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太子朱慈烺》 正文 第一章 新军 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三月初。 北京的春天总是来得晚而去的早,江南此时已是草长莺飞万物荣发的时节,这深处北国的帝都却还是一片肃杀景象。 在一场春雪过后,整个紫禁城都开始忙碌起来。无数的宫人和宦官从各自的住所出来,拿着扫把,井然有序的清理着各个宫殿门前的积雪。 刚刚过去的一年里,大明帝国在辽东的抗金战争以及中原的剿匪战争中,均遭到了巨大的失败。 中原战场上,闯贼攻克了河南首府开封,周王身死。辽东战场上的松山一役更是被打了个全军覆没,葬送了九边最后的精锐。 宫里的太监们知道,崇祯皇上这个时候的心情不好。大家都默默地做自己手头上的事情,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宫廷里不见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显得沉闷而又压抑。 然而,只有一处例外,洋溢出与北京城此刻的压抑所不相称的热情与活力。这热情的源头就在北京西苑的内操场中。 西苑的内操场,本来是明代皇帝训练太监内操的地方。此处占地广阔,背靠御林苑,环境隐蔽,且距离紫禁城不远,是训练心腹部队的绝佳所在。 此刻偌大的操场上整整齐齐地站着十个大方阵的士兵。每个方阵的头排站着一个发令兵,正在各自高声地喊着口令整队。 “向右转!” “向前看齐!” “稍息!” “立正!” 这嘹亮的军令声雄壮有力。方阵中的士兵应声而动,整齐划一,仿佛是同一个人一样。 所有的士兵上身都穿着大明制式的大红色胖袄,裤子则是上松下紧的马裤,小腿上打着绑腿,脚上穿着千层底的布鞋,头上戴着配有防箭檐的灰白色毡帽。 站在方阵前观礼台上观看方阵集结的,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半大孩子。穿着和士兵们一样的军装,但是头上没有戴毡帽,而是用一根簪子扎起了发髻。圆圆的小脸晒得跟大兵们一样黝黑。 “报告团长,全团共1000人,实到1000人,已集结完毕,请团长训示!” 这个被称为团长的少年,自然就是崇祯皇帝的嫡长子,大明帝国的未来皇帝朱慈烺了。 朱慈烺看着面前的士兵们,心中不禁暗叹一口气,自己总算是在这个即将到来的乱世有了自保的本钱! 现在的这个朱慈烺的躯壳里住着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他本来是一个股票推销员,在一家基金公司里面做着卖股票的勾当。 他本来的愿望是能成为一代资本大鳄,谁能想到,一觉醒来,就魂穿到了明末崇祯十三年,还好死不死的穿越到了大明最后一个太子朱慈烺身上。 他在前世作为一个金融掮客,每日都承受着股价涨跌的落差,自然心理素质无比强大。 在度过了最初的惊慌期之后,他很快的调整了心态。自己既然是大明的太子,那自己的命运就和大明绑定在了一起。 “虽然历史上的大明亡于崇祯十七年,但此刻上天既然让我来到这乱世,我就要逆天改命!”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朱慈烺在深宫中小心翼翼地呆了几个月,做了一些功课之后才发现,自己这个太子如果没有自己的皇帝老子支持的话,什么都做不成! 要钱?你一个孩子,每月的吃穿用度都有宫里负责,以什么名义要钱? 要人?好,要儒学大师东宫有的是,不够的话翰林院还有。但是想要能做事的人才,抱歉,不要说东宫了,朝堂上都没几个像样的人才。 好在,朱慈烺发现了祖制的漏洞。那就是幼军! 成祖皇帝朱棣偏爱自己的皇孙,因此搞出了一个太子幼军的制度。但是后面的皇帝大多没有遵守,所以导致很多人以为明代的太子是没有领兵权力的。 不过祖制就是祖制,条件不成熟的时候,祖制就是一张废纸。可是如果条件成熟了,那祖制就是合法背书! 对于朱慈烺而言,这个能让祖制生效的条件,就是崇祯皇帝的信任和支持。 好在他自己这个身体在穿越之前一向都是以乖宝宝的形象示人。每日问安讲读,从无荒废,朝堂内外都夸说太子纯孝。这让他的皇帝老子对他无比放心,不至于怀疑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然而仅有孝心无疑是不够的,还要向崇祯皇帝证明,自己有带好兵的能力。不然何必多此一举,在内操之外又练什么幼军? 为了让崇祯相信自己是知兵的,朱慈烺在去年七月初,朝廷决定派洪承畴解锦州之围得时候,献上了“缓进兵,结硬寨,保粮道”的策略。 当时朝野上下虽然碍于君臣名分不便明说,背后都在传言,说朱慈烺黄口小儿,焉敢言兵? 就连他自己的老子崇祯都嫌他大言欺人,让他回宫反省。 然而偷看过历史剧本的朱慈烺知道洪承畴必败,也不急着反驳,乖乖的回到自己的慈庆宫面壁思过。 果然,到了八月份,洪承畴顶不住朝中的压力,全军押上要和清军决战,结果在笔架山的粮仓被劫,粮道中断。 当夜,明总兵王朴“怯甚”,尚未到约定突围时间,率领部众,已先逃遁,以致明军大乱。 唐通c马科c吴三桂c白广恩c李辅明等,马步争驰,自相践踏,弓甲遍野,尸横满地。 洪承畴等人突围未成,退守松山城。冲杀出去的明军,遭到截击,伤亡惨重。总兵吴三桂c王朴等逃入杏山;总兵马科c李辅明等奔入塔山。 当吴三桂c王朴等沿海边逃跑时,清军迎头截击。数万明军,东有大海,后有追兵,盔甲遍野,溃不成军,“赴海死者,不可胜计” 当时正赶上潮水大涨,全军尽没,只有200余人逃脱。后仅白广恩c曹变蛟c王廷臣败入松山,与洪承畴及其万余残卒,共守松山城。 此役过后,朝堂震动,天子震怒。 然而,正所谓彼之砒霜,我之蜜糖。朱慈烺听到了这个消息,固然心疼边军将士,但是更多的是欣喜,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果然,崇祯皇帝在震怒之余,想起了自己这个事前对此做出了警示的太子,连夜传朱慈烺近前召对。 朱慈烺虽然很想痛陈时弊,把他的想法一股脑的兜出来。不过考虑到古人的接受能力,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嘴巴,把自己之所以能够提出这样的军事见解归因到自己读了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上面。 最要紧的,是他在阐述自己的读书心得之余,表达了自己想要为父皇分忧,编练新军的愿望。 崇祯皇帝当即表示,可以给朱慈烺一千名额的编制和粮饷,让他自己招募新兵,新兵就在西苑原来的内操场上训练。 并且规定了期限,半年之后,崇祯要亲自来检查朱慈烺的练兵成果。如果发现练出来的兵不好,他随时可以解散这只军队。 朱慈烺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可以自己带兵的机会,自然无比珍惜。所有的新兵都是来自京畿附近的良家子。每个人的安家费都是他亲手一对一发放的。 这半年来,他把他前世从军武杂志里看来的训练方法结合明代的纪效新书,统统地用在了新兵的操练上。可以说每天除了讲读和请安,所有的时间都和新兵们泡在了一起。 现在,这一切的努力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朱慈烺把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对着传令兵命令道:“全体稍息!” “是!”传令兵得令之后,原地转身,并脚跟,对士兵们大声传令道: “全体都有!稍息!” “哗!” 此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新军中用的是西洋钟计时。每天七点吹起床号,吃过早饭后开始体能训练一直到九点整,然后开始器械训练。 只是今天与以往不同,因为皇帝陛下要来视察新军的训练成果,所以包括朱慈烺在内,所有人都在操场上恭候皇帝的大驾。 正在所有人等的有些心焦的时候,只听三声静鞭,操场的入口处传来太监公鸭嗓的声音:“皇上驾到!” 听到这声音,朱慈烺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上前迎接。朱慈烺的伴当和侍从当然也紧随其后。 “儿臣叩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 “叩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朱慈烺身后的新军将士刷的一声,整齐的单膝下跪。 崇祯皇帝从鹅黄色的双人便轿中缓步走出,环视了操场一周,右手轻轻一抬: “平身吧。” 朱慈烺一听,起身正要让将士们也起身准备演武,没想到崇祯皇帝看着操场上仍旧跪着的将士先开了口: “诸位将士也平身吧!” 操场上跪着的将士们纹丝不动! 朱慈烺暗道一声不好,心说,自己看来是给军队洗脑洗的太好了,这帮子新兵都是农家子,只认他这个团长,别人的话都不听啊! 他可不能让崇祯跌了面子,赶忙下令:“起身!” “刷!”的一声,一千多人犹如一人一般,整齐的起身。 崇祯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朱慈烺说道:“吾儿练得真是好兵啊!” 朱慈烺听言,赶忙又跪下,说到:“儿臣手下的都是新兵,不懂规矩,是儿臣练兵不当,还请父皇责罚!” 崇祯此刻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对于这些军士不听自己的命令感到十分震怒,另一方面又感到欣喜,这些士兵能如此听自己的太子的话,至少可以证明自己的儿子能得军心。 而能得军心正是一个合格将领的必要条件! 更何况,他即位十五年来,从未见过如此整齐划一的军容!就连有御林军之称号的亲军四卫远远无法和眼前这支军队相提并论! 他很期待这只军队一会儿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 因此,他并没有继续深究此事,一边向演武台走去,一边说道:“吾儿还不起身,主持演武?!” 朱慈烺听言,暗自吁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过关了,起身紧跟着崇祯,走到了演武台上,对着全体将士大喊: “演武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演武 跟随在崇祯皇帝身旁的贴身太监,正是原来历史上追随崇祯皇帝一起上吊煤山的王承恩。 他是崇祯皇帝即位之前就在身边伺候的老人,最是有眼力不过。 此刻见得演武开始,崇祯父子并一众亲随都站在台上,却无一个能坐的地方。 太子在前台发令,他又不好上前询问,只是打眼在四周扫过,想要给皇帝寻个座位。 “王公公,不用寻了。太子殿下有令,军中不设座椅。即使是太子殿下也随众将士同站,同训。” 王承恩定睛一瞧,过来搭话的是一个小太监,想来是太子的伴当,正要斥责小太监无礼时,崇祯皇帝出言道: “算了,朕今天就站着看,慈烺练的兵到底是真材实料,还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 此刻的朱慈烺可没心情关注身后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他的眼睛里只有兵,他自己的兵! 眼下这个乱世,没有兵,什么都是虚的! 没有嫡系军队,哪怕你是皇帝也不过是军阀手中的橡皮图章。 远的不说,就说这次松山会战,大同总兵王朴和宁远总兵吴三桂两个人一起带头逃跑,结果两个人的处理结果一个天上地下。 吴三桂的吴家因为保存了大量的家丁,所以被判了个戴罪立功。 而折光了本钱的王朴却被直接下狱问斩! 朱慈烺听到这个判决结果的那一刻,就知道现在已经是军阀乱世,中央的权威再也不复存在了! “分列式行进!“ 演武的第一项,是朱慈烺在后世熟的不能再熟的分列式行进。 在二十一世纪,几乎所有的军训在结束的时候都要搞这么一个仪式出来。 对于现代人来说,早已经见怪不怪的项目,对于明代的古人来说简直震撼力爆表。 古代当然也有阵列。但是古代的阵列训练都以实战为目的,对于观赏性几乎没有要求。 而分列式前进作为阅兵的保留曲目,经过各国的优化,可以说是专门为了阅兵而生。 整齐的队列,简洁的动作,制式的服装,无不给人以震慑。 在列队行进到演武台前,方阵的士兵齐声大喊: “大明万岁!“ “吾皇万岁!“ 百人齐声怒吼,竟有千军万马之势! 崇祯皇帝激动地脸色潮红,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攥的指节发白,高声赞道: “好雄壮的将士!“ 朱慈烺心中暗暗鄙夷,心说,这些新兵蛋子比后世共和国的国旗班差的不知道哪里去了。 要是给自己的皇帝老子看到国庆阅兵,岂不是要以为是天兵下凡? 分列式演练完毕之后,是实战演练。 朱慈烺在穿越后最初的一段时间,除了观察自己周边的环境之外,就是在思考以后要走的军事路线。 作为一个拿破仑全面战争的资深玩家,朱慈烺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排队枪毙的战法将成为主流。 但是他对明代的火器没什么了解,只是隐约知道,这个时代的火枪是用火绳触发的,到底能不能玩儿排队枪毙流,他心里是没底的。 为此,他还特意让他身边的管事太监帮他调查了一下明代的火器。 明代的火铳发展速度极快,到万历二十六年的时候,武器专家赵士桢结合了西方火器的经验,搞出了可以称之为同时代最强悍的火铳—噜密铳! 这东西属于大号火铳,枪管装药量大,百步之内可以破甲,五十步内可以破双甲。 在这个时代,即使是最强悍的女真白甲兵也就是配双甲而已。 而同时代的满洲重步弓的破甲距离则是三十步。 理论上讲,配备足额噜密铳的明军士兵可以依靠多出来的射程给女真蛮夷一一点名! 不仅如此,赵士桢还开发了配套的使用方法,甚至还在枪头加装了斩马刀,既可远攻,又可近战! 所以朱慈烺获准建立新军之后的第一时间就从工部要来了一千只噜密铳。 他本以为工部会一时筹措不及,没想到工部的管事非常大方的就让他派人去国库里面搬。 工部方面表示,这噜密铳虽好,但是北方风沙很大,经常会出现打不着火的问题。 而且噜密铳射速过慢,想要在战场上发挥作用,必须要集体齐射。 但是明军缺乏训练,往往等不到敌军进入射程范围内就仓皇射击,故而各镇总兵都不大愿意要,宁愿将噜密铳折为白银或是铠甲。 朱慈烺拿到噜密铳之后,让工部派来工匠,在药池的地方做了一些改进,加了一个防风盖,就作为制式武器正式派发部队使用了。 其实朱慈烺是想开发出燧发枪作为主要火力装备的,只不过燧发枪的击发律太低,经常出现打不着火的毛病,到了战场上的表现还不如火绳枪。 朱慈烺只得让工匠抓紧研究改进,暂时只好使用火绳枪。 回到操场上,一千名战士按照一百人一个连队,分成了十个连队,每个连队站成五排。 其中前面三排是火枪手,后面两排则是长枪手。 火枪上没有加装斩马刀,而是加装开了血槽的三棱军刺。 在火枪手百步之外,密密麻麻的分布着一百个蒙着建奴常用的明光铠的靶子。 每个连队的排头左属第一个士兵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竹哨,想来是发令兵无疑了。 只听尖锐的哨声响起,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枪响。 两百只火铳同时发射,声音竟好似放炮一般。 不待台上的崇祯等人从震耳欲聋的枪声中缓过神来,排头的法令兵又吹响了口哨,只是此时的哨声是急促的连吹了两下。 士兵们应声而动,第一排单膝下跪,急速而有序的开始拿出通条,重新装弹。 第二排士兵则几乎是与此同时的,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哔!!!“ 这次是一个长音,第二排的士兵开始做出了瞄准动作。 三个呼吸之后,十个连队一起吹响了一个短音的哨。 “砰!” “哔哔!” 紧接着又是两个短音,循环往复! “此等纯熟的连射之术,谁人能当!”崇祯忍不住击节赞叹。 听到崇祯的赞叹,随侍的近臣立刻识趣的跪下,齐声恭贺:“恭贺陛下得此强军!” 台下转眼间已是三排都放过了火铳,此刻前两排已经装好了弹药,做好了射击准备,第三排则还在紧张的填装。 等到第三排装好弹药之后,又是一阵哨音。 “哔哔哔!” 这次是三声连哨。 第一排士兵立刻前行三步,然后举枪瞄准! “哔!” “砰!” “哔哔!” 紧接着第二排士兵紧跟上三步,做好了瞄准准备。 然后等到同样的一声短促哨音之后同时放枪。 整个阵列就犹如一个向前蠕动的千足虫一样有条不紊地向前一边前行,一边射击! “好,好一个其徐如林!”崇祯大声赞道。 等到步兵大阵射击前进到距离靶子二十步远的时候,整个军阵稳稳地停止了前进。 操场上因为刚刚持续不断的射击,已经是布满了烟雾,台上的众人几乎看不清操场上的情形,只能听到哨声。 “哔~~”这次是一次长音。 隐约可以看到阵列瞬间被拉长,所有的火枪手都进入了瞄准状态。 “砰!” 和之前不同,这次是六百人一齐射击!声势更胜之前! 放枪之后,只听阵中齐声呐喊: “虎!虎!虎!” 然后全体士兵一齐跑步冲向靶子! 这最后的一招,是朱慈烺前世在军武杂志上看到的古斯塔夫战法。 这个战法说白了,就是尽可能的贴近敌人,然后所有火枪手一齐放枪,将所有的火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倾斜出去! 然后在敌人没有缓过劲儿的时候直接白刃相接! 台上的崇祯此刻已经是被这千人的冲锋之势惊得说不出话。 等到士兵的冲锋结束之后,崇祯才强自镇定下来,对站在身前指挥演武的朱慈烺说道: “吾儿若是练此新军一万,何愁天下不平?” 朱慈烺苦笑道:“父皇,这一千人是皇儿手把手调教出来的。父皇可知,就这短短的半年时间,这一千人耗了多少银子?” 崇祯一听到银子,脑仁都疼。他自从即为以来,最发愁的就是银子。 征讨后金要银子,剿灭流寇要银子,各地灾荒抚恤,又要银子! 然而国库现在哪里还有银子?! 太仓里空的可以跑马! 就连朱慈烺这只小型的军队,都是走的崇祯的私房钱的帐,国库可是半分力都借不上。 “朕一向不大过问账目,你说吧,多少钱?” 朱慈烺对刚刚那个小太监说:“陈参谋,给陛下报一下账目!” “是!回禀陛下!每员兵丁,安家费用是五两银子,每月军饷是三两,每月的伙食费是三钱银子,加上衣服鞋子补贴,林林总,半年一共花费白银五万三千七百两!” “竟如此靡费!”崇祯大吃了一惊。 要说朱家皇帝,有个非常不好的毛病,就是善财难舍。 尤其是对自己的手下,简直是欠薪老板的典范。 太祖皇帝说过一句话:“吾养兵百万,不耗百姓一粒米!” 太祖皇帝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时的军队几乎是不发军饷的,每个人发一块地,你们去种。 既然种了国家的地,等到战时当然就要当兵。 听上去毫无问题。可是到了他的子孙后代,这个政策就走板了。 北方的军户士兵不仅要当兵,还要给皇亲国戚当免费工人。 不仅当免费工人,就连分到的土地也被军官侵蚀殆尽! 远的不说,就在这北京城,账面上的五十万京军,几乎都在过着非人的日子! 可是这五十万京军的军粮补贴却一分不少的落进了达官贵人的口袋! 朱慈烺深知,京营的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今天就是进谏的最佳时机! “父皇!儿臣有一策,可练十万精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京营 乾清宫,东暖阁内,摆放着一张方桌。 桌上排布着几样精致小菜,并两碗粳米饭。 桌子的两边相对而坐着两个人。 一个身材长大的中年人,蓄着半尺长的胡须,身着团龙锦袍,对桌上的菜品全无胃口。 另一个,则是还没有成年的半大孩子,上半身的红色胖袄因为暖阁太过温暖而解开了扣子,半敞开着露出里面的小衣。 他面前的米饭早就被就着菜品一扫而空,正嚷嚷着要再添一碗。 “咳咳,烺儿,注意天家威仪!” 崇祯对自己儿子这副吃相十分不满。天家最重礼仪,饮食起居,都讲究个不疾不徐。哪有这般贩夫走卒一样的吃相? 却说刚刚演武结束后,崇祯正要听一听,朱慈烺的强军之策是什么。 哪成想,朱慈烺竟然突然说演武半日,肚中实在饿的难忍,要先吃饭再说。 崇祯看他这副惫懒样子,心想,终究是个孩子,饿了就知道讨吃,反倒对他有些放心。 所以当即宣布演武结束,并把他这个太子带回东暖阁赐宴。 至于给演武的新军将士赐酒赐肉,此中细节不表。 侍立在一旁的王承恩笑着说:“皇爷,民间有句俗谚,叫做:‘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哥儿这时候正是在长身体,吃得多才能长得好嘛” 崇祯听了,觉得莫名有趣,笑道:“哈哈,这俗谚倒是有趣。不过朕的麒麟儿倒是真的把朕吃穷了啊!刚一出手,就花了朕五万多两银子。慈烺,你可说说你的强军之策?” 崇祯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耐心等人卖关子。也就是对自己的儿子,若是外臣敢这样吊他的胃口,早就被叉出去了! 然而朱慈烺可不是卖乖,他是真的饿了! 虽说演武不需要他下去走队列,打靶,但是站了一上午,又是叫,又是喊的,自己的身体还仅仅是个孩子啊! 搁后世怕是还在念初中吧。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了。 此刻两碗米饭落肚,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弯着腰递上毛巾和嗽口的香茶。 “咕咕咕!” 朱慈烺被伺候着漱口擦嘴完毕,微微定了定神,看着自己的老子说道: “父皇莫急。其实在这北京城内,就有十万大军可用。又何须筹练新军?” 崇祯一听,先是轻笑了一声,说道:“哼,亏朕还以为你这小儿能有什么见识!不过就是外面廷臣的老话罢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说,重新清理京营,革新积弊,选练将士啊?” 朱慈烺虽然久居深宫,但是前世的时候就对明朝的有所耳闻。这一世更是下过功夫研究。 原来京营一向有占役c虚冒的弊端。 所谓占役就是士兵为诸将服劳役,一个小营中这样的士兵能达到四五百人,并且还有卖闲c包操等弊端。 虚冒就是部队没有这么个人,诸将及勋戚c宦官c豪强以自己家的仆人冒充军队中的壮丁,每个月支取一份厚饷。 当然,朝廷也不是对此一无所知,成化年间,嘉靖年间,万历年间,都派出了御史清查军队中的不良弊端。 远的不说,就在崇祯二年,他的父皇就派出了外廷重臣李邦华为兵部尚书,主持整顿京营。 京中三大营兵力十多万人,竟然有一半是老弱之人。京营中马匹原有数额是两万六千,到这时只剩下一万五千了。 别的官员办公事都可以借骑,总督c协理及巡视科道官,按惯例都有坐班马,不像话的人还要折价把马买走,所以营马损失很大。 李邦华加以清查,收回了占役士兵一万人,清出虚冒一千人。 这次改革的动静很大,得罪了很多权贵,后来京营总督襄城伯李守奇出言诋毁李邦华,结果李邦华被罢免,京营整顿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崇祯皇帝能信用李邦华主持京营整顿,而且整顿的卓有成效,怎么可能因为襄城伯几句话就罢免了李邦华? 这背后实在的原因,乃是京营改革触及到的利益集团盘根错节,已然是动不得了! 明代的京营,勋贵掌兵,武将练兵,文官督师,内官督饷。 这四方本来是应当互相制衡。可是落到实处,却变成了武将吃空饷,勋贵让军士给自己出劳力。 至于宫廷里派来的太监和外廷派出的文官御史,都是初来乍到的外来户,在京营中毫无根基。 若是老老实实的按部就班,虚应故事,还可以享受下级的贿赂,三七分账。 若是像李邦华这样真个动手改革的,这些勋贵有的是办法让他难看! 崇祯二年的时候,朱由检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果断信用李邦华开始整顿京营。 结果被京营上下的利益集团弄了一鼻子灰,只得不了了之。 从这之后,崇祯就再也没动过整顿京营的心思,宁可自己在西苑训练一群太监当御林军! 此刻朱慈烺说起了北京城里这动不得十万大军,崇祯是又好气又好笑,连听下去的兴趣都欠奉了。 朱慈烺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去跟这个利益集团硬碰。 其实朱慈烺根本没想过整顿京营。 他缺的是兵吗? 当然不是,出了北京城,遍地都是流民。这些流民只要有一个强硬的核心,十万大军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他真正缺的是钱!是兵饷! 可是崇祯皇帝有钱吗?国库有钱吗?没有! 那么北京城里面谁最有钱? 当然是这班与国同休的勋贵啊! 只是,此刻朱慈烺却不能明说,自己是要劫富济贫吃大户。 他很了解自己的老子。 崇祯这个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道德洁癖。他总是想让自己站在道德高地上,说白了就是想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如果换做是太祖朱元璋,或是成祖朱棣在位,早就掀起大案,清洗朝堂,吃大户了。 偏偏崇祯皇帝宁可穷死,也不愿意对富户动刀子。 所以面对崇祯的质疑,朱慈烺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 “父皇,您看我军中的一千子弟,他们在半年之前还不过是北京城外的农户,眼下已经被儿臣调教出个模样了。” “京营号称有十万大军,一年支取米一百六十六万四千多石。此辈都是祖上就为我皇明效力的,总不至于比不过新兵蛋子的忠心吧?” “儿臣在此不要别的,只是讨两样东西。如果父皇能答允儿臣,儿臣愿立下军令状,半年之内,还我大明一直强军!” 崇祯说道:“你要向朕讨要什么东西?” 朱慈烺仍旧是保持着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因为他要的东西,实在是太敏感了! “我要整顿京营的名义,还要京营的粮米发放权!” 崇祯听罢,右手轻轻敲击着方桌,脑中在飞速的盘算着。 他已经御极十五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袁崇焕一句五年平辽就忽悠的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了。 京营的祖制就是要兵将分离,兵饷分离,这样才能大小相制,不至于变生肘腋。 他在想,自己的这个嫡长子是不是太过大胆了! 试想一下,如果真的让他控制了京营,万一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怂恿他抢班夺权怎么办? 朱慈烺当然清楚自己皇帝老子的心思,又补充了一句:“父皇,儿臣年幼言轻,主持整军恐有思虑不周的地方,父皇如不放心,可派一员文臣协助儿臣!” 这番话一出,倒是击中了崇祯的小心思,让他不禁又想起自己信重的文臣李邦华来。 李邦华是个儒学大家,人品忠心崇祯是绝对信得过的。如果让李邦华协助太子整军,到时,太子负责练兵,李邦华监军,想来应该可以有奇效。 崇祯皇帝微微闭目,又暗自沉吟了片刻,之后睁开眼,看着朱慈烺亢声说道: “好!烺儿放手去做,朕会调李邦华来协理监军,你们二人一齐效力,务要刷新京营!” 朱慈烺听言生怕崇祯的疑心病突然发作,收回成命,赶忙起身行礼,口中高声应道: “儿臣尊旨!” 崇祯笑着训斥道:“你这孩子,怕不是担心我反悔,如此急着应和。” 朱慈烺的小心思被点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父皇明察,儿臣的心思瞒不过父皇。” 崇祯挥了挥手,说: “好了好了,别在这耍宝了!你母后几日未见你,正想你呢,你吃好了,就快去陪陪你母后吧!” “嗯,那儿臣告退了!” 朱慈烺的生母是周皇后,寝宫就在乾清宫后面不远处的坤宁宫。因而也就没乘轿子,就当饭后运动,安步当车的步行去坤宁宫。 “咦,是哥哥来啦!” 朱慈烺刚一进暖阁,就见到自己这个妹妹蹦蹦跳跳的过来扑向自己。 “好啦好啦,别蹭了。媺娖,这几日不见,似乎是又长高了啊。” 此刻朱慈烺面前的正是他的妹子坤兴公主。 说起来坤兴可能知道的人不多,不过拜金庸老爷子所赐,说起她在清代的封号长平,知道的人可就多了。 朱慈烺前世是独生子女,一直想要有要给妹妹。可惜不能如愿。 没想到穿越过后竟然捡了一个便宜妹子。 这朱媺娖和自己是同母所生,比自己小四岁,一向很黏自己这个哥哥。 此时赶巧了,他们兄妹俩都来探望母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天家与勋贵 “见过母后!” 朱慈烺轻轻推开揽着自己胳膊的妹妹,趋步上前,给母后问安。 周皇后爱子心切,赶忙扶起自己的宝贝儿子,捧着脸看了几眼,心疼道: “可是苦了我儿,你看看,晒得怎么黑!要让我说,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宫里念书,那练兵是武夫做的事,你劳什子做他?” 朱慈烺和崇祯下军令状练兵的事儿,周皇后一直是打心底里反对的。 在周皇后看来,自己的儿子竟然和这些武夫泡在一起,简直就是自甘堕落。 中国自宋以降,军人的社会地位就一直处与底层的位置。 尤其是明代,拜明太祖的军户制度所赐,谁家要是被入了军户,几乎就是永世不得超生。 本来,皇明以武立国,朝堂之上的勋贵都是追随太祖成祖打天下的武将。朝中的局势本来是武将稳稳地压文臣一头的。 谁知道出了土木堡之变这么一个黑天鹅事件。当时炙手可热的军功贵族团体几乎被团灭。 从这以后,武将的行情就一路看跌。到了万历年间,一镇总兵竟然要给四品的兵备道行礼。总兵领军出征,要给兵部的堂官下跪。 后世之人实在不敢想象,军区司令一个级别的任务会在一个文吏面前瑟瑟发抖! 不过周皇后有自己的准则,那就是绝不干涉政事,所以虽然心里很抵触,对朱慈烺练兵一事却并没有横加干涉。只是此刻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竟然晒得黢黑,实在是心疼的难以自禁,这才出现出言劝阻。 朱慈烺当然知道自己的娘亲是好心,大大咧咧地起身说道: “母后,这最近不是忙着准备演武嘛。父皇可是严厉的紧,孩儿要是准备的不好,怕是要被父皇责罚。眼下演武结束,儿臣也可以松乏几日,不用再去晒着了。” 正说着,站在门口伺候的近侍通报道: “袁妃娘娘到!” 袁妃和周皇后一向关系不错,两人经常在后宫走动,说说闲话。 眼下听到自己的好姊妹也来了,周皇后轻声笑道: “你们啊,若是不来,便一个人都不来,落得怪冷清。若是有一个来了,便都一齐来看我,把这坤宁宫挤得热闹的紧!” 正说着,袁妃打帘子进来打趣道: “好姐姐,这里人这么多,看来我是来的不巧了!哟,哥儿也在,可是又长的高了!” 大家互相见礼寒暄不提。 几人说了些闲话,吃了几品果子,喝了一杯清茶之后,袁妃瞅了朱慈烺一眼,用青葱般的手指虚指给周皇后看,缓声说道: “好姐姐,哥儿今年虚岁十四岁了,咱们是不是得筹划着,给哥儿选妃了。” 正在和妹妹猜拳赌赛的朱慈烺一听这话,嘴里的茶水险些一口喷出来。 他当然知道古人结婚早,但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早! 自己虚岁才十四啊! 这要是在共和国,自己可是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好吧! 见到朱慈烺的窘相,周皇后还有袁妃都忍不住掩面而笑。 袁妃还以为是他羞涩,笑道: “这事情本来不应说给你听,只是今日碰巧被你听到了,可不要和你父皇混说,倒让你父皇责备我们娘们。” 周皇后也应道: “哥儿大婚的事情,确是该提一提了,等今日皇爷回来,我也催一催。” 这场景让朱慈烺不禁回忆起前世被家里逼婚的窘迫场景,赶忙起身告退,结果自是惹得在场众人一阵哄笑。 退出暖阁,接过伴当陈宝递过来的披风,站着让他伺候着披挂好了,朱慈烺才走到宫门外。 “嘶!” 从暖烘烘的宫里出来,被初春的凉风一吹,朱慈烺禁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小爷,咱们是回军营还是回慈庆宫?”陈宝问道。 说起这陈宝,本来是宫里安排在朱慈烺身边的管事太监。 等到筹建新军的时候,朱慈烺想要仿照后世,搞一个参谋部出来,奈何手下都是没有文化的大头兵,只得从太监里面挑几个通文墨的,粗略的搞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参谋部。 这陈宝为人机灵,文墨又好,伺候的时间又长,就被朱慈烺顺手任命了一个参谋部部长的职位。 说来也是造化,谁又能想到后世威震欧亚大陆的大明帝国陆军的第一任参谋部部长竟会是一个太监? “好久没有回太子宫了,回去看看。我估计着,这次从父皇那领了差事,至少未来的半年要常在宫外奔走了。对了,陈参谋,我让你调查的京营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陈宝听太子叫的不是自己的本名,而是自己在新军里面的职称,心知太子这是切换到军中的模式了,不敢怠慢,低头应答道: “回团长,职部探查得知,京营分成三大营。由勋贵各家轮番执掌。今年轮值的是襄城伯李守奇。” “就是,挤走了李邦华的那个?” “正是。” “京营现在实有的兵额探查出来了吗?” “回团长,京师三大营,李邦华整顿的时候,统计兵额共十一万八千有奇。其中25岁以下,可以披甲出战者,不足万人。而今,而今。。。。” “怎么吞吞吐吐的,快说,而今有兵多少?”朱慈烺不耐烦的说道。 “而今可战者,只有各家的家丁,营中实无一兵可用!” 说完这句话,陈宝下意识地偷偷抬眼去看朱慈烺,生怕自己的主子爷生气。 朱慈烺面色如铁,冷冷地说: “呵呵,好一个襄城伯!好一群勋贵!” 这种侵吞国家财产的事情,朱慈烺前世可是见得多了。这种事儿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一开始还知道自己是在偷国家的财产,可是一旦给他们偷的久了,他们就默认这是自己应得的! 如果谁要是敢站出来指责他们,他们反而要反咬一口,觉得你是在抢夺他的钱财! 朱慈烺此刻虽然从崇祯哪里领了整顿京营的差事,但因为要等监军李邦华起复进京之后他才能入衙办事,这几日倒是不急,空出来的时间刚好给了他足够的缓冲,让他可以详细地构思如何给那些国家蛀虫们放放血! 西苑演武过去三天之后,崇祯降下旨意,起复李邦华为京营监军御史,另派遣太子朱慈烺为京营总督,一体负责京营练兵发饷事宜。 本来,这种事情肯定会在朝堂上引起争论。毕竟明代不是我大清,没有皇子管部的传统。更何况,李邦华这种正直的愣头青根本就没人希望他回来搅局。 巧合的是,兵部侍郎吴牲在这个时候上了一道奏疏,建议崇祯皇帝刷新政治,改良机构。 结果吴牲给太子当了挡箭牌,吸引了火力。 毕竟对于文官集团而言,京营是皇家和勋贵的自留地,京营总督的任免当然没有吴侍郎机构改革的提议吸引人。 当然,此事对于勋贵集团的重要性可就不一样了,这意味着他们的这个不安分的皇帝陛下又要折腾他们这些帝国的“老功臣”了。 旨意下达的当天晚上,已是掌灯时分,北京城东,出东直门不远的襄城伯府上此刻正忙忙碌碌地迎接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来的客人都乘着便轿,也没有打出各家的旗号,显得低调而又匆忙。 府邸的正厅暖阁上,众人分宾主落座,暖阁的四周摆满了火盆,故而及时是在这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阁内也是热的穿不住衣服。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中年人,头上戴着襦巾,身上穿着松江步织就的宽大道袍,将他的肥大身躯掩盖的很好。 他的右手正在轻轻地摩挲着一个玉如意,似乎是想掩饰心中的焦急。 因为肥胖的缘故,中年人脸上的肉都挤到了一起,绿豆大小的眼睛吃力地透过脸上的肥肉,正巴巴地望向大门的方向。 这肥胖男人不用问,正是今年再次轮值的京营都督,襄城伯李守奇! 此刻坐在两侧宾位的,正是各家勋贵的家主,有成国公朱纯臣,安远伯柳绍宗,恭顺侯吴惟英,怀宁侯孙维藩。 至于宾位首席和次席的椅子则是空缺着,场中众人虽然各自寒暄,但无疑都是在焦急地等着这两个空着的位置该有的客人的到来! 就在此时,门前等侯的迎宾仆人急切地过来回报: “来了来了,老爷,客人到了!” 若是平时,有贵客来访自当高声通报,可是此时风头不对,各家都揣摩不透皇上的心思,因而一个个都低调的很,就连仆人都察觉了这气氛的微妙,不敢高声大语。 不多时,两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在几个贴身的侍卫簇拥下走进了暖阁。 几乎是那老者一踏进房门,众人立刻起身恭迎: “老哥哥,你可算来了!” “定国公,英国公,大家都等着你们来议事呢!” 为首的老者,拄着拐杖,笑着和众人寒暄,同时,当仁不让的坐在了客席的首位,正是英国公张之极。 另一个年纪年轻一些的,则坐在了次席,则是定国公徐允祯。 等到众人寒暄完毕,分宾主坐定之后。 这次集会的召集人襄城伯先开腔道: “诸位,圣上的旨意大家都知道了。崇祯三年被咱们赶走的那个老东西李邦华又回来了,今日集会,就是要和众位议一个章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李邦华 “这有什么好商议的,那些文官看咱们不顺眼,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李邦华这老东西崇祯三年就被咱们挤走过一次,这次还是老办法对付他!” 在厅中大声嚷嚷着的,正是成国公,朱纯臣。 此公在勋贵圈子里一向以奢靡著称。 有传言,此公每到冬日,都要府上的婢女用胸脯给他暖脚。因为这行径实在过于变态,其他各家贵族和他也很少往来。 “呵呵,这李邦华不过是一个迂腐的老头子,本来就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担心太子!” 说话的人年纪不大,正式刚刚继承爵位不久的安远伯柳绍宗。 他们柳家之前主要靠和蒙古的走私贸易赚钱,对于其他生意插手不多。 自打崇祯初年,建奴犯边,和塞北的贸易断绝之后,安远伯府的生意受到打击极大。 眼下整个安远伯府的收入只有吃京营的空饷和下面武官的孝敬,故而柳绍宗对此事极为上心。 朱纯臣瞧不上柳绍宗的胆怯,冷哼一声说道: “哼,太子左右不过是个孩子,懂得什么?!照我看呐,咱们这位陛下是想拿太子爷给李邦华那老东西壮胆。我说,咱们可谁都不许怂!” “咳咳。”坐在首位的英国公轻轻地咳嗽两声,场中众人立刻停止争论,齐齐地看向老国公,等着他发话。 在北京的诸家勋贵之中,一向就是以英国公为尊! 天启七年,天子驾崩在深宫之中,诏令信王即位。当时的权阉魏忠贤号称九千岁,权势熏天,有谣言说魏忠贤要谋朝篡位。 在这紧要关头,正是英国公带头支持信王即位,诸位勋贵才一齐出力,把崇祯皇帝的皇位给扶正了!由此可见英国公在勋贵集团中的影响力。 英国公抬眼扫向众人,缓缓地说: “我辈自祖宗起就为皇家效力。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让咱们都督京营。他们外臣不让咱们上朝议政也就罢了,如今胆子是愈发的大了起来,竟连祖宗的制度都不顾,三番五次插手京营事务。老头子今天在这提两个说法,各家看看同不同意?” 说罢,老国公顿了顿语气,等着众人的回应。 众人哪里敢说个不字,一个个都响应道: “老国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还请老国公主持个章程出来!” “老哥哥,你就快说吧,大伙都听着呢!” “咳咳,好,我就提两点。第一,这李邦华得吃点苦头,不能就让他免官算了,咱们得杀人诛心!” 这老国公年纪大了,言语说的极慢,可是这最后的杀人诛心四字,却说得掷地有声。 在场诸人自然应声称是。 襄城伯李守奇扶着突出的肚腩,瓮声瓮气地说道: “老国公,咱们早当如此了!不给那些外廷的文官点厉害瞧瞧,真以为我们是谁都能拿捏一下的草包!” 老国公抬起手,往下按了按,等诸人静下来,又继续说道: “这第二点,老头子我要说一句,为什么皇帝要信用咱们?因为咱们是与国同休的功臣,咱们的忠心可鉴日月!所以一个忠字,咱们不能忘,只要立住了这个忠字儿,闹得再狠,皇上也不会怪罪。所以咱们可以斗文官,但是不能斗太子!” 各家的家主齐声应和道: “理当如此!” “咱们可都是大明的忠良,咱们的忠心外臣可比不了!” “太子爷也是半个主子,咱们只和那姓李的斗法,干太子爷什么事!” 老国公定下了基调之后,也不再多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至于具体的细节谋划,自然不需要他参与,各家的家主练兵可能不行,搞阴谋,玩内斗,可是最在行不过了。 各家的家主们,又议了半个时辰,定好计策之后,东道主襄城伯又安排众人饮宴,直闹到起更,才各自尽兴而归。 三月底,通州,漕运码头,一个老文吏正指挥着漕丁固定漕船。 明代的漕船,分上下两层,上面是客舱,住的都是来京赴任办事的官员,下面则是货舱,若是送粮时节,则装载漕粮,若是平时,则运一些南方的货物。 漕船上层靠里面的客舱中,坐着一个老者。 老者头发花白,额头上的皱纹沟壑纵横。 因为太过消瘦,颧骨高高的突起,两颊则紧紧地贴在骨头上,已是风烛残年了。 从应天府到通州,这长达千里的水路,对于这个老者无疑是巨大的折磨。 “老爷,到岸了,我们下去罢!”一个仆人进舱说道。 正在闭目忍受晕船之苦的老者听言,如蒙大赦,赶忙起身,谁料一个不稳,又跌坐下来。 仆人见状赶忙上前扶起。 老者挥了挥手,叹道: “这身子骨不成了。你不用管我,去下面拿行李吧,我自下去等你。” 不多时,槽船停靠妥当,船上的官员依次下船。老者站在码头上,等着拿行李的仆人回来。 没想到不一会儿,船上竟然吵嚷起来。 老者引颈而望,只见他的仆人正被两个穿着青衣小帽的家丁推搡着往自己这边赶。 仆人嘴上喊道:“老爷你给评评理!这瓷器是他们自己打破的,非要让我赔!” 几乎是于此同时,码头不远处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见这边吵闹也赶了过来,先开口对两个家丁喝道: “吴大,吴二,不得无礼!” 那为首的家丁说道:“老爷,这厮打坏了我们随船的瓷器,我们正要他赔哩!” 老者的仆人跳着脚喊:“你胡说!我去拿行李的时候,已然见到这瓷器是碎了的!” 老者缓步上前,示意自己的仆人先不要急,向着那华服公子说道: “老朽李孟暗,急着赴京上任。劣仆手脚笨拙,多有得罪。打碎的瓷器,老朽愿照价赔偿。” 再看这公子,身材高大,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身上穿着的南京云锦织成的青色直裰,手中把玩着一把纸扇,老者心中也不禁暗赞,真是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这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被征辟到北京就任太子庶子一职的吴伟业。 吴伟业字骏公,号梅村,江苏太仓人。后世替名妓陈圆圆立传的《圆圆曲》就是此公所著。 吴家是南直隶的大族,族下不仅广置田产,还从事着南北贸易。 此次吴伟业进京,刚好可以借用进京的名义,占用国家的漕船来给自己家的商号运送江西的瓷器和苏州的丝绸,如此倒是为家族省了一大笔运费。 “李孟暗,孟暗,,,李邦华,字孟暗!” 吴伟业听着这字号,嘴里念叨了一番,突然反应过来,当下就是行了一个大礼,口中说道: “竟是孟暗先生,学生吴骏公失礼了!” 这老者自然就是进京赴任的李邦华无疑。 明代科场,最重论资排辈,李邦华是万历年间的进士,是吴伟业的科场老前辈,吴伟业本就该对他行礼。 更何况,李邦华的文章风骨,名闻士林,吴伟业早就久仰李邦华大名,恨不能在门下听其指教!想不到竟然是在如此境遇下相遇。 李邦华赶忙扶起吴伟业,笑道:“哈哈,梅村先生的大名,老夫在江南可是闻名已久啊。” 吴伟业大惭,本是白玉一样的面皮,瞬间臊得通红,口中忙道: “先生羞煞小子了。学生在先生面前哪里敢称大名!谁不知,先生当年锐意刷新京营力抗勋贵的风骨!先生正是我等读书人的典范!” 二人虽然一老一少,却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两边的家丁仆人自然也不好再吵,各自拿着行李,伺候二人不提。 两人在去驿站寻找马车的路上谈兴大起,吴伟业先是一叹,然后道: “先生于崇祯初年整顿京营,为小人排挤,我们士林都为之愤愤。此番先生再次进京,重新整顿京营,我们士林同道都很替先生担心啊。” 李邦华听言,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唉,国朝体制,勋贵典兵。此辈父子相袭,盘根错节,京营早已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朽坏不堪了。老朽如何不知,此番进京的凶险。” “先生既然明知此中凶险,为何还要趟这浑水?”吴伟业惊道。 李邦华一听此言,情绪反倒被激得亢奋起来,高声说道: “我们读书人,每日读圣贤书,为的是何事?为的就是培植这天下的正气!这京营的积弊,总要有人去扫清。我李邦华就算为奸人所害,死在任上,只要能对国朝有所补益,又有何不可?” 此言说的吴伟业心生惭愧。 虽然吴伟业的文章诗才,冠绝一时,平素也以匡政天下为己任。可是被李邦华成仁取义的气概一照,顿时就显得自己卑猥不堪。 李邦华见吴伟业面色不自然,心知自己是曲高和寡,赶忙给吴伟业一个台阶: “老朽年纪大了,自当和他们斗上一斗。尔等年轻小子,还是要留得有用之身,报效朝廷。梅村此番进京,所为何事啊?” 吴伟业见李邦华转移话题,知道是怕自己尴尬,不禁对这老前辈又添一分好感,答道: “学生此番进京,却是被陛下任命为东宫左庶子,为太子效力。” 李邦华一听,呵呵笑道:“巧得很,巧得很呐。这次京营改革,皇上派太子为总督,老朽为监军御史,梅村又被派来供职东宫,想来以后还要和梅村不少往来,一起为朝廷效力了。” 吴伟业也觉得能和此等正人君子共事,舒爽无比,跟着笑道: “哈哈,学生敢不尽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工匠与读书人 吴伟业到了京城报到之后,又在北京的别居中小憩了一日,到京的第三天才施施然地到东宫拜见太子。 明代的东宫官员,随着时间推移,任职的范围变动极大,几乎都是因人成事,并无固定职责。 就如吴伟业的左庶子一职,若是在国初,就只是东宫的讲官而已。到了成化年间,因东宫官员多由翰林出身,文采斐然,所以除了为太子讲读经学之外,还兼有为太子润色笔墨的职责。 因为这差事很清闲,所以吴伟业也很放松,拖到快正午时分才来拜见。 “微臣,东宫左庶子,吴伟业,叩见太子殿下!” 吴伟业被一个小宦官引进慈庆宫的小书房,没来得及细看,先对着书案后面的朱慈烺行了个稽首礼。 朱慈烺正全神贯注地研究手上的打火石,抬眼看了一眼吴梅村,随口让他起身: “唔,是梅村先生到了,起来吧。” 吴伟业心想,自己的才名冠绝东南,太子对我却如此敷衍,心里面有些不爽。 等到他起身看向书案后面的时候,才发现太子竟然在摆弄一个机巧的打火器。站在太子旁边的,还有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工匠,正在用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对着火石指指点点。 吴伟业见到这一幕,顿时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脑子里又会想到李邦华前辈对他的指教“我辈读书人,就是要匡正天下的正气!” 一股气血涌上心头,吴伟业当即又长跪下去,以头触地,高声说道: “东宫左庶子,吴伟业,还请太子亲君子,远小人!” “啊?” 他这一嗓子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给朱慈烺吓得一个激灵。 吴伟业见朱慈烺反应这么强烈,还以为自己的当头棒喝触动了太子,当下受到鼓舞,继续说道: “微臣任职东宫,有匡正太子之责。昔者,宪宗好巧匠而走卒为官,熹宗善木工而宦官酿祸!今微臣来为殿下讲读先贤经典,殿下虚心向学,反而与此辈子工匠小人为伍!若臣不谏,则臣之过也,还请殿下斥退此辈!” 说完,就跪在地上,一副你要是不听我就不起来的样子。 那工匠被太子请来,本就是战战兢兢,此刻见到吴伟业这般阵仗,虽然听不大懂这文邹邹的“谏言”,但也明白这是在斥责自己,吓得两股战战,两腿一软,瘫倒在书案前,口中连呼: “饶命!饶命!” 朱慈烺对于燧发枪的事儿一直挂怀不已,从工部借调了十几名有本事的老工匠,让他们就在西苑军营里研究如何提升燧发枪的点火率。 就在今天,一个姓孙的老工匠说他想出了一个法子,可以改进击火装置。 朱慈烺大喜过望,赶忙把这老工匠请到宫里,要他当面讲解。 这老头在工部干了大半辈子的手艺活,哪里敢想自己能见到太子这样的贵人?老头被吓得死活不敢进宫,最后还是宫里的公公强行请过来的。 这匠人刚参见太子的时候,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朱慈烺前世虽然是做金融服务业的,对制造业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一个大国的崛起,离不开这些大匠,所以对于这些匠人一直心怀敬意。 现在穿越成了大明帝国的太子,更是明白,大明帝国要是想在自己的手上崛起,就绝离不开这些能工巧匠! 因此,朱慈烺耐心的好言抚慰。 这老匠在工部从来都是受文吏的喝骂驱使,何曾被人这样看重过?又是跪在地上连连谢恩,这才起身给朱慈烺讲解这打火装置的改进之处。 这孙老匠一讲起技术来,一改之前的卑微怯懦,对技术要点是侃侃而谈。不仅讲出这打火石如何改进,还提出了如何紧缩枪管,如何改进扳机等问题。 朱慈烺也把他在前世看到的一些想法提出来跟这孙老匠交流。 孙老匠虽然手艺不错,但是思路囿于时代的限制,有很多局限。被朱慈烺的想法一激,大有豁然开朗之感,连连惊呼“原来如此!” 两人正钻研到兴头上,结果被吴伟业搅了局。 朱慈烺见好不容易有了精气神的孙老匠被吴伟业一番嘴炮吓得瘫在地上,心里已是气急! “梅村先生!孙师傅是孤请来的客人,是孤新军中火器局的技术官,孤实在不明白你说的小人是在说谁?!” 吴伟业见朱慈烺没有立刻采纳他这位大儒的谏言,把这脏兮兮的老工匠叉出宫去,竟然还维护这个低贱的“小人”,也是上来了脾气,当即抬头直视太子,亢声说道: “微臣还请殿下自重!汉武侯有言:‘亲君子,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殿下不读圣贤经典,不与君子大儒研习学问,竟与以如此低贱之人为宾客,难道殿下就不担心天下的君子对殿下失望吗!” 朱慈烺怒极反笑: “呵,梅村先生所穿的官袍,是苏州织造督造的,那孤问你,若无设计制造织机的匠人,先生可有这锦袍可穿?!” “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吴伟业答道。 “好,好一个君子劳心,小人劳力!那孤来告诉你,你眼前的这个脏兮兮的老人都做了什么!他改进的打火装置,可以将自生火铳的击发率从不足五成,提升到八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等吴伟业答话,朱慈烺紧接着说: “萨尔浒之战,我皇明天兵就是因为这火铳的火绳被大雪打灭,火铳大多不能激发,致使西路军五千火铳手,未发一枪就被建奴屠戮殆尽。若是彼时有这自生火铳,我五千铳手何至于此?!” 朱慈烺激动地扶起孙老匠,大声说道: “孙师傅,你这小小的改进对我大明军队却是有天大的功劳!你理应受我皇明百姓的尊重!陈参谋,给孙师傅记大功一件,赏银白两,另,将这改进之法,记为专利,以后每用此法生产一只步枪,都要给孙师傅半钱银子的专利费!” 说完,竟是给孙老匠鞠了一躬。 吴伟业此刻脑子里因为充血,耳朵嗡嗡作响,对朱慈烺的话是半句都没有听进去,见到太子竟然给一个工匠鞠躬,气的以头抢地: “臣不能受此大辱,还请殿下放臣还乡!” 朱慈烺见自己的话竟似半点没起作用,冷哼一声,奋力地一甩袍袖: “先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吴伟业低声说了一句:“微臣告退。”就急匆匆地退出宫去了。 赶走了吴伟业,朱慈烺又安抚了孙老匠一番,让他安心在军中搞技术,不要担心别人的中伤。然后又派人将孙老匠送回西苑军中才放心。 “小爷喝杯清茶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陈宝伺候朱慈烺时间最长,了解朱慈烺是个好脾气的主子,从没见朱慈烺对人发这么大的火儿。 朱慈烺这会儿也已经冷静下来。 他并不怪吴伟业。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是中国自宋以来的社会共识。 不要说眼下的大明,就是在后世的共和国,很多身怀绝技的能工巧匠一样得不到尊重! 很多年轻人即使去做技术,脑子里想的也是如何才能晋升管理层。正所谓,“努力做技术,是为了有一天可以不做技术。” 前世的朱慈烺只是时代潮流中的一滴水珠,对此无能为力。 这一世,朱慈烺有了改变历史走向的机会,他绝不允许轻视技术人员的观念再延续下去! 朱慈烺随口问道: “陈宝,你说这天下的读书人,为什么就容不得武将,容不得匠人,也容不得你们宦官呢?” 陈宝低头答道: “小爷这话我们可当不得。我们这些人哪里能和读书人相提并论?读书人是天下正气所在,是天上的星君下凡。原本就是要高人一等的,这样才能引导百姓,使民风淳朴正直啊。” 朱慈烺自言自语道:“呵呵,这等党同伐异,囚制思想的‘正气’,不要也罢。” 朱慈烺知道,移风易俗这种事儿,不是眼下的他能够去做的,与其兀自较真,不如做一些切实的事。 “陈参谋,李邦华应该已经到任了吧?” 陈宝见太子爷问起李邦华,心知太子是在考虑京营的事情了,当即回道: “回小爷,李邦华前日到京,昨日去兵部缴了勘合,又去吏部领了印绶。今天就马不停蹄的去京军大营点卯视察了。” “可派人去看着了?” “小爷放心,职部已在京营中安排了眼线,那边有什么事情,都会立刻赶来报知。” 朱慈烺在心中默默谋算了片刻,把自己的构想又推敲了一遍,确认没有大碍之后,放松的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气。 现在李邦华这个要角已经入场,他的东宫新军,李邦华为首的文官集团,襄城伯领头的军功勋贵,三方争夺京营的大戏算是开幕了。 “小爷,现在监军御史已经到任,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去京营露个面,做点什么?” 朱慈烺仰头靠在椅背上,双手缓缓地揉搓着太阳穴,嘴里喃喃地说: “不急,不急,让子弹,飞一会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惊风密雨(一) “卑职回禀总制,京营上下,在籍兵丁共五十三万。其中河南山东班操军四十万,京军十万,御马监四勇营三万。京营武官在京的共四万两千五百一十三人。” 京营都督佥事李万年跪在地上说道。 李邦华坐在京营的议事大厅上,面前摆着厚厚的账册,旁边侍立着几员文吏,对堂下李万年的话置若未闻,只是专心的在审查着账册。 李邦华凶名在外,崇祯二年八月出手整顿京营,当时的都督同知因奏对和账册不一致,当场被开革回家。那同知还是英国公的门人,英国公递纸条说情都没用! 这跪着的李万年本是三大营中三千营下的指挥,这个正三品的都督佥事,还是他去年花钱走的襄城伯的门路买来的。 本来正得意,没成想,转过年去,当年被赶走的煞星李邦华竟然又被调回了京营。 偏巧李邦华今天上任第一天,又轮到他当值,李万年心里是真的苦啊! 现在李邦华在上面不发一言,李万年摸不透他的心思,在下面就仿佛等着断头刀砍下来的死刑犯一样,又是焦急,又是畏惧,跪在地上胡思乱想个不停,豆子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缓缓滑下来,“吧嗒”一声掉在了青砖上。 “都督同知李增寿,王鑫,武权三人,可是今日轮值当差?” 过了半晌,李邦华一边用毛笔在册子上勾画着什么,一边问道。 他问的这几个人,都是轮值当差的从二品高阶武官。他们各自都有勋贵撑腰,平素是从来不到府衙办事的,只有每个月发饷的时候,才会派家仆来衙门支取一份钱粮。 李万年也是因为今年刚刚投到襄城伯门下,在京营里根基太浅,这才老老实实地跑来点个卯。 听见李邦华问话,李万年当然不敢照实回复说这三位爷开小差去了。这三位爷或许斗不过李邦华,但是整治他这个都督佥事可是跟整治一条狗一样容易! 李万年低着头,眼珠一转,回答道: “回总制的话,卑职不知三位长官因何缘故没有来。卑职猜测,许是害了风疾?” 得风疾的说法,是官场的潜规则,意思就是,这个人因为一些不方便的原因无法到场,您老就别追究了。一般的官员都懂这条潜规则,不会较真。不过遇到了油盐不进的李邦华,李万年这暗语可就不起作用了。 果然,李邦华听了回话,冷冷地说: “害了病?可是这点名册上,为何记得是,此三人已经签到点卯了啊?这分明就是占额吃饷!你回去告诉他们,以后也不要来了。” 李邦华的官职只是监军御史,按理来说,并没有任免三品以上武官的权力。 不过在实际操作中,御史参武官,不管武官的品级多大,基本上都是一参一个准。 以李邦华在朝廷上的影响力,搞几个京营里面的关系户简直不要太简单。 李万年跪在下面,除了连连称是之外哪里敢多说半个字! “刚刚你说,京军名额尚余十万有奇,可是实数?” 李万年心中暗道,老东西,这京营朽坏早就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当年就是从这个位子上下去的,有没有十万人你心里没数? 心中腹诽,嘴上却是恭恭敬敬地答道: “总制大人,这京营兵额确确实实都是实数,每个月都是要按照这兵籍发粮发饷的,大人若是不信,自可点兵校验。” 这话的意思就是,反正我是照着名册禀报的,你要是不信自己去查,其他的事跟我无关。 李邦华当然知道这武官的心思,也懒得计较,左右这点兵是一定要点的,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万年说道: “李万年,本总制命你速去通知各营,三日之后,我要在这京营的校场上检验兵丁,如有托故不来的,一体开革!” 其实,李邦华心里也知道,这京营早就烂透了,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想要恢复成祖年间的五十万大军都是不可能的事儿。 即使是他在崇祯二年主持的京营改革,他也没有以恢复兵籍上面的数字为目标,而是采取了折中的手段。 本来,嘉靖年间规定,三大营额兵十二万,其中三大营每营选兵一万人,为选锋。 选锋的兵饷比其他兵丁要多一倍。这就等于说,变相的承认了其他没有获得选锋资格的九万士兵被武官们吃空饷的事实。 到了李邦华崇祯二年清理京营的时候,发现即使这三万选锋也无法凑齐。 李邦华的本意,是让勋贵各家自行清理门户,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在规定的时间里,凑齐三万壮丁。至于这三万壮丁有没有经过训练,能不能打仗,全都容后再议。 勋贵们当然不可能一口答应。如果真的凑齐了这三万人,在军队里面吃空饷的徒子徒孙怎么办?徒子徒孙没得吃,谁给他们孝敬? 政治这个东西,就是讨价还价,互相妥协。无论是李邦华还是勋贵,都不是政治小白,自然懂得各退一步的道理。 所以此次改革的结果就是各大营要在规定时间抽调出一万名年轻有力的壮丁,这也就意味着,勋贵一方要吐出一万名士兵的饷银。 本来双方各退一步,皆大欢喜,谁知道李邦华当时还要清理马政和军粮库存。 这在勋贵看来就属于得陇望蜀贪得无厌的表现。本来勋贵各家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现在被李邦华一逼,竟是抱起团来,要想法子整治李邦华。 与此同时,当年清军入塞,京营被李邦华驱使着出城打仗。 这下给了勋贵们机会,他们联络各自门下的京营关系户,让他们出工不出力。结果本来就是战五渣的京营战力更加不堪,竟然被清军的斥候给吓得破了胆,当场溃散,若不是关宁军及时赶到,险些酿成大祸。 京营改革改出了这么大的政治问题,崇祯再也无力支持李邦华改革,将李邦华革职不用。 一晃眼十三年过去了,李邦华不止一次的反思为什么上次改革会失败。 他将此次失败,归因于没有可靠的势力来协助掌控京营。 在他看来,京营的高级武官都和勋贵阶层沆瀣一气,如果不清理他们,自己就算凑足了足额的士兵,士兵也不会听朝廷的指挥。 所以他这次出山,第一个动刀的就是京营的管理层! 这次李邦华是存着心思要搞大清洗的,所以随便找了个由头,就把三个同知先开革出去! 同理,他这次点兵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真的核验兵籍人数,不过是为了找个由头给京营的管理层换血罢了。 当晚襄城伯府上。 “爵爷,还请爵爷做主啊!” 天降横祸的三个武官此刻正跪在襄城伯面前求情。 这三个倒霉蛋平时就从来不去兵营点卯,虽说大家都传说李邦华就要上任整治京营,但他们几个仍旧不以为意。 在他们看来,李邦华就算是要动手整顿,也得等到了京城休整几日再说。哪里会想到,这李邦华居然如此高效,刚一到任,人还没认全就动手了! 是以,听到自己被开革的消息后,各个如丧考妣,连夜赶到襄城伯府求情。 勋贵们猜测,李邦华这次会和上次一样,通知各级武官凑齐规定数额的兵丁。 因此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打算以静制动,联合各家。等李邦华跟他们要兵的时候,他们就到街上花钱雇人充数。 待到李邦华招齐人数,准备练兵的时候,再一起请崇祯亲自视察京营。到那时,李邦华如果不让崇祯来看,就证明他露怯,众勋贵可以参他一个办事不力,他拿不出成绩,崇祯不会顶着勋贵们的压力支持他,一定会把他再次开革;如果他敢让崇祯视察,他们就让那些雇佣来的士兵解散,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各家对这个计划都很有信心,认定李邦华绝无胜算。 但是今天这三个倒霉蛋被开革的事情,让襄城伯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原来的计划,其实是构建在一个基础之上的,就是李邦华要倚靠他们勋贵来添补缺额的士兵。这也就意味着,李邦华不会和勋贵还有武官阶层撕破脸,一切都还是在一个可谈判的框架内。 但是现在李邦华一出手就把三个高阶武官开革,这明显已经超过了下马威的限度。 更为可虑的是,李邦华此次点兵,并没有给各家留足准备时间,如果三天之后校场上兵丁数额差的太大,大家的体面可就都维持不住了。 从这两件事来看,李邦华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要倚重勋贵的意思。 襄城伯也怀疑过,李邦华可能是要对京营的武官阶层做一个大清洗,但是这种操作的影响太过恐怖,他的想象力不允许他想象这么恐怖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管这个三个丢了官帽子的门人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敷衍地嘟囔着: “下去吧,下去吧,本爵爷会想办法的。” 赶走了这三个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之后,襄城伯苦苦盘算了一个晚上,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这李邦华是想把京营的天给翻过来! 他不敢在拖延了,第二天一早,就直奔英国公府上。 现在这场斗争的规模已经要失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惊风密雨(二) 第二天一早,襄城伯就乘着便轿,急匆匆地赶到英国公府上。 没想到,到得大门前,轿子竟然被国公府的仆人拦了下来。 为首的家丁说道: “来客请回,国公爷今天身体不适,来客一律不见。” 襄城伯不耐烦地从轿子里探出头来,低声呵斥道: “狗东西,连我的轿子也敢拦?!还不快去通报!” 家丁认得是襄城伯,知道襄城伯的脾气不好,赶忙跪在地上回答道: “小人不敢!实在是国公爷有过吩咐,今天一律不见客。还嘱托过小的,如有各家的家主来访,就让小的给他们带一句话。” 襄城伯扭了扭肥胖的身子,不解地往国公府的方向望了望,嘴里嘟囔着: “这老爷子是卖的什么药,这么大的动静也不出来说句话。” 然后又低头对家丁喝道: “老国公交待了什么,还不快快说来?!” “老国公只是说要镇之以静。” 襄城伯低头把这四个字念叨了几遍,似乎想到了什么,把身子重重往后一靠缩进轿子,右脚踏了一下轿子的底板。轿夫得了指令,稳稳地起轿。 “替我向老国公问安!” 襄城伯的声音从轿子里飘出来。 跪着的家丁高声唱道: “送襄城伯!” 而英国公的下一任家主张世泽,此时正在和他的父亲,英国公府现任家主,老国公张之极下棋。 执黑子的便是张世泽。他的棋力明显比不过他的老父亲,下到中盘,已是被逼的左支右绌。 “父亲,李邦华这是要杀人立威啊!今天一早襄城伯已经坐不住了,来我们府上求见,父亲为何拒而不见啊?”张世泽下完一步棋后,说道。 老国公虚弱地靠着椅背,双手搭在扶手上,眼睛盯着棋盘。 听完自己儿子的话,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缓声说道: “世泽啊,我教过你多少次了,谋定而后动,你总是定不下来。” 张世泽无端被批评一番,心里不服气,但自己的老父亲积威已久,张世泽脸上不敢露出丝毫不满,恭恭敬敬地说道: “儿子鲁钝,还请父亲指教。” 张之极把目光从棋盘移开,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 “世泽啊,老头子我身体是不成了,要不了多久,这英国公府就要交到你手上。我今天问问你,你说,我们这些勋贵自皇明立国以来,世代富贵,凭的是什么?” 张世泽自小就是富家公子哥的脾性,若说斗鸡走马,吟诗作对,那是行家里手,可是说起这经世致用,就是个绣花枕头。此番被父亲考校,他想当然地说道: “自然是凭借着祖宗的功勋!” 张之极一听,哑然失笑,摇着头说: “最是无情帝王家,所谓的酬谢祖宗的功勋,那是说给外面听的漂亮话。我们能享受这世代富贵,说到根底,是因为我们可信!我们这些勋贵既然有了与国同休的富贵,我们的命数也就和这大明捆在了一起。若是大明倒了,他们外廷的读书人换个朝廷还可以继续当官,我们这些勋贵难道还能换个朝廷当功臣吗?所以在天家眼里,我们是休戚与共的自己人!皇上需要我们这些‘自己人’帮他盯着外面的文臣。所以只要我们不谋反,皇上是不会动我们的。捞些银子,吃几个空饷,这在天家看来实在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张世泽说道:“可是父亲,现在李邦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后天就要点兵清理京营,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岂不是让外臣笑话?而且,父亲当初不是还说,要杀人诛心吗?” 张之极听了自己儿子的话,叹声不已,心里面不禁大为失望。自己的儿子如此不开窍,只怕国公府到了他手上就要由盛转衰了。 “唉,为父教导你多次,什么是朝堂?朝堂就是人心!如果我们现在出手,那就是我们勋贵和文官打擂,皇帝居中调停,最后十有,还是要各打五十大板。倘若我们此时示弱,京营武官任其整顿开革,我且问你,这开革下来的武官谁来养活?” 张世泽傻乎乎地接言道:“谁来养活?” 张之极恨铁不成钢的连拍扶手,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你怎么如此愚钝!李邦华此举断了多少武夫的财路?那些武夫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一定会闹将起来。到得那时,全天下人都知道是他李邦华捅了马蜂窝!皇上为人最是薄情寡义,到时一定会亲手把他李邦华推出去治罪来平息事端。我们现在表现得越老实,皇上对我们就越放心,等到善后的时候,我们分到的油水也就越大!唉,你啊,你啊!” 张之极说完,连连叹息。 被父亲批评了一通之后,张世泽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老父亲早就有了打算,放下心来,说道: “原来父亲早有打算!还是父亲的手段高明!” 张之极没有理会儿子的马屁,而是微微抬手,在旁边侍立着的年轻侍女立刻搀扶起张之极: “你好好参悟一下为父说的话,为父今天累了,回房歇息了。” 张世泽在后面追声说道:“父亲,这棋还没下完呢。” 张之极头也没回,一边被搀扶着往书房走,一边说: “黑棋气机已断,救不活了,再下下去也不过是绞杀残兵,无趣,无趣。” 崇祯此刻正端坐在乾清宫处理奏章。他面前的桌案上整齐地摞着两堆奏章,奏章之间则是一本摊开的兵部塘报,说的是闯贼李自成正在向南阳方向运动的消息。 侍立在旁边的是东厂提督太监王之心,他刚刚正在奏报李邦华在京营的处置。 “哦?这李邦华是得了慈烺的指示?” 崇祯知道李邦华为人正直,但是此等作为,几乎是和整个勋贵阶层宣战。如果改革成功倒无妨,倘若勋贵们反弹的太激烈,到时一定要推出人来负责。如果是李邦华一意为之还好,就怕朱慈烺也被牵连进来,只怕最后不好收拾。 王之心轻声说道: “皇爷,小爷这几日不是在东宫,就是在西苑军营,并未和李邦华见过面。” “这么说,此事不是慈烺的手笔?” 王之心低首不语,天家的家务事,不是他这个太监可以参入其中的。 崇祯合上塘报,右手食指的指节轻轻敲击桌案,偏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自言自语道: “京城可不能出乱子啊!” 各方大佬们就像棋手一样绞尽脑汁低思索着下一步的棋路,苦的却是下面的这些棋子。 李邦华要点校营兵的消息一传开,京营的在籍兵丁和武官们几乎是家家哀嚎。 国初的京军,军饷标准极低,与其说是军饷,不如说是粮食补贴。 不过他们在京城附近是分有土地的,所以倒也可以勉强维持。 他们平时种地,每隔固定的时间,由军官召集参加军事训练。 可是后来皇家要修陵寝,又不愿花钱雇工,就让京军兼职当建筑工。这样一来,京军自己的土地就难免要撂荒。 与此同时,修皇陵仅仅给粮食,而不给工钱,结果等到一场大工下来,京军士兵几乎是家家破产。 这么几个轮回过后,京军的土地大部分都被典当给了军官。 这些可怜的,失去了土地的京军士兵们,一部分给军官当了农奴,另一部分则进城当了雇工,还有一部分则干脆当了逃兵。 武官们对于士兵逃亡是喜闻乐见的。因为这些逃亡的士兵并没有在兵籍上消去名字,所以他们仍有领取军粮补贴的资格,而军官们,自然就把这部分军粮放到了自己的粮仓里面。 另一部分进城当雇工的兵士,不敢私自脱离兵籍当逃兵,只得给自己营头的武官贿赂,让武官帮自己点卯。 他们不仅自己的补贴粮米要交给武官,还要给武官一笔免役钱。除了这笔固定的免役钱之外,每次京营整顿,为了应对上峰查人,武官们都要雇壮丁来充人头。而这雇佣临时工的费用,自然就落在了这一部分没有摆脱兵籍的士兵身上。 因而每次京营整顿,整到最后,都是在整他们这些底层。 现在李邦华又回来核查京营人数,意味着他们这些京营的底层士兵又要出一轮雇役钱。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核查的期限极为急迫,想要从人市上现找壮丁是不够用的。 所以他们这些已经算是北京市民阶层的京军士兵们,不仅仅要花雇役钱,他们自己也要放下手中的剃头刀,擀面杖,织布机,跑来兵营充人数。 如果这次改革像以往一样一阵风就过去的话还好。 可这李邦华宣称,他要驻营督查直到京营练兵练出成效为止。 倘若真的如此,他们这些手停口停的小市民可就要破家了! 受灾的不仅仅是他们这些底层的大头兵,武官群体们也骂娘个不停。 本来,京营的武官群体是有定员的,国初的时候不过一万多名武官的编制。 后来的成化皇帝开了个坏头。 他特别推崇有一技之长的人,什么工匠,画室,音乐家等三教九流的人物。而他为了表达对他们的鼓励,就会赏给他们官职。 由于当时的文官集团强烈反对,成化皇帝想要给他们封文职官衔的计划破产。 于是成化皇帝只好把他们往京营的武官编制里面塞。 结果这个先例一开,后面的皇帝就开始纷纷把武官的官身赏赐给自己宠幸的妃子的家人。 下面的勋贵和高阶武官见皇家开了头,也开始有样学样,将京营的官职私相授受,导致武官数量空前膨胀。 他们甚至创造性地将官职分成了两等—管事和不管事的来售卖。 管事的价钱要贵很多,而且需要拜勋贵的码头。好处就是可以领取军饷,还可以参与一些京营贪污活动。 不管事的则类似于一种爵位,不领军饷,不参与京营的管理,只是授予一个武官的官身。 这个官身的用处极大,比如可以免除一些税务,可以免除低级文吏的盘剥等等。所以很多在京的商人都会给自己或者是家族里的子侄买这么一个官身。 当然,以上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国家不出手清查的基础上。 李邦华如此大张旗鼓的开革武官,无疑意味着这些捐官们投资的买官钱要打水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惊风密雨(三) 不论各方势力如何看待,如何作为,也不管京营小兵与武官们如何骂娘,如何哀嚎,李邦华校验三大营的日子还是如期到来了。 此刻京军内大营的三个入口都挤满了从北京城各个角落被各级武官像驱赶羊群一样赶来的士兵。 这些惊慌失措的士兵们中只有一少部分穿着明军大红色战袍,其余的则是穿什么的都有。 有的穿着棉布做的袍子,有的穿着麻布缝的短衣,甚或有几个卖力气为生被临时雇来充人头的汉子,干脆直接打着赤膊。 李邦华在几个御史亲卫的护持下,正高坐在大营的演武台上,冷冷地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 他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山字,白胡子气的微微颤抖: “李佥事,这些就是京军的十万劲旅?” 李万年心说,这京营不就是这么个样子吗?这京军好歹还有个人样,比山东河南两地派遣的班操军可是强太多了啊。 只是这话若是说出来,自己就得成了李邦华的撒气桶。 他恭敬地说道:“这些京营士兵粮饷不足,自然要找一些额外的营生养活自己。不过这兵嘛,都是训练出来的。只要操练操练,都是一样能打仗的。” 李邦华并不是只读圣贤书的书生。他自万历年间就开始从政,当然知道京营的弊端。 粮饷不足,训练不足,官兵对立,冗官冗员,这些积弊一想起来就让人头疼。他之所以问李万年,其实不过是在发泄心中的怒火罢了。 点兵规定的时间是巳时初刻,也就是西洋钟上的九点钟。 可是抬头看看太阳,已经是奔着正午去了,操场仍旧是乱糟糟的一片。 各级军官拼命地喝骂,踢打旗下的士兵,可是用处依旧不大。 不仅如此,军营中还有很多年近不惑的白发老人,也披上一领战袍算是一丁。有的老人吃不住军官的喝骂,跪在地上竟然像孩子一般大哭了起来。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小老儿实在是站不住了,站不住了啊!” 这哭声有气无力,在混乱的大营里面简直就像是巨浪中扔进了一个石子,根本没有人注意。 那军官穿着斗服,带着官帽,本来被李邦华拉到这里来点兵就一肚子火,眼下见这老人哭喊,更是气恼,扬起手中的鞭子边抽边骂: “老东西,你还没死,哭什么丧!再不起来,小心你的皮!” 老人就被抽的吃痛不已,蜷缩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讨饶。 被抓来的除了老人,还有孩子。 有的军户家里男人死的早,可是人死了,兵役还在。 若是平时管的松,管事的营官也不会太为难,抬抬手就过去了。 可今天李邦华要点兵,若是家里死的干净,绝户了倒还好,有的留下个半大孩子,也被拉来顶替死鬼老爹的兵役。 小孩子死了爹,家境自然不好,平时也吃不够,瘦的好似豆芽菜一般,挤在大营里面不多时就嚷嚷着饿。 军官当然不会有好声气,自然也是连打带骂。 这样的场景,在这大营的各个角落上演。 李万年虽然平时也吃空饷,也会让军户给自己干私活,但本质上是一个胆小心软的人。此刻在台上看见这一幕幕惨剧,心下不忍,轻声叹了一口气,不想却被李邦华听见了。 李邦华当即冷哼一声:“哼,不过是些许刁民!他们领着朝廷的粮米,平时却不肯训练,如今来大营点卯乃是他们的本分,竟然如此哭闹,若是不加整治,京营如何刷新?” 李万年心里气的极了,此时竟然抬着头直视李邦华,抗声说道:“朝廷的粮米?朝廷给京营的军户一个月不过就是三斗米!街上的雇工尚且每月有一两银子的辛苦钱。给朝廷当兵如何能养活家人?! 我们这些武官的确是吃了几个空饷,可若是没我们这些武官照拂,难道就看着这些军户勒着肚子给朝廷效力?” “还敢狡辩?来人,把这李万年拖下去,责打三十军棍。文书,传令下去,各营带头官各自清点自己营下人马,一刻钟后报上各营数字!” 三大营的编制是,每大营下面,设五个小营。小营的管事称为指挥,又叫营头管。每营五千到一万人不等。小营下面设千总,千总下面设把总,把总管一个百人队。 虽然京营的武官数量大为膨胀,但是大多是不管事儿的虚职。 即使有人买管事的官职,也会选择买三大营的佥事同知这一类清贵的武官,而不会去买营头官,所以现在的营头官大多是真正控制着京营底层军户的武官。 各营的营头官听到李邦华的命令,各自十分不愿地一级一级地压下去,清点人数。 因为李邦华就带着亲兵在台上看着,想要明目张胆地隐瞒人数也很为难。 不多时,各级营头官就把数字报给了文书。 “总制,各营统计人数汇总,眼下在这校场之上的军户,一共是七万六千人。其中支双饷的选锋,一共两万七千人。” 李邦华冷哼道:“世宗皇帝定的标准,选锋须能开强弓,能批重甲,这两万七千人里面,可有能批重甲的?再传我令,今日到场的选锋,全部都要具形画册,纳入京营,不得改易。凡是被雇来冒充京营选锋者,现在自首,本官概不问责,若是不然,定当严办!” 京营中的选锋要求能披重甲,能挽强弓。好处就是比普通士兵多开一倍的粮食补贴。也就是说,从三斗米,变成了六斗,仍旧是不如京城的普通雇工。 由此可见,明代皇帝的抠门简直到了无视市场规律的程度。 抠门的结果自然就是这些有本事挽强弓,披重甲的壮丁们纷纷想办法逃脱兵役,最后竟然导致选锋的空额比普通的京营还有严重! 既然选锋缺额是稍有常识的人都能预料到的情况,那么眼前的这些所谓的‘选锋’自然就是武官们从人力市场上雇佣的临时工了。 武官们考虑到李邦华这个人凶名在外,所以雇的也都是身强力壮的苦力汉子,本以为李邦华挑不出毛病来。 谁知道,李邦华竟然将计就计,想要把这些雇来的临时工直接充役! 下面的临时工听了李邦华的话,立时就反应过来,李邦华这是要把他们充军户啊! 一个个纷纷告饶: “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啊!小的不是选锋,小的是京城里给人砌墙的瓦匠啊!” “大老爷明鉴,小的是指挥五百个大钱一天雇来的啊!小的不是军户啊!” 一时间,校场上乱糟糟地跪倒了一片,任凭各级武官如何鞭打喝骂都制止不住。 李邦华面色铁青,大声说道: “本官言出有信。如是被雇佣来冒名顶替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校场,本官绝不留难!” 这些被雇来的临时工如蒙大赦,刚刚还跪地不起,拉都拉不起来。现在一个个飞也似的往校场大门外挤去,十步宽的大门竟然被挤得水泄不通。 不多时,之前所谓的“两万七千选锋”就跑的一个都不剩,连普通京营都跑了不少人。 一个选锋千总见自己雇来的临时工跑了个干净,面前再无一个壮丁,知道自己难免被开革的命运,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哭喊道: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他一哭起来,在场的武官也跟着纷纷嚎哭,丝毫不见刚刚的凶恶。 李邦华看着这些武官,没有半分怜悯,高声道:“传我令下去!各自武官麾下选锋人数不足的,本官要上奏皇上,一体开革!” 侍立在李邦华一旁的老文吏自万历年间就供职京营签押房,做了三十多年的公差,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当下“咚”地一声,跪在李邦华面前,嗓音颤抖地说: “老爷,还请网开一面啊!” 下面的武官也纷纷跪在地上,大声痛哭讨饶。 李邦华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厉声说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然后催促着亲军士兵到各营下面核验京营中剩余的选锋人数。 校场点兵后的当晚,李邦华就将京营中的腐朽积弊全都写在了奏折上,上陈崇祯皇帝。 同时,他还请求能够面见圣上,当面阐述他的京营改革之策! 李邦华的惊天之举很快就在京营中传扬开来。 无论是勋贵,武官,天家,还是李邦华的文官同僚们,都无法理解李邦华这样做的目的。 在他们看来,京营的腐朽已经是不可改易的既成事实,李邦华这样做是极为不明智的,只会惹火烧身。 朱慈烺也对李邦华竟然有如此魄力去戳破这个背在朝廷上百年的暗疮感到惊讶,但是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在每个时代都会有这么一种人: 他们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自己身居高位,衣食无忧,是当前秩序的既得利益者。 他们本可以接受这秩序下的不公,并安慰自己说,这一切的不合理都是命中注定。 然而他们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为了自己的信仰,拒绝跟制度漏洞下的既得利益者们和光同尘。 他们选择冒着被既得利益集团粉碎的风险,与这秩序下的不公死斗。 他们不只一次被既得利益者们诘问:“你何必如此?” 而他们的回答总是惊人的一致:“因为理当如此。” 后世的朱相如是,今天的李邦华,亦如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惊风密雨(四) 作为监军御史,李邦华按照潜规则是可以直接开革武官的,但是此次开革的人数之大,涉及的范围之广,直逼北宋年间范仲淹主持的改革。 如此规模的改革即使是崇祯皇帝也不得不小心应对。 因此第二天一早,李邦华就被请进了宫里。跟他一起进宫的,还有襄城伯李守奇,内阁首辅周延儒,大学士陈演,兵部尚书陈新甲。 令这几人意外的是,当他们拜见崇祯的时候,发现太子竟然也在。 李邦华见这个开会人员的配比,知道皇帝是对自己的建议感到心动,想要得到勋贵和文官集团的支持。 只是对于太子为何在此,他也不是很明白。在他看来,太子不过是一个孩子,应该做的是老老实实读书。 至于之前皇帝任命太子总督京营的旨意,在他看来只是皇帝对他支持的表现罢了。 在场的其他几个人,心思和李邦华差不多,都把朱慈烺当成是一个摆设。他们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重整京营这件事是太子起的头。 崇祯皇帝见众人都到全了,说道: “众位爱卿请起。朕今日召集诸位前来,是想和诸位商讨京军整治一事。孟暗先生昨日给朕上了一道折子,提了几条建议。事关重大,朕一人有些拿不定主意,还请先生将昨日建言之策说与诸位爱卿,大家一起议一议。” 李邦华回奏道: “臣遵旨!微臣以为京营今日有三大弊端。” “其一,冗员。京营武官大多世袭为官,入官既然无需考校,自然弓马稀疏。且京营之中,盛行卖官鬻爵之事。京营最初武官人数不过一万,而今已经四万有余。此辈领饷之时则争先恐后,临危之际则不见一人。将乃兵之胆,冗员如此,乃大患也!” “其二,缺额。成祖永乐年间,北京京营有兵五十万余。成祖皇帝因此纵横大漠,六师屡出。土木之变后,于谦改三大营为十二团营,核定兵员二十万。至嘉靖年间,改十二团营复为三大营,兵员核定十万。” “至此,兵员虽仍有十万有奇,然其中多为老弱,能战者十不存一。故俺答入寇,京营竟不能出战。为此,朝廷在十万大军中择其强者三万以为选锋,其余为老家。” “微臣昨日视察京营,今日国朝之选锋,多为街市雇佣之杂役,账册之中的三万选锋,实以百不存一!缺额如此严重,若东虏再次入寇而边镇勤王不及,臣恐社稷倾危!” “其三,占役!京营武官及各家勋贵,多视京营为私奴。常役使营中士兵为其做工,竟有士兵因服私役而被累死的情况。占役不查,则兵士自然视京营为畏途!” 襄城伯李守奇听李邦华说到勋贵占役一事,等同于是被当众打脸,立刻站出来打断道: “先生此言差矣!营中兵士平日无事,各家雇其为工,兵士赚钱出力,各家大工得办,此乃公私两便,何弊之有?!” 说到占役,其实天底下占役占的最多的就是天家。 朱家历代皇帝想要修皇陵,修宫殿,都是靠着京营的无成本劳力来实现的。 李邦华现在说起占役一事,表面上是在指责勋贵,其实也是在说给天家听。 崇祯皇帝虽然平时为人节俭,总是把勤政爱民四个字挂在嘴边,但若是让他放着京营的免费劳力不用,自己掏腰包去雇人修他的皇陵,他心底可是一万个不愿意。 因此,他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没有给李邦华反驳的机会,直接说道: “占役一事不急着议。先生既然说此三大弊端,还请讲一讲应对之策。” 李邦华心中哀叹一声,知道朱家皇帝一贯小气,善财难舍,也不再多说占役的事情。 他年纪大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气短,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 “回陛下。臣的建议,也有三条。” “第一,开革冗员。臣建议,可在十天后校验京营武官。凡是不能挂重甲,挽强弓者,一体开革!若是留存者不满编制之数,可招募武举为官。” 明代是有武举考试的。 不过明代的武举极其黑暗。 凭真本事考进来的大多被分配到甘肃,宁夏,贵州等远恶军镇。反倒是许多关系户,不需要真才实学就可以靠贿赂入选。 到了明末,各个军镇几乎都已经军阀化,中央的武举根本就无法分配到军镇中。 陈新甲现在坐在兵部尚书位置上,早就对这些没处分配工作的武举人头疼不已,现在一听到李邦华的建议急忙出言赞同: “陛下,臣以为此议可行!兵部籍下有一千余名各地的武举无处分配,若是京营需要,刚好可以在京营中分配武举练兵。” 崇祯点头道: “朕亦以为可行。只是,京营开革的人数太多,会不会有变乱?” 李邦华拱手道: “禀陛下,此辈练兵无能,钻营有术,要之何用?臣料定,此辈绝不敢生乱。” 此条建议若是真的执行,等于将京营的人事控制权拱手交给兵部。 如果此举通过,简直就是把勋贵逼到了绝路! 襄城伯当即就想站出来反对,但是见皇帝和文官达成了一致,心知自己眼下就算反对也没有用处。不如按照老国公的计策,以退为进!因此只是冷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出言。 李邦华见众人对此条建议不再有异议,继续说道: “第二条,就是改军户为营兵!” 这里交代一下,明代的武装力量是分成三份儿的。 其中人数最多的是军户兵。这个前文已经说过,这里就不多介绍。 其次就是营兵。又称募兵。 这一群体和西方的雇佣兵相类似。拿钱打仗,杀人换钱。好处是管理方便,可以根据战事需要灵活招募。而且士兵的战斗力也比军户好强上不少。 人数最少而战斗力最强的,则是边镇将领的家丁。 按照关宁军军头,吴三桂老爹,吴襄的说法,家丁们吃的最好,兵饷最多。自然,打起仗来也最为卖力,每战必为先锋。 家丁的缺点就是,他们本质上是将领的私人军队,不为国家掌控。 若是中央有力还好,若是中央掌控力下降,这些人就是军阀的急先锋。 其实严格说起来,朱慈烺的新军也算是家丁,只不过他们忠于的将主是皇帝的儿子罢了。 现在李邦华提议要废军户,改营兵,营兵们都是拿钱办事的,自然就无法被占役。 这一下,等于是对勋贵的利益又砍了一刀。不仅如此,连皇室的利益都受到了牵连。 崇祯之所以要众人来商议,议的主要也就是这改营兵一事。 首辅大学士周延儒一向以逢迎圣意著称,如何不知道崇祯的小心思。 他咳嗽了一声,迈步出列,说道: “臣有言。” 崇祯皇帝欣赏地看了周延儒一眼,抬手说道: “先生直言便是。” “臣以为,京营祖制,以军户为兵,实乃效法大唐以府兵为关中根本的典故。太宗用府兵而天下安,玄宗用雇兵而天下乱,陛下不可不察。” 李邦华回道: “首辅此言差矣。若是府兵堪用,玄宗为何要改用雇兵?正是因为府兵分心农事和工役,不能专心训练打仗,所以玄宗才不得不在边镇雇兵。今日京营之军户多有在京自为生意者,此辈如何能战?” 周延儒两次被罢免又两次被起复,一手和稀泥的本事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回声应道: “臣以为,军户营兵,各有所长,不宜偏废。臣建议,京营十万军户不动,在此之余重练选锋。以三万选锋为营兵,选能将练之,如此可以两全。” 崇祯不待李邦华出言,急道: “首辅所言极是,就依此议!” 天子言出法随,李邦华不好反驳,只得继续说他的第三条建议。 “第三,将京营马场,粮仓交由兵部统一管理!” 京营的马场名义上是归太仆寺管理,粮仓则是名义上由都督府管理。 但在实际操作中,想要调用马匹和军粮都要经过京营监军太监的许可。 这些太监们当然不会有什么道德操守可言。公马私用,倒卖军粮,以次掺好,这些都已经是约定俗成的陋规。 刚刚李邦华说前面几条的时候,朱慈烺都是眼观鼻,口观心,充耳不闻。 可是李邦华一提到马场和军粮,朱慈烺可就不能不动心了。 前文说过,朱慈烺从来就没想过去真的整理京营这个大染缸。他想的只是把京营的水搅浑,然后从中攫取利益。 京营的利益除了勋贵腰包里的钱之外,自然就要属这积存的军粮和军马了。 所以朱慈烺之前跟崇祯皇帝下军令状的时候,要的两样东西除了总督京营的大印之外,就是京营的马匹和军粮的调拨权。 现在自己还没出手呢,竟然要被李邦华划拨给兵部!若是真的到了兵部那些文官的手里,再想往回要可就难了。 别的都好说,军马场里面的那一万匹上等的军马朱慈烺可是眼馋已久。 朱慈烺不顾在场重臣的惊诧目光,大步上前大声说道: “臣有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闹事 崇祯皇帝其实早就存了改革京营的心思。 他是读过史书的,唐末藩镇之祸这一段他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因此,让朱慈烺训练新军也好,让李邦华放手改革也好,崇祯都是在为了能够掌握一只核心军队而努力。 在原来的时空,崇祯皇帝这种努力的尝试均告落空。 这一世,朱慈烺的新军给了他信心,所以他愿意相信朱慈烺能洗清京营的积弊,挽回地方军阀化的趋势。 他本以为,自己的宝贝儿子练兵本事如此了得,一旦得到了京营的兵权,一定会大展手脚。 结果朱慈烺一动不动,对京营事物不闻不问,真的就像个吉祥物一般。 他不清楚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不知道该如何动手改革,还是心里面有什么别的想法。 因此今日开会把朱慈烺也叫了过来,希望他能像训练新军一样,给自己惊喜。 没想到前番李邦华说了那么多,朱慈烺都毫无所动,现在一提到军马军粮,自己的宝贝儿子就立刻来了劲头。 崇祯心想,这可真是自家儿子,跟老子我一样爱财啊。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道: “吾儿既然有总督京营之责,有什么建言但说无妨。” 朱慈烺顿了一下,理了理思路,说道: “儿臣当初和父皇约定,父皇给儿臣总督京营和调拨京营粮饷之权,儿臣在半年之内,还父皇一只强军,现在半年之期未到,粮草调拨之权不宜划拨兵部。 朱慈烺和崇祯打赌这件事,是父子俩在私宴上说的。当时在场的除了父子俩就只有一个王承恩伺候。因此朝中大臣对此事全然不知。 李邦华原来以为,崇祯皇帝派十四岁的太子总督京营,不过是拿太子当一个橡皮图章给李邦华撑腰罢了,没想到这差事竟然是太子自己要求的。 李邦华不禁对太子的魄力刮目相看。只是太子总督京营以来,连京营的大门都没进过,又让李邦华有些失望,看来太子终究是个孩子,有大志而无大能。 襄城伯和周延儒等人的想法和李邦华差不多。只是他们心里面对太子更多的是腹诽,觉得这是小孩子瞎胡闹罢了。 周延儒当即说道: “殿下千金之体,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京营整顿一事,牵扯甚广,责任重大,当由臣等奔走,殿下宜拱手以待。” 襄城伯等人也齐声应道:“请殿下拱手以待!” 朱慈烺心知这些人不过是欺自己年幼,若是在应不应该拱手而治这件事上纠缠就落了下乘。此刻只需咬定,这是和皇帝讲好的条约,天子当然是不能反悔的。 朱慈烺不和众人纠缠,低头说道:“还请父皇圣裁。” 崇祯本来对把京营军权交给朱慈烺还心存疑虑,现在看到文官和勋贵站在一起说什么垂拱而治,心里面极其吃味。 这哪里是在教导太子?这分明是在暗示天家,不要插手京营事务! 崇祯的性格有个特点,就是不服且怂。 他总是渴望伸展自己的权力,无法忍受无为而治,但同时,一旦遇到挫折和阻力,他又总是打退堂鼓。然后等过一段时间,心里面的不服的情绪压倒了恐惧,又继续作死。 他对朝臣,对农民军,对满清,都是如此。这实在是他的性格弱点。 现在他发现自己的权力有被文官和勋贵限制的倾向,这种不服的一面就爆发了出来,当即说道: “天子一言,重于九鼎,朕答应了烺儿,当然不可悔改。既然约定了半年为期,那这半年之内,京营粮草军马的调拨大权自然划归烺儿亲掌。” 这次会议的斗争焦点在文官和勋贵,太子不过是个插曲,双方都不想因此和天家翻脸,也就不再争论。朱慈烺的军马和军粮总算是暂时保住了。 这三件事议定之后,崇祯还要和周延儒以及陈新甲讨论辽东战事,太子和李邦华等人退下不表。 朱慈烺回到慈庆宫后,被宫人伺候着脱掉繁琐的朝服,整个人摊在书房的靠椅上。 他穿越已经快一年了,还是受不了这种充满了繁琐礼仪的奏对。 陈宝在宫里面早已等候多时,此刻见朱慈烺回宫,便躬身上前,垂手而立。 朱慈烺闭着眼睛说道: “陈参谋,在京的武官们有什么动静?” 陈宝小声回道: “回小爷的话,职部派下去的眼线回报,各营武官都在怨声载道。大家都在骂李邦华多事。有几家甚至扬言要找李邦华的麻烦。” 朱慈烺冷笑一声: “这些怂货,被夺了吃饭的家伙事就只知道咒骂。若是骂人能把人骂死,东虏和流贼早就被骂死了!勋贵各家有没有派人串联啊?” 历史上每次整顿京营,都会遭到勋贵的反弹。 勋贵反击的方式也都如出一辙,就是指使手下的京营士兵们闹事。 这些士兵祖祖辈辈被勋贵武将们欺压,怕勋贵甚过怕皇帝。让他们造反或许不敢,但是聚众闹饷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大明除了太祖成祖,后面的皇帝都没有练兵的能力,因此离不开京营和勋贵的武力,又生怕搞出董卓进京的祸事不敢调外兵入卫。故而他们虽然知道京营闹事多半是勋贵在背后捣鬼,但也大多选择息事宁人。 可朱慈烺不一样,他现在有一只绝对掌控在手里的强悍武力,缺的就是勋贵给他一个动手的理由。 他本来的计划是自己亲自出手,逼反勋贵,没想到中途杀出了一个李邦华。这下朱慈烺连自己下场都不用了,他需要的只是等,等勋贵们把头伸出来! 陈宝当然想不到朱慈烺的心思,老实回答道: “小爷,我们的人大多是最近几日借着京营雇役的机会混进去的。和那些世袭的武官都不熟,所以还没有探听到各家的消息。不过我们的人的确是发现有一些异常情况!” 朱慈烺一听到有异常情况,犹如见到鱼咬钩的钓者一般,睁开双目,问道: “什么异常?” 陈宝沉声答道: “各营之中今天来了不少外人。有的听口音像是关宁那边的,还有的听起来像是宣大的。小爷,职部猜测,这些新进营的是各家的家丁!” 前文已经说了,家丁,是边镇武将的私人武装力量。除了边镇武将,京营的勋贵和一些武将也会雇佣一些边镇的战兵为自己的私人武力。 只是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各家不敢蓄养太多家丁,每家多的不过百人,少的十几人也有。 这些家丁用来打仗自然是不够,但是用来配合各家在京营中的武官代理人,带头闹事却刚刚好。 京营昨天刚刚大改,今天就进来了大量的边镇口音的新人,朱慈烺转瞬之间就猜到,勋贵们要开始反击了! 朱慈烺当下从靠椅中一跃而起,对陈宝说道: “快去拿我的军装来,我要和军队在一起。还有,传我的军令下去,新军自今日开始进入戒严状态,所有请假一律不批。火铳,子药,发放到人!” 陈宝虽然不知朱慈烺到底要做什么,但自从被朱慈烺带到西苑训练以来,早就养成了无条件服从的习惯。 他听完朱慈烺的命令,下意识的并拢脚跟,右手举至眉间,干脆答道: “是!” 襄城伯这边一回府,对府上的仆人侍女连打带骂,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消气。 之前一直跪在地上不敢出声的陈管家,此刻见主子消了气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奏道: “回老爷,其他几家勋贵派人来回话,说是钉子都插下去了。” 襄城伯气喘吁吁地说:“老国公那边有没有回话?今天奏对的事情他知道了吗?” 管家回复道: “英国公府上还没有动静。英国公府的家丁也都按兵不动。” 襄城伯冷哼一声,心道,这老狐狸真沉得住气!难不成,他还想着等各家和李邦华死拼,他坐享其成? 襄城伯对管家说道: “你立刻派人到英国公府上递话,就说李邦华已经动手了。天家这次站在文官那边,现在各家都等着老国公带头呢。” 管家不敢多问,磕了个头应承下来,转身就去安排。 英国公张之极本以为李邦华如此大闹,必然会惹得天家反弹。没想到这次崇祯皇帝竟然铁了心要踢开勋贵。即使是他也有些沉不住气。 他知道,不能再拖了。如果一旦让兵部的武举接手京营,他就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张之极没给递话的人答复,只是说知道了。 等到御前会议过后的第二天,英国府的一百七十个家丁就混进了门下的军营里面! 英国公此举比什么动员演说都有效,犹如发令枪一般,各家再也不留手,纷纷鼓动自己门下的武官准备闹事。各家都知道,这次若是不把改革搅黄,以后大家都别想再染指京营权力了! 三日时间之后,一盘散沙的京营就被各营心怀不满的武官借着家丁们组织了起来。 军户们很容易就被带起了节奏。在营中公然附和着武官,扬言要闹到御前去,声称只有杀掉李邦华,废除改革,京营才能恢复秩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布置 李邦华原来的建议是将在京的军户解除军籍。对于军户阶层来说,可以免除背在身上的兵役。按理来说,军户们应该支持李邦华改革才对。 但是崇祯皇帝为了可以继续使用京营的劳力,听取了周延儒的建议,要营兵和军户并行。 这等于是公然的把军户当做山东和河南的苦力军户来看待。 这些在京的京营军户虽然日子过得苦,偶尔还要去修皇陵,但是毕竟是有补贴的。如果真的和山东和河南班操军一个待遇的话,他们不仅没有补贴,搞不好还会被安排给边镇军丁转运粮草——这可是致死率极高的劳役。 加上武官们故意歪曲事实,添油加醋,把这个建议说成是李邦华的建议,不明真相的军户们立刻就把李邦华视为仇敌,无不想要推翻李邦华的改革新政。 若是此时朝廷能够注意到京营中的气氛,及时派文官安抚弹压,说不定还能挽回局势。可惜现在朝廷的关注重点都放在即将到来的和李自成的大战以及辽东战役的善后工作上。 更关键的是,崇祯扳倒了魏忠贤之后,为了表示自己亲贤臣远小人,废除了厂卫。虽然后来厂卫又得以恢复,但是影响力和情报网都大不如前。 这导致京营这边公然开始集会喊口号,崇祯皇帝对此竟然还一无所知! 随着时间的推移,京营的气氛越来越危险。京营的文吏中有胆小怕事的,将京营中的言论告诉了李邦华。 可惜李邦华太老了,他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万历年间,那个文官可以随意折辱武夫的年代。他根本不相信京营敢违抗朝廷的旨意,对文吏提出的,要他暂缓改革的建议嗤之以鼻。 朱慈烺这边则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本来的计划是趁着京营士兵闹事的时候,在北京城里劫一把大户,给勋贵各家放放血。 但是随着他对京城武装力量的虚弱认识地越来越深刻,他渐渐地意识到了一个可能性,一个可以攫取更多权力的可能性! 所以自从那一日奏对之后,朱慈烺就直接住在了西苑军营内,每日和大头兵们泡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他还让陈宝时刻给他反应京营的动向。 奏对后的第五天下午,朱慈烺像往常一样,客串讲师给新军的军官们上文化课。 陈宝忽然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喘着气说道:“团长,他们要动手了!” 朱慈烺放下手中的粉笔,面色一沉,说道: “陈参谋,慢慢说。” 陈参谋看了看在场的军官,新军里面各连排长以上的军官都在,猜到朱慈烺应该是想把京营动向分享给各层军官,因此面向众人说道: “职部探得,三大营的各个营头已经约定今晚在城西京军大营放火闹事。” 朱慈烺紧接着问道:“人数,兵器,他们的目的,这些情报都打探清楚了吗?” 陈宝回道:“具体人数不清楚。不过三大营一共十五个营头,所有营头都有参与。除了各家的家丁之外,所有军户都不许持械。各营的诉求是要活捉李邦华,停罢京营改革。” 朱慈烺摸着还没长胡子的下巴,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们在京营里面安插的眼线有多少人?” “回团长,我们的眼线主要是在神枢营,大概有五十人。京营的各个营头管理混乱,我们的人暂时还不会注意到。” 朱慈烺需要京营闹得大一些,这样他才有足够的借口动手。但是闹得大了,无疑会对北京城的普通市民造成伤害。 他刚刚有一瞬间,想要让京营中的眼线制造混乱,杀几个普通市民,然后再栽赃京营。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倒不是他妇人之仁,而是他觉得这样做没有必要。在北京城里放火这个罪名足够他出兵平乱,夺取北京控制权了! 朱慈烺当即下定决心,对着坐在下面的各级军官动员道: “在座的诸位,都是孤从田间亲自召入军伍。孤再问一遍,诸位从军,所为何事?” 诸将齐声答道:“忠君报国,建功立业!” 作为一个出生在共和国的公民,朱慈烺当然不会忘记军队思想建设的重要性。因此朱慈烺经常抽出时间,给军队上政治课。 这八个字就是朱慈烺给军队上政治课时提出来的,同时这也是朱慈烺的建军思想。 后世的军队因为是人民军队,所以更多的是强调保家卫国。 朱慈烺则不同,他所处的时代还是帝国时代,不可能要求军队有为人民服务的高尚情怀。 所以前四个字,给出了军队的政治要求,那就是忠君,报国。 后四个字则是给了军队动力和希望,那就是建功立业! 朱慈烺见军心可用,继续说道:“诸位刚刚也听到陈参谋的话了。在这北京城中,有一小撮不安分的人想要作乱,诸位可愿随孤平乱?” 这些军官都是朱慈烺亲自招进军队,又是被朱慈烺亲自选拔出来的。他们今天拥有的一切,他们未来可能拥有的一切,都取决于朱慈烺。他们的眼界已经被朱慈烺打开,他们的野心被朱慈烺一次次在政治课上的演说激发出来。他们渴望追随眼前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去建功立业! 不要说朱慈烺现在占住了平乱安民的道德大义,哪怕朱慈烺说要他们杀进紫禁城,他们都会毫不犹豫! 朱慈烺的话音刚落地,军官们立刻回应道: “愿意!” 朱慈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自己总算是没白费心思,当下也不再多说,直接命令道: “听令!第一二三连组成临时第一营,其中宁小武为代理营长,陈立功为副营长,下属各连集合待命!” “是!”两人起立回答道。 “听令!第四五六连组成临时第二营,其中高图为代营长,李铮为副营长,下属各连集结待命!” “是!”高图和李铮起立答道。 “听令!第七连组成临时第三营,其中魏川,刘进分别为代营长和营副,下属各连集结待命!” “是!” 朱慈烺之前在训练的时候,在连和团之间设置了营一级指挥机构,却故意迟迟不任命营长,而是说哪个连带的最好,就提拔连长为营长。 这六个被任命代理营长和副营长的,是这十个连中除了十连之外,表现最好的三个连的连长和连副。 他们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所以虽然其他各连的连长对自己没能上位感到遗憾,但对这个晋升结果也都心服口服。 至于几个当上营长和副营长的军官,因为他们的官衔前面还有代理两个字,当然想着要把这两个字去掉,一会儿的战斗中一定也会更加卖力。 以上九个连都被分配了所属的营部,唯独剩下了十连。 十连的连长名叫陈锐,才二十岁的年纪,练起兵来极其拼命。十连无论是队列,体能,还是打靶,排名都是第一。 朱慈烺对陈锐十分了解,他为人上进心很强,很有冲劲,但是缺点也极为明显,就是过于冲动和狂傲。 因此朱慈烺打算磨一磨陈锐,看着他说道:“最后,第十连为独立连,留守西苑军营老家!” 陈锐听见自己被安排到了留守的位置上有些不高兴,但是服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所以还是干脆地回答道: “是!” 朱慈烺知道陈锐肯定会有情绪,担心打压的太过会有反效果,因此又补充道: “陈锐,你不要小看留守重任。还记得孤教导你们的,预备队的重要性吗?你就是孤手上的预备队!孤希望,在用到你们十连的那一刻,你们能够像一柄利剑一样,刺出关键的一击!” 陈锐听言,知道朱慈烺还是信任自己的,当即右手举到眉间,大声说道:“职部绝不辜负团长的信任!” 在军中,彼此都以军职相称是朱慈烺规定的制度。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潜移默化的让军队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太子,更是他们的统帅! 朱慈烺见众人都已接令,说道: “好,大家各自回营准备,散会!” 诸将各自散去准备不提。 却说吴伟业自从被太子斥责一通之后,本想着辞去官职不干,但是一想到自己作为君子,应该匡正储君,所以在去留之间矛盾纠结了好几天。 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心态,想要求见朱慈烺,给朱慈烺讲讲道德文章。谁知道朱慈烺竟然直接搬到了军营。 这让吴伟业更加的郁闷,只得打道回府。 他这个东宫官既然见不到太子,在京中自然无事可做,每日只好读书写诗打发时间。 就在京营准备闹事的这一天傍晚,吴伟业实在苦闷无聊,约了东林复社的几位好友出来小酌。 几人找了一家城西的酒楼,包了临街的雅间一边看着街景,一边饮酒畅言,好不惬意。 诸位正聊着入巷,忽然街上一阵吵闹。 吴伟业眼尖,远远地看见京营方向有火光冲天而起,疾呼道: “快看,京营好像着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夺营! 和吴伟业一起的一个文官也伸出脖子去看,惊慌地自言自语:“难道是真的?” 吴伟业瞪着眼睛,慌乱地问:“你说什么真的?” 那文官摇了摇头,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我府上的老佣人前日跟我讲,京营有些不太平。军户们对朝廷的怨气很大,可能要作乱。” 一个刚刚加入东林复社的御史仿佛听到什么天外奇谈一样,哂笑道:“哼,不过是一群军户,焉敢作乱!梅村兄,玉阶兄,你们太紧张了,我猜啊,许是京营那边走了水。过一会儿五城兵马司的人自会去派人灭火,我们接着喝我们的。” 在座的皆是东林复社中人,平素眼高于顶,一向瞧不起低贱的军户。 刚刚异变突起的时候还有些惊慌,现在听这么一说,都觉得军户天生贱命,哪里敢造次?诸人继续说笑着坐到座位上。 唯独吴伟业心里面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他回想起这几次求见太子,东宫的太监都回复太子在西苑练兵。 他当时就在想,既然太子接了京营总督的大印,为什么不去大营而是窝在西苑的内操大营?难不成京营有什么去不得的? 现在又偏巧遇到京营方向起火,加上刚刚那个文官说的情况,几件线索在脑子里渐渐地穿在了一起。 吴伟业想了片刻,突然惊呼道:“不好,京营的确是要作乱!诸位,我们现在应该尽快联系京营监军御史李邦华,请他速去弹压,同时还要尽快将此事报至皇上!” 说完,也不待别人回应,他自己就急匆匆地向众人一拱手,然后奔下楼去。 等他到了街上,酒楼距离京营不过二里远,京营的骚乱已经传导过来,街上很多行人都从京营的方向往东跑。 吴伟业在街上拉住一个脚夫,问他:“京营那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街上的人都在跑?” 脚夫见他穿着华丽,头戴文人才带的四方巾,知道吴伟业非富即贵,不敢怠慢,喘着粗气说道:“老爷,京营乱起来了!小的本来是京营旁边给人拉货的脚夫。今天白天还好好的,谁知道入了夜,京营里的兵们突然就闹起来了。他们烧了京营大营,正沿着大街往东边过来。老爷,小的得快跑了,这些兵乱起来可是要杀人的!” 说完不等吴伟业回答,就狠命一挣,挣脱开吴伟业,头也不回地往东跑去。 吴伟业心知李邦华的改革捅了篓子,担心乱兵们会伤李邦华的性命,赶忙随着街上众人往东面的御史衙门跑去。 监军御史的衙门距离京军大营不远,吴伟业穿过几条街就到了。 此时李邦华还没有得到消息,正在衙门后面的宅院里看书。 听到门吏传报吴伟业求见,他想了片刻,才想起这吴伟业是和他一起入京的年轻士子。 他自从革新京营以来,每日都是处理公事,好久没有和人畅聊过,还以为是吴伟业是来找他闲聊,高兴地让门吏快请吴伟业进来。 吴伟业平时从没这么急地赶过路,这下被挤得头巾也歪了,衣衫也皱了,喘的仿佛要把肺子吐出来一般。 李邦华见吴伟业一个翩翩佳公子竟然狼狈如此,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轻松地说道: “梅村小友,何故如此惶急啊?” 吴伟业双手撑膝,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先生,快,快,快去京营平乱!京营作乱了!” 李邦华一听到京营作乱,脸色瞬间凝固下来,急声说道:“快给老夫说说,京营怎么了?” 吴伟业把他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李邦华越听脸色越难看。 明军哗变的事情并不少见,每次哗变的士兵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捉住监军的文官! 李邦华猜测这次京军哗变极可能是勋贵在背后指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乱兵们烧完大营之后,必然会来监军御史衙门。 李邦华定了定神,说道:“梅村,乱兵要对付的应该是老夫,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围攻监军府。老夫这里只有三百御史亲军,撑不了多久,你快拿着老夫的牌子,求见陛下,请陛下发御马监四勇营平乱!” 吴伟业哪里肯丢下前辈自己逃命,当即说道:“先生既知乱兵的目的是先生,何不跟学生一起暂避?” 李邦华苦笑道:“老朽今年七十岁了,逃不动了。子曰成仁,孟曰取义,你快去吧!” 吴伟业心知李邦华是存了以死明志的心思,虽然不舍,但李邦华的选择合乎儒家大义,不便再劝,只得含泪而去。 却说朱慈烺这边,见得京营火起,朱慈烺立刻在校场上下令道:“各营立刻随孤出动,控制御马监四勇营!” 四勇营,顾名思义,由四个营头组成,分别是腾骧左营,腾骧右营,武骧左营,武骧右营。 四个营头每营设指挥一人,下面分别设三个千总,每个千总下面是个把总。 其中千总以上的军官都是轮流在军中当值,把总则无事不得离营。 御马监四勇营是皇帝真正的御林军,也是北京城内除了朱慈烺的军队之外唯一还能打一打的军队。 这支部队平时驻扎在皇城北,由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控制着。 天启年间,四勇营的人数曾达到三万人。可惜后来魏忠贤的政治举措都被推倒,太监们负责管理的四勇营受到波及,人数战力大不如前。即使这样,四勇营中也还有一万可战之兵。 朱慈烺想要全面掌控北京城,仅靠自己手上的一千精兵无疑是不够用的。因此他从勋贵各家开始筹划闹事的那天起,就开始构思夺取四勇营了! 夺取北苑四勇营的计划早就已经下发给各营军官,当然,朱慈烺不可能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是为了夺权才进攻四勇营,而是说借四勇营的兵平乱。 这当然是自欺欺人的说法,若是真要借四勇营的兵,直接进宫向皇帝请旨就好了,哪有这样不请旨意,直接夺军的? 宁小武等新晋的营官当然不会这么不开眼去问这种问题,领了命令之后各自带队出营。 西苑和北苑都在皇城之内,中间并无城墙阻隔,倒是方便了朱慈烺的行动,一路畅通无阻。 到得四勇营大营门口,守门的兵丁大声喝道: “来者何人!” 朱慈烺走上前来,让陈宝递上自己的腰牌,大声喝道: “孤是东宫太子朱慈烺!现在外面京营作乱,孤奉旨前来调四勇营平乱!” 把守大门的士兵认得宫里的腰牌,看着太子身后跟着黑压压地一群大兵,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时京军大营的火光已经是冲天而起,京城西边的天都被火光映的通红,间接证明了太子所言非虚。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宁小武带着一营的士兵猛地闯了进去,把门的兵士气势被夺,不敢阻拦。 朱慈烺见一营的士兵灌了进去,自己带着二营当即紧随其后,同时交代一向谨慎持重的三营长魏川,让他带着三营封锁大营的各个出口。 营中的高级武官平时并不全在营中居住,而是住在外城的私邸,营中只有一个留守营官。 这营官见外面一阵吵闹,顾不及披挂铠甲,穿着便服,打着火把就出来探视。 “来的什么人!竟敢擅闯四勇营,不要命了吗!”营官骂骂咧咧地吼道。 朱慈烺骑在马上看着营官说道:“孤乃东宫太子,奉旨调四勇营平乱!” 说完,朱慈烺把手中早就准备好的矫诏丢给这营官。 营官狐疑地捡起地上的诏书,打开看了几眼,又打量了一下朱慈烺和朱慈烺身后的士兵,说道:“末将叩见殿下!但是没有御马监的调兵大印,末将不能奉命!” 朱慈烺说道:“事情紧急,没时间请御马监的大印了,你速速召集诸将到大厅开会,各营士兵亦要速到大帐前集合!” 营官心想,起事的是皇帝的儿子,若是自己咬牙硬顶,只怕当场就要毙命,倒不如先看看风头再说。 打定了主意,营官单膝下跪,说道:“末将听令!” 朱慈烺微不可察地示意身旁的高图。高图这才放开扣在火铳扳机上的手指。营官如果刚刚胆敢反抗,高图绝对会将他击毙! 有了坐守营官的支持,四勇营的士兵们温顺地被各级军官召集到了大操场上。 他们和他们的上司们大多是被从被窝里面拉起来的,此刻站在火把通明的操场上,看着四周整齐站立着的东宫士兵,一个个都一脸懵逼,半点儿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现在营中留守的三个千总都被朱慈烺召进了议事大厅。 “李指挥,借你的将印一用。”朱慈烺对着跪在地上的坐营官说道。 李指挥这会儿已经大概明白过来太子是要做的什么大事了!吓得汗出如浆,连声说道: “小爷不可,小爷不可啊!” 跪在营官身后的三个千总也吓得磕头如捣蒜。 他们不敢跟太子硬顶,可是也不敢真的跟着朱慈烺作乱。如果朱慈烺失败,好歹朱慈烺也是皇帝的亲儿子,虎毒不食子,朱慈烺最多也就是落个太子被废的下场。他们这些外臣可是要被株连九族的啊! 朱慈烺厉声喝道:“京城有人作乱,孤率兵平乱,有何不可?!” 说完对着高图下令道:“高图,你率领二营,拿着兵符,带着腾骧左营,腾骧右营封锁武库和军马场,保卫宫城。如有阻拦,格杀勿论!” 高图行了个军礼,领命而去。 紧接着,朱慈烺又对着宁小武说道:“小武,你带着一营和武骧左营,武骧右营,随我出皇城平乱!” 宁小武答道:“是!” 第三营的营官魏川此刻正带着兵丁把守四勇营大营,朱慈烺叫来传令兵,说道: “你去通知三营营长魏川,让他把守大营,任何人没有孤的旨意,接近大营十步之内,格杀勿论!”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平乱 虽然朱慈烺需要李邦华的改革来激起京营变乱,但这不意味着朱慈烺想要看着李邦华被乱兵抓到。这不仅仅是因为政治上的考量,更因为朱慈烺打心里佩服这种理想主义者。 因此朱慈烺弹定四勇营后,不敢浪费半点时间,匆匆带着新军一营和武骧左右营往皇城外赶。 现在已经是入夜时分,皇城城门已经关闭。城上把守的士兵看见城内一群人举着火把往大门赶,一个个都惊慌失措,为首的一个把总大声问道:“下面是什么人!” 陈宝穿着内官的服饰,尖着嗓子喊道:“四勇营奉命平乱,还不快快开门,耽误了军机小心你的脑袋!” 皇城中的兵最怕的就是太监。若是朱慈烺出来喊话,这把总可能还会怀疑,可是一听见是内官的声音,而且还打着四勇营的旗号,心里面先胆怯了一半。 把总站在城头犹豫了片刻,又喊道:“公公,没有皇上的手令,小的不敢开门啊!” 众将都看向朱慈烺,等着朱慈烺拿主意。 朱慈烺对着陈宝小声说道:“你就说让他亲自下来检验手令。” 陈宝听言,对着城门楼喊道:“兔崽子,还不滚下来校验手令!难不成等着咱家送上去给你看!” 这把总不疑有他,连忙谄声说道:“公公莫怪,公公莫怪!小的这就下去。” 说完,这把总对着手下的兵丁喝道:“嘿,你们几个,把门打开,老子下去校验手令!” 朱慈烺见大门被开了一个缝,连忙命令道:“快冲!控制城门!” 诸将早已蓄势待发,箭一样冲过去。可怜门里面的兵丁直接被撞了个人仰马翻。朱慈烺现在人手紧张,反正皇城之内,除了锦衣卫的花架子兵外,已经没有其他的武装力量了,所以只留下了十个士兵把守皇城大门。其他人马不停蹄地穿城而过,向西便门和宣武门之间的监军御史衙门进发。 就在朱慈烺夺营这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京营的乱军已经失去了控制。 他们一部分被武官和家丁裹挟着攻打御史衙门,另外一部分则趁乱在街上打砸抢烧。更有甚者直接闯进百姓的家里面进行劫掠。 攻打御史衙门等乱军因为平时缺乏训练,而且举事仓促没有攻城武器,几千人堵在御史衙门门口对峙了大半天,就是攻不进去。 几个武官扬言要放火,但是御史衙门的位置距离皇城太近了,他们毕竟只是闹事而不是造反,犹犹豫豫,迟迟不敢真的动手。 李邦华则指挥着他直辖的几百名御史亲军,守着御史衙门大院,和外面的乱军用弓箭你来我往的隔墙对射。 乱军这边负责指挥的,是英国公府上的家丁总管,一个五大三粗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汉,操着一口辽镇口音,大声喝道: “李邦华,你这老贼,你要是再不出来,老子可就放火啦!” 虽然外面的乱兵一时半会儿还攻不进来,但是家丁们都是有弓箭的,射了这许久,御史衙门里面的亲军已经已经是人人带着箭伤,眼看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李邦华心知自己可能过不去这关了,不想再搭上无关人等的性命,对着亲军指挥说道:“你跟乱军们说,老夫自己任由他们处置,让他们不要放火,伤及无辜。” 亲军指挥胳膊上中了一箭,此刻正捂着胳膊止血,听见李邦华这么说,他本能地想出言阻止,可是看着院子里面死伤的弟兄,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低头答道: “老先生,末将无能!” 李邦华感到一阵疲累,摆了摆手,说道:“唉,只可惜,老夫终究还是不能改革京营。你快去吧。” 就在亲军指挥准备出去和乱军接洽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又响起了喊杀声。 “杀啊!” “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亲军指挥大喜道:“先生,我们可以得救了!外面好像有援军来了!” 李邦华还以为是吴伟业搬来了四勇营的救兵,当下也是大喜过望,说道:“快,快去打探仔细!” 在府衙外面,几千乱军乱哄哄地分散在宣武门大街上,此刻被突然杀出的新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些乱军本来就做贼心虚,而且因为勋贵们担心事态不受控制,没有给他们发放武器,冷不丁面对器械齐全的东宫军被打的是节节退散。 络腮胡子见外围的士兵遭到了攻击,一股狠劲儿上来,怒骂道:“他奶奶的,谁敢来坏爷爷的好事!干他娘的!” 说着就想集合分散在各个营头的家丁,准备发起反击。 本来各家的家丁都是边镇的好手,真要是凑在一起,这五六百名家丁还真不好对付。 可惜勋贵们根本没做过和朝廷的官军交手的预案,各家的家丁们都被分散到各个营头里面了。 现在这乱哄哄的场面,络腮胡子想要集结家丁谈何容易? 更何况,朱慈烺又不是宋襄公,怎么会给他们整队的机会?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宣武门大街地形狭窄,刚好适合火铳手封锁街面。第一营的火铳手站成一排,都不用瞄准,随便开枪都能打到人。 只听“砰”的一声,一阵齐射,京营的军户们就炸了锅,疯了似的往后跑。 一边跑还一边喊:“败了!败了!” “官军杀来了!” “快跑啊!” 分散在四周的几个营头还没弄清局势,就被溃散的士兵裹挟着四散而逃。 各级武官和家丁们拼了命的大声咒骂军户们,想要阻止溃败,可是这些军户本来就高度紧张,又被吓破了胆,哪里听得进他们的话?结果他们不仅没能止住溃败之势,反倒是连自己都被裹挟着往西北方向逃窜。 络腮胡子见前面的军户溃散了,也顾不得收拢家丁,朝着衙门口吐了一口痰,大骂道:“老东西,算你运气好!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带着身边的几十名家丁往英国公府上逃去。 朱慈烺带着四千多人很快就驱散了京营的乱兵,来到了御史衙门门前,让传令兵喊道:“孟暗先生!四勇营奉命平乱来迟,让先生受惊了!” 门内的士兵见乱军被驱散,连忙打开大门,几个亲兵搀扶着李邦华从门里面走出来。 朱慈烺赶忙上前,说道:“孤率兵来迟,还请先生不要责怪。” 李邦华年近古稀,刚刚生死之际,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见到太子,知道乱局已经被平了下去,身体再也支持不住,当下竟然晕死过去。 朱慈烺赶忙扶起李邦华,叫人来给李邦华医治。等到李邦华被确认无碍之后,朱慈烺没有耽搁时间,而是选择继续追击前面的乱军。 一营长宁小武一边跟着朱慈烺往前走,一边问道:“团长,咱们下一步去哪?” 眼下京营的乱兵已经溃散,不成气候。如无意外,内城的军马场,武库,应该也都已经被高图控制在了手中。可以说朱慈烺现在已经是北京城的实际控制者。 但这并不意味着朱慈烺可以高枕无忧!如果英国公现在联合各家勋贵,把他们的家丁都收拢到一起,未必不能翻过天去。朱慈烺承受不起哪怕一丁点风险,因此他必须在今晚解决掉英国公这个隐患! 朱慈烺当即说道“去英国公府上,趁乱,咱们把该干的活儿都干完!” 火把映着朱慈烺稚嫩的小脸,可是在宁小武看来,却无比的老练可怕。宁小武不禁心里面嘀咕道,殿下真的只有十四岁吗? 他不敢多想,行了个礼,立刻带队杀向英国公府。 络腮胡子众人先到一步,狼狈不堪地缩进英国公府内。 张世泽见府上的家丁如此狼狈,大惊失色,向络腮胡子问道:“老丁,你们怎么跑回来了?李邦华呢?” 络腮胡子喘着粗气,瓮声瓮气地说:“少爷,本来咱们都快打下御史衙门了,谁知道突然杀出来一群兵,自称是四勇营的。弟兄们都被杀散了!” 张世泽失色道:“怎么可能!四勇营无故不得出皇城。皇上见京城起乱,绝对会让四勇营把守皇城,等天明才会平乱,怎么会连夜派兵?你一定是搞错了!” 两人正说着,老国公张之极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房里走了出来。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唉,是老朽算错了一步棋啊。四勇营竟然出动如此之快!” 络腮胡子见到老国公,立刻跪在地上说道:“老国公,是小的无能!小的愿意受罚!” 张之极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络腮胡子,说道:“老丁,你进我们张家有多少年了?” 络腮胡子知道自己做的是天大的事情,现在事情败了自己很有可能要被当做弃子,吓得磕头如捣蒜,哭道: “回老爷,小的是崇祯四年进的府,追随老爷已经十一年了!” 张之极叹了一口气,说道:“老丁啊,不是我们张家不讲情面,这事情败了,总不能查到咱们府上,只能委屈你和你的弟兄们出去躲一躲了。” 络腮胡子原以为张之极要杀人灭口,听到只是让他们出去躲躲,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张之极对院子里面逃回来的家丁又说道:“你们现在去账上每人支一百两银子,明天一早就出城到乡下避一避吧。” 在场的家丁当下感激涕零,叩头谢恩。 等到家丁们退下,张世泽急惶惶地问老父亲:“爹,现在事败了,皇上该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吧?” 张之极沉吟了片刻,说道:“若是以前,我敢断定皇上绝不会追查。可是现在我总感觉事情有些不一样。就说这四勇营,仓促之间,怎么会被派出来平乱呢?这不像是咱们这位万岁爷的手笔啊。” 张世泽说道:“爹,你是说,皇上身边有高人?” 张之极摇了摇头:“我现在也看不透了。” 父子俩正在谈话的时候,门吏突然来报: “老爷,少爷!外面有兵杀过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父子 张世泽惊慌地看着张之极,发现在自己印象中一向镇定自若的老父亲现在竟然也不再镇定了! 张之极此时因为惊慌,嘴角微微抽搐,带动着嘴角的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门吏见主人还没拿定主意,连忙大声催促道:“老爷,那些兵已经到了大门前了!” 张之极恍如被惊醒一般,倒了一口气,说道:“天兵到来,还不开门迎接!” 张世泽急道:“父亲不能开门啊!这些兵明显来者不善,不能放他们进来啊!” 张之极颓然道:“唉,痴儿,你怎么还看不透!我们的前程性命,都在天子的一念之间。现在束手就擒,将来还有被天家念及旧情翻案的可能,若是抵抗,那可是要诛九族啊!” 张世泽不傻,这道理他还是想的明白的,当下也不再抗拒,啼哭着让门吏开门。 朱慈烺带着兵马来到国公府门前,本以为英国公会抵抗一下,没想到大门竟然自己开了。 朱慈烺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士兵潮水一样涌进了英国公府,他自己则等兵丁们控制了府内的各个要点后才慢慢踱步进去。 到得院中,英国公和他的嫡长子张世泽正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朱慈烺站在两人面前,朗声说道:“英国公,孤查得,今日京营变乱一事与尔有关,还请国公委屈一下!” 张之极心知自己此刻就是案板上的鱼肉,早已绝了反抗的念头,所以听了朱慈烺的话也不反驳,只是磕了三个头,口称谢恩。 他的儿子张世泽可就不堪了,吓得两股战战,瘫软在地上。 朱慈烺笑着调侃张之极:“老国公英雄非凡,怎么生出这么个胆小的儿子?” 张之极苦笑一声:“当今圣上从来不晓兵事,不也生出了殿下这么个将种。” 这马屁拍的极其巧妙,让朱慈烺受用不已。 不过朱慈烺可不是几句马屁就能打发过去的,回头对着陈宝说道:“传令下去,把国公府搜个仔细!” “仔细”两个字咬的极重,陈宝当然知道朱慈烺是什么打算,带着人去搜寻国公府上的金银地契不提。 朱慈烺没有在国公府多呆,安排把张之极全家带回西苑大营看押,同时命令各连分散行动,持着朱慈烺手令去查封各家勋贵。各家府邸一律许进不许出等候发问。 却说朱慈烺下令封锁宫城,这么大的动静当然瞒不过崇祯皇帝。 但是高图的封锁工作做得太好了,宫内派出来打探消息的太监都被高图一律扣押。这导致崇祯皇帝根本不知道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知道自己被困在宫城。 崇祯急切之间,把周皇后也传召到乾清宫,夫妻二人相对而泣。 两人正哭着,周皇后忽然想起自己的儿子朱慈烺还在宫城之外,连忙问道:“皇上,烺儿还在宫外,不知道烺儿现在怎么样了?” 崇祯苦笑道:“皇后,我们现在连宫城都出不去,哪里顾得上烺儿的安全啊。” 两人又是相对无言。 就这样提心吊胆的等到三更时分,门外的太监突然进来奏报:“陛下,太子在宫外求见。” 崇祯和周皇后闻言大喜,齐声说道:“还不请太子进来!” 这小太监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可是。。。” 崇祯不耐烦地说:“可是什么?” 小太监偷眼看了一下崇祯,咬了咬牙说道:“小爷是带着兵来的。” 崇祯其实早就隐隐猜到这一切可能是朱慈烺领着新军搞得事儿。毕竟皇城之内除了四勇营,也就朱慈烺的西苑新军有这样的能耐。只是他始终不愿相信一向纯孝的太子会做出如此悖逆之举! 现在猜测得到了证实,崇祯当即脸色铁青,对着周皇后喝道:“看你生的好儿子!” 周皇后夹在皇上和儿子中间,两边难做,当下跪在崇祯面前哭道:“皇上,烺儿年纪小不懂事,还请皇上宽恕他这一回吧!” 崇祯冷笑道:“呵呵,让朕宽恕他?现在是朕要求他这个逆子宽恕吧?” 说完,又对着小太监说道:“传那个逆子进来,朕今天倒要看看,他要把他的君父怎么样!” 作为崇祯皇上的嫡长子,朱慈烺根本不用担心皇位问题,犯不上为了这个早晚是自己的皇座而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因此,朱慈烺选择只身入宫,让亲兵站在宫外等候。 “叩见父皇!儿臣让父皇受惊了,还请父皇降罪!” 崇祯冷冷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心里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逆子,并不打算让朱慈烺平身,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先服软。 旁边的周皇后赶忙打圆场,宽声安慰自己的夫君:“皇上,父子俩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咱们听听烺儿的解释吧。” 崇祯心知自己现在已经军权旁落,这样僵着对自己,对朱慈烺,都没有好处,没好气地说道:“哼,逆子,还不起来回话!” 朱慈烺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仍旧是用平时和父皇谈天的语气说道: “父皇,京营的军户们作乱,事起仓促,儿臣就僭越了一下,私自领兵平乱去了。” 崇祯皇帝怒极反笑:“呵呵,你倒是好本事啊!平乱?平乱平到这紫禁城来了?” 朱慈烺回道:“儿臣这是为了父皇和母后的安全着想啊!儿臣奔走一夜,总算是弹定了京营变乱。儿臣查得,这次京营作乱,是在京的各家勋贵做的手脚。现在英国公等人都已被儿臣查封爵府,听候陛下发落!” 这番话可不只是汇报平乱的结果,更是暗示崇祯,北京城的武装现在已经被自己牢牢地攥在手里,京营和勋贵都已经无法对他构成威胁了。 崇祯做了十五年皇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年轻气盛的文艺青年,当然不会听不出朱慈烺的言下之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道:“烺儿做得好!朕御极十五年有余,德行不躬以至今日天下板荡,不如就传位给烺儿如何?” 崇祯不清楚自己的儿子到底是想干嘛,因此这句话也存了投石问路的心思。 朱慈烺也想过干脆借着这次变乱提前登基当皇帝算了,但是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子一闪而过,连拿出来讨论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现在的皇权本来就很虚弱,江南的税收越来越难收,边镇的兵将也越来越不听指挥。如果自己在一场惊变之后登上皇位,等于是给各地的实力派们一个公然反叛的借口! 崇祯不论执政能力多么差劲,但毕竟当了十五年皇帝,他的政治合法性可是比自己强太多了。在现在这么一个内忧外患的时候,朱慈烺今天登基,明天地方上就会出现数不尽的勤王大军! 朱慈烺听到崇祯这么说,当即又跪倒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 “父皇这是要折煞儿臣啊!儿臣一腔纯孝,焉敢行此悖逆之事!还请父皇念及天下苍生,祖宗社稷,收回这此言!” 崇祯见朱慈烺不似作伪,稍有些放下心来,喝道:“你既然不想要这皇位,还起刀兵作甚!” 朱慈烺跪在地上说道:“父皇,儿臣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勋贵作乱,变起仓猝,儿臣若不出兵平乱,只怕以后京营不复为国家所有。儿臣的抱负只有一个,那就是为我大明练一只强军,还请父皇支持儿臣!” 这番话其实是把朱慈烺的政治目的传递给崇祯。朱慈烺需要崇祯明白,自己想要的只是北京军事的绝对控制权,对崇祯的君权没有半点兴趣。 站在崇祯的角度,夺营的是自己的嫡长子,不存在社稷倾危的顾虑。如果自己不配合朱慈烺,那地方的督抚重臣中保不齐就有人以清君侧,勤王事的名义抗拒中央。 反之,如果自己顺水推舟,把京城的兵权干脆的交给朱慈烺,给他一个合法的名义,那么中央的权威至少还可以维持。 崇祯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起身在乾清宫的书案前来回踱步,开始盘算此中的利弊。 周皇后和崇祯夫妻日久,如何不知道崇祯的心思,知道他是舍不得放权,柔声劝道:“皇上,天下间最亲的就是父子。烺儿这孩子,虽然行事操切了一些,但毕竟是你的骨血,将京营大权交给他,岂不比给外臣放心?” 崇祯听了周皇后的话,又看了跪在地上的朱慈烺一眼,沉吟片刻说道: “司礼监拟旨。” 候在一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之心回了一声:“在。”恭恭敬敬地在书案上铺开宣纸,提笔磨墨,等着崇祯皇帝开腔。 崇祯仰着头看着乾清宫的顶穹说道:“京营变乱,惊扰皇城,幸得东宫平乱及时,社稷得安。特命东宫朱慈烺主持京城防务,授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京营提督一职,处理一应善后事务。就照这个意思拟旨吧,烺儿可满意?” 朱慈烺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高声唱道:“儿臣领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朝堂 朱慈烺虽然之前就是总督京营,但是这次的提督和之前的总督不同,没有了文官,宦官,勋贵的制衡,真正的实现了京营事权的统一。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第二天一早还要早朝,朱慈烺不忍再打扰帝后休息,磕头告退。 朱慈烺走后,崇祯迟迟无法入睡。仅仅一晚上的时间,他就失去了京城的控制权,成为了自己儿子手上的橡皮图章,此中滋味自然苦涩不堪。 “皇后,你说千古之后,后人会如何评价朕?”崇祯落寞地问。 周皇后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只是用手轻轻抚着崇祯的后背,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崇祯苦笑道:“算了,这江山早晚也是烺哥儿的。皇后,今晚陪朕一起休息吧。” 说完,两人犹如民间夫妻一般,相互牵着手走入暖阁卧房不提。 等到第二日早朝,因为昨晚北京城闹了一晚上,今天上朝的官员不多,好多胆小的官员选择躲在家里观望京城的局势。他们隐约知道昨晚京营作乱烧了大营,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还不清楚。 崇祯和朱慈烺昨晚当然都没睡好,现在一大早的出现在朝堂之上,却一点都不困。 朱慈烺深知,自己的军权得的太取巧了,文武百官未必会发自内心承认自己。今天的朝会说不定会有人发难。 果然,行完朝拜礼,都察院佥都御史刘宗周咳嗽一声,高声道:“臣有本奏!” 崇祯皇帝点头示意刘宗周继续说下去。 刘宗周当即跪奏道:“昨晚京营起乱,而东宫封闭皇城,阻断内外交通。今早英国公府,襄城伯府等勋贵府邸均被四勇营查封,此举于理不合,中外惊骇!微臣请太子避退东宫,召还英国公襄城伯等国之重臣,重整京营!” 刘宗周,字起东,别号念台,浙江绍兴府山阴人,因讲学于山阴蕺山,时人又称蕺山先生。 此人在理学方面的名气极大,被视为当世大儒。受他讲学影响的士子遍及天下。 不过朱慈烺对这个人印象却非常不好。就在去年松锦大战结束后,明军损失极大,缺饷缺兵。崇祯在朝会上问诸位臣工有何办法。 刘宗周施施然出列奏对:“陛下只问财货,不问义理,岂不让天下君子失望?还请陛下躬自反省,用正人,培正气,正气充盈则远夷宾服,何须财货刀兵?” 朱慈烺当时在东宫听到这段奏对时是哭笑不得。这种人就是典型的书呆子,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处理实际问题则百无一用。偏偏刘宗周名气还很大,动他不得,崇祯虽然知道他无用,却也不得不把他当个吉祥物供奉起来。 按说刘宗周昨晚身居宅邸,不可能这么快就得知京营变乱和朱慈烺封锁皇城这些事情的详情。 说来也是巧合,昨晚吴伟业从李邦华那里离开,想去皇城告变,结果刚好遇到朱慈烺留下把守城门的东宫士兵。士兵们见他想要入宫,当即说这里被新军接管,将他赶了回去。 吴伟业本来就对太子印象不佳,现在见太子的人封锁了皇城,先入为主的认为是太子想要政变。 吴伟业心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现在上前理论无异于以卵击石,便想去搬救兵。可是他刚刚到京没几天,还没有大佬们的门路,他在复社的好友又都是些京城小官,就算找他们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听过刘宗周的讲学,和刘宗周算是有些交情,心想凭借刘宗周的影响力想来应该可以动员天下的正人,吓阻太子的野心。 因此吴伟业连夜到刘宗周府上,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刘宗周。 刘宗周这种人虽然迂腐,但是在气节上是无可指摘的。现在听到太子可能谋逆的消息,气的须发皆张,誓要在今天早朝用正气逼退太子。因此才有了早朝的一幕。 朱慈烺此刻当然不会站出来应战。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无论他如何解释,朝堂之外站着东宫士兵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除非崇祯配合,不然这乱臣贼子的帽子怕是摘不掉了。 不过被当众弹劾,朱慈烺也不能没有表示,他当即跪在地上,装作害怕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儿臣所为皆是奉父皇旨意,还请父皇做主!” 崇祯知道朱慈烺是把皮球踢给了自己,想让自己出面帮他洗脱罪名。崇祯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自己可真的是憋屈偷了,被夺了权还要替这逆子说话。 不过他转念一想,毕竟是自己的骨血,气归气,却也不想和自己的儿子闹僵,那样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当即说道: “诸位臣工,英国公等人不思国朝恩养之德,煽动京营,欲行不轨之事。幸得太子处事得力,奉旨平乱及时,才使社稷得安。朕观东宫练兵有术,如今国朝兵事四起,授东宫京营提督,及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一职,全权负责整理京城戎政。内阁拟票,明发天下吧。” 首辅大学士周延儒本来就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最会见风使舵,如何不知道现在太子已经掌握兵权?既然皇帝老子都已经承认现实了,自己一个外臣又何苦掺和帝王家事,难不成要当方孝孺吗? 周延儒当即跪下叩首道:“微臣领旨!” 朱慈烺也跟着叩首道:“儿臣领旨,儿臣敢不尽心竭力!” 现在军队,皇家,文官魁首,都认可了朱慈烺的权力,其他的文武百官生怕自己受到权力斗争的波及,都争先恐后的站队,纷纷跪倒在地,口称:“吾皇圣明!” 吴伟业本来还想硬顶,但是一想到家族的利益,腿肚子就转筋,膝盖不自觉的就弯了下去,跟着众人一同跪倒在地。 朝堂之上一时间乌压压地跪倒了一片,只有刘宗周一人直着身子大声道: “臣有言!” 崇祯脸色复杂的看着刘宗周,心里面可谓是百感交集。崇祯万万想不到,在这等时候,自己一向信用的周延儒陈新甲等人连抗辩的勇气都没有,反倒是一直被自己冷遇的刘宗周站了出来。 他知道刘宗周想要说什么,然而为了保护这个大儒,崇祯不能让他把话说出来,只好佯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挥了挥手说道:“朕乏了,退朝吧。” 侍立在旁边的王承恩大声唱道:“退朝!” 朝堂众臣如蒙大赦,赶紧踩着碎步往外走。刘宗周无奈,也只得叩首谢恩。 以往散朝的时候,刘宗周身边总会围着几个青年文官,可是今天所有文官都绕着刘宗周走,仿佛刘宗周害了什么恶疾一样,显得刘宗周如此形单影只。 退朝之后,崇祯让王承恩给朱慈烺传话,让他不要怪罪刘宗周。 朱慈烺笑道:“你替我回禀父皇,儿臣又不是董卓曹操,哪里会怪罪忠臣?只是这等无用之人,还是请他回家养老吧。” 朱慈烺可没心思去和刘宗周这种腐儒一般见识。他现在刚刚吞并了四勇营,军心不稳,亟需时间来消化一下。 四勇营虽然人数缩水严重,但毕竟是皇城禁卫军,人员的素质还都不错。年纪也都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这些士兵都是京营里面选拔出来的精壮,每月的饷钱也是比照着边军的标准,每月三两,因此战力都还不错。这样的兵员朱慈烺当然不会浪费。 因此朱慈烺回到西苑老营之后,第一时间就把散出去的四勇营和东宫新军除了留下必要数量的士兵把守宫城之外,全都集合到了西苑大营。 朱慈烺现在的兵力达到了一万一千人。四勇营里原有的军官当然不能再用,所有的士兵打乱原有的营头,和东宫新军打散混编。 人数增加,编制亦需要改革。朱慈烺决定仿效他最熟悉的拿破仑时代的法军编制,将这一万多人编成四个混编团,团长分别是宁小武,高图,魏川以及之前负责留守的陈锐。 每个团下面设有团部,三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营,一个炮兵连。每营定额五百人辖三个连,每连定额一百五十人。 这样每团加上团部辎重兵大概有三千人不到,四个团刚好一万多人。 朱慈烺本来还想设立一只独立的骑兵部队,但是考虑到自己未来相当一段时间内,作战的主要区域都是在汉地。步骑炮混合编队无疑要更具性价比。 后世的网络上存在着一种神话骑兵作用的倾向。 比如很多人认为满清能夺取天下是因为他们精于骑射。但实际上满族是渔猎民族而不是游牧民族,清军作战也并不依靠骑射,而是依靠重甲步兵。 这个时代的骑兵部队更多的是起辅助作用,比如抄后路,断粮道,以及在混战时作为预备队发起致命一击等。两军交战的主力还是得靠步兵决出胜负。 出于以上考虑,朱慈烺放弃了设立独立的骑兵军的想法,而是选择混编的模式。 至于骑兵和炮兵的来源,四勇营中本来就有这两个兵种。虽然训练不足,战力不佳,但这些骑兵好歹是会骑马的,比招募新兵从头训练要省不少时间和力气。 军马则来自京营的军马场。军马场有军马一万三千余匹。只不过,京营中大量的军马都身高不足,只能作为驮马,符合战马标准的不到四千匹。朱慈烺命人从这四千匹里面抽调出最好的两千匹,配给骑兵部队当做冲阵的战马。其他的八千余匹则作为驮马,负责驮运军队的物资。 分配好器械马匹之后,就到了整军的重头戏——发饷。 朱慈烺满脸期待地对着陈宝说道:“陈参谋,带孤看看抄家的收获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吃大户 朱慈烺整改京营的本意,不过是想借机对勋贵阶层下手罢了。 至于抢军夺权,这些都是顺势而为的产物。 他最看重的目标始终都是钱。朱慈烺之所以这么贪财,不是为了别的,实在是因为大明太缺钱了! 大明这么庞大的帝国,万历年间还能压着侵略朝鲜的小日本打,为何短短几十年时间就轰然倒塌? 对此,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后世,史学家,政论家们都给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 在这些理由中,有一条是共同的,那就是缺钱!准确的说,是缺少白银。明代应该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缺钱活活缺死的朝代。 现在国家缺钱缺到什么程度,朱慈烺是深有体会的。 每年国家应收的税款是两千万两白银,然而其中有一千五百万两根本不入国库,直接被解送边镇和相关的衙门。而且这一千五白万两白银中有相当一部分,并不是白银支付,而是用的大米,小麦等粮食作物。 后来张居正搞了一个一条鞭法,想要一切田赋以白银记账。这本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地方上的豪绅鸡贼地在农民们急着缴税的时候压价收购粮食,然后等到开春青黄不接之际再以高利贷的形式借粮给农民。如是几次,小民的土地就聚拢到了豪绅的手上。 这些豪绅勾结地方官员,想尽办法瞒报赋税,结果就是导致大明的税收越来越少。 等到了崇祯十五年的时候,中央一年到手的白银仅有五百万两,可是边镇的营兵却暴增至五十万人。 这五十万人需要的军费就已经远远超过国家的税收,更遑论还有给百官发俸禄,给亲王发禄米等固定支出需要应付。 这也是为什么朱慈烺的新军只招募了一千人的缘故,再多的话,实在是养不起了。 现在不仅要养新军的一千人,还平添了四勇营的一万张嘴,而且之后扩张京营,又要增添新兵。这些可都是填不饱的吞金兽。可偏偏,朱慈烺要是想在李自成和满清的双面夹击中生存下来,就必须要搞钱养兵。 好在,朱慈烺这次冒险成功,可以依靠勋贵们积累的财富来扩军续命。因此他整编军队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抄家的结果。 陈宝作为太监,每日跟着朱慈烺奔走,当然知道主子爷的爱财之心。对此他早有准备,掏出一本账簿念道: “回小爷,此次参与京营变乱的共有英国公张之极,定国公徐允祯,成国公朱纯臣,安远伯柳绍宗,恭顺侯吴惟英,怀宁侯孙维藩,襄城伯李守奇七家勋贵。” 念着些名字的时候,陈宝的嗓音都在微微发颤,这些可都是与国同休的勋贵啊!若是在以前,这些人跺跺脚,京城的地面都要抖一抖,现在竟然都沦为了阶下囚。若非亲身经历,谁敢相信这是真的? 陈宝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停顿了片刻,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念道: “这几家府邸均被查抄。目前查出的存银共四百三十八万两,黄金十二万两。” 朱慈烺本来还满怀期待,一听才这么点,当即打断道:“你没读错吧?这些勋贵与国同休,每一家都至少有百年富贵,怎么就这么点儿?” 陈宝解释道:“小爷,这些是从各家地窖里查抄来的现银。勋贵们的钱大多用来置办土地和房产店铺了,还有一部分则用来买古玩奇珍。现银其实只占他们财产的三分之一左右。” 朱慈烺回忆了一下,后世的首富们资产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股票房产,现钱似乎也不是很多。这么一想也就理解了。 陈宝见主子不再质疑,又继续说道:“各家名下的地契合计共五百七十万亩。另有在京的店铺,房产,城外的别墅,古玩奇珍等还在统计核算之中。” 朱慈烺双手放在额头上,压抑着自己的震惊和兴奋,自言自语道:“五百万亩!五百万亩!现在土地的价格平均是十两银子一亩,五百万亩就是五千万两白银?!” 朱慈烺明显是对自己所处的这个封建社会了解不够深入。这些勋贵虽然也算是聚敛有术,但是和宗藩以及东南沿海的海商比起来可就小巫见大巫了。 别的不说,就在此时纵横台湾海峡的郑芝龙,每年收海上过路费就可以聚敛至少一千万两白银。 还有崇祯十三年被李自成煮了吃了的福王,他一人名下就有四百万亩土地,和勋贵比起来是真正的一节更比六节强。如果朱慈烺要是崇祯的话,肯定第一时间把这些大户们挨个抄家。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太远,朱慈烺喝了口茶水,平复了一下兴奋地心情,问道:“还有吗?” 陈宝见主子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回道:“勋贵家抄完了,还有涉事的武官呢。不过这些大多是小虾米,而且小爷有过交代,不许株连太广,因此只是抓了各营的营头,抄来了的白银共十三万两。” 陈宝见朱慈烺对这个数字有些失望,紧接着又说:“另外,我们在京营的粮仓里面发现了五十万石的漕粮。这些漕粮本来是要发给京营的补贴,可是现在京营都没了,这部分补贴,是不是可以收入账上?” 朱慈烺想了想,起身说道:“漕粮先不要动,你来执笔,替我给父皇写道折子。” 陈宝不敢怠慢,赶紧备好纸墨。 朱慈烺背着手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儿臣敬启父皇。京营积弊已久,兵士早已多为杂役,不堪战事。且,京营苦军籍劳役已久,今不若撤销彼辈军籍,改为民户,另其自谋生路。 另有山东河南军户,每年番上京城,供劳役于天家,今国朝多故,不宜再行大工。儿臣建议,停罢山东河南班操军,改山东河南军户为民户。今后江北军事,可不用军户,全用营兵。念及京营士卒,世代效力,今日一朝遣散,国朝当每户发粮米一石以示恩德。” 明代的班操军制度可以说是最操蛋的制度之一。 所谓的班操军制度,原本是让山东河南这两地每年抽调出二十万人左右的军户到京城执行军事任务。 后来朱慈烺的祖宗们发现,这二十万人在北京城附近呆着也是呆着,不如让他们干点活吧。 于是乎,这些军户们就被派去修皇陵,修宫殿,修寺庙,修城墙,修水渠。 关键是,这些工役常常都是以数年为周期,这些军户们也就不得不跟着在北京义务劳动数年。 而且皇家还非常小气,本来说好了,一年四百万漕粮中有一百五十万给班操军当补贴和军费。后来皇室带头克扣,各家勋贵和督军的文官武将们也跟着贪污,真正到班操军手上的每个月也就几斗米。就这,还都是放的发霉了的陈米,新米早就被通州粮仓的太监们换出去卖钱了。 这些班操军远离家乡,没有工资,居无定所,营养不良,每天还要从事大量的劳动。好多人受不住,直接就病死累死在了北京。 有明一代,有不少人指出这项弊政,希望停罢班操军。 可是这个利益链条上捆绑的利益集团太多了。天家,勋贵,文官,宦官,都在吸食着班操军的兵血。这些人谁也不肯放弃嘴上的肥肉,所谓的改革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朱慈烺知道这项制度之后,第一反应是破口大骂。他骨子里毕竟是现代人,无法接受同文同种的同胞被像奴隶一样压迫。因此他夺权之后的第一个建议,就是要改掉这个黑暗到极致的制度。 除此之外,同样黑暗的京营军户制度,朱慈烺也顺手一体废除。 京营不比班操军是外来户,这些人都是北京的市民阶层。自己废了京营军户们的军籍,还是要安抚安抚他们的,所以这五十万石漕粮朱慈烺不能吃独食,丢出来十万石,买个好名声也不错。 陈宝是宫里的内书堂出身,这些文牍工作做起来得心应手,很快就写好了。 朱慈烺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问题,就签上自己的名字,把奏章递给小太监,让他立刻送交内阁。 朱慈烺忙活了这许久,现在兵也有了,钱也有了,总算是可以喘一口气,睡一个好觉了。 朱慈烺废除班操军和改京营军户为民户的提议在朝堂上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就被通过了。 崇祯皇帝虽然有些心疼班操军的免费劳动力,但是太子此举毕竟是站住了道德制高点,更何况太子还有武力背书,自己也只好做个顺水人情。 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崇祯都捏着鼻子认了,勋贵们又被一扫而空,文武百官自然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跟太子过不去。 周延儒等人见太子一出手就是连着做了这么大的动作,还以为太子接下来会继续推行改革来扩大自己的权势。 没想到,朱慈烺似乎真的对朝堂一点兴趣都没有,自京营之变之后,除了废除班操军一事外再无一条建言,每天就是躲在西苑大营练兵。 一开始崇祯皇帝和百官还担心朱慈烺一个半大孩子骤然掌权要做什么跋扈之事。 眼见着一个月过去了朱慈烺都没什么大动作,加上每日都要处理国内的剿匪和辽东的战局,大家的注意力也就不在东宫身上,而是专注处理中原的剿匪战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父子齐心 朱慈烺之所以不参与朝廷上的纷争,是因为他实在是抽不出精力来跟那些官僚斗智斗勇。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练兵,争分夺秒的练兵! 对于朱慈烺而言,最理想的状态无疑是给他一年的时间,让他带着新兵出京剿匪,攒攒经验。然后扩军至十万人,挥兵南下一举剿灭流贼。这样选择无疑是胜算最高的。 然而朱慈烺的对手们却不愿意给他这个时间。 自朱慈烺夺权之后,他除了练兵,每日最关注的就是中原战局。朝廷的军报不仅要发送内阁,还要抄送一份儿送交西苑。朱慈烺正是通过兵部送来的塘报了解到,自今年年初,中原剿匪战局就在日趋恶化之中。 崇祯十五年二月,李自成c罗汝才联军破襄城,杀明三边总督汪乔年。 三月连破河南东部城邑10余座。 四月围攻开封。 自古以来,得中原者得天下。现在李闯先克洛阳,又占豫东。若是让李闯再夺下开封,则中原不为朝廷所有。到那时,李自成向西可侵占关中,全有秦地,向北,可通过无险可守的华北平原直捣京师。局面一旦演变至此,可就不好收拾了! 在原本的历史中,事情正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继崇祯十三年的松锦会战消耗尽了边镇的军力之后,崇祯十五年的开封会战,又称朱仙镇大战,则耗尽了明朝内陆军镇的军力。 自从四月份李自成部向豫东方向转战的消息传来之后,朱慈烺就开始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出手干预历史上朱仙镇大战的走向。 朱慈烺现在参与这场会战的话,并没有万全的把握可以获胜。毕竟他现在手上只有一万多人马,这一万多人还不可能全部带离京城,至少要留下三分之二看家。 也就是说,朱慈烺只能带着三千人左右的直属部队,指挥一群以坑队友著称的杂牌军和李自成的五十万大军作战。这里面的风险可想而知。 可如果朱慈烺躲在京营种田发育,任由李自成在中原步步紧逼,那么中原战场必然会按照历史上的轨迹发展,最后以官军的惨败收场。 到时得到了河南一省之地的李自成就会像历史上那样,疯狂扩军占地。恐怕等不到自己练兵十万,就要直面李自成的百万大军了。 犹豫再三,朱慈烺终于下定决心,要在河南会一会李自成,决不能让他这么轻易的就拿下开封! 这一日一早,等崇祯散朝回来,朱慈烺就从西苑赶到乾清宫递牌子求见。 自从朱慈烺夺取了京城的军事控制权之后,并没有因为自己兵权在手而有任何跋扈之举。每日对帝后早晚问安,从无间断。对于除了京营戎政之外的其他国家大政,朱慈烺也从不插手干预。因此崇祯对朱慈烺的求见并不感到意外,还以为是自己这个太子日常问安。 崇祯随口问王承恩道:“太子求见所为何事?” 王承恩低头答道:“皇爷,小爷说,他想和皇爷商量中原剿贼的事情。” 提起中原剿贼一事,崇祯刚刚还很放松的表情又变得阴沉起来。 这几日廷议就一直在商议如何应对李自成的步步紧逼。现在已经初步达成了一个方案,拟派遣督师丁启睿c保定总督杨文岳偕总兵左良玉c虎大威c杨德政c方国安等率兵18万往援开封,会师朱仙镇,与李贼决一死战。 这个动员方案可以说是自从松锦会战之后规模最大的动员了。朝臣们普遍认为,集中十八万大军,就算不能全歼李自成,把李贼的主力打散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个方案背后的支持者,正是崇祯自己。朱慈烺这个时候找自己谈中原剿贼的事情,难不成是对自己的部署不满? 崇祯一边被伺候着脱去朝服,一边说道:“宣太子进来吧。” 太子规规矩矩地见过礼,崇祯皇帝抬抬手说道: “烺儿,今日所来可是为了中原战局一事?” 朱慈烺高声答道:“儿臣听说,朝堂上已经达成决议,要派遣督师丁启睿c保定总督杨文岳偕总兵左良玉c虎大威c杨德政c方国安等率兵18万往援开封。儿臣以为,丁启睿,杨文岳等人皆是文臣,恐怕指挥不了左良玉这样的跋扈将军吧?” 崇祯的脾气前面已经介绍过了,就是不服且怂。被朱慈烺率军困在宫城里的时候,怂的连退位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后来看朱慈烺仍旧是一副孝子贤孙乖宝宝的模样,又慢慢地恢复了君父的自信,开始容不得朱慈烺对自己指手画脚了。 听到朱慈烺想要插手自己的中原部署,崇祯自然感觉极为不爽,冷冷地道: “你毕竟是娃娃,懂得什么?丁启睿自崇祯九年就在西北剿匪,素有威名。以他的资历难道还镇不住一个左良玉?” 朱慈烺一听这话,就知道崇祯的驴脾气又上来了。不要说一个区区丁启睿,就是挂着大学士名头的杨嗣昌,左良玉还不是该卖照样卖?朱慈烺心知,崇祯不过是不希望自己干预他的决策,侵占他作为天子的权力罢了。崇祯又不是刚刚即位的小皇帝,当了这么久的天子了,下面的军阀都是个什么凑性难道心里没个数?说什么丁启睿能镇得住左良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朱慈烺也不说破,回道:“父皇,丁启睿的本事儿臣素有知晓。只是中原大战不比以往,国朝应当派遣钦差重臣,以示重视。” 崇祯说道:“丁启睿有尚方宝剑,本身就是天子钦差,又何须另派重臣?” 朱慈烺不打算跟崇祯绕圈子了,跪在地上,直视着崇祯说道:“儿臣请代父皇出征,督师平贼!” 朱慈烺的话大大地出乎了崇祯的预料。 在崇祯看来,自古权臣最怕离京。自己的儿子既然搞出了夺营之变这种事情,肯定是贪恋中枢的权位的,既然贪权又为何要主动请求离京?难不成他要挟外镇的兵权逼自己退位? 崇祯狐疑地盯着朱慈烺,想要看透自己这个十四岁的儿子。然而朱慈烺一脸赤诚,怎么看都和乱臣贼子沾不上半点边。 朱慈烺被崇祯看得发毛,解释道:“父皇,儿臣还是懂一些军事的,兵无帅不行。官军打仗,各部之间往往互相观望,临阵不前,就是因为没有一个能服众的统帅。就说这丁启睿和杨文岳,都是文臣,真到了战场上,出了争执听谁的呢?还有这左良玉,身配平贼将军印,自古以来岂有甘心被文臣节制的将军?因此儿臣请旨督师,就是想以皇太子的贵重身份,压服各部一齐效力,克尽全功!” 虽然朱慈烺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崇祯还是无法理解自己儿子的动机。在崇祯看了,他在宫里面老老实实地等接班不好吗,为什么还要瞎折腾? 若是四勇营此时还在崇祯手上,崇祯一定会让朱慈烺乖乖回去读书。可惜现在兵权在自己儿子手里,崇祯不能用皇帝的权威压服太子,只得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烺儿,朕百年之后,皇位肯定是你的。你又何苦要出京去剿贼?你若是急着登基,朕现在就可以退位于你,犯不上为此拉拢外镇,胁迫中央啊。” 朱慈烺听了这话不禁哭笑不得。自己的老爹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算计。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要是想篡位还用得着争取外镇的支持吗? 朱慈烺解释道:“父皇冤枉儿臣了。儿臣又不是头脑发昏,岂敢引外镇入京?那岂不是引狼入室?儿臣训练的东宫新军,父皇也亲眼见过了,新军实力当在诸镇之上。 若是儿臣督师,中军有三千新军压阵,再加上儿臣的天家身份,如此才有把握指挥诸将。 眼下是多事之秋,儿臣和父皇本就是一体同心,若是咱们父子之间还互相猜疑,岂不是让外人落了便宜!” 说到后来,朱慈烺也是动了感情,说的极为真挚恳切。崇祯也大为动容。而且朱慈烺说得的确有道理,地方上的军头越来越不听指挥这件事,他也是深有体会。更何况崇祯整顿京营的本意,就是想以此恢复对地方军阀的控制力。现在朱慈烺练兵已经有了眉目,又岂有不用之理? 崇祯紧锁着眉头,关切地说道:“烺儿你可要想好,出京打仗可不比练兵。战场上刀剑无眼,可是要有性命之忧的。” 崇祯毕竟是一个父亲,这天底下,又哪里有不担心儿子的父亲呢? 朱慈烺沉声说道:“父皇,胜败之事本来就无法预料,儿臣也只能尽力而为!” 崇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志极坚,也不再多劝,问道:“那你希望父皇如何做?” 朱慈烺答道:“请以儿臣代丁启睿为江北督师,赐尚方宝剑,持节,节制江北诸镇,对各镇总兵有先斩后奏之权。别迁丁启睿为三边总督,镇守西北。” 如果按照朱慈烺的意思拟旨,等于把历史上丁启睿的位置给了朱慈烺。而且朱慈烺的权力要比历史上的丁启睿更大!好在朱慈烺是太子,若是把这等权势给了外臣,大明也就离改朝换代不远了。 崇祯知道自己的儿子若是有不轨之心,自己根本就拦不住,而且朱慈烺刚刚说的父子齐心之论确实打动了他,因此没有再犹豫,对王承恩说道:“就按照这个意思拟旨吧。” 朱慈烺叩首道:“儿臣谢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诸将 任命朱慈烺节制江北各镇的旨意,在中央和地方引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中央的文武百官可是直观见识到了东宫的狠辣。 七位国朝勋贵,一朝身死族灭。这样的雷霆手段让百官们意识到,朱慈烺不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太子,更是一个权臣。历史上的权臣可都是喜欢杀人的! 因此就连平时喜欢和皇帝唱反调的东林党,也不敢对朱慈烺的举措多说什么。能入东林的,都是饱学之士,不会不知道方孝孺被诛十族的典故。大家出来当官是为了发财,可不是为了玩命。 但是地方的大佬们则并不拿朱慈烺当回事。因为崇祯皇帝想要维系中央颜面的缘故,京营事变的始末并没有明发天下。各地督抚虽然在京中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现在是皇太子掌大权,但在他们看来,皇太子不过是一个孩子。虽然不敢硬顶,但心里面大多有些不以为然。 平贼将军左良玉更是在私下里说,太子若来,好吃好喝地招待就是了,打仗这事儿还是得由将军们商量着来。 不管这些实力派们是怀疑也好,轻视也罢。大明朝廷的旨意毕竟还是算数的。地方的实力派们只要不撕破脸皮造反,就只能捏着鼻子认朱慈烺这个统帅。 至于新军内部,一听说要出兵剿贼,四个新任的团长简直就像是见了荤腥的猫。一个个在西苑参谋部闹开了锅,吵嚷着要出兵放马。 在这四人之中,宁小武的威望最高,因此先行请战:“殿下,我们第一团已经训练了一个多月了。大家可都等着打胜仗当地主呢!” 宁小武所说的“打胜仗,当地主”,正是朱慈烺想出的激励军心的办法。 所谓忠君为国,建功立业,可不能仅仅是口头上的口号。 朱慈烺前世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想要马儿跑,就一定要给马儿吃草! 因此朱慈烺规定了一整套军功制度。 所有士兵以连为单位,集体进行功劳评判,这样就避免了个人记功的时候在战场上抢着割人头导致先胜后败的问题。 记录功劳的方式分为两种,一种是任务功。即按照上级交代任务的完成度记录功劳。 例如某连被派遣守住一个山口三个时辰,如果顺利完成任务,就记初等功一等。若是没有完成则扣功一等。初等功累计三等可以兑换中等功,中等功累计三次可换特等功。 还有一种则是战役功。一般是一场战役之后,由参谋部根据战事的大小和各部的表现进行记功。 所有的功劳一年一结算,每一等都有对应的赏银和土地。从初等功的十两白银到特等功的三百亩地依次递增。 除此之外,朱慈烺还在新军中规定,服役三年即可申请退伍。若是三年期满不愿退伍,还想在军中效力的,就可以申请成为士官,享受士官待遇。 士官仿照后世的军衔制度,设下士中士上士,每一级的待遇也各不相同。这样就可以激励底层的士兵奋勇作战。 这些新军士兵大都是京城附近的良家子弟出身,对于土地极为渴望。 很多士兵在听到朱慈烺开出的条例之后,都在默默计算,若是能以特等功退役,就可以得到三百亩上好的军功田!这对于小自耕农出身的新军士兵简直就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所以才有了参谋部里面各团争着出战,想要打胜仗,赚军功的场面。 陈锐见宁小武开了口,生怕自己这次又要被安排留守,跟着请战道:“殿下,四团团长陈锐请战!我们四团训练最是卖力,各项战法也都操练的最熟,殿下带着我们四团去最为稳妥不过了!” 高图和魏川都是稳重的性子,本来不愿相争,但是架不住下面士兵的求战心切,此刻也都站出来求战。 朱慈烺看众将求战心切,心里不禁暗自得意。看来自己这个军功爵制度在激励军心方面很有成效啊! 其实这次带谁去问题不大,真正困扰朱慈烺的,是让谁守老家。 虽然自己和崇祯是亲父子,自己又多次表示自己并没有篡权夺位的野心。但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便宜老子了。 说的好听点是浪漫主义,说得难听点就是想一出是一处。可能今天还很信任一个人,明天被别人吹了几句耳边风,立马就会翻脸无情。 所以朱慈烺不得不在京城留下足够的人手控制局面,省的皇帝在背后搞事。 因此这个负责留守的人,不仅要忠心,关键时刻还要能够随机应变,不要被潜在的对头们浑水摸鱼。 朱慈烺麾下这四员小将里面,每个人的性格都各有不同。 宁小武是北京附近的自耕农出身。性格外向开朗,脑子灵光,好交朋友。脾气很直爽,胆子够大,天不怕地不怕。 高图的性格比较沉稳,考虑事情很周详。之前夺营之变的时候,他负责封锁宫城做的就很好。 魏川性格和高图差不太多。他的年纪在四人之中最长,平时沉默寡言。但胜在听话老实,执行力很强。之前夺营的时候,朱慈烺让他去收缴武库和军马场。当时黑灯瞎火的,他能有条不紊的执行好这项任务,可见他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至于陈锐,这个人就是一把出挑的利剑。不论是练兵还是学习文化课,能力都远在另外三人之上。朱慈烺是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才这一说的,陈锐无疑就是带兵打仗的天才。 一般来讲,天才都是有傲气的。在陈锐的眼里,这天底下除了朱慈烺之外,没有一个他看得上的。好在他不知道朱慈烺的本事都是现代社会带来的,不然怕是连朱慈烺都驾驭不住他。 毫无疑问,陈锐的性格肯定是不适合跟京城的官僚们玩儿政治的。不然只怕朱慈烺前脚出了北京城,后脚他就得闯祸。 因此朱慈烺决定,这次出征就带着陈锐和他的第四团。 至于留守的三人谁来做主,朱慈烺想了很久。 之所以如此犹豫不决,是因为留守北京需要的不是打仗的才能,而是敢于下死手的决心。若是自己在,那些官僚们还不敢动手,若是自己出了京,万一这帮人鼓动崇祯收缴京营兵权,就需要有人站出来用刀子说话了。 四人见朱慈烺迟迟没有做决定还以为是朱慈烺正在考虑带谁出征合适。 还是陈宝心思细密,出言说道:“殿下,职部认为,宁团长为人刚毅果决,可担大任。” 宁小武还以为陈宝是在帮自己争取出征的机会,偷偷地给陈宝竖了一个大拇指。 朱慈烺听言,也觉得宁小武比较合适,不再犹豫,当即排板道:“诸将听令!” 四人立刻起身,双脚靠拢,等待朱慈烺发话。 “此次出征河南,孤准备带第四团出征。一二三团负责留守老家。宁小武,高图,魏川三人组成留守委员会,遇到急事由宁小武拍板决定。” 宁小武原本兴奋地表情,随着朱慈烺话音落地,立刻就垮了下来。倒是站在一旁的陈锐,满脸欣喜。 虽然诸将各有心思,但命令就是命令,容不得半点讨价还价,四人齐声答道:“遵命!” 朱慈烺示意四人坐下,然后说道:“诸位都是孤一手简拔出来的。上次京营之变,咱们东宫新军得罪了不少人。现在孤领军出征,保不齐京里会有小人生事。你们千万不可大意。孤不在的时候,你们三人不可同时出营,西苑大营随时都要有人留守。还有,在京的官员若是有请你们饮宴,和你们套近乎的,一律不许赴宴。” 这个一律不许赴宴的规定,是朱慈烺从后世南昌起义中吸取的教训。当时南昌城的守备军官就是被朱老总请去打麻将,然后被一锅端的,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宁小武本来还觉得很沮丧,见朱慈烺说得如此郑重,也打起精神来,聚精会神地听朱慈烺安排。 朱慈烺继续说道:“还有皇城的城门,务必控制在东宫新军的手上,皇城内不许除了东宫新军之外的任何人持械。御马监和锦衣卫也不行!孤走之前,会向父皇请一道旨意,将皇城内外的卫戍之权全部交给东宫新军。” 然后又对陈宝说道:“陈参谋,你一会儿拟一份排班表。将一二三团各抽一个连,一起负责皇城卫戍。皇城卫戍由你们三人共同负责,不设统属。” 虽然东宫新军上下军官,都是朱慈烺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朱慈烺在新军各连以上设立了太监监军,没有朱慈烺的旨意这些军官连警卫兵都带不走。但是毕竟皇城重地,皇城戍卫大权决不可置于一人之手! 交代完这几件事之后,朱慈烺又问了一下燧发枪的进展。 陈宝回道:“回殿下,职部已经安排大营内的军工部改进鲁密铳。现在共有三千把鲁密铳改装完毕,可以列装部队。” 朱慈烺满意地点点头:“改装进度还可以。记得提醒军工部的工匠,不要急着赶进度,质量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孤交代的野战火炮怎么样了?” 明代的火炮以红衣大炮最为出名。但是红衣大炮的缺点也很致命,那就是重量太重,只能用作守城。因此明军野战一般都使用佛朗机和虎蹲炮。可是这两种大炮又存在着威力不足的问题。 所以朱慈烺在夺取京营控制权之后,就一直想设计一款拿破仑时代常用的马拉野战炮。 陈宝见朱慈烺问起这件事,回道:“殿下,军工部按照殿下的意思,铸造了一门样炮,不知殿下何时来查验?” 朱慈烺闻听样炮告成,看了看时间还早,笑着对诸将说道:“诸位可否随孤查验新炮啊?” 大炮从来都是男人的最爱,诸将一听说新炮铸成,把刚刚不能出征的沮丧抛诸脑后,兴奋地异口同声道:“我等愿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火炮 朱慈烺的军工部初创的时候只有几个从兵仗局借调过来的工匠和十几个杂役。无论是人员数量还是装备水平都很业余,只能做一些定向改装。因此军工部的占地面积也不大,随便在西苑大营之内划了片地方就算挂牌子成立了。 夺营之变,朱慈烺派人在大营北面的御林苑中开辟了三千亩的土地,直接把隶属于内廷的兵仗局给整个儿搬到了西苑大营,让这些工匠专司东宫新军的兵器制造和研发。 新军工部距离西苑大营不远,也就五六里路。朱慈烺和诸将往北走没多远,就听到了一阵阵枪炮声。 朱慈烺随口问道:“陈参谋,军工部现在人手够用吗?” 陈宝跟在朱慈烺身边,侧身说道:“回殿下,军工部下属的工匠大多继承自兵仗局。在籍的工匠统共有一千两百三十二人。不在籍的雇工根据需求不同,随时增减,大概在三千人左右。至于现在场中有多少人,职部也不知晓。” 陈锐在旁边感叹:“这军工部的人可比我们一个团还要多了!” 宁小武打趣道:“怎么,你还想把军工部的人拉来当兵?” 陈锐摇着脑袋,连声说:“不敢不敢!谁不知道军工部是咱们殿下的心头肉?我要是从军工部挖人,殿下还不得活劈了我。” 朱慈烺见武将们彼此打趣,也跟着玩笑道:“陈锐还真说对了。你们中谁要是敢从孤的军工部里面挖人,孤就把谁安排到军工部当部长去!” 陈锐讪讪地笑了笑,说道:“那还是算了吧,我觉着还是带兵更适合我。” 众人说说笑笑间,就到了军工部的门口。验过身份之后,一进大门就能看到一个露天的试验场。试验场中的各个角落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冷热兵器。每个兵器附近都围拢着一群人在拿着纸笔讨论演算着什么。 因为朱慈烺隔三差五就会来军工部走一走,和工匠们讨论一下遇到的问题,所以这些人对朱慈烺早就见怪不怪,看到朱慈烺进来也并没有人放下手上的活儿来跟朱慈烺打招呼。 朱慈烺也不以为意,轻车熟路地带着诸将来到了大操场的西北角。只见这里的一群人正在围着一门大炮,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为首的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在大声地训斥着在场众人。 “老孙,一把年纪了怎么脾气还这么大?”朱慈烺打招呼道。 这个被称作老孙的,自然就是之前提出燧发枪改进装置的孙老匠。 他为朱慈烺的燧发枪事业立了大功,因此被朱慈烺任命为了军工部火器局的局长。后来朱慈烺提出了要改进野战炮的想法,老孙头又主动请缨,要求带队攻坚,朱慈烺就让他负责新式火炮的督造。孙老匠之前在兵仗局的时候,就负责督造火炮,现在算是又干回了老本行。 孙老匠见太子来了,躬身说道:“殿下,这些找来的雇工做事太敷衍了。老儿交代了多少遍,装完炮之后一定要用通条压实火药,不然爆不起来。结果还是一个个地偷工减料,随便捅两下就敷衍了事。刚刚他们装炮被小老儿抓了个正着,还抵赖不服!” 负责装炮的这群人都是被雇来的临时工。他们大多是京城的破落户出身,全靠一把子力气为生,有今日没明天的,脾气大的很,便是皇帝老子来了他们也不害怕。 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子许是被说的烦了,当即喊冤道:“还请殿下给我们评理!这火药是不能大力去压的,咱们压实了火药,万一力气用大了,把火药压爆了,岂不是出了大事?我们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值不得几个钱,耽误了殿下造炮谁能付得起责任?” 朱慈烺没有理那个雇工,而是安抚孙老匠道:“老孙你也消消气。他们不懂行,你跟他们较什么劲儿?来,给孤介绍介绍,这就是样炮?” 老孙见朱慈烺问起样炮的事儿,也不再跟雇工们置气,拱了拱手答道:“回殿下,这正是按照殿下的要求和指点,设计铸造出的火炮。 此炮以青铜为体,自炮口至炮尾共有九道宽箍,药室呈算盘珠形,室壁开有火门。可装药一斤半,配六斤重弹丸。射程可达二里。炮重八百斤,配有炮车,战时以双马拖曳,可以运转如飞。” 孙老匠这话明显是给朱慈烺脸上贴金了。朱慈烺前世是文科生,又是靠卖股票为生的,哪里懂什么造炮?他只不过是在军事杂志上看到过拿破仑炮的简介。虽然拿破仑炮的具体技术参数,他早就忘在脑后,倒是记得拿破仑炮是用青铜铸成,能承受的膛压比生铁大炮要高。 因此他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交代军工部,让他们这些技术人员看看能不能用青铜铸炮。 朱慈烺作为军队的统帅,关心的不是这些参数,而是效果,直截了当地问:“老孙,你给咱们说说,这炮和红衣大炮还有咱们大明的大将军炮比起来如何?” 孙老匠见朱慈烺直来直去地问,他也直截了当地答道:“殿下,红衣大炮重达两千斤。即使以多匹挽马一齐牵引,也无法做到跟随军队前进,只能攻城,无法野战。 我朝的大将军炮以生铁铸成,但是生铁之中多有杂质,临阵之际常有炸膛发生。而此炮用青铜铸成,则无炸膛之忧,又可随大军机动,实乃随军最优之选。只是这炮却还有一条不好之处。” 朱慈烺问道:“哦?哪里不好?” 孙老匠答道:“此炮一门耗铜七百斤,实在是太过靡费了。” 朱慈烺哈哈笑道:“老孙,这就不用你担心啦。这炮若是能帮孤打胜仗,自然有人替我们出这铸炮钱。” 众人说的兴起,都想看看这炮放起来到底怎样。可是一说到试炮,就又绕回到雇工们不愿压实火药的问题上来了。 其实压实火药的那点压力并不会引发爆炸。可是明代的火炮,火铳,炸膛之事比比皆是。大家又找不到具体可信的原因解释炸膛一事。很多人就因此认为,插通条压实火药的时候不能太过用力,不然就会激发了火药的药性,导致炸膛。 正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就像现在这种情况,不论朱慈烺如何解释,这些雇工都是不会信的。就算现在迫于朱慈烺的淫威,他们不情不愿地压实火药,可等朱慈烺转身一走肯定又会故态复萌。 这些雇工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大明军中的炮手们只怕也是大多不敢压实火药。这似乎也变相解释了,为什么书上记载的明代火炮射程如此之远,威力如此之大,可在实战之中有时候却连弓箭的射程都不如。 朱慈烺不是一个喜欢强迫人做事的人。他心里清楚,自己不可能随时随地的出现在战场上的各个角落。想要依靠强力逼迫炮手们压实火药是不现实的。 朱慈烺就在想,为什么后世的炮兵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突然灵光一闪,朱慈烺忽然意识到,后世的炮弹是将弹丸和弹药预先装在一起的啊! 想通了这层,朱慈烺脱口而出道:“孙老匠,你有没有想过,这火药可以预先在厂里压制成型,然后用纸包成药包,这样就不用临场压实火药了!” 孙老匠干这行干了大半辈子,自然是一点就透,咂摸了几下嘴,猛地点头道:“殿下真乃天上的星君下凡!这样就可以省下压实火炮的功夫,同样的时间,咱们的炮就能多打几发啊!” 诸将听的一头雾水,不过大家都听明白了一点,那就是用殿下想出来的法子,明军火炮的射速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孙老匠立即安排给他打下手的小工,让他去通知火药组的人,赶紧按照朱慈烺的要求,试着生产定装火药包。 小工提起脚来刚要去,却又被朱慈烺叫住了:“等等,你去告诉火药组的人,火药包记得要分成大小两种。大的给大炮用,小的给火铳用。这样火铳的射速也可以得到提升了!” 这下诸人是彻底地服气朱慈烺的天才了,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从大炮的火药包联想到火铳来! 朱慈烺心里面却在连连骂自己记性不好,这哪里是他的创意,分明是前世在杂志上看到的定装火药技术啊!要不是今天碰巧遇到了雇工不愿意压实火药的问题,自己差点就把这个简单易行的技术给忘到脑后去了。 解决了定装火药的问题,诸人又让孙老匠亲自演示了青铜版大将军炮的施放流程和效果。 诸人亲眼见到按照清军军阵样式,摆放在一里之外的靶子被趟出了一条空路。这几人都是半年前才被朱慈烺收进军中的,何曾见过这等天地之威?一个个自然是又惊又喜。 其中属陈锐反应最快:“殿下,咱们新军都能配上这大炮吗?” 朱慈烺说道:“这你可别问我,要问得问孙老匠。” 孙老匠笑着说:“殿下,这铸炮别的都好说,主要是铸模特别耗费时间。一门炮至少要一个月才能铸成。但好在咱们人多,可以多门大炮一起铸造。 火炮组的匠人杂役共五百人,只要铜料管够,一个月可以出炮两百门。只是这里面会有一些炮膛里面有气泡的废炮,真正能用的当在一百二十门左右。” 朱慈烺明天就要整军出城,想要等第一批火炮肯定是来不及了。 朱慈烺交代道:“老孙,孤明天就要整军出城,南下剿贼。这第一批炮是等不到了。你留在京里专心负责火炮生产,铸好一批就直接给孤送到河南战场。 孤对你们军工部提三个要求,质量,质量,还是质量!宁可速度慢一些,但绝不允许出现质量问题!” 孙老匠见朱慈烺说得严肃,当即跪下磕头道:“小老儿以全家担保,决不让大炮出半点差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查营 今晚的西苑大营和平时看起来不大一样,整个大营的气氛显得兴奋而又活跃。 士兵们破例可以在各个营房之间串门聊天,军官们也不再板着严厉的面孔训斥,而是和自己手下的士兵们一起谈天说地。大家通过这种方式,在释放着出征之前的紧张与兴奋。 若是平时的这个时候,军营里是决不可能这么吵闹的,因为晚上的时间是要学习文化课的。 新军中的士兵大多是不识字的农民,朱慈烺认为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没有灵魂的,所以坚持为营中的士兵提供免费的文化教育。 在这些大字不识的士兵们看来,读书识字都是花钱的事儿,只有家境殷实的人家才肯花钱让自家的子弟去进学。自己现在当兵拿饷之余,竟然还可以享受到免费的教育,简直是赚到了。因此对于军中的文化课,新兵们都认为是朱慈烺体恤士卒的德政。 不过士兵们不大喜欢算数课和识字课,这两门课虽然极其有用,但是上起来实在让人烦躁,而且还要定期考试抽查,很多老兵宁愿去训练一个时辰,也不愿意去演算数学题。 但对于朱慈烺主讲的历史课还有政治课,士兵们倒是都上的津津有味。 朱慈烺前世干的活儿其实和推销是有些相似的,都是以卖东西为目的,很多煽动人心的话术是张口就来。这个时代的士兵们哪里接受过这样的洗脑模式?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朱慈烺洗脑洗了个彻底。 朱慈烺的政治观点自然是私货满满,肯定不会去讲什么平等自由人权的。朱慈烺的政治课目的性很明确,就是把一切锅甩到民族矛盾上去,对于阶级矛盾是只字不提。 你们为什么穷?因为蒙古入侵,女真入侵,侵占了你们的土地,抢走了你们的财富。 你们怎么才能富?孤带着你们去抢日本,抢蒙古,抢女真,抢南洋。 我们为什么不能欺负大明百姓?因为我们的军饷是大明百姓掏出来的,所以我们不仅不能欺负大明百姓,还要保护帮助他们。 这一套民族主义的言论在后世简直就是烂大街的地摊货,可是朱慈烺手下的兵都是在北京附近招来的。他们每个人都见识过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残暴,所以朱慈烺这一套夹杂着种族主义毒草的民族非常受士兵们的欢迎。 他们很多人对朱慈烺抱有一种邪教式的信仰,坚定地认为只有朱慈烺才能带领他们扩张大明的领土,“用大明的剑为大明的犁争取土地!” 按照课表,今天晚上本应由朱慈烺来讲大课的,可是因为明天就要出征,今晚的课程被取消。一二三团的士兵们今晚可以早些休息,第四团的士兵们则忙着最后确认行李,以及上交自己给家人的书信。 刘胜是第四团步兵一营三连的班长,此时正在帮着识字不多的新兵们写家书。 他自己去年的时候还是通州的一个普通农户。家里面有十几亩田产,小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算安稳自在。谁想崇祯十四年的时候通州遭了旱灾,刘胜下面又有弟弟妹妹等着吃饭。 眼看着就要到了卖地的地步了,刘胜毕竟是当大哥的,不能看着爹妈为难,决定只身一人去京城碰碰运气,就算赚不到钱,也可以为家里省一分口粮。 说来也巧,一进城就赶上太子招兵。他发现太子给的条件很优厚,一进营就有十两安家银子可拿。刘胜一想,自己不如干脆去军营里面当兵得了。虽说当兵打仗搞不好哪天命就没了,但至少自己的老子娘能有口嚼谷,不至于卖地当佃户。 刚入营的时候,刘胜还有些想家,后来渐渐适应了军营的节奏,发现军营里面虽然训练辛苦,但是身边都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大家每天都有新鲜的话题可聊,而且还能听先生们给自己讲自己从前没听过的道理。刘胜渐渐地也就不再想家了,反而喜欢上了京营里面的生活。 刘胜第一次打仗,就是在一个多月前的夺营之变。 在街上和京营乱兵对战的时候他也在场。事后他吹嘘自己一枪打中了一个乱军。但其实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机械地听从着上级军官的指令,根本没有心思去观察自己到底有没有打到人。 这一仗之后,东宫的老底子都官升一级,每个人都当上了班长,手下带着十几个四勇营出身的老兵。 本来四勇营的老兵还有些不服气刘胜,觉得他才当了半年多的兵,哪里配指挥他们? 为了树立东宫老兵们的权威,朱慈烺还特意搞了一次新兵老兵大比武。 这些四勇营出身的兵们被他们的小班长们打得屁滚尿流,从那之后这些兵才算是彻底服气。 现在明天就要出兵打仗了,因为刘胜入伍早,文化课学得好,大家都让他帮忙写家书。 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兵正用军中的炭笔歪歪扭扭地给自己的老爹写信,写到一半发现军饷的饷字不会写,走过来问道:“班长,这军饷的饷字咋写啊。” 刘胜这会儿正跟他的老搭档二班长争论这次出征要是打赢了,能赚一个几等功,被士兵打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拿起笔认认真真地给他写了一个“饷”字。 这老兵嘿嘿笑道:“头儿,你这手字儿写的可真俊。头儿,你说咱们这次出兵能不能活着回来啊?” 没等刘胜回话,老兵旁边一个矮个的兵大声说道:“老头儿,你不是一直想着要出兵打仗捞军功嘛!怎么现在又怂了?” 军中的士兵大多是二十多岁的单身汉,所以这三十多岁的老兵就显得年纪大了,班里的士兵都戏称他叫老头儿。 老头儿被打了岔儿,也跟着大声嚷嚷道:“你个矮骡子,老子怕个什么?老子好歹有老婆,尝过女人滋味儿了,你怕是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吧!” 矮个子士兵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说道:“俺不跟你说这个。哎,老头儿咱们明天就要去打流贼了,你说那流贼厉不厉害?” “你问我有什么用,我又没见过流贼。不过听殿下说,那些流贼的战力应该跟咱们大明的官军差不多,比咱们东宫新军要差一些。” 刘胜见这些粗坯越说越不像话,怕他们再说下去会动摇军心,呵斥他们:“都给老子闭嘴!战前私议军情,在边军中可是论罪当斩的!这也就是咱们太子爷仁慈,要是让我说,你们这些混账东西都该被拉去打靶。明天大军就要出征了,谁要是再敢提这些有的没的,老子关他禁闭!” 关禁闭算是朱慈烺带到明代的一大发明。 这些老兵在四勇营的时候就没少挨打,早就练就了一身滚刀肉的本事,一般的打骂他们早就不怕了。唯独对这关禁闭,一个个都怕得不行,宁愿挨军棍都不愿被关小黑屋。 老头一听要关禁闭,连忙闭上嘴巴,悻悻地就要溜回去。 正在这时,只听门帘外有人说:“是谁要被关禁闭啊?” 紧接着,就见一个穿着军装的少年掀起门帘走了进来,紧跟在少年身后的则是各团的团营长。 刘胜和营房里其他的士兵一见到少年,连忙起身行礼:“殿下!” 矮子在刘胜身后小声问:“头儿,咱们太子爷还来营房查房啊?” 这些四勇营的兵来的晚,才入营一个多月,当然不知道朱慈烺还有入营视察的习惯。在他们看来,军营又脏又吵,大官儿都是不屑来的,更不要说太子了。 刘胜全身站直绷紧,听到矮子在自己身后说小话,生怕被太子听到,连忙回头狠狠地瞪了矮子一眼。 朱慈烺呵呵笑道:“刚刚你们说的话,孤在外面都听到了。你们明天出征,孤明天也要出征。不瞒你们说,孤今年十四岁,父皇还没给孤选妃,所以孤和你们中大部分人一样,都没碰过女人呢!” 士兵们都跟着笑了起来,出征的压抑气氛顿时减轻了不少。 朱慈烺跟着说道: “咱们这次出征的目的,动员会上已经说过了,是要剿灭流贼。大家没和流贼交过手,都好奇流贼到底厉不厉害。孤现在要告诉大家,流贼没什么好怕的。他们的装备不如我们,训练不如我们,斗志也不如我们。他们之所以能够在中原起事,不过是因为地方的官军无能罢了。 这次出战,对你们中的很多人来说,是第一次出京做战,当然,对孤来说也是一样。孤也会担心这次打流贼好不好打,能不能打赢?” 朱慈烺见众人听得认真,顿了顿,又接着说: “孤虽然也会担心,但是孤并不害怕。因为这段时间来,我们是一起训练过来的,对咱们东宫军的实力,孤相信大家和孤一样,都是有信心的。 孤今晚来呢,也没有别的事请,就是想看看大家。给大家打打气。希望大家记住,孤不只是大明的太子,更是咱们东宫新军的将主。孤永远和大家站在一起! 明天咱们就要出城了,大家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都可以说出来。” 虽然朱慈烺现在和颜悦色的和大家说话,但朱慈烺训练时的严厉可是深入骨髓的。可不会有人不开眼,真的去跟朱慈烺乱说乱问,大家齐声说道“多谢殿下挂念。” 朱慈烺见没人提问,笑着说:“那诸位今晚睡个好觉,明天随孤出征!” “为大明效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出城 第二天一早,军营里的士兵们都早早地起了床,忙碌而有序地穿衣洗漱。用过早饭之后,所有士兵都来到了大操场上集合。 一二三团的士兵们今天的早操也跟着取消了,此刻整齐地站在操场上,准备为四团的弟兄们送行。 后来这成为了大明陆军的传统——如果同营的士兵不是同时出征的话,留守的士兵要欢送出征的弟兄们。 朱慈烺今天仍旧是穿着他那身平时穿的红色胖袄,骑着一匹栗色的蒙古马,驱马小跑着来到了大军阵前。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陈宝和几个团长。他们刚刚开完出征前最后一次军事会议,会上再次明确了南下的路线和留守的注意事项。 诸将马上就要分别之际,宁小武用右拳捶了陈锐的胸口一下,笑着说:“你小子好运气啊,上次平京营你没赶上,平流贼倒是轮到你了,这次跟着太子可别堕了咱们东宫新军的名声。” 陈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道:“那还用你说,宁哥,等兄弟我得胜归来回来请老哥喝酒!” 朱慈烺在前面一听到这话,险些从马上栽下去,笑骂道:“陈锐,你这话也忒不吉利,立的满满的fg啊。” 陈锐虽然不知道“服来个”是什么意思,但是太子时不时就会蹦出一些大家没听过的名词,他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高图和魏川两人年纪要大几岁,性子也更沉稳一些,虽然不像宁小武跟陈锐的感情这么深,但毕竟和陈锐同营训练了这么久,此刻也是依依惜别地互道珍重。 朱慈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辰时了。该说的话早都说过了,也无需再行动员。他用眼神扫过即将出征的新军第四团将士,将士们的眼神也都热切地看着太子,渴望着太子尽快下令,带他们去打胜仗赚军功。 “新军第四团将士,全体都有!” “唰!” “向右转!” “唰!唰!” “齐步走!” “唰!唰!唰!” 近四千人的队伍犹如一条红色的长龙一般,驱动起来,滚滚向前。 明代的大将出征是有征礼的,所谓“今定遣将礼,皇帝武弁服,御奉天殿。大将军入就丹墀,四拜,由西陛入殿,再拜跪。承制官宣制,以节钺授大将军。大将军受之,以授执事者,俯伏,兴,再拜出。降陛,复位,四拜。驾还宫,大将军出。至午门外勒所部将士,建旗帜,鸣金鼓,正行列,擎节钺。奏乐前导,百官以次送出。” 因此朱慈烺带着部队从西苑来到午门之后,自己还要换衣服,到奉天殿走一遍仪式。 在朝堂之上走完形式,领到节钺,从这一刻起,朱慈烺才算是正式拥有了代天子节制诸将的权力。 仪式完毕,百官们送到朱慈烺来到午门,只见午门外站得整整齐齐列着方阵的士兵,百官们都暗自心惊。 他们本以为太子的练兵只是儿戏,夺取京营的那一次出手也不过是运气巧合罢了。现在看来,太子年纪不大,却有一身练兵的本事。 李邦华夺营之变之后,因为身体透支严重,已经请辞疗养,因此没有随百官前来送行。不然,他若是能够看到京营在朱慈烺手里焕然一新的样子,应该可以夙愿得偿了。 在场众人中,心里面最不是滋味的要属吴伟业了。 他本来是反对朱慈烺瞎折腾的。 在吴伟业看来,朱慈烺亲近工匠和士兵,不读书,不学习圣人的言论,这简直就是舍本逐末。更何况,朱慈烺还胆敢在皇城动刀兵,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他没有刘宗周那样当庭抗拒太子的勇气,但是请辞东宫左庶子的操守的还是有的。因此夺营之变之后,就不止一次辞官。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太子不仅没有同意他的辞呈,反而点名要求他跟着自己出征,给他的职责是“随军参谋赞画”。 不仅如此,朱慈烺还摆出了一副求贤若渴的嘴脸,让他推荐几位东林复社的青年俊杰,要“一体随军听用”。 所以此刻吴伟业并没有站在送行百官的队伍里,而是骑着一匹青花马,混在了太子的出征队伍中。 其实,朱慈烺的本心也是不愿意带上吴伟业这么个拖油瓶出征的。 在朱慈烺看来,吴伟业和后世的圣母公知简直如出一辙——除了站在道德高地上狂敲键盘之外毫无作用。 朱慈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欣赏斯大林的行事风格。慈父就不止一次表示过,这些总是叽叽歪歪的小布尔乔亚都应该被送到古拉格去劳动改造。 然而他毕竟不是慈父斯大林,没有斯大林那样独裁的权力。虽然他手握京城的军事控制权,虽然他出身高贵,但其实他的政治影响力甚至还不如他的父亲崇祯皇帝。 因此在他培养起自己的舆论宣传渠道和政治支持者之前,他需要在朝堂上寻找政治盟友和舆论宣传者。 当朱慈烺抱着审视政治盟友的眼光看待吴伟业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吴伟业这小子简直是无比合适! 首先吴伟业出身东南大族,苏州吴家。吴家是苏州当地最大的地主,而且还插手南北货运和海贸,和江南大族同气连枝。在苏州,就连南京镇守太监也要让他们吴家三分。 其次,吴伟业进士出身,文名极盛。一手道德文章可以做到颠倒黑白。朱慈烺在前世的时候就听过他的大名,一首《圆圆曲》活生生把陈圆圆这个红颜祸水给洗成了白莲花。甚至还有“专家”考证,《红楼梦》的作者可能不是曹雪芹,而是吴伟业。 最关键的一点,他是复社中人。 所谓的复社,是江南的年轻士子打着切磋文章的名义,组成的政治社团。 他们号称自己承接的是东林的学脉,并且有自己的政治主张,要求“蠲逋租,举废籍,撤中使,止内操”。简而言之就是希望皇权不要插手东南工商事务,把江南交给他们这些工商大族来自治。 这些思想被后世吹捧为大明资本主义的萌芽。但在朱慈烺看来,不过就是一群既得利益者为了方便自己偷税漏税聚在一起吹捧无政府主义罢了。 若是他此刻大权独揽,边疆平靖无事,肯定是要学习慈父斯大林,把他们都送到辽东为大明帝国贡献劳动力的。可是现在的朱慈烺实在是太弱小了,为了争取东南大族的支持——无论是舆论上,政治上,还是资金上——他不得不隐瞒自己真实的政治观点,装出一副求贤如渴的样子。 跟在朱慈烺身后的吴伟业当然想不到这么多。还是个政治素人的他被朱慈烺的外表给骗的很彻底,还以为朱慈烺是被自己的正义之言感动,认识到亲贤臣的重要性。因此他不仅自己答应随军出征,还真的给朱慈烺推荐了几个他在复社的朋友。 按说这应该是好一副君臣相得的画面。谁知道他今天随军出征时才发现太子只与他身边的几个年轻武将说话,对他并不十分亲近。其他的武将自然也和他这个书生尿不到一个壶里,弄得他仿佛被孤立一般,尴尬无比。 大军出城之后,朱慈烺终于发现了吴伟业的尴尬,驱马来到吴伟业身边,主动搭话道:“梅村先生,军中枯燥,劳苦先生了。” 吴伟业身形薄弱,在马上拱了拱手,说:“殿下,学生还请殿下不要忘记勤读圣人文章才是。” 这话虽然让朱慈烺感觉颇为腻味,但做戏做全套的道理朱慈烺还是懂的,当下摆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表示自己一定会勤读文章,然后话锋一转,说道: “先生给孤推荐的夏允彝,陈子龙,冒襄这三位大才,孤已经派人前去延请。只是孤德行浅薄,声名未著,几位大才恐怕不愿屈就。还请先生为孤写几封书信,替孤延请几位。” 这三人的籍贯都是南直隶,出身都是工商大族。其中,冒襄和陈子龙跟吴伟业算是同龄人,在江南的时候就常常一起切磋诗文。夏允彝则比三人年长十岁。 吴伟业推荐这三个人,自然是有私心的。他希望能在太子身边形成一个复社出身的小圈子,借此来影响太子的政治倾向。这样等将来太子登基了,他们复社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执掌朝纲。 至于太子之前的夺营之举,吴伟业只好自我安慰,那不过是太子事急从权罢了。 吴伟业见太子请他写信延请复社同道,一扫刚刚的颓唐,笑着说:“学生敢不从命!” 可能是吴伟业不常运动的原因,骑马跟着大军走了没多远,就累的满头大汗,被春风一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陈锐之前还在家里帮老子娘伺候地的时候,就对村里面摇着白纸扇的秀才老爷十分不爽,觉得这帮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偏偏还每日都是锦衣玉食,实在是不公平。 那会儿他不过是一个农户,那里敢当面对老爷们不敬,只敢背后吐槽罢了。现在跟太子出兵放马,腰杆子也硬了起来,见这“吴秀才”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出言揶揄他:“我说吴秀才,咱们这才刚出北京城,你就满头大汗,喷嚏连天。等到了河南怕不是要我们抬着你走啊?” 吴伟业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武夫揶揄,心里面一股气涌上来,就想出言反击,偏偏陈锐说的又没什么毛病,一时间找不出话头反驳,一张白脸憋得通红。 陈锐见状哈哈笑道:“哈哈,殿下你快看,吴秀才脸红的跟大闺女一样!” 朱慈烺也跟着笑了笑,佯怒道:“不得无礼!梅村先生是大才,你一口一个吴秀才,像什么话?” 说完又回头安抚吴伟业:“梅村先生,你别跟这些粗坯一般见识,他们没文化,还指望先生去给他们讲讲道德文章呢。” 吴伟业没理会太子打的圆场,好不容易想好反击的话,刚要出言反击,身后突然有一个传令兵驱马过来。 “太子,有两个商人求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承包 朱慈烺一听有商人求见自己,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看了看陈宝,发现陈宝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传他们过来。”朱慈烺停马说道。 不多时,就见两人骑着马赶了过来。待到近前,这两人翻身下马,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给朱慈烺磕头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小民叩见殿下。” 朱慈烺骑在马上问道:“尔等不在城里经商作贾,却来孤的军中所为何事啊?速速起身回话。” 两人起身之后,其中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年轻商人拱手说道:“我二人是京城里的商人。小民名叫苏世双,做的是松江布批发的买卖,这位则是朱百谷,主营粮食生意。我二人之前和为殿下新军采办军需,想来殿下军中负责后勤的陈公公应该认得我二人。” 陈宝一见这二人的样貌,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两人不正是之前给西苑大营供应军需百货的商人嘛。 陈宝心说,这俩人跑这来干嘛?难道是自己少给了他们银两,跑到殿下面前告自己来了? 朱慈烺脑子转得快,见这二人行色匆匆,身形瑟缩,十有是有求于自己却又不好开口。 既然这两人说自己负责东宫的军需供应,又说陈公公认得他们,搞不好是陈宝这厮克扣了他们的银两,所以跑来告御状的。 想通了这层,朱慈烺脸色立刻冷了下来,质问陈宝:“陈宝,你可认识这两人?” 陈宝和这两人的关节还得从东宫新军刚在西苑大营成立的时候说起。 当时东宫军的粮食是由通州仓负责,做衣服的布匹则从太仓中取用。然而太仓的布匹大多积放已久,用手一捻即碎,实在是不堪穿用,朱慈烺就让陈宝负责从宫外采购布匹。 后来朱慈烺发现军中不仅缺乏布匹,许多日用百货,菜蔬肉食,等日常所需同样无法由国库保证。这些物资索性就统一交由陈宝负责,让他一体采购,银子就从军费上出。因此这陈宝不仅是陈参谋,还兼职了东宫的后勤部长。 现在有“承包商”找上门来,自然是要拿陈宝问责了。 陈宝心里面仔细回想了几遍,确认自己绝对没有拖欠银两之事,因此也不怕和这两人打官司,当即翻身下马跪在地上答道:“殿下,此二人职部认得,的确负责供给军中菜蔬肉食,日用百货。” 朱慈烺冷声问道:“陈宝,孤交代过你,孤的军队以信义行天下,绝不许有和买之事!你可曾记得孤的话?” 所谓的和买,本意是公家采购的意思。譬如宫中临时需要犀牛角制成的挂件,让宫里的工匠打造时间上来不及,就会派宦官出宫去寻商家采购。又或者禁军缺少一些实物税上没有收到的军需物资,也会派人寻市面上的商家采买。 这本来是一种极其正常的商业活动,政府和商家则是单纯的甲方和乙方的关系。在太祖朱元璋时期,很多商人正是通过“和买”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明初巨商沈万三就是靠着给朱元璋供给军需成就了一代商业传奇。 然而这个本来公私两便的政策,到了成祖时期就变了味道。 成祖朱棣当时在南京修大报恩寺,同时又在漠北数征蒙古,搞得国困民乏,财用不足。偏偏这位爷还善财难舍,于是就打着和买的旗号,行着强买强卖的勾当。 时人笔记有云:“宫中托言和买,实与明抢无异。宫中每有和买采办,京中商户无不破家以供。” 从这以后,“和买”一词就专指皇家的这种明抢行为。这种畸形的采办模式一直延续到大明灭亡,贯穿大明的始终,和大明宝钞一起透支了大明皇家的商业信用。 朱慈烺本质上作为一个有良好的信用意识的现代人,而且在前世从事的还是高度依赖信用的金融业,对大明皇家这种毫无信用的行为自然是深通恶觉。他三令五申陈宝,一定要钱货两清,绝不允许打着和买的旗号压榨商户。 现在看到有商户找上门来,朱慈烺已经打定主意,如果真的查实了陈宝不听禁令,私吞货款,自己少不得要唱一出“挥泪斩马谡”来严肃军纪了。 还未等陈宝申辩,两名商人赶忙又跪倒在地,还是那穿青袍的商人说道:“殿下误会了,殿下误会了!陈公公和小民做买卖,一直是钱货两清,绝无半点拖欠!” 这下朱慈烺更加疑惑了:“哦?东宫既然没有拖欠尔等货款,尔等所来又是为了何事?” 苏世双答道:“殿下,小民有一桩买卖,想和殿下谈一谈。” 骑马跟在朱慈烺一旁的吴伟业一听这话,立刻挥鞭指着苏世双的鼻子,大喝道:“大胆!尔等工商末业之人,焉敢用市井财货之语玷污天潢贵胄?” 朱慈烺实在是受不了吴伟业一惊一乍的毛病,白了他一眼:“梅村先生,孤可是听说你们苏州吴家是工商大族啊。这北京城的丝绸庄子,十家倒是有三家是从你们吴家进货吧?难道梅村先生就不是工商末业之人?” 家族从商这事儿倒也不能只怪吴伟业,而是当时的风气就是如此。 明代江南地区的地主们往往集全宗族之力供出来一个进士,然后就会投资从事工商业和海贸这种风险较大且为朝廷所打压的高回报事业。 而这些被供出来的进士们,则刚好可以成为家族的保护伞,避免家族的产业被皇家“和买”。 这些进士们一方面读着圣贤书,坚信士农工商的职业阶级论,另一方面,又不敢背弃家族利益,不得不乖乖地当自己家族的保护伞,给东南一带的工商业资本当政治代言人。 为了解决这个身口不一的矛盾,明末的东林党和复社应运而生,他们创造性地提出了新的商人定义——有功名的商人不是商人,而是读书人。那些没有功名保护的小商人才是“工商末业”的贱民。 不过这套理论在朝堂之上糊弄糊弄崇祯皇帝是可以的,想要在大军之中拿出来糊弄朱慈烺,吴伟业还没这个胆子。 他被朱慈烺抢白了一通,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登时又变得通红,却又无法反驳,只得拱了拱手不再接茬,算是服软。 朱慈烺见他服软,也不继续纠缠,转身和颜悦色地看着苏世双说道:“你们不要老是跪来跪去的。起来好好说说,你们要和孤做什么买卖?” 朱百谷明显胆子要小一些,一直在扯苏世双的袖子。看起来他应该是被苏世双强拉过来的,他本人对于苏世双的买卖似乎并不看好。 苏世双没有理会朱百谷,声音略微颤抖地答道:“小民为东宫新军供应布匹杂货已经半年有余。殿下军中每次均是财货两清,从无和买拖欠之事。小民感于殿下信义,特请负责殿下大军出征所有军需!” 朱慈烺一听此言,几乎是瞬间地反应过来,这苏世双是要做大明的军需承包商啊! “你是说,你要承包孤的军需后勤?” “承包?” 苏世双嘴里咀嚼着这个新名词,想了一想,坚声说道:“对,就是承包!” 苏世双和朱百谷两人出身自商业家族,苏朱两家是真正的家族企业。两家的商栈遍布北直隶,山西,河南,山东,宣府等地。 这两人本来是族中的庶子,比不上族里的正房吃香喝辣可以走长途贸易,他们只能做一些京城附近的小批发生意。 陈宝在京城中公开招标军需商的时候,商家们大都对东宫的信用持怀疑态度,没有人敢出面接陈宝的单子。 苏世双和朱百谷两人,当时也是被族里正房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才咬着牙接了单子。没想到东宫的信用竟然如此之好,几单生意进账,两人吃的是盆满钵满。 不同于朱百谷的小富即安,苏世双一直有一个商行天下的梦想。他的偶像就是号称有聚宝盆的沈万三。 之前苦于皇家的信用问题,他的理想只能深埋心底。 但是当他跟东宫新军合作过几次之后,这个商行天下的梦想开始抑制不住地在脑海里面翻腾。 为此,他筹划良久,直到今天才下定决心,冒险来军中求见朱慈烺,希望能用他的计划打动太子。 朱慈烺前世的时候,就听说过美帝的军需承包商制度。和解放军的总装备部包揽一切不同,美军的军需是高度外包的,不要说枪支弹药了,就连部队的口香糖都是外包给专门的商业公司负责生产。 明军这会儿则还没有军需官一说,大军出征一般依靠就地征粮征物解决军需问题。 明军每到一地就联系当地的县令,让县令出面摊派军需所用的粮草箭簇等杂物。 若是明朝前期还好,地方配合得力,大军在内地剿匪并不需要携带大量军需。等到了明末这会儿,地方的县令和豪绅视官兵如匪类,经常发生拒不供给军需的情况,这导致明军在自己的主场作战竟然还需要携带大量粮草才能行军。 朱慈烺本来还在为行军路上如何跟地方上的官员和豪绅打太极而头疼,这苏世双就跑来自告奋勇要当他的军需承包商,真是打瞌睡送枕头啊。 朱慈烺对他的建议大感兴趣,向前倾着身子说道:“你把你的计划说来听听。” 一提到他的商业计划,苏世双的眼睛仿佛可以放出光来一般,朗声说道: “殿下南下剿匪,出了京城第一站必然要到涿州就粮。小民和百谷兄家中凑巧在涿州设有货栈。殿下只需将军中大致所需物资种类数目告之我等,我等即刻遣快马去涿州备办。等大军到得涿州,无需进城,我等家中自会派遣力夫将大军所需送入营中。 所有货物均可记账,待大军得胜之后,再行算结。即使驻军之所没有我等族中商栈,我等亦有多年熟手的账房伙计可赴军营所在之处代为采买,绝不使殿下军需匮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肉粥” 朱慈烺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苏世双,心里暗自赞叹:“佩服,佩服!” 不要说在眼下这个农耕为本的封建社会了,就是在后世的工商业社会,又有几个人有这样的眼界魄力? 在大明皇家的信用如此不堪的背景下,苏世双仅仅凭着和东宫做了几笔生意就断定东宫不会赖账,这实在是冒险之举。不过转念一想,要不是大明的信用记录不良,大商家们不敢冒险主动和东宫合作,这笔军需生意也轮不到这他们两个族中的庶子来谈。 朱慈烺估计着,这两人应该也已经做好了被坑的血本无归的准备。而苏世双让朱慈烺觉得可怕之处也在于此——宁愿冒着血本无归的风险也要搏一个出头的机会——这种人决不可能平庸,要么飞黄腾达,要么天台排队。 “孤行军紧急,没有时间停在这里和你谈什么商业计划了。” 一听到这话,苏世双的眸子顿时暗淡下去。 朱慈烺见他这样,心里面暗自嗟叹,这年轻人比自己前世的时候还是差点火候啊。自己前世给国企老总兜售股票的时候,遇到好多次老总们推说要开会,没时间,自己那会儿可没像他这样直接熄火,而是选择了死缠烂打。跟政府官员做生意,你不死缠烂打见缝插针,哪个会理你? 然而出乎朱慈烺的预料,苏世双并没有就此放弃。 只见他回头对着身后吹了一个口哨。遥遥跟在苏世双身后的几个仆人听到哨声立刻赶着十匹军马飞奔而来。 “殿下,这十匹军马是小民在口外买来的,都是上好的军马,献给殿下随军所用。另外小民在涿州已经安排好了大军一应军需,大军在涿州一应吃穿用度,无需殿下操心,自有小民操办,分文不取!小民知道殿下行军紧急,不敢耽搁殿下军机,就请告退!” 这下朱慈烺是真的服了,以后谁要是再跟朱慈烺说古人不会做生意,朱慈烺肯定立刻把他送到辽东去开荒!这一手以退为进,舍小搏大,玩儿的可真是出神入化啊! 朱慈烺不再试探,抚掌大笑:“哈哈,苏掌柜,孤的话还没说完你就急着给孤送礼啊?孤刚刚的意思是,大军行军紧急,咱别站在这儿说啊,你二人快快上马,咱们并辔而行,边赶路,边谈生意!哦,对了,你的军马孤笑纳了,不过涿州的军需,孤可不能白拿,这是规矩,不能坏喽。” 苏世双和朱百谷两人一听这话,顿时喜笑颜开,尤其是苏世双,他刚刚双手都攥出汗了——毕竟这可是几世几代的大富贵啊! 即便激动如此,两人仍旧没有乱了礼数,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才翻身上马。至于朱慈烺说得什么并辔而行,他们二人只当是朱慈烺说笑,始终比朱慈烺慢一个马头的身位,这样既不影响和朱慈烺谈生意,又不会给朱慈烺留下僭越的不好观感。这几件事朱慈烺都看在眼里,对这二人又平添了几分好感。 北京到涿州,走大明官道的话,距离是140里左右。这个时代的步兵行军速度差异很大,能做到日行三十里路的就可以称为强兵。 东宫新军的纪律性自然不是封建军队能比的,所以行军速度自然也要快很多。 东宫行军期间,早上五点起床拔营造饭,七点开始行军。上午行军两个时辰,中午造饭休息,下午继续行军一个时辰,差不多三点多左右就不再行军,开始扎营,确保太阳落山之前扎营完毕。 大军的行军速度每个时辰可行二十多里路,一天累计下来可行军七十里。大军随军还有两百辆马拉辎重大车,携有四千人的营帐和每人十日份的军粮。 朱慈烺原本的打算是尽量避免和地方的官员打交道,这帮人办事效率是在太过低下,要是指望着这些人就地筹粮,怕是中原大战打完了,自己还没到河南呢,所以才会准备如此多的辎重,尽量减少就地补给的次数。 现在有了苏世双和朱百谷两人的协助,军队可以依托路过的城池,让商栈先行搭好营寨,这样就可以节省搭营拆营的时间,如果加上连夜行军的话,行军时间可以延长出两个时辰,达到可怕的日行百里! 朱慈烺的大军行军两日到达涿州城外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傍晚时分,果然见到一座已经搭好的简易营寨。而且大军所需的粮草,火药,药材,全都准备的一应俱全。 不仅如此,所有军需全部分门别类规规整整地装在百辆大车上,东宫可以按需取用,价格按车算钱,真正做到了方便到家! 一行人来到营门,一个穿着短衣的伙计上来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老爷。营有大帐一百二十顶,每帐可住四十人,具都搭建妥当。粮食每车可装车六石,粮价一石二两分,一车粮食售价十二两。大车可在下一站以车换车,故不收车钱。火药炮子等杂物各有价钱,俱登在账册之中。” 说完,双手托上一本账簿。 苏世双得意地看了朱慈烺一眼,说道:“殿下对这售价可满意?” 朱慈烺不经意地翻看着价格书,不禁暗自心惊,不是心惊价格的高昂,而是心惊价格的便宜! 明末时期,粮食的市场价就是一两银子一石米,按说苏世双卖朱慈烺二两银子一石不仅不便宜,还比市价贵了一倍。 可朱慈烺深知,生意不是这么算的。这二两银子不仅仅是米价,还包含了从各地调配大米,从城内装车搬到城外的人工费。看着要价高,苏世双这一石粮食很可能赚不到百分之三的利润。 朱慈烺缓缓放下账簿,问道:“苏掌柜,你这价单如此便宜,还能赚钱吗?” 苏世双呵呵笑道:“殿下不必担心。小民不敢隐瞒,小民给大军供给军需,其实就是赚了个吆喝钱。如果殿下的大军只有四千人,那这一处供给站小民只能赚不到百两银子,可将来殿下若是天下布武,那殿下大军所到之处,自然就是小民行商之所,这里面的利润可就大了。” 这也是后世美帝军需承包商的商业逻辑。对他们而言,政府结款只是收入的小头,借着供给军需的机会扩展商业渠道才是真正赚大钱的买卖。 就好比后世的可口可乐,以近乎免费的价格为美军供给可口可乐。结果可口可乐就是借着这一波机会,把可口可乐推向了全球舞台,成就了一代饮料帝国。 朱慈烺虽然知道苏世双是想借着东宫军的订单,建立自己的商业渠道,但这毕竟是两利的好事儿,朱慈烺没有任何理由阻挠。不仅如此,自己反而要支持这种行为,这样才能“千金买马骨”,打造出一个为东宫军服务的商业利益集团! “哈哈,苏掌柜打的一手好算盘啊!好,孤就认这个价!陈锐,天色已晚,快安排部队入营,另外让各营统计一下有什么需要补给的,报给陈宝。陈宝,你负责跟苏掌柜对接,有现银给现银,现银不足的话记得要记账!” 近四千人的队伍井然有序地按照营头分配营地。 每个排四十多人分一个帐篷。士兵们放好身上的兵器杂物之后,就从帐篷中出来,在营外按照班为单位,架起大锅准备开饭。 眼下是打仗时期,自然不可能讲究什么饭菜可口。士兵们先是到营边的早已经打好的水井打水。等到水烧开了就把大米,蔬菜,少量的鸡蛋和猪肉,加上盐,放到开水里面一起煮,最后煮成像糊糊一样的东西。士兵们亲切地称呼这种军中料理为“肉粥”。 同时,军中规定,战时一律官兵平等,就算是朱慈烺也要跟着大家一起排队打饭吃大灶。 朱慈烺原以为军中士兵们会对这种暗黑料理不满。毕竟站在后世人的角度,这种东西实在是让人提不起胃口。 然而朱慈烺显然错误地估计了明代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在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即使是小地主也不能做到顿顿吃细粮,每天有肉吃。因此士兵们不仅没有什么怨言,反而互相称颂朱慈烺的恩德。 “梅村先生,你怎么不吃啊?” 朱慈烺端着铁饭盒,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扒拉着饭盒里的“肉粥”,一抬眼发现吴伟业吃的极其艰难,便出言问道。 吴伟业不想显得自己太特殊,勉强的吃了两口,苦着脸说:“殿下,学生胃口不好,吃不下。” 吴伟业当然不是因为胃口不好才不吃的。他在苏州老家那会儿,每顿饭都要府上的大厨精心调制料理,何曾吃过这等暗黑的“肉粥”?可是又不好直说自己嫌这东西难吃,只得推说胃口不好。 陈锐看吴伟业不爽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了,现在看他端着饭盒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把抢过饭盒,冲着太子说道:“殿下,吴先生胃口不好,我老家的郎中说了,胃口不好的人不能多吃,要少吃才行。刚好我这份饭还有些不够,不如就便宜我多吃一份算了。” 朱慈烺也乐得见吴伟业吃瘪挨饿,跟着落井下石,说道:“吴先生,孤在宫中也听御医讲过。脾胃失和的病人要一天不能吃饭,连水都要少喝,先生今晚还是不要吃饭了吧。” 吴伟业虽然觉得这粥难吃无比,但毕竟行军了两天,之前几顿吃的又不多,肚子早已饿了,现在粥被陈锐拿走,又被朱慈烺钦点“脾胃失和”,不能吃饭,只得忍着肚饿“谢殿下关心”。 饿了这一晚之后,等到第二天早饭时分,吴伟业果然胃口大开,生怕再被陈锐夺了口粮,也不怕烫嘴,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一饭盒的“肉粥”。 吴伟业后来在他的《军中杂记》一书中写到:“余自发蒙以来最好口腹之欲。世俗所谓之辽东熊掌,南海鱼翅,东海燕窝,草原鹿肉,余尝之不过如此。遍数佳肴,唯有昔时从军东宫,所食军中之‘肉粥’,实乃世间绝美之佳味!嗟乎,我皇明天军食此佳肴,自无往而不胜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立威 朱慈烺对于内地明军的军容军貌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的。 在他的印象中,明军毕竟是一只封建时代的军队,纪律混乱,士气低落,衣冠不整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即使是他把对内地军镇的预期调的如此之低,当他真的看到内地明军之后,他的想象力还是被残酷的现实击破了。 这是一只怎样的军队啊! 士兵们穿着破破烂烂的红色军装,成群地聚集在大营的各个角落说着闲话。大部分士兵都面黄肌瘦,目光呆滞,只有营中的斥候眼里还算有些生气。 一个军官正在营门外狠狠地鞭笞一个犯了小错的士兵。其他的士兵们则站在一旁叫好。这样的大营与其说是军营,不如说是监狱更贴切一下。 这就是朱慈烺急行军十天,于五月十二号赶到朱仙镇大营之后所看到的明军军貌。 他被震惊了,这样的军队,能打仗吗? 听闻朱慈烺率军赶到,督师丁启睿和杨文岳二人率先出营迎接,紧跟其后的则是虎大威,左良玉,杨德政,方国安等总兵。 “臣丁启睿(杨文岳等),叩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还在震惊中没有缓过神,陈宝在朱慈烺身后轻轻推了一下,朱慈烺这才注意到跪在马下的将领们。 “额,诸位,诸位起来吧。诸位一起进账议事。”朱慈烺还没从震惊中完全走出来,口齿不大伶俐。 他之前虽然也见识过京营的堕落,但他潜意识中根本没把京营当做军队看待。毕竟自明中期以后,京营就沦为了摆设,根本用不到他们打仗。可是内地军镇不同,他们是战斗在剿贼一线的兵力,肯定是要比京营强悍才对,哪想到竟然也是如京营一般不堪,所以他才如此震惊。 他真的难以想象,这样的军队在战场上难道不会溃散吗? 虎大威左良玉等悍将可不知道朱慈烺是因为震惊于他们手下士兵的羸弱才磕巴的,还以为是太子年轻,被自己军营中的“杀气”给吓住了,心里不禁暗自鄙夷。 陕西总兵虎大威是塞外降卒出身,一向口无遮拦,对着身旁的左良玉说道:“老左,这太子怎么这么怂啊,看见咱们的大军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左良玉摇头晃脑地叹道:“唉,唉,丁督师一个文臣当指挥,我老左就够怕的了,现在派来了一个娃娃,这仗还怎么打?可别炮声一响尿了裤子,那可就难看了。” 这俩人都是军中的汉子,平时嗓门就大,虽然已经刻意地压低了声音,还是被跟在太子身后的陈锐听到了。 朱慈烺是陈锐最为钦佩之人,哪里容得这些无能的内地总兵背后议论? “他妈的,你们在说什么?” 陈锐停马勒缰,回身死死地盯着左良玉和虎大威二人。 虎大威虽然口无遮拦,但对大明朝廷的忠心可是没的说,跋扈犯上这种事儿他可是从来不做的。他这人倒不坏,就是喜欢口嗨罢了,现在口嗨太子被人抓到,登时黑脸变红脸,连声说道:“没说啥,没说啥,俺牙疼,就是吭唧两声。” 左良玉可跟虎大威不同。他现在已经算是半个军阀了。他觉得能打的仗,他才会去打,他心里佩服的人来指挥,他才会听。 在他看来,他一个一品武官,挂着将军印的地方实力派,你一个跟在太子后面的不知哪滚出来的无名小卒有什么资格对他大喊大叫? “老虎,你那口烂牙都快掉光了,还疼个球啊?他奶奶的,这天气才五月,就有苍蝇出来聒噪了,真他娘的烦。” 左良玉这话明着是对虎大威说的,眼睛却一直斜瞟着陈锐,摆明了就是骂陈锐是多管闲事的苍蝇。 陈锐年纪才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若是左良玉也跟虎大威一样,打个哈哈,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偏偏左良玉还出言挑衅,这就让陈锐不能忍了。 他当即翻身下马,大步一窜,站到左良玉面前,拔出腰间的短铳紧紧握在手里,冷冷地看着左良玉:“你说谁是苍蝇?” 众将见这边闹起来了,都停下进营的脚步看热闹。左良玉最好面子,现在被一个不知名的武官要挟,哪里肯服软? “他妈的,你个小娃娃敢跟老子动手?我借你。。。” 话音未落,陈锐“唰”地一声,把手中的火铳顶在了左良玉的脑门上。 “你刚刚对太子出言不逊,按大明律,这是大不敬,要诛九族的,我现在崩了你都没人说什么,你信不信?” 说完,没给左良玉说话的机会,陈锐的食指就要扣动扳机。 左良玉的战场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小将是真的敢开枪的。他的冷汗一瞬间就从额头沁了出来。那种在战场上多次遇到过的濒死感控制住了他的身心,双腿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陈锐,把枪放下。” 朱慈烺早就看到了陈锐和左良玉的争执。他故意不在第一时间出手拦下,就是想借陈锐的手错错左良玉的锐气。 现在这个时间点出面刚刚好。 陈锐听到朱慈烺的命令,当即把手中的火铳收入腰间,没有半点犹豫。 “殿下,这个人刚刚对殿下口出不敬!” 朱慈烺笑呵呵地走过来,伸出双手扶着因为双腿发软而浑身颤抖的左良玉,亲切地拍了拍左良玉的肩膀,对着在场众人大声说道:“胡说!左平贼可是国朝栋梁,是剿贼的急先锋,顶梁柱!左将军对孤,对天子,对我大明,那是忠心可鉴!” 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左良玉,握着左良玉的手,说道:“左将军,陈锐是孤东宫新军的一名小将。他耳朵不大好,被炮震的,幻听!一定是他听错了。左将军怎么可能对孤不敬呢,你说是不是,左将军?” 左良玉这会儿功夫才缓过神来,双腿总算是能控制住不再发抖了。 他见太子握着自己的手,激动地说:“殿下明鉴!臣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绝不敢对殿下有半点不敬啊!” 朱慈烺满意地笑了笑,高声说道:“来,咱们一起进大帐,商议剿贼大计!陈锐,你和陈宝快带新军入营,安顿好了一起来大帐议事!” 陈锐虽然年轻气盛,但也绝不是不懂事的莽夫。他刚刚心里面也有做戏替太子立威的打算,所以对太子的处理结果自然不会有丝毫不满,当即一拱手就去布置新军扎营之事。 这一番操作下来,左良玉对太子的心态已经变了。他深知,自己刚刚的确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但是他不敢确定的是,这番作为到底是太子布置好的下马威,还是那员小将临时为之。 如果是太子布置好的下马威,那太子又为什么要针对自己?难道他不知道,这场大战还要靠自己的楚镇出力吗?而且,他又怎么料定,自己会出言不逊?更何况,刚刚太子在众将面前对自己推崇备至,还和自己并肩入营,怎么看都不像是猜忌自己的样子啊? 这么看来,刚刚那番举动很可能是那员小将自发的。 左良玉扪心自问,如果虎大威对自己出言不逊,自己手下的心腹将领们绝不会有一人敢当即拿火铳顶在虎大威的脑门上。这说明太子的手下是愿意为太子出死力的死忠!太子可是才十四岁啊,到底是凭的什么让人对他如此效力? 和满肚子弯弯绕的左良玉不同,耿直的虎大威此刻则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再也不敢对太子有半点轻视。 在场的其他众将们也是心态各异,有幸灾乐祸的,有漠不关心的。不过有一点则是共同的——他们看出来太子是要玩真的了!这个半大孩子真会杀人! “殿下在路上这几日,贼军已经从开封撤围,收缩兵力,和我军在朱仙镇相对立营。斥候回报,闯军人数当在五十万上下。不过其中大多是饥民老弱,真正的劲卒应不到二十万,与我大军人数相齐。另外,贼军重骑兵,常一人双马,来往如风,我军应付颇为吃力。” 说话的是原督师丁启睿。虽然朝廷让朱慈烺代替丁启睿当督师,但是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朱慈烺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大营事务仍旧是由丁启睿负总责。 朱慈烺看过丁启睿这人的简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干吏,能力很强。然而一山不容二虎,正是因为丁启睿能力太强,势必不会甘于听朱慈烺的指挥,所以朱慈烺才把他赶走,让他回到三边总督的原任上去。 “闯军目前在何处立营?” “就在我军大营西南侧,相距不过十里。” “左将军,你感觉这闯贼的兵战力如何啊?” 左良玉被太子点名询问,躬身出列,答道:“末将以为,闯贼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官军务须小心应对才是。闯贼之军分步营,老营,骑队。每逢临战之时,先驱赶饥民以耗我军弓箭火药。待到我军气势稍疲,即以步营置于两翼,骑队居于中间猛冲我军。贼兵骑队皆为精悍老卒,我军多不能挡,往往被中央突破而败。” 左良玉这一番话倒是刷新了朱慈烺对农民军的认识。他原以为农民军都是穷出身,骑兵应该不足才是,怎么听左良玉这话,农民军是靠骑兵打天下的? “左将军,贼兵骑兵何处来的马匹啊?” 左良玉一听这话,有些尴尬,解释道:“流贼的老底子中大部分都是陕西一带的马户出身。他们大部分不仅会骑马,而且还会养马。虽然农民军屡次被朝廷击败,但损失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步营,这些老底子骑兵不仅损失不大,反而越打越强。只要能打胜仗,那马匹自然是可以从官兵手里面抢夺的。” 左良玉还没说完,就听帐外传来隆隆地炮声。紧接着,一个小卒从外面飞奔进来,跪在地上说道: “报!流贼派兵来到营前挑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李闯 此时的李自成已经达到了他从事造反事业十余年来的事业最高峰。 在他的麾下有着三万精骑,十五万步卒,,还有数不尽的饥民给他当炮灰。不仅如此,他还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根据地,牢牢掌控着从南阳到许昌的半个河南。他的团队建设也走上了正轨,文臣有牛金星,宋献策,顾君恩,李岩,武将更是多的数不过来,刘宗敏,袁宗第,田见秀,郝摇旗,这些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然而,坐在大帐中的李自成却并不开心。不仅不开心,他还很愤怒。这种愤怒还不能够表现出来,这让不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李自成更加的不开心了。 让李自成如鲠在喉,不得开心颜的原因,是他得了一种病,一种叫做消化不良的病,他的队伍扩张的实在是太快了。在崇祯十三年,攻克洛阳府之前,一切都还很好。指挥军队的将领都是当年跟他一起在商洛山逃亡的老底子,又能打,又听话,李自成在军中可以说一不二。 凭着这只队伍,他一路高歌猛进,打下洛阳。之后,在中原一带混饭吃的各路流寇听闻他的大名,纷纷赶来要求加入他的队伍。 李自成抱着人多力量大的心态,对前来投奔的人一律来者不拒。就在这一时期,有着曹操称号的罗汝才,小袁营的统帅袁时中,还有纵横江淮一带的革左五营,全都带着手下人马投入了李自成的麾下。李自成的军队人数也空前膨胀到了五十万之巨。 等到进攻开封城的时候,面对着这些带兵入伙的头头们,李自成发现他遇到了和崇祯皇帝一样的问题——指挥不灵。 后人常常以为,李自成从商洛山入河南之后一路所向披靡,其他的流贼认他是真命天子,从此对他俯首帖耳。这种认识很明显是和事实相违背的。 即使到了崇祯十五年,李自成的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罗汝才,袁时中,以及刚刚入伙的革左五营也并没有把他当统帅的意思。 在他们看来,大家聚在一起,不过是合伙抵抗朝廷的大军。你李自成手下最多,实力最强,我们就认你当个盟主,仅此而已。大家给你面子,认你当一个老大,哪一天不想给你李自成面子了,爷们就巻堂大散!老子们连造反都不怕,还怕你个李自成? 在这样的背景下,今天大帐议事的时候,罗汝才和李自成就是否和明军决战一事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在罗汝才看来,大家出来造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没有必要和官军真刀真枪的拼命。这开封府能打下来固然好,打不下来也无所谓,不是还有汝阳府可以抢嘛。干嘛非要和官军在朱仙镇拼个你死我活?现在几十万农民军聚集在朱仙镇这个小地方,打又一时半会打不下来,抢吧,附近又都被抢遍了。五十万人,每天人吃马嚼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营里的粮食只出不进,能撑多久? 因此罗汝才建议,不如大家风紧扯呼,到山东或者南直隶一带发财,无论如何不能再跟官军耗着了。 李自成听完,冷声向众人问道:“曹操(罗汝才外号曹操)的话,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袁时中等新入伙的流贼其实都不想跟官军硬拼。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李自成是想当皇帝的。大家冒着杀头的危险起来造反,为的是自己过舒服日子,可不是为了捧你李自成坐龙椅。跟官军拼个你死我活,咱们大家有什么好处? 在农民军中,袁时中的势力仅次于李自成和罗汝才,因此他倒也不怕李自成,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我赞成曹操的话,俺们没必要跟官军死拼,还是退兵吧!” 革左五营的人也跟着站出来:“我们也赞成退兵!” 刘宗敏和田见秀等人都是李自成的铁杆,哪里看不出李自成的意思?二人当场拔刀喝到:“我看今天谁敢退兵!” 李自成此时恨不得立刻下令,让帐外的张鼐带兵进来,把这些二五仔全都砍死。但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如果真的把这些人砍了,这些人的手下只怕立刻就会哗变。到时候对面的明军冲出来,自己可就玩儿完了。 李自成虽然心里已是翻江倒海,脸上却是半点都看不出来,大声喝道:“宗敏,老田,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把刀收起来!咱们都是一家的兄弟,动什么刀子?!” 李自成喝退了刘宗敏二人,转身面向众人,哈哈大笑道: “哈哈,大家都是兄弟。我老李号称闯王,你罗汝才呢,号称曹操,咱们这些老兄弟里面,就属于你曹操脑子够用,会打算盘。俺老李也承认,曹操他说的对,咱们跟明军硬拼,的确是没有南下抢南直隶来的爽利。 但是今天我要提醒大家一句,咱们现在可不比当年了啊,在咱们大帐外头,可是有五十万双眼睛盯着咱们几个呢。咱们要是连跟明军拼一下的胆子都没有,这军心可就散了。到时候咱们这边一撤,十八万明军在咱们屁股后面跟着追,这局面谁来收拾?是我老李断后啊,还是你曹操断后啊?大伙儿说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反过来,咱们要是围着这开封城,给明军来个围点打援,把这十八万明军消灭在这,那整个中原就都是咱们的了!到了那时候,你们爱怎么抢就怎么抢,我李自成,绝无二话!” 李自成和刘宗敏二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还真就把这些土包子给唬住了。 罗汝才这人,多谋而寡断。他听了李自成的话,一咂摸,觉得也有点儿道理,而且他才投奔李自成不久,也不想和李自成闹得太僵,沉吟了片刻,双手抱拳说道:“嗨,闯王,还是你说得对,那咱们就都听闯王的,就在这朱仙镇跟明军干他一仗!” 大家一看罗汝才服了软,也都跟着表示不走了,听从闯王的安排。 就在这时,门外小卒进来禀报:“报闯王,对面明军又来了一只新的队伍。点子扎手,斥候们不敢贴的太近,没能摸清人数旗号,还请闯王示下。” 李自成心说,这明军来的可真是时候,自己这边正打退堂鼓呢,他们就来援兵了。 这会儿李自成肯定是不能露怯,当即大声命令道:“刘宗敏,田见秀,李过,张鼐!” “在!” “随我整军出营!” “是!” 却说朱慈烺这边,一听见闯贼在外面叫阵,屁股还没坐热就起身说道:“闯贼来的正好,孤正想见识见识闯贼的军势如何,诸位将军点兵列阵,随孤前去观战。” 来到两军阵前,朱慈烺手搭凉棚一看,对面前来挑战的闯军人数并不多,大概也就不到万人的样子,来的都是清一色的骑兵,盔甲鲜明,刀枪锐利。 闯军的整个军阵拉的很长,全军分成三排,站位十分稀疏,不像东宫军的阵型这么严整紧凑。虽然闯军阵型松散,但是已经有些练兵经验的朱慈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都是打过仗的老兵。 站在朱慈烺一旁的丁启睿一见到这个阵势,当即大惊失色:“三堵墙!” 朱慈烺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三堵墙?” 丁启睿凑到朱慈烺近前解释道: “殿下,传闻闯贼麾下有数万精骑。每逢临战之际,列成三列,前排冲阵不克,则后排杀前排,后排不克,则第三排杀之,故号为三堵墙。这是闯贼手下的精锐,平时闯贼都是带在身边,轻易不会派来上阵的。前些时日和官军交手的,都是革左五营等杂部,臣等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三堵墙’的军容。” 对面军中的李自成其实也不想亲自带兵来跟官军拼命。之前几天和官军交手的主力都是罗汝才袁时中的人,他自己则缩在后面等着摘桃子。可现在罗汝才煽动着大家都有了退兵的心思,自己要是再不拿出点儿实力来,只怕人心就要散了。 明军这边似乎也没有和闯军野战的意思,各部贴着大营列成大阵,用火炮远远地轰击闯军。闯军的骑兵在一里开外,且站位稀疏,明军的火炮装药不足,打了这么多发,根本就打不中人。 “对面的明军可敢出营来战?!” 朱慈烺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各镇总兵,一个个眼观鼻,口观心,生怕被朱慈烺点名去跟凶名在外的“三堵墙”肉搏。 保定总督杨文岳出言说道:“殿下,皇上的意思是,让我们出兵为开封解围。我军现在大军云集,只要和李自成对峙,让他无法专心攻城即可。等到他们粮食耗尽了,自然就会退去,没有必要和他们争一时之勇。” 对面的闯军仿佛听到了杨文岳的话一般,开始更加放肆的挑衅起来。 朱慈烺终于见识到自己的队友都是一群什么货色了。十八万正规军缩在一起,连野战的胆子都没有! “左良玉!” “末将在!” “孤命你点起所部兵马,出营交战!” 左良玉一听朱慈烺叫自己,心里面不禁哀叫一声“苦也”!他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太子了,怎么朱慈烺就盯着他呢? 他有心拒绝,但是刚刚脑门被顶着火铳的阴影还没有散去,生怕太子拿自己行军法,只得答应下来,领了军令下去点兵出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李自成vs左良玉 左良玉,字昆山,山东临清人,自辽东从军起家。崇祯初年,被调入关内和农民军作战,屡立战功,一路升到了平贼将军,太子少保。 按说这是一个能力还不错的将领,朱慈烺没道理和他过不去。然而正所谓枪打出头鸟。明季时节,地方各镇都有些不听中央号令。比如杀良冒功,拥兵自重,这些目无法纪的事儿,各镇私下都在干,但毕竟大明立国两百多年,积威犹在,大家都不敢明着抗旨。 唯独这左良玉,自崇祯十三年开始,屡次见死不救,闻令不前,抗旨不尊,几乎就是个半独立的军阀。当时的督师是杨嗣昌。在他的布置下,本来已经把张献忠所部围堵在川陕交接一带,只要左良玉率兵挺进,张献忠就算完了。没想到左良玉因为不服杨嗣昌,硬是不动如山,结果让张献忠从包围圈里钻了出来,一个回马枪打下了襄阳,害的杨嗣昌只能自杀谢罪。 在朱慈烺看来,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像左良玉这种公然抗命的军阀,杀十次都不为过。 然而他的皇帝老子崇祯因为忌惮左良玉势大,担心逼反左良玉,不仅没有惩处左良玉,反而对他好言抚慰。后来南明的江北四镇拥兵自重,要挟中央,就是从左良玉这开的坏头。 如今朱慈烺有了自己的铁杆军队,当然不可能再让左良玉好过。既然丁启睿说,这李自成的“三堵墙”如此了得,不如就让左良玉去跟他拼一拼,打赢了除外患,打输了除内患,这买卖怎么做都不亏。 左良玉虽然心中不愿,但是他身后就是朝廷大军,若是当众抗令,朱慈烺在大军面前斩了自己,自己想造反都来不及,只得乖乖听命。 “梦庚,传为父的将领,各营出战!”左良玉对着自己的儿子左梦庚说道。 左镇分为前后左右中,五营,其中中营最为精锐,全是擅长弓马的骑兵,由他的儿子左梦庚指挥。其他四营则为步营,由他的心腹控制。 全军额定兵员三万人。不过左良玉这些年来,没少干招降纳叛的事儿,很多投降的农民军都加入了他的队伍。与此同时,还有很多士兵受不了左良玉严苛的军法,私自当了逃兵。这一出一进,加上管理混乱,左良玉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手下现在到底有多少人。 李自成在对面遥遥地看见一伙明军摆开阵势,向着自己这边开了过来。他的左眼去年一打开封的时候被射了一箭,视力不大好,看不清明军的旗号,偏着头问小将张鼐:“娃子,你眼神好,对面是个什么旗号?” 张鼐是李自成从孩儿营里面认的义子,因为精善骑射,就被李自成安排和李过搭班指挥“三堵墙”的精锐骑队。 张鼐说道:“义父,对面的旗号是一个大大的左字,想来是左贼的军队。” 李自成一听是左良玉,不禁咬牙切齿,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年左良玉可没少跟他李自成为难。李自成的命都差点儿栽在左良玉的手里! 现在看到左良玉竟然敢出营接战,李自成恨不得亲率“三堵墙”把左军踏为齑粉,正要拨马传令,突然被身后的李岩叫住了: “闯王莫急,学生有一计,管教左良玉命丧当场。” 李岩,原名李信,河南开封府杞县人。原为天启丁卯年的举人,后被女匪红娘子掳去从贼,自此投奔李自成。其为人,能文能武,多谋善断。“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这条政治童谣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李自成一听李岩的话,勒住了缰绳,急道:“你有何办法,快说来俺听。” 李岩颔首一笑,说道:“闯王麾下皆是轻骑,胜在灵活机动,左军麾下皆是步营,胜在厚实持重。一会儿闯王可率军冲阵,彼必以火铳弓弩射之。那时,闯王却不可硬冲,要佯装不敌,率军退走,左军必然来追。然而左军多是步营,步阵易乱难整,待彼追至半场,张鼐李过两位小将军再率军冲杀,左军必败!” 李自成想了一想,觉得李岩说的有点儿道理,正要出兵,忽然想到,那左良玉也是打老了仗的,怎么可能看不出这里面的猫腻?若是到时左良玉不追怎么办? 还没等李自成问出口,李岩仿佛猜到了李自成的疑问一般,自信地说道:“闯王不必多疑,学生料定,左良玉必然来追!” 虽然李自成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李岩料定左良玉一定会催动步阵来追自己的骑兵,但是战场之上,战机转瞬即逝,当下也不再犹豫,点起一万骑兵向着左良玉大军冲了过来。 朱慈烺这边见左良玉的阵型已经摆开标准的步兵大阵,冲着站在一旁的虎大威招了招手。 虎大威楞了一下,赶忙拨马靠了过来:“殿下叫俺?” 朱慈烺打量了虎大威一眼,说道:“虎总镇,孤听闻,你部在各镇之中,人数最少,而战力最强,此言可属实?” 虎大威是个耿直汉子,一听太子夸自己战力最强,不禁喜上眉梢,嘿嘿笑道:“殿下夸赞了。俺老虎手下的兵的确是不多,也就几千人马,不过不是俺老虎自夸,这几千人可都是追随俺老虎多年的陕北汉子。说是以一敌十也不为过!” 朱慈烺点了点头,心说,自己前世看人的本事看来没落下。这虎大威果然是个耿直的陕北汉子,不像左良玉那么多弯弯绕,看来这脏活交给他正合适。 朱慈烺遥指着左良玉的大阵,对着虎大威说道:“虎总镇,照你看,左平贼和李闯的三堵墙,哪个厉害啊?” 虎大威面露尴尬之色:“殿下,这个不好说吧。” 左良玉是什么斤两,虎大威可是最清楚不过了。若是去年那会儿,左良玉还能跟李自成拼一拼,现在肯定是打不过的。但是两军阵前,总不能说自己这边打不过对面啊,那不是折自己士气嘛! 朱慈烺摇摇头:“你不用顾忌,孤也知道,左平贼怕不是李闯的对手。孤担心,一会儿左军大阵被李闯捅穿了,溃兵退下来,冲了咱们自家的大营,那就不好办了。所以孤要交代你一件事儿。” 虎大威见朱慈烺说的郑重,还以为朱慈烺是要重用自己,连忙表忠心:“殿下吩咐便是,俺老虎万死不辞!” “你一会儿,率着你的陕北子弟兵,就压在左良玉大阵的后面,他们万一要是溃了,你就负责射箭把他们往两边赶,不要让他们冲了大营,听明白了吗?” “啊?!” “有困难?” “啊,没有,没有困难,俺老虎这就去准备!” 虎大威心里面不禁后悔,自己刚刚干嘛把话说的那么满啊?这可是得罪人的活儿,真要是这么干,可就把左良玉给得罪透了!但是太子的命令又不能不听,嗨,全怪自己这张臭嘴,跟太子嘚瑟什么? “陈锐?” “在!” “士兵们都在大营安顿好了吗?” 陈锐刚刚带队入营,一忙完就赶过来找太子:“殿下放心,辎重,粮草,营帐,都安顿好了。” 朱慈烺眼睛看着即将交战的左李两军,口中交代着:“你速速传令将士,出营列阵。一会儿左军若是兵败,李贼必然会就势冲营,你带着四团给孤狠狠地打,打掉李贼的锐气!” 陈锐早就盼着狠狠地打他一仗了,当即应道:“是!”说完拨马掉头,回营去安排新军出营列阵。 却说左良玉这边,大阵刚刚布好,虽说左良玉人品不行,但打仗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前排长枪,后排弓弩,中军精骑。这以步克骑的标准步阵摆的倒也算有模有样。 “轰轰轰!” 一万名骑兵,四万只铁蹄,听上去就像是炸雷一样震耳欲聋!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射!” 左军后排的弓箭手顿时万箭齐发! “御!” 骑兵们抬起绑在左臂上的圆盾,挡着从天上射下来的羽箭。 “三堵墙”作为闯军的精锐,人人都披双甲,除非碰巧射中了面门,不然在一百步的距离内弓箭是毫无作用的! 左良玉这边的弓箭手连射数箭,可是对面的骑兵除了几个倒霉蛋被射中面门,摔落马下之外,余者毫发无伤! 左梦庚有点儿心慌,看着自己的父亲,急声道:“父亲,咱们的箭没用啊!” 左良玉面色沉重,吩咐传令兵:“让鸟铳队射击!” 左军之中是有鸟铳队的,不过人数不多,大概在三千人左右。 传令兵令旗一挥,只听“砰”的一声,已经冲到五十步开外的闯军仿佛被镰刀扫过一般,最前面的几百名骑兵应声而倒。 李自成跟在“三堵墙”身后,见到这一幕气的睚眦欲裂,这些精锐骑兵可都是李自成的心头肉啊! 左良玉的鸟铳兵训练不足,玩不来三段击,因此打过一枪之后就退入阵后,把抵挡骑兵的重任交给了前排的长枪兵。 李自成这边儿虽然死了几百人,不过影响不大,转眼间已经冲到左军二十步左右。 “掷!” 骑兵们将手中的标枪,铁骨朵,纷纷掷向左军大阵,被砸中的左军无不当场毙命! “冲!” 二十步,几乎是瞬息即至。被投掷兵器扰乱阵型的左军根本来不及调整,就被夹着长枪的“三堵墙”冲入阵中! 然而左军毕竟是老行伍,前排的士兵虽然死伤惨重,但还是顶住了李自成的第一波进攻!骑兵打步兵,靠的就是这第一波冲击,若是能冲垮阵型则胜,若是冲不垮,和敌方陷入缠斗之中,骑兵的优势可就发挥不出来了。 双方缠斗了片刻之后,李自成见迟迟无法打开局面,毫不犹豫,调转马头:“撤!” 大军迅速脱离战场,飞速后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初露锋芒 左梦庚见李自成的骑兵退了,脑子一热就想率领中军压上去,没想到被自己的老爹左良玉一把拉住。 “小子,你要干嘛?!” “爹,闯贼退了,咱们快追啊!” “追个屁!闯贼都是骑兵,说撤就撤,咱们这可都是两条腿的步营,怎么追!” “那也不能就看着闯贼跑了啊!”左梦庚急着说。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追,左良玉的中军还有几千骑兵呢,真要是甩开步营去追也不是不行。不过这几千中军都是左良玉的老底子,让他拿来跟李自成拼命,他可舍不得! “咚咚咚!咚咚咚!” 父子俩正在这说这话,就听身后大营拼命地擂起进军鼓。 左良玉回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只见几千精锐骑兵打着虎大威的虎字旗号,正在自己身后虎视眈眈。 “闻鼓不进,闻金不退,按律当斩!” 这是自古传下来的军规。左良玉瞬时间就明白过来,这几千骑兵就是督战队,如果自己现在不追击,那太子殿下怕是不会让自己回营的! 左良玉狠狠地看了身后一眼,吐了一口唾沫:“他妈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给老子冲,拼死他狗日的李自成!” “冲啊!” 左军全军嘶吼着压上。但是正如前文所说,左军的骑兵和步兵是分开编练的,现在一运动起来,骑兵自然就会和步兵脱节。不仅如此,左良玉的步营在追击状态下,阵型也无法维持,战场一时间变得极为混乱。 “他娘的,李岩你小子有一套啊,这左良玉还真的追过来了!”在阵后观战的罗汝才对李岩的谋算是佩服不已。 李岩苦笑道:“将军不知,学生当年也曾和伪明的文官豪绅们交游盘桓过一些时日。这伪明的天下,就败坏在这些螽虫手里了!今天这仗若是左良玉和闯王一对一的打,学生自然不敢断定左良玉一定会追,但是将军请看,对面大营竖着文臣督师丁启睿的大旗。这些文臣什么都不懂,偏偏喜欢瞎指挥,看见闯王诈败,就算他左良玉不追,丁启睿也会逼着左良玉追的。” 罗汝才听言,哈哈大笑:“有趣!有趣!这伪明的官儿可真是有趣!” 其实李岩这次可真的是冤枉丁启睿了。有朱慈烺在,根本轮不到他来敲这个进军鼓。这进军鼓自然是朱慈烺的意思。 不过朱慈烺倒不是没有看出来李自成的诈败之计,恰恰相反,朱慈烺很确定,如果左良玉继续去追的话,一定会被李自成杀一个回马枪。 朱慈烺的逻辑很简单,李自成这个外患一时半会除不掉,能除掉左良玉这个内部的隐忧也不错! 只见战场之上,李自成在前面跑,左良玉在后面追,虎大威等其他明军则压住阵脚,不动如山,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股要卖左良玉的意思。 “吁!” 李自成的骑兵在快到自家阵前的时候,缓缓停了下来,一个个熟练地调转马头,回身面向烟尘里苦苦赶来的左良玉军。 与此同时,李过张鼐也带着剩下的“三堵墙”骑兵向着李自成所部飞速靠拢。 “完了!” 左良玉透过烟尘看到对面两股骑兵合流,再回头看看自家乱成一团的阵型,不禁大叫一声不好。 “他妈的,快撤!”说完,他自己第一个掉头就跑。 这会儿如果左良玉能让自己的中军骑兵迎着闯军的三堵墙冲上去,为自己的步阵争取整队的时间,还是可以打一打的。但是他私心太重,舍不得自己的中军精锐,第一时间带自己的中军反身就跑。其他各营也不是傻子,一看见主帅带着亲兵跑了,谁愿意留下断后?一个个都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疯了一样的往后撤。 “给老子追!谁杀了左良玉,老子赏他黄金万两!” 李自成恨透了左良玉,一边驱马来追,一边高喊着赏格。 左良玉的中军跑得倒快,那些步营可就惨了,没跑多远就被李自成的骑队追了上来。不过李自成的骑队都想着领那万两黄金,对这些步营没什么兴趣,除了挡到路的倒霉蛋被马匹一脚踢飞之外,其他的人四散而逃倒也保住了一条性命。 “老虎,我日你妈,你快给老子让开!” 左良玉父子俩像疯狗一样,带着几十名亲兵骑兵往大营跑,没想到被虎大威的兵拦了个正着。 “老左,你让你的兵往两边散,不然闯贼跟着你追进大营,咱们都得玩完!” 此刻左良玉的骑兵散布在战场上,军令哪里传递得到!左良玉有心硬闯,可是身边只有几十个亲兵的他打量了一下虎大威那边的人数,估计是硬拼是拼不过的。左良玉四顾看了看,骂道:“他奶奶的,我算是看出来了,太子是要咱爷们死在这儿啊!” “爹,咱们怎么办?” “往两边跑吧,咱的中军能跟上的就跟,跟不上的,老子也没办法了。” 跟在左良玉身后的残兵败将见自家大帅都要绕道回营,知道对面的虎大威是玩真的,也不敢硬冲,只能跟着从两边分开回营。就这一绕路,不少骑兵就被身后的闯军追上斩于马下。 “殿下,这,这可如何是好?”亲眼看着左良玉先胜后败的丁启睿不禁大惊失色。 “传令,让虎大威的人散到东宫军两翼,为东宫军压阵,再让陈锐攻击前进,驱退闯贼!” “虎将军,太子有令,让你的骑兵撤到东宫军两翼,跟随东宫军攻击前进!” “什么?老左都败了,这些娃娃兵能顶得住?”虎大威回头看看身后已经布阵完毕的东宫新军,不敢置信地问。 “将军,这是太子的军令!” “是!” 看到被整的如此凄惨的左良玉的下场,虎大威不敢再多说,赶忙让自己的骑兵撤到两翼,把正面交给陈锐的第四团。 “哔~~” 一阵长哨音响起,不到三千人的步阵按照三段击的阵势架好了火铳和长枪。 “义父,前面就是明军大营,咱们还追不追?”张鼐问道。 李自成这会儿正杀到兴头上,也不管对面是不是有备而来,兴奋地喊道:“追!杀光这些明狗!” 在追击战中发生脱节的,可不止左良玉,这会儿李自成的骑队也发生了脱节。整个骑队被拉的很长,进攻的正面无形之中就被缩窄了很多。这导致东宫军直面的闯军只有一千多人,剩下的还远远地甩在后面。这也是朱慈烺为什么敢让陈锐带着三千人不到的步兵去拦截李自成数万精骑的原因。 “冲啊!” 这些骑兵手上的投掷兵器刚刚都招呼在了左军身上,所以面对东宫军时就只能无脑冲锋了。 “两百步!”发令兵高声喊道。 “一百步!” “五十步!” “哔!” “砰!” 如是者三! 瞬息之间,两千多枚铅弹射向追击的闯军,进攻正面的骑兵仿佛被死神的镰刀拦腰收割一般纷纷摔落下马! 跟在后面的骑兵被前面同袍的尸体挡住了冲锋的道路,攻势为之一滞,战场上出现了一阵混乱,就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尖锐的哨声再次响彻天际:“哔!” “唰!” 好不容易绕过同伴尸体,来到明军阵前闯军骑兵,看到的是刚刚装弹完毕的两千多只火铳,此刻正稳稳地瞄着自己的脑袋。 还来不及细想,就听:“砰!”的一声,好似响起了炸雷一般! 陈锐下令齐射之后,没有去检验齐射的效果——他也没法检验,战场上全是烟——当即下令各部上刺刀,射击前进! “这,这,这也太猛了吧!” 虎大威不是没见过火铳。在他的印象中,火铳这东西并不实用,装填慢,威力弱,还容易炸膛,远不如弓箭好用。可眼前这只高度热兵器化的军队刷新了他对火铳的认识。 “虎将军,快率你部压上去!”一个骑着马的传令兵从陈锐那边飞奔而来,命令道。 “是!” 虎大威不敢再把陈锐当成不会打仗的娃娃,老老实实地听命,带着他的陕北兵朝闯军冲了过去。 李自成作为主帅,冲的自然是没有前锋快的,所以侥幸躲过了火铳兵的齐射。等他听到前面阵势如此骇人的铳声之后,立刻就意识到,点子扎手! “义父,前锋,前锋损失惨重啊!”张鼐从前面跑回来喊道。 其实这个时候闯贼死的人并不多。虽然火铳齐射看起来吓人,但是囿于滑膛枪命中率的限制,刚刚那一轮被打死的才不过几百人,相对于李闯的大军来说真真是九牛一毛。 可是骑兵的威力取决于速度,前面被打死的人马尸体是不会凭空消失的。这些障碍物会导致后续的骑兵失速。而失速的骑兵肯定冲不破长枪兵的防线,躲在后面的火铳手就可以从容地装弹收割闯军的性命。 “拿破仑轮射果然名不虚传啊!”朱慈烺在阵后自言自语道。 所谓的拿破仑轮射,又称拿破仑纵阵,这种队列说白了,就是行进版的三段击。临战之际,先用横阵齐射,造成对面士兵的大量减员,然后再从容的使用三段击轮番前进,将对方压迫出交战区,迫使对方溃逃。 跟在朱慈烺旁边一直插不上嘴的吴伟业听到这句不明所以的话,暗自记了下来,在他后来的从军杂记里面如是写道:“今日我皇明陆军所行之攻击前进阵法,乃太子于崇祯十五年所创。太子自言,此为呐破轮阵,盖取呐喊破敌之意也。后太子以其名晦涩难懂,改为攻击前进方阵,后世治史者不可不察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首胜 在正面战场上,李自成的骑兵队伍被东宫军以整击乱,死伤惨重,加上两翼虎大威所部陕北精骑的冲锋,李自成所部不得不收拢起来,快速后撤。 “这是谁的兵?” 李自成一边策马往自己大阵飞奔而退,一边大声问道。 张鼐和李过两员小将护在李自成左右:“父亲,刚刚那股明军打的好像是陈字大旗,主将应该是一员姓陈的将领。” “陈?”李自成拼命地搜索脑中的记忆,却丝毫没有陈姓将领的信息。 “义父,快看,他们不追了。” 第四团和虎大威所部,追出去不到五百步,就稳稳收住阵脚,任由剩下的闯军退去,看来想要用回马枪来对付这支军队是不可能了。 “闯王,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全军压上去?咱们五十万人,一人吐一口唾沫也把明军淹死了!” 说话的是罗汝才,他可是巴不得看李自成的笑话。现在见李自成先胜后败,被人追着屁股撵回来,心里面早就乐开了花,偏偏脸上还要表现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李自成没有理会罗汝才,回到本阵之后第一时间交代张鼐李过二人清点“三堵墙”的伤亡人数。 “义父,骑队前后共折了两千多名弟兄,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在冲明狗大营的时候折的。” 李自成一听到这个数字,心头就好像在滴血!这可都是他辛苦攒下的精锐啊。别看只是死了几千人,要知道,这些老底子精锐,只要几千人就能拉起一支大军来!现在竟然死的不明不白,半点儿战略目的都没有达成就没了,他当然心疼的要死。 “闯王,咱们冲过去,踏破他的鸟阵!” “对啊,闯王,这口气不能咽下去!” “弟兄们不能白死啊!” 一听到这个骇人的伤亡数字,刘宗敏,田见秀,郝摇旗等大将纷纷鼓噪,就等闯王一声令下,便要带着手下的兄弟踏破明军大营。 李自成刚要挥手,下令进攻,却发现顾君恩和李岩这两名他最信任的谋士,全都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虽然此刻李自成气血上涌,太阳穴青筋暴起,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厮杀,但他毕竟是有着帝王野心的闯王而不是不计后果的贼寇。 他看了看顾君恩和李岩两人,举到半空中的手,又缓缓放了下来:“哼,这些明狗子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对付他们不急于这一时。今天已经打疼了左贼,弟兄们都辛苦了,暂且回营休息,咱们明日再战!” 诸将虽然不解闯王为何拒绝和明军决战,但是闯王的军令是不容置疑的,众将只得退下,安排兄弟们回营。 “二位先生刚刚为何不让俺踏破明军大营啊!” 一回到营帐之中,李自成就把顾君恩和李岩二人叫帐内询问。 李岩身着长衫,儒雅随和,冲着顾君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来说。 顾君恩也不推让,拱了拱手说道:“大王,我军各营之中,首重骑队,次重步营。今日冲阵,骑队折损已然甚众,若是再攻,彼时明军各部背营列阵,一冲不克,陷入持久,骑队恐怕要伤亡惨重。到那时,学生恐怕淝水之战将要重演。” 李岩点头示意,表示他和顾君恩的想法完全一致。 李自成在崇祯十三年纵横中原以来,就有了当皇帝的野心,从那时候起《资治通鉴》就成了他的案头书,所以淝水之战的典故他是懂的。 听了顾君恩的话,李自成暗自忖度,自己现在的处境的确是和淝水之战的前秦国主苻坚相像。两人同样都是依靠着核心骑兵控制着外围步营,又靠着外围步营震慑着三心二意的仆从军。自己这边的五十万大军看似强大,其实内部并不团结。如果打顺风仗还好,倘若久攻不克,自己的骑队折损过多,只怕罗汝才他们第一时间就会巻堂大散! “那,依二位先生之见,我军该当如何破敌?” 李岩说道:“闯王,如今之计,咱们得先弄清楚,那支挡得住‘三堵墙’一冲之威的军队是谁家的旗号。现在战场上多了这么一个变数,很多谋划都要重新考量才是!” 李自成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着眼靠在帅椅上,回忆道:“那只军队打着的是陈字旗号,这大明的将领里面,有点儿名气而又姓陈的,也就只有开封城里面的陈永福了。可是他现在被围在城里,应该出不来才对啊,真是见了鬼。” 顾君恩接着话茬儿说道:“大王,这陈姓的将领可以慢慢打探,学生另有一计,可叫十八万明军灰飞烟灭!” 李岩一听顾君恩的话,眉头微微一皱,心头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自成立刻圆睁虎眼:“哦?先生有何计策?” “大王,‘黄河之水天上来’。” 顾君恩没有多说,只是吟了一句诗,但在场几人瞬间就明白了他背后的意思!明军处于朱仙镇地势低洼的东南角,闯军则在西北角的黄河上游。若是把黄河大堤决了,不仅朱仙镇的明军一个都逃不掉,就连开封城都能顺势给冲开! “闯王不可啊!”李岩失声喊道。 李自成不得不承认,这个计划让他动心了。 只要他肯决了黄河大堤,明军的十八万野战军就都要去喂鱼!到了那时,天下之大,将再无人可以制衡他李自成! 然而他毕竟不是张献忠,做不到那么心狠手辣。历史上的李自成不止一次有机会掘开黄河大堤,以水代兵,但是他都拒绝了。在他看来,他是要和明廷争天下的,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背弃民心的支持。 “先生不要再说了,以水代兵之策绝不可行,俺要休息一下,你们先下去吧。” 顾君恩失望地摇了摇头,拱拱手说道:“学生告退。” 李岩则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跟错人,闯王不是一个为了天下不顾百姓的野心家,当下由衷地对着李自成长揖到地,方才退下。 却说朱慈烺这边,陈锐追杀的正起劲儿,突然听到身后的鸣金声,虽然心中不解,却也不得不收住追击的脚步。 “殿下为何不继续追击,若是此时我们全军压上,说不定就可以打出一个朱仙镇大捷啊!” 说话的正是原督师丁启睿。 朱慈烺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丁启睿:“丁总制,左平贼是怎么先胜后败的,你难道没看见?今日还好是孤在临阵指挥,若是听你的乱命,朝廷的十八万大军怕是就交代在这了!” 丁启睿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赶紧躬身退下:“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朱慈烺看着身后诸将,高声说道:“孤今日观之,所谓的‘三堵墙’不过如此。闯贼气势被夺,败亡之期不远,今日暂且收军回营,来日再战!” “是!” 回到大帐之中的朱慈烺脱下身上厚重的锁子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玩意儿真特么的重,要是有后世的纳米纤维防弹衣就好了。” “殿下,咱们第四团今天打得怎么样!”初战告捷的陈锐风风火火地赶来邀功。 朱慈烺用白手帕擦着额头的汗水,端起书案上已经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唔,你们第四团干得不错,打出了咱们东宫军的气势,第四团全体都有,记初等功一等!” 陈锐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喜笑颜开,露出一口大板牙:“嘿嘿,那俺替弟兄们谢谢殿下了!” “唔,兵士们都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 “你有没有听到其他各镇怎么说咱们东宫新军?” “殿下,其他各镇的兵见了咱们就跟避猫鼠一样,都不敢直眼看我们。” 朱慈烺一听这话,笑道:“好小子,你这是说咱们东宫军,还是说破釜沉舟的楚霸王啊?得了,别在这耍嘴了,快下去休息休息吧。” 陈锐嘿嘿一笑:“殿下,那职部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等等,你出去的时候,把陕西总兵虎大威叫进来。” “是!” 如果说李自成现在是苻坚,那朱慈烺现在的地位真的就好像是破釜沉舟,九战九捷的楚霸王。 他现在靠着一只嫡系东宫军打垮了天下闻名的“三堵墙”,其他各镇的诸侯们自然是被吓的“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所以他要趁着这股热乎劲儿,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兵镇! “殿下找俺!”虎大威跟着东宫军一起打了个痛快仗,捡了不少人头,心情大好,进来行礼都是笑呵呵的。 “虎将军,今日一战你立了大功啊!”朱慈烺热情地上前扶起单膝跪着的虎大威。 虎大威当即受宠若惊。别看他是一镇总兵,好像很威风的样子,但其实,因为他是塞外降卒出身,其他的总兵都有些看他不起。至于文臣督师更是不用说,对他又用又防,何曾有人真的看重他? “为大明效力,这都是应该的!”虎大威大声地表着忠心。 “嗯嗯,你们为大明效力,大明也不能让你们寒心!陈宝!” “殿下,臣在!” “赏虎将军白银五万两!” “殿下,殿下,这使不得啊,这太多了!”虎大威为人耿直,太子既然对他真心相待,他当然也要替太子着想。自己不过是跟着太子的东宫军胜了一阵,怎么能领这么多赏钱? “虎将军不要推脱了,这五万两白银不是给你一个人的。你那些从陕北带来的弟兄们,跟着你从陕西一路打到了河南,不给点儿赏钱说不过去。这五万两银子,你自己看着办,别让弟兄们流血又流泪。” 五万两银子其实真的不多,虎大威手下骑兵有近七千人,分到人头上,也就每人不到十两银子,更何况这些年朝廷的军饷经常拖欠,不多发点儿赏钱实在是说不过去。 虎大威正要替弟兄们谢谢太子,突然听见帐外有传令兵通报: “报!陕西传来塘报,贺人龙被秦督斩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擒左良玉! “什么?贺人龙,贺疯子被杀了?”朱慈烺吃惊地问。 “回殿下,就是那个贺疯子!” 援剿总兵官贺人龙,陕西人,因为和农民军作战敢打敢冲,每战身先士卒,因此得了这么个诨号叫“贺疯子”。 说来他和左良玉还有一段恩怨。 那是崇祯十四年的时候,两人都在杨嗣昌手下听差,负责征剿李自成。二人在当时无论是名望,地位,还是实力,都是平起平坐。杨嗣昌为了激励贺人龙好好打仗,向他许诺,等赶走了张献忠就替他向朝廷申请平贼将军的封号。结果仗打完了,杨嗣昌又担心左良玉不服闹事,把本该给贺人龙的平贼将军印转手给了左良玉。说实话,杨嗣昌的这番操作确实是有点儿欺负老实人的意思,知道贺人龙跟左良玉不一样,人家是忠臣,好欺负。这种破事儿,哪怕是搁在老实人身上都要消极怠工以示抗议呢,更何况是贺疯子。从这开始,他就变得不再听话,日渐跋扈起来。 今年年初的时候,陕西总督汪乔年带着贺人龙出武关,要和李自成在南阳决战。然而到了临战之际,贺人龙果断卖了总督汪乔年,自己带着兵一路跑回陕西,害的汪乔年被李自成抓住杀害。 这件事,朱慈烺也是知道的,在他看来,朝廷的确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是无论如何,这种临阵脱逃,卖死上官的行为都不能被容忍。若是朱慈烺主政,贺人龙必然要被明正典刑!,不过他当时还在东宫装乖宝宝,朝廷大事轮不到他来说话。所谓的明正典刑,也就只能在心里面想着。想不到他孙传庭竟然先下了手。 “具体是怎么回事儿,说的详细点儿!” 朱慈烺也顾不得虎大威还在场,直接让传令兵当场念塘报。这也没什么好瞒的,虎大威这种层面的武将早晚都会知道其中的细节。 “回殿下,秦督孙传庭于五月初一,召集众将于大帐会商出陕作战一事。待到贺人龙到场,左右亲兵将贺人龙拿下,之后历数贺人龙临阵脱逃的罪状,将其当众斩首!” 一听完塘报,朱慈烺还没什么反应,虎大威倒是落了一身冷汗,心说这孙传庭可真的是辣手书生,说杀人就杀人啊!与此同时,他还有些后怕,暗自庆幸道,还好自己及时投靠了太子,不然保不齐下一个被斩的就是自己了。 “呵呵,秦督做得好!这些闻鼓不进,临阵脱逃的军头,就应该这般处置!这份塘报通报全军,让各镇都看看,临阵脱逃是个什么下场!” “是!” “殿下,那个,没什么事儿,俺老虎就先下去了。”虎大威谨小慎微地说。 朱慈烺刚想让虎大威下去休息,忽然想到,自己这么挤兑左良玉,左良玉现在肯定对自己是敢怒不敢言。若是左良玉听到贺人龙被斩,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心思? “虎将军,你和左良玉的营盘近不近?” 虎大威听太子问起这事儿,楞了一下,说道:“殿下,我们俩营盘就是紧挨着的,殿下问这个干嘛?” 朱慈烺暗自沉吟,左良玉这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就好像自己这边的定时炸弹一样,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干出率军而逃的破事。 要说,朱慈烺还真没看错左良玉。历史上的朱仙镇大战,就是左良玉临战之际率军南逃,导致了全军雪崩。 朱慈烺不可能对这么个变数置之不理:“虎将军,你速速回去,安排帐下的兵丁暗中监视左良玉大营,还有战场上退下来的左军士兵也要由你来收拢,不要让他们回到左营,明白了吗?” 虎大威虽然耿直,但是脑子可不傻,当即就明白过来,太子是提防上左良玉了。他和左良玉交情并不深厚,只是左良玉一直主动拉拢虎大威,两人走得比较近罢了,因此虎大威犯不上替左良玉说好话,当即点头答应下来之后就躬身撤出大帐。 安排好虎大威那边之后,朱慈烺还是感觉不放心,又秘密安排陈锐,让他派人盯紧了左营,只要一有动静就率军杀向左营,而且强调,如果左良玉真敢有异动,当场格杀,不留活口! 当晚,左军帐内,只见一片狼藉,几名亲兵正在匆忙地收拾细软。 “爹,咱们真的要走?” “哼,不走难道等死吗!” 左良玉对于今天的事情很气愤,十分气愤!他左良玉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从来都是他左良玉卖队友,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卖过!?惹不起,难道老子还躲不起?他就不信,朱慈烺能放着对面的五十万贼军不管,跑来追究他临阵脱逃的责任?等到朝廷的这十万人马跟李闯拼光了,太子还不是得乖乖地回来求咱老左替他打仗! “爹,这可是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啊,咱们这么跑了,朝廷会不会怪罪下来?” “怪罪?哼,没有你爹,就凭这些臭鱼烂虾,谁打得过李自成?你信不信,这仗打完,不论输赢,朝廷都得回来求着咱们左家!” 左良玉这话还真没说错,原来的时空还真就如此。他一屁股卖了丁启睿的朱仙镇大军,导致中原战场彻底糜坏之后,崇祯不仅没有斥责他,反而好言抚慰,让他帮忙抵挡李自成。 不过可惜的是,现在朝廷的话事人不是崇祯,而是手上捏着一万多近代化军队的朱慈烺,左良玉的下场可就大不一样了。 “收拾好了吗?” “爹,都收拾好了!咱们临走前要不要放把火?” 左良玉气得笑了出来,反手就是给自己儿子一巴掌:“你是想被诛九族吗?!太子就在大营里面,你这一把火下去,伤到了太子,这天下可就真容不下咱们左家了!” 左良玉不傻,他只是想保命而已,并不想真的和皇室撕破脸。这也是明末军阀和其他朝代军阀的不同之处。 他们不像是汉唐年间的军阀一样,有着争夺天下的野心,而更像是雇佣军的军头。带兵打仗在他们眼里是一种生意,手上的兵则是做生意的本钱。既然是生意,就要讲个风险回报。造反这种事儿在他们看来明显是亏本买卖。正所谓,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做。左良玉只是个逃跑将军,可不想当不容于天下的反贼。 父子俩收拾停当,带着一众亲兵刚刚出了大帐,还没等走出营门,只见大营四周竖起无数的火把,刺眼的火光把黑夜照的犹如白昼一般。 “左良玉,你敢带军脱逃?!” 左良玉眯着眼睛,看见面前骑着马的正是太子朱慈烺,当即吓的亡魂皆冒,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冤枉,冤枉啊!” “你还敢说冤枉?押上来!”朱慈烺喝道。 只见跟在朱慈烺身后的卫兵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武将走上前来。一个高个子卫兵朝着武将的腿肚子狠命一踹,这武将便跪倒在左良玉面前。 “大帅,小的无能,刚要率军出营,就,就被殿下捉住了!”说着说着,这武将竟然哭了起来。 左良玉一看到这武将,心里面咯噔一下,暗道,完了!这人正是他的前锋营副将,金声桓! 傍晚那会儿,他交代金声桓先去前锋营通气儿,等到一入夜,就率军往南跑,为后续的左军其他各营开路。 若是在平时,各镇之间互不干涉,他左良玉的前锋营临时调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出来询问,等他们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大军早就跑远了。 可谁知道他的大营早已经被太子盯上,前锋营这边刚刚出营门,就被太子和虎大威的人堵了个正着。今天白天这一仗,前锋营死伤惨重,加上又是太子爷亲自带队,没人敢跟太子动手,众人只得乖乖就降。金声桓胆子又小,火铳顶在头上一问就什么都招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慈烺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左良玉父子。他现在心里面可真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混蛋!幸亏他留了个心眼,防住了左良玉这一手,不然自己就得跟去年死在武关的汪乔年一样,被卖的毛都不剩! “殿下,臣冤枉啊,这都是金声桓,都是金声桓诬告于臣!殿下不可不察啊!”左良玉仍在做着无用的辩解。 “把左良玉父子绑起来,带回中军大帐,左军各营把总以上将领全部收监看押等候审问!传令各镇大将速来大帐议事!” “是!” 灯火通明的大帐之中,各镇总兵一个个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进来,结果一进帐,就见到左良玉父子还有金声桓三人像被捆粽子一样绑了起来,跪倒在大帐正中,登时惊地没有了睡意。 “诸位都到齐了吧?左良玉,你率军脱逃,被孤当场拿下,可有什么话说?” 左良玉这会儿心里已经知道,太子是一定要治死自己的,今日之事,绝无逃生的可能。 他虽然怕死,真的死到临头了,反倒没那么怕了,干笑了两声,说道:“殿下,末将的确是贪生怕死,罪不容诛。但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李自成这只飞鸟现在还在对面虎视眈眈,还请殿下留老左一条性命,让老左替朝廷收拾了李自成,再杀也不迟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瓜分 “左良玉,去年剿张献忠,你就擅自撤退,害的督师杨嗣昌功亏一篑,襄阳失陷。今年开封会战,你又迁延多日才来会师。本来朝廷念及你劳苦功高,不忍责罚,没想到你竟然又想带军先逃?来人啊,左良玉,左梦庚,金声桓,此三人罪不容诛,推下去处斩!” 如果说帐中众人之前还有什么保存实力的心思的话,现在贺人龙,左良玉两员大将先后被斩,众人哪个还敢不奋力作战?为朝廷力战而死,好歹还能封妻荫子,若是像左良玉父子这样可就太不值了。 朱慈烺见帐中诸将都脸色凝重,看来的确是有所触动,于是趁热打铁道: “诸位都是国朝的栋梁,带兵的强将。眼下国朝多事,内有流贼,外有建奴,正是用人之际。孤知道,你们中有些人官是越打越大,手下的兵也越来越多,心里面难免有些不该有的想法。孤代表父皇来开封督师,就是给诸位画一条红线,以后再有劫掠平民,不听调度,杀良冒功,擅自撤退者,左良玉父子就是榜样!” 诸将汗出如浆,齐声道:“臣等不敢!谨遵朝廷号令!” 朱慈烺满意地点了点头,冲着方国安说道:“方总兵,你以前是在左良玉帐下听命是吧?” 方国安,字磐石,浙江人,早年随左良玉剿匪,后来当了总兵之后就从左良玉一派中独立了出来。 他见朱慈烺问起自己,还以为太子是把自己当成了左良玉的同党,吓的跪倒在地:“殿下明察!臣早年的确是在左良玉手下听命,但臣自为总兵以后,早已和左良玉划清界限了啊!” 方国安此人就是一个小号的左良玉,抢劫民财,嚣张跋扈,出工不出力,这些破事儿他也都干过,此刻被朱慈烺问起自然极为心虚。 朱慈烺的确是有心把方国安也一起办了,但是现在刚刚收拾了左良玉,而且大敌当前,若是连着处理两员大将,恐影响军心士气。朱慈烺也知道,各镇都有些军阀化的倾向,只不过是多少之分罢了,在自己的中央军扩大到可以碾压他们之前,自己必须跟这些军阀妥协。因此朱慈烺并没有要处理方国安的意思。 “总兵误会了。孤的意思是,左良玉父子身死,左营剩下的两万步卒就交由你来一体统带,如何啊?” 方国安一听此言,真是喜从天降。他本以为自己要跟左良玉一个下场,没想到太子对自己没有责罚,反而把左良玉的大军交给自己统带,当即磕头谢道:“谢殿下信任!臣一定不负所望,竭力报效朝廷!” 朱慈烺冷着脸说道:“别急着谢,你干的那些破事儿,孤都清楚。以后记得管好你的人,要是再让孤听到你方国安的手下劫掠民财,杀良冒功,左良玉就是你的下场!” “臣不敢!臣回去后一定好好约束部下,臣保证,绝不会再出此事!” 今晚对方国安来说,可真的是大起大落,十分刺激了。 朱慈烺又对着杨德政说道:“杨总兵,你部下骑少步多,左良玉的中军骑兵就交由你统带。” 杨德政为人忠诚老实,算是明末各镇总兵中少有的好人。他当即表示听从号令,决无二话。 虎大威见二人将左营兵丁瓜分干净,自己这个太子的铁杆却什么都没落着,虽然他对左良玉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不感兴趣,但是还对太子的厚此薄彼感到失望。 朱慈烺转头面向虎大威,笑着说:“这次左良玉率军潜逃,还是虎将军及时发现。虎将军,你可是立了大功啊,说吧,要孤怎么赏你啊?” 虎大威心说,这兵将都瓜分完了,还有什么好赏的?难道还要赏银子吗? 他摇着大脑袋:“臣替朝廷效力是应该的,无需赏赐。” 朱慈烺哈哈笑道:“虎将军,真的不要赏赐?” 虎大威赌气道:“不要!” 朱慈烺从身后的桌案上拿起左良玉的“平贼将军”印,一边在手上把玩,一边说道:“虎将军,孤再问一次,这平贼将军印赏给你,可够酬功啊?” 虎大威一听“平贼将军印”,瞳孔瞬间放大,当即跪倒在地,重重磕头:“谢殿下抬爱!臣,臣万死以报!” 大明的总兵分为两等,一等是有将军号的,一等则没有。 像是虎大威的陕西总兵,还有之前贺人龙的援剿总兵,这些都是没有将军号的。随着内地战事越来越多,朝廷的总兵官也越封越多,所以这没有将军封号的总兵官就好像杂牌军一般,并不被当做真正的方面大帅。 后世之人无法理解虎大威此刻心情的话,可以把将军号当成后世体制内的“编制”,有了“平贼将军”这个封号,虎大威就相当于干了半辈子临时工,终于进了“编制”一样,意义非凡。 朱慈烺这一番举措下来,朝廷连诛贺人龙左良玉两员大将的不良影响被压缩到了最低。在场诸将对处理结果都十分满意。 瓜分完了左良玉的遗产,就该谈谈正事儿了。 “诸位,今天和李自成出战告捷,所谓‘三堵墙’冲锋无敌的神话也不过如此。下一步如何与闯贼决战,诸位可有建言?” 各将今天都从左良玉身上吃了个脑满肠肥,一时之间无人出来说话。朱慈烺正失望的打算宣布散会,没想到丁启睿身旁的一个书生竟然出列说道: “学生有言!” 朱慈烺定睛细瞧,只见这书生头上包着青色的头巾,身着月白色的直缀,国字脸,粗眉毛,肩宽身长,一副北人面相。 “这位先生是?”朱慈烺疑问道。 丁启睿出言答道:“回殿下,这位是臣的幕僚,直隶举人刘墨翰,字书白。崇祯十年起就在微臣幕下襄赞军事,多有谋略。” “原来如此。先生有何建言,直言无妨。” 刘墨翰轻挥纸扇,侃侃而谈:“学生随东翁(幕僚对主家的称呼,此处指丁启睿)转战各地。依学生之见,江北各镇,皆不如殿下麾下这一营兵马精锐善战。若是各镇之兵皆如此能战,闯贼东虏不足平也。但是殿下的亲军却有一处不足。” 朱慈烺眉头微蹙:“哦?有何不足?” “侧翼不足!” “先生还请说的详细些。” “殿下的新军若是两军正面交锋,足以以一当十,加之其他各镇配合,和闯贼正面野战必当取胜。但闯贼狡诈,诡计多端,若是双方在野外交战,必定会以轻骑袭扰大军侧翼。殿下新军全赖阵型严整方能对敌,若被轻骑骚扰该当如何?” 朱慈烺受吴伟业的影响,以为明代的书生都像是只会道德文章的嘴炮,所以先入为主地把这个刘墨翰当成了吴伟业一样的人。没想到的是,这书生竟然一眼就看出了朱慈烺新军的弱点! 实际上,不仅仅是此时,就是到了拿破仑战争时期,集中胸甲骑兵侧翼突破火铳兵横阵的战例也是比比皆是。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到了线列步兵为主流的拿破仑时代,骑兵也仍旧可以驰骋战争的原因。 其实侧翼不足的问题也不是没有办法弥补。比如可以用骑兵遮护两翼,又比如可以用空心方阵防御。但是这些办法朱慈烺的军队暂时都无法使用。 空心方阵对部队的训练要求极高,若是东宫的老兵或许可以,但是吞并了四勇营之后,许多新兵训练不足,朱慈烺可不敢指望他们来玩儿空心方阵。 至于骑兵遮护侧翼,可行性也不大。明军这边的骑兵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比不上闯贼,到了战场上只要李自成的骑兵稍微拉扯几下,步兵的侧翼就会暴露出来。 担心侧翼被骚扰突破,这也是朱慈烺今天白天没有趁势和闯贼决战的原因之一。 刘墨翰见朱慈烺没有出言反驳,知道自己的话说中了朱慈烺的心思,接着说道:“殿下勿忧。我军虽然不善于野战,但依营而战的话,闯贼绝不是我军对手。需知,闯军并不是铁板一块,如罗汝才,袁时中,革左五营等部,皆是看闯贼势大来投。若是顺风仗还好,一旦达成相持的局面,这些小人必然会弃李自成而去,到那时,李自成孤掌难鸣,朝廷除之易如反掌。” 朱慈烺受制于现代人的思维方式,之前并没有想过闯贼内部其实并不统一。现在听这刘墨翰一分析,顿时豁然开朗。朱慈烺忽然发现,李自成的处境和自己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都同样面临着内部指挥不灵的问题。 朱慈烺不知道的是,在原本的历史上,想要临阵脱逃的并不是只有明军这边。 李自成那边的罗汝才打着跟左良玉一样的算盘。只不过左良玉跑得早了一点儿,让李自成捡了一个大胜,他才放弃逃跑的打算。所以说历史有的时候真的是充满了偶然。 “书生,你说的倒是容易,现在那闯贼被咱们打痛了,怎么还会敢来攻营?”虎大威最是看不惯这些嘴炮,瓮声瓮气地质疑道。 刘墨翰笑道:“虎帅莫急,我且问诸位一句,咱们为何在这朱仙镇扎营啊?” 丁启睿微微皱眉:“书白,不要卖弄了,你有什么计策,直说便是。” 刘墨翰不以为意,朗声说道:“咱们之所以扎营朱仙镇,是因为这里是通济渠的故道,粮草运输便捷。咱们的背后,就是汝宁府的产粮区,粮食问题根本不愁。可是闯贼则不然,他们五十万人马,数量本就比我军多,粮食压力肯定更大才是。而且流贼善于劫掠,不善生产,其控制下的许昌等地连年大旱,根本无力支撑他们持久作战。因此,学生断定,十日之内,闯军必来攻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朱仙镇大战(一) “那,依先生之见,我军该当如何?” “挖深沟,竖高墙,广屯粮,等敌来攻。只要我军能挡住贼军的攻势,则五十万贼军必然土崩瓦解,如前秦苻坚故事!” 朱慈烺虽然觉得这个想法太过保守,但是考虑到自己的猪队友们令人担忧的操作,还是采纳了刘墨翰的建议,严令各营加紧修整寨墙。 “什么,崇祯的太子来了?你要是敢骗老子,老子杀了你!” 两日后,闯军大帐,李自成正吃惊地审讯跪在面前的左营降兵。 “回闯王,小人敢以性命担保,现在军营里面主事的,的确就是朱家的皇太子!闯王你说的那个陈姓将领正是皇太子的嫡系亲军,他还和我家左帅发生过矛盾哩。” 在场的闯军将领和李自成一样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此崇祯十三年起,流贼们可没少捉住过朱明的亲王。 在他们的印象中,老朱家的种儿都是贪财好色的胆小鬼,怎么会有这样的胆色来前线领军? 更让他们无法相信的是,据这名降兵所说,那挡住了闯王“三堵墙”的陈姓将领竟然是太子的嫡系兵马! “闯王,咱们要是把这崇祯的太子给抓住了,肯定能重重地打击朝廷的声望!” “对啊,闯王,只要你下令,咱们就去踏平他们的大营,活捉伪太子!” 说话鼓噪的都是李自成的嫡系人马。自从打下洛阳之后,这些嫡系兵将信心爆棚,早就不把明军放在眼里了。 至于罗汝才袁时中等人则是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关心的表情。 实际上,这会儿流贼内部的矛盾已经愈演愈烈,快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 李自成因为要当皇帝,自然就要考虑民心的向背,不能再像以前当流贼一样随便抢掠。而且他不仅不让自己的手下抢,还不让罗汝才他们抢。 罗汝才袁时中等人都是抢惯了的老匪,现在冷不丁被李自成约束,不能随意抢掠,心里面早就有了怨言。之前罗汝才就在军议上公然跟李自成唱反调,扬言要撤军,只不过被李自成压了下来。 就在昨天,罗汝才手下的一员偏将强奸了营里的一个妇女,竟然被李岩带着亲兵直接斩首,两家的关系可以说是降到了冰点。 若是三天前的出战大获全胜也就罢了,偏偏李自成的亲军骑兵碰了一鼻子灰,罗汝才等人因此更加的轻视李自成,想要单干的心思也越来越重了。 李自成当然知道罗汝才等人的心思,这也是他在有着五十万比十八万的优势的情况下,迟迟不对明军大营发动总攻的原因。正如刘墨翰所言,他李自成现在输不起啊! “闯王,咱们拖延不起了,大营里的粮食只够维持半月,必须及时打下开封才行!” 说话的人正是李自成帐下的首席文官,牛金星。 牛金星,字聚明,河南宝丰人,天启七年中的举人。崇祯十三年冬,经李岩引荐入李自成幕下,建议李自成“少刑杀,赈饥民,收人心”。 他在李自成团队中的定位和明太祖团队中的李善长类似,主要负责李自成的政权建设和后勤管理,他对闯军的粮草问题是最有发言权的。 明末的流贼之所以犹如蝗虫一般,每到一地暴掠一番之后就不得不转移到其他的地方,就是因为缺乏根据地建设的农民军无法解决万人以上人口的粮食供应问题。 其实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五十万人口,每天消耗的粮食在封建时代几乎是个天文数字。即使是和平年代,大型城镇的粮食供应都很难保证,更何况是在战乱之中。这也是罗汝才建议分开作战的另一个原因——五十万人聚在一起,粮食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有人可能会说,既然汝宁府是产粮区,为何不去攻打汝宁府呢? 其一,汝宁府也是坚城,在打开封之前闯贼就打过一次,结果碰的头破血流。其二,现在双方主力对峙的情况下,不能放着对面的明军不管,只能派偏师去打汝宁府。派的人多了,大营守不住,人数少了又不顶用,还徒耗钱粮。 刘宗敏等人还提议过派遣骑兵断明军的粮道,但是明军的粮食不仅可以从汝宁府运过来,还可以从临清粮仓直接沿黄河运到开封,除非闯贼把明军团团围住,不然是断不了明军粮道的。 李自成眉头紧锁,在书案前来回踱步,他不得不在进攻和撤退之间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其实李自成自己也清楚,明军齐聚朱仙镇之后,攻占开封的战机就已经不复存在。此刻的最优解应该是撤围开封,率军南下湖广就粮。 然而李自成太贪了,他舍不得这个攻占开封,全有中原的机会,更舍不得一战抓住明太子的机会。 他最信任的两名谋士——李岩,顾君恩,此刻也没有更好的计策了。他们深知,打朱仙镇,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可以加快争夺天下的进程,打输了就要一夜回到解放前,这种决定只有李自成这个主帅才能付得起责任。 李自成思虑再三,终于停下脚步,下定了决心,冲着众人大声道: “俺李自成决定了,明天攻营!诸将无须多言,速速回营,各自准备!” 刘宗敏,田见秀等铁杆自然无不应命,闯王越早得天下,他们就能越早过上人上人的日子,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回应道: “听令!” “杀破明军大营,活捉伪太子!” “闯王万岁!” 罗汝才等人则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一副并不情愿的样子。 众将散去之后,顾君恩故意慢了一步,见众将走远又折回大帐。 “闯王,罗汝才袁时中他们恐怕有些别样的心思,还请闯王小心注意!” 李自成长叹了一口气:“君恩啊,咱们这些义军就是这样。好打的仗大家都抢着上,遇到硬骨头就都躲着跑。你不用多说了,俺会注意的。” 顾君恩拱手告退后,连连摇头,他自己其实并不看好此时和明军决战,更希望能够以水代兵,决了黄河大堤,但既然闯王主意已决,他也只能支持。 到了第二天一早,闯贼各营的士卒都被军官们从被窝里赶了出来。 用过早饭之后,这些半年前还在讨饭的士兵被聚集到了一起,勉强地站成了一个个方阵。 方阵中到处都是军官的喝骂声: “他妈的,快点站好,没吃饭是不是!” “说你呢,说你呢,怎么从南阳打到开封了,还不会拿枪?” 前文说过,李自成的军队最看重的是骑兵。至于步营,在李自成看来属于随时可以得到补充的廉价消耗品。既然是消耗品,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训练。老兵的话,发一身从明军死尸身上扒下来的铠甲披上,其余的新兵则只发给一根长矛。 所以说,明末的天下争夺战实际上是一个比烂的竞技场,大家都是菜鸡互啄,最后在这群菜鸡里面选出了个最不菜的满清。 与步营的混乱不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骑队,这些骑兵一个个铠甲明亮,早早地集结完毕,聚拢在闯王身后,等候着闯王的命令。 “咚咚咚,咚咚咚!” 嘹亮的军鼓声在明军大营前面响起。 “殿下,闯军果然来叫阵了!”方国安进来禀报说。 朱慈烺此时正在看京城送来的奏章。权臣嘛,自然要有个权臣的样子,朱慈烺人虽然不在京城,但京城的奏章全都要抄送一份儿送到他的朱仙镇大营来。 朱慈烺早已听到闯军的军鼓声了,点了点头,说道:“唔,孤知道了,传令各营将士,进入第一道防线布置防御,等闯贼来攻。” “是!” “头儿,我的妈啊,怎么这么多人!”矮子躲在胸墙后面问道。在他的前面不到一里,就是乌压压的闯贼大阵。 闯贼虽然号称五十万大军,但是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不能上阵的饥民和妇孺。即便如此,此刻战场上也聚拢了二十万的步卒。正所谓人一满万,无边无沿,更何况这可是二十万人! 刘胜也感觉头皮发麻。虽然三天前他们东宫军击败了“三堵墙”的骑兵,但其实那一仗赢得十分取巧,闯军的骑兵因为追击左良玉的缘故,变得十分松散,自己这边以整击乱,加上出敌不意,这才打了个胜仗。 今天的情况可大不相同。闯贼不止派出了他的骑兵,更是把他全部的本钱都压了上来。虽然敌军的阵列训练都不如自己这边儿,但架不住对面人多啊!不过这种时候他这个当头儿的可不能在手下面前露怯,要不这仗就没法打了。 刘胜照着矮子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喝骂道:“你嘀咕什么,一会儿打起来听命令就是了!” 矮子早就被打得皮了,浑不在意地揉了揉屁股,一边给火铳装火药一边接着嘀咕道:“你是头儿,你说了算。” “闯王,让我带队先攻吧!”李自成手下第一大将刘宗敏,此刻正在马上提着一杆长枪,大声地向李自成请战。 “刘总兵,上次打南阳就是你得的头功,给兄弟们点儿机会,这次让我老郝来吧!”郝摇旗也请战道。 在他们看来,自己人多打人少,绝无打不过的道理,那朱慈烺再能打,还能有三头六臂不成? 李自成是亲身见识过明军火器营的犀利的,所以心里面并不想让自己的嫡系去拼。他看了看罗汝才,希望他能出面首攻,谁想到罗汝才竟然好似没睡醒一般,连打哈欠。 李自成心知,自己是指望不上这群“革命战友”了,狠了狠心,下令道: “你们不用争了,刘宗敏,田见秀,袁宗第,郝摇旗,高得功,众将听令!” “在!” “各率所部,全军压上,踏平敌明军大营!” “得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朱仙镇大战(二) “嗖!” “叮!” 一杆狼牙箭自天而降,深深地扎在了胸墙上。 “这是校准箭!弟兄们注意防箭!”刘胜高声喊道。 几乎是与此同时,对面的闯军上万名弓箭手停住了前进的脚步,在距离明军大营一百步的地方,一起拉开了手中的软弓,射出手上的箭簇! 刹那间,天空都仿佛被箭簇遮盖住了一般,密密麻麻地弓箭自天而降,扑向了明军大营! “别停下,快冲!” 闯军的将领来不及查看箭雨的杀伤效果,拼命地催动着步卒们向前狂奔。他们知道,这些软弓的威力不足,在这么远的距离发射根本无法穿透明军的铠甲,只能起到干扰的作用,给长枪兵争取短暂而宝贵的冲锋时间。 李自成其实也知道软弓威力不足的弊病,但是势大力沉的硬步弓没有个一两年的经验和强悍的臂力是使不来的,这个要求对于以饥民为兵员主要来源的李闯来说,无疑是太高了。 果然,几波箭雨过后,戴着有铁制防箭檐毡帽的明军,伤亡微乎其微,只有少数几个倒霉蛋,被射中面部丧了性命,大部分明军都毫发无损。 “哔!”熟悉的哨音再次响彻大营。 矮子,老头儿等人一听哨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举起手中的火铳,眼睛,照门,准星,三点一线瞄准着前方的闯贼。 九十步,八十步,七十五步,对面犹如丧尸大军一般的闯贼越来越近,挡在第一道防线的东宫军士兵们的心理压力也越来越大。 “快下令开枪啊,头儿,你怎么还不下令开枪!”矮子心中默默嘀咕,不知不觉间,额头的汗水已经滴了下来。 “哔!” 矮子如蒙大赦,终于听到了这一声短促的哨音,毫无犹豫,他死死地扣紧扳机! “砰!” 因为有胸墙保护,东宫军没有追求火力的连续性采用三段击,而是采用了依托胸墙的横阵射击,所以这一轮火力是两千只鲁密铳一齐发射的。 “哔~~哔” 两声哨响,矮子赶忙放下手中火铳,机械而有条不紊地开始重新装弹。 装弹的动作被拆解成了十五个标准步骤,矮子在东宫军早已训练了不知道多少遍,此刻已经完全不需要动脑子,完全是依靠着肢体的肌肉记忆来完成装弹。 对面闯军中的什长王二是闯王打许昌的时候,被裹挟进闯营的。 他对于造反这件事并不是抵触,但也不热衷。他跟着闯王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能有一个口饭吃。虽然在闯营里面,他这样的步卒每天只有两顿饭,其中有一顿还是稀的,但总好比在老家饿死要好。 之前攻打开封的时候,他和几个同乡被老兵们逼着去登城。那一仗闯王中了陈永福的奸计,他们被城中埋伏的骑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的几个同乡都死在了那场战役中,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上官说他运气好,就提拔他当了一个什长,带着十几个新抓来的壮丁继续打仗。 王二不想再打仗了,他亲眼见到那几个老乡被明军乱刀砍死,他不想像他们一样。但是他舍不得离开闯营,因为这里有饭吃,尤其是在他成为什长之后,每天可以吃两顿干的了。 “人总是要死的,在这里还可以做个饱死鬼。” 然而,这些念头只有在平时闲着的时候才会有。现在上了战场,王二的脑子里面早已是一片空白。上面的把总让他带着人往前冲,他就端起手上的白杆枪往前冲。 “我不会死的,我一定不会死的!”王二心中大声地喊着。 “砰!” 炸雷一般的声音在王二前方响起。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响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前方仿佛被血色的镰刀拦腰刮过一般,空出了一大片空地。他手下的十几个新兵已经有一半倒在了地上! “快跑!”王二下意识地就像往回跑。 “他妈的,都给我冲!谁敢往后退一步,老子砍了他!”把总挥舞着手上的腰刀,拦住了王二的退路。 王二犹豫了一下,他没有勇气跟把总火拼,只得回头继续冲锋。 他冲的很快,不一会儿就跟着大军冲到了距离明军不足三十步远的地方c这个距离已经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站在胸墙后面的明军士兵的相貌。不仅如此,王二还看到了黑洞洞地枪口正指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受到了危险,下意识地向前扑倒在地。 “哔~” 王二听见了哨声。这哨声就跟他小时候用木头雕的哨子吹出来的一样。 “朝廷的兵打仗是吹哨的吗?”他心中疑问道。 几乎是与此同时,“哔!”一阵尖利的哨音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声“砰!”。 王二把头深深地埋在双手下面,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他希望自己能够昏过去,然而事与愿违,他此刻变得异常地清醒。他能听见对面一声又一声的枪响声,能听见旁边士兵撕心裂肺地哀嚎声,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不是他不想,是他控制不了自己因为害怕而抽搐的身体。 随着时间的推移,矮子已经完全摆脱了最初的紧张感。他放任自己的肢体机械地装弹,机械地瞄准,再机械地收割着对面贼兵的性命。 矮子十六岁就进入四勇营里当差了。在四勇营的时候,他没少听老兵们诉说战斗的惨烈。 在老兵的描述中,战争,是一件充满了男子气概的事情。在战场上,你要集中你的全部注意力,用手上的刀子狠狠地插进敌人的腹部,记住,千万不要砍他们的脑壳,因为人的脑壳很硬,会让刀子卷刃。自打入四勇营以来,从没上过战场的矮子不止一次梦想着自己能像老兵们说的那样,用刀子插进敌人的腹部。在他看来,那是多么男人的事情啊。 然而,今天当他作为东宫军的一员走上战场后,却发现他经历的战争和前辈描述的大相径庭。 他确信自己击杀了不少的贼军。闯贼的军队站队毫无章法,混乱而又密集,他根本不需要太过认真的瞄准,就可以打到对面的敌人。虽然他在收割着敌人的性命,但他却并不感到兴奋,而只是感受到了机械和乏味。他无法理解眼前的这种战争,机械,冷酷,就好像头儿口里面的哨子一样,毫无生机。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是在杀人——他只是在听从着头儿的哨音做动作,就像一个机器一样。 “哔~~~” 这次是一个很长的长哨音,宣示着闯贼这波进攻的失败,同时也意味着所有人可以放下发烫的枪管,喝口水,喘喘气了。 闯贼在付出了数千人的代价之后,幸存的步卒们那孱弱的精神终于崩溃,止步于距离明军胸墙二十步远的地方,再也没有进攻的勇气。 这些吓破胆的士兵不管军官们如何喝骂,头也不回地往后方跑去,有的士兵干脆一刀砍翻了挡路的军官,然后又被更高级的军官带着亲兵乱刀砍死。 王二趴在地上,一直到明军停止射击,才混在这一波溃兵中,气喘吁吁地跑回本阵。 他的运气真的不错,就在刚刚最后一轮射击中,直辖他的把总被明军的火铳射死了,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临阵脱逃。 “他奶奶的,谁让你们退回来的!连明军大营的边都没摸着就敢往回退!” 刘宗敏等人对退回来的营头破口大骂。不过骂归骂,他们这些老将也知道,这一批步卒已经吓破了胆,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了。好在闯军人多,二十万步卒被分成了数个批次,这一批退了下来,下一批几乎是立刻就填了上去。 朱慈烺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自言自语道:“这不是在让士兵们送死吗?” 跟在一旁的刘墨翰还以为朱慈烺是在问自己,主动上前答言:“殿下,闯贼作战一贯如此。今年打开封的时候,闯贼就命令手下的步卒顶着城头的箭镞负土填城。殿下不要小瞧这蛮干的法子。这些步卒都是从饥民里面挑选出来的,根本不值钱,不管死多少,闯贼都不会心疼的。我军则往往被闯贼这种不计损失的打法弄得全军溃散。” 朱慈烺点了点头,继续观看战场上的形势。 “头儿,这闯贼也太不禁打了吧。” 矮子一边用水打湿了手巾,擦拭着过热的枪管,一边对着刘胜吐槽道。 “别废话,赶快擦干净了,下一批闯贼要来了!” 刘胜可不像矮子这么闲,他此时还要统计班里面的弹药情况,以此决定要不要请求后方的支援。 “咚咚咚,咚咚咚!” 闯贼那边再次传来了擂鼓声。 这次闯贼扩大了进攻的正面,三万步卒拖住正中间的东宫军,四万步卒进攻明军左翼的方国安,四万步卒进攻明军右翼的杨德政。与此同时,李自成自己亲领全部的骑队,三万多人,压在大阵后面,随时待机,一旦哪一路打出了缺口,他的骑兵就会冲过去,杀进明军大营! “殿下,闯贼要主攻我们的两翼!”吴伟业失声喊道。 “刘墨翰!” “殿下,臣在!” “你安排传令兵,通知杨德政,方国安,让他们千万要顶住!” “是!” “虎帅!” 一直跟在朱慈烺身边的虎大威大声道:“在!” “你带着你的骑兵,护住陈锐两翼,一会儿听陈锐指挥调度!” “是!” “陈宝!” “在!” “你去命令陈锐,一会儿击退这波进攻之后,不要给长贼喘息之机,直接出营主动进攻,击垮他们的本阵!” “殿下!”陈宝惊讶地喊道。 “这是命令!” “是!” “告诉陈锐,皇明兴废,在此一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朱仙镇大战(三) 让陈锐顶着李自成的大军,逆势进攻闯贼的本阵,这无疑是一个风险极大地行为。陈锐的进攻只要稍有闪失,就会造成中路被闯贼击溃的惨重后果。 然而朱慈烺别无选择,他必须用强有力的行动向天下证明,明军有能力击垮闯军!朱慈烺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击垮闯军的意志,引发李自成军队的总崩溃,进而加快战役的进程。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自己就会被无穷无尽的闯贼拖得精疲力竭,即使最后获胜,也是惨胜。 朱慈烺的骨子里是一个为了胜利无视风险的赌徒,此刻的他,就是要来这么一场豪赌,而他的赌注就是皇明天下! “咚咚咚!” 对面的李自成也不再留手,三路大军犹如出闸猛虎般扑向明军大营。 面对着数倍于己的人潮,明军的大营就好像海中的扁舟一般,随时都会被浪头打翻。 此刻陈锐对面,带着步营猛攻的正是李自成麾下的第一大将刘宗敏。然而他的攻势仿佛拍在礁石上的浪花一般,每次都被陈锐轻松化解。 刘宗敏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憋屈的仗。他曾经也有被官兵追着打到抱头鼠窜的经历,但是那时候惨归惨,自己这边总能和对面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架。可对面这只明军根本就让自己摸不到人。他们的火铳就好像可以连发一般,一轮齐射过去没多久,第二轮紧接着又射过来。自己这边带的若是当年的老八队(李自成在老闯王高迎祥时期带的队伍,极为彪悍敢战)的话,还能顶着火力,拼着伤亡上去跟明军拼近战。然而现在冲锋的都是打下洛阳后新招的步卒。这些步卒半年前还是饥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往往被射不了几轮就会崩溃。更严重的是,前排崩溃的步卒会阻碍后面的人进攻,导致自己这边的速度提不上来。速度提不上来,自然就更加无法突破明军的火力网。 “宗敏,你行不行啊!” 李自成在后面看的心焦,不停地派传令兵到刘宗敏身旁催促。 刘宗敏此刻是又急又气,大声嚷嚷道:“你回去告诉闯王,对面的明军有妖术!咱们的人冲不上去啊!” 李自成虽然不相信什么妖术之说,但也看得出来,凭借这些毫无战斗意志可言的步卒是不可能正面突破东宫军防御的。 李自成毕竟是老行伍,当然不可能一棵树上吊死,他敏锐地观察到,两翼的明军虽然人数多,但是战斗力比中央的明军要差很多。 “白旺!” “闯王,末将在!” “你再率领五营步卒,全都压到明军的左翼去,给老子压垮他们!” 白旺提着剑,应声答道:“是!” 明军的左翼正是方国安所部。理论上来讲,他的手下有定额的士兵三万人,加上左良玉的两万步营,五万人打对面的四万闯贼应该是优势才对。但这只是理论上的事情,明末的军镇,就没有几个是足额的,大家都在吃空饷,只不过是吃的多少的问题。很不幸,方国安就属于平时吃空饷比较多的那批人。 他现在能拉出来打仗的人,只有两万多人,就这,还是算上了刚刚兼并来的左良玉军。 本来两万打四万就很勉强,现在闯贼又压上来了五个营,近四万人的兵力,方国安的防御阵线顿时变得摇摇欲坠。 “大帅,顶不住了,咱们死了这么多弟兄,就算现在撤退也对得起朝廷了!”一员副将浑身带浴血,从前方跑到督战的方国安面前哭喊道。 这员副将是方国安的浙江老乡,追随方国安多年。此刻他的左臂被闯贼的长枪捅了一个窟窿,依照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这条胳膊就算废了。 方国安黑着脸,并没有同意撤退,只是安排随军的郎中给副将包扎。他在等中军的消息。如果中军败了,他就率兵带着太子逃跑,只要能救得太子的性命,朝廷就不会责怪自己。反之,如果中军没跑,自己就先跑了,回头太子失陷在闯贼手里,那爱子心切的崇祯非得活剐了自己!虽说这个时节朝廷的权威不是那么足了,但想要搞死自己这样一个小军阀还是易如反掌的。 “方总兵听令!” 方国安正焦急地观望中军战情的时候,一员传令兵骑着快马过来喊道:“我部中央军即将发动反击,现令你部严守阵地,如有后退半步,格杀勿论!” 方国安一想到身首异处的左良玉,不禁打了个冷颤,高声道:“替我转告太子殿下,末将绝不让闯贼踏进大营一步!” 说完,方国安咬了咬牙,挥着手上的腰刀,冲着身边的亲兵队喊道:“他妈的,报效朝廷就在今天,跟老子杀闯贼!” “杀啊!” 两翼的明军此刻已经和闯贼绞杀在一处。敌我两边的战斗经验和武器装备可以说都是一样的烂,闯贼有人数优势,明军则有营墙可以依凭。虽然明军的阵线险象环生,一时之间倒也还能勉强维持。 “李过,张鼐!” 李自成看到明军左翼已经濒临崩溃,准备再给明军的左翼加一把火,叫来了李过张鼐,想要把“三堵墙”的精骑压上去。他相信,自己这最后一根稻草一定会压死方国安这匹瘦骆驼! “在!” “听我将令,全军杀向。。。” 李自成拔出手中的利剑,正要挥剑下令,忽然仿佛见到什么奇迹一般,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明军本阵。 “不,不,不可能!明军竟然胆敢反击!”李自成大声喊道。 “哔~~哔~~哔~~” 三声长哨响起,东宫军所有士兵,填好手中的枪弹,齐齐地翻过胸墙。 “传令,行进攻击阵!” 各部看到传令兵的旗语,仿佛一架精准的机器一般,一边向前行进,一边由防守的横阵迅速变换为方便轮射进攻的纵阵。 对面闯贼的攻势刚刚被击退,此刻正忙着组织新的一批步卒来继续进攻。他们本以为东宫军人少,绝不会出营邀战,没想到东宫军竟然主动攻了过来! 李自成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顿时感到一股怒火充满了自己的胸膛:“竖子!欺我无人乎!” 在李自成看来明军这种行为是对他的侮辱,裸地侮辱。 三千步卒,竟然敢迎着自己数万大军主动出战!他以为他是谁?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陈庆之吗! “咯咯”李自成咬着牙,命令道:“传令刘宗敏,让他的步营缓缓后撤,引诱明军出营!骑队准备,一旦明军来到开阔地,就冲杀过去!” “哔~~” “砰!” 哨声和枪声就好像节拍器一般,为行进中的东宫军打着拍子。 面对着近代化的东宫军,李自成缓慢撤退的命令很快就变成了无法执行的命令。 早已在一轮轮无效进攻中磨掉了意志的闯军再也无法忍受东宫军带来的压力。他们已经没有面对枪口的勇气了。 当东宫军踩着死亡节拍,一步步逼近人数数倍于己的闯军时,这些可怜的家伙们终于精神崩溃了。 在这些闯军士兵眼里,东宫军就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们手中的火铳毫不间断地喷射着地狱的火焰,连续地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明军杀过来了,快跑啊!” “我投降!我投降!” “军爷饶命!” 战场上的闯贼炸了营一般,疯狂地往后跑,有的人更是直接跪在地上,仰头大哭,哀求着官军饶他一命。 刘宗敏气急败坏地带着亲兵屠杀着失去秩序,仓皇后退的士兵,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稳住阵脚。然而面对数万名崩溃的士兵,他的努力明显毫无意义。 李自成看到刘宗敏的正面大军被明军击溃,更加的怒火中烧,喊道:“刘宗敏无能!无能!四万大军被三千人击垮了!无能!” 李自成从来没有对刘宗敏发过这么大的火儿。然而发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对面的东宫军已经稳稳地压了过来。 “整军,老子要跟明军决战!”李自成喊道。 张鼐和李过两员小将也是又急又怒,各自下去督促着骑队整兵,准备跟东宫军决一死战。 就在陈锐追击着闯贼的步卒的时候,忽然听到“轰轰轰”犹如炸雷一般的的声音。 “是闯贼的骑队!虎帅,一会儿还请你部骑兵遮护住我军两翼!”陈锐紧张地说道。闯贼的骑队他是见识过的,阵型,训练,意志,都不是眼前这些垃圾步卒可以比拟的,因此不敢有丝毫大意。 “没问题,交给俺老虎了!” 虎大威好久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之前在督师手下,总是畏首畏尾。各部之间都把心思放在了如何争权夺利上面。现在跟着太子,自己又找回了当年在延安打蒙古人时的那种爽利的感觉。 “进!” 闯贼骑兵排成整齐的三列横阵,缓缓地向明军的方向压过去。 与此同时,还有一部分骑队负责驱赶战场上的溃兵往两翼散去,以便为一会儿骑队的冲锋扫开道路。 “止!” 闯贼骑队在东宫军前方两百步远的位置稳稳地停了下来,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冲锋蓄力。 “哔~~” 一声长哨,东宫军的步阵也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开始进行统一的装弹。 李自成回头看了看肃立在身后的两万铁骑。这些陪着他纵横天下的锐士给了他极大地信心。他回身举起手中的精钢长剑:“众将士,听我将令!” “是!”战场上的精骑望着闯王高举的宝剑,齐声呐喊! 长剑停顿片刻,紧接着自长空中猛地挥下! “杀!” “杀!!” “杀!!!” 铁骑冲锋,山呼海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朱仙镇大战(四) 在这个时代,骑兵冲锋面对严整的步兵阵列其实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后世战争类的影视剧中常常出现这样的场景,大队的骑兵把速度提到最高之后,丝毫不顾忌敌人竖立在面前的长枪,一往无前地撞进步兵阵列之中,然后战局就迅速演变成了骑兵对步兵的单方面屠杀。 其实只要稍微细想一下就会发现这样的场景明显是不现实的。 仅仅从生物角度考虑,骑兵胯下的马匹是不可能做到迎着长枪冲锋的。动物不是人类,它们可没有视死如归的精神,看到前方有障碍物必然会下意识的躲避。而在战场上,瞬息万变,这一躲的功夫足够长枪兵捅死面前的骑兵了。 所以骑兵对步兵的正确打开方式是通过各种手段,扰乱步兵阵型之后再行冲锋。 闯贼的战法是将骑兵分成三个波次,每个波次之间间隔几十步的距离。 第一批骑兵看上去气势汹汹,但其实是在虚张声势,如果对面的步兵被这气势吓到,阵型发生了混乱,那自然就变虚为实,直接冲杀进去。 如果对面的步兵不为所动,那就在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丢出铁骨朵,标枪等投掷武器,之后立刻向两翼调转,将正面交给下一波突进的骑兵。如此循环往复,指导明军的阵型发生动摇为止。 对此早有所知的朱慈烺对东宫军进行了针对性的训练。还在西苑的时候,朱慈烺就让一部分士兵骑着马,对着另一部分步兵做骑兵冲锋的姿态,以此来摆脱士兵们对骑兵的恐惧。 经过多次训练之后,东宫军士兵几乎每个人都知道,马这种畜生是不会真的撞上自己的铳剑的。 面对骑兵,东宫军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自己的侧翼。现在这唯一的漏洞还被虎大威的骑兵给补上了。 “冲啊!杀贼!” 此刻战场上,虎大威的骑兵迎着闯贼飞奔而上,先于中间的步营,和闯贼两翼的骑队绞杀在一起,为东宫军的步营护住了薄弱的两翼的同时,还逼得张鼐不得不派遣三分之二的兵力在两翼和虎大威交战。这就导致闯贼能用于正面冲击的兵力大幅缩水。 “一百步。” “八十步。” “七十步!” 带队冲锋的张鼐心里面默默地计算着自己和对面明军步阵间的距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暗自发沉。 在他的印象中,明军一般会因为害怕而在一百多步之外就开始放枪。这个距离对于他们这些高速运动中的骑兵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命中的,就算不幸被打中了,这个距离的枪弹也很难破甲。 然而面前这只步兵却冷静的可怕,即使到了七十步都没有射击! “六十步!你们还不放枪吗?!”张鼐几乎是在心里面喊了出来。 “头儿,我们还不放枪吗!” 矮子心里面发出了和张鼐一样的呐喊。此刻东宫军上下,士兵看着班长,班长看着连长,全军看着陈锐。所有人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恨不得立刻扣发扳机! 被众人瞩目的陈锐此刻承受的压力要比全军任何人都要大!尤其是太子交代给他的那句“皇明兴废,在此一举”,让他感到无比沉重。 他一定要打赢,他只能打赢! 陈锐之所以迟迟不下令开枪,是因为他知道,闯贼的骑兵无论人马,都是着甲的。射击的距离越近,命中和破甲的几率就越高,对闯贼造成的杀伤也就越大!他必须要保证第一轮射击就打残对面,击垮对面的士气! 终于,在闯贼的骑兵进入三十步的红线距离后,陈锐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哔~” “砰!” “灰律律!” 闯贼的骑兵登时间人仰马翻,冲在第一排的数千名骑兵几乎有一大半被扫倒! 三十步的距离,射击的又是经过了大量训练的东宫军,而且是静止射击,而且对面又是密集的大型目标,这样的命中率是理所应当的! 张鼐侥幸躲过了这一轮射击,好不容易熬到了二十步的距离,可以用投掷兵器进攻明军了。可是当他抬起头,想要下达命令的时候,却发现他身边的骑兵已经所剩无几。 更可怕的是,身后第二批次的骑兵被刚刚倒下的人马尸体绊住了,速度被明显的拖慢。速度是骑兵的生命,没有速度的骑兵还不如步卒! “掷!”他没有选择了,只能仓促下令,把手中的骨朵抛向明军。 “回!” 丢完铁骨朵后,他不敢多留,赶忙拨马调转。 “哔~” “明军的火铳怎么这么快!” 这是张鼐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紧接着,铳声响起,他的胸口被铅弹打了一个大洞,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死在了马上。 “张鼐!!” 此刻正在率领下一批次骑兵进行冲锋的李过亲眼看到了张鼐的殒命。他和张鼐年龄相近,二人又一起统带“三堵墙”,平素亲如兄弟,现在亲眼见到伙伴身死,一股气血冲上李过的心头。 “他妈的!老子要你们的命!” 李过疯了似的猛磕马刺。胯下枣红色的河曲马受痛不过,开始加速冲刺。然而好巧不巧,速度提到极点的骏马没有注意脚下,冷不防被前面的尸体绊了一跤,李过就像面带一样被惯性抛了天上,紧接着又重重摔倒在地。 “呸呸呸。”李过吐了几口唾沫,把嘴里的沙土吐了出来。 当了这么多年骑兵了,这点事故当然不可能要了李过的性命。刚刚摔下来的时候,他就势打滚,把力道卸了大半,除了受些皮外伤,断了几根肋骨之外,并无大碍。 等他捂着摔伤的肋骨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的弟兄们冲向明军的阵线。然而李过还没来得及为弟兄们呐喊助威,紧接着又听见了那该死的哨声! “哔~” “砰”! 第二批骑兵因为失速的缘故,伤亡比第一批还要大! 李过虽然报仇心切,但并非不怕死的莽夫。看到这惨痛一幕的他,心知事不可为,赶忙拉过身边一匹无主的马,拨转马头,头也不回的往后方跑去。 亲自率领第三批骑兵的李自成,在看到第一波冲锋失败的时候还只是愤怒,可是当他看到第二波骑兵惊人的伤亡之后,满腔的怒火瞬间被冻结,转化为了无边的恐惧! “撤!快撤!” 李自成快速调转马头,往后方跑去。 他此时的内心中只剩下了恐惧。这种崩溃的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了当年被明军追杀,朝不保夕的岁月。 这一幕,罗汝才和袁时中等人全都看在眼里。他们的心思跟方国安一样,如果闯王战胜东宫军,他们就催动自己手下的兵马,全力帮助闯王攻击明军。反之,如果闯王不利,他们绝对会溜之大吉! “撤!” 罗汝才等人都是逃跑的冠军,一旦决定逃跑,那是谁都拉不回的。他们连大营里面的财物都不要了,也顾不得保持什么阵型,十几万人犹如蝗虫一般,向着西南方狂奔而去。 “罗汝才,老子和你势不两立!” 李自成一边驱马狂奔,一边仍不忘咒骂罗汝才。在他看来,东宫军被自己两轮骑兵的投掷兵器击中,肯定也是伤亡惨重,只要罗汝才这个时候能帮自己一把,就算不能大破明军,也可以维持一个相持的局面。可是他们现在这么一跑,不仅阵营中部崩溃,就连负责进攻两翼的部队也会跟着崩溃! 这可是数十万人啊,一旦崩溃起来,不用敌人来杀,单单是自相践踏都会死者无数! “闯王,你没事吧!”李岩带着数千名河南籍的骑兵匆匆赶过来迎接闯王的败兵。 “李岩,快,快安排弟兄们后撤。老子回头再跟罗汝才他们算账!” 方国安和杨德政二人,见到中军突破了李自成的本阵,也跟着发起了反击。对面的闯贼兵败如山倒,纷纷溃散。很多逃得慢的,直接跪在地上,干脆投降了明军。正面战场上完成击溃任务后的陈锐所部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停下来整顿队形,检查伤亡,将追击的任务交给了骑兵为主的虎大威。 当晚,追击的各部陆续回营,各级的军官都在喜气洋洋地吹嘘这各自的功绩。 “各部都回来了吧。”朱慈烺接过陈宝递过来的热毛巾,问道。 “回殿下,各部都已经受军回营。” “嗯,传令下去,让各位将官清点各自麾下的伤亡人数,还有斩获的战利品,收缴的武器,以及俘虏人数。还有,让各部不要怕苦,不要怕累,今晚修整一晚,明早拔营继续追击闯贼!” “是!” 这一仗过后,李自成损失极大,不仅丢失了全部的步营,就连他的老营骑兵都折损了大半。跟在他身后的明军根本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从开封一直追到许昌才停下脚步。 等他回到今年年初才被自己打下来的许昌城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不到万人的骑兵。张鼐,田见秀身死,李过断了几根肋骨,白旺那厮更是直接投降了官军。 罗汝才和袁时中还有革左五营的那帮二五仔下场也没有好到哪去,和李自成分开之后就被打出了自信的方国安所部疯狂追击,被一路撵到了凤阳一带,也是损失惨重。 按照后世的革命史观来说的话就是革命形势陷入了低估,革命斗争遭遇了重大挫折。 当然,彼之砒霜,我之蜜糖。革命形势的低潮自然就是以朱慈烺为首的反革命势力的。 五月二十九号,以明军将李自成赶出许昌为标志,朱仙镇战役正式结束。 “是役,闯贼大溃,伏尸数里。自此而后,贼势日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善后 “大胜,大胜啊,陛下!” 大太监王之心从内阁得到了中原大捷的消息之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赶来乾清宫向崇祯皇帝报喜。 刚刚用过膳正在和皇后叙话的崇祯被王之心打搅了兴致,有些不高兴,申斥道:“王大伴,什么事儿让你这么高兴啊?连大内的规矩的都忘了!?” 王之心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处,见到崇祯后双膝跪倒在地,从怀里掏出告捷的奏章,高高举过头顶,谄声说道: “回禀陛下,老奴是给皇上报喜的,老奴是替皇上高兴,替大明江山高兴!” 崇祯一听有喜事,一把接过奏章,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什么?!” 崇祯匆匆过了一遍,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又捧起奏章仔细地看了起来,生怕看错了一个字。 “皇爷,可是哥儿有了消息?” 念子心切的周皇后巴望着自己的夫君,希望听到太子的消息。 “哈哈哈,好!不亏是朕的麒麟儿!皇后你看看,朕的好儿子在中原战场打了个打胜仗!不仅解了开封之围,更是击溃了李自成的五十万大军,一路收复了许昌等地,方国安和杨德政已经率军追剿李自成残部,流贼败亡之期不远矣!” 周皇后伺候了崇祯这么久,很少见到崇祯这么开心过,见崇祯开心,她也跟着开心起来,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还在战场上受苦,心头一酸,眼睛又红了起来:“陛下,烺哥儿在中原打仗一定吃了不少苦。这仗打完了,咱们就叫烺哥儿回宫吧。” 一提起让朱慈烺回宫这件事,崇祯心态有些复杂,不禁苦笑:“皇后啊,朕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让烺哥儿回来了。他现在开封大权独揽,正威风的紧,怕是舍不得回来呢,” 崇祯猜的没错,打了胜仗之后的朱慈烺的确是威风八面,但是却并不轻松。朱慈烺刚刚搬进周王府,就要忙着处理各项善后事务。 “殿下,我军此役伤亡如下。东宫军步营死亡人数:四百三十二人,受伤人数:七百六十一人,骑队死亡人:一百零六人,受伤两百人。” 朱慈烺听到这个数字,不禁心情沉重起来。他毕竟是后世穿越过来的,心肠还软,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 朱慈烺长叹一声:“唉,打仗总要有牺牲的。烈士们的抚恤都发下去了吗?” “都发下去了,有家人的每家发给白银三十两,恩荫家中子弟进官学读书,全家免税三十年。” “嗯,眼下虽然国朝财政不富裕,但也绝不能让将士们寒了心。替孤告诉将士们,他们做得很好,全体东宫军将士,赏功三等。” “是,殿下。” “虎大威,方国安,杨德政等部的伤亡抚恤如何?” “殿下,此处还要向殿下请示。这几部都存在着吃空饷的现象,统计到的伤亡数字并不能与实情相符,我们要不要追查?” 朱慈烺摆了摆手:“既然如此就不要详查了,这几部报上来多少伤亡,只要人数不太离谱,咱们都捏鼻子认了。抚恤金发给各部总兵,让他们自行分配吧。不过孤在这强调一句,咱们东宫军的抚恤必须发放到人,听明白没有?” “臣明白!” “这次缴获怎么样?” 陈宝翻开手中的统计本念道:“经统计,共缴获大米三十万石,各色杂粮二十万石,铠甲三万四千领,白银四百万两,黄金二十万两,其余刀枪剑戟等兵器无算。投降的闯贼共十七万八千六百人,现留在朱仙镇大营甄别看押。” 朱慈烺听完陈宝的战果统计并不是十分满意,疑问道:“闯贼从南阳一路抢到了开封,就抢了这么点儿钱?而且闯贼还打破了洛阳城,抢了以贪财好货闻名天下的福藩,难道闯贼军中一件珍宝都没有?” 陈宝呈上了一个木盒,有些犹豫的样子,吞吞吐吐地说:“殿下,臣,臣找到了这个,只是事关重大,臣不知该不该呈上来。” 朱慈烺见陈宝面色犹豫,心知这盒子里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里面都是各种书信账单。 “敬启闯王,本号验收东珠五百三十颗,作价白米五万石。东海珊瑚,三尺高,七株,作价白米两万石。。。。” “敬启闯王,本号查验景德镇瓷器两百件作价生铁两千斤。。。” 朱慈烺越翻越气,这里面全都是各大商号和李自成往来交易的票据! “好啊,好啊!陈宝,你做得很好,你现在就把这些账册里面涉及到的商号全都给孤誊写下来,整理成名册,孤要挨家清查!” “是!” 陈宝十分了解这位小爷的脾气,无事都要找事来抄家呢,更何况这次手里有了商家通匪的铁证,只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殿下,没什么事儿,臣这就下去办差了?” 朱慈烺扬了扬手,正准备让陈宝下去,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苏世双和朱百谷两位商家最近有没有押运粮草过来?” “回殿下,朱百谷去南直隶为我军采办硫磺火药去了,暂时不在开封,只留下苏世双还在开封府办差。” 朱慈烺起身在书案前转了几圈,喃喃自语:“都是商家,为何有人爱国,有人就要卖国呢?” 陈宝随口答道:“殿下,这世上的商人都是一个德性,哪有什么爱不爱国的,在他们眼里都是生意。” “生意?” “对啊,殿下,民间有句俗语,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做。” 朱慈烺拍手说道:“陈宝,你可真是孤的智囊!哈哈,孤差点儿忘记了资本这个大杀器!” 陈宝被朱慈烺的反应惊了一跳,呆呆地问:“什么是资本?” 朱慈烺嘿嘿一笑,仿佛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资本?资本是一个怪物,浑身留着肮脏的鲜血。不过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你只需要把这些商号整理出来,然后孤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听凭殿下吩咐。” “嗯,你把河南本地知名的商号都给孤找来,三天后,孤要在开封府大宴群商。哦,对了,不要忘了,这份名册上面的商号也要请,大宴的地点嘛,就定在周王府,周王那边你负责去联络一下。” “啊?这些逆商也要请?” “嗯,上天有好生之德嘛。咱们要给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你快去办吧。” “是,殿下。”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的侍卫进来通报,说是左庶子吴伟业求见。 朱慈烺听说吴伟业求见,对侍卫说道:“还不快让梅村先生进来。” 吴伟业仍旧是一副俊书生的打扮,进来对太子行了一个稽首礼:“学生参见殿下。” 朱慈烺连忙扶起吴伟业:“先生就不要和孤拘礼了,孤正要找先生呢。” 吴伟业满脸茫然:“殿下有何事用到微臣?” 朱慈烺温声说道:“孤的事情不急,先说先生的事情吧。先生赶来找孤,所为何事啊?” 吴伟业起身回道:“殿下可否记得,殿下之前交代学生,让学生为殿下延请复社同道,为殿下效命?” 朱慈烺当然不会忘了这等大事。这些复社的文人虽然手上没兵没权,但却握着笔杆子,可是轻忽不得,当即正色说道:“孤自然记得。梅村如此匆忙地赶来,莫不是这几位大才同意到孤帐中效力?” 吴伟业笑道:“正是!不仅如此,学生的几位朋友听说了殿下的爱才之心,也要来开封找学生一叙,想要为殿下效力。” 朱慈烺这会儿简直是影帝附体,明明心里面对这些书呆子丝毫不感兴趣,偏偏脸上还要做出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那可真是太好了!梅村,你的这几位同道什么时候来开封啊。” 吴伟业还以为朱慈烺是言出真心,当即答道:“之前殿下军务繁忙,学生没来及和殿下说。就在十天前,这几位同道就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今天一早就已经抵达开封府。殿下要不要召他们来见一见?” 朱慈烺本来想着推拒一番,等闲下来再去和这些书生周旋,转念一想,三天之后的商务宴正好可以请这些东南来的书生一起讨论发财大计。朱慈烺可不相信,吴伟业这样的富二代会结交平民子弟,他的那些所谓的同道肯定是非富即贵啊。 “先生正好,孤三天之后要在周王府设宴,先生可替孤请几位才子一同赴宴。” “殿下爱才若渴,学生定当替殿下延请。对了,殿下刚刚说有事找臣,不知是何事?” 朱慈烺说道:“梅村先生的文名可是冠绝东南,孤这正好有两篇命题文章,要请先生为孤代笔捉刀。” 吴伟业一听是写文章,这可是他的拿手戏,不禁心怀大畅。他自打随太子出征以来,几乎就是个花瓶一般。军中的命令都是有着固定的格式辞令的,轮不到他来写。至于他的本职工作——为太子讲解儒家经义,更是从来没有履行过。军中又都是粗鄙无文的武夫,吴伟业和他们根本无法交流。这种没有价值感的生活快要把吴伟业这个才子憋死了。 “但听殿下吩咐!”吴伟业激动地说。 “嗯,两篇文章。第一篇是祭文,祭奠死去的我军将士。祭文要写得悲壮雄奇,具体的样式体例由先生自行把控。” 吴伟业暗自忖度一番,几乎是立时之间,一篇腹稿就已打好,点头答道:“殿下,此文不难,学生明天就可以做好呈递给殿下。” “唔,这第二篇是一篇檄文。” “讨贼的?” “不,讨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战和 “讨虏?” 吴伟业有些跟不上朱慈烺的思路。在吴伟业看来,现在正是一鼓作气剿灭流贼的好时机,东虏不来入侵就要谢天谢地了,殿下怎么还主动上去招惹。 “先生,我朝与东虏是不死不休的死局,绝无和议之可能。辽东素来就是我大明的国土,如果议和,辽东的国土还要不要?如果不要的话,那跟割地赔款的弱宋又有何区别?现在朝中有小人,以为只要议和就可以得一夕安寝,殊不知议和不过是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啊。还请先生为孤写一篇雄文,斥退群小,振我大明士气!” 吴伟业是苏州人,对于东虏没有什么直观的印象。不过听朱慈烺说的如此壮烈,又抬出了弱宋割地赔款的典故,吴伟业自然不可能再反对,他可不想被当成秦桧一类的人物,当下领命退去不提。 其实朱慈烺也是不想两线作战的。历史上朝廷有好多次彻底剿灭流贼的机会,结果就因为和满清的两线战争,屡屡功败垂成。 依照朱慈烺现实主义的性格,如果可以和满清议和倒也不失为争取时间的好办法,然而今年四月末发生的一件突发事件改变了朱慈烺的看法。 就在朱慈烺出京之后不久,崇祯就瞒着朝臣派遣秘使去和满清商谈求和的事情。密使兵部侍郎马绍愉抵达塔山城时候正好赶上满清在围攻塔城。马绍愉当即出城和满清方面谈判,表示既然两国议和,还请清方展示诚意,停止攻城。 塔山城的守备官以为两国既然开始议和谈判了,绝无再打仗的可能,于是就放松了警惕。结果满清趁我不备,扣押使臣,突然猛攻,一举攻下塔山城。城内军民拒不降清,全城居民被满清屠杀殆尽。 更加可恶的是,满清方面在屠杀我塔城居民之后,又将马绍愉放了回来,扬言要继续议和。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朝廷是被满清当白痴给耍了。对方摆明了就是没有拿你当一个可以平等谈判的对手。 更让朱慈烺无语的是,整件事崇祯都没有跟自己商量过,朱慈烺最后是以一种啼笑皆非的方式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当初崇祯帝密使兵部尚书陈新甲与满清和议,兵部职方马绍愉被满清从塔城放回后,从边关发回议和条件的密函。 陈新甲这蠢货竟然将密函随意置于案上,其家童误以为是塘报,交给各省驻京办事处传抄,结果这样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竟然弄得天下皆知!朱慈烺得知事情经过之后简直以为陈新甲是陈冠希的祖宗,不然这俩货怎么能干出这么相似的蠢事? 这件事发生之后,朱慈烺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实权派就面临着两种选择,其一是支持他的父皇,促成和满清议和,其二则是主战,和满清不死不休。 朱慈烺查看了朝臣们对此事的奏章,发现朝堂之上的舆论一边倒的主战,更有激进者将陈新甲比作秦桧,扬言不杀陈新甲不能振奋天下士气。主战是没问题的,但是所有人都主战,一个主和的都没有,那这个节奏明显就有问题了。 明朝虽然号称是最有骨气的朝代,但却并不是不能接受和议,不然“俺答封贡”是哪里来的?现在所有人都能看出,两线作战对大明没有丝毫好处,为什么就没有人敢站出来提出议和呢? 朱慈烺思考了很久,在仔细调查了主战派朝臣的背景之后,发现战与和并不是单纯的国家利益问题,其背后更是牵扯到了以辽饷为利益来源的政治集团。 试想,如果明清议和的话,那么部署在山海关一带,负责抵御满清,每年拿着几百万两军费的关宁军往哪里摆?既然仗都不打了,那关宁军还有什么借口拿着天价的军费还出工不出力? 明清议和伤害的不只是关宁军的利益。辽饷发了这么多年,兵部户部,中央地方,各级官员上下其手,早就在朝堂之上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如果废了辽饷,这些人还拿什么名义捞银子?朝堂上的这些读书人,哪个不是过五关斩六将一路考上来的人精,他们如何看不出,大明两线作战的弊端。之所以坚持主战,无非就是为了自己的这点子利益罢了。 这就好比后世川普要在墨西哥边境建墙,国会偏偏拦着不给拨款是一个道理。没有墨西哥的移民,谁来干那些伺候人的脏活累活呢?没有墨西哥的移民,谁会拿着那么低廉的工资给资本家卖命呢?所以国会的议员老爷们都知道拉丁裔的涌入会造成社会动荡,但是为了自己的那一点子利益,国会老爷们就是不支持川普。当然,他们不会说他们需要墨西哥的廉价劳动力,而是美其名曰人权平等。所谓政治,就是一种把利益说成主义的把戏。 朱慈烺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深知满清必须要打,但绝不能是现在。什么时候打是战略问题,打不打,则是态度问题。 朱慈烺现在扬言抗清,无疑会为自己博取极大地政治声望。反之,若是自己提出和满清议和,且不说议和能不能成,朝堂之上的关宁派必然会宣称自己是因为胆怯才主和。到时候什么“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政治笑话怕是都要扣到自己的头上来。 被编排几句笑话还是小事,更主要的是,满清这一通操作下来,摆明了是在戏耍大明而不是真心议和。所谓的议和,十有是为了慢我军心的把戏。正所谓士气宜鼓不宜泄,这边刚刚议和,转过头去满清再次入关,谁还肯为朝廷卖命? 所以朱慈烺必须要摆出主战派的姿态来,不仅要主战,而且口号还要喊得震天响,摆出一个和满清势不两立的态度。在这个时间点,主战派就是政治正确,自己并不需要真的出关北伐,只要让吴伟业写一道讨虏檄文,就可以给自己捞到不少政治红利。 朱慈烺隐约记得,满清在入关之前曾经数次绕道蒙古,进攻大明腹地。但是他记不清,崇祯十五年的时候满清有没有再次入关。 塔山的失陷给朱慈烺提了一个醒,现在流贼已经不足为患,是时候加紧练兵,把主力调回北京一带布防了。 朱慈烺现在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如果满清可以给朱慈烺一年的时间练兵,一年之后,朱慈烺消化了俘虏的这批贼兵,将东宫军的人数扩增到十万人,那满清将再无翻盘的机会。 朱慈烺要在周王府宴请群商的事情,很快就在开封地面上传扬开来。 受到邀请的商家都是河南有名的商户。这些商家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商人,几乎每一家身后都有着官面上的人物做保护伞。更有几家干脆就是周王府的白手套。 这些被邀请的商家不知道朱慈烺是什么心思,收到请柬之后,这些心里没底的各家掌柜们齐聚在“德贤楼”商讨着对策。 “孙掌柜,您是能人,大伙儿现在人心惶惶,还请您给咱们拿个章程啊!” “对啊,孙大掌柜有什么消息,说给大伙儿听听,也给咱们吃个定心丸。” “太子殿下不会是要宰肥羊吧?我听说咱们这位太子爷可是号称‘抄家太岁’啊,京里面的几位爵爷可都被殿下抄了家。” 被叫做孙掌柜的,全名叫做孙宜成,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衣着华美,器宇不凡。他自十二岁就入瑞和记当学徒,因为脑子灵光,办事麻利,一路被提拔到了今天大掌柜的地位。在这开封城里,他是当之无愧的商界第一人,在河南跑买卖的商家就没有不知道他的。 他的名气如此之大,不仅是因为他个人的能力眼界让同行们佩服,更是因为瑞和记背后的王室势力。 这瑞和记是周王名下最大的产业,主要经营粮食,生铁,蜀锦,松江布等大宗生意,除此之外,还兼营开封城内的百货生意。可以这么说,河南的赚钱生意就没有他瑞和记不插一脚的。 这次朱慈烺要在周王府宴请群商的事情,孙宜成之前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口信,所以他心里也是暗自打鼓。 孙宜成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瑞和记最近的几桩生意,除了在几个晋商老西儿那里收了几件福王府上流出的珍宝算是有些犯忌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违禁之处。 一想到那几个老西儿,孙宜成也不禁在心里暗骂。这些晋商是真的要钱不要命,通贼卖国的生意他们都敢做。孙宜成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太子真的问起此事,自己就推说不知道这些珍宝的来历。 此刻孙宜成被众商家问起,虽然心里面也是没底,但在众人面前却也不愿露怯。 孙宜成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看了面前的空酒杯一眼。旁边的薛掌柜立刻明白过来,孙宜成这是在拿架子,赶忙提起酒壶将酒杯甄满。 孙宜成也不谦让,端起酒杯,却不喝酒,打开话匣子说道:“咱们河南的诸位商家在闯贼围攻开封的时候可是没少出钱出力。这次太子请客,依我看无非就是想让咱们出钱犒军。这笔钱咱们要提前统一口径,谁也别给多了,谁也别给的少了。只要让太子满意,还能少了诸位发财的机会吗?” 在场的商人一听孙宜成的话,都以为是孙宜成得了王府里面确切的消息,看来太子果然是要宰他们的肥羊,一个个顿时如丧考妣。 “唉,咱们做买卖的天生就是当肥羊的命。” “孙掌柜,您定个数,咱们也别给太子爷为难,都按这个数出就是了。” “我可说好,我们聚福祥是小字号,可出不了太多。” 在场的商人们却还不知道,一场泼天的富贵就在前面等着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商宴(一) 崇祯十五年的河南仍旧没有摆脱旱灾的影响,自入夏以来,就是滴雨未落。眼见着地里的粮食就要绝收,好容易捱过了五月,朱慈琅赶跑李自成入驻开封府后,开封府的上空竟然难得聚拢起了一片乌云。坊间都在传言,这雨是太子爷带来的,太子爷是天上的星君,被派下凡间保佑河南百姓的。 到了傍晚,积聚已久的乌云仿佛要压塌整座城池一般。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平素热闹非常的开封城竟显得空空落落的。 此刻,周王府中的银安大殿内正烛光高照,热闹非凡。大殿中央错落摆放着十几张红木圆桌。每张桌子上面摆放着四盘水果,四盘干果,桌子的周边则摆着几壶上好的明前龙井。 围坐在圆桌四周的,正是河南省的豪商掌柜们。饶是这些掌柜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不禁为这场宴席的奢侈所震惊。和他们这些经商发家的暴发户不同,建藩两百余年的周王府处处体现出了有钱都买不到的豪奢底蕴。 就比如这桌上的果盘,里面的鲜果都是只有南国才有的水果。尤其是这荔枝,从岭南到开封,其间路途遥远,运转费时,可这荔枝剥开之后,其中的果肉仍旧鲜美如新。果盘的底部还有冰块一直湃着,吃起来冰甜爽口,寻常人家就是花钱都买不到这番享受。 仅从这横跨数千里的物流运输,就能体现出周王府的实力。在座的各位无不是经商的行家里手,如何看不出此间的厉害,一个个在心中暗自咋舌。 “殿下一贯节俭,为何对这些钱狗子如何高看?” 问话的正是之前提出“拒营而守”的刘默翰。朱仙镇大捷之后,朱慈烺发现自己身边缺一个懂得北国山川地理的参谋,刚好这刘墨翰追随丁启睿剿贼多年,转战山陕鲁豫等地,且畅晓军事,被朱慈烺调到身边听用。 “书白,这你就不懂了。你可知,这地主和商人的区别?” 刘墨翰本性洒脱,在朱慈烺面前倒也不拘束,大大咧咧地答道:“学生不知,还请殿下释疑。” 朱慈烺一边被陈宝伺候着换上华服,一边说道:“这地主若是想要成为地主,靠的只能是一个省字。只有拼命节俭,才能省下足够的银钱来买地。而且买地这事儿犹如逆水行舟,只要稍有不慎,家里出个败家子,又或者是摊上一场官司,管你多大的家业,转眼间也就败光了。因此这地主家里不管有多少亩地,过得都是勤俭持家的日子,有甚者,家有良田千亩,却一年舍不得吃几回肉。可是这商人就不同了。商人赚钱凭借的是以小博大,倒买倒卖。此辈经营尤重信用,哪怕债台高筑,也要装出一副本金充足的样子。在这些商人面前,你若是节俭,他们反而要怀疑你是否实力不足而看轻你。” “哈哈,殿下所言极是。怪不得殿下让王爷极尽奢华之能事,原来如此!” 刘墨翰现在是彻底服了这位太子爷了。他心中不只一次怀疑,朱慈烺真的是一个半大孩子?若非太子有宿慧,怎么对人情世事如此了然? 朱慈烺见刘墨翰一脸佩服的表情,心里面不禁得意,这些门道在后世的营销界可是常识。在后世要想谈生意,有钱没钱且另说,排场必须得先做足了,不然人家还以为你是皮包公司,哪个肯拿正眼看你?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女婢进来通传:“殿下,客都来齐了,王爷让奴婢来看看殿下是否方便。” 朱慈烺正了正头上的头巾,点点头说道:“孤知道了,告诉周王,孤这就来。” 不多时,只听银安殿上三声静鞭,小太监高声喊道:“太子殿下到,周王到!” 在座的商家一听这两位皇家贵胄到场,赶忙从位子上起身跪倒在地,口称:“草民叩见殿下!草民叩见王爷!” 朱慈烺和老周王朱恭枵两人一路说笑着,在吴伟业等文士的簇拥下进入殿中。 这些贵人们自然是不可能和商贾们共坐,而是在殿前正中独开一桌。朱慈烺虽然是小辈,又是客人,本当坐在宾位,但毕竟君臣有别,更何况朱慈烺还是代天子出征,所以这主位自然就留给了朱慈烺,周王则坐在朱慈烺右手边的尊位上。 跟朱慈烺同坐的还有吴伟业,陈之龙等一干江南文士。 “诸位请起,孤今日设的是商宴。既然是商宴,咱们就按照商界的规矩,先茶后酒,诸位以为如何?” 跪在下面的诸掌柜一听此言,心中无不惊异,这先茶后酒正是民间商户的习俗,殿下久处深宫如何得知,难不成殿下身边有商界的高人指点? 所谓的先茶后酒,其实是中国民营商户之间谈生意的一项传统,后世的江浙商帮仍旧是如此规矩。这些商人谈生意的时候,都会选择上等的茶庄,点上清茶果子,边喝边聊,彼此试探。待到大体上达成一致之后,再有双方的经理人负责细细地敲定合同条款。两边的老板自然是不用理会这些琐事,转场至酒楼歌肆,联络感情。 当然,这是商户和商户之间谈生意的规矩。若是商户对官家则绝非如此。想跟朝廷的差人谈生意,不论是明代还是后世,拼的就是酒量,酒喝不到位,生意是拿不下来的。 这些规矩对于在后世混迹官商两道的朱慈烺来说简直就是常识,刚刚这番话也是随口而出。 这些掌柜都是看人极准的人精,朱慈烺这一番做派下来,掌柜们瞬间就认定,朱慈烺是懂得他们商界规矩玩法的圈里人,绝不是好蒙的羊牯。 待到诸人起身落座,朱慈烺端起手中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赞一声道: “好茶!诸位冒雨前来,孤也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今天叫诸位前来,却是有几桩生意要和大家谈一谈。” 一听到谈生意,吴伟业和陈子龙等江南士子面露尴尬之色。正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们被太子诓来,本以为可以用儒家大义教导储君,让储君尽早回宫读书,归于正道,没想到一到开封府竟然被请来和商户共饮一席。然而既来之则安之,朱慈烺毕竟是储君,大家谁也不敢这个时候驳太子的面子,只得装聋作哑。 孙宜成作为商界的领袖,自然是要由他出头接话的。 他躬身应道:“回殿下,我等商户全赖朝廷恩养,朝廷有用到我等之处是我等的幸事,殿下有事吩咐便是,我等必然尽力效劳。” 朱慈烺笑道:“你就是瑞和祥的主事掌柜孙宜成吧?孤可是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天启五年,你当时还是瑞和祥的一个分掌柜,负责运营号上的银钱生发。就在那一年,你力排众议,开辟了开封府到甘肃的商路,将西域番商的货物引入到开封府,帮着瑞和祥赚了一大笔银钱。凭着这件功劳,你在商界打出了名声,升为瑞和祥的二掌柜。紧接着,你又相继拓展了河南到南直隶的新商路,跟南直隶的海商建立了联系,将日本的裱物带到了开封府。孤说的可有错啊。” 朱慈烺前世还在干股票推销的时候就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每次参加这种商业宴会的时候,他都要提前搜集与会人员的资料生平。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了穿越之后。这次与会的商家资料,朱慈烺早就让陈宝整理出来,提前一一看过。 若是别的东西,朱慈烺可能看过会忘,唯独这跟生意相关的资料,朱慈烺早就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 此时的孙宜成心中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殿下竟然对自己如此了解,喜的是殿下对自己的得意事迹如此了然,想必殿下是要重用自己。 孙宜成当即答道:“不敢欺瞒殿下,小人的履历殿下说的都对。” “孙掌柜,你不要如此拘谨。孤说了,今天这场是商宴。商宴之上,没有尊卑,只有利益。你的本事,孤十分欣赏,能和孙掌柜这样的聪明人做生意,是生意人的幸事。” 孙宜成做梦都不敢想,自己一个从商的贱民能得到皇太子这般抬举,直接跪倒在地,口中连声说道:“小民惶恐!” “好了好了,你也别惶恐了。咱们先说正事儿。今天的第一桩事儿,就是孤要跟大伙儿立个规矩。” 一听朱慈烺要立规矩,在坐的商家心里面都犯嘀咕,看样子太子殿下来者不善啊。 “陈宝,把这些通贼卖国的商号念给大家听听!” “是!查得晋商范永斗c王登库c靳良玉c王大宇c梁嘉宾c田生兰c翟堂c黄云发等人名下商号通贼卖国,证据属实,听候殿下发落!” 之前陈宝查获的通贼商家名单中,经核查发现竟无一位是河南本地的商家,全都是晋商所为。 朱慈烺稍一思索就明白其中的关节。古人最重乡土,李自成起家之后在河南必然多有杀戮,河南本地的商家绝不至于赚这个黑心钱。能赚这个黑心钱的自然就只有后世走私军粮铁器给满清的“皇商八大家”了。 只是这些晋商的大本营在山西,开封城内只有他们的分号。他们的本人来不及到场,今天只请来了这些商号开封分号的掌柜。 这些负责执行上头指令的分号掌柜一听到自家东家的名字,吓得当场跪倒在地,口呼饶命。 朱慈烺冷下脸色,厉声说道:“来人啊,把这几位分号掌柜押下去严加审讯!通令山西巡抚蔡懋德,让他立刻派兵抓捕范永斗等人,押送至开封府,孤要亲自审讯这些卖国贼!” 话音刚落,殿外立刻涌入一群东宫军的兵丁,将这几位已经吓得浑身瘫软的掌柜拖下殿去。 在场众人包括周王在内,无不骇然惊惧。 朱慈烺看着众人,严声说道:“孤绝不以权势欺人,这几家通匪卖国之事,证据确凿,无可抵赖!这就是孤给大家画的红线,商人赚钱,天经地义,孤不仅不限制你们赚钱,孤的东宫军还要给你们这些大明的商人撑腰壮胆,帮你们走出国门!但是谁要是被银子迷了眼,再敢干出这等卖国之事,这八家就是下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商宴(二) 朱慈烺之前本打算直接将这些通匪的商人逮捕下狱的,但是转念一想,今天宴席上刚好缺一只用来杀鸡儆猴的鸡,这才把这几位掌柜的请到宴上再当着众人的面宣读罪状,要的就是这个惩前毖后的效果。 朱慈烺见在场众人此刻一个个吓得两股战战,看来教育意义已经达到了,赶紧出言缓和气氛: “诸位不必惊慌,这几家通匪卖国,罪有应得。孤相信在坐的诸位都是身价清白的爱国商人,自然不用担心。大家不要跪着了,快起来,起来喝茶啊。” 各家掌柜听言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端着茶杯不敢不喝,又不敢多喝,一个个小心翼翼地用茶水润了润嘴,算是交了差。 “这第二件事儿嘛,就是孤要和诸位谈一笔大买卖。不知诸位可听说过‘皇店’?” “皇店!?” 在场众人顿时脸色变得就像吃了屎一样的难看。 所谓的皇店,始于正德年间,据说是大太监刘瑾为了讨好正德皇帝搞出来的赚钱买卖。 在京的皇店共有六家字号,分别叫作宝和店c和远店c顺宁店c福德店c福吉店c宝延店。 此六店从明正德年间一直到天启年间,存在一百多年。六店贩卖货物种类繁多。有貂皮c北丝c江米c瓜子c茶c狐皮c棉花c油c布c烧酒c羊c牛c骡c驴c宝石c东珠c铅铜c汞砂等等。 除了这六家在京的店铺之外,还有通州的张家湾码头以及经营色情行业的花酒店。 这些产业平素由宫内的大太监负责打理。到了明喜宗年间,打理皇店的职责就落到了大太监九千岁魏忠贤的肩上。 魏忠贤被扳倒之后,“正人君子”们打着天子不与民争利的旗号,上书崇祯,请求停罢皇店。崇祯那会儿还是个单纯的文艺青年,也没多想,就被忽悠着将皇店给关了。 朱慈烺得知皇店被关的事情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气愤,而是奇怪。在他的印象中,他的皇帝老子可是一个视财如命的穷鬼,怎么可能放着皇店的收入不要? 为此他特意找到宫中的大珰询问了天启年间皇店的收益,得到的回复是“皇店一年所征之银约万两,按季类进送御前,天启年间,大概如此”。 朱慈烺在得知皇店一年的营利竟然只有区区一万余两的时候气得破口大骂: “这是!这是裸的!这些太监连皇家的钱都敢贪!他们一个个的都应该被拉出去打靶!” 朱慈烺虽然不了解明代的行情,但只要稍有生活常识的人就能明白,皇店一年的收入绝不可能只有区区一万两。这年头,江南随便一家海商一年的收入都在六七万两左右,更遑论这是有着皇家背书的皇店。 这六家皇店都不需要亲自下场经营,哪怕仅仅是卖牌子,一年的收入都不只一万两,由此可见这中间被太监们贪污了多少银子! 怪不得自己的老爹直接废了皇店。“与民争利”的骂名由皇家来背,银子却让太监们赚了大头,这要是再不废除皇店,皇家岂不是成了天字第一号冤大头? 在场的商人们看待皇店的角度自然和皇室不同。在皇室看来,皇店是亏本的累赘,在普通商户看来,皇店却是欺行霸市的急先锋。 宫里的太监们可不会跟讲什么商业道德。皇店在他们的经营下,低买高卖都是常规操作,更可怕的就是打着皇店的名义搞强买强卖。 就拿这宝和店的丝绸生意来说,宝和店自己是不产丝绸的,而是从江南的商户手里面收购然后再在自家的铺子中转卖。 明代一匹上好的苏绸要三两银子,可是这些皇店的大珰直接将收购的价格压到一两银子一匹。这些太监打着皇家的旗号,被强买的丝绸商户们不敢不从,往往因此破产。 不仅如此,这一两银子成本的丝绸,在宝和店的铺子里直接被加价到五两银子一匹。有人可能会问,价格加到这么高,我不买还不行吗?抱歉,大珰们会告诉你,不买真的不行。在皇店的门口会有侍卫驻扎,见到路过的行人就会随机抽取幸运观众,当场强卖,京城居民对此有口皆怨,苦不堪言。 在坐的商人虽然都是河南籍,没有亲身经历过皇店的霸凌,但是对这皇店的名声可是早有耳闻。现在听到朱慈烺提起皇店,在座的各位脑仁儿都疼,生怕朱慈烺把皇店开到河南来。 “殿下,这皇店,我等自然有所耳闻。只是当今圣上即位之后,就将这皇店废除了,不知殿下今日重新提起,是有何意?” 孙宜成这话说的颇有些顶撞的意味,但他现在豁出去了,不得不硬着头皮出这个头。若是殿下真的把皇店开到河南来,大家干脆也别做买卖,全都关了铺子回家种地算了。 朱慈烺自己也知道,皇店的名声被太监们搞得臭不可闻。如果明代搞一个恶政排行榜的话,皇店一定榜上有名。信誉这种东西,比玻璃还要脆弱,比金子还要珍贵,偏偏自家的祖宗们拼了命地败坏皇家的信誉,搞得朱慈烺也很为难。 祖宗们的事儿,朱慈烺管不了,只能从自己这代开始,慢慢经营皇家的商业信用了。 朱慈烺有一个野心,那就是将这八家皇店经营成皇室品牌。 后世的国人常常追捧英伦贵族,法国时尚,认为欧洲人比国内多了不少所谓的贵族底蕴。想想看,如果大明可以传至后世,这些皇家品牌的价值该有多么可怕?什么香奈儿,老佛爷,跟大明皇家宝和店比起历史传承来怕是连提鞋都不配。到了那个时候,宝和店哪怕随便设计一个手提袋都会被脑残粉们夸为天才设计,争相抢购。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吃,想要打造大明皇家品牌,第一步就得把皇店的管理层由太监改为专业人士。 “诸位不要惊慌。皇店扰民一事,孤亦有所知。但是这扰民之举却非我大明皇家本意,而是宫中阉宦所为。孤有意重开皇店。此番开店自然不会再用阉人。 宝和店c和远店c顺宁店c福德店c福吉店c宝延店这六家字号孤会一一重开,使其各有经营主业。今天要和诸位商议的就是这和远店。孤为其规划的主营方向是经营外藩货贸,与外藩互通有无。” 朱慈烺的构想,是将旗下的几家皇店分门别类,建成各自领域的巨无霸企业。其中这和远店因为名字里面有个远字,就被朱慈烺拿来做外贸公司了。 明代的世界观是朝贡体系。在大明眼中,周边各小国皆为大明外藩,其君王统治的法统并非来自其国民,而是来自大明朝廷的封授。大明和各国的贸易要受到礼部的严格审查和控制,以防止让藩属不快的外交事故,变相地阻碍了大明外贸事业的发展。 这也是为什么孙宜成可以开通西域藩商的商路而其他人不行。因为孙宜成背后的瑞和祥是周王的产业,商路上的官员自然都要给周王三分薄面,饶是如此,开通商路的过程仍是颇为艰辛,一路上牛鬼蛇神雁过拔毛者比比皆是,令孙宜成不胜其扰。 一提起经商之事,又是自己最拿手的跨国贸易,孙宜成立刻进入了状态,紧锁眉头问道: “不知殿下要主营哪国的买卖?” “西域,南洋,日本,蒙古,朝鲜,西洋货,无所不包。和远店只负责做大宗贸易,孤意欲在开封城内设一仓储中心,货物运到开封之后即存放与此,等候合作商家上门提货分销。” 这会儿股份和分销的概念还都处于萌芽的阶段。各家经商往往秉持着亲力亲为的理念,收购,存储,销售,往往都由同一家字号经营。 就好比吴伟业背后的苏州吴家,不仅要在苏杭一带采购南货,将其运至北京,还要在北京城内开设自家的南货店铺吃尽分销的利润。像朱慈烺提出的这种由一家平台商户大宗进货,然后再分销给各家分销商的经营模式,还没有在明代诞生,甚至就连分销一词都还没有发明出来,但在座的都是商界的精英,稍一思索,就明白了这分销的含义。 在场众人还在咀嚼朱慈烺的用意,孙宜成已先想到了这种经营模式的妙处,忍不住高声赞道:“殿下真乃商界奇才!如此各家自可免去一路打点的花费,殿下也可免去在省内各地开设店铺的麻烦,一举两便!只是不知此间有何处用到我等之处?” 朱慈烺心中暗道,看来这古人在经商一途上的智慧并不比现代人差啊。自己这才刚刚说出分销一词,孙宜成就能理解到这种经营模式的妙处,看来自己以后可不能小觑古人,不然保不齐哪天就被这群人精给卖了。 “嘿嘿,孤这主意自然是好主意,但就是缺钱,缺渠道,缺人手。” 在场商人顿时哗然,得亏说话的是太子爷,若是旁人早就被轰下台去了。 这天底下哪有没本的买卖?您既然啥都没有,那还开什么店?只是碍于太子的面子,大家都不好意思把这话说出口就是了。 朱慈烺见场面有些尴尬,赶忙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不要急,孤还没有说完。孤的这家公司并非独资,而是合资。孤以大明皇室的名头作为股本,先入一股。和远店草创之际,银钱,商路,人手,字号,各种资源均可投入进来折成股份,在坐的诸位可有想要入一股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茶马 朱慈烺这番操作可以算是空手套白狼的典型了。他自己除了一个和远店的皇家名头之外,等于什么都没出,最后分股份的时候却还要占大头。但在场众人却没有人觉得朱慈烺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在明代做生意,什么最重要?政治最重要!做生意是要讲政治的。资本,商路,市场,这些在政治面前都是次要的。 没有官面上的保护,再大的产业也不过是待宰的肥羊。在座的这二十几家商号,每一家背后都有官场上的保护伞。 瑞和祥背后的周王府就不必说了,就连这里面身家最小的聚福祥,都走了河南巡抚高名衡的关系,用三成的干股换来了高名衡的名帖,这才敢在开封城里干买卖。 这些商家虽然不缴商税,但每年打点各级官员的钱可是一分都不能少,一个个说出去是风光满面的大掌柜,实际上不过是文官和王室的打工仔白手套罢了。 现在朱慈烺提出让各家入股皇店的提议,实际上等于是像各家提供皇室的政治保护伞。在这大明天下,还有哪一柄保护伞比皇家的还要牢靠? 只要能拿到和远店的牌子,各家每年自然不用再给各级官员上供,仅仅是省下的这笔银子就把入股的费用赚回来了,更何况,说不定还有股息可以拿。 在场众人思量清楚这中间的利害之后,一个个都在你看我,我看你,虽然心中颇为意动,但却谁都不愿先出这个风头,一个个都打着见风行事的主意。 孙宜成咳了一声,问道:“殿下让我等草民入股皇店,自然是抬爱我等。只是不知,殿下所言,这外藩贸易都经营些什么货物?” 群商见孙宜成此问,一个个在下面小声嘀咕: “孙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跟外藩还能贸易什么,不就是那些新奇之物呗。” “嗨,孙老大跑了一辈子买卖了,这回可是犯了糊涂。殿下这和远店就是在卖保命符的,难不成他还真以为咱们这些商人能跟皇家做买卖?” “吓,你可别说,我瞅着殿下这意思是真要带大伙儿做大买卖的。” 孙宜成一问出口,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 国朝和外藩的贸易一向管制甚严,开放给民间商户经营的货物种类并不多,基本上限制在不影响国计民生的新奇之货的领域。 不过孙宜成心里面还是存了点儿希望的,毕竟这和远店乃是皇店,若是能经营一些国家专营的买卖,那才真的是大生意。 朱慈烺举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慢慢品了一口,呵呵笑道,:“孙掌柜,你说,这茶叶生意,利润如何啊?” “咔嚓!” 朱慈烺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一声惊雷。雷声虽大,在场的商人却浑然不觉。在他们的耳朵里,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只剩下朱慈烺的话音和白银落袋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孙宜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顾不得君前失仪,急声问道: “殿下,小民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朱慈烺大笑道:“哈哈,孙掌柜,你可是商场上的精英,哪里就愚钝了。 孤刚刚说的,就是这和远店要做的。和远店未来经营的外藩贸易,在陆上以西藏蒙古西域为主,在海上则分为东西两洋。这海上的贸易,你们内陆商人插手不进来,孤先不急着和你们说。孤主要交代的就是这藏区和蒙古各部的贸易。今天孤正式宣布,将这藏区和蒙区的茶马贸易权,授权给和远店!” 众商一听茶叶和马匹这两个一直由朝廷管制的大宗货物可以由和远店经营,再也没有丝毫犹豫,一个个红着脸,抻着脖子,高声说道: “殿下,我泰和祥要入股!泰和祥的银钱商路,全都要折成和远店的股份!” “殿下,我聚福祥也要入股!” “殿下,我德盛昌也要入一份儿!” 商人们快要疯狂了! 不在这个时代的人很难理解茶马生意高到可怕的利润。 在万历年间,一百斤上好的茶砖批发价是纹银一两。这一百斤茶砖转运到西藏青海蒙古等地,可以换到一匹不错的驮马。商家再将这匹驮马转运回缺乏畜力的内地,转手就能卖到七十白银!就算一路上转运耗费,其利润仍旧可以高达几十倍! 这样的利润,足以让资本疯狂! 这样赚钱的买卖,朝廷当然不可能放给私人经营。 明初的时候,朝廷在延边各地设置茶马司,由该机构专门负责对少数民族的茶马贸易。私人若是敢偷偷经营茶马贸易,一旦被发现就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当时朱元璋的驸马因为私自经营茶马贸易,被朱元璋查出来之后不顾公主的苦苦哀求,坚持除以死刑,由此可见明太祖维护茶马官营的决心。 然而,官营机构从古至今都存在着效率低下的问题,茶马司制度很快就因为负责官员的懒政贪腐而渐渐难以为继。 到了弘治三年,朝廷终于不得不放弃全面国营的茶马司制度,转而开始实行官商合营的“招茶中引”之制。 所谓的茶引制是在川陕要冲之地设立批验茶引所,规定商人买茶百斤纳款千文,领取茶引一道,有了茶引才能通行,严禁私茶出境,倘有私贩被拿获,不仅货物充公,犯人和失职的把关人员均要处死。 然而茶引制很快也归于腐朽。 茶引很快就被皇室作为一种硬通货赏给近臣。这些近臣又转手交给自家的商号来经营茶马贸易。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朝廷得不到茶引的好处,民间的商户又根本无法插足茶马贸易,凭空养肥了一个寄生阶层。 想到这,朱慈烺不禁再一次对自己的祖宗们无语。再好的制度,也经不住自己的祖宗们这么带头败坏啊。 现在朱慈烺将茶马贸易授权给和远店经营。这就等于说,入股和远店的商家可以借此获得茶马贸易这场资本盛宴的入场券,各家又如何能够控制自己不疯狂?! “诸位不要急。今天到场的诸位,都是河南的名商大贾,孤的和远店十分需要诸位的支持,大家不要担心买不到股份。孤现在只是跟大家说一个意向,诸位有意入股的,一会儿自会有人来誊录诸位的姓名字号。入股的细则和各家认购的股份多少,事体甚大,明天上午有意入股的商家可亲来,或者是派得意的掌柜,到周王府内商议。” 这场商宴的定位可以理解为后世公司上市之前的吹风会,目的只是和商家们达成合作意向,具体的事宜当然不可能一晚上的时间就敲定。 后世两家公司之间搞股份置换,谈判几个月的时间已经算是快的了,有的甚至要谈判一年之久。更何况和远店涉及到的商家如此之多,而且还牵扯到了皇室和朝廷各方的利益,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达成一致的。 群商们自然也明白,和远店的开设绝非可以一朝而就的,只得强自按下心中对财富的渴望,坐回原位。 朱慈烺见时间不早了,继续说道:“诸位,孤还有最后一件大事,要和诸位商议。” 在座的商人们先是被朱慈烺开场来了个下马威,之后又被和远店的利润喂了一口甜枣。经历了这番揉搓,群商对朱慈烺早已是敬服不已,哪里还会对朱慈烺的建议有半点抵触? “殿下您吩咐就是,我等无不从命!” “殿下,以后我们泰和昌就跟着殿下发财了。殿下的马鞭往哪指,我们泰和昌上下就跟着到哪里发财!” “殿下,我们聚福祥的产业就是您自家的产业,您吩咐就是,我们绝无二话!” 朱慈烺心中暗笑,这些商人一个个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若不是自己拿出茶马贸易的经营权来,这些商人才不会拿自己这个皇太子当回事儿呢。现在这些商人如此积极响应,怕是以为自己还要放出什么利润来,可惜,自己要让他们失望了。 朱慈烺清了清嗓子,笑着说:“诸位忠君爱国之情孤是了解的。接下来要说的这最后一件事,就是孤要开征商税了!” “噗!” 在场的商人们查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殿下,哪有你这么玩儿的啊!咱们这正喝着茶水儿唱着歌,准备一起开店赚钱,您怎么突然提起征税这茬儿了。这不是坏气氛呢嘛。 大家虽然都不想缴税,但是谁也不好意思起这个头儿公然反对。毕竟刚刚一个个都是踊跃报国的急先锋,口号都喊得震天响,现在再说什么商税扰民,与民争利之类的话,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嘛。 明朝在征收商税这件事情上一直做的很失败。崇祯年间,朝廷在江南收茶税,一年竟然就收了几十两银子,气的崇祯一怒之下直接放弃了商税的征收。 明代的商人们,早已习惯了没有商税的日子,朱慈烺若是想要重开商税,自然就要动点心机,先以和远店的利益团结一批商人在自己周围,然后再以这一批商人为突破口,慢慢推行商税的征收。 朱慈烺见这些商界的精英们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正在暗自得意,打算宣布商税的征收方式,没想到坐在自己旁边一直没有作声的吴伟业,陈子龙,冒襄,等复社君子们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吴伟业率先跪在朱慈烺面前,高声说道: “臣,吴伟业,反对殿下征收商税,与民争利!” 其他几位复社中人一起跟着说道:“臣等,反对商税,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商税背后的博弈 朱慈烺在穿越之前受影视剧的影响,对中国古代皇帝的权力一直有一种错误的认识。 在后世的宣传中,封建帝王们似乎有着毫无约束的权力。皇帝们就像天降大神一样,只要动一动手指头,就可以扫清一切不合理的丑恶现象。 然而当朱慈烺穿越到了明代之后,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的权力。 所谓的至高无上的皇权,在针对某个个体的时候或许是不受约束的,但是在面对既得利益阶层的时候往往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商税,就是明代皇权与东南官僚资阶层角力的一大战场。 朱慈烺在穿越之后,曾在皇宫中遍查老档,并且以聊天的名义寻访了几位万历年间去东南收过税的老太监,对于商税一事做了较为深入的调查研究。 和其他朝代不同,明朝在开国初期,商业被元朝掠夺性的破坏,所以明太祖朱元璋为了恢复商业,宣布对大部分商业免税,即使征收商税也很轻,凡商税,三十而取一,过者以违令论。 到了万历年间,工商业发展迅猛,同时万历三大征导致了国库匮乏。 在这种情况下,万历皇帝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商税身上。然而收税的过程却并不顺利,朝堂之上的文官们对此表示强烈反对和抵制,认为应该坚持祖制,朝廷不应“与民争利”。 万历皇帝虽然不上朝,但却并不是任人忽悠的羊牯。他当然知道,文官们口中的“民”不是普通的平头百姓,而是特指他们这些官僚资本家。 说来这么一个庞大顽固的官僚资本家阶层,还是大明朝廷自己培养出来的。 当初大明建国的时候,明太祖朱元璋因为善财难舍,给官员们的工资定的极低,这就导致了给朝廷当官不仅赚不了几个钱,甚至往往还要亏本。这天底下从来没有让人打白工的道理,既然给不了钱,那就给特权好了。于是明代的官员们就拥有了各种免税,免罚的特权。与此同时,因为吏治的原因,普通的商家和农户又不免受到下层官吏们的各种盘剥。 这一来一去,导致的结果就是在大明想要赚钱,要么家族里有人当官,要么就要给官员按时上供。对等的,这些拿了钱的官员也会给予商人们以保护。 至于商税?不好意思,大家表示没听说过。 本来大家吃着火锅唱着歌,开开心心把钱赚,小日子过得不要太爽,结果万历皇帝突然来插一脚,这大家能忍吗? 文官们从各个角度抨击,反对,商税的征收。不仅如此,文官们还开始攻击万历皇帝个人,著名的《酒色财气疏》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诞生的。这也是明代文官惯用的手段——说理说不过,就搞人身攻击。 既然文官阶层拒不合作,那万历皇帝就只能信用宦官。万历的对策就是向全国各地派出太监,在各地设立税监收取商税和矿税。 然而皇帝伸张自己权力的触手很快就被文官们剁掉了。派遣到各地的宦官们不是被查出黑历史,就是与当地“不明真相”的无辜群众发生矛盾,或被驱逐,或被打死。 万历皇帝大费周章的收税,结果一年收取的工商税才不过几万两银子。这中间的钱是被太监们贪污了,还是压根就收不上来,朱慈烺就不得而知了。 就这样,皇权和东南官僚资本围绕着商税展开的斗争贯穿了整个万历中后期,并且延续到了天启年间。 天启年间皇权的代表人不用说,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九千岁魏忠贤魏公公了。 对于这位魏公公,朱慈烺是深表同情和遗憾的。 在很多时候,朱慈烺都无法理解自己的父皇。就比如杀魏忠贤这件事,在朱慈烺看来就是得不偿失的行为。魏忠贤不过是皇室的一条忠犬,为了执行皇权收税的意志,不惜和整个官僚资本为敌。在这种背景下,魏忠贤不可能对皇权造成威胁,反而是只有依附皇权,魏忠贤才有活路。 结果崇祯一上台第一件事就把魏忠贤给废了,随后,商税,矿税被停罢,万历天启经营两代的各地税监全部被召回,皇权和官僚资本的斗争以皇权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政治斗争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一个“势”字。自己的皇帝老子把场子都输光了,这就形成了一种“败势”。没有人会站在失败者的一边。这就导致朱慈烺想要重新收税变得比他的祖宗万历皇帝更加困难——因为除了东宫军之外,没有其他的支持者愿意站在落败的皇权一边。 这也是为什么,朱慈烺要如此费尽心机,拐弯抹角的拉拢河南的商家,甚至为此放出皇店和茶马贸易的利益来交换他们对自己的支持。 政治的本质,就是利益的博弈和交换,想要收获,必然就要先付出,他的父皇不懂的这些,朱慈烺作为一个在商海打拼多年的老油条不能不懂。 至于为什么要把利益给河南商家,而不是给商税的主要阻力——东南官僚资本,这也是朱慈烺深刻考量之后的结果。 河南深处内陆,距离这个时代最赚钱的海上贸易以及围绕着大运河的南北货贸易都有一定距离。同时河南的人口又足以支撑起一定规模的本地工商资本。这样的资本无疑最适合作为盟友。 东南势族则不然。 把持着大运河和海贸的他们,不仅有着皇室无可比拟的资本,还掌握着朝堂和民间的话语权。对于他们而言,与皇室合作的利益远不如将皇权关进笼子的利益大。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时期的东南思想界涌现出了大量的虚君共和的思想。 是的,你没看错,在明代就已经出现了虚君共和的思想萌芽,并且这种思想是可以公然印成书册传播的。 和这个时代的皇权支持者们所认为的不同,朱慈烺从来没有把李自成和满清政权当做对等的敌人。真正可怕的敌人就是东南的这些势家。朱慈烺坚信,如果没有满清和李自成,大明皇室最好的下场就是君主立宪,如果遇到作死的皇帝,上断头台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大明已经有不止一位莫名其妙死亡的皇帝了,这其中就包括落水而死的天启皇帝。 很明显,朱慈烺不想被“落水”。 别看朱慈烺现在威风八面,手下有一万多死忠能战的东宫军,而且还有虎大威,方国安,杨德政等旧军阀的支持。 在政治上,朱慈烺虚弱的像一个婴儿。只要东南势家愿意,他们可以有一千种办法让朱慈烺的政令过不了长江。 更为可怕的是,东南势家们掌握了笔杆子和儒家经典的解释权。一旦自己贸然和他们全面开战,他们随时可以否定自己的合法性。 朱慈烺从来不觉得,一群连皇权的合法性都敢否定的人,在利益面前会承认自己这个皇太子。 所以朱慈烺现在不仅需要在军事上建立属于自己的嫡系部队,更急需寻找政商两界的盟友,建立自己在政治上的基本盘。 他的第一步,就是拿出皇店的利益,从经济上将自己和河南的资本家们做一次捆绑,这第二步就是要在政治上对资本让步! 朱慈烺面对着吴伟业等人的强力反弹,并没有发怒,更没有呼叫殿外的士兵,反而有如明君一般,起身扶起几位“君子”,脸上挂着春风一般的笑容说道: “诸位大才冤枉孤了,冤枉孤了,孤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这三人之中,冒襄的脾气最大,梗着脖子说道:“殿下慎言!这世上只有冤枉的臣子,何时有过冤枉的太子!” 朱慈烺不以为忤,哈哈笑道:“先生莫急,且听孤为大家细细道来。” 朱慈烺不再理会几位“才子”,转向在场的河南籍商人们,大声说道: “孤的商税分成两部分,一为坐商税,一为行商税。这两种税务,在目前均在河南试点征收。 其中行商税由河南布政使司设立专员负责,在全省交通要道之处设卡征收,税率根据货物不同,在值百取一到值十取一之间。税款由布政使司留取一半,其余解送中央。 同时,在省府两级设立商会,统计在城中开设店铺的商号,按季度征收坐商税,税率值百抽九。税金所得分成三份,一半留作府城建设所用,十分之三解送省城,剩余的解送朝廷。 商会之中设会长和执事,由群商选举产生,三年一换。商会有权监督商税税款的使用。 省府两级官员使用商税税金必须登记造册,有账可查。两级商会有权查账,务使商税税金用于全省发展之上。 具体的税务征收和商会权限细则,孤会知会布政使司,形成试行条例。新办法会先在河南试行,视情况决定是否向全国推广!” 商人们对朱慈烺的提议感到十分震惊。 在他们看来,士农工商,商为四民之末,官为四民之首,自打有朝廷以来,什么时候商人可以监督官员了? 商人们不是不愿意缴税,而是不愿意交冤枉税。他们把钱给周王,给宫里的太监,给河南巡抚,这些人拿了钱真的可以保护他们的利益。商人们也会自发的集资去修桥补路,以便于发展商业。 这些钱花出去大家虽然心疼,但都觉得还值得。但让他们把钱给朝廷,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朝廷的官员们拿了钱,除了贪腐,又能做什么事情。 现在朱慈烺允许商人成立商会,并且允许商人核查税金使用的账务情况,同时还提供和远店的皇家保护伞,这等于给了商人们梦寐以求的政治地位! 商人们不傻,拿缴税换话语权,这笔买卖值!太值了! “小民愿意缴税!” “瑞和祥,愿意缴税!” “太子殿下,我等河南商人,自愿缴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藩王 东林复社的君子们对眼前的这一幕表示理解不能。 在他们的世界观中,商税是皇帝劫掠商人的产物,他们这些复社君子则是正义的化身,商人们的保护神。 然而现在看来,在场的商人们看上去似乎并不需要他们保护啊。 吴伟业面色有些尴尬,他总感觉朱慈烺的行为有哪些不对的地方。但是一时半会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本来收税就是皇帝的权力,现在连纳税人都自愿缴税了,他们这些局外人又有什么立场说三道四? 不得不说,吴伟业在政治斗争方面的能力和他的文学功底完全不在一个次面上。 跟他比起来,冒襄对政治斗争的领悟就要深刻的多,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发现了朱慈烺的漏洞,立刻向朱慈烺发起了反击: “殿下,商税之事应当由朝廷商议,殿下私下处置,似于朝廷法度不合。” 冒襄,字辟疆,别号巢民,扬州如皋人,出身仕宦之家,十岁能诗,著名画家董其昌为之作序。 论才名,此时的冒襄还在吴伟业之上,与桐城方以智c宜兴陈贞慧c商丘侯方域,并称“复社四公子”。 冒襄此人的特点就是特别能搞事,特别能战斗,积极参加复社组织的各项活动,在与“阉党”的斗争中敢打敢拼,冲锋在前,算是复社之中的一大得力战将。 因为将大量的精力放在了复社的活动以及策划政治斗争上面,冒襄的科举仕途一直不顺,连考了六次乡试,次次都是名落孙山,连个举人的名分都捞不到,最后仅仅得了一个贡生的名号。 若是一般人屡试不第,正常的反应应当是总结教训,加倍努力,为下一次考试做准备。 然而冒襄并非如此,他坚定地认为,自己这么有才华,之所以考不上必然不是自己的问题,一定是考官们没水准,欣赏不来他的文采。为此他还做了很多诗感慨自己的怀才不遇。由此可以看出,这是多么一个事逼儿的人。 虽然朱慈烺对冒襄的人品十分怀疑,但不得不说,他一番话直截了当的抓住了朱慈烺的软肋——朱慈烺没有征税的名分。 崇祯给朱慈烺的权限是节制江北各镇,专指的是军事领域。像现在这种对一省之地征税的决定,按照制度必须由内阁讨论之后,形成票拟,再由崇祯批红,明发天下,才算作数,绝无朱慈烺一言而决的道理。 “呵呵,这自然毋庸公子讳言。孤今日所言之事,早已写成奏章,递交给内阁,想必内阁的老先生们现在已经阅览完毕,准备票拟了。冒公子,你也不用急着反对,商税一事现在只是在河南一地试行,与江浙等省概不相关。 孤听说冒公子屡试不第,至今仍旧是只有一个秀才的名头。孤建议,冒公子还是不要分心杂事,应当勤读文章,专心备考才是。” 科场不顺是冒襄心中最忌讳的一件事。身边的朋友们平时都避讳此事,现在被朱慈烺当众揭开了伤疤,冒襄大感尴尬,想要起身离去又怕被参一个失仪,一时之间进退失据,左右为难。 关键时候,还是好友吴伟业出面给冒襄解了围,说道:“辟疆,殿下说的也是正理。我等复社君子反对的是阉党税监,现在殿下不设税监,收税的仍旧是朝廷的命官,我等自无反对之理。而且殿下行事稳重,目前仅仅是在河南一省试行,我等亦可先看看试行的结果,再行谏言才是。” 在一旁的陈子龙也跟着打圆场,表示既然商户们不反对,在河南一地暂且试行也无不可。 朱慈烺看了看三人,心知自己缩小打击面的策略开始见效了。 毕竟不是每一个“复社君子”都像冒襄这么能战斗。朱慈烺现在只是在河南收商税,他们这些势家远在东南,犯不上为此和权势正盛的朱慈烺撕破脸皮。 如果朱慈烺真的想要捞过界,得陇望蜀,在东南征收商税,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再想办法抵制也不迟。 朱慈烺见几人的态度软化下去,心里面不禁舒了一口气。别看这几人官职不大,他们可都是复社里面的中坚人物。 这几人的态度某种程度上足以代表东南势家的态度。虽然朱慈烺这几步棋走的很稳,让东南势家抓不到把柄,就算东南势家和自己开战,朱慈烺也有后手应对,但是能不和东南势家全面开战还是不要全面开战的好。 朱慈烺见几人无话,大声说道:“好了,现在孤的三件事儿都交代完了,想必诸位也饿了,来人啊,开宴!” 这一晚上大起大落,商人们早就被折腾的精疲力竭,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菜一上来再也别无他话,各自大嚼起来。 饭桌上,朱慈烺并没有因为吃饭结束他的忽悠大业,而是端起手中的酒杯,对老周王说道: “这次开封之战,王爷前后捐助了五十万两白银,真真是公忠体国,孤敬王爷一杯。” 老周王今年一把年纪了,不喜饮酒,太子敬酒,他不好不喝,只是用嘴轻轻抿了一口,谢道:“谢殿下敬酒,我们这些亲藩为朝廷效力自然是应当的。” 其实朱恭枵也是一个善财难舍的主。要不是隔壁洛阳的福王死的太惨,他才舍不得花银子帮朝廷守城呢。 说来明代的藩王政策也是一大败笔。 明太祖朱元璋是苦出身,因为饥荒的缘故,家里的亲人几乎都死绝了。这就导致朱元璋对自家人格外亲厚。明初一品官员的俸禄是九百石,亲王的俸禄则高达一万石。 不仅如此,后面的几位皇帝因为宠爱自己的儿子,往往还会在亲王就藩的时候划拨大笔的王田。 就以万历年间就藩的福王为例,万历皇帝直接划拨了四百万亩良田给他。河南一省的官田都凑不出足够的数额,最后还要从湖北和南直隶划拨。由此可见明代亲王们的待遇有多么亲厚。 然而,虽然明代的亲王们衣食无忧,但却被极大地限制了人身自由。朱元璋当年规定,所有的宗室只能靠国家的供养生活,不得从事科举,不得经商,不得从事任何劳动,唯一能做的就是带兵拱卫中央。 等到朱棣靖难成功,为了防止后面的亲王们有样学样,朱棣干脆将亲王们领兵的权力也给剥夺了,同时规定各地亲王无诏不得出封地半步,违者以谋反论。朝廷对藩王的监管越来越严,各地的藩王名为贵胄,实与囚徒无疑。 这些皇亲没有正经营生可做,又没有人身自由,难免就会性格偏激,干出很多反人类的事情。一代良相张居正的祖父本来是楚王府上的侍卫,不知道哪里惹恼了楚王,竟被楚王活活打死。 这种随意虐杀下属的行为,在藩王中可以说比比皆是。后世的三级大片《》,里面虽然对明代历史的考证有很多错误的地方,但是其中大反派宁王暴戾乖张的形象可以说是明代藩王的集体写照了。 朱慈烺很早就想对亲藩动手了。他原来的打算是杀肥羊,以国家有难的借口,将各地藩王的财产都收归国有,然后再取消各地宗室的禄米,以此减轻国家的财政负担。 但是周王朱恭枵在开封保卫战中的表现让朱慈烺改变了固有的看法,认识到藩王们也并不是一无是处。他们和大明是天然的利益共同体,本应是皇室最坚定的盟友。 现在自己正是用人之际,通过商业上和政治上的利益交换,让藩王团结在以自己为核心的改革派周围才是最符合自己当下利益的行为。 更何况,以自己现在的权势,想要暴力接收藩王们的家产也不是不可行,可问题是,自己的下一代该如何自处? 难道等几代之后,让自己的嫡系血脉学着自己的操作,继续宰自己旁系子孙的肥羊? “王爷,孤听说这瑞和祥其实是王府的产业。孤希望王爷能够在皇店之中入上一股,并且希望王爷的嫡孙可以入东宫军中见习当差。” 周王一听此言,先是愣了片刻,因为这话实在是叫他不太好接。 明代的藩王是不许经商的,所以这瑞和祥官面上是孙宜成等几位掌柜的产业,周王这个东家则是躲在幕后暗中操纵。刚刚朱慈烺宣讲和远店的好处的时候,周王也是颇为动心,打算酒席一散,就让孙宜成投资入股和远店。 可是这背后的操作是一回事,官面上却绝不能承认瑞和祥是自己的产业,以免给朝廷怪罪的口实。现在朱慈烺公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明显是不按套路出牌。 这让朱恭枵有些为难,不知道自己是该坦荡的把自己私自经商的事情认下来,还是该一口咬死自己和瑞和祥绝无关系。 朱慈烺见朱恭枵一副为难的样子,接着说道:“周王于国家有功,孤自然不会计较王爷经商一事。这瑞和祥的产业到底是谁家的,一查便知,王爷也无须隐瞒。国朝对亲王管制过严,孤以为,不合周礼亲亲之道。孤回京之后,就会上奏父皇,请求逐步放开对各地藩王的限制,许各地藩王经商,为官,从军。 现在话都说开了,老王爷可愿出力,入这和远店一股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新兵 朱恭枵今年已经是耳顺之年。 在他已经过去的漫长的人生中,他除了扫墓祭祖之外,就从来没有出过开封城半步,不,不只是开封城,就连周王府的大门他都没怎么迈出去过。 在他年轻的时候,他也抱怨过自己的命运,幻想着如果自己不是投胎到王室该多好。 虽然外面的世界不能确保锦衣玉食,但至少,那样的人生是自由而真实的。 那个时候的朱恭枵无比讨厌王府的生活,这种一行一步都要被人监管约束的生活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衣着华丽却又任人摆布的木偶。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适应了这一切,接受了王室没有自由这一设定。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这很公平——上天给了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就可以拿走自己的自由。 现在周王已经老了。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这么过去,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王爷。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他跟自己说,从今以后,藩王也可与平民一样自由的生活! 朱恭枵好久都没有这么激动过了,抓着朱慈烺的手,感激道:“殿下所言当真!所言当真?如果真的如此,本王先谢谢殿下了!” 在一旁的冒襄吴伟业等人听了朱慈烺的话同样十分震惊。 他们想不到朱慈烺竟然有这样的魄力解放藩王们的禁制,难道朱慈烺就不怕有藩王冒出来,再来一场靖难之变? 朱慈烺扶着老周王的手,说道:“王爷先不要激动。孤行事讲究的是一个有来有往,等价交换。藩王们的禁制由孤来解除,同样的,藩王们的特权,也要吐出来才行。” “这个。。。” 一说到要交出特权,老周王又有些犹疑。他终究不是年轻人了,和自由比起来,利益在他的心中自然更重要一些。 “周王不用多言。诸藩王身份尊贵,若是再解除了禁制,恐怕天下再无平民们的进身之路。孤已经进奏父皇,从今年开始,所有宗室,自亲王至都尉,全部停发禄米。所有王室产业全部都要重新登记,一体纳税,如有瞒报,轻者罚款,重者削除王爵,剥夺全部家产!作为表率,孤经营的各家皇店,还有皇室名下的田产皇庄,也要一体纳税!” “什么!” “啪嗒!” 桌上几人恍如听见了炸雷一般,吴伟业的筷子都被吓掉了。 取消王室禄米的建议并不十分出挑,自打万历年间就有文官建议此事。真正让人无法接受的是皇室和王室一体纳税。 这可是天大的大事儿! 在近代以前,税收的法理依据来自于皇室对天下的所有权。天子“代天牧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按照法理来讲,所有百姓都是皇室的子民。朝廷收税并不是为了服务百姓,而是为了贡献皇室。这天底下,岂有自己给自己纳税的道理? 朱慈烺此举不仅仅是损失一部分利益那么简单,往深了讲是以削减皇室神性为代价,将税收的定义从“皇粮”改为了“国税”,进而为下一步的全面收取商业税提供道义上的支持!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既然皇室都带头缴纳国税了,那东南的势家又什么借口不缴税? “君子”们又有什么理由再说皇家贪财好货? 任何一个古代的帝王都绝对无法做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 但朱慈烺不同,来自后世的他知道,君权神授的幌子早晚会被捅破。与其扭扭捏捏,被人推下神坛,不如以退为进,提前一步化家为国,做帝国的第一公民! 朱慈烺的改革对于朝中的贵人们来说或许是惊天的大事,但对底层的小民来说一时半会还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大家的日子之前怎么过,现在仍旧是怎么过。 不过王二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的日子和从前变得大不一样了。 距离他被俘才仅仅过去半个月的时间,但是现在的王二回忆起被俘前的岁月,却感觉那段记忆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因为和现在的生活差异太大,以至于他有的时候都会怀疑那还是不是自己的记忆。 朱仙镇那一仗败了之后,王二跟着败兵们一起拼了命的往前跑。可惜的是,他这次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跑了不到五百步,就被后面追上来的骑兵用长枪的枪杆重重地抡在了后背上。 随着一阵剧痛传来,王二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他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帐篷里。狭小的空间中弥漫着刺鼻的酒味还有血腥味,在他的四周则是一群或躺或靠的伤员。 他们中有的人被骨朵砸中了肩膀,有的人削掉了半条手臂,还有的则是被箭射中了大腿,正在痛苦地呻吟。 “看来我没死,我还活着。” 看见王二醒了,立刻就有郎中一样的人来给他把脉,之后又给他灌了一碗中药。 那郎中一把年纪,安慰他道:“小伙子,你的伤势不重,好好休息几天就好了。” 说完来不及等王二回答,又急匆匆地转身去给其他的伤员看病了。 就这样,王二难得的安定了下来,不用像之前那样疲于奔波。每天除了吃药就是休息,更为难得的是,这里管饭。 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三天后的一个早上,一个高个子军官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向着众人喊道: “有能动的嘛,能动的都站起来。” 只有王二一个人站了起来。 来的军官上下打量了王二几眼,说道:“小子体格不错,身高可以,骨架也大,是个打仗的苗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王二,河南人。” “我问的是大名。” “大名就叫王二。” 军官乐了,说道:“嘿,活该你个穷鬼造化。现在殿下的东宫军缺人,你愿不愿意给殿下当兵?” 王二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不当兵的话自己还能去哪,但是朱仙镇一仗把他给打怕了,他不想再打仗了,他怕死。 那军官见他不回答,没好气地说:“得了得了,跟老子过来。” 虽然王二的后背还有些隐隐作痛,但他不敢拒绝军官的话——在闯营的时候,胆敢不听军官的话那可是要杀头的! 出了帐篷,王二跟着军官在大营中走了不多远,就看到一个由帐篷围起来的简易校场。校场的入口处搭着一个桌子。两名明军的士兵坐在桌子后面,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本子,本子旁边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木牌。 “头儿,今天又去战俘营挑兵去啦。”矮个子士兵问道。 军官没好气地说:“他奶奶的,战俘营早就被挑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这是老子从伤病营里面捡来的。你俩快给登记上,别回头再让二班三班那群杂种抢跑了。这里交给你俩了啊,老子继续捡漏去。” “得嘞,头儿,您说的算。”矮子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 另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士兵丢过来一个号牌,懒洋洋地问道:“名字?” “王二。” “大名?” “王二。” 士兵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他妈妈的,又是王二,记住了,从今天起,你叫王进国,别一天天王二王二的,回头点个到,冒出来十个王二,老子还怎么干活?” 矮子笑骂道:“我说老头儿,你就别说人家了,你那‘李六’的名字不也是数数数出来的。” 老头儿被矮子揭了短也不以为意,俩人是四勇营的时候就认识的老相识了。 “王进国,王进国。” 王二念叨了几遍,记下了这个名字。他觉得这个名字比自己原来的好听多了,但他还是喜欢原来的名字,因为那个名字更好记。 “行了行了,别愣着了。号牌拿好了,以后在大营里面吃饭点卯全都离不开他,丢了可麻烦得很。进去左拐领衣服。领完衣服会有人给你分配帐篷。住进去之后等候通知,中午会有人来放饭,明白了吗?” 王二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答道:“小的明白了。” “嗯,快进去吧。” 进去之后,王二才发现,之前看到的那些帐篷里面好多都住着和自己一样闯营俘虏——现在他们应该算是东宫军的新兵了。 这些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每天都会有新人进来,王二的加入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牌号?”两个士兵守在一堆衣服前面问道。 “我不识字。” 王二看着自己手上的牌子,不好意思地说道。 士兵抢过牌子,看了一眼,大声说道:“记住了,你的牌号是467,拿好你的衣服,看见前面几步远的那顶帐篷了吗?你以后就住那。大营的西北角有厕所,想方便记得一定要去厕所,要是被发现在营内大小便,老子打断你的狗腿,听见了没有?!” 王二吓的浑身一嘚瑟,连忙点头哈腰:“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接过衣服一看,发现是一件红麻布织成的明军制式胖袄,衣服里面还包着一双草鞋。 在军官的监督下,王二匆匆换好衣服,把旧衣服交给军官之后就向着指给自己的帐篷走去。 “这衣服怎么好大的一股霉味?” 这些胖袄是朱慈烺从开封和汝宁的库房里面找出来的,不知道积存了多少年的胖袄。 明代的制度就是各地的卫所平时要负责军装和军械的制造。军装做好之后除了卫所存留一部分之外,还要上交到上级的都指挥使司存用。 眼下的这些军装都是不知道那一代卫所进贡的了,早就已经掉色发霉,卖都卖不出价钱。现在朱慈烺急切之间需要军装,省城的都司干脆打包送给了太子殿下,做一个顺水人情。 王二进了帐篷,裹紧了衣服,躺在铺子上望着棚顶发呆。 “从今天开始,就要给朝廷当兵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新生 朱仙镇一战之后,朱慈烺的东宫军抓了十几万的俘虏。 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在一年之前还是在地里刨食儿吃的农民,从事造反这项高风险事业的时间还很短。如果不是因为饥荒和旱灾还有贪官污吏的盘剥,他们本可以是朝廷最忠实的农民,现在却当了朝廷的俘虏。 按照朝廷以往的惯例,俘虏的流寇们会被就地打散安置。正常年景的话,这样的操作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明末的年景大多不正常,不是旱灾就是洪灾。这些有过一次造反经历的农民一旦再次遇到灾荒往往会轻车熟路的再次揭竿而起。这也是明末的流寇越剿越多的原因之一。 不得不说,在维护内部统治稳定这方面,弱宋的很多措施是十分有借鉴意义的。每到灾荒年之后,宋代的朝廷就会招募壮年加入禁军,这样就很好的避免了流民起义的问题。 其实朝廷这边也不是没有人想到过招募流民为兵的办法。 问题是崇祯的脑子里面一直都是抱着少花钱办大事的念头。在他看来,招募那么多的流民加入军队,岂不是又要多一笔军费开支? 和他的穷鬼老爹不同,朱慈烺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从抄没勋贵,再到缴获李自成的军产,还有从河南商家那里募集到的“劳军费”以及即将到账的山西抄家费,这几笔进账加起来几乎有一千万两之多。 有这么厚实的钱包做后盾,朱慈烺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扩军了。 朱仙镇大捷的第二天朱慈烺就下令,将战俘随机分配到十个战俘营之中。再从东宫军中抽出十个连,让每个连到对应的战俘营里面各自选取五千名身材高大有力的战俘组成训练营,展开集训。 所谓的“高大有力”自然是相对而言的。 这些战俘被俘之前在闯营中只是被当做炮灰的角色,一天只有两顿饭食。一个个饿的胸腔贴后背,能有多有力?看着年轻,个子高一些的就算是好苗子了。 朱慈烺计划从这些战俘中挑选出五万名新兵,分配到下面每个班的头上,就有五百人的名额,跟后世学校军训的教官和学生的比例差不多。 刘胜得了命令之后,从战俘营里面挑了四百多个,到后面实在是挑不出像样的兵了,只好去伤兵营碰碰运气。 这一碰,就把王二给碰了进来。 “集合集合!” 王二听见帐篷外面有人大喊着。他不知道集合是什么意思,但是看见帐篷里的人都往外走,他也跟着众人一起往外跑。 在帐篷前面站着的,正是给王二木牌的那个矮个子明军。 “你们这两个帐篷的人,看好我这张脸,牢牢地记住了,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我就是你们的把总!我的名字叫徐东,听明白了没有?” 朱慈烺本来是想让这些士兵叫做教官的,但是考虑到流民们的接受能力,还是换成了他们耳熟能详的“把总”。 在闯营那边,底层的军官也是被叫做把总的。一般一名把总手下有六七十个小兵。对于这些底层的炮灰来说,把总算是了不得的大官了。 俘虏们下意识地纷纷跪倒,口中高喊着:“小的叩见总爷,给总爷请安。” 以前在四勇营的时候,矮子也没少给头上的把总问安,对这一套是熟的不能再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东宫军里面呆了这几个月之后,他现在对这套竟然感到有些不适应。 矮子没好气地说:“起来起来,都给老子起来。咱们东宫军里面不兴下跪这套。记住了,以后你们就都是太子爷的人马,要听太子爷的军令,明白没有?” 王二跟着众人高声喊道:“明白了!” 矮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唔,好。你,你,你,还有你,跟老子过来!” 矮子从人群里面挑了四个人出来,带着他们往校场外走去。 不多时,矮子带着四人抬着两筐东西走了进来。 “过来排队,拿碗打饭,听见没有?” 原来这两个大框里面,右边的装的是木碗,左边装的是看上去分不清是什么材料做成的糊糊。 王二打到了饭食之后,心里面还在暗自腹诽“太子爷怎么比闯王还小气。闯王好歹还能给点干的,太子爷就给一碗糊糊?” “这里面有肉!” 王二端着碗还没来及吃,就听见旁边的一个黑脸汉子激动地喊道。 “等等,别吃别吃,让你吃了吗!”矮子军官大声呵斥道。 黑脸汉子不敢再动,但是那渴望的眼神裸地表达了他内心中对这肉食糊糊的渴望。 矮子军官说道:“来了咱们东宫军,就要守咱们东宫军的规矩。吃饭之前,要先表忠心!” 这些俘虏哪里知道什么是表忠心,然而上峰说话,他们这些小兵自然是只有乖乖听着的份儿。 “听好了,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答完才可以吃饭,这就是咱们东宫军的规矩,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下面稀稀拉拉地回应道。 “他妈的,大点声,没吃饭是不是!” “明白了!” “你们吃的是谁的饭?” 俘虏们面面相觑,心说朝廷这边怎么还好弄这个景? 大家想了想,答道:“吃朝廷的饭!” 矮子怒道:“答得不对!给老子记好了,这饭食是太子爷花银子买来的。你们也不想想,这天底下可有给小兵吃肉粥的朝廷?以后给老子记住,要说,吃太子爷的饭,听明白没有?!” 似乎是为了响应矮子军官的话,校场上其他帐篷前的俘虏们已经在高声大喊: “吃太子爷的饭!” 王二等人虽然不知道太子爷和朝廷有什么不同,但是为了吃饭,别说喊话,就是让他们杀人他们都没意见,一个个也学着样子高喊道: “吃太子爷的饭!” “你们听谁的话?” “听太子爷的话!” “好,开饭!” 吃过饭后,矮子军官对着名册点了卯,之后就开始编队训练。 朱慈烺在河南不会停留太久,大概在六月中旬左右就会启程返回北京,准备应对满清可能到来的进攻。因此这些新兵并不会在河南接受完整的训练,甚至因为枪械数量严重不足,他们连射击训练都要留到回北京才行。 朱慈烺对这些新兵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能够听懂命令,能够做到起码的编队行进就满足了。 毕竟,从开封到北京可有一千多里路,如果没有起码的训练,一路上不知道要有多少新兵开小差当逃兵。 从开始训练起,王二就觉得这里的日子比闯营那边要紧凑多了。 在闯营的时候,因为训练太过耗费钱粮,李自成从来没有对他们这些步营做过什么像样的训练。即使闯王偶尔布置一些训练任务,也不会训练什么队列,而是让老兵传授他们一些拳脚棍棒。像现在这种高强度的训练,是王二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站队,集合,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立定,稍息,这些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词汇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把总爷自然是没有好声气的,乱说乱动,弄错左右的,往往要被当众抽鞭子。 王二最开始的几天几乎每天都要被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过他的心里倒也没有什么怨言。在这个乱世,能吃到饭比什么都强,挨几顿打跟饿饭比起来可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好在王二毕竟年纪不大,适应能力很强。熬过最初的几天之后,就像当初的刘胜一样,王二也开始渐渐适应了训练的节奏。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分不清左右,但总算是能跟着队伍做到列队行进。 十五天后,新兵校场上。 五十多名新兵们排成四列,正在进行齐步走的训练。 “全体都有,听命令,齐步走!” “一二一,一二一,左右左,左右左!” “好好,非常好!”矮子军官难得不再是一副臭脸,笑着表扬道。 在这一刻,王二忽然感觉自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发现自己的手脚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一般,机械地随着口号向前摆动。更让他感到新奇的是,全场五十多个壮小伙子,大家的一行一动竟然是如此出奇的整齐划一! “乖乖,太子爷可真厉害,就这么训练了半个月,就把咱们这些降兵训的有模有样了!” “他妈的,刚夸你几句,你就走神,错了错了,停下!” 矮子一棍子抽醒了王二。 “王进国,你是特么的在想媳妇儿吗?” 和这些新兵蛋子相处了半个月,天生嘴碎的矮子再也板不住冷脸,开始调侃起来。 这些新兵也已经摸清了矮子的脾气,知道这位把总嘴碎的时候大家是可以跟着哄笑,绝不会被怪罪的,一个个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几个胆子大的还跟着调侃: “哈哈,头儿,你别说,太子爷这么好,啥时候给咱们配个媳妇儿啊?” 矮子笑骂道:“他奶奶的,你们这群杀才,训练不努力,还想着分媳妇儿?你们的头儿,老子我还没媳妇儿呢!” “哈哈哈!” 王二也跟着众人哄笑起来。他从来没感到这么开心过。 “以后就跟太子爷混下去了,在这里挺好。” 王二想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晋商 山西,被称作表里山河,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为此,大明王朝在布置对北方游牧民族的防御的时候,特意加强了山西的兵力配置,叠次设立了大同,山西,两大军镇,依靠内外长城进行防御作战。 其中山西镇的驻地偏关,紧邻黄河一带,既可以作为大同镇的后援,又可以随时向西渡过黄河,支援临近的榆林镇,可以说是北方防线的中心枢纽,地理极为重要! 明初的时候,国力凋敝,各大边镇无法自给自足,因此不得不通过朝廷的调配来解决粮食问题。 不得不说,虽然明太祖朱元璋囿于眼界限制,很多制度都无法长久实行,但这其中也有不少的神来之笔。 为了解决军镇军粮问题而诞生的开中法就是其中之一。 太祖朱元璋规定,民间商人想要经营赚钱的食盐贸易就必须要有食盐产销凭证——盐引才行。而想要获得盐引,在明初就只有一个办法——运送对应数额的粮食到大同和太原等边关军镇。 这一办法就被称为开中法。 商人们为了获取盐业贸易的利润,自然就会想尽办法压缩粮食运输的成本以确保边关军镇的粮食配给。 在这一过程中,有的商人们发现,与其千里迢迢的从江南运送粮食来山西,倒不如雇人就近在山西当地开荒垦殖。 这就是明代所谓的“商屯”。 这些经营商屯的商人就是最早的一批晋商。 如果这一制度可以长久的运行下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是很可惜,朱慈烺的祖宗们喜欢挖自己家墙角的毛病又犯了。自成祖朱棣开始,皇室就将盐引作为一种硬通货,公然换取银两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商人们又不傻,既然盐引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搞到,又何必辛辛苦苦地搞什么屯垦呢?这就导致了开中法日益朽坏,明代的边镇自中期就开始无法保证粮食的稳定供应。 虽然开中法没有了盈利的空间,但是在山西开设商屯的晋商们已经投入了大量的先期资本。 既然朝廷不愿花钱买粮,盐引的利润又不够折合粮价,这些已经在山西经营日久的晋商们自然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草原上。也就是从这一时期开始,明蒙之间的走私贸易开始日益猖獗。 后世所谓的蝗商八大家就是这场走私浪潮中的佼佼者。 他们从一开始的偷偷出关,到后来贿赂长城各口的火头军,低级军官,再到后来以贡献的名义争取当地巡抚,总兵们的支持,公然以大车贩卖粮草,铁器,茶叶到草原上。 到了万历年间,山西晋商世家出身的张四维执掌内阁,晋商的势力达到了顶点,一时之间几乎可与东南势家相抗衡。 这些商家在获取了惊人的资本,腐蚀了边镇军官之后,为了自保,开始以保护商队的名义,组建各家的私人武装。各家的大院建的易守难攻,犹如堡垒一般。到了后期,就连大同宣府两地的总兵官都不得不对这些晋商假以颜色。 那一晚王府的商宴之后,刘墨翰刻意晚走了半步,向朱慈烺表示晋商的事情必须要给予重视,绝不是一个山西巡抚就能够处理的。 朱慈烺疑问道:“书白,你这么说,孤就不明白了,这晋商再厉害,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商人,蔡懋德一省巡抚,难道还料理不了几个商人?” 在朱慈烺看来,明末的商人除了东南势家之外,其他的皆不足观。 这几家晋商也不过就是胆子大了一点,趁着国朝纲纪不振,搞一些非法买卖,只要一纸命令下去,八大家自然烟消云散。 刘墨翰心知,朝中晋党的势力可不比东林逊色,自己今天若是主动挑破晋商背后的东西,就等于破坏了朝堂之上“大家一起瞒皇帝”的潜规则。如果朱慈烺抱着不扩大的打算,只打苍蝇,不拍老虎,那回头自己可就危险了。但是刘墨翰自诩有胸怀天下之志,然而今年已经三十多岁,却还是一个空头的举人,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在他看来,朱慈烺就是一个最为合适的明主,他的抱负志向也只有朱慈烺才能实现。 现在,他需要向朱慈烺证明,自己绝非只有谋事之能,更有干事之才,至于此事之后晋党会不会反击,他已经顾不得了。 他紧锁眉头,对朱慈烺说道:“殿下,此事还要从头说起。” 朱慈烺从来不是听不进话的人,见刘墨翰说的郑重,他也不禁肃然起来,点头说道:“书白且为孤细细道来。” 刘墨翰将他所知的晋商来历以及勾结边镇等事,一一和盘托出。 刘墨翰尤其强调,山西巡抚蔡懋德虽是正人君子,但其手下标营均是山西土著,父子相袭为朝廷当差效力,其中保不齐就有晋商的人。若是让他们去逮捕搜拿晋商八大家,只怕这八大家会一早就得到消息,逃到口外。 不仅如此,此辈世代从商,熟悉北边的边防地理,若是一击不中,让此辈逃归东虏,恐为大患。 不得不说,刘墨翰虽然知道晋商走私一事,但对这八大家的节操还高估了。他竟没有想到,这八大家早就将大明的军事情报卖了个好价钱。 朱慈烺前世的本业是金融和推销,对明史的了解只能算是票友的水平。对于蝗商八大家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了解。现在一听刘墨翰所言,不禁大惊失色,以手扶额,惊道:“书白,若不是有你这番谏言,孤险些坏了大事!陈宝,陈宝!” 朱慈烺大声地喊着。 一直在殿外候着的陈宝一听朱慈烺的喊声,赶忙小跑进来: “殿下,臣在!” “刚刚孤吩咐过得,派去命令山西巡抚蔡懋德捕拿逆商的使者,你可安排出去了?” 陈宝知道朱慈烺的性格一贯雷厉风行,交代下去的事情,立时就要办理,此时一听朱慈烺问起,先是一怔,然后答道:“殿下交代的事情,臣当时就去办了。只是现在外面正在下雨,又是天黑,城门都关了,使者只能等明早才能出城。” 朱慈烺长呼一口气,说道:“还好,还好,孤急的都糊涂了,竟忘记了入夜之后城门不开的规矩。” 废话,朱慈烺能不急吗,如果刘墨翰说的属实的话,一旦打草惊蛇,就按照现在山西官场被渗透的程度,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逆商们携款翻墙了。 到时候丢的可不只是八大家的脑袋,更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书白,既然山西军镇已经靠不住了,依你之见,该当若何?” 刘墨翰双手抱拳,正色说道:“殿下如不弃,书白愿为殿下走一趟山西!” 虽然朱慈烺和刘墨翰的接触时间还不长,但自从朱仙镇军议以来,刘墨翰的几次建议都很中肯。而且通过这段时间的交流,朱慈烺发现刘墨翰绝非一个只会四书五经的腐儒,是有真才实学的。 然而此事事设边镇,事体重大,朱慈烺也不敢过于轻忽,神色之间有些游移不定。 “殿下,书白愿立下军令状,若是拿不到逆商的人头,愿以自己人头来换!” 朱慈烺一听这话,抬头看着刘墨翰,正色说道:“书白,军中无戏言!” 刘墨翰直视着朱慈烺:“请殿下下令!” 朱慈烺起身道:“好!陈宝,为孤起草命令。密令刘墨翰为太子钦差,专职办理逆商一案,晋省文武官员皆听起调度,不得推诿,违者可先斩后奏!抽调虎大威麾下五百名精锐骑兵,随刘墨翰听用。” 刘墨翰听言,赶忙摇头说道:“殿下不可,五百人太过招摇了,书白只要两百名得力的军士即可。” “书白,这些逆商可都是有武力的,两百人确实可够?” 刘墨翰说道:“夕者,班定远斩杀匈奴使节,威服西域,也不过用了三十六人,臣有两百人足够了。” 朱慈烺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既然决定任用刘墨翰,就没有不相信他的道理,扭头对陈宝说:“就按书白说的去做。” “是!” 第二天一早,下了一夜大雨的开封城终于放晴。 刘墨翰为防止开封城中有逆商的眼线,提前告知情报,没有多做拖延,到虎大威营中亲自选了两百名得力的陕北精骑,直接奔山西而去。 从开封到太原,近千里距离,众人饶是一人数马,仍用了七天时间才到达太原城下。 太原城的士兵验过刘墨翰的堪合令牌,让军士们在城东军营安顿下来。刘墨翰以事涉紧急唯有,要求军士立刻带他拜见山西巡抚蔡懋德。 刘墨翰求见蔡懋德的时候,这个一向笃信佛教的官员正在和五台山广仁寺的大和尚探讨经义。 虽然被刘墨翰打扰让蔡懋德有些不快,但对方既然声称有太子殿下的军令,他自然也不好推拒。 “学生刘墨翰,字书白,在东宫帐下听用,现有紧急军务在身,叨扰制台,还请恕罪。” 蔡德懋没好气地说:“太子殿下既有军令下达,本官自然没有拖延的道理。先生尽管直说便是。” 刘墨翰却没有直说来意,而是先出示太子的令牌,说道:“抚台大人,殿下有令,让臣为特使,负责召集山西商人,共议募捐纳银之事。其中,王登库,范永斗等商人素有公忠体国之名,不知制台大人可否协助学生,负责召集这八家晋商?” 蔡懋德是苏州人,崇祯十四年的冬天才到山西巡抚任上,对于晋商八大家的根底并不十分清楚。现在冷不丁来一个人,让他召集晋商八家,他还有些无所适从。 “这个,这个嘛,本官自然是要尽力办理,只是本官到任时日尚早,对你说的这几家晋商了解不深。可否给本官三日时间,让本官遣人办理?” 刘墨翰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敢跟朱慈烺立军令状,自然是下过功夫的。 他深知,这八大家的祖籍虽然是山西人,但因为从事走私贸易,各家早就举家迁入张家口。各家的银钱不用说,十有肯定也在张家口贮藏。 所以刘墨翰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在太原召集到这八大家。 对于他来说,时间就是一切,谁也不能保证,开封城里会不会有人走漏风声。与其等这八大家从张家口慢吞吞地来到太原,迁延时日,不如直奔虎穴,到张家口召集逆商。 因此,刘墨翰现在需要的是从蔡懋德这里领到山西巡抚的手令,然后再以山西巡抚的名义去张家口办事。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答,太子殿下自夺营之变后就落了个抄家太岁的恶名。现在朱仙镇刚刚大捷,晋商们必然怀疑自己和闯贼贸易的证据会不会落到太子手里。如果自己这个时候打着太子殿下的旗号来到张家口,傻瓜都会想得到自己是来做抄家生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蝗商 “抚台大人,军机紧急,不容拖延。这几家商人目前都在张家口,若是派差人去请,一来一回,绝无三日之内办成之可能。太子殿下既全权委托在下办理此事,还望抚台大人能借抚台大印一用,学生自去张家口向八大晋商募集银两。” 蔡懋德是个方正君子,见刘墨翰抬出来太子压自己,有些犹豫不决,眼神躲闪,说道:“这个,这个嘛,募饷大事,安能如此轻忽?” 刘墨翰此举在制度上是有漏洞的。 按照常理,召集群商,募捐粮饷,是巡抚的权责,蔡德懋拒绝也是有法可依。 刘墨翰见蔡德懋语气犹豫不决,一眼就看穿蔡德懋为人谨小慎微,怕担责任的特点,高抬起头,急道: “抚台大人虽为文官,却有节制一省军事之责。现在殿下受皇命节制江北各镇,在中原屯大兵以剿流寇,前方军情紧急,若是粮饷不至,至使局势糜坏,这责任你我可都担当不起啊!” 蔡德懋被刘墨翰言语一激,急切之间也失了方寸,起身在客厅里往来踱步。 他一方面觉得刘墨翰行事太过操切,此中似有古怪,另一方面,刘墨翰的身份勘合又都没有问题,太子的东宫大印也是真的,若真的因自己延误了战事,的确是吃罪不起。 刘墨翰见蔡德懋已经开始慌乱起来,高声冲堂外喊道:“书办!纸笔伺候!” 外面的书办不明就里,乖乖地将笔墨送到客厅之内。 刘墨翰铺开宣纸,沾好笔墨,一份“着令举人刘墨翰行赴张家口督办募捐粮饷事宜,口外各商不得推诿”的命令书挥笔立就。 “请抚台大人用印!”刘墨翰强硬地说。 蔡德懋虽然对自己的权限被一个举人侵夺感觉分外不爽,但他终究没有承担贻误军机罪责的胆量,抬眼看了刘墨翰一眼,没好气地接过书办递过来的抚台大印,狠狠地扣了一个章。 “你打算什么时候起身去张家口办差啊?” 蔡德懋心想,这举人从开封不远千里赶来太原,旅途劳顿,绝无立刻起身的道理,想必还要在太原休息几日。这两百人的吃住耗费怕还是要走太原府衙的公账。 刘墨翰之所以敢只带两百人就去张家口“蝗商”的老巢抄家,打得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要是稍有拖延,走漏了风声,不仅抓不到人,只怕自己这百来号人也得搭进去! 现在见抚台的名义旗号到手,刘墨翰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大半,再也不敢耽搁片刻,拱手告辞道:“抚台大人,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学生这就率队出发张家口!” 蔡德懋不禁大惊失色,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拼命办差的举人,一时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吩咐下去,让手下的亲兵帮刘墨翰一行人速速备办路上的物资。 五天后,张家口,范家大院。 “老爷,山西,山东,直隶等地分号的大掌柜都把账册送来了。” “哦,知道了。河南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回老爷,仍是没有消息。” 范永斗放下手中的账册,眉头紧锁,端起面前已经放凉的茶水润了一口嗓子,有些焦急地自言自语: “不应该啊,按照常例,五天前河南上半年的账册就该送到张家口,今年怎么迟了这么多天?” 仆人见老爷焦躁,出言宽慰道:“老爷,河南那边正在打仗呢,许是耽搁了也是应当。” 范永斗长叹一声,放下茶杯:“唉,但愿如此吧。” 范永斗出身山西晋商世家,从他这代往上数,祖宗七代都是做明蒙贸易的。但要说范家真的做到冠绝边镇,还是得从范永斗这代算起。 从范永斗接手家族生意以来,范家就一刻不停地扩张着自己的生意版图。 这些年下来,往西,打通了跟河套,宁夏等地的火落赤等蒙古部落的商路,抢了陕西商人的生意。往南,将商业的触手伸到南直隶一带,与东南势家抢夺盐米之利。 这其中最让他得意的,还是与辽东建奴的卖国贸易。 老奴努尔哈赤自辽左发难之后,一路烧杀抢掠,积累了大量的真金白银。但是因为小冰河期的缘故,辽东粮食的产量根本无法满足辽东当地所需。同时,明廷又封锁了内地对辽东的贸易。建奴们手里握着大把的银子,却没处买粮。一时之间,辽东粮价高达四十两银子换一石大米。即使这样,还经常有价无市。 虽然走私粮食到辽东的利润巨大,但建奴和大明乃是国仇,一旦走私被发现可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就在其他各家观望之际,范永斗甘冒奇险,亲自带队,到沈阳拜见老奴,打通了山西到辽东的商道。 从这开始,凭借着惊人的走私利润,范家强势崛起,成为了一时之间的晋商第一人! 范永斗想要管理这南到徐州,北到张家口,东起沈阳,西至宁夏,遍及几乎整个北中国的商业帝国,自然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 为此,他在各大商业枢纽城市,都设立了大掌柜,全权负责这一地区的商业经营。每隔半年,各地的大掌柜都要将账册送交张家口查验,到年底还要亲自来到张家口向范永斗述职。 若是往年,各地也偶有遇到突发事件,耽搁行程的事情发生。但却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迟迟不见账册送来。 范永斗对此十分放心不下。尤其是朱仙镇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张家口,这让范永斗不禁怀疑,会不会是自家和李闯贸易的事情被发现了。但朱仙镇大捷过去了这么久,也没见朝廷有什么动静,而且他现在家大业大,让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的情况下就举家潜逃,也确实下不来这个决心。 “报!启禀老爷,外面有个差人,自称是山西巡抚派来募捐粮饷的!” 范永斗一听到差人两字,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还以为是自己的事情发了,后面一听是来募集粮饷的,才稍稍放心。 所谓的募集粮饷,在边镇其实是别有意味的黑话。 以往山西,大同,宣府,等地的巡抚总兵,都会时不时地以犒军为名义,让他们这些晋商捐献。这些晋商也识趣,每次都会一起凑个一万两银子,买上几年的平安。这些钱自然都被分润给了各级官员,下面的大头兵可是一点都分不到,几乎可以算是一种变相的贿赂行为。 去年冬天才上任的巡抚蔡懋德是个清官,对于此道全不知情,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过此事。 范永斗本以为这蔡懋德是一个不吃腥的猫,还觉得有些难办,现在一听蔡懋德终于忍不住来索要粮饷,不禁哑然失笑: “呵呵,这天底下的官果然都是贪的。贪官好啊,官要是不贪了,咱们还怎么做生意?你快带差人下去休息,我一会儿自会派人送上捐助的军饷。” 那通报的门房却没有下去,跪着说道:“老爷,那差人说了,前方军情紧急,要老爷到李千户宅中当面商议摊牌军饷一事,还说王登库,王老爷,也被请了去。” 范永斗一听催促如此之急迫,心里不禁起疑,但一想这张家口是自己的老巢,李千户又是自己用银子喂饱了的狗,想来也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嗯,既然上差催促的急切,我这便动身就是,范福,你去带上几个人,随老爷我一起走一趟,记得,要得力的人手,带上家伙。” 被叫做范福的仆人恭声答道:“是老爷。” 等到范永斗来到熟悉的李千户宅前的时候,发现大门口站了几个生面孔的兵士。这让范永斗心里面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但来都来了,也没有转身就走的道理。 “你们几个先等等!抚台的上差就在里面,你们怎敢带兵刃?” 守在大门口的兵丁厉声说道。 这事儿确实是范永斗理亏,只得回身对自家的家丁说道:“总爷发话了,你们还不卸下兵刃?” 家丁们骂骂咧咧地嘀咕:“真真奇了怪了,以前那些官儿也没这么多规矩啊。” “得了得了,老爷让卸就卸吧。” “这位总爷,能让我进去了吗?” 那兵丁不耐烦地检查了一下,说道:“行了行了,进去吧,上差都在里面等久了。” 进到客厅,只见王登库等其他几家跟自己一起跑辽东买卖的晋商都已经落座。 坐在首位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眉毛粗重,身穿一身酱色短衣的中年人,此刻正和李千户谈笑风生。 范永斗见场面热烈,气氛和谐,心里面不禁放下几分防备。 “在下,张家口商人,范永斗,拜见上差。” 刘墨翰见领头的范永斗终于入彀,不禁暗自吁了一口气,这颗大好头颅总算是保住了。 “来人啊,看座!”说完,刘墨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 一群躲在后院的兵丁应声而出,抽出刀刃,将八大家的东主当场捕拿! 几家“蝗商”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刀就架在了脖子上。 这里面范永斗反应最快,心知十有是河南的事儿发了,赶忙蹦起来高喊:“范福!快出去叫人!” “他妈的,还敢乱叫?这就是范福?” 从外面进来一个大兵,一脚蹬翻范永斗,将手中一个圆圆的东西砸在了范永斗的脸上。 “咳咳。” 范永斗被这一脚踹的险些背过气去,连咳了好几口,好不容易回过神,定睛一看,那圆圆的东西竟是好大一颗头颅,不是范福还能是谁?! “嘶!” 范永斗被这一吓,直接背过气去。 刘墨翰起身对在场众人高声说道:“范永斗c王登库c靳良玉c王大宇c梁嘉宾c田生兰c翟堂c黄云发,此八家晋商,通贼卖国,证据确凿,罪不容诛。本人身负太子殿下军命,负责追查此事,其余人等敢有阻挠,视为谋反!” 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李千户见状赶忙跪倒在地,口中大呼:“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李千户,你是当地的土著,本差现在要查封八大家的商宅,还不速速为本差带路?” “是是,小的遵命。” 众人正准备出门去进行抄家大业的时候,一个在外面把风的士兵急吼吼地闯了进来: “刘先生,不好了!张家口外来了一只商队,看上去来者不善,直奔咱们这边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顺宁店 刘墨翰一听有商队赶来,不禁大惊失色。 这蝗商八大家可不是普通的商人。 他们可是跟蒙古各部还有辽东的建奴做生意的,手上怎么可能没有一些边镇的逃兵做家丁打手。 这也是为什么刘墨翰如此忌惮这八大家,甚至不惜采取摔杯为号这样不光彩的方式捕拿这几人的原因。 现在一听说有商队赶来,刘墨翰还以为是晋商豢养的武装家丁。 如果对方真的这么忠诚护主,拼着不要命也要营救家主的话,刘墨翰心里还真的没有把握能够依靠手头这两百骑兵击退对方! 被按住脑袋,跪倒在地上的王登库一听说来了援兵,顿时又牛气了起来,大吼道: “小子,这可是在咱们晋商的老巢!现在爷们的救兵来了,识相的立马给爷们几个放了,爷们几个说不定还能饶你一条活路!” 刘墨翰心里本来就急,见这王登库在一旁聒噪,怒道:“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这厮的嘴给堵上!” “是!” 旁边的兵丁将王登库的衣服撕下来一角,狠狠地带进了王登库的嘴里。 “虎协台(明清之际,称呼副将为协台)!” 刘墨翰招呼的这位汉子是两百名精骑的带队官,虎大威的义子,小名虎子。 此人跟随虎大威征战多年,平素专门负责统带虎大威的帐下亲兵,不管是战场格杀还是排兵布阵,都深得虎大威真传。虎大威对此人最是信用不过。这次要不是太子特意强调,让虎大威派得力人手协助刘墨翰,虎大威还舍不得放哩。 虎子此刻见外面来者不善,心中也是焦急万分,见刘墨翰招呼自己,赶忙近前应道: “末将在!” 刘墨翰急道:“虎协台,你速速带人,依托大宅布置防御。同时立刻派遣得力人手去宣府镇告变,就说逆商作乱,让宣府总兵速速派兵来张家口平乱!” “是!” 虎子转身刚想出去布置,在门外打探的士兵就来回报说,对面的商队已经派遣几十名骑马的精壮汉子先行直奔宅子大门而来。 虎子见状,赶紧吩咐手下的士兵取弓箭准备射击。 “等等!” 刘墨翰出手拉住了虎子,说道:“不对,来的应该不是逆商的人。” 虎子急道:“先生,这些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咱们捕拿了逆商才来,不是逆商的党羽还能是什么?!” 刘墨翰摇了摇头: “虎协台,如果是逆商的人,见自己的主家被捕拿,第一时间必然是派遣精锐家丁前来营救,怎么会带着商队呢?” 虎子这下被问住了,支支吾吾道:“这,这个,先生说的也有道理。或者,这些人是刚刚从塞外运货回来的商队,得知消息前来营救的?” “既是前来营救,又岂有不召集各处商铺一起,仅仅带几十骑队前来的道理?” 两人正说话间,那几十名骑手已经转瞬之间到了大门口。 为首的一名汉子高声喊道:“里面可是刘墨翰,刘书白?” 刘墨翰一听外面的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下更加笃定,来者是友非敌,连忙吩咐旁边的兵丁前去开门,他自己则好整以暇地在院中等待。 待到外面的骑手走到院中,刘墨翰定睛一看,为首的高大汉子虽然身上的衣服被一路风尘沾染的看不出成色,但是骑用的骑具却华丽非凡,一看就是富贵之人。再看这人的相貌,十分面熟,但刘墨翰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刘墨翰上前行礼道:“在下就是刘墨翰,不知兄台是?” 来者见刘墨翰向自己行礼,赶忙恭敬地回礼,哈哈笑道:“刘老爷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在下也是理所应当。小人是顺天府商人,苏世双,现下在太子殿下军前效力,你我曾有过几面之缘。” 刘墨翰见是太子殿下的人,心中惊喜交加,一边将苏世双让进大厅,一边问道: “原来是苏掌柜,我听殿下说起过,苏掌柜素有商行天下之志。当初殿下率军出京城之际,苏掌柜毅然揽下东宫军需之责,学生听闻之后,对苏掌柜忠君报国之心可是钦佩的紧啊!不知苏掌柜此番来张家口可是领了殿下的命令?” 苏世双见刘墨翰身为有功名的举人,不仅对他这个工商末业之人没有半点排斥轻视,反而礼敬三份,诧异之余,对刘墨翰不禁大起好感。 苏世双应道:“刘老爷谬赞了,为殿下效力是小人的荣幸。小人此番前来,自是领了殿下的命令,要来张家口负责接手逆商八大家的生意。 殿下刻意交代,逆商八大家和各地的大掌柜卖国有罪,但是其手下各地的账房,掌柜,却多是无知小民,不应多受牵连。着令在下一一甄别之后,酌情听用。”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进到了大厅之内。跪在地上的几家逆商见来的不是救兵,顿时脸色灰白,失了生气,一个个垂头闭目,再也不敢挣扎。 “把这几个人押下去,好生看管!” “是!” 原来当日送走刘墨翰之后,朱慈烺对此事想了又想,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倒不是朱慈烺不相信刘墨翰的能力,而是担心刘墨翰一介文人,没有办法处理逆商留下的店铺,商路,人才,这些对行内人来说无比宝贵的资产。 仓促之间,若是没有懂行的人及时接受八大家的商业遗产,只怕人心惶惶之下,八大家经营多年的商业帝国就要轰然解体。 这对朱慈烺来说无疑是浪费了宝贵的商业财富。 因此,在刘墨翰走后,朱慈烺立刻找来了还在开封城协理大军后勤的苏世双,和他商议如何接受八大家遗产的事情。 从苏世双口中得知,这些晋商的商路货栈几乎遍布北中国所有的大城市。 不仅如此,这些晋商名下还聚集了大量的商业人才。 跟这些晋商比起来,苏世双家族里的那几处货栈商铺简直就如小孩儿戏一般。 这给朱慈烺带来了商业灵感,不禁让朱慈烺想到了后世大名鼎鼎地顺丰快递。虽然囿于道路水平低下的限制,大明的物流速度和信息交换速度都远远无法和后世相比,但既然晋商八大家可以经营出一个长途大宗贸易的商业帝国,没道理有权力背书的朱慈烺反而做不到。 因此,他拿出六大皇店中的“顺宁店”的名号,委任苏世双,朱百谷二人为大掌柜和二柜,有苏世双全权负责处理晋商留下的商业遗产,将顺宁点打造成专门从事大宗物流贸易的商号。 同时,朱慈烺还责令苏世双将八大家的商铺,掌柜,账房,伙计,田产,货栈,大车,马匹,一应人力物力全部登记造册,折合成银两,算作顺宁店的股本,为下一步的公开募股作准备。 明代虽然已经产生了股本,股息的概念,但股份发售,资产申报等资本运营的概念还没有诞生。朱慈烺此番举动在客观上也算是加速了明代资本工具的进化。 因为担心一旦查封逆产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八大家在各地的掌柜会畏罪潜逃,朱慈烺一方面催促苏世双尽快赶赴张家口,一方面提前下了一道命令,强调卖国之责只需追查到有股份分红的大掌柜一级,对下面的专业人士要甄别处理。 除此之外,苏世双此来张家口还带了五百名陕北精骑。 这些人可不是为了逆商准备的。而是为了塞外的蒙古各部。 这也是苏世双身上的第二件任务——探查塞北各部的虚实。 朱慈烺前世不用说,对于明代的蒙古各部自然是一无所知,穿越之后又把大量的精力都花在了练兵和剿匪上面,根本没有时间去了解蒙古各部。 因此,朱慈烺命令苏世双接手晋商的商路之后,继续晋商的走私大业,保持和蒙古各部在商业上的联系,建立和蒙古各部头人的通信。 当然,做买卖是可以的,但是粮食,铁器,这两样战略物资眼下可不能卖给蒙古人。 毕竟现在蒙古人还是建奴的仆从军,卖给蒙古人,也就等于卖到了建奴的手上。 苏世双将自己的任务择紧要的跟刘墨翰说了一遍。 刘墨翰听罢,叹道:“殿下行事,走一看三,真天授也。对了,殿下有没有交代,捕拿晋商之后,我下一步还有什么任务?” 苏世双听言,拱手贺道:“在下还要恭喜刘老爷了。” 刘墨翰连连摆手,说道:“苏掌柜,你我同在殿下军前效力,就不要说什么老爷在下了。你若是看我得起,就叫我刘书白,我叫你苏掌柜,你看怎样?” 苏世双见刘墨翰快人快语,心中也觉爽利,哈哈笑道:“好好好,那苏某高攀了。书白兄,殿下已经快马奏报内阁,保举书白兄为佥都御史,巡按北直隶,专职负责审理逆商卖国一案。” 刘墨翰一听此言,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全然不见半点喜色。 苏世双见状,疑问道:“书白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怎么书白兄如此闷闷不乐?” 刘墨翰叹道:“苏掌柜有所不知,国朝文官,历来以御史最为清贵,向来都要两榜进士才能得任。我不过是一介举人,因殿下保举,骤得此任,只怕朝中会有人反对。而且,逆商一案,牵连甚广,我一人又如何审得过来?” 苏世双听完,双手击掌,惊道: “奇哉,殿下真乃神人也!” 苏世双见刘墨翰一脸疑惑,解释道:“殿下当日将这任命交代给苏某的时候就说,刘墨翰听令之后必然闷闷不乐,没想到竟让殿下说了个正着。书白兄不用担心,这两点殿下都有考虑。” “哦?原来殿下早有打算,还请苏掌柜为我细细道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审计 苏世双说道: “书白兄莫急,你得想明白,咱们太子爷现在最忌惮的是什么。太子爷最忌惮的,自然就是咱们为臣下的最该想办法的。” “忌惮?” 刘墨翰低头沉吟片刻,仍是不解:“殿下出身贵胄,执掌兵权,又兼大胜之威,说句僭越的话,唐太宗为秦王时也不过如此。若说还有什么能让殿下忌惮的,书白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到。” 苏世双轻叩桌案,说道:“殿下忌惮的,正是这文官清流啊。此辈自诩秉持人间正道,品评时政,讽议君上。实则以同年,同乡为由,结党营私。此辈说谁是忠,谁便是忠,说谁是奸,谁便是奸。你说,这御史清流,值不值得殿下忌惮啊?” 刘墨翰皱眉道:“既如此,殿下何不改革时弊,削减朝中御史清流讽议时政的权限,令其专注于监察百官,检举不法之责?” 明代的官是分清浊的。 所谓清流,就是指的那些一路考到进士之后,先在科道官历练几年,然后转入翰林读书养望,之后便可入职中枢的读书种子。 其他的例如举人,监生,捐班,等非进士而为官的,便皆被视为浊流。 只要你的出身不是清流,不论你有如何经天纬地的才华,也不论你在任上做出多大的贡献,你的这一辈子最多也就是一个五品的知府到顶,再也不可能升迁半步。 反之,如果你是进士及第出身,哪怕你在任上庸碌无为,只要不犯大错,每次考评都能得到个中平,到老了以一个四品官职卸任是毫无问题的。 更为严重的是,御史言官非清流不得入,这些御史都是通过科举进来的,往往以同年,同乡,结为党羽,互相攻讦,党同伐异。 如果皇帝对他们的提议不予采纳,他们就会利用其私人的影响力抹黑君王,宣称君王不听正言,不用正人。后世人看史书,常常会得出一个结论——明代十六帝,个个不是废物,就是变态,反观鞑清则个个是圣君贤主,便是出自此辈的手笔。 后世之人也不想一想,中国这样庞大的国家,这么复杂的国情,怎么可能让一个废物家族连续统治两百多年? 虽然谁都知道清流御史的可怕之处,但这世上的事儿,大抵是屁股决定脑袋的,能在朝堂之上说话的,本身也是从科道,御史,馆阁,一路淌过来的高手,怎么可能自己动自己的奶酪? 不说别人,便是在刘墨翰,他在三次考取进士功名失败之前,他也是以为清流就是要高于浊流一档的。 想当年刘墨翰乡试中举之后,自诩自己是读书种子,天天都想着考中进士之后如何刷新吏治,如何施展胸中抱负。 那会儿他的屁股自然坐在清流文官这边,认为天下大事之所以糜烂至今,全因读书人的权力不够大,君王不听他们读书人的话所致。 可这进士三年一考,三次不中之后,年过而立的刘墨翰一想到自己一身才学,却只能给丁启睿做一个幕僚。那些只会道德文章,党同伐异的清流却高居馆阁,刘墨翰也是感到颇为不平。此刻见太子要改革此弊政,不禁大为畅快,说道: “世双兄,既然殿下有意于此,我等自当效力。只是不知此事与书白却有何关系?” 苏世双笑道:“书白兄,你怎么好生糊涂?要知道,你可是这篇文章的题眼啊!试想,都说举人不得为巡按,然而兄台这个举人不仅当了这个巡按,还破了清流们破不了的大案。 反过来,那些出身清流的巡按御史们,对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逆商却视而不察。这清流高于浊流的颜面还如何维持呢?” 刘墨翰长于山川地理,军事民情,对于此种政争之事却接触不多,哪里比得过混迹政商两道的人精苏世双? 此番一听苏世双解说,刘墨翰方才恍然大悟,言道:“幸亏世双兄教我,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如此说来,这晋商一案,我是非办好不成了!” “对!殿下的意思是,不仅要办,还要大办,办成铁案!所有涉事的地方官员,军镇将领,全都不用避讳。朝堂之中涉嫌包庇走私的晋党必须要一网打尽!” “嘶!” 饶是刘墨翰打定主意要追随朱慈烺建功立业,此刻听到朱慈烺要起大案的消息仍旧是倒吸一口冷气! 刘墨翰甚至怀疑,朱慈烺是不是被太祖朱元璋附身了! 苏世双还以为刘墨翰不敢得罪人,下不去这个死手,担心刘墨翰犯糊涂,出言提醒道: “书白兄,我们可都是太子的人,对这些涉案的官员无须回避同情。这大是大非的立场,咱们可要站住了啊。” 这也是为什么朱慈烺不把逆商一案交由三法司会审,而是交给刘墨翰的原因——朱慈烺手下没有自己人啊! 为什么朱元璋可以起大案? 因为朱元璋手下有锦衣卫。 为什么朱棣可以压制群臣? 因为朱棣有锦衣卫和东厂。 那么,朱慈烺有谁可以用? 东厂和锦衣卫早就被自己的老爹玩废了。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自从亲眼见到天启年间锦衣卫大头目许显纯因为跟着皇帝反东林,被当今圣上抄家杀头之后,就开始玩起了读书养气那一套。直到李自成打到北京城下,也没见他有什么作为。 东厂提督王之心也是私心自用,伙同朝臣欺瞒皇帝。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东厂和锦衣卫还像魏公公在世时那么强力,借朱慈烺几个胆子也不敢玩什么夺营之变啊。 既然手头没人可用,就只好让刘墨翰这个出身不正的举人来当他的大特务头子了。 让后人闻风丧胆的审计科创始人,大特务头子刘墨翰,此时却丝毫没有飞扬跋扈的气质,反而发愁道:“我等追随殿下自当忠心办事,绝无旁骛之理。只是书白只身一人,并无办案的经验,担心辜负殿下所托啊。” “哈哈,书白兄不必担心。殿下对此早有预料。殿下吩咐苏某携带得力的账房先生协助书白兄查账办差。殿下有言,账册和书信要比刑具更为可怕。 除此之外,殿下还给了你一个审计科的编制,任你为审计科主事。 审计科是挂在东宫军幕府之下,不明见于朝廷,专职负责对内部账册的审计,以及对涉案人员财产的审查。” “那审讯部分呢?” 苏世双摇摇头,说道:“书白兄,你难道想当第二个纪纲吗?” 纪纲这个人,简直就是明代版本的军统,不,他的权限比军统还要恐怖。然而他的下场也十分凄惨,最后以谋逆罪,被凌迟处死。 朱慈烺作为后世之人,绝无可能将审计与审讯之权放于一人之手的。 朱慈烺可不想像慈父斯大林一样被自己手下的特务头子毒死。 刘墨翰一听苏世双提起纪纲这个大特务,有些尴尬,说道:“学生万万不敢有此非分之念。” 苏世双说道:“书白兄,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殿下要的是账册,书信,这些铁证,而不是屈打成招出来的口供。” 刘墨翰向苏世双一拱手,谢道:“嗯,学生知道了,谢世双兄点拨!” 刘墨翰持太子殿下命令,在张家口捕拿晋商一事很快就在朝堂之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按理说,这几家逆商先是被查出了通匪,即而又被查出了通虏,此等卖国行径,本该引起朝臣的关注才是。 但是在最初声讨逆商的风潮之后,紧接着就有人开始针对朱慈烺保举举人刘墨翰为北直隶巡按,专职负责调查逆商卖国案,此举是否合乎法度,掀起了反对的声浪。 一时之间,科道御史上书反对任用浊流的奏章堆满了崇祯皇帝的书案。 “臣以为,国朝治乱之由,实在朝廷。朝廷用正人,纳证言,则正气充盈,地方如草,朝堂如风,风正则草随之而正。 今者,东宫不读圣贤之书,不行圣人之言,反以举人刘墨翰为言官,此与国朝法度不合,有悖于朝廷激励士子进学之本意,反使佞幸小人以为进身之阶。臣窃为国朝法度忧。” 崇祯读罢奏章,一看呈递奏章之人,乃是兵科给事中,江左大家,龚鼎孳。 “唉,这些文人,写起奏章来倒是头头是道,真办起事来,还不抵烺哥儿一个孩子!” 崇祯又随意翻了翻剩下的奏章,发现都是反对朱慈烺启用刘墨翰的,而且后面的言辞更加过分,甚至还有建议崇祯将朱慈烺召回东宫,令其勤读圣贤书的。 看到这种言论,崇祯可真真是哭笑不得。 远的不说,就在这皇城之内,可就驻扎着东宫的军队。 得亏自己的儿子年纪小,胆子还没那大,要是搁太祖朱元璋处在朱慈烺的位置上,上这篇奏章的大臣全家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上刑场,一个也别想跑! 崇祯正在自语自语之际,王承恩进来奏报:“皇爷,周阁老来了。” “嗯,快请进来,赐座。” “是。” 崇祯抬眼见周延儒已经在矮墩上坐好,便将龚鼎孳的奏章交给王承恩,让王承恩递给周延儒,说道: “先生,逆商卖国一案,惊动朝野,先生如何看待?” 当今首辅,周延儒,字玉绳,虽出身自江南苏州宜兴,却并不是东林一党。 此人在政治上并无自己的主张,在崇祯三年,初入内阁的时候,以揣摩帝心为进阶之梯,深得崇祯皇帝信用。 后来被温体仁排挤回乡,远离政治中心之后一直郁郁寡欢。 直到崇祯十四年,周延儒与复社魁首张溥达成政治交易,以保证入阁之后启用东林党人为代价,得到了复社的支持,得以重入内阁。 周延儒本身是一个有小才而无大略之人。入阁之后虽然信守承诺,大量任用复社人士,但对崇祯却也不敢得罪,就像一个小媳妇儿一般,夹在皇室和东林之间受气。 哦,对了,现在还多了一个有兵权的东宫太子。 周延儒此刻心中就在呐喊: “我怎么这么命苦,好不容易当个首辅,结果没权没势也就罢了,竟然还被夹在太子,皇帝和东林之间。这可是要我在三个鸡蛋上跳舞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密谋 崇祯这会儿已经当了十几年皇帝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政治白丁。 他一看周延儒起复之后大量任用东林背景的官员,立刻就反应过来周延儒应该是和东林达成了交易,借此换得了东林党对其执政地位的支持。 在温体仁被罢免之前,崇祯皇帝其实是非常忌讳臣子结党的。 这也是为什么温体仁能够被崇祯任命为首辅大学士的原因——崇祯皇帝相信“体仁无党”,而温体仁被罢免的原因,也是因为崇祯怀疑“体仁有党”。 但自从温体仁因为得不到朝中几大党派的合作,被整下台之后,崇祯逐渐认识到,一个没有党派支持的首辅是不可能维持朝堂稳定,有所施为的。所以对周延儒勾连东林一事,崇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过去。 崇祯今天之所以把周延儒叫来问话,实际上是在暗示周延儒,希望他这个首辅可以出面压服激进的御史清流,为他和太子做一个缓冲。 这也正是相权本来的定位:协理阴阳,沟通君臣。 周延儒可以在官场青云直上,靠的就是这手揣摩帝心的本事。崇祯的暗示他当然明白,若是他第一次出任首辅那会儿,可能还会出面支持皇帝,替皇帝抵挡御史的口水。 可是现在的局势已经和崇祯初年那会儿不一样了。 崇祯初年的时候,皇帝刚刚除掉阉党,权势正盛,周延儒自然会选择毫无保留支持崇祯,将御史们的奏章押下去,让自己顶替崇祯直面文官的怒火。 但阉党被灭之后,东林党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之前几任首辅只要稍不合此辈的心意就会被东林党想尽办法整下去,周延儒可不像步他们的后尘。 更何况,仕宦多年,周延儒早已想明白了此中关节:皇帝对臣子的信任和保护是非常不可靠的。 今天皇帝信用你了,你做什么都好,明天哪件事儿做的不合心了,就弃之如敝履。与其替皇帝得罪东林,不如装聋作哑,两不得罪。 周延儒打定主意,垂着眼皮,慢声说道:“回陛下,这龚鼎孳,臣素有所闻,乃是江左文学大家。天下名士都对其推崇有加。他的意思,想必也代表了天下清流名士的意见,似应该采纳。但太子殿下刚刚打赢了朱仙镇一役,保举袖带中的人才也是应有之义,似亦不宜回绝。一切还请圣裁!” 崇祯见周延儒又将皮球踢回给了自己,心知他是不愿意替自己压制百官了,失望地说:“既然如此,先生就先下去休息吧,这几篇奏章朕留中不发,保举刘墨翰为举人的奏章,朕已经批过红了,你从内阁明发出去就是了。” 周延儒暗自长吁一口气,虽说自己这次没有给崇祯当缓冲垫,让崇祯对自己有些失望,但总比被东林攻讦下台要强的许多。 此刻见崇祯亲自站台支持太子,他赶忙起身退下,生怕在这里被呆久了,被君子们误会自己是太子的支持者。 六月中旬,崇祯皇帝同意朱慈烺所请,任命刘墨翰负责审理张家口逆商一案的消息再次在清流中引起了反对的浪潮。 北京内城,龚鼎孳所在的府邸中,自诩为“正人”的君子们正在激烈地商议对策。 在座的不只是复社一党,还有其他清流大佬。除了在京的科道御史,还有冒襄这位之前被骗到太子军中效力的复社才子。 话说,那晚冒襄被朱慈烺折辱一番之后,就在心中打定主意,绝不和太子合作。 好容易熬到晚宴结束,他立刻在私下里联络陈之龙还有吴伟业,劝说二人不要追随朱慈烺。 陈之龙和吴伟业二人虽然也觉得太子行事有些背离圣贤之道,但这二人并没有和太子发生直接的冲突,对冒襄的提议并不感冒。 尤其是吴伟业,虽然朱慈烺对他颇有冷遇,但起草命令,檄文,之类的文案工作从来都是交由他负责。在朱慈烺这个小团体中,他已经初步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将来太子登基,只要不犯大错,少不了他一个从龙之功。 现在冒襄让他放弃眼看着到手的名位,去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正气”,他可实在是舍不得。 陈之龙和吴伟业的情况也差不多,虽然陈之龙也不支持太子的所做作为,但太子对他的礼敬他还是能感受到的。让他得罪太子,他也是属实没有这个胆子。 冒襄见自己的两位同道对自己的提议百般推脱,心中更是不满,当时脸就冷了下来,几乎与二人决裂,第二天一早给朱慈烺留了一封辞呈后就匆匆离开了开封。 离开开封之后的冒襄没有直接回乡,而是打算去京城联络在朝的同道君子,想法煽动一场针对朱慈烺的政治运动。 刚巧,朱慈烺在河南试行商会还有征收商税的奏章也跟着到了北京。 朱慈烺这一步棋连着触碰了“士农工商”阶级论,还有“商税”这两个文官的禁忌。即使朱慈烺一再声明,这两条举措仅在河南一地试行,仍旧在文官集团中激起了一片反对的浪潮。 其中尤其以兵科给事中龚鼎孳对此事反对最为强烈。他利用其广泛的人脉和影响力,串联起了大批的年轻文官,准备进谏崇祯,让崇祯阻止太子的倒行逆施。 偏巧,冒襄这个时候从开封前线加入进来。在他的口中,所谓的开封大捷实际上跟朱慈烺半点关系都没有,全是丁启睿和众将之功。 不仅如此,朱慈烺心胸狭窄,因为嫉妒左良玉的军事才华,不顾敌强我弱的现实,强令左良玉出战。最后在左良玉大军马上就要战胜闯贼之际,朱慈烺又担心左良玉的名声盖过自己,强令左良玉撤退,导致左良玉损失惨重。事后还以此为由,擅自诛杀大明忠良左良玉,左将军。 除了这些,其余的什么朱慈烺压迫河南商人,强行征收商税,还有重开皇店与民争利,等等恶行,全都被一股脑地编了出来。 在冒襄的口中,朱慈烺简直就是隋炀帝的翻版,商纣王的转世。 若是真的按照他所说的,朱慈烺岂止是要被送回东宫读书,为了国家苍生计,简直是要废除他的太子之位才行! 虽然冒襄是在朱仙镇大捷之后才到的开封,按理说绝无可能对左良玉被杀一事了解的如此深入,恍如亲眼所见一般。 但复社“君子”们信口开河,颠倒黑白的行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些人可不像吴伟业还有陈子龙,政治立场这么不坚定,他们可是合格的政客。 在一个合格的政客眼中,只有符合自己利益的,才是“真相”。 龚鼎孳等人得到了来自冒襄的一手东宫黑料之后,喜不自胜,一时之间反对东宫领兵,建议太子回宫读书,为左良玉翻案,反对商税之类的奏章堆满了崇祯的案头。 虽说这些黑料都是一查便知的谣言,但明代的御史有一条特权,那便是“风闻奏事”,也就是说,就算查出来朱慈烺并没有做这些坏事,也不能拿上奏的御史有什么办法。 既然口嗨没有后果,那御史们自然要随意口嗨。 好在,这次崇祯皇帝难得的站稳了立场,对这些弹章一律留中不发。 文官们喷了一段时间,见奏章都被崇祯留中不发,反对的劲头也就慢慢泄了下去。 正在冒襄担心事件的热度冷却下来的时候,张家口逆商案又被捅上了朝廷。 这下御史们真的出离愤怒了! 朱慈烺之前的举措虽然出格,在御史们看来却并不触及自己的利益。 毕竟商税一事,河南籍的官员都没有出来说话,他们这些人的利益又没有受到侵犯,犯不上闹得不死不休。 可这任命刘墨翰为巡按一事就大大地不同了,这可是动了清流的奶酪啊!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清流们这次算是要和朱慈烺真刀真枪拼一下了。 龚鼎孳上奏的那一篇奏章只是这次政治斗争的前奏。 如果崇祯和朱慈烺识相,把刘墨翰当做弃子,放弃之前的任命,那君子们也就收手了事,但如果皇家仍旧执迷不悟,君子们可就要串联起来搞大动作了。 今天在龚鼎孳府上,大家要商议的就是这个“大动作”! 此刻,坐在厅中正在发言的冒襄因为过于激动,脸色变得通红,脸上的毛孔都张大开来,混没有半点君子气质,大声说道: “孝升(龚鼎孳,字孝升),我们决不能让逆储再这么胡闹下了!我等正人必须出面,拨乱反正!” 大家一听“逆储”二字,饶是此刻君主权威不如明初,众人心中仍是不免一惊。 这两字一出,性质可就变了! 这等于是直接质疑了朱慈烺权力的合法性。而冒襄所谓的“拨乱反正”,更是暗含着要废太子的意思! 龚鼎孳面色阴沉,说道:“辟疆慎言。太子虽然行事乖张,多有悖礼之处,但毕竟是当今圣上嫡出的皇子。在法理上自是无可指摘。昔者,为了与神庙(明神宗万历,明代人称之为神庙)争国本,牺牲了多少东林同道!换储一事,我等决不能同意!” 这就是朱慈烺嫡长子身份的好处了。 当年文官集团围绕着立谁为太子一事和万历皇帝搞了一场“国本之争”。 那个时候,文官集团可是信誓旦旦地宣称,立嫡长子为储君才是人心所向,礼法所依。 现在要是让这些复社君子们主动提议废太子,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冒襄也知道,“争国本”是东林党的立党之战,这个牌坊绝无能丢,因此解释道: “孝升兄莫急,冒襄绝无废太子之意。此等乱行,岂是我等君子之所为?愚弟以为,太子不过弱冠之年,又能懂什么经世之道?之所以行事乖张,必然是身边小人挑唆所致!我等正人君子,当替君父分忧,设法摒斥奸邪,让太子回宫读书,废除太子军权,解散东宫新军,重复京营旧观,还军权大政于当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秀才谋反 “还大政于当今!” 在场众人一听这话,先是一怔,等到品过味儿来,大家都颇有些心虚之意。 几个胆小的吓得脸色灰白,都想要起身离开这是非之地。就连几个复社中坚的“斗士”也面露为难之色。 虽说大家都在奏章上规劝皇帝,让皇帝出面,将太子遣回东宫,但写奏章提建议,属于臣子的进谏之责。只要朱慈烺还在大明的政治框架内玩儿,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现在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当今圣上和太子是一伙儿的,虽说军权不在当今手上,但崇祯父子之间并没有出现明显的矛盾裂痕。 这个时候说什么“还大政于当今”,而且还说什么解散东宫新军,摒斥太子身边的小人奸邪,那可就不是进谏,而是逼宫了! 龚鼎孳是这次集会的领头人,见清流同道都有些退缩之意,心知,大家嘴上不说,但对那逆储还是有些畏惧,如果今天不能决断,恐怕士气一散,以后清流的“正气”将无法挽回。 他站出来表示明确支持冒襄的提议,看着众人,高声说道: “我等正人,读圣贤书,为的就是匡正这天下间的正气。文丞相有言,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我们既然走的是正道,就没什么好怕的!我支持辟疆的提议。不过,我有一条要说,咱们反的是奸佞,而不是皇储。储君年幼无知,我等臣子只须规劝引导,绝不可妄提废立,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龚鼎孳这番话说的十分到位,既给冒襄站了台,又明确了斗争的底线,给自己的盟友们减轻了不少心理上的压力。 礼科给事中翁平仍有些担心,说道:“辟疆和孝升兄所言极是,我等读书人决不能坐视太子殿下被奸邪引入邪路。只是,东宫现在被群小胁迫,只怕不会轻易交出兵权。” 正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朱慈烺可不是光杆太子。且不说在开封前线被太子掌控在手中的虎大威等镇,就是在这北京城内,就有宁小武等人的东宫新军。 这些人可是握着刀把子的! 冒襄对此早有腹案,自信满满地说: “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想必这高平陵之变的典故诸位应该到知道吧?” 所谓的高平陵之变,指的是三国时期司马懿和曹爽争权一事。 当时曹爽为大将军,掌控魏政大权。司马懿知曹爽势大,自己不能和他正面抗衡,不得已,只能装病不朝,主动避让。曹爽以为司马懿重病缠身,不足为虑,渐渐就对他放松了警惕。 魏正始十年正月,司马懿乘曹爽兄弟随魏帝祭扫高平陵之机,发动政变。又迫郭太后下令废曹爽兄弟官职。派人送奏章给魏帝,要求罢免曹爽兄弟,一举夺取曹魏大权。 此次政变成功的关键因素,就是曹爽不在京城之内,城中掌控军队的心腹一时之间无所适从,被司马懿一套闪击战打懵了,夺去了京城兵权。 在冒襄的构思中,朱慈烺无疑已经被带入到了曹爽的位置上。不得不说,两者此时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都是权臣,都不在京城。而且朱慈烺的处境比曹爽还要被动一些,毕竟开封到北京的距离可比高平陵到洛阳远多了。 翁平问道:“辟疆的提议虽说将我等正人比为司马氏那等乱臣,有些不妥当,但也不是不可行。只是此事具体该如何实行呢?” 冒襄说道:“此事的关键,还是要争取到陛下的支持!我等只需串联起朝中清流同道,待到明天早朝,以死相谏,不愁陛下不醒悟!” 一说到以死相谏,众人不禁大起如释重负之感。 要知道,这可是明代文官们的看家大招。 从朱棣以后,只要皇帝做出了过格的事情,文官们就会在朝堂上集体跪倒,摆出一副如果皇帝不退步,大家就不起来的架势。 这种行径说是以死相谏,其实跟以死相逼的意思差不多。 若是遇到朱元璋朱棣这种狠人,这招肯定是没什么用的。实际上,万历和天启两位皇帝也已经找到了克制这一套的办法——躲在宫里,让太监出面去跟文官斗。按说这一套应该已经被皇室免疫了,但是同样的路数,对崇祯皇帝却是百试百灵。 前面说过,崇祯的特点就是不服且怂。崇祯经常干出不符合文官群体心意的事情,任用文官群体不欢迎的官员,这是他性格中不服的一面。然后文官系统一旦形成大规模的反对声浪,搞出以死相逼的阵势,崇祯性格中怂的一面又会体现出来,经常干出撤回旨意,卖掉队友这种破事。 因为夺营之变后,朱慈烺控制了北京的军权,成为了事实上的当权派,这就导致文官们下意识地将朱慈烺当成了皇帝,并认定了以死相逼这一套对朱慈烺这种杀伐果决的主儿是没用的,几乎都快忘了这套看家本事。 可是冒襄的话点醒了大家,朱慈烺虽然是实权派,但名义上的皇帝还是那个好欺负的崇祯啊! 在场众人都是人精,之前不过是思维进了死胡同,现在被冒襄一语点破,顿时醒悟过来,连声说道: “对啊,我等可以在朝堂之上死谏陛下!” “嗯,这是我等正人之责啊!” “我们可以逼迫,不,是死谏陛下,让陛下解除那几个东宫军小将的军权,然后再下旨逼令东宫回宫!” “现在太子不在,那几个小将一见到陛下的圣旨,还不乖乖交出兵权?” 一时之间,花厅之中的气氛又热烈了起来,“君子”们无不摩拳擦掌,仿佛得胜就在眼前。 然而在这众人之中,督察院佥都御史,王平海却显得颇为不和谐,摆出一副忧心忡忡地面孔,说道: “诸位,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我觉得,咱们死谏陛下,让陛下令太子回宫是可以的,但是趁东宫不在,解除东宫的兵权,恐怕有些过了吧。” 让太子回京,这事儿还可有转圜的余地,可要是擅自夺太子的兵权——这自古有甘心被夺取兵权的权臣吗? 然而在场众人却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他们只是死谏,又没有死逼,解除东宫武装的命令是皇帝下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现在太子不在,皇帝的旨意谁敢不听?难道那几个小将还敢抗旨不成? “安民(王平海字),我等行事皆按国朝法度,又有何惧?” “对啊,你该不会是胆怯了吧?” 王平海见众人丝毫不理会自己的劝阻,心知多说也是无益,只得表示自己绝无胆怯之意,明日也要随众人一起死谏圣上。 众人被冒襄的提议鼓动地信心满满,又商议了一些具体的细节后,各自散去不提。 这王平海是浙江人。虽然出身江南膏腴之地,但却出身自贫苦人家,之所以能考中进士,靠的也是自己的天资和勤奋。因为出身贫穷,虽然王平海努力地想要融入东林的圈子,但却并不被“正人”们真正接纳,算是个边缘人。 毕竟,人家喝一顿花酒的钱就是他一个月的日用花费——总不能老让人家请客吧? 因为出身贫穷,王平海平素为官一向谨小慎微,生怕得罪了上司和同僚。本来依照王平海的性格,像今天这种有着犯上嫌疑的集会他是不会参加的,但是不来的话,又怕被同僚们孤立,只得勉强参加。 在回去的路上,王平海越想越觉得不对。以他的见识来看,太子现在羽翼已成,东宫军更是牢牢把控了皇城内外,怎么会仅仅因为皇帝的一张圣旨就乖乖交出兵权? 他暗自嘀咕道:“这事儿万一要是败了,可就是滔天大祸啊!我家里的老子娘辛辛苦苦供我出来做官,可不是为了给家里招祸的,不行,这事儿我不能掺和!” 嘴里念叨着,心里边就在想,明天就推说自己病了,不去上朝,想来谁也说不出什么吧? 本来王平海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就说自己生病不上朝,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可是他的胆子实在是有点小,不知怎么得,就想起了国朝太祖朱元璋来。 很明显,这事儿要是按照太祖的性子,除非自己主动告变,不然今天参会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诛九族! 这么想着想着,王平海本来往家里方向迈的步子,不自觉地拐了个弯儿,转向了皇城方向——他要去东宫军告变,将功赎罪! 这一路上,王平海脑子里不停地脑补太子带兵杀回京城,将自己抄家灭族的场面,不禁越想越怕,脚步越来越快,等到了皇城门口的时候已经几乎是小跑一般。 “快,快带我见你们主官,我要告变!”王平海好容易到了大门口,对把守城门的东宫士兵急声说道。 守门的士兵一见来了个摇纸扇的相公,不禁有些诧异,但见这人说什么告变,知道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当下不敢有半点儿迟疑,赶忙将王平海带到西苑大营。 朱慈烺之前有鉴于四勇营被仓促间夺营的反面案例,特意强调,自己不在京师期间,大营必须要同时有两名高级官员值守。而且不论昼夜,任何人不得擅入军营,如有违抗,格杀勿论——当然,如果是自己的亲爹崇祯皇帝的话,面子还是有给的,其他人可以杀,自己的老爹关押起来就是了。崇祯不是朱棣,朱慈烺可不相信,崇祯能为了夺自己兵权亲自带队硬闯。 刚巧,朱慈烺率大军返回的消息已经先朝堂一步,送到了西苑大营,宁小武,高图,魏川等人接到消息后正聚在一起开会,商量如何为第四团的弟兄们开庆功会呢。 宁小武一听有人告变,赶忙让人把王平海带进来,当面询问。 等到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宁小武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吃惊。 他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眼睛,摊开双手,对着高图和魏川说道: “什么,那帮秀才竟然敢造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早朝 王平海见面前的这位小将直接将清流们的行为定性为造反,赶忙摆手说道: “将军,他们只是书生意气,不是谋反,不是谋反啊!” 宁小武冷笑道:“哼,妄议皇室,离间天家骨肉,不是谋反还是什么?王先生,你不必担心,你能主动来告发逆谋,于朝廷,于社稷,都是有大功的,殿下回来定会重重有赏!” 王平海见自己被牵扯进了谋逆大案里面,脑门上的冷汗流个不停。他现在害怕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要什么封赏?王平海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文贵武贱了,丝毫没有尊严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道: “学生不敢要什么封赏,揭发逆贼是学生的本分。只求将军记得学生的清白,学生绝没有参与他们的阴谋,还请将军明鉴啊!” 宁小武和高图等人见这王平海如此不堪,也是哭笑不得,连忙把这官儿搀扶起来,交代人把他带下去休息。 等到送走了这官儿几人便开始商议起应对之策来。 宁小武性子最急,也最见不得有人反对太子,因此第一时间就要派兵去捕拿这些清流文人。 在宁小武看来,这些文人手上连半个兵都没有,宰他们就跟宰一只鸡一样容易,真是想不明白,这些人哪来的胆子搞事。 高图见宁小武如此急躁,连忙出言阻止: “小武不可,现在这些清流还什么都没做,咱们拿什么理由去抓人?” 宁小武指着门外,激动地说:“老高,那些读书人可是准备着要咱们的命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证据!他们说太子坏话的时候可讲什么证据了?再说了,这王平海不就是一个大大的人证?” 高图拉着宁小武的胳膊,生怕他冲动起来,直接派兵拿人,死命劝道: “小武,事情不能这么办。你现在去抓人,皇上怎么看咱们,太子怎么看咱们?在这北京城里胡乱抓人,天下人又会怎么看太子殿下?” 朱慈烺手下这四人之中,顶数陈锐和宁小武脾气最急,但两人却也有不同,陈锐急起来,除了太子谁也劝不了。相较而言,宁小武则要理智一些。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有性急的毛病,所以比较听劝。 这会儿听高图这么一说,宁小武也有些回过味儿来,自己现在无凭无据地抓人,传扬出去,确实有些好说不好听。 “那老高,你说怎么办?难道等着文官们领了圣旨来大营里解我们的兵权?” 这三人之中,魏川年纪最长,做事也最周全,平时主意也多,此刻出言说道: “小武,你先别急,这东宫军上下,从兵到将,都是太子一手拉扯起来的,没有殿下的命令,谁来也没用。咱们现在要考虑地是怎么把事情做得让殿下满意。抓人是一定要抓,但什么时候抓可是有讲究的。” 高图应和道:“魏川说得对,咱们现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该考虑的是怎么才能让天下人认清那些清流文官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凌迫圣上的嘴脸。” 宁小武的头脑也不差,刚刚有些冲动才会想去直接抓人,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思索此中的利弊。 宁小武稍一盘算,说道:“那要是这么说,咱们就应该在这些官儿们在朝堂上逼迫陛下的时候出兵动手。早了晚了,都不好。早了的话,咱们没有口实,晚了的话,陛下金口玉言,圣旨都已经下来了,虽说咱们抗旨也不会怎么样,但终究对殿下的名声有碍。” 高图说道:“小武这番话说的在理。” 魏川接茬道:“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想必皇上也苦于被这些文官逼迫,咱们这个时候出兵,可以减轻咱们带兵上殿给陛下留下的不良印象。” 魏川不像其他三人,他对人情世故认识的要更深刻一些。 皇帝哪怕没了兵权,仍旧是太子的父亲,如果在皇帝心里面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现在肯定是没什么,将来在太子面前迟早是一个隐患。 宁小武和高图两人不像魏川想的这么多,既然确定了动手的时间,下一步就是敲定具体的行动细节。 这一部分商榷的余地不大。自夺营之变后,朱慈烺早已将京城内除东宫军之外的其他各部军事人员解除了武装,就连锦衣卫和东厂,没有东宫军的允许也不能踏入皇城半步。 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本来还想在皇上面前争取一下锦衣卫的武装权,结果回家之后发现家中大门外站了几名东宫军的士兵。上前一问,骆思恭才知道自己的家小已经被殿下的军队“保护”起来了。从这以后骆思恭就称病不出,再也不敢过问锦衣卫的事宜。 既然京中已经没有了可以制衡东宫的武装,三人的行事就顺畅许多。计划等明天早朝,百官进入皇城之后,就派兵控制午门,只要里面的文官敢对皇上发难,派兵冲进去拿人就是了。 因为明天早朝文官们就会发难,时间十分急迫,三人不敢耽搁时间,议定之后立刻分开,各自去大营集结动员士兵,暂且略去不提。 到了当天后半夜,搁后世凌晨三点左右,文武百官就已经陆陆续续到达午门外,等候早朝了。 品级高的官员这个时候可以到皇城内设置的“朝房”之中静坐等候,有的没吃早饭的,还可以掏出袖带中的烧饼充饥。那些低品级的京官们可就没这样的待遇,只能在外面干站着苦捱。 明代的早朝除了明太祖朱元璋会在早朝的时候当面处理事情之外,后面就渐渐流于形式,重要事宜往往先由皇帝和内阁敲定之后再在朝堂之上走一个过程。 因为早朝需要皇帝一个人直面百官,一旦文官们搞“以死相逼”这一套,就会对皇帝十分不利,所以和文官闹得十分不愉快的嘉靖万历天启几位皇帝都不大上朝。 后世满遗不知道此中详情,反而说明代的皇帝都是懒鬼,这可就是无知无耻之极了。 等到崇祯皇帝即位的时候,这位年轻的皇帝为了标榜自己的勤奋,又把这个制度重新捡了起来,几乎跟太祖一样,每日必朝,最后活活把大明朝给朝没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时的周延儒正坐在朝房里,手中捧着烧饼就着茶水,慢悠悠地过早。 同在内阁辅政的武英殿大学士陈演,紧张兮兮地跟周延儒搭话: “周相,今天这气氛有点儿不对啊。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那些御史官儿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大事。他们该不会要在朝堂上搞什么幺蛾子吧?” 同样位列阁辅的蒋德璟也附和道:“对啊,我也看到了。这些人还防着老夫,我一走近,就又都不说话了,想来是要一起弹劾什么人了。” 周延儒眯着眼,慢慢咀嚼着口中的烧饼,直到嚼烂了,才呷一口热茶,将口中的饼顺下去,满意地长吁了一口气,说道: “发圣(陈演字),中葆(蒋德璟字),你二位老兄为官多年,这些御史官儿们是什么凑性,你们难道还不清楚?照我看啊,这些官儿要弹劾的恐怕不是别人,而是当今的东宫太子。” 这几人都是内阁的辅臣,对太子和清流的矛盾自然是心知肚明。只是这两人万想不到,这些清流官儿竟然敢对太子搞小动作。 蒋德景素来是忠于皇室的,此刻见清流和太子已然是一副不死不休的局面,不禁大为痛惜,跺足叹气道: “唉,你说说,怎么就闹到这般田地嘛!太子虽然是储君,可这储君也是君啊,自古岂有臣子跟国君为难的?玉绳兄,你可是首辅大学士,怎么不出面压制一下?” 周延儒冷哼道:“中葆,你也是天启年间过来的老臣了,这些御史官儿可是连陛下都敢为难的,又怎么会顾忌什么储君?而且,太子这次做的的确是有些过分。那姓刘的不过就是一个举人,殿下非要抬举他做清流官。你想想,自国朝定鼎以来,可有过非进士而为御史的?这可是坏了清流的规矩啊!” 陈演为人最会趋炎附势,谄媚地问道: “周相,这一会儿早朝要是真闹起来,咱们是站太子这边,还是站清流这边啊?” 按理说,周延儒三人都是标准的清流出身,但到他们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站队的时候第一考虑的就不是出身,而是实力了。 周延儒见这陈演识趣,笑道:“要我说啊,跟着太子压清流,那败坏的是清名,跟着清流反太子,恐怕败的就是性命了。” 陈演惊道:“这,这,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三人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了午门鼓楼的钟声,看来是到了早朝的时间,三人不敢耽搁,赶忙起身,边走边谈。 奉天门前,勤政的崇祯皇帝已经先群臣一步,驾临奉天门,开始准备御门听政。 早朝众臣在纠察御史的监督下,井然有序地各就各位,等待着早朝的开始。 百官行一跪三叩之礼后,只听太监在门前尖声说道: “有本早奏!” 在京的官员们大多察觉到今天的气氛不对,一时之间没有人出来主动答话。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地等着今天的主角——清流御史们向皇帝发难。 崇祯皇帝见众臣没人启奏,场下的气氛安静地有些诡异,不禁有些奇怪,出言问道:“诸位爱卿,今日为何都不说话啊?” 龚鼎孳咳嗽了一声,上前一步说道: “臣,兵科给事中,龚鼎孳,有本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秀才遇到兵 自打这太子带兵出京,京城里面就没消停过。 先是跟满清议和一事,崇祯被御史们指桑骂槐,喷了个狗血淋头,最后不得已,献祭了陈新甲了事。 之后好不容易太子打出了一个开封大捷,谁知道御史们又接连上书抨击自己的宝贝儿子,从太子擅自斩杀左良玉,到征收商税,再到现在的逆商卖国案件,每件事都能被拎出来做文章,弄得崇祯不胜其烦。 崇祯作为一个正当壮年的皇帝,当然是不甘心大权旁落到太子手上的。但是崇祯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些御史文官真的这么忠心耿耿,想要把权力从太子那拿回来还给自己。这帮子所谓的“正人君子”要是真的有这份忠心,夺营之变的时候怎么一个个都缩了卵子,在朱慈烺面前连硬话都不敢说一句?还不是现在自己的太子动了这些官儿的利益,这才狗急跳墙,出来搞事。 崇祯也不是没有在心中谋划过把自己儿子关回深宫,让自己重掌大权的方案。 然而遗憾的是,崇祯发现几乎没有任何可行的方案。因为他现在手里没有绝对忠于自己的武装,就算趁着朱慈烺进宫请安的时候安排太监把太子拿下,皇城外的那些东宫军又有谁能镇得住? 至于调外镇兵马入京,那更是头昏到了极点的败招。就现在明末这些骄兵悍将,这要是让他们看透了京城的空虚无力,那自己就可以准备做汉献帝了。 因此,现在的政局,看似皇帝和太子存在着权力之争,但实际上,太子已经成为了崇祯唯一可靠地武装支撑。父子二人一人负责提供政治合法性,一人负责提供军事武装,两人已经在事实上结成了一个面对既得利益团的父子联盟。 如果说在朱仙镇大捷之前,崇祯对这一层面认识的还不够的话,那在大捷之后,崇祯已经明白,自己打不赢的仗,朱慈烺可以,自己收不上来的税,自己的儿子能。在面对文官系统的时候,朱慈烺和自己都是代表着皇家的利益,自己现在必须支持自己的儿子,不仅仅是作为一个父亲,更是作为一个盟友。 崇祯一听上奏的是这龚鼎孳,知道十有,又是弹劾太子的。 崇祯既然打定主意,要给自己的儿子站台,当然就不会给龚鼎孳说话的机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爱卿有什么事情,可以在奏章里面说。其他爱卿可有要事启奏啊” 龚鼎孳仿佛料到了崇祯的反应一般,既没有答话,也没有后退一步站回原位,而是就像个雕像一样,静静地立在那里。 崇祯见这龚鼎孳既不答话,也不退回原位,心中不由大怒,抬起右手,虚指着龚鼎孳,刚想出言斥责。 没想到,朝堂之上的科道御史们仿佛得了信号一般,突然齐齐地向前了迈了一步,乱纷纷地说道: “臣有本奏,东宫受奸邪蛊惑,行乱政,用小人,请陛下速速召回东宫!” “臣有本奏,东宫行事不合国朝法度,请陛下召回东宫,解除东宫麾下将领兵权!” “臣有本奏,。。。。” 在场的文官,有一多半都站了出来,高声地弹劾太子。一个个声如洪钟,须发皆张,仿佛太子是十恶不赦的奸徒,他们自己则是执剑卫道的勇士一般。 “你,你,你们,你们怎么敢!” 崇祯即位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他爷爷万历可是没少经历这种事儿,此刻是又惊又气,脸色因为气血上涌而泛起一片潮红,举在空中的手臂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在一旁伺候的几个大太监见状担心崇祯一口气喘不上来晕在朝上,赶忙上前宽慰“皇爷别气坏了身子”,还有的则挡在崇祯身前,怒目圆睁,尖声说道: “好大的狗胆!你们难道要凌迫君上不成?!” 这太监也是好心,但可惜,他不是魏公公,文官们被他这么一喊,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的鼓噪起来。 龚鼎孳见时机已成,高昂起自己的头颅,回身对着自己的清流同道,高声说: “诸位,我等读书人,学的就是圣贤的道理!现在储君在外被小人蒙蔽,行事多有荒悖,今天正是我等正人践行圣贤之言的时候!” 说完,又扭过头来,向前着崇祯的方向大步走过去。 内阁大学生蒋德璟一向忠于皇室,见龚鼎孳这些清流小将闹得委实不像话,首辅周延儒又是一副生怕惹火上身的模样,只得自己出来拦住龚鼎孳,厉声说道: “小子,难道你连忠君的道理都忘了吗?!还不快快退下!” 蒋德璟年纪比龚鼎孳要长二十多岁,又是科场的老前辈,叫他一声小子并不过分。若是平时,蒋德璟靠这身资历就能压得龚鼎孳服服帖帖。可今日与往时不同,这些御史清流已经串联在了一起,蒋德璟面对的不是龚鼎孳一人,而是朝中所有的清流,他的资历威望就有些不够看了。 果然,龚鼎孳先是冲蒋德璟拱了拱手,接着说道: “老前辈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正所谓,武臣死战,文臣死谏。现在储君被奸邪蛊惑,陛下迟迟无法下决心召回东宫,我等文臣正当以死相谏,此乃古仁人之道,还请老前辈不要阻挠!” 蒋德璟一把年纪,气的怒目圆睁,连声说道:“不像话,不像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们这样闹下去,朝廷的法度还放不放在你们的眼里了?!” 龚鼎孳冷哼道:“老前辈,现在败坏法度的不是我们,而是太子!选官之责,自有吏部,岂有将国家名器私相授受的道理?” 明代任官虽然分清浊,但是并没有明确的律条规定,举人就不可以做巡按的,所以这事儿拿到台面上,就不能说朱慈烺任举人为御史巡按,而要说朱慈烺不经吏部,私相授受。 蒋德璟还想出言反驳,然而龚鼎孳已经没有兴趣再和这位科场老前辈纠缠下去了。 只见他绕过蒋德璟,向前疾行几步之后,猛地跪倒在地,高声说道: “陛下,还请召回太子!” 说完,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之后便将头埋在两手之间,摆出一副跪地不起的架势。 “还请陛下召回太子!” 登时之间,奉天门前的小广场上乌压压跪倒了一片。 场中此刻还站着的都是各部的尚书还有下属各司的事务官。 这些官员都是有具体负责的实务的,平素就十分看不起这些只会指手画脚的御史,私下都称他们为“乌鸦”。虽然他们也觉得太子做事有些出格,但也绝不会为御史们火中取栗。 如果是万历和天启两位爷遇到这种场面,极有可能直接起身回到后宫,把这些官儿们晾在这不管。反正这两位爷早就看透了这帮清流的凑性,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名声了,也不在乎再被抹黑。 但崇祯不行,他太在乎自己的名声了。 在他的认识中,如果自己不理文官,直接回到后宫,那自己就肯定要跟自己的爷爷和哥哥一样,被传诵成懒政的昏君。他心中还记得,自己的哥哥在病床上将天下托付给自己的时候,自己对哥哥是多么的不屑。那会儿的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做一个让万民称颂的“圣君”。 很明显,“圣君”是不能不理“贤臣”,落荒而逃的。 所以崇祯只能坐在这里,被众臣逼迫。 “陛下,还请不要让天下正人失望!”龚鼎孳埋着头,大声说道。 “陛下,还请不要让天下正人失望!”身后的几十名清流官员跟着高声喊道。 故宫建立的时候,就考虑了早朝传音的问题,所以刻意设计地极为聚声。这几十人的话音,在这种设计之下,竟显得有些震耳。 蒋德璟急的直跺脚,对周延儒说道: “首辅,你倒是出面说句话啊!不能让他们再这么闹下去了!” 周延儒双手拢在腰间,两眼微闭,说道: “此乃大事,全听陛下圣裁。” 蒋德璟又把求救的目光看向其他几位学士还有各部的尚书,这些人明显也不想惹祸上身,一个个都低着头,躲避着蒋德璟的目光。 崇祯见自己在朝中如此孤立,朝中不是中立的骑墙派,就是坚定地反对派,唯一一个够分量而且还支持自己的阁臣蒋德璟又独木难支。崇祯性格中怂的一面不禁又表现了出来。 “烺哥儿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了,现在朝中大臣都说要召回烺哥儿,朕是不是应该顺应民意?”崇祯心里面不禁暗自嘀咕。 “诸位爱卿先起来说话,这召回太子一事。。。” “召回殿下一事绝不可行!末将得知有人凌迫陛下,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崇祯听到如此高亢的声音,先是一惊,然后打眼望去,发现一员穿着大红胖袄,身着明光铠的小将正从午门疾行而来。 “来者何人?!”崇祯身前的太监尖声问道。 宁小武推开挡在前面的百官,直愣愣地闯到了崇祯和百官之间,面向崇祯,单膝下跪,说道: “末将,东宫标下将领,宁小武,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陛下恕罪!” 龚鼎孳一听是东宫军的将领,瞳孔瞬间放大,心中暗道一声不妙:“不好!是谁走漏了风声,东宫的人怎么提前知道了消息?!” 然而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今天要是不能卸了东宫的兵权,等太子率大军回朝,绝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龚鼎孳起身,怒斥宁小武: “你一个武卉,连品级都没有,有何资格在这朝堂上说话?还不快快退下!” 宁小武没等崇祯让他起身,自顾自地站了起来,慢慢回头,打量了龚鼎孳一番: “你就是领头闹事儿的?” 龚鼎孳出身贵重,什么时候被一个武将这么对待过? “你一个武将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要造反吗!” 宁小武笑了一声,没有搭理龚鼎孳,而是拿起挂在胸前的哨子,放在口边: “哔!!!” “哗,哗,哗。” “哗,哗,哗。” 午门外顿时传来如雷般的脚步声。无数的兵士从午门涌了进来。 崇祯身前的太监还有负责摆样子站岗的大汉将军们都紧张地举起手中的武器,护在了崇祯身前。 场上的士兵们没有半分拖延,进到场中之后,立刻两人一组,将跪在地上还处于懵逼状态的文官挟制着拉出场外。 龚鼎孳梗着脖子还想顽抗,结果被一个士兵照着脖子劈了一掌,整个人就晕了过去,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 宁小武面向百官,用他在军中训话的语气,粗着嗓子喊道: “太子殿下是大明的皇储,是未来的皇上,谁反对太子,谁就是反对大明!谁要是反对大明,我们东宫军上下第一个不答应!” 场中的文官突逢大变,一个个吓的瑟瑟发抖,哪里敢有半句言语! 宁小武也知道,自己今天做的事儿实在是太过出格了,要不是为了维护太子,打死自己也不敢这么做。现在人都已经抓了,宁小武也不敢做的太过分,转身面向崇祯,重新跪下,恭恭敬敬地说道: “陛下,奸邪已经被捕,还请陛下下旨,为殿下正名,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在场的士兵们也跟着跪下,高呼: “还请陛下下旨,为殿下正名,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论儒 在京城变乱的三天之前,已经离京一个多月的朱慈烺在料理完善后的事宜之后,终于率领大军从开封启程,返回京师。 因为回师的时候人数比来时多了数万名新加入的流贼降军,所以行军速度也比来时慢了许多,走了六日才将将走到保定。 让吴伟业和陈子龙意外的是,朱慈烺并没有因为冒襄的不辞而别而大动肝火,更没有迁怒于二人,反而和两人更加亲近。这一路上,朱慈烺一有时间就会和吴伟业还有陈之龙以及几名被吴伟业引荐来的士子聊天。 随着和朱慈烺交流的越加频繁,这两人对朱慈烺的印象也在逐步扭转,开始把朱慈烺当做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而不是一名尚为成年的储君。 此时东宫大军正排成一条长龙,沿着官道自南向北迤逦而行。向前方望去,已经依稀可见保定城的城郭。 朱慈烺和吴伟业等人则骑马跟着大军的速度,不疾不徐地行在队伍中间。朱慈烺为了表示对这两位才子的重视,特许这二人和自己并辔而行。 “殿下,现在李闯主力被灭,距离败亡之期不远,河清海晏的盛世已然可期,殿下何不回宫安心读书,静待来日?”陈子龙在马上对朱慈烺规劝道。 朱慈烺不是听不出话音的人。陈子龙此言,虽然和那些腐儒清流的话别无二致,但陈子龙此刻的语气表情,分明告诉朱慈烺,他是真心替自己这个储君考虑的。 的确,李自成经此大败,实力大损,而且方国安虎大威等人已经被自己收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桀骜不驯,中原腹心的危机已然是解除了大半。如果按照此时人的眼光来看,朱慈烺现在已经可以安心回到宫中,等候接班了。 至于辽东的满清政权,在此时世人的眼中,对大明的威胁甚至还比不过嘉靖年间连连入口的俺答汗。当年那俺答汗如此强悍,现在不也烟消云散了吗? 朱慈烺知道,此时和陈子龙说什么满清的威胁是不可能说服陈子龙的,更遑论跟这位明代的大儒说什么大航海时代来自西方国家的危机了。所以他只是笑了笑,说道: “卧子(陈子龙字卧子)先生,你既然劝孤读圣贤经典,刚好现在梅村先生也在,你们二位的才学在这当今天下也是冠绝一时的,孤便向两位大贤讨教一番。” 行在朱慈烺右手边的吴伟业一听殿下要向自己二人请教,连忙在马上别扭的欠了欠身子,拱手说道: “殿下有问,臣等自然知无不言。” 陈子龙也跟着说:“殿下有求学好问之心,是国朝幸事,也是臣等的荣幸。” 朱慈烺伸出右手,虚指着面前的大军,问道: “两位先生,孤麾下的兵士可雄壮?” 陈子龙和吴伟业被朱慈烺这一问,不禁一怔,心说殿下,您这不按套路出牌啊,咱们说的是圣贤之言,您怎么扯到行军打仗来了? 陈子龙讷讷地说:“殿下的大军,行伍整齐,斗志昂扬,确实是当世强军。” 朱慈烺说道:“两位先生可知,国朝的文官都是读老了圣贤书的,但是带起兵来,却屡战屡败。孤年纪尚幼,除了发蒙的时候读过些四书之外,对于儒家典籍涉猎并不甚多,但带出来的兵却击败了李闯。两位大贤,既然如此,这圣贤书读来何用啊?” “额。” “这个。” 朱慈烺这话让两人大感尴尬。 儒家擅长嘴炮,没有疗效的毛病,从战国的时候就被诟病不已。 只因后世的君主因为需要儒家来粉饰太平,解释自己执政的合法性,所以对这个缺点选择性无视了。 现在朱慈烺直截了当地把儒家不实用的毛病摆到了台面上,分明就是把天往崩了聊的节奏。 朱慈烺见二人没有回应自己,接着说道: “两位大贤都是聪明人,孤也不在两位面前遮掩了。这圣贤书,说到底,就是一场买卖。 孔夫子有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齐景公听后,立刻认同: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说到底,国君用儒家,为的还不是‘食粟’? 所以,两位大贤让孤读书,恐怕不是为了让孤学什么圣贤道理,而是让孤为天下立好这个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纲常吧?” 吴伟业和陈子龙听完这话,额头都沁出冷汗来——太子小小年纪,是从哪听来的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言语?! “殿下,臣不知殿下从何处听来这等妖言!此番言论绝不可宣之于世,不然天下人心不知道要败坏成什么样啊!” 朱慈烺微微摇头,叹道:“卧子先生,言语是败坏不了人心的。你现在下马,随便拉出来一名士兵,问问他们,他们为什么跟着孤打仗?” 两人不知朱慈烺是何用意,自然不会真的去拉过士兵询问。 朱慈烺已经打定主意,要收服二人,将这两位大才打造成自己手下的文宣干将,为自己宣传改良版的儒学,所以见二人没有听令而行,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在马上拉过一名在旁边行走的军士问道: “士兵,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到的士兵先是一愣,见是太子在问自己话,有些紧张地答道: “我叫王二,不过长官给我改了名字,现在我叫王进国。” “给孤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加入的东宫军啊?” 王二一听殿下问起了自己的黑历史,更加的不好意思:“回殿下的话,我是被俘虏来的。” 朱慈烺笑道:“这么说,你以前还是一名反贼喽。那孤问你,你在家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当反贼啊?” 王二被这一问,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在老家已经饿死的亲人,想起了那段饿肚子的日子。 他没读过书,心思也很淳朴,低声说道:“崇祯十三年的时候,家里遭了旱灾。我爹娘,我妹子,都饿死了,只剩下我和我大哥逃了荒。我大哥在路上把剩下的馍馍给了我,自己吃了观音土结果给胀死了。后来闯贼来了,说是从军能吃饱饭,我饿的不行,就跟着当了贼。” 王二说这番话的时候,全然见不到悲伤的神色,全似在说不相干的故事一般。对于他来说,哭又哭不活自己的爹娘兄妹,人嘛,早晚都是要死的,能有口嚼谷就是幸事。 陈子龙和吴伟业都是生在江南的官二代。他们从小到大,见识到最穷的人,也就是在城边乞讨的乞丐。 在来开封之前,他们也相信刘宗周和东林党的那套言论,认为之所以有这么多人造反,是因为教化不够。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有些良心,听完王二的话,也不得不承认,儒家救不了饥民,也阻止不了饥民拿起武器造反。 这种故事,朱慈烺已经见得多了,知道任何语言上的同情和抚慰都是无力的,这些士兵也不需要虚情假意的安慰,所以直接问道:“王进国,你又是为了什么才加入孤的东宫军的?” 王二抬头看着朱慈烺,憨憨地说:“跟着殿下可以不饿肚子,还有肉吃,有钱拿,殿下万岁!” 朱慈烺笑了笑,鼓励道:“士兵,好好努力,要记得,孤不仅要给你们肉吃,给你们钱赚,如果你们表现得好了,孤还要送你们一个封妻荫子的前程!” 王二应景地应道:“谢殿下大恩!” 朱慈烺满意地回过头来,问陈子龙二人,说道: “两位大贤,你们觉得,现在就是孔夫子再生,在这大军之中的声望可能比的上孤啊?” 儒家短于经世致用的毛病,不要说陈子龙和吴伟业了,就是孔夫子在世的时候都解决不了。 而且朱慈烺说的没错,儒家本质上就是一个贩卖政治合法性的教派。教派这个东西,你要是跟他辩论教义那你就输了,因为教义都是可以自圆其说的。他们不怕辩论,他们只怕专政的铁拳。 陈子龙和吴伟业现在就是有一万句经义,也比不上这些大头兵的一句殿下万岁管用——虽然朱慈烺只能被成为千岁。 “这,这个,殿下难道要废弃孔学不成?”吴伟业担心地问道。 朱慈烺说道:“梅村先生,孤可从来没有说过孔夫子的话有错啊。孤认为,儒学的确是好东西。大明疆土辽阔,北到辽东,南抵琼州,东至大海,西到哈密。遍布如此广大疆域的民众,其间各有各自的风俗,各有各组的方言,然而彼此却能结成一国,以同胞相待,此中儒家功不可没! 但正所谓,过犹不及。如今的儒家以儒学为正道,其他皆为小道邪说,这岂不是压制了天下智士的思想?” 两人被戳中了痛处,不禁大为尴尬:“殿下所言闻所未闻,我等不知如何答对。” 朱慈烺接着说道:“还有,你们不要老想着教化自己人嘛。当年孔夫子可是有言,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你们要把孔夫子的道理传到蛮夷万邦,那才是尽到了你们儒家的本意。 你们放心,将来孤的剑会为你们儒家的理开道,弘圣人之言与宇内,这岂不比孤躲在东宫寻章摘句要强得多?” 吴伟业和陈子龙二人听出了朱慈烺的话外之音,太子殿下这是要武装传教啊! 二人正要答话,忽然见到前方一名哨骑急驰而来。 待到近前,那哨骑翻身下马,单膝跪在朱慈烺身侧,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捧在手中,高举在头顶,说道: “报!启禀殿下,京城传来急报!” 朱慈烺一见是京城的消息,心里面隐隐预感到可能有不好的大事发生,连忙探身抓过竹筒,打开密封的筒盖,倒出里面的信笺,一目十行的读了起来。 陈子龙二人面面相觑,问道:“殿下,京中传来的是何消息?” 朱慈烺没有理会二人,快速读完之后,随手将竹筒掷于马下,厉声喊道: “陈宝!” 候在一旁伺候的陈宝一听殿下语气不善,赶紧拍马上前: “殿下,臣在。” “你速速去交代陈锐,一会儿大军路过保定不要停留,从现在开始,全军急行军奔赴京城!”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回京 朱慈烺的大军紧赶慢赶,终于在四天后的早上抵达了北京城下。 按照明代的军礼,大将出征得胜归来,文武百官要出城迎接以示尊敬。所以一大早,朝堂中没有被卷进几天前那场事变的官员们都齐聚在北京外城的永定门,和东宫军的士兵还有将校们一起等候朱慈烺大军的归来。 “周相,你说太子会不会。。。”陈演往前站了站,贴近周延儒,压着嗓子说道。此时在他们身边正整整齐齐地站列着东宫军的兵士,陈演可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周延儒低着头,小声回应:“这事儿现在闹大了,已经不是咱们这些外臣能干预的。等太子回来,老夫就打算告老还乡,这朝中大事,就要交给你和蒋中葆了。” 陈演一听周延儒要告老,嘴上虚情假意地说着挽留之词,心里面却在暗暗吃惊。 要说这周延儒如此恋权之人,现在竟然萌生了退意,恐怕这次风波要卷进不少人的性命,那自己要不要早做退路,去拜一拜太子的码头?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身后的百官忽然扰动起来,互相提醒着:“来了来了,太子殿下回来了。” 周延儒一抬头,发现果然,前方不远处扬起了漫天的飞尘。 不多时,就见到一队先锋骑兵飞速来到百官面前,为首的骑兵高声喊道: “太子殿下就在后面,文武百官列队恭迎!” 百官们在纠察御史的引导下,按照文武两班,分列两边。 百官刚刚站好,朱慈烺就率军到了城根下。 宁小武等东宫嫡系将领自然首先过来拜见。 在皇太子面前,宁小武等人可不敢托大,一个个双膝跪在地上,恭敬地说: “臣等恭迎殿下大胜归来!” 紧接着,后面的文武百官也跪在地上,齐声高喊:“臣等恭迎殿下得胜归来!” 朱慈烺此时眉头解锁,脸色铁青,丝毫没有得胜归来的喜气,坐在马上对跪在面前的宁小武说道: “宁小武,你做的好大事,父皇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宁小武看朱慈烺一副杀气冲天的样子,心中不禁暗道一声:“完了,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天朝堂上抓人之后,崇祯皇帝迫于东宫军已然控制朝堂的既成事实,不得不下旨将参与弹劾太子的御史们定性为犯上悖逆,然后又捏着鼻子,承认了东宫军上殿抓人乃是自己的意思,为朱慈烺的人洗白。 有了崇祯的背书之后,宁小武和高图等人开始将参与此事的文官挨家点名,一股脑地都给抓到了天牢里,等候朱慈烺回来再行审讯。 之前忙着抓人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等所有事办完了,宁小武才开始感到后怕。 他暗自心说,自己虽然是为了太子殿下才出兵抓人,而且参与策划执行的是自己和高图还有魏川三个人,并不是自己独断专行。但自己毕竟是在紫禁城里面动了刀兵,还在陛下面前着甲,这在哪朝哪代可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更让宁小武担心的是,崇祯皇帝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虚弱,真的被气病了,还是想以此表达自己的愤怒,在他派兵大索全城抓人之后,直接称病不朝了。 要知道,朱慈烺和崇祯再怎么有矛盾,那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父子,现在当父亲的被自己这群大兵气的病了,太子这个做儿子的能饶得了自己? 其实宁小武完全误会了朱慈烺。 朱慈烺之所以眉头紧皱,气色不善,可不是因为宁小武,更不是因为自己父皇的身体——他的生母周皇后已经派人给他递了口信,告诉他崇祯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生自己的气而已。 在朱慈烺看来,宁小武在这件事上的反应毫无问题。在自己率军在外的情况下,如果真的让清流们胁迫父皇,拿到了控制东宫军的圣旨,虽然自己相信东宫军仍会忠于自己,不会听旨,但终究是添了一份不好的变数。在这种时候当机立断出手反击是没有错的。 真正让朱慈烺面露杀气的原因,是如何处理这些被抓的文官。 要知道,明代的文官可是有着抗上的传统的。 从土木之变后在朝堂上公然打死锦衣卫指挥室马顺开始,到嘉靖年间的大议礼,再到万历朝的争国本。这些文官一旦被君权触碰到了底线,就会强烈的反弹,并且以一种集体反抗的形式给君主施压。 在这种时候,朱慈烺的先祖们会采取打廷仗的手段来教训不听话的文官。 但问题是,文官们越来越不害怕廷仗了。 在他们看来,廷仗虽然可怕,但是被打一顿之后,只要不死,自己在士林中的名声就会青云直上,成为坚持真理的“正人”。而一旦成为了“正人”,朝中执政的魁首为了树立自己的名声,要不了多久就会把自己请回来当牌坊供着。而且,一旦骗到廷仗,不仅自己得利,就连自己的家族子孙也会因此被人高看一眼。 所以朱慈烺并不想对这些被抓的文官施以廷仗的处罚——这等于变相的鼓励文官集团继续和自己作对,而且还会瓦解他们对东宫军这一暴力机构的畏惧。 既然这些御史官已经被宁小武这些人安排上了犯上的罪名,那自己也不准备再法外施恩,干脆一次做绝,杀他个人头滚滚! 朱慈烺深刻地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大明的开国太祖朱元璋,解救汉民,驱逐蒙元,为汉家天下立下如此大功,结果就是因为杀戮文官,在后世不知道被“大师”们泼了多少污水,就连画像也被歪曲成了一副鞋拔子脸。 可想而知,朱慈烺一旦杀了这些文官,在后世的名声恐怕也不会好听。 然而即使要背负骂名,朱慈烺还是决定要这么做。 因为朱慈烺前世听过这样一句话“善行要慢慢给予,恶事必须一次做尽。” 朱慈烺深刻地明白,不论是改革也好,还是革命也罢,想要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自己和文官集团早晚都会有决裂的一天。 既然早晚要施以“恶行”,不如就一次做绝! 正是因为心中杀意太盛,朱慈烺的脸上才看上去面色不善。 跪在地上的宁小武还有高图等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一个个早已不见了当日在朝堂上飞扬跋扈的样子。 这几个平时在军中挨打都不吭声的硬汉,此时却冷汗直流,跪在朱慈烺这个半打孩子面前,瑟瑟发抖。 朱慈烺见宁小武半天没有回话,反而在地上抖个不停,不禁奇怪: “小武,孤问你父皇身体怎么样了,你怎么不回话?” 宁小武心知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强打精神说道: “回殿下,皇上龙体未愈。末将带兵冲撞了陛下,是末将之过,还请陛下责罚!” 高图和魏川两人也跟着说:“还请殿下责罚。” 在后面看着的陈演小声嘀咕道:“周相,这小殿下有些本事啊,这些悍将被调理的竟跟家仆一般。” 周延儒瞪了陈演一眼,轻声斥道:“慎言!” 陈演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有言语。 朱慈烺一听这仨人的口气,才明白过来,合着自己手下这三员大将是担心自己因为父皇生病而责怪他们,看着他们汗出如浆的样子,心里面既感到好笑,又对他们的忠诚感到放心。 朱慈烺为了安抚这三人担惊受怕的心灵,翻身下马,亲自将三人扶了起来: “小武,高图,魏川,父皇被逆臣凌迫,你们能听父皇旨意,及时出兵除逆,这可是立了大功,何罪之有?” 朱慈烺这话的声音大了些,离得近的周延儒也听到了,吓得他脸上的褶子都不禁抖了一下,心里面暗道:“坏了,太子这一定性,朝堂之上怕是要人头滚滚啊。” 宁小武等人都是年轻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见殿下没有怪罪自己,一个个顿时如释重负。 朱慈烺回头对着陈锐说: “陈锐,西苑的军营营房数量不够,这些新兵跟着他们的把总一起,先在城外扎营,等过一段日子孤再为他们重新选一块地当大营。扎营的事儿,你安排人去做就好,你自己随孤进宫面圣。” 陈锐利索地答应了一声,立刻去交代人,负责大军扎营之事。 朱慈烺回身对宁小武等人说道:“你们不要得意的太早。你们这几个武夫行事莽撞,父皇对你们颇为不满,已经在写给孤的家信中斥责你们了!” 宁小武等人面面相觑,一副苦相。 宁小武委屈地说:“殿下,这次确实是我们几个僭越了,但是,事急从权啊。” 这三人之中,顶数宁小武的嘴皮子最利索。饶是如此,现在也急的说不出话来,更别说本来就比较木讷寡言的高图还有魏川了。 朱慈烺见这几人担惊受怕的样子,不忍心再逗他们了,笑着说道: “得了得了,你们几个也别在这耍宝了,一会儿跟着孤一起进宫。孤替你们跟父皇说说情。” 宁小武几人一听,刚刚还是一副苦瓜脸,瞬间变得喜笑颜开,浑身的筋骨都仿佛轻了几斤。 朱慈烺安抚了一番自己的亲信之后,大步走到周延儒面前,亲手将周延儒扶了起来。 周延儒没想到太子会亲自过来搀扶,有些意外的看着太子,口中连称谢恩。 朱慈烺虽然对周延儒在早朝上的表现有些失望,但考虑到自己即将要对朝堂做一番大手术,若是再跟内阁的辅臣闹掰,影响实在太大,所以对周延儒显得格外亲近,拉着周延儒地手说: “父皇曾跟孤说过,要以天下交付先生,孤是父皇的儿子,自然也该对先生礼敬。京中出了逆贼,现在人心混乱,还请先生为天家勉力维持。” 周延儒没想到太子小小年纪,竟对自己如此推重,本来已经笃定的退意不禁又迟疑起来,当下只得拱手说道: “殿下信重老臣,老臣敢不尽心竭力!” 朱慈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上马,高昂着头颅,骑马踏过永定门。 两旁的百官跪在道旁,再次高呼: “恭迎太子殿下得胜回京,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面圣 “皇爷,小爷回来了,现在正在乾清宫外面候着求见呢。”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来到崇祯面前,为朱慈烺通传。 崇祯此时正在和袁妃下棋,木然地点点头:“朕知道了,让他候着吧。” 却说那日朝堂之上,崇祯被文官和东宫两边势力夹在中间来回打脸,让他自觉丢尽了面子,回到宫中之后就称病谁也不见。 躲在宫里的这些天,他的思想在极度地摇摆,一会儿想着要在太庙自裁以谢祖宗,一会儿又想着要偷偷召集外镇入京,铲除太子的东宫军势力,重掌大权,甚至连召大同总兵姜镶和废太子改立定王的手诏都写好了。 然而一觉睡过去,崇祯醒来又觉得既然朱慈烺做得比自己这个父亲要好,自己何苦跟自己的骨肉过不去呢? 结果又默默地把写好的手诏亲自给烧了。 崇祯茶饭不思,折腾了这么几天下来,竟是消磨地清减了不少。 周皇后还有袁妃这两位和崇祯比较贴心的后妃知道了,都心疼不已,两人几乎每天都要来求见。 崇祯既觉得自己失了面子,本来是一个人都不想见的,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毕竟还是想念自己的这一后一妃。 只是因着朱慈烺的缘故,今天只召见了袁妃,推说要和袁妃下棋,而故意冷落不见周后。 袁妃当然知道崇祯的心思,知道崇祯现在只是抹不开脸面,放不下君父的架子。 袁妃平素和周皇后关系就不错,自己膝下又没有儿子,只有一个昭仁公主,和周皇后没有夺嫡之争,所以温言劝道: “陛下,哥儿从中原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来向他的父皇问安,可见终究是孝顺的。哥儿这孩子,妾身也是看着长大的,许是有些自己的想法,做事操切了些,但一颗孝心总是不错的。” 袁妃不劝还好,袁妃这么一劝,崇祯还来了脾气,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一丢,嚷嚷道: “他孝顺?他要是孝顺,能放任他手下的将校上殿抓人?他是想当司马懿,还是曹孟德啊?!” 袁妃见崇祯这般耍闹,犹如小孩子一般,心里面既想笑,又心疼,安慰道: “皇爷,哥儿做事的确是有错,皇爷一会儿把哥儿招进来责罚就是。这天下间最亲的就是父子,哥儿便是有千般错,万般错,终究还是姓朱,流的是皇家的骨血。皇爷可不能将哥儿跟那乱臣贼子比啊。” 崇祯其实早就消了气,认清了现实。 他自己也明白,夺营之变后,没有嫡系武装支持的情况下,自己已经没有再大权独断的可能了。 既然如此,与其被外人摘了桃子,还不如安心给自己的嫡长子当好这个太上皇。他之所以对袁妃发脾气,也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 “罢了罢了,宣太子进来吧。这么多天没见了,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长高了没。” 袁妃插言道:“皇爷,你们父子聊天,妾身就不在一旁候着了,先行告退如何?” 崇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答允了。 “小爷,快进来吧,皇爷召见呢。”王承恩得了令,赶忙到宫外招呼太子爷进来。 朱慈烺点了点头,回身示意宁小武陈锐等人,让他们跟自己一起进去。 王承恩一见这几个小将也要跟进来,吓的连忙阻拦:“小爷,皇爷刚刚消了气,你这会子带几位将军进来,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王承恩这话说的宁小武等人面面相觑,这几人心说,看来太子殿下的老爹果然记恨上自己几个了。 朱慈烺笑着说:“王伴伴,不妨事的,这几人受的都是孤的指令。父皇怪罪下来也是孤顶着,不该由他们受责,你便引路就是了。” 王承恩犹疑地看了几人一眼,知道自己劝不了太子,“嗨”地一声,叹了口气,只得在前面引路。 “儿臣,朱慈烺,拜见父皇,向父皇请安。” 朱慈烺一进来,向前急趋几步,双膝跪倒在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磕头礼。 跟在朱慈烺身后的几名东宫军将领也跟着跪下磕头,拜见崇祯。 崇祯没好气地说:“朕躬安,起来吧。” 朱慈烺一向大大咧咧,见自己的皇帝老爹让自己起来,拍拍裤子就站了起来。 崇祯又瞥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几员小将,见那左数第一位的有些面熟,问道: “烺哥儿,你带进来的这几人,是什么人啊?” 朱慈烺绕过被崇祯盯着的宁小武,先指着陈锐介绍道:“父皇,这几位都是儿臣东宫军的将官。这位是陈锐,朱仙镇一役,率兵挡在前头打崩闯贼精锐骑兵的,就是他。” 崇祯一听这员小将就是朱慈烺在奏疏里面大夸特夸的陈锐,心情不禁大好,连忙说道:“既是如此良将,快快平身,让朕看一看。” 陈锐本就是少年心性,被崇祯这么一夸,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几斤。 崇祯上下打量了陈锐一眼,赞道:“好一员小将,真是一表人才!来人啊,看赏,赏黄金十两,赐锦袍一领!” 陈锐本来就是想着跟殿下来走个过场,没想到还落了个彩头。他问询地看了看朱慈烺,不知道这赏自己该不该收。 朱慈烺笑骂道:“你这杀才,父皇赏你的,你谢恩就是了,看我做什么。” 陈锐这才恭声说:“谢陛下赏赐。” 崇祯早就习惯了东宫军上下只听太子,不听自己这个皇帝的事实,当下也不以为意,继续问道: “烺哥儿,这几人中,可有当日带兵上殿的‘猛士’啊。” 宁小武跪在地上一听皇帝拿话挤兑自己,心中是既尴尬,又惶恐。 他倒不是因为崇祯是当今圣上而害怕,他怕的是自己得罪了太子的父亲,将来这当爹的会不会在太子面前说自己坏话。 朱慈烺知道自己老爹的脾气,他要是冷着脸不说话那才是真的记恨一个人了,像现在这样,还能出言挤兑,不过就是发发牢骚罢了。 因此,朱慈烺也打着哈哈,猛踢了宁小武屁股一脚,笑着说道: “你这杀才,父皇说你呢,你还不起来回话。” 宁小武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起身。 他是粗人,不知道宫里的规矩,直愣愣地说道: “皇上,那个,那个,我是粗人,没读过什么书,做事有些莽撞,皇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就原谅我吧。” 崇祯御极多年,还从没听人这么跟自己说过话,有心发怒,但见宁小武如此朴实,又觉得好笑,对着朱慈烺笑道: “烺哥儿,你也不教教他们规矩,就这么回朕的话?” “嘿嘿,父皇说的极是,儿臣回去定当好好教导他们几个。” 朱慈烺话锋一转,接着说道:“父皇,儿臣带着这几个小将来,其实是替他们来说情的。当日儿臣不在京中,那些御史清流竟然不顾法度,当庭凌迫父皇,实在是罪该万死。 然而即便如此,宁小武等小将也绝没有带兵上殿的道理,按律治他们一个大不敬也不为过。 但正所谓,事急从权,这几人也是为了维护儿臣才做出这等不妥当的事情。父皇如要怪罪,还请怪罪儿臣一人,不要迁怒儿臣的属下。” “唔,”崇祯摆正脸色,故作沉吟,说道:“带兵上殿,确实为国朝法度所不容,但我儿却不知,这几人实在是奉朕的口谕上殿,这何罪之有啊?” 朱慈烺见自己老爹当着自己的面认下了这道不存在的口谕,知道自己的老爹是承认了既成事实,不打算追究了,也跟着演戏道: “儿臣也知道这几人是奉父皇口谕,只是这几人都是些莽夫,担心他们不小心冲撞了父皇,故来请罪。” 崇祯点了点头,冲着宁小武等人说道:“你们几员小将都起来吧,将来跟着朕的太子好好做事当差,为皇明建功立业。” 三人一听崇祯不再怪罪自己,顿时喜笑颜开,口中忙表决心: “臣等必定忠于太子,忠于圣上,忠于大明。” 朱慈烺一听,跺脚笑骂道:“你们这几个杀才,要先忠于圣上!” 崇祯见状,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赶紧挥了挥手,说道:“行了行了,别再朕面前耍宝了,赶紧带着你的人下去吧。你母亲一直念叨着你,你先去跟你母亲说说话,等晚上得了闲,朕再找你。” 从崇祯这出来,宁小武等人算是彻底卸下了包袱,带兵上殿这等弥天大罪就这样被太子给化解了。 “好了,你们几个先回去吧。孤知道你们和陈锐许久未见,从孤这出去,肯定要狂饮欢聚,孤也不拦你们,不过孤有一条可交代好了,喝酒可以,但不许离营,就在大营里喝。现在谁也不知道京城里面还有没有乱党,别被人抓了漏洞。” 陈锐等人本来就准备一会儿一起搞点好酒好菜,聚一聚,现在被殿下说破了心思,都不好意思地答允道:“末将从命,保证绝不离营。” 朱慈烺点了点头:“嗯,你们也别顾着自己喝酒吃肉,给营里面的弟兄们也弄点酒肉,搞个庆功会。孤从母后这请安后,有时间的话也会回营和你们一起闹一闹。” 几人一听朱慈烺也要来,不禁大喜过望,说道: “殿下能来,那是最好!” 朱慈烺为人最是仔细,尤其是在这么一个波云诡谲的关口,可不能出半点纰漏,免不得又细细交代了陈锐等人,让他们做好安全工作,交代完,才放四人离开。自己则赶紧到坤宁宫看看自己的母后和妹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真香 “陈锐,你们在从开封回来,有没有给咱们哥几个带什么土特产啊?” “土特产没有,新兵倒是给你们带回来好几万。我们第四团已经替你们训好了队列,等到了你们手上,再给练练火器,准保是都能上得了战场的好兵!怎么样,这个礼物不错吧?” “哈哈,陈锐这礼物对路,可比什么土特产强多了。” 西苑军营中这批“青年军官团”们正聚在一起,一边畅饮,一边吹着牛逼。 宁小武说道:“我说陈锐,你可是跟闯逆交过手了,那闯贼的兵,好不好打?” 陈锐一听,顿时得意起来,将自己在河南战场上如何逆风而上,将闯贼打得屁滚尿流的经历,又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其他三人听了,心中是既羡慕,又遗憾。 要说东宫军中这四人当初都是被太子同一批带出来的,他们对彼此的水平还有手下兵马的实力,都是知根知底。 这陈锐的第四团,的确是比其他三部要强一些,但强的也有限。既然陈锐打闯逆如此轻松,换自己上,问题肯定也不大。其余三人都觉得有些可惜,心说太子要是选自己出征,这军功可就是自己的了。 宁小武喝得有些多,脸色微微发红,说道:“我说陈锐啊,这打闯逆,你们第四团独得了大功。下次出兵可该轮到咱们第一团了吧?” 高图大着舌头,推搡着宁小武,说道:“我说小武,你还没明白殿下的意思吗?殿下这是从后往前数着数点的将。既然先点了第四团,那你们第一团肯定是要排在最后了。” 平素话最少的魏川,今天也难得跟着打趣:“老高这话对味,要是这么算,下一场得让咱三团来啊。” 下面跟着一起喝酒的营连长们也跟着讨论,下一轮出征殿下会派谁去打头阵。 其他三个团的弟兄,见出兵放马的四团得了这许多军功,私底下哪个不眼红,不着急?现在都借着酒劲争执了起来,眼瞅着场面就要失控。 忽然间,大厅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 众人强睁着醉眼,仔细一看,不正是殿下带着陈宝来看弟兄们来了吗。 “参见殿下!” 在场的小将们虽然酒劲有些上头,但是军中的礼节可不敢忘,一个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要跪下去行礼。 朱慈烺笑着抬抬手,说道:“得了得了,孤今天就是来看看你们,大家被这么拘礼,反倒因为孤坏了大伙儿的兴致。” 众人知道朱慈烺并不是一个过于拘礼的人,一个个也都嬉笑着起身,忙着给朱慈烺让出主位,邀请朱慈烺跟军官们一起庆功。 朱慈烺坐在主位上,看着满座的军官,摆正了脸色,说道:“孤刚刚听你们在讨论,下次出征孤会安排谁打头阵?” 在场的众人一听朱慈烺提起这个敏感话题,一个个都不自觉地放下了酒杯,热切地看着太子殿下。 将来是吃肉,还是喝汤,可就看太子殿下这一句话了。 朱慈烺顿了顿语气,接着说道:“既然大家都想知道,孤也不妨给大家透一个底。下一场大战,我们的对手将不会是中原的流贼。 朱仙镇一役,闯逆已经元气大伤,交给中原的军镇继续追剿就可以了。再派咱们东宫军去,那就是大材小用。 咱们东宫军下一阶段的主要敌人,将是辽东的建奴,还有依附建奴的蒙古各部。 诸位都清楚,自崇祯初年,贼酋皇太极率军从长城破口而入以来,建奴几乎隔几年就会纠集蒙古各部,绕道漠南蒙古,突破长城各口,入侵我大明内地。 今年他们会不会再来入侵呢?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儿。 不过孤认为,建奴今年再次入侵的可能性极大。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各部都要开始展开针对建奴和蒙古各部的针对性训练。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孤甚至希望可以组织一次针对漠南蒙古的主动出击来作为大战前的演练。 这一次大战,战场应该就在京城附近,所以你们也不用争了,一个也别想跑,都跟着孤出兵放马去!” 在场的兵将一听大家都有机会捞军功,一个个跟着欢呼: “殿下万岁!” “东宫军必胜!” 朱慈烺伸出手往下虚压了压,接着说道:“不过,孤可有言在先,这建奴可不比流贼,其战力要比流贼强出许多。尤其是这次从开封带回来不少新兵,我军老兵比例下降,战力恐怕会有些下滑。你们可要加紧训练,可别临战的时候漏了怯!” “殿下放心吧,我们肯定狠狠操练那些新兵蛋子!” “对,比殿下当年操练咱们还要狠!” 朱慈烺笑了笑,说道:“孤知道你们的厉害。你们都给孤悠着点,可别把新兵给练出毛病了。” 在场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开始互相回忆起当年刚入东宫军的时候被练的不成人形的惨痛经历。 正所谓,我之蜜糖,彼之砒霜。 朱慈烺和众将在营中开庆功宴的时候,龚鼎孳正枯坐在天牢里,忍受着蟑螂和臭虫的骚扰,哦,还有腹中越来越难以忍受的饥饿。 “龚相公,这饭,你好歹吃一点吧。” 负责看押龚鼎孳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牢头。因着家中世袭的缘故,这牢头自打万历年间就在天牢里供职。这么多年下来,他见的文官武将可是不胜其数。 看得多了,这牢头也总结出了一个规律,那就是进来的人里面,戴头巾的相公最是不好惹,尤其是同时进来一大批相公,那更是得小心伺候着。 牢头读的书不多,大道理他是不懂的,但是他明白一件事,这些戴头巾的相公们进来的越多,那放出去的也就越快。 如果自己能趁他们牢狱之灾的时候主动巴结巴结,结个善缘,等他们出去的时候,多少也会念自己的情分,说不定还能给自己点儿好处。 因此这牢头对龚鼎孳颇为恭敬,不仅没有打骂,反而好生伺候着。只是这天牢里面,再怎么打扫,卫生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臭虫蟑螂总是难免。 龚鼎孳自小就是锦衣玉食惯了,现在突然被扔到打牢里与虫子为伴,狱中又是冰冷阴暗,哪里抵受得住? “牢头,你拿下去吧,我要以死明志,不会吃东西的。” 龚鼎孳缩在狭小的角落里面,面色惨白,浑身都因为饥饿和阴冷而在微微的颤抖,早已不见了当初挥斥方遒,高谈阔论的神采。 在入狱之前,龚鼎孳只是听说过当年东林前辈们的事迹。 他当时虽然也对前辈们舍生取义的精神钦佩不已,但私心里,总觉得自己就是没有这个机会,倘若自己不幸被奸邪陷害入狱,定然也会如先辈们一般,正气凛然,从容就义。 可事到临头,龚鼎孳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地软弱。 因为害怕担上私自刑讯的罪名,宁小武他们抓捕龚鼎孳等人之后,可是连刑具都没有上,仅仅是将他们关押而已,龚鼎孳就已经有些吃受不住苦头来。 他不想受刑吏的侮辱,想要通过自杀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是一个不怕死的“正人”。 结果在想了好多种自杀的方法之后,他自己又怕疼,把这些方法一一废弃了,最后只剩下了绝食自杀,这个在他看来算是最不痛苦的方法。 本来他的绝食大业已经坚持了七天,眼看着就要成功,结果这牢头偏偏五次三番地把饭食推到自己面前,这可让龚鼎孳更加难捱了。 牢头见龚鼎孳这几天饿下来,人都饿瘦了,不禁担心龚鼎孳饿死在牢里,他背后又没有魏公公撑腰,可承担不起饿死“正人”君子的责任。 牢头叹了口气,走近牢房,伸手端着碗,将碗里的饭食用筷子翻了翻,继续劝道:“左相公便吃一些吧,哪怕只尝一尝也好。” 今天的伙食是炖的鸡肉和白菜,配得是白米饭。牢头不翻还好,经过这么轻轻一翻,鸡肉的肉香混杂着白菜的清香,两股香气裹在一起,扑鼻而来。 已经饿了好多天的龚鼎孳再也忍受不住,心说,我就尝尝,尝尝应该不碍事的。 心里面还在犹豫,龚鼎孳的手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自作主张地接过了碗筷。 本来吃着私厨长大的龚鼎孳,是根本不会看一眼这种粗制的炖菜的,但饿了几天之后,这普普通通的鸡肉刚一入口,其香味竟然犹如龙肝凤髓一般 龚鼎孳猛地咀嚼了几口,之后便开始疯狂地往嘴里扒饭,一边吃,一边感叹着: “真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顺生逆亡 牢头见龚鼎孳吃的狼吞虎咽,心里面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话也多了起来,倚靠在牢门边,跟龚鼎孳搭起了话: “龚相公,你慢点吃,不够的话,锅里还有。 你也别怪小老儿我多嘴,小老儿我在天牢里当了大半辈子的差了,什么人没见过?外边的百姓都传说这天牢是有进无出,其实依着我看啊,混不是那么回事儿。尤其是你们这些识文断字的文官,熬不了多久,准保给开释出去,到时候个顶个的都要升大官!所以说啊,您犯不上跟您自己个儿过不去,好好将养身体才是正经。 相公是读过书的,想的东西跟咱不一样,不过依小老儿看着,这世上的事儿,再大也大不过活着。只要能活着,咋的都行,人要没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龚鼎孳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听着牢头的絮叨。 若是在以前,他定然是要斥责牢头这种贪生怕死的思想的。但是此刻,他是打心眼里觉得牢头的话有道理! 等到满满地一碗饭下肚,龚鼎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微闭着眼,享受着饱食后的慵懒。 “龚相公,要不要给您再添点?” 龚鼎孳摇了摇头,问道:“牢头,你叫什么名字?” 牢头答道:“嗨,小老儿的贱名,不值一提,我姓李,家里排行老三,龚相公有事,叫我一声李老三就行。” “李老三?我龚鼎孳,自束发以来,读了这许多书,竟还没你一个牢头看得明白。这世上,活着才是真的! 老三啊,你记着,我龚鼎孳这次要是能活着出去,定然不会忘你这一饭之恩!” 牢头一听,连忙感恩戴德地跪下磕头,说道:“小老儿不敢巴望,只盼着龚相公早日解除这牢狱之灾!”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穿着飞鱼服,跨着绣春刀的锦衣卫从外面走了进来,高声嚷嚷着: “牢头?!牢头人呢?!” 李老三赶忙爬起来,应和着:“来了来了,上差到此,有何贵干啊?” 锦衣卫抬起手,拿着手帕,虚掩着口鼻,脸上露出一副不悦的神色,看着龚鼎孳所在的牢房,问道: “这个就是犯官龚鼎孳?” 李老三赶忙答道:“正是。” 锦衣卫看了龚鼎孳一眼,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札,举在半空中,说道: “犯人龚鼎孳,殿下手令在此。” 龚鼎孳下意识地想要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但是转念想到刚刚饿到濒死的体验,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恭顺至极。 他支撑着起来,跪在地上,把脸顺服地贴在又脏又臭的天牢地面,谦声应和道: “罪臣,龚鼎孳,谨遵殿下手令。” 这锦衣卫见龚鼎孳还算恭顺,满意地点点头,念道: “殿下有令,尔等犯官,离间天家骨肉,暗结逆谋,凌迫圣驾,罪在不赦,按律当族!然,孤念尔等皆为有才之士,不忍辄加诛戮,今给尔等一线生机,倘有能揭发同党,痛改前非,将功补过者,或可饶得其性命!” 龚鼎孳听到前半段“离间天家骨肉”一段的时候,吓的可是亡魂皆冒,要知道,当年被诛十族的方孝孺,罪名里面可就有这条啊。等到后面锦衣卫说揭发同党可以将功补过的时候,龚鼎孳仿佛落水之人看到救命稻草一番,立时就想出首告发参与此事的复社同道。 只是在这短短几个字的时间,龚鼎孳被吓得浑身都冒出了冷汗,四肢瘫软几乎不能支持,想说话都说不出,只能干着急。 锦衣卫见这龚鼎孳跪在地上不说话,还以为龚鼎孳是要“舍生取义”,撇撇嘴,转身就要走,想了想,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要是一个出首的官儿也没有,太子那里不好看,又说道: “我说,龚鼎孳,你们这些文官这次干的可是谋大逆的事!若是搁着开国太祖在的时候,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家的脑袋都得搬家! 殿下已经私下交代了,你们犯事的这六十二名大小官员,只有五个可以活命。谁出首的早,谁就能活,谁要是出首的晚了,那就要死全家。我的几个伴当已经去其他犯官那里宣令了,要是那几位先出首,占了名额,到那时候您再想出首,那可就晚了。” 这锦衣卫说完,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转身交代李老三一番,让他监视龚鼎孳,只要龚鼎孳要出首告发,就过来通知他,交代完,转身就要走,突然听见身后的龚鼎孳嘶哑着喉咙喊道: “等,等,等等,上差,上差!我要出首告发!我知道复社的奸谋,我要见殿下!” 朱慈烺回京的当晚,乾清宫冬暖阁内,一应太监宫女都被崇祯摒退,唯独留下王承恩一人在一旁照看,伺候酒水。 此时这位失去了权柄的皇帝,正像民家父子一般和他的嫡长子朱慈烺对桌而饮。 崇祯穿着团龙锦衣,靠着椅背,手中轻执着酒杯,脸上难得的,不再是苦大仇深的表情,而是显得十分放松,慢慢说道: “烺哥儿,今天这里就只有朕和你父子二人,有些话,朕想和你聊聊,想听你给朕透个底。” 朱慈烺没想到,自己的父皇竟然会主动找自己谈天说地。明代的传统是“抱孙不抱子”,所以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这个父皇对自己一向都是一副严肃冷漠的面孔,很少像今天这么放松自然。 “父皇有问,儿臣自当知无不言。” “烺哥儿,你是朕的嫡长子,这皇明江山,早晚是你的,你何苦逼迫父皇如此啊?” 崇祯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怨怼的情绪,他只是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到底要做什么。 朱慈烺苦笑一声,心里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崇祯。 现在李自成已经被赶进了陕南的山地,张献忠还不成气候。 历史上此时已经风雨飘摇的大明,经朱慈烺这一番扑腾,已经暂时逃开了覆灭的命运。 在此刻,任谁也想不到,这个老大帝国本该在两年之后灭亡,朱慈烺也会被自己的舅舅扭送给李自成,之后又会落到满清手里,身首异处。 既然实话不能说,朱慈烺只能找个借口: “父皇,儿臣绝无抢班夺权之意。只是,儿臣看得,这满朝文武,愿意实心实意为国朝出力者寡,庸庸碌碌贪财坏事者多。儿臣不才,恰巧有些练兵办事的心得,想要为君父分忧而已。” 崇祯笑了笑:“烺哥儿,今天只我父子二人,你直说吧,你想要怎么做?你便是要朕做太上皇,朕也会配合。刚好你母后想要回苏州老家看看,朕要是做了太上皇,还可以陪你母后南下去看看。” 朱慈烺不禁腹诽不已,心说自己这皇帝老子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在政治上还这么幼稚?崇祯要是真的到了苏州,怕是第二天就会被东南势族簇拥着复位,跟自己打一场南北战争。 不过朱慈烺相信,此刻自己的父皇是真的绝了争权的心思,想要扶自己这个太子一把了。 既然崇祯真情流露,朱慈烺也不再藏着掖着,说道: “父皇,今天的形势难道您还没看出来吗?父皇御极十几载,想必对国朝的难处知道得比儿臣要清楚。国朝的敌人不是流贼和东虏,而是朝堂上这群文官,还有江南那些不纳税的士绅! 这些文臣,让他们纳税,千难万难,贪起钱来却各有神通。 儿臣现在练新军,在河南征商税,开皇店,为的就是把钱和权重新抓回咱们皇家的手里。 儿臣行事的目的,绝不是为了坐上这大明的皇位,而是为了改革大明的弊政。 现在父皇坐在朝中,为儿臣看好中枢老家,儿臣才可以分身去军中,去地方,去朝中各部,做一些实事。若是没有父皇帮扶,恐怕就是这朝中的政务就可以把儿臣牢牢锁在皇宫里。真要是那样,儿臣的改革措施可就只能付诸东流了。” 崇祯一听朱慈烺说起文官和士绅,表情不禁变得紧绷起来。 随着执政时间的延长,崇祯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些士绅和文官最可怕的一点,就在于他们隔离了皇家和百姓之间的直接沟通。 他们打着皇家的旗号,欺压百姓,又打着为民请命的招牌,逼迫自己这个皇帝。如果自己不想做一个昏君,暴君,就只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最后眼睁睁看着大明帝国因为缺钱而左支右绌。 崇祯很欣慰,自己的儿子能在如此小的年纪,就看破这里面的关节,更对朱慈烺给自己安排的角色定位感到满意,浑然忘记了,自己这个君父竟然被儿子给安排了。 “烺哥儿,既如此,父皇定当支持你去改革国朝的弊政!只是,你现在已经抓了这些文官,你要怎么处置他们呢?” 朱慈烺脸色不禁冷峻起来,说道: “顺我者生,逆我者死,改革之道,唯此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复社公子 朱慈烺以为,崇祯听了这话之后,会劝自己少事杀戮。 毕竟,在朱慈烺的印象中,崇祯是一个比较有“圣君”包袱的皇帝。 没想到崇祯皇帝停罢,只是笑了笑,说道: “烺哥儿,你以为父皇杀得文官还少吗?这些文官不怕死,他们知道,朝廷离不开他们当官的,杀的多了,谁来为朝廷做事?更何况,魏阉当权的时候,杀得东林党可不在少数,现在朝中还不是东林一家独大?” 朱慈烺心说,自己的父皇可是“痛击自己队友”的典范,被他杀得人,十个里面倒有九个是真心帮着他的——不是真心帮着他的,他也杀不动啊。 至于文官们怕不怕死,朱慈烺根本不在乎。 用后世的思维来看,如果把大明朝廷看成一家公司,把文官看成员工的话,那很多问题就都可以得到解释了。 马克思说过,工人在面对工厂主时,他们的议价能力不只由他们自身的价值决定,还由市场上的剩余劳动力决定。 简单点说,就是能当官的预备队人数越多,那官员也就越不值钱。 这也是为什么明代的文官要抱团,要排斥非科举出身官员的原因。他们就好像后世美帝的医生和律师一样,先是成立了自己的工会组织——东林党,然后设置了自己的行业壁垒——科举考试,通过这种方式,使得明代的官员实际上处于一种供应紧缺之中, 就好比现在,如果朱慈烺坚持用进士为官,那就注定不可能杀太多的文官,不然这些空缺的位置一时之间由谁来填补? 可是朱慈烺如果放开禁制,大规模简拔秀才和举人为官的话,那哪怕朱慈烺把朝中的中低级官员杀个遍也不愁没人做官! 事实上,这也是为什么明太祖和明成祖两位帝王可以随意杀戮朝臣的原因之一。 明初的时候,科举并不是当官的唯一途径,除了科举,朝廷还可以通过国子监等手段来选官。所以明初的时候,虽然明太祖杀官如麻,可丝毫没有因此影响帝国的运转。 可是随着后面科举出身的进士们渐渐垄断了高等文官的来源之后,明代的官员们事实上增加了自己的议价能力,毕竟科举大考可是三年一轮,但朝廷却一日也不能没官。 后世读史之人,常常会发觉,明代的皇帝越到后面就越仁慈。 自万历之后,对官员即使是惩罚,也是以廷仗,罢黜为主,杀人的情况是越来越少见的。 这当然不是后来的皇帝心性发生了什么改变,实在是来官的渠道变窄了,不敢一次性杀人太多罢了。 到了“我大清”入主中原之后,因为是异族当政,大量启用旗人为官,文官们丧失了垄断地位的保护,自然是被杀了个人头滚滚,只得乖乖跪下来唱征服了。 这也是朱慈烺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捅这个马蜂窝,让刘墨翰来当巡按这个清流官的原因。 朱慈烺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明白无误地告诉朝堂之上的文官们,大明朝廷离了你们,照样玩得转。 朱慈烺在心里面措辞了一下,腹诽崇祯“痛击队友”那段肯定是不能说的,但是这个“剩余劳动力人数决定劳动者议价能力”的理论还是可以讲讲的。 崇祯听完朱慈烺这套理论,虽然感觉怪异无比,竟然将朝廷比作商户,实在是大逆不道,但仔细一想,却又暗合国朝典故。就以崇祯自己而论,他虽然经常换首辅,但论杀人的数量,可是比太祖皇帝少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崇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朱慈烺的理念,末了,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管不了朱慈烺,让他自己小心去办就是了。 父子两人又聊了一些治国理政的经验之谈,一直聊到夜深才散去。 因为一路急行军,加上回京之后一整天都没有休息,所以朱慈烺难得睡了一个懒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接近正午时分才醒过来——这在以前可是不可想象的。 等朱慈烺睁开眼,被几个宫人伺候着洗漱更衣之后,陈宝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殿下,锦衣卫掌印指挥使骆养性候见。” 朱慈烺推开房门,做了做扩胸运动,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觉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朗声说道: “好,宣他过来吧。” “是。” 骆养性出身锦衣卫世家,他的祖上骆安,在嘉靖初年就是锦衣卫掌印,父亲骆思恭则是万历年间的指挥使。在骆思恭任上,锦衣卫还难得的走出了国门,协助朝鲜战场上的明军,从事情报工作。可惜骆思恭后来被魏公公排挤,不得已让位给了魏公公地干儿子田尔耕。 等到崇祯上位,把魏公公扳倒之后,对锦衣卫和东厂的权限都大加限制。考虑到骆养性祖上就是供职锦衣卫忠诚可靠,干脆就把锦衣卫交给了骆养性。 骆养性虽然是锦衣卫掌印,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知道崇祯不想见到势力太过强大的厂卫,所以锦衣卫在他手上就像去了势的老虎,已经沦落到了只能依靠欺压京城商户来混饭吃的地步了。 骆养性严格来说,不能算一个坏人,而是一名合格的官僚。他知道在这个位置上该做什么才能最大化自己和锦衣卫的利益。所以在他看到朱慈烺已经完全控制住京城局势之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倒向了朱慈烺,主动站出来为朱慈烺提供刑讯方面的技术援助。 骆养性既然决定给朱慈烺当官僚,所以对朱慈烺交代的事情也格外的上心,龚鼎孳那边刚一服软,他这边就来求见朱慈烺了。 “下官锦衣卫指挥室,骆养性,叩见殿下。” 朱慈烺见这个大特务头子如此恭顺地拜伏在自己面前,心里面不禁涌现出一股现代人才有的恶趣味——试想,如果克格勃的大头目跪在自己面前,恐怕没有几个现代人心里面不会暗爽吧。 “起来吧,犯官那边审查的怎么样了?” 骆养性虽然起身,但仍旧是微微低着头,眼睛恭顺地看着地板,说道:“回殿下,六十二名在押的犯官之中,接到殿下手令,愿意出首告发的,共有二十二人。殿下的意思是,他们之中只有五个人可以免死,所以这些人都在疯狂攀咬,其余地虽然还没有决定出首,但臣看着,剩下的人早晚也会忍不住攀咬的。” 朱慈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接着问道:“这些人的证词里面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吗?” 骆养性回道:“殿下,这次主事的人已经查出来了,正是有复社四公子之称的兵科给事中龚鼎孳。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气节,不仅第一个出首揭发同党,还坚持要求面见殿下,说他有复社成员的名单,还知晓复社的逆谋,要为殿下效力。” “龚鼎孳?”朱慈烺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发现对他的印象就只有宁小武给自己的奏报上面提了几句,似乎是朝堂上带头发难的文官,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所谓的复社四公子。 “这复社不是自称承继东林文脉,匡正天下正道的吗?怎么这复社的公子竟然如此不堪?” 骆养性说道:“殿下,这复社可不比东林。复社虽然自称承继东林学脉,但复社之中的士子大多没有什么从政经验,年纪尚浅,且大多出身豪富没吃过什么苦。依臣下看,这所谓的复社四公子,不过是些富家公子哥聚在一起,互相吹捧出来的罢了。现在眼见着大难临头,卖友求生,也不足为奇。” 骆养性这番断语,可谓是击中了龚鼎孳的要害。 历史上的龚鼎孳可是闯来降闯,虏来降虏的。 后世之人皆知钱谦益水太凉的典故,却不知这龚鼎孳比钱谦益还要不堪。钱谦益虽然没有自杀的勇气,但至少没有当清廷的官。龚鼎孳却不然,他是当完李自成的官儿,又当清廷的官儿,偏偏还喜欢立牌坊,标榜自己是魏征,李自成是唐太宗,其操行极为不堪。 龚鼎孳因失节丧操,不仅为明人所不齿,也为清人所蔑视。 明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建立政权时,曾制定过查办“从贼者”的制度,龚鼎孳就被列入了治罪名单,而清朝人也讥笑他“惟明朝罪人,流贼御史”。多尔衮更是认为龚鼎孳“此等人只宜缩颈静坐,何得侈口论人”,“人果自立忠贞然后可以责人”,讽刺他“自比魏征,而以李贼比唐太宗,可谓无耻”。 如果朱慈烺要是知道这位“公子”在后世的事迹,恐怕就不会惊异于龚鼎孳此刻的果断反水了。 朱慈烺本来想着,此人人品既然如此不堪,自是没有见的必要了,不过转念一想,此人倒正好可以立一个靶子,抗在前面吸引文官清流们的火力。 而且朱慈烺前世的时候听过一个说法,那就是叛徒往往比最反动的反动派还要反动。这龚鼎孳既然做了复社的叛徒,定然是没有回头路可言了,用他来整治复社,说不定会有奇效。 “既如此,你带那龚鼎孳来见孤吧,孤倒要看看,这复社公子能给孤带来什么惊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用复社反复社 龚鼎孳在被带到朱慈烺面前的这一路上,脑子里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盘算自己能从太子那里得到什么利益。 他忽然发现,依自己的实力,如果单纯依附复社同道的支持,那自己顶多也就是做一个社团活动的发起人,借靠着复社发挥自己的影响力,最后慢慢熬资历,混一个侍郎衔致仕。 但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通过出卖他的复社同道,投靠东宫,做东宫的从龙之臣! 龚鼎孳注意到,目前朱慈烺身边文臣的位子还颇为稀缺,得力的也就吴伟业和陈子龙两人而已。这两人龚鼎孳素来相熟,知道这二人在政治斗争方面十分幼稚,绝不会是自己的对手。这也就意味着,自己这一番牢狱之灾,说不定是他龚鼎孳飞黄腾达的跳板! 一路上,龚鼎孳越想越兴奋,等来到朱慈烺面前的时候,已是面色潮红,手心冒汗了。 “罪臣,龚鼎孳,叩见殿下!”龚鼎孳跪在地上,语气无比地恭敬,丝毫不见文臣身上特有的那股傲气。 朱慈烺坐在凉亭中的椅子上,随意地唔了一声,示意龚鼎孳起身回话。 “龚鼎孳,你说有要事要当面禀报,现在既然见到了孤,那就尽快禀报吧。” 龚鼎孳强行压抑了自己的激动之情,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殿下,此次逆谋的参与者,并不是只有朝中官员,还有冒襄等尚未考取科名的复社士子!尤其是这冒襄,他对殿下多有诋毁,此次朝堂之上逼迫陛下,也是此人的主谋,实在是罪不容诛!” “就这些?” 朱慈烺不禁有些失望。如果龚鼎孳只是供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冒襄,那他还不值得给自己当这个“夜壶”,去做那些朱慈烺自己不方便做的脏活儿。 龚鼎孳见朱慈烺语气之中,似有不满,赶忙说道:“殿下,罪臣虽然是庐州人,但却与江南大族多有往来。那些江南大族还有复社知名的文人士子们的,罪臣全都有所耳闻。 如果殿下肯给罪臣一个机会,罪臣愿意为王先驱,替殿下扫清隐藏在复社之中的逆党!” 龚鼎孳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卖友求荣了,饶是朱慈烺这么实用主义的人,也不禁大皱眉头。 不过考虑到难得有这么一个主动投靠自己的带路党——吴伟业和陈子龙属于卖艺不卖身——朱慈烺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政治正确是握在文官士绅手里的。谁要是帮着皇帝反文官,那可是妥妥地要被写在佞臣传里的。 朱慈烺皱着眉头,说道:“龚鼎孳,你也算是复社知名的公子,还是文名响动天下的大家。现在由你出面清理复社,你就不怕被天下的文人戳脊梁骨?” 龚鼎孳早已料到朱慈烺会有此问,坚定地答道:“罪臣观殿下行事,雷厉风行,颇有国朝太祖之风。罪臣在牢中这几日,每日面壁思过,终于认清,罪臣之前每日和复社群友聚会饮宴,妄议朝政,自以为是正人君子,实则于国朝大事无丝毫补益,着实可笑。罪臣反省之后,已经认定,只有殿下才能内靖流寇,外平东虏,让大明重复旧观,故自愿与复社逆臣割袍断义,察比奸佞!” 朱慈烺不禁在心里面暗道一声佩服。如果这个年代有厚黑学这门学问的话,那龚鼎孳能把卖友求荣说得如此正义凛然,肯定是厚黑学教授级别的人物了。 不过朱慈烺也没必要戳破龚鼎孳,毕竟自己还需要这个反骨仔帮自己干一些脏活,因此话题一转,说道: “龚鼎孳,你既然说愿意帮孤彻查逆案,那你就说说,你打算如何去做吧?” 龚鼎孳坚声说道:“殿下,依罪臣看,想要殿下想要清理复社,就必须要依靠复社!” “哦?这话有点儿意思,详细说来听听。” 朱慈烺瞬间来了兴趣。他原以为龚鼎孳只是一个懦弱的公子哥,没想到龚鼎孳竟然还会有如此见地。 龚鼎孳见朱慈烺对自己的提议感兴趣,心中暗喜,脸上却不便表现出来,继续说道: “殿下可知,熹庙(明熹宗)在时,东林和阉党之争?这阉党虽然叫阉党,但里面做事的可都是出身进士的文官啊。当时魏阉初掌司礼监之际,曾主动拜访东林大佬星,想要和东林共掌朝政,结果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宜各为善’。 殿下须知,当时魏阉已然是内廷第一人。然而饶是如此,魏阉想得仍只是和东林结盟而不敢擅专,而东林对魏阉则是不屑一顾。 此事之后,魏阉大感自己失了颜面,和东林彻底决裂。然而魏阉想要斗倒东林,紧靠内廷的支持是不够的,他还需要在朝堂之上寻求支持。 之前在朝争之中被东林斗败的楚党,浙党,齐党,还有一部分畏惧魏忠贤权势的东林叛徒,全都趁机聚集到了魏忠贤的旗下结成阉党,这才最终斗倒了东林。抛开此事正邪立场不论,殿下由此可知,内廷想要干涉外朝,就必要有终于自己的文官势力。 罪臣不才,愿借此次机会,为殿下审查奸邪,荡涤复社之中的逆贼,使复社上下皆为殿下所用!” 朱慈烺听到后面,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忽然发现,这龚鼎孳是个人才啊! 朱慈烺原来的思路是想着在江南起几场大案,杀一个人头滚滚的。但是杀人也要讲究一个精准打击,总不能乱杀。然而朱慈烺身边任事的都是北方人,谁也不了解南方是怎么个情形。至于吴伟业和陈子龙,这两人目前还只能算是骑墙派,指望他们主动揭发东南大族,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现在龚鼎孳给朱慈烺提供了一个新思路,那就是效法九千岁,在外朝搞自己的小党派,用文官斗文官,让他们狗咬狗,这样朱慈烺就可以以一个超然的身份坐收渔翁之利了! “妙,妙啊,孝升果然有大才!”朱慈烺抚掌赞道。 龚鼎孳一听,太子已经由直呼其名,改为了叫自己的字,这就说明太子不禁宽恕了自己的罪过,还可能会重用自己! 龚鼎孳喜不自禁,赶紧立下军令状,说道:“罪臣承蒙殿下不弃,愿将功补过,主动审查逆案,如果不能让扫除复社中的奸邪,让复社重归正道,罪臣愿领重罚!” 朱慈烺高声应道:“好!孝升既愿为孤分忧,孤自当信用孝升。龚鼎孳听令,孤着令尔为督察院佥都御史,专责处理此案,彻查离间天家骨肉,凌迫圣上的背后主谋!” 龚鼎孳跪下磕头道:“罪臣听令!” 龚鼎孳这边出首告发之际,冒襄已经一路奔逃,回到了如皋老家。 原来那一日诸位“正人”们约好早朝一起逼宫之后,冒襄因为没有官身,不能跟众人一起上朝,所以只得在龚鼎孳府上干等。 宁小武率兵捕拿参与事变等人的时候,因为变起仓促,考虑不周,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封锁京城城门和犯事官员的府邸。 结果冒襄得了消息之后,第一时间逃出城外,侥幸躲过了一劫。 从北京逃出来之后,冒襄不敢多做停留,直接赶赴天津,经运河,一路南下,回到了南直隶的如皋老家,这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在他回到老家没多久,反对太子的清流文官被东宫军抓捕的消息渐渐在士林中传开。 因为冒襄是唯一一个在事变之后从北京逃回来的复社成员,所以盘踞在江南一带的复社同道纷纷致信冒襄,在信中,一方面向他问询其中的详情,另一方面也是想邀冒襄来南京,出面召集复社同道集会,商议如何营救被捕官员。 冒襄这人,属于那种特别能战斗,特别能折腾的类型,而且尤其善于躲在背后阴戳戳地谋划。 在原本的时空中,明亡之后,冒襄坚持不事满清,但也没有去投奔南明朝廷,而是在躲在老家,联络复社还有东林同道,搞反清团体。因为行事缜密,冒襄竟然躲过了满清的文字狱,一直活到了八十岁,落得个善终之局, 现在的冒襄也是如此,他本来就对太子有极大偏见,现在他的诸位好友同道又被大兵们捕去,这更让冒襄怒火中烧。当然,让冒襄去北京反对朱慈烺,他是不敢的,但是躲在江南这个复社的大本营,搞一搞舆论战,那这可是冒襄的拿手好戏。 “辟疆兄,愚弟在江左惊闻都中有变,诸多仁人志士,蒙冤被逮,心中既忧且愤,夜不能寐。兄既从都中来,想必知晓其中内情。今复社同道,皆盼兄能南来应天一聚,共议大事。请君勿辞。” 冒襄手中拿着的,正是复社公子陈明夏的书信,他既已打定主意,要和朱慈烺唱这个对手戏,当下也不犹豫,提笔回道: “百史(陈明夏字百史)勿念。此中事牵涉甚广,书信不能表述其万一,余不日启程,赶赴留都,与复社诸君,共议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股份制和契卡 当复社公子们还在江南酝酿着反对朱慈烺的逆谋的时候,张家口这边清算晋商卖国案的进程也逼近了尾声。 崇祯十五年,六月二十二号,张家口。 此时,本属于范永斗的商号中,一进门,就能看到大厅左右,分列着两排长桌长凳。 只见在那长桌之上放着一只丈八长的大算盘。坐在长凳上的十几名账房先生则正一边对着面前的账册,一边在飞快地拨打面前的算盘,时不时还要提笔在面前的书册中勾画记录。 坐在大厅正中间的,自然就是最早投靠朱慈烺的商人——苏世双了。 “大掌柜,账册已经清点好了,这是清点出来的八大逆商家产的具体数目。 其中所有的现银,地契,债据,房契,以及库房内的存货,都已派人去清查封存,除了甘肃,宁夏一带的铺子,距离太远,尚没有回音,其余的都已经料理完毕。” 说话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账房,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账册呈递给苏世双。 苏世双撑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草草扫了一眼,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这账册校验过了吗?” 那领头的账房知道苏世双做事仔细,一贯信不过旁人,并非针对自己,更何况盘账的规矩本就是要反复校验,因此应道:“回大掌柜,这账册经过三个人的手,分别核算校验过一遍了,当无问题。” 苏世双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太子那边急着要,眼前这些账房又都是自己从京城老家带来的熟手,想来也不会有问题,只得冲着账房微微点头,然后向门外招呼: “来人啊,将这账册抄送一份,即刻送往宫内,原本抄送后送还到我这里,留作备份!” 外边立刻就有候着的小厮赶进来,接过账册,然后又脚不点地的送出去交由书吏抄送。 目送着那书吏离开之后,苏世双仿佛绷紧的弦瞬间放松了一般,整个人先是一垮,然后无力地冲在场的账房书吏摆摆手,示意众人可以散下去歇息。 众人这几日连夜清点盘账,早已累的不行,此刻见苏世双放人,一个个如蒙大赦,都急着赶去休息。 苏世双见众人都散了,他自己方才慢慢踱到后堂,寻了一张床铺,倒头便睡。 要知道,自打接了太子的令旨来到张家口协助办案以来,苏世双几乎是天天盯在这里,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尤其是账册汇总盘账的这几天,苏世双更是天天来回奔忙,各处都要他仔细留心,晚上还要亲自核校当天审计的账册,身体早就累的快撑不住了。 苏世双这么拼命,可不仅仅是因为他对朱慈烺的忠心,更因为朱慈烺交代,这些抄来的赃物之中,有一半将要折算成顺宁店铺的股本。 同时,朱慈烺还向苏世双许诺,只要苏世双办差得力,就任命苏世双为顺宁店的大掌柜,给他的年薪则为白银三百两。 按说这个薪水已经赶上正三品官员的年俸,一般的商户,一年累死累活赚下来,也就是这么个数。若是开给一般的人,恐怕早就感恩戴德了。 但是想用这个数目买苏世双尽心竭力的办事的话,可就有些不够看了。 要知道,苏世双的志向可是行商天下,要做的乃是沈万三一般的人物,哪里看得上这点儿固定的年薪? 真正打动苏世双,让苏世双甘愿呕心沥血给朱慈烺卖命的原因,乃是朱慈烺许诺给他的顺宁店股份。 朱慈烺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过来的穿越者,而且穿越前从事的还是高度市场化的金融业,他本身自然是深刻认识到股份制公司威力的。 像顺宁店这种依靠权力进行垄断的公司,可能在初期因为霸占了市场,可以舒舒服服地盈利,但随着时间推移,势必会失去在技术上的进取心,变成依附在国家身上的寄生虫。所以朱慈烺一开始就没想过依靠着皇室的权力来搞什么垄断经营,而是选择了在西方已经悄然兴起的股份制合伙经营模式,大胆引用民间的商业人才还有商业资本加入自己的皇店。 因为此事影响甚大,朱慈烺担心后世的经济制度可能会和明代落后的生产力发生错位,所以朱慈烺在制定顺宁店和和远店两家皇店的股份制度的时候,虚心地听取了苏世双和孙宜成二人的意见。 出乎朱慈烺的意料,此二人对股份分红的概念并不陌生。 实际上,在明代中国,因为大宗货物贸易,尤其是江南一代的出海贸易日益兴起,单门独户的商家已经无法独立经营。几家熟悉的商户一起搭船出海,事后按照出钱多寡分红的经营模式,已经在东南沿海一带蔚然兴起。 既然股份制经营的问题不大,朱慈烺对苏世双还有孙宜成二人的才华又是十分认可,因此允诺,二人可分别为顺宁店还有和远店的第一任大掌柜,全权负责两家皇店的经营,并将皇店股份作为年终奖激励二人。 虽然二人对股份制可以接受,但对朱慈烺将股份作为激励手段发给管理人员当工资的决定还是表示十分震惊。因为在明人的观念中,店铺的所有权是高于一切的。除非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不然店铺的主人绝无可能将手中的股份出卖出去,更不要说用来给伙计发工资了。如果这些明代人穿越到后世,只怕个顶个的都要心甘情愿地被大a股套成股东。 为此,朱慈烺还对他们好一番解释,让他们明白,股份制的核心是股份可以自由买卖,而不仅仅是搭伙做买卖。 譬如顺宁店,如果抄家抄到的家产价值三千万两,其中的一半也就是一千五百万两,折算为顺宁店的股份的话,以一百两银子为一股,顺宁店的资本就可以折算成十五万股。这十五万股份,不用说,一开始定然是全部属于朱慈烺名下的,朱慈烺也有权获得顺宁店一年的全部收益,并且有权决定今年是否分红。 此时每份股票的价值是纹银一百两。但随着顺宁店经营状况日益兴隆,顺宁店的价值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每股的价格也就会上涨,可能会涨到一百五十两银子。 这样算来,即使朱慈烺每年派发一千股的股票给苏世双,凭着股价上涨的盈利,朱慈烺的资产是不涨反增的。 当然这样的操作高度依赖顺宁店的经营状况,经营的好,股价上涨,朱慈烺这个东家和苏世双这样的管理层都有的赚。如果经营状况不好,股价下跌,那自然就是双亏,借此将管理层和所有者的利益进行绑定。 如果按照此时流行的东家一人拥有全部股份的模式的话,好处是自己利益全收,但坏处就是自己不得不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跟手下的大掌柜,分掌柜,还有账房们斗智斗勇,以防止贪腐的发生。 因此,这个时代做的比较大的商户,大都是家族企业,凭借着族人的力量,帮助管理商户。 然而饶是如此,有限的,封闭的家族企业,仍旧无法维持太过庞大的商业体系。 实际上,这也是明代无法产生西方东印度公司那样庞然大物一般的公司的原因之一。 在公司权力和收益高度集中于一家一人之手的情况下,随着公司的扩大,其内部反腐的成本也会越来越大,同时也会难以吸纳进外界的资本,阻碍了资本的扩大融合。 朱慈烺跟他们解释了为什么要将股份作为奖励派发给掌柜之后,苏世双和孙宜成二人虽然对掌柜们偷奸耍滑,做假账,吃回扣,等事颇有同感,但人心大不过一个私字,真让他们自己拿出股份来奖励自家手下的掌柜伙计,他们可是舍不得。 不过他们舍不得,是他们的事儿,既然朱慈烺这个“大东家”舍得给他们股份,他们也乐得接受。 而且你别说,这心里一想着将来的顺宁店也会有自己一份,苏世双干起活儿都变得有劲了! 苏世双这边清点好了账册,可以放下心来补觉,刘墨翰那边却还在紧张忙碌地搜集逆商的罪证。 之前因为刘墨翰那边催的紧急的缘故,所以苏世双交代手下的账房们,优先清点晋商旗下涉及到口外贸易以及河南分店针对中原流寇贸易的相关账册。 仅仅是阅读,分析这些账册,就让刘墨翰头大不已,更不要说,刘墨翰还要从这里面提取证据了。 除此之外,负责抄家的兵士们还抄到了大量晋商和山西,直隶,两地官员还有大同,宣府,山西各镇武将的往来书信。 这些书信中大多涉及到了地方官员收受晋商贿赂的信息,而这些信息要想成为呈堂证供,都需要刘墨翰这个案件负责人来一一审查。 如此巨量的案牍工作,刘墨翰一个人当然是忙不过来的。 因此刘墨翰又向朱慈烺请令,希望能够允许他在直隶,京师一带自行招募举人秀才,充实审计科,协助他办理案情。 同时,考虑到刘墨翰手下缺乏刑侦方面的人才,朱慈烺回京之后还特批,让锦衣卫和东厂选派一部分有刑侦经验的番子到审计科协助工作。 这些被借调来的人手,本来是带着临时工的性质,预备着晋商卖国案一旦结束,即行遣散回原单位。 但因为晋商卖国案之后紧跟着又是几场大案要办,办着办着,审计科办事的人员没有编制,工资奖励档案还要跟着原单位走,其间自然多了许多麻烦,给这些临时工解决编制问题也就提升了日程。 等到这些人的编制问题一解决,审计科本来一个在朝堂上被刻意隐匿,没有常设人员的单位,竟然膨胀成了一个拥有文案,审计,刑侦,三方面人才的独立机构——简直就是后世苏联契卡的雏形。 当然,这都是后面的事情,刘墨翰此时可没心情去想什么契卡,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该怎么跟太子交代他查出来的案情。 因为就仅以目前查抄到的书信来看,晋商八大家的触角几乎已经遍及了宣府,大同,山西,三大军镇。其中收过晋商贿赂,给晋商走私出口开绿灯的大小官员,更是不知凡几! 如果真的按照太祖时期,贪污六十两白银就要剥皮实草的话,那恐怕整个山西还有直隶的官场,都剩不下几个活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银号 “。。。共查得,逆商八大家,存银一千八百万两,黄金一百二十万两。 其中,逆商担忧金银被偷盗劫掠,将白银铸成五十斤重银冬瓜,黄金铸成二十斤重大元宝,埋于多处地窖之下。如此一来,发掘已是不易,搬送又须耗费大车数百辆,分多次放得全部拉出清点。目前全部现银已经盘点完毕,计划于六月三十号,启程运往京城。 其中,每大车可装金银万两,现从张家口逆商中所得大车五百辆,驮马数千匹,可以此车马用于运载,可分四批将金银解送京城。。。” 朱慈烺听到这,有些激动地摆摆手,说道:“后面不用念了,你就给孤找个整数,告诉孤,这次,咱们,赚了多少!” 苏世双那边整理好的账册终于在六月二十五号这天加急送到了朱慈烺手上,而陈宝正在念的这份,则是逆商家产中现银部分的一个简报,后面其实还有好多杂七碎八的资产简报,不过陈宝见朱慈烺没什么耐性听,只好跳到最后,念道: “回殿下,这此抄家拢共获得现银,一千八百万两,黄金一百二十万两,其余货物,地契,房契,货物,田产,车马,共折价白银三千七百万两!” 朱慈烺一听这个数字,不禁惊讶不已:“怎么这么多?!” 陈宝看了一眼账册,解释道:“殿下,这次苏掌柜在张家口搞了一个瓜蔓抄,不仅仅抄了逆商的家,跟逆商有所往来的几大晋商也受到了波及,从他们身上应该是也榨了不少出来。” 其实朱慈烺完全没必要怀疑为什么晋商有这么多钱。 自从隆万开海以来,明朝的经济就已经融入进了世界经济体系中。仅在崇祯十五年这一年,从日本就有一百五十万两白银流入中国。 后世考证,从1556到1644这不到一百年间,西方流到中国的白银高达数亿两之多。而这数亿两白银,不见于朝廷,不见于小民,自然就是存在这些巨商豪绅的地窖里了。 朱慈烺现在可没心情去管这些银子是哪来的,他现在只想着该怎么把这些银子用到刀刃上。 这一千八百万两现银看上去很多,但朱慈烺现在要花钱的地方也不少。 首先自己新招了五万多名新兵,虽然这些人之前都是流贼,多半是没有家的,但是每人五两银子的安家费还是不能少。然后还要给他们换新军装——在开封给他们弄得那是临时用品,当然那不可能让士兵们穿那些破布料——这部分都要用上好的松江布,花费也是不少。 至于新兵用的武器,这部分虽然由东宫军下属的军工部负责督造,但是军工部的工匠也是要钱的,更不要说打造火铳还要采买上好的闽铁,这也都是要钱的。 另外东宫军规定的兵饷是新兵每月二两银子,夺营之变后加入进来的四勇营是二两半,东宫军已经从军一年的老底子们则是三两银子。仅仅军饷这一项,每个月就要固定花出去十五万两银子,一年就是一百八十万两,更不要说打赢了仗的赏钱。 除此之外,整个东宫军还跟军工部订购了两百门青铜大炮,这些也都是要钱。 虽说朱慈烺现在手里有不少的现银,但到目前为止,朱慈烺这一伙儿军政集团并没有稳定的收入,现银再多,只进不出的话也总有花光的时候。 至于河南的商税,还有顺宁,和远两家皇店的收入,这些都要等到崇祯十六年才有可能进项,而且到时候这两笔收益的进项到底能有多少,够不够养活自己手下这五万多大兵还有上千名军工部的工匠,朱慈烺心里也是没底的。 因此朱慈烺现在的财政状况只能说是比他的老爹崇祯皇帝好一些,但用后世会计的眼光来看的话,东宫集团现在存在着现金流不足的问题。 “现金流,现金流,上哪里去搞现金流啊。” 朱慈烺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在想着现金流的问题。 他在后世的时候主营的业务是股票交易,对于资本运营方面的知识虽说有所涉猎,但一者他不是专业搞这块的,二者,明代很多配套的金融概念都还没有诞生,就算朱慈烺从后世“借鉴”一些金融运营的办法,也没有立足的土壤啊。 陈宝在一旁见朱慈烺一直嘀咕着什么现金流,试探性地问:“殿下,什么是现金流啊?” 朱慈烺随口解释道:“现金流就是每个月都有的进项。就好比孤现在抄没了这许多银两,但这些银两早晚有一天会坐吃山空,所以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钱生钱就好了。” 陈宝说道:“可惜殿下这笔银子数目太大了,若是数目小一些的话,存在银号(明代北方称为银号,南方称为钱庄)里每个月倒是都有笔利钱可拿。” 朱慈烺一听“银号”两个字,不禁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顿足道:“哎哎哎,好蠢,好蠢,我怎么把银行给忘了!” 朱慈烺前世上大学的时候曾经选修过货币银行学这门课,记得当时上课的老师是一名秃顶的猥琐老头儿。此君上课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强调过:“工业社会的必要条件就是中央银行!” 此君口中的中央银行可不是明代的钱庄,而是由国家信用保证,可以结算,汇兑,发行信用货币的银行。 至于为什么中央银行是工业社会的必要条件,此中的原理很复杂,摊开来讨论,一篇论文都不够。简单地讲就是工业社会要想维持下去,工厂主的经营就必须要有利润,不仅要有利润,还要维持利润的增长,这自然就意味着每年生产的产品将会指数增加。 随着工业产品的增加,货币也必须保证以同样的速率进行增量供给才能保证不产生通缩。 在中央银行发行信用货币之前,所有的货币都是跟黄金和白银进行锚定的。而众所周知,无论是黄金还是白银,这两种贵金属每年的产量变化都不会太大。这也就导致了工业化进程势必会因货币供给不足而中断,除非一个经济体可以从外界获得源源不断地货币支持。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先进的手工业中心都是依靠着外来的货币输入来维持产业的繁荣而非单独依靠本国的货币供应。 就拿东南沿海的纺织,造瓷,茶叶,三大产业来说,此三种手工业之所以能如此发达,靠的就是西班牙从南美矿山里挖出来的超量供给的金银。 从隆庆年间,一直到鸦片战争爆发前,西方的研究者将这段时间的中国称为白银黑洞——数十亿两白银涌进了中国,然后被埋进了各家的地窖里。 如此海量的白银,要不是后世从鸦片战争开始以来,一直割地赔款的败坏,而是投入到工业生产中引爆工业革命,恐怕也就没有那些白皮猪什么事了。 反应市场对通货渴求与否的,还有一个重要指标,那就是借贷利率。 从《金瓶梅》中的描述来看,明代此时放印子钱每年的利率多在百分之三十多左右——妥妥地高利贷啊。 不过开设银行这件事儿是不可能一步到位发行纸质货币的——毕竟大明宝钞的名声还在,一时之间明代的百姓是不会再相信朝廷发的纸钞了。 “陈宝,在这京中的银号你有熟悉的吗?” 陈宝一听朱慈烺发问,还以为朱慈烺真的要把钱存到银号里面吃利息,有些尴尬地答道:“回殿下,臣下每月薪水不多,就算存到银号里也没有多少利息可拿,所以对京中的银号所知不多。” 朱慈烺见陈宝在自己面前哭穷,笑道:“得了,你也别在这哭穷了,一个月给你开十两银子的月俸难道还不够你花销?你既然现在不知道,那一会儿从孤这出去,就派人打探,把京里有点名气的银号掌柜都给孤找来。” 朱慈烺当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开银行,所以用的还是“官督商办”的套路,自己出钱,出股本,然后将京城中几家大银号并购到一处,成立一个联合银行。 至于联合银行的规章制度,朱慈烺也不打算一下子就把后世银行的管理制度照搬过来,而是打算先用明代银号的管理办法对付着。毕竟人家在明代土生土长这么多年,肯定也有其能存活下来的道理。 陈宝虽然不知道朱慈烺到底有何用意,但是太子交代的事情,自己只要去办就是了,因此点头示意,表示自己已经记下了这件事,回头就去办。 “殿下,刘墨翰的案情进展也发过来了。” 朱慈烺接过陈宝递过来的一叠卷宗,发现卷宗不仅被羊皮纸包裹起来,在包裹的封口处还有一个印着“绝密”二字的火漆。 朱慈烺心中不禁疑惑,晋商卖国案虽然是大案要案,但是涉案的卷宗证据早晚都是要明发天下的,刘墨翰在这种地方搞保密,难道里面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朱慈烺一边拆开火漆,一边交代陈宝:“你先下去吧,记得孤交代的差事。” 陈宝躬身低头,答道:“臣告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反还是不反,这是一个问题 朱慈烺在打开火漆之前,已经大概猜到,这次案件应该会涉及到不少的地方官员,但是当朱慈烺真的看到刘墨翰的报告之后,还是被大明地方政权的给惊吓到了。 如果刘墨翰信中所言皆属实的话,山西,直隶两省,外加大同,宣府,山西,三镇,上下官员至少有一半儿收过逆商的银子! 不过,仔细想一想也就会明白,八大逆商搞得可不是小打小闹的买卖,而是大规模的走私! 别的不说,天启年间,辽东大旱,建奴控制区的粮价一度达到了一石大米四十两银子的高价。而建奴之所以能够挺过去这波旱灾,八大逆商在其中可是出力不少。 彼时辽东人口尚有百万,就算建奴丢下汉民不管,自己的国族女真人总有几十万张嘴指着八大商走私的粮草供给。 八大逆商为了满足如此海量的需求,每次出塞都要携带大车数百辆,驮马几千匹才能成行。 而如此大的架势,崇祯皇帝坐在深宫中竟然一无所知,边关将领竟然无一举报! 反过来讲,为什么做走私卖国买卖的只有这八家逆商,难道其他的商户都是爱国商人吗?肯定不是的。依着朱慈烺对人性的了解,十有,是只有这八大家晋商对边关军镇还有上下官员打点的最为得力,可以做到手眼通天,其他商户就算想做这等卖国买卖,也没有门路。 照目前这个情形看,这几家商户渗透边关已经不是一代两代。这八大家的祖上很有可能从嘉靖年间就开始从事小股的走私贸易,然后渐渐贿赂世袭的边关守将,上下一起分润走私的利益,结成了一个世代相袭,固结的利益集团。 至于派来巡查的文官,他们不过是任期一到就要走人的流官,对于大明世袭的武将团体和世代因袭的商人集团来说,只是些没有根基的外来户。遇到识相的,给你分润一些利益,大家一起发财,要是敢不识相,等到蒙古人或是满洲人破口而入的时候,把你这个文官卖死在战场上,又有谁能知道? 朱慈烺看着卷宗,越看心里的杀意是越盛,但是看到涉案人员包括了姜镶之后,本来一颗杀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名叫姜镶的,乃是挂镇朔将军印,现任的大同镇总兵官。 如果只是一个大同总兵,朱慈烺还不至于如此忌惮。 关键的是,此人出身的姜家,世代在大明军中为官效力,其长兄姜让此时任职榆林镇总兵官,其弟姜瑄则为阳和副总兵。 一想到这层,朱慈烺就不禁大皱眉头,心里面暗暗奇怪。 按说大明为了防止藩镇割据,一般来讲都会尽量避免父子兄弟同时任职为一镇总兵的情况发生。如果出现了弟弟为一镇总兵,那做父兄的要么引退,如吴襄,吴三桂父子,要么,就会被调任,使其防区不再相邻。 然而大明这条潜规则不知道为何,在姜家身上竟然失效了。只要稍微了解中国地图的话,就会发现姜让,姜镶,姜瑄这兄弟三人的防区不仅是紧挨着,而且还都是边关要镇,雄兵强将之所出的地方! 如果这三人要是有什么异心的话,一旦中央有事,这兄弟三人完全可以并气连枝,进可以破居庸关要挟京师,退可以保守险要,坐观形势。 如果仅仅如此,手握五万东宫军的朱慈烺还不至于心惊胆战,毕竟现在京城牢牢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且大明朝现在的局势已经安稳下来,至少在世人眼里,还看不到大明改朝换代的可能,人心也都是向着大明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外界帮助,姜镶就算敢反,也没人敢跟。 真正让朱慈烺心惊的是,根据刘墨翰查抄的书信来看,东虏那边已经交代逆商范永斗,让范永斗策反明国高级将领,而范永斗的回信里面则明确表示,姜镶似有与大清国亲善之意。 大同镇总兵勾结东虏,这才是最让朱慈烺害怕的! 虽然目前的书信证据中,没有提到姜镶是否接受了东虏的条件,但是站在姜镶的立场上,现在明清对立,大明内部的叛乱又此起彼伏,他们姜家依靠着大同榆林两大强镇为后援,结好东边的关宁系军阀,同时再在明清中间骑墙观望,待价而沽,这样的选择无疑是最符合其自身利益的。 朱慈烺越想越觉得,现在姜镶很有可能已经和东虏牵上线,准备待价而沽,那么自己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打草惊蛇,逼反姜镶。 然而晋商大案一起,朝廷查抄晋商的的事儿天下皆知,姜镶会不会担心自己的事情败露,据大同而反呢? 朱慈烺相信,如果一件事情可能往坏的方向发展,那他就一定会往坏的方向发展。不论姜镶现在到底有没有割据自立的想法,朱慈烺都必须要及时作出预防的措施。不然的话,倘若姜镶真的勾连外族,到时候大同镇和满清八旗里应外合,兵临京师,这仗可就不好打了。 朱慈烺在这边冥思苦想,如何对付姜氏兄弟的时候,姜氏兄弟也暗中齐聚大同,商议姜氏家族的前途未来。 “大哥,您来大同也已经来了五六天了,咱们兄弟几个议来议去,到现在也没议出个章程。眼见着张家口那边抄来的银子都要起送入京了,咱们这事儿要是再不定下来,下一个被抄家的可就是我们姜家了!大哥,您今天必须给兄弟们一个明白话,我大同镇要举事反太子,你到底支不支持!” 这三人之中,虽然榆林镇总兵官姜让才是大哥,但是姜让为人死板,脑子里只知道带兵打仗。在如何谋取家族利益这方面,平素倒是姜镶这个二弟最有主意。 眼下这个借着晋商和建奴拉关系,在明清两边玩骑墙的主意,也是姜镶私下里搞得手笔,姜让和姜瑄两人事先并不知情。 等到逆商卖国案震惊朝野之后,姜镶不禁担心太子会得到自己跟晋商来往的证据。 这些晋商当初劝自己在明清之间两不相帮,暗自割据,自己对此颇为动心,已然托了范永斗,让这老西儿去摸摸东虏给的价码。 虽然这些话都是口头上的协议,并没有留下纸面证据,但那些老西要是扛不住打,把这些破事儿供出来,难保太子不对自己起疑。当今太子素有抄家太岁之称,谁知道会不会借着这个由头来抄自己的家? 姜镶一个人是越想越怕,想得多了,自然就会就会采取一些行动。 他先是召集自己直属的三千多名家丁,以防备蒙古人入寇为名义,将这三千名家丁全部武装起来。他自己则干脆搬到了家丁的军营,和家丁同吃同住。 这三千家丁中,有一千多是从姜镶就任大同镇总兵的时候从老家带来的,从小就跟着姜家打仗。另外的两千多人,则是他就任大同总兵之后从草原上招募的蒙古勇士。 在这些家丁眼里,姜镶的话就是圣旨,什么皇帝老子,他们都不认,他们只认姜镶一人! 姜镶这会儿对明军的看法,还停留在朱仙镇大战之前的状态。在他看来,明军打仗比的就是家丁。什么朱仙镇几十万大军的决战,套用之前的经验,极有可能就是虎大威他们的几千家丁打出来的胜仗。 至于太子的东宫军? 姜镶表示皇家的部队要是能打仗,母猪都能上树了! 单纯比拼家丁的数量和战斗力,姜镶是十分有自信的。他自小就随父辈在明军中供职,他所在的榆林镇又是直面蒙古套冦的边镇。姜家的这些家丁,可都是砍蒙古人脑袋历练出来的,说起拼家丁,姜镶可是不惧任何人。 有此三千家丁,打下北京城,改朝换代,那是痴人说梦,但是据大同而守,姜镶自信没人能打得下大同城。 然而姜镶可不想仅仅在大同等着朱慈烺的围剿大军。 姜镶心道,自己既然本来就要和满清联合,据大同自立,那跟大明是早晚要翻脸的,何不趁此机会,将大哥三弟招来大同共议大事?只要自己姜氏族人齐心,到时候自己手上握有榆林,阳和,大同三镇,麾下得力家丁近万人,如此战力,做一个明清之间的第三方势力,当不为过吧? 然而让姜镶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大哥还有三弟都对自己的提议犹豫不决。 尤其是自己的大哥姜让,这几日是经常反复。 每次商议姜让都是刚刚说定,要回榆林召集族中精锐家丁,共同举事,转首又说事不至此,要不再等等消息。 姜镶今天把兄弟二人叫来,实在是不想再拖下去了。反正眼下也是在他的地盘,干脆语气也强硬了起来。因为姜瑄本身只是一个副总兵,在家里排老三,分到的姜氏家丁人数也最少,平素又是随风倒的墙头草,所以姜镶就只逼迫他的大哥,希望姜让能给一个明白话。 姜让身材高大,面膛黝黑,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个厮杀汉,但此时面对自己弟弟的逼迫,却是一副举棋不定,局促不安的模样,和他这副勇猛果决的外表十分不搭。 其实倒也不怪姜让犹豫寡断,实在是姜镶的提议太突然了。 和姜镶不同,姜让的头脑十分简单。他的脑子里,只装着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效忠大明,第二件事是杀蒙古。 在姜让年轻的时候,万历三大征才刚刚打完,大明的威势正是如日中天。现在拽到不行的建奴东虏,当时不过就是李成梁的走狗。 在这样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姜让,当然没有反抗朝廷的底气。 结果自己朝廷命官做得好好的,自己的弟弟突然把自己叫来大同,说他惹上了毁家灭族的祸事,还让自己跟着他一起造大明,哦不对,造太子的反,他的精神没有崩溃已经很不错了。 姜让见自己的弟弟逼迫甚急,他自己也跟着急了起来。 毕竟当今太子可是号称“抄家太岁”啊! 可是真让他举兵反明,反那个打赢了三大征的大明,他又没这个胆子。 到底是反,还是,不反,这是一个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卫景瑗 姜镶对自己这位大哥是十分了解的,知道他是个脑子不转个的厮杀汉,对付他大哥这种人,你就不能拖,越拖,他越想不明白,反倒是你猛地推他一把,他说不定一咬牙就干了。 因此姜镶见姜让意动,也不给大哥再犹豫的机会,直接招呼自己家丁:“来人啊,拿着我的名帖去请大同巡抚卫景瑗到本将军帐下议事,就说本将军有紧急军情相商!” 姜让和姜瑄兄弟俩一听姜镶自作主张就要去请巡抚御史,俩人如何还猜不出姜镶要做什么?! 姜让当即急的红了脖子,站起来说道:“姜镶!你这是做什么?!” 姜镶怒哼一声:“大哥,我也是为了我们姜家好!再拖下去,那抄家太岁可就要上门了!来人啊,伺候大哥三弟喝茶。” 说完,守在门外的姜让和姜瑄二人的嫡系家丁全都被卸了武器,紧接着一群姜镶手下的家丁涌进大厅,虎视眈眈地看着姜让姜瑄二人。 姜瑄年纪最小,自小就最听大哥姜让的话,此时见情形有变,立刻起身,手握腰刀,眼看着大哥姜让,如果姜让坚持不反,那他少不得也要跟二哥火拼一场! 姜镶见姜让一副要跟自己动刀子的模样,满脸不屑,冲着姜瑄冷笑道:“怎么着,你还要跟你二哥动刀子?” 姜让一个铁塔般的汉子,见自己的两个弟弟竟然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心里面是又急又气,再环首看看自己的处境,心知现在是在姜镶地盘上,已经由不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说话了,只得无奈地低头叹气,说道: “唉,老三,把刀放下吧,咱们姜家到什么时候,都得抱成一团,不能窝里斗。既然老二拿了主意,要跟朝廷拼一下子,那我这做大哥的,也只能支持。赢了,咱们姜家公侯万代,输了,全家死球。” 姜镶哈哈笑道:“大哥,这叫什么话,我们姜家只有公侯万代!来来来,大哥,三弟,你们快坐,这件事我可是筹划了好久了。实不相瞒,就在昨晚,联络大清国的使者我已经派出去了。大清兵从辽东走蒙古,到大同,快的话,旬月之间便可抵达。到时候咱们姜家在明清之间两边下注,岂不比现在窝在巡抚文官手下当条看门狗来得爽利?” 姜让和姜瑄两人算是被半逼上的贼船,饶是姜镶如何摇唇鼓舌,两人都只是虚言附和,心里面盘算的是如果失败了怎么才能把自己脱身出来。 姜镶见两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自己也懒得再说,转身坐在帅椅上,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等候大同巡抚自投罗网。 此时在大同巡抚任上的,是陕西进士卫景瑗。 此公为官一向以清正不阿闻名。他早年还在朝中做御史培养清望的时候就大胆揭露首辅周延儒贪污受贿的丑事。周延儒倒了之后,温体仁上台,此公又揭发温体仁不法事。等到周延儒再次上台的时候,此公又不辞辛劳,再一次弹劾周延儒。 虽说历届首辅都对这种咬着自己不放的言官厌恶不已,但国朝体制,言官无罪,皇帝尚且不能降罪御史,更何况是首辅?所以当朝的执政者虽然很讨厌卫景瑗,但也没什么报的办法打击他。 到了崇祯十五年年初的时候,周延儒实在是被卫景瑗弄得烦了,刚巧大同巡抚出了缺,周延儒就说,既然卫景瑗你那么有才干,那干脆,你去大同巡抚军务得了。 就这样,这个刚直不阿的卫景瑗被丢到了大同跟姜镶搭班子,共同治理大同军务。 可以想见,就卫景瑗这个性子,一旦到了地方军镇,哪里还会容忍吃空饷,劫掠地方这种不法行为,还不得把大同翻过天来? 果不其然,自打年初他一来,大同镇是一天都没消停过。 此公先是主持清查马匹草料亏空,然后又主持清点各营人数,查空饷。 最绝的是,此公发现军营里面因为吃空饷导致的空额之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责令募兵填补,而是体贴崇祯腰包不足,直接将缺额的人数从名册里划掉,这部分军饷自然也就随之裁汰。 要知道,这部分空饷的钱本来是姜镶挪用来养活自己家丁的,现在被卫景瑗大笔一划,给弄没了,姜镶哪里能忍? 如果是万历年间,文官对武将有绝对的压制力,姜镶可能还不敢说什么。但自天启以来,国朝战事日益频繁,武将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到了崇祯十五年这会儿,武将的地位已经隐隐可以和文官平起平坐了。 因此,姜镶也对卫景瑗还以颜色。什么暗中指使营兵闹饷啊,什么告黑状啊,反正文的武的,各种手段,全都用上了。 卫景瑗虽然耿直,但并不是没有官场经验的白丁,当然不会一斗就倒,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斗倒,他也撑不过周延儒温体仁两大奸相。 姜镶的这些办法,全都被卫景瑗一一化解不说,卫景瑗还借着平定闹饷的机会,把自己的影响力施加到了大同镇各个军营。 按说巡抚和总兵闹得如此不可开交,朝廷总不能不闻不问。 然而,当政的周延儒心里面可是恨死了卫景瑗,巴不得卫景瑗在大同镇闹出乱子,最好是卫景瑗被乱兵砍死,周延儒才高兴,哪里还会尽力调解? 就这样,姜镶和卫景瑗,一文一武,俩人在大同城里是天天斗法。 真要说起来,姜镶想要在明清之间玩儿骑墙的想法,跟这文武斗争也脱不开干系。 按说卫景瑗和姜镶二人,已经势成水火,平素两人自然是能不照面就不照面。没成想,今天姜镶竟然破天荒的派传令兵,让卫景瑗到他府上共商军情。 卫景瑗又不是傻子,仔细一想,就觉得有些不对。 正所谓,事有反常,必有妖孽,卫景瑗当下便问那传令的兵丁:“你家总镇可有说是什么紧急军情?” 那传令的兵丁乃是姜镶的心腹家丁,自然也知道自己主将要设的乃是鸿门宴,当下眼珠一转,扯了个谎,说道: “禀报抚台大人,我家主将只说是紧急军情,并未言其他。但卑职揣测,想是北边草原上有什么风声,也未可知。” 卫景瑗冷哼一声,心中又动起了文武之争的念头,说道: “你回去叫你家总镇知道,国朝制度本就是以文御武。既有紧急军情,自当让你家总镇来老夫府上相商,岂有让老夫到你家总镇府上的道理?!” 跪在下面的家丁一听,这老头儿竟然摆起了架子,心里面不禁暗道一声不好。 造反这种事儿,从来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的,现在第一步就出师不利,可不是好兆头啊。 “不行,可不能让这老东西把这事儿拖过去,我得想个法子把这老东西赚到将军府上,想必将军定会重重赏我。” 家丁打定主意,继续扯谎道:“抚台大人,我家主将身体不适,郎中说不能受风,因此不能出门相见。我家主将深知军情紧急,不敢以私躯废公事,因此特请抚台大人到府上一叙。抚台大人,军情紧急,请不要再耽搁了!” 家丁这谎扯得属实漏洞百出。 别的不说,晋商案发之后,姜镶就住到了军营里面,天天演练家丁。这么大的阵仗,根本瞒不住人。 怎么前两天姜镶还能操演部队,现在就不能见风了? 不过到目前为止,卫景瑗倒没想到姜镶是有什么异心,只是怀疑姜镶又在谋划什么计策,给自己下套。 卫景瑗既然打定主意要跟姜镶斗到底,当然不会被家丁几句话就吓唬住,怒斥道: “休要再言!还不滚回去,让你家主将亲自来见我!” 家丁还不放弃,抬头抗声说道:“抚台大人,耽误了军情,恐怕即使是您也吃罪不起吧!” 卫景瑗冷笑一声,说道:“你当我三岁的小孩不成?现在还不到七月,草原上正是草盛时节,北虏各部忙着放牧还来不及,能有什么紧急军情?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不要以为老夫不知道他的那些弯弯绕!还不快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应变 姜镶原本的计划是以商议军情为名,将巡抚卫景瑗诈到自己的地盘上,然后再将这厮活捉。 一旦自己控制住了大明巡抚,再把崇祯派过来的镇守太监一杀,这大同镇上下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站出来挑头儿反对自己。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在大军面前,一定要先把卫景瑗这老贼斩首祭天,然后再抄了镇守大同的代王的家,用代王的家产做军饷支撑下一步作战。 姜镶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计划是无比的完美。 他甚至觉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从大同而下,攻占太原,割据晋省,自立一国,也并非没有可能啊! 然而计划虽好,可姜镶在这大厅里面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卫景瑗过来。 正在姜镶等得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派出去传信的家丁终于一个人回来了。 这家丁也是可怜,气盛而去,受辱而归,传的话也有些走板,只听他回报说: “禀报将主,卫景瑗那老贼说什么国朝体制,文贵武贱,扬言只有主将去拜见他的份儿,将主怎敢劳动他的大驾?” 姜镶本来就和卫景瑗不对付,现在造反在即,还要被卫景瑗这老头子折辱一番,顿时火冒三丈,怒道: “这老东西,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你也是个蠢材,就不会说本将军害了病,不能出门去府上相见。而且军情紧急,耽搁不得,所以才不得不请抚台大驾?!” 这家丁见自家主将发怒,表面害怕,心里得意,跪在地上回话: “禀报将主,小的就是照这话说的。可那卫景瑗老贼,振振有词,说将军哪怕是害了病,也要被抬着去面见他。还说,还说。。。” 姜镶大声问道:“还说什么?!” “还说,将主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卫景瑗全都知道,让将主好自为之!” 在场的姜让和姜瑄一听,不禁大惊失色。 造反这种事儿,向来都是讲究一个出其不意。可现在怎么听着,卫景瑗好像已经察觉到了自家的计划啊? 这么一来,不止姜让,姜瑄,就连一贯心狠手辣的姜镶也犯了迷糊。 “不能够啊,老子准备动手也就是这旬月间的事情,那卫景瑗是怎么察觉的?难道老子这里出了叛徒?” 姜镶一边嘀咕,一边狐疑地看着堂上众人,仿佛叛徒就出在这里面一样。 跪在地上的家丁此时心里面对卫景瑗那老贼是憋着一股邪火儿,就想撺掇自家的将主擒了那老东西,自己也好跟着出口恶气,忍不住拱火儿道: “将主,既然那卫景瑗已经察觉到了咱们的谋划,干脆也别跟他玩儿什么弯弯绕了,直接杀进府去,砍了这鸟厮!” 姜镶虽然恼恨那卫景瑗,但怒归怒,理智还在。一听这家丁跪在地上混说,姜镶气的上去一脚将家丁蹬翻在地,怒道: “你这杀才,是要连累老子毁家灭族吗!要知道,这大同城里,可不止咱们这三千家丁。其他各营的营头,真临到事儿了,哪家听朝廷的,哪家听老子的,你拿的准吗?!他奶奶的,你以为老子不想直接抓来卫景瑗那老贼?算了算了,你这蠢才,跟你说也说不明白,凭白惹爷恼火,还不滚下去!” 这家丁受了两面气,当下也不敢说什么,只得怯怯地捂着肚子退了下去。 姜让见自家造反的第一步就迈得不顺,心里更是没底,出言劝道: “我说姜镶,我好歹是你大哥。既然卫景瑗那厮不上套,咱们现在还什么都没做,他也抓不到什么证据,要让我这个大哥说,咱们干脆算了吧!” 姜镶恼恨道:“大哥,你是老糊涂了!自古以来,可有造反造到一半停手不干的?大哥不要多言,这事儿事关姜家前程,我姜镶干定了!” 说完,姜镶大步走到帅案前,拿起自己的佩剑印信,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 “你速速去通知家丁队,让他们去大同军营里放火,记住,不要漏出痕迹,一定要假装是不小心走了水,听明白没有?” 传令兵应声领命,下去安排不提。 姜镶此计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大明毕竟以文御武,御了两百年,武将们怕文官,怕朝廷,也是怕了两百年。 饶是近年来武将行市见涨,但真到了起事的节骨眼上,那卫景瑗登高一呼,各营营头跟谁走还真说不定。 所以,别看姜镶手上空有三千家丁,但如果不能做到一击必杀,擒拿卫景瑗的话,这大同城,他还真不一定能稳稳地吃下来。 现在对于姜镶来说,一切计划都要以抓住卫景瑗为前提,卫景瑗抓不住,一切都是白扯。 既然卫景瑗不来这个鸿门宴,那姜镶就合计着,请不来,那就想办法把你逼出来! 这大同军营走了水,你大同巡抚总该出面安排救火吧? 到时候,各营忙着救火,一片混乱之际,老子再派家丁在乱军中将你卫景瑗或擒或杀。 等到那时,仓促之间,各营没了领头的,还不都得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己这个总兵官走? 至于卫景瑗到底有没有猜出来自己的反谋,姜镶认为这并不重要。 因为巡抚大同军务是卫景瑗职责所在,现在军营起了火,卫景瑗就必须去管。哪怕卫景瑗已经确实知道自己要造反,也得等灭了火之后才能找自己算账。 姜镶要打得就是这个时间差! 却说在卫景瑗那边,姜镶的传令家丁走后,卫景瑗是越想越觉得不对。 这里面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首先,逆商案发后,那姜镶就一直鬼鬼祟祟,天天躲在自己的内营中演练亲信家丁。 本来边镇各将有些心腹家丁,这也是不成文的潜规则,卫景瑗自然也懒得理会。 可现在再一想想,这早不练兵,晚不练兵,怎么偏偏现在练起兵来了? 更为可疑的是,姜镶为了武装自家家丁,找的那个借口——应对北虏入侵。 正如卫景瑗自己所说,眼下正是夏初时分,草原上的牧民放牧都忙不过来,哪里有功夫南下入寇? 这两件事一跟今天姜镶莫名其妙地邀约结合起来,卫景瑗要是再看不出问题,那他就不配恶心周延儒温体仁两大奸相那么多年了。 “不好,这姜镶,十有是要反!” 卫景瑗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而且顺着这个逻辑一推,那姜镶的所有行为就都能对上了:先是集结心腹,然后邀自己赴鸿门宴,在总兵府将自己或擒或杀,最后号令各营,据城而反! 以上这些虽然都只是卫景瑗的猜测,并没有证据,但卫景瑗做御史做了这么多年,早就养成了一副御史脾气。 大明朝的御史说话做事还要讲证据的吗? 当然是先办了他丫的! 卫景瑗心知事情紧急,肃反这种事儿,宁可错杀一千,绝不可放过一起! 他当下招呼自己的家仆和巡抚帐下贴身的几员文吏: “老五,老幺,陈进,武宣!” “老爷,小的在!” “抚台大人,何事吩咐?” 卫景瑗来到书案前,略一思忖,在宣纸上提笔写了几道命令,又重重地盖上抚台大印,将写好的命令交给书吏等人,说道: “你们几个,带着我的抚标骑队,立刻传令给各营。就说是我的命令,让各营紧锁营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各营营头官儿有事不在营中的,就将命令交给营中副将!如果各营主将问起是何缘故封闭营门,就说是城内有建奴奸细要生事,让各营防变!” “啊?!” “老爷,何至于此?” 众人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大同城好端端的,怎么就混进来建奴奸细了? 卫景瑗可没时间跟他们细细解释,跺脚急道:“老夫还能拿军国大事跟你们开玩笑不成?!还不快去!” “是!老爷!” 好在这姜镶是去年松锦之战后才调到大同的,和大同本地的将官素不相熟,急切之间,各营主将站在朝廷这边的应该还是多数。 现在要紧的是自己这个朝廷的代表不能被姜镶给拿了。 将人手都差派出去之后,卫景瑗又在脑中将各营主将的履历都过了一遍,想起来现任大同镇副总兵王大烈,之前乃是通州镇的参将,因作战勇猛,被跨镇提拔到了副总兵的位置。 卫景瑗和这人有过几次公事往来,印象中这武夫还算忠义,因此打定主意,这巡抚衙门也不呆了,招呼自己的抚标骑兵,一起骑马赶奔武大烈军营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出逃 “什么?大同军营封锁营门?你可探查清楚了,各个大营都是如此?” 姜镶这边正巴巴地盼着大营起火,他好带人趁乱做掉卫景瑗呢。没想到这次他又慢了一步,卫景瑗的人竟然先一步到了大营,隔绝了军营内外。 传令的家丁也跟着着急——能不着急吗,这可是造反啊——赶忙回道: “将主爷,大同各参将营,游击营,副将营,全都关了,说是奉卫景瑗的军令,所有人等不得出入大营!” “这,这可如何是好?!” 姜镶也有些慌了,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在起事之前,姜镶也是做了不少准备工作的。 比如招募蒙古鞑子,扩充自己的家丁队伍。 比如争取自己控制榆林精兵的兄长的支持。 比如派使者出关联络满清。 但他的计划存在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发动的时机太过仓促了。 他毕竟才刚刚调到大同城没多久,在大同镇的根基太浅。 虽然姜镶已经很刻意地在拉拢各营主将了,但是大明的国朝体制决定了,各营参将,游击,只有在战时才会接受他这个总兵官的指挥,平时都是接受巡抚文官的节度。 别看各营主将平时见了面都要恭恭敬敬地叫姜镶一声将军,但其实各营也是各自为政,如果没有侵犯到各营主将的利益——比如朱慈烺作死,搞一个边镇改革,裁汰边关将领,各营的主将才不会傻乎乎地替你姜镶火中取栗。 现在各营听从巡抚号令,紧锁营门,拒绝自己家丁队的进入,就已经证明了卫景瑗这个巡抚此时在大同的影响力。更加证明了,卫景瑗的确已经开始防备自己。 姜镶虽然野心勃勃,但并不是没有脑子的蠢材,眼下这个局面,想要控制大同城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要知道,虽然大明的军队战斗力连年下滑,但大同毕竟是国朝九变重镇。各营即使刨除去吃空饷的名额,仍旧有五万多实打实的营兵。这些可不是内地军镇那种只会欺负农民军的废物,而是和北虏建奴真刀真枪打过的边兵。 真要是两边拼起来,姜镶这三千人根本不够看! “姜镶,你看看你惹出的祸事!现在朝廷已经发现了,你说该怎么办!” 姜让刚刚被姜镶压制地太过憋气,现在见事不可为,心里面憋了一肚子的火儿全都冲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发了出来。 姜镶本来正急的没奈何,一看自己的大哥跳了出来,顿时来了主意。 只见这姜镶也不急的转圈圈了,定定地站在大厅中央,阴恻恻地看着他的大哥姜让,看得姜让不禁脊背发凉。 “他奶奶的,你盯着老子作甚!” 姜让可是在战场上砍过人的主儿,见自己这个混蛋弟弟阴阳怪气地盯着自己,一股怒气涌了上来,嘴上骂着,右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刀柄。 姜镶倒也不慌,盯着自己的大哥说道:“大哥,你刚刚可是说过的,咱们姜家什么时候都要抱团,都不能窝里斗。我今天话是放在这了,大明朝的规矩,谁造反,谁死全家。死全家,你懂吗!我姜镶事儿要是败了,姜让,你这个做大哥的,还有你,姜瑄,咱们哥三儿全都得玩完!” 这个道理,不用姜镶说,姜让自己也明白,他之所以这么气,就是因为觉得自己被姜镶牵扯进了这桩杀头的大案。不过眼下大错既然已经铸成,姜让也知道生气解决不了问题。 在生死面前,姜让只得强行按下自己心中的火气,一屁股坐回交椅上,骂骂咧咧地让自己这个混蛋弟弟有屁快放。 姜镶知道自己大哥脾气不好,也不以为忤,直说道:“大哥,咱们哥几个,反都反了,那就要把事情做到底。这大同拿不下来也不打紧,反正咱们姜家又不是大同人。没了大同,不是还有老家榆林嘛。我瞧着,这大明朝内有流寇,外有建奴,就算一时半会儿亡不了国,也绝对抽不开手对付咱们。到时候咱们据榆林而守,向南打下延安,向西攻掠宁夏,照样可以坐观其变啊。” 姜镶这个想法其实就是他割据大同计划的翻版。 而且仔细想想,姜镶在榆林割据的条件还要比在大同的条件好上许多。 首先,榆林镇的巡抚去年出了缺,一直没有补上,榆林镇没有了文官守备,自然要好办许多。 其次,榆林是姜家的老巢。姜家祖上就是在榆林镇靠砍蒙古人一路攒军功窜上来的。可以说,榆林镇上下有一多半都是姜家的老相识。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陕西连年剿贼,附近的固原,宁夏,甘肃,三镇的兵将都被孙传庭抽调到陕南一带围剿李自成残部去了。 眼下榆林附近已经形成了一个权力真空带,姜家在榆林要是真的搞割据,其他各镇一时半会儿根本顾不过来。 但是这里面就存在了一个问题。 姜家在榆林一呼百应,的确不假。但这威望是姜家的,准确的说,是姜家现任家主,大哥姜让的。在榆林镇的那些世袭将官眼里,只认姜让这个榆林镇总兵官,你姜镶是在姜让面前不过就是个弟弟。 所以这件事搞到现在,关键点落在了姜让身上。 只要姜让这个大哥打定主意支持自己,大家趁着现在各营主将惊疑不定,率领家丁冲出大同,回到榆林,那就一切都好商量! 姜让也不傻,自然明白姜镶的意思。他此时虽然恼怒,但毕竟自己是姜家家主,要为姜家全族考虑,只能跟着姜镶一条道走到黑,说道: “哼,等回了榆林,老子再跟你小子算账!” 姜镶一听大哥这个意思,知道大哥是同意了自己据榆林而反的计划,不敢再多耽搁,生怕卫景瑗反应过来,派兵来总兵府拿人,赶忙吩咐家丁收拾细软,准备出城西逃不提。 却说卫景瑗这边,刚刚在武大烈营中落下脚没多久,就听到各营的主将陆陆续续派人回报,说是接到了卫景瑗的命令之后,各营都已派人紧锁营门,隔绝内外。 除此之外,还有几位营官的人回报说,姜总兵曾试图派家丁队入营接管军队,但是被已经接到抚台军令的营官给拒绝了。 卫景瑗一听到这几条消息,后怕的冷汗都流出来了。 看来自己果然没猜错,姜镶这武夫真的要造反啊! 站在一旁还是一头雾水的武大烈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愣愣地问道: “抚台大人,刚刚不是说建奴的奸细进了大同城了吗?您老人家怎么,怎么这么仓促就跑过来了,难不成奸细在我们营?” 卫景瑗知道武大烈就是一个只会厮杀的莽汉,跟他解释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明白。 现在情势紧迫,卫景瑗没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命令道:“武将军,你现在速速派一营兵马护住代王府,代王很可能有危险。还有,再派人通知把守大同城门的各营,让他们赶紧封闭城门!” 武大烈被卫景瑗这番命令弄得是晕头转向,远睁着虎眼,不解地问道:“啊,抚台大人,这,这是为何啊?” 卫景瑗急的猛一拍椅背,起身吼道:“快去!这是老夫的军令!” 武大烈不比姜镶,他可是典型的大明武将,文贵武贱的价值观早就刻进了骨子里,巡抚说一,他不敢说二,现在被卫景瑗这么一吼,吓的浑身一抖擞,身子都矮了半截儿,再也不敢多问,赶忙下去安排人马,执行命令。 卫景瑗之所以如此看重代王府,是因为担心姜镶狗急跳墙,攻打代王府,挟制藩王。如果姜镶能在第一时间劫持到代王,就算朝廷最后剿灭了逆贼姜镶,也要治自己一个失陷藩王的重罪。 不过事后证明,卫景瑗还是高估了姜镶的头脑。 姜镶这人,有个典型的特点,那就是顾头不顾尾,想一出是一出。 原时空位面的姜镶在崇祯十七年的时候,见李自成势大,直接卖死了卫景瑗这个巡抚,果断投降李自成想要当新朝功臣。 结果没想到是,李自成那边眼见着要坐江山了,不欢迎他这种乱臣贼子,想要把姜镶砍了了事。最后还是李自成手下的大将张天琳替姜镶作保,李自成才饶了姜镶一条小命。 等到李自成兵败山海关,从北京一路退回陕西之后,姜镶再一次反复,杀了救命恩人张天琳,投降了满清。 以上这波操作,在明末的军阀之中只能说吃相有些难看,但毕竟大环境如此,勉强也可算作明末军阀的常规操作。 真正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投降满清之后,姜镶又嫌被满清欺压太过,趁着满清镇压南明的档口,再一次据大同而反。 关键是反清也就罢了,偏偏造反之后还毫无作为,既不东进威胁北京,也不南下攻打太原,就这么坐在大同城等着满清打上门来,这已经不只是坏,而是实实在在的蠢了。 这一次姜镶没有那么好运了,直接被满清打破大同城,抄家灭族。 从这一系列让人窒息的操作能看出来,姜镶这人是空有一颗想要搞事的心,却没有一个会搞事的脑子。看问题从来都只看眼前这一步,后面怎么走完全靠想当然。 现在眼瞅着割据大同的计划已经没了指望,姜镶一心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逃出城去,直奔榆林,哪里还顾得上攻打代王府? 说来也是凑巧,武大烈的一部人马和姜镶等人碰巧同时赶到了大同城西门。 武大烈这边带队的是一个骑兵千总,见迎面而来的竟然是大同镇的总兵官姜镶,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去行礼。但这千总为人机灵,不经意间往姜镶队伍里一瞧,发现这不对劲儿啊,总兵官的骑兵队里怎么大包小裹的,还带着女眷? 这么一想,就觉出味道不对了,这千总一边吩咐身旁的兵士赶紧去通知守门官落下城门,一边骑着马上前,警惕地跟姜镶的人马保持着一箭的距离,高声问道: “标下乃是大同镇副总兵武大烈营下千总马平风,奉抚台大人军令前来封闭城门,所有人等,一律不得出入,不知将军大人何事来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反应 姜镶虽然在战略上脑子不大够用,但在心机上可是半点不差,此刻一见这千总的架势就猜出来十有对方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但应该还没有确定自己要造反。 在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是要争取到对方的信任,尽量不要硬拼。 因此,姜镶示意身后的骑队停止前进,他自己则孤身一人,轻磕马刺,驱马向前,接近那个骑兵千总。 这千总见姜镶孤身一人贴上前来,加上姜镶又是一镇总兵位高权重,这千总虽然怀疑,但也不太敢相信对方是有什么逆谋,所以放松了警惕,任凭对方走上前来。 “马平风是吧,跟在本将军身后的,是本将军的家眷,要回榆林娘家省亲,本将军带队护送一程,你还不快快退下?” 马平风往姜镶身后看了一眼,心里一琢磨,姜镶这话头确实是没什么毛病。虽说这护送家人的家丁队人数多了一点,但姜镶毕竟是一镇总兵,手下家丁多一些,似乎也说得过去。 这么一想,马平风彻底放松了警惕,在马上拱手道:“总兵大人,巡抚有令,大同城内混进了建奴的奸细,着令大同全城关闭城门严查,一律人等不得出入,大人还是请回吧!” 姜镶见这马平风对自己没了疑心,顿时耍起官威来,厉声说道:“马平风,你好大的狗胆!你难道是说,本将军的家眷里有建奴的奸细不成?!” 这帽子扣的可太大了,虽然马平风并不在姜镶手下办差,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一镇总兵终究不是他一个小小千总惹得起的。 马平风赶忙从马上翻身下来,单膝跪下,说道:“末将不敢,只是,只是。。。” 姜镶冷笑一声,抽出马鞭,上去就是一鞭子抽在了马平风的后背上,大骂道:“他奶奶的,武大烈教不好他的兵,老子今天就替他管教管教!再不开门,误了老子的行程,老子扒了你的皮!” 别说,要是姜镶好声好气地跟马平风说情,马平风反倒会起疑。因为明代的兵营犹如监狱,长官对下级往往非打即骂,哪里会有跟下级讲理的时候? 所以姜镶这么一鞭子下来,马平风反倒认定姜镶没什么问题,顾不得被抽的皮开肉绽的后背,赶忙一边认错,一边示意手下给姜镶开门放行。 “哈哈,看来是天不亡我姜家啊!” 姜镶心里得意,面上却不敢有半点放松,冷哼一声,右手一挥,催促着队伍出了大同城门。 “什么?姜镶家眷要回榆林省亲?你这蠢材,这自古以来,岂有家眷省亲,官员陪同的?你就这么放他出去了?” 卫景瑗听了马平风的回报,稍一思索就明白这千总是被姜镶给诳了。 但眼下再发脾气也无济于事,卫景瑗懒得再和这千总说话,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事。 武大烈这会儿才完全明白过来,不过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摊开双手,问卫景瑗道: “我说抚台大人,这不应该啊!姜总镇,呸,姜,姜贼,他们家祖上从嘉靖年间就在大明军中效力了,这可是世受皇恩啊!这好端端的,怎么,怎么就反了?” 卫景瑗现在的心态十分复杂,一方面是感到遗憾没有及时抓住姜镶,让这厮跑了,另一方面则是后怕,这会儿回过味儿来一想,自己怕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啊! 人一经历大起大落,脾气都不会太好,卫景瑗也是如此,偏偏武大烈还一副大嗓门,在旁边嚷嚷着问来问去。 卫景瑗靠在椅背上,心中烦闷,不耐烦地用指节连敲桌案,说道:“武将军,姜镶人面兽心,罔顾皇恩,谋逆不成,率军潜逃,这是众目所见的事实!没有什么为什么!老夫现在就要给朝廷写折子禀报事情原委,时间紧迫,你也别闲着,记好了,老夫吩咐你两件事,你要立刻去办!” 武大烈见卫景瑗拿捏起巡抚架子,不敢再聒噪,赶忙躬起身子,老老实实应道:“抚台大人尽管吩咐,末将立刻去办!” 卫景瑗竖起一根手指,说道:“第一,立刻召集各营主将,来营中商议大事。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大同总兵的权限在朝廷旨意下来之前由老夫全权摄理,听明白了没有?” 武大烈连连点头:“是是,末将记下了,抚台大人本就有巡抚大同军务之责,我们都跟您走!” “混账话!是跟着朝廷走!” 卫景瑗这个老学究,可是半点都马虎不得,立刻指出了武大烈的语病。 “对对对,跟朝廷走!我们大同镇上下,绝对忠于朝廷!” 卫斯理见武大烈还算恭顺,满意地点点头,又竖起第二根手指,说道:“那姜镶带走的队伍里,有他的亲眷。这些亲眷不善马术,应该跑不快才是,你速速安排得力将领,率六千精骑去追,能追到最好,追不到也要给老夫跟住姜镶的行踪去向,听明白没有?” 武大烈连声答应下来,见卫景瑗没有别的吩咐,赶忙转身去安排人手不提。 大同之变的消息,随着卫景瑗的一封急报,在三天之后传到了朱慈烺的手里。 “事情就是这样,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西苑东宫军老营的大会议室中,朱慈烺和他手下的文武班底们正在就大同事变开会讨论。 朱慈烺改变了以往君坐臣站的奏对模式,打着复古秦汉坐而论道的旗号,允许手下的文武官员们和自己同坐在一场大长桌上,以一个较为平等的姿态开会商议。 一开始大家还不太习惯,不过习惯了之后,宁小武等人都觉得这样说起话来更顺畅,思路也变得更开阔了,就变成了这种会议方式的支持者。 就连一贯主张君君臣臣那一套的陈之龙还有吴伟业,也被朱慈烺的一番效法秦汉之风的言论给忽悠了过去。 今天的会议也如往常一般,宁小武,陈锐,高图,魏川,还有陈宝,虎大威(开封大捷之后虎大威被调回京城听用),这六名东宫系的武将坐在朱慈烺右手边。 吴伟业,陈之龙,还有处理完逆商案后刚刚赶回京城的刘墨翰,以及调转旗帜跟随太子的龚鼎孳,这四员文臣则坐在了朱慈烺的左手边。 众人听完陈宝读的《大同告变疏》后,无论文武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吴伟业自诩自己是东宫系资格最老的文人,当下首先发言,正色说道: “殿下!姜镶不顾皇恩,人面兽行,微臣建议,速发大兵,将其捉拿归案,明正典刑,以正视听!” 武将那边一听“速发大兵”这几个字,就跟猫见了腥一般,一个个眼睛都放光! “殿下!第一团申请出战,定将姜镶那厮给捉回来!” “殿下,这个机会给我们第二团吧!” “殿下,第三团申请出战!” 陈锐本来也想插一脚的,但他自己也知道,第四团刚刚拿了一场开封大捷,其他几部弟兄们正看着眼红呢,所以强行压制住了自己想要再立一功的,没有出声。 朱慈烺似乎对文武两边的回答都不是很满意,右手搭在桌案上,以手扶额,仿佛还在思考着什么一般。 刘墨翰看了看文武两边的官员,又看了看太子的神情,咳嗽一声,说道:“殿下,臣有言。” 朱慈烺点了点头,说道:“书白有想法直说便是。” 刘墨翰在脑中构思了一下语句,顿了片刻,说道:“殿下,微臣此次彻查晋商卖国大案,发现那姜镶似乎有通过晋商和东虏勾连的可能。而且晋商大案刚发没多久,姜镶就突然作乱,这更加证实了姜镶极有可能已经与东虏有所联络。 据卫景瑗疏中所言,姜镶不过带其贴身家丁数千人潜逃,本不足虑,微臣真正担心的是,东虏会不会趁大同生乱之际,前来破口入寇。” 朱慈烺眼睛一亮,说道:“书白所言正是孤心中所虑。姜镶那几千人,就算跑到了他们姜家的老巢榆林,也不过是癣疥之疾,掀不起什么大浪,自有秦督孙伯雅(孙传庭,字伯雅)收拾他。可要是东虏提前入口,汇合姜镶残部,共击大同,咱们又当如何?那姜镶虽然在大同任上时日尚短,可谁又能保证,在满清兵临城下的时候,没有混在城内的姜镶心腹协助开城?” 虎大威虽然在武将一系中官阶最高,但毕竟来投奔东宫时日尚短,他也自知自己比不上陈锐等小将受信重,所以刚刚没有刻意出言。 现在虎大威见朱慈烺提到了榆林,这可是虎大威当年发家的地方。 他在榆林镇也是有些好友顾旧的,所以瓮声瓮气地发言道:“殿下,末将在榆林也曾征战过,在榆林镇中也算有几个同袍旧友。秦督在陕南打闯贼,恐怕抽不出手来收拾姜镶那厮。殿下要是信任我老虎,就让我老虎带着几千子弟兵去榆林收拾姜镶吧!” 朱慈烺仔细一想,为了姜镶那几千人出动东宫系人马,有些显得过于重视了,而且自己这票人对西北人生地不熟,恐怕效果反倒不如在榆林土生土长的虎大威。 况且虎大威所部皆是骑兵,留在京师用处也不大,还不如派出去镇守九边。 想定之后,朱慈烺冲陈宝挥了一下手,示意陈宝提笔记录,然后说道: “现在,孤命令,迁剿贼将军虎大威为镇西将军,榆林镇总兵官,率部即日启程,前往榆林镇接收榆林军务,兼责征讨逆贼姜镶。” 宁小武等人眼瞅着自己没了立功的机会,都有些丧气。 然而朱慈烺紧接着又说:“我东宫军所部对大同一带地理气候,颇为生疏。以后与建奴以及北虏各部作战,恐有不便。因此孤命令,宁小武,高图,魏川,尔等三部迅速编练新兵,一旦编练完毕,即率所部随孤一道至大同巡查边务,协防演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新编制 朱慈烺的命令很快就下达到了东宫军各部之中。 这些刚加入进来才一个多月的东宫军新兵们,多半都是河南当地的破产农民出身。他们从小都是在中原长大,对远在塞外的游牧民族并不熟悉,只是听说那些蛮族很能打,大明朝哪里哪里又被破边了,哪里哪里又被杀了多少人,抢走了多少财富。因此,在东宫军的新兵眼中,蒙古人和女真人都是十分凶恶的角色,甚至比大明的官兵还要厉害。 现在朱慈烺的军令要求各部尽快明确建制,联合演练,还要前往边塞,甚至可能会直接出塞和蒙古人打仗,新兵们背后都有些犯嘀咕。 “王进国?” 矮子李冬拿着点名册,在操场上念道。 王二这个新名字虽然已经改了有些时候了,但王二脑子笨,总是反应不太过来,每次都要慢半拍才会答应,为此没少挨把总的揍。 这次也不例外,王二站在队列里,愣了片刻,还是旁边的伙伴轻轻推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赶忙应道:“在!” “出列!” “是!” 别说,这一个多月的高强度训练,真把王二练出个模样来,出列这几步路走得有板有眼。 虽说矮子平时对手下的这些新兵横挑眉毛竖挑眼的,现在见这些新兵蛋子被自己练的有了样子,心里也是有些得意。 不过矮子深知,对这些新兵绝对不能给他们好颜色看,不然队伍就不好带了。 当下,矮子刻意板了板脸色,继续念道:“许鲇鱼。” “到!” “出列!” 就这样,矮子把总从他带的五十多号人里面点出了十几个人,让他们在旁边列成一队,然后对所有人说道: “昨天皇太子殿下已经下令,所有新兵尽快分属各部建制,由其新属单位负责后续训练。 你们这些混小子,加入我们东宫军也已经一个多月了,都知道,老子我是第四团,陈锐团长的兵,所以老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先挑咱们第四团的兵。” 矮子说到这,双手叉腰,扭头看向王二这十几号人,说道:“你们十几个人,老子见你们平素训练卖力,特意跟上官申请了把你们十几号人留在我们第四团,你们可愿意?” 这些新兵都知道,自己的带队把总是个狠角色,哪个敢说不情愿? 再者说了,做生不做熟,跟李冬这长官一个锅搅马勺,好不容易处出点感情,谁知道分到别的单位去会遇到什么更变态的长官?还不如就跟着李冬混,好歹还有点香火情。 因此这十几号人大声喊道: “我等愿意!” 李冬歪了一下头,咧嘴一笑,说道:“嘿嘿,好样的,是老子的好兵!” 然后正过身子,对着剩下的那三十几号新兵说道:“至于你们,也不用哭丧着脸,舍不得老子。今天下午开始,其他几个团的长官会陆陆续续地来挑人,你们跟着新长官走就是了。以后虽然不是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了,但大家都在皇太子帐下听命,都是弟兄,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嗯,老子再给你们透个底,这次出征蒙古,实操演练,殿下交代我们第四团留下看家,把出兵放马的机会给了其他几个兄弟部队。所以你们这三十几号人运气不错,到了新单位立马就有仗打。他奶奶的,老子都羡慕你们,所以别一个个哭丧脸,都给爷高兴点!” 被分配到其他各部的兄弟们可不像李冬这么狂热。 毕竟他们来东宫军的时间尚短,对东宫的军功体系还没什么概念,而且对鞑子还都有着近乎本能的恐惧。现在一听说刚来就要到长城附近演练,还有可能跟北虏真刀真枪的干,一个个都是面如土色,哪里有半点高兴的样子。 矮子见他们这副怂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过他也知道,这些新兵对东宫军的奖惩机制还不熟悉,更不了解东宫军诞生的意义和主旨——说白了,别看这些兵们走个队列,人模狗样的,但骨子里跟混吃等死的旧军队并没有两样。 李冬强行压制住怒气,说道:“好了好了,今天终于轮到上官给咱们新兵队‘讲道理’了,你们一会儿好好听听道理,别一天天跟个饭桶一样,脑子里什么都不装。可惜,咱们聚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一会儿上官过来讲完道理,就要放午饭,午饭后,有的兄弟就要归新建制了。不过咱们山高水长,以后定有来期。” 李冬正在这唾沫横飞的白话着,没注意长官刘胜已经来到了身后。 “咳咳。”刘胜干咳了两声。 别看矮子在新兵面前吆五喝六,好像很威风的样子,在老班长刘胜面前他可是乖觉的紧。 矮子一听身后这熟悉的熟悉咳嗽声,赶忙双脚靠紧,机械地向后转,冲着一身戎装的刘胜行了个军礼,规规矩矩地说道: “见过长官!” 刚刚升官的刘胜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 “李冬,可以啊,现在已经有些长官的样子了。” 李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奉承道:“还不是老班长教导的好。” 开封一战之后,东宫军规模再次扩张,原来的老兵老将们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官升一级。 随着新人的加入,原有的编制也已经无法满足要求,所以扩编自然就提上了日程。 考虑到现在东宫系的部队日渐走上台前,再用之前的团营连排班的称呼,有些太过标新立异了,加上朱慈烺一直标榜自己的练兵思想来自于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因此新编制也以纪效新书为基准。 新编制中,军队最底层的组织被称之为伍,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两伍为一队,设队长,队副。一队共十二人。 四队为一哨,设哨长一人,哨副一人,一哨五十人整。 以上这些都是照抄的纪效新书,明军中原各镇大多都是这么编制。所以这些新兵对队长,哨长之类的称呼也都较为熟悉。 再往上就是四哨设一局,一局的长官按照明军的习惯称呼,不称局长,而称之为把总。 在局这一级,设立军乐队六人。当然这个军乐队可不是唱歌跳舞用的,准确的说,称之为军鼓队可能更贴切一些。 因为之前东宫军人数不多,用吹口哨的方式就可以简单调度。几场仗打下来,用口哨传递信息的方法也已经暴露出了很多不便。 所以新编制之后的东宫军将在局一级采用敲军鼓的方式调度行军。 同时,因为哨音尖利明快的特点,东宫军在哨一级仍旧保留了吹口哨的命令方式。 自此之后相当的一段时间之内,东宫军被他的敌人们形容为踩着鼓点行军,听着哨音杀人的部队。 局往上则为部,一部四局。 在部这一级,朱慈烺破天荒地设立了文书,军法队,军医队三个机构。 明军中的也是有文书,军医,以及军法官的。但是这三种位置都不常设,更不会设到千总一级。 尤其是文书,因为文贵武贱,有点文墨的都不会投奔军营,一般来讲只有方面大帅才有资格雇佣幕僚,帮忙协理文书事宜。 东宫军中的文书要求则比明军中的幕僚要低很多,只要能写字,会算数,通过了文书司的岗前培训,就可以领取一个月三两银子的月薪,在军中谋一份文书的职位。 东宫军文书的职责也很简单,主要负责记录军中日志,监督部队军饷的发放,教化士兵的思想,给士兵“讲道理”等文职工作。 饶是如此低的要求,如此简单的轻便的任务,应募者依旧是寥寥无几,所以很多局的文书一职目前还处于空缺状态。 军法队的人数则是跟普通队一级人数想当,只不过队下面不再设伍。 军法队的队正不由军队内部产生,而是从民间招募,然后统一进行军法培训,负责对内监督军官的奖惩是否符合军法。如果认定把总的命令非法,军法队的队正有权拒绝执行把总的命令,并向上级军法部门申诉。与此同时,把总对士兵的一切奖惩都要通过军法队来执行——而非像旧军队那样,由长官的亲兵执行。 朱慈烺的想法就是通过文书掌控基层部队的思想动向,通过军法队掌控基层部队的赏罚权。文书和军法官则由两条独立的线垂直领导,一直通到设立在中枢的军法司和文书司,以此从根本上杜绝军阀的产生。 东宫军以部作为一个分野,部,及其以下单位,被视作基层单位。因为一部人数近千人,所以一部又被称为一个千人队,其长官则被称为千总。 部上设营,营官称为参将。 营一级开始各兵种混编,分设步兵千人队,骑兵千人队,炮兵队,各队比例不一而同,随时而变。一营人数大概在五千人到八千人不等。 营上则为镇,镇称总兵。 镇一级该如何编制,朱慈烺也还在摸索之中,目前也只是明确,陈锐高图等人都会捞上一个总兵的称号,配套的人员还要等后续填补。 这套新编制不仅采用了明代人耳熟能详的名称,更关键的是官职的名字可以跟明军现行的武将体系一一对应,解决了困扰东宫系军官一直以来的等级困扰。 在这套新体系下,刘胜官升两级,从班长一跃成为了一局的把总。 因为刘胜所在的局文书还没有配齐,局文书所负责的“讲道理”的任务,自然只好由他这个把总来代行其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讲道理 如何保持军队对自己的绝对效忠,这个命题困扰着有史以来的所有统治者,朱慈烺当然也不例外。 在创建东宫军之初,朱慈烺就开始考虑如何避免这支初生的队伍在将来的征战中不脱离自己的掌控,沦为新军阀。 在穿越之前,作为一名共和国的公民,虽然朱慈烺没有入党,但耳濡目染之下,对我党我军思想工作的威力也是有些许了解的。“党指挥枪”,“支部建在连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些毛委员留下的建军思想无疑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因此朱慈烺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想要照搬照抄,将这几条法则应用到东宫军身上,建一支大明版的红军。 但是显而易见,朱慈烺的屁股决定了朱慈烺不可能去宣传什么马列主义,更不可能建立什么无产阶级政党。 这样一来,支部建在连上还有党指挥枪,这两条就很成问题了。 不过在经过仔细的思辨之后,朱慈烺发现毛委员的建军思想的根基本质上是立在对部队思想的把控上,至于部队的思想是什么,很有可能并不是十分重要。 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德国的国防军。 二战期间,武装德国国防军思想的并不是无产阶级思想,而是站在其对立面的思想。 二战的结果我们姑且不论,国防军对元首的忠诚可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上,一直到希特勒生命的最后时刻,希特勒仍旧拥有通过电台指挥国防军为其拼死战斗的能力。 这无疑给朱慈烺带来了一个启示——思想的正确性不是必要的,给部队以自己的思想才是必要的。 本着这样的理论指导,朱慈烺将他在后世逛论坛的时候看到的那些烂大街的民族主义,国家主义思想,和中国古典的忠君为国,建功立业思想混在一起,作为自己军队的建军思想。 当然,思想是不会自己传播的,所以如何在军队中传播自己的思想就成了朱慈烺的新问题。 在东宫军草创时代,东宫军人数还不多。朱慈烺将这一千人视作东宫军未来的种子,自然对他们要格外重视。 因此在这一时期,朱慈烺不辞辛劳,采取了亲自给部队上课的方式来兜售他那套大毒草思想。 也就是在这一时期,朱慈烺在跟士兵的课堂互动中,渐渐改进自己的思想体系,使之更加贴合明代士兵的心里,更加符合明代的客观实际。 东宫军的第一批士兵大多是北京附近的自耕农出身。在他们从军之前,大多是浑浑噩噩,最多就是去城里赶集的时候听过说书先生讲讲大明英烈传,知道徐达常遇春是洪武爷的大将,蒙古鞑子都是坏蛋。他们朴素的大脑哪里经历过朱慈烺这种来自后世的煽动性极强的演说? 在朱慈烺的影响下,东宫军的第一批士兵都在私底下传说,太子殿下是天上降下来的星宿,要带领汉人“宣教化于四海,创盛国于当世”的。 对于他们来说,太子殿下年纪虽小,但讲的话句句都有道理,太子殿下说的话,那就是一句顶一万句的大道理。所以朱慈烺亲自上的政治课又被士兵们称之为“讲道理”。 随着东宫军的扩大,加上朱慈烺多夺权之后,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朱慈烺亲自“讲道理”的机会自然也就越来越难得。 可是军队的思想建设工作又一刻不能放松。 在这种情况下,朱慈烺借鉴了后世的政委制度,在千总一级别开创了文书一职,其职责之一就是要负责给军队的士兵们“讲道理”。 在朱慈烺的计划中,对文书的文化要求不会太高,只要能识文断字即可应征。在被选中之后,所有的文书要集中学习朱慈烺自创的这套军队建军思想。他们学习的内容则是根据朱慈烺之前演讲内容整理出的思想合集,这本合集又被称为《道理书》。 除了集中学习这本道理书之外,朱慈烺也会抽出时间亲自对新应募的文书进行集训。在集训时,朱慈烺不仅会阐述他的建军立国的方阵,还会讲解一些后世学来的演讲技巧,以便于提升思想工作队的技术水平。 由于东宫军现在还处于扩编之初,文书一职还处于缺员状态,所以文书的集训暂时也无从谈起。“讲道理”这一思想建设工作就只好由东宫系老人出身的基层军官来负责了。 今天负责给这群新兵讲道理的,自然就是李冬的老上级刘胜了。 刘胜是老东宫出身,对朱慈烺的核心思想——“汉人天生高贵,汉人有责任带领周边蛮族共同文明”是极为认同的。在思想上,他属于绝对靠得住的那一批人。加上刘胜在从军前就属于能言善辩的那一类人,兼职做起文书来倒也如鱼得水。 当下刘胜见李冬这队新兵调教的不错,难得地点头夸赞了李冬两句,然后冲着新兵们大声命令道: “全体都有,站成四列!” 刚刚分成两队的新兵们又呼啦啦地聚在了一块,然后又迅速地站成平时训练站军姿时用的四列阵型。 “坐!” “哗!” 五十几名新兵同时坐在了地上。 “嗯,我是刘胜,是你们带队把总李冬的老长官,之前想必大家也都见过我,也可能知道我的名字。 你们这五十多人中,有相当一部分之后要划分到其他建制去,在那之后,将会有你们新建制的文书来跟你们‘讲道理’。不过今天,你们还在我们四团,就还是我们四团的人,所以还是由我来负责主讲。 大家都是一个多月前才加入我们东宫军的新兵,加入东宫军这一个多月来,每天艰苦训练,老实说,累不累啊?” 下面的士兵一听,这东宫军里面,怎么官儿越大说话越和气啊? 新兵们见刘胜语气和善,心里面也就没什么防备,说出了实话: “累!” 刘胜笑了笑,接着说道:“那你们在李闯军中的时候,累不累啊?” 新兵们一听这话,不禁面面相觑。 虽说加入东宫军的第一天,长官就说过之前过往一笔勾销,以后都是太子殿下的好兵。但毕竟给闯逆当兵是个不光彩的事儿,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这茬儿怎么接。 “长官,说实话,闯逆那边,是挺轻松。”王二为人实诚,见没人搭话,生怕刘胜站在上面尴尬,便出言答道。 刘胜看了看王二,说道:“这位战士说得对,我们东宫军训练的确是苦。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们,在这全天下,所有军队之中,我们东宫军是训练最苦的!然而,事实证明了,我们训练场上流的汗,绝没有一滴白流!这就是为什么,朱仙镇一战,我们赢了,闯逆输了!” “长官说的有道理啊,东宫军确实能打。” “嘿嘿,咱们现在也是东宫军啦。” 下面的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互相交换着看法。 刘胜没有刻意地阻止他们,而是接着说道:“然而,仅有身体上的训练,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脑子里的训练!‘讲道理’,就是为了给我们的脑子做训练,让我们明白,自己为何而战,让我们明白东宫军要给我们什么,我们要为东宫军付出什么!” 为什么而战,这个问题对王二这些人来说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加入东宫军跟加入闯逆并没有本质的不同——都是为了混饭吃。 “这位士兵,你来说说,你为何加入东宫军啊?” 王二看了看左右,然后愣乎乎地问:“长官是在问我?” “对,就是你。” “我?这个,这个,长官,我是为了能吃饱才来当兵的。” 王二这话一出口,其他的新兵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一个个都在心说,王二也太不会说话了,就算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也不能把实话给说出来了啊。 没想到,刘胜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地反问:“这位士兵,你来东宫军之后吃的饱吗?” “回长官,每顿饭都能吃饱!” 这倒是实话,东宫军的伙食可能味道不如人意,但是量给的是真足。来东宫军这一个多月来是王二有记忆以来吃的最饱的一段日子。 “好,能吃饱就好。那我接着问你,你想不想要钱?” “这个,当然想。” “想不想要土地?” “想!” 一说到这,场下的士兵们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了。 土地,是所有农民的命根子。这些士兵都是农民出身,他们做梦都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 “好!你想要土地,你们呢?想不想要?” 士兵们高呼道:“想!” “那你们想不想要婆娘?” “想!!!” 这些单身汉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女人了,现在一听到婆娘两个字,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了。 刘胜渐渐收住了嘴角的笑容,正色说道:“好,很好,想要钱,想要土地,想要婆娘,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们是男人,是正常的,有血有肉的,男人!老子也想要土地,也想要女人!但我今天可以告诉你们,大明的土地,全都是有主的,你们没份儿!没有土地,哪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你们这些穷鬼?” 刘胜这话,就好比往刚刚烧起来的木炭上浇了一盆冷水,场面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别看这些士兵过得浑浑噩噩,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恰恰相反,他们的比谁都要旺盛。可是有又能怎么办呢,大家都是没有出身的穷鬼,土地和婆娘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怎么没动静了?缩卵子了?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们一个道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土地和女人,东宫军都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跟着东宫军打仗,打胜仗,就可以攒军功,有了军功,土地和一切都会随之而来! 当然,要想得军功,有个大前提,那就是要打仗,打胜仗!所以,你们现在想不想打仗?想不想用敌人的鲜血染红你们的军功章?” 李冬这会儿应景地举起右手,高喊道: “打胜仗,立军功!” 在场的士兵们也被带动起热情,举起右拳,高喊着: “打胜仗,立军功!” 这一幕,恍如暴秦重现于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榆林 “什么,败了?你们六千人,姜镶三千人,姜镶的队伍里还带着女眷,这种神仙仗都能输?!!” 却说大同这边,卫景瑗让武大烈派人去追击姜镶之后,自己就忙着安抚大同军心,整顿大同防务了。 在卫景瑗看来,武大烈派出去的这六千骑兵,就算比不上姜镶的心腹家丁那么精锐敢战,不能把姜镶给抓回来,远远的跟踪袭扰,给姜镶制造些麻烦,想必还是没问题的。 谁知道,骑兵派出去不超过三个时辰,太阳还没落山,就被打得损兵折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溜回来了。 最让卫景瑗无法理解的是,六千骑兵,就算打不过,跑总能跑得过吧,结果六千人最后跑回来的还不到两千,剩下的四千多人,死的死,降的降。 这仗输的这么莫名其妙,卫景瑗当然大为光火。 武大烈脸色也是十分难看,站在卫景瑗身侧,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抚台大人,那姜镶实在是诡计多端。我们派出去追击的人马追出去了五十多里,眼瞅着要追上姜镶了,没想到那姜镶带着人马进了虎儿峪。 抚台大人遍查大同地理,想必一定知道那虎儿峪是个什么所在,两侧都是高山,中间一条小径,骑兵想要提速追击也很为难。” 卫景瑗闭眼微微一想,一副大同地形图在脑中勾画出来,准确地回忆起虎儿峪的地形,心知武大烈所言不差,虎儿峪确实地形险要。 然而,卫景瑗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出言打断道: “等等,武大烈,老夫没记错的话,虎儿峪地形险要,大同镇在此处设置了一营守备营。那守备营的营官怎么没有出兵拦截姜镶!” 武大烈苦着脸说道:“抚台大人,那,那守备是姜镶从榆林镇带出来的老人,见到姜镶这个将主,他,他竟然直接降了!” “什么?有此等事!” 卫景瑗一听是又惊又怒。 他万万想不到,姜镶一介武夫,竟然在大同镇上下掺了这么多沙子。 武大烈解释道:“抚台大人,您是文官,对我们这些武夫的事儿不大懂。像逆贼姜镶这种世家出身的武官,身边总有些祖辈传下来的家丁。这些家丁跟着将主打了胜仗,就会被抬举当个守备,千总什么的。 此辈一身祸福,全都凭着将主一念之间。因此此辈对将主极为忠心,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卫景瑗冷眼看向武大烈,说道:“武将军可有亲信家丁啊?” 武大烈为人憨直,有啥说啥,见卫景瑗问,他脱口而出:“这个自然是有的。” 话已出口,武大烈就反应过来此问不善,赶忙跪下以头抢地,急声道: “抚台大人,末将对朝廷是忠心耿耿啊。末将养家丁是为了立军功,打胜仗,绝不是为了做那反贼行径,还请抚台大人明察啊!” 卫景瑗虽然对国朝武将私蓄家丁一事颇为不满,但眼下还要依靠武大烈帮忙维持局面。 要是说话说得重了,让这武夫寒了心,恐怕大同的局面不好收拾。 “武将军,忠心不是嘴上说的。各镇私蓄家丁一事,老夫自会奏报朝廷,由朝廷定夺。你继续说,那六千人是怎么败的!” 武大烈也不敢再起来,就跪在地上,继续说道: “回抚台大人的话。那姜镶招降了虎儿峪的守备营之后,并没有直接带走虎儿峪的军队一起西逃,而是佯装和虎儿峪守备营作战不敌,留下一部分士兵假装被俘,自己带其余的士兵躲了起来。 负责带队追击的参将李大有以为守备营大获全胜,急着抢夺缴获来的细软金银,让士兵下马,自己亲自向守备营的守备讨要金银军功。 结果没成想,李参将还没走到守备营的营门,就被营中姜镶的人马乱箭射死。其余的姜镶骑兵趁机从山上两侧冒出,居高临下,乱箭齐发,营内埋伏好的骑兵也一齐冲出。 可怜我军将士,好多人连骑马的功夫都没有就死在了当场,还有怕死的,当场就降了。。。” 卫景瑗听到这,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嘶,姜镶此计好生毒辣!那李大有也是该死!大敌当前,竟然贪图金银军功!该死,可恨!” 武大烈见抚台大人如此生气,生怕卫景瑗迁怒于自己,便想转移话题,说道: “抚台大人,那姜镶想必已经跑远了,我们下一步该,该怎么做?” 卫景瑗为官多年,养气功夫练得十分到位,心知事情已经发生,再气也是无用,当下闭目凝神,强自镇定下来。 “老夫已经派人通报朝廷还有榆林镇了。我们大同镇身负守边重责,一时之间抽不出人马去管姜镶那厮。 武将军,你去交代下去,就说是老夫的军令,让各部排出斥候到草原上看看。虽说这个季节北虏各部应该忙于放牧,没时间南下入寇,但现在大同刚刚出了大乱,难保北虏不会来趁火打劫。” 武大烈如蒙大赦,赶忙答应一声,躬身退出。 卫景瑗派出去,到榆林镇告变的信使一路上走的是大明驿道,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先姜镶一伙人一波把消息送到了榆林城中。 榆林城里面平素做主的自然是总兵姜让。在姜让被请去大同之后,榆林镇则交给了副总兵李策和兵备道刘学良。 刘学良是山东人,之所以被发配到榆林这样的边远军州来当兵备道,原因和卫景瑗差不多,都是因为得罪了朝中当政的大佬。 不过和卫景瑗不同的是,刘学良这人只有脾气,没有本事,到了榆林镇之后,除了整天哀叹自己怀才不遇,怨天尤人之外,对一切军政事务是能推就推,搞得自己在榆林镇上下威信全无。 刘学良虽然喜欢怨天尤人,但他的忠心还是没有问题的。 因此在接到了卫景瑗送来的告变书之后,刘学良第一时间将榆林镇中的大小将官召集起来。 在会上,刘学良明确表示,姜让姜镶两兄弟已经是背叛朝廷的乱党。如果姜让姜镶胆敢踏进榆林镇的防区,各部将官务必将其擒拿,敢有因私废公,放走乱贼的,跟乱贼同罪! 此时榆林镇军中并不是铁板一块儿,而是分为三大派系。 为首的自然是以姜让为代表的本土派。 此辈大多父子从军,祖上就是一起砍蒙古人的。几辈子交情下来,都是姜让的铁杆。 其次便是为了镇压农民军,从各地调到榆林补充兵力的外地兵将,副总兵李策便是其中的代表。 这部分人本来是跟本土派势力不相上下的。但是朱仙镇大战之后,外地兵将大部分被孙传庭调到了陕南围剿李自成残部,因此榆林镇的事务大多是由着本土派做主。 除了以上两派之外,还有虎大威一系的塞外降人派。 这一派都是蒙古人,或者是被虏到草原后又逃回来的汉人出身。之前虎大威说他在榆林镇颇有些故旧,说的就是这批人。 这些人因为出身问题,一直被榆林镇的本土派歧视压制。除了虎大威比较幸运,在剿贼战争中混出了名堂之外,其余大部分塞北降人都被安置到了榆林镇下属的各个守备营,顶在和蒙古人作战的第一线。这次开会也并没有邀请这些没有地位备受歧视的塞外降人出身的将官。 本来榆林镇上下,对朝廷的忠心是没话说的,但自崇祯初年开始,朝廷的军饷就时断时续。 榆林地处陕北高原的北端,土地贫瘠,降雨稀少,各部士兵都是靠着军饷吃饭的。现在朝廷的军饷保证不了,军心自然就不稳。 大家私下里对朝廷也是颇有怨言。许多底层的士兵更是直接南下投奔了农民军。 榆林镇这种军心瓦解的情况随着时间推移,越演越烈。到崇祯十五年这会儿,榆林镇的将士与其说是凭着忠心为朝廷打仗,不如说是凭着惯性在军营里面混日子。 姜镶也是看到了边军将士对朝廷的失望,才敢动割据称雄的歪心思。 这种情况下,如果榆林镇有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巡抚镇守的话,各部将官可能还会卖巡抚一个面子,老老实实听话。 偏偏榆林镇巡抚出了缺之后,一直没有补上,代表朝廷说话的竟然是刘学良这么一个夯货,各营参将的心思可就不好说了。 不过眼下姜让姜镶兄弟俩不在,榆林镇的武官们没有领头的,一个个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应和刘学良,表示定当出尽全力,捕拿逆贼,献给朝廷。 刘学良哪里知道这些武夫的心思,还以为大家都是真心实意的效忠朝廷。他本身既不通军务,为人又十分懒散,开完会后将放心地把防务工作交给了副总兵李策,他自己则回到府中当甩手掌柜。 刘学良美滋滋地筹算着,自己这边数万精兵,收拾姜镶这几千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因此,他刚一接到姜镶所部抵达榆林镇的消息后,就迫不及待的在城头督战,想要在事后论功行赏的时候借此独占头功。 姜镶这边从大同一路赶回榆林,风餐露宿,身上的铠甲都烂了,疲惫以极。好不容易到了榆林城下,看到站在墙头的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文官,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饶是姜镶一向胆大包天,此时看见榆林镇有人站出来抵抗自己也是心惊不已,慌张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大哥姜让,问道: “大哥,这鸟官是谁啊?” 从踏上榆林镇地界开始,姜让就夺回了作为大哥的话语权,姜镶也识趣地回到了弟弟的位置上,连说话都开始变得恭敬起来, 姜让瞥了一眼城头的刘学良,满脸不屑地说道: “这鸟官马上就要死了,名字不说也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草原反应 “李将军,还不速速出城逮捕姜镶此贼?”刘学良站在城门楼上一脸倨傲之色,对李策颐指气使道。 李策可不是刘学良这样的愣头青。作为一个老行伍,他深知榆林镇现在已经不是刘学良一句话就能使唤的动的。 姜镶是官是匪,刘学良说的不算,他李策说的也不算,真正说的算的是城内这些本土派的营官! 此时榆林镇城内驻扎的一共有六个参将营,三个游击营,每营额兵士五千人。 在这九个战兵营中,有五个营是姜让直领嫡系,另外四个营则由副总兵李策分带。 理论上讲,李策至少还可以掌控城中小一半的武力,但这只是理论上的事儿,真到了紧要关头是做不得准的。 要知道,李策是外地调来的副总兵,在榆林镇里面并没有什么根基,而这九个营中有七个营的营头官都是本地武将出身。这些人都是祖辈传下来的同袍之情,彼此利益盘根错节,缓急之计根本不会鸟李策这个外来户。 所以李策听了刘学良的命令,并没有急着带兵出城,而是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九大营头官们是什么表示。 九大营为首的,是一个黑脸大汉,名叫严老六。 此人乃是榆林镇前营的游击,所部皆是世代从军的精锐铁骑,其实力在榆林诸营之中最为强悍。 他们严家从祖上就跟姜让的祖上一起在榆林镇搅马勺,虽说他们严家不至于唯姜家马首是瞻,但他让他亲手去抓姜让,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再加上这些年朝廷多事,眼瞅着一副皇朝末世的景象,更何况说书的人都说了,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严老六看得多了,也跟着动起了歪心思,琢磨着与其给朝廷当狗,不如跟着姜家一起割据一方,、。大家都是祖辈的兄弟,一起守着榆林险城,坐观天下成败,岂不美哉? 因此见姜家兄弟带着心腹家丁赶到了榆林城,严老六也懒得再在刘学良这无能书生面前装模作样,当众伸了个懒腰,惫懒地说道: “喂,我说哥几个,咱们跟姜家都是祖辈一起砍蒙古鞑子的,现在出城抓姜让,怕是不地道吧?” 刘学良见严老六这番模样,当下大怒,指着严老六鼻子骂道: “你这武夫,莫不是要反不成?!难道不怕朝廷诛你的九族!” “呦呵,哥几个听见了吗,咱们替朝廷守着这鬼地方,祖祖辈辈跟鞑子打生打死,现在朝廷竟然要咱们诛九族了!” 李策见机不妙,悄悄地后退半步,跟刘学良拉开了距离。 其他各营的营头官互相对了个眼色,当下也不再犹豫,一齐应和道: “他娘的,这破朝廷,早该反了他娘了!” “对啊,老子们刀头舔血,死都不怕,到头来还要受你这狗官的鸟气!” “来人啊,快去开门,迎接姜总兵进城!” 刘学良瞪大了眼睛,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众将说道: “你,你们,你们要干嘛?!” “要干嘛?还不明白吗,爷们兵变了!” 话音未落,严老六抽出腰刀向刘学良的脖颈猛然挥去。 只见手起刀落,刘学良的大好头颅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重重摔在了城头。 严老六大步上前,捡起滚落在地的脑袋,来到城楼上,高举起人头,对着守城将士大声喊道: “传老子将领,开城门,迎总兵,从今天起,榆林镇上下再也不用受鸟官的气了!” “万岁!万岁!!” 土默特草原的七月是一个祥和忙碌的月份。 从古时候起,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会抓住这一段牧草茂盛,降雨丰沛的季节,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放牧事业之中,为即将到来的秋冬季节做好准备。 满清皇帝控制了草原之后,蒙古各部的大小台吉都有了统一的效忠对象。各部之间终于停止了无休止的杀戮。同时各部还可以追随满清皇帝南下劫掠汉人,草原上的牧民们也跟着分到了大量的财富还有汉人奴隶。 在这种持续的侵略战争输血之下,今年的土默特草原要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热闹,更加繁盛。 然而此时的归化将军帐下却分外吵嚷,和这祥和的景象颇为不搭。 事情的起因则是姜镶那一封本该直接送到盛京的投降信。 众所周知,从大同送信到盛京,想要不被大明朝廷截获,最好的路径就是走草原一线。 然而姜镶的信使才刚刚出大同边墙,就被塞外的牧民发现,通报给了部落的台吉。虽说姜镶选的信使都是精悍的家丁,但到了草原上,还是逃不过土生土长的牧民追踪。 没费多大力气,牧民们就抓住了这位倒霉的信使,扭送到了满清派驻归化城的归化将军帐下。 这信使被带到归化将军面前的时候,倒也丝毫不慌,毕竟姜镶交给他的任务是把信送到满清那边。 理论上讲,归化将军就已经是满清那边了嘛。 此时的归化将军名叫苏合泰,镶白旗出身,其祖父是老奴努尔哈赤时期的五大臣之一——佟佳·扈尔汉。 按说以他这个出身,在盛京当个官二代毫无问题,犯不上到这草原上吹风放马,天天和蒙古鞑子打交道。 然而苏合泰今年刚三十岁,在满清那边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苏合泰又是家中的长子,他父亲浑塔袭看不惯他天天在家闲逛,便干脆把他派到归化城混混资历,将来也好接自己的班。 苏合泰也清楚,自从皇太极崇德元年弹定蒙古各部,在草原上设立归化将军一职之后,蒙古各部已经好几年没打过仗了,他自己当的这个差是半点危险也没有。而且归化城从俺答汗年间就开始修筑,几十年过去了,也算是个塞外名城,自己去了也不至于吃什么苦。于是,他就抱着享乐几年,熬个军功的心思欣然上任。 按照他这性格,遇到姜镶造反这事儿,下意识地就想干脆一推二六五,送交盛京了事。 反正他苏合泰是官二代出身,就算在归化将军任上寸功为立,将来他老爹也能给他谋个退路。 倘若真的如此,这事儿也就没什么好争执的了。 问题是他手下带来的一千镶白旗旗丁可不甘心跟着他混日子。 要知道,满清现在还处于上升期,想要升官发财,要么看血统,要么看军功。 这些镶白旗的旗丁都是有些本事的强兵,若是分配到辽西前线,随便跟着打几仗就可以混一个不错的前程。结果现在好死不死的跟着苏合泰来到了远离前线的归化城。 从崇祯十年来到归化城开始,别说打仗了,连南下抢大明都不带他们,说是让他们负责看着大军后路。 这伙人此时的心态就跟东宫军的那批小将差不多,一个个唯恐天下不乱,恨不得立刻打起来,他们好跟着混军功。 现在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明国的大同总兵造反,想必大同镇上下一定会陷入混乱。若是老老实实把消息送到盛京,等盛京那边做了决定再派兵接应,恐怕黄瓜菜都凉了。 与其坐等错失时机,不如果断出击,让苏合泰这个归化将军发令,征调土默特各部的牧民骑兵,南下大同! 镶白旗旗丁们的建议当然地遭到了土默特各部台吉的抵制。 正如前文所说,此时是草原上放牧的关键时节。如果不趁着现在把牲口养肥,积攒下足够过冬的干草,牲口很可能挺不过这个冬天就会冻饿而死。 在草原上,各家的牲畜就是牧民们的全部家当,就是牧民的天。现在满洲人让大家南下大同,打赢了固然好,万一打不下来,家里的牲畜都饿死了,谁来负责? 满清虽然打着满蒙共治的旗号,但满洲的地位是要远远高于这些蒙古鞑子的。若是平常时节,打死这些蒙古台吉也不敢跟满洲大兵们唱反调。这些台吉之所以敢站出来,一来是被逼无奈,二来也是吃准了归化将军苏合泰是个懒得打仗的太平将军。 就这样,一边是镶白旗旗丁,一边是蒙古各部台吉,苏合泰本人又优柔寡断,想要驳回镶白旗旗丁的提议了事,又怕失了军心,更怕没有军功回去挨他老子的骂,干脆只能拖着了事。 这么一拖,就是三四天过去了,两边天天为了这事儿争吵,让苏合泰是不胜其烦。 至于姜镶的信使,苏合泰当然不敢扣押,一早就放行,让他带着信去盛京了。可盛京那边的消息要想传回来,怎么着也得再等个天。一想到这段时间还得看着眼前这两伙人吵来吵去,苏合泰就头大。 这不,今天刚一升帐理事,镶白旗的那帮小将又跑来嚷嚷着要南下放马了。 “将军,军情如火,理当当机立断!” 说话的人是镶白旗下面的一个甲喇。虽说此人官职不如苏合泰,但架不住资历老,当年可是跟着苏合泰老爹一起打仗的。苏合泰虽然不满他帐前无礼,拿他却也没什么办法。 苏合泰正在头痛之际,忽然听见帐外有人传报: “报将军,去大同打探军情的斥候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你也配当奴才? 苏合泰微皱眉头,催促道:“大同有何军情,快说快说!” 那探子跪在地上答道:“禀报将军,大同镇下所属李家堡,野狼口,虎儿口,三处明军守备派人联络我军,说是愿意效忠我大清,希望将军能发大兵接应!” 苏合泰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欣喜,而是怀疑会不会是明国搞得什么阴谋诡计,想要诈降赚自己主动进攻,然后再伏兵四起什么的。 苏合泰会有这种念头倒不是苏合泰多么擅长玩阴谋诡计,更不是因为读了什么兵法,纯粹是《三国演义》看多了的结果。 当年老奴努尔哈赤还在李成梁帐下当舔狗那会儿,没事儿就喜欢听说书先生讲个《三国演义》。他一个女真酋长,哪里有什么文化,只觉得里面的计策属实高妙。 后来努尔哈赤辽左发难之后,为了提升自己手下将领的计谋水平,特意从明国境内买了一批《三国演义》的画本作为后金军将领们的高级读物。 苏合泰作为满清体系内的官二代,当然也是熟读此书。 因此探子一说明国守备要来投降引路的时候,苏合泰下意识地就以为是明国在玩儿诈降计,满脸疑惑地问道: “那几员明国的守备在明国混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想着投降咱们大清了?” 那探子答道:“那几员守备说了,明国那边发了大案,明军上下好多将官都被抓了。这几员守备底子不干净,担心自己也被牵扯进去,故而想要投奔我大清。” 苏合泰只想当一个太平将军,军中的事儿他是能不理就不理,糊涂地很,明国那边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大案,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苏合泰这人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懂得放权,平时军中大小事务都交给手下去办。现在遇到了突发状况,苏合泰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他带来的镶白旗心腹们。 “你们觉得此事是真是假啊?” 苏合泰话音刚落,一个矮壮军官从下首应声而出,高声答道: “将军,末将之前一直负责护送晋商粮队,这探马说的那几员守备末将也有所了解,都是那些明国的商人喂饱了的狗。晋商的粮队出关他们都是知情的,平时没少给晋商打掩护。 这姜镶的信上也说了,明国太子清查晋商一案,弄得边军上下人心惶惶。姜镶身为大同总兵尚且被逼的造反,这几个守备在明国不过是虫子一样的官儿,想要投奔我大清也情有可原。 末将以为,这乃是大好的机会,我们应该趁机南下,若是有机会便打下大同雄城,就算打不下来,能抢到些财物丁口也是好的。要是等到皇上的旨意从盛京传过来,只怕明国那边已经安顿好人心士气,想要再南下就没这么容易了。” 说话的将领名叫塔世浑,白甲兵出身,以敢战闻名满清。这塔世浑正当壮年,本该在辽西军前效力的。结果他这人作战太过勇猛,松锦会战的时候冲的太靠前,被明军砍掉了一只左臂。 塔世浑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之后就被丢到归化城负责通传情报等工作,也算是让他提前养老了。 这塔世浑威名在外,又为满清折了一条胳膊,因此在归化将军府里面地位超凡,论其号召力还在苏合泰这个官二代之上。 苏合泰见塔世浑这员老将出来说话了,他自己也觉得这次南下应该是有赚不赔,终于不再犹豫,点头说道: “既然大家都表示要南下侵明,本将军也不再犹豫,传本将军将令,土默特草原上左右翼下属各部台吉,每部旗丁值三抽一,限期三日内带起兵马粮草,随本将军南下!” 说来当初皇太极打败林丹汗之后,追着林丹汗的屁股一路追到了青海。路上的土默特各部自俺答汗还有三娘子之后早就一蹶不振,谁腿粗就抱谁的大腿。眼见着当初的大腿林丹汗不中用了,土默特各部毫无心理负担的调转枪口追随了满清。 皇太极可不是好面子的汉人皇帝。在他看来,口头上的臣服一文不值。对于土默特各部的投怀送抱,皇太极不仅纷纷笑纳,还要在归化城设立归化将军一职,统带土默特各部。 同时秉承着分而治之的思想,皇太极还将土默特各部分属左右两旗,以此进一步削弱土默特的力量。 因为归化城距离盛京太过遥远,且又临近长城,如果所有事宜都要请示盛京再做决定的话,只怕黄瓜菜都凉了。因此归化将军的权柄也格外的大。 驻守归化城的归化将军不仅要负责征集蒙古草原上的人力物力财力,探查明国敌情,关键时刻还有临机专断之权,可以凭归化将军大印调拨土默特各部骑兵。如果土默特各部不奉军令,就会被视为违抗满清朝廷的意志。 违抗满清朝廷的后果是什么,所有土默特人都明白——满清可不是大明,他们说灭族,是真的会灭族的。 因此苏合泰的将令一下,土默特各部的牧民也好,台吉也罢,哪怕再不满,也只能乖乖听话,把散出去的骑手们集中起来送到归化城。 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长生天保佑,让部落的小伙子们能从明国抢回足够多的财富奴隶,弥补耽搁天时带来的损失了。 在土默特各部紧张地进行动员的同时,东宫军这边也已经初步完成了新编制的整编工作。其中原来“团”一级编制被撤销,代之以新建的镇。 新编制下,每镇人数在一万五到两万之间。四镇人数合计当在六到八万之间。 东宫军现在人数是六万人整,跟老奴起家时候的女真核心兵力差不多。虽然训练时间还不够充分,但是拿出来收拾收拾蒙古人问题还是不大的。 这次出征按照东宫军内部的规定,除了第四镇留守北京老家之外,其余三个镇则跟着朱慈烺一起发兵大同。 跟朱慈烺一道的还有虎大威所部的八千骑兵。 姜让夺占榆林的消息传来之后,朱慈烺还有些担心虎大威人手不够。不过虎大威很自信地表示,只要他到了榆林,哪怕就地募兵都能把榆林的天给翻过来。 朱慈烺见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虽说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想着就算虎大威搞不定,自己这边五万东宫军从大同压过去,姜镶照样翻不出什么浪来。因此也就没有打击虎大威的积极性,表示对他的提议欣然接受。 崇祯十五年七月五号,朱慈烺带着五万东宫军还有虎大威所部八千骑兵行军到宣大总督驻地阳和的时候,满清归化将军苏合泰已经先一步率领所部两万满蒙骑兵,在明军叛将的接应下,经李家堡破口入关。 “你就是李家堡守备李大海?怎么擅自剪了头发,留了我大清的发式?” 苏合泰高坐在马上,手中拿着皮鞭指着跪在面前的明国叛将问道。 只见跪着的这员明将身材不高,小眼粗眉,身上穿着明国的大红军装,头上却剪了一个满清金钱鼠尾的发式,看上去分外的别扭。 李大海祖上就是大同的边军。他这守备一官也是世袭来的。虽说大同镇的兵饷自开中法朽坏以后就时断时续,但李大海这样的边堡守备守着长城隘口,从来都是衣食无忧。尤其是俺答封贡之后,明蒙之间持续百年的战争宣告结束,两边不再打仗开始做起买卖来。来往的商家谁不得掏出真金白银来孝敬他们这些掌着实权的隘口守备? 这样惬意的小日子一代代过下来,等传到李大海这辈的时候,李家堡的军士早就不会打仗了。李大海的心思更是全部扑在了捞银子上面。 不过李大海虽然贪财,但是有一点做的特别好,那就是不惹事。 来往的那些客商揩一揩油,这个无妨。但谁要是想从他的手下把铁器粮食送到草原上,他是绝对不允许的,给多少钱都不行。当然,他本人虽然不允许,但对八大晋商走私卖国的事儿也不会主动挑破。 李大海的态度就是你们从别的口走私,我不管,从我这走就不行。 李大海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爱国情操,纯粹是因为李大海骨子里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不愿意放着好日子不过为了点儿钱财惹祸上身。 按说他这种人在晋商案发之后没必要太过紧张。可是李大海这人胆子太小了。他眼见着其他各堡的守备隔三差五地被抓走,然后就音讯全无,他也跟着莫名地心慌起来。再加上有人传言,皇太子是抄家太岁,所谓的晋商案不过是个由头,皇太子本意乃是借此机会整顿边军,把边镇将领几代积累的财富都抄来充军。 正所谓造谣张张嘴,传谣跑断腿,说的人多了,李大海也不由得信以为真。 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李大海最后下定决心,连夜联络野狼口,虎儿口的守备官,商量着大家一起投奔满清那边。 虽说到了满清那边肯定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在大明享受世官世禄的福利,但总好过全家被抄啊。 至于把头发剃成金钱鼠尾的样式,这就是李大海自己的小心思了。他琢磨着,自己既然决定投降,那就得给满清那边的长官一个好印象,主动剃头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李大海一听苏合泰主动问起他的发式,心里面不禁暗自得意,看来自己主动剃头的行为是对的,当下谄声说道: “回报主子,奴才仰慕我大清威仪已久,一直巴望着能弃暗投明,为我大清皇帝效力。奴才听说,这金钱鼠尾乃是大清国族所留发式,大清是父,奴才是子,这天下岂有儿子不像父亲的。因此奴才私自做主,留了这发式。” 李大海其实并不知道满清那边上下之间称呼的规矩,只是道听途说来,满清那边似乎流行主子奴才的称呼。 因此他揣摩着,自己以奴才自称可以更加地讨满清大官的欢喜。 谁知道他这个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苏合泰一听到这汉人自称自己是奴才,管自己叫主子,脸色就开始不大好看,等听到满清是父,这汉人是子的时候,已经是勃然大怒! 苏合泰高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连抽李大海数鞭,口中破口大骂道: “你这天杀的猪猡,就你也配叫我主子?你给老子记住,你这汉人连奴才也不如,不过是我大清的一条狗!再敢胡言乱语,老子斩了你全家的狗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畜生 李大海被抽了几鞭子,身上的军装都被抽地裂了开来,疼地嘴角都直抽抽,心里面不禁大骂满清军官不好伺候。 若是平常人遭此羞辱,定然要勃然作色,然而自古以来当汉奸的人都是没骨气的怂货。 一个人只要当了叛徒,他的精气神也就没了,对上自己的新主子往往比最卑贱的奴隶还要谄媚。 李大海无疑也逃不开这个定律,面对苏合泰的大骂羞辱,他的表情不仅没有任何不满,反倒把头不停地往地上猛磕,口中连呼恕罪。 苏合泰见这李大海如此卑贱,也懒得再和他置气,咳了一口痰啐到李大海头上,嫌恶地说道:“我问你,这里去大同城还有多远,中间路上可还有明军布防?” 李大海把头深深地埋在两手之间,脸贴在地上,恭敬地答道: “回禀大人,李家堡地处偏僻,从此处至大同,路途在百里之间。我大清天兵可沿桑干河谷而进,急行军的话一昼夜可至大同城下。 至于路途上是否有明军驻防,伪明有规矩,边镇每隔三十里设一火路墩,每隔五十里便要设一堡。因此在桑干河谷中间伪明设有一堡,名为辛家堡,堡内有守军五百多人。 小的知道大清天兵战无不胜,若是想要拿下这小小的辛家堡定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只是这辛家堡修在河谷西侧的山上,地形险要,如若强攻恐平添我大清天兵的伤亡。 小的有个提议,这辛家堡的守备辛宁,素与末将相熟,小的愿为大军前驱,为我大清招降辛宁!” 李大海这话前半段倒是没什么问题。 辛家堡所在的位置的确是控扼桑干河谷的关键所在。 那辛宁也的确是跟李大海素来相熟。 但李大海无疑是夸大了自己对辛宁的影响力。 要知道,这次晋商案没有把辛宁牵连进来,就已经说明辛宁是边镇中难得的守规矩的边将。而且之前二人喝酒的时候,辛宁也不止一次地跟李大海表示过心中的报国之情。 李大海估摸着,这辛宁应该是很难被招降的,但俩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就算招降不成,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可要是万一招降成了,那自己可就为主子立了大功!这种有赚不亏的买卖,当然要做。 苏合泰一听这李大海所言,满意地唔了一声,说道:“你这汉人倒算忠心,如果你能招降那辛宁为我大清所用,本将军定当重重有赏!” 李大海恭声说道:“能为大清天兵效力,乃是小人的福分。” 两人正在这里说话,旁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隐约之间还能听到有吵嚷声。 苏合泰眉头微皱,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叱问道: “何事吵嚷?!” “李叔叔,李叔叔,快救命!” 苏合泰的话音刚落,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子飞快地从堡内冲出来奔向李大海这边。 李大海一听到这孩子的声音,也顾不得满洲大官在前了,猛地直起身子回头望去。 那孩子跑得倒快,转眼间就绕过人群冲到李大海怀里哭个不停,把圆圆地小脸都给哭花了。 李大海抱住小孩,温声说道:“牙子不哭,牙子不哭,跟叔叔说,发生什么事了?” 被叫做牙子的小孩一边抽泣着,一边说:“叔,我家冲进来一群鞑子兵,他们要欺负我娘!” “什么?!” 李大海一听这话,额头的青筋瞬间暴起,转头瞪向苏合泰,大声问道: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苏合泰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自己身后的兵丁。 站在身后的塔世浑贴上来答道:“将军,那些土默特的牧民不情不愿地被咱们招了来,要是不给那些鞑子一点甜头,恐怕军心会生变。因此奴才刚刚自作主张,让土默特的那些牧民先行进堡‘休息’。” 这个“休息”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懂,肯定不是单纯的休息,而是包括了一些抢掠奸淫之类的勾当。 这也是满清建立以来的习惯,每打下一地都要奸淫掳掠一番,不这样做,谁还愿意给满清大官们卖命? 说来在奸淫掳掠这方面,女真人倒也算一视同仁。他们不仅强奸汉人妇女,当初征服蒙古各部的时候,女真人也没少“民族融合”蒙古人。 当初皇太极追击林丹汗的时候,部下的满洲大兵没少在草原撒种子,留下了不少满蒙串子,也算是从侧面见证了满蒙之间的“伟大友谊”。 现在满蒙之间已经是盟军,汉人的财物女子自然就成了女真人用来拉拢盟友的筹码。 苏合泰一听塔世浑此言,大怒道:“你这奴才好大胆子!” 李大海一听,还以为这满洲大官是个讲道理的好官,要为自己做主,巴望地看着苏合泰,高呼道:“请满洲大官为小的做主!” 苏合泰没理会李大海,继续骂塔世浑道:“混蛋,你怎么敢坏了我们满洲人的规矩?那些蒙古人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让他们先进堡?传我将令,进堡的土默特各部立刻给我撤出来,让我镶白旗的勇士先进堡享用! 还有,现在军情紧急,本将军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休息,一个时辰后全军集结,南下大同,听明白没有?!” 李大海一听这话,如遭雷噬,浑身就好像被丢在了冰窟之中,愣愣地看着苏合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啊!!!” 就在这时,堡内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声,紧接着,一个蒙古鞑子手里拎着一个女人的人头从堡里走了出来。 “这汉人女人,不听话,该杀!老子便把她杀了,你们这些汉人要是不听话,全都杀了!” 蒙古鞑子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冲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们说道。说完,便将手中的人头丢到众人面前。 那孩子见自己娘亲的人头滚在地上,气的发了狂,疯了似的挣开李大海的怀抱,野兽般地嘶喊着冲向那蒙古鞑子。 蒙古鞑子见这小孩朝自己冲了过来,不屑地瞥了一眼,一只手就把小孩提溜了起来。 这小孩儿是李大海同宗家的孩子,家住的和李大海家不远。李大海经常逗弄这小孩玩儿。时间处的久了,俩人感情越来越好,李大海拿他便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十分疼爱。 现在李大海见牙子被蒙古兵举在空中,生怕牙子被伤到,下意识地就想起身营救,结果被站在身边的满洲大兵一脚蹬翻,一把冰冷地腰刀瞬间架在了李大海的脖子上。 “汉人,老实点。”满洲兵的声音冰冷地犹如没有灵魂的杀人机器一般,吓的李大海不敢再动。 牙子被蒙古兵举在半空中仍旧没有屈服,趁蒙古兵不备,狠命地咬了蒙古兵一口。 蒙古鞑子手上吃痛,恼怒不已,怪叫一声,狠命将牙子抛上天,然后抽出腰刀对准下落的牙子。 “噗嗤!”一声,锋利地腰刀洞穿了牙子幼小柔软的身子,鲜血不住地泵出来,喷了蒙古兵一身。 蒙古兵还不解恨,将腰刀从牙子身上抽出来,又狠命地朝牙子尸体上补了几刀,嘴里面嘟囔着听不清的蒙古话。 “牙,牙子。。。” 李大海瞪着赤眼,嘴里面半天就挤出这么几个字来。 他此时的大脑已经被惊恐和愤怒冲击地一片空白。 他想替牙子报仇,杀了那蒙古鞑子,可是脖子上的寒意提醒着他,他现在就是人家刀下的一条狗。 苏合泰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用蒙古语说道:“快把这里打扫干净,休息一个时辰后继续行军。” 在场的蒙古台吉们虽然不满苏合泰让镶白旗士兵先享用汉人女子的命令,但蒙古“雄鹰”们的脊梁已经被女真人打断了,对女真人的畏惧让他们不敢对苏合泰的命令提出半点异议。 “守备,咱们不能看着堡内的女人就这么被糟蹋啊!” 满洲兵刚刚散去,李大海的心腹兵丁们就围了上来。 这些兵丁都是世代守在李家堡的,他们的女眷自然也在堡内。 刚刚满洲人在的时候,这些兵丁被吓得屁都不敢放,现在见满洲人去休息了,才敢围过来让李大海拿主意。 李大海的老婆和小妾也在堡内,这会儿十有也是遭了满洲兵的毒手李大海胆子虽小,但好歹也是个男人,眼看着牙子被杀,自己的女人被强奸,说心里不气,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李大海能决定当汉奸,就说明了他不是个有骨气的人。 在李大海看来,这个世上什么最重要? 是命!命最重要! 什么民族大义,什么男人的责任,这些在自己的小命面前统统不值一提。 面对手下兵丁的质问,李大海冷笑一声,歪着嘴说道:“ 弟兄们,你们也甭怪我李大海不是东西。谁要是不怕死,谁现在就可以提着刀去跟满洲人拼命,老子敬他是一条好汉!你们要是没这胆子,趁早给老子缩着! 不就是自家的娘们被满洲大兵玩了吗,算的什么?大丈夫不拘小节,将来大清得了天下,想玩儿多少女人玩儿不到? 好了好了,你们都听老子的话,全都散了吧,没听将军说了吗,一会儿还要行军打大同呢!” “嗨!我家苦命的婆娘啊!” “呸,这狗日的鞑子!” 众人终究是没有拼命地勇气,嘴里骂骂咧咧地散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辛家堡 从桑干河谷放眼望去,以蒙古兵为主的满蒙联军黑压压地排成了一大片,铺满了整个河谷。 走在这支队伍最前方的,则是穿着破旧红袄的大明带路党们。 只见大红色的军装和身后镶白旗满洲兵的白色军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显得分外扎眼。 从边墙附近的李家堡到卡在河谷中间的辛家堡,直线距离大概有五十里。满蒙联军一人数马,急行军起来速度极快,原本计划着在当天下午就可以抵达明军驻守的堡垒。然而李大海和苏合泰都没有料到的是,七月份正是大同的雨季。此时桑干河水位暴涨,本来较为宽阔的河谷地带变得狭窄难行,好多路段甚至不得不下马步行才能通过。 最后紧赶慢赶,满蒙联军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了辛家堡下。 考虑到天色将晚,不宜作战,苏合泰又想起了李大海这个带路党,表示李大海立功的时候到了,让他到堡下去招降守将辛宁。 虽说李家堡的女人被鞑子祸害了一个遍之后,李大海心里面恨鞑子也是恨得要死,但这叛徒的称号既然已经背上了,再想回头可就为时晚矣。 李大海此刻纵有千般懊悔,也只能跟着满清一条路走到黑,干起了为虎作伥的买卖。 “辛宁兄弟,辛宁兄弟,我是李大海啊!” 李大海之前就和辛宁关系不错,闲来无事的时候,经常来这辛家堡走动,辛家堡上下的兵丁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因此他来堡下叫门,堡上的士兵虽然已经看到了跟在李大海身后那长龙一般的鞑子大军,但还是为他向辛宁通报了一下。 其实早在满蒙联军距离辛家堡还有五六里路的时候,堡内的守军就已经居高临下发现了敌军的动向。辛宁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派堡内的斥候骑快马向大同告变,然后紧接着关紧大门,将堡内早有预备的滚木礌石全都摆放到寨墙上。 这会儿的满清并没有入主大明天下的意思,不像山海关之战后为了争夺天下还要假惺惺地伪装出一副仁义之师的模样,宣扬什么投降不杀。 此时对他们而言,入侵大明并没有多么深远的战略意图,仅仅是以此获取子女财物罢了。 在这种背景下,满清对投降的城池并不会有什么好声气,城内的青壮年同样要被掳掠为奴,城内的财富也都要被打包带走。 因此边境各堡的将士也都知道满清一旦入寇,绝不会给各处的城池活路,就算投降也是没有用的,因此一个个都绝了侥幸的念头,要跟满清拼死作战到底。 辛宁这边正在紧张地布置防御工作,传令兵从城头急吼吼地跑了过来,向辛宁禀报李家堡守备李大海在堡下求见。 辛宁又不是傻子,在这样的背景下,李大海没有在李家堡抵抗作战,也没有派人来通知满清的入寇,反倒自己出现在了辛家堡的城下,不用想就知道,李大海定然是做了叛徒了。 一想到这点,辛宁连听李大海说辞的兴趣都欠奉,下意识地就想让传令兵将李大海赶走。 不过辛宁转念一想,李大海现在已经是满清的走狗,自己仅仅是将李大海斥退似乎太过便宜这厮,不如来一个将计就计! “在下面的可是我李兄!?” 不多时,辛宁从五米多高的寨墙上探出头向李大海喊道。 李大海知道新宁这人素来忠义,恐怕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服的,担心辛宁二杆子劲头上来给自己射上一箭。因此李大海刻意骑马在距离寨墙十步远的地方立住,眼睛警惕地盯着寨墙上明军的一举一动,身上披着双层的锁子甲,准备一旦情势不妙就转身跑路。 现在见辛宁竟然还顾念和自己的相交之情,李大海防备之心稍有懈怠,扯着嗓子喊道: “辛宁兄弟,正是老哥我啊!辛宁兄弟,老哥我来是为了给辛家堡上下五百来号弟兄送上一条活路来的。辛宁兄弟,你也看到了,老哥我身后跟着的是十万满清天兵。 现在大清国愿意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兄弟你愿意率领堡内明军投降大清,大清朝廷定然重重有赏!” 辛宁之前和李大海素来相熟,俩人没少一起喝酒聊天。 在辛宁的认识里,李大海这人大奸大恶说不上,不过也说不上有多忠义。他不过就是一个有些小算盘,贪生怕地的普通人。只是辛宁万万想不到,之前的好友现在竟然当了汉奸。 之前没见到面的时候,辛宁还有些不敢相信,眼下亲耳听到李大海口中毫无廉耻地替满清说起了招降辞,辛宁心里面是又惊且怒,偏偏还不能表露出来。 辛宁为了骗李大海进一步放松警惕,在堡上高声喊道:“李兄,我也知道你是好心为我堡中兄弟谋一条生路,只是我们堡内的弟兄降了满清那边到底有没有安全保证,口说无凭啊!” 李大海一听,有门! 于是李大海赶紧趁热打铁,连拍胸脯保证道:“辛宁兄弟,只要你投降大清,老哥我可以保证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要老哥怎么保证你才相信?” 辛宁将早已准备好的纸笔用包在一起,绑在箭头上,用两石的重弓射到了李大海面前。 “李兄,只要你愿意在两军之前立下字据,保我全军投降之后的平安,兄弟我就开城投降!” 李大海回头看了看身后冷眼旁观的苏合泰等满洲大官,想要在满洲大官面前邀功请赏的念头控制了大脑,让他忽视了这里面的风险。 只见李大海翻身下马,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准备弯腰拾起面前的包袱。 在寨墙上的辛宁等就是这个机会! 刚刚李大海身着重甲,警惕心极重,在这种状态下想要用箭将其射杀可能性并不高。 因此辛宁才会大费周章,想法将李大海诈到近前,让他放松警惕。要的就是趁他低头捡东西的机会一击毙命! “嗖!” “噔!” 两声接连响起,可惜射出去的箭头偏了一分,擦着李大海的头盔弹了开来。 侥幸捡过一条性命的李大海赶紧就地打滚,躲到了自己的战马身后。 “辛宁!你个王八蛋!老子好心给你一条生路,你不识抬举竟然敢拿箭射老子!你等着,大清打下你这狗堡,定将你们杀得鸡犬不留!” “嗖!嗖!嗖!” 辛宁连着三箭射了出去,三箭全都被战马高大的身躯挡了下来。战马吃痛之下嘶鸣着就想往后跑。 别看李大海胆小怕死,他毕竟是边墙附近长大的,骑马的本事可半点没落下。眼见着自家的杂花马吃痛往后跑,李大海就势一个蹬里藏人,借着战马的掩护跟着往后自己军阵狂奔。 “守备,要不要出城去追!”身边的士兵见走了李大海那厮,忍不住就想出城去追。 辛宁微微抬手,阻拦道:“不必了,为了这个叛徒折损兵力不值得。眼瞅着天就黑了,传令下去,堡内的士兵不可懈怠,城墙上全都点起油灯,防止满清连夜攻城。” “是!” 事实证明,辛宁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苏合泰见堡内的守军不禁没有投降,反而对招降的李大海连射数箭,这让苏合泰哪里能忍。 因此,苏合泰不顾手下急行军一整天的疲惫,强令土默特部的士兵准备连夜攻城。 土默特士兵虽然心中颇有怨言,奈何女真人积威甚重,各部不敢不从,只得草草吃过晚饭,催促着部下攻城。 要说这攻城战一直以来都是北方游牧乃至渔猎民族的短板。 历史上无论是游牧民族的代表蒙古军,还是渔猎民族的佼佼者女真人,在面对汉人王朝修筑的坚城的时候,从来都没打出过好看的战绩。 别看这辛家堡的堡墙不高,面积不大,但胜在地势险要。要想抵达堡前的空地展开攻击队形,就必须先从河谷中间的地底爬上一个高坡。 这坡有百十来米长,虽不甚陡峭,但两侧都是乱石,只有中间一条不足十米宽的坡面可供骑兵冲锋。 这样的地形就导致了不论进攻的敌人总数有多少,每个批次进攻的人数最多也就几百人,再多就上不来了。 这也是辛家堡立堡之初设定兵额为五百人的原因所在——守军多了也一样展不开。 大明九边之中,像辛家堡这样的边堡不计其数。若是各堡都备足武备,各镇救援及时,理论上来讲蒙古人入侵是占不到任何便宜的。 但问题出就出在这个援救及时上面。 从土木堡之变之后,明军的野战能力是一代不如一代。 若是草原上处于分裂状态下,各镇总兵还能靠着手下的家丁跟蒙古各部掰掰手腕。 一旦草原上某个势力能一次拿出过万的骑兵入寇,明军的野战就开始败多胜少。 在这种情况下,辛家堡这样的边堡地形再险要也无济于事。入侵的蒙古人完全可以放过不理,等到劫掠一番之后再扬长而去。反正你明军的野战军也不敢出城来追。 不过眼下的情况跟以往蒙古入寇的时候又不大一样。 对苏合泰来说,反正死的都是蒙古人,先试着打一下,能打下来最好,打不下来他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到时候再绕道就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