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心绞痛》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一章 受罚 今夏不知怎的,天儿恁热。 晌午那会子,烈日炎炎,晒得树叶都打圈儿。 宋家大门儿对面栽着颗大槐树,不晓得是哪朝先人栽的,三人合抱都拉不拢,镇上人说,这树估计得成精了。不过这平日里头,倒是个乘凉的好去处,一大片树荫子底下,凑几桌儿棋局,得。 不过今儿个,别说这歇晌嗑瓜子儿,总唠那东家长西家短的婆子不见人影儿,这臭棋篓子都没几个。 “宋家大小姐这才从外祖家回来,就出事儿了,你晓得不?”东巷卖猪肉的王婆子放下手里纳着的鞋垫儿,凑上前嘀咕“也是,这嫡母发丧,府里也没个人通知外家,匆匆就下葬,指不定有猫腻,没成想,这宋家老爷人模人样,却也是个浑的……” 李大婶儿听着一怔,绣着竹叶的手顿了一会儿才开始走线,低着头掩住了眼里的急色,惋惜道:“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没了嫡母,可咋过?”绣绷上不知何时沾了滴血。 “可不咋地!”王婆子一拍手里的鞋垫儿,低声道“这大姑娘生得好,不过也是个可怜人,我听说啊,这主母葬了没多天儿,府里就姨娘掌家了,这便罢。这大小姐一回来,就听得母亲葬了,又气又怒,大病一场。这姨娘毒啊,趁着大小姐昏迷那两日,还撺掇着给大小姐定了一门儿亲,你猜是谁。” 李大婶儿蹙着眉,手下针线有些乱了“万不是什么好人家了。” “这人家富贵倒是富贵,就是主母颇软弱了些,子孙也不是个成器的。说是承恩侯家的混不吝嫡孙,就是整日眠花宿柳,当街打死了人的那个。亏得这大小姐上门退了亲,虽说丢了些脸面,也好过后半辈子乌七八糟地过呀。” “这大小姐,亲自上门,退的亲?”李大婶儿有些惊诧,却又舒了一口气。退了好啊,退了好。 “可不是,就带着一个丫鬟,俩人去的,这大小姐是个好的,不过,谁知道,这大宅里水深着呢,我不过也就是听我侄媳妇磨嘴,她娘家二妗子在宋府当差,知道好些事……” 宋家正房,阿元跪在堂下,堂上父亲满脸怒气,厉声斥责:“逆女,逆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眼里可还有父亲?……” 有啊,怎么能没有呢?一直都有,只是一直求不得罢了。父亲,阿元眼神微颤,修剪圆润的指尖早已扎破手掌,竟也没感觉似的,怎么会有这般的父亲呢?父母之命,父母之命,母丧而不告,现在和她说父母之命? 求不得,不求就是了,她可以不求父亲像疼爱其他儿女那般怜惜自己,却断不能容忍母亲之死不明不白!半年在外,甫一进门,却闻母亲葬礼刚过,阿元心中悲气不已,悲的是自此无法在母亲膝下承欢,气的是阖府上下,无一人告知,若非父亲插手,谁敢?父亲,呵。 “大小姐,你父亲气头上,言辞是冲了些,念着他精神不好,你就软着些先认个错儿,你才回来没多天儿,也好好将养将养身子,晴姐儿黎哥儿早就念着姐姐了……”父亲精神不好,念着姐姐?哼。 阿元目光幽深看着姚姨娘,“姚姨娘,我母亲膝下只我一人,你,谨记。倒是你,母亲丧期未满一月,竟也能簪深红玳瑁,往日姨娘与母亲姐妹相称,姐姐刚去,妹妹便簪红,阿元活了十六载,竟从未得见,果真情深呐。”阿元语气克制,一字一顿道,语调似平,却字字藏锋。姚姨娘眼色一滞,转瞬眼眶便红,蹙着眉头,似没想到阿元竟会说出这种话,呵,好一个美人垂泪,“大小姐,这簪乃姐姐所赠,昔日姐姐曾说阿静戴此簪姐姐看着舒心,故妾才一直簪着,大小姐见谅,妾非对姐姐不敬。”这强忍眼泪的情境到更惹人怜惜了。 宋戊郢气急,不知是气跪着的人,还是心疼身旁的人“孽障!堂堂帝师,教出的就是这么一个东西!” 阿元猛地抬头,眼里酝着怒气,直勾勾地瞪着堂上之人,“外祖之才,两朝颂之;外祖之德,高山仰止,天子亦其门生。父亲,你在说谁是个东西?女儿只知自己愚钝,不得外祖其一,却也知修身齐家,身不正,家不齐,父不父,子不子。母亲贵为嫡妻,未见嫡妻之尊,女儿身为嫡女,未有嫡女之荣。你是凭什么……” “啪——”茶杯碎片登时割到了阿元的膝盖,茶水浸润着伤口,染红了裙衫,阿元身形竟一动也未动,即便跪着,腰背也挺直如松:“父亲教养十六载,如今模样,女儿实为惭愧。”何其有幸,未曾学得。 “够了!你这逆女,诋侮长辈,不顾父母之命,私自登门退亲,丢尽宋府颜面,大逆不道!今日我不罚你,简直有辱门风!和你那不守妇道的娘——”宋戊郢一时气急,又觉丢人,转头怒喝长随“速取家法,孽女猖狂,我今日非惩不可!” “老爷,不可啊。”姚姨娘泪眼婆娑,见宋戊郢不理会自己,转身欲扶阿元泣诉:“大小姐,你快,快和老爷认个错,你都受伤了,这家法,你哪还承得住,老爷也是一心为你啊——” 阿元抽过衣袖,眼里闪过嘲讽“姚姨娘真是费心了。要我认错?鸡鸣狗盗之徒,怎配为夫!父亲今日因此罚我,我确是不能服。” “你,你,你……来人,家法拿来!” 这家法,是一根足足拧成儿臂粗的藤鞭,其上藤条干裂,布满倒刺,这一鞭下去,男子也未必承受得住藤刺切肤之痛,遑论女儿身。 “父亲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处罚女儿,竟也不在乎将这仅剩的父女情分也打没了。父亲都不在乎,女儿更无话可说,父亲要罚,罚便是,只这婚,我是退定了!” “冥顽不灵——”藤条唰得打在阿元背上,阿元脸色煞白,身形晃了晃才稳住,竟也一声未吭。 夏日衣衫薄,看那渗出的血珠染透了外衫,宋戊郢有一瞬的恍惚,竟不知自己是如何下的手。又看这像极了封氏的倔脾气,稍减的怒气又喷涌出来。下手竟毫不留情。 “老爷,不能再打了——”姚姨娘被藤鞭扫到小臂,宋戊郢似乎被惊回神,却也没在下得了手,一怒丢下藤鞭,脸色铁青地迈步出了大堂。 “姚姨娘,我倒是沾了你的光。”阿元不耐与姚氏虚与委蛇,生生忍着痛自己站了起来。 姚姨娘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步步走出大堂,素色长衫后一片血色模糊,颇有一番壮烈。不过年方十六,却仿佛生着灼灼之光。没来由得心中一悸,手指倏地握紧,不会的,她不会知道。可这心慌的感觉却也没有随着安慰淡去。定亲…是她着急了。 阿元走出大堂,抬起头望了望西垂的太阳,有些晕眩。 五鞭,打醒了她,其实不疼的,真的,比不上心里疼。 不求了,不奢求了。 她还有外祖父,还好,还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二章 不醒 宋府西北角的觅园。 阿元陷入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槐花又开了,香味浅浅却绵长的很,这香啊,细细密密得网罗着,阿元忽然觉得,母亲身上的香味,和槐花的香味真是像极了。 四月份那会儿,午间的日头不算太大,她坐在母亲院儿里的板凳上,摇晃着小脑瓜,荡着两条腿儿,嘴里念念有词,母亲说了,等她背完今日的文章,就可以吃槐花粉蒸,她都等了快一年了,终于等到槐树开花儿。 去年没赶上,今年就巴巴儿守着那颗槐树,刚出芽儿的时候,就急匆匆地拉着母亲来看,小指头掰着:“娘亲,您说这槐树多好,等花儿开的繁了,就能做槐花粉蒸,还有槐花蜜、槐花脆饼、槐香馍馍、槐花水晶糖,哎呀,捣碎了,还能做熏香嘞。”说完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瞅着母亲,眼巴巴地等着母亲许诺。 “好好好,都依你,这鬼丫头。”母亲轻笑着道。 阿元背着书,有些饿了,可还差着一篇儿,忽的有些恼了,这人没事儿写这么多文章做什么,她都等一年了,央着母亲做槐花粉蒸,如今饭香味儿都闻着了… 槐花拌了打头磨出的干麦粉,装满了笼屉,水汽一蒸,槐花儿香,麦粉也香,阿元蹬了蹬腿,肚子不争气地叫出了声,心想,阿元命怎的这般苦,看得着,闻得着,就是吃不着,真是抓心挠肚。 彼时的阿元还不曾懂何谓命苦。 “阿元——” 亲亲娘亲终于叫她了。阿元瞬间忘了刚刚还被她恼着的人,慌不迭跳下板凳,“娘亲,娘亲,阿元来也——”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了。 阿元不知为何,娘亲不大喜欢在堂屋里摆饭,用饭时,也不用下人伺候,像这般天气刚刚好,不寒不燥的时候,她总会在院里放一张小几,简简单单地吃一顿饭。 娘亲吃饭的样子很美,或者说,很虔诚。 阿元不自觉得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坐得端正,不急不缓,收放有度。 “娘亲,我好像看见了父亲,在门外。”阿元记得,父亲喜穿一件烟青色的长袍,像画里的远山。 “阿元怕是看错了吧…”娘亲顿了顿,轻笑了一声,才又开始动筷,只似乎比先前,急了些。 小小的阿元,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没有回头看一眼院门,只记得那时候的阳光很温柔,很舒服,像母亲抚着她头上的小发包…… 阿元做着很甜的梦,眼角却湿湿的,不愿醒来。 却说跟随阿元近五年的小丫头阿霜,自退亲回来,便被关去了柴房,晨起直至昏时水米未进,哭嚎得嗓子哑得不像话,说话都觉着石子儿划拉似的,眼睛红肿得像水泡儿。 小姐不知道怎么样了,这天底下,怎会有这般狠心的父亲,逼着女儿跳火坑,这承恩侯家的岂是什么良人,何况夫人,阿霜觉得,她家小姐是顶顶好的主子,夫人也是顶顶好的夫人,那般的人儿,小姐的父亲竟也能偏疼一个姨娘,还这般苛待小姐,这脑子莫不是有毛病吧。 心疼着自家小姐,更是悲从中来,阿霜捂着心口。 柴房外,守门婆子有些急,这丫头半天不叫唤了,莫不是出了啥事儿啊,大小姐刚回来就病倒,这再死个丫头,哎呀,晦气。 忙不迭地开了柴房门,阿霜本就蹲在门口,见此机会,推了婆子就要往出跑,却被那婆子扯着手腕子,这婆子粗活做得多了,有的是劲儿。 阿霜急得不行,张嘴就要咬。 婆子惊道:“慢着些!我不拦你!” 阿霜闻言抬起头,神色戒备。 “我不拦你!我听过路丫头说,大小姐受了重罚,身上怕不好,这柴房偏得很,你走得小心些,婆子我晚间睡得早,这个点儿,早就歇下了。”说着松了手。 阿霜见状,扭头赶忙往觅园的方向跑去。 觅园里因着大小姐一年大半载随其外祖在外,除了夫人指的四个丫头,便没有别的人了。 邢嬷嬷自阿元晨起出门后就一直心慌,怜惜自家小姐身子才好又得出门,连带着新仇旧恨,愈发对宋戊郢恨得牙痒。眼看着天色暗下来,小姐还没回来。 心里着急忧心,在院门前踱来踱去,时不时望一望穿廊,终于见着一个白色人影缓缓走出。急忙迎上前,却见本如画的人儿,脸上血色全无,裙衫肩臂处隐隐泛红,膝下更是晕开的血色,心下愈发慌张。 待搀过阿元胳膊,才见阿元背后裙衫早已划出丝,素白的衫子生生被浆红了,背上颜色尤深,这哪还忍得,心里自是疼得不行,又怕手下重了,碰疼小姐,硬忍着,只眼泪怎的也收不回去。 “嬷嬷,我不疼,真的不疼。可千万别告诉我娘亲,我怕她伤心——”话还未说完,阿元便向一侧倒去。 邢嬷嬷顿时大哭不止“小姐啊——小姐——快来人——” 有丫头匆匆跑出来,帮着邢嬷嬷将阿元扶趴到榻上。 “快,快,快去请大夫,快啊——”邢嬷嬷指了一个丫头,“你,赶紧去烧热水来,你,去取一身干净的衣物,还有你,去拿剪子和干净的帕子来,快点!” 丫头们见此情景,有些吓住了,待听了吩咐,都匆匆开始行动。 邢嬷嬷顾不上擦眼泪,伏在榻前喊了声小姐忍忍,大夫就快来了,待细看了阿元背上的伤势,又差些惊得厥过去。 这伤口,一看就是鞭笞的,一条伤口边上竟还扎着藤刺,生生穿透了皮肉,有些没结痂的伤口,还在缓缓地渗出血,有些伤处衣衫已经和伤了的皮肉粘起来了。小姐皮肤随了夫人,不经揉搓,捏得稍劲大些,也能出淤青,这,这是怎么受下来的呀!“您还说不疼,这哪能不疼啊。” 若非有痛甚于此,焉能视此痛如无物。 “小姐——小姐——”待阿霜进到里屋,看此情形,更是直直惊得说不出话,只肿得不像话的眼睛里止不住的淌水。 …… 此时,西北边塞要地琼州城,魏杨回头急喝:“快请军医!”行军榻上,那人腹部,胸口皆重伤,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营帐。 城中百姓兵士正在庆祝这一战大获全胜,却不知他们的主帅生死未卜。 城门外,白骨黄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三章 求生 夏日天儿长,总得等到那日头沉下去,才有那么些凉风儿。 明前街上的店铺比其他街上关得晚些,至于多晚,这说不准,得看心情。惠安堂的伙计坐在堂前的台阶儿上发牢骚:“这坐堂的李大夫早收东西了,哪儿还来诊客呀,这姑奶奶咋还不关门儿。”说着叹了一口气,今儿的酒又沽不成了……正扇着风儿图丝凉快,就见一小丫头跑得麻溜快,跟有狼逮似的。 这丫头正是被邢嬷嬷派来请大夫的,看着还没从阿元的伤势惊吓里缓过劲儿,一路闷头直跑,倒把这药铺小伙计吓了一跳:“大夫…大夫在不,快…快救救我家小姐…”又是哭又是喘的,看着怪可怜。 “大夫早下堂了,你没赶上,不过——”阿全话还没完,就听啊的一声大叫,这小丫头又哭又喊,“我…我家小姐伤的重,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小姐吧——” “阿全,怎么了,吵什么呢!”一个女子皱着眉走出药堂,不快地看着小伙计。 “穆姑娘,这丫头哭得不行,她家小姐伤的重,这明前街上的药铺,也就剩咱家开的了……你看这…”阿全有些为难地看着穆青婉。 这位穆姑娘看着十八九的样子,还是个姑娘,倒是少见得很。一张脸长得俊俏,就是颇清冷了些。“去取我医匣来吧。”穆青婉低头敛了敛衣袖,吩咐阿全。转头看着小丫头,“姑娘,麻烦安静着些。”哭有什么用,要是有用,她就是哭死了也甘愿。罢了,想这些做什么。背过阿全递来的匣子,回头看了眼小丫头,“你怎还不带路!” 小丫头有些紧张,偶尔还有啜泣声,在前面走得飞快,很快便看见一个小门,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后门。“宋府?”穆青婉问了一声。丫头愣了一下。“走吧。”没等回答,穆青婉便伸手推门。小丫头有些懵,不知道哪里不太对,刚刚,是在问她吧?来不及多想,赶忙跟着进去了,带着穆青婉到了觅园。 “嬷嬷,女大夫来了——” “快快请进来!”邢嬷嬷急道。 走进去,穆青婉便看到床上之人,样子着实有些惨,不过能看出来已经有人清理过伤口,有擦过血的痕迹。 邢嬷嬷已经给阿元清理了一些扎进肉里的藤刺,又用温水打湿棉布,给阿元擦了擦手脸和血渍干涸的地方。 “好在只伤皮肉,麻烦把剪子在烛火上烤烤递给我。”穆青婉边说边往上提了提袖口。接过邢嬷嬷递过来的剪子,利落娴熟地扯出黏在伤口的干衣碎片,剪掉了边缘破碎的皮肉,床上之人似有所感,皱了皱眉头,依旧没醒。邢嬷嬷并阿霜和几个丫头全都屏声凝气,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穆青婉额上渗出些细汗,待处理完伤口,撒上药粉,包扎好之后,大半时辰已过。“按这个方子去抓药,你家小姐醒了之后先空腹喝下。背上伤口不可沾水,不可捂着。这盒药膏,每隔一刻取一小指大小涂在没结痂的伤处。”说完,便背过医匣,转身往门外走去。邢嬷嬷擦了擦眼,赶紧跟上去,送大夫出院门。待走到院门口,穆青婉又忽的停步,转头对邢嬷嬷说了句:“明日辰时过,我会再来。伤口也不可着风。” “多谢女大夫,您慢走。”邢嬷嬷回道,又吩咐丫头送大夫出门。 清水院里。“那边请了大夫?”姚姨娘低头剔着自己修剪圆润的指甲,小臂的伤初看吓人,擦净血,伤口不过寸许。“听下面的说,是让院里丫头出去请的。”赫嬷嬷回道。 “老爷呢?” “老爷回来后,说在前院歇下了。” “今日便罢了,我这也受了伤,怕服侍不好。大小姐那边就几个丫头,婆子还是夫人留下的,是我疏忽了。明日找牙婆来。”说着起身走向寝塌。“大小姐带回来的丫头,还关着呢?”赫嬷嬷紧了紧手指,低声说道:“守门婆子以为门栓了,在外面打瞌睡,让她给跑出去了。”姚姨娘应了声,便没有再发话。赫嬷嬷以为她要睡了,准备去熄灯。“那婆子这般能睡,也不怕醒不过来?罢了,先不动她,许还有用。”赫嬷嬷蓦地打了一颤。“嬷嬷,晴姐儿的琴艺师傅什么时候回来?”姚姨娘侧过身子问道。“说半月后回,便是后天了。”赫嬷嬷走到灯前。“嗯,大小姐伤得不轻,该去看看。”姚姨娘说了一句后便没了声响。 赫嬷嬷见没动静,遂熄了灯。 觅园。 阿元皱着眉头,额上渗出一层冷汗,嘴里喃喃:“娘亲,娘亲,别不要我,阿元会好好练字,好好背书,阿元不走,别撵阿元走……”梦里似乎又是些伤心事。 “小姐,小姐,你一定要扛过去啊,阿霜是小姐救回来的,小姐生,阿霜便生。”阿霜有些哽咽,手上涂药的动作却控制得很轻。“阿霜想告诉太爷,可是小姐还没同意,所以,阿霜还没把信递出去。小姐,夫人要是看到,一定心疼坏了。”阿霜嗓子干哑,絮絮叨叨的。若宋戊郢不是阿元的父亲,只怕祖上都被阿霜问候个遍了。 “阿霜丫头,你快去歇歇,小姐要是看到你这样子,也要心疼坏了。还有嬷嬷我在呢,别怕,啊。”小姐是夫人的心头肉,夫人一定会保佑小姐的。 阿元梦里,母亲坐在椅子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有些不安。 “阿元,明日便随外祖去吧。你也九岁了,该知事了。”母亲看着门外,眼瞳有些空。“娘亲,可是气阿元最近偷懒?阿元那日是没睡好,所以学琴时才打盹儿了。娘亲莫气。”阿元强笑着,去拉母亲的手。母亲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更没有像往日一样轻抚着阿元的小发包。“邢嬷嬷,去帮阿元收拾东西吧,明日我父亲会来接她。”邢嬷嬷有些担忧地看着母亲,似有话想说,却终究只是叹了一声扭头出去了。 阿元知道母亲是外祖独女,闺名封敏,外祖一生只娶了外祖母李氏一人,外祖母生下母亲没多久就去了,后来,外祖再没续弦。 封氏起身,向内屋走去。阿元见状,瘪着小嘴,眼中盈着泪,跟着母亲。 “母亲,阿元不想走,阿元走了,就没有人逗母亲笑了。”阿元哽着说。 封氏坐在榻上,抹掉了阿元眼睫的水汽,长叹了一声,轻声嘱咐道:“阿元,世道对于女子总是苛刻,无论古今,但母亲有时却觉得,苛刻些才是世道本来的样子。人活得太安逸了,是会生出妄想的。为人母,我也希望儿女承欢膝下,但同样,为人母,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在这苛刻的世道里,活得有些光彩。母亲不知道,也无法推测你以后的人生,但母亲自私地想把更好的都给我的阿元。母亲逼你学习,逼你离开,是希望阿元不要像母亲一样,进退两难时无路可走,多一些选择,总归没有坏处。”封氏掩了掩眼角,轻抚着阿元的眉眼,阿元很是眷恋。 “阿元莫哭,女子的泪,比金银翡翠都来得珍贵。切记,女儿家莫用眼泪当武器,泪是真情所化,不可平白糟蹋。你既生为嫡女,合该有嫡女的气度,骨气不只男儿有,女儿亦有。你外祖父曾任太师,授学于帝王,如今致仕,你便跟着去几年,这镯子是你外祖母给娘亲的,如今你便戴着吧。”说着,褪下左手的镂空玉镯。“阿元,莫怪娘亲,你好好的就好,娘亲就这么一个期盼。” 阿元趴着,眼角的湿气凝结,顺着脸颊便滑了下来:“阿元一定好好的——” 琼州城。主帅营帐。 魏杨、成大力并两位军医守在帐内,神色凝重,等着长峰熬过这几个时辰,热退下来,便算熬过这一难,就看今晚了。 “动了——将军手动了——”成大力喊了一嗓子。军医急忙走近查看情况,急促的脚步声中,没有人听见那声阿元,饱含着怜惜和缱绻。只是看到将军的手握得紧紧的,像要抓住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四章 苏醒 鸡鸣破晓,撕裂了这一夜的沉寂,不知又扰了谁人的清梦?这天儿又要燥了。 觅园。 阿元睁开眼的时候,一瞬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许还没从梦里脱身罢。待稍稍动了动胳膊,背上的伤痛便似在提醒她昨日之事。阿元轻笑了声,笑里藏了丝往日没有的通透和轻快。 人少了奢求欲望,总归是能轻快些。 许是这一声笑惊动了趴在床沿上的小丫头,阿霜登时便清醒了。“小姐——”昨日邢嬷嬷催着喝了些梨子水,阿霜今日嗓子好多了。压不住这才喊了声小姐,泪豆子又待往出蹦。 “阿霜呦,这才一日不见,怎的就是这副脸儿,你这眼睛肿得比那年在牛村都厉害,你家小姐我辛苦做的清目帖怕不是都白费了。”阿元打趣儿,想安慰安慰自己的小丫头。又觉得趴着有些难受,气总也提不起来,待胳膊肘撑起寸许时,扯到了背上的伤,眉头一蹙。 阿霜见状,急忙上前伸出手,“小姐,阿霜扶着你。” 阿元借着阿霜的力坐起身,摊了摊手道:“你瞧,你家小姐这不好好儿的?”说着还挑了挑眉。 难得小姐还有心情调笑,她不能惹小姐担心,阿霜扯了扯嘴角,却又觉得自己着实是笑不大出来。这哪里是好好儿的,小姐何时受过这般重的伤,自回来宋府,她再没看见小姐跟着太爷时光彩逼人的样子,想着小姐时常一个人出神,阿霜鼻子有些酸,低了头走去桌边倒水。 邢嬷嬷走进一看,便见阿元坐在榻上,朝自己笑着,还和小时候一样样的。心里默念了句,夫人保佑。又皱了眉,嘴上说道:“小姐,您伤的重,怎的起身了,还是先趴着歇歇。” “嬷嬷,我难受。”阿元看着窗前的插花,轻声说了句。邢嬷嬷一怔,心口紧了紧,忙抬起袖子背过身。末了,又听得阿元说了句:“我是趴着难受。” 邢嬷嬷转过身,眼睛有些红,“好,小姐趴了一夜也累,坐坐也好,也好。我吩咐丫头进来给小姐净面,我去端药来,大夫说得空腹喝。”邢嬷嬷说着便往门外走去,没看到阿元有些发愣的神情。 待四个丫头进来,阿元面上有些发热,尴尬地咳了声:“你们是母亲挑的,只我也回来没多久,往昔回来也未曾久留过,还不知你们谁是何名。” 四个丫头微微有些紧张。只见一个沉稳清秀的丫鬟反应快些,只怔了一下,又快速低头道:“小姐,奴婢得夫人赐名归鸿。”正是昨日邢嬷嬷吩咐取剪子帕子的丫头。“奴婢归清。”昨日取衣服的丫头。“奴婢归澜。”昨日烧热水的丫头。“奴婢,奴婢名归池。”这小丫头就是昨天去请大夫的,有些憨,倒也可爱。 阿元有伤,不便梳洗,丫头只给净了手面,用一根米白素绸将长发虚拢,简单却不失风雅。阿元一双凤眼随了封氏,又细又长。不笑时,眼瞳漆黑,有些看不透,一笑起来,却眉眼弯弯,如雨后初霁,晴空暖阳。不怪丫头们看得有些呆。 四个丫头前脚刚出,邢嬷嬷便端着药进来。阿元看了眼药,又看了眼邢嬷嬷,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阿霜看着小姐的样子,有些想笑,又得忍着,憋得有些难受。阿元抬起头,瞥了眼阿霜,长叹一声,“来吧。”好似认命一般,蹙眉,仰头,吞咽,邢嬷嬷笑了笑,又忽得有些心酸,小姐以前喝药总是爱磨着夫人,夫人哄许久才能喝完,如今…… 离开母亲的孩子,似乎总能在一夜之间就长大。邢嬷嬷有些明白夫人当初的决定了,明明千般不舍,却还是冷着脸硬着心推她走远,回过头,又是一夜泪痕未干。 “小姐,二小姐和少爷来了,在外间坐着,说是想进来瞧您。”归鸿走进内室,低着声音说道。 外间。 宋晴低垂着眉眼,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只这宋黎,一直瞅着内室的方向,脸上带着焦色。“阿弟,好生坐着,别没规矩!”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宋晴出言轻喝了一声。宋黎闻言,瘪着嘴,小手摸了摸腰上的布兜。 “二小姐,少爷,我家小姐此番伤重,自醒来喝了药便又睡下了,现下还未醒。”归鸿从内室走出来,低着头说道。虽说不上对二小姐厌烦,却也总觉得这二小姐有些古怪,这古怪里又有些熟悉,让人不太舒服。 “是了,姐姐伤的重,这般来打扰着实是我们的过。”宋晴脸上有些过意不去,又从袖笼中拿出一个浅紫色香包递给归鸿,“这香包是我前两日缝的,里面装了甘松、柏子、沉檀、苏合香,我听人说,愈疾之人用着也好,想着便给姐姐带过来了。既今日不便,待姐姐好些了,我再来。”说完转头去拉宋黎,宋黎没待宋晴走过去,便跳下椅子,跑到归鸿面前,将自己腰间的布兜解下,不由分说地塞给归鸿:“这里面是我攒下来的糖,有窝丝糖,杏仁糖,好多种的,姐姐受了伤,吃了糖就不疼了。你可不许偷吃!我改天再过来。”说着,耷拉了脑袋,有些遗憾地跟着宋晴往门外走。 内室,阿元看着归鸿拿回的东西,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接过,吩咐阿霜收起来。 归池给小姐梳洗过,便在小门这儿等着昨日的女大夫,眼角扫到一抹青色衣角,果然是那个大夫。归池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个大夫,就有些紧张。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又低了头走在前领路。 “你家小姐可醒了?”归池听到回了句:“小姐醒了,已经梳洗过。”正说着便看见二小姐和少爷背对着走出了穿廊。“这是何人?”穆青婉问道。“这是府上二小姐和少爷,应是来看望小姐的。” 穆青婉走进内室,便见自己的病人正坐在榻上,手上拿着一卷书。虽然昨日昏迷着,却也觉得这宋大小姐长开之后,模样不俗,今日一见,想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些,又想到来时听到的传言,微微摇了摇头,这世道啊。 “大夫,您这一摇头,委实吓到我的丫头了。”阿元放下手里的书卷,看着穆青婉,一身天青色长衫,身形清瘦,左眼角一颗泪痣,越发觉得此人熟悉,只是那时候人还没这么冷清。“大夫看着,竟有些面善。”阿元说道。 “六年前,胶东郡,青婉有幸见过大小姐。”穆青婉解下医匣,准备给阿元把脉。 “为何来了京城?”阿元有些不解。“此事说来话长,劳烦小姐伸出左臂。”见穆青婉不欲多说,阿元也就没再问。 琼州城内。 这一夜显得漫长又熬人。本以为将军有了动静,便是要醒来的迹象,只这一夜过去,也未醒来片刻。热是退下来了,可将军紧握的拳头死活掰不开,只能擦擦掌缝流出的血迹。 魏杨执剑席地坐在床边小憩,成大力守在门口。 长峰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午时,混杂的记忆让他有些头晕,脑海里不断闪过父亲和祖父死讯传来时死气沉沉的镇国将军府,老皇帝阴郁算计的脸,成王对太子一党的屠杀,阿元出嫁了……长峰猛地直起身,不顾绷裂的伤口,准备下榻。 “将军——”魏杨见将军要起身,急忙走近前扶住。新换的药布又染红了。 “魏杨?”长峰顾不得想为何魏杨脸上的疤消失了,急忙问道:“现在何时?” “午时一刻。” “何年何月?”将军似乎很着急,魏杨疑惑了,“永兴六年夏七月。” 永兴六年,老皇帝薨于永兴八年,还好,那人还没到京城,阿元还没见到他。 魏杨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将军,忍不住出声道:“将军,伤口又裂了,我去叫军医。”长峰点了点头,眉头皱得紧紧的。 成康三年,他亲眼看到阿元倒在血泊里,现在竟是永兴六年,那到底是梦,还是他看到了以后?又或者,天意让他回来? 如果那都是真的,那这一次,不择手段也好,逆天改命也罢,阿元,只能嫁给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五章 谜团 觅园里。 穆青婉给阿元把脉间隙,瞥了眼窗台,眉头皱了皱又舒开。收回手,对着阿元说道:“大小姐病情,可否容青婉单独和您说?”阿元有些疑惑,也还是让邢嬷嬷和丫头们先下去了。 “可是有什么问题?”阿元问道。 “大小姐近半月还是卧床静养的好,最好时常通通风,以免有邪气。”穆青婉神色有些郑重。 “邪气?大夫也研究巫医之学?”阿元挑眉。 “这倒不曾,以防万一罢了。”穆青婉收回视线,幽幽说了一句:“大小姐,这药理既救得人,也同样杀得人,可以让人免于痛苦,也同样可让人求死不能,能让人延年益寿,也能让人死无知觉。”末了又说了一句:“您当我耸人听闻也好,不过还是小心为上,看在故人的份上,我总归不会害您就是。” 阿元看着穆青婉在一旁写方子,不自觉皱起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穆青婉写罢,将方子交到了阿元手上:“早晚服即可。您要是有什么问题,也可让丫头来找我。”说话间已经背好医匣,“对了,我若不在,留信便好。” 阿元对着穆青婉的背影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又怎么确定她会找她? “我说过了,就当看在故人的份上。”言罢,抬脚向前走去。 邢嬷嬷见大夫出来,便让归池去送,没看着归池蔫蔫儿的小脸。走进内室便瞧着自家小姐拿着药方发呆,未曾打扰,又听得一句:“嬷嬷,天儿闷,开会儿窗吧。” “好,小姐您先披着外衫。”说着拿了架上的外衫披到阿元肩上,又去开了窗。 阿元看着窗外的天,快午时了呢。“嬷嬷,拿把伞给大夫送过去吧,想来还没走远。” “伞?”邢嬷嬷有些没明白。 阿元嗯了一声,“这天儿,要下雨了。” 邢嬷嬷没再问,拿了把伞出了屋。 这厢,归池心里犯嘀咕,怎么老是她,她紧张啊。穆青婉自己想着事,倒也不曾看这个小丫头。 “大夫,还请慢着些。”快到小门时,归池听到了归澜的声音,忙停下脚步。就见归澜手里拿着把伞,有些气喘,却也没觉得哪里奇怪。 穆青婉看着手里的伞,难得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便听那追来的丫头说她家小姐说了,天儿要下雨了,怕是大夫出门早,没带伞,让她送来一把,以免淋着。穆青婉抬起头看了看天,万里无云,这是要下雨吗?不过看丫头额上沁汗,到底没有拒绝,拿了伞,便出了门。 “呼——”归澜松了口气。 “归澜,你见了这个大夫也紧张的吧?”归池眨巴着眼睛,神情有些可怜。 归澜略微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啊? 谁都不曾想,一刻钟不到,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此时乌云低垂,隐隐传来雷声。邢嬷嬷和几个丫头此时都颇有些目瞪口呆,真的要下雨!小姐会观天,真是厉害!阿霜颇有些骄傲地扬了扬头,这算什么,小姐会的多着呢。 穆青婉走在半路上,深深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无语,这是什么人呐! 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能送来些凉风,倒也挺舒服。 阿元兀自坐着,也不说话。母亲的死一直横亘在她心头,父亲那句不守妇道又从何而来?母亲不守妇道,羞愤自尽?简直就是放屁。母亲在阿元心里一直都是完美的,端庄雅正,温柔知礼。不守妇道,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母亲对于生命很敬畏,很虔诚,绝不可能像他们说的是自尽,如果是这样,究竟是谁在诋毁侵害母亲,父亲?还是姚姨娘?还是别人?母亲一个深闺妇人,能与谁结仇结怨?阿元有些想不明白。还有穆青婉为何要告诉她那些,又怎么知道她还会再找她,莫不是她知道些什么?她又是在给谁做事?故人的份上,哪个故人,总不会是她自己吧…… “小姐,吃些东西吧。”归清取来了午膳,因着阿元有伤,故只得吃些清淡的。 阿元心绪有些乱,伤口还隐隐发痛,着实没有胃口,却还是不急不缓地用着膳。母亲和外祖父对于食物都有固执的想法,阿元受其影响颇深,当年和外祖父去胶东的时候,那个酒馆的膳食着实难吃的紧,阿元有些嫌弃,可外祖父吃饭的样子却和平时毫无差别,母亲吃饭也是这样的,看着很是舒服。外祖父说:“阿元,食物乃天壤所赐,不可糟践,珍馐也好,粗茶也罢,受人力所缚,然皆为食,当同视之。”二舅舅家在胶东郡,他们吃饭也是这样的,三表哥还因为不好好吃饭,被罚得很惨。阿元想到封珏,有些想笑。 归清进来收拾了碗筷。 “嬷嬷,我有话想问您。”房里只剩下了阿元和邢嬷嬷。 “小姐,可是想问夫人的事?” “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有丫头回我说母亲是自尽?这根本就不可能。”阿元脸色郑重。 “小姐,嬷嬷我也是不信的,”邢嬷嬷摁了摁眼角,回忆着,“夫人逝的前日,还让我回乡看看,我有些不明白,父母已去,仅有一儿也已成家,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只夫人坚持,我便也收了包袱回去了,只我这心里总惴惴的,呆了两天便动身往回走,哪知一进夫人院子,便见几个丫头在哭,说夫人走了,嬷嬷自是不信,进屋一看,便见夫人躺在榻上,脸儿煞白,我去拉夫人的手时,已经冷了。”邢嬷嬷说着,眼泪有些抑制不住,直拿袖子擦。 “嬷嬷,您可还记得那时候我娘亲有没有什么异状?”阿元眼底潮热,深吸了口气,缓了缓胸间的闷涩。 “嬷嬷回乡之前,夫人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邢嬷嬷想了想,又道:“若说有,夫人那时候似乎精神有些不好,比平时睡得时辰久了些,哦,对了,夫人往日身上都带些槐花香,有段日子却带着药材味道,只那时候夫人并未服药,我一开始觉得有些奇怪,还问了夫人,可是身子不舒服,夫人说未曾,似也不知这药味从何而来。” “药味?母亲既未服药,又哪来的药味?当时府里可有别人服药?”阿元问道。 “那时候好像二小姐病了段日子,除了这,也未曾记得府里有其他人生过病。” “二小姐…”阿元喃了一句。母亲既未病,又有药味,那么有可能是从别人身上带来的,只这一带又哪能维持一段时日,不会。还有可能是母亲自己接触过药材,这也不会,府里未曾种过,母亲也不会每日去药堂。阿元忽得想到了什么。 是了,药能让人延年益寿,也能让人死无知觉。那是谁呢,谁在对母亲出手? 怪不得,怪不得穆青婉这么笃定…… 琼州城。 长峰记得,永兴六年七月,狄鹘战败,只那时自己只是背上受了刀伤,不曾像如今伤的这般重,那他梦里的事还做得数? 那时候又发生了什么呢? 狄鹘七月战败,大将军回笛力受重伤失去左臂,他麾下有个小将名狄拉忽,心高气傲,刚愎自负,趁夜偷袭南营,被南营小将封琎所擒。应该就是近日了。 封琎,封氏子弟啊……在他梦里,谁也没想到,素有君子端方之名,弃笔从戎的帝师府二公子封琎,夺嫡之战中助力皇四子成王,以一己之力,保全帝师府一脉。现在还只是他麾下一个小将而已。 快了,再等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六章 丫鬟 雨势渐小,檐下的雨帘像是被人拨开,露进些微光。 清水院里。 “嬷嬷,待雨停了,便领牙婆去觅园吧。大小姐院儿里,冷清了些。” 赫嬷嬷看着斜倚在美人榻上的姚静,应了声是,又说道:“早间二小姐和少爷去瞧大小姐,大小姐似是没见。” “哦?”看来还是怀疑了,半年时间,证据早就抹了,她就算怀疑,也查不到什么。 姚静看着窗外被洗亮的枣树叶子,枣花被打掉不少,混在泥里,有些凄惨。 零落成泥的,何尝不是她? 封氏啊,真是让人嫉妒,死了都不让人舒坦。姚静缓缓收紧手指,又觉得自己有些可悲,越是和她比,心里的妒火越发不可平息。上天真是把最好的都给她了,何其偏心!她生来便拥有了她望而不及的一切,显赫的出身,尊贵的教养,还有一个那般痴心的人心心念念着,哈,不过可惜,也就只能念着了,不怪那人山水千重,也不放过她,真是,活该! 觅园里,邢嬷嬷皱着眉,眼底明晃晃的有些不耐和厌烦:“小姐,清水院那边来人了,领着牙婆,说是小姐这儿冷清,该添些丫头,哼,低下倡伶,竟也摆出一副主母的架子。” “暂时管着罢了。”暂时……不急。 阿元作势要下榻,“小姐——”邢嬷嬷急呼。 “无事,算不得什么。不是挑丫鬟么,让她们先在外间,嬷嬷,扶我下来吧。”这就要来监视她了,也好,不让她放松警惕,怎么露出马脚。 博弈之人,急不得,急了就是困局了。 赫嬷嬷在外间,一直垂着头,直到碧纱轻晃,缀着的青翠琉璃传来声响。便见邢嬷嬷扶着阿元缓缓走出。 “大小姐,您是嫡女,先时不在府里,夫人只留了四个丫头,如今您回来,按规矩还得再挑四个丫头。”赫嬷嬷朝阿元躬了躬身子。 阿元未回应,只细细看着牙婆领来的这几个小丫头。边上的那个丫头看着瘦瘦弱弱的,却腰背挺直,精神得很。 过了好一会儿。牙婆头上有些微微冒汗,这宋大小姐哪像传闻那般无颜跋扈,虽未敢细看,却也是貌美清绝之人,凤眼幽深,还好未曾不敬。 阿元点了边上那个清瘦的丫头,又点了左数第三个,右数第二个,末了点中间那个唯唯诺诺的丫头时,眼角扫了赫嬷嬷一眼。 留下了这四个丫头,赫嬷嬷便领着牙婆和其余人离开了。 阿元让邢嬷嬷叫了阿霜和母亲留下的四个丫头来。又对着堂下立着的四个丫头说:“都抬起头来吧,我总得看看长什么样。” 待看清这四个丫头的脸,阿元都有些惊了,没料到还有个这般美的,“你可有名字?” 阿霜扶额,小姐又犯老毛病了,看见好看的人,话,有点多…… 美貌丫头摇头,“奴婢不记得。”说完又低下了头。 “不记得啊,那你家中可有别的人?祖籍在哪?识过字吗?对了,如今多大了?……” 满屋的人都有些懵……阿霜轻咳了一声:“小姐,您该赐名的。” 嗯?阿元摸了摸鼻子,嗯…忘记了…… “你既不记得,以后便唤阿芷吧,美人当以香草配之。”阿元缓缓说道。 “谢小姐。”阿芷态度恭谨。 “你们呢,可记得自己的名字。”阿元问道。 “请小姐赐名。”另外三个丫头有些惶恐。 “无事,我只是觉得,若你们父母留过名,不改的好。”阿元声音有些沉。又道:“既如此,那便依次唤阿艽、阿芠、阿菂,暂且便先跟着归鸿她们熟悉熟悉。”这厢算是安顿了下来。 晚间,邢嬷嬷睡在脚踏上,方便照顾阿元。 “嬷嬷,母亲下葬,为何外祖家毫无消息?我和外祖父虽在外,然京中还有大舅舅,为何外祖父也丝毫不知。”阿元睁着眼,看着床榻内侧的帷布。 “小姐,您有所不知,夫人发丧时,大舅爷曾登门质问,只后来不知老爷和大舅爷说了什么,大舅爷竟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再未来过,怕也并未告知老太爷。夫人停灵没几天,老爷便匆忙下葬了。”邢嬷嬷说到伤心处,有些呜咽,“夫人丧期,除了院里的丫头哭,都没人来吊唁,夫人就孤孤单单走了。” 夜里越静,就能把心里的缺口放的越大…… “嬷嬷,我难受。”阿元右手紧紧握着左手上的镂空镯子,咯得有些疼,“是真的很难受……”声音轻得,仿佛风一吹就能散…… “小姐,夫人就剩您了,小姐好好的,夫人在天上也一定能舒心些。”邢嬷嬷撑起身子,看着床榻上蜷缩的身影,微微颤抖着,一时间除了落泪,竟不知能劝些什么。 此时帝师府,虽帝师封岳陵早已致仕多年,盖因帝师之才,之德倍受朝堂民间景仰,众人仍唤着帝师府。 时任礼部尚书的封铭看着手中父亲写的信,错愕中带着一丝荒谬,这真是父亲写来的?父亲何时知道的消息?他也明白,未告知父亲妹妹的事着实是他之过,然他根本不知从何说起,如何说啊,妹妹做下这等事,简直是丢脸丢尽了,若被御史知道,这……他实是说不出口啊! 看着信上左一句“狗东西”,右一句“白眼儿狼”,若不是父亲笔迹苍劲,笔法自成一体,天下文士难摹其神,他都怀疑莫不是谁写来的匿名辱骂信。封铭无奈,摇头长叹了一声,父亲最疼的便是妹妹,怕是难以接受吧,还是待父亲回来再行商量吧。 他却不知,他的父亲自寄出信,便独身前往了西北,一路气得胡子发抖。他也不知,半月后,还会有一封来自胶东的信痛斥他不配为兄。他也不知,他和外甥女之间的隔阂自此难消。 琼州城。 主帅营帐,长峰带伤坐在主位,脸色仍旧有些苍白,深邃的眉眼低垂,右手一直揉捏着左手小指。 “将军此次受伤,绝不简单,当时败军明明已逃窜至西,回笛力断左臂,将领皆护在其周围,一群残军,何来余力刺杀将军?”素有“白面阎罗”之称的南营统将杨广坤神色郑重地说道。 东、西、北三营统将低头沉思。 “确实……”东营统将徐懋回道。 “且当时那支箭,倒更像是有备而来,有可能是敌方早有埋伏,或者军中出了奸细。那支箭出自西北方向,马将军和吴将军许该查查西北二营。”军师肖先生,少有人知其名,只知他字让,军中一概唤他肖先生。 “按肖先生说的去办。杨将军留下,其他人先回。”长峰抬眼说道。 “是!” …… “将军?”杨广坤见长峰留下自己却未开口,轻声提醒道。 “你营中可有叫封琎的?” 杨广坤有些疑惑:“确有其人,乃帝师之孙,担得起文武全才之名。将军为何问起此人?” “魏杨被我派出去了,过几日,让他先来暂代魏杨。” “是!”杨广坤有些犹豫,长峰见其还不退下,问道:“还有事?” “将军,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用讲。”见杨广坤一张俊脸上有些错愕,长峰又说了句:“我自有定断,你先回吧。” 待杨广坤走后,长峰摸着左小指的右手收回,脸色阴沉,他是怎么都没想到,真的会是他。 还有一个月,文书就到了,班师回朝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七章 祖孙 帝师府。 封岳陵一生只妻一人,从无纳妾,其妻殁后,再无续弦,一度被传为痴情才子佳话。妻李氏李颜,中人之姿,然满腹诗华,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封铭,现任礼部尚书,妻秦氏秦鸢,妾宁氏宁素,嫡出两子一女,长子封珣,次子封琎,小女封媞,庶出一女封沁;次子封铎,远在胶东,志在教化,妻王氏王何与,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封珏,小女封妧;幼女封敏,现工部郎中宋戊郢已逝夫人,育一女宋元。李氏自生下女儿,身体每况愈下,未及封敏满月,便溘然长逝。 因着封岳陵并封铎一家在外,故帝师府现只余封铭一支。秦氏理应侍奉公婆,然公公在外,婆母早逝,便也没了晨昏定省一说。 丫头收拾早膳,封铭对着女儿说道:“媞儿,找个时间去看看你表妹吧,应是回来了。你姑姑……想来你表妹最近也不好过,你去宽慰宽慰也好。”说完长叹一声,便往书房走去。 “娘,爹爹是要我去看宋元?”封媞问秦氏,眼底充满了不情愿。 “阿元是你表妹!你姑姑虽……可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如今……也怪可怜的。你去的时候,把娘新打的那支珠钗带过去吧。”秦氏回道。 “娘!我都没有!”封媞有些不高兴。 “你的还少吗?阿元自小乖得很,小时候住在府里那会儿,你就老针对她,如今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你是姐姐!” “我就是不喜欢她嘛,要不是她,那人……哼”封媞嘴里嘟囔着,想到那个人,脸有些热。都八年了啊。他也快回来了吧,唉,娘都开始给她说人家了,哼,哪个比得上他。转头又想到阿元,心思沉了,宋元,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 觅园。 阿元突的打了两声喷嚏,震得背上有些疼。 “阿霜,那封信,你给外祖父寄去了?”阿元问道。 “小姐,阿霜先前递过一封信,许已经到太爷手里了。”阿霜小心翼翼的瞧了眼阿元的脸色,又急忙道:“只说了夫人的事,小姐受伤后写的那封还未递出去。”阿霜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每次心虚的时候,耳廓都红的厉害,阿元有些无奈:“罢了,我受伤的事,不必告诉外祖父,免得他老人家担心。”阿霜见小姐没说自己,松了口气。“只以后断不可私自递信出去,再有下次,阿霜就去照顾外祖父吧,不必跟着你家小姐了。” 阿霜见小姐不似开玩笑,心中一凛:“小姐,阿霜知道错了,再不会有下次。” 阿元嗯了一声,又问道:“新来的几个丫头怎么样了?” “听归鸿她们说,阿芷似乎不太爱说话,像个冰山美人,不过做事倒是细致得很;阿艽的话,私下倒是挺活泼,逗趣儿,不过有些冒失;阿芠有些害羞,一说话就脸红;最有趣的是阿菂了,别看她娇娇小小,瘦瘦弱弱的,一手拎一大桶水都不在话下,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是啊,人不可貌相啊……”阿元垂着头,轻声说道。 “穆大夫在明前街的惠安堂?”隔了一会儿,阿元又问道。 “对,听归池说,惠安堂坐诊的是一个老大夫,穆大夫不坐诊,也很少给人看诊,倒像是东家之类的。” 很少给人看诊?为何会给她看呢?那个故人,到底是谁? “一会儿派人去惠安堂,就说我背上换的药没了,请穆大夫来看看。”阿元缓了缓,又说:“穆大夫不在,就留个信儿给伙计。” 阿霜应了声。 阿元看着窗外,又缓缓收回视线,窗台上的插花,是她从母亲屋子里搬来的。她回来时,母亲屋里摆的东西收起来不少,库房钥匙在邢嬷嬷那儿。她见这插花孤零零在窗台上,便抱了过来。母亲那时也是日日看着它吗? 那日,穆青婉没有来,只阿全给了归池一盒药膏,说穆青婉走时留下的,她人得过些时日才能回。 转眼,五日便过。 觅园今日来了一位阿元怎么也没想到的客人。 “小姐,表小姐到了,您要去见吗?”归鸿走进内室,对着阿元问道。 “表小姐?封媞?”阿元有些不信。 见归鸿点头,心想到,她不一向看不惯我么,来看我作甚?却还是由着阿霜扶起来去了外间。 好几年未见封媞,倒越发长得像大舅母了。“表姐,真是稀客。”阿元有些不明白,封媞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封媞想着来时街上的传言,越发觉得好笑,难得对着阿元和颜悦色起来:“表妹这是病了吗?脸色不是太好呢。” “劳表姐关心,阿元无恙。” “表妹,你如今可还好?”阿元没错过封媞眼里的幸灾乐祸,脸上霎时结了霜。 “表姐此话何意?”阿元冷声道。即便她讨厌她,母亲也是她的姑姑,又有何过,她哪来的资格这么说话?又想起,母亲葬时,大舅舅一家竟也未来吊唁,着实让人寒心。 “表妹多心了,我不过看你脸色不太好,才随口一问,表姐也是无心之过,哪值当你冷下脸。”封媞有些讪讪,说着拿出一个红木小盒:“这是我母亲新打的珠钗,就这一只,让我带来给你,你且收着吧。” “谢过大舅母,有劳表姐带来了。”阿元冷冷回道。 见阿元有些冷淡,封媞也没了先前的兴致,遂又说了些关心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阿霜有些心疼自家小姐:“这表小姐怎这般说话!”还是太爷最好。 “我倒是有些羡慕她呢……”阿元轻喃起身,自幼长在父母膝下,有爹娘疼宠,有兄长陪伴,无所顾虑无所伤…… …… 却说远在西北的封琎,自昨夜生擒敌方小将狄拉忽,他就觉得杨将军看他的眼光有些热,总把他看的背后发毛,又想起军中关于杨广坤的传言。忍不住,终于寻了个机会神色郑重地对杨广坤说道:“杨将军,封琎实乃七尺男儿,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绝无短袖之癖好,怕有负于将军。”话了,只看到杨广坤有些咬牙切齿,“山石果真眼瘸矣。”封琎,字山石。 最后,留下封琎一人莫名其妙。 夜里,封琎已然休息,忽听到帐外有杨将军的声音,脑门儿一个激灵,飞快起身穿戴好,撩开帐帘,果然是杨广坤,无奈道:“杨将军,封琎真的绝无……”杨广坤的脸一瞬转黑:“你闭嘴!是大将军找你!快随我来!” 一路上,封琎觉得,他可能真的误会了杨将军,莫名有些尴尬,耳根子都有些红了。 待进了主帅营帐,封琎低头行礼,尚未注意到长峰旁边站着的是谁。 封岳陵看着自家孙子,虽然风吹日晒有些黑了,不过还是俊得很,心里骄傲的紧,这孩子,自家的! “起身吧。”起身后,封琎总觉得大将军今天眼里发光,难不成,不是杨将军,是大将军?封琎赶紧低头,心头惴惴。即便是大将军,他也不会屈服的! 封岳陵有些看不懂了,这孙子眼睛没事儿吧,他这么大个人杵这儿,愣是没看见?还有,这耳朵咋这么红? “封琎!”待听到这一声,封琎懵了,祖父?忙抬起头,果真是,“祖父,您,您怎么在这儿?” “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见?”封琎看着祖父冒火的眼睛,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了。总不能告诉祖父,他觉得大将军对他有意思吧。 唉,封琎,你真是想太多了! “祖父,您怎么会在琼州?”封琎还是不知祖父为何忽然出现在这里。 “我来看你们大将军,顺道儿瞅你一眼,我现在后悔瞅你这一眼了,赶紧走!”封岳陵刚刚满脸骄傲,现在却一脸嫌弃。 封琎表示很受伤。 “封琎,你先随杨将军出去吧,我有事和封老先生说。”长峰对着封琎说道。 “是!”大将军怎么这么说,他和祖父说什么,封琎有些惶恐。 …… “老先生为何突然来琼州?”长峰自封琎生擒狄拉忽后,心情便不可抑制地有些飞扬。 “老夫前些日子观星象,西北有异,便来看看。将军可觉得,有何异常?”封岳陵看着长峰的神色,说道。 “哦?这,我倒不知。”长峰心中微凛,神色郑重起来,他的事,合该没人知道的。 “老夫早已致仕,这朝堂大事,心有余而力不足,残生也就一愿,只盼我的阿元过得顺遂,免遭横祸。”说着双眼直视长峰,“只我半截身子入土,恐我的阿元无人护,遂欲替她寻一靠山,老夫自知有些强人所难,但望将军念着往日情分,能多护着些她,保她平安便可。”说着,躬身行了一礼。 “先生万不可如此。”长峰见状,忙搀起封岳陵,“我应了便是。只先生可否告我原因。” 封岳陵摇摇头,“不可说也,大将军谅解。” 当晚,长峰带伤却坚持亲自送走封岳陵,除了杨广坤和封琎,无人知帝师来过琼州城,更无人知,帝师为了他最疼爱的外孙女做了什么。 只那晚,月儿格外明,照在帐前,影影绰绰。长峰坐在帐中,一夜无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八章 先生 夏日闷热,总让人疲懒了些。蝉鸣阵阵,似也不耐的很。 阿元近日一直想着穆青婉的话,好似抓住了些头绪,又转瞬便没了,兀自出着神…… “小姐,小姐,你快看——”阿霜手里拿着封信,脸上红扑扑的,鼻尖儿还冒着汗,“小姐,是太爷写来的!廖飞送来时,说廖光陪着太爷,过几日便回京了。” 阿元有一丝惊诧,细长凤眼里却似有了光,嘴角微微上扬,忙拆开信封:……元元儿莫忧,自古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死生之事,自有定数,不过就是早晚罢了。是非曲直,终有大白之日。你自幼多思,切不可自己走进死胡同。吾儿莫怕,外祖不日便归,切记膳食须按时,若心中郁气难抒,不妨练字抚琴,锤炼心境…… 阿霜见自家小姐一直盯着信末,忽得一滴泪晕开在纸上,氤氲着悲伤…… “小姐……”阿霜想安慰安慰自家小姐,却忽得不知如何开口。 “阿霜,你们先都出去吧,我想静静。”阿元垂头哑声说道。 …… 阿元抚了抚湿透的一角,将信轻轻折好,重新装回了信封。阿元丧母,外祖同样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怎能让一个悲伤的老人忍着痛来安慰自己,实在有愧。 阿元背上的伤已经全部结痂,有的血痂已经脱落了,新肉尚在重生,她怎能故步自封在这里。一时间想通了许多,阿元呼出压在心头的一口浊气,想到,确实该静静心,理一理思绪了。 待收拾好心情,便叫阿霜取来了陪伴自己五载有余的南阁琴,师傅相赠,理当好生养护,不可落灰,不可蒙尘。 阿元于琴一道,素有天赋,又师从沂南居士,琴技造诣非凡。沂南居士曾赞:阿元琴声中蕴自然天地灵气,有洗涤沉尘之力。学琴一载,沂南居士言:“阿元可出师矣。”又将陪伴自己半生的南阁琴赠予爱徒。 据闻,沂南居士此生不收女弟子,亡妻所留之南阁琴从不离身,亦不踏出沂南地界半步,坊间士林曾有传言,沂南居士琴音起,百鸟相喝恐来迟。当年太后未薨时,喜听琴,曾多次相请,却遭拒,后无奈,亲自动身前往沂南听一曲,曲罢,曾言“天下无琴,余生无音。” 此时的觅园,蝉鸣渐消,树静风止。 明明天儿热得很,可沐浴着琴音,却仿似探得竹林深处的潺潺流水声,林海涛涛里的一声虫鸣,何谓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想来感觉也就是如此了罢。 院墙外,那人一身白衣,折扇合于身后,摇头轻笑:“小师妹,没想到在这儿寻到了你,枉我找的这般费力。”说着挥开折扇,迈步离去。 无人看见那一抹白色衣角翩翩,琴声掩下了那人腰间清脆的环佩声。 …… 宋府后院东南角有一虹阁,临池而立。 宋晴坐于石凳,双手轻抚着石桌上的古琴,微微有些紧张,先生晚归了,许久不曾见。 待抬头看着绿丛中缓缓而出的白衣,一瞬想撤回视线,却又不知为何,有些移不开。 随身丫鬟阿碧想提醒一下,轻咳了两声,却也不见宋晴回应,眼里有些急,这……得告诉姨娘吧? 宋晴看着这人,他腰间缀着的还是那块镂空的翡翠玉佩,似乎从没见他换过。 “先生。”宋晴低着头,眼神微闪,侧着福了福身子。 吴攸打开扇子轻笑了一声,“我许久未归,你可有落下?” “先生虽不在,然学生日日练琴,未敢落下,可要我弹一曲?”宋晴轻瞄了一眼,又马上低下了头,掩下眼底的期盼与希冀。 “哈哈哈,这倒不用了,今日已饱耳福。”宋晴忍不住悄悄地打量,她从未见过先生笑得如此轻快,眼中竟还有一丝宠溺。心情忽得有些低落了。 “何人能让先生一饱耳福,学生也想见识见识。”宋晴袖中的双手紧扣,问道。 吴攸眼波温润,眼底藏着一抹他都不曾发觉的纵容,回道:“论琴技,我不及她一半。她若愿意,你自能听到。可她这人,懒得很。”说罢,似又想到些什么,轻笑了一声。 宋晴低着头,心里不快,暗想,这人是男是女?若是男子,先生这般明月清风之人,断不会是!倘若是女子,不!不会的!却连自己都没注意到双手微微颤动,透露着不安。 阿碧见自家小姐这个样子,越发觉得,二小姐怕是……阿朱姐姐可知道? “我今日来,只为和你说一声,往后我就不来了。你琴技尚可,只需时日磨练,我着实无甚可教了。”吴攸合了扇,准备离去。 “先生,这是为何?学生自认琴技还担不得如此评价。”宋晴有些着急,快走两步出声问道。 吴攸未曾转身,只冷冷回道:“你既唤我一声先生,便把你的心思收收。何况,我从不诓人,我既如此说,你又何必藏拙,人活着,还是真实些的好。”说罢,大步离去。 宋晴看着吴攸决然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慌,先生他都知道了,原来先生早就知道了。 抚着琴弦的手颤得有些厉害,眼中的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身旁侯着的阿碧身形微颤,眼底的有些慌张。 清水院。 “姨娘,听那丫头说,今日大小姐的外祖来信了,倒是不知说了些什么,后来大小姐弹了琴。”琴音堪绝,风静蝉喑,尤胜二小姐的琴艺先生。 赫嬷嬷听过那个琴艺先生弹琴,虽不懂其间起承转合,却也知此人琴艺高超。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隐下了那句,怕是那丫头言过其实吧?也许是单纯觉得夫人那般的人,有这样的女儿,也不足为奇…… “帝师…”姚静敛了敛眉,“怕是得快些了。” 片刻后,姚静又说:“派人去问问老爷今晚歇哪儿。” 赫嬷嬷应声出去了。 …… 却说宋戊郢这些日子,一直休在外院书房,姚姨娘多次派人来问,他也不曾去后院。 一想起那日,阿元倔强不甘的眼神,鲜血淋漓的脊背,都像在控诉着他不配为人父。藤鞭打人极痛,何况当时自己气怒当头,下手不轻,一定伤得很重。 后来他还是去了承恩侯府,带着重礼,对着早已没落的侯府主人,低声下气,说了很长时间,亲自退了亲事。 也不知道她伤得怎么样了,请的哪个大夫,小时候那么害怕喝药,如今…还怕不怕? 他还记得阿元刚出生时软乎乎的小手,脸廓像他,只一双眼睛却像足了封氏,细长细长的,眼瞳又黑又亮,看着人的时候,心都软了。 那孩子不像别的孩子,似乎从来不怕人,总是直直地盯着人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 阿元小时候很依赖母亲,却从不会像晴姐儿黎哥儿那样摇着他的手,一声声唤着爹爹,管他要糖吃,每一次,她都站在旁边静静看着,眼里有些淡漠,像是戏外之人,毫不关己。 而他碍于那不知所谓的父亲的脸面,从不曾低下身,问一句,阿元可也要? 其实,他很想抱抱她,抱抱那个,像极了封氏的女儿,那个他们唯一的孩子…… 宋戊郢扶着额头,有些头痛,他也不知从何时起,和那孩子越行越远。 她开蒙早,四五岁便会写字,那时候还会拿着自己写的大字,躲开婆子,偷偷跑来前院书房,一双凤眼儿里闪着光:“爹爹,元姐儿写的大字怎么样?母亲说,我写的还差的厉害。”说着蹙着眉,耷拉下脑袋。 封氏自幼受帝师教养,字也得帝师神韵,相比之下,阿元的字确实差的厉害,只她那般大的孩子却也能写近千个字了,黎哥儿四五岁时,识的字远没有阿元会写的字多。 从什么时候呢,那孩子再没来找过他,他时常抬头,却再没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推开他的书房门,逆着光,跑到他身旁,唤声爹爹。 宋戊郢觉得胸口有些闷,起身走到书架旁,抽出那张泛黄的纸,没有人知道,在他满架经史子集的书中,夹着一个小孩儿稚嫩的笔迹。 她倔得太像她的母亲了,懒懒散散,却长了一身刺,一身傲骨头,一身倔脾气。 其实他也不相信封氏不守妇道,可那封信彻底击溃了他的理智,他可以接受封氏心里有人,却绝不能接受她要离开,还是去找那个人。 只是没想到,她那么决绝,决绝地放下阿元,放下,他们的家…… 他,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时自己装作不知,是不是还有可能留下她…… 宋戊郢没控制住手下的力气,那张大字,皱得有些厉害。 “老爷——”来福在门外唤了声。 宋戊郢回了神,赶紧抚平那张纸,又夹到书里,插入书架。 “进来——” “姚姨娘派丫头来问,您今天还歇在外院吗?”来福见老爷脸色不太好,小心地问道。 宋戊郢想了片刻,才回道:“去内院吧。”其实他想去看看阿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九章 疏离 来福走后,宋戊郢在书房接着看文书,只握着文书的手,略略有些僵硬。 他似是没发现,他手中的文书昨日就已看过了…… 直至日头西垂,暮色四起,宋戊郢才倏忽惊醒似的,放下手中那本一页都未曾翻过的文书,起身正了正衣领,又俯身抚平衣袍上的褶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书房外走去…… 好像沉寂如斯久,就只为了这一刻的起身…… …… 却说自吴攸离开宋府,宋晴垂泪收了石桌上的琴,一路异常沉默地抱琴走回石兰院。 阿碧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刚还瞧着自家小姐手掌在琴弦上都压出了印子,也不知破皮了没…可此时她走路都尽力压低声音,遑论出声提醒,小丫头明显被刚刚的事情惊着了。 宋晴走进了自己的院门,径直走去了屋子里,将屋里清扫的丫头全都赶了出来,便再未踏出房门一步。 阿碧小脸儿忧愁,似有些放心不下,小姐不会做傻事吧…… “阿碧!”阿朱叫了阿碧好些回,也听不见阿碧回答,忍不住凑近大声唤了一声。 “阿朱姐姐!”阿碧吓一跳,一边拍胸口,一边嘟囔了声:“可吓死我了……” “你做啥亏心事儿了?这般就吓成这副模样儿……快从实招来,不然……”阿朱眯着眼睛,凑近阿碧。 阿碧忙躲开了些,“好姐姐,我说就是了……”,又拉着阿朱的双手,低声郑重说道:“只你万不可告诉别的姐姐妹妹们……不然小姐怪罪下来,我们都落不了好儿了。” “死丫头!别人信不过了,我你还信不过么?”阿朱有些气,伸手挠了一把阿碧腰侧。 阿碧忙躲开,小脸儿又凝在了一起,凑近阿朱身侧,低声说:“阿朱姐姐,二小姐似是爱慕那个琴艺先生了,这,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怎地这般说?”阿朱凝了眉。 “那会子,我和二小姐在虹阁等着琴艺先生,就看着二小姐抚着弦,脸颊、耳根子都有些红,我原以为是天儿热的缘故,不曾想,那琴艺先生自绿径走出,虽的确容色气度惊人,只二小姐也不该明晃晃地瞅着一个外男吖,我当时提醒,二小姐都没回神。” 阿碧四周瞅了瞅,又往阿朱跟前凑近些说道:“后来,那琴艺先生说无甚可教,往后便不来了,二小姐竟起身追去,那先生走后,又一个人垂泪,回来就锁屋里了,到现在也不曾出来。这不都…都这般明白了,我确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姐姐,你快想想法子吧。” “这……”阿朱自听着阿碧说,一双柳眉便越蹙越紧。“你先不可声张,这事现也就你我二人知晓,既别人不知,咱们不妨先等等,许过几天二小姐就放下了也不一定。”说着,用力捏了捏阿碧的手心:“只你记住,不可再有第三人知晓了!” 阿碧低头想了想,回道:“好,听姐姐的。” 又听阿朱说道:“傻丫头,这几天一切如常,你万不可自己先露出端倪。”姨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阿朱看着阿碧重重点了头,才略略松了口气。在这大宅子里当差,可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想着便低了头,只盼着自己再大些能得小姐垂怜,放出府去,找个老实的庄稼汉,平稳过余生了…… 宋晴自把自己关进屋里,便坐在凳上不曾动过,一脸灰败,全无往日的光彩。 她也知道先生似乎一直在寻一个人,前些日子没来授课,便似有了那人的消息,她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只先生从不曾提起只言片语,想来那人便是让他一饱耳福之人了……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先生说让她活得真实些,只她一个庶出之女,要真实何用?真实的面对自己只是个庶出的事实?没有嫡姐的气度,没有尊贵的外家,她的生母,不过是个倡伶啊……还是真实地接受自己配不上先生?连一丝念想都不能有麽? 真实?有些让人害怕…… …… 清水院。 “姨娘,老爷往西北方向去了,说晚些时候过来。”赫嬷嬷打量着姚静的脸色,小心地说道。 没有回应。 片刻之后,赫嬷嬷忽得听见姚姨娘冷笑了声:“不过也是个可怜人……可怜人真多啊……” 却不知,谁又是个可怜人,谁和谁都是可怜人呢? 她这么辛苦地卑微地望着他,他又那么辛苦地卑微地望着她……情情爱爱的,果真无聊又磨人啊。 …… 觅园外,宋戊郢看着暮色四合下的觅园门,的确是有些偏了,只门口两盏灯笼,勉强照亮门扉。晚间风儿一吹,灯影晃了又晃。 虽说幽幽静静,却全无那边的人气,有些…安静得厉害…… 她住这里,不曾害怕? 走近前去,却不知为何抬起的手竟有些害怕落在门上。 她可还在怨我? 末了,叹了口气,罢了,下回吧。 宋戊郢刚收回手,准备转身离去,门却忽得开了…… “老爷?”归鸿问道,只身子却全然没有让开的意思。 “你们小姐……”宋戊郢对着丫头,竟也有些不知开口说甚。 连她的丫头都在怨他啊…… “小姐刚用了晚膳,现下在看书。”归鸿知道自己刚刚是没规矩了,可心中有气,终是难以笑颜以对。 不知又想到什么,归鸿无奈,终是让开身,“您先稍等,奴婢去唤了小姐。”说着便往里走去。 此时,宋戊郢坐在外间,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来阿元这儿,竟是以不知如何面对她的心情。 陈设简单了些,不过很精致,每一寸都很考究,她,也不喜繁复吗? 内室。 “小姐昏迷的时候,怎不见人影,现下来作甚?”邢嬷嬷有些不忿。 一旁的阿霜也噘着嘴,气鼓鼓的。 “嬷嬷,不可如此。”阿元肃容说道:“他可以,我为人女,却是不可以的。长者入门而不见,于礼不合。”说着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 归鸿取了外衫,默默地给阿元穿好。跟在阿元身后出了内室。 宋戊郢端着丫头刚倒的茶,正看着茶叶在青瓷杯里浮浮沉沉,忽听得珠帘翠响,便见碧纱帘摇晃中走出的女儿。 脸色有些白,还没恢复好吧?握着茶杯的手有些紧,难怪丫头都憋着气。 “父亲。” 宋戊郢看着阿元恭敬一礼,那一瞬心有些慌。终是没了,往昔的儒慕终是荡然无存。 眼底只有淡漠了,倔强随了你母亲,竟连这淡漠也随了十足十麽? “起身吧。”宋戊郢看着阿元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又问道:“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回父亲,好的差不多了。”你这是在关心吗?是了吧…只可惜,对她而言,迟了些…… “那就好,那就好。”说完之后,一时无言。 后来想告诉她,承恩侯嫡孙高礼,他打听过,虽平庸了些,却也是儒雅知礼的,断不是她说的鸡鸣狗盗之徒。只她不喜,这亲退了也罢,既要退亲,为何不和他商量,亲自上门,平白让人看轻了去,耽误了以后的说亲。 却终是未曾开口…… ——只是,您真的确定您打听到的,不是有些人想让您打听到的? “父亲,可还有事?”阿元抬头问道。 宋戊郢有些愣怔:“无事了。”有些尴尬地起身准备离去。 “母亲……”阿元出声道。 “什么?”宋戊郢没听清真切,问道。 “无事,父亲回吧。”说完又行了一礼。 宋戊郢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转身出了房门。 其实…他有些忍不住想告诉阿元,他是她的父亲,不必如此客气,她可以无礼些,他不会怪她。 那又是谁,一口一个逆女,一口一句目无尊卑,又是谁,曾说帝师教养出的是个东西? 你既要她知礼,又盼她无礼,既在她心口刺入一刀,又盼着刀拔出后不留疤痕,你是否…贪心了些? 阿元看着宋戊郢离开的背影,他似乎真的很喜欢烟青色,近不惑之年仍着这种颜色,到底不显稳重。 那么,你穿这身,又是为了给谁看?为了…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十章 归来 天色愈黑,觅园门前的灯影摇绰,嵌在沉沉夜色里,倒越发显得光亮剔透了…… 阿元披着薄衫,侧卧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看着窗外的夜空,深沉而优雅,母亲是在天上的吧?是哪一颗星星呢?母亲不喜吵闹,许是那颗独自闪着的星子,也或许藏在云后?是不是孤单了些? “小姐,天晚了,歇了吧?”阿霜虽不欲打扰自家小姐,可眼看着天儿晚了,小姐身子还没恢复,早些休息的好。 阿元抚着左手腕上的镂空玉镯子,声音有些飘渺:“阿霜,我想起以前在胶东的时候了……槐花开的时候,我总哄着小妧儿说槐花粉蒸好吃极了,小妧儿就会央着二舅母做,每次二舅母做出来,总是先给我盛,她怕是早知道,是阿元想吃吧,虽然味道也很不错,可每次我吃着,不知为何,都没有母亲做的好吃啊…许是自家的槐花儿更香一些?”阿元轻笑了声。 阿霜知道,小姐想的怕不是胶东,也不是什么槐花粉蒸,想的是夫人吧…… …… 清水院里。 宋戊郢自进门便沉默着,不曾说过一句话。 姚静痴痴地看着这个人,假戏真做的从来都是她自己啊。 封敏冷漠,这个人又何尝不是? 却还是调笑着说道:“老爷,这么晚了,可还想着事儿?”素手轻轻地抚上宋戊郢的外衫。 只宋戊郢还想着阿元的事情,终是只余一声叹息……捉住了姚静欲作乱的手,冷淡回了句:“天晚了,歇了吧。” 两人躺在床榻上,姚静轻轻抚着宋戊郢的背,眼里流出的泪渗入了发鬓,又轻轻拂去痕迹。 身侧,背对着她的男人却毫无知觉。许是这只手扰了他休息,终于转过身,抓住姚静的手,说了句:“晚了,睡吧。” 姚静努力忽视着心口的空缺,任呼呼的冷风吹得心口冰凉。依旧温声细语:“老爷,大小姐上元前夕的生辰已过,如今已经十六了,很快冬月十三,二小姐也满十六,转眼都到了说亲的年纪……” “阿元的亲事先缓着,这个你暂时先不用操心。”她不喜高礼,这天下好男儿甚多,等她找到合眼的,再说也不迟,他的阿元值得更好的。 姚静尤不死心:“那二小姐……” “你先留意也可。” 差别这般大么?你终究还是舍不得吧,即便那人从来不曾心悦过你,也要给她的女儿找到最好的,你也真可怜,我们…一样的可怜…… “妾身终归一个姨娘,不曾见过世面,怕认人不淑,耽搁了二小姐……” “那便也先缓缓,还有些日子。”说完便又转过身,“睡吧,明日有早朝。” 宋戊郢转过身,其实他也懂姚静的意思,府里有谈婚论嫁的女儿,却没有主母,确实说不过去,只他无法接受除了封敏,别的人做主母。 心底只有一个偏激的想法,除了她,不能是任何人,这位子,只有她能坐,她没了,没主母也罢……他终究,还是自私了。 姚静眼底的泪愈发汹涌了,宋戊郢,你可真是小气。封敏死了,她是活该!你也活该如此! 我明明知道结果,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推手。我…也活该如此…… 天道轮回,果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封敏死了,她…怕是也活该吧,那个人又岂是会怜惜她的人……谁叫这些个男人都是石头心肠,偏偏她们不是那滴水,穿不透,自己却先粉身碎骨了,真是可悲…… …… 一种相思,两处情仇,眉头苦,心头更苦。 谁是谁的朱砂痣,谁又是谁的蚊子血,谁是谁的白月光,谁又是谁的米饭粒呢。 到头来,明知一场空,还是死死抓着,哪怕硌手…… …… 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山去,明朝复更出…… 早间微凉,阿元起身后准备出屋转转,拗不过邢嬷嬷,终是披了那件广袖湖蓝丝夏布单衫。 西厢房檐下养着三盆宝珠茉莉,开着小花,香气袭人,倒是可爱的很。 “小姐。” 阿元听到丫头的声音,回身一看。便见阿芷提着花洒,是准备给花儿浇水吧。 “这花儿可是阿芷在养着?”阿元轻笑着问道。 “回小姐,这花儿原是归澜姐姐在养着,后来便交给婢子看着了。”阿芷低头回话,有些拘谨。 “阿芷,你家小姐可是貌丑得不忍看?”阿元佯怒,想吓吓这丫头。 “小姐恕罪,婢子无此意。”阿芷说着便要屈身。 阿元忙搭上手:“傻丫头,我吓你呢,听她们说,你这小脸儿素无喜怒,我就看看是不是真的。”又笑了声:“果真传言信不得。阿芷,你若笑起来,指定能把你家小姐我迷倒了。”说完好似在想着这画面似的,嘴角一直上扬。 阿芷有些无奈。却又见自家小姐眉头一蹙,凤眼儿里闪着一丝担忧。 “不过,貌美过人的女子,到底是要人护着的。”阿元想到当年和外祖父在淮扬时,美貌女儿何其多,奈何个个皆离索。 异于寻常,不是匹夫怀璧,便是报应不爽,容貌亦是,说到底不过人心作祟,寻常人接受不了异类的存在,过优便遭攻讦,此法不成,那便神化,总归会安抚了自己可怜又卑鄙的心思;过劣则遭排挤奚落。 人心着实可怕,说到头,不过一抔黄土漫天撒,谁又比谁高贵到哪? 阿芷错愕了,一双美目都有些呆。小姐没事吧?好好地为什么要敲自己的头? 却说阿元也知自己的想法有些古怪,与现世总归相悖了,赶紧敲了敲头,回神回神,多思伤身。 没有仰仗的美人啊,护不了天下,护身边这一个也成啊…… 想着双手忽得握住阿芷的胳膊,神色郑重,凤眼儿里的调笑都没了:“阿芷,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美貌与生俱来,有时却也是负累了。不过你安心,你家小姐护你一个美人儿还是可以的。所以也不必刻意冷着。” 见阿芷无甚反应,阿元又当自己老毛病犯了,说着摇摇头,轻笑着:“阿芷,你家小姐说到做到。”留下一句便转身出了西厢。 阿芷拿着花洒,一时僵在了那里。美目流转,竟星星点点泛了泪花,这个小姐,可真是…… 以后是不是可以不那么担惊受怕了? …… 这厢阿元回到内室,坐在美人榻上,脸上还泛着些红晕,阿芷是被吓到了吧,唉,这毛病,这么多年还是改不掉啊…… ——大小姐,您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您真的改过么? …… 日头一起,蝉鸣便相随。 这厢阿霜风风火火跑进来:“小姐——廖飞刚刚递信儿说,太爷未时末便可到城门,小姐可要出去接太爷?” “未时末?”阿元一惊,忙起身,“快让我换身衣裳,再不就怕赶不上了。” 说着归清赶紧去衣橱取来衣衫,阿霜又帮着小姐打理好发髻,理顺发尾。 待收拾好,阿元便带了阿霜和阿芷出门去了…… 走到府门,便见一黑衣少年等在槐树下,看到阿元出来,忙上前行礼:“小姐。”外祖身边的人从来不叫她表小姐,只呼小姐。 “廖飞,许久不见,你怎的这般黑?”阿元摇头惋惜,略有嫌弃,原也是个清秀少年,怎地一副糙汉样儿? 廖飞不曾答话,只默默走到阿元身后时,脚步顿了一下,不知是因为看着美人,还是听了阿元的戏言。 …… 城门口,摆着不少凉茶摊儿。一架灰扑扑的马车缓缓而进,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也就车夫了,身姿挺拔,精神得很。 这边阿芷只见阿霜忽得跑到茶楼栏杆上,又兴冲冲跑回来,正疑惑着,又瞟到,那黝黑少年似乎也高兴得很,小姐凤眼儿一直瞅着楼下,想来是小姐的外祖父了。 “阿芷,快跟上。”阿霜见阿芷发愣,赶紧拉着阿芷的手,跟着阿元出了茶楼。 …… “太爷,廖飞说,小姐来这儿接您了,可要下车等等?”廖光和廖飞是双生兄弟,明明廖光是小弟,却比廖飞成熟稳重的很。廖飞可是为了显得更有长兄风范,才不捯饬捯饬自己的? “元元儿来了?赶紧下车!”说着不待廖光打帘,就自己先行下车了。 阿元见祖父已经出来,赶紧快走了两步。 洛阳一别,许久未曾见祖父,怕是攒了许多话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十一章 城门之约 凉茶摊儿上的老大爷还在吆喝着,时不时有换岗的守城兵士走过,大口喝碗儿凉茶,老大爷佝偻着身子,脸上洋溢着热情:“军爷守城辛苦,这碗儿老汉不收钱。”说着摆了摆手。 “这哪儿成,大爷您收好了!收了,往后哥儿几个还来你家喝!”那守城兵大笑,不容拒绝,把钱塞给了老大爷。 康平顺着自家少爷视线看过去,难不成少爷想喝凉茶了? 高礼看着茶摊儿旁的那人,到现在还有些想不通,那晚她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他自认记性不差,以往真没见过这宋郎中家嫡女,她怎的认得他?怎么说爷这相貌也是百里挑一了,居然还招人嫌弃? 原来她也能笑得这般自在,这多像个小姑娘。不过也就是个小姑娘啊…现在的小姑娘还真是不能当人看,哦,不能当普通人看,尤其这位。还是爷的潇潇最招人待见了。想着眼尾一挑,折扇一挥:“康儿,走,上明月楼去!”若是不着这一身油绿油绿的夏绸,光看着也端得一副风流公子俊俏模样,只如今,连康平都有些,不忍看…再想想那素日的名声,亏得潇潇姑娘不嫌污眼。 …… “外祖父,此处不是说话的地界儿,元儿定了包厢,咱们到那儿去。” “好!听我家元元儿的。”封岳陵笑道,又顺手摸了摸阿元的头,换来阿元瞪了一眼。 茶楼包厢。 阿元有些担忧道:“外祖父,您归京,大舅舅可知?” “哼,那兔崽子,别提他,说来就气!”封岳陵眉一抖。又皱眉道:“元儿,外祖这次回来,留不了几天,你娘亲……唉,这些年,官场的事,你大舅舅还是看不清啊,他这人自小就板着,迂得厉害,真不知……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命。”说着摇了摇头,沉沉叹了一声,眉宇间隔着沧桑。 阿元看着外祖父两鬓的白发,外祖父一直注重养生,膳食清简,她记得她离开时还没有这么多的。想着母亲之死疑点重重,终还是咽回了肚里,说不出口。 “元儿,外祖父老了,这天儿该是年轻人来撑着了,这次回来,就是看看你,外祖父啊,以后就接着游游山,玩玩水,过过逍遥日子。”封岳陵用茶盖拨着浮在茶水上的茶叶,低声说道。 阿元眼眶有些红,只还是笑道:“那外祖父可得好好儿看着,将来给元儿讲讲。” “好!你这丫头……”封岳陵放下茶杯,点了点阿元的头。复又哀声道:“元儿啊,你九岁起便跟着外祖,离家千里,这么小的个女娃儿,别家的娃娃还在父母跟前撒着娇呢,你这孩儿却随外祖远去胶东,一路啊,小眼儿红红的,也愣是一声没哭,外祖当时就想,这丫头,硬骨头,不愧是我封岳陵的外孙女儿!”说着揩了揩眼。 一旁的阿霜早就止不住抽噎,阿芷低着头,嘴角抿得有些直。廖飞胡子拉碴的脸上也有一丝感伤,廖光不动声色,只握紧了腰间匕首。 封岳陵接着道:“不过,外祖这一去,归期不知,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以后廖飞就跟在你身边,这小子虽邋遢些,不过功夫还行,你且先留着——” “外祖父,不可,廖飞是您的护卫,留给我,您的安危怎么办?”阿元急道。 廖光上前一步,单膝跪在阿元身前:“廖光定护太爷周全,太爷生,廖光生!”说着拔出了腰间匕首划向左手掌,霎时,鲜血翻涌:“以血起誓!”。一旁的廖飞瞠目看着自己的弟弟,瞪大的眼里有着不可思议。 阿元眉头越皱越紧:“廖光,你我认识多久?” “五年!” “那你该是知道,我最痛恨什么人?”阿元压着怒气,看着低头的廖光,咬牙道。 廖光沉默。 阿元起身,走近廖光,压着怒气的手有些抖,却还是拉起廖光划伤的左手,抽出自己的帕子,轻轻覆在伤口上。声音有些不稳:“那就记着你的话!” 封岳陵在一旁,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 没有人看见阿芷垂下的眼睛,泪盈于睫,落在衣裙上,又隐去……这个小姐啊,阿芷竟从未如此感谢过以往的痛苦,感谢老天…… 阿元起身后看向封岳陵:“外祖父,阿元长大了,会护好自己的,您莫忧……”那双凤眼儿里,藏着太多想问的话,想诉的情,终究也只是弯了弯,也只能弯一弯了…… 待祖孙二人起身准备出茶楼时,日头已经垂西了,阿元将外祖父送上了那辆灰扑扑,毫不起眼儿的马车,看着车架上的廖光,目光深深,带着恳求,带着担忧。 廖光深深点了一头,作为回应。驾车往城门去了…… 最后,封岳陵还是决定,当天就离开。 …… 城门北有一家点心铺子,叫松锦记,点心做的那是出了名儿的好,说祖上曾是御厨,后来年纪大,出了宫,便开了这家铺子,如今也差不多四五十年了,只他家每日做的点心样式多,量却不多,卖完了就关铺子,老多人排着队,排到头,卖没了,想吃明日请早。就说这豌豆黄儿啊,若真想吃,还非得早早来排队,甭管是平头老百姓,还是达官贵人府,稍晚一步,买着是运气,买不着是常态。要说他家的豌豆黄儿有啥特别的,那就是特别的细腻,咬一口,搁嘴里一抿,就化了。别家也有,可那股子细腻劲儿,终归比不上他家。 封媞来的时候,松锦记就只剩了一盒儿藤萝饼,无奈准备打道回府。 一转头,却看见了街对面的宋元廖飞一行,还有一辆缓缓驶离的马车。 “燕儿,你看对面那个是不是宋元?”封媞推了丫头一把。 燕儿仔细瞅了瞅,认出了人:“呀!还真是表小姐!难不成表小姐也来买糕点?” 封媞剜了燕儿一眼,“你看不到对面是茶楼?她指定在这儿约了人。”就是不知道那马车里是谁? “呀!小姐,那个不是老太爷身边的廖飞么?我记得他。老太爷那年带着表小姐回来一趟,不是带着两个护卫来么?就是他,他当时还吓唬了奴婢,奴婢不会认错的!”燕儿激动地说道。 “祖父?”封媞心底有些不舒服。为何她不曾听说过祖父回来的消息? “是呀,小姐,老太爷肯定回府了。”燕儿自顾高兴地说道,眉眼飞扬,却没看到自家小姐越来越黑的脸。 “回去!”封媞甩了袖子,转身就走。 燕儿在后面嘟囔:“小姐,咱们不去和表小姐打个招呼么……”瞧着封媞脸色不好,还是默默闭了嘴。 …… 却说这日早朝时,金銮殿肃穆庄严,只听得刘聚德又尖又细的嗓子慢悠悠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底下大臣低着头,也不知有几人清醒,清醒不清醒的,不过自知罢了。 兵部尚书周弘出列,躬身道:“臣有本奏。” “哦?说来听听。”上首传来了老皇帝有些年迈,却依旧威严的声音 “回皇上,西北军日前大败狄鹘,扬我国威,震慑西北,狄鹘已呈求和书,并以兰格城相赠。西北一战,四年之久,死伤不计。此战旷日,人心惶惶,所幸我军将士浴血奋战,马革裹尸不悔,血洒疆场为荣,终得大败狄鹘,免百姓流离,守河山万里,皇上,当亲迎主帅,犒赏三军,以免万千将士寒心。” 老皇帝沉默着,堂下周尚书不见回应,额上微汗,唇上失了些血色。 不过片刻,却尤过了许久,周尚书才听的一句:“太子以为如何?”微微松了口气。 太子高宥,先皇后嫡子,性沉。回道:“儿臣以为,周尚书言之有理,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护佑疆土,当赏。主帅身先士卒,且儿臣听闻,最后一战,其身负重伤,仍重挫狄鹘大将,实乃将士楷模,当得如此荣耀。” “哈哈哈,太子仁心,朕当成全。班师回朝之日,朕必亲迎。”老皇帝笑道:“主帅何人?” “回皇上,主帅长峰,前镇国将军嫡孙。”周尚书道。 老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镇国将军府一门英烈,英雄辈出。” 堂下之人纷纷应和,刘聚德看着老皇帝眼里的一抹阴沉,低下头,装作不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十二章 她怎么能比 夜色放大了蝈蝈的叫声,觅园前的灯笼一摇一晃的,像是在回应。夜空,只一轮孤月照影,半星也无。 阿霜看着窗前站着的小姐,自太爷离开,小姐便脸色不大好,似有些在紧张。回来后,又遣退了丫头,叫廖飞在花厅等着,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只知,廖飞被安排住在了前院,自廖飞走后,小姐便回了屋,一直站在此处,不曾动过。 廊下开着的白色四季花,沐着月光,倒比白日里更加讨人欢喜。只阿元心下不安,再美的景入眼也难。 外祖父到底要做什么,她还不至于单纯到真的以为外祖父是去游山玩水……为什么放心不下她,专程瞒着所有人回京看她?西北?还有廖光……她总觉得外祖父瞒着她很重要的事,心底有些惶惶…可那又怎样,那是养她、护她、疼爱她的外祖父啊,他平安,她就心安,即便她不信神佛,却也想合十双手,求神明庇佑,这世上,再没了外祖,她要护谁,谁能护她? 阿元想起先时在花厅里。彼时,她坐在桌旁,廖飞立于一侧。 “廖飞,自五年前,你和廖光突然出现在外祖身边,我就想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可我也知道,你们只忠于外祖。现在,外祖父把你留给我,那么,你能否回答我这个问题?”阿元转头,看着廖飞,一双凤眼,眸色深沉。 廖飞没有回答,只低了头,单膝跪下,少年气的脸上写满了为难和坚持。 别人或许不懂,可阿元知道,能让廖光和廖飞单膝下跪的人,必是终生效忠之人,看着廖飞,阿元终是妥协了。 “好,那我不问这个,你告诉我,洛阳一别,外祖父还去了哪里?”阿元深吸了口气,问道。 “小姐——”廖飞仍旧很犹豫。 “廖飞,你既还唤我小姐,那就告诉我!”阿元很是执着。 ……片刻,廖飞娓娓说道:“小姐,那天太爷晨起,收了阿霜递的信,看过之后,气得拍桌,我和廖光便赶紧去看,当时太爷也没说是夫人过世,只取了纸笔,回了封信到帝师府。晚间,太爷在院儿里坐的好好的,忽的起身说,要去西北,一路也不曾告我和廖光原因,只他似乎很忧心。我知晓的也就这么多了。” “起来吧,以前我不管,也管不着,只以后,别动不动就跪下,我不喜欢。”阿元转身,低声说道:“你先去前院吧。” 廖飞看着阿元转过身,有些心疼,却也还是沉默着,往花厅外走,只忽得脚下又是一顿。 “廖飞,相交五载,也不能告诉我吗?”阿元低着头,声音有些哑。 “小姐,别的都可以,这个,不可以。”终还是有些舍不得她这样,她该是明媚的,又添了一句:“小姐,时候到了,太爷自会告诉您的。”说完,转身离开了。 是什么时候呢?阿元叹了口气。 …… 燕儿跟着她家小姐回府后,便见她家小姐直直往老爷书房闯去。啪——她被关在了门外,却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得等啊等,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家小姐。唉,做人真难,做个丫鬟更难啊,难啊—— “爹爹,祖父可回来了?”封铭看着气冲冲的女儿,皱着眉,这哪儿有个女儿家的样子。 “你就是这般跟你父亲说话?没大没小!” 封媞见她爹黑了脸,忙跑过去拉着她爹的袖子,撒娇道:“爹爹~我在路上看到了祖父的护卫,就是那个廖飞,跟着宋元,这不一着急赶紧回来问问么,您就告诉我吧。” 封铭有些没办法,回了句:“你祖父不曾回来,想来是你看错了吧。” “可是女儿看见宋元,元表妹送人上了马车,能让她亲自出来送的,也没几个人吧?”封媞觑着父亲的脸色,说道。 “当真?”封铭也皱了眉,父亲回来了?回来多久了?为何不曾回府? 想不出原因,封铭对着女儿说道:“你也不小了,少往外跑,在家多学学女工,你看看沁儿,做姐姐的就有个做姐姐的样子!回去吧!” 封媞有些气,气父亲敷衍,也气封沁,哼!装什么装!想着提了裙子,转身跑了出去。 坐在桌前的封铭有些想不通,他从来没看懂过父亲……罢了,不想了,媞儿看错了也不一定。珣儿在东宫,教太孙读书,有些日子,不曾回来了。琎儿在西北,也不知这孩子怎么想的,倔驴似的就要从军,父亲竟然也同意,唉…… 封媞跑出来后,看都没看燕儿一眼,急急地往出走,回院子时,碰上了封沁刚从母亲院里出来,压下的怒气一瞬又腾了起来:“你来干嘛!” “姐姐,我绣了香包,听说母亲近日睡不好,便装了我去年晒干的白菊,给母亲送来了。”封沁垂头说道。 不说绣东西还好,一提这茬,封媞更是来气。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的母亲我自会来看,和你那狐媚子娘一路货色,就知道背地里做些小动作!”封媞怒道。看着封沁低着头也不说话的样子,心里厌烦得紧:“给我起开!”说着一把推开了封沁,径直走了进去。 从一看着自家小姐被推,赶紧搭上手,将将扶稳。 封沁感激地看了眼自己的丫头,“我们走吧。” “小姐,您不争不抢,为何大小姐总是这般。”从一气不过,路上还是说了心里话。 封沁低笑:“她有人宠着,所以可以肆无忌惮。” “那她也不用这么对您呀,一点儿嫡女气度都没有,离表小姐远着呢。”从一嘴里嘟囔着。却听得封沁冷了声。 “从一!记着本分!”封媞如何,与她何干?她有没有气度是她的事,她又如何能与元表姐作比。 封沁没回自己的院子,转道去看了姨娘。 …… 琼州城。 杨广坤觉得近日自己备受大将军嫌弃。 那日,他眼见着魏杨回来了,便说了句:“将军,魏杨回来了,封琎何时回南营?”苍天可鉴,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将军没回答,只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多嘴,封琎回不回,关他屁事! 从那之后,他再没提过封琎。 却说封琎这些日子过得也不大舒坦,大将军老明里暗里打听他家的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说他们八年前就认识,可在军营几乎不怎么说话,大将军就是西北军中行走的雪山,终年积雪,不待化的那种!莫不是真对他……啊——不行!他不能答应啊!不能答应的! 话说,八年前,阿元随着祖父住在帝师府,后来他便从军了,八年不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前些日子祖父来了西北,确没机会问一声。那小妮子,鬼精鬼精的。想着,轻笑了起来。 啊……有些想家了呢。媞儿那脾气也不知改了多少,阿沁可还是安静得像个水潭子?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虽时常写信,到底见不到,还是会心生想念啊。 营帐内,长峰独坐于案前,烛火恍惚中,想起了那年,那小丫头人前乖,人后却皮的很,学人家爬树。彼时他尚未从祖父和父亲的噩耗走出,帝师怜惜,邀他过府,他实没心情,遂寻了棵树,独自坐在树下出神,那丫头就这么直直落到了他怀里。明明先认识她的,是他…… 此后许多年,沙场喋血,午夜梦回,却总能看到那双眼睛,带着一丝丝紧张,还有一丝丝兴奋,还有那日太阳的温度。她身披落花,发丝飞舞,却在看到他之后,才有了一丝惊诧,本以为她会害怕,却没想到,她只是楞了一下,竟伸出双手,覆在他眼上,那双手,很温柔,很绵软,带着槐花香:“你别难过了,我娘亲说,女儿家的泪极珍贵的,阿元想来,男儿的也是吧,我是不忍看的。你若笑一笑,我就拿开手。” 烛火晃了一下,打断了长峰的思绪,只听得一声轻笑低语:“旁人可知,你如此霸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十三章 那年雨下 翌日,阿元醒来时,便听得窗外雨声唰唰,雨势不小,想来这场雨后,天儿就要转凉了吧,也快入秋了…… 京城的这场雨绵延了数日。 帝师府,封媞的心情和这雨天一般的阴沉,沉闷得让人压制不住想要爆发。 “燕儿,小姐这都摔碎多少东西了。”莺儿皱着脸,有些肉疼。别的就不说了,前儿个碎了粉彩鱼纹镂空转心瓶,昨儿个还有个元青垂肩折枝纹梅瓶,今儿个,里面啥样儿还不清楚,希望小姐高抬贵手,放过那个漆釉玉盘,它真的是无辜的!这都多少银子了,把她卖了也没这么多钱啊…… 燕儿看着莺儿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屋里碎一个物件儿,她这手就颤一下,颤就算了,为什么越握越紧!她抽不出胳膊先不提,连莺儿的手指头都抠不开,她是招谁惹谁了,这么不招人待见,一时悲从中来,竟哭了。 莺儿觉得有什么温温的东西落在了她手上,忙转头,松开手,却见燕儿眼泪汪汪,好不可怜:“燕儿,你这是咋的了?” 燕儿抬起被捏疼的胳膊,抽出帕子,擤了擤鼻涕,咬牙说了句:“我心痛!” 莺儿深以为找到了知己,“听你这么说,我竟也有此感。”说着,抽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却说屋里的封媞,一想到那天晚上母亲的话,就气得心肝儿疼。 封沁封沁,不过一个妾生子!她有什么资格和她相提并论!禁足养性,准备说亲?什么丞相府公子,品貌再好又如何!还说什么,为了大哥,为了父亲,那她呢!她怎么办! 啪——那个漆釉玉盘终难逃厄运…… …… 封铭有一妾,名宁素,除了封铭,没有人知道她确切的身份,即便秦氏屡次问起,也从未得其回答,后见宁素安分守己,不滋事,便也随她去了。 封沁自进来,便看着姨娘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于胸,闭着眼诵着佛经。 每次来这里,心里都会很平静,不知道是这檀香安抚人心,还是姨娘诵的经文果真渡人。封沁捧着丫鬟倒来的水,看着摇摇晃晃的水面终归于平静。 “二小姐来此,可是有事?”宁氏起身。 “无。”封沁放下茶杯,回道。 “既无事,便早些回去歇着吧,妾此处,无趣了些。” 封沁闻言,并未动身。 “姨娘…其实,我是有些害怕……”封沁低着头,看着膝上交叠的双手。 宁素听到女儿的话,有些微惊,第一次听她说这种话啊……可常年浸于香火,心绪也不过微微一动罢了。 “二小姐,妾只知,有所求,才生怖,无所求,自无所畏。”你…求的是什么? “有所求么?”封沁低喃了一句。 宁素细细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她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细眉琼鼻,温婉沉静……想来夫人教养得很好。 封沁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人知道,其实她最羡慕的人并不是封媞,而是宋元……那个笑起来明媚自由的姑娘,会拉着她的手,一起去捡槐花的元表姐。 封沁抬头看了眼窗外,确实不早了,是有些扰人了:“我这便回,姨娘早些歇了吧。”说着叫了从一,往外走去。 一道门,隔开了宁素歉疚的目光。 …… 自城门一别,如今封岳陵避开官道,行于山野,而后取道荆州,南下云南。无奈连日阴雨,山野林间泥路难行,幸得山脚有猎户居于此,便与廖光投宿在此地。 “老丈,这是您孙儿吧,瞧着真结实。”那汉子一脸络腮胡,笑着问道。 “是啊,结实点儿好。”封岳陵拍了拍坐在自己旁边的廖光,回道。 “老丈,您这几日就安心住着,这地儿不常有人来,如今倒有些人气儿。”又转头道:“英娘,我去山上看看,你好好招待客人,虎子,爹出去会儿。”那汉子说完,便披着蓑衣出去了。 “老丈您先坐,我去弄点儿吃的来,山间野菜,您别嫌弃。”英娘还不待封岳陵道谢,便转身出去了,留下封岳陵二人。 廖光看着门外的雨,溅起的泥蹦到了阶上,不自觉抚着左手掌心,伤口结痂得快,如今长新肉,有些麻痒。 “廖光啊,你也知道,不会有结果的。”封岳陵沉沉地叹了口气,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唉…… “太爷,廖光自知身份,绝无非分之想!”廖光惊道,忙屈膝。 “快起来!如今你可是我孙儿。”封岳陵无奈:“你这孩子,闷得很。怕是自己闷了许多年了吧……那年,也是在山上啊……” 阿元十岁时,随着外祖离开胶东,看着突然出现在外祖父身边的这对双生子,好奇得很。想着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啊,怎的一个比一个闷?苦于分不清谁大谁小,便干脆仗了一回势,逼着廖光系条帕子,这势仗得足了些,廖光因着这条粉帕子,足足大半年没和阿元说过话。 直到后来,阿元在秋明山走失。 那日,封岳陵在秋明山会友,阿元道出去寻些野菜,廖飞陪着太爷,廖光无奈之下,只得随在阿元身后离开,只当时因着还和阿元赌气,便不曾上心,待转回身,却不见阿元身影,心底有些慌了。 雨势渐大,却始终找不到阿元,廖光一急,结结实实在泥里滚了好几圈,心里止不住得担忧,莫不是被人掳走了?还是遇着了狼? “小姐——”终还是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雨水敲在脸上,只看得到素来寡言寡情的廖光红了眼。 找不到,一直找不到那个身影。 廖光跑了近半个山头,黑袍上满是泥浆,那条粉帕子,不知落在了何处。 “廖光!” 雨势大,那人的声音却依旧能直直入耳。 终于——看到了那个姑娘,坐在小山洞口,头上还顶着来时编的藤草。 “廖光,快进来躲雨!”那姑娘有些着急。 廖光当时想的是什么呢?还好狼没吓到这个姑娘,不过一条粉帕子,能让她认得,也值了。 阿元看着单膝跪在自己身前的狼狈少年,有些慌张,也有些愧疚。无奈起身有些难。 只得低着头,恳切的说道:“廖光,怪我贪玩儿,没追上你,我和你道歉。”却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只我后来真的去追你了,不过,不小心崴了脚,没能追上。真的……” 廖光忽的抬头,红着眼看着阿元。 阿元有些急了,以为自己吓到了少年:“你别哭,我不疼的。”又急忙抽出自己素白的帕子,替廖光擦掉了脸上的泥点:“你可千万别哭啊,你家小姐都知错了。” 廖光复又低下头:“是廖光没护好小姐,回去自当领罚!” 阿元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有些心疼,道:“那我现在罚你可好?” “小姐请说。”少年沉声道。 “你家小姐脚崴了,那便罚你一会儿雨停了,背我回去。” 廖光有些诧异,回道:“是!” 好在这雨没下太久。 黑衣少年形容狼狈,背着粉衣小姑娘,小姑娘时不时探探树枝,又忽得指着地上的蘑菇,却不见那少年步履踉跄。那天,廖光觉得,来时的路那么长,怎么回的时候却短了许多。 那日晚间,本打算歇下的廖飞,发现弟弟沐浴之后便不见了。许是出去练功夫了吧,毕竟今天没护好小姐,心里难受也正常。 却不知,他的弟弟把白日跑过的山头又跑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直至东方日将出,才回来,手里握着一条黑乎乎的帕子。 “廖光,七情六欲,人之常情,这不是罪过。因为有情,才想守护,即便不在她身边,心也不会空落落。一想到那人的笑颜,就觉得,这世间啊,没白来一遭。”封岳陵望着雨幕,似在追忆。 廖光抚了抚心口。 后来,小姐不再分不清他们兄弟,只那条帕子,他还是一直带在身上。 “太爷,廖光明白。” “好孩子,都是我的好孩子。”封岳陵说道。 没办法陪在她身边,那就护好她最珍视的人,亦不相负。 即便从始至终,她都不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十四章 缘起沂南 夏秋之交,这四季花开得倒也娇艳得很。也快秋闱了…… 阿霜垂着头坐在廊下,手指拨弄着花儿,有些沮丧。她是被小姐嫌弃了麽? 她是知道的,小姐素来喜悦美人,阿芷那般天仙样貌,自是能轻松入得小姐眼,归字行儿的姐姐们,也一个顶一个儿的好看,先不说阿艽和阿芠,瘦瘦弱弱的阿菂现在都比她得小姐欢心。单看着这几日阿菂能日日留下陪小姐说话,她这心里头就有些酸,这阿菂长得那么瘦,怎的也比她好看些?她有那么差么?阿霜有些怀疑人生。 单以长相论,阿菂和阿霜各有千秋,阿霜丫头小圆脸儿,一双杏眼儿水汪汪,朱唇坠珠,自是一番娇娇憨憨俏模样儿。阿菂丫头瓜子儿脸,瘦削英气,一双眼睛犀利有神。 难不成小姐是嫌她最近吃胖了,阿霜杏眼儿睁大,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双手捂着两颊,面泛愁苦,可是…不吃,会饿啊…… …… “主子,我随雷军他们去看了铺子,定址在了东荣街,位置不错,人流也多,三间铺面儿,两层,倒是不大不小,想来凭林二哥的手艺,也能红火。”阿菂说道。 等了半天不见回答,阿菂抬头一看,一瞬间无比无语,主子,那是您的银子,就算您银子多,也不能这么糟践啊,您上心些成不。 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无奈一声声叫着昏昏欲睡的阿元:“主子,主子,醒醒,主子?” 阿元微微皱了皱眉,嗯? “主子,定址了,东荣街。” “东荣街?”阿元杵着脑袋想了想:“嗯,不错。”三教九流混迹之地,想来能有不少趣事。 “主子——”阿菂话未尽,被阿元轻声打断。 “既然来了我跟前,就叫小姐吧,免得别人多想。” “是!”阿菂沉声应道。 “阿菂,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阿元突的问道。 阿菂呆住了,她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四眼相对…… 阿元忍笑,这呆样儿。 “婢子刚刚是要问,这铺子名儿,小姐可要另起?”想起来了,阿菂轻轻呼了口气。 “不了,原先的就挺好。” “小姐……”阿菂缓着声。 阿元见阿菂有些犹疑,问道:“可还有事要告诉我?” “小姐,那个丫头,需不需要……”阿菂在脖子下比划着。 “阿菂,她不过是个眼线,你拔了这个,也还会有别的。”她现在没看清的,是另外一个啊…… 见阿菂低头,阿元又说道:“阿菂,你素来知我脾性,这铺子的事儿交给你们,我从不疑心,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再告诉我也行。” 脾性?懒么?看看看,又要甩手了。 阿菂忍着心中腹诽:“那劳小姐写副字吧。”果然让雷军说准了,卸磨卸的干净,指不了什么,能多捞就多捞点儿,小姐的字还是怪值钱的。 “字啊,明日写吧,今日,有些困。”阿元慢悠悠说道。 “那明日婢子再来,小姐歇歇。”阿菂转身离开时,心里还想着:瞧瞧,瞧瞧,这还没动呢,就困了,这秋乏的,是不是早了些? …… 却说吴攸自那日离开宋府,便住在城东的有缘客栈,每日出去听听小曲儿,护城河边儿看看景儿,顺道儿再打听打听趣事儿,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只那日忽听得人说,宋家小姐退亲,休延看着自家少爷拉着人家不松手的样子,着实把人家吓得不轻,嗯,他也吓得不清。 自家谪仙般的少爷,作甚,如此没风度?糟蹋了一副好样貌。 虽说他家少爷自那年回了京,便有些神神叨叨的,一直在找个人,却又不知人家姓甚名谁,实有些过分了,后来老爷生气,拘着不让出府,少爷竟趁着天麻麻黑,离家出走了,走吧走得远了也就算了,眼不见为净,还偏偏就只窝在京里,把老爷气得不轻。老爷老来得了这么个儿子,自是宝贝得不行,他既想找,那就找去吧,只派了他随身跟着。 谁知自家少爷想一出是一出,竟跑到别家府里去教人家弹琴,之前的宋府,已经是第六家了,好在小时被送去沂南,认识的人家不多,府里也不大提起,老爷说了,丢人丢他自己的,不准让人家知道,他是丞相府出来的,老子丢不起这个人,还有,自己想个名儿去,别用老子起的。 至于,为何公子被送去沂南,谁知呢,或许是老夫人迷信,也或许是老爷夫人单纯盼着小儿子自在平安。 据府里老人说,某天,府前来了个和尚,来个和尚有什么稀奇的,和尚也总得化缘吃饭啊。 只这和尚看着,不大像个和尚,偏他自己还口口声声说着贫僧贫僧。好吧,看在袈裟和钵的份上,勉强当你腰间的酒壶是装饰,袖口的油渍是茶污,只你一个和尚,不守清规戒律,嘴里念叨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眼珠子咋地还能黏在了夫人身上! 想知道夫人何等美貌?看自家少爷就知道了,如今少年长成,身长足有八尺,一袭白衣素靴,腰带银丝绣着竹纹,缀着翡翠镂空云纹佩,羊脂玉簪绾发,面如冠玉,色若天成,眉飞入鬓,一双桃花星星眼,摄人心魄,左眼角一颗朱红泪痣,道是无情还有情。 明眼儿人都道少爷随了夫人的好样貌,至于老爷,挣扎无用,也就放弃了。 那和尚就这么直勾勾的瞧着夫人,虽看得仔细,只眼中清明,倒不惹人恶心,待到管事实在看不下去,开始撵人,那和尚还狡辩着:“夫人怀中的小公子,当归,当归。” 老夫人信佛,听得此言,硬是让丫头扶着下了马车,眸中急切,问道:“大师,何解?” 大师?众人望天。 “无妄海上无望,忧思江畔有思。沂河水边怡和,南华山里难化。”只听那和尚敲着钵,嘴里唱着奇怪调子,活像个唱曲儿的,还唱不好的那种。 可老夫人却身子微颤,面色凝重,众人想笑,也只得憋着!后来,那和尚吃了一桌席面,灌了满满一壶酒,又哼着曲儿走了,只告诉他的那个老管事说了,那曲儿是明月楼里头牌柳湘儿唱的。 众人也没当回事,只当遇着个骗吃骗喝,又犯色戒的疯和尚。 只后来,老爷定了少爷的名为无忧,陈无忧。少爷八岁时,被送往了沂南。 “休延,明儿个,咱们回府!” 休延听着自家少爷说道,有些愣怔。 吴攸举着扇子敲了休延的脑袋:“愣什么,明日回府!”说着往前走去。 休延追在后:“少爷,怎么突然回府了?” 身披夕阳的人影只道:“回府才能说亲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十五章 你不是丫头 京城的雨,不若淮扬的雨缠绵,也不如胶东的雨质朴,但却自有其风韵,带着京城特有的威势,竟也能绵绵了数日。 霎时现了阳光,恍惚竟有久违之感。 清水院。 “回姨娘,大小姐自那日外出回来,便每日窝在屋里,最近更是不留丫头,倒是与奴婢一同被留下的阿菂,能日日在屋里呆个大半天儿。”连小姐惯常宠着的阿霜都不曾呆那么久。 说着又似想到了什么:“对了,姨娘,那日回来之后,小姐带了个护卫回来,安置在了前院。还有,就是…那阿菂前几天外出得勤,说是去给小姐买点心,可奴婢也就只见着她带过一次松锦记的小盒。” 姚静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丫头,眉头微拧。 “护卫?” “是!似乎阿霜与那护卫颇熟悉。” “哦?那倒是有意思了……”外出? 赫嬷嬷看着姚静的脸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去吧。”姚静撇过头不再看回话的丫头,冷冷说道:“走得时候,可要注意些……” 那丫头抿着嘴点了头,步履有些急。 “嬷嬷,你观大小姐,觉得如何?”姚静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身子却依旧纤秾有度。 赫嬷嬷掩在袖里的手微微紧了一下,“奴,见识浅陋,只那日一见,大小姐身上确也有固执之气。” 比之您,也不遑多让,只大小姐眉目清明,泱泱一身傲骨,您却是偏执成狂,无端阴冷。邢嬷嬷怕被看出心中所想,早早埋下了头。 “固执啊……”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让人看透,单单只是固执,哪值当堂堂帝师亲自带在身边教养数年?不过一个外孙女儿,带着一身未知的大小姐啊,可惜了,她们生来对立,哼…… …… 觅园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阿元微张着朱唇,平素凤眼儿里闪着的光,此刻竟也有些凝滞。 除了阿芷那张毫无波动的美人脸,邢嬷嬷并其余丫头不是嘴角微微抽动,就是捂着嘴,憋笑憋的内伤。 待稍稍缓过来些,阿元试探道:“阿霜啊,你…这打扮…是…”哈——说不下去了…… 阿霜见小姐笑得有些僵硬的脸,一时有些无措。 “小姐,阿霜今日涂了胭脂……”脚尖轻微碰了碰,又小声嘟囔着:“淮扬的姑娘们,都涂的,不是都说好看么……”怎的全是这幅表情…… “噗——哈哈哈……”阿元素来随性,实在忍不住了,大笑出声。 憋笑的丫头也着实忍得辛苦。 阿霜气急,跺了跺脚,嗔道:“你们……小姐!” “阿霜,你作何要涂这么厚的胭脂啊?”阿元揉着眼角笑出的泪,不忍地问道。 “小姐,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阿霜见众人笑话自己,使起了小性子。 “明知故问?可你家小姐是真的不知啊,阿霜快快来解惑。”阿元怜惜阿霜身世,一贯宠着这个小丫头,调笑着说。 终是忍不住笑出声的阿菂,忽的想起了那日忘记和小姐说的事儿,除了店名儿,还有这么个活宝来着,好几日了,日日像个游魂儿,廊下的四季花都被糟蹋了不少,真真儿是辣手摧花。 哼,阿霜一扭头,跑出去了,留下屋里一众人笑得花枝乱颤。 晚间,洗净的阿霜睡在脚踏上,难得的有些安抚了她的心情。 “阿霜,你近日可是有些什么事?”阿元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 片刻之后,身旁传来声音。 “小姐,我…我怕您不喜欢阿霜了,阿霜不够聪明,比不得归鸿姐姐,也不够漂亮,比不得阿芷,不够能干,比不得阿菂……”阿霜有些黯然,心里终究是很不安。 “阿霜,照你这么说,确实是挺无用的……” 阿霜听到这句沉吟后,心情止不住地低落,心口微微发疼。 “所以啊,那些个丫头们都比你强多了。”阿元继续扎刀。 些微啜泣声自床边传来。 “可是,你家小姐从没当你是个丫头啊,你要那么聪明,那么漂亮,那么能干做什么?” 啜泣声戛然而止。 “小姐……” “阿霜,这些年,你家小姐何时可嫌弃过你?”阿元问道。 阿霜认真想了想,“不曾。” “那你为何信不过你家小姐?” “我……只想待在小姐身边,害怕……”阿霜哽着声音。 “你可还记得那年救下你时,你家小姐说了什么?” “您说,世道向苦,可人心向暖。”阿霜回忆着初遇时的情景。 当时自己险些被二叔卖到烟花地,其实她还小些的时候,二叔一家对她很好,她父母早亡,只有二叔这一个亲人了,理所当然地以为亲人之间情意难断。后来,二叔有了儿子,她便有了做不完的活儿,以及从不停的叱骂,还有从来吃不饱的肚子,可她没有怨过,后来,二叔为了买一块地,把她卖了。 她一路哭嚎踢打,还是被婆子拖着出了村,人生第一次懂得什么是怨恨,然而身处黑暗,早已看不见光。 也是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温暖,第一次觉得得天眷顾,那个小姑娘,笑着朝她伸出了手,手腕上戴着一副很漂亮的镯子:“你可愿与我一道?” 多好看的姑娘呀,彼时的二丫觉得,仙童也不过如此了。 “我这一路上,除了我外祖父,先不说他,他更是一句话都不同我说,闷得很,有了你,总算有人能和我说说话儿了。”小姑娘眉眼弯弯,指着身旁的人,阿霜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竟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孩子,一个转头看了她一眼,另一个抿着嘴撇过头,却不知一身黑衣的少年为何会系着一条姑娘用的粉帕子,怪得很。 “元元儿,莫吓着人孩子。”这是姑娘的外祖父吧?很慈祥呢,朝她看了过来:“孩子,别怕,没事儿,我家孩儿喜欢你,便会护着你的。”说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一瞬间,阿霜放声哭了出来。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讨厌她,有很温柔的人,会拉她的手,会揉她的头发。 “阿霜,你和她们不一样的。”阿元坐起身,轻轻拉住阿霜的手,“别对自己没信心,也别对你家小姐没信心。嗯?” “嗯!”阿霜红着眼睛,重重点了头。 静夜沉沉沉几许,门扉安掩,旭日自东出。 翌日,石兰院像是忽得落石入湖,惊起涟漪阵阵。 看着院中尸体,人心惶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十六章 井边香魂黯然销 石兰院。 洒扫丫头早早起了身,趁着二小姐还没醒,她得先去把水打好,然后烧着热水,借这空当儿把院子给扫了。 丫头提着桶,心里却有些纳闷儿。 这昨儿个才出了大太阳,今儿怎的又是灰蒙蒙的,瞧这阴沉沉的天儿,连丝儿风也没有,闷得紧。老天爷啊,可千万别再下雨了,这连着下了些日子的雨,衣裳都要潮了,二小姐一贯爱打扮,换洗的衣裳要是返潮了,指不定哪个姐姐又要挨骂了,唉。 丫头摇着辘轳( ),夯吃地拉起水桶,却看见井边纤草上飘落着一块白帕子,看这料,哪个姐姐落这儿的?怎么会来井边上? 正疑惑着准备走过去看看,却不料踩着了井边的青苔,咣一声,洒了一身水,冰的很。水桶咕噜噜地滚得有些远…… “啊——” 院儿里起身的丫头们听着动静,赶紧闻声过来。只见这打水的丫头浑身湿淋淋的,脸儿煞白,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前面,袖口上还滴着水……莫名地有些阴冷…… 赶来的丫头顺着这丫头的手指看去,顿时捂着嘴,吓得小脸儿惨白,这…是…死了人吗? 有胆大点儿的走过去,伸手探了探鼻息,却惨叫地跌坐一旁:“死…死了……” “这是…不是…小姐身边的…阿朱姐姐?”捂着嘴的丫头战战兢兢地说了句。 “快!去告诉小姐!” 屋里,宋晴刚刚起身,阿碧正端着热茶。 “小姐!不好了,死了…死人了……”宋晴正准备接过茶杯的手一顿,皱眉看着跌跌撞撞跑进来的丫头,大清早的叫嚷什么,惹人心烦…… “死人了?谁?”刚醒来便睡意一空,没个好脸色也正常。 “是…是……”丫头一紧张,有些结巴。 “说话!” “是您身边的…阿朱…尸体…尸体在…在……” “啪——”茶水四溅,溅到了宋晴的裙裾上,晕开一片污迹。 阿碧顾不得烫红的手,立时跪下,“奴婢该死!”却掩不住颤抖的身子。阿朱姐姐的…尸体?怎么会?昨天还好好的…… “尸体在哪儿?”宋晴厉声问道。 “在井边……” “过去看看!”宋晴起身,却见阿碧仿似失了魂,“阿碧!” …… 井边,围着一群小声窃窃的丫头,即便有些害怕,却仍旧在指手画脚,生怕自己成了周围人中的异类;即便违着良心,说着莫须有的猜测,丝毫不顾死去之人的体面名声,即便对自己的刻薄心知肚明,也要彰显自己身为见证人的“殊荣”;即便见证的,是一个死人…… “小姐来了……”嘈嘈声渐消。 宋晴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手上已经渐渐泛了青,心中一震,有些害怕,有些惋惜,还有很多的想不通,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仿佛死的不是她贴身伺候的丫头。怎么会是阿朱?什么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碧一路上强忍着心里的不安,越是走近,心却越往底下沉,右手掐着左手心,竟生生掐出了血。待看到躺着的人果然是昨天还取笑她的阿朱姐姐,脖子却哽着发不出声,喘不进气,只胸前一紧一紧,通红的眼睛似在泣血。 阿朱姐姐……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和她说着悄悄话的阿朱姐姐……死了?不会的,她是睡着了吧,这儿冷,一定是冻晕过去了。 不待众人反应,阿碧已经扑到了阿朱身前,扶起阿朱的身子,拍打着已然冰冷的脸,嘴里喃喃:“阿朱姐姐,阿朱姐姐,你快醒醒,小姐都起身了,你怎的还能睡呢,快醒醒……”好像她一声声的呼唤,怀中人能有所觉似的。 “都去干自己的活儿。”宋晴沉声道,“你去告诉姨娘,让人来给阿朱收敛了吧。” 兀自喃喃的阿碧却像听到了什么,转身跌跪在宋晴脚边,扯着她的裙角,不住地磕头:“小姐,阿朱伺候您多年,您救救阿朱吧,求求您,救救她吧,她一定还没死,还活着的,昨天她还和奴婢说话呢……” “阿碧,阿朱,已经……” 阿碧的身子一僵,复又重重地磕在地上,石子儿划破了额角:“求小姐。” “我…会让姨娘查清楚的。” 前院来人时,只留阿碧一人枯坐在此,抱着阿朱的身子,贴着她的脸,轻轻诉说着什么。 阿朱姐姐,你说得对,在这府里当差真的不容易,你走了,留下阿碧可怎么办吖…不过,你放心,阿碧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好好地查清楚,好好地找出害你的人,好好地告慰你,然后,好好地……去陪你……你别走太快啊…… “姑娘,快松手吧,这人都死了,得赶紧收敛了,小心死气啊!”小厮说着便硬从阿碧怀里将尸体拖出,阿碧死死地拉着阿朱握拳的手,可她的力气,哪及得上汉子?眼见得就要拉不住,又抠着阿朱紧握的僵硬手指,忽得,有什么东西滚到了她手里…… 那小厮以为阿碧总算松手了,叹口气:“早松开多好!”便将阿朱的尸体放在板车上,推了出去。 阿碧呆呆的坐在井边,这是…… …… 觅园。 “小姐,石兰院出事儿了。”邢嬷嬷低声说道。 阿元停下笔,“什么事儿?” “说是死了个丫头,早间便把尸体拉走了。也不知为了个啥,好好的个丫头平白就没了,那丫头,是二小姐留在房里的,嬷嬷还见过好几次,眉眼儿清明,斯文秀气,倒是可惜了。”邢嬷嬷叹了一声。 阿元停了片刻,复又蘸了墨…… 外祖父教过她书法之基,教过闺阁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也教过读书人的馆阁体,只她却独独钟情于飘逸虬龙的草书,字随心动,留天留地,无所桎梏。 邢嬷嬷觉得自家小姐的字好看的紧,虽说她不懂其中精妙,也不懂小姐写的是什么。她见过夫人的字,也很漂亮,可是,没有小姐的字来得随性。 却说阿元开始写时写的还是正正经经的名家诗句,听了邢嬷嬷的话,转笔便写下了大悲咒经文,恐怕脑子里也就这一篇儿。 后来,阿菂拿去给了雷军,雷军顿时气的跳脚:“这…这是要度谁,除谁的苦厄啊?开头写的还算正常,这后面……谁家开酒馆挂着佛经!小姐不是不信佛麽?”阿菂斜眼看窗外。她也不知啊,问她这么多,她去问谁? “小姐,咱们,可要查查?”邢嬷嬷见阿元蹙了眉,问道。 “会有人动手的,不急。”待邢嬷嬷出去,阿元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微微叹息了一声,她是真的很羡慕那个萍水相逢的女子,活得那般恣意洒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十七章 所思在远道 这天儿阴了一整天,终究是没落一滴雨,只那打水的丫头怕是早就无心晴雨了…… 清水院。 “姨娘,二小姐来了。”邢嬷嬷禀道。 “让她进来!”姚静冷着脸,眼风扫过门扉。 宋晴进来时,便看到姨娘背对着她站在窗根儿下,也不曾回头,也不曾说话。她进来也一会子了,她不知道?她又在寻思什么?连她进来也不曾发觉…… “姨娘。”若不是现在她管家,真当她愿意来这儿?哼—— 姚静回过头,看着这个自小便和自己不大亲近的女儿:“你能来我这儿,倒是稀罕的很。” “我来也没别的事儿,我院儿里的丫头死得不明不白,想着,姨娘许是该查查了。”宋晴平平道。 姚静眼光微黯:“你若能收拾好自己的事儿,想来那丫头,许还能活得好好儿的。” 宋晴心里一紧,猛地抬头,她的事?难不成……被窥破了心事,素来端着的架子,一瞬也有些撑不起来,气急道:“与你何干!你以为你这么做,我会感激你麽?”哼了一声,便转身出了屋,步子有些急。 姚静身子僵了片刻,后低了头,嘴角挂着一抹冷嘲:“你的感激?要来何用?莫不是以为端着身份,就配得上这身份?给你嫡女的尊荣,你受得起么?” 晚间,邢嬷嬷铺好了被,倒了杯茶水放在了姚静手边。 “那丫头倒是胆子大得很啊……”烛火摇曳,映着姚静的侧脸,美艳温和,只不知隐在暗处的那半张脸,又是何面目。 赫嬷嬷垂头立在一侧,不曾答话。又听得一句:“不过,躲了一整天,别也是个没出息的吧……”既然想往上爬,心慈手软可不行,畏畏缩缩更不行! “嬷嬷,熄灯吧。”姚静吩咐着,起身走向了床榻。 “是!” 月隐云翳,星光暗淡。屋里的灯一灭,清水院里除了虫鸣,再无动静。 …… 石兰院。 宋晴自回了院子,便遣了丫头下去,不曾提起阿朱,也不曾问起阿碧。也是,不过一个丫头,还是一个知晓了她心事的丫头…… 恍恍惚惚从井边走回来的阿碧,午饭也不曾用,一直在屋里,没出来过。宋晴身边有四个贴身丫头,如今只剩阿碧、阿黛、阿桔。阿碧和阿朱在一个隔间住着,如今阿朱不在了,屋里也就只剩阿碧一人。 不曾点灯的屋子,黑漆漆一片,若仔细瞅,也就只有榻上那人的眼里有水光闪着,忽隐忽现。阿碧不停地摩挲着手里的珠子,阿朱姐姐一直握在手里的珠子,若不是她使劲儿抠着她的手,这珠子是不是也随她一起深埋地底,再无人知。 素来干净的脸上也似蒙了一层雾气,有些看不真切了…… 她一定要查出害死阿朱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她!阿碧手指缓缓收紧,死死地握着那颗粉琉璃小珠子。 却不知,寂寞深沉的夜里,此刻,也有一人心情忐忑,飘忽不定。 打水丫头看着手里的白色帕子,有些后悔捡了来,这可是死人的物什,她是抽了什么风,捡这么个东西回来。烧了?被人发现可怎么办。扔了?又往哪儿扔啊,万一平白害了别人,她又如何心安。只后来嘴里默默念叨着:“姐姐,姐姐,你莫来啊,我没有坏心的,我也不知当时为何捡了你的东西,现在后悔的紧,啊,不…不不…不对…我…我一定好好守着这帕子,日日睡前给你念经,姐姐,你安息啊,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 琼州。 “大将军,京中来人了……”封琎还不待掀开帐帘,便大声道。 “可算来了!”成大力登时拍着大腿站起来,兴奋道:“俺都等多久了,总算能去看看京城了,魏杨那厮念叨得紧,说那什么居的鸭子烧的皮焦肉嫩的,油花花的…好吃得很…”说着,见众人盯着他看,默默地小了声…… 魏杨扶额,唉。 “文书到了?”长峰看向封琎。没有人发觉他眼里闪过和成大力一样的兴奋。 “是!”听到封琎的回答,长峰起身亲自出帐。 远远便见有人下马,小兵牵着马走开,一行人转头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一名京中武将,姓任,后面跟着一个公公。 那高大的汉子见长峰,便抱拳行礼:“将军!”许是衷心敬佩边关将领,倒不见京中武将身上高人一等的习气,行礼行得全须全尾,半点不含糊。 “快快请起。”长峰扶住那人胳膊,轻轻一托。 “恭喜将军了!这一战大胜,猛退狄鹘,扬我朝国威,实乃再世战神。”说话之人声音尖细,正是大太监刘聚德的干儿子刘喜,喜公公。 “公公过誉了!”长峰不假辞色,沉声道。谁能想到这位长得老老实实,唇红齿白的小公公,日后可是能亲自下手杀死自己干爹的人物,喜公公…… “这哪儿是过誉啊,将军当得!”说着,从袖中拿出了文书,“将军,可入帐说话?” “请!” “将军,这回朝的文书,您可收好了。”喜公公将文书双手递给了长峰。 “多谢公公!有劳!”长峰接过,转身交给了封琎。 “将军此战,大获全胜,振奋人心,皇上亲言,您回朝之日,帝架必亲迎,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将军日后,定可无忧了。”喜公公操着一口尖细的嗓音,配着他这一副脸,着实违和了些。 成大力听着,虽说在夸自家将军,可这声音,怎么听怎么难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京里人说话,咋地这幅样子,魏杨那厮还老说什么京里公子端方,莫不是戏台儿上的?不对啊,封琎那小子不也是京城里的么,这说话也能听啊。成大力皱着两条浓眉,身上跟有跳蚤似的,窸窸窣窣扭动。 魏杨在边儿上眼皮子直跳,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成大力你丫是多久没洗澡! “惶恐,峰不过在其位谋其职,尽其责忠其君罢了。帝架亲迎,实乃皇恩浩荡!”长峰向东拱手低头,眼里闪过一抹幽光。 当晚,长峰在营中设宴,为京中一行人接风洗尘。酒酣肝胆处,谁的思念意悠悠? …… 封府。 燕儿在檐下拉着莺儿不停地念叨:“莺儿莺儿,我听说,西北军要回京了,那些个将士,不知是啥模样,你说,他们是不是一个个都长着黑胡子,耷拉着脸,怪能吓唬人?”反正二少爷肯定不是。 莺儿掏了掏耳朵:“燕儿啊,人家长啥样儿,我咋知道去,这还没回来呢。再说了,西北军回京,赚银子的是那些个铺子,那银子还能到咱口袋里?” 燕儿哼着撇过头嘟囔着:“你就知道银子!这不是二少爷要回来了么!” “你说谁回来?” 冷不丁听到背后人声,燕儿莺儿急忙转头:“小姐——” “你说谁要回来了!”封媞不耐,皱着眉头,没好气道。 “奴婢刚刚说,二少爷要回来了……”燕儿有些委屈,她又做了什么,小姐怎么又生气了…… 封媞一听,顿时眉眼舒展,低下头,绞着手里的帕子,脸上飞起了红霞阵阵,二哥回来,是不是,他也要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十八章 你也爱吃槐花糖? 这日,早间还灰蒙阴翳,颜色冷清,不想临近午时,天儿大开,旭旭日光穿透层云,一洗往日瑟瑟,洋洋洒洒倾泻而下的暖调笼着觅园廊下的四季花,绿叶边儿上也泛着金光,更别提那新出的花苞儿多喜人了。 “小姐,少爷过来了……”归鸿走进来,有些迟疑地说道。 桌前之人没有回应。 “小姐,可要奴婢寻个由头?”归鸿抬眼看了阿元脸色,复又低下。 阿元翻着书页的手一顿。心里叹了口气,虽说是亲弟弟,可总归隔着什么,又说不清到底隔着什么,就是有些亲近不起来…… 阿元静了片刻,缓缓说道:“不用了,去见见吧。” 归鸿取了一件藕色衫子披在了阿元肩上,顺手把散在桌上的书纸收好。 碧纱轻晃,佳人将出。 宋黎见阿元走出来,脸上顷刻笑开了颜,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从椅中跳下,嘴里还喊着:“大姐姐,大姐姐,黎儿今日无课业,可算能来看你了。”向阿元快步走去。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儿,阿元胳膊微动,只那双眼睛清凌凌地朝她忽闪着,到底忍住,没把袖子从他手中抽出来。 “可是有事来找我?”阿元嘴角微翘,淡淡地问道。 “大姐姐,我那日来看你,你受了伤……”宋黎说着,飞扬的眼角低了下来,带着担忧,小心问道:“如今,可还疼?” 疼吗?阿元一瞬有些发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眼前的男孩儿泪盈于睫,瘪着嘴:“可是还没好?”小手慌忙地摸向腰间的小布兜,嘴里还低喃着:“一定很疼的,姨娘身边的丫鬟说,全是血……” 宋黎不由分说地将手中三颗槐花糖放在阿元手上:“大姐姐,我还有很多槐花糖,今日带的不多…父亲说男孩子不可以吃,不过我偷偷藏了很多,下次都给你带过来,吃了糖,甜甜的就不疼了。”想着自己偷偷藏东西,小手不好意思地拽了拽袖子。 “你爱吃…槐花糖?”阿元低头看着掌心,低声缓缓问了句。 宋黎听到阿元终于开口,兴奋地重重点了头:“嗯!最爱吃的是槐花糖,不过,我也喜欢话梅糖、窝丝糖、杏仁糖…” 小指头掰着的模样,像极了她小时候…… 阿元眉眼微微柔和下来,看着男孩儿细数着他爱吃的东西,嘴角翘起一缕弧,带了一丝丝温度。 “大姐姐,你呢?你喜欢吃什么?”宋黎睁着圆圆的大眼睛,问道。 “我?我爱吃的,也有些多呢。松锦记的豌豆黄,胶东的葱油煎饼,西塘的藕粉羹,淮扬的蟹黄汤包,大理的鲜花馅儿饼,洛阳的浆面,晋中的莜面团团……”可最爱吃的槐花粉蒸,再也吃不到了。 宋黎大眼睛水光流溢,闪着憧憬:“大姐姐,你去过好多地方。京城外面,是不是有很多好吃好玩儿的?” 阿元没有回答,只轻笑了声。 是啊,好吃好玩儿的多,明贤雅士多,流民天灾也多,她的思念和遗憾,同样累积了很多…… 石兰院。 因着阿朱的死,今日院儿里倒不见丫鬟们窝在树底躲懒儿,谈笑声也没听得一句,比起觅园里丫头们打打闹闹,安静得有些森森。谁知道呢,害死阿朱的人还没找到,许是外人,不过,也许就是院儿里的人了……丫鬟们私底下,可也少不了倾轧。 “阿碧,阿朱没得前日,可有和你说过什么?”宋晴有些紧张,只面上风轻云淡。 阿碧今日瞧着,除了眼睛肿了些,其他,倒一切正常。宋晴见阿碧微怔,眼睑缓缓半盍,眼底浮起一丝阴郁。 “阿朱姐姐说…”阿碧一开口,肿着的眼睛愈发红了,鼻音深重:“她说,等她年纪大些,就会被放出府,到时候,她就找个老老实实的庄稼人,生几个孩子,白天丈夫下地,她就好好拾掇屋里,做好饭,照顾好孩子,等着那人回来,辛苦虽辛苦些,倒也和乐。” 宋晴见阿碧又开始流泪,微微皱眉,又问道:“只说了这些?” 见阿碧泪眼蒙蒙,有些疑惑,又解释道:“阿朱去得有些突然了,我说过要查清楚,总得知道她之前可是有什么得罪人的地方吧。”说着拉过阿碧的手:“阿碧你再细细想想,阿朱,可还说过些什么?”关于她的事…… 阿碧有些受宠若惊,凝着眉,又细细想着之前阿朱和她说过的话:“阿朱姐姐还说……” 见阿碧有些犹疑,宋晴心里一紧,催道:“说了什么?” “阿朱姐姐说,小姐最近长了个子,要奴婢收收不能穿的衣服。” 宋晴听到“小姐”二字,握着阿碧的手倏地收紧,待听完,又只道:“就只有这些?” “阿朱姐姐性子静,倒不曾说过别的。”阿碧瞧了眼宋晴的脸色,道。 宋晴眉头微展,不曾说?那还好……那,杀害了阿朱的又是谁呢? 阿碧忍着心里的恐慌,死死握紧了双手,没有露出端倪。 进来之人一句:“小姐,可是找我?”微微缓了缓阿碧的心情。 “阿桔,你去把昨天发现阿朱尸体的那个丫头叫过来。” 与阿桔一同进来的还有阿黛,只唤过一声小姐后,便恭恭敬敬站在一侧,低下头看着脚尖,眼风半丝也不乱动。 惠安堂。 “穆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我都要被那丫头烦死了。” 阿全跟在穆青婉身后进门,到了后院儿,一路不停地抱怨着穆青婉离开后,宋府那小丫头怎么怎么烦人,每次来都问东问西拉杂一大堆,什么穆大夫为何不嫁人?李大夫的胡子有些长?阿全,你又胖了…… 穆青婉将背上的医匣放在石桌上,坐下喝了一杯茶水,才揶揄着打断:“阿全,自我进门,你就在说那宋府的丫头,半句不离,怎地也不见你关心关心我呀,我这一走多日,你就一点儿问候也没有?好歹我也是惠安堂的主家。” “您就别取笑我了!”阿全红着脸急道。 “这么说,宋府的丫头时常来?找你?还是找我?”穆青婉挑了挑眉。 “我能看病么?找我…肯定是找您啊!不过也就您刚走的那段时日来得勤些,最近倒不怎么来了。”阿全撇了撇嘴。 “那也值当你唠叨半天。怕是耽误你喝酒了吧。”穆青婉斜着看了眼阿全。 “我…您说了算!” 穆青婉笑了声,低下头看着桌上的医匣子,看来,明日真得去一趟宋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每天都在心绞痛》正文 第十九章 不会放过!(加更) 烛火微黄,摇曳扑朔,像是圹埌天地间仅剩的一丝光亮,明明势单力薄,孤弱无依,却仍旧在努力地挣扎着,试图破开无边黑暗的倾蚀,撕出一条血路。 穆青婉缓缓打开医匣,拨下了匣子里的暗扣,里面放着那人写的几封信。 自她来了京城,便很少收到他的信了,有时候会止不住地埋怨他,不是他说京城里藏着答案么? 林木到底是死是活?月牙去哪儿了?她根本就查不到! 他曾偶然提过宋府,却不曾多说,眉目间山水缭绕,多是黯然,难道宋府里有林木生死和月牙踪迹的线索?她虽不懂,却也多留意了。是以将宋府发生的事也让人带了信儿回去。 不过随口一提,山高水远,从不曾想却收到这么一封信。他要来京?为了什么? 能不能活着进来都是问题,何况,就算进来了,皇宫的那位又怎么会放过他? 穆青婉将信收好,平整地放进匣子暗箱内,锁好了暗扣。 大小姐,还真是有缘啊,一别六年,就当青婉报答你当日一护…… 觅园外的穿廊附近,有个小园子,没有名字,因着有人叫西园,府里便一直叫着西园,里面也无甚好景儿,种着些杂花杂树,除了偷懒儿的小丫头来这儿躲闲,一般都没有人来。 “归池啊,我这可怎么办啊…”说话之人语气焦急,压低的声音有些发抖,手指一直扯着裙子,“今天二小姐还叫我去问话儿,我不过就打了个水,被吓着就算了,还问我怎么发现的,能怎么发现,就是看见了呀,看见了还不能叫出声?当我愿意看啊,我现在还得对着条帕子念经…”说着一顿,两手合十,点着头又急忙道:“啊呸呸呸,姐姐饶命,无心之语,贵帕安好…”说着说着就拉着调子抽噎了起来:“归池……” 归池皱着脸儿,伸手搂着这丫头,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蒙蒙,别怕别怕,你说清楚点儿,我,我都晕了。” 二小姐?发现什么呀?帕子?什么姐姐? 打水丫头待缓过些气儿,又把那日她去打水时的事讲给了归池,末了还加了句,当时估计手指头抽筋,捡回一条死人的帕子,白的!不过她不敢告诉二小姐,心里又怕得紧,就来找她了。 归池揉了揉发懵的脑袋:“所以,二小姐开始查那个姐姐的死因了?你还捡了人家落下的帕子,很有可能会被牵连进去,是这样么?” 打水丫头点着头,吸了吸鼻子。 归池想说,怎么办呢?她也不知道啊。要是归鸿姐姐在就好了。 不过又想着蒙蒙已经很可怜了,她不能补刀,“蒙蒙,我还没有想到好法子,这样吧,你先把那帕子藏好了,别叫人知道,等我想出了法子,我就去找你。”暗暗想到:嗯!今晚回去就问问归鸿姐姐! “好……”打水丫头声音有些发颤,“那我今天先回去,你可得快点儿啊。” 归池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打水丫头的身影淹没在夜色里。 清水院。 “姨娘,老爷过来了。”外面的丫头进来通报。 姚静擦着眉上黛色的手一顿,又赶紧拿出黛螺,将擦掉的颜色补了回来。 起身笑脸迎出室外,伸手替宋戊郢解下外衫:“老爷,今日怎地想起来看静儿?” 宋戊郢只嗯了一声,又道:“晴儿院里,死了个丫头?” 姚静挂着外衫的手一顿,又皱眉道:“嗯,昨儿个晨间发现的。” “你现在管着府里的事儿,让人好好儿查查,别平白死个丫头,遭人闲话。” “嗯,今日已经问过了几个丫头,倒不曾有什么线索,只一个丫头说,瞧见地上的泥陷得深了些,怕是个男人。”姚静倒着茶,说道。 “那更得好好儿查查!女孩儿院子里,哪里来的外男?”宋戊郢皱着眉,脸有些黑。 姚静眉眼微转,“那妾明日再接着盘问盘问。” 却在听到宋戊郢这句话后,嘴角的弧度生生僵在那里。 “府里如今没了嫡母…”宋戊郢顿了顿,又道:“若阿元不曾回来,你管着倒也可,如今她在,你管着,是有些不合适了,抽个空儿,交给阿元吧,她也该学着掌俗事了。” 宋戊郢喝着茶水,不曾注意到身侧之人眼里深切的悲哀和失望,还有怨毒…… “老爷,大小姐身子刚好,怕是得再缓些日子。”姚静压抑着内心的痛恨,说道。 你真的就没有心吗?封敏已经死了!死了!你怎么就不能回头看看……她这么卑微,卑微地爱着,你怎么就只看得见一个死人? 宋戊郢听着姚静的话,难得有了一丝表情,有愧? “那就过几天再说吧。”沉声道。 那晚床榻之上,姚静少见地非常被动,宋戊郢自知无趣,便也作罢。 姚静想起了初见宋戊郢时的情景,那时,他笑了,可惜,不是对着她……枕边又是一片湿气。 日日伴君侧,盼得君一顾。 奈何?奈何? 君心兮似铁,妾肠千千结。 斯人已随风,苦念无音同。 同床兮异梦,孤枕兮难眠。 何日兮开颜,不得见,不得见…… 琼州。 “大将军,明日大军启程,您早些休息。” 魏杨和成大力行礼退下。 长峰看着案几上的纸,上面有他刚写下的密密麻麻的人名。 指尖顺着往下一个个指去,烛火映着他深刻的脸,忽明忽暗。 肖让,该叫你肖先生,还是…… 长峰长叹一声,将案上的人名拈起,纸尖没于烛焰,火舌之下,顷刻化为飞烟。 腾起的青烟漫卷,映着这大将军模糊了年岁的深沉和冷厉,还有藏在深处,几不可见的柔情和执着。 长峰眼眸隐在眉睫阴影之下,指尖轻点着桌案,别怪他狠,如果不是他们狼狈为奸,草菅人命,他何至于痛失至亲,刀口求生,还生生错失至爱,最后,只能眼睁睁看她一身素衣映着血,躺在火红的枫叶上,满山飘落的都是红色,身下的血泊也红的不真切…… 他,耗尽了毕生的力气,都没能爬过去,没能爬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