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贵女崔英娣》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1章 崔氏（1） 暖日和风花带媚，画阁雕梁燕语新。 夹钟月半，京城临召的大街小巷人头蹿动。 因正值春闱会试终场，昼间的人潮中少见游侠士子，随处可见容颜二八小娘。 一个个娇娥红粉，宝髻钗横缀鬓斜，莲脸能匀似早霞。半含娇态，绣裙轻抬，袅袅娜娜来去，莺声蝶语嘁嚓，无端略入春色，羞煞数树娇花。 阿娘亲手掀窗，瞭望一晌，回身握我双手赞绝：我儿素质体丽青春，两眼如刀，十指如玉，及时衣著，梳头京样，善别宫商，能调丝竹，歌令尖新。若仅仅姿容出尘脱俗也就罢了，偏偏腹有春华秋实，言德容工具备，温恭淑慎无亏。当不是一般庸脂俗粉可比！ 我立即羞赧红面，放下手上简牍笑道：“自古亲娘眼中无丑儿，盼儿也只有在阿娘眼中才是最好的罢！” 阿娘慈笑着走到我面前，亲昵的凝望我面笑语：“为娘的心头肉，自然是最好的。我儿颖慧，可知为娘常为何事担忧？”说罢阿娘于广袖中抽出一摞信笺，摊开在我面前的铁梨螭纹翘头书案上，一一指道：“这是为娘母家荥阳郑氏的，这是赵郡李家三郎的、这是范阳卢家的、陇西李氏……放眼天下，无论我儿青眼哪家，自然皆是下嫁，然而，我儿不能总是寄躯深闺埋头书牍，当该出去走走了！” 我避重就轻道：“怎的没出去走呢？眼下春光正好，不是又该同耶娘兄嫂出门远游去了？” “不了不了！”阿娘笑道：“我与你阿耶早有商议，莫不说我们年岁大了，受不得车马劳顿，即便远山遥景再好，也大不过我女儿婚嫁去，阖该把时间交给你们年轻人自己，江湖为伴，最能积攒情意！” 我避无可避，只得苦笑：“耶娘真真用心良苦！” 阿娘轻拍我背，手指轻轻戳点着案上信笺：“喏，这是我与你阿耶，仔细挑选了四姓五望之中最优的，你当用心甄选一个，待会试下场，你的定情之旅便行启始，才子佳人两相携，大好春光才不致蹉跎！” 我扫也不扫那些信笺，赤面啼笑：“郑李卢王？若是与他两两相携去，才算真正辜负这春色了！” 未料阿娘面色微愠，语出责备：“四姓五望竟也配你不得了？莫不是要学了你阿姐，一个太子就教她私定终身！” 我扶着阿娘手臂宽言以济：“并非盼儿悖意阿娘，盼儿只是想待字闺中多陪伴耶娘几载而已，阿娘该明白盼儿心意不是？” 阿娘面色果然转缓，絮语殷殷：“即便耶娘有一万个不舍，舞象之女也要出嫁的不是？为娘了解你，自小主意大过天，看重两情相悦。可话说回来，姻缘姻缘，本就是先成姻，后积缘。先求个门楣相应，家世对等，天长日久缘分自然也就有了！无论如何不要像你阿姐这般地，囫囵委身太子……丢尽了我士家大族的颜面……” 我忙安慰道：“事已至此，阿娘再作伤心已是徒劳，万望阿娘保确身体为要！” 提及阿姐，阿娘总是不期怫郁，为不使我目睹她眼眶濡湿的惆怅，阿娘起身与我告别出门去。 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陇西李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以崇高的威望和地位尊为五姓七望。五姓之中，我博陵崔氏被天下推为士族之冠。 如若说天下士族是一片星空，我崔氏家族就是星空中最为耀目的那一颗；如若天下士族是群芳夺艳百花园，那末我崔氏家族就是最吸人眼的盛放牡丹。 几百年来，五姓恃其族望，耻与诸姓为婚，傲慢地进行着内部通婚，以保持高贵的血统。 前朝曾有薛姓宰相恨叹：此生遗憾便是未能娶五姓女！ 更有皇帝向郑氏宰相求婚，希望郑家能把孙女嫁给皇太子，但郑家宁可把孙女嫁给时为九品官的崔氏。 所以民间有传：崔家丑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却愁！ 我理解阿娘的苦衷，但是比起被挫败的家族骄傲，我有更深层的隐忧。 一入宫门深似海，不知新嫁东宫的阿姐过得可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2章 崔氏（2） 度日如年，我总算盼到阿姐的回门日。 阿耶带领全家人跪地齐呼：“欢迎良娣娘娘回探母家！草民请良娣娘娘安！” 阿姐即刻泪目盈盈，忙上前分手扶起阿耶阿娘，并呼我等起身。 阿姐尽情地与耶娘分享宫内新鲜事，无外乎是宫中的繁文缛节如何拖累了她，她又怎样在宫婢和婆子的帮助下投机取巧之类。 入夜时分，阿姐总算把时间分给了我，我们像小时候那样，钻在同一床被子底下聊叙各自心事。 我终于有机会问道：“阿姐，怎么不听你说起太子，他待你可是真的好？” 阿姐在被子底下执我的手，急速拍了两下，迫不及待道：“如何这样问？如若不好，今日你我可有机会同被而眠？” 我略一思忖，也是，大奚朝婚律，回门新妇不可于母家过夜。若无太子的格外恩宠，阿姐岂能有机会留宿母家？ 可是，太子给予阿姐的优渥是否过多？ 疑虑之时，我已将疑问脱口而出。 阿姐不以为然，骄傲之情溢于言表：“多吗？我不觉得呢！” 我仍不甘心，一一摆明道：“纳采和请期，太子两次均派人带雁问礼，亲迎之日太子更是亲临家中接亲，这不算多？” 阿姐满面羞红：“谁家郎君求娶不是如此？太子与我早就相识，这点情份当然是有的！” 我心急道：“太子身边除了你崔良娣，还有辛良媛、张良媛、许承徽、曾昭训等等一十六人。雁为何物？雁偶雌雄相配，向来从一而终。太子送雁，何其讽刺！” 阿姐抿唇启笑，娇羞道：“这恰恰说明，纵使他身后虽有姬妾成群，仍愿一心待我……” 我甩掉阿姐缠上来的胳膊，薄怒道：“待人用心，何需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太子一个亲临迎亲，便使你成为东宫众矢之的，将我崔氏亦推至风口浪尖，阿姐可曾想过？” 阿姐不以为意，竟傲慢道：“想当年女皇储氏病笃，她的三个面宠联合作乱，还不是亏得以咱阿耶为首的五位大臣发动政变，斩杀谋乱之人，拥戴当今圣上复辟。太子常与我说，若没有咱阿耶，就没有他这个太子。不屑说太子，他申屠皇室哪一个对我们崔家无有感激？况且，太子冲破重重阻挠，几乎一半朝臣都在圣上面前替太子求情，圣上这才恩准太子与崔家联姻。我身后可不是咱崔氏一家，而是半个朝堂的靠山呢！太子对我好，我就不信，哪个敢置喙！” 闻言，我全身一凛，冷汗涔涔：“阿姐糊涂！阿姐你可曾想过，太子众多姬妾，为何独独联姻崔家处处受阻？又是受谁的阻？” 阿姐一愣，继而不屑道：“这，这有何可想的？我崔家千百年的名声，任他申屠氏皇亲贵胄我崔氏也不会高看一眼的，可惜太子苦苦追求之相尽显，那些个反对太子的，只恐太子沉迷女色红颜误国；支持太子的，自然是巴结着我崔家的名望了！” 我哭笑不得，翻过身去背对着阿姐不想再吐只言片语，可是想了又想，还是顺着阿姐的揉搡复又转身过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3章 阿姐（1） 我想了想，终于道：“阿姐，且听我这样与你说吧——袁皇后——” “袁皇后对我不错的——”阿姐突然打断了我，道：“她常与我闲话家常，怕我新婚寂寞想家，还常使信安公主与我一同玩耍！” “她对你好，她对你的太子可是一点善待也无！” “这话怎么说？”阿姐瞪大眼睛问我。 “因为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可是袁皇后她想学太子的祖母储氏，也想做一做女皇，难道你没听说过信安公主要做皇太女吗？所以，袁皇后以及信安公主，都不会善待太子，所以——” “怎么可能？”阿姐疑惑道：“太子可是名正言顺的，她们母女——” “那又如何！”我厉声打断阿姐：“女皇储氏四子二女，四个皇子依次为皇帝或太子，哪个不是名正言顺？结果仍是死的死，疯的疯。当今圣上你是了解的，做了几天皇帝就被贬往边州别驾，即便是再坐皇位，也是在那位储氏病笃后被朝臣一举拥戴上位的！太子本就是一个无名宫女所生，并非袁皇后亲子，他的名正言顺，于野心勃勃的袁氏母女眼中算得了什么！” 阿姐眼中终于有了惧色，我趁势继续道：“储氏女皇虽薨，但他的侄子凉寿王储文酉实权在握，又与袁皇后同流合污。若不是他与袁皇后里应外合，于圣上面前献进谗言，阿耶何至于被封为博陵郡王，要——” 阿姐忽又打断我：“你这话怎么个意思？阿耶以前不过是博陵郡公，如今被圣上亲敕，擢迁博陵郡王，这是何等荣耀？且不看看，那储文酉平日何等嚣张，还不是由靖王降成了凉寿郡王？” 我继续耐性解释：“明升暗降，这四个字阿姐可懂？阿耶之前虽为博陵郡公，但他还是中书令，朝廷一日不可离，如今高升博陵郡王，却只可每月初一十五上朝面圣，实为可有可无。此番明升暗降只恐人心不服，这才连带降了储氏那些亲王的封爵，阿姐还能当被阴夺实权是好事吗？孰不知，我崔氏大房一门，无论供俸朝堂亦或是各地为官的兄长们，已然一一被黜官谪职，就连清河崔氏官阶高者，亦被纷纷削调。阿姐，你可想明白其中厉害了？” 我望着阿姐赤红面庞，惊讷的双眸，想她必然已经一知半解，却也不得不忍住心中不舍，继续道：“天下人谁人不知，那袁氏居心叵测，效仿储氏，觊觎皇位，但苦于自己膝下无子，因此她与太子长久斗法。如今太子与崔家联姻，本就是挑衅袁氏权威之举，而我崔家亦被视为与袁氏对峙。你若隐忍低调，哪怕装痴卖乖亦是好的，我崔家皆众亦谨小慎微，最后落得个苟且偷安也还算好，可若你与太子锋芒逼人，免不了被投机谄媚之人拿粗挟细，那袁氏必然要拿我崔氏作筏，断不会相安无事了！” 阿姐沉默半晌，忽而道：“那么，那么，为什么，为什么阿耶不可以再次逼宫，将那袁氏赶下后位，佐申屠皇室安稳？” 我心神一愣，讷讷地盯着阿姐，半晌说不出一句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4章 阿姐（2） 我深呼一口气，抑怒而道：“孙膑兵法有曰，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如今圣上健在，太子位正。袁氏觊觎皇位不假，可天下人只凭口舌，并无死证；袁皇后与储文酉系儿女亲家，沆瀣一气的二人皆有实权，朝中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如今阿耶年事已高，又接连暗遭排挤，保全性命已是心力不余，哪里还担得起二次政变？” 见阿姐鼻尖渍汗，我又补充道：“如今，你我姐妹所言之语，哪说哪了，阿姐万不可泄露只言片语，可明白？” 阿姐终于省悟，在被子底下攥疼了我的胳膊，半晌，她猛地抬头看我，颤抖着唇齿道：“盼儿，你，你，自小就比我聪慧，快快，快帮我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哪？” 阿姐突然不住地摇晃我手臂，怔然的我陡然回神，听她说话：“盼儿，这样吧，你随我进宫去！凭着现下太子对我的宠爱，我求他给你个良媛之位并不难，哪怕是个承徽也好，只要你在我身边，帮我出出主意，我就不怕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阿姐为自己心中的良计雀跃不已，而我并不怪她的偏私。 她是博陵崔氏大房第一个女儿，又自小多病，所以受尽宠溺、玉食锦衣的生活成就了她的仁柔寡断，以及单纯任性。 她虽然事事习惯随附我意，我却习惯恭让她三分。 我虽不怪她，但心底怒气难抑，嗔唤一声“阿姐”，再也说不出其他，转头闭目。 阿姐回去半月不到，我便接到东宫来信。 不必打开信笺，我已猜个八九不离。看到满张隽秀字迹，果然。 阿姐邀我参加三月三日上巳节，宫里举行的招宴禊饮大会。 我虽不敢苟同阿姐的一厢情愿，但思及她在东宫被太子姬妾针锋相对的日子，不免心疼，想来听她倾诉一番，出出主意也是好的。至于太子，如若真真有幸被他倾慕，我自认有办法使他退却。 因而，我即刻回信东宫，答应赴宴一事，也好使阿姐早早安下心来。 三月三日。 我稍做打扮，脸上薄施粉黛，额上贴梅花金钿，唇上点天宫巧。精致双环髻后双侧插双鸟及卷草纹银钗，蓬耸处簪对称四蝶银步摇。一件海棠红色百合花纹齐胸襦裙，外着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广袖衫，单丝罗红地银泥帔帛。 比起当下时新打扮，我这一身稍显落后，毫无标新立异之嫌，但整体得体又不失大气，断不会失了我博陵崔氏士家风度。 招宴禊饮设在太和宫正殿千福殿。 大殿之上，皇帝左手边坐着是皇后袁氏，右手边是帝后的亲生长女信安公主申屠敏，而非一个无名宫女所生的太子申屠俊。 皇帝立于大殿阶上，向阶下众臣、亲王郡王、公主郡主、远亲外戚，寒暄几句，阶下队伍便有序退去。 宴飨的设置，以帝后为首的众臣自然设在千福殿正殿，以太子为首的亲王、郡王、贵主们设在东偏殿，而以信安公主为首的公主、郡主、姬妾、贵女们则设在西偏殿。 宴飨并不是上巳日之重，让所有人迫不及待地还是宴飨后的祓禊和曲水流觞。 宴飨匆匆至尾声，我远远地望见于太子姬妾位列的阿姐，向我举杯三下示意。按照之前在阿姐殿中做下的约定，我起身退至殿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5章 阿姐（3） 阿姐满面欣喜，拉我手欲往东向走，我拦住阿姐借步墙角，正色道：“阿姐，我此次应你之邀入宫赴宴，完全是因为担心你身处水深火热，孤立无援。所以，阿姐休要坚持己见！” 阿姐语出咄咄：“难道你入宫，就是来亲自拒绝我的？好了，且不说这个，你既知我处境，为何不肯帮附于我？” 我正色回应：“帮你之法千百种，何至于非入东宫宫闱？” 阿姐突然盈盈坠泪：“盼儿，自小倚靠你惯了，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后宫，没有你，我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心下一动，上前握住阿姐双手，语气不免缓和：“阿姐糊涂，你如此明目张胆地结纳自家姐妹，岂不是徒招嫉恨？” 阿姐一甩手，自责道：“我没你心思缜密，想不到个中厉害！不过——”阿姐转身朝我释然一笑，“也无妨了！只要你我姐妹联手，我的恩宠加你的聪慧，到时候……” 阿姐尽在不言，拉我的走便走，我再次挣脱。 我忍无可忍，苦苦一笑压低声音问道：“阿姐可问过我是否情愿？” 阿姐振振有辞：“姐妹共嫁一夫，长为姒，幼为娣。阿耶为我命名嫤姒，为你取字英娣，就是希望我姐妹二人同侍一夫，相互扶持，不受欺侮！好你个崔英娣，如今阿耶的心意，你也敢违逆了？” 我哭笑不得：“阿姐何来此谬论？我只知耶娘希望你我姐妹相亲相爱，互为倚仗提携为伴，却从不听说是要你我姐妹同侍一夫的！依心而论，我无法甘愿与其他女子分享枕边人，包括阿姐你！” 阿姐蛮缠起来：“亲迎那日未见小姨之面，太子正深感遗憾，我一提要将你介绍见面，太子爽快答应。我不管，已然答应好的事，总不能教我失了颜面！” 我妥协：“颜面我会帮阿姐挽回，不过见面结果如何，阿姐不要心怀期待罢！” 话音落，正见着阿姐的贴身侍婢丹媞，远远地朝夹巷这边奔跑而来。 “娘娘娘娘，出来了出来了！太子等人都出来了！” 这次阿姐不再与我拉拽，而是提醒我做出温淑有礼的姿态，步履盈盈地向东偏殿走去。 阿姐将我向太子隆重介绍，而我只微微屈礼，淡淡道：“太子殿下安好！” 太子神色傲然有礼，唯独不掺情愫，我暗自松了口气，无暇阿姐眼中的失望，周全退去。 退出三步之余转身之际，突闻太子呼道：“小姨留步！” 我的心猛然一凛，正愁如何进退，不料阿姐上前来握我手臂，复将我拉回人前，似是重新燃起希望，望着太子眼波流转，问道：“殿下召阿妹何事？” 太子转头向身后众兄弟笑道：“坊间都说崔家女比皇家女难求，更可惜是崔家女寥若晨星。如今小姨难得入宫，各位兄弟好生见了，算是求个见识吧！” 太子复又面向我，语气转了谦和：“但愿小姨莫要嫌弃这些污睛浊眼，脏了真身！” 许是百年的家族声望为我傅翼长久之故，任他贵为太子，我仍觉本性的骄傲受了唐突，心中溢满不悦。 我揖了礼，言辞自谦，语气却颇为清凛，“太子殿下谬赞，民女实不敢当。崔氏女闺中之态，一如天下仕女，并无贰样。”说罢，我抬首向太子身后一众贵主略略颔首，算是酬酢礼数。 抬头的瞬间，我的心突然乱了节奏。 当然不是为着太子，而是太子身后的那条陌生又略觉熟悉的身影。 来自那副身躯的双眸，闪烁着灼灼光芒。我静时，它胶着我的面颊、头饰、衣角；我动时，它追着我的前身、后背，未有断落。我甚至能感觉得到，它在我消隐人群之后的翘望以探。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我想，他一定也不知道，就在掠他而过时，余光一瞥的我，已然记住了他的容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6章 流觞（1） 信安公主申屠敏骄纵惯了，引领着女眷队伍毅然走在太子申屠俊的前面，贴身宫人低声劝谏，信安不但不以为然，竟公然大声喧哗：“区区家奴而已，也配走在本公主前面？真是笑话！”说罢，扬长而去。 众女恍若未闻，低头于太子队伍面前倏然掠过。这时，我又一次在人群中发现了那双胶着我身影的眼睛，挺直鼻梁下的薄唇微微一笑，知道那笑是为我而绽，我却不知如何接纳，羞赧垂额，瞬间醉红面颊速疾而离，只是那张寇玉之面于我心中更加深刻。 近了曲水池畔，男男女女不再恪守队形，疯也似地散开去，各自寻着心头之好，交换郎情妾意。亦有矜持者，坐定在岸边，静等蜂蝶自来。 我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心里仍为新生的情愫悸动，木然地身体几时被人挤到岸边尚不自知。 待我醒神，却见身边男女早已除履脱袜，将一双双赤脚伸进曲池水中祓禊。 贴身婢子青莳轻喘着跑过来：“娘子叫婢子好找！” 青莳已到待嫁之龄，平时我足不出户，难有机会替她寻嫁，如今，我将她稍做打扮，竟也有大家闺秀风范，想来她如若能在此时寻得如意郎君，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所以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拘了她：“左右这里有宫女侍候着，你不必顾我，自由玩耍便是，一个时辰后，再来这里寻我。” 青莳与我兴奋告别，我自行将脱掉的鞋子放置一旁，轻褪白袜卷于广袖之中，伸脚入水。洗濯去垢，消除不祥，祈念总归是好的。 我的双脚轻搅池中清水，忽然出现在破碎水纹上的一面倒影，使我心如撞鹿。 他怎么会来？ 我轻拍胸脯，镇定心神，才听清耳边莺声燕语娇吟。 “平济王殿下，为何不早些过来？” “可不是嘛！害我们姐妹好找！” “如若我们不挟持于你，定是不肯来的罢！” …… 望见被莺围燕绕的他，我莫名心酸，慌慌然欲起身而离，左右抄手，竟寻不见鞋子，转眼斜瞥，却见那双锦缎连枝暗纹云头履正压在他的身下，登时恼羞成怒。 他于女子们的调笑声中不断睇视我，惊觉我之窘态，他惶惶摸出身下锦履，双手递向我。 我早已等不及，哗啦一声于池中捞出双脚，藏于裙下，小跑抽身。 “娘子你的……” 我把他充满愧疚的话语抛在身后，寻了一处稍为清静之是地打理神情。 祓禊仪式完毕，信安公主将女眷召集，带于池前空地的锦毡，进行祈福。 信安公主自然是第一个祈福之人，她跪于锦毡之上，双手施交叉之礼，对空仰叹：“愿我大奚百姓在母后荫庇之下繁荣昌盛，愿本公主屈一人下，伸万人上，趋圣人而行。” 闻言，我全身一凛，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太子，已经吃过一次哑亏的他已然铁青面色。 未及我回神，一团花球落入我怀中，撞得我微微向后趔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7章 流觞（2） 只听众女尖声提醒：“快快，该你了！” 也有嫉妒之语显之于耳：“发什么怔，被公主投中惊失了心魂吧？” 原是信安公主要施赦恩典，背对众女投抛花球，被投中者便可于公主跪过的锦毡之上当众祈福。公主只把这种殊荣施投给三个人，第三个幸此殊荣的就是我。 为了表达得到这种无尚荣耀的幸运与兴奋，得幸者被要求要将祈愿大声诵出来。 我不得不跪毡交手，闭目启齿：“一愿四海清平，昇平人道泰，千秋万岁；二愿亲眷安康，孝养恭勤，骨肉不相欺；三愿郎妾合意，不枉相思梦，恩爱无别离。” 信安公主突然走出拥簇，虚扶我手臂，直言不讳：“前面那两个的祈愿个个小家子气，你倒是个与众不同的，不知，你是哪家女儿？” 我忙拜下：“回公主殿下，民女崔英娣。” 信安面色一凝：“崔？可是博陵崔氏？” 我只好如实答是。 信安恍然又问：“你可是太子新娶崔良娣的家眷？” 我答：“民女正是崔良娣之妹。” 信安将广袖一挥，面色忽而放松，抿笑道：“本公主母家有一表哥袁氏，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你可愿与他成齐眉之好？” 我心中一紧：“承蒙公主厚爱，只是民女终身已定！” 信安也不糊涂：“姐姐刚嫁没几日，妹妹什么时候定的终身？” 我筹措着语言，平静道：“早就有书信往来，三日后就是嫁期。” 信安无不遗憾：“想必是定给了李卢王郑吧？也罢，也罢！” 我颔首：“是民女无福！” 信安忽然怒而拂袖：“哼！太子都能娶个崔氏女，我非要为袁表哥也娉个崔氏女不可！” 信安身边婢子眼快心灵，唯恐她掀怒伤及无辜，忙上前提醒：“公主殿下，曲水流觞可以开始了。” 信安来了兴致：“噢？准备好了？” 婢子道：“只听公主一声令下。” 随时随地发号施令总能给够她十足的骄傲和自信，信安信手一扬：“开始吧！” 丝竹乐起，我坐在岸边青石地板的团垫之上，望着巧夺天工的曲池内缓缓而过的觞盏，不禁想起坊间流觞之景。 在自然天成的弯曲溪畔，人们用来托盏的可能是一只素面木碗，或是随手拾得的一块竹片，亦或是一方精巧草筏，不拘一格。被托的酒盏有陶制高脚杯，有铜作弧腹杯，有带把长杯，亦是多种多样。 而我面前，清一色的双鸳纹方形木盒托着一盏盏白鹤联珠纹折腹银高足杯，奢华显尽，却削减了许多趣味。 我正因着乏味而略觉倦怠，忽听得身旁侍候的宫婢一声惊呼：“娘子，娘子，停了，停了，您快看，有酒杯停在您面前了！” 我闻声低头，心中陡地生起惊喜，一只狩猎纹筒腹银高足杯，竟用了一片荷叶托流！是何人别出心裁？ 荷叶被轻风助力，悠悠转圜几圈，泛起微微涟漪，近乎顽固地停留在我的面前，不肯离去。这一瞬，我不禁愕然。 宫婢在我耳边雀跃：“娘子，让奴婢替您捞起它吧！” 我嗯了一声，只见宫婢执起方形竹笊篱，精准而迅速将盏托捞起。 酒是一定要饮下的，如此，才能知晓这盏酒主人的蛛丝马迹。 西府凤翔，上好的西凤酒！我意犹味尽，但更加迫不及待地翻转杯盏，只见素净的圆形银底，单单一个“锐”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8章 流觞（3） 我虽未曾见过皇家子弟，但我知道大奚朝的平济郡王，名字叫做申屠易。 我不禁有些许失望，愈加兴味索然。 宫婢提醒我：“娘子，您是要唱歌的，当然踏舞也可，大家都等着呢！” 我擅唱却不喜唱，然而此时，不得不开口。起身整理衣袂，略一施礼，简述开场，是礼貌也算是对乐师的提醒：“一曲《南歌子》献给诸位，五音拙劣，恐污了诸位贵耳，万望担待！” “雪消冰解冻，烟凝地发萌，绿杨红叶两分明，万户千门，春色渐舒荣。忽睹双燕飞，时闻百啭莺，日惠处处客丝声……” 一曲毕，引来一片赞叹。赞叹之声如水中涟漪，忽而泛起倏忽退去，人们忙着寻找其他乐趣去了。 只听耳畔“啪啪”有声，是两掌相击的声响。我转身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着月白圆领窄袖袍衫的男子，伫立我身侧，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启齿之间，毫不吝啬赞美之辞：“娘子好声音！鸟啭莺啼不及娘子十之一二。鄙人当真荣幸，得娘子天籁之声洗耳，之后这天下再无好声音！” 我凝眉道：“不足挂齿，这位郎君过誉。” 言罢我转身要走，只听他的声音追着道：“敢问是何人杯盏，有幸得娘子素手相拈？” 我心中一顿，将握杯的手缩于广袖之中，按规定，所停杯盏是要得杯人随身携带的。 见我瞬间哑然，他不再追问，近前来附我耳畔低声道：“虽是三月天，袜履不着是会着凉的。” 我见他施然蹲下身去，捡起我不小心由另一侧广袖中掉出来的白袜。他的手，筋骨分明，沉稳有力，修长的手指曲蜷弹开，掸掉袜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擅自作主，于裙下握住我瑟缩的一只左脚。不待我发声，他抬眸向上望我，虽是轻语却如命令：“扶着我！” 我像迷了心窍，不由自主的地将一条手臂搭上他的肩膀，稳住身形，任由他将我的脚放于他的膝上，为我着袜。 他的手指在我的脚背之上犹如蜻蜓点水蝶燕踏舞，颤栗之感窸窣而起，顺着血脉丝丝蹿入四肢百骸，我的身体摇摇欲坠。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一只手迅疾握住我虚扶在肩的手腕，稍一用力，我全然跌入他的怀中。 四眸相视，我如受惊之鹿，慌乱起身夺路而逃，一路手指狠拈耳垂，试图逼退一脸烧灼。 在出宫回府的马车上，我默默无语，凝望窗外，日斜树影低处，皆是他的面容。我在心中默念：不枉相思梦，恩爱无别离。申屠易，你与我，是否能够？ 青莳忽然讶异出声：“娘子，怎么不见你的白玉镶金玉镯？莫不是丢了？” 我轻抚空荡荡的左腕，裙下只着白袜的双脚莫名瑟缩，脑海里忽地变换成另一个男子的身影，平济郡王同父异母的兄弟、西宁郡王，申屠征锐。 我拈了拈袖中的杯盏，懒懒叹息一声：“罢了，这一日入宫，我丢的东西还少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9章 家变（1） 踏几下车，我驻足在宅邸门前抬头仰望。“博陵郡王府”五字欧阳洵体劲楷，黛底金字，新漆未积尘灰，夜色下光耀刺目。 我抿唇凝眉，似与那字里行间看见阿耶每每对空凝望之样，捋须轻叹，愁下眉头，又上心头。 我捻着手脚行于亭中，躲在阿耶身后屏息探望，见阿耶正笔走龙蛇。阿耶笔法有力，更有书圣羲木板书字入木三分之势：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待埃字落尾，我跳至阿耶身侧，握住他的左臂大呼：“阿耶，我回来了！” 阿耶很是捧场，面露一惊，亲昵点我眉心：“玩疯了你，此去可都好？” 我知阿耶所问意指我和阿姐，可我眼底早已收尽阿耶苍老的背影，心中不免生疼，便顾左右而言他：“不见得多好！自从年前，我大奚女皇储氏病笃，重新还政夫家申屠氏，当年受尽母皇压迫屈辱、懦弱无比的皇帝申屠衍坤，可谓绝处逢生。今日的上巳节，显见的扬眉吐气之象！” 对于天下事，阿耶知我心有见地，但不管他有多忧虑，也从不向我开口论朝堂。 阿耶娇纵女儿，唯恐他的掌上明珠被朝堂纷乱污心浊身，只盼儿无忧无虑的成长，对镜匀妆面，纤手理罗裙，弹弹琵琶，弄弄铃钹，唱一唱《渔歌》，舞一舞《柘枝》，磨一磨人情事故，忧一忧儿女情长，嫁个门当户对之人，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这就足够了。 我的乳名盼儿，正是慈父一颗宠溺之心。 但是今晚听我主动开口所言，阿耶不由点头赞许。 我又道：“申屠衍坤曾经被母皇贬离出京任职边州别驾时，皇后袁氏与长女申屠敏跟着他颠沛流离多年，做了皇帝的申屠衍坤对皇后母女二人，以无度的恩宠作为弥补。正因此，信安公主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阿耶沉郁之色加重：“牝鸡司晨，国将不国！” 我轻摇摇头笑望阿耶：“这不是阿耶真心之意吧？想当年，阿耶为女皇储氏鞠躬尽粹数载，绝非单是报她亲自提拔之恩，去除她谋得皇位的血腥之往不说，储氏手下的江山，国泰民安，政治清明。如今，阿耶只恐大好江山毁于愚妇之手，获得短暂安稳的百姓再次人心动荡生灵涂炭！” 阿耶眼中闪烁惊诧：“知我者盼儿也！” 我道：“阿耶只管放心，申屠皇室沉浮朝堂多年，绝不会放任天下易姓的！” 想当年阿耶身先士卒，发动政变，成功解除朝堂祸乱后，我便提醒阿耶，申屠衍坤昏庸无能，而储氏侄男安堵如故，留之必是后患，当革其权柄，九族远背京都，永截复燃之火。那时阿耶不以为惧，平生首次狠狠骂了我，并罚我跪了两个时辰祠堂。宅门外，亦有良人提醒五王：储文酉尚存，五公终无葬地。但五人皆认为“大事已定”，储文酉必兴不起风浪。 我只恐阿耶误解为埋怨，所以语出安慰肤泛不切，我深知阿耶已然胸有悔意，怎舍得再雪上加霜。 阿耶担忧道：“眼下申屠皇室萎靡，储袁两氏朋比为奸，且风头正劲，申屠正宗欲纵权在手难于登天！” 我道：“盼儿的看法倒不与阿耶相同，申屠氏表面看来个个庸碌，实则人材济济，不过是被储皇多年打压，人人削尖自保委曲求全惯了，遂呈一派萎靡状态，不过这只是一时之象，那袁氏母女占着天时地利，横行跋扈，毁天下不倦，自当逼得有志之士揭竿而起，复辟皇朝！” 阿耶又赞：“我儿论述精透！只是不知这‘有志之士’是何方神圣，又何时可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10章 家变（2） 我跳到阿耶面前，肆意道：“阿耶看盼儿如何？当不当得这‘有志之士’？” 阿耶笑嗔：“调皮！不过，我盼儿若是男儿身，亦能为这天下拼出阿耶这身担当来！” 我撅嘴摇头：“阿耶言之太轻，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更甚于蓝，难道就不许盼儿超越阿耶吗？” 阿耶陡然失笑，正色道：“若真真如此，阿耶倒无比庆幸我盼儿是女非儿郎！” 我能了解阿耶心思，官场险恶，朝堂诡谲，阿耶当不希望自家子女的一身聪慧成为集矢之的，反戗自身。阿耶爱女心切，动容我心酸，我几欲流涕，遂扶着阿耶手臂道：“阿耶，天下终有明主，亦有更多贤才良将为它呕心沥血，我们就不要为它操心了罢！只求阿耶为盼儿以及家中兄姐想想，我们只有您一个阿耶，盼儿只望您天保九如，永生永世陪伴女儿身边！” 阿耶笑中带泪：“傻孩子，人如灯烛，油尽灯枯，燃熄自有命数。耶娘总是要先行而去，我一把老骨头，死不足惜，如今，我只悔护女不周……” 我知阿耶心中忧虑阿姐，即安慰道：“邻家胡氏长女，与远房表哥一见钟情，立誓非他不嫁，胡家长者以门户不当为由棒打鸳鸯，未料胡女偷食鼠毒，月坠花折，胡家人后悔晚矣。阿姐自幼顺遂惯了，执拗一件事，亦是不易更改的，阻她入娉东宫，后果难料，阿耶当初您退让一步，实为正确之举。” 阿耶沉叹：“若不是恐你阿姐效仿胡女，我怎会……哎，有时候，我甚至后悔，当初若无‘五王政变’，或许就没有他申屠皇室，太子也就非他申屠俊，即便与他门户不对，我亦不必成日里担忧着姒儿性命！” 我笑阿耶：“阿耶这样理解不对！我崔家士族近千年来，贤才辈出，皆是秉持忠孝、刚正耿直、为民请命之人物，阿耶一颗公心，永生不泯。再说，爱民、爱女，虽同是爱护，却是两回事，怎可一概而论的？” 阿耶转身过身去，于悔悟中喟叹。 半年前，我曾让长兄以他之口吻转述阿耶：功成名遂，不退将危。如我所料，长兄被阿耶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居庙堂忧其民，处江湖忧其君，等等之语驳斥回来。 如若那时阿耶也学了那云麾将军弘农郡公杨凌伯，明察秋毫急流勇退，崔家亦不至于再与宫中再续孽缘。 我走上前扶住阿耶道：“阿耶，阿姐已然娉入东宫，我们都已经没得选择。您就听女儿一句劝，一月两次面圣，我们不去了；这个博陵郡王的封爵、实封，我们也不要了，要退就退他个干干净净，既躲过了东宫为一己之私哆哆相迫，亦不会给单纯的阿姐留下被人诟病的把柄——” 案上的墨迹已干，我指着一行行字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定州凤凰里的连翘、玉兰花开正好，阿耶就带阿娘一起游园赏景去！” 阿耶望了望我的脸，欲言又止，我知阿耶隐忧，便着口道：“盼儿女儿身，且待字闺中，行出往进皆不会着人侧目，我必会时刻警惕，打探东宫信息，实实与阿姐联络提点，必保阿姐平安无事！阿耶您放心就是！” 阿耶沉默良久，终于点头答应：“也罢，本月十五我就面圣辞爵去，你长兄身兼闲职，多有空暇，你兄妹三人互为照料，我也无甚担心了！” 我有兄长四位，三位兄长皆在地方为官，唯有长兄在京中任职。此番阿耶回定州老家，可得四哥一家照料，我不必为二老担心，只盼阿耶下月十五的辞呈交递顺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11章 家变（3） 半月后。 我早早等在门口，迎接面圣归来的阿耶，急于知道辞请结果如何。 阿耶被扶下马车，不发一语，面色苍白，我自悟得知，结果不妙，却详情未解。 次日阿耶着人打点行装，才与我说明，原来不待阿耶自请，圣上先声发人，使阿耶出任检校益州长史，兼代理都督之职。 此种发配远地之举，自不会平白无故。我恨骂：“这个申屠衍坤当真糊涂，竟墨敕邬鹊礼为秘书监，阿耶您当初就不该多作劝谏！圣人不圣，监察御史劾之被骂个狗血喷头，五王之一的扶阳郡王劝谏被贬出朝廷，出任洺州刺史。储文酉果然诡诈，这边以邬鹊礼的妖妄之术迷惑皇帝，那边用鹊礼之妻第五氏的鬼道消磨袁后，袁皇后自恃英名果断，被姘头玩弄于股掌之中，尚不自知！储文酉睚眦必报，频频迫害忠良。大奚朝堂，遭逢此些污合之众，必不久矣！” 阿耶作一声苦笑安慰我：“塞翁失马，焉之非福啊！左不过我是想要离京的，见不得凤凰里的边翘和玉兰，益州的万亩梨花开得正醉，正配我的美酒诗意不是？” 我伏在阿耶肩头嘤嘤哭了半晌，这才千万般不舍的，送耶娘上了马车。 阿耶来信之时，益州的梨花已经开败。我挂念着耶娘的身体，想着待长兄回来，便教他请辞了也好，休假了也罢，启程往益州去，陪伴照料他们。 长兄埋头扎进院邸，步履匆匆中险些撞上雕柱。我拦住长兄问道：“什么事惹得长兄这般稳重之人如此焦躁？” 长兄抬头一见是我，紧紧握住我的肩膀：“我正要找你，快，屋里说话。” 我笑道：“我也正要找你说话呢，不想就见你撞着柱子过来了！耶娘远在益州，终是不能让人放心，不如你就与嫂嫂侄儿们一道去吧，见着了孙儿，二老心情便好了，心情好，身体亦就好了！” 长兄一副紧张之态，摆摆手道：“益州去不得了，永州，这次是永州，永州刺史，阿耶被贬为永州刺史……” “什么！”我惊弹而起。 长兄愤然道：“平地生雷，简直平地生雷！” 我道：“平地怎可生惊雷？定是有前因后果的，长兄可有打探消息？” 长兄懊恼的抓住额头：“我怕节外生枝，未敢深作打探，无论如何，也要顾虑着东宫的姒儿！” “长兄做的极对！”我道：“我崔家人出面多方打探，恐有猜疑圣意之嫌，非明智之举，此非常时期，段不可节外生枝！” 长兄恨道：“阿耶已然远离朝堂置身事外，这还不够吗？储文酉袁皇后，究竟要逼我崔氏至何境地！” “哂！”我无力道：“至何境地？南阳郡王由豫州刺史贬为郢州刺史；平阳郡王由滑州刺史贬为朗州刺史；扶阳郡王由洺州刺史贬为濠州刺史；汉阳郡王加”特进“衔，免除治理政事，自请回襄州养病，贬为襄州刺史。政变五王未有一人幸免，因五人皆有御赐铁券，万罪不死，奈何五人皆年势颇高，若频频谪贬各地，不死也拖去半条命。储袁二人的诛心手段，人可见之！” 长兄略有所悟：“如此看来，这一次谪贬恐怕不是终结啊！” 我道：“所以，长兄不必再耽搁，立即请辞，往永州陪伴耶娘去吧！如若长兄去不得，叫二哥三哥四哥哪一个都好，即往永州，常陪二老宽言以济才是妥当！” 长兄道：“京中有你和姒儿，定是不可丢下你们不管的，我这就写信，快马送去博陵二郎那里，嘱他们举家迁往永州。” 谪贬总归有个理由，只是我与长兄皆不知阿耶此次被发往永州，到底是何说法。正值此时，长嫂产下第六胎，且一胎双生，我与长兄欢天喜地整日侍候左右，一时间竟无暇打探阿耶谪贬之事。 三个月后，长兄收到两封书信，一封来自永州，二哥说已在永州安顿好，二老身体未有报恙，嘱我们放心。另一封来自东宫，信上说，阿姐要回娘家小住几日。 长兄捏皱了来自东宫的字帛，我笑长兄的大惊小怪：“不过是回来住几日嘛，宫中新妇首年都有这个惯例，我们按规矩迎接就是了！” 长兄苦笑，默然递信与我，我见字如惊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12章 庇护（2） 我挥乱信纸道：“阿姐好生糊涂，既有身孕，何敢回归娘家！万一有个闪失，整个崔氏将万劫不覆！” 长兄想必早就揣测到个中厉害，闻我变色之言，愈加懊恼：“盼儿可有应对之策？” 我摇了摇头道：“信中说，良娣此番归省，已得皇帝特敕，阻止阿姐出宫，已经来不及！”末了，我深叹一声：“袁氏好心计！” 长兄不解：“何知是袁氏之计？” 我解释道：“袁皇后觊觎皇位多年，最忌太子强大，她岂能容我崔氏成为太子倚仗？必然不会放过一切削弱太子势利的机会！” 长兄因我的提醒显得更为担忧。 阿姐终是如期回府，耶娘被贬永州之事太子早已告之过她，所以她并无惊讶，只是随口与我道：“阿耶出任益州都督之时，我就与太子说，要他在圣上面前替阿耶求个情，如果阿耶能重回朝堂，哪怕重回京城亦是好的，定会为太子出力，不只阿耶，五王、士族皆能为太子效力，太子岂不更有胜算？” 我闻言震惊，半晌才缓神问道：“阿姐，这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阿姐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告诉太子这话是长兄与我说的！” 我急道：“那末，这话到底是谁教你说的？或者，是听何人说的？” 不想阿姐恼羞成怒：“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么愚笨不堪吗？但凡我心有见地，就得是道听途说的？” 我耐心劝解了半晌无果，只好软硬兼施：“阿姐你从小性子单纯，从不会扯谎，今天你必须将实情说与我听，这关乎着崔家满门百口性命，绝不是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两条人命可担待的！” 我转脸不忍看阿姐眼泪扑簌的面孔，只听她哽咽道：“是，是，许承徽和曾昭训她们闲聊来着，我不经意，听来的……” 我恨的咬牙切齿，满腹的恶语想要喷发出来，转脸望见阿姐梨花带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下牙齿切磋，只吐出半个“你”字，另一半生生压下去了。 阿姐愚举，偷鸡不成反蚀米，加进了阿耶的贬谪之旅，连带着其他四王跟着颠沛流离。不过，这亦使我警醒，他们要以单纯的阿姐为引，为阿耶等人扣上合理的“欲加之罪”。 我不能将阿姐怪罪，不得不时时刻刻记挂着她的安危。但凡阿姐入口之食，皆先由她随身带出来的宫婢内官轮流试吃。然后，再由我和长兄轮流复试。如此这般折腾，阿姐往往等得不耐烦，听我好言相劝一番之后，勉强答应。 我日日对阿姐苦口婆心：“此时对阿姐你来讲，低调隐忍、销声敛迹是最好的选择，万不可争强好胜，不为旁人所动，不可听信旁人之言，你只要……” 阿姐往往听之藐藐，孕期困顿袭身，恍然睡去。我再赘言，已是徒劳。 一日，阿姐抚摩着小腹，满面幸福之色：“我就知道太子对我是与众不同的，亲自向皇帝请旨特敕我归省养胎，还说一旦有空，就来家中探我！” 我心中一凛，除了保护皇孙无损，崔家又多了一项重责——护庇太子性命。 我夜不能寐，悄然起身，帮睡梦中的阿姐掖好被角，出门虚掩门扉。见长兄书房的灯烛亮着，我便轻扣房门，刚好可与长兄商议保护之策。 听见长兄的布排，我很是满意。末了，我补充一句：“太子来期不拘哪日，长兄先行着人每日与宫门外把守，一旦发现太子出宫，即刻实施保护。而且，最好由长兄你亲自迎接！” 长兄道：“有必要如此兴师动众？” 我道：“我们做到人至义尽，倘若仍有差池，我崔氏一门的运势只好听天由命！” 长兄点了点头。 时过良久，我饮下一杯清茶自语道：“也不知这位太子，是否真值当长兄用性命给予保护！” 长兄一哂，囫囵道：“太子，国之根本，当值得我大奚每一位百姓为之献身！” 我笑：“咱们这位太子虽生性聪颖果决，但未免刚腹自用。皇帝也颇为任性，竟任命女婿吴训、袁昭己为太子宾客。吴袁二人皆年轻轻浮，平日常以”蹴鞠猥戏“取悦太子。左庶子多次上疏劝谏，右庶子也以《孝经议》、《养德传》进行讽谏，皆未引起太子重视……哎，真是悲哀！” 长兄苦笑一声，站起身来拍我肩膀，安慰道：“盼儿不必杞人忧天，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布衣平衣，各有各命。” 再行闲叙下去，无非空添怨堵，又见长兄疲态，我不忍再行叨扰，与长兄告辞退下。 太子说来就来，得到通报的长兄快马疾驰迎驾，待太子完好无损出现在我崔氏府邸，我总算松了口气。 护太子出宫之人并不多，我不期然在那五六人群中发现一具熟悉的身影。心下不由一嗔，他为何会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13章 庇护（3） 我上前向太子施礼，回避了太子身后那人抛来的狡黠一笑。 阿姐早已经迫不及待，将太子迎进了房中。我无他事，转身要走，只听一把浑磁男声紧追身后：“娘子留步，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娘子，不知可否？” 为尽地主之宜我只好停步转身施礼：“不知这位郎君，何事不得解？” 申屠征锐浓眉轻皱：“曲水流觞那日，娘子所得杯盏……罢了，娘子真的不识得我？” 我心中冷笑，神情自若道：“这位郎君与太子同来寒舍，不是玉叶金柯也是龙血凤髓，身份当是不可小觑的。郎君放心，我崔府向来一视同人，必然不会苛待您一星半点！” 申屠征锐有口难辩：“娘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微微颔首：“如若郎君别无他事，恕不奉陪。”说罢，我提裙而退。 月高之时，闷热难睡，忽得听外面轻缓扣门之声。我不禁懊恼，准准又是他！昼间宴上，已被他纠缠一番，此时已入夜，仍不让人得消闲，真是聒噪！但又思想起，他若是非要自恃宾客身份，即使不愿，我也不得不起身相迎。 我着好衣衫，理好鬓发，推开门去，却见青莳站在面前。我薄怒：“既是你，怎的不出声知会于我？” 青莳甚觉委屈和不解，低头嗫嚅：“娘子不是特地嘱咐婢子……” 我恍然，一早嘱咐过府中奴婢，任何事不得门外发声，只可当面与主人对话，只恐隔墙有耳，不经意地一句话被有心人揣测了去。青莳牢记我的嘱咐，而我这个当事人，竟将其忘的一干二净。 我问：“何事？” 青莳道：“太子殿下和良娣娘娘邀您花园赏月！” 不屑细想，花园赏月也是那人的主意。以我对阿姐的了解，她断不会把与太子单独相处的大好时光蹉跎给月色。 思及此，我面露犹豫。青莳看出我神色，即刻又道：“太子等人已然于花园等待多时，只等娘子您了！” 好个申屠征锐，我倒被他反客为主了！ 我人至花园，太子虽允我不必多礼，但我不敢居亲自傲，按礼数行下礼去。正这时，我耳边忽起风吹草动，听音辨响，我心下一紧，暗叫不好，随即大呼一声：“保护太子！” 一个个暗影绰绰，身手了得的蒙面黑衣人现身花园四周围墙，几乎与我同声而起，那刺客手中箭羽齐发。 好在长兄已在花园布防，护驾人丁亦是练家出身，奋力抵挡刀风箭雨，为太子等人拼出一条退路。 就在一行人欲躲入一处房间之时，黑衣首领不再恋战，转而奔这方而来，剑锋所指，当然是太子。 阿姐早就吓的花容失色，躲在太子怀中抖如筛糠，黑衣首领的那一剑若直刺下去，未必伤及太子，却必使阿姐成为刀下之魂。我哪里肯依，想也不想，迎头扑上去，挡在阿姐身前。 原来身魂分离并不吃痛，血肉与兵器的融和不过那一声脆响。如果就这样死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我想。 一具肉身重重砸向我，我不由睁开紧闭的双眼，失声惊叫：“申屠征锐！” 那个缓缓倒下的男子，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拽住我的裙裾，邪魅一笑：“娘子果然是识得我的！”说罢，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14章 庇护（4） 刺客寡不敌众，在三死一伤的败绩下慌然退去。而我方被庇护之人，除申屠征锐受到重创之外，无一人有损。 我婉言奉劝太子速速回宫去，否则不但太子性命难保，还要赔上崔氏满门。 对我下达的逐客令，太子并未恼怒，只道：“崔公虽置朝堂之外，但在士族中的力量未有蹉跎，万望崔公振臂一呼，助我申屠皇室再继辉煌！” 太子终于直言不讳，包括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无外乎是向天下宣告申屠皇室给予崔家的无尚荣耀，使崔氏不堪舆论压力，明帜太子，对阵袁储。 我并不领太子赞誉之情，直言道：“太子殿下明鉴，女皇储氏在位时，储文酉便有谋求太子之心，如今正得圣宠，再次燃起帝王之梦；袁皇后更有效仿女皇之心，意欲争得女皇第二；申屠敏野心更露，立誓做了皇太女。诸多心系朝堂的功臣，无疑成为他们的绊脚石，若五王、士族联同殿下与袁储申屠敏一党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怕是天下从此清静，再不见五王与士族了！” 太子有些许懊恼，冲我沉声道：“本宫是崔家之婿，所以，崔氏已然没得选择，不是吗？” 我冷笑：“所以，请殿下护我阿姐性命，否则，就不知崔氏的矛头所向是谁了！” 太子色变：“你敢威胁本宫？” 我拂袖：“为何不敢？当初殿下你侜张为幻，将我那单纯的阿姐哄骗的府首贴耳，一向与我无话不谈的阿姐，竟能将与你的私情隐藏的滴水不露。就在你下帖的前一日，我们崔家上下才得知阿姐瞩意之人竟是殿下你！殿下巧言令色，使我阿姐寻死觅活冲破阻挠嫁与你！我只恨自己不喜出门串户，否则我常与阿姐相伴入宫，定会使她断了对你的妄念！” 这下太子不怒反笑：“看来是本宫错了！当初本宫求娶的就不该是你阿姐，而是你！” 我虽喷薄着怒气，却不得不认真道：“不必在此逞口舌之勇，殿下若要活个寿终正寝，我愿予你一策！” 太子惊喜不已：“是何计策？” 我道：“自请退下太子之位，爱由谁坐谁坐去，携你的妻儿离开京都做个远地闲王，自能得个善终。” 太子显然生怒，欲言又止。 我道：“殿下要明白，来自袁氏母女的羞辱，是投给太子的，而不是你。” 太子沉思一会儿道：“即便我有心让位，他们会让我善终吗？这个世间，只有强者生存。” 我道：“山石坚硬，傲耸于世，百草柔弱，坚韧不拔，自有一番天地。你若肯退却一步，我，保你善终。” 太子不信：“你？” 我诚挚道：“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要相信崔家对儿女的爱护，相信崔家手足情笃，我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阿姐身处水深火热！” 太子面色沉郁下来，昂首道：“若是半月前我听到这些话，或许会考虑一二，但是现在，来不及了！” 我瞪大双眸道：“殿下意欲何为？” 然而太子并不理会于我，径自离开。 阿姐私下来劝我：“盼儿，阿耶最喜听你的话，你休要拖延，快些写信与阿耶，让他写信给各个士族，对了，与他一起参加政变的老臣们也要发动一番，要他们攒集力量，出谋划策，帮太子铲除异党，介时太子顺顺当当做了皇帝，太子答应立我为后……” 见我迟迟不肯动笔写信，阿姐怒而拂袖，夺门而出，随着太子人马回了东宫去。 我留不下她，也不想这样不顾了她，只好将贴身侍婢丹媞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丹媞是阿姐小时候救下的，我崔家信得过她对阿姐的忠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15章 忧亲（1） 我回身来到客房，那里还有一位重伤者需要看顾。 见我进门，申屠征锐近乎无赖似地嚷嚷：“我不要走！你休要赶我走！我是有伤在身的……咳咳咳……” 我无耐地摇了摇头，道：“若不想我赶你走也可，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申屠转而兴奋：“莫说一个条件，一百个我都应了你！” 我笑道：“你只要告诉我，你这个太子堂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申屠望着屋顶沉思一晌，正色道：“他嘛，虽——诶，不必说他品性如何，你想教他退出太子之位，我这个堂兄是绝计不干的！” 我惊讶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申屠得意道：“坊间都说你崔家士族孝悌忠信，手足情笃，起先我并不深信，如今亲自见识了，就知你护姐心切。只可惜，你那个阿姐徒有沉鱼美貌，心思却不如你这个做妹妹的一半通透，你日日苦口婆心讲的皆是保命之法，可是你说十句不顶太子对她说一句，你自然会将主意打到太子头上了！” 我失望道：“如今，你又说劝解太子是无用的！” 申屠道：“自然是无用的，且不说坐上太子之位是否就能真正拥有天下，单说这天下吧，但凡一个尝过权势甜头的人，就没有不觊觎它的。这就好比饿狼眼瞅一只肥羊，不扑抢过去，就不是狼之本性了！” 我无力坐于团垫之上，道：“若使我眼睁睁看着阿姐身处险境，不施以援手，便也不是我的本性了！” 申屠突然道：“也并非没有他法。” 我如夜路行人见到光亮，问道：“噢？何法？” “嫁给他！”申屠斜睇着我道：“也学了你阿姐，嫁了太子，你阿姐有你倚傍，便不会尽受委屈了！” 我起身行至窗前，凝眉摇头道：“一女入东宫，崔家就已岌岌可危，若两女同入东宫，我阿耶以及长兄们岂不要一月流放一地？” 不料申屠异常激动，一把抓住我裙裾：“你还真想过嫁他？不可，不——呃——”他扑空在地，手首着地。 “娘子！”青莳一声尖叫，继而闯入门来：“娘子，不好了，不好了！” 我道：“何事如此慌张？” 青莳道：“娘子，太子处派人送来消息，驸马王世安等人密谋诛杀凉寿王储文酉，未料消息泄露，驸马等人皆被储氏一党斩首——” 申屠打断青莳道：“想当初这王世安也是匡复申屠皇室的功臣之一，堂堂左千牛卫大将军，就这样陨落了——” 我怒瞪申屠：“听青莳把话说完。” 青莳又道：“大郎君先行接到了此消息，亲自将婢子叫了去，要婢子学与娘子听——说，又说——” 我急道：“快行说下去！我阿耶又被诛连了吗？” 青莳道：“靖王储文酉认定阿郎与附马同谋作乱，如今，阿郎又被贬为梧州司马，削去封爵……大郎君嘱婢子转告娘子这些，自己已气晕榻上，动不得身……” 几上一只精致梅瓶被我一挥而落，散碎一地。我愤然道：“阿耶远在永州，何来同谋作乱一说！欲加之罪，欲加之罪！” 青莳眼尖，看见我被撞上桌角致於青的手背，上前来欲行为我包扎，我伸手挡住她，愤而道：“太子，好个太子！他将我崔府当成避嫌之所！王世安成功，便宜的是太子；王世安失败，太子自认不会沾染半点嫌疑！他凭什么拿我崔家做筏，凭什么！他拿我崔家当什么！他们，拿我崔家当什么！” 我如被梦魇惊醒，瞪大双眸盯向申屠征锐：“你呢？”我伸手指着他的眉心问道：“你来我家，又存了什么目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16章 忧亲（2） 申屠见我失态，很是吃了一惊，继而撇清道：“我，我没有目的，我受伤了，受了伤的人，还能有什么目的？你，不要，不要胡思乱想才好！” 我迫着自己的情绪缓沉下来，忍耐着问道：“真的吗？” “当然！”申屠点头道：“我虽亦不受袁皇后待见，自小受过无数监禁，但是只要一有机会，就与兄弟们戏耍在一起。太子与袁氏不睦，那些有眼力的兄弟们对太子避之不及，我反而不宜避嫌，反正闲来无事，太子邀我同来，我也就不推辞了！当然，想要见到你，这也是真的！” 我弯身扶起他，帮他安置于榻，捉住他的右手未放，他面上一赧，静等我下一步温存，却不料我翻过他的手心，亮出他一手的老茧。 我冷笑道：“你常年舞刀弄枪，身手不凡，区区毛贼都抵挡不住？”我甩下他手臂，又道：“你是故意撞上那一剑，对也不对？说吧，你究竟存了什么心！” 见我当面戳穿，他竟不脸红，勉强撑起身子道：“那时情景，岂容我出招亮剑？只一心想着，娘子不要受伤才好！” 我心中不屑，面上一哂，背转向他：“巧言令色，最好不要存有异心，否则我不管你是谁，定不予放过！” 他急躁上前，一个倾身绷了伤口，疼痛使他额前渍汗：“娘子我真的……” 我打断他：“无论如何，十日之后，离开崔府，回你的皇宫里去！” 不料，他一躺就是三个月。我绝非因他满口抵赖才未将他驱逐，而是听府医说，他的确伤势不轻。于是他更加心安理得，以“伤筋动骨一百天为由”立誓躺够百日。 这段时间，皇帝、太子、甚至袁皇后，对西宁郡王的关怀以及对崔府的赏赐源源不断的抵达宅邸，就连信安郡主申屠敏都派人前来一番嘘寒问暖。 好在长兄晕恸是暂时，他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未有想到这次对阿耶的谪贬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莫须有。长兄起身来强颜欢笑迎来送往，我得个轻闲自在，躲在花园里习练舞伎。 府里供养的十几位伎人，大都被我打发至永州去陪耶娘解闷儿，眼下为我弹琵琶伴奏的只有青莳。 我习练的是一曲《谁是主》，青莳边弹边唱：“……叵耐不知何去处，正值花开谁是主，满楼明月夜三更，无人语，泪如雨，便是思君肠断处……” 突然一缕笛声搅入，我闻声转望，赫然见一记胡笛横于一人唇齿之间。 我心中忽而雀跃，脚步愈加轻灵。本是哀凄说情之辞，被我舞成畅游满园春色之乐，辗转之间，挥却料峭之寒，不吝释放征服冷冬之骄傲，转入蝶飞蜂舞，美的春心荡漾。 那笛声犹如天籁，清脆与柔和相应，委婉与清亮并存，反复回旋。随着我的舞步，优美的旋律时而层层下落，时而逐次加快。 入破之结，胡笛声声悠扬飘荡、绵延回响，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缓缓飞升。 我垂眸挥落衣袖，他已近我身前。 我抬眸凝望他：“你来了。” 他同样凝视着我：“嗯，我来探望二弟。他可好？” 我在他的眸中望到了自己，轻喘娇吟：“还好。” 他的双眸犹如燃烧火焰，我在他眼中变成赤色。他盯着我：“那就好。” 我想，如果时间就此停滞，是顶好的事，双亲健在，兄长无损，阿姐成喜，诡遏谲止。 我和他的天长地久凝固于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17章 忧亲（3） 申屠征锐的出现，打破了我和申屠易首次独处时光。回瞟一眼拄着木拐下地的申屠征锐，我不禁懊恼，面露不悦之色。 谁料申屠征锐不以为然，一副嬉皮笑脸状向前挪移：“长兄，你怎么来了？” 申屠易收了胡笛笑笑：“你可好些？” 申屠征锐答非所问，又似有意为之，开口道：“长兄前来是空着手的么？要是为我带来长嫂亲手做的牢丸再好不过！” 申屠易温和一笑，不甘示弱：“西宁郡王府有美妾因烹饪获宠，二弟何苦吃嗟来之食？” 我见不得兄弟两个因为一个女子争风吃醋，虽然早早知晓他们皆是有妻室之人，但如此堂而皇之玩味于我，实在令我恼恨，我跺脚向青莳道：“我们走！” 青莳着急道：“娘子不练了？明日可就是舞魁赛日……” 我喊：“不练了！” 不料我们主仆这一番对话教那兄弟二人收听了去，那申屠征锐的动作虽然缓不济急，胜在猿臂够长，一把捉住我的长袖：“舞魁赛？可是裕延坊潇湘馆每年兰月举行的舞魁赛？” 青莳不由骄傲道：“没错！我家娘子每年都得魁首……” 申屠征锐两眼闪烁：“只闻潇湘馆舞魁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竟是娘子你！” 我夺下长袖，应的是申屠征锐的话，双眼落处却是申屠易的脸：“西宁郡王知道的还真不少！” 我提步转身，正遇上前来通报的家奴，他远远地站着嗫嚅不清，我凝眉道：“有话上前来讲！” 家奴双手奉上盘中一一排开的信笺，呈递于我：“大郎君嘱阿奴将此些信转交二娘子您！” 不偏不倚的，长兄偏挑了这个时候教人送信予我，真真是煞费苦心。然而我并不接信，只教青莳收了它们，并嘱她将信丢入池塘。 青莳不解：“娘子，您都扔了几回了，好歹看一眼，万一真有中意的呢……” 我略一思忖，随即道：“收着吧，回房去看，左不过是要嫁这其中一个！” 不想申屠征锐插言哂笑：“娘子不是又要做一回‘三日之嫁’吧？” 我知他意指上巳节那日，我诓瞒信安公主的那句话，不过此时，我不想与任何人嚼舌，只想将自己关入房间，专注地恼怒也好，泣情也罢，总是不再想见任何人了。 骄傲如我崔氏女，岂可甘愿做人妾小？即便那人是我心所爱，也断不可辱没了自己去。所以，申屠易，你隐忍不达、守口如瓶，是早已猜透我心了吗？无论如何，我终是要将你遗忘的。你我之间，断在恋情未满处，当是最好的结果。 第二日潇湘馆舞魁赛我没有参加，只教青莳亲自送了回绝信给馆主。以前踏舞为娱，如今踏舞不过是消磨时间，排挤一下心中的那些於痛罢了。家事烦琐，我岂能有心情以莺歌燕舞为乐？ 青莳捎回了馆主的花笺，上面鸾飘凤泊一行字：所有风景皆在心情里。 我见字轻笑，这个尉迟伦，自以为最了解我！ 细细想来，我生命的十七年中，还真真是第一次乱了方寸。莫不是关心则乱？ 三月之期施施而过，申屠征锐终于再无赖着不走的理由，我总算松了口气。 想起东宫的阿姐，妊孕已四月有余，这期间竟一封信未曾写与我，想必仍是生着我的气。 我顾虑着宫中信笺保密之难，又想与阿姐说些体己话，就托申屠征锐将信笺捎与阿姐。三个月中，我发现这个西宁郡王虽然为人荒唐，但办事妥贴，答应下来的事，必将言而有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18章 忧亲（4） 半月过去，我总算收到信笺，迫不及待打开来看，不禁冷汗直流，原来，这信不是来自东宫，而是西宁郡王府。信上，皆是申屠征锐亲手笔迹。 原来宫中早有敕旨下达，将我阿耶流放蛮州。这一笔字收入我眼目，犹如晴天霹雳，我几乎拔不动脚步，无力的唤来青莳，嘱她叫长兄来见。 长兄手捧黄纸信笺，颤抖不已，嘴中不住喃喃：“双亲年岁高迈，何以经得起这般劳顿，一次又一次，三贬一流放，这是诛心啊！诛心！” 我木然提醒长兄道：“接着往下看，真正诛心的在后面！” 长兄启齿诵信：“宫中有闻，太子良娣崔氏四处宣扬袁皇后淫乱后宫之事，良娣必是受其父崔悻暗中指使，以报谪贬之怨。圣上盛怒，遂下敕，将崔公流放蛮州……这这……”哥哥瘫坐于地，再也读不下去，不可理解道：“这，怎么会是姒儿，怎么会是姒儿呢？” 我摆摆手道：“未必是阿姐，许是她被人利用尚不自知罢了！” “被人利用？”长兄反问：“会是谁？袁皇后？可是——” 我道：“这个袁氏恐怕也被做了筏子，真正宣扬此事的，十有八九是那个凉寿王储文酉！” 长兄一愣道：“会是他？他的确恨着五王不假，可是，与那袁皇后有染的，不正是他吗？” 我道：“所以圣上绝不会怀疑是他做的局，而圣上又对袁氏纵容惯了，对五王，哼，下手是不会软的了！” 长兄艰难道：“接下来当如何？我堂堂崔氏将任人拿捏去了吗？” 我叹息道：“我崔家氏士族之所以保得近千年名声，与清明朝堂辅车相依，如今朝堂混沌，世间忠良遭尽谗害，眼下，保命最为紧要。” 我忽而抖擞了精神，冷静地向长兄道：“由三品银青光禄大夫至五品中散大夫，再到今日的六品承议郎，长兄，以你的心力可还能担待？” 长兄苦笑道：“父母受难，子女哪能独善其身？我心中早有准备。父母，唯其疾之忧。不过，好在阿耶有铁券在手，可免十死，攀个心坚意定尚可！” 我轻摇头道：“莫不说免死十次，即便免死百次又当如何？在残酷的政治斗争面前，那丹书铁券不过就是一块废铁！不过，好歹这块铁券，能为我等拖延出一些时候来，待我打点妥当东宫事，就奔赴阿耶处长相陪伴！” 长兄闻言一惊，抬头望我：“东宫事？娣儿，你想做什么？” 我道：“阿姐于东宫，不啻狼潭虎穴，被人生吞活剥怕是都还不自知，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任人蚕食？” 长兄问我：“盼儿作何计划？” “和离。”我道：“当初樗里贵妃都能和离出宫独居，区区太子姬妾亦能效法。” 长兄疑虑道：“如若太子不肯呢？他能甘愿放弃崔氏倚仗？” 我解释道：“自然不会求请太子——直接面圣，以丹书铁券换取阿姐自由之身。” 长兄仍觉不妥：“这，如何使得？要知道袁储申屠三党正虎视眈眈……” 我道：“我崔氏自知，家族危如累卵，临深履薄，但在士族之中，朝野之上，甚至在那三党眼里仍然炙手可热，若非如此，那猖獗三人党早就视铁券于无物，灭诛我崔氏满门，太子亦不会处心积虑结姻崔家！若此时，将阿姐和离出宫，视为与太子党弃连，在三党看来，崔家畏葸退缩，或可不与崔家针锋相对，退一步说，三党仍哆哆逼人，他手中无有人胁质，天高地阔，我崔家倒有恃无恐了！” 长兄听得一头冷汗，惊呼：“盼儿，你，你好大的胆子！你，你，这是，这是博赌啊！” 我冷静道：“没错，就是博赌。可如若不博上这一博，崔家乃至整个崔氏，就是死局。” 长兄几欲将手中青瓷杯捏碎，半晌抬头问我：“那么，何时接姒儿出宫？” 我皱眉道：“此时绝非良时，我已由出宫办差的内侍口中打探出一二，阿姐胎体有异，频频见红，不得不整日里卧榻，体位倒悬，稳以保胎。” 长兄无耐道：“女子为母则刚，但愿姒儿能平安捱过这一段艰难才好！” 我默然，心中深知，阿姐于宫中多呆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太子内庭姬妾，孕中八月时应制允母家女眷进宫探望。我早已与长嫂商量好探期，一应物什早早置备妥当。一旦闲暇，我便细数光阴，深悟了度日如年之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19章 宫变（1） 总算捱磨过了两月，还有半月便是阿姐妊娠八月之期，这两月中，我未有打探到有关阿姐丝毫音讯，不禁心急如焚。 每日午后，我的右眼皮直跳，都说右眼跳灾，虽然我并不相信鬼魅邪说，但是此时，我心生不祥之感，似觉有凶事欲生。 近两日，我不停思虑，是否提前进宫去一探究竟。阿娘在京之时，常以诰命夫人之身份往宫中走动，阿姐常与阿娘相伴，而我是从来不去的。上次上巳日入宫是受阿姐之邀，如果此时想见阿姐，单是怎样入宫的问题就要费一番周折。 不过，我倒想起一个人。 正想着，突然有人敲门，青莳压低声音唤我。 我望了望窗外月色：“这么晚，什么事？” 青莳道：“西宁郡王来了，说是找娘子有急事！” 我心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过下一瞬，我略一凝眉，心胸顿觉不畅，全身陡然发冷，却也顾不上多着一件厚衣，推门直奔了客厅去。 一见锦衣夜行的申屠征锐，我直截了当问：“可是宫中有变？” 申屠征锐神情一愣：“娘子何知？” 我惊恐道：“当真有变？快快讲来！” 申屠征锐黯然道：“昨夜，太子兵变失败，惨被杀害！” 我尖叫一声：“什么！”而后迫不及待：“崔良娣如何？” 申屠征锐低下头，沉默不语。我心急如焚，摇着他的衣袖追问：“实话实说，我阿姐如何？” 申屠不敢抬眼看我，只一字一句，沉痛不已：“太子后宫十六嫔妃，只崔良娣一个……她已经……” 我急问：“怎样！” 申屠愈加低沉：“殁了……连同腹中之子一起……” 我瞪大瞳孔嘶吼：“怎么？怎么可能……” 申屠握住我双肩道：“听闻太子起兵，良娣受了惊厥，这才……” 我神情一愣，双目由申屠的面上凝滞半晌，忽而挥掉他手臂：“不可能！起兵之事隐密，太子会告诉一个欲行生产的孕妇？是不是，还要将太子起兵之乱诬陷在流放路上的五王身上？是不是？就算，就算，是阿姐无意中听见太子起兵之讯，又是谁指使将消息泄露给我阿姐的？是谁！” 我尖声叫道：“她一个女子，她的肚子里还有孩子……为什么杀了她？为什么要杀她……” 申屠任由我拉拽着发泄，直到我再也摇不动，麻木地不知所以，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轻柔的安慰我说：“盼儿，节哀！” 眸中热泪扑簌簌而落，我推开申屠，他欲伸手为我拭泪，我冷冷偏转头去，咬唇启齿：“定是储文酉，袁皇后，申屠敏，他们三个，他们三个，是他们三个图谋杀害我阿姐，是他们！” 申屠道：“储文酉已在兵变中被太子手下的将军乱箭射死……” “还有活着的不是吗？”我喊道：“还有袁皇后，申屠敏，她们的手上，都沾着我阿姐的血！” 申屠又道：“崔氏殁前，常有宫人私传，崔氏与皇室王子暗通款曲，袁氏借此殿前罚跪——” 我双眸甩到申屠的俊面之上，冷声打断他：“你是说，我托你转给阿姐的信？” 申屠点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有——” “还有？” 申屠点了点头：“是因为你。” “我？”我惑而皱眉。 申屠道：“崔良娣曾劝谏太子收心研学，少与那吴袁二人蹴鞠猥戏……袁皇后便为太子良娣冠了个‘内廷干政’，念在她六甲之身，罚她日夜誊抄《女则》。然，仍有谣言传出，说崔氏良娣柔顺贤淑是有，却不具政治谋略，若说崔氏具备此才干之人，除了崔氏儿郎，便是崔良娣之妹……” 闻之一半，我颓然跌坐地上，双手抚胸，呕心抽肠的我悔不当初。阿姐作态任性时有，但她从不擅左右于人，对情对事筑室道谋，她定是于那晚窃听了我与长兄的夜聊闲话。 这些居然皆能成为他们拿捏之柄！ 我恍然道：“原来致使我阿姐卧榻保胎的，正是这些欲加之辞呵！” 心痛犹如冰水浇注我四肢百骸，使我猛然抖擞，我冷静的如同新换一人，双眸冷穆的聚焦前方一点。我几乎不敢想象，一向柔弱无助的阿姐，挺着巨肚膝跪殿前冷石，灯烛熏烟下日夜誊字的辛苦模样。 申屠征锐试图安慰我：“待时机合适，我必向皇叔求旨，恢复崔良娣名声，给他们母子一个——” 我根本无心听他，愣愣回神冷道：“即便我阿姐有胆参与谋逆，最重之惩不过是永世软禁冷宫，何况她腹有胎儿，绝不会死。袁氏是存了心的要逼我阿姐无命，存了心的逼死她腹中胎儿……” 申屠低头道：“后宫传出口风，说圣上体恤崔公爱女之心，崔氏躯骸将由内官亲送蛮州……”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20章 宫变（2） “为什么？”我望着申屠的脸问道：“为什么不是寄殡兴化寺，亦非起骸博陵老家，而是蛮州！” 申屠反倒一愣：“娘子何故因此疑虑？纵她袁皇后嚣张跋扈，士族大家的威势亦是不敢小觑，总得在入殡之前，使崔公见上爱女一面啊！” “谬论！”我摆了摆手令他住嘴：“见了阿姐冷躯，倒教我耶娘折损的更快些！” “袁氏好歹毒的心计！”我沉声道：“士族威势再大，也大不过皇权去。袁氏将我阿姐的尸骸送至我阿耶流放之地，原因有二：一是要给天下人看看不肯依附袁党的下场；二，便是要激怒士族、功臣，伺机寻住把柄，介时，袁皇后对我崔氏罢官黜爵，甚至诛杀，便师出有名，天下无人敢置喙！” 申屠叹了口气：“如此，是我思虑甚少了！” 转而申屠慌张错神，又道：“盼儿有所不知，信安从小蛮横无理睚眦必报。上巳那日，尽管你小心谨慎，却也未免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必将除你而后快！——我听闻信安下一步将不利于你！” 我略一思忖，蹙眉道：“不对！若她只因上巳被我诓瞒而欲除我，当时为何不动我，空容我相安无事数月？” “噢？”申屠似是恍然：“你的意思是……” “我士家大族家风严谨，无论为官为商，亦或归隐闲居，无人不恪守族训，严禀纲常，欲于我崔氏儿郎身上剔出瑕疵，只恐不易。于女眷下手，又怕我阿姐一个筹码不够，便想多赔上一个崔氏女儿。崔家爱女如命，即便再沉得住气，怕是也要为折损两个女儿激愤不已，必将挺身而出，那时她袁氏想要扣我崔氏一个什么罪名，全凭心情！就算我分析有误，那么，袁氏扣我为质，左右崔家动向，也不无可能。” 空气戛然凝滞，掉根针的声音都闻得见。 半晌过后，申屠征锐错开步子，倾身上前，喉结上下一动：“盼儿我……” 我略一伸手，阻止他欲行申述，问道：“阿姐的骸体可已出宫？” 申屠摇了摇头道：“未有。” 我稍稍松了口气，不料申屠警觉问道：“你，你要做甚？” “截骸。”我镇定道：“我怎可使阿姐停尸父母面前！” “这……这，瞒得了一时，岂能长久？” “自然能长久——即便我阿姐有诸多罪责，三司会审也是要对质口供才可。倘袁氏要来个死无对证，那么尸身何在？皇家凭空丢了太子良娣，如若崔家迫皇宫交人，介时，便是袁氏满身是嘴怕是也说不清罢，她只恐封锁消息还来不及！” 申屠听完我解析，忽而示笑，上前来扳住我双肩道：“盼儿，你既与我敞开心扉，叙说诸多密计，想必是信着我的罢？” 我鼻嗤一声冷冷拨离他的手臂：“你夜至崔氏门内，迟迟不归，若定你个与士族联手助太子谋逆之罪，正是袁氏一党喜闻乐见之事吧？我倒不信你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盼儿你——”申屠后退一步：“我怎会做出那等下作事？” 我并不接他之言，只道：“你走！再拖延下去，我当真无生路可走了！” 我立等送客，面上辗转惆怅之色，申屠征锐端详半晌，忽而又握住我的手臂，疾呼：“我此番深夜前来，就是要带你走！” 我望他一眼，略作沉吟，心有所思。见我面色松动，申屠似是得到鼓励：“事不宜迟，随我走吧，我必能保你性命无忧！” 我将他上下打量，嘴角扯开一抹弧度：“你保我？谢了！” 申屠黯然神伤：“你不信我？” 我心中承情他深夜送信，只好道：“惶论信与不信，只是你也太小瞧了我崔氏一族，如若我连自保的本事都不曾有，岂不枉为崔家女儿。” 申屠近乎固执的守于我身旁，不肯移步，只等我回应，我望了望他：“此时此刻，需要筹谋之人，不只我一个。你，还不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21章 遗子（1） 申屠回神：“嗯？” 我道：“昨夜太子薨逝，一直到今夜，你仍平安无事，并非她们有意放过‘与太子姬妾私通’的西宁郡王，而是她们正筹谋株连你的父亲恒亲王，以及你的姑母镇国公主华兴，无暇顾及你等，待她们回过神来，想你申屠皇室已所剩无几！” 申屠征锐显然被我的话惊愣，半晌才回转神志：“娘子何以见得？” 我冷呻道：“你父亲恒亲王曾被你皇祖母立为皇储，镇国公主华兴完好的遗承了先女皇的政治野心和手腕，如此身份的两人，对于袁氏母女来说，不笞于环狼伺虎！如果袁氏够有远虑，必然依旧效仿先女皇，将你所剩无几的申屠皇室子孙，斩草除根！” 申屠不惊反笑：“娘子思量甚是精辟，不过，娘子不必担忧，我父王与姑母岂会坐以待毙？” 我心里明知，袁皇后和信安公主借助申屠衍坤的帝王之尊，可以把任何阴暗勾当变得名正言顺，浸淫皇室政权多年的恒亲王申屠衍墭和镇国公主华兴，不会坐以待毙的最好结果无非是全身远害，要想彻底铲除袁氏母女，断无可能。 太子申屠俊不甘袁氏的处处针锋相对，不忍妄想被立为皇太女的信安公主的时时侮辱，激愤之下，联合近臣发起撼卫权位之变，最终结果还不是因欠失缜密临阵张惶而失败，白白做了刀下之鬼！ 然而我并不做多解释，连一句“送客”也无，直接掠过申屠面前，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到房间，我模拟阿耶的笔迹，以阿耶的口吻书写了一封家书，收信人则是长兄一家。 我将侍婢青莳留在房间，要她天亮之后将信按我叮嘱亲自交于长兄手中，而我只身一人连夜奔了潇湘馆。 尉迟伦对我深夜苍惶倒来并不惊讶，更多的是担忧。 “发生何事？”尉迟伦将我迎上楼，简单问我。 待全盘了解东宫事变扼要，尉迟略为思忖，道：“初秋天气，晨昼微凉，午间却骄阳炽烈，不是停尸的好天气。容我着人日夜守于宫门，即时汇报棺车迹象。” 未想当夜寅时，尉迟派出的人便匆匆来报，棺车出宫。 我们一行四人，早早隐秘在通往博陵的官道上，月色渐朦之时，远远见前方有马车行将而来，驾马的四人内侍模样，后面有白布围盖之物必是棺椁无疑。思想起我那娇软柔弱的阿姐以及尚未见一眼人世的苦命甥儿，此时冷冰冰的躺在这口薄棺之中，与我阴阳两隔，我不禁潸然泪下。 尉迟安慰我：“你就留在这里，我带她二人前去便可。” 我擦了擦泪道：“她是我亲阿姐，我怎能不陪她走完这最后一程？”说罢，先行起身，带领他三人往官道截去。 尉迟所带二人虽是女子，却是个个武功了得，三两下便将四个内侍击晕。 尉迟嘱其中一名叫吹影的女子将那晕迷四人塞入薄棺，赶往秘林之中实施短暂软禁。而我与另一名叫镂尘的，以及尉迟三人合力将阿姐遗身抬往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我胸含剧烈悲痛，涕泪俱下。 尉迟见我悲伤，并不阻止，只道：“不如趁此时，先帮你阿姐整理好仪容，到了义庄，不必再徒用时间，免去诸多人眼，走漏风声。”说罢，已将妆匣放置我身前。 我觉尉迟提醒的是，便努力收住眼泪，一心帮阿姐整理妆容。我的手触到她隆起的腹下，突觉什么微微一动。我自觉是自己太过激动，手指落处，未免颤抖，且不料那异动越来越烈，我不由睁大眼睛，惊叫道：“尉迟，快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22章 遗子（2） 尉迟闻我惊言，将手放我阿姐腹间，低头细探，不由面露一丝喜色。 “这——” “胎儿还活着！”尉迟打断我，沉声道。 “这，这，该怎么办？”我一时不知所措。 尉迟临机能断，一把抓过我手中的妆匣，取出里面剪刀，并嘱咐我：“褪去她的外衣！” 我恍然悟得尉迟欲行之举，想着死者虽大，却不能枉顾一条活生生的小命，料想阿姐如若得知爱子得生，也算是得到些许安慰罢。 尉迟剖腹取子，一行做下来倒也顺当，他与江湖游医所学之技派为大用场。只是他掌中那小小的血肉模糊的粉团，虽已脱成人模人样，但哭声微微，过于羸弱纤柔，仿佛一触即碎。 尉迟道：“都说七活八不活，这小人儿刚好八月满，不偏不倚卡在生死线上，能否存活，还要看老天眷顾！” 我学着尉迟的样子，小心翼翼接过小粉团，泣泪道：“老天自然会有眷顾，他们母子本该明朗鲜活的立于这人世间，如若不是……孩子，你一定要活下来，平平安安长大。平儿，从此以后，你就叫平儿，崔平。” 尉迟凝重的点了点头，转而向窗外道：“镂尘，脚程加快些！” 任凭我欲陪阿姐多一段路，时间亦是不容许的了。尉迟道：“将你阿姐与平儿交于我，尽可放心就是，你料理好家中事，即刻来找我！” 当我独自策马奔回家中，厅中心急如焚的长兄见我之面，立即迎上前来，轻责缓斥道：“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一大清早的，你是去了哪里？” 我扯开一抹疲惫的笑意：“还不是尉迟那里，缠上一波妇人事，他一个儿郎不好出面，信得过的人只有我，这不，连夜去帮他料理！长兄，你大清早坐在这里等我何事？” 长兄直言道：“今晨接到蛮州来信，阿耶信中说，颇为想念孙儿，令我与你长嫂以及侄儿前往。” 我道：“既是阿耶亲述，自是应当去的。何况长侄是耶娘从小看顾，一日不见自是想念的紧，如今长兄你新得双子，耶娘过为惦念亦是有的。流放之地，苦闷难堪，与孙儿相见，如同枯木逢春，旱畦落雨，定能保得他们一个长命百岁，我们为儿女的，算是尽了孝道！” 长兄道：“如此，京中只留你和姒儿……” 听到阿姐之名，我心中不禁痛楚，忙握住长兄双手道：“长兄放心回去便好，有我照顾阿姐，你且放心就是。也请，转告耶娘，京中一切安好！”我几乎哽咽出声，强抑悲恸的心，疼痛无可描述。 长兄心疼我：“姒儿身在东宫好歹还有太子倚仗，虽然知你素有主意，但留你一个女儿家独自在京，为兄仍是放心不下。盼儿不必惊慌，时光荏苒，为兄会尽快回来！” 长兄自然不会太快回京，我早已拟信阿耶，避重就轻简述朝堂之象。我权衡崔氏留京为官的利弊，阿耶信我，自是会应我请求，不会使兄长们回京。 信中又讲，我一面照料东宫阿姐，一面窥伺宫变，我芳闺女儿身自不会引来瞩目，想来阿耶会因此放心多半。 我又向长兄嘱咐不予阿耶讲述过多宫中之况，若有远朋寄信于阿耶，不妨就自作主张截信留之，窥其内容，着情放信，万不可教他们受了外界激扰。 我不允长兄收拾行装，连连催促他带上妻儿钱两快行离京，再三保证我会着人将行装备好，随后即往蛮州送去。长兄见我这般急不可待，不由发问：“盼儿这般催促为兄离京，可是有什么事是为兄见不得的？” 我撒娇道：“长兄休要笑我，盼儿哪里有什么不可长兄得见之事？行孝之事，耽误不得，多耽误一日，耶娘便多心焦一日！” 长兄笑道：“好吧，我听盼儿的，即刻起程便是。也是也是，耶娘都不在身边，往昔一年两次的远游不得不搁浅，无耶娘催促的盼儿更是惰于外出走动——只是也不知哪家儿郎这般运气，得我盼儿青眼相加，啧啧，定是前世修为无量啊！” 我娇嗔一句：“阿兄莫要取笑！” 长兄又不放心的嘱咐：“只是这儿郎一定要缜密细致些，最重要的是要对盼儿体贴，盼儿你自小自主要强，如果有个可心之人在旁照应着你的倔脾气，我和耶娘便放心了……” 长兄断定我将他的絮絮之语都听了进去，这才放心上了马车。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我拭干眼角泪花，转身去安顿家丁奴婢，转至深夜，锦衣夜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23章 遗子（3） 潇湘馆。 灯烛闪耀，恍如白昼。软榻之上，一团锦簇之中，微弱哭泣忽聚忽散。 我疾步前行，压低声音问道：“尉迟，平儿怎的会在这里？” 尉迟并不看我，着手将一勺汤水送至小粉团嘴边，看着他满足的饮下，才低声回我：“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既而尉迟提高音量道：“快来看看吧，我义庄女婢未婚有孕，被人发现，惊惶产子，八个月大的小东西，居然活过来了！是否该赞我妙手回春？” 我轻声道：“此子遇你，是他三生有幸。不如你就将其收为义子吧！” 尉迟探身向门口处的侍婢道：“镂尘，着外面的人都散了吧。噢，你守在门外，不得任何一人靠近此间！” 见着那镂尘冷肃着脸，微微颔首利落转身退去，尉迟向我笑道：“想来他母亲的在天之灵不会怪罪我那番话吧？” 我道：“我替阿姐谢你。” 尉迟摆摆手道：“用不着。只是这义父有了，也该有个义母啊，不如，娘子就屈就把这义母做了吧！” 我道：“休要玩笑！” 尉迟瞪我一眼：“岂是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斥他：“此非常时刻，你胁着孩子在称呼上轻薄我，觉得甚是得意？” 尉迟忽而激动，直起身来将我拉起，拨开幕帷露出我的一面脸：“我不管，反正你若不答应，将来，我是不会教你看这孩子一眼的！今日，我就是威胁你了，我非替孩子认定你这个义母不可！” “你——” “哎呀呀！”尉迟面容忽而松动，一面无可奈何之像，近乎哀求道：“这位娘子，你屈身做个义母，前来探望平儿，总算是个由头，不然怎的？说你是他的姨母？还未到名正言顺的时候吧？算了，我也懒得劝你，这义母做不做由你！”说罢，尉迟转过头去佯装生气，不再理我。 我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发笑。 尉迟闻声忽而回身：“哎，这就对了嘛！你可该笑笑了！什么人摊上这么些个紧张事，整天绷着，累也给累死了！” 我又笑了一笑道：“我心中脑中计算不绝，未曾在这些琐事上用心。你既有此想法，直说就是了么，何苦于我兜这大的圈子？” 尉迟走过来将我按于团垫之上，伸出两手在我肩上轻揉重捏，甚是舒缓。他体恤道：“要是直接与你说了，还能搏得你难能可贵的一笑吗？我多废些口舌而已，多听你几声申斥而已，能使你不致绷累而死，算是值了！” 我忍不住又笑：“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 尉迟侧身望我，以掌拍膝，兴奋道：“瞧瞧，又笑了不是？这便好，这便好！” 我转头问他：“我阿姐可安置了？” 尉迟又扶我肩：“想来那个袁氏母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听到被咱们放回的官差说押丢了尸体，必是要全城搜寻的。倘若将阿姐入葬，新土必然过于显眼。所以，我将义庄的地下冰窖破了一破，做了冰房用以冷藏骸身，必将永葆芳身！” 我拍了拍尉迟手背，感激道：“劳你费心，万谢！” 尉迟似是有感而发：“怎的说这样的话？潇湘馆里所有男女老少，哪一个不是你救回来的？只是万没想到，竟是因为如此悲烈的变故，为你报效，这是馆里每个人不希望看到的！” 我道：“事已至此，无力挽回。接下来我要做的诸多事情，还要倚仗你！ “接下来？”尉迟冷然一惊：“你是说袁氏母女？” 我点头确定：“如果袁皇后与信安公主不能相忍为国，意图株连于我以及我整个崔氏，我怎会束手就擒？何况，我阿姐一尸两命，以她母女二人性命偿还，勉强算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24章 易容（1） 我由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后走出，理了理内里金银如意纹缎直领大袖襦，抻了抻金泥簇蝶高腰拖地裙，将束胸大带重系花结，理顺长至膝下的带坠儿，缠了镜花绫披帛。 我不禁摇头自嘲：“这哪里还是崔氏二千金崔英娣，分明就是个一个风情万种的女教坊主！” 抬起头来，我却发觉尉迟错愣神情。我问：“有什么不妥吗？” 他一手端臂一手轻拈自己的下颚，轻缓摇头，语气些许落寞：“从未见你如此穿戴过，雍容华贵，媚影不俗，分明是一副母仪天下之态……” 我瞪了他一眼，坐在四兽小鸟葡萄镜前，细探镜中自己的面容，不禁叫绝：“尉迟，你真真好手艺，我已然不是我了！” 尉迟轻摇羽扇斜睇我一眼，兀自将案上的半杯菊花清茶饮下，嘴角扯起一抹傲然弧度。 我对着铜镜伸手理了理蓬耸闹扫妆髻，触了触前贴的翠华纹华胜，又见上方极高处两只金镶玉步摇，稍稍转头，惊觉两侧对称插六件凿菊花金钗。 望着自己琳琅珠翠铺排满头，我不得不苦苦哀求：“尉迟，这头装饰是否太隆重，帮我少减些，可否？” 尉迟不置可否，将双臂枕到脑下，近乎蛮横：“既是要变成别人，就得让你自己的样子了无踪迹，如若你非得修改，干脆将妆容卸下就是了！” 我被尉迟伦怼的哑口无言，却也不想这样让他肆意冲撞了去，怒目嗔面地站起身来。这也就够了，尉迟见我薄怒，连忙掀身跳下贵妃榻，笑脸相迎过来。 窗外有教坊歌声正唱：“蟋蟀鸣洞房，梧桐落金井。为君裁舞衣，天寒剪刀冷。妾有罗衣裳，秦王在时作。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着……” 尉迟学着歌调自编自唱：“尉迟就是那‘墙头草’，英娣的风哪边吹，尉迟哪边倒！” 我嗔他一句：“油嘴滑舌！” 尉迟迎过来两手握我双肩，将我推至窗处。他打开窗子，引我向着被人簇拥着的布告栏望去，笑道：“你算计的果然精准，废太子申屠俊谋逆被斩的公文已召告天下，偏没有咱家阿姐的片言只语。想那袁氏必是如你揣测，封锁了消息。值得一提的是，来，往右边走一点，呶，你看，细看看，公文旁边那张寻人画像，若不是配文中有你名字，我竟没看出那画中是你！如若让我知道是哪家画师所为，定要废了他那只拙手，就这拙技，也配临摩我英娣倾国倾城之貌？” 尉迟总能将玩笑的话表演的极为认真，这状态使了解他的人见了，不由发笑。我自是笑了一笑。 “对了对了！这就对了！”尉迟兴奋不已，拍手道：“如此便对了，以下你的身份，便是由笑开始的！” 尉迟又拉我近窗前，向着有序来往陆续不绝的官兵指指戳戳道：“看看看看，这条街最忙的人全是因你！泪水冲花了你的妆，我一翻功夫白费倒没什么，这些人不是无事可做了？” 我笑道：“我自是理解你的用心。你不必提醒，我亦自知，以下，不再是我的悲情时刻。尉迟，我们开始吧！” 尉迟转而正色：“该你出场了，蝉联三届舞魁之座的柳青娘！” 尉迟帮我提裙，我首次以“真”面目出现在潇湘馆的舞台之上。 对神秘舞魁的首次且突然的露面，台下众人无不大吃一惊，紧继着一片叫好之声。此时此景，献舞一支，才是众望所归，我当然不负所望。 我准备献舞一支《柳青娘》，艳俗的曲子艳俗的舞伎，正适合我散下的如瀑青丝，以及刚刚换好的红色舞衣，只是我别出心裁的褪去鞋袜，赤裸白足。在这种场合，我明白怎样迷惑那些玩味的眼睛和心神。 “青丝髻绾脸边芳。淡红衫子掩酥胸。出门斜拈同心弄。意恛惶。故使横波认玉郎……” 随着歌妓嘹亮婉转的歌唱，我一个拧仰指问，垂下的双睑微微抬起，却蓦地发现人群中一张熟悉的脸。毫不例外的，他与别的男子一样，双目于我红裾下若隐若现的莹白足趾上定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25章 易容（2） 歌舞将至尾声，忽听得门口处兵器相交叮铮之声，一阵过后，又闻齐整脚步踢踏之韵。 我停止舞步，向台下遥遥望去，众人所分之道扬扬行出一盛妆女子。我向楼阁之上瞟了一眼尉迟伦，见他不为所动，好整以暇。我知道，他对这场戏早已迫不及待，所以，做为潇湘馆的主人，他连迎接一下都懒得。 台下那女子更加迫不及待，身边侍候的人上前一步，向众人喊：“此乃当今帝后之女信安公主，尔等还不跪下请安！” 一众人后知后觉慌慌跪下，我也不例外，提了裙摆正要入跪，却不料听见下面喊：“你，台上那个，你下来！” 我应声前去，跪地请安，用我不曾尝试过的嗓音发声：“民女请公主安！” 信安身边的侍婢向我喝令：“抬起头来！” 我缓缓抬头，直面信安，信安猝不及防，连连后退，跌入宫女的怀抱尚且不致瘫倒。她的面容忽而苍白，声音颤抖，伸出手指哆哆嗦嗦指着我的脸：“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我先是面作狐疑之状，而后抿唇轻笑：“嗯？” 信安惊恐万状，向左右求答解：“她，她，她不是死了吗？那个崔嫤姒不是死了吗？她怎么会，会出现在这儿？啊？啊？” 左右被信安的疑问吓的不轻，望向我面容的眼睛一个个充满惊恐。 终于一个比较胆大的侍婢向她耳语：“公主殿下，或许，或许此人只是长得像崔氏呢？” 信安似乎很愿意接受这个理由，登时放松许多，拍拍胸脯向我问：“你是何人？” 我答：“柳青娘。” 信安气极败坏道：“本公主知道你舞的是《柳青娘》，我是问你，你是谁！” 我又答：“柳青娘。” 信安语结：“你——”她怒而拂袖，又道：“罢了，把她给我带回去，是人是鬼，把她给本公主关起来审审不就知道了！” 兵器叮铮之声迫近我的双耳，信安的左右已然将我团团围住，做出挟掳之势。我无意中抬头扫向人群，却见一个熟悉之面，神色紧张，右手忽地覆上腰间配剑，握鞘之手指骨发白。 楼上的尉迟伦其人不见，撩人之声先闻：“久闻我大奚第一公主颇有沉鱼落雁之貌，如今有幸得见，果不其然！不不不，什么美艳绝伦妍姿艳质，这些草民仍觉不够，太俗太俗！此女只应天上有，却为何故落凡尘——草民潇湘馆主尉迟伦，见过公主殿下，诚愿公主仙姿常照我心！” 尉迟一翻戏谑之语使我忍俊不禁，见他狭长双眼微微眯起，亦是忍作不发，不禁心生两分同情。 尉迟此举于信安眼中却完全不同，远远见他翩跹而来，俊朗之仪飘逸，儒雅之举迷人，貌比潘宋魅众生，本就荒淫无耻的信安早已神魂颠倒，痴痴盯了他一晌，才在左右提醒下收复失态，然而说起话来仍不改本色：“你这个人生的好生俊朗，怎么没有人告诉过本公主，天下竟还有这样的尤物！” 堂堂儿郎被称作“尤物”，料想此时的尉迟心在滴血，我心中同情又加一分。 尉迟面不改色，望了一望信安身后众丁：“我朝最尊贵最美丽的公主，您的倒来使敝馆蓬荜增辉，不知公主贵体屈驾敝馆，是何贵干呢？” 一语惊醒信安，她略一思忖才道：“嗯嗯，我是来寻人的。” 尉迟笑问：“敢问公主寻的是什么人呢？” 信安一笑：“原来是想着寻一个女人来的，不过，现在就连男人女人一同寻了！” 尉迟引导道：“那公主不妨先从女人寻起，我这潇湘馆，多的是女人！” 信安点了点头：“把你这里的女人都给本公主拘来，我要找一个叫崔英娣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26章 易容（3） 信安对着一众浓妆淡抹的女眷极不耐烦，走马灯似地观察过去，只在我的面上逗留许久时间。 尉迟适时插话：“不知这个崔氏女是何方神圣，能劳我朝第一公主亲自下驾寻人？” 信安一哂：“也算不得什么神圣，不过就是本公主见过她一面而已，那些个差劲的画师画不出她的样子！本公主闲着也是闲着，亲自走一趟，就当玩了！”而后信安咯咯一笑，一只柔白的嫩手搭上尉迟的前胸：“不过，这趟真的不白来，不就遇上你了么！你就别开什么馆了，跟我进宫吧，只要你侍候的好，本公主绝不会亏待了你！” 尉迟顾左右而言他：“公主可寻到欲寻之人了？” 信安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她在我面前停下：“这个人倒像那个人的姐姐，要不是我亲自着人散播了消息给她，又亲眼看着她惊厥而亡，还真不敢相信她已经死了！” 我心中一恸，裙下双脚拔起，一只手摸向发髻后的簪子，抄在手中。尉迟向前大跨一步，貌似迎向公主，实则有意挡在我的身前。我的手隐在广袖之中，指尖剜入手心竟不觉痛。 我听见尉迟说道：“此人不过是蝉联我潇湘馆三年的舞魁，名曰柳青娘，可有幸是公主所寻之人？” 信安鄙夷的瞟了我一眼：“不过是庸脂俗粉一个，徒生了与崔氏女一样的脸，却比不了人家一二！” 尉迟望了望外面天色，提醒道：“昏鼓已鸣，不知公主可要回宫去？” 信安拍了拍脑门道：“可不是要回去！最近宫里发生太多事，父皇很是生气，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触怒了他，还是要尽快回去给他请安的！亏得你提醒了我！”说罢，转身就往外走，末了仍不忘补充一句：“那个什么馆主，本公主记住你了，改日定要着人请你进宫去的！” 信安走后，回到房间的尉迟匆匆褪去身上的名贵外裳，着人拿出去烧了。我取笑他：“她还触摸过你的手，要不要一并拿掉呢？” 尉迟慌忙擎两手翻看，最终到底未曾忆起哪只手被信安触碰过，索性将两只手皆按入水中，用搓石狠搓。他边洗边埋怨我：“我尉迟不惜出卖色相护你周全，你竟还笑得出来！女人心，蛇蝎心！” 我不以为意，取笑他道：“要纳了你去做她几十面宠中的一个，旁人都是求之不得的，偏你一个鄙夷不屑！万一哪日她成了女皇，你还有争一争后宫之主的机会！” 尉迟鼻嗤一声：“如此说来，刚刚你一簪子下去，不是杀了一代女皇，就是被未来女皇所杀！我目测那公主随身兵丁，人数八十有五，个个身手了得，如若你真真按奈不住，可想过，我尉迟是否有八十五条命为你挡抵刀剑！” 我默然低头：“对不起，尉迟，我考量太少了！” 纵使我极力抗拒，尉迟仍是坚持不懈，大力一拥，将我的头按在他怀，凉沁沁的手指轻滑我脸颊，理顺我耳后发丝。他鲜少严肃道：“世上没有崔英娣，尉迟无知己！” 窗棱突生异响，不待我闻声而望，尉迟倚身将我掩于其后，大呼一声：“何人！” 来人破窗而入，我毫不惊讶，似乎预知他必然而来——申屠征锐。 面对气宇轩昂的申屠征锐，毫无武力值的尉迟伦当然占得下风，一把被申屠征锐扯到一侧。 申屠以剑鞘阻挡欲挣扎重来的尉迟，面向我冷肃道：“借一步说话！” 我镇定自若，抬眸向申屠道：“我并不识得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27章 易容（4） 申屠征锐直面我，牢牢盯住我的双眸：“崔英娣，胭脂粉墨能掩盖你的脸，你以为也能遮挡你的眼吗？” 我背向他冷喝：“你认错人了！” 申屠扳回我的肩膀，双目炯炯盯着我，伸手沾了杯子里的茶水，一点一点涂抹我的脸，我终于在他手下现出本来面貌，而不是尉迟伦为我妆化的阿姐的那张脸。 他咄咄逼人：“还敢说不是你！” 我后退一步：“你——” 申屠解释道：“我怎会同信安一样被你蒙蔽过去？我不但识得你这双眼睛，观赏过你的舞姿——”他上前贴近我身，呼吸于我耳侧喷薄：“我还记得你左脚两趾之间的痣！” 我冷笑着向后退步：“好啊，那你就去通报你那个堂妹，告诉她我就在这里，如此，她就会撤销了你与太子姬妾私通之罪！” 申屠征锐忽而低下头去，惭愧之情布面：“私通之罪被长兄顶下，长兄说是他有觊觎崔氏女之心，托我予信给崔氏！” 我低呼一声：“什么！”而后问道：“申屠易？他人呢？” 申屠如实道：“被打入天牢！” 我颓然跌坐，懊恼不已：“都怪我！” 申屠继续道：“长兄与我商议，我常狩猎喜武，又有军功在身，袁氏会借此加大打压，长兄虽于五岁时被立为太子，但年代久远，且长兄喜文好乐，不谙政事，影响甚微，所以就——” 我愤然打断他：“所以，他就应该去受牢狱之祸吗？一具弄文玩乐之身，如何受得天牢之苦？” 申屠皱深眉头，满面落寞。 我不屑理会他，只问：“最坏结果如何？” 申屠醒神望我：“本就是欲加之罪，袁氏也好信安也罢，不会真正把长兄怎样，只要父王和镇国姑母替他说情，圆足了皇室的颜面，十天半月也就放人了。” 我虽愧疚难当，但听了他的话，稍稍安下心来。 申屠征锐走近我，试图捉我的手：“盼儿，我费尽心思找到你，只有一个请求！” 我不耐烦道：“什么？” 他说：“我要你跟我一起走！” 我冷哼一声：“不可能！” 申屠不免忧伤：“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 我道：“不必问，我没有任何理由跟你走！” 申屠锲而不舍：“盼儿，你跟我走！远离京城，远离是非，远离仇恨，天地之间，只你与我，我们两厢携老去，永生无别离，可好？可好？” 我面色愈加冷凛，讽刺道：“住嘴吧！你前有青梅竹马将门之女郡王妃段氏，后有烹调厨内柔情体贴姬妾林氏，却要我与你远走高飞，岂不笑话！” 申屠面色一喜：“你顾及的是她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抗，对她们的那份责任不可怠慢，但是让我动心的是你，唯有你。” 我鼻嗤：“我亦将成为你的责任，于我之后，仍有更动你心之人！”话音甫落，我后知后觉，此情此景，我与他计较这些做甚？真真多此一举。然而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只好作罢。 申屠面色一沉，转背对我，颇为犹豫，半晌重又直向我面：“那么，申屠易能给你什么？” 我恼羞成怒，直指门口：“你走！” 申屠略有悔意：“盼儿我——” 我怒气喷薄：“走！” 尉迟突然打开门，向申屠伸出右手：“请走门吧！” 申屠征锐终是郁愤离去，我望着他的背影，依稀看到申屠易的轮廓，泪水噙满眼眶，摇摇欲坠。 尉迟安慰道：“要哭就哭出来吧！” 我逼退眼泪：“我有比哭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28章 佣书（1） “潘郎妄语多，夜夜道来过，赚妾更深独弄琴，弹尽相思破。寂寂坐更深，泪滴炉烟翠，何处贪欢醉不归，羞向鸳衾睡……” 昨夜北风忽至，雪片如同残花开遍，千树万树缤纷，于今晨悄然落定。我独坐琴前，配景窗含西岭，纤指抚弦，唇齿开阖，轻唱一首《喜秋天》。 尉迟伦轻倏行至我身侧，伸手推闭木窗，阻断清冽寒气，取笑于我：“时已大吕之冬，你偏挑个秋季的辞来吟唱，是因为那是他离京的季节吗？” 我扯了扯嘴角苦笑，许以默认。尉迟伦，他果然是最了解我的。 申屠易在暮商之季离京，往沧州别驾赴任。临行那日，平济王的车马于潇湘馆前经过，彼时，我正是立于这窗前向下闲闲瞭望，不经意间与他双目对视，刹那间交错而过，这便算得我与他的正式告别。 我双手离弦，重又覆指乱拨弦丝，嗡鸣之声乍起。我闭目凝眉一晌，低头俯瞰，雷威琴又怎样，亦无法倾诉我个中情愫。 尉迟关心问道：“怎么了？” 我抬眸盯视前方：“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尉迟震撼后退：“你决定了？” 我点了点头：“筹备快三个月，是时候了！” 尉迟沉默许久，喟叹有声：“这对你来说，不是选择，而是一场赌博。赌注，却是你的人生。” 我轻笑：“这又如何？我只要一个结果。” 尉迟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都说人在做天在看，老天不会忍心教你纯洁的双手被恶魔的血液玷污，你便放弃，可好？” 我伸手阻止他，坚决道：“对于恶仇，我必须手刃。尉迟，你也听见的，是她亲自害死我阿姐，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 尉迟已然焦慌无措：“那个公主对你好容易失了兴趣，你偏要自行撞将上去，这是何苦？” 我转向他，握他双手，温和笑道：“不必再劝我，我心已定。今日，我要跟你道声再见，同时感谢你这段日子，每日为我妆化假面。” 尉迟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融汇成一句悲求：“盼儿，可否让我好好抱一抱你？” 与他相交近十年，他首次唤我乳名。我不忍拒绝，由他拥入怀中。 走出潇湘馆，我回头遥瞥一目，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博陵崔氏大房二千金崔英娣，也非潇湘馆舞魁柳青娘，而是相州崔氏，崔盼儿。 裕延坊在城郭西南，距皇城最远，而我要去的地方是离皇城最近的昇平坊。 此番自是不能衣绣昼行，我梳了极简盘桓髻，只是乌亮不乱，未施珠粉不贴钿，唯现素颜，一袭青莲色普通布衫裹身。 行至告示牌前，我用双眼读出布告所示，幕离下的唇角微微扬起，上前扯下布告叠入襟中，一路问询着接近所向之地。 朱漆大门之上，雕梁绣户门檐之下，低调阴刻三个字：樗里宅。 我扣响门环，不久便有两门奴前来，打开一侧之门。 我拾足上阶欲行礼，却有一个门奴先行向我唤道：“来者何人？”许是耳目渲染了主人的温和谦恭之性，门奴虽言辞凌厉，语气却并不刻薄。 我缓缓揖礼，将襟中布告双手奉上。唤我者又向我索要了户籍，教我摘下幕离，两人将我与户籍所示画相、描述，仔细辨别一番，最后由其中一人带我由侧门进了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29章 佣书（2） 我自知无能得见宅中之主，只得随着女掌事恭谨进出。 在一处朱楼碧瓦的楼阁之前，女掌事终于停下脚步，我趁势抬头仰望，“锦墨居”三字映入眼帘。女掌事向我摊开右掌礼貌道：“你且进去，随便写下点什么字罢，是走是留，需由娘娘最终定夺。” 作为一个佣书人受雇于此，我自是有十足把握。略行沉思，自觉这一笔下去，我与皇家的渊源将藕断丝连，是否能全身而退，便不得而知。 女掌事见我下笔迟疑，很是善解人意的背转身去。 我终是定下心来，执笔行字：能观自在是禅那，风不垂前水不波，有情欲拨三涂苦，无意将身入乃阿。 将墨迹未干的布帛铺展木盘之上，双手捧于女掌事手中，于案前立等。 一盏茶的功夫，女掌事再行前来，看我的双眼中多了些许钦佩之色，见我着礼而望，她和善微笑道：“娘子久等了！只是娘娘央浼娘子相见真身，不知可否？” 我微瞪双眸，颔首道：“民女受宠若惊，倍感荣幸！” 我随女掌事在廊腰缦回间逶迤而行，终于进了正堂逸纤堂。我盈盈跪拜：“民女崔盼儿，叩拜贵妃娘娘，愿贵妃娘娘顺遂康泰！” 樗里贵妃未掩惊诧：“噢？竟是个女儿家？这两行禅唱，笔酣墨饱，跌宕遒丽，竟没有丝毫女儿隽秀之气，当真是你写的？” 我点点头确定道：“正是出自民女之手。” 那女掌事上前接过樗里贵妃手里的布帛，笑着解释：“如若早些知会娘娘此人底细，娘娘何得这番惊喜？” 樗里贵妃随即伸手笑点女掌事：“龙葵最知我意！”而后又向我遥遥道：“你可知我为何要见你？” 我诚实摇头：“民女不知。” 樗里满意道：“这天下笔精墨妙之人不少，妙在心手之人却不多见，本宫看中的，正是你的下笔走心！” 我颔首道：“贵妃娘娘谬赞，民女不过是临池学书罢了。” 樗里向女掌事道：“龙葵，带她下去，安排在修心堂誊录《大方广佛华严经》吧！”临别，她又向龙葵嘱咐了一句：“好生安排了她的居处！” 我千恩万谢着退下去，随女掌事去往修心堂。路上，龙葵半是赞叹半是嘱咐向我说：“娘娘寻了几波抄经之人，都未有满意，偏你两行字就教娘娘留人！崔娘子一字见心，实属难得，好生珍视着机会，娘娘定不会亏待于你。” 我又道了谢去，入了修心堂，我就是樗里宅里佣书人之一。 龙葵引我进入，我却顿下脚步不肯向前。龙葵不解问我：“怎么不进去？这将是你上职之地。” 我肃严道：“佛事重地，岂可随便进入，还是待起笔之日再入为好。” 龙葵点了点头，默许了我的坚持。 第二日是我正式上职之日，清早，我轻敲龙葵的房门，龙葵见我之面不禁错愣：“这一大早有急事？到底是宅子大些，辩不清方向也是常事！” 我嫣然笑道：“并非如此。是我有事请求掌事，不知掌事能否帮民女周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30章 佣书（3） 见我神色并不焦慌，龙葵的表情当即放松下来，笑着应我：“娘子但说无妨！” 我颔首道：“作为经生日，此时我需于别院斋戒饮食、香汤三浴、华冠净服、盥口熏香，将入经堂，必夹路焚香，待洁檀、净器、浴具，形服严净，执炉恭导，方可书写。” 听我头头是道，龙葵面露惊诧，而后叹然道：“娘子向佛之心实为虔诚严谨，待我禀会娘娘吧！” 我点头让路，静立原地等待。不久，龙葵前来简单告之于我：“你真真是个细心人儿，娘娘准了！” 我坐于修心堂正前的宅中，待龙葵着人送上用具。昨夜闲来无事，经过锦墨居，惊讶发现，散坐于室的众佣书人案上，所置墨具无不珍贵，但是当我见了摆在我面前的墨具，心中不免唏嘘。 两只三曲忍冬纹竹笔套子里，各装一支紫毫宣笔；墨玉笔船；缠枝纹金注壶；缠枝纹短柄圈足金笔洗；箕斗形陶砚；祖敏制墨。一应用具，皆是新制。 我将一只翠玉盘蛇镇纸放手上颠了颠，心中顿时惊疑：怎的出来镇纸？简牍何以用得着镇纸？ 待龙葵亲自为我呈来一方红漆木盘，望见那上面整整齐齐厚厚一摞，我才恍然，竟然是硬黄纸！ 作为一个出离皇宫独居坊巷的贵妃娘娘，仍能享受如此豪奢礼遇，我心中不禁又多加三分佩叹。 摊开一面硬黄纸，此物虽然罕见珍贵，但未免过于素净了些，我蹙眉思量一忖，终是未有直接点墨，而向龙葵求了丹砂赤墨以及细笔，沿着方正硬纸周围小心画了周圈云样纹，图形虽简单，但整张纸生动起来。我又以戒尺相抵竖向画赤线，页眉作数字标注，手抄一首《禅说》。 我将这张小样交由龙葵，求她转递樗里贵妃。龙葵回我时不由翘起右手拇指，笑着为我转述贵妃原话：“用笔爽利流畅，结构紧致，笔划横向取势，气贯通篇，再配上别出心裁的赤色云图，灵动悦目，单一张纸，竟生出些许仙家之气。敦煌典经生之笔亦不过如此罢！” 我颔首自谦道：“娘娘谬赞！” 龙葵笑道：“就照此好好写下去吧，可不要辱没娘娘对你的赞许！对了，娘娘特地嘱咐过，娘子若有要求只管开口，能做的，自会为娘子打点周全！” 为这些文房之宝濯洗熏香过后，我双手奉起它们，虔诚步入修心堂。 自那日，晨起斋戒饮食、香汤三浴、华冠净服、洁檀净器，每天数次出入修心堂，必要盥口熏香、夹路焚香，每日严格执守，无一日更改。 新译《华严》，八十卷，七地、九会、三十九品、八十卷，我要从头开始。 樗里宅对佣书人并不苛刻，每日辰时上职，午餐过后稍适休憩，至酉时结束。 每每见我由修心堂里浴着香气进出，其他书工看我的眼神中无一不透着艳羡与钦佩，却也更多了些冷漠。 也罢。同样的时辰，同样的秉笔录字，作为录经书工的我，所得薪酬比一般书工高出十倍，我能理解他们心中的嫉意，并不作争解。 每每至一天之尾，五六个女书工中只有一位就近回家陪伴老小，其余四个常常两两相携，远远地见她们兴高采烈的计划夜市狂欢，偏偏在经我面前之时默契地缄口无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佣书以供养家庭，而我不是。所以，我不以为意。 我不想与人争锋，也不想毁了旁人饭碗。 为这，我特意着锦墨居的校书人询问，确定了那些置在三楼架上，或蒙尘或散落的竹简不是佣书人所书之物，这才放心的将它们取下，一点点清扫整理，将不可补救的竹简拆卸，重新书写组装，精心做好封套，夹带标识，再行摆放整齐。时长日久，我便在旁人的取笑声中，将整个楼阁的书籍打理的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然而，我却不知道，这成了我亲近樗里贵妃的一个良机，也成了我命悬一线的引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31章 拜会（1） 向来清静的樗里宅空前热闹起来，原是樗里家族远方侄亲不请自来。 作为唯一亲侄，樗里贵妃显示出格外的宠爱，不仅每日设置奢宴款待，一应礼品源源不断由西市抬入宅中，还召了京中亲眷前来探望，如此，所携礼物更是应接不暇。 佣书人咸遂濡泽，带资休假五日。我无处可去，又闲来无事，索性随同龙葵录记礼品名称数目，并将其一一分类归置。 随我一同整理礼品的婢子们趁空闲话：“娘娘家族嫡男一脉独传，娘娘自身无所出，所以，对这位亲侄视为掌上珍宝，每次前来，恨不得倾尽所有相送。” 另一婢子道：“这位子侄真真好福气！” 那婢子摇了摇头：“既是如此喜欢这个侄子，为何不为他求得一官半职，常留京中，偏教他守着个穷乡僻壤埘花弄田？真不知娘娘作何想法……” 我心中暗叹，埘花弄田，开园穿池，与世无争，又衣食丰足，这岂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樗里贵妃借助侄儿完成自己向往的生活，同时极好的保护着家族血脉传承，这是多么缜密的心思，又多么极致的宠溺！ 龙葵突然出现在仓室，喝道：“休得胡言乱话，再行聒噪，将你等撕烂了嘴！” 婢子们怯怯阖唇，专注活计，龙葵却没有离开，站定门口，盯了半晌方客气道：“崔娘子，劳烦你将礼单核实无误后，再行抄录一份，一个时辰后，若我不曾来取，就请你亲自呈交娘娘过目，可好？” 我颔首道：“不甚荣幸。” 待龙葵转身离开，只听那边婢子嘲笑道：“作为一个录经人，被指来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杂事，竟还觉得荣幸！” 那一个附和道：“真是的，真真虚伪！” 我一笑置之，认真将礼单核三遍，这才着手抄录，我自是期盼龙葵被杂务缠身，不会出现，这样，我便得机会亲奉贵妃。 一个时辰过后，我终于可以亲自出场。 会客堂上宾客济济，女眷居多。据行动之随意可判，堂中诸人皆是樗里近亲。所有人的焦点齐聚中间的年轻男子身上。 我无暇其他，只低首上前，将礼单跪呈贵妃。樗里贵妃向侄子温和笑道：“我儿快些看看，大姑母为你准备的，还有二姑母表姐妹们送你的礼物，可都喜欢？可还有缺的？” 不料那侄子将我擎在头顶的木盘任性一推，道：“大姑母，侄儿什么都不缺，你们不要送侄儿这些东西了！” 樗里笑道：“侄儿大婚在即，这些东西姑母还嫌不够呢！” 那儿郎不耐其烦，蹲下身来摇着樗里的腿道：“哎呀，够啦够啦！侄儿此次前来，只问姑母要一样东西！” 樗里道：“侄儿快说，姑母必然皆应你意！” 儿郎笑道：“现下嫁娶，最流行以书目为娉礼，谁家所出书籍最多，是为荣耀。侄儿知道，大姑母家中向来最多藏书，所以想问大姑母讨要一些！” 樗里宠溺道：“我只知官家嫁娶，需备藏书装点门面，孰不知现在的平民嫁娶也兴起这个了？无妨，侄儿直言，都要些什么书？” 樗里贵妃看着侄儿由怀中掏出来的书单，不由一怔：“这，这——侄儿为何不早说？” 儿郎突然大声泣道：“难道姑母没有？这些书可是买也买不得的呀！侄儿明日就要启程，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哪？” 樗里舍不得埋怨侄儿未提早相告，否则，二三十佣书人不眠不休，三日内，必是能将那些书籍抄录完成的。 樗里抱住伤心的侄儿予以安慰，顺手扔下书单，我将余光一瞥，喜不自禁。我放下礼单，捧起书单，向樗里道：“娘娘不必忧心，请听民女一言。” 樗里放下侄儿，面向我道：“你有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32章 拜会（2） 我摇了摇头：“民女没有办法。” 樗里凝眉薄怒。 我不急不躁道：“据民女所知这书单所示书籍，锦墨居全有。” 樗里摇头道：“我何尝不知？难道要我侄儿拿些残破读本去礼聘亲家？” 我道：“禀娘娘，那些残破简牍已被民女修订装好！” 樗里惊道：“当真？” 不待我回复，那儿郎破涕为笑，牵着樗里的手兴奋摇晃：“姑母，我就知道你有！我就知道！快带侄儿去看看，去看看嘛！” 樗里被侄儿搀起，我在前方引路。 进了锦墨居三楼，我注意到樗里贵妃微微诧异的表情。 那儿郎先一步跳至书架前，摸着一排排套有精致书套和垂下精巧书签的简牍，欣喜道：“姑母，你的藏书好生精致！” 他随便抽出几本打开来看，又惊呼道：“这字，好生漂亮！好生漂亮！大婚那天，我把这些书抬到院中，让他们长长见识！看那王家儿子还敢在我面前吹嘘，哼！” 樗里转头问我：“你是何时做下这些事的？我竟一无所知。” 我笑道：“下职闲暇时，我不喜外出寻欢，又苦于无处打发时间，看这些书籍残乱可惜，便着手将它们打理了。” 樗里频频点头，赞道：“娘子有心了。” 我福一福身道：“遗憾的是仍有十三本需要双份，不过娘娘只管放心，我连夜誊录，明日必可使少郎君满意而归。” 这时，那儿郎突然行将过来，伸手推搡我：“那还在这儿聒噪什么，还不快去抄！要是耽误了我大婚，姑母你可不能轻饶了她！” 幸好龙葵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我，樗里向我挥了挥手，语气略示歉意：“你且，先下去吧！” 第二日，送走樗里侄子，樗里宅里又恢复往日平静，我躺下来补足了夜里失却的睡眠，下晚夜时，我却了无睡意。 我闲散步入别院，这里观月刚好。待我坐于案前，竟望见案前放着一只炭炉，炭火正旺。炭炉旁边则摆着一只褐釉鸟纹单把瓷壶，我伸手拈了拈，约摸半壶水，我打开盖子，嗅了嗅，是山泉水的味道。 平日是没有这些摆放的，最多是一只素面茶壶，同款茶杯而已，我正狐疑着，只见一个小婢子近前来向我道：“娘子，这些是娘娘特意吩咐准备的，慰劳您一夜辛苦，请您享用吧！”说毕，亦不等我问话，转身离开了去。 自从只身出府，我有好长时日未曾亲手好好煎一壶茶，想起煎茶之醇香，不禁垂涎。 我将单把瓷壶架到炭炉之上，待山泉水初温，右手握竹夹，伸向方盘上一只只秘色瓷小碗，分别夹葱、姜、花椒、红枣、桂皮、橘皮、薄荷，置入壶中；又至水初沸，开盖，白瓷小勺取盐微量，散入壶中；壶边缘如涌泉连珠冒泡，泉水二沸，再着竹瓢舀出一瓢水搁置一旁，一手执竹具轻轻搅动壶中沸水，一手取秘色瓷碗中闻林茶粉，缓缓散入壶中，水复沸，将旁置瓢水倒入压火，腾波鼓荡的三沸出现，提壶离火，将煎茶缓缓置入秘色花口瓷杯中，香气四溢。 我想，配着秘色五瓣花口瓷盘中小块胡饼，这夜宵便是人间美味。 忽有柔缓的双掌相击之声，伴着深沉人语由远及近：“好个煎茶之道！” 我闻声抬头，慌忙跪地：“贵妃娘娘安好！”然而，樗里并未立即着我起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33章 拜会（3） 我默默垂首，凝视着樗里贵妃缃色裙摆，随我的呼吸荡起微澜。 茶水微温，正适入口之时，缃色裙摆于我眼前动荡起来，裙风扫着我的面颊呼啸而过，我扭身转面，膝行而追，在案前停止。 樗里刚刚抬手，我便先行一步，端起秘色花口瓷杯双手奉上，并恭谨道：“娘娘请用！” 樗里啜饮一口，面色不动，只道：“好茶。” 我为樗里续上第二杯，她并未动，冰肃的面容漾开微笑：“说说吧，你，到底是何人？” 我心中惊错，虽没有打算长久隐瞒自己的身份，但我绝没想到在此时暴露，更没想到身处如此被动之势。 然而，事已至此，我断无可能在这个看似波澜不惊，却早已洞悉一切的睿智妇人面前继续匿伏。 我额头抵手，匍匐在地：“民女身有隐瞒之罪，请贵妃娘娘责罚！” 樗里贵妃正色道：“起来说话。” 我才敢抬头直面樗里的面容，通明烛火映衬下，这位高贵妇人愈显心明眼亮。 樗里氏十五岁以良家子身份被选为恒王申屠衍墭的孺人，储氏权盛之时扶植第六子恒王为帝，樗离被立为贵妃。 申屠衍墭于偏殿，为临朝称制的母亲当了七年摆设，在母亲易奚为隗后，被降为皇嗣。樗里氏亦被降为皇嗣妃。 女皇储氏病笃后，长子申屠衍坤被立为皇帝。这时，樗里氏的宰相父亲以女儿“久处禁闱”为由，特乞出内。于是，樗里氏以贵妃身份被恩准出内，独居昇平坊。 从储氏萌生政治野心到病笃还政申屠家，与韬光养晦的夫君斡旋女皇身边二十五年的樗里氏，历经改奚易隗、储氏子侄夺嫡等政治风浪，依然安然无恙。“顺下翊上，言逊身全”，是世人对她的评价。 我心中拜服，但此时只能显露谦卑：“回娘娘的话，民女并非相州崔氏人，而是博陵大房崔悻之女崔英娣。” 又是半晌沉默，樗里微微点头：“这便是了，凡家之女如何有那般风度！” 我不敢出言，只听樗里又道：“那么，你潜入我樗里宅邸，是为锐儿？” 我颔首道：“是。” 恒王申屠衍墭为帝七年后，让位于母亲储氏，申屠衍墭被降为太子。储氏子侄指使太子一户婢诬告皇嗣妃辛氏、良娣郑氏以及承徽秦氏同谋，以厌胜巫蛊诅咒女皇储氏。于是，储氏以年后按例朝见为由将三妃召入宫中，秘密杀害。 太子妃辛氏正是平济郡王申屠易生母，良娣郑氏则是西宁郡王申屠征锐生母。母妃死时，申屠征锐年方七岁，便由无所出的樗里氏收养。 征锐仁孝，在京时，常与养母拜候；离京后，频以书信问安。 听我所言，樗里思忖一晌，又问：“既心中没有我儿之位，如何笃定我会帮你？” 我慌乱掩饰：“不，我心中——” 樗里打断我：“不必扯谎，如若你心中有我锐儿，直接追随了他去别驾便可。可是，你来了我这里，便是为自己寻得退路——当你大仇得报之时，必是我儿伤心之日，我说的，可对？” 我哑口无言，见樗里起身，我相扶恭送。樗里叹息一声，道：“爱恨情仇，这世间哪有绝对之事？你这娘子好生大胆！” 我暗暗放下心来，低声回应：“娘娘教训的是。” 樗里道：“如今看来，你我要重新谋划一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34章 拜会（4） 我明白，樗里贵妃能识破我，定是她的家族贵女中，有人认出我面容。怪我自己，上巳那日，流觞祓禊，我于宫中的风头太过。 第二日，樗里贵妃便挑捡了佣书人出资解散，女眷唯独我一人。 我于城中逆旅中小住一日，第二日，又一次怀揣招聘佣书人告示出现在樗里宅，与首次入宅的流程相同，留为佣书人，只不过这次，我的户籍上改成了兰州人士杨莺莺，面容，我为自己妆化成一个中年妇道人家，眉眼沧桑，命运多舛。 不过半日，信安公主带人亲抵樗里宅拜会。 信安一点客套也无，上门直喊：“婶母，婶母，信安来看望您啦！” 樗里贵妃眉目含笑，慈和道：“哟，小信安会有时间来探望我这个老妪？” 信安笑着搀起樗里胳膊：“瞧您说的，信安忙得很呢，您不要怪罪信安嘛！” 樗里拍拍信安的手臂，笑道：“不怪不怪，哪里舍得怪呢？” 信安娇嗔道：“婶母在宫中时，最疼阿锐，信安看着眼气得很，现在阿锐不在京，总算能让婶母另眼相待了吧？” 樗里笑面不改：“我疼阿锐是不假，可是女孩子里，婶母最疼谁，小信安你倒是给我说说？” 信安面露一丝羞赧：“最疼我，最疼我，婶母当然最疼我！” 樗里道：“就是喽！” 信安急不可耐，于侍婢手中接过一幅画相，展开在樗里面前：“婶母您看！” 樗里望了一眼赞道：“哟，好生标致的姑娘！怎的，又要为你的袁表哥张罗妾室了？” “婶母不觉得面熟吗？”信安盯着樗里的脸问。 樗里皱着眉头想了一想：“没有印象。”继而转向龙葵道：“你认得吗？” 龙葵点了点头，笑道：“婢子自是认得的，前些天，招来的一批佣书人中，有一娘子与这画上的娘子有些相像。” 信安跳起来道：“果然在这儿！她人在哪？本公主找得她好苦，这回我看她还想跑，非亲手剥了她皮不可！” 樗里按着信安肩膀，焦急道：“哎哟哟，一个女孩子家，怎的把话说的那样血淋淋，怪吓人的！” 信安匆忙道：“婶母，信安不陪您了，现在我就要把那个贱人抓回来！”说罢，也不顾龙葵的阻拦，风风火火的跨出门去，挥手教左右将整个樗里宅搜了个天翻地覆。 末了，信安重新回来，坐在樗里面前唉声叹气。 “怎的了小信安？”樗里不解问道。 信安气咻咻道：“婶母，你倒告诉我，将人藏到哪里去了？” “什么？”樗里一惊，问道：“什么人？” 龙葵上前道：“公主殿下，那娘子于一天前，自请辞职，走了啊！” 信安拍案眦眉：“怎的不早早予我说？” 龙葵唯诺道：“公主您没等老奴把话说完啊！” 信安骂道：“这个狡猾的贱人，她会去哪里藏身呢？” 龙葵回道：“回公主的话，料想应该是回老家去了吧！” “回博陵？”信安道：“不可能，我早叫人暗中盘柦在通往博陵的必经之路，一旦发现疑似之人，必会捉拿！” “博陵？”龙葵惊讶道：“不对不对，这娘子的老家是相州而非博陵！” 信安怒道：“怎的出来个相州？她不是博陵崔氏的崔英娣吗？” 龙葵端着画上的人儿道：“回公主的话，不对不对，这位娘子叫崔盼儿，是相州人士。不信您问问与她共职的佣书人，他们都识得她。” 信安果真将所有佣书人问了个遍，连同我都被她拉出来审问。我轻摇着头告诉她：“回公主的话，民女才来应聘半日，并不知此事。” 信安没好气的将我推搡了一旁去，连告辞也未向樗里道上一句，拂袖欲走，忽地，她腾地转过身来，直面樗里，面色陡然一冷，连语气也变的截然不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35章 拜会（5） “贵妃娘娘，三个月前此人画相便在告示栏里张贴，白帛墨字写着她是宫里要寻的人，难道您不知道吗？”于樗里宅里横行寻人不过一时半晌，蛮横浮躁的信安公主未能沉得住气，临着出门前，不遗余力的与樗里贵妃撕破脸。 龙葵小心翼翼道：“回公主，布告张贴一月内未有续告，就等于作废了罢！” “放肆！”信安朝龙葵厉喝，龙葵微恐禁言退下。 樗里面色亦阴郁下来：“小信安，你的意思是说老妪我窝藏了你要寻的人？” “婶母心如明镜罢！”信安语气不善道。 “既知老妪我心如明镜，公主何苦再问？”樗里满面慑人的凌厉。 信安气结，将广袖一甩，切齿道：“仗着父皇赐的丹书铁券，料定我奈你不得是吗？哼，丹书铁券是申屠家赐给你的，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将它收回来！” 樗里不屑与她言语争锋，背转身去向左右威施号令：“送客！” 夜间，我在别院煎茶，待樗里被龙葵扶持前来，我远远地跪下去，叩首道谢：“英娣感谢娘娘庇护之恩。” 樗里摆手示意我起身：“罢了，只是要为难你，以后只能拘在这修心堂和锦墨居，半点也不可踏出门去了。” 我再行叩首：“英娣甘愿。” “起来吧！”樗里悠悠道：“只要你置身这宅子里，只要我活一日，便能护你一日周全。” 我颔首道：“英娣定不辜负娘娘庇佑。” 樗里忽而满目惆怅：“深宫事，真亦是假，假亦是真，真真假假有时连当事的自己都难以辨清，但仇恨总能使人清醒。”说罢，樗里转身留给我一个凄苍的背影，渐渐消失于夜色之中。 龙葵没有即刻就走，她附耳向我一番言语，我虽无太多惊讶，但心中不免慨叹。原来与我揣测雷同，樗里贵妃笃定，她的宰相父亲死于信安之手。 堂堂大奚左相，何至于一次宫宴回宅之后便死于酒后中风？而于宫宴之前，信安的心腹前来樗里宅的所谓邀请，倒不如说是软硬兼施，威逼利诱。 贵妃之父似乎早有预感噩运倒来，提前将贵妃求请出内，确保她置身事外，保以平安。可是仇恨，哪是能够让人视而不见的？贵妃的手里只缺一把利刃，我的倒来，正合她意。 第二日清早，樗里贵妃辞了所有佣书人，唯独留下我。 樗里侄儿前来拜会那日，樗里所请皆京中知近眷亲，并无闲杂。对于我的兀然出现，亲眷贵妇们必然心知肚明，然而因着利害关系，她们相互暗中知会，绝不会四处声扬，徒惹来杀身之祸。由此可鉴，我潜身樗里宅邸之事外泄，必然不会是她们所为。 樗里贵妃心思缜密，想来与我所虑相同，家中奴婢往来拘限内院，能够走露风声的，只有外雇佣书人，而那个距家较近的女书工，便是最大嫌疑。 我自不会因为“嫌疑”奈人如何，着信与尉迟替我彻查，果不出所料，确定是她。 樗里虔诚向佛，一心为善，而我非信女，不过是为达成所愿，以佛事为具，投其所好罢了。所以，樗里能放任了那做恶女子，而我不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36章 拜会（6） 樗里贵妃忽感风寒，身体报恙，我仅于夜深人稀之际探望两次，之后不便再行出现。独置别院，落得个轻闲。樗里病榻缠绵，昼夜来往医官不断，对我而言这便是好时机。 我深夜乔装出门，已在后门处候我多日的镂尘引我出城。 野林破庙里，被吹影押解的女书工抬眸见我，甚是一惊：“你，怎的会，会是你？” 我摘下幕帷笑道：“严娘好心计，通风报信选得恰是时候，若不是我心中多有盘算，怕是当真以为向信安通风之人是樗里亲眷，而非你！” 那严娘做恶心虚，挣扎道：“你，你要怎样？” “那信安本已放弃了寻我之心，拜你所赐，我又险些性命不保，自是不能轻饶了你！”我向吹影道：“就断她右手食指罢了！” 那严娘失声尖叫，神智虽然算得清楚，却把饶求得缠横：“一个书工能挣得多少薪资？我上有老下有小，夫君病榻挣扎不能分担家务，我贪图悬赏丰厚，这有错吗？你堂堂博陵贵女，可否放过我这次，断了指，就是逼我一家去死啊！” 我并不动容：“为生计用些手段无可厚非，你却为一己之私以旁人性命为基，谅谁也不会放任了你！” 那严娘气极败坏：“你不是没死吗？你这般相逼，死后便入那十八层地狱！” “生时俗事还未料理周全，愚人才想那身后事！”我唇角的冷笑一闪即逝，着戴幕帷，出离破庙，一声凄厉惨叫穿透野林，瞬间淹没在荒荒野风之中，一点声息也无。 甫回宅邸，龙葵便来扣门，见我身旁一摊夜行衣，龙葵神情微讶：“娘子这是出去了？” 我点了点头：“出去透透气。” 龙葵简单提醒道：“万望当心些！” 我痛饮了一杯乳饮，尚才问道：“可是娘娘唤我？” “正是。”龙葵道：“抚州那边来信了！” 抚州别驾的来信每每如期倒来，樗里贵妃往往口述内容，要求我为她亲自执笔。未料今日，我单独收到一封信笺，内容无它，无非是申屠征锐对我倾尽相思与惦念。 一年多来，我并无信回他，只有樗里贵妃于信中婉言转达三两句我的情形状态。 协樗里录完回信，樗里并未使我离开，她转述于我，申屠征锐瞩意抚州一歌妓卓氏，因惧着郡王妃段氏，不敢将卓氏接回王府，寄于抚州刺史家中。 末了，樗离阐述她的理解：“我看这儿郎是存心，你也倒是，一年多来，亦不曾回复他只言片语，看吧，竟拿这样的事来气你！” 我笑着为贵妃奉茶：“西宁郡王向来喜舞好乐，又风流多情，卓氏能得郡王青眼，想必无论姿容歌舞艺伎皆是佼佼上成，这本是一桩志趣相投郎才女貌的美妙结合，高兴他新得佳人还来不及，怎能气得着我呢？” “若论姿容歌舞艺伎，英娘比众有过之无不及，耐何你这出身，非五姓七望门楣不入！”樗里饮茶至半，忽而摞置茶杯，摇头叹息：“可怜了我这痴儿啊！” 我与樗里告辞回到别院，仍是不肯回信予他。 仲夏甫过，宫中传来消息，皇帝申屠衍坤年底将于泰山封禅。我心中不无鄙夷，封禅是一个帝王告成天下最好的方式，他申屠衍坤何德何能？不屑细想，这又是袁皇后的手笔。 此时，我不得不提笔抚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37章 回京（1） 一张锦帛，仅行楷两字：归祸。无墨迹落款也无红章盖印。但我知道，他会明白，这两个字出自我手。 樗里贵妃首次邀我入身正堂，我见她面色凝重，大概明白此次邀我前来定与申屠征锐有关。 果然。 樗里开门见山：“申屠衍坤在袁皇后挑唆之下，不顾群臣劝谏，执意泰山封禅，这袁氏不但与皇帝一起临朝听政，还要在这次祭天大典中充当亚献，其野心可见一斑啊！” 我笑着补充：“当年女皇储氏因为潼水里打捞出一块所谓宝石，召集申屠宗室齐聚安汾，结果引起澄王申屠异父子的反叛，储氏借题发挥，最终几乎将申屠宗室一网打尽。现在，申屠衍坤和袁氏借封禅召回申屠皇室，目的必不单纯！” 樗里显然一愣：“英娣，你可劝过锐儿？此次他若回来，恐怕凶多吉少！” 我略一施礼，随她示意入座，抬起头向她轻轻摇了摇：“未劝。” 樗里焦急道：“为何？” 我沉吟一晌：“对他，我只做了提醒。皇帝敕书已下，他除了回京，已别无选择。” 樗里另有他意：“山高皇帝远，性命至少能够得以保全，至于其他，再行筹谋，不晚。” 我不敢苟同樗里之意，但也不好反驳于她，只好缄口不语。 半晌，樗里饮下一盏茶：“罢了，天下终将是年轻人的天下，我艾服老妪，管不了那许多了！”言罢，由龙葵搀扶出了门去。 取下信筒，放走鸽奴，我将那短笺展开来看，而后投入烛台之上，面上泛起一抹微笑。 我自是不能应许申屠征锐畏缩于别驾不归的，既他亦感受到森森寒意，既他的政治野心已然成长，那么我不妨再助他一推之力。 不日，我收到一封信笺，见那封套上刻意的隶体“杨莺莺亲启”五个字，便知此信来源尉迟伦。 尉迟信中所叙极为逗趣，我见字忍俊不禁：“那抚州术士冼永礼受命为五陵儿郎卜卦，将那儿郎生辰八字誊于黄帛上，再以蓍草为具。永礼甫将蓍草摆开，却见它忽而立起，他再行将蓍草按倒，那草竟又腾地立起，往复试了三次，蓍草皆傲然而立，永礼惊诧不已，颤身抖躯，反复吟道：此郎君贵不可言。贵不可言。” …… 读罢，我似乎能想象得到，抚州的那个王子申屠征锐听得术士之卦，蠢蠢欲动之心，胸有成竹之样。 我内心感激尉迟的用心良苦，陡然思及自己所为，我与那樗里贵妃又有何不同？如若非说不同，不过是樗里贵妃穷尽一生或寻找良人良机，或等待天惩歹恶，而我，则是寻找资材，直接打造一把利刃，于险局中，步步为营，寄望将寇仇手刃。 我仰空叹然，申屠征锐，局中你我，各取所需，然而，唯情不可取。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我不曾得知他的归期，如往常一般闲于别院，煎一壶浓茶，赏一轮清月，寄一抹相思。忽觉身后被一层厚重温暖所覆，转过身来，却见他执手为我披衣。我慌忙迭步后退，正式施礼：“民女见过西宁郡王！” 申屠倍显落寞，蜷回的指骨发白：“你与我，何时变得这样生份？” 我又低头施礼：“郡王若无他事，民女告退！” “盼儿！”他忽然唤我乳名，另我惊奇的是，他脱口之声竟是那样自然，全然未有时隔经年的距离感，仿佛之前他与我就是知己知彼颇为熟稔之人。 他继续道：“这两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念你，你，可曾想我？” 我提步便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38章 回京（2） “盼儿！”申屠征锐的声音追着我，倍感焦急：“多谢你信中提醒，虽然仅有两字，但这足以代表，你心中有我，对也不对？” 我不想理会他，但我还是停住了脚步，虽是背对于他，仍然能使他听得清清楚楚：“西宁郡王，若闲谈天地，我愿予你直抒胸意；若谈男女之情，请免开尊口。” “好！好！”申屠征锐急道：“你莫要离开，我求你，求你与我谈一谈天地之事，可好？” 他猿臂一伸，横在我面前，挡我去路：“别走，盼儿，我需要你听我倾诉！” 我展开一丝笑意，向茶案方向伸出手：“茶水已凉，但炭火刚好。”申屠几乎喜极而泣，拉我走便往座上走。 我的双手刚刚伸向瓷壶，他先一步将它提起架到炭炉之上，随手拈起一只红枣投于顶上，仰脸精准接入口中，而后边咀嚼边向我道：“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当年出京，也是这个天气，清晨秋雨正旺，马蹄子陷进泥里举步维艰，想我卫尉少卿虽为闲职，且还官居四品，偏被发配个穷乡僻壤，降为五品别驾，当真郁闷！” 我添水入壶，笑着应他：“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对对对！”申屠拍手道：“正是此理！我从小就知道宫廷险恶，但是毕竟从未离开过京都，没有离开过皇家——”我正要提壶离火，他伸手阻止我：“多加些盐，我喜欢咸味重些——在宫廷里，为了一个皇位，需要白骨铺路、鲜血晕染，孰不知在民间，哪怕为一个馒头，也可能要付了同样多的血泪！” 我搅匀盐末，一边缓缓倒茶于花口瓷杯中，一边轻语道：“京中贵胄济济，西宁郡王无非是众星之一，居身别驾却有所不同，你既是申屠皇室之表率，又身兼官职，众人的仰望足以慰藉皇子的落寞之心，你便是众星捧月。身在僻壤，山高皇帝远，天地广阔，正可大有作为！” 最后一句，我明显加重了语气，顺手将瓷杯叭地摞在案上。 申屠征锐的双眸灵动一转，继而朗声大笑一阵，掩过了狡黠背后的深义。 我并不问他因何发笑，只淡淡道：“此次回京，做何打算？” 申屠深叹一口气：“无打算也许是最好的打算！”他又朝我隐晦一笑：“娘子以为呢？” 我抬眸望了望他的面庞，轻笑道：“恒亲王韬光养晦二十五年，得以保全其身，实为睿智。亲王七子之中，我曾以为未有完好继承这一禀性的，唯独西宁郡王你，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申屠柔和一笑：“娘子莫要取笑我！” “然而——”我顿了一顿，“这远远不够！” “噢？此话怎讲？”申屠对我之言颇有兴趣，轻悄搁下杯盏问道：“娘子有何高见？” 我欲言又止，轻摇了摇头：“深闺之妇，何来高见？郡王说笑了。”说罢，我站起身来，以夜深之由向他告辞。 他哪里肯罢休，拦住我去路：“有话不说，岂不憋闷？你我皆是爽利之人，盼儿有话但说无娘！” 我凝眉轻斥他：“休要称我乳名！民女姓崔，名英娣！” “盼儿！盼儿！我偏要叫你盼儿！”申屠如小孩子般缠蛮起来，拉住我的手臂不断摇晃：“以后，除了你的家人，只有我可以称你盼儿！你休要使旁人这般称了你去，如若叫我听见旁人如此唤你，我定会割了他舌头的！” “休要胡言乱语！”我满面通红，回转身避开他的双眼。 不想，他双手将我扳过来，上下探望我的脸：“料你犹豫之事并不是这个！快说快说，你心里到底有何事欲与我相告？可是也想念我了？”正经不过一晃，他竟又泼皮起来。 我瞪了他一眼，而后正色道：“休要想那些不着边际之事，料理好府邸，你该将寄居抚州的卓氏接回京来！” “什么！”申屠几乎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我心心念念你数载，绞尽脑汁择选礼物送你，筹措语言讨好你，甚至不惜以养伎激怒你，不过是寄望你对我也产生情愫，哪怕一星半点都好，可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啊，甫回京第一次相见，你居然要我，要我接别的女人回来！” 我蓦然起身，冷静回他：“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盼儿，盼儿你别走啊盼儿……” 他匍匐过来欲拽我裾摆，我于他面前迅疾而过，空留他捶胸顿足大呼小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39章 回京（3） 时过月余，果然听闻西宁郡王接回寄养在抚州的歌妓卓氏，更有传闻，郡王常与美人邀舞唱辞日夜宠幸，卓氏很快有身怀有孕。为博美人一笑，郡王着人四处聘置江湖百戏班子，偌大个郡王府邸几乎成了百戏团，每日昇歌杂耍捶鼓琵琶，耍技不绝，声声不断。 不多时，坊巷间便有传闻又出，大体是取笑这位皇家子弟，沉迷女色，奢糜无度之类。 我会心一笑，这个申屠征锐到底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透。数月中来，申屠征锐来往樗里宅邸数次，却都不曾会见于我，即便如此，我仍是欣慰。 郡王妃段氏不期而来，正值我与樗里贵妃吟诵佛经，樗里未使我回避，而是于屏风之后略等。 我有幸见识了这位将门虎女，眉眼颇带几分英气，乍一看，便是个敦厚爽直，无甚城俯之人。说起话来，果然印证了我的揣测。 段氏向樗里道：“母亲，莫要怪我未有即时来探望您，实在是宅邸繁多琐事，儿媳抽不出身来。” 樗里温和道：“理解的理解的，尔等甫回京城，大事小事自是需要料理，倒是难为你这个王妃，事事亲力亲为的，定是操碎了心。” “母亲理解便好！”段氏笑了一笑道：“母亲，去别驾任职以前，我家郡王个把月来探望您一次算得正常，可是如今，未免往您这里来得太勤了些，不知为何呢？” 樗里假嗔道：“我这个贵妃虽是锐儿养母，但锐儿自小仁孝，甫回京城，常与我圆天伦之乐。难不成，我这老妪的醋你也要吃？” 不料这个段氏还是个倔脾气，绕开了樗里的避重就轻，直截了当道：“母亲您不是不知道阿锐的性子，风流胚子，到处留情，我只恐他是被你宅子里哪个面相好的婢子牵了心魂。想必您也听说了，抚州那个给接了回来，每天邀舞唱辞，本以为大了肚子可消停一阵子了，却不想为博美人笑，把家里弄得像个寺院戏场一样，每天杂耍咿呀不断，弄得我……哎，这我倒能忍它一时，不过坊里巷间的传闻可就不大好听了，说郡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比这难听的还有呢，您说说，我身为郡王妃，该不该管一管呢！”说至为难处，这个性情耿直的女子竟嘤嘤啜泣起来。 樗里好言安慰道：“锐儿向来有主意的很，你能管的便管，管不了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你虽身为郡王妃，恪尽职守了就好，何若那般为难自己？” 段氏将身段一扭，抹着眼泪道：“话虽如此，可是母亲，您不知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波又一波的将人接到这府中来，我这心啊……” 樗里面露微愠：“你这娘子矫情了不是？自打你嫁给他第一日起，便该明白，这个儿郎，终不会是你一个人的儿郎。慢慢习惯吧，以后保不准还有周吴郑王的，你该担心怎样把郡王妃这个位子坐稳喽！” 段氏虽直性但并不糊涂，听出樗里话中的不耐，起身告辞，即便如此，她仍是不忘嘱咐：“母亲教训的是。不过，如若遇上阿锐那些桃红柳绿事，恳请母亲告之儿媳，进些个周吴郑王也好，赵钱孙李也罢，但凡是些个良家女，儿媳也并非容不得，万不能再出个抚州这般喧扬的了！” 段氏走后，樗里唤我显身，无耐笑道：“你可都听见了？” 我点了点头，失笑无语。 “哎！”樗里叹息一声：“有人痴缠，有人情浅，自古最是情事难理！” 自郡王妃段氏探视之后，郡王妾室林氏紧随其后踏步宅邸，就连新纳卓氏也挺着孕肚入宅拜会。当然，除了郡王妃段氏之外，其余人等皆是求得了郡王允准，再由郡王先行说情，樗里顾全郡王颜面这才成全了那些妾室拜会之心。 龙葵将她们入探之形详叙于我，无外乎嘘寒问暖，未有半点与我有关联，我便想着，申屠征锐心思算得缜密，未有将我暴露他的内院人眼前。 为此，我对他稍有感激，不为我增添麻烦，最好不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40章 回京（4） 再至樗里宅里的西宁郡王，满面红光，眼神矍铄。我并非有意见他，他不请自来，我恰于樗里处请安。 樗里慈爱道：“我儿风风火火而来，可是有什么喜庆事？” 申屠跪伏于樗里面前，双掌握住樗里之手，向他一向敬重的养母道：“母亲，儿子遇上难事了！” 樗里贵妃微笑一愣：“即便是为难事，料想也是顶好的为难事，否则我儿会这般笑逐颜开？” “母亲——”申屠虽有些迫不及待，却趁着空隙将一双眼神分散于我：“京畿县令素和垣晖托媒将长女引荐与我——” “这是大好事啊！”樗里有意打断他：“怎扰的我儿这般愁苦？” 申屠又把眼光转向贵妃：“母亲有所不知，对素和氏我并不了解，辗转听到婆子的描述，说她面貌姣好、肤如凝脂、沉静如水，这倒无关紧要，推拒此事，唯恐却了素和垣晖的一番好意；不推拒吧，我的心——” “娘娘，英娣忽然想起，明日所用的墨未有研磨，就先行告退了！”西宁郡王正语顿，我及明插言，退身出门。 “为何躲我？”申屠的声音陡然出现在耳后，我冷不防怔了一怔。 我拈起手里的墨锭，认真的看着他，轻缓吐字：“研墨。” 申屠懊恼的坐于案前：“我不与你谈情，我来征求你的意见，可不可以？” 我笑：“当然。” “好！”嘭地一声，他以右掌拍案，而后攥起拳头：“我只问你，这个素和氏，我娶还是不娶？” 我知他与我赌气，可我的回答无比认真：“当然要娶！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不可错过！” 他的拳按于案上微微发抖：“难道你的心是石做的吗？你真的一点未有介意？” 我忽地站起身来，冷肃道：“谈情说爱，对于此时你我，都不是最好时机。供俸百戏，不过是壮尔兵丁，你当下最该做的，就是网罗人脉，联姻，不失为最好的手段！” 我背对于他，却听得清他切齿之声：“你倒说说，如何网罗人脉！” 我认真道：“尚衣御奉宋崇制可交，此人倜傥任侠，轻财纵酒，人缘颇佳；万骑果毅张福译、罗见用可交；禁苑总监时召行皆与宋崇制友好。另，西明观道士娄处一、延昌寺僧空善、兴化寺医僧闻智可交；涺县县尉于仲景可交；食锦轩掌柜钱海昌可交——” “够了！”他忍无可忍，怒而腾身：“多谢指教！” 我道：“不必客气！” 他拂袖而走：“你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 我用背影回他：“慢走不送。” 四日后，龙葵前来别院唤我往前堂去，我起身而行，龙葵不禁诧异，问我：“娘子都不问问因何事唤你过去？” 我笑而不语，随着龙葵的回身不得已止步。 龙葵叹道：“如何说你才好！？今日并不是娘娘唤你，而是西宁郡王——他带着昨日成婚的侍妾来拜望娘娘，特意唤你去，想来不说你也明白是何用意了？” 我点了点头，仍是笑意满面。 见了英姿勃发的西宁郡王，我颔首问安：“西宁郡王安好！”直起身，我又向他身旁的新妇点头示意。 面对这位面貌姣好、肤如凝脂、温和有礼的素和氏，我心下略一盘算，行婚六礼，哪怕每日一礼，三日执纳采、问名、纳吉，仍有纳征、请期、亲迎还需三日，如此仓促嫁入郡王府，素和氏仍然得体有礼，仍然甘之如饴，岂能不使人心生拜服？ 我正稍稍出神，却见申屠征锐仰仗挺拔之躯，对我居高临下意气风发道：“送予岳丈的书籍，本王未曾备下，都知娘娘宅里有一高超佣书人，就劳烦你把本王这个心愿了结了！” 我微微躬身道：“民女不甚荣幸！” 我话音甫落，他朝身后将手掌一摆，八个家奴两两合抬，每两人一只大木箱，一一摆放在我周围，哐啷一下打开，现出满满的简牍。 申屠面色得意道：“两日后本王爱妾回门，必是要将这些书籍复本带回去的，后日天黑之前，本王将亲自来取！” 我站在木箱中间，面不改色道：“是！” 我已连夜誊录完毕，然而申屠征锐并未如期而来。窗外窸窣有声，我闻声而起，以为是申屠如约前来，先将书录整理出来归置盘上，刚直起身，却见樗里贵妃夺门而入，龙葵则留守门外。 我上前搀迎樗里：“娘娘，发生何事？” 樗里面色沉郁：“宫中出了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41章 筹谋（1） 樗里示意我附耳上去，闻她所言，我的脸色随之渐变。 樗里言毕起身，沉重道：“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可惜我一介老妪，除了报以遗憾，实在无能为例，这个天下，终将是年轻人的天下！哎！”说罢，伴着一声迭一声的叹息蹒跚出门。 樗里出门半晌，申屠征锐举步前来。他甫见我面便伸出手掌摆了摆道：“此次，我并非为书籍而来。” 我为他斟上的煎茶，特地多加了细盐，他一仰而尽，倍显愤懑：“素知袁氏母女心肠歹毒，却不想她们竟歹毒至此，谋杀亲夫，谋杀亲父，这母女当真丧尽天良！” 我摇了摇头，叙述疑惑：“袁氏并非愚蠢，此时她们母女仍需仰赖帝王庇护，不可能自毁长城，若说皇帝因病暴薨，许是实情。” 听我解析，申屠征锐双眸一亮，面上愤懑之色有所缓解，凝眉道：“皇伯父薨逝当晚，所谓先帝遗诏就已草拟成章。” 我目光一甩问：“噢？如何说？” 申屠道：“新任皇伯父幼子申屠棣为帝；袁氏以太后身份临朝听政；鉴于孤儿寡母的政治局面，新帝由我父恒王辅政。” 我冷笑一声道：“这个皇帝选得好！父死子继，合情合理，且申屠棣只有十岁，必然需要辅佐。只是袁氏与恒王两党向来势同水火……此时此刻，怕于恒王不利！” 申屠拍案而起：“所言极是！昨日，袁氏将此遗诏交由宰相，当朝宰相韩占进以‘叔嫂不能问’为由，提议撤销‘恒王辅政’一条。袁氏随先皇执政多年，朝中势力早已盘根错节，不屑多说，自然是群臣附和，轻而易举撤销恒王辅政。” 我忧心道：“袁氏自然会想到恒王与镇国公主华兴不肯善罢甘休，怕是已早有防备！” 申屠点了点头，确定道：“万骑果毅张福译和罗见用处已秘密传来消息，袁氏紧急调遣六万府兵入驻临召，与禁军一同，对临召实施监管。且，府兵与禁军最高将领八人，任命者皆是袁氏子弟近亲，最高统帅则是袁氏表兄、右相杜琛兼任。袁氏之举与祖母当年如出一辙！” 我忧虑道：“当年储氏为帝，申屠宗室惨遭屠戮已所剩无多，如若袁氏再行肆杀，申屠宗室恐无遗类！当年储氏弥留之际，终是还政申屠，可是袁氏无子，天下到底易属谁姓，将不得而知！” 申屠沉思一晌，即而抬头，晶亮眸子如星辰闪烁，清晰启齿：“袁氏非愚人，早已派人将恒王府邸包围起来，现在，任凭我等前往探望父王，亦是十分艰难。那么，现在，该是我利刃出鞘的时刻了！” 我婉尔笑道：“袁氏百密一疏，万没想到当年未有听从宰相之劝，将你等防备起来，竟是放虎归山！” “盼儿！”申屠突然捉实了我双手，双眸愈加明亮：“你赞扬我，你是心悦我的，对吗？” 我微蹙眉头，抽回手臂，轻斥于他：“这岂是开玩笑的时刻！” 申屠紧张开口，满是歉意：“盼儿，不要恼了我，我不说就是了，不说就是了！” 我狠瞪了他一眼，问道：“你有何打算？” “自是要提剑逼宫，匡复我申屠皇室！”申屠认真说道。 “凭你一己之力？”我问。 “盼儿不信我实力？我养精蓄锐多时，只待背水一战。”申屠信心满满道。 我摆了摆手，抿唇道：“莽撞贸行，只恐功败垂成——申屠征锐，你还需要一个人！” 申屠站将起来直视我问：“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42章 筹谋（2） 我左手牵过申屠征锐的一只手，伸出右手食指，于他掌心画出一个字：镇。 申屠慢慢收掌握拳，舒展的眉头渐渐紧锁：“我并非未曾想过镇国姑母，只是——” “你担忧有二，一、你恐她背叛了你，政变未成，她却暴露你韬光养晦之身，借助韦氏之手铲除了你；二、你恐野心勃勃的镇国公主会在政变之功上分一杯羹，加持她上位的资本！” 申屠望着我的脸，重重点了点头：“不怕你取笑，正是如此，我虽为镇国亲侄，可是——” “我懂！”我截语道：“你大可不必有此两种担忧。” “此话怎讲？”申屠问道。 我明白，申屠并非不懂其中道理，只是，此时的他，需要一个可信之人的确定与推动，我当然愿做他的信赖之人。我说：“此时的镇国公主，心思恐怕与你一致。她同样明白，如若没有联合，申屠皇室必然不保，这其中当然包括她华兴本身！挑战袁氏，是申屠皇室保全之举。若性命堪忧，何来其他？” “此言甚是有理！”申屠思忖一刹，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又道：“待我亲自拜访姑母，说服她是迟早的事。” 我立即道：“不可。速去秘密探知华兴，谋求联合，且，只可成功不可失败——袁氏警醒，你若再行拖延，只恐夜长梦多。此事宜快不宜迟！” 一日后，我收到申屠的鸽奴传书，只一个字：从。由此一字，我便知镇国公主华兴欣然而允，果然又收到她调动儿子女婿鼎力相助的消息。 我心中了然，即便如此，面对实力强大的袁氏，申屠与华兴，仍是铤而走险，胜算只有一半。 自古皇室政变难测，谁能笑到最后无人能预料。七分靠人，三分凭天，结局只得看老天偏私于谁。 政变定在半月后，这半月度日如年。 申屠处突然传来消息，他结交的抚州豪杰、郡王左护驾仇金魁临阵逃脱，申屠不知拿此人如何惩办，杀不是，不杀也不是。面对申屠的纠结，我自然明白，此是用人之际，杀了仇金魁，是极不合时宜的。我放飞鸽奴，只教他将那人关了马厩，着人严密看守，不使他走漏风声便可，待政变之后再行放出，惩以活罪罢了。 申屠果然照做。 申屠来到别院，甫见我面便左右执我手放于他两侧太阳穴：“盼儿，帮我揉揉吧，我太累了！” 我抽回手臂嗔道：“你前有三妻四妾，后有侍婢如云，双手嫩如柔荑，腻似青葱者不可计数，何苦舍近求远，讨我揶揄？快说正事——” 不待我话说完，申屠一把揪住我衣裙，顺势伸手揽我入怀，双手钳住我腰肢。我不期然他暧昧之举，下意识举掌推搡，他假意松手，猛然扽回我腰身。我明明将头偏转了去，却见他的脸庞跟了过来，如此，我微愕的嘴唇准准撞上他薄唇。 我仓惶瑟缩，苦于挣不脱他的围拢钳制，懊恼地任他肆意攫住我双唇，霸道凶狠的吻下去。我被羞赧烧灼的面红耳赤，一阵阵颤栗传遍四肢百骸，怒瞪的双眸如盲了般看不见什物，只觉一阵天悬地转。 龙葵来得太是时候，抬眼撞见情男欲女的不堪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说明来意。 “得知娘子的茶料所剩无多，所以娘娘特意着奴婢送一些新得的茶料来。”龙葵放下食匣转头便走。 我持手背轻轻沾了沾微肿的嘴唇，待龙葵的脚步消隐无声，我回手一个巴掌，送予申屠一面脸颊，眼见着他的脸晕起五指印，我斥怒道：“放肆了你！”言罢，愤而离去。 不料那申屠反手抚摩了一下被我打过的脸，扯开月牙似的唇角，得意而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43章 筹谋（3） “当当当！” 外面扣门声节制有礼，我思想着应是龙葵前来唤我有事，便未做他想，起身开了门去。 抬首一见，竟是申屠征锐迎将上来，我连忙掩门，却不料他大手一推，那门扉于他掌中如一块简牍，被他随意拿捏。 他迫人的气力犹如一阵旋风，逼的我不禁后退几步。 “怎么是你！”我凝眉斥他。 “平添了你气恼，我怎么能走的安心？今夜就住下了！”申屠征锐正色解释道。 我狠剜了他一眼：“住与不住由你便是，但是，请不要让我见到你！” 申屠征锐忽然懊恼，不停地抓着自己发髻，于我房中来回踱步，半晌终于停下，扳过我双肩道：“如果换了我是申屠易，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你——”我怒瞪向他的脸，一时语结，转而挥袖，气恼地背转身去。 听他跃前一步，欲行开口说话，我先一步道：“有事说事，无事请离开。” 他喟叹一声，沉思片刻，近乎哀求道：“我又有求于你，可好？” 我简单道：“长话短说。” 申屠征锐道：“据延昌寺僧空善讲述，魏之卿曾托他转告于我，说袁氏那边已准备动手，如若西宁郡王府有打算，最好尽快准备。魏之卿还言，如若有需要，他愿意与我里应外合。空善一刻不敢耽误，当即转告于我，我也未有停留，直接来了你处。盼儿，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走？” 我闻之一愣，转而向他道：“魏之卿？他可是袁氏的心腹之臣宗舜的结拜之交。” 申屠征锐点点头：“正是！所以我不知他所言真假各占几分！” 我又道：“此人眼光精准，最擅长见风使舵，他为自己的将来，想必是仔细权衡了一番的。” “不过，我倒相信他对袁氏底细的暴露。”申屠道。 “所以，他亦可以向袁氏暴露你的底细。”我道。 我想了想，又道：“看来，你的计划，又需提前了！” “提前？”申屠问：“哪日？十天后，三天后？” “不。”我道：“不可说，全由你自行决定，不过此次，得知更改日期之人，宜少不宜多。” 申屠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转脸望他，他正讷讷凝睇于我，双眸中蓬勃着浓情的火焰，撞上我幽冷目光，眸光仓促躲闪，硬朗的面庞晕上一片紫红。 我轻蹙眉，口出斥责：“还不走？” 他憋屈道：“盼儿，我就如此不得你待见？” 我瞪他一眼，并不出言辩解，只向门口走去，伸手去开那扇楠木雕花门扉。 “不要！”申屠突然急声喊：“我还有一喜事未告之于你！” 我推门的手迟疑了一下，他三步并做两步近我身前，用他的手掌将门掩实。 我偏头不躲过他直辣辣的眼神：“若无话可说，我要歇下了。” “有话！我有话！”申屠拉了我手坐于案前，才道：“那袁氏派了七八个侄子、女婿控制府兵、万骑，我曾经为此头痛不已，以为府兵万骑根本无隙可乘。盼儿，你猜怎么着？” 说着话，他将手放于我膝头，我冷眸一闪，他即知失态，缩回手指，无措的放到案上，这才道：“万骑果毅张福译和罗见用告之于我，说那个袁兮和朱离对军事懵懂无知，再加二人年轻气盛，骤然任职，唯恐将士兵不服，处心积虑想要立威立信，于是有事无事就要找碴儿，常将手下拖来施以杖刑鞭刑，此二人自恃官务重大，所以动起手来格外狠戾！” 见他顿了一顿，我问道：“你做何感想？” 申屠晃了晃头项：“真正的威信当然源自旁人发自内心的爱戴敬畏，岂是靠几顿刑罚打出来的呢？何况，万骑本就是帝王的贴身护卫，对待颇有骄傲之心的侍卫，刑罚只能适得其反。据那张福译说，袁兮朱离二人这么一通打，整个万骑瞬间群情激愤！当然，我找了于仲景，这老东西三寸不烂之舌，去万骑一番动员，那万骑头领骆崇运果然愿意跟随于我。盼儿，你的眼光果真独到，为我介绍的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呵！” 我展开笑容，却并不是为他的赞美而笑，而是觉得，我离报仇又近了一大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44章 险局（1） 我向早屠征锐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政变那晚，我要亲自参加。目的无它，我只是要亲手血刃袁氏母女，以慰我怀胎六甲的阿姐在天之灵。 申屠征锐苦苦劝我：“刀剑无眼，你一弱女子，教我如何放心？还是不要去吧，就静等我凯旋归来，定将那恶毒母女项上人头亲手为你擒来！” 我摇了摇头，坚决道：“不可。我必要亲自走这一遭。” 见我态度坚决，申屠不再坚持，只嘱我一定要跟随他身后，寸步不可离。我答应了他，他这才深吁口气，放下心来。 夜已深，申屠征锐未有理由再行拖延，悻然离开。 政变前日，我反锁房门，于榻下捧出一方木匣，打开来，将里面字迹满满的锦帛取出，一页页翻开，皆是我亲手笔迹：于仲景，五十三岁，永丰县尉，喜结交，有才智，善谋略，郁郁不得志……张福译，昌州人，自幼父母双亡…… 我将它们略略翻过，想着明晚之后，我将再也用将不着，随手将它们投入炭火中。 次日傍晚，我跟随申屠征锐，以及他带领的谋士于仲景、延昌寺僧空善、护卫张玮等人，偷偷潜入宫城之北的禁苑之中。 禁苑位于整个宫城的正北面，而禁苑的最南端是宫城的北门，进入北门，正是帝王后宫所在。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坐镇指挥的场地，而谭赋的家最具地利之宜。 谭赋虽是申屠征锐由抚州回到临召之后结识的朋友，但我却不赞同申屠提前将政变计划告之于他。谭赋虽与申屠常有往来，关系亦属良好，但他并不是参与政变的核心成员，这是其一。谭赋是正五品上阶国子博士，官职不低，其书法造诣颇深，常得润笔资费，生活优渥，因此顾虑颇多，这是其二。 如若他提前得知晓消息，却又不肯倾命参与，亦或走漏风声也未可知。反言之，如若事从天降，于仓促之间念及旧情，倒有几分可能。 为此申屠与我争辩的面红耳赤，最终还是被我的两条分析说服。 我与他们一同来到谭赋家门之前，申屠征锐亲手扣门，并说明来意，先前还听得到谭赋的应喝之声，再凭申屠继续敲下去，里面鸦雀无声。 值此关键时刻，申屠身后的一行人一张张脸色铁青，就连申屠也变得紧张无措。 “这可如何是好？”护卫张玮急躁一问，引起身后一行人窃窃私语。 我想了想，向申屠道：“我来敲。” 闻我之言，那性急的张玮向我道：“这位兄弟，敲门而已，郡王还是崔兄弟你，有何区别呢？” 看来我女扮男装的事，未有向旁人提起。我明白，他恐我因为身份不便引起旁人避讳，进而遇到险情，救我不便。我心下虽有感激，但未有表露，只向申屠道：“我能将他说服最好，如若不然，只管强攻上去，将人拿下！” 见我果断冷穆面孔，申屠眸光一闪，似是不可思议，继而点了点头，向身后张玮挥手示意。 我近前扣门，这一声，却不是对谭赋的催促，而是提醒他仔细辨声。我提嗓道：“忘身徇国，神必助之。且你素日与我等同谋，就算此时反悔，你以为自己能逃得脱吗？” 张玮欲上前强攻，被申屠挥手阻拦，半晌过后，只听里面窸窣脚步声起，竟是那谭赋匆匆前来开门，毕恭毕敬将申屠等人迎了进去。 于谭赋处受阻本就不是我忧虑之事，我真正担心的是禁军与万骑，万骑果毅张福译和罗见用虽已决定弃袁氏依从郡王，可是这毕竟是他们几个首领军官的个人决定，庞大的士兵群体愿意依从吗？ 然而，我并不敢将此担忧提出，只得随他们一起坐等二更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45章 险局（2） 夜深人静，我于星空下静坐。之前铺排满心的恐惧因亲临阵角而消失无踪，此时添满我的是无比的清醒和冷静，以及破釜沉舟的绝决沉重。 门外有声响，护卫张玮转身开门，迎进万骑果毅张福译和罗见用。 申屠征锐阵前鼓舞道：“诸位，报效加家、博取功名的时刻就在眼前，各位将做何打算？” 万骑果毅张福译昂扬上前道：“西宁郡王，您就看我们的吧！”说完，与罗见用直奔万骑和飞骑的营房。 据我所知，袁皇后在万骑和飞骑共计安插四个将军，除了附马吴训宿在宫中，其余三人皆宿身军营。天色已晚，他们早已进入沉酐。 张福译和罗见用提了三个血淋淋人头扔在军营场地，我不忍直视，将头埋入申屠身后，申屠轻拍我手臂示以安慰。这时只听张福译大声喊道：“袁氏与信安恶毒母女，毒死先帝，妄想效仿储氏篡权当政！今夜，我们就要给先帝报仇，立恒王为帝！如若谁三心两意，协助逆党，必将诛你三族！” 张福译虽是万骑元老，平时威望自是不低，可是面临政变，性命攸关，一时之间，人心恍惚，兵士中间顿时掀起窃窃私语。 能够顺利斩杀三名军官，本就已属万幸，如若三名军官哪怕有一个严密防范，后果将不堪设想。如今面对众士兵，连万骑果毅张福译都得不到拥护，那么情势毕将凶多吉少！ 我心中忧叹不已，苦于无计可施，申屠虽面无波澜，但我知道他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我轻叹一声抬眸仰望，忽见东南天角，一颗颗硕大星子闪烁着白光划过夜空，犹如雪花飘落，我心中一喜，真真是老天相助，忙向阶下兵众呼道：“速速抬头看！” 见众兵随我仰望流星闪耀的东南天空，我趁势道：“流星出紫微垣，青中爆红为地雁，落星处必有兵戈之变。” 延昌寺僧空善即刻接语道：“此天象百年一见，实属难得，众将虽我手指方向看去，那落星点正是后宫方向，是天教我等应此一战！” 谋士于仲景激动的声音颤抖道：“这是改换天命之星象！这是天意啊！是天意啊！” 于仲景转而激情澎湃望向万骑果毅张福译，那张福译立即领会，慷慨道：“袁皇后与信安公主母女心肠歹毒，残害申屠皇室，凌虐我万骑将士，现在，为先帝报仇的机会来了，众将士，可愿随我同去？” “愿意！愿意！” 一片呐喊声使我悬紧的心稍为放松下来，之所以未有完全懈怠，是因为下一步将要接受的考验更为严峻。 申屠征锐即刻做出下一步布署：亲自坐镇崇天门指挥，派张福译和罗见用兵分两路杀进宫去。 我与申屠征锐等在崇天门，心中莫不担忧张罗二人的进展状况。袁后刁钻，布排在临召城的武装力量分为三支：一支万骑，一支飞骑，一支府兵。 从兵士个体素质来看，万骑与飞骑力量更强，但从人数上来看，府兵却更占优势。如今，万骑与飞骑已被收服，张福译与罗见用引领的队伍虽有百戏男伎充壮，能否敌得过人数众多的府兵，也未可知。 我瞟了一眼申屠征锐，他紧皱的眉头说明，他心中并无把握。我上前安慰道：“不必焦虑，天公助我，必成大事！” 申屠了解我慰藉之心，领情一笑，点点头道：“当然，我只担心耗时太久，唯恐夜长梦多。” 我沉思一刻道：“如果他二人顺利，就照原计划跟进；如若不顺，果断撤退，保存实力，再谋他法，当可。” 我心中明白自己止番话，不但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如果张罗二人不曾凯旋，那末，这里每个人的性命，皆将不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46章 险局（3） 时已三更，申屠征锐神情冷冷，定坐在案前，犹如一尊雕塑。我在他面前，将于仲景送进来的一壶滚水接过，仔细调起茶水。 我轻声道：“喝杯茶吧！事以至此，忧也是等，喜亦是等，倒不如放松些。” 申屠抄起杯子，仰起头一饮而下。我急道：“诶，烫！” 我的话慢了一步，他已然后知后觉，用双唇安抚吃痛的舌头，望着我的脸，居然笑了：“你关心我？” 我瞪了他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儿郎装束，低声轻斥：“休要胡说！”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门外有响动，先是于仲景由门进入，而后出现的正是张福译和罗见用二人。 我望了一望衣冠齐整，神情冷肃的二人，立即站起身来，喜道：“天意民心哪！” 张福译和罗见用二人闻言，先是略为思忖，而后同时一愣，异口同声道：“崔郎何出此言？” 我笑了笑道：“你二人全身周正，毫发无损，即便是持戈弄剑之象，想来也必是那，必府兵见状畏缩临阵倒戈，当然是天意民心！” 张福译不禁竖起大拇指，向申屠征锐道：“这位崔郎好心思！若说一点动静也无倒也不是，阖该赏一赏那些个百戏练家，厮杀起来竟比我们这些个职兵要有章法，说他以一挡十亦不为过。那些府兵见了这阵势，当以为是天降战神，远远地听闻兵器噪声，一个个披甲应之！” 申屠赞许的笑望我，我躲过他的眼神道：“百戏之伎，个个身怀绝技，日夜功练不辍，战场短兵相接，自占优势。且我朝多年动荡，人心思定，今有正义之军，如神祗着降，安定乾坤，谁愿血溅洴波。” 屋中人均向我点头称是。 我又向申屠征锐道：“西宁郡王，你手刃恶人的时候，到了。” 万骑、飞骑、府兵三路人马会合，势如破竹，顷刻之间，后宫内外无可抵挡。 逃跑的袁皇后被张福译活捉回来，沉睡中猛然惊醒的信安公主此时犹如置身梦境，竟无恐惧，待罗见用着人提了一桶冰水浇她身上，她这才知自己大难临头。 得见仇人，分外眼红。我持剑挤出人群，直接站到袁氏与信安母女二人面前，伸手摘下脑后发簪，铺开如瀑长发，向故作镇定的二人愤而问道：“可知我，是谁？” 袁氏未有机会见过我面，瞪然问我：“你，你是谁？” 然而信安公主对我这张脸却是眼熟的，她抖着手指向我的脸，颤着声音道：“上巳日那天……你，你是崔，崔……崔良娣的妹妹，博陵崔氏崔英娣？” 我冷笑一声向袁氏道：“你拉拢我崔家士族不成，妄图要我姐妹二人性命激怒崔家，借以捉住把柄，进而向我士族打击削弱，只是你做梦都未有想到，会有今日下场吧！” 我的剑锋转指信安，道：“既然公主记得我，那么公主你一定还记得，我那身怀六甲的阿姐是怎么死的吧？” 信安哆嗦成一团：“你，你你，你，想怎样……”信安缩进袁皇后的怀中，盛满恐惧的双眼埋进手心里，喃喃道：“母后救我，母后救我啊……” 审时度势的袁氏反而镇定，她扫了我一眼，继而凌厉地瞪向申屠征锐，不无鄙夷道：“博陵崔氏子女个个不俗，西宁郡王你虽然自幼不学无术，却颇有女人福，如今你这番成绩，想来皆是靠了这位崔氏娘子吧！哈哈哈！” 申屠征锐向前提步，我先他一步挡了上去，剑锋由信安身前转向袁氏，笑道：“袁皇后好心机，临死之前亦不忘挑拨离间，可是您想错了，黄泉路上，除了你的女儿信安公主，再不会有他人作伴，您就安心去吧！” 正当我的剑锋一点点接近袁氏心口之时，却听申屠的声音于耳边喝道：“慢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47章 何意（1） 我不能领会申屠之意，转头望他以眼神询问，不料，他却躲闪着我的目光，兀自向身边人发号施令：“张玮，张福译，罗见用，将此二人拿下，关入地牢，严密看护！” 申屠一令施下，一众人不得其解。 张玮替大家道出心中疑问：“郡王，此二人，不杀了？” 申屠显然薄怒，却未有回应，转身往外走去。谋士于仲景紧随其后，向张玮道：“要杀还打入地牢做甚？看好了，不许这二人寻了短见，否则当心你三人项上人头！” 一众人诺诺而为，我眼睁睁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仇人，被人捆绑着押了出去。 我扔下剑柄，匆匆追出门去，喘着粗气拦在申屠征锐面前：“你此举何意？为何不让我亲手杀了她们？” 申屠停步，望着我的双眼中浓情跃动，他伸手抚过我凌乱的长发，道：“我不容许你的双手沾了血污！” “那么你呢？你的兵将呢？他们亦可以将她们就地正法，你为何不做？”我怒火喷薄向他质问。 申屠却不回答我，向谋士于仲景指派，好好着人将我送回樗里宅邸。 樗里亲自迎回我，见我面色不郁，握紧了我双手，向龙葵道：“快去兑好浴汤，好生侍候英娘解乏！再去找惠司大师来做做法，瞧着这精神不济，娘子莫不是吓到了！” 龙葵应声退出去，我已被樗里贵妃按坐在团垫之上。 见我轻轻摇了摇头，呆滞的目光凝聚一处，樗里抚摩着我的乱发，关切道：“我问过送你回来的人，说是大事已成，你这副模样，是因何揪心？” “没死。”我轻吐两个字。 “什么？”樗里不解，而后一愣：“没死？袁氏母女？” 我点了点头，道：“申屠征锐将她们关了起来，不允许她们死。我的大仇未能得报。”说罢，我一头伏在樗里膝头呜咽起来。 樗里轻拍着我背未有只言片语，半晌道：“也许，他有他的苦衷……英娘，我们且静观其变，可好？” 我自知于是无补，樗里的话不过是安慰，申屠不杀袁氏母女，具体有何苦衷，愚钝如我，真真无从辨析。我只知道，只要袁氏母女一天不死，我的仇便未能得报。 杀念起，难自抑，我虽置身樗里宅中，却再不能潜心誊录佛文，每日以烹茶读书消磨，静等申屠征锐前来，给我一个解释。 七日后，未见申屠征锐真身前来，却不断有消息陆续送入樗里宅中。 小皇帝申屠棣于崇德殿大会群臣，镇国公主华兴发话：皇帝欲将皇位禅让给叔叔恒王申屠衍墭，政变功臣于仲景立即接话：国家多难，皇帝能够大公无私，乃尧舜之为！恒王于多事之秋替侄子承担国业，更是仁慈之举！皇家如此，天下万幸！于是，镇国公主走近皇位，拉下年幼的申屠棣，亲自搀扶恒王申屠衍墭坐上皇位，群臣山呼万岁。 已身为亲王的申屠征锐因此一战成功洗白，识度弘远、英武果断之名已由坊巷间传开。 这些事皆无关紧要，尉迟伦的鸽奴于潇湘馆传来信息，袁氏母女未死。这，才是我最关心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48章 何意（2） 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掀起无来由的忐忑，坐立难安。龙葵前来唤我，我无法抵制情绪，急道：“何事？” 见我鲜少神情不安，龙葵很是惊诧，却装作若无其事道：“有客人前来拜访娘子。” 我“呃”了一声，暗自思忖着，申屠征锐若来见我，只有出其不意，万不会施行通报，尉迟伦更无可能，那么，会是谁？ 我心中疑惑着，蹙眉转身，目光落处正是来人之面，心中不禁轻呼，申屠易！ 莫论我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汇聚于心，双唇开启后，却只换化成一声喟叹。 我双眸中映出的他的身影，发髻上细致的裹着黛色幞头，长坠着幞头脚随轻风飘坠；身着鹘衔瑞草纹锦紫色团领袍，腰间系伎乐纹金玉带十三銙，上面金线集绳打花式结，衔系金鱼袋；脚蹬乌皮六合靴，仍是两年前离别之时的尊贵从容。 “别来无恙？”他轻缓启齿，语态温醇。 都说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然而我闻他声，却忍不住潸然泪下，像是长久以来的疲惫委曲终于找到出口，整个人软弱下来，脆弱的无以复加。 申屠易移步上前，伸手轻抚我脸庞，举手投足满溢疼惜，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良久复良久，他终于松开我肩臂，爱怜地望着我道：“早就应该来探望你，只是——” 我伸出食指挡在他唇前，忽又觉失态，连忙放下，转过身去，轻声道：“我懂。”我回头又问：“其实今日，你也不该来！” 申屠易面上迟疑一阵，艰难道：“总是要见的，我想，现在时候刚刚好。” 我不出言语，空气静默连掉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申屠易忽然道：“盼儿，让我为你吟歌一曲可好？” 我点了点头坐于案前。 龙葵适时奉上杯盏，申屠易向她求借一台十三弦筝，不一会儿，待筝放置我与他中间，莫大的别院只余我与他二人，愈显寂寥。 申屠易指落筝弦，唇齿启唱：“别驾遥，想思泛，虚抱身心空寂寥。待归时，须祈祷，休恋娇花蝶绕。心上痛，从卿笑，叵耐多情生恼。凤归乡，求其凰，双翼翻高飞……” 我闻歌声，心中一惊，面上羞赧。他自行改编一曲《渔歌子》，我岂能不明了，他欲邀我远走高飞去。 透过泪雾望着他的面庞，我的心疼痛无比。 歌声停止，他站起身来，奔我而来，我亦起身向他而去。他捧起我泪脸，轻拭我泪，疼惜软语：“随我去，天下就是天涯；若不与我，你就是我的天涯。盼儿，随我去，可愿意？只有你我……” 我的心被一个声音顶着，几乎出离肉体：我愿意随你同去，我愿意！此生，恩爱无别离！ 可是，终究，我生生压下了那个声音，一个字未能出口。泪目中，我看见申屠易的面容，随着我裙下的脚步不由自主向后退缩的两步变得黯然，他的双唇抖动着，却也是此时无声。 末了，他向我伸出来的右手慢慢地，慢慢地垂落下去，颓然转身，缓缓离开，夕阳映衬下，颀长的背影愈显凄凉忧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49章 何意（3） 申屠易踽踽离去。 我想，如果他复行折将回来，不必再出只言片语，我必然应了他，与他同去浪迹天涯。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然后悔对他的拒绝，已然后悔。 有脚步趵橐之声近耳，难道是他折返回身？我心中异动，摞去了恩仇怨恨，我想我可以为自己交代一份长厢厮守，也算不枉此生，不枉一场暗恋倾心。 即便。即便没有那声音，即便他不来，我想，我会追出去，他心中定是亦装满了期待罢！ 可是，这声音，是他的，是他的。他复来，我便去。 我有泪几乎溢出眼眶，却不是见哭兴悲，而是喜极而泣，叹息天公眷我，让幸福来的些许突然。 我竖耳静听，等那声音近些再近些，为我即将触手可得的幸福得到确定，但是下一刻，那声音却使我震惊无法自拔，悲恸与绝望排山倒海而来。 “长兄，你竟来了？”申屠征锐的语气充斥着挑衅意味。 “嗯，我来了，现在要走了。”申屠易无意兄弟的冲撞，落寞的情绪贯穿始终。 申屠征锐却不打算放过他，直道：“长兄前来别院，所为何事啊？” 申屠易轻叹一声道：“原先是为着人生最重要的事而来，现下，什么事都不是重要的了！”说罢，并不理会申屠征锐凌厉的目光，径直离开。 我几乎恨起申屠征锐的贸然出现，几乎撕开嗓子向他叫嚣：“你怎么来了？你为何来？”或许申屠易是想要回头的呢？或许申屠易正要同我说邀游的话呢？ 我是要走出去的，我一定要走出去的。心中守着这个执念，我躲开了他，可是，他偏偏蛮横的拦截了我。 “我为什么不能来！”申屠征锐似乎盛着满腹的怒火正无处发泄，恨恨地望着我作咬牙切齿状，攥紧了我的手臂，一双怒目瞪圆，喷薄道：“如若不是我刚巧赶来，你就要与那申屠易同去了，对也不对？” “你——你，休要，休要打乱我的人生，休要！”我哭泣着喊道。 “你的人生该有我来参与，而非其他任何男人！”他霸道回应。 “你走开！”我拨开他挤身前行。 “想走无是不可——”申屠征锐倾力拉我手臂，我抗挣无隙，跌入他硬实的怀中，冲撞的身上泛起疼痛。“那便是与我走！” 我抽出另一只手臂，掌掴他的颊上，虽是近距离的一巴掌，无所谓疼痛，倒也破开了我与他的肌肤之距。我愤然骂道：“你把我当什么？是你可随意拿来放去的物什？还是你内宅里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妃妾？” 申屠征锐后退微步，却并未伸手自抚面上痛处，只用不可思议的眼神遥遥似询问着我。 我斜睇着他骂道：“要我与你走？凭你也配？”我继续骂道：“我助你建立军功，你却失信于我，不肯绝杀袁氏母女二人，你究竟何意？你告诉我，究竟何意？” 申屠征锐复上前来，欲执我手臂，被我拂袖一甩，他扑了空，可他未曾放弃，稍一转身，捉住我不曾设防的另外一只手，而后双手捧我脸颊，定定看着我道：“同我走，回我的潍王府，做我的女人，我便为你奉上袁氏母女的项上人头！” “你拿我心中的仇恨威胁我？”我瞬间恍然，脸颊躲了躲他那双粗茧尖锐的手掌，瞪圆双眼，冷冷怒瞪向他，狠狠吐字：“卑鄙！” 未想申屠征锐不急反笑：“那又怎样？为了你，我愿意！” 我又骂：“无耻！” “同我回潍王府去！”他近乎命令的语气于我耳边沉声呼出。 “你掳了我去，平衡你身为皇亲贵胄的虚荣之心，妄想！”我恨道：“我双脚踏入你潍王府的门槛之日，便是我崔英娣投胎之时！” “你——”申屠征锐愤然拂袖，转而冷声道：“好！好！崔英娣，自有一日，我会教你心甘情愿做了我的女人！不过，在这之前，你若敢与我那兄长……我，我也不惜学了那袁氏母女，与天下士族为敌！” 我喊道：“你敢？” “我为何不敢？”申屠绝冷一笑道：“你也说，是你助我建立军功，那么我就要挟你助我建立的这身军功，扫平你崔家士族！无能之事我尚敢一搏，如今，我何惧之有？” “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50章 何意（4） 我向樗里贵妃辞行，樗里并不讶异，只着龙葵摆上茶具，慈和道：“不如再为我做一回茶吧，娘子的手艺是顶好的！” 我点头答应，着手架炭提壶煮上山泉之水。 樗里目不转睛的望着我的一举一动，所有心思似乎都落在我煎茶的手艺上，果然她情不自禁夸了一句：“娘子煎茶的态度，每一处都赏心悦目，令人无限享受！” 我羞赧一笑，道：“娘娘谬赞，哪里有那般悦目娱心的？” 樗里竟笑着伸手过来，我惶恐躬身道：“娘娘贵体，怎可操持如此粗陋之事，让英娣一人侍弄就好！” 樗里道：“休要那些讲究，煎茶亦是修身养性之事，我如何做不得呢？罢了，就当你教一教我好了——水已温，快讲，要先放什么？” 我双手将方盘推近樗里贵妃，轻声道：“先放葱根、鲜姜、花椒，稍缓，红枣、桂皮、橘皮、薄荷依次投入，待水沸就好。” 樗里一一照做，屏息凝神，全神贯注。 “出了我樗里府，娘子可想好归身何处？”樗里的目光神情仍执着于手上的动作，问我之语似是漫不经心。 “家父爵位已复，业已回归定州，阿姐之丧已办，只是耶娘沉恸不缓，我自是回定州老家，陪伴年迈双亲。”我垂眉道。 “噢？”樗里笑了，抬起头来望我：“娘子欲离开京城，回乡逃避责任了么？” 我微微蹙眉，不理解樗里之意：“逃避责任？” 樗里点点头，将薄荷入壶，盖上盖子，笑道：“当然！” 我摇了摇头，诚实道：“英娣不明白，请娘娘明示。” 樗里高深莫测的笑容使我全身发紧，我不知她所指何意，一时思想不起有哪里做事欠妥，竟惹起后果来。 樗里终于启齿：“阿易与阿锐虽是异母所生，但两兄弟感情甚笃，自小到大，从未生过嫌隙，他们两个由皇室的腥风血雨中保全续命，离不开彼此相偎相持。如今，情形却不同以往——”樗里抬眸望我，眼神中透着些许犀利。 她继续说话，语气倒更显温和：“阿易性子随和，随遇而安，现下竟愿舍去爵位荣华妻儿，只与娘子你天涯海角相携去。阿锐向来心思缜密，如今处在新皇立储的风口浪尖，为了你，不惜与嫡兄长赤面相向，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皇室所向，且在此两兄弟转念之间，往小了讲，不过是男女私情，往大了说却是朝堂天下事。英娘，你倒与我说说，你这娘子是否该平摊几分责任？” “我——这——”樗里一袭话如醍醐灌顶，我一时语结，赶紧下阶跪地扣首，惶恐道：“英娣区区女流，担待不起家国天下事，亦从未想过如此结局，还请贵妃娘娘明鉴！” 樗里亲自下阶扶我，我诚惶诚恐起身，应她指未坐定，偷觑一眼樗里贵妃，见她仍笑着，且眼中也并未有怪罪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我明白，那袁氏母女未死，你心存郁结，无视它事。”樗里隔着茶具拍了拍我的手，笑道：“娘子该早些做出决断才是，而不是离京逃避！” 我复要叩首，被樗里伸手阻止，我这才安坐着，认真道：“娘娘，我并未有意使他二兄弟离心，如今辞别京城，这，就是我的决断！” “也就是说，他们两兄弟，哪一个都未能入得了你的眼？”樗里嘴角衔笑，抬起的双眸向我闪了闪。“还是因为阿锐与你说的那番气话？” 我默然一晌，双唇开阖一下，不防被樗里堵截，同情语气令我诧异：“娘子不必多做思虑，临召城的去留怕是由不得娘子自己作主了！” “娘娘……” 樗里缄口不再多语，执杯饮下一口煎茶，复置案上，这才起身，由着龙葵将她扶下阶去，三步之后，方又站定，转身向我道：“茶温恰好，只是盐放的多了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51章 何意（5） 我执意要走，樗里并未拦我，相反，倒教龙葵亲自为我打点行装，并亲自送我。未出宅门，我被一队宫中车马挡住去路，遥然望去，却见内侍们正井然有序缷下车中物品，想来是新皇登基，积物赏赐，于内心感慨了一阵贵妃与新皇伉俪情深之后，便不做理睬，撇身躲避着向前走去。 不料，却见那位站在车前做指挥使的内侍走到我的前方，遥遥向我施礼。内侍肃着面容道：“敢问，这位可是博陵崔家娘子？” 我向后退了几步，微微颔首道：“正是。不知内官有何贵干？” 那内官并不回我话头，只将腕间白拂一甩，身后便由小内侍捧着一盏鹊鸟纹方形银盘，躬身前来。内官取下同纹样的黄色锦帛书套，擎于双手之上向我道：“娘子还不跪下接旨？” 我虽疑惑，也不得不双膝及地，交掌叩首。 内官的嗓音冗长刺耳：引博陵崔氏女崔英娣，于樗里宅中累月佣书，不得圣令，禁止私行出府。敕。 我震惊跌地，龙葵上前扶我入臂，才不至太过狼狈，我不禁喃喃自语：“这，这，这是何意？” 内官伸手欲将黄麻纸交递我手上，见我迟迟不动，便提醒道：“娘子速行接旨，奴家要赶着去亲王府复命！” “亲王府？”我迫不及待询问道：“敢问内官，复的是哪家亲王之命？” 内官倒也不嫌叨扰，吐出六个字：“当然是潍亲王！” 我将敕书恭敬的接到手中，未细读其他字迹，唯见右上角处一个赤红“敕”字警醒刺目，不待我疑其真伪，目光略移“敕”字下方，又见玺印赫然入目。 我在龙葵的扶持之下，重新跪妥，双手举敕书过头顶，叩谢圣恩浩荡。 他竟求得圣旨拘我自由！ “敕”字威武，纵使我素来无拘不羁，亦不敢孤行一意，为着整个博陵崔氏百年的士族名声与命运，为着我那仕途多舛的阿耶，唯有奉命唯谨从风而服。 申屠征锐！我齿间切咬着这个名字，心头已然衔悲茹恨。 龙葵轻轻劝我：“回吧娘子，贵妃娘娘总是要见的！” 返身拜见樗里贵妃，我的面上无笑无郁，心里澎湃的愤怒总不该于此时端出来迁怒于人。 “快过来孩子！”我未想樗里贵妃会予我心疼，竟亲自上前来执我之手，满目悲慈，言语切切：“孩子，当你的双脚迈入我樗里宅邸的那一刻，就该明白，这天下，无人能抗得过皇权！” 我潸然抬眸：“娘娘智慧，早知我会遭此一阻。” 樗里拍拍我的手臂道：“英娘也知自己必会遭此一阻，只是想以一厢之愿搏一搏运气罢了。”末了，樗里仰面探视着我问：“你心下莫不是在怪我与人同谋留了你？”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怎么会怪娘娘您呢？他若想知我行踪，只要使唤家奴与您府上门丁开口一问便知晓。何况，他爱重您，定不会做出使您与旁人生出嫌隙的事来。” 樗里又轻拍我手背：“你不做多想，我便放心了！锐儿是我从小亲手带大，我深知他脾性，万事自主，素有章法，且又义无反顾百折不回。我料定，他不会任由你来去，只是未有想到，他竟然求了一道敕书绝你后路！” 我懊恼垂泪：“他明知我心有所属，却仍如此待我，未免强人所难！” 樗里微微凝眉，轻轻摇摇头问我：“真是强人所难吗？你这娘子颖慧无贰，参得透天下事，却偏偏参不透自己的心！” 未及开口，我忽觉眼前一黑，全身发软，晕厥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52章 探望（1） 我悠然转醒，却早已不是今昔是何昔，只觉眼侧烛火跳动，莹润烛泪忽而坠落一滴。 “娘子，娘子，你醒了，你醒了，可算是醒了，你好险吓死婢子了！”这一把哭泣之声分明是喜极而泣。 我于疲倦中握住一只手，这才慢慢适应迫在眼前的夜。 “青莳，你怎么来了？”我虚弱问道。 青莳早已哭成泪人，闻我声音，不觉多了些轻松，又急又喜地道：“娘子，你昏迷了两日，定是不了解的。你甫一晕倒，贵妃娘娘便派人知会了潍王，潍王就把我从府里带到这里。娘子，你说你，两年了，也不曾给我过半点音信，只在临走时教我好好看府，我竟不知你就在眼皮底下。想来潇湘馆主是知道你下落的，可是任凭我怎样求他，他也不肯吐露半个字。这两年，你一个人，身边无人照料，你怎么，怎么过来的呢？” 我强扯笑容安慰青莳：“傻丫头，我这不是好好的，你莫要哭泣了。” 青莳心疼我仍然絮絮着埋怨：“娘子这般还算好的？在家时可没受过这样的罪！要说还得亏你晕迷这一回，否则，你都打算一辈子不要青莳见到了是不是？” 我笑着嗔她：“会顶嘴了是不是？看我身子不妥，拿你没办法了？” 我假势伸手要打，青莳跳着脚躲开，一手抹着腮边的泪，一边哽咽着说话：“娘子定是饿了，炉上热着粥食，娘子暖暖胃口再行打我，我定不躲着！” 青莳很是用心，将粥里添了些巨胜奴，我吃的见了碗底，仍觉腹中空得紧，问青莳再添一碗，青莳叨念着空腹太久不可贪食过饱，这等医识都是娘子你教过我的，到了自己身上怎么反倒不知忌讳，无论如何不肯再给我。 腹中总算有些垫补，身子爽利许多，又一阵头晕上来，是真正困顿，而非晕迷，我就着温暖柔滑的连枝纹丝绸鹅毛绵被渐渐睡去。 半梦半醒中身子有些发冷，习惯了不去使唤下人，混然忘记了青莳在外照料，就将自己蜷曲，睡着睡着，竟一点冷意也无。 清早睁开双眼，甫要起身，挣扎着半晌，却生生起之不妥，惺忪睡眼瞪开，赫然发觉腰间覆着一只男人手臂。我乍起惊呼：“谁！” 青莳闻声撞门而入，怔然半晌，结结巴巴问：“潍王，您怎么来了？您您，怎么进来的，婢子，竟，竟一点不知……” 申屠征锐将手一摆，青莳探了探我的眼色，这才退身下去，顺手关实了门扉。 “你怎的会来？”我倚在被中皱眉问道。 他一把将被连同我一起裹入怀中，温温气息笼罩着我头顶：“无缘无故，怎的会晕倒？莫不是因为我以圣旨拘了你，生了我的气？” 我暗劲挣扎着却被他越裹越紧，恨恨瞪着他道：“明知我为何生气，还敢腆着脸说无缘无故？这样厚的脸皮，着实少见！” 申屠望着望着我的脸，竟兀自笑将起来：“你生气的样子着实好看，不过，我还是不舍得你气着自己——” “不要说了，出去。”我道。 “如若我未有夜半前来，你岂能睡得这样安稳？怕是这两年没睡过一个好觉吧，酐语打得震天响！”他根本不理会我，兀自说着。 “你……我，我竟……”我无法抽出手来遮掩面上的羞窘，任它们在他面前通红成片。 “哈哈哈！不要难堪，在我面前有什么的——” “住口！”我冷道：“放开我，滚出去！” 见我当真生气，他果真放松了我，察着我的脸色慢慢下地着靴。 “有件对你来说很悦心的事，我一定要告之于你！”申屠躲着我的推搡跳到榻边，半跪着握紧我的双手：“袁氏母女，死了，我亲自押了毒酒予她们——你的大仇得报了！” 我冷哼一声：“她们必然是要尽快死掉的，否则潍王留着她们母女的命做甚？要为她们平反？那么你这个亲王与太子之位将永无机缘了！噢，对了，你是要我感谢你替我杀了她们吗？好啊，谢谢你。谢谢。” 申屠额前青筋直跳，腾地起身背对于我，大声喝道：“无论你作何之想，总之，活捉了她们，我是为了你；如今杀了她们，亦是为了你！”说罢，他拔腿便走。 “站住！”我沉声一喝，止住他的脚步：“也算我助你筹谋一场，今日我便向你讨了这个人情——我问你要一个人，肯也不肯？” “你的事我无有不尽心。”他以背影对我：“待你身体好实了，便是要千百个人也给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53章 探望（2） 长兄前来探我，着实使我意外。与家人相隔两岁之余，初见长兄，无不喜极而泣，先行于长兄宽厚的怀中好好哭了一场，我这才与长兄叙叙家事。 我问道长兄：“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长兄以温热的手掌替我拭泪：“自听闻废太子暴薨的消息，我便与阿耶商议折返京中。于尉迟处问你下落，那儿郎咬死不漏一字，只管教我放心，料想着你与他多年交情，无论何事亦是保护着你的，何况你从来做事稳重谨慎……竟不知你……你竟是去做那复仇计划！”长兄心疼道：“这等事，岂是你一个女子做的？” 我笑着安慰长兄：“不可做不是亦做得了？” 长兄疼惜着骂我：“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啊！你这丫头着实胆大，可想过，万一你再有个好歹，教咱那耶娘怎么过活？” 我满面惭愧：“如若不为阿姐报了仇，我亦是生不如死的。长兄与耶娘处好生安慰着，求他们不要怪我罢！噢，对了，我信中与你商议之事可能行得通？” 长兄望了望我叹息一声道：“如今，耶娘倘一见到姒儿生前之物，都免不了垂泪一番，我与你嫂嫂觉得，现在将平儿接到他们身边，唯恐他们更加触景生情！平儿的事，先且缓缓再说吧！” 我点了点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这种事我总不会比兄嫂更为了解，此事就听兄嫂的。” 长兄道：“不过我倒是想将平儿接回府中住，毕竟这孩子身上流着崔家的血，流落在外亦不是长久之计。” 我想了想道：“长兄，此事不急，现下平儿身份不宜暴露，要是送回博陵老家，天高皇帝远也就罢了。但在京中，不可。前太子被追谥为‘懿愍太子’，而阿姐谥为‘懿愍太子妃’，如此一来，平儿就是他们的嫡子。此时朝中太子未立，凭空出来个前太子之嫡子，身份未免尴尬，若叫居心不安之人利用了去，徒添麻烦。对于平儿，我们都只想他平平安安不是？” 长兄点头笑道：“难怪阿耶常常夸你，盼儿这份心思缜密，常人不可比！” 我向长兄道：“没有长兄说的那般玄罢，有一事我就有所不明，还请长兄示下。” “噢？盼儿说说！” “长兄你究竟怎样进到樗里贵妃这里来的？”我问：“贵妃娘娘从不与外相交，能由她的门邸出来进去的，除了采买家丁，就是医郎亲眷，像你这样的四品官员，根本入不了她老人家的客单！” 长兄一拍脑门，朗笑道：“说的是呢，初进门你就问我，说着说着竟将这事忘了！”长兄理了理衣摆道：“盼儿所言差矣，这个宅邸除了你说的家丁医郎亲眷，还有儿子啊！” 我心中恍然：“长兄是说哪个？潍王？泓王？” 长兄笑着点我额头：“你猜是哪个？或者，你希望是哪个？” “长兄！”我娇嗔一句，满面赤红：“休要取笑我！” 长兄即刻示弱道：“好好，为兄不逗你。正是那潍王是也。” “他？”我恨道：“果然是他。” 长兄竟笑：“酒品最显人品。这儿郎看似桀骜不驯，不拘小节，实则心思缜密。他这性子，与我妹妹你算得势均力敌啊！” “长兄说的可是醉话？” “好好，当我没说，当我没说。”长兄道：“不过有一事我倒要听听你的意见。” “嗯？” “为兄知你，虽不喜出门，却是个深爱自由之人。如今圣上一道敕旨将你拘在樗里府，你岂愿安之若素？左右是那圣上讨儿子的一个欢心，我就亲自面见圣上，再求个旨，将你接回家中可好？” 我正色向长兄道：“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54章 探望（3） 长兄不解：“为何不可？” “你也说，圣上是为讨好儿子才下了这么一道敕书，你如今再行上请，应了你，圣上必然开罪了儿子；不应你，又是却了崔家情面。圣上新任，你身为朝臣，不为圣人分忧，反倒使圣人为难，你这官，还要不要做了？” 长兄闻言点点头，似有所悟。 “然而——”我道：“这还算小事。” 长兄抬起头来，洗耳恭听。 我着青莳严守外门，这才向长兄道：“关键仍是立储之事！潍王申屠征锐虽为圣上第二子，但是他诛灭袁氏一党，为匡复皇室立下赫赫战功；泓王申屠易更不屑多言，身为嫡长子，幼时就被立过太子。如此一来，两家皆有立储之本，无论在坊里巷间还是朝堂之上，呼声各占一半，圣上为此愁苦不已，难道长兄心里有谱了吗？” 长兄浑然一愣：“这等事，我怎么会……我虽供俸朝堂，但也深知此等事不宜出言，只管忠心圣上便好！” “可是你与那潍王同桌饮酒了不是？”我道：“即便你未有选择，可是旁人已经替你做了选择。” 长兄捶胸急道：“哪里是我同那潍王……我是被那儿郎生生拉了去！” 我暗自将他记了一过，面对长兄却不宜表露声色：“如果圣上答应了你，将我发回本家，那么，你就是表明了与潍王不伍。不论如何说，你前脚与潍王拉拢，后脚却又与之对抗，将来不论谁得储位，这样的崔家人都是不得尊宠的！” 长兄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半晌道：“盼儿之言，自不是危言耸听，于此风口浪尖，这两家王，还是都敬而远之吧！”长兄忽又转头问我：“可是盼儿你……岂不是委屈了？” 我欣慰一笑，又道：“这算得什么委屈呢？只是不能出离这方宅子而已，于家中时，我不也是自己拘了自己？贵妃娘娘仁厚智慧，常约我说话，我倒学识不少呢！” 长兄点了点头，却仍是不放心我，欲言又止。 我又道：“切不可去求旨就是，物极必反，那个申屠征锐急火攻心之下，若非要纳我入了门，那么，就像当年的阿姐聘入东宫一样，我们崔家就没得选择了！” 长兄终是于这件事长叹一声，我知他已是了解，放下心来。 “那么——”长兄问我：“你做何选择呢？” “我？” “自是你！”长兄道：“盼儿聪慧，自是明白为兄所指——潍王或是泓王，哪一个入得你心？” 我一惊：“难道长兄不同耶娘一个心思？崔家女儿向来非李卢郑王不嫁的吗？” 长兄低头一笑道：“姒儿嫁前太子时，我心中便未有拦阻之意，只是不得不替阿耶阿娘尽一尽长子之道罢了。姒儿落得悲惨之局，是被时局连累，想那时申屠俊未为太子时，两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算得上上姻缘。男女之缘，最难求两情相悦，不是吗？” 我心疼长兄，亦只是笑着轻问：“长兄一直未有忘记逄家娘子吧？” 长兄将手一挥，似是云淡风轻：“我已七子之父，想那逄家娘子亦早有儿女围绕膝前，哪有闲情想那些过往的花前月下。不过，永远成为彼此心口朱砂，一生铭记，想来，这亦算得上有情人中的最妙之缘了罢！” 我笑：“长兄你倒通透！” “噢，对了！”长兄突然道：“还有一事，尉迟要我说与你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55章 探望（4） 我静待长兄之语，长兄却停下不说，深深望了我一眼道：“我且先行问你，当时为何不与那申屠易一走了之？” 我愣了一愣：“长兄连这也知？” 长兄解释道：“贵妃娘娘仁厚，拜会之时，娘娘未说别的，絮絮全是你的事！” 我哑然一瞬，转而向长兄坦白：“为一女子抛却妻儿，这样的儿郎终是不堪托付的罢！” 长兄道：“这你便有所不知了！” “噢？”我不得其解，转眸望向长兄听他得来之说。 长兄道：“皇家儿女，天生自带三分命苦。这个泓王申屠易，少年时恰于朝堂动荡中渡过，如今这个王妃邰氏正是女皇储氏所赐。明面是皇恩浩荡，女皇爱孙心切，实则不过是储氏塞入王府的一条眼线罢了。那邰氏早有意中人，却也是圣命难违，违心嫁入皇门。两人皆是聪明人，明白不将夫妻坐实的后果，于是两人有了一个儿子。女皇病笃后，二人之间失了皇权威忌，泓王如释重负，邰氏旧情难忘，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协议和离。不过那时孩儿尚小，两人商议离姻不离家。如今对泓王府，天下人徒称夫妻情深，实则那邰氏常居母家，按时入府探望小儿罢了！” 我不知申屠易竟还隐有这样扎心之事，心中蓦地对他同情几分。 长兄又道：“我既于你转述此事，无非是教你心中明了。盼儿你眼中揉不得沙，该与明朗处做出个最走心的选择。” 我苦笑道：“盼儿明白长兄良苦用心，只是我虽身在此山，反倒被山雾迷眼，阖该到那艳阳高处好生冷静冷静，蓦然清醒，才能明白到底何去何从。” 长兄点了点头。 我又道：“长兄替我谢过尉迟，为我收集这些讯息，定是费了他不少心思。” 临走之前，长兄唤出两人进入房间，不待我辨清来人之面，先见她们扑通一声齐齐跪下。 “这是何意？”我问长兄。 长兄笑语：“皇门里的姬妾哪里有省心的？尉迟唯恐你受了委屈，要我带这两个人给你傍身。贵妃娘娘那边你不必觉得为难，她老人家很是通透，听闻我说这是你于家中用惯了的侍婢，直说应该，还厚厚赏了她们。” 我叫她们起身，这才看清，这二人是吹影和镂尘。 送走了长兄，折身于房中，不想吹影和镂尘二人竟怔怔盯着我看，眼中噙着闪闪泪花，强抑着不曾哭出来。 我看了看她们，竟自坐于案前道：“我从不曾强人所难，对任何人皆是。你二人不必觉得委屈，如若不愿追随于我，明日便可自行回到潇湘馆去，就说依我之意，尉迟必不会——” “扑通！” 未及我语说完毕，冷不防这二人又齐齐跪地，泪水已然滂沱而落。 那个名曰吹影的，年纪大些，强忍哽咽首先开口：“娘子，您当真不识得我们了吗？” “嗯？”我微讶，上下打量她们一阵，未曾想起关联。 吹影道：“娘子，七年前的仲春，梅州的飘春坊前，那个被个粗壮汉子绑着抽打着的……” 我的记忆忽被调动而起，指着面前的吹影，激动道：“你莫不是那个叫做胡恋蝶的姑娘？” 吹影破涕为笑，莫不激动，不住的点头称是。 镂尘甫要说话，我先一步止住她，端起她棱角略显刚硬的脸，笑道：“你莫要说，让我猜猜看——我是五年前将你带回来的，你比我小两岁，那时你到我这里……你是相岚是也不是？” 镂尘是个冰冷性子，不善言语，此时更是满心动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猛地扑在我怀中呜呜大哭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56章 探望（5） 末了，镂尘总算止住哭泣，仰起泪脸道：“娘子，那时，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怕是要病死街头，臭了烂了也无人管顾，即便不死，不过是四处乞讨居无定所，何敢想象今日之景！” 我分手扶起她二人道：“当时是将你们托给尉迟安置，我只简单想着女眷们同样都调歌踏舞做些轻松的罢了，却不成想他会将你们磨出练家身手，一个个嫩生生的娇娘子，岂不是要吃很多苦头？这个尉迟，我定是要过问一下的了！” 吹影上前急道：“娘子，切莫要尉迟馆主，你带入馆里的人，每一个他都用心待着。馆主据个人所长请专人加以教授，而我与镂尘不过刚好热衷武学罢了。旁人我们不知，只我与镂尘两个，私心里想着，学了这一身本领，有朝一日，总能为娘子效劳一二——” 我打断镂尘：“效劳？这可又是尉迟灌输你们的？” 两人一齐将头摇的像是拨浪鼓，镂尘又道：“不是的，真真不是。娘子您救下我们的那日，便要我等起誓，无论何时何地，绝不允许与人提您的名字，更不允许我等将恩情记挂在心，成为羁绊。可——” 吹影一张俏脸憋的通红，趁空抢白道：“娘子您救我们，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等来说，却是逃离水火，有如再造。我们怎么敢忘，怎么能忘？” 镂尘已然理好情绪：“所以，即便馆主只字不提，我等仍是刻骨铭心。” 我欣慰笑道：“搭救你等，并非用以积德扬名，诚如你所说，不过是人心本善，举手之劳罢了，所以，我不愿你等因这份恩缘变成命中羁绊。你等那时年幼，将你等交托可靠之人，教授以技，不论天涯海角，皆能自力更生，不必仰乞于人，遵心而活，这是我对潇湘馆中所有人助力的终结之点。你们可明白？” 她二人正重与我点头。 我又道：“以下，我与你二人说的，定要牢记：我虽有恩于你们，那夜我阿姐之事，你二人出手相助，事关一尸两命，如此，你二人与我的恩情算是扯平。从此，你们二人对我再无亏欠，你我，都是平等之人。你二人，可明白？” 镂尘正色道：“娘子，我们明白您的意思。” “好！”我又道：“所以现在，我们是平等之人，无贵贱之分。虽是尉迟指派你二人来侍候左右，但我允你二人重新再做抉择，出离宅邸，寻嫁也好高谋也罢，图一片自由天地闯荡去，还是—— “娘子！”镂尘哭着打断我：“休要再赶我们走！此生此世，我们愿为娘子俯首为婢，以性命护娘子周全无损，绝无贰异！” 吹影涨红着脸，声音却铿锵有力：“我们愿意！” 多了镂尘和吹影，我的内心顿觉温暖而踏实，将废置了两年的家中习惯亦捡了回来。 午睡正酣时，忽听耳边略有嘈杂，勉强睁开双眼，忽又想起既然有吹影和镂尘于门职守，即便天塌地陷我亦不去管顾了。 索性又闭住了双眼，先前入耳的几句言语纠缠忽变成了兵器相交之声，这下，我睡意了无，大声向外唤了青莳。 青莳慌忙折进房间，道：“娘子，你可算醒了，婢子劝不下他们，你快出去看看吧！” 我道：“怎了到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57章 探望（6） 青莳展开双臂护着我出门，我这才发现，原来吹影与镂尘二人与那申屠征锐正刀剑相向。 甫见申屠，我的气不打一处来。我正想着趁夜将他邀进樗里宅相见，不想青天白日的，他倒自己送上门来。 申屠征锐见我出现，忙向我求助：“快叫你的人停手！” 我轻呼道：“吹影，镂尘，停手吧！” 申屠总于抽出身来小跑着追着我进了房间，气咻咻道：“什么时候添了这两个贴身的，真真死心眼，无论我如何说，硬是不肯让我叩门，见我自行上阶，竟摆开架式，与我出剑。我跟你说，这两个招术准狠，毫无虚发，几乎致命啊！你再不管管，她们担的可是忤逆亲王之罪！” 一直跟在身后的吹影呼地一声收剑，右手抱拳道：“娘子午睡，嘱我等外间看守，除贵妃娘娘人传唤，任何人不能叨扰。” 申屠气的粗气直喘，手指着吹影又望着我道：“你听听，你听听——” 我的脚步戛然而止，他冷不防撞上我身，又恐使我跌倒，身子在方寸之间来回拉拽，勉强站稳脚跟。我回头甩目瞪他：“我的人依我指示做事丝毫无错，任何罪名，我来担待。” 申屠涎脸笑道：“怎可？怎可？我不过说说罢了，说说罢了，你何苦生这大的气？” “你的双眼倒未有盲患，知我生着气呢！”我冷笑道：“那末你倒说说，我到底为何生的气！” 申屠愣怔在原地，伸手摸着后脑不知该做何说辞。 “啪！”我抬手一巴掌，掴上他的一面脸。跟着他面颊的瞬间腾红，他整个人向后趔趄两步，惊大了双眸，半晌，他总算回过神来，颤着声音问我：“你，你打我？” “我恨不得杀了你！”我怒喝道：“你做下那等混账事，我恨不能一剑杀了你！难道你申屠家害我崔氏还不够吗！” “害，害你？”申屠仍然不明所以：“这话，从何说起？” 我懊恼道：“是你当街强拉了我长兄吃酒，是也不是！” 申屠一听，不由发笑：“你说的是这个啊？这怎么就惹了你气恼呢？我找未来长舅兄吃酒，人之常情！” “混账！”我骂道：“人之常情，说的民间百姓事，放在你皇家，哪来的‘常情’？你与那泓王争储夺位，是生也好亡也罢，天下自有铤而走险之人，你为何拿我崔家垫备？” 申屠恍然，似略有悔悟，低头不语。我继续道：“你是看我崔家士族被颠覆的还不够？还是觉得我阿姐一尸两命在你皇室人眼中，根本一文不值？我告诉你申屠征锐，倘若我崔氏家族被你一时兴起连累，我指向袁氏母女的剑锋，亦可刺向你！” “你不信我！”申屠蓦地低沉起语，语气苍凉：“盼儿，你居然不信我？即便是因为你，我亦不会平白使崔家再坠险局！” 我不屑理会他，兀自坐于案前平息怒火。 那申屠征锐于我头顶喷薄道：“我申屠征锐，十八岁磨刃边疆，三战奇功；前顷，我韬光养晦孤注一掷，荡平袁氏一党。我抛却身家性命不顾，却要为旁人做嫁衣，怎么可能？这天下，我志在必得！” “志在必得？哼——”我讥诮道：“妄想利用我崔家之势，竟也好意思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申屠被我怼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欲行开口说辞，我却向外摆手唤道：“吹影，镂尘，替我送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58章 必报（1） 送客的吹影镂尘二人好一段时间不见动静，我自当是那申屠征锐窝了火气无处发泄，阻了她二人欲行为难。毕竟他还是一个功勋加身的皇室直系亲王，如若当真犯了纨绔脾气，气极败坏之下伤了两女婢性命，再随便安加个什么罪名，枉我有心为她们出头，被困在这方四角天空也只恐力量不足。 此时此刻，还是相安无事的好。为此，我叫了青莳出去看探一下。青莳乍一开门，竟与吹影撞了个满怀。 青莳又气又笑骂道：“亏得娘子担心着你二人，送个人而已，半晌不闻动静，杀个人也费不了你二人这长时间吧！愣着干嘛，还不快进去找娘子复命！” 被吹影冷眼瞪了半天，青莳才后知后觉，摆开身子让出门口，只见吹影并不进入，只朝门外一挥手，那半晌未露面的镂尘，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踏入门槛。 青莳吃惊呼道：“丹媞？” 镂尘性子不耐，一脚将扭捏挣扎的丹媞踢跪于地。 我摞下茶盏于案几上，向镂尘道：“松开她的口，让她说话！” 丹媞果然是憋闷久了，未调匀气息便向我喊道：“你，你们到底要拿我怎样！” 镂尘上前甩给她一个巴掌，丹媞嘴角立即渗了血。镂尘冷声道：“再敢对我家娘子不敬，摘了你满口牙！” 丹媞被打痛，气势上立即落了威，颓颓地跪坐在地上。 我道：“丹媞，我只问你，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我阿姐初有身孕，可是你撺掇她回住娘家？” “我，你那个阿姐她不识——” “啪——” 镂尘于丹媞脸上收回巴掌，厉声喝道：“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丹媞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咬唇：“是。” “你又蛊惑她央求前太子回母家探望，是也不是？” “即便我不叫他求太子，太子也是要去探望的——” 镂尘又“叭”地甩给她一巴掌，怒瞪着丹媞提示道：“是，或不是！” 丹媞弱弱回应：“是。” “宫中传言，是我阿姐宣扬袁皇后秽乱后宫之事，此事可真？” “当然不是！”丹媞冷笑道：“袁氏秽乱是真，但——” 镂尘甫要抬掌，我止住镂尘道：“让她说！” 丹媞继续道：“四处宣扬此事的是我，而非你那个愚蠢的阿姐。自然了，我传出的消息，旁人必会以为我是承了你阿姐之意，当然会把这个诬蔑之罪扣在你阿姐头上了！于是乎，你们的阿耶自然而然被流放了，可惜啊可惜，他那把老骨头真硬，就是不死，如若他早早死了，我就能真正做了袁大将军的宠妾——他怎么不死，怎么不死呢——啊唔——” 镂尘提脚便踹，只听一声哀嚎，即而扑通一声，那丹媞跌在地上，嘴中污物一口喷出来，赤的白的皆有。 我道：“我再问你一事，你便，可以走了！” 丹媞闻声撑起身子，神情颇感意外。 “你八岁那年，在大街上，与一条流浪猧子抢一块骨头，要不是阿姐救下你，你恐怕要被猧子撕碎，如今，我倒想知道是什么给了你恩将仇报的力量！”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59章 必报（2） 丹媞冷笑一声道：“怪不得我！这怪不得我，就因为你阿姐，她对我太好了！她把自己吃的赏给我吃，她穿的甩给我穿，她甚至让我与她一同泡浴汤，她让我觉得，我活的还不如与流浪猧子抢骨头的当年，若抢的赢，我是强者；若抢不赢，被猧子吃了我孬种我愿意！她给我这给我那，把她所有的好东西都分给我，可是慢慢地，我不觉得她给的是好的了，不，是我觉得她给的还不够好，我还可以拥有更好的，因为我值得拥有这个世间最好的东西！当我遇到了风头无两的袁将军，我想等袁氏做了女皇，袁将军就是皇亲，那时，我就可以——”突然丹媞像疯了一般，回头，一会将手甩向青莳，一会甩向吹影，不住地叨念：“这个给你，那个给你！好不好玩？好不好看？这还有，这个这个，也是你的！好嘛，猧儿乖噢……” 我早就劝过阿姐，世有尊卑，各有其位，丹媞虽是她捡回来的，如果想要她过得像个样子，就找个好人家将她嫁了；如果想她为婢，就保持好主仆之距，莫要端着主上的架子，挟人屈身，还要锦衣玉食地浸漫着旁人天生贫陋之骨，弄着人主不主，仆非仆，时日长久，并非良事。 阿姐不听我劝，我欲替她处置，她在旁横拦竖挡，又由母亲帮衬着，往往将我说的一身不是，最终未能成功。 恩将仇报总是令人不齿的，我瞟了一眼地上疯疯瘨瘨的丹媞，向镂尘与吹影道：“拖远一点，处置了吧！” 丹媞闻言，双目立时瞪向我：“什么，什么意思？处置？不是说让我走吗？” “没错。”我轻叹一声：“走，永远的走。” 丹媞突然爬行向我，拖着我的裙摆哭求：“不不，二娘子，我知道你向来有仇必报，可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你阿姐泉下有知，不会原谅你的！噢，对对，看在我侍候你阿姐一场的份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这个世间的繁华，我还没有享受够呢！我还没有——” “拖出去！”我厉声道。 “崔英娣！”丹媞嘶喊道：“凭什么只有我？害你阿姐的还有许承徵曾昭训等人，为什么你不杀了她们，是你不敢惹吗？还是——” “你放心，青灯古佛，是渡化有造化之人，我岂会让她们污了佛堂圣经？”我道：“看在你陪伴阿姐一场的份上，我给你留个全尸！” 我于袖中拈出一只瓷瓶，倒出瓶中药丸，塞入丹媞口中，转而向吹影道：“百里之外，给她一处葬地！” 丹媞被拖出门外塞入马车，青莳甫将地板上的污渍擦拭干净，樗里贵妃处便来了人。 龙葵见我，鲜少肃面，如今就连语气亦略有差池：“有下人听着，娘子这处别院有异常响动，可是府里照顾不周，给娘子受了惊扰？” 我向往常依旧颔首道：“劳娘娘挂心，只是处理了一点家事罢了，惹得娘娘担忧，是民女的不是。” “娘子无事便好。”龙葵缓缓退下去了。 龙葵特意前来照应这一眼，我当然领其情意，特地前往樗里娘娘的修心堂当面谢恩。 樗里见我，似有些艰难坐起身来，笑语：“英娘的家事，可处理得当了？” 我打量着樗里的面容，有心无意的应了句是，而后上前握过樗里的手腕，指腹搭上的她的脉搏，不禁一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60章 不安（1） 我忧心忡忡地复又将樗里贵妃寻望一番，这位斜斜倚于软榻上妇人，曾经的一副雍容华贵之躯卧于流光锦被之下，却愈发显得凄苍若无骨。 我的胸中不由涌起伤感，眼眶溢出双行眼泪。 樗里笑着反握了我的手虚弱笑道：“好像英娘当真懂得行医问脉似的，你倒说说看出什么来了，竟叫你掉下那些金豆子，难不成我老妪命不久矣？” 我悉力逼退眼泪，勉强笑应：“我跟随一位友人学了些微脉术，可惜学艺不精，窥不透病理，可却略为知道其脉有无异常——娘娘，您前几天还好好的人，今日怎么就……” 樗里抬手欲为我拭泪，“英娘一身傲骨，今日竟也垂下伤心泪，是为我这将死之人流的么？还是说，我面前之人根本不是英娘？” 我哽咽道：“娘娘您还拿我打趣，却不肯顾虑着自己的身子！您强撑到今日，倒是为何？” 樗里竟笑到轻咳了两声，龙葵侍候着理顺了气息，这才道：“倒是你聪慧，还知我是强撑至今……咳咳咳……” “哪里见得聪慧，饶是病来如山倒，在山倒之前亦是有些微征兆的，您这身子怕是拖了不只三两月，将我也妥妥骗过了！”我忙捧过痰盂亲自侍候左右。 樗里粗喘着倚回榻上，面上显出一抹病态红晕：“我那粗心的儿子陪我唠了半天家常，未曾察觉我恙态来！” 龙葵忍不住抢道：“哪里是潍王未有察觉，分明是娘娘您心疼潍王，每日着婢子为您做着精细妆面，恐潍王发觉您身子不适，此关键时刻分扰心神……” 我望了一眼盂中一滩鲜红血渍，心中一恸，将案上的一杯清水端起供樗里漱口，随口道：“娘娘只恐扰了您儿子心神，却不知，您的病态一旦传扬出去，就使您儿子落得个不孝不悌之名，娘娘您要真是心疼儿子，就该好好把身子将养好了，活他个千秋万代，而不是独自强撑着忍着……” 樗里忽而又笑将起来，与龙葵主仆两个议论道：“瞧瞧，我就说她心有所属，你还不信，你看看，这不就把人护起来了？” 龙葵掩口亦笑：“还是娘娘您的眼光精准，要奴婢怎么也想不到这儿！” “娘娘您还拿我打趣？”我抬眸吸吸鼻子，转身接过小侍婢俸上的药汁，“英娣这就服侍您将这药饮下了！” 樗里慈爱道：“英娘不必流泪，人如灯烛，燃熄自有定数，岂是我想躲便能躲得了，旁人叫停它就停的……” 哇！我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本也不想这般尴尬，却是丝毫忍耐也无，倒吓得樗里一愣怔，忙倾身欲扶我，龙葵先行一步搀我手臂，我却想哭个痛快，死撑着颓于地上，痛痛快快地哭了几声，这才在樗里的安慰中慢慢转复情绪。 “这孩子怎的了到底？”樗里抚着我的脸问。 我抑住哽咽道：“娘娘，您，您说的话与我阿耶说的，如出一辙，望着您的慈面，本就教我十分想念阿娘，未想您一句话，又使我想起我那受尽苦难的阿耶……娘娘，英娘两年多未见家中耶娘了！” 樗里长叹一声，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温热的手掌轻抚着我的发髻，“哎，可怜的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61章 不安（2） “此时四下无人，你且说无妨——”我皱紧眉头道：“娘娘的病可严重？” 尉迟伦听我一问，猛然抬头，伸于薄荷盏中的竹夹骤然停下，“怎的？你不信我刚刚所言？” 我微笑道：“医者仁心，想着娘娘的亲眷都在旁侧，你定不会直言相告的吧！现在于我处，你不必隐瞒了！” 尉迟拈了少许的薄荷投入初温的壶水中，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与我学了三个月的脉术，难不成皆被你那满脑袋算计挤兑丢了？这么浅显的脉象都未能把握？” 我斜瞪了他一眼，尉迟着紧闭了嘴，探视了我的脸色，他方又笑道：“你呀，这是关心则乱！” 我冷声道：“废话少说，你只说娘娘病况如何？” 尉迟忙道：“当真无大碍，病由心来，想着是这多年大仇未报，积郁久滞，现如今，压了半辈子的心事乍一放下，整个人松懈开来，火走一经，这积出来的毛病才一齐找上了她！耐何她一直不肯请医，本来一副药的事，结果拖成大恙，不得不将养几载才行！” 我忧心道：“我亲眼见她咳出许多鲜血来，龙葵讲，这状况已有十之八日了，这可怎好——”我又瞪了一眼尉迟，继而命令道：“你不必卖关子，只讲该用何药止血！” “发灰。童尿。” 尉迟这次倒一个多余的字无有，却令我哭笑不得。 “怎么会用这种东西？”我道：“不可以，换了别的，我不信你没有它法！” 尉迟不紧不慢道：“听青莳将娘娘的概况一说，我当即就让人存了平儿的尿，顺手剪了一缕青莳的头发，用小铁铛炙了灰，说着话的功夫儿，一副药饮子就制作好了！” “这，可怎么喝得？”我气极败坏道。 “怎么就喝不得？”尉迟反问，继而好笑道：“刚刚娘娘不是亲口喝下了？她老人家还说，良药苦口！” “这！你——”我实在无语，对尉迟的恶作剧无能为例。“别家的医郎定不会给娘娘用这种药！” “可惜，你请的医郎是我而非旁人——英娣你后悔晚矣！”尉迟自顾乐不可支。 “不光是火郁这一种，娘娘还有些虚劳！”我提醒道。 “哪里是有些虚劳，分明天生就是一副虚劳身子！”尉迟摆了摆手道：“放心吧，人参、五味子、阿胶烧烤研制成末，煎汤冲服，当然，再配以心胸畅阔，娘娘这身子，稳妥活个七老八十！” “真的？”我拍了拍胸脯道：“如此，我便放下心了！” 尉迟望着我，如潭眼波中光烁涌动，见我扫视，他瞬间垂眸，长长的睫毛掩下眼底情愫。他斟了半杯热茶双手奉至我面前案几上。 “这茶中我放了阿胶，你多用些，不但滋补身子，还能润肤驻颜！”说着话，他随身跪坐于我身后，双手像往常那般覆在我肩上，为我轻轻按摩。 我微闭着双目，十分享受，应着他的话道：“你不是说贵妃娘娘也有阿胶的——” “她用的自有皇家贡品，何需用你操劳！”尉迟就是这性子，逆了他心的事，陡然就急躁起来，我已习惯了他，不以为意，任他将这情绪发作完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62章 不安（3） 尉迟急躁道：“多年前我于东平郡置专事为养殖置下土地，亲自挑选当地纯乌驴子，佣专职伺驴者看顾，养成之后，我亲自将皮熬制成胶，好生陈置五年——” 我震惊回头望他：“这些年你给我送的阿胶，竟是这个？” 尉迟扳正我的发髻，于我的身后边拿捏着我的肩肌，边伤感道：“英娣你莫要误会，我并非问你邀功，只是觉得这天下，除了你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配得上最好的东西，你本应自由如鹰，快乐似燕，不受半点委屈，不违逆半点真心，可是事实上，你被囚禁在这方天空，不得出入，就这般境地，你竟还时时为着不相干的人着想，丝毫不多为自己顾虑些，你教我如何不恨！” 我拍了拍尉迟手背笑道：“怎是不相干的人呢？樗里贵妃对我算得恩重如山，助我复仇，护我性命，给我提点，这些年，我在她老人家的身上识学不少，我怎能不知恩图报？” “你休要岔开话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懂得，自然懂得——”我转头笑望着尉迟，“你呀，阖该寻个娘子，帮你收敛一下急躁脾气，这些年，你秉承我的意志，带回不少江湖孤儿——噢，对了，我听吹影说，有不少女子被你气韵折服，存着一颗非你不嫁之心，你还不趁机早作打算！” “但凡那些对我挤眉弄眼的，都被我发往义庄去了，我才不留那些个碍眼的！” “你瞧你！” “英娣！”尉迟忽地软下身来，凑近我的身边，在我耳边轻唤：“你知道吗？我，其实——” “离她远一点！”一把雄浑冷穆又喷薄着恼怒的声音冲撞进来，将我和尉迟皆弄得一愣。 尉迟倒是见怪不怪，将要起身，却冷不防那一阵狂风似的身影呼啸过来，一把将他推翻在地，那双拖拽着尉迟的手掌似乎根本未有欲停下来的意思，我起身喝道：“申屠征锐，你住手！” 申屠征锐果然停下了动作，几步跨到我身前，喘着粗气问我：“你与他在此做甚？” 我厌恶了极了他的自作多情，嫌恶道：“我与谁做什么关你何事？何劳你一问？” “你！你——”申屠显然被我气极，一时语结说不出所以然来。 尉迟见状只觉好笑，竟也不起身，索性在跌倒处展开衣裾好生坐下来，好整以暇。 我突然忆起昨日与樗里贵妃的交谈，转而问道：“你怎么会现在来？” 申屠嘲讽道：“我什么时候不可以来？我现在来撞破了你们的好事对吗？” 我正色道：“休要胡诌！我没跟你扯闲！” 见我认真，申屠像是做错了事情的稚子，歪了歪头道：“母亲特地着我来，我怎能不来？不想母亲竟将病瞒了我这许久，我当真，枉为人子！” 我略为安慰道：“好在娘娘并不大碍，好生将养也就是了！” 申屠像霍然受了蛊似地，猛地捉住我的双手握于掌中，兴奋之情雀跃两颊：“你终是关心着我的，你是关心着我的！” “什么？” “你还装作不知——”申屠笑道：“母亲都与我说了——是你提示母亲将她的病况捎递于我，使我在人伦孝悌上争得天下舆论优势，天下朝堂皆倾向我，我便能不战而赢了！” 我抽回手回道：“我并无意提使娘娘什么，并未想为你的立储之争添柴加瓦，你休要想的太多！”末了，我忽地抬起头，瞪圆双目望着他，不可置信道：“你最后那句话是何意？什么是‘不战而羸’？你要向你的亲兄长宣战？” “我刀刃舔血九死一生得来的功名，总不能拱手让他人！”申屠一派执着语气。 “他是你的兄长，是血雨腥风里一起相携扶持的兄长！” “那又怎样！”申屠激昂道：“如果他也同样顾念我们相依为命的过往，就不该与我争这天下！” 申屠瞟了一眼我的微愠之面，收敛道：“我当然顾念着他是我的兄长，我发誓，我定会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 一直一言不发的尉迟冷笑插言：“那还是等你当得了皇帝再说吧！” 申屠气得拔剑相向，尉迟亦不示弱，虽武艺不济，但逞口舌之雄。我无暇理会他二人的无聊把戏，复瞟一眼申屠倔强的背影，心中隐隐涌起莫名不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63章 不安（4） 乐悦教坊。 玉兰鹦鹉镏金立屏后，乐工以角形箜篌、搊琵琶、大筚篥、五弦、二尺九笛、凤笙、答腊鼓、凤箫、银筝、贝、铜钹，又杂以骠国大匏琴、簸逻迴、奚琴配乐。 诸乐工随执红拂者起乐，或此起彼落，或相伴相随，乐音清扬预柔美又不乏灵动之感，乐至酣处，泓王申屠易将茶杯置于乐舞伎纹饰秘色瓷盏托上，手掌随着乐声于案上起落打拍，从始至尾，不曾忘使身旁侍乐者将他所指出的不合意处一一记于帛上。 那貌美心灵的歌伎启齿而唱的歌辞，必是他昨夜新修之曲：春风细雨霑衣湿，何时脱忽忆扬州，南至柳城新造里，北对兰陵孤驿楼，回望东西二湖水，复见长江万里流，白鹤双飞出溪壑，无数江鸥水上游…… 歌声陶醉，我亦不忍打搅，望着他的侧影，无不感叹，能把每一日过成享受，且多姿多彩，这是身为皇族贵胄先天的优势，却也是不可多得的本事。多希望他的一生都如眼前这般惬意！ 在吹影的帮助下，我拦截了欲上楼侍奉的服务博士，接过他手里的飞鸟和卧鹿纹银敞口三足银壶，缓缓进入水榭居。 食案上，一具雕摩羯纹精致木盘里空着一只缠枝纹弧腹银碗，我将其斟满奶酷，放下三足银壶，又握了人物和翼驼纹银高壶，将清水注满缠枝纹银带把杯，最后将装了木蜜金毛面的葵花形缠枝纹银盘向食案里侧移了一移。 我轻声道：“恭请郎君用食！” 申屠易闻声似有一惊，不敢相信似地依音寻人，回头望见幕帷垂地的我，喜不自胜。 “下去，都下去！”他的声音颇为激动，略失了往昔的儒雅之韵。 乐工鱼贯而出，歌伎姣美的面庞上失落不掩，近乎哀求的目光投向申屠易，凭借最后的努力寄望他能给予一丝关注。 申屠易接下我手中银壶，忙扶我坐上位首，向外吩咐道：“元九，今日包场乐悦教坊！” 家奴应了声是，便匆匆下楼，一恍功夫，嘈杂的坊里豁然安静。申屠易仍是不大放心，又嘱咐两个昆仑奴据守门外，不可放任何人进入。 我站起身来，观赏着落地窗外美景，当真是水檞之居，近临流水，鸳鸯戏水，远傍青山，迷雾绕林，想不到，在这烟火巷弄竟还藏有这般空灵仙境！ 听他脚步轻叩，我笑道：“都说泓王府中豢养歌伎京中闻名，倒想不出你于瓦舍寻伎献艺是为哪般呢？” “府中久置，艺伎受缚颇多，不期带他们出来，汲取时新营养，若不然，岂能京中闻名呢！”申屠易轻轻扳过我肩膀，温声道：“我这一生无所好，唯玩辞弄乐源于自小耳渲目染，至今成了欢喜成痴，真的，我只喜乐之本身，再无其他，盼儿不要往心里去，好吗？” 我转头一嗔，抑笑道：“这与我何干，作甚与我解释这许多？” 申屠易温软一笑，替我择下幕离，见我桃面羞赧，他却陡地失了笑容，目中浓情凝聚，又夹杂一抹难以理解地忧伤，凝视我一晌，他忽地将我拥入怀中，喉中溢出长串叹息。 我缓缓推开他，笑道：“此次，私潜你处，我有事与你说。” 他拉我入座，将炉架上烤透微温的梨子，仔细切了小块，用竹签穿了，递于我手上，微笑着道：“昨年封蜡窖藏的梨子、瓮贮的苹果，元月难得一见，我们坐下来，边品尝边叙事，可好？” 我如着了魔般地随他而应：“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64章 不安（5） 我含了一小块烤梨在口中，咀嚼着其中滋味，私心里想着，昌阳的梨子虽举世闻名，但我仍是觉得蜀地的苍溪雪梨最得我胃口。 “怎么了？是否烤得不够透？”他察觉我细微变化，体贴问道。 “不，刚刚好。”我摇头笑应。 我瞟了一眼置着一只苹果的炉架，又道：“可惜梨子只有一只，而吃的人，有你，有我。” 申屠易面色一紧，迅疾缓和，儒雅笑道：“没关系，梨子让给你，我可以吃苹果。” “可惜天下不是梨子，你亦要让？”我开门见山。 “于我来讲，天下就是梨子。” “我想知你真心！”我望定他。 “我已将唯一的儿子送归母家，去申屠姓，随母姓邰，便是向天下昭告，我并无觊觎之心。” 我摇摇头轻笑：“这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泓王欲背水一战？令独子易姓，不过是保全血脉的手段罢了！” 申屠易闻言微怔，抬眼望了望我，复又垂下头去，沉默一阵。 “对，没错！”申屠易鲜少凝重，此时他沉声开口，语气坚定：“我不想让却天下。众生山河荣华名望不见得是我想要的，可是权势，是我最为需要的！” “为何？这是为何？”我痛惜问道。 “为你！”他说。 “为我？” “对！没错！为你！”他一字一句道：“旁人为了争得天下，处心积虑与你崔氏结为依傍；可我，是为了你，要争一争至高无尚的权势！我得了天下，这天下便是你的，自由便是你的……现在，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禁锢，却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你——” “盼儿，我知道，我知道的——”他颓然道：“你是不希望我选择这条路的，如今，你主动潜来见我，我就知道，你的心，是向着他的——”他忽又执我的双手，企盼道：“盼儿，我不相信自己的直觉，我只信你，只要你说，你亲口与我说，你愿意我去争一争这天下，我便去争，纵使途中荆棘密布，我亦心甘情愿；你若不愿意，只需对我轻轻摇头，我便收手，将心中的半点渴望斩草除根，绝不后悔！” 我仰视着他，将头轻轻摇动。 “盼儿，你是不愿我去争的，对吗？”他有些沉痛，恳求道：“为何，可否告之我为何？如若我终将失去你，也请你让我得知原由好吗？” “因为我——”我望着他的背影，我临摹着他曾经与我说的话，一字一句道：“我想请你随我天涯海角去，你若与我，天下就是天涯；若不与我，你就是我的天涯。易郎，随我去，可愿意？只有你我……” 他宽阔硬郎的肩背蓦然抽动，一晌亦未转过身来回应，我努唇不快，一刻也不想这样被辱没了，即时跳至他的面前，伸手揪着他的衣领，佯怒道：“你倒是答不答应！” 他显然喜极而泣，将我拥入怀中，迭声问道：“我可是在梦境之中？” “自不是做梦，你的手臂箍的我生疼。”我笑道。 “对不起，对不起！”他松了松手臂，仍圈我于怀中，“还有什么比这消息更好的呢？没有了，没有了！” “你可要想好了，不许后悔！”我提醒道：“从此以后，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亲王可要成了坊里巷间的茶余谈资了！” “这是何等美事！此生无憾，此生无憾！”申屠易的喜悦戛然而止，不禁担忧道：“此时你受敕书拘禁，不便现身坊巷，看来我们的同行天涯之约，还需从长计议——不过，我既得知你的心意，便可心安，待我于外围谨慎周旋，定能替你谋个自由之身，介时你我……” 我咯咯笑道：“你外围周旋，耗费时日不可计数，我可等不及了呢！我自有妙计解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65章 情赌（1） 申屠易疑惑未解，凝眉宠溺的望着我，笑道：“素知盼儿主意多，却不知盼儿早已胸有成竹，何不与易郎略作分享？” 我抿唇一笑，兴致盎然，一个胡旋扫腿转开来，犹如一朵出水白莲于他的面前灵动绽放。 “俗语有云：六十六，阎罗食肉。六六之寿，即便新嫁远地的女儿也要为亲上送‘六六’之肉，为亲上祈祷禳祸，祝愿亲上长寿康乐。身为女儿，还要用六两面、六两豕肉制作牢丸六十六只，俸至亲上。”我眨了眨双眼调皮道：“令月廿五日，正是我阿耶六六大寿，易郎你说，这巧也不巧？” 玉面情郎惜采莲，与春景天色何等相得益彰，我仰望着他双眸中两朵莹莹莲芯，心脏与他满面浓情同时跃动，赤灼薄面上，巧笑倩兮。 “盼儿，你是说……” “无错，正是此意！”我随他的牵紧的手，转入他怀中笑道：“我恳请阿耶予信圣上，求得御赐归省，那一翻自由天地，便只属你我！” 他轻点我鼻尖，笑着赞许我：“好个聪明儿！不过——”他的玉面之上笼罩一层淡薄隐忧。 “怎么？”我问。 “这，只怕还不够！”他解释道：“一个士家大族之身，一个身负皇家亲王之名，你我声望在外，天下人眼，随处可见，岂能容你我悄然隐遁？一旦你我相携显世，必会教人误以为，泓王亦不过是个趋势之徒，申屠家擅出懿愍太子申屠俊之类罢了，想那阿锐必然如鲠在喉。我既已有意息争，何苦予人繁难，予己不利，予你，不得安生？” “那么，易郎欲作何打算？” 他轻抚我额前发丝，略为沉吟：“崔公大寿之时，就是潍王被册封太子之日，便是你我远走高飞之始！” 我动容道：“易郎，你是要以天下，换我？” “你值得。”他坚定吐字。 走出乐悦教坊，我的心情无比雀跃。索性将车帘掀出一道缝隙，放眼帘外人间烟火，处处生机勃发。 高鼻子深眼窝的是回纥人，着服色彩明丽，于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那个头发曲卷、蓝眼睛的，身着大翻领长袍的拂林人，不不，老勃萨，这个老勃萨，身形敏捷地躲开了擦身的马车！康国姬身上飘过来奇异的清香！台子上的石国姬，婉转婀娜的踏舞一点也未因面上如墙皮般的厚重脂粉大打折扣！那两个日本人光秃秃的脑袋上顶的什么？噢，几缕墨发上竟系着银铃，丁零零发出悦耳脆响！ 一些个着奇装异服的人围着一坛火，一会双手举过头顶，一会屈膝服地，口中念念有词这正是祆教徒的礼拜圣火仪式！ 我诧异道：“诶？怎的皆是舶来人，却鲜少见我朝百姓？” 青莳笑道：“婢子亦是近两年才知，这里是崇明坊，舶来人的聚集之地。” 我叹道：“噢，原来如此。看来以后，我们得多出来走走了！” 青莳笑道：“从不见娘子对坊巷之事如此侧目，莫不是人逢喜庆事，心情自舒畅？” 我道：“尉迟说过：所有风景皆在心情里。心悦景美，心郁景颓，此言无错呵！” 不料青莳掩面一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以前婢子只在寺院变文里听过这话，竟也想象不出是个什么模样来，如今见了娘子你，婢子算是真正得见识了！” 我瞟她一眼笑道：“待以后替你寻得良人，定让你也将情字切身体会！” 青莳晕红了脸颊，仍是替我高兴道：“娘子真真幸运，泓王情重，为了你愿意放弃整个天下，如果当初懿愍太子亦能屈尊降贵，我们家大娘子就不会……” 青莳自知失语，话至一半忽而缄口，我不想予她责备，只苦笑一声道：“阿姐所遇非人，是命中劫数，而我幸运，却未必是他人情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66章 情赌（2） 青莳一愣，不解道：“娘子，你这话何意？难道泓王他不是……” 我道：“这天下，他争得，不过是一面旧时代的旗帜，要历经多少未知的风雨飘摇；争不得，他将是新时代的阴影，又有谁会愿意阴影常相随。一个时代的象征而已，于一具血肉之躯，有何意义呢？泓王心思明朗，眼界透澈，曾经亲睹父辈与祖母之间一幕幕残酷的权利争斗，对人之本性具备最为清晰的意识，这造就了他淡泊超脱之性。泓王息争，也许还有他身为申屠皇室之子，对江山对朝堂那份天生的责任吧！总之，我不过是所有原因中的一种因素罢了！” 青莳立时瞪大了眼睛：“那娘子你还……” “你不是也说过，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依旧笑道：“这世间，权利事尚可运筹帷幄，唯情事不可拿捏，亦，不宜拿捏。何况，女人一生，一十花枝两斯兼，二十笄年花蕊春，三十朱颜美少年，四十当家主计深，五十连夫怕被嫌，六十面皱发如丝，七十衰赢争奈何，八十眼暗耳偏聋，九十光馀似电流，百岁山崖风似颓。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我只想依从本心，不枉人生！” 青莳摇摇头道：“难怪老郎君总说娘子遇事擅赌，你这不是赌搏又是什么？不过娘子往往嬴局！” “傻丫头！”我轻斥一句又笑道：“那是阿耶宠我，夸大其词唬我，恐我遇事莽行。岂不知，我们每天都在赌呢？比如我们选的这条偏僻之途，是否有拦路洼石，是否有歹人作阻，谁又能料得定呢？可我们终究要走的不是？” 青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夜深时，我平安抵达樗里宅邸。 许是尉迟的发灰童尿出奇至效的缘故，樗里对尉迟几乎言听计从。尉迟往来几次，嘱她切不可常与人交，静心养性才好。所以若我不近前主动探望，樗里亦从不唤我前去。 尉迟当真有心，知我寄人檐下，多有不便，有意为我打点，否则，早有龙葵前来传话，明里暗里送我几句“照应”。 又过几日，尉迟特地与我告辞。我笑道：“怎的了？是教你出离宅邸，又不是远离京都，耐何这般唉声叹气？” 尉迟挥了挥手道：“本想借着贵妃报恙，多多看你几眼，如今，唉……难道是我来往太频繁？我怎的这般实心，若将贵妃的病况夸大一些……哎，真真后悔！” 我取笑道：“将病虚说了，你就不怕贵妃娘娘讳疾忌医？” “你明知这不是根本原因！”尉迟又犯了脾气，急躁的眉心直跳：“她只不过是见我与你关系紧密，而你又与皇家那两个……太子位悬，天下人无不敏感，这樗里老妪，惯会独善其身！倒是英娣你——你倒是说与这老妪见识不少，为何此事上学不来一二？” 我神情一愣，旋即道：“为何如此说？我不是老老实实于这宅中拘着？即便心中万般想法，亦不会多举一动多言一字的！” 尉迟忽而安静下来，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不与我争锋，兀自将手臂摆的软绵无力，转身悠悠向外迈开步子。 我望着他的背影唤道：“我总是要出去的——替我照顾好平儿！” 他停了一停，近乎疲惫地继续埋头往前。 我坐下来自顾调茶，心中思量百转千回。自从申屠征锐于抚州回京之后，樗里宅邸的人丁已然不复干净。所以，我自认为樗里拒断尉迟伦往来医患，不过是想借此了断与我本人的关联——她从未有必要为夺储的泓潍二王谁输谁嬴而担忧，但是她十分介意两王会因为一个女人嫉恨于她，心存芥蒂这种事是丹书铁券都无法赦免的。谨小慎微的樗里贵妃，只想余生落个平风浪静罢了。 我暗笑樗里多此一举，我心中感情，岂是随旁人片言只字轻易改变的？即使煽风点火亦不能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67章 心思（1） 我不屑再作它想，一刻不敢耽搁，写下家信，着吹影亲自将信送往定州老家，又派青莳时刻打探宫中动向。 青莳小跑着闯入别院，我忙问：“可是宫中有信？”青莳粗喘着不忘频频点头给我确定。 原来，坊巷之间已然传遍，泓王申屠易接连几日上表皇帝申屠衍墭，涕泪固请，态度坚决，言辞恳切：“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宜，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潍王之上。” 在立嫡还是立贤之难上，申屠衍墭无不懊恼，泓王一举，算是为他解了燃眉之急，亦成功打消了潍王的剑拔弩张。 传闻潍王亲至泓王府上，感恩戴德将长兄涕谢一番，大叙兄弟幼时旧情，甚是感人。 我听着青莳叙述，心中不由一喜。 青莳抚平胸脯，又道：“还有一事要与娘子告之——王妃，潍王妃，她要见你！” 饶是要将孝悌之事做满，申屠征锐总是不能因为樗里避不见客而罢休的，在这关键时刻，樗里贵妃亦不会因身体之碍阻挡养子欲行之孝。 此时的申屠征锐抽不开身，以王妃代劳探望之事亦是有的。我依旧专心调茶，垂首未抬，“红枣已用完，去取些来！” “见过王妃！”我揖交手之礼，向潍王妃段氏问安：“王妃万福！” 我与段氏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不想今日面对面近距见了，愈发觉得此人是个厚善之人。只见她竟也不顾着规矩，直接上前来握住我的手，似笑似泣的殷殷道：“妹妹快快不必多礼！我才听郎君说起，原来这一切，全归功于你……想不到啊，真真想不到！” 我脑中一恍，原来申屠征锐已然将我身份泄露，面前王妃段氏毫无遮掩隐晦，料想那个申屠征锐定是欲将我昭示天下。这于我来说，绝非良事。 我勉强笑应着段氏，心里却丁点欣悦也无。只听那段氏于耳边切切叨念：“妹妹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竟还拘于一处不得自由。妹妹且放心罢，这只是暂时的，你先且隐忍些，介时你入了亲王府，我定会把你当亲妹妹好生对待，替潍王好好弥补你所受委屈！” 我诺诺谢过，好生送走了段氏，教青莳和镂尘打起精神来迎来送去。镂尘不明所以，讷讷问道：“娘子，这是为何？咱这院里也没有什么客人。” 我笑道：“以后，我们别院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破呢！” 镂尘仍是摸不着头脑，还是青莳一语点醒梦中人。“王妃都来过了，姬妾们还会坐得住吗？” 第二个来的是抚州的卓氏。 卓氏与我落座，便首先谦和道：“瞧着娘子青葱月貌，像是比我小上几载，若是娘子不嫌弃，我便称娘子一声妹妹可好？” “这是哪里话？”我道：“您是正五品太子承徽，民女哪里敢得高樊？倒是怕您会嫌弃民女粗劣！” “堂堂博陵郡王之女，哪堪用粗劣形容？”卓氏十分亲热道：“也不要叫我承徽，还未有正式册封——无论如何，你这妹妹，我是认下了！” 卓氏忽而自觉难堪，自惭形秽的苦笑一声道：“着实让妹妹见笑了！你看我……” 卓氏出身乐户，世人娱乐却认定乐人寒微。于贫陋处跻身皇城的卓氏，举手投足的规矩无不透露着新授的拙迹。 我倒是颇为佩叹她的那份自知之明与我自我修缮之举，很是诚恳道：“锐意进取当是极好之事，为人最怕固步自封。我倒十分欣赏姐姐为人。” 听我一语，卓氏似是得到鼓励，发自腑肺的笑意展现姣好面容之上。她又道：“我此次来，实为想向你道句感谢！” “向我道谢？”我不明所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68章 心思（2） “是的，当是要谢谢妹妹的。”卓氏啜了一口煎茶道：“彼时，我们母子得以由抚州被接进京城，犹如地狱一跃天堂，实觉三生有幸。我从未介意旁人是否以我作筏，所以，我真心感激妹妹……”话至此处，卓氏竟说不下去，嘤嘤低泣起来。 我恍然，忙道：“那时我予西宁郡王建议，于抚州接回你母子二人，以你为由，广招家伎，实则利用了你。若非说我利于你，亦只不过起了推波助澜之力罢了——即便我不说，西宁郡王亦不会薄待你母子，迟早要将你纳入府中的！” “不不不！”卓氏拭了拭泪道：“我出身微寒，郡王位重，即便将我母子弃之一边，亦是理所应当的……妹妹你不会理解，我母子二人窝守陋地，翘首渴盼京中消息的煎熬……” 望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卓氏，我不禁忆起红颜早逝的阿姐，心中对这卓氏，蓦地生起一丝亲近之感，于是安慰道：“太子多情喜乐，姐姐你貌美擅舞，当年太子与你花好月圆，是因志趣相投。如今太子因着你，网罗伎乐，助他一举夺得军功。这两两相加，足可得太子终生垂青，姐姐休要妄自菲薄了！” 卓氏破涕为笑，上前握着我的手道：“无论如何，我仍是感激着你的……” 林氏前来的时候，正值我午间小憩。落榻身子时我还想着，睡醒后要叫镂尘于别堂前守牢，除了贵妃娘娘的人，谁也不可放入。反正我是将离开京城之人，徒招他太子内廷那些麻烦，实在不值当。 未想，我还未有起榻，就听见青莳来报，“太子良娣林氏驾至，此时正待厅中坐着，唤娘子过去请安。” 我虽未经过男女情事，但是书中的哀怨并不少见，想来这一波接一波的上门客，无外乎内廷妇人酸风醋雨的心思。 太子非我良人，我更无意与他的内廷明争暗斗，但心中不由暗笑，区区一个良娣，倒有好大的口气！不过，下一瞬我便想作忍耐，既是来了，应付过去便是，不要节外生枝才是妥当。 “见过良娣娘娘！”我微一福身，惺忪之韵残留面上仍未褪尽，就连张口之语也透着慵懒。 “你就是那个崔氏之女？”生着一双丹凤眼吊梢眉的林氏，精薄的唇瓣开阖，发出的音调如刀犀利。 “民女崔英娣。”我垂眉说话，未将她人影映入眼底。 “真真好大的架子啊！你可知我是谁？” 我心中一记冷笑，太子的长子之母，凭着一手好厨艺得申屠征锐青睐，如今母凭子贵，跻身仅置二人的良娣之列。 我如初见时，福一福身，道：“民女见过良娣娘娘！” “你——”林氏气结一语不得囫囵。 “好好好！”林氏突然抑了愤怒提手指着我面，连连说好。“仗着太子倚仗你，竟不将大奚良娣放在眼里！我倒要看你要嚣张至何时何日！” 林氏一旦开了口，一时无法停下，转身着婢子俸上自带的饮品，一仰灌下，喋喋道：“真当凭那一点雕虫小技就将殿下拢络了？还不是仗着你父家那点子声望！博陵郡王又如何？我阿耶兄弟们同样是为殿下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孰不知，我的阿耶正当盛年，我的兄长们个个年轻有为，大好的时光且在后头呢！就是不知你家那个残年老叟还能登弹几日，秋后蚂蚱入了冬，就算——叭——啊！” 这一声接着一声的刺耳音响，一记来自我的巴掌与林氏的娇颜摩擦肉响，一记来自她的失声尖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69章 烧尾（1） “你，你你，你，竟敢打我？！”林氏抚着触痛的半面脸颊，诧异无比的向我质问。 我抚了抚手掌心的麻痛，斜目向她，“没错，我打的，就是你！” “你好大的胆子！”她叫道。 “你有多放肆诅咒我的父亲，我就有多大的胆子回敬你！”我冷眼剜着她冷声道。 “即便你身份高贵，可我是当今太子的良娣娘娘，你就不怕——” “我不怕！”我打断她道：“大奚皇朝几代帝王无有不对我崔氏三分礼敬，你区区良娣胆敢对我崔氏口出秽言咒语，未拔掉你的舌头算是给足了皇家脸面！” 我不屑再与此等人多废口舌，朝镂尘一眼示意，嫌恶道：“送客！” 青莳惊恐的眼神望了望我，一跳脚追着镂尘与被逐之客出了去，直到一行人远远的失了踪影，她才蹿进房间，悄声向我问道：“娘子，您刚刚真的打了她……她到底是太子良娣，会不会？难道您不怕……” 我先是抿唇一笑，继而道：“我当然怕！” “那您还……” “这便是天高皇帝远的好处了！”我放下手中简牍，轻悠道：“且不说她对我阿耶语出不敬到底有多该打，就算是她告到圣上和太子面前又如何呢？她定是不敢承认自己口出秽语的，谁又看到我打了她呢？她这通打，挨了也就挨了，恐无地索理去！” 青莳若有所思，而后点点头，向我伸出拇指，“娘子您最高明！可娘子若是……” 镂尘推门而入的声音打断了青莳，我看见送客归来的镂尘，神色有一丝不安，她望了望我却欲言又止。我虽喜她不喜多言的性子，可也不免为她的闭口藏舌着急，只好主动笑道：“何事欲说？” 镂尘皱了皱鼻头终于道：“娘子，后厨一妇人，看着眼生。” 我一点也未有惊讶，更不会认为她是小题大做，镂尘的心思总是比旁人细腻得多，旁人不易发现的微毫处，她准能察觉出异样来。 青莳正为我打理着案上简牍，听着话便随口道：“娘娘缠绵病榻后，潍王，噢不，现在该称太子——太子不是新送了小厨房来，专为娘娘打理膳食的——你许是见着那些新面孔了！” 我冲镂尘点了点头，镂尘却仍未释怀，“为何她们跑到咱们的院子里来了？” 青莳替我应道：“你别忘了，咱们现在可算是寄人檐下的，旁人家的院子，还不行人家自个儿人走动了？” 镂尘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后发髻插着的银簪，“以后娘子的饮食要多注意一下才好！” 青莳冲她摇了摇头又道：“你这个人啊，整天绷着一块冰坨脸，怎的不好好动动脑子？咱们娘子与娘娘用的是同一膳坊同一铛瓮里的膳食，你要怎样注意？难不成使娘娘疑心咱们娘子对她未有信任？” 我笑道：“青莳的话是有些道理的。” 镂尘涨红了脸向我解释：“娘子，婢子没有，没有那个意思——” “你有那个意思也不差——”青莳打断了镂尘道：“只是不能那么做罢了！为着保险起见，从今日起，你、我、吹影，咱们三人不论谁去膳坊取食，都早去一些，假意是觉得吃人嘴短，过意不去帮衬着做些活计，实则是将那汤食盯紧了，左右未有几日了，确保娘子平安无事最为紧要。” “知，知道了。”镂尘低头道。 “拿着，冰坨子，帮我把它们放到书架上去！”青莳将一摞子简牍递于镂尘怀中。 望着镂尘转身而出的背影，我笑着轻斥青莳：“对着镂尘好些，将来在婆家受了气，难道不指着有这样一个娘家人帮你出气？” 我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搭讪着，渡过了午后慵懒时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70章 烧尾（2） 晚餐是镂尘亲自带人俸上来的六菜二汤。 菜是金银夹花平截、西江料、白龙臛、缠花云梦肉，奶汤锅子鱼、丁子香淋脍，汤是荠菜羹和十遂羹。主食是樱桃毕罗、婆罗门青高面以及七返膏三种。配着餐后点心见风消，还有一碟子水晶龙凤糕。 我望着摆满食案的珍馐半晌不肯动筷，镂尘见我错愣，忙上前来，取下袖袋中的精巧镶金皮囊，拈出一支银针来，分别于各个食盘中仔细斟探。 青莳忙往外瞟了瞟，身子挡在镂尘身后，道：“你还真做……” 镂尘不屑理会，依旧将银针一一伸入盘中，用背影冷冷回应青莳，“管它的，任何事大不过娘子安危。” 不论青莳的谨慎还是镂尘的执拗，我皆动容在心。我笑着拈起金筯，道：“亦不知是谁的好日子，竟有如此丰盛的烧尾食！” 青莳等人这才一恍，朝着案上食物紧着盯了一晌，忽又将寻问的眼眸纷纷望向我。 我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另端了盘子来分食一些，我一个人怎的吃得了这么多？”三人一听，齐声跪于我面前。 我略为一惊，道：“这是作甚？快行起来！” 镂尘道：“婢子惶恐，不敢与主家娘子同食！” “主人的话谁敢不听？”我轻笑着威胁道：“都坐上来——鱼跃龙门之喜，只我一个人庆祝岂不无趣？” 青莳面露惊喜，咯咯笑着，将食物分了下去，镂尘却直立着一动不动。 我道：“镂尘，这样的好的汤食，快过来坐下吃些！” 镂尘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青莳笑着劝道：“娘子叫你吃你就吃些，这样不识抬举，看我将此些全吃了，要你啃碗去！” 镂尘憋了半晌，终于涨红了脸道：“啥是烧尾？” 青莳很是伶俐，替镂尘解围道：“是呢娘子，婢子只听说谁人升官就要请吃烧尾宴，汤食必是极好的，却不知是何缘故呢！娘子您博学多识，就为我等讲解一二吧！” “过来坐下，我便要开始讲故事了！”我向镂尘招招手，而后道：“黄河中下游有一地曰为‘龙门’，两岸峭壁对峙，水流湍急。逢年春始，黄河鲤鱼溯流而上奔至此处，若有鱼能跃过龙门，立即会有云雨生成，天火降下击烧鱼尾，则鲤鱼变成为龙！我朝士子自比跃门之鲤，入仕晋级之后，就是化鱼为龙，自然也要烧尾，于是与同僚亲友请饭之宴就叫烧尾宴或烧尾食，当然，每个人皆愿意给晋阶之人‘烧尾’的了！” 我话音未落时，就见青莳笑得吃吃，见我斜瞥她，遂道：“这天下恐怕最愿意为太子烧尾之人便是娘子您了！” 镂尘不解玩笑，认真的望了望每一道菜，摇了摇头认真道：“汤食好虽好，可是这鱼类未免多了些！” 青莳伸肘顶了一下镂尘道：“你知道什么？我们娘子平日里最喜食海中鲜品——”青莳将面前的菜肴又瞟了瞟，望着我道：“不过这十遂羹……烧尾宴中还未曾见过！” 我笑了笑解释道：“同样是汤羹，比起平日所食的驼蹄羹、豚蹄羹，宫廷用来赏赐的月儿羹、甘露羹，这道十遂羹用料、做法更为繁琐考究！” 吹影不解道：“一道清汤而已，有何不同？” 许是心有所悦，兴味使然，我自是十分乐得与她们一一道来：“石耳、石发、石绵、海紫菜、鹿角、腊菜、天花蕈、沙鱼、海鳔白、石决明、虾魁腊。右用鸡、羊、鹑汁及决明、虾、蕈浸渍，自然水澄清，与三汁相和，盐酎庄严，多汁为良。十品不足，听阙，忌入别物，恐伦类杂则，风韵去矣！所以这羹是极为鲜美的！且羹汤调之好坏最考验烹饪技艺之高低——”我低下头去嗅了一嗅，愉悦道：“想来这位庖丁的手艺实属上成的！” 一直安静听话的镂尘突然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眸子望紧了我，道：“如此一说，这樗里贵妃对娘子您当真是好。” 我未接她话，低头兀自夹菜，面色微沉。 青莳即时察觉窘境，疾道：“娘子，这道白龙臛趁热吃才最好，婢子为您盛上。” 膳毕，我于案前翻阅典籍，青莳正欲为我提取衣裳。我有食后散步的习惯，消一消腹中积食，夜晚才得好睡。 青莳将案上残羹收拾妥当便往膳坊送还食匣去了，镂尘则立于门口，鹰隼一般地精神矍铄。 我缓步廊前，真真好天良夜，明月碧宵高挂，遥望似一团银。忽闻庭前猧子频频吠，我抿唇轻笑，玉郎何时至？我轻声叹息，罢了，得莫辜天负地！ “崔娘子安好！”面前一个跪地人团发出清冷女音。 “何人？”镂尘问。 “娘子，婢子是贵妃娘娘屋里之人，娘娘请娘子您移步修心堂！”那女子道。 “既是娘娘屋里的人，怎的没见过你？”镂尘警觉道。 贵妃若邀我，从来都是龙葵亲至，面前这个眼生的，倒显得不寻常。我正思想着，只听镂尘恍然而唤道：“此人正是我白天见到那个面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71章 杀机（1） 说时迟，那时快。 那女子听闻身份被镂尘揭露，面上一凛，迅速由袖中抽出一把短刃，直直向我刺来。 镂尘岂是可小觑的？只见她纵身一跃，一腿横扫而过，那女子啊地一声，被踢翻在地，短刃被震离出手，于夜光下划出一条凛凛弧线，哐啷一声坠落在青石地上。 镂尘一把反锁了那女子手臂，怒喝道：“什么人！” 不料那女子临威不惧，将面孔一偏，咬着血渍直流的下唇不肯开口。 我前行一步，向那女子道：“你虽杀我未成，但此行不易，不论结果生死，也该弄个清楚明白不是？倘若囫囵来去，岂不失了此行意义？” 青莳半路闻声，脚程不及，却远远看出这边异动，近了跟前，不必细问，便已明白大概，即上前揪住女的衣襟道喝道：“说！你行凶为何！是受了哪家指使！” 那女子咬牙呲目，凭空向我啐上一口，一字一句恨恨道：“我自然是受人指使——我受天下伶人指使！” “什么？”我不解道：“伶人？这话从何说起？” “呸！”那女子怒火喷薄道：“你也配提‘伶人’二字？我且问你，大奚朝堂无兵无将吗？敢问大奚养兵何为？何以诓我坊间散伎为你兵戎相向？那一双双耍丸弄乐的手，如何不安的将刀枪剑戟刺向别人的心脏！即便他们中有的人也会舞刀弄枪，可是他们生来便只知道取艺娱人，何以明白杀人为何物？可是你，软禁了他们的妻女，迫使他们不得不为你的一己之私溅血杀人！你助你那位意中人由郡王升到亲王，再到人人觊觎的太子之位，是用多少散伎乐人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你那位太子可享用得安稳？” 面对女子声泪俱下，我心中微顿，继而道：“每年的太子册封之日起，我会素身吃斋礼佛三日，为所有战争中的亡灵祈祷。” 我已放低姿态，然而那女子非旦无作收敛之势，纵身一跃，欲要向我行刺，若不是镂尘手力箍她致紧，我怕要被她伤及发肤。二次行凶未遂，她鼻嗤一声厉声道：“一句祈祷好轻巧！那些死去的灵魂会因为你的祈祷续命再生吗？他们的妻儿老母能因为你的祈祷而消减丧亲之痛吗？我告诉你，不能！倘若是为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尚可称为荣耀，可是，他们死在自己的家园，死在自己的故乡，甚至是死在素未谋面的远房亲人的刀下！是你！是你！是你——使得他们自相残杀！你该替他们去死！你该死！” 镂尘做势要打，被我扬手阻止，我正色道：“没有一个安稳明朗的朝堂，老百姓，怎么会有安稳的日子过？你既能说出那番话，必然亦会明白这个道理！” “为什么会是我们——一群卖艺为生的散伎乐人？”那女子吼道。 “总有人要来做这件事。”我道：“任何人的流血牺牲，能够为天下苍生，换来一个安稳，便是为子孙后代积福，如何不是一个散乐伎人倍感荣耀之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72章 杀机（2） “流血牺牲？”妇人反问：“还需要有多少人的命为这个风雨飘摇的朝堂祭奠？从士卒兵将至散乐伎人，从官民使吏到王公大臣，还需要多少人的鲜血去渲染临召城的皇袍帝座！” 青莳探了探我脸色，既而向跪地之妇喝道：“住口吧你！你屡屡口不择言，冲撞我家娘子，我家娘子仁善，我可没有菩萨心肠，看我不一刀结果了你！” “怎么，欲动私刑？”那妇人转头两眼挑衅的望向吹影道：“果然啊，以诡计得来的权势，终于按捺不住要小试牛刀了——天下苍生任由你宰割吧！” 青莳急道：“休要诬陷我家娘子，我杀了你，大不了去府衙自首，一命抵一命罢了！” 我清笑一声道：“为此一妇人，折损我身边得力之人，哪里值得？——虽是行凶未遂，但毕竟是出自樗里贵妃宅，镂尘，你就将这妇人押送至京兆署去，是杀是罚要官家去裁定吧！” 青莳见状甚是解恨，快语道：“娘子好高明，这样就借了官家的手将仇报了！” 我摇了摇头：“入了官署，她最多会被打入大牢，杀人未遂，罪不致死。” “嗯？”青莳甚为不解，惊惶道：“娘子，照这么说，您是故意放了她？可是，她刚刚明明是要杀了您啊！” 我笑道：“我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娘子，记得那个佣书人严娘，不是也类同此人，还不是要您为何独要放过她？” “因为她说的话，有些道理。”我轻叹一声道：“彼此，匡复申屠皇朝的情势太过紧张，太子身为政变首领，心情太过澎湃，而我疏于体恤人心细微之处。这，至少有一半是我的过错。” 青莳安慰我：“这哪里是娘子您的过错？要不是娘子，哪来的安稳大奚？” 我仰头望明月，叹息道：“这些年来，申屠皇室该归还百姓一个安稳的朝堂了。但愿君心似明月，天下苍生不复颠簸！”我垂首又叹，“只可惜，昨日之局，无可挽回，这女子，也算为我上了一课，今后行事以此为鉴，行力所可及之事，决不累及无辜！” 青莳往房间扶我走着，我忽而展笑，青莳忙问我：“娘子怎的笑了？” 我道：“真真难为这位妇人身后指使之人，那番陈辞想必不是一日之功，句句戳我心窝，怼得我无言可辩！” “什么？”青莳惊呼：“娘子您是说，这妇人不是那些散伎家的女眷？而是另受他人指使？” “太子当时所用百戏之伎三百六十五人，他们每人上下三代亲眷的户籍我皆一一做过审阅，唯独对这妇人未有些微印象！”我思索着道：“我能断定，这妇人绝计不是伎人家眷！” “会是谁？”青莳惊诧一瞬，忽又一拍脑门：“娘子，会不会是林氏？她对娘子！” “未必是她。”我略为思忖轻轻摇了摇头道：“以她之性，怕是被人利用了尚不能自知！” “那会是谁？”青莳紧紧握住我的胳膊，“歹人在暗我在明，怕是对娘子您太过不利啊！” 我轻语道：“此人手段甚是高明，若杀了我，这桩轰动士族的刺杀之案全部由樗里贵妃来承担，必将为新晋储君带来不利舆论；若杀不了我，我与申屠征锐便是他们口中的‘沆瀣一气’，太子不恤苍生的名声传将出去，而我将成为天下百戏之伎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轻轻拍了拍惊若木鸡的青莳手背，笑道：“无妨，左右我们没有几日滞身京城，介时，天高皇帝远，碍不了谁的眼，自会平安无事的！” 青莳很是不解：“娘子不要一查究竟？” 我道：“左不过是一桩桩内廷怨结，再大也大不出朝堂政事去，一旦染指，必将无止无休。我既要抽身，何苦再惹一身腥？眼下，全身而退，最为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73章 圣驾（1） 算着时日，吹影亦该带着阿耶的信回程，只要长兄亲自将信交至皇帝手上，那么，我与申屠易的事，就已成功一半。 总算得见吹影之面，吹影知我焦急，顾不上稍适休整，欲直接与我回禀，我轻斥道：“三日三夜未有合眼，哪里来得精神？镂尘，快行将她扶下去，好生看着她，将睡眠补足了！”摇摇晃晃的吹影这才被强行扶了下去。 次日，吹影早早起来叩我房门，青莳欲与她嬉闹寻一寻乐子，吹影不耐其烦，几招劈过去，将青莳敲打的直喊疼，闪身进了屋。 我笑道：“你不必这样心急，睡个回笼觉也是好的！” 吹影道：“不将事情与娘子详细解说了，婢子哪里睡得安稳？” 望着吹影的黑眼圈，我心中无不后悔，这样执拗的姑娘，早该听她将话说完了，也许她一觉能睡个两天两夜说不定，可怜这傻姑娘竟一夜未有好眠。 我心疼道：“傻姑娘，快快说来！” 吹影道：“娘子终身大事，老郎君自是一刻未有耽搁，所以只写了呈禀圣上御览的信笺，未有写下与娘子的只言片语，但是老郎君与老夫人的交谈，婢子倒是记得清楚——老夫人虽是难以心安，认为又一女儿结姻皇家，终算不得什么光耀门楣之事，又恐娘子你步了大娘子后尘” “阿娘的担忧不无道理，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老人家再无能抵抗失女之痛！”我沉叹一声，又道：“阿耶如何说？” “老郎君只教婢子转告娘子一句话——”吹影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事有相同，因人而异，明者运智，但求无悔。” 我仰面抑泪，心中不免感慨，阿耶是这世上最最疼惜我的，亦是最了解我的。 我拉下冷面才将吹影挥退，一再嘱咐她好生休养，五日之内，不必侍候左右。 吹影刚刚出门去，就见青莳气喘吁吁跑进门来。 我急道：“怎的了这是？” 青莳忙不迭道：“娘子，娘子，是，是宫中，宫中，圣上，圣上，来了！” “什么！”我腾地站起来，不得其解，心有所忖，圣上来此作甚？探望病患？未有我再作细想之机，已有御前内侍来报，宅中上下，包括洒扫庖丁皆是要前往迎驾的。 修心堂前殿门外，偌大的空地上，乌压压一片人，有序府首跪地。我则依序跪拜在队伍中端，与皆众同呼万岁。 无人敢抬首窥望，我更将头低至尘埃之里，恐一个不慎惊扰圣驾。 半晌，不闻有人唱平礼之音，空气静默如同凝聚，悠悠漫溢出惶恐之气来。 我的耳边似有裾摆荡风，微微拂我而过，于这仲春的早上袭我半身清泠。 转目顺隙而瞥，陡然见一双乌皮六合靴固定我左肘旁，我神思未定，只听头上一记隆重沉声：“你，抬起头来！” 我的额首慢慢离开交握指背，视线所掠，缂丝团龙黄纹绫袍c九环带c折上巾。 那声音忽又道：“望着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74章 圣驾（2） 我这才发觉，自己面对着的是两个人——鼻尖以上，是申屠易的眉眼；鼻尖以下，则是申屠征锐的唇颌。 “贵妃，此女是谁？” 申屠衍墭话里问的是樗里贵妃，目光却一直盯着我的面孔。他眸中光芒上下闪烁的一瞬，我似乎察觉出某种异样，慌地又垂下头去。 樗里浅笑着望向申屠衍墭道：“她便是我府上的经书人。” 申屠衍墭缓缓拍了拍轻咳两声的樗里，温和笑道：“阿锐这孩子实在孝顺，知你钟爱佛经，又恐你府上难得一个经书人不能长留，便请求朕下了敕书——不过可惜，多好的一个精妙女子，大好青春不得伸展天地，拘于一方天空，怪受委屈！” 我连忙伏地叩首道：“回圣上话，能够陪伴娘娘身边，民女倍感荣幸，实无半点委屈。” 樗里贵妃道：“可不是委屈了？圣上可知这位女子姓谁名谁？” 申屠衍墭摇头打趣道：“噢？难不成一个经书人还有什么奇闻轶事？” 樗里笑应：“奇闻轶事谈不上，这位可是博陵郡王之女，名为崔英娣。” 申屠衍墭略为吃惊道：“崔悻之女？” “正是。”樗里道：“当年崔家遇难，这只失群孤雁屈身我门下，做了一名佣书人” “噢！竟是崔公之女！”申屠衍墭似恍然，又语：“听闻袁氏母女尤其对崔家女眷不利” 一直伏地而跪的我紧道：“回圣上的话，民女附祸之身，全凭贵妃娘娘一力庇佑。借此良机，民女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圣上应允。” “你且说来听听！”申屠衍墭道。 “望圣上允许民女永远陪在贵妃娘娘身边，以报答娘娘庇佑之恩。”我一字一句道。 “你抬起头来！”申屠衍墭语气微愠。我应声抬头，却见他眉间攒起一丝薄怒，心中不由一凛。 “竟是嫁人亦不肯了？”他的语气忽又缓入温和。 “未尝不可。”我道。 “胡说！”樗里笑嗔道，“都说崔家有女不愁嫁，如今崔家女倒不肯嫁了！如此得伤了天下多少儿郎之心？”樗里又望向申屠衍墭道：“圣上，你且仔细看看，这娘子长得像谁？” 申屠衍墭果然将目光环定于我面颊之上，只听樗里略为伤感道：“记得，当年灵昌公主悦心儿难产而逝时，正如英娘这般年纪” 申屠衍墭似是触动情感，点点头道：“贵妃如此一说，朕倒也觉得，此女与朕的爱女悦心儿有几分相像，不只年纪，这神态，这举止，皆像”他面上略显艰难之样，继续道：“说来也巧，正有崔公书信呈来，近古稀之年，渴盼有唯一爱女相伴左右。罢了，你便回定州去吧！朕怎么可能使我朝功臣，于六六之寿时，连女儿亲手包制的六十六只牢丸都吃不上呢？” 我抑制满心激动，叩首道：“民女崔英娣谢圣上隆恩！” “不必谢的太早！”申屠衍墭道：“这包制牢丸的豕肉，属御殖坊所饲太湖汤盎最为美味，朕着人剔上六两为老相公贺寿！” 我欲叩地再次谢恩，却不料申屠衍墭伸臂拦截，将我扶之而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75章 圣驾（3） 不同于申屠衍坤的昏聩慵懦，这个申屠衍墭的心思，剑戟森森锋芒不露。 我猜不透这位拥有至高无上权势的帝王欲作何念，虽于心中料理出十几条应对之由，却不知条条是否迎刃，一字不慎，便是弥天大祸。 巨大的惶恐之感几欲将我吞噬，我的手心已渍出细汗来。 “嗬！”申屠衍墭一声叹息，我却如遭五雷轰顶，猛然抬头瞪大双眼，惊愕的望着他。 “手这样凉！” 他如此说话，偏我心中的诸多预备之辞，未有一条能够应对这个，被浅握在他掌中的手指微微颤抖，脚下陡的一软，整个人如同落叶悠然欲坠。 “当心！”几乎与这一声紧张惊呼同时起落，一双手臂将我稳稳环住，我于惶惑之时认清了申屠征锐那张脸。 扶正身体，我于广袖底下伸手欲行将他推开，不想他反倒将我拉得更近，一手环顾着我的腰肢，一手轻抚我面额，关切问道：“盼儿，你无事吧？” 我闭了闭双眼，继而向他摇了摇头。他这才放下我，跪地伏首道：“儿臣拜见大家，大家万岁万岁万万岁！儿臣不知大家在此，恐惊扰圣驾，请大家降罪！” 申屠衍墭正襟威立，沉面无语，空气瞬间尴尬，樗里贵妃适时伸肘触了触申屠衍墭，只听这位帝王终于调度出宽容之音：“平身吧！” 樗里先行上前一步扶起养儿，慈笑着轻责道：“都说教你不必勤来探望，却是这般不听话！” 申屠征锐搀着樗里向里处道：“儿子时刻挂记着母亲之恙，特地遣王妃来府探望，可是不亲眼看着母亲之态，终是不能放心！” “你呀你呀！”樗里拍着他的手无尽笑容。 “不料，却在此遇见大家——”申屠征锐望向申屠衍墭，笑道：“大家，想必您也时刻惦记着母亲身体，亲自前来关照，儿子突兀出现，是不是打扰到您二位聊叙旧情了？” 申屠衍墭忽而溢笑，指点着儿子的额头道：“这孩子，竟揶揄起他的耶娘来了！” 申屠征锐分别向帝妃二人揖手道：“想是母亲看到阿耶，病也好起多半，儿子也就放下这颗心。如此，儿子不便再作叨扰，还是留耶娘二人” 申屠衍墭一记凌厉眼神扫过来，申屠征锐顽劣一笑，生生压下半截后话。 申屠征锐后退几步，转而笑道：“儿告退！” 申屠衍墭佯装不厌其烦，摆了摆手道：“下去下去——”转而又向樗里贵妃道：“看看看看，这可是即将为我大奚太子之人，竟这般孩童性子” 樗里贵妃挽着申屠衍墭转身往堂里边行边笑语：“也就是在你我面前，才耍一耍小孩子脾气，阿锐这孩子最知轻重缓急，大家不要往心里去” 听着帝妃二人叙叙着走远，申屠征锐忽地直起铿锵之身，拉起伏地而跪的我，转身往外便走。我与他硬生拉扯着，急慌道：“你这是何意？” “你还不走？”申屠征锐凝眉道。 “走？走去哪里？” “不是放你回定州老家为你父亲拜寿了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申屠征锐索性放松我手臂，双手插腰，稍为气咻：“难不成你还要等着六两太湖汤盎送至你面前？” “你，你，你怎的知道？”话音尚落，我不禁恍然，伸出食指指着他低声道：“你，偷听多久了？” 他将我食指狠狠一攥，所答非所问：“你走也不走？” “我总得与娘娘告别才可！”我道。 “这个别我替你告即可，你若不即刻起程，就不怕夜长梦多？” 待申屠征锐回头望我，我已然走到后方青莳c吹影和镂尘身边，向她们道：“我们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76章 寿礼（1） 定州凤凰里。 古旧寂静的博陵郡王府，空前沸腾。 因为阿姐之哀，耶娘无意铺张寿辰，只给博陵本家下了邀贴。 然而事实上，五姓七望早已预备行程，于寿辰正日，持厚礼齐聚崔府。 “英娘！英娘！”不见其人先闻其音。 是谁？这一通称呼亲切，声音却颇为陌生的呼唤，另我无比诧异。 “英娘，你不识得我了？” 我由面案上抬起沾满面粉的手，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人。是个俏生生娇娘子，衣饰华丽，体态雍容，眉间夹杂着几分英气，眸波里流转着精明伶俐。 我略显尴尬，她却不以为意，周身肢体前仰后合，匹配着一段笑声蜿蜒曲长：“我——卢青伏啊！” 我虽恍然，仍然静着面容，待她自行平复下来，轻声道：“是你。” 我的外祖荥阳郑家与范阳卢氏有姻亲，卢青伏是长舅母的侄女。十二三岁的时候，卢家与我崔家有过拜访，正值嫁龄的她伴亲眷前来，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她在崔家小住几日，与我虽不生份但亦未有亲热，倒是与同龄的阿姐相处的十分投契。她与阿姐甚有相似之处，同样喜爱结交，为人热络灵活，但阿姐完全不俱她的深沉心术。 她主动与我絮絮，我未想到她仍未婚嫁，难道她还未忘掉二哥？ 奈何我不喜询问旁人私话，忘与未忘无甚紧要，已是三子之父的二哥哥，与二嫂王氏情笃无隙，想必她早已得见。 但我私心里还是希望她能够借此时机，令觅良人，便浅笑道：“东厨杂地，实在不是姐姐久留之处，不妨移步逍遥亭，郎君娘子们吟诗作对听曲赏舞无一不欢……” “嚇，可不要说那处了——”她毫不嫌弃地握住我的双手，道：“妹妹可知我如何会寻到这里来？那一群哥儿姐儿纷纷说要一睹崔家女真容，我忙拦下，说你不能现身，定是要为今日的寿星公制作六十六只牢丸来的，可是那一伙子人不依不饶，说什么非要亲来东厨，要助你一臂之力，我心想，这不是给你添乱么，一帮子养尊处优的贵主娇女……于是我自告奋勇前来，说要亲自请你过去……”她低头讪笑了几声，又道：“我是仗着与你有过几日交情，便涎着脸找来了，妹妹不肯赏面也是应当的……妹妹忙着吧，我这就出去，当然逍遥亭我是不肯去的了……” “姐姐亲自前来，我哪有不去之理？姐姐先去，牢丸将要制好，我妆洗妥当便来！” 卢青伏闻言，激动的连连点头，我着镂尘将她好生送了出去。 青莳转身问我：“娘子，七望来聚，皆挂着自家儿女，那些个少年儿郎哪个不惦记着娘子你？你自己也说过，此时对你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的你又要去人前凑这个热闹了呢？” 我扯了扯嘴角，在她置于木架上的铜盆缓缓漱着手道：“没听到么？这个卢氏以退为进，迫得我无法不现身了——今日阿耶寿辰，我身为寿星公之女，在自家门内拒却熟人之邀，传出去，不好听……” “可是……” “罢了！”我冷笑一声道：“崔家有女不愁嫁，可是崔家之女最难求——七望的儿郎亦是晓得的，所以，我不招事，便相安无事。安安稳稳渡完这一日，以后的日子才是我的人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77章 寿礼（2） 途经清心榭，正遇家兄与远客寒暄，近前抬首，我才发觉，那面颀长儒雅的背影，是申屠易。 我心下一暖，面色转缓，笑容不自觉绽开来。我不肯再行，产生兴致一听他们聊叙之意，顿觉温心又好笑。 我有兄长四位，长兄崔诠当家长子，长兄如父，对我兄妹一事同仁；二哥崔评貌比潘宋，喜怒无形；三哥崔诘淡然随和，偏爱阿姐多些；四哥崔译泼顽伶俐，最喜与我逗趣，平日里多疼于我。 而今，陪伴贵客的正是诘、译两位兄长。 “西湖美景、避暑山庄名胜不可错过，匡庐瀑布、雁荡龙湫、黄山石笋天下三奇必游赏之，庐山、泰山均有四奇，崂山有四趣，黄山、雁荡、衡山均有四绝……总之，这泱泱天下，无奇不有，无美不存，怕是我与你说一夜也说不完，回头我亲自列上一本名细，供你参考，当然，到底从何起始，你与盼儿另做打算便是！”欣喜着说话的是我的四哥阿译。 “多谢译郎美意，我自是好生打量着行程，不会亏待盼儿一星半点！”申屠易笑眼如星，温尔有礼之样，像天生就是崔家人。 “真正离得了京城的温柔富贵乡再说，不迟！”如同一记阴冷之风凭空旋起，三哥阿诘不轻不重的这一句，惊的另两人一阵尴尬。 仆人来的正是时候，一一拜过贵宾与自家君主，揖手道:“三郎君四郎君，大郎君说寿席马上开始，请二位郎君引贵宾前去入席！” “走走走！”四哥前头引着申屠易，一行人离开了清心榭。 我摇头轻笑，心中对三哥的唐突丝毫未有怪罪，一个阿姐已经使全家人撕心，最心疼阿姐的三哥心中自是耿耿于怀。 寿宴上，我坐在阿爹身侧，亲手喂食阿爹六十六只牢丸，当我的雕连枝纹银筯第十次探入龟纹桃形银盘的时候，我听见外面有人报唱：太子殿下驾到！ 我心中一凛，手中银筯攥的死紧，扶着阿耶一同向太子殿下跪迎。 “今日本宫奉圣命前来，劳崔公伏身实在不得已——来人，宣敕！”风尘仆仆的申屠征锐将手一挥说道。 内侍前来，展开金帛敕书，似曾相识的冗长之音于我耳畔唱响：兹，博陵王崔悻教女有方，悻女英娣，淑慎灵敏，态妍仪端，出挑兰芝，风华娴静，谨慎不亏，着即册为东宫良媛。特敕。 “崔公，接旨吧！”内侍笑眼眯眯双手奉予阿耶，阿耶接过敕书的双手微颤，一脸疼惜地望了望我，无奈地跪地叩谢皇恩浩荡，太子千岁。 太子笑望一众，展臂道：“都起来吧！”说罢，躬身扶起阿耶。 申屠征锐于众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和感叹声中，笑道：“崔公，与其说是本宫为您送上这份寿礼，倒不如说是您老对本宫的馈赠。崔公且安心，我辜天负地，也绝不辜负盼儿！” 我面无表情地缓缓走近申屠征锐，唇齿探附他的耳畔，冷冷地低沉吐字：“你，已经辜负了我！” 他的笑容于面上僵了一瞬，即而恢复如常，朗声笑着与座上宾推盏。 我瞟了瞟他春风得意的脸，心中顿塞，退身离席，往清心榭追去。 “易郎……”我轻唤一声。 申屠易背对着我扬了扬手，“什么都不必说，盼儿，什么都不必说，我懂……”他的声音喑哑沉重。 “易郎，我……我不知会成这般样子，我……”我哽咽了一顿，“易郎，你是否会以为，我欺骗了你——” “难道不是吗？”转过身来的申屠易陡然变了脸色，绝望而沉痛之后的愤怒喷薄开来，他甚至直指我面，怒道：“好一个夫唱妇随啊，好一个夫唱妇随！” “易郎——” “不要叫我！”申屠易失落道：“从此你我，相忘江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78章 寿礼（3） 我的脚步正欲追随前去，忽听身后一声兴奋呼唤：“盼儿！” 我停步转身，冷面所指。 既然他自行送上门来，我当然毫无客气：“申屠征锐，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申屠征锐似地不解，迟疑一恍，上前欲握我手：“盼儿，这难道，不也是你想要的吗？” “你——” “你刚刚与长兄的话，我都听见到了！”申屠神情骤然紧肃，一把将我箍入怀中，痴痴道：“兄长也好，旁人也罢，凭任他是谁，盼儿，我绝不再允你屈尊于人，费之以心，来为我换取江山，江山再好权势再贵，皆不如你重！” 我无力伏于他肩上，红泪双流，却不是因他为情折腰的自欺欺人之语，而是为我被他断送的爱情做的祭奠。 阿耶寿辰之后三日，宾客尽散去，我却仍未作起程打算，每日里与青莳、吹影和镂尘往山青水秀处寻红采绿，一只竹篮被我挖满了葵菜，耶娘最喜食我亲手包制的葵芯毕罗。 一阵轻风柔软来袭，我阖上双眼贪婪地呼吸着春之韵气，忽地，被一股子香料熏的刺鼻，戛然屏住呼吸，睁开双目，面前竟呈现一只鎏金银香囊，我向后一躲，顺势望清一张脸，心里失望掺着愤恨一齐闪过。 我站起身来，侧绕他身，呼着青莳、吹影和镂尘，却声声不见人，放眼望去，空阔天地，青山纵鸟，绿水游鸭，只我与他二人。 他忽地扯臂拉我的手，轻恼着道：“躲着我作甚？” 我欲抽出手臂未能如愿，不肯正视他，亦不肯吐出只言片语。 “连话也懒得与我说？你可是我名正言顺的女人了！”他将我扳于身前。 我仍是不理，望着暖水双鸭，心中无限悲凉。 “无论如何说，我千里迢迢奉旨前来，念的是求娶之喜，可是我的心上娘子竟不肯予我半点喜气，教我情何以堪？”他苦笑着博我笑容。 我转头，冷冷瞪了他一眼：“到底是求，还是抢？你且与我说说看！” 他油滑笑道：“这，这有区别吗？对女家双亲来讲，嫁女可不就是眼睁睁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被人家抢了去！” “你——” “我已听从你的意见，鉴于你阿姐之哀，我不请期不纳采，老老实实地在崔邸住了三日之久，好盼儿，休要再与我气恼了罢？” 我深叹了一口气道：“你且先回京去吧，我随后便到，你不必等我同行。” “这必不可能！”申屠认真道：“我千里之行为你，怎可空手而归？” 我立而无语，他就那样静默着与我一同伫望含黛远山。 于林子里那些奴婢的眼中，如画山水中相依而立的，应当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可是只有我知道自己的内心，与他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 夕阳西下，晚风微凉。 他将仆从奉来的外氅抖开，欲为我覆身，我伸手一推，轻声拒绝：“不必。”转身踏马先行。 他呼啦一声，将外氅挥于地上，一脸懊恼跨马上路，紧随其后。 晚宴过后，阿耶唤我独谈，不必说，我亦知阿耶嘱我之意。 阿耶微恼道：“申屠皇室几代帝王，于儿女姻亲之事，对我五姓七望无不恭谦礼让，偏出了这么一个太子，竟耍用市井手段，生抢明夺，迫我儿委身！”阿耶长叹一声捋须又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盼儿，你要面对这个现实啊！” 我点了点头，道：“阿耶，在接到圣旨那天，盼儿就已经面对，否则，此时此刻，盼儿早已在踏往江南水乡的路上！——阿耶，盼儿怎可不顾家族名声与兄长前途？” 阿耶疼惜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双臂背于身后，略显沉重道：“那末，便与太子回京去吧！” “阿耶——” “盼儿，你多留恋一日，蹉跎的不过是岁月光阴，太子多徘徊一日，蹉跎的是江山社稷啊！” 我与阿耶福身，低语一声：“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79章 险途（1） 燕语莺啼三月半，烟蘸柳条金线乱。 回京途中，日暖风轻，萋萋芳草摇香波，轮辋辗转于径，窗外佳景一一掠目。 “高卷珠帘垂玉牗，公子王孙女，颜容二八小娘，满头珠翠影争光……” 我啪的将手中书简摞于小案上，转头向窗口不耐烦问道：“谁人唱辞？” 未得到青莳等人的回应，那歌声戛然而止，我无意一瞥，见左侧那面镂金缠枝纹云锦窗帘，悄然鼓动一下，又一下。 我微愠道：“青莳，你有何事！” 不料那窗帘执意鼓动，未听见青莳多发一言，我呼地一下掀帘，望出去，却无人影。刚要摞下帘面，只听唱辞又飘进耳畔，申屠征锐的那张嬉面，于我眼前蓦地显现。 “口含红豆相思语，几度遥相许，修书传与‘英娘’，倘若有意嫁‘锐郎’，休遣‘锐郎’争断肠……娘子，我唱的好是不好？”他涎着脸问我。 我转过头去，哭笑不得，到底还是扯了扯唇角。 “笑了，笑了，娘子，你终是笑了！我这首《萧娘相许》算是未有白唱！” 我瞭他一目，道：“你如何不去乘车？” 申屠道：“乘车甚是无聊。”他又低头凑近道：“若是娘子肯与我同乘一舆，我乐得附于娘子耳畔，将这首新修之辞再唱一遍！” 我收回目光放于书简之上，淡淡道：“我不愿意。” 我的话音乍落，只听窗外之马一记异常嘶鸣，随着仆从杂乱惊呼“太子”，我掀帘重新外望，未寻得发声之源，倒忽觉身旁聚了人体之温。 申屠征锐摊了摊手，一脸无辜：“这不怪我，我的马惊了，我的车子亦没有你的这辆舒适，这辆车子，我着工匠制了一个多月……” 我蹙起眉头，举手轻挥鼻端，问道：“饮了多少酒，这样醉？” “呃，上好的西凤酒，饮了，好多！娘子你不是亦饮过？” 我脑中一掠，思想起那年上巳，宫中的曲水流觞，我面前停下的荷叶托杯，装的就是西凤酒。 车厢逼仄的空间中，他粗喘吁吁，与我越凑越近，一张脸几近贴上我的，我躲之不妥，索性定神与他对望，他眸中的赤红火焰与言语一同喷薄：“那年上巳，娘子得了我的一只杯，便得了我的一辈子，我呢，呵呵，得了娘子的……”他的双眸缓缓关阖，幽闭了炙热灼灼的焰火。 瞬间，他的轻酐声响起，我尝试着抽出手臂，避开双腿，却被他睡梦中的双臂死死抱紧，抽离不得。 他举腿搭于棱上，袍裾散乱而坠，一物于他腰间的中衣之上莹润滑落，红丝系着它轻微摇晃，见此熟物，我不禁一怔，这不是我于昨年流觞之时丢掉的那件白玉镶金玉镯吗？竟被他得去。 他在我腿上蠕动几下，调整了舒适之姿，继续酣睡，用梦境中的清醒呓唤我的乳名：“盼儿，盼儿……你是我的盼儿，我的……” 我唇角扯过一记轻笑，五陵少年风流婿，折花攀柳归来醉，回观帘前月，鸳鸯帐里灯，照见负心人，只把未得落心渊……未得到的，终是时刻惦念的。 我收回笑意，掀帘向外发令：“脚程快些，赶在天黑之前，得佛寺安置。” 外面仆从得令而行，车马人声骤然有序响动，帘外之风紧了好些，他的安眠却未受丝毫搅扰。 不知过了多久，我居然也进入沉睡，车辋陡地一颠，我颓然睁开双眼，下意识望了望身前的申屠征锐，他稍受颠簸，嗯哼一声，混然睡着，却将抱着我双腿的双手紧了紧。 马儿又发起一声疲惫的低鸣，接着是两匹，三匹，几乎整个队伍的马儿全部叫嚣起来。我向窗外道：“是什么惊着了马？” “护驾！护驾！”嘈杂人声与马声嘶吠同时撞入车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80章 险途（2） 申屠征锐陡然起身，弄的我一个愣怔，我甫要整理一番发麻的腿脚，却被他先行环着腰肩围住，而后向下用力使压，他的嘴正堵在我的唇上，压的我几乎喘不过气。 耳边掠过嗖嗖两声，两只箭羽直射而过，我双目正视上方，只见那尖锐箭锋擦着他的发髻而去，与切肤之祸只差毫厘。 我的胸腔骤然窒息，随着羽箭呼啸之声的消逝，提着的一口气稍稍得已松懈。 申屠征锐猛然抱起我，跳下车去，“在我的身后，半步不要离开！”他冷肃着眉头，鹰隼一般地双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厮杀之声将我与他重重包围，青莳被镂尘吹影护着，三人与我已被刺客隔开，他的护驾之士与蒙面刺客，皆有伤亡倒地。 侍卫们眼见着占了上风，厮杀的更为卖力，颇有拼尽全力迅速结束战局的劲头，就在他们放倒最后一个敌手，缷掉一腔紧张之气，准备收拾残局之时，忽地又见黑衣人由四面八方蹿涌出来。 吹影和镂尘携着青莳，趁机靠近我身，然而侍卫们尽管各个训练有素，却是寡不敌众，且二次被攻毫无防备，还未出手，就已现伤亡。 曹刿论战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前情势，彼盈我竭，故，未有不被攻克之理。我暗叹这背后之人好心机，好战术！ 我探出手去顺着申屠征锐的胳膊摸到了他的手掌，握住。他突然一怔，继而回过头来，诧异的瞟我一目，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柔声安慰我：“别怕。” 我笑了笑道：“你这双手，可真如你所说，只要执剑在手，就可以一挡十？” “那时是我谦虚了——”他背对着我道：“以一挡百不成问题！” 我道：“很好！现在你便加入到战斗中去，助将士们杀出一条生路！” “嗯？”申屠愣了一愣，摇了摇头道：“不可！保护你才是我该做的！” 我解释道：“我还有吹影和镂尘，将士们则需要你来鼓舞士气，将士们在，我们的命尚在，他们若皆倒下，你我之命必将不存！” 他又道：“在我最后倒下之前，做成你的肉盾，我便死而无憾！” 我轻喝道：“糊涂！你若死了，我如何能独善其身！” 他闻言忽地又一转身，深情地望我一眼，我触他目光，低声解释：“我是你的良媛。” “仇金魁！”申屠征锐向距他最近的侍卫喝令一声。 “殿下，殿下，您看，这刺客，好像，好像越来越多了！”仇金魁一边挡着刺客剑雨，一边向申屠靠近。“依臣看，不如，聚集我众，杀出一条血路，殿下您带娘娘，先行冲出去！” 申屠趁隙放眼外围，切齿道：“你看这阵势，这伙人分明连我们有多少人都晓得，三两一组围剿我方一人，哪里能得机会冲出重围？莫说要杀出血路，这分明就是要断死了我的后路！” 仇金魁闻言而怒，呀地一声砍掉前敌首级。 “仇金魁，本宫命你，保护娘娘！若娘娘少一根寒毛，提头来见！”申屠征锐下令道。 “是！”仇金魁转而向我靠近。 只听申屠征锐向我大声喊道：“盼儿，你且放心，即便提尽最后一口气，我也要为你拼出一条生路来！”入耳这一句，不知为何，我的心底热血上涌，迫的眼角溢出泪来。 申屠征锐加入战局，分别向两位将领罗见用和张玮处助攻而去，解围他二人后，他三人朝一方合力，于黑压压刺敌剑下，欲拼力撕出一条生之缺口。 吹影和镂尘的防卫颇是费力，一面顾着我的情境，一面要躲闪刀剑，在自身与我的安危之间，她们不约而同选了后者，一时间，竟见剑伤覆身。 我一手牵着吓得瑟缩的青莳，一面顾瞰着外围局势，只听“呀”的一声后，一具黑身尸体倒在我脚下，抬头望见仇金魁提着血淋淋的配剑，站于我面前。 我向他微微颔首，他继而转战他人去了。我未想到，这个曾经在政变前夕临阵脱逃的武将，此时愿以身试险将功折罪，算得上一条好汉，今日他的救命之恩，我亦暗记在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81章 险途（3） 忽地，两面林子里三现黑衣人，眼见稍适转圜的情势忽又落得困顿。 申屠征锐边抵挡边退身到我旁侧，冷笑一声道：“看来是老天怜我，今日教我与你死在一起！我只想，下辈子，你第一眼见到的人是我，心里只有我一人位置，盼儿，你可是能够满足我？” 我亦回他一记冷笑，道：“这辈子就计划了下辈子的事，你想的倒远！” “你应也不应嘛？” “不应。”我道：“生者事生者办，下辈子？交给阎罗去罢！” “怎的？”插话进来的是仇金魁，他与申屠征锐相邻护我在中间，“听起话来，娘娘对我们的境况还抱有一丝希望？” 我笑道：“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存在失望！” 我的话音一落，眼角余光一瞥，芳草萋萋道上，隐隐又涌现一群人马，我心中不禁一紧，不待我回神，那批人马已很快清晰。我深吸着傍晚的空气道：“我们的希望来了！” 配丁而来的人正是我的四哥崔译。 四哥跨马直奔我身前，长枪挥去，摞扫一片刺敌，趁空隙急着问我：“盼儿，你可安好？” 我激动地回道：“我好，都好，四哥当心！”话音落，又一黑衣人溢血倒地。 他的目光于马上跃过一众人头顶，又道：“太子殿下，草民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申屠征锐紧紧拉着我的手退到安全之地，朗朗一笑道：“舅兄来的正是时候，哪里有怪罪！” 我望了望四周，沉着道：“四哥，此时不宜练战，保不齐又于哪里杀出敌人来，我们还是突围，快往城中才是妥当！” 四哥点点头道：“盼儿说的总是没错！” 申屠征锐亦道：“仇金魁，命将士们撤！” “是！” “盼儿！”四哥微愠着唤我，“上马！” 我刚要张口说辞，四哥并不理我，伸臂拉住我手，申屠征锐眼疾手快，双手托我下身，我被他二人合力推上马背。 四哥转而向身侧一家丁道：“将马给太子殿下！”言罢，四哥载我先行。 我望了一眼紧随身后的申屠征锐，四哥像是后背长了眼睛，“旁人福大命大，自有天佑，你不必费出多余担忧，顾好你自己才是！” 四哥甩头向后对申屠征锐喊道：“劳太子殿下于我身后缓行，我打个前锋，将那些个牛鬼蛇神全部击溃，确保您一路畅行！” 申屠征锐皱着面目，一时不知如何接语，略低了头，奔马随后。 于广行寺客舍落了脚，四哥将丁奴亲自交代给了张玮管制调配，回转房间来看我。 甫见四哥崔译，申屠征锐推开罗见用仇金魁人等，直奔四哥面前，屈尊降贵揖手欲开口言叙，不料被四哥伸手一挡，擦身而过。 四哥扶起案前正烹着热茶的我，疼惜道：“盼儿，你真的无事？” 我放下竹夹摊开双臂道：“看看，丝毫未损，不过有点犯饥，要等斋堂制好了饭食才可！” 四哥上下左右扶着我检阅，确定我无事，这才长长吁了口气：“这便好，这便好！” 申屠征锐站于一处，自顾揖着手道：“舅兄见谅，是我处事不周，连累了盼儿，若不是舅兄相救及时，我怕是无法向崔公交代……” “交代？若是我晚来一步，您自是没办法交代的！若不是家中长兄有护驾经验，若不是阿耶心思缜密，若不是我自告奋勇，替长兄前来……就你们一个个的将军武士……哼！”四哥未有停语之意，“太子殿下，不是我埋怨您，您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费尽心思求娶了我盼儿，可是却使她置身险境，我不管您是有意无意，总之……” “四哥……” “兄长说话，女儿家不要插嘴！”四哥轻出责备，仍是愤懑，旋转一圈，又无比心痛道，“殿下当知，我们崔家可就这一个女儿了……” “殿下！”申屠身后的罗见用急切道：“您受伤了？” 那仇金魁慌张道：“可不是！殿下，您先行坐下，我为您包扎！” 四哥鼻嗤一声，抖了抖自己的双手，道：“就这一双双武枪弄剑的手还会包扎？这屋子里又不是没有女眷！” 仇金魁憨笑道：“对对对！那个青莳娘子，劳您为殿下上药吧！” 四哥愤然地朝仇金魁踢上一脚：“太子之身，岂是一个下人随便可触的？” “对对对！”仇金魁后知后觉笑了几声，手一挥，招退了一干人等。 罗见用向我弯了弯身，道：“劳驾良媛娘娘了！” 四哥皱眉推搡他一把，“说的甚话！劳驾？夫妻之间，有那么外道吗！” 一行人鱼贯而出，偌大房间内，只余我与他二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名门贵女崔英娣》正文 第82章 疑心（1） 我站起身来，旋至申屠征锐身边，望了一眼他沾着斑驳血渍的胳膊，轻声道：“可还好？” 他似是疼痛不已，皱皱眉头，倒吸着凉气道：“好是不好，有待娘子近前来帮我褪掉衣物，查看一番方能知晓。” 我伸袖遮了遮面颊，“我见血就晕，还是叫吹影进来帮你包扎，她自小练功，疗治剑器伤最为拿手——镂尘——” “不必！”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巴，微愠道：“我又不是不知你，见血就晕？哼，你就真的一点不关心我？” 我后退半步，躲开他的手掌，一面帮他解下衣裳，一面道：“要是真正伤的严重，还容得你在这边说三道四？坐下来！” 见我怒斥，他似是非常受用，一脸幸福笑意抬头望着我忙来忙去。我一把掀歪他的脖颈，冷声道：“撑住了，这里有道伤，上些药才好！” 他笑道:“盼儿，我喜欢你这样待我！” “什么？”我凝眉，半晌才悟透他意，“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只要是你给的，毒酒我都愿意吃！嘿嘿！” 我摇了摇头，不再予他只言片语。 “真是没想到！”他突然说。 “什么？”我问。 “他终是按捺不住了！”他说。 “谁？” 他向上瞟了我一眼，所答非所问：“罗见用将那些黑衣人的尸体逐个排查一遍，皆未查得蛛丝马迹，这场谋杀安排的甚是缜密啊！” 我略想了想，道：“那倒未必！刺客如此庞大的阵仗，如此高强的武艺……能纠集此些江湖人，必是耗时又耗财的，一般人恐怕不具备这个能力！” “你也这么看？”他又仰头问我，“那么依盼儿所见，杀了我，对谁最有利？” 我手上动作突地一滞，轻缓而又严肃地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太子殿下！” “盼儿，你相信他，可是我不信！”申屠征锐像是自言自语道：“申屠易，我这个兄长，未免心太急了吧？得你未成，就在我回京的路上对我下达必杀之令！” 我摞下手中药液，不可置信问道：“你果然怀疑他！你竟然怀疑他！他是同你相依为命的异母兄长！” “哼！恐怕他早已忘记幼时之苦，如今的他，为得到你，为得太子之位，想要杀了我！盼儿你也看到了，当时那阵势，一点后路未留，一丝怜悯未有！” “申屠征锐，你不要忘了，你这个太子是他让给你的！” “那又怎样呢？”他的唇角扯过一丝冷笑：“面对天下人，他得到推让天下之美名；面对你，他骗到你芳心相许；倘若我死于非命，他左手江山，右手美人，百姓称颂。何乐不为？真真好心机啊！” “未有确凿证据，你所下结论为时过早！” “此时此刻，你竟还为他说话！”申屠征锐愤怒汹涌，坚持己见，“我倒断定，相对你，他更爱的是崔氏的家族名声，否则，他怎可不顾惜你性命，将你置于险境而无视？可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 我鼻嗤一声，“在未有确凿证据之前，你不必再说任何话！” “还要什么证据？”他忽而站在我面前，盯紧了我的双眼道：“此次至凤凰里，有谁比他更清楚我的行程？有谁比他更清楚我共带多少人马？有谁比他清楚我随身侍卫的身手？甚至连我们改官道为捷径他都知道！” 我虽然笃定申屠易的为人，但是此时的我无心亦无力与申屠征锐继续辩驳下去，不知为何，最近的我总是觉得身体疲惫，容易犯困，现在，更是什么事亦不想过问，什么话也不想去听，只想速速喝一碗烹好的热茶，早早躺在榻上，稳稳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