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水鬼》 第一章 初始 ,最快更新阿姆斯特丹水鬼最新章节! 律师事务所会议室里,长长的会议桌一边坐满了人,可另一边却只有一位美女律师,还时不时地起来出去接个电话。 坐在中间位置下首的秦月不动声色地侧耳倾听着身边人的低语。秦月是被MBA班的同学拉来做口译的。她从大本毕业以后就一直都在一家全国知名的连锁英语培训学校里任教,工作负担不重,收入却还不错。后来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去考了个MBA,结果班里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人物,只有她这个小菜鸟像是误闯成人世界的小孩子根本就不明白大多数来年MBA的人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念书学东西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来建立人脉。秦月还像以往那样认真听讲,撰写论文。可能是无疑插柳柳成行吧,她这样没有功利的举止和相对比较单纯的心地反而让那帮在职场上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师兄师姐们耳目一新,纷纷示好。知道她是学英语专业出身的,其中一个看上去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一定要请她帮忙去做口译。 从大二的时候开始就有人找秦月做口译,所以她听了同学的请求也没多想就过来了。叫她过来的那个同学是一个国企船厂的中层领导,此刻就坐在这一排最边上的位置,今天就是他把她接过来的。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来看,挨着她坐着的几位应该职位都比她的同学要高得多,她仔细地敬着就是了。同学在来之前跟她说了只需要她做几天的口译就行,是他们船厂要与荷兰人谈合资公司。他们船厂在此之前已经和这家荷兰公司合作了很多年,共同造了不少的特种船只,现如今船市一片大好,订单都排到了三五年之后,双方就想着能否建立一家合资公司,将双方的合作稳定下来。 外方的技术在这个行业里是在国际上数一数二的,以往于国内不少船厂都合作过,这样就存在了泄露自己技术的风险。所以他们愿意建立合资公司最主要的原因是出于对自己专利技术的保护。而对中方而言,与行业领军者合作可以提高自己在造船行业的知名度,并通过按照对方的管理模式进行建造,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与技术水平。当然,如此一来双方的订单量都会有所保障,外方可以借助中方销售渠道进一步扩大对中国市场的占有率,而中方则有一个长期稳定的客户。因此,何乐而不为呢? 可既然这是一件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那为什么他们断断续续地谈了一年还没有定下来呢?恐怕各种权利义务的分配才是关键,不过既然这些人已经断断续续地谈了一年了,那应该谈的差不多了吧?秦月一边想着一边听着身边的人嘀咕,说这次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定下来,不能再拖了。 下午一点多了,已经过了预定开会的时间,事务所里面的地暖给的很足,吃饱了饭又紧绷了半天神经的秦月有点儿犯困。可是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看得出这些人多少都有些紧张,所以秦月也就没有多嘴问什么。出来做翻译的规矩之一就是多听多看多想少说。因此秦月有意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不再那么绷着。正想打个哈欠醒醒神的时候,秦月突然看到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位看不出年龄的美女律师猛地站起了身,向门口大步迎了过去。秦月和她周围的人都纷纷回头,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精瘦的老外一手拉着行李,一手伸向朝他伸手的律师握去。 临海市的冬天不太冷,最低温度也就零下十来度,海水因为含盐的缘故在这种温度下是不会结冰的,又何况如今已经过完了年,是二月份了,可这个老外不知道是因为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还是因为走路带风的原因,一进来让秦月头脑一凉,彻底地清醒了过来。众人纷纷起来,问好,又纷纷坐下。嗯,游戏就要开始了,秦月的心跳开始加速,人也跟着兴奋起来。她拿起桌上的笔,轻轻地敲着面前的速记本,等着对方开口。 “我后天下午的飞机回荷兰。”老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打懵了在座的船厂诸位。当然他这话是用英语说得,给他翻译的是美女律师。秦月注意到,律师翻译时,老外的眼睛锐利地扫过了他们的脸,“很抱歉,我今天迟到了,出租车司机不太熟悉这个地方。”老外继续说道。“我是专程来谈合资合同的,希望我能够不虚此行!” 秦月发现身边的众人已经被对方的气场震慑住,一时间都没有说话。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秦月上首坐着的那位船厂领导朝着他旁边的人侧身过去,低声斥责,“不是说有三天吗?怎么回事?”听到这话只是满脸的尴尬,答不上话来。秦月在心里朝着那个老外竖起了大拇指,真是个谈判高手! 比约定的时间晚到,让对手在等待中产生焦虑,又要比约好的时间早走,打得对方措手不及,所有部署全被打乱,这种心理战术和本人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已经在气势上压倒了谈判对手,占尽了先机。一时间,秦月兴奋不已,嘴角隐隐上翘,两眼变得亮晶晶的。老外不断扫视着他们的目光在秦月的脸上停顿了一秒,又移开了。秦月以前给许多国家的人做过口译,但荷兰人她还是第一次接触,情不自禁地开始在心里给这个民族的特性拼图。这第一片无疑就是荷兰人在商务谈判上的确厉害,不愧是贸易民族。当然,这一点还需要接触更多的荷兰人才能得到确认。给接触到的民族做心理画像是秦月隐秘的爱好,常常给她带来无尽的快乐。 此刻,终于接受了现实的船厂诸位捡起了自己刚刚丢弃的盔甲和兵器,重新上阵。 “咳咳,那个秀斯特先生。很高兴见到你。”坐在秦月上首的领导终于开口。秦月也开始尽职尽责地翻译起来。 老外却没接领导的这个茬,只是点头表示,嗯我听到了,然后直接打开了面前的日程表,“咱们的时间不多,先来看看日程的安排。”所谓日程(agenda),按老外的意思可以直接理解为需要讨论的内容的总和。秦月和美女律师自发自觉地分了工,老外说的内容都由律师翻译,而秦月则负责翻译中方的发言。 再一次老外掌握了主动。不过中方也不是软柿子。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被对方有心算无心地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外,余下的时间里,中方慢慢平复了最初的慌乱,开始有条不紊的谈起判来。秦月在翻译的过程中才发现,今天他们要讨论的果然是合资合同的具体内容。这份合同双方都已经提前过了,今天要决定的就是里面的权利和义务。 涉及到商务谈判这一块,秦月最喜欢的是能预先给她提供资料的客户,这样她可以提前做好准备,熟悉谈判内容。可惜的是,大多数客户却都没有这个意识,他们总以为翻译是无所不能的,殊不知不同的行业有不同的专业词汇,真的需要她提前做很多的功课。所以,秦月一般都会在接活儿之后就立刻向对方索要相关资料,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很多客户都不肯提供资料,最多是指个方向出来。这次也不例外。秦月只好一边翻译一边拼凑谈判双方的过往和现在的情况。 在双方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了两个小时之后,秦月已经完全明白了双方的谈判意图和接受该合资合同的底线。双方在短暂的休息之后,重新上阵,开始试探能不能突破对方的底线为己方多争取一点儿利益。有一个小时过去了,收效甚微。天已经暗了下来。双方也都有点儿累了。不得已,中方总结了今天他们达成共识的内容,又确认了明天需要继续讨论的内容,草草地收了摊。秦月能感觉到他身边那位领导低落的情绪。出于礼貌,中方仍然坚持要请老外去吃饭,盛情难却,老外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于是一行人又哗啦啦地离开了律师事务所,朝着车子走去。中方来的车子不少,领导挑了辆好车给老外,又让秦月跟着那辆车,然后扭头上了一辆商务别克。司机把老外的行李放到了后备箱中,秦月就跟着老外上了车。她知道这一场谈判下来,老外也累得够呛,所以不想再打搅他,就坐到了副驾的位置上。一路非常安静,只有车里播放的班得瑞乐曲轻柔地飘荡着。秦月知道饭桌上的交锋可能比谈判桌上的更厉害,所以也放空大脑,闭上眼睛,抓紧时间休息。 车子行驶了大约四十分钟后终于停在了一座日式的建筑物前。秦月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腐败一条街”上。这是临海市人给这条街起的绰号。是因为这条街上的所有的建筑物都是日本侵华时留下来的,独门独栋,如今又都做了饭店和酒吧,收费高得惊人。所以来这条街上消费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花公家的钱,因此而得名。他们进的是一家日式料理。秦月以前做口译的时候来过一次,饭店里提供的主要菜肴是烤神户牛肉和巨蟹腿,还有一些标配的日式料理,诸如天妇罗、乌冬面之类的。中方领导一马当先地走在了最前面,指挥着服务人员给他们安排座位。秦月和老外跟在了他后面。直到他们坐下以后,秦月才发现跟进来的只有领导和一直坐在他另一侧的那个人,剩下的就只有他们两位了。其他人好像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包括她的那位同学。 四个人两两对坐,秦月自然地坐到了老外的旁边。椅子有点儿像火车的座椅,桌子却很矮,完全不符合中国人的进食习惯,估计老外也不会太舒服,虽说是为了自己动手烤蟹腿方便所以才把桌子设低,可低成这样实在是不方便,每个人要吃什么,都得用双手端起来才能吃到嘴里。上次秦月来的时候就不是很喜欢,没想到又来了这里,不过在这些事情上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发言权。随遇而安吧,希望今天餐桌上能少出现一点儿四书五经的内容。 蟹腿已经放到了烤盘上,清酒也已经斟好了,领导举起杯来,堆出满脸的笑,朝着老外,“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秦月忍着没有用手去扶额头,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用这一套词儿来做开场白呢?不过,可能对每个来华的老外来说这都是挺新鲜的吧?秦月赶紧翻译了。 “既然这是一件乐事,那么我们就尽饮此杯!”大概是被自己的语气感动了,中方领导一下子豪气万丈,说完话就一饮而尽。 等秦月翻译完,老外也微笑着喝干了杯中酒。 在后厨烤好的神户牛肉被端了上来,天妇罗,乌冬面,海带汤,田园沙拉,烤鳗鱼陆陆续续地送上了桌。桌子正中央烤盘里的蟹腿也飘出了香味儿,一时间,秦月突然感到饥肠辘辘。可能感到饿的人不只她一个,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低着头闷声地吃东西,直到肚子里不再空了,领导才又开始频频地举杯,各种饭桌上的场面话层出不穷。这些套路秦月早已经驾轻就熟了,翻译起来异常地轻松。她注意到老外一次都没有回敬,而且极少开口说话,十分不健谈的样子。 一顿饭下来,秦月吃得心满意足,可中方领导的脸上却不是很满意。看起来这个第二战场的交锋,他并没有获得什么进展。匆匆地结了账,领导安排了车送老外去酒店,自己和手下仍上了那辆商务别克。秦月注意到那些手下已经在车里等着了,希望他们在附近吃了口东西,否则等他们回家以后再吃,可能就会饿过劲儿了。秦月的同学又冒了出来,用自己的车把她送回了家。在路上,这个同学除了偶尔轻声地叹口气以外,也没再说什么。下车时,跟秦月定了第二天接她的时间后就驱车离开了。现在仍然是春节的尾巴,培训学校里的课不多,秦月已经提前调了课,空出了三天的时间,看今天的样子,可能还有一天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呢! 秦月上楼回家。已经快九点了,客厅的大灯仍然亮着。老妈一直都是这样,只要她不回家,就会担心,尽管她们两个都知道这种担心毫无用处。秦月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老妈的房门外,探头朝里面看去,果不其然,老妈又捧着本书睡着了。自打老爸去世之后,老妈的精神就差了很多。以前几乎是过目不忘的一个人,突然变得迟钝了起来。叹了口气,秦月走进了屋里,把老妈手中的书拿开,将她的被子往上拉。尽管她已经尽量地轻了,老妈还是醒了。醒了也好,见到她,老妈才能睡得安心。 “你回来了?”老妈迷蒙着眼睛问秦月。 “嗯,我回来了。一切都挺顺利的。明天还有一天,需要早走,你别担心,赶紧睡吧。”秦月不等老妈问,就把答案都说了出来。 “哦,这样啊,好,好!你也赶紧去睡吧,肯定累坏了。”老妈冲她摆了摆手。 秦月也没再啰嗦,帮老妈关了灯,就出去关上了房门。 她迅速地洗漱了以后,就回了自己的卧室,脱了衣服上了床。过了一会儿,秦月发现自己睡意全无,就又重新坐了起来,扭亮了床头灯。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相框来。里面的人穿着白大褂,在做实验,一脸的严肃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偷拍。望着相框里那个熟悉的身影,秦月再一次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不在了。上大学的时候,她每次做口译回来,老爸都在客厅里等她。每次老爸等着了她都会问长问短。可说了一整天话的秦月,却只想上床睡觉,通常她都很不耐烦地应付老爸几句就冲进洗手间洗漱。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老爸一脸无奈宠溺的笑着,心满意足的关了电视,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现如今,她是多么地希望这个人能再问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客户是什么样的?都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她一定兴高采烈地回答他,无论多晚,无论多累。可是她此生再无机会啦! 秦月紧紧地把相框搂在怀里,泪如雨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出头 ,最快更新阿姆斯特丹水鬼最新章节!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秦月的手机就响了,她早已穿戴整齐在客厅里等了有一会儿了。这是她昨天和同学说好了的,对方到了楼下就打个电话晃她一下,不用接听。于是秦月提起手包,下楼。老妈已经上班去了,现在的初中数学也不是那么好教的。有中考在那里横着,老妈也起早贪黑辛苦的很。 一路无话,等秦月和同学到了律师事务所时,才发现老外已经端坐在了会议桌旁,而他们这些当地人却陆陆续续地进来,脱大衣,整理手提包,细细索索地,十分不专业。今天老外一副胸有成竹待君来战的模样,让迈着四方步晃进来的中方领导脸上一愣,秦月不由得又在心里给对方点了个赞。等到双方都各就各位,准备开始新一轮的讨价还价时,中方明显在气势上再一次落了下乘。 双方拉锯战似的反复墨迹了己方底线的几句话一个小时以后,秦月一向不多的耐性终于宣告破产了。她看了看身边领导的脸色,有些白里透着青。于是她侧身低头轻声低问,“领导,要不先休息一下?” “嗯。”领导愉快地顺着这架梯子爬了下来。屋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等大家都起身出去活动的时候,秦月瞄准了个领导落单的时候上去问了一声,“领导,咱们这边的条件就是今天反复强调的那些,不会改了吧?” 领导挑着眉毛看着她,点了下头,不知道她接下去还要说些什么。 “对方的那些条件,您觉得是否可以接受呢?”秦月耐着性子继续问了下去。 领导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秦月心说,早就知道是这样。双方都关注自己的条件,卡在那里,谁也不肯做第一开口服软的人。岂不知在谈判中以退为进会经常都有好的效果?老外势单力孤,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但暗地里肯定也很紧张,这是在数以亿计的合资合作,哪能掉以轻心呢?反正她很年轻,也不像这些大老板,害怕丢脸,这个口就让她来吐就好了。 “老外明天就走,咱们就只剩下这么一天了,还有很多具体的内容要谈,再这么翻译来翻译去的有点儿浪费时间。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就绕过他的律师直接用英语和他谈?总之,目的是让对方接受咱们的条件,最差也是接受对方的条件,您看这样行不行?” 领导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后眉眼带笑地点了点头,“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秦月十分谦虚地躬了下身就退下了。 读高中时,秦月的同班同学中有个女生她爸就是临海市外经贸局的局长。一次偶尔到对方家做客的时候,正巧碰到对方老爸在家,就聊了起来。同学老爸借助职务的便利做边贸多年,秦月听他聊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完全跟得上对方的思路。两个人又谈到当时临海市最兴盛的房地产业,有大批的居住区如雨后春笋那般地冒出来,秦月就说到,如果她是开发商就会把房子装修好了再卖,这样既可以扩大利润空间,又可以在市场上独树一帜。这种做法当时在国内还没有先例。同学老爸听了一惊,当时并没有多说。后来几天之后,同学跟她嘀咕,说她走了之后,她爸感慨了半天,说她有经商的天分。秦月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自己这方面的能力有了认知。后来上大学之后开始做口译,很多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思路比谈判桌上的很多企业家还要快,想出来解决困境的方法更周全。不过一般的时候她不会显露出来这些的。今天是个例外。他们的日程一共有五项,到现在第一项还没有完成。她可不愿意加班到很晚,让老妈在家里提着心等。 大家重新回到谈判桌上的时候,秦月直截了当地和老外说,从现在起,由她来谈。秦月拿着手上记录下来的己方条件,一条一条地和对方过,每念完一条,都抬起头盯着对方的眼睛诚恳地说,“这是我方的底线,您是否可以接受?”老外开始的时候楞了一下,表情有点儿复杂,好像在说他的对手怎么一下子变成一个小姑娘,秦月才不管呢,她只想尽快把事情搞定。结果老外点了头称是。就这样没几分钟,对方就完全地接纳了己方的条件。秦月迅速地跟领导汇报了一句,领导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嗯,她早就料到了,领导其实已经在心里接纳了对方的条件,这样就好办了。秦月也没废话,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她把对方提出的条件一一念出加以确认,等到对方确认完毕,她干净利落地说,“您提出的条件,我们也全都接纳。”老外的唇边露出了一丝笑意,看着她的目光也柔和了下来。 不到十分钟,这个瓶颈就解决了。接下来的进展非常的顺利,双方确认各自推荐的合资公司工作人员,成立董事会,签订合资合同并定下了合资公司正式成立之后要进行合作的第一个项目。中午大家点了必胜客的披萨、烤翅和饮料。各自散在会客室内外进餐的时候,美女律师挪了过来,捡了一片芝士披萨咬了一口对在一旁大快朵颐的秦月笑了一下说道,“你很适合当刑事律师。做事非常地有激情。”秦月听了连连摇头,直言,自己并没有那么强的正义感。今天出头只因为想要按时完成任务。秦月私下里听说了这个有美国合伙人的律师事务所收费昂贵,一个小时竟然要八百美金。当然他们所预备的各种双语合同契约也的确很专业,并且不是所有律师的英语都能好到可以用英语帮对方谈判的地步,收费贵点儿就贵点儿吧,反正是外方掏钱。 美女律师踱走了之后,秦月反思对方刚才过来说那句话的真正意图是什么,脑海中一道亮光闪过,嗯,恐怕是她刚才绕过对方直接谈判的那一段让对方有些尴尬,所以对方来往回找场子了?摇了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岂能尽如人意,但求不负我心。 到下午五点整,日程上面的所有工作项目均已完成。在场的所有人都特别有成就感。领导大手一挥,走,去吃日本自助庆祝一下!临海市因为历史上曾被日军长期占领过,所以日式料理的确十分有名。不过接连两天都吃日本菜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再说老外好不容易来一趟中国,为什么不让他尝尝中国美食呢?这些话在秦月的心里打了个转,却没说出来。她今天已经够出风头了,还是低调一点儿的好,再说她本人也不反感吃日本菜。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到了临海市最高档的日本餐厅,在一座大酒店的顶楼,可以俯瞰海滨夜景。他们挑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最贵自助的套餐。今天去律师事务所的人都去了餐厅,但却没有坐到一处。和昨天一样,仍是他们四个人坐在一起。秦月对国企的这种等级意识的认识更进一步加深。而且在自助餐厅却点套餐,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控场,有更多的时间和对方做私下的交流。 秦月依旧坐在了老外的旁边,不过今晚的桌子比昨天要舒服得多,餐厅环境也更好,窗外的景色也很怡人。老外脸上的表情仍不太多,就连秦月自诩超常敏锐的观察力都无法真正探知对方的真实情绪。当然,餐厅略显昏暗的灯光也是原因之一。桌上先上来的是大麦茶和各种蘸料,包括绿莹莹的辣根。菜还没有上来,所以还不能正式开席。三个中国人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地等着上菜上酒上饮料,嗯,秦月从不饮酒,尤其是在翻译的时候。她要的是鲜榨橙汁。 突然,谁都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向稳重的像机器人一样的老外,拿着筷子夹了一坨辣根直接送到了口中,动作快得没人来得及拦下。结果可想而知,老外喝了桌子上的四杯大麦茶才缓过劲儿来。几个中国人也实在是端不住了,都轰然大笑。不过,这个意外却让双方的关系突然拉进。领导仿佛突然发现对方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似的,一下子变得格外地亲切了起来。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等到上车的时候。秦月意外地被安排到了商务别克上。这是一辆七座位豪华配置的商务车,秦月被指定了个位子坐下,心下隐隐不安,觉得好像客户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这次开口的是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领导身边存在感极低的男人,从面相上看比那个大领导还要老。他直截了当地对秦月说,希望她能到他们将来成立的合资公司去工作。这个突如其来的工作邀约让秦月楞了一下,不过这种事情她以前也遇到过。一个人如果有真才实干的话,根本无法隐藏。她的英语确实很好,做事又很高效,最难得的是她从不怯场。嗯,这一点恐怕是天生的。老妈说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班主任带着他们去市里做公开课。就在一个大礼堂里,一群小豆丁在全市的优秀教师学校领导面前上课。当时老师把她叫起来回答一个问题,她没答对,老师让她想一想,她还真就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把正确答案说了出来。这份淡定从容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着了。那年她才七岁。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激动不已地把这件秦月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事情告诉了她老妈。知道现在,有的时候她老妈还会提起这件事来。后来她在全校的活动中也曾经站在上千人的面前主持过晚会,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不少。不过让老妈记忆犹新的仍然是她小学一年级时的往事。恐怕是因为她那个时候太小了的缘故,所以做出来那样的反应有点儿惊人。 商务车里,秦月婉转地表达了自己对目前工作的满意,可对方却完全没有丝毫要打退堂鼓的意思。而是各种游说,甚至话里话外流露出,我们的领导如何如何地英明神武,你能得他的器重是多么多么地三生有幸。秦月一时间进退两难。别人邀请你去工作,这的确是看得起你。不过让她放弃目前这种优哉游哉的生活状态,一头栽进一个完全陌生的行当里面去,也实在是一种冒险。更令她不安的是,她是真的没有把握能够在国企里游刃有余。幸好,对方邀请她去工作的地方是合资公司。车里的气氛有点儿僵,秦月想着自己还没拿到手的翻译费,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说,自己还要好好考虑考虑,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对方听她这么说似乎也松了口气,事情就这样暂时地被搁置了下来。 回到家,跟老妈报了平安又洗漱完毕后,秦月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到了床上发起呆来。她不知道将来的路要怎么走才好。老爸在的时候,她的头上仿佛有人罩着,一切风雨都打不到她,可现在……她想着大四下学期的时候,她拿到了悉尼大学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地做着出国的准备,可突然间老爸就病倒了,跑了几家医院都说是肝癌晚期,不到两个月,父亲过世,母亲病倒,她强撑着把葬礼走了下来,至今想起,对当时的记忆仍是一片模糊,只记得自己那段日子里没有流一滴的泪。就像一个人被捅了一刀,捅的太深了,刀拔出来,要顿上一秒,血才会喷出来。她那段日子就是那一秒。 秦月当然没有再出国,她匆匆地找了份教职,混起了日子。她一直告诉自己老爸出差了,直到有一个周末她在书房里翻看桌上的日历。老爸很喜欢用旧式的台历,一天翻一页的那种,每一页背面印着的不是生活小贴士,就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名人轶事。老爸喜欢在日历的空白处写东西。比如,今天去给女儿买书了或者论文发在了部级刊物上等等林林总总。秦月把台历翻到了年初,一页一页看着老爸那熟悉的龙飞凤舞的笔迹,噙着笑,一路看了下去。直到五月中旬突然中止了。秦月一阵心慌,快速地往后翻去,终于七月十八日上面重新有了字,才松了口气,可这口气才吐了一半,刺入秦月眼中的却是这样的几个字:秦朝去世。那不是老爸字体,那是老妈写的!秦月觉得有谁用一根铁棍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头上,她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 那个从小到大最疼爱她的人走了!那个在校园门口故意躲在书后面看着她着急,又不忍她着急赶紧蹦出来的人走了!那个背着被自行车挂倒又在柏油路上拖得浑身是血的她飞奔到医院的人走了!那个说她是他这一生最大的科研成果的人走了!那个一直都以他的女儿为骄傲的人走了!那个并不宽厚却足够温暖的胸膛,那双永远都向她展开的臂膀,不在了!不在了…… 那天后来的记忆也是模糊的。秦月只记得她跑到了海边,沿着海岸,在刺骨的海风中走了整整四个小时。她朝着天空怒吼,诅咒着上帝! 后来的日子她过的度日如年。每天她都不想起来,不想出去。每次上课第一堂课,她都会给新生算时间。一个人如果理想的话可以活到八十岁,前二十年在求学中懵懂度日,然后可能再继续求学一段日子,找个工作,安个家,生个孩子,孩子再重复这样的日子。退了休之后可能还有二十年可以自主的时间,可在学习和工作都被各种外来的要求和诸如娱乐生病等事情占据着,一个人可以自主的时间就少得可怜。即使可以自主的时间,也有三分之一是用来睡觉的。所以一个人可以用来有效学习的时间可以按照小时来计算。每每,这样一番话下来,那些学生都像是被冰水浇了一头,变得严肃起来。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黄泉路上无老幼。向死而生才是明白的活法。 可知难行易,秦月自己却懒得更好地打理自己的生活。她一生的夙愿就是让父亲能够以她为傲,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这一切的努力又还有什么意义? 很多的时候,秦月站在马路旁,想着能不能在过马路的时候故意停一下。可是如果那样会不会算是自杀,自杀按照基督教教义也算是杀人,恐怕进不了天堂,那样的话,她就再也无法和那个信主的老爸见面了。父亲已经在天堂之中,这是秦月在这一切的一切之中,能够寻到的唯一的一丝安慰。可她却不肯相信上帝,那个残忍的将最爱她的人,也是她最爱的人无情夺走的神,怎么会是慈悲的呢?老爸是去世之前不久信的主。那时候有基督徒到医院传福音。病急了乱投医,秦月像个溺水之人愿意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是救命稻草的东西。据那些人说,他们教会的人都在为父亲祷告。凭良心说,秦月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因为本应该疼痛难忍的老爸,却一支杜冷丁都没有打过。这恐怕就是那些人口中的神迹了。可老爸还是死了。秦月也因此与上帝成了仇敌。 老爸已经离开三年了。课程多的时候还好,闲下来的时候,心里总是空空荡荡的。就这样过一辈子吗?秦月不知道。她靠在床头上,蜷起双腿,抱住膝头,满心的迷茫。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地过下去。几天以后秦月接到同学电话,要把翻译费给她送过来,让她指一个地方。时值中午,在吃午饭的秦月正好下午没课,就直接让他送到学校来。他们的学校设在闹市区的一座大厦里,附近商场店铺林立,同学来了,她可以请对方吃顿饭或者喝一杯表示感谢。 就这样两个人约好的是一座商城里的一个咖啡屋。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这座商城后面有个停车场。同学到的时候,秦月已经帮他点好了东西。两个人一人一杯鲜榨的果汁,中间摆着几碟精致的小点心。同学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白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人看上去并不精明,但谁又是看上去的样子呢?同学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一个信封交给了她。秦月拿起信封道谢,直接放进了手提包里。用信封装报酬这件事中外没有什么差别。秦月以前被人推荐给外方做口译的时候,也曾收到过用信封装的美金。 她和同学并不熟,两个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同学脸上的笑好像端不住了,低着头一边喝东西,一边纠结着什么。秦月心里一动,莫不是…… 果然,同学终于鼓足了勇气,跟秦月重提了邀请她去合资公司工作一事。说完了,屏着一口气等着她的答复,好像她的回答关乎他的生死似的。秦月看得心里一软,在社会上混饭吃,谁都不容易。一个全新的行业,一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秦月思忖着,要不就试试看?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也许忙起来,晚上会睡得好一点儿。如果干不下去,她总能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的。这一点她从不担心。想到这里,秦月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同学整个人松了下来,眉开眼笑地开始介绍他们的厂子。秦月暗暗好笑,现在她能够区分对方的真笑和假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新业 ,最快更新阿姆斯特丹水鬼最新章节! 同学所在的工厂有着悠久的历史,是洋务运动的时候,李鸿章亲自督建的。临海市三面环海一面环山,冬天海水不上冻,吃水深,是理想的航运基地。海岸线上有的地方兴建了码头,有运载客货的船只穿梭其中。在临海市靠山的一片海域里,有一个港湾,入口不大,里面却面积不小,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天然港。不大的入口可以将海浪的震荡拦在外面,里面可以供众多的船只停泊。临海市原来只是一个破旧的小渔村。李鸿章在此修建船坞和北洋海师以后,大批的军政人员开始入驻,随之而来的家眷和各种满足人们需求的服务与店铺也应运而生。港口一带爆发出勃勃的生机来。直到今天,这座历史悠久的船厂里仍然保存着一艘品相完好的船只,据说是李鸿章时代建造的。当时没有铁钉等物,所有的拼接工作都是用木材完成的。工匠超群的技艺令人赞叹。总之,临海市是因着这个大坞才发展成今天的这个样子的。 听着这些,秦月也开始向往了起来。和同学确认了入职的时间、职务和待遇之后,两个人就分开了。 回家后,秦月想到马上就要就职的工作发起愁来。从小到大,她都是优等生。教书也好翻译也罢,干起来也都是毫不费力。可一想起她即将进入的那个行业,她就眼前发黑。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做这么没有把握的事。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她从头学起,反正轻易放弃认输这件事不在她的骨子里面。 当天傍晚,秦月就收到了同学发给她的电子版合同,里面有一些他们商定好的信息已经填了进去,还需要她输入一些个人信息。秦月啧啧地感叹对方的高效,把合同仔细地读了一遍,就将需要她提供的信息敲了进去,另存备案之后就发给了对方。第二天上午,秦月就收到了盖了公章的合同的扫描件,邮件中同学告诉她,纸版合同等见面的时候直接给她。 秦月保存了扫描件之后,只好到校长办公室辞职。校长只比秦月大几岁,是个能干又讲理的女生。一个人操持着这么个大摊子,着实不易。当初秦月入职面试的时候并不认识谁是谁。试讲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开课前一分钟从后门溜了进来坐下来听课。那个人就是这位校长。两个人年龄相仿,又都是单身,偶尔会在一起吃个午饭聊聊天什么的,相处得不错。秦月突然要辞职离开她很意外。秦月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自己想尝试一个新的行当,并告诉对方不要着急,她考虑到课程的衔接问题,特地跟新主顾磨了一个相对比较晚的入职时间出来。校长有一个月的空档可以找一个好老师来接替她的工作。事已至此,一切已成定论。校长也只能表示接受和祝福了。 回家之后,秦月给同学发短信索要造船的相关资料、信息或者书籍。对方却给了她另一个人的联系方式,让她直接找一个叫小马的人。秦月察觉到同学隐隐的怠慢,也没放在心上。她对人已经没有什么期待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和她共事的人都能各尽其职不要让她的工作难做就好。她琢磨着,同学在谈判过程中对合资公司表现出来的渴望,请她入职时流露出来的羡慕,猜测着可能他刚被告知不能如愿吧?他请她入职这件事恐怕也是上级领导交代给他的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后来,这些猜测都得到了印证。 秦月联系了小马。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是一个晴朗的声音,和他声音一样,小马做事也十分地爽快。收到秦月邮箱之后,他就发了一大堆的资料给她,包括船厂即将和外方联合建造的那几艘船的相关信息。秦月十分感激。她做事最不喜欢毫无准备,如今一堆资料在手,秦月一头就扎了进去。接下来的时间,秦月如临大敌一般地将手上的资料死记硬背了下来。她收到的资料有船厂的介绍,厂规,更重要的是一份双语的造船合同和技术规格书还有图纸。 几百页小五字体的技术规格书将一艘叫做开体驳船上所有部分用文字描述得分毫毕现。秦月将一堆电气,液压,防火,监控,舾装等等词汇全部搬进了脑子里,并勒令它们在那里定居。忙碌的日子过得虽然不如以往轻松但却十分充实,她果然比过去的几年睡得好了。等到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离她正式入职的时间就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一路文科的秦月无奈的发现,她可以把一切的文字都背下来,可图纸上的内容,她就无能为力了。她对船只有过一次近距离的接触,那就是她曾经和家人一起坐船到青岛去玩儿,不过那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客船,而今后她要接触的却是结构和功能都十分复杂的特种工程船。 怎么办呢?秦月冥思苦想,她可不愿意打无准备之仗。哎,有了!父亲过世之后,她老妈也迅速地信了主,每个周末都会去教堂做礼拜。有的时候,秦月拗不过老妈也会跟着过去,冷着一张脸,在心里一路批驳着台上牧师的讲道,然后带老妈回家。教会里有社会上的各种人群,其中有一个,他们叫白弟兄的人据说就是给一个船厂领导开车的。要不找他求个情,看看他能不能带她到船厂看看。她好先见识一下究竟造船是个什么样的流程。秦月跟她老妈一说,她老妈就忙了起来。一圈下来,各种辗转还真就让她拿到了对方的电话。 秦月拿起电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这算不算是占上帝的便宜?可上帝带走了她的老爸,她有什么可愧疚的,哼!秦月下手按了通话键。事情的进展超乎了秦月的预料。这位白弟兄服务的对象是一个美国人。那个老外和家人长住临海市,在白弟兄所在的船厂带着监督造船。这样更好。她将来接触的造船模式恐怕也是西化的,这可真是歪打正着。只是,这样一来是不是太麻烦这位白弟兄了?没成想这个白弟兄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对方竟然就同意了。秦月一时想不通,也就丢到了一边。她一定要好好找个机会谢谢这个白弟兄。嗯,见面的时候她要仔细地打听一下对方的生活状况,看看他有什么需要,自己是否能帮得上忙。约好了时间,秦月被告知,那个老美竟然要派车来接她!开车的正是那位白弟兄。 上车之后,秦月真的是千恩万谢。帮忙帮到这个份儿上,天下少见了。白弟兄工作的船厂是临海市最大的船厂,也是全国知名的造船基地之一,在临海市的另一端,与将来秦月要工作的船厂南辕北辙。一路上秦月跟白弟兄聊着天,这个白弟兄也算是经历丰富的。他是家里的小儿子,上面还有个姐姐。姐姐书读得好,年纪轻轻的就出国留学,找工作,移民了。而他职高毕业出来以后尝试了各种工作。他家的条件不错,父母也都算是念过书的,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大夫。所以,其实他即使没有太大的出息也不会饿着。可他就是不甘心,跟朋友跑到南边去闯荡了几年,开始的时候赚了点儿钱,后来又都赔了进去。后来也老大不小的了,就回来找了这份安稳的工作。也处了个对象,正打算结婚。秦月从他的话里话外听出来对方应该三十多了,就琢磨着等对方结婚的时候,她也随个份子。白弟兄告诉她,他老板也是位弟兄,所以,一听说要到船厂来参观的是教会成员的家属,就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秦月虽然和上帝不对付,却不得不承认,基督徒之间那种亲如家人的温暖和无私常常带给她无名的震撼。究竟是怎样的连接让这些素昧平生的人以兄弟姐妹相称?在彼此需要的时候无私地施以援手,不问缘由,不问代价,只因为对方是“主内的”人?秦月沉默了下来。 车先开到了离船厂不远的一栋大厦旁。老外在那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面是助理工作的地方,里面是老外的办公室。秦月敲门进屋的时候,接待她的是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女孩儿。秦月表明来意,对方就让她自己直接往里屋走。白弟兄没跟进来,他在办公室外间的饮水机那里灌满了自己的水杯以后就出去了,估计是回车上等他们去了。秦月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屋里传来了一声,“Ce in.”后,就是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秦月顿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办公室不大,一张老板桌占了半间屋子,一个老外正在桌子后面的空地上,一边转圈一边说话,屋里没有别人。秦月这才发现对方正带着蓝牙打电话。秦月打量了对方一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头不高,秦月一米七,对方大概也就她那么高。那人抽空拿了一张桌上的名片丢给她,秦月接过来一看,对方叫威廉,是国民油井在中国的大项目经理。无论是对方的公司名称,还是对方的头衔,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秦月一无所知。她记下了对方的姓名,就开始饶有兴趣地欣赏起对方的样子来。这不能怪她。实在是,对方的样子太好笑了。这个威廉一边说话,一边做着各种手势。他的语速非常地快,表情也十分的丰富。秦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看美剧。 威廉终于挂了电话,一把摘了蓝牙丢到了桌子上,抬头看着秦月,问她想喝点儿什么,外间冰箱里有自己去拿就好。到目前为止,秦月可以断定的是,这个威廉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无论是他的手下让访客自己进来而不是带着进来,还是让访客自己去取饮料都说明了这一点。大冬天的喝冷饮,这是美国人发胖的原因之一。秦月可没这个爱好。她谢过对方,表示她不需要喝任何东西。威廉一边自己坐到皮椅子里,一边让她也坐下来。秦月依言就坐,等着对方开口。对方却靠着椅背,双手插在一起放在腿上打量着她,这样做的时候,他还不断地左右摇晃着椅子。如果说在此之前秦月还有一点儿紧张的话,那么到现在,她只觉得对方的表现很有趣,没有丝毫的畏惧。因此,她唇边含笑,也一言不发地回望着对方。 四目相对,没过多久,威廉先败下阵来。他把椅子往前一拖,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小册子来递给秦月,让她看。可秦月刚翻开来看了没有五秒钟,对方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威廉开始介绍他的公司,是全球著名的海工企业之一,机构庞大,雇员逾万,在全球很多国家都有分公司或业务。他们最赚钱的业务之一就是为海上油井的开采提供钻井设备。这个设备被他称为“money zone”。秦月听着对方飞快的讲解,无奈地合上了手中的小册子。等对方终于说完了,秦月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十分钟过去了。她记了一大堆的内容,却还是没有任何的感性认知。 威廉看着秦月脸上的表情,嗯,恐怕是没有什么表情,感觉有点儿挫败。吸了口气,直接问秦月,她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秦月差点儿没笑出来。合着他干脆不知道她的来意就啰嗦了那么多。秦月直截了当地说,自己对造船行业一无所知,无知地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可她却即将踏入这个行业,一周以后就要正式入职,想提前了解一下造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她简单地说了几句自己了解到的荷兰企业,对方好像也是头一次听说。反正她今天的目的就是想怼造船有个感性认识,没有什么别的。威廉从桌子上又拿起了一本杂志大小的书,翻开来,指着其中的一页让秦月看,上面是一副色彩鲜明的照片,蔚蓝的大海之中有一个红色的“structure(结构?)”,因为那看起来实在是不像她所认识的船。威廉告诉她,这就是他要带她去看的半潜式钻井平台,是他们公司在临海市建造的第七座半潜平台。然后,他站起身来,带着秦月出去,上了车,向船厂驶去。 车直接开进了船厂,秦月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刘姥姥,看什么都新鲜。她最初的印象是这个船厂的面积和人员,他们的车在场内足足开了一刻钟才停下来。道路两旁的厂房林立,在路上所见到的所有人都穿着厂服,有些还戴着安全帽。厂区内有各种叉车和货车,载着钢板,钢屑等物来往穿梭,各行其道,忙而不乱。在一些厂房内,秦月看到焊接工人戴着面罩拿着焊枪蹲俯着身体进行焊接,火花四溅。这一切都让人感到蓬勃的生机。 车子听到了一排简易房旁。这种房子,秦月以前倒是见过,是那种建筑工地上供建筑工人居住的白色屋子蓝色平顶的简易房。眼前这一排一眼望去,不少于十座。威廉把她让进其中的一间。屋内两张桌子头顶头地对在一起,每张桌后各配了一把椅子。两张桌上都堆满了文件,图纸,杯子等杂物。桌子另一侧的墙上挂着一堆衣服,有大衣和工装。正对着门的地方挂满了图纸和进度表。屋的角落里有一个占地面积不大却很高的柜子,柜子的一层上放着一个迷你冰箱,另一层上有个微波炉,最下层是个饮水机。秦月这才有了身在工地的感受。 此刻,威廉正摸着下巴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秦月。秦月被看得莫名其妙。结果还没等她弄明白,威廉扔下一句,在这儿待着别动,就出去了。秦月哭笑不得。这些老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他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跑了。好在,秦月并没有等多久,她刚看完墙上的进度表,威廉就回来了,左手手臂上搭了一件工装,右手拎了一双鞋子。他把衣服和鞋子都递给了秦月,说了一句,跟着我学,就开始换衣服。这种工装十分特别,是上下连体的,上身是打开的,人要将双腿从腰腹部伸进去,然后再系上上身的扣子。白色的工装被威廉叫做“overall”。很是有趣。好在,穿这种衣服,只需要把大衣脱掉直接套上去就行。秦月跟着威廉换了鞋子,发现这双鞋沉得不行。蹲下去敲打了几下鞋子,嗯,原来里面有金属,是起保护作用的。威廉看到秦月的动作笑了起来,解释说,在工地上一个人必须全套武装才能保护好自己。说完这话,从墙上摘了个安全帽递给秦月,有从桌子上抓了一副像防风镜的眼镜给她。到现在为止,秦月算是全明白了,刚才威廉打量她是在看她应该穿多大的衣服,出去给她找衣服去了。两个人收拾停当后,威廉看着秦月乐了。秦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也笑了。她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威廉竟然蹲下去给她挽起了裤脚。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秦月一大跳。无论是论宾主,年龄还是社会地位的高低,威廉这样做都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威廉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指着她的衣服口袋,说,那里有手套,说完,大手一挥,走了!就出了屋子。 秦月一边摸出手套戴上,一边紧跟着威廉出了工房。一路上来来往往的竟然都是外国人!大家都穿着overall,却颜色标识各不相同。显然是来自不同公司的。威廉给他解释说,这些人都是这座平台上不同的供应商派来的。国民油井来的人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电气工程师。这些人都是赚他们国民油井的钱,所以也都归他管。不过因为他们来自于世界各地,所以管理起来十分的麻烦。国民油井几乎每年都在世界各地进行着企业并购,去年他们集团刚刚收购了一家瑞典的企业,今年下半年就又要有两个瑞典员工过来为他工作。按照以往他和瑞典人打交道的经验来说,那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瑞典这个国家高收入高福利,即使当地企业被美国集团吞并了,却仍需遵守当地的法律。瑞典的员工每周只肯工作四天半。而海工的建造项目,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往前赶的。只按项目结点说话,哪里会和你讲什么节假日,民权什么的。如果工程进展顺利的话,能赏脸让大家过个圣诞节就不错了。可这些人却雷打不动地一定要休息。威廉却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所以头疼的要命。只能想方设法地在其他地方挤时间,赶进度。说到这些,威廉恨得牙痒。秦月看见威廉那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样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进了。 走了一段路,到了海边。威廉抬手一指,喏,这就是了。秦月抬头仰望面前的庞然大物,心升敬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上船 ,最快更新阿姆斯特丹水鬼最新章节! 秦月今天是真的开了眼界。她跟在威廉的身后,走过一架铁质的扶梯,就从岸上到了钻井平台上。威廉对她这个菜鸟不断地扫着盲。他告诉她说,造船就跟拼模型差不多,先把需要用到的钢板买齐了,切割,折叠,焊接,然后制成组成船体的模块(block or section),最后再将这些部分焊接到一起,就形成了整个的船体。里面的设备,管线等等有一部分可以在制作模块的时候就装进去了,这样做被称为预舾装(pre-outfitting)。预舾装的程度越高,建造的周期越短,后期的工作难度越低。因为一旦船体组合完毕,各种焊接工作将变得格外艰难。等到船体建好了,就要把一些核心设备安装进去了,什么主机啦,推进器了等等。然后要将这些设备的电线和液压管路连接,再进行全船的调试。调试工作如果顺利的话,这艘船就可以试航了。当然,这就是一般的流程,每艘船都不一样,所以建造方法也各不相同,但总体来说应该大同小异。 造船好像听起来很简单,但影响造船进度和质量的因素却非常多。而且船只越大,船型越复杂,这些因素就越多。能够起到决定性的主要因素包括:设计的进度和质量,核心设备(通常都是供货期较长的设备)能否按期交付或者质量是否能够过关,船东是否按合同准时付款给船厂,船厂是否能有效控制供应商等等等等。 以前造船大多数都是摸索着进行建造,没有什么设计精确的图纸。但现在海工船只可以大到像一座移动的城镇,仅钢板的价格,质量和总重都会影响到整艘船最后的价格和功能。设想一下,一艘船如果载重十万吨,设计的自重是一万吨,可最后自重却成了二万吨,那就意味着要少载一万吨的货物,租借该船只的直接损失就很大;而且船只自重的增加,会对船上所有的动力设备都增加负担损耗,缩短其使用寿命,增加维护成本,如果船只过重的话,甚至根本无法航行,这种事情听起来荒谬,可的确发生过。 船只的设计大致分为:基础设计,详细设计和生产设计。详细设计最重要。基础设计只是粗略地描述出该船的使用目的和主要功能。而详细设计则基本上等于在电脑建模上将这艘船完整地造了出来。如果建模完善准确,将所有的信息都录入在内的话,那么生产设计就变得非常简单,直接从3D建模上就可以生成2D的生产图纸,交付船厂,编纂生产工艺,开始施工了。 然而,复杂的船只设计周期很长,可能长达一年多的时间,甚至更久。但如果船期催促得紧,就要在设计刚进入详细设计,建模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就开始施工了。所以设计就像一个人的大脑,工厂就像他的身体和四肢一样。两相配合默契,人才可以行动自如。而在现实生活中,单在设计上就能常常出问题。船的设计包括:船体结构的设计,电气,液压,管路,舾装,设备等等。每个部分的设计和掌控都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在这些专才之上还要有全才统管。否则每个人只专注自己眼前的工作,就会和其他人的设计产生冲突。所以这些设计人员至少每周都要在一起开会,将设计拿出来看看是否相互碰撞(collide)。 在设计之外,供货也非常地重要。从造船所用的大量钢板开始,到液压管路的定制,更不要说那些可能需要一年两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交付的核心设备了。船市好的时候尤其如此。所有设备的价格都在上涨,供货期都在拉长。这些都影响着造船的成本与进度。试想一下,一个客户给了一个船东一份租赁合同。要他在两年之后帮他在某一片海域钻井采油,而这个船东说服客户给他这份合同的前提是手上的一份钻井平台图纸和建造合同。他并没有现成的平台去施工。于是他就必须催促船厂按期交船。可船厂却不只他一个船东。船市火热,船东甚至要给船厂送礼才能在船厂设备厂房的使用上排上队。不仅如此,核心设备的供货期也都非常地长。如果设备不能按时到厂,那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船厂再怎么配合船东也无法按期交船。还有,这个船东如果现金流并不十分充裕的话,很难在这两年垫付大量的金钱来建造这座钻井平台。因为他所指望的这座平台的收入要在为客户施工之后才能入账。所以这里就又出现了矛盾。如果看得更远的话,那位要在海上开采石油的客户,需要思量开采的成本不断上涨这一因素,比对着预期的油价是否利润仍然可观。一旦发现不对,他很可能随时撕毁租赁合同。如果他毁约了,那么那位打算把平台造出来租给他的船东就有可能弃船。如果他弃船了,那么船厂就要蒙受巨大的损失。所以船厂通常在订货的时候会压着供应商。当然因为购买金额和可能产生的收受贿赂私拿回扣等问题,核心设备通常由船东直接购买,然后交付给船厂。船厂和船东供货范围的划分会在分工表(demarcation list)里体现出来。当然,这是硬件分工表(hardware demarcation list),用以区分软件分工表(software demarcation list),后者指的是船东与船厂或者设计院与船厂之间的设计分工。有的船东是海工界的巨头,自己就有设计院。有的船厂是庞大的建造基地,也有自己的设计部门。所以,设计交给谁做,责任由谁来负都要详谈。有的时候设计交由第三方去做,但即使如此,这家设计院也是外包商的身份,它的客户不是船东就是船厂,二选一,没有例外,否则将来责任会撕扯不清。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是,为了保证造船的质量,船东会明确规定船上设备的供应商可选范围。可是这里还会和船厂产生矛盾,如果造船价格不变的话,船东用的设备越贵,船厂的利润就越薄。所以有的船厂会先答应下来,在造船的过程中不断地磨船东,更换供应商,以增加利润。因此船东通常都会派懂造船的人常驻船厂,进行建造。不仅如此,每艘船都要入至少一个船级。船级社可以被当做第三方建造检测人员来看待。 造船的过程中有一些关键的节点,这也通常是商务合同中的付款节点,通常包括但不仅限于:基础设计完工,第一批详细图纸的交付,切割第一块钢板,第二批(以及第若干批)设计图纸的交付,铺龙骨(keel-ying),调试,下水,试航,交付等等。有些将船体立起来(erection)也作为一个节点。 在谈合同的时候,商务合同,技术规格书,软硬件分工表,厂商表等都是船东和船厂之间需要谈妥的内容。在合同里就会明确规定好设计由谁来负总责,也会说明所选定的船级社。船级社的不同也影响着设计所需要采用的标准和船只将来被允许施工的地域,所以非常的重要。国内有中国船级社(CCS),国外有BV,GL,ABS等等。都要看船东的意思。所有的详细图纸都需要送审,送审的责任也需要明确。因为送审需要时间和金钱成本。原则上,图纸必须通过船级社的批准才能够进行建造。 秦月听着威廉林林总总的介绍,一路跟着他,走过主机房,供电室,控制室,海员居住区,压载舱等。最后爬到了平台的最高处。威廉指着一个面积可观的切口,跟她说,这里就是安装钻井设备的地方。上上下下,爬了若干个悬梯,两个人离开钻井平台的时候。秦月觉得眼前的迷雾散开,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个世界错综复杂,却又气象万千。需要无数的人齐心协力将无数的事都办妥当后,才可能有个良好的结果。MBA课程中的各种成本控制,风险控制,项目管理流程理论像影片一样一帧帧,一幕幕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令她信心大增。不错,她的确不是学船舶设计的,可她懂管理啊!她将来的职务是项目经理助理啊!将不懂的事交给懂行的人去做,她只要负责好成本,质量和进度,这三要素就好了啊!这个游戏越复杂就越好玩。这话听起来好像不怎么负责任,可威廉给他讲解的时候,眼睛里的亮光,绝对不是因为这份工作的待遇好。他很享受这份工作,即使困难重重,员工又不都很给力,可如果在他的管理之下,一座这样的平台可以二三十年地在世界各地的海域里工作,那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啊!英语里有句俗语:Boys and their toys。意译的话,最贴切的就是男人享受工作,如同男孩儿玩心爱的玩具一样。威廉那个样子,还有在平台上碰到的年龄不等,国籍不同的那些男的,哪个不是一副痛并快乐着的表情? 嗯,稍等,这个新世界似乎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可谁又规定女生就不能进去玩儿呢?反正秦月是摩拳擦掌地兴奋了起来。从小到大,她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很好奇。总要试一下才知道。这个与生俱来的天性在父亲过世之后沉寂了下来。今天似乎又有了复苏的迹象。嗯,有那么多的新东西可以学,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期待的事啊! 等秦月跟着威廉从平台上下来的时候,午饭时间已经到了。威廉告诉她自己每天都会上一次平台。现在这座平台大体上已经建造完毕了,再过一个月就可以进行调试了。秦月真心地感激威廉的帮助。她提出请威廉好好搓一顿,地方对方订。如果他太太方便的话,也欢迎她来。威廉笑着答应了下来。两个人互留了联系方式,威廉就让白弟兄送秦月回去。他下午在船厂要和几个供应商开会,所以只需要在这里吃个汉堡就好了,不需要用车。 回去的路上,秦月让白弟兄找一家方便停车的饭店停下来两个人先吃点儿东西。白弟兄担心她破费不肯,可秦月坚持说自己饿了,白弟兄没办法,最后找了家门脸干净的韩餐停了车。秦月问清对方忌口的东西之后,就迅速地点了一桌子的东西:有烤牛肉,爆炒鱿鱼,炒杂蔬,海鲜饼,石锅拌饭,大酱汤等等。秦月没说谎,她的确是饿了,她活动了一上午的可不仅是脑子。白弟兄端坐在一桌子饭菜前闭上眼睛默祷了一小会儿。秦月已经举起来的筷子悄悄地又收了回来。她偷偷地四处扫了几眼,发现并没有人看到他们,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祷告完,白弟兄睁开眼睛微笑着,道了谢,就开始吃饭,也没有格外地客气。秦月这才自在了起来。 两个人最后竟然把桌上的饭菜吃的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大半张海鲜饼,白弟兄叫服务员过来打包。秦月这才起身结了账,两个人又重新上了路。这顿饭下来两个人似乎亲近了很多。秦月对威廉很好奇,就打听他的状况。白弟兄说他的这辆车和他这个人都是专门为威廉和他的家人服务的,不论公事私事。待遇很好,老板人也不错。公司给威廉和他的妻子在香格里拉里租了一间不小的公寓。他的妻子是个家庭主妇,平日里来往的也多是当地的美国人和一些会讲英文的基督徒。威廉看起来年轻,但实际上已经五十多了,而且已经是祖父了。他也就知道这些。 到了家,秦月向白弟兄再次道谢,并嘱咐对方结婚的时候务必要通知她,她一定到场。直到白弟兄郑重答应了下来,秦月才放他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入厂 ,最快更新阿姆斯特丹水鬼最新章节! 秦月到船厂报道的时候是她新工作开始的第一天。秦月六点四十就得去路边指定车站等船厂的通勤车,一个小时后,通勤车进厂的时候还不到八点。据说这样的日子至少要持续三个月,直到合资公司正式成立为止。目前合资公司已经选址完毕,秦月感到幸运的是,她将来上班的地点离她家步行只需要十分钟。现在合资公司进入审批阶段,一个经验丰富的会计正在跑程序。 每天都要早起,这对一向自由散漫的秦月的确是个挑战。她只能调整作息时间,尝试着早睡。现在看来,早起早睡的日子恐怕并不会在三个月之后结束。作为项目经理助理,她恐怕还要经常到施工现场去才行。她目前的工作,主要是熟悉船厂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流程,时常到合资公司监督一下工作进度,参与新项目组的成立,并做好接待荷兰合作方项目经理入驻的一切安排。 秦月下了车后,就按照事先询问好的地址,找到了那位大领导的办公室。她现在对这个船厂一无所知,只知道对方姓房,他的手下都叫他房厂长。到了他的办公室,秦月敲门之前,注意到门上的牌子写的是副厂长。她四处环顾了一下,发现不远的地方还有至少两间办公室门上钉着相同的牌子。而厂长办公室似乎不再这一层。秦月抬头看了看,嗯,楼上还有一层。按照中国人的讲究,地位越高住得越高。厂长办公室什么的恐怕都在楼上。后来,秦月带着一众老外去会见厂长的时候,才发现楼上基本上是厂长的自留地。有他的办公室,大小会议室,财务处和厂办。秦月原来并不明白厂长的办公室和厂办的区别,后来问了人才知道,厂办里的三个人就像一个秘书团一样,是专门为厂长安排车辆,安保,接待等一切事务服务的。秦月也是后来才得知,她要工作的地方,不是一个单纯的国企,还是个军工企业。这家船厂一分为二,有一部分专门建造民船的,但主要还是建造和维修军船的,未改当初李鸿章建厂的初衷。凡是军企就都有番号,这家工厂也不例外。所以,将来如何保证在老外驻厂后,军事机密不外泄也是个问题。 秦月走进房厂长办公室的时候,对方正在煮水,准备沏茶。屋子不大,房间的一侧是办公桌椅和书柜,正对着门的地方却是一整套功夫茶的配置。房厂长用下巴冲着茶几对面的树墩椅点了一下,说了句,“坐”,就接着沏起茶来。秦月看了一会儿房厂长流畅的动作,嗯,她因为做口译的缘故也经常被跟着客户带老外去见识中国的茶道,所以基本上能判断出对方做的是不是地道。喜欢功夫茶的人基本上都好静。可就她的观察,这位房厂长可不是个喜静的人。那么他练功夫茶的原因就值得推敲了。 茶好了,秦月结果对方递过来的杯子,先看了看,茶汤颜色较深却很清澈,闻了闻,香气并不浓郁,这才啜了一口,果然是陈年的普洱,回味无穷,冬天喝暖胃暖心。秦月慢慢地喝光了杯中的茶,吁了口气,才放下了杯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来。房厂长显然是在观察她,看她不像个外行,嘴角也翘了起来。 房厂长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工作之后,就打了个内线电话,叫了小马过来接她,要把她带到办公室去。秦月听见小马是接待她的人松了口气。虽然房厂长一直都和颜悦色的,和她却始终无法真的放松下来。领导的心思深沉,远远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温和。她还没有忘记在谈判期间,但凡有一点儿不如意,他就跟手下冷脸的样子。总之,以后在房厂长面前多听少说,多敬着就是了,他毕竟是合资公司的总经理,是她顶头的大老板。 不大一会儿,小马敲门进来,带着秦月除了楼往厂区内走去。走了一段路,小马带着她进了一栋老楼。嗯,也不能说是老楼,只是相对于刚才她去过的领导办公楼而言,确实是旧了很多。小马跟秦月一路上聊了几句。对于这位个头不高、身材瘦削、气质温润的小马哥,秦月在未见他是就已经存了的好感层层地往上窜。之所以管他叫小马哥是因为他比秦月大两岁。上的是船办职高,后来又读了个英语自考,现在被调到刚成立的项目组与合资公司对接,将来要和秦月他们一起完成合资公司所接到的造船订单。他的职务跟秦月的一样,也是项目助理。被秦月问到项目经理是谁的时候,小马哥顿了一秒,表情有点儿微妙地说出了她同学的名字。秦月楞了一下,才明白小马哥刚才欲言又止是为了什么,原来他以为她早就知道了。 既然她对小马哥印象不错,两个人既是平级,将来又要长期打交道,秦月就决定对他要尽可能地坦诚。笑了一下,直接承认,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赵处长,也就是她的那个MBA班的同学,那个把她请来做口译,却最终导致她人生轨道转向的人,就是将来船厂和他们对口的项目经理。小马哥虽然为人和善,却心思细腻,很快就明白过来秦月的好意,也回了一笑。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有了某种无需明言的默契。这一天,小马哥的主要任务就是接待秦月。他先把她安排在了他办公室里。这间办公室也是船厂新拨给他们项目组用的,地方还是很宽敞的,屋内的设备也挺全的,办公桌椅,书架,电脑都已经备齐了。一张大的桌子上面已经摆上了一些私人物件,很明显就是秦月的那个同学赵处长的位子。房间剩下六张桌子,两两相对。那些桌子是分别留给项目组即将入驻的成员的:技术经理(负责设计的),生产经理(负责生产进度的),质量经理(负责质量控制和施工安全的),采购经理(负责工厂部分的项目采购招标活动)。剩下的桌子一张是小马哥的,他负责协助项目经理的所有工作,还要负责协调所有其他项目组成员的工作。小马哥对面的桌子还空着,只有一台台式电脑,秦月就暂时被安置在那里。当然,合资公司项目组的办公室已经批下来了,不过现在还空着,把它填满,就是秦月的工作任务之一。小马哥答应一会儿就带她过去看,钥匙就在他的手上。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合资公司办公室转转,然后再去参观一下船厂。秦月跟着小马哥一路下了楼朝来时的方向往回走。秦月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画着地图。看起来这个船厂的方向很正,大领导的办公楼在刚进大门的右侧,而他们刚才走的一直都是左侧。无论是船厂项目组所在的办公楼还是他们去的目的地,都在同一侧。走了不短的一段距离,小马哥在一栋新粉得雪白的三层小楼前停下了脚步。秦月跟在小马哥的后面上到了二楼,走到了离着楼梯不远的一间办公室的门前。秦月看见小马哥惊讶地站在了门口,她赶上前一步,探头去看,原来门开着,里面有个年轻的女孩正戴着套袖在收拾屋子。秦月觉得这个姑娘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小姑娘看见他们俩呆立在门口,不由得笑出声来。秦月看着她花朵一般的笑脸,恍惚了一瞬,突然想起来,小姑娘在律师事务所谈合同的时候出现过,不过只待了一两个钟头就不见了,当时事情多时间少,她也就没太分心去关注那个坐在末尾的小女孩儿,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了。她还是一副主人翁的样子。自来熟的小姑娘一边主动把他俩往屋里让,一边自我介绍说,“我叫陈瑞,刚从美国念完了硕士回来,经济学专业的。姐姐就是秦月吧,你英语好厉害,那天谈判的时候见识到了!” 小姑娘,或者说是陈瑞,笑语晏晏,再配上那张宜喜宜嗔仍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芙蓉面,秦月的心不禁化成了一滩水。她想来对萌物没有什么抵抗力。“是房厂长招你进合资公司的?”秦月软了声音问道。 “嗯,不错。我家就住在船厂附近。房厂长认识我的父母,听他们说我回了国正在找工作,就直接让我过来了。我今天也是第一天正式进厂上班。房厂长让我先过来收拾一下咱们的办公室。”陈瑞叮叮咚咚地说着。 秦月觉得对着这么个小姑娘心情会不由自主地好起来,就和她商量可不可以一会儿回来再收拾屋子,她要跟小马哥先去参观一下船厂。陈瑞听了连连摆手说,“你们去吧,我从小时候起就常进厂来玩儿,这里的一切我早就都看遍了。我就在这儿先继续收拾着,姐姐你跟小马哥逛完了就回来吧,咱们一起去吃饭。” 秦月又笑着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跟小马哥走出了办公室。整个船厂走下来,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小马哥很懂行,他按照物流的顺序,从进厂尚未加工的物料堆看起,走过钢板切割,焊接的车间,有走到了有弯管机等设备的车间。他告诉秦月,有些液压管或者用来供水和排水的管子或是因为规格太大,或是因为形状特殊,而无法在市场上直接买到,只能自己加工。即使这样,那些过于巨大的管路,船厂的弯管机还是无法加工,只能外包给有特种设备的厂家制作。接着走下去,进的是分段车间,就是威廉给她介绍过的block or section,那些或者长方形,或者一边是方形,一边却有弧度,看上去像船头的大分段挤在车间里。小马哥告诉秦月,这里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正在加工的或刚刚完成的。更多的分段都停在露天的场地上。这些分段将来都会被焊接在一起,就形成了完整的船体。秦月将小马哥只给她看的东西和自己前两天从威廉那里听来的一一对照,终于对造船有了感性认识。那天在威廉的船厂,她并没有今天这样一个将整个造船的过程,从无到有看过一遍的机会。她登上的那座平台,已经基本完工了。 小马哥指着不远处的两个封闭的车间对秦月说,“那里是喷砂的车间。因为是重度污染的加工,所以必须密封。”秦月在心里暗暗地记下了,并想着对应的英文“sand-bsting”。后来,秦月再去医院洗牙的时候,发现那些牙科医生的操作流程居然神似造船厂的加工流程。他们用海盐为牙齿除垢,就像船厂用砂砾出去钢结构上面的锈迹一样。后来她看到旁边正在给一位病人拔牙的医生手里拿着的居然是凿子和钳子,实在没忍住笑喷了。她跟为她洗牙的实习医生道了歉,把她看到和想到的都说了。那个年轻的男实习医生居然严肃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下来。他说,牙科专业源于工业,包括他们用X光来给牙床拍照,以辨明牙齿根部的情况,这些都是源于工业。秦月想到检验船体不能用肉眼探明的焊接部分质量是否合格的方式也是用X光。这样做还有个特别的名字叫探伤测试NDT(non-destructive test)。所以,嗯,牙科应该从医科中划分出来,正式归入工业。哈哈哈哈哈,秦月自娱自乐地想着。转念一想,难怪牙科在整个医科中那么地特立独行。不过动手术呢?刀子、剪子、电钻、针线一起上,那些做法又应该归结到哪里去呢?哎,别想太多了,还是好好地把造船是怎么回事弄明白再说。唯一遗憾的就是船厂暂时还没有在分段中进行预舾装的施工,秦月真的十分想看上一眼。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 逛完了民船这边,小马哥指着不远处船厂的另一侧,对秦月说,那便是军船区,是属于保密的地方。你如果过去需要有人批准,还要有人带着。秦月因为常跟老外打交道,所以十分地谨慎。有些人泄密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大嘴巴而已。她杜绝自己泄密可能的最好方法就是压根不靠近那些需要保密的事物。军船区应该紧挨着当年李鸿章所组建的北洋水师停泊的天然港口。小马哥刚才领着她走过的那些船厂核心设备和设施,包括一些龙门吊,用来给船体翻身用的,还有船台和船坞。船台是船舶基本上修建完毕准备下水的一个倾斜入海的斜坡,有时候船下水前还需要在船台上停一段时间,进行一些最后的安装工作。下水(unching),是包括船舶交付在内的所有建造的重大节点中最重要的一个,也是最有仪式感的一个。一般在船只下水的时候都会大肆庆祝,外国船东给船施洗(baptize)的时候也是在船下水的前一刻。提到施洗就不得不说一句关于船舶和航海的一些,嗯,姑且叫做迷信的事情吧。 看过加勒比海盗第一部的人是否还记得在影片刚开始的时候,女主还是个小女孩,她出现在了甲板上,盯着海洋的深处,后来那艘著名的珍珠号就出现了。船上的水手抱怨说女人会给航海带来厄运,即使是这个女人还小。直到今天,远航的人仍然不喜欢让女人上船。这种说法的起源已经不可考了。但每次台风来的时候,都会被起一个女性的名字。秦月觉得这两种信仰体系恐怕是同宗。后来基督教兴起,人们造完了船,要将船推下水之前,就一定要像给人施洗那样,奉圣父、圣子、圣灵的给船施洗,为船祝福,而且,那个替代神父为船只施洗的人必须是位已婚的女士。不仅如此,那位女士一生只能为一条船施洗。施洗的方式是将一瓶酒仍到船外侧,击碎。不知道,这种做法是不是效仿了犹太教的婚礼,最后礼成的时候,夫妻双方都要将喝完的交杯酒摔在地上,用脚踩碎。总而言之,这个仪式融合了航海远古的传说,基督教教义,犹太民俗和不知道是来自何时何地的各种信仰。但无论多么荒谬,这种仪式却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东方都成了必须的。如果不这样做又能怎么样呢?哈,那就试试看?西方有的船东还真的就不信邪,还就试了试,结果…..出事了?那倒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很清楚,就是他招不到船员。一艘没有受洗的船,没有人肯上去工作。今天仍然如此。大多数远洋船只,或者在世界各地海域常年施工的那些工程船上,因为条件艰苦,离家经年,孤独抑郁等等各种原因,招不到来自于富有国家的船员。而那些过于贫瘠和落后的国家,却没有几个人有足够的知识和英语能够和操船的高级船长大副二副三副或者老鬼二鬼三鬼进行有效的交流,根本无法胜任船上的工作。所以,以荷兰为例子,他们大多数的船员都来自于东南亚地区,诸如马来,印尼等地。中国人将这一盛典本土化,再加上放鞭炮,就齐活了。反正是怎么驱邪怎么来,以确保航行的安全,在茫茫的大海上,没有事故,不出意外。 船坞则氛围干坞和湿坞。小马哥带着秦月分别过去参观了一番。干坞,顾名思义就是陆地上的一个可以供船停泊建造或维修的地方。秦月对它的印象是,像一个巨大巨深的干游泳池。令秦月感到惊喜的是,小马哥带着她绕道去瞧了一眼那个著名的老船,就是当年李鸿章亲自督建的北航舰队仍存留至今的那一艘。船比秦月想象中的要雄伟得多。难以想象这样一艘当年看成巨轮的战舰竟然浑身上下没用一枚钉子。走到湿坞的时候,就已经在海边了,这个船坞的岸上,架着一座巨大的龙门吊,紧连着两排轨道,可以自由地移动龙门吊。不远的地方有另一个新建的船台。 小马哥告诉秦月,衡量一个船厂的建筑能量基本上看的就是最大单吊吊装的能力,船台船坞的数量和容量,还有码头吃水的深度。吃水越深,可以停靠的或者浮起的船只吨位也就越大。当然,船厂的设计能力,持有不同船级社认证的焊工数量也都很重要。至于员工数量,并不是最核心的考量指标。因为非核心工作船厂永远都可以外包。所以,很多私人船厂最近流行的做法是只保留少数的核心工作人员,其他的人一律按照项目来高价聘用。当然他们船厂不行,因为每年都有固定数额的军船建造和维修工作,再加上他们国企兼军企的身份,所以人员的稳定性就不仅仅是经济问题,他们还对社会的稳定富有一定的责任。当然,随着船舶市场一路高歌上扬,很多国企船厂也大量地招聘员工以确保能够更多更快地完成订单。但是他们船厂却很聪明地没有这么做。因为造船行业有明显的周期,有上涨期就有下跌期。所以他们厂雇佣了大批的外包队进厂施工。他们的质控部门只需要派出少量的工作人员定期检查对方的施工质量就够了。至于工程进度,因为和付款有关,外包队比船厂更上心,所以船厂根本就不需要为误工而担心。 秦月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听一边点着头。这些方法非常地聪明,和她在MBA上的课都能对应上。实践所产生的智慧真的是令人赞叹。话又说回来了,那些书中所推崇的管理理论,又有哪一条不是来自于多年实践的检验呢?秦月想起小时候,自己猫在屋里看闲书,老爸在厨房里叫她过去帮忙。她听老爸的话,把他指给她看的一个盆端了起来,结果老爸却自顾自地忙着,根本也不说那个盆她应该放哪儿。没过多久,秦月的胳膊就酸了,她冲着老爸叽歪,“这个盆放哪儿啊?”老爸抬头瞪了她一眼,“拿脑袋顶着!”秦月到今天还记得,她当时的第一个反应竟然还真的是去顶那个盆,可那盆子里装满了东西,她根本就举不过头顶。后来,她老爸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就给她指了个地方。事后,她老爸特地把她给提溜到一边去教育,“你以后做事要多动动脑筋。自己先想想可以怎么做,不要凡事都去问别人。”老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你也不要怕犯错误。人都会犯错的,做多错多,这很正常。你不要因为害怕犯错就什么都不敢尝试。还有,就是劳动使人聪明。” 秦月记得当时自己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其实老爸当时说的那些话,她未必就听得懂。不过这件事因为老爸的回答太出挑,所以她直到今天仍能清晰地想起当时的所有情形。在她人生的道路上,秦月不只一次地想起老爸的那番话,并不断地大胆尝试新鲜的事物,也因此拓宽了自己人生的疆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建立 ,最快更新阿姆斯特丹水鬼最新章节! 两个人回到合资公司办公室的时候,屋里已经拾掇得非常干净整洁了。秦月没想到陈瑞一副娇养女儿的样子干起活来竟然这样地勤快利索,对她的好感又往上窜了窜。小马哥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房厂长交给他的任务,跟秦月和陈瑞说,她们两个这段时间最好还是到老楼那边去上班。这座新楼刚刚粉刷完还要散散味儿。秦月还没说话,陈瑞就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头。小马哥嘱咐完他俩就走了。秦月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办公室皱起了眉头。只有十几个平米呈长方形的屋子里,一侧放了四张桌子,另一侧排满了齐腰搞的储物柜,满满当当的。中间一条窄窄的过道,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刚进门口的右手,藏了个书架,从门口往里看根本就看不到。按照房厂长的交代,屋子里还需要添置至少四台电脑和一台打印机,饮水器,只能往屋子的角落里挤或者罗到储物柜上了。 陈瑞看着秦月一声不吭,就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咱们出去吃饭吧!” 也是,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一件一件做起来,总有干完的时候。“好啊!去哪里吃?” “出去吃吧!厂子外面就有不少的小吃店,物美价廉!”陈瑞笑眯眯地打着广告。 秦月其实非常感恩能有小马哥和陈瑞这样的人在厂子里陪着她,否则她真是两眼一抹黑,恐怕连饭辙都找不着。 两个年轻的女孩儿,都穿着色彩鲜亮的大衣,走在一片深蓝色(厂服)的人流中,异常地扎眼,再加上她们两个都身材高挑相貌不俗,注意她们的人就更多了。秦月和陈瑞原本手挽着手不紧不慢地往厂区大门口晃,见此情形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出了工厂大门也就一百多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村落一样的一片平房。房子盖得相当地密。每间房子都不大,基本上全都在做生意,不是小饭店就是小卖店。秦月被陈瑞一路拉到了个卖快炒的地方。这家大厨很有意思,他把煤气灶和锅架到了店门口,现炒现卖。而且他只卖几道菜,所有的食材都已经加工好了用大盆装着放在炉灶旁边。来这里吃饭的人,到他老婆(就在他旁边管着钱匣子)那里点菜交钱,然后就排队等着。大厨的身后一个巨大的泡沫箱子里,装满了装好米饭的盒饭,每次他一两分钟就能把菜炒好,然后,从身后的泡沫箱子里捞出一个盒饭来,打开了把菜浇上去。秦月和陈瑞都点完菜交了钱排着队,长长的队伍移动得很快。没有人聊天,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厨飞快的动作,那速度简直是场表演秀。 两个女孩儿拿到了自己的盖浇饭,抱着进了大厨的饭店。饭店不大,也就二十来平米,摆满了桌子和凳子。每个桌子上都放着筷子筒,里面是慢慢的一次性筷子,门口不远处有一个一米高的垃圾桶,是让人把吃完的饭盒丢进去的地方。还不到四月份,春天才刚刚冒了个头,冬天还留了个尾巴。这样的天气里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饭菜的确是一种享受。两个女生都吃得不肯抬头。终于放下筷子的时候,两个人看着对方红扑扑的脸颊和油汪汪的嘴唇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秦月从兜里掏出面巾纸包,递给陈瑞,陈瑞从里面抽了一张出来先擦了擦额头,又开始擦嘴。两个人的唇膏都已经吃进了肚子里。 “我在国外的时候一直都惦记着大厨的锅包肉。今天总算又吃到了。”陈瑞心满意足地感叹道。 “的确做得很地道。”秦月点头赞成。 “是吧?”陈瑞的眼角眉梢透着得意,好像她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接纳欣赏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秦月被她的孩子气逗乐了,站起了身,“走吧,咱俩还有很多的事情得忙。” 回到合资办公室的时候,两个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翻到了记事本一栏,相视一笑,开始对上面的“To do list”。她俩要做的事情不少,可首先秦月需要确认的事,就是这些事情都需要花钱,那么这些钱谁来出?陈瑞告诉她说,合资公司的注册资金已经到位了,有什么消费的话,她俩先出,回头找会计报销就行。这就好办了。于是两个女生开始忙碌了起来。她们下午的时候先去了厂区附近的电子产品卖场,把所需要的电脑和有扫描与复印功能的打印机买了回来。买电脑之前,秦月给小马哥打了个电话。她需要跟对方确认的是,工厂里的设计人员都用什么牌子的电脑,基本的配置如何。因为他们项目组成员所使用的电脑必须具备能够兼容不同设计软件的功能。小马哥也是问了别人才打电话给秦月回复的,船厂设计人员用的设计软件是Auto Cad,老外则大多喜欢用Solid Works。卖电子产品的人既然把店面开在了一个船厂的附近,就必然已经熟知船厂用电脑通常需要的配置。听了她们的要求,很快挑好了电脑并给他们额外装上了几个软件,算是优惠。秦月挑选打印机的时候,陈瑞在旁边联系房厂长,问他要合资公司的抬头和税号,结果房厂长把会计的联系方式给了她,让她自己跟会计要。折腾了一通下来,总算拿到了可以报销的有效凭证。陈瑞抢着付了账,她嘟囔着说要多拿点儿信用卡的积分给她妈妈换一套进口厨具。秦月这才重新打量着这个小姑娘,觉得她着实不简单。其实她心里明白陈瑞付账的原因是因为她跟房厂长更熟,主动提起报销来不会觉得难为情。而秦月毕竟对工厂不熟,对这里的人员也不熟,所以如果需要一下子垫付这么多钱,恐怕还真的会打怵。秦月在心里给陈瑞的位置加了分量。她也不去争这一时,反正以后她们分头去忙的时候,为公司花钱的时候少不了。 店里派车把他们俩买的四台电脑,一台打印机和她俩给送了回去。她俩又拆包装,连线路折腾了半个小时终于有电脑用了!可她们试着上网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网速,嗯,比乌龟爬快不了多少。这样可不行。将来荷兰方面需要传送大量的图纸过来,如果网速太慢,宽带不宽,工作效率要受到很大的折损。她俩商量了一下就决定跟房厂长申请另外拉一条线过来。打电话的时候听领导交代,让她俩为两个月后就要进厂的荷兰项目经理Adam做好准备。因为这位项目经理至少要在临海市呆两年,所以他的妻子和一儿一女也都要跟过来。 于是接下来的两周,秦月和陈瑞两个忙得脚不沾地。拉光纤,申请固定电话,并监督船东和船级社的办公室的装修。为Adam申请居住证,找房子,为他的大女儿联系双语学校申请入学,为他的小儿子申请双语幼儿园。当然所谓的双语是英汉双语,荷兰语太过小众了,临海市大概除了他们船厂之外,一共也找不出来几个会说荷兰语的人。不过荷兰人不愧是trading nation,他们的政府也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为企业服务。在中国的各大城市,荷兰商贸部都设有办事处,为当地的荷兰企业服务,或者促进中荷贸易的进一步发展。秦月辗转联系到了临海市荷兰商贸部的负责人,是一位在电话上听不出年龄的女性叫Helen,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语。秦月提了一下荷兰公司的名字说明了打电话的目的,对方就知无不言地为了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两人说完了正事,都发自内心地欣赏对方说话办事的爽利劲儿,就加了微信,表示一定要找个机会一起吃个饭,交个朋友。放下电话,秦月就拿着她推荐的幼儿园和学校的联系方式跑起来了。出于她意料的是,这些幼儿园和学校对生源的要求,不是一般的繁琐。合资公司已经有了自己的车子,是一部商务车,还真是多亏了这部车子跟进跟出,在路上秦月还能打个盹歇一会儿。 到目前为止,合资公司的项目组还没有建立起来,很多的工作其实都是船厂的项目组在做。小马哥协助着赵处长已经开始着手进行钢板的订购和采购。因为项目是用欧元结算,所以这个项目的风险之一是外汇与人民币汇率的涨跌。所以,无论是船厂也好,合资公司也罢,都需要申请外汇保全,以规避可能产生的巨大损失。至于供货期长的那些进口设备,小马哥则拉上秦月。秦月不得不再次地感叹,很多事情你以为你知道是一回事,你真明白是另一回事,而你能够做到则是一件完全不同维度的事情了。他们和船厂项目组的技术经理一起催促着荷兰方面将对核心设备的具体要求和图纸尽快提交出来。秦月才明白,几乎所有设备的采购都需要三件东西:技术规格书,图纸和商务合同。等到一上三件东西准备妥当之后,他们会把这些文件发给厂商表里的供应商,等接到对方的反馈和报价之后,再将他们聚在一起,开招标会。用A的价格去压B,然后再用B的低价去压A。各种计谋手段层出不穷,讨论技术规格书和价格的增减时候的心理战术都让秦月看得眼花缭乱。因为他们不是一家一家地来,而是找一栋楼在同一天内将所有的供应商聚在一起,向拍卖行一样挨个地谈。工厂内部派出两组人员,一组是技术人员,另一组是商务人员。供应商需要先拿到技术人员签字的技术规格书才有资格参加商务谈判。 秦月在船厂和室内往返的日子里,从每天长知识到每天长见识。而且,最令他感到有趣的是,船厂里的那些穿着统一服装,面目模糊的人,一旦近距离接触了,几乎个个都精明能干,活色生香。嗯,她实在找不到更恰当的词来形容他们了。虽然他们大多数都是男的,但他们做出来的事情,在言语行为上所展现出来的智慧,分寸的掌握和拿捏,让她感叹连连,觉得自己恐怕这辈子也赶不上了。其中给她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采购部的二把手,周新。他看上去不到四十岁,一张娃娃脸,脸上总是带着一丝笑。在认识周新以前,秦月曾以为自己多少也算是见过点儿世面,可认识了周新以后,她才见识了什么叫做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周新就是有这个本事,无论有多少难处,需要同时平衡多少方的利益,他都能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而且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人人都喜欢他,觉得他为自己的事情犯难,事情了了,都对他感激不尽。市面上的所有设备,无论国内的还是国外的,无论是大品牌还是小品牌,只要有的,他都能随口说出来那样设备的历史价格,现在的价格,设备的优劣,同等设备的品牌和优劣,供应商公司简史,临海市的销售点设在哪里,联系人是谁,如果没有销售点,代理又是哪一位。 他身上有两部手机,不停地响,每个电话都不过十几秒就结束。在招标大会上,他带着手下的采购人员,安排着技术部和商务部的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在嘈杂的大厅里,几十家供应商等候着被叫进那两间紧闭的房门里面去。他像一条鱼在海里一样自由地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地被人打招呼,无论对方是谁,他都笑脸以对。那笑容亲切厚道,做不得假。秦月感慨,这人要是放到古代,那就妥妥地是个计相之才啊!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谁说国企里都是混日子的,他们都应该到船厂来开开眼界!每个人都能干,个个不简单,没一个是白给的。 工厂那边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忙妥了,秦月和周睿下周起,就要去合资公司在市内的办公室上班了,直到Adam过来开始跑船厂。那个时候她俩或者需要同时驻厂,或者轮流进厂,要看到时候的工作需要。这下子轮到陈瑞每天早起跑远路了。秦月抓紧这段难得的时间,在合资公司所在大厦的办公室楼上,找到一间画室,报了名学素描。这是一个短期速成班,十五天的课程,每天晚上一个半小时。秦月这样做的原因是听了小马哥谈起的一段往事。他说,他当初刚进厂的时候,因为学的是英语,所以被安排在了援外处,在那里他负责和一些国外的人联系。作为军工厂,每年都能收到一些援外的任务,国家会拨款给船厂,造一些不大的船只,免费支援给那些穷困的兄弟国家。关于船的知识和词汇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学的。后来他接待国外来的工程师时,发现对方和船厂总工在一起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英语,抛开他这个翻译,两个人一张白纸,你一笔,我一笔地画着图,把什么都说明白了。所以他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工程师有他们自己的交流方式,可以完全替代语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月当时就下决心要上个速成班学画,至少能够到了可以和工程师用笔交流的程度。于是她越发地忙碌,等到周五的晚上,妈妈提出要让她周六一起去教会参加复活节庆典的时候,她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