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山愿》 正文 第1章 楔子 楔子 大国北地芫舟,城北再三十里有座难以跨越的高山,山脚有一弯月牙湖。终年有水汽沿着山路蜿蜒盘旋,远望是云雾蒸腾的山峰如幻境一般空虚缥缈,可谓大美奇景。不过,曾有位过路僧人说过扫兴的话,指它美则美矣,犹未尽善也。 此等仙境名不出北地,考究其缘由,不外乎神神叨叨之类。因这山的峰顶直矗着三块顶天巨石,县志里也就草草带过一笔,说这山石乃是女娲娘娘补天时遗落在人间的神石,亵渎不得;早前又有村民在此山半山处偶然掘得一块历经数朝风雨的残碑,那石碑上的碑文已经考究不出朝代,却依稀可见兼有隶楷两体的八个模糊字迹:庸人勿扰,寿与天齐。 这战战兢兢的惶恐经过了一层又一层的口口相传,百姓便因此心生了畏惧。芫舟本地也自古便有传言约束百姓,劝人惜命,莫好奇,莫进山。 如是,纵是那奇幻仙境,怕是肉体凡胎也无福消受。无论春夏秋游,登高望远,从无人斗胆提议过此山一游。这毓秀的美景在这光秃秃的北地,显得格外的冷清,也格外的萧瑟,可谓为神明所累。 “嘁!三指山?” “大人好印象,正是三指山。” 寒凉隆冬的深夜,刚下了一场雪的京城笼着厚重的寒气,就连平日里愈夜愈喧哗的红灯酒肆也门庭冷落,显得有些冷清。 北植巷孔家,正门檐下点亮一排大红宫灯,橘红色的光衬着阶前的雪,越发的白,也越发的寒。 孔家大宅门外的守门人冻得正咧嘴跺脚,心里寻思着再熬过一个时辰他就该交班了,该琢磨琢磨怎么托相熟的灶上婶子央求点热水泡脚,这天儿真冷,脚掌像灌了铅,是早已麻木了。 而大宅门的正厅里却暖气充足,熏得让人犯懒。雕花的木纹窗下,兰花幽幽地展着莲瓣,人许高的琉璃盏里养着一大簇刚折下腊梅,暖洋洋,又碰鼻子香。 仆人早已被遣得远远的,只两个男子在厅里喝着酒。 年纪稍微长些的男子,不过二十来岁,穿着绯色常服,随意地支着肘歪在靠椅里。他对面的年轻人约莫要比他上一些年岁,只有十七八的模样,面白肤嫩,皓齿红唇,一双桃花眼,恰有三分醉意,更显得人像猫儿似地慵懒。 不过 有些离谱的是,这只猫儿只穿着月牙白中衣便大喇喇地与人喝酒,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一个口中唤着大人,一个叫着对方字,两人似乎是很是熟稔的关系。 “七予,”绯衣男子支着肘,眼眸里沾染了些许的酒气,“我每每唤你这名,便总是觉得你爹也太过随意,捋着排行给子女起字,当年若是真有一念之差叫了七子,可如何是好呢?” 七予正是这北植巷孔家的老七,单名一个沅字,是这条巷子的主人。 出生北地富贵人家沾染了些许混不吝的孔七予,吊着一双桃花眼看着的眼前人,眼底展露出隐隐笑意。他说:“若是真要叫七子那也没什么不好啊,七子吾妻,不是很顺口么?大人您说呢?” 孔沅张嘴便唤着大人,却也任性的开着不着调的玩笑。 不过,也许是琉璃灯太亮,也许是厅里的炭火拢的太盛,也许 是眼前这春酒太醇,衬的他目光有些灼灼,明亮的像是要滴出水来一般。 那大人闻言却缓缓收回了支着的手肘,轻飘飘地说:“又胡闹,你这酒量浅的像孩童,怕不是又喝多了。” 大人说罢,倒是毫不在意自己醉与否,随手又斟满了一杯。葡萄酒流淌着深红色,琉璃杯透明光亮在他的指尖泛着光。 大人端着这杯酒摇啊摇,缓缓开口道:“我这春酒如何?” 孔沅在灯下轻笑了一声,他面嫩,又白,脸色起了一些绯红。 “大人的酒,好的全天下也寻不着,七予倘若醉了也是值的。让我再多喝一杯”孔沅吃吃地笑着伸出手去够那酒觚。 拢在月牙白中衣袖中略显纤细的手腕刚探出袖口,便被对面大人一掌擒住。 大人的拇指尖在他手腕内侧犹犹豫豫地搓揉了一下,那块皮肤便渐渐泛了红,孔沅低头看着那片红,有些微微失神。大人是什么意思? 不过,也就是这失神的空档,孔沅手中的酒觚顺势就被挪开了,大人只撇一眼,笑意盈盈像一幅画。 大人说:“你不能再喝了,已经多了。” 孔沅这才恍惚醒过神,不动声色地收回被放开的手腕,可心里却觉得那片红有些隐隐发烫。 许是他习惯了放浪形骸,不多一会便也隐去了略显不适的心神,咧开嘴角笑道,“大人是关心我么?” “唔,许是。” 孔沅看着面前不变的浅笑,觉得头脑好似真的有些昏沉,不然怎的自己竟也看不出,这人心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那大人一口喝干杯中的酒,高声唤了道:“五徳!” 话音将落,厅门便开了,可是寒气却并没有透入半分。自门外无声无息走进一人在大人身后站定,谦卑地俯下身来说:“大人唤我。” “七公子喝多了,送他去歇息罢。” 绯衣大人整了整袖口,言语之间睥睨的姿态宛若这大宅院的主人。 捧着华府的侍女鱼贯而入,给二人穿戴好斗篷。待大人起身,五徳便抱起了醉意蒙蒙的孔家七少爷跟在身后走出厅去。 孔家大宅的正门缓缓打开,守门人再不敢跺脚,姿态恭谨,只敢弯曲着脊背盯着脚面。 雪夜的街道流泻出沉香的气味,自暗处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 有仆人上前恭顺地摆好脚垫,这绯衣大人将将上了马车,便不耐地扯开了脖颈的衣袢。 他生性凉薄,不爱人在跟前伺候,空荡荡的偌大马车里也只有他自己。 沉香熏得浓,他人就这么嗅着熟悉的味道躺在轻微晃荡的马车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入夜了,天要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指山 上 三指山(上) 刚下完雪的三指山,天光乍现,有束日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投射在峰顶陡峭险峻的崖壁一侧。被日光光顾的崖壁泛着金闪闪的亮光,暖洋洋露出一副诱惑表情。 悬崖下雾气蒸腾的深渊万丈神秘的像个修行者,终年无声无息地候在那里,张着永远照不进光亮c黑暗的巨盆大口,等着属于它的猎物,仿佛永远也不满足。 崖壁的阴影里却扒拉着一个人,匍匐一般的曲线严丝合缝的贴在石壁上,只显出单薄的身形。不多时便能察觉那身形动了动脚,实仆仆地跺了几下,待到确认岩石足够结实之后便反身纵力一跃,十分精准地落在两丈开外的一块石碑上。 待这人站直了身子,抖落浮尘,撩开发丝,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庞。 年轻的美往往雌雄莫辨,而这一位,是个姣好的眉眼中透着些许稚嫩少女。她看着那碑后枯草丛生的崖壁,目光逡巡片刻,便咧开嘴角笑了笑,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剑,凑过身去,仔细地扒拉着那片枯草。 随着杂乱的枯枝被一点点砍去,一个黑黑的洞口在她剑下显出形状。 少女回头眯着眼睛瞟了一眼日头,缓缓收起剑,托着腮蹲在洞口吹起了风。 这碑也不知是哪年落在的这山缝里,悬崖峭壁万丈深渊也就这独一块。这天上c半空,只有她一只活的,所以她很无聊,无聊到折了根树枝在碑面上画着圈圈。 所谓,山中一时,人间一世,那是神话故事。 脚下的圈圈已经画的密密麻麻,再无空间,她索性扔了树枝拍拍手站起了身,有束暖洋洋的光正好打在脸上。心中欢喜无限,可以干活了!少女即刻转过身,走向渐渐明亮的洞口,想也不想俯身便钻了进去。 洞口很狭窄只能容的下一人猫着腰通过,弯腰走一段路才能渐渐站直了身体。发丝冰凉地扫着脸颊,有风。 洞中的岩壁里嵌着石英云母闪着微弱的光,又走了数十步,空气越来越浑浊,闻着似乎有股硫磺熏蒸的气味,不好闻,搔着鼻子有些发痒。这种气味愈走愈浓烈,干燥的砂石地面也渐渐有了积水。少女心地走着,踏过深深浅浅的水洼,湿了脚也不在意,直到耳中传来近近远远的滴滴答答声才止住脚步。 举目而视,滴答声的所在,像是进入了异世空间。漫天盈动的“星火”铺满了洞顶,起风时,一颗一颗的光点跟随风的方向流闪,像夏夜扑飞的流萤闪烁在这片神秘地下宫殿的穹顶,美的让人忍不住心生赞叹! 浑然天成的蛊惑是门高超的技术,让少女着了一次又一次的道。可是,她也深知,今日无论如何也是要破掉这蛊,撕下这张美丽的面纱。 窸窸窣窣c沙沙作响的吐气声空洞地从四面八方响起,愈来愈近像是贴在耳边的呢喃和轻叹。 又来! 可是这一次,少女的剑比她的直觉快得多,在浑身鸡皮疙瘩将起的瞬间便已露出冷白的锋芒。听着身后突然袭来的风声,她并不慌张,搂着剑在空气里踏上两步,整个人飞身弹起,踏着岩壁刺出一串剑花。 云母像打火石一样灼热的燃烧,烤着剑锋锋利无比,借着这滚烫烫热辣辣的气势少女在空中翻转身体一剑扫过一大片肉林。白影翻飞,汁水四溅,“扑哧”c“扑哧”声掉落的身段就堆积在脚边。 让人不适的吐气声越来越密集,少女搓了一把胳膊上皱起的鸡皮疙瘩,表情肃穆地走进了她的战场——这星月苍穹的正下方。 银光闪动的穹顶像被机关操控了情感一样,变幻了一副冷淡的面孔。不再流动,不再有蛊惑,倒像是嘲讽,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少女有那么片刻会下意识的觉得这光是有生命的,高兴时迷惑妖娆,不高兴时冷淡自大,可是,光又如何有得生命? 不过把戏而已! 可是待到那些物事从岩壁里全部探出了头,她还是神经性的缩紧了浑身的肌肉。这弯穹顶,显然有它无声无息的守护者,而对于闯入的人,唯有接受蛊惑才能赚回一个体面的死法;不接受,就等着被撕巴撕巴果腹吧。 三年了! 她在心中感叹,如若这鳗蟒通神识,他们也许会不打不相识,也许会相逢恨晚,也许会称兄道弟,就算是拜把子也不足为奇。 可惜! 蠢物即使出了海,也还是要被利用。 师父新年时已经说了,今春再摘不下“碧琼”,她便可以光棍下山了,技不如蠢物便是傻子,傻子能有何用? “碧琼”,相传,只有一株c只开一刻的上古神花。就生长在这穹顶的无数只“眼睛”里,他们师徒二人踏破山川大河,才在这深山溶洞找到它。 少女贪婪热切地抬头看了一眼即将抽枝散叶的穹顶,缓缓地从长袍的皱褶里取出一只沙漏插进岩石的缝隙里。 辰时三刻,“碧琼”花开。曾经伤痕累累的记忆依然刻骨铭心,每一道伤痕都足以鞭笞她,剑快一点锋利一点有多有用。 运气持剑,倚天一指,银白色的剑气破开了地面的积水,一副巨大的水帘在眼前腾空而起。 “去死吧!” 咆哮混着身形,影子动了起来。 一朵开在无人深山溶洞里的花,竟然引来数十条久居深海的鳗蟒,年复一年地消耗着它们本就痴傻的岁月。听起来,仿若是个烂俗的仙侠故事,需要一个唯美旖旎的结尾来换取眼泪。 只可惜 碧琼她要定了。 鳗蟒听声辨别方位,却在巨大的水雾倾盆泻下的瞬间东奔西顾。少女的长剑裹在无形的剑气里,快的竟然连她自己也有片刻的惊诧,不过一年而已,竟精进如此,想来她对自己也算是残酷。 被拦腰斩断的鳗蟒,一截截新鲜的身躯密集地砸进水里,血腥味四下蔓延,少女握剑的手心沁出丝丝汗意,残忍亦觉难忍,再也忍不住大吼道:“碧琼!我只要它!你们都给我退开!” 水雾渐渐消失,可是痴物如何能听懂一个人类的心声? 鳗蟒集聚着又盘缠过来,在水中甩动着尾部,只一朝闪避不及,“刺啦”一声,长袍被撕咬开来。 是师父改给她的衣服!心痛! 少女将心一横,咬牙踏着岩壁腾空而起,长剑在岩石上打磨刺出一道绚丽的花火瞬间割裂了穹顶的天幕。 人在半空中卸了劲,翻滚入水中。还未站稳的腰肢迅速被一条滑腻的尾巴裹上,那长满鳞片的三角形头部盘旋着来到她胸口,幽幽张着大口,比划着想要吞她入腹。 瞥一眼沙漏,却将要漏空。 “摘不下,你就收拾下山,我当没你这个徒儿!” 耳边是师父绝情的话,眼中是即将漏完的沙漏。 用尽全身力气剑刺胸膛。 呵!是她的胸膛。 鳗蟒滑落,新伤口汩汩渗出血渍。 这三年的每一个今时今日,血流的太多太多。 沙漏里,最后一缕细沙终于耗完。破裂的穹顶里奇异地抽出一枝碧绿色的嫩芽,一眨眼的功夫竟长出花苞,隐隐有蔓延疯长的趋势。 少女再无心恋战,眼疾手快踏上岩壁,飞身钻进那撕裂的穹顶,像扯开一块布匹一样,滑到那株花苞旁,毫不犹豫的抽剑连根铲起,抖开腰间的黑布袋连着枝枝蔓蔓一起闷了进去。一气呵成,“碧琼”落袋。 紧追不放的一群鳗蟒像是瞬间失去了操控,纷纷掉落水中,变成真正痴傻的蠢物。 她收了剑,取出石缝里的沙漏,揣进胸口,转身便走,一刻也不停留,是师父还在等。 ———————————————— “嘶” 手臂一阵刺痛,抬起的胳膊上有一条新绽开皮肉的伤口,正滴着血。 一条细的鳗蟒在水里冲着她龇牙咧嘴。四目相对,竟也不示弱。她甩甩流血的胳膊,沉默了片刻,道了声:“对不住。”沙沙声却在身后一路相随。 待到看见了洞口的光,少女才转过身俯视那条依然龇牙咧嘴跟着她的细,也不管它听不懂,一字一句自顾地说着:“你还跟?你觉得是你的牙齿快,还是我的剑快?” 话却还没说完,那细鳗蟒便一口咬住她的鞋面,再不松开。 少女摇了摇头却不愿取它性命,索性蹲下身松开绑腿,提溜起它的尾巴尖将它绑在了腿上,勒的有点紧,那细好似晕了过去。 心平气和地爬出洞口,阳光依然照在石碑上,她眯了眼睛,擦擦手臂的血迹,照旧咧开了嘴角无声地笑。 山顶有寒风,一株枯松下负手而立一位白衣男子。 “师父!”少女朝着那笔挺的背影一路奔跑着过去,语气里充满了欢快与轻松。 “得了?”那语气平淡无波。 “得了!”站在白衣男子身后,少女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黑布袋,“师父不赶我下山了吧?” 那白衣男子转过身来,眉间绑着细长的布带,一眼便知是个瞎子。他只平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而少女却也不以为意。山顶风大,血气遮不住顺风飘散,男子蹙了下眉,“又受伤了?” “一点儿,不过比去年好多了,这次可不是爬回来的。”好似那皮开肉绽的伤口长在别人身上般不在意,“师父,今晚便炖了这碧琼吧,书里说能治好您的眼睛就一定能!” 男子却不语,略沉默了一会,缓声道:“做了饼,下山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指山 下 三指山(下) 山上一天只有两顿饭,晚饭后,日间的白衣男子端坐在书房内,一盏昏黄的豆油灯照亮他面前摆放的长剑。 虽然眼睛早已看不见,但是他还是习惯在感知黑夜来临时点一盏油灯,因为有光就有些许的暖。细细地抽开裹着剑身的油布,露出真身——黑,破旧,一点点涩,却是一把用熟透的剑。 剑鞘上有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纹,指尖在裂缝上一寸一寸地盘亘许久,才去腰间解下一枚玉佩。 一枚双鹿玉佩在手里翻转,听得细微的一声“咔哒”,双鹿便分离开来露出内里乾坤——夹层里有副琉璃包裹着的相,虽然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但那相的眉眼却依然楚楚生动。 因为看不见便只能心翼翼地触碰,可这摩挲多一遍他表情就晦暗一点。 房间里长久的寂静让人依赖上习惯,习惯到自然,他有些慌乱地抬眼,茫然地想看清眼前,可是又怎么可能? 瞎了,好多年了已经。 浸湿豆油的灯芯在空气里烧的太久,干了,“噼啪”一声炸裂,终是牵扯回思绪。失去了一双眼睛得到一个襁褓中的生命,似乎是很划算的交易,可是时间愈新他却愈觉得空荡悲凉。 空荡的是心,悲凉的是命 白日里那个渗血的少女此刻正盘腿坐在西边茅屋的竹椅上,嘴里咬着一块焦糊的面饼,很明显是烤过了头,可她一丁点都不在意,让她全身心牵挂着的只有放在眼前的黑布口袋。 耗了半日,任凭她口若莲花,师父也不搭理她,更不要提如何吃掉这花。费了这么些年功夫,才寻得这碧琼,难道师父不想治眼睛吗?煎炸蒸煮,总有一个法子可以尝试,总得要吃下去才行啊,她觉好困扰。 “扣扣扣”,一阵敲门声。 竹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少女探出半个脑袋,“师父?” 白衣男子自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平淡地说道:“拿去擦擦伤口吧。” “哦”,少女听话地应了一声,接过瓶子,闻着味便知又是师父自己配的药油。胸口的伤其实她早已处理过,更何况这点伤与她来说还不足挂齿。干脆有些顽皮地在师父眼前挥了一挥手臂,示意道:“师父,你看,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师父不说话,她却一点也不在意,转身去桌上拿起那黑布口袋递过去,“师父,这碧琼还是您收着吧,总得尽快吃掉才行。” 黑夜里,只有油灯亮着朦胧的光,白衣男子接过黑布袋缓声地说:“那你歇歇吧。” 说完便自顾转身离去。 行了两步,却又回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纨纨。” “是,”少女站在门内有些疑惑地仰起头应着声。嗓音清脆,犹带着一点点儿鼻音,房间里昏黄的灯淡淡地拢着她身形,是少女还是少年,在这个年纪总还是没有大定型。 男子站在阴影里“看”向回声的方向,稚嫩的声音逐渐地和心里的一个模样融合。最近,屡有一种错觉,她每一次答他的声音,都让他困惑,让他心神动摇,不堪其扰。 直至今日,他站在山顶顺风坳里闻着那血腥味,才确认了迷惑从何而来。 是了,从何而来?是心不由自主地将这声音和那个模样慢慢融合。 也许,再过些时日,她也会脱落成那个人的样子? 是那个人的样子 他即使瞎了多年也能深深描绘出的模样。 一瞬间,有大片大片的荒芜在心里痴痴疯长,定力如他却怎么斩也斩不尽,除也除不去这疯狂。有些恐慌,忙用手掩住口,语调却平平:“无事了,夜里有寒气,早些休息罢。” 待到转身,松开手心,吐出一口滚烫的热血。 血很热,烫着了手,却暖不了心。 他用力握紧染血的指尖,在迷惑被鲜血唤醒的那一刻,才看清内心最真的想法。 是,我多想你跌落悬崖,多想你爬不出那洞口,死的一了百了。 愿今生,盼来世,再无纠葛。 可是 有多想你死,却也有多想你活 书房又亮了一宿的灯,他抚了抚黝黑的剑鞘,把脸庞伏了上去。过往前尘仿若前世的记忆般久远,左手探着胸膛,是心脏在痛。 鸟鸣唤醒了山中的清晨,少女懵懂醒来,推开门看见书房依然亮着朦胧的灯光,心中讶异:师父昨夜又睡在书房了么? 不知有好多个夜晚,师父总是会枯坐整夜,像是从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心翼翼推开门,闻着浓重的灯油味,关心的话还未出口,一只剑鞘险险擦过她喉边的皮肤扎进了墙里,心惊胆颤看着站在书房一隅阴影里的人,嗫嚅道:“师父?” 那人不答她,却说:“纨纨,你不是问过为师,你有没有名字。程山,你的名字叫程山,是取魂断三山九万程之寓意。” 程山。 两个字来不及在舌下翻转,昨日的那柄剑亦已经向她飞驰而来,眨眼之间削去了大半她的长发,钉进墙上的剑鞘里。 师父走近她身前,语调亦毫无情绪:“剑我已经磨好,而你的长发太过于长了,还是短些吧,下山时扮作男子方便行走。” 少女看着和视线齐平的那枚喉结,乌黑的眼睫下涌起眼雾,伸手便去够师父手腕那一侧的袍角,握紧,言中带着哽咽:“师父为何不是说好了,摘得碧琼便不赶徒儿下山了么?” 朝阳透过窗,无言的沉默让人压抑又怅惘,熟悉的人为何有些陌生? 师父他眉头紧锁,像是在沉思,也像是在取舍,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纨纨,师父累了。” 师父剑斩她的长发,她毫无波动,头发短了可再长。即使那利刃偏了几分便要插进她喉管,她也毫无波澜,死了便是死了。 可是 师父说他累了 少女颓然松开手,那袍角的褶皱在空气里荡了几荡,心酸的眼眶滚烫。 是啊,师父如此长身玉立一人,带着她这个拖油瓶这么些年怎能不觉心累。 她用手掩住脸俯身低泣,声地说:“我错了师父,是徒儿贪心了。” 对面那人看着渐渐汇集在脚尖的水渍,却也并无半点回心转意,只长叹一口气说:“为师身无长物,唯有这把剑可赠与你,带上它收拾片刻便下山吧。” 竟是连半日的准备也不给。 “可是,师父的眼睛,那碧琼” “待你下山之后,为师自会处理。” 下山的路雾气蒙蒙,朝阳和风也吹不散的终年雾气打湿了少女的短发。程山背着那柄黑漆漆的长剑,走的萎靡又难舍。 无力地挥着竹刀拨着道边的枝枝蔓蔓,竟然也想起初初上山的那一年。 当年早已过去多年。 当年? 少女心头猛的一颤,慌乱扔下竹刀转头回奔向山上。 冷风呼呼过耳,也仿若没有知觉,大喘着气站在他们住了多年的篱笆院中。 “师父!”人站在院子里大声的呼唤。 师父走了。 碧琼也不见了。 十五岁的程山第一次觉得心会不受控制突突突地跳。 三年前,他们自关外寻来,三指山上雪白的野梨花漫山遍野,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师父身后,觉得这里像仙境一样的美,不禁直言说道:“寻着了碧琼治好了师父的眼睛,要是不奔波了,在这山中住上一辈子也好。” 师父没有回她,只是“看着”远方的葱郁,语气平静却又有些向往,师父说:“寻得碧琼,便要回乡。” 她那时年少,想着师父去哪她跟着去便是了,师父的故乡也是她的故乡。可如今,她有了名字,却失去了一切。 程山蹲在院子里,哭的不能自已,她连师父的故乡在哪都不曾知晓,这往后,漫漫人生如何寻得到他? 哭了一气,不经意瞟见灶房被推开的木门。 房顶疏漏,隆冬的暖阳漏下一缕光投在灶膛上,明晃晃地照亮昨晚才洗刷过的那只粗陶碗。 碗上放着一张圆圆的饼。 程山拿起那饼,咧开嘴笑了一下,却靠着门框哭的撕心裂肺。 “师父,饼又烤糊了。” “嗯。” “师父,以后我做饭吧。” “不用。” 师父极少让她进灶房,打下手的机会都少之又少,其实师父也是不会做饭的。 程山将那饼揣在了长袍里。 她觉得焦糊的饼也很好吃,也从来不知道被人关爱是什么滋味。她练剑再练,修行再修行,只觉得和师父在一起就是有家的人。 可是,家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下山 芫舟,乃是大雲国北地第一大县,百姓富庶,物产富饶,出了很多闻名全国的大富商。城池依山傍水,正方正位。一条清溪江汤汤穿过白雪覆盖的群山,穿过四方城池,汇入大江汪洋。 住户多是沿江而居,富人大户集聚城南,城北则住着普通百姓c走街串巷的贩和淘金的外乡人。上元节虽然已过,可是高耸的城楼上依然保留着两盏巨大的红色灯笼,节日的气氛不见减。 城门外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芫舟虽偏远却富庶,再张扬的行头也不会招人眼球,华丽的车马遍地可见。这一辆马车的车夫只朝守城的兵卫晃了一眼手中令牌,便得到了立即放行,可见车内也不是坐着寻常人等。 马车摇摇晃晃闲逛了一圈,却在城北一间茶楼门口停了下来。 走下主仆二人。 “公子,走了这许久歇会吧。”一个背着行囊的大头书童向身边的少年提议。 被唤作公子的少年负手而立于路旁,清贵的气质与北城的烟火气息有些不太相称,闻言却没有立即转身,只是出神地看着北城长街鳞次栉比的店铺。 “公子?” “也好。” 长身玉立的公子这才转过身来,年轻鲜嫩的脸庞上有一双漆黑莹润的眼睛,温文尔雅的世家风范让人一看便想再探,究竟是谁家一枚傲骨? 那茶楼的跑堂二也是如此,站在门内探头探脑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跑过去招揽生意。 书童年纪不大,看向二时却也忍不住摆起了架子,大声地问道:“有什么可观街景的座位没有?要上好的雅间!” “有有有!”二忙不迭一阵猛点头,“客人请随我来,二楼里有一处雅间不仅风景好,视野也开阔。” “那来壶好茶,有什么糕点也赶紧上一上,用点心,要快!”那书童一边吩咐一边大步流星先走进去。仔细地清扫一番,再搬一只暖椅放在窗前,这才伺候自己的公子落座。 这二不仅眼睛活泛,手脚也麻利,上上下下不一会儿就把茶水糕饼都给上齐活了。书童赶紧斟上一杯热茶递了出去,“公子,喝茶。” “搁着吧。”纪显懒懒坐在窗前,听着不时传进耳朵里的炮竹声,觉得这一刻格外地放松,久居京城神经绷的到底是太紧了些。“你也吃些糕饼罢,赶了一天的路,想你是饿了。” “我不饿。”书童看着桌上的糕饼却咽了下口水,又心翼翼地说:“那我替公子试试味道如何。” 拿了块糕饼来吃 啧啧 绿豆糕,太干! 肚脐饼,太齁甜! 这城北的茶楼果然不能和城南的比,点心也太难吃,书童满脸嫌弃可也是吃了一气,最后也斟了杯茶来顺顺口。 “噗!” 一口茶还未入喉便差点被他喷出来,赶紧抿嘴吞下,拿手背擦擦嘴不禁抱怨出声,“这是什么茶啊!我就说嘛,这茶楼怎么会有雀舌,果不其然,尽是大茶叶片子。公子,这店家欺客!” 纪显的书童叫元宝,不过十多岁的样子,一直跟着他居住在京中,是少年心性。 纪显看一眼那杯中茶,无奈地摇摇头,“芫舟富庶,即使是城北,雀舌也还是有的” 说完也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不是芽头,是陈年的老梗,涩是正常的。没用竹叶青也算诚实了,不能强求过多。” 纪显其实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可是言语之间的老成与慢条斯理,温和的让人不觉就信服。 这入口的茶苦涩的冲口,又粗糙,回味更是强烈的苦,惹得纪显倒是也萌生了些质疑:这么苦,这店家如何做得生意? 就着这盏茶,随意掂了一块绿豆糕来吃,想压一压口中苦味。 绿豆糕入口,才觉得太过甜腻,本身不爱吃甜食的他只能勉强咽进喉咙。可也就是这吞咽下去的一瞬间,有股甘冽的味道冲头而来,在口中弥漫。 清甜而不腻,微苦而回甘。 是了,这店家如何做得生意? 这茶楼的糕饼来自这条街上的铺子,百姓的生活是最务实的,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才更容易做到极致。在纷乱的战后恢复的年景里,吃食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是最珍惜的。甜就是要最甜,入口就能瞬间感受满口满心的甜,这甜食卖进了茶楼,遇见了劣等的苦茶,却碰撞成了美妙的滋味。 感同身受 说的容易,想要做到却太难 就连跟着自己身旁伺候的书童都喝不下这劣茶,又怎能指望锦衣玉食之辈体察民间?谁都不能妄言做到,包括他自己。 可是身为读书人,如若不能懂“未知生死处,何能两相完?”的痛楚,又何谈他日站上金殿的无所畏惧? 一时之间,少年的感慨充斥胸怀。此次回乡之后,不日便要下场春闱,仕途是他作为这辈纪家人逃不开的宿命。两个叔叔迄今未婚,纪家不能在自己手里湮没,纪显喝着苦茶慢慢地摇摇头,思虑一起,又如何能坐得住? “元宝?” “是,公子。” “我去江边走走。” 倒像是自语,纪显起身便下了楼,装满了心思往沿河边踱去。 程山自三指山而来,三十里路对她来说不是很长的一段路。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袍,背着剑和行囊,风尘仆仆地站在芫舟城楼下仰头张望。身旁行人来来往往,好似再没有比她更寒酸的了,可她却不以为意。 “闪开!快闪开!”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声呵斥,语气里满是男子的不耐。 程山侧身,看着奔袭而来的数匹高头大马,偏了偏脚尖让出位置。 这些人在城楼前下马,抬首挺胸一阵高谈阔论。声音着实太过聒噪了些,惹得程山也不禁抬起眼皮子看了过去。 心里冒出一个词——“鲜衣怒马”,不过她赶紧摇摇头,不合时宜,怒马鲜衣都被这长相糟蹋了。塌鼻梁,麻瓜脸,啧啧,竟然还有一个抖着满身肥肉的矮胖墩。可惜,这华丽的衣服,这骏马,如若换做师父定是出尘的气质。 突然心里又气恼,就因为她这个拖油瓶,师父不仅没有鲜衣怒马,反而过的寒酸落魄。 唉,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你为何叹气?” “我没有。” “你刚才明明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 程山猛地一惊止住了话头,侧头,瞥见一张从身后冒出的脸,警惕心一起,左手已经摸向缚剑的背带。 “哎哎哎,打住,打住,别拿你那剑砍我,我就是随口一说,别在意,别在意。” 手在心口位置无意识的搓了一下,程山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那人撇撇嘴,吊儿郎当地说:“猜的呗。” “你能猜人心?” “嘁,我又不是神仙,怎的会有这种本事。” 许是程山的目光审视地太过热烈,那人面皮上有些讪讪,“别这样看人,姑娘家家的。” “你知我是女子?”程山大惊,师父嘱她扮作男子下山,这片刻就被拆穿,该怎么办? 思虑一起,手不觉已经摸到了剑柄,那人见势猛然间窜上来搂住她的肩膀,身形很快,即使是程山也觉得晃了下眼睛,可不待她细想,那人已经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打住,打住好吗?我的姑奶奶,你胆子还挺大,在这种地方砍我。” “你是何人?” “我就一路人,我这不是看你这气质脱俗,和这些俗人不同嘛。”这人对着路人点了几下下巴,继续搂着程山说道:“姑娘家家的在这装深沉,哦,不仅装深沉还装男人。” “你才装男呜呜”程山话没说完,便被掩住了口,“点声,点声,我们一边说话去。” 往来的行人里不时有人面色古怪的看着他二人,这人也被看的脸热,拐着程山避开了人群。 “呐,我叫齐眉,刚好咱俩都要进城,搭个伴呗。” “齐眉?” “嗯哼。” “你哥叫举案?”程山睨了齐眉一眼。 齐眉被这一眼瞥的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说道:“啊,没看出来,原来是有文化的人。怎的,像女子名?” “本就是女子名。” “那你叫啥?” “程山。” “噗!”齐眉忍不住笑眯了眼,抖着肩膀有些乐不可支,“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咱俩真是合的很。” “谁和你合的很!”程山盯着他的眼睛疑心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是学了什么心法不成?” “心法?我可懒得去学,以后告诉你吧,以后再说,反正我可不是什么坏人,正儿八经是个老实人。” 程山却不信他,再不说一句话,却不松开紧盯着他的目光。 齐眉被这目光注视着很不好受,觉得浑身刺挠,有些想讨饶,“好,我只说一点,只说一点行吧,我是个道士。” 看她还不信,只得在身上,摸来摸去,好半天才摸出一个钵。 一个黑乎乎的钵。 齐眉讨好地举着那钵给程山看,“喏,这下信了吧。” 程山现在倒觉得眼前这人不像是什么二道贩子c骗子之类的,有些蠢,于是撇撇嘴说道:“这是和尚才用的。” “是吗?”齐眉将那钵翻来转去看了又看,又收进怀中,无奈说道:“反正和尚道士也差不多吧,你这么想就行了,都是出家人嘛。” 齐眉有些无所谓的吊儿郎当模样,程山不动声色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却是想着多年前,她和师父在关外时,师父曾说过的一句话——乱世不见佛,盛世不见道,道士下山,反常必有妖。 不穿道袍的道士更是要远离。 默认了这个想法之后,程山沉默地整了整身后的背囊,再不多看一眼齐眉,转身朝城门走去。 “哎,我说咱俩搭个伴吧。” “男女授受不亲。” “也就我这火眼金睛能看出你是个女的,你说,你这浑身上下哪点有个女子样?” “你!”程山忍不住你了一声,无奈口拙再说不出什么花来,索性紧抿嘴唇不再搭理他。 “不然我扮作女子也可” 齐眉跟在程山身后,看她这一副冷冷清清拒他千万里之外的样子,耷拉着肩膀,有些泄气,是真的想和她一道来着,一个人好寂寞。 其实,程山,她也寂寞。 只是,她还不懂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进城猜灯 天气寒日头短。 经历了齐眉的纠缠,程山进到城中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芫舟不愧是北地重镇。 街巷交错,商铺鳞次,檐下琳琅满目的各式风灯闪烁出一大片光晕,看久了让人觉得有片刻的晃眼。 程山忍不住用手遮了遮眼睛挡去这一片光亮,身处万家灯火之中却有些面无表情。既没有初来乍到的胆怯,亦无瞥见盛世繁华的欢喜,她只一人,一剑,怀揣着一个饼站在三岔路口。 向左走城南,向右走城北,向前走便坠江了。江中有浮冰,期间交错流淌着盏盏河灯,饱含思念的壮阔场景,让程山不禁又想起被斩断的师徒之情,一时之间更是沉默无言。 “公子,上元节都过去了,江上竟然还有这么些灯。” 纪显也站在江边观灯,白袍领口缀满银线衬着一张脸庞有如白玉一般光洁,发间插一支青玉簪,怎么看都是一位清秀俊雅的公子哥无误。 而那个满嘴叽里呱啦的书童是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他人也没见得有半点焦躁,像是温和的人。 纪显站在江边,盯着江面的河灯看了有半晌才缓缓说道:“元宝,不然你也去买一只灯吧。” 而元宝呢,始终是顽童心性,一旦得了令便别无他想只满心欢喜地跑去铺子里买灯。 纪显终于打发了这聒噪的声源,像是目送元宝一般,却再自然不过地瞟了一眼不远处若即若离坠着的身影。 有些苍蝇真是不嫌累呢跟着他这么一路却迟迟不下手,到底是傻子还是痴呆?脚踩进芫舟的地界来跟踪他。 其实说起来也可笑,纪家出几代将才,纪显自己却没怎么大练过武艺。祖父自始至终是溺爱他多一些,舍不得放他去边疆蹲冷风。 仕途从不是他本心,可是,身处这个位置,本心又值几文钱。 作为同乡世族,孔家老七酒在手,全都有的潇洒,说不羡慕好似也有些违心。 想到这里,纪显低头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想些什么呢?回了乡反倒变得婆妈了。 月轮在半空兜兜转转,不知何时江面的灯愈聚愈多人却渐渐散了,纪显的书童元宝却依然寻不得身影。 还赖在桥上的灯铺呢? 抬眼一望。 桥头依然是灯火辉煌,昏黄的光晕里挤挤挨挨的人流不停穿梭,而那少年模样,不期然就这么撞进了眼中。 清溪江水流湍湍不发一言,那个少年仿佛是要同这满江的水置气一般,也就这么沉默地站着,隔江而忘仿若一副严丝合缝的画,泼不进一丝人间的烟火。 纪显目不转睛看着桥上的那一幅画景,鬼使神差一般迈出了脚步。 一步,两步 “公子!” 书童捧着一盏灯,喜滋滋地挡住了他的路,叽里呱啦地说一通:“公子,我挑了好久,你看看这盏,很美的。” 太虚幻境的琉璃罩被这呱呱叫的噪音打碎,像一场梦被惊醒,纪显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 “公子,不好看吗?”书童瞥见公子的神色像是有些泄气,“我挑了好久的” 纪显却松了挡风的皮氅,直直扔给书童,抬脚便走,“我去走走,你先回府。” “哎!公子,公子,这大冷天的”书童的话被风吞进肚子里,捧着一盏灯歪着头人显得有些傻愣,刚不是还说要放河灯来着? 程山空站了半晌不知要何去何从,正有些束手无策的困顿,忽的耳边传来“咚咚咚”锣鼓的喧响。 锣鼓之音着实是喜庆又高昂,惹得整一条街的人都蠢蠢欲动,寻着声望过去也相携着走过去。 追随着人流走到街尾,一眼便望尽点亮在眼前的巨大光芒——一座龙形鳌山灯架。 程山被这耀眼的光迷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一盏灯竟然有得这般巨型模样! 那鳌山的尾部缀有一盏汽灯,呼呼喷着气,拐带着龙尾也左右摆动。 乍一看,就像是要腾风而去。 既美又有磅礴的气势。 程山喜欢的很。 “咚咚咚” 锣鼓声依然持续不停,人流也急剧涌进街尾。 自鳌山灯影之下走出一名相貌平凡的中年人,手里正拿着一对棒槌,想必他就是方才的敲锣人。 “各位乡亲父老,”敲锣人冲着集聚的百姓抱拳拱手道:“我乃城南孔家之技师,适逢佳节,家主回乡,故准备了一批福礼”边说边挥手指向长街。 程山顺着他的指向望过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昏暗的街边已然是挂起盏盏玲珑精致的灯。 敲锣人接着说道:“这些灯皆是京城名家手作,各位只要猜对了谜面就可以随意拿走。” 真的? 人群里嚷起一片喧哗,这敲锣人不得不双手朝下示意大家安静,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灯之上都是寻常可见的谜题,并不难猜,难得是这个” 只见他从袖笼里取出一樽木盒,心翼翼地打开之后,人群里霎时发出一阵惊呼,程山也呆住。就在那木盒里,竟然盛放着一盏流光溢彩的鹿形琉璃灯!琉璃灯不停地变幻着奇光异彩,而那鹿口之中竟然衔着一枚硕大的明珠! 是鹿啊! 程山想:师父也有一双鹿呢。 是夜明珠! 程山身旁的众人看到眼睛直楞。 “我们孔家七老爷最是大方得体之人,当然了,这盏灯呢也是有个谜题请大家猜一猜的。若猜的中,便赠与他灯倒是不算贵重,可是这珍珠那可是来自南海虚无之处,贵重的紧呢” “果真猜对就能得到这盏灯吗?莫不是拿来戏耍我们吧。”人群里有讶异地不信任。 敲锣人闻言微微一笑,捋须说道:“题嘛只要找的到答得出,我们孔家就送的出,富贵钱财对于芫舟孔家来说算的了是什么要紧的么?” 芫舟人人皆知,孔家有间名满天下的钱庄,分号遍地开花,这钱财好似还真的不是那么要紧的事。 鹿灯美是美,可是那颗硕大的南海夜明珠却是更为引人瞩目一些。 当下就有人摩拳擦掌叫嚣道:“老丈,你且说那谜题在哪,我要去给它揭喽!” “谁答得出还不一定呢,我也去。”当然有不服气的人。 敲锣人再伸手一指,缓声道:“便是在那的一盏。” 哪一盏? 程山看着那鳌山默默不语。 挤挤挨挨的身旁突然有了漏空,人人皆顺着敲锣人的指向挤去那鳌山旁欲做那揭晓谜题之人。 可是,到底是哪一盏? “他娘的,别说猜得出,我找都找不到好吗?这孔家真是吝啬,出题出的这么绝,那盏宝灯我看是没人能拿走了。” “就是,孔家也太不厚道了,这是出题呢还是打哑谜?” “忒难了,我看是不会有人能拿走一盏灯!” 敲锣人此刻却有些汗颜,只能尴尬的拿手绢频频擦冷汗。七老爷不知为何今年突发奇想回了芫舟,而且还要亲自出题,想来真是难为大家了,可是口中却说:“各位莫慌,这才不多久,总会有答的出的人嘛。” 不过,也真的是不敢想。如果连一人也答不出的话,他怕是要做那人人喊打之人,再不能在芫舟混下去了。 “娘亲,这灯好漂亮,宝也想要一盏的。”懵懂可爱的孩童摇着娘亲的手在撒娇。 “可是,娘亲看了也答不出呢”年轻的妇人摇着头神情尴尬地向自己的孩儿解释,“要不,娘给宝买一盏兔子灯吧。” “不要年年都给我买兔子灯,我才不稀罕,我就是想要这里的灯。” 宝撅着嘴巴满脸的不开心,那软糯撒娇的嗓音,程山听在耳中也觉得内心变柔软。 年幼时,她也曾想拥有一盏嘴巴红红的兔子灯,可是每一年希望都落空,师父是从不愿给她买的。 程山细细的将身边的灯盏看了一圈。 宝看上的是那个六角雪花模样的灯,的确很美,夜空里一闪一闪亮着洁白的光。 她瞥一眼谜题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道数术之题,不过是她牙齿都还没有换完的年纪就已经不再做的数术游戏,也不知是谁出的题这么有童心。 程山丝毫不考虑便伸手取下那盏灯,向敲锣人挥了一挥手,盈盈笑道:“这是孩童练习术数之题。“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答案是二十三,对不对?” 那敲锣人看着突然绽放眼前的笑颜,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这人是少年还是少女,愣了一下才去看程山的布衣,原来是少年仔啊! 敲锣人赶紧说道:“答案对了!这灯就归兄弟你了。” 程山抱拳:“多谢。” 宝很有眼色,早早地就看着这里,摆脱了她娘的手吧嗒吧嗒赶紧跑过来,眼巴巴看着程山手中的雪花灯。 程山便低头弯腰,摸摸宝的童子髻温和地说:“喏,给你吧,快快去找你的娘亲。”。 宝接了灯又吧嗒吧嗒跑回去,炫耀似地举起说:“娘看!哥哥给我的灯,好厉害呀。” “那你谢过哥哥了没啊?”妇人温和地问他。 “谢谢哥哥。” 宝闻言转过身,弯腰朝程山鞠一躬,那妇人也朝向她微微一施礼便牵着宝走出街去。 街灯里母子的背影,亲厚又温情,惹得程山眼眶红。有亲人相伴应是人间最美好的事吧,她真有一点点羡慕。 就这时,身旁却不知何时又多了几个人,有人拿胳膊肘支支程山说:“兄弟,不然你去试试那个大宝贝呢?这孔家不道地,可不能让他们把拿出手的宝贝再搂回家去呀。” “就是就是,少年人,我看好你!” 街上好些人也不走动了,停着脚步竖起耳朵听得专心。 “那我找找?” “哎,对,找找,找找。” “大家伙的都找找啊,找到了猜不出的也让这位兄弟试试啊。” 霎时间,人群像水雾般四散开来,却朝着同一个目的,开心的三两做堆点评着自己身边的灯。 “这灯太丑了,肯定不是。” “这灯不亮,也不是。” “这灯上怎么也字谜也不见,孔家人真是吝啬,又想博个好名声,又不舍得下本钱。” “就是,今天这宝灯要是挖不出来,我看他孔家还怎么在芫舟混。” 敲锣人手中擦汗的布巾是干了又湿,心中暗自腹诽要怪就怪七老爷去吧,谁让他恶作剧混不吝! 他今日算是接着一块烫手山芋,盼只盼,真的有那慧眼慧根之人早早猜出来啊。 程山人走到鳌山前,看着眼前像是随时要腾空而起的巨龙皱了皱眉,心道:这巨龙再大,再逼真,也真的只是盏光秃秃的灯而已。 谜题会在哪里? 那敲锣人究竟是故弄玄虚还是意有所指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被捡回家 纪显后背着手,笑意盈盈地看着程山。 程山诧异却不语,心道:原来这人竟是不知怕的。 可是程山不知,不知怕也许不仅仅是有过人的胆识,也有可能是后手充足,无所畏惧。 纪家人来的极快。 无人烟的长街两端骤然亮起了满眼的灯火,光源越近越是能看得清那每一盏灯笼上隶黑的那一个“纪”字。 那四人劫匪这才惊醒,慌里慌张想要逃窜。 程山看向满街的灯,若有所思地出声提醒:“连跑路都会错过时机,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动了,以免就地就被砍了。” 护卫家丁将这条街水泄不通的围起,纪家的大总管福瑁站在队伍前发号施令:“给我拿下!” 就地捆住了束手就擒的四人,福瑁一路跑到纪显面前恭敬的弯腰,“少爷,福瑁来迟了,还请少爷责罚。” 纪显却不看他,只收整了一下袖口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头昏眼花要歇息了呢,芫舟什么时候风气变了,怎么什么牛鬼神蛇都冒了出来?” 福瑁听着自家少爷的话音,隐隐觉得不妙,索性将腰板弯到地面,“少爷教训的是,是福瑁该死。” 可惜少爷却不愿搭理他! 空气很寂静,福瑁脑门上的汗一滴滴淌下来,过了许久纪显才说:“把人给我交给衙门好好的审,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么蠢的绑架犯到底是受谁的指使。” 其实,即使今晚没程山,纪显也不会被怎么着。芫舟百年纪氏这一代就他这么一枝独根,身边的暗卫来来去去就连他的书童也是不知的。 可是,单论这四人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若说是要他性命或是绑架取财却也不是。纪显在脑海里细细过了一遍,心里便大概知晓了一点:不过为了吓吓他罢了。 知他没有武艺傍身,吓傻了或伤了哪里一点点,这春闱他必定是下不了场了。 唉! 纪显忍不住在心底长叹:太过优秀好像也不是件好事呢,一旦遭了嫉妒就容易惹来祸端。 程山看着突然之间就冒出的满眼的人,一时之间是走也不是,留下来好像也不大合适,犹犹豫豫站在路口踟蹰。 纪显将她的踟蹰看在眼底,理清思路出声问她道:“你是第一天进城?” “你怎么知道我第一天进城?” “你”纪显语塞,“我” 其实没上山之前,程山也曾住过市井,师父只和她说:有人找麻烦,就揍他,很多人找麻烦,那就一起揍。 她不过是听师父的话罢了。 纪显却不知她在想什么,语塞了半晌,重整旗鼓再次开口道:“你不是本地人?” “嗯。” 遭遇沉默。 “那你住哪家客栈?” 继续遭遇连“嗯”都不再“嗯”一声的沉默。 这对话要如何才能继续? “大人问你话,你不该答吗?”纪显背起手,刻意让语气变严肃,模样倒是有几分像书院里的夫子。 “我十五了,才不是孩童。” “十五?十五岁做错了事,不该被呵斥吗?”纪显忍不住扶额,“问你住哪家客栈?” “我没钱住客栈!”程山气鼓鼓看他一眼,她长大了,才不是他以为的孩子。 没钱? 太好了! 纪显简直要抚掌喝彩。 不然他拿什么理由来诓她呢? 纪显终于绷不住严肃的表情,交叠着手走近两步,弯腰看着眼前少年垂下的脸。 距离有一些些的近,近到纪显可以将看程山根根分明乌黑的眼睫看的很清。 纪显自己都没有发觉,在话脱口的瞬间,他那语气掺杂了几多诱哄的意味。简直像在哄骗不谙世事的孩童,他说:“有家不要钱的客栈,哥哥正要去,带你一起可好?” 程山低着头不答,只拿脚轻轻捻着地面上的一粒砂石,她当然知道自己没钱住客栈,真是束手无策。 纪显看出了程山的性格,应是少于人接触的,所以他也没有步步紧逼继续追问下去。 “福瑁!” “在!少爷有何吩咐?” “轿子撤了吧,人也都撤了吧。” “少爷?” 福瑁睁大眼看着纪显,“少爷,万万不可,如若再遇上歹人可如何是好?” 福瑁自觉担不起这个责任,前头的事是他没有收到风声,可眼下少爷若是在他手里有了什么差池,他这大总管可不是脱了脱了帽子就能担的了责任的,到时候可真成“浮帽”了。 帽子戴着不稳,福瑁不安心,张口还想再劝劝。 “啰嗦!”纪显眼色一沉,不想再同他浪费时间。 福瑁身子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纪显脚边,抹着眼睛就哭诉,“少爷” 纪显可不管他,拿脚踢了踢他的膝盖。纪家的大总管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的,知他是何意,也不想他再叨叨,只说:“找两个身手利落的,远远地跟着,让你们这一闹,还有谁人敢来闹我?” “哎!” 福瑁利落地站起身,眼泪像是不曾来过一般收放自如。在人群里点了两个人,低声地告诫一番:“你们跟着少爷,若是少爷有什么事,唯你们两个是问!”这般那般左右交代了一通,才带着一队人马先回了府。 一街的人,呼啦啦又撤得无影踪,程山看着训练有素的这场面有些讶异,这种规模的撤退怎么看都不像是家仆。 “吓着了?” 眼前少年终于给了点面子,起了点反应,纪显自然是很高兴,开口介绍起自己:“在下纪显,纪慎之,你叫什么名儿?” “程山” “程山?山水有相逢好名字!” 纪显抚掌点头说:“甚好,那就和我回府吧?” 回府?以什么理由? 程山皱起眉头看他。 “你救了我,却无处可去,这是我该报答你的,若是不愿意跟我回府也行”纪显话说一半卖了个关子。 程山不解。 “你要是有银子住客栈也行,等我确认了恩人的安全之后,必定不强求你跟我回府。毕竟,你虽会些武艺,芫舟还是不太安全啊,在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恩人夜宿桥洞吧。”纪显语气沉重地摊着手,有些为难,也有那么三分入戏。 程山默不作声,心里起了一丝犹豫,她知自己虽然现下是男儿可毕竟真身还是女子。 纪显却不再问,只背着手走在身前。 一步c两步,他心里算着时间。 “我这么迁就你,还不跟上?等着我背你么?” 要跟上吗? “难不成你还有其他的选择?芫舟的桥底可不好睡,又冻又脏,还有趁火打劫” 程山咬牙抬脚走向纪显的方向。 纪显笑了,在程山看不见的视线之外,笑的格外的满足。 仆人提着一盏灯走在身侧,风影里摇摇晃晃的蒙蒙亮光照着这前后两人渐渐重叠的身形。 纪府的正门大开着,两旁站满点着灯的家仆,大管家福瑁等了又等,才眼巴巴盼着人影。 “少爷!少爷回来啦!”福瑁大喜,冲着门内大喊了两声:“少爷回来啦!”扭着肉滚滚的身躯就跑下石阶来迎纪显,“哎!少爷!您可回来了。” 门内闻着动静也是一片乱腾腾,不多时丫鬟仆人簇拥着一双人走了出来。 “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纪显在台阶下站定,看着走出大门的双亲,躬身唤道。 场面上人多,身侧还有衙门的官员,纪大老爷冷静自持地点点头说道:“平安回来便好,有林县令在,想我芫舟也不是谁人说来就来,说当街劫人就当街劫人之地。” 纪大老爷自然是知道,只要在芫舟万般是不会出什么事的,这一番这场面话也只当是说给有心的人听上一听。 芫舟的父母官林酉方就站在纪大老爷身后频频擦着冷汗,再也忍不住走出来打了个哈哈:“既然纪公子平安回府,我这提着的心便可落下了。纪老爷纪夫人,我这就不打扰您府上的天伦之乐,这便即刻回衙门准备明日审问之事。” “那就多谢林大人了。”纪夫人开了口。 唤了声“福瑁”,道一声“备轿”便不再多言。 芫舟纪府的气度,在她三两句之间便已昭显。 林酉方想走。 纪显却高唤一声:“林大人!” 林酉方有些疑惑,他此前与纪家公子是并无什么交集的,眼神光看向台阶下方迟迟未见走上来的年轻人,心里却也忍不住叹一句器宇轩昂! 纪显嘴角擒住一抹温和笑意,淡淡地说:“林大人,这贼人虽不是本地人,可是在芫舟犯案是否要追究其源头?” “这是当然!” 林酉方是从府中匆匆赶来纪家的,甚至连官服都未来得及换一身。一来表示重视,二来有示弱的意思,纪家再不讲理,也不能抬手打自己人吧。至于这案情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却根本没时间去详究。 可既然纪显问了,就这片刻林酉方却也仓促地想了一想。权衡轻重,自己未来官声还是需要多仰仗眼前的这位少年,纪家百年,未来可全都是押在了纪显的身上。 林酉方略加思索便道:“纪公子大可放心!这贼人不论什么来路,只要犯在我林某人手中,追根溯源,掘地三尺,我也会将其背后挖出来,给纪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贼人虽愚蠢,可是纪显却也想知道这背后究竟又是何等大智若愚之人,给将将回乡的他来了这么一招!再看这林县令一点就通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林酉方终于得以坐进轿子,缓过神来忍不住又掏出手绢擦了擦额角。纪家的公子好生气魄,这桩案子若是办得好,他也不是非得窝在这寒北之地吃冷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初入纪府 初入纪府 送走了林酉方,纪家二老才得了空和儿子说上几句体己。 可是自打纪显进了家门,身旁却时时刻刻跟着一位外人,还是一位略显寒酸的少年仔。 “慎之,这位是?” 纪家的花厅里,坐着沉默的四人,纪老爷忍不住开了口。 纪老爷出声,纪夫人却眉间微蹙,眼前这少年看起来也太寒酸了一些,若说是儿子的朋友,却也有些太过不相称。 “父亲,这位少年公子便是救了我的恩人。”纪显温和地回声应着,并不想说太多只简简单单的一句带过。 “哦?”纪老爷像是起了一点兴趣,他当然知晓在纪显身边有多少暗中护卫的保镖,只是此刻却不能不给儿子一些反应。毕竟,纪显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将人带回家的性子。虽看起来是温和有礼之人,可那骨子里的傲气与疏离就连纪老爷自己也是要心翼翼应对的。 “这位少年能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救下你来,可谓是勇气可嘉。”纪大老爷这就立马替程山的行为定下了勇敢无畏的基调,温和慈祥的再看上她一眼问道:“公子,原是会些武艺?” “是。”程山简直是坐如针毡,却还要分出一些心神来答话,自然言简意赅能少说就少说。 纪老爷却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再瞥一眼不吭声的纪显,便说道:“这样吧,天色已晚,你们两人还是快些休息了紧要,明日里有大把的时间再来说道说道” 纪老爷话没说完,却被夫人打断,夫人言语里有诸多的不满:“老爷,慎之自打回府却还没说上三句话,为何这便要赶他去休息” “夫人,你看这是几时了?慎之也是马不停蹄地折腾了一天的人,若是那体己的话明日再细细说来也不迟更何况,怎么能让客人这么干等着我们一家说闲话呢?” 看着一双亲人在自己面前就要拌上嘴,纪显却也不想再唠叨下去,索性站起身道:“夜深了,父亲c母亲也乏了,还是先去歇息着罢我带着恩人,在府里转悠一下,便会自去就寝的。” 纪夫人闻言埋怨地看了一眼纪老爷,纵有千言万语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对纪显点点头说道:“那你乏了便去睡,时辰也不早了,要逛也是明日白天好些。” 送走两位,已是快下半夜的时辰,纪显却毫无倦意精神头足的很。 程山也就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回廊径绕了是一圈又带一圈。 走走逛逛,纪显忍不住同程山拉起话匣子。 “我们纪府是不是挺大的?” “嗯。” “人也挺多?” “嗯。” “树也挺多吧?” “嗯。” 程山闷头走路,只知道嗯来嗯去的性子,纪显现下是了解的很透彻,所以他对成功有很大的把握。 “这房间呢也挺多的,你看这一片基本是空着,有没有觉得很浪费?毕竟外头还有好些人无家可归” “嗯。” “我看你倒也像是无家可归的人呢,不如住进来帮哥哥打扫打扫好不好?” “嗯。” 呆子! 纪显笑了。 纪家后院种了很多香樟,即使是寒冬节气里一眼望也满目葱郁。 香樟高大,茂密的枝丫遮住了大片皎洁的月光,树下即使挂着好些彻夜通明的风灯,院子里依然显得有些昏暗不明。 昏黄夜色,最是适合说不清道不明,也最是适合纪公子完美实施他的诓骗大业。 走在前路的人不给预兆突然转身,程山低着脖颈就这么一头撞进他怀中。 纪显的白袍覆满淡淡的墨兰香气,程山脸贴在他的胸膛,觉得很好闻,虽然鼻尖有些微的痛。 师父最是爱墨兰。 纪显看着不说话也不挣扎就这么走了神的怀中少年,轻笑一声,说道:“这么喜欢哥哥呢?” 程山不吱声。 少年索性扶住少年的肩膀,弯腰问道:“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嗯的一声来回我么?这一次为何不说?” 程山摇摇头。 “那你看着我。” 程山便听话地抬眼看他,眼睛里还掺有些雾蒙蒙的泪花,她不怕痛,可是生理的反应很诚实,鼻尖痛。 她不想承认是想师父了。 纪显愣怔了一下,便松开了手,只说:“都是男儿,你怎么比我矮这么些,是不是你家里不舍得给你饭吃?” 不待程山作答便又手指着树下亮着灯的那一丛屋檐,说:“你看那一排,是不是有很多房间?那一排的打扫以后就由你来负责了。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再反悔。” 程山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却有些茫然,疑惑地问:“我答应了你什么?” “我刚不是问你,帮我打扫好不好,你说好啊。”纪显眨眨眼,有些无辜。 “我没有” 没有? 你觉得你能跑得掉? “元宝!” 纪显懒洋洋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香樟树下的阴影,出声唤道:“还不赶紧给我出来?” “少爷少爷我没有偷听,夫人唤我去问话来着”不远处的树荫下果然磨磨蹭蹭地走出一人,顶着大头,扭扭捏捏地不肯再向前一步。 “刚才我和程公子的对话你可都听见了?” “听见了”大头觉得很委屈,他也不是故意要偷听,明明就是公子冷落了他才是。 “好!那就由你来复述一遍给程公子听听。若是说错了一个字,从今往后你就消失在我的眼前。” “啊?” 这么狠心? 元宝目瞪口呆了一瞬,突然双足发力,颠着一颗大头跑到程山身前,清了清嗓子说道:“程公子,你看看我。” 程山便疑惑地看他。 大头又挪到纪显身边,捏着嗓子装低沉,轻声细语地问:“我们纪家是不是挺大的?” 问完这一句便跑回程山身旁,低眉顺眼自问自答道:“嗯。” 再跑回他公子身边,“人也挺多?” 又回程山这边,“嗯。” “你住进来帮我打扫好不好?” “嗯。” “这么喜欢哥哥的” “好了!”纪显赶紧打断他即将溜出嘴的话,“你的任务圆满完成,走吧走吧” 元宝却不想走了,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地位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公子不会是准备让这个程公子来接替自己的位子吧?犹犹豫豫还是张口说道:“公子,我” “还不走?” 纪显给他一个瞥眼。 元宝吓得一机灵,赶紧把话吞下去,碎步一溜烟跑的没了人影。 程山经历一场双簧瞠目结舌,可是她怎么都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就顺着这话茬捋了下来呢?她问纪显:“我真的答应你了?” 纪显点头,“哥哥还能骗你?” 程山懊恼不已,刚下山就中计,这往后若是日日如此好骗要如何才能做的大侠,找回师父? “天就快亮了,往后你就住那一间吧”纪显伸出修长的食指,随意地点了一间房同程山说道:“进去看看吧,打扫的事天亮以后再说。” 纪显随意指的这间房摆放了很多的书,像是个书房却又摆了一张大床在里面。程山放眼看去,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哪里需还需要人打扫?她说:“这里很干净呢,好像不需要打扫一样” “怎么不需要了?你看看这儿!” 纪显随手抹了一下椅子背儿,想着毕竟是一整年没回府,怎么也会沾点儿灰尘吧。可是再看看手心,心里有些恼,没事擦这么干净做什么! 不过,人还是故作镇静地扬了一下指尖给程山看一眼,也就一眼,“你看!我这一手的灰。” 程山无语到想翻白眼,她是日日练剑练功之人,纪显的手速再快却也逃不开她的眼睛,明明就很干净! “唉!别拿你那样的眼神看我行吗?”纪显无奈溃败,程山鼓着脸颊盯着他看的眼神像是林中鹿,是他最招架不住的无辜。 “让你留下只是不想你睡桥洞你年幼,而这个人间最是复杂,我也不想你一个不查误入歧途”纪显收了吊儿郎当模样,正色同程山说道,“一场因缘际会造成了你我相遇就是缘分,虽然我也不知你从何而来,又要到何方去。只是我们纪府很大,如果你没什么地方可去,不如就安心住下来罢” 就住下来好吗? 我想将你放在我的羽翼之下,仅仅就凭着入夜时分那桥上桥下的一眼。虽然就连我的羽翼也没有长全。 纪显的话没有说完,可是他也不想说完。 程山看着纪显,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来成全他的真与善。 “我没有家。” “我的院子也不是人人都能走进来,你可以把这里当做家。” “我也没有钱。” “若是你来打扫,给你支工钱。” “有了钱,我还是要走的。” “无妨,只盼那时你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觉察,去与留便皆由你随意。” “你为什么要对我好?”程山从来不知道被人爱是什么滋味,可是她却懂眼前的这个人是真心想对她好。 “你真的想知道?” 程山点头。 “因为我觉得你剑术高强,也许会长成一代大侠也说不定,你知道请大侠做保镖的话,很贵的。”纪显眨眨眼,觉得自己说的很真切。 原来他觉得我会成为大侠! 程山有一些些的开心,也暗自下定决心,终有一天她要长成纪显眼里的大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要不要打工 要不要打工 寅时三刻,程山便醒了。 洗漱一番,走出了门。 辰光未起,院子里裹满了冬末春初的雾气。 借着廊庑下彻夜点亮的风灯,程山安静的将纪显的院子看了个遍。 她人是昨夜被纪显拐带进来的,现下再回想一遍同他一起走过的弯弯绕绕,心里隐隐清明,渐渐默出了一副路数图谱。 七角梅花步。 这方院子有高人设下玄机,难怪前院仆人如织,而这里硕大却见不着一个家仆。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着让她来打扫呢? 纪显又为何对她这么的放心? 程山不解,却还是默默寻来了一把扫帚,开始了打工生涯的第一天。 香樟树下落叶堆积,扫起来有片“沙沙”声响。纪显懒洋洋地半躺在床上,他睡眠浅,听着窗外响动起初还以为是下了雨。过了很久才恍然想起,昨夜是捡回来一个人,一个帮他打扫屋子的人。 突然间来了劲,披着袍子就翻身下了床。 清晨雾凉,程山的鞋面渐渐被水汽打湿,停下来想拂去粘在鞋面的枯叶,却听见身后有刻意放缓的脚步声。 是纪显。 程山弯下腰顺手拂去脚面的那一片枯叶。 “你真的帮我打扫?” “那不然呢?” 程山直起腰,却看见眼前挂着一副松散的睡袍,这睡袍的主人懒懒地站的歪斜,眼神光自上而下将她浑身都拢住。 程山突然想起,纪显是不知她是女子的,要不要坦白?心里又有些没有底气。 “我” “你?你什么?”天气冷,树下格外的寒,纪显觉得这个天气还是要对自己好一些,浪里个浪显然是不怎么适合他。搂着袍带赶紧系上,说道:“对了,以后你要住在我这院里,那咱俩的关系还得好好捋上一捋你是想我做你的哥哥,还是你要做我的弟弟?” 自昨日被骗,程山已经学会了反思,不然日日上当还谈何成长? “如果我选你给我什么好处?” “哈哈哈竟然骗不过了”纪显忍不住大笑,就连因回乡而堵在胸口的那一口郁郁不得出的口气都被这笑意荡涤出胸怀。他觉得程山呆傻中有一点可爱,和他谈条件都是一板一眼。 “你是不是很缺钱?” “嗯。” “那你喊一声哥哥,我给你寻一份好工。” 程山不信。 “我纪慎之说话何时不做真过?按府中惯例打扫的下人一月不过二钱银子,若是你去了我说的那里,起码要多上十倍呢。” 程山有些心动。 纪显再加一把柴,“去了那里,你不仅能赚银子,还可以提升武艺呢,简直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不过信或者不信,都要看你自己,叫声哥哥,这事自然是全由哥哥来给你包办处理。” 孔家七老爷今年初初回乡,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芫舟人人都知这是一位既有钱又能烧钱的主。 孔沅十七八岁的年纪就被人称为七老爷的原因有两点。 一是孔家老太爷走得早,现下府上追根溯源也就不过只余一老妇并七个子女,孔府已经没有在孔沅辈分之上的男丁了。 其二是孔沅行七,上头有六位姐姐,从大姑娘到六姑娘相差了二十岁余才得他这一根带把儿的,自然是金贵无比。 孔家可不像纪家,几辈子都没出过什么读书人了,纯种商户守得住家业就行,不谈光耀门楣自然是活的潇潇洒洒最为紧要。 “你这次回来真的是为了给我过寿?” 孔家祠堂外有一水榭回廊,一切皆按着孔沅的规矩铺陈,奢靡无敌。 孔老太君作势摆开了儿子的手,只说道:“你娘我可不是好糊弄的,别以为你带回来的人能瞒得过我。” 孔老太君急了,孔沅却不以为意,只拉着老太君的手坐进另一只椅子里,亲自斟一杯茶递了过去,看着玩笑道:“我就说我这聪明才智是哪里得来,原来都是遗传自您啊。” 老太君接过茶盏,气都气笑了,说出的话却又有些为母的心酸,她说:“我可不是反对你去争什么,只是相比前程我更担心你。你自就聪明,那时人人都说你将来了不得,可是这话娘听了却是心惊肉跳,恨不得见庙就拜,日日为你祈愿,只求一个长岁平安。” 老太君说着话,人就有些动了情。她怕啊!孔家男儿就只剩七子,万般是一点出不得事儿的,不然往后她还有何颜面去见孔家的列祖列宗? 孔沅听着老太君的话,难得地放下了轻浮,只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娘您放心好了,我做的事心里自然是有数,万不可能把我们孔家c把我自己断送了。不过您的眼睛可真毒,是不错,那人是个半人却也不是宫中之人,是勤王身边跟着的老人,此次来芫舟也不过是寻个故人罢了。” “勤王?”孔老太君有些不信。 现在龙椅上的这位若是论亲故,私下里她还能说给自己听一句“女婿”,可是这位女婿对自己的手足做出的那些个事,那可就不太好听了。 不过,这手足之中勤王排除在外的。皇上登了基,勤王不仅没有被赶出京城,反而还圈到了一大块的风水宝地,皇上整日里对他也算是亲亲厚厚。 若说是勤王的人,老太君倒也算是能放着提下的心,勤王最是无争。 “你真没有骗我?” 孔老太君问完这一句,便紧紧盯着孔沅的脸庞。她自认眼光老毒辣,可是苦看了半天,却等不到孔沅心慌意乱眼神不安。 老太君顿时心中大安,没了顾虑之后手便又有些痒痒:“哎呀,话也说完了,娘不担心了,我得去看看我那手牌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您还在意那点银子?” “银子再少,那也是银子,你不曾持过家,不懂的。”老太君拍拍儿子的手,开开心心站起身,说道:“既然人来了,就要好好地招待,不能让人拿住我们的把柄。” “儿子知道了。”孔沅听话地频频点头,也说道:“那您好好玩,输了嘛算我的,反正人人都说我钱多呢。” 老太君在丫鬟的搀扶之下走上了水桥。 孔沅却凝了笑意,心头慢慢思量起来:娘都能看出来,那也是瞒不住多久了,要尽快办完事回京复命才是。 “少爷,贵夫子请您过榕园饮茶。”不多时之后,孔沅的随侍在门外轻唤道。 “在我的府上请我饮茶?他怕不是癫了神?”孔沅不屑地摇头,“你去回他,本少爷要沐浴,喝茶的事就待晚间再说吧。” 孔沅的院子取名兰苑,里头建有一方暖房,琉璃翡翠铸为墙,四时名花值满其间,有一种昂贵的美。 他有怪癖,喜爱在暖阳花间沐浴。 暖房里早早摆弄好了浴桶,躺在铺满花瓣的水里才觉得有些安逸,解开的黑发湿了水裹在身上,不一会人便沉沉睡去。 一路跟随孔沅而来的贵夫子就没有他这么惬意了,人已经闷在府中喝了一整天的茶。 “夫子,我看这孔家老七并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放肆!孔家老七也是你能说的话?不看王爷的看重,也要看看他宫里的那位家姐,你赶紧给我闭上嘴巴,以免哪天祸从口出!” 原本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的贵夫子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锐利的看着自己的干儿曹青。 贵夫子姓曹,乃是阉人。跟随勤王多年,王爷待他也不薄。 勤王立府之后,考虑到曹公公称呼起来伤里子,王爷身边的人大都尊称他一声贵夫子,不过,知他底细的人也不多。 曹青是自幼便跟着贵夫子读书c做事,一手的栽培却没有养出来胆子,被刚才那一眼剐的像生受了一顿鞭子,当下人就有些畏缩,“夫子,我” 听着耳边的畏缩之言,即使说话的人是自己的干儿,贵夫子也依然在心中哂笑:这驭人莫过于御狗,老师傅诚然没有骗他。 为何这么说? 贵夫子原本是先帝宫中养狗的太监,因为狗养的好讨了欢心,便被赐给当年还是十六皇子的勤王,步步为营数十年,才熬出今天的地位,自是懂得驭人的手段。打断棒子捧出枣,这是他当年驯烈狗的绝招,连先皇都夸他狗养的好,这宫中御狗不比人精贵? 对人,是一样的效果。 “好了,”贵夫子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毕竟是来芫舟替王爷办事,还是等主人安排吧。” 不然还能怎么办? 纪府这一早的餐桌,是一年来少有的团圆。 “慎之,这次回来便多住些时日再回去,课业早一日迟一日也无妨。”纪母看着一年间只能见上一面的儿子心里有些不太好受,可是,有些事也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够决定的,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子。 纪老爷闻言却毫不客气地插了她的话,“妇道人家净说糊涂话,春归之后便要下场,哪里容得多留。” 纪母被枕边人的一句“妇道人家”堵到哽住喉咙,也不想想她一位京中钟鸣鼎食之家的大姐是因为谁才落得在这北地吃冷风,甚至连儿子都想见却不能自在的见上一面。一时之间的怒气横生,忍不住说道道:“纪运!你” “父亲”纪显无奈,出声劝道:“母亲思念我才想我在家中多留几日,作为孩儿平日里无法顾家已是不孝,这一次我会多留几日的。” 纪母看着为自己出声争辩的儿子,心中慰怀,怒气来的快消的也快,只是颇有些感怀:“你知娘念你便好,只盼有朝一日,你在京中立起,我们一家也好再回去。” “会的,母亲再稍作忍耐些吧。”纪显自信,那一日也并不会很远。 “只是昨日里带进府的年轻人,你准备就这么放在府里?”纪母还是忧心程山,贫穷破落的少年同自己的儿子怎么能牵牵扯扯?更不要说起了任何的情谊! “母亲说的是?”纪显装傻,“噢程公子他为人仗义,武艺高强,我正准备推举让他去铺子里上工。” “上工?”纪老爷终于见缝插针又插进对话中来。 “程公子会些武艺,若是去了铺子里日后跟着马队走南闯北不成问题,更何况对于报答恩人这件事,我们纪家也不能给人留下话柄。报恩要厚重些才得体,父亲,意以为何?” “也可,最近南边出了一批邻国的货,若是真会些武艺倒是可以进铺子里试试,只不过,能不能合格就得看他自己了” 纪母很想赶走程山,可是现下却再也说不出口,恩人的基调打的这么扎实她再掺和只能又被说是胡搅蛮缠。无奈只得咬牙咽下心中话语,泄气地说道:“大清早的尽是说的这些事,吃饭吧,汤都凉了。” 纪显点头不语,看着手边盖盅里的参片,顿了片刻,才动了筷子。 他想起了院子里那个挥着扫把的身影。 也想起了方才程山唤他的那一句“哥哥”。 心似有灼烈的暖阳,一片滚烫。程山她却还饿着肚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猪肉铺 猪肉铺 程山紧紧跟住纪显的脚步,两人不远不近地坠着前面的纪镹,绕来绕去竟然又走了回头路。 朱桥外大街,紧邻着纪府。 纪镹只不过在街口闹市晃了一下身形人便不见了。 程山心里有疑,侧头看了纪显一眼。 “你说这一大早的他不去铺子里来这干什么?”纪显却拿出纸扇来指了指来往的人流,倒过来问她。 程山摇头。 “咦?”纪显满脸不信看她,“我以为你猜的出。” “他方才走路的时候,人是踮着脚尖,绷着肩背缩着脖子走的那样快,我以为他是赶着去茅厕呢谁知竟然是去了肉铺”程山摇摇头,她现在是真的猜不出纪镹要做什么,再喜欢吃肉也不能一头猛扎进猪肉铺这半天也不出来吧。 “那你就不能猜测一下?也许,说不定他是去肉铺里方便了呢?” 程山听他这话无语的很,忍不住偷偷地翻了一个白眼,纪镹这是有什么怪癖不是,难不成这大解还都得闻着生猪肉味才能解的出来吗?哪有少爷这么埋汰自己的大管家的! “那只有去看看才能知道究竟是为何了” 人来人往之中讨论着这么极伤大雅的话题,纪显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不得不说他心理素质极佳。 程山不行,只是光想了一下这场面,就忍不住抖了一抖。 纪显说完话,“刷”地一声抖开纸扇,快走两步也钻进肉铺。 只留下程山一人站在路边干看。 在看什么? 猪肉铺的大师傅带着围裙袖套毫不费力的从一排高悬的铁钩上扯下来半扇猪肉,手持两柄开了刃油乎乎的宽板斧左右开弓先斩蹄再剁臀,“刷刷刷”不过白刃翻飞数十下,便剔出一堆上乘卖相的精肉。 带袖套的大师傅刚做完活,丢下两柄大斧子,看了一眼站在铺子外看的目瞪口呆的程山。不发一言,便又转回视线,默默抽出一片干荷叶,卷巴上几块肉,再拿麻绳系紧,目标精准地砸进程山的怀中。 一气呵成,却还是不发一言。 程山冷不丁被砸了一坨生猪肉在手,嘴巴张了好久也没有说出一个“谢”字。 纪显人已经在铺子里面的隔间喝起了茶,看着程山抱着一坨扎着麻绳的荷叶进来,有些惊讶,“老顾竟然白送你猪肉?” 老顾是谁? 程山想了想,哦,也许是外面的那位大师傅。 “我看今日推举你的这份工,有戏”纪显再喝一口茶,慢条斯理说给程山听:“老顾就是外间那个切肉的,他可是出了名的抠门气,能免费送你猪肉,说明他是看上了你” “所以你说的上工是在这里卖猪肉么?” 程山终于艰难地问出心里的疑问,不禁又开始想象她拿着两柄斧头剁起肉来是个什么模样。 妈呀,一阵恶寒,程山又抖了一抖。 “说什么呢?卖什么猪?” “少爷!纪镹来迟,让您久候了!” 纪显话没说完,又走进来一人。 是! 没错! 这人便是刚刚蹲完了茅厕的纪镹。 纪镹三俩步就走近纪显跟前,不假思索撩开棉袍便跪了下去,“纪镹一年未见少爷,少爷愈发的有风骨了。” “纪镹。” “是,少爷!” 纪镹人自进门到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斩钉截铁铿锵有力,果然不愧是顺安堂的大总管,人海里练过来那是魄力与胆识兼并。 纪显看着跪在眼前的人珠缓缓说道:“你方才,是不是刚进了肉铺就去茅厕?” 啊? 纪镹被这一句问倒,人有片刻的呆傻。他是今日早间忍不住多吃了一碗油茶,香油润滑,也确实是闹了肚子。只是,少爷这人面场上问出来究竟是何意,纪镹却不知。 “呃,少爷那个”纪镹的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开始畏缩了。 “人有三急嘛,我就问问而已”纪显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程山,递出去一个“你最厉害了”的眼色,这都能猜的这么准! 他纪显的弟弟最厉害了,纪显心里得意的紧。 纪镹神色里掺杂了一些尴尬,纪显咳了一声,试图让自己冷静c自持c严肃。 “纪镹,你起身罢你身边的这一位便是我给你寻来的人手,站铺做工都是好样的,他吃得下苦。”纪显终于正色,说起了正事。 纪镹闻言也暂时放下了将才的不知所措,起了身恭敬地回话:“少爷,总铺里的人手不是纪镹说添就添的,虽然您是少爷,可这毕竟是老太爷在世时立下的规矩。要想上铺也可,只不过《帝仙药经》若是不能背完,那就要过三关了” 纪家的顺安堂,上下数百年了已经,分号开遍上下全国,从货源地到出货季有着极其规矩的一条条流程。老规矩万般不能改,无论你是谁,即使天大的权力也改不了顺安堂的堂规。 既然顺安堂是药铺子,自然分工明确,上铺那得通晓药理。《帝仙药经》只不过是最基本而已,在顺安堂打工,不是要你整本都能背,而是 要倒背如流才行! 这是基本功。 至于“过三关”嘛 纪显看了一眼程山,现背那是来不及了。 “那就过三关吧!” 纪显说的豪气,程山却一头雾水。 《帝仙药经》她倒是听过,可是过三关到底是什么? 程山看一眼纪显的脸色,露着一种壮志凌云的豪气。还夹杂着另一种兴奋的表情? 再默默地瞟一眼纪镹,是满脸的吃惊。 巧的是,纪镹他刚好吃惊地转过脸来看她。 四目相对,程山隐隐觉得,这“过三关”绝对不简单。 孔家的生意走的是宫里贵妃娘娘的路子,孔贵妃屹立不倒数十年,连带着孔家一路鸡犬升天。 现下本国的钱庄,数得上号的,孔家昌升和能排进前三位,实力先不说,实在是因为娘娘的位子做的太稳当。 让人看着干着急眼热却也无奈。 孔沅泡完了花瓣浴,赤足踩着木屐,在暖房里摆上了茶桌,此刻面前正坐着面白富态的贵夫子。 “七老爷这茶应是圣品,今日有幸得尝,曹贵内心着实有些惶恐。”贵夫子只一眼便看出杯中香片的门道,心中的惶恐是真的。 “夫子不愧是王爷跟前的老人,见多识广,这飞雪乃是他国贡品,自是不俗。” 贵夫子听见孔沅轻飘飘说出一句“他国贡品”,不禁就想起年节里他伴随勤王入宫面圣的事。圣上在寝宫之内拉着勤王一起话家常,说的无非都是幼时旧事,手足之情浓郁的化都化不开。 临末了,圣上赐给王爷一盅茶,曰:“此乃极北国辗转多手才来到我大的圣茶,泡海棠花水则洁白如雪,哥哥觉得飞雪二字极为贴切。” 圣上的一句“哥哥”,世间无第二人能享的亲密关系,都到这种地步的关系了,王爷才得了一盅茶。而就是这一盅茶,孔沅却堂而皇之随意取来招待了他 王爷看重孔沅,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是钱多手热。 贵夫子思绪飘飘忽忽眼神不聚焦,孔沅看一眼就撇撇嘴。他老早就觉得,一个人若是思虑过多,能力却又不是能跟得上的话,晚景应该会不太走运,这曹贵仗着救过勤王性命,已经得到的太多了。 不过,王爷还未弃他,表面功夫自是要做一做的。 孔沅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说道:“消息早早到了我这里,应该不会有错,王爷派你来芫舟所谓何事,你我心里都有数。” 贵夫子看着素手纤指里捏着的一张信笺,心里是一片惊疑。他以来芫舟寻药为借口出京,王爷在临行之前才交给他一封密信,让他寻一旧人。眼前这儿如何的知的消息?难不成是王爷已经看重他到了如此不避讳的地步? 贵夫子接过那信笺塞在袖笼之中,眼神不着痕迹的打量起眼前这位仅仅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若说他背后的能量,可是这宫中的贵妃和勤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在一个盘子里较量的,难不成是这孔沅自个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我可是很好看?夫子不看信,看了我这半天,有何感想?” 孔沅摆出一副笑眯眯模样看着贵夫子。 贵夫子老脸咻的红透半边,满脑满心的精明这瞬间却无从发挥,只能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说道:“七老爷见笑了,曹贵只是突然想起了王爷临行时的嘱托,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哼!老不死的抬王爷来压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孔沅在心底冷哼了一声,他是极讨厌眼前这装模作样的阉人,性子都差一点要耐不住。 可是孔沅面上却不显半分神色,“夫子这信拿回去仔细看,具体如何行事就得夫子自己拿主意了。” “那是自然,有七老爷帮忙,相信王爷此次必然能有收获,以慰心怀。” 这二人皆是满腹的心思,一盏茶喝出了异味,不多时便也就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过三关 过三关 猪肉铺的门脸就开在朱桥外大街上,进了门再走过窄的内室,豁然就出现了一个后院。 程山想:这肉铺竟长得跟个葫芦似的。 后院不算很大,站在院子里望天,人就像是蹲在京城破落大杂院的天井里一般觉得逼仄。 程山住过京城的大杂院,而且那时他们师徒俩人很穷,自然是不大好的体验。 纪显昂首站在程山的身旁,手里的扇子早已是不知所踪,他也抬头望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顾说道:“我好像还是时来过的这里,竟然一切也都没有什么改变。” 虽然只来过一次,虽然那时尚年幼,可是纪显的记忆却并没有褪色一分,褪色的好像只有这院子里的陈设,和愈渐圆润的纪大掌柜 纪镹人就在一旁,一边听着纪显说话一边心致志地点着头,他也是想起了那一次。 “纪镹”纪显开了口。 “少爷,请说。” “那一次,那个人究竟是出来了没有?” “唔出来了,那时候老太爷当场就认可他是过关的,可是那人自己却是不认。” 所以,最终那人也还是没有留下来。 可是为什么? 辛辛苦苦地闯过关,却又丢弃不要了 纪镹想:也许,大概,有可能是因为那人在里面弄断了一只胳膊吧。 那个人心高气傲,若是带着一只半的胳膊留下来站柜,怕是顺安堂人人都会知道他的“过三关”,只能算是过了两关半。 纪显沉默地看了程山一眼。 心里想着,只怕程山人到现在也还是云里雾里,对这“过三关”没有半点概念。 过三关,其实差一点和差很多点结果都会是一样的,纪镹怎么看程山眼神里都带有一丝挣扎的犹疑,这不喜言语的兄弟在他眼里就是一副懵懂的模样,若是进了那道门不要说三关,第一关怕是就要将自己折进去。 纪镹还是想再同纪显说上一说,人命是万般不能儿戏的。顺安堂百年,从这猪肉铺的后院里站着走出来的不过三人而已,噢,这三人之中当然也是包括断臂的那位兄弟的。 “少爷,我觉得不可以”纪镹斟酌一下,开了口。 “程山,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二两银子吗?”纪显不答纪镹的话,反倒是问了程山一句。 “当然记得。”昨日才提过的事,程山自然是不会忘,她又不是傻子,更何况是赚钱这么大的事 “那你做好决定了吗?替我打扫屋子每月不过二钱银子,过了这三关你赚的钱就能翻上数十倍,你选哪一个?” 程山安静地听着纪显说话,怀中依然抱着她的那一坨生猪肉。听到纪显让她来选,程山忍不住皱眉头,既然来了,岂还有回头的道理?选哪一个,她是早就做了决定的。 可是,她听着纪大掌柜言语里的踟蹰,也懂,这三关定是哪里有些凶险。 “我想试一试。”程山开了口,不试一试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上路的盘缠? “你真的要去?”纪镹觉得自己果然是上了年纪,有些心痛年轻人的不知天高地厚。 “要去的。”程山将手里的荷叶包轻轻搁在了一块空地上,转眼之间像是变了一人,客气地向纪镹讨教,“请大掌柜给程山指路。” 纪显点头,他印象里的程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生死之于她这个年纪,应是没有过有片刻深入的考虑。 他想她去,即使他也曾亲眼所见那已知的不测,到底有多深不可测。 “好!”纪镹应声,放下心中所有的劝,朗声说道:“少年人程山,过三关并非易事,大门若开,生死无怨,你当真愿意?” “我愿意!”程山的回答从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逼仄天幕之下的后院里,纪镹引气入手心连击三掌,掌声硕大在一片寂静无言里显得格外的清脆有力。他再高唤一声:“开门!” 程山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方后院,因为这院子根本就没有一扇门,她想看看,过三关的大门究竟会开在哪里。 日影偏斜,不过多时,西面的院墙上渐渐地露出一扇门的影子。 是很浅很浅的一道影子,却真的是一扇门。 “去吧,程山。” 纪显看着那道影子缓缓开了口。 程山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抬脚便走向那扇门。 她人越走越近,那扇门的影子也越来越深刻。 程山走到院墙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一扇如神笔一般画出的大门,将所有的惊讶与对未知的忐忑全部埋入心间。 门开了。 缓缓漏出属于它的漆黑虚无的另一个世界。 有风。 程山深呼一口气,反手伸向身后的缚剑。 糟糕! 她在心里暗自道一声:我的剑! 行囊和剑都还搁在纪府的卧房,程山站在黑乎乎的风洞门口有片刻的晃神。 “喂!” 有人在身后大喊。 程山转身,只见一柄利刃板斧横空出世,像是自云层里呼啸而来,救她于水火。 好一把斧子! 程山半空里一个纵身,一把抓住宽板斧的把儿,油乎乎,却一点也不滑手。 宽板斧的主人竟然是送她荷叶肉包的老顾! 原来老顾会说话啊。 程山隔空扬了一把斧子,大声说一句:“等我回来再谢你!!” 便一头扎进了面前的虚无里。 身后的大门缓缓落下,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竟然是上了锁。 程山无语,心道:是不是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还会怕她跑路不成? 人的眼睛很奇妙,一旦适应了黑,便也就能看得见黑。 程山看着黑暗里,一盏,两盏,三盏突然跳出来的红光,竟然起了一丝的不适应。 人许高的铜灯炉燃着红色的火焰,在空洞的风里摇摇曳曳。 有光,就照亮了眼前,依然是空荡一片,可是程山却不敢大意。纪府,给她的最大印象不是有钱,也不是人多,而是遍地机括。 不然,纪显的院子为何会设有阵法,这院墙上的门为何会隐身 也许,这里也会有什么隐隐地在等着她 程山将宽板斧攥紧,迈出了第一步。 “咔哒c咔哒c咔哒” 三声细微地响动,在这昏暗的密闭空间响起。 不舒适,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程山收住脚,偏过头想仔细地再去听一听。 宽板斧在手,程山偏着头却有些不可抑制地轻微抖了一下。 因为 她有一种感觉,耳畔后好像是突然就站了一个人。 五根指骨,一根根用力,捏着斧柄看的清爆出纤细的经脉。 程山猛然运气,反身一脚踹向身后那人的腹部,借着这股后挫力,人已经跳出一丈开外,是安全的距离。 只是那人却纹丝不动。 程山觉得脚底隐隐有些痛意,抬眼一忘,大惊失色:那是个什么玩意! 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只是头却是光秃秃一片。 木头人竟然也能这么逼真? 程山不信,可是却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这光头像是突然被启动了开关,挥着手中的木棒就像程山杀了过来,哪里容得多喘一口气! 程山咬牙,轮起宽板斧便也迎了上去。 “咣!咣!”几声,用上了五分力气,竟然砍不动这光头。 光头可不会痛,只会拿着木棍朝着程山上丹田之处猛击下来,程山连忙用脚掌踹向光头的腹部,一瞬隔开了几寸的距离,轮起板斧就扛住头顶的木棍。 力气胶着。 程山咬牙。 “啊!!!” 大吼一声,板斧擦过光头的腋下,力气猛然强加到十分,硬是剁下了它持棍的那根胳膊。 木棍卡在手掌里掉落,这光头缓缓瘫到在地面。 “呼” 程山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滑落,只低头大喘着气。 一间黑漆漆的空屋子,若是同时点燃三盏铜灯,这时走进了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她到底有几个影子呢? 程山低头喘气,却瞥见脚尖的正前方多出了一个影子。 她缓缓地收回脚尖,可那影子却并没有动上半分。 又来? 程山飞快地在心里倒放着刚才的一幕幕:木人,右手持棍,力大无比 倒了一个却又来一个,若是有无穷尽个,那她岂不是死定了? 这到底是过三关,还是过无穷无尽的关? 可是,每月却有二两银子 想到这里,程山藏起所有疲惫的神情,眼神露出坚毅的一道光,不等那光头木人开动,眼神一冷,扛着板斧就冲了过去。 你不是想用棍子抡我的头吗? 就是不给你机会! 程山和新光头将将打个照面的时候,那光头才抡起棍子要动身。 “我让你抡我!” 程山起了怒气,大斧子一挥目标明确砍向光头手中的木棍,“刷”地一下就削下大半,只剩下蜷缩在指缝里的一截。 新光头失去了棍子,像是就地被抽动的陀螺,挥动着光秃秃的手就来敲程山的头。 程山撇嘴,顺势将胳膊搭在它的肩膀上。劲道使得太大,她的胳膊隐隐有些痛,得歇上一歇。 “还有一处” 两盏铜灯的火光在木人倒地过后的这片刻,变得越来越黯淡,程山低声地自语:“不用你现身了,我自己来”抬脚向着第三盏铜灯的阴影里走了过去。阴影里有一片浅淡的影子,程上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一只坚硬的手臂,是木人没错了! “就不劳你动身了吧” 程山低声一句,右手从背后轮起斧子在空气里耍了一招“燕归巢”。 燕归巢,扑棱羽翅卷带起一团强劲的旋风,铜灯里的灼热的红光渐渐萎缩了下去,跳动一下终是熄灭了。 铜灯熄灭,虚无重新霸占黑暗世界,程山闭上眼睛感受风来的方向,她也不知这样是否算是过了一关。 那风的来处里,又是否有等着她的第二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好痛 好痛 齐眉叼着钵毫无顾忌地往地上一坐,纪府的大门进不去,可咋办才好呢?他人有些犯愁。 “让一让!让一让!就说你呢!” 光天化日,身后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毫不客气的吵嚷。 可齐眉却不想站起来看看是怎么个回事,好几天没吃饱过了,人是又懒又饿。 “啪嗒” 一枚铜钱落入钵里。 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有人说:“啧啧啧,没想到世道已经这么差了,年纪轻轻也要出来乞讨” 齐眉看了一眼钵中的铜板,一脸懵懵地抬眼去看可怜他的“好心人”。 原来是两位大婶。 一位扎蓝布头巾。 一位扎红布头巾。 挎着买菜的竹篮正满脸同情地看着他。 六目相对的瞬间,两位大婶满脸惊讶,齐齐“哦呦”了一声。 哦呦! 真是个清秀的可人呢。 两位大婶吃惊的表情尤为的真实,让齐眉也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难道是沾上了什么东西不曾? 大婶子看着齐眉动作笑的更加的和煦,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倒是生了一些女儿家的情怀。人都贪慕美色,大婶子当然不例外,尤其是这么两位一生来来去去也脱不开北地的妇人,见惯了粗犷的北方大汉,乍一见齐眉的相貌,惊讶一下嘛倒也不奇怪。 齐眉的师门隶属南宗一派。 南方人相较于高大的北方人自然是会显得那么纤细清秀一点。齐眉面白,挺括的鼻梁上架起一双凤眼,若是他偶尔懵懂看你一眼,“哦呦”一声真不奇怪。 “年轻人,不是本地人吧?”蓝布头巾大婶扶了一下竹篮框,刻意的挤出一副笑脸,亲亲热热地问道。 齐眉摇摇头,当然不是。 “那你的家人呢?怎的就落到了这种地步呢?真是可怜呢”红布头巾大婶言语里充满了可惜,帮搭着也问了一句。 家人? 齐眉心里疑惑,师父算是家人吧,可是他也不知道师父将他诓骗下山之后人去了哪里。 只能继续大睁着眼睛,依旧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哦呦! 怕不会是个哑巴子! 两位大婶相互瞅了一瞅,神色里皆是叹息,各自叹了一口气。 唉,难怪长成这一幅模样却是混到了街边讨饭的这个地步。 大婶们挎着竹篮再不言语一句,哎呀,日头起老高了,再不去菜市就买不到新鲜的菜了,俩人急急忙忙就绕过齐眉身旁走的老远也不再回头看一眼。 而齐眉却是在想,不知道这一枚铜钱能不能买到一个馒吗? “我叫你让一让!你是聋子吗?” 刚被人当做哑巴现在却又是被当做了聋子,任谁都会心情不好。 齐眉心情有些不好地转过头,同一位俯身的大汉撞了一下眼。 “你挡了我们姐的路!”大汉语气颇不客气,抱着胳膊冲齐眉嚷嚷道。 “这道这么大!路这么宽!我哪里会挡住你的路?” 被吵到耳朵痛,齐眉忍不住掏掏耳朵,捡起钵里的铜板站起了身。话是这么说,让一让还是要的,因为他看见大汉身后左右还站着几个家丁模样的男子。 齐眉忍不住偏了偏脚,挪开了被大汉挡住视线的身形。 “啊”一声奇异地感慨从心底窜起,忍不住就低低叫了声出来,他是看见了这人口中的姐模样。 贵妃椅做轿,四人穿桥搭起。 那姐披着狐裘就坐在无遮无挡的椅子里,定定地看着齐眉。 齐眉赶紧低下眼眉,变了一副模样,万分乖巧地对那位冲他嚷嚷的大汉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挡了你们的道,我这就走” 可是哪里走的了? “站住” 坐在贵妃椅中的姐却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齐眉当做没听见,抬脚就要走,却被一把大刀隔挡住去路,“我们姐问你话呢?” “啊?哦,我刚没听清楚,真是不好意思。”齐眉依然乖巧,却不抬头,只声地说:“我我叫齐眉。” “齐眉?”那姐在口中复述了一句。 “是是是!挡了姐的道是我的错,我这就走” “走?我刚才听那妇人问你家人,你不是摇了头?你要去哪里?” “去”齐眉顿了一下,心道:去哪里都好过现下站在这里。只不过,他没撒过谎骗过人,一时之间卡了壳。 “别想了!既然想不出,那就去我的家吧!”姐豪气的大手一挥,说道:“抬走!” 啊? 齐眉大惊失色看着向自己围拢过来的家丁,再也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那姐。 姐笑意盈盈地也在看他。 这算是个什么事? 齐眉无语,手里捏着那一枚乞讨得来的铜钱,心里再舍不得却也一指弹了出去。心痛,说不定能买上一个馒头! 左前方是一位手持木棍的矮短家仆,被疾飞的铜板冷不丁击中了膝盖骨,“哎呦”一声叫唤,人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看神情像是痛苦万分。 其实齐眉并未用上半分内力,只是蛮力大概也会让他痛上个两三天,也是无奈之举。 突发的状况,惹得正奔过来的一群人乱了阵脚,统统不知所措地转过头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跌倒在地。 齐眉见状再也不耽搁半分,抬脚便溜。 “还不给我快追!!!” 坐在轿中的那位姐看着自己中意的人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开溜,不禁高声尖叫道:“一群废物!到底在磨蹭什么?快点把给人抓回来!” 一群家仆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一个圆滚滚的人迈着短腿向这边冲过来。 待到反应过来已是迟了,看着姐离了轿,下了地,一个个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姐,息怒啊!我这就让人去追”方才还是不客气叱责齐眉大汉家仆,赶紧跑上前去。 没成想却被这胖姐一脚踢翻在地,“这么多人都是吃白饭的?今天要是抓不到人你们就都给我去林子里挖参去!” 今日轮值出门的家仆除去四位轿夫,还有那么五六七八个人,听了主子的这话个个都是吓的屁滚尿流。他们可是上有八十老母,下还未娶妻,若是去挖参这辈子算是完犊子了。也等不及被踹翻的管事下命令了,一哄而散全都追着齐眉就跑出街去。 齐眉跑路那是跑的脚底生风,深怕自己若是慢上一点便被那姐抓回府去。 想起刚才的那位姐,他还是忍不住抖了一抖:胖头眼,龅牙拱嘴,挤挤挨挨的一堆团在贵妃椅子里,若是真被抓去了她家,那还得了?怕是一顿能吃过三四个自己!齐眉总是饿,也是和他饭量大离不开干系。 这眼下,却是又饿了。 一条街的肉铺。 齐眉人站在肉铺外面盯着那高悬的肋排干看了老半天,走不动路了。 他想起了在还住在上山的时候,师兄弟们都是规规矩矩在斋堂里用一日三餐,斋堂食素禁酒肉。而师父,却总是会在隔上半个月的时候指大师兄去山下买些炖肉回来,是给他吃的。 师父说:“你自便瘦弱,不必和师兄弟们相比较,饮食不需忌讳。” 他很听师父的话,也觉得所有的肉里面,还是肋排最好吃。 师父又说:“你看,这些炖肉都是师兄下山去给你买来的,你只要下了山,便能吃上很多的肉。” 齐眉此前,十几年的岁月都是在山上度过的。 当他下了山,却发现师父真的是个大骗子。 眼前这间肉铺卖肉的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她人长得美又总是会恰当的流露出一些妇人的媚,所以很是招一些老少爷们的喜欢。 可是齐眉却只盯着看那一扇肋排,让她觉得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于是,她问:“年轻人,喜欢吃肉?” 齐眉听了这一句,将目光从肋排上卸下,看了妇人一眼,点点头。 妇人只被瞥了一眼,脸颊上却起了一丝可疑的绯红。她性格泼辣,脸红早都已经封存在古早的记忆里,却被眼前的少年只一瞥眼就拉扯了出来。 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像是十七八那时偷偷爱慕着谁,想看一眼却又怕被发现。 “那你等着” 妇人不看齐眉,就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走回了铺子里面。 不一会,人端着一碗炖到酥烂的排骨走了出来。 好香! 齐眉腼腆地看她。 妇人依然是脸颊绯红,递出了手中的碗筷说:“这是我自己炖的,既然你喜欢吃肉,就拿去吃吧,生的总是不能吃的。” 齐眉心翼翼地接过碗,声地说了一句“谢谢”,走出几步,找了一个背风的围墙根,靠着墙蹲下身慢慢地吃了起来。 因为是炖了很久,汤料都已裹进肉里,排骨的香味完全发散了出来。 齐眉贪恋地吸了一口气,神情却变得有些失落,他下山三个多月了,有一些想师父也想山上的家了。 动了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才觉得这滋味要比山下的好太多,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想家归想家,吃的香甜也是事实。 “啪嗒” 本是被他塞进怀里的钵却自己掉了出来,摔在了黄泥地上。 齐眉诧异,伸手捡起那钵看了一眼,却听见耳中传来一句隐隐空洞地回响。 “好痛” 有个人低低地在说:“好痛。” 齐眉转头,四下望了一眼,围墙根在街的分叉处,没有铺子也没有人。 “好痛。” 那人又说了一句。 是谁? 程山此刻看着满脸愕然的老顾,觉得自己的趁人不备好像也不算是光明磊落,只是点到为止便收回了剑鞘。 同时,一把扔掉左手掌心里早已是破碎的剑柄。捂也捂不住滴滴答答的血,让她觉得疼痛难忍,却也只是在心中暗自地唤上一句:“好痛。” 老顾看着地上的那一滩深红的血迹,再看一眼程山右手里的刀鞘,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就丢掉了防备,怎么想也想不起,越是想不起越是愕然沉默。 程山,内力一般,武艺也不算是上乘,身体纤瘦看起来像是弱不禁风,这是老顾至始至终的印象。老顾问:“所以你方才的走神是故意而为?” 程山点头说:“是。”师父总是说,一个人再强也总会是有破绽,一个人再弱也总是可以将破绽伪装。 她赢了,可是却坦诚地同老顾说:“这关是我输了,你本是双斧却因为的缘故只单手持斧,从最开始我就输了。” 程山看着老顾,即使认输眉眼里也全是坦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醒来 醒来 纪镹跪在地上张着嘴巴半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纪显再说:“若是从你的口中再吐露出半个不字,你便自动摘去姓氏罢!还不快开门!” 说这话时的纪显负手立于一棵干枯的紫藤树下,他每多说一个字,眉间的厉色就多一分。 纪镹一向是看惯了纪显温和有礼的模样,哪里曾见过这么疾言厉色的一面!更何况,他本人自便是太白山中的匪徒,只因十五岁那年伙同一帮深深浅浅的兄弟不知天高地厚截了纪家老太爷的马队,这才有了同纪家的缘分。他可曾怕过谁?可眼下,纪镹却抖着腿肚子跌跌爬爬了好几下才站起了身,语气谦卑又恭敬地说:“少爷!纪镹遵命,一切但凭少爷做主。” 纪镹说完话从腰间扯出了一大把黄铜钥匙,捡着钥匙的手哆嗦地扶都扶不稳。他到不是怕纪显恫吓他要摘了他的“纪”姓,而是被纪显说话的神情所震慑——凌冽却又斩钉截铁!试问,世间少年又有几人有这等气魄。纪镹最是服气硬心肠冷酷的人,像是受虐狂。 猪肉铺的后院里,只种了一株紫藤,夏时也蓬蓬地长的茂密。北地冬季长,紫藤尚未返青,看着是干枯的巨大一丛。纪镹一把扯开紫藤繁密的枝丫,捡出一枚黄铜钥匙插了进去。 “咔哒” 捏着黄铜钥匙的手指转动,门锁开了,这一扇门就遮掩在这一蓬紫藤里,像是施了障眼法被剥去所有可疑的踪迹。 齐眉架着程山,只震惊一下就回过神来,那“嘶嘶”叫个不停的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是撅着肚皮浮在猩红的水面上没了响动。 “你再忍耐一下!”齐眉感受到手臂下的程山已经忍不住开始颤抖,掌心里早已是一片没有温度的冰冷。 “程山,你还记不记得,芫舟城门外,你问我是怎么能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你记得吗?” 程山还没有恢复足够的力气应齐眉一声,只虚弱地看一眼这满池的血水,脑子动了一下,想着应该是也掺了很多她的血。 亏! 真是太亏了! 就为了二两银子! “我当然记得,你是齐眉,你哥叫举案”想起举案齐眉的一家人,程山勉强地笑了一下。 “还记得就好!虽然我是没有哥哥”齐眉看了一眼头顶光秃秃的那扇门,架着程山一声不吭瞅准身侧一具浮起的鳗蟒身段,来不及顾念程山的苦,这是要斩了多少剑才清出这么开阔的一片场地!咬牙从水中一跃而起,点踩一脚血肉模糊的身段,借势便往空中腾去。 身后紧紧跟随铺袭来一阵腥臭的风,齐眉刚咽下去的排骨差一点就要被熏地呕吐出来,眼角瞟到一扇巨尾时已经扫到了脖颈处。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去夹紧程山,心里却道:这就要死在一块了。 不死也要被荡出几块皮肉。 一只手伸进了齐眉的胸口,触感柔软又细滑,可是却等不来齐眉地细细体会。 程山的呼喝随之而来“低头!” 她一把抓住齐眉的裤腰,右手“呼”的一棍荡出早已捅到鲜红的无刃剑,那剑甩出最后一缕血丝遥遥向着摆尾扫来的鳗蟒直扎过去。 “走!”再喝一声。 齐眉觉得裤腰带就快要掉下来了,却也分不出心思在意,猛地一脚踢开那扇木门,两个人裹在一起弹了出去。 纪大掌柜没有等到钥匙被□□,却等来了铺面的四脚连踢,手里攥着钥匙什么都还不知道就被踢出了老远一段距离。 “呸呸呸” 纪镹倒在内墙根的枯草堆里,吐出满口的杂草,倒霉!这叫个什么事,开个门都能被暗算。 暗算? 人乍一反应过来,向着纪显的方向就大声呼喝道:“少爷,快逃,有贼人!” 纪显像是压根没听见一样,搭理都不搭理纪镹一下。他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齐眉抱着程山坐在一堆枯枝蔓蔓里,心翼翼地唤她:“程山?”却得不到反应。 纪显看清了怀中之人是程山,晃了神拔腿过这边来,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只猪脑花,一只猪脑花一般炸开的手掌心。 纪显的心闷闷地抽了一下,不管不顾弯下腰一把从齐眉的臂弯里抱起了人。他今天穿了崭新的白袍,抱着一身碎布血迹淋漓的程山不吭一声。 纪镹终于认出那是程山,也终于开始尝试去明白眼前这个破碎的少年对于自家的少爷到底要多重要,心道一声“不好”赶紧慌忙地爬起,对着铺头里候着的人大吼:“快来人!” 铺头里闻声起了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一个个地跳出来喊:“大掌柜的!” “快备轿!”纪镹大吼。 “备马!”纪显低低地吼出一声,抱着程山疾步走出内院,铺头闹市有人牵来一匹高头枣红马。 纪显高大,程山的个子不过才到他肩头而已,纤细的一把抱在怀里依然有余。 出了门,箍紧怀里的人,翻身上马,一手抱人,一手抖落缰绳。 闹市里不算开阔的长街硬生生是让纪家的人开出一条马道来,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人一马就看不见了踪迹。 齐眉站在肉铺的铺头,一抬眼就看见将才赠给她炖排骨的妇人就站在对面的铺子里定定看着他。 碗还没有还给她呢。 齐眉心里想着,那人要把程山带去哪里呢? 等到程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灿烂的云霞照耀了半边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床头没有书柜,这不是她的房间。 程山想了一下,却半点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就昏了过去,明明在山上的时候每日扎几个时辰的马步也都没有什么关系。 “吱呀” 门开了,房间里更亮了一些。 程山猝不及防闻见了熟悉的墨兰香。 “师父”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纪显拿着一只药碗刚走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声。 师父? 竟是这么亲密的吗? “你醒了?”纪显将药碗搁在床头边的几上,人坐了下来,问道:“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感觉如何?还会不会痛” “我觉得好了,可以起来做工了。”程山看着被缠裹的像是猪蹄一样的左手,一点也不觉得痛。心里又叹气,二俩银子是赚不到了,可是,两钱再少也比没有的强太多。 “我刚才进门,听见你喊了一声师父,以前好像没有听你说起过。”纪显顺着程山的目光看过去,也望着那只猪蹄,昨日里三位大医士为了它苦熬一整晚,才将猪脑花捆成猪蹄。大医士说,程山最后昏倒也是因为失血过多。 “我师父他不要我了,所以我才要攒钱去寻他的。” “如果我说我要你,你会不会就不走了?”纪显伸手从袖笼中掏出一只素色荷包,拉过程山的另一只手将荷包倒了个干净。 程山从没有见过金币,被覆满手心的金光灿灿震惊到有些失语,她抬头看着纪显问的犹豫:“这是金子吗?” 纪显点头,“黄色的当然是金子。” “可是,你为什么要给我金子?” “唔”纪显歪着头想了一下,说:“我有很多的金子,你会不会留下?” 程山沉默了一会,才诚实地说:“你有你的家,我是定要去找我的师父的。” “你先把药喝了。”纪显拿起药碗送到了程山的嘴边,“张嘴。” “哦。”程山听话的张开口,一气喝完,撇了撇嘴巴说:“好苦啊。” 纪显移开药碗,伸出另一只手擦去了她唇边的药渍,食指点了点程山的下唇,嗓音温柔地说道:“张开” 程山听话的将嘴唇圈起一点点弧度,冷不防被塞进了一枚甜杏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去看纪显的手,明明什么也没有,杏干却是哪里来的? “程山,腊月初三我就要回京了,这些金币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用也好,攒着也好,都由你自己支配。你长大了,身上备一些钱总归是好一点。” 程山嘴巴里咬着甜杏干,觉得有一点听不太懂纪显的话,她自己明明都已经长大,纪显对她却始终像是大家长一样,有时严厉,又有时关怀备至,甚至也会给她钱。 “我不要。”程山不愿意要纪显的钱。 “为什么?让你去过三关是我做的最愚蠢的决定,我很后悔。你不是为了赚那二两银子吗?这些金币能买好多个二俩” “可是,我想自己攒钱,我长大了,总归做些什么都能攒下钱来的。”程山一口咽下杏干,将手里的金币又塞回荷包里,递到纪显的手边。 纪显默了一下,说:“那你就帮我保存着吧,这荷包旧了,我早已想换一个新的,扔掉的话又觉得太过可惜。” 金币这么好看,没事还可以拿出来欣赏一下,程山觉得代为保管也可以,可是眼睛却忍不住在纪显的袖口徘徊。 舔了舔嘴唇,杏干是蜜渍的,很甜。 纪显低着头无声地笑了一下,自身后取出一个纸包,掂在手里说:“我一早让元宝去街市里买的,原本以为等你醒来会哭上一哭,这么一看倒是有点可惜。” 哭什么哭,程山哪里顾得上他在说啥,满心满眼只有杏干,甚至连荷包都冷落在了一边。 纪显拿起空药碗,微微笑着站起了身,说:“我去一趟前院,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再耗去几多时日,你的二俩银子怕是要折损过半。” 他说这话时,程山正都开心在拆纸包,偷偷地往嘴巴里塞了一把杏干,听着纪显这么一句,一瞬有巨大的愣怔,呆呆地保持着往嘴巴里递的动作抬眼来看纪显,不可思议地问:“我过了?能去铺子里上工了?” “过三关,只要是过了,无论任何结果纪家都是认的,所以你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二俩银子。”纪显只是轻描淡写地替她解释一句,却换来程山地猛点头,“我会珍惜的,一定不会给哥哥丢脸面。” 纪显不动声色地想,是哥哥呢。 想要程山给他丢脸面,好像也有些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上工 夜半的江面,有座弯弯的石拱桥。 拱桥下有火光。 齐眉就坐在一摊篝火前噼里啪啦地撅着树枝。 “唉!” 撅断一捆就叹一口气。 等到他“唉”到了第八声的时候,鼻子里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啊!我的馒头!” 齐眉的叫嚷在这黑夜显得有些惨兮兮的落魄,只见他急忙从火中拎起一根黑炭一样的木棍,然后上面还串着一个同样是黑漆嘛唔的馒头。 “完了完了,今天注定又要挨饿。”话虽是这么说,左右还是舍不得丢掉,毕竟,若是扔了的话他又吃什么呢? 齐眉已经在这桥下捱了三天了。 形单影只一人在世间行走多半会是孤独难耐,齐眉也不例外,尤其是馒头烤糊的这一刻,他想起了程山。 他们不仅心意相通,就连身世情节也算是相同,程山也要去找她的师父,若是能结伴是最好不过。 可是,齐眉也想起了三日前的那个纵马闯街的少年,应是比他大上一些年岁,却隔再远都能闻见身上的富贵。 不是金钱富贵。 有一种香叫“富贵墨兰”。 齐眉幼年时曾随师父进宫,师父说同他说:这是宫中,都是些富贵闲人,你看,就连这炉中的熏香也都叫做“富贵”,你喜欢这里吗? 齐眉记得很清楚,他看见那炉火里盛开的墨兰一点点被燃成火红的热碳,头摇的像是拨浪鼓。师父却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你不喜欢,要如何是好呢? 他为什么要喜欢?即使是现在也不喜欢,就连那纵马的少年也不喜欢。 幽幽黑夜里,齐眉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身。他决定要去找程山,他要同程山说,离这个人远一些。 “山儿,今朝有些迟啊。”张大官笑眯眯地拿着把扫帚站在顺安堂的大门前调侃。 “张大官,我都说了叫我程山!” 程山已经在顺安堂上了几日的工,现在是同通过顺安堂药理考试进来的三位新人一起站柜。 张大官是同期里年纪最的,性格也爱闹腾,人却是热心肠。可是程山最听不得他每日“山儿,山儿”叫唤。 “谢这般叫你,你怎么不说他?”张大官嘟起嘴吧不乐意。 “我什么时候这样叫过了”谢迈步从程山的身后走了出来,又走上前几步,用手顺了一把张大官毛茸茸的头心,笑眯眯地说:“大官,你比程山上了两岁,叫山儿本就不合适,若是你真想叫着亲热一点,我倒是可以教教你。” “那你教教我!”张大官猛然睁大一双眼睛看着谢,“我就是想和山我就是想和程山显得亲些,毕竟她总是照顾我。” “你真想知道?” “真想!” “那你往后就叫山哥哥好了。”谢说完哈哈哈一笑,回头看一眼程山,说:“我做主替你收了个弟弟,满意吗?” “满意的很。”程山乐不可支,抖着肩膀迈进了铺子里。 张大官看着他俩人一同离去的背影挠挠头。其实,他给程山做弟弟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程山的本事比他们都大的多了。 张大官这么一想,转念也笑了,扛着扫帚也追进门去。 山林的药场里最近来了很多的货,年节过去就是春夏,药材的需求量很大。 程山今天有很多饮片要切,进了店中拿布襟净了手,便直接上了二楼。 谢的面前堆着满满一筐荔枝核,吓了她一跳,不禁说道:“怎么这么多!” 谢人正搬着筐往石臼里倒着,听她这么一说,便停了手说:“荔枝核走油的话会挥发药性,一般都是现磨现用。不过好像最近用这一味的医士多了很多,我都已经磨了整整五天了,也只能算是将将供上需求。” 顺安堂的名声大,基本芫舟本地的医士或者医馆都是从中这里买货。 程山走过去替谢扶住筐,想起了昨日里一个年轻医士的药方,忍不住说道:“我看昨日里张神医也是配了很多” “张道之?”谢是知道的。 “是张道之,他最近几日的货条都是我抓的药,照药量来算,真的配得上神医的称号了。” “那是自然”谢拿出杵来在石臼里揣了几下,才接着说道:“我就住北城里,离张道之的家不远,他人基本是天天不沾家的。不仅医术精湛,更难得可贵的是心善,整年整年的早出晚归才得来的这名头,不容易。” “医者父母心,”程山感慨地说:“想必张神医对待他的病人就如同对自己的孩子一般,细心呵护。” “孩子?”谢扬眉看了眼程山,说道:“张神医还未娶妻呢!也就比我年长个两三岁吧。” 程山有些吃惊,谢不过十六而已,这张道之年纪轻轻就如此了得?少年成名果然最是难得。 聊完了张道之,程山也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程山做什么活都是一副细致的模样,也许是长久练功的原因,她手上的功夫极好,再难切的药材经过他的手,都像长了一个模样似的漂亮,最近是时常有郎中专门指着要他来切货配货的,算是靠切药闯出了一丝丝的名气。 新年里才挖的本地泽泻,便宜量大,是医士们最常用的一味药。通常他们都会趁着这个时节备上个几月的量以便不时之需。顺安堂虽大,可是对郎中们还是有求必应的。 泽泻的根茎要去皮,切成齐整薄圆片才好看。铡刀不好用,切起来费工又费时,就连后院的伙计也不愿做这活。可是程山却连铡刀都不需用,手握一柄短弯刀,像削葱一般,刷刷几刀,手底就已经泛了白。 谢还记得最初见到这一场景时是惊讶到掉下巴,别人需要一天工时来做的活,程山只需要一个时辰,更何况她又机敏好学,还吃得了苦。虽是同期,可是程山的步子走的比他们都快。 程山这边将将刚做完手里的活,二掌柜站在楼梯口唤她,“程山!” “二掌柜,有什么事吗?” “哦,你跟我来一趟。” 程山从楼梯上探出头去,就看见二掌柜神色严肃地站在木梯下。程山不知发生了什么,忍不住看了一眼,却发现谢也在看着她,神色有些紧张。 程山绷着表情下了楼,跟着二掌柜的脚步走到了议事堂门口。心一点点提了起来,议事堂一般只有月末发银子时才开门栓,如果真是月头月中有开,多半是要辞退某个做错了事的伙计。 铺头里探出头来张望的伙计们看着这场面也是面面相觑,不会吧?连程山都要被辞退? 容不得多想,议事堂已经下了门栓,二掌柜轻咳一声伸手推开门,轻声道:“镹爷,柜面的伙计程山我给人带来了。” “让他进来吧。” 镹爷? 纪镹吗? 程山不安的走进去,看着被顺手带上的门,有些紧张,这人也真的就是纪镹。“纪大掌柜,您c您找我有事?” 纪镹背身站在窗口,听着出了声才转过来,拧着一道粗粝的弯眉盯着程山看了半晌,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 程山站的笔挺,神色之间是一片坦荡荡。 纪镹看着她不屈不媚的身姿,想到少爷今朝招他入府。他原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任务,没想到,没想到 “山儿,”谢他们站在楼梯拐角对她招手,“二掌柜找你到底是因为何事?” “不是二掌柜,是纪大掌柜的找我,问了点事。” “纪大掌柜?”张大官跳出来,疑惑的看着她,“年后春归之际,是咱们顺安堂往南边送货的时节,纪大掌柜这么忙找你能有什么事?” “找我”程山悄悄的将手往身后藏。 “你手里是什么?”同期的伙计张宋突然从一群人的身后跳了出来,一把摁住程山的手,说:“别藏啊!什么好东西,也拿出来给我们大家伙的都看看。” 张大官看着张宋的举动,面上尽是不喜,忍不住说:“哎,张宋,你给我撒手!说就说,你摁她干什么?” 这张宋虽说是同他们同期,可是人却和他们不一样。张宋非常的有抱负,平日里学的也挺刻苦可是就好投机,所以他们几个都不爱和他为伍。耳朵里刚听见“大掌柜”这三个字,人就闻声而来,难怪张大官嫌弃他。 张宋悻悻放了手,程山可不想惹事,只好把手心摊开,说:“就是纪大掌柜给了我这个。” 手心里一个油纸包,从纸包松开的口里能看得出是俩个水晶饺子。 “就为了给你这个?”张大官看着这俩饺子也有些摸不头脑,“他是不是知道你没有吃” 张大官没说口的话都被谢尽数捂在了口中。 “哎,大家伙都散了吧,等下开张来了客人,影响多不好啊。”谢突然冒出来出声打断了张大官的话,可算是救了程山一次,“那个,程山,楼上的泽泻你给装一下,张神医指不定等下要过来取。” “哎,我知道了。”有谢的解围,程山这才松了口气,穿过散开的人群,直接上了二楼。 谢目送程山人上了楼,这才一把抓过张大官的手把他拖到了后院。 “你拉我干什么?”张大官嘟嘟囔囔的有些不满。 可是谢却不在意,只问:“大官,你觉得山儿人怎么样?” “啊?”张大官挠挠头,“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哥哥问你,你说便是了。” “好吧”张大官歪着头想了想,“山儿,是个仗义的人,我很喜欢和他处朋友。” “对吧,而且她不是本地人,看起来又是个不爱惹事的,我们是不是得多照顾着些她?” “是啊!”张大官老老实实地按着谢的话来回,突然转过来了弯问:“不过,你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啊。” 谢忍不住敲了敲张大官的脑袋,说:“你啊,有时候别乱说话,你没看见刚才山儿他不想说吗?不想说就是为难你听懂了没有?” “那我知道了”张大官点点头,“我又不傻,张宋可不是什么好人,以后我不当他面说话了。” 谢终于得到了满意地回复,就也点点头。 他虽然不知道程山是如何进的顺安堂,可是他想交下这个朋友,自然是百般要替程山多思虑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张神医 “程山!”楼下的张宋高喊一声,拉回了程山胡思乱想的魂。 “哎,来了。” “你在上面墨迹什么呢?张道之又来了货条,你赶紧去备货给送过去!” 左右,张宋定是不会放过折腾她。不过,张道之少年神医,程山倒也想去认识一下。 北城里,程山是头一次去。 今个天气好,她背着筐七拐八拐的才找到米酒巷。 米酒巷长长一条铺满破碎的青石板路弯弯绕绕,巷口两颗大柳树已经泛了青。 张神医只留了个字条说住在米酒巷,但是却忘了告知是住哪一户。程山兜兜转转看了一圈,无奈在巷口的大柳树下卸了筐。 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做买卖的杂家手艺人,整日里早出晚归人影难觅。程山坐在柳树下等了快一炷香的功夫却只候来了一驾马车。马车晃晃荡荡就停在离她不过三尺开外的距离,遮住了大片的阳光,程山看着日头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她背着藤筐不想碍着别人的事。 马车停稳,先是先下来了一个身材矮短的男子,虎着一张脸走进巷口看了看,又折返身走回来凑近车窗口低声说了几句。 他声音刻意放低,可是程山蹲在一旁却听得真真亮亮。原来这也是寻张道之的,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程山却听出了熟悉的感觉。道地的京腔他已经好些年不曾听见了,只是没想到张神医的名号竟然也传出了芫舟,甚至是有人专程从京城赶来。 就在程山低头寻思的空档,马车内的人咳了一声,不一会也撩开帘子下了车,阳光照射之下,程山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孔家的佣人应该快寻着人了,夫子不妨在车上多歇息一会。” “无妨,且先去看看。” 谈话的这二人便是寄居孔府多日的贵夫子与曹青,今日也是来寻张道之,赶巧撞上了程山。 程山三尺开外听了这么一耳朵,便也不着急了,既然有人去寻,想必这张神医很快就会回来,于是她也赶紧站起身,将竹筐重新背好。 贵夫子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瞟了一眼,白面脸上挂着一层透不进肉里的笑意,程山赶忙低下头往柳树下站了站,这笑中带刺,让她有些不舒服。 又站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大道上脚步匆匆,走来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人。年轻人不看前方,只低着头赶路,就在他人将要经过身边时程山出了声:“请问你可是张郎中?我是顺安堂的程山,过来米酒巷送药材。” 张道之听着像是有人在同他说话,楞了一下才抬头看见身前站着个人,想了片刻才扶额道:“啊顺安堂?”昨日是有去顺安堂定购了一些药材,差点就给忙忘了。 “对对对!”张道之连声说道,又看着自己身上挂着的大药箱显得有些为难,“这位伙计,我家就在巷中,你能否与我一道将药材送过去?” “当然可以,”程山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眼前的年轻人看起来也太瘦弱了些,药箱这么重又怎么背的了药筐。 程山背着筐跟在张道之的身后走到一间窄的屋檐下,果然看见将才马车上的两个人正站在门前观望。 张道之赶紧上前打了个揖,抱歉地说:“二位是孔府的客人吧?我收到了消息就赶紧赶回来了,让二位久候了。” 虎着脸的是曹青,他依然板着一张脸随意地个头就说:“张郎中且开门吧,咱们进屋里说话吧,都站在门口好像不大合适。” 程山左右看了一眼,也觉得都站在外面不大合适,四个人已是挤去了大半的石板路面。北城里各家各户住的挤挤挨挨也是习惯了,无非都是些整日里为生活奔波的人,家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个吃饭c睡觉的地方。更何况张道之孤身一人,吃饭都在外面解决,睡觉也大都是囫囵觉。 “是我考虑不周了。”张道之冲着曹青抱拳拱手,道:“陋室窄,家中也许久都没有收拾,还请二位不要嫌弃才是。” 两扇木门自内而外推开,程山先瞅了一眼,确实是有些窄了。一张八仙桌并四个圆凳已经挤挤挨挨堆满厅,东西厢房自然是没有的,不过这种门户大概也只能叫做东屋c西屋。 张道之一直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地方真的太,我一个人住还不觉得,有了客人才觉得怠慢。”顺便也招呼了程山道:“兄弟,这药材就麻烦你放在后院了。” 不错,这麻雀大的地竟然还能腾挪出个院子!程山抿嘴朝张道之点点头,背着竹筐进了后院。 四下看了看,院子不大,倒晒着好些个篾箩,里面摆放着茅根c杜仲等一些常用的药材。这张神医平日里应该很辛苦,连个助手也没有,全靠自己来,光是晾晒药材就不是一个很轻松的活。 程山看着一堆篾箩想起了张道之瘦弱的身材,和挂在身上的那个巨大药箱一比更是显得人羸弱。于是,程山叹了一口气,主动拿出挂在屋檐下的篾箩自发地分理起药材。 内室的厅里正在谈话,程山并没有分过多的注意力去听。 “买画?”却忽的就听见一句张神医拔高的声音。程山也好奇究竟是什么画能让这二人从京城赶到芫舟来买? 用了几分心思,房中的对话,程山听得真切起来。 “张郎中,我们此行并不是买药也不是就诊,只是听说你这府上有幅像,色彩鲜妍,不腐不谢,起了一丝兴趣罢了。” “这” 张道之失了语看着眼前穿戴尽显贵气的二人,心中忐忑不安,可是他终究是老实人并不会骗人。 程山听见张道之说:“早些年是有那么一副画,左右邻居也都是见过。只是家父过世之后,我就也没有在意过了,束之高阁并不好搜寻” 张道之言语模糊分明是拒绝的态度惹怒了曹青,他丝毫不客气地张口叫嚣:“哼!你一郎中真是大胆!别说一幅画,就是今日便要了你这条命,你也不能说什么!敬酒不吃,就别怪我不客气” “曹青!”贵夫子在差不多的时候适时出声,喝断他的妄词。 贵夫子还是觉得芫舟北地,不是京中自觉的地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见着画还是收敛些。 贵夫子隐去脸上厉色,转过头时已经是一派和气的模样,语气像是邻家温和的长辈。他缓缓说道:“年轻人,我们并无恶意,不过是市井里听了这么一耳朵,起了兴趣。如若你真的有这幅画,可否拿出来给我们饱饱眼福?你看看我这个年纪,也算是走遍山川长了些见识,好奇罢了。” 张道之本就是知书达理品性温和之人,贵夫子的一番诚恳言语同曹青有着天上地下的差距,他有些理解好奇之心难耐的道理,想通了人便也软化了下来。“如果是这样说话,我倒是也可以拿出给您看看。不过这画乃是他人所赠,自从几年前家中失了火,便被我收藏了起来,还请稍等片刻,我去取来。” 画在卧房,放在高架上。张道之踮起脚取出一副木匣,开了盖,细心地剥去油纸才捧出来。 “便是这幅画了。” 贵夫子闻声虚虚瞟过去一眼,心中就有了数。忍不住激赞一句:“果然是幅好画!” 张道之也点头道:“家父在世时也常说,金银可贵,此画难得。倒不是说价格有多么昂贵,而是听说,这幅画是个女国手所作,女国手稀有,流传在外的画作就更是少见了。” “哦?这幅画竟然是有些渊源的?郎中可否同我细细说来?”贵夫子心动了,忍不住问道。 “唉!家父已去世多年,当年的事我也不过知道个大概罢了。当时也是家父为其治病结下了缘分,那女国手便赠了这么一幅画,后来她过身之后,家父也在不久之后离开了人世” 张道之朋友不多,也很少与人提起过往,这画的渊源好像也是第一次说给外人来听。他的每一段过往大多抹不开幼年失侍c少年失怙的伤痛,谈起这幅画时也不例外,心里是有些隐隐的心酸。不过,他也总算是接过了父亲的衣钵,没给张家丢了体面,难过倒也不算太难过。 贵夫子没有从张道之的口中得到更有用的信息,看着那画沉默了一会,心思飘到了天外。其实王爷也不确定,这画师国手是否是他要寻之人,所以才遣他入芫舟来一探究竟。 只是人已故,无论如何不能是起死回生,怕只有将画带回去让王爷自己来做个选择了。 程山在后院站了许久,时间已经是晌午时分,饭堂开饭前掌柜的要训话,她得尽快赶回铺子里才是。 “那个”程山走出院子来到厅中,出声唤醒了沉默的气氛,道:“张郎中,后院的药材我已经帮你晒上了,我在外面耽误的太久了,该回去了。” “哦,你还没走?”张道之从思绪中被拉扯回来看到程山有些抱歉,倒是将后院的人给忘了,赶紧说道:“兄弟,你赶紧回去,是我麻烦你了。” 程山拱手道了一声“客气”,背着空空的竹篮便抬脚走了出去。 “那二位,这画也看了,是否还有其他的事情?” 曹青再不敢擅自说话,向贵夫子拿主意:“夫子,您看” 贵夫子点头和煦一笑,并不多看一眼曹青,慢悠悠地说:“今日我二人在此多谢郎中了,此画珍贵,还请郎中看紧收好,不要让有心人惦记了去才是” “我会的。”张道之应完抿了一下嘴。 好不容易送走了人,张道之探头看了一眼门外才赶紧关上门。 手里的这幅画若不是三年前家中失火,也不会流传出风言风语,熊熊大火,一把铁刀都被烧到泛红,这画却依然栩栩如生,左右是越传越神。父亲病榻前曾嘱咐,好生收藏着这画,必要时可救命,现在想来怕也不是病时的胡言乱语,不然这京城口音是如何闻言寻来?市井上听了一耳朵?他张道之可不是三岁幼童,这么好糊弄。 西屋是张家的书房,书架上放着一只油漆斑驳的樟木箱,里面堆满药方。如若不是这些药方,张道之自认是如何也不能医术精进到如此年轻便被虚称为神医的。张道之一只手摞起药方,白日的光影并不黯淡,另一只手上却拿着一盏油灯。 一沓药方拿起又搁下,终究是舍不得。尽管这么些年来药方上的内容他己早已是背的滚瓜烂熟 唉! 张道之长叹一声,将那幅画压在了药方之上,锁上了樟木箱的盖子。 束之高阁也不过是放在了书柜顶子上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奇怪的疑惑 过了正月就打了春,京城的雪早化的无影踪,风吹过竟也有些许的暖意。 成清门的勤王府花园,一群下人正忙着翻莲池的淤泥。池边站着两名身姿笔挺的男子,一白衫一黑袍,相得益彰的气度显得这满池腐烂的淤泥也不是那么的碍眼了。 “王爷府上气派,就连荷花池子都与别处的不一样,大的像是一片莲海,呃让我猜一猜” 白衫男子托着下巴,言语间是一派认真思考的装模作样,“我记得去年还是满池红莲妖娆,今年应该是种些粉川台更应景一些?” “粉川台?没什么兴趣不过,阿川你若是想种上一些,本王倒是可以免费赠你,夏日里满池花开之时,说不定还能借景招惹几朵桃花”黑袍的是勤王,单名一个溪字,也许是命里缺水,他天生喜爱水生花。 “桃花?我蒋川几时需要这玩意了,女子多麻烦,王爷可不要拿我打趣了。” 本朝皇室尊李姓,皇子个个都是相貌堂堂,再加上天生贵气的加持,气度是极其出挑的。蒋川站在勤王的一边,竟然也是不输半分。他又问:“王爷可曾想好要种些什么?我今春要出关一趟,若是得空倒是四下搜罗搜罗。” 勤王摇摇头,说:“那倒是不必了去年旧夏里,我在南方水乡见着了满湖的白花,觉得很是喜欢,今年便是就准备种上这个。” “白花?”蒋川武将出生,对花花草草算是没有半点概念,就连“粉川台”的名号也是自他处听来的,他一头雾水地问道:“可有名字?” “唔叫水栗子你这整日里扎根北地的人,定是不会见过的,今年夏天你来,看一眼就知晓了” 勤王无意多说,蒋川却一头雾水。水栗子?瞧瞧这名字,俗的就像是野湖里不知名的水草。 蒋川还想再问上一问,却眼睛瞥着莲池对岸来了人。 “王爷,奴才请清远候安。”是勤王府书房的侍童,只见他急急忙忙跑过来,在一尺开外的地方停住脚步问了安,勤王点了点头,他才敢心翼翼走过来附耳言语上一句:“北边来了加急信。” 北边? 那就是芫舟错不了。 不过看这急匆匆的样子倒不像是什么好消息。 勤王遣退了侍童,朝蒋川笑笑,说道:“这事说来就来,看样子今日同你跑马是不行了。不过我也厚道一点,马场最近新来的马随你挑上一匹。” “河套送过来的?”蒋川笑眯眯回看勤王一眼,这是在讨价还价,勤王的马场有哪些好货色,他大概是心里清楚的,河套多烈马,比其他地方的品种优良一些。不过,将门侯府出战神,蒋川身为年轻将对本土的马驹看不上眼也算情理之中,是爱烈马之人。 “怎的,看不上?不若这样,你牵匹出去试试,如何?”勤王知他何意。 “那我便替王爷试上一试,王爷赠的马,说出去也能唬住人。”蒋川白捡了一匹马,言语里多有得意。 勤王在书房里只将那封信看了俩眼,就已消了所有的表情,人死要见棺,曹贵这么点事也办不好,位子该让一让了,少年时关怀的情分他也算是给的足足的。 勤王本是下定决心亲去一趟北地。 只是无奈,去年下了趟江南,就被皇上追着问了半年,他不敢再动。 “五徳!”勤王开口唤了一声。 “大人唤我。”五徳如影子一般出现,在勤王看不见的身后伏低头颅。 “你代我走趟芫舟,去把给我曹贵带回来。” “是。” 人却不动。 “我身边自有他人,你毋需担忧,去便是了。” “是。” 听了这话,五徳才闪身消失在门外。 贵夫子杀了人,才惊觉自己好似做错了一件事,情急之中写下密信,使人千里良驹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若快,这消息来回不过三日。 北地并非京城,要使踪迹消弭对贵夫子来说并非易事,但是对于在芫舟盘根多年的孔家来说,却也不算是什么要紧的事了。所以贵夫子做了俩手的准备,在密信去往京城的当晚就去找了孔沅。 当孔府的探子在第一时间将消息透给孔沅时,孔沅觉得时机来了,曹贵虽然无能可是却深受勤王的信任,这种信任不是随随便便花上几年的苦工就能建立的。成长于式微,历劫重生的情谊,孔沅不可能有这种根基。可是,曹贵真是蠢得无以复加,白白给他送了人头,孔沅觉得经此一事,王爷要是再顾及旧恩,那王爷也就不是王爷本尊了。 芫舟的夜沉沉如水,孔府的家仆在门口轻声禀报:“七老爷,贵夫子到了。” 孔沅懒懒地“嗯”了一声,躺在椅子里看着急急推开门而入的推开门的曹贵心里笑开了花。 “七老爷,曹贵有要事相求。” “哦?夫子是有何事,这么晚还如此奔波。” “七老爷,我说的这件事对您来说算不了什么大事。您之前所说的那个年轻郎中太过不识抬举,怎么说都是不愿意卖画,所以曹青他一失手就把人给杀了但这毕竟是在芫舟,我等不好出面扫尾,还请七老爷念及王爷之面,帮个忙。” 孔沅虽是早已知晓剧情,听了他的话却还是眉头微微皱起,杀了个人说的像上街买菜一样轻松,不是什么大事?想必这曹青的刀下定是有很多的冤魂。 “夫子可有将此事知会过王爷?” “已经派人传去了消息,不出意外后日便会接到王爷的消息。” 后日? 孔沅眼神闪过一丝精光,那岂不是无论他愿不愿意,都一定要来擦这个屁股了? 不然,等到后日接了王爷的消息,哪里还来得及? 曹贵这老狐狸虽蠢却也知道拿王爷来压他,孔沅心中填满嘲讽,可是面上却未显半分。他说:“这事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我再思量一下。” 曹贵得了孔沅的话,心中大安。若孔七不做,王爷怪罪下来谁也吃不了兜子走人。 杀了一个人又如何? 曹贵的心现下是安适的很。 “奇怪,真是奇怪。” 大清早,程山在柜上对着手里的账目,就听见身后的张宋一边看着货条一边自言自语。 可是张宋为人倨傲,一般他说什么,大家也不敢插嘴,在他连说了好几个奇怪却无人应声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下不来台面儿。 “程山,张道之的药材今天还是你去送吧。” “我?”程山看了一圈柜上的一帮子人好像谁都比她轻松上一些。今天下起了雨,铺子里的客人不算多,可是她手里有活,张宋这是故意与她为难呢。 “我去送吧,你没看见他在算账还是怎么的?”张大官走过这里,有些斗气同张宋说话。 “你?人张道之指名道姓要程山去送,你算老几?”张宋一张嘴就是阴阳怪气,他是谁也看不起,却没有想到程山这么快就拢住了主顾,言语里的挑拨都是夹带着刺。 “大官,我去吧。”程山抓紧打了俩把算盘,赶紧把帐对上,走到张宋面前,心平气和地说:“货条给我,我去准备。” 待到程山拿过货条,粗粗扫了一眼,心里也隐隐有些奇怪。 货条上有泽泻c麦冬c三七c党参,无论是药材还是分量和前几日他送去的都是一模一样,量不算了,程山心道:这张道之果然是神医,药材消耗的速度堪比一些药馆了。 奇怪归奇怪,程山还是老老实实按着货条准备好了药材,撑一把油纸伞便出了门。 雨中的甜酒巷,安静的有些过分,也依然是空无一人。 讨生活的人即使是下雨天,也还是要讨生活。 不过幸好,路面还铺着碎石板,不用深一脚浅一脚的脏了鞋袜。 张道之的家大门并没有落锁,程山伸手扣了一下,说道:“张郎中在家吗?我是顺安堂的程山,给您送药材来了。” 可是,程山反反复复扣了几次,门内却无任何反应。 许是出门太急,忘了落锁? 程山想起上次过来的时候,还帮张道之晒了一些药材在院子里,今天早上雨下的急,不知他出门前有没有收拢? 又扣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程山只好轻轻推开了门,声地说:“张郎中?顺安堂程山给您送药材来了。” 厅中没人。 后院里满地的篾箩早已淋的湿哒哒,程山看着遇水的药材有些心急,赶紧放下身上的竹筐就去收拾。 待到她把篾箩一一搬回檐下收拾妥当,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要转身离开时。 程山的心突然空了一拍。 北城里的房屋大多矮c破旧,背阴地里的木材上经常会长出一嘟噜一嘟噜黑的白的野蘑菇。 张大官曾和程山说过,以前他娘经常把这些蘑菇采下来串成串晾在屋檐下,等到青黄不接揭不开锅的时候,再取下来煮汤喝。可是张大官又说,他就是饿死也不会喝这些蘑菇煮的汤,为什么?因为这这汤有味儿,有一股浓郁的腐烂气味,闻着都要作呕,又怎能喝的下去。 下雨天的阴湿混淆了程山的嗅觉,她心里又着急那些药材,所以先头疏忽了。可是当他忙完了,平静了,却分明地嗅出掺杂在浓郁腐朽气味里的一丝血腥。 程山站在即将跨过脚的门槛前,表情镇定,脑海中却一晃而过那张还揣在他衣兜里的奇怪货条c虚虚掩上的大门和满院子淋湿的药材。 程山抬脚缓缓走近东屋,那里是卧房,也是血腥味的源头。 一把撩开帘子,看见了张神医倒在地上神情苦痛万分的尸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报案 “所以照你这么说,当你送货去张道之家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是。” “可是你一个顺安堂新招的伙计,和张道之无亲无故,替他收拾药材,整理院子,你不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一个时辰之前程山亲眼见到见张道之尸体横陈在眼前,来不及思虑便匆匆报了案,衙差封了张家之后却将她人带回去审到了现在。 芫舟县衙内,县尉问完走了人,县令又来接着审。实在不是因为张道之响当当的名声,而是,程山身上所穿的衣服乃是顺安堂定制的工服。 顺安堂是纪家的产业。 早在芫舟自北地出通城去往全国还未有水路之前,纪家便已经用车队将大批的药材送到了全国各地,顺安堂的分号遍地开花,近几年甚至有了一丝杀进邻国市场的迹象。 顺安堂是纪家老大纪运的生意,纪运能力如何暂且不说,只看他的胞弟纪明不过三十郎当岁而已,却已经稳稳地在边境站了快二十年。纪老太爷虽已身故,可是这一手的安排却不俗。纪家稳当的很。 来的是林县令,问话的也是林县令。 “大人,顺安堂有堂规,伙计要看进眼里c拿出手来c想的明白。我眼睛里看见的是药材,手里收拾的是药材,心里想的也是药材,和张道之郎中本人并无干系。”程山抬头看着林县令,神态并不惊惧恐慌。 “这”林县令看着堂下面色平静不改的少年罕见地起了些迟疑的神色。 一个郎中死在了家中,报案者c目击者c嫌疑者就目前的线索来看都只有一人,如果是其他人也好办,稀里糊涂的一阵上刑招供画押那是麻利儿的事。可是这人却恰恰是纪家的人。先前疑似绑架纪显的那几个人还蹲在县衙的大牢里,一问三不知,甚至连接头者的容貌也说不清楚。 林县令有些伤脑筋,坐在案前好一阵不说话。 县衙大门敞开,门外围着那么一些人。张大官拖着谢偷偷从铺子里溜了出来,躲在人群里一阵暗暗着急。 “怎么送了一趟货,就变成了这样!”张大官站在人群里一阵跺脚,不禁叫喊出了声。 林县令的思绪被这一声叫唤拉了回来,抓起惊堂木猛地一拍,喝道:“肃静!是何人在下方叫唤?” 张大官年纪轻轻有些冲动,谢死死拉住就要冲出人群的他,声地呵斥说:“你能不能冷静一些?若是你现在跳出来,那岂不是变成了山儿的同党,这下更是洗不清说不明。” 也就在之时,师爷慌张从侧门而来,附在林县令耳边说了好大一会子话。 林县令表情诧异,问道:“纪公子真的要来旁听?你赶紧地,备椅子备茶!泡壶好茶,椅垫要软和一些。” 师爷点头又急忙下去准备。林县令整了整衣袖,理了理官帽,高声说道:“程山!本官允你起来说话。” 程山不知道师爷是说了什么就让县大老爷转瞬间就变了一副嘴脸,虽然心里疑惑却也听令站起了身。 待她将将站稳,看见从正门翩翩走进的人,才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他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纪显一路不停走到程山对面的软椅上坐下,片刻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林县令,证人程山乃是我顺安堂的伙计,事关我纪府的名誉,传出去这影响可不大好再说我带来的证据也不便外泄,还是清退了闲杂人等吧。” “清退!这就清退!”林县令一阵鸡啄米不住点头,赶紧说道:“纪公子乃是身有功名之人,既然找到了证据,案子未破,若是传扬出去确实不利于后期侦查。” 这话说罢,林酉方再举惊堂木,摆起官威道了一声:“无关人等退下。” 谢和张大官等一众围观的群众便都被“请”出了衙门。 张大官不服气,也有些不敢相信,“谢,你说刚才进来的那位纪公子,真的就是咱们顺安堂的少东家?” “他自己都说了,你说是不是?” 谢出了门就拉着大官一阵急走,口中嚷嚷道:“走走走!赶紧回铺子了。” “可是山儿还在里面呢,我们怎么能走,万一”张大官回头看了一眼衙门紧闭的大门,有些犹豫。 “没什么万一,你不会正觉得真是山儿下的黑手吧。” “那怎么可能,山儿什么人我还不知道。” “那就是了,走吧,迟了的话张宋又得到二柜那告黑状了。” 谢心里却知道,纪显来了,程山应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就在轰走了围观群众,大门紧闭的县衙里,纪显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一点也不像很着急的模样。 师爷这时端着托盘飞快地从侧门走进来,说道:“大人,这乃是纪公子在张道之家中发现的。” 师爷的托盘之上乃是一块泛着青霉的墙皮。 “这”林县令有些不解。 师爷道了一声:“大人莫急。”拿起竹镊心翼翼的将墙皮夹起翻了个身。 墙皮内里灰白的颜色上赫然有两指血红的印记,看那形状不难猜测是成年人并拢的食指和中指。师爷又说:“这墙皮已经经过县尉大人的查验,确认是人的血迹无误。” “只是却并不是张道之的血。”纪显站起身补上一句,人绕着厅中踱起步子,缓声将案件还原:“这人先在东厢杀了张道之,翻箱倒柜无果之后,便转而来到了西厢。可是张家的西厢房除了一张缺角的桌子便只有一个靠墙而立的书柜。这时,他发现了有可能存放自己目标的木箱就搁在这书柜的顶部。张家贫寒,物件都是老物件,桌子缺了角,柜子也立不安稳,那木箱便经由一把锋利的铁钎钉在墙上,可是这人不知,只知道用蛮力拉扯下这木箱。这不,便伤了手指,这墙皮也随着铁钎的拔出而剥落掉在了书柜之后。而仵作说张道之乃是死于两日前的子时,凑巧的是这个时辰我正在府中和程山话家常。” 纪显交代出剧情之后,顺便亲自帮程山做了不在场的证明,程山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惊讶:这人速度好快,这么快便去了张家,还能找到线索。 纪显瞟了程山一眼,接着对师爷说道:“取拓印过来。” 师爷放下手中托盘,招来早已候在门边的仵作。仵作手里拿着两块白麻并碳粉,走至托盘前,细细的拓下那两枚指印。 师爷这时也忙着取出一盒半湿的朱砂走到程山的面前,客气地说道:“程公子,劳烦你将手指沾上这朱砂,在拓印上比划一下。” 程山点头伸出手去,举着沾满朱砂的一双手来到仵作案前,比对着在白麻上摁下指印。 结果,自然是昭显在白麻上。 一块白麻上是凶手的拓印,看着明显是比程山的骨节大了好一圈。不过,这么一看,程山的手指着实也太过秀气了些。 林县令看着眼前结果,不禁“啊”了一声,看向纪显:“纪公子,这” “这指印的主人显然是个体格健壮的人,我在来路上也曾目测过,想必我的手指也是填不满这拓印的。” 林县令知道以纪显的身份没有撒谎的必要,更何况,退一万步说即使他是撒了谎,县衙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林酉方思索了半晌,出声缓缓问道:“程山,你之前说起第一次去张家送货时,遇着了俩个人同路人,这二人你可还有印象?” 那两个人自京城而来,程山对那个体格健壮虎着一张脸的男子印象很深,可是空口无凭的事不能胡乱猜测。“大人,有印象的。那日我去送货听见他们提起自己是孔家的客人,可是究竟是哪个孔家我却是不知的。” 能在芫舟提起自己是孔家的客人,还能是哪个孔家?林酉方突然觉得头好像有一点点大呢,这不是纪府就是孔府,张道之真是死的轰轰烈烈。 “想必县令大人要派人走趟孔府了,搜寻一下手指受伤之人也许会有些眉目。”纪显这时慢吞吞地补充了几句:“铺子里事多,若是无事,程山我便带回了。不过程山既然作为此事的证人,大人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到纪府来问话。” “当然当然” 林酉方一边点头答话,一边心想:去纪府问话?我这辈子怕是不要升官发财脱离这北地了吧? 林酉方擦着一头冷汗终于是送走了纪显这一尊大神,人站在县衙门口心中只觉得烦躁无比,向师爷求教,“师爷,你看这孔家究竟如何去?” “大人,孔家咱们也得罪不起啊。可是这案子却也不能停搁,若是处理不好今年的考绩怕是对您不利,毕竟张道之在北城里还是有些好名声。” “那你说怎么办?”林县令生平第一次想找块豆腐撞一撞。 “我倒是有一计” 师爷转转眼珠子,四下看了一眼,凑身过去低语道:“我看不如就大张旗鼓弄些动静出来。一来,显得我们的重视,搏一搏就是好名声;二来,派人盯着孔家,若是真被咱们抓住了什么,就这人情也是笔天大的大买卖了。” 师爷乃是状师出身,想得到的好主意从来都是利己损他人。林酉方听完面露喜色,抚掌道:“师爷不愧是师爷,果然是妙招。” 不论是纪家还是孔家,能为自己的官路添砖加瓦的都是自家人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留情 从县衙回程的路上,程山第一次坐进了纪显的马车,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地说:“我c我真的只是去送药材,敲了很久没人开门才推门进去的” 可纪显却不搭理她,只从手边拿出一本簿册翻来看,簿册的扉页上隶书的“顺安堂”三个字,程山看的清清楚楚。 这是铺子里的备案。 纪显翻开册子看了片刻,拧着眉头问:“三日之前张道之已经来过铺子里,这货条上药材的排序都是一模一样,这么大的量,这么显眼的漏洞你没有发现?” “我是觉得奇怪来着,可是张”张宋催她催的急,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可是我想着他是神医,用药量大一些也正常” 纪显忍不住摇摇头,“医士定购药材有特定的规矩,一般不是月末就是月初,分成三日三日的采购你觉得他们有这么些时间吗?况且,顺安堂每年都会给伙计做四时衣物,你第一次上门就给人留了印象,这个局摆明了就要你做替死鬼。如果今日我没有收到消息,你有没有想过会是怎么个下场?我回京之后,若有县衙再有何事,你不必理会,这件事也就当做没发生过。” “可是,张郎中就这么”程山觉得张道之孤身一人,死的太冤。 纪显合上簿册,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还没有沾染上世俗欲念的少年眼眸,许久之后才说:“程山,你刚踏入芫舟,这个人间也许和你想的不一样,有些事不是你说白就是白,说黑就是黑。我今天摘你出来,那是因为我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可是如果我今天没有找到证据又该怎么办?” “我就会被关进衙门的大牢里,如果抓不到真正的凶手,也许会被屈打成招?” 还不算笨。 可是纪显却说:“如果今日我没有找到证据,那我就会动用纪府的能量给林酉方施压,你照样会平安地走出县衙大门。” “不论我是不是真正的凶手?” “只要我想不过,我确信你不是就是了。” 程山看着纪显的气定神闲,一时之间想到如果真正的凶手也有这种能量,那张郎中年纪轻轻是不是就白白的丢了性命?她抿起嘴有片刻的泄气,张道之是北城人人夸赞的好郎中,到底是谁对他痛下杀手?会是那日自京中而来的两个人吗? 纪显能体谅程山今日的所见太过反常,已经超出她的认知,又解释道:“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山下的人间有多美好就有多可怖,遇事务必多思量,也不要轻易就信了谁。” 程山将纪显的每一个字都仔细地记在心间,“我知道,白不一定是白,黑也不一定就是黑,我会心。” 可是张道之不能就这么白白死去。 “少爷,七里长坊到了。”车夫在窗外说道。 车夫话音刚落,程山掀开帘子便跳下了马车。天已经黑了。“少东家,我要回一趟铺子里。” 程山这么称呼,纪显不奇怪,他最近隐隐有些感觉,程山在刻意地疏远着自己。 “走吧。”马车里传来一句应声,程山等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慢腾腾地走回铺子。 “山儿,你回来了?”张大官抱着一布兜子的草药就站在门口,声地唤她,眼里有诧异,“怎么会这么快?县大老爷这就把你放回来了?” “你们都知道了?”也是,毕竟也旷了一整天的工。 “你在衙门那会我和谢就偷偷溜去看过了。”张大官压低声音说:“谢说既然少东家去了,你必定是会没有事的,没想到真给他说中了。你赶紧进去吧,我收了这包草药,要去饭堂了,我们在那里碰头。” 顺安堂仓库后院设有饭堂,供给上上下下的伙计们一日三餐,餐食不算差。 程山点头,说:“我先去找大掌柜的说明情况” “呦!嫌疑人就这么被放出来了?”张宋背着布包正从铺子里走出来,看见眼前亲厚的两个人,不禁出声讽刺道,“这么快就没事了?程山你倒是本事了啊不过,也得注意注意影响,感情再好铺子门口就拉拉扯扯,怕是不大好看啊。” “喂!你说完了没有?”张大官血气上涌却被程山一把拉住,生生咽下一口气。 “嘁反应这么大干什么?不做亏心事还怕我说?”张宋一张利嘴可不管别人炸毛,他家住城南里,很是看不起住在北城的同事们,程山是被他直接归类到北城破落户里的。 张大官看着张宋得意离开的背影,想到他们俩人竟然还是同姓的本家忍不住“呸”了一声,“仗着有个开布店的爹就这么盛气凌人,若他爹是县大老爷,我看怕不是要上天才对得起他自己!” “大官,算了,他也就是嘴巴刻薄一点,也没做什么坏事。” “程山,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他日日这么刁难你,你都不生气”张大官抱着草药包忍不住唠唠叨叨将程山数落了一顿,泄气地说:“算了,我也不说你了,脾气性格哪是一天半天的能改过来的。我先去饭堂,你和大掌柜说完就赶紧过来,给你留饭。” 可是,程山将铺子里上上下下都找了一遍,才发现大掌柜,二掌柜竟然都不在。 顺安堂的饭堂是一栋两层的木楼,伙计们当然都是在一楼,二楼是各级掌柜们用餐的地儿。 戊时的一整个时间段里饭堂都不断的有人进进出出,张大官刚进了门就看见张宋坐在一群围观的人群里高声嚷道:“哎,你们不知道吧,程山那子竟然给放了回来了,就刚刚让我在大门口那块给撞上了。” “哎呦!那张道之的事到底是跟他有没有关系?”人群里有个附和的声音,是日常给张宋捧场的狗腿子周以。 “嘁有没有关系重要吗?撞着了死人晦气啊,整日里进进出出可躲不掉,对了,等会他还要来饭堂吃饭呢!” “你这么说倒也是真晦气!这刚进了新年,我可不想染上。各位,我先走了,不然等下难免打个照面。”说这话的人是库房的一位伙计。 张大官看着那个向自己走来的人,满脸都是压制不住的怒气。程山不过就是去送了一趟货,恰好赶上了一场命案而已,究竟是哪里晦气?他看着就要走过身边的人,伸出手一把将人拽了回来。他人高高壮壮,力气自然是有的。 “张大官你要干嘛?”那伙计满脸惊惶地看着他。 “你说我要干嘛?程山是染上了什么时疫不成,要你这么避讳他?大家都是同事,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张大官梗着脖子理论却依然不放手,还是拽着衣领。 张宋像是找到了机会,“刷”的一下就站起身,嚷道:“张大官!顺安堂堂规第七条,同事之间不得互为撕打,否则逐出。你先动的手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 张大官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松了手中的衣领,疾步就冲向张宋,“我倒是忘了你这个霍霍别人的害人精,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互为撕打!”说完轮起拳头就砸向张宋,嘴里还不停地嚷嚷:“我叫你霍霍程山!叫你牙尖嘴利!” 虽说都是北地人,可是张宋的个子却不高,只将将齐了大官肩膀,身量就差的更多了,若真是说一个对比,差不多就是菜鸡对猎豹的差距。 张大官的拳头刚落下,张宋的万年狗腿周以就大声嚎叫起来:“张大官打人啦!杀了啦!” 周以脑袋瓜机灵,不仅扯着嗓子嚎,还会一边嚎一边往楼梯那儿挪,耸着脖颈对着二楼的方向大声叫唤。 周以知道楼上是有人在用餐的。 果然,不多时,二楼的木楼梯哐哐响动起来,自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子。顺安堂的掌柜大多是中年男子,也大多有些傍身的武艺,虽不能同大国手相较,却也不差。 这位是分管仓库的孙掌柜。 孙掌柜下楼的时候瞥了周以一眼,周以吓到自动噤声,孙掌柜对伙计们最是严格,论铁面严苛怕是能排到纪大掌柜的前面。 孙掌柜一露面,整个饭堂瞬间变鸦雀无声,可是当事的两个人却半点未发觉。张宋抱着头脸“爹啊娘啊”的直嚷嚷,“你还有脸叫唤?”张大官最多只打了他两拳,轮起的第三拳却还没有落下。 手在空中握成拳,却被一只手掌拦下。 粗粝,有力。 张大官转身回头,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孙掌柜一掌扯过来扔在了饭堂的饭桌上。 孙掌柜眼中无波,面上无神,却没有放手。 “咔嚓” 突兀地一声在安静的饭堂里响起。 程山人就站在门口,正要叫一声“孙掌柜手下留情!” 张开的嘴却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张大官的手腕硬是让他给拧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卷入 程山站在饭堂的厅门前晃了一下神,她也觉得痛。 “我手折了!”张大官趴在饭桌上看着她,眼泪直打转,是真的好痛。 孙掌柜默不作声顺着张大官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位略显单薄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却不动身。孙掌柜心里“咦”了一声,他看得出这年轻人不怕自己。 而饭堂里的伙计们不说喧哗,就是连喘气也要憋着很匀称地往外出,孙掌柜下手这么狠他们也没有想到。 程山知道张大官犯了错,该怎么解决她也不知道,能做的好像也就只有自己去抗下一切的后果。“孙掌柜,张大官年纪,做事多有冲动,他打张宋也不过是因为要替我出头,如果您要责罚还是罚我好了。” “罚你?” 孙掌柜松了手上的力气,攥着张大官的手腕轻轻向上一推,“咔哒”就替他续上了错位的手腕骨,像是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气定神闲地问:“你是新进来的?不知道规矩?” “我叫程山,是柜上新来的伙计。规矩都是时刻铭记在心里,一点也不敢忘的。” “他犯了堂规,你真的愿意代他受罚?”孙掌柜不大信。 “愿意,张大官打人确实是坏了铺子里的规矩,可是他却是为了我出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罚。” “是吗?” 孙掌柜再看程山一眼,不屈不媚,好像也没有说大话的嫌疑,“堂规第七条便是伙计之间只要是涉及到动手的吵闹就要被逐出门去你可要想好了,若是真的被赶出去,日夜苦读《药经》也是白费力气。” 程山摇头,“回大掌柜的话,我并没有通过药理考试,只是勉强过了三关,才进的铺子。” “过三关?” 孙掌柜的铁面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终于松动,负手哈哈一笑:“每年过三关的伙计都是分配在仓库做工,若是无人指点你是不可能去得了前院的,那么是谁指你入的铺子?” 当然是少东家可怜她 可是,程山却被孙掌柜的话中之意所震,什么叫“过三关的伙计都分配在了仓库做工?”纪显不是说,这三关百年之内只过了三人?更何况,若是没有齐眉误打误撞从天而降,凭她自己根本就出不得第三关的大门。 一念起,万般思虑皆随之而来,程山愣怔地问了一声:“孙掌柜,仓库里的伙计难不成都是过三关进来的?” “那是自然,后院同前院有着完全不同的两套考核标准,所以我问你是如何去得前院?” 程山默然不语,这句问她要如何来答? 孙掌柜吃了快四十年盐巴的人,一看程山这幅模样,就自动把她归类到不想说c难以启齿的行伍里去。他在心里过了一遍,七七八八也就得出了大概的结论,这安排不是大掌柜就是东家,敢坏顺安堂规矩的人不太多。 若是现在就撂了话将他撵走,怕是要坏了事。 “你叫程山?” “是,孙掌柜。” “今日这子打了人本该受罚,我念在你讲义气的份上,月末库房的伙计考绩你也来参加,若是不通过就自己走人吧。” “孙掌柜现在不赶我走?”程山不敢多想,怕是一场梦。 废话真多! 孙掌柜想翻白眼,给了台阶就下,啰里啰嗦这么多话 “你以为月末的考绩很容易?好自为之吧!” 孙掌柜说完拂袖离去,程山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 可是,她也清醒。 是纪显骗了她?晚间回去,必定是要问个清楚的。 戌时下工,谢踩着点才回,看见程山笑笑好似并不讶异能在铺子里见到她。 “谢!你去哪里了?”程山这才想起,自从回来就没有见着他人,谢他是从不会偷懒的人。 风吹烛火,摇荡着顺安堂铺子里一片光影斑驳。 谢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看着程山依然在笑,“我就知道你会平安回来的。” 程山也想朝他笑一笑,可是却笑不出来,她心里有事,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思量很久还是坦诚地说:“谢,我想我大概知道杀张道之的凶手是谁。” 谢一直都是住在北城里,和张道之的甜水巷隔不了两条街。 “程山,你知道我去了哪里?” 今晚是程山轮值,铺子的里里外外都已经被她打扫干净,就差几块门板,装完锁了门就能回去歇息了。程山却一直在等谢。 “你不会是回了北城?” “真聪明!”谢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顺手拨开一盏油灯的灯芯,说:“你过来看看这个。” 灯下是一沓药方,却不像是最近的,纸张已经泛了黄,卷了边,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这是?”程山瞪大眼睛看了谢一眼,又看向药方,惊诧地说:“这是张道之的药方。” 程山语气很肯定,虽然药方上的字迹不是张道之的,可是这味道她却熟悉,她去了两次,记忆深刻。 “是张道之的药方。我和大官从县衙回来之后,我就告了半天的假回了一趟北城里”谢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程山,这药方有问题。” “什么问” 程山话没说完。 一阵风从门外吹来,谢来不及挪走手里的油灯,火光在风中摇摇曳曳几下,灭了。 满眼漆黑。 灯油的苦味顺着没有燃尽的棉线灯芯飘进了鼻腔,谢看了一眼程山,因为只有她才能看见自己身后的门外到底有什么。 好似就一夜之间,芫舟满城贴满了官府悬赏捉拿杀人凶手的告示。 议论纷纷不仅出现在街头巷尾,就连孔府的下人也不例外。 “唉,张神医年纪轻轻人就没了,我还请他治过病呢。”孔家花园里打扫的婆子向灶间的婶子诉苦道:“我腿麻的老毛病一直是找的他问诊,医术那么好却只收一吊钱,这以后我可找谁去看呢?” “唉,我也是经常找他抓些汤药的。说没就没了,也不知道凶手是谁,真是太可怜了。” 曹青路过时就听了这么一耳朵。 “夫子!”他也管不了要做什么事了,急急忙忙就跑回了暂住的莲园里,推开门就大声嚷道:“夫子,大事不好了!听说芫舟大街巷全都贴满了告示,说是悬赏捉拿杀害张道之的凶手。” 那就是自己啊,曹青有些焦虑。 “沉住气,这事我已经和七老爷知会过了。”贵夫子正在饮茶,一杯茶水喝的慢条斯理:“若是他盖得住这件事,那我们回京之后便相安无事;可若是办砸了,查到了我俩的头上,那也得看王爷那里答不答应不是反正不干我们的事,安心。” “这人没想到在民间还有名气,早知道当日里应该留他一命。”曹青有些懊悔的恼意,当日是他一时心急下了重手,只是说死了便也就死了,没想到惹出来了事。这一趟芫舟之行看似是个好差事,可是若出了什么纰漏,不用等到夫子退居二线荣养,这勤王府的油水抽头他就甭想弄到一分。 “你也别提心吊胆的,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杀他一个郎中能有多大的问题?王爷信中说了,五徳已经出发即将同我们汇合,到时候我们一走了之,这烂摊子就让七老爷自个收拾吧!”孔七看起来自命不凡不将他放在眼里,若是不能将这尾巴抹平且看他日后再如何嚣张。 又想起王爷信中说,让五徳过芫舟接他回京,贵夫子按也按不住笑意,他觉得挺美,王爷是看重他才会让五徳出山。 贵夫子宫中做公公那会,唱得好曲。 阉人细嗓,得意之处,不免翘指唱上两段,如今坊间最红不过牡丹亭。 孔府莲园乃是花重金打造,专为待客而建。中庭宽阔无比,此刻厅中正燃着昂贵的银丝碳,暖气熏蒸,花红柳绿,颇有些春日绮丽。 曹公公乍一开嗓,便唱到:“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注尽沉烟,抛残绣线” 余音缠绵灿烂,好似死了个好人与他无关。 “奴才刚去莲园听了一嗓子,啧啧,正在唱着一出好戏。” “唱戏?阉狗果然知享受拖了我下水,便觉得自己可以高枕无虑?真是笑话!”孔沅说这话时正在吃一块红糕,他爱吃甜,再齁也不腻。 “对了,纪慎之果真就为了个伙计跑去县衙翻了我的局?” “纪公子亲自带人去张家搜寻,还真给找到了证据,那伙计当日就被他领走了。” “伙计”孔沅叼着一块糕复又问了一句:“那伙计什么模样?” “长的倒是瘦弱,可是模样真是顶个的好,说俊俏那是不为过,叫叫什么来着?”这随从乃是孔沅的心腹,站在花厅的一角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想起来了,叫程山,很不起眼一个名字。” “模样好?”孔沅放下糕,便笑了,“纪慎之整日里一副恭谨严肃的模样,书不读了?到折腾起这个”孔沅知道纪显是没有女人的,心思就偏到了另一方去。 他的心腹倒是知分寸,不敢随意地附和。 “支两千俩银票给林酉方送过去,让他找个替死鬼也好,怎的也好,给我把事情摆平!如果摆不平我要他项上乌纱!” 纪显是纪显,孔沅倒要看看林县令到底会更“厚爱”哪一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郑丫丫 孔沅的心腹揣着银票上门的时候已经入夜,可是林酉方却没有睡,正在为大牢里的那四个人犯愁,长吁短叹一气,还是不知道如何办了才好。 厮轻手轻脚前来禀报:“老爷,有客来拜访。” 林酉方不悦,“客什么客!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不见!” 厮是见惯了场面的,只见他不急不躁地又说:“老爷,那客人说是孔家老爷派来的” 孔家老爷? 林酉方想了一会,才皱着眉问:“孔家老爷不是早就死了吗?这大晚上的,膈应!你给我说明白一点行不行?” “是年节里才回乡的孔家七老爷那客人说孔七老爷带了些年礼回来,白日里来送总归不大好,所以才趁着夜色来的。”厮觉得自己说的够直白了,老爷应该是能听得懂的。 “年礼?” 这都几时了?已经打了春了!哪个孔七老爷这么不知趣呢? 林酉方迟疑了一下,在厮热切的“你一定想得出”的眼神里恍然大悟:“啊!想起来了!孔府七老爷快快将人请进来,虽是迟了一些嘛,可是拜个晚年总归是没什么问题。” 孔沅的心腹在门外吹了好一会的风,虽是春来却依然觉得冻人,被请进门时觉得身体有些僵冷。 林酉方遣退左右,问道:“孔老爷还记得本官,酉方当真是心里喜悦的紧,他现下身体如何?” 孔沅过了农历年不过十八,身体能如何?自然是舒爽的很! 心腹却只顾着低头抖袖口,好不容易才抖出一只信封,说:“县令大人,我们老爷虽然常年住在京城里,心里却还是惦记着故乡的一众老爷大人的,这封信乃是我家老爷的亲笔信,礼轻情意重,还请大人不要嫌弃才是。” 林县令接过信来,指腹轻轻一捻这信笺的压边线,唔,是熟悉的手感。 心里觉得满意,脸上自然是愉悦无比。“劳孔老爷惦记,本官是倍感荣幸呐,若是日后得了空定是要亲自去府上拜谢。” “大人客气,这封信不过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勿要有半分负担。说句实话,我们老爷虽然年轻,却也是极爱惜羽毛之人,近来芫舟大街巷总有那么些流言蜚语,不知大人有没有听闻?” “这”林酉方一时语塞,心道:流言蜚语怕是要成真。 可是他心里还有一丝的清明,张道之被杀还没有查出半分线索,孔家人大晚上就上了门。孔七年纪轻轻却八面玲珑,使银子堵他的口就这么确定的把自己划归了贪官污吏? 林酉方想学戏文里的清官大老爷一般拂袖而去,可是银票在手,烫手又烧心,搔的心尖麻酥酥的痒。 钱财像块肥肉哪有入口又吐出来的道理?林酉方觉得真是折磨。 孔沅的心腹像是看出了林县令的犹豫不决,只是他不好判断究竟这县令父母官是嫌弃银子太少还是装样做戏? “林县令乃是百姓父母官,我们老爷受的栽赃和诬陷能否荡涤一清,就要多仰仗县令声威了。当然了,往后我们老爷自然也是不会亏待您。” 瞧瞧,话说的这么明显! 林酉方板起脸孔,“我身为芫舟父母官,为百姓伸张正义是天经地义之事,还请你回去告知孔老爷,酉方是有分寸的人,自然是会站在他这一边。” “那人就代我们老爷在此谢过林大人了!”心腹终于得了林酉方一句落地心里话,面上自然无限欢喜,这个差事他办得好,老爷不会亏待他。 林酉方这个人,做官多年没少收过别人的银子,也没少做过坏事,可是这死人的劳务费今夜他算是头一回领,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就连同最心爱的妾睡觉也提不起兴致。 雕花大床下了红帐,传来女子娇软的嗓音“老爷,入夜了,您就歇了吧。” 林酉方不答,瞪着一双眼看着纱幔不语。 他有些迷惑,自己这到底是指怎么了? 程山正看着油灯下的一沓药方,突觉有一阵风迎面袭来,视线猛然抬起擦过谢的肩膀看向门外。 门板是早间就卸下来的,还没有来得及装回去。门口有盏风灯,并不是很黑,空空的并没有一人。 谢保持着手拿油灯的姿势,用目光征询她的意见,程山摇摇头,“没有人。” 可是谢却觉得不可能,芫舟多刮北风,大门即使对开,风也不会是从他身后吹进来可若是说程山看走了眼却也不可能,程山机敏,反应向来很快。 谢想了一会,索性拿出火石,重新点亮油灯,说:“我去门口看看。” “你看那灯。” 谢顺着程山的视线看向门口的灯,芫舟商户大多会在廊下挂上几盏风灯,风灯,顾名思义就是风里点亮的灯。有长明不灭之意。 谢不知程山是何意。 “有灯就有影子,一个人经过门口人速度再快,也不可能不留下一些拖长又来不及隐蔽的影子。可是刚才风吹来的时候我并没有看见,不要多想了,收拾一下走吧,夜深了。” 谢仔细想了一下觉得程山的话也有些道理,很有可能是他才从张道之的家出来,有些过分的疑神疑鬼。“嗯,要回了。”他说。 程山从前是山上的土包子,下了山觉得什么都新奇。 进了顺安堂觉得最新奇的不是这里严苛的各种规矩,而是门。 门大才能叫大门。 顺安堂的大门开向七里长坊,霸气地包揽了半条街的生意,门很大,光是门板就有二十八块。 二十八块门板光是搬动它们就要耗费很多力气,不要说反复的卸下装上。等到程山锁了门,夜已经深到一条街上连只猫都不会路过,该睡的都睡了。 程山和谢并肩而行。 路已经走得很熟,再一百步之后的岔路口,他们就要因为朝南向北而分手。 “谢,我最近总是失眠睡不着,你把将才的药方给我看一晚罢,我再看看。” “好啊,”谢很干脆的将药方从怀里取出来,一沓塞进程山的布包里,“也许多看几次能发现什么线索也不一定,不过,还是不要太晚了。” 程山点头。两人在岔路口挥别,通向城南深处的路,石板都齐整一些,程山背着布包走的慢腾腾,像是一点也不着急回家。 程山心里却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伴。 拐向朱桥大街。 “出来。” 程山低头看着足间细长的影子沉声喝道,她下山有一阵子了,也有了自己的脾气。 一只影子从身后模糊的暗黑里走出。 待到看清脸孔,程山疑惑地出声:“是你?” 齐眉耷拉着头,有气无力地说:“是我,可是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 “刚才也是你?” 齐眉身量很轻,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一副模样,若是刚才那人 不可能! 程山确信,只是齐眉确实又是一路跟着自己 “我在你们铺子门口候了几天了,想了想还是要找你说说,程山”齐眉仿佛是有很多的话要说,可是没等说完,肚子却是咕噜噜一阵响。 尴尬。 硬是饿的。 齐眉三天没有吃一顿像样的饭了。 “唉!” 程山看着眼前可怜兮兮的人叹一口气,手在背包里一阵摸索,掏出一个纸包来。 “拿去吃吧。”程山伸出手去。 齐眉眼睛放光,这才敢露出笑脸,乖乖拿出钵子跑两步到她的面前说:“程山,你对我真好。” 程山问:“齐眉,你真是道士?” “那是当然。” 道士都这么惨的吗? 程山想起了纪显说过的话,这个人间也许和你想的不一样,有些事不是你说白就是白,说黑就是黑。 “山上的道观不好吗?为什么要跑来这人间凑热闹?” “人间?”齐眉捧着馒头边吃边说,咽下一口才说:“我替我师父办事呢,师父让我寻一个人。对了,你怎么上工还带着馒头?” 是一个冷馒头。 程山从早饭里省下的,她上工有几天,馒头就攒了几个,虽然今天份例送给了齐眉,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程山,我师父说要找的人就在那里,我要进的去里面才行。” 齐眉分出一只手指着面前的一堵高墙,语气很是委屈:“可是那守门的人就是不给我进,任凭我怎么说也不给” 眼前的这一堵高墙,墙头覆满珍贵的琉璃瓦片。程山默了片刻,才说:“若是找的到人,你是不是就能回去找你的你师父?” “那是自然,我很想我的师父的” 我也想呢。 可是你的归期有期,而我却是要边走边寻觅 程山说:“我就暂住在这堵墙的大院里,你说要找谁,我帮你。” 齐眉看着她,连馒头也忘记咬:“你真的帮我?” 程山点头:“你救过我,而且你不是想你的师父了吗?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这样也许你可以早一点找到人,早一点回家。” 齐眉的眼睛慢慢绽放出了神采,一个馒头管了肚饿,程山是好人。“我师父说,她从前的名字叫郑丫丫,现在如果还活着,应该是四十三岁的妇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田钰 程山疑惑地看向齐眉,“怎么是女子名?你师父不是老道士吗?” 齐眉:“我师父年轻那会四海云游,因为一些因缘际遇同郑丫丫结下了约定,若是有朝一日郑丫丫离开了纪府就要上山去同师父说,可是我师父等了这么些年也没有等到她的消息,就让我下山来问问。” 不过齐眉表情有些泄气,“程山,我问了很多这里进进出出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程山:“纪府很大,仆人之间不相熟也很正常,不过你不要丧气,我说了会帮你找就一定会的。” “程山你真好!” 齐眉是真心实意的觉得程山是个好人,可是他又同程山说:“我师父说读书人多狡诈,那个人你一定要当心。” “谁?纪公子吗?” “嗯,”齐眉点头,“程山,我师父不会骗我的,你一定记住我的话,当心那个人。如果真的找不到郑丫丫,我就回山中去了。” 纪显是读书人,程山想:他骗了自己。 “郑丫丫?” “嗯,我朋友说问了很多人,没一个人愿意告诉他,所以我才来问你” “你知道的,府里的丫鬟仆人都是来来去去,真的有这么个人的话,多少是要有些印象的” 元宝顶着大头,坐在走廊的阶梯上同程山说着话,“不然你去问少爷呢?” “他不在府里。” “对哦,我忘记了,少爷今晚是约了人喝酒的,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元宝打了个呵欠,掩着嘴说:“我真的要去睡了” 程山坐在走廊阶梯的另一端,手里拿着一只白色的药瓶,她还没有困意。最近天阴的很,旧伤还没有好透,隐隐有些痛。 可是夜色也是真的,晚的有些过分。 “你在做什么?”一声问在身后响起。 程山的脑袋像是在跑马一般走了神,白色的药瓶掉落在石砖上裂成了几瓣。 纪显皱着眉问:“你又受伤了?” “啊?没有”程山摇头,“你不是去喝酒,怎么会从房间里出来?” “头昏,睡了一会。” 纪显靠在一根廊柱上,抱着手臂默默地看着程山,说:“你在等我。” 程山默默走下阶梯捡起瓷瓶的碎片。 “最近都在忙着躲我,怎么今晚就不躲了?”纪显晚间的酒喝得很是畅快,他平时克制,一旦放松下来却也是能叨叨上很多句。 “过三关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山避重就轻,自台阶下仰起脸来看他,“为什么孙掌柜说库房里的伙计都是过三关来的?” 纪显人在阶梯上,靠着廊柱看下来,程山扬起的一张脸不过巴掌大,穿一身顺安堂素色锦袍即使是夜色里也朝气无比。 纪显笑了一下,虽然依然是头昏,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骗了你?” 程山:“是。” 果然是坦荡荡的干脆,纪显在心里叹一声。 离了廊柱,迈下一级台阶。 “我确实是在骗你” 纪显抬头看一眼月色,蒙蒙的像罩了一层纱,也像他现在的心情,有些烦躁。今晚确认了明日便要回京,春闱之后也大约是没有什么空闲,借着酒意再三斟酌准备同程山坦白,可却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顺安堂的过三关的确没有很难,只要力气够大,吃得了苦,想要二俩银子不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程山不言语。 纪显又下一级石阶,默默说道:“其实,自我祖父去后,肉铺后院的大门就再也没有开过了我也问过我自己,那一天的那一刻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决心要骗你去那早已被废弃的三关,明明心里知道是有去无回”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我去?”程山不解。 纪显一步一个台阶离程山越来越近,空气里的酒气渐浓。 “因为我纪家人大概都有一个特性” 纪显低下头看住程山的脸,眼睛里没有初见时灿若星辰的暖意,就连表情也极度的克制,语气淡漠地说:“成为我纪家的仆人过三关不难,可是成为我纪家人的过三关比登天还不易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我纪氏一族自古血脉不盛,强加进来的血液死了不足惜的。” “别人的命就不是命?我以为你是对我好,真心想让我赚银子。”程山觉得看不清纪显,眼里有深深的迷惑。 “我这一生都过的身不由己想拖一个人下水我想你成为我纪家人,从见你第一面时就想,克制不住的想。那时初见,你站在桥上,我就在想这是谁家的少年郎,为何周身看不见一丝世俗的模样?而我呢,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每一寸都沾满了虚伪!程山,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到底是在哪一刻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下来泥潭里陪我好不好?” “那你让我喊你做哥哥,是真心还是假意?”程山看不懂纪显眼睛里的伤。 纪显听程山的这一声问,从自顾的愁绪里抽了出来,“程山,你别恨我。有真心也有假意” “原来是这样啊” 程山偏了一下身子,将手里的碎瓷片仔细地拿布巾包起,再抬头时已是满脸的笑意,“我为什么要恨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能攒下银子去寻我的师父?纪显,我从到大只有师父,找到他才能有个家” 程山是第一次叫纪显的名字。 纪显愣怔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程山已经在成长的路上奔袭,而他,却还停留在原地。 “你去过京城吗?我明日里就要回京了” 程山点头:“你去吧,有空我去京城找你。” “好!你要来,我就等你。” 纪显抽离所有的情绪看向程山,这一次的是真心诚意。 去往关外必经京城,到时候,停留几日去找他也好。 程山想,人人皆有苦痛,纪显也许有他的苦衷。 纪显走了,程山没有去送。因为她答应了孙掌柜,库房里的伙计考核的日子就快来了,她一刻也不敢放松。 城外。 宽阔的官道上有一飞驰而来的马队。 为首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一名器宇轩昂的年轻人,一张轮廓鲜明的脸,一身泼墨飞鱼服,面无表情却越显张扬。 一队人就这样直直打马进城,打北城百姓聚集地经过竟也不慢半分守城卫看着那先头的人手中的令牌却是拦也不敢拦。 他们要去芫舟县衙。 县令林酉方的一家,早先还住在县衙的后院里,后院逼仄,妾众多,住的不是很愉快。这些年林酉方的舅子生意做的是愈发的大,索性一家人搬进了舅子给买的大宅子里去。芫舟地处偏远的北边,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一般县衙里没什么要紧公务,林酉方就在自个府里赏赏花喝喝茶或者找妾谈谈心,不能不说很是快活。 不过吧,这日子虽过的快活,可是,他也有自个的烦心事。不知是命中注定的子嗣艰难还是哪里出了问题,即使林府里的妾多到一溜排排坐,可是除了一个痴肥的女儿,林酉方却也再未有所出。 虽然雄风早已不再,这子嗣的问题是日夜折磨着县令大人,不仅生不出来,就连这硕果仅存的一个女儿也越长越痴肥,胖到了出门都要靠轿子抬的地步。任凭他是县大老爷,也不能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让娶了自己的女儿。 唉,林酉方想到这里忍不住心里一声叹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百年之后,他如何有脸面去见老林家的列祖列宗? 清净的时候没过几刻,门外却传来师爷的高呼,林酉方心里有些恼火,这文人也越来越不靠谱! 师爷的声音刚才还在远处,不一会书房的门就被拉开,探出师爷狼狈的头,披头散发,扇子也不拿了,脚上的鞋子也跑颠掉一只,只在门口伸着头大呼:“大人,不好了” 林酉方看着眼前折腾的一团污糟c邋里邋遢的师爷有些无奈地摇头,这一个个的不省心都叫个什么事!“你且缓口气,这不好着呢,有哪里不好了?” 师爷噎了一口气直跺脚,赤足踩在门槛这才觉得痛,一边痛乎一边说:“大人,快些回衙门吧!锦衣卫来了啊!” 林酉方闻言大睁着两眼蹬着师爷,“你说什么胡话呢!什么锦衣卫!心祸从口出!” 师爷苦瓜着脸就快要哭出声来,他也是不愿意相信这些人是如何就光顾了本县,可是人就在那里由不得他不信啊。 林酉方一看师爷那样子便觉得是真不会假,难不成真是锦衣卫?心里想着,两腿一弯颤颤巍巍就跪倒在了椅子边,这荣华富贵怕不是到了头? 师爷再也顾不得避讳了,上前一把扶起人,叫道:“那些人在府衙候着多时了,大人!还是速速去吧!”说完搀着人,轿子也弃了,强撑着心里的恐惧疾步走回县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寻人 田钰一行人站在县衙内,竟然不见县官人影,隐隐有些动怒。锦衣卫要是生气了那可是很吓人的,绝不唬人。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才见着师爷搀着县令跌跌撞撞走进来。 林酉方满头大汗却来不及擦掉,看着屋内的一众威风堂堂的锦衣卫,眼看就要跪下去,师爷从旁一挎,又给他扶了起来。回过神来立马仪态谄媚地说:“让各位大人久候是下官的失职,还请各位大人恕罪啊!京城过来想必这一路风尘仆仆,本官这就着人安排酒水,给各位大人接风。” “林酉方?”田钰却不鸟他。 “是是是,正是下官。”林酉方一头冷汗,不住的点头。 田钰看着面前摇筛般哆嗦个不停的身体,扯了一下唇角,“锦衣卫此行有公务在身,路过芫舟耽搁日,你且给我们腾出住地出来。” 林酉方鸡啄米似的不住地点头,反正锦衣卫大人的要求统统都答应,不要说腾出住地了,就是让他把家让出来也是会点头应允的。“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还请各位大人稍事休息。” 随后又转身吩咐师爷,“快去!准备酒席给各位大人接风洗尘。” 县令给安排的这个任务倒是正合师爷心思,他若是在这里多站一会只怕是要尿裤子了。师爷这边应下那边立即脚底抹了油一般逃出了府衙。乖乖,师爷是个书生此刻却跑成了一阵龙卷风,真是难为了他站在锦衣卫身边还能强壮镇定。 “大人,我们不是路过么?真要在此地停留数日?只怕来不及赶回”一位年纪稍长的锦衣卫上前附在田钰耳边说道。 “我心中有数,不急。”田钰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天大的事都不如芫舟这事来的紧要,面上却是看不出神色。 入了夜的芫舟城南酒肆林立,勾栏比踵,多得是不归家的人。 春日晚间的和风吹拂酒肆廊庑下红粉色的风灯,搅和着酒令艳语在夜风里招招摇摇,直往人的耳膜里钻。 鸳鸯楼是芫舟最大最出名的勾栏院,此刻楼外正挂着一盏巨型的双色鸳鸯灯。鸳鸯灯硕大,影子遮住一大片夜色,田钰就站在灯下,支肘撑着墙壁。他喝了酒觉得浑身不爽利,吹吹风或许能去掉一些酒气。而在他的身后呼啦啦地站着一排芫舟大大的官员,干站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林酉方心里忐忑,这可怎么办才好?锦衣卫田大人竟然一杯酒就醉了,这可怎么办才好?要是这位恼了,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林酉方觉得自己真是该死,竟然让田大人喝下了一杯。 “田大人,下官”林酉方哆嗦着想说点什么。 田钰歪头支着肘,在一片阴影里出声:“林大人,是在下量浅。诸位请回去罢,既然喝酒那就要尽兴才行。” 林酉方哪里还敢继续,只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是下官考虑不周,下官这就安排人伺候田大人您歇了吧。” “嗤”田钰轻笑了一声,就这一声,吓得林酉方和一众县衙的官员冷汗淋漓。 “林大人是看不起我的那些兄弟吗?” “不不不,没有没有!尽兴!尽兴!”林酉方反应过来时已经语无伦次,是了,鸳鸯楼里面还有一帮子呢,这个个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啊! “在下c在下这就去作陪! 林酉方话说完带着一帮官员仓皇折身回去,跨进大门时还被门槛勾了一脚,幸好有师爷从后搭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田钰靠在模糊地阴影里醒着他的酒,听着身后的一片跌跌撞撞,不禁嘲讽地“哼”了一声。他不喜官场,觉得读书人最是狡诈! 待到吵闹回归安静,田钰直起脊梁转过了身,黑暗里的一双眼睛灼灼有亮光,哪里有半分醉意?他踱着步子,人慢悠悠地走出鸳鸯楼去。 芫舟城四四方方,即使是黑夜里,行路也容易。 田钰只身来到城墙的角门外,月光下昂着头后背着手看向月亮,是一弯月牙,不皎洁也不是很亮。 看了不过片刻,身后响起一片拖拖拉拉的脚步声,来人越走越近他却也不回头。 那人只好在田钰身后轻咳一声,犹豫地唤道:“大人?” 不见回答便又低声再问一句:“大人,是否是从京中来?” 田钰这才慢吞吞转身。 嗬,竟然这么年轻! “我c我要看陆大人印信。”那人见田钰风姿挺拔,面庞却如此稚嫩,心底腾起一股犹疑。 只是话音刚落,田钰的脚尖已经动了起来,只手便探向来人面门,周身空气像是涌动了一下就又回归凝滞,他摊开的右手掌心便躺着一副完整的粗布葛巾。 田钰不看来人却看着掌心嗤笑一声,“陆大人印信你也配看?” 来人愣住了神,黑夜里披头散发不敢置信的看着田钰,心里惶恐不已。太快了!他根本就没有看清田钰的身形是如何发动的,然而头巾就被摘去了! 这一招,是陆大人的“擒虚手”!有没有印信已经不再重要了。 田钰有些不耐地盯着那人:“东西呢?” “在c在这。”怀中掏出一卷布帛,那人恭敬地低头回话:“详细都写在这里,具体的位置也画在图上。陆大人说毋需刻意,我们便也就每隔月例行查探一次而已,这个月却还未去。” “哼!” 田钰拿起布帛冷淡地哼出了声,大人的印信他是要留做珍藏的,想看?门都没有!卷着布帛抬脚向着城墙根下开着的一扇角门走去。 来人在田钰身后擦了一把冷汗,暗自打量一番,连走路的身形都像陆大人,难不成是陆大人的兄弟?想到这里他立刻摇摇头,陆大人岂是他能腹诽的?那些人的麻药到钟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盘算着捡起地上的葛巾一瘸一拐的融入黑暗里。 城墙外栓着一批马,田钰翻身上马,没过多久人就到了三指山下。看着黑黢黢的山林这才提起精神,竟然在这么个地方!真是不方便的很。而当田钰顺着图上了山,人站在破败的院子里时,却再也不能淡然处之。心里想骂一声娘,曾经以一敌百腹背受敌时都没有现在来的气恼。 院子里没有活人的气息! 也就是说,人不在了! 田钰怒火中烧:这些废物!守着个人竟然守的不见踪影,两个大活人不见了竟然也没有发觉? 他一遍遍在心里把那当差之人骂的狗血淋头,却不敢在心里想象着如果大人知道了会怎样震怒,他不敢 在灯下打开的布帛,一眼便看见了手持竹刀表情鲜活的少女,眉目坚毅却又在对他浅笑。 田钰不知道她是谁,也从没有问过大人,但是他却知道这个少女对于大人的意义。 每年的一张画像,一副图会准时的在上元节这天送至大人手里。 四年了,从他走近大人身边的那一年起,便一直如此。 大人每日都很忙,一年只休上元节这几日,也就是这么几天才见大人能松快一些。今年皇上身体欠佳,那些阁老们整日里只知道立储立储!宫里整日吵个不休!大人也被困在皇城内无法分身,所以,他才落了这么个差事。 田钰想起大人在宫里私见他时的情景,一张从不显露表情的脸上布满了倦容,眉眼里却又有些难以说明的神采。 “现下是最重要的时刻,一分闪失都不能有,你替我走一趟芫舟,将她带回来,搁着我身边放心些。” “罢了罢了,现下却也不是最好的时候,还是再等等。” “你且替我看上一眼,待我去时再做定夺。” 锦衣卫办案路过芫舟是真,可是却没什么能比大人的事更重要。 谢打听到库房里伙计的考核方式是“踏雪寻梅”,却不知道今年是踏什么雪,寻什么梅。 “不要多想,别人能过,那我也能过。”程山觉得谢有些紧张,反倒是安慰他。 “我就是有些担心孙掌柜一张铁面,我看了都有点怕他,万一他再给你使一些绊子” “孙掌柜不像是与我为难的样子。”程山觉得孙掌柜人倒是算正直的,毕竟还给了她一次机会,“对了,我把药方还你。” 一沓药方在程山的布包里装了好几日,她也反复看了很多次,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蹊跷的地方,“谢,我刚想起来,你那晚为什么会说这药方有问题?” “再有问题也没用了”谢有些泄气,“程山,这药方现在已经没用了,县衙里出了官文告示,杀害张道之的凶手已经抓到了。总之,也许是我疑神疑鬼罢了。” “凶手抓到了?”程山有些惊讶。 “嗯,告示里说凶手是北城里打更的顾老大,时间地点都对的上,之前还有人见过他同张道之争执不下的场景,许是怀恨在心已久。而且,顾老大的手指和凶手留下的拓印对比是吻合的。” “那顾老大的家搜出来那副画了吗?” “什么画?”谢疑惑地看向程山。 谢的反应是不知情的,那就说明告示里根本就没有提到画 程山觉得哪里不对,她说:“谢,我想去看一下那张告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林凤音 芫舟城门的墙上有片布告栏,县衙的告示就贴在这里。程山挤在拥挤的人潮里看了好一会,感觉这字里行间好像也看不出什么问题,而且顾老大的画像就贴在告示的正下方,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心生恶感。 “这告示里一个字也没有提到画,我当日去张道之家中也没有发现,只有一沓散落在地上的药方”谢在程山的耳旁嘀咕,“程山,我那晚说药方有问题,是真的有点问题。” 程山偏头看了谢一眼,“究竟是什么问题?” “我进顺安堂之前是在药馆做事,医士们每日会诊的药方都会按日期存放好,可是我从张家地上捡起来的那一沓却缺了几日,问题也许就出现在这里可是,凶手都已经抓到了,我的猜测也不过就是猜测罢了。” “如果说顾老大身为熟人觊觎张道之家中的画也勉强说的过去,可他一个打更的怕是都不识几个大字,要这药方有何用?” 可是顾老大又是确确实实地被抓了。 县衙也不吝啬,将指纹对比的结果也真切地贴了出来,算是做实了顾老大杀人凶手的名号。 “这个人间也许和你想的不一样,有些事不是你说白就是白,说黑就是黑。” “如果今日我没有找到证据,那我就会动用纪府的能量给林酉方施压,你照样会平安地走出县衙大门。” 程山猛然之间想起了纪显的话,若凶手也是纪显的同类,那张道之就是冤死,顾老大数日之后也会化作一缕冤魂。 “程山?山儿?” 谢伸出手在程山眼前晃荡了几下,“你在想什么呢?怎么就走神了呢?” 程山问:“谢,人人都说张道之是个好人,是个神医,他真的像传闻里的这般好吗?”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仔细想了想:“是不是神医我不知道,可是张道之却比谁都担得起这个好字。他平日里基本不沾家的,那么沉的药箱一背就是一整天,若是别的医士早早就置宅子养婢子,可你看看他的家,又潮湿又破旧,赚了那么些银子都贴给穷苦的病人了。” 再看一眼告示,谢忍不住叹气,“官府都有了定论,即使我们有些蹊跷也没用了。” “有用的。” 程山用眼神示意谢,俩人远远地避开了人潮,问谢:“芫舟孔家是谁家?” 谢机敏,程山初来乍到,也不爱管闲事,一听便知是她心里起了疑。 “宫中有位孔贵妃就是孔家的姐出身,孔贵妃这些年盛宠不衰,程山,孔家”谢只说了一半。 “那孔家同纪府相较呢?” “怕是势均力敌。” 张道之不过郎当二十岁而已。 “谢,若是凶手藏匿在孔家,我们是不是就没有办法替张道之伸张正义?” “是。” 在强大的力量面前,谢知道他们不过是草芥,他与程山都只是草芥。 “烧些纸钱给他吧”好像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谢同张道之算是做了多年的邻居,除了烧些纸钱送他一程,好像什么也做不了。他说:“程山,我们回去,不然迟了要受罚的。” 程山不发一语,跟在谢的身后像着顺安堂的方向走去,“势均力敌”这四个字像是荒草一般坚韧地长在了她的眼前。 势均力敌才有在人间的话语权,白还是黑,全凭张口说来。 田钰在三指山的茅屋里枯坐了一整夜,匆匆用山泉水洗漱之后,便急速下了山。他想明白了,大人最晚还有数日便要出宫,一定要赶在出宫之前将消息递进去,不然怀着一整个年节的希望在出宫之时破灭,太伤了,这个罪责他担不起。 大动干戈的寻人?怕是要泄了风声的。 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驾!” 田钰越想越是理不出头绪,一抽马鞭直奔回程。 林凤音带着十余个家丁团团将一个人围住,她自己整日里都是以躺椅做轿,庞大的身形像一只装满白面的麻袋,嘟嘟囔囔硕大的一团堆在椅子面儿上,寻常的车马可载不下她! “你觉得这次还能跑的掉?”林凤音虽然胖,声音却不粘腻反倒是有些虎气。 齐眉蜷缩着蹲在墙角,他今日倒霉刚出街就被眼前这胖姑撞见,声东击西这招已经不管用了,算是跑路都跑不了。半条街刚才还是满街的人,而现在透过一群家丁围住的空隙只看得见光秃秃的空地,连个路人都见不到,叫破了喉咙怕是都没用。 唉! 齐眉声哀怨地说:“我没有要跑的” “那你答不答应跟我回家去?” 齐眉瑟缩了一下。 “不答应也没关系”林凤音中气十足,突然朝着家丁大吼一声:“给我绑了!” 就在这时,田钰拍马过街却不放慢半分,本是空荡荡的街道,视线里突然闯进了一群人,再想去勒紧缰绳已是慢了半拍。 齐眉听见半空中突然响起皮鞭响亮的抖动声,抬眼一看,来的是一人一马。 眼睁睁就要撞上堆在椅子里的林凤音,齐眉长吸一口气自角落里一跃而起,右手抓起躺椅的椅背就抡向身后。 哎? 竟然抡不动? 林凤音痴肥,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里,躺椅只原地偏斜了一半。 齐眉心道糟糕,怕不是两个人要一起被马踏死!却又听见空中传来响亮的一声,田钰长臂一挥抖开一条铁链长鞭,呼啸着像他缠裹而来。 “躲开!” 田钰一声喝呼,齐眉险险避开。长鞭卷起躺椅甩向一边,竟然也能安稳地落在地面! 一只巨大的马嘴,大张开呼着气,隔着齐眉的额头不过一尺的距离。 呃 “偏一点点成吗?”齐眉镇定地说道。 “嘁!这时候知道要我偏一点儿了?”田钰就坐在马背,审视的目光看向马下的人,“遮了我的道,还不闪开一点?” “明明就是我先站在这的,大街上纵马驰骋是危险的行为,若是真撞了人可如何是好?”齐眉不愿意避让,仰着脸看向坐在马上的田钰,“更何况你这还是一匹烈马。” 这怕不是一个傻子! 田钰的飞鱼服严丝合缝的穿在身上,连一丝线头都不曾有,这傻子却像是无知无觉。 “你的意思是我要下马牵着走?” 齐眉猛点头,“这样最好不过。” 田钰神色紧绷微微抖动手中缰绳。 “啪”又是极响亮的一声挥鞭。 长鞭甩动空气,拐过了齐眉耳旁的发,田钰突然咧开嘴冲着齐眉笑了一下,“我偏不!” 白马嘶鸣一声,踏着马蹄飞身越过齐眉朝着长街的尽头奔去。 林凤音一脸懵懂地看着马蹄腾起的灰尘,张张嘴却说不出来话。刚才是谁救了她? 是那个马背上的男人! 她简直要落下泪来,祈盼了二十年的桃花终于来了吗? “走走走,赶紧走,回府!” 一大堆人踏着滚滚灰尘就这么跑了。 齐眉挠了挠耳朵,呆滞地看了一眼呼啦啦就跑的无影无踪的奇怪的人,有些无语。将才马背上的那个人,听口音像是京中来人,师父现下怕是也在京中呢。 “爹!” 林酉方正独坐书房偷懒睡觉,闻声一哆嗦就吓醒了。 不多一会,这声音从门外扑了进来,一顿大吼:“爹!你可得为女儿做主呀!” 林凤音进门就扑在了他爹的身上。可怜林县令一把瘦弱的身子骨硬是抖了三抖也没有把她给扒拉下去,只得无奈应付道:“又怎么了你?今日里出府了?我不是和你说了最近几日少出门,要是撞着了那些人可怎么办才好?” “爹,你别总是唠叨,锦衣卫有什么厉害的,难不成抓了我去京城?” 林凤音二十多岁了,心性却并没有很成熟,没人的时候总是喜爱像幼童一样伏在林老爷怀里。 她伏在林酉方的怀中甜甜蜜蜜地说:“爹,我今天总算是寻着了我命中注定的缘分,也许过不了多久,您就能把我嫁出去了。” “谁?你起身说,又看上谁了?” 林酉方忍不住又抖了一抖,自己的女儿每隔不过三日总要出门一趟再回来发一会子癫,他已经是习惯了,可是今日是有些奇怪,没有哭闹也没有大吼大叫要去抓谁回府,奇怪。“你是遇着谁了?” “一个身骑白马的英俊男子”林凤音回想起田钰救她于危难时干脆利落的身手就忍不住托腮,“爹,我非他不嫁!你快点去将人寻回来吧。” “你先把前因后果说给我听,寻人,哪里有这么好寻?”林酉方觉得有些头大,可是女儿已经是这般模样,他心里有怜惜,怎么也舍不得严苛教导。转念又是想起,自己年岁已长,竟然还是膝下无子,心里又有些凄惶难过。 等到锦衣卫离开之后,他定是要将女儿找一个好归宿了,这事必定是要仔细的盘算盘算,也许找师爷商讨商讨会更好。 找一个商户,都好过她整日疯疯癫癫出门去败坏自己名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画 林酉方翻来覆去想了一整晚女婿人选,脑袋昏沉从城南绕到了城北,却半点也没有眉目。 “唉!”他觉得有些苦闷,大半夜躺在床上竟然叹出气来。 “老爷~” 林酉方最为宠爱的妾叫珊瑚,此时正睡得迷迷糊糊,有些抱怨地嘟囔着:“老爷最近是怎么了?总是半夜也睡不着” “你睡。” 林酉方担心惹着珊瑚也跟着自己失眠,索性起身,招来丫鬟伺候更衣,他要去找师爷。 师爷的家隔着林府几条街,不算远但绝对也不近。师爷大半夜的亲自来开了门,看见晚间酒后才散伙分手的县令大人有那么一会子的讶异,“大人这是?” “我心里有事,想找师爷倾诉。” 师爷住的院并不十分的宽敞,家中只有一老妻一老仆,这个时辰喊谁起身招待好像都不大合适,只有自己上阵勉强沏了一壶热茶。 县令一杯茶下肚,感觉通体舒畅了一些,开口说道:“我们凤音今日又发了癫,可如何是好?” 师爷心道:姐难道不是日日如此吗? “姐发癫乃是心病,大人,都已经过去好些年了,既然没法医治不如就让姐快快活活地过日子罢。”师爷只有劝慰。 “可是她白日里兴高采烈同我说,已经遇着了意中人很快就能嫁出去了,往前可从没有说的这么直白这一次发的癫怕是比往日都要严重一些,我来正是想问你,可有什么人选?” “人选?”师爷诧异,“大人是说姐的夫婿人选?” 林酉方点头,“我想尽快将凤音嫁出去。” 师爷沉思,想想便知这事不易,林凤音虽是本县县令之女,暂且不说身材肥胖这件事,白日发癫这癔症想想都令人退避三舍,与之共处都已是不易,更不要说是耗上整个人生同她一起生活。 “其实,原本倒是有个好人选,只要提亲这人必定也不会拒绝,只是” 林酉方闻言,心底立时点燃希望的火焰,激动地说:“你快说,只是什么?钱财或是官职都无碍,只要他应这门亲事,能给的我自然是毫无保留的会给他!” 师爷摇头,“老爷,迟啦!” “如何会迟?难不成他已经成家?” “这人是张道之啊,老爷!张道之心善,你要是早一点提起,我们便能早一点上门提亲” 张道之不仅心善还有一身医术,本是万里挑一的最佳人选,只是人已经惨死,现在说太迟! 林酉方一想,还真是! 忍不住一掌拍向桌面,震动一杯热茶荡了几荡,低低地大骂一声:“这该死的孔老七!引得阉人来我府县害人!” “大人噤声,心隔墙有耳” “难道我堂堂一县之主还不能说句实话了不成?”林酉方心中有股怨气,他怎么就没有早一点想到还有张道之这么个人!“孔老七害我,我必定不能让他如此得意!” “顾老大已经抓了,告示已经贴在墙上整整两个白日大人,切不可鲁莽行事哪。”师爷劝道。 林酉方苦笑:“我也只是说说罢了,怎能敢得罪他,可是师爷,我晚上睡不着觉啊。” 师爷一听,便知县令大人话中有话,想必是收了孔家银钱好处。死人冤案的贿赂之钱又热又烫手,县令大人良心上过不去,却不能和钱过不去。可是他是师爷,自然是要为大人分忧。 “案子已定,何况这顾老大本就是罪人,大人若是心里觉得不舒畅,倒是还可以做些文章,反正孔家已经脱了嫌疑,即使惹上一些鸡毛碎皮也与你我无关了。” 林酉方觉得,世上只有师爷最懂他在想什么,可是他不太懂的是明明师爷的薪俸也不算少,为何却要坚持住在这下等人的住处。视线环顾一圈,也就眼前这盖盅里的茶叶勉强算得上是好货,房间内的其余物事皆可用寒酸来形容,噢,这茶叶好像还是他实在是喝腻了转手赠给师爷的。 又过一日。 “夫子!” 曹青最近已经开始着手理清他们启程回京的行囊,据京城来信的时间判断,最多不过两日,五徳大人就会到芫舟。原本以为可以将心放在肚子里轻松地打道回京,岂知上了一趟街心又变成惴惴的。他本是上街去买些手信准备回京赠送相熟的同事,用来联络联络彼此情感。因为心虚,又偷偷溜去告示那里看了一眼,谁知这事却又起了变故。 曹青进了莲园就大呼“夫子”。 贵夫子将将起了床,闻声一口热茶哽在喉中,心道:这个没用的怂货! 曹青三两步跨进门,“夫子,不好了,我看见告示那里又贴了一张公文!” “那又怎样?”贵夫子含住热茶,一口喷在丫鬟手捧的盅内,说道:“你下去吧。” 丫鬟行了福礼,缓缓退出门去。 “我早说了多少次,要稳重,你看看你一路从院中唤到房内,可知稳重二字?”贵夫子睨了一眼曹青。 “夫子,我错了。”曹青低头认错。 “你方才说,贴了什么告示?” “是芫舟县衙出的公文,说在经办张道之案中,张家遗失了一副画,请顺走画的人速速将之归还县衙,不然若是被查到将按藏匿之罪重罚!夫子,这画是在我们手中啊。” 贵夫子在出发芫舟之前并没有和他这个名义上的干儿子共处过很长的时间,他总觉得提拔个衷心耿耿的自己就能安心防老,现在再看怕是做错了。曹青虽然衷心可是这么呆傻痴蠢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贵夫子迟疑了片刻才问出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话:“你不会是在外面就说出去了张道之的画在我们的手中吧?” 曹青猛摇头,“夫子,我又不傻!” 怕的就是你傻而不自知! 贵夫子松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县衙也没有通天的本事就能确定画在我们的手中,不过,究竟是为何会生出这等变故我们也无从所知,现在只有老实的待在这莲园撑过两日了。” 贵夫子一点都不心慌,因为他知道即使孔沅办事不利,还有王爷保他。王爷可是为了他连最是看重的五徳都遣来了芫舟呢,他不信一个的芫舟县令能耐他如何! “程山!” 谢出门送药,踩着午间吃饭的时间赶了回来,进了门就四处找人。“大官,山儿人呢?” 张大官自从被孙掌柜扭了一下胳膊之后,人已经学会了稳重,指指二楼声地说:“在楼上切了半日饮片了,说是让我先去饭堂不必等她了。” 谢点头,踩着木梯上了楼。 顺安堂前院的二楼是专供切药研磨的场地,大而空旷,程山坐在一堆切好的饮片中,半低着头认真地做事。 谢站在木梯把手那里停了半晌,程山像是有了觉察,抬起头温和地笑着说道:“你回来了。” 谢不动,“嗯,回来了。” “我这活也好了,那一起去饭堂吧。”程山收了刀,站起身拍了拍满是碎屑的前襟,却没有听见谢的应声,转过头来又问:“你怎么了?站在那里发愣。” 谢这时才缓过来神,离了楼梯口向前走上两步,说:“程山,画出现了” “画?你是说”程山猛然醒悟,他说的是什么画。 “是,县衙不知为何又张榜告示,说是在办案中途,张家遗失了一副画,因是为证物所以倾尽全力也要搜寻此画。” 程山这一刻有些迷惑,不太懂衙门的这个做法,顾老大可是衙门白纸黑字认定的凶手,“这样一来,不是自揭其短?” “想必是哪里出了问题”谢一语道破。 程山顿了顿,说:“谢,有件事我不想瞒着你。” “你说。” “其实我昨日打听了一下孔府,是准备旬休时去探探情况的。再怎么说,我也是唯一见到张道之惨死的人证。孔家势盛,可我也想替张道之寻到真凶。” 谢只问程山:“我们是朋友吗?” 程山:“当然是了。” “若说是与张道之的关系,那我比你熟悉。以他的品性,即使只烧些纸钱也一定会感恩在心。可是他无亲无故,短暂的一生过得这样苦,我也想替他讨一个公道。”谢看向程山,眼神里也有坚韧,“程山你知道吗?北城里住久了的人,总是会下意识的惧怕城南的富贵气息,在路上遇到马车要站在原地等马车经过,大街上看见公子姐会赶紧让出两步怕污糟了他们的华服,人人都习惯,也人人都觉得没什么。所以你之前猜测是孔家时,我怕了” 谢平时总是一副开朗的样子,人机敏,做事也老成,顺安堂不喜欢他的人不多。程山见惯了他平日里的样子就以为那就是他的模样,今日才算是听他剖了心。“你为什么现在不怕了?” 谢抿了一下嘴唇,像是鼓起了勇气,说:“因为你,程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两日后 “因为我?”程山不解。 因是程山的表情有些过分的疑惑,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搔了搔鼻子尖儿,才说:“你是我的朋友嘛,你年纪都不怕,我若是再怕岂不是很怂?我是想好了要同你一路的。” 程山这一刻有些感动,看着谢眼里有闪烁的星光,“旬休是初八,那天的寅时我在清溪桥等你,你不要怕,无论怎样我会保护你。” 两日之后便是旬休。 清溪江上有一弯双洞石拱桥,两旁各有六柱堆砌石雕的栏杆,孔家大宅就安在这里。 程山的消息是从隔壁打听来的。 顺安堂的隔壁是昌升和。 七里长坊很长,不止有七里。 孔家的昌升和总铺也在这条街上,两家都是大店,铺子里的伙计各自都有很多。程山虽然人有些瘦弱却生的明媚,在外面走动时总是会惹得人多看两眼,她整日背着药筐在这条街上来往,伙计之间多少是会面熟一些。 告诉程山这些消息的伙计名叫李彦,是昌升和的站柜伙计,李彦家有兄妹三人,独靠他一人赚钱养家,日子过得很难。程山每日省下来的馒头便是都给了他。 昌升和铺子里,近日的气氛不似往日那么松快,原因大概在少东家孔沅的身上。 外头都说孔七老爷大把撒钱,把日子过成了神仙,可却不知他也有在大把赚钱,还真不是个纨绔子弟! 昌升和的内室里,孔沅正坐在一把贵妃躺椅里端着本簿册在看,他的对面七七八八站了一排店里各司其职的掌柜们。平日里面貌威严的掌柜们此刻都不敢站的太笔挺,些微地拱着腰,带着一丝伸不直脖子的忐忑。 “年前新招的伙计都经过了考核吗?”孔沅合上簿册只问了这一句。 “新招十七人,年节里的考核全部都过关,老爷可放心带回京去留用。”说话的是昌升和的大掌柜刘标。 孔沅有些满意,刘掌柜做事最是稳妥,近些年他能久居京城也是因为他,“不用全带回去,把拔尖的那五个带来我看看。” 刘标做事干脆利落,早早就预备着让这些伙计候在了室外。不过片刻,五个年轻人一溜排出现在了孔沅面前。“老爷,这位是今年的头名。” 孔沅此间正在饮茶,闻言便从一片淡淡地雾气里抬眼看过来,人笑了。 因他想起了随侍日前所说,纪显英雄救伙计的事,随侍说那伙计生了一副脱俗的相貌。而眼前这一位头名,也可以称得上是脱俗。 “叫什么名字?”孔沅懒懒问上一句。 “回老爷的话,人叫李彦,” “硕彦之彦?” “是。”李彦心里只觉惶恐,心道:这便是传闻里的七老爷 “好名字同我回京城如何?” “这”李彦不敢随意回话,他下面还有弟妹要养活,若是他这一走,他们可怎么办才好? “李彦,老爷带你回京是高看你,容不得你多思虑!”刘标一看这伙计不知趣,便出口喝道。 孔沅却没有说什么,依然喝着他手中的茶。 “大掌柜,李彦家中还有年幼的弟妹要养,不敢轻易离开啊。” “你” 刘掌柜动了怒气,孔沅搁下茶杯却说:“身为兄长,却做家长,也算是有担当。不过,这年头担当可赚不了银子,给你两日准备,我最不喜欢被人拒绝” 李彦闻言心中一沉,觉得有些脱力的悲哀,他不去也是要去。 “京城大,把眼界放宽一点,去了怕是你还不想回。”孔沅站起身,再不看一眼其余四人,在左右的簇拥之下出了门。 只余下两日,李彦自知这件事再无回转的余地,可是弟妹以后该如何生活呢? “你要去京城?” 程山被人从二楼叫下来,才知道是李彦找他。 “我思来想去也不知要拜托谁才好”李彦眉间有些愁苦神色,“程山,我没什么朋友的,你就当好心帮帮我成吗?只要每月代写一封家信让我知道境况便可以了。” “只是写一封信吗?” 李彦点头,“其余我也不敢麻烦你的。” “这有何不可?一封信而已只是你去京城倒是要多注意,京城大,生活不易,自己要多顾念些身体。” “少爷!” 孔沅一顶轿停在七里长坊的对面,听随侍细细替他数来,纪家是二十八块门板,而孔家只有二十二块。随侍数着数着突然嚷了一声,惹得孔沅有些不悦。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少爷,那人”随侍一眼看见对街门内走出来一张记忆深刻的脸,忍不住说道:“少爷,您看对面,顺安堂门口那子,便是纪公子那日解救的伙计。” 程山此刻刚送走了李彦要转身回铺子里。 孔沅一眼望去,便是看见这个瞬间。他觉得自己错了,隔着一条街来看这伙计,相貌就比李彦多脱了不止两个俗,担得起一分颜色鲜丽。 纪显难道真的喜欢男人? 孔沅觉得今日过的有点意思,待在芫舟这几日太无趣,回京之后好像有了一点有趣的事可做了。 田钰白日里下了山,正准备写上密信递往宫中,却在自己的房间见到了一个本该在京城的人。 来的人是大人身边的影子,影子说:“五徳来芫舟了。” “那师徒二人不见了。” 一盏油灯之下,两两相顾,影子半晌无语,许久之后才说:“大人会不开心。” “我当然知道,只是眼下这局面该如何是好?也不能在芫舟停搁太久” “不见了几日?” “怕是有十余日。” 影子: “翻过三指山再向前便是凉山,他们二人本是当年从京中而来,定不会翻凉山绕路回去。赞且拟封密信回京,命各路关口升级戒备严查出关者,还来得及。” “那我现下便启程回京。”田钰心急道。 影子摇头,“我不便在此地现身,还是我去更合适。大人口信,勤王不顾皇令,营私蓄谋,就地扑杀所有与之相关人等!” 田钰领命瞬间会意,大人向来不能同勤王为伍,不过,只怕这里也有皇上的意思,这是要扫清路障立储了。 田钰来芫舟的第二日清晨,天光大亮时才伸着懒腰从房间内走出来。任谁看都是不胜酒力,昏昏一觉睡到了现在。 林酉方此刻正候在厅里,他天不亮就起了身为的就是要陪锦衣卫大人用早餐。 “林大人?” “田大人,昨晚是下官一时疏忽让您多喝了杯酒,今日向您认错来了。下官特意着人在酒楼备了早膳,都是些本地的物产,还望大人赏下官一个诚心赔罪的脸面。”林酉方说的真心诚意,连自己都觉得感动。 田钰笑笑,“没有这么严重,林大人客气既然早膳已经备上了,那便就去吧。” 林酉方闻言,觉得锦衣卫大人只不过一晚对他已经不似昨夜那般的冷淡,想必是自己伺候周到的缘故,心里愈发觉得有干劲,人走在前头开门引路,做的是极其的自然,不像个县官倒像是个谁家贴心伺候的大总管。 林酉方大总管很贴心,酒楼离县衙后院不过隔了一条街而已。不骑马,不坐轿,一路走在街上倒是显得官民鱼水情更浓。锦衣卫仿佛也卸下了凶神恶煞的面具,有了丝亲和力,不过,这只是林酉方以为而已。 齐眉前日里得了程山的消息,说纪府现在府上就没有郑氏这个姓,程山不会骗他,所以他准备攒些干粮就离开芫舟。其实程山还从铺子里的账上支了一两银子给他,可他却舍不得用。为了领善堂发的两个免费馒头,早间已经排了快半个时辰的长队。 “田大人,你看,我们芫舟还是为百姓做了很多实事的,县衙后院的大门后就设有善堂,早间的一整个辰时都是可以领到免费的馒头的。”是师爷指点的林酉方这一招,说锦衣卫太硬,要徐徐图之,软化之。若是连锦衣卫都觉得你尚可,你在上官的眼里自然就是尚可,这一尚可来,二尚可去,升官发财可期之。 “哦?没想到林大人这么关心百姓,这善堂的食物都发放给哪些人可有规定?” 田钰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叼着一只黑漆漆木钵一无所觉的年轻人淡淡地问。 林酉方没有想到,以田钰一个锦衣卫旗的身份竟然会关心这么普通的一件事,师爷果然是师爷,高招。“自然是发给老弱病残,幼无依。” “那若是有手有脚却只想着不劳而获的年轻人也来排队认领,该如何处置?” “这”林酉方有些愣怔,也不过是两个馒头而已嘛,能怎么处置? 齐眉若是再没有听见身旁的议论就真的是傻子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确实很年轻,再从手脚上调回视线看向身侧,不期然对上了一双眨巴眨巴的桃花眼。 咦? 好似在哪里见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踏雪寻梅 田钰一双桃花眼肆无忌惮地将齐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个遍,有些不怀好意地“啧啧”两下,扬声说道:“林大人,以芫舟县衙的标准,这人可算是符合?” 林酉方正陷于该怎么回话的苦恼之中,冷不丁被点了名,定睛一看田钰所指之人,好似有些年轻嘛。再仔细地看上一眼,衣服是破了一点,人也有些不甚干净的样子,不过这模样倒是不错,迟疑着说道:“这个确实好像有些不大符合” 齐眉不理会林县令,只歪着头看向田钰,想了好一会儿,一拍脑袋,啊!他想起来了,是那个铁链!猛然叫道:“铁链!” 田钰: 想田钰一世英名,出手相救两人于危难之中,却只被人记成一根铁链长鞭,他心中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我没有记错吧你不就是昨天的那根铁链?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干嘛害我?”齐眉有些不开心,排了这么久的队两个馒头依然是飞了。 说着话也忍不住动起手脚,一把抓住了田钰的腰带。 “你放手”田钰一惊看向齐眉。 “我就不放,你赔我两个馒头”齐眉索性两只手一起抓住田钰的腰带,整个人贴向他的身子,有那么点严丝合缝地气息。 林酉方: 他望天,忘地,就是不敢再去看眼前二人,是为非礼勿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街上竟然有两名男子公然行贴面礼,任谁都是看不过去。田钰满脸赤红,看着周遭遮遮掩掩匆匆走过的路人,好想解释一声,真不是他主动。“你到底想怎么样?” “赔我两个馒头!”齐眉攥着田钰的腰带,贴在他耳边说道,“别以为你身手好就能跑的了,现在满大街都是人,你若是不负责任我就嚷嚷给大家伙听一听。” “赔”这个字,在田大人的职业生涯里是很新鲜的存在,别人倒贴他都还懒得多看一眼,却被眼前这傻子因为两个馒头叫嚷拉扯了半天。他觉得有那么一些不像话。 “我赔!” 不好的消息散播的速度堪比良驹奔袭,若是再不分开,这影响怕是能传到京城里去,田钰咬牙切齿:“你松开手!” 林酉方: 齐眉终于松了手,田钰瞬间就退后了三尺有余,指着两人之间的空档急速说道:“别!就隔这么远!你要是还要那两个馒头,就别靠近我!” 林酉方此刻抬手掩口,轻咳一声,“那个,田大人,两个馒头而已,酒楼就在身后,不如请这位兄弟一齐用早膳吧。” 齐眉: 田钰: 难道是我会错了意?林酉方心想,田钰乃是锦衣卫里的一介猛夫,都被人非礼到了这个地步竟然半分不动怒,难不成是有什么过往的缘分?而且,这俩人显然是彼此认识的,不然,眼前这位兄弟如何见到田大人表情如此欣喜 “林大人,”田钰皱眉,这林酉方到底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你是准备自己也要开间善堂来做了?” 林酉方被田大人这一声问吓到,正要出声辩解,却听得隔壁传来一句幽幽地怨言。 “我长这么大都还没有进过酒楼里吃饭。” 田钰心里猛然拉起一道戒备的防线:“你想都不要想!” 一刻钟,之后。 聚仙楼最大最宽敞的包房。 冷菜热汤,八宝瓜酿堆满一张巨大的圆桌。 “兄弟,你吃慢点,这么一桌子的菜没人和你抢的。”林酉方坐在齐眉的身旁,温和地劝道。 “林大人,你真是好人,请我吃饭。”齐眉举着一汤匙桂花圆子羞赧地对林县令笑笑。 “嗤!” 大圆桌的另一头,远得像海的对岸,田钰自个坐在那里,听着耳边的对话忍不住嘲笑出声,他觉得这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把两个馒头的生意做成了一道满汉全席。 可林酉方现在却是不会被田钰吓到了,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不论从前如何,锦衣卫田大人既然愿意同眼前少年坐一张桌子吃饭,就说明他俩曾经有过奸情。 不然还有更好的解释? 至于,是这少年是落魄了还是田大人发达了,都无关要紧了。 “你是初来芫舟无地落脚还是”林酉方依然关切地问齐眉:“你不要介意,我只是看你这衣物像是多日未曾换洗” 齐眉丝毫不介意:“我本是来芫舟寻人的,可惜那人已经不在了,其实今日是准备回家的” “寻人?”林酉方捋须笑道,“不若说与我来,即使他人不在芫舟我也是能替你打听一二” “真的?”齐眉一把扔下汤匙,说道:“她叫郑丫丫,我师父让我寻她,再多消息我就不知了。” 林酉方: 田钰正自酌一杯酒,听闻“郑丫丫”这三个字猛然抬头,眼中射出一道精光看向齐眉。 影子是昨夜才走! 林酉方却不觉意,只说:“只有个名字确实难寻,不若这样,你暂时不要离开,我先着人查查,若是真无甚消息,你再回乡去也不迟。” 即使要走,也是等到锦衣卫大人们离开之后嘛。林酉方想拿齐眉做他的保护神。 “那我住哪?” “我家那么大,随意都能住的下的” 林大人是个好人。 程山觉得自己同京城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缘分。 纪显去了京城,李彦也去了京城,不久之后的自己也是要去的。 京城那么大,当她离去之时估计再也不会像来时那样无处可逛,无处可晃,无处可容身;也再也不会像来时那样,是两个人。 下山一晃半月还有多余,她赚得一两银子还支给了齐眉返乡。 “唉!”程山望月空叹一口气,何时才能赚的盘缠? “你在叹气。” “大掌柜?”程山转头看见纪镹就站在她身后,有片刻的诧异,许是春归之际就要到来,她很久没有见着纪大掌柜了。 “嗯,”纪镹冲程山点了一下头,说道:“我听闻孙掌柜说,你也要参加后院库房的点评考核?” “回大掌柜的话,是我自己应了孙掌柜的。” 纪镹曾经看不懂自己少爷,若说是想留下程山,那去库房过三关便也罢了,为何硬是拖着她去过送命的大三关? 纪镹现在依然是有些不懂,只是也有了些懵懂的认知,程山同少爷,是两种完完全全不同的人,也有完全不同的人生。他自己同纪显,主仆身份已有十几年,若说看不懂纪显,不太可能;若说真看的透彻明了,也不太可能。可是,奇怪,他同程山不过相识半个多月而已,却竟然能将她看的明明白白。 直爽,从不遮掩心迹。孙掌柜如此严苛却也同他说:程山磊落,让她参加考核不是与她为难。 只是,后院库房年里新招了十二人,按照往年规矩,考核末位淘汰出局。纪镹有些担心,若是淘汰了程山,少爷必定是要动怒气。“踏雪寻梅,你可有曾听过?” 程山点头道:“伙计们知道我要参加点评之后,有谈论过的,说后院库房的考核最是严苛,必定是要末位淘汰一人。只是踏雪寻梅究竟是何意,程山确实不知。” “你怕吗?” 程山摇头,“大掌柜,别人能过得,我也会努力去过,怕与不怕都是要去试上一试的。” 纪镹:“像你在肉铺的后院一样的心境吗?” 虽然说过三关虽然是被纪显蒙骗,可是程山觉得值得,她说:“只要是值得的,都值得去做,结果无非就只有通过或不通过。” 程山扬起脸笑着对纪镹说:“大掌柜,程山会努力的,不丢前院的脸面。” 纪镹做久了大掌柜,整日里撑场面,好久没有笑过,也好久没有人冲他笑过,他知道自己笑起来是有一点难看的。“程山,踏雪寻梅不难,难得是它与你日常并没有什么关联,可是我却信你,真是奇怪。” 程山记得她同纪大掌柜说,她也信自己。 可是,当程山站上库房考核场地的时候,却有那么一点懵神。 心道:这是个啥? 场地不在顺安堂的后院库房,而是一片练武校场? 十三根梅花桩光秃秃地戳在一整片校场上,孙掌柜人站在一根桩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十三位伙计,缓缓开了口:“时间只有一炷香,记住了吗?” “记住了!”十三位伙计一同应声,如滚雷惊炸,嘹亮雄浑。程山自然是其中之一。 “当然,下了桩不一定就不通过,站在桩上也不要得意洋洋,看的是手上的功夫”孙掌柜依然在唠叨,程山正拿着一只削尖了筷头的竹筷不知所措,却见身旁的伙计们一拥而上,纷纷挤向梅花桩,再转头看去,香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点燃。 孙掌柜站在桩上接着说道:“留白不留黑,要好好挑上一挑才是,若是多一粒黑则去两粒白,老规矩了。”又看向程山,“你为何不上桩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闪开 捉虫 “孙掌柜您还没有说开始呢,程山怎么敢动身?请孙掌柜先把话说完,程山不急。”程山是真的不急,可是其他的伙计们却很着急。 孙掌柜闻言还是没有从梅花桩上下来的意思,捋着一缕窄窄的胡须说道:“也是。”于是,收住了话头,冲着场下待命的伙计高声说一句:“上棍!” 伙计们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往年是他们受苦,但凡遇着新人考核,就很兴奋,这种兴奋没有体会过的人是感受不到的,总之很兴奋就是了。 万事具备,只待这一声令下,十三根长棍犹如漫天飞雨劈头盖脸就向程山这边弹来。 程山罕见的没有懵,飞速地将手中竹筷插入发髻,腾空一跃而起,猛然抓起一根擦过头顶的棍身,抖着棍头就冲着孙掌柜的方向扑了过去,不带半分犹疑。 孙掌柜这头刚说完话,眼瞅着一根棍从天而降就要压上自己头脸,由不得心道一声“好快!”,脚底一滑,人从梅花桩上歪了下来。 这场地的梅花桩却与普通的梅花桩有些区别,程山脚踩在上面才觉得有那么一些矮,又有些宽,站直了身体没有逼仄的不适,不需要左右倒着脚。孙掌柜就站在桩下,程山抱拳俯身一拜,鞠了一躬,才说:“谢孙掌柜给程山腾位置。”这是装了一场大尾巴狼,她难道真的能打孙掌柜一棍子?孙掌柜怕是在让着她呢。 就这一会子,一炷香已是掉落一截灰烬,孙掌柜慢悠悠地看着前方,一点也不着急。库房的伙计们虽然焦急,可是也不敢说什么,只拿着手中的棍泄恨地戳着地面,就当那是孙掌柜的一张老脸了。 “这就忍不住了?”孙掌柜不回头,微微笑着说道,年轻人心性急,不磨一磨怎么能沉下心来? “来了!”孙掌柜凝神,说了俩字,又陷入立定的混沌,不像掌柜倒像是个入定的老道士。 伙计们摸不着头脑。 程山听见了马蹄声。 当天际奔来的马匹映入眼帘时,孙掌柜他老人家终于舍得抬脚离开梅花桩旁,程山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她现在不似刚才那么紧张了。孙掌柜人走到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支细长的绳链,那链子的一头坠着一串细的铁葫芦,经年的盘弄,铁葫芦已经幽幽泛着油光。 孙掌柜盘缠着绳链眼望奔近的白马猛然甩出,卷起一只麻袋朝程山他们所在扔了过来。十三根长棍就像是长在身体里的本能反应,在同一瞬间朝向麻袋过来的方向扛了出去。 长棍并不如绳链耍起来自如,铁葫芦悄无声息地伸出葫芦嘴,“嘶啦”一声响,麻袋从腹部撕裂,落了满地黑白。 程山认得出,库房的伙计自然也认得出,这些是个啥玩意。白芥子,入肺经,可治干咳;黑芥子除了入药好似还能榨油。一黑一白,搅混着覆满地面。 乍一想到这便是今年的“踏雪寻梅”,程山心里有些失望,捡便是了,还能咋地? 程山拔出发髻之间的竹筷,俯身便要去捡,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细细地口哨,疑惑地回头去看,不察却看见一张露出白牙的笑脸,恍惚。 后院库房的伙计虽然没有前院相处的那么有爱,但大多她还是认识的。冲程山笑的这伙计叫张文,外号“不动如山”。为何叫这个名?若是你也胖成了快二百来斤,就不会这么问了。 张文又高又胖,壮的像一头象,正龇牙咧嘴地对程山说:“山儿,不如咱俩换换地?” 程山皱眉,并不与他相熟,这般叫唤她心里不喜。 再去看他一眼,这才发现张文脚下的梅花桩和自己的有些不同,确实都是站着两只脚,只不过张文的脚是一只叠着一只,真是难为他了。其他人的梅花桩,好似都是一般的模样,窄的只容得下一只脚。 十二双眼睛齐齐盯着她看过来,程山心道:“孙掌柜害我。” 只是还没有等到她出声,张文的一记扫膛棍就抡了过来。 程山心惊,这都是不打商量的吗?赶紧抽棍去挡,无奈身量差异太大,隐隐有些吃力。张文又道:“程山,你乃前院之人,就不必掺和我们的事了吧。你认个输,有纪大掌柜保你,万般没什么问题” “既然是考核,那就各凭本事做事,我若是输了自然是甘心。”程山摇头,朗声说道。 “好一个各凭本事!”张文动怒,不再嬉皮笑脸,用上十成十的猛力,紧紧压下一棍,他料想程山也是无力承受,同她打商量不过是冲着一场同事情分罢了。 程山受大力,却也勉强撑住。 手中棍力道有如千金大锤砸下,她猛然间委身一躲,像泥鳅一般扭转身体,转手一记长棍就砸向张文握棍的手,一念之间,却又急转,偏了一寸砸在他的棍上。 棍棒落地,张文目瞪口呆,程山却不看他,俯身便去捡拾地上散落的白芥子。 竹筷被削出了细细的尖,白芥子圆滑又细,像一粒粒白芝麻,难寻的很。 岂料,又一根长棍在眼前探出了头。 程山诧异,抬首望,十一根棍子已经是蓄势待发探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是了,末位淘汰一人,只要淘汰了程山那她们十二人自然是可以高枕无忧,何必再去费劲心计捡拾这可怜的芥子。 程山终于转过来弯,却疑惑地问:“抱团取暖也是可以的?” 那十一人却是不说话,手持棍子起了招式,是要动手。朝夕相处数月,自然是默契无比。 程山有片刻无言。 师父说,若是有人揍你,那么便动手揍回去;若是有很多人,那么就一起揍。她自认为武艺没有那么高深,可是她却也自以为内心强大坚韧。 收了所有的表情,面色渐渐冷凝,程山右手五指握紧长棍猛然一抖,像灵蛇一般攀上离她最近的那一根,再一拉扯,拔身一跃,纵出五尺有余,左手捞起那根黏扯在右手的长棍,双棍合而唯一,劈向身下。 “闪开!” 天下的武功,唯快不破,程山的一招鲜百试不腻。 孙掌柜的这梅花桩怕不是劣质品,被劈开的木屑飞上了天又落地,觊觎在身侧的长棍终于从一堆木屑里反应过来,分出一根同程山的长棍打斗起来。 梅花桩上过招,如若是求一个稳当,那是必定会连底裤都要输掉的。 程山吸一口气,持棍整个人弹了过去,两棍相砍的瞬间,那人看见程山眼中坚毅的厉色,不由得神色一缩,程山轻笑一声,一把大力砸去硬是剁掉了他的棍子。 可是当程山落脚在方才被劈开的半块梅花桩上,回看眼前七零八落的同门伙计时,有那么片刻的迷失自我,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是一点都没有意义的事!却未料,一只长棍已经追到她的后脑根。年轻人多血性,一时失去理智便是会酿成大错,程山冷不防被一棍敲中了后脑,人晃了几晃,就要跌落梅花桩。 “山儿!” 场外围着好些个人,都是顺安堂自家的伙计。 谢人刚刚从铺子里赶过来便目睹这一刻,一时不察就叫出了声。晃着身形像一只翩跹羽箭飘飘荡荡向着场中程山飞去。 谢飞身一把抄起程山,还好,来得及时。他转头看了一眼方才持棍的那伙计,伙计呆愣,被他这一眼忘像是吓失了灵魂。 孙掌柜是纪大掌柜最为得力的臂膀,却同纪大掌柜又有不同。 大掌柜是名副其实的受虐狂,而孙掌柜却有些喜爱轻微施虐的快意,换句话说两人都是有些变态,却又是变的有些不同罢了。 看着场中这一场骤然而发的大变,孙掌柜本是想坐观这事究竟会向着什么方向去走。可没料到的是,自己亲手招来的伙计竟然有人起了歹心!场中较量,无论是群殴还是单挑他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程山捱了一记偷袭,却不能忍。 谢抱着程山,是走回来的。 途径孙掌柜身旁,两两对视了一眼。孙掌柜眼中无波,他认得谢,虽然算是同期拔尖,可轻功这般了得,他是从来不知的,就怕,大掌柜的也不知。 谢的眼眸之中抹去了平日里所有温和的欲念,看着孙掌柜缓缓开口:“孙掌柜,后院库房的考核变成一场闹剧,不知你心里作何感想?” “我只在想程山有无大碍”孙掌柜低声说道,“还是先送医比较重要,医好了程山再来谈我有何感想,顺便再谈一谈你的轻功为何会如此地上乘”孙掌柜刻意压低了声音,此刻却也未将谢当做伙计来看。 谢不语,抱着程山疾步离去。 顺安堂前院里早早收到了口信,医士已经等在门内。 张大官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外,看着下了马车疾步走过来的谢,焦急地问:“谢哥,山儿到底怎么了,是谁下的毒手害他?” “暂且不谈这个,医士已经在里面了?”谢遥遥看了一眼门内,问道。 “大掌柜去请的,连银针都已经备好,就等你了,还是先送山儿进去医治吧” 谢抱着程山往前迈了一步又顿住脚,看着怀中的人,低低地唤她:“程山?程山你有没有听见是我在说话,醒过来好不好?” 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谢无奈,狠下心来,一掌推向程山的后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提亲 捉虫 谢说完话,看见一双缓缓睁开的明亮眼睛。 程山笑意洋洋眨巴了几下眼睛,悄悄对谢说:“我暂时住在纪府,先回去那里再说。” 谢几不可查应了一声,抬头对张大官说道:“山儿醒了。” 张大官满脸惊诧正要开口说话,却又听到谢说:“嘘大官,我现在送程山回住地去,你去同大掌柜的交代一声就说程山已经醒了,需要休息半日,身体是没什么大碍的。” 张大官最是听谢的话,不再问为什么,只乖巧地点点头,提溜着一把扫帚转身进了门。 朱桥大街,纪显的寒庭开有一道侧门。谢虽然在顺安堂做了一段时间的工,却也是第一次靠近这东家的府宅。 “你真的没事?”谢是亲眼见到那根长棍砸向程山后脑根的场面,现在想起还是后怕。 “没事,我头硬。” 程山大喇喇不在意,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又说:“谢,他的棍下留了情的,不然我怕是不能这样同你说话了。” 谢仔细想想也认同,场面看着确实凶险,可是打程山暗棍的那伙计他也认得,不算是品行有劣迹,许是真的急眼了,毕竟是一场淘汰的考核。 “谢,我不应该硬着头皮去掺和库房的考核通过这件事我发现了,若是利益相左,人是没有办法做朋友的。”程山目光闪亮看向谢,“我们是朋友,应是不会有利益相左的那一天,今天的事多谢谢你,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做才好” 一场考核变成了只针对她的闹剧,该怎么收场程山不知,索性装了晕。 谢看着程山,只说:“你进去吧,要歇上一歇,我回铺子里同大掌柜解释。” 程山点头,看着谢离去的背影,却想起了她装作从梅花桩上跌落下来时,印在脑海里的那一抹身姿摇曳的素色锦袍。轻功如此了得,她自认拍马难及。 可是,谢在门前站了这大半晌,却是半分都没有提及。 程山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慢吞吞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纪显走了好几日了,她有每天都在好好的替他打扫。不知他在京城可好? 林酉方终于哄得齐眉上了门,不过竟然还顺便拐带了一位田大人,这是完全没有料到的惊喜,林酉方觉得齐眉真是个宝贝。 只是田大人仿佛有些不开心,沉着脸慢吞吞地独自走在另一侧,像是同他二人之间划开了一道河。 林府大门前。 印入眼的墙院森森,有些气派。 “这便是下官的住所,田大人大驾光临,有不满意的地方一定多包涵包涵。” 林大人现在已经不是十分的害怕田钰了,大概只有七八分了吧。当然,这都是仰仗了身旁的这位兄弟。如果若不是他二人曾有过奸情,又怎么会便宜了自己呢?林酉方想到了这一码事,语调里就带着些微讨好,同齐眉说道:“简陋是简陋了一些,今日便就在这里住下吧。” 简陋? 齐眉看着屹立在眼前的金光闪闪的高大门楼,眼里布满了浓浓的不解,这般豪宅如果算是简陋的话,那他的龙虎山算是什么?难道要叫,人窝吗? 齐眉当下笑眯眯地说:“不简陋,不简陋,那我就住上两日吧若是能寻着人也不枉我下山吃了这些苦。” 林酉方也喜笑颜开。 不开心的那一个依然是田大人。 林府的大门打开,三人拾阶而上,林酉方在前方引着路。管家老丁看着老爷亲自上场,便也不阻拦了,行了个礼,立在一旁支支吾吾要说不说的模样,冲着林酉方挤眉弄眼。 “老丁,你的眼睛要是不舒服就退下,在这干嘛呢?” 老丁一副苦瓜脸,终于发现使眼色不管用,只好提点道:“老爷,姐” 林酉方闻言立时清醒,像是喝了大冬天喝了一杯冷酒,兢兢战战抖了一下身子。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一个会时不时发癫的女儿。 偷偷用眼神同管家交流:姐今日又出门了? 管家点头。 这可是糟了,若是突然就回府该如何是好? 林酉方心中警觉,偷摸看了一眼场中贵客。田钰正拿着一杯茶喝的无所谓,另一位则是专心致志在吃着一块手中的糕点,像是无知无觉一般。只是,他心里像是有一只锣鼓在敲,咕咚咕咚,这可如何是好? “那个田大人下官刚想起来,县衙里有桩命案正是到了紧要关键之处,要去处理一下”林酉方恭恭敬敬开了口,拿公务缠身作为借口应该不是很烂。 “啊,命案”田钰玩味地转着手中茶杯,“林大人是不打算介绍介绍你这处宅子了?我进门时打量了一下,好似藏有很多的宝贝呢” 林酉方这么一听田钰的话,顿了一下神,这田大人是何意?难不成他也要打打我的秋风?他想起了日前孔家送来的两千俩银票还藏在现下的袖笼之中,只将将捂热了而已。 “哈哈哈哈”林酉方生硬地干笑几声道:“田大人又在开下官的玩笑了,下官也就是芫舟县芝麻大点的父母官,哪里会有什么宝贝?” “嘁!”田钰从唇齿之间蹦出一个生硬的语气词。 林酉方又觉得腿好似有些软,歪歪斜斜就要倒下去。 “爹!” “爹!你在哪里啊!” 正厅的大门外突然传来两声狮吼。 “咳咳咳!”正吃着手中美味糕点的齐眉,突然间像是被噎住了喉咙,猛一阵咳嗽,“水c水” 齐眉一边咳,一手扶着椅子把儿,不察一杯茶水递到了眼前,就着那只手就喝了一口。嗯,不冷不热,温度适宜,缓解很多。 “谢谢啊” 一抬头看见了田钰的脸,“你c你怎么变这么好心了?” 齐眉有丝不信田钰,他不会是偷偷给自己下了什么料了吧?毕竟早间还是不对付的态度呢。 “我什么?难不成你还怕我害你不成?”田钰撇了齐眉一眼,勾着嘴角嘲讽道。 “我c我什么时候怕过了”齐眉胸口一挺,昂着脖子看向田钰,眼中充满了浓浓地自信,他会怕他?真是奇了怪了。 “爹!” 厅门外的叫嚷声终于是扑进了门内,好一把粗鲁虎气的嗓子! 一具生硬挪动的身体硬是挤进了厅门内,“老丁说你早已经回府,那你怎么不答我!让我喊了这老半天,费劲的很!” 田钰眼睁睁看着齐眉昂扬挺起的胸脯在这具身体滚进门内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萎了下去。忍不住偏过头笑了一下,在心里悄摸地道一声:怂货,就知道躲。 林凤音费力地挤进了正厅的门,眼尖的发现厅里除了她爹,竟然还有余下的两名男子。匆匆又扫了一眼,没错,她没看错,是两名年轻的男子! 好帅! 只是这男子的面貌有些微的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是你!” 林凤音瞪着双眼单手指向正对着她的齐眉,虽然他半张脸躲在另一位的身后,她也能清晰地认出来。是被她撞见了两次的好看的人。 齐眉又偷偷地向田钰的怀里缩了缩,却还是躲不过,苦着一张脸不知所措。他听着林凤音口口声声地叫林大人“爹”,觉得真是糟糕,刚才竟然兴冲冲还应了林大人要在他府上住两日。真是乐极生悲。 没想到,比乐极生悲更惊悚的是,林凤音的下一句。 林凤音看着齐眉,突然间觉得心里好感动,这种感动是亲情无法给与她的满足。她没有想到齐眉竟然追着自己找到了林府? 林凤音越想越觉得羞涩难当,伸出两指含羞地拢了拢耳旁的鬓发,含情脉脉地对齐眉说道:“你可是来找我爹提亲的?” 齐眉闻言大惊,鼓瞪着一双大眼睛差点跌了下巴。田钰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提亲? 田钰觉得林凤音太有意思了,三俩句话就能把眼前这个一路同自己斗气的人吓到面色仓皇。真的是战斗力十足。 对于齐眉的吃惊,林凤音是半分都不在意,忍不住又挪了一步,眼中像是含住了几滴泪光闪烁:“你为了我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我好感动的。” 我一点都不感动好不好! 齐眉看着眼前庞大的身躯真的一点都不敢动。 林酉方看着自己又发了癫的女儿有些迷茫,看这个场面,凤音像是同齐眉兄弟是认识的。 啊! 林酉方心里再次预警,齐眉兄弟不会就是就是女儿看上的命中注定的那个年轻人吧 林酉方对齐眉产生了片刻的同情,他知道女儿发起癫来,只会胡言乱语,是连爹都不认的。 齐眉这时已经紧紧倚靠在田钰的胸怀里,他好怕林凤音的。他是自就怕一些巨巨的东西,此前误打误撞于水池之中搭救程山一把,已经害的他几日没有吃进东西。 林凤音整个人狂热的向齐眉挪了过来,口中不说道:“我们成亲好不好?你娶我好不好?” 田钰觉察了怀中之人的颤抖,停住了脸上的笑意,一手按住齐眉哆嗦个不停的肩膀。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深深看向林凤音,语气像是有些伤:“这么快你便是已经忘了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音音 捉虫 林凤音看一眼田钰,再看一眼齐眉,人愣怔在原地。怎么是这两个人一同上了门? “原来你是真的忘了我”田钰压低嗓音像是自语,“你忘了,可是我却还记得,那日纵马闯街与你相遇的场景。” 晨间的林家正厅日光斑驳,田钰面色深沉,低垂着眉眼深深叹了一口气:“罢了,你不记得我也罢” 林酉方站在一旁,张张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抒发一下他现在五味杂陈的心情。他觉得眼下场面有些复杂,田钰的这一番话让他有些蒙圈。虽说凤音是自己的女儿可是田大人不会这么重口味的吧 “我c我记得你的”林凤音心翼翼看向田钰,语气带着讨好说:“我记得是你救了我” “救你又有何用?还不是照样逼男为夫?是不是身份与自尊你全都可以不要,只要有个男人娶便好?”田钰像是入了一场戏,眼神光配合的酣畅淋漓,流露出挣扎的苦痛。身子却往旁边一拐,露出了齐眉。 齐眉: “我” 林凤音欲言又止,想的很认真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田钰。她皱着眉,视线越过田钰定定地看着窗棱旁的一剪红纸,混沌占据了整个灵魂:我究竟是何时开始,想要同男子掺和在一起的? 大街上追赶着男人的一次又一次,像是昨日睡梦中的场景,闹的她脑壳生疼,努力又费力的想却是半分也理不出头绪。 “爹?” “哎!”林老爷人还没有回过神,已是条件反应一般应了一声。 “爹,音音的头好痛啊。”林凤音抱着头,像是撒娇一样嘟囔了一句。 林酉方在听到“音音”这两个字时胸口猛地一震,心口丝丝地发疼,像是被谁凶狠精准地打了一拳。 可是,这种痛感却打通了他多年郁郁的心气。 音音,是林凤音的名。 自从她癫了以后,便再也没有人提过了,音音太美好,而癔症已经磨去了林酉方太多的意志。 林酉方鼓起勇气,尝试着唤了一声:“音音?” “嗯爹,我头好痛的” “老丁!老丁!” 林酉方手脚直哆嗦,失心疯一样猛然冲到门口大喊了几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折身回返,颤颤巍巍再叫一声:“音音?” “爹,你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叫老丁做什么?” “没c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要吩咐他去做。” 林酉方不再是早间那个点头弯腰满嘴讨好的林大人,齐眉看着他的失态,忍不住拉了拉田钰的袖子。 田钰回头看了一眼,只拿手比了个口型。 “嘘” 齐眉乖巧地点点头,没有再动。 任谁看,这都是一场别人的家事,虽说是有些奇异。 “老爷?你唤我?”老丁从外面匆匆赶来。 “你去哪了,这半天的不见个人影?”林酉方不满,可是脸上却又带着奇异的笑意,一阵嚷嚷道:“快去!赶紧去请医士过府中来一趟。” 老丁闻言,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林凤音,却不期然对上了她转过身也看过来的眼睛。 林凤音再没有看眼前两位年轻的男子一眼,揉着额角一边向老丁走来,一边说道:“爹,不用这么折腾我只是头痛而已,睡上一觉就好了。” 老丁无比惊诧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自家姐,跌跌撞撞向后退了一步,却被林老爷一记眼刀吓到,又赶紧磨磨蹭蹭挪了回来。 林老爷:给我稳住!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心你总管的位置不保! 老丁一阵猛点头:稳住!稳住! 直到林凤音心气平稳地经过他俩身边,向着后院方向走去时,两个人才同时松了神经。 老丁仔仔细细地看着林凤音离去的身影,觉得姐好像变了一个人,走路的仪态也不像昨日那般笨拙他不知道早间的厅里发生了什么,可是也不敢去问,暗暗观察老爷的表情,猜测是不是姐好有了好的转机。 林酉方的眼神一路追着女儿,送过了路口假山才收了回来。 一滴水落在他手背。 林酉方心道:艳阳天如何下得了雨? 又一滴水。 这 林酉方愕然心想:我竟然哭了?仓皇之间,赶紧用袖子擦去,可是这迟来的眼泪不值钱,坠坠地覆满他的眼眶,有一种不流畅快不罢休的架势。 林酉方自认虽是一枚芫舟县令,却也是同当今天子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虽说只是战战兢兢地偷窥。可他何时曾流过眼泪? 反正,老丁是没有见过。老丁撇开眼不敢去看。 艳阳天里,林酉方穿着青色常服,拿双手掩面无声无息流下了好多眼泪,失去了作为县大老爷所有的尊严。 一方帕子塞进了手中。 温热的像是体温。 林酉方用帕子掩去了泪花,看见站在他面前的齐眉。 “田大人走之前让我同你说,他有公务缠身,那些宝贝就请你先替他保管保管。” “哎。” “哎?” 公务缠身?这不是我刚刚才用过的借口林酉方觉得这借口好烂,可是结局他却很喜欢,毕竟是守住了两千两银票,他还有机会再捂上一捂。 田大人真的是因为有事才离开林府的,不过却不是公务,而是为了开会。 锦衣卫也是要开会的。 芫舟县衙的后院此时连一只苍蝇怕是都飞不进来。 田钰冷着脸布下命令:“大人有令,命我等暂留芫舟以便扑杀勤王关联人等!”锦衣卫此行北地是五人的分队,五个人整好是能凑出一张五行阵法,扑杀之事可议。 “我早看着勤王一党不顺眼,处处与我们大人为难!”有人忿忿发声,是锦衣卫旗任染。 “此次任务切记不可恣意行事,五徳他来了”田钰警告地看了一眼任染,他虽然没与五徳交过手,可是大人却说,拿不下不可硬拼,触底便可。大人这是在给他们以防万一的后路。 “哼!那就正好在芫舟干掉他,也让勤王尝一尝失去左右手的滋味!林大人的死我可没有忘记!” “任染!”田钰暴喝一声。 任染却也不怂,扑通一声跪倒在田钰面前:“大人!任染并没有说错!若不是他林大人怎么会” 林大人是上官也是兄弟,并肩同行的兄弟眼睁睁死在自己的怀里,任谁也是会痛上加痛!任染恨死了勤王,也恨死了五徳!只悔恨当年技艺不及 “我没有忘记!”田钰凝神说道:“陆大人也没有忘记任染,我只要你不要冲动行事毕竟五徳他并不是我们轻易便能取下的人物,即使对于五个人来说也绝非易事” 以五敌一,田钰心里只有半数的把握,勤王把五徳圈在身边,已是做成了太多的错事。 在程山修养的间隙里,后院库房已经将那日敲她黑棍的伙计清退处理。 程山不忍,去敲大掌柜的门。 纪镹只沉沉看了她一眼,残酷地说道:如果不能承受后果,那么便在做事之前想清楚,这事究竟能不能做世间这么苦,哪里还会有回头路? 程山沉默了整整两个工日,却不是气恼大掌柜的不讲情谊。而是她被迫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山上那个懵懂天真的自己了。大掌柜说世间没有回头路可寻,事实残酷,她只有硬逼着自己去适应。 两日后,旬休。 寅时,清溪桥,更夫刚刚离开,程山便出现在桥头。 初春的冷风里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等来谢。 许是他记错了时辰吧 程山在山下这些时日好像是长了些肉,师父改过的黑袍穿在她的身上像是比往常更合适了一些。为了这一场夜探,她已是拿着纪府练了许多遍手。有钱人雍容华贵气质都那么相似,住的宅子应是也不会差上太多。都有大门,也都有偏门。 孔家同纪家一样,很大,清溪桥两旁皆是。 程山绕着孔家的偏门转了一圈,人只轻轻一跃便上了高墙。偏门附近,主人家左右是不会住在这里,大多是用作客人的居所,而那日白间的两人自称是孔家的客人。 程山人蹲在院墙上才发现,纪府孔府虽然都是极有钱的府第,却也是有很大的不同。孔家更为华丽奢靡一些。 寅时里,下人们也大多都是在休息。偏门的门后,是个门房,门房里坐着一位正打着瞌睡的厮。春来了,是要比冬日里更容易瞌睡一些。 程山手心里攥着一枚铜钱,轻轻地带了一点点力道朝着那厮一指弹了出去。 铜钱撞着门槛咕噜咕噜滚到了厮的脚边,厮揉揉眼睛站起身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什么花来,悄摸伸手一捡揣进了自己怀中。蚊子腿也是肉,白捡的便宜,只是他睡的迷迷糊糊却没有去想这钱究竟是从何处滚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沐浴 孔家偏门的这间门房不算很大,程山用一枚铜板确认了屋内只有这厮一人,当下抛了心中顾虑。以黑布遮面,只用两个起落人已经落脚在门房外的石墩上。 屋内的厮像是迷糊又睡了过去,程山敛气甚至听得见他轻微的呼吸。人从石墩上走下,贴着影壁转进了内院。内院满园幽香,越走近房门,花香就越浓。 可是这个打春的时节,河边的歪脖大柳树才刚吐出几粒嫩芽,哪里会有这些许的花呢? 程山不知这世上富人生活的模样,心中覆满疑惑。两扇厚重的大门在眼前透出昏黄的灯光,她矮着身子悄悄贴近门环。 伸手去推门,却又收了回来。心里一阵琢磨,怎么这间偏院只门房里有一个厮,一路走过连个守夜的婆子也没看见? 纪显的寒庭不需要厮婆子那是借着香樟密林埋下了阵法,而这一处只是孔家的偏门会不会也有什么机括?程山思虑之间手指已经贴着门板,心一狠,咬牙用指尖轻微地向内推了一点点咦?竟然也是没有落锁的? 房间里有人。 在一扇纱门身后,隔着有些远的距离,有窸窸窣窣脚步走动的声音。 这不像是客人的居所。 程山立住脚步,哪里会有客人登门主家却不派几个仆人照料的?这间偏门已经在她的心里打了个大大的叉,那两个人绝对不会住在这里。转身就要走,却被远远的传来的一阵水声勾住了魂,是在沐浴?这可是夜半三更天的时辰。 疑虑自襁褓里剥出,渐渐发芽,程山推开一条缝隙屏气凝神缩身进了纱门内。 纱门里先映入眼的是一架绣着富贵牡丹的屏风,水汽浅浅地从屏风内升腾到屋顶。透过屏风隐约看得出是巨大的汤池。 “过来” 一声唤惹得程山猛然清醒,是个男子嗓音。 “快些再取花瓣过来,不够香了” 程山飞快地四下看了一眼,壁架上有只浅口的竹篮,盛满了墨色的兰花。 咬咬牙走了过去,取出竹篮走向汤池水面走了过去。 程山拎着花篮走进浅白色雾气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皮子底下。一个男人背身躺在汤池的石壁上,大半个身子藏在水下,幼白细薄的丝袍紧紧贴住后背,勾勒出一幅引人遐想的场景。 “墨迹什么呢?”这人不耐烦地吼出了一句。 程山额角抽动,真男人沐浴! 她好想问问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走进来?走进来也就罢了,为何她一个可怜的单身女子要被动地参观这一幕! 程山大脑发烫,手机械的伸进花篮,狠狠地抓上了一大把,“呼啦”全扔进汤池里。 不甚温柔,却也有那么一些散花的味道。 “不想活了!谁让你把花撒我身上了!” 孔沅的肩头冷不防被一把凉意砸中,人一激灵,拍着石壁怒火冲天转过身来。 程山呆滞,不撒在汤里是要撒去哪里?。 待到孔沅转过身来,她才看见被他胸膛掩住的一壶熏香,燃到半明半灭。 悄无声息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孔沅转过身依然是半躺在水底,眯着眼睛看向程山,唇角扯出一丝讽刺的笑意,“你运气真好,早晚都不来,偏偏是撞着我沐浴的时辰难不成是好这么偷窥男子沐浴的一口?” 程山: 一阵猛摇头。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找错了地方。” 孔沅闻言像是听着了什么好笑的话,笑到胸膛震颤,“我在自己府上,为何要怕?” “也是”这是孔府。 “你就不怕?”孔沅反过来问了一句。毕竟是来路不明的跳墙君子,出师不利,被家主撞见,就不怕被乱棍拿下? “我吗?”程山依然是左手拎着花篮,自顾镇定地说:“我也不怕的。” “哦?看你年纪轻轻,倒是好胆量,只是这是孔府,你是不是走错了路?”孔沅像是起了聊天的兴致,抱着胳膊玩味地看着程山。 “我来找两个人,今日若是找不到,明日还是要找的。” 两个人? 孔沅渐渐退了笑意,怕不是找的那两个蠢人! “纪公子亲自带人去张家搜寻,还真给找到了证据,那伙计当日就被他领走了。” “长的倒是瘦弱,可是模样真是顶个的好,说俊俏那是不为过,叫程山。” 孔沅心里浮出这么两句话,眼前少年有一副英气的眉眼,若是去了这张面罩,应是有个好模样。 “我要起身了!” 孔沅突然拐走了话题,低低说了一句。 程山: 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突然掀起了些许的水花。美人出浴,瞳孔震荡,可程山终归是个女子,是避还是不避? 孔沅大喇喇自水中现身,一把扯上白袍裹住身体,看着猛然在眼前紧紧闭上的一双眼睛,走过去轻笑一声,问道:“纪慎之派你来的?” 程山惊诧看向孔沅。 “那就是不是了”孔沅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叫程山?”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程山终于清明,神色不再似方才那么晕乎。 “当然是猜的”孔沅从壁架上扯着一方锦帕又走了回来,“若是你把面罩摘下来,我便告诉你,我是怎么猜得出你的名字。” 冷不防被孔沅将一块锦帕塞进手中,程山看着帕子心道:难道初次见就面要送她见面礼?这人也太热心了吧,不仅不把她夜闯私人府第当回事,竟然还有赠礼。 程山捏着块锦帕立时两眼发热,帕子的手感好滑。 “给我擦干” 呃 “擦了你会告诉我吗?” “我上下都让你给看光了,若是不知你长何样,岂不是做了笔赔本的买卖?你把面罩摘去,本少爷自然是酌情同你说上一说。” 嘁! 上下只占了一半好不好?有上没有下,把她程山当成什么人了? 程山在心里撇嘴,伸手取下面罩,目光炯炯看向孔沅。 反正她也不亏。 孔沅两日前的白日里,当街遥望了一眼,便断言纪家的伙计同自家的伙计模样不能相提并论。 可是,现下这么近的距离再看一次,还是让他闪了一下心神。黑袍衬着白脸,同那日的一身素锦相比更是多了一分味道。“那便先擦了头发再说吧。” 于是,半夜三更的孔府,便出现了主人同“宵”愉快聊天的一幅画面。 “你同纪纪少爷是朋友?”程山握着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发,出声问道。 “幼时一起耍过。” “可是既然你是孔家人,为何要独自住在这偏房里?” “谁告诉你这是偏房了?这是我的院子里的暖室纪慎之有个种满香樟的寒庭,我就不能拥有一个充满花香的暖室了?”孔沅不满。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山停了手上的活,将帕子递给了孔沅说道:“已经差不多干了,你就再晾上一晾吧。” 孔沅接过帕子,再一次拐走话题,“顺安堂的伙计月例我是知道的,不算少,却也攒不下来多少不如,你来给我做侍卫如何?我出双倍给你” 双倍就是月例四俩,攒个半年就能起身去往京城了。“我既然做了顺安堂的伙计,就没有再投二主的道理。怎么会给你做侍卫?”程山给了孔沅一个不齿的眼神,这人真是不够朋友,竟然还想着挖她墙角 “那我若是告诉你,你找的那俩个人就在这府中呢?” “你知我找谁?”程山心头一震。 孔沅却摇头,“我府中有两位客人,前些日子里去了一趟北城,之后便有一些星星点点的谣言,传张道之的死与我们孔府有关联。你来,可是为的这一件事。” “你是孔家人,我说与不说,你都不会信我。” 也是。 “你进我孔家若是为张道之而来,我可以告诉你是你找错了地,无论事实真相如何,真凶已定,你过多去较真只会惹祸上身。”孔沅正色看向程山,“你知我为何这个时辰沐浴?” 程山不解。 “再过一个时辰,我便要启辰回京而你找的那俩个人,已经与一个时辰之前提前离开了芫舟。你一人面对的是数股势力,对比如此惨烈,要如何去替张道之行正义?纪慎之竟然没有告诉你这个道理,真是奇怪”孔沅耸肩,终于露出他的本尊,张吊儿郎当面具之下神色狠厉。“今夜发生的事我不同你计较,不是因为你为我擦了湿发,而是我顾及纪慎之。” 程山是从偏门走出的孔家。 清溪江里有一弯半月,程山站在桥上看了半晌,心里有说不出的沮丧。纪显曾说,会盼着她长成一代宗师大侠,可是她现在心里只有无力。 谁能想,孔沅只是拍个巴掌就能凭空出现了一队训练有素的护卫。她眼下低劣的身手如何去同他们对抗? 若不是忌讳纪显,程山想怕是今夜就要下去陪张道之漫游地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春归 “少爷,为什么放走这子?”随侍站在孔沅身后,看着慢腾腾走出门的程山有些很不理解,不会少爷也像那纪家公子一样被这人儿迷住了吧。 “不然呢,扣下他?纪慎之是匹狼,这子总归还有些用。” 孔沅披着袍子有些懒洋洋的困意,想想天亮的时候还是要在路途上睡上一会,不然到了京城大人又会嫌弃他气色不够好。程山这子在他看来不过是愣头青一个,单枪匹马闯他偌大府第的这还是头一个,不是傻是什么?他还能少的了银子顾保镖么!就这么不待见他! 纪慎之有的,他孔七予也缺不了。 河道边的天色渐渐鲜亮,程山站在青溪桥边看了一夜湍湍河水,思绪翻飞,越想她在孔府的情景人就越清醒。无人能诉说的心境,让她有些挫败的难受。 若是纪显在的话,必定会没有怨言地听她的诉苦,程山有那么一点点地想纪显。 江边起了炊烟,程山这一身黑袍不合适再待下去,索性泄气地抄了一段近道。 拐进一条巷,人靠在墙上,慢腾腾伸手解开黑袍的盘扣。 年节过去,她又长一岁,今年已是十六了。可是,十六岁好像比十五岁多了很多的烦恼,也多了很多的逞强,比如说,她今晚的行为就是在强行逞强。 “呼好烦!”逼仄的巷有清晨的微凉,程山第一次觉得她连自己都解救不了,又怎么能去解救张道之的死?纪显走之前同他说的话,简直字字珠玑。以一相抗,是送命的行为! “程公子”纪显的门房看见大清早从外面走进来的程山并不显过多的讶异。 “欢儿,怎么了?”门房是程山的同龄,名叫欢儿。 “刚才铺子里来了个伙计,说找你有事,让我一定转达。” “铺子里?”程山有些讶异,她今日是旬休。 “对,穿着工服的说让你回铺子里一趟,是大掌柜的命令。” 程山一听这话顾不得再多想,赶紧换上工服,满头雾水赶去七里长坊。 顺安堂两扇大门朝里打开,二十八块门板竟然一块未卸,程山心里有些隐隐地觉得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程山!”是张大官。 “出了什么事?”程山有些紧张,来不及亲热寒暄,张口问道。 张大官摇摇头,“还不知道,我也才来,不过这半天了都没有见到谢哥。” 程山心想,我也是没有见到,不知道大掌柜有没派人通知谢。就在这时,纪镹露了面从门外匆匆走来,并不只有他一人,顺安堂各处的掌柜们也面色冷凝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原本凑作堆吵闹一团的伙计,见了这场面瞬时安静下来。 后院点起了灯。 待到伙计们一同进了院子,才发现不知何时竟然摆上了供桌,起了台子。 顺安堂百十号人各个皆是聪明,看着这隆重的场面,心里也大概都有了数。当下都是屏气凝神,等着纪镹发话。 天边一轮红日晃出了头,纪镹眯着眼睛撇了一眼,便走上两步,人来到台子上。 高声说道:“想必大家都很诧异为何今日竟然不开铺子,我来给大家解惑往年我顺安堂春归之日乃是定在十八,就在昨日晚间我却接到东家的消息,说是通城的河冰化了。河冰化了便能行船。东家说,今时不同往日,老规矩往后退一退,应以抢占时机为先。” 这便是要将春归之日往前面提一提了。 纪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听东家吩咐!明日,我顺安堂马队就要南下,任何人不容暂缓! 伙计们,从七里长坊出芫舟走向全国有山路也有水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顺安堂三十八家分号,每一家都是前人流血流汗打下来的生意,希望此行的你们也能坚持己任不辱没顺安堂的斗志!” 纪镹不愧是纪镹,说话就像打鸡血,伙计们听得很爽。再一看,他从袖口里掏出的簿册,更是来劲。每年春归之际,铺子里都会提拔一些伙计,跟着马队南下作为历练。历练归来之后基本会分派至各地做个管账的主事或者掌柜,这簿册之上必定是今年南下的名单。 纪镹终于打开手中簿册,看着一众伙计朗声说道:“现在我来报一下今年春归南行的名单” 午饭间,程山依然是很懵。打了饭坐在饭堂里还是像没有清醒。“大官,你说大掌柜的真的点了我?” 张大官点头,态度真诚,“千真万确。” “可是大掌柜为什么会点我?” “你真不知道?” 程山抬眼来看张大官,一头雾水,“我应该知道?” 张大官无奈摇头,“后院库房的考核,就是为了春归的人选啊,你去了又没有被淘汰,自然会被选上。” “你是说”程山像是第一次见到张大官一样,张着嘴巴吃惊地问:“你是说前日的那场考核是为了选春归的人选?” “对啊,你这是怎么了?么像没睡醒一样” 张大官一边开着差应着声,一边偷偷巴拉开程山面前的食盒,扔了几块肉进去,又夹走了两颗土豆。“山儿,你可别问了,不然别人可嫉妒咱了。” 张大官意有所指,转头瞅了一眼就坐在他俩身后一脸冰霜的张宋。 张宋觉得这餐午饭算是吃不下了,心口堵的难受。 比起家境贫寒的张大官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程山,他算是体面人家出身也比谁都刻苦努力,可为什么大掌柜二掌柜却看不见!宁愿选个寒酸拿不出手的,也不选他。大掌柜报名单的那一刻,他越听心是越冷,就连自己的狗腿子周已都诧异地看他一眼,没再像往常一样黏糊地说上一箩筐讨好的话。自尊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刻意拿出来践踏。 好不容易捱到下了工,换了身衣服,慢吞吞的往家走去,他家住南城的河堤处。 河堤两岸的人家,早早吃了晚饭,很是安静。张宋的家是独门独户的两进深的四合院儿,推开门悄然无声,他也不急着回屋歇息,径直走进了灶房,找出一个凉透的馒头,站在院中无声地啃着。 后院里亮着灯,他能清晰的听见一家三口的谈话声。 “父亲,我的画怎样?” “不错,有些精进,元儿,再努力些,今秋给爹爹挣个好功名回来。” “那是自然,以我们元儿的才学,那是要考进京城去的。” 听着屋内中年男子呵呵地笑声,张宋也笑了,咧着嘴笑的静谧无声,可是手里攥着的半块冷馒头却再怎么也送不进嘴边。 一气之下索性将馒头往墙上砸去。 张宋,张元,明明他才是哥哥,为什么他不能进学读书?只因为他是无名妾的儿子母亲虽懦弱可却也和他说,宋儿,吃饱了才有力气。 盯着墙角粘着草灰的馒头块,张宋的表情恢复了自然,若无其事走过去一把捡起。 草根在他嘴里嚼地吱吱脆响,也没有半分嫌弃。 不吃他会饿。 大掌柜的只给了半日的准备,程山着急地去了一趟北城竟然没有寻着谢。他究竟是去了哪里?程山没办法只好写了封信留在铺子里,嘱咐相熟的伙计务必交给他。 背着草草打上的行囊,只同门房的欢儿道了别,便汇入了人流之中。 顺安堂的马队启程了,数百辆马车队也只用了一晚便已是备齐。庞大的车马队像一道移动的景观陆陆续续的驶出城,惹得沿路很多的百姓围观。 自芫舟七里长坊走出的商号众多,当属顺安堂和昌升和两家名气最为响亮。一个做药材生意,一个经营钱庄,都是民生所需,赚钱不难。顺安堂春归出货的这一日,芫舟城的大门c角门都是大开的,这是县衙给纪家行的方便。 本是晨间就要走的人,此刻却还是稳稳地站在自家楼上。 孔沅手握着千里追风,看着城门方向,忍不住咋舌道:“纪家大爷糊里糊涂这么些年能力没见涨半分,可是这顺安堂的生意却做的愈发的大了啊。” “少爷,咱们的昌升和虽然不及顺安堂年岁久,可是如今两家却也算是平起平坐了这不出几年,压下他们定是易如反掌的事。”孔家的大掌柜刘标虽然身材矮短,可是口气却很大。 不过,孔沅一向嚣张,很是喜欢他说的这一番豪言。 孔沅摘了千里追风,看着站在副手的自家大掌柜,笑眯眯拍拍他的肩膀,“三年!三年之内,昌升和要排在前头。如果你追得上纪镹,我便也赐你家姓。” 刘标闻言激动到一张老脸通红,也不管这是不是公众场合要不要脸面,扑通一声就跪在孔沅脚边,高声说道:“刘标绝不辜负少爷期许!” 孔沅满意地颔首。 随侍却在这时上了楼,走过来附在他耳说了几句,只见孔沅神色一变,再顾不得刘标匆匆下了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五徳 孔沅匆匆下了高楼,疾步走向兰苑的正厅,厅门前止住脚步上下整了整仪容才抬脚走进去。 兰苑正厅偏北角种有一棵巨大的九重葛,这个时节竟是花枝繁密。花下站着一人,却是一点都不显眼,容貌普普通通即使打了个照面也当是想不起来的。 孔沅站在这人身后,唤了一声,“五徳。” 五徳转过身,“王爷让我来取东西。” “那王爷有没有说要见我?” 五徳摇摇头。 孔沅有些失望,低着头默不作声。时间过去了好久,才问道:“我和你一道回京城见王爷,行吗?” 五徳还是摇头,他只听王爷的命令,世间的其他对于他来说都是多余。 孔沅瞬间觉得乏力,王爷是真的想不起他啊。 七里长坊两旁站着很多看热闹的百姓,田钰一身常服嘴里咬着根草棒也挤在人群里。 任染自城门处而来,悄无声息汇进田钰身边的人流,低声说道:“曹贵昨夜已经悄悄出了城,可是孔家的那子却没有动身。” “没走?看样子是我们走漏了消息”田钰回头扫了一眼,又说:“他们这样做就是要把我们劈开来办” 任染瞅了眼身边的人挤近田钰身边低语:“五徳半个时辰之前进了城。” 田钰一顿,“来的这么快?” 看样子是勤王也很急,不是下了决心怎么会把五徳派出京来?圣上龙体欠佳,太子迟迟未立,若是让这勤王占了一丝先机,他们的下场估计比烈火烹油更惨。 田钰心道:大人还在宫里熬着,我要替他分忧才是。 任染看着顺安堂长长的马队,有些疑惑地问::“大人,究竟这里有什么,引得勤王连圣上的禁足令也不顾?” 田钰将刀往怀中一塞,冷声说道:“截下他们便知蹊跷。” 程山出了城,一眼便瞧见了高耸的三指山,不过月余的光景,仿若物是人非。 月末铺子里结了月给,零零总总只余下一俩银子。等到从通城回来,她想去给师父做身衣物,料子都已经看好了。 程山不能忘,刚到三指山的第一年师父站在满山遍野的野梨花下那副惊艳模样。穿白色应是最适合。 张大官坐在程山身旁的车辕上,也是满腹心事。 八岁那年老家糟了灾,他正是沿着这条官道一步一步爬进的城。 进了芫舟城,往北城的破庙都觉得比哪哪都好,有屋檐遮雨,有草席躺身,虽然别人都叫他乞丐,可是他还活着,他不在乎,活着比什么都强。 张大官吐了一口气,轻悠悠地指着前头的路,低声地自言自语:“从这里开始就只剩下了我。”大家都死了,饿死c病死c累死,他都不知道怎么自己就能撑住的一口气爬了进来。 马车上晃晃荡荡赶了一天的路,一队人马入夜时分才赶到旧镇。旧镇很,镇上只有一家客栈。一行人卸了马,草草的吃了些东西,便歇息下了。 春归出远门,二掌柜给新人的任务就是,看管好货物和马匹。 临睡前,程山不放心,一个人点着灯下楼仔细地查验了一圈马厩里的马,看着马吃了夜草才放心的回去准备继续睡。 砰砰砰。 客栈的门突然被敲得震天响,深夜里的吵闹显得响动格外的大。客栈二猛然被吵醒,心里带着十足的怒气,大声地嘟嘟囔囔:“来了!来了!都把人都给吵醒了!敲门就敲门,这么大动静吵着楼上住店的人怎么是好” 二一脸不满地打开门,张嘴刚想说上两句,猛然收了声。 程山提着一盏油灯正从后院走出来,也是唬了一跳,悄悄地又缩回到后门边上。 二的眼前昂然立有数匹高头大马,他人险些就摊在门口。 田钰坐在马背上发了话:“准备六间房,再备些吃食。” 二终于反应过来,说:“我c我去喊伙计来。”跌跌爬爬赶紧去找掌柜的,得多喊几个伙计把马栓去后院伺候起来才是。 “大人,我们就这么现身会不会打草惊蛇?”锦衣卫中有人出声。 “要的就是打草惊蛇的效果,锦衣卫办案什么时候不是光明正大?”田钰表情有些冷意。 旧镇客栈地字号房间,没有一丝光亮。 “夫子,我们一路自孔家而来,好像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啊。” “嘁!”贵夫子黑暗里嘲讽地轻笑了一声,“你别忘了,他们可是一群闻着味就能追千里风的狗!” “那眼下怎么办?”曹青是名副其实的怂货,他现下心里是怕得很。 “哼!他们若是想插手王爷的事也要掂量掂量,想松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画现在怕是已经搁在了五徳的怀里,管咱们什么事?咱们啊,只要带好咱们的命平平安安地回京,别的事管不着。” 贵夫子起了身,捞起随身的包裹紧紧地抱在他自个的怀中,缓声说道:“别管那么多,天塌下来自然有人给咱们顶着。” 鸡鸣过三声,顺安堂的伙计们动身了,二掌柜昨夜里也是得了消息,担心的一宿没睡。 他知道锦衣卫突然出现在这的旧镇肯定是客栈惹来的蹊跷,定是与顺安堂无关。可是耐不住他怕啊,那是一群什么人?杀人不眨眼!开心了杀你,不开心了杀他,还需要什么理由? 大掌柜不在,二掌柜当家走在前头。 只见他面色平静的走出了房间,只一个抬眼便望见走廊尽头站着几名抱刀靠在廊柱上的男子。 二掌柜忽的觉得后心发凉,浑身像有蚂蚁在啃噬一般。 可是再怕,路也要走完! 二掌柜咬着牙,昂起头领着一群人安安静静的走下楼,没发出半点儿声响。 程山跟在身后,感觉二掌柜身子在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她还是低着头跟下了楼。 后院里装车,程山照样殿后。 张大官看着走出前头的车队,苦着脸说,“程山,我怕。” 程山看着他有些不解,“你怕什么?” “怕,也得憋着,你想想咱们的任务是什么?”说这话的是后院的伙计,就是在梅花桩上被程山劈了一棍的张文。蹊跷的很,本是同程山不对付的人,却在捱了一棍之后同程山亲近了起来,程山至今不理解到底为啥。 张文拿着一本册子走了过来,递给程山道:“货都验好了,咱们也可以出发了。张大官,你坐前面那辆车,我和程山跟着后面。” 对于张文的分配,程山觉得合理,张大官胆子是该坐前面些。 可是,没等到他们三人的马车出了客栈的院子,一群撕缠的身影从二楼飞身而下闯入视线里。 即使是天光不怎么亮堂,程山还是认出了这几人是方才抱着刀让二掌柜浑身发抖的人。能让二掌柜怕的必定都是厉害的角色。 在程山的心里货比人重要,眼观情形不对,程山一掌拍在马背,对着前头车夫吼道:“快走。” 顺安堂的车夫也比旁处伶俐,一抽马鞭,载着货就窜出了院子。最后一辆马车也走了,喜福客栈的后院忽的空旷了起来。 “张文!”程山正准备说话同他说话,却被张文一把拉住胳膊,矮身钻进了马厩里。 “嘘!反正走也是不好走掉了,不如当场戏看一看。”张文人壮胆子也大,虽然是费力地蹲在马厩里,却也不忘记说:“程山,锦衣卫抓人千载难逢,咱们可不能错过这大场面。” 程山: 就在空中,田钰的绣春刀“咣当”断了三寸,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人摇摇晃晃跌落在地。反观对面那人,面上平淡如水,丝毫不受波动。 五徳平稳地站在院子中央,人朝田钰走近了一步。 “大人!”任染飞身过去想拦下他的脚步,可是还未近身便被五徳拂袖扫了出去。这在张文的眼中不过只是轻轻的一拂袖子而已,张文低声大呼:“糟糕,屁股怕不是要摔烂了!” 程山: 五徳站在田钰面前,有些不解的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他们好似并无瓜葛,可是他为什么要与王爷作对? 不论是谁和王爷作对都是要除掉的,五徳看着田钰,疑惑地眼神渐渐清晰。 “不好!”程山蹲在马厩里叫出了声,“糟了!这人杀气太重。” 张文转过头来看她,低声说道:“程山,保命要紧。” 田钰捂着胳膊无力地躺在地上,感受到了挤进身体里的一波戾气。大人曾说要等他出宫,可是却不知他还等不等得到。 五徳捡起了只剩半截的绣春刀,甫一扬起便撞上了一股力,他有些讶异抬眼看向来人处。这力气却又不是内力,为何会长在这么瘦弱的年轻人身上? 程山不知五徳心内所想,攥着一根木棍硬生生抗下了他的残刀。这是一根马厩里搅拌草料的木棍,上面还沾着些许的豆渣正扑簌簌的往下直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陆凉 五徳正皱着眉头看着程山,面色空洞一片,他很不理解眼前这位看似瘦弱的兄弟为何会突然之间就冒出头来。 不过程山可没有时间搭理他,咬牙也两只手硬扛着马料棍,一脚踢在田钰的膝盖头上,口中低低地吼道:“都啥时候了?你还不赶紧逃命?” 田钰呆呆地躺在地上,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从马厩里钻出来的陌生少年,眼瞅着一根棍将将抽出来没有半分迟疑就扑向五徳的剑下,可是他们并没有见过为何要拼着一场性命来救他? 田钰张嘴还未说话,便又被程山踢了一脚,心里一个激灵醒过神,握着受伤的手腕翻滚起身,说道:“锦衣卫办案,与闲杂人等无关!你这年轻人速速离去!” 程山撇了一下嘴角,锦衣卫是什么鬼?被打成这幅模样竟然还要再装样,转回头再不与田钰废话。程山一双灵动凤眼看向五徳,坦然说道:“他不行,我来与你过两招可行?” 五徳罕见的表情松动,朝程山点了点头,颇有些和气地说:“那好!我年长你很多,就不要这剑了。”话说完,五徳一把扔掉手中的残剑,垂目看向程山。 程山一看他这幅模样,心道有范,这人当是武学高手,她这一波不亏。思及此,索性也扔了手中木棍,摸出怀中短的竹刀,道了声得罪,连人带刀砸了过去去。 田钰捂着手腕就站在一旁,顾不上被两人冷落,只看了两眼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扔了剑的五徳好像更为可怕。 面对程山石机土炮一样砸过来的危险速度,五徳却不急不躁缓缓从袖笼里推出一双手背。指骨根根分明,柔韧有力起了招式。 程山一把竹刀先行,干脆利落地直插五徳相向的掌心。趟着步子向前一送,再待用力,却动不得一分,竹刀像是缠绵地吸在五徳的两掌之间。 程山心里起疑,奇怪,今日的竹刀怎么像是变成了一道拔丝竹刀?拔丝黏糊糊扯也难扯,竹刀仿若不受控制一般,胶着在手掌里。 程山的后心起了一层潮汗,内里的衣湿漉漉贴着背脊,难受的很。她忍不住分了一线心神去看五徳。他是站的那样稳,脚掌像是吸盘一样紧紧扒住地面,动也不动,只幅度隔空搓动掌心。程山后心的汗越流越多,五徳的掌心渐渐涌出淡淡的灰色雾气。 程山看着深陷在两掌之间的竹刀,感觉这道爆炒的拔丝竹刀怕是就要起锅了。脑海里一晃而过三指山悬崖底下终年笼罩的雾气,师父说灰蒙蒙那多是瘴气,如有山林野兽落入其中,吸入之后便会周身腐烂致死。 瘴气 程山整个人突然清醒,运气到指尖,喝断一声脱掉手中竹剑,脚尖勾地趿拉出一脚黄沙朝五徳铺面撒去。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程山拐着身子撒腿便跑,哪里还有半分将才雄心壮志的模样。逃命终究是要紧,这是程山在山□□会出的不二心得。 五徳跟着程山便追了出去,像是忘记了自己原先是为谁而来,该做何事。 两只身影就在眼前窜出,田钰自然是再也站不住,冲着任染大吼一声:“截住曹贵!”人也跟着追了出去。 旧镇只是将将出了芫舟,依然是拢在层层叠嶂之中。程山不敢跑向人多的地方,眼瞅着山林奔去。五徳紧紧追在身后。 她的竹刀丢了,草料棍也丢了,巧的是山林里有大片青翠的细竹,伸手劈断一根握在手中劈头劈脸朝身后刺去,速度又快又密集。遍山都是竹林,劈了一根砍一根,数十根竹子放倒之后,二人已经来到了山顶。 身后是悬崖雾瘴,前路已经无路可去,五徳虚虚地踩在一根细竹之上,怜悯地看向程山。“你还想同我再过过招么?” 程山背靠着一株古树,估摸着那些人此刻应是逃了出去,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说道:“大侠,饶我一命吧!” 五徳: “呜呜,山儿” 朝阳升起,顺安堂的车马队万般是不能因为一些插曲就耽误了行路。张大官坐在后车的车辕上抓着张文的后背呜呜的哭很大声。张大官年纪,哭出声来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可是张文不敢。他苦着一张脸,心里暗暗地后悔自责,若不是他拉着程山要看戏,也不会出现这种事。 没人知道程山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她会不会平安的回来。 走脚行商士气这么低落,二掌柜还是头一次遇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一趟真是晦气,旧镇的一间客栈里竟然也能遇上锦衣卫抓人!可是回头路是绝对不能走的,他看着哭的乌拉拉的伙计心中也十分难受,毕竟是个人,这要真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身后的官道上突然腾腾起了马蹄声,二掌柜心里有些发毛。虽说顺安堂身后站着纪府,可是这毕竟是出门在外,谁能料到会发生些什么?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近越密。 待到二掌柜看清这逼近身后的马队,脑袋一空就要昏过去,竟然还是锦衣卫! 身旁的护卫及时挽住了摇摇欲坠的二掌柜的胳臂,低声地叫了一声,“二掌柜的!你看那后面马背上那人是不是程山?” 二掌柜缓口气定睛一看,还真是! 一匹马嗒嗒来到眼前,程山一跃而下,拱手说道:“二掌柜,程山一时冲动让您受惊了。” 二掌柜却看向田钰,这兄弟一身匪气让他怕的很。田钰坐在马头,却不看他,一只手抖落缰绳一人一马已经窜出他的视线之外。 二掌柜亲眼目送这群杀神离开,才顾得上程山,颤颤巍巍说道:“程山,你怎么会同他们一路?” “二掌柜,锦衣卫办案路过芫舟,见我遭遇困难,便出手搭救了我一把。”程山将事实颠了个个儿,说的一身正气。 张文也听见程山这句翻来覆去的假话,搓搓鼻尖,心道程山够义气,没有将他供出去。 “程山!” 张大官从车辕上蹦下来,眼泪翻飞冲向程山的身旁,抽抽噎噎:“程山,我好怕你遇着事回不来了” “大官,没事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程山看着大官这一幅模样,顿觉心中温暖,一把搂住他的肩头,细声细语地安慰着。 “好了,”二掌柜回过神来,这虚惊一场也算是平安渡过了,“既然程山平安回来,就收拾好心情赶路吧,三日之后必定要一刻不差赶到通城码头才是。” 程山嘴里应着二掌柜,坐上了马车另一侧的车辕。 刚才的场面历历浮现眼前,那个伤了锦衣卫大大人的男子叫五徳,她是听了受伤的锦衣卫大人情急之下唤了一声才知道名字的。 “五徳”程山自语叫出了声,竟是她求饶就放了她生路一条 大雲的京城落在冀州。 晨雾蒙蒙的一大早,天际刚刚透出一丝光亮。沉沉闭阖了多日的宫门缓缓的开了。 朱红色的宫门沉重地发出闷闷的嗡嗡声,厚重的两扇大门向外打开又隐在深厚的浓雾里。脚步声一下下点着石板地面,有一人从浓雾里走了出来,现出颀长的身形。 来人身量有些高却不甚健壮,略有些消瘦,身上的衣服也皱皱巴巴地拢着,好似多日都没有下身了。 这偌大的宫门内,只有他一人缓慢的走在前头,身侧跟着个呵腰挑着灯笼的太监。 走着走着,出了宫门数十米,他停了下来,客气地说道:“礼公公,留步吧,到泰康门了。” 这公公也很知人事,话未落音人已经定住脚步。将手中的灯笼递与他,轻声说道:“陆大人,清晨雾凉,光线也不够通透,拿着这盏灯笼吧,尚能走的稳些。” 虽不过宫中相处十几日,这太监显然是将他当做了自己人。这陆大人闻言忽的轻笑一声,疲惫的面容里卷着些许的笑意,面堂看起来倒有几分惊艳了。 不过,陆大人反应过来,瞬间就又回归刻板,绷着一张面皮不笑的时候也有那么几分能唬到人。 礼公公听着他笑,疑惑地抬眼一看,又赶紧低下。是了,陆大人怎么可能会笑,必定是他近日总是睡不足,一时之间起了幻觉罢。 陆大人又说:“礼公公,我出宫后,皇上那里就多指着你留心照看了。” 礼公公手脚并拢,头面低垂,温声回道:“陆大人客气,照顾皇上乃是咱家分内之事,必定是尽心尽力不敢有片刻分心的。” 陆凉抿嘴点头,不接礼公公手里的那盏灯,却再也不作停留,迈着大步走远了。 陆凉步子走的稳妥,可是内心却焦灼不已。一只脚跨过了这宫门,整个人才仿佛有了一丝人的味道。 在宫里的陆凉那不叫人,一张冷面板起,人送两个字——“杀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扮鬼 “你说这船怎么行的这么快呢?”贵夫子像是不相信,又问了一遍,他记着是才上船不久啊。 “夫子,咱们这是一艘商船,做买卖的可不就是抢着时辰挣钱呢么您就别多心了,不过是风大。”曹青无奈又解释上一句。 窗外风的嘶吼声不停地往耳朵里钻,贵夫子听了曹青的解释并没有觉得很踏实,索性从床铺上坐起身,眯着一双灰蒙蒙的眼瞳费力地看了一眼灯台上的油灯。 灯还亮着呢,而且顶亲的干儿就躺在自个脚边,即使遇着什么事也有个人替他挡着。曹青虽然呆蠢可是对他却衷心。贵夫子心里踏实了一点,心里不那么慌了。 “嗒嗒” 正待重新躺下,头顶上方的琉璃窗那里突然传来扣击的声响。贵夫子的身子猛然间冻住:“曹青儿?你听刚才是什么声音?” 贵夫子出宫之后不想给人识破他公公身份,平日里说话习惯性会压着些嗓子。这受到惊吓猛然拔高的嗓音显得格外有些凄厉,不像正常男子。 曹青此间将将迷瞪着,被这么一嗓子尖刻的嚎叫扰的心里起了火气,语气不似以往那么恭敬,嘟嘟囔囔说:“哪里什么声音啊?不过是风而已!夫子,是你太大惊怪了” 不对! 分明是这窗外有些什么东西!。 贵夫子大睁着一双眼直直盯住琉璃顶。 “嗒嗒c嗒嗒” 匀称又有节奏的敲击声再度响起,一声一声像是敲在了贵夫子的心尖尖上。做了亏心事想不怕,很难! 贵夫子的心尖尖一阵痉挛收缩,贴紧头皮的细碎毛发已经炸了起来,目光低沉突然发问:“窗外是谁!”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像是嘲笑又像是哭泣的呜呜咽咽。 贵夫子失了神。 “嗒嗒c嗒嗒c嗒嗒” 间隔的节奏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第三度响起。 “曹青!曹青!” 曹青翻了个身,连嘟囔都略去。 贵夫子别无他法,心里着急,抓起了早早被他塞进枕头下的匕首,强装镇定地大喝:“窗外是谁?故弄玄虚不算好汉,且露出脸面来!” 琉璃窗应声而开,探出一张涂满鲜血的脸面,呜呜地哭着:“我死的好冤哪” “是你?” 贵夫子大叫一声,猛然床铺上弹起,跳下床就向着门边奔去。铺下的曹青生生被他一脚踩中心口脚,硬是被痛醒,迷迷糊糊睁开眼问了一句:“夫子?” 贵夫子哪里还顾得上搭理他,撤去门栓,猛力拉开木门就要往外奔。 “你这是要去哪里呢?”门口忽的飘来一具白色的身影挡住了他的道,低垂着头面,幽幽地说道:“拿了我的画,为何还要杀我?” 是个少年人的嗓音。 贵夫子僵在门边,哆嗦着一副身子:“我c我我没有杀你” “你没有杀我?那插进我胸口的刀是谁拔的?”白色的身影像是叹了一口气:“可怜我才十□□的年纪,你们合谋伤害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人与鬼还有这么再见面的一天?你看看我的样子” 贵夫子很听话,直愣愣一双眼看过去,不期然看见一张血面,颤颤巍巍就跪了下去,大声嚎啕道:“兄弟饶命啊不是我害的你,你要找就找他!” 曹青这才刚刚搞清楚局面,不期然就在这一出戏里有了姓名。 不过他一点也不开心,天降一口大锅全让他一个人顶,任谁都会有些脾气。不过曹青的脾气暴了一些,面露凶相看向门口直接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嗬”门口的鬼一把扯开胸口的白袍,满是怨气地说道:“你看,死掉的人连伤口结痂都结不住,一直在流血呢” 张道之是他杀的,一刀捅c进胸口致命,伤在哪里曹青自然是记得一清二楚。顿时觉得后背有无数只大黑蚂蚁爬过,麻麻地瘆得慌。 第一次遇上鬼报仇,任谁都是没什么经验处理,曹青把心一横,抓起枕边的大刀整个人向门口冲了过去,大叫道:“既然杀得你人,自然也能杀得你鬼!” 白衣的鬼脚底一滑,人向船舱深处出飘去,曹青提着把刀就追了出去。 跪在门边的贵夫子伸头一看,反应过来抖抖索索爬起,转身搂了满怀细软向着船舱另一头跑去。 “你是要跑路?” 身后突然想起一声。 贵夫子疑惑地转身,却看见一身白袍的“鬼”,惊慌失措:“你c你c你,曹青儿竟然没有杀得你?” 程山抹了一把脸上的红色水粉,朗声说道:“你且再看看我是谁?” 船舱走道里的壁灯有些暗淡,贵夫子眯着眼睛将程山上下打量了一下,依然是皱眉,再将她的话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大惊:“是你!那日白天里的药童?” 程山轻笑一声,“公公好印象,现在有没有后悔当初没把我一起也杀掉?” “哼!”贵夫子像是不怕了,抱着手中细软冷哼一声:“回头路我曹贵从不屑去走,你一个药童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我会怕了你不曾!” 程山这一趟出门是带了吃饭家伙的,只见她右手伸向脊背,缓缓抽出一柄黑色玄铁,低声说道:“张道之的苦我体会不了,可是他的冤情我却要替他讨上一讨,公公怕与不怕都同我无关!” 贵夫子一看到程山手中的剑,立时像没了脾气,语气软上三分,出声诱哄道:“这世间万事没有金银解决不了的难题,那郎中与你与我都是旁人干系,你今日若是不与我为难,我便将手中宝贝赠与你一二。”说着,抬手举起一枚赤金如意,“这可是芫舟孔家老太君赠与我的宝贝,换上银钱可以在京城置上一间好宅子了兄弟,做药童能有几个铜板入账” 程山轻蔑一笑:“公公太吝啬,一二不如□□,索性将你手里的这些宝贝尽数捐给芫舟的贫苦百姓,倒还能救一下你这惨淡的杀人凶手恶名!” “你不要敬酒不吃,最后拈黄连来喝!”贵夫子破口大喝道:“银钱乃是我的命根怎能平白送给那些破落户!我知你是顺安堂的伙计,你倒是打听打听我是谁!我乃是当今天子胞弟成清门勤王府掌事,这一趟来芫舟也是奉王爷之名!你们顺安堂是纪家产业,要想在京城混还要看我们王爷的眼色!” 程山被他这么一喝,突然想起纪显现下便是身在京中,不知会不会累及到他 “那我是大雲天德年间圣上钦点的两榜进士,要不要看你们王爷的眼色?” 自程山身后推开一扇门,竟然走出了林县令。林酉方一道冷眉看向贵夫子,张口便道:“将杀人凶手给我拿下!” 贵夫子被两人捉住了手脚动弹不得,手中细软洒落满地,整个人像是疯掉一般挣扎高呼:“你堂堂一个七品县官怎敢拿我!勤王爷知晓必定不会放过你!” 林酉方却不生气,只是态度温和地同他说:“我有官职在身,自然是一心为百姓,若是连杀人凶手都放过,怎么还有脸面进京?至于勤王爷,必定是不知你等在我芫舟地界做下如此丑陋之事的,你往王爷身上推脱就不怕王爷气恼?” 林酉方又说:“船家,我借你库房一用可好?” 船老大早已听着动静赶来,上下一看便知事情原委,客气地拱手:“库房虽然满是货物,可是栓上两个贼人还是没有问题的,老爷自用便是。” 林酉方着人绑了贵夫子与曹青两人之后,便又回了房间不再多言,他此趟进京是为了六年大考,自然是多多低调一些为好。 程山握着剑呆站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人是县大老爷。 而,张道之,应是冥冥之中有天助。今生这般苦,盼来世甜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徐三姐 程山收了剑,摊开掌心一看,才发现满手潮汗。 船舱里有穿堂海风,她并不觉得冷,反倒是有些清醒,再不要心怀愧疚的生活,绷了许久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下来。 “程山?” 有人唤,是熟悉的声音。 程山闻声转头,却看见许久不见的齐眉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一脸期期艾艾地唤她。 “你怎么在这里?”几日之前就说回乡的人,竟然在同一艘船上又重逢,程山难得有些吃惊。 “林大人说他要进京可以顺路捎带我一程,我真的不是故意磨蹭到现在才动身的”齐眉说着话人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来说:“给你。” 程山定睛一看,是一方帕子,还是沾了水拧干的。 “我早就知道你也在这船上,就是怕你会嫌弃我磨蹭才没有出来见你你还是先擦擦脸吧。” 程山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把脸,搁在眼皮子底下一看,通红一片,是三等船舱里借来的女子的口脂。想必面堂上看起来有些不太像话。 她也不忸怩,顺手将帕子接了过来,一边擦着脸一边问:“你这是也要去京城了?” 齐眉点头,“程山,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师父要我在纪府找一个人吗?” “郑丫丫?” “嗯,自从你说纪府没有这个人之后,我就打定主意要回山上的可是,林大人却查出十多年前纪府的大老爷从外地带回一名女子,名为郑氏,我就耽搁了些日子” “可是你怎么会同林县令结识?”程山捏着帕子看向齐眉满脸的不解,以齐眉的窘迫不大像是会同林县令攀上关系的。 “因为因为有人抢了我的馒头,林大人替我解了围。程山,林大人是个好人,他说郑氏应是不在了,我想去京城找我的师父同他说一声,以免他再记挂。” 程山:“我也去京城,若是能有闲暇必定会照顾你,如果没有你就跟着林县令吧。”程山说完顿了一下,索性还是出声告诫:“人间的危险太多,你往后还是不要再独身一人了,找到你师父就跟着他罢” “程山你真好” 这句话齐眉说了太多遍,可是程山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好在哪里,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说:“帕子我洗洗再还你吧。” 齐眉满脸的无所谓,“我有很多帕子的,送你一块也无妨。” 程山: 林酉方挺着脊梁回了房间,待到房门在身后关上之后,像是才缓过了神,喘了口气坐进一张椅子里:“师爷,你看我方才的表现如何?” 师爷手中端着一只盖盅走过来说道:“大人方才乃是一位刚正不阿的青天,任谁看了这场面都会动容,杀人者偿命,天经地义张道之含冤而死,经由大人之手抓到真凶是最好不过之事。” 林酉方低头喝了口茶,再将方才场景一刻不漏细细过了一遍,也觉得甚为满意。他此刻才觉得做个青天是有多不容易,学了一回海瑞,却又不没有坚毅的意志,心里隐隐有些怕意。 “师爷,这孔七是同勤王走的近的,我这是半路翻了他的船,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更何况,抓了勤王府管事,必定是要惹怒成清门了” “大人!”师爷也坐下,扬高了嗓音说道:“大人难道忘了,这一趟去往京城并不似以往了,道士可是还在我们的手中呢” 道士? 林酉方把手边这盏温度适宜的盖盅拈在手心里,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是啊,他还有道士啊 林酉方笑了:“如果说同锦衣卫攀上了关系本官食君之禄为百姓做主,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勤王就算想找茬也要掂量掂量分量,为了我这么一个七品的芝麻官值当还是不值当” “大人,您不要忘了还有纪家呢!若是孔家与县衙为难,年节里绑架纪公子未遂的那四人就栽到他们的名下,左右我们是不怕的”师爷冷哼一声,也低头端起一盏茶来喝。 林酉方的房间是早早预定下的,也是这艘商船上最为宽敞的一间,厅里辟了块地用作茶室。茶香袅袅,灯好似也比别处明亮一些。 林酉方就坐在灯下,忍不住偏过头看了一眼跟随自己已快十来年的师爷。他从没有怀疑过师爷的能力,如果没有师爷在旁辅佐那就根本不会有他稳坐芫舟的这些年。 县官有七品也有六品,芫舟城虽然不算大,可是耐不住这里富啊!想来的挤破头,可是他却坐的稳当当的。 林酉方这么多年头一次,耐着性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身边亲密的人,可是却发现他老了,师爷却还依然年轻着。 “师爷?”林酉方皱眉,自语着叫出声。 “哎,老爷!”师爷闻声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在灯下相撞,师爷一个激灵,出声问道:“大人,您叫我” “噢”林酉方回过神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将才莫不是疯了竟然会乱想,“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么些年,我的生辰过了一个又一个,师爷你跟了我这么久,竟然一次也没有提起过今年若是考评通过,我给师爷过个生辰吧” 师爷敛眉不语,房间里显得有些安静。 “如果师爷不习惯,那c那就罢了”林酉方尴尬地一笑,师爷严肃的时候他是有些不习惯的,甚至也是有些怕的。 “没什么习不习惯的,我只是不大记得清了。”师爷淡淡地说着,“大人,只要你一路行的稳当,每一天都是我的生辰。” “呃” 林酉方一张老脸此刻竟然觉得有些发烫,师爷真乃人中豪杰,随便哪个路子都能信手拈来,这话说的他都感动了呢。 所以说脸皮厚有个鬼用,在文化人面前都是个渣渣。“咳咳,没想到师爷对我真是忠心耿耿” “老爷言重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林酉方: 此刻京城,有人耽搁不了半分策马往北地狂奔,也有人一家和乐翻着花样过日子。 京城南北大街徐家乃是钟鸣鼎食之家,徐家老太爷官至内阁却激流勇退,用一双从不曾辨错半分的厉眼为子孙打下了半壁江山。 徐老太爷的夫人正是纪显母亲周氏的姨妈,对于这么个上进的侄孙,徐老夫人可谓是疼爱有加。 春日里,徐家的上院,长房亲孙徐三姐正给自己的祖母捶着腿。 “祖母,孙儿这手艺怎么样?”徐三姐一边轻轻的捶着,一边软声软语,想讨祖母的一声夸赞。 “好好好!三姐手当然是最为灵巧的。”徐老夫人嘴边带着笑意,看着孙女娇嗔的一张脸虽看破却也不说破,女孩儿家大了,藏不住心事。“今日三姐又是看中了祖母的什么宝贝?嗯,让我猜猜,又想讨什么去?” 徐三姐听了这话却有些扭捏:“祖母您何必打趣我。” “哦,这话从何说起?祖母可是真真就这么觉得呢。” “我呢才不是看上祖母的那些宝贝,不过是想提醒祖母,对待孙儿要一视同仁。” 徐老夫人这下可就真真有些迷糊了,她不觉得自己对待孙儿们哪里会有失偏颇,为何三姐会这么说? 徐三姐看着眼下点不破的局面,只好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祖母可是忘了,住在东植巷的纪表哥?” “慎之?他不是正在备考”徐老夫人这才明白过来,“且不说他在备考,就看看咱们府里但凡能大补的宝贝不都是被你成车成车的给拉走了吗?容我想想,是拉去了哪里呢?” 徐三姐一听这话,脸上红彤彤一片红霞,毫不犹豫拿双手捧着脸庞降温,害羞地说:“祖母” 徐老夫人见状,扑哧一笑,揉揉她的肩头,“祖母知道我们三姐在想什么,三姐看样子是真真长大了唉!女大不中留呢” 徐三姐却只管伏在她膝头,“反正三姐有祖母和母亲撑腰。” 徐大夫人坐在一旁却看不下去了,一个劲儿地直摇头,“娘,再这样宠下去,我看三姐还没出门就要被宠坏了。” “那又如何?”徐老夫人却不在意,“别说你没看上慎之,这京中可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若是此事谈成,我们徐府和纪府那是亲上加亲。” “碧萝!”碧萝乃是徐老夫人的大婢女,徐老夫人谈事儿不背着她。 碧萝闻声,撩了珠帘缓缓走进来,说道:“奴婢在,老夫人。” 自碧萝进门,徐大夫人一双眼睛就没下过她婀娜的身段,量是她见过的温婉女子成堆,这般风情也不算多见,让她身为女人也艳羡。 徐老夫人问道:“让你送去东植巷的信笺送到了吗?” “已经送去了,老夫人。表公子的书童说,表公子这几日便会出府走动走动,前些日子一直闷在府中温书。” “应该的,慎之是冲着那尖儿去的,自比不上别人清闲。” 徐大夫人也点头称是,纪显的能力都在学问里昭显,没有人会质疑。徐三姐此刻却有些紧张,丝毫不避嫌,直直问道:“祖母,慎之表哥这般用功,他身体能吃的消吗?” “枝茹!”徐大夫人闻言沉下脸来,乳名也弃了,像是有些生气。 可是徐大夫人正要说些什么,却又被自己母亲打断。徐老夫人缓缓说道:“你也别太紧张了,在自己府上随意一些也无妨,我们三姐也不是那出了府就不知分寸的等闲人家姐。” 就在这时,门外传话:“老夫人,老太爷今早拟了一份名单,说明晚要在府里设家宴,邀族里的学子们到府中一聚。这名单请您看上一看。” 碧萝接了名单,徐老夫人看过频频点头:“想不到我们徐家今年有这些下场的后生们,真是光耀门楣的一件大事!虽说考试没几天了,但这聚会是要好好办一场,是该为他们鼓鼓气!老大媳妇,你也看看,要好好操办。” 徐三姐凑头凑脑的想挪到自己母亲身前去看,却又被祖母打趣:“不用看啦,你的纪表哥在这名单里头。唔,还是头一个呢,想必你祖父也是极满意他的。” 三姐听了祖母这么一番话,心里觉得十分欢喜,如果祖父也看重得慎之表哥的话,那她与他岂不是又近了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家宴 “少爷,是徐府的帖子。” 东植巷纪宅是纪家的老宅,当年纪家迁回故乡之时并没有让此处荒芜。拿着帖子进门的是这间老宅的掌事,名叫金银,元宝的嫡亲哥哥。“上次徐老夫人还遣人送了封信,我一并拿了过来。” “信就免了,不看了,帖子应了吧。”纪显背着手站在窗前若有所思,“通城的河冰今年化的比往年要早些” “掌柜的那里前儿个也来了信,说是已经在通城装船,也就这几天就该到了。” “今年就先不见他们了,等我这一关走完,再议。”纪显转过身来,再吩咐几句:“有的伙计是初到京城,你盯着些铺子里面,左右不要欠了照拂。” 金银心里讶异,少爷此前可从没曾在意过这些个琐事,不过面上却不显,恭敬地说:“是,少爷。” 在身边的人看来,纪显是整日在房中温书的上进青年,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现下的心里有多迷惑。离开芫舟不过半月而已,他自认是克制的人,可是一卷书捧在手里每一个走神的瞬间都会化作一个人的模样。 没错,这个人是程山,是受他哄骗被拐下水差点丧命的程山。 船期越来越近,纪显终于承认他是极为想念程山的。可是他是纪显,非翰林不入内阁,多去一分心都不行。 纪显坐在书房的一张太师椅里,强行按压下蠢蠢欲动的内心。 就快了。 再见面的时刻。 徐府家宴的场地已经搭起,徐三姐的院子里,一大早的就看见下人们穿梭不停。 “全京城最火的货可都在这里了,索性全部都试上一试。”说话的是三姐的闺中密友韩彩儿,当今左相的孙女。 “你说,我穿这件黄色的怎么样?黄色有迎春之意,颜色明亮一些。” “你确定?”韩彩儿一脸嫌弃:“迎春的下场可不是太妙的若我说索性还是穿红色的,以你的姿色绝对能艳压全场,你不是说你那姑母家的姐妹也要来吗?正好把她们一踩在脚下。” “可是大红色会不会太张扬了?” “张扬?”韩姐人实在是有些狂妄,“正是要张扬那些人才不敢和你抢!” “我听你的!”徐三姐咬牙狠下心来,索性豁出去一把了,“彩儿,如果我和表哥真的成了,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你。” 韩彩儿笑眯眯看着她,心里却腹诽:一个表哥而已,更何况还是乡下来的,值得这么重视么。 徐三姐将一席火红长裙穿上身,垂坠着满头浓密的青丝,婀娜袅袅走上长廊。长廊那头连着上院,今日祖父已经说了,都是自家人,不用避讳男女。 “大哥,快看,那是何人?”廊下正巧有一群刚入府的年轻人,大呼叫喊话的是领头那个年纪些的。 读书人本应知理慎言,可是耐不住条件反射齐齐抬头看过来,此刻若有清风拂面,必定会出言道一声:“好美!”只可惜,这长廊却不长,两相照面都羞涩不已,非礼勿视还是低头吧。 “是大伯父家的三姐。”人群里有人低声解释道。 “三姐?明明看起来年纪的很嘛。” “三姐是乳名,大名唤作枝茹的。” 那便是徐枝茹!读书人多出骚客,面上不敢看,心里嘛总归会多想想的。指不定,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在白日梦中牵起佳人的手,共赏一副春日烂漫美图。 “各位公子赶紧走吧,老夫人正候着呢。”引路的婆子看着一群子弟这番猴急模样,撇了一下嘴,没见过世面!定都是个酸腐的。 走过这游廊便是上院。 “给老夫人请安!” 徐老夫人盛装坐在高堂,看着堂下拱手俯身的一众年轻人,也不由得感慨万千,这便是徐氏的未来!“徐氏的根基早已打好,未来的门楣却还要你们来照耀。当然,今天这是自家人的宴会,虽说你们的姐姐妹妹们也都在,但就不搞什么男女大妨了” 老夫人说话的功夫里,徐三姐也和一众姐妹们站在帘子后面,可是伸长了脖子也没有看见想见的人。 纪显此刻正端坐在徐老太爷的书房里。 “这茶如何?”徐老太爷不惑之年却依然矍铄,眼睛明亮的很,看着对面的少年浅浅抿了一口茶水之后,便忍不住想问问。 “好茶!不仅茶好,泡茶的水也好。” “不错!”徐老太爷有些赞赏地看着纪显,明明年纪却什么都懂,懂却也不卖弄。纪能虽说人走得早,可是孙儿却最是有出息!他比纪能不如,子孙里不曾有这般人物,是憾哪。 这纪慎之要是自己的孙,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可惜!可惜哉!徐老太爷看了一眼纪显又说:“在我这喝茶的徐氏子弟也有不少,称赞这水好的却不多!” 纪显知徐老太爷车轱辘绕了这半天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说来也奇怪,这老太爷好像并不在意他此番下场能点出什么名次?总是在事上盘算。 “茶水里梅花的苦气,入口绵软,却不失凌冽之感。” 徐老太爷有些欣喜,“是梅!不错!”说罢又有些鼓励的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是初雪。” “不错!”徐老太爷不禁击掌一叹,“荸荠庙里腊梅挂枝之上的头茬雪,拿扫帚一点点扫下来的,攒下这些不易!只是你年纪轻轻,何时学会了品茶?” “家师在时曾说,茶有百味,却抵不过竹炉揽碳亲手煎的滋味。亲手扫下的初雪,入口怎么也带着些虔诚。” 徐老太爷闻言神色有些复杂,攥着一柄壶这么一想,将来能站在这大雲顶端的是别人的孙,让他如何能不嫉叹!只盼送他一步,能保自己百年后徐家的繁华。 徐老太爷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幽幽的看着纪显,幽幽地叹,“慎之,你跟我来!” “怎的,你的心上人竟然没来?” 水榭里三姐一脸不高兴的坐着任凭好友的嘲笑也不说话。 烦躁! “姐,姐!”丫鬟隔着水面在喊,“姐,来了来了。” “来了?”刘三姐站起身,欣喜地看着自己的丫鬟,什么规矩礼仪统统抛之脑后。 丫鬟哼哧哼哧一路飞快地跑过来,大气不带喘上一口,噼里啪啦全倒了出来:“表公子人早就来了府中,不过却是被老太爷拉去喝茶了,人到现在也没出来奴婢还没打探到在谈什么” “不会在谈你们的婚事吧!”韩彩儿冷不丁从她俩人中间钻了出来。 “不c不会吧”刘三姐突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难不成祖母提前和祖父说了此事?“啊!!!”她突然抱着头叫喊了起来,“彩儿,太好了!” 心里像是上元节的焰火一般,噼里啪啦的炸开来,是五颜六色的。 韩彩儿撇撇嘴,“我也就随便一说,看把你乐的。” 刘三姐可不管,一把抓着她的胳膊说:“彩儿你快看看我的妆容,花了吗?要补一补颜色吗?” 韩彩儿看着刘三姐这幅兴奋又幸福的模样突然就有些泄气,她想起了自己的大姐姐,还未出门的女儿家时也是如三姐这般,见着己心上人便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现下不过才两三年光景便没了多少颜色。大姐夫每年都往府里带上几个,大姐姐还得撑着笑脸给新人修葺院子,背地里见着她,拉着手只顾着哭。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难不成找人给大姐夫一顿揍么?她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女儿家出嫁过的只能是这般苦日子。 算了算了,还是归家罢,眼不见心不烦,陷入情的人真是没劲透了。 韩彩儿撤开了三姐的手,冷静地说:“阿茹,你已经够美了,这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刘府有女名枝茹,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三姐听着韩彩儿的话心里欢喜如蜜,却看不见她眼睛里的凉凉。 韩彩儿身后跟着她的童子髻丫鬟,满肚子心事走在徐府偌大的庭院里。脚步拖拖曳曳毫无淑女形象,却无人敢管。 “姐,咱直接回府么?”丫鬟跟在她身后,,忽而出声。 “嗯,回府。” “那咱们好像走错路了,徐府的大门在北面呢。” 韩彩儿这才从迷怔里醒过来,瞧她这脑子,还以为是在她们相府呢。“雀儿,你怎么不早说,白的浪费我这些功夫” 欲转身,却看见身后细密翠绿的竹林里走出了一个人。 年轻人头有点大,边走边说:“公子,那咱们还去上院么?” “既然来了便去看看。”回他的是一把冷清的嗓音。 接着,韩彩儿便看见了竹林里的又一人。说是“剑眉星目,温润如玉”也不为过,齿白而齐整,嘴唇是淡淡的红润。 那人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只微微一瞥,她的心就是一坠。 可惜! 也就只匆匆的一瞥,人便错过了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为什么不喜欢 “彩儿,你不是” 刘三姐看着去又回的韩彩儿有些讶异。 “什么都别说,今晚你们徐家的家宴也我也参加吧?” “你不是”刘三姐觉得很是奇怪,明明将才她还是满脸的不乐意留下呢,为什么这么快就改了性子?“你方才不是不愿意留下来吗?” “嘁,我改了性子。”韩彩儿说着话捡了桌上的一颗果脯来吃,“你不是说要拿下你的表哥哥么我当然是要帮帮你啦。” “真的吗?” 刘三姐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两人相处多少还是她更为主动一些,这一刻她心中不能不说为友情感动:“谢谢你彩儿,你对我可真好,如果以后我和表哥真的成了,我一定会重重谢你的。” 韩彩儿心不在焉地点头,心里却一直在想,竹林里的公子会是三姐的哪一位哥哥呢? 徐家是根基深厚的大家族,上院的花厅里坐满了公子姐。 厮进来禀报:“纪公子到!” 纪家如今只得这一位公子,自然是满厅都知这人是纪慎之! 徐老夫人闻言大喜,一叠声说道:“快快快!请进来!”老夫人用了一个“请”字,是别的子孙没有的高规格待遇。 纪显缓缓走进,一撩衣袍便跪在了堂下:“慎之问姨奶奶安!” “哎!乖,快过来给姨奶奶看看。” 碧萝这时请了张椅子就搁在老太太身侧,纪显冲她微微颔首,惹得大姑娘忽的就红了脸。 徐老夫人的话像是有一箩筐,笑容一刻不停地说:“今儿来了就把府里当做自己家,别拘束,多和兄弟们谈谈心,也让他们长长见识。” 纪显不语,脸上始终笼着一层淡淡地浅笑。 “祖母!” 徐三姐自厅外而来轻轻地唤了一声,屋内的众人自是将目光看过去。这一看就心生了感慨,果然这人间不是很公平,这么美的颜色少见! 徐三姐一身红裙怯怯地唤了一声“祖母”直直跑进门来,一头乌发长发跟随火红的裙摆在空气里摇曳,柔弱的身姿像极了一只蝴蝶。脚步轻轻地落在了徐老夫人的脚边。 徐老夫人看着扑在自己怀中的孙女,心中也觉得满意,三姐确实是美。徐老夫人说道:“三姐,今日可不能同往常一般没规没矩的,你的哥哥们可都在看着你呢。” 徐三姐扬起一张灿烂面孔笑意盈盈道:“祖母,孙女知道了。” 徐老夫人撇了一眼身旁纪显,见他也笑,心中一片欢喜,“好了,我老太婆也乏了,还是把这里留给你们年轻人吧。” 自老夫人走后,徐三姐的目光始终追着纪显一路转。 期间,看着他喝了一杯茶,盛情难却写下一副字;看着他孤身一人他走到院子里赏景,那盆杜鹃还是她让人从暖房里拿出来的,果然得他的青睐 她满心满眼都是他,自然是看不见别人,即使是近在身边的距离。 “大哥,”徐堪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大哥,犹犹豫豫还是张了口。 徐堪的祖父是徐老太爷的胞弟,早在年轻时便分了家,今日家宴才得以跟随着自己的大哥来到上院。“大哥,三姐好像很中意纪公子。” “纪慎之身份清贵,不是我们能比。”和徐堪一母同胞的徐砚正是同纪显一般的年纪,在京城学子中也是有些名声。奈何他出身不佳,庶子难出头,声势比及纪显自然弱了许多。 徐砚的目光追着那只扑进花丛的红色蝴蝶一路流连,眼中透露出神往的光芒。 徐三姐在纪显身旁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同纪显说话:“慎之表哥?” 纪显只看着眼前的花蕊,闻声回头,声音里有些不太确定的迟疑:“枝茹表妹?”他们好似并没有什么交集。 “是我,表哥。”徐三姐听见他的声音就已经有些迷醉,表情愈发的羞涩,顺势抹去了慎之二字。 纪显皱眉,不觉轻轻扯开了一些距离,表妹的语气有些太过亲厚,在这场的表哥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表妹有何事?” “三姐知道表哥不日便要下场,特来预祝表哥取得佳绩。” “表妹客气了。” “我”徐三姐正待要说什么,却被一声叫唤打断,“枝茹妹妹。” 是姑母家的姐姐妹们。几个人亲亲厚厚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她要是再缠住表哥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徐三姐忍耐住心神,甜甜地仰起头,“大姐姐c二姐姐,你们也来了。” 纪显趁着这空档转了个方向同这一群女生拉开了大幅的距离。 已是晚间华灯初上,徐家的正厅里仆人丫鬟穿梭不停,徐老太爷看着满座的年轻人不住的颔首。场面热闹,令不禁想起了还在任上儿子,都说徐家家大业大,此话不假。可是自从他从高位退下之后便渐渐的失去了帝心,儿子任期眼看就要到了却还是回不了京,自己百年之后徐家的场面他不敢想 心思翻转,徐老太爷又把热切的目光转向了席中那个不言不语不结盟不认亲的年轻人,这注至此便是压下了。 韩彩儿此刻就站在徐三姐身后,却被人群挡住了视线,厅里的情况什么也看不见。忍不住在后面勾了勾三姐的肩膀,三姐回头示意她跟她走。 两人一面走,一面声地说话。 “待会去见我表哥,你帮我留心着。” “知了,你放心便好。” 正厅的宴席只是用一丛丛丈把高的花枝虚虚的隔开了男女桌次,毕竟这是家宴。 徐三姐安静地朝着纪显的位置一步步走去,满是人声喧哗的宴席瞬间安静了下来。 “纪表哥,三姐敬你。” 纪显看着眼前人神色淡然毫无波动,只接过徐三姐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却无意再说话。 三姐看着纪显的表情神情有些呆愣,纪表哥这是不喜欢。 韩彩儿扮成徐三姐的丫鬟,一路跟在她的身后穿越人群而来,远远地看着纪显心早已是凉了半截。原来是他,原来他就是纪慎之。 三人场面,有些尴尬的僵持,年轻的女主人发愣,身后的丫鬟竟然也不知道劝一声,竟然也发起了呆。 纪显忍不住轻咳一声,“可是表妹身体有恙?不然还是回去歇歇罢。” 徐三姐闻声这才回神,看着身边一双双疑惑的眼神,咬牙忍住了欲落下的眼泪,只答:“早先喝了杯冷茶,怕是身体不适呢,彩儿” 韩彩儿也回神,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徐三姐,却还不忘深看纪显一眼。 一场宴,最闪耀光芒的女主人却身体不适,惹得一众男丁有些意兴阑珊。 纪显躺在自己的书房里喝了一口浓茶才觉得解了乏,神色渐渐清明。姑娘家的他还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这徐老太爷想什么他是一清二楚。 老太爷在他身上下了注,拿徐家来赌他以后的前程。可是,徐老太爷舍得本钱,却也要看他接不接这个盘子。 虽然纪家同徐家是亲戚,可是徐家在京里的地位可是远远高于纪家,到底是什么让年过花甲的老人这么忌惮呢,他难道就能预测的到这后几十年朝堂上的变幻? 纪显猜的透老太爷看重他,却想不到他在怕什么端起杯子看了看,灯下热气升腾,熏得他眉眼起雾。 晚风吹拂书房里的珠帘卷起一片清脆悦耳的响动,引得纪显想起了一件最为重要事。至此,不由得又觉得有些开怀。 元宝就坐在书房外的门槛上,听着屋内低低的笑声心内不解,公子这餐饭吃的这么开心么? 阵风吹过,元宝就势拢了拢袖口,一伸手到袖中,大拍着脑袋叫道:“哎呀!瞧我这记性!” “公子,公子!”元宝站在门口唤。 “你又有什么事?”纪显懒懒地问。 元宝索性跑进屋内,取出袖笼里的信放在桌上,结结巴巴说道:“公c公子,二掌柜来了信哥让我拿来的,你看我这记性差一点儿就给忘了。” 纪显缓缓打开信,二掌柜在信内说道:船已经到了码头,不日就会进到城中,还请少爷稍安勿躁,再等待些。 彼时夜朦胧,月朦胧。 人心也朦胧,纪显心中隐隐有些不能与外人诉说的兴奋。 同一个京城同一片夜空,徐府三姐的院子里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三姐靠在床里抱着自己的大红襦裙哭的不能自已,“他凭什么这样对我!他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他纪慎之也不过仗着一个芫舟纪家,和他们徐家相比还差得远呢! 更何况,她还长得这么美! 可是,吸引了那么多的惊艳的目光,纪慎之愣是不为所动! “你说!他为什么看也不看我!” 离徐三姐最近的丫鬟遭了秧,瑟瑟发抖嗫嚅着说:“姐,我,我不知道” “为什么!” 半夜的徐府上空传来一声哀怨的叫声,院子里的丫鬟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春风阁酒醉 “老丁!这一趟是前所未有的顺利哪!” 程山下了船,脚刚刚踏上码头的地面就听见前头这么一声喊,不由得心道:这人是个嗓门高的 再抬眼看过去,看见一位同二掌柜年纪相仿,气质也相仿的中年人——顺安堂在京城分铺的管事高掌柜。 高掌柜乃是芫舟人氏,乍一见许久不见的同乡二掌柜,难免有些难以自持的开怀。 “老高,纪大掌柜的年节里就说今年的春季来的早,没想到真给他料准了!” 两人碰了个头并路同行,二掌柜也敞开了怀说话:“要是再走迟些就赶上风浪啦,咱俩这面还得要再往后挪那么大半个月才能见得着。” “早想你啦!” 高掌柜拿胳膊推推二掌柜,一番挤眉弄眼示意他,声说道:“我信里让你捎的都带来了吧?” 二掌柜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你说你这一年年过的怎么还像个大伙子一样,你让捎的我能忘?早给你备齐了。” 高掌柜满脸的得意:“带了就好,你给我捎东西那可不能亏待你!今年东家说了,不让伙计们住十八里铺的大通铺了,给提个等级都住咱们铺子旁边的聚客楼” 二掌柜这么一听可真的愣住了,聚客楼来往的都是各路进京的豪商怎么能让他们去那里住店,也太奢侈了一些,不似顺安堂的规矩 二掌柜犹犹豫豫地问:“东家这是什么意思?” 高掌柜哈哈一笑,一把搂住二掌柜的肩头,捎着人就往前走。 “咳,这能有什么意思!我们顺安堂生意做的愈发的大了,也不能亏待兄弟们啊。咱这少东家是厚道人哪!” “少东家?” “对啊!少东家交代下来的我就这么和你说吧,今年你们进京这一趟怕是要发了” 程山默默跟在一行人身后,一路走一路听,二掌柜说货上了岸就都是京城伙计们的事,他们可以歇上几天了。她想去看看纪显,可是眼下的问题却是她忘了问他住址。 京城这么大,让她去哪里找他好呢? “程山,等等我!” 张大官一头豹子一样往前冲,气喘吁吁来到程山身边。 “你怎么这么迟?我还以为你在前头先走了” “我c我早上不知道吃了什么突然间肚子疼,在茅房蹲了许久,出来才发现你们都走远了” 张大官虽然比程山个头高,可是年纪却,他早已把程山当做了自己的兄长,自然言语之间就有些与旁人不同的亲昵。 “那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不然我去同二掌柜讨些药来”程山满脸紧张看着张大官,肚子疼这件事可也可大,万一再是痢疾 “已经好多了”张大官不在意地说:“待会寻一点热茶水来喝喝就好。” 陆凉策马自海边而来,已是绕着海岸线跑了整整两个日夜。 码头的最高处有间茶楼,临海饮茶是一件极有诗意的事,可是再好的茶陆凉也喝不下,再美的景致也看不得片刻。他只身站在窗前目光痴痴看向码头,辗转黏上一抹蔚蓝色的背影。 一把竹刀从袖口露出,滑落到他的掌心里。 竹刀表皮油润泛黄,在陆凉的指缝间翻来覆去不停歇半刻,他心不安。 陆凉从不信命,也不怕鬼神,可是自从前几日于宫中收到田钰的书信之后,他已然是相信上天注定的一场缘分难逃。 不然怎么解释,脱离掌心的人又出现在眼前? 程山是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出现在京城,此时此刻。 “大人” 影子悄无声息出现在陆凉的身后,低声问道:“大人,要我去跟住吗?” 影子说完话便候在一片长久的沉默之中,程山与顺安堂一帮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线里,可是影子不急,只些微的弓着腰等着。 陆凉也不急,他并未回头,只是看着眼前海浪翻腾的一片海缓缓说道:“这一次,就让我我自己来吧” 影子闻声大惊,诧异抬头,紧紧看住大人的背影。大人事多缠身,已是好多个日夜没有休息,又如何非得要亲自去?他心中甚是担心。 陆凉却再也没有多说一句,仔细地将竹剑又揣回袖中。 海风渐盛,只见高台上飞身跃下一人。 “驾!” 暗夜里的一声低喝,一匹白马腾空而起,向着城中的方向奔去。 影子目观一切,悄声闪退也融入黑暗里。 京城。 花街。 花街原叫花市,是正儿八经买花卖花的地方,来的也都是正儿八经的人。 可是程山此刻站在花街的街心里却目露迷茫,她好疑惑,人间竟然还有这么个地方却为何她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听过呢? 风吹过,扑鼻的酒香里裹着浓浓的脂粉味儿。 “程山!你干嘛呢,怎么还不进来?”张文站在花街一间酒馆的门口高声喊道。 是,他们一伙人刚进城就被引来了此处,说是少东家预定下了席面请他们喝酒。 高掌柜含泪说道,少东家仁义,以往可都是去的十八里铺哪!一张大炕摆满了烧心的高粱酒,陪酒的大娘子人老珠黄哪里还能闻得见半点儿水粉香气?花街可是京城名地,妥妥的高消费,以往?想也不敢想 二掌柜也神情戚戚,感谢今年风调雨顺一路顺遂,这不花钱的酒怎么也得喝个痛快才对得起少东家的一片心意。 程山有些懵,酒?她从前可从未曾喝过哪怕一滴。 “这就来了” 程山终于醒过了神,慢腾腾朝着酒馆门口走去。 春风阁。 花街里拔地而起的一栋三层楼,店家年轻时曾游历过东洋国,所以这酒馆的布局里也添了几分异域的东洋腔调。 东洋是大雲边境外国,无论是文化还是经济的根基大都是照搬大雲,不过,国拘束,多是一些照葫芦画瓢的意味。东洋人又极度贪恋大雲国的繁华,从其国内尊称大雲京城为上京可窥见一斑。所以,春风阁里有这么些归化的东洋侍女也就不足为奇了。 东洋侍女多行跪礼,程山看着身旁两侧一左一右将自己夹起的两名貌美女子,觉得有些不适。 “公子我敬你一杯” 侍女端起酒杯,纤纤一双素手递到了程山的眼前。 “啊”程山低低地叫了一声,有些惊慌失措地看向张文:“这我” “酒而已,让你喝你就喝嘛,大家都开心”张文一张大脸满面通红,已是喝了不少进肚,说话间一把拎起放在自己面前的酒壶晃了几晃说道:“程山,你看看我,已经喝下去这么多!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是男子就给我喝!不要给自己整的像个娘们” 张文一堆话唠叨完,举起酒壶张口就是咕嘟咕嘟一通猛灌。 “好!” 竟然还有人叫好! 二掌柜噼里啪啦拍着手掌,大吼道:“张文子不错,不愧是我丁大的徒弟!少东家给面子才请我们喝酒,若是一个个的扭扭捏捏都不肯喝,让少东家的脸面往哪里搁!程山,这杯酒你必须给我喝!” 程山看着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铁面的二掌柜在几杯酒下了肚之后就变身狼人,有那么一刻的目瞪口呆,再看看一双双热切看向自己的眼睛,心道:完了,这一关怕是逃不掉了! 索性接过酒杯,将心一横满口闷下。 辣! 好辣! 超级辣! 程山皱眉苦脸被辣到想哭,却又听见噼里啪啦一通热切的掌声。 “程山真男子!” 二掌柜一锤定音,转头又同别人划起拳来,这北地风格融进东洋风里,竟然有些莫名的契合。 一动一静,一羞一真性情,都在推杯过盏里。 程山被辣完之后,喝了好多杯茶水才觉得口中酒味过去了一些。 可是,酒味去了,酒劲却来了。 如同将开席之前一般,程山还是乖乖地坐在两名侍女之间,只是现下觉得脸面有些热辣辣地烫。索性拿手托腮抱住脸颊降降温,左边看看再右边看看。 “嘻嘻,姐姐”程山抱着脸颊向左边蹭了蹭,她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左边,这一位更美。 “姐姐,我的头好晕啊”程山蹭着左边侍女的胳膊,撒娇一般嘟嘟囔囔,她觉得好不舒服。 “公子是醉了呢”侍女看着程山,些微地笑着说道:“公子若是觉得发困,不如枕着奴婢的腿来睡一会吧” “真的给我枕来睡吗?”程山觉得有头脑变得愈来愈糊涂,好像真的有些困倦一般总是往下坠。 侍女不再多言伸出一双手来,动作轻柔地让程山枕在她的襦裙上躺好,抽出一只帕子来左右扇着风。 “公子,现在觉得如何?” “灯好亮啊,照着我的眼睛”程山赌气似的伸出一只手掌遮住眼。 侍女宠溺一般摇摇头,用帕子替代了程山的手罩在她的眉眼间,俯下身诱哄一般地在她耳边说道:“公子,这下便安稳地睡吧” 程山睡了,夜深了。 喧哗声渐渐不见,满场人东倒西歪,更有抱着酒壶睡着却还是呓语一般嚷嚷着“继续喝”的同志。 这时,有人挑开布帘,缓缓走进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纪显真的来了 三楼里间,窗边系有一丛坠着黄铜风铃的草绳。撩开门帘引来入室的气流,风铃些微的晃动,清脆出声。 “主人” 东洋侍女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抬起眼眉看向来人。 “饮了多少?” 来人有一把冷静自持的嗓子。 “一杯风曲而已” 侍女垂目答道。 “嗬!这量浅的” 来人轻笑出声,走近两步来到程山的身旁俯身端看了半晌,可是身高的差距隔离了视线又让他觉得有些烦躁不耐,索性单膝跪下来看个清清楚楚些。 “主人!” 跪下不过一瞬之间,侍女的膝头还枕着尚在熟睡中的程山所以她不敢随意乱动,可是眼睁睁看着主人就这么跪在自己的面前,她还是禁不住满脸惊恐地低叫出声。 也就这么一声,立时惹来门边一道犀利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子钉住她余下的全部言语。 洁白细长的两指从一双锦袍的袖口里探出,轻轻揭起罩住程山眉眼的帕子,露出一片绯红的面色。这人热切又贪婪地看着,自言自语道:“怎么好似瘦了一些呢?纪显既然请的起清风阁的酒,可是自己的伙计却养不住肉,真是该死呢” 程山熟睡之中半分没有察觉正在被人□□裸地凝视。 “主人”门边撩帘子的人躬着身低低说道:“有人过街走了过来” “哼!是纪慎之,他倒是还有脸来!” 纪显真的来了。 人在花街的转角就下了轿子一路步行走到清风阁,进了门顿也不打一个,直接抬脚走上三楼阶梯。 不过是三层楼而已,纪显却走出了些跳跃的心境。他今夜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却谁曾想越走越近越觉得心慌。 是程山来京城找他了 “少爷,人醉的好像有些厉害”金银俯身心翼翼将程山从一张歪斜的宽大椅子里抱起。 “无妨,乘轿子应是无碍。” 金银抱着人无声地在空气里点了头,抬脚就向门边走去。 “等下” 纪显像是想起了什么,走上前几步再仔细看了一遍窝在金银怀里满是潮红的一张脸。最终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胆子真大,也不看看是什么地儿就睡得这么不管不顾” 虽然夜已深,可是花街毕竟不是什么大雅之堂,年轻人大夜里被人从酒馆里抱出去,传出去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得体的事儿 纪显想也不想捻起袍袖的一侧用上了十分的力道硬是生生拉扯下一块布料。 “少爷!”金银脱口而出:“用我的吧!” 纪显摇头,仔细地摊平手中布块罩住程山的脸面,这才满意地点头说道:“走吧” 春风沉醉的夜,一顶四抬轿子不紧不慢地消失在花街昏暗的街角。 程山睡梦中翻了个身子,轻吐出一口气,轿子里虽然垫着软垫可她好像还是有些耐不住这轻微地颠簸,应是睡的不甚舒服。 纪显坐在角落里眼观这一幕,出声问道:“现在到了哪里?” “少爷,已经过了九合桥,就快了” 过了九合桥,转街便是北植巷,是快了。 可是程山却听不见,又翻了一个身还忍不住哼哼唧唧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劲儿地往纪显的耳朵里钻,他只好伸出一只手来笨拙地拍了拍程山的脊背。可是太过于浅显的抚慰根本不起作用,手底下的人并没有得到半点的缓解,依然是翻来覆去睡的好不踏实。 “唉” 纪显唇齿间溢出一声叹息,整个人倾过身去拥住程山入怀,疑惑地自语道:“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程山滚烫的脸庞贴上一副胸膛,睡梦中迷迷糊糊睁开一双眼睛仰望。 眨巴一下,又眨巴一下,像是认出了眼前的人。 “纪显”程山嗓音沙哑的不像自己的声音。 “嗯是纪显” 轿子里的光线昏沉,只在角落里放置着一颗闪着淡淡光芒的明珠,纪显不动,也低下头来看她,“你喝了酒,醉了” “我来京城可是却忘了问你在哪里没想到你就出现了”程山苦着一张脸像是睡梦中的呢喃,断断续续地又说两句:“为什么我只喝了一杯酒就觉得头好痛?” “睡了就不痛了睡吧,转了街我们就到家了” 回家吗? “纪显,我想回家”程山的意识渐渐逃离,疲惫地窝在纪显的怀中又闭上眼睛。 纪显面无表情抬手撩开掉落在程山耳旁的一缕鬓发,低低地说:“我早就说了要你做纪家人,不论你应还是不应,我的家都是你的家” 隔日。 朝阳又升起。 也不过只是隔了几个时辰罢了,程山从睡梦中醒来,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搭着锦被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才看清眼前的陌生。 这是哪里? 程山呆坐在床上愣了半晌,用力地想了好久才想起昨夜酒醉之前的事儿,她先是喝了一杯酒,之后 之后的事却半点儿记忆也没有了 程山心里惊惶低垂眉眼看着盖在身上富贵华丽的锦被,忍不住偷偷地掀开了一条缝再眯着眼睛看进去还好!她不禁拿手顺了顺胸口,还好是衣服穿的严实才没有被人发现了去。 这时窗外有人听着了屋内的动静走过来轻轻地敲着门,是个丫头的声音:“公子起了么?您要是起了的话那我就进来伺候您洗漱啦。” 说话间房门门自外推开,走进来一个看着就很伶俐的丫鬟。 丫鬟约莫十来岁的样子,长得一团和气,看见程山眼睛一亮便欢喜地过来给她行礼:“公子,您醒了?我叫珍珠,我们少爷吩咐我来伺候您。” 却不待程山说话,这丫鬟又是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少爷说了,要我用心的伺候着您,您有什么都交给我来做就是了。” “我们少爷用功,一大早就去校场练早功啦,走之前还让我问您早上想吃点什么呢?” “想吃什么您都和我说,咱府里不说鲍参翅肚c佛跳墙,您就是想吃海里的大虾子都能给您整出来!千万别替我们少爷节省,咱们可不缺这些银子!” “那我问你,”程山看着丫鬟说道:“我c我不记得昨夜是如何进得你们府里的,你们的少爷是” “这是东植巷纪府,少爷自然是姓纪呀,只是公子昨夜如何进得府里珍珠却是不知了我平时不在这间院子的,是早间才被大管家指派过来的呢” 纪府? 这少爷不会是纪显吧? 程山只觉得脑袋突然间变好重,昨夜酒醉她是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可是酒醉的人一般是个什么模样她却是心里再清明不过,街头巷尾总是能看见不少的。 好像有些太丢份了,若是被纪显撞见自己酒醉模样 “那个珍珠?我刚想起我们掌柜的今天也许会找我,就不吃了吧我是要赶紧回去的” 珍珠一听这话,心里就急了,她要是留不住人那可得遭罪了,想想少爷那眼神她就一哆嗦。 管不了这么多了,珍珠双膝一软顺势就往地上一跪,滴滴答答就开始抽泣起来,一边抽一边说:“呜呜您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您要是走了少爷肯定说是我没有伺候好您,这可咋办才好?少爷肯定会把我卖出府的” 程山一看这情形,心道:你可不能跪我呀。慌张俯下身子就去拉一把,这一大早的就把纪显府里的丫鬟弄哭了更是她的罪过:“你别哭了,有什么话你起来慢慢说。” 珍珠跪在地上一边捂着着眼睛一边透过手指缝偷偷看她的表情,“呜呜您,您能不能等少爷回来再走?” 程山只好答应:“那你别哭了,我现在不走就是了,别哭了啊,赶紧起来吧,地上多凉啊。” 这边得到了承诺,珍珠丫鬟麻溜地一骨碌站了起来,嘴里说道:“那,那我去给您取热水来洗漱。” 就借着取热水的空子,珍珠转了个头不带喘气的就跑向纪显练早功的校场。 纪显绕着梅花桩打了一气拳,出了一身的汗却觉得心思完全不在;转身又去靶场练箭,注意力更是不能集中。想到最后一箭竟然失手脱靶,他忍不住在心里给了自己一拳,那个再大的风浪里也沉得住气的纪显去了哪里! 沉默地换了身衣服,沉默地踱步往回走。 “少爷!少爷!不好啦!” 珍珠去校场转了一圈没找着人,反倒是落在了纪显的身后,跟在后面一路跑着叫唤。 纪显拧了拧眉,府中不过是多了个侍女而已怎么像是平白飞来了上百只雀鸟一样的吵?可是想归想,却也停下脚步。 珍珠跑到纪显跟前才急急刹住了脚步,歇了口气说道:“少爷,不好啦!房里的公子说要走,我拦不住,您快些回去看看吧。” 珍珠默默地合上了嘴巴,她觉得自己还是噤声好了,尽量不出气声悄摸地往远处挪了一些,索性让少爷忘记她算了 纪显却是在想,自己好似没有同程山说明白,无论往她是哪里走,都得他应声才行 不然,若是有朝一日跑出了边界,又要他去哪里寻她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面对面 程山睡了一晚的这间房并没有很开阔,纱幔大床藏在一张仕女美人屏风后,临窗摆了一张画桌,笔墨纸砚俱全,怎么都不像是卧房。 顶着一颗尚在混沌中的脑袋,程山将整间屋子看了个大概,索性撑着额头坐到了桌前。捞出一只笔杆顺着画布胡乱地描了半天,盘算了半天也拿不出一个应对的法子。 她该用哪一张脸来面对纪显? 醉酒到不省人事,这件事本身就令她愁的很!而她也终于知道,当忐忑不安渐渐累积时,心脏是会“咚咚”地打鼓的。 纪显一路匆匆走到院子的门口,只要推开两扇门就能见着人。可是伸出了一只手来却又生生收住,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索性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汗湿的衣服已经换过,风吹过后全身都觉得爽利的很。 温暖的初春,朝阳升起的清晨,没有言语人声的院,安静的很难得。 纪显折起袖口坐在台阶的上,揉揉额角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就笑了一下。 珍珠抿着嘴站在离纪显好远的地方刚一抬头就看见他脸上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笑容,她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心道:刚才没看错吧?少爷他是笑了吗? 天知道珍珠现在有多想张开嘴大声叽叽喳喳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这个府里见过少爷笑意盈盈一张脸面的怕是只有此时此刻的她了吧! 珍珠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场面。 “不可以说出去!” 心里再蠢蠢欲动,手却抬起来赶紧捂住嘴巴,珍珠声对自己说:“少爷最严苛了,可不能自己引火上身!” 当阳光透过琉璃窗打进房间时,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 灰色的方砖地面铺上了一片浅浅的影子,纪显挺拔的身影立在门边遮去了大半漏进来的晨光。而那个一大早就嚷嚷着要走的人此刻正支着肘,歪歪斜斜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是自己的院子,自己的房间,可是纪显却没有想到还有这么蹑手蹑脚的一天。他看也不看一眼,随意地从靠墙的书柜上抽出一本书,也来到桌前。 是看书,也看程山。 昨夜的心情起伏的厉害,一夜的时间根本不够他细看。 阳光下的这个瞬间,纪显明显的感觉程山比初见时的那个夜晚长大了一些。现在的她即使睡着也有着一张活力满满的脸面,再不是当初那个清瘦颓唐的少年了。 也是,少年本就长得快些。 程山伏桌而睡根本就不会舒服,似睡的梦中更是觉得有些不安,像被一道光注目。强撑着让自己睁开眼睛,才发现是自己趴伏在桌上又睡了过去。 “哎,我竟然是睡着了”程山声嘀咕着坐直了身体,一道白色的影子窜进了眼帘。 抬眼直望过去。 “纪c纪c纪” 程山猛地回过神来一通“纪”了半天,也没有叽歪出个名儿。这人究竟是什么时辰进来的?怎的她一点知觉也没有。 纪显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几分,抬起眼眉看过来:“怎么?现在竟然是连哥哥也不叫了吗?” “我昨天我”程山一阵吞吞吐吐,心里却依然是想着昨夜醉酒的事,她怕纪显对她失望。 “昨夜你醉了酒,我才将你带回府中。” “我真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真心” 纪显的脸越来越黑,程山的心也变得惴惴不安,完了完了,这一遭该怎么才能掰扯过去呢? “哎呀!糟糕!” 程山的视线越过纪显的肩头看向对窗外头,日头已经窜的老高一截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间岔过话题说道:“二掌柜他们醒来若是寻不着我该着急了,纪显,我得回去了二掌柜和伙计们昨夜也都是醉在了酒馆里。” “你来京城就没打算看我一眼?” 想岔开他的话题? 在纪显的面前程山嫩的就像一只没毛的仔鸡。 “我我也想” 纪显终于放下手中的书,隔着半张画桌的距离仔细地看着程山的脸。窗台的阳光绽放,室内一片明亮,可是他现在的心情却有一点失望。 他方才在门外坐了那么久,像个傻子一样在心底一遍遍地复述着久别重逢之后的言语,可是程山却像是不曾记挂他一样随意,他之于她真的只是不足挂齿的存在吗?甚至还比不过她口中的二掌柜和那一群伙计? “咦?这书你也有?” 纪显心里在想什么,程山是真的没有猜到半分,她的视线落在了纪显手中的那本书上。微黄陈旧,却再熟悉不过。她甚至能在记忆里描绘出这本书中每一个字的笔锋。年少正顽劣的时候,她还曾偷偷撕下过几张,这本书的结局是破烂不堪,到最后也不知被她丢在了哪里。 连片刻的惆怅都不给他时间,纪显无奈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这才看清手里拿的是什么——《舆图实录》,是一本山川图录。 “你见过?”纪显倒是有些疑惑了。 这本图录算是他的老师离别时的赠与,老师当时曾说如他这一去不回,让他拿着这本图录做个念想。所以他才将这本书收到了这间房里。 “嗯,见过”程山有些心虚地又嘀咕了一句:“我不止见过,还□□过呢” 纪显: 他倒是不记得程山会开玩笑。 不过是一本图录而已,纪显很快抽离了被拐带跑偏的情绪,“所以,你即使是同你的一帮伙计们喝到酒醉也不愿意见我一面?” 纪显曲指轻扣桌面,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程山,迫使她注意精神。 “可是我就喝了一杯” “一杯难道不是酒水?不过一杯酒就醉,这酒量也的确有些可怜”纪显嘴上说着可怜,却并不打算怜悯程山,他依然是绷着表情。 “可那是在酒馆里,二掌柜让我喝我怎么敢不喝?” 程山将心一横索性坦白从宽,“我本就是准备找你来着,可是我这是才进城就被拉去酒馆而且京城这么大也不知道你住哪,我真的没有不愿意见你” “京城望乡,东植巷。” “什么?”程山面露疑惑。 “你不是说不知道我住在哪里?望乡,我住东植巷,这么长的一整条巷子都是我的,这下你记得住了么?” “记住了!记住了!”谁敢不记住? 程山一边听话地猛点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一整条巷子? 京城果然不一样,有钱人真夸张! “可是二掌柜” “程山,”纪显忽的叫她的名:“我是谁?” “你是纪显啊” “还有呢?我除了是纪显,还是谁?” “还是”程山歪着脑袋想了老半天,“你是纪显,今年十八” “啊!你是少爷!”程山一拍脑袋猛然醒悟,纪显是顺安堂的少东家!这顿酒是他请的!所以二掌柜他们也应是和她一样昨夜就被送回了。 “想起来了?可是你是不是又忘了?” 纪显瞥了一眼程山缓缓说道:“也许我曾经是骗过你,可是我离开芫舟之前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你已经是做了我纪家人” 纪显一字一句将程山逃避遮掩的回忆又扒拉开来,“我说过只要你陪,其他人我都可以不要” 北植巷和东植巷,从这地界的名儿来看就不会隔得太远,也切切实实是一道被框在这偌大京城的同一个格子里,这个格子名叫——望乡。 京城大,居不易。 居望乡,思故乡。 纪家同孔家仿若是被一种莫名的缘分一路牵绊着,从芫舟至京城,从祖辈到孙辈,生生不息。 而,孔沅终于是赶在会试放榜之前回到了京城。 这一趟回京,孔沅不仅仅只带回了伙计李彦,跟随他一起的还有另一人——顺安堂站柜伙计张宋! “京城有个极为出名的地儿,我在那里开了间酒馆,可是生意却做的不咋地,要如何是好呢?”孔沅人坐在北植巷家中的厅里,看着跪在下方的人,淡淡地开了口。 “既然是酒馆那必定是要有些助兴的辅助,客人喝的痛快了自然生意就会好起来的”张宋人长得清爽,即使跪着谄媚也不见得油腻猥琐,他昂起头来进言道:“老爷要是不介意就让我去这酒馆吧。” 他说的是去这酒馆,却不是接管这酒馆。 孔沅闻言哈哈一笑,看着张宋一张清秀异常的脸面,拍着椅背就说:“纪慎之到底知不知道他家的铺子都是招了些什么宝贝?失去你这种伙计是他的损失!我想你这么聪明,应该会懂该如何用你的优势去拿回本是属于你的东西” “谢老爷夸奖,老爷的知遇之恩张宋铭记在心!” 若说年纪,张宋是比孔沅还要大上一岁,可是他现下已经是忘了所有的不忿。 他的恨生了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