”伏音不禁叫住他,见他驻足,她说得小心翼翼,“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她罪不致死,你不该杀她……” “呵,”他冷哼一声,“没错,我不该杀她,可现在已然死在我的剑下,你又能奈我何?”又似嘲似讽轻叹了句,“伏音,你以为你是谁……” 她愣住,感到寒风瑟瑟、穿缝入骨,却只能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远。 ……你以为你是谁! 对呀,她是谁啊? “别想了,”赤凌抚过她的发髻,轻拍她的肩,“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过去?”伏音重复这一字眼,眸中的光亮逐渐退散,“赤凌,简夕她原来对我很好,每当我睡不着或是有想不开的烦心事,她都会唱歌给我听,我至今都记得那曲调。她说过,她是我的姐姐。原来她不是在逗我,更不是在说笑……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就觉得,如果她是我亲姐那真是太好了…… “可惜后来她变了。她夺我身份、毁我容貌,你知道吗,我一度真的很恨她,很想以后再见时质问她,事到如今她死了,我依然恨着她,恨她利用我背叛我,恨她为了南瞑的那个陛下不顾多年情谊,却再也没机会再细问了…… “事情已经发生,我却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子夜,也难怪他会生气,是我忘了,一切的始作俑者从来都是我啊……” “不,”赤凌从背后抱紧她,“这都不是你的错,做错事的是他们。” “赤凌,你一直都是这样,无论我做了什么,有做错了什么,你都会这么说。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样子你会让我产生错觉,误以为我可以回去,出了什么事都有你们撑腰,”她轻轻拿来他环抱自己的手,苦笑,“可实际上我回不去了,在我远嫁南瞑之日、父王驾崩之时,我便已经回不去了。” “那便不回去,你别忘了伏音,还有我呀……我会陪着你……” 听闻此言,伏音怔了怔,未料到赤凌会如此言说,只觉此刻的赤凌与平日里不同,心中纳罕,想起先前他漠然的回答,想重新确认:“你杀了殷芙?” “嗯。” “殷大姑爷呢?” “杀了。” “赤凌,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一向待人温和的他,怎会…… 伏音只感到脑中有一根弦炸开了,炸得粉碎彻骨,她永远不会忘记赤凌留给她的最初印象——那般干净,那般高洁,如江上清风,如山间明月。可是,这样的他却为她沾染了杀戮,这样的罪孽叫她如何消受? “他们才是元凶。殷大姑爷觊觎那张地图,利用殷芙与殷老爷的关系从中挑拨,想借机让殷芙帮自己,却挑起殷芙对父亲多年的积怨,她找到异化为猾褢的简夕,伪造好不在场证明……当然,这些原因都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该伤害你!”赤凌轻轻地笑了,气息扫过伏音脸颊,烧得她火热,“伏音,我不会让别人再伤到你,任何人都不行!” “赤凌,你……”内心大窘,那句话竟令她手足无措。 这是怎么了?他是赤凌啊,怎么会杀人,又怎会…… “我喜欢你,伏音。” 最后,她听他如是道,字字铿锵,撞击她的心扉。 后来,她一直都记得当时的情景,先是懵懂,再是震惊,再是喜悦,后又转化为惶恐,如此循环往复,她竟开始迷茫,不知该怎么办,联想到自己情窦初开时看过的风月故事,更觉得不可思议,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他在名义上,是自己的哥哥呀,怎么会对她产生那种…… 不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直至最后,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又很快将那胡思乱想抛掷。 那时,她在想,如果说这句话的人,不是赤凌而是容玦,自己又会怎么想,怎么做? 那一夜过得恍惚,伏音没给赤凌任何回应,只是在他怀抱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后,一切照旧,他温和如初,只字未提那夜那事,好似那场告白从未有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八章 落花流水意(2) 日子过得稀疏平常,对伏音而言,无非是心头添了几分烦忧。 有日殷罗立于坟头,一改往日跋扈,嘤嘤而泣,问小林:“三年守孝期,你可愿等我?” “三年一过,我便娶你。” 伏音听过看过无数誓言,唯有这句令她心头一暖。事后她问小林是什么令他有如此改变,小林只是笑笑,难得说了几句深沉的话。 他说,一辈子会有很多事都不会称心如意,比如说,他想弥补依荷,到头来才发现弥补的那人是羽觞,比如说,他爱上了羽觞,到头来却只能娶殷罗,但说出的话就像抛出去的水,一旦答应就必须做到。 “但你不喜欢殷罗呀!” 小林愣了愣,后又释然一笑,反问道:“那又如何?我喜欢依荷,喜欢洛羽觞有用吗?” “但你不喜欢殷罗呀!” 小林愣了愣,后又释然一笑,反问道:“那又如何?我喜欢依荷,喜欢洛羽觞有用吗?” 伏音愕然看着眼前的小林,只觉他焕然一新,让她都认不出了。 的确,当初是她让小林娶的殷罗,可事情发展到这步,看到这样的小林,她竟有些不忍。 但小林没有告诉她,那天那夜,他见到了洛羽觞。 那时,华灯初下,人群散去,偌大厅堂只剩他一人。她就在那时出现,依旧顶着依荷的皮囊,身披锦裘,出现在他面前。再次相见,他抛却所有欢喜悲凉,立于堂中,只是傻傻地看着她,一如三年前,他偷偷混入风雅楼,在人群中看她的模样。她依旧在笑,笑得冷,笑得悲,与平时一样,笑意未至眉梢又搁下。 最后,他听见自己喜欢多年的女子对他说——恭喜。 呵呵,恭喜什么?是恭喜他不幸被绣球砸中,要娶一个仅见过一面的女子;还是恭喜他新婚当天,老丈人就死于贼手?他是这么想的,也如此问了。 她却丝毫不理会他的讥讽,微笑着对他说:“小林子,你还是太小了,还可以……最后一次为我做一次紫米糕吗?以后怕是没机会再吃了。”小林刚想一口回绝,却看到嵌在她眼中的盈盈粉泪。 他照做了。羽觞一边吃着一边落泪,小林在一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脱口而出:“你以后若是想吃,还可以随时来呀。” “不,”她搁下盘子恬然道,“以后我都不会再回来了。” 小林永远记得那时她的笑,恬然的,不掺带一丝虚假。他也记得自己目送着她走出客栈,他寸目不移,而她没有回头。 “羽觞她代替依荷,让我弥补了三年,喜欢了三年,这样就够了,”对话的最后,小林转变成诗人,说着重言倒语的胡话,“小音子,有些人在人的生命中是过客,也只能是过客。” 说完,他自酌一杯酒,仰脖饮尽。 过几天,天下了雪,雪很小,很细,远不如幻璃的雪势。画烛告诉她,等雪停了,他们就回西城。那时,她只是微笑,笑着说,好,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的神情称不称的上是喜悦,但后来从容玦的话里她感受到的便是如此。 因他问:“主上,你就这么希望我回去?” 这是他几天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唤回她主上。他问得轻蔑不屑,不带一丝其他,容不得她回话。 主上。主上。他口口声声唤她作主上,可曾想过,她早已不是他的主上? 她心中恼怒,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处:“你既答应过我,要治好我脸上的伤,就不可出尔反尔。” “哦?” 被他盯得不自在,她收起双臂,说起话来竟有些语无伦次:“我脸上烧伤虽愈,但刀伤难平,我不管,你既已重新唤我‘主上’,说过话一定要做到。不,我是说,就算你不唤我‘主上’,说过的话也要做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九章 落花流水意(3) “嗯,”容玦看着反常的她,眼中浮现出少见的笑意,“主上,这是在以这种方式挽留我吗?” “是!”伏音回答完后,两人俱是一怔。 她只觉得口齿发干、无地自容,免不得找一些话题岔开,刚想开口,却听容玦忽然解释:“那晚我是受人控制才错杀了简夕,那天是我态度不好,抱歉。” 话题引得突兀,伏音倒答得顺口:“嗯,后、后来我想明白了。”避开他的眼,她如是道。其实是后来某日,朔月寻上门来告诉了她种种因果。连朔月都笃定的事,她起初却不愿相信净偏往偏处想。真是笨死了! 容玦看破不说破,只道:“那天是我错了,我不该明知道那里危险,还诱你往那儿钻;本想着让你先去拖延下时间,谁知我却遭人控制。” “你一早就知道是殷芙做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凶手为了杀掉同党,就躲在附近,并且会对你不利,到那时,我就可以凭借血咒找到你,找到凶手。” “血咒,”伏音眼眸一暗,透尽了酸楚,依然笑着说,“不错,这真是个好办法,没事,你不用向我道歉,你做得很对,而且,我、我也没出什么事,再说,你之前给我吃的那药丸,真的很有用,我果然没感到一丝疼痛……”说着说着,雾气上涌,她已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 “你还是怨我,怨我心狠,用你做诱饵?” “怎、怎么会。”话虽如此,她怎可能不怨? “伏音,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就会结巴,”容玦笑得异常悲伤,令伏音心惊,“你若怨我,说出来会好受些。” 说出来?伏音倏然睁大双眼,只听见不冷不淡的语调在耳畔继续响起: “我知道,在你心底,你还是不信我说的所有,你只认为,我还是原来那个你要时时提防的‘野兽’,所以对你而言,我因冲动而杀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轻轻拂去她肩上的雪花,帮她把裘衣裹得更加压实,望见她脸上的伤疤,柔声道:“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不是的,不是的……伏音觉得心被一厚厚的东西压着,想否认,却是如鲠在喉。是啊,她会对赤凌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悲伤,会认为高洁如赤凌,不可为此手染血污;而对子夜,她仿佛认为是理所应当,他就该为她赴汤蹈火,他就该为她异变修罗……是她观念已然根深蒂固,可她却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子夜的主上,又凭何令他为自己献身?是她犯了过去的娇惯毛病,还是……她对他有所希冀? 想至此,伏音倏然心惊。 希冀什么? “时间不早了,外面冷,进屋吧。”听他如此说,她从自己的古怪想法中回过神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只觉得光线明暗,场景转换,不过忽然而已。 希冀…… 她停步,猛然道:“子夜,我想吃云吞!” “嗯?”他驻足,不明所以地看向身后裹成糯米团的女子。 “我说,我想吃云吞了,你能带我去吃吗?” “嗯,走吧。”瞧她急不可耐的模样,他不由失笑。 她破涕而笑,牵起他的袖子,大步向前走。 其实,她所希冀的不过一个他而已。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有超能力可把时间停在任意节点,譬如现在或者过去与他朝夕相处的每一年岁。 付伯叫她善待那些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她想竭尽所能去善待他,想予以他的关怀一直一直这样细水长流下去。 她终意识到,这与付小林对殷罗应负的责任不同,是根治在自己身上已久类似“爱情”的东西,名曰“喜欢”。 是的,她须得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须得承认—— 她喜欢姓容名玦字子夜的那名青年,想与他长长久久地在一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三十章 焰照伏龙显(1) 暗室中,窥不见任何光。枯木门倏尔被打开,光芒漏进来,洒在室中人身上。 逆着光,她撩起凌乱的杂发,眯起眼,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模样,于是,吐出一口气,问:“你是谁?” 那人蹲下,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她适应了光,也终于看清他的模样,先前的记忆霍然倒出,不由惊呼一声,厉声道:“他在哪里?这里是哪儿?你要干什么?”之前所有的镇定、所有的骄纵瞬间化为乌有,她挣扎着、用尽她的所有去挣扎。 “呵呵,”那人轻笑,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的每一寸表情,“你可知,外面的人,都以为你死了?”见她停止了一切动作,脸上充斥着疑惑,他再度启唇,“对我而言,他已无用你还有用,所以,我便杀了他留了你。” “你!卑鄙!无耻!”她抬起手,颤抖着,指着那人,“明明是你说……” “那又如何,我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怎么,殷大小姐原来会伤心啊,可怜你对他一往情深,他却以此为筹码利用你,杀你父亲,夺你家产,事成后,还想杀了你,一了百了……”他步步逼近殷芙,直至她捂紧耳朵,反复喊着“别说了”。 “说!地图在哪里?”他是笑着的,可语气里透尽了阴冷,“你告诉了我,或许你还有一条生路,你可知,我忍了你很久,昨夜那时,我恨不得把你当即千刀万剐!说!我可没这些耐心!” “哈哈哈——”她凄然长笑,缓缓合上眼,“那就把我杀了吧!” 像是料到如此,他缓缓吐字:“我不会让你死,只会折磨你,折磨到你说出所有——我想知道的事。” 字字铿锵,迫使殷芙艳丽的笑容僵住。接着,他低唤:“进来吧。” 尔后,殷芙看到一窈窕人影立于艳阳下,晃晃然,令人睁不开眼,只见那人神情淡漠、步步上前,若不是此情此景,若不是那人头上诡异至极的白簪,她真会以为自己看到了仙女。 可惜,那不过是过眼浮华,究其本质,那人于她而言,只会是铩羽修罗。 飘雪几日,终于有了停下来的迹象。停雪的那晚,正值年末——空灵幻界的除夕。 那晚,日雪积淀,华灯尽上,整个丝箩笼罩在节日的喜庆氛围中。立于客栈高处凭栏眺望,可以望见灯火阑珊下的热闹街市,甚至连七零八素的吆喝声都在耳边作响。 不知不觉,已经是在丝箩的第四年。 伏音坐于厢房,抱膝遐想,想起赤凌说,夜晚有灯会,邀她前往,又想起画烛抑制不住笑意,告诉她,明天就回西城。耳边响起爆竹,她竟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烦乱,辗转反侧,欲说还休。 鞭炮骤响,想起与赤凌的约定,她穿上衣袍,赶至楼下,却见伏小林一脸贼笑地盯着她,道:“良辰美景,大好佳节,小音子装扮不俗,面露潮红,是要会谁去?” 被她反瞪一眼,小林也不闹,一副真理了然于胸的模样,慢慢悠悠继续说,“听白脸说,向西走百米,有百灯齐汇,你莫不是去那里赴约,想着过了几日,他日再见也不知何时何景……” “你想多了,我不过是与兄长逛逛集市罢了。”说完,她便绕过小林走到门外,不顾后者一脸错愣的表情。 小林从失去依荷的痛苦中挣扎回来,就免不得拿她和子夜说事,总是把画烛搁置一边儿,说他俩如何如何。 她不知自己与子夜何时得罪了这个付小少主,竟在不知不觉中登上了八卦的顶峰,也难怪这几日画烛看她的眼神都饱含着怨怼。 苦笑一声,不知不觉中,她已到了相约之地,在一片花火簇拥下,赤凌身披紫衣狐裘立于其中。 见她来了,他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走进,又随手牵了一盏花灯,递给她,柔声问:“喜欢吗?” 接过灯盏,她轻点下头,思前想后良久,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赤凌,我、我想了很久…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那天,你说……” “伏音,你看这面具怎么样?”似是没听见她说的话,赤凌指着货摊中一具银白面具道,语气中透着笑意。 “啊?”尚未反应过来他所言,她就见到赤凌将那面具戴着脸上,又顺手将一旁的花脸猫面具递给她。 刚想吐槽手中的花脸猫多搞笑,跟上次子夜给她那面具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在抬眼看见赤凌的一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在那一刻,她分明是看到了南瞑澈。 天空绽放着五彩的烟花,照得眼前的面具闪闪发亮,手中的花灯应声而落,周遭的游人难抑好奇纷纷回望。 “你,”看着眼前雍容华贵的男子,她不知该做怎样的表情,“到底是谁?” 那一刻,她只觉得原先过往,似天上流光,在绽放的瞬间被炸得粉碎。 焰火一声声响起,引得众人纷纷望向天空,无暇理会这寻常巷陌突生的变故。 不理会她的问题,他扯出一抹笑,慢悠悠问道:“不知手中面具比起容子夜给的,如何?不知天上烟花比起往年,如何?不知地上积雪比起幻璃,又如何?”这三个“如何”问得伏音黯然,他弯腰捡起花灯,重新递向她,“王妃已然在此小城待了三年多,如今玩够了,应累了,也该回去了。” ……朦胧的雾霭,平静的湖面,吹箫的人。 再遇赤凌时做的那场梦,原认为应是赤凌,现回想起来,当时的吹箫人却是南瞑澈无疑,原来梦早就给了警示,是她未曾意识到罢了。 任由他递着,她收起心中惶恐,道:“陛下真是好计谋,扮作赤凌接近我一年之久,又撤下城门画像,使我放松警惕,真是守株待兔,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赤凌呢?你怎能够易容成他?真正的他在哪儿?” “你凭什么以为我是易容,而不是……”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在她耳中嗡嗡作响,“真的他?”见他提着花灯缓缓逼近、微微吐气,伏音不由退至瓦墙,鼻中气息宛若梅香,亦如赤凌无异。 “你、你骗人!赤凌从小就和我在一块儿,怎么可能是你。”她的心开始忐忑不安,侧身避开他的目光。 看她如此,他便不再深究此事,话锋一转:“你先前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不知是何人,得我王妃如此青睐,连她打小最爱的赤凌哥哥,与他相比都得甘拜下风?”见她不语,他挑眉,“让我猜猜,莫不是……容玦,容子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三十一章 焰照伏龙显(2) “是不是他,与你何干?”伏音推开他,理理衣袖。 “你可别忘了,我的小王妃,”他覆手一挥,挥灭了手中花灯,“裴渊是他的舅父,幻璃朝野上的变动,你父王的无故离世,跟他脱不了干系。” “陛下真是说笑了,”伏音面色不变,讥讽道,“幻璃朝内朝外的祸乱,不正是您一手促成的吗?”夜探殷府后,她心中存疑,趁容玦不注意,威逼朔月说出一切,至于其中过程曲折,在此不议。 “哦,我怎不知?”微微上扬的语调更激起伏音的愤怒。不承认!好! 盛怒之下,她将朔月告知的可耻行径,一股脑全盘说出:“你身为南瞑国君,却一而再再而三干预我幻璃国事,派裴渊间隙我哥与父王的父子情,从而控制朝野,又令简夕制造祸乱,再乔装成赤凌来到我的身边……你在不知内情的百姓面前惺惺作态,表现出一副多情君王的模样,得尽天下人心;又在‘苦’寻我三年未得后,找到一替身,以挡众人悠悠之口,如今,又何苦寻我?南瞑澈,你究竟有何居心?” “他原是这般告诉你的,”没有任何惊讶,他了然一笑,用手挑起她下巴,“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当真是很蠢呢!”见她目光凶煞,他不以为意,不及她有其他反应,已然放开了手,正色道:“你若想知道真相,想见到赤凌,明日辰时到城门口,随我去南瞑,当你的王妃;你若是不想、不去……休怪我无情,我会杀尽丝箩千人,来做你的陪葬!” 焰火如啻惊雷般在耳畔响起,她终是勉强笑了笑:“不知陛下因何如此看重我,想必宫中比我出色的女子多的是。” 南瞑澈收起肃容,没有直面回答她,却是倏尔温和一笑,又似是叹息:“伏音,你我已错过了三年之久,我不想再错过了。” 说着,他顺手轻抚她脑后发髻,伏音不由一怔,忽略了他眸中转瞬即逝的厉色。 客栈中,袖儿忙着收拾行装,画烛被付伯拉去下棋,一面苦思下一步的走向,一面屏蔽着付伯突发奇想地感慨。他说什么“孩子大了不由人”,这让画烛听着很无奈,只得一口一个“老伯”地叫着,转眼见到容玦衣沾雪渍、风尘仆仆地归来,更是欢喜,搁下手中棋子迎去,一声声“子夜哥哥”唤得那叫一个香甜,引得一旁小林口中啧啧不断,嘟囔一句:“好歹是一城郡主,一点都不矜持!” 听到这句话,小郡主便不乐意了,掐个腰,扭过头,傲然一句“矜持能当饭吃吗”便令小林当即闭了嘴,转身又对她的子夜哥哥甜甜一笑:“雪停了,我们明早就回西城吧。” “郡主,明天,我还不能走。” 听到容玦换了客套疏离的称呼如此言说,画烛刹时变了脸色,眼泪不由自主地溢出,哽咽道:“为什么?” “属下还有事情没有查清,还有诺言没有兑现。” “你果然还是为了她,”她小声嘟囔一句,又抬起头来撕裂般的宣泄,“她凭什么还使唤你?凭什么还留在这儿?现下她早该遂了南瞑澈的意去那儿当他的王妃!”语毕,小林怔了怔,嘴巴张大,转头看向付伯,却见后者好似知情般叹了一口气。 “就是,依袖儿的话来说,容公子也太纵着她的性子了,她当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小公主,认为全世界都是她的幻璃城?啧啧……”袖儿边整衣物,边附和道。 “原来郡主就是这么纵容自己侍从的,许她能够私自编排他人的权利。” 这句话冷不丁地冒出,将画烛从宣泄中唤醒,也令袖儿闻之一凛。 若不是小林目力极佳,他很难从容玦不温不怒的表象中看出盛怒,也很难留意到大厅之外的身影。他终是开了口,涩涩道:“小音子……哦不,公、公主,你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三十二章 焰照伏龙显(3) 画烛倏然一惊,转身恰好对上伏音明亮的眸子,讪讪道:“伏音姐姐,我刚才……”她刚想解释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下,立于原地,沉默片刻,看向别处,大声说,“刚才我所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想必你也都听见了,至于袖儿所言,确实不该,我撵她走便是。” 言罢,但见袖儿跪地,惶然叫着“奴婢错了”,又匍匐到画烛面前,一遍遍磕头,反复叨念着“别赶奴婢走”。 “画烛。”伏音走上前轻轻拉扯她衣袖,低声唤她。 “别这么叫我!”小郡主甩开她的手,“你早已不是幻璃公主了,凭什么还这么叫我!” “郡主!” 听见容玦呵斥,画烛更加愤懑,声音带了哭腔:“容子夜,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行,你愿陪她留在这里,你陪便是,本郡主我不稀罕!”说完便踢开袖儿上了楼,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小郡主发起脾气来真难伺候,”付伯啧啧嘴,指了指跪在地嘤嘤而泣的袖儿,“你,别哭了,你家主子在气头上,一会儿等她气消了哭累了,你再递杯茶,她自会留下你,”又抬眼端详容玦许久,终是将后者定义为“祸水”,拎着小林无比叹息着走了。 于是片刻间大厅里只剩下伏容二人。 “子夜,我想……”伏音咬了下唇瓣,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算了,我是想说……”她抬眸,“你其实不该来这……”她面上无悲无喜,留下这句就翩然离去。 耳畔仍响炮竹声,他泛起苦笑,一声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他人。 暮色已深,他推开门,烟火末穿缝而入,打破了此处与外界隔绝的寂静。 见座上女子双手显红,他脱下狐裘丢到她身上,看了一眼倒在稻草堆里一动不动的人儿,出声:“你还留着她作甚?” “没错,她既已交代了一切,就毫无利用价值了,于你而言,便只剩威胁,应尽早除去才是;可她于我不同……” “哦?有何不同?” “我给她下了最新炼制的幻梦引,”羽觞将狐裘扔在一旁,“对我而言,她是完美的试验品,不可除去,不如留在我身旁,做我的侍女,或者留在你身边做你的姬妾。” “我的部下最不应有的,就是可笑的同情心,”南瞑澈快步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我的小灵果,你入戏太深,真把自己当成王妃了?哦不,你是在恐惧,恐惧自己的下场会和她一样,红颜枯骨,身首异处。” “你错了,我不会恐惧,”羽觞冲他勉强地笑笑,“死过一次的人,何谈恐惧!”见他收了手,她勾唇嘲讽道,“记得你说过,要让伏音心甘情愿地回到你身边,可到了最后,你却在威胁她。细细想来,南瞑王也不过如此。” 南瞑澈不怒反笑:“有编排我的功夫,你不如想想明天自己会身在何处,不如想想怎么对付你那同门师弟,不如想想怎么讨好我,才会让我不把你当作她的陪葬品。” “王,至少对她,你多少都会不忍吧,好歹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唤你赤凌。” 静默许久,他岔开话题,指了指一旁的殷芙,对羽觞说:“你除净她的记忆,留你身边做侍女。” 羽觞谢过,见他假寐不予理会,心中默叹:果真被她言中了。 天上再度激起炫目的烟花,她从缝隙中窥见屋外,想着往昔种种,感概万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三十三章 花间一壶酒 丝箩的除夕夜果真热闹,容玦虽处于局外,也能真切感受到一切。 夜半被烟花吵醒,他从酒窖翻出仅剩的一壶酒,爬上屋顶,却见此地早已有人,仔细一看,竟是伏音,想起她先前所言,本想避之另择区域,但见她滑至檐边,左右晃动着身体,担心她会不慎滑下去,只好上前撸她到安全地带,这一撸不要紧,只见她双目轻阖,面露潮红,手拿空壶,鞋袜半踏,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见此情状,他先是有些生气,又想她一年间进退有度,很少有这儿时形态,默叹一声,轻拍下她的脸,放软了语调:“这么晚了,你喝成这小样,还有没有点闺秀风范?”谁知她竟充耳不闻,往一边挪了挪,念叨着:“我本来就不是。”一时间令容玦哭笑不得。 他拿出一醒酒丹放于她鼻尖,那刺鼻的味道迫使伏音吸吸鼻,缓缓睁开眼,却不足以令她真正清醒。 瞅见她睡眼惺忪的模样,他摆出一副刻板模样,本想将她好好说教一番,还没开口,却听到后者酥软地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惊诧间,他却见眼前人双手捧起他的脸,眼神迷离成探究状,轻声问:“子夜,为什么你的脸这么红,这么烫?”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突突突跳动地厉害,轻咳一声,复而抑制下去,轻轻拿开手去,避开她探究的目光,淡淡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说完便扶起她往回走。 “子夜子夜……”她直盯着他手里的酒壶赖着不走。 “听话,改天再喝。”话虽这么说,他以后才不会许她喝酒,按此间情形来说,她仅仅饮了一小壶就醉成这摸样,以后再喝那还得了? “不嘛,子夜子夜……”她向他撒娇,这让他始料未及,令他不得不别过脸去,趁着间隙,她一把夺过酒壶,拔开塞子,仰脖喝下。 他连忙夺下酒壶,刚想训斥,却听她糯糯道:“子夜子夜,你真好看,像天上的星星。” 原本斥责的话语便生生咽下肚,取而代之的是心脏磅礴的跳动。 这家伙真是…… 眼前的伏音面上红彤彤的,看得令他嗓间发痒;他赶忙垂眸掩饰住自己眼底的狼狈,心间的烧灼感也随之减轻了一些。 “我说过吧,不要随便夸男子的相貌,这样于你于我都不好。”他故作镇定,厉声说。 “可是子夜……”她凑上前拿手抚上他的脸颊,“你这般好看,我为何夸不得?” 他怔住,抬眼间刚好对上她的眸。她坦然回视,没有半丝羞愧或退缩。 最后,她双手交叉勾住他脖子,笑容璨若星海:“我喜欢你,子夜。” 一时间他的大脑忘了如何运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调节气氛,她的唇便印了上来…… 他惊诧,心跳莫名奇妙的漏了一拍,身体变得僵硬,动弹不得,随即而来的是口中清冽的酒香,再者是无法掩饰的困意。 她喝醉了,她喝醉了,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事都做,所以才……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口中的酒水会让人产生困意? 为什么他也醉了? 手臂无声滑落,身体渐渐放软,眼皮连张开的力气都没有,对于她,他终是没有防备。 天空不放烟花,四周静谧地可怕,他终于明白,夜半的烟花并非偶然,酒窖里的酒怕是掺了迷药,而她一直都很清醒。 “子夜,对不起,”伏音抹干脸上的泪水与酒水,轻轻将他身子放平,“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向你告别,明天我就要走了,到南瞑去,所以我们之间约定就取消吧,脸上有疤也不是什么多坏的事,更何况,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我不能再欠你了……” “你知道吗,这几个月来,在我们身边的人一直不是赤凌,而是南瞑澈,亏我与赤凌相识这么久,竟没分辨出他俩。南瞑澈说,赤凌就在他那儿,我不能弃他于不顾,弃两国于不顾。这三年多,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太放任自己,才让南瞑澈怨你,使你多次面临险境……;” “我知道,简夕并非你所害,是南瞑澈操纵着傀儡术,不过,是我明白地太迟了,原谅我误解你……” “你是将门之后,原本就不必遭受这么多的误解与非议,忍受这么多的屈辱,等我足够强大,能够将池昼将军一事平反,你便可恢复身份,娶你所爱之人,做你想做之事……” 用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眉目,她莞尔一笑,声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洛羽觞,羽觞消失的那天,城门的画像刚好被揭下,我猜,她应该被南瞑澈抓去假扮我了吧,不过没关系,明天等我回去,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我会求南瞑澈把她放了,让她回到你的身边……” “替我向付伯、小林告别,他们帮了我们许多,你可别等羽觞回来,拉着她跑到小林面前刺激他,他会受不了的……”言罢,她破涕而笑,笑完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落。 “还有画烛,她是个好姑娘,你莫要再伤害她,另外……我后悔了……” “记得你五年前问我会不会后悔,后悔把你假手于人送至西城,现在我后悔了,很后悔很后悔……因为,事到如今我才发现,原来、原来,我也喜欢你,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是我不敢承认,但是今天,是我们相见的最后一天了,我想,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才好,不然以后都没机会了……” “我这些天想过好多好多种可能性,想过我若告诉了你,你会不会有那么一丢丢喜欢我;我还想着,若你应许了我便跟你去往很多地方,看遍朝阳斜晖,吃遍巷角云吞;我想着,有你在,云吞一定很好吃……可是现在,我不那么想知道答案了,就让我活在幻想里吧子夜……” 她提起落在屋瓦上的空壶,缓缓起身,若是她侧目望去,定能看到沉寂的夜色和明亮的灯火。她知道,这是她在丝箩的最后一夜,过了今夜,她将离开。 俯身再度望向他,她启唇:“于是,我就想着,须得让你记住我,无论是以什么方式、记成怎样都好,只要你会记得……” “所以子夜,从此以后,山长水阔,相见无期……”她脱下身上的裘衣,盖在睡熟人的身上掖好,继而起身离开,丝毫没察觉到后者缓慢睁开的双眼。 他从小以身试毒,这种计量的迷药对他而言,效果根本微乎其微。 山长水阔,相见无期。 容玦不知她是以怎样的心态说出的这八个字,也不知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听完的那一席话;直至伏音离开,他才缓缓起身,抱紧搭在身上尚留余温的裘衣。 他知晓赤凌便是那南暝澈,却不曾知晓伏音的心思。 她喜欢他,他不知晓;她以为他钦慕洛羽觞,他亦不知晓。 他缓缓闭上眼,轻轻一叹。 伏音,好一个“山长水阔,相见无期”! “朔月。”他睁开眼,低声唤,看向檐下人家。万千灯火交相辉映,宣告着新年的降临。看到黑衣人出现,他吩咐:“从明日起,你不必再跟着我,由你来保护公主,随她去南瞑。” “左使,可你……”朔月面露惊诧。 “不必再议!我自会照顾好自己,还有……”容玦眸光一转,盯向对面石柱,“洛羽觞,你还想躲那儿多久?” 石柱上积了雪,反射着月光的余晖,看见她身穿浅色狐裘,头戴白玉簪子,嘴角噙着盈盈笑意,自柱后走来,朔月忙向前者行礼。 羽觞不予理会,只看着容玦,兀地笑了:“左使好沉得住气,见你家主上即将嫁作他人,都可装睡、不放于心,反倒见我来此,异常殷切,非得唤我出来,莫不是你家主上说对了,左使果真看上了我?”见他面色不改,沉默不语,她自觉无趣,话锋一转,“好了好了,开玩笑的,我来呢,主要是为了——明天自己的身份不被取代。舞女我当够了,南瞑王妃我还没做够呢,怎可拱手让与他人?你既不舍你家主上,不如你我合作……” “想是右使有所误解,”打断她所言,容玦揉揉太阳穴,“不管我舍不舍得,伏音自有她的选择,而她的选择、她的未来,你我无法左右,至于你王妃的身份本就是假的,哪里存在‘让人’一说。还有,我有必要提醒你,不管你以什么方法从南瞑澈的身边溜到我的面前,到现在这个时间也该回去了,否则后果……”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信,”羽觞默叹,“可是,你可知自信过头便是自负。因果,因果,什么因,什么果,容子夜,你不会后悔?你可知后果?” 容玦不语,转过身,慢慢下了屋顶。 见状,朔月忙向羽觞恭敬再行一礼,说了句“天色不早了,请右使早点歇息”便隐于一片黑暗中。 他可会后悔?会迎来怎样的后果? 后来,容玦常常想起羽觞问起的那句话,也常常会忆起那时的想法。他在想,她既已决定,他也无法左右,一切如她所愿随她便是,所谓后果由他承担便是。可后来,他又时常会想,若是那时自己阻止她去又会怎样,没有人给他答案,现实总是沿着轨迹,一步步逼近着既定的结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三十四章 此会在何年(1) 拂晓,天蒙蒙亮。 她对镜理红妆,长发松散而下,系上层层红缎,一如当年那样。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伏音倏尔笑了,笑自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膝上的狐裘被揉得有些脱毛,她轻轻搭在肩上,趁着天还没亮全,早点离开才是。 足尖点地,避免惊扰他们,蹑手蹑脚下了楼,却见一瘦弱身影立于门口。 “付伯,早。”她吸吸鼻,背上的包袱往里收了收,摆出一副与平常无异的模样,朝他问好。 “丫头,要离开也不说一声,害得付伯好一顿等!”瘦老叟背着手慢悠悠地言道,瞥了一眼处在震惊之余的伏音,“想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那点花花肠子怎能瞒得住我?” “所以,您是来阻止我,不许我离开的?”她缓缓清醒,移步到付伯面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收留了我将近四年,我却无以为报,以后等我……” “你以为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他佯装生气嚷嚷一句,静默一瞬,“唉~小哑巴,我这么一个天才自然知道,无论我怎么劝你,你都会离开,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此去凶险,欲求无果;得不偿失,失不得复。” “多谢。”听到此谶语,她淡然一笑,向付伯一辑,“阿伯,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来看您和小林的。” “得得得!丫头,别说了,想去就去吧。”付伯不再看她,轻轻拉开门,晨光射入,耀花了他的眼。 “那付伯,我走了。” 付伯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由嗔怪:“哭啥,没出息!”又将她轻轻推出去,做一摆手姿势,见她身影渐渐远去,才默叹:“回来?你又怎会回来……”眼角渐渐湿润,方觉察身后有人,叹道:“你小子躲了多久?”言罢,关上木门转过身,看向容玦。 “付伯,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对一切都知晓?” “你也是来跟我告别的,去吧去吧,我这客栈太小,容不下你们几个!”不理会他的问题,付伯一瘸一拐地走远,嘴边是无穷无尽的叹息,“只是……” “此去凶险,欲求无果,得不偿失,失不得复,是么?”容玦接过他的话,走到他面前扶住他,“付伯好像知前因,也知后果,可否告知晚生?” “孩子,有些人已不是池中之物,尽早放弃,方可解脱。”付伯摇头晃脑地离开,“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容玦怔忪数秒,才微微放松了眉头:“好自为之……吗?” 城门外,寒风簌簌,马车在此停驻;守城的将士来来往往,盘问着来客,单单略过它。 “老大,那边来人了。”士兵吐着乡音,用嘴撇撇前来的红衣女子,“就是她?” 被称为老大的将士瞅了眼来者,敲了敲旁人的头:“你个榆木脑袋,明明见过南暝王妃的画像,怎么能把这个……”话没说完,耳畔就响起盈盈女声—— “你们是他派来接我的。”声音庄严又不失温婉,使前者不由转过头,恰逢看到这女子坚定明亮的眼眸。 老大反应片刻,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只见她身披薄袄、腰系红缎,脸上的疤痕在薄纱下若隐若现,空有一副好看的眉眼,随即玩味一笑:“姑娘怕是弄错了,我家主上派我来接的是他的妻,并不是什么怪物。”身旁小弟觉得此话欠妥,忙扯扯他的衣服,又不忘偷觑那姑娘的脸色,却见后者神色如常,眼中含笑,淡淡回了一句“是吗”。 就当小弟以为她准备黯然远去时,却见她轻轻揭开面纱,露出较好的面容,冷冷看着老大,语气轻蔑至极:“不知你觉得我这怪物与你们所等之人有几分相似?南暝澈真是有趣,竟找了你们这两个有眼无珠的榆木疙瘩来迎接我,你说,他若是知道了,你将他苦苦寻了四年的王妃差点赶走了,会如何?” 两人呆立片刻,齐声跪地:“王妃恕罪,在下知错!”其他守卫不知发生了何事,见老大跪地,忙止步朝着红衣女子跪下。 眼眸扫过众人,她静静言道:“马车。” “车已备好,在城外等候,王妃,请您随奴前往。”老大恭敬道。 她颔首示意,令众人起身,问他:“马车中可有他人?” 一旁小弟忙道:“有……”话未出口,老大瞥他一眼,接过话去:“王上已在那儿久候多时。” 眼底划过一丝讶然,随即又归于平静,她随将士踏过城门,望见停驻的马车中有人轻轻用纸扇撩开帘子;倚门回首,她发现丝萝平静如初,欣慰一笑,可看久了,又发现什么都变了。守门的人、破损的老城墙、斑驳的石板路…… 是的,什么都不同了。 当年,自柳絮纷飞中送子夜离开,她会悲伤;自幻璃身披嫁衣前往南暝,她会不甘;如今,离开水镇丝萝,她五味杂陈,当头来竟仅剩平静……世间万千,真是造化弄人! 如果她眼力极佳,定能望到藏匿于百人中石柱后的容玦,也定能察觉到他穿过万千巷陌停驻在她身上的目光,可惜…… 转回视角,她步步走向马车,随口问了一句身旁的老大:“你叫什么名字?官职不小,何必自称为奴?” “回王妃,在下名唤赤凌,王上待我甚好,除了为奴,无以为报。” 在那一刻,她的脸色变得惨白。 画烛醒来时已至正午,脸颊余热未消,眼睛早已哭肿,见袖儿战战兢兢在旁站着,她嗔怪一句:“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叫我!”随即翻身穿好衣裳,下了木楼。没到下一层,她便听见小林的嘟囔:“他们真把这儿当成驿站了,身份瞒了三年也就罢了,走都不和给我们说一声!” 她从中听出些许端倪,忙跳着过去,拉住小林的手臂:“你说谁走了?” “可不是你家那白面小护卫和公主殿下。”小林瞟了一眼她,见后者嘤嘤而泣,毫无回转之势,没好气道,“你哭也没用,人家又不喜欢你;而且,他们去的是相反方向,你哭也无道理。” 画烛呆立数晌,又“哇哇”地哭起来;小林啧啧数声,心想:真是没经历风波,天天泡在蜜罐长大的小丫头。 “喂喂!你为什么喜欢白脸啊?就因为他长得好看?”说着,小林自酌一杯茶,悠悠开口问。 “才不是呢,我又不是外貌协会的!”画烛抽泣着,“我喜欢他是因为……” 茶香满溢,一片氤氲不知朦胧了谁的双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三十五章 此会在何年(2) 画烛第一次见到容玦,是在幻璃与西城的联姻宴上。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往往对美的事物颇具好感,画烛也不例外。从茫茫人海中,她一眼就瞧见了身着夜行衣却貌比潘安的他。当然,那时她心思纯粹,只是想着“幻璃的护卫哥哥真好看”,眼神停驻不过几秒,就移了视线。 那次宴会热闹如常,也无聊如常,若不是她的阿姊是这盛宴的主角之一,画烛怎么也不会在此逗留超过半个时辰。她百般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酒杯,顶着西城小小郡主的身份,除了她阿爹,任谁也不会因她这任性举动多说半分;更何况,她阿爹忙于交际,无暇顾及她,她便更加肆无忌惮,孩子心性大起,全方位无死角展现了她对此次宴会的不满与无奈。 殿中歌舞笙箫,咿咿呀呀,座中人也聊得火热。画烛扫过众人,望见了阿姊的丈夫,她的姐夫,幻璃的将军。在画烛看来,他除了年岁大些,长得圆润些,倒也没什么不好;可一年前,刚得知这一消息的阿姊,却伏在她床边哭得厉害。画烛记得阿姊说过的话,她记得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阿姊反复念叨着:我不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什么一定是我,为什么…… 画烛觉得阿姊的话非常有道理,若换做是她,她定会和阿姊一样有千般万般的不乐意。那时,画烛便发誓,她一定要嫁给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她的人。 这时,本来其乐融融、互聊家常的场面发生了变化,起因竟是源于舞女素白的衣裙,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刚从自我小世界醒来的画烛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见到座中一个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手持银杯霍然站起,笑意款款,长裙曳地,步于中庭。 那女孩身着与那舞女一样的素白衣裙,立在那舞女身旁,朝后者微微一笑,伸手将其扶起,继而转身直面座上侧妃,冷冷吐字:“娘娘有话直说,何必指桑骂槐。” 那娘娘笑笑,笑得和蔼,但不知为何竟让画烛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小小年纪竟如此多心;本宫不过是教训一下不守规矩、喜宴上乱穿素色衣裳的舞女,与伏音你何干?莫不是因为与这舞女穿了同样颜色的衣裙暗自心虚?” “就是,”另一侧扮相颇为喜庆的女子阴阳怪气道,“伏音打小在宫中长大,什么时候该穿怎样的衣服早该烂记于心,如今顶着这一素雅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趁她母后身子抱恙欺负她,或者以为她是这幻璃宫的小宫女呢!” 画烛看到座上两人,一人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一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觉得恶心不已,徒手拿了个鸡腿,抱着就啃,眼睛愤愤然瞪着她们两人,没过多久,就听见座上娘娘倏忽一斥:“瞪什么瞪!”惊得画烛忙搁下鸡腿端正坐好,余光瞥见娘娘紧盯着伏音,听她继续训斥道,“也不知你母后怎么教的你,仗着自己是幻璃唯一的公主,你父王宠你,小小年纪就目无尊长,本宫今日就代替你母后好好教训你!来人……” 画烛马上对这幻璃小公主心生怜悯,若是有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这么说她,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哦?”当事人语气极轻,“代替我母后?怕是娘娘觊觎后宫之位良久,早想取而代之,所以趁早在我母后杯盏中投了毒,使她现在依然有恙在身。”一语既出,满座喧哗。 “放肆!”被指控者猛然一拍桌子站起,随手抓起瓷碗往伏音方向一掷。 那一瞬间,画烛看得出伏音脸上始料未及的惊诧,刚想惊呼,却有一身影掠过她,翻身挡在伏音面前,徒手抓住迎面冲来的瓷碗,清冷不屑道:“娘娘若是敢伤公主一分,罪上加罪不论,我不会放过你,王上也不会饶过你!” 那一刹那,似乎有什么掠过画烛的心田,使她猝不及防,猛然一颤;她傻乎乎地看着那人的侧颜,呆呆站起,先前对伏音的怜悯被羡慕替代,她在想:如果这人维护的是她,那该多好。 “大胆!你不过是个小小护卫,竟敢这么对本宫说话!”座上人呵斥道,指着他,“来人,把他拖出去,杖毙!”见宫中侍从蜂拥而上,画烛不由呼吸一窒,却听发号士令者对她父亲说:“西城主,宫中有些毛头小子不守规矩,让您看笑话了,待本宫处理片刻,定当向您请罪。” “你们谁敢!”宫中侍从将他缉拿,刚想带走,却见伏音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阻在门口,复而抬眼看着座上人道:“离旭娘娘应该知道,容玦是父王亲赐于我的人,你趁着父王御驾亲征,当着西城贵客的面儿,先代替我母后坐于主位,又想将他赐给我的人置于死地,若是父王回来,得知你今日所举,想必……” “少拿你父王压我!来人,将伏音公主压入大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离旭呵斥道。 事情一时间陷入了僵局,作为旁观者,画烛只希望此事早点平息,她扯扯父亲的袖子,希望她阿爹能够阻止这一切,可任凭她怎么扯,她的阿爹就是不为所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她不禁失望透顶,重哼一声,却见那小护卫挣脱束缚,从怀中掏出一物,高举头上,清冽的眼神扫过旁物,最终投向座上人离旭,勾唇一笑:“不知娘娘可否见过此物?”离旭脸色一白,不发一言;众侍从面面相觑,不久有领头人认出此为御赐令牌,皆俯首跪拜。 “子夜,你怎会有……”伏音怔怔站于其侧,神色迷离。 “主上放心,没事了。”容玦朝她微微颔首,继而转向众人,正色道,“离旭氏行为不端,无视王上,拉拢群臣,觊觎后位,现已查明,今我奉王上之命,将其废除妃位,驱于冷宫。众将听令,带走!” 画烛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心中欢喜地很,却听父亲用西泽语对旁人道:“静候时机,逼着离旭氏露出马脚,扣定她无视君主的罪名,再亮出底牌。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城府,实属难得,若是他日为我所用,定能兴盛我西泽!”不知为何,画烛听完阿爹的一席话,却不再开心,她开始害怕,害怕他会被阿爹掳去西城,被利用,被扣上叛国的罪名,一辈子做个阶下囚……如果换做是她,她一定不会愿意,所以,她不会强加于他,可是,这又让她怎么办呢? 当夜,画烛一宿难眠,她提笔将现实与幻想混在一起勾勒成他的样子,编织他们所谓的故事、所谓的未来…… 所以,当日后再聚、相思成瘾后,她终于鼓足勇气向伏音提出索求,第一次被她拒绝,第二次,第三次亦是如此,直至第四次,伏音才二话没说,微笑同意,画烛先是一脸错愣,不明其中缘由,后是面上流光,欢喜溢于言表; 所以,那日她带着他远赴西城,她只顾高兴,没有听出离别曲所奏何者,亦没有察觉到身旁人稍纵即逝的忧伤。 跟他在一起的两年,她待他极好,不准阿爹授命于他,投其所好,将他安置在一僻静院落。她会抚琴亦会作画,每日闲暇时分,就会演示给他看,每次他都会全程微笑着、客套疏离地唤她一声又一声郡主。 郡主,郡主,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唤她作“郡主”。她渐渐心冷,也渐渐习惯,只是偶尔,她还是会去纠正他,说:“说了多少遍,叫我‘画烛’,或者是‘主上’。”可他总是不听,还是温和地笑着。 来到西城的容玦仿佛失了脾气,任凭他人如何言说,哪怕是当着他的面儿骂他为“吃软饭的狗”,他也不温不怒、一笑置之;她觉得他变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就连阿爹见过他,都叹息连连,说他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平庸至极,从此对他不闻不问。她隐约明白,这些表象都不是真的,他依然是她爱慕的子夜哥哥,依然是那个直面强敌而坐不改色的容玦。 直至后来,她才渐渐明白其中缘由,明白此中事此中情。 “后来呢?”小林眨巴眨巴那双小眼睛,一副探究的模样,“说白脸‘平庸至极’我是不信的,单从他武功法术来论,已经超乎常人,我看他就是不愿一事二主,才故意隐藏了能力;喂,你接着说,后来怎么了?” “一日,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是伏音出事了,就向我讨了一匹马疾驰而去;我这才知道,我在他的世界里是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明里暗里向我表明他的心迹,我何其木讷,竟然毫无察觉。可是,小林,我不甘啊!我不知道我薛画烛究竟是哪里比不上她伏音!我许他三年期限,料想这茫茫人海他与她难以再会,可是没想到……我承认,再见到伏音的一瞬,我除了同情,还有些窃喜,我知道这是自私心在作祟,可到了最后,就算伏音走了,他容子夜还是不愿随我回西城,小林,你说我该不该放弃?” 小林连连点头:“该!太该了!俗话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只鸟。” 画烛啜泣几声,方觉哪里不对,扭头问道:“俗话是这么说的吗?” 小林再度点头:“对的,对的!”说完,他转头望向窗外,只见阳光正好,不见乌云,推想容玦早已走远,不由默想:“你倒来得快,去得轻巧,留下我给你收拾烂摊子,白脸,你记住,这是你欠我付小林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三十六章 此会在何年(3) 沿着浅川往前走,背后是丝萝,前方是幻璃。 行至半路,他翻身下马,令其饮水。马儿很听话,似是通晓人语,俯身轻饮流水。 “马儿,你主人去了远方,以后你便跟着我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抚马鬃,想几月前,伏音策马寻他,后来将它孤零零丢在那里,还是朔月将它寻回还于客栈的。 真是粗心呢! 容玦默叹,不由又想起她在城门口喝令众将的情景。 那一刻,当数十士兵齐涮涮跪在她面前时,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光是这些人墙,还有无法逾越的五年时光,更有不能改变的身份地位。所以,他只能默默地目送她,看着她越走越远。 佛曰,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看来当真如此! 其实他清楚那赤凌是谁。 起先只是隐约模糊的感觉,直到在殷府的那夜他才得以确定。 没错,那日他与伏音争吵过离开后曾折回原处,恰见赤凌抱着熟睡的伏音起身。 “容兄回来作甚?”着月白衣袍的儒雅公子那时的语气却不复平常,并凤目微挑轻扬着睨了眼一丈以外的他,无疑是用胜利者惯有的姿态,“伏音累了,我送她回去。” “你点了她的睡穴?”鬼使神差般,他拿灵缺拦下赤凌的去路,“真是好本事,远距离操纵我杀死简夕,进而制造我跟她之间的嫌隙,武学造诣高、法术技艺精湛皆是好事,却不该成为你唬人的惯用伎俩,你说是不是,赤凌兄?”他看对方的面色逐渐沉下去,孤注一掷去验证他的猜想,“不对,我该唤你声‘陛下’才是。” 对方沉吟片刻,扬眉看向他:“不错,我便是那南暝国君,容子夜,你能奈我何?” 是啊,他能奈他何? 那南暝国君南暝澈可是跟他家小主上有着一纸婚约的命定之人呐! 他闭上眼,感受寒风在脸颊是上做最后的挣扎。风过些许,畅饮的马儿突然发出不安的嘶鸣,霎时间,树枝乱舞,狂风肆虐。 听到脚步声逼近,他凛然睁开双目,拔出灵缺,催动符纸。黑衣人十人左右,皆是手握弯刀,招招致命。他先是使用法术将九人困住,又翻身将剩下一人抽刀的手打掉,以剑指其喉,朝着树林冷冷开口:“西城主何必处心积虑致卑职于死地。” 趁着容玦言语,被擒者抓住他的剑,反手将他擒获;容玦挣扎些许,见林中人做出暂停手势缓步上前,反倒不再挣扎,只是狠狠看着他。 “聪明人既然不能为我所用,留之何用?”西城主轻抚胡须,“容护卫,当年,看在我小女儿对你芳心暗许的份上,你装愚钝,我也装糊涂,想着给你时间,留你机会,以为你总有一天会被烛儿感动,归顺于我,谁知你竟这么不识抬举,啧啧啧,可惜了!”他眼神微眯,继续道,“幻璃究竟有哪里好?先帝老糊涂,受臣子离间,定下你爹通敌叛国的罪名,你还替他惩恶扬善、保护他女儿,你爹他的在天之灵若是知晓,能安息吗?” “城主将卑职调查得明明白白,语言字字斟酌、句句戳心,卑职好生佩服,只是,”容玦顿了顿,“若是我爹在此,他一定不愿我为了复仇通敌叛国,辱没他的功绩,坐实他的罪名!若是郡主得知我遭她最敬仰的父亲如此对待,她会如何?我不说,城主您也应该知晓。” 西城主面色一凛,扼住他的咽喉,一字一顿:“你在威胁我?”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实话实说。”容玦如此回敬,又在心里默默掐算时间,听远处树叶骤响,便趁着西城主手指微松,反手挣脱钳制,将身旁数人一一点穴,拍拍衣袖道:“只怕城主留我是假,杀我是真,子夜甚敢惶恐,只得下了禁制,先行一步。”说完,轻跳上马,一会儿低声唤道:“阿晏,你来得太晚了。” 丛林中,一位身着墨绿长袍的青年抱剑缓缓现身,他扫了一眼动弹不得的西城主,嗤笑道:“不是我来得晚,是我没必要来;表兄,一年不见,你的法术也不过如此。” “舅父派你前来,所谓何事?” “为他料理后事,再者,带你回山庄。”裴晏瞥了一眼西城主,满脸不在乎。 “舅父让你杀他?”容玦肃然,翻身下马,挡在西城主前面,“万万不可!” “阿玦,你莫不是因跟那南暝王妃待得太久,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产生莫名奇妙的同情了,”一个形如洪钟的长者悄无声息地出现,“你忘了你父亲当初是怎么死的了吗?” 容玦一怔,忙俯身,眼中晦暗不明:“舅父教诲,夜儿永生难忘!” “当年教导你混入幻璃,是想看你如何倾覆朝政、为父报仇,而不是看你怎样辅佐王上、为国尽忠;孺子不可教也,舅父见你武功决绝,赐你左使身份,不是任由你差遣挥霍的!我调给你的侍从,你竟一一遣散了,若不是朔月成功混入南暝,你也算阴差阳错著成大功一件,我当真会重罚你!” 容玦暗忖,知舅父讳莫如深,野心勃勃,欲将一切玩弄股掌间,自知与其硬碰硬全然不可,默叹一声,恭敬道:“多谢舅父不罚之恩。” 裴渊大笑,轻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对当年你爹的死还存有疑问,我说了,一方面是南暝派臣子挑拨,另一方面是幻璃先王怕我族坐大,将计就计,将其扣上罪臣之名;你若不信,可以放手去查!” 听闻此意,容玦忙跪地,语气真挚:“舅父所言,夜儿怎会不信。” 裴晏瞥他一眼,嗤笑不语,复而面向他父亲:“禁忌将尽,再不杀那个老东西,怕会来不及。” “嗯,动手吧!”裴渊淡淡言道,继而一边哼着曲,一边将容玦扶起,见他的外甥嘴唇微动正欲阻止,便似漫不经心说了句:“你的手臂怎么这么僵硬。”说罢,眼神锐利地盯着他,嘴角含笑,不发一言。 容玦内心警钟骤响,听见身后的杀伐声,闻到寒风凛然送来的血腥气,只觉头晕目眩,胃中作呕;他想起每每画烛提及她父亲时言语中抑制不住的崇敬之意,内心隐隐作痛,觉得眼前一切人、一切事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自己经历过的伤痛,难道还要别人再经历一遍吗? “阿玦,我知道你不忍心,认为舅父太过残忍;可这世间弱肉蚕食,你不杀他,他就会来杀你。以前你父亲就是太过耿直,才惨遭污蔑,我是在保护你,不让你赴他的后路……”裴渊在他耳边催眠般一遍一遍地说着,“等我羽翼丰满,派去南暝的人有了收获,统治幻璃有了起色,我便会帮你完成你父母的遗愿。灵果,是一定得归位的,否则,只会带来无休无止的灾难。” 眼神掠过满地血泊,容玦只觉一切异常讽刺。 灾难怎会由一物所致?怕是就算没有灵果,杀戮无休无止,灾难也会无休无止。 当夜,他做了一场梦。 梦中,似是大雪初霁,翠竹遇风雪而不弯,白梅挺着傲然的腰肢,他在其中兜兜转转,走走停停,似寻一物,似寻一人。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萧声,牵引着他一直向前走。 他就踩着未干的水迹一直走,对旁边时而传来的欢声笑语全然不理睬。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知耳边的欢笑声愈来愈小,也愈来愈少,他终于在这白雪世界里窥见一个紫色身影。 白梅零星点点悬在枝丫,掩映着石桌上装满茶水的杯盏,也掩映着那个身着华服的女子。 兴许是梦中自有牵引,他知道自己所寻之人就是她,于是,他满怀欣喜,快步上前,可耳边萧声渐褪,身边景物骤然变迁,不经觉察间,他已然站在紫衣女子身侧。 “你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沾有几分颤抖,亦见那女子旁若无人自斟一杯。 视线由模糊变清晰,又由清晰变模糊,可在清晰的一刹那,他恍然识得那女子头戴的凤钗,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伏音。”不知其中渗透多少无奈与黯然,这声轻唤听得他自己一阵心悸。 眼前人手中一滞,轻轻搁下杯盏,微微转身,朝他嫣然一笑,客套疏离道:“容公子,好久不见。” 至此,他猛然惊醒,梦中那声“容公子”犹响于耳,枕上湿了一片;他不由想到临行前,付伯的那句谶语,更觉此梦寓意不祥。 “表兄,当真对南暝王妃一往情深啊,做梦也不忘喊她的名字!”裴晏调笑一句,语气不善,“大不了等我父亲收了南暝重新赐给你就是!如今紧要任务是前往幻璃,向那傀儡皇帝讨要兵权,表兄应长记于心才是。” 容玦皱眉不语,望向窗外,心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怕是朝廷上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三十七章 番外:声声慢(1) 1 我再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前的立夏。 我在勾栏里挪着舞步,他立于庭外傻傻观望。和一切话本的开端没什么区别,所有的风花雪月都始于此,都逃不开现实彼此间的差距,都逃不过往后的千万浮沉。 我一眼便认出了他,那个给予我紫米糕的小哥哥,那个陷我于水火的少年郎。 我恨他!恨他击退了我对未来的全部憧憬与想望,恨他将我的大好年华全都浪掷于这烟花柳巷! 可是,那又能怎样? 我的恨,源于斯长于斯,恨到了一定程度,其他莫名的情愫也随之而来。 仅仅是一瞬,我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悔恨。 他在悔什么?是悔当年为了少许银两把我抛掷此地,还是悔如今好不凑巧他也身至此处? 我的笑容几近讥讽,舞步却更翩然轻快,勾栏外,那群人又在喝彩,纸醉金迷般挥霍着他们青春与钱财,他们大肆呼唤着我的名字,为我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笑意更浓,面上却一点也未曾显露。若是他们一年前对我如此,我也不至于死去,所谓“死前无名,死后风光”就是如此吧!只不过,我这个微不足道的舞女的逝去,无人知晓罢了!他们,这群庸俗无知的人,所观所见的这个会舞会跳的美人皮,不过是洛羽觞用法术幻化的木偶而已。 对!现如今,我依荷,也只是个木偶而已,除了有记忆、有思想、有美貌以外,与那些粗制滥造的木偶也无甚不同了。 2 现在人们提到依荷,说的也不再是我。我自个心里清楚得很。 想来我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不哭不闹,乖乖待在我这人形木偶的皮囊里,静静目睹那个代替我活下去的女人续写我的传奇。 如今回想,我与洛羽觞的相识颇具戏剧性。 那个月黑风高夜,我独自走上山坳,寻到一棵歪脖子树,准备用一根绳了结我毫无生趣的一生时,她便刚巧出现了。 “美人,你若不想活,把这具身体给我可好?”我看不清她的相貌,却至今记得她说那话时的语气,那毫无怜悯却可睥睨傲然于天地间的语气。 奈何我那时一心寻死,将她视若无物,心一横,脚一蹬,只想变成个吊死鬼。 她倒好,一记飞簪,直向树上枝蔓射来,迫使我的“苦情戏”告一段落。 我坐在地上猛咳,咳来咳去,险些咳出猩红,她在一旁观望着,又似极不情愿地拍拍我的后背,替我顺顺气。 在我看来,她不算一个顶好的救命恩人,因为,在那之后,她啧啧嘴柔声对我说:“这么漂亮的人,这么死了怪可惜的,我手里恰好有一剂药丸,可保你毫无痛苦的死去,我可以跟你,也可以助你完成一个心愿,前提是,你这身子得借我用两天。” 当时,我还不懂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因我思忖着,吊死与服毒而死,除了死法不一,也没啥差别,于是便应了,随手牵过那颗好看的药丸塞进嘴里。 一个心死之人,将死前无论什么条件都会应的,譬如我。 我毫不犹豫的应允使她惊讶,那刻月光普照,借此余晖,我才真正看清的相貌。 伊人如水,可惜半边脸都被烧伤了,如若撇开那伤痕不瞧,倒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放入风雅楼也可让安婆小赚一把……只是可惜了。 惺惺相惜,这词儿付诸于我和她之间,再合适不过。 她问我为何要寻死;我答,与其苟延残喘,不如魂飞魄散。 事后想来,这是我回答得最具水平的一次,读起来既朗朗上口又充分显露出我前半生的坎坷命运,以及那时我绝望的内心世界。 她又问我所求心愿;我寻思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摇摇头,说什么无欲无求。 我想,她定是被我的高洁之志打动,一改先前傲然,郑重地对我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身体,让那些欺负过你的人通通付出代价。” 她说这话时,我已精神游离,思绪漂泊在外,隐约间闻声,想做些反应却已无济于事。 奇怪地是,我没有死,有思想有记忆,可以说是个孤魂野鬼;更奇怪地是,洛羽觞不知道我活着,我行我素,顶着我那副好皮囊,混得有滋有味,将丝箩风雅楼的生意搞得风生水起。 我开启了新视角,肆意穿行在丝箩城的大街小巷,看着那些我认识或我不认识的大活人如何消遣自己、游戏人生,也观望着那个洛羽觞是否履行承诺,替我好好活着…… 她不失我所望,将我的人生活得有滋有味,一跃把“依荷”这个名号做得响亮,将那些曾经打压过、欺侮过我的人,纷纷碾压至底层,弄得我都有些怀疑人生,怀疑自己的前半生。 她能歌善舞,却不屑做此,用所学法术幻化了一个木偶,使它代替自己翩翩起舞,自己只需退至幕后做个操纵者。 这不知怎的,自从她做了这个拟人化木偶,我便变得不那么自由了。每至亭午夜分,她当起操纵者时,我就得栖居到木偶里,迎着乐声,伴着鼓点,鬼使神差地甩起袖子,也正因如此才致使我与那个罪魁祸首重逢。 我知道,他叫付小林。 3 ……“小哥哥,你做的紫米糕真好吃。” 多年来,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活着时做,死后还在做。 梦里,小小的我接过那人递来的紫米糕,小心翼翼的尝着,生怕尝完了就再也吃不到了;梦里的他,眼神依旧闪烁,语气里透着犹豫不决,仍然把我送入风雅楼,在我耳边轻声说:“你、你在这等下,我马上回来,再给你带一个紫米糕。” 与现实不同,梦里,那人总会捧着热腾腾的紫米糕回到她身边,阳光般笑着,对她轻声说:“小妹妹,慢慢吃。”可那终究是梦,醒来后笙歌如旧。 事后我总是想,如果那日我未曾接过他递来的那个紫米糕,兴许结局就不是这样了。 自那日再遇后,我时常会看到他来到风雅楼找洛羽觞,每次都是笑眯眯的,像是恰逢天大的喜事;羽觞渐渐适应了他的存在,每当傍晚都会奉上一杯茶悄然等待。 我想,对于此我并不欢喜,更何况他的到来还如此频繁,我更为不喜。于是,每到那时,我都会挣脱木偶的束缚到其他地方转转,看看我活了二十年却从未游历过的边陲小城。 我“流浪”的时间并不长久,因为我怕走远了,灵魂会难以栖息,再次被赋予的生命又会悄然而逝。 若说几天前我是真想心无旁骛地撒手人寰的话,如今我却变得对此尘世有所眷恋,探究其缘由,无非是老天再给予我生的机会,让我以不同的视角观摩这一切。 我须得承认,人一旦有了牵挂、有了值得留恋的东西,就难以得到满足。 我归来的时间过早,因而无可避免会碰到那人。他时常微笑着,摆出一副纯真无害的模样;又时常窘迫地低着头,对于羽觞有意无意的挑逗置之不顾,像是听不懂的样子。每至此时,我总会在心中嗤笑,笑他故作单纯无辜,笑我哑巴吃黄连有口难开。 我不知洛羽觞是否尽知此间真相,我想,以她的聪明才智应该早就知晓,不然也不会和他周旋那么久。 于是,我在一旁观望,假以人手,假以时日,悄然等待着他遭受应有的责难。 在风雅楼的日子多是寂寥,洛羽觞以抚琴度日,弹我最爱的曲子,声声愈迟,如泣如诉。我不懂她的心思和过往,也懒得去猜去想,仅仅靠着这点仙乐消磨时光。 有一日无风,洛羽觞散步带回来一个面目全非的姑娘。那姑娘身穿像极嫁衣的红装,脸上、身上全是伤,悄无声息地躺在睡榻上,据我来看,身份不俗,不然洛羽觞也不会让她待在这里。有着一肚子的疑问却难以发泄,我只得看着洛羽觞一脸凝重,皱着眉替那姑娘把脉。 过了几日,那姑娘的病情有了起色,慢慢苏醒。洛羽觞待她极为客道,若不是眼神中的些许熟络,我倒真能被她糊弄过去,以为她是大发慈悲救了不相识的某某。我想,她们定是旧识,但其中过往并不在我能干涉的范围,我不愿也不想知道。 那是我听见洛羽觞说话说得最多的时候,她总会找那姑娘聊天,把我身体里残存的记忆,加以她浓厚的感情色彩全盘托出,却只是为了给那姑娘解闷儿。那姑娘极少言语,却总是对她的救命恩人傻傻地笑,总是说,依荷,你是好人。 每到这时,我都会有一种被人夸赞的错觉,兴许是因我那名字用了太久,以至于到了现在,我还对我的过往有所眷恋。 好人。我,那个曾经的依荷,算不上什么好人,不过是个被人唾弃、卑贱的舞女罢了;洛羽觞,现在的依荷,也称不上什么好人,她用了许多个见不得人的手段巩固着“依荷”的地位,使她名声大噪。 在我看来,这个被救活的小姑娘生性单纯,见个人对她好,不考虑其中缘由就奉之为善,可谓是傻得可爱,才置自己被人整成这副狼狈模样,落得如此田地。 当初我不也是这样吗? 后来,小林将那小姑娘带走了,说是客栈缺人手,需要有人帮衬。临走前,羽觞偷偷告诉那小姑娘,换成男装、装聋作哑,让她凭此好好活下去。看过前几日张贴的告示,我已大致猜到小姑娘为何人物,只不过不知羽觞这样帮她的原因。 人走之后,羽觞日日弹唱,声声如初。小林更是多了一个前来的缘由,来的更勤,使我避之不及。我亦每日听他言语,看他天天将紫米糕做成,送到羽觞面前,百般讨好的模样。 日子渐渐过去,无非是丝箩城又添了新人,风雅楼多了几个金主。小林日日前来,或许,我早已习惯他的存在。祸患隐于日常,我的灵魂终有一日会归去,无非是时间的问题。 三年后的今日,我终于迎来了原本的结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三十八章 番外:声声慢(2) 4 那夜,天高云清,与往日也没什么不同,就是风雅楼又来了个客人。 他身穿白色岚裳,浩如谪仙,步入中庭,只是对洛羽觞说小林病了。我静静倒在储物柜里,默默等待着洛羽觞的反应,因我知道小林得病的前因后果。人人都知道,殷罗的绣球砸中了付小林,殊不知,这并不是缘分天做怪,而是我在其中暗箱操作。 洛羽觞迟迟未动手,我听说殷罗脾气暴躁,非常人能娶,便觉得她跟付小林实属良配,便暗中借助风势,促成了这段好姻缘;哪知这付小林毫不领情,茶不思饭不想,一口一个依荷,竟硬生生挨了三天。这不,没过多久,便有人找上门来了。 起初,我对此人的出现不以为意,以为他只是在通风报信,谁知没过多久,洛羽觞的脸色就变得惨白,只因那人说,是时候该回去了…… 我不知道这话背后的含义,只听洛羽觞渐渐转急的弦乐声,还有的,就是她在默默自语,说:依荷,你最后的心愿,我帮你完成,如何? 什么是我最后的心愿?我自己都不清楚。 所以,在那墓冢窥见付小林的身影时,我才会觉得惊措不已。 她,洛羽觞,公布了一切真相。 寂寥墓冢前,我看到震惊、错乱、歉疚、绝望等诸多神态在付小林脸上来回变换,心里竟没有半点欣喜。 依荷,这不是你所企盼的吗? 我反复盘问自己,却始终得不出个答案。 没错,我恨他,但如今这一切不会因为我的恨意、他的难堪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我恨他,又有何用? 三年来,他对“依荷”的好不是假,对当年所为的悔恨也不是假!那么,我又为何要恨一个于自己不复威胁之人? 而三年前,我自杀的原因,又是为何?主要原因不在他,在于客官之行径、制度之缺失,可自羽觞接手,因何不复?为什么她便可以使“依荷”一跃成为丝箩第一舞姬,而不是沦落为娼、声名狼藉?由此可见,我过去种种皆由自己之愚笨、懦弱所致;自己不够强大、不够机敏,害自己沦落致死,又怎能一味怨天尤人?我又凭将所有不幸归结于一人之上? 细细想来,恨意也淡了,我也笑了,恬然的,不带半分虚假。 洛羽觞说,有些罪是一辈子都赎不清的。我连连摇头,却没有一个人看到。 小林跪下忏悔,我知道,他肯定是想到最初,递给我紫米糕的那刻。 若是我能开口说话,若是他或她、又或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任何一人能够看到我,我会竭尽一切可能告诉小林——我已经原谅他、不恨他了。 月光清冷,不掺哀恸,扫尽坟前的旁物。小林急奔而去,我默默站着,身后无影,泪已落下。 我幡然醒悟,羽觞所言极是,我无从下手,也无法反驳。 有些罪,一辈子也无法赎清,有时候,即使那人已竟宽恕一切,你也无从获悉、无法知晓。 所以,在那赎罪人的内心,这会是今生都要背负的、永久的枷锁。 后来,在羽觞师兄所施下的熊熊烈焰中,身旁的树影时隐时现、时长时短,呈虚浮状的双手再三提醒着我——时日将尽,我不由失笑,看看“依荷”合目的肃容,将此作为我今生最后的朝圣。 5 可我以为的最后并不是最后。 灵树有云:灵果以夺魄寄体为生。形灭,则魄散,果另寻他物;果亡,则形魄重聚。 羽觞未死,形魄未聚,我又怎会魂飞魄散? 奇怪的是,我由于那次烈火烧灼,反倒塑成实体,延迟几日出现在天才客栈门口。 门前华灯尽灭,小林穿戴整齐,一袭红装威风凛凛,立于堂中。 若不是小林呆愣的双眸,我不会留意到自己的影子。 三年了,我第一次尝到活着的滋味。 我想笑,刚弯一点弧度,面部便已僵硬;我猜,这微笑定是冰冷至极,而他,也一定把我当成了洛羽觞。 三年间,他都把羽觞当成我;如今,仅此一日,有何不可。 我想开口告诉他,我已释然,可话到嘴边又凝噎成了一句“恭喜”。 恭喜什么?我自己腹诽着,想到他今日穿着,渐渐想起几周前自己的所做所为。 哦——殷罗与付小林今日…… “呵呵,恭喜什么?是恭喜他不幸被绣球砸中,要娶一个仅见过一面的女子;还是恭喜他新婚当天,老丈人就死于贼手?”他讥讽的语句,让我大脑缺氧,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可始料未及的是,自己的面部肌肉松了松,竟又是笑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徐徐传来:“小林子,你还是太小了,还可以……最后一次为我做一次紫米糕吗?以后怕是没机会再吃了。” 不对不对,哪里不对! 也不知怎的,眼前模糊成一片,我心乱如麻,却无法言语。一时间,我已分不清这泪是她的,还是我的。 流泪吃着那块紫米糕,我又听见小林言语。 他说,我以后若是想吃,还可以随时来;我很感动,想点点头,或是应那么一两声。 可是我听见“自己”又说道:“不,以后我都不会再来了。” 后来,我察觉自己笑了,亦感到面部被扯弄得难受。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笑,特别是在察觉到小林的目光后,更是感到有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 可我已经死了不是吗?一个死人,为什么,还那么奢望活着? 随着我的身体步步离去,我拼命地想回头看,回望哪怕是匆匆一眼,都会让我觉得很满足。可是,“我”却一次也未曾回头。 空气中弥漫着雾霭我能看到,穿过薄衾散入身心的丝丝凉意我能感觉到,口中残留的味道我竟也能尝到…… 可我明白,这已是老天对我最大的仁慈了。 步步相随,最终却发现自己离那身体越来越遥远。 我终于明白,上天如此行事只为让我再尝一次紫米糕。如今尝尽了,味道却已不似从前了。 仿佛又有丝竹在我耳边响起。筝弦之音,声声如诉,欲说还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一章 凤栖梧桐院(1) 一路颠颠簸簸,景物变化无数,南暝澈支颔盯着身旁闭眼冥想的伏音很久,嘴边渐渐浮现出笑意。他伸出手,轻轻搭在她手背,不由令后者惊醒,忙抽回手佯装无事,凝神看着窗外。 盎然的景致跌撞着涌入伏音的眼帘,与幻璃丝箩不同,这里显然没有被大雪侵蚀被战争洗礼的迹象,百姓个个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像是未经世事的孩子,这里繁华的街市、穿着各异的人、恢弘的建筑无一不在向来者炫耀着这座城的富有。 原先就听说,幻璃、南暝、西泽、东芜,若是论富饶,数南暝为最。现下看来,果不其然;那么,他们的掌权人,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个人,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挑起战争残害忠良?果然,一个人的欲望无穷无尽,一座城的欲望也无穷无尽。 “王妃怎么不看了,”见伏音放下窗帘,南暝澈将身上狐裘褪下,撑开扇子,漫不经心观望着,“莫不是因我朝过于繁华,一时间令王妃有些应接不暇?” 伏音本想出言反驳,却见那人拿着先前赤凌的扇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想起之前那名将士所言,不由心中一紧:“陛下既夺了赤凌之物,又夺了赤凌之貌,那么真正的赤凌到底在哪里?” “王妃怎会认为是我夺的,”他邪笑,似是恶作剧的孩童,“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本王就是赤凌。” “你!”她刚说一个字,便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见伏音如此,他眸中异样的光慢慢暗淡下去,随后又言道:“好了,本王骗你的;想必之前你也见到他了,时间过去这么久,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忘了。” “真的是……”伏音一时间悲喜交加,想到身旁人面具下的那张脸,不由眼中一凛,“那么你……” “如你所言,我为乔装成他,夺了他的面容。” “南暝澈,你好卑鄙!”她无法想象赤凌究竟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囚禁、易容、失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拜他所赐! 当她咬牙切齿对他怒目时,他好似无关痛痒地笑笑。卑鄙?说得对,我的确卑鄙! “伏音,你最好搞清身份,你所犯下的罪,南暝王室不会轻饶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还有……”南暝澈将狐裘裹在她身上,慢慢凑近她,“你的赤凌哥哥自愿为奴,被我调去前线,不久后就要保家卫国、抗击幻璃了!” “什么?” “是幻璃幼主出言不逊在前,这愿不得我,王妃自小聪明伶俐又识大体,定然不会怨本王的,是吧!”容不得她说半句,他挑开帘子,随即拉她下了马车,“到了,我有奏折未批先行一步,赤凌,你先带王妃从雀霞门进去。” “是。”赤凌毕恭毕敬地向南暝澈行礼,后者满意地笑笑,随后在伏音的怒目中离开。 所谓雀霞门,不过是南暝王宫的隐蔽小门,城中王臣贵族鲜少路经此地。所以,当伏音跟着赤凌绕过层层谜障,窥探到此入口的真面目时,不由讶然不已,细想正宫中尚且坐着一个“自己”,南暝澈自然是不会让自己走正门,令王宫众人发现他桃李代僵的。 思虑至此,伏音不由更加糊涂。南暝澈既然已经找来羽觞做她的替身,又何必煞费苦心扮作赤凌找回自己呢?况且……她看了一眼为她领路的侍从,心道:自己刚才是被欢喜冲昏了头脑,南暝澈又怎会这么好心告诉她这个人就是赤凌? “王妃请随奴进去。”赤凌被她的眼神惊到,把头埋得更深了,进而毕恭毕敬道。 对比记忆中赤凌的模样,伏音只觉疲惫:“你叫赤凌?” “是。” “你是从什么时候在王城里任职的?” “奴脑中受过创,七年前被王上所救,自愿为奴,以儆效尤。” “哦?”语调微微上挑,伏音笑意不减,盯着埋首的所谓赤凌看了良久,后者手指不禁微抖,她的心也渐渐凉下去。 南暝澈,你当我还是天真的小姑娘不成,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寻常人回答问题,问什么便答什么,这个“赤凌”答得倒是出乎意料的详尽! “走吧。”她笑意盈盈,踏入雀霞门。 门后,是另外一番天地。 光与影、枝与叶的交替掩映下,宫中红墙黛瓦愈发醒目,回廊扶手旁用钛金水刻着南暝文,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幻璃也有回廊,却不似这般“卖弄”,那里偏重于古朴,颜色大多是浓黑的,可与檐上终年不散的积雪构成一幅泼墨山水画。凭此一点,伏音便已深切感受到南暝与幻璃的不同。 “王妃,前面就是凤栖宫了,”侍从指着由大理石、鹅卵石拼接成的大道,“奴这就告退。” 伏音颔首示意,看着路旁展露新芽的梧桐沉默不语。 子夜,我已经到南暝了,你呢,在丝萝过得怎样? 她闭上眼,听着风在耳畔呢喃,眼角渐有清泪滑过。 兴许是伏音的红衣太过引人瞩目,没过多久,一尖刻声音便打破沉寂:“你是谁?” 伏音拭干泪水,直视说话者,只见那人身穿浅粉水袖百合裙,头戴垂帘鸾鸟金珠钗,掐腰一脸嚣张地指着自己。 或许是伏音的勾唇浅笑刺痛了她,这丽人在怔忡几秒后,立即嚷嚷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凤栖宫周围兜转,还敢对本宫的询问毫不理会,来人!给我好好教训她!” 在这丽人的眼里,伏音不过是个不懂规矩、样貌姣好的宫女,教训一下没什么大不了,谁知,身旁人刚上前一步,伸出手来,却被伏音硬生生抓住,推了回来。这一推不要紧,刚好砸在她身上,令她重心不稳踉跄而倒。 丽人感到自己受了奇耻大辱,被身旁宫女们扶起后,却见伏音一脸坦然地站着,顿时怒不可遏:“你怎敢!” “贵人都敢我为什么不敢?”伏音不再看她,随意打量一旁风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章 凤栖梧桐院(2) “你!”那贵人又惊又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见伏音红衣灼烁,步步向她逼近,抬眼扫向她:“哦?凤栖宫周围不准有人徘徊?那贵人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何?”显然是发现到伏音脸上狰狞的疤痕,她惊恐着叫出了声。 “大胆!我家丽贵人岂是你等庸俗之辈能够盘问的!”“沫儿!”一旁的侍女相比之下倒是有胆量得多,但其很快就遭受到贵人的制止,伏音不由打量了一下那个叫沫儿的侍女,但见她未施粉黛,五官秀气,脸颊生得圆润,一副瞠目护主的模样。 “庸俗之辈?”伏音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她,不由觉得可笑,默默重复一句,沫儿便像是下了巨大决心似的,鼓起腮帮应了句:“对!你身为宫女不做好本职工作,打扮成江湖浪子的模样,顶撞恐吓贵人,不是庸俗之辈是什么?” 在沫儿眼里,丽贵人就是她的天,任何人都不可以冒犯欺负她的主子,所以伏音的这番狂傲言语显然是触犯了她的底线。伏音更觉得这个叫沫儿的宫女有意思,也为她的天真与固执隐隐担心。 忠诚,施在好人身上,可使万事安康;若是施在坏人身上,怕是会惹祸上身或是助纣为虐。简夕就是错信了南暝澈,才渐渐丢失自我,最终失了性命。 至此,伏音不由瞟了一眼被沫儿奉之为信仰的丽贵人,却见后者像是看见了什么救星,佯作一副挨欺负的模样,楚楚可怜地望向后方,酝酿良久才弱弱发出几个音:“姑母——表哥——”那声音嘤嘤啼啼,辗转不散,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沫儿怔怔地看着她那我见犹怜的主子;伏音只觉得胳膊上鸡皮疙瘩骤起,往后一转便看到着装华贵、雍容慈目的老妇人,和摘了面具、顶着赤凌美人皮的南暝澈,她先是诧异,后是嘴角微翘,冷冷观望,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丽儿,你这是怎么了?”她的姑母见小侄女如此模样,不由关切不已。南暝澈无奈地看他的小表妹一眼,又抬眼紧盯着伏音,眼中不悦,似是告诫。 怎的?如今苦苦寻我来,方知不称心,欺负了你的青梅竹马,又不乐意了? 伏音挑眉,眼中含笑直视他。 “姑母——”丽贵人泣不成声,太后立即面色一肃,指着沫儿问:“你告诉哀家是怎么一回事!” 沫儿刚想开口,却听丽贵人抢先一步道:“丽儿赏花回来路径此地,见到一宫女在这里偷懒,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出言顶撞,还推倒我,吓唬我,姑母姑母,就是她,她穿得这么伤风败俗,定是想魅惑表哥,姑母,你可得给丽儿出了这口恶气啊!” 伏音心中暗笑数声:伤风败俗?你懂什么,这叫异域风情。 太后听闻小侄女如此言语,将伏音漫不经心的神情尽收眼底,面色更加难看,朝着伏音开口:“跪下!” “臣妾不跪,臣妾不知所犯何罪!”伏音应声开口,婷婷伫立,神色淡然。丽贵人听伏音自称臣妾,不由大失所望,便偷觑了表哥一眼,后者神色如常,唇瓣含笑,目光紧随着伏音。 “澈儿,你何时纳了这么一个不守规矩的野丫头,赶紧废了她,贬为庶民!”太后看向自己的儿子责怪道。 许久不见儿子回答,太后不由诧异,觑了他一眼,却见她口中的野丫头向她施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礼,听其徐徐开口:“母后请您三思!臣妾初来乍到,私服未褪,想在宫门口转转,不曾想偶遇丽贵人,丽贵人不认识臣妾,便认为臣妾以下犯上,派手下侍从教训。奈何身边无人,臣妾无奈只得反击,不慎将丽贵人推倒。臣妾自认做事坦荡,不料竟遭人构陷,母后若是以为臣妾有错,那便废臣妾妃位,但那势必会引起两国非议,影响邦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三章 凤栖梧桐院(3) 太后讶然一瞬,继而恢复常态,似褒似贬说了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又转脸看向尚处于震惊的小侄女,语气不善:“丽贵人,你可知错?” 听到自家姑母换了称谓,丽贵人霎时白了脸色,想到面前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妖女竟是王妃,她不由冷汗直冒,重重跪地:“丽儿不识王妃身份,没有冒犯她的意思,姑母、王上你们不要生气,都是……都是她!”丽贵人指向沫儿,后者一脸茫然,“是她在挑拨离间,说王妃庸俗不堪,一看就像……” 伏音微微蹙眉:太后也只是看在自己是幻璃公主的面子才表象上向着自己,她本可道歉求太后宽恕,现下却一点责任都不愿意担,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身上,无非是自私心在作祟!这种自私自利的人真是可恨又可悲! “娘娘……”沫儿喃喃道,马上惶然跪下,向着太后重重磕头,“我没有,我没有,太后……” “大胆贱婢!来人,拖出去……” “母后且慢!”伏音自知太后并非不明真相,而是有意袒护自家侄女,即使说出事实也毫无益处,斟酌些许,言道,“沫儿年纪轻不懂事,冒犯了臣妾,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如交由臣妾好好调教,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不由多看了伏音一眼,见后者眼中澄明,静默许久,道了句“就依王妃的话吧”,就撇下众人离开了。 丽贵人脸色一半白一半红,见姑母走了,瞪着底下泣声不止的沫儿,对伏音嫣然笑道:“姐姐别生气,都是这小蹄子的错,若不是她从中挑拨,妹妹怎敢调姐姐的不是!宫中佳丽甚多,偏偏我与姐姐先相识,姐姐,你说这称不称得上是一种缘分呢?” 伏音扯扯嘴角,不发一言,将跪在地上的沫儿扶起,拍拍她身上的尘土,轻声问着“疼不疼”;沫儿怔怔看着她,连连摇头。 感到自己被视若空气,丽贵人恼怒不已,只因陛下在此,她按捺住心中怒火,咬牙切齿似笑非笑向伏音道别:“姐姐先忙,妹妹走了。”刚走一步,便听身后人问: “沫儿,南暝宫的告别礼就像她刚才那样简单吗?” “回娘娘,并不是,后宫众嫔需向娘娘作揖才可以离开。” “哦?那么……” 丽贵人不笨,她知道伏音提起此话题的用意,心中默咒数声,方转过身来,发现自家表哥站在原地,便收敛住心性,佯作出受委屈的模样,拉起裙裾跑到伏音面前,倔强而不失温婉地朝着她作了一辑:“姐姐这可满意?” 伏音像是对她的行为颇为震惊,睫毛弯弯笑道:“妹妹真是有礼貌,走了这么远,还不忘跑回来向姐姐行礼,姐姐怎会不满意。” 丽贵人嗔怪地看向南暝澈,后者却是一笑而过;她便再也按耐不住,“哼”了一声走远了。 “沫儿,以后你便跟着我,”伏音轻抚着沫儿的头,“我保证,像刚才那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听闻此话,沫儿哭得更凶,再度跪下:“娘娘,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那么说你,以后娘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沫儿,你又错了,在我眼里,你是你自己,有权利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没必要万事都听从于我。”伏音将她扶起,“在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不用动不动就跪,还有,你先去趟太医院包扎下额头上的伤,再回凤栖宫待命,凤栖宫不养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 “是,娘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五章 殷血溅长殿(1) 时隔多年,容玦再一次踏足这片土地。 历史的车辙经此滚滚碾压,将士妇孺的哀嚎依稀在昨日。 无风,无雨,也无晴。连苍天都在冷眼旁观,任由它历经风霜,迫使这绮丽春光都付了这断壁残垣。 柏拉塔钟声依旧,他驻足远眺,尚且能够看到皇城的宫墙。 “表兄凭吊够了没?”裴晏不耐烦地抱臂问道,“父亲给你我的期限可不多。” 不答其言,容玦重新上了马车,问:“阿晏,如今朝堂是怎样的形势?” 裴晏冷哼:“表兄瞒着父亲在朝中安插数人,夜夜信鸽相送,自是心里清楚得很,现下又何必问我!” “哦?”容玦毫不意外,“阿晏知道的可真多!” 似褒似贬的语句让裴晏怒气上涌,他抽出铁剑,逼近容玦的脖颈:“你耍我?!” 容玦面色不改、嘴角含笑,眸光澄澈至极,复用双指夹住剑锋,一脸诚挚:“子夜怎敢,我不过是在试探阿晏你知晓多少罢了,”不及裴晏反应,他已发力挑下铁剑,悠闲往后面依靠,合上双目,惫懒道,“该出发了不是吗?舅父给你我的期限可不多。”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奉还后,合目的容玦能感受到身旁人浓重的愤懑,笑容不禁滑上嘴角。 试探裴晏?没错,要通过他知晓裴渊掌握自己多少情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现如今敌暗我明,对他而言实属不利。敌人?不错,他怀疑那个表面上对他关爱有加的舅父,与父亲的冤死有千般万般的联系。 他犹记裴渊拉他站于高处俯瞰低处的战火,也记得那时他在自己耳边反复构陷当朝天子的模样;自他记事以来,裴渊便向他灌输着反叛的思想,一次次告诉他,母亲是被王所囚,父亲是被王所害,所以他打小深信不疑,一味练剑练法术,乘机潜入宫中,但为仇故。如今,看裴渊控制朝野,犯上作乱,他终于明白裴渊接近他培养他的意图。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只是裴渊的棋子,像席城空一样被裴渊彻头彻尾利用的棋子。 一个国,何以覆灭? 内忧外患不休,外戚夺势,兄弟阋墙,座上人却不理不睬,尚观胭脂粉黛,且听管弦笙箫,纸醉金迷。 踏入幻璃宫的那一刻,容玦就充分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幻璃了。 檐上的积雪,正在一点点消融,滴滴落在回廊的石壁上。一滴复一滴,不觉清凉,只觉寒冷,由心萌生的彻骨之寒。 被侍从引入大殿,听殿内管弦呕哑,见居高位者与身旁侍女嬉笑不已,容玦不禁皱眉,强迫自己抑制住对身边一切的厌恶。 幻璃现任国君赤泽,像是没注意到来者,用力将身旁侍女拉到身上,复而将桌上美酒灌入她口中,一旁的莺莺燕燕越发得意,开始起哄娇笑;身边侍从好似对这些已经司空见惯,默默在旁伫立。 糜烂。糜烂。容玦在不经意间皱眉。 裴晏挑眉,示意让容玦开口讨要。 容玦明白,裴晏怕扰了那人的兴致,引火上身,所以用他作探路石。 冷笑数声,他依言上前,立于殿中央,朗声开口:“容子夜拜见王上!”言毕,他俯身跪拜,良久不见回应;按捺住心性,他再度开口,声音不见半丝不耐。 赤泽冷哼一声,将桌上琐物拂袖置下:“哪个容子夜?胆敢惊扰本王之兴!活得不耐烦了吗?!” 丝竹声戛然而止,大殿归于诡异的沉寂,唯有裴晏轻蔑的笑声。 “不敢,”容玦平身,眼眸清扫座上人,声音清冽而出,“子夜此次前来是向王上讨要一物!”裴晏一怔,随即玩味笑开:竟然这么直接,胆敢跟当朝天子如此言说!想毕,他偷觑座上者的脸色,且见那人面色泛白,似笑非笑: “容玦?我当是谁,原是我皇妹的侍卫!”语气轻蔑,身边的莺莺燕燕亦发笑嘲弄。 “王上似乎不明白,”容玦未被这几声嘲笑影响,声音沉寂如初,“子夜这次前来,凭借的不是公主侍从身份,而是裴相外甥,池昼之子的身份。” 话音刚落,殿中人无不哗然。 裴晏眯眼,细细打量着容玦,又似好奇座上人的反应,扭头看向赤泽;后者的表情颇为精彩,半红半百,过了许久才恢复如常,淡淡一句:“原是罪臣之子。”身旁侍妾故作讶然,指着容玦问她的帝王:“不是早该诛灭的吗?” 赤泽冷哼一声:“容子夜,休要怪本王!今日你是自投罗网!来人——把他压入大牢,明日午时处以极刑!” 无人应声。 “来人!来人呐!”大殿内只余他一人在咆哮。 裴相外甥,原来这一身份竟如此管用。 容玦轻笑,自嘲般心想。 他看向裴晏,裴晏则是玩味地笑着,欣赏着所谓幻璃国君的表情。 “赤泽,”裴晏开口,踱步走上台阶,轻抚龙椅扶手,“这个位置让你坐的太久了,今日……” 话已至此,容玦明白,讨要兵权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意图怕是这幻璃的半壁江山。他站于殿中,默然看着赤泽的惊惶,看着侍妾放开她们国君的手四处逃窜,看着那些“蚕食”俸禄的侍从手持利器闯入其中,背弃了他们所谓道义,站在那昔日王者的对面……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抑扬顿挫的声音透尽了蛊惑,裴晏如蛇蟒般盯着赤泽,似是下一秒便会将其吞吃,全然不在意一旁的撕斗。 殷血染红了长殿,乐声被裂帛声取代,沾有了诀别的意味…… 而容玦,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闭眼沉默着。 阳光在他眼前一圈圈晕开,恍惚错落间,那些杀戮已然模糊,涣散成遍地而生的红莲,再然后,视野在一刹那变清晰:宫女或俯或仰,像是脱线的木偶,失尽了原先的活力,眼眸亦被愁,被惊惧掩盖,不复先前柔光;侍从的刀锋滴血,颗颗串连,将此间神圣宝地剖空,炼制成修罗场…… 人间炼狱! 他在心底咒骂嘶吼着,却在行动上默许着,这种矛盾的行为,连自己想来都觉得荒诞不经,鄙夷且可笑至极。 最后的最后,他听见那个曾经的王匍匐于地,轻轻呢喃道:“我是王,我才是幻璃的王,你们为什么要听他的……” 容玦不知道该如何揣测赤泽此刻的心声,应是荒芜击退了曾经的傲然,或许在他于三年前逼宫谋反的那时,他就该意识到有这么一天。 或者说,今天以后,连他自己的内心也应是荒芜的——那丧失同情,丧失责任的心啊! “今日殿中之人除心腹外,一个不留!”听闻号令,士兵们怔了怔,又烧红了眼,互相残杀起来。 心腹?何人可称为心腹?怕是每人都自认可配称为心腹。 容玦听到自家表弟如此言说,冷意再度泛上心头,漠视身边的杀戮,步步走上台阶。 杀伐决断,步步为营,他和表弟真是遗传了舅父的好基因!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赤泽抓住他的脚腕,血从口中溢出,“伏音她这么信任你,你却助纣为虐,亡了她的国……” 眸色转深,容玦俯下身,支起他的下颚,冷冷一句:“那又如何?” “咳咳,原来我一直被你们骗了,你们助我登基,将弑父之名冠于我头上,使我恶名昭著,原是早就计划好……咳咳……”赤泽咬牙切齿道,“哈哈哈哈,容子夜,我可以告诉你,你一直都错了,池昼之死与王室无关,你……”话还没说完,却被裴晏一击毙命,鲜红的血溅上容玦的脸。 “为什么这么着急,不等他说完?”容玦掰开赤泽紧握的手,迎上裴晏的目光冷冷发问。 “表哥,人都死了,纠结这些有何意义?莫不是表哥认为姑父的死另有隐情?” “是不是另有隐情,阿晏你心里清楚,”容玦走下台阶,瞥见伫立在旁仅剩的一个所谓心腹,头也不回道,“对了阿晏,明天我是不是该尊称你天子殿下了?” 他默默走出大殿,只听到身后的一声哀嚎,他知道这声哀嚎代表着什么,裴晏是不会允许今日之事以真实的形式传播出去的,所以,他不会留下一个活口,即便是心腹也不能……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至于那些功绩与罪孽的真假,又有何人晓? 没走几步,有人拿石子砸他。 他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却见一圆润身影瑟缩在墙角,眼中布满恐惧与愤恨,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他向墙角走去,那身影颤了颤,又好似鼓足了勇气,扑向他,一边对着他拳打脚踢,一边嚷嚷着:“坏人坏人,还我父王,还我父王!”容玦不躲不避,任由他大骂哭闹。 殷血,大殿,不知被他看了多少去……可他还是个孩子,不满七岁的孩子…… 小孩的力量毕竟有限,没打几下就已精疲力尽。因此情况,小孩只得孤注一掷,张开嘴,朝着他手臂狠狠咬下去。 容玦一声不吭,竟是硬生生地受了。 兴许是口中尝到令人恐慌的腥甜,小孩松了口,眼神依旧愤恨,但却多了几分茫然。 “安垣。” 小孩听到眼前这个奇怪的杀父仇人在唤他,看到那人脸上还有迸溅未干的血液。他清楚地知道,那些血是父王的,他的父王,最爱他的父王! “安垣,你恨我,想杀我?”容玦眼神沉寂,宛如深潭,“现在还不行,你还太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六章 殷血溅长殿(2) “坏人!”安垣眼眶红红的,俨然哭过了,攥紧的小手已经有了血色。 “对,我是。”容玦想轻抚他的头,却被他躲开了,他蹲下身,按住他的肩膀,“所以,安垣,你要学会忍耐,逐渐成长,才能打败坏人。”安垣静静看着他,眼中起了雾气。 “今天的事情不要说出去,谁也不可以告诉,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打败不了坏人了,知道吗?” “所以,安垣,我等你,等你足够强大,等你制裁我的那一天。” 见坏人起身,安垣退后一步,戒备地打量他,随后跑开了。 “没想到,我这么小就做了姑姑。”少女戳戳摇篮里小孩子的脸蛋,连连摇头道,“子夜,你瞧瞧,我这小侄儿也不知道像谁,虎头虎脑的,没有我皇兄皇嫂一半的伶俐。” 像是察觉到语气中的不善,小孩哼一声,翻过身不再搭理她。 伏音不由怔住了,没料到这孩子竟如此机敏,马上连连道歉:“侄儿侄儿,姑姑错了,你最聪明了,小安,小垣,小安垣……” 小孩翻过身来瞅她。 伏音尴尬一笑:“这样,安垣你这么聪明,我教你叫姑姑如何?” 小孩睁大双眼,似是不解。 “来——姑~姑~”伏音很有耐心,对着那孩子做口型。 “这么小的孩子,主上你可真是……”容玦刚开口,却见那小孩把眼珠子转向他,甜甜叫道: “姑父——”那一刻,众人的表情可谓是五花八门,煞是有趣。 …… “娘娘,娘娘,您在想什么?在想王上与羽翔宫那位的事吗?”怀素支起她的小脸,探究着伏音沉思的表情。 伏音回过神来,敲敲怀素的头:“你这小丫头,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好痛啊!”怀素瘪瘪嘴,小声嘀咕一句,“不就是猜测一下嘛。” “跪下!”见自家小婢女如此不以为意,伏音不由斥道。 怀素吓一跳,脸色泛白,奉命为之,不敢偷觑娘娘的脸色。她不明白,平时最好说话的娘娘怎么会突然间这么凶;正惊疑,却听伏音徐徐说道:“怀素,猜测事小,可宫中耳目众多,被人听了去,只怕就会演变成大事了。今日你揣测的是我,这还好说,若是他日,你不经意猜了他人的心思,难免会遭人记恨、陷害。” “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愿你引火上身、遭人构陷,怀素,你可明白?” “是,娘娘,奴婢知道了。”怀素恭敬道,内心却被娘娘的一声“朋友”感动得稀里哗啦。 “起来吧。”伏音淡淡道,“现在几时了?” “娘娘,亥时了,早点歇息吧,”怀素道,“明日还要去迎接东芜使臣,况且……”今日娘娘太累了,早上先是去见了羽翔宫那位,回来脸色就不大对,没过多久又被太后娘娘叫去问话,当时那场面,自己想想都后怕,也亏了娘娘她能从容应对,再然后就是宫里的琐事……也不知怎么回事,所有的事都堆到这几天了,说来也怪,自从娘娘回来,王上就再也没来过凤栖宫了…… “怀素,况且什么?” “没什么,娘娘您睡吧,我跟沫儿去守夜。”说完便掩门告退。 伏音无奈地摇摇头,吹灭了烛火,却听门被风吹得咔咔响,只得前去把门关紧。 “啊?那娘娘……” “嘘——怀素姐姐,你小声点,被娘娘听到就不好了。” “那该怎么办啊!太后若是知道了幻璃国灭,一定不会给娘娘好果子吃的!究竟是谁?是谁夺了幻璃的政权?沫儿,你快说啊!” “裴相,动手的据说是他的外甥。” “这个该挨千刀的!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娘娘……” 后来的若干言语,伏音都听不到了,似是被风声或者是别的什么阻隔,耳膜依旧颤动,反复播放着“幻璃国灭”“动手的据说是他的外甥”诸如此类的字眼。 都说是“据说”不是吗?这只是谣言不是真的不是吗?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出来?跟他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 “让我回去,回哪里去?”今日巳时,那个白衣女子梳着长发,对她的提议嗤之以鼻,“是回到空灵树上百般聊懒地闲挂着,还是回到危城幻璃做那个小小药师,还是回到丝萝做风雅楼的头号舞姬?” “回去找子夜吧。” “找他?为何,和他一起被西泽众将全界通缉吗?” “什么……” “怎么,你还不知道?”洛羽觞愣了半晌,对她愕然的表情颇为惊讶,“你离开丝萝的那日,容子夜杀了西城主,已被西泽列为头号逆贼。伏音,你信吗,反正我信了。” …… 当时,伏音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态走回的凤栖宫,就像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应以怎样的方式应对这所谓谣言。 子夜,我不希望这都是真的,但如若真的是你,我绝不会姑息! 那夜,伏音一宿未眠。 次日,晨光初露。 “娘娘,今日想梳个什么发髻?”怀素挽着伏音的发问,“随云髻?朝云近香髻?还是……” “随便吧”伏音看着镜子里那个神色怔忪的自己,淡淡应声。 “今日举办盛宴,可不能马虎,让人小瞧了去。”怀素一边打理着伏音的鬓发,一边嚷嚷着,“哎呀,娘娘昨夜没睡好?黑眼圈都出来了,太后娘娘瞧见又得说了!” …… “你既已成为南暝王妃,就要有王妃的样子,别把你在幻璃的那些恶习带到南暝来,听澈儿说当初你的马车是被半路劫,那这三年间,你去了哪里,为何不来南暝?莫不是三年前的那场灾祸是你刻意为之?” “回母后,若是我刻意而为,我何必要自毁容貌?” “哼,”太后盯了她许久,“幻璃已不复当年光景,孤城危矣,你伏音凭何趾高气扬,又凭何执掌凤阙?” “母后,伏音的确没有傲然的才干,也没有能够讨您欢心的巧舌,您问我凭何,我只回答您,这是陛下选择。他囿我兄长,给我所谓荣光,将我困于此地……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妄想贪图过什么,包括这凤位,陛下若想取走,大可拿去,只求他能放过我兄长,还其自由!” 太后恨得牙痒:“你把这凤位、这帝王的宠爱当成什么了!” “凤位、宠爱?母后,陛下给我这些自有他的道理和目的,我猜不透也懒得猜,但在伏音看来,这些一文不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七章 且观雁南渡(1) 伏音记得自己说完那句话后太后的表情,那充满愤恨与惊诧的模样至今都在她眼前挥散不去。 如今幻璃已灭,太后必然会借此赶她下位。 这样也好,不必身居高位,树大招风,可是、可是,她连赤凌的消息都没打听到呢…… 她神色恹恹,看着铜镜中的女人勉强地扯了一抹笑,却是极为苦涩。 “娘娘哪里不舒服吗?沫儿——”怀素变得手忙脚乱,刚开口想让沫儿宣来太医,手却被伏音按住,“娘娘——”她的声音带了哭腔,透尽焦急,“要不、要不我跟王上说说,这次的宴会咱别去了……” “傻姑娘,我没不舒服,只是困了,显得没精神。”伏音含笑,泪眼盈眶事已至此,这世上也不乏真心对她好的人,譬如眼前这个与她相识不过几天的怀素。 “真的?” “真的。” “奴婢这就给您编一个最美最美的发髻,保证您容光焕发、精神百倍!” 看着怀素认真的模样,伏音笑了。 东芜,位处南暝之东,资源稀缺,土地贫瘠,多为荒漠,南暝本为其封地,如今经岁月变迁、王室世袭,南暝凭其本土资源,及其对外的烧杀抢掠,一跃成为幻界之最,现已有了将东芜取而代之的条件。 世人尽知,“南暝是东芜的附属国”不过是句空话,虽南暝历代王室迟迟没有称帝,但不安于现状的政客,甚至于东芜国君,早就把南暝奉为一国而不是一城,而东芜君主对现任南暝王的忌惮与日俱增。 实际上,没有人真正了解这个年轻执政者的所思所想,甚至于,连他的真面目都窥探不到。南暝上下,居于高位的权臣都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他们的陛下总会戴着一副银白面具,不喜言语,一旦开口语言必定尖刻奇崛。并非没人质疑过他的能力,只是那些人早就以各种形式无端死去。所以,市井早有传言:“王手段之狠辣,非常人能及。” 现下,这位年轻执政官端坐王座,眸光一扫,且观座下数人已至,唯独右手边的位置为空,可他不以为意,继续与前来的东芜使臣寒暄。 前来的使臣束着发辫,流着山羊胡,用并不标准的南暝语,与座上人对话;其后,有位蒙面女子身穿绛紫纱裙,身姿曼妙,低头不语。澈轻敲扶手,目光如炬,盯着后者。女子身子微颤,头埋更深,恰似惶恐。 适逢有人走近,澈收回目光,付诸于来者,含笑一句:“王妃今日盛装,可让本王好等。”这句话放于平日尚可,可将其投注于大厅广众之下,尤其是这般场合,未免显得不够庄重,引人侧目。 伏音看向他,见他虽笑,眼中却没有半丝笑意,知其本心,想太后未至,随后便温婉甜笑道:“臣妾知罪,不如陛下等到晚上再惩罚臣妾吧!”声音虽小,但因殿中空寂,众人都听得清晰,不免以为这是君妃之间的调笑,于是个个低下头来,耳根微红。 当事人好似未察其意,见南暝澈嘴唇轻抿、眼中微震,她故作讶然:“怎么了,陛下?”恰逢此时,一双凛冽的目光如火炬般盯着她,她骤然惊觉,再回首,却发现座下人皆面色如常,毫无异样。 是不是她和南暝澈琴瑟和鸣的表象激怒了某人?还是……别的什么? 伏音遐想之余,南暝澈已再度开始了与东芜使者的周旋,谈及边疆,谈及朝贡,亦谈及联姻…… 最后,山羊胡退至一侧,将偌大舞台留给蒙面女子,那女子虽在笑,眼中却已盈满了泪,随着乐声启奏,她开始起舞,伴着鼓点,轻甩纱袖,足尖点地,铃声款响…… 有那么一瞬,伏音觉得这一切有点似曾相识,这女子面纱下朦胧的面目,这女子轻盈的舞步,这些都与她在风雅楼里看到的不同,很不一样的感觉,不过,事实上她应是见过的。 曾经,在另一个地方,见过。 一曲终了,一旁的山羊胡道:“这是我们东芜的诚意,不知陛下可否满意?若是我们东芜欲将此女献给陛下,不知……” “如此甚妙,”澈虽回答着他,眼睛却直直瞅着那女子,“面纱,摘下来。” 命令的口吻,迫使那女子怔了怔,随即无奈地笑笑,摘下那层附着的薄物。眉眼如画,惊艳四座,眼中泪花恰似柔弱至极,眉角却含嗔多情近乎妩媚,两种看似相斥的状物融合在一起,为她平添了一抹神韵。 “陛下,东芜的女子可不能随便封个侧妃……”山羊胡开口。 “哦?那按使者的意思应当如何?”澈接过他的话来,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这……”山羊胡在座上人的注视下略显尴尬,镇定之余,又恰到好处地发挥了一个谈判者的作用,“陛下,我们东芜献出的美人怎能仅仅封个侧妃?据我所知,幻璃恰逢国变,国力衰颓,内乱不息,已经不能与南暝相提并论;而伏音公主,婚前出逃,将两国邦交抛掷于外,怎配称为国母?陛下,不如借此时机与东芜结为姻亲,两国并肩铲除幻璃余孽……” 伏音见这山羊胡嘴一闭一张啰嗦很久,全然把她视若空气,她只觉得他将目的意图说得太过明了,明白了东芜从一大国变得分崩离析的原因之一,不觉可笑,只觉可惜。 她端坐依旧,目光却瞟向摘下面纱的美人,以及座下时而皱眉时而握拳的侍卫。 有趣,着实有趣。她轻抿一口茶水。 当年幻璃盛宴上的白衣舞女,怎会翻山越岭跑到东芜去?还有,这名侍卫……他在紧张、害怕?或是想隐藏住自己的情感?他是谁?是几天前丝箩城门口的小跟班?还是从头到脚换了另一个人?易容,伪装? 那么,刚才的凛冽目光就是…… “听起来似乎不错!” 听见旁人肆意飘来的一句,伏音回神,差点被茶水呛到,脸憋得通红,察觉到他是在回应山羊胡,更觉得他不可理喻。 不错?哪里不错了!和东芜联手攻打幻璃?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小人行径! 可是……这不是南暝澈的常用手段吗……他也说过,他要攻打幻璃……那么……幻璃危矣!!! 伏音刹那间觉得全身骤寒,却又听得旁人嗤笑之语:“可我南暝为什么要受你东芜摆布?你说联姻就联姻,你说废妃就废妃,你说攻城就攻城?你把我南暝当成什么了!真视若你们东芜的附属国?呵,可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八章 且观雁南渡(2) 举座皆怔,却不敢喧哗,唯有山羊胡立于殿中央,双脸通红;而紫衣女子,双眼空洞,思绪游离,仿佛置身事外。 澈起身,向下踱步,经山羊胡身侧时,后者垂头,身子微僵;澈拂袖而过,没有片刻停留,反倒驻足在紫衣女子面前,支起她的下颚,邪魅笑道:“妩媚有余,庄重不足,你凭何认为她可配称一国之母?不知姓氏,不明身份,本王怎能确认她不是你东芜派来的奸细?” 女子看着她,嘴角含笑,眸中含泪:“陛下,您没问,又怎能得知小女名讳?” 她的声音,依伏音听来宛如天籁,丝丝如线,极尽蛊惑。 果然,南暝澈怔忡一瞬,手劲微松,玩味笑道:“哦?那好,本王问你,你叫什么?” “回陛下,小女名唤雁澜,”她随即微笑,信手拈来澈的衣袖,娇声道,“小女从此以后就是陛下的人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举座哗然,皆对殿中这女子的转变惊诧不已,震惊之余又纷纷偷觑他们王上及其正妃的脸色。 伏音右眼微跳,此女行为虽不合情理似在向她挑衅,但依南暝澈的性子未必适用,可是……她说的这些话,好像以前,自己和赤凌儿时玩过家家时也说过…… 伏音还记得那时赤凌微恼,问她从哪儿学来的;她却不知羞,称自己在戏本里看到的这句格外好听;赤凌闻之更为气恼,啰里啰嗦嘱咐她以后不提此句;她眉心皱成一团,逮着他反复追问为何…… 其实,那时她还不懂“喜欢”为何物,只是有样学样,照着戏本里的语句反复言说,事后想起赤凌那时羞恼的眼神只觉有趣,却只能把它搁置且做回忆。 只是现在,有人竟照着戏本,把一切重演,是巧合?还是,她以为自己能靠着这句撒娇留在南暝澈身边?她就那么笃定,不怕南暝澈一怒之下把她杀了? 正想着,伏音瞧见殿中央,南暝澈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他眸中带笑,似是想到什么乐事。 伏音尚未反应出他看向自己的意图,却听大殿之中他的声音回荡: “好!”大庭广众下,他抱住雁澜,像是宣誓,“传本,封雁澜为雁妃,居于凤霞宫。” 雁澜微怔,似是难以置信,不及她反应,她就被南暝澈横抱而走,走至殿门,后者脚步一顿,看了一眼身旁的侍从,复而转过身来看向众人,笑道:“本王先行一步,盛宴继续,王妃暂代本王招待东芜来客!”言毕,王旨意未再瞧伏音一眼,便携佳人远去。 呵,连表象都不愿做了是吗,南暝澈? 伏音虽心里不悦,面上却没显出一点,她见气氛微冷,便自斟一杯酒,举起来,向着山羊胡道,“来,东芜使臣,别客气,请尽兴!” 山羊胡认出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伏音公主,南暝现任王妃,想起自己先前之语,甚觉压抑,只得讪讪陪笑,举杯,应声,再应声。 盛宴依旧,琴瑟喧然。 伏音坐于左边首位,看着三两舞女左右挪动,听着座下无休无止的言语讽笑,只觉严寒难耐。 酒过半酣,她挑眉望向殿门口,却见方才侍从早已不见。心中微讶,她便托腮紧盯殿门外,暗自揣测那名侍从与雁澜的关系,这景象放在殿内众女眷眼里,便成了王妃思慕王上、难耐寂寞,可挥笔写就《思君赋》。 只是这群女眷,同情的居少数,看热闹的倒占了众多。 伏音自斟些许,隐隐有了酒意;一旁的怀素沫儿劝阻,奈何她们的主子只是笑着应声,随后又趁其不备执起酒杯。不久,她真的醉了,不哭不闹,只是喝着,面色红润,端坐在侧,怀素沫儿以为她酒量极佳,便双双不加劝阻,任其肆意畅饮。 丽贵人瞥向座上畅饮正酣的伏音,后者察觉后便冲着她傻笑,她更为不快,想今日表哥不在,自认为是报仇的绝佳时期,刚想上前,却有一人按住她的胳膊。 她纳闷,回头却见羽觞看着她,一副了然的模样。 故作高深莫测! 她暗哼一声,甩开她的手,却听羽觞压低声音,在她耳畔徐徐道:“你想玩火自焚吗?” 心下一惊,她扭头,恰好看到羽觞的眼睛——好似鬼祟。一时间,她被魇住,冷汗淋淋,不发一言。 “你该知道,她仍是王妃,你现下没有能力与她抗衡,”羽觞不再看她,低下头来摆弄着她的头发,“你若欺负她,后果且不论,单单是我也不会放过你,因为,她是我洛羽觞的朋友。” 声音如丝如缕从耳中渗入,她看着羽觞,却不见其张嘴,更觉惊疑。 “哎呀,丽贵人,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羽觞忽然大声道,眉宇里涌现出关切。 她瞧见羽觞的嘴一闭一张,命令侍女扶自己,而自己仅仅是看着她,如同遇到了鬼魅。 如此送走众宾客后,羽觞收敛住所谓的关切和笑意,执杯步步上前,驻足于伏音身前,然后,将杯中酒一应泼出。 伏音轻咳,仍是对她傻笑,喃喃道:“羽觞……”头发跟羽睫经酒水的泡制微微蜷缩着,一滴一滴,滴落在木地板上。 “喂!你干什么!”怀素护住主子,命令沫儿去叫王上来,羽觞也不阻拦,只是幽幽道: “你主子醉成这样了,你们都没发现是嘛?”怀素一怔,转头见伏音面色微红,嘴里含糊其词,知羽觞所言属实。 “交给我,我跟你主子是旧识。”羽觞命令道,见怀素踌躇,不及她反应,直接抢来点伏音的穴位。手速之快,让旁人应接不暇。 “喂!你又在做什么?” “使她清醒。”羽觞也不管怀素有没有用敬称,直接简短回应,又似想到了什么,道,“怀素,今日所见所闻不许告诉他人!” “为什么?”怀素疑惑问道,却听自家主子喃喃唤出来两个字——子夜。 子夜?她看看殿外午后的太阳,疑惑更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九章 且观雁南渡(3) 羽觞冷哼一声,似嘲似讽:“伏音,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正思忖沫儿怎地还没把王上叫来,怀素却听见殿门口有人呵斥:“成何体统!” 她刚一转身,便看到太后盛怒的面孔,双腿一软,木然跪下。 羽觞静默一瞬,倍感诧异,转身见丽贵人扬眉一笑,事情便已了然于胸。闭眼,复而睁开,她规规矩矩向太后行礼,却始终没能得到回应。 彼时,伏音揉揉眼,看着殿门口的数人,酒意未退,仍然含糊一句:“咦?这么多妖怪!子夜,交给你了——”复而留下神色各异的数人,倒在桌上酩酊睡去。 他背后是一座宫宇。 它已不复往日荣光,被数十士兵围困着,如同困兽。 “幻璃余孽理应诛之!”裴晏紧盯着面前人,一字一顿,字字珠玑,“表兄,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 容玦持剑立在宫门外,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的眼,炯炯而不失凌厉。他横眉扫过一干将士,倏忽开口:“他只是个孩子……”声音略微喑哑,面前持剑持火把的将士却闻之一颤,“除却你们的使命以外,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复而抬眸,看向始作俑者的双眼,语气凝重:“阿晏,你非得把他置于死地不可吗?” “你说呢,”裴晏冷笑,“表兄你不是不明白,他有如此下场也有你的一半功劳,怎么,看到他联想到过去的自己不忍心了?别忘了,安垣这小子,留着,对你我而言,只会是个祸害!” “那里面的宫女呢?又与她们何干?”容玦出言质问。 听闻其言,裴晏盯着面前人,笑意更浓,命令身后士兵道:“放火!斩草除根!” 油水具已泼,根根火炬被抛掷,在空中留下不灭的弧线,纷纷落在容玦背后的宫墙上,随即曼延开来。 刹那间,火光映在面前所有人的脸上,肆虐着,似在褒奖,向他炫耀着所谓功绩。 “裴晏你!”他苦笑出声,默默念诀,催动水符。 一时间,符纸的光被身后的火花掩盖,他见裴晏手持火把接近悬空的符纸,随即翻身击落裴晏手中的火把,却没料到剑气击落符纸,后者浴火被燃得粉碎。 想再次行事,却被若干侍从钳制住,之后,他听到自己那所谓表弟,伴着宫墙内妇孺的哀嚎声附耳道:“表兄,这就是命!”随即又吩咐侍从,“带走!”声声如针如刺,刺进他心间,此刻,他觉得身后火光格外灼热,像是在层层抽离他的心脏。 他忽然想起,那年那日他与那人嬉于宫墙,想起小小的她骄傲地对他说:“父王将我唤作伏音,定是希望我是幻璃的福音,所以子夜,你会和我一同守护幻璃的对吧,”她侧过头来,执拗地看着他,以一种不似孩童的口吻继续道,“你是不会伤害幻璃的,对吧!” 想着那日她眸中饱含的泪光,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悲鸣,鸣音声声不休,好像在重复着—— 幻璃亡矣! 子时三刻。 昏暗幽室里,孩童瑟缩在一角,唯有枯灯与书相伴。 脸上泪痕未干,他咀嚼着生硬的馒头,反复翻看自己看来晦涩难懂的书籍,边看边有泪水滴落在纸上,将书上文字渲染成墨。 安垣,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不能哭!不能哭! 他反复想着,可想起刀剑血影、父母遗骸、大殿火光等等,泪就似止不住般涌出;为了不被发现、不发出声音,他紧咬嘴唇,直至它被咬出血痕。 那人说,这里很安全。 可他为什么要相信那个坏人?他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是那时觉得,如果不按他所说的做,自己恐怕就会葬身在那片火海,没法找他们报仇了。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至少他见到了今晚的月亮。 脚步声响起,一声又是一声。 有人! 他擦干泪水,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奈何那脚步声向他逼近,没有片刻迟疑。 又是一声!是机关响动! 安垣倏然睁开双眼,心中打鼓不止。 书架挪移,石门骤然开启,有人款步而进。 看到玄黑衣裳,安垣鼓足勇气,缓缓向上看去,看到黑衣残破,看清来者面目后,他悬着的心忽地放下。 是他没错,除了比以往面色更白一些,显然是那个坏人。 安垣思虑至此,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不再惧怕这人,却是扭过头去不予理会。 察觉到那人在自己面前蹲下,他恰似厌恶地往墙根一侧。 “安垣,想哭就哭吧,哭出声来,我已经下了结界,没人会来这里。” 彼时,那人的声音响彻在暗室中,钻入他的耳膜。 想到之前种种,他羽睫微湿,紧接着泪水再一次决堤,哭声胜似洪钟,一如当年被母妃训斥后的模样。 感觉到自己被那人抱住,他也无暇去躲,只是哭得更甚,涕泗横流。他抓住那人衣袖,却摸得一片粘稠,定睛去瞧,因泪眼朦胧只望见一片血红。 他抽噎着,打量他残破黑衣下暗含的血痕,然后哭得更加厉害。 隐约间,他听见那人说:“安垣,从今以后,我做你的师傅,教你读书写字,教你修身齐家,教你治国平天下!” 自大殿政变后,容玦知裴渊父子不会绕过皇子,于是暗中送安垣到藏书阁密室内。他在火烧宫墙时的种种表现,一是因未能及时调度宫人懊悔,二则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裴晏起疑心。如今保住了幻璃王室的血脉,事情还没有结束,眼下的关键是让安垣悄无声息地活着。他一方面靠着宫中密室偷偷联络王室旧部,使复国势力日益强大,另一方面用法术幻化假人日日午夜教授小安垣,并将一日食材带至藏书阁。 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进行着,裴渊如愿以偿地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裴晏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皇太子,尽管他们饱受着宫中各种非议。 容玦或许是他们唯一一个没有斩草除根的人,他被封了个闲差,日日闲暇无事待于宫庭之间,他自然不认为他们留他一命是念及血缘之谊。不想也知道,他们父子,定是觉得他容玦还有用处,或许是为了遏制外头的流言蜚语,使政变源头皆指向一人,或许是,以他为棋欲吞并南暝,又或许是两者兼具。 裴渊父子的算盘打得响亮,又好似因忙于“血洗”朝堂,无暇顾及容玦暗处的小动作,以致安垣在阁中密室活得安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章 此事古难全(1) 有日午夜,容玦传授完知识准备回去,不想安垣的声音打破了室内宁静。 “喂,”他问,“你不怕我以后杀你吗?”少年俊秀的脸上写满了坚毅,晶莹的双眼一眨不眨,盯着面前人,犹如星光般璀璨。 容玦停下手头动作,转身看着他郑重的模样,倏然笑了。 “你虽教我处世之道、治国之术,但你毕竟害了我父亲,那天我看得一清二楚,早晚有一天我会……”安垣蓦然顿住,只因他看着眼前人俯下身,轻拍他的头,进而直视他的双眼。 “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跟她守护幻璃城,如今我却未能做到,所以安垣,往后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认了,我只希望你和她好好活着!” 安垣瞬间失去了全部语言,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那一眼,看尽了那人眼中的真切和他稍纵即逝的怅惘。 “你是何人,哀家怎么从未见过你?” “回娘娘,臣妾是羽嫔,半年前被晋封,因病半年里未曾参加过宫宴,娘娘没见过臣妾并不奇怪。”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被表哥雪藏数月的羽翔宫娘娘,沫儿曾说是个冰雪美人,现在来看却是言过其实了!” “丽儿,不许无礼!” “是是是,姑母!适才那个小宫女被罚打五十大板,您说该怎么罚她好呢?” …… 小宫女、五十大板、惩罚…… 若干字眼猛然钻进她的脑海,使她皱眉,慢慢睁开双眼。 地上污秽,身侧稻草,头顶蜘蛛,倏忽涌进她的视野,迫使她瞬间清醒。 “啊——”伏音大叫出声,马上有狱卒携棍前来勒令她闭嘴。 忽视掉头上张牙舞爪的大蜘蛛,她顶着满头乱发冲上前,抓住从缝隙露出的狱棍,问出个不经大脑的问题:“这是哪里?” 果然,狱卒啐了一口,夺回狱棍,击打她的腰部,笑道:“你说呢?” “大胆!”伏音忍痛抓住木棍,瞠目呵斥,“我乃当朝王妃,你胆敢如此,不怕陛下怪罪吗!” 谁料那狱卒竟哈哈大笑起来:“王妃?太后早已下旨将你贬为庶民,关押至此择日斩首示众,还王妃!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伏音怔忪一瞬,复而想刚才隐约间听闻的种种,抓住那狱卒衣袖,问道:“怀素呢?沫儿呢?羽嫔呢?” “我怎么知道!你这个疯女人!”狱卒拿棍子打开她的手,将她推搡在地,嘟嚷一句,“哦对了,还有一个跟你同时贬为庶民的妃嫔,她可比你幸运得多,只需在这儿待够七七四十九日就可离去,而且她这模样不错,也比你识趣得多,够我们兄弟享用几日!” “卑鄙!无耻!”伏音站起来斥道,却被那狱卒甩手一巴掌。 脸上手上腰上具是火辣辣地疼,她知骂他无用,退回稻草堆上,待平静下来后,反是笑了,问:“为何?太后她以何缘由将我罢黜,又为何要将我斩首?” “呵!”狱卒嗤笑,“为何!大后手谕上是说你有失贤德、不成体统,归根结底你是得罪了人!” 再究其本质,却是她失去了幻璃这座城,这座有力靠山!伏音冷笑,又转过头来看狱卒,托腮问:“你呢?又是奉谁的命令,要对我严加管教?” “倒也不笨!”狱卒轻言一句,打开牢门,缓步走近。 “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那太后宝贝侄女!”对他的逼近不予理会,伏音托腮看着牢中狱火,轻笑讽刺,“权势和金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前者可仗势欺人,后者可使鬼怪推磨。喂,你说,她夜里会不会做噩梦?你呢,会不会,在夜半听到什么声音,譬如……” 她复而转身瞧他,狱卒面上不悦,透露出些许惊慌,却是赤红了脸,扬起了狱棍,刚想叱骂,谁知火光霎时熄灭了。待狱卒错愣之余,伏音飞身踢中他腹部,单手抢过他手持之物,逼于其侧。狱卒吃痛,惶然惨叫:“妖女!妖女!快来人!” “别急,他们总归回来,现在,”她故意将声音拟得森然,“你只需告诉我,那个与我一同被关押至此的妃子在何处。” “往、往右边一直走……”狱卒应声回答,语气怯懦涩然。 “很好。”她从他口袋中掏出个中钥匙,“这些个儿,总归有一把是的?”她抬眼看他,后者不假思索般连连点头。 于是,她又是笑了:“我既是你口中的妖女,便知晓你所言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 狱卒面色惨白:“妖、妖女,哦不不,娘娘,她那钥匙在侍、侍卫长手中。”他极为惶恐地说完这一连串话,不听回应,正想偷觑那人神情,却感颈间一疼,便没了知觉。 击晕狱卒后,伏音并没有忙着离去,而是将他衣衫翻查个干净,可惜却是一无所获。 当真如他所言,在侍卫长手中? 幽暗牢笼,除了月光,便已不见任何光亮,唯有风吹冷杉敲打铁窗,作出沙沙声响。 翻查愈久,她心中便愈是焦躁,现下羽觞被囚,怀素沫儿不知去处,赤凌全然没有消息,幻璃国破,东芜派来的舞女也不知是何许人!她该如何?幻璃又怎么办? 突然,她心下一紧,因有冰凉利器逼于她脖颈。 这又是谁派来的?想起方才倏然灭尽的火光,她自嘲一笑。是啊,一直有人在观摩这一切,她怎没察觉?牢中静寂,狱卒少得可怜,她又怎能不惊疑? “公主只需跟我走即可。”背后人如此道,声音虽被面纱阻绝,但伏音听来却觉得有些熟悉。 伏音不语,余光瞥见那人腰间官佩,心中了然:“你是侍卫长?” 那人往腰侧一瞅,知是这方物什的缘故,手上劲道稍松,道:“不,左使派我伪装成他来寻公主,寻到便带公主回虚铜山庄。” 趁颈旁利刃虚晃,伏音用右手夹住挑开,又用左手揭开那人面纱,道:“朔月,那这些又是何意?”可当那人面目尽显,真相呼之欲出时,伏音挑眉讶然道:“是你!” 眼前这人,莫不是方才大殿之内行为甚怪的侍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一章 此事古难全(2) “公主,我是朔月。”他犹自揭开脸上那一层人皮面具,“右使已被他人带回山庄,请公主速速随我同往!” “怀素跟沫儿呢?” “怀素姑娘被打了五十大板,送去了浣衣局;沫儿姑娘被丽贵人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伏音掩住内心的惊慌,抬眼看向朔月:“他当真让我随你去虚铜山庄?” “是,”朔月垂睑,“左使说公主必定不愿同往,于是派我以剑相逼,说这样方可奏效。” 她轻笑着,犹自观摩她手边的利刃:“奏效……他明知裴渊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却要引我入虎穴,为何?朔月,替我转告你家主子,我宁死也不愿踏足那里!” “公主,这可由不得你!”朔月抽回刀刃,任它划伤伏音的手,继而捅向她的胸口。 她避之不及,径直受了这一刀,冰凉入骨,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痛,很快,嘴角有血水溢出,却微微上扬着,她似任其闭合,任其言语,了悟般开口问:“朔月,你这么做,你家主子知道吗?” “左使有言,公主乃幻璃余孽,留之不得便诛之!” 陌生的话语滑过耳畔,她徒然听着,徒然受着,随后颓然盯着插在胸口的利刃,任凭身子扭转,甩开他持刀柄的手,启唇:“朔月,你的话有几分可信?说这话的是你,又不是他!我又怎么会信,听信你的肆意编排……”伏音指着他,却窥见他那似是怜悯的神色,步步后退,退至土墙,心如同火烧般疼,好似在濒临沦陷之余,发现一藤蔓,可攀附,可得生,可它距她极远,她只可在一旁观望着,然后,任由沙土将自己埋没。 “公主,我与左使的情谊你是知道的,自枫林谷一役,左使识破我下的幻梦引后,我便不敢也不愿违背左使的命令,左使派我护你,我便护,左使命我来杀你,我便杀。” “我,朔月,是为了服从命令而生的,公主不信便也无法,” “左使待你有非同一般的情谊,这不假;但是这与他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十二年的苦心孤疑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幻璃先王有失公允,残害忠良,先后祸害了左使的一家。他生来就是要去复仇的,公主聪颖,明知他身份,又怎会不知晓他起初接近你的目的?” “如今他的夙愿已成,回头再看这一路曲折,公主,你不过是这曲折路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我虽怜你,但左使让你走,你不走,我便不得不杀!对不住了,公主殿下!” 语毕,朔月朝她作一长辑,随后阔步向她接近。 嗯,是了,只要把他捅进去的刀子抽出,她大约该去了,如那人所愿,他的任务也完成了。 那人曾说,他愿与她同守幻璃;当时她虽摆出一副倨傲神态,内心却甚是欢喜。 欢喜什么呢?对了,应是欢喜他终于应允…… 哦,原来那时,她就产生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前几日,西城主亡,幻璃国破,流言四起,她具是听说是那人所为。 她虽是孤疑,但到了最后,却笃定是不信的。 不信,不信……事已至此,她又怎能不信? 头一次听朔月说这么多话,她却听着只想笑,笑她引狼入室,笑她误入棋局,笑她将他那“勘破放下”的假象当成真实。 也罢也罢,那些糊涂的幻想,也该终结,有个了断了…… 在朔月的手触及匕首时,伏音没再躲避,只是轻轻开口:“朔月……” 他手一顿,应着:“公主,有事?” “他除了叫你杀我之外,还交代你了什么事?” 被问者眸色一深,道:“没。” “那你在盛宴上为何要三番两次盯着雁嫔看?” 声音虽轻,但却令朔月眉心一皱,也让伏音窥探到他除悲悯以外的其他表情。 他不应,她径自问道:“你认识她?是你……思慕的人?” 他不语,手握刀柄,正要抽出;她按住他的手,阻止他下一步行为,忙道:“或许我能帮到你,可以成全……” 话未说完,伏音就感到心间剧痛,似是什么被抽空,她听抽刀者道:“这是你能够成全我的唯一途径。” 血液涌出,染得那件囚衣一片殷红。 她想笑,想哭,也想问问那个身处她的故国、悠然自得的施命者——为何! 可惜苍天成全了那人的夙愿,也不愿圆她的一个念想! 她曾是笃定的,笃定那她豆蔻岁月里发生的种种,具是真实美好的,笃定那日雨下,他于街上将她抱紧说的那番话不是假; 可现下,她已不再笃定! 佛曰:放下,勘破。可现下,叫她如何放下! 视野模糊、意识涣散之余,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味道,她细细一嗅,方觉恰似梅香。她努力睁开双目,看到木履出现在牢笼前,再向上看,所及之处却具是昏暗。 她想,嗯,临死之前终于见到赤凌了…… 走过桥,前面便是澜雨阁,伏音的故居。 他的视线由脚下踏着的青苔,转到头顶微旧的匾额上,其上被灰尘蒙面,却依旧经阳光反射出苍劲的三个字。 唔,这里已经荒废了很久,恐是自她离开,就再未有人打扫过。 一旁的公公擅自盯了这个王上面前的红人许久,瞧他单手轻抚门面红木,将他恋恋不舍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下暗忖些许,便卖乖般开口:“自那前朝公主离城后,原先阁中的婢女都被奴家遣散了,这居所也无暇打理,任由其荒废衰颓,大人若是喜欢这处,奴家大可向王上为您讨了去,只是大人可否跟王上……”他刚想以此相挟,望这江山易主的功臣向新主为他讨要个晋升,却不料那厮像没听懂他的话一般,径自推开木门,任扬尘扑面。 他始料未及,咳了咳,又听那红人有礼貌道:“有劳公公携我至此,这里灰尘多,对您的心肺不好,公公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去罢。” 原本还想讨要个一官半职,奈何这厮竟不给他讨要的机会,他方叹气欲开口,却见那人轻抚阁中木椅,满目忧思 阳光经由浑浊微尘扫向大殿,不经觉察般,映着那人昏黄的孤独的影。 他竟一时却步,怕留下徒增伤悲,便不敢相问,速速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二章 此事古难全(3) 容玦看着手纹里渗透殆尽的灰尘,又凝眸望去阁门正对的桃木椅。其上空空,再没有那天真烂漫的影子。 曾经,这处的主子坐于桃木椅上,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递给他一个空杯子,使唤他道:“喏,渴了。” 他全当没看见,不接过,任由她僵直了手臂,又捧起她坐前溢满的杯盏,在她的瞠目下细细品过,末了,道一句:“多谢主上。” 不错,是他偷换概念,只为引起她的注意。 他犹记得那时,她一气之下蹦跳跃起,险些掀了茶壶,而洛羽觞在侧,持扇调笑一句:“真该谱一曲你和他的传奇,叫做——机智护卫智斗刁蛮主上。”…… 谱一曲传奇吗?如何谱? 曲未终,人已散!他的至亲亡了她的国,而他在一旁观望,她已早作人妇! 他瞧着摆在桌上的杯盏,拿在手上细细把玩。恰逢影卫显现,附他耳边,道了一句。 他已凝眉,颔首示意影卫退下,便敛起行装,匆匆赶往城门口。 城门外,寒风中。 众守门侍从将一男一女层层包围,任由圈中身穿麻衣的男子叫喊。 容玦刚至城门,便看到这般景象,听到付小林的嘶喊:“叫你们幻璃那个最白最白的白脸儿出来,我看我不该叫他小白脸,我该叫他白眼狼!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亏我当初还把他当成兄弟,真是……” 他揉揉眉心,随即踱步上前;众将见他在此,都渐渐收了兵器,叫他大人向他行礼。 “呵,容玦,排场够大啊!” 任由付小林讥讽,容玦肃容走到他面前,不料一旁女子摘了斗笠冲到容玦面前,张牙舞爪般捶打,边打边流泪:“容子夜,你杀害我爹,恩将仇报,我薛画烛与你不共戴天!你这个卑鄙小人!” 侍从见自家大人不还手皆面面相觑,刚想上前却被那大人制止,声称这两人是他的朋友,又说这里没他们什么事,让他们各忙各的;众侍从看着包围圈里的二人与大人的相处模式,实在不符“朋友”的一贯做派,虽是疑惑不解,却是不可过问,只得一一撤了。 任薛画烛捶打数次,虽她力气不大,于他而言,本该不痛不痒,但因前几日的鞭伤未能痊愈,难免有些疼痛,等力道渐轻,她也哭得疲累,他单手钳制住她的右手,轻轻道:“够了没,嗯?” 她本打得起劲,哭得声嘶力竭,但听闻她曾经最爱、现在最恨的人如此一句,她便失了言语的能力,仅是看着那人轻抿的嘴唇。 这个人,是她寤寐而思的人呐,可西泽人都说,是他害了最疼她的爹爹! 不错,她该断了那层念想,将他带走,带回西泽,让他受到全城人的谩骂与唾弃,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可是……她既不忍也不愿…… 付小林见此形式,连忙上前掰开容玦的手,但见他的皮肤几日不见却是越发白了,确切来说是苍白。想至此,小林眉心不由一皱,但想想坊间传闻,便以“他是白眼狼”为由暗自搪塞了过去。 “郡主,西城主的死确实与我脱不开关系,但是我的确没有杀他。”容玦放下手淡淡道。 “容玦,你以为我和郡主是三岁小孩吗?你说没杀就没杀?你有证据吗,我们不远千里,从西泽到丝箩,再到幻璃,难道只为了你说一句‘你没杀’?白脸,我自问与你相识后,为你掏心掏肺,为你与那伏音公主牵线搭桥,可现如今,你却将这空灵幻界搅得不得安宁!容玦,我可是枉认了你做我朋友?!” 付小林嘶吼未尽,却听面前人淡淡嗤笑一句:“白痴。” 他眨巴眨巴眼,微怔,脱口一句“什么?”,却听那个“罪大恶极”之人继续说: “我若真是你说的那种十恶不赦的白眼狼,又何必留你说完方才那一席话?你付小林,一无名,二无势,凭我一句话,大可要了你的性命,我也可图个耳根子清净,何必留你在此奚落于我。何况,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地找上前来,无非是因信了那民间的几句流传,郡主倒还有情可原,你,付小林,又是凭何深信那流言蜚语,我问你,有证据吗?你口口声声称你我为朋友,但如若连这样最基本的信任也没有,你我这朋友,不做也罢!”言罢,容玦甩袖欲走,小林尚未从他说得这一大串话中回过神,却见那远处青色的影微微侧过身来:“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念你过去是我的朋友,这才告诫你——速速归去,至于郡主,容某有愧,待过几年,我自会给郡主一个交代。” 画烛看着那青色的影融入一片朱红色的宫墙里,轻轻呢喃:“子夜哥哥……” 付小林却是笑了两声,朝着那人背影大声道:“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容子夜,你欠我很多你知道吗?你向我讨证据,说我不信你?市面上流传的证据多得比比皆是,我却在我那个客栈,还有我未婚妻的酒楼,天天逮着一个就说,‘嘿,伙计,那个容玦是我的好兄弟,他没有叛国、没有杀人,不是罪人,更不是奸臣’,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认为我就是个疯子,没错,是疯子才会信你!容玦,那些事不是你做的,你单单对我、对郡主说,又有何用?你拿出证据啊!你出来这龌蹉肮脏的地方啊!他们叛乱你阻止,别助肘为虐啊!你既没有证据,又不出来阻止,不说我一个不明你真实身份的人信不信你,画烛会信吗?伏音会信吗?那些人,那些吃饱喝足没事做、天天在茶栏酒肆闲聊的人会信吗?” 容玦脚步一顿,扶住身侧榕树,榕树郁郁葱葱,默然观望着一切,好似无喜无悲。 真是笨蛋啊,在宫闱里说出这番话来,不单是隔墙的耳目了,周围的侍从都可以分分钟要了他的命。 付小林,你真是…… “别摆出那种至高无上的模样,说你不在乎那些个闲言碎语,再暗自替我们许个愿,做出‘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那样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来,我告诉你,容子夜,我们不稀罕!就算你另有苦衷,可你还是害画烛失去了爹爹,还是害伏音要被斩首,你的罪孽再也不可能被功绩掩埋,我……” 付小林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见榕树旁的那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双手紧抓他的肩,双目盯的令他直发怵,他听见那人一字一顿问:“你适才说什么?” 他不常见容玦失控,总数三次,次次都是为了同一人,他的这个朋友还真是有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三章 真与假孰分(1) 他刚想开口,却被一旁的画烛抢了先:“幻境南暝榜上说,伏音姐姐明日午时要被斩首示众。” 容玦略有停顿:“为何?” 付小林挑衅一笑:“你说为何,你这登徒浪子可比我聪明,你骗了小哑巴的真情,又屠了她的族亲,使她无从倚仗,你认为南暝留这么个无依无傍的王妃何用?”容玦的身子明显一晃,被画烛扶住,她这才留意到那人勃颈处流露而出的鞭伤,不禁惊呼出声。 小林方觉形式不对,连忙弃了先前戏言,担忧道:“你、怎么了?” 谁知容玦竟垂下眼帘,自语一句:“他怎么会这样对……”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小林听着也理不出个头绪,只得作罢,又听那人唤出暗卫,随即吩咐一句:“备马!” 画烛大惊,扯住他衣袖,脱口道:“干什么?” “劫法场。”那人语气淡淡,全然没了先前错愕。 灯色重影,月光入户。 她醒来,就发现自己床侧闭目养神的某人。 一时间,她似是忘了前尘旧事,只愕然于面前的他和脸颊干透的泪痕。 他以手托颔,银白面具反射烛光,映在她眼中却是大写的别扭。 她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要无时无刻都带着一副面具,若真是嫌自己相貌丑陋,那在他夺了赤凌的面后,也该褪下了。 何必如此…… 她想着,并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可就在触碰到面具的一刹,却被那人扼住手腕。 南暝澈睁开眼,看向那白皙手腕的主人,邪笑:“王妃这是作甚?你若是喜欢看本王这假面,本王给你看便是。”言毕,任由伏音抽回手,他褪下面具,露出姣好的面容。 赤凌少时五官便颇为俊俏,被宫闱女眷传为“蓝颜祸水”,如今被嫁接到另一人的脸上,却是将这俊逸发挥到极致,不负当年盛名。 伏音看着眼前酷似赤凌的面容,竟半晌无言。 南暝澈勾唇浅笑,信手拈来伏音的一缕发丝,边摆弄边问:“不知我如今这模样比起那容子夜,如何啊?”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伏音眉心一蹙,抽回他手中的发,想起什么,便一口气说了,“多谢陛下相救,我嗜酒犯错,实在不关怀素沫儿的事,请陛下放过她们;另外,朔月受人指使,杀我并非本意,请陛下饶他一命,羽嫔也被他们劫走,还请陛下派人前往虚铜山庄救回她来!” “哦?谁告诉你,是本王救得你?”他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眉眼中都掩饰不住笑意。 合着她说了这么多,他南暝澈就听进去了前六个字?! “本王近日心情大好,大可告诉你,救你的人可是你苦苦寻觅的……”他俯身,温热的话语扫过她的耳畔,“赤凌哥哥啊!” 伏音先是一震,再而眸中燃起了希冀,呢喃句“这次我果真没有认错”,就连忙抓住南暝澈的衣袖,问道:“他在哪儿?我要见他!陛下,我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南暝澈垂于两侧的手倏然一颤,似是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默了默,他说:“念在你明日午时就要被处决的份上,我便成全你们兄妹,让你俩见上最后一面,”说着,他不自觉地伸手,轻拍两下她的头顶,继而抽回他的衣袖,移步殿外。 不久,一个脚踩木屐、手戴牢铐的人被带到伏音面前。 他头发凌乱,衣衫斑驳可见血渍,一旁的人手一松,他便匍匐在地;伏音顾不得胸口疼痛,连忙上前扶起他,谁知他竟避开她的手,道一句:“王妃,您离奴远些,小心脏了您的手。” 那一刻,伏音看到了他的脸,亦听到了他的声音,不由泪如雨下。 他脸上已然模糊成一片,其上伤口或新或旧,有些个像是结了痂,不等脱落又被生生挖去,血肉混杂在一起,令人发指;他的声音,已然喑哑到辨认不清,伏音实在不忍去想,赤凌他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 她一边安慰着说着“别怕”,一边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双目直视他的眼,一遍遍说着:“赤凌,我是伏音啊……” 他身体一颤,半晌竟难发一言。 伏音向侍女讨来了木盆,为赤凌洗了头,仔细梳理后,她便与他互诉往事,却是避开容玦不谈。 殿外。 南暝澈要来一壶酒,坐于石桌,看着穹顶由星辰变为朝霞,终是等到赤凌从中带出。 他缓步走近,两人点头示意。 再入殿中,他发现伏音的眼已经红肿成兔子,对他瞠目斥责:“你怎么可以这样!赤凌与你无冤无仇,你夺他面容,又害他成这般模样!为何!你这卑鄙小人!”她已因先前那一幕惊颤,现下又见这南暝澈堂而皇之地出现,更觉烈火焚心,明知说这些无用,却是不吐不快。 他犹自笑笑,任凭伏音叱骂,自斟一盏茶,轻啜一口:“你只认他是被我弄成这般,却不知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讨了他原先的那番好相貌罢了,害他者可是另有其人!” “谁?” “你不愿我提名儿的那个人。”他低声的一句,钻入她耳膜却是刻骨的疼痛。 她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声音已经喑哑不成形,随即她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天旋地转,感觉顷刻间什么都塌了。 南暝澈见状,忙揽她入怀,手探鼻尖,一息尚存。 他轻舒一口气,传唤医女,将她放于榻上,转身离去。 “王上,今日王妃的刑罚要推迟吗?”门槛处,侍从向他询问。 “不必。”毫不迟疑,他脚步未顿,步于拐角。那里,正有一人待命。 “许墨,戏演得不错,”南暝澈驻足,看向躬身请命的那人,“别忘了,午时按计划行事。” “是,王上。”许墨恭敬道,“只是……属下有个问题。” “说!” “王妃今日所言,与您给属下的多是相同,你怎会知道这些往事?难道赤凌还活着……” “许墨,你今天的话有点多,”他微微皱眉,眼露锋芒,“难道需要本王教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许墨连忙跪下:“属下知罪,只是,他真的会上当吗,万一我被他识破,手刃不了……” “没有万一,”他轻拍许墨的肩,仍旧笑着,“人都会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无人例外。” 对,无人例外,她也不会例外。 “对了,朔月可有交代出什么?” “他宁死不说。狱卒用了各种刑罚,他咬口说是容玦授命,其他的事具无交代。” “哦,那就把我新封的雁嫔带到他面前,看他说些什么。” “啊?”许墨惊诧,眨眨眼应声,“是,王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四章 真与假孰分(2) 午时,烈阳正盛。 岩雀门旁熙熙攘攘,一早便围了各色人等,他们将刑场围成个圈儿,只因今日斩杀之事太过新鲜,以至出乎多数人的意料。他们迫切地想知道那个曾被王上苦寻三年、现又因失尽贤德被废要上断头台的女子,姿色究竟如何,是否和画像上的别无二致,思忖:若非相差极大,又怎会让他们痴情的王上一改初衷? 他们围在一起,肆笑着,叫嚣着,看着那身着囚衣的披发女子被官兵带上了刑台。 窥探到那女子的面貌后,他们像是了悟般笑了,知是帝王之宠难得永久,更何况是对一个毁了面貌、失了族亲的孤女?他们心下不痛不痒地互相嘀咕着,全然不问台上人所犯罪名是否属实,只当即将发生之景是难得的好戏,只要晓得,此戏能给他们枯燥乏味的生活带来乐趣,就足够了。 在一片喧哗中,台上跪地的人显得格外平静,时而低头看向掩埋无数血迹的土地,时而抬眼看向人头攒动的市井,更多的则是举目望向一旁醉仙酒楼的二层。 那里有着身着华服的二人,皆是一副书生模样。其中一人恣意坐于木桌旁,酌一壶茶,凭栏眺望;另一人则倚着木柱坐在床榻,脸色泛白,眉心微皱。两人皆沉默不语,跟楼外喧嚣市井形成鲜明对比。 饶是过于沉寂,总归有人耐不住寂寞开了口。 “如此有趣的事,”持杯的男子悠然开口,“王妃都不愿过来看看?”说着,他打开手边的折扇,细细观摩扇上的山水画。 “陛下既已为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上前观望,听尽那些俗子们对我的奚落,徒增烦忧?” 像是预料到她所言,南暝澈犹自笑笑,见底下围观人等越来越多、热闹不已,又向床榻望了望,道:“你猜现在刑台上的人是谁?” “跟陛下有仇的人,或者是无关陛下大局的一个小喽啰。” “不错,”澈轻飘飘道,“可他也有名有姓,唤作赤凌。” 听闻此言,她三下两步便跑到他面前,看向刑台上扮作她模样的那人,复而转身抢过澈手里把玩的扇子,瞪着他,冷冷道:“你为何要三番两次地捉弄我,好玩吗?!” 他眨眨眼,似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良久,才道:“嗯!”见她迫不及待地跑到门口,却怎么也打不开门的模样,又是笑了,“王妃何必多此一举?本王可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回敬她先前的一句,她却恍若未闻,澈又悠悠开口:“你大可放心,他多半是安全的。我早已做好了部署,只要到恰当的时机,比如刽子手挥刀时,他就可以趁我施展法术,从台中暗格逃脱,将格中原先存放的死尸带出,从而瞒天过海。而且,我已在此处下了结界,外面的人看不到我们,你也出不去,像你现在这样,也是白费力气。” 她停下手头动作,回望他,怔怔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麻烦,为什么要这样帮她? “下旨的是我母后,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废你,更何况是杀你,”澈托腮看向楼下,“但天下人尽知,你今日要被处斩,我若是不做做样子,我南暝的颜面何存!” “那你大可顺势杀了我,何必要这么麻烦!” 澈突然扭头看向她,像是见了什么稀罕物,良久:“王妃,你很想死吗?” 伏音连连摇头,却听面前人正色道:“我的王妃再不济,我也不会任由他人欺侮。伏音,我之前扮作赤凌,所行之事、所说之言,并非全是假的,你该明白的……”他的声音似是叹思,伏音闻之一颤,可他却话锋一转,笑道:“王妃,你看谁来了……” 她闻声向下观望,瞥见一熟悉的影,猛然心惊,双手忍不住地颤抖,被一旁人反握。 “看样子,可能性有两种。一种是,容护卫应是心中有愧,想要劫法场弥补过错;另一种则是,他想亲眼看着你被处决,王妃,你猜是哪种?” 被紧握的手已微微出了汗,她看向立于众人丛中手持“灵缺”的那人,半晌无言。 围观的人多了。 被围着的许墨反而不舒服。 不错,是他那可敬的王上派他扮作赤凌的模样,在王妃面前上演了一段苦情戏。 可那场戏码在他看来却是多此一举,他实在搞不懂如今王上的所思所想,为何不直接演现下的第二场戏,让他直接被容子夜劫走,然后除了他? 他四处瞅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找到了目标,可那目标好像对他视若无堵,跟一旁那小孩儿说着话。 嗯,说什么啊?难道是在部署?部署怎样救他? 唉,何必呢,那人一剑刺向那官兵,他不就解脱了吗?笨!真笨! 王上说,让他耐心等待,可是这明晃晃的大刀在自个儿面前晃着,这叫他如何冷静?万一那小子,突然顿悟了、想通了、不想救了怎么办?王上说过,他会点障眼法,底下也被安排了暗格,所以应该放心,可是,万一、万一…… 饶是围观人众多,谁也能看出刑台上一脸冷静的女子心中竟是在腹诽这些东西。 风吹动那人的衣袂,阳光在他眉眼间碎裂,饶是已经下定了的决心,她在此刹那又有所动摇。 不错,仅凭这几人的片面之言,她就给子夜判了死刑? 他从袖中抽出一纸符文,又拔出灵缺将其挑开,令周遭官兵一应弹开,赤凌身上的枷锁也在顷刻间脱落;她在屋宇里瞧着,心下又开始彷徨不安,见他手法极其娴熟,才安下心来,喜上眉梢。 “你该不会以为,”南暝澈支颔,眼神锐利,“本王先前所言都是假话?”伏音不可置否,颔首不语。 “很好,你且看着吧,看他是否真的想救你。”他冷哼一声,闭眼凝神。 彼时刑台场面有些混乱,官兵影卫混作一团,百姓本着防身为先、观战其次的原则退至一侧,仅是偷瞄着这实时战况。伏音见付小林率先出列,三下两步便到了赤凌近前,正舒口气,又觉刑台上暗流涌动,有人带兵鱼贯而入。伏音仔细一瞧,只见那男子身穿暗黄衣裳束发而立,五官算得上英俊,奈何被一抹邪气掩盖住几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五章 真与假孰分(3) “住手!”见男人前来,容玦神色一凛,却是一喝令数名影卫收了手。而小林则像是被吓傻了一般,欲言又止,疑惑至极。 “表兄,你这是作甚?”男子款步到容玦面前一步,扬手挥袖止步。 “没什么,帮太子除掉幻璃余孽。” 淡漠的声音自下而上从刑台传来,伏音一怔,犹如被一碗冷水浇淋。 “可我怎么听说,表兄一直对此妖女念念不忘啊。” 她听见那个遥远的声音道:“怎么会,我本就是寻仇而来,接近她本就是我计划中的一步,如今大仇得报,我留她无用,太子殿下想让她死,我杀了她便是。” ……我杀了她便是。 这话说得好生轻巧呢! 伏音不知脸上该做出什么表情,连嘴角都在抽搐。 “呵,”男子继续道,“表兄所言阿晏能信上几分,如果你想让她死,大可等官兵大刀挥去,何必要劳师动众到这里?” 她又听那人轻笑一声:“太子此话诧矣,要除去余孽,还是自己动手放心。”说着,他便拔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到“她”面前,灵缺一刺,正中“她”咽喉。 血迸溅出来,染红了他的青衣,也迸溅到一旁尚未反应过来的小林。 就在容玦刺向“她”的那一刻,伏音忘记了呼喊,恍惚中,似乎自己正身处法场,眼见那个人提着剑,步步朝她走来,他犹自笑着,而她拼命想挣扎,却逃不开原地的桎梏,他不闻不问,任她在前呼唤他的名字,然后……她看到的是血,满地的血,片片如同爪牙扼住她的咽喉,她循血一望,倒在刑台上血地里的那个人是谁?!是她的赤凌哥哥啊!杀他的是谁?!是子夜,是容玦,容子夜啊! “看到了吗,他来这儿不为救你,只为,”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亲手杀了你!” “陛下,你给我看的这些是不是幻象?”伏音说着,泪已夺眶而出,“那个人,他杀了赤凌,是假的吧!” 料不到她如此孩子气的话语,南暝澈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眉色一挑,道:“若觉得本王骗了你,你大可一会儿下去去看赤凌的尸首。” “也是,我本就不该对那人抱有希冀,”冷静下来后,她抹干脸上的泪痕,“那陛下,一会儿可否陪我去收敛赤凌的尸首?” “好。”南暝澈应声,眸光却是暗了暗。 饶是裴晏听闻容玦先前之言已有了心里准备,却没想到他这表兄竟下了这般决心,竟真的手刃那个女人,有意思有意思! “容子夜你!”付小林回过神来,抱起身旁已无气息的人,他眼中冲尽血丝,怀中女子颈边涌出的鲜血浸染他的衣袖,他捧起那张有瑕疵的脸,仰起头向着那个持剑男子道,“我竟真以为你会救她,还专门跑到幻璃去找你,真他妈的傻!” 容玦收起灵缺,默然伫立。 “表兄也该回宫了,父王说要给表兄一些奖励。”裴晏笑道,瞟了一眼小林,“这个人,需不需要阿晏帮你……” “不劳烦殿下,这是我带来的人,理应由我来处置。” 裴晏笑笑,随即带着众兵离开。 百姓官兵纷纷瞠目议论,因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变故,容玦看了小林一眼,转身下了刑台。小林飞身追随而下,却扭伤了脚,指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斥道:“容玦,你以为你杀了伏音就可以了,我告诉你,我付小林不会放过你……”话没说完,却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转头便见有个戴有白色斗笠的女子伫立在侧。 神志有些恍惚,他看着那女子隐在白纱下的面目,只觉得熟络,却听那女子淡淡一笑:“他适才没空儿解释给你听,你只需避开人群独自问他即可,小林子,其实呢,有时候你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 “洛……羽觞?”他喃喃一句,随即陷入昏迷。 人群散了,伏音下了红楼,拦下收敛尸首的官兵,一把抱住赤凌。南暝澈随后下了楼,看着她焦急的模样,笑过后却是无尽苍茫。 “伏音……”他走到她身边低声唤他。 “我与他昨日才相认,我们聊了很多很多,”她轻声开口,“他告诉我,他很想我,想那段我与他在幻璃的时光;” 南暝澈默然不语。 “他还说,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想见我一面,哪怕是一面……” 她的声音已哽咽,他扬手轻抚她的头。 “我想着,我们既然已经相见就能……就能在这一世永远见面……可那个人却……” 南暝澈蹲下,伸手抚过她的脸:“若是你愿,你可以把我当做他,至少我的面目……” “谢殿下好意,可,”她低头望着那人斑驳的脸,“你终究不是他。” 他却是笑了,似是自嘲:“的确,我不是他。” 醒来的时候,小林正靠着一团苇草,耳边隐约有人声。 “所以,你一早便识别出那人不是伏音,然后你便当着裴晏的面,杀了那个替身稳固了你在庄主心中的地位?” “不错,那人虽幻化成伏音的相貌,但行为举止却不像她,眼神过于淡然,四处乱看,欲伺机而动。小林到那人身边时,‘她’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像是早有预料。” “嗯嗯,可若是万一,这些细节仅仅是凑巧,你失手杀了她……” “没有万一,羽觞你知道的,他可是赤凌,又怎会让她身处险境。” 洛羽觞怔了一瞬,失笑:“我怎闻得一股醋味!”容玦扭过头不语。 隔着火堆,小林看到那一青一白坐在垄上,回想着自己刚才所听,不由发怔。 “洛羽觞?” 循声看去,她恬然一笑:“小林子,近日可好?” 付小林面上微红,点点头,三下两步围上火堆,避开容玦,坐到羽觞身旁。 “小林,我和他刚才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你为何……” “他还是杀了人,成全了他自己。”小林低头闷声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若不去杀那人,那人便会杀了他。” “呵,有谁能近了他的身?”小林冷哼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六章 月断修罗府(1) “你这样说,无非是嫌我杀了一个不相干这人,但是付小林,你以为那人有多无辜?”容玦加了柴火,火光更胜,“他背地里替南暝干的好事,你清楚吗!你真以为事成后南暝澈会留他一命?留下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 小林愕然良久,却添了一句:“也是,你最想得开了。对你来说只是杀了个人,根本不算什么,而我却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我的朋友亲手杀了‘我另一个朋友’。血液黏在脸上,也许你都忘了本有的恐惧。” “不错,我自小被裴渊训练,手刃无数贤人志士,鲜血溅面,我早已习惯,多杀一人,对我这个嗜血杀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言毕,他倚上身后树桩,合上双目,恰似睡去。 “喂喂!”小林听出容玦话里的异样,刚想前去,却被羽觞拉住袖子。 “小林子,每个人经历不同,想法自然会有所不同,你硬是想让容玦跟你往一处想,怕是不妥,”羽觞托腮,“假如你也像他般,过了段朝不保夕的日子,这怕也要改一改你那‘仁善’的想法了。” 小林静默良久,觉氛围有些尴尬,诺诺开口:“还没问——你怎么来的?” “自然是逃出来的,”羽觞轻描淡写道,“随后回南暝恰好遇到你们,想来叙叙旧。” 那日她被虚铜山庄之人从牢中带出,又趁几名童子不备,偷偷逃开,期间过程艰辛与否,她何必告诉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小林听她不再多言,便知趣应声,谁知她却转了话锋,淡淡发问:“你与那未婚娘子近日发展得如何?” “自、自是甚好,连我阿爹都说殷罗好得很呢!”猝不及防的问句害他红了脸,结结巴巴道。 “那便好。”火光映在她眼睛里,宛若刹那流光,察觉到一旁人的目光,羽觞倾侧,搭上他的肩膀,轻唉句,“小林子,你说,你何时才能长大啊?” 他愕然不语,低头摆弄地上枝丫,只感肩头一轻,又觉怅然若失。 阿爹叫他不去想依荷、不去想羽觞,可直至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可是…… 没有结果的!不论过去,还是将来,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羽觞轻叹,小林循声望望,见她戳了戳容玦的脸,后者倒是毫无反应。 小林收回目光,却听女子又道:“我这师弟打小桃花运便旺,可今日却不见那西城小郡主追讨而来,她莫不是轻信了他们编排的故事?” “这倒不是,他去南暝前说此去多艰,便遣人把画烛送回西泽了。” 羽觞浅笑:“如今看来,他为数不多的朋友里,仅有一人未信于他,可恰恰是这一人,很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随即转头看向尚处于错愣中的小林,冷静道,“明日他醒来你只需说‘洛羽觞,累了乏了,想换一身份,过自在消遣的日子,不必寻她。’就够了。” “哦,”小林应声,却见羽觞渐远的背影,大声道,“那你去哪儿?” 她脚步一顿,轻呵:“自然是……过自在消遣的日子啊!”言毕,脚步轻盈,渐行渐远。 距刑场那日已然数月有余,伏音回到凤栖宫,怀素沫儿被秘密遣送回宫,唯独羽觞自被人劫去后便没了消息。 如今草长莺飞,建木回春,伏音在宫中荒地为赤凌堆了个衣冠冢,又在旁侧栽了几棵树为之庇佑,每逢每月初一十五都前去探望。 偶尔,她会遇到路经此地的南暝澈,看他紧盯墓冢的碑文,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色,往往他会开口,问她近日过得怎样,问下他安排的几名小宫婢是否手脚利落、有无苛责怠慢。因近日与他日日得见,她诧异得厉害,却也照搬作答,而后再各自告别,再于一路上听尽旁侧宫女的闲言碎语。 她们说,她与死了的那个王妃,那个祸国殃民的狐媚胚子,长得一般无二。 每逢此时,她都想笑——同一个人,又怎会不同? 不错,太后之命不可驳回,南暝澈找了赤凌替她而亡,于那些人眼里,她伏音已经是死了;而现下她所扮演的角色不过是个居住在凤栖宫的闲杂人等罢了。无名无分,仅仅能博得闲极无聊之人的一笑。 也不知南暝澈跟下旨欲将她斩杀的太后娘娘说了什么,那位娘娘没有因她的再度出现动怒,也没有因而找过她的麻烦,只当她是个透明人,连宫宴都省去了她的席位。兴许她该感激,多亏了那位娘娘,她的日子过得愈发清闲,整日除了等待给她送饭的奴才,按时吃饭睡觉外,她便是思忖怎样见到、如何报复那个人。那个她无时无刻都想要见到,都恨不得把刀插进他胸膛的人。 起初有日,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就连几个平日温婉淑静的宫婢就嚷嚷着要出去看热闹。 不过那日却刚好是赤凌的头七。 她因好奇询问,便听回来的沫儿喏声道:“陛下将雁嫔封为正妃,适才是封妃大殿。”说完一句,沫儿便变个法儿地安慰伏音,身旁的婢女也从欢脱中抽离,个个作出悲戚状,掩袖以泣。见伏音垂目不语,怀素一拍石桌,愤愤道:“什么陛下!什么恩宠!都是假的!自娘娘来后就……” 伏音正想着怎样借此机会偷溜出宫,却不防被怀素冷不丁的拍案吓一跳,随后“扑哧”一笑。 当夜,那本应在喜宴的人儿却屏退左右,立于凤栖宫殿门旁。 惊讶之余,她笑问,陛下怎么得空来这里;作答者也只是笑,移步到石阶坐下,一句“知道我为何不称帝,不在名号上凌驾在东芜之上吗?”问得很是突兀。 酒气涌入她鼻尖。她观他面上微红,知其酒醉,顺口道:“不知道,为何?” 南暝澈笑笑,眼中恍若有闪耀的流星,道:“因为有时名号不得持久,待一切尚未成熟之前,我不愿冒险为之。”伏音正腹诽这人何时如此谨慎,连“本王”都不再自称时,却听澈说:“我要做,我就做全幻界的帝王!我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臣服于我的脚下!我要看遍空灵幻界的山川河流!到那时,我再告诉你……” “做梦!”她轻嗤,“你不过是在空想罢了,没做任何的实际行动;你以为你靠着南暝富饶的土地四处掠杀,就配称为完成你那宏图报复了?陛下,恕我直言,你仅仅是在坐吃山空、消磨各地官民的耐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七章 月断修罗府(2) “伏音,连你都觉得我做错了,是吗?”南暝澈惶然地像个孩子,喃喃自语,“是啊,我是错了……” 她看着他的模样半晌无言,不错,他真是醉了,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 她说南暝澈是在空想,是在坐吃山空,其实她又何尝不是?日复一日思索着复仇复仇复仇,醒来后不过又是周而复始罢了!南暝澈尚且可以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她却连那个人在哪里、怎么接近他都不知道。 五十步笑百步,真可笑! “今天是什么日子,陛下难道忘记了?竟然有功夫找我闲聊,呵……”听到关门的钟已被敲响,她有意提醒,那人却无意间告诉她个重磅炸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不知道,” 他轻呵道,“那个雁澜,是裴渊派来的奸细啊!” 南暝澈告诉她,雁澜也如容玦、羽觞一般,是虚铜山庄若干弟子之一,她起先为幻璃舞女,是裴渊安插的棋子,因那日宴会风波,自感过于瞩目,隐去,潜逃东芜改了籍贯,又经庄中安排,跻身使臣队列,前来南暝和亲。 这横跨三国的奸细啊,着实令伏音内心撼动一番。她不知那个小小丞相怎有这般通天的本领,也不知那些人为什么都这么心甘情愿为他所用,害得四国无法安稳,无数子民流离失所…… “我冠她以名,置她于高位,一来是给东芜一个脸面,二来是让她掉以轻心,三来便是为你日后留个虚位,”澈眸中有异样的亮色,“当她于我无用殡天之日,便是你顶替她的名号重登凤位之时。” “陛下,我不明白,”她轻声说,“我永远猜不透你的心思。” “应该说,你猜不透很多人的心思,”他随手轻拍她的头,“我曾让朔月与雁澜见过面,显然他俩是旧识。” “嗯,是以,那人以她相挟,勒令朔月于牢中或庄中杀了我。” 他轻笑出声:“以她相挟?她雁澜在我南暝好好待着,容子夜怎能威胁到他?” “那或许是南暝还有人帮衬,又或许是朔月死忠他,也或许是……我、我不知道。” 借着酒意,他愈发猖狂,单手夹住她的下巴,掰到他面前,笑意浓浓:“到现在了,别说面对他,你连提他名字的勇气都没有,如何复仇?” 硬生生挤出一个“我”字,伏音却听他道:“线人传来有关他的消息,你想不想知道?”她起先一怔,而后连连点头。 “好,”他松开手,和颜悦色道,“我喜欢听故事,你拿你的过去来换,我就告诉你有关他的现状。” 她疑惑:“过去?” 他点头:“不错,有关我出现之前,你在幻璃和丝箩所有的一切,有关你和他的过去。” 最后,为了那些有关那人的消息,为了复仇计划能顺利设计和执行,她妥协了。每日每晚,南暝澈如约前来,她就把脑袋里尚存的记忆全盘豁出;他听她平淡模糊的叙述,有时也会挑衅地奉上句“亏了是我,唤作别人定会听不懂。”,更多的时候,则是揉揉她梳于脑后的发髻,沉默不语。 她说:“有时候,你不光是这张脸,连动作、带给我的感觉,都跟小时候的赤凌一模一样。” 他闻之一颤,幽幽道:“是吗?” 讲完一段故事,他会如约告诉她容玦的近况,无非是什么在幻璃待着,衣食无忧,性命无忧,单单听这些消息,她仅仅是轻蔑一笑。 从他的寥寥情报可以听出,那人现在所过的生活是伏音可望而不可即的,甚是惬意,与闲云野鹤一般无二。 可那人,配吗? 她迎着光望向天边游弋而过的雁,寻不到答案。 在那段漫长而枯燥的时间里,伏音日日在庭院中苦习剑术,她那前任夫君很是客气,每日都会派名随从陪她操练,那些人打法不同,各有千秋,方便伏音从中汲取经验,掌握与不同人打斗的能力。 对此,她很是感激,便于一日傍晚,在院内厨房亲手熬制碗银耳粥,等着澈来喝。 首次看到那碗粥时,他却是不可置否,道了句:“你以为用我南暝的食材,加点水熬了个东西,就可作为酬谢了?”随即尝了一口,啧啧句:“嗯,果然只是放了水而已,如若再加了点蔗糖,恐怕又要多糟蹋东西了。” 她听着愈发恼怒,终是怒不可遏,当即夺了他手里的勺匙,笑笑:“陛下,您不喝就算,没人逼您喝。” “没关系,我不介意。”他夺回勺子,将碗里粥一应喝完。 正当她以为自己厨艺已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时,却见眼前人边拭掉嘴角的余渍,边悠悠道:“味道确实不怎么样,我大南暝何时引进了这么一名不入流的厨子?” 被扣以“不入流”的帽子,伏音忍了又忍,终是挤出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您老随便尝尝,不说话没人把您当成哑巴。” 而后,澈笑笑,如她所愿没再吱声。 数月来,伏音过得生活都如上述这般漫长却颇为宁静,可终有一天,这样的日子会被种种始料不及的事打破。 那日晨光初露,伏音摸来一本书,坐在院前石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看,直至阴影遮住书上光亮。 “你这几个月过得很是惬意。” 她感到手边一轻,循声抬头,听眼旁那抹熟悉的影继续道: “原本还担心你会遭遇什么不测,现在看来我确实多虑了。阿玦说那人不会让你身处险境时,我心里还不信,眼下看来,苦的是我那个对你一往情深的小师弟一人而已。” “羽觞?你、你说什么?”伏音本想问“你怎会在这里”,可听了羽觞的一席话后,她就只觉得信息量过于庞大,一时间竟难以消化。她原本喜欢、拼命想要成全的那个人,现在却恨之入骨的那个人,对自己一往情深?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洛羽觞定是受了那人什么法术,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另外…… “你们已经发现了,不错,我没能遂了他的心愿,活得好好的呢,怎么?羽觞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将我带走,赶尽杀绝?” “呵——亏他想要护你周全,替你守着那座孤城,你竟是如此怨他、恨他,一丁点情分都不顾!我洛羽觞从不想干预他人之事,今日我倒想看看,你这双看似灵动的眼看到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羽觞挑起她的下颚,细细端详一阵她那尚处嗔怒中的眸子,心下沉了些许,“你不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八章 月断修罗府(3) “烦请你放开,”伏音蔑笑,“羽觞,当初是你告诉我容玦杀害西城主,现在又告诉我他想护我周全,你如此反复不定、令人捉摸不透,你说我该怎么相信你?如今我已亲眼看到容玦不带一丝犹豫地杀掉我的亲人,他替我守城?笑话!他不过是在那儿坐享大好河山而已!现在容玦是我的敌人,我与他的仇不共戴天,你既已选择了站在你师弟那边,就劳烦你离开南暝,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羽觞眼中隐约闪烁出复杂的光,定定注视了眼前的伏音许久,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然后释然般轻舒一口气,淡淡道:“伏音,你变了。”不再让我羡慕,不再让我向往,变成一个被假象蒙蔽、被仇恨驱使着的、扭曲的魂魄。 伏音一愣,随即便笑:“你说是便是吧,人都会变的。” 羽觞木然转身,走了几步,顿住:“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随我去牢中去见一个将死之人吗?哦对,你不问世事了许久,还不知那朔月快被南暝澈折磨死了吧!” 伏音随羽觞步入牢狱时,刚好赶上狱卒试探朔月的鼻息。 她看到朔月被捆绑在木架上,身上有着交错的、已经凝结的鞭痕,面上已被烙上印记,原先麦色的皮肤已被烧灼地偏离了颜色,而周围,老虎凳、手指夹等各色刑具都染上些许血色,加上空气中弥漫着的腐臭、血腥,一时间令她作呕不已。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她三下两步跑到朔月面前,推开旁侧狱卒,探向他的鼻尖。 刹那沉寂,没有气息,没有声音,只有面前的朔月摆出十字架的姿态向她昭示着他的死亡。 唔,朔月他,也死了。 伏音脑中一团晕眩,听不到羽觞的呼唤,听不到狱卒的叱责。 她只是恍惚间想起曾经盛宴上牢笼里,这人看到、提及雁澜时片刻的柔软。她仅仅是见过朔月两次,一次在容玦告诉自己他的真实身份时,一次在牢中他奉容玦之命前来杀自己时,她尚且如此无所适从,那雁澜呢?她若得知朔月身死,又会如何?容玦呢,朔月死了,他会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 是他委派,也是他在事败后,弃了这枚棋,不闻不问,任其东西!真是残忍呢! 伏音一时间有些慌乱,她不知自己是否该恨南暝澈,他明知朔月所为并非本意,却穷尽一个执政者所有的手段折磨死了一个奉命之人。 何必!何必!何必如此! 她跑去御书苑,恰逢听见他与雁澜在嘻笑,随即不顾侍卫阻拦推门而入,她清楚地看到南暝澈看清她时眉宇间的不悦,而一旁雁澜摆出王妃的架子,指着她娇斥句:“大胆!你怎敢这样随意闯入陛下的书房,一点规矩也没有!” 伏音没下跪,忽略掉南暝澈眼中的怒火,盯着雁澜,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朔月死了,你知道吗?” “朔月?”雁澜眼中迷惘,“是谁?”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直至南暝澈开口: “出去。” “什么?”连伏音自己都不知道,她问的这句“什么”是问的南暝澈还是雁澜。 “本王叫你出去!” “呵,”伏音嗤笑一句,“南暝澈你装什么装,你明知道她是……” 话未说完,就见澈抡起杯盏掷于足下,听他狠厉一句:“我想你还是不明自个儿的身份,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雀类,何来的勇气质疑乃至指责本王!” “雁澜,你但凡有一点点良心也不该与这个人花田月下,是他将朔月折磨死的!朔月奉命做的一切错事、甚至是丢了性命都是因为你!你怎么可以……” “因为我?照你所言,他朔月有这等下场全是拜我所赐?呵呵,”雁澜娇笑,“我可算是听明白了,你是为了个被陛下除掉的坏人抱不平,呵,可你恐是有些误会,我与你口中朔月并不相识,陛下也是在惩恶扬善,你在这撒泼坏了宫中规矩不说,也毫无道理。” “你!” “伏音,你何必摆出一副被正义感驱使的姿态,”澈起身,朝她步步逼近,贴近耳鬓,“你冠冕堂皇地前来此处指责我与雁澜,无非是在埋怨我害死朔月,说白了,你只不过是希望他活着,去证明一个人的‘清白’罢了!你一直不信朔月所言,渴望着有一天他会亲口告诉你‘那些都是假的’,去满足你对那人尚存的幻想,现下朔月死了,你存有的希冀没了,便把一切归咎到我和雁澜身上。” 她惶然听着,想否认却已木讷,直至她听到那人的结束语: “伏音,你可知,你是我见过的,最虚伪的人。” 出御书苑时,顶上日头正旺。 被人指着道出“虚伪”二字,她又偏偏找不出话来反驳,可见那人所说的话也不尽是虚妄。 伏音迈出一步,不深不浅踏在青石板上,迷茫中恰好瞧见了对面的洛羽觞。她也瞧着自己,不发言语。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伏音总是能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遇到她,幻璃喝药时如此,丝箩寻子夜时如此,现下到了南暝又是如此。 “伏音,浮躁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有时候,你只需耐心等待。” 走至身侧,羽觞的话传入耳际,伏音脚步一滞,侧头轻轻发问:“你为什么要回来?另寻他处,过自在逍遥的日子,不好吗?” 直至身边再无言语,透过面前珊瑚映像,她窥探到另一人的影,无心听他二人的闲谈,她快步离去,却是步步维艰,胸中极闷,恍若揣有巨石。 连空气异常压抑。 一路上耳畔都在回响御书苑的所闻所感。 若说雁澜无关痛痒的笑声让她心寒,南暝澈步步紧逼的话语则是正中她的软肋,她只觉得现下气流中有数双无形的手将她捆绑、勒紧、向下拖拽,令她窒息。 洛羽觞让她耐心等待。 等待什么?束手无策时,等待着真相大白?还是等待着那人出现,坦白一切或是澄清冤屈? 呵,伏音,你究竟在企盼什么? 恰逢身边有人经过,面前倩影一晃将正出神游中的伏音撞倒。肘间传来的痛感让她稍微清醒,她仰头,只见光晕之下站着的却是那衣着花俏的丽贵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九章 难饮夜光杯(1) “哟,这是谁啊,没长眼睛吗?仗着自己长得像故去的狐媚胚子,有眼睛却也不用了?呵呵,即使如此,那眼睛留它何用?” 伏音皱皱眉,扶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将她的奚落置若罔闻。 “……喂,本宫问你说话呢!你是哪宫的婢子,撞到本宫不道歉不论,还这样没有规矩,实在是不成体统!本宫速速告诉姑母,你一定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第一,是丽贵人你撞到了我,我脾气好没跟你计较,你倒反咬一口数落我的罪状;第二,我不属哪宫的婢子,数月前丽贵人你还向我作揖唤过我数声‘姐姐’,许是你贵人多忘事,将数月前的‘情谊’全然忘记了,咦?做这么吃惊的表情做什么,你表兄留我一命,若不是他对我情根深种,就是我于他言有许多用处,你撞倒我,且出言不逊,小心你敬爱的表兄抽你的筋扒你的皮!”伏音轻笑,“还有,芝麻大小的事都要禀报太后娘娘,丽贵人你是三岁小孩吗?” “你你你!”见伏音好端端的活着,还冲她耀武扬威,丽贵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凭跺脚来泄愤,而后望着她的背影恶狠狠地来了句,“你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伏音脚步不停,但笑不语。 入夜微凉,恰恰是待怀素沫儿睡下,院落里来了不速之客。 她翩跹如燕,面蒙黑纱,于房檐旋转而下,抽出利刃,逼近伏音的脖颈,狠厉道:“带我去寻朔月的尸首!” 伏音低笑,趁其不备,扯下她的面纱。唔,羽觞说的“等待”原是为了这番。 她了悟般的笑了,点点头表示顺从,觑了一眼雁澜持柄的模样,叹道:“你俩还真像,都用同样的招数威胁过我。” 雁澜默然不语,携伏音飘转至半空,半晌才问:“你只需指出他的葬身之处,其他的话不必多言。” “据我所知,牢狱中的死尸都会被丢弃到后山,今日我确看过朔月的尸身不假,但却不知晓他究竟被丢到后山具体的哪个方位。你携我来此,我必会尽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但是结果好坏,你我都不可预知……” “啰嗦!后山在哪儿?”雁澜不耐发问。 经伏音一指,她速速前去,全然没了她一贯所持的假象。 “你这样出来,瞒过南暝澈了吗?他那个人一向狡猾……” 雁澜冷不丁地打断:“左使从来没嫌过你话多吗?” “啊?”因她这个称谓,伏音的心脏猛地一缩。 雁澜瞥她一眼,噤口不言。 伏音刹那失神之余,身已处于后山。 此刻正值亥末,山林间温度偏寒,加之空气中微酿的腐臭氤氲,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很久以前就听说,南暝有座后山,留着专门丢弃狱中或冤或活该的死尸,这山流传至今已然有上千年的历史了,至于埋在这山中的白骨、冤死的死尸、尚存的恶灵,想必也是不计其数。 她想紧抓着雁澜不放,以平复自己忐忑不定的内心,却不料置身此地,雁澜又像是换了一个人,蹲在死人堆旁,不惧干凝的血痂,不惧骇人的死相,一具又一具地翻找,似是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 伏音在一旁傻傻观望着,收回先前自己对雁澜诸多意见,刹那间觉得自己面目可憎起来。 这般情谊,怎能让自己那番曲解了去? 时间流逝,她跟着雁澜的脚步,翻查着屈于此地的若干尸身,从夜色微凉到更深露重,见雁澜的双手已因剖地变得浮肿,混杂着泥土曝露出了鲜血,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想出声宽慰,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因所有的话语放置于此时,都显得多余且不合时宜。 直至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她知道雁澜的执拗寻觅终是熬出了善果——她找到了朔月。 他的尸首裹挟着泥土,在被掩埋了一日之光景后,终于被他曾经最希望看到的人找到。 指尖冰凉,雁澜颤抖着用手覆上他的眉目,眼神游离在他面上的疤痕上,不可抑制地哭出声。 她的爱很是隐忍,就连现下这种生离死别的情谊,经她演绎都会变成啜泣。 看她哭得难受,伏音拍拍雁澜的肩膀,实在说不出“斯人已逝,节哀顺变”的话来,只好低低道了句:“你想哭便哭吧,哭出声,后山没有他人,没有人笑话你。” 雁澜扬起头来看着伏音,噙着泪水,笑了:“伏音,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从未正眼瞧过他,哪怕是一眼。” “我被庄主从战乱荒村里救出,十几年来学着暗杀,学着傲人的舞步,学着曲意逢迎,学着对不同的人展出不同的笑,慢慢的,慢慢的,就失去了自我,成为庄主恣意打磨的瓷器。我忘了自己原本该是什么样子的,忘了‘雁澜’遇到同样的问题该怎么做……” 这样的故事往往都会有个男子及时出现,出来试图唤醒她的内心,无疑,朔月就是那名男子,可与伏音少时读过的故事书不同,她终是没能寻回本真,他在有生之年也终是未能斩获她的芳心。 一次任务让本无交集的两人结识,他欣赏她的干练,又对她话语间的疏离,眉宇间的冷漠产生了大写的好奇,不自觉间想向她靠近。后来在日日相处后,他渐渐了解她,想让她脱离山庄,得以摆脱她尚存的心灵束缚。他对她好,事事维护于她,凡此种种,她都看在眼里,但平素教育却不准许她产生背叛山庄的念头,表象萌生的厌恶迫使她有心回避于他,甚至对他爱答不理。终有一日,这场卑微几近于诉求的单恋酿成了苦果——以一方的死作为结局,而她终究是以泪水还了他的情债,却始终没能摆脱枷锁的束缚。 “所以雁澜,你这有始无终的亡命生涯也该有个了结了,”伏音顿了顿,“这十多年,你做的,也够还那人的救命之恩了,不是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章 难饮夜光杯(2) 她苦笑,看伏音的眼神几近嘲讽:“你居高位太久,不懂的事太多。你以为我还能逃得掉吗,一日江湖,一生江湖,不要轮栽培我的庄主了,单单是经我染指的宿敌能可时刻讨了我的性命去。” “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不过是希望你过回寻常人家的生活,现在他即使用性命也不能唤醒你吗?!” “你呢,伏音,”雁澜神色肃穆,“左使为你所为,你又知道多少?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伏音,并不是所有的难过都会在面上显露出来,也并不是你想做什么,想成为怎样的人,你就会成为什么,人在大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伏音深吸一口气:“那么,你打算以后怎么做?继续帮你‘恩师’完成任务?变成下一个妖姬?” “是,但愿你不会碍我的事。”末了,她加上一句,“你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她抱着朔月的尸首刚想离去,却听到树丛里传出的簌簌声响,还有—— “下一个妖姬?本王怕你是做不成了!”如同鬼魅的声音在伏音身侧响起,“我的小王妃,你的任务完成了。” 任务?伏音正诧异,被一旁的南暝澈一把揽过。 雁澜面色一白,愣了愣,不怒反笑:“陛下的这步棋安得妙啊!只怪我轻信了这女子,将!” “雁澜你别误会,我没有……”伏音刚想解释,却被澈厉声打断:“爱妃,本王许你一个死法,你是愿饮杯毒酒,还是想让本王赐你三尺白绫?”她侧头看他,见他嘴角虽噙着笑,眼眸中却了无笑意,仅泛滥着冷冽,紧盯身前的雁澜。不自觉的,思绪追溯到白日,她见他与雁澜把酒言欢,言笑不止。伏音不明白,那时眸中洋溢的温暖,怎就在历经这短短几个时辰后消磨殆尽了呢? 帝王之爱,果真遥不可及。 “不劳陛下费心。”雁澜平静答曰,接着从袖间掏出那柄匕首,不等他人反应,便刺入自己的心脏,又自个儿狠狠拔出,让鲜血溅满前来人的衣袖,她抬眼扫向伏音,最后说了句:“这下公主该满意了吧,再也没人跟你抢王妃之位了,而雁澜欠你的总归是还清了。”闭目那刻,她抱紧朔月的尸首,嘴角依然挂着绮丽的笑,如同伏音在幻璃第一次见到她那般,她穿着素白的舞裙,在殿中央轻挪舞步,旋转、旋转、再旋转,被他人数落衣裙颜色的不雅,她也只是那般笑,笑得得体而宁静,而伏音自宴席里霍然站出,走到她身侧,对着座上人轻斥:“娘娘有话直说,何必指桑骂槐?” 她终是解脱了,以朔月的死、自己的死为代价,怀着对她的怨恨,含笑离去。 而现如今,伏音摇头不已,就连否定的话也说不出半句,仅仅是哭着轻探她的鼻息,却察觉不到任何气息。抽噎间,她觉察到前前后后来了不少人。他们举着火把,看她的眼神视若妖孽;火光在风中来回摇曳,耀花了她的双眼。 这又是唱得哪出戏? 她自嘲一笑,看着这些个自己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步步朝自己逼近。 “娘娘,奴婢看到,是她带着王妃去向后山的。”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旁侧的侍从便开始议论,议论着,说,她被逝去的那妖孽附身,害死了雁妃;说,她觊觎妃位,对尚处厚爱的雁妃心怀嫉妒,骗她到后山杀了她;说,她惺惺作态,做作无辜,只为得到陛下的垂怜……诸多猜测,听得她只想笑。 原来总有一些人,愿意肆意揣度他人的想法,一味地效仿别人,跟风去黑另一个人,不管他们是否真的知道、看到过。 她抬眼环顾四周,却窥见一抹熟悉的影,是沫儿。彼时,她站在丽贵人身侧,发现伏音瞧见了她,又匆忙躲闪而去。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日太后娘娘携丽贵人到来得那么及时,原是有“贵人”相助。 “她杀害雁妃,其心可诛,但本王念在她尚存悔过之意,不予诛杀,传令下去,贬身为奴即可。”一语言毕,他挥手遣散人群,转身欲走,随后,又有三两侍从上前,拖走雁澜与朔月的尸首。 伏音只觉两手空空,耳侧的喧嚣声远了,任由旁侧侍从拖拽,何其木讷,何其颓丧。 “是你计划好的吧,找来这些‘见证者’,又把所有罪名推到我身上,南暝澈,我真是小看你了,说吧,你还留我一命究竟是为了什么,让我回幻璃寻仇,完成你的统一大业?还是……” 南暝澈止步,俯身逼近她的耳侧,低语道:“不错,你这颗棋子,我可选择弃之或是用之,你不是想要回幻璃寻仇吗,我给你机会,给你磨练自己的平台,但你能否得偿所愿,得看你自己的本事,我尚且作壁上观,看你所作所为是否合我心意,若是你敢违背我的本意,我随时都可要了你的性命去。” “我寻了仇之后呢,难道要把幻璃交给你,任由它纳入你的麾下?” “那时幻璃就是你我的,你会再次成为我的王后,再没有人敢夺了它去。” 听他信誓旦旦的言语,她笑出了眼泪,反诘道:“你的话,我究竟能信几分?” “伏音,你可知,现如今你没资格同我谈条件,我能留你一命,给你机会去复仇已经是给你最大的恩赐了,而且,知道我留你的最重要的原因吗?”他问,“你听说过灵果吗?对了,你知道洛羽觞是灵果,而你,”他微微一顿,似是在叹息,“就是除她外的另一个灵果。” 她听到自己的心倏忽静了,再泛不起什么波澜。 面前人挥挥手,旁侧的侍从便将她朝另一侧拖拽。 视线渐渐模糊,她看到南暝澈转身离开的背影,仰起头,树叶参差不齐的影笼罩着她,良久,她看到屋中的明火再次闪现在眼前。 哦,再也瞧不见什么月亮了。 她的脑海中没缘由的冒出这么一句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一章 腐草却为萤(1) 眼前的这厮睡得安稳,好想预先知晓不会出什么危险似的。 见一旁的画烛小姑娘研好墨,甩开袖子,往他脸上画了几笔,想起那人平日里可恶的行径,她心底也萌生一种想要跃跃欲试的感觉。 她信手拈来一株狗尾巴草,学着画烛蘸了点墨水,蹑手蹑脚凑近那厮旁侧,将手中物什偷偷贴近他的脸颊。很快,那人白皙的面目再次沾染了些许墨色,成了形状,她再也难耐不住心底的雀跃,“扑哧”一口笑出了声,一旁的画烛也跟着拍手叫好。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她被得以报复的快感冲昏了头脑,又蘸了点墨,鬼使神差般往他脸上蹭,想要著成一只生龙活虎的大乌龟。 可惜,就在一切快要得以成效之时,他赫然睁开的双目如同磁铁般将她牢牢吸住,迫使她动弹不得。 她瞧见他那未能染上墨汁的眉心一皱,仅仅是问她:“主上,闹够了没?” 兴许是因自己的“计谋”被参透,又或是因他不轻不重的诘问,她本愉悦的心在那刻降至谷底。乌龟没画成,她差点变成乌龟,恨不得马上缩回自己那重重的壳中,可于表面又做出一种理所应当的情态,端出公主的架子,回她那不懂事的小侍卫一句“没”,又朝他脸上轻戳一点墨色。 他却不给她机会,钳制住她行事的手腕,凭借他的身手翻身旋转,将她压倒在侧。 她一瞬间就被吓懵了,眼泪不用挤就自然而然地流出来,结结巴巴道:“我、我错了。” 而他似是一怔,松开她手腕,扶她起身,轻声道:“主上,这种玩笑开不得。” 在他面前,她总是认输的那个,只因他不吃软、不吃硬、深谙她的性情、可将旁侧视若无人。 伏音一早就知道,她有点怕他,就连曾经的连番捉弄,都是源于对他的畏惧。对未知事物怀揣畏惧,那是人和动物的本能,她深知这一道理。所以那时,她将对他一切不确定的情感都归咎于此,就连撞上他眼睛的那刻,她心底洋溢而出的悸动、脉间加速的搏动、脸庞烧出热度,她都归咎于此。 她是被冷水浇醒的。彻底脱离了是回忆、也是梦境的幻想。 若问她是第几次,她会反应个刹那光景,随后答个“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是第几次,不知道还会有几次。不知何时开始,何时结束。 她被拉扯着站起,被推搡着涌入队列,被鞭笞着前行。 低头看看自个儿脚踝处绑紧的锁链,除了庆幸今日的链条绑得松弛,减少了她的负重外,她竟然没了别的想法。 有时候,譬如此时,想法会成为一种负累,除了生成沙漠绿洲或是海市蜃楼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至少现在,她是这么想的。 数月前,她被构陷害死雁妃,打入此处贬为女奴,却信了南暝澈的谎话,说是给她个机会让她接近那人,说要圆自己的复仇大梦,可然后呢?她眼巴巴地等着那人上钩,执意忤逆管事婆婆的命令,不愿听命烙下奴印,留下除先前刀痕以外的烙印,然后呢?管事婆婆亲自上手,将滚烫的玄铁贴近她的脸颊,使她每日每分每秒都活在如同那日的恐慌之中。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这里是炼狱,没人会上钩,更没人会来救你,除了……自己救自己。 此后,她学乖了,依着管事婆婆的性子,她让她做什么活,她便做什么活,做得不好顶多会挨上几顿鞭子。 咬咬牙,不哭不闹,便过去了,毕竟他们还得留自己一条命继续帮王室做活。 按往常,她还在丝箩的时候,付伯会偶尔念叨:“小哑巴,对对对,就该这么笑,笑起来多恬静啊!”现在,生活在每日都会泛滥出尸首的腐朽圣地,她再也没法露出笑颜,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刁蛮公主,亦或是那个恬静可人的小哑巴。 她,身为个奴隶,实在笑不出了。 说到底她还是要感谢南暝澈因为,若不是他,她还不知道,南暝城在历经这么久的岁月后,依旧摆脱不了奴隶制的影子,褪去光辉鲜亮的外衣便可显露出肮脏龌龊的疤痕。 是!南暝富饶的物产、恢弘的建筑无不是生活在它底层的奴隶,用身躯、用鲜血换来的!怕是起先幻璃也是如此,只不过她那时不懂的太多,肆意挥霍着光阴,沉湎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曾留意过罢了。 现在,等她深谙这层道理时,她已深处泥沼,说来也是活该,亦是讽刺。 她随着队伍像往常一样走着,推想着地上苔藓所在的位置,她们穿过漆黑阴冷的甬道,赤脚感受着地面传来的湿滑。旁侧烛火像是千年不变,依旧因风晃动,明明灭灭。 渐渐地,她察觉出,路线跟以往不同,带头的管事择了“迷宫”的另一条路径。 要去哪里? 内心无厘头地忐忑不定,她警觉地环顾四周,想要摸索出人群如以往的不同,却遭到旁侧侍从的鞭笞。 闷哼一声,体侧泛滥出火辣辣的疼痛,她执拗回头,见身后是熟悉的生面孔。 不错,是熟悉。却不是在这数月里见到过的。 她想了想,脱口叫出那人的名字:“殷芙?” 殷家大小姐,说是被“赤凌”杀死的殷芙,出现在女奴的队伍中,这对伏音而言已不是仅仅用震撼一词能够形容的了。 可后者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眼里透露出些许疑惑,随后低下头默然。 伏音疑惑更甚,见旁侧侍从扬鞭,只得顺从颔首,转回头,跟紧队伍。 没过多久,她窥见远处的光亮,不同于烛火与油灯,是灼烈到能够将人燃尽的那种光亮——阳光。 女奴们开始躁动,喧闹议论着她们看到的那抹光,全然忘却自己所处的境地,仅仅是成群,闲谈着,期许着晒到阳光的惬意,这些无疑激起旁侧侍从的怒气,他们见惯了太阳,不懂她们日日身处暗室的寂寞,纷纷扬起鞭,骂骂咧咧,迎着奴群抽打,随后又似牧羊人般赶着人群向阳光迈步。 心底的忐忑又加深了。 伏音深吸一口气,眯眼望向许久不见的日光。 她作为外来者,是这里倒数第二个加入奴籍的人,数月来,她们躲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做活,抛地、纺织、洗物、挖矿、垒砖……日复一日,不见天日,自她加入,无一例外,都未曾窥探到日月的踪迹,那么,今日是怎么了?宫墙之内,那些处于上流社会的人办庆典,难道用得着我们这些个奴隶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二章 腐草却为萤(2) 踏过木桥,走过九曲回廊,队伍终是走到了尽头。 前面人脚底被嶙峋石子路划破的伤痕,她稍稍抬眼就可看到,而自己的足下已全然没了知觉。 原先她未曾踏足的院落,今日倒是走了个遍。像是游街一般,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遭受那些见过或是没见过之人的嫌弃与白眼。 够了,真是够了。 她默默心想,却见院落之内,珠帘缱绻,丽贵人被女婢扶着迈出阁门。 “贵人,水牢里的女奴都在这里了,您看……”领头的侍从奉上一个讨好的笑。 “带她们赏尽宫中美景没?” “依贵人吩咐,走遍了,她们很是感激,个个称赞不绝口!” 看着说话者的背影,想象着此人奋力讨好的嘴脸,伏音心头泛上阵阵恶心。 被恭维的美人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勾了勾手指,附在狱卒耳边说了什么,后者马上点头哈腰,驱着小碎步到我后边,扯着殷芙跪下。 “回贵人,这个就是新进的女奴,不知贵人有何吩咐?” “抬起头来!”丽贵人勒令,却见那奴隶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冲着自己柔声问:“不知奴婢做错了何事?”那弱不禁风的美人模样真是我见犹怜,丽贵人冷哼一声,不予理会,但问旁侧侍从:“还有呢?新进的女奴难道只有她一个!” “不不不,贵人,”侍从喏声应答,单拎出伏音,陪笑道,“这个是数月前进的水牢,一开始好不识相,就这些天才被婆婆驯化得机灵点儿。” 脚步声缓缓逼近,不一会儿便被那人挑起下巴,伏音眯眼,尚能看到丽贵人满意的微笑,那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在观看翘首以盼多时的好戏。 果然,她听到面前人道: “伏音,我终于找到你了。” 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那是那一瞬间,伏音能够想到形容她的所有词汇。 今日出人意料的传唤无疑是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无非是久居深宫的丽贵人闲极无聊,找来一两个往昔的仇敌卖弄羞辱一番。伏音原倒是不怎么讨厌她,只当她是个从小被宠坏了的小丫头,或是囿于深宫、不得所爱的可怜虫,两人结怨也只因初次见面的一番口角,细细想来,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 今日。 丽贵人轻轻摆手,侍从便带着周遭人等退下。 “贵人有话直说,何必大费周章令侍从带众人兜转至此。” 丽儿股掌,巧笑道:“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地伶牙俐齿,妹妹不得不佩服,只是姐姐如今已然身为奴,难道以为还有同我并肩说话的权利吗?!”言毕,便是一掌打下,“可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姐姐你一袭红衣在凤栖宫周遭兜转,颇是俊俏、嚣张得很,竟三言两语便让我败下阵来,真是让妹妹好生佩服……伏音,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所以,我就跟我的忠仆演了一场好戏,于是,沫儿便以‘弱者’的身份来到你的身边,作为我的眼线,可笑的是,你竟然毫无防备……” 伏音拭干嘴角鲜血,抬眼便见阁中衣着素白的侍女,听着近前人不休的言语,她终是笑了。 “人总是会对弱者施以援手,以便彰显自己崇高的素养,慰藉自己空虚的内心。果然啊,我几年来对你的剖析没有出差池,你还是如我所愿,愚蠢到不堪一击,我只要扮作一副无脑的嚣张模样,就可骗过众人,然后稍微施以援手,便可让你自掘坟墓,有时候扮作无脑的蠢笨人士可要比扮作温婉善良的好姐妹容易得多,那么现在,”丽贵人俯下身,“知道那日是谁告知太后你在大殿醉得不省人事吗?” “是沫儿告知的你。” “不错,”她显然对这答案很满意,“可知道是谁往你的酒中下了‘贪欢’?” 贪欢,是空灵幻界独有的秘药,人一旦服用便对杯中酒把持不住,一饮再饮直至醉倒,听闻若是用量过多,便会使人产生幻觉,乃至令其永远沉湎于醉梦。 原是如此,难怪那日…… “怎么,你竟不知道自己被下了药?你得多谢你那好姐妹,若不是她阻止,等我上前挑事,再交给沫儿那药的分量可不是单单能将你醉倒这么简单了,”她轻拍伏音的脸颊,却被后者躲开,“啧啧啧,我都替你不甘,幻璃当年多么风光啊,却被自个所爱之人的舅父夺了去,改了整个王朝的姓氏,可惜你软弱无能,连个王妃之位都被败坏掉了,真可怜!所护之人离开你,所等之人不救你,所信之人利用你,所爱之人背叛你,如若我是你,何必苟且得生,死倒不乏是个解脱。” “多谢贵人提醒,但奴以为,死是对生命的亵渎。贵人如此苦口婆心劝我求死,倒不如自个儿先死,照你话说,反正都是个解脱,何乐而不为?说不定还能在死后蜕变成萤火虫,在夏日里快活那么几天光景……” “‘季夏之月,腐草为萤’,你竟敢骂我为腐败的草和烂竹根!好啊,伏音,没想到到了今时今日,你还有勇气跟我抗衡,可你别忘了,我现在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沫儿!”丽贵人揪起伏音的头发,一边吩咐沫儿拿出刑具,一边轻声嘟囔,“你可还记得我数月前说的一句话,我说,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可别以为当时我只是在吓唬你,我可是认真的,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早在你没到南暝之前,我便发过毒誓,我要站在表兄身侧,助他完成统一四国的大业,执掌凤阙当上南暝王妃,你以为我只是信口开河说说而已?不,从来都不是,我真正地扮演好我的角色,看似无脑蠢笨,实则步步为营,我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日,让你把表兄本该给予我的关爱全部还回来!”说着她便执起藤鞭狠狠抽打,一旁的沫儿咬咬嘴唇,终是扭过头去。 火辣辣的疼痛在身上曼延开来,伏音冷汗直冒,却不得不冷静下来,攥紧那根藤条,仰起脸,蔑笑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南暝澈,我可以告诉你,他迎娶我,费尽心思地找我,不过是为了利用我,你何必……”何必如此计较,如此咄咄逼人! “那又如何,若是他待我像待你那般,我倒愿意被他利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三章 腐草却为萤(3) 呵,这人真是疯了…… 伏音望着面前绮丽的人儿时而迷惘、时而坚定的脸庞,默默下定了结论。由此,她不免想到简夕,同样的卑微到近乎奢求,同样爱怜到近乎扭曲。他南暝澈究竟有什么好,竟让两个女子为之痴狂! 她犹记得简夕说的最后的一句话“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所爱!”,当时以为她诅咒的是自己,现在想来倒不然。那时携她同往的是南暝澈,简夕眼中的愤恨悲悯皆是对着他,那女子曾经对他萌生的爱意,也在他日复一日无边无际的利用中消磨殆尽了,只剩下模糊了爱恨界线的驱壳,随岁月兜转,终将灵魂演化成一只凶恶邪祟的猾褢。 真正能爱到无怨无悔的女子有多少?真正值得女子托付终身的男子又有多少? 朦胧中,仿佛又听见了那人曾经的誓言,他说,主上,我愿与你同守幻璃,后来呢?后来,他挥舞着手上的“灵缺”,轻描淡写句:“太子殿下想让她死,我杀了她便是。” 骗人,大骗子!都是骗子罢了! 丽贵人看沫儿不往这边看,便支起伏音的下颚,拍打她那脸庞道:“哟,看你这幅模样,真是让人心疼,沫儿,你瞧瞧,你这‘主子’是不是越发清瘦了……”瞥见沫儿连连点头,丽贵人啧啧嘴,“真可怜,咦?怎么,还哭了,是妹妹下手太重?不重不重,这才刚刚开始,水牢中多得是我手下的人,我适才已吩咐下去,让他们好好‘招待’姐姐,万万不可怠慢了你。” “哦,那就多谢妹妹打点,没事的话我可以回去了吗?”伏音抹干方才掉落的泪水,淡淡回应道,声音略带喑哑。 “别急呀,姐姐等到喝完茶水才离去也不迟,”丽贵人命沫儿奉茶,见伏音面带疑虑,便夺过杯盏,捏住她的嘴巴,欲将茶水灌入,见沫儿呆愣在一旁,“还愣着干嘛,把药给她灌进去!” 骨头被捏得生疼,伏音奋力抵抗,奈何手脚被束缚,动弹不得,似乎有浓重的药水从口鼻灌入,所及喉处亦如撕裂一般,隐约间,她听见那毒妇说:“你不是伶牙俐齿吗?不是喜欢和我顶嘴吗?很好,从此以后,我让你口不能言,在我为你打造的无声世界里渡完你的后半生吧!” 心头泛起恐惧,终日的忍耐伪装到达了极限,她哀求地看向沫儿,沫儿怔了怔,又避开她的目光,将药一点一点灌入口鼻。 不要,不要,不要……她一便便在心中呐喊着,可是竟和四年前一样,没得到任何回应。 够了!真是够了! 这时,伏音就明白,软弱是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她发誓要将自己所受的一桩桩一件件加倍奉还! 自己是灵果又如何?难道好不容易来到世上,就是为了任这些人随意践踏的吗? 不!才不是! 她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挣来了那对主仆的手,打翻了杯盏,将残留在口鼻的药物吐个干净,捡起其中一个瓷片逼近那毒妇的脖颈,以无比沙哑的声线道:“你信不信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丽贵人显然是被这一变故吓傻了,呆滞良久,结结巴巴蹦出几个字眼,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救星似的,摆出一副柔弱模样,怯生道:“陛下救我!她、她不甘心委身为奴,想要杀了臣妾……” 伏音回身,嘴角肿胀溢出的血色刚好落入南暝澈眼中,他却像是未曾看到一般,冷冷开口:“放了她!” “理由?” 她的声音异常羸弱,传入他耳中根本毫无震慑力,可他却鬼使神差般的耐了性子,道:“杀了她对你毫无益处。” “不,”她轻笑,将瓷片又凑近丽贵人一寸,“至少她死了,我会很开心。” 丽贵人吓得发抖,一旁的沫儿更是胆战心惊。 伏音想收回先前自己心中所想,软弱并非毫无用处,丽贵人用它可是用得得心应手。 “但是,杀了她会脏了我的手。”她丢开瓷片,俯身看着刚才对她趾高气扬的人,摆着一副柔弱的表情,盯了一眼旁侧不敢看自己的沫儿,最后满意的笑笑,踩着石子碎片,走至南暝澈旁侧,“烦请陛下看好后宫的嫔妃,别放她们出来乱咬人了,否则……” 不知为何,南暝澈今日竟没了看向她的勇气,仅仅是他留意到的地上的血痕、丢掷在一旁染血的长鞭就已是触目惊心,可口中说出的话却像是不受控制般的重。 “本王后宫的事不劳一个女奴操心。” 像是预料到会有这般回应,伏音笑笑:“嗯,也对。” 不过是几个月没见而已,她说话的口吻让他感到陌生,心下没厘头地感到恐慌,他按耐住自己的心性,不去理会她面上的烙痕、脚踝手臂或浅或淡的伤痕,见她欲离去,却还是不用自主地拉住她的手腕,想了想,淡淡开口:“再过几个月,会有幻璃使臣前来商谈,那时我会想办法让你潜入,助你复仇,夺回江山。” “是么,那伏音提前谢过陛下了。”她抽出手,好似诚心地朝他笑笑,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庭院。 他怔了怔,倏忽感到自己的手掌一空,好像再也抓不回什么东西的。 恍然间,他突然想到多年前那个爬上墙头的小女孩。 那时,满院梅花盛开,她朝着他甜甜地笑,问他,他是谁。他一早便得知她是灵果,叫伏音,是他可在幻璃唯一可攀附、可利用的对象。答她“质子”种种,无非是为了博取同情,可惜可笑的是,她竟然单纯到不知“质子”为何人何物,后来竟整天傻傻地同他这个异类混迹在一起。那时,他暗地里笑她傻,将趴在房檐的她举高,全然落在自己面前,随后,告诉她:“伏音,我是赤凌。” ……伏音,我是赤凌。 其实刚才,他是想告诉她,原本,他听到线人传来的消息赶来这里,是想要救她的。 真的只是想要,单纯地、没有任何目的地救她一次。 仅此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四章 明灭或可睹(1) 入夜时分,远处的山峦被泛起的雾霭默默隐去,酒肆熄灭油灯,劳作一天的农民扛着锄头迈进家门,整个丝箩城投入到一片祥和的暮色里,空留不暗事的柴犬在巷陌中喧闹。 听过风吹草穗,付伯起身,将虚掩着的门又关紧些,他看了看桌上即将燃尽的香烛,微微叹了口气。须臾,敲门声落入耳际,他捏捏眉间穴位,不耐般应了句:“打烊了。” 敲门声渐止,片刻,才有了人语:“付伯,是我。” 声音不紧不慢,徐徐传来,付伯神色闪现些许诧异,开了门,但见容玦携着一个半大的孩童站在门口,二人皆着粗布短衣,遥看去与寻常百姓无异,只是那孩子身材消瘦、脸色蜡黄,付伯一瞧便看出这孩子气血不足、营养不良。 “付伯,叨扰了。” 付伯盯着容玦看了许久,料想他们是扮作小厮偷离了宫来找他帮忙,随后咂咂嘴,摆手示意让他们进来,嘴上却毫不客气,道:“今儿吹了什么风,当朝圣上的大外甥,竟然来我这个穷苦地方,来了这里呢,我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你们,您现已官拜侯爵,身份尊贵得很,望您也大度点儿,千万别与我这个小老百姓计较。唔,对了,我说话一项不中听,您多担待点儿,别往心里去;若是实在听不惯呢,就请出门左拐,回您的幻璃当您的侯爷,我身子骨越发不济,就不送了。” 听得出付伯言语中的讽意,容玦朝他深深一辑,神色坦然:“您就别再折煞我了,难道连您也以为我是狼心狗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 付伯轻哼一声不作言语,只捧杯温热茶水,给了他旁侧病童,许久才道:“重点不是我怎么想,而是这天下人怎么想,坊间所传你犯下的种种恶行,属不属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那些都不是真的,你被人唾骂也好,日复一日在刀尖上行走也罢,会伤心、担惊受怕的不止你一人,你的行为会连累到你身边的人,还有关心你的人。” “您与小林不愧是父子,”容玦勉强笑笑,“可付伯您说,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阿爹沉冤昭雪,怎么做才能保幻璃免受灾祸,究竟怎样做才是对的? 他被那人封了侯,这不假;可那又如何?他每日都能于殿中廊下看到当今圣上——他的仇人的身影,然而每时每刻他都得摆出一副对那人毕恭毕敬的样子,那模样令他自己都觉得恶心。时间久了,他都忘了自己当初拼命习剑的意义,到如今,他无力保护伏音,无力守护幻璃,没能完成父母的遗愿,这一桩桩、一件件无异于将他凌迟,每到夜醒时分,他都会问自己:他该怎么做,他还能做什么? 付伯闻言怔了怔,随后转身看了看站在桌旁的容玦,月光透过窗格镂刻在他的衣角,映着他赧然的笑颜。修长的体魄,高挺的鼻梁,全然褪去了初时的青涩稚嫩,若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单凭他纯良的面貌就可让京中女子倾心不已,同其他名门子弟齐封个“空灵四少”也不为过。可在命运的侵蚀下,本应用“如琢如磨,如切如磋”形容的儒雅青年,眸色已不若同龄人那般澄明,多了丝迷惘与狠戾,少了丝莽撞与傲气,仅仅是及冠的年纪,他就已背负了血海深仇许久,被仇人蒙蔽,被当成棋子,一次次潜入幻璃,感受着拥有与失去。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些谶语投注在他身上,当真不假。 付伯默叹一口气,语气放软了些,问句:“今日你来找我是为了这个孩子?” “不瞒您老,这孩子名唤安垣,是先皇独子,我因怕裴渊伤其性命,一直将他藏在藏书阁密室中,岂料裴渊坐上龙椅后,要翻修宫宇,藏书阁不可作为久留之所,所以晚辈前来叨扰,烦请付伯帮我照料一二。” 安垣在一旁啜茶,听到此言,怔了一瞬,抬头看了付伯一眼,竟茫然不知所措。 “唔,先皇独子,赤泽的儿子?”付伯觑了安垣一眼。 “不许直接叫我父王的名讳!”安垣愤然斥道,眼里流露出的皆是戒备与敌意。 付伯笑笑,对容玦说:“这小殿下可不是个安生的主,你若是把他交到我手里,我这天才客栈岂不是会鸡犬不宁?” “对不住了付伯,晚辈别无他法,您这里有灵力庇佑,可保这孩子平安,等到我将在幻璃的事情处理好,定会把他接回去……” “得得得,你别在这儿跟我咬文嚼字,我又没说不帮你,更可况,”他走到安垣面前,弯腰拍拍他的肩,“他可是未来的天地共主,由我这个天才来管教,那是再好不过。”容玦谢过,与付伯寒暄几句,欲转身离去。 安垣肩头颤了颤,懵懂地朝容玦的背影望了一眼,喃喃开口:“你……不和我留在这吗?” 容玦转过头去,对他笑笑,随后摇头,轻叹:“安垣,你留在这里,跟付爷爷好好学。”付伯听得满头黑线,思忖着自己何时成了爷爷。 安垣没应声,良久才道:“你还会回来吧……我是说,你可别这么容易就死了……不然……不然我找谁去复仇去。”付伯看这孩子紧咬嘴唇的不舍模样,眉毛往上挑了挑,暗想:复仇?不见得吧,这口是心非的别扭孩子呦! 容玦怔忪片刻,笑容温软:“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接你回家。” “咳咳,我说,你小子,”付伯快步走去,扯住容玦,“你现在就这么走了?把这半大正处叛逆期的孩子交给我?” 容玦满脸困惑,嘴唇微张似要发问一句“不然呢?”,却听付伯又絮絮叨叨个不停,“更何况,夜都已这么深了,城中已处宵禁,你要是被官兵逮到那还好,能凭着你这侯爷的身份进了宫去,可若是被裴渊知道了,你要向他如何解释?说你夜不归宿是为了城外大好风光?笑话!再者说,现在你可谓是‘过街老鼠’,你这俊俏的小白脸儿若是被这儿辗转难眠的平民小百姓瞧见了,单是吐沫星子都可淹死你!孩子,你听我个劝,今儿个你就陪我这个天才下下棋,向我吱一声这小孩儿脾气秉性好恶什么的,等天快亮、城门快开了再走,成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五章 明灭或可睹(2) 没等容玦反应过来,付伯已拉他坐下,翻找来棋盘搁在木桌上。 安垣趴在木桌一侧,好整以暇,等待棋局开场。 容玦手执黑子落于棋盘正中,倏然想到了什么:“付伯,我若是等天亮了再走,不是更容易被他人瞧见吗?” “那你可在宫中找人代替你?”付伯笑着执子落在黑棋旁侧。 “没,我只是施加了法术,将人偶幻化成我的模样放在床榻。” “你法术如何?” “不错,一般人难以识破。” “那不就得了,让它多发挥会儿作用,不然你用它作甚?浪费法力玩儿吗!还有,既然你法术不错,等到天亮了你也用用,幻化成平民小百姓该是不成问题吧!反正你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呗!” “……” 等到暮色低垂,烛光暗淡,安垣趴在桌上睡熟,容玦落下最后一枚棋子,付伯这才开了口:“容玦,你知道我留你这一夜的真实意图吗?” “肯定不是付伯嫌闷,想找人下下棋。”容玦浅笑着,数着黑白棋子。 付伯点点头,徐徐道:“我呀,想了很久,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该把某些事告诉你了。” 容玦“嗯”了声,见付伯迟迟未出声,道:“您说。” “孩子,你知道伏音是灵果,对吧。” 容玦手指一僵,淡淡道:“嗯,知道。” “你打算怎么做?不闻不问,任其东西?” “不,我已查出裴渊与南暝澈背地里有勾结,想着等以后羽翼丰满,手刃仇人之后,到南暝接回伏音。” “然后?将她带到山巅的灵树旁,念出伏灵诀?” “不,伏音虽为灵果,但已有了人心,我没法对她念出口诀,使她变成本来的模样,所以……” “所以,你要保护她,孩子,你可还记得‘找到灵果,使其归位’是你母亲星愿毕生以来的心愿?” “……记得。我不想违背父母遗愿,也不愿伏音承受她不应莅临的灾祸,所以,若是有天劫人怨,我便替她顶着就是了;灵果没法归位,遗愿没能达成,我便以血滋养灵树、以死祭奠亡魂就是了。” 付伯听完这话却笑了,笑容中带着悲凉,摇摇头,斥道:“天真!幼稚!你以为用你的死能换来她的生?呵,笑话!你以为单凭你一人的‘舍生取义’就可违背自然、打破规律,继而可使她和羽觞一世无忧,使幻界子民后世安康?” “我从没想过这些,不懂您说的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伏音不是什么果子,她有血有肉,能哭会笑,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若是有一天,我为了所谓的实现母亲遗愿,连她都放弃了,就连我都会瞧不起自己。我想让父母安息,想让喜欢的人好好活着,只是这样而已,有错吗?” 付伯还是摇头:“孩子,我问你,若灵果不是伏音,不是羽觞,只是与你素未谋面的路人甲,你还会打着‘她不是果子’的名义不念口诀吗?你不会,你定会第一时间找到它,速速完成你母亲的遗愿!现在只因你的心被私欲占据了,才会狠不下心来,下不了手。” 容玦默了默,苦笑:“嗯,您说得对,我下不去手,对她,我做不到。” 付伯叹了口气,与他并肩坐在木椅上:“违背自然的法则,是会受到惩罚的。” 容玦怔住,他想到儿时,娘亲也说过类似的话,随后,付伯的声音从旁侧徐徐传来:“这是我们空灵山的信奉的准则,师姐常常把它挂在嘴边,唔,想必你也猜到了,我的师姐就是你的娘亲。”容玦扭过头,怔怔地看着他。能猜到才怪! “我们空灵山有很多规矩,当时我只是个小仙童,能囿住我的条条框框还不多,而师姐可是数一数二的神女,一举一动都不能有丝毫差池,换一步讲,就是‘高处不胜寒’。师姐她人很好,常常帮我们这些个不成器的小仙童,那时候我很笨,采点灵草都能滚落山崖,师姐就从茫茫荒泽里找到我,背我回去……” “所以,您从小喜欢我娘?”容玦不怎地就开口了,却遭到旁侧人的痛斥。 “你这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平时看起来挺正经的,没想到就是这么……唉——”付伯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顿了顿,“怎么说呢,我对你母亲算的上是仰慕,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仰慕,懂得吧,哎,就是那种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就像你跟洛羽觞,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但我对你母亲多一份敬佩……” 容玦忙打断:“懂得懂得。”不然又得喋喋不休了。 “我们啊,都称得上神仙,神仙你知道吧,本来是不能随便和凡人相恋的。灵尊婆婆早给师姐拟定了婚事,定下的是南暝下一任储君,也就是南暝澈的父亲——南暝裔,原名好像叫什么,元裔,南暝的规矩你懂得吧,继任王位后,都会改掉名字,在自己名前加上‘南暝’两字。事前,我见过那个元裔一面,他狠厉地很,为了驯服坐骑,不顾周遭人的死活,我幸免于难,所以,当我知道师姐要嫁给那种人时,我第一个站出来制止。我想着,这么善良的师姐是不该嫁给那种人的。果然,如我所愿……” “我爹出现了?” 付伯摇摇头,接着说:“她与大师兄相爱了。” 容玦怔住,半晌才道:“大师兄?那后来呢,为什么他们都说我爹与我娘相爱,后来因不被世人祝福,隐居边疆?” “我倒希望事情如传言所说,”付伯默叹,“可在我看来,师姐可是爱惨了大师兄,自己裁了一袭嫁衣,只为穿给那人看;大师兄呢,看起来倒是风度翩翩,哦,也就跟你小子差不多,成堆成堆的风流轶事,靠着外表俊朗几分,沾了不少桃花,可师姐却不以为意,说他那些都只是表象,糊弄人的,说他很有才气对她很好。师姐这么说,我便也信了。” “那时候,他去习剑,一时兴起想成为游侠,建个闲散山庄,师姐听了就不停地采摘灵草,溜到凡间变卖,得到的银两全部交由大师兄保管。空灵山里很多人都说师姐太傻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后来,也许是师姐的行为感动了他吧,大师兄敛了心性,我常常能看到他二人在桃树下,或闲谈或舞剑或修炼法术,恰似神仙眷侣,可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六章 明灭或可睹(3) 付伯顿了顿,眸色中泛滥出的痛楚不由令容玦心下一紧,他忙追问:“‘可是’什么?” “可是,灵果丢了,空灵山乃至整个空灵幻界的圣物,在一夜之间不见了,灵尊婆婆盛怒,与山上的其他神仙一样,把所有罪责归咎到师姐身上,他们说,灵树阙印只有师姐有,是师姐偷了灵果,说得貌似合情合理。 “阿玦,你没见过,自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局面,对师姐而言就是千夫所指,万劫不复!我看到师姐被鞭笞、杖打,她始终辩解着‘没有’,可没人肯信她,大师兄也不例外,师姐在血泊中攀爬,好不容易够到大师兄的衣摆,却是被他速速甩开了……” “我始终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昨日,师姐还笑着对我说,元裔解除了婚约,她做神女的期限将至,不日她就要嫁给大师兄,可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至此,长者默然,面色有些灰败,却已显不出什么悲恸。 悲愤与迷惘来回交织,席卷着容玦的大脑,他了悟般默叹句:“难怪……” 难怪娘亲致死也不忘那丢掉的两颗灵果。它们的丢失是她命运的转折点,也是致使她处于悲剧漩涡中的导火索。 他看着身旁的长者,怔怔发问:“后来呢?大师兄到哪儿去了?母亲何时认识的阿爹?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伏音是灵果,才在为伏音占卜时留下那‘祸国殃民’的谶语,想要让先王舍弃女儿,而后因此被拘禁?伏音为什么会是灵果?您呢,您为何隐姓埋名来到这里?您为何一直以来迟迟不告诉我真相,瞒到今日!” 付伯苦笑两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容玦见状忙轻拍他的背。 “孩子,你问这么多,我究竟该先回答哪个问题呀……”付伯笑着,徐徐道,“有时候,知道真相未必是好事,心里装的东西多了,烦恼也就会随之而来。后来,师姐被弃置山下,裴家看上了她神女身份,趁此机会将师姐收养,纳入族谱,而后他们因想牵制你阿爹,便将师姐作为棋子嫁了去,以便掌控你阿爹的动向。在我看来,你爹对师姐是真心的,他为了娶师姐不惜背负着骂名,顶着‘凡仙恋’的噱头;而师姐却始终没忘了大师兄,没忘记大师兄派给她的任务……阿玦,我现在都不知道,告诉你这些是对的还是错的,毕竟这些都是你阿爹在尽力隐瞒的往事。唉,罢了,罢了,你也大了,所有的是非曲直都该交由你一人来判断了。” 容玦应着,心里也泛出不好的预感。任务?那种人,那种在关键时候不愿相信她的人,竟然还派给她任务?她竟也愿意为之赴汤蹈火,可是……阿爹呢?她为何不考虑阿爹的感受! “大师兄,你也见过的,”付伯默叹,窥了一眼容玦僵硬错愣的脸色,继续道,“是裴渊。” 容玦听着,觉得似是耳畔风声都在刹那间消匿了声响,只得喃喃道:“……什么?” “裴渊就是大师兄,他年少时来到空灵山学艺,同师姐交好,在裴家收留了师姐后,他便做了师姐的兄长,又为了家族利益,让师姐嫁给池昼,也就是你爹,从而牵制他,获悉动向,以便让自己登上权力的顶峰。他能走到今天这地步,或许有师姐的一半功劳。” 容玦沉默了片刻,随后连连摇头,兀自苦笑:“不可能的,付伯你骗我。母亲怎会帮那种人,不会的,你撒谎。”见付伯一脸郑重不发一言,思绪这才归位,信了这一事实,“为什么?阿爹知道吗?” 付伯身躯一震,期期艾艾道:“他、他约莫是知道的。” “那我呢,我算什么……在她眼里我算什么?算是裴渊为权倾朝野的工具,还是伙同她为构陷父亲应运而生的产物?”容玦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燃烧着,原来自己十几年所坚信的父母真情从始至终都是个阴谋,耳边的风声愈响,肆虐着他的大脑,叫嚣着他的魂魄。 “我也不知道师姐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我岁满学成下山之后,那时我刚好赶上她出嫁,她穿上了亲手裁出的嫁衣,嫁给的却是素未谋面的人,那时,我认出了裴渊,听到了他对师姐的嘱咐。往后我得知的这些消息,都是我这些年通过云游、法术网罗到的,自从获悉师姐身死,你爹遭人构陷,我便四处找寻,想要收留你,恰好遇到与你差不多年纪的小林,便施法做了占卜,定居此地,等待与你相遇。事实证明,我年纪大了,法术也精进了不少,你果真来到丝箩,来了这里。” 胸口起伏了若干下,他终于迫使自己接受这一切,慢慢静下心来:“所以,刚才您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毕竟是四处网罗的消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不是吗?”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法子。看吧,我告诉你了这些,除了附加你对裴渊的仇恨以外,一点好处都没有,你这孩子还净爱胡思乱想、故作老成,我拿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嗯,至于你娘亲知不知道‘伏音是灵果’,呵,她当然是知道的,为那孩子占卜时,她便知晓了,别忘了,师姐是神女,神女占卜出的东西,能有假?灵果横空出世,必会祸国殃民,想必当年是裴渊偷拿的灵果,给先王后服下一颗,许愿得生的女儿就是伏音。” “所以,‘灵果不得不除,伏音不得不死。’”容玦苦笑,“您和我讲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付伯沉默片刻,随后声音喑哑而出:“你知道就好。你是唯一一个会念伏灵诀的人,只有你才能使灵果复位。”言毕,他看着身旁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以及零落四处的黑白子,轻拍他的肩,“不早了,睡吧。” 容玦避开付伯的手,戴上斗笠,恭敬道:“晚辈告辞,您早点睡。” 望着他的背影默默隐去,付伯熄灭了烛火油灯,抑制不住胸肺洪火,接连不断地咳嗽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七章 只影向谁去(1) 翌日,付小林下楼梯时看到一粗布麻衣的小童在拐角处择菜,想当然地以为他爹又善心大发收养了个顽童,随即清清嗓子冲那孩子道:“那啥,你叫什么?我叫付小林,按年龄算,我比你大不少,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唤我声大哥吧!” 岂料那顽童充耳未闻,眼皮连抬都没抬,小林眉毛抖了抖,以为他爹这次真正收了个聋哑人士,挪到那孩子面前,一手拍着他的肩,一手又拍着自己的胸脯,道:“那啥,小弟,你别怕,从今儿起,哥罩着你!”这句话说得算得上是慷慨激昂,连他自己说完后都觉得心潮澎湃,奈何那顽童却不懂得欣赏,拂开他的手,皱眉斥道:“起开!别用你没洗净的脏蹄子碰我!” 付小林懵了。 这一吼无疑是硬生生揪起了他的怒火,他刚想摆出长辈的架势,要凭自个儿的三寸不烂之舌,从“孔孟之道”起好好教育这个没老没少、不知天高地厚、还有严重洁癖的顽童,却见付伯伸着懒腰自门口踱步而入。 小林刚抡起擀面杖想吓唬那顽童,却被后来人一把夺去,付伯咳了咳,对着那孩子软声道:“小殿下,今夜睡得可好?” “凑合,多谢老爷爷。” 小林见付伯的眉毛往上挑了挑,却是什么都没说,小林知道,按照以往,他爹肯定会大吼特吼告诉对方千万别称他老,而这次……他竟然就这么认了。 还有……那‘小殿下’是什么鬼? 小林不由对这顽童颇为佩服,刚将赞许且敬佩的目光投向他,他却一撂菜筐,说:“我上去读书了,要是没事别来烦我。” 看着那顽童的身影步步隐没,小林哭丧着脸道:“爹,您是从哪儿请来的这个小祖宗啊!” “哼!还不是你那好兄弟给整来的!”付伯轻哼,“哦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殷罗那小丫头接亲啊!我见你近几个月常去人家酒楼,处得也是不错,现下趁着你老爹我身子骨还利落,抓紧把婚结了,别拖拖拖,拖得娃子都没人帮着你们带!” “爹,您是忘了吗,殷罗她还处于守孝期,等这一年多过,我保证把殷罗给您带回家,给咱家填个人丁,到时候咱家的祖宗哪还轮得上那劣小子。”小林笑着说,“人人都说殷罗泼辣任性,城内父辈都拦着自家子嗣与之碰面,您倒好,成天嚷嚷着让我把她娶回家。您别这么看我!当然,我不是在发牢骚,在说殷罗有什么不好,相反,我觉得她很好,能被她的绣球砸到,我很荣幸、很开心。其实有时候想想,传言也不一定是真实的,‘人人’所言之事,起初也可能只是几个人掺杂了好恶的想法,只不过经过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传播,反倒一步步成为‘事实真相’。” 付伯默然,好似没听见小林在说什么。 “就像白脸叛国,殷罗凶悍一样,在没有亲眼见到、亲自接触这些人和事前,没人有资格议论他们的是非。”小林一本正经道,见气氛凝滞,立马改了口,“呃,咋样老爹,你儿我说得是不是很有道理!我知道您很佩服我,谁让我是你的孩子呢,但是啊……”他又开始神神叨叨个不定,因而没留意到付伯欲言又止的神情,更不知道他的老爹正在想些什么。 付伯在想,一年,真是太长了…… 长到能够历经两次四季轮回,长到土地会见证许多人命染黄沙,而自己就是那“许多人”中的一位。 蜉蝣只能朝生暮死,他却是活了数十载,若是能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小林娶妻生子,他这一生便真是值了;可若是身体不济,等不到那天便撒手人寰了,他不甘心又能如何?能逆天改命,还是靠着自己修行的年份找上天理论一番?都不能! 他只能盼着自己的孩儿机灵点,再机灵点,莫不要随了他的惫懒性子,能够在这个世间有个立身之地,有能力在这弱肉强食的动荡年代存活,过得一世安稳。 所以,他开了口:“小林子,以后莫要插手容玦的事。” 他说得轻松坦然,像是无意间撬开了心中的匣子,将久久藏匿于心的东西一应豁出。容玦这一世所背负的东西太多,他的小林,一个半大的孩子又能帮那孩子什么?只怕会受尽牵连,脱离平静安逸的轨道,踏上荆棘之路。 他总称自己是个天才,上知天下知地,能解万人之苦,可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他既不是天才也不是圣人,不过是个会卖弄点法术自私卑劣的付小林的父亲而已。 他,身为一个父亲所求的,不过是让自己的孩子过得安稳罢了。 至少他现下所求的只是这样而已。 可付小林不懂,他皱了皱眉,只问了句“为什么”,付伯不回答他,只是伸了伸懒腰,捧着一箩筐菜进了厨房,见小林还愣在那里,大吼:“站在那儿干甚,想让你爹我做好了菜把你供着呀,还不快来!” 小林忙进去,权且将先前听到的当做错觉。 南暝水牢。 洛羽觞走过林林总总的石子路,路上的宫婢见了她忙向她行礼,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是因为她被南暝澈封了闲职,行为举止上又过于高冷、不易亲近罢了,近前的人一个个却是畏畏缩缩,活像耗子见了猫,对她退避三舍、能躲就躲,躲不过的便硬着头皮唯诺行礼。 其实,她们又何必怕她呢?说白了,她和这些宫婢一样,命运皆掌在他人手中,生死皆握于他人俯仰之间,除了她的官衔比她们高些之外,也没什么不同。 南暝澈授她以职是为了留她在南暝,任由他差遣。 自从那日她知道他是当初那个给予她生命与自由的人后,她便知道自己往后便只能遵循他的旨意,并非还恩,也并非被迫,她只知道,她是灵果,永生永世也只能是灵果,实现采摘者的愿望是她的使命。现下,闲散自由、追寻自我的几十年过去了,他寻来了她,她便撇下爱憎,撇下喜怒,只会帮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十八章 只影向谁去(2) 所以,她喂下殷芙丹药,使她忘却前尘往事,一心一意只为南暝所用;所以,她带伏音入天牢目睹朔月的死尸,步入南暝澈的棋局;所以,她经澈授意,纳殷芙入奴籍,令她保护伏音,南暝澈那日能“恰巧”地出现也归功于她…… 而那夜,对小林说自己去过自在逍遥的日子,只是想给他吃个定心丸,让他安分地待在丝箩,不干预过多。 所谓的自在逍遥,于她,不,于它而言,太遥远了。 临近围栏,她驻足张望,终于在漫天尘土中看到了她于这世间唯一的同类。 那人的手正被牢牢栓在一起,整个人被前方的烈马牵着走,显然她已力竭,跟得吃力,旁侧侍从便挥起长鞭朝她背部抽打,她紧抿嘴唇不吭声,腿像是不听使唤似的瘫软,整个身子向前倾倒,以致重重跌倒在地,前方的马不停,终显露出牲畜的恶,将她拖拽几米才止步。 羽觞皱眉,想殷芙昨日所言非虚,这里的管事婆婆定是收了丽贵人的银两,故意折磨伏音。 此等折磨无疑是不人道的,受的时间越长,各方面的负重就越大,到身体和心理都无法承受的时候,怕是等不到幻璃那边的人来,伏音就会死。 她看着伏音发丝凌乱从泥泞中挣扎着爬起,手腕、肘间已添了新伤,可嘴角依然挂着笑。 那种讽刺的、极其平静的笑,像是抛却了所有,只余下对这个世界的憎恨。 她心间不免被刺痛,因那人此时不合时宜的笑,因她一时想不出面前人过去的模样。 以前伏音是怎样的? 她大脑一片空白,翻来覆去只想这个问题,在想到答案前,就已冷汗淋淋。 以前,她总认为伏音是蠢笨的,明明不知自己为何物,还傻傻地摆出一堆大道理来教训她;可她很羡慕她,觉得她活得纯粹,无忧无虑,遇到苦的药,便皱皱眉,一脸讨好相、委委屈屈地看向自己,问:“洛姐姐,药太苦,我可不可以不喝?”喜欢一人不自知,便故意招惹他,往他脸上泼墨画乌龟……嗯,那是太久远的事了,久到……若是她不认真想便真的忘记了…… 现在的伏音,再也不会让她羡慕了。 听南暝澈讲,他已告诉她她的真实身份,是啊,知道自己是灵果后,谁还会欢笑依旧? 羽觞默叹,朝管事婆婆一勾手,后者便马上会意,摆出谄媚的姿态,向她恭恭敬敬行个礼,牙套上下接触,一张一合:“洛药师,您屈尊来我们这污秽之地,有何贵干呐?” “陛下派我来带一女奴去御书苑。”她淡淡开口,眼神撇过挥鞭的侍从。 “不知陛下叫的是何人?她们卑贱得很,会见陛下怕是不合规矩吧,况且陛下乃九五之尊……” “苏管事,原来您也懂得什么是规矩啊,”她轻笑,“您以为自己收了丽贵人多少银子陛下不知道吗?谈规矩,很好。这整个南暝都是陛下的,规矩自然该由陛下来定,陛下来请人,苏管事还想要拦下不成?” 管事婆婆立马跪地,俯首说着:“不敢不敢!” “那么,陛下想见她,”说着她指向伏音,又在管事婆婆耳畔道,“您也该明白了,她是陛下的人,你听任丽贵人差遣可曾想过后果?”那婆婆随即瘫坐在地。 羽觞走到伏音面前,伸出手:“走。” 伏音看了她的手一眼,兀自起身,紧盯她的双眸,淡淡道:“找我的人不是南暝澈,而是你吧。” “……嗯。” “多谢,但想必你见惯了我以前的样子,现下见我被这番折辱会泛起同情,这也再所难免;但你用南暝澈来压她却不怎么明智。今日躲过去了,以后呢?难道你日日都来这儿,谎称陛下找我?一次两次可以,日子久了,那人不傻,总会起疑的。等她知我晓仅是个不受宠的弃妃,而你也是在假传圣意,届时你我都得遭殃。”伏音皱眉,踢走路边零碎的石子,“这本不关你的事,你没必要因此担下罪责,我最讨厌欠人情,以后还得还,麻烦。” 羽觞静默,注视她良久,才道:“你变了。” “嗯,你上次见到我时也是这么说的。”伏音拍净身上尘土,“走吧。”见羽觞一怔,便开口,“话既已说出口,便无从改变,我便‘谨遵圣旨’,让你将我带走,毕竟离开这鬼地方休养休养,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 “跟我去药屋吧,我帮你料理一下伤口。” 伏音环顾四周张望一下,眼神凝眸在一处,哼笑句:“只怕今日没这机会了。” 羽觞顺目望去,却见玄青龙纹衣摆从远处挪近,衣摆的主人在看清她们的那刻屏退了左右,步步朝她们逼近。还没走到她们身侧,便被尚处于胆战心惊的苏管事挡住去路,后者边磕头边喋喋不休道:“陛下,老奴有罪!老奴不识!老奴眼拙!老奴知罪!……” 南暝澈横目一扫,厉声问:“怎么回事?” “老奴有眼不识泰山,不、不该听丽贵人的命令,对……您的人动用私刑,老奴罪该万死,但、但请陛下再给老奴一次机会,老奴一定……” “哦?本王的人?”南暝澈笑道,“本王倒想知道,这在场数十女奴谁是本王的人!本王怎都不知晓?” 苏管事一听马上有了勇气,将先前怯懦一扫而空,指着羽觞便道:“陛下!她说的,说那个在她旁边的丑八怪是您的人!” 南暝澈含笑看了羽觞一眼,又将目光挪到伏音身上,笑容渐渐敛了。 “丑八怪?”南暝澈款步走到伏音面前,驻足,看着伏音,问跪在地上的婆婆,“你说的可是她?” “可不是,就是这个小蹄子,整日惫懒得很,干点活就嚷嚷着嫌累,老奴没招啊,只好牵来个马收拾收拾她,谁知这丫头胆大得很,竟伙同洛药师将老奴糊弄住了,陛下,您可得好好教训她们,替老奴做主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一章 无风偏起浪(1) 南暝澈盯了伏音许久,道:“巧了,方才本王没瞧清,这会儿看清楚了,她却是本王的人。”言毕,众人皆惊,只有伏音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不屑与嘲讽。 南暝澈心下一紧,忙避开她的眼睛,瞥见苏管事惊惶的面容,低低嗤笑:“苏管事,你刚才说你是听谁的命令?怎么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改口了,难不成苏管事年纪大了,健忘症越发严重了,脑袋也越发不中用了!”他猛然转身,将腰侧利剑抽出,抵住苏管事的脖颈,冷笑道,“既然不中用,留之何用!” 苏管事煞白了脸,俯首不是,请罪也不是,只得颤栗瘫坐在地,又听到前侧那女奴不紧不缓轻讽的声音: “数月不见,陛下越发恣意了,都能当着一群侍从的面儿拔剑斩刁奴,奴婢可真是佩服;可若是她受了陛下的斩首之刑,您的好贵人,这起事件的幕后主使,岂不是该千刀万剐?” 苏管事听着心惊,饶是她数十载的阅历,也辨不出这丫头说这番话的意图,得罪了陛下不说,她究竟是嫌陛下下手太重还是真想让丽贵人被千刀万剐?她究竟是何身份,敢跟陛下这样说话? 南暝澈果然收了手,侧过身看向她,看了一会儿,反倒笑了:“别告诉我,你又不计前嫌、大发慈悲,想让本王放过她。” “陛下说笑了,奴婢又不是圣人,以德报怨实在不是我的作风,她既然做错事了,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您杀与不杀,与奴求与不求何干?只是奴婢在这里待久了,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平,不知陛下可否为奴解忧解惑,告诉奴,您准备如何责罚丽贵人,又准备何时兑现您的诺言,遣奴去幻璃?” 他握紧拳头,青筋骤显,大步逼近伏音,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伏音被羽觞紧紧护住,抬头瞥了眼面前这个胜似叫嚣野兽的男人,淡淡开口:“奴婢不敢。” “来人!苏管事年纪大,不中用了,罔顾礼法,滥用私刑,即日起废除官籍,赶出宫外,永世不得踏入城内一步!”他双目紧盯着伏音,像是在观测猎物的动向,继续道,“传本王旨意,丽贵人娇蛮跋扈,善妒心窄,自今日起移居冷宫,太后如有异议,你们只管告诉她,本王心意已决,无可更替!” 侍从官兵将哀嚎着的苏管事带走,只留他们三人站在原地,南暝澈一眼神扫过,羽觞知其意,默默退下。 “再过两日,幻璃使臣将至,届时,我会让你混在宫婢里前去给他们倒酒,你设法引起他们的注意,我会帮你让他们带你回幻璃,到幻璃后,你拿这个与我通信,我会帮你步步接近那人,你只需照我说的做就好,”他从袖中拿出一只手镯,帮她解开绳索,尽量对她腕上的勒痕视若无睹,深吸一口气,仍套在其上,“至于幻璃江山,我保证不再觊觎分毫,只是那时,你要回来。如此,你可满意?” 伏音抽回尚留在他手中的手,将玉镯对着天空晃了晃,紧盯着那靛青的物件,笑笑回应:“自然。” 他突然如噎在喉,分不清她说的“自然”是指何物,是玉镯,还是真正在回答他的问题,又闻树叶沙沙作响,见她的发于风中凌乱,一时迷乱,伸出手想帮她理发,却不想她猛然惊觉,后退一步,对他避之若浼。 “殷芙是陛下留在此处的线人?”他尚处怔忪,她却已转了话题。 “嗯,她是我派来帮你的,已被消除了记忆,你不用顾忌,她不敢再来害你。” “那羽觞呢?陛下可真是足智多谋,竟这么快就将她收入麾下了。” 她虽笑着,眼里却尽是嘲弄,扰得他心烦,放在平日,他早就怒发冲冠,可也不知为何,也许是因她巧笑时的眉目煞是好看,竟让他燃起怒气慢慢消散,让他放软了语气,说:“一会儿我带你去御药所,让她帮你看看。” 语毕,他抬眼,恰巧撞到她端详他的眼,不由屏息,却见她的手慢慢朝他伸来。 他呆住,只得说:“你……”“放肆”两字的音节还未出口,那手,就已触到银面,摘下,而另一只手又轻轻抚过他的眉目。 他心间狂跳,疑惑、迷惘全都抛掷脑后,并非避之不及避无可避,只是那刹那间他竟不愿避开。 风声簌簌,他们立于一片黄沙,没有驰骋于沙场时的肆意,更没有独坐高位的傲然,可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逸祥和,仿佛亿万山川河流于她眸中倾倒倒灌,宇宙洪荒,天际星河,也不过如此了,他喉嗓微哑,慢慢俯身,低头,接近她的眉目。 ……嗯,这是他的王妃,他的伏音。 他想。 然而,她笑容渐敛,轻声说:“若是赤凌还在,也该是你这个模样了。” 风声大了,无缘由地变得冷冽。 他蓦然想起若干年前有个小姑娘温顺地站在长廊里冲他甜甜地笑,等他问她做什么时,她噤口不言,从袖中变出一块糖糕,道:“你吃。” 过去与现实重叠,心在那刹那间急急坠跌落入深渊,连身体也滑稽地僵持在那里。 他想开口告诉她自己是谁,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下。 他按捺心性,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又将她刺伤,可仿佛,她冷不丁冒出的每一句话都能够使他溃不成军。 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全都是拜他所赐,赤凌不会回来了,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复仇,多谢陛下给我机会,让我能回去亲手了结此事。”她收回手,退后,离他很远很远,诚心诚意,一副恭敬谦卑的模样。 然后她说,抱歉。 好像先前离他那么近对她来说是天理不容的事。 于是,他笑了,笑自己的荒唐,逼自己步入这进退维谷的境地。 而后,他看到她的影子去了,像是小鹿在躲开凶恶的野兽。 那感觉像是,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一样。 是的,就像是一阵风,吹过便不会重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二章 无风偏起浪(2) 小城是容不得风浪的。 天才客栈里无缘无故多了个孩子,无疑给久居丝箩的闲客加了份茶余饭后的谈资,其后暗藏的故事,经由若干人等的转述,已编排出众多版本,而这其中最受众人推崇的,莫过于付伯黄昏恋云雨后留下的爱情结晶一说。 故事编得神乎其神,连付小林闲余时分去隔壁吃个茶,都能听到说书先生将手中醒木一拍,絮叨起他阿爹的风月佳话来。 起初,付小林对此事抵触得厉害,恨不得往那些乱嚼舌根的人的嘴里一个个都塞满棉花,奈何他一无势力,二无钱财,三怕浪费了软绵绵的好作物,又见当事人置若罔闻,哼着小曲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悠然模样,只好将此事作罢,心里却越发腹诽将那小祖宗留宿在客栈的白脸来,只可惜,对于见不到的人也只能在心里腹诽,起不了任何实质上的作用。实际上,有安垣无安垣,有容玦无容玦,日子照样得一天天地过。 这天,初霁。 小林刚在殷家酒楼忙乎完,走至巷东口,但见一群人围在边上,对着包围圈中的人和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心中纳罕,不由挤进中去,见官兵持刀持棍,在道路两侧站成一列,好像路中要经过什么皇亲国戚、达官贵人。 丝箩身处边陲,但凡未涉及什么两国邦交的大事,不会有闲官光顾这里来探查民情,更何况前段时间幻璃正处改朝换代的关键期,无暇治理此地,简直是想将此处拱手让人,令南暝官兵有机可乘,肆意张榜抓人、把手城门。 今日倒是个例外,看这阵势,就算是对国家大事知之甚少的付小林也大约猜到了一二——许是幻璃新主看清了局势,派使臣携重礼前往南暝与之交好。 “前些年儿还与‘那边’干仗,这换了主子咋就想通了,带着这么多东西去讨好人家?” “人家南暝靠着烧杀抢掠,一举成了世上霸主,不光咱这新王,西泽那边不也眼巴巴地把自个儿的郡主献上去了吗!” “国力不如人家强盛,还不抓紧找个靠山,不就是等着亡国吗!” 听身旁人叽叽喳喳说的东西不是那么顺耳,付小林按捺不住心性,反唇相讥:“靠着依附讨好得到的东西,能有多少是真实的?” 周遭人都笑他,其中有人嗤笑一句:“天真!” 这时远处的马车近了,两侧看热闹的人多了,好像此生能看到所谓的达官贵人、谈判使节于他们而言是多么至高无上的事似的。 阳光自云朵缝隙宣泄而出,倾倒在座前马上,风吹帘动,在那一刹,付小林瞅清了厢中人的模样。 熟悉,熟悉,好生熟悉。 正惊诧,有人轻拍小林的肩,指着马车,附在他耳边道:“小兄弟,你说靠着依附讨好得到的东西不值几钱,可你看看那人,他之前不过是前朝公主的奴仆,现在呢,人家一跃被封了‘连城侯’,现在又成为谈判使节,你看,人一旦混到这种地位谁敢明目张胆地说他啊,说白了,他靠的不就是谄媚讨好吗!唉,你还太年轻,多想想吧!” 小林嘴唇动了动,想替他辩解,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马车从身前驶过,带着其后屯了几箱的财宝,向着南暝的方向绝尘而去。 官兵退了,人群散了,饶是付小林反应再慢,也从那群人的闲谈中琢磨出了什么东西,他赶忙拉住身侧小哥发问:“你们刚才说西泽那边献出了谁?” “你不知道吗,这消息在整个幻界都传遍了啊,西泽王见他小侄女年幼丧母,现下又失了父亲,就给她置办了嫁妆,要把她献给南暝王,唉,可依我看啊,他就是把他侄女当成了笼络南暝的工具……” “你说的人可是西城画烛郡主?” “对对,西泽未嫁的郡主可不就剩她一个。” 那人也走了,留付小林在原地默默站着,阳光夺目,他抬头望见天空游弋的白云无数,又突然想起那名女子淡漠如同白云的背影。 她说她要去过自在消遣的日子,殊不知在这世上的人无一是自在消遣的,总有东西束缚着他们,也总有东西值得他们去寻觅、去奔忙,或是人,或是事。也不知她口中‘自在消遣的日子’找到了没有,反正他付小林这一世是找不到了。 似有柔软的东西,拂过指尖,拉扯他的衣袖,他低头,恰见安垣别扭的小脸。 这孩子皱着眉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声如蚊呐:“付爷爷喊你去吃饭。”顿了顿,又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去,我可没逼你。” 他应了声,蹲下身,帮这个熊孩子理了理头发,问:“你站在这儿多久了?” “很久了,从马车过去之前就在这里。” “你看到他了?”小林没太讶异,只轻问他。 “嗯,他要去南暝,完成贼人派给他的任务,”安垣垂目,顿了顿,“我知道,他不是坏人,不然怎么可能留我到现在。” 小林笑笑,心想着,养了他几天,智商果然随着他“噌噌噌”上涨了。 “你呀,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的。”小林敲了一下他脑门,又牵起他的手,领着他,一步步朝客栈走去。 安垣鼓起腮帮子,不服气道:“我现在就很厉害。” “哦?不见得,你连他去南暝的目的都猜错了。” “那你说,他去那儿干嘛?” “他自然是去,”小林促狭一笑,“接回你的姑姑。” “姑姑?” “是啊,你的小姑姑。”小林说,“过两天,我也要去南暝了。” “你去那里纯粹找死。”安垣毫不客气的一句话把付小林呛得厉害。 “我去那儿跟他们会合怎么就找死了,”他不服气地哼唧一句,“何况我去那儿是要去阻止一件事的,我要不仗义相助,那薛小丫头的这一辈子算是玩完了。” “有你无你,结果不是一样?”安垣补刀。 “当然不一样!”付小林吼道,“小家伙,你等着看,这闲事儿我是管定了!” 安垣抽回放在神经兮兮人手心的手,往衣服上蹭了蹭,轻轻瞥了他一眼,道:“一言为定,拭目以待!你可要说话算话!” “当然!”小林拍拍胸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随即又嘱咐他一句,“哦对了,你可别告诉你付爷爷,免得他担心,我去去便回。” 安垣应声,对小林招牌似的微笑表示出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可他们却不知道。这世间并不是所有诺言都能够兑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三章 曾许醉花阴(1) 南暝澈还算是信守承诺。 伏音这般想。 此刻,她正身着繁复的襦裙列在女婢中,静候着座上人的差遣。这次,是她唯一的机会,重返幻璃、接近容玦的机会。 周围的小丫头在聊天,无可避免地,被伏音尽数听了去。她们说,幻璃使臣带厚礼前来巴结南暝,现已坐于殿中;说幻璃大不如前,想要赶紧找个靠山依附;说前来的使臣颇为俊逸,一瞻足以倾心,又泣身份使然,倾心却不可暗许……诸如此类,令闻之者一如伏音难免唏嘘。 她寻思,她幻璃几时出了个“道貌岸然”的臣子,竟令一干人等瞻之涕泣,她怎不知晓?这样一来,又该如何步下一个局,让他有留她不可的理由? 黏在脸上的易容人皮有些松动,她随手按了按,恐其脱落,被人识破。 先前,南暝澈见她脸上的疤痕烙印太明显,就令羽觞拟了个像样的模子,糊在她脸上,弄出这么一个假人皮来,实际上,就算她脸上没有疤也没有伤,她也仍旧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来武装自己,毕竟“伏音”在幻璃是个禁忌,在一些人心中早就死了,相似的面貌注定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种方法在眼下看来是最稳妥也是最有效的。 羽觞随便拟定的模子也称得上是个美人,她在眼角处还精益求精地点了个泪痣。今早在伏音把这层膜贴到脸上后,打量自己的新面孔时,难免对她的技艺娴熟表示惊叹,只因木盆中隐约可见的俨然是个楚楚动人的美人,跟自个儿平日妖魔化的形象大相径庭。 旁侧的小姑娘戳了戳她,将伏音从神游中唤醒,又指了指宫墙一隅,说:“好像那人找你。” 顺手望去,见殷芙立在柱后朝自己招手,伏音怔忪一瞬,猜想是出了什么变故,移步前去。 殷芙将一面纱塞在她手里,小声说:“陛下派我给你送来,说是它对你有用。” 面纱有用?伏音读过各种戏本,自是知道面纱这一物件可以利用人的猎奇心理,以及他们对未知事物探索的执着,著成不少风流轶事。可这些与她又何干?难不成南暝澈是想让她对那使臣使用美人计? “还有,”殷芙伸手将伏音脸上刚铺好的“面团”撕下,“洛姑娘说,它现在于你无用。” 伏音不解,却听殷芙继续道:“她说,你无须告诉他自己是谁,只要装作若无其事,他就会想方设法将你带走。” 语毕,不及伏音反应,她便恭恭敬敬朝伏音鞠躬,退入殿内了。 他们是什么意思?是让自己相信自个儿的容貌足够惊天撼地,能够让一人隔着面纱观望便能纳入旗下?还是收集到什么新奇情报——是那个使臣大人饱含扶贫助弱的热情,渴求英雄救奴隶的戏码?…… 回归队伍,戴上面纱,乃至紧随人潮走近大殿前,伏音一直在心中思忖着以上种种,直至在使臣面前埋首站定,将手中果盘放在桃木桌上时,才被紧张感冲淡、取代。 “……幻璃使臣真是有心,不远万里,饱受舟车劳顿之苦前来南暝献礼,本王心中甚是感激,定不负尔等之恩,会与幻璃同舟共济,让其重现昔日辉煌。”南暝澈居于高位,将杯中美酒摇了又摇,漫不经心地说着场面话,见宫婢已入殿内,他凤目一抬,落在伏音身上,眼中略带戏谑,轻语道,“使臣奔波已久,莫不好好品尝下我们南暝的葡萄美酒?” 伏音会意,低眉顺目,将酒壶提起,为这木头使臣斟酒。 叫他木头使臣也是有原因的,她进来半天,而这人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不是木头是什么? 也不知是因紧张还是什么,伏音自站在桌前就浑身不自在,不敢直视面前这个据说是风姿卓绝的木头使臣,总觉得有不只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又听那烦人的南暝澈斥道: “谁准许你戴着面纱进大殿的!” 陷入自我情绪的伏音自顾自地将杯中酒斟满,又轻轻放下了酒壶,对南暝澈的训斥置若罔闻。直至察觉到气氛的异样、空气的凝结,伏音才渐渐意识到他训斥的可能是自己,忙跪地,求饶恕命的话尚未开口,转念一想:戴面纱不是他的授意吗? 疑惑滑过她心头,又慢慢消逝溶解,取而代之的是心下的了然。 好啊,南暝澈,这就是你让我引他注目的方式? 自以为知晓他的意图,她刚想展现自己的巧辩之舌,奈何早有声音在身侧响起: “南王息怒,她不过是个小小宫婢,在这种场合处置她莫不是有些不合时宜;更何况,她以纱遮面的原因无非有两种,此等原因都不足以给她判罪。” 声音不急不缓,从容有序,一般人听来想必会觉得如沐春风,可落入此时的伏音耳中,恍若惊蛰寒蝉。 与他相见,比自己想象的时间要早多,早到她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崩断了心中的弦,抽在身上竟是如此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她从未想过,裴渊派来的使臣会是他。 她早该想到的,毕竟现在他得尽裴渊的赏识,在幻璃混得风生水起、裴渊器重他、倚仗他,这一点,她应从得知他被封为连城侯的那刻就该想到的。 她俯首在地,不敢起身,不愿回望,只能用外表的胆怯掩饰心中的恨意与不安。 “哦?说来听听,哪两种原因?”座上人起了兴致,把玩着手中玉佩,眼神却无意似的扫过俯身在地的伏音,见她身子略微发颤,他的手莫名地顿了一下,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视线投向她身侧那个规规矩矩的白衣青年身上,好整以暇期待着他回答。 “回陛下,一是她容貌受损,难以示面,不得不用薄纱遮面,”他俯身,将她轻轻拉起,知其身体微颤,又猛然抓住她手腕去探求她的脉象,“另外便是,此女对臣芳心暗许,想借此来吸引我的注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四章 曾许醉花阴(2) 举座皆惊,交头接耳议论起外来使节的轻浮言语,就连旁侧的羽觞都颇感诧异,不晓得自个儿师弟今日是中了什么邪。 伏音讶然,侧过头看他,却见他神色如常,像是先前言语不是从他口中说出一样,她惶然地意识到,岁月如梭,曾经的少年成了怎样,自己其实一点儿也不知晓,想要抽回被扼住的手腕,却被那人掐得牢固,挣脱不得。 南暝澈凤目微眯,缓缓吐字:“如此说来,此女竟敢公然魅惑使节,更留不得了。” 伏音心下一噎,怒目瞅着座上人,那厮却好像没察觉到似的,双目紧盯着容玦,余下一手轻敲扶手旁的案几。 “陛下此言差矣,用词也偏颇了些,‘魅惑’的前提是一方对另一方无意,这样一来她便构不成此等罪名。” 他的声音清亮地在大殿响彻,在座群臣回味再回味,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此等奇闻,前所未闻,见所未见!更有好事者,发现座上陛下面色不善,将敲击案几的手顿了顿,经大脑组合发酵,编排出一则“两国翘楚为争一婢女剑拔弩张”的故事来,之后的几个月里,又在市井传颂着能够验证此故事真实性的依据,而这依据大多来自今日两人的对话。 听其所言,南暝澈手指微顿,复而又扫了伏音一眼,见她眼中划过疑惑,又抿了一口烈酒,悠悠开口:“哦?使节莫不是看上了这名女婢,想将她带到幻璃收归门下?” “正是。”容玦回答得干净简洁,竟令南暝澈甚感不快。 他早已盘算好了一切,包括怎样让容玦不得不把她带去幻璃,包括如何让她一步步毁掉他毁掉裴渊,包括让她何时离开何时归来……种种一切,本应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这个人竟一上来就超乎常理,向他讨人,打乱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切! 这种感觉很讨厌。 特别是……看到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 南暝澈握紧拳头,笑声却先一步传出:“看不出使节竟是个性情中人,既然使节对此女有意,本王把她赏给你便是!”语毕,他自斟一杯酒,举杯庆贺,仰脖饮尽。 “谢陛下成全。”容玦行礼谢过,又商议起幻璃欲与南暝开商互市的事来,群臣虽对先前之事心中纳罕,但见当事人们神色无虞,又不敢大肆畅言,只得将疑惑深埋心底。 商议时间达半时辰之久,最终以“幻璃每年奉上十万两黄金,南暝同意互市并减税”告一段落,期间,有心之人发现,那蒙面女婢一直默然站在连城侯身侧,眼眸暗淡,不见雀跃,不知在寻思些什么。之后,座上人似是龙心大悦,回赠幻璃数匹战马与布匹,又准备将数十宫婢全数送给幻璃王,被连城侯婉言谢绝,说是幻璃宫人手足够,不便安置她们。 谁知,南暝澈话锋一转,谈笑道:“听闻连城君尚未娶妻纳妾,不如今日挑选一二,本王允你带回幻璃,坐享齐人之福。” “陛下美意,臣不胜感激,但臣之所求乃‘一生一世一双人’,既已选过,便不愿多选。”全场静默,有老臣难以置信般,看向站于殿中央的青年,后者拱手而立,神情肃穆,未沾半点玩笑嘲弄之感。 手指麻木,连全身血液涌动得厉害,许是周遭环境太静,伏音感到心脏“咚咚”的跳动声在耳边清晰回响。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他认出了,也许是,不然他说不出这么古怪而戳中她软肋的话;可是,在他心里,她已经死了不是吗,亲手被他的“灵缺”所杀不是吗?所以,遇到个同她一模一样的人,他会饱含愧疚,譬如方才? 愧疚,愧疚,再多的愧疚都已经没用了,容子夜…… 最后,她转头看向那个信誓旦旦许下承诺的人,眼眸中闪过泯灭情谊的冰冷,同时,她听见座上人悠然的、好似酣畅淋漓的笑声,像是在说,如此甚好。 盛宴过后,她混在容玦随行的侍从里,踏进了幽兰居。 空谷幽兰是南暝接待外来宾客拟定的住所,格局不大,里面却是傲竹破板而生,白鹤临溪而居,甚是高雅。常言道,曲径通幽。她跟着一干人等,拾阶而上,对这一字眼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同时也自个儿琢磨出南暝先辈将这一幽境定为外宾住所的缘由——莫不是想让这里的溪水将来客润泽润泽,方能使他们放下野心与政治抱负,寻个类似的故居做名隐士? 伏音脑洞开大,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难免放下了戒备,甚至连容玦屏退左右都没注意到。 让她回过神来的,是他缓缓走近并揭下面纱的动作。 彼时,正有泉水涌出,溅湿旁侧石阶。 她惊得一颤,下意识想夺回他手中面纱,忽听他赧然一句:“对不起,伏音,我来晚了。” 她心下一跳,随即退后一步,低眉顺目,回避他的眼眸,柔声道:“公子可是认错人了,小女名唤灵心,五岁起就被编入奴籍,与那早被处斩的罪妃一点关系也没有。” 胡编几句,鼻梁早就沁满汗珠,加之这个容玦听完后不发一言,她心下忐忑,手黏糊糊的不知该何处安放。 风水轮流转,她从没想过,竟会有这么一天——让她连偷觑他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脚步渐渐逼近,她看见他衣角的纹样绣得精细,从前她总会想象容玦褪下那一成不变的玄衣、换上华服的模样,如今终是见到了,可他却早已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如洪水猛兽,静候着,伺机而动。 他不安分地用手抬起她的脸,强迫她与他对视,见她面有羞愤,又放开手,淡淡道:“不信。” “想不到堂堂连城侯是如此荒唐冒失之徒!灵心已道不是那个有失体统的罪妃,侯爷却扣定了灵心‘伏音’的帽子,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全是哄人的!如此说来,侯爷与那罪妃定然有旧情,灵心这一去竟是当了他人的替身,呜呜——”言毕,她掩面而泣,继续抽噎,“早有人说,我与罪妃甚是相似,灵心还不信,今日见侯爷风采卓绝,甚是倾心,又得侯爷殿前那般青睐,内心本是雀跃不已,没曾想、没曾想……” 她将自己平日眼观之情景、耳闻之戏书打磨尽演绎一番,引得先前屏退的侍从纷纷窥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五章 曾许醉花阴(3) 容玦默然良久,将一方帕递向伏音,道:“如此,确是我的疏忽,我这就向陛下奏请,还姑娘本来身份。” “别别!”伏音忙拭干眼角之泪,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又忽觉不妥,松开手讪讪开口,“话已出口,侯爷怎可收回?灵心既已被陛下许给侯爷,就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了,您要是这时候再把我送回去,只怕我也不想活了,灵心自知不能成为侯爷夫人,只求侯爷能收留我,让我做个小丫鬟,侍奉在您左右……” 这一席话说得着实感人,伏音头一次觉得自己可在戏院谋个职位,养活自己不在话下,奈何她感动了旁人,感动了自己,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容玦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那一刹,她只觉得头顶发麻,如芒刺在背,骨鲠在喉,谁知他却道: “可以。”声音淡漠,眼眸疏离,如雾如烟,仿佛先前所言尽是幻象。 她怔了怔,才注意到他早已把束起发撒下,白衣隽秀,当真对得起“侯爷”的称谓,又想到该回应句什么,才结结巴巴开口:“多、多谢侯爷。” 他摆手示意,她认得出,是叫她退下,她依言起身,却又听他淡淡开口: “我从未见过连疤痕都和她一模一样的人,你是第一个。” 她呼吸一窒,巧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侯爷久居深宫,难免碰到的新鲜事太少。” 他忽然话锋一转:“你叫灵心?” “是。” “他给你取的名字?” 他?伏音寻思一瞬,想得出他说的“他”是指的南暝澈。不错,这确是南暝澈帮她拟好的名字,说她既是灵果,以“灵”字打头再好不过。可容玦问起名字由来又有何意?无心询问,还是有心试探? 她干笑两声:“侯爷说笑了,灵心不过是个女婢,陛下怎会和我相识,又怎会给我取名字。” “陛下?我几时提过陛下?”他摆出一副欠揍的纯良面孔,温言道,“我问的自然是令尊,怎会扯到南暝王的头上?” 她一时语噎,在心中腹诽不止:若说南暝澈是只张牙舞爪的大灰狼,他容子夜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老狐狸,好整以暇,挖好坑,等着她往里跳。 她跳进去过无数次了,从以前到现在,可是以后,她再也不愿踏入这无休无止的牢笼之中,面对着那些看似蜜糖却是钩吻的毒物。 回过神时,她不知身旁何时来了个年过五旬、头发花白的长者,正疑惑,又听容玦说:“安伯,给她安排个住处,以后她便要和我们同行了。” “是,侯爷。”长者颔首,又转身对她说,“姑娘请随我来。” 临行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容玦,他却不再看她,负手站在竹下,出神望着旁侧泉水,神情淡漠,默然不语。 她跟着安伯绕过各个曲径,一路上,安伯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对着她絮叨个不停。 安伯说,侯爷这两年过得不易,在朝野朝下受尽权臣的编排;她心下冷笑,默问,这世间又有何人是真正活得痛快的?他既已投奔了裴渊,就该做好被人挤兑、轻视的觉悟,世上哪有得到东西不付出代价的道理? 安伯说,侯爷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只盼着一人回来;她忽地想起那年那日,羽觞找到自己没头没脑说的那番话来,她说,她的小师弟对自己一往情深。她想,“一往情深”这个词是永远不会用在容玦身上的。过去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安伯又说,他认识侯爷多年,却一直没陪在他身边,细细追问才知,他原是池昼将军的旧部,本已隐居边境,见容玦重返幻璃都城,便赶来想陪在他身边。 她问:“您逢人就告诉这些往事吗?” 安伯笑了,两颊的肉堆砌成一团:“怎么会,我只告诉了你。” 她不解。 “侯爷从不让我给人安排住处,姑娘你是第一个,所以我就估摸着,姑娘你于侯爷而言是不同的吧,一不留神就把这些全说出口了。”最后,他指指院中门,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伏音掩住门,只觉得心中忐忑不定,胃中翻滚得难受。她撩开袖子,轻敲玉镯两下,犹豫片刻,开口: “容玦打算近日启程,今晚子时三刻,赤凌墓前相见。” 很快那玉镯有了回应,“泠泠”鸣了两声,伏音再敲,它道:“我的小王妃可真是听话,刚刚打入内部,就向本王通风报信,我还以为你见了老情人,马上会弃了新欢呢,没想到你竟和本王一样有骨气,值得嘉奖。” 伏音不再理会他,合衣倒在床榻上,满脑子都是容玦方才的一言一行。 南暝澈把玩着手中玉镯,等了半天却没了动静,他刚想拍打拍打,再与远处的那人言说言说,手刚触及玉镯又迟疑住,默了默,他自嘲一笑,又将玉镯弃掷一旁,看起案前公文。彼时,有小厮慌张跑来,抱拳跪地。 “何事惊慌?”他抿一口凉茶,目光森然盯着那跪地侍从。 “回禀陛下,西泽献来的郡主被人半路、半路给劫了,劫、劫匪……” 他不以为意地笑着打断:“是不是本王的女人都特别受欢迎,每次在路上都能出事。” 侍从惊惶失措,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好好,派人去查去找,务必把人给本王找到!” “陛、陛下,”他平复下忐忑的心,终于将舌头捋直,“劫匪当即被抓到了,被押入了天牢,可洛姑娘见了,非说是您下的旨意要把人给放了。” “呵,有意思,”南暝澈轻笑,“小王妃不听话不理我也就罢了,连小灵果都敢假传圣旨去天牢救人了,这世道莫不是变了,本王猜猜,那个被押入天牢的劫匪叫付小林?” 侍从连连点头。 南暝澈心满意足般地颔首:“传令下去,看紧付小林千万别叫他逃了,至于洛羽觞,一会儿压她来见我。” “那……西城郡主呢?” “婚期照旧,欢迎仪式不得马虎。” “是!” 侍从领命走后,南暝澈重新拿起玉镯,摆弄着,喃喃自语:“伏音,你可莫怪我心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六章 青冢玉生烟(1) 精致的香炉吐出一方状物,将殿内覆上一层凄迷的色泽。青烟袅袅,不见高轩。 “陛下,不知你压我前来所为何事?”洛羽觞静息凝神,待押解她的侍从退下,兀自看向座上那人。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他抬眼,目光森然,“倘若是前者,我实在想不出我当初留你一命的意义何在;倘若不是,你自作聪明假传圣旨,又在这里跟我装糊涂,实在是……该杀!” 羽觞忙跪下:“陛下要是想杀我,也不必等到此时。你该明白,付小林的所作所为改变不了你之前制定的计划,他这么做也只是一时冲动,更何况他行为未果,对你构不成威胁……” “构不成威胁?我如果放任他不管,他迟早会成为你那好师弟的一大助力,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而且,你,”他指着羽觞,面带疑虑,“我有点搞不清你的立场了,你一而再的背叛让我不得不去审视自己,去想,我是不是不该留你到现在,因为,外边的风实在是太大了,风一吹,你就有可能倒戈,我说的对不对,我的小灵果?” “陛下说笑了,你给过我活下去的希望,我背叛任何人,也绝不可能背叛你的。” “眼下有个机会,我可以放过付小林,你也可以借此表忠心,不知……” “你请说,无论你叫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 他赞许地点点头,轻叹:“付伯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活在尘世,烦心事诸多,不如你送他归去,让他能在阴间多享几日清福?” 羽觞心下一颤,面上波澜不惊,迟疑片刻,硬生生挤出一个字:“……是。” “该怎么做你清楚,毕竟你也不想让付小林恨你的,是吧!”他重新拾起奏章,又听她清冽的声音响起: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我杀付伯?” “世间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要是非要我说出一个,那便是……他知道的太多,留着只会阻碍的计划。”澈执笔挥毫,末了,他抬眼,双目紧锁住羽觞,泛出一抹讥讽的笑,“小灵果,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是。” 子时三刻。 伏音溜出幽兰居,跑到赤凌墓前,却未见半点人影。收拾完墓前杂草,又对着冰冷石碑絮叨良久,她没能等到南暝澈,却在昏昏欲睡之际,听到一熟悉声音: “灵心,这么晚了,你来这坟冢前打盹作甚?” 迷迷糊糊地,她睁开眼,看着眼前人从模糊变清晰,待看清那人后,一个激灵立马爬起,拍拍身上尘土,又用身体挡住墓前字眼,讪讪傻笑:“侯、侯爷,好巧,你晚上也睡不着来坟前散步啊!”这理由编得拙劣,话一出口,伏音便后悔了,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嗯,”容玦挑了挑眉,不戳破,只是顺着她的话,指着石碑问,“你朋友?” 伏音默了默:“是啊,他替自己的傻妹妹被一个人杀死了。” 容玦将落在石碑上的目光收回时,刚好看到伏音对自己笑,他怔了怔,只因那笑容过于灿烂,反倒多了一种道不明的意味。 “那他妹妹呢,也被那个人杀死了吗?” “这倒没有,她妹妹一心想复仇,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韬光养晦,等厚积薄发。” “我倒有疑问,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他妹妹,两人有仇吗?” 伏音笑容一僵。这是我想问的,容子夜,我们有仇吗?为什么那日你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有吧,不然那人出手怎么会那么狠厉,不过,话说回来,”她含糊几句一带而过,又重新泛出讨好的笑,凑近他,“侯爷对灵心可真是关心呢,连灵心朋友的妹妹侯爷都想去了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我呢,或者如同外界传言那般,你对你曾经的主上——南暝罪妃念念不忘。” 她凑得很近,近到能够看清他的青色胡渣,近到能够闻见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松香味。以前总觉得他离自己很远,远到连对话都成为一种奢侈,可她现在离他很近,却觉得他的心更远了,像是被层层杂物裹挟,再也看不清晰。那么近,却是那么远。 黑夜总是能给人以足够的时间,将作出的举动所怀揣的初衷改变。 是以,她开始试探性地抓住他的衣袖,衣料很湿,像是被繁密林间生出的露水浸湿过。 是了,他去了后山,这么晚,不知又做了什么?他的行踪向来难测,怀揣的秘密又一箩筐,以前是,现在也是,所以,伏音充其量也只能趁着他的失神估摸出一个大致去向。 “放肆!”他低喝,抽回被她攥紧的衣袖,左移一步,用一种陌生而复杂的眼光打量她。 她讷讷站在原地,委屈巴巴地瞅着他,喃喃唤声:“侯爷……” 他神色一僵,别过脸去,向前走了两步又顿住,道:“夜色已深,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个点儿还在外面瞎逛不成体统,早些回去吧,还有,明天收拾下行囊,后天一早随我回城。” 她小鸡啄米似的乖乖点头,看他扭头瞥他一眼,随即奉上一个温顺的笑。 目送容玦远去后,伏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蹲在坟前,抚过碑上铭刻的文字,面上无悲无喜,只是自己轻声念叨着:“父王、母后、赤凌,我要回去了,回到我们的幻璃城,让他们付出代价,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有人在鼓掌,鼓得清脆,声声阵耳。她循声看去,见南暝澈着一袭华服立于月光下,眯眼盯他须臾,又扭过头去不予理会。 “王妃好演技,适才见你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你那旧相好,还以为你要临阵倒戈了呢。”他捻起似有似无的笑意走到伏音跟前,将折断的花枝递到她手中,“不过好在我的王妃还算拎得清主次,在大是大非面前没被所谓情爱遮住双眼,值得嘉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七章 青冢玉生烟(2) 伏音接过花枝,低头肆意摆弄着,不接他话茬,只徐徐道:“陛下好兴致,不按约定的时间前来,却愿在此站等我演完这场戏,是该怨你本末倒置呢,还是该夸你不厌其烦呢?” “你怨我来得迟?” “不错。” 澈挑眉,顿了顿,话锋一转:“呵,你可知你那在丝箩交的好友犯了什么事?” 伏音面露惑色,思虑一瞬:“付小林?” 澈笑笑:“他竟敢单枪匹马前来抢亲,抢就算了反倒被抓,我还得找个充分的理由,前往牢狱把他放了,你说这算不算是个大事,可以作为‘本王迟来,让你久等’的理由?” 伏音没工夫纠结这个,忙问:“他去抢谁?” “薛画烛。” “她要嫁谁?” “我。” 伏音吃惊不小,呆呆站着,突然想起过去那个围着她和子夜转的小女孩,想起那日她偷偷跑进澜雨阁,拉着她的袖摆摇啊摇说:“我喜欢子夜哥哥,你把他送给我好不好?”也想起她面上泛起的红晕,跟她胜似蚊讷的声音。 她不去追问为什么,因为她知道,生在帝王家,姻亲大事由不得画烛做主,它会成为两国制衡的切入点,每个皇家子弟都可能成为或巩固、或讨好的筹码。自己如是,画烛如是。 “不能改变是么?” “王妃何必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愁苦相,本王帮你解决了一个劲敌,你该高兴才是。这样一来,你离那容子夜更近了不是吗,如此,离你的复仇大业还远吗?” “我的复仇与他人无关,更不会以牺牲画烛的幸福为代价,希望陛下找理由推脱放过画烛,如若不能,请你善待她。” 他点头表示应允,眼中却写满不屑,又将她到达幻璃后要做的诸事接连交代一番,才轻轻拍下她的肩膀,轻声说:“伏音,你去吧,我在南暝等你回来。” 伏音不置可否,向他一笑,转过身跑远了。 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然后,他蹲下身,看石碑深深划出的“赤凌”二字半晌不语。他只觉得今夜的月光太亮了,亮到目光所及之处的名字都有些刺眼。 是啊,赤凌之墓。 赤凌死了,南暝澈还在。 那夜,他们只知道当时坟前的月光,却忽视了树丛去而复返的身影,也不知道后山消失的两具尸体,不知道西城郡主坐在大红轿子里的忐忑,不知道付小林出狱时心底的茫然,更不知道丝箩城天才客栈内的血雨腥风。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付小林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正午。 他褪下囚衣,穿上先前的衣裳,站在日头下,只觉得阳光刺目。他还未适应这过于明亮的光线,就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 “付小林,丫的,你胆敢没告诉老娘就跑出去逞英雄!你说你,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人家三下五除二就能把你五花大绑关进去,你还到这儿瞎显摆啥!”语气虽严苛,但掩饰不了其中饱含的关切。 待看清来人,小林无厘头地心情好了许多,他揉着殷罗的碎发,说:“阿罗,谢谢你。” 殷罗瞬间脸红,想起自个儿貌似称得上是轻浮的举动,立马跳脱出包围圈,走时还不忘踩上小林一脚,疼得他抱着脚瞎叫唤。她轻瞟他一眼:“不客气,小爷我赏你的。” 小林恨得直跺脚,但在注意到殷罗身上破损的衣服、磨坏的鞋后,马上正经了起来:“靴子烂了?” “哦没事,那个……穿得久了自然就坏了……你想啊……” “阿罗,马呢?”他打断她,四周瞅了瞅。 “半路跑了。” 小林苦笑不得:“殷二小姐,您骑个马都能把自个儿摔着、把马给骑丢,还真是厉害啊!” 殷罗翻他个白眼,怒道:“付小林,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姑奶奶是为了找你,才大老远地跑来这里!你还有功夫幸灾乐祸、数落起我来了,呵!” “是是是!阿罗最好最乖了!”他躬下腰来,以目示意让殷罗上来,“作为奖励,我背你。” 殷罗怔住,说起话来舌头都打结:“是、是你要背我的,压死你可不怪我!” “不怪不怪,自然不怪。”小林笑着,露出白晃晃的大门牙。 她迟疑一下,勾住他的脖子,跳了上去,倚着他半晌无言。付小林背着她一直走,走过灌木丛,走过山泉小溪,身后的人却一直没了动静。 “怎么哑巴了?被神勇无比的我感动得说不出来话了?” “小林,画烛郡主还是嫁过去了。”听小林只是了然般的“嗯”了声,殷罗不免诧异,“你不生气?不打算再去……” “从我被抓进大牢的那刻,我就知道会是这结果。生气是必然的,我作为她的朋友却无力改变她的命运,还连累自己的家人无故受伤,而两国之间的交涉却要靠牺牲一名女子幸福的姻亲来维系,哪一点不让人窝火?可是我付小林,只是个客栈的小伙计,没本事做这个世间的救世主。别说我了,连白脸那个腹黑都做不到的事,我的再三插手只能乱上加乱,说不定还会连累到更多无辜的人。”小林顿了顿,“我、白脸和这世上的许多人都是再平凡不过的人,这辈子我们都不可能成为名扬四海的英雄,却很有可能因自己的无意之举成为万众唾弃的害人精。而我不想做什么英雄,更不愿做什么害人精。” “至于画烛郡主,我对不住她,没起到任何实质上的作用,还给她的婚事蒙上了污点。我于她有愧,今生还不起的,来生做牛做马去弥补吧……” 殷罗听着听着,眼睛渐渐润湿了,揽紧他的脖子想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却是如鲠在喉。 “阿罗,再过半年我们就该成婚了。” 听见他的声音响在前方,带着期盼与甜蜜,她想起两年前提出那句求亲话时心下的忐忑来,其实那时她并不是多么喜欢付小林,只想着在父亲含冤赴死后找个人生寄托,听他应允,她心底虽谈不上有多么欢喜,却也是为后半生有了着落而雀跃着,可在后来,这被绣球砸出的姻亲在岁月间慢慢变了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八章 往事付流水(1) 两年间,付小林一直都帮她、护她、守她,陪她度过人生最难熬的时刻,她从不谙世事的刁钻小姐成为一呼百应的酒楼掌柜,付小林功不可没。她不清楚自己是何时喜欢上的付小林,有时候深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日她跑到客栈门前索婚时他呆呆傻傻的模样,细想来,自己很凶悍,小林很可爱。 没有他,她依然是原来天真懵懂的疯丫头;有了他,她为之喜、为之悲,也终究成了自己曾经最想成为的模样。 殷罗想着,自个儿笑出了声,适才的眼泪自然涌出,想到自己似哭似笑的面容,立马把自己的头往小林肩上埋。 “到时候,我们把客栈装饰得漂亮些,挂满红灯笼,把邻里全叫来热闹一番……喂喂,那是半年之后的事了,这么喜欢我啊,现在就激动成这副鬼样子,哈哈——” “付小林!” “嗻——你未婚夫君在!” “油嘴滑舌。”殷罗“扑哧”一笑,连打他的欲望都被蜜糖般的话消散了,“好了,你没背够,我都快被你颠成脑震荡了,快快快,快放本姑娘下来!付伯还等着我们回去呢!你这个不省心的,害老人家跟着担心。” 小林傻笑着放下殷罗,刚想再调侃一两句,却看见远处缓缓走进的身影,笑容在刹那间僵持住,只因看见那人,他就想起先前她在牢狱中居高临下的模样。他还记得昨日,她让狱卒打开牢门步入其中,居高临下般对自己的那番阔谈。 她说,小林子,你就是个麻烦精,救人不成反倒拖累别人,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永远长不大。 他当时刚被打伤,神志算不上清醒,不能确定眼前的人是幻象还是真实存在的,恍惚中,他爬到她的脚边,攥住她的裙裾,胡乱地喊着“羽觞”,却被她一掌打下。 这一掌着实把他打醒了。他呆呆看着蹲在自己身侧,本不该出现在南暝的洛羽觞,看她脸上泛滥出几近怜悯的神色,后者抚上他的脸,冲他讥讽一句:“付小林,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身旁狱卒一口一个“洛姑娘”叫的很是熟捻,还带着恭敬的意味,饶是付小林再傻也看得出,洛羽觞又回到了南暝帮着元澈做事。他忘却了自己应有的反应,只看着她,一直等到那句“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钻入心底,如入冰窖。 现下,他看见洛羽觞迎面走来,她神色怔忪,在看见他的那刻,下意识地想退后,见躲不过,只得唤他的名字。 小林心绪难平,应付一句,就拉着殷罗往前走,殷罗不解,扯扯小林的衣服角,忙问:“她是谁?你们认识啊?”出于女人的直觉,殷罗很快嗅出了不寻常。 “她是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小林以殷罗能听到的声音答。 殷罗松开衣角,呆立原地,试探性问了一句:“依荷?”她知道付小林有个忘不掉的初恋,坊间传尽了他对这风雅楼头牌舞姬的深情。 小林笑着摇摇头:“傻丫头,再喜欢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她对我的喜欢不屑一顾,我又何必对过去耿耿于怀?再过半年,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以后,我一辈子都只会对我的夫人好。” 昨日之前,洛羽觞一直是付小林以为的永远跳脱不出的桎梏。他以为,他会永远为她在心头空出一隅,会把最好的零嘴带给她、最好的故事留给她,不论她如何看待自己。可是最终,他发现自己错了,他忍得了很多事,唯独忍不了她对自己近乎鄙夷的态度。人的忍耐都有一定的额度,一旦超过了这一额度,那曾经过喜欢的人和事都会成为一种负累。 他喜欢她,迁就她,却一直得不到回应,如此,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无疾而终。不过这一点,他直到昨日才想通。 “付小林!”远处的羽觞喊住他,小林殷罗齐齐向她望去。 羽觞今日的面色有些暗淡,像是整夜未眠,她把手中的玉簪握紧往身后挪了挪,见小林殷罗未察觉到自己手中的东西,暗自松了口气。她迟疑了片刻,说:“你们快回去吧,迟了……就不好了。” “嗯。”小林虽然觉得今日的羽觞怪怪的,却也不想多问什么。不错,没资格问,也不想多问。 目送小林和殷罗离开后,羽觞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倚仗,瘫坐在地。她看着手中染血的玉簪,脑海中盘旋过自己从小猎杀的人,双手生平第一次颤抖,生平第一次失声痛哭。她无厘头地想起席城空,她的好师兄,那个被她夺去心魄的第一人说过的话。 他说,走上这条路就回不了头了。 不是不想,而是永远不可能。 就像她想用手帕拭干匕首上的血,可顶上的血块却早已凝固,黏在玄铁上,怎么也拭不掉一样。 直到最后,薛画烛都坚信着会有奇迹发生——她所念之人会摒弃一切世俗礼教牧马前来。 这都是少女怀春般的臆想,她戏文看多了,足以将想象付诸于愿景,可她并不知,许多愿景最终会付诸于流水,譬如此时,在这个洞房花烛之夜,她与南暝国君的洞房花烛之夜。 暮色已至,有人推开房门,画烛握紧手中匕首,紧紧攥着。她想好了,只要那人接近她、轻薄她,她便自刎。 不过是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胡乱想着,身躯不由发颤。不错,她还不愿寻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希望没了,幸福没了,连子夜哥哥也没了…… 袖儿在旁说尽了吉祥话,她心里烦闷,一句也没听进去。 布履落入她眼底,她透过红盖头看到的仅仅那人模糊的影响,身旁的袖儿惊呼一声,接着被那人遣退。 脚步声逼近,一声一声,正如她此时的心跳,她攥紧匕首,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喊着“子夜哥哥”。 猛然间,她感到视线一亮,想都没想就握紧匕首捅向来人,那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将手中盖头丢到一旁,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搉到一侧。她吃痛,忙松手,迫使匕首掉地,发出清脆声响。 烛光所及之处,她看清那人银白面具,迟疑片刻:“是你,面具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九章 往事付流水(2) 她是见过他的。在两年前的风雅楼。 “好久不见呀,小郡主。”南暝澈松开手,又揭下面具,露出本来的皮相,笑盈盈地看向她。 画烛吃惊道:“赤凌!你是赤凌?” 他眸光一暗,自嘲似的笑笑:“看吧,连你都能认出来,她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仍把我当成无关紧要的人。” “你怎么敢冒充南暝澈?万一被他发现了,你岂不是会很惨?是子夜哥哥派你来吧,我就说嘛,他抽不开身,但一定会派人回来救我的,哈哈,吓死我了,幸亏不是南暝澈那个老妖怪……”画烛傻笑。 他不理会她的絮叨,直接解开腰间束带,随口接一句:“我就是南暝澈。” 房内静默了,她反应半天,结结巴巴问:“什、什么?” “不明白吗西城小郡主,我是赤凌也同样是南暝澈,就是你要嫁的那个老妖怪,而你心心念念的子夜哥哥想必不会来了,他明天便要动身回幻璃了,本王猜想,他从来没想过要来救你。” “你胡说!子夜哥哥才不会不管我呢!他定是太忙了,一会、一会儿他就会来……你这个骗子,他怎么会对我不闻不问,他心里有我,肯定有我……” 她没工夫去想“赤凌怎么成了南暝澈”,只是声嘶力竭地喊着,哭花了妆容,却不曾想被那人按倒在床,封住了口,失望、绝望、害怕,各种心情混杂在一起,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能一味地打这个登徒浪子,可任凭她怎样使劲,那人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她身上,令她动弹不得。她怕极了,仍然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子夜哥哥,这一声好像是触犯了那人的禁忌,促使他撕开了她的衣服,羞辱感与绝望感往复交织,看头饰、耳饰全都零落在床,她灵机一动,攥住头顶的簪子,朝身上这个登徒浪子刺去。 后者似全无防备,银簪刺入,他闷哼一声,紧盯身下喘息的画烛,随后调侃一笑:“你我本就是夫妻,我对你做这事儿自然是天经地义,郡主为何要这般不留情面?” 画烛面色发白,嘴唇发颤,刚才那一下耗尽了全部心神,很快便昏死过去。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我倒是奇怪了,他容子夜有什么能耐叫你们念念不忘?”他拍拍她的脸颊,见她已昏厥不省人事,不屑般出声嗤笑,随后起身,把插入肩部的银簪拔出,理好自己的衣服,又觉百般聊赖,夺门而出。 门外月光正胜,类似于屋内的红色帷帐,屋外的红灯笼也星星点点、高高悬起,就连光线照射的地方也都是红色。 今天是大喜之日,自然该是这般颜色,可真正有谁对今日报以崇敬、雀跃的心情?怕是无人。 他身着华服,立在庭院正中,看着天空的一轮明月发怔,倏然忘却了事情发展到此的意义。 “陛下。” 有怯弱的女声传入耳侧,他偏过头看向那人,后者恭敬地向他行礼,斟酌片刻,怯怯道:“奴唤袖儿,是郡主的贴身婢女,可是屋内缺了什么东西需奴去准备?眼下更深露重,陛下应早点回屋才是,千万别伤了身子。”袖儿将小聪明耍弄完毕,本想换来国君的一句温存,不料半天都等不到目标人物的响应,她微微抬头,却看见他含嗔的双眼,如同地狱的修罗。 “薛画烛真是眼瞎,从小就把一匹狼崽子养在身边,靠着几句聪明话就讨点儿好处,叫本王对你刮目相待?呵,真不幸,今日本王心情不佳,你也算撞了霉运,你叫袖儿是吧,明日你不必待在郡主身边了,水牢才是你的好去处。”袖儿睁大双眼,眼里写满难以置信,反应过来后,她拽住他的衣袖,哭诉几句,却被他抽离,失重倒地。 南暝澈烦闷不已,大步流星向前走去,刚走到围墙之侧,就感到一股劲风袭来。风力极大,他身子一侧,躲开向他袭来的东西,那劳什子落地,发出清脆声响,仔细一瞧才看出是石子。 “谁?”他质问,环顾四周全然不见人影。 “我,”有人轻盈从繁盛树木上跳下,“大婚之夜,陛下倒是很有闲情,来这里散步。” 待那人走到月光下,他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目,轻笑:“我当是谁,原是使臣有如此雅兴,软塌不睡,偏偏喜欢在树上待着,怎么?是南暝招待不周,使臣睡不惯床榻?” “我想我们没必要再兜圈子了吧,”容玦打断他,“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伏音是谁,知道你的全部计划,我还有好多事要做,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所以,你可以收手了吗,赤凌?” 语毕,他抽出一张符纸点燃,焚香味弥漫,漫过整个庭院。 南暝澈沉默许久,忽觉香味过于浓烈,崩断了脑中那根弦,连心情都变得焦躁不已,随后他嗤笑:“自以为是的蠢材,你都知道些什么啊!别摆出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来,本王看着恶心!你既然全部都知道,何不告诉伏音?告诉她,赤凌是我,跟你杀死的那个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告诉她,她就是我恨入骨髓里夺我心魄的灵果!告诉她,我就是要利用她,利用她杀你、利用她扳倒裴氏朝廷,然后再从她手里夺走幻璃城!告诉她,她压根就不会成为我的王妃,我在她身边隐姓埋名数年,就是为了有天能够除掉她,从而夺回我的心魄!去!去告诉她啊!为什么不说?我知道了,容子夜,你在怕,怕她不信你,哈哈,也对,我不过是做了一点假象,她就对你失望透顶,哭着喊着要杀你,难怪你对她只字不提!”然后,他开始大笑,笑声未止,便有一女声传入耳际。 那女声唤,赤凌。 风止,笑声亦止。他怔怔侧身,恰好看到一女子趴在围墙上看着他,一如当年模样。 “陛下,原来你才是赤凌。”她没有声嘶力竭地喊,只是无比镇定地用她澄澈纯净的双眼望着他,眼圈泛红,似有千言万语。 不是的,不是的…… 他想出言反驳,却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言语,或许一切言语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 原计划里,被她得知后应是怎样的?对了,他应该镇定地走上前去,告诉她,不错,他就是在骗她;然后呢?然后,他该把她带去空灵幻境结束她本不该存在的生命,找回他的心魄;接着,他该高兴,为自己喝彩,是啊,等到那时候,再也没人叫他怪物了,没人把他囚禁在冰冷的铁牢里,因为他有了心魄,成了完整的人…… 可是为什么,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他感受不到任何喜悦呢?有的只是慌,心慌,上下忐忑不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章 落子应无悔(1) 他看见他的猎物跳下围墙,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可他却在后退。 “陛下,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她的声音异常冰冷,想起她先前见到“赤凌”的模样,他不自觉间掐紧自己的血肉,直至泛出了血。 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才勉强吐出几个字:“伏音,你听我说……” “好了,”容玦突然出声,走到南暝澈身旁,“幻梦引真是个惑人心智的玩意儿。” 先前的符纸燃尽,仅仅剩下几抹余灰随风飘散。 澈尚未从前期失态中缓过神,只是怔住,见容玦抖落掉身上的灰烬。随后,他环顾四周,却不见半点伏音的影子。 “她不在这,”容玦淡淡道,“多谢陛下替我解惑。”言毕,他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南暝澈气结。 “方才发生的事,从我点燃符纸后都是假象,陛下不必介怀。” “容子夜,原来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你胆敢用这种幻术迷惑我!” “有何不敢,”容玦转过身,借着月色打量他,“你不过是个失去心魄又不忍夺回的可怜人而已。” 南暝澈身躯一震。 “两年前,你曾经和我舅父联手给我下过幻梦引,你欠我的如今便借此偿清,很是公平,而朔月死于蛊毒而并非鞭伤,雁澜也是受舅父唆使潜入南暝才招致死伤,所以他们的命我不向你讨,只是,”容玦重新走到他身旁打量他的神色,“你不该利用伏音。” 澈愤然嗤笑:“容子夜,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哦?我没资格你有?”他露出纯良无害的笑容,“你是能在大计将成之时收手,还是能一心一意守在她身边?如果都不能,你凭什么说我没有资格?我曾以为你能护她一世安稳,便默许她来这南方,可你又是怎么做的,赤凌?但凡你念及一点点过往,都不该让她去那种地方!” “你!”他竭力欲反驳,却也一时语噎。 “陛下日后莫要后悔,”容玦道,“毕竟是你自己今日把她伤了弃了丢回我身边的。” 他被气笑:“抢别人家的东西这么理直气壮的也只有你了。” “陛下错了,”容玦纠正道,“伏音才不是你的什么东西,她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她自己。” 他沉默了,盯着他良久不语。 随后,那容玦郑重对他说:“还有,愿你善待郡主,她是个好姑娘。” 昨日此时,也有一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自嘲苦笑,听容玦脚步渐远,蓦地发问:“你会告诉她吗?” 容玦清楚他口中的“她”是指谁。 “不会。”他听见那人的声音很远地响在月光下,那声音很轻很轻。 “伏音说过,赤凌待她很好,有赤凌在的地方就有阳光,我不想让她知道,她所憧憬的阳光一直都在利用她。” 是啊,她要恨,恨南暝澈就够了,至少赤凌在她心里会是纯净的存在。 他喃喃自语:“倘若有一天她知道了怎么办?” “那便是陛下要考虑的问题了。”容玦正色道,“我自是不愿她知晓,但倘若有日她无意中知晓,但请陛下想好对策。” 澈无言以对,又听他继续道:“今后你我各凭本事,你仍然可以鼓动伏音助你吞并幻璃,当然,成功与否就另当别论了。” “呵,算我对你看走了眼,一直以为你是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闷葫芦,未曾想竟被你耍了去。” “陛下现在得知还不算晚。” 甩下一句话,容玦走了。 月光如注,留下一人一火折独站原地,半晌无言。 他忽然想:如果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梦,又该怎样收场?没有人给他作答,只剩下温吞的月亮在遥远的彼端陪他沉沦。 好像又有声音隐约响在内心深处,说着,错了,错了…… 可错的不是他啊!明明从来都不是他啊! 他想着,以一种自我催眠的方式,最终坚定地睁开双眼,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南暝的城郭渐渐远了,在伏音脑海中仅余下模糊的影象。 先前,她摆正姿势与态度,恭敬地守在马车中,静候容大侯爷的差遣。谁知,他好似压根没动过“奴役”她的念头,一进马车就疲累得很,倚着后座闭目养神起来,害她以为机会到来白激动这么久。 腕上的玉镯被她反复摩捻着,同时,她也在琢磨着临行前南暝澈传来的讯息——他让她尽快取得容玦对她的信任。绝对的信任本就不易从寻常人身上获得,更何况是容子夜这个满身戒备的小刺猬。她思忖良久,终决定在表面上讨好他,尽可能多地满足他的需求,最好在搞出几次“意外”,上演几番美救英雄,让他承上还不清的救命之恩。这种方法实施起来貌似蠢笨,但凭她对容玦的了解,它却是最稳妥的方式,至少能让她在行迹败露之时性命无虞,毕竟在她看来,他还不至于会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手。 取得信任后呢?依南暝澈所言,她就可以旁敲侧击打听幻璃内政了,他身为一个侯爷,又备受裴渊的信任,一定知道不少内情。可南暝澈却算错了,容玦是什么人,她又有何德何能,怎么可能从他嘴里撬出一点重要消息?容玦一向对国事守口如瓶,早在六年以前,她就已充分领教过了,否则她又怎会对国变一无所知? 她自嘲般笑笑,抬眼朝后座望去,入目便是容玦纯真无害的睡颜。以前,她总觉得他长得好看,拥有星子般夺目的双眼,亦有高挺的鼻和轻薄的唇,曾几何时,她恨不得趁他入睡把他的睫毛一一揪下按在自己上面,唯一的缺憾就是皮肤过于白皙,倘若混之粉黛加以调和,任谁也不会把他当成男子;而现下,在他做错这么多事以后,她依然觉得他好看,较之赤凌也毫不逊色,肤色如旧,眉目间多了几分刚毅,整个人更加清隽俊朗。 可他顶着这么一副惹人爱的好皮囊,背地里干得却是卑鄙龌龊的勾当,更可气的是,为了赚取裴渊的信任,在朝中赢得一席乐土,还不惜牺牲掉赤凌的性命,伏音想想就来气,欲把袖中藏匿的利刃逼近他的脖颈,但想到自己大事未做,不由长吁一口气,拼命抑制住想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心性。 “袖里的东西可以拿出来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一章 落子应无悔(2) 他突然发声,令全无防备的伏音闻之一颤,她只得讪讪道:“侯爷,您乱说什么呢,灵心袖中什么都没有,不、不信您搜!”趁着容玦没睁眼,她连忙把袖中利刃藏地更深,紧贴里侧裹衣。 他轻笑一声,没睁开双眼,也未置一词,任由伏音带着被戳破真相后的懊恼僵持原地。 马车过境,伏音撩开帘帐看周遭景象瞬息变换,时不时回头看后方那尊大佛有没有清醒,俗称“时刻准备着”,但她就算挖空脑袋也分辨不出他是已然熟睡还是仍在假寐,从他俩结识就分辨不出,更看不清晰。 路面颠簸地厉害,致使容玦不得不从昏睡中清醒,他一睁眼便见伏音肆无忌惮地瞅着自己,神色却呆傻到面无表情,俨然是在发怔,他无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反射弧长到半天才知向他致歉。听她“扑通”一声跪地,连连唤着“侯爷”,一副把自己低入尘埃的模样,容玦不由心烦,立马扯她起来,斥道:“知道‘自尊’两字怎么写吗?” 伏音本酝酿出恰到好处的笑,想尽可能讨好这位不易亲近的主儿,他的那句话却如一记惊雷响在心间,曼延到脸上,烧得火辣。“侯爷既已知晓,不防教教灵心,教我如何能在为人仆役时维持自尊,最终一举由奴变主!”伏音讽道,“灵心一直对侯爷的传奇经历很是佩服,不若侯爷将自个儿的成侯往事细细说给灵心听,如何?”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想着“逞一时口舌之快,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哪知容玦,只一脸阴郁地看她一眼,既没呵斥,也没回应,顾左右而言他般冒出一句“你不该这样回幻璃”。 伏音倏然一惊,却听他继续道:“你既已知自己长得像谁,何故不作改扮就随我前来?”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副面皮递向她。 “侯爷我……” “戴上它。”他语气淡淡,却生出一种不容回绝的威严。 她接过面皮,又忽然想起,两年前在丝箩街市,他也是这般将一副面具卡在她脸上冷冰冰说着“以后出来戴上它”,那时那景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讽刺。 趁她又在盯着自己发呆,容玦忙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塞进她嘴里。伏音反应过来,奈何那药入口即化,早已无影无踪吐不出来,她忙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鸠毒。”容玦淡淡道,见她眼珠子瞪大,一副惊愕的模样,不免失笑,加了句,“你信吗?” 她一时语噎,只听他缓缓道:“你这副皮囊实在是遭人记恨,这药丸可助面部重新塑形,长期服用可替我省去不少麻烦。” “你……” “你难道想一直这样畏畏缩缩躲在面具之下?” 伏音刚想出言反驳,马车却突然停住,外面恍若身处集市,吵吵嚷嚷,好不热闹。她撩开帘,晃目的白色便落入眼底,竟使她辨认许久才认出挂白条的匾额上刻的是何字,五行八作的人聚集在这里,他们无不喟叹、惋惜,迎着府衙的官差询问几句后,又纷纷议论起来。 见伏音撩帘不语,神色错愕,容玦便知事有异常,又听车夫惊惶上前似有事要禀,眉心一拧,问:“何事?” “侯爷,前方道路被当地居民和府衙官差围得水泄不通,小的刚才打听才知是天才客栈出了事,说是前儿个夜里,客栈的掌柜不知被什么人给杀了……” “吩咐下去‘行程稍缓,今日在这儿落塌’。”容玦维持住最后一点理智,忙拉着杵在一旁面色泛白的伏音下了马车。 刚下马车,他就看见客栈立在自己面前,隐约间还是两年前的模样,与之不同的是,现下它被层层叠叠的白布裹挟着,像是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灰暗的薄纱,无一不在昭示它主人的死亡。 他拉着伏音穿过行人,又被守在门口的官差拦住,他们手持佩剑问他身份,他回答:“我是客栈老板的朋友,是这起案子的主要嫌疑犯之一,请让我进去。” 其中一名官差看出到容玦腰牌,忙道:“侯爷说笑了,您怎会是嫌疑犯呢,快请进!” 另一名当即拦住伏音,问:“不知这位是……” “我是侯府……”“她也是故去那位的朋友。” “丫鬟”二字未出口,她便听见那人如此言说,不免以为身份被识破心下一跳,但很快被心中翻涌不止的隐忧冲淡。 因他们方才说,付伯死了,那个收留她给予她不少帮助与关怀的付伯被人杀害了! 她打从心底不信。 可当她入了门,见到屋内哭肿双眼的付小林和殷罗时,她不得不信了。 付小林看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到容玦身上,拿出一件物什掷到他脚边,吼道:“容子夜,我爹待你不薄吧,你怎么会这么残忍,他到底知道了你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你非得置他于死地不可?” 伏音一惊,低头看向那东西,那是块古旧的腰牌,上面的重瞳鸟篆刻得栩栩如生,俨然是几年前西城主授给容玦的那个,这世间找不到第二块。她不由把目光投向容玦,却见他弯腰拾起那块腰牌,仿佛对小林的质问浑然不查。 “府衙人说,他们发现我爹遗体时,他便抓着这块腰牌不放。这东西是你容子夜的,他们不认识,我认识啊,可他们都不愿意去抓你,呵,对了,你现在可是连城侯了,谁敢动你啊!可我不明白,你为何不愿放过他,他到底碍着你什么事了!” 付小林双眼通红,显然是动了杀意,殷罗见状,忙抱住他掩面而泣。 “小林,付伯尸首现处何处?”容玦问,见付小林一副不愿妥协的模样,便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也认为付伯是我所杀,但你好好想想,我为何要对付伯下手,为何偏偏落下这么一个显眼的物件?事已至此,我不想为自己再辩解什么,只求你能信我一次,给我一个调查真相的机会,倘若你不愿看到付伯含冤而死,就把你所知道的事全都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去查明一切。” 不知为何,今日他的话让伏音特别安心,让她不由去相信,不去想法设法地揣测,让她突然相信——原先的子夜从未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二章 人约黄昏后(1) 付伯被害的那夜,和平时没有太大差别。 傍晚黄昏后,耕作归来的人们扛着锄头路经客栈还不忘跟付伯打招呼;而斜对面的风雅楼照样费心去招揽客人;待到夜深人静,茶楼的管事将灯笼撤下,丝箩这座小城便在这般静谧的氛围中缓缓睡去……一切都貌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谁也不会料到付伯的猝然离世。 次日正午,有人发现了躺在木床上睡得很沉的付伯,他嘴角挂着微笑,若不是脖子上的红痕和帷帐上迸溅的红痕,任谁都会以为他在做着美梦;众人大惊失色,上报给了府衙,府衙很快派来了官兵将付伯的尸体运去查验,又将客栈查封留下几名官兵驻守。整个城都陷入到惶恐的沼泽中。 等付小林和殷罗回到丝箩,太阳早已推移到另一边。大伙儿还未从付伯被害的重磅新闻中缓过神来,就看到小林站在客栈门口笑嘻嘻地向殷罗告别,又想一头扎进他的客栈。他们忐忑着,不忍再看这个傻孩子去迎接惨痛的事实。 付小林在自家客栈门上看到了拦截他的白条,还未思忖出究竟怎么回事,就有官兵上前问他跟死在这里的付老板是什么关系。那时候,他的大脑响起无尽轰鸣,甚至在刹那间吐不出一个字眼。他木讷地呆愣数晌后,疯了一样地冲进客栈,冲上二楼,看着空空如也又血迹斑斑的房间,失声痛哭。 付小林永远都忘不了那个黄昏,夕阳饮血般血红,孤零零地燃在远处,他一个人窝在角落一遍遍地拼命去想,去想他跟他的父亲最后一次对话,然而在何时何地,他却怎么也记不清。他仿佛又置身于多年前的某天,他失去双亲,独自在街边游荡,饿了就去抢路边的馒头,抢不过就遭人辱骂,骂不过还会受人欺侮,付伯就是在这个时候神一般地出现。他帮他揍了那些痞子,又买了热腾腾的馒头塞进他手里;他却得寸进尺,死乞白赖地向付伯要钱,遭到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他还记得他的模样,瘦瘦的,眼睛眯在一起,看起来绝不像是个好人,他笑着说:“不如你做我的孩子吧,保证你吃得饱、穿得暖,如何?”那时的小林想也没想,清脆地叫了声“爹”。这一叫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间,付伯教了他很多东西,供他吃穿,授他人理,终于,他悟出了自个儿以前有多么混账,可当他想要改过自新,去偿还一切,报答他的养育之恩时,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些就像是个死结,曲曲折折缠在一块儿,越拉扯越理不清。 难道做错事的人,再也没有悔过的机会了吗? 事后,府衙官差将一劳什子摆在他面前,问他认不认得这物件,说它被付伯死前牢牢握在手中;他微怔,因眼前赫然是他见过的重瞳鸟纹饰,而佩戴他的人,正是他引以为傲的好兄弟容玦。 “所以,因为这东西,”伏音拿着那腰牌细细端详一番,“你就想当然地以为是他杀的付伯?付小林,你也不想想,他与付伯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要杀他?” 这种栽赃陷害的伎俩再明显不过,放在当事人眼里却是证据确凿,不过,也难怪付小林怪罪,凭这块腰牌的手感、做工,任谁都会认定这是真品无疑。伏音正掂量着这腰牌的重量,冷不防对上付小林的双眼。 他已哭肿了眼,眼中布满红血丝,见她一副熟络的模样,语气难免不善:“你是谁?” 伏音一怔,忽然想到自己没揭下那层皮,还没等言语,就听门口有孩童喊她“姑姑”,随即那孩子三下两步扑到她怀里,哭成了泪人,嘴里还含糊地说着:“垣儿一直有听姑姑的话,勤奋学习,爹爹被贼人杀死,我被带来这里后更加苦读诗书兵法,只求某天能够回去惩治贼人,可如今爷爷去了,安垣无处可去,以后姑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垣儿保证不给姑姑添麻烦,只求姑姑别再抛下垣儿!” 安垣这一哭,令伏音心下忐忑,令小林殷罗瞠目结舌,唯有容玦神态自若。 伏音认出这是自己现存于世的小侄子,默了默,料想旁人不知她和安垣的身份,镇定自如地撒了谎:“我是侯府丫鬟灵心,正巧遇上赶来寻我的小侄儿,让大家见笑了。” 殷罗追问:“可这孩子是容公子前些日子带来的,怎不见姑娘你……” 殊不知安垣是被容玦带到这里,伏音抚弄安垣的手停了,含糊道:“我哥嫂前些个月去了,侯爷顾念我两主仆情分,念安垣年幼,就带来暂且交由付伯抚养,如今我随着侯爷出门,赶巧在这儿遇上了他。” 殷罗孤疑地看了容玦一眼,容玦点点头,算是默认。 几句话下来,安垣听出了些苗头,温顺地立在伏音身旁,又扭头看着容玦,恢复了惯有的小大人姿态,道:“谢谢你把我姑姑带回来,凭我的直觉,我相信你不是杀害付爷爷的凶手,也相信你并非等闲之辈,我想,你一定能找到那个凶手,对吧!”口气过于生硬,带有毋庸置疑的傲然,吓得伏音忙把他掰回来,她做出噤声姿势,又冲着容玦怯怯道:“侯、侯爷,他年纪小,说话……”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她就听见容玦轻轻“嗯”了一声,又见他俯身说:“安垣,我发誓。” 她倏然愣住。安垣觑了一眼自家的好姑姑,暗暗发笑。 “容子夜,你打算从哪里下手?”小林问。 “这块腰牌。”容玦将伏音手中的那方物什拿过来,徐徐道,“这确实是我的腰牌,但早在半年前,我就把它落在了这里。” “照你这么说,难道是我爹陷害你不成?”小林失笑,“好好,退一万步讲,就按你说的,那我爹为何死前要牢牢抓着它不放?” “小林,你亲眼看到了吗?” 付小林一怔:“可、可衙门里的人说,它被我爹死前牢牢抓着,是关键证物。” “既是关键证物,他又怎会交到你手中?” “他说,放在我这里,好让我去辨认。” “既曰为‘辨认’,他为何不常来问询,反倒将它这一‘关键证物’交于你手任其东西?” “他、他许是来不及。” “来不及?!府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物,难道每个人都杂务缠身,连取个‘关键证物’都来不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伏灵之诀》正文 第十三章 人约黄昏后(2) 伏音想了想南暝澈告诉她的接头方式,思来想去也没有飞鸽传书这一条,正纳闷,却见小外甥拿下拴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又三下五除二拆开来,呈在伏音面前,随即蒙上自己的双眼,一本正经道:“姑姑,你看吧,我估摸着又是你的一个追求者,还是把我的眼睛蒙上妥当些,以防里面有少儿不宜的字眼。”说得殷罗破涕而笑。 哪知伏音看了一眼面色更加不愉,酸溜溜滑出句:“我哪有多少个追求者,那几个是你这小脑袋瓜随便臆想出来的,真正受欢迎的可是你的那个候爷叔叔,行到哪儿出都有人倾之慕之,还都是些超凡脱俗之辈,我可比不上人家。” 言毕,就将那信笺卷了卷,废了好些劲才塞回竹筒,一翻跳到窗外树上勘察去了,留下安垣殷罗二人面面相觑。 良久,安垣才知回头去问殷罗:“所以刚才的信是叔叔的追求者写给叔叔的?” 殷罗迟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所以,我应该去帮姑姑销毁它?” 殷罗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连忙拉住这个小祖宗,不让他靠近窗台信笺一分一毫。 “为什么啊?哦,我知道了,难道你就是那个……” “怎么可能?容子夜那个白面粉缸,白到吓人,浑身上下没半点肉,能顶什么用,老娘能看上他?再说了,他哪有我家小林幽默风趣、玉树临风、神勇威武?”殷罗掐腰道,“不过啊,我的小祖宗,这信笺既然是他的红颜知己给他的,你摧毁了,他若是怒了,怨你拆散了他的一个好姻缘,怎么办?” “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谁让他成天在外头厮混……” “若是他因此事迁怒你姑,以后再也不理她了,你姑咋办?” “他敢!”安垣搬出一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姿态,“他若是敢辜负了姑姑,我见他一个就杀他一个,见他一双就杀他一双!” 殷罗哭笑不得:“那两人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孩子就想强扭得瓜了?想得真长远!”换来的是安垣傲娇的一“哼”。 最终,在两人双双妥协之下,安垣终于得以重新拆开信笺,往上瞄了几眼。 嗯,字写得娟秀,比姑姑以前的破字好看的不止一星半点; 嗯,极富文采,啧啧,这辞藻,这表达,这嵌套的诗句,姑姑八辈子也修炼不到人家这水平啊; 不对,这不是欣赏对手的时候,没错,她这些实属长篇阔论,一点也不言简意赅,只会一味地辞藻堆砌,哪有姑姑……咳,原来在藏书楼看到的都是姑姑小时候的文章,的确找不到任何可圈可点之处,但是,这么一样,姑姑文章虽朴实无华但很有深度,确有大将之风,哪像她啊,小家子气太重;而且……好吧,夸不下去了; 嗯,重点来了,时间定在月黑风高的戌时六刻,地点定在城郊依荷墓,什么鬼,你俩幽会竟然要在半夜的小坟墓旁?很有情调,很有意境,觉悟很高呀; 嗯,这女的还给落款,姓洛,名羽觞,啧,伤春悲秋的名,哪有姑姑的名儿喜庆,伏音即福音,多好! 好吧,批准你俩幽会,不过…… 安垣重新放好信笺,把鸽子也抚顺了毛,喜滋滋地在心里下了重大决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