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野望》 《建文野望》正文 更新说明/自序 一、更新说明 本书目前每日傍晚约17点准时稳定更新一章,不定期加更。 二、作者自序 关于明朝的历史小说大都集中在天启、崇祯等中后期。而关于建文朝朱棣靖难之役时期的历史,却鲜有作者涉猎。实际上,许多我们熟悉的社会变革,都出现在明朝中期。例如玉米、花生、辣椒等重要食材的引入,以及近代意义上的吸烟方式(烟袋)、饮茶方式(泡茶取代煮茶)等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明初人的生活方式与明末相比,其差别可能会比明末与现代还要大,因此明初的社会生活图景可能更加耐人寻味,引人入胜。 写历史小说本身是一件非常耗费精力的事情。往往要花掉写文数倍以上的时间来查阅相关的资料记载。但与能把明初从宫廷到百姓的社会现实刻画出来的成就感相比,这些耗费的精力都很值得。很遗憾,由于作者能力有限,明初的相关资料又相对较少,加之有些历史要稍加改动,以符合小说的情节需要,本书中的部分记叙与真实的历史情境肯定会有一定差别。对于爱好追究考据的读者,作者在此向您致以歉意。 朱允炆当然是本书中不二的主角。但与其说朱允炆是一个穿越者,我更愿意称他是一个变局者。读过许多历史穿越小说,我常常在想,一个普通的现代人,不带系统,不带外挂,不开金手指,究竟能给那个时代带来什么。社会的高度分工,使得现代的诸多科技,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一个个只会使用不会制造的黑箱。想来想去,现代人之所以有别于古代人,其核心在于现代人的思维模式。这思维模式,也可以算作我给朱允炆开的最重要的金手指。恰恰是这种超越时代的思维模式,让朱允炆能够成功变局,实现自己的野望。 愿你能喜欢这本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第一章 重生大明 公元1398年,也就是大明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日夜,应天皇宫内院。 宫女太监跪了一屋子,大臣侍卫跪了满院子。 屋内的乌木高床,围着明黄的缎子。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明王朝的缔造者,三十一年来被百官万民山呼万岁的那个人——朱元璋。 朱元璋七十一年的人生,今日走到了尽头。 “叫允炆进来”朱元璋强打起精神,在太监的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 朱允炆已在门外跪了良久,皇爷爷病重,心情本就有些忧虑。听到太监宣召,想要起身,竟然一时晕厥。 朱允炆这一晕,立刻就有太监上前搀扶,因此并没有跌倒,虽然短暂失去了意识,但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但醒来的朱允炆,却融合了另一个奇怪的意识。 这个意识来自六百年后,一个现代青年朱云。 两个意识在朱允炆的脑中打架,显然是朱云的意识占了上风。完全控制了这个身体,并将朱允炆的记忆融合了。 “这……皇长孙!”朱云读过一些穿越小说,也曾幻想过自己能穿越回古代,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个穿越,来得这么高,竟然直接就是皇太孙,是大明皇位的第一继承人。 “长孙殿下,圣上召你进去。”见朱允炆缓缓睁开了眼,宣召的太监片刻不敢耽误,毕竟龙塌上的皇帝,随时都有可能龙驭宾天。 定了定神,朱允炆,或者说,朱云,赶紧走入殿去,跪在龙塌之前。 龙塌上的皇爷爷此刻讲话已经很吃力了,见到自己的嫡孙,眼中泛起一阵慈爱,随即又抬眼望向侍立在旁的太监。 大太监董平安侍候老皇爷多年了,深知皇上的脾气秉性,皇爷临终,有话要对皇太孙讲,此刻眼睛望向自己,是什么意思,岂能不知。赶忙招呼屋内的太监宫女统统退出,还把内堂的门关紧。 朱元璋闭目良久,又重新睁开眼审视这位年轻的皇太孙。缓缓吐字:“这些年,你佐着我治管天下,属实办的妥帖,皇爷爷欢喜得。你个人做了皇帝,爷爷放心者。” 朱允炆本该说些皇爷爷洪福齐天,千秋万岁之类的吉祥话。但一则此时的朱允炆已经是另一个意识,对于融合朱允炆得来的记忆和情感,朱云还需要时间去消化,二则老皇帝眼见随时可能寿终,这个睿智的老皇帝的每一句临终遗言,对于未来的朱允炆都可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朱允炆也不敢打断皇爷爷的思绪。 朱元璋顿了一顿,见允炆没有回话,就自己接下去道:“如今咱家江山属实稳当,你个人也料理得起。” “鞑子教爷爷赶到漠北去了,有你叔叔每在北方,鞑子几十年不敢来了。 “若是遇上饥馑年头,流民又做起乱来,你手下军户不够时候,也可以教族叔叔每来帮你。 “黄子澄、齐泰一班大臣,爷爷知道你跟他们走得近。可忠心是有些,但读书读的狠了,有些呆傻气,若真遇着大事时,不可尽信他者。 朱元璋每说一句话,都要思索很久。这几句看似没什么联系,甚至思维散乱,实则对于朱允炆来说,可谓是字字珠玑。因为这恰恰是年少的朱允炆当时面临的三个大问题:内忧、外患、用人。 但来自后世的朱允炆明确知道,自己的天下,最终并没有亡在蒙古人的卷土重来,也不是流民叛乱,恰恰是亡在自己的族叔手中。 “流民作乱,叔叔每来帮孙儿,倘……倘若叔叔作乱,孙儿怎生是好?”朱允炆最终壮起胆子,问出了这个难题。 “……”沉默,面对这个问题,朱元璋沉默了很久。随后又说道: “你叔叔每若闹将起来,第一启用方孝孺,这人不会叛你,可以信赖 朱云当然听过方孝孺这个名字。历史上燕王攻下应天府,要方孝孺给他写即位诏书,方孝孺不肯,燕王一怒之下诛了方孝孺十族,是历史上有名的忠臣。 但是朱元璋似乎对这个人期望太高了,从历史上看,方孝孺并没有挽狂澜于既倒的能力。不过听老皇爷的话,似乎还有后招。 “第二,启用满瑞达,这人也忠心的紧,只是过于严苛了。 满瑞达这个名字,对于前世的朱允炆,和后世的朱云来说,都十分陌生。从后世的记载来看,朱允炆似乎并没有听从老皇爷的话,启用这个人物。 “第三,文华殿右偏殿暖阁榻下,有密道直通城外,你…… 历史上,应天城破,故宫大火,从此朱允炆的下落成为了千古谜团。看来,前世的朱允炆的确是逃走了。至于逃往城外后,是否有人接应,过什么样的日子,最终又寿数几何,此刻的朱云仍然不得而知。不过这些已经不再重要。既然朱允炆已经是一个穿越者,必然要改写这一穷途末路的历史。 讲完这些,一代开国帝王朱元璋终于永久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朱允炆等了很久,见皇爷爷再没有说话,好像睡着了一般,颤抖地伸出手,去搭皇爷爷的脉搏。只觉触手冰凉,早已没了脉搏,不禁大喊道“皇爷爷!皇爷爷!” 朱云融合了允炆的记忆,自然也有了允炆对皇爷爷的情感,加上老皇爷临终的遗言,字字句句是对朱允炆的关爱和提点,一片爱惜嫡孙之心显露无疑。这两句皇爷爷喊得发自真心,又撕心裂肺。 屋外的大太监董平安听到这一声喊,急急忙忙招呼太医进来。 执事太医跪步挪上前,从允炆手中接过老皇爷的胳膊,沉吟了许久。才低声道“皇爷宾天了!”倒头拜下。 董平安闻言也上前,颤抖着和几个太监一起把老皇爷的遗体扶着躺下。又恭恭敬敬地行满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脸上已是涕泗交流。勉强镇定了心绪,又掏出手帕拭了脸上涕泪,这才扶着皇长孙起立更衣。 老皇帝病势沉疴,时日非短,这几日眼见不行,白衣麻布宫中早已预备妥当。太医刚刚宣布,就有小太监去取来,此时给皇长孙换上。 朱允炆身着孝衣走出殿外,大太监董平安紧随其后,大喊“洪武皇帝龙驭宾天了!”殿外的文臣武将、侍卫太监一时间哭成一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第二章 先帝遗旨 所谓守孝三年,从儒家来讲,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正合母亲十月怀胎,十七月哺乳的时间。明代以儒学为立国之本,自然要遵从这一礼制要求。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龙行虎步,以日代月,只需守孝二十七日。 洪武皇帝驾崩,嫡长子朱标已于洪武二十五年驾薨。其他子嗣都在各地为藩王,因此奉天殿内,真正是朱明嫡亲子孙的,只有21岁的朱允炆和19岁的朱允熥。此外尽是太监、侍卫之流。偌大的奉天殿,哥两个的身影稍显寂寞。 “叔叔们几时能回京来?”没有了皇爷爷的倚仗,朱允炆显得有些无助,他侧头文身后的董平安。 “回禀长孙殿下,皇爷日前曾降旨,诸藩王不必回京奔丧。王爷们不会回京来的。” 朱允炆知道,皇爷爷是怕藩王借奔丧之名,行逼宫之实,怕朱允炆无从应对。这是老皇爷对这个皇长孙最后的关爱。 但是熟悉明初历史的朱允炆也知道,恰恰是这一次不许奔丧,成为了叔侄关系破裂的开始。历史上的朱棣,得到父皇驾崩的消息后,仍旧执着回京奔丧。为避免嫌疑,他轻车简从,不带士兵。走到离京只有三百里的地方,终于被父皇布下的兵士拦阻,不得已只能悻悻而返。 但是在朱棣的眼中,这一切都成了都是朱允炆所为。父皇不允许藩王回京奔丧的旨意,恐怕根本就是朱允炆这个父皇身边的皇长孙,趁着父皇病重,神志不清的时候不知怎么厚着脸皮求来的,甚至可能父皇根本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干脆就是朱允炆矫诏。至于阻拦自己的部队,当然也都是朱允炆派去的。这乳臭未干的侄子乍得了皇位,就连自己的族叔都不放过,还做得这么决绝,这么明显。 想到这些后世的历史,朱允炆决定,不遵从皇爷爷的旨意。 “叔叔们久在边关,我也很想念他们,皇爷爷死了,叔叔们回京尽孝,理所应当。” 董平安听到这话,有些吃惊。侧头看了看殿中的太监近侍,谨慎地道“长孙殿下,此事宜从长计议,老奴想请长孙殿下借一步说话。” 朱允炆闻言,带着董平安走出了奉天殿。此刻已经是夕阳晚照,应天城的天空泛着暗淡的紫红色。殿外的广场甚是空旷。在这空旷的大广场上低声说话,只要走出十步,就没人能听得到。 董平安又环顾左右,确认没有宵小窃听,才小声说道“长孙殿下,藩王们若回京里来,徒生变故,殿下三思。” “王爷们是朕的亲叔叔,又能生出什么变故来。”朱允炆有些不快,皇爷爷的做法,以他这个现代人的视角看来,确实有一些不妥当之处。如今他是钦定的君王,未曾想所发布的第一道命令,却被一个太监阻拦下来。其实,董平安的这一行为,完完全全是朱元璋生前的交代。只是碍于太监的身份,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董平安听到长孙这句话,以为长孙年幼,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一咬牙一跺脚,又说道“老皇爷曾跟老奴讲过,人心难测,藩王势大,做出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 董平安说出这句话来,实实在在担了很大的风险。不论藩王是反也好,忠也好,自己已经成了挑拨天家叔侄关系的宦官。今后如果生变,不管是需要安抚藩王也好,需要找替罪羊也罢,自己这颗脑袋,都是首当其冲。而如果藩王没有作乱,这未来的新皇就更有可能因此记恨上董平安挑拨叔侄关系。 朱允炆抚在殿外的汉白玉栏杆上,沉吟了许久。董平安一介宦官,能说出这样重的话,对这话的意思,朱允炆当然是十分清楚明白的。与董平安的担忧不同,朱允炆反而从这话中听出了董平安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若不是一心一意为了皇爷爷和自己考虑,这样的话当然可以不说。 “人心难测,叔叔们远在天边,就更难测了。不如请叔叔们回京吧。” 朱允炆的话说的也很清楚明白,自己明知这件事的意义,但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既然主仆二人的话几乎已经说透了,董平安知道自己再劝阻也没有意义,也就放弃了抵抗。 二人返回奉天殿中,铺开笔墨。洪武皇帝已下过旨意,如果朱允炆再下圣旨,那就是公然否定自己的皇爷爷。所以朱允炆要写的,不是天子对臣下的圣旨,而是侄子对叔叔的家信。由朱允炆亲笔写就,更见赤诚。 信中言明,洪武皇帝宾天,允炆日夜恸哭。种种家国大事,还需请教叔叔。至于大行皇帝出殡,更不可无叔叔在场。皇爷爷虽体恤叔叔舟车劳顿,教叔叔不必回京。但我等身为人子、为人孙,又岂能不在灵前尽孝。万望叔叔尽快来京。分作若干份,遣快马送抵各藩王处。 楚王朱桢今年三十四岁。在朱元璋的子嗣中,他排行第六。 四月间,闻听父皇病危,朱桢当即就要赴京探望。他的封地离应天并不远,乘船沿长江顺流而下,不消五天就可以抵达应天府。然而,随着父皇病危消息一起来的,还有父皇的圣旨。旨意说的很明白,此番病重毋须探望,即使皇帝真有不幸,也不必赴京奔丧,务必镇守番地,勿使生乱。 这样的旨意给燕王、代王这样的戍边王爷,还可以理解。但是楚地承平日久,早已没有什么叛乱。让朱桢也驻守楚国,不许回京,这勿使生乱的理由无论如何也有些牵强。 “父皇年纪越大,对我们戒心也越来越重了。” 朱桢这样思衬着。 五月十五日,朱桢就收到父皇归天、皇长孙朱允炆继承大统的信息。朱桢早就听说,近年来父皇年迈,许多朝政都交给朱允炆办理。如今给朱允炆承统,并不使他意外。朱桢当然也明白,自己这个庶出的第六子,能在楚地做个逍遥王爷已经是极限,从不曾有过更高的奢望。 但是仅仅两天之后,朱桢就收到朱允炆写给他的亲笔信。信中言辞恳切,希望他能赴京奔丧。 这让朱桢有些犯难,若是去应天,是违背先皇的旨意,但若是不去,又怕这个侄子今后记恨,与他为难。 “臣以为,王爷还是去应天的为好。”朱桢最信任的幕僚徐伯诚说道:“王爷该去应天,理由有三。” “一是君父去世,儿孙归家,寻常人家尚且如此,何况王爷天家贵胄。二则新皇已定,虽然尚未登极,但却早已行君之实。虽然不是发诏书,但这家信也可以说是新皇的旨意。如果执意不去,那便是违旨不遵,这是大忌。三则边陲的几位藩王手握雄兵,倘若真的做起乱来,这天下尚未可知,不如乘机与他们见上一面,既可以乘机向他们示好,更可以了解藩王们的情况,便于我们早做准备。 徐伯诚的分析鞭辟入里,朱桢不住点头:“卿言甚善”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的藩王,也都在类似的选择中做了与朱桢相同的选择。十七路藩王或近或远,浩浩荡荡向应天府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第三章 藩王入京 朱桢是第一个进应天府来的,他的封地离应天最近。 诸皇子就藩之前,在应天府城内各有府邸,也都在皇城周边。但皇子就藩多年,洪武朝的规矩,皇子无诏不可入京。这些旧有的府邸久无人居住,有些藩王还留有几个家丁看管,像楚王已经就藩一十九年,眼见此生要终老楚地,留在应天的家丁也早已裁撤,应天城中一座楚王府已是荒废多年的宅院。 可朱桢眼前见到的,却是整饬一新的楚王府。眼下国丧,虽说不宜大动土木,但王府中诸多用具,竟一无所缺,都是些新物件。 显然,能做这件事情的,只有朱允炆了。 朱允炆的思路也很清晰。藩王不可不除,更不可急除。前世的朱允炆,就是因为剪除藩王势力太过着急,可以说是直接逼反了燕王。因此在有必胜把握之前,不但不能削藩,还要对藩王们百般示好。 整饬王爷在京的府邸,显然就是示好的一种上佳手段。 朱桢回到府邸的第二天,朱允炆就亲自来访。 朱桢面对来访的朱允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见礼。 照说朱允炆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藩王应当行三跪大礼才是。但是一则先皇刚刚驾崩,朱允炆还未即位,二来朱允炆是自己的侄子,必自己小近二十岁,要自己对这个小娃娃行大礼,实在有些不情愿。 二人相对而视,愣了一会,场面有些尴尬。 朱桢终于还是屈服了,毕竟朱允炆迟早是新皇,如果因为这礼数冲撞了新皇,这趟应天府来了还不如不来。 朱桢刚作势要拜倒,朱允炆已经一把扶住,就势握住朱桢的手,道“六叔远来辛苦,如今国丧,我等儿孙辈不必拘礼了。” “六叔在楚地一十九载,为国实在做了不少事,侄儿佩服得紧。” “全赖先皇运筹,本王……我只不过略尽绵力而已。”朱桢发现,自己很难在这场对话中找到一个合适的角色,生怕一个不小心,开罪了新皇。 “侄儿是听着皇爷爷讲六叔打仗的故事长大的。六叔远征大理,活捉阿鲁秃,数次平蛮族战乱的事迹,侄儿很是佩服。” “殿下……谬赞了。” “眼下我还未登极,此处又没有外人,只咱们叔侄两个,六叔唤我允炆便可。” “不敢亵渎天威。”朱允炆虽然谦恭,但朱桢明白,自己可不敢顺杆爬。 “今后西南诸夷若是生变,还需要仰仗六叔为我分忧。” “臣必效犬马之劳。” 虽然朱允炆句句客气,但是牢牢把握着这场对话的主动权。地位的不对等让朱桢如芒在背,句句谨慎应对。就算是先皇在世时,君前奏对,朱桢也没有这么紧张过。因为先皇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至于眼前这个侄子,自己离京就藩时他还是个不记事的四岁孩童,可以说没有一点感情可言,却掌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楚王朱桢不得不提心吊胆。 楚王这次来应天,不敢带太多人马,也不需要太多人马。一则需要向新君表忠,如果把军队都带来,跟朱允炆这个梁子就算是结下了。二来如果新君在灵前有所动作,激起巨变,自己的兵马不管是在楚地还是在应天城郊都是一般的无用。楚王总不能带几千大军入皇城。三则大军调动,也不是几日就可以成行的,起码要半个月的时间做准备,仓促之间,不大可能实现大量军队的远距离机动。 当然,不是每个藩王都像楚王一样。齐王朱榑就带了他所部的两千骑兵,兵营就驻扎在应天城外,对此,朱允炆虽然心下有些恼怒,也当然明白不能在灵前发作。 随着各路藩王一个接一个地进京,奉天殿内为先皇守孝的队伍也日渐壮大起来。 “殿下,燕王到了。”董平安来到朱允炆身边,小声说道。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藩王听到这一消息。 太子朱标、次子秦王朱樉、三子晋王朱都已驾薨,朱元璋的儿子辈中,如今皇四子朱棣为最长。从军事实力上来说,燕赵地区兵强马壮,几乎完全听命于燕王,因此上燕王早已是名副其实的诸王之首。甚至一度有老皇爷要传位于燕王的谣言甚嚣尘上,也不知是不是空穴来风。诸王此次赴京,都想看看燕王作何反应,如何动作。 朱允炆闻言,赶紧起身,趋步迎接燕王。诸王也紧随朱允炆之后。 朱允炆从未见过这位四叔,早在朱允炆出生前,四叔已经离开了京城,去北平就藩了。 允炆见到燕王,双手抱紧燕王,纳头就哭,哭声震天恸地。边哭边喊: “四叔!四叔!皇爷爷不在了!……” 这一举动让燕王有些错愕,眼下这局面,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思索片刻,没法子,只好跟着朱允炆一起哭。 紧随其后的各路藩王见到这场面,也觉得奇怪。这皇长孙日前来我府邸拜访的时候,侃侃而谈,绵里藏针,分明是一个英气君王,本王险些招架不住,哪里是今日这般哭哭啼啼的模样?但长孙殿下和燕王为父皇哭成一团,自己在一旁不哭,也有些不合时宜,一时间,奉天殿外又哭成一团…… 董平安手中捏着三柱高香,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这叔侄两个哭声渐止,这才上前对燕王道“请燕王入殿内上香。” 朱允炆闻言,抱紧四叔的手也渐松,扶着身边的小太监,踉踉跄跄地走回殿中。 燕王接过高香,在长明灯上燃着了,跪倒在先皇灵前,这才理清了思绪。 “父皇千古!儿臣回来晚了。” 停灵满五七三十五日,先皇的棺椁就正式下葬了。早在十几年前,马皇后过世的时候,孝陵就大具模样,如今已经基本完工。送走了老皇爷,诸藩王也陆续离京。毕竟回京奔丧,如今父皇已经入土为安,自然没有留在京中的道理。 而留给朱允炆的,是如朝阳一般冉冉升起的大明帝国,和伴随着朝阳的隐隐乌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第四章 新皇早朝 先皇的丧事处理完毕,大明朝的朝会也很快恢复了。与后世的想象不同,大朝会并不是每天都举行,大朝会又称正朝,参与人数最多,也最隆重,反而是一种礼仪性质的朝会。一年只举行三次,分别在元旦、冬至、万寿三个重要的节庆。正朝上天子不问政事,只接受群臣的贺表,当众唱诵,甚至还设有文艺表演。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团拜会。 至于每日举行的早朝,本来应当是皇帝处理政务的主要渠道。但是洪武后期,早朝的作用也渐渐被削弱了。此刻朱允炆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场早朝: 奉天殿外的大广场上,鸿胪寺的官员们三鸣鞭以示肃静,百官分文左武右立列两旁,大太监董平安拖着长长的调子,高唱“天子驾到,重臣早朝。”百官闻言,跪成一地。朱允炆缓步走上奉天殿外设的龙椅,百官行五跪十五叩首的最高礼节。天子才道“平身。”由于广场巨大,天子这句话,百官实际上是听不到的。大太监董平安又鼓足了中气,高喊“众卿平身”,百官这才起立。 官员要奏事,不仅是对行政能力的一次考验,更是对肺活量和说话响度的一次大考验。奏章上的一字一句,必须要以百步外的天子能听到的洪亮语音,当众念出。当然,天子并不需要像官员一样扯着嗓子高喊,而是说给身边的大太监,再由大太监高喊传遍整个广场。 “臣资政大夫,钦天监监正吕温纶谨贺,吾皇册礼云毕,率土皆欢,溥天同庆,臣吕等诚庆诚贺,顿首顿首…… “臣柱国光禄大夫,太子少师,领礼部尚书司文山谨贺,陛下睿圣,纂承基绪,畴咨熙载,群士响臻。上以慰宗庙乃顾之怀,下以释普天倾首之望。…… “臣右光禄大夫,太子太保,领太常寺卿庞景谨贺,天下一统,九州晏如,臣闻天称其高者,以无不覆;地称其广者,以无不载;日月称其明者,以无不照。天子德于万物,克明俊德,…… “……” 朱允炆听来听去,官员上奏,尽是些贺表一类,几乎没有什么实际政务。其实,这也不能怪诸位大臣。一则新皇登基,初次早朝,群臣上贺表是理所应当,二则真正重要的政务,天子决断时往往需要时间考虑,或者查询资料,询问相关的官员。如果在早朝中奏出,则天子必须当场给予回应。因为天子是神龙降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如果沉吟不答,被给事中记到史书里,不能不说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群臣的贺表连篇不断,一个比一个长。从清晨卯时一直到快正午,还没有停止的意思。朱允炆已经完全没有兴趣听这些骈四俪六的句子了。 “今天……就到这吧。”朱允炆无奈说道。 大太监董平安一直侍立在侧,站了整整四个时辰,也觉得十分痛苦。听闻天子有退朝之意,赶紧大声宣布。 于是群臣又再行一遍大礼,恭送新皇还朝。 “这朝会实在用处不大,既复杂又没有效率。”朱允炆摘下头顶的十二串旒冕,热汗直冒,此时正值盛夏,应天地处南方,酷热难当。“今后,常朝十日设一朝即可。传令各部,明日不必早朝了。” “陛下,臣以为不妥。”黄子澄见到这样的命令,着急忙慌地入宫去面圣。“陛下登极,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减少早朝次数,不但有违祖制,而且会让百官以为陛下怠政,恐怕对陛下不利。” “此事朕意已决,黄先生不必操心了。”若是前世的朱允炆,黄子澄可谓是他的半个人生导师,对黄子澄当然言听计从。但这次朱允炆的反应,让黄子澄有些意外。见皇上直接否定了他的意见,黄子澄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悻悻告退。 黄子澄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没过几天,御史言官们劝谏皇帝勤政的奏章就大量送入宫中。但穿越者朱允炆似乎对这些并不放在心上,对于类似的奏章,朱允炆全部留中不发。 “方孝孺这个人,现在在哪里?身居何位?”朱允炆想到先皇临终前留下的两个人,随口问道。 “回禀陛下,临朝百官之中,并没有一个叫方孝孺的人。”熟记临朝的一千余位官员姓名职务,是大太监董平安的必修课。但皇帝的这个问题,显然超纲了。 “那么满瑞达,也不在临朝百官之中了?” 听到这个名字,董平安倒是有些惊。“回禀陛下,满大人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后来,先皇以锦衣卫行政严苛,下令废除锦衣卫,算来已经十多年了。”满瑞达这个人,董平安从前倒是常见,锦衣卫还存在的时候,满瑞达经常入宫奏事,有时甚至深夜前来,朱元璋也给予接见。权势一时滔天。后来朱元璋废除锦衣卫,宫中就不再见到他的身影了。 “那他现在如何?”先皇临终,却指点一个早已革除的机构的领导人给他,这事有点意思。 “不知……不知满大人是否还在世,老奴这便去查访。”董平安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十多年前,满瑞达被解职的时候,已经是五十多岁的高龄了。在这个医疗水平极低的社会,活过花甲之年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种奢望,即使是如朱元璋这样坐拥天下最好医疗资源的皇帝,也不过享寿七十一岁。 皇上要找一个人,当然没有找不到的道理。没几天,董平安就回禀道“方孝孺大人如今在天府,为蜀王世子师傅。满大人如今赋闲了,在城东十里关塘堰居住。” “传召方孝孺来京,至于这个满瑞达,朕亲自去拜会他。” “陛下要见满大人,宣他入宫来召对就是了,何必亲自前往。”董平安不知道,为什么新皇对这个赋闲在家的老汉如此重视。 回应他的,是朱允炆意味深长的微笑。 前世此刻,朱棣反意已萌,整顿兵马操练士卒一日强过一日。如今的朱允炆要破局,方孝孺的用法尚在其次,这个满瑞达可能是其中关键。宫中耳目众多,这样关键人物又岂可在宫中宣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第五章 锦衣卫使 前锦衣卫都指挥使满瑞达如今确实活着,不过身体状况着实不佳。 见到新皇亲自前来,满瑞达勉强从病榻上起身,行完三跪大礼,咳喘不止,竟无力起身。还是侍卫将他扶起来的。 朱允炆明白自己在前世为什么没有启用这个人了。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眼见随时都可能咽气,又有哪个敢把大事交给他。 “草民见过吾皇,吾皇万寿。”满瑞达心中也充满疑惑,不知道新皇怎么找到他这个老汉。 这些日子,朱允炆已经对这些礼数有些厌烦了。此时也没有心情再跟这个老汉拐弯抹角。屏退了左右侍从,屋里只剩朱允炆和满瑞达二人。朱允炆直接开门见山: “先皇曾对我言道,你可堪重用。” “先皇抬爱,老朽愧不敢当。” 满瑞达这个人的经历,朱允炆早已调查清楚。洪武二十年,朱元璋撤销锦衣卫。所用的理由是锦衣卫滥用职权,依势作宠。当初的锦衣卫自副指挥使以下,也大都因此获罪。但这个当年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却只是消去职权,赋闲在家,这不能不让朱允炆感到蹊跷。 “当年锦衣卫滥权,先皇震怒,你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吾皇垂问,老朽不敢不答。”满瑞达言道“当年锦衣卫在老朽治下,颇为清正。为先皇属实办了几件大案子,都是先皇运筹得当,老朽不敢居功。但若说锦衣卫滥权,那是断然没有的。” 见朱允炆满脸的疑惑,满瑞达又接下去解释道“先帝爷为平舆情,裁撤锦衣卫,实在是对老朽莫大的关怀。” 若依满瑞达所说,此事背后怕是有重要隐情。 “当年胡贼惟庸谋大逆,势力渐显。胡贼身为当朝宰相,半个朝堂都是他的门生故吏,或是朋党好友。先帝眼见胡贼做大,又动他不得。这才命老朽组建锦衣卫队, “锦衣卫的职责,先帝爷对外,只说是守夜值宿,保皇城安全。实则是以非常手段摸清胡贼底细。先皇授予锦衣卫便宜行事之权,御赐四兽麒麟服、銮带绣春刀。老朽不敢辜负先皇,带锦衣卫队细细查访胡贼谋逆事情。岂知胡贼势大,竟到了如此地步。老朽查访了三年有余,将胡贼朋党一个个摸查清楚,竟有十数万之重。 胡惟庸案是明初的一件大案,朱允炆自然听说过。此案株连甚广,共诛杀三万余人。但听满瑞达所说,实际案情竟有十多万人参与谋反,远比记载的为多。 “先帝爷仁慈,只诛情节恶劣的首恶三万人,又亲作《昭示奸党录》一卷。卷中言明,胡案已经厘清,至此结案。因此余下的十万人众,到今日也不曾发觉先帝爷早已知晓了他们的乱行。当中有为御史言官者,唯恐锦衣卫队再查下去,祸及自身,于是纷纷向先帝奏报,请裁撤锦衣卫。其实他们的心思,先帝爷岂有不知。只是若再杀人,怕是朝堂之上,就没有序齿列班的大臣了。 “依你说来,先帝裁撤锦衣卫,并不是锦衣卫的过错?”朱允炆问道。 “老朽所言,句句属实。老朽治下严谨,锦衣卫中不曾有作奸犯科之辈。倘若先帝爷真恼锦衣卫滥权祸民,老朽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焉能活到今日?” 的确,满瑞达的性命,就是对他所说话语真实性的最好证明。 但是先帝为什么要向我推荐一个老汉?朱允炆又陷入了另一个疑惑。先帝既然说出满瑞达的名字,很显然是知晓满瑞达尚在人世的。那也不会不知道满瑞达如今的身体状况。 除非,有什么特别适合老头子的职位?想来想去,朝中也没有这样的位置。更何况,满瑞达出身皂吏,说起治国理政,满瑞达却可以说是毫无经验。至于派遣细作,潜入偷听,甚至刑讯逼供,倒是经验丰富。 派遣细作。潜入偷听。想到这八个字,朱允炆豁然开朗。原来朱元璋向他推荐的,根本不是满瑞达这个人,而是这个人曾经所承担的职能。眼下藩王虽然势大,就如同当初胡惟庸一样,渐渐不受皇帝节制。但所不同的是,胡惟庸身居京城,藩王们却割据一方。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总是相通的。想要节制藩王,根除祸患,这第一步,必须要了解藩王们的动向。 “朕想要重建锦衣卫队,爱卿仍为都指挥使如何?” “老朽如今年纪老迈,再无力担此大任了。”满瑞达对自己的认识颇为清晰“不过当年锦衣卫中,有几个可造之材,先皇一力保全,如今都在军中任职。吾皇若是不弃,老朽以为劣徒石永年可以担此重任。” 石永年是当年锦衣卫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锦衣卫裁撤后,便被编入京畿部队中为总旗。如今积功已升为试百户长。这天,正在操练士卒的石永年,接到了一个奇怪的命令。命令无头无尾,只说申牌时分需到某某地一去。然而却盖有兵部大印和一个连石永年都不认识的印信。命令的真实性无从质疑,更让石永年感到疑惑。 等到赶到该地,石永年一眼就认出了着便装的大太监董平安。当初石永年多次随满瑞达出入皇宫,面圣陈情,对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当然认得清楚。只见董平安站在一顶四人软轿旁,看到石永年出现,董平安招呼起轿,命石永年在身后跟随。 见了这等阵势,轿中坐得是谁,石永年早已猜到。皇帝既然便装到来,街市上人多口杂,自己也不便见礼,只好跟着软轿,一直走到城外无人处,见轿子住了,天子从轿中出来。赶忙上前磕头。 “爱卿平身,朕微服出宫,不必多礼,你便是石永年?” “回皇上,微臣正是石永年。” “你老师满瑞达年纪大了,今后锦衣卫以你为都使,你可愿意?” 锦衣卫……指挥使……这些词勾起了石永年一些尘封十几年的记忆。少年石永年一把亮银绣春刀,一身銮带飞鱼服,好不威风。虽然只是一个镇抚使的官衔,可是普通兵队中纵是同知佥事也不敢小觑了他。比之如今这个试百户,可要痛快多了。 如今吾皇要重启锦衣卫,自己一跃而升至都指挥使,自然是喜不自胜。 “微臣愿意,微臣愿意,微臣愿效犬马,不负皇恩浩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第六章 天子卫戍 朱允炆的锦衣卫计划,尚未推行就遇到了阻力。阻力并不来自远在天边的藩王,而是自己的近臣。 朱允炆授予石永年在各军中抽调人手,组建锦衣卫的权力。随着石永年的动作,很快新皇要重启锦衣卫的事情就在京中传开了。黄子澄、齐泰联名上奏反对。奏折中提及先皇圣断,深知锦衣卫专权之害,果断裁撤,万望圣上继承先皇法度,不可重开锦衣卫。 对黄子澄、齐泰这样的近臣。朱允炆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意图,在他看来,二人只是并不了解自己建立锦衣卫的真实目的。有必要跟他们说明。 “黄先生可知,当初先皇为什么设立锦衣卫?” “微臣愚见,先皇以锦衣卫戍拱卫皇城,夙夜值守,是以防宵小混入,行不法之事。然则如今胡逆、蓝逆俱已伏法,京中承平,又有五军守卫,圣上不必过虑。” “那么爱卿可知,胡逆、蓝逆势大,如何伏法?” “先皇天威,刑部、都查院、大理寺官员用命,胡逆倒行逆施,终于难逃一死。” “看来爱卿不知,若非当初锦衣卫厘清案件,单凭三法司又如何能撼动胡逆。” “然而锦衣卫之祸,实不下于胡逆之祸。”黄子澄续道:“锦衣卫在时,京中生杀予夺,尽出锦衣卫只手。朝臣人人自危,只怕一个不小心,就引火烧身,至于政事公务,毫无进取之心,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黄子澄的话,不能不引起朱允炆的思考。如果有这样一支以侦查暗访而著名的特权部队,带来的危害确实也不可忽略。 见皇帝陷入思考,似乎听进去了自己的意见,黄子澄又补充道:“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洪武初年,天下甫定,人心不安。先皇以重典治世,理所应当。如今天下承平已三十载,再行严苛监察之政,实无必要。” “黄先生误会了。朕此番重建锦衣卫队,不是为了监视京中,而是监视藩王们。”朱允炆摊牌了。 不过黄子澄的话,对朱允炆也是一个很大的启发。想要对全国实施长期有效的控制,只靠形同虚设的朝会和奏章是不现实的。其实,实现对国家的掌控,无非就是依靠对所任用大臣的绝对控制。而在诸多控制的手段中,监察大臣可以说是最有效,也最实用的。 黄子澄也陷入了思考。对于藩王之患,他也有着深刻的担忧。沉吟许久,才道:“若是如此,臣斗胆建议,陛下不要用锦衣卫这个名字。” 黄子澄道:“锦衣卫这个名字,已经成为诸大臣,特别是旧朝元老们谈虎色变的存在。” “而且,藩王在京耳目众多,这只部队,恐怕不宜大张旗鼓,更不宜动用国库。臣斗胆建议圣上,以内帑养此军。 用内帑养军,避免动用国库,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过藩王们的耳目。只是这样一来,能够支持的锦衣卫数量就不会很多。朱允炆唤来大太监董平安“咱们内帑有多少银两?” “老奴……老奴不知。陛下可召弘义阁管事问话。”这一问题对董平安来说,也有些陌生。所谓皇帝内帑,其实就是皇帝的私人钱库。但明初皇帝和后宫的吃穿用度,实际并不来自内帑,而是由管事太监向国库申领。因此终洪武一朝,几乎没有用到内帑的机会。 “回禀圣上,内帑计有白银一万两千两。”弘义阁就在皇宫内,管事太监很快就到了。 “一万两千两?”一万两对于个人来说,也许是一个较大的数字。但对于供养一整个锦衣卫队来说,就显得捉襟见肘。要保证一个锦衣卫能有吃有穿、还要有经费开展工作,一年下来怎么着也得五十两,如果锦衣卫人数维持在两千人,那一个月内就会把内帑花光。 “怎么会这样少?” “属实是只有一万两千两了。”面对朱允炆的询问,管事太监也显得很无奈。 历朝内帑的收入,主要来自于皇家自己的产业。但朱元璋身为开国皇帝,并没有建立私产的意识。以朱元璋的绝对权力,需要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从国库调拨银两,因此大明虽然建立三十余年,大明的皇帝却可以说是天下最穷的人。至于内帑中目前这一万两千两白银,主要来自于之前的几桩案犯的罚没。此外,藩属国的进贡也是入内帑的。不过明初藩属国也十分有限,所贡的也大都是一些当地土产,极少有拿白银入贡的。 “……” 三日后,京郊。 “臣石永年叩见万岁。” “爱卿免礼。这几日你征调士卒,所得如何了?”朱允炆询问道。 “回陛下,锦衣卫原本的兵士,有许多在洪武年间被下狱。这部分兵士,微臣无权征调,也不敢启用。另有部分编入京畿各军中,微臣记得有几个能吏,这几日奉诏征调,所得不过将领百人而已。” “够了,够了,再多我也养不起了。”朱允炆松了一口气。 “陛下说什么?”石永年有些错愕。 “眼下国库空虚,锦衣卫的队伍不宜再扩大了。” “那么锦衣卫兵,陛下打算从何处调集?” “卫……卫兵……”狠了狠心,朱允炆决定跟石永年交底:“这次组建,是朕的私卫,不宜动用国库。内帑中并没有太多银两。恐怕只能养起百人的队伍了。” “还有,这支部队不能再叫锦衣卫。朕给你们另起了个名字,叫保安队好了” “保……保安队么……”石永年当然只有接受的份,没有反驳的能力。 “你在京郊找个不惹眼的地方,代朕买下,训练保安队。先把以前的手段恢复恢复。过几个月朕再委你们以重任。” “谨遵圣喻” “千万记得,你等是朕私卫,属于机密部队。一切情事直接向朕汇报,不必经通政司。 朱允炆说着,又递给石永年一块牙牌。这是出入皇宫的凭证,有了这块牌子,石永年可以随时出入皇宫:“入宫时小心,莫要被人盯上了。” 这一百人的保安团,很快就在京郊物色出一块久无人居的荒地。保安团中都是锦衣卫的老兵,近几年又在军中担任职务。此刻能成为天家的私人卫队,个个都卖出了十二分的力气,训练开展的有声有色。只是置地建营、采购被服战刀,事事都要银子。内帑中的白银消耗很快。 即使是保安团长石永年也不知道,这支保安团日后会成长成为一个怎样可怕的怪物,建立怎样庞大的功业。不过这些当然都是后话,此刻摆在朱允炆面前的,最紧要还是银子的问题。 最让人着急的不是没有钱,而是明明有大把的钱放在国库,朱允炆却不能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第七章 监守自盗 “国库中的藏银,虽然不能明着动用,但是总是努力的一个办法。”朱允炆思衬着。 在高度集权,行政严格的明朝早期,如果有人说,自己要搞国库的银子,所有人都会认为这个人疯了。动用国库藏银需要多位户部大员共同见证、批准。甚至进入国库中搬运银两的士兵,都要先在监视下换上特定的无口袋衣物,以示绝无藏私的可能性。 不过到明朝后期,吏治逐渐松弛。士兵也想出了将银子藏入身体这样可怕的点子,这是后话。 至少现在,可以说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打上国库银的主意。 不过万事总有特例,如果说关于这件事,大明朝只有一个特例,这个特例毫无疑问就是大明朝的当今圣上,即朱允炆本人了。 朱允炆身为大明之主,自然也应当是大明国库的主人。关于国库银如何调用,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力。只是,国库银不能直接用来供给保安队,这并不妨碍国库银实际上供给了保安队的支出。 而朱允炆所用的套路,其实后世十分常见。 “凤阳中都祖庙年久失修,朕欲拨五十万两修葺此庙,户部尚书可在?”朱允炆在朝会上问道。 “臣在” “朕闻工部工匠,往往克扣工饷,以致工程,为长久计,朕欲雇佣民间工匠队伍修葺祖庙。工部尚书,你可在京内贴下布告,凡有民间工匠愿意承揽此工程者,皆可报名,将报名工匠队伍交予朕览,由朕钦点。” “臣谨遵圣喻。” 其实,对于工部的,朱允炆早有察觉。身为皇家所有工程、屯田、水利工程的唯一指定工匠队伍,没有是不可能的。历代虽然对此都有诟病,但一直无从改革。因为生产力的不发达,民间工匠的水平实在乏善可陈。但明朝时期,民间已经有了素质相当一流的工匠队伍。朱允炆也愿意把这件事做成一个案例。今后工部工匠可以逐渐解散,散入民间,进一步带动提高民间工程水平。凡有国家大型工程,都从民间召集工匠进行。 “臣户部启奏,如今行将秋收,民间工匠要回乡收获,臣恐怕应征者寥寥。”户部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明代实行严格的职业户籍制度。平民分为民、军、医、匠等户籍。但除了军籍人口完全由兵部供养,不置产业之外,其它户籍人口基本上都有自己的田地。在明代,田本位的思想深入人心。匠人属于平民中收入较高的阶级,有了银子,自然要大量购置良田。如今是七月时节,早稻成熟,正是农忙。 “爱卿不必多虑,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修葺祖庙,朕给足了银子,就是荒了这一季稻谷也是合算的。如果真无人应征,咱们再想办法。”朱允炆笑笑。这本来就是朱允炆想出的萝卜招聘,既然已经挖好了萝卜坑,又怎么会没有萝卜呢。这些话,当然不能在朝堂上明说。 十日后,工部就将欲承揽此工程的队伍名录细细写来,送答天厅。石永年早得朱允炆授意,将保安团改了个“鸿福大建”的工程队名字。让朱允炆意外的是,此次应征的,还有李祥记、梅锦记两家队伍。工部还在奏折中大力推荐梅锦记工匠。道他们虽然是民间工匠,但手艺娴熟,技术高超。 从后世而来,熟悉人情世故的朱允炆当然知道,能让工部给出这样的推荐,并不代表梅锦记工匠真的有多高的技艺,多半是在工部使足了银子。看来,工程回扣,暗箱操作这些手段,自古有之,概莫能免。不过,既然是萝卜招工,朱允炆当然大笔一挥,定下鸿福大建的名字。此后,工部还又上过奏折,再历陈梅锦记工匠的好处。对于这种操作,朱允炆留中不发。工部当然不敢造次,等不来圣上修改旨意,只能把工程交给鸿福大建。 皇帝已经名言,此次修葺工程要拨款五十万两。然而,根据石永年的奏报,鸿福大建一共只收到三十五万两纹银。看来,这世道果然如黄子澄所言,承平几十年,官员贪墨已经渐渐势起。对于这些猫腻,朱允炆此刻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来管。 然而,只收三十五万两纹银,却要做出五十万两银子的工程来,这让石永年有些犯难。迫不得已之下,石永年只得又入宫面圣,向皇上请教。 朱允炆笑笑“石爱卿啊,你可知为什么朕拨款五十万,你却只收到三十五万两纹银?” “想必是户部、工部官员联手贪墨,做了手脚。”石永年对于吏治上这些肮脏手段,岂有不知。 “那就是了,依你来看,如果工程草草了事,会怎样?”朱允炆问道。 “臣愚见,若是工程未达工部要求,工部大人必然问罪于臣下。” “工部真的会向你问罪么?爱卿再想想。”朱允炆脸上还是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次,石永年不敢作答,沉思了一会,终于豁然开朗“臣明白了,工部不敢向臣问罪。因为皇家工程,若是问起罪来,必然是三法司会审。臣当众揭开工部克扣银两的事情,恐怕牵连甚广。” “爱卿总算明白了。如今工部虽然贪墨了朕的银子,却是与你狼狈为奸。你作工程不达要求,工部不单不会向你问罪,反而会帮你遮掩。” “然则圣上祖庙,臣不敢不殚心竭虑。” “爱卿当真懂得营建修葺?” “微臣愚钝,于营建修葺一事一无所知。微臣必访天下名匠,将圣上祖庙修得妥妥帖帖。” “既然如此,朕给你指一条路。京中有梅锦记、李祥记两家字号,皆有意于此次工程。爱卿大可将工程转包给他们。” “转……转包?”这个词对于石永年来说还比较陌生。在小作坊刚刚产生的明初,这些现代概念当然尚不存在。 见石永年有些疑惑,朱允炆又接下去解释道“不错,你付给他们二十五万两、甚至二十万两的报酬,把工程交给他们去做。至于你们鸿福大建,坐地收钱即可。” 朱允炆又道“至于转包的形式,爱卿不妨通知两家字号各派人来,进行招标。” “招……招标?”皇帝的新名词、新概念一个接一个,锦衣卫出身的石永年算是这个年代脑筋比较灵光的人物,但仍然应接不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第八章 玻璃制品 工程招标会在朱允炆的指导下圆满成功了。据石永年说,来自李祥记和梅锦记的两位掌柜在招标现场几乎大打出手,最终工程报价竟然降到了骇人听闻的十五万两。 这也就是说,石永年的保安队,一下子获得了二十万两清清白白的雪花纹银。有了这些银子,石永年本来计划对保安队大量扩编。然而,这个请求又被朱允炆驳回了。 “朕闻之,兵贵精而不贵多。保安队不承担实际作战任务,专事获取情报,养几万士卒又有何用?况且全户黄册,都记录在案。如果涉及几万军户的隶属调动。不能不引人注目。”更重要的是,保安队还没有一个正式的编制。在玄武湖中洲黄册库内,保安队的一百人全部记录为身体不豫,不宜为军,发银遣散。如果要征召几万军户,总不能军中一时人人都身体不豫。 见保安队收获了第一桶金,朱允炆心情大悦,又领着石永年来到宫廷造办处。这里的皇家工匠们,正在制作一种奇怪的物品。石永年眼看着工匠们将石英砂、纯碱等原料研磨捣碎,倒入坩埚中,再架入冶铁的高炉煅烧。竟然烧化成了粘稠的液体。这些泛着红光的红色高温液体倒入模具中成形,再浇水退火,竟然成为了晶莹透明的水晶。朱允炆把这种物件叫做“玻璃。” 皇家工匠们能铸造玻璃,这是朱允炆近日来的一件大发现。他原本以为,玻璃的制造方法是舶来品,古代历史上是没有铸造玻璃能力的。然而,在造办处看到的几各玻璃球泡彻底颠覆了他的这一看法。 在工匠看来,铸造玻璃和铸铁的程序差不多。但是最后一步倒模成型之后,敲碎模具,从模具中可以拿出相应形状的铁器,却无法拿出玻璃。玻璃在冷却过程中往往会碎裂。即使有较小的,成型的玻璃。也很容易在使用中打碎。因此工匠虽然掌握这种技术,但一直当做是无用的奇技淫巧。只有将玻璃在高温时包裹在铁管内,工匠从另一端用嘴吹气,可以吹出圆形、葫芦形的玻璃球泡不会再冷却中自动碎裂。虽然美观,但作用也不大。 来自后世的朱允炆知道,这是因为玻璃降温时不同部位降温不均导致的。他所做的,无非就是改进模具的形状而已。冶铁所用的模具,追求模具内部形状的绝对标准,而对于模具外部,往往薄厚不均,这就导致散热速度不同。朱允炆要求工匠做出厚度大致相等的模具来,再把模具泡入大量冷水中,尽量保证均匀散热,很快就制作出第一批成型的大玻璃器皿。这些操作对于明代宫廷匠人来说毫无难度,只是一来受限于自然科学水平,没有人能够想到,二来这玻璃即使成型,使用中竟比瓷器更易碎,也让工匠没有研究的动力。 玻璃易碎,当然还是因为冷却速度不同,而在内部产生了结构应力。这些专业名词,朱允炆即使是穿越者也未必知道。但道理他大致明白,玻璃内部本来就在较劲,再遇外力挤压,当然十分易碎。于是又在玻璃烧成之后,放入一个较小的炉中进行淬火。小炉的温度较低,只能支撑玻璃刚刚软化,还不足以让玻璃失去原有的形状,但却可以消除内部的应力。将刚刚软化的玻璃快速直接放入冷水中,保证各部位同时接触温度相同、导热良好的水。就制成了一件玲珑剔透的玻璃制品。 这些日子,朱允炆已经下旨造办处制造出一批玻璃茶杯茶碗。交给石永年让他带到市场上去售卖。监守自盗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虽然稍解了保安队的燃眉之急。但不是一门可以持续获得经济来源的生意。为了给保安队二十万两,国库中就要支出五十万两,不管怎么算都不是很合算。况且还给了一些肮脏勾当滋生的空间。朱允炆可以想象,如果自己的保安队一直以这个方法为经济来源,最先养肥的,还是那些中饱私囊的官吏。而掌握实权的官吏手中一旦拥有了巨额财富,其后果就更加可怕。胡惟庸、蓝玉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朱允炆本以为自己独家生产的玻璃一旦进入市场,凭借垄断地位和技术优势,必然会大赚一笔,甚至形成一个稳定的经济支撑。但现实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陛下,玻璃的销路很不好。臣在东市赁了间铺子,专售玻璃茶具。可是围观者众,购买者却寥寥。”石永年也是一脸的愁眉苦脸。 “依你之见,这是为何?”朱允炆没有想到,自己费心研制的玻璃竟然没有销路。 “陛下,玻璃贵重,寻常人家是买不起的。而富贵人家又瞧不上,说这玻璃是……是假玉、是赝品。不为君子所重。” “可这玻璃……从来就不是玉啊。”也难怪朱允炆想不通。他不会知道,在这个时期,人们认为天下器物,莫不能分成玉、瓷、陶、漆、铁五种器物。其中当然以玉为尊。因为玉器往往具有半透明的特色,储量又极为稀少。历史上瓷器刚出现的时候,也被世人称为假玉,因为瓷器如果足够薄,也是可以微微透光的。只是透光程度比玉要差远了。经过了许多年,瓷才成为一种被世人所接受的材料质地。陶器、漆器因为成本较为低廉,不能彰显自己的地位和财富,一向为上层阶级所不喜,只在中产家庭中广泛使用。至于铁器,因为大都用来铸造兵刃、农具,又因为自身重量较大,被人们认为是不祥之物和最贫贱的材料。 玻璃可以说是独立于以上五种质地之外的材料,然而用已经见过的事物来类比新事物是人类的本能,古今中外概莫能免。远洋的水手第一次见到鲸,就理所应当地给它上一个鱼字旁。见到与牛体型相似的犀,也自然地称为犀牛。明初的士人第一次见到像玉一样能透光的材料,自然称玻璃为假玉。 玉器珍贵,当然比玻璃值钱多了。除了极少部分人之外,绝大多数人是用不起的,但朱允炆想象中玻璃消费的主力军们,却宁可使用瓷器,也不愿意用假玉。这就好比摹本制作再精良,哪怕本身也是古董,也不如真名实姓的近代真本值钱一样。 “看来要让玻璃真正为人接受,还需要动用一点手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第九章 上行下效 朱允炆的手段其实从后世来看非常简单。即所谓上行下效。士人之所以不用玻璃制品,是因为在真正用玉器的人看来,玻璃这种假玉属于东施效颦。要改变这一社会现状,常见的情况是自下而上。就如同几百年前瓷器进入人们的生活一样。瓷器的优势在漫长的历史时期中逐渐显露,只是这可能要花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朱允炆当然等不了这么久,那就只能采用自上而下的方式。 身为大明皇帝。不论是以什么为计算标准,朱允炆都是金字塔最顶端的人,或者至少名义上是这样。如果皇帝推崇玻璃制品,玻璃的流行自然也就会加快很多。 朱允炆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席上杯盏一律使用玻璃。朱允炆道:“朕近日得民间进献的玻璃,试用之下,这玻璃的确是巧夺天工,晶莹剔透。今日宴会,众卿家以为如何?” 皇帝如果真想问大臣们的看法,当然不会先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皇帝自己既然认为玻璃制品是个好东西,大臣们岂有不跟皇上站在一队的。一时之间,众大臣竞相夸赞起这玻璃的好处来。朱允炆意犹未尽,宴罢又即席把玻璃赏赐给几位权重的大臣。 然而,玻璃其实是宫廷内造办处的产品,许多大臣毕竟还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说这玻璃得自民间,不过皇上既然已经说出,自己又岂敢拆穿。 京中的近臣,可以说是社会关系最广泛的一群人。来访的文士富商,家人小厮络绎不绝。而这些大臣的每一次会客,都可说是给玻璃做的活广告。不消几日,就有人找到东门外一家名为“鸿福号”的商号。据说全应天府,只有这家商号售卖玻璃制品。 鸿福号的掌柜自称这玻璃是从北方运来的,若再问具体来源,那掌柜就支吾不答了。洪福号垄断了玻璃行业,随着慕名前来购买的人不断增加,洪福号的获利也一日多过一日。 皇帝从造办处拿货,完全不用本钱。这玻璃制品,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纯利润。然而从长远来说,毕竟还不是一个能长期维持下去的办法。 首先是造办处本身,因为担负着皇帝生活用品制作的职能,可以说是密布了大大小小的眼线。皇帝这次制造玻璃,就有不少大臣得了消息,心知肚明。对于这些,朱允炆没办法避免杜绝。 其次是造办处的规模有限,平时的工作量虽然称不上饱和,但也并不闲。人手不足,玻璃生产的规模也就不能无限制地扩张下去。如今玻璃的产量已经几乎无法满足顾客需求了。朱允炆仿佛看到大把大把的银子从眼前飘过,却无力挽留。 再次,生产玻璃所需的原料石英也不能无限制地供给。这个时代石英的用途,仅仅是在烧制瓷器时,添加的辅助材料而已。但如果烧制玻璃,则需要以石英砂为主料。以政府的名义大规模开采石英矿不能不引人注意。 朱允炆希望石永年能学会制作玻璃的技术,尽快斩断保安队和造办处之间的瓜葛。可惜,这门技术虽然对工匠来说并不复杂,对于出身武官的前锦衣卫们,起码也得学上个把年头。 这些天,石永年的日子,同样过得并不痛快。 从军队的试百户成为天子亲卫的队长,石永年本以为可以恢复从前锦衣卫时期的风光,又成为一个手握重权,助天行道的重臣。却没想到,上任的第一件工作,竟然是贪墨二十万两皇银。虽然说整个事件是在皇帝的直接指挥和安排下进行的。但圣上天威难测,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翻起这篇旧账。以贪墨祖庙工款的由头将自己下罪。 至于这第二件工作,说来就更令人不齿。明代重农抑商,商人不事生产,低买高卖,哄抬物价,一向被认为是百业之末,为人所看不起。虽然京城的玻璃市场是完完全全的卖方市场,只由他鸿福号一家垄断。但前来购买玻璃的士人们,也不把他这个逐利的商人放在眼里。在鸿福号经营玻璃的这几日,石永年也常常遭受顾客的冷言白眼。近几天,前来购买玻璃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不能保证现货充足。买不到玻璃的顾客发起牢骚,说得往往更难听。 石永年自幼受满瑞达的栽培,成长于锦衣卫军中。后来锦衣卫裁撤,编入军中好歹也是一个总旗大人。哪里受过这等鸟气。不得已,只能求见圣上,当面哭诉: “陛下垂鉴,微臣等愿为陛下捐躯疆场,只是再不愿做这玻璃生意了。 “石爱卿哪里话?这玻璃生意不痛快么?” “陛下的玻璃生意是极好的,只是微臣一介武夫,实在做不来。” “玻璃生意你做不来,那么兵士训练得如何了?” “禀陛下,锦……保安队自微臣以下,现有一百一十二人,个个奋发,人人善战。不敢有一日懈怠。” “既然如此,眼下保安队银联充裕,这玻璃生意不妨另行招募人手。你们保安队来做货郎,的确是大材小用了。朕另给你们指派个任务,礼部司文山行为不端,近日朕有耳闻。你既然有自信,朕便命你暗访司文山枉法的实证,你可能办到?” “陛下放心,微臣定能查清此獠恶行,为陛下分忧。” …… 礼部衙门内,正在办公的礼部尚书司文山打了个喷嚏。 司文山这个名字,只是朱允炆随口说的。实际上,朱允炆当然并没有听说过司文山有什么行为不妥之处。朱允炆记得,首日上朝时,就属此人上的贺表为最长,着实让朱允炆忍着大太阳听了好一阵。此刻朱允炆要保安队去查司文山,一半是检验保安队的工作能力,一半也是跟司文山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报复他当日的行为。 保安队的工作能力当然十分优秀,仅仅十几日之后,朱允炆就收到石永年专折呈上的密奏。而这密奏的内容,着实大大地出乎朱允炆的意料之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第十章 礼部尚书 “臣石永年细细查实,共探明司贼文山其罪有三:其一私截属国贡物。如洪武二十六年,暹罗遣使入京纳贡。司贼文山扣留白玉象牙三对、碗石十五两、真珠十五颗。又如洪武二十八年,流求先国王薨。武宁王遣使三吾良叠入京请册封袭爵,所携红珊瑚石一件、真珠十颗、皆入司贼之手,未达天宫。凡此种种,无从列举。其二私授吏员。洪武二十八年,国子学司业致仕,司贼一力保荐门生严文德、白安福二人,言司业必从此二人择。其后吏部天官果然以白安福为司业。又如洪武二十九年,天官调仪制司员外郎姚喇入户部,调令竟为司贼私扣,月余吏部又另择人选。司贼势大,竟至于斯。其三结交异人。司贼府中常有和尚僧人往来,臣密密访来,此些和尚皆不是京中寺庙的,自言皆是北方云游僧。妖僧出手豪放,所使宝钞花纹,与京中不同。此时虽无根据,但事关重大,臣不敢不奏。臣冒死探出,妖僧乃周王亲信,所以结交司贼,其意在何,臣实不敢言。…… 石永年的密奏,所有公文的格式、体制一概不用,这也是朱允炆给石永年的特权。奏折虽然不长,但满满的都是干货。其它的事情不好查证,这截留贡物的问题,却很好验证。历年诸属国进贡,都有礼单直接呈达御前,是礼部伪造不得的。朱允炆找出石永年所说的事件礼单,再与内帑中的入库记录一一对比,石永年所记录的这些礼品,果然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能做成这样的事情,其中知道内情的人必然不在少数。司文山敢这样做,背后的能力越想越让朱允炆害怕。 石永年认为,截留贡物是与天家争利,是大逆的罪行,当然放在首位。至于私授官员,最多只能算是以权谋私,而结交异人的罪行最轻,甚至都不能算罪过,充其量是行为不轨。但是在朱允炆看来,这三件罪行却是一件重过一件,司文山能控制礼部大小官员的升迁任免,必然与户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在朝六部中,若有两部结为一党,其势力就足以对大明造成很大的影响。官员结党,是历朝天家都深恶痛绝的亡国之道,眼见洪武朝欣欣向荣的背后,确是如此大的隐患。朱允炆不禁冷汗涔涔,他甚至有些同情自己的这位前世。要在怎样困难的环境下,坚持抵抗来自北方能征善战的边军达四年之久。至于石永年所说的妖僧,朱允炆当然更是也心知肚明,这恰恰是建文朝最大的忧患。 更另朱允炆感到恐惧的是,内帑中的这些物件,竟然鬼使神差地又出现了。 仅仅十日后,朱允炆命太监整理出司文山入主礼部以来,历年各属国进贡的礼单,亲自前往弘义阁内帑,打算搞清楚,这位礼部尚书究竟截留了多少贡物。然而礼单上一桩桩一件件,竟都陈列在弘义阁库房内。日前石永年奏报,自己亲自勘验出的几件缺少的物品,此刻也一件不少。 司文山敢截留贡物,弘义阁监守又岂能不知。日前见天子亲往弘义阁查点,虽然当时没有降罪,但毕竟知道事情即将败露,早告知司文山,将所截留的贡品尽数补上。此刻天子再行查验,自然是滴水不漏。有些物品司文山早变卖为财,只好另寻相似之物补上,好在番邦进贡的原物,天子从来也未见过,纵然发现有些礼物不对,也难发觉。 司文山截留贡品之罪,从此再无真凭实据。至于司文山有私授官员的能力,除了捕风捉影的几句话之外,石永年也无法找出更多证据。司文山与吏部勾结,所有官员任免的文书,既然出自吏部,当然很容易做得天衣无缝。至于结交僧人,更是无从入罪。如何处置司文山,成了朱允炆眼下头疼的第一件事。 朱允炆随口说出一个名字来,就能查出这么多问题。朱允炆甚至有些不敢想象,朝堂之上君臣一心、一团和气的背后,到底有多少暗流在涌动。自己这个表面上四海一心的皇帝,实际上还有多少权力。 司文山的诸般罪行,既然没有真凭实据。皇帝当然没有理由直接罢免司文山的职务,但平级调动,甚至升迁,却十分正常。眼下朱允炆想出的办法,是把司文山的职务调整为大学士。明初的大学士是皇帝的近臣,以侍从顾问的形式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大学士品级大都不高,却掌握着较大的权力。在洪武朝,朱元璋对这些一手提拔的大学士十分信任,他们的一个建议,往往就能决定一位高官的生死。 翌日早朝,朱允炆就宣召,礼部尚书司文山加封太子太师,仍领正一品衔,入调文渊阁大学士。司文山本来是太子少师,加封太子太师是荣誉升格。文渊阁中官员,品级以四品、五品为主。要调司文山入阁,当然不能再降为四、五品的小官。朱允炆目前所能做的,只是将司文山和礼部、吏部这些掌握着实际权力的衙门隔离开而已。至于入阁之后,朱允炆当然也不会向他问政,司文山没有了实际权力,也就不足为患,今后自己能形成对权力的绝对控制,解决司文山就简单得多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道升职的诏书,也遭到了群臣的反对。 “礼部事务繁多,臣乞陛下收回成命,臣愿在礼部为国分忧。”司文山道。 “司大人在礼部多年,熟悉礼部诸事,不宜有变,臣也希望陛下三思。”不出意外,吏部属官也站出来为司文山说话。 “礼部上下,皆仰仗司大人提纲掣领,司大人若走,微臣恐处事不周。”礼部右侍郎道。身为司文山一手提拔的侍郎官,他岂不知这封诏书的实际意思。 “陛下若缺少侍从学士,翰林院中有供奉百人,供陛下挑拣。司大人国之栋梁,伏乞陛下三思。”太常寺卿道。太常寺掌管礼乐,与礼部当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诸卿所奏,属实有理。此事暂时作罢,以后再议。”只是调动一个礼部尚书,阻力竟然这么大。朱允炆不知道,今日如果强行调动,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但必然是对自己大大不利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十一章 巡阅三军 古代封建制度下,皇帝虽然一直是名义上的一国之主,但实际的政治格局往往因为皇帝的变更而发生巨大的变化。如遇新皇年幼,影响力还不足时,大行皇帝往往会安排合适的人进行辅政。这个辅政大臣在新皇真正掌握实权之前,可以说是事实上的皇帝。既需要有足够的声望能够统领百官,又需要绝对的忠诚保证不会做出大逆的事情。 草根出身的朱元璋一直以来对国家权力都有着绝对的控制,这种百官联合对抗皇帝的事情,是朱元璋无法想象的。因此朱元璋在为皇长孙选择辅政大臣的时候,显得非常轻松随意。虽然密诏梅殷为朱允炆辅政,但实际上并没有授予梅殷足够的权力。梅殷作为宁国公主的驸马,朱允炆的姑父,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也并不足以支撑他成为事实上的皇帝,因此在当下这个时代,随着朱元璋的死去,年轻的大明王朝进入了一种奇怪的权力真空期。 对国家有较大影响力的高级官员,本来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随着朱元璋的死去,官员们看到了权力膨胀的可能性,于是这些联系迅速加强,使朝中大臣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势力集团。势力集团虽然彼此间有着权力冲突,但对于不能让实权回到皇帝手中这件事,却有着相当一致的认同。 朱元璋的思路很简单,若有人势力做大,就除掉这个人和这股势力。所谓朝臣,不过是朱元璋统治国家所用的工具而已。但这天下最难计算的,恰恰是朝臣的人心。这种群臣默契地联合起来架空皇帝的情况,朱元璋不曾预料,也未曾做过应对。 这次的司文山事件让朱允炆明确地意识到,所谓皇帝绝对的权力,只是理论上的说法而已。绝对的权力需要以绝对的实力为支撑,否则就是一纸空文。朱允炆甚至动过念头,让石永年的保安队秘密暗杀司文山,后来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司文山只是这个混乱时代的一个普通代表,杀了司文山,朝中还有五部尚书、还有九寺寺卿,落后的政治制度,不是杀个把人就能扭转的。要重现洪武朝时期,皇帝对于国家的绝对掌控,还需要增强自身的实力。如果国家军队能像忠于朱元璋那样忠于朱允炆,朱允炆当然有办法整治这一帮朝官。哪怕是一个不留地大换血,也不会带来较大的动乱。 念及于此,朱允炆突然起了视察军队的念头。 “兵部何在?” “臣兵部尚书齐泰见过吾皇,吾皇万寿。”此时的兵部尚书,是朱允炆的老熟人齐泰。朱允炆前几年监国辅政时,齐泰就是朱允炆的重要顾问和助手。 “朕问你,京军眼下有多少人马?” “回禀吾皇,京畿四十八卫,眼下只有中军十二卫满编满员,左右掖军俱不满编,共有士卒将官二十万余四千人。” “京畿卫队久不上阵了,如今战力如何?操练可有懈怠” “京畿卫队拱卫天子,一日不敢稍有懈怠。” “既然如此,十日后朕要巡阅三军,爱卿可早作准备。” “臣齐泰领命。” 得亏如今主政兵部的是自己的亲信齐泰,朱允炆可以想象,如果今天是司文山主持兵部,自己巡阅三军的愿望恐怕都要落空。 明代的军队以卫为最大编制。一卫满编满员为五千六百人。卫以下设千户、百户、总旗、小旗。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团、营、连、排。护卫京师的四十八卫,如果全部满编,有将近二十七万人。但实际上,明朝的兵户制度决定了大部分时间军队都是不满员的。随着天下平定和经济发展,军队的福利待遇和社会地位已经不如农民。落后的户口制度使得逃兵很容易在一个新的地区获得农民身份。军户只有逃额没有补充,再加上老兵的退役,如今京畿部队能有二十万人,已经是一个足够让齐泰自豪的数字了。 十日后,皇家卫队簇拥着一身戎装的朱允炆,自正阳门而出内宫,再由上坊门而出,经上坊桥、过兵桥,来到应天南郊秦淮河畔的大教场。 大教场广场,是一块方圆九百亩的土地。洪武朝整平了作为操场,专事演兵检阅所用。在大教场北,竖立着一个一丈多高的点将台。登上点将台,大教场兵士全景一览无余。 当然,那是指天气好的时候。朱允炆的这一次阅兵,就遇上了应天府常有的雾天。朱允炆自点将台望去,军士排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队,各方阵之间相去甚远,一眼望不到边。朱允炆皱皱眉,这显然与他的期待相去甚远。他想起后世的一些阅兵方式,扭头对齐泰道:“你随朕到军中走走。” “吾皇,军中煞气重,恐怕冲撞了吾皇,臣以为吾皇不宜深入军中。”齐泰对于皇帝的这一奇怪想法,直接给予了否定。 “朕乃天子,何惧军中煞气。你等随朕来。”朱允炆对心腹齐泰竟然违背他的想法,也有些奇怪,但既然来到大教场,朱允炆并不打算像其他皇帝那样,只是在点将台上走个形式就罢休。 见皇帝坚持,齐泰也不敢阻拦,只好带着兵部官员,跟在皇家之后,一起巡视部队。 军中以百户为一队,每队皆是120人。领队的百户站在队首,如果按照四十八卫的规模,该有两千余队左右。即使按照齐泰所奏报的京军人数,只有一千六百余队。朱允炆心底暗数着队伍数量,巡阅了一圈,总共只数到一千余队。 “齐卿,这人数似乎远不足二十万人。” “陛下明鉴,眼下秋收,军田实在需要人手,因此臣大胆,派遣十二卫往各军田收割。” “朕要巡阅三军,你给我打什么折扣?”朱允炆心下着实恼怒。对于国家来说,农业的确是国之根本,但是对于眼下的朱允炆来说,牢牢掌握着二十万大军的领导权,才是他能够继续为君,甚至活下去的根本。 但这还不是让朱允炆最生气的,因为他在巡阅中,还发现了更加令他恼怒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十二章 军营奇遇 明初的军户制度,带来一个士兵终身制的问题。与后世的募兵制不同,军户一经编制,服役到死,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京畿部队,在洪武初年,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士兵,但如今已经是洪武三十一年,这些士兵如今都已进入暮年,以明朝的卫生状况和医疗条件,这些五六十岁的老年士兵不仅战斗力低下,有些甚至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朱允炆稍加巡视,就发现那些明晃晃的盔甲之下,都是一些年迈的面孔。 “齐泰,这京畿卫戍,平均年龄是多少?” “回陛下,京城卫平均年龄三十五岁,都是能征善战之兵……”齐泰顺口答到,为了糊弄朝堂,也为了震慑四藩,齐泰对兵部以外的各路人士,一向都是这番说辞。不过眼前这些老弱残兵,已经明明被天子看在眼中,眼见天子神色不对,又改口道:“臣万死,京城卫戍平均已逾四十……” “四十?”朱允炆仍是不信。 “实实在在是四十七岁,兵部有各军档案黄册,陛下可命人查实。再多一岁,臣不是人。” 面对这种现状,朱允炆只能无奈的叹气,少顷,又道“你带朕到军营里去看看。” 皇帝要突击检查军营,这也大出齐泰的意料之外。然而此刻的齐泰,既有欺瞒天子部队年龄的罪行在先,更不敢稍有阻拦,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低着头引着朱允炆来到军营中。 一入军营,朱允炆就闻到刺鼻的味道。这种味道朱允炆十分熟悉,在前世一些较为落后的公厕中,就充斥着这种排泄物发酵的臭味。自穿越到朱允炆身上以来,日日居住在皇宫大内,便溺都由太监妥善处理,已经许久没有闻过这样大的臭气,不由得皱起眉头。 不过,朱允炆的随从侍卫们,倒是对这种味道习以为常。实际上,除了皇宫大内和真正的豪门望族之外,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还都没有任何卫生和环保意识。即使是应天府大街上,也不过是在街边凿出几道露天的排水渠,百姓的各种生活废水、虎子尿桶,尽皆倒入渠内,顺流向护城河中。是以天子或者较为重要的人物出门,都需要预先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而今朱允炆巡视军营,也是突发奇想,哪里来得及预作处理,因此营中臭气熏天,倒也不是齐泰的过失。 “军中向来是如此恶臭?”朱允炆问道。 “微臣万死,军士训练劳累,不修边幅,微臣马上下令整顿。”齐泰的自称已经从“臣”改成了“微臣”。 “军中人口密集,这样污浊,若是疫病滋生,恐怕会大乱。”朱允炆道:“今后军中便溺,不要积留,要运得勤些。” “微臣谨遵圣喻。” 虽然军队仍然在大教场集结还未散去,但军营并不是空无一人。军制每千户都配有医官、火绳匠、马夫等配属支援人员,这些人虽然具有军籍,在作战时也随军活动,但并没有资格参加演武、点兵等仪式性场合,今日天子巡阅,更是没有他们的份。 朱允炆随意靠近一座营房,就闻到屋内传出浓烈的烟草味道。 “这军中竟有人抽烟?”朱允炆又皱了皱眉,抬腿走入房中。与想象中烟枪围坐的场景不同,只见屋内一个长须老汉蹲在地下,摆弄着一团火堆。火势不旺,只冒出浓烟。一旁的土炕上,躺着另一位短须老汉。 “你叫什么名字,在军中任什么职务?”朱允炆问道。 那长须老汉一抬头,见到一个少年将军一身亮银盔甲,一时有些害怕,道“回……回大老爷,小人李四五,是……是本军医官。” “甚么大老爷,这是皇帝陛下!快行礼。”身后的齐泰赶紧纠正。 “皇……皇……皇帝爷爷!”李四五吓得呆了,不住磕头。 “行了行了,不用多礼了。你说说,你在这屋内干甚么?”朱允炆问道。 “回皇帝爷爷的话,他染了瘴气,已昏迷两天了。小人正在点火,设法驱除他体内瘴气。”李四五指指床上躺着的那位短须老汉。 “烧烟叶能驱瘴气,这法子谁教给你的?”面对这种明显是怪力乱神的土办法,朱允炆有些哭笑不得。 “回皇帝爷爷的话,是上任医官临走时教……教给小人的。他嘱咐小人,军中生了瘴气,此法最……最灵。” “你在此任医官,多少年了?”朱允炆问道。 “回皇帝爷爷的话,小人在此二十……二十四年。” “那我问你,若是有人高烧不退,你怎么医治?” “回皇帝爷爷的话,高烧不退,点火烧……烧烟叶子,最……最灵。” “怎么又是烧烟叶?那若是头痛不止呢?” “回皇帝爷爷的话,头痛是染了瘴气,烧……” “又是烧烟叶子?”朱允炆有些恼怒,又耐着性子问道:“百会穴是在什么地方?” “回皇帝爷爷的话,百……百甚么的,小人没听过,小人自十五岁入军中,再没有去过别的地方,皇帝爷爷说的地方,小人着实不知。” 朱允炆当然不能指望这个遇到疾病只会焚烧烟叶的老汉能懂得甚么西医理论,但即使是最粗浅的中医穴位,这老汉也是全然没有听说过,不能不让朱允炆有些惊讶。 “你在何处学医?师从甚么人?” “回皇帝爷爷的话,小人不曾学过,也没有什么师从。” “既然没有学过医术,如何能在军中为医官?” “回皇帝爷爷的话,小人自幼跛脚,十五岁来军中时,那大老爷说了,说小人上阵跑不快,要害同袍性命,只合在后军中做个医官。打发小人来这。” 朱允炆扭头对齐泰问道:“军中的医官,都是不宜上阵打仗的军户?一点医理都不明?” 身后的齐泰早已是冷汗入柱,见天子问话,硬着头皮答到:“回陛下,军中苦重,是以没有郎中愿意来军中充任医官,微臣无奈,只好……” “混账,这样草菅人命的医官还不如没有。”朱允炆大怒。 “陛下教训得是。微臣万死。”齐泰扑通跪倒。 在这间营房中,朱允炆对这个时代军队的医疗水平有了最直观的认识。 京城太平三十一年,京师卫戍也就闲置了三十一年,三十一年的骄纵,当然足够把一支军队从横行天下,一统乾坤的虎狼之师,变成如今这样一支老弱满营、疲弱不堪的废物部队。 前世的靖难之役,这重兵拱卫的应天府,何以不作任何抵抗,人人只想开门投降,这其中的原因,今天的朱允炆总算明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十三章 宫中召对 朱允炆校阅三军的第二天,就有太监通传,兵部尚书齐泰请求觐见。 “这齐泰,朕昨日才训斥了他一番,怎么又来?”朱允炆还没有从视察军队带给他的震撼与气愤中解脱出来,心底不快:“既然来了,就叫进来吧。” “吾皇啊……”齐泰是跪着挪进来的,脸上还挂着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东西:“微臣齐泰有负天恩,治军无状,微臣万死!……” “齐……齐卿请起,不必过于自责。”朱允炆见齐泰这般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微臣伏乞陛下垂鉴,如今京城军士老迈,微臣实在也没有法子。臣私想京畿若有流寇作乱,不过啸聚百人、千人。军士虽战力不行,然则二十万卫队,便是一人啐一口唾沫,淹也教贼人淹死了。” 校阅三军之时,人多眼杂。这些言辞齐泰是万万不敢当众说出的。如今来到内廷,齐泰有两个目的。一是向皇帝诉苦,让皇帝理解自己的难处,籍以减轻处罚;二也是为君宽解,军队虽然并不如皇帝想象的那么兵精马壮,然而在齐泰看来,保卫京师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齐泰这话,倒让朱允炆想起了后世一位败军之将的抱怨。朱允炆道:“卿岂不闻兵败如山倒的道理?若是二十万头猪,贼人可能三天也抓不完。但二十万老弱残军,如遇强敌,一击即溃,且不论有多少乞降,就但是军心散乱一项,若是溃军营啸,杀官逃命,不知就要引起多大的乱子。” “陛……陛下教训的是。方今军户俱是先皇一统天下时所定,年纪老迈,实在是……是必然之数。”眼见皇帝并不认可军队的战斗力,齐泰又诉苦起来。 制度的弊病,当然不能算是官员的责任。朱允炆有火,一时也不好向齐泰发作。顿了一顿,又道:“那么依卿看来,这军中医官多不称职,齐卿也是不得已的,没有半分责任? “臣万死回禀陛下,如今天下太平,百姓乐业,军中实在劳累苦重。郎中、马夫、工匠之流,只贪一己私利,实无几人愿投效军中,报答国家。这些宵小携技自重,着实可恶。” “业者贪利,若是军中给足了银两,岂有不愿投效军中的道理?” 齐泰闻听此言,泪眼中突然泛起一阵亮光:“陛……陛下愿意增拨军费,微臣替军中二十万儿郎叩谢陛下天恩。” “齐……朕何时说过增拨军费?”朱允炆怒道:“好你个齐泰,你来找朕哭穷来了是不是?”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齐泰见天子动了真怒,哪敢再多说一句,只是不住叩头。 军费用度,朱允炆早就了解过。如今二十万大军除去军屯自给的部分,每年还需要从国库中拨粮一百万石,拨银五十万两。兵部每年上报军服、营房、武器折损,还需要工部、户部再调拨铜铁、木料、布匹,派遣工匠,出工出料,更是无从记数。 朱允炆沉吟良久,对太监道:“叫黄子澄来宫中,朕有事商议。” 黄子澄的宅邸虽然离皇宫不远,但太监传召,这一来一回,也耗费时间,加之入见天子,礼仪有度,梳头更衣,不在话下。到黄子澄来到宫中,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中,朱允炆的气也消了大半,叹息道“齐卿平身罢,军中涣散,不全是卿之过。” 陛下巡阅三军,黄子澄是文臣,并没有随皇伴驾。但天子在营中大发雷霆之怒,早传遍应天官场,黄子澄也有所耳闻。此刻来到殿内,见齐泰侍立阶下,双眼红肿,面带愧色,对于发生了甚么事,也猜到七八分。当下说道:“陛下,京营军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齐卿、黄先生,二位一向是朕倚重的肱骨大臣,京军涣散,是多年积弱,朕知道齐卿也有难处。”顿了一顿,朱允炆又道:“二十万大军日日要吃饭、要操练。齐卿之劳,已属不易。” “陛下垂鉴,体恤臣下。臣齐泰不敢不对陛下实言。军屯操劳。如今卫队十日一练、三十日一操。臣……” “十……十日一练,打得甚么仗,你……”朱允炆怒气刚平,又待发作,终于还是强行忍住,续道:“朕有意裁撤京军,不知二位卿家以为如何?” 齐泰闻言,大为震动,面若土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听黄子澄道:“回陛下,臣以为裁撤京军,首先不可,其次不行。” “所谓不可,理由有三。其一京中无军,若是京畿生变,陛下一时无可用之军,从地方调兵,耗费时日,恐怕不及;其二地方兵马,若闻京中无军,恐怕各自拥兵自重,以致不听天子令,割据一方;其三者藩王势大,若京中无有能战之力,恐怕生变。 见皇帝没有说话,黄子澄又续道: “所谓不行,理由也有三。一则兵士遣散,乍失了糊口的营生,恐怕为祸地方,甚至落草为寇,为乱不小;二则刁民眼见兵士尽皆遣散,恐怕大胆起来,没有京营镇守,应天府衙恐怕难以管理。三则…… 黄子澄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道“三则京内外大臣,尤以工部、户部,每岁参与兵部工程,当中有污秽肮脏之处,臣不敢妄言,但臣闻国库所拨兵部之银粮,漂没竟达两成。国库距京营不过百里,这漂没银粮,臣实不知去了哪里。但若陛下降旨裁撤京军,臣恐怕朝臣必然群起反对。” 对大臣的、结党,朱允炆从司文山案中已经可见一斑。朱允炆认为治军的是自己的近臣齐泰,应当不至于和其他朝臣那样同流合污。但听黄子澄所言,恐怕这军队也不是干净的地方。 齐泰闻言,又赶紧叩头:“陛下明鉴,户部、工部所拨银粮,向来不足。至于漂没银两到了哪里,微臣是断然不知的。” 黄子澄也道:“齐大人一心为忠。此等事情,微臣敢担保齐大人是万万不会参与的。然而兵部不是齐大人一个人的,这左右郎官、员外、主事,人心实在难测。” “微臣用人不察,以致祸端,微臣万死。”齐泰已是面如死灰。 “唉!罢了,兵部属员皆是吏部保荐征调,吏部既然烂了,这大明官场,已不知烂了多少,卿岂能独立。”朱允炆不愿再追究齐泰的罪行,毕竟齐泰已经是大明朝如今少有的清正了。又对黄子澄问道:“依卿所言,这京军是万万裁撤不得了?” “回陛下,裁撤京军恐致大患。不过,微臣倒有另一个建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十四章 君臣斗法 “微臣建议,京中军士不可一次俱裁。陛下若要重整军务,可以分为三步。这第一步,是裁撤冗军,使军中年老体弱者归家为农,而留任精壮之士。如此一来,朝中阻力相必小得多,也可撙节钱粮,用以募兵。这第二步,便是请陛下在民户中募集适龄兵勇。待募兵训练有素,渐成气候,可以独当一面之时,再行这第三步。第三步,臣以为强分军民户,实不妥当,难保万世太平,若陛下手中有一支精锐募兵,大可以废除这军户制度。” 黄子澄这一番侃侃而谈,并不是临时起意。其实,对于军中弊病,齐泰早和黄子澄商量过,共同定下这三步战略,只是一直还没有来得及奏报皇上而已。 “黄先生所言甚善。”对于黄子澄提出的这三步战略,朱允炆也颇以为然。又问齐泰道:“依齐卿看来,京军中三十五岁以下者,再祛除身体不佳没有战力者,还能剩下多少?” “回陛下。京军若真整编,只留三十五岁以下能征善战者,臣恐怕只有三万人了。” “三万便三万,留三万精兵,胜过二十万酒囊饭袋。” “陛下,若是京军整编为三万,恐怕也会招致朝臣反对,此议虽好,微臣以为却可能仍然无法实行。”黄子澄仍然有忧虑。 “爱卿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道理?”朱允炆道:“一群人在一个屋子里。有人想要拆掉窗子,别人不会同意。但那人如果说要拆掉屋顶,别人多半会妥协,允许他拆掉窗子。” “陛下之言,令臣茅塞顿开。”黄子澄道:“所谓取法于上,仅得为中。” “黄先生果然大才。这裁军文书,就请黄先生代拟了。”朱允炆微笑道。 “臣遵旨。” 翌日早朝,朱允炆就颁布了裁撤京中所有禁军的诏书。不出意料地,引起了诸大臣的反对: “臣冒死启奏,京军乃国之重器,保卫京师安全。万万裁撤不得,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启奏,京军裁撤,或将引致京畿地方流寇四起,届时朝廷无御敌之兵。” “陛下,京军裁撤,二十万二郎变作流民,京畿哪里来得那么多田地供养他们。” “臣乞陛下收回成命。” 大臣们乌泱泱地跪了一起朝堂,皆言“臣乞陛下收回成命。” 面对群臣的这种反应,朱允炆道:“朕岂有不知诸卿说的这些弊病。然而京军大都年纪老迈,军容不整。倘若真的有流寇作乱,京军能保证京畿无虞么?” “臣启奏陛下,京军虽多老迈,仍有数万年轻将士。流寇若起事,必然可保京畿安全。”兵部右侍郎答道。 陛下询问军务,当然应当由兵部尚书齐泰作答。但今天不知怎地,齐泰竟然一言不发。右侍郎见上司不发一语,只好由自己来回答。 朱允炆闻言仍是眉头紧锁:“那依卿之见,除了几万年轻将士,余下的老弱残兵,留着何用?” “这……臣……臣惶恐。”兵部侍郎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朝堂之上一时一片寂静。思衬良久,户部尚书才缓缓出班。向天子作了一揖,道:“陛下垂鉴,老弱残兵在营中无用,好过散入百姓中为祸。” “兵士归了民户,俱分给田地,奖励耕种,如何能为祸?”朱允炆道。 “臣启陛下,京畿地方田地,俱是有主之田。实在没有更多田地分给兵士们了。” “那么军田呢?裁撤了京军,所屯军田就不必保留,可分给诸将士用。” “禀陛下,如今军中屯田,远远不能满足军士吃喝用度。每岁仍需户部拨粮一百万石。去年的拨粮折子,还是陛下作皇长孙时,替先皇批阅的,陛下应当记得。” “朕当然记得。一百万石,占了国库粮食岁入的十分之三。这些老弱残兵上不得战场,朕还要花银子、花粮食供养着他们,这可合理?” “这……”户部尚书也吃了一瘪。面前这个精明强干,雷厉风行的新皇,让久居官场的户部尚书有些无法应付。 皇帝作为封建制度下国家的主人和唯一合法统治者,虽然这个新皇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掌控这部国家机器的运行。但群臣要想联合反对皇帝的做法,最好的手段当然还是师出有名,在朝堂上直接驳倒皇帝。眼下群臣都觉得,皇帝的做法虽然有问题,但却自圆其说地滴水不漏。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攻击点。 “臣刑部启奏,臣也觉得,陛下以天下粮供养京军这不合道理。但臣以为,裁撤京军,若致兵士作乱,甚至落草为寇,这更不合道理。臣乞陛下,两害相权,应取其轻。”眼见兵部侍郎、户部尚书都败下阵来,刑部堂官硬着头皮出班启奏。 “爱卿所虑甚是,如何使兵士不致作乱,请诸卿为朕出个主意罢。”朱允炆把皮球踢了回去,这是大臣们没有想到的。 皇帝要一个主意,百官再行启奏,若是替皇上出了这个主意,那么裁军没有了后顾之忧,京军是必然要裁撤的了。然而裁撤京军,对朝堂官员来说,等于是少了许多可以捞油水的手段。其实百官能够入得天子朝堂,掌握一方政事,又岂会没有能保证军士不会生乱的办法。只是一时之间,谁也不管说出。朝会就此僵住了。 黄子澄环顾左右,知道该自己出场了: “臣翰林学士黄子澄启奏。臣有三策,可保军士不致生变。” “爱卿有何良策?” “其一,二十万大军不可一次尽撤。臣启陛下分批裁撤。其二,所裁撤之军士既然京畿已经无处安置,不如散入全国,拣人少田多之地分给田地,既可充实地方,又可避免军士结伙。其三,军中能征善战者,散入地方,若是生变,危害最大。臣乞陛下保留能战之兵,不必尽数裁撤。” 黄子澄的裁军思路,其实恰恰是昨日朱允炆、黄子澄、齐泰三人共同商讨的结果,可以说,这才是朱允炆的真实意图。但如果直接以此方案下召,朝臣多半仍会讨价还价,导致此方案仍然难以实行。如今,群臣见识过了朱允炆“一次性全部裁撤”的激烈诏书,眼见黄子澄给出了折中方案,纷纷上奏称善。 “臣以为,黄大人所言,较为稳妥。” “启奏陛下,黄大人三策,当可保裁军无虞。” 眼见许多朝臣都赞同黄子澄的方案。朱允炆才道:“既然如此,就依黄卿家所言。着黄卿家再行拟定裁军诏书,兵部、户部、太常寺尽早议定具体措施。” 相关官员一齐道:“臣,遵旨。” 下得朝来,朱允炆和诸官员心中都是一喜。诸官员喜的则是,终于让皇帝的激烈诏书没有能够按“原计划”实行,分批裁撤,为自己争取了时间,也算让皇帝知道了朝臣联合起来的厉害。而朱允炆喜的则是,自己的裁军终于要付诸实施,改造大明国的雄伟计划走出了坚实的第一步。而且经过这件事情,朱允炆意识到自己对国家主政大权的把控程度,实际上并不像原先想的那么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十五章 南越巨变 从朝堂上下来,本已经到了朱允炆用午膳的时间。朱允炆很反感前世皇帝那一套华而不实的传膳制度,午饭吃的极其简单。但饭吃到一半,却接到了传令的紧急奏报。通常来说,上达天听的奏章先要上呈司礼监,再由司礼监承报天子。司礼太监每日申时奉上奏折,断然没有在天子午饭时进行打扰的道理。除非,这奏折内容真的十分紧急。 显然,现在这一封奏折就十分紧急。按礼制,奏折应由专门的师爷工整誊写,封皮署明上奏的官员职位。但这封奏折的封面只写着“臣赵文栋谨奏,万急。”,不仅没有官职,字迹也十分潦草,朱允炆眉头一紧:“这个赵文栋,怎么把草稿奏上来了。”不过,看了奏折内容,朱允炆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臣南宁知府赵文栋万死禀奏陛下,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初二,南越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胡贼季犛欲行篡逆事,竟强迫南越国王陈日焜迁都清化。南越王密遣使节求救于臣下。臣下私以为南越国王忠于大明,每年对我大明均有供奉,进贡颇丰。加之胡贼猖乱,而臣去天听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是以未及禀明陛下,匆忙领所部三卫兵马入南越国助陈日焜剿灭胡贼。臣未料到胡贼猖獗竟至于斯,竟敢半路截杀臣所率天兵。臣所领兵将仓促之间,被胡贼兵马尽数打散。战死三千又余,余兵尽皆溃散。有此大败,皆臣一人擅专之过。臣侥幸逃回南宁府,得知胡贼竟废南越国王而自立。自称甚么辅政该教皇帝,国号大虞,年号圣元。臣自知再无颜为官,今臣自裁后,伏乞陛下不要降罪于带兵官吏。…… 南越胡季犛篡位,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明初对外关系的一件大事。大明朝旗帜鲜明地宣布胡季犛为篡逆的反贼,支持陈氏子孙复辟为南越的国王,为此还发生了著名的明虞战争。作为宗主的明国对于这个每年入贡,向大明称臣的陈氏王朝给予帮助,是这个时代明国人,上至天子,下至知府各级官吏理所当然的选择。不过,穿越者朱允炆有他自己的想法。 用过午膳,朱允炆就秘密传召黄子澄、齐泰、石永年入宫议事。向诸臣传遍了赵文栋的万急奏章,朱允炆就问道:“此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黄子澄道:“禀陛下,臣以为,胡氏作乱,赵文栋大人的处置虽然冒失,但只有统兵不当之罪,没有擅专之罪。怀柔小邦,是先皇定下的国策。赵大人以策行事,并没有什么过错。只不过统兵经验不足,对南越实际情况掌握也有限,以至于折损了兵马。” 齐泰也道:“禀陛下,臣认为黄大人所言有理。平心而论,若是臣下当时身为南宁知府,南越王告急,上奏朝廷一来一往需耗费数月,臣也会领兵助陈氏平叛。但臣有自信,天兵所在,必将胡贼剿灭,断然不会有此大败。” “依两位爱卿所见,赵文栋没有擅专之罪,那么统兵失当之罪,又该怎么算?” 黄子澄道:“禀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赵文栋一介文官,原不懂得许多兵法。只是事出突然,不得已领兵出征而已。如今虽然遭遇大败,但赵文栋已经自裁谢罪,臣以为……”见朱允炆神色无异,又接下去续道:“臣以为,陛下此时如再治赵大人兵败之罪,恐怕令天下将领寒心。依臣愚见,陛下若是不治赵大人的罪,反而表彰赵大人捐躯为国的行为。倒是可以激励天下官吏士卒,为国尽忠。” 齐泰却道:“此议微臣以为不妥。赵文栋毕竟兵败,使我朝廷三卫尽数折损。倘若再行表彰,岂不让军中儿郎们寒心。难道哪位将军折损的兵马多,哪位将军便受朝廷表彰?” 朱允炆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石永年,道:“今日你三人是奉密诏议事,既无史官笔录,也不必拘礼。石永年,你有什么想法?” 石永年虽然是天子的保安队长,但毕竟不是正式官职,也没有品级。在黄子澄、齐泰这样的国家重臣面前,本来是没有说话的资格的,是以一直不敢开口。但皇帝既然这么说,石永年也就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臣以为,对赵文栋治罪也不好,表彰也不好。” 此言一出,黄子澄便道:“陛下要你说你的看法,你是来打太极拳,和稀泥的么?” 不过,朱允炆倒是对石永年的想法很感兴趣,对黄子澄摇了摇手,又对石永年道:“说下去。” 石永年续道:“既然两相为难,不如既不治罪,也不表彰。臣以为,陛下对赵文栋事件没有态度,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朱允炆闻言,眼前一亮。石永年获得满瑞达的大力推荐,朱允炆一直视石永年为一个变局者。然而学制玻璃不成,售卖玻璃也缺乏能力,朱允炆对石永年的期望一次次落空。查访司文山,虽然帮朱允炆抓出了大鱼,但朱允炆既然动不得司文山,石永年的这一桩功劳也没有对朱允炆有什么实质上的帮助。如今石永年能给出这种意见,朱允炆又要重新评估石永年的能力了。 对于朱允炆神色的变化,齐泰很快就察觉到了:“石大人此议,臣不敢苟同。赵文栋是一方知府,领三卫出征,落荒而逃甚至自缢。朝廷岂能没有表示?” 黄子澄也道:“这样为国尽忠的一方大员,是要青史留名的。陛下没有态度,教史官如何书写?是列忠臣传还是贰臣传?” 朱允炆闻言笑笑,又向石永年道:“你说下去。” 石永年道:“臣以为,朝廷对赵文栋的态度,决定了朝廷对南越国的态度。若是表彰了赵文栋死战之功,那就是说赵大人这一仗该打;若是治赵文栋带兵不力之罪,那就是说赵大人这一仗不该输,而是该赢。不论是赏是罚,都是朝廷摆明了视胡季犛为乱贼。则胡贼必然死战我明国,眼下时局不稳,若再起边患,不知要耗费多少兵力物力,以致国力日笃,甚至生出大变。” 齐泰闻言大惊:“依石大人之见,难道不剿灭胡贼,甚至承认这个甚么大虞国?胡贼杀我数千儿郎,竟要向胡贼求和?我大明威严何在,天子威严何在?” 黄子澄也道:“臣以为,向胡贼求和断不可行。且不说我大明岂惧边乱小贼,就是乱贼当真势大,我等唯死战耳,万万不能求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十六章 南越巨变(二) 黄子澄和齐泰都是通过明初科举考试选拔而来的优秀人才。在短时间内完成对于既定题目的命题申论作文,是他们这种文人自幼开始练习的看家本领。但这种命题申论作文的评判标准,只能是以明朝尊崇的儒学作为大纲。 而这个时代的儒学,既不是先秦时代孔孟真正的思想,也不是后世经过扬弃之后的国学思想,而是一种在千年历史中,因为各种原因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思想体系,当中实际上夹杂了许多私货。 但穿越者朱允炆的脑筋要活络很多。石永年的话更是给了朱允炆很大的启发,实际上,就连石永年此刻也没能想到,皇帝处事的圆滑与变通,有多么出人意料。 朱允炆并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意见,而是对三位大臣道:“诸卿的建议都是忠君爱国的肺腑之言,兹事体大,朕还要再想想,诸卿回去罢。”又扬头看了一眼石永年:“你留下来,朕还有事情跟你说。” 黄子澄、齐泰还待再言,但皇帝既然发话送客,也不好再强行留下。只道了告退便离开了,屋内就只剩下朱允炆和石永年二人。朱允炆道:“查司文山一事你有功劳,但未免打草惊蛇,朕不便给你记功,希望爱卿不要介怀。” 石永年闻言赶紧道:“臣只知道忠心为君分忧,又岂会在乎功名利禄。” 朱允炆点点头:“那玻璃如今卖得如何了?” 朱允炆虽然承诺过石永年另行派遣人手来做这行商坐贾的事情,但是实际上朱允炆能真正信任的人极少。保安队要训练、又要开展各种侦查活动,所需经费甚巨,又无国库拨银,实际上还是照常向造办处领取玻璃制品。朱允炆近期忙于整顿军务,已无暇去造办处了解玻璃的产量。 “禀陛下。玻璃生意确确实实一日好过一日。眼下京中的达官显贵,甚至富裕的士绅财主,都是陛下鸿福号的客人。每日获利,除保安队用度以外,现还有存银二十万两。” “哦?前些日子你不是还抱怨不愿意卖玻璃嘛?” “禀陛下,保安队一百一十二人,人人皆不愿做这商贾勾当。臣想了个法子,每旬对保安队的训练成果和办事效率进行考评,考评入末流的十人,便……便罚他们作十天的商人。为陛下卖十天的玻璃。” 石永年说完,偷偷望向朱允炆。这贩售玻璃虽说不是什么正经营生,但毕竟是天子交代的皇差,如今把皇差办成了惩罚手下的手段,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因此大发雷霆。 朱允炆终于还是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啊哈哈,爱卿此计大妙。”朱允炆当然不会介意这事,相反地,倒是对石永年更多了一些好感。穿越者是孤独的,日常接触的权臣贵胄,甚至宫内的侍卫太监,哪个不是满口儒家礼教,事事格物穷理,原则性虽强,变通则不足。在朱允炆的眼中,石永年这个出身军户的前锦衣卫,行事和想法更像是自己的知己。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恍惚觉得,石永年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是一个穿越者。 顿了一顿,朱允炆终于进入了正题:“眼下南越发生如此巨变,虽然有赵文栋冒进之过,但三卫士卒就这样一击即溃,也足见咱们大明士卒久疏战阵。” 石永年道:“京中军也是一般,臣原先在军中时,大军十日中倒有六七日在屯田种地,只有一日的操练。臣大胆揣测,京中这许多军士,恐怕无法抵挡五万精锐之师的攻击。 早朝上裁军之争,石永年还并未听说。石永年虽然得皇帝信任,但是却并没有实际官职,自然没有列班入朝的资格。 朱允炆心下一动,问道:“朕意裁撤老弱,发往全国安置,止留三万精兵。爱卿以为如何?” 石永年想了想,道:“禀陛下,裁撤老弱,的确有利军容整肃。但此议可整顿京军,却不可整顿大明。”见皇帝神色无异,又道:“京中军士,仅占我大明全部军士的三成。京军裁撤,可以发往地方安置。然则地方军队,也大都疲弱不堪,若要依照此法办理,臣实不知该如何办理。二者,裁撤老弱军士,所涉牵连甚广,朝堂之上,想必阻力甚大,臣恐怕,难以实行。” “此时不劳爱卿挂心,今日早朝,此议已成。” 石永年也是一奇,军队和各部之间的牵连,石永年久在军中为官,又岂能不知。至于皇帝用了什么手段让朝臣就范,石永年心下颇为奇怪。但皇帝既然不说,自己怎么敢去问皇帝。反正保安队如今耳目众多,朝堂上人多眼杂,自己想知道今日朝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消三日便可查得不离十。当下只叩头道:“陛下雷厉风行,臣万分佩服。” 朱允炆又摇头道:“然而裁撤冗军,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拍了拍石永年肩膀,示意石永年起身,续道:“军中的情状,爱卿比我更了解。只要军队还是这支军队,钱粮还从国库中输运,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就没办法断绝,军队也就没办法形成真正的战斗力。” 石永年似乎听出了皇帝话中的意思,问道:“陛下有意另设新军?” 朱允炆缓缓点头,道:“不错,朕意设置新军。眼下军户俱登记在册,兵痞横行。这新军人选,朕意从百姓中征召。” 石永年闻言却是脸色大变:“陛下,国家承平,若强征民力,摊丁入伍,恐怕对国家不利。” 历史上,每逢天下大乱,各割据政权都会从所辖地区强迫壮丁入伍。对于百姓的祸患,往往需要天下安定之后几十年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到战前水平。是以天下大定之时,大多采用固定的军户制度。如今天下刚刚安定不过二三十年,民力十分有限,再强行征召百姓入伍,后果实难预料,甚至可能激起民变,难怪石永年会紧张。 “石卿会错意了,朕不搞强征那一套。”朱允炆笑笑:“一则此次征兵,完全自愿。眼下咱们贩售玻璃,也算得颇有积蓄。大军养不起,养一支小部队还是不成问题的。二则兵贵精不贵多,关键在于兵器。三十手执利剑的士兵,胜过一百赤手空拳。这道理,石卿可明白?” 在后世,随着热武器的发展,士兵逐渐因所使用的武器不同而分化为不同的兵种,兵器水平越高,兵种也就越多。但在明代初期,长矛是绝大多数军队的制式武器,由于技术的不发达,火枪尚未大行于世,就连弓弩射程也有不足,弓弩兵在遭遇战中往往还因其武器处于被动地位,配备也很少。这些道理,石永年一时并不明白,只是礼节性地回答:“陛下之言,对臣如醍醐灌顶。” 朱允炆笑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哦对了,还有一件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十七章 高手匠人 “朕要你在京郊保安队营中,拣最机密的所在,腾出一座屋子,另外在民间访查锻造铁器的高手匠人,请到营中。” 石永年疑惑道:“陛下如需兵器,教兵部调派便是,又何必另外找人铸造。” 回应他的,是朱允炆常见的微笑:“那些大刀长矛,也算是兵器?”顿了顿又道:“不过此事机密,不可泄露。对外你只说是鸿福号招募匠人,为中都修葺祖庙便可。” “请陛下放心,此事容易,臣必能办妥。”石永年当年随满瑞达进出禁宫,对朱元璋十分熟悉。眼前这个新皇,与老皇爷大大地不同。老皇爷是喜怒不形于色,这位新皇,却时常挂着和善的微笑,让人感到亲近。虽然常有奇怪想法,但言辞亲切,对自己显然十分器重。 眼下这两件差事,第二件可以说十分容易,石永年回到营中,就安排手下去查访工匠。不消天黑,就带回了五六个京中有些声望的匠人。但这皇帝要的屋子,却有些不好办。 京郊这座城寨,原本只是一个独立的院落。石永年着手整修,又在西首建起联排的房屋,作为保安队的宿舍。原先院落坐北朝南的正房,如今是保安队的正堂,兼作会议室使用。西厢房位于正堂和宿舍之间,如今成了仓库,保安队的银两粮食,都贮存于此。东厢房以东是一片空地,日常作保安队操练之地。 保安队的规模虽小,却个个行伍出身。如今这小院,宛然便是一个小型的军营。如今陛下要一个独立的屋子,石永年想来想去,只有把正房腾出来。反正保安队人多,不消一个时辰就把正房收拾一空,会议室暂居东厢房。 翌日清晨,朱允炆就着便装来到京郊。保安队中个个都是聪明人,虽有不少曾见过皇帝的,但眼见皇帝并无銮驾,也未着龙袍,身畔又有昨日才招募来的工匠们,显然皇帝不欲对工匠表露身份。因此保安队个个作揖鞠躬,却不去行那三跪九叩的大礼。 “这些就是你请来的匠师罢?”保安队虽然没有盔甲,但仍旧改不了任锦衣卫时的毛病,平时也是个个身着丝绸白袍,华贵异常。眼前这五个汉子却是一身灰粗麻布,在锦衣横行的院落中显得格格不入。朱允炆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们。 石永年见机极快,回应道“正是他们。小的昨日访京中匠户中能手,得此五位能人。”又对匠人们道:“这位便是我们东家老爷。” 匠人们常常受雇于人,懂得规矩,虽见朱允炆年幼,但毕竟是金主,于是纷纷拱手道:“见过东家老爷。” “很好”朱允炆道“你们随朕……随着进屋吧。” 朱允炆下的旨意,是“腾空一座屋子”。石永年执行的倒也坚决,屋中非但没有多余陈设,甚至连一把椅子都找不出来了。连中堂带东西耳房,可谓家徒四壁。 朱允炆见状,也不以为意,只问匠人道“你们叫甚么名字?” 较年长的那位道:“我叫王,兄弟们抬举,送我一个王铁手的名号。祖传的铁匠手艺,到咱这代,已经是第五代了。不瞒东家说,京中论起打铁,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说着环顾其余四人,似有询问之意。 那四人显然对这一表述十分赞同,纷纷道:“铁手大哥的手艺,咱们兄弟都钦佩得紧。” 朱允炆眉头一皱,王铁手却好似没注意到一样,只是哈哈一笑,又续道:“鸿福号这是为官家干大工程,兄弟我早有耳闻。东家老爷发大财,也教兄弟发发小财。” 朱允炆缓缓道:“那,我要是不用你呢?” 王铁手又是哈哈一笑:“不瞒东家,兄弟在应天府中,还是有些势力的。这京城铁匠,若是没有兄弟点头,恐怕东家一个人也雇不到。” 这已经是裸的威胁了,朱允炆好歹一朝天子,听到这种威胁,不怒反笑,扭头对身后的石永年道“这就是你找来的工匠?” 石永年心下惴惴,见朱允炆怪罪,急忙道“这个……手下人找来的,我实在不知。”见朱允炆挥一挥手,石永年转头对王铁手正色道“我们东家不用你了,请回吧。” 王铁手冷哼一声,道“少年人,这京城重地,可没得后悔药可吃。雇不到匠人,延误了官府工程,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石永年的手下,也都是见事机敏之人。见这王铁手越说越不成话,当下便跃出二人,一左一右地架着王铁手,要送客出门。 “滚你奶奶的,老子自己会走。爷爷在三山街口等着你们来求我。”王铁手甩开二人,口中兀自骂骂咧咧。 见王铁手被赶了出去,那其余四人也不敢再做这鸿福号的生意,纷纷向门口走去。 “你们几个且站住,东家又没有赶你们走。”石永年赶忙叫道。 一人道:“掌柜的还不知道,如今你闯下大祸哩!” 另一人道:“那王铁手识得应天府的差官。恐怕不日就会来寻仇。掌柜的想继续做生意,恐怕要改一改字号,另择新宅了。” 朱允炆笑问:“那么你们也不愿意作我家的这笔生意了?你们还没听我说这生意是甚么。”闻朱允炆又挽留之意,石永年的两个手下又回转来,堵在门口。 先头那人见状道:“东家给条生路,放我们离去罢。今日若是做了您府上的生意,恐怕明日就会给应天府衙门拿了去。” 石永年哼了一声:“应天府衙门有什么了不起。我家若不是识得朝廷重臣,怎么能拿得下这官家的生意?四位请想一想,是应天府衙门大呢,还是朝廷大?”朱允炆不欲泄露身份,石永年只说是认识朝臣。这也不算是诳语,显然,这位东家不仅识得朝臣,而且满朝文武识了个遍。 “掌柜的识得朝臣,我们却不识得。”那匠人仍是不肯,道:“鸿福号有贵人庇护,我等市井小民,今后又如何斗得过那王铁手。总之,你家这笔生意,小人是万万不敢沾手了。” “那么如果,我不是要跟你们做短期生意,而是要你们作长工呢?”朱允炆又笑问。 “长……长工?”明初的手工业虽然繁荣,但除非是兵部这样需要大量打造铁器的地方,否则大都是短期雇佣工匠。见东家要雇自己作长工,那工匠一时有些错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十八章 长期佣工 “不错,我要长期雇佣你们。”朱允炆正色道:“不仅雇佣,今后你们的衣食住行,都由我鸿福号负责。若你们愿意,今晚就可搬来这里。我鸿福号有伙计上百,又有高人护佑。住在我鸿福号大堂,总不必害怕这王铁手寻仇了罢?” “东家稍后,容我们商量一下。”那工匠回身与其他三位工匠小声商议了一阵,又转过头来,问道:“请问东家,做鸿福号的长工,等到中都大工程完工后,我等没了活计,可还养着我们?” “你们不必去中都,”朱允炆摇了摇头,笑道:“中都的工程,我已安排了当地匠人去做,你们就在这间屋内作活,这活计源源不断,只要你们愿做,恐怕不会没有。” 中都修葺祖庙的工程,其实早已经转包给李祥记,这种转包虽然大明律并未明令禁止,但毕竟涉及克扣工款,因此石永年和李祥记的掌柜,都对此事秘而不宣。李祥记自己就养着一批工匠,当然不必另行雇佣。因此对于这些内幕,匠人显然并不清楚。 “在这里?这哪里有匠炉?”工匠有些茫然。 “眼下还没有,不过,的的确确是在这里。若你们受雇于我,这第一份差事,便是在这里建起一座匠炉。”朱允炆答道:“不过你们放心,这建炉所用的陶土青砖,以及所需的铁锤铁砧等一应器具,都不需要你们来出。若是你们有趁手的家伙,想要带来,当然也可以。” “小的妻女都在城中,若是长期在此,恐有不便。”较年长的一位工匠说道。 “老师傅好福气,已然娶妻生女了。”朱允炆闻言一笑:“你们若来我鸿福号,有妻室的皆可搬来。我教掌柜的给你单找一间屋子,你可与妻女日日享天伦之乐。”又扭头问其它几名工匠道“你们可曾娶妻?” “回东家老爷,只有陈五哥有妻室,我们三个,仍是光棍三条。” 这里的宿舍,是石永年按照百户的标准建造的,每排十间联排屋舍,一共五排,士卒们四人共住一间,尚有大量空余。朱允炆曾来视察过几次,心里十分清楚,于是道:“不妨不妨,迟早会娶妻婚配的。我们这里空屋很多,你们想住,也可以找一间来。” “那么,东家愿意给我们多少银子?” “每月十两,年底双薪,如何?” “东家老爷,小的许是听岔了,您可是说,每月十两?那可是一万铜钱。”匠人闻言,有些吃惊。(见文尾注) 石永年也有些吃惊,这少年天子毕竟不知物价,一个工匠当然不值这么多银子,急忙说道:“东家,这匠人每月给三两月钱,已可算得是优渥了。又……” 朱允炆摆摆手,拦下石永年的话,续道:“你没有听错,我说的就是十两。我知道,你们平日打造菜刀农具,日造得一把,也不过卖得几百文钱,抛去铁料支出,用具的损耗,每月能收入两三千铜钱,已是不错的年景。所以你们不信我会给你们十两,是也不是?” 朱允炆当然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对于市井百业的收入情况,朱允炆十分清楚。 “但我愿意付给你们每月十两银子,那是因为,我认为你们每个月为我铸造的东西,值这十两银子。” “东家老爷这是……要我们铸金元宝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总之,不是金元宝。至于是甚么东西,要你们签了文契,自然就知道。不过,我丑话也说在前头,若是盗取了我鸿福号的机关秘密,出去散播给不相干的人知晓,坏了我鸿福号的买卖,天涯海角,我鸿福号也有这个本事找到你。”朱允炆说得一脸郑重。 “东家放心,匠人行里的规矩,小的们都晓得。”匠人行业与商业密不可分,明初的商业竞争虽然不似后世那么激烈,各种保密的规矩森严,匠人也明白。这么高的月钱,这东西恐怕不会很简单。 见朱允炆点了点头,那匠人首领又道:“那……那敢问东家,这年底双薪,是甚么意思?” 朱允炆突然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了一件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却在他的前世司空见惯的东西。不过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也就顺口答道:“腊月,便是年底。双薪,便是两倍的月钱。每年腊月,我给你们每人二十两。叫大伙儿过个好年。你们可愿意?” “二……二十两。”那工匠首领不再与其余三人商议,一跺脚便道:“东家老爷是个爽快人,既然东家老爷看得起我牛大胆,我老牛便跟着老爷干了。便是犯禁遭忌的物事,我牛大胆也为老爷铸来!” 余下三人也纷纷道:“我宋老二愿意跟东家干”、“陈老五也愿意”、“既然二哥干了,我宋老三也愿留下。” “既然如此,便请四位入东厢房签订文契,画押为凭。” 眼见四位匠人俱走出正堂,石永年悄声言道:“陛下,这匠人的月钱,要比我手下的兵士饷钱还要多了。” 朱允炆拍拍石永年的肩膀,笑道:“不错,一个高手匠人对于国家的作用,原本就远远大于一个普通士兵对国家的作用。”见石永年仍是满脸疑惑,朱允炆也不再言,心道,也许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东厢房内笔墨纸砚具备,草拟文契对于从事侦查工作,久历市井的前锦衣卫来说,是一件十分简单是事情。工匠虽文化不高,字都是识得的,当下签字画押。 实际上,朱允炆也并不指望这份文契能够起到多大的制约作用。毕竟留在这里是十两银子的月钱,工匠没有出走的动机。至于泄露秘密,那便是手眼通天的鸿福号天地追杀。朝中有人,应天府衙门都不放在眼里,这是何等的气魄,是傻子才会铤而走险。 见工匠们回到正堂,朱允炆正欲跟他们说话,却见大太监董平安匆匆赶来。董平安快步走近朱允炆,见皇帝着微服,四周虽有不少洪武朝的老锦衣卫熟人,也有不少生面孔。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环顾四周,愣了愣神。 ----------------------- 注:明初白银稀少,已无法满足快速发展的经济。洪武年规定实行宝钞铜钱的经济制度,禁止现货白银流通。以“一贯”宝钞代替一千文铜钱或一两白银,约值粮食一石。民间仍然习惯称一贯钱为一两银子。以粮食购买力折算,一文铜钱约相当于现在的一元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十九章 天边来客 董平安这张面孔,前锦衣卫们岂有不识。见董平安神色匆匆,显然有重要事情要禀报皇上,石永年见机得快,生怕董平安泄露了皇帝身份,向董平安作了个揖道“老管家辛苦。”又扭头对众人道:“老管家有家事要和东家说,咱们大夥儿都出去罢。几位匠人兄弟,入了我鸿福号,便是自家兄弟了。且随我到西厢房,挑拣几套衣裳。” 众匠人当然不识得董平安,只见这老人衣着华贵异常,显然是东家府上的大管家。东家家里的事情,作长工的怎么能参与。见大掌柜的石永年招呼,都随着石永年出去。 董平安眼见众人都退出门去,才道“禀陛下,有人自称是大虞朝来使,请求觐见陛下。” 大虞朝是胡季犛篡位后所定的国号,自然来人自称是大虞来使,自然是胡季犛的手下了。朱允炆有些疑惑:“番邦遣使入朝,好生招待,教他们等着便是了。从南越到京城,少说走了月余,又岂争这朝夕,何须你这么着急,到宫外来寻朕?” 董平安答道:“老奴也是这么想,安排他到司礼监奉茶,本预备等陛下回宫再行禀报。然而又有一人,自称是大越太子,也请求觐见陛下。” “大越太子?那是陈家的人了?”朱允炆暗道不好,胡季犛篡了陈氏大位,这两拨人必然势同水火。“他们不会……见着了面吧?” “请陛下恕老奴糊涂,当时没想这许多,也安排在司礼监奉茶。谁知这两夥使臣见面便起了冲突,老奴劝了好一阵,才分开两夥人,请陛下定夺。” 这火星见了干柴,岂有不燃着的道理。朱允炆知道今天是没办法在京郊待下去了,必须马上回宫救火。匆匆对石永年交代了几句,便带着董平安回京去了。 回到宫中,换上了龙袍玉带,已经到了晌午十分,不过朱允炆此时并没有什么吃午饭的心思。毕竟这两拨人在司礼监恐怕不会安分。当下便要宣来使入朝觐见。 董平安问道“陛下先传哪路来使?” “哪路来使?既然都见过面了,一齐叫进来吧。” “大虞国皇太弟,领礼部尚书胡季貔拜见大明国皇帝,敬祝皇帝万寿。”这大虞使臣的来头不小,竟然是胡季犛的胞弟。 “大越国太子陈天平拜见大明国皇帝,敬祝皇帝万寿。”太子比之于太弟,似乎又大得多了。 不过,这要建立在大越国还存在的前提下。如今南越已经尽入胡季犛之手,陈天平之父陈日焜甚至被胡季犛软禁起来。陈天平这个太子的气势,远比胡季貔这个掌握实权的皇弟要弱。 不待朱允炆开口,陈天平就以汉话向胡季貔道:“胡季貔,你是我大越之臣,见了太子,为何不跪?” 胡季貔一笑,也以汉话答道:“你父陈日焜已将皇位禅让我兄。我兄圣元皇帝封你父为昏国公,却未曾听说封你什么爵位。眼下你早已不是太子,而是一介草民罢了,我见你为何要跪?” 胡季貔和陈天平都是南越人,虽然会说汉话,但两人间对话,当然还是南越话最为熟悉。在朝堂上以汉话问答,显然这一问一答,都是说给朱允炆听的。 陈天平又道:“荒唐!我父皇春秋正盛,国运昌隆,岂会禅位于胡季犛。分明是胡季犛矫诏篡位。” 陈天平这边急得跳脚,胡季貔却是气定神闲:“天数有变,神器更易。我兄举国归心,当为国主。陈日焜懂得这个道理,你一介黄口小儿,却在这里信口开河。” 果然,这二人见面便吵。朱允炆听得不耐烦,喝道:“你二人来我明国朝堂,须遵我明国法度!朕不问你,毋须开口。”这话似有奇效。尚在争吵的二人一同住了口。眼望着朱允炆,等待询问。 “你叫陈天平?” “正是” “你此来我大明,有何见教?” “禀大明皇帝陛下,那胡贼矫诏篡逆,幽禁我父皇。我越国一向遵大明为主。请大明皇帝陛下为我父皇主持公道。发天兵征讨胡贼。” “哼,天兵?”胡季貔流露出不屑的神色。南宁知府怎么样,南宁三卫又怎么样。明国知道我大虞的厉害,又岂会再发兵开启战端。这次入明,胡季貔感觉十拿九稳。 “啪”朱允炆有些恼怒,手掌拍在面前的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巨响:“朕说过,朕不问你,毋须开口。朕不想再说第三遍!”又对陈天平道“你说下去。” “是……是,”陈天平也有些害怕,意识到明国皇帝这是在给自己撑腰,看来是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于是又壮起胆子道:“胡季犛本是我越国的一介权臣,靠技巧手段蒙蔽先皇,先皇委胡贼以重任,官至同平章事。哪想到胡贼暗养势力,先皇驾崩仅三年,就用卑鄙手段,发动兵变。将我父皇诓骗到清远幽禁起来,又伪造诏书,言我父皇禅位云云,阴谋窃取我陈氏神器。” 见朱允炆面无表情,不发一语,陈天平又道:“大明皇帝陛下,胡贼人神共愤,请大明皇帝主持公道。” 朱允炆等了许久,见陈天平再无话,又对胡季貔道:“那么你来我大明,又是何意?” 胡季貔见大明皇帝刚刚震怒,皇太弟的跋扈脾气不禁收敛了许多,见大明皇帝问起,从侍从手中接过奏表,道:“臣是大虞国遣大明国特使,为陛下呈上大虞国圣元皇帝致大明皇帝的国书。” 董平安见使臣呈上国书,刚要上前接过,却被朱允炆拦下了“朕先不看这国书。” “你是胡季犛的弟弟,这国书中写些甚么,想必你是知道的,你先说与朕听。” “禀大明皇帝陛下,我皇兄在国书中问候大明天子无恙。当年我皇兄为大越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甚受艺宗皇帝器重。艺宗皇帝临终时,曾对我兄言道:‘官家可辅即辅之,庸暗则自取之’。后来陈日焜果然多病,又无治国之能。因此禅位于我皇兄,我皇兄三辞三让,但为我大越苍生黎民计,只得接受神器……” 陈天平欲待争辩,回想起适才明国天子拍案之怒,终于强自忍住。只听胡季貔接下去道: “……眼下大越已改国号为大虞,年号圣元。新皇登基,希望明国仍按以前大越国例,下诏书册封我皇兄。我虞国愿奉大明为宗主。” 朱允炆仍是面无表情,不发一语。扣下赵文栋的万急奏报,朱允炆本以为他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如何应对南越问题。没想到才过了一天,就到了必须要表态站队的时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二十章 交个朋友 来自后世的穿越者朱允炆注定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 按照常理,属国遣使,呈递国书这样的外交行动,当然应该在大朝会上举行。但此时一则两位使臣势同水火,逼迫明国必须迅速给出一个决断,二则朱允炆也并不在乎这些礼节、制度性的规矩。在他看来,这种非正式的会面反而更容易实现有效地交流。 见两位来使都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和诉求,朱允炆也没有更多套话。直接对董平安道:“两位大使远来是客,既然都是仰重我大明,朕愿先与他们交个朋友,说说家常。这不算正式召见,你领侍卫太监们先退下罢。”又对侍立一旁的史官道:“此朕私事,不必记入起居注,你也先退下罢。” 董平安很少接到这样的旨意,踌躇道:“这……侍卫有护卫陛下安全之责,恐怕不宜……” “不必不必,二位使臣俱是一片丹心,怎么会加害于朕。”朱允炆一摆手,董平安也不好再坚持,领着太监侍卫,并起居史官一齐退下。 朱允炆又道:“两位的随从侍卫,也不妨去司礼监休息休息,我大明国有新制的良茶,诸位不妨先品为快。” 胡季貔和陈天平二人见明国天子教杂人退下,显然是有特别的话要对自己说。明国皇帝不愿意随从下人听到,二人也都知趣地让随从先离开。一时间,原本人气鼎盛的大殿中只余下朱允炆、胡季貔和陈天平三人。 朱允炆不慌不忙地从龙椅上起身,走到二人身边来。一改刚才的威严面孔,却换了一张笑脸,道:“现在没有别人了。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胡季貔和陈天平都是一脸的疑惑,自己的意思刚刚已经明明白白地说给明国天子听了,怎么不是亮话?这明国天子要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又说得是什么话? 只听朱允炆道:“胡季犛要作皇帝,掌了实权却没有名位,陈日焜原本就是皇帝,如今失了江山,却只得一个正统。” “所以胡季犛想要我明国给他一个册封,给他一个名分。而陈日焜想要我明国借他恢复江山的实力。” 胡季貔听明国天子这么说,争辩道:“我皇兄有陈日焜的禅位诏书在手,大虞国人人拥戴,怎么没有名位?我所以来出使明国,只是希望两家修好,再不要起刀兵之争罢了。” “胡先生不必逞强,”朱允炆笑着摇摇头,续道:“此地没有外人,咱们有话直说。陈日焜被你软禁起来,这诏书唬得了胡季犛自己,又怎么能唬住千万士族百姓。讲什么人人拥戴的话,你当我这个大明天子是小孩子嘛?” 胡季貔也不再扯什么场面话,直言道:“陛下册封我皇兄登极,不过一纸诏书。若是助这陈天平复国,不知要折损多少大明儿郎了。这利害轻重,陛下可晓得?” “胡先生又说错了。”朱允炆仍是摇头:“助陈氏复国,固然会损耗我大明军力,但若册封胡季犛,则是于我大明朝廷名声有亏。” 胡季貔有些不满道:“陛下教我打开天窗说亮话,那陛下这名声不也是唬人的么?岂不闻成者王侯,败者流寇。我大虞一统南越江山千秋万载,永为大明属国。又有哪个会计较名声?” “当然有人计较。”朱允炆答道“那便是大明的其它属国。” “陈氏世代奉我大明为宗,今日胡季犛窜了陈氏江山,我大明竟不庇护陈家,反来册封逆贼。今后还有哪个地方愿意奉我大明为宗主?” 陈天平原本久久不发一语。在他看来,明国皇帝要说亮话,那就是要抛弃所谓礼教正统地束缚,不再承认自己这个陈氏王朝了。说白了,他陈天平不远万里来到应天觐见明皇,所期待的无非就是明国能够在乎皇道正统,在乎国家的体面。不管是南越国内的政治还是军事斗争,陈氏都已经一败涂地,除此之外,连他自己也找不到一个能说服明朝帮助自己的理由。 不过眼下明朝皇帝所说的这一层利害关系,着实让陈天平眼前一亮。维护陈氏在越南的统治,对于安定其他属国的皇族,的确可以起到重要作用。 胡季貔愕然道:“明国皇帝称我皇兄是逆贼,那是要助这废太子复国了?” 陈天平一扫颓唐的神色,正色道:“大明对我大越有再造之恩,陛下助我陈氏复国,恩比天大,小邦永世不忘,愿永为大明属国!” 朱允炆却道:“朕可没有这么说。何况一无文字凭据,二无史官记录。就是朕说了,也不作数。” 天子说话不算数?这是什么道理。胡季貔和陈天平一时间觉得眼前这个青年男子仿佛并非明国天子,而是市井无赖一样。 “胡先生有一件宝物,有人出八百两,又有人出一千两,不知胡先生愿意卖给哪一家?” “要卖货物,自然是价高者得”胡季貔随口答道,不知道这明国天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原来南越风俗,跟我大明是一样的,都是价高者得。那事情就好说多了。”朱允炆又是一笑,让胡季貔越发地摸不着头脑。可陈天平却有些明白这明国皇帝想要说甚么了。 朱允炆接下去道:“说白了,两位都是要买我大明特产的货物。一个要朕的册立诏书,一个要朕神兵天降。虽然所求不同,但对朕来说,好像成本是一样的。” “朕愿跟你们说实话,胡季犛的部队有些能耐,南宁的事情朕当然也知道。但大明全国有数百卫兵,仅京中就有四十八卫。战端一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胡季犛若真能抵挡大明举国来袭,恐怕也不会偏安南越了。是也不是?” 明朝政治的实际情况,初来乍到的胡季貔当然不甚了解。他毫不怀疑这个青年天子有调动全国之力来进攻大虞的能力。只能点头道:“虞国萤烛之光,不敢同日月争辉。” 朱允炆又续道:“至于这场仗究竟需要耗费我明国多少银两,又折损多少将士。眼下却是谁也不知。” “但朕若册封胡季犛为南越之主,其他属国的岁贡会不会就此断绝,又会不会与我大明反目,眼下也是无人能知。” 朱允炆叹了口气:“你们南越给朕出了个大难题,这笔买卖,朕好像怎么卖都是亏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二十一 讨价还价 “这笔账,朕是算不明白了,不如请二位为朕算算?”朱允炆说完这些,缓步走回案几后的龙座,等着胡季貔和陈天平给他“算算账”。 陈天平早就听出明朝皇帝的意思,所谓算算账,当然是价高者得:“陛下若助我陈氏讨此逆贼,越国愿每年进贡大明十万纹银。” 以前的越国,每年要采办犀角、象牙、翡翠等宝物进贡大明,然而宝物难以计价,大明皇帝既然要经商算账,那么干脆都折合白银,算来便是十万之数。 朱允炆的话说得如此直白,胡季貔也不是傻子,见陈天平已经报出了价格,自己当然不能示弱:“虞国愿永奉大明为主,每岁进贡纹银二十万两。” 朱允炆笑笑,对陈天平道:“胡先生愿出到二十万两,陈先生你怎么看?” 陈天平知道,大明是能拯救陈氏王朝的唯一的指望。若是大明册封了胡季犛,教贼得了正统,陈氏一门非但皇位不保,恐怕更会有灭门之祸。当下道:“岁贡五十万两,陛下。越国愿岁贡五十万两纹银。” “大虞愿岁贡百万,只求吾皇下旨册封。”胡季貔不甘示弱。 “南越地方,每年岁入白银不过七八十万,哪里来得百万两?”陈天平道:“你当你兄胡季犛是千年老道,能点石成金么?” 胡季貔也发现,自己这个牛皮吹得有点大了。南越国有多少人口,每年能有多少税收,大明不说完全清楚,也能大概估计出来。他原拟随口说一个大数,教陈天平知难而退,等到骗明朝皇帝册封之后,随便找些理由再行搪塞。 不过既然岁贡百万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只得强辩道:“我虞国一心归顺大明,纵使向天竺、哀牢地方卖粮筹银,定能补齐百万之数。” “国库存粮都教你卖去了,若赶上灾年,如何赈灾?如此南越必乱!而且这么大的数字,你岂能做得了胡季犛的主?”陈天平当然知道胡季貔在讲空话,直接驳斥道:“每年入贡五十万两,着实是南越小邦能负担的极限了。陈家愿以南越之力来奉大明,若再增加,恐怕南越难以维持。” 朱允炆却道:“两位先生太客气了,我大明又不是拦路的强盗土匪,怎敢要五十万两的岁贡。何况这岁贡到时能否兑现,尚未可知。” 若是南越真能给足每年几十万两的岁贡,朱允炆当然会来者不拒,但胡季貔的话固然不可信,陈天平所承诺的五十万两恐怕也是水分十足。等到南越政局稳定之后,这供奉说断就断,大明当然不能以岁贡减少为理由发起战争,否则其他属国人人自危,甚至会联合征讨明国。 退一步来说,陈天平若真能给足每年五十万两的岁贡,那相当于大半个南越在为明国作白工。这样的政权,必然导致国内变乱四起,也是无法长久存在的。朱允炆前世的晚清政权,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因此,朱允炆并不奢求岁贡的承诺,朱允炆想要的,只是一笔横财而已。 “虞国眼下国库丰腴,如蒙陛下不弃,我修书一封,立时便有百万两纹银进献。”胡季貔这倒不是诳语。胡季犛靠掌握军权发动政变,兵不血刃地拿下南越江山。如今南越国库几百万两存银俱在,若能一次性以一百万两就换取明国的承认,相必胡季犛也是十分愿意。 这一下陈天平却傻了眼,陈氏的江山都被夺去了,眼下陈天平所有的,不过是亲随几十人,现银数千两。相比之国储的身份,几乎可以说是流亡到了应天。胡季犛的的确确拿得出百万纹银,陈天平眼下却无计可施,只能跳脚骂道:“那国库存银,都是我父我祖多年励精图治积攒得来,如何是你胡贼之物?百万纹银,送得如此轻巧,净是慷得他人之慨,你胡家兄弟还有没有半分羞耻之心?!” 朱允炆对陈天平笑笑道:“陈先生不必动怒。胡先生愿拿出百万两纹银,陈先生就没有甚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若是当真没有,这桩买卖只好跟胡先生做了。” 陈氏江山都失去了,陈天平又怎么会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一点,明国皇帝又怎会不知道。恰如朱允炆适才所言,如今陈天平所拥有的,只是一个皇室正统的名义而已。 皇室正统的名义,当然也可以作为讨价还价的资本。在这桩南越变故中。朱允炆得利最多的做法,当然是兴兵讨灭胡氏,将南越收入大明版图。对南越地方,今后想抽多少税银,便有多少税银。以大明国力,镇压南越一地,当然十分容易。 大明皇帝不愿意这么做,在陈天平看来,最大的顾虑,当然还是因为这样一来,其他属国恐怕会人人自危,担心大明什么时候将自己也吞并。 但如果陈氏主动将南越江山送给明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一个愿送,一个愿取,天经地义。 陈天平知道,此次求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念及于此,索性将心一横,说道:“我越国愿将升龙以北三郡千顷良田、民户百万送与大明。止留升龙以南六郡。” 既然已经是卖国,干脆卖到底,顿了一顿,陈天平又道:“南越愿永为大明藩国,访诸王爷例,不再称帝。只希望吾皇能封我为越王,替吾皇世代镇守南越。” 此言一出,胡季貔大惊,以南越话骂道:“黄口儿郎,南越基业,竟让你葬送地如此轻巧!你还道我没羞耻心?你……你这样卖国,还算得是南越人么?” 陈天平割地称臣的话都说了出来,此刻再无顾虑,以汉话回应道:“南越土地送与大明英主,比起让你家胡贼窃取,倒行逆施,要好过百倍,怎么能说是卖国求荣。” 朱允炆自然不懂南越话,不过听到陈天平的回应,对于胡季貔话的意思也猜到了分。便道:“胡先生不要激动。陈先生开价实在太高,你这百万纹银,在陈先生的价码面前,恐怕不太够用了。不知胡先生还肯不肯提提价?” “大明皇帝明鉴,这割地求荣的事情,我皇兄万万干不出来。” “既然胡先生不肯提价,朕恐怕不能认下胡季犛这个虞国皇帝了。” 胡季貔满脸憋得通红,似乎实在想还有什么加价余地。但即便国库中银都拿了出来孝敬大明,又岂能比得上三郡土地源源不断地税收,以及南越称臣的诱惑。但割地之事,自己又怎么能做得了主。憋了良久,才道:“陛下能否容我修书与皇兄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变通的法子可好?” “当然可以。我大明来者不拒,不论是钱粮稻谷,房产地契,还是有价证券,珍玩玉器,都不妨说来听听,按质论价,童叟无欺。胡先生有书信往来,朕也可以派八百里加急替胡先生传递,五日便可送达南越,不另收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二十二 神兵利器 胡季貔当然不敢用大明的驿站传递如此机密的消息,好在自己卫队中也有铁骑快马,虽然不及大明八百里加急,但也未见得就慢了多少,当即告退出殿。 眼见胡季貔出殿去,朱允炆道:“陈先生也请先回去。”朱允炆不愿让胡季貔感到自己跟陈天平有什么特别的谈话,引起胡季貔的猜疑。 转天一早,朱允炆就又微服到了京郊,径直走进石永年的大院中。 四位匠人都换了保安队的制服,显得精神奕奕。见朱允炆到来,纷纷道:“见过东家老爷。” 石永年早发现皇帝对这铸铁一事极为关心,虽然不知道皇帝究竟要铸造什么神兵利器,但是不论打造什么,这铸铁的烘炉都是一般。昨日朱允炆走后,就领着许多保安队员,协助几位匠人筑起了一座用料考究、规模巨大的烘炉。 匠人们怕回到应天城内遇到王铁手不好交代,况且铁匠本来是贫贱工作,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需要从应天府中带出的。比之朱允炆承诺的月钱来说,自己原本那点积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陈老五的家人,石永年也已经另外派人接来鸿福号大院中。 朱允炆引着四人走入正堂内,那牛大胆当先问道:“东家老爷可是要打造兵器?” 昨日朱允炆走后,牛大胆思衬了一夜。若是打造寻常铁器,何须如此高的月钱。这东家结交朝中大臣,怕不是要阴谋造反。但一来文契已签,现在若是反悔,不知这鸿福号会怎么处置自己,二来这十两银子的月钱毕竟太高,思来想去,便是造反,也只得跟着东家老爷干了。当真是入此门来,祸福莫问。 见朱允炆缓缓点了点头,牛大胆等四人的疑问便确实了。 鸿福商号,在京中贩卖玻璃,赚得盆满钵满,又接下中都祖庙的大工程,来到商号中,只见人人看起来皆是习武的汉子,不像是寻常商贾。结交朝中大臣,私自打造兵器。这鸿福号究竟做得什么营生,哪还用说? 牛大胆当下道:“狗皇帝昏庸无道,我等要替天行道了!” 牛大胆常在书场听人讲书。每当说到平民造反,总是这句话。牛大胆记得熟了,牛大胆说将出来,盼给东家老爷表忠心。反正已然上了贼船,至于皇帝究竟是何方神圣,有道无道,似乎并不重要。 朱允炆还未说话,一旁的石永年已经发起怒来:“咱们这是正经生意,怎么是谋反?” 牛大胆急忙应道:“是,是,是正经生意,正经生意。” 朱允炆却笑笑:“正经生意也好,谋反也罢,跟你们工匠都是无关。你们只管做活拿钱,便是真某反,出了事情,也不砍你们的脑袋。”又转头道:“掌柜的你们出去罢。我跟匠师们聊聊。” 石永年知道,天子要铸造的东西大概十分机密,连自己也不愿教知晓了。不过天家行事向来神秘莫测,也不以为意,领着一伙保安队队员们走了出去,又回身把屋门带上。 朱允炆见再无旁人,这才开始与匠人们谈论起所铸之物:“你们,可听说过鸟铳?” 三位匠人均是摇头,只有陈老五道:“我知道。我家族叔是京郊猎户,常用这鸟铳捕猎,山鸡、野兔都打得。” 铁匠未曾听说过鸟铳,这倒是大出朱允炆意料之外。难道是这鸟铳犯禁,不允许铁匠铸造?朱允炆仔细回忆大明律,似乎并没有这一条法律。 “那这鸟铳是如何制造的,陈师傅想必也知道了?”朱允炆试探性地发问。陈老五虽然见过鸟铳,可是听陈老五言语的意思,这鸟铳显然也不是自己制造的。 果然听到陈老五答道:“不瞒东家老爷,这制造鸟铳之法,叔叔倒也曾跟我说起过,不过我从未做过这等物事。咱一辈子只会个打铁,论起铸刀锻剑,那是内行,可是做这鸟铳,我也不敢说就一定能做成。” 这一下朱允炆大奇,问道:“那么请陈师傅先讲讲,这鸟铳是怎么制造?” 陈老五道:“这制造鸟铳,说来极简单。取一根粗细合适的毛竹,把当间打通了。用树枝铁棍等把内膛磨得平平整整。再把一头封死,钻个小孔。再用麻油浸泡,让竹子吃饱了油,便不会开裂。只消再内膛里倒入火药,再放进弹丸,用钎子捣实了。从小孔中伸进去火药捻子,一经引燃,火药再膛里爆炸,便把弹丸炸出几十步去。……” 朱允炆闻言,有些失望,打断陈老五问道:“这么说,这鸟铳,是……是竹子做的?” 陈老五回道:“鸟铳当然是竹子做的。不用竹子,却用甚么?” 朱允炆不知道,此时陈老五所说的鸟铳,跟朱允炆想象中的鸟铳,根本不是一回事。 华夏传统的鸟铳,都是竹子所制作。只是火药传入西方后,西方人发明了火枪,后来火枪又传入华夏。当时的人一看,这无非就是铁制的鸟铳而已,因此称火枪仍为鸟铳。只是名字虽同,实际上却是两件截然不同的物件。 这竹制的鸟铳虽然经过油浸强化,也承担不了多么大的冲击力。发射出的弹丸,最多也就打打山鸡野兔。若是用作兵器,射程远远不如弓箭。 “你们几位都是打铁的好手,依你们来看,有没有可能用铁来作鸟铳?” 几位铁匠听了陈老五的描述,均是摇头。 牛大胆道:“这铁可不比竹子易于破拆。若是要用铁做成竹子那样的空管,那便是要从铁棍一头镗出一个深孔来,这……恐怕十分不易。” 镗孔是铁匠的一项惯用技艺,但一般来说仅能用于对薄片状的铁器开孔。 “诸位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朱允炆有些失望。 明朝时期,全世界范围内正经历着一场从冷武器向热武器的战争形式变化。熟悉历史的朱允炆当然深知这一变化。这年头,谁掌握了热武器,谁就掌握了战争的胜利。 朱允炆本来以为这鸟铳的制造方法,就像玻璃一样十分简单,只是当世之人还没有意识到这鸟铳的重要性而已。没想到在大明王朝,如今这鸟铳技术可以说约等于零。 众匠人思考良久,那宋老三忽然道:“这竹子中空的孔,不是镗出来的,而是自然形成的。” “不错,那又如何?”牛大胆问道。 “那么这铁鸟铳中间的孔,能不能如竹子一般自然形成呢。” “笑话,这铁坯中间,怎么会有孔。”牛大胆感到有些好笑,却见朱允炆对自己摆摆手道:“你别打岔,听小宋师傅说下去。” 朱允炆凭本能感觉到,这宋老三似乎想出了好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二十三 试制鸟铳 宋老三的办法说来其实十分简单。先将铁坯锤炼成薄薄的铁皮,然后将铁皮一层层卷在一根光滑铁棒之上。抽去铁棒,便形成了层层铁皮包裹下的中空孔洞。 “这……铁皮太薄,恐怕难以承受火药爆炸。”朱允炆有些不放心。 “单层铁皮虽然薄,咱们可以缠它十几二十层,要多厚咱们便缠多厚。”宋老三答道。 朱允炆当然并不知道,此时欧洲已经出现的那种火铳,枪管是如何生产出来的。只能要四位匠人先按照宋老三的法子试试。 打造铁皮,也是铁匠的基本功之一。四人均是手艺熟练的匠人,不消半日,便打造出许多块大大小小的铁皮出来。只是手工技艺再好,这铁皮也无法与后世机械生产的铁皮相比。一块铁坯虽然被捶打得极大,但终究薄厚不均。 朱允炆依照自己对于火铳口径的记忆,随意拣了一根差不多粗细的铁纤。匠人们便把铁皮往铁纤上箍。铁皮极重,箍得十六七层,已经颇有分量。眼见再箍下去,这恐怕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携带的武器,朱允炆只得就此罢休。 铁匠要把不同的零件组合起来,烧热捶打再淬火的流程是自幼熟记于心的。此时这件铁皮包裹的怪铁器虽然未曾造过,不过基本道理完全一样。铁匠们把铁皮卷重新放入炉中烧红,从各个角度捶打铁皮,同时不停转动铁纤。铁皮逐渐融合成为一体,铁纤一拔,这大明朝第一根铁管便造成了。 要铁管一端封闭,这事的道理也是一般的容易。牛大胆把铁纤截下一段,塞在铁管的一端,再烧热用力捶打,两件铁器便融合在一起。至于镗出放火药捻子的小孔,本来便是铁匠的拿手绝活。之使一根细铁纤,三凿两转,这一杆铁质鸟铳便制成了。 鸟铳虽然造成,究竟威力如何,朱允炆心中也是没底。就连火药究竟要装多少,众人也是面面相觑,均不知晓。 “陈师傅,这鸟铳使用,往常都装多少药面?” “若是竹制的鸟铳,每次一钱药面。再多了可就要炸膛。不过这铁鸟铳,我可不敢说。”陈师傅当然也未见过铁质的鸟铳,心里也是没底。 几位工匠的手艺着实不错,眼见着铁鸟铳浑然一体,几乎连个接缝都难寻。竹制的鸟铳都能承受一钱的火药,朱允炆大着胆子,往鸟铳里撒了五钱的药面。 装上了弹丸,又用铁纤子捅实了,便是第一次试射。只不过四位铁匠和朱允炆,谁都不愿作者第一个试射鸟铳的人。 五钱火药,若是炸了膛。这铁鸟铳岂不是一个大号的手榴弹。匠人们虽然未曾见过手榴弹,但这手榴弹原理怎么会不明白。 朱允炆想了想,最终找来一个桌子,把鸟铳横担在桌子和窗棱上,铳口对准窗外一颗小树。又接长了火药捻子,教大家都退出房去,再屋外点燃了火药捻子。 “轰隆!” 窗外那小树拦腰折断,树枝倾倒在地下,一片狼藉。 众人抢进屋内,之间那鸟铳倒在地下,垫鸟铳用的小木桌也已经四分五裂。 “乖乖,这哪里是鸟铳,这是铁炮啊。”牛大胆突然意识到,这铁制的鸟铳,可不就是铁炮么。 “东家真厉害,造出这神兵利器来。”石永年听到巨响,赶紧过来查看。见到小树倾倒,上前道贺。 朱允炆却摇着头道:“不对,不对,我要造的不是这个东西。”面前这个东西,距离朱允炆意识中的火枪,距离还是相当大的。 首先便是重量,这个厚重的铁器起码有三十斤重,显然不属于单兵武器。 其次是破坏力,虽然作为武器,破坏力也不是越大越好。对于交战来说,能够使对方丧失抵抗能力的破坏就已经足够了。眼下这个鸟铳,打在敌人身上,必然使人也四分五裂,可是,这一发炮弹毕竟也只能放倒一两个敌人,破坏力再大又有什么用。 最后还有装填速度。这火药、弹丸依次装入,还需要铁纤压实,一次装填至少得两分钟,真要是两军对垒,这边一轮射击,那边的骑兵已经冲过来了。 而且这个东西没有膛线,真要相隔个两三百步,一轮射击的命中率能有百分之五就不错了。来自后世的朱允炆甚至膛线对于热武器稳定性的重要程度。 看来,铁皮层数还是太多了。朱允炆命工匠减少铁皮层数,造出一杆只箍了五层铁皮的薄皮鸟铳。 这次,朱允炆不敢再倒入五钱火药,只放入两钱药面,对着另一颗相似的小树试验。 这一把薄皮鸟铳打出的弹丸虽不能折断小树,但也可以深深嵌入树干当中。若是用在对敌,人皮当然没有树皮坚固,对敌人造成伤害的目的还是可以实现的。 更让陈老五疑惑的,是这铁鸟铳和竹制鸟铳的威力对比。熟悉竹鸟铳威力水平的陈老五发现,这铁鸟铳虽然只有两钱药面,但威力比竹鸟铳的增加绝不止一倍而已,恐怕得有四五倍。 陈老五把这一疑惑告诉朱允炆,朱允炆也是意外。看来,这铁器跟竹器毕竟不同。 朱允炆安排分别在薄皮鸟铳中倒入一钱、两钱、三钱火药,进行试射。 试射结果让朱允炆也有些颇不能理解。虽然火药的药量大有不同,但鸟铳的威力却几乎完全相同。 也就是说,一钱火药倒入竹鸟铳中,将将能打死野兔、狐狸等小动物,但鸟铳一旦变成铁质,便可以深入树干,也就是说可以杀人。 竹子有较强的韧性,卸去了火药爆炸时的绝大多数能量。而铁器却是坚硬之物,因此更多能量得以驱动弹丸射出。至于不同火药的效果一样,也很好理解。枪膛内氧气有限,实际上最先爆炸的火药连半钱都不到。至于其余的火药,则是弹丸射出后才被新进来的氧气引燃的。 朱允炆当然不知道,此时的火药氧化剂不足。只消再增加硝石的比例,就可以又增加一倍的威力。 但仅就铁鸟铳目前的威力,朱允炆已经十分满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二十四 到底是谁 朱允炆认为,新式鸟铳至此已经算试制成功了。 眼前这个新制薄皮铁铳,重量只有七八斤,就算加上铳柄,再配上需要随身携带的弹丸、火药等物,也极适合单兵携带。 当然,这种武器相比于后世成熟的热武器还有许多问题。譬如说没有膛线,远距离上就难以瞄准;没有击燧,发射全靠点燃火捻,难以精准控制发射时机;没办法自动上弹,每次都需要人工捣实,射速太低等等等等。不过,既然知道努力的方向,朱允炆有信心在实践中逐渐完善这一武器。 不过,眼下这个鸟铳的最大问题,还是产量太低。四位工匠共同制造,从铁坯捶打成皮,再卷成铳,二次冶炼。这一套工序下来,一天顶多制得三把鸟铳。朱允炆既然有意让这一武器秘密化,那么也就不宜大量招募铁匠,这鸟铳的产量当然就上不来。 不过好在朱允炆也并不需要太多鸟铳。在朱允炆看来,能维持一支几十人规模的鸟铳队,就很可能起到出其不意地效果。 眼见天色一晚,朱允炆交代匠人继续打造这种轻式鸟铳,又向匠人提出了今后努力的几个方向,便准备回宫。 不过这一次等待朱允炆的,是石永年的秘密奏报。 “禀陛下,陈天平在客店遇刺了。幸得保安队及时发现,现已擒获凶手。”石永年道。 陈天平和胡季貔作为明国的使节,自然有司礼监派员保护。但朱允炆知道,这种保护只是礼节性的,对于一般的使节,实际上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保护。但眼下陈天平和胡季貔二人身份特殊,朱允炆不能不重视。因此又命石永年的保安队在暗中保护。 看来,这暗中的保护十分必要。如果没有保安队,陈天平可能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这样的凶手,当然不能送入宫中。保安队没有实际职衔,当然也不具备向大理寺、刑部押送犯人的资格。至于京郊这个保安队总部,朱允炆一直当做秘密基地来经营,石永年也不敢把凶手带往此处。 因此石永年接到手下擒获凶手的奏报,便急急忙忙地赶来询问皇帝,这凶手应当如何处置。 朱允炆也是颇感踌躇,思衬良久,最终决定到案发现场去看看。 陈天平并没有居住在司礼监安排的驿馆当中。照司礼监的安排,陈胡二人要同处一座驿馆,陈天平气不过,便自己领着手下侍卫随从搬了出去,在附近一座私营的客店中住宿。 朱允炆赶到现场,却见陈天平神色如常,一点没有死里逃生的恐慌,指着那贼人对朱允炆正色道:“吾皇陛下明鉴。胡贼使出刺杀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陛下还要跟他谈下去么?” 朱允炆却道:“这刺客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眼下好像还没有查清楚。”又扭头向那刺客问道:“你可是受胡季貔指使,来行刺陈先生的么?” 那刺客一身地明国服饰,此刻见行迹败露,功败垂成,哪里肯交代自己的姓名来路。只是反复地道:“既然败露,死便死矣。”语音颇为生疏,显然并不是汉人。 “陛下,这是胡季貔亲信,还有疑问么?”陈天平大感意外。 “那让我们来听听胡先生怎么说罢”朱允炆对石永年道:“叫胡先生过来。” 胡季貔居住的驿馆据此并不远,不消一盏茶十分,胡季貔就赶来陈天平室内。却也是神色如常,道:“不知大明皇帝陛下叫我有什么事?” “这个人,”朱允炆指着那刺客对胡季貔道:“陈天平说是你派去刺杀他的刺客,你可识得?” “不认识。”胡季貔摇头道:“这个人,我从未见过。” “陛下明鉴,”陈天平眼见着皇帝似乎在为胡季貔开脱,忙道:“眼下这应天府内,除了胡贼,臣并没有什么仇人。若非胡贼刺杀,还能是哪个?” “臣没有派过人来刺杀陈天平。”胡季貔仍是摇头,道:“大丈夫当决胜于疆场。我胡季貔虽然不才,也不愿意做这偷鸡摸狗的勾当。” “哼,矫诏篡位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你胡家兄弟干不出的?”陈天平闻言是一脸的不屑。 照理说,胡季貔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无法开出比陈天平更高的价码,因此干脆刺杀陈天平,是十分合理的行为。 况且凶手被逮了个正着,又明显不是中土人士,想必是胡季貔手下之人。 “胡季貔,你可知道,在我明国的土地上,行谋杀之事,是什么行为?”朱允炆当然有些不高兴。 “明国皇帝明鉴,此时当真与我无关。我此番来应天府,所携随从共三十五人,眼下俱在驿馆内休息。陛下如不信,可去驿馆一一查问。”胡季貔答道,又望向那刺客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受人指使嫁祸于我么?” 那刺客仍是一句:“既然败露,死便死矣。”除此之外,再不肯说别的话。 石永年却是心下一动,道:“吾皇,依臣看,这刺客恐怕真的与胡大人无关。” 石永年的意见,朱允炆不能不重视。于是问道:“如何见得?” “这第一,适才手下向臣报告,适才捉捕这厮时,似乎感到这厮身手不过尔尔。如果是胡大人派人行刺,怎么会找一个身手如此平庸之辈。” “这第二嘛,这人虽然装作不懂汉话,实际上却是个汉人。”石永年又道:“适才陛下与胡大人、陈大人说话,每每提到此人,此人神色、眼神均有异色。显然对于各位所言,此人都能听懂。既然如此,断不至于八个字都说得如此生疏,想必是装出来的。可胡先生似乎没有什么汉人朋友。” “原来你倒是个假洋鬼子。”朱允炆笑笑,又对石永年道:“还有什么理由么?” “还有一点”石永年点点头,续道:“这第三点最为重要,那便是此人似乎不认得陈大人。” “甚么?” “陛下请看,这是从凶手身上搜出的陈大人画像。”石永年取出一份绢纸绘制的图画,画上是陈天平的面容,颇为传神。 “此人若真是胡大人手下,又怎么会不认得陈氏太子,那么何须在身上藏匿陈先生的画像,增加破绽呢?” 胡季貔见石永年替自己洗脱嫌疑,也道:“石大人所言甚是,请明国皇帝陛下明鉴。” 陈天平当然不傻,听了石永年的分析,当然也明白,胡季貔不是杀自己的凶手。但这样一来,自己在明,敌人在暗。自己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于是又向朱允炆到:“臣请求陛下能保护臣的生命安全。” “陈先生放心,既然在我应天府中,我断然不会教贼人得逞。此时五日之内,必然给陈先生一个交代。”朱允炆给陈先生下了承诺,也等于是给石永年及保安队下了死命令。在皇城底下妄图杀害重要使节,这事情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朱允炆当然不会干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二十五 大军裁撤 翌日早朝,朱允炆就收到黄子澄和兵部、吏部、户部等联名拟奏的裁军方略。这份方略由黄子澄为主导制定,大体上按照朱允炆和黄子澄日前商量的裁军目标实行,方略拟定,二十万大军只保留三万精壮之士,其余的分散入全国各地。 只不过,裁军工程规模浩大,所需的时间甚久,各军士安置所需的银两也甚多。要全办妥,恐怕需要一年的时间,而且这一年内,恐怕国库的岁入也要全部支援裁军项目,难以再支持什么大的项目。 这一点倒是朱允炆之前没有想到的。朱允炆本来以为,以大明国力,支撑十几万人口的流动,并不算什么大事。但裁军的奏报上一笔一笔的账目明明白白。十几万人要从京城流动到各州县,沿途所需的粮食、车马,一应费用都要国家来负担,这期间又无军屯作为补充,共计需要的数目,的的确确大致相当于大明国一年的岁入。 朱允炆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想当然的错误。 若是在朱允炆的前世,十几万人的迁徙,最多几天就可以完成。可是如今十四世纪初的大明国,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交通工具可言,军中良马不足,大部分军士要靠走路完成这一迁徙。若要保证军队在被裁撤而迁徙的路上不发生哗变,粮草供应及沿途各州县的准备都必须十分充足。 能在这个时代,就建立和管理如此大的国家。其重点和难点,与后世有很大的不同。朱允炆一直不理解隋炀帝为什么要倾全国之力建设大运河,以致国力空虚,甚至亡国。不过如今见到这巨额的迁徙交通费用,朱允炆有些理解这位亡国之君了。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大运河在宋金时期,由于政治分野,南北转运需求渐渐没落,已经不受朝廷的重视,如今已是泥沙淤积,难以再负担航运任务。若是大运河如今仍然可用,这军士迁徙的花费可以省下一少半。 新制鸟铳需要时间来生产,旧军裁撤也需要时间来完成。这明代的时间似乎很不值钱,一项一项大的工作,都需要以月甚至以年来计算时间。 朱允炆当然没有这么多时间,陈天平的遇刺便是一个信号。虽然刺客一心求死,很难查实主使之人,但朱允炆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并不会很简单,也不是偶然事件,而是某些势力对自己吹响的进攻号角。 朱允炆甚至做过简单的推演。以目前对藩王情况的掌握,甚至都不需要朱棣出手。单单是相距较近的湘王、楚王、周王的兵力相加,恐怕都要强过京畿四十八卫。而更令朱允炆恐惧的是,这三位藩王的军队入京的一路上,可以说毫无屏障。 湘王、楚王可以沿长江一路东进,周王可以沿淮河直抵中都,而中都距离应天府不足四百里。三为藩王若真的联手谋逆,不消一个月便可以兵临应天府城下。 朱允炆召来黄子澄、齐泰、石永年三位大臣召对。将自己的担忧明明白白地说给三位近臣听:“裁军的消息当然瞒不过诸位王叔,他们会不会趁着京畿军力空虚,来攻打京城呢。” “陛下天威,诸王一心为君,怎敢造次。”黄子澄答道。 “黄先生,此地没有外人,俱是忠心君臣,客套话就免了吧。”朱允炆叹了口气。 黄子澄对新皇登基以来的变化,还并不十分适应。照理说,新皇登基,理应在礼制上更为重视才对,说话行事也应当更为谨慎。可眼前这位新皇,登基以后,说话反而更加没有顾忌。对大臣就敢直言猜疑王叔,行事也是雷厉风行,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陛下,”石永年答道:“依臣看,诸王不会有动作。” 石永年倒是并没有感到不适应,朱允炆登基之前,石永年不过是军中的一位低级武官。虽然感到新君与老皇爷毕竟有些不同,但想新君是少年英才,加之朱允炆与石永年实际交流最多,石永年早已习惯了。 “诸王爷不会有动作,是因为诸王爷眼下俱奉燕王号令。”石永年续道:“燕王不动,则诸王皆不动。若燕王一动,那么一十七路藩王,恐怕人人皆反,即使有不参与反叛的,最多也不过按兵不动,万万不敢助朝廷剿贼。” “那依石爱卿看,燕王为什么不会反?”朱允炆似乎都有些不敢问出这个问题。 “禀陛下,臣以为,燕王不会反,理由有三”石永年又答道:“其一,燕王眼下坐拥燕国,虽然比之陛下富有四海,当然是远远不足,但也是一国之主,若是作乱不成,不但燕国要亡国,自己也要从一方诸侯沦为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其二、燕王没有必胜的把握。眼下大运河淤积,燕王若是要来应天,就只能走陆路。所需的钱粮银两,燕国自己是无论如何无支撑的。这就需要在沿途各州县劫掠。然而如今各州县存粮究竟几何,何者为多,何者为少,想必燕王也是不知。若是大军断了粮草,不消一月,便自行瓦解。 “其三、燕王即使真的攻入了应天府,也难逃一个篡逆的千古骂名。天下人人皆奉陛下为大明国主,燕王即便能得到国土,毕竟得不到人心。这千万士人百姓的人心,恐怕没有一二十年,难以收服。 “有此三点,臣料定,燕王必不会为首乱。而燕王不反,则诸王皆不反,因此此番裁军,陛下应当无虞。” 朱允炆闻言连连点头,见石永年陈词已毕,又向黄子澄问道:“石永年的话,黄先生以为如何?” 黄子澄应道:“臣以为,石大人所言甚善。” 齐泰也道:“陛下不必为诸王过于担心。诸王一则不敢反,二则不想反。与其战乱数载,甚至数十载,最终天下尚未可知,还落上一个反贼的骂名,远远不如在封地做一个太平王爷。” 平心而论,石永年的分析,让朱允炆找不到任何漏洞。 前世的朱允炆,虽然没有启用石永年,但这种分析,黄子澄、齐泰等人也必然做得出来。甚至朱允炆自己,也不难想到。为什么终于还是败在了诸王手下。 这分析越完备,越有理,朱允炆心底的担忧也越严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二十六 另立大明 “石爱卿分析地着实有理。但是诸王叔兵强而朝廷兵弱,朕终究难以放心。”朱允炆并不对近臣隐瞒自己的担忧。 “陛下不必过于担忧。京军一年便可裁撤,一年之后,便可以腾出功夫募集新军了。”石永年道:“再有一年,新军便可形成战力。到那时便再也毋须担忧诸王作乱了。” 黄子澄也道:“以石大人方才的分析,两年内,诸王没有作乱之心,而两年以后,诸王则无作乱之力。” 朱允炆却是不住摇头。眼下秋收已毕,眼见便要入冬。历史上,从这一年腊月,朱允炆便开始做出种种刺激燕王的举动,例如任用亲信到北平为指挥使,驱离燕王在城中的驻军,调集重兵在附近的开平县等等。 以如今朱允炆对自己这个前世智商的了解,如果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刺激,即使是前世的朱允炆,也不会主动做出这些奇怪的举动。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朱允炆不禁喃喃自语。 “陛下想问甚么?”齐泰见天子神色恍惚,上前问道。 “没甚么,没甚么……”对于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齐泰等人当然不可能知道。朱允炆总不能说,自己未卜先知,预料到未来将会发生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朱元璋死前,认为内忧、外患、用人皆不成问题,可此时,内有诸王未知的作乱风险,外有南越胡季犛问题尚待解决,朝臣却是一心想要架空新皇。这三件事情,如今皆成了朱允炆的心腹大患。而自己所能依赖的,只有眼前这三人,以及石永年手下百余人的保安队而已。 朱允炆感到自己有些无力。自己改革军队,这起码要一两年才能建功,保安队并不能算一支具有战斗力的部队,只是改头换面的锦衣卫而已,充其量算一支特务侦查队伍。新制的火铳虽然看起来威力巨大,但产量十分有限。即便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四年之后,朱棣大军围城,自己充其量只打造得出几千只火铳,在数十万大军面前实在是不够看。 而自己这些日子的工作,在滚滚的历史洪流面前,都像是幼稚孩童一样的小打小闹。 “咱们不讨论诸王有没有作乱之心,眼下朕想知道的是,如果诸王当真携手来攻,咱们该当如何?” 见三人还待劝慰,朱允炆又摆摆手道:“这人心难测,世事难料。朕要保大明铁桶江山,不能寄托在诸王叔的人心上。朕要的是,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江山社稷都不容有失。” 良久,齐泰才道:“陛下明鉴,如果十七路藩王当真携手造反,朝廷恐怕不是对手。” “朕当然知道朝廷不是对手。朕想问的是,倘若诸王几十万人马、甚至勾结胡季犛、勾结朝鲜李家,一同兵临应天城下,咱们的退路在哪里?” 朱允炆本来的打算,是将诸王造反的打算扼杀在摇篮之中。但主政一个多月,对局势的认知已经远远超过刚穿越来的时候。如今的朱允炆已经明确认识到,最初的这一设想,并不现实。几年之内,想要整肃朝纲,拯救大明,恐怕只有朱元璋那样的人才能办到。 退而求其次的手段,便是练出一支足以击退当世任何部队的武装力量。然而不论是人员还是兵器,所需要的时间也都是朱允炆无法承受的。 那么,还有没有一种手段或者措施,能把诸王作乱带给自己的损失稍稍降低一点呢? 此刻朱允炆想寻求的,正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实际上,朱允炆能询问的,也只有石永年一个人。至于黄子澄和齐泰,历史已经证明,他们除了死战殉国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良策。 石永年眼见朱允炆的眼神望向自己,踌躇良久,终于鼓足勇气道:“若是贼兵当真势大,不可力敌。臣斗胆建议陛下迁都。” 此言一出,黄子澄、齐泰皆是色变,唯有朱允炆眼前一亮。 齐泰当下反对道:“应天内外三重城墙,若是应天都守不住,又迁往何处去?” 黄子澄也道:“应天乃国之根本,必要尽力守之,京都若失,皇道正统何在,陛下又如何节制全国大小官员人马。” “以眼下的情况,迁都必然是死路一条。”石永年道:“但如陛下早做准备,另择易守难攻之地建立巨城作为备选之都,则迁都之后,朝廷仍然坐拥半壁江山,或仍可一战。” 从统治全国的角度来看,应天府位居南北之间,又有长江航运之利。到全国任何地方都十分方便。可以说是发号施令的绝佳场所。 但若是从防备藩王作乱的角度来看,应天府则像是一个被十七路藩王环绕的瓮中之鳖。 历史上应天城破,朱允炆就此不知所踪。至于应天以西、以南的千里沃野,再无可战之兵,大小官员见神器更易,毕竟还是朱氏天子,个个望风而降。这靖难之役虽说是以武力夺天下,实际上只是沿着大运河自北平打入应天府,与大明国的万里江山相比,几乎可以说是一场局部战争。 眼下石永年的建议,其实质是将未来可能发生的局部战争,转化为全面战争。大明朝控制的土地面积,远较诸王加起来为多,所能生产的钱粮也远远超过诸藩国。因此战争规模越大,历时越久,对朱允炆的朝廷便越有利。 “依石卿来看,这新都应当选在何处?”朱允炆在案几上摊开一张舆地图,便皱起了眉。 这个时代的制图水平十分低下,这张舆地图是大明皇家所藏,可以说代表了十四世纪中国制图的最先进技术。然而在后世的朱允炆眼中,却是错漏百出,比例失真。 饶是如此,这份地图对于石永年来说,已经是大开眼界了。 石永年虽然提出这样的建议,但自己可以说终身只在应天府附近活动,对于各地的地理人文实际情况,可以说一无所知。眼见皇帝竟然真的有另建都城的想法,自己却是无法对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二十七 神州宝岛 “臣以为,陛下可以考虑闽地。”憋了半晌,石永年才道:“闽地多山,可阻大军骤然来攻。距诸王封地皆远,诸王若要进攻闽地,耗费数倍于朝廷。” 皇帝要预备迁都,是为了逃避北方而来的诸王乱军,那么当然不能往北方迁徙。西边有楚王、湘王,向西也不是明智之举,当然只有往东南边去。若是迁往江浙一带,距离应天不远,且江浙一带多是平原,诸王若要追杀,也是十分容易。迁往闽地,当然是唯一之选。 “闽地不小,具体在哪里建城合适?”朱允炆又问道。 “禀陛下,臣……臣未曾到过闽地,臣也不知。”眼见朱允炆的问题越来越具体,已经超出了石永年的知识范围。 不过石永年未曾到过闽地,朱允炆却到过。 后世的交通便利程度,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够想象的。朱允炆在后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人,却也可以籍便利的交通工具遨游华夏。这闽地有许多风景名胜,朱允炆曾去旅游过。 朱允炆仔细回忆来自后世的记忆,终于豁然开朗,提起朱笔,在泉州府东南的海上画了一个圈:“朕记得,这里有一座大岛屿,叫做台……叫做夷洲。” 虽然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吴国就发现了这座岛屿,但历代一直没有进行有效管理。这张来自十四世纪的官方舆地图上,只刊载设置都府的地区,因此并没有标注这个面积可以与江浙媲美的大岛屿,而是只有一片代表茫茫大海的墨线。 “陛下明见万里,只是夷洲……微臣不知。”石永年并未曾听说过这个地方,齐泰也是满脸疑惑,显然并不了解这个岛屿。 “这夷洲……臣倒是略知一二,”黄子澄道:“昔年澎湖巡检司入京述职,曾跟臣言到,曾去过夷洲鸡笼港。” “哦?黄先生知道这里?”朱允炆有些期待。 “如臣所记不错,夷洲北边鸡笼港皆是避兵灾而迁去的闽地汉人。南部则是当地生番,生番不习王化,又与汉人语言不通。好在夷洲地方甚大,汉人与生番人数均不多,大家相安无事,各安其田。” “陛下……当真要经营夷洲?”齐泰有些不解:“东南化外,海事难料。” “若陛下真要万全之策,夷洲恐怕比闽地强得多。”石永年道:“经营闽地,难免有官员任免裁撤,阻力不小,一时之间难以成事。而若如黄大人所言,夷洲本来便无人管理,陛下天威所致,收服夷洲,进可谓开疆拓土的万世之功,退也可作为中原有变时的大本营。” “只是……海上风高浪急,恐怕粮饷补给难以为继。”齐泰仍是不安。 “不需要。”黄子澄摇摇头道:“夷洲土地肥美,又少人耕种,肥力甚佳,一年可以三熟。不禁不需要中原补给,还可以反哺中原。”经陛下这一提醒,黄子澄也突然意识到,夷洲如果好加利用,甚至可以成为大明的宝库。“但陛下若开海禁,这倭寇滋扰,不可不防。” 洪武二十年,为防倭寇与海盗滋扰,大明国实施海禁。沿海居民一律内迁,自此再无澎湖巡检,也再无寸板下海。黄子澄口中的夷洲情报,已经是十余年之前的事情了。 “海禁能防住倭寇?”朱允炆道:“海禁不过逼得沿海居民无从谋生,甚至逃亡外国而已。无异饮鸩止渴,朕早有废止海禁之意。” “陛下圣断”黄子澄当年也不赞同海禁之举,见朱允炆有意废止海禁,自然是十二分的赞同。 “只是海禁已久,如今大明的战船皆是江船,海船年久失修,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启用。”齐泰道,身为兵部尚书,齐泰对于大明的海上军事力量当然有着比较全面的认识。而洪武三十一年大明朝的海上力量,几乎可以说为零。 “朕要你督造一百艘海船,要能乘风破浪,抗击倭寇,此事马虎不得。” “这个……建造海船花费甚巨,臣恐怕……银两一时难以筹措。”齐泰回应道。 眼下国库的银两,都预备作遣散京军之用,再要户部拿出银子来,并不容易。即使国库仍有存银,户部也很可能会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辞。对这一点,君臣四人都是明知。 “唉”朱允炆有些无奈,沉吟半晌,终于又望向石永年:“看来这件事……” “陛……陛下,此事轻率不得。”石永年看到皇帝望向自己,急忙颤声道:“保安队是有些存银,但若与建设海防所需银两相比,怕是只如沧海之一粟。” “造船需要花很多钱么?”朱允炆倒有些不解了,又问齐泰道:“一艘战船,需要多少银子?” “禀陛下,若是保护航运的江船,有个十几万两银子便可造得。江上水匪,所乘尽是小舟舢板,不足为虑。但若是海船,茫茫大海波涛汹涌,又有东瀛倭寇为患。江船贸然出海只怕有去无回。……” “朕问你,海船多少银子,照实回答便是,吓不死朕,你不必从尧舜禹汤讲起了。”朱允炆有些不耐烦。 “是……,禀陛下。臣以为,若要建设能战之海船,恐怕需银一百万两一艘。”齐泰答道:“而且海船也不宜单独出海。若要远赴夷洲,起码要十艘海船组成船队,互相照应,以策万全。” 石永年当年毕竟曾经历过海禁之前的时代,对于海防的花费,心里多少有些数。朱允炆之前却对此毫无概念。洪武二十年海禁时,朱允炆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未曾参与过政事。 整个大明每年纳入国库的存粮,大约有两三千万石。至于银两宝钞,只对少数商人收取,每年所得不过几百万两。若真如朱允炆所望,建造“百艘战船”,恐怕要大明国几年的粮食收入了。就是像齐泰所说,建造一支十条船的小型船队,也要动用国库几乎一半。 这大军裁撤,要动用国库几乎所有存银,朱允炆根本不以为意。但如果要动用存粮,那便是碰触了国之根本。日后天下有变,这国库中没有存粮,大军恐怕就无法出征。而且一旦战祸再起,田地荒芜,没有存粮,岂不让亿万生灵尽皆饿死。 “怎么会用这许多……”朱允炆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看来经营夷洲,朕还是异想天开了。” “不过孤悬海外的岛屿,似乎并不止夷洲一座。”黄子澄道:“夷洲甚远,若要教化当地土人尊王道,习王化。所费甚巨,陛下何不考虑其他岛屿?” “其他岛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二十八 艨艟斗舰 大明的海岸线,从长江口到南越,绵延万里。 这万里海疆,孕育着无数或大或小的岛屿。 朱允炆要建立一个坚固的军事基地,作为自己的底线和大本营,以及必要时刻大明国的都城,那些较小的岛屿当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最佳选择当然是海外的夷洲,距离大陆实在太远,以明国现有的海上力量,有些鞭长莫及。 至于南海琼州,距离此时的经济中心江南实在太远,又距离南越过近,也不能称为一个好的选择。 后世华夏的第三大岛崇明岛,此时还只是几个松软的小沙洲。要真正淤积出能够经营耕种的大片土地,还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岛屿,不是太小,就是以礁石为主,不宜耕种。而且这些小岛实际上是大陆的一部分,若真有大兵来攻,甚至不需要制造海船,只要几个小舢板便可以轻易渡海。 对这些信息,熟悉坐而论道的黄子澄显然不知道,因此异想天开地建议朱允炆另择一岛。但熟悉祖国地理的朱允炆,早就把这漫长的海岸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朱允炆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中。 要让敌人难以到达的地方,自己必然也难以到达。如果是自己容易抵达、容易发展的所在,敌人必然也很容易抵达。 “这海船……怎么会耗费这么巨大?”朱允炆思衬良久,实在没有可以代替夷洲的地方,终于还是回过头来打起夷洲的主意。 “禀陛下,寻常木料,在海中不消数年便会腐烂。因此海船须以上等的松木制成。松木采取甚难,运输也不易,损耗颇多。” “哦?这么说,所谓海船花费,大部分还是在材料上了?”朱允炆有些期待。 “陛下明鉴。军中造船工匠齐备,这打造一事,完全不需耗费银两,海船所以贵重,只是因为松木难得。” “那么以其它木料造船,再包以铁皮,是不是也可以实现松木的效果?”朱允炆忽然生出这样一个念头来。 在朱允炆的认知中,大型船只,特别是这种官造的战舰,都是铁制的。不过这个时代没有大型的冶炼浇铸设备,因此大小船只,一律是以木头制成。 虽然船只整个改为铁铸,在这个时代还不现实,但外包铁皮却并不麻烦。 “陛下,钢铁沉重,臣恐怕以铁皮覆船,无法漂浮。”齐泰回道。 齐泰的想法代表了这个时代大多数造船工匠的惯性思维。虽然早在千年前,阿基米德就发现了浮力定律,但对这个时代的明国人来说,工匠却完全不具备任何科学思维。 木头能浮在水面上,因此木头造的船当然也会浮在水面上。钢铁会沉在水底,若是铁皮与水直接接触,这船恐怕也会沉在水底。 朱允炆无意给明朝的知识分子科普浮力定律,只道:“那咱们先找一艘小船试试如何?” 军中当然也有铁匠,国库中也存有大量生铁。此时虽然海禁,但长江航运却是极为发达,天子要征一艘小船,包裹铁皮,当然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不消一日,朱允炆便在京军中看到了自己想象中的那种东西。 这是一条应天府常见的小型乌篷船,可容纳三人。船板上铺着草席,因此可坐可躺,但如果船上的人站立起来,便需要十分小心谨慎。否则船只重心太高,就有倾覆的危险。 乌篷船本身也十分轻巧,四五个船匠抬着便上了岸。拆去了船上乌篷,将船底翻转过来。 不同于后世机器生产的铁皮,不同的铁坯在不同的铁匠手中锻造出的铁皮,不仅薄厚不规则,连形状也是各异。 “铁皮可以重叠,但不要露出空隙。”朱允炆仔细叮嘱着。 不过在工匠们看来,天子的这一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缘木求鱼。船板上镶了铁皮,当然会沉到水底。虽然可惜了这一条小船,但博天子一笑而已。 往船上镶嵌铁皮,这活计造船匠从未干过,眼望着船底和铁皮发呆,不知道该如何操作。 不过军中铁匠们倒是对这种工作非常熟悉。大明军队使用的制式盾牌便是木头外包铁皮的形制。既保证了便携性又满足强度。不过一面盾牌通常只需要一片铁皮,四边翻折回来也就包妥了。这船底相比盾牌,当然大得多。只能使用铁钉一块块钉在船上。 乌篷小船本来就不甚结实,十几个铁匠爬上去,铁锤敲击之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齐泰和诸工匠甚至一度感到,这船甚至都撑不到下水,自行便会散架。 所幸这种事情毕竟没有发生,小船本来就是榫卯结构。此时铁钉锚入船身,铁皮便吃起力来。若非铁皮断裂,榫子便再也不会脱出。因此这小船比之前可谓坚固了百倍。 军中铁匠本来人多,齐泰选的又都是技艺娴熟之辈。京军虽然老弱颇多,十几个技艺高超的铁匠还是选得出来的。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铁皮的镶嵌便完了工。 这船本来甚轻,两三个船匠就能翻转过来,此刻却极为沉重,十几个铁匠共同出力,才将船又翻回。至于要抬动铁船下水,恐怕更是困难。 好在这船底是平的,此刻距离水边也不甚远。朱允炆指挥工匠用圆木棍铺成轨道,垫在小船下面,这铁船便极易推动。 铁船入水,并没有像工匠们想象的那样沉入水底,而是稳稳地浮在水面上。 这一奇观,大出齐泰和各位工匠的意料。 “陛下圣明,铁船巧夺天工,臣佩服之至。”齐泰赶忙道。 “世上岂有铁不沉水的道理。我作铁匠二十载,今日见到奇观了!”军中以为铁匠私语道。 “你懂甚么,天子有神明护佑。你看不见,那六丁六甲、四值功曹合力拖着铁船哩。”另一位铁匠悄声答道。 “神仙当真力大,这么沉重的铁船也拖得起来。”原先那工匠又感叹。 对于匠人的这些私语,朱允炆离得不远,当然也听得到。不过对于这个时代人民的蒙昧,朱允炆这些天见得也不少,只能苦笑,启发民智,才是大明真正的中兴之道。这道理朱允炆岂有不知,只是如今内忧外患,这启发民智,又非一日之功,实在是任重而道远。 而朱允炆不知道的是,这条乌篷船今后会在大明船运历史中占据多么重要的地位。原本应当诞生于十九世纪的铁甲船,竟被硬生生提前了五百年出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二十九 辟邪神石 几个船匠试探着走上这条铁皮乌篷船,就发觉这船比普通的乌篷船稳当了不少。普通乌篷船的浮力远远大于其重力,因此本来吃水甚浅,容易翻覆。如今覆了铁板,吃水变深,但翻覆的危险却小了很多。 “我大明掌握此技,今后造船,可省事得多了。”齐泰道:“应天附近的柏木杨木,皆可用来造船。” 不过,朱允炆倒是没有被这点胜利冲昏头脑。 旁人不了解铁皮的性质,朱允炆却深知。这铁皮若真就这么进了大海,被海水腐蚀起来,恐怕要比木料还严重。 后世的铁船,外表往往焊有锌块或铝块,用化学原理来保护铁不被腐蚀。 但这两种金属,似乎在大明国都不存在。朱允炆在国库清单中,只找到铁、铅、铜这三种金属。朱允炆掌握的化学知识虽然不多,但也明白,铅和铜对于保护铁皮没有任何作用。 “你们可曾听说过锌、铝这两种材料?”朱允炆试探性地询问船匠和铁匠。毕竟匠人活跃在冶金生产第一线,这些京军中的匠人又是其中较为优秀的。朱允炆以为他们起码会听说过其中一种,但十几位匠人皆是摇头,俱言不知。 铝的熔点极高,制备本来极为不易。要大规模生产铝,只能依靠电解的方法。朱允炆不敢奢望明代工匠有什么超越二十一世纪的工艺,能方便地生产出铝,因此本来也没有报太大的希望。 不过对于锌,这些匠人也没有听说过,倒让朱允炆有些意外。毕竟黄铜中就含有约两成的锌,而黄铜制品在这个时代着实常见。若说这个时代没有冶炼锌的技术,那些黄铜又是怎么来的呢? 也许,锌在这个时代有别的名字? “黄铜,黄铜你们知道吧。”朱允炆只能引导性发问:“黄铜是怎么冶炼的?” “回陛下,赤铜出炉,以炉甘石掺和回炉共炼,即为黄铜。” “对!炉甘石。炉甘石。”朱允炆听到炉甘石的名字,眼前一亮。所谓炉甘石,实际上便是锌矿石。“那炉甘石直接炼出的金属,称作甚么?” “炉甘石直接冶炼……那是倭铅啊。”工匠回道。 “倭铅……倭铅!对,倭铅不是铅,对不对?” “是……是……倭铅,倭铅看起来和铅差不多,不过要性猛多了,遇火成烟。” “那你们可知哪里有这倭铅?” “这……恐怕只有炼丹的方士才有。”铁匠答道。 锌在后世主要作为电极原料和电镀镀层,此时既然没有电力,锌当然是没有任何用处。锌制的物品硬度远不如铁器,又不耐高温,火烧之下便会氧化成灰,在这个时代,除了炼丹的方士做实验以外,谁也不会冶炼纯锌。 见皇帝微带失望之色,一旁的石永年道:“倭铅虽然难觅,不过炉甘石却易得的很。陛下需要多少倭铅,咱们自己炼制便是。” “哦?哪里有炉甘石?”朱允炆问道。 “禀陛下,炉甘石医治眼疾,最是灵验。各医官药铺都可买到,太医院中想必也有贮藏。” “炉甘石……是一味药材么。”这倒有点超出朱允炆的知识范围了。朱允炆的后世西医大行其道,这中医传统用以治病的炉甘石反倒不为人所重视了。 皇帝需要炉甘石,又有石永年这样得力的干将,自然是很快便收罗来一大筐。炉甘石并不是什么名贵药材,衡山、荆州等处便有大量炉甘石矿。 至于冶炼倭铅的方法,铁匠们倒也懂得,将炉甘石与炭粉一同封入泥罐中,密封严实隔绝空气,便用高炉烘烤,烤个把时辰以后,打碎泥罐,果然在一团残渣间找到了大块的倭铅。 “有了倭铅就好办了。”朱允炆道:“铁皮船舰,船尾水线以下,要在铁皮之外镶嵌倭铅,保护铁皮。” “敢问陛下……这是何道理?”一个工匠有些不解。 “唔……这个,倭铅辟邪,极为灵验。不过一则需要与铁皮直接相连,二则需要与海水相接触。” 朱允炆无意在军中开一堂高中化学课,便用辟邪搪塞过去。不过,这其中的两个关键之处,朱允炆却要工匠们记清楚。否则工匠们若真当倭铅是辟邪神器,若是在船舱内设龛供奉起来,还有什么用处。 “若是用寻常木料造大舰,覆铁甲。成本该低得多了罢?”朱允炆扭头问齐泰。 “陛下巧夺天工。至于这样造船法,需要多少成本,臣还需要会同工部主簿们再核算,不过臣想来,有个十几万两也造得一艘大舰了。”齐泰环顾左右,见工匠们都相去甚远,左右无人,又低声对朱允炆道:“不过臣建议,此事不必经过工部,而是由石大人的保安队自行建造。如此一来,造价恐怕又会少很多。” 齐泰的意思,朱允炆当然也明白,思考了一阵,把石永年叫到了一旁,低声问道:“若是交给你们保安队去做,要多少成本?” 石永年没造过船,当下只能回答不知。 “你不知,朕替你算算账。”朱允炆道:“造一条二十丈长、八丈宽的海船。木材嘛恐怕要砍上千把来棵,咱们雇上一百民夫上山伐木,一月便可备齐,每人便给他十两月钱,也不过一千两。至于这船底的铁皮,百斤生铁只消几百两银子,只不过需要另寻铁匠锻成铁皮。便也算它一千两。……” 不算不知道,一算果然吓一跳。 照皇帝这个算法算下去,一条巨舰恐怕一万两便可造得。就算再加上船上的各种用具,恐怕也不会超过两万两。 “陛下圣明。这船若是交工部打造,非得十几万两不可。但若是民间制造,恐怕两万两白银也齐备了。”石永年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工部打造战舰,自尚书以下层层盘剥,账面上十两银子,真正能用来造舰的恐怕不足一两。 “只不过……”石永年又踌躇道:“只不过眼下海禁,若是被人发现鸿福号打造海船,告发到衙门,倒是十分麻烦。” “石爱卿倒是奉公守法。”朱允炆笑笑,道:“一则铁皮大舰,谁也没有见过。海上行得,江中也行得。应天城外长江宽阔,便在江边打造,需要时在开进大海便可。有人问起,你只说是跑商的江船,哪个会怀疑?” 顿了一顿,朱允炆又道:“二则,这鸿福宝号有朕这个结交朝廷重臣的东家,又有谁敢与你为难?真若闹到应天府衙,朕给你撑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三十章 靖江王爷 由鸿福号完成造船的工作,虽然所需的花费远远小于由工部主持,但这样一来,就不能直接动用国库。 好在鸿福号如今依靠售卖玻璃,所获颇丰,要启动工程并不困难,石永年及手下办事向来雷厉风行,不消几日便物色到了京郊一处大型船坞,以重金买下,又雇佣大量民夫到城外伐木取材。 只不过,朱允炆要打造铁甲舰,便需要大量的铁皮。如今那恶霸铁匠王铁手已经放出话去,鸿福号再想从京中募集大量铁匠,却是十分困难。 另一件让朱允炆措手不及的事情,便是刺杀陈天平的主使终于找到了。 这刺客口风甚紧,原本不易从他口中探出主使之人,但石永年等人细查之下,却从刺客身上探出一件天大的破绽,那便是刺客身上的文身。 朱元璋认为,文身之徒,多行不法,因此大明自开国以来,文身已禁二三十年。洪武年间,律法严苛,若是文身被发现,便是重刑伺候。京城首善之地,经过这许多年,除了年纪老迈者有些在大明开国之前便有了文身,像这刺客这样的青年,谁也不敢以身犯禁。 这刺客虽然是亡命之徒,但如果身怀文身,在京中活动,一个不小心偶然露出,便会给拿到官府去。可见,这刺客平时并非在城中活动,而是领了刺杀任务,才临时进城的。 刺客身手虽然平庸,但身体却是十分健壮。断然不是寻常的庄稼汉子。石永年派出手下在京外几处较大的宅院附近留心,果然在一处豪门大院,发现了此处的青年汉子,大都有与刺客身上相同的文身。 照理说,发现了线索,直接破门而入,将家主抓来审问便是。但这家的主人,却教石永年不敢造次,匆匆入宫来禀报朱允炆。 这座宅邸,便是靖江王府,宅院的主人,是年少的靖江王朱赞仪。 这位靖江王爷,与其他的藩王大有不同。这靖江王位来自朱元璋长兄朱兴隆,传到朱赞仪已经是第四代。五年前,朱赞仪之父朱守谦在靖江豪夺暴敛、滥杀无辜,以致激起民变。朱元璋不愿意废除长兄后嗣唯一的封地,因此虽然将朱守谦召至京师,秘密处死,但仍封其世子朱赞仪承袭靖江王位。 有明一代,诸藩王非奉诏不得入京。这朱赞仪作为靖江王,未得旨意不能去靖江就藩,又无法入京中居住,因此在应天郊外建起一座靖江王府居住,规模颇大。 朱允炆也曾疑心过藩王们派人刺杀陈天平,以激起大明和南越的矛盾。但一则陈、胡二人刚来京中,藩王纵然有心,也没有那么快得到消息,有所动作;二则南越目前的实际掌权者是胡季犛,若是藩王真要挑拨大明与南越,刺杀的也应当是皇太弟胡季貔,而非陈天平这个落魄太子。 但石永年查到靖江王头上,却让一切疑惑都明白了。 靖江王身居京畿,得到消息自然很快。再则当年朱守谦在靖江时,便与胡季犛交往甚密。此番胡季貔来京,这靖江故人怎会不去拜访。此事的主使,应当是朱赞仪无疑,至于胡季貔是否知情,又是否参与,朱允炆已经无暇操心。 但如何处置这位堂侄朱赞仪,倒让朱允炆颇废思量。 朱元璋的这位长兄家族,可谓颇不成器。洪武早年,朱兴隆之子朱文正便做过投靠张士诚,卖叔求荣的事情。一向行政严苛的朱元璋,非但没有刺死朱文正,还保留了他的王位,只是软禁起来。后来朱文正的儿子朱守谦在藩地又做出倒行逆施的事情,激起民乱。朱元璋也没有废除这一脉靖江王位,只是召回京师而已。 爷爷朱文正卖国,老子朱守谦乱来,如今这孙子朱赞仪方才十八岁,也做出这等目无法纪、刺杀朝廷重要使节的事情。照朱允炆的想法,这样的坏事亲戚,有不如无。夺了朱赞仪的靖江王位,贬为庶人,也算对陈天平有个交代。 但此议一出,便遭到黄子澄的第一个反对。 黄子澄言道:“先皇在位时,靖江先王在藩地不知杀了多少无辜之人,做下多少悖逆之事,先皇都没有夺其王位。如今陛下登基不过月余,只因为一次失败的刺杀,便要削靖江王。恐怕有不敬先皇之嫌,况且此例一开,各藩王人人自危,不利大明稳定。” 黄子澄的劝解,不能不引起朱允炆的思考。 在前世,朱允炆便是因为下旨削去了几位藩王,导致燕王等感到危机,最终酿成大祸。如今若是削去靖江王位,虽然规模上远远不及前世那么严重,但所剩余的藩王却比前世要多。后果如何,朱允炆也不太敢设想。 “那依黄先生之见,这靖江王,是动不得的?”朱允炆问道。 “陛下明鉴。”黄子澄的理由都已经陈述完毕,没有什么好补充的。 “那么陈天平那边,朕要如何交代?” “陈天平此刻虽有太子之名,却无太子之实。靖江王行刺杀之事,陛下可查访得,陈天平却断然不知。”黄子澄道:“臣以为,对于陈天平,陛下一口咬定刺客无人主使,只是寻常谋财害命的歹人便可。” “这……陈天平如何肯信?”若说是歹人谋财,盗取了财物便是,又何必先杀人。何况刺客那句“既然败露,死便死矣”也摆明了他是带着刺杀陈天平的任务来的。此言陈天平听得真切,如何瞒得过。 黄子澄道:“陈天平无权无势,纵然不信,又怎敢造次。难道还能撕破脸皮,说我明国诓骗他么?” “此事……朕再想想。黄先生此计,虽然可以了结这桩案子,但恐怕今后朕与陈天平便心生芥蒂,大明和南越也难修旧好了。”朱允炆有自己的担心。 “陛下,容臣多一句嘴。”黄子澄忽然道:“陛下若真心与陈氏修好,眼下第一件事,便是斩了那胡贼之弟胡季貔。胡季貔一死,对陈天平来说,胜过找出凶手百倍。 “杀胡季貔么?”朱允炆随口应道:“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到时机成熟,朕自有处理。” 朱允炆当然不愿意杀胡季貔。朱允炆还盼着胡季貔能带来他皇兄更优厚的条款,与陈天平再行竞价。若杀了胡季貔,那便是摆明了要助陈天平复国,纵使亏了本钱,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恐怕陈天平反而会占据主动,日前承诺的割地称臣,也成了虚言。 不过,这些秘密事情,黄子澄当然是不知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三十一 给个面子 朱允炆打定主意,次日一早,便微服前往陈天平所住的客店当中。 陈天平这几日颇不消停。一方面,自己遭到刺杀,贼人虽未得逞,却不知还会不会有下一位刺客出现,过得提心吊胆。另一方面,又要时刻注意胡季貔的动向,生怕胡贼开出比自己更优厚的条件,自己便成为大明国的弃子。 眼见大明皇帝亲自来到,陈天平也顾不得什么国家体面,虽然称臣之事只是密议,此刻陈天平仍然是名义上的陈朝太子。但也对大明皇帝施五跪十五叩的大礼,口称:“吾皇万岁。” “陈先生不必行如此大礼,你是南越国太子,不属我大明人士。”朱允炆口中虽然这么说,也没有任何请陈天平免礼的意思。 “南越国已是陛下藩国。陛下是君,在下是臣。面君之礼,不敢轻废。”陈天平不敢造次。 “朕此番来找你,是要同你说一件事情。” “圣主教诲,臣洗耳恭听。” “朕疏于防范,前几日来了刺客,教你受惊了,朕感到十分过意不去。” “岂敢,岂敢。” “朕今日要同你说的是,这主使之人,朕已查到。” “我主圣明,定能查出歹人,严加惩办,保臣平安无虞。” “不,不,”朱允炆摇摇头:“朕虽然查出了主使之人,不过朕却不会惩办。” “陛下?”陈天平有些愕然,抬头看了一眼朱允炆,随即意识到,这是大明天子,岂可平视。又赶紧低下头去。 “朕不愿跟你撒谎。却也不能对你说出主使之人的姓名,更加不能处罚主使之人。”朱允炆叹了口气,又接着道:“朕希望你能卖朕一个面子。此事就此揭过,朕愿送还你南越三郡作为补偿。若胡季犛不愿称臣,你仍旧作你整个儿的南越之主。” 对朱允炆来说,牵扯到诸藩王的事情,实在是大明国的家丑。这些外国来客,知道的越少越好。若是给陈天平知道,主使之人是自己的堂侄靖江王朱赞仪,自己还奈何不了他,陈天平就不能不对这个明皇的统治力有所怀疑了。而这对于眼下这一场三方谈判,显然是一件坏事。 至于陈天平曾许诺的割三郡给明朝,虽然名义上是朱允炆开疆拓土的万世之功,但实际上,怀有现代思维的朱允炆并不认为这件事情对大明有多少好处。南越语言风俗与明国大大不同,这些地方即使名义上属于明国,实际上还是得要南越人自己来管理,否则百姓自发逃回南越去,那是谁也禁止不了的。因此正好乘机拿这三郡做个顺水人情,送还给陈天平。 不过对于陈天平来说,明皇的这一表态,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自胡贼猖乱,陈氏权力尽失,陈天平虽然年少,却也可谓是饱尝了人间冷暖。此刻大明朝手握百万天兵、坐拥数千万百姓的皇帝,竟然主动提出给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落魄皇子补偿,陈天平不能不感激涕零。 “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朱允炆又道:“若是胡季犛像你一样,也愿意称臣,作我大明的藩国。甚至给出更优厚的条件,朕恐怕还是要与胡季犛合作。” “是,是……”陈天平口中称是,不过心里倒是并不担心。这几日,陈天平也想了很多。自己陈氏一门眼下除了身家性命,便是所谓皇位正统。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必要之时,皇位正统可以全部舍弃,只要换取自己陈氏平安,甚至只要换得陈天平一个人能够苟活下去,陈天平最终都会妥协。 此刻陈天平虽然愿意交出皇位,但同时要求朱允炆封他为南越王。若是胡季犛也愿意逊位为王,那么陈氏为公为侯,甚至不立藩国,自己只求做个百姓,将南越拱手送入大明版图,也不是不可以。 但对于胡季犛来说,既然已经是南越事实上的皇帝,手握重兵,这样的事情,当然做不出来。如果诸属国只要自衬兵力不如明国,便纷纷自行解散,归顺明国。那么明皇一纸诏书,疆域恐怕要广大一倍。 对于这些,陈天平想得到,朱允炆当然也都想得到。说白了,这不是一场谈判,倒有点像一场竞标,而且是一场对于参与竞标双方都势在必得的竞标。 陈天平并没有因为大明皇帝不处置幕后主使,就心生怨恨。相反地,这一次刺杀行动既没有酿成严重后果,又可以成为竞标的筹码,甚至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对陈天平的反应,朱允炆也很满意。但朱允炆甫一回宫,就遇到了一件让他不满意的事情。 对于流氓王铁手,朱允炆本来便有几分头痛。 鸿福号拿了官家工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必然跟官府有瓜葛。这王铁手敢跟鸿福号的少东家叫板,那结识应天府衙的传言,恐怕非虚。从王铁手当日说出的话来看,这人基本上就是一个应天城中的地痞。 对这样的地痞,朱允炆本来并不放在心上。但眼下鸿福号要造铁甲船,只靠原本的四个铁匠当然是不够的。况且他们技艺精湛,此刻正在赶造鸟铳。而造铁甲船只需要抡得动大锤的普通匠人,打造大量铁皮而已。 石永年在鸿福号门面上挂出高薪招募铁匠的牌子,却久久无人应征。京中的铁匠人皆知王铁手和鸿福号之间大有矛盾。鸿福号招募铁匠所开的月钱虽然很高,但铁匠却是谁也不敢去。 照石永年行事的作风,本拟深夜前去,偷偷将那王铁手暗杀了。翌日诸铁匠见王铁手已死,自然不再顾忌。以这些锦衣卫们潜入暗杀的本领,守备森严的官衙宅邸也来去自如,潜入民房中暗杀个地痞,应天府查上一百年也查不出是谁所为。 但行暗杀之事,关乎人命,毕竟还是一件大事。石永年还是决定先向皇帝奏报。万一皇帝不喜,自己便是抵命的罪过。 “不可以。”朱允炆的回应非常果断。 “陛下宅心仁厚,只是那王铁手……”石永年还待争辩。 “石爱卿错了。”朱允炆笑笑:“朕不是不愿杀王铁手,而是不能杀王铁手。” “禀陛下,臣已查实,那王铁手就住在三山街口自家匠铺内。以保安队的身手,深夜办事,来去无踪,绝不会有人能查到。” “朕担心的就是这个。石爱卿,你说,如果王铁手不明不白地被杀,百姓会认为是谁杀的?” “百姓当然会猜测是鸿福号下的手,但是没有证据,应天衙门也不能拿人。” “正是如此”朱允炆道:“鸿福号能不声不响地置王铁手于死地,应天府衙都没有办法。是也不是?” “……”石永年待要回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语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三十二 落魄亲戚 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如果看到身强力壮、异于常人的武林高手,当然会十分钦佩,会希望能结识这位高手,受到高手的庇护。 但如果他遇到的,是能搬山倒海、抬手间翻云覆雨的仙人,恐怕就只会惊吓,而没有任何其他感情了。因为这已经大大超过这个平民本来对世界的认知了。 对于此事,也是一般的道理。若当真按照石永年的思路,鸿福号轻而易举地便让有过节的王铁手深夜暴毙家中,行事滴水不漏不着痕迹,应天府衙门都束手无策。这其他铁匠们,恐怕再也不愿与鸿福号有任何来往,唯恐避之不及。 在鸿福号手下做事,若有半点让鸿福号的掌柜的、东家感到不爽,自己便是跟王铁手一般的下场。这样的活计,有谁愿意来做。 这道理并不复杂,石永年经朱允炆这么一提醒,很快也就意识到了,忙道:“是臣考虑不周。” “这也不能说是爱卿的错。”朱允炆道:“爱卿久为皇家、军队办事。若是鸿福号是明面上的皇家产业,这样的处置便甚是妥当。但如今,这鸿福号表面上还是一家普通产业,行事如此嚣张,就不合时宜了。” “这……王铁手如此跋扈,留也留不得,杀也杀不得。微臣愚钝,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石永年有些无奈。以实际上的锦衣卫身份,去做一个商铺的掌柜。石永年多少有些隐姓埋名的感觉。之前许多方便的事情,如今做起来,都十分不便。 “深夜暗杀,实在有些过分。咱们要显露实力,是教铁匠们明白,咱们鸿福号的实力,不输于王铁手,教他们不须惧怕那流氓混账。至于更多的实力,却不宜露出。”朱允炆分析道:“那王铁手的实力有多少,咱们比他高一分便是了。” “禀陛下,臣这几日也查访到了一些线索。王铁手在京城匠人中声望甚隆,不过皆因他是应天府尹韩武的妻弟,因此京中匠人都不敢得罪。” “哦?应天府尹?”朱允炆倒有些好奇了。王铁手与应天府有牵连,朱允炆倒是早知道。不过朱允炆原本以为这牵连也就是认识应天府衙的差役、亦或是主簿师爷一类的。至于王铁手与韩武有瓜葛,朱允炆倒是没有想到。 那韩武身为应天府尹,总管京畿地方治安刑名监察等一切事物,虽然官位只有三品,却可以序齿排班,位列朝堂。已经是朝中掌握相当权力的官员。这样的官员若有心提拔,随手安排妻弟如府衙内做个五六品小吏,别说吏部不会过问,便是皇帝知道了,也觉得十分寻常。好过在街口打铁百倍。 这些道理,京中铁匠这样的市井小民不懂,朱允炆却十分明白。这王铁手守着一个做应天府尹的姐夫,却落魄成了一个市井无赖。看来,王铁手与韩武之间,还有一些复杂的故事。 “既然是韩武的亲戚,为什么却在街口打铁为业?不入应天府衙来?”朱允炆问道。 “这个……臣也觉得奇怪,想必韩武为官清正,不愿行这等私相授受的事情。”石永年随口猜测。 “不对,不对。”朱允炆摇头道:“韩武身为应天府尹,与京中大小官员平时关系甚多。眼下朝堂上的风气,爱卿不会不知。” 在一片充满污泥的池塘中,不会有一条鱼是干净的。 朱允炆这一个多月来,分明就感觉到,眼前的大明官场,或者说,至少是大明的朝堂,就如这一片充满污泥的池塘。 洪武早年,行政严苛。官员贪墨几百两银,便被朱元璋剥皮实草。若说大明朝有没有清官,在那年代,当然是有的。 但吏治就像弹弓,压得越紧,反弹也越大。洪武万年,朱元璋眼见病笃,常常数月一病不起,不能亲自理政。太子早薨,监国的皇长孙年幼无知,京中吏治腐坏的速度,远比当初朱元璋肃清吏治的速度更快。不愿同流合污者,便如满瑞达一样,早以各种理由或藉口,或辞官或外调。而能在这片池塘生存下来,并且成为应天府尹这样职位的人,当然不会是完完全全干净的。 “陛下明见万里,微臣佩服。”石永年这倒不是拍马屁,这位少年天子虽然年纪比石永年小好几岁,但对事物的观察和思考,却比石永年高明的多了。沉吟了一会儿,石永年又道:“那这么说,王铁手和韩武的关系并不好,甚至,韩武根本瞧不上这个王铁手。” “定是如此。”朱允炆点点头,“应天府尹韩武出身贫寒,并不是甚么豪门望族。能做到这个官位,那是因为历年来吏部考评都是优异,因此官位屡升,终于四十岁就做到了顺天府尹。”说道这里,朱允炆一笑“从社会地位来说,这韩武是一个十足的暴发户。” “暴……暴发户?”石永年对这个词有些陌生,仔细琢磨之下,又觉得这个词实在是十分贴切:“不错,十年前,韩武还只是一个刀笔小吏。确是暴发升迁。” “这样的暴发户,乍得了如此大的官位权力,又怎么会瞧得上那些贫寒的亲戚。依朕看,王铁手虽有这门亲戚,却是毫无用处。你可曾听说,有甚么人因为得罪了王铁手而被顺天府拿去的么?” “这个……臣倒不曾听说。”石永年仔细回忆对王铁手的查访,王铁手的确有些欺行霸市的行径,有时候别人家的生意,自己豪夺过来,石永年本来以为,这当然是因为有应天府衙门撑腰。 但现在经皇帝这么一分析,这些事情实际上皆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若是被害之人不主动告官追究,应天府衙门当然不会主动插手。那些被欺负的匠人认为王铁手有府尹的关系,当然也不会主动去应天府送死。 “这么说来,如果我们去寻了王铁手的麻烦,应天府多半也不会管。”石永年也不是傻子,很快便意识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不错。”朱允炆点点头,道:“咱们径直便去王铁手那铺子里。他平日里怎么欺行霸市,怎么欺侮其他匠人,咱们便如何欺侮他。只要不是犯了刑律,朕想必应天府不会拉偏架。” 顿了一顿,朱允炆又道:“其实,便是应天府真遣人来了,对咱们来说也不是甚么难事。” “不错,应天府真要来人,单是这个牌子,教他们滚蛋,也不是甚么难事。”石永年说着,掏出那张出入宫门的腰牌来。 这腰牌倒并不是甚么稀罕物事,能上朝堂的文武百官,皆有这么一张腰牌。石永年的这一张腰牌更为特殊,既未刻有官职,也没有爵位,只刻了石永年的名字。 但这一张牌子,在府衙普通的衙役差官面前,已经便如金牌令箭一般了。朱允炆见石永年计划用入宫的令牌行事,既可以赶退差官,又不至于过分暴露实力和身份,微笑点头以示赞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三十三 寻衅滋事 石永年同朱允炆计较已定,翌日一早,应天府三山街口王铁手的铁匠铺中,便出现了三个锦衣皂袍的不速之客。 鸿福号因玻璃专卖的营生,在京中本来名头甚响。鸿福号中从掌柜的到普通伙计,都是一身的锦衣,大异于其他商号。这几位的身份来历,那是一望便知。 鸿福号与王铁手不和,京中商贾匠人都是早有耳闻。众铁匠更是得了王铁手的严令,不许跟鸿福号有任何往来。此刻眼见鸿福号的伙计主动上门,众人都想瞧瞧热闹。不多时,三山街口便站了许多商贾工匠。 王铁手端坐在匠铺内一张摇椅上,品着一壶功夫茶,时不时地指挥着手下的学徒做工,好不悠然自得。见鸿福号的几位伙计登门,冷哼一声,道:“知道老子的厉害了?” “老子早说过,有你们登门来求我的时候。” 几个锦衣客却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一般,领头那人道:“我们掌柜的要打造一柄八十斤的铁锤,这活计你接不接?” 王铁手愣了一楞,随即又哼道:“八十斤的铁锤,你们抬得动么?” 锦衣客仍旧是面若寒霜,不行喜怒,说道:“我只问你,你接不接?” “老子打开街门做生意。你们给的价钱合适,老子当然可以接。这八十斤的大锤,要出工出料,便收你二百两好了。”王铁手随口答道。 寻常铁锤,不过五六斤轻重。做到十斤已经算重锤。便是铁匠铺中用以打造大型铁器的大锤,也不过二三十斤轻重。力气稍小些的,举都举不起来。若是空有一身蛮力,强行挥舞起来,不是伤人,便是伤及自身。八十斤的大锤,莫说是砸金断玉,便是开山劈岭都嫌太重。 王铁手心下冷笑,这鸿福号不愿服软,便以打造巨锤为借口,要送两个钱给自己花花。也罢,二百两银,若是鸿福号痛快拿出来。这梁子便算是揭过去了。至于八十斤的巨锤,要来也无甚用处,想必鸿福号也不会当真讨要。 “不错,二百两,甚是公道。”那锦衣客点点头,道:“那么请铁匠师傅开始罢。” “开始甚么?”王铁手有些发愣。 “当然是开始打造铁锤了。我们掌柜的催得紧,晌午以前请师傅务必完工。” “笑话,如此大的铁器,起码要十日完工。哪有半天就要交货的。”王铁手有些恼怒:“何况,铁匠行的规矩,要订做铁器,便先拿一般订金出来罢。”说着便伸出手去,索要订金。 却见那锦衣客摇摇头,道:“这是甚么规矩,我可从没听说过。”又扭头问同行之人道:“你们听说过么?” “我们也没有听过。”后面那人道:“鸿福号中也有铁匠,却从没听过这等规矩。怕不是这匠人诓骗咱们。” “多半便是这样。”另一人道:“他骗了咱们的订金,便逃之夭夭,从此再也找不到了。” 领头那锦衣客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这订金,咱们是不能给的了。” “正是,千万不能给。” 王铁手听着这鸿福号的伙计一唱一和,早已忍耐不住,随手拎起一柄铁锤,往铁砧上重重一敲,喝道:“几个黄口小儿,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消遣你王三爷?” 王铁手的众徒弟,眼见大师傅发起火来,也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围拢上来。 店外街中围观的众人,也都知道王铁手一贯地骄纵跋扈惯了。见王铁手发作起来,纷纷倒退,唯恐打起架来,伤及自身。有得便窃窃私语道:“鸿福号这几个小伙计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恐怕今日要吃大亏。” 另有人叹道:“京中恐怕以后没有鸿福号这一家字号了。跟王铁手撕破了脸,如何能在京中继续行商。” 那锦衣客对这些言语全似没听到一般,依旧冷着脸道:“今日便是来消遣你王三爷,你此刻才知道,真是傻得可以。” 王铁手闻言倒是楞了一楞。按理说,遭人家上门挑衅,何况敌寡我众,当然应该出手教训才是。但铁锤在手,众徒弟又都是血气方刚之龄。若是抡将起来,恐怕三锤两锤便打出人命来,惹上脱不出的麻烦。终于强自忍住,喝道:“你们三个小娃娃,滚出我店内。今后这鸿福号的铺子,若还能开张,老子便把王字倒过来写。” 三卫锦衣客闻言却是一乐,领头那人转头问道:“这王字倒过来写,那是个甚么字?” “王字倒过来,好像仍然是一个王字。” “看来这铁匠倒会起名字,早意料到有朝一日要倒过来写。” 王铁手眉头一紧,又低声喝道:“你们滚是不滚?” “笑话,开门做生意,岂有把客人往店外赶的道理。” 到这地步,王铁手如何还能忍得住,但唯恐铁锤杀伤人命,撂下铁锤,举起拳头大喝一声便要上前厮打。众学徒见状,也冲将上来。众人本来就围着三位锦衣客,此刻要动手,两步便是拳脚加身。 三位锦衣客若是真跟王铁手师徒十几人火并起来,纵使再厉害的功夫,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但锦衣客并不交战,眼见王铁手冲过来,扭头便往大街上跑去。一面跑,一面高声叫喊:“呵!你们人多欺负人少么?” 王铁手也颇不耐烦,对方上门来寻衅,自己又放出狠话,岂能由得对方要逃便逃,当下领着众徒弟追出,喝道:“便是欺负了你们几个小娃娃,你又待如何?” 锦衣客尽往人多之处奔去。三山街一代在明初便极为繁华,商铺林立、商贾云集,一伙儿追一伙儿逃,一时间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不多时,便逃到了鸿福号门前。石永年早在此等候,见王铁手带着十几个徒弟追来,一声招呼,鸿福号门中便出来几十个身着锦衣的汉子。一时之间,强弱逆转。 王铁手见再要打下去,自己人少必然吃亏,对面既然不动手,自己也不敢主动出手。两伙人一时将在大街上。却见几十名衙差闻声赶来。领头那差官见到两夥人当街对峙,眉头一紧,走向王铁手,上前小声问道:“王老三,你又惹甚么麻烦了?” 王铁手乍得了强援,大声答道:“宋大哥。他们鸿福号的伙计来我铺中闹事,这里人人亲眼得见。”说着环视四周。大街上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围观者甚众。眼见衙差到来,事情越来越大,又有哪一个肯散,都想看看衙差怎么处置。 王铁手又挺了挺腰板,续道:“我来这里,要他们给个说法。凭什么纵容伙计,消遣于我?你瞧他们这鸿福号,纠集这许多打手,分明是他们想闹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三十四 当街扬威 那宋姓衙差闻言,又扭转头望向鸿福号的众伙计,问道:“如此说来,是你们寻衅滋事?” 石永年笑笑,答道:“我们有生意照顾这位王铁匠,他不肯做,也就罢了。还沿街追打我们的伙计,反说是我们闹事。差官大哥,你说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市井纠纷,衙差们既然没有亲历,此刻听双方各说各的道理,如何能分出个是非曲直。这样的事情,那差官也见得多了。一贯的做法,便是拘捕回衙门去,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不过这次有一方是王铁手,冲着府尹大人的面子,这王铁手恐怕不便缉拿。差官心下计较已定,当下指着鸿福号的众伙计喝道:“将这夥寻衅的歹人押回衙门,严加惩戒。” 又扭转头对围观的众人道:“散了,散了,官差拿人,有甚么好看。” 围观人众见官差大拉偏架,看来此事尘埃已定,鸿福号再厉害,终于还是折在了王铁手的身上。本来正欲散去,却见石永年从鸿福号众人中迈步而出,手拉着宋衙役道:“兄台借一步说话。” 石永年拉着那宋衙役,背过人群走到墙角,也不知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物事一晃,对宋衙役耳语了几句,便转身回了鸿福号众人当中。 宋衙役愣了一会,随即转身对众差官道:“收手,收手。” 众差官本来得了宋衙役的号令,正待拿人,见掌管教自己收手,都是一楞,眼望着宋衙役。 宋衙役跟着道:“百姓商贾有些许纷争,咱们做差官的本不该插手。你们……自行解决罢。” 王铁手本来见差官要帮自己出气,气定神闲地看着。忽然见这宋大哥态度急转,赶忙道:“宋大哥,这……这些歹人当街闹事,如何不管?” 宋衙役看着王铁手,厉声道:“鸿福号个个奉公守法,如何是歹人。你沿街一路追到人家店铺,还诬陷人家闹事?怎地如此不要脸皮?” 王铁手涨红了脸,争辩道:“我势单力薄,如何敢与鸿福号这许多人寻事?宋大哥,你若不管,我……我恐怕要被这些人打煞了。” 宋衙役道:“你还要强辩,是想跟我进衙门挨板子?”又走近王铁手身边,低声道:“这鸿福号手眼通天,不是你我招惹得的。识相的快认个怂,不然性命难保。” 王铁手闻言,一时惊得呆了。懵懵懂懂间,只听到宋衙役招呼众差官远远躲在一旁。显然,差官明知这里即将便是一场火并,却毫无插手之意。 宋衙役的这几句话,倒说得围观人众炸了锅。最后对王铁手小声说的那句,虽然极力压低声音,但毕竟还是被附近的围观之人听了去。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众人都在议论鸿福号究竟有什么通天本事,连衙差都避而远之。 石永年见状,对王铁手笑笑,道:“王师傅,日前你在京郊辱骂我东家老爷,今日又当街追打我家伙计。这笔账,咱们现在好好算算。” 王铁手情知,对方人数多过自己数倍,真动起手来,必然要吃大亏。今日之事,若是衙差们当真不管,恐怕半条命要丧在这三山街上。更无顾忌,对远处的差役们大喊道:“你们……你们连当街斗殴都不管,算得什么衙差?” 王铁手想了想,又喊道:“今日我若被人欺侮了,你们如何能对韩大人交代?” 众人眼见宋衙役不知跟差官们说了什么,众差官只是远远地看着,再无一人上前,宋衙役也不再答王铁手一句话。 王铁手见衙役们不答话,只得硬起头皮,向石永年问道:“你待要怎样?” 石永年存心当众折辱王铁手,以立鸿福号在京中的威名,当下答道:“我鸿福号中人人皆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能拿你怎样。你有心赔罪,便对着我鸿福号这块牌匾,恭恭敬敬地磕上三个响头便是了。” 鸿福号三个鎏金大字,是朱允炆御笔亲题,只是碍于身份,不便落款。不过朱允炆使惯了后世的钢笔,对这大字书法却毫无研究,三个大字写得笔力全无,结构混乱。京中商贾行人虽然日日都路过这家牌匾,知道商人大都不习文墨,也都不以为意。 但王铁手哪里知道这字的来历。眼望三个歪歪扭扭的破字,要自己当众下跪,无论如何也不肯,闹将起来,虽然少不得吃点亏,对方总不能当真在大街上把自己打死。硬着头皮言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有本事,便把老子打死在这三山街上。” 石永年更不答话,一挥手,便有十几个伙计越众而出。三两下便拿住了王铁手。冲着膝盖狠踹一脚,王铁手站立不住,扑通便跪倒。众伙计又按着王铁手的脑袋,狠狠往地面砸去。额头抢地,砰砰作响。 王铁手身为铁匠,日日打铁,也颇有蛮力。此刻却觉给几个伙计拿住,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这鸿福号中的伙计,皆是昔日的锦衣卫,缉拿追捕,最实在行。人身上何处关节紧要,何处受制便难以脱身,可谓一清二楚。王铁手的十几个学徒在一旁看得呆了,竟也无一人敢出手相助。 三个响头磕过,王铁手只觉得头晕眼花,耳鸣不止,便如天旋地转一般。虽然伙计们早放开了他,自己却久久不能起身。混乱中只听石永年道:“王师傅既然诚心悔过,今后咱们还是好朋友。鸿福号有什么生意,还是会照顾王师傅的。” 围观人众见这平日嚣张跋扈的王铁手被人当街如此羞辱,有的便欲叫起好来。只是怕王铁手日后寻仇,终于强行忍住。况且应天府衙差就在一旁,又有谁敢高声叫嚷。只是纷纷窃窃私语,说着关于鸿福号的各路传言。 宋衙差眼见事毕,这才领着众差役又复回。招呼道:“两家能和好,是再好不过。大家都散了罢。” 石永年见宋衙差回来,笑道:“差官大哥,有空来小号喝茶。” 宋衙差却拱了拱手,应道:“不敢叨扰贵号。”见人群散去,领着众差官也自去了,竟是不再看跪在地上的王铁手一眼。 鸿福号的众人回到店中,都感觉说不出地淋漓畅快。众人都是锦衣卫出身,颐指气使惯了,自先皇解散锦衣卫以来至今十余年,皆在军中做些中下武官。今日这番当街扬威,颇有当年锦衣卫队的自豪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三十五 陈朝国书 石永年将当街羞辱王铁手的事情报知朱允炆,朱允炆也感觉到这件事办得很妥当。 最重要的证据,便是已有不少铁匠愿意入鸿福号做工。鸿福号给这些雇佣来的铁匠开出四两银的月钱,虽然远不及打造鸟铳的四位高手匠人,但毕竟也是京中少有的好营生。况且锻造铁皮所需要的技术本来不高,便是学徒几个月也可以独立完成。 有了铁匠,鸿福号的造船产业便人手齐备。依石永年的计算,每五日便可以造得一艘二十丈的大船。只恨所赁的船坞泊位不足,不能够数艘大船同时建造。要扩建泊位,也非几日可以完成。 这铁甲船说白了,不过是朱允炆一时的奇思妙想。虽然在乌篷小船上试验成功,但对于是否能应用于巨舰,能否在茫茫大海上长期航行,谁心中也是没底。 好在此船只是用于近海航行,即使有什么不测,船员也可以就近泅水登岸,或是等待其他船只的救援。 朱允炆正规划着如何在夷洲开垦荒地,经营建设,忽然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消息。 胡季貔跑了。 说这一消息意料之外,那胡季貔本来是大虞国使臣的身份,若要归国,应当奏报礼部、司礼监,大明国则会遣员护送,以及准备回礼。但胡季貔跑得却是不声不响,十分突然。 但仔细想想,这也在意料之中。胡季犛当然不愿意接受称臣割地的条款,况且与大明军队一战之下,感到大明的天兵实力也不过如此。总是有更精锐的部队到来,但劳师远疲,大虞将士以逸待劳,未必便守不住这南越疆土。 如果说为了大明国皇帝的一句话,就要割去三郡土地,还要委屈称臣,此时春秋正盛,志得意满的胡季犛当然不会愿意。 胡季貔收到兄长的回信,当然也不愿再入宫面见大明皇帝。这皇帝摆明了便是要收好处,自己这一方却无论如何给不出陈氏那样的好处。再见到大明皇帝,无非是自取其辱而已。说不定大明皇帝当堂便表明了态度,将自己这个篡位之臣乱棍打出,岂不没趣。 胡季貔只能走,接到信的第二日,便以游览大明京城为借口,带着部下士卒离了驿馆。随后便出了城门,一去不回了。 但胡季貔跑掉的消息,最多瞒得几个时辰,便人人皆知了。 朱允炆既然能得到消息,那么日日派人盯着胡季貔动向的陈天平,当然也能得到消息。 果然,不过半天,陈天平便在宫外请求觐见。自云带了国书,要面呈大明皇帝陛下。 这番觐见,既不同于日前陈天平刚到京城时与朱允炆在宫内的非正式会面,更不同于朱允炆在客店与陈天平的微服见面。既然陈天平要递交国书,那大明国的文武都得在场,此外,还需要鸿胪寺安排礼乐,是极为正式的外交场合。 诸班演礼既毕,陈天平便当着大明满朝文武和大明皇帝的面,取出国书,当众宣读。 属国进奉国书,照理来说应当是由国中饱学之士草拟,又对文字细加推敲,书中骈四俪六,文风颇为华丽。但陈天平这一份国书,却是文笔浅陋,显然是知晓胡季貔离去后,由陈天平和手下幕僚匆匆拟就的。 国书中先是对大明的土地广袤,物产丰富,兵卒强悍进行了好一番吹捧。接着便言大明与大越一直是交好之邦,眼下大越国贼猖獗,伏乞大明国派兵协助征讨云云。 明国的文武百官只觉书中吹捧之言,虽然文笔浅陋,却是十分受用。况且南越岁岁有进贡,此刻国家遭难,自当派兵援助。 但朱允炆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日前密议,陈天平曾亲口许诺称臣,又云割让三郡土地与大明。照理说,这都应当明明白白写在国书中,至于三郡土地又由朱允炆赐还,也该当由大明另下之意,将土地再行封给以后的这位南越王才对。 但此刻这封国书,却绝口不提称臣之事。陈天平日前对朱允炆,那是一口一个“吾皇”,此封书中,却称“大明皇帝”。很显然,陈天平反悔了。 日前又胡季貔在京,陈天平一刻不让明皇拿定主意,身家性命便是一刻的危险。如果胡季貔虽然不愿称臣,但老老实实地留在京中。那么大明皇帝也随时又反悔的余地。陈天平的这一封国书,岂敢乱写。但此时胡季貔已走,想必是回到南越,与兄长整军备战了。大明国更无回头之机会,纵然不再提称臣献土之事,明国也只能襄助陈天平了。 陈天平的这些计较,朱允炆很快也便意识到了。但日前商议,终究是没有记录的密议,当然做不得数。此刻百官俱在,兹事体大,也不便发作。当下按照礼仪接下国书,一句话也不愿多言。 陈天平交了国书,仍不告退,问道:“敢问大明皇帝陛下有何旨意?” “你越国是我大明属国,大明自当助尔讨逆,不日便会发兵襄助。”朱允炆含糊应道。 “请大明皇帝定下发兵时日、数量,在下也好回越国早做准备,迎接天兵。”陈天平又追问。 回越国?你陈天平还敢回越国?只怕一回去,便被胡季犛软禁起来,甚至直接杀死了。至于迎接天兵云云,更是诳语。陈天平所要的,只是大明皇帝在这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定下一个日期。如此一来木已成舟,大明国再无反悔的机会。 这些小伎俩,朱允炆岂会不知。但使臣既然当众发问,如果答出“十年后发兵”或是“发兵二百人”这样荒诞不经的言语,流传出去或是被史官记下,大明颜面何存。 但若真说立即征发大兵,一则京军已经在裁撤当中,诸藩王的军队恐怕也不会听从自己的消遣。南宁三卫折损了,其他的地方部队恐怕也不会有太强的战斗力。而且跨区调兵,消耗也甚巨。眼下的朱允炆,着实无兵可发。 退一步说,即使朱允炆如今当真是手握雄兵,面对这个背信弃义、反复无常的陈天平,也不愿意发兵相助。 不过陈天平毕竟还是不了解朱允炆的智慧,也不了解大明朝实际的权力组成情况。 -------------- ps今日两更,约19点还有一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三十六 天子溜了 朱允炆直接应道:“朕拟于一月后,征发京军十五万,会同楚王军五万、湘王军五万、蜀王军五万。共计三十万大军,助尔平叛。” 陈天平闻听此言,当真是两眼放光。龙椅上安坐的哪里是大明皇帝,分明便是再世菩萨、肉身佛祖。又拜了数拜,不住称谢,这才退下。 诸官当然知道,京军正待裁撤,国库也已空虚,又怎能在月间调动十五万京军。闻听天子此言,正待上奏,朱允炆却挥一挥手,径直离去了。 京军当然不会前往南越,但这却是皇帝无能为力的。到时候陈天平见不到军队出动,便是到各官员处去询问,但各部衙门这推三阻四的太极神功,无一不是实打实的真功夫,届时管教陈天平有苦说不出。 至于说陈天平到时还想见大明皇帝,面陈委屈。恐怕就千难万难了。依照朱允炆的想法,一月后他自己根本就不在应天,而是已经坐着海船出了海。在夷洲经营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方土地了。 而楚王、湘王、蜀王的兵马,连朱允炆亲自前往,恐怕都无法调动。你陈天平口称奉天子口谕,一无圣旨凭证,二无虎符调令。若是当真去各藩王处借兵,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你陈天平既然言而无信,反复无常。也休怪我大明皇帝不讲究了。 了解了南越这一段公案,朱允炆越发感觉到,自己实际掌握的实力与权力,恐怕不是几年的经营就可以扭转的。 这夷洲的开发,若是真等到诸藩王大兵压境,当然远远来不及,实在是越早越好。朱允炆原拟打造上百战船,但这几日只造得五艘。 “五艘足够了,再多船只,保安队中也没那许多人手。”石永年道。这二十丈的大船,若满载军士,可乘二百人。便是要大船开动,这摇橹升帆的必要水手,也得起码二十人。眼下保安队统共一百余人,再有第六艘船,便需要扩大保安队的规模。 “石爱卿准备好粮食银钱,咱们三日后启航。”朱允炆久在皇宫之中,也想出去走走看看。 “陛下……要亲自去海外?”石永年有些慌张,道:“夷洲如此偏远,恐怕要航行月余,怎敢劳陛下亲往。” “朕意已决,石爱卿不必再劝。还是快做准备去罢。”其实,朱允炆又何尝愿意舍大陆而就海岛。只不过,数年之间,要把夷洲不毛之地打造成具备相当军事经济实力的大本营,恐怕非得用一些非常手段。这一来一去相去甚远,此时通讯极其不便,总不能在应天皇宫内指挥夷洲的建设。 况且,朱允炆此行出海,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躲避陈天平。那么诸官员百般推唐之时,朱允炆若在宫中,陈天平日日求见,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但一见陈天平,天子岂不是要自己承认言而无信。天子若是巡幸地方,陈天平手中有几十随从、几千纹银,当然也可以一路追去。但若是天子去了海外,陈天平想必不可能追到夷洲去。 石永年是朱允炆一手提拔起来的保安队长,对皇帝的话虽然有些不理解,但也不便过多劝解。黄子澄、齐泰等可就不同了。天子要南巡夷洲,那还得了,岂有不入宫劝谏的道理。 “吾皇明鉴,大军裁撤诸班事务,实须吾皇坐镇应天,才可定夺。”齐泰道。眼下大明国的头等大事,当然是裁撤十几万京军。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十分复杂。这许多老弱迁往哪里安置,毕竟尚且没有一个详细的计划。日后诸朝臣很可能因为此事大起分歧。 “此事朕可受诏书给你。往后京军一切事由,听你全权安排。”朱允炆对这事反而满不在乎。按道理,京军乃国之根本,皇帝是不可能把这种事情完全交给臣子的。但对朱允炆来说,眼下这个国本,摇摇欲坠,毫无战力,当真是有不如无。况且齐泰这个人的忠心,经历过后世靖难之役的考验,朱允炆也十分相信。 “陛下……臣恐怕难以担当重任。”齐泰有些担忧。掌握十几万京军的大权,对齐泰来说,也过于重大了。掌握了军权,在朝上便有相当的话语权。自胡惟庸、蓝玉伏法,朱元璋裁撤宰相一职后,再无人能掌握如此重大的权力。 “齐卿忠心,朕把军队交到你手里,不怕生出乱子。”朱允炆只是拍拍齐泰的肩膀,教他放心。又言道:“至于其他政事,朕南巡期间,委托吴王全权代理。” 所谓吴王,是朱允炆同父异母的弟弟朱允熥。朱允炆之父朱标育有六子。其中长子、六子早亡,四子、五子年幼。眼下朱允炆最亲近和能依靠的人,便是这位三王爷朱允熥。朱允炆有心栽培这位弟弟,因此在南巡时授予朱允熥决断政事的监国之权。 历来皇帝之位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朱允炆如今年少,尚无子嗣。因此朱允熥也可说是大明眼下实际上的太子,是大明皇位顺序的第一继承人。 “既然吾皇计较已定,臣等不敢再劝。愿吾皇一帆风顺,乘兴而往,兴尽而归。”黄子澄闻听皇帝计较如此周全。知道再行劝谏也是无用,只好放弃。 “黄先生且慢,朕赐你密诏一道。若京中有变,你可持密诏临机专断。上至吴王、下至重臣。皆可先斩后奏。” “陛下,臣……臣惶恐。”黄子澄闻言却是大惊。皇帝下这样的密诏,自己事实上成为了天子南巡之后应天府中权力最高的人。 不过,朱允炆对此倒是并不在意。朱允炆本来在京中的权力就十分有限,光是天子密诏,这作用就更小了。虽然诏中写明先斩后奏,但黄子澄若真要奉诏杀人,却恐怕绝对无法实现。朱允炆之所以给黄子澄这样的诏书,就如同是授予齐泰军权一般,真正的用意,还在于分权。 如此一来,朱允熥、齐泰、黄子澄就分别掌握了政治、军事、监察三大权力。或者说,至少在名义上掌握了这三大权力。但是实际上,大明的国家大权,仍然掌握在一班权臣手中。至于三人能否利用好这些名义,从权臣手中真正得到这些权力。朱允炆事实上并没有报太大希望。但即使真的能够成功,因为这些分权手段,也不至于出现一个集所有权力于一身的九千岁怪物。 安排好京中的事由,朱允炆便微服来到京郊的船坞,预备乘着新制的铁甲舰,向东南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三十七 关帝真君 自石永年买下这码头开工建船,算来不过半月。但鸿福号的名声在外,一说要招募人手,各路壮丁、船匠望风而来,是以建设极快。日前在应天府城中当街教训了王铁手,更是声望颇盛,如今已有近千人在码头附近活动。或伐木取材,或治炉冶铁。十几个船匠在船坞各处指挥若定,着实是繁荣景象。 不过,自昨日朱允炆已经明白表明,暂时不需要更多船,而是以已经建成的五只船先出海。石永年已经遣散了大部分工人,眼下的码头,只有少数铁匠在做着最后一条铁甲船的收尾工作。其余工人则在往船上搬运出海所用的粮食淡水。 朱允炆来到码头,这还是第一次。五条铁皮战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场景,让朱允炆颇为满意。石永年见码头人多嘴杂,天子此番出巡,也不欲泄露痕迹,只道:“咱们不日便要下水,请问东家,咱们这船,何时供奉老君?” “供奉老君?”朱允炆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船匠插话道:“大船下水,若无神明庇佑,一遇波涛,便要倾覆。是以我们行海之人,都要在船上供奉神仙。东家若是信佛之人,自然有菩萨庇佑。若是不信菩萨,咱们便设香坛请太上老君坐镇。或者东家是拜妈祖的?” 明初百姓的信仰非常复杂。下水的船只,依船主信仰不同,在下水的仪式上,便要请各路神明护佑。长江沿岸的各路船只,大都是遵从道教仪式,设香案请太上老君庇佑。至于闽浙沿海居民,有的拜妈祖,有的拜关帝老爷。若船主是佛教居士,那便要请菩萨保佑。 “咱们不请神仙,没有这必要。”朱允炆对这些封建迷信有些反感。 “这个……东家不信怪力乱神,可是若船上不拜神仙,水手恐怕不敢上船。”石永年应道。 科学思想建立之前,宗教大行其道,朱允炆有心远离这些宗教,也是不可得。 朱允炆不愿意与宗教扯在一起,这老君爷和菩萨,朱允炆当然是不愿意请的。至于妈祖,作为内陆人的朱允炆也不太熟悉。想来想去,朱允炆只好去请关帝老爷。 好在应天城中便有关帝庙。朱允炆遣了几个匠人去庙中请来几面关帝真君王旗,插在船尾。 “请问东家,这主桅上顺风旗,咱们又挂甚么?”石永年见船尾关帝王旗挂定,与船艏红旗遥相呼应,这光秃秃的主桅便显得十分突兀。 “寻常船只都挂甚么?”朱允炆对这个时代的海上文化,颇不熟悉。 “寻常商船,挂的都是船主的字号。贵号鸿福,便请书家写了鸿福二字,挂在主桅上即可。”船匠应道。 “只挂字号么……”朱允炆依稀记得,后世的船只,主要都悬挂国旗。朱允炆没有那个审美能力现场设计一幅大明国旗,只道:“咱们挂一日一月,代表大明罢。” 大明以火德王,色尚赤红。照朱允炆的想法,应当造一面黄底旗帜,上绘鲜红的日月图案。但明黄颜色太过扎眼,是皇家专用。朱允炆既然是微服南巡,不宜使用。最终成型的,是五面杏黄大旗。 至于朱允炆所乘坐的旗舰,朱允炆在杏黄大旗之下,又悬挂了一个鸿字令旗,以示区别。 “粮草银钱,都准备妥当了么?”相比于船上旗帜,朱允炆更关心的还是船上实际的货物。与石永年巡查了若干船舱,便问道:“够用多长时间?” “禀陛下,这几日臣四处募粮,已够得粮食二百石,淡水数百缸,足够咱们数月之用,已全数搬运上船。”石永年见船舱中四下无人,便以君臣之礼称呼。 “不错”朱允炆点点头。本来从闽地沿海到夷洲,不过五六日时光。不过此时大明禁海,这只船队要从应天府一路开到夷洲去,恐怕要大半个月,途中若是断了补给,大海茫茫,真是毫无办法。 “那么银两呢?”朱允炆当然不是出去游山玩水,要经营夷洲,没有本钱怎么行。 “禀陛下,鸿福号这几月积攒的余钱,除去造船和打造鸟铳用掉的,尚有三十万两,皆在此处。”石永年答道。 “这三十万两,是大明宝钞?”朱允炆问道。 “自然是大明宝钞,不然三十万散碎铜钱,可要压沉这船了。”石永年以为朱允炆在说笑话,随口答道。 朱允炆却摇摇头,道:“这大明宝钞,出了大明,便是废纸,带宝钞何用?” 石永年也是一愣,随即明白:“微臣糊涂,微臣糊涂。” 不过这事也不能怪石永年,大明国推行宝钞,禁止实物金银流通。石永年便是真欲寻真金白银,恐怕也无寻处。 朱允炆沉吟片刻,道:“这个好办,咱们还是老办法。” “老办法?”石永年愣了一愣,低声道:“陛下又要臣行……行鸡鸣狗盗之事?” 回应他的,是朱允炆常见的微笑。 当日下午,朱允炆便带着石永年等一干人视察国库。 大明国库中,当然存有大量的黄金和白银。洪武初年,以一纸大明宝钞收购了全国的贵金属。这些金银既然市面上禁止流通,偷盗也是无用,况且大明国库,自有重兵把守,宵小也近不得。 但若是皇帝想要,那当然又不同。只见朱允炆进了金库,大喝一声,搬!石永年便领着手下动起手来。保安队中个个果然不是易与之辈,白银价廉,众人都拣黄金搬运。片刻间,人人捧得数十斤黄金,扬长而去。 那国库守将当然识得皇帝,见皇帝突然带人如同土匪一般洗劫自家的国库,一时有些发懵。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朕提……千两黄金出库,自有用处,尔等毋须惊慌。”朱允炆对守将道:“你等看管国库有功,朕心甚慰。” “可用末将派员协助搬运么?”守将问道。 “不,不,不需要。你守卫在这里便可。”朱允炆道。石永年携来的手下甚多,所搬走的黄金恐怕有两三千两。若是国库守将出手帮忙,少不得要通报上官。若是真被朝中那些掌权的大臣很快得了讯息,多半还会阻挠皇帝微服出海。 待守将反应过来,向上奏报时,皇帝早已不知去向,再也寻找不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三十八 扬帆起航 “有了粮食、淡水、黄金。这船要出海,还缺甚么?”朱允炆对于航海,当然是个十足的门外汉,只好向石永年询问。 石永年答道:“禀陛下,眼下唯一缺少的,便是掌舵升帆的水手。” “水手?咱们自己便不会掌舵升帆么?”朱允炆不解。 “陛下明鉴,若是摇橹拉帆这等力气活,人人皆做得。但如何掌舵,如何依风向挂帆,这样的事情,臣是不会的,恐怕非得专门的水手才懂得。” “海禁十余年,如今却到哪里寻水手去。”朱允炆皱眉沉思了一阵,便豁然开朗:“我怎地忘记了,军中当然会有水手。” 若鸿福号真是个寻常商号,以江船为名打造海船也不是难事,只不过经验丰富的水手却无处寻找。纵然又长江上跑船惯了的船帮,也是万万不敢出海的。 但以前澎湖巡检手下的水手们,随着澎湖巡检衙门裁撤,眼下都在京军之中。朱允炆一问之下,保安队中便有不少人,因曾在军中任职,识得个把水手船夫。朱允炆手写调令,将他们一律“发银遣散”,招募到保安队中,军中自然是一路放行。不消半日,便聚集了二三十位经验丰富的水手。 眼下铁匠们已经打造了数十只鸟铳,既然是长期雇佣,朱允炆也带着这四位铁匠一同前往夷洲,一方面鸟铳数量远远不够,便是到了夷洲,恐怕也需要他们继续打造。另一方面,夷洲的各种建设也需要铁器。只不过夷洲是否有铁矿出产,就难说得很了。 保安队这一次算得上是举家搬迁,就连京中鸿福号的商铺,也已赁了出去。京郊那一片保安队原本的驻地,一时不易变卖,何况变卖得来的大明宝钞也是无用。石永年便任由它闲置,只是把驻地一干物事,都办往船上。 好在五条宝船甚是宽大,纵然搬上了一百多人,诸多粮食清水,仍是十分宽敞。 洪武三十一年十月二十七,朱允炆的船正式出海了。 皇帝制造铁甲船的事情,京中大臣岂有不知。日前皇帝在兵部试制铁甲乌篷船,围观者甚众,搞出了好大动静。随后京郊便有一处码头开始打造铁甲大船。船只规模,远大于一般江船,若说这与皇帝无关,谁也不会相信。 因此朝中稍有实力的大臣,都派遣手下盯着这一处码头,想看看这新皇帝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眼见码头打造的船只越来越多,也明显在做着出海的准备。却不想一夜之间,码头却空无一人,几条大船皆已不见,想必是扬帆远航去了。 皇帝打造的船离开了码头,当然会有人猜测,皇帝也在船上。朱允熥、黄子澄和齐泰虽然被皇帝要求,要尽量隐瞒皇帝出巡的消息,但百官请求觐见皇帝的呼声越来越高,不过数日,便再也瞒不住了。 吴王眼见百官之中传言纷纷,有的道皇帝出海去寻长生,恐怕不会再归国,有的传天子已遭歹人暗害,恐怕已经归天。传言越来越不成话,吴王只能在朝上当众取出朱允炆的密诏宣读,自认暂摄监国之位。 自朱允炆出走,朝中奏折皆从司礼监秘密转呈吴王府,由朱允熥批阅后,再秘密送回司礼监。眼见这层窗户纸已经捅破,朱允熥便道:“今后朝中大小事由,若有奏折呈上,不必再送往司礼监,天子南巡期间,直接送来我吴王府中便可。” 朱允炆皇位来自朱元璋亲自指定,尚不能完全掌握大明实权。这朱允熥仅凭一纸不知真假的密诏,百官如何肯服,当下便有官吏站出来问道:“吴王奉诏监国,为何天子不当众宣布,而是要下密诏?” 又有人问道:“吴王此诏,不知是何人所写,又有何人可为见证?无端端生出这一封诏书来,恐怕难以服众。” 朱允熥年纪不大,见百官咄咄相逼,一时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对答。 却见黄子澄越众而出,朗声说道:“天子南巡,密诏吴王监国,又严令保守秘密不许泄露。此事我可以作证。” “荒唐,天子要吴王监国,我们一点消息也不知,这怎么可能?”说话的是礼部侍郎章义。 “此皆天子意思,吾等臣子奉诏而已,岂敢揣度圣意如何?”黄子澄答得义正辞严。 “若是天子意思,咱们臣子定当遵从。只怕是有歹人趁天子不在,矫诏欲行不轨。”章义说着,眼望着吴王,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章大人要抗旨不遵?”黄子澄心知,今日若不以雷霆手段震慑,恐怕会酿成朝纲倾覆的大乱,当下喝道:“礼部右侍郎章义咆哮朝堂,质疑天子诏书,已属大不敬,臣奉天子诏整肃吏治,将此人乱棍打出!” 朝堂上侍卫众多,但却无人敢动。眼下皇帝不在,章义同黄子澄吵了起来,也不知哪个是对,如何敢听黄子澄一面之辞便拿了朝廷的礼部侍郎。 黄子澄见状,也请出朱允炆所授的密诏,当众念出。诏中言明,朝中一切大臣若行不轨,黄子澄皆有先斩后奏之权。 “大胆黄贼矫诏。”章义见黄子澄跟自己撕破了脸,也就不再顾忌,大骂道:“难道尚书寺卿、也是尔想斩便斩得的?你何德何能,天子如何会授这样的诏书给你。分明是伪诏。” “是不是伪诏,大总管还不知道么?”黄子澄眼望着太监董平安,等着董平安发话。 明初对于宦官权力有着极为严格的限制,群臣早朝,太监虽然侍立在皇帝身旁,但所用只限于作皇帝的传声筒,以及传递上奏的表章等。是以群臣虽然吵成一团,董平安却始终没有插话。 不过,眼见黄子澄问向自己,董平安也朗声言道:“吾皇授吴王监国之位,授黄大人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之权,俱是老奴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你……你们串通谋国么?”章义眼见董平安也力证黄子澄的诏书是真,今日恐怕无幸,仍旧强辩道:“哪里来得这么多诏书!” “叉将出去!”黄子澄更不多言,一挥手,便有许多侍卫手执庭杖,动气手来。 若说黄子澄、吴王串通谋国,侍卫可能还有犹豫。但是董平安平时待人甚是和善,又毫不干预政事,同宫中侍卫的私交也甚好。这章义既然污蔑董平安能谋反,重侍卫也知他是胡言乱语,当下动手将章义乱棍打出。 其余朝臣见董平安都出来作证,这两封诏书显然是天子亲授,再无一个敢出言质疑。 朱允炆恐怕都没有想到,自己不在朝中,对朝臣的威慑和影响会远大于自己在朝。 其实这道理也不难明白。朱允炆在朝,朝臣要对付的是一个不掌实权的少年皇帝,但朱允炆不在朝,权臣若不奉朱允炆诏书,要对抗的便是延续了几千年的君主制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三十九 血流成河 这边朝堂上的事情,远在海船上的朱允炆当然并不知道。海船既然无法登岸,索性便一路前行,虽然风帆舰的速度远远不及后世的轮船,但秋冬交际,多行西北风,倒也算顺风顺水。不消几日,便抵达了长江口。 朱允炆再三叮嘱保安队中各员,此番出巡切莫泄露真实身份,若是被人知道了大明皇帝身畔只有一百多人,这人心难测,怀着各种目的企图不利于朱允炆的势力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恐怕就无法预料了。因此舟中虽无外人,朱允炆与各队员们仍是以东家、伙计相称,免得当真遇到人时一时习惯,说顺了口。 长江口以北的土地属于苏州府,以南则属于松江府。大明海禁已逾十多载,随说当年降下严令,片帆不得入海,但如今两府官员相互推诿,谁也不愿承担监察长江口是真有船只入海。 何况从长江口出海以后,万里海岸再无一处码头泊位,岂不是自寻死路。即使偶有渔民出海捕鱼,不过距长江数里,数日便回,如今政令松弛,也不便禁绝。因此浩荡长江口,也无人防备朱允炆的这五条大船出海。 朱允炆望着长江口南岸黄浦江边的一片沙洲,呆呆出神。 “东家在想些甚么?”石永年见朱允炆若有所思,问道。 石永年与朱允炆本来就十分熟悉,这几日陪王伴驾,更觉得这位少年天子待人和善,全无天子的排场架子。见到天子似有忧虑之色,便关心询问。 “有朝一日重开海禁,这里便是一座绝佳的港口。”朱允炆指着南岸的黄浦江道:“海船沉重,不便在江中航行,便在这里卸下货物,再交由江船运往内陆。” “东家深谋远虑。”石永年随口答道。 “迟早有一日,海上贸易大行其道。我大明与外邦互通有无,买卖货物,恐怕皆要依赖此地。我愿同你打一个赌,二十年之后,这里将会比应天府更加繁华。”朱允炆缓缓说道。 “东家说笑了,应天府乃六朝故都,千年的繁华,先皇又费了不少精力建设。这样的大城,二十年岂能做到。” 朱允炆笑笑,不再答话,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后世此处的繁华景象。 巨船入海,海风比之长江上的乱风要剧烈得多,也稳定得多。诸船工不必再时时注意风向,转舵变帆。船行也快了不少。众船工中,有曾随澎湖巡检到过夷洲的,识得海上地理,向朱允炆道:“只要风向都如今日这般合适,咱们再有十几日便可到达夷洲。” 海船上左右无事,除了少数船工水手外,其余人等皆是首次出海,初时还觉得十分新鲜,但过得几日,便觉无聊。却见皇帝走来众人之间,向诸人问道:“你们无聊的时候,都做些甚么?” “操练士卒,一日不敢懈怠,未有无聊之时。”石永年随口答道。 “假话。”朱允炆笑笑:“如今没有君臣,你对东家,不必隐瞒。时时操练不休,便是铁人也练傻了。我看你们都聪明的紧,既非铁人,也不想傻瓜。” 众人见天子说得有趣,一阵哄笑。 一位稍胖的伙计便信口说道:“东家既然问起,也不敢隐瞒。日常闲暇,咱们伙计便一同喝喝酒,打打牌。” 朱允炆笑道:“可惜船上没有备酒,这可是你们队长的责任了。” “东家,大海茫茫,岂敢饮酒。若是因酒误了事,岂不糟糕。”石永年见朱允炆责备,争辩道。 “咱们这位掌柜的,事事都好,便是做事太认真,开不得玩笑。”朱允炆笑笑,又问道:“那么这牌,船上可有?” “我身上便带有纸牌,这是百姓取乐之用,教东家笑话了。”那伙计说着,便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里面是一张张记有不同数目字的油纸。 朱允炆接过把玩了一会,也觉有趣。这纸牌既不同于后世扑克纸牌,也不似麻将牌。只记从一到十的十个数字,每个四张。看来,这大概是扑克牌和麻将的祖宗了。 “船上长日无事,这纸牌怎么玩法,你们教教我。”朱允炆道。 我跟皇帝打过牌。这几个字,在保安队这些人看来,比之什么宰相太傅,一品二品的官位,更有诱惑力,也更有趣。今后酒肆中吹起牛来,讲什么曾在皇帝手下为官为将,都是无聊。但若是说起,我曾跟皇帝同桌打牌,想必十分带劲。 这纸牌既然原始浅陋,玩法也十分简单,有些类似后世的二打一,但是规则要简单得多了。既没有什么三带一、三带二的出法,也没有炸弹、飞机等花哨东西。不过就是大点压小点而已。见识过后世诸多棋牌玩法的朱允炆,玩了几把就对这种原始游戏厌倦了。 “咱们玩点新的。”朱允炆提议道:“这纸牌玩成比大小,实在没什么意思。” “东家想怎么玩?”那微胖伙计好奇问道。 朱允炆问众人要来三副纸牌,分别在每一张上写上“万”、“条”、“索”等字样,又把十点的牌全部挑去。对众人笑道:“我给你们介绍一种玩法,叫做‘血流成河’……” …… 这血流成河本来是后世川地颇为流行的一种麻将打法,但用在纸牌上,倒也不减兴味。比之纸牌原本的玩法,当然要有趣得多了。舰上人众都是保安队相识,一传十,十传百,到得傍晚掌灯时分,船上已经支起了大大小小十几桌牌局,谁也不肯散去,纷纷点着烛台继续。船上的纸牌已经用尽,再无法另开新局,玩不上的伙计便在一旁围观,跳脚助威。保安队都是中青年汉子,吆五喝六,一时好不热闹。 这血流成河的玩法,说来全靠彩头的刺激。诸人出海,本来都携带又若干大明宝钞。听闻东家言道,这大明宝钞一出了海,再无任何用处。此时都拿出来当做打牌的彩头,众人都不吝惜。船上一铺牌便是数十两的输赢,可谓豪赌。 朱允炆既知大明宝钞今后恐怕不再使用,对这种赌赛也就不加禁止。且由得诸人开心几日。望着船上星星点点的烛光,和烛光旁打着纸牌的人影,朱允炆突然有一种迷失感。仿佛自己不是在几百年前的大明朝的海船上,而是仍在后世的一家停电的棋牌馆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四十章 不速之客 “怎么样,赢了多少?”朱允炆走到一伙牌桌前,随口问道。 “今日手气恐怕不佳,输了一百多两。”那伙计叹道。 另一人道:“今日你同雷哥一桌,手气如何能佳?” “是啊,打来打去,都逃不过雷哥的算计,钱都教雷哥赢去了。”先头那人摇摇头道。 “雷哥家学渊源,毕竟和咱们不同。”又有一人道。 “家学渊源?这纸牌也有家学?”朱允炆奇道。 “不,不,雷哥家里是作账房先生的。算起账来比我们总要精明些。” “东家莫听他们瞎吹,我也不过是运气好点而已。这血流成河的玩法,咱们都是第一天让东家教会,如何能是家学?难道我家里天天打牌度日么?”那雷哥争辩道。 “咦?我记得你。”朱允炆抬眼一看,正是早上那微胖伙计。“你早上还跟我一起打牌,确实比其他人学得快些。他们叫你雷哥,你大名叫做甚么?” “回……回东家,小的明叫雷彦。”那伙计心中之颤,一心只想:皇帝问我的名字了!皇帝要记得我了!我只怕要青史留名了!想到此处,不禁笑出声来。 “你……你笑甚么?”朱允炆正待问话,见雷彦一脸傻笑,奇道。 “没甚么,没甚么……” “你家是作账房先生的,那么这记账算账的本领,你都懂了?” “小的……粗通些数术,会打算盘,也读过基本算经。”雷彦收敛了笑容,少倾,又补充道:“只是算些鸡毛蒜皮的小账,远不如这锦衣绣春刀来得过瘾。” “你若真有本事,我让你算咱们鸿福号的大账。”朱允炆笑道。 “算……算甚么大账?”雷彦有点懵,鸿福号在京中的铺面都已卖去,眼下所有的,无非是这几条船而已,哪来得甚么账。少顷似有醒悟,又道:“东家的意思,是要我……我……”终于还是不敢说出口。 朱允炆摇摇头,道:“我甚么也没有说,这还要看你的本事。你们接着打牌罢。”微笑而去。 出海三四日,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忽然出现了几个黑影。 “是夷洲到了?不该这么快啊。”石永年和朱允炆都有些发懵。倒是船工水手们明白,说道:“不是陆地,是海船。” 那黑影越来越近,轮廓也逐渐明显,果然便是一大两小,三条海船的形状。 “你们可能看清,这是哪里的海船,船上打什么旗号?”朱允炆问道。不过诸人均是摇头。毕竟距离太远,难以看清。 “虽然看不清来船来路,不过这船驶得甚急,显然不是什么商船,而是战船。”一位水手说道。 商船为了在各地码头靠岸方便,往往将船底做成平底,这样吃水就较浅,可以停靠更多的码头,但船速也就快不起来。眼前这三条船,显然和鸿福号的铁甲舰一样,也是尖底船。那么虽然不能在较浅的小码头停靠,船速却可以很快。 “既然是战船,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家做好准备。”朱允炆皱起眉头来。 两船队相向而行,不多时,就看到对面船上皆是白底的字旗,船艏既无红旗开道,船尾也不挂任何神祗,显然风俗与大明的红旗殊异。主桅的大旗上,绘着一个大大的红圆圈,船尾则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文字,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红圈……白底红圈……”朱允炆仔细思索,突然恍然大悟,叫道:“倭寇!是倭寇的船。” 过了一会,驶得再近些,果然看到对面船尾写的,都是一些倭寇文字。 对面那旗舰同朱允炆的坐船虽然形制不同,却大小相似。朱允炆能看得到对面,对面的船当然也看得到朱允炆这边的五条大船。但这倭寇船既不避让,也不减速。只是降下了主桅的大旗。 “这……对面降下旗帜,这是什么意思?”朱允炆不解问道。 “若是两军交战,降下主桅大旗,那便是降了。”水手久在军中,当然懂得这道理。 “不对,咱们和对面都是遭遇,既无交战,何来投降?”朱允炆摇摇头。 “如果不是投降,那便是主桅受损,吃不住这大旗?”石永年猜测道。 “更不对了。人家一见着咱们,便降下大旗,明摆着是冲着咱们来的。总不至于正常航行,主桅突然受损。”朱允炆仍是摇头。 “如果不是投降,那么主动降旗。便是不欲表明身份。”石永年又道。 “可是他们船尾皆是倭寇文字,这身份如何隐藏得?再说,隐藏身份又有甚么好处?” “倭寇也分部落家族,他们隐藏主旗,大概是不欲咱们知道他们是倭寇中哪一家的。”石永年猜测道,忽然一惊:“他们要劫咱们的船!害怕咱们日后寻仇,所以隐藏身份!” “正是如此,不然何以降下大旗。”那水手也道:“他们是……是倭寇海盗。” 众人说话间,那船又近了不少,几乎可以看得到对面船上之人。眼见对面船上脑顶皆剃短头发,有的还缠着白布,正是倭寇装扮。船上人人手执弓箭,显然,待到两船再行接近,便要举箭射来。 “倭寇海盗劫掠到咱们头上了?”朱允炆有些奇怪,这海盗旗舰与朱允炆的铁甲船大小相仿,其余两舰不足为虑。充其量能顶一条大船。海盗以二敌五,自己又是铁甲战船,海盗竟然不闪不避,反而大有劫掠之意。 “既然来了,教他们知道咱们大明的厉害。”石永年有些激动,眼前这一伙倭寇海盗,石永年显然全没放在眼中,只当他们是打发时间的跳梁小丑罢了。转头招呼众人:“咱们取弓搭箭,教崽子们瞧瞧什么才是弓箭。” “弓箭倒是不急,咱们那杆大鸟铳呢?”朱允炆问道。 “大鸟铳?”石永年闻言一喜:“对对对,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大鸟铳射程既远,声响又大,一炮既出,海盗吓也吓死了。” 其时虽然已经有铁炮技术,但是铁炮笨重,铁弹丸杀伤又小,因此只用作守城。专事攻击敌人的冲车云梯等攻城器械。更无法安放在船上。海上交战,无非是靠着弓箭远程进攻,然后靠近了接舷跳帮而已。 朱允炆试制出的这款大鸟铳,便可说是缩小版的全世界第一支船用铁炮。虽然所射的弹丸比真正的铁炮小得多,但在海战中,比之传统的弓箭,射程却远数倍。 但若是普通船只,就连这种鸟铳也不敢安放,否则一炮出去,不论能否射中,自己的甲板便要给弹丸的反冲力冲出一个窟窿。朱允炆的船周身铁甲,考虑船艏可能要撞击敌舰,因此船艏的甲板上也铺有铁皮。用来安放这大鸟铳,正是再合适不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四十一 铁炮御倭 鸟铳不比大炮,枪管甚细,也就易于装填。石永年很快便点燃了引信,只听轰隆一声,一道白光闪过,跟着一阵青烟自铳管中冒出,端的是声响骇人。保安队中众人和朱允炆见识过这大鸟铳的威力,引信一燃便躲到后舱之中,捂紧耳朵。几个水手未曾见过鸟铳发射,在甲板上,顿时只觉天旋地转,耳中暴鸣,久久不能平息。 众人抢出甲板,却见弹丸落在对方旗舰旁不足一丈的水面上,弹丸虽小,但去势甚大,激起一阵浪花,敌舰均是一晃。 “妙极,妙极!”朱允炆喜道:“右偏一分,咱们再射。” “右……右偏一分。”石永年口中应道,但想要准确找到适才鸟铳右偏一分的位置,却是十分困难。那鸟铳射出弹丸后,自身也是大大的移位,至于适才安放的位置,再也难以找寻。 朱允炆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于是道:“咱们再试一颗,这次须得先把鸟铳的位置记下来。” “是,是。”石永年口中答应,又摆正了鸟铳,填充火药弹丸,在铳口和铳尾以手沾墨汁做了两道几号。这才再次发射。 这一次,众水手也学得乖了,都预先夺入船舱中。又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这次弹丸却是落在了敌船右侧。 石永年等到船艏看时,虽然鸟铳已经大大脱离原位,好在两道墨痕尚在。这次不消朱允炆下令,自己当然明白,将鸟铳重新装填摆好,照着之前划的墨痕,向左稍稍偏出。口中念道:“这一炮管教你船上开个窟窿。” 果然,这第三炮一开出,不偏不倚,正中对面旗舰,除了火药暴鸣的巨响外,众人还隐约听到了木板折断的响声。硝烟散去,只见倭寇旗舰船底,果然隐约便有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只是这窟窿既在水线以上,也就没有海水灌入。对海盗船只也就不构成什么威胁。那倭寇船仍是不住地朝朱允炆的座船接近而来。船上诸倭有的便弯弓搭箭,眼瞧着便要射向朱允炆的铁甲舰上。 “眼下距离又近了些,恐怕不用这大鸟铳,就是普通的铁鸟铳,也能打到敌船。”石永年道。 “不错,教伙计们都拿出家伙,咱们铁鸟铳的射程,大大地远过弓箭。”朱允炆点点头。 “兄弟们,抄鸟铳,射这帮崽子。”石永年大喊。 这火绳枪既无扳机,火绳燃烧速度也不一,自然无法形成齐射。石永年放任诸人自由开火,一时间,五条穿上几十杆铁铳纷纷燃着,乒乓之声络绎不绝。 此时两船虽然进入了铁铳的射程,但毕竟手举铁铳难以瞄准,这铁铳又无膛线,弹丸飞出,也不甚稳定。许多弹丸皆落入海中,激起大大小小的波浪。倭船中较小的两个,摇晃已经十分严重。 更有不少弹丸直射到倭船上,这一大两小三条倭船,在几分钟之内便开了大大小小十多个窟窿。朱允炆甚至看到,有一个弹丸直接打中了对面船上的倭人,那倭人仰面便倒,再也站不起来。 “打得好,不知是哪位英雄,打得如此之准!”朱允炆喝彩道。 不过此时铁铳乱射,谁也吃不准会打向何处。纵然是放出这一铳的本人,放铳之后火药燃着,青烟缭绕,也未必便看得清自己这一铳打到了甚么地方。至于这首战建功,拿下第一滴血的壮士英雄,恐怕永远是个谜,更无寻处。 见朱允炆大声喝彩,五条船上的军士一齐大声吼道:“万胜!万胜!” 朱允炆见对面船上倭人已经大乱,令众人停止放铳,大喊道:“倭人早降!饶尔性命。” 然而大海之上,朱允炆的声音也传不了多远。石永年便领着众人,一齐喊道:倭人早降,饶尔性命。 其余船上的水手兵卒,听到旗舰呐喊,也加入其中。保安队虽然只有百余人,但个个是中气十足的精壮汉子。百余人一齐叫喊,声闻数里,想必那倭船也听到了。 “却不知这般倭人懂不懂汉语。”朱允炆笑道。 “倭人四处劫掠,想必船上各种语言的通译都齐备。”一位水手道。 “崽子们若不识抬举,便尽数杀了。”石永年道:“咱们再射得一盏茶时分,便能把这倭寇旗舰射沉了。” “火药珍贵,还是省着些用吧。”朱允炆摇摇头,道:“此去夷洲,不知还有多少海盗,又不知夷洲地面,有没有火药补充。若是没了火药弹丸,这鸟铳岂不成了烧火棍。” “东家说得是。”石永年也醒悟道:“眼下这伙倭人,已经知道咱们的厉害,大概便要投降了。” “不对!他们要跑!”一位水手叫道。 只见那海盗船上,大小风帆皆转了一个方向,显然是要改变航向。 “直娘贼,得罪了咱们还想跑?”石永年骂道:“东家,咱们这便追去!” “追!当然要追。”朱允炆也道。海盗劫掠过往船只,想必船上金银宝物不少,朱允炆此番出海,要瞒过朝臣,因此不宜大肆准备财物,只匆匆带了几千两黄金。几千两黄金若是对个人来说,当然是一方巨富,但若是经营夷洲,恐怕是杯水车薪。 此刻这海盗船千疮百孔,眼见便是一块到手的肥肉,岂有不追之理。 众水手得了号令,纷纷鼓起风帆,风帆吃饱了风,铁甲船径直向倭寇海船追去。 朱允炆本以为,倭寇船只以教铁铳射得千疮百孔,必然不快。只消张满了帆,必能赶上。哪知道这倭寇船只,也有独到之处。海盗常常需要追赶逃命,因此三张风帆造得甚大。此刻调转了船头,全速逃命,朱允炆的座船又覆盖了铁甲,吃水颇深,反而距倭船越来越远了。 “射!朝着倭船桅杆上射铳!”朱允炆眼见再这么下去,必然教倭船逃掉。忽然想起石永年曾道对面主桅受损的话来。心下一动,若是倭船主桅当真受损,没了风帆,哪还有追不上的道理。纵使不是主桅,随便哪一根桅杆一断,少一片风帆,船只便不能行。 “是,射击敌船桅杆!”石永年向属下大声传令,又转头对朱允炆小声说道:“这桅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射到的。纵然射中了,也不会倒。” 大船桅杆要吃风帆之力,岂能不坚固。哪有一射便倒的道理。正待叫众人收手,却见面前的倭船左摇右摆,似乎很难保持稳定地直线航行。 “这……这是甚么道理?”朱允炆有些疑惑。 那水手见机极快,欢呼到:“倭寇舵杆给射中了!倭船打漂了!” 倭船背向逃跑,便是将船尾的尾舵朝向了朱允炆的大船。诸人虽有射中倭船桅杆的,但桅杆当然不会一射便倒,反倒是又几发弹丸射到了倭船的舵室当中,贯穿了倭船的舵杆。船舵吃海水之力,舵杆便就此断裂,船上倭寇水手再也控制不了尾舵,只能任由船只打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四十二 东海海贼 以完整的铁甲战舰,追击已经被火铳打得千疮百孔,舵杆断裂的倭舰,当然没有追不上的道理。朱允炆眼看着距离倭舰越来越近,心里也渐渐紧张起来。 却见倭寇旗舰上升起另一面纯白的旗帜,不同于之前的红圈白旗,这一面旗帜却是一片白色,没有任何图案。 “倭寇降了!”石永年喜道。 “倭人狡猾,须得提防他们诈降。”一位水手言道。 朱允炆点点头,道:“教他们停船,首领乘小舟过来投降。” 石永年领命,带着几个嗓音洪亮之人大声叫嚷,号令倭寇停船。果然见倭船上的船帆缓缓落下,渐渐停止。一艘小艇从倭船上放下来,缓缓划向朱允炆的座船。 等那小艇渐渐划近,石永年早安排放下绳梯,五个汉子从绳梯爬上大船。其中四人皆是倭寇的月代头,另有一人则是明国发型,显然是汉人,大概充作这夥倭寇的通译。 果然听那汉人道:“贵船火炮猛烈,我们愿降。只是不知道今日栽在何人手里?” 朱允炆笑笑,道:“怎么,你们还打算寻仇么?” 那汉人通译将朱允炆的问题转议给倭人首领,只见倭人首领缓缓摇头,叹了口气,吐出几句倭语。 通译道:“我们首领说,今后海上有你们这样带着几十门大炮的怪物,这海盗生意,怕是做不得了。” 船上诸人见倭人把火铳说成是大炮,都是一乐。 朱允炆却心念一动,问道:“你们首领叫甚么名字?” 这倒不用通译转达询问,既然诚心求降,自己的名字当然应当通报给人家,通译答道:“我家首领名曰秀一。在这东海之上,我们的船不敢称最好,也位列三甲。” “如此说来,这东海还有许多海盗?”朱允炆有些担心。 “阁下船坚炮利,寻常海贼看到阁下这样的船,便望风而逃了。”那通译既然投降,自然是对朱允炆一味地奉承。不过想了想,终于还是补充道:“不过若是遇着良平家的座船,恐怕倒是一个麻烦。” “甚么良平家,很厉害么?”石永年问道。 “良平家本来是公家,明叫藤原良平的便是。后来从幕府出走。眼下是我们海贼的大盟主。手下船只众多。” 石永年还待嘲讽两句,朱允炆却抢先道:“那么,这良平家会不会劫掠你家船只?” “这个自然不会。”通译道:“海贼盟有盟约,若是劫掠盟中船只,在这东海上恐怕再无立足之地了。” “你们海盗还讲义气?”石永年不屑道:“你是大明人士,却为何帮着海盗为虐?” “大老爷明鉴。”通译道:“我祖辈都是海上渔民,先祖为避蒙古祸乱,迁居夷洲。可不属明国人。”想了想,又道:“这倭人雇我作海上的通译,以通汉人语言。我……收钱办事,并不算海贼。” 朱允炆心念一动,问道:“你是夷洲人?太好了,我们正要往夷洲去。你们……跟着我们一道去罢。” 通译转头和那海贼首领秀一交流了几句,这才答道:“我家……这海贼首领愿意跟着你们。” 海盗座船如今已经是个残废,既开不快,眼下大明海禁,最近的港口便是夷洲鸡笼港,原本也打算开往夷洲去修理船只,因此答应得甚是痛快。 朱允炆又道:“你们被我们打降了,那么你们船上的东西,当然也就归我们了。” 朱允炆虽然是初次出海,不过这大海之上,自然是无主之地。弱肉强食的规矩,那是亘古不变,一想便知。 那通译本来以为这夥明国人不常出海,不懂海上规矩,还抱有一丝侥幸。此刻听朱允炆这样说,更感到垂头丧气。 朱允炆遣石永年带人跟着随从通译,又从软梯上小艇,到那倭船上检视。临行又嘱咐道:“大海上物资搬运不易,反正咱们都要往夷洲去,金银物资记录下来,不必搬运了。”想了想,忽然心念一动,道:“倭人的旗帜,倒不妨取几面来。” 保安队中的人既有火铳傍身,又有绣春刀在腰间,更加海盗的首领秀一还在敌人座船上,因此朱允炆也不担心他们此去会有什么危险。 至于这海盗首领,虽然不懂汉话,却识得汉字。古代倭地本无文字,所用的文字皆是唐代传入的汉字,只不过以倭语读出。因此语言虽然不同,文字却是一般无异。朱允炆见通译不在,便取来笔墨,与这海盗首领笔谈。虽然不甚通畅,但毕竟能明白意思。 秀一既然投降,对朱允炆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朱允炆向他询问夷洲如今的情况,秀一介绍得颇为详尽。 大明海禁之前,夷洲北部本来就有几千汉人居住,但是各人自耕其种,毫无社会秩序可言。这些信息,朱允炆早听黄子澄介绍过,与秀一所言,并无出入。 但海禁时,有许多终生以海为生的渔民船夫,认为一旦海禁,自己便断了出路。虽然明国朝廷有令,沿海居民内迁,一律赐田地、稻种。但这些赏赐是否真能给到海民手中,却是谁也不知。说不定便为各级官吏所克扣。因此海禁之令一下,倒有数万沿海百姓远迁夷洲。虽然海涂遥远,不免有途中遇海浪倾覆者,夷洲如今毕竟还是聚集了两三万人口。 至于夷洲本来的土人,原本整个岛上皆有生活,如今汉人居住在北边,土人既没有汉人制造铁器的技术,赤手空拳或是以竹、木为兵刃,当然打不过朴刀长矛的汉人。而且夷洲土人颇不团结,虽然总数不下十几万,但往往两三百人为一个部落,各部落见颇不团结,自相争斗。终于再也不敢招惹鸡笼港的汉人,乖乖地在中部及南部居住。 朱允炆还待继续提问,却见石永年兴冲冲地回来,大喊道:“东家,咱们发了!” 朱允炆有些不快,皱眉道:“你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多少财宝能让你高兴成这个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四十三 是个人才 海贼头子秀一见石永年面露喜色,虽然不懂汉话,但猜也猜到石永年是因为自己的财物而兴奋,甚感无趣。 只听石永年兴奋道:“黄金,倭船上都是黄金!” 海贼们终日以海为家,吃住都在船上。积年抢劫来的财宝都在各处码头销赃换成黄金,以便携带。秀一算是东海上稳坐前三把交椅的大海盗,劫掠当然甚多。却未曾想今日栽在这几艘奇怪的明国船只上面。 朱允炆仍是皱皱眉,问道:“你没见过黄金么?” 石永年答道:“这么多黄金,我当真没见过。货舱中的金块,少说有万两。” 这一下,朱允炆也有些激动,起身问道:“你可看清楚了?都是黄金?” “在下看得清楚,的的确确都是黄澄澄的金子。” 朱允炆奇道:“这海贼哪里来这么多金子?” 那通译随石永年回到座船,答道:“爪哇岛盛产黄金,其地土人不以黄金为贵。因此海贼们去爪哇岛变卖劫掠来的物品,获利便颇丰。” 朱允炆笑笑:“你们不是海贼,倒像是低买高卖的商贾。” 那通译也赔笑道:“行船赶海的人,甚么事情有利,咱们便做甚么。” 眼下这批黄金,当然算是鸿福号的战利品,朱允炆又派人一一称量,共计一万六千余两之巨。朱允炆道:“这批黄金不忙搬运,等到了夷洲,再搬到咱们船上来。”又望向秀一和那通译,道:“至于你们两个,这几日便在我船上做客,不必回去了。对了,你这通译叫甚么名字?” “小的……名叫钱老三。”通译答道。 钱老三和秀一本来以为既然战败投降,少不得受刑关押,但朱允炆对他们却是以礼相待。过的几日,钱老三和船上人众混得熟了,有时还与他们打两圈纸牌。只是那匪首秀一,自己兵败失船,又与敌船上众人言语不通。虽然这明国船只上,不限制他的自由活动,但终日仍是闷闷不乐。 本来五支铁甲船行得甚快,距离夷洲不过七八日光景,但如今要拖带这无舵倭船,因此船速放慢了近一半,算来仍需十几日才能到达夷洲。朱允炆为避免再生事端,徒损火药弹丸,命众船皆放下日月旗,挂起那海盗的红圈旗,一行船队扮作海盗,谁也不会来打扰。 这十几日间,朱允炆便向海贼们询问夷洲和倭地的风土人情,所得颇丰。其中最首要的情报,便是眼下夷洲鸡笼港,已经不再是无主之地。而是有人实际在治理管辖。 这管辖之人,说来也是个华夏人,名叫林九龙。和通译钱老三一样,皆因元朝多行暴政,林氏祖先不堪其辱,因而流亡海外。不过林家先祖熟悉海贸,常在南洋、琉球间来往贩运货物。到林九龙这一辈,已经是第四代了。因为鸡笼港小,大船不易停靠,便留在鸡笼港,招募当地汉人修造港口。 这鸡笼港从一个小渔港扩建成一个能停靠大船的商港,可以说全是林家在出钱出力。因此鸡笼港上往来船只的补给利润,当然也都给林家赚了去。林九龙渐渐感到,经营这个港口所得的利润,似乎远比跑海贸易为多。因此近年来,已经常驻在鸡笼港,再不出海了。 “林九龙经营鸡笼港,所得的当然比你们有多很多了。”朱允炆问道。 “那是当然。”钱老三答道:“这海贸利益甚巨,多一次补给,便可少装粮食淡水、多装货物。眼下大明海禁,鸡笼港是高丽、倭国、琉球前往南洋唯一可补给的港口。林九龙坐地起价,粮食再贵,船家也不嫌。” 又行了数日,海船终于见到了天边的夷洲陆地。众人在海上漂泊已逾半月,见到陆地,都是精神一振。船队靠近鸡笼港,果然见那港口甚是繁华,停泊着大大小小数十只船只。其时各国交流本来不多,造船技术也是各有独得之秘。这大明、朝鲜、倭国以及南洋各国海船,形制各不相同,一望便知。 朱允炆一眼望去,码头上最多的还是朝鲜和倭国海船。几艘华夏制式的海船孤零零地泊在港口一侧,显然便是林九龙的船队。除此之外,再无华夏海船驻锚于此。 鸡笼港上的士卒见朱允炆船队六七条巨舰,知道来头不小,远远地便吹起号角。朱允炆脸色一变,问道:“这鸡笼港如何不欢迎我们?” 石永年抬眼望见主桅上的红圈海盗旗,恍然大悟道:“坏了,咱们还挂着这海贼的旗帜,想必不为林氏所喜。” 钱老三道:“林氏经营鸡笼港,对过往船只来者不拒。只要不在港中闹事,便是鸡笼港的客人。” 石永年问道:“那么这号角是甚么意思?” 钱老三答道:“这先头长鸣号角是在向咱们船队致意。一长三短的号角,是询问咱们的来历、船只数目。” 大海之中人声所传不远,这号角声响甚隆,却可以声闻数里。因此林氏想出了这个以号角传达讯息的办法,来鸡笼港停泊的船只皆是熟客,人人熟悉,却教朱允炆一行摸不着头脑。 不过既然有钱老三这个本地通译解释,众人也便释然了。 “你同他们道,咱们是明国船只,来此巡游,并无恶意。”朱允炆吩咐道,又对石永年说:“既然已经抵达夷洲,咱们也不用扮作海盗了。将这红圈旗降下来,换上咱们的日月旗罢。” 钱老三一时愕然,应道:“这个……却不好办到。” 朱允炆奇道:“你们是这鸡笼港的熟人,既然熟知号角意思,如何船上会没有号角应答?” 钱老三道:“船上并非没有号角,只是……只是大明国是怎么吹法,我可不知道了。大明国眼下海禁,海上更无片帆是大明国的。林家与我们约定,也就没有约定大明国怎生表示。” “那么,你只问候他们,向他们要八个泊位便好。”朱允炆道。 钱老三从倭船上找出号角,也回奏问候的号声,同时表示要六大两小八个泊位。过不多时,便有鸡笼港的士卒划着小船,渐渐靠过来。小船上放着许多木板,分别划着向左或向右的箭头,又以各国语言写着指示方向的言语。船上士卒分别举起不同的箭头,在前引导,将大船指引向泊位。 “这个办法甚好。”朱允炆笑道:“这林九龙果然是个人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四十四 他乡故人 这一艘铁甲舰队停靠在鸡笼港中,五条巨大的海船遍身铁甲,登时把码头上其余的大小船只比得相形见绌。朱允炆所乘的旗舰位居正中,主桅上又挂着书有鸿福二字的将令大旗,鸡笼港中的士卒一望便知这是旗舰,因此安排到了一个特别方便的泊位。 大船停泊,铁锚既下,风帆也都落了,少说没有一个时辰是开不走的。鸡笼港中皆是士卒守备,朱允炆也不怕倭寇会夺船离开,领着石永年和几位水手便当先下了船。却见远处一位穿着华丽的中年汉子疾奔过来,喊道:“来得可是华夏客人?” 朱允炆一干人皆是束发峨冠,与倭人前秃的月代头、马来人的散发皆是不同,一望便知是来自中土。 那汉子奔到前来,一把握着朱允炆的手,叹道:“十年了,想不到我还能看到故土乡亲。” 朱允炆答道:“明国海禁,我们要出海也当真不容易。” 那汉子环顾众人,道:“诸位自故土远来,皆是我林九龙的上宾,我必当好生招待。” 朱允炆见林九龙如此好客,谦逊道:“林先生不必客气。林先生经营夷洲,建成如此良港,在下好生佩服。” 林九龙笑道:“咱们赶海人家,别的本事没有,这造船修港,却是拿手好戏。公子对这鸡笼港有兴趣,我陪公子逛逛。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朱允炆当然不欲泄露真实身份,只答道:“我姓朱,单名一个云字。”这倒也不能算诳语,朱云正是朱允炆在后世的名字。 林九龙愣了一愣,说道:“听说华夏如今的皇帝也姓朱。你们朱家赶跑了鞑子,教黎民不再受涂炭之苦,我林九龙佩服得紧。” 朱允炆笑笑,道:“打跑鞑子,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小子年幼,未曾参与,可不敢居功。”语毕,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林九龙见朱允炆对这鸡笼港颇有兴趣,便领着朱允炆巡视起来。各处守备士卒,无一不是林九龙的伙计,见了大东家,纷纷致礼。林九龙一路跟朱允炆介绍这鸡笼港,也对故土如今的情状颇感兴趣。便问起朱允炆如今家乡的情事。 朱允炆对这爽快汉子也感亲近,何况如今是微服出巡,既没有皇帝的身份束缚,又是在这海外的岛上,说话也极为随便:“如今老皇爷驾崩了,新皇年幼,各地藩王多半不服,恐怕中土早晚还要生乱。” 林九龙闻言叹道:“官家争天下,受苦的总是咱们老百姓。”少顷,见朱允炆沉吟不语,自顾自地唱起曲儿来:“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这一首小曲儿,朱允炆在后世颇为熟悉,然而只知曲词,曲调早已失传。听林九龙唱起,不自禁的便接下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林九龙见气氛渐渐沉重,笑道:“咱们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你今日能来夷洲,我见着家乡故人,着实欢喜。” 朱允炆也道:“我在海上漂泊二十余日,终于得履陆地,在万里海外,还能遇着你这故乡人,也是高兴得很。” “公子的座船遍身铁甲,好不威风。”林九龙道:“只是怎么却有三条倭国船只?” 大明和倭国的船只,造型颇有不同,林九龙早就注意到了。 “不瞒林先生,这一夥儿倭国海盗,是我的俘虏。”朱允炆笑道:“我在海上遇着了他们要劫掠,便教训了一下。他们敌我不过,给我打烂了座船,俘虏了来。” “哈哈哈哈哈”林九龙笑道:“倭人要劫掠公子,这不是自寻死路么。”朱允炆的座船都是铁甲,便是撞将过去,也把倭船撞沉了。海贼秀一不知轻重,林九龙久在海上,对于这铁甲船的实力,却是明白得很。只是好奇,终于忍不住问道:“哥哥问句可能不该问的话,既然发生了海战,如何船上却没有尸首?” 朱允炆听这一问,也是一奇:“既无死人,如何会有尸首?” 林九龙说道:“海盗劫掠,首先要放箭射杀,接着接舷跳帮,少不得一场肉搏战,如何能够不死人?公子属下当然个个神勇,那么不砍死几个倭寇,他们如何肯服?” 朱允炆指指远处那千疮百孔的倭船,道:“我没等他们接舷,就把他们的座船快要打沉了。倭寇再不投降,恐怕尽皆葬身大海了。” 倭船既不是旗舰,林九龙也就没有太过注意。何况倭船周身弹孔,这几日在海上已经简易修补过了,不甚明显。此时经朱允炆一指,细细一看,果然见到倭船身上布满修补的痕迹,便如给岸防大炮轰过一般。不禁大骇道:“公子这船上……有大炮么。” 跟着朱允炆上岸的保安队员为防不测,随身便携有铁铳,朱允炆随手从身边拿来一把,对着远处一块巨石放了一铳,只见硝烟弥漫之下,巨石也被弹丸打掉一角。 林九龙对这铁铳颇感兴趣,很想借来把玩,但转念便想到,这铁铳是人家的独得利器,如何肯轻易示人。转口道:“公子这鸟铳,可谓天下无敌。” 朱允炆摇摇头道:“可惜就是造价太贵,一百两银子才造得一把。” 这铁铳制造虽说不易,但是算上损耗,也最多不过耗费十几斤铁坯,即使算上铁匠的工钱,三十两银也足以打造一把了。但林九龙对这铁铳两眼放光,朱允炆岂有注意不到。 果然听林九龙说道:“这等决胜于千里之外的神兵利器,便是一千两银子一把,也是不亏。” 朱允炆笑道:“林先生喜欢,下次出海时我多带些,送给林先生。”这当然是客气话,林九龙也知趣道:“二百两一把,朱公子有多少,我便收多少。” 二人边说边行,渐渐便行到港口边缘,人迹罕至的地方。林九龙见身边除了自己的亲信和朱云所带来的卫士,更无他人,当下拱手抱拳,正色道:“化外小民林九龙,参见大明王爷。” 朱允炆一愣,问道:“你……你怎么叫我王爷?” 林九龙见朱允炆并不否认,一笑道:“若非王室宗亲,焉能够在海禁的明国打造这样大的舰队,何况……”林九龙一指朱允炆手下的保安队人众,道:“何况这些船工伙计,个个衣着华贵,器宇轩昂,绝非寻常水手,想必是王府亲卫,才有这样的俊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四十五 按揭买港 对林九龙的这种猜测,朱允炆既不承认,也不愿否认,只是打着哈哈。林九龙见朱允炆既不带亲往仪仗,手下卫士也是微服,知道朱允炆不愿意暴露身份,也就不再追问。 朱允炆在鸡笼港住了几日,对港中的实际情况,也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鸡笼城内外眼下有汉族百姓三万余,林九龙手下有家丁近千,这些人虽然名义上是家丁,但实际上却相当于是林九龙的私兵。个个能征善战,倭寇不敢袭扰鸡笼港,也正是因为忌惮这些家丁。 距鸡笼港不远处,是一个小镇。渡海而来的百姓众多,便有人开始在港口附近耕种,久而久之,在田地正中的市集,便形成了这座小镇,小镇依鸡笼港而生,也就叫笼城。鸡笼城既不需防备外敌,林九龙也就懒得修城墙,朱允炆一游之下,感觉这小镇便直如一个世外桃源一般。虽然规模不大,也是百业兴旺,在海外夷洲,能有这样规模的一个镇子,朱允炆颇为满意。 百姓都言,林九龙的家丁保护鸡笼,为众人创造了这样安定的生活,都对林九龙是十分感激,百姓甚至私下里称林九龙是鸡笼太守。这倒让朱允炆有些犯难。鸡笼既有了林九龙这个土太守,自己要经营夷洲,当然是绕不过这个问题的。 不过解决这个问题的,却是林九龙自己。 这天晚饭后,林九龙便来到朱允炆所住的客房中。朱允炆本来便是林九龙的上宾,就住在林九龙在鸡笼城内的府中。两人日日畅谈,你问我几句海外风光,我问你几句明国故土,聊得很投缘。但今日林九龙来,却别有目的。 “朱公子此来夷洲,恐怕不是观赏风光这么简单罢?”林九龙试探性地问道。 朱允炆只能笑笑,反问道:“那么林先生认为,我是什么目的呢?” “朱公子,咱们都是明白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林九龙道:“依我看来,朱公子对夷洲有兴趣,想要这鸡笼港。” 朱允炆一到夷洲,就对这鸡笼港观察甚详,这几日又四处打探鸡笼民情,这些动作,林九龙当然都看在眼里,林九龙当然不傻,一个王爷甘违圣旨造船出海,来到夷洲当然不会是只为了贪玩这么简单。 朱允炆听林九龙说破了心中所想,一时到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笑笑。 林九龙见朱允炆不答话,又续道:“不瞒朱公子,我虽然有一千家丁,但朴刀长枪,与公子的铁铳相比,当然大大的不如。公子若要豪夺鸡笼港,我不是公子的对手。” 朱允炆当然知道林九龙说的话句句是实情,但是若真的跟林九龙开战,纵使打垮了林九龙,对鸡笼港城却俱是一大浩劫,眼下夷洲建设以颇具规模,朱允炆也不愿因为兵灾毁掉,因此一直在琢磨一个不打仗的手段。 林九龙又道:“但朱公子若真行豪夺,鸡笼的基业也毁于这一场无妄兵灾之中。朱公子能得到的,只有一座时时遭海盗袭扰的废港。” 朱允炆的算计,都被林九龙说破,朱允炆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只听林九龙笑笑,说:“鸡笼港虽然不算繁华,毕竟也是我多年经营。要拱手送给朱公子,说实话,我也十分不舍。想必,朱公子这样的体面人,也不会收。” 朱允炆忽然在林九龙的话中听出一些熟悉的感觉。自己当初跟胡季貔、陈天平谈判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语气。 林九龙知道无法跟朱允炆争这鸡笼港,若是能在朱允炆下定决心翻脸动兵之前,就谈妥了价钱,林九龙愿意出让鸡笼港。明白了林九龙的意思,朱允炆也就放心多了,当下言道:“林先生是个聪明人,不知林先生觉得,这鸡笼港值多少钱?” 林九龙反问道:“鸡笼港的规模你也见到了。每一条船的补给,咱们都能有几百两的利,再加上这良田万倾,以及三万余百姓,朱公子觉得值多少钱?” 朱允炆摇摇头道:“良田万倾,都是百姓的。怎么好作价卖给我?” 林九龙是个痛快人,也不跟朱允炆追究这些名义,一挥手道:“五十万两。朱公子愿意出五十万两白银,我十日内便把夷洲交给朱公子。” 朱允炆问道:“不知道林先生卖了这鸡笼港,打算往何处去?” 林九龙笑笑:“我本来便是海上的商人。这几年经营鸡笼,待得也倦了,颇有些怀念在海船中的生活,只是舍不下鸡笼的产业,不便离去。要把鸡笼港卖掉,天下除了你朱公子,又有谁出得起这么高的价钱。” 朱允炆点点头:“五十万两白银,这价格的确十分公道。”夷洲地方土地肥力甚好,气候又炎热,水稻田可一年三熟。眼下这第三季水稻马上便要成熟。朱允炆便不加税,仍按照林九龙治下收五分之一的农赋,也是数千石粮食的税收了。 况且鸡笼港最大的收入,还是来自于海贸。诸商船在鸡笼补给,每月都能有近万两白银的收入,这五十万两,细算起来,不消四五年便可收回,不可谓不低。 “但是眼下,我却没有这么多银子。”朱允炆又道。 “朱公子没有银子,只管回家去取便是,难道还怕鸡笼港生了腿跑了?”林九龙笑道。 “我虽然没有银子,但仍是想要这鸡笼港。”朱允炆道。 “那么朱公子是要豪夺了?”林九龙脸色微变。 “不,不,我怎么会做海盗的事情。”朱允炆解释道:“咱们商量个变通的法子,比如说,鸡笼港能不能按揭?” “按揭?”这名词林九龙当然没听过。 “眼下我手中有黄金两万,我把它作价二十万两白银,林先生应该认可罢。” 林九龙点点头:“甚为公道。” 一两黄金在明国国内至多只能换到七八两白银,但在高丽、倭国等地,因为盛产白银而鲜有黄金,一两黄金往往能换到十四五两白银。鸡笼港的贸易体系很大程度上是依靠这些地方的商船建立起来的,朱允炆问明市价,便是在鸡笼城中,一两黄金也可当做十二三两白银使用。朱允炆以一当十,林九龙当然十分乐意。 朱允炆见林九龙满意,又续道:“至于剩余的三十万两白银,就算是林先生先暂借给我的,我可写明借据,每年偿还十万两,三年还清,如何?” 林九龙笑道:“朱公子倒会做买卖。”思衬了一会,又道:“朱公子要找我借三拾万两白银,岂能不付利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四十六 海岛易主 这林九龙能够做成一代名商,当然见事极快,思衬了一会儿,便意识到了朱允炆这个所谓按揭的本质。说白了,这按揭便是朱允炆向林九龙预借三十万两白银,等到一年后才慢慢偿还。这三十万两既然不是现银,而只是约定的借据,那么林九龙就要承担朱允炆失约的风险,等到三年以后,朱允炆打造出几千这样的铁铳,恐怕林九龙再也不敢上鸡笼港来讨要。大海茫茫,一纸借据又有何用。 朱允炆道:“林先生想要利息也成,我愿出十万两作为利息,咱们每年十万两,分四年还清如何?” 林九龙道:“朱公子少年英才,执掌鸡笼港,只怕不消一年,我便再也不敢来此叨扰了。” 朱允炆笑笑:“这一点林先生大可放心。鸡笼港之所以兴盛,说白了,便是因为此地太平,过往船只可以得到稳定的补给。这每岁十万白银,我会遣人出海去寻林先生拱手奉上,林先生以后愿意来鸡笼港小住饮茶,我也定会奉陪。林先生不妨想想,若我在鸡笼港炮轰林先生,今后这港口上的生意,还能做得下去么?” 林九龙闻言,也是微微点头。若是林九龙上门讨债,却与朱允炆打起来,这是传言出去,今后还有哪个船队敢来鸡笼港。又思考了良久,终于答道:“朱公子说得极是,既然如此,咱们这笔生意便成交了。” 朱允炆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了这夷洲鸡笼港,自然十分欢喜。林九龙见朱允炆允诺的,比自己要求的五十万两白银还要多十万,虽然一时并不能拿到现银,但鸡笼港既然不会跑,也不必担心朱允炆赖账。况且自己经营鸡笼多年,本身积蓄已经颇丰。一时间也不需要那么多现银。 因此大计已定,两人俱是欢喜。翌日,朱允炆便派人伙同林九龙的亲信一道,验明黄金成色重量,一箱箱地搬到林九龙的座船上。 林九龙久在鸡笼港居住,座船年久失修,好在鸡笼港虽然规模不大,但既为海港,居民又都是沿海之辈,这船匠却甚多。林九龙在鸡笼港名声甚佳,众匠人见林九龙要走,都来帮忙整修座船。 朱允炆看到此景,也对石永年感叹道:“不知道几年之后,这夷洲百姓会不会对我也这般爱护。” “东家真打算在这海岛上待上几年?”石永年有些惊讶,天子出巡,若是几年不归国,那还得了。 “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不过几个月想必是有的。”朱允炆答道。此刻重金买下鸡笼港,若是转眼便启程归国,谈何经营。几年之后,若大明战事当真吃紧,眼前这座海港当然不能阻挡大军来袭。不过国内一日无君,却也不知要生出什么乱子来。朱允炆一时感到分身乏术。 “东家倒也不必忧心,吴王知道东家在夷洲,若是朝廷当真有变,一定会派人来此通知东家。咱们在这里已住了十几日,吴王并没有信来,想必朝廷并没有大事。”石永年分析道。 朱允炆点点头,思衬一会,又道:“皇弟颇有才干,有黄子澄、齐泰在旁辅助,想必能够稳住朝政。只是远在天边,掌握诸王的动向,就更困难了。” 石永年笑笑:“东家鸿福,想必诸王不敢有异动。何况应天府此时没了东家,诸王便是攻入府中,甚至宫中,又有何用?” 朱允炆写明借据,林九龙没过两日便乘船离开了。等林九龙一离去,朱允炆真正接手鸡笼港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似乎被骗了。 鸡笼港之前的收入,当然被当做林九龙的私产尽数运走。若不是石永年当初在船上预备的粮食甚多,朱允炆等人眼下便要断粮。眼下水稻还需要十几天才能成熟,朱允炆望着被林九龙搬得空空的粮仓,一时有些发懵。 “商税呢?这个地方只收田赋,不收商税的么?”朱允炆问道。 “这个……鸡笼港历来没有收商税的传统。”钱老三答道,以前主管粮仓的粮官,当然也是林九龙的家丁,如今随着林九龙一同离去。反正粮仓已经搬空,也没有什么好守卫的。朱允炆要了解鸡笼的具体情况,眼下能问的,只有钱老三一人而已。 华夏历来重农抑商,明朝虽设商税,也是有名无实。除了在繁华的街道,对沿街开的店铺象征性地收取一点商税以外,对于那些赶脚的游商,官府便是想收商税也是无能为力。而以农为本的社会则决定了,恰恰是这些集市游商,才是商业交易真正的主力。 “那么除了田赋之外,林九龙便没有任何私产了?”朱允炆又问。 “私产?朱公子是说土地么?” “林九龙有地?” “林大人当然有地,这鸡笼港附近的土地,有不少是林大人的。” 但等到朱允炆去林九龙原来的私田查看时,却发现这里的情况也很不好。 这些田地原本当然都是由林九龙的家丁耕种的,如今林九龙携了所有家丁出走,这些田地已经几日无人打理,虽然水稻易活,但若无人时时剪除杂草,收成也势必受损。朱允炆手下的一百多人,就算再加上俘虏的几十倭寇,也无论如何照顾不了这许多田地,何况再过十几日,水稻要收获的时候,更是大需人手。 “总要雇人收割才是”朱允炆摇摇头,道:“但要雇人,便需要银两。这几日间当然没有农赋,想要筹到银两,恐怕只有商税。” “这个……东家刚刚主政鸡笼,这第一件事便是开征商税,恐怕……会有民怨。”石永年道。 “不,不,咱们不是开征商税。”朱允炆道:“而是把田赋的一部分改成商税。” “把……田赋改成商税?”石永年倒有些不解。 “你会明白的。”朱允炆笑笑:“去召集百姓罢,我同他们讲。” 这鸡笼港人少,传达政令倒是颇为方便。众百姓都知道林九龙已走,眼下鸡笼港中,是这朱公子主政,都想来看看这朱公子。石永年带着几个手下在街巷中吆喝了几嗓子,在府衙之前,便聚集了数千人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四十七 海港新政 面对府前黑压压的人群,朱允炆缓步走上府衙大门的石阶,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 朱允炆的五只铁甲船早已是鸡笼港中的一景,这几日,朱允炆的船队击垮海盗船,俘虏海盗的故事也在鸡笼百姓中广为传播。鸡笼百姓都是华夏移民,久受倭寇之扰,都想来一睹这抗倭英雄的样子。此刻见到朱允炆不过是二十多岁,人群中更是议论纷纷,良久方歇。 朱允炆等百姓议论渐止,这才朗声道:“众乡亲们好。” “朱公子好。” “少东家好。” “太守大人好。” …… 台下又是一片混乱,百姓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鸡笼新主,一时间叫什么的都有。 朱允炆道:“大家不必客气。咱们这海外小岛,没有官府,也没有太守。在下虽然接过了林先生的班,也只不过是替大家看家护院,防止过往的海盗侵扰罢了。”顿了一顿,又道:“在下姓朱,单名一个云字。咱们都是来自华夏,在这海岛上,可算得是老乡了。大家叫我朱云就好。若是各位赏脸,最多叫一声朱公子,东家太守什么的,可折煞在下了。” 朱允炆以重金买下鸡笼港,百姓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数目,但见成箱的黄金从朱允炆的座船向林九龙的大船搬运,都知道朱允炆所费不少。有不少人便担心朱允炆恐怕要大肆搜刮民脂,此时见朱允炆说话随和,都是轻松不少。 朱允炆又接下去道:“林先生在鸡笼港时,治军有方,经营有道。咱们这鸡笼港中,倭寇也不敢造次,着实是个世外桃源。在下既然接过了林先生的职位,必当带领手下众伙计,继续保卫大家周全。” 台下百姓最担心的,当然还是林九龙走后,鸡笼港的安全问题。但朱允炆既然自己接手了鸡笼港,又有击败海贼的事迹在先,若有倭寇袭扰鸡笼港,那便是袭扰这朱公子的产业,想必朱公子不会坐视不管,但若倭寇绕过港口,劫掠鸡笼城附近的民田,却不知朱公子会不会管。 此刻听朱允炆亲口许诺要保卫百姓,众人皆是一喜。叫好声、欢呼声一时响成一片。 朱允炆望着台下百姓高兴的面孔,耳听到叫好的声音,一时有些恍惚,自己好像并不是在对百姓演讲,而是在一个相声剧场。 朱允炆定了定神,又道:“林先生在鸡笼时,为保境安民,收大家五分之一的田赋。大家觉得是否公道?” 见朱允炆询问,台下百姓纷纷道:“林先生保我们安全,田赋只收两成,甚是公道。” 有的百姓说道:“原来在明国治下,衙门横征暴敛,田赋要占到收获的一半。林先生实在是我们的大恩人。” 明国的基层吏治腐坏,朱允炆也早有耳闻。不过此时在夷洲,又是化名微服,也不便表态。只续道:“我却认为,五分之一的田赋,对诸位仍然太多。” 百姓们见朱允炆第一件事便提起田赋,本来以为这朱公子要加赋,有得便想,朱公子巨资买下这鸡笼港,若是仍能像林九龙那样保卫鸡笼,鸡笼港土地富饶,气候适宜耕种,田赋纵然再加一两成,也可活命。 此时却听朱允炆说两成的田赋仍然太多,显然大有减赋之意,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朱允炆见自己每说两句,百姓便是一阵欢呼,显然自己的这次演讲大得人心,不由心下暗喜。又道:“咱们华夏人远走海外,说白了,都是因为朝廷的苛捐杂税众多,不堪其苦。到了这化外夷洲,还要交五分之一的田赋,我认为实在没有道理。” 顿了一顿,朱允炆又道:“眼下稻谷将熟,这一季的稻米,以及未来一年的稻米,不论诸位收获多少,我这里只收十分之一的田赋。” 明初的生产力相当落后,百姓流亡夷洲,农具也较为简陋,耕牛更是稀少。因此大部分农民耕种所得,极为有限,有六七成需要留作口粮。朱允炆一句话减掉了一成的田赋,农民的收入不说倍增,也起码增长了一半,如何不喜。不用说,又是一阵欢呼叫好。 朱允炆眼见百姓的欢呼议论之声越来越多,难以抑止,干脆效法说书人,搬来一张案几,捡了块石头充作惊堂醒木。一敲这惊堂石,百姓才渐渐安静下来。 朱允炆续道:“至于各位多出来的余粮,我愿按市价收购,童叟无欺。” 此言一出,众人又鼓噪起来。过去林九龙有自己的私田,当然不会收购百姓的粮食。百姓有了余粮,大都是与过往的船主私下交易,因为数量较少,往往被船主压价很低。鸡笼粮价,哪有什么市价。 朱允炆在鸡笼港中已经住了多日,对这种情况也看在眼里。实际上,要改变这种不利于鸡笼的交易方式,才是朱允炆这次演讲的真正目的。 “今后这林府大堂,便是我收售粮食的交易大堂。我每日在这街口挂牌写明今日的粮价,诸位若是觉得价格公道,尽可把粮食运来卖给我。若是觉得粮价太低,也可以从我这里把粮食再赎走。不过我有言在先,若要从我这里赎回粮食,每一石要多加十文的费用。” 百姓却道:“朱公子,我们这里没有铜钱,只有银子。大明宝钞甚么的……倭人、高丽人都是不认,我们这里也就不认。” 朱允炆笑笑:“这个不难,这银子交易,要劈开也不容易。我愿以铁铸小钱,一两银子,便是一千文铁钱,任何人都可以来我这交易大堂兑换。不论是银子换铁钱,还是铁钱换银子,我都照给。” 鸡笼港中既无官府,当然也就不通行制钱。来往的高丽、倭国人虽然都有各自国家官府的制钱,但鸡笼港都不愿收,也就没有任何效力。没有制钱,小额的交易也就比较麻烦。农民买醋买盐,便需以物易物,十分不便,朱允炆要给鸡笼港打造制钱,众百姓又是一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四十八 交易中心 华夏传统,这制钱大都是黄铜所制,但眼下夷洲却并无黄铜,反倒是朱允炆船队中的铁匠,携带有冶铁的一干用具和若干铁坯。朱允炆已经问过,鸡笼港附近并没有发现铁矿,因此铁制钱伪造的风险也极低。虽然铁匠带来的铁坯不多,但好在鸡笼港所需的制钱数量也不多,何况制钱极小,也不费料。 朱允炆还待再言,却有较为聪明的百姓问道:“那么如果粮价较低,能不能把别人的粮食赎走?” 朱允炆答道:“任何粮食只要卖给了我,便是我的粮食。粮食银钱皆不记名,咱们公平交易。” 这话一出,众百姓却都有自己的思量。 许多庄稼汉子均想,平时若有粮食,很难找到机会卖出,因此只要有机会,往往贱卖。如今朱公子开了这交易大堂,有了粮食尽管屯着,随时都可以去交易大堂看看行市,等到粮价合理的时候,再行出售。 但另有许多脑筋活络,手中有余钱的百姓,则已经开始盘算起低买高卖,坐地赚取差价的脑筋了。夷洲稻谷一年三熟,粮食成熟时,众百姓要卖粮,朱公子自己的粮田也有大量粮食收获,粮价自然十分低廉,此时买下,等到缺粮时再卖出,说不定便可以赚一笔。却不知朱公子会不会禁止。 果然听朱允炆接下去道:“我知道诸位在想什么,这一石十文的差价,远远没有粮价波动的大,若是看准时机,低买高卖,便可坐地收钱。” 台下诸人,见朱允炆说破了自己的心思,都屏息静气,想听听朱允炆对这种行为的态度。 朱允炆续道:“诸位若是有此打算,这粮食运输不易,诸位也不必从我粮仓中把粮食运出。可用银钱按粮价换取粮票。我朱云以人格担保,任何时候来我粮仓,一石粮票便是一石粮食,皆可任意兑换。” “诸位若是领了我的粮票,那便是信得过我,要我帮诸位保管余粮。这仓储不易,每石粮票每月要收取十文的保管费用。诸位可觉得公道?” 这粮食若是自己贮藏,不论多少,都需要深挖粮窖,或搭建粮库。可以说是数量越少,成本越高。朱公子粮多,当然可以挖大窖,建巨库,算来每月花销,恐怕不及十文。但若是百姓自己保管,则要大大超过十文了。何况还需要往来运输,也是极为不便,众人都道:“十分公道。” 显然,朱允炆对这种低买高卖的投机行为并不禁绝,反而设置粮票制度,如此一来,囤积粮食既无需来往运输,也不需验明银粮成色,可以说极为简单。鸡笼港中许多人本来还没有这种意识,经朱允炆这么一提醒,眼下倒有六七成百姓起了到交易中心碰碰运气的想法。 朱允炆又道:“交易大堂明日开始营业,不论诸位是想买粮卖粮,还是兑换制钱,一律从明日开始。诸位辛苦,请回罢。”向众人拱一拱手,便回到了林府中。 众百姓见朱允炆演讲已毕,却哪里有一个肯散,各自成群地交流着朱公子的新政。 朱允炆的这些政策,既解决了鸡笼港中没有小额货币的困扰,又解决了银粮交易不正规的问题。同时还减了一半的农赋,对众百姓来说,实可说是三喜临门,众人都道朱公子体恤民情,又治理有方,一时间,竟再无人提及刚走不过一天的那位林先生。 对众人演讲已毕,朱允炆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首先便是铸造制钱。几位铁匠久为少东家打造杀人火器,当然知道这东家不会很简单。此刻跟着朱允炆远渡重洋,来到这海岛上铸造制钱,东家的反意,岂有不晓。只不过石掌柜的不教说,铁匠们口风也紧,不再议论。 铁匠们本来只事打铁,至于铸造一事,却是并不甚精通。虽然见过铸铁匠人以陶土为模,泥沙为范,铸造铁器,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极不熟练。所制的铁钱甚为粗糙,效率也是极低。好在这交易大堂开门第一日,朱允炆预计也不会就有很多百姓愿意把白银兑换成制钱。因此制钱需求前期也不甚大。 这铁钱既然与大明、高丽、倭国的铜钱都有明显不同,朱允炆也就懒得在上面书写年号,以示区别。何况一则自己书写洪武、建文、永乐都不合适,二则以目前铁匠的粗糙技术,这年号恐怕也难以辨别。只是在铁钱上写了笔画甚少的“一文”二字。 至于这交易大堂的大掌柜,朱允炆倒是早有想法,那便是保安队中的雷彦。 朱允炆在对百姓演讲之时,便安排雷彦旁听。对于朱允炆所讲的这诸般政策,雷彦当然都牢牢记在心里。朱允炆向他询问了几个基本问题,譬如银两和的制钱的兑换比例等,雷彦都对答如流。 “很好。那么咱们开始高级问题。”朱允炆笑道:“如果来人的银两成色不足,却要兑换制钱,你该如何?” “这……”雷彦思衬一会,答道:“成色不足,也毕竟是白银。只不过一两杂银,换不到一千文制钱,而是要依其纯度,兑换制钱。” “道理当然如此。”朱允炆点点头,又问:“但交易大堂中,又无银匠,如何测定杂银纯度?” 雷彦一时语塞。朱允炆道:“咱们定个标准。举凡杂银,含银也没有低于七成的,那么咱们对成色不佳的杂银,一律按照一两七百文兑换。” “可是……若是成银的杂银,却如何是好。” 朱允炆笑道:“咱们只兑纯银和七成的杂银,那些成的杂银,难道不会自行找银匠熔成纯银么?” “是,是,东家说得是。”雷彦点头。 朱允炆见兑银的问题解决了,又问道:“那么粮票上,须得写甚么?” 雷彦答道:“这粮票……依小的之见,只怕需要一个统一编号,交易大堂中也得留底。来人若持粮票来兑粮,咱们只需要在底簿中查明,确有这么一笔存粮,便兑给他。若是查不到,或是查明这笔存粮已经被兑走,那便是伪造粮票了。” 顿了一顿,雷彦又道:“粮票上还要写明开出粮票的日期,便于计算兑粮时需要多少保管费。” 朱允炆点头道:“不错,有这编号底簿和日期,已经足够了。” 顿了一顿,朱允炆又提出了那个最为关键的问题: “这粮价,该如何确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四十九 开门营业 雷彦随口说道:“大明粮价,丰年七八百文一石,荒年则要一两多。咱们定一两一石如何?” 朱允炆摇摇头,道:“夷洲土地气候都好过大明,一两一石,恐怕百姓都要来卖粮。咱们手中的银钱,能买多少?” 雷彦踌躇道:“咱们……咱们眼下却是一两银子也没有。” 此次朱允炆出海,因大明国不通行实物白银,众人当然也就没有携带白银。虽然曾经到过国库,但金贵银贱,因此搬走的尽是黄金,若真说起银子,朱允炆他们倒真是一两也没有。 “不,也不能说一两银子也没有。”朱允炆说着,指了指旁边正在铸造制钱的铁匠,对雷彦道:“这也是银子。只不过这制钱产量颇低,若真是百姓都来卖粮,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雷彦又道:“那么,咱们把粮价定低一些,七百……六百文一石,如何?”朱允炆还未答话,雷彦已经意识到不对,又道:“可是如果粮价太低,百姓都要来赎买粮食,咱们的粮食,恐怕也顶不住。” 眼下朱允炆的存粮,主要还是自己从应天府出海时备下的余粮,以及海盗船上的一些存粮,总数不过几百石,又岂能禁得起数万百姓一齐来赎买。 思量半晌,雷彦终于道:“咱们一无巨量白银,二无巨量存粮,这交易大堂如果想买卖自由,就需要找一个让买粮和卖粮数量大致相等的价格。这样一来,咱们交易大堂是帮百姓撮合交易,却可以坐收每石十文的差价。” 这正是朱允炆开设交易大堂的初衷,也许是朱允炆的思维太过超前,直到此刻,雷彦才在朱允炆的启发下逐渐意识到这一点。 所谓向朱公子买粮和卖粮给朱公子都是幌子,朱允炆既没有兴趣当真收购大量的粮食,也没有大量的粮食能够换取白银。朱允炆开设这个交易大堂,说白了,是以自己的实力保证银粮交易的公平定价,并从中抽取差价作为实际上的商税。 朱允炆若是直接言明开征商税,一来对规模较小的商人打击巨大,二来也必然引起百姓的反感,激起民怨。因此朱允炆便瞄准了眼下规模较大又缺乏有效组织的银粮交易,只对这项交易收取商税。 虽然每石十文的商税看似极少,不过以朱允炆对后世期货市场的了解,这样的市场一旦建立起来,交易必然十分活跃,一旦粮食往往会数度甚至数十度易手。这样算来,交易大堂的收入便着实不菲。 朱允炆见雷彦逐渐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又问道:“那么,这个大致相等的价格又如何确定?” 雷彦道:“这个容易,咱们先估摸一个价格,若是买粮的人多,便涨上去一分,若是卖粮的人多,便降下去一分。总能找到一个买卖相等的价格。” “很好。”朱允炆对雷彦提出的方案很是满意。二人接着又商量了许多细节,终于敲定了交易大堂的实际经营模式。 次日辰时,朱允炆的交易大堂终于正式开张了。 这交易大堂原本是林九龙府上的正堂,分为较大的正房和东西两个耳房。朱允炆既在林府寻得林九龙剩余的茶叶若干,便将东耳房辟作百姓交易闲暇时候休息的茶室,提供一文钱一碗的茶水。至于西耳房,则是交易大堂的内堂,供专门指定的内部人员办公。 林府正堂原本有一块“海纳百川”的牌匾,仓促之间来不及另制牌匾,朱允炆便将牌匾取下,在反面刻了“交易大堂”四个字,反挂起来,倒也颇具威势。 正堂之中摆着五个向外的柜台。自左至右,依次挂着写有“收粮”、“赎粮”、“兑银”、“兑钱”、“取粮”五组大字的水牌。至于柜台以外则摆着几排条凳,颇有后世交易所的风范。当然,这些都是在朱允炆的指挥下建造的。 考虑到这个时代百姓的识字率,朱允炆还在每个水牌下都画了图案注解。如收粮柜台前的水牌,除了写有醒目的“收粮”两个字之外,还画有一个麦穗,一个元宝图案,自麦穗向元宝画一箭头。百姓想要把麦穗变成元宝,该往何处,一望便知。 这交易大堂,对于鸡笼港中的百姓来说,当然是一件新鲜物事。实际上,对于这个时代的整个世界,这样近代化的交易大堂,都是一件新鲜物事。在朱允炆的后世,这样制度的交易所要在两百年后才会在荷兰出现。 这交易大堂甫一开门,便涌入了许多百姓,众人都想看看,这交易大堂究竟是怎样的用法。只见每个柜台之后,都站着几个鸿福号的伙计。锦衣皂袍,颇具威势。 见百姓挤满了交易大堂,雷彦缓步上前,走向交易大堂一角的一面铜锣,敲了三响。 交易大堂中本来人多口杂,甚是纷乱,但铜锣虽然不大,在室内却是极响,众人听到“锵锵锵”三声锣声,纷纷闭口转头,眼望着敲锣的雷彦。 雷彦见众人肃静,朗声道:“大明洪武三十一年戊寅十月二十三日,夷洲交易大堂开始营业。” 众百姓闻听交易大堂开业,俱是一声喝彩。却见雷彦自喝彩声中向柜台之后走去,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柒佰文”三个大字。贴在一块木板水牌上,水牌上系的线绳绕过大梁,两旁的掌柜一拉线绳,水牌便高高挂起,三个大字异常醒目。 雷彦见众人窃窃私语,便道:“七百文,我们东家现在以七百文一石收粮。诸位若有粮食,可速运来。若是手中有白银或是制钱,想要赎粮,那便是七百一十文一石了。不过请诸位动作快些,等那水漏流干,这价格恐怕就要有变。”说着指了指立在一旁的一个玻璃水漏。 这水漏当然也是朱允炆的发明。这个时代缺乏计时工具,若是粮价说变就变,谁还敢交易,说不定上一刻议定了价钱,下一刻粮价已变,颇有不便。眼下鸿福号有许多尚未销售的玻璃制品,都带在船中。朱允炆拣出一个较大的玻璃水杯,用烧红的铁针在底部钻出一个小孔来,便制成了一个简单的计时器。如此一来,距离下次变更粮价还有多少时间,众人也是一目了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五十章 钱货两清 与此同时,在林府大门前的石旗杆上,也挂起了一个大大的木牌。上书“当前粮价”四个小字,下面贴着一张大纸,纸上也是“柒佰文”三个大字。来往百姓不消进府,只要在大街上抬头一望便知粮价。 这石旗杆本来是林九龙尊贵身份的象征。林家祖上曾中过宋朝的举人,因此虽然出走海外,仍以华夏风俗,在街门前高树石头旗杆,以示身份。只是不知,如果林九龙知道自己家里的石旗杆,如今成了公布粮价的挂杆,又会作何感想。 这七百文一石的价格公布出去,雷彦和朱允炆心中却是都没有甚么底。鸡笼城中本来银粮交易就十分不畅,几乎全靠有余粮的百姓和船主一对一的谈判,双方均对最终的成交价格秘而不宣,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粮价可言。 这交易大堂第一天开门,来瞧热闹的百姓,又怎么会携带沉重的粮食。不过随身携带银两者倒是不少,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人走到“赎粮”的柜台前,对鸿福号的伙计问道:“七百文一石,我愿赎你两石粮食。”说着,掏出二两散碎纹银。 围观百姓见有人上前赎粮,一时纷纷安静下来,都要看看着粮食是如何赎法。 雷彦站在赎粮的柜台之后,接过来人的二两纹银,验明成色,果然是成色上佳的纯银。手打算盘,口中念念有词:“赎粮两石,依现价需银一千四百二十文。实收二两纹银,作价两千文,找回五百八十文。” 说着从柜台后的抽屉中掏出一贯制钱,这一贯制钱串了一千枚铁钱,每百枚铁钱间打一结,首尾又是两结。雷彦数到第六个结处拆开,便是六百枚制钱,又从中数出二十,将余下的五百八十枚制钱递过,道:“这是找头,客官请收下。”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这铁制钱,琉球不通行制钱,小额交易甚是不便。此时见到这铁钱,都是一喜。有得便凑近想要看看这制钱是什么样式。只见几个伙计手执长棍从柜台中走出,叫到:“想要交易银粮的诸位请在黄线后面排队,越过黄线,莫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着便横执了木棍,驱赶人群。 众人低头一看,果然见到在柜台以外约莫三尺左右的地面上,以杏黄油漆划着一条粗粗的线。这交易大堂的伙计个个长得身强体壮,百姓们哪敢造次,纷纷退回黄线后面,远远地探头张望。 雷彦又从身边的一沓印有“粮票”的特殊浅黄纸笺上取出一张,在右首工整地书写上“戊寅十月二十三日第一号”一行小字,又在当中写下“贰石”两个大字,又在一旁的一本账册上记明“戊寅十月二十三日第一号,欠粮贰石”,这才把粮票递了过去,叫道:“赎粮两石,钱货两清。” 那人接过这张纸,却愕然道:“我赎的是粮食,可不是这黄纸。” 雷彦道:“客官想要粮食,那么去那边取粮柜台上便可取出粮食。”雷彦说着,向最右首的柜台一指,又道:“不过我要先言明,今日在取粮柜台登了记,我们晚上便安排人手把粮食从粮库中运来,客官明日才可来取。” 那客人问道:“如何却要明天?今天取不到粮了?” 雷彦笑道:“这交易大堂既无粮窖,粮食不易保存。我们可不知道该运多少粮食来。运得少了不够各位客官来取,运得多了囤积在这里,只怕要发霉。” “原来如此,倒也合理。”那客人点点头。 雷彦又道:“不过客官若是不忙,倒不必着急去登记。只要今日申时收市之前登记的客官,明日一早都能取到粮食。客官若是得闲,可以在这里等等,看看粮价是否会涨上去。若是愿意将粮食卖出,不论是粮票还是现粮我们都收。” “我这粮食是自己吃的,便是粮价再涨,也不肯卖的了。”那客人摇摇头,向最右首的柜台走去。 这边的柜台,却是另外有伙计当值。那伙计接过了客人递过来的粮票,虽然明明看到这粮票是刚刚从旁边的柜台开出,但还是依照程序走到赎粮的柜台前喊道:“取十月二十三日粮账。” 雷彦闻言,递过了粮账,那取粮柜台的伙计接过粮账,在雷彦刚刚登极的第一行账目之后写明“戊寅十月二十三日预取”,这才走回取粮柜台,取过旁边一个印章,盖在粮票上。章上印的也是“预取”二字。 那取粮柜台的伙计这才将粮票交还给客人,又道:“请客官明日务必来取,若是有事,遣人持此票来取也是一样。若是明日不来,我们可又要把客官的粮食运回去了。这一来一往,徒耗人力,客官下次来取,可需重新预约,也得额外在给我们伙计每石十文的违约金。” 那客人点点头道:“小哥放心,明日一早我便来取粮。”揣着粮票便退入人群中,只是仍然不愿离开,想看看其它柜台是如何运作的。 这铁钱甫造,除了刚刚赎粮的这位客人有几百枚铁钱外,更无一人有制钱,因此这“兑银”柜台,显然还不开张,雷彦也不设伙计。却有不少人往“兑钱”的柜台上去,想要兑些制钱。 昨日虽然四位铁匠忙了半日,制出的铁钱却哪里能禁得住百姓一个接一个的兑换。过不多时,那兑钱柜台也停止营业,挂出“兑罄”的牌子。 雷彦解释道:“请诸位稍坐,眼下这铁钱清点,过不多时便会送来。”在林府后院,几个铁匠正指挥着许多倭寇,铸造铁钱。这些倭寇本来是朱允炆在海战中的俘虏,此时命令他们过来帮工,哪个敢违抗。为防倭寇私藏制钱,众倭都脱得赤条条地,只留贴身短裤,看起来极是滑稽。 果然不多时,便有大量制钱从后院运来。于是兑钱柜台撤下了“兑罄”的牌子,重新开始营业。雷彦也把赎粮柜台的活计交给其他活计,开始在各柜台间巡视起来。 “我这白银虽然不纯,好歹也有八成是银,如何只能兑七百制钱?”制钱柜台一位客人鼓噪起来。 不消雷彦交代,柜台后面那位伙计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依照事先拟定的说法答道:“八成的银锭我们不收,若客官要强兑,只好按照七成银来兑。客官不愿,那么去银匠处熔成了足银,我们也可按量兑取。” 成色不足的银子,若是银含量低于七成,那便不再是银白色,而是杂色了。因此谁也不会去铸造低于七成的银锭。有些人自衬手中的银两成色略差,纵然去银匠处重新熔铸,也需火耗,说不定还不足七钱,当下便兑了七百制钱,但那些手执成银的百姓,则大都往银匠处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五十一 点石成银 有了第一个赎粮的客人,这赎粮柜台前,很快便聚集了个跃跃欲试之辈。 “请大家排队,站成一列,依次赎粮。”伙计大喊道。 这交易大堂条凳的摆放颇有讲究,在每一个柜台正对的面前,都是一条过道,供前来交易的人排队所用。至于几条队伍当中,才是一条条的板凳。众人排起队来,有的不足一石,只愿赎数斗,柜台后的伙计也照单全收。不过终于有客人提出要一斗五升粮食时,遭到了伙计的拒绝。 “客官请见谅,要么一斗,要么两斗。这一斗五升,实在太碎,请恕在下无法入账。” “既然如此,那便赎两斗粮食好了。”客人也是通情达理之辈,何况,这是跟父母官朱公子做生意,哪个敢造次。 “赎粮两斗,依现价需银一百四十二文。”伙计唱道。 那客人刚刚才在兑钱柜台兑出七百制钱,当下数出一百四十二枚制钱,交给伙计。 “实收制钱一百四十二文。”又写就粮票,记入账册中,交给客人:“赎粮两斗,钱货两清。” 这位客人带了粮票离去,下一位客人走上前刚要开口,只听那铜锣又是一声响,伙计忙道:“客官请稍后,粮价有变。” 敲锣的雷彦朗声道:“水漏已干,休市。”随即走入柜台之后。 这七百文的第一市,赎粮柜台共做成十七笔交易,赎出粮食十五石又七升。可收粮柜台却是冷冷清清,尚无一人携粮来卖。依照昨日的计较,该当提升粮价才是。伙计一松绳索,那粮价水牌便落下来。雷彦取过一张大纸,又写上“捌佰文”三个大字,贴在原先的“七百文”之上,重新将水牌挂起。这才将水漏又重新盛满水,眼见水漏中水缓缓流下,雷彦又一鸣锣,叫道:“开市。” 片刻之间,七百一十文便买的一石粮食,如今却要八百一十文了。原先在赎粮柜台等待交易的百姓,见到粮价陡然升了一百文,纷纷退转回去,坐在长凳上,私语讨论起来。 与此同时,林府正门前的旗杆上,七百文的大幌子也已摘下,换过捌佰文的招牌。 只见一个中年庄稼汉子负着一袋粮食匆匆前来,叫到:“八百文!我雷老五愿意卖粮食给朱公子。” “客官来卖粮,请往左首的柜台去。”有伙计支应道。 雷老五把口袋往桌上一放,便有伙计将粮食从口袋中倒出,从屋角取来盛粮的容器,称量起来。屋中既有可容粮一石的木缸,也有容粮一升、一斗的量器。伙计一量之下,便知粮食多少。 “收粮一石二升六斗。”称粮的伙计报道。 柜台上的伙计打起算盘,算明市价,叫道:“一石三升六斗,依市价合银一千又八十八文。”点清铜钱,交给雷老五“钱货两清。”又在账册中记明。 “我不要这铁钱,我要现银。”雷老五道。 “客官要兑现银,请往当中的兑银柜台。”伙计应道。 兑银柜台一直没有生意,因此也就没有伙计当值。见雷老五要兑现银,便有两个伙计走向兑银的柜台之后。将成贯的一千枚铁钱接过,递给雷老五一块一两的足银。 这交易大堂中本来并没有准备银子,这块足银,还是适才有客人在兑钱柜台上付给的。 “八十八文兑成银子太碎,我们这里不兑。”伙计道。雷老五也点点头,收回散钱。 雷老五这一口袋粮食,也曾问过许多过往的船主,本来便想卖一两白银。只是船主有得见这笔生意太小,有得还要压价,是以多日没有出手。此时在这交易大堂中换得一两白银,雷老五已经心满意足,何况还有八十八枚制钱的零头。 有了雷老五的榜样,很快便有住得较近的百姓从家中运粮来卖。众人都寻思,眼下卖粮有八百文,等到粮价再回到七百文时,再行赎回,岂不白捡了一百文钱。本来粮食交易甚不方便,是以家家户户都有些许存粮,此时既然可以随时买到粮食,还要存粮干甚么。 过不多时,收粮柜台前的人,就多过赎粮柜台前的人了。 等到水漏流干,早有伙计把这一市收赎粮的账目报给雷彦。却是收粮多过赎粮七石有余。 于是,一块“柒佰伍拾文”的水牌又立起来了。 排在收粮和赎粮柜台前面的人,有些脑筋活络的,便想私下交易。只是一则缺乏称粮的量具,也不知这粮食究竟是多少,二则算术也不精,纵然知道粮价和粮食数量,也算不大出究竟是多少钱,终于作罢,老老实实地排在各自的队伍里面,等待收赎。 午时一到,雷彦等那最后一杯水流干,鸣锣三声,道:“休市,众客官请回府用膳,也教伙计们休息休息。咱们未时再开。” 交易大堂一日开市四个时辰,午前辰时开市,到午时暂休,这是两个时辰,午后未时重开,到酉时休市,又是两个时辰。 第一日休市之后,雷彦便整清账目,向朱允炆汇报。 “禀东家,咱们今日共收粮七十四石五斗,赎出七十五石。”收赎之间只差五斗,已可算十分精准,雷彦颇为得意。按这个数据,交易大堂今日便净赚了手续费七百五十文。 朱允炆也对雷彦十分赞许:“果然是个会算账的。做得不赖!收盘粮价是多少?” “禀东家,最后一市粮价七百二十文。” 朱允炆笑笑:“谁说鸡笼港上没有粮价,这不就是港中粮价么。”又问道:“那么制钱今天发出多少?” “今日共制得制钱一百二十贯,已经全部兑出,可惜产量不足,不然恐怕还能兑出一百贯。”雷彦对这事颇为遗憾,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制钱好像并不是代替银两,用作小额货币这么简单。制作值钱的原料是廉价的铁坯,人工是倭寇奴隶,一版模具浇铸下去,便是数十枚铁钱,铸造千枚制钱的成本,远远不足一两,却可以换来雪花花的白银。 “这铸铁制钱,就如点石成银,对不对?”朱允炆笑问。 “东家大才,想出这制钱的点子,在下实在佩服。”雷彦点头道。 “这话对,也不对。”朱允炆道:“这制钱虽然成本不高,但是要把制钱换成白银,却需要我这个鸡笼港主作保。因此今日兑来的银子,并不是制钱换来的,而是我昨日出面向百姓借来的。若是你把这些银子挪作他用,百姓凭制钱换不到银子,便是鸡笼港主赖了账,那么今后这制钱便一文不值,恐怕我这个港主,也做不长久了。” “东家教训得是……小人,小人不敢挪作他用。”经朱允炆一点拨,雷彦才算明白了制钱的实质。其实今日有些来卖粮的大主顾,雷彦便用兑来的白银付账,眼下白银已然有些不足。若是今天发出的所有制钱明日一齐来兑,恐怕这交易大堂当下便要破产。想到这些,雷彦不禁冷汗涔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五十二 黄金交易 见雷彦有些害怕,朱允炆又宽解道:“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用。反正百姓也不会一齐来兑银子。我同你下一个底线,交易大堂中备的银子,不能少于发出制钱的六成。” 后世的商业银行,所备的现金不过是所有储蓄的一两成。不过在此乱世海岛,朱允炆也没有太多商业经验,定下六成的准备金率,朱允炆认为较为妥当。何况每兑出一千枚制钱,便可有四钱银子的活钱,对朱允炆来说也已经足够。 交易大堂的买卖一日多过一日,开到十多日以后,每日便有数两的赢利。铁匠们带着倭寇俘虏昼夜轮班赶工,兑钱柜台的生意也越来越清淡,以制钱兑银的业务却渐渐多起来。终于二者大致相当,再也不需要大量新制铁钱了。 雷彦把兑钱的总账一算,共有五万两之巨。那也就是说,朱允炆只通过制钱一项,便募来五万两银。相比之下,银粮交易所得的几十两银简直不值一晒。 “账不能这么算。”朱允炆摇摇头,道:“制钱是有上限的。眼下鸡笼港内人人皆有制钱,再印制钱,是兑不出去的了。但这银粮交易,却是无止无尽的。每日咱们大堂一开,便是数两银子的收入。” 雷彦也点点头,道:“这兑不出去的制钱,也不能随便就花掉。不然人家拿着制钱要来兑银子,咱们大堂拿不出,岂不糟糕。” “正是如此。”朱允炆道:“其实,铸造制钱跟银粮交易本来无关。只是没有制钱,银粮恐怕难以交易。” “东家的意思,是要把这两个衙门分开?”雷彦一点即通。 “不错”,朱允炆道:“银钱兑换,今后从交易大堂迁出来罢。而且这交易大堂,只交易粮食,未免太少。倒不妨再加几样。” 次日,当百姓再去林府大堂买卖粮食时,却发现兑银、兑钱两个柜台皆改了名字,如今改叫“收金”、“赎金”。每日熟悉的那块粮价水牌,也从一块变成了两块,分别写着“粮价”、“金价”。显然,这是交易大堂开设的新项目,黄金交易。 如果说,银粮交易中还有许多硬性需求,较为稳定的话,这黄金交易就纯粹是心跳的游戏了。百姓很快便注意到,黄金交易和粮食交易所用的水杯并不相同,银粮交易的水杯较大,而漏水孔较小,一杯水要流干,起码要一刻钟。而这黄金交易的水杯却是极小,金价一盏茶一变。而且,朱公子似乎很鼓励这种黄金交易,如果客人带的银两不足,还可以借钱给客人交易。 对这种交易,众客都是十分陌生,雷彦便解释道:“譬如说,客官带了一百两纹银,眼下的金价是十两,我们愿意借给客官九百两,凑足一千两纹银,赎出一百两黄金。” “但这一百两黄金既然是借来的,当然由我们代为保管,客官只保留金票,可凭金票在任意时候卖出。卖金子所得的钱,我们借出的九百两一分利息都不收,原价奉还便可,余下的都是客官的利。” 当下便有较为机敏持重的客人问道:“那么,若是金价下跌,不足九百两,岂不要欠上你们钱?” “交易大堂中钱货两清,概不赊欠。”雷彦笑笑,道:“如果金价跌到九两,那么客官手中的这一百两黄金,便只值九百两。我们会帮客官直接卖掉,取回我们借出的本钱。” “那么即使今后金价升到二十两,也与我们无关了?”那人又问道。 “客官的黄金已然卖掉,那么金价当然与客人无关。”雷彦点点头,又道:“如果客官觉得风险太高,也可以少借些银子。譬如说,借四百两银,买五十两金子。那么金价跌到九两的时候,我们当然不会给客官卖掉。今后金价飙升到二十两,客官这五十两金子,便是千两白银,客官要卖,我们仍旧只取回四百两,余下的五百两,皆是客官的眼光应得的利。” 百姓中有不少聪明人,大概清楚了这借钱买金的方法,便到赎金的柜台上交易起来,只是谁也不敢多买,都是小试身手。不过这黄金交易刚开,一时间也没有多少人来卖黄金,虽然买盘不多,金价也是应声而起,等到那小水杯堪堪空了五回,金价已经是十五两白银了。 眼见金价高企,不少人便回家去取黄金来卖,这海岛之上,黄金是仅次于白银的硬通货。对于许多大宗交易,黄金甚至比白银更受青睐,因此许多人家中都有黄金。 但仍有不少人认为,金价本来不应当这么高,眼下因为回家取金子的人路途遥远还未回来,所以金价虚高。等到他们回来,大量黄金一冲,金价便要回落,因此不愿出手。 雷彦见势又道:“客官如果看跌黄金,我们也可以借给客官黄金来卖。等到金价回落,客官以低价买来黄金还给我们便是了。” 看跌黄金的百姓听到此言,有的便动了心,纷纷上前询问如何借法。 雷彦又解释道:“譬如说客官有十五两银,那么我们收取这十五两银作为抵押,便可以借给客官十倍的黄金。眼下金价是十五两,一百五十两银便是十两黄金。我们替客官卖出这十两黄金,客官便有一百五十两银。等到金价回落到十两的时候,客官只需一百两银便可买回这些黄金还给我们,这余下的五十两银,便可取出给客官。” “不过,若是金价仍然走高,等到客官卖黄金得到的记账白银,加上抵押金才能够赎回黄金的时候,我们会替客官强行赎回。譬如说,客官以十五两银作抵押,卖十两黄金得到一百五十两白银,那么金价涨到十六两五钱的时候,客官恰好需要一百六十五两,才可赎回十两黄金了。” 这借黄金的逻辑,远比借银买金的逻辑更为复杂。众百姓着实消化了好一会,才有人终于明白,开始道收金的柜台上,以白银借出黄金来卖。 愿意借钱买金,或是借金出卖的人,当然都是家道殷实,愿意冒险之徒。这种交易看似十分公道,实际上,因为金价出乎意料而被强行买卖,因此赔得血本无归的人大有人在。不过这黄金交易,既然有人赔钱,自然有人赚钱。倒也有不少人因此赚得盆满钵满,甚至一夜暴富。 交易大堂虽然名义上掌握着黄金的定价权,但实际上许多也都看得出,金价还是由市场来决定的,大堂中伙计所做的,不过是评估每一市中的买卖数量,以此决定下一市的金价涨跌而已。反正对于朱允炆来说,只要黄金交易活跃,收金和赎金价之间保持的一百文差价,便是最稳定的赢利所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五十三 今晚吃鸡 黄金交易的交易量远远超过银粮交易,这本来便在朱允炆的意料之中。因为黄金交易可以借钱、借金交易,也更受这些愿意冒险流亡海外的百姓的青睐。至于银粮交易,朱允炆暂时不打算开放借钱、借银交易。 金价混乱最多不过是坑害了一群投机倒把之徒,若是粮价陡升陡降,弄不好便让百姓没了粮食,百姓饿极了,生出什么乱子都有可能。自己手中这一百来人,几十条枪,如何对付得了数万黎民。何况,眼下自己是鸡笼港主,这数万百姓,皆是自己的子民,既然一心经营鸡笼,如何能教子民挨饿。 不过,对于那些前来补给的商队和海盗们,朱允炆显然又有另外一种态度。 一条海船携带大量货物,往返与东海和南洋间一趟,便可以赚得数万白银。不论是高丽、倭人还是爪哇、吕宋的商船,船上从船长到水手,个个都是家底殷实,颇有积蓄。至于那些倭寇海盗,更是做得没本钱的买卖,钱财得来颇为容易。 这样的海船停泊在鸡笼港,却只花几十两银购买粮食,每当见到一条商船起锚,朱允炆都感觉到开走的仿佛不是商船,而是一个一个的元宝。 林九龙经营鸡笼时,对所有商船统一定价,粮都是二两一石,至于淡水则由水手在码头的水井处自行盛满,分文不收。相比于七百多文的鸡笼粮价,二两一石当然已经很高。朱允炆再要提高粮价,与船主起了争执,恐怕对鸡笼港大大的不利。 何况横行在鸡笼港的,还有藤原良平这个巨型海盗。藤原良平背靠倭国幕府,若真惹火了他,上报幕府发兵来攻,大小战船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这谁能顶得住。 但粮价不变,不代表朱允炆不能从别的方面攫取这商船和海盗的财富。 来往的船只都注意到,码头旁边,建起了一座规模甚大的宅院。院门的匾额上书“娱乐场”三个大字。好像生怕过往的水手不识,又以各种语言写在旁边。宅院大门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守卫,皆是一身黑衣。只要是鸡笼港中人士,除非是院中工作人员,否则谁也不许进入,倒是对来此靠岸补给的船工水手一律放行。 现在船只一进鸡笼港,来接应的伙计和船主谈妥所需补给的粮食数目,总要说一句“粮食调拨尚需时日,众兄弟在海中走得也倦了,不如在鸡笼港稍住几日,等些足了精神,粮食齐备再出海。咱们鸡笼港中客房齐备,招待各位官爷,不需要另外付银子。” 船主当着众水手的面,面对这伙计的盛情邀约,又不需要船主另外花一文钱,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伙计便领着船主和众水手来到这座宅院当中。这宅院分前后两进,前院规模甚大,东西厢房俱辟成客房,算来有一百多间。每间屋虽然面积不大,陈设也极简陋,但比之海船上摇晃不定,水手混住的条件,当然好得多了。 伙计把众水手的房间安排完毕,便道一句:“诸位官爷有兴趣,也可到后堂娱乐。”随后便作揖告退。这后堂大门敞开,众水手岂有不一探究竟的道理。 进得后院中,首先便来到倒座房前,这里是娱乐场的账房。各水手携带的金银,账房一律俱收,兑给涂有不同颜色的厚实铁片。铁片上以各色文字写着数额。从最低的黄色“两百文”、绿色的“一两”,一直到紫色的“万两”,不一而足。 穿过账房,一眼便能见到正堂摆满了各色桌台,从大明流行的纸牌、牌九,到倭国的七半、卡牌,以及一些过往水手都闻所未闻的稀奇玩法一应俱全,众水手一时间应接不暇。不过,摆放最多的还是各地都流行的骰子。水手们的算术水平都十分有限,这三枚骰子掷下去,开大开小却是一目了然。 西厢房是十余间上等客房,这里的客房要比前院的大得多了,屋内陈设也是极为豪华,一张大床铺着厚厚的数层上好棉花被褥,一望便知是极为舒适软和。不过这上等客房当然不是免费,住一晚上便要一两银子。众水手既有免费的客房居住,起初当然是谁也不愿花钱来这上房,不过在正堂中玩上两把,有些赢了银子的水手便会甩出一张绿色的铁片,来这上房中消遣一夜。 至于东厢房,则摆满了桌椅,便是一间小饭堂。众水手回船上吃饭,一来一回少说也要走个把时辰,哪里有在这东厢用膳方便。何况船上起火不便,水手的烹饪水平也是极为有限,这东厢饭堂中的饮食则是朱允炆重金聘请鸡笼港中大厨烹饪的,端的是色香味俱全。 “这一只鸡便要两百文?”东厢中食物虽好,可是价格也甚昂贵。 “咱们这鸡喂得都是上等饲料,与寻常土鸡当然不同。再说官爷虽船跑商,又怎么会囊中羞涩。”这饭堂掌柜的也颇会说话。 “也罢,给我来一只。”反正水手大都颇有积蓄,也不在乎,这炖鸡的销路也不用愁。后厨见到了饭点,早炖下许多盘鸡预备着。见这水手要吃,当下便从后厨端来。 那水手吃罢了鸡,便回到正堂接着战斗。遇到同船的兄弟,抱怨道:“你可知这东厢的鸡有多么贵,一只要两百文。” 那兄弟一笑,晃晃手中一沓黄色的“两百文”铁片回应到:“两百文算得什么,咱们这一把压中,两百文便回来了。” “这倒也是。”那水手点点头,也从袖筒中取出自己的铁片,拣出一张,放在桌台上“大”字的上面,高声叫道:“老子押一只鸡,开大!” 那桌台上的伙计笑道:“好说,好说。”摇晃了骰盅,却不揭开,对众水手道:“请诸位押注,押多赔多,押少赔少。”又对这押鸡水手笑笑,道:“押鸡赔鸡,祝各位官爷大吉大利,今晚都能吃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五十四 意外收获 眼下,交易大堂中的银粮交易,每日不过数百石的银粮买卖,也就是说,朱允炆能获得数千文的收入。不过,随着第三季稻米的成熟,朱允炆预计,很快这银粮交易将会迎来一个交易高峰。 至于黄金交易,相比之下收入可就较为可观了。鸡笼港中虽然人口不多,也颇有几个富户。每日在黄金交易柜台前观望买卖的,也基本上就是相对固定的几十个人。这些人家底颇为殷实,脑筋又活络,很快便搞明白了黄金交易的诀窍,一出手便是十几两、几十两的白银,再加上黄金交易的借银、借金交易,每一笔交易下来,便是数百两银,朱允炆对每买卖一两黄金抽取一百文的商税,一日下来,便是几万文的收入。 但与码头新建的娱乐场相比,这几十两的日入又显得微不足道了。鸡笼港中有大大小小数十个泊位,平均每日停靠的商船数量也在十几艘。虽然水手们并不是人人都好赌,但既然住在娱乐场门口,多多少少也会下场一试身手。娱乐场中常日都有几十个水手在其中游乐,这三枚骰子一晃,谈话间就是数两银子的流水。遇上走运的日子,娱乐场甚至一日便能赚出几百两。 但说白了,这些都是朱允炆渡过眼下缺银却粮难关的权宜之计而已。鸡笼港中的富户家底再殷实,在这黄金交易中也总有一日会洗成白板,此时航运不发达,在这东海南洋上来往的商船拢共就那么几百艘。这些水手身上的油水也总有被榨干的一天。 以朱允炆在后世见过的这些套路,洗劫富户和外国水手的银子,当然十分简单,朱允炆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如要把夷洲真正经营起来,成为能够与坐拥几万虎狼之师的燕王分庭抗礼的存在,核心还是大量的兵员和趁手的兵器。 鸡笼港的百姓就这么多,刨去不宜上阵打仗的老弱妇孺,便是把精壮男子全部征兵入伍,恐怕也不过几千人。即使是这几千人的部队,也不是眼下朱允炆能组织起来的。一来这样大比例的强征,会引致多大的民怨,朱允炆也没有把握,二是如此一来,鸡笼港的田地恐怕就要大片荒芜无人耕种了。即使让士兵去耕种田地,军屯的效率比民田也要低不少。 至于兵器,眼下也是一个难题。以朱允炆的思路,他的部队当然是要装备火枪的,但在这鸡笼港中却并不出产铁矿。铁匠携来的铁坯都熔铸成了制钱,眼下也无更多的铁矿来打造火枪。铸币时一片火热景象的铁匠炉,如今已经停工,四位铁匠长日无事,打牌为乐。 “夷洲既然不产铁矿,咱们便只好靠进口。”朱允炆望着熄火的铁匠炉自语道。 “这倒不一定。”一位铁匠忽然道:“却不知这鸡笼港中是否产铜,咱们也可以用铜来做鸟铳。” 如果在华夏故地,铜当然比铁矿少得多。后世的火枪都是铁质,因此朱允炆想到火铳,便认为只能用铁来制成。这铁匠的话,倒是让朱允炆豁然开朗。 “我记得曾听这里百姓说过,鸡笼港东南便是一座铜山。”朱允炆道:“你们识得铜矿么?” “自然识得。”铁匠点点头,铁匠主事打铁,主要是因为在华夏铁矿较多,容易获得而已。实际上也常接些冶铜的活计。“不过铜器易碎,制造这么长的鸟铳,恐怕保管稍有不慎,便会断成两截。” “先造出来,若是不行,咱们再想办法改造。”朱允炆道:“总好过现在这样闲着。” 朱允炆叫来几个保安队的队员,护送着几个铁匠便去了鸡笼港东南的铜山。这铜山距离鸡笼港虽说不远,也有个十几里路,几人只道天黑才回。据铁匠回报,铜山中果然有大量品相上佳的黄铜矿。 铁匠取回了少数自然崩裂开的铜矿样本,当下便以大锤捣碎,放入高炉中焙烧。这高炉本来是冶铁铸钱用的,铜的熔点远远低于铁,用以炼铜,自然是十分够用。果然见一炼之下,铜矿便融化成水。撇去上层石渣,红红的铜水甚是耀眼。 等到铜水冷却,便制成了第一块铜坯。朱允炆虽然来自后世,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冶铜的场面。对这铜坯颇为好奇,等铜坯冷却,拿在手里反复把玩,只觉入手甚重,显然是纯度颇高。细看之下,却见铜坯周身赤红,但底层却是微黄。 “这是什么缘故?”朱允炆有些不解,指着铜坯底层问工匠。 “禀东家,这是铜矿不纯所致。铜矿中也有少数铁。咱们冶铜所需的温度不高,因此其中的铁并未融化,所以在铜坯地下有一层白色的铁矿残……”工匠说着指向铜坯,但铜坯这底层虽然甚为粗糙,是黄是白,岂有一眼看不出的。 “怎么是黄色……这个……”工匠原来冶铜,也见过铜坯身上附有铁渣,本想在东家面前卖弄一下,但一见到这铜坯底层,与自己所说的白色残渣全然不符,不免有些尴尬。 “这海外毕竟与中土不同,中土的铁矿是灰白色,这里的铁矿却是浅黄……”另有一位工匠想要自圆其说,却发现这无论如何不成道理,终于自己住口不言。 “铁矿就是铁矿,不管到了哪里都是白色的。”朱允炆道:“那么这层黄色的东西,当然不是铁。” “东家想要弄明白这是甚么,到也不难。”赤铜比铁要软得多,工匠取过铁斧,便把这层附层刮了下来。重新捣碎,投入一个小坩埚中,又放进高炉里焙烧。 这刮下来的碎屑虽只薄薄的一层,仍然是以铜为主,显然那层黄色附层甚薄。这次是纯铜焙烧,倒不用撇去石渣,冶铁高炉火力甚旺,坩埚又小,片刻间又融化成铜水。 眼下没有趁手的模具,工匠便用小木竿插在地下,掏出一个既细又深的小地洞来,将铜水倒入地洞中,等铜水冷却,再把地洞挖开,将这一小埚铜水铸成了一条铜棒。果然,这铜棒近地的十分之一,颜色与赤铜颇有不同,显然并不是铜,而是一种比铜更重的金属。 “是黄金!东家,这是黄金!”当下便有铁匠叫起来。 黄金薄层附着在粗糙的铜坯上还不易看出。此时这纯净的黄金,已经不消铁匠来鉴定,就是朱允炆自己也能认出。 “这铜山……这是一座金山呐。”铁匠叹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五十五 神风海旗 朱允炆和铁匠们大致估算了一下,这一块二十斤重铜矿,炼出了八斤的铜锭,最终便能得到约莫五钱的黄金。算来,每四百斤铜矿,便能炼出一斤黄金。四百分之一的含金量,如果对于铜、铁等矿藏来说,当然不能算什么好矿。但是对于金矿来说,已经是一个相当高产的金矿了。 “这铜山有金矿之事,切不可对外人提起。”朱允炆当然明白财不外露这个道理。虽然自己是名义上的夷洲之主,拥有夷洲所有的矿产资源,但铜山如此巨大,这消息若是泄露出去,盗采偷掘的事情无法完全杜绝。 相比于金矿流失,朱允炆更担心的还是掘金成风,以至于百姓都不事生产,导致田地荒芜。在眼下这个农业生产水平极低的社会中,粮食的产量才刚刚超过播种粮食的农夫及家人所需的口粮,若是大量的百姓都来挖掘金矿,鸡笼港很快就要面临粮食危机了。 但只靠眼下朱允炆的这一百多人,无论如何也不够开采金矿所需。何况还要有许多人来负责交易大堂和银钱兑换。朱允炆正在犹豫如何动员百姓协助开采,又不至于让他们知道这是金矿。却见石永年带着钱老三匆匆跑来。 “石掌柜的不必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讲。”朱允炆见石永年跑得甚急,宽解道。 “东家,藤原良平的船队到了,咱们……要不要让他们入港?”石永年道。 “藤原良平……是那个海盗头子?他亲自到了?”朱允炆听秀一提起过,藤原良平是眼下东海最大的海盗。听说手下有船队数只,不知道此时到的是哪一只船队。 “旗舰上挂着藤原的家徽,定时藤原良平亲至。”钱老三道。 朱允炆笑道:“咱们开港迎客,只要不在港中捣乱,便是咱们的财神爷,当然是一律欢迎。” “只是……”钱老三沉吟道:“以往海盗们要来鸡笼港,都要撤下神风旗,这次藤原良平,却是挂着神风旗便要入港。” 钱老三所说的神风旗,是这个时代海盗的共用旗帜。船艏挂着神风旗,那意思明明白白,老子是海盗,老子便要来劫你。 朱允炆日前在海上遇上秀一这一夥海盗的时候,并不明白神风旗的意思,还是从主桅上的红日旗察觉到这是一夥海盗。后来听钱老三道,举凡倭国船只,都挂这种红日旗,倒也不都是海贼。但船艏旗上写着神风二字,那才是海贼无疑。 以前海盗入鸡笼港,都要降下神风旗,在船艏换上无字白旗,以示这次靠港不是劫掠,而是作为普通船只来贸易互市的。朱允炆入主鸡笼港这十多天以来,也接待过两三次海贼船只。这些海贼既然降下神风旗,出手阔绰,在娱乐场中消费也多,朱允炆也不以为意。 但这一次藤原良平亲至,挂神风旗靠港,恐怕来者不善。 “来的是什么船?有多少只?”朱允炆问道。 “三大三小,共是六艘海船。那藤原良平的旗舰甚大,比咱们的铁甲船还要大上一圈。”石永年答道。 “既然来了,便引导他们停靠吧。”朱允炆道:“咱们做好防备,且看这一夥海贼想要干甚么。” 这鸡笼港中并没有岸防大炮,码头上空位甚多。便是朱允炆不派人引导,来船也可以自行停靠。纵然藤原良平真要劫掠鸡笼港,朱允炆要与他交战,也只能是等他上岸之后,进行陆战。 朱允炆也不是没有动过直接在海上击沉藤原良平座船的主意,只是一则眼下剩余的火药弹丸已经不多,恐怕不能把六艘海船全部击沉,即使海船全部沉没,那么船上的所有金银也都葬身大海,再也无法打捞。海贼泅水上岸,到时候没有火药弹丸,却不知如何应付。 既然有朱允炆的命令,当下便有兵士划出小船,引导这一夥海贼靠岸。朱允炆带着数十名手执铁铳的保安队员,来到藤原良平的旗舰旁,只见船一抛锚,便下来一个乌盔乌甲的武士,显然便是藤原良平,后面跟着几十随从,俱是手持长刀,声势不在朱允炆之下。 藤原良平指着朱允炆,问道:“你便是朱云?”开口却是汉话。 天子给人拿手指着,自王铁手之后,石永年还是第二次看到这样亵渎天威的场景,显然来者不怀好意,当下便要点燃引信,给藤原良平一个下马威,却被朱允炆拦住了。 朱允炆也是一指,回敬道:“你便是海贼藤原良平?” “不错,正是本将。”藤原良平一颔首,神色间颇为自负。 这海贼一词,在饱受倭乱的大明及鸡笼百姓口中,当然是一个贬义词,海上贼盗,其情状同陆上的小贼大盗,一般的可恶。但对于真正的倭寇海贼而言,却是一个褒义词,藤原良平认为,这海贼的称呼,是褒扬自己有窃江盗海的本事。 见藤原良平对这海贼称呼甘之如饴,朱允炆也不好发作,当下便道:“你来我鸡笼港中,有何见教?” “鸡笼港主是林九龙,如何变作你这小娃娃了?”藤原良平笑道:“啊,是了。林九龙死了,你是他的儿子,对不对?” “荒唐。”石永年喝道:“林九龙已将鸡笼港送给我家主人朱公子,识相的,快快向朱公子赔礼。” “呵,朱公子。”藤原良平应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原来是大有来头的朱公子。” “你若无事,那么便请登船起锚,少陪了。”朱允炆无意听这狂人聒噪,反正藤原良平的部下现在已经全部登岸,距离石永年的火铳队不过数丈,在这个距离上,不说铳铳都能命中,十铳也要打倭寇九个半血窟窿。 “怎么无事,我来问你,你这铁甲船怎么卖?”藤原良平问道。 藤原良平听说有明国船队以铁甲船击败了秀一,眼下便在鸡笼。不过秀一等人眼下都为朱允炆所俘虏,这海战的具体经过,除了朱允炆曾对林九龙说起过之外,藤原良平如何知道。藤原良平便以为,是朱允炆依靠铁甲船撞毁了秀一的座船。当下便起锚来鸡笼港,想要搞两条铁甲船。 “这船不卖,阁下请回。”朱允炆还要乘船回中原,如何能把铁甲船卖给藤原良平,听闻藤原良平想要买船,扭头便走。 “小娃娃不识好歹!”藤原良平喊着,拔出手中的长刀。众随从见藤原良平拔刀,也纷纷拔出长刀,寒光闪烁,显然便要强行抢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五十六 公子息怒 朱允炆见藤原良平拔出刀来,心知今日若不让这倭寇知道自己的厉害,恐怕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随手从身后一名保安队员手中取来鸟铳和火折,点燃引线,对着藤原良平的座船,一铳便放了出去。 铁铳暴鸣之声甚巨,又有硝烟弥漫,虽然只放得一铳,声势却甚是骇人。这个射程比当日的海战短了不少,弹丸着舰时的速度也更快,只听喀啦一声响,藤原良平的旗舰上,便出现了一个甚为骇人的大窟窿。 朱允炆道:“我这里有几十门铁铳,不怕死的尽管冲过来,瞧瞧是你的头硬,还是这船硬。” 藤原良平手下的人虽然不懂汉话,但猜也猜到朱允炆话的意思。这铁铳射向船板,都开得一个大窟窿,若是射向自己,后果如何,一想便知。 藤原良平楞了良久,才道:“朱……朱公子息怒,我刚才是……是跟朱公子开玩笑来着。”说着勉强笑笑,将刀插回刀鞘中。 “可惜,我这个人不爱开玩笑,请回吧。”朱允炆面如严霜,若不是怕杀死藤原良平,可能会招来倭国官府的讨伐,朱允炆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藤原良平一铳打死,为东海除了这一害。 “朱公子再想想,我愿出重金购买铁甲船。”藤原良平仍是不死心。 朱允炆本来已经不愿再言,不过听到重金二字,却是心念一动,当下答道:“我这铁甲船建造花费甚巨,良平先生出不起的。” “这东海还有我买不起的东西?”藤原良平颇为不屑道:“朱公子尽管开价,我保证绝不还价便是。” “万斤黄金一条船,良平先生出得起吗?”见藤原良平已经上套,朱允炆岂有不狮子大开口之理。 “万……万斤……”藤原良平也有些吃惊:“这船……是金子做的么?” 朱允炆道:“要是金子做的,一入海便要沉入海底。我这船虽然不是金子做的,但却比金子更值钱。” “不错。”藤原良平也点点头。他自己听说了这铁甲船之后,也曾试制。但倭国的冶铁技术颇不如华夏,铁矿石品质也较为低劣,杂质甚多,不待锤炼成铁皮便碎裂,更不必提包覆在船上了。 “好,万斤黄金,我藤原良平出得起!”藤原良平踌躇良久,终于还是咬牙道:“只是我眼下船上,并未携带这么多黄金。先赊欠两千斤,下次再来买船,一并送上。” 朱允炆道:“鸡笼港内概不赊欠,不过既然良平先生说出口了,那么先付八千斤也可,不过,须得以你的座船为抵押。” “怕老子赖账么?”藤原良平待要发作,看了看朱允炆手下几十门铁铳,终于忍住,道:“抵押便抵押,好生替我保管,一月间必定来取。” 藤原良平本来就对这铁甲船神往已久,此刻见到港口停泊的五条铁甲巨舰,真的能够浮在海上,心道有了这样的战船,今后纵横东海南洋,哪个不听话的便撞将过去,再无敌手。 何况刚刚又见识到了这铁铳的威势,今后海中有了这样的铁铳,木船都要给打烂了,恐怕也只有这铁甲船才能横行无忌,不惧铁铳。 藤原良平一心都是铁甲船,对于万斤黄金,以及以自己的座船为抵押的事情,全没放在心上。反正有了这铁甲船,自己原来的座船也就全无用处了,至于万斤黄金,也不过是多洗劫几条商船而已。 “良平先生如此爽快,这笔生意就此成交。”朱允炆道:“我们把铁甲船上的货物清点搬出,还需要几日,请良平先生住在娱乐场中休息几天。” 当下便有伙计领着藤原良平一夥人走向娱乐场那座大宅院中。这一夥海盗既然是东海霸主,在娱乐场中当然出手阔绰,这几日间颇输了不少银子,这是后话。 等藤原良平走后,石永年才问朱允炆道:“咱们真要把铁甲船卖给倭寇?倭寇得了这铁甲船,恐怕海上更加横行无忌了,甚至会袭扰我大明。” 朱允炆笑道:“袭扰大明?倭寇有命在,尽管来袭扰大明吧,咱们又怕了他们?”又转头问港中船匠道:“柏木造的船若是入了海,能撑得几日?” 那船匠回道:“海船向来是松木造的,柏木不结实……若遇风浪,立时便要糟糕。” 朱允炆点点头,道:“这就对了。走,咱们上铁甲船去搬运货物去。” 朱允炆手中的这几条铁甲船,都是柏木所制。但外包铁甲,因此比寻常松木船更坚固数倍。见朱允炆这样问船匠,石永年登时醒悟,问道:“咱们要把铁甲都撤掉?” “撤掉铁甲,那倭寇岂有看不出来的?”朱允炆道。 “那么……咱们却去搬运什么?”石永年有些不解。铁甲船上的粮食黄金,都已经搬入林府,眼下这铁甲船空空如也,朱允炆却招呼自己去搬运货物。 “咱们去搬运一件十分要紧的东西。”朱允炆领着石永年等人来到船尾,打开铁皮舱门,用铁钩将船底的锌块钩了出来。 “这倭铅……似乎小了许多。”石永年是从头到尾监督这几条船监造的。在船底镶嵌倭铅,是东家特别交代过的事情,岂有不上心。何况石永年知道朱允炆一向不信鬼神之说,这倭铅说是辟邪,石永年无论如何也不信,大概另有深意。 但眼前这块倭铅,却比当日自己眼见安装上去的,要小了整整一圈。当日炼出倭铅,倒入模具中,都是见棱见角,眼下这块却十分圆滑,显然是有不少已经溶于海水中了。 “这倭铅会溶于水中?这倒奇了。”石永年有些疑惑。 “岂止倭铅,”朱允炆笑笑,又问道:“咱们把这倭铅取下来,你猜猜还有什么会溶于水中?” “还有甚么……”石永年思衬了一会,突然灵光一现,喊道:“铁皮!是铁皮!海水吸饱了倭铅,因此不会融化铁皮。若是没了倭铅,只怕这铁皮便要溶化了。” 铁皮当然不会溶于水中,不过若是没了锌块的保护,几日内铁皮便要锈蚀,铁锈疏松,海浪一拍便脱落下来。也跟溶化差不多了。 “东家当真妙计,这铁皮一化,柏木一遇大浪便要损坏,这……这船岂不是立时便沉了。那倭寇万斤黄金,却买了个空,哈哈哈。”说到这里,石永年禁不住大笑起来。 “不对,倒也不是买了个空。说不定,便买了他自己这条命。”朱允炆道。 石永年一愣,随即会意。茫茫海上,座船沉没,哪里还有命在。一时间也暗自庆幸,多亏朱允炆懂得这镶嵌倭铅的道理,不然沉没在海上的恐怕便是半个月前的自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五十七 没有兴趣 数日后,藤原良平以携来的六条海船作为抵押,将八千斤黄金尽数交给朱允炆,欢天喜地的乘着朱允炆为他准备好的铁甲战舰,离开了鸡笼港,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藤原良平。 朱允炆若是在港中当众放铳杀死藤原良平,那么来往的水手船主人多眼杂,当众颇有倭国人士,这件事情恐怕很快便会为倭国官府所知。藤原良平和官府究竟又多么紧密的联系,倭国幕府又是否会派人寻仇,那是谁也不知。 不过藤原良平眼下失踪,海贼久在海上,数月甚至累年不通消息也是常有的事,等到几年之后,等到大家意识到藤原良平真的人间蒸发,恐怕遭遇了什么不测,那时候谁也不会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藤原良平是在鸡笼港中,况且到时候朱允炆早已经离开鸡笼,回华夏去了。 送走了藤原良平,朱允炆终于开始大规模开采铜山的矿藏。 这铜山,说是金矿自然是一座优质金矿,但同时也是一座优质铜矿。朱允炆眼下手中积蓄已经颇丰,以重金雇佣鸡笼百姓专事运输矿石,这矿石遍身灰白,谁也不会疑心其中竟然藏有金子。 至于金矿运入林府中,自然由朱允炆的保安队和倭寇奴隶接手,至于如何炼制,众百姓是谁也见不到。 朱允炆眼望着百姓推着小车络绎不绝地往返于铜山和鸡笼城间,颇有些怀念后世的运输工具。 以夷洲小地作为永备的防御基地,抵抗未来可能是掌握整个中原之力的藩王的进攻,夷洲的生产水平就必须要数倍甚至数十倍于中原。 而此时的明国,其生产水平几乎已经到达了传统手工业所能到达的顶峰,人力有时而穷,如果继续以人力发展生产,恐怕朱允炆的这些努力终究是徒劳的。 到朱允炆主政鸡笼港的第二十七天,鸡笼港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林九龙回来了。 “老东家远来辛苦了,请在娱乐场中暂住几日,我们也好准备粮食补给……” 在码头接待林九龙的还是林九龙时代的那个伙计,他并不算是林九龙的家丁,只是被雇佣来在码头负责指挥安排而已。对这种人,朱允炆大都留用,只不过,眼下他的工作重心有了很大的改变。 每一条船上的水手,只要肯入住娱乐场,朱允炆就许愿给这拉客的伙计一百文钱。虽然见到了老东家,这伙计也不手软。 林九龙眉头一皱,这个娱乐场装潢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我回到故地,朱公子焉能不赏脸邀我回府居住。”林九龙心中暗骂。 林九龙回到鸡笼港的事情,早就有人报知朱允炆,此时的朱允炆,正拿着几块磁石和铁匠拉出的铜丝比比划划,想要借助雷电的力量。 “东家,林先生回来了。”伙计上前禀报道。 “快请林先生进府。”朱允炆不敢怠慢,毕竟,他还欠着林九龙四十万银子。 伙计回头去请林九龙,朱允炆也赶紧放下手中的活,从后堂奔出来。 “快,把旗杆上那个粮价牌子摘下来。”林九龙能在海外竖起这样的旗杆,必然是极重门楣观念,这要是让林九龙看到了,说不定便要翻脸。 林九龙出海一月,回到故府,见物是人非,不免唏嘘。 特别是正堂中原本的那些桌椅陈设,俱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街头乱市一样的场面。许多百姓在里面高声喧哗,臆测着粮价和金价的高低。 “朱公子好大的手笔,经营有方。”林九龙有些讽刺的道。 “谢林先生夸奖。”朱允炆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反正,这宅院也是鸡笼港的一部分,鸡笼港都卖给我了,你的宅院我当然想怎么改就怎么改,见朱允炆装傻,林九龙也不便发作。 “欠林先生的钱,如果林先生需要,我现在就可以付清。不过我要先说好,现在偿付,是三万两黄金,而不是四十万两白银。”朱允炆抢先道。 朱允炆虽然以制钱也换得了几万两白银,但毕竟不够偿还林九龙的。况且,这些钱还要作为准备金,预防鸡笼港中的白银挤兑。 不过从藤原良平那里交易来的黄金,数额又倒是足够偿还林九龙的债务。 “放着四十万两不拿,要那三十万,我不是傻么。”林九龙并不需要钱,这个时代白银开采速度还不如生产水平的发展速度,白银作为一般等价物,不仅不存在贬值风险,反而在短期内是渐渐升值的。 “既然如此,我愿意用这些钱跟林先生买货。”朱允炆忽然想到,许多夷洲并不出产的东西,都要依靠商船供给。 “那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这次船上的货物,都是南洋的土产,不知道朱公子有没有兴趣?” 林九龙这次下离开了鸡笼港,便下了南洋。不同于后世富饶的东南亚,此时的南洋,还是一片生产力极其落后的部落小邦。林九龙按照以往的经验,采购了许多南洋土产。这些土产运往倭国高丽,往往能卖高价。 不过朱公子好像跟倭国高丽的百姓不同,对于朱允炆是否有意购买这些土产,林九龙也没有把握。 朱允炆兴致勃勃的跟着林九龙登上座船查看,一看之下,所谓土产,无非是一些此时华夏等地尚不种植的热带农作物。 “恕在下之言,这些东西,我没有什么兴趣。”朱允炆道。 林九龙也不以为意,反正本来这些货物销路就很好,也不打算卖到鸡笼港来。 “没关系,朱公子中意什么,下次我出海给你采办。” 林九龙自南洋而来,这下一次显然就是要去倭国、高丽出手这些东西。 朱允炆思考了一下,倭国、高丽的生产力水平和大明差不多,甚至略低于大明,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购买的特产。 如果从海船上进口铁矿或者铁坯,恐怕成本要比开采铜山高得多。 况且在铜山中也可以获得黄金,目前开采铜山可以说是赚钱的买卖,至于副产品铜就可以说全无成本。 仔细思考之下,朱允炆才道:“不知道林先生有没有听过橡胶。” “橡胶?那是何物?”林九龙一头雾水,对这个名词颇为陌生。 在朱允炆的印象中,南洋吕宋、爪哇等地应该充满这种橡胶树,从树上划一个口,便有白色的汁液流出来,这种橡胶汁是很好的材料,比金属轻很多,还充满弹性。 但朱允炆不知道的是,橡胶原产于南美,直到几百年后,才被移植到南洋地区。 在这个时代,整个亚洲都没有橡胶这种作物。朱允炆再三形容,林九龙随行的吕宋、爪哇通译都是当地人,仔细回想之下,也没有想到家乡有这种奇怪的树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五十八 赤胆忠心 对于橡胶的期望终于还是落空了,虽然林九龙也承诺,下次下南洋的时候必当为朱允炆仔细寻找,可从几个当地通译的话中,朱允炆也听得出来,希望并不大。 对于林九龙船队上的水手,朱允炆已经把它们从娱乐场迁了出来,反正他们本来就是林府的家丁,此时仍然住回林府中原来的房中,众水手颇感熟悉。 娱乐场这种事情,别的船主也许还搞不明白,但林九龙何等精明,一下子便看出来这娱乐场是朱允炆利用人心敛财的手段。林九龙降下严令,禁止所部家丁进入娱乐场中游玩,朱允炆也并不打算坑害这个同乡故友。 对于给林九龙的粮食补给,朱允炆也没有按惯例收二两一石的高粮价,而是领着林九龙进入交易大堂,让林九龙的手下直接在赎粮柜台上进行操作。此时稻谷已收获,港中粮价已经跌到了六百文左右。 林九龙虽然不禁止百姓直接与船老大交易,但毕竟之前这些交易都是较小规模的,船老大着急起锚动身,如何能与无数乡民一石一石地谈。最终大头还是教林九龙赚去了。 而朱允炆只能从制度上避免水手进入交易大堂。眼下的鸡笼港居民,已经被朱允炆登记在册,并发给独一无二的身份证明。进入交易大堂买卖钱粮黄金的,只能是鸡笼港人。不过对于林九龙,朱允炆乐于发给他一张特殊的鸡笼港身份证。 “朱公子开放银粮交易,万一船主与刁民勾结,假托刁民之手低价赎粮,该当如何?”林九龙有些疑惑。 朱允炆笑笑:“这个不难,百姓买卖粮食,至多不过石。如果超过十石的赎粮,我们就要派人暗中跟踪,看看这粮食最终究竟去了哪里。” 盯人订票,恰恰是保安队的老本行。 这几天来,实际上朱允炆也查到了几起这样的事件,最终都追回了。 林九龙备足了粮食淡水,很快便出了海。 朱允炆眼望着林九龙的座船远去,呆呆地出神。 “东家在想什么?”石永年问道。 朱允炆叹了口气:“咱们到这海岛上,整整一个月了。” “是一个月了。咱们,也该回去了。”石永年感觉,朱允炆这是想家了。 朱允炆的的确确是想家了,但朱允炆想的,是他在后世的那个家。 那里没有什么权利争斗,也不存在皇帝,没有落后生产力带来的麻烦。 “咱们回去了,夷洲怎么办?” “夷洲这几万人,雷彦便足以应付。”石永年道。 朱允炆缓缓点头,朱允炆有心培养雷彦,这几日交易大堂以及银粮交换的业务,都全权授权给雷彦。 “眼下鸟铳有多少了?” 对于鸟铳这种科技性武器,朱允炆一向看得很重。 打造鸟铳的步骤,许多都可以由较为廉价的劳动力完成,例如最麻烦的打制铁皮,但朱允炆从来不敢假手他人,只愿意让四个长期雇佣的铁匠来做。 其中的原因,当然是害怕被敌对势力学了去,依法制造鸟铳来打自己。 一枪一个窟窿,这谁顶得住。 不过在夷洲,朱允炆就放心多了。秀一船上的几十名倭寇奴隶,大海茫茫,朱允炆也不怕他们游泳跑了。此时完成了制钱任务,都在跟着铁匠打造鸟铳。 算来,这鸟铳的产量一下子便翻了许多倍。 “新制的铜鸟铳,威力与铁铳类似,只是容易折断。眼下已有近千门了。” “这么多?”朱允炆这几日一直在陪着林九龙,无暇过问鸟铳生产的事情,这个产量让他也有些吃惊。 “匠人越做越熟练,如今又有许多帮工,是以产量极高。” 但这些鸟铳,显然是朱允炆回到应天府之后的资本,是不可能大量留在夷洲的。 那么如果朱允炆回銮,雷彦一个光杆司令,既无武器又无兵丁,要不生乱,朱允炆也不相信。 朱允炆在回銮之前,起码还要干两件事。 这第一件事,便是给雷彦留下一支足以抵抗内外敌人的常备军。 以夷洲官府现在的收入水平,要供养一支军队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装备了近代火铳的军队,人数也不需要很多。 朱允炆的征兵告示一贴出去,就有很多人前来应征。反正此时是农闲时节,夷洲大部分百姓以耕种为生,此时无事,都来凑个热闹。 “众位乡亲,如今的日子,过得怎么样?”雷彦在点将台上,手执一个铜皮的土喇叭大喊。 既然朱允炆有心栽培雷彦,这种工作,由雷彦出头最合适不过了。 “好。”人群中不约而同地发出赞美之声。 “朱公子免了一半的农赋,今年多下了好几石存粮。” “多亏朱公子制钱,这铁钱实在方便!” “咱们在这海外小岛,过神仙一样的日子,便是给个皇帝也不换啦!” 这位百姓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 雷彦等笑声渐止,续道:“这样的好日子,谁不眼馋。不光是我,就连来往跑海的商船水手,都眼馋咱们鸡笼百姓的好日子。” 有百姓道:“水手的银子都在娱乐场中教朱公子骗去啦。” 又是一阵哄笑。 “愿赌服输,怎么能叫骗人。那些水手自己手气不佳,怪得了谁。”另有人道,这人显然是受雇于娱乐场的,对娱乐场中的门路十分清楚。 雷彦朗声道:“但倭寇海贼,对咱们的好日子也是眼馋得很。朱公子日理万机,哪能时时保卫咱们,咱们需要自己保卫自己,保卫自己的良田金银,不被海贼抢去。” 这话一出,台下却是一片惊异之声。 “怎么,朱公子要走?” “朱公子可不能走,朱公子走了,咱们只怕要给倭寇抢光了。” 台下喧哗之声响成一片,这倒也不出雷彦的预料。雷彦也不再说话,拿过一支鸟铳,对准台角悬挂的一面铜锣,点燃火绳,便是一铳。 铁铳鸣放本来就声势甚巨,再加上射中的是铜锣,更是骇人。 众人一时吓得呆了,纷纷闭口不再鼓噪。 “朱公子虽然要走,这铁铳却会留在咱们鸡笼。诸位乡亲,朱公子不是咱们的保护神,这鸟铳才是。”雷彦高举着鸟铳,这鸟铳是新近黄铜打造的,在阳光下闪着铜黄色的光芒。 “然而,要是人人发一把鸟铳,大家起了争执,对准对方便是一铳,这鸡笼港岂不乱套了么。”雷彦又道:“因此咱们今日征兵,便是要选出一班赤胆忠心的汉子,执掌这鸟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五十九 筛选计划 雷彦主持的征兵工作很快的到了鸡笼港中人众的支持。 虽然朱公子终究是要走的,但众人亲眼见识过鸟铳的威力,对于自己能保卫鸡笼港,已经没有任何怀疑。 前来报名应征成为士卒的百姓有几千人。 朱允炆显然并不需要这么多人,也养不起这么多人的常备军。 “咱们这次招募的是常备军,只要被挑中的,以后每日都要吃住在军营了。” 雷彦的声音通过铜制的喇叭,传达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军营负责各位的吃住,此外,每月有五两银的军饷。” 每月五两,依鸡笼港当前的粮价,那便是八石粮食。一年下来,就有近百石粮。 一个青壮劳力人工耕种,能照顾两亩地已经是极限。即便是有耕牛,能照顾亩,一年到头也不过十几石粮食。 去朱公子手下当兵,不能不说是极富庶的营生。 “诸位若有不愿意舍弃旧业的,便请回吧。” 几千人中,倒还真有那么几十个人转头便离开了。 可能是出于不愿长期参军的考虑,也可能是信不过朱公子真能给出这么高的军饷。 但这都不重要,毕竟走掉的人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朱公子开出的军饷,太有诱惑力了。 “此外,年龄低于十八岁、以及高于四十岁者,这次我们暂不录用。” 这一下,走掉的人就多了。 这个年代的平均寿命虽短,但是那主要是因为新生儿夭折率很高。只要能活到成年的人,不遇到天灾,活到五六十岁还是不成问题的。 前来应征的人众当中,倒有一少半超过了四十岁。 当初作居民登记的时候,可是谁也想不到年龄这么重要,因此也就基本不存在瞒报的现象。 如今,朱公子那里有全港百姓的年龄底簿,无论如何抵赖不得。 因此,许多年龄不符的百姓纷纷离去,雷彦大致估算了一下,剩下的还有两千余人。 尽管如此,人数还是太多。 朱允炆打算留在夷洲的鸟铳,不过一百。 寻常的海贼骚扰,有一百鸟铳当然足够抵御了。 “各位愿意投效的好汉,请到东厢登记,朱公子择优录取。” 所谓择优录取,朱允炆给他们定了几个简单的指标。 第一是身高,这个营养单一的时代,百姓的身高普遍不高。不过,到底是缺乏哪种营养物质导致个子不高,朱允炆可不知道了。 朱允炆照着这个时代百姓的普遍身高,做了高矮两根竹竿。 凡是高过较高的竹竿,或是不足较低的竹竿的人,一律直接淘汰。 鸟铳要排成一排,才有最大的威力,因此,使用鸟铳的士兵当然应该身高差不多,这是首要的。如果身高相距过大,鸟铳便不能很好地形成一排。 今后如果有战壕战,统一的身高更有利于确定战壕的深度。 朱允炆的这两根竹竿相距不大,很快就淘汰掉了一千多人。 这第二轮测试,则是视力。 这些日常在田里做工的庄稼汉子,没有读书人那种长时间把目光聚焦于很近的一点的不健康用眼需求,视力这一关,倒是并没有淘汰掉很多人。 朱允炆仿照后世的视力表,在白纸上用写了“四、五、六、七、八、九”几个大大小小的字。 没办法,写英文字母他们不认得,就是汉字,恐怕也有许多人不认得。 不过这几个基本的数字,必然是人人识得。一二三的笔画太简单,字形也好辨认,四到九笔画也都不多,恰好用作测试的文字。 两轮测试之后,都能通过的,还有六七百人。 对于大明一般的部队,这六七百人当然都是绝佳的兵源。 但朱允炆想培养的,并不是一支一般的部队。 他还要对这些人进行智力测试。 “你面向北边站着,向左转,向左转,向右转,向左转,向后转,向右转,……,你现在面向哪边?” 被测试的兵丁坐在条凳上,既不许依照考官的口令转动身体,也不许用手比划。一切全凭脑中想象。 对于从小开蒙、识文断字的人来说,这种测试简直是小儿科。 但是对于这些尚处在文盲或半文盲状态下的兵丁,这门测试反而是最难的。 只这一科,就淘汰掉数百人。能够入选的,不过两百多人而已。 雷彦和朱允炆商议,又挑出其中身材过胖和过瘦的若干,留下两百人,恰好编成两队。 朱允炆本来还打算进一步增加智力测验的难度,将人数控制在一百人,却被雷彦劝住了。 “东家,这两百人的部队,咱们也养得起。” 朱允炆皱皱眉:“养他们倒是没问题,只是没有那么多鸟铳留在夷洲。” “这个不妨,一百人持鸟铳,一百人持长枪。每月考核,考核优异者,下月便持鸟铳。” 这个招数,倒不是雷彦想出来的。石永年在京中卖玻璃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法子。 每旬排名倒数的十位保安队员,去做谁也不愿意做的事。 但用在这里,倒也颇有道理。 鸟铳射程甚远,若是贼人来时,自己恰好持的是鸟铳,打起仗来,敌人如何能近身?但若是以长矛跟敌人交战,则免不了有死伤。 朱允炆点点头道:“也好,总之以后你是鸡笼港的大掌柜,这鸡笼港你说了算。” “东家抬举,雷彦愧不敢当。” “你说,这夷洲还缺甚么?”朱允炆问道。 雷彦想也不想便说:“鸡笼港如今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一无所缺。” “我问的不是鸡笼港,是夷洲,整个夷洲。” 雷彦有些愕然,夷洲,不就是鸡笼港吗? “夷洲虽说是海外孤岛,但是土地也并不小。除了咱们鸡笼港外,其他地方都是什么样子,你可知道?” “我听说,其他地方住有土人,不习王化。” “对。”朱允炆点点头,道:“我要你经营的,是整个夷洲,你目光放远一些,不要局限在这小小的鸡笼港。” 顿了一顿,朱允炆又续道:“往后夷洲要开府,你便是首任夷洲布政使。” 说着,拍了拍雷彦的肩膀。 “全凭皇上栽培。”雷彦赶忙跪下。 “土人不懂汉话,跟我们往往起误会。你今后在夷洲遇着土人,当以招抚为主,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动武。” 朱允炆记得,后世的这些土人后代,已经完全融入了华夏文化族群中,可见,他们并不像眼下传言的一样,无法交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六十章 开蒙扫盲 眼见募来的军士已经在石永年等人的指挥下开始着手修建自己的营房,朱允炆知道,就算此时他离开了夷洲,也不用害怕夷洲可能会有任何风险。 当然,要是倭国或者高丽官府发大兵来攻,几十甚至上百战船齐至,这一百火铳当然顶不住。 不过朱允炆估计,他们对夷洲恐怕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夷洲目前的财富,甚至不足以抵偿他们如此大规模作战的军费。 朱允炆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兴办教育。 历代帝王对于开启民智都没有什么兴趣,朱允炆可以算得是一个特例了。 鸡笼港中原本并没有什么官办学校,不过,教书先生倒是不少。一些较为富庶人家的孩子,便请了先生到家里来教。 不过既然远走海外,这科举是再也没有了,因此教育行业也十分萧条。 朱允炆在港城中找了一个较大的宅院,宅院的旧主已经另搬往他处,反正也是空置,听说朱公子要出钱购买,爽快地把宅院送给了朱公子。 不过,这家宅院的旧主如果知道十年以后此地的房价,恐怕肠子都要悔青了,这是后话。 依照着朱允炆对后世学校的记忆,宅院很快便被修整成了一所学堂的样式。这种原始的学堂,朱允炆也懒得再具体分年级,只是简单地划分了开蒙班和扫盲班。 开蒙班对城中所有十四岁以下的少年免费开放。来开蒙班上学,学堂每日还管两顿饭,十四岁以下的少年,即使是留在家中帮忙,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因此这开蒙班招生十分容易。 至于开蒙班中的男女比例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九比一,朱允炆暂时也没办法干涉。只是交代雷彦,今后要想办法渐渐扭转百姓的这种奇怪观念。 至于雷彦有没有办法,朱允炆也吃不准。 开蒙班以识字能写文章为主。朱允炆顺手抄来一本《大诰》,对教书先生道:“能读懂这个,你们教学的目的就达到了。每毕业一个学生,十两赏钱。” 所谓《大诰》,便是朱元璋用通俗白话文写就的大明律。 朱元璋规定,犯罪者如果家有《大诰》,可以减刑一等。 因此大明国几乎人人家中都有这本书,此番出海,虽然不是人人携带,毕竟也有个本漂来夷洲。 朱允炆的目的很简单,所谓开蒙,能读懂白话文就完事了。 至于那些四书五经,既然教了也没用,教书先生当然也就不会再教。 如果你真心喜爱,当然也可以把先生请回家里,慢慢学习探讨,对这种好学之人,朱允炆当然不会禁止。 但朱允炆最需要的,还是自然科学能够有长足的发展。 朱允炆搜肠刮肚,无奈前世所学的自然科学知识大都已经忘记了。憋了数日,才憋出一本集自然科学之大成的小册子。 这小册子中的内容以数学为主,主要是阿拉伯数字计数法,以及四则运算的计算方法,一些简单的面积、体积公式等。再要往深了写,朱允炆可完全不记得了。 剩下的,则是物理和化学。 物理这方面,朱允炆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牛顿第二定律,勉勉强强能解释清楚。又思考良久,想起一个欧姆定律出来。 朱允炆本来以为,依靠磁石和铜丝就可以发出电来,让夷洲跑步进入电气时代。谁知道实践之下,跟书上写的完全不一样。 也不知是自己记错了,还是所用的材料不对,总之,朱允炆不管怎么鼓捣,就是没有任何跟电有关的现象出现。 既然没有电,欧姆定律也就成了屠龙之术,不写也罢。 至于化学,朱允炆能记住的就更少了。 朱允炆掌握的化学知识,甚至还不如一个靠谱的方士多。 只有一条,朱允炆觉得一定要写明,倭铅有另一个名字,叫锌。 倭铅这个名字,朱允炆觉得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总让他联想到东海的倭国。 只要是从开蒙班毕业的识字学生,人手发给一本这样的小册子,作为毕业礼物。 至于他们能领悟多少,就只能看自己的造化了。 反正,也没有人能够教得了。 至于扫盲班,朱允炆则准备的十分充分。 虽然自然科学知识快要忘光了,好在汉语拼音方案倒是记得十分熟练。 对于这些大龄文盲或半文盲,短时间内让他们认识几千个汉字,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但认识几十个符号的读音,就简单得多了。 用这些符号,就可以表示出几乎所有的汉字。虽然重音字甚多,但毕竟总比目不识丁的睁眼瞎强多了。 显然,这扫盲班的效率比开蒙班高多了,以至于高到甚至不需要专门的先生来教。 实际上,扫盲班的先生,本来也是文盲。 朱允炆把汉语拼音方案写成书后,测试性地选了几个较为聪明的文盲进行教授,果然,不过一个月,他们就基本完全掌握了这套通俗易懂的方案。于是,朱允炆便任命他们成为扫盲班老师。 扫盲班三个月一期,不仅不收学费,毕业通过测试还发给三两银作为误工补贴。 当然,如果你一个月就学会了,那么当然可以提前毕业。 安排好军队和学校两件大事,朱允炆明白,自己是应该着手回到华夏了。 这次回去,带着一千条枪,以及从藤原良平那里赚来的几万两黄金。 朱允炆觉得,情况会跟他走的时候大有不同。 五条铁甲船,给藤原良平开走了一条,如今只有四条了。 不过,朱允炆倒是收获了藤原良平的大大小小六条座船。依照朱允炆的估计,这六条船恐怕再也不会有人问自己要了。 那海盗秀一的座船规模也不小,此外还有两条小船,虽说不及旗舰壮观,装百八十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因此,朱允炆回銮的船队,已经是大大小小十三支船的规模了。 海盗秀一一夥这几日作为俘虏,帮朱允炆铸造制钱和鸟铳,着实出了不少力。朱允炆本来打算送他们一条小船,叫他们回归倭国。没想到,他们却不愿意走了。 这倒也是,如果在倭国吃得开,谁愿意出海为贼呢。 眼见过鸡笼港如今的繁华景象,回到倭国又是前途未卜,这几十名海贼便自愿留在了夷洲。 朱允炆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既然愿留下,一律发给正常的身份证明。 反正鸟铳队已经形成了战斗力,也不怕海贼们聚众闹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六十一 重归华夏 如果说秀一一夥海贼不愿意离开夷洲,尚在朱允炆的意料之内。那么,几位铁匠也不愿意离开夷洲,这就有点出乎朱允炆的预料了。 铁匠们不愿意离开的原因也很简单,夷洲物价便宜。 一个由汉人组成的社会,所有风俗和生活习惯都与中原无异,物价却便宜许多。在收入维持稳定不变的前提下,生活品质就会有质的提升。 锻冶工匠,在应天府中,虽然不能说是百业之末,但毫无疑问,是上不得台面的职业。 但是在夷洲,情况就大有不同。 这里的风气远较应天府为好,尚没有来得及形成类似的职业鄙视链。 而且随着铜山的大规模开采,这里的金属需求也正在与日俱增。 更何况,这几位铁匠是朱公子带来的人。 不用说朱允炆,就连这几位铁匠自己都可以预见,未来的鸡笼港,即使可能存在某些职业鄙视,金属冶炼也一定位于鄙视链的上游。 这样的生活前景,自然让铁匠们流连忘返。 不过严格的说,四位铁匠都跟朱允炆签订了长期的雇佣文契,如果朱允炆强行要带铁匠回到中原,铁匠们也没有任何拒绝的资格。 但朱允炆还是决定尊重铁匠们的愿望,毕竟如今鸟铳的数量已经不少,重回应天府之后,要恢复鸟铳生产,规模太小意义不大,规模太大则很容易引起各方面的注意。 还不如把鸟铳的生产就放在夷洲,即使在华夏的战争失利,好歹也能拖延几年。到时候夷洲已经能生产出数万甚至数十万门火铳,这样的数量足以让朱允炆安心。 对于那些已经获得鸡笼港居民身份的前海贼,继续把他们当做免费劳动力已经不再合适。朱允炆和雷彦商议,以一两的月钱雇佣他们继续作为铁匠的帮工。 这个价格虽然不高,但海贼们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在鸡笼城内,除了朱允炆手下的产业之外,暂时还没有什么需要大量雇佣人手的行业。 每月一两,只要不是大肆挥霍,两三年之后,就可以攒下十几两银子,买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因此,朱允炆这次回华夏,就只有保安队的队员们一起。 洪武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朱允炆的船队浩荡启航,从夷洲返回应天。 朱允炆在夷洲百姓中的口碑极度两极分化。 大部分百姓认为,朱允炆减赋税、铸铁钱,开铜山、定粮价,建军队、办教育。没有一件事不是为了鸡笼百姓着想,因此对朱允炆十分感激。 不过也有一些人觉得,这个朱公子以交易大厅作为牟利手段,通过一笔一笔的手续费,以及对行情的掌握,在不知不觉见便骗取了百姓大量资产。 这样的人,大都是在黄金交易中想要投机,结果却输的一塌糊涂的富户。 朱允炆的这几条船,在港口中停泊的时间很短,也就基本不需要怎么整修。 本来船上就有招募来的水手船工,朱允炆自己也能完成起锚前的准备。像林九龙离开时那样的万民自发帮助整理船只的场景,终究是没有出现。 不过,这次启航倒也不是全无惊喜,比如说,百姓还是向朱允炆敬献了万民伞。 官员卸任时,百姓为了表达对官员的感谢,便会制作这种大伞,伞盖上签满了百姓的名字。 朱允炆这次虽然不是卸任,但毕竟是一次远行,百姓还是制作了一把巨大的万民伞。 朱允炆大概看了一下,伞盖上起码得有几千个大大小小的名字。 考虑到鸡笼港的识字率,朱允炆不能不感到满足。 而且,林九龙离开的时候,朱允炆就没有看到这种场面。 这次没有被打烂的海船作为拖累,船队中船只虽然不少,但行得却是甚快。 不消几日,一行船队就又开到了长江口。 越是临近应天府,朱允炆越是害怕。 自己匆匆一走了之,一个月来与朝廷不通音讯,如今的应天,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大事。 甚至,自己临行时的码头,都没有安排人负责打理照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停靠。 所幸,朱允炆所担心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 码头仍然在那里,不过,朱允炆的船队规模已经有点超过码头的容纳量了。只能把较小的船绑在一起。 朱允炆回到皇宫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听取三位主政大臣的汇报。 本来以为这一个月来,应当会发生点什么,但越听下去,朱允炆就觉得越不对劲。 “什么都没有发生?”朱允炆有点不可思议。 “陛下认为应当发生什么?”黄子澄有些摸不着头脑。 “各省十月晴雨表都已送到。闽、粤等地本季的粮食已经收完,税表也已经送到,粮食正在押送途中。”吴王朱允熥道。南方第三季稻谷的田赋是他这一段政事的重点。 “我是说,大事,大事。”朱允炆道。 “大事么……”黄子澄沉吟道:“除了臣适才汇报过的礼部侍郎章义被免职以外,朝上再无人员调动。” “章义亵渎天威,免职已经是便宜他了。至于其他官员的任免,未得皇兄旨意,我等不敢擅专。”朱允熥道。 “这件事你们做得对。”朱允炆点点头。“我说的不是这种,是更大的事。比如说,有人谋反什么的。” “陛下说笑了。四海承平,哪个敢反。”齐泰道。齐泰现在已经感觉到,朱允炆自从登基以来,多多少少有些被害妄想症,总是害怕有人造反。 看来藩王还没有动手。 “裁军进行得如何了?”见齐泰说话,朱允炆忽然想起裁军的事情来。 “第一批五千人已经散去,眼下正在安置的路上。”齐泰道。 “这第一批是往哪里安置?” “江州、扬州、安庆、徽州、庐州,各一千人。” “不错,动作很快。”朱允炆点点头。 这第一批裁军人数较少,所安置的地区也都是富庶地方,被裁军士听说要往这些地方去,好过军中千倍万倍,都是兴高采烈。 但等到要大规模裁军,以及裁军必须要前往较为贫穷之地安置的时候,难度就比现在高得多了。 “对了,那个陈天平,现在在干什么?” 距离朱允炆许诺陈天平“一月后发兵”已经逾期了十天。显然,并没有一兵一卒是奔着胡季貔去的。 朱允炆不能不好奇陈天平会有什么动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六十二 失国太子 陈天平这一个多月当然也一直没闲着。 既然皇帝已经亲口允诺,要兵发十五万,助自己讨贼,陈天平有事没事就往南郊的大营跑。 好歹是一国太子,虽然没有实权,毕竟身份在这。 军营的礼官对于陈天平当然不敢怠慢,每次都好生招待。 当然,陈天平想要深入军中,见各级军官,是不可能被允许的。 每次陪同他的只有军营中负责接待的一个中级官员。 当陈天平问起有关出兵的事的时候,那官员表示,自己职位不够,并不能参与这种事情的前期讨论,恐怕要等到计划确定,才会有所动作。 陈天平开始还很满意,不过时间一长,他就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头。 在南越,几千人规模的人员调动,提前起码半个月,一眼就可以看出端倪。 比如说帐篷、粮食等物资大量运进军营,作为调兵的准备,这是无论如何不能作假的。 但眼下这明营调兵的规模,显然不足十五万。 以陈天平对各种物资准备的数量来估计,这次出兵充其量也就几千人的水平。 堪堪等了二十天,果然便有几千人浩浩荡荡的从兵营中开出。 遗憾的是,却没有人通知陈天平随军开赴南越。 大概,明国的意思是要我随后面的大部队一起走吧。这几千人……大概只是先遣的探路兵? “你们看看明国这阵势,探路兵都有好几千。咱们南越什么时候赶得上。” 陈天平对幕僚感叹道。 陈天平带着几十名随从,远远地跟在这夥探路兵之后,酷似一夥尾随的痴汉。 几千士兵自应天府北门出城,片刻间就来到了长江边。 “不错,从应天到南越,水路是最方便的。” 这个时代没有大坝,也没有水库。士兵乘船逆流而上,可以直抵渝州。虽然是逆流航行,也要比双腿快得多。 但很快,陈天平就发觉有些不对。 几千名士兵来到江边,在江边等候的却只有几条小船。 这显然不够数。 而且未来几天还应当有十几万大军开拔,就算这几条小船勉强装得下这几千士兵,那几十万大军又乘坐什么工具? 陈天平的疑惑很快解决了。 只见这几条小船载了一千士兵横渡长江,士兵在另外一边登岸之后,又折返回来,接下一批士兵。 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逆流而上的大江船。 这是摆渡船。 这些士兵,也根本不是往南越去的。 不管是陆路水路,从应天往南越,都没有渡过长江的道理。 这些士兵,跟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怪不得自己没有接到大明军队的任何官方通知。 看来……是自己误会了啊。 还好自己只是尾随,还没有上去打招呼,不然得多尴尬。 陈天平带着随从悻悻返回应天,一路无话。 不过,陈天平很快就发现了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如果这支部队跟自己无关的话,那么派往南越的部队在哪里? 从对物资准备情况的观察来看,大明军营近期就只有这一批调兵计划。 陈天平从内心升起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自己可能被涮了。 从这件事以后,陈天平也不再固守军营,而是常常往各大臣处打听消息。 反正军营这个接待使者也什么都不知道。 接下来,陈天平见识到了华夏官场横贯古今的重要技巧。 兵部:“我们对这个事情不是很清楚,兵部发兵需要通政司传达的天子诏书。” 通政司:“你这个涉及对外用兵,我建议你到礼部去问问看,让他们上个折子。天子一批,我们就转呈兵部,教他们发兵。” 礼部:“接待外宾的事情不归我们管,你去找一下鸿胪寺。鸿胪寺卿负责对外关系。” 鸿胪寺:“我们只负责引奏,没有上折子给天子的资格。要不你直接去司礼监求见天子吧。” 司礼监:“求见天子?天子不在宫中啊。你问我天子什么时候回来?我怎么知道。天子行踪,我们怎么敢打听。过几天再来问问吧,或者你直接去兵部啊。” 陈天平:“我有一句……不,我有五句脏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陈天平感到自己仿佛一只蹴鞠,被兵部、礼部、通政司、鸿胪寺、司礼监各衙门机构踢来踢去。 等到一个月的期限届满,却仍然没有一兵一卒发出的事实确定后,陈天平把心一横,索性就每日带着他的随从幕僚们,在兵部衙门口静坐。 陈天平很清楚,走进兵部衙门,那个接待他的官员会说些什么,所以干脆也就不进去。 兵部衙门倒是繁忙得很,大小官吏每日进进出出,好像大明军队真的在准备一项比较大的军事行动。 但来来往往的官员,对衙门口这一群人,却熟视无睹,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 既没有人上前招呼慰问,也没有人来驱赶他们。 静坐了好几天,陈天平自感没趣,而且天气渐凉,终于一场滂沱秋雨下来,不消任何人驱赶,陈天平自己就放弃了这一抗议计划。 “我早该想到的。从他要跟我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这个大明天子,不是个会吃亏的。” 陈天平痛定思痛,终于还是写了称臣割地的国书,交给通政司转达天听。 陈天平本来以为,自己服软之后,事情很快就会有转机。 但陈天平不知道的是,天子出宫期间,通政司已经是一个架空衙门。 大明的政务都直接汇报给宫外的吴王府,根本不经过通政司。 这一封国书写明了致书大明皇帝,吴王只是摄政监国,如何能代天子接受国书。 通政司若是把这一封国书送到了吴王府,万一天子回宫后怪罪下来,便是合谋吴王僭越的大罪。 但如果扣下来等天子回宫再上呈天子,不说有功,起码肯定是无过。 因此,这封割地称臣的国书,仍然静静躺在宫门口的通政司,算来已经有十天了。 朱允炆自长江水路回宫,走的是北边的太平门,天子微服出宫,自然也是微服回宫。 南边承天门外的通政司尚不知道天子回宫的消息,自然也就还没有奏报这一封国书。 等到朱允炆真正接到陈天平的国书,已经又是两天以后了。 “陈天平倒也识大体,既然服软了,不妨帮上一帮。”朱允炆看着这封迟到的国书暗自发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六十三 不必再劝 既定的需求已经达到了。以这一封陈天平亲手书写的国书,朱允炆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整个南越。 不过国书中当然也提及,陈天平请封南越王。如果朱允炆接管南越后不册封陈天平,恐怕有点说不过去。 更何况,不启用陈氏的话,也得启用其他越人来治理南越,还不如给陈氏做个顺水人情。 但凡朱允炆手中有与胡季犛一战的兵力,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而朱允炆手中,恰好有千支新造的铜制鸟铳。 这种鸟铳,最多只是在海上与秀一一战,用以摧毁敌方的木船,当然是威力甚大。 但是陆地上的大战,手执这种鸟铳的士兵,战斗力究竟如何,朱允炆也很想检验一下。 反正鸟铳的生产已经全部移往海外,朱允炆也不怕鸟铳技术泄密。 朱允炆还朝,发布的第一道政令,便是征发一千人前往南越剿灭胡季犛。 朱允炆手下当然没有这么多士兵,士兵只能从京营中调拨。 这种成建制的士兵调动,距离又这么远,朱允炆当然不能像之前募集保安队那样,写个条子就调人离开。而是要在朝堂上发布圣旨,再由相关部门走正当途径实行。 圣旨一下,不出意外地,又是群臣反对。 第一个出言反对的,就是户部天官。 “臣启陛下,国库的银两如今都有了出处。再要调集士卒远征,恐怕粮草难以为继。” 但如今的朱允炆,跟两个月前的朱允炆已经大有不同。 既有了枪杆子,又有了钱袋子,朱允炆的腰杆比之前硬气了很多。 “大军用度,一律由内帑提供,不必再经国库。” 朱允炆的内帑,如今是几千斤黄澄澄的金子。 这些金子拿到各地区贩卖,万贯大明宝钞不在话下。 更何况,夷洲的铜矿还在全速开采中,朱允炆估计,等到明年开春耕种之前,又能收获几百斤黄金。 “胡贼势大,一千人恐怕不是对手。南宁三卫已经折损了,京军再败,恐怕有失天威。” 兵部侍郎劝道。 朱允炆的鸟铳,目前还处在相对保密的状态,除了齐泰等近臣之外,就连兵部侍郎也不知道。 “胜败有凭,朕自有考虑,不劳爱卿多虑。” 朱允炆也不想在朝堂上把自己的秘密武器公布出来。 “盲目对外用兵,是取乱之道,陛下不可不察。” 说话的是礼部司文山。 对这个司文山,朱允炆是一点好脸色都不想给。 朱允炆自衬,已经有了扳倒司文山的实力。但凡能抓住个机会,就要让这个人从朝堂上永远消失。 “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劝。” 朱允炆连驳斥司文山的兴趣都没有,一句话把司文山噎在当场。 “请陛下三思。” 司文山没有任何退回的意思,就这么站在奉天殿中央。 “朕三思过了,礼部退下。” “陛下,兹事体大,陛下不宜擅动。”司文山保持着自己的倔强。 见司文山跟皇帝正面对刚了起来,司文山手下的礼部属官,以及与司文山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各重臣纷纷站了出来。 “请陛下三思。” 十几名官员一齐出班,大有威胁皇帝之意。 “啪”朱允炆一拍龙椅扶手,站了起来。 “还有哪位不认同朕出兵的,一同站出来。” 朱允炆的话说得很明白。 朕就是要出兵,别教我停下来。 朕就是爱打仗,呼吸打着节拍。 朕今天就要看看,朝上有恃无恐的,还有谁。 朕要跟司文山撕破脸了,你们选边站吧。 站出来,或者乖乖在朝班之中别动。 没有任何骑墙的余地。 哗啦哗啦,朝臣纷纷站队。 站出来的人,占了满朝文武的三分之一。 礼部、户部、工部这三个部门联系本来就十分紧密,三部尚书及属员大都站了出来。 执掌兵部的是齐泰,当然不会跟皇帝作对。 吏部、刑部大多数人也没有蹚这趟浑水。 五寺寺卿出来了两个,此外,还有几位御史,以及通政司的两位通政。 司文山听到身后脚步声响成一片,甚是满意。 朱允炆看到这个人数,也十分满意。 如果这样的冲突发生在半年前,朱允炆估计大半朝臣都得出班。 但时移世易,一则吴王和黄子澄已经基本稳定住了朝政,政权的交接期已经基本过去,众臣的权力已经有所缩小。二则朱允炆出海月余,众臣不知道朱允炆的去向,纷纷猜测朱允炆可能和某些藩王达成了一些协议。 说不定,朱允炆真的有把应天朝廷连锅端的魄力。然后迁都到某个藩王的地方,另立朝堂。 其实,这些人的猜测倒也不是完全错误。 朱允炆出海的最终目的,恰恰是在应天朝廷已经瘫痪或者被占领的时候,仍然能在夷洲建立起稳定的全国行政中枢。 不过以这一个月的经营,显然这个终极目标尚且无法做到。 但朱允炆也恰恰是摸准了,群臣眼下摸不透自己的底细。 要震慑朝臣,关键当然是绝对的实力。 但当绝对的实力是一个秘密的时候,有时候靠声势也可以解决问题。 “礼部尚书。” “臣在。” “朕第三次跟你讲,也是最后一次跟你讲,出兵之事朕意已决。朕是在下旨意,不是同你商量。” 司文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听清了没有?” 司文山一抬头,十二串旒冕之后,是天子锋利的眼神。 在大朝会上仰面视君,这事情可轻可重,一旁的董平安赶紧做手势教司文山把头低下。 司文山也觉得这样颇不合适,又把头垂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心砰砰跳个不停。 “听清了没有?答话。”朱允炆缓道。 “陛下教训,臣……铭感五内。”司文山有些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退下吧。” “退……是,是。”司文山缓缓退后,回归朝班。 司文山这一退,大殿中央的第一排,就变成了户部、工部两位尚书。 “户部、工部,还要再劝朕?”朱允炆又问道。 “臣……谨遵圣喻。”两位尚书不敢再言,也退回朝班当中。 见三位尚书纷纷服软,刚刚站出的众臣也纷纷回归,有喜有忧。 喜的是三位大哥终于还是服软了,没有当朝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导致不可收拾的局面。 忧的是大哥们既然服软,以天子今天的这种态度,恐怕今日站出来的群臣,未来都不会得到什么重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六十四 驾轻就熟 朱允炆要求的一千人部队很快集结出来了。 有齐泰主政兵部,这一千人可以说是京军中最精锐的一只千户部队。 一千人规模的军事行动,根本不需要提前通知沿途州县作准备。 况且,朱允炆已经放出话来,大军所需的粮食都由内帑解决。沿途州县招待这只军队的开销不能抵免税款,自然也就并不真正负担起军队的粮草。 不过,反正朱允炆的这只军队只有千余人,也并不会耗费很多。 眼下朱允炆的黄金,足以养活这支部队,甚至长期养活这支部队。 这也是朱允炆调兵的一个目的。这支部队今后将不回京营中,而是作为天子的直属部队出现。 让应天朝廷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是,部队开拔仅几天后,天子又不见了。 至于天子这一次究竟是哪一天溜的,在朝廷官场中,恐怕永远是个谜。 反正天子微服离宫,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百官的下一次上朝,见到的是那个一个月以来熟悉的面孔。 吴王再次奉旨监国,黄子澄再次奉旨整肃吏治。 既有朱允炆上一次的朝堂发怒在先,又有上一次吴王监国的先例,这一次,百官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至于朱允炆的去向,不消说,自然是随着部队去了南越。 这一点,朝臣倒也不难猜想。 天子为了对南越用兵之事,曾在朝堂上几乎要与重臣翻脸,显然对南越兵事极为关心。 那么,也就没有理由在出征南越军队离京之后不再坐镇应天。 毕竟,军队的一切动向、战报,都会快马送到应天府中。如果天子对这场战争十分在意,那么绝对没有离开皇宫的道理,除非,天子随军而去。 朱允炆当然也知道,自己若直接在朝堂上表示御驾亲征,阻力恐怕要比兵发一千的阻力大很多,甚至很可能无法成行。 这支部队的名义最高统帅,本来是没有任何军衔的兵部尚书齐泰。 齐泰作为兵部尚书和天子近臣,当然是这支军队统帅的不二人选。 但问题在于,兵部尚书齐泰是一个文臣而非武将。 华夏向来有以文御武的传统。从古至今,军队的最高统帅都是文臣。 朱允炆一到军中,便嘱咐众军士不要透露天子亲征的事情。因此虽然众军士都识得皇帝,但在有外人在的场合,朱允炆的身份都是齐泰手下的幕僚朱云。 古代没有照片、录像等设备,朱允炆一出了京,就几乎没有人认得这位当今天子。 地方官入京考核,主要也集中在吏部,入宫觐见接受任命时面圣也只是匆匆一面,何况,现在的各地方官吏都是朱元璋时期任命的,没有哪个会记得当年皇太孙的模样。 朱允炆这一路走得都很太平。 朱允炆吩咐部队,一路上都拣僻静的地方安营扎寨,便于军队熟悉火铳的用法。 有元一代以致当今,几乎是百年的狼烟四起,刀兵不止,人口锐减得非常厉害。因此荒废的田野并不难找。 保安队中的队员当然也都尽数随军出动。不过,他们这次并不承担实际作战任务,而是和朱允炆一道稳坐中军帐中。 既然是保安队,核心任务当然是保护君主平安。 更何况,如今君主要亲征战地。 而在这一路上,保安队员们的主要任务,则是教导军队学会火铳的用法,以及到各市镇去变卖黄金,筹措粮草。 大明的宝钞制度使得实物白银已经无法有效流通,好在黄金作为硬通货还是很容易流通的。 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专职汇兑的钱庄,而且大明宝钞的通行,使得钱庄更没有出现的土壤,不过金铺倒是十分常见。这些金铺在出卖各种金首饰的同事,也兼营以通行的宝钞收售黄金。 反正保安队员们久在京中经营鸿福号,对于这种讨价还价的事情,已经非常熟络。 朱允炆估计,手执鸟铳的一个士兵,恐怕最多只能敌过三个普通的长矛兵。 因为鸟铳命中率要达到七成以上,放铳才有意义。不然胡乱放铳,打不中人,徒然浪费战机而已。 而鸟铳命中率达到七成的距离,很快便会转化为可怕的肉搏战。 在肉搏战中,鸟铳便没有了任何优势。 这个时间,恰好够一个熟练装填鸟铳的士兵放三铳。 朱允炆不是没有研究过射速更快的燧发枪,但是始终没有成功过。 按道理来说,燧发枪只要靠燧石打击火门,底火就会爆炸,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会把子弹前端推出枪膛。 但是实际的试验,显然并没有理论上这么简单。 燧石打击火门后,不一定就能引发爆炸。朱允炆在夷洲的实验中,十次击打,最多能爆炸三次。 更不必提,这要求把底火和弹头装在一起。在没有机器的时代,这项工作会让子弹的成本大大上升,产量大大下降。 如果手工生产的子弹,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击发,这种成本的上升倒是也可以忍受。 但问题就是,这样的子弹,能不能击发,完全是随机的,而且成功率很低。 即使把弹夹做到十发、二十发,还是很有可能出现,一整个弹夹全部无法打出的情况。 而一旦出现哑弹,手动取出子弹的时间,就非常长。 手动退出连续十几发的哑弹的时间,足够让敌人跑到面前,展开白刃战了。 所以朱允炆暂时还是只能使用落后的火绳枪。 单个火绳枪兵的实力虽然非常有限,但是火绳枪兵组成的部队,战力却可以大大提升。 一个百人小队,分为两排,依次放铳,便可以节省一半的装填时间,形成火力威慑。 每一排五十人,也可以组成十丈长的长蛇阵。在许多较为狭小的地势,可供通过的路口也不过就是这个长度。 毕竟前排的敌军一旦被射倒,也会成为路障阻碍后军前进。 要不了多久,后军还想前进,就必须翻越过前面被射倒人,才能继续前进。 这必然导致前进的速度大大减缓,朱允炆预计,应该可以在射程内把敌军的冲锋速度减小到小于火铳的收割速度。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火铳可以阻挡任意数量的敌人。 前提当然是弹丸和火药足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六十五 不服来战 行军打仗,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朱允炆虽然是一个穿越者,不过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指挥热武器军队的经验和能力。 或者说,眼下的大明朝,没有一个人知道手执鸟铳的军队究竟应当如何作战。毕竟,这种装备成建制地装备军队,在全世界都是头一遭。 既然没有战场经验,朱允炆就希望能和胡季犛的军队打一场堂堂正正的阵地战。 在一个大平原上,两军依次排开,相向冲锋,这是最基础的作战形式,也是毫无技巧可言的作战形式。 如果自己是一个白痴,就把对手也变成一个白痴,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他。 朱允炆把对手变成白痴的手段,叫做下战书。 朱允炆的部队走走停停,每到较大的城市,都要停下来休息数日,这期间教导士兵使用鸟铳。从应天到南越,如果全速前进,最多也就十几天的工夫,但朱允炆硬是走了一个月。 大明朝兵发南越,对于胡季犛来说是迟早的事情。 胡季貔的归国已经带来了大明国对虞朝不承认的消息,不过胡季犛估计,大明国新君即位,国事冗杂,不会这么快就派兵攻打自己。 虽然如此,胡季犛还是派遣人手道应天府多方打听。 天子要出兵,此时在朝堂上和军营中都引起了很大的议论,胡季犛有心探听,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只不过军队离开了应天,便乘上了朱允炆的铁甲船,逆江而上。胡季犛的密探再厉害,毕竟没有这样大、这样快的船,因此无法跟踪部队,作进一步的探听。 从探听到朱允炆发兵后的这一个月,胡季犛日日在惴惴不安和疑惑中度过。 听说明国兵发只有一千人,如果当真只有一千人,自己数万大军,怎么也能抵御得了。但一千之数实在太小,胡季犛不能不怀疑情报的准确性。 他一度怀疑,这个一千人的数字,可能只是针对自己的一个烟雾弹,实际的军队数量,可能十倍、甚至百倍于此。 若真有那么多部队,自己当然很难抵御。 但随之而来的种种迹象,似乎又表明大明国没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从应天到南越,最佳的运兵手段当然是乘船逆长江直抵渝州。 从渝州再往上,水势湍急,就不宜再逆水行船了。 如果真有数万部队即将抵达渝州,那么渝州的码头就必然要有所准备,但据胡季犛派往渝州的探子回报,渝州的朝天门码头十分平静。既没有增设泊位,也没有安排搭建营帐。 照朝天门码头现在的规模,似乎无法接应数万人的部队。 那么,这一次的部队,就的的确确是一千人。 一千人的部队,能有什么用? 胡季犛不断地思考,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产生。 这一千人,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军队。 毕竟,一千人的军队,对胡季犛的大虞国威胁实在太小了。 但如果是一千人的特务人员,散入大虞国来进行谍报活动,那带来的危害可就严重得多。 两国交战,当然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明国的第一批士兵,根本就不是来作战的,而是来进行谍报窃密行动的。 对胡季犛来说,只有这一种解释。 更何况,胡季犛早就听说过明国有所谓的锦衣卫制度,特务工作十分先进。 对于本来就不大的虞国,一千名细作恐怕能把全国上下调查个清清楚楚。 何处囤积了粮草、何处守备薄弱,何处易于防守,何处是虞国士兵支援的必经之路。这些信息一旦为明国所知,恐怕只需要一万精骑,横行南越,便可来去自如。 胡季犛越发的睡不着觉,直到他收到了来自大明军队的战书。 书中言明,大明天军已至,逆贼若不顺天命而降,便于五日后在某某地堂堂一战云云。 胡季犛看着这封奇怪的战书,更加摸不着头脑。 战书这个东西,历史上经历了很大的流变。 最早春秋时代的战争,是为了争霸,而不是消灭敌方,因此战书中战争的理由反倒是次要,最主要的是写明何时何地进行战斗。 那意思很明白,不服来战,老子要堂堂正正的赢你。 等到后来,战争的本质变成了要消灭对方,战书也就写得越来越不一样了。 出兵的理由变成了主流,而战争的实际时间地点,反倒渐渐被淡忘,最终完全消失。 因为要消灭对方,必须师出有名,但是时间地点若是写得太明白,对方也就会做出针对性的防御或准备。 毕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往往可以更容易地获胜。 从这个角度来说,朱允炆下的这一封战书,颇具古风。 对出兵的理由、胡季犛的错误一概不写,只写明了交战的时间地点。 胡季犛思考了很久,对方若是一千人的谍报部队,那应该短期内不会有任何正面战争发生。 但如果自己身边就集结了数万大明部队,自己不可能一无所知。 思来想去,大概只有一个理由了。 这个大明天子,可能是傻的。 以一千人来此,居然还下战书约战我大虞国数万将士,这不是傻是什么。 而且交战的时间是在五日后,五天的时间,足够胡季犛把整个南越的部队都集结起来了。 虽然敌军部队,胡季犛也不敢过于怠慢。 毕竟,那道战书的落款是大明兵部尚书齐。 若是果然兵部尚书被大明天子坑过来,只带一千人马,五日之后,必然是大虞国的阶下囚了。 手中有这样的的官员,今后大明国再发大军来时,便可以作为谈判的筹码。 只是不知道大明国对这种败军之将,还会不会看重。不过听说,这位兵部尚书可是大明天子眼前的红人。 既然是兵部尚书,断然没有不知道用兵之道的道理。以小博大,断然没有打阵地战的,都是只能用计靠巧取胜。 这么少的兵力,还下这样的战书,那必然是死路一条。胡季犛甚至有自信,连自刎殉国的机会都不留给这位大明兵部尚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六十六 以五敌一 对于胡季犛究竟能调动多少人马,朱允炆心中其实也没有什么底。 不过这场战争,朱允炆的目标既然是完全消灭胡季犛的所谓大虞政权,当然是必须要全歼胡季犛手中的所有军事力量。 当然,消灭一个政权的方法有很多,不过消灭其军事力量,当然是最简单最粗暴的。 打到你无条件投降为止,就问你怕不怕。 胡季犛此刻当然不怕。 胡季犛的战前侦查,比朱允炆简直高了好几个档次。 胡季犛已经明明白白地清楚,这次来犯的部队,是明国兵部尚书带领的一千人部队而已。 如果是一千人的谍报部队,在大虞国四处搞破坏,胡季犛可能还要费一些心思。 但一千人的作战部队,胡季犛没有任何害怕的理由。 出于对明国京军战斗力的尊重,胡季犛派出了五千人的部队,在约定的时间前往明越边境的战场。 大名和南越的边境,基本上都是茂密的森林,想要找到这么一块平原,朱允炆也费了一番功夫。 森林有利于冷兵器士兵依托地形躲避鸟铳,快速进入到短兵相接的白刃战,这显然对朱允炆的部队十分不利。 朱允炆预计,在这一片无遮无拦的大平原上,敌军人数再多,也都会成为自己部队的活靶子。 朱允炆踌躇满志。 胡季犛也是踌躇满志。 以五敌一,不管怎么算都没有失败的理由。 更何况,胡季犛选派出的这支部队,前几个月才成功伏击了数倍于自己人数的南宁三卫。 南宁卫队虽然战斗力一般,而且那场军事行动又是依托对地形的熟悉展开的埋伏战,但是毕竟是以少胜多,兵力悬殊。 那场战斗之后,这支部队自大将军阮子仁以下,个个士气高涨,已经成为胡季犛最为信赖的一支精锐。 此刻统兵的将军,仍然是胡季犛的这位爱将阮子仁。 阮子仁的这支嫡系部队人数也不算多,南越地方本来就不大,要在五日内集结部队,赶往边境,并不困难。 阮家军到达平原,比战书上约定的交战日期,还提前了一日。 只见明国一侧,明军已经伐木取材,修筑成了一座临时营寨。 从营寨的规模来看,这支明军的的确确是一千人的水平。 阮子仁本来还认为,明国可能依靠某种特殊的技巧,骗过了大虞的所有哨探。或者,明国会在南宁重新征兵。 此刻见到这样小和简陋的营寨,阮子仁心中的不安也渐渐消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对明国发号施令者的嘲笑。 只凭这么点人手,就想胜过阮家军,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阮子仁已经在盘算着,怎样击败敌人,才能为下一场战争赢得筹码。 对于胡季犛集团来说,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在击败这支小部队以后,明国就放弃了再战的,默许自己在南越的统治。 胡季犛给阮子仁下的命令是,对这支部队,尽可能的劝降或者俘虏。特别是那个统兵的兵部尚书,一定要抓活的。 上次击退南宁三卫,胡季犛本来也有俘虏这些士兵的能力。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与明国朝廷撕破了脸皮,恐怕明国朝廷不会很容易地就承认自己。因此,胡季犛选择了放任这些溃兵逃回明国。 不过即使是大部分士兵逃回了明国,可惜南宁地方的指挥中枢已经被摧毁,一时间也没办法再征召这些士兵,重新组建南宁地方部队。 即使是这样,朱允炆也不得不承认,胡季犛给自己留了面子。 但胡季犛没有想到的是,在朱允炆这个穿越者看来,国际政治角力中,这种面子,实在不值一钱。 既然这次的部队是大明朝廷派来的京军,那就没有再留面子的必要了。 胡季犛的目的,是让大明朝廷感到,明国的这种隔靴搔痒式的进攻,不仅不能剿灭大虞,反而会被大虞所俘获,加强大虞国力。 等到明国朝廷意识到,要彻底剿灭大虞,需要付出相当大的成本,这个成本大到目前的明国不愿意付出,明国自然就会放弃剿灭胡季犛集团的计划。 阮子仁在明军的营寨四周,建起了多座阮家军军营。 兵法说十则围之,阮子仁此刻的兵力只有五倍于明军,但明军固守的,也不是什么坚固的城池,而只是临时筑起的木头军营。 阮子仁估计,五倍的兵力,足够形成包围。 况且阮家军的士兵看到明军这样小规模的营帐,都是士气大振。 朱允炆的部队,倒也没有什么悲观情绪。 这样一览无余的平原,队中人人有鸟铳,火药弹丸俱是十分充足。明日交战,一铳一个小朋友,怕个卵。 这一夜,交战的双方都在自信中睡得香甜。 照理说,兵不厌诈。双方营帐相去不远,应当派兵前去骚扰,或者侦查才对。 齐泰和几个手下的将军倒也提过这样的建议,但一来明军这次都是步兵,机动性不足,而来这一千人都是作为火铳兵挑选的,也不大适合作斥候的工作。因此朱允炆否定了探营的提案,齐泰也就没有再坚持。 火铳兵以小股部队出击,接近到敌方营寨附近,优势很难发挥出来,最多打死一两个哨兵,恐怕就要被全歼,这不是送死吗。 阮子仁就更没有必要派人探营了。明军营帐在阮子仁眼里,拢共就巴掌大,管你具体怎么安排,明天四面八方的部队一齐冲锋,怎么输。 况且人家下了战书,明日决战。自己既然能堂堂正正的歼灭这伙敌人,搞这些花里胡哨,偷鸡摸狗的勾当干什么。 翌日一早,对垒的两军都起得很早。 朱允炆有点后悔,没有在战书中言明交战的具体时间。 现在这种情况,大家都害怕对方会一早就发起进攻,因此比赛着早起,着实有些尴尬。 敌人虽然把自己整个儿围了起来,但是南越在南,况且营寨的正门也在南方。朱允炆的部队当然从南方列阵出营。 一千余人排成三排,俱是手执金灿灿的黄铜鸟铳,煞是威武。 见明军出营,列队成伍,阮子仁大手一挥,登时便有数只号角响起。 阮子仁在各处营帐中都设有司号兵,听到中军营帐中的号角,各营中的号角也响了起来,声势颇为骇人。 各营帐中士兵闻号纷纷出营,宛然便是合围之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建文野望》正文 六十七 投降免死 阮军中的号角一变,五千大军从四面便纷纷冲杀过来。 这严重出乎朱允炆的意料。 朱允炆本来预料,两军交战,应该像后世影视作品中那样,有明确的前方和后方,明确的战线。 自己这一千余人,一律面向南方,抵御南方冲来的敌军,当然不成问题。 但其它三个方向,又该怎么应对。 如果自己也兵分四路,每一路就只剩三百人,三百人的部队分为三队,轮番射击,每次齐射只能有一百发弹丸射出。 这就要求十几轮齐射,还必须全部命中,才能全歼敌军。 这种无膛线的火绳枪,在这种距离上,命中率基本是个笑话。 反正眼下也没有更佳的手段,只能拼一下了。 朱允炆对齐泰吩咐了几句,齐泰便领着士兵开始变阵。 对于这种攻击,应对当然只能是铁桶阵。 在这一点上,不论你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还是朱允炆这样从未上过战场的青年,都是一样的。 敌人在哪个方向有部队冲来,自己的军队在那个方向,当然要有应敌的部队。 这样一来,整个部队就围成了一个圈。 如果说明军还有后方的话,那就是圈的中心。 除此之外,四周皆是前线。 南越军队渐渐靠近,就快要达到鸟铳的射程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号角,阮家军一齐驻足。 接着,便是四面而起的高叫: “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这种场面,朱允炆日前在海上倒也遇到过。 只不过那时,朱允炆是劝降的那一方,如今却到了被劝降的那一方。 明军士兵也有些胆寒。 毕竟,从纸面上推算自己有以一敌五的实力,当然不难。 但是见到四面都有敌兵,听到这种山呼海啸的劝降声,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部队都是京军中较为年轻和出色的,但从小生长在太平应天的这些小伙子,骤然要面对想要取自己性命的战争,没有不害怕的道理。 一直到来南越的路上,这些士兵还都有说有笑。 毕竟,自己一出生就是洪武年间,应天府内外别说战争,就是流贼也不敢作乱。 身边有一千多战友,个个都拿着一枪就可以取人性命的利器,这场出征对士兵来说,更像是一场势在必得的郊游。 直到此刻,敌军这种不标准的汉语终于把这些士兵从美梦中唤醒。 终于,有一个支持不住的士兵,引燃了自己的鸟铳。 砰! 鸟铳射击的爆鸣声,短暂地让士兵们心安。它提醒士兵们,毕竟我们手中的武器,比对手的长矛厉害太多了。 但这声响,也触动了对面的阮家军。 在阮子仁看来,这当然是明军对自己的挑衅。 看来,不给点厉害的,明军不会这么容易投降。 阮军中的号角声再起,五千南越军停止喊叫,而是呼喝着冲了过来。 “放铳!”齐泰见敌军已经进入射程,放声高叫。 明军中一排四百支鸟铳齐放,像点燃了过年的爆竹。 然而,在这个距离上,鸟铳的命中率着实可怜。 阮家军见明军使出鸟铳,不但没有停止冲锋,反而似乎冲得更加快了。 四百支鸟铳放出,击倒的敌人屈指可数。最多不超过五十名。 “再放!”齐泰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按照齐泰与朱允炆原本的预计,首先,敌人见到这种武器,应当感到害怕,起码要延缓冲锋的速度才对。 其次,倒下的士兵也应当对敌人的冲锋起到阻滞作用。 照目前的现状来看,这两条预测都落了空。 敌人从四面冲锋,冲锋面远比想象的要大,那些被射倒的士兵数量显得太少,对这样大范围的冲锋,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而且,从敌兵的反应来看,敌人似乎很快就明白了这种武器的弱点。 鸟铳当然是只有在远处才能发挥威力,因此必须加快冲锋速度,尽快进入白刃战。 但是不管是谁,第一次见到鸟铳齐射的景象,都起码要被吓到才对。 除非,这些阮家军,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朱允炆感到有些不妙。 明军的齐射持续了六七轮,随着两军距离的拉近,命中率当然也有所提高。 不过充其量,也只是击倒了不到一千敌军。 “还好,还在控制当中。”朱允炆小声道。 依照目前敌我距离和敌军冲锋的速度,明军还来得及进行十几轮的齐射。 现在两军距离越来越近,接下来的齐射,起码还能干掉一千多人。 大明京军中最精壮的一千人,依托营寨以一敌三,未必就输给南越的这支部队。 但紧接着,朱允炆就发现自己的预感还真准。 阮家军从腰间掏出了一种酷似火枪的武器,在冲锋中点燃了火绳。 “还能这么玩?”朱允炆有些意想不到。 铜制、铁制的鸟铳极为笨重,因此鸟铳兵根本无法背负着鸟铳完成长时间的奔跑。自然也就更不必提移动中射击了。 敌人所持的,显然并不是金属铳,而是原始的竹鸟铳,因此即便在冲锋中也可以射击。 金属铳相比于竹鸟铳,优势主要就在射程。 敌人依靠五分之一的牺牲,就把这个优势抹平了。 眼下,一千明军要面对持有同样热武器的四千阮家军。 双方都在彼此的射程之内。 情况还能更糟糕一点吗? 能。 朱允炆很快就发现,敌人的命中率远高于自己,真正做到了一枪一个。 照理说,没有膛线的时代,弹丸飞出去是不受控的,很容易走偏,不可能做到这么稳定。 但遗憾的是,阮家军射出的根本就不是弹丸,而是短箭。 朱允炆一直认为,要提高鸟铳的稳定性,只能从枪膛着手。压根就没考虑过可以从子弹着手。 但要在枪膛内部刻出螺旋线的技术,当然不是这个时代所能具备的。 以短箭代替弹丸,箭尾的羽毛对稳定性的增加是决定性的。 等到阮家军再冲锋一段,两军的距离已经近到让朱允炆都能明显看出敌人武器的模样了。 果然是竹制的鸟铳。 阮家军似乎也意识到,在现在这个距离上,自己是占尽优势的。 双方都是火绳铳,射速差不多,但明军的弹丸命中率仍然只有六七成,自己却可以达到九成。 更何况,此时的兵力对比还是四比一。 朱允炆叹了口气。 “投降吧,大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