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少》 正文 1.1.1 初见 “康明帝尚还在位,公子越的事情就被添油加醋传遍了大街巷。”李叔然吐了嘴里的瓜子壳,嫌弃地瞟了眼唾沫星子乱飞正滔滔不绝的说书先生,“这些说书先生也是真不怕掉脑袋。” 顾越呷了口茶,冷掉的茶汤微涩,蹙着眉咽下后,才驳了李叔然的话:“你又不是当事人,怎么就肯定那些说书先生在添油加醋?你自己硬拉着我留下来听故事,现在又嫌他们讲得不好。” “这家茶馆的先生讲的和我以前在别处茶馆听到的不一样,不是那位先生添了油,就是这位先生加了醋。”被反驳的少女撇撇嘴,转头见男人已将目光放空不知在看何处,再没搭理她的兴致,晓得男人向来不爱听这些坊间传闻,现在定是无聊至极又无可奈何。虽然还想再听说书先生胡扯,却还是懂事地招来店二结了账,“阿越,那我们不听了,走啊。” 先前好像在神游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想要起身却差点一个趔趄摔倒的李叔然,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放到旁边的木轮椅上:“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换轮椅了和我说一声,你这样总把自己摔得满身是伤。” 李叔然抬头看了眼推轮椅的顾越,突然有些内疚:“你总不能照顾我这个瘸子一辈子吧?你也是将军的儿子,现在沦落到给我一个姑娘家的推轮椅,总不太好吧?” 顾越边听着李叔然念叨,边在街边的摊边停下,掏钱买了一袋莲藕糖,拿了一块往李叔然嘴里送,好堵住她没好话的嘴,“就你话多。你是我表妹,姑父又不常在府上,我多照顾你一点也是应该的。”顿了顿又继续道,“听说宫里最近刚请了个神医,改日你请昭妃娘娘去求皇上让那大夫给你看看。” 说起李伯然,李叔然就有满肚子的气没处撒:“阿越,你说他算个什么明君,都可以当我爹的年纪了,还把姐姐要了去!我姐姐什么样一个人,怎么会甘愿在皇宫里当个花瓶?” “你是这么想的吗?”顾越又拿了块莲藕糖塞进喋喋不休的少女嘴里,“我还以为昭妃很爱皇上来着。” 听了顾越的话,李叔然差点被嘴里的糖块噎着,侧身重重的拍了男人一下,澄清道:“你胡说什么!姐姐是最喜欢舞枪弄刀的,连爹爹都说过可惜了姐姐是个女儿身。要她和一群猜不透心思的女人讨皇帝欢心,那才是为难她了” “见过昭妃娘娘。” 还没等李叔然把话说完,推轮椅的人猛的停了下来。差点从轮椅上冲出去的少女正想嚷嚷点什么,倏然瞪大了眼睛,赶忙端端正正坐好:“姐姐你怎么来了?” 站在将军府门口的女人一袭湖青色的锦缎宫服,如墨的长发被一缕缕绾成一个繁复的髻,白珍珠攒成的花点缀在她细致打理好的鬓间,原来凌厉的眉被黛色的粉画成了缠绵的远山眉,一直绵延到两鬓。那精致涂抹的脸上并没有因看到久别的亲妹而有欣喜的表情。李伯然只是垂了眼眸,掩了其中不明的神色,沉声道:“我请了宫里新来的一位太医给你看看你的腿能不能好,快进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李叔然呆呆地看着被婢子搀扶着走进将军府的姐姐,有些茫然:“阿越,姐姐是不是有点变了?” 顾越没说话,沉默着将不知所措的少女连着木轮椅一起抬起跨过门槛,然后把轮椅放下,拍了拍少女的肩以示安慰。 000 李叔然坐在床上,摇曳的烛光将她无神的眼照得晦暗不明。她静静地看着李伯然在门帘外跟太医温珩讲自己的病情,那是她的姐姐。姐姐是那样了解自己,李叔然本以为自己也是了解姐姐的,可这一刻,她才知道,她一点也不了解李伯然。她的姐姐成为了闻人厉后宫里的一柄蒙尘的剑,她不会再骑马驰骋疆场,也不会再持剑斩尽世间险恶。她会在那个飘满脂粉香气的宫殿里,守着那个她根本守不住的男人。 “叔然,温太医会把你的腿治好的。”李伯然帮温珩把药箱放到三妹床边的案上,向温珩欠了欠身,“有劳温太医了。” “姐姐,你要走吗?”李叔然扯了扯李伯然的衣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姐姐为什么不摸摸她的头和她说话呢? “温太医给人看病时不喜被别人打扰。”李伯然终于放下了令人难以亲近的姿态,顺了顺李叔然的头发,“我会一直在外边的。” 说罢,李伯然提了裙摆退出了妹妹的卧室。如她所料,顾越还候在门外。这个在将军府生活了十八年的少年,正盯着手里的一块莲藕糖发呆。李伯然轻轻将门合上,借由支开了身边的婢女,才把顾越从神游中唤回来:“阿越。” 顾越猛的回头,攥着那块莲藕糖向李伯然行了个礼:“昭妃娘娘。” “在将军府,照旧叫我伯然就好,更不必行这些虚礼。”李伯然虚扶了顾越一把,“我找你,是有事要讲。” “有什么事,伯然直说便是。” 李伯然环顾四周,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听得见他们的谈话后,便开口道:“公子越年纪不了,可依然顽劣。承蒙皇上厚爱,我有幸为公子越挑选一位伴读。我试探过皇上,他有意让将军府的人承了这个恩。季然年纪尚,仲然已随父亲在外出征多年,怕是没法习惯宫里的日子,眼下也只有阿越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可我不是” “阿越,你四岁后就长居于将军府了,父亲早把你当自己亲儿子对待,皇上又怎会不知?他早把你当是将军府的人了。”李伯然不等顾越说出拒绝的话,又继续道,“父亲和仲然常年在边境驻守,我一个人身处后宫,朝中无人照应,实在难过得很。你入宫虽只是个伴读,可好歹也算是储君的亲信,我的日子,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我不是不愿当这个伴读,只是叔然还需要人照顾,我放心不下。” 李伯然揉了揉太阳穴,似是强压着些许不耐烦,“我知道你担心叔然,我是她亲阿姐,还会想不到这些吗?”女人的目光好像不允许顾越再说出一点反驳的话来,“你到底不是她亲兄弟,和她同出同入难免被说了闲话。季然也懂事了,会照顾好她阿姐的。况且温太医与别人不同,可以时常出入皇宫,我会让他常来将军府看看叔然的情况的。” 顾越也算是明白了,李伯然这哪里是来和他商量的?只是知会他一声罢了!换做别人对他说这些话,他早就拂袖离开了。可眼前站着的偏偏是李将军的长女李伯然。李崇于他c于他父亲都有恩,李伯然虽只比他年长两岁,却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阿姐,他无法拒绝她的请求:“虽然有些突然,但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听你的安排便是。” “阿越,你是个好孩子。”李伯然的神色终于不再那么凌厉,变得温和起来,“我会写信告诉父亲这些让他同舅舅说的。今天傍晚陪叔然和季然用完晚膳,你就和我一起入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 初见 “叔然,客人在,好好吃饭。”李伯然见三妹把筷子插在饭碗里半天没动一下,不禁有些恼。 “没事,毕竟朝夕相处的人要离开自己了,三姐有些难受也是情理之中。娘娘何必斥责她。”温珩扫了眼低头不语的少女,倒是十分体谅,“以后每月下官都会叨扰将军府为三姐的腿施针的,不出一年,三姐就可以自己进宫去看望顾公子了。” 尽管李季然没像三姐那样同顾越亲近,可家里能倚仗的兄姊都走了,也不免有些伤感:“阿姐,越哥哥是真的要走吗——和你一起进宫?” 李伯然揉了揉幺弟的脑袋:“是啊,所以季然要快点成为可以照顾三姐的男子汉啊。” “啪!” 李伯然话音刚落,李叔然就把筷子往案上一丢,怨恨地看了长姐一眼,自己转着轮椅的轮子哭着出去了。顾越直觉应该追出去,可碍于李伯然和温珩在场,只得按捺住,却如坐针毡。 做了恶人的李家长女看着被三妹推到一边的屏风,叹了口气,“唉,叔然不懂事,让温太医见笑了。”转头又向顾越使了个眼色,“阿越,去劝劝她吧。” “失陪。”顾越放下碗筷,追着李叔然出去了。 李伯然看着顾越的背影,抬手刮了几下眉骨,倦意浮上她的眉梢。她当然也不愿顾越离开将军府,弟妹年幼还需要人照顾,而府上能照顾弟妹的她能信任的人,唯顾越一人。顾越一走,府上的主人家就只剩了妇孺,叫她如何能安心的下。 可为了闻人厉的江山,为了李家的清白,她必须舍弃顾越。人不能沉溺于眼前的安逸,危险时刻就在身边。如果不能狠下心来舍弃点什么来做防范的话,指不定哪天就深陷泥沼了。 000 李叔然被顾越找到的时候,正躺在床上抱着顾越整理好准备带去宫里的东西哭。房间里没有点灯,昏暗中只有少女额间的龙纹胎记透着她的额头上的短发泛着诡异的红光。细看之下,那红光好像还在浮动,衬得那龙纹胎记有如活物。 “叔然。”顾越点了蜡烛,亮光中少女额间的胎记又一下子藏匿于头发的阴影之中。 李叔然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赌气似的背过身去,不去看顾越。男人看着地上翻倒的轮椅和少女单薄的背影,心中只剩了愧疚:“叔然,别这样。你先起来,告诉我哪里伤着了再和我生气好吗?” 床上的少女没理会男人,自顾自地生着气。顾越走近了看,才发现李叔然的手在抖。他刚把她的手拿起来看到上面擦红了一片,就被李叔然甩开了:“你现在知道关心我!那你答应姐姐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我!” 顾越瞧着李叔然通红的眼眶,觉得这样墨迹下去也不是办法。想了半晌便硬着心肠冷下脸来拿过李叔然抱在怀里的几个包裹:“那你怎么不为你姐姐想一下?李叔然,你十六了,该懂事了。你怎么能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只接受别人的照顾却不体谅一下别人的难处?” 李叔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用越来越响的哭声表达自己的委屈。顾越看着把头埋在被子里哭泣的少女,叹了口气,熄了蜡烛,留下一句“我走了”便匆匆离开这个多看一眼就不愿再走的地方。 正如李伯然所言,有舍,才有得。他顾越攀附李家太久了。他不甘心,不甘心他和顾家,终其一生都只是将军府的家臣。 000 金碧辉煌的殿堂里,玉香炉里燃起的袅袅青烟在殿上弥散。闻人厉嗅着那香气,提着朱笔在手上的折子里一圈一点,突然有些恼,拿奏折夹了笔往地上重重一扔,吓得殿内服侍的宫人都齐齐跪地请罪。 “昭妃呢!朕不是让人去传唤了吗!怎么人还未到?” “来的路上碰见明妃,闲聊了几句,耽搁了会儿。”闻人厉正发着脾气,李伯然拂开珠帘款款走入殿内,然后捡了地上的折子跪地请安,“臣妾来迟,是臣妾一人之故,还望恕罪。” 闻人厉敛了面上的怒容,上前将李伯然扶起,瞥了眼一旁依然伏在地上的顾越,拉着昭妃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伯然有什么罪?这位,就是顾将军家的公子吧?” “回陛下,正是顾山河之子顾越,臣妾为公子越寻得的伴读。” 顾越抬头去看闻人厉,李伯然坐在他的身边笑意浅浅,不是浮于面上的假笑,是深达眼底的温柔笑意——倒真不像李叔然说的“是为了讨皇帝欢心”那般。 “甚好,起来回话吧。” “谢陛下。” “寻常事朕就不再多问了,朕相信昭妃,也相信顾将军c李将军的能力,他们一定把你培养得很好。朕就同你说说公子越吧。你可知,你与他同岁同名?” “草民知道。” “这的确是缘分啊。朕还听说,你父亲入将军府之前,曾是靖王府的门客?” 顾越怔了怔。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是在将军府长大的。再早些,那大概是在章州顾家度过的不记事的日子吧。至于靖州靖王府,他全无印象,父亲也从未和他说起过早年的事情。初入宫廷的男人生怕说错了话引来杀身之祸,想了一会儿才道:“回陛下,草民不知。” “是吗?朕还以为是顾将军与靖王要好得很,所以才给同年出生的儿子取了同样的名。” “草民未记事时住在章州顾府,四岁入立京将军府后再没离开过。未曾听家父说起过靖州往事。” “也罢。朕不过随口问问,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闻人厉看了眼顾越的额头,除了左额处有一道不是很明显的疤痕,倒是光洁得很。而闻人越的龙纹胎记,在右额处长了一大片,“让昭妃带你去见见公子越吧,往后,朕可指望着你来好好扶持公子越了。” 李伯然起身走到顾越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扯着他的袖子一起跪下谢恩:“谢陛下。” “下去吧。”闻人厉似是乏了,摆摆手遣退了李伯然和顾越。桌案上的折子里的“太子无德”四个字针一样扎在这个独居高位的男人心上,他望着李伯然和顾越隐在珠帘后渐行渐远的背影,觉得头疼欲裂。当初要把闻人越捧上王位的是谁,现在要把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的就是谁。他这玟原的皇帝,也当得太累了。 000 “昭妃,这就是你为本宫寻的伴读?” 闻人越斜倚在座上,明黄的宽大衣袍也掩盖不了他的懒散姿态。这位生来额间就有龙纹胎记的靖王之子,眯着盛满戏谑之色的眼,意味不明地咀嚼着“伴读”二字,毫无教养地伸手指了指顾越,话语中带着明显的嘲讽的意味。 被轻视的男人全当自己没听到太子说话,垂首沉默不语。李伯然面上仍端着不卑不亢的微笑:“这位正是抚远将军顾山河之子顾越。” “顾山河之子?那昭妃的意思是,顾公子不但是本宫的伴读,还是本宫的舅舅?本宫可记得,令慈李夫人可是顾将军的亲姐?敢问昭妃娘娘,本宫是不是还得喊顾公子一声舅舅?”闻人越坐正了俯视着阶下的二人,“昭妃娘娘可真是好心思。” “呵。”李伯然轻笑出声,“伯然只是皇上的一个妃子,而太子殿下您是皇上看做亲生孩子对待的侄儿,伯然何德何能来冒称是太子殿下的母亲?太子殿下要喊顾公子的这声‘舅舅’,顾公子怕真是担不起了。” 也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婢子忘了关窗,明明还只是仲夏,却有阴凉的风吹进屋子里,掀起闻人越覆在两鬓的长发,这个一出生就有至高无上的荣耀的男人的眼神和他的龙纹胎记在飞舞的发丝间晦暗不明。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过的顾越盯着闻人越额间的胎记,那是和李叔然的不一样的。顾越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只是主观上判断,闻人越的胎记和李叔然的比起来,就像赝品。 空气好像在此时凝固,顾越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不论是这雕梁画柱的太子寝宫,还是面前这位被传闻是真龙转世的太子。 “担不担得起,还要顾公子说了算才是吧?”闻人越好像是不知道李伯然在嘲讽他一样,把目光放到了一言不发的男人身上,“本宫听闻,顾公子单名一个越,是与本宫同名是吧?” “没有避太子名讳,草民有罪。” “先别急着跪。”闻人越从旁边的桌案上拿了个核桃砸向了顾越正要着地的膝盖,“昭妃先退下吧,还有你们这些奴才,也都全部退下。本宫有话要和顾公子单独说说。” 李伯然也不晓得闻人越演的又是哪一出,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看了眼顾越,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跟着最后一个离开的侍女退出了太子寝宫。 可是,如果李伯然知道她这次的离开会带来什么,她大概会拼死留下,或者直接将顾越一起带走。遗憾的是,这都只是如果—— “顾公子,你知道吗,你和本宫,都只是他们追逐权力的一枚棋子。你不该被李伯然那个女人利用的。” 闻人越将匕首抵在顾越的脖颈处,话语中却带着乞求。 “相信我,只有我们联手,才能有活路可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 痴念 昭妃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回首还是那万千烛火照亮的寂静无人的殿堂。顾越入宫有一周了,她虽时常伴在闻人厉身侧,可男人却没再踏进过她的寝宫一步。 两年前父亲接了闻人厉要纳她为妃的圣旨,把她叫去书房一遍遍地问她:“伯儿,你这是何苦呢?爹虽然有四个孩子,可伯儿这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啊。” 那时的李伯然看着父亲惊疑的神情和坐在一旁啜泣的母亲,只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不懂,也不会懂。这世上除了她自己,没人会懂她对闻人厉的执着。别人只知道她这个将军的嫡长女该是多么多么尊贵c未来嫁得该是多么多么风光,却从不知道,这一切,在她心中,远远比不上那台接她入宫的轿子。 她一直都知道的,她李伯然是不可能成为闻人厉的皇后的。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令人艳羡的尊贵。她只要能陪伴在闻人厉的身侧就好了啊。 从前也有多嘴的客人在将军府里嚼舌头,议论她和叔然究竟谁会嫁给公子越做太子妃。叔然那时还,什么都不懂,可是她知道那些客人在说些什么让人讨厌的胡话。李伯然怎么会嫁给闻人越呢?她要嫁的,只有闻人厉一人而已。 这样想着,李伯然突然有些伤感。抬手合了窗子,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已经冷得彻骨。女人朝手心哈了口气,入宫前习武的日子里,不管天再冷,她的手也不会如此冰凉——就算手是冷的,也会有人为她暖手。入宫两年,明明是离那个为她暖手的人愈近了,可那个人却再没有为她暖过手。 她初识闻人厉那年,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姑娘啊。 000 那是个初冬飘雪的午后,登基已有十二载的皇帝微服造访了边塞的军营。 彼时李崇正和不远万里来探望他的妻儿团聚,李伯然躺在久别的父亲的怀里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守卫“皇上到——”的喊声实在是扰了她的清梦。李崇用长了茧的手掌摸了摸长女的脸颊,正欲将女儿枕在自己腿上的脑袋挪到毯子上,夹着冰碴子的北风吹了进来。 闻人厉被侍卫请进主将营帐的时候,恰巧撞上李伯然睡眼惺忪的眸。而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李伯然,在半梦半醒中好像看到了一个仙人,虽然这个仙人披着一件凡间才有的貂毛披风,可那确确实实是她看了神话书后想象出来的仙人模样。 “李将军迟迟未来接见朕,朕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闻人厉伸手阻止了给儿女披好外衣要行礼的李崇和顾珊瑚,“是朕疏忽了,竟让李夫人带着儿女不辞辛劳赶来边塞看望亲人。” “谢陛下体谅。”李崇为李伯然扣好最后一颗扣子,见一边妻子也为次子李仲然穿好了外衣,吩咐道“珊瑚,带伯儿和仲儿去外边走走吧。” “不必。外边天寒,就不要让令夫人和这两个家伙去外边挨冻了。”玄色衣袍的男人解了披风的带子让侍从帮忙拿着,然后一手牵起李伯然的手在营帐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姑娘手怎么这么冷?朕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快到年关了来军营给犒劳一下辛苦守卫玟原的将士们,李将军不必紧张。快过年了,朕也该给功臣放个假回家和亲人团聚一下。” 而李伯然到底只是一个女孩,除了父亲和弟弟,她还从未碰过另外男人的手。所以闻人厉牵上她手的那一刻,她就立刻清醒过来了。李伯然感受着从闻人厉手心传来的温暖,不禁红了脸颊。有一点点紧张c也有一点点害羞。好在刚刚有寒风吹入帐中,旁人只当李伯然脸上的红晕是冻的,却不知那是少女写在脸上而不为人知的心事。 后来这个将自己双手捂在手心的男人同自己的父亲讲了些什么,李伯然全没有察觉。她把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放到了闻人厉一人身上,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她想啊,为什么仙人的手能这么温暖呢?为什么这个仙人长得这么好看呢?为什么仙人身上有寒风都吹不走的好闻香气呢?为什么父亲只能把玄色的衣服穿出勇猛的气概,而面前的仙人却能将玄色的衣服穿出一尘不染的脱俗之姿?为什么仙人连说话时不经意扬起的唇角都能荡漾出温柔的笑意呢? 如此诸多的疑问,都同少女的心思一起在闻人厉的手心化作一滩春水,濡湿了李伯然的整个花季。 000 再见闻人厉,是两年后的宫廷筹办的除夕宴。 那是李伯然第一次参加宫宴。不似两年前那个从睡梦中醒来穿着驼绒外衣c脸上尚有硌着工艺粗糙的毯子压出的红痕的女孩,那天的李伯然,是整个王廷中最鲜妍的少女。细心梳理的长发c精致的珠宝流苏c粉红的锦缎衣裳,衬得这位将军府的长女人比花娇。 跟随休假的父亲回立京后,一向眼中只有舞刀弄枪的李伯然开始向下人了解有关康明帝闻人厉的大事迹,开始会在茶楼听书,听闻人厉是如何的登基c如何的巩固王位c如何的御驾亲征c如何的施行仁政c如何的招揽贤士她的闻人厉,十八岁少年登基c轻徭薄赋安定内乱,二十岁将靖王之子闻人越接入皇宫亲自抚养c顺应民心立公子越为太子,二十四岁御驾亲征将北丘蛮夷驱逐出境,二十七岁严整贪污腐败之风c广揽天下贤能之人,三十岁——让她李伯然给遇见了。 李伯然对闻人厉的喜欢就是这样一天天的多起来,但她知道,仅仅是仰慕闻人厉,是远远不够的。李伯然开始学着分辨各类胭脂水粉,开始向母亲讨教如何画眉c如何点唇c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大家闺秀而不是未来的巾帼英雄。她还去学弹琴c学写诗c学作画c学女红c学跳舞,闻人厉后宫里的女子会的,她也一定都能学会。 但少女是内敛的,她不愿将自己的心事吐露给别人。白天的时候,她还是会在府中的院子里练枪,只是出门的时候,她不再骑马在城中遛弯,而是偷偷找了先生学习琴棋书画;深夜的时候,她不再抱着被子呼呼大睡,而是将长了薄茧的手浸在温水里温习白天学的诗词曲赋。她在长大,从一个鲁莽c不谙世事的丫头成长为一个温柔c心思细腻的少女。 她的野心,不再是成为沙场上战功赫赫的女将军,而是成为闻人厉的明珠,一枚能被闻人厉珍爱的明珠——她实在太贪恋男人手心的温暖了。 十四岁的少女自请献舞一曲,雕着繁复花纹寓意辟邪纳福的桃木剑在李伯然的手中划出好看的弧线,粉色的裙摆随着她柔美又不失力度的舞步为闻人厉绽放成一朵只属于他的冬日的桃花。李伯然深知自己的舞蹈绝非能名动天下,但回首莞尔一笑的瞬间,她知道闻人厉在看她,这就足够了。 她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她舞给闻人厉看,而闻人厉的眼中,确有那一个的她。他是她的春风啊,这一舞,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让他看见,而其他人的目光,于李伯然而言,实在太不重要了。 当奏乐的乐师齐齐停下c余音不再眷恋雕龙画凤的梁柱,李伯然双手呈了桃木剑,一个旋转跪在了大殿中央:“伯然献丑了。一点心意,还望陛下笑纳。愿陛下身体康健,玟原国泰民安。” “好c好。李将军的女儿,的确是出众啊。”闻人厉丝毫不吝啬于夸奖将军府的姐,伸手拦了要去为他拿来桃木剑的宫人,吩咐道,“这桃木剑,亲自呈上来吧。” 得了王令的李伯然有些惊喜和拘谨,而人在紧张的时候,往往会做一些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在闻人厉从她手中接过桃木剑的时候,她用只有她和闻人厉能听到的声音,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陛下,伯然仰慕您很久了。” 闻人厉挑了挑眉,同样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面不改色地回答面前双颊绯红的少女:“李家的丫头,你还太了。” 好在李伯然是背对着众人的,所以除了闻人厉,没人看到少女红透的脸颊是如何在一瞬间变得煞白的。闻人厉是善良的,他说得很委婉。可这样委婉的话,仍是像一把淬了毒的剑,毫不留情地插在李伯然心上。可将军府的女儿是不能在旁人面前轻易掉眼泪的,李伯然抿了抿唇,待咸味的液体滑过喉头,吸了吸鼻子,强作镇定以最优雅的姿态回到了父亲身边。 李崇是个不懂女人心思的粗人,自然不会发现女儿的异样。况且这位父亲刚喝了酒,正是兴头上,扯着自家丫头,询问她什么时候竟已经可以从众大臣的女儿中脱颖而出。 从遇见闻人厉的那刻起。 李伯然忍着眼眶的酸胀,在心里这样回答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 痴念 一想起闻人厉漠然的态度和那句“你还太了”,什么琴棋书画c诗词曲赋,她都不想再碰一下。可是夜里的时候,她还是会抱着那些为他写的诗c为他画的画声地啜泣。 “那是什么烂理由啊。”李伯然拿着笔将闻人厉的画像涂得一团糟,“总有一天我会长大的啊。” 是啊,总有一天李伯然会长大的。可在闻人厉眼里,长大了的李伯然就再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姑娘,而是一个有心计c有城府c有阴谋的女人。少年登基的闻人厉看过太多背叛,他太早地接触了那个肮脏的名利场,也太早地失去了对别人的信任。他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不相信自己。他看得到李伯然的真心,却也不愿意这份真心被皇宫的污浊之气侵染。 但李伯然是多么固执的一个人啊。她坚信闻人厉拒绝她只是因为那时的她“年纪太”,而绝不是因为闻人厉觉得“他们不合适”。所以在一阵消极的日子过后,李伯然开始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出入皇宫。她要让闻人厉看到她在长大,也看到她为他无悔的付出。 十六岁那年,她写了一首情诗,偷偷夹进父亲写的奏折里给他;十八岁那年,她买通了御膳房的厨子,亲手做了镶了红豆的饭团给他;二十岁那年,她在帕子上绣了一对鸳鸯,在他视察军营的时候塞进了他挂在营帐里的外衣中;二十二岁那年,她自导自演,为他挡下一箭。 “朕真是让你太放纵了,竟让你敢在朕的宫里布下陷阱。”闻人厉将奄奄一息的李伯然抱在怀里,眸色却是冷的,“你以为朕看不出吗?有这个本事和胆量在这里胡闹的,只有你了。” “既然已经知道是我做的戏,那陛下治我罪啊。”李伯然捂着胸口的血窟窿,无畏地笑了笑。 “朕让侍卫不必警惕你,你就弄了这么一出苦肉计。”闻人厉抱着李伯然的手紧了紧,“李伯然,你就这么想嫁给朕吗?” “如果不能在陛下身侧服侍,我宁可孤独终老。”李伯然已经痛得笑不出来了,吃力地扯了扯嘴角,继续道,“我终于长大了。陛下后宫里比我年纪的姑娘数都数不清,陛下曾经拒绝我的理由现在怕是用不上了” “罢了,朕如了你的愿便是。” 闻人厉用力地握住李伯然冰凉的手,无言地看了她半晌,然后将她交给匆匆赶来的太医,负手站在外边看一盆盆血水被一个个宫人端着从自己面前走过。而皇帝身边早已将事情始末看明白的贴身侍卫也忍不住多嘴:“陛下,这虽只是一箭,却伤到了要害。李姐对自己也太狠了吧。女人狠起来,真的比男人可怕得多。” 闻人厉沉默不语地盯着那垂下的床帘,静静等待里边的人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呜咽声停下,心里想着:李伯然啊李伯然,为了走到朕身边,你还真是不择手段啊。可是你的真心,究竟还剩多少啊。 多年以后,当李伯然再回首往事的时候,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c会不会觉得可笑,她为他剖出这样一颗血淋淋的真心,竟只是为了当初男人不经意间施舍的手心的温暖。 000 在那出李伯然一人策划的“刺杀”戏外,除了闻人厉和李伯然自己,没人知道那夜除夕宴之后李伯然为她苦苦追随的人付出了多少。李伯然不愿说与旁人,闻人厉更是假装不知。所以将军府常年不在府上的男主人和一众眼中只有照顾患有腿疾的李叔然的人接到圣旨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怀疑那圣旨是假的。毕竟谁都想不到,只是因为护驾有功,皇帝竟纳了自己可以称兄道弟的李将军的女儿为妃。 跪了一地的将军府的人一个个都惊得不敢说话,只有李伯然,施施然接了圣旨。而李崇终于明白了自己掌上明珠的心意,想要阻拦也无能为力。他的女儿爱了那个龙椅上的男人好多年了,而身为父亲的他,早应该发现的。这一切他不愿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他难辞其咎。 “伯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二岁那年,在父亲的军营。是女儿不孝,瞒了父亲那么多年。” “你如今二十二岁,算算竟已经十年了。”李崇握了握坐在自己身旁的妻子的手,“我前阵子还问你母亲,上门提亲的人那么多,不知伯儿有没有一个是中意的。爹没想到,你早已有了打算。” “女儿不孝。”除了这四个字,李伯然实在想不到可以再说些什么。 “什么孝不孝的。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皇宫的权利关系实在太复杂,爹常年驻守边疆,就是为了远离这官场。后宫自然也和官场一样险恶,爹实在不舍你去到那个地方。伯儿,你这是何苦呢?爹虽然有四个孩子,可伯儿这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啊。” 说着说着,李崇这样一个历经岁月的铁血汉子,也还是忍不住流了泪。而他身侧的顾珊瑚,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来。李伯然瞧着父母亲这样,心里也难受,可她不会为了他们而舍弃陪伴在闻人厉身侧的机会。十年啊,她喜欢了闻人厉十年。而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十年?她已经花费十年去爱一个人了,往后的十年又十年,也只会爱这一个人。李伯然多少洒脱的一个姑娘啊,偏偏认死了闻人厉这个人,固执地只在他身上较劲。 所以那台来自宫里的轿将她送去宫中的时候,没有十里张灯结彩c没有亲朋好友祝贺,李伯然也没有后悔。她选择的路,她自己去承受后果。将来的几十年,她都要做曾经不喜欢的事c和曾经不喜欢的人相处,甚至要变成她不喜欢的人的模样。可为了她喜欢的人,她依旧甘之如饴。 直到—— “伯然,给朕讲讲将军府上那位顾公子的事情吧。”闻人厉搂着李伯然,本该是温存的时候,却说着与之毫不相干的事情,“听说顾将军的公子也是单名一个越字,朕疑惑很久了。” 李伯然的心咯噔了一下。她本来就知道的,闻人越纳她为妃,不单单是因为她十年来付出的真心,还因为那些深埋已久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怎么办啊,她那么爱他,愿意为他做一切,当然也愿意说出那些他本不该知道的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 胎记 “娘,为什么我的额头上有块长得像大蜈蚣一样的黑色胎记啊?”刚开始换牙的李叔然拿着一面铜镜,让顾越推着她的木轮椅带她到母亲的房里,摇了摇正跪在蒲墩上闭眼诵经的顾珊瑚,掀了自己的额头上的短发给母亲看,“好难看啊。” 顾珊瑚的眉头跳了跳,睁眼瞥了下一旁的顾越,然后重重地打了下女儿掀刘海的手:“叔儿,娘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额头上的头发,若没有爹娘的应允,谁都动不得。” 将军府的女儿放下被母亲打红的手,嘟了嘟嘴:“娘也嫌弃我的胎记不好看。” “叔儿,不是这样的。”顾珊瑚搂过坐在轮椅上的女儿,隔着她的刘海心疼地吻了下,转首吩咐顾越,“阿越,姑母有话要单独和叔儿讲。” 彼时已经开始懂事的顾越知道姑母的意思,乖巧地应下便出去了。顾珊瑚看着房门被侄子合上,将女儿抱上垫了软垫的靠椅上,好让她坐着舒服些:“叔儿,你头上的胎记,不是大蜈蚣。” “既然不是大蜈蚣,那娘觉得像什么?哥哥一直说那是大蜈蚣。” 顾珊瑚握住女儿不及自己半个手大的手,轻轻道:“叔儿,你不觉得,很像龙吗?” “龙?是皇帝穿的衣服上绣的那种龙吗?”六岁的李叔然听得懵懵懂懂,不解地询问。 “是啊。带着这样胎记出生的孩子,都是被上天祝福过的呢。”养育过四个孩子的李夫人摸了摸李叔然的脑袋,半哄半骗道,“叔儿想想,这样的胎记,别人是不是都没有?要是让别人看到了叔儿的胎记,不得嫉妒死?所以啊,叔儿要把这样的胎记遮起来。上天的祝福是不能给别人看到的,不然就不灵验了。” 年幼的孩子信极了鬼神之说,也欣然接受了母亲的理由,但仍是故作诧异地追问:“真的吗?那我的腿疾,是不是也是老天爷给我的一个磨练的机会?” 顾珊瑚刚为自己说服了女儿而感到欣慰,但这样的欣慰随即因为李叔然的“腿疾”二字而烟消云散。她低头看了眼拿在手上的佛珠,心掩藏了自己悲伤的情绪,回答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的李叔然:“是啊。所以叔儿要天天开心,让老天爷知道叔儿是不会轻易被腿疾打倒的。娘相信,老天爷总有一天会被叔儿的坚强打动的。到了那一天,叔儿的腿疾,也自然而然就好了。” 000 在得知自己额上的胎记是被老天爷祝福的印记后,李叔然再没了烦恼,从那个每天呆在房里对着镜子愁眉苦脸的丫头变成了花园里坐在轮椅上捧着花束放肆大笑的将军府三姐。 ——阿越,姑母要照顾季儿,仲儿又和你姑父一样做事粗心大意的,叔儿还又有腿疾,你就帮姑母多照顾照顾她。 顾越想着早前姑母对自己说的话,看着轮椅上的丫头,眼中又多了一丝怜惜:“知道那胎记不是大爬虫就这么开心?” 李叔然转身抬手将一朵花插在顾越鬓边,然后咧嘴对着他粲然一笑:“当然啦。我以前总以为大家是不喜欢我额头上的胎记才给我剪的刘海的,因为姐姐c哥哥,还有你,额头上都没有头发的。而且哥哥总说那是什么大蜈蚣不过现在好啦,我知道不把胎记给别人看是怕别人都太羡慕我。” “为什么要羡慕你额头上有胎记啊?”男孩有些疑惑。 “啊?原来阿越也不知道啊!”丫头得知顾越也不知道她额头上胎记的来历,兴奋得不行,忙要给他说道说道,“阿越,快把我放到草地上!我坐下来和你说!” 被使唤惯了的男孩挑了片没什么落叶的草地,将自己的外衣摊开盖在上面,让丫头坐在他的衣服上,然后自己面对着她一屁股直接坐在了草地上。 “阿越!娘说啊,我的胎记是龙的形状的!”刚一坐下,李叔然就激动得嚷嚷。好在忙碌的佣人都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也没有谁会注意两个孩子在谈论些什么。没有谁会知道,的将军府,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顾越想起之前顾珊瑚打了李叔然的手的场景,按捺了要把丫头的刘海再掀起来仔细看看的冲动,只能在脑子里拼命回忆再早些李叔然把刘海掀起来向他抱怨的样子,勉强认同丫头说的话:“嗯,这样想想,你的胎记的确更像龙的形状啊。” 说的话得到附议的李叔然高兴得眼睛里都好像有星星在发光:“娘果然没有骗我!就是说嘛,这胎记长得更像龙一些,才不是哥哥说的大蜈蚣样子!” “可是就算长得是龙形的,那别人为什么要羡慕你有龙形的胎记啊?” “因为只有我有啊!”心无城府的丫头大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突然又想起母亲说过的“要低调”c“不要被别人发现”的话,又猛地捂住嘴,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同顾越继续说道,“娘说啊,龙形的胎记是被老天爷祝福过的象征哦。能被老天爷祝福的孩子,天底下当然少之又少,为了不让别人看了去嫉妒我,所以才用头发盖住的。嗯阿越,你也没有这样的胎记,你会嫉妒我吗?” 男孩看着李叔然眼里隐隐的担忧之色,觉得眼前的丫头真是傻得可爱:“怎么会呢?叔然也是我的妹妹啊,你被老天爷祝福过,我只为你高兴,为什么要嫉妒你啊?” 李叔然松了口气,一下子又回到无忧无虑的状态,把怀里一直抱着的花花草草全塞给顾越:“阿越,都送给你!老天爷祝福我,我祝福阿越!我也会为阿越感到高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 胎记 那天是为李崇和李仲然送别的日子,也是李仲然第一次离家随父亲去到边塞军营的日子。李叔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哥哥对不舍他离去的母亲说的话——娘,我已经在这将军府的庇护下生活了十六年,我不想把一生都耗在这纸醉金迷的京城里,我想离开立京到靖州看看,我也想像爹一样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所以出生以来从没有离开过立京的李叔然也萌生了这种想法:要出去看看。但她还没能像哥哥一样可以照顾好自己,所以她只能在送别完父亲和哥哥后让顾越推着她的木轮椅带她在立京四处逛逛,看看这个生活了十二年却从未好好看过的地方。 “阿越,那家茶楼为什么那么热闹啊?” 顾越顺着李叔然手指着的地方看去,一位说书先生刚摆好了阵仗正打着锣扯着嗓子吆喝:“有个说书先生要准备讲故事了。要去看看吗?” “是吗?还有人专门讲故事的吗?”李叔然嚼着嘴里的莲藕糖,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阿越,快带我过去吧。” 男人点点头,在茶楼里找了个能看得到说书先生的雅间安排李叔然坐定。李叔然趴在栏杆上,连零嘴也顾不上吃了,一心只等着那个卖足了关子的白胡子老头讲故事。 “话说十八年前啊,靖州的天上突然显现了紫色的云霞,在空中翻涌成龙的形状——”说书先生刚讲了一句,突然拿折扇在桌上狠狠拍了下,吓得众人一愣一愣的,然后提了口气又继续道,“那龙形的紫霞,突然汇聚在了靖王府上头!有靖王府的佣人说啊,那龙形紫霞在靖王府上空急急盘旋,好像在寻找什么,仔细听,竟还有龙的咆哮声呢!” “他怎么知道龙咆哮是什么声音”李叔然听得专注,却也不忘在顾越耳边嘀咕几句。 “果不其然!那紫霞龙盘旋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靖王府内突然爆发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据当时靖州的人说啊,那哭声,传遍了整个靖州城!各位客官,你们说,哪家的孩子刚出生就能哭得那么响啊?” “没人能哭得那么响的!管他是不是刚出生的!”李叔然没忍住,冲楼下的说书先生大喊了句。 而说书先生似乎一点都不气恼李叔然给他拆台子,反而微微一笑,拿了折扇又是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这位客官说的对啊,没人能哭得让全城的人都听见——除了神仙!这靖王府在紫霞龙降临之际出生的公子,正是神仙啊!可不是嘛,公子越一出生,额间就有龙形的胎记!这世上除了公子越,谁能有这龙形的胎记啊!” 顾越一惊,有些不安地看向李叔然:“叔然” 李叔然虽也是一脸的震惊,却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阿越,讲故事嘛,就是为了让大家高兴高兴,谁在乎这故事是真是假?让我听听完。” “所以啊,人人都说这公子越啊,必定是真龙转世c天子之命!这上天给了龙纹胎记的人,谁敢对他不敬?怕是连康明帝,都要忌惮他三分咯。不过啊,公子越就算再怎么厉害,当时也不过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康明帝要是想杀他保住自己的王位,简直是手到擒来——毕竟谁都知道,没有一个王愿意让一个有‘真龙转世’之名的人误了自己的权力。” 说书先生讲到这儿,顾越已经完全没心思再听他讲了,他只看到了李叔然的身子在抖。顾越知道,她在害怕:“叔然,都是假的,我们走吧” 而李叔然好像没听到顾越说话一样,依然全神贯注地听说书先生继续讲—— “可康明帝是康明帝啊,哪是寻常的王能比的。康明帝十八岁少年登基c刚登基便大赦天下减轻了百姓们的赋税,康明帝,是真真正正胸怀天下的明君啊!所以在得知公子越的事情后,康明帝立马下旨,将太子之位许给了尚在襁褓的公子越,然后赶赴靖州将公子越接回皇宫亲自抚养教导。到如今,已有十八载了,康明帝膝下仍旧没有一个亲身的孩子,他将玟原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公子越身上了!当然,康明帝也让天下百姓知道,身为皇帝的他为了天下社稷,可以舍弃自己的私心,将王位传给自己兄长的孩子。这是真正的明君啊” 之后说书先生吹捧康明帝的话,李叔然已经懒得去听了,也无心再听。她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双臂间,很长很长时间都没再说话。顾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等姑娘自己把事情想明白。 李叔然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她抽噎着对顾越说:“阿越,原来母亲想方设法将我的胎记盖住,不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被老天爷祝福过的孩子原来,是为了保护我,让我免于杀身之祸啊” 000 那天之后,李叔然开始频繁地让顾越带她去茶馆听书。从前她的活动范围只有一个将军府,以为偌大的天地也不过如此,现在她才晓得,自己原先实在是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所以无忧无虑c不长心眼。也难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龙纹胎记意味着什么,独独她什么都不知道。 “阿越,让我看看你的额头。”李叔然听着不知是第几个版本的公子越降生的传奇故事,一边竖着耳朵不愿意落下说书先生说的任何一个字,一边扯了扯顾越的袖子让他把头转过来。 陪着李叔然不知跑了立京多少个茶馆的男人放下茶盏,心想这茶楼老板也太黑心了点,陈年的茶也摆出来卖,然后把头凑到李叔然面前:“瞧吧,你瞧多少遍都不会有龙纹胎记长出来的。” 女孩不死心地搓了搓顾越的额头,直到把顾越额头的皮肤搓得通红才罢休:“胎记是没有,你这疤倒是有一块。什么时候弄起的啊?我记事起,你这疤就在了。” “我爹说是我学走路的时候不心碰碎了花瓶,好巧不巧还没站稳跌倒磕着碎瓷片了,就留下了这个疤。”顾越理了理被李叔然弄乱的鬓发,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好在我不是女孩子,破这么点相也没什么要紧的,就一直没去在意过。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额头上有个疤了。” “那时候一定很疼吧?” “那时候太,实在没什么印象了。就算是疼,也是那时候的顾越觉得疼吧。” “可是那时候就没人看着你吗?如果有人在你身边的话,绝不会让你受这样的伤。” “我娘生下我就过世了,爹跟着姑父驻守边疆不常在府上呆着,顾家又只有爷爷奶奶和几个远房亲戚,谁会想到来照顾我啊?”顾越倒了茶盏里看色泽就不新鲜的茶汤,把茶盏放在手里把我,以说一件好像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的语气,和李叔然简单讲了下自己平淡无奇的过去,“所以爷爷奶奶过世后,爹就让我呆在将军府了呀。我爷爷奶奶就我爹和姑姑两个孩子,那时姑姑已经嫁给了姑父长居于立京,章州顾府,是真的没人了啊。” 李叔然其实很难想象顾越的过去,她是众星捧月的将军府三姐,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人伴在身侧服侍着,所以从到大,还真没试过自己照顾自己。听顾越这样漫不经心地描述了自己的过去,再想想现在顾越也不过是个寄居在将军府无人问津的顾家公子,李叔然早忘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转而开始在心里谴责无能的自己,并痛定思痛地对男人说:“阿越!我都十三了,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个木匠师傅做一把我自己一个人就能用的轮椅啊?我也想有一天我可以一个人出府玩,而不是挑了你有空的日子让你带我出府玩。” 男人瞅着女孩目光中的坚定之色,忍不住噗嗤一笑:“好,以后换你带我出去玩。” 000 李叔然第一次自己用轮椅,是李伯然被一台轿接去宫里的那天。 双七年华的少女是刚开始憧憬爱情,正好奇情为何物。她满心以为已到婚嫁年纪的长姐会带着一个盖世英雄回将军府,然后她好甜甜地喊一声“姐夫”,向姐姐讨教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李伯然是李叔然心中不可玷污的美好存在,也是李叔然敬重与羡慕的对象。李叔然一直都相信,她的姐姐,一定会嫁给全天下最好的男人。而这全天下最好的人,从来都不该是闻人厉。 李叔然拼命转着木轮椅的轮子,好追上那顶离她越来越远的轿子。她已经把这辈子能使上的力气全使上了,可依旧无法改变那顶装饰华丽的轿马上就要消失在她的视野里的事实。 “姐姐!姐姐!” 李叔然无助地大喊,带着让人听着就感到心痛的哭腔。她不相信,不相信向来喜欢舞刀弄枪的姐姐要到一群莺莺燕燕中给皇帝跳舞唱曲讨他开心,不相信向来敢爱敢恨有话直说的姐姐要在一群带着人皮面具的女人中端着笑脸,不相信向来只渴望征战沙场的姐姐要把余生都耗在那个吃人的后宫里。 她不敢去想姐姐在宫中究竟变成了什么样c过得好不好,只能从李仲然那儿间接地了解李伯然的近况—— “阿姐她过得很好。”李仲然看着脸上好似写了“姐姐要是过得不好我就冲进皇宫里把闻人厉打一顿”的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不过公子越好像并不喜欢阿姐,总是给阿姐挑刺儿。” “公子越?那个所谓的真龙转世?”李叔然愤然,很不得自己马上能把欺负姐姐的公子越给撕了。 “是啊。”李仲然突然压低了声音,“不过我觉得,这什么‘真龙转世c天子之命’,都是唬唬人的。我以前总说你额上的胎记像大蜈蚣,可现在看来,公子越额头上的胎记,才真的像大蜈蚣。叔儿,依我看,那公子越的龙纹胎记,八成是假的。那公子越,很有可能,也是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 征兆 可听到的总归只是听到的,至于闻人越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没有哪个说书先生能说出个具体的样子来,形容他的净是些老掉牙的好话。所以李仲然随父亲赴宫宴的前天晚上,已经激动得睡不着觉了。这除夕的宫宴也是国宴,前四年父亲都只带了阿姐去,这年可算是轮到他了。毕竟李仲然还只是个少年,正是鲁莽c对一切未知事物都存着探究之心的年纪,对于终于可以一睹公子越的机会,他自然是满心期待。 而李仲然原以为会在宴上看到一个拥有帝王之姿眼便能让人愿意臣服的太子的,现实却实在令人失望。 那个所谓是“真龙转世”的太子,一身盛装打扮得金灿灿的,像一只花哨的金孔雀,没一点坐相地斜靠在离康明帝最近的座上,搂着一个娇笑着的宫女在调情。 除了样貌是比旁人要英俊些,李仲然实在看不出闻人越和普通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而康明帝似乎也对太子这样的行径见怪不怪了,就任由他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伤风败俗。 “爹,这太子,真的就是街坊传说的那个公子越吗”李仲然凑到李崇耳边悄悄问。 “你子废话怎么这么多?宫里的饭菜不合你胃口吗?进了宫就少说话,低头吃你的。”李崇掐了自己儿子的大腿一把,狠狠说道,“别老到处看,没见着公子越正在看你吗?” 李仲然吃痛,也不好叫出声,揉了揉被父亲掐过的地方,虽然低着头装作在吃东西的模样,眼睛的余光却还是不老实,使劲儿往主座旁的位置上飘。如他爹所言的,公子越的确在看他。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李仲然立马把视线老老实实转回到面前镶着银边的盘子里说不上名字的珍馐。 “父皇,怎么不见李将军的长女?” 只有乐师奏乐的声音在回荡的大殿上突然硬生生响起闻人越的这么一句话,全场的王公贵族c文臣武将都看向了定远将军和他的长子李仲然。康明帝看了眼这个过继来的太子,也不觉得尴尬,还耐心地给他解释:“李将军家四个孩子,今年李将军带来赴宴的,是老二。” “这样啊。儿臣想起四年前李姐跳舞的场景,甚是想念,以为还能有幸再欣赏一番。不料都四年了,今年连李姐都没见着。”风流太子放开了怀里的宫女,做出一副痴情的模样。 闻人厉的眉不着痕迹地皱了下:“嗯,李姐的剑舞的确精彩,朕也甚是想念。不过正是罕见,才更觉珍贵。太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吧?” 闻人越没再说话了,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又从身边扯过另一个宫女调笑。虽然自始至终都只有闻人厉和他在对话,李仲然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而李崇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神色如常地细细品着碟子里出了宫门就吃不到的美味,徒留李仲然一人坐在那儿胡思乱想。 不过短短一个宫宴的工夫,李仲然已经对这个崇敬了数年的未来天子好感全无。一想到先前他提起李伯然时做作的样子,李仲然就恶心得想吐。可闻人越是带着龙纹胎记出生的人,是百姓认定的真龙天子,是康明帝钦定的太子,就算再不好,又有谁敢说他一句不好? 李仲然只能看着闻人越额上的胎记,暗暗安慰自己:或许,闻人越只是被康明帝宠惯了,行为举止轻佻了点;或许,他只是举止轻佻,在治理国家上,他还是能够让人信服的。 000 宴会间隙,李仲然借由到殿外散散酒气。事实上,他一点儿酒也没碰,只是被阿谀奉承的话压得实在喘不过气来,所以离开那个充斥着权利与虚荣的宫殿来透透气。 “哟,这不是李将军家的公子吗?久仰。” 李仲然正准备回去,就看到公子越向他迈步而来,身后紧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宫人。李仲然忍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不适感,幅度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闻人越俯视着李仲然,嗤笑了一声:“你和你姐姐真是不一样。你姐姐可没你那么心高气傲。” “草民不知太子何意。” “你姐姐喜欢本宫的父皇。”闻人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想要成为父皇的妃子。本宫看到她的时候,她虽是骄傲的,但骨子里却透着自卑。” “阿姐不是这样的人。” “哦?是吗。”闻人越看着一直弯着腰的李仲然,也没让他免礼,继续说道,“看来你一点也不了解你姐姐啊。” 明黄锦衣的太子绕着李家长子踱了几圈,突然俯身附在他耳边说道:“劳烦你代本宫告诉你姐姐,父皇不会纳她为妃的,本宫就更不可能娶她了。让她打消她那份心思吧。” 十四岁的少年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晓得公子越的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直觉长姐有什么事在瞒着家人。可他既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听不懂公子越说的是什么意思,干脆把公子越的话烂在了肚子里,不去同任何人说。 000 阳春三月的立京,是淑女精心编织的锦缎,在芬芳的空气里平铺在玟原的大地上。这是和靖州完全不同的景象。 与北丘接壤的靖州在玟原的最北端,是东风都吹不到的玟原的旮旯角落。李仲然在那儿随父亲驻守了一年,突然觉得自己生活在立京的十六年真是享尽了世间的繁华,那靖州的寒风暴雪,与立京相比,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这样想,闻人越的确是上天的宠儿,刚出生在那贫瘠的靖州土地上,就被康明帝带回到那方只有安乐没有天灾人祸的土地上。 在靖州的时候,李崇并没有过多地保护这个还只是少年的儿子。李仲然搓了下被脂粉气弄得很不舒服的鼻子,不心碰到脸颊上刚刚结痂的伤口,痛得咧了下嘴,忙收回过于夸张的表情跟着李崇一脚跨入皇宫。 只是离开立京一年,李仲然就十分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离开立京,离开天子脚下的这一场棋局。哪怕很多年过去后,那靖州也成为了被弄权者施展阴谋的地方,李仲然仍是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北丘的那些蛮夷,早该知道他们的那些侵犯对玟原来说只是无伤大雅的打闹了。只是十六年前玟原与北丘和亲初,他们可是动都不敢动玟原一下,怎么这两年又开始骚动了?” 李崇回京进宫是为了给闻人厉述职的,李仲然候在靖州一年,也大概把玟原和北丘的恩恩怨怨了解了个明白。就听李崇继续回道:“北丘不满明妃娘娘和亲以来陛下未曾让她生下一个龙子已经很久了,近两年陛下开始让公子越处理政事了,北丘才得知太子之位早已许给公子越,这才开始在靖州边境作乱的。” “元晖的野心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元曦来玟原是来和亲的,可不是来给他兄长当控制玟原的工具的。爱卿只管守好靖州就好,朕不会纵容北丘作乱,但暂时还是要避免正面交锋。具体事宜,请令郎回避一下,朕再一一细说。” “臣遵旨。”李崇朝李仲然使了个眼色,“仲儿,退下吧。” 李仲然向闻人厉行了礼,正打算离开,就看到被拦在殿外的闻人越。时隔三年,依旧是明黄色绣着龙纹的袍子c放荡不羁的举止c带着醉意的眸。李仲然不敢去看闻人越的眼睛,只低头道:“见过太子殿下。” “李公子免礼别来无恙。”这次闻人越没有故意刁难他,“令尊可是在与父皇商讨国事?” “是。” “行吧。”太子冲殿外的侍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再硬闯进殿内,“既然你暂时也是无事可做,那陪本宫去花园走走吧。” 李仲然本想一口回绝,但他想起三年前的宫宴上闻人越那番不明其意的话,料想闻人越大概是有话同他说,便应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 征兆 李仲然耐着性子跟着闻人越在花园里晃了一圈,这个看似轻佻散漫c实则心机深沉的太子倏地停下,转身看李仲然的眼神竟不似以往那般带着醉意,甚至带着一丝戾气。 “那年臣未曾听懂太子的话,怕转告给阿姐的时候表错了意,所以的确没有将太子的话转告给阿姐。” “你还挺理直气壮的啊?”闻人越看着少年一脸无惧的样子,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你怕是不知道,本宫让你和你姐姐说的话,可以救她一命。” 李仲然愣了愣,可面上依旧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微臣实在不懂殿下的意思。” “呵,无知。”与旁人面前两种模样的太子不再看李仲然,兀自吹了声口哨引来树上的一只鸟逗着玩,逗了半晌又漫不经心地继续说,“五年前,你姐姐写了一首情诗,就夹在令尊呈上来的奏折里;三年前,你姐姐做了红豆饭团给父皇,父皇一口没碰全给了本宫;几个月前,她送了父皇一块绣了对鸳鸯的手帕,还是浣衣宫人送回来的父皇才发觉。本宫说这些,你应该懂什么意思的吧?“ “回殿下,臣不懂。”李仲然就像说不通的木头,“既然是阿姐仰慕皇上,殿下这么关心又有何意?” “何意?李仲然,你怕不是在靖州冻傻了吧?”闻人越的眼里写满了轻蔑,“父皇不喜欢你姐姐,你姐姐却非要固执地把自己往这后宫里送。皇宫里的有些事情是你们不知道的,你姐姐进了后宫,就只能是被摆布的棋子,送命是迟早的事。” “可是殿下,你这话说的,会让臣误会是太子殿下喜欢阿姐。” 闻人越挑了挑眉,抬头望向只属于皇宫的这片四四方方的天空,目光渐渐放空:“本宫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只是本宫讨厌麻烦又怜香惜玉,不想费心思去除掉一个无辜的女人。” 从被传为神话的公子越眼里凝了冰霜,在这早春三月,李仲然觉得浑身发凉。如果可以,他当然会阻止他姐姐把自己往这闻人厉的皇宫里送,可这话要他怎么开口?而闻人越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如何让人相信? 李伯然是多固执的一个人啊。作为老二,李仲然知道的,如果李伯然决心如此,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c是万丈悬崖c是无底深渊,她也会义无反顾。 000 李伯然最终如愿把自己送进了皇宫,闻人厉赐了她“昭妃”的名分,初来乍到便位高权重。封妃圣旨送到将军府的时候,李仲然还在靖州。李家老二读着三妹寄来的信,已经可以想象到她气愤的神情了。是啊,谁又能想到,从前说着要成为“玟原最伟大的女将军”的长姐居然满足于闻人厉一个的名分。不光是李叔然,恐怕将军府全府上下,都对李伯然的选择感到失望吧。 可是李伯然有错吗?她想当女将军的时候,旁人说她没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教养,舞刀弄枪不知礼数没一点女子该有的模样;她想成为闻人厉的妃子的时候,旁人又说她没有定远将军的那种骨气,勾心斗角没有气度丢了将军府的脸面。李伯然做一个女人已经那么累了,为了爱闻人厉也够累了,为什么还要指责她c质疑她呢? 李仲然心疼长姐,可他又什么都不敢说。他纠结了那么久,说了,李伯然非但不一定会改变她的决定还会怀疑他的立场;不说,又怕李伯然在宫中受委屈c受伤害。李仲然的一腔英勇全在沙场上宣泄掉了,而面对家人,他只剩了懦弱。他选择了闭嘴,他相信李伯然不会不知道进宫与否的利害,相信李伯然即使进宫做一个妃子,也依然是他原来那个率性洒脱的长姐。 入春后又是回京述职的日子,李仲然在宫中看到李伯然的时候,也没觉得一身宫装的长姐有多陌生。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定远将军长女李伯然,只是多了个活法罢了。 “阿姐,好久不见,你变好看了。” “就你嘴甜。”李伯然刮了刮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弟弟的鼻子,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御膳房就在这附近,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些你爱吃的点心。宫里也没什么别的好了,就是御膳房厨子的手艺的确比宫外的好很多。” “我陪阿姐一起去好了。” “别了,你一个大男人,在后宫里头晃来晃去总归是不太好,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都听阿姐的。”李仲然看着李伯然和两个宫女离开的背影,觉得自己真是瞎操心。阿姐她明明过得很好,自己却和李叔然一样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百无聊赖中,男人突然发现远处有明黄衣袍的人和一个女子一起朝他的方向走来。下意识地,李仲然躲到了一边的假山后。 “太子殿下,到了这个路口你我便不同路了,还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明妃娘娘,这李伯然都已经贵为昭妃了,李仲然驻守靖州两年也是深得父皇重视,都火烧眉毛了,还不急?” 是闻人越和元曦。李仲然屏息凝神,明知偷听不好,却觉得此情此景下,那两人的对话自己非听不得。 “本宫自然不急。毕竟本宫这北丘和亲公主的身份是真,而殿下这靖王之子的身份是假。况且李家姐弟也没碍着本宫,本宫为何要急?” “明妃娘娘怎么就断定本宫并非靖王之子?污蔑太子的罪名,就算明妃娘娘是北丘来的和亲公主,怕也是担不起的。” “别人不知道,本宫可清楚得很。太子殿下若连自己的身份都认不清,本宫难保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捅出来。”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样做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对本宫有没有好处,本宫是不清楚。可本宫只要知道,对殿下来说没好处就足够了。太子殿下,是您求着和我合作,不是本宫求着您。殿下没资格和本宫谈条件。本宫说了,本宫只负责守着殿下的秘密,而那些碍眼的人,就只能劳烦太子殿下费心了。” “元曦,你没有证据,父皇不会相信你的。” “嘁。闻人厉不相信本宫,还会相信你?他要是信你的话,就不会去打听靖王府的事情了。闻人越,你是不是太久没照镜子了,也不瞧瞧自己额头上所谓的龙纹胎记,和条爬虫似的。” 闻人越看着面前因为未生养过孩子又保养得当而依然年轻的脸,气得说不出话来。而元曦看着男人欲言又止的模样,轻笑了声继续往他伤口上撒盐:“太子殿下,本宫也没什么缺点,就是管不好自己的这张嘴。您要是想好了,就让人给本宫捎个口信。要是没想好殿下怕是以后都要睡不好觉了。本宫不妨提醒一下殿下,抚远将军从前是靖王府的门客,而抚远将军的亲姐就是定远将军的夫人,现在他唯一的孩子又被放在将军府养,这其中深意,殿下自己品品?” 李仲然听着两人的对话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笼罩着自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待二人的脚步声远去,李仲然才从假山后出来。他想起从前妹额头上被他叫做“大蜈蚣”的胎记,想起幺弟总爱问为什么顾家哥哥不回自己顾府住着,脊背涌上一阵凉意。 “仲儿,阿姐给你带了你爱吃的蟹黄包。” 李仲然望着提着食盒一脸欢喜的长姐,眼眶有些酸胀。他早该相信闻人越的话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 兄长 听说他出生那年,是顾越来到将军府的第六年。李季然可以容许父母把爱分给长姐c长兄和叔然姐,却没法容许父母把爱分给一个外姓人。而李季然一想到他未出生的那六年,父母亲把爱都分给了顾越,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李季然从就不喜欢顾越,总是有意无意地刁难他c挑衅他:“娘,越哥哥把娘给季儿缝的布偶给弄坏了。” 明明是李季然先把一个已经破了的布偶给顾越,让他帮自己补补,到头来却变成了是顾越弄坏了他李季然的布偶。顾越看着李季然拿着被他缝得早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布偶,哭着向顾珊瑚告状,有些自责,倒也没想到年纪的李季然有如此阴暗的心思,只当是男孩心疼自己母亲送的布偶已经破得不行,所以才那么难过。 “姑姑抱歉啊,我以为我可以把它缝好的。真的对不起啊。”顾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向姑姑表达歉意。 顾珊瑚都养了李季然六年了,怎么会不了解李季然心里的九九?可是想想不过六岁大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设计让顾越挨自己骂,就又愧疚又生气。也幸好顾越还只是个单纯的少年,没看出来自己的表弟有多混账,顾珊瑚便开口安慰道:“又不是阿越的错。季儿自己把玩偶弄破的,明知你缝不好还任性地让你帮他缝补,他才是该打的。” “娘!”一看顾越没挨骂,反而是自己被母亲责怪了,李季然一下子就急了。 “喊什么呢!”顾珊瑚打了李季然的手背一下,转头又温柔地对顾越说,“别管季儿了,他向来喜欢胡闹。阿越别把这事往心里去啊,你去陪陪叔儿,姑姑再给季儿缝一个布偶便是了。” “好的。”少年见姑姑没责怪自己,朗声应道便跑着离开了。 顾越一走,顾珊瑚就板起了脸,对着李季然厉声道:“季儿,在阿越面前娘可以不拆穿你,但并不代表娘会纵容你。娘教你明是非c教你知廉耻,至于这栽赃陷害,娘从未教过你。” 心智还未成熟的男孩一愣,随即明白先前越哥哥一走心中升起的不安感是从何而来的,还没等他母亲训斥他,先哆嗦着哭起来了:“我我不喜欢不喜欢越哥哥” 将军府的当家主母愣了愣,不明白幺子怎么会对自己的侄儿有这样的抵触心理。顾越和李季然虽不是亲兄弟,可李季然一出生时顾越就已经在将军府上了,她一直以为幺子是可以把顾越当亲哥哥看的。 “那季儿跟娘说说,为什么不喜欢越哥哥?” “越哥哥不姓李奶娘说,越哥哥吃我们家的c用我们家的,还要分走娘对季儿的好” “那娘有对你不好吗?” 李季然面对母亲的质问,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嗫嚅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回答:“可是娘对越哥哥也很好啊。” 顾珊瑚咬牙,暗恨自己早年给幺子找的乳母居然是这样不入流的女人,净跟她的儿子瞎嚼舌根,说些有的没的来离间他们家几个孩子之间的关系。要是李季然今天不做这事,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不知不觉在她眼皮子底下长歪了。正恼得要去拿戒尺狠狠抽他一顿,好让他把脑子里那些肮脏的想法全部丢掉,想想这也不全是孩子的错,又忍着怒气好言好语劝道:“阿越是你亲舅舅的孩子,也是娘的至亲c季儿的至亲,和你伯儿姐c仲儿哥c叔儿姐都是一样的。至于姓名,那都是身外之物,你越哥哥当然也可以姓李,只是他很爱他的爹娘,所以要姓顾啊。” “娘,不一样的,越哥哥和伯儿姐c仲儿哥c叔儿姐都是不一样的。”李季然固执道。 “那你告诉娘,哪儿不一样。” “伯儿姐和仲儿哥对季儿和叔儿姐都是一样好的,可越哥哥偏偏只对叔儿姐特别好。” 顾珊瑚有些讶异,才明白幺子对侄儿的抵触是因为侄儿的偏爱。而李季然还没意识到,他对顾越根本不是讨厌,只是嫉妒顾越对李叔然更好。至于什么“分走爹娘的爱”之类的,不过都是为了掩饰他傲娇的情绪。但不论怎样,一个孩,竟已经学会用污蔑的手段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了,就该教训。 “阿越对你叔儿姐好是因为他知道叔儿的腿不好,如果季儿需要照顾,说不定阿越会对季儿比对叔儿更好。”顾珊瑚话锋一转,“但是,季儿,撒谎就是不对的,撒谎栽赃就更是令人不齿。” 李季然瞥见了一边架子上的戒尺,虽然心里还是不太认同母亲的话,但嘴上已经十分着急着认错了:“季儿季儿只是想让大家别都只顾着叔儿姐娘,季儿知道错了c知道错了。” 可事与愿违,顾珊瑚还是取了戒尺,让幺子跪下伸手摊开掌心,狠狠地抽了三下。李季然正要痛得呜呜叫,顾珊瑚又重重地抽了三下:“不许叫!一会儿去给你越哥哥认错道歉,听到没!” 000 孩子都是固执的,被母亲一顿训斥后的李季然,对顾越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转变,不过就是敷衍着道了个歉后收敛了他的那些歪心思罢了。况且从就照顾他的乳母因为这件事情被顾珊瑚赶出了将军府,李季然可记恨着呢,哪里还会给顾越多少好脸色看。 顾珊瑚也懒得管,幺子要是真的不喜欢顾越,那就不喜欢着吧,她又能怎样呢?只要知道幺子没了那些歪门邪道的教唆c老老实实地长大就好了。毕竟很多事情,旁观者虽看得明白,却实在不能改变什么,要想李季然和顾越毫无嫌隙地相处,关键还得是李季然自己明白顾越也是他值得信赖和倚靠的兄长。 不过这李仲然随父驻守靖州后,家中除了顾越,再没有可以带李季然出府溜达的人了。但李季然也是个顽皮鬼,怎么可能会安安分分呆在将军府读书习武呢?带了个厮就能在立京城里疯上一天。 “大哥,你说这屁孩穿得富贵,要是劫了他我们会不会惹祸上身啊?” 李季然正和几个厮在街巷里玩捉迷藏,躲在胡同里的一个破竹筐后听到有人议论。男孩不笨,自然知道身后几个一听那流里流气的声音就知道是流氓的人在议论的人是他。但将军府的男孩自认拳脚功夫还了得,也懒得搭理身后的流氓,继续撅着屁股趴在竹筐后等着厮过来,好做个他新想出来的鬼脸吓唬他们。 “他又不知道我们是谁,就算被我们揍得鼻青脸肿回家哭鼻子告状,也没人会找上我们的。再说就一屁孩,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一心两用的李季然,耳朵刮到了流氓头子的这句话,在心里先不屑地嘲讽了他们一番,突然失了和厮们捉迷藏的性质。男孩突然站起来,自以为很帅气地一脚把面前的竹筐踹翻,然后转身面朝着那五六个流氓,摩拳擦掌道:“听说你们要把爷打得鼻青脸肿?” 为首的流氓吹了声口哨:“屁孩还挺有架势的嘛。” 李季然到底年轻气盛,一下子就被流氓的挑衅激到了:“爷有的是钱,你们来劫啊!劫得到算你们有本事。” 这一伙流氓哪里会被李季然的气势给吓到?在他们眼里,不过一副熊样。捧腹毫不客气地笑了一阵后,流氓头子从一旁弟手中借过一根铁棍:“好啊,今天这根打狗棍,打得就是你这个富贵人家养的乱吠的狗。兄弟们,别对屁孩客气,一起上啊!” 李季然没料到这群人带了武器——哪怕只是他以前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铁棍。可他两手空空,就算有再好的功夫,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啊!先前还嚣张至极的男孩一下子慌了,正准备拔腿就跑,可胡同早被流氓给堵住了,哪里有他逃的路!情急之中,李季然只得扯嗓子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流氓打孩啦!” 流氓头子掂了掂手上的铁棍,看突然蔫了的男孩,笑得愈发放肆:“省点力气,一会儿有的让你叫的。” 紧接着,流氓头子一棍子就朝李季然甩了过去。李季然到底是定远将军的孩子,马上踢出右腿挡住了这足够要他命的一击。若是以前,他一定会为这一挡沾沾自喜,说些什么“就这点本事,继续啊”,可现在面对着的是一群手上拿着铁棍木棍的流氓,李季然怎么敢再说句挑衅的话?况且那流氓头子的一击已经让他的整条右腿都在发麻,要是每个人都来这么一下,别说他能不能不受伤了,能活命就不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2 兄长 几个流氓得到头子的指令,提着或长或短的棍子对着李季然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乱打。刚开始李季然还能主动挡那么几下,很快就处于被动防守的状态了。很快,那乱棍打到了他的肩c戳中了他的腹c抽到了他的腿。李季然开始后悔一开始自己的轻敌,哭着继续喊:“救命啊!救命啊!流氓打人了!救命啊!” 李季然绝望地发现,不管他怎么喊,这个狭的胡同里始终只有他和这一伙流氓。就好像,他已经被别人遗忘了一样。这是个与世隔绝的天地,没人能听到他的呼救声,也没人会来救他。 “住手!都给我住手!” 就在李季然已经坦然地等死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这个充斥着血腥气的胡同里炸开。那些个流氓纷纷停了手,循着声音去看究竟是什么人这么不知好歹坏了他们揍孩的兴致。满面是血的男孩努力睁眼去瞧那个救他于危难之间的人是谁,在猩红色的视野中,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月白。 是顾越。那个没有习武的抚远将军之子,他舅舅的孩子,他李季然的亲表哥。李季然突然觉得有些难受,他没心思再担心自己的安危了,他只知道,这个来救他的越哥哥根本不可能打得过眼前这群丧心病狂的流氓。 而顾越哪管得了这么多,趁流氓们愣神的间隙一把将李季然抱起来,在他耳边温柔地说了声:“别怕。” 男孩看着少年的眼,一瞬间再抑制不住心底的害怕与恐惧,圈着少年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顾越轻轻抚了下男孩的背,黏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蹙了眉,从来都是温温吞吞的少年竟也生了怒气:“这么的孩子你们也下得了手,畜生都不如。” 流氓头子将铁棍架在肩上,丝毫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锦衣少年而担忧什么:“我们不仅下得了手,还能把你也打残。” 顾越看着再度拿起棍棒准备连他一起殴打的流氓,也没想过从这个胡同里逃出去,只是一遍遍地安抚怀里瑟瑟发抖的男孩:“季然,不怕。我让叔然回府叫人了,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季然,相信我。” 待流氓一棍子打下来c顾越突然抱着他转身的时候,李季然才明白顾越原本就没想和这群流氓较劲,他只是把他心地保护好,让他不受伤害,然后任由那些面目可憎的人拿着棍棒一下下打在他的背上。听着棍棒打上脊背的声音,和顾越一声声被堵在喉头的闷哼,李季然第一次这么痛恨曾经处处与顾越作对的自己。娘说得没错,越哥哥虽姓顾,可和他流着的是一样的血——只有至亲至爱的人才会这样保护他c替他受下这些伤害啊。 好在很快有将军府的人冲进胡同将流氓悉数制服,这样的痛苦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可顾越背后,月白色的的衣服上的那一大片殷红,还是生生刺痛了李季然的眼。 000 顾越进宫的头几天,李季然也是像李叔然一样食不知味。他太骄傲,从不在顾越面前表现出对他的依赖,只有他人都走了,才敢表达自己对这个异姓兄长的敬重与思念。 可李季然没想到,顾越离开将军府后,情绪最不稳定的居然是母亲。本是在竘州避暑说要入秋才回来的母亲连夜赶回了立京,李季然看着顾珊瑚一脸焦躁的样子,心想伯儿姐带越哥哥进宫大概另有隐情。 “季儿,你再说一遍。”顾珊瑚的声音有些发颤,“伯儿真的把阿越带进皇宫了?” “千真万确。”李季然已经不知回答母亲第几遍了,“伯儿姐说是让越哥哥去给太子当伴读。” “老天呀,伯儿这是造的什么孽!”顾珊瑚扶着椅子的扶手好不让自己晕过去,“季儿,去给娘拿纸笔来,娘给你舅和你爹写封信。” “可是伯儿姐已经写信给爹和舅舅说过这件事了。” “季儿,你大姐心思深得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给你舅你爹说实话?”顾珊瑚将幺子拿来的纸在桌上铺平,“去帮娘给门上个锁,别让别人进来。” 顾珊瑚提笔写得飞快,连站在书房门口锁门的李季然都能听到毛笔带起宣纸的沙沙声。李季然能感受到母亲的忧虑,不禁好奇长姐带越哥哥进宫到底是有什么内幕,便凑到顾珊瑚身边去瞄顾珊瑚写的信。这不看还好,一看—— 信上遍布的“靖王”c“公子越”让李季然迅速将几个碎片的词在脑内连成完整的句子,而那几个句子的内容,实在是太让人毛骨悚然了。李季然的脑子有些懵,只看到顾珊瑚写字的手仍是大幅度地摆动着,而她接下来写的内容,李季然已经不敢去看了。 等顾珊瑚将信纸叠好放入信封然后用蜡油严严实实地封上后,李季然心翼翼地拉了下母亲的袖子,问:“娘越哥哥,他不是舅舅的亲生孩子吗” 顾珊瑚一愣,瞥了眼手上封好的信函,晓得刚刚写的信的内容已被幺子全部看了去。她看着李季然是满脸的震惊之色,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就只点了下头。 看到母亲点头承认,呆愣着用“眼花了看错了”这类理由来骗自己的男孩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自己的信仰。如今他视为亲兄长的亲表哥,竟是个和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人。而这个本应该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等着成为玟原天子的人,曾被他污蔑c被他捉弄,为他挡过棍c受过伤。而那后背一片殷红的月白色身影好像还在他眼前晃,曾经的种种都恍如昨日。 “所以越哥哥就是公子越吗?” 顾珊瑚有些艰难地再点了下头。不论什么秘密,都不可能藏着掖着一辈子的。现在她只能庆幸,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从她这儿知道这些不该知道的,是她的幺子。但想到顾越已经身处皇宫生死未卜,顾珊瑚就明白,这个天底下,晓得公子越真实身份的人,一定还有更多的人。而李伯然,或许就是其中之一。有些秘密,迟早有公诸于世,只是顾越他原本该被他们藏着一辈子,然后安安稳稳度过这一辈子就好的。 “那舅舅为什么要收养公子越呢?” “因为你舅舅,要报靖王的恩啊。”顾珊瑚郑重地握住李季然的手,“季儿,你要记住,今天你知道的这些,出了这扇门,就全部要忘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 知遇 杜山河一手揉了揉被夹着冰碴子的北风吹得生疼的脸,一手紧紧拉住阿姐的手,把自己藏在被流放至章州的犯人队伍里。的杜山河和杜珊瑚在这些或是面目狰狞c或是面容枯槁的人之间显得格格不入。他们太c神色又是那样的鲜活c都还是只会玩闹的孩童的年纪——可他们又什么都懂。 当朝皇帝已是垂死之年,皇后殷氏代理朝政,废了先皇后之子公子亦的太子之位,改立幼子公子厉为储君。不仅如此,殷皇后还一一拔除了公子亦的势力,将追随过公子亦的文臣武将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然后流放其家人。杜家姐弟的父亲原是安远将军的部下,在安远将军被以通敌叛国罪绞死后,杜家受其株连,杜氏夫妇被打入大牢,而杜家的一双儿女则被赶到这偏远的章州来。 “阿姐,章州好冷。”彼时已和阿姐一般高的杜山河挡在杜珊瑚的身前,看着往来的官兵和漫天的飞雪,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不安。 杜珊瑚将头巾裹得更紧了些,只露出一双眼睛,声回答阿弟:“山河,记住这儿的冷,章州有多冷,你就该有多恨殷皇后。总有一天,我们会离开这儿的。” 少年回头看了眼杜珊瑚,那双年轻的眼里全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恨意。几天前他们还是竘州杜府里嬉笑着追逐打闹的姐少爷,今天他们就是要在章州做苦力的罪臣之后。谁害得他们这样?是殷皇后啊!杜山河吸了吸鼻子,侧身抱了抱身边唯一的至亲:“阿姐,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的。” 000 章州不是玟原最的州郡,却是玟原最穷的州郡。章州最有势力的人,放到玟原的其他地儿也不过是个没人搭理的官。凡是仕途光明的,没一个会愿意到章州去做官。所以放眼整个章州,不是大腹便便的最低贱的殷皇后的走狗,就是混吃等死的无名官吏。流放章州两年,杜山河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攀附的人。 寻寻觅觅了两年,事情的转机出现于公子亦被封王的时候。 那年公子厉出兵北丘,夺得了北丘与玟原接壤之地,也赢得了满朝大臣的对他储君身份的认可。而那从北丘夺来的地方,虽气候恶劣c土地贫瘠,但有着绵延千里的崇山峻岭,可作玟原北部的的防线。殷皇后代老皇帝在此地置靖州郡,并封了公子亦为靖王遣送靖州。而公子亦说起来是个靖王,可靖州到底还住着不少北丘的子民,守不好靖州,他靖王的脑袋随时都可以掉。 从立京到靖州,必然会经过章州。即使公子亦是个失势的皇子,但毋庸置疑是可以与公子厉相提并论的皇子。若不是公子亦的存在威胁到了公子厉,殷皇后又怎么会这么急着把他赶去靖州?但不论公子亦流落到哪里,他始终是杜山河心目中有勇有谋c最适合成为玟原皇帝的人。所以杜山河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打听公子亦的行踪,只等着他途经章州的时候可以为杜家找到出路。 靖王简朴得不能再简朴的车队在章州的街道上行进的时候,有少年提着水桶借地上薄薄的冰面一下子冲到路中央,将水桶使劲向为首的马车夫扔去。木桶爆裂的声音和马儿受惊的嘶叫让这一片街道一下子陷入混乱之中,有侍卫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吼道:“放肆!” “子骍,休要在大街上惩治人。寻个驿站歇歇脚吧,再好好问罪。”车队的第二辆马车上传来男人低沉的命令声。 得令的侍卫子骍应了靖王的吩咐,将少年的双手束于其背后,然后带上第一辆马车吩咐安抚好马儿的车夫:“前面驿站停下。” 马车里,子骍打量着即将被治罪的少年,少年的脸上不仅没有一点害怕的神色,反而洋溢着兴奋和快乐。杜山河当然不害怕,先前靖王的声音到他的耳朵里就如,那是可以拯救他和阿姐未来的。现在他就要面见靖王了,见到那个他能给杜家未来的c他愿意臣服的男人了,他怎会不激动不期盼?追随公子亦,不仅是他本人的意愿,更是整个杜家的意愿。如此,他不负杜家c不负安远将军c不负大牢中的爹娘c不负他自己。 所以这个生来骄傲的少年,在见到闻人亦的第一面,就急急地献上了自己的忠诚:“在下安远将军部下杜岩之子杜山河,恳请殿下让杜家继续为殿下效命!” 闻人亦看着眼前的少年,眼底的讶异在一瞬转为欣慰。闻人亦愿意相信杜山河,因为现在每一个愿意继续效忠他的人,都是他的救命稻草。可男人嘴上还是说着让杜山河考虑要不要反悔的话:“可是,杜山河,我已不再是皇宫中被尊为未来天子的太子,我只是一个被放逐的皇子。若你跟随我离开章州去到靖州,你只会更苦。” “不,殿下,您会东山再起的,您不会一辈子被束缚在靖州的。”杜山河比闻人亦本人更自信,“殿下,我杜山河,愿意以杜家的名义,发誓为殿下赴汤蹈火。” “为什么你会这样相信我?” “因为您是公子亦。”少年的语气是坚定的,“杜家是有骨气和尊严的,既然当初选择了随安远将军效忠殿下,那如今不论殿下处于何种境地,杜家都会拼尽全力为殿下效劳,也只会为殿下一人效劳。” 闻人亦再次审视了少年一遍,唇角勾起了然的笑:“好,那你说说,你现在有什么请求吧。” “请殿下让我和阿姐,一直追随殿下。” “那,从现在起,不会再有杜家了,你也不再姓杜了。”闻人亦扶起跪在地上的少年,“顾山河,带着你阿姐一起随我去靖州,让我看到你们的忠心。” 杜山河——是顾山河,抓住了他的救命稻草。从此往后,他会付出一切为公子亦卖命,为了公子亦被夺走的江山,更为了已不复存在的“杜家”。 而闻人亦,又何尝不是抓到了他的救命稻草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2 知遇 多年之后,顾山河要报答闻人亦的,何止是救命收留之恩,更是栽培之恩。没有闻人亦,他只是那个读了没几年书c徒有一身蛮力的落魄公子,但在闻人亦的教导下,他通古今c知兵法c晓武艺,他成为了离开闻人亦也能够独当一面的顾山河。他是新生的。 闻人亦待顾珊瑚也是如此。顾珊瑚在靖王府的几年,仿佛又回到了在竘州的日子。每日有先生教书c有侍女服侍,虽各类用品都比在竘州的简陋,但闻人亦的确给了他能给的。而更让顾珊瑚敬重闻人亦的是,这个男人,是真的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除了初到靖州不久后出现的岳元,顾珊瑚未曾见过闻人亦同任何一个女人有亲昵之举。那个唯一能靠近闻人亦的北丘姑娘岳元,闻人亦也从未与她在旁人面前做出过逾矩的事。 说起岳元,也是一个能让顾家姐弟心生好感的人啊。 “亦郎,你如今也重新有了自己的势力,顾家姐弟到底年纪还,这几年也是尽心尽力为你效力,让他们就这样把最好的年华都浪费在连春天都没有的靖州,实在太不好了。”也不知是三月的哪一日,岳元坐在闻人亦的身边,看着依旧冰封千里的群山,转头看了眼服侍在侧的顾家姐弟,同闻人亦说。 顾山河和顾珊瑚皆是心中一暖,不无期待地等着闻人亦的回答。 “可如若让他们回到竘州,定会有人认出他们的。”闻人亦为岳元披上外衣,语气无奈又宠溺,“况且很多事情还需要山河帮我处理,山河不能离我太远。” “也不一定要是竘州啊。”岳元想了想,又道,“亦郎觉得章州怎么样?那里虽然也贫瘠,可靠南的地方还是会有春天的。章州的人少,流动也快,没人会认出他们的。还有他俩的爹娘,你也托人救他们出来,在章州置个顾府,让老人家也好享享天伦之乐。他们姐弟俩跟着你在靖州这个苦地方有两三年了吧?也该让他们得到点回报了。” “好,都依你。”闻人亦没有任何犹豫地满足了岳元的请求,回头同那得了好处的姐弟俩开玩笑,“你们俩是不是给岳惯了什么迷魂汤?净给你们说好话。” 还没等姐弟俩开口解释,岳元就抢着回了闻人亦的话:“没有的事。你这靖王府侍女都没几个,能和我说说话的就只有珊瑚。我当然要为她争点好处啊。” “那珊瑚去章州了,岂不是更没有人和你说话了?” “珊瑚虽然从没说过,可是我知道的,她不喜欢靖州,玟原的女孩子都不喜欢靖州的。看着她在不喜欢的地方不开心地呆着,我心疼。相比同她谈天说话,我更想看着她开开心心的。” 岳元话音刚落,顾珊瑚就忍不住说道:“没有的事!在靖州的这几年,我没有不开心” “珊瑚,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别人。”岳元抓着披风的边起身走到顾珊瑚面前阻止她继续往下说,“你想念你的父母,想念竘州。若是不想念,你又怎么会时常站在城墙上往南望?你问问你阿弟,你站在城墙上眺望南方的时候,神情有多悲伤。” “可是,阿元,我和山河许诺要效忠靖王殿下一辈子的” “珊瑚,我让你们去章州,又不是让你们和我断了联系。你和山河,也可以在章州为我做事啊。我不方便离开靖州,但你们是自由的。说效忠,你们若是把章州变成靖王的章州了,那才让我欣慰啊。”顾珊瑚还想再说些什么,连闻人亦也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阿姐,既是殿下和岳姑娘的好意,我们再做推辞就有些矫情了。”一直没说话的顾山河示意顾珊瑚住嘴不要再拒绝了,”殿下,我代顾家谢过您和岳姑娘。” 岳元看着眼前这对两年来不遗余力为闻人亦做事的姐弟,看着他们明明只是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要背负一个家族的仇恨,看着他们被迫舍弃竘州温暖的春天,看着他们在这个靖王府成长为闻人亦最好的棋子,觉得命运对他们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章州虽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但至少那是闻人亦势力能保护他们的范围内,唯一可以看到春天的地方。这样想,少女愉快地握住了闻人亦的手:“这才对嘛。” “但是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闻人亦回握住岳元的手,看着顾山河扬了扬眉,道:“你说。” “请殿下务必将家父家母从大牢中救出。还有我不想离开靖州。”顾山河的手不自主地覆上另一只手的手臂,好像能隔着衣服摸到那些伤疤一样,“我不想爹娘看到我现在这幅模样。况且殿下身边能信任的人并不多,我不能离开靖州。” 高座上的男人似是有些惊讶,回头望了眼窗外那无边的白色的雪,看向顾山河的目光又归于平静:“两年前我让你跟在我身边,是我的幸。山河,我答应你。” 000 顾珊瑚离开靖州后的几年,顾山河跟随闻人亦,看这个废太子一点点将靖州和章州全部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再一点点扩大到竘州和翊州。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顺利,顾山河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到闻人亦重回立京登上那个玟原的最高位。 “珊瑚嫁给李崇有三年了吧?” 顾山河站在闻人亦身侧帮他整理密函,低头看信的男人突然抬头问了句。顾山河理信的手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答道:“嗯,有三年了。年前阿姐刚生下长女伯然。” “时间过得真快啊。你们姐弟俩都跟了我七年了。”闻人亦感慨了一句,把一封密函递给他最忠心的下属。 顾山河接过信,那上面清秀的笔迹一看就出于他的阿姐顾珊瑚:“殿下,这是?” “李崇的兵力分布图。山河,我以为珊瑚嫁给李崇是因为爱情”闻人亦的眼里涌上愧疚之色,“如果是为了我,那真的苦了她了。你代我告诉她,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李崇是闻人厉的亲信,她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虽然这些对我而言的确很重要但如果是她送来的,真的不必了。” 顾山河大概也没想到顾珊瑚嫁给李崇的真实目的,一下子没法理解,愣了好久,半晌才说话:“好,我知道了,我会和阿姐说的。” “你们跟随我的这七年,是如何待我的,我看得真切。”闻人亦将毛笔挂到笔架上,捏了捏眉心,“岳的肚子也快有十个月了,如果她也和珊瑚一样,跟着我是另有目的,那我真的太可悲了。” 想到那个提议让闻人亦为顾家姐弟在章州置顾府的女人,顾山河的心头还是会有一阵暖意流过:“不会的。岳姑娘那样真性情的姑娘,若不是对殿下有情有意,又怎么会甘愿跟随殿下c为殿下生养孩子?” “但愿如此。”闻人亦的眼前好像闪现他心尖上的姑娘的模样,扬起一个浅浅的温柔的笑。是啊,他的岳,是个不会藏心思的傻姑娘。若不是真的爱他,她不会那么执着地跟在他身旁的。 “咚咚咚!” 密室中的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密室的门突然被叩响。顾山河就着门有节奏地敲了几下,密室外的人也同他对话一样有节奏地再叩了几下门。 “殿下,是子骢。”顾山河回头向闻人亦汇报。 靖王将放密函的盒子锁进了墙壁中的机关里,理了理因久坐而起了褶子的外衣:“既然是子骢,那府里一定出了什么事。我们出去吧。” 000 顾山河永远都不会忘记从密室里出来看到的景象的—— 那天空仿佛被血洗过一样泛着淡淡的红色,东方有五色的霞光汇成一道,仿佛一道光柱从天而降落在靖州土地上。而最匪夷所思的,莫过于靖王府上空游龙状的紫霞。那龙形紫霞还在天上不断盘旋游动,龙吻的地方还在一张一合,伴随着似有似无的呼啸声,惊得庭院中的树落了一阵又一阵的叶。 “那是什么”闻人亦仰头眯眼看天际的奇景,喃喃。 把他们从密室中叫出来的侍卫子骢向靖王禀报:“殿下,岳姑娘快生了。已经请了大夫在姑娘房里候着了。“ “所以这是阿越的降生带来的吗。”闻人亦念着几月前就给岳元腹中孩子起好的名字,若有所思道。不论从前他对鬼神之说有多嗤之以鼻,可当他亲身面对这只有神才能创造出来的景象时,还是对这一切有了憧憬。他和岳元的孩子,注定不平凡。这不是人定的c不是殷太后能改变的,是天注定的。 “哇——” 是谁在哭? 是伴着龙纹胎记出生的公子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 春神 可是还没等这个有着宏图壮志的公主等来她的十五岁,青州就易主玟原,改叫靖州了。 元岳从皇宫里溜出来孤身一人赶往靖州的时候,正值冬日,天寒彻骨,这个本就人烟稀少的雪城寂静得像一座空城。元岳从顽皮惯了,若不是从前无数次在大雪天穿着一件单衣打雪仗打到满头大汗,此刻身在这漫天的白雪中,她怕不是早就冻晕过去了。 这个十七年来在来到靖州之前从未离开过羌京c去到其他地方的北丘姑娘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突然有点茫然无措。隔着飞舞的雪花,元岳连个能歇脚的客栈都找不到。 就在元岳已经走不动想直接躺在雪地里安息得了的时候,突然有马嘚儿驾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变戏法儿似的,刚刚还一脸丧气的姑娘立马精神起来,整了整被融雪浸湿的外衣伸长了脖子朝马蹄声传来的地方张望。 果然,没多久,就有枣红的马车穿过重重白雪驶来,如同从天而降的仙人,给在雪中迷路的春神姑娘带来了光与热。元岳望着那马车,咧开嘴傻笑,也不知吃了多少口夹着砂砾的雪。她就这么站在路中央,等着这辆看起来就不同寻常的马车投入她的怀抱中。 “吁——” 车夫还没反应过来,子骍眼疾手快扯住缰绳没让马车把路中央的姑娘给撞飞。靖王的侍卫揉了揉因为过度用力而生疼的虎口,心想从立京到靖州,怎么总有人拦他家主子的马车。 闻人亦拂开厚厚的马车门帘,恰好看到元岳闪光的眸子撞进他的眼里—— “姑娘可是从北丘来的?” 正沉浸在马车里的男人的儒雅气质中的元岳被男人温柔的嗓音撩拨得双颊发烫,低头看看自己和玟原人截然不同的服饰,庆幸好在有带白纱的斗笠遮住了她红得滴血的脸,有些讷讷地答道:“是。我初来靖州,没有地方去,不知公子可否捎我去客栈?” “靖州是极寒之地,没有客栈,只有官驿。不知姑娘何故来到靖州?” 也不知元岳的脑子是被冻坏了还是怎的,这个全不知自己狼狈模样的姑娘脱口而出:“我是为了给靖州带来春天而来的春神。” 半张脸隐在马车门帘后的男人低声笑了笑:“哦?那么来自北丘的春神姑娘,可否愿意来靖王府一坐?” 元岳猛地抬眼去看马车里的男人,她是听说过玟原废太子闻人亦的。这个前皇后的长子闻人亦,十六岁起就开始辅佐政务c游历四方代玟原与邻邦交好,是与闻人厉完全不一样的玟原皇子。可惜母亲逝世得早,他一人没能与娘家势力强大的殷皇后作对。但这一切,并不妨碍北丘的公主崇拜他。 “荣幸之至。” 000 和闻人亦同车一路无言,元岳也没敢摘了自己的斗笠,生怕自己的表情不够端庄大气毁了“春神”之名,更怕坏了她敬仰之人对她的印象。只是这靖王府点了太多的暖炉,实在是透不过气了,元岳才不得已摘了那连着厚厚几层白纱的斗笠。 所以闻人亦换了衣服回到厅堂的时候,正看到这个半路捡来的北丘姑娘嘟着嘴盯着盘子里的红豆糕发呆,被碎发半掩着的成熟的侧颜是温柔的,又透着一股少女特有的稚气,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闻人亦凝视着元岳的模样,心想啊,或许这个北丘的姑娘,真的是春神呢。哪怕不能让靖州沐浴春光,也能让他的心田春暖花开。 听到脚步声的元岳赶忙坐直了身子,偏头见来人是闻人亦,又立马起身,学着先前侍女行礼的样子:“见过靖王殿下。” “春神姑娘还真是折煞在下了,有失远迎,还望春神姑娘不要怪罪。”闻人亦不再是人前高深莫测的样子,随了心意畅快地笑了笑,“斗胆问一下春神姑娘芳名?” 闻人亦一口一个的“春神姑娘”喊得元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才想起自己在冰天雪地里说话都不过脑子,不过就算是在这温暖的靖王府中,她说话还是不过脑子:“我我叫元岳。” “竟是北丘的公主。”闻人亦的脸上倒没有表现出有多惊讶的样子,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几年前拜访北丘皇宫的场景,已经因时间久远而模糊了的元岳豆蔻年华时候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与眼前稚气未脱的元岳重叠在一起。时光荏苒,这天底下的万事万物都在变,唯有眼前人,一如既往的率性可爱。 而正是闻人亦的平静,才让元岳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什么蠢事。 “我我不是”胆子一直大的要死的元岳罕见的有些局促不安,支支吾吾道,以为闻人亦可以忘了或者觉得听错了那“元岳”二字,“我叫岳元” 闻人亦了然一笑:“行,是岳元,不是元岳。是花神姑娘,不是北丘公主。” 元岳当然知道面前无所不知的靖王早已看破她的身份,正拿她开玩笑,脸倏的一下又红了。站在一边的侍卫子骢从未见过向来沉稳严肃的闻人亦竟会和一个姑娘开玩笑,也是看得一惊一乍目瞪口呆的。而闻人亦懂事以来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讲些与政治名利无关的话了,久到他都记不得上一次发自内心地笑是什么时候了,此刻看着这个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靖州c把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北丘公主,突然不想再去考虑那些阴谋c那些算计,只想在这一刻忘记自己是四面楚歌的靖王闻人亦,而是一个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普通人。 这个突然闯入闻人亦的世界的姑娘,就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可以让一切黑暗与阴霾消散,照亮闻人亦的整个世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2 春神 一如闻人亦,他人生的低谷期已经过去了,他可以坦然地面对那个曾经他以为自己牢牢掌握的皇位现在已经在千万里之外,可他不会再是原来那个公子亦了。 世上再无公子亦,凡间徒留靖州王。 在又一个冬天来临的某个清晨,元岳捧着男人的脸,脸上是温柔,眉间是疼惜,眸中是深情:“亦郎,我记得在北丘皇宫里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闻人亦握住她的手腕:“岳,人都是会变的。你初见我时,我还是玟原尊贵的太子公子亦,而如今,我只是一个被贬谪到靖州无人问津的闻人氏子孙而已。” 少女望着他的眼,想从中窥探到一点他的情绪,可是无果。眼前这个她极力想去温暖的男人,脸上的表情一成不变是儒雅的微笑和不带没有一丝感情的眼,若不是他曾经对她真心地笑过,元岳都快忘了闻人亦是还会做别的表情的。可是她终究没忘,并且一辈子都不会忘:“可是亦郎,你在我心中从未变过。” “那是你心中的我。岳,不用再想法子哄我开心了,这一年我从没问过你为什么不回北丘,可是一年了,你该回去了。”闻人亦抚了抚少女的手,他全身的温暖好像都凝聚在指尖,明明是极其温柔的抚摸,元岳却觉得被烫到了一样——但她知道,这是闻人亦表达爱意的方式,隐忍又热烈c含蓄又直白。 “我不会回去的。” “舜平帝已经派了人来玟原找了,你再不回去,他怕是要把北丘c玟原c沂泽都给掘地三尺。” “亦郎,我不想回去,也不愿回去。” “为什么呢?” “我的皇兄,是和你一样的人。”元岳缓缓道,“父皇曾经向我母妃承诺过会让皇兄继承他的皇位,会保我和皇兄一世安好无忧。可那太子之位,我皇兄连碰都没碰过一下,就成了元晖的了。多可悲啊,魏晓本就是因为与我母妃长得相像,才得了机会被父皇临幸生下元晖。可如今呢,她贵为皇后,她的儿子贵为太子,她的女儿是舜平帝最宠爱的公主,而她姐姐的儿女,什么都没有。若不是当初我母妃把魏晓带进宫,她怎么可能有现在的这一切!可是亦郎,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北丘只知道魏皇后叫魏晓,却从不知道那本应该是她的姐姐魏峣的。我只能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离开让我伤心的地方。我还一遍遍地骗自己:‘元氏女儿是春神,春神怎么能在皇宫里享受荣华富贵呢?春神就该是云游天下c为没有春天的地方带去春天的啊。’这样自欺欺人的确可笑,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受一些。” 闻人亦耐心地听元岳说完,与她十指相扣:“可是你皇兄呢?他在皇宫中,也会担心你的啊。” 讲到元岱,元岳的眸子暗了暗:“他很好,也不会想我。他不像你,他是逆来顺受的,不会去拼命争取自己想要的。母妃离世后皇兄就是魏晓抚养大的,所以父皇封了元晖为北丘储君后,他也从未计较过,甚至还说要好好辅佐元晖来报答魏晓养育之恩。我原本是厌恶皇兄的,厌恶他的平庸,厌恶他的不上进。” 元岳顿了顿,又深深地看了眼闻人亦,继续道:“可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多希望你是和皇兄一样的人,哪怕身在这靖州,也是一个没有烦恼和痛苦的靖王。亦郎,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与其说闻人亦是在闻人越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开始放弃那个他追逐多年的皇位的,不如说,是从他看着元岳眼里的自己的这一刻,开始释怀c开始放手。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追逐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因为得不到,所以更觉珍贵。可是有些人c有些事,他们一样值得被珍惜,只是因为近在眼前而被忽视。可若一辈子都将他们忽视,实在太遗憾了。好在闻人亦不是这样的人,他能发现身边的珍宝,并真的将其视为自己的珍宝,然后一辈子都不放手。 “以后都不会再有元岳这个人了,就像世上再不会有公子亦。从现在起,只有岳元,岳元会一直陪伴靖王的,直到靖州的春天来临的那天。” “好。”闻人亦拿起少女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岳元会永远和闻人亦在一起的。” 000 靖王府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靖王的身边有一个北丘姑娘。旁人只知道这个北丘姑娘叫岳元,至于她从北丘的哪里来c为什么来玟原靖州c家住哪里父母是谁,除了靖王本人无人知晓,就连当初和靖王一起把她带回来的子骍都不知道她的身世。他们看着岳元来到靖王府c长住在靖王府c定居在靖王府,靖王甚至还把让自己最信任的侍卫之一子骢跟随岳元,人人皆知岳姑娘是靖王的人,就算他们没有夫妻之名,也全把岳元当靖王府的女主人看了。 所以岳元的肚子开始因为孕育一个新生命而大起来的时候,也没人觉得惊讶。无非是多了一个要伺候的主子,不论男女,都会是靖王最宠爱的孩子,也没什么特别的。靖王府的仆人和家臣,照样做着自己的事c干自己的活,没想过这个靖王的第一个孩子c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会让靖王府天翻地覆。 在闻人厉登基的第三年,当五色的霞光出现在靖州的天际之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吉兆。 那天的岳元,捧着肚子坐在花园里,仰头看那五色的霞光,也是满怀欣喜:“子骢,你看那霞光,竟是五色的,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是,我从到大,也未曾见过五色的霞光。大伙儿都说这是吉兆,岳姑娘何不许个愿?” “子骢,亦郎是还在和山河处理事情吗?你能不能替我去叫一下他啊,我想让他也来看一看这霞光。”岳元提起闻人亦的时候,连目光都是温柔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子骢正准备离开,那天空中又传来一声呼啸,抬头一看,居然有龙形的紫霞在靖王府上空盘旋。愣了一会儿,正要抬脚,身后的惊叫声让这个冷静沉着的王府侍卫一下子慌起来。 那靖王最疼爱的女人正抱着肚子,整张脸都因疼痛而皱了起来。子骢也顾不得去叫闻人亦了,先自作主张让侍女去喊了大夫,然后赶忙将岳元抱回房。待大夫都到了后,才抽身去叫来了闻人亦。 那天空中的额五色霞光和龙形紫霞根本就不是什么吉兆,那是闻人亦出生的预兆。他生来额间就有龙纹胎记,注定了他生来就不会默默无闻。 岳元的指尖慢慢拂过婴儿额间的黑色胎记:“亦郎,你说,这像什么?” 闻人亦接过女人怀里的孩子,脸上有难掩的骄傲与激动之情:“龙,这是龙的形状。岳,你看那霞光c看那紫霞,都是为了阿越而来岳,这是我们的孩子,他生来就注定不会平凡。” 可是岳元却高兴不起来,她看着孩子额间不知预兆着什么的胎记,和那从窗户里就能看到的c还在靖王府上空盘旋呼啸的紫霞龙,面上是淡淡的忧愁:“可是亦郎,这样的龙形胎记,真的会被允许存在吗?” 闻人亦是多聪明的一个人,自然一下子就能明白岳元的意思。可这是他和岳元的孩子,不论这龙纹胎记是凶兆还是吉兆c会不会被那龙椅上的人误解,他都会让这个孩子好好的,不受一点伤害。 “岳,别担心,这是我们的孩子,他一定会好好的。” 000 也不知是哪个长舌的大夫,收了靖王的赏金还在街坊嚼舌根。靖王之子闻人越生来额间就有龙纹胎记的事情一下子满城风雨。百姓都说闻人越是有真龙血脉的世子,而既然是有真龙血脉,就不该只是一个世子,应该成为玟原的储君c再成为玟原的皇帝,让世人景仰。 整个靖州都知道了,远在立京的康明帝,也很难不知道这件事。上书进谏“立靖王之子闻人越为储君”的折子在闻人厉办公的桌案上叠得越来越高,彼时闻人厉根基尚未牢固,有没有立后,甚至没有一个子嗣,一切都好像是理所应当的,好像他康明帝死后就该把皇位传给自己的侄儿闻人越。 康明帝怎么会因为储君不是自己的亲身骨肉而纠结呢?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在那些时刻紧盯着他的大臣们眼皮子底下做错事。立闻人越为储君是一回事,闻人越能不能顺利继承皇位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闻人厉很爽快地就下诏,要亲自前往靖州将闻人越带回立京然后让他成为玟原的太子。 闻人厉抵达靖州的几日前,靖王身边的顾公子被靖王逐出了王府,听说走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和侍女私通生下的孩子,此后音讯全无—— “山河,千万要保护好他,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 报恩 他没想到刺客会埋伏在章州——从立京到靖州的必经之地,而突如其来的刺杀让官驿中的李崇一行猝不及防,在打斗中,他和他的部下都走失了。 而李崇向来没有什么方向感,就算之前无数次从章州经过,他也从未把章州的路记在心里过。在这陌生的州郡c陌生的街巷,李崇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他找不到从这个巷子里走出去的路。而飕飕的夜风还在耳边回荡,在这空气里都凝结着冰霜的夜里,腹部和手上的疼痛则愈加清晰,让他很难在这黑暗中保持清醒的头脑。但那不知是从北丘还是沂泽来的c亦或是他的政敌雇的刺客大概还在章州寻找他,那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让李崇努力保持着一丝神志,好不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死得不明不白。 沿着墙摸索着,李崇找到一处地方的墙明显是空心的,用指节敲了敲比较了下,好像是道暗门。男人的心狂跳起来,在这处敲敲打打,终于找到墙根处有一块松动的砖块,往里一推,那空心的墙面转动了一些,留出了一个只能让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有隐隐的光亮。李崇也顾不得其他了,看伤口被他捂得严实,地上和墙上都没有留下血迹,靠着墙一转身就进了暗门。那门也随着他的动作,一下子又合了起来,与一般墙没什么两样了。 “你是谁?” 李崇贴着那道救了他命的暗门无力地坐到了地上,就看到一个少女拿着一盏油灯从拐角处出来。顾珊瑚用灯火照了照这个不知如何进来的男人的脸,另一只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李将军?” 受伤的男人失了在沙场的风光,也认不出这个密室的女主人,只是虚弱地请求:“救我。” 顾珊瑚迟疑地看着李崇。她知道李崇是闻人厉派到靖州用来制约闻人亦的,从一定程度上说,也算是她的敌人了。如今敌人就奄奄一息地坐在自己面前哀求自己救他,论谁都会下手一劳永逸的。可李崇他同时也是守卫靖州一方百姓安宁的将军啊。除了他是闻人厉手下的人,顾珊瑚没有任何另外的理由可以杀他。她不像他弟弟那样果断,她终究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从未杀过人的心软的女人。 或许,留李崇一条命,让自己成为他的救命恩人,比直接取了他性命更有利?顾珊瑚这样想着,把匕首放回刀鞘收入袖中,把油灯放到了地上,忍着那刺鼻的血腥味扶起李崇,让男人把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能走吗?” 此时李崇已经合了眼,但还有意识,便轻轻嗯了一声。顾珊瑚弯腰重新将油灯拿起,吃力地挪着脚步。一边在心里感谢闻人亦曾让她学习了医术,让她不用大晚上的去医馆找大夫给李崇医治,一边想着那本来她留着用来逃命的暗门,得封上再重新开一扇更隐蔽的了。 000 隔日李崇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腹部的疼痛让他动弹不得,可刚张口想要说话,一夜滴水未进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无奈,李崇只能环顾自己身处的地方。这是个女人的房间,房间里熏着淡淡的檀香,布置着素色的纱幔,梳妆台上摆着很的一株红珊瑚,旁边还有一个细长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支初开的腊梅。立京已经是春天了,章州竟还是冬天。 “腊梅好看吗?刚摘来时还有些香味,可你身上的血腥气太浓了,只能用檀香来盖,糟蹋了这腊梅香。” 李崇正盯着那支腊梅发呆,顾珊瑚捧这一个水盆走入了男人的视线。将水盆放到床边的桌上后,顾珊瑚又去倒了一杯水,扶着李崇坐起来喂他喝了些。李崇打量了一番他的救命恩人,不确定地开口:“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李将军可知道这样看一个姑娘家的是很不礼貌的?”顾珊瑚放下杯子,然后从水盆里拿起一块毛巾拧了下,递给李崇让他自己擦脸,回道,“顾氏珊瑚,你见过?” “顾珊瑚”像喃喃自语一样,李崇在脑海里寻找有关“顾珊瑚”的一切,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我确实是见过你啊可能是在立京,也可能是在靖州吧。” “这样吗?或许只是长得相像罢了,毕竟李将军见过那么多的人。”顾珊瑚漫不经心地说着。这些年闻人亦把他们保护得很好,旁人只知道靖王似乎有个门客姓顾,人道是顾公子,却不知顾公子叫什么名,那常和顾公子一道的女子是谁。李崇自然是在靖州见过她顾珊瑚,但仅仅也只是几面之缘。 “可你认识我。”李崇不相信自己认错了人。 “认识李将军的人多了去了,李将军难道各个都见过?”顾珊瑚自顾自去柜子里取了一盒子瓶瓶罐罐的药,“李将军是自己换药,还是让我来给你换?” “昨晚,我的伤,是你处理的?”李崇到底只是个爷们,没和姑娘这般亲近过,就这么脸红起来。 顾珊瑚看李崇酡红的脸,突然觉得这将军有点可爱。听说闻人厉和闻人亦一样是深沉的,一般人察觉不了他们的心思,可李崇明明是闻人厉的人,却没闻人厉的一点精明,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当然啊。若我大晚上去医馆请大夫给你处理伤口,那找你的刺客岂不是立马就能在我府上找到你?” 见顾珊瑚承认了,李崇的脸愈发的红了,竟害羞地侧过身去,支支吾吾道:“那那也不行啊。你们府上,没别的懂医术的人了?” “府上就只有我和我的爹娘,还有一些刚请来的用人,哪里找可信的能给你包扎伤口的人?你一个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快点,要自己换药就赶紧的,不换就我来,磨磨唧唧的真是的。”顾珊瑚看男人扭扭捏捏的样子,又气又好笑。 “那你一个姑娘家的,就不害羞嘛!”李崇心一横,掀了被子露出了赤裸的上身,随即又一阵剧痛随着他的动作传遍全身,痛得他直哆嗦了一下,“我自己又没法换药” 顾珊瑚不明白这浴血沙场的男人竟还委屈起来,拿剪子剪了缠着他腹部伤口的布条,又拿一团棉花浸了盐水点在他的伤口上,看着男人咬牙的模样还故意加重了力道。见李崇的面部突然狰狞了一下,明明很痛却又强忍着不肯说出来,又心疼起来,拿过一旁的药瓶倒了些白色的粉末撒在那伤口上,然后用新裁好的纱布心翼翼地盖住那个血窟窿。 “抬下腰。”顾珊瑚一手托住李崇的腰,另一只拿纱布的手迅速在这空隙里穿梭了几下将男人腹部的伤口牢牢地裹住,“还疼吗?” “还好”一个换药的工夫,李崇的脸上已覆着一层薄汗,“谢谢你。” 顾珊瑚擦了擦李崇脸上的汗:“没事。说起来,你要回官驿吗?一夜不见你,你的部下怕是要等急了。不过你那伤有些深,要休养一段时间,现在也走不了,要我去官驿帮你捎个口信吗?” 李崇沉思了会儿道:“可是我也不能在你这儿呆太久昨晚的刺客知道得了手,这几日一定会在章州寻找我的踪迹,会让你惹祸上身的。若你去官驿,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那怎么办啊,你在这儿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你倒想个法子啊。” “这样吧,我腰带上不是挂着一个玉佩吗,那里面装着一个信号弹,你拿出来,去人多的地方找个茶馆酒馆什么的点燃那个信号弹。然后你把玉佩玉佩挂在身上,会有人找到你的。你就告诉他我在你府上,让他们二更时来你府上接我。至于在哪里接我会比较安全,就由你来定。” 顾珊瑚闻言,从早上帮李崇洗衣服前在他衣服上拿下来的一堆东西里翻了个遍,总算是找到了那个玉佩,那的玉佩上有一道金边,沿着金边打开,里面果然有一枚信号弹。顾珊瑚合上那空心的玉佩,将它挂在腰间,同李崇道:“那你好好在房里呆着,我去了。” “一定要心。”李崇点点头,目送着救命恩人离开。 听着房门落锁的声音,李崇摸了摸腰上还带着顾珊瑚温度的纱布,脸又一下子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2 报恩 如顾珊瑚所料,隔年的三月,依旧是那样凝结着冰霜的清冷的夜,那道一年来都没有打开过的暗门再次被打开——却不似一年前受了重伤奄奄一息c带着一身血腥气的狼狈,再次走入这道暗门的李崇,带着淡淡的腊梅清香踏入暗室,待站定后轻轻将门合上:“顾珊瑚。” 还是那个拿着一盏油灯的姑娘,从拐角处走来,豆大的灯火照亮了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顾珊瑚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好平复这久别重逢的惊喜,故作责怪男人的样子:“一年不见,怎么李将军还是不会走正门,就这样不请自来?” 李崇没察觉顾珊瑚真正的心思,只当她是真的生气了,忙把藏在身后的一枝腊梅拿了出来:“没,我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腊梅,刚开的,给你。” “噗嗤。”顾珊瑚看着男人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样子,接过那枝还沾着水汽的腊梅,没忍住笑出了声,“我没怪你啊。李将军怎么想着来顾府?” 男人看顾珊瑚明媚的笑颜,脸又倏的红了,开始结巴起来:“我我” “你什么啊?”顾珊瑚拿着腊梅嗅了下,假装看不到男人害羞的样子,“有话快说,李将军那么晚了还叨扰顾府,我一个姑娘家的以后会被说闲话的。” “顾珊瑚!你愿意和我一起回立京吗!”李崇心一横c眼一闭,一咬牙喊了出来。他浑厚的声音就这么在密室里响起,然后在狭的空间里回荡了好久,久到他都不敢睁眼去看顾珊瑚。 突然被告白的姑娘脸也不自禁地烫了起来,拿腊梅的手一转,让那凝着寒气的腊梅贴在自己脸上:“李将军,我不过只是救了你一命,可我们见面的时间一天都不到啊。” 李崇睁了眼,定定地看着顾珊瑚,目光坚定而炽热:“可这一年里,每一天我都在想你。每一次我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李崇,你不能死,你的命是顾珊瑚救回来的,你没资格就这样轻易丢掉。” 被男人注视着的姑娘垂了头,好避开男人的视线:“可是你只是爱惜你的这条命,并不是真的喜欢我c想娶我。况且你是将军,能把你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的大夫多了去了,你不可能每个都要喜欢过来。” “不是的,珊瑚,不是的。”见顾珊瑚没法明白自己的心思,李崇有些慌乱,“我这个人只会舞刀弄枪,不怎么会说话。我我只是想告诉你,珊瑚,从一年前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李崇,你对我的一切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喜欢我,你又怎么知道我是那个你能娶的人。”这个从靖王府里走出来的姑娘试探着眼前的男人,同时内心又在煎熬着。她也这样问自己:珊瑚,你是真的喜欢李崇吗?你是真的想要嫁给李崇吗?你嫁给李崇到底为了什么?为了靖王府?还是为了你自己不确定的感情? “珊瑚,我是将军,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与其他的一切都无关。只要我想娶你,谁都拦不了。”李崇着急地抓住顾珊瑚的手,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再也看不到眼前的这个人,“珊瑚,你相信我,我的感觉不会错的。我喜欢你,你嫁给我,会幸福的。” 顾珊瑚看着李崇装不下一丝谎言的眼,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于他内心。看着这样一双眼,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李崇是闻人厉的人,而她,是闻人亦的人。就算闻人亦不吩咐,入了将军府,她还是会做伤害李崇的事情的。几番挣扎,顾珊瑚只觉得头疼欲裂。 “但愿你是值得我相信的。”顾珊瑚的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昏暗的灯火掩盖了她的疲惫。 ——可是你不值得他相信。可是你不值得他相信。可是你不值得他相信。 这样的话在顾珊瑚的脑海里嗡嗡嗡地回荡着。可是顾珊瑚不愿再去考虑这些了,至少这一刻,她想遵从自己的内心,放纵一回。未来的路难不难走,谁知道呢? 000 在李崇许诺要娶顾珊瑚后,一年间不断有靖州的书信送到章州顾府。日子就在这书信往来间过得飞快,又是一年初春,又是李崇回京述职途经章州的日子。 不过这次和以往不同,李崇是有备而来的。提亲c下聘c娶妻,这回京述职的途中,李崇一气呵成就把章州顾府的姐给娶回了立京。李崇是家中独生子,又是闻人厉的心腹,行事向来任性了些。况且康明帝趁着李崇大婚之日又封了李崇为定远将军,旁人倒不敢对他贸然娶妻说些什么,但对来历不明的顾珊瑚,一个两个都跑去闻人厉跟前嚼舌头。 闻人厉当然也不会少个心眼,派了一堆人去调查定远将军新婚夫人的身世。可顾珊瑚这名字本来就是假的,章州的顾府也是假的,闻人亦又有意抹去了关于原来竘州江家的一切,查了半天,闻人厉也就只知道顾珊瑚是章州富商顾氏长女。 而李崇虽是个莽夫,但顾珊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什么,他不是全不知道。在深爱的妻子和效忠的皇帝之间,他选择了前者,哪怕他和顾珊瑚相识不过两年,而闻人厉,他效忠了十几年。而正是因为他效忠了闻人厉十几年,他看着闻人厉从六七岁的皇子到现在初登基的康明帝,他知道这个男人无情无义c知道这个男人的皇位来得并非名正言顺。所以尽管他和顾珊瑚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他也确信顾珊瑚是更值得他付出一切的人。 所谓家国,国,他能替闻人氏守好,至于这“闻人”是闻人厉的“闻人”还是闻人亦的“闻人”,他不在乎;家,他刚刚与自己心爱的姑娘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他会用一辈子去守好顾珊瑚和属于他们俩的家。于国,于家,他李崇自觉问心无愧。 待李仲然出生后,李崇更是再不愿去触碰闻人厉的那些阴谋算计。他的生活简化成了两种样子——在靖州流血,在立京疗伤。他的妻子c他的孩子,已经足够填满他心里的每一处空地了c安抚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了。在察觉顾珊瑚不再向靖州的那个王府传递消息后,李崇更是加倍地对顾珊瑚好,一切事情都随了她的愿。 “崇,这个孩子,山河托我们照顾好他。” “山河根本没娶妻,这孩子是谁家的,我想你是知道的。” “崇,求求你了,这是他对顾家最后的请求,也是我和山河最后能回报他的了。” 李崇看着在院子里扶着长子学走路的男孩,一把抱过多年来第一次对他说请求的话的妻子:“珊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报的恩就是我要报的恩。这个孩子,他会在将军府好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1 刺青 年轻的皇帝早朝时,底下的群臣还在毫不顾忌地窃窃私语着什么,不用细听都知道说的是什么。看着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随便抽一本出来翻看,上面写的不是“闻人越”就是“闻人亦”。闻人厉病恹恹地翻看着这些奏折,只觉得浑身无力。殷太后耳边也刮到这些流言蜚语,跑来闻人厉宫中,随手翻看了那几本奏折,气得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对上书的大臣破口大骂。 “母后,朕是天子,却终究不是天。”闻人厉忍耐着母亲的骂骂咧咧,“您已经将皇兄遣到靖州去了,我们已经尽人事了,天命如此,我们也无能为力。” “什么是天命?凭什么?厉儿,你告诉哀家,凭什么?”殷太后满脸愤懑,净是不甘,“是哀家出身比闻人亦的母后低了?还是哀家的孩子不如闻人亦高贵?哀家也是先帝的皇后,厉儿也是先帝的嫡子,凭什么只能是他闻人亦来继承皇位,而不能是哀家的厉儿来继承皇位?” “母后,朕已经是一国之君了,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可那些大臣,要把你从龙椅上赶下去!”殷太后的情绪有些激烈,头上的珠宝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碰撞着发出声音,“什么七色霞光龙形紫霞龙纹胎记!哀家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闻人亦的儿子要来抢厉儿的皇位,想都别想!厉儿,你也该立后要个孩子了,早日把储君定下来,叫那些大臣断了念想。” 闻人厉喝了宫人刚温好的药,拿帕子擦了擦嘴,沉思了一会儿道:“母后,您先别急。朕登基两年也培植了自己的势力,皇兄的余部暂时还不能把那个孩子送上龙椅,我们可以再缓一缓。” “什么缓一缓?都火烧眉毛了!这宫里的下人都开始议论了,天晓得这宫外的百姓是怎么议论你的?”殷太后再端不住从前那仪态,因那尚在襁褓的靖王之子乱了阵脚。 “母后,您相信朕。”病中的皇帝奈不住药性,有些昏昏欲睡,可如此情形,还要安抚自己的母后,实在头疼。闻人厉看着殷太后在殿中急急地踱来踱去,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就算是把皇位交给闻人越,又如何了呢?朕一介凡人,总归是不能把这龙椅带进坟里去的。” 这是闻人厉最后的良知。只是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为这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位,抛却他最后的这一点良知。 000 靖王之子闻人越满月之时,康明帝终于颁了圣旨封其为玟原储君,天下悠悠之口,也总算是被封住了,不仅如此,还给闻人厉留了美名。而闻人厉那无名的病,也在这日走得无影无踪。殷太后得知此事后,绝食了两日,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闻人厉原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按照他的想法有序地进行下去,直到—— “陛下,有一位自称叫温珩的人,在宫外指明了要见您。” “温珩,是那位民间传为神医的大夫温珩吗?”闻人厉见来传唤的宫人的点了点头,便应道,“既然是神医,来宫中必有他的要事。请他进来吧,别怠慢了。” 不多时,一位穿着素净白衣的男人走入殿中:“在下温珩,拜见陛下。” 高位上的人低头看着垂首行礼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面熟,仔细想了半晌,瞳孔倏地变,偏头让总管的宫人把殿里的人全遣散,才开口道:“抬头罢。衍太子,真是许久未见了。” 温珩抬眼去看闻人厉,面上没有丝毫畏惧:“的确是好久不见了,陛下。不过温珩只是一介草民,实在受不住陛下称呼的‘太子’二字。” “朕听闻沂泽宫廷政变后衍太子失踪,六年音讯全无,沂泽新帝登基初可是满天下找自己这个弟弟,朕还以为衍太子是遭遇了不测。没想到衍太子是改了名浪迹天涯啊。”闻人厉笑笑,好像六年前的沂泽政变与他全无干系一样,“衍太子真是好兴致,六年了,竟给自己混了一个‘神医’的名头,当真教朕佩服。” “这一切可不是拜陛下您所赐。”这个沂泽被放逐的太子不怒反笑,“同温沚一样,陛下的皇位也真是来之不义啊。” “的确来之不易。” “陛下,在下说的是来之不义,仁义的义。” 闻言,闻人亦眯了眯眼,再度审视了下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朕的母后是先帝的殷皇后,朕是先帝亲封的公子厉,你告诉朕,何来不义?” 温珩看着看着龙椅上的男人,偌大的殿堂只剩了他们二人和不知藏在何处的暗卫,冷笑一声,愈发肆无忌惮:“在先帝的一众皇子中,大皇子公子亦为已故秦皇后长子。长幼有序c尊卑有别,若不是殷太后乱政,恐怕您根本没有机会活到今天。” “放肆!”闻人厉喝道,“温衍,你千里迢迢从沂泽跑过来,就是来干涉闻人皇族的家事的?” “陛下,在您干涉沂泽温氏内政的那刻,温衍就死了,此后世上便只有温珩了。”温珩撩开覆在额上的发,右额处的龙纹印记赫然跃入闻人厉的视线,“六年前,温沚因为龙纹胎记发动政变,逼迫父皇改立他为太子后将我放逐。所以我想,这龙纹胎记对陛下来讲,并不陌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2 刺青 温沚与温衍同岁,较温衍年长月余,因伴有龙纹胎记出生,一直自命不凡。两兄弟能力也不分伯仲,明争暗斗了许久。少年年轻气盛,对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有满满的不甘心。若说是寻常之物,争不到也就算了,而储君之位,非寻常之物,得到与不得到,实在差之千里。温沚从就以未来沂泽天子自居,虽碍着礼义从来没有说过,可一旦有这个念头了,就很难从这种欲望中脱离出来。 温衍也不傻,知道温沚已经觊觎他的储君之位许久了,哪容他散布什么“有龙纹胎记者天子之命”的谣言,几番在他父皇耳边谴责皇兄温沚居心不良,借着自己的胎记硬说是龙形的来妖言惑众。这可难坏了老皇帝,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两眼一翻,当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两兄弟脑来闹去的。两兄弟闹归闹,老皇帝的初衷是让两兄弟在各种比试中都有所长进,成为可用之才,可最后闹出了人命,是老皇帝万万没想到的。 那是个秋天吧,本来那年沂泽收成大好,老皇帝高高兴兴带着一家子去猎场围猎,还请了诸多玟原和北丘的王公贵族,想要一展他沂泽的雄厚国力。谁料本该在猎场场上意气风发的沂泽皇帝,最后却变成了了最狼狈落魄的那个人。 “刺客!有刺客!快护驾!” 沂泽的老皇帝正优哉游哉地品着茶,同身旁的沅皇后说笑,林子里突然闯出一只麋鹿,直奔老皇帝的方向去。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本来从容不迫喝茶看年轻人驾着马围猎的王公贵族们登时惊慌失措起来,惊叫声c珠宝掉在地上的声音c马儿嘶叫的声音,现场乱得就像一锅沸腾的粥。 “是刺客!快放箭!”麋鹿窜出的地方有一道黑影掠过,温沚率先叫嚷起来,然后挡在老皇帝前眼疾手快地放了第一箭,候在一边的侍卫像是早有准备,得了信号一样跟着温沚齐齐放箭。那箭雨下了大概有一刻钟的工夫,温沚才一声令下停止放箭。 “父皇,您无大碍吧。”温沚放下弓箭,跪在老皇帝跟前,一副孝子的模样,然后给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你,去看看,把刺客给本宫找出来。” 那侍卫跑进林子中半晌,从林子中拖出一个手臂和下肢中了数箭c浑身是血的人,禀报道:“回陛下,找到了。他躲在一匹死马的身下,还没死。” 人群中传出倒吸凉气的声音:“陛下,好像是太子!” 身上还插着数支羽箭c被侍卫抓着两臂的少年艰难地抬头,脸上有斑斑血迹,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死马的。他张了张嘴,声音因压抑着巨大的疼痛而格外沙哑:“温沚,你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 “刺客”被确认了身份,沅皇后在看到自己儿子被污泥血迹染脏的脸的那一霎就哭了出来,也不顾什么仪态了,冲到温衍身边喊随行的太医和宫人,颤抖着声音让老皇帝为他们娘俩做主。 突然窜出的麋鹿c早就拉弓准备放箭的侍卫c被污蔑为刺客的太子c救驾的温沚沂泽的皇帝虽然上了年纪,但到底是见过几十年大风大浪的人,把这些联系起来,哪能猜不出温沚整的什么幺蛾子?刚要说些什么,发现随行的侍卫大半都把手按在了刀鞘上。再一看,那些侍卫都是沂泽的人和不知哪冒出来的玟原的人,晓得自己真是年纪大了,这沂泽皇宫中的势力,竟不知何时都到了温沚的手上,甚至还纵容了温沚取得了玟原的支持。前些日子他看温沚和玟原的人关系密切,还以为是金钱往来,毕竟那阵子温衍和北丘谈了一笔大生意。谁知道这场宫廷政变,温沚早有预谋。他想啊,罢了罢了,温沚要什么,他还能不明白吗?都是自己宠爱的孩子,给谁都一样。储君之位,温沚想要,给他就是了。他若不给,凭温沚现在这股狠劲,弑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忙活了一辈子,该做的都做了,也算是问心无愧,以后旁人要是谈起这场政变的是非对错,被指责的也只会是温沚,不会是他。 “阿沚”也不知是悲伤还是气极了,老皇帝整张脸都颤抖起来,嘴巴刚嗫嚅了一下要说什么,先前拉弓放箭的侍卫都拔刀架在了温衍那派的人的肩上。而温沚更是过分,起身拔剑直指向自己的父亲,先前孝子的样子已经烟消云散。 “父皇,我是您的长子,是伴着龙纹胎记出生的皇子。”身姿挺拔的少年对着老皇帝勾唇一笑,眼中的戾气渐渐化去,转而变为势在必得。 “罢了。阿沚,你要什么,父皇能不明白吗。”老皇帝胖胖的手指一点,“沂泽的储君,今后就是淑妃之子温沚了。” 话音刚落,温沚那派的人齐齐下跪:“陛下圣明,有龙纹胎记者天子之命。” “让诸位见笑了。”一场宫廷政变就这样突然到来,又这样轻易地以极其可笑c懦弱的方式结束。老皇帝向那些个宾客赔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望向那个满身血污不再是太子的温衍的那刻,眼里净是悲痛。 000 “你的只是龙纹刺青,平乾帝额上的,才是真正的龙纹胎记。” “是真是假,谁又说得清呢?”温珩放下手,墨色的发再次将那白净的额头上突兀的黑色刺青掩盖住,“为什么不能是我额上的是胎记,温沚额上的才是刺青呢?” “朕不懂你的来意。” 温珩好像没有听到闻人厉在说什么一样,自顾自继续道:“那年,我十六岁,身中十六箭,四肢近一年动弹不得。为我挡箭的,是陪伴我近三年的坐骑。如果不是它,我早被那箭雨射成筛子了吧?我看着太医把那箭一支支拔出来,痛晕过去,又痛醒来。那十六支箭,七支刻着沂泽的图腾,另外九支,刻着玟原的图腾。凭温沚在沂泽的势力,还没能到无惧于父皇的程度” “是陛下您,帮助温沚发动政变的吧?自己的皇位已经是用非常手段得到的了,还要帮助温沚抢夺不属于他的东西。”温珩直直地盯着闻人厉的眼,“我被关在沂泽皇宫中最偏僻的宫殿里疗养了一年,伤一好就被已经登基的温沚放逐。他太自负了,以为沂泽已经是他的了,以为我会在流浪中死去。他永远不会想到的,江湖神医温珩就是曾经的温衍,也永远想不到,现在的我也拥有与他一样的‘龙纹胎记’。” “可是你没有任何筹码来要挟朕。”闻人厉轻笑,“就算朕的皇位来得不仁不义,你又能怎样呢?” 温珩从过往的被怨恨笼罩的回忆中醒来,不自觉地挺了挺胸,几番辗转才开始表明他来到玟原的目的:“我知道陛下也被所谓的龙纹胎记所困扰。坊间关于公子越的流言可比当年温沚拥有龙纹胎记的传闻要荒谬的多。” “朕没有什么困扰的,闻人越已经是玟原的储君了。” “可是陛下真的心甘情愿吗?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在竑州城里,在晔妃的娘家,有一名为‘赳’的公子。”温珩故意把话说得很慢,好让闻人厉听得明明白白,“好像是晔妃兄长的遗腹子吧?该叫他陈赳呢,还是闻人赳呢?” 闻人厉面上的风轻云淡终于有了一丝裂痕:“朕不懂你在说什么。” “在下怎么觉得,陛下怎么记性不太好了呢?先前同陛下讲六年前沂泽的宫廷政变,陛下不懂何意,现在同陛下讲那位被隐姓埋名的玟原皇子,陛下也不懂。”温珩看着闻人厉渐渐蹙起的眉,又笑了笑道,“陛下真的把他保护得很好呢,这陈府上下,没有一个不以为陈赳就是陈荣遗腹子的呢。只是陛下千算完算,到底还是算漏了一个人。也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一个叫春熹的侍女?” “春熹”闻人厉念着这两个字,努力从回忆中找到这个人。 “陛下若是记不起来了,那在下也不妨直接告诉陛下。春熹,晔妃的侍女,从陈府来的。”温珩说得直白,“她两眼的窟窿,我可永远不会忘。她找我替她治眼睛的时候,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她刚讲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疼得脑子都不灵清了呢。” “温珩,这又如何了呢?朕只要一声令下,这些往事都会和你的尸体一样,永远烂在这儿。” “是,陛下当然可以让这些秘密都烂在我的肚子里,可陛下没法子找到春熹,没法让这些秘密也烂在春熹的肚子里。陛下若是草草地将我一杀了之,实在是辜负了我千里迢迢来到玟原。这样吧,陛下助我重新以‘温衍’这个名字活在沂泽,我就告诉陛下一个秘密。” “秘密?你凭什么以为朕会对你的秘密有兴趣?” “有没有兴趣,陛下先听一半再说也不迟。”温珩朝着闻人厉走近了些,“这几年有关‘龙纹胎记’的传闻愈演愈烈,就算陛下不相信鬼神之说,可那些百姓迷信得很。我想有关‘龙纹胎记’的人和事,陛下应该不希望错过的吧?毕竟一旦错过,就会养成祸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1 亲眷 她是北丘魏太后的女儿,曾受尽父母的宠爱;她是北丘文德帝的胞妹,颇得兄长重用;她是玟原康明帝的明妃,虽无皇后之名,却掌着皇后的权力。容貌c财富c地位,在旁人眼里,她已经拥有了最好的一切。那些宫女和贵族姐看着她时眼里的艳羡,曾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幸福的。是啊,她什么都拥有。 ——可是她依然孤身一人。有时候元曦会很后悔自己嫁到了玟原,远离了与自己有着血缘联系的家人。尽管此刻她是玟原最尊贵的女人,可是丈夫不爱她,也没有孩子承欢膝下。有谁知道呢?有谁知道她是怎样的孤单,怎样忍受这寂寥的长夜。那是只属于她一人的漫漫长夜,只有她一人辗转难眠,什么权力c财富,终是不能让她安睡。 元曦用手指沾了正红的胭脂一点点在唇上染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吧,那些桃花瓣颜色的胭脂水粉和素净淡雅的衣裳珠宝一点点淡出了她生活,被她藏在了箱底。那些艳丽的宫装c繁复的首饰渐渐将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了女人。 她曾听到有宫人在身后议论她:总觉得娘娘变了,也不是笑得少了或是不美丽了,就是不一样了吧。 如那些侍女所言,她依旧是整日端着笑脸,只是笑得实在太累,久了面部僵得很。说的话也算不得不好听,只是连她自己都觉得阴阳怪气。那些宫廷礼仪她也并非做得不好,只是时时刻刻都带着一种轻浮的意味。那面容依然是少女的模样,只是那刺眼的红色下隐藏着多少无奈,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人都是会变的,有谁又是一成不变的呢?她的好兄长,在她嫁到玟原的头几年还会写信询问她的状况,吃得习不习惯c过得开不开心c有没有人欺负她,这两年这些温暖的句子也渐渐被那些政治阴谋给取代了。她只是一个从北丘来的和亲公主,却被迫牵扯进闻人皇族的阴谋中。她要帮她兄长打探玟原皇宫的陈年旧事,去离间公子越和闻人厉,去从内部摧毁闻人氏。她不想踏入这个泥潭,但越挣扎,陷得越深。 起初她只是象征性地去了解一些闻人氏的宫廷旧闻,可每当她知道得多一点,又不得不知道更多,如此循环往复。真相似乎要完完全全展现在她眼前了,明明只差一点点了,却仍是远在天边。 “娘娘,公子越来了。” 元曦用手帕擦了擦手上多余的胭脂,眼中浮上一丝欣喜:“让他进来吧。” 她进宫的时候,公子越三岁,刚刚开始记些事。元曦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闻人越的时候,粉雕玉琢的男孩,抓着她的裙摆对着她咧着嘴笑。从那时起,元曦就想要一个孩子,一个会像闻人越那般对着她甜甜地笑的孩子,男孩女孩都好。可惜闻人厉没有给过她这个机会,并几次向她暗示他不会要孩子。她也试图争取过闻人越的抚养权,可是公子越身份非同一般,只能由商贾家出来无权无势的晗妃抚养。元曦也不敢多说,怕一番好意落到了别人嘴里就变了味。 她作为元晖在玟原的耳目的这几年,若说于她自身的收获,大概就是知道闻人越的生母叫岳元。皇族家事向来隐秘,闻人厉只知道她有个皇姐,却不晓得她的皇姐叫什么名字。可是元曦知道,她的皇姐叫元岳。算算那个叫“岳元”的女人出现在靖王府的时日和元岳离开北丘的时间,元曦一直相信,闻人越就是元岳和靖王的孩子,是她的亲外甥,是她在这异国他乡的黄金牢笼里唯一有血缘的家人。为了能常常见到他,元曦也是费尽了心思同晗妃示好。 穿着绣了龙纹的明黄衣袍的少年走入殿中,大概是常往明妃寝宫走动的缘故,并不拘于礼数。那些走动的宫人见了公子越,也只是简单行了礼,便自觉地退出殿外,替闻人越和元曦合上门。 “曦姨娘。”少年亲昵地喊着元曦,在她招呼的手势下高高兴兴地与元曦面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水喝。 元曦瞧着少年的模样心下欢喜,打开桌上的一个纸包,里面全是剥好的整粒的核桃:“知道你喜欢吃核桃,我就多拿了些,让宫人仔细剥了包好,你好带回去吃。” 闻人越看到那些核桃肉,眼睛亮了亮,也没管自己的手是不是干净,拈了两粒就往嘴里送:“谢谢姨娘。” “你这孩子,那么见外做什么。”元曦揉了揉少年的头,“最近有没有好好听太傅讲课?有没有好好练习骑射?皇上说你近来是越来越顽劣了,我也不晓得你到底如何了。” “有啊,都听姨娘的,面上装的处处与太傅作对,晚上暗地里我都有好好念书呢。”闻人越给元曦也倒了杯茶,抓了一把核桃肉放到元曦的手上,“姨娘也别光看着我吃吃喝喝,怪不自在的。” 元曦享受着少年无条件的信任,之前那些抑郁的情绪一扫而空,原是不爱吃核桃的,却也遂了闻人越的愿一粒粒吃起核桃肉,好不辜负少年的一番好意:“好孩子。你不知道,皇上在说起你近来顽劣时,虽然面上装得悲痛,但心底里有多高兴我可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就是要你目不识丁,以后好有理由废了你。虽说这天底下只有有着血缘联系的人可以真正信任,可一国之君之所以能被称为孤家寡人,就是因为在他们眼里,亲人和敌人都是一样的,都是无法信任的。现在你虽是玟原的储君,可到底也只是寄人篱下,只有被别人摆布的份。” 少年虽没有历尽人间险恶,但到底在皇宫中浸染多年,又有元曦提点着,对这些也懂个一两分。见元曦严肃起来,立马放下手中的核桃肉,郑重地说:“姨娘,我懂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姨娘也要照顾好自己。” “嗯。你也别担心你父母亲,皇上暂时动不了他们的。”元曦看着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样,又道,“只是这立京到靖州的路途实在太遥远,若是寄去书信,也不知会经过多少人的手,难免会出纰漏。阿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忍。忍过这一时,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总能见到他们的。” 闻人越懂事地点点头,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少年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元曦,目光中有期待:“喏,晗妃的娘家人送来了一些首饰,我亲自给姨娘挑了红玛瑙的璎珞,也不知道姨娘会不会喜欢。” 元曦打开锦盒,血红色的玛瑙映着她艳丽的唇。女人眉头一动,朝少年笑了笑:“我很喜欢。阿越,你来我这儿很久了,快回去吧,免得叫晗妃生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2 亲眷 “元曦,朕听宫人讲,你这阵子好像和太子走得很近?” 元曦正兴致盎然地修剪着书案上玉花瓶里的一小枝腊梅,闻人厉的话像一盆冰水把她所有的兴致无情浇灭,还险些让剪刀伤了自己的手。女人脸上的笑意只是凝固了一瞬,愈发灿烂:“可不是吗,这宫里头就公子越一个皇子,臣妾还不得放在手心好好护着?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臣妾一直想要一个孩子的,只是没这荣幸,只能待公子越好些,也算是圆自己一个梦了。” “抱歉。”闻人厉看着立在他书案旁的女人,十几年的岁月都带不走她的美丽,只是这样的美丽,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朕知道北丘那边来催过,让你两边为难了。” “陛下有什么好向臣妾道歉的,臣妾又不是不知道陛下的难处。”元曦拿剪刀的手顿了顿,“没什么的,生养孩子也不是容易事,听那些大臣的女眷说,生孩子疼得很。再者,宫里头单一个公子越就够闹腾了,再来一个可不得闹翻天呢。” 闻人厉握住元曦放下剪刀的手,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道:“这些年辛苦你了。太子年岁渐长,本以为会懂事些,不料越来越顽劣,朕也是不知道该如何了。” 元曦俯视着闻人厉,嘴角勾起一个嘲讽刻薄的笑,转而立马又变回原先那个善解人意的明妃:“辛苦的是晗妃。不过小孩子嘛,天性如此,随他去就是了,再大些总会懂事的。陛下大可不必如此心急,再说玩闹一点,不正说明太子身体康健嘛,不像别的公子哥,身体孱弱得很。” “太子都十四了,也不小了。但愿再过些时日他就能懂事了吧。”闻人厉拉着元曦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看着她的目光很是温柔,一派夫妻相敬如宾的模样,“不说这些了。你的璎珞很好看。” “难道臣妾不好看吗?”元曦附在闻人厉的耳边撒娇,“晗妃送臣妾的,她那边肯定有更多更好看的,陛下难不成也要去晗妃那儿献殷勤一一夸过来?” “不过一个首饰,怎么能与你相比?”闻人厉拍拍元曦的手,好像对后宫的女人们之间的争风吃醋很是受用,宠溺地说道,“沂泽新帝登基,也送来了好些珍奇的珠宝,一会儿朕带你去看看,喜欢什么就尽管拿,你挑剩的,朕再让宫人分到别的宫里去。” 元曦低头看了眼胸口那闻人越亲自挑选的血红色玛瑙璎珞,娇声应了,心里嗤笑一声:谁稀罕呢。 000 这闻人越一面当着旁人眼中的纨绔太子,一面把那书本记在脑子里,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在心里背诵着。元曦看着她的好外甥在别人面前跳来跳去像只金灿灿的孔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独独到了她面前乖巧懂事得很,心里头也高兴得意着。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是只有拥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分享的秘密,不可为外人道也。 只是元曦对闻人越所有的好感都是建立在“他是她的外甥”这个前提上的,一旦失去了这个前提,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元曦从来没有细想过闻人越的母亲岳元到底是不是她的皇姐元岳,也没有深思过公子越到底是不是真的闻人越,她不敢想,怕一多想,这些小小的幸福都会不复存在。她太渴望亲情了,她和闻人越建立的感情,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她不至于在这玟原的皇宫中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所以元曦是怨恨温珩的。自打温珩出现后,闻人厉一次次在她面前表达了自己对宫里的闻人越到底是不是靖王之子闻人越这件事的怀疑,以致她看闻人越时,目光里也多了一份审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了,就会迅速生根发芽,悄然长成参天大树,之后再难根除。 在元曦看到定远将军的侄儿顾越时,她对闻人越所有的喜爱c信任瞬间土崩瓦解。 元岳离开北丘的时候她还小,所以对皇姐的相貌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宫里的人一直都说元岳和元岱两兄妹长得相像,而那顾越的脸,仿佛和元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那是将军府的长女李伯然护驾被伤c痊愈后闻人厉亲自送她回将军府的日子吧,虽然元曦从来不在意闻人厉是如何看她,只要那执掌后宫的权力还在她的手中,她就全不在乎闻人厉对她的看法,可是在看到李家女儿被闻人厉搀扶着走下马车那刻苍白的脸上洋溢的温暖幸福的微笑,她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她还记得十几年前她离开北丘的时候,也怀着少女待嫁的欣喜,可她终是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娘娘,你看后头的那个公子,和岱王长得好像。” 元曦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裙站在人群中看李伯然看得愣神,一旁陪着她从北丘来的侍女在耳边嘀咕。元曦恍惚了一会儿,循着侍女指着的方向看去。 元岱,二十岁的元岱。 这是元曦看到顾越时的第一印象。青涩的少年脸庞与她的皇兄少年时的模样无异,只是少了元岱的那一分温温吞吞,多了一分坚定和温柔。那少年跪在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女旁边,神色平静,并不似旁边的那些人一样满脸写着惊讶。元曦记得的,她的皇姐,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波澜不惊的人。皇姐的母妃逝世得早,哪怕宫人给她冷眼c父皇有时疏忽冷落了她,元岳从来都是不争不抢,一个人静静地在一边坐着自己的事,什么都不计较。 在那一刹那,元曦相信了温珩的话——皇宫里的公子越,并非真正的闻人越。就算那少年白净的额上没有传闻中的龙纹胎记,元曦相信,那才是她的亲外甥。 “小枝,你可知道那个公子是谁。”元曦的眼有些发热发胀,好像有什么要从眼眶里流出来。她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轻声问身旁的侍女。 “看他的样子,应该不是将军府的下人吧奴婢听人讲抚远将军是李夫人的亲弟,所以抚远将军的孩子一直住在将军府,对将军府的瘸腿小姐照顾得很。那大概是抚远将军的孩子吧,至于叫什么名,奴婢记不得了。”小枝歪着头想了想无事时宫人们谈论的八卦,对元曦说道。 “无妨。”元曦微红的眸子溢出笑意。根本不需要再查什么,那就是她的外甥,那张脸,那脸上细微的神情,那些只有血缘才能雕刻出来的,足够证明一切了。 000 这以后,元曦看闻人越时的心情就不同了,态度转变之大,让少年措手不及。 “姨娘,外人的话,你这么轻易就相信了?”闻人越看着不复从前可亲的元曦,感到有些不可理喻,“是你当初告诉我,我的母亲是你的皇姐,你是我亲姨娘的。” “别再叫本宫姨娘了,鸠占鹊巢的小子。”元曦冷笑,更觉得自己这些年付出的都喂了狗。那些本来该是顾越得到的温暖,全便宜给这个占着“闻人越”的臭小子了。多年的情谊,就在将军府外的那一眼,烟消云散。 “那敢问明妃娘娘,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闻人越到底也不是鲁莽的小子,他看得出元曦此刻看他的眼神,再没有从前的温情,只是冷漠。按捺住心中呼之欲出的疑惑,冷静了一下,问道。 “殿下,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做错的是本宫。”元曦没去看闻人越,将目光移向窗外,“温珩说得一点没错,殿下额上的那胎记,和刺青根本没什么区别。真正的闻人越另有其人。殿下不妨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额头上的胎记,有多像一个爬虫。” “娘娘,那是温珩的污蔑!这几年你待我的好,就是他一个外人三言两语就能摧毁的吗?” “殿下,本宫没什么的好说了。温珩只是怀疑殿下是个假的闻人越,不过本宫现在能肯定,殿下就是一个十足的冒牌货。”元曦回首看闻人越,笑得有些病态,“不过没关系,真的那个很快就会出现的,殿下好自为之。” 刚说完,元曦又凑近了闻人越,继续道:“不过殿下,本宫已经揪住你的小辫子了,虽是个赝品,倒也能做点事。以后有些事情,还得劳烦‘太子’殿下了。” 元曦故意咬字很重,闻人越听得浑身一颤,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好像一下子懂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1 紫玉 顾越在将军府安稳地度过了十八个春秋,这十八年,他在李崇和顾珊瑚的庇护下还未曾学过什么是阴谋诡计。在闻人越将匕首抵在他颈间的时候,有什么在他的心中膨胀c爆炸,让这个本应该独自面对世间的黑暗的二十二岁成年男人一下子陷入了一条无名的洪流,把他冲击得体无完肤,不禁自问这二十二年来,他到底学会了什么。 闻人越的眼中带着某种不管不顾无所畏惧的情绪,看得顾越一怔,脑内一片空白。 “顾越,答应我,我们联手。你别无选择。”高高在上的太子的语气里是一半的胁迫和一半的乞求,掩藏着压抑了数年的痛苦和无奈。可是顾越能怎么办呢?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说闻人越能窥探到这场宫廷阴谋的一两分真相,那顾越是连一点皮毛都没有触碰到过。 被威胁的男人不敢轻举妄动,疑惑道:“可是殿下,我不懂,我能做什么,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你又在怕什么?” “不,顾越,我不是太子。我和你一样,只是逼不得已的可怜人。我们都是可怜人,你懂吗?”闻人越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像一头被囚禁已久的野兽,逼不得已地克制着自己的野性,“在那些人眼里,我们都是没有人权的木偶,任他们操纵,成为他们把握权力的傀儡。他们把你放到我身边,就是为了看我们自相残杀。但是顾越,我会救你,也只有你可以救我。我们不会让他们得逞的,顾越,我们才是一伙的。” 顾越小心地避开一次次要贴上他皮肤的匕首,再次发问:“皇上和昭妃要我做你的伴读,何来自相残杀之理?我真的不懂。” 闻人越的脸上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在确认顾越不是在骗他后,才收回自己的匕首放开顾越,释然的神色在他脸上掠过一瞬后又变回了旁人面前那不可一世的表情,“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浪费本宫一番好意。”顿了顿,闻人越的眸中闪过警告,“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到了那时候,你就知道,除了和本宫联手,你别无他法。” 仍是在云里雾里的人好像听懂了似的点点头,后怕地抚了抚脖颈处。 “今日本宫和你讲的这些话,出了这东宫的门,你就当从未听过。”闻人越看着顾越的样子嗤笑了一声,“不过看你这呆样,也不会去外边嚼舌根的。你只记住一点,既然你是本宫的伴读,就是本宫的人。现在你再也不是将军府的一介草民,你是本宫的臣下。什么皇上c什么昭妃c什么定远将军c抚远将军,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顾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锦衣华服的男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良久,才转头不再看他,只有起伏的胸膛昭示着这位太子的内心先前经历着怎样的波动。终于避开了闻人越那炽热而深不可测的目光,顾越松了一口气:“殿下,今日您只同我说了日后服侍您的事宜,未曾多言。” 像在解释,也像在表达忠心。 闻人越背对着顾越,从案上的的盘子里拿起一颗核桃,像举起一块宝石一样举起它逆着光端详:“明白就好,下去吧。” 000 顾越前脚从东宫中走出,李伯然后脚就要走进去。太子的新伴读抬手挡了女人的路:“娘娘,太子已经歇下了。” 李伯然愣了愣,猛地抬头去看顾越,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们谈话内容的一二:“阿越,公子越他同你说了什么?” “无非是他有多难伺候罢了,没别的什么事。” 李伯然显然并不相信顾越的这一番说辞,但她也知道顾越的性子,他不愿说的事,别人万不能从他嘴里套出半个字。无法,只能装着是信了他的话:。 “这样,你知道也好,以后行事小心便是。”李伯然压低了声音,再三强调着他选择入宫作为太子伴读的目的,“阿越,你只记得,你是从将军府出来的。你知道的,你是将军府的期望,也是本宫在这宫中,唯一的依靠。” 报恩c身世c自保c阴谋想到这些,顾越只觉得头疼。他初入将军府时,只有懵懂无知,只知道自己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他以为这些不适感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逐渐褪去,他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把自己和李家的人当成一家人,在对姑父姑母和长姐的敬畏c以及对弟妹的爱护中一点点忘记自己这个外来人的身份。可那些面上假装的亲情,终于在这入宫的第一天土崩瓦解。他觉得自己就像一颗无法自主的棋子,任由旁人摆布。他顾越又不是傻子,当然能从闻人越的话里听出几分蹊跷,可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他没有能力自保,更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一切。 为什么不选择相信一下闻人越呢?那个被黄金牢笼囚禁的可怜人。或许他真的诡计多端两面三刀,可是顾越能从他发红的眼里看到一丝真实的情感——他很痛苦,他渴望解脱。那样真实的情感,虽然闻人越只传达了一点点,但他仍能捕捉到。就像他曾无数次向他将军府的家人传达自己的真实情感,无数次地希望他们也能捕捉到他对亲情的渴望。将军府的人待他很好,的确没有错,顾越也曾坚信那就是亲情。可李伯然的所作所为,让他对这一切都产生了怀疑。 什么是真正的亲情呢?他很迷茫。李伯然已经将他和亲情二字分隔开了,硬生生将他从将军府中推出去。他现在又能依靠谁呢?或许相信闻人越,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他知道,闻人越也并非闻人厉亲生的孩子,他的家人也远在千里之外,他们是一样的,都无人可以依靠。 顾越抿了抿唇,那个曾经温柔的长姐在他眼中变成了心机深沉的狰狞女人,眸中的千百思绪在看向李伯然眼睛的那一瞬都尽数藏于眼底:“我知道了。” 似是得到了顾越的承诺一般,李伯然满意地微笑了一下:“阿越,你是懂事的。今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传人同本宫说就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2 紫玉 日子一天天悄然过去,出乎意料的平静。晨起顾越陪着闻人越习武,然后听太傅讲书,午后便随着闻人越到闻人厉的书房里看玟原两个最尊贵的人提笔决议天下,晚间再陪着闻人越把太傅布置的作业完成。 天色全暗后,闻人越会让东宫里的宫人全退下,只剩他们两人,闻人越收敛了白日里放荡不羁的纨绔模样,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将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一个个写在上面,然后将那些侵蚀着这个皇宫的安宁的腐朽的阴谋一点点道出。闻人越细细地讲,顾越仔细地听。那些一个个隐藏在宫廷角落里的阴谋,正一点点浮现。只是他们都太弱小,无法知道那些阴谋的全貌,只能了解那冰山一角。这样秘密的讨论会持续一炷香燃尽的工夫,之后,闻人越会让那张见不得光的纸化为灰烬。待灰烬飘散后,在暗处观察着一切的太子又会变成白日那个不学无术的人,一切又恢复如常。 一日闻人越正和顾越讨论靖王的王妃岳氏,那个名义上是公子越生母的女人,外头有宫人传唤:“殿下,明妃娘娘求见。” 闻人越一把将纸揉成一团扔进火盆里,从一旁扯过几张乱涂乱画的纸和几本圣贤书随意地扔在桌上,懒懒散散地瘫在椅子上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那是一个体态袅娜的女人,眉目用脂粉涂抹得娇媚而明艳,身上点缀着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珠翠。顾越听闻人越提起过她,明妃元曦,来自北丘的和亲公主,嫁入玟原已有十九载,未曾为闻人厉生下过一个孩子,性格极为娇纵,行事乖张,虽不得闻人厉宠爱,但因其北丘的势力,在宫中地位很高。 “居心叵测的女人,就是她,先博取本宫的信任,又一口咬定本宫并非真正的闻人越。” 顾越还记得闻人越提起元曦时咬牙切齿的样子。再看那走入殿中的女人,眉眼弯弯似笑非笑,一看就绝非是善类。闻人越也懒得吱声,就这样坐在红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元曦,顾越起身向她简单地行了个礼:“见过明妃娘娘。” “顾公子也在啊。本宫进来时还纳闷这东宫里怎么一个宫人都没有,原来是太子殿下在和顾公子说悄悄话呢。”元曦掩唇轻笑,“本宫是不是打扰到太子殿下和顾公子了?” 闻人越似乎对元曦很不耐烦,扯过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开始把玩,连正眼都不给元曦一个:“既然如此明妃娘娘还亲自来东宫一趟,也不知道所谓何事?本宫不是跟娘娘说过的吗,不要单独见面。娘娘这样大晚上往东宫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元曦倒没有一点不自在的神情,拿了一把雕花木椅面对着闻人越坐下:“太子殿下以为本宫是来找您的?顾公子进宫快一个月了,说是太子殿下您的课业有所长进,刚好今日北丘进贡了些稀奇玩意儿,便赏了个给顾公子,托本宫带给顾公子。是本宫听宫人讲顾公子在太子您这儿,才赶来东宫的。” 说罢,元曦便从袖中拿出一个紫玉雕的指环,笑眯眯递给了顾越:“一点小东西还望顾公子笑纳。此番看来,顾公子和太子殿下关系不错?” “谢过娘娘,还望娘娘替微臣谢过皇上。”顾越接过玉指环,道谢后没再多言,看着闻人越好像有些犹豫。 闻人越冷哼了一声:“既然是明妃娘娘代父皇赏你的,收下便是。不过这种事,不是昭妃娘娘来做更合适吗?父皇怎么把这差事给了你?” “那殿下去问皇上啊。”元曦单手托腮,目光在闻人越和顾越之间徘徊,“顾公子可是知道太子殿下的一些私事了?本宫瞧着在顾公子面前,太子殿下说话倒没什么避讳的。” “多嘴。”闻人越扔下玉佩,脸白了几分,轻斥道,“本宫有什么私事?还请娘娘一一细说。” “是是是,太子殿下光明磊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私事。”嘴上虽这么说着,可元曦眼里尽是轻蔑和不屑。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元曦突然把目光定格在顾越的额上,然后又了然了似的轻轻一笑,“不过本宫想啊,太子殿下把顾公子收为自己人,当真是明智的举措。顾公子啊,瞧着就是十分忠心的人。” “不用娘娘提醒。顾越是什么样的人,本宫可比你清楚得多。” “是啊,太子知道顾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却不知道顾公子是什么人。忘了和太子殿下说,您要是知道靖王妃岳氏是什么人,就能明白本宫的这番话了。”元曦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顾越一眼,然后起身施施然离去,不等闻人越和顾越细想她话中的深意,末了还不忘感叹一下,“有趣。” 闻人越注视着元曦离去,女人身上淡淡的脂粉味还停留在东宫里。怔了半晌,有些僵硬地转头去看顾越的额头,那上面一道浅浅的疤痕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闻人越忍不住抬手去摸自己右额处的龙纹胎记,有什么在心里咯噔一下:“顾越,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对吗?” 顾越注意到了闻人越的动作,突然觉得额头上的疤痕处传来隐隐的刺痛,沉声道:“是。” “可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想要什么,也从未问过你,你想要什么。”闻人越眯了眯眼,“我们的结盟,没有利益的支撑,莫名其妙,如同一盘散沙。” “如你所言,我没有别的人可以相信,只能选择相信你。”顾越看着闻人越的眼睛,道,“李伯然执意要我入宫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另有所图。殿下,我只想要好好地活下去,让顾家脱离李家。如果我的身世有谜,那就找到我真正的亲人。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照顾我想照顾的人。” “金钱和地位,你都不为所动吗?”闻人越也盯着顾越的眼睛,试图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在宫中呆久了,你会渴望那些污浊的东西的。顾越,我要的就是这些。只有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我才能无所畏惧,不再在这皇宫中的漫漫长夜里感到惊慌不安。我从小生活在这皇宫里头,小时候我也以为只要能无忧无虑平平安安过完这一辈子就足够了。可人会变的,现在的我,只想拥有权力,将那些威胁我利用我的人,一个个除掉。” “我不敢保证以后的我不会渴望那些,但至少现在,那些不是我想要的。”顾越说得很坚定。 他已经在将军府生活了十八年了,顾山河回立京看他的日子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姑父李崇虽会定期回立京,但看望他都只是顺带的;姑母顾珊瑚身体欠佳,又有四个孩子要照顾,分给他的时间真是少之又少;李伯然从未将他当作亲弟弟看待,此次将他带入宫中,顾越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她;李仲然从小沉迷武艺,十六岁便随李崇赴靖州驻守,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李叔然倒是和他亲近,把他当亲兄长看待;李季然年幼时甚不喜他,不过后来他救他一命后才开始依赖他。 这么多年,亲情于顾越而言,是奢侈品。他早就隐隐察觉到了李崇和顾珊瑚待他并非如对待亲侄子一般,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们付出的这所谓的亲情,不过是一个任务个包袱。压得他们身心俱疲,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顾越渴望真正的亲情,可什么是真正的亲情,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他知道,现在的这一切,并非是真正的亲情。家人?他也想有自己的家人。和闻人越相处的这一个月,他也渐渐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也知道闻人越在担心什么—— 他可能才是真正的闻人越。没什么好掩掩藏藏的,不过如此罢了。顾越已经想过了,如果他真的就是闻人越,他不会和现在的这位闻人越争抢什么,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是闻人越的。他就偷偷跑到靖州,去见自己的亲生爹娘,好好孝敬他们一辈子。如果他不是,那么什么事都不会有,他还是原来的那个顾越,早点去娶妻生子,拥有自己的家庭。 可是顾越忘了一点,如果他是真正的闻人越,现在的这位太子殿下,又怎么会容忍他留在这宫中成为他的一个隐患,又怎么没有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宫殿中,把那匕首直接插入他的颈中? “顾越,我暂且相信你说的。如果你变心了,变成了那个会威胁我的人,我会毫不留情把你除掉的。不管怎么样,现在我还是太子,还是玟原未来的皇帝。” 闻人越再一次宣示了自己的身份,可这其中有几分不肯定,又有几人能知?不过至少现在,他还能牢牢地咬住自己的这个地位,竭尽全力地护住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他多可怜啊,一边怀疑着自己的身份,一边又非要保住现在的这个身份。不管他是谁,他这辈子只能是闻人越,也必须是闻人越。因为他一旦不是闻人越了,他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会有人在意他曾经是否存在过的。 窗外的梧桐树簌簌地落着叶,入秋了。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又有什么要被这落叶掩盖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1 取舍 闻人厉瞥了眼正在翻奏折的太子,转头询问侍立在一旁的顾越。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吧,闻人厉就开始唤顾越作“阿 顾”,听起来好不亲切,实在是让抚远将军的公子受宠若惊。 窗外的梧桐树上只剩零丁几片叶子,顾越记得,他入宫前,立京城中沿街卖的可不都是刚做好的莲藕糖吗?想想该是有三个多月了。站在太子身边的子不敢忘记第一眼见到闻人厉时他探究的目光,听到那一声“顾”也不敢真把这康明帝当什么慈祥的长辈,哆嗦了一下,才站直了恭敬回道:“回皇上,微臣入宫服侍太子有三个月多了。” “才三个多月吗?”闻人厉瞧了瞧低头不语的闻人越,“昨日太傅说,这段日子太子的课业有了很大的长进,朕总以为顾已经进宫很久了呢。” “太子殿下对太傅布置的课业很上心,微臣并没有做什么。” “朕该早些给太子找个伴读的。”穿着龙袍的男人似笑非笑,“顾过谦了。这些日子在宫里住得还习惯吗?” 顾越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宫里一切都好。” “就是那明妃时常来叨扰儿臣和顾公子。”顾越话音刚落,闻人越就接话道,“顾公子不是昭妃引荐入宫的吗?都不见昭妃来探望过顾公子。倒是明妃,三天两头的往东宫跑,活像儿臣会欺负顾公子一样。” 说罢,闻人越还挑眉朝顾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得顾越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紧张地望向闻人厉。闻人厉倒好,自顾自地拿起闻人越用朱笔圈画过的奏折看了起来,眉头紧锁看似在思索什么,书房内一时没了声音。 “明妃一直想要个孩子,她把你当自己亲儿子看待的。” 顾越吞了吞口水刚张口想要解释些什么,闻人厉又突然说道。这话说得太含糊,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只是皇帝并没有把目光从手中那本奏折上移开,顾越也实在无法从他那张被阴影掩盖了大半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 “明妃想什么,儿臣不懂。儿臣只知道,这几年,北丘的人一直在靖州作乱,妄图夺回靖州。” “太傅说得没错,太子这些时日的确长进不少。”闻人厉赞许道,“那太子觉得该如何呢?” “儿臣以为,当从玟原和北丘的接壤处,出兵北丘。北丘连年来犯,不过是因为父皇这些年纵容着明妃元氏,以为玟原国力式微。玟原忍让多年,也是时候该反击了。” 顾越在一旁听得心惊,闻人越这话的意思,可不仅仅是要闻人厉下旨出兵北丘,更是要收回元曦的权力。可按闻人越之前同他说的,元曦不是伪造了十足的证据来诬陷当朝公子越并非真正的公子越吗?闻人越这样做,可不是逼着元曦拿出她所谓的证据吗? 顾越戳了戳闻人越的肩膀,示意他再想想清楚,可闻人越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反而拍拍他的手示意放宽心。 “朕正有此意。只是明妃暂时还动不得,但北丘那边,这些年做得的确过了,是时候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了。”闻人厉没有过多地考虑,直接肯定了闻人越说的话,“明日起朕会安排夏统领来教授武艺,朕要你太子亲自上阵——朕想那朝中的流言蜚语,太子应该有所耳闻。” “儿臣遵旨。”闻人越放下手中的奏折和朱笔,起身向闻人厉行礼。 穿龙袍的男人点了点头:“顾,你也跟着夏统领习武。将军府出来的孩子,实在不应该不谙武艺。朕当初听昭妃说你未曾学过武艺,朕还真是不敢相信。” 顾越怔了怔,从闻人越身后走上前,也行礼谢了恩:“是。” 000 顾越也并不是没有学过武艺,幼时和顾山河学过几招花拳绣腿足够防身便就此作罢,顾山河嘱咐他好好读圣贤书便是了。他们两父子见面的次数实在少得可怜,顾越只记得在和父亲不多的对话里,父亲只希望他能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不求他有什么大作为,只求他平安。 起初顾越还是能懂父亲的这份心意的,只是寄人篱下太久,实在无法做到父亲所说的那般安于现状。好说歹说他也是个将军的孩子,活得太软弱,总归是有愧于祖宗。所以同闻人越一起习武的时候,顾越总是比太子认真百倍,让一向严苛的禁军统领夏明看了,都忍不住称赞。 夏明根据顾越和闻人越两人不同的情况,给闻人越挑了一柄长枪,给顾越配了两把长剑。闻人厉本意是想这两人一同习武,也好互相督促一番,只是夏明训练禁军有自己的一套法子,把两人丢到不同的队伍里去训练了。好在他们并不用和那些禁军同吃同住,入夜后顾越还是跟随闻人越回到东宫。 “按闻人厉的意思,元曦我们是暂时动不得的。”闻人越在一张列了一堆名字的纸上斟酌了许久,将“元曦”二字一笔划去,“顾家还与将军府有太多的牵扯,李伯然我们也动不得。温珩寻求了李家的庇护,他身上好像有闻人厉的把柄,暂时也动不得。” 顾越看着闻人越把“李伯然”和“温珩”两个名字划去,道:“这宫里的人我们想动都动不得,再者,皇上不日就会将我们派去靖州这当初也是你提出来的。” “顾越,我们既然要消除父皇对我们的疑虑,难道不应该从根源处解决问题吗?我是从靖州靖王府出来的,你父亲又在靖王府当过职,只有去了靖州,我们才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闻人越。如果结果不如我们的意,我们再把当事人——” 说罢,闻人越就在颈间做了一个“咔擦”的手势:“这就是我第一次见你就想了结你的原因。真正的闻人越不是我就是你,太显而易见了。我也不会相信闻人亦当初会那么轻易地就交出自己的孩子。” “闻人越,我只想做顾越。顾家和李家,对我没有生恩也有养育之恩。” 这位自娇生惯养的太子摩挲着手上因为长时间持握长枪而磨出来的薄茧,轻轻道:“我知道,我也不会允许你脱离‘顾越’的这个名头的。可是顾越,你知道元曦之前为什么教我在别人面前装疯卖傻吗?” “闻人厉不是真心想把皇位传给你,所以你不可以优秀。”顾越回答得干脆,看向闻人越的目光多了一丝怜悯。 “我还以为你呆傻得很呢,算你还聪明。”闻人越自嘲地笑了笑,“当初将我立为储君也是闻人厉迫于舆论c迫不得已才下的决议。好不容易从闻人亦手中夺来的皇位,他怎么可能再拱手归还给闻人亦的孩子呢?如果我足够贤德,那日后必有一死,让闻人厉有理由让自己的血脉来继承皇位。但如果我不够贤德,不用闻人厉点名,那些朝中大臣也会要我从储君的位置上滚下去,至少我还能保有一命。” “可是据我所知,闻人厉并没有孩子。”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晔妃陈莘吗?她死得很蹊跷。元曦还没有怀疑我的身份的时候,晔妃还以为我呆傻,来东宫炫耀过她已怀有身孕,之后不久她就病逝了。之后不出一年,连她的哥哥陈荣也死了,实在太奇怪了不是吗?要是闻人厉真没有自己的血脉,那对付我根本毫无意义。” “现在玟原大部分还都在闻人厉的势力之中,我们根本无力掀起什么风浪。但靖州在靖王是管辖范围内,只要我们两个中有一个是真的闻人越,就可以借助闻人亦的力量反过来让闻人厉无力伤害我们,并不需要让靖州发生血光之灾。”顾越分析了闻人越说的话,想了半晌继续道,但声音却轻了不少,就像耳语,“如果我是真正的闻人越,我大概不会让你伤害靖王府的人的。” 闻人越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瞥了身旁突然垂头不语的少年一眼,将写了名字的纸放在烛火上烧尽:“总之先去了靖州再说吧。本宫乏了,你出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2 取舍 现已是冬天,立京虽然并不处在玟原的最北端,但依然能感受到那从北方来的寒气。但训练场上的每一个人还是只穿着单衣,操着剑或是对着同伴c或是对着泥塑人偶练剑,顾越当然也不例外。 夏夏已经注意那个新来的细皮嫩肉的少年很久了,那少年一身书生气,身板也单薄,一看就是没有从修习武艺。她爹一向严苛,管他训的是哪里来的天王老子,练不好一样挨打。夏夏从其他人那里刮到几句,那少年是公子越的人,皇上吩咐下来让他修习武艺的,那一定是哪家的贵公子了。而夏夏本以为那少年坚持不了几天的,没想到少年练剑刻苦得很,吃饭时连夏明都会忍不住称赞几句。 可不是,瞧这大冬天的,冷风呼呼地吹,少年脸上不断冒出的汗珠她隔着大老远都能看见,那白色的单衣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少年露出的半截臂上也都是汗水流过的痕迹。 “老爹,那个新来的,是什么来头啊。” 高台上,夏夏站在夏明的身边,望着训练场上那个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少年,扯了扯自家老爹的袖子,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 “公子越的伴读。下去和他过两招?”夏明瞧着顾越出招的手,“这子过于追求两只手力量的平均,爆发力还不够,你下去教教他。” “好。”夏夏应道,“他来了还没一个月吧,老爹都让我去和他过招,那他进步得很快啊。” “是个有天赋的子。夏夏,你要知道,有时候天赋这东西,比努力要重要得多。当然这子也足够努力,让他的天赋有地方发挥。如果没有这天赋,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现在的成果的。”说罢,朝着训练场喊了一嗓子,“顾越!上前!其他人继续!” “那我也是有天赋的咯?”夏夏笑着从武器架上取来竹剑,“沾了老爹的光。” 夏明白了自家女儿一眼:“你从习武,武学自然在这子之上。我不过是想看看这子学得如何了,你别几招把他打趴了,到底是个男孩子,总是要面子的。” 顾越收手将两柄长剑放回剑鞘,然后就看到夏明从高台上走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两柄竹制长剑的眉清目秀的少年。待他走近了,顾越才发觉那竟是个姑娘,身上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自信,是与李伯然从前的那股傲气截然不同的。 “顾越,和她过几招,我也好清楚你这近一个月来的成果。” 夏明话音刚落,提着双剑的姑娘就做好了准备姿势:“顾公子。” 说实话顾越在知道这位夏明带来的姑娘是来检验他武学成绩的时候,还有点难以置信。他顾越虽然起步晚,但好歹也是个男人,这一个月来也尽了自己的全力来学武,还不至于差劲到和一个姑娘比武吧?但他敬重夏明,也没有多说什么,卸了背上的剑,从一边的武器架上取了竹剑,行了个礼也做好了准备姿势。 夏明一声号令,持剑的姑娘就毫不客气地出招,每一下都能带起一阵风。顾越慌乱了几秒,马上镇定下来,左右剑交错着抵挡她向他刺来的竹剑。 几招下来,顾越已然明了女子的武艺远在他之上,他之所以能撑到现在,不过是靠着男女之间力量的差异罢了。但夏明已经说了是要检验他这一月所学,顾越也没有不好意思什么,提了口气同时使上双剑掀了快要刺中他眉心的竹剑,然后看了眼姑娘一直没有击出过的左剑,收回左手一转腕向她的右肩刺去。 而夏夏频繁出击c终于在顾越用双剑挡开后得以喘息片刻的右手瞬息间将顾越用尽全力的一击打掉,然后一个侧身再一个倾身,那柄迟迟未有动作的左剑一击刺中了顾越的眉心。 “我输了。承让。”顾越顺着那柄刺中他眉心的竹剑向夏夏看去,男子装束的姑娘粲然一笑。 “啪c啪c啪。”夏明拍了拍手,“虽然输了,但瑕不掩瑜,你子的确足够优秀。” 夏夏已经收回了剑,顾越用手揉了揉眉心的红印,笑了笑:“是师父教得好。” “但是顾越,你的对手并没有使出十分功夫,她根据你的情况,在一些细节上让了你几招。照你的天赋和努力,和你本来的底子,是可以赢的。”夏明刚夸完,立马板起了脸,“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吗?” 顾越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刚刚比武过招的每一个画面,想到姑娘不断拿剑出击的右手和一直潜伏未动的左手,道:“力量,是力量分配得不一样。我的左右手力量是平均分配的,我一直力求能让左手的力量可以做到和右手一样,所以之前一直在训练左手的力量忽视了右手。而这位姑娘,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于右手,我一直提防着,却不料最后给我致命一击的是她左手击出的剑。” 夏明点点头,拍了拍低头沉思的少年的肩膀:“没错。你这个孩子,给你双剑,就以为要把两手的力量做到一致,殊不知这样只会在过招中让你迷茫,因为两者于你同样重要。但事实远不是这样,有时候,你只能选择其一。而在练习过程中,因为没有重点,你双手的力量都没办法达到你自身最好的状态。你思考的时候对方已经蓄好了力,而你情急之中使出的力又没办法弥补这一缺陷。相信你明白了这个道理后,会有新的进步。生活也是同样的,珍贵的东西太多,最后时刻会不知道如何取舍。” “师父我懂了。” 对一个人心生敬意,从来都不是没有原因的。几代禁军统领都是夏姓,不论是在前朝,还是如今属于闻人厉的时代。夏氏家族从未攀附过任何人,他们只做好自己的事,谁是皇帝,他们就保护谁。也正是因为如此,夏家的子孙才能稳稳地坐在禁军统领的位置上,并且延续至今。 “回去继续练剑吧。再怎么说你也是顾将军的儿子,又是他唯一的儿子,给你爹争争气。”夏明吩咐道,“那位公子越,天赋也好,就是喜欢偷懒,稍不注意就跑一边儿休息去了。我先过去看看,你好好练。” “是。”顾越换回自己的双剑,看着夏明转身离去,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他身边那位身形娇的姑娘身上。彼时夏夏已取下发冠,黑亮的长发服帖地垂在她身后。 恰巧夏夏也回过头,看到顾越正看着自己不知想些什么,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顾公子,我叫夏夏,夏天的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1 藕糖 闻人越是和顾越截然不同的人,哪怕是在训练场上,他也穿着最好的衣服,在一众练习枪法的士兵中显得尤为扎眼。夏夏撇了撇嘴,刚以为那公子越就是训练场上的一个花架子,就被他行云流水的枪法吸引了。只是这枪法虽然流畅好看,但实在少了力度。说到底,还只是一个花架子。 “难得这子没偷懒。十次巡视,真有八次他没在训练场上。” 夏夏听着自家老爹唠叨,可是夏明话音刚落,闻人越似乎就看到了高台上的人,收了长枪往高台上望。夏夏和闻人越对视的那一刹那,闻人越还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站在夏明身边的姑娘蹙眉,就见男人拎着枪往高台上走。 “夏统领。” 闻人越简单向夏明行了个礼,然后貌似不经意地扫了夏夏一眼。夏夏在心里嘀咕着这太子都不叫她父亲一声“师父”,称呼还生疏得很,转而又自嘲地笑笑,太子就是太子,谁管得着呢?不过夏明倒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些,只是因为闻人越突然离开训练场而皱了皱眉,继而语重心长地对闻人越道:“公子越,你还需要勤加练习啊。使用长枪的时候,可不是舞得好看就行,多使点儿劲。” “本宫记住了。”闻人越漫不经心地答道,转首光明正大地打量起夏夏来,“夏统领,这位可是令千金夏姐?” 见过了太子那位内敛温柔的伴读,再看看太子肆无忌惮的目光,夏夏对这位未来的天子实在提不起一点好感。但夏夏是有分寸的,还不至于去和闻人越斗嘴,只是瞪大了眼好表达自己的不悦。 “确是女。公子越,您可以回去继续训练了,这一个月来,那位顾公子的长进比您快,微臣实在不好向皇上交代。” “夏统领只管向父皇如实交代就是了,不必有其他疑虑。” “微臣明白了。那微臣先行告退了。”夏明应道,待闻人越点头准许后,给夏夏使了个眼色,就离开了训练场上的高台。 刚离开众人的视线,夏夏就急急问道:“老爹,公子越那么无礼,训练也不专心,你怎么不训训他?” 夏明弹了自家女儿的脑门一下:“公子越的心思深着呢。我们禁军只负责皇上的安危,至于教太子和他伴读武艺,本来就是多出来的差事。公子越刚来那些日子,我又不是没训过他。只是他有他自己的想法,训斥了也没用。再说公子越明面上又是在进步着的,我也没话好说。” “还是先前顾公子好。我看顾公子脾气就很好,在公子越底下做事,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你想什么呢?就你爹这个月看见的,公子越和顾越关系好着呢,你可别挑拨他俩关系。顾越虽然看起来老实得很,但 也只是表面上做出来的罢了。能和公子越相伴那么久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你要知道,公子越身边的宫人可没一个在他身边超过两个月的。” “这样啊我还是不信。”夏夏朝她老爹吐了吐舌头,自顾自跑开了,“女儿就先去找我哥了,您老人家慢点走啊。” 夏明看着女儿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希望她今日与公子越和顾越的短暂相处,只是她人生中一个的插曲——千万不要牵扯上什么啊。 000 “今天你有见到夏统领的女儿吗?”闻人越把腿搁在案上喝着婢子刚刚送进来的茶,看向坐在一边正专心看书的顾越。 “见到了,还比试了一下,我的武学还需要精进。”顾越并没有把目光从书上挪开,翻了页书,头都没抬回答了闻人越。 太子拿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这样啊,那我连你都没比得上,连和夏姐比试的资格都没有。” 顾越抬起头,看着闻人越懒散的样子有点恨铁不成钢:“闻人越!去靖州也是你提出来的,你要是想早点离开立京c离开皇上的势力范围,就好好练习枪法!我可指望着开春就能离开立京。” “好嘛,你别急啊。”闻人越笑笑,啜了口茶,“顾越,要是我的武艺太过高强,你觉得闻人厉会怎么想?” 顾越怔住了。从前元曦教闻人越装疯卖傻,一个装疯卖傻二十几年的太子,怎么可以突然变得文武双全?闻人越可以因为“懂事”而离开立京代闻人厉在靖州边境破阵杀敌,但并不代表闻人越的武学需要多么高强。如果闻人越真的是可以在战场上独当一面的,闻人厉真的会放他去靖州吗? 见顾越不说话,闻人越明白他是懂了。他这个伴读,虽然看上去呆板了些,但绝对是个聪明人:“所以啊,顾越,只要你能够保护我就可以了。而闻人厉需要的太子,不过是个会耍耍枪的花架子罢了。他可最希望我死在战场上,好省去他的麻烦。” 说罢,闻人越取了茶盏亲自为顾越倒了杯茶,然后递到他面前:“当然,他最好你也死了。要知道,所有被闻人厉怀疑的人,都难逃一死。顾越,在夏明面前,也要藏好真正的自己。” 顾越放下手中的书,接过闻人越递来的茶盏,看着闻人越虽然话语中带着恨意,但面上仍是笑容,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为了相信你,我可把我自己整个人都抵上了,你可别让我失望。”闻人越拿过顾越先前看的书随便翻了几页,继续说道,“对了,我对夏姐很感兴趣。” “你想要和夏家联姻?” “有考虑过。以前我还考虑过和李家联姻呢,李家是闻人厉的心腹,又有两个女儿,要是能把他们从闻人厉那边挖过来,就没那么多麻烦事儿了。可是要是我那么轻易能把李家挖过来,闻人厉就不叫闻人厉了。但夏家不一样,和闻人厉的牵扯没有那么多。而夏姐,禁军统领的女儿嘛,可不是一般的姑娘,身后是整个夏家的势力。但夏明忠心耿耿,娶了夏姐,未必能掌握宫里的禁军。再说要是我和她联姻,目的可不就太明显了?虽然闻人厉早就怀疑我了,但我也不能做得太明显。该装装样子的c该避嫌的,还是得注意着。娶了夏姐,可不就是自己给他送上把柄?以后落得个居心叵测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闻人越的视线虽然落在手中的书上,但顾越知道,他的心思必不会在那本书上。想到夏夏,那个笑容灿烂的姑娘,顾越对她很有好感,实在不忍心她卷入到他们的计划之中。 “但是顾越,我觉得你很合适啊。我看夏姐今天看我的目光,满满的都是厌恶。她大概会对你这样的上心,如果可以,你或许可以试一试。” “我们怎么可能左右她的意思,这事随缘吧。你也说了,夏家世代只对皇上尽忠,就算有夏姐的支持,也未必能有夏明的支持。没有夏明的支持,就不要肖想禁军会为我们所用。” “行,现在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闻人越也不晓得顾越的心思,只当他是谨慎,“忘了和你说,宫里看守的人说今天李伯然来过我这儿,许是有事要找你。你得空了去找下她,看看她那边拨的又是什么算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2 藕糖 你对得起李家吗?顾越这样问自己,闭了眼嗤笑一声。李伯然把自己带进皇宫的时候,是否也问过自己:你对得起顾家吗? 李家十八年的养育之恩的确摆在眼前,可他曾经也教会李仲然学步c读书,悉心照料李叔然c李季然十几年,甚至曾用一己之力保护李家那个几番挑衅他的幺子,他于李家,难道没有恩情吗? 这样想着,顾越对李伯然的愧疚之情消去大半,定了定心神,对宫门口候立许久的宫人道:“麻烦进去通报一下,太子伴读顾越求见。” 那宫人弯了弯身就跑进宫中,不多时就出来恭恭敬敬地迎顾越进去。 顾越见到李伯然的时候,温珩也在,桌上不仅是请客人用的茶壶茶盏,还有温珩从不离身的药箱。顾越的脚步顿了顿,行了礼道:“微臣见过昭妃娘娘,见过温太医。” “阿越,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李伯然抬手招了招,“过来坐。” 如果没有闻人越的提醒,顾越大概还会以为李伯然是他值得尊敬的姐姐。她待他还是那样温柔,旁人看了是客气,只有顾越他自己知道,那是疏离。也是啊。李伯然懂事后就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如何讨闻人厉欢心上,亲人家属,和闻人厉比起来,实在太不重要了。原来他以为像李伯然这样随李崇舞刀弄枪的女子应该是重情重义的,只是知人面不知心,李家的长女,是天底下最无情的女子。 “前些日子公子越说伯然派了宫人来东宫寻我,只是今日我和公子越都忙于习武,不常在东宫。如今得了空,便赶到你这儿来,不知道是有什么要紧事。”顾越呷了口茶,色香味皆不比东宫里头的,就不着痕迹地放下了。 “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是叔然的腿脚好转了,也多亏了温太医,想着你和叔然最要好,这么好的事当然要和你通个气。公子越是外人,我也不好在东宫和你讲这些,就自作主张把你叫到我这儿来,顺便也好叙叙旧。”李伯然笑笑,和顾越说话的语气很是亲昵。 这皇上的昭妃说起话来真是滴水不漏,一面借自己三妹的关系笼络顾越,一面又几番强调顾越在这宫中的处境,是和她一条船上的,而不是和闻人越一伙的。温珩在一旁听着,借拿起的茶盏掩了嘴角不明的笑意。这玟原宫里头的事,可比沂泽宫里头的有趣多了。 顾越又不是听不懂李伯然的话,只是现在于他而言,李伯然就是李伯然,就是他已经厌恶了的人,和李家的其他人牵扯不上一点关系。反正在昭妃看来,他就是个书呆子,这时候也不妨装傻充愣,闻人越的这招,可真是到哪都管用。 “是吗?那太好了。”顾越的语气不轻不重,愣是让李伯然不能从中听出一点情绪。 “我本来还想着,让温太医带你去将军府看看叔然,那丫头十分想念你,听温太医讲啊,每次去给她诊治,都要‘阿越阿越’问个半天。叔然说肉麻的话她也写不出来,就寻思着让温太医给你带了袋莲藕糖,说是你以前常带她去买的那一家。” 李伯然说罢,就给温珩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打开药箱,拿出一个藕色的布囊:“喏,顾公子,三姐托我给你带的。三姐现在已经可以下地了,只是走得很不稳,也不能下地太久。不过顾公子放心,明年入秋的时候,三姐一定能完全康复。” 顾越接过布囊,拉开抽绳,里面是熟悉的晶莹剔透的莲藕糖。想到李叔然,顾越的心总算暖了一下,面上的笑多了点真情实意:“有劳温太医了。” 说完,顾越倒了些菱角状的糖块在桌上一个空着的碟子里,示意李伯然和温珩也尝尝,然后自己先拿了块往嘴里送。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告诉他们明年入秋的时候他已经不在立京了。顾越觉得没这个必要,他们也不必知道。 莲藕糖还是熟悉的清甜,带着莲藕的芳香在嘴里回荡。顾越看向李伯然的目光渐渐放空,李伯然的身上渐渐有了夏夏的影子。夏夏也是一个舞刀弄枪的姑娘,但她和李伯然,绝不会是一种人。他还记得夏夏的眼神,真是清澈又充满活力。如果说李伯然是清高傲慢的话,那李叔然就是善良又任性。而夏夏嘛她很自信,也很活泼。他还记得夏夏挥动双剑的样子,真是闪亮得像一颗星。李伯然比他年长,曾因为尊敬所以想要靠近,而李叔然残疾,所以他把她当妹妹想要悉心照料。但夏夏不一样,她太明媚了,所以想要靠近,不自觉地就想离她更近一些。 “阿越,在想什么呢。” 顾越正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李伯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顾越回神,好像每一次自己失态,都会被李伯然发现,而且每次他失态,不是攥着莲藕糖,就是吃着莲藕糖。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究竟是李叔然喜欢吃莲藕糖,还是他喜欢吃莲藕糖。 最初应该是自己最先被那玲珑剔透的糖块所吸引的,看着那半透明的糖块,就好像能陷进去一样。大概是李叔然也觉得莲藕糖还不错,后来她就自作主张当李叔然是很喜欢莲藕糖,便常常带她去买了,弄得李叔然也以为自己是很喜欢吃莲藕糖的。顾越多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也有一颗像莲藕糖那般纯净的心。只是人心之复杂,他实在难以参透。 “我在想啊,叔然从不良于行,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奔跑一直是她的梦想。之前那些年姑父和姑姑一直在为叔然寻找能为她诊治的医师,要是能早点遇到温太医就好了。能下地行走,叔然应该高兴坏了吧?真想回去看看她啊。”顾越这番话,全然出自于真心,并非只是为了向李伯然表达忠心。他和闻人越的特殊关系还不能公诸于众,首先要瞒着的,不正是将他带进宫的李伯然吗?但顾越也是真的想念李叔然,他看着长大的丫头,一下子分隔那么久,怎么会不想念?他顾越又不是没心的,只是因为要对付李伯然,就把从前和李叔然的感情也给一并忘了。 “顾公子谬赞了,为病人诊治,本就是医师的本职。况且昭妃娘娘那么看重微臣,微臣又怎么能辜负娘娘的信任呢?” 信任?信任什么?顾越拿起莲藕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有些不自然地看向温珩。温珩不说,他都快忘了,李叔然,也是拥有龙纹胎记的人。 之前他和闻人越只觉得只要找出他们中谁是真正的闻人越就可以,却差点忘了证明闻人越身份的一个重要线索——龙纹胎记。李叔然的龙纹胎记虽然有头发盖着,但长时间的近距离相处,一定能发现她额头上的蹊跷的。温珩每个月都要上将军府好几次为李叔然治腿,怎么可能没发现李叔然额头上的龙纹胎记?如果他和闻人越中必有一人是真正的龙纹胎记拥有者,是真正的闻人越,那李叔然呢?那他的龙纹胎记呢? 一刹那,顾越突然觉得有些摇摇欲坠,本来的疑问刚有了解决的方向,就有新的疑团,不给他丝毫喘息机会地压在他的身上。 “温太医不必自谦。”顾越迅速拉紧了藕色布囊的抽绳,放进袖中,然后起身行礼告别,“昭妃娘娘,温太医,公子越不允许微臣离开东宫太久,没什么别的事的话,微臣就先告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1 烟火 顾越看着闻人越已经来回踱了约有半个时辰了,看得他眼花,终于没忍住,还是出声抱怨了句。闻人越看着顾越委屈的样子,硬生生把到嘴边的火气给吞了回去。但为了表达自己对顾越瞒着他这么大一件事情的不满,和坐在书桌边的男人对着眼互瞪了半晌。 这眼瞪眼的幼稚比赛最终以顾越先别过头去告终,虽然闻人越与顾越相识的时日并不算太长,但知道顾越足够固执,在这种自认没有做错的事情上,绝对不会主动退一步,只能是他先认输:“好吧,是我不好,没有事先问清楚。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我们就再想想办法,总能解决问题的。” “你答应我的,尽量不要波及到无关的人。”顾越看着桌上的藕色布囊,有些烦闷,“叔然什么都不知道,她还只是一个姑娘。” 闻人越瞧着顾越的样子,先是想不通这一大男人怎么会喜欢吃莲藕糖这种甜食,再一想到他到现在都没明白温珩和元曦c李伯然到底有什么瓜葛,也烦躁起来:“可是她额头上有龙纹胎记,总有一天她要面对她该面对的。我一直怀疑真正的闻人越是你,怎么现在又多了个姑娘也有龙纹胎记?太蹊跷了。顾越,李叔然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就算当初靖王的孩子是个女孩儿,这年龄也对不上。” “那你说李叔然额头上的胎记比我额头上的胎记更像真的,确定?” “是。”顾越十分肯定道,“不单单是我这样觉得,李仲然当年入宫见过你,也这样同叔然说过。” “且不说李叔然的胎记是真是假,顾越,我怀疑,这天底下有龙纹胎记的人,可能根本就不止一个人。”闻人越了解顾越,他不愿意说的事情,宁可闭口不谈,但绝不会用谎言来遮遮掩掩。所以闻人越可以完全地相信顾越所说,这也是他看来顾越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可是天现异象的,就只有二十二年前的靖州那一起。我从未听说过还有什么地方出现过龙形紫霞。况且叔然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在将军府了,一切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征兆。要说有龙纹胎记的人不止一人,你有证据吗?” “沂泽的那位皇帝,额上也有龙纹胎记。”闻人越沉声道。 这下轮到顾越气愤了:“你还说我!你自己也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既然沂泽平乾帝也有龙纹胎记,你就根本没有理由去算计叔然。闻人厉视为眼中钉的只是闻人越,其实跟有没有龙纹胎记根本毫无干系!再说,一个姑娘,怎么可能威胁到闻人厉?就算闻人厉知道叔然额上有胎记,但凡他有点脑子,都不会对叔然动手的!” “顾越,没有脑子的是你!”一直压抑着火气的闻人越终于憋不住了,压低了声音凶了顾越一句,“就算李叔然她不会觊觎皇位,那李家的另外人呢?” “他们不会!”顾越反驳道,神情激动,似乎闻人越再多说一句就会扑上去和他没完。 “呵,你敢说你了解他们吗?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借李叔然做文章呢?李崇手握兵权,李仲然在朝中也有立足之地,李季然现在还,谁知道他以后会成什么样!我看单就李伯然那位,已经是野心勃勃了。” 闻人越在自己选定的这位合作伙伴面前,一直在努力克制着负面情绪。他要让顾越完全信任他,哪怕有一天当最残酷的真相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也可以让顾越心甘情愿将权力和地位拱手让给他。他深知顾越把感情看得比一切都重,顾越太渴望感情,而他闻人越对这种东西,早已在闻人厉虚伪的照顾和元曦的无情背叛中再没了渴望。 “是,我是不了解他们。”在闻人越的质问下,顾越显得有些挫败,“可我宁愿选择去相信他们不会做谋逆的事。” 那个只有在顾越面前才会展现自己一点点真实情绪的太子收敛了怒气,看顾越失落的样子,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对于这个从不知阴谋为何物的男人伤害实在太大。其实更过分的话他还没有说出口——顾越,怕是连叫了二十多年的父亲,都不曾了解过吧。 而顾越,这个在将军府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抚远将军之子,好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谁。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他突然觉得很可悲,他在将军府生活了那么多年,除了李叔然,其他人突然都变得陌生起来。陌生到,甚至连眼前这个他才相处没多久的公子越都不如。 “好了,别想这些了,明天还要继续到夏明那边报道。之后还有除夕的宫宴,闻人厉先前有让我筹备的意思,后面有的忙活了,早点休息吧。”闻人越见顾越双眼空洞无神,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被元曦指责“鸠占鹊巢的冒牌货”的自己,也是如此茫然不知所措,却又知道该安慰些什么。转念一想,有什么好安慰的,连这点事实都接受不了的话,怎么做自己的合作伙伴?当年的自己,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谁又能比谁幸运呢? “闻人越,入春后,我们就离开立京吧。”顾越倏然抬起头看向闻人越,双眼中好似燃着两簇的火焰,“或许在靖州,我可以找到真正的家人。” “那也要看闻人厉的意思。还有,你也不一定就是靖王之子。我们中谁是真正的闻人越,还说不定呢。” “可至少有希望,不是吗?”顾越攥紧手中装莲藕糖的布囊,目光中多了一丝坚定,“就算我不是真正的闻人越,那也至少是从靖州出来的。” 闻人越见顾越一改先前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算是有些欣慰。家人?能坐上皇位的人,必定是孤家寡人,是不需要感情的。他能和顾越结成同盟,不就是因为有同样的目的却又有不同的追求吗?如此合作,他和顾越各取所需,不论谁是真正的闻人越,总归是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2 烟火 训练场上除了他,别人都已经陆陆续续走光了。已近年关,夏明已经没有空来管他这个太子伴读了,还有没几天闻人厉就会来巡查禁军的训练情况,至于他,正如闻人越所说,只要还看得过去就可以了。只是,给闻人厉看的是一番景象,私下里他自己练习,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旁人在的时候,他只做些基本的力量训练,待旁人都走光了,他才可以放心大胆地施展手脚做一些技巧训练。 这样想着,顾越定了定神,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眼前的木桩上,蓄了力拿起双剑就是利落的几个回旋。收剑,再突然一击,男人腰身粗的木桩从中间爆开,裂成了数块手掌大的木块。 “对着木桩练习有什么意思?我陪你练习啊。” 少女清亮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顾越身后响起。听到熟悉的声音,顾越猛的回头,刚想张口叫少女的名字,又好像突然被定住了一样,愣是张着嘴没出声。待少女看着他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后,才轻轻地唤了声:“夏夏。” 夏夏笑得明媚:“其实我每天都有看到顾公子自己一个人在训练场练剑哦。只是刚刚饭堂里老爹说傍晚还要让那些禁军回来加练,这才过来提醒你的。” 顾越闻言把剑收回剑鞘:“多谢。” 男人抬脚刚想离开训练场,夏夏把双手背在身后一个跨步就挡住了顾越的去路,澄澈的双眼里满是好奇:“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呢?你的进步很大诶。要是我老爹看见了,肯定恨不得到处宣扬有你这么个好徒弟。” “与你无关。”顾越尽量用一种不带情绪的语气回答夏夏,然后避开少女继续走自己的路。 谁料夏夏不依不饶,脚一跨又拦住了想离开的顾越:“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也不强迫你。你还没有吃晚饭吧?饭堂也没多少剩的了,你陪我吃顿晚饭算是我帮你保守秘密的交换好不好?我哥从天兴馆带了吃的,我们一起吃。” 天兴馆也算是立京最有名的酒楼了,顾越去过,也没觉得比宫里的饭菜好吃,不过是胜在菜式新奇。况且他对饭菜也没什么挑剔的,本想一口拒绝,只是看着夏夏期待的眼神,竟鬼使神差地应了。 见顾越点了头,之前还害怕顾越会拒绝她的夏夏差点开心到欢呼,好在还知道矜持二字是怎么写的,抿嘴憋了笑,隔着顾越的袖子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训练场旁的宫墙上拖。 顾越看着拽着他手的夏夏,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孩子身着女子的装束,他印象里的夏夏,还是那个男孩打扮c手持双剑冲他笑的样子呢。少女穿着浅粉的裙子,外面罩着鹅黄的斗篷,这两个颜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真好看啊,明艳又温柔。顾越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也没注意到自己在看夏夏的时候,已经走上了宫墙。 此时天已经全暗了,两张板凳,及其简陋的桌上放着七八盘份的用竹碟装着的精致菜肴盆白米饭和两副碗筷,借着宫墙上的宫灯和宫墙外满城的灯火,竟让人感觉有些温馨。这一看就是夏夏早就准备好的,但顾越不打算去拆穿少女。见顾越看着这些不说话,夏夏的脸微红了些,一屁股坐在那板凳上,明明紧张得要死,面上却大大咧咧招呼男人吃饭:“顾公子,赶紧坐下吃,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嗯。”顾越应道,好像是明白了少女的心思,坐下后也没多说,先给夏夏盛了一碗饭,再给自己也盛了碗,“赶紧吃吧。” 夏夏吃饭的时候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夹菜,再口地吃,样子很优雅。顾越也没说话,不过是在吃饭的间隙用余光偷偷瞧眼少女罢了。两人都不言语,一桌子饭菜很快就被两人吃了个干净。当然,顾越不知道的是,他低头夹菜的时候,夏夏也正偷偷看着他呢。顾越偏爱甜食——夏夏一边瞧着,一边在心里记下。这么一个大男人居然喜欢吃甜的,再想想平常他严肃的表情,夏夏觉得顾越实在是有点可爱呢。 “别着急走,再坐一会儿。”见顾越收拾了碗筷,意欲要走,少女赶忙又把他按回了板凳上,然后指指宫墙外,“嘘,看外边。” 顾越望向宫墙外,星星点点的灯火中好像能看到走动的人群,仔细听,还有人们嬉笑打闹的声音。这些,都是宫墙之中不曾有的。也不知是谁大叫着欢呼了声,然后传来竹筒爆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砰砰砰”的声音,就看到空中出现一道光亮,然后是第二道c第三道一朵朵绚烂的烟火就这样伴着欢笑声在空中绽开,然后一点点照亮了整片立京的天空,连星子和月牙都一下子失了色。 “真好看啊。”夏夏仰着头望着天空,忍不住地感叹,“听我哥说,今天立京的寺庙在城里施粥,我就知道,民间已经开始准备过年了。” 顾越也注视着夜空中的烟火,往年这时候,他都会带着李叔然去集市里逛逛,只是为了李叔然的安全,很少有去专心看过这烟火。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烟火吧,和夏夏在一块儿,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是啊,真好看。”顾越不是在附和夏夏,是发自内心地感叹。这是他从前没有见过的景色,是夏夏在这凛冽的冬夜送给他的一份礼物。 “你,为什么要学武艺呢?”夏夏转头看着顾越抬头观赏烟火的样子,轻声问道。 “为了离开立京,去靖州。”顾越循着声音看向夏夏,刚好对上夏夏明亮的眼,那里面好像也绽放着一朵朵的烟火,一下子不想对眼前的人有所隐瞒,“去寻找一些自己失去的东西。” 少女突然垂了眼,她就知道,顾越习武肯定不是为了保护公子越,肯定是另有目的。但她没想到的是,顾越习武竟是为了离开立京,去到靖州那么远的地方。她才刚认识他,不想一下子又离得他那么遥远:“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顾越有些惊讶,但还是耐心和夏夏解释:“乖啊,我是和公子越一起去的。我们会先赶走骚扰靖州边疆的北丘蛮夷,再去解决一些疑惑。靖州很乱,也很荒凉,你跟了去,不仅不合适,夏统领也不会答应的。 “可是你知道的,我很厉害,我能保护好自己,也能和你一起保护好公子越。”夏夏的眼眸在绽放的烟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我绝对不会打扰到你们的,我想和你一起去靖州。” 顾越一时拗不过夏夏,看了夏夏一会儿,发现少女非常坚定,只得先敷衍着答应:“那好,如果你征得夏统领和皇上的同意,我就带你一起去。” 夏夏听顾越说完,先前皱起的眉一下子舒展开来:“那说好了,要是老爹和皇上同意了,你去靖州就要带上我。拉勾勾哦。” 说罢少女还真的伸出手示意顾越和她拉勾,顾越无奈,伸了拇指和夏夏拉了勾,然后就后悔自己怎么一看夏夏的眼就跟陷进去了似的,丫头说什么他都答应了。 而夏夏的愿望得到了满足,美滋滋地又看起了烟火。她一定不是第一次看烟火,但眼里满满的都是欣喜和快乐。本来打算赶紧赶回东宫的顾越突然有点舍不得离去,入宫来的这几个月,哪一天他不是过得心惊胆战?难得可以这样轻松自在地站在宫墙上欣赏烟火,贸然离去,实在是有些煞风景。就这样,顾越静静地站在夏夏身边,陪她看无数的烟火争先恐后地在夜空里绽开,然后化成一颗颗星火落入人间,此情此景,他大概会永远记在心中。 000 顾越回东宫的时候,闻人越正拿着一块丝绢擦拭着他的长枪。 “回来了?” “你怎么不问我去哪了?”顾越坐到闻人越身边,见他头也没抬就自顾自干着自己的活儿,觉得有些奇怪。 “我本来打算去找你的,就看到你和夏姐在一块儿,想想还是不要打扰你们比较好。”闻人越还是低着头管自己擦拭长枪,“她应该挺喜欢你的,好好把握。有她在,说不准未来我们的处境会好很多。” 顾越斟酌着闻人越说的话,最终还是决定把他答应夏夏的事情告诉闻人越:“夏夏说想和我们一起去靖州。” “什么?”顾越话音刚落,闻人越猛地抬头,也很是惊讶。 “夏夏说,如果夏统领和皇上同意,她就跟着我们去靖州。”顾越一字一句说道,生怕闻人越听错了似的。当然私心里,他是不希望夏夏跟着他和闻人越去靖州的,所以只能祈祷着夏明和闻人厉可以拒绝夏夏的请求。 “顾越,这是好事。”闻人越见顾越张口欲言,赶紧继续道,“你别再说什么不想无辜的人卷入我们的计划这种鬼话。我们成功了,你和她就会有机会。但若我们没有成功,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她再去宫墙上看烟火了。顾越,你要想清楚,如果你不带着她离开立京,可能我们多年后事成回京,她已经嫁给别人了。” “闻人越,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和夏夏,什么都没有。”听到闻人越说起夏夏嫁人,顾越的心颤了颤,赶忙出声辩解,可那耳根却是不由自主地红了。他在想,夏夏被烟火照亮的侧颜,不知为何就突然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在想,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天兴馆的饭菜好吃,只因与他一同吃饭的是那个印在他脑海里的姑娘。 “你在回味什么呢?脸都红了,还说没有什么。”闻人越虽然说着调侃的话,但面色沉了下来,“顾越,下周就是宫宴了,我已经代你向夏明告了假,明天开始就不用去训练场了。虽然宫宴主要还是由元曦操办,但我们需要去露个面。” “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太突然了。”顾越不满道。 明黄锦衣的男人看着顾越蹙眉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这一霎,他竟分不清谁是太子c谁是伴读:“顾越,有些事情不是我能第一时间告诉你的。虽然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但你要记住,现在在这宫里,我是太子,你是太子伴读。” 顾越还记得他刚来到东宫和闻人越相处的时候,还是心翼翼c战战兢兢的。不过数月的工夫,在这东宫之内,他都快忘了自己和闻人越身份有别。顾越定了定心神,掩藏了面上的不满,的确,他对闻人越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如果闻人越没有选择相信他c拉拢他,如今的顾越不过是一个在这皇宫中仰人鼻息度日的的太子伴读罢了。他该感谢闻人越的,至少现在的自己不是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我记得的。”顾越起身替太子把长枪收好,“不早了,歇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1 试菜 顾越眯着惺忪睡眼看窗外,难得一个不用习武的冬日清晨,棉絮似的雪在空中打着转儿地落下。寄居东宫偏殿的男人扯了一旁架子上的外衣披上,趿拉着鞋就走向窗边。下雪了,那雪一定很轻c很软,温柔地落在地上,然后化为无物,只有地上深色的水迹诉说着它曾来过。 赏了雪景约有半晌,东宫还是一片寂静,偶有走动的宫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顾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趿拉着鞋重新回到床边替自己更衣。一会儿他得先去让宫人服侍闻人越起床洗漱,再陪他去帮明妃筹备宫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能还会见到闻人厉和李昭然。 想到这些个人的时候,顾越正把象征他太子伴读身份的牌子挂上腰间,深红的铜牌在他月白的衣服上格外地显眼。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待把自己拾掇好了,顾越又从床头上锁的柜子里翻出一个锦囊,里面正装着他入宫一月后元曦代闻人厉赐他的紫玉指环。他摩挲了会儿,又把它按原样放了回去。 前一个月每天往训练场跑的日子虽然累了点,但实在舒心。可一转眼,又要和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假笑了。不过转念一想,闻人越都假笑了十几年了,还没说什么,他有资格说什么呢? “咚咚咚!”顾越居住的偏殿的门被毫无章法地乱敲了一通,然后“吱呀——”一声被打开。 不用猜,顾越也知道来人是谁,但还是有些意外,“殿下,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闻人越打了个哈欠,大喇喇在里边找了个地方坐下,一旁的宫人十分有眼力见地拿来凳子让太子的腿好有地方架:“一早上就听到宫女叽叽喳喳在外边讨论下雪了,你也知道本宫睡得浅,自然就醒了。反正明妃娘娘肯定早就起来准备宫宴了,用完早膳你就同本宫一块儿过去。” 说罢,闻人越又打了个哈欠,刚想从搁手的桌上拿点什么零嘴,发现全是不知放了多久早就失了水分的果子,就没趣地拿开。明黄锦衣的男人挑剔地扫了眼顾越的打扮,嫌弃道:“怎么又是这身月白的衣服?到时候你往雪中一站,本宫都认不得了。” 顾越没空和他贫嘴:“殿下一会儿在哪里用早膳?” “在你这儿啊,你进东宫以来,本宫似乎都没来过这儿几次。”闻人越猫儿一样半闭着眼享受着宫人给他捶腿,“本宫来之前已经吩咐过了,一会儿早膳直接会送到你这儿来,本宫还差人拿了些新鲜的水果和糕点零嘴,你这儿可真是什么都没有,旁人还以为本宫欺负伴读呢。” “没有的事,我也不吃零嘴和宵夜,放我这儿也是浪费。”顾越说着,见三个宫女拎着食盒陆续走进来,忙帮着她们把那一碟碟卖相精致的早点放到闻人越支着手肘的桌上,也没多跟太子客气,和他隔着一张桌就坐下,拿筷子戳了个包子就往嘴里送。 闻人越瞧了眼顾越,摆摆手让殿里的宫人全部出去,然后直接用手拿了个包子,斯斯文文地口吃起来,边吃边和他说道:“昨晚你走后,我安排在元曦身边的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有数卷朝中大臣千金的画像送进那女人宫里,而且似乎是闻人厉默许的。除夕参加宫宴的人里,我看能让她说媒的也就李仲然c温珩c你和我四人,也不知道我们其中谁是那个幸运儿。” 顾越刚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刚想去夹第二个,闻言愣是没动筷:“我有预感会是我。之前她来东宫c赐我紫玉指环,虽然就见了那么几年,但她的态度总让我觉得,她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太子伴读眉间的皱纹都老深了,太子本人竟还有心思开玩笑:“我们之间什么关系?我倒觉得你进东宫这四个月,没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了,哪个女人能比得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饶是未来的太子妃,也不可能有你重要。” 闻人越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吓得顾越差点拿不住筷子:“你在说什么胡话,这能搁一处比吗?我和你是合作伙伴,各取所需而已,你别多想。” “嘁,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是一个玩笑都开不起的。”太子自讨没趣,轻蔑地哼了声没再拿自己那个伴读说笑,反而学着他的样子板起脸说起正事来,“我敢打赌,那些姑娘的画卷是给你准备的。到时候元曦要是给你看这些画卷,不论她说什么,你都别出声,我会替你说话的。我最担心的啊,就是你一看到夏姐的画像就脑子不清醒直接应了,到时候可坏了事。” 顾越舀了勺粥的手又是抖了抖,心道跟闻人越一起吃饭是真的累:“我昨天晚上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跟她真的没什么,只是互相有点好感罢了。我不会娶她的,太不负责了。要是以后我把自己的那些事都弄清楚了,也确认了心意,再说也不迟。” 闻人越也不懂顾越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三年五载就能把闻人厉拉下台,还真当什么龙纹胎记者是有神助呢,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唬唬人的特殊些的胎记罢了。哪怕天王老子站在所谓的龙纹胎记者身后,他也不认为天王老子的到来是因为那爬虫似的胎记。但面子上他也没说什么,说心里话他并不愿意让顾越在事成以前成家,顾越这人向来感情用事,什么金钱权力都比不上他渴求的那点感情。闻人越自私地希望,他能一辈子为自己所用,而不是随便跟个女人跑了。 “好吧,你既然那么肯定了,我也不会再质疑你和夏明家那姑娘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了。”闻人越的饭量其实不大,就先放下了碗筷,“毕竟女人在我们的计划里,只会是拖后腿的存在。” 顾越懒得再反驳闻人越什么了,只装作没听见,管自己把最后一口鸡蛋吃完,然后喊了宫人进来收拾。他固执,闻人越又何尝不是固执的呢?但在这点微不足道的地方上争吵实在太没有意义,顾越起身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对闻人越道:“太子殿下,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去明妃娘娘那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2 试菜 眼见闻人越已经走在很前面了,一路上都在左顾右盼的太子伴读赶忙跟上闻人越的脚步,临近明妃寝宫的地方,就见裹着雪白斗篷的元曦静立在一旁,看着手下的掌事宫人在指挥着一众人把雕花的宫灯往宫墙上挂。 “娘娘,太子和顾公子来了。” 枝看到东宫的人走近了,连忙转身跑到明妃身边禀报。元曦偏头看过去,待看清了顾越的面容,脸上有一瞬欣喜的神情,又立马变回平常娇艳又疏离的面孔,在枝的搀扶下向两人走去。 “太子殿下,顾公子。”元曦用最寻常的语气唤了两人,却在看向顾越的刹那眼里有了一丝暖意。 顾越自然没注意到这些,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见过明妃娘娘。” 元曦把她于顾越不同的情感藏得很好,但闻人越也曾和元曦亲密无间,这位从北丘来的公主见到亲人时眼中的情绪,他实在再清楚不过了。他从前很珍惜元曦待他的这份不同,只是如今想来,一切都变了味。好在闻人越并不是需要这种感情的人,不论元曦如何看他c看顾越,他都已经能够做到心如止水了。闻人越打量着顾越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突然有点可怜元曦,翻了翻眼皮子同元曦道明了来意:“父皇让本宫协助娘娘准备宫宴,不知道娘娘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宫里头的装饰,本宫已经让枝吩咐过一遍了,应该问题不大。主要是宫宴菜肴的问题吧,本宫毕竟是出身于北丘,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能弄清这边的口味,往年都是选经典的c不会出错的菜。只是今年皇上希望有些新意,可能要太子帮忙选下宫宴的菜肴了。本宫已经安排了厨师把菜谱和份的菜肴做好了,就等着殿下和本宫一起去试菜。” “问题不大。”闻人越拢了拢身上的外衣,“不过本宫也厌了宫里的菜色,听说宫外那些酒楼的菜肴可比宫里的丰富得多,娘娘恐怕是找顾越帮忙更合适。” 既然元曦博得顾越的好感,那不妨直接把顾越推给元曦。果然,元曦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那殿下去安排参加宫宴的客人的座次?本宫妇人之见,每次排个座位都能头疼好久。” “可以。那娘娘先去和下边的人再叮嘱几句。” 见元曦走远了,顾越有些不满地扯了扯太子的袖子:“你不是还让我在元曦面前别乱说话吗?你让我单独和她在一块儿,我又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说,你放心?” 闻人越把头后仰了些好和顾越咬耳朵说悄悄话不被边上的人听见:“她想和你单独说些话,我总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你又不是个蠢人,说话有分寸的。你尽管去,我放心。” 他话音刚落,元曦就转身回来了,太子一挺身:“顾越你跟着娘娘过去吧,你入宫的时日不长,注意着规矩,别惹了娘娘不悦。” 顾越装模作样地欠了欠身,然后眨了眨眼睛,元曦已经坐上了步辇,就紧紧跟上了那台步辇。 待他们一众人到了御膳房后,十来个宫女将盛了各色菜肴的碟满满当当摆满了三张桌子,看得顾越眼花缭乱。这还没完,等元曦客套了几句将身上的斗篷脱掉后,主厨双手向她呈了约有一米长的卷轴,顾越看了眼,写满了各个菜肴的名字和主要食材。元曦一点点展开卷轴,主厨立马和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然后有宫人搬来了长桌好让明妃娘娘把那菜单平铺开。 “顾公子,你也来看看。”起初被晾在一旁的太子伴读正伸着脖子仔细研究着桌上形形色色的珍馐,被元曦亲切地唤了声,边上的宫人立马让了路然后端茶倒水给他送上。 说实话顾越还不太习惯这样的阵仗,抓了抓脑袋走到元曦身边。其实那些诗意的菜名和简略的食材根本无法判断对应的菜肴好不好吃c适不适合摆到宫宴上去,但顾越不能拂了元曦的面子,还是假装很认真地看菜单。 “顾公子喜欢什么口味的菜?” “清淡些的吧。”顾越看向元曦,女人眉眼弯弯,早没了之前在公子越面前的疏离,倒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偶尔也会吃点辣,但吃得不多。” “这样啊,本宫也喜欢清淡些的,但北丘深处内陆,天气严寒,肉食居多。不过要摆上宫宴的,一色清淡的菜可不行。”元曦和顾越拉家常似的念叨着,“当然不仅要好吃,还要好看。光看个菜单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趁那些菜还热乎,陪本宫试菜吧。” 顾越跟在元曦身后,旁边的宫人递来一个碗和一个勺,就见元曦率先盛了勺乳白的鱼汤心地送进嘴里,然后回头招呼顾越:“尝尝这个鱼汤,很鲜。虽说宫宴上会先上冷盘,但饭前喝汤好,暖胃。” 在潜意识里,顾越把元曦想象成闻人越描述的那样——一个表里不一c心机叵测的女人,所以此刻他看从元曦眼里看到的他从未见过的温情和关切,一下子有了一种不真切感。只是顾越并不十分清楚太子和明妃的过节,在短暂的挣扎后,他还是选择相信闻人越,相信元曦是一个虚伪狡诈的女人。所以顾越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跟着元曦试菜的顺序基本尝遍了三个桌子上所有的菜肴。 一直在旁侍立着的主厨也是个会看眼色的,知道元曦把定菜单的权力交给了这个面生的公子,就对着顾越喋喋不休地介绍那些个名字跟诗一样的菜肴,都快把这些菜吹成什么稀世珍馐了。 但是顾越并不吃这一套,他在将军府生活十八年,和李家的人同吃同住,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桌上这近七八十个菜,大多都是他吃过的,就算是没吃过的,也不过是什么旧菜式改良了下批了件漂亮的外衣,对顾越来说实在算不上稀奇。他回想了下立京那几家酒楼的招牌菜,再从中挑了几个模样好看的,一个个指给元曦看。元曦照着他说的,一一在对应的菜名上用朱笔画了圈。 “顾公子,咱们这边也算是用过午膳了,本宫挑了刚刚顾公子喜欢的,让他们重新做了份给公子越送过去了。所以顾公子现在也不必急着回去,陪本宫去花园走走,消消食?” 枝为元曦披上斗篷,罩住了那用深红丝线绣了大片繁复花纹的宫衣。既然明妃都已经邀请他了,顾越也不好拒绝,轻轻应了声就主动走到了元曦的身后。 元曦没用步辇,还特意放慢脚步好让顾越和他并排走。一路上都是元曦在说,顾越时不时地附和几句。明妃向来是个通透的人,怎么会看不出顾越在她面前不肯多说几句?不用猜也能想到是之前闻人越吩咐过的,也没了再讲宫中传闻轶事的兴趣,瞅了眼顾越的手,便把话题往他身上隐:“之前皇上赐的紫玉指环呢?怎么没见顾公子戴在身上?” 顾越愣了愣,如实答道:“回娘娘的话,御赐之物贵重,不敢戴在身上显摆。而且指环太,怕一不留神就给弄丢了。” “这样啊,只是你大抵不知道,那玉指环是本宫亲自为你挑选的。”见顾越脸上有了疑惑的神色,元曦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道,“那玉指环出自北丘皇宫,是有一段故事的。不过你也不必知道,只记着,这玉指环是北丘皇室的东西,是本宫特意为你选的。” 元曦说得点到即止,这话说了一半,弄得顾越心痒痒,没忍住问道:“微臣不懂娘娘这是何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你会知道的。” 元曦笑得狡黠,顾越也知现在这时候她是不会再多说一句的,便没有再问,只是拼命回想紫玉指环的模样和其上的雕花纹路,却始终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之处。 闻人越和元曦相比,道行还浅着呢,更何况顾越呢?这时候的顾越脑海里就一个念头:得把玉指环拿给闻人越看看,或许他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奥秘。 而先起了话头的明妃也不再说话了,叫了枝一起赏花园里初开的腊梅。早晨的雪已经停了,却还有些逗留在半开的腊梅间。恰好下午值守花园的宫人已经来了,还带了花匠,元曦就命他给她剪了一枝腊梅。女人嗅着那腊梅淡淡的花香,想着顾越长得和她皇兄元岱可真像啊。只要紫玉指环还在顾越身上,没有被闻人越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抢走,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闻人厉相信,那鸠占鹊巢的家伙就是真正的闻人越。该死的温珩,竟然三言两语就让顾越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1 家宴 “殿下,先别急着定下最后的名单,本宫还有些东西要给太子殿下看。”元曦抽走了闻人越手里的名册,抬手示意了下,就有八个宫女各抱着一卷画像走进殿中,然后陆续将画卷打开,无一例外都是年轻女人的画像。顾越看了眼,没有夏夏的画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松了口气。 闻人越早料到她会有这出,也没多惊讶,就敷衍似的扫了眼面前的八卷画像,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道:“娘娘这是何意?” “皇上这些年来一直忙于操持政务,身边没个贴心的人照顾,本宫就自作主张挑了这几位品貌双全的世家姑娘。本宫和他们也事先通过气了,这些姑娘在宫宴上,会一一献舞c奏乐,殿下安排座次的时候,也要多考虑一下。”元曦面无波澜,以一种深明大义的六宫之主的口吻答道。 “父皇勤于政务,不需要这些,后宫未被父皇宠幸的姑娘多了去了。”闻人越蹙眉,“况且昭妃娘娘入宫也没多久,明妃娘娘这样做,怕是会弄得将军府的人不快。” 说罢,闻人越还暗示什么的一样瞟了顾越一眼。然而元曦只装作没看见,又继续道:“既然皇上不需要,那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年纪也不了,也是时候成家了。” “娘娘可真会开玩笑,先前还要把这些姑娘送给父皇,现在又想强塞进东宫里头吗?要是被父皇知道了,娘娘可不好解释。”闻人越完全没料到事情是这样发展的,原本他满心以为元曦是要给顾越指婚的。 “皇上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意这些?只是李家的人在朝廷里风光太久了,要给别的大臣一些晋升的机会不是吗?如果皇上的后宫不需要这些多余的女人,那太子的东宫,可不就是笼络人心的最好的地方?” “嘁,本宫竟不知道,有朝一日娘娘居然也会为本宫着想。要不是今天娘娘的这番好意,本宫还以为娘娘一直厌恶着本宫呢。”闻人越扯了扯嘴皮子,冷笑道,“本宫的婚事就不劳娘娘费心了。父皇难道没告诉娘娘,过了这年,本宫就会和顾越离开立京吗?” “什么?”元曦惊道,但还是很快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那不更得让殿下尽快成家吗?姑娘家的青春最短暂,可别到时候殿下回京了,这些适婚的姑娘都嫁了人。” 闻人越倒没想到,他都和顾越跑训练场一个月了,闻人厉竟没告诉元曦他和顾越年后会去靖州的事情。不过不知道也好,他喜欢看元曦茫然无措却又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没有什么能比掌控敌人的情绪更让人感到愉悦的了。虽然元曦向来把自己的真实情绪掩藏得很好,但他了解元曦,便能轻易看出元曦情绪上的起伏。 “既然娘娘都已经提点过他们了,本宫也不好拆了娘娘的台。那些姑娘,就按娘娘说的在宫宴上献舞奏乐,如果父皇真看上哪个了,自然就会纳入后宫,也无需我们瞎操心。如果父皇不喜欢这些,就送些金银玉器c锦缎绸衣安抚下,我们也莫要强求。”太子将目光放到那些画像上,“但是,虽说这些姑娘的背景及不上将军府,但也是朝廷里数一数二的家族吧?这其中不管哪一个,本宫都不敢娶,别说惹了父皇不高兴,就是那些没把女儿送进东宫的大臣,也得怨恨本宫好一阵子。” 今儿算是让元曦对闻人越刮目相看了,她的一点私心和计谋,居然被闻人越逐一戳破。不过这也就算是一点开胃菜,闻人越能看穿这些女子画像背后的其他的意思,也实属意料之中。毕竟是她曾经悉心教导过的孩子,总不可能太差劲。 元曦无所谓地笑了笑,让宫女收了画卷都退下,也不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开始正正经经和闻人越商讨宫宴。她原本并不知道为什么闻人厉要今年的宫宴比往年的隆重些,可现在她知道了年后闻人越会离开立京,也可以理解了。明明不是皇后,却要做所有皇后做的事,元曦这些日子可真是有够忙的。不管和闻人越有过什么往事,现在有他帮忙,总归是比自己一个人操办这些要轻松点。 000 晚间闻人越和顾越回东宫的时候,天又开始飘雪,等到了东宫,台阶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正有三两宫人拿着扫帚在清扫。 顾越没穿斗篷,只觉得有寒气倒灌进脖颈处,不禁提了提衣领。这一举动正巧被太子看在眼里:“顾越,靖州的冬天,可比立京冷得多了。” 月白锦衣的男人抬脚的动作停了停,垂首低语:“知道了。” 闻人越抬手扯开了斗篷的带子,随意地将那明黄的貂毛斗篷扔给了身边的一个宫人,挺直了身板往书房的方向走。顾越自然心领神会,一边觉得闻人越这么做有些幼稚,一边也同他一样挺直了身板,停下来遣散了跟在身后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然后加快了步子随闻人越进了书房,然后将房门上了锁。 “你和元曦在一块儿时候,她都同你说了些什么?”闻人越刚一坐下,就直直看向他的伴读。 元曦眼里的温柔在顾越的脑海里一晃而过,他老老实实地答道:“她说,我进宫一月时皇上赐的那枚紫玉指环,是她亲自挑选的。她还说那玉指环是北丘皇室之物,让我好好地保管,日后便会知道她的用心良苦。” “啧。”闻人越咬了咬牙,“她明明不知道我们要去靖州的,怎么会赠你北丘之物?就算她知道,她就那么确定闻人越的生母是北区之人c她的皇姐?” “那玉指环是用来认亲的?” “十有八九是。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你当亲外甥了,就和当年认定我是她亲外甥一样草率。” 顾越还以为元曦是另有所图,想从他这里套出闻人越的把柄,实在没想到的是,元曦眼里的关切和爱惜,并非是他看得不真切,那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啊。那是他一直以来追寻的亲情,明明近在眼前——可他身上,同样背负着闻人越对他的信任啊。如果他接了元曦向他伸来的橄榄枝,那么就会让闻人越陷入险境。而闻人越虽然现在信任他,但倘若他知道有一天他顾越背叛了他,很可能把元曦和他一起拉入地狱。 “怎么?动摇了?要去投靠元曦?” 闻人越见顾越沉默不语,脸上也净是纠结苦恼的神色,出声质问。 被质问的男人有些茫然:“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元曦把你当亲外甥不假,她要置我于死地也是事实。” 顾越瞧着闻人越冷漠的脸,知道自己刚刚的犹豫肯定是伤害到他了。这样冷漠的神色,他只有初见闻人越时才见到过。他安抚似的回望闻人越的眼,道:“闻人越,我不想伤害元曦虽然我知道,你很恨她。但她毕竟也曾真心待你” “那你的意思是,元曦只管做她自己想做的,而我要天天担惊受怕免得一不心就被她诓了去,然后还要给她善后擦屁股?” 闻人越把话说得很难听,顾越也知道,闻人越是真的生气了,气他有了二心。顾越从心底里觉得闻人越其实和他是一类人,同样渴望感情c同样渴望家人,只是因为生活的环境不同,让闻人越早早地把这些愿望看作不切实际的白日梦,然后深深地藏在了心底。所以他不能抛下闻人越。再者,闻人厉也不傻,元曦要迫害公子越,但凡闻人厉那只老狐狸深究一下原因,定不会放过他顾越。 “闻人越,我不是这个意思。反正年后我们应该就可以离开立京了,这京都的事情暂且不会妨碍到我们,我们从长计议不好吗?” “好了,我也暂时动不了那个女人。”太子揉了揉两鬓,似乎很头疼,“我就想不明白,元曦一边用她有证据来证明我不是真正的闻人越来威胁我,一边又要把朝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势力加诸于我c然后让闻人厉相信我就是有狼子野心的公子越,她到底想做什么呢?为了让我死,她还真是煞费苦心呢。可是难道她不知道,如果有天闻人厉在你身上看出一丁点的端倪,她的宝贝外甥也会性命不保?” “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儿,直到羽翼丰满再回来。”顾越道。 “我知道,但靖州有李崇和李仲然,谁知道李伯然不会给我们使绊子。靖州,我们也不宜久留。这后宫的女人,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越不置可否,看闻人越之前隐忍的怒气也渐渐平息了,抓着时机向他表达忠心:“闻人越,不管我和她们有什么牵扯,你要相信,你信任我的同时,我也同样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的手上了。” 有什么不可承认的,顾越心里明镜似的,当下,闻人越的决策可比他的要正确多了。他们是盟友,谁先生了疑虑谁就输,还有可能让两个人都万劫不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2 家宴 说起晗妃,公子越的养母席氏,大概是闻人厉后宫中最安分守己的女人了吧。尽管席氏也算是个名门出身的姐,但娘家放在京城根本不值一提。皇上不宠爱c家族不显赫,原本也不会有“晗妃”的名分的。只是闻人厉就看中席氏是个胆怕事又不会恃宠生娇的,便将闻人越交与她抚养。 闻人越带着顾越的时候,其他三人都已经到了。顾越没忍住打量了一下公子越的这位养母,真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女人啊。明明身居妃位,却穿着最朴素的宫装,容貌也算不得出众,只能说是看着还舒服,人也有些畏畏缩缩的,坐在靠着角落的位置上。席氏凭借自己公子越养母的身份,本可以在这宫中抬头挺胸地过日子,可她却在看到闻人越时仓皇起身行了个礼,甚至不敢正眼去看公子越。 而太子同皇上和昭妃简单地行了礼后,才十分冷淡地应了晗妃一声,然后落座于闻人厉的右手边。 “顾,你也坐。” 闻人厉示意顾越也坐下,其实顾越早发现桌上摆了五份餐具,但闻人厉没吩咐,他也不敢贸然行事。顾越谢了恩,坐到了闻人越的另一边,刚坐下便察觉有人在看他,抬眼对上闻人厉左手边的李伯然的目光。顾越刻意偏头回避,发现身旁的晗妃脸上有明显的岁月的痕迹,是宫中其他妃嫔脸上所没有的。 “就当是家宴,没有外人,顾不必紧张。” 年过四十的皇帝慈爱地同顾越笑笑,可在场的人的心知肚明,紧张的人哪只顾越一人?闻人厉也不过走个过场,低头喝了口汤意思是可以动筷,就又自顾自说道:“朕今日请你们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朕打算年后就让太子代朕亲征靖州,伯然你是知道的,北丘的人是如何在靖州作乱的。” “陛下,靖州有臣妾的父亲和舅舅守着,大可放心。” 看来东宫的两人要去靖州的事情只有闻人厉和夏明知道,李伯然闻言,脸上也有了片刻的不安。 “太子年岁不了,朝臣不是总递折子跟朕抱怨太子无作为吗?让太子去靖州立威,不仅有李将军c顾将军帮衬,也好锻炼锻炼。”闻人厉和颜悦色地解释着,“顾也会一起去,如果伯然放心不下,朕再找另外人去就是了。但是前些日子顾和太子相处得很好,他去我放心些。” “陛下,朝臣有那样的议论,是臣妾的错”末座的晗妃声道,但闻人厉并没有在意她说的话。 “早些年罗将太子照料得很好,朝臣议论纷纷,是朕疏忽了。”闻人厉看都没看席罗一眼,好像这样不痛不痒的话他已说过千万遍了,“伯然,朕知道你放心不下顾越,但顾到底是个男子汉了,将军府总不能一辈子护着他吧?也该和太子一样,出去历练一番。夏统领和朕说过,这两子的武艺都挺不错,区区北丘贼,伤不了他们的。” 闻人厉这番话说得恳切,不知情的人怕都以为他是那种时刻为辈操心的仁慈皇帝。但顾越清楚地记得夏明说过他和闻人越的武艺都还没有到在战场上独当一面的程度,还需要多加练习,怎么会是闻人厉说的那样呢?他可真恨不得立马就送他俩去靖州送死。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太子殿下和阿越一定已经同意前去靖州了。”昭妃来回看着顾越和闻人越,想从他们的脸上找到一点拒绝的意思,但事实并不如她所愿。 “伯然是不知道,去靖州可不是朕提的。”闻人厉贴心地为李伯然加了点菜,权作安慰,“这主意可是太子自己提出来的呢。朕想想也好,自顾进宫给太子做伴读后,太子真的是长进不少。” 李伯然用一只探究的目光看向顾越,顾越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说些什么,就轻轻地踢了闻人越一下。而从始至终都是话题讨论对象的公子越正埋头对付着碗里的山珍海味,根本不在意饭桌上其他人说了什么,这么被顾越一踢,斜眼瞪了下顾越,然后擦了擦嘴放下筷子,还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父皇是不知道,顾越天天追着儿臣完成太傅布置的作业,完了还要儿臣预习第二日的课业,这没有长进的话,岂不是对不起顾越这些日子的督促。” “以前可没见太子这么听谁的话啊。” “是儿臣以前没见过像顾越这般求追不舍的,以往的那些陪读的宫人,吼他们几句就吓得没影了,哪像顾越,一点也不怕儿臣发怒。儿臣也没法,和顾越这样的木桩子磨嘴皮子,还不如立马去完成课业来得爽快。”闻人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逗得闻人厉哈哈笑了两声,看顾越的眼光越发的不一样了。 “殿下,微臣也只是做好分内之事罢了。”顾越适时说了句,就不再管李伯然如何看他了。 昭妃自知不能一直盯着太子边上的伴读看,就收回了目光为闻人厉添酒添菜。这会儿就没人再讲话了,几人各自吃各自的,各自想各自的,苦了旁边服侍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 待桌上的饭菜吃得差不多了,闻人厉也已放下碗筷,其他几人便也跟着放下手里的吃饭家伙,就只剩闻人越,还在锲而不舍地扒着眼前的几盘菜。 “太子,年后就要离开立京了,给你母妃和昭妃娘娘敬酒。”闻人厉并没有因为闻人越的不知礼数而气恼,反倒好言好语提点道。 顾越眼疾手快地给闻人越加了酒,太子也没反对,端起酒杯陆续同闻人厉c席罗c李伯然敬了酒。一饮而尽的刹那,闻人越突然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胆无能的养母c为情所困的李家长女,还有心思难测c虎视眈眈的名义上的父亲,下个春天,可以暂时不用见到他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1 宫宴 顾越站在闻人越身后,俯视着朝臣鱼贯而入一一坐定,很容易地就看到了离主座不远的李崇,和他身边的李叔然。这个渴望像普通孩子那样奔跑打闹的姑娘,已经离开了常年依赖的轮椅。李叔然身旁的两个侍女之一拿着一根红木拐杖,许是李叔然觉得拄着拐杖参加宫宴不太好看所以交给她的罢,另一位侍女就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将军府三姐,然后将她安顿好。 这是李叔然第一次参加宫宴,也是她念叨了很久的一个愿望。顾越就这么看着她,李叔然也很快发现了站在公子越身边的阿越。少女无声地唤了他的名字,突然觉得眼眶酸胀不已,顾越入宫的时候不过暮夏,如今再见面都是除夕了。李叔然一定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再见到顾越,她的腿脚早已和正常人无异,两人也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一次在宫宴上端端正正坐好的公子越,自然也没忽略了看向他身旁的那道炽热的目光。用手肘戳了戳顾越的腿:“看来将军府的那位三姐,和你感情很深啊。” “毕竟也是我照顾长大的。姑姑身体弱还要照顾季然,李伯然和李仲然都要学武,姑父又要戍守边疆,只能是由我来照顾她了。” “天生的瘸子也能被治好,不知道是不是和那玄乎的龙纹胎记有关。”闻人越打量着李叔然额上盖得严严实实的头发,想着李崇也是真的胆大,然后用只有他和顾越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可不信温珩的医术能如此高超。” 顾越反驳道:“我看不见得。温珩的事迹我之前也有所耳闻,江湖上,只要没死透的,就算断了气温珩也能救活。叔然的腿,我觉得的的确确是温珩治好的。” “我看他年纪也不大,如果确实是真才实学,那他还真是个人才呢。”太子摸了摸下巴,看见一个熟悉的姑娘走进宫殿后,又用手肘戳了戳顾越,“呐,夏姐也来了。” 太子的伴读翻了个白眼,没去搭理他,规规矩矩地站好没再说话。闻人越转头看顾越的眼睛也不知道在往哪里看,了然地轻笑了声,李叔然看顾越,顾越看夏夏,真的有趣。 顾越没注意到闻人越回头看他,只专注看他想看的姑娘。夏夏穿鹅黄色的衣服真的特别好看,像一束阳光,不管谁见了都会觉得这姑娘活泼可爱。从踏入宫殿到在他们的位置上坐定,夏夏一路都是礼貌又快活地笑着,似乎是察觉到顾越在看她,夏夏理好了因跪坐的姿势而起了褶子的裙子,抬头冲顾越一笑。 星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顾越都能看到,夏夏笑的时候,眼里恍若有星辰。 “皇上驾到——” 顾越发愣的工夫,所有宾客都已经到齐了。主座旁的宫人扯着嗓子叫了声,本来还有些喧嚣的殿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起身,恭恭敬敬地等着康明帝的那些客套话。不出所料,在说了不知道多久的总结c展望c祝福后,闻人厉端起了金光闪闪的酒盏,底下的达官贵人也举杯回应,宫宴也算正式开始了。 来来往往端着酒肉的宫人c正殿中央美人飞舞的水袖c恰到好处的乐声夹杂着时不时发出的金银玉石碰撞的声音c还有使者朝臣的低低交谈声,至少这么看着,是一场完美无缺的宴会,一场独属于玟原上层社会的奢靡宫宴——如果元曦没开口的话。 “陛下,臣妾看公子越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变自作主张挑邀请了适婚的世家千金来参加宫宴,让公子越先认识一下。若碰上了个有眼缘的,陛下也该让公子越成家了。” 等到北丘和沂泽进献的舞姬退下后,乐师也止了琴声,一身华服的元曦施施然走上前,若不是头上没有凤冠,底下的宾客大概都会以为这就是玟原的皇后。而明妃的话音刚落,闻人越就扔了筷子,没了吃饭的兴致。这女人,还说什么给闻人厉选个贴心的人,一看就是准备好了要把那些权贵之女塞给他的,不然她这样公然在殿上说这番话,那八个千金怎么都还跃跃欲试的样子?摆明了就是早就商量好的! “这那先请吧,劳烦爱妃了。” 闻人厉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元曦就当是许了,拍拍手,离坐在最前边的一位妆容清丽精致的姑娘,穿着一席素雅的白色长裙,抱着一把琴上前抚琴奏乐,身后还有几个样貌平平的舞姬在她身后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可是闻人越连抬抬眼皮子都不愿意,等八个姑娘都跟被叫卖的货物一样展示完了,这个被讨好的买家还在把玩手里的银酒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闻人厉瞅了眼太子,赞扬了那些个姑娘一番,便问道:“太子,你觉得如何呀?” 闻人越这才抬头,粗粗看了几眼已回到坐席的几位千金姐,道:“父皇,您又不是不知道,年后儿臣要远赴靖州,不想耽误了哪位姑娘的大好前程。” 公子越话一出,殿内霎时议论纷纷。谁能想到,这一向娇生惯养c行为放荡不羁c被群臣暗讽一无是处的公子越,竟会有远赴靖州那种贫瘠之地的一日?而殿中最平静的,莫过于禁军统领夏明;最紧张的,莫过于定远将军李崇。 主座上的皇帝轻咳了两声,顺着太子的话继续说道:“众爱卿稍安勿躁。太子年岁渐长,早前跟朕提过,想为玟原做一番贡献。朕考虑了良久,觉得既然太子有心,那不妨放手让太子去做他想做的事。况且,有定远将军驻守靖州,朕可以放心地让太子远赴靖州。” 顾虑着北丘的使者也在宴上,闻人厉并没有把闻人越还要代替他与北丘蛮夷交战的事说出来,但在座的人,但凡不是傻的,都知道闻人越去靖州可不是简简单单巡视一下,是要披上铠甲征战沙场的。只是他们实在想不出来,宴会上穿得和金孔雀无异的公子越穿上战甲是何种模样。心思深一点的,自然也想到了闻人越的生身父母都在靖州,哪怕他叫了闻人越二十多年的“父皇”,也改变不了他是靖王之子的事实。一时间,殿内竟无人言语。 闻人厉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欲言又止的李将军松了拳头又握紧,起身对闻人厉道:“微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爱卿不仅要安排好太子的事情,还要再安排下顾将军之子的事情啊。”康明帝端起酒杯道,“前段日子顾公子作为太子的伴读,很是尽心尽力,爱卿要代朕向顾将军问好啊。” 天知道李崇花了多大的力气让自己拿酒杯的手不颤抖,谢了恩后双腿仿佛失了力气,让他需要扶着桌案才能保持平衡不失仪态地坐下。 “爹,阿越也要去靖州吗?” 连李叔然都发现了李崇的不对劲,强忍着心中的失落与不安,轻声问李崇。但素来疼爱女儿的李将军已经无暇再顾及李叔然的情绪了,他沉浸在一种恐慌无措中,突然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 “前些日子也多亏了夏统领对太子和顾公子的教导,爱卿,请。” 主座上的男人又向禁军统领敬酒,夏明为女儿也倒了酒,然后父女俩一同向闻人厉举杯。没等夏明把酒喝完,一道熟悉的脆生生的女声在殿内响起—— “陛下,民女有一事相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2 宫宴 夏夏假装没看到她老爹吃人的表情,顿了顿继续道:“民女民女也想去靖州历练。” 心翼翼地说完,夏夏还仰头给了闻人厉一个真诚的目光,生怕皇帝不同意似的。闻人厉没料到夏家还有这么一出,看了看夏明:“爱卿意下如何呢?” 若是不别人都正看着他父女俩,夏明真恨不得当场就抽女儿一顿,真是胆儿肥了,什么都敢提。本想一口拒绝的,省得在同僚面前丢面子,可皇帝一脸“听君处置”的表情,他也不得草率。夏家世代侍奉闻人氏,夏明又当了那么多年禁军统领,精着呢,肯定知道闻人厉让东宫那两个子去靖州没安什么好心,怎么会让自家宝贝女儿牵扯进去?可若是自己不答应,凭夏夏那不知像谁的倔脾气c忽悠人的本事加上逃跑的经验,闻人越和顾越一走,她肯定也会在立京消失,跟着跑去靖州。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皇帝提了,肯定是她自己想好的。夏明烦得很,转念一想他女儿多大的人了,武艺在他的培养下也算是高超,到靖州那边玩一圈儿应该不会伤着。要是夏夏真跟东宫那两混子搞出什么幺蛾子,凭他夏家世代的忠诚,在以夏夏“年纪姑娘家不懂事”为理由,一定能脱身。 这样想着,夏明也看开了,回道:“女长大了,一向痴迷于武艺,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脾气,微臣实在管不着了。” “姑娘可想好了?” 夏夏听自家老爹这么说,晓得他也拿她没辙,笑得愈发灿烂了:“当然啦。父亲常年呆在京城,连带着民女也只能在京城,都没看过玟原的大好河山。既然太子殿下和顾公子都要去靖州,那不妨捎上民女,这样民女在靖州游历也可以沾沾太子殿下的光,有人照顾有人保护啊。” 夏家丫头说得有理有据c言辞恳切,让闻人厉实在不好拒绝:“如此,年后便随太子一行一道启程吧。太子,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闻人越有点惊讶皇帝竟会这样轻易地答应了夏夏的请求,好歹夏夏那禁军统领之女的身份放在那儿,怎么说闻人厉也应该多考虑一下吧?强忍住去看一眼顾越表情的冲动,道:“儿臣不敢有异议,只要夏姐能忍受奔波劳苦,儿臣定会代父皇c夏统领好好照顾夏姐。” 心愿达成的夏夏美滋滋地谢了恩,朝夏明办了个鬼脸,心情好得很,连饭菜都比平日里多吃了些许。趁着没人再看她的间隙,夏夏又偷偷瞧了顾越,发现对方回给自己一个浅浅的微笑,一开始对回家后可能会挨老爹揍的恐惧都一下子烟消云散。 一场宫宴,在座的人都各怀心思,在举杯祝酒的同时试探彼此的意思,也在掩面饮酒的时候掩藏自己的情绪。靖王之子公子越和抚远将军之子同去靖州,禁军统领之女随行相伴,稍咀嚼一会儿就会觉得意味深长。那些文臣武将,也终于明白,什么叫君心难测。 “嘭啪!” “嘶——” 临到宫宴结束的时候,有餐具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和少女因疼痛而发出的吸气声在殿中响起。众人循着声音望去,是李家幺女站立不稳碰翻了案几所致。 没等一直无暇照看女儿的李将军从思绪中醒来,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主座后直直奔到李叔然的身边。白衣男人一把将少女打横抱起,镇定中藏着一丝慌乱,急急问道:“怎么样?哪里伤着了?怎么会突然摔倒?”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主座上和其身边的人知道,白衣男子是神医温珩,他和几位值守的太医一直待在主座之后,谨防意外之事发生。李崇参加个宫宴,真的是连受打击,先是他受命要护好亲征靖州的公子越的周全,再是千辛万苦才让其平安长大的顾越也要同去,三是自家女儿在他身旁摔伤c还当着自己的面被陌生男人抱在怀里。 尽管李崇之前知道幺女开始可以行走是受了宫中一位神医的恩惠,神医名叫温珩,在江湖中都是出了名的,能让他给自家女儿治腿疾,还是贵为昭妃的长女多次请求才答应的。但他实在没办法把眼前面容清俊看年纪就不会超过三十的男人和他想象中头发胡子花白的神医联系在一起。 李叔然当众被温珩搂在怀里,虽知道温珩没有别的意思却也羞红了脸,声说道:“我我没事,温太医先放我下来吧,别人都看着呢。” 好戏一出又一出的,闻人厉又轻咳了两声,好镇住这一度混乱的场面:“温太医,李家的丫头如何了?实在不方便的话,温太医将她带下去诊治吧。李将军也不必担心,温太医的医术,是全宫上下有目共睹的。” 温珩是不惧闻人厉的,严肃地重复了遍之前的问题,李叔然抓着他的前襟,眼睛都红了几分,用手指了指踝关节c膝关节c髋关节三个位置,说话都带了哭腔:“疼” 白衣男人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排粗细不尽相同的银针,隔着少女的衣服大致摸了摸她双腿的位置,取了银针一并在烛台上烧红,然后又快又准地将针扎在了腿上的穴道处。完了向呆愣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李将军颔首,起身朝闻人厉点点头算是通报过了,就抱着李叔然从殿堂的侧门退了出去。白衣翩翩的男人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 从温珩出现到离开,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虽然外国使者坐得离李崇那处有很远一段距离,但还是有沂泽的使者看清了温珩的长相。 “陛下,沂泽使臣张氏斗胆问一句,陛下可见过敝国废太子衍?” “贵使何出此言?”闻人厉面无波澜,沉声问道。 “贵国温太医的样貌,与敝国废太子衍有九成相似。”沂泽使者见闻人厉好像一点不紧张的样子,有点怀疑先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声音弱了三分,“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朕曾见过贵国废太子衍,并未觉得与温太医有相像之处。再者,温太医早在江湖成名,虽说贵国废太子衍失踪多年,但要有个‘神医’的名头,恐怕不太可能吧况且朕与贵国平乾帝有段交情,朕这些年一直在帮助贵国寻找废太子衍,贵使这般妄言猜测,怕是不太好吧?” 闻人厉脸上并无怒意,但话却说得十分犀利,教沂泽来的使者吓得差点直接跪在了大殿上。沂泽使臣张氏将头低得很低,声音隔着两片袖子听起来有些颤颤巍巍的:“陛下,是使臣张氏妄言,还望陛下恕罪” “这除夕夜的,好好一个宫宴,朕治贵使何罪?下去吧。”闻人厉并不计较这个使臣说的话,这些话,今日不是从他口中出来的,明日也会由其他人来说,他早料到了,“众爱卿c来自远方的使者,请尽情享受这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刻,朕祝玟原国泰民安,也祝沂泽c玟原国祚绵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1 留恋 “闻人越,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光喝酒对身体不好。” 顾越见闻人越摇晃着空了的酒壶,拦了一边要给公子越继续添酒的宫人。闻人越直接拎起酒壶往嘴里倒,确认了这不大的壶里的酒真的一滴不剩了,才就此作罢。太子的脸色微红,顾越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醉,刚想再说些什么,他突然抬手一把拍在了顾越的手上,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不去看看李叔然?有了夏夏就把她给忘了?” 太子伴读心里咒骂着,这闻人越真是不分时间场地的,找到机会就要调侃他。顾越早想去找李叔然了,不是因为担心闻人越醉了没人照顾嘛?才忍着没抽身离开。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正合顾越心意,顾越也懒得再陪在他身边,没犹豫地就答应了:“那我走了。我看你有些醉了,一会儿让宫人扶你回去,夜里天寒,再多穿件衣服。” “知道了,你怎么这么烦,跟个老妈子似的。”闻人越单手托腮,半眯着眼赶着顾越走。顾越刚起身,他就又唤了还未离开的宫人给他添酒。 顾越心里担心着李叔然的情况,晓得闻人越也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没再多言,提着因参加宫宴穿着的厚重衣服,往先前温珩抱着李叔然离开的方向去了。 虽然顾越入宫也算有些时日了,但除了东宫,其他的宫殿他一概不熟悉。问了路过的好多宫人c走了好多岔路,他才找到李叔然暂留休息的偏殿。看着半掩的殿门和殿里的人影,李崇和李伯然也在,顾越抬起又放下的手紧了紧,鼓足了勇气再抬手叩了叩。 “谁?”李崇在殿内问。 “姑父,是我,顾越。” 殿门被李崇从里面打开:“阿越,快进来吧。来看叔儿的吧?” 果然,殿内就只有温珩c李叔然c李伯然和李崇四人,顾越点点头,瞥到一旁李伯然正看着自己,学着闻人越的样子客套道:“是啊,好久没见了,想你们了。” 李叔然因为疼痛而有些苍白的脸冒着细细的汗珠,听到顾越来了,硬撑着想要坐起来,被温珩又一把摁了回去,只得偏头努力朝顾越露了个笑脸:“阿越,你来了啊,本来想让你看看,我已经可以走路了,没想到一疏忽又让你笑话了。” 少女柔弱的样子让顾越有些心疼,冲温珩颔首示意后,顾越走到床边,从袖子里拿出她送他的那个藕色锦囊,拉开拉绳拿了一块莲藕糖:“哪里的话。你送我的莲藕糖我一直放在身边呢,很好吃。吃点甜的,就不那么痛了。” 李叔然笑得有些勉强,但能看出来她是高兴的。少女把头凑到顾越手边一口咬住那块莲藕糖,含在嘴里嚼得嘎嘎响,把本有些难过的顾越一下子逗笑了:“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甜食不利于叔然腿疾的恢复,还是少吃为好。”温珩冷不丁地来了句。 “阿越,你听到没,温太医可要和我抢呢。”李叔然鼓着塞得圆鼓鼓的腮帮子,有些口齿不清地嘟囔道。 顾越看着两人,心里觉得有些尴尬,但并没有表现出来:“是我疏忽了。叔然,只准吃这么一颗,以后要听温太医的话。” 李叔然把嘴里的糖咽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笑意一下子荡然无存:“阿越,你真的要去靖州吗?” 见顾越点了头,少女又道:“你一定要去吗?你只是个伴读,不需要陪太子去靖州受苦的啊我也好想和夏姐一样,和你们一起去靖州。” “叔然,好好养病,听你阿姐和温太医的话,老老实实呆在立京。”顾越把藕色锦囊收好,好言相劝道,“靖州还有姑父和仲然,况且,我也好久没见到父亲了往年都是他们回立京看我们,这次就当我去靖州看望他们了,有什么受苦不受苦的。” “也是,父亲和哥哥都在那儿,还有舅舅,肯定不会让阿越吃苦的。”李叔然一下子又释然了,“等我的腿好全了,我就去靖州看你们。再过大半年我的腿就能完全好了,是不是啊,阿珩?” 在一边整理医药箱的温珩突然被问话,面上不悦,道:“叔然,我只能保证你平常可以正常奔跑行走,但你的腿脚还不适合远途跋涉,靖州太远了。要完全好全,起码还要三年五载。” “庸医。”李叔然吐吐舌头,不满道,“明明之前说好的,让你治疗我的腿疾,一年一定能好。” “庸医可治不好你的腿疾。”温珩不跟一个女孩置气,这样的行为对他来讲可太幼稚了,“要是你觉得我是庸医,大可找别人来给你治腿。” “好好好,对不起,你不是庸医,我错了还不行吗。”李叔然毫无诚意地道着歉,重新看向顾越,“那阿越,你要去靖州多久啊?等到把在靖州边境作乱的北丘人都赶跑了,你就回来了吗?” 顾越直觉靖州一行,并不会这么简单,但他不能告诉李叔然,他会去很久,如果运气不好的话,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立京。但这些的只是未知数,眼下他要做的,就是哄好李叔然,然后让边上装作无意c但其实一直在仔细听他们讲话的李伯然知道,靖州一行,就只是戍守边疆这么简单:“是啊,前些年皇上一直对在靖州作乱的北丘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番前去只是为了把他们赶跑,为储君立威,再震慑一下北丘。况且有姑父c父亲和仲然在,我一定能很快就平安回来的。” “我会好好听阿珩和姐姐的话的,也会好好教季然读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少女也满足了,看着顾越认真说道,“那阿越也要好好照顾自己。靖州在北方,那里一定没有莲藕糖,你走之前要来看看我,我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多的莲藕糖,你可以带去靖州。” “好,我就知道叔然最乖了。”顾越揉了揉李叔然的脑袋,“那我走了哦。” 李叔然点点头,乖巧地和他挥挥手告别。顾越向温珩道了谢,算是感谢他这些日子来尽心治疗李叔然的腿疾,再礼节性地朝李伯然行了礼,抬脚离开了这间偏殿。 “阿越。” 等顾越合上门,李崇从这座偏殿外的阴影中走出了,叫住了顾越,场景熟悉得让顾越心悸,四个月前,李伯然也是这样叫住他,然后硬生生将他从安稳的生活中拖出来推向了一方未知的天地。饶是有再多的对李家的不满,顾越还是礼貌地唤了李崇:“姑父。” “阿越,我知道伯儿让你进宫,你心中有怨。”李崇看着顾越低头不语的样子,好像能从中看出少年所有的情绪,“伯儿做这件事也并没有告知我和你父亲,我们知道后都很生气,但为时已晚。”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们。” “你要是不怪我们,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呢?”李崇叹了口气,“阿越,你的确不是将军府的孩子,但山河将你托付给我,我怎敢不尽心?明天我入宫述职,会让皇上让你留在立京的,靖州太荒凉了。” “姑父,我真的没有怪你们。”顾越当然知道李崇一家对他的照顾,但这仅是责任,是一种义务,并非他们自愿而为,也不怪他们没有给他想要的亲情,“靖州也是我自己想去的,姑父不用在皇上面前提起这事了。父亲不回立京,我也不怪他,我这个做儿子的,也该去看看他了。” 李崇见顾越心意已决,压下了心中无数次升起的要把真相说出口的冲动,转念一想靖王和顾山河都在靖州,他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驻守靖州多年,暗地里放任靖王扩张势力,很难说闻人厉到底知不知道。但靖王做事很谨慎,就算被闻人厉抓住把柄他也可以装傻脱身,毕竟于玟原,他尽到了一个将军的职责。就算闻人厉知道让顾越去靖州是放虎归山,要采取什么措施,有靖王和顾山河保护,顾越又能有什么事? 不管真相掩埋了多久,总有公诸于世的一天,只是早晚的事罢了。这样想着,李崇觉得自己真是多事,回府也该好好安抚夫人顾珊瑚了。想开了,李崇拍拍顾越的肩膀,用他的方式表达一个长辈对辈的关爱:“你父亲会很欣慰的。那你赶紧回去吧,我知道太子不好伺候,你出来这么久,他也该不满了。” “嗯,谢谢姑父理解。”顾越再次俯身作揖,便转身离开了,没有一丝留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他原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安安分分在将军府度过。他该感谢李伯然的,让他有了一个主宰自己人生的机会,也给了他一个回到家人怀抱的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2 留恋 ,最快更新孤月少最新章节! “闻人越,你就没有留恋过什么吗?你知道的,这次我们走了,说不定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顾越看着太子还穿着参加宴会时穿的那件金灿灿的袍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整理东西,不禁问道。 “留恋?”闻人越把几张写了零星几个字的纸撕成条状再揉成一团扔进火盆里,“顾越,你都和我交心那么久了,别说你没发现,我这个人,没有感情的啊。没有感情的人,又会留恋什么吗?” 闻人越说得一脸理所当然,倒让顾越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一点。太子见顾越又不说话,面色还甚是凝重,又继续道:“有所留恋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多点追求和向往吧,也会更加惜命。像我的话,如果真要说留恋什么,或许就是金钱和地位了。若有一天我也可以看破红尘,不再眷恋这些身外之物,那真的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顾越,每个人活着,总得有些牵挂才不会看轻性命。多点对他人的留恋,真的没什么不好的。” “闻人越,你曾看轻过自己的性命吗?”顾越自知自己没来由的问题打扰到闻人越整理东西了,自觉上前帮他查看柜子里的书册中有没有夹着一些见不得外人的纸张书信。 估摸着是因为翻找书册热了,闻人越将那惹眼的外袍脱了扔在一边的椅子上,蹲下捣了捣火盆,不放过一星半点没有燃烧完全的纸张:“轻生吗……有啊,去年还是前年吧,元曦突然对我冷眼相待的时候……我一边乞求元曦能相信我就是真正的闻人越,一边又深深地自我怀疑,自己就是个假太子。之前我表面上装得无所畏惧,但有时候我也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那时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嘲笑我是个无能的储君,只要元曦知道我的真面目就好……等到她都不认我了,才发现全天下都不要我这个太子了。那时候我真的很迷茫,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元曦,更不知道怎么面对闻人厉。我想要维持我拥有的生活,又想要把这个公子越的身份物归原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又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你懂这种感觉吗?天塌下来一样。有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死,死了,就能解脱了。” 顾越认真地听闻人越说着,他没有体会过这些,但他隐隐好像能懂。他能懂这位太子锦衣华服下的自卑和迷茫,能懂他不羁的笑容后的挣扎与矛盾。 “但我迷茫的时间很短,我很快就想清楚我要什么了。拜元曦所教导,我知道自己要的是权力和地位,是可以让自己居于人上、不惧任何人的皇位。所以我借着从前的情分想要拉拢元曦,假装从前那些指出我不是闻人越的矛头都不存在,继续做她的乖外甥,借她之力顺顺利利地登上皇位。但我想错了,元曦宁愿找回自己的亲外甥,宁愿承认自己过去十几年对我的照顾都是白费,也不愿意帮我。你和她所留恋的其实大同小异,但她比你的功利心更强,她不仅要亲情,还要她的亲人被万人仰视。” 闻人越慢慢地说着,仿佛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与他的曾经毫无干系。顾越相信,公子越曾经也像个普通孩童无忧无虑地生活过,只是现实的捶打让他不得不快点长大,变成现在这样的孤单的公子越,一身孤傲,浑然天成,让人觉得他生来就是这样的。可是谁生来就是孤独的呢? “闻人越,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总有一天,你会得到的。”顾越重复着,对闻人越说,也像是对他自己说。顾越的手不禁在一本玟原国史的其中一页轻轻抚摸着,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粗粗画着两个小人,还能依稀辨认出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太子伴读的指尖拂过“曦姨娘”和“闻人越”这几个字,看了看公子越,又低头看了看这小儿的涂鸦,最终抿了抿唇,趁闻人越起身整理书桌的空当,一把将这张纸揉成团丢进火盆里,看那纸团变成灰烬,才松了口气。 顾越和闻人越说过很多自己从前的事情,闻人越一直有在好好保护他的伴读的自尊,从未在字眼里透露出他对一个极度卑微来乞求亲情的人的嘲笑,所以顾越也尊重他,如果他把这张涂鸦摊平了放到闻人越的眼前,只会徒增彼此之间的尴尬罢了。 桌案上有很多闻人越誊抄的近日里朝臣写的奏折,太子也一并整理了,扔掉了好些无用的。等理到李崇写的那本,闻人越想起之前顾越去看望李叔然的事情来,问道:“光顾着伤春悲秋,我都忘了问你,李叔然如何了?” “没有大碍。”顾越回忆了下李叔然与他入宫之前的模样的不同,又道,“叔然额上的头发又厚重了些,大概是姑姑给她新剪的,应该也是为了防止外人看到她额上的胎记。现在她那胎记遮盖得很好,至少我之前去看望她,就没有看到她的胎记。” “那你觉得温珩看到了吗?李叔然和温珩,关系似乎也很亲密。” “是啊,我发现了,叔然很少对别人亲近的。她和温珩,似乎已经不仅仅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了,叔然很亲温珩,也很听他的话。温珩应该早就发现了叔然的胎记吧?”顾越想了想,道。 似乎是坐得不舒服了,闻人越把压在屁股底下的袍子拿出,干脆扔到了地上:“我们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那就是当作温珩也是知情者之一。”闻人越大喇喇坐下,把那价值连城的金袍子压在了屁股底下,“你说照李伯然的性子,她会帮闻人厉守江山,还是帮她亲妹妹获得权力?” “李伯然那么着急把我送进宫,应该就是不想闻人厉查到将军府吧?再说叔然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凭借龙纹胎记就一步登天了呢?李伯然可以不顾家人想法入宫为妃,在她心里,闻人厉是在首位的,她应该会竭尽全力帮助闻人厉到的吧。” “真可惜啊,她进宫太迟了。”闻人越摆弄着书桌上的东西,漫不经心地说道,“晔妃死得太不值了,赔了一家子人。要是闻人厉早点知道李伯然是为了爱情什么都不顾的女人,本可以让她来给他生继承人。” 顾越惊道:“你什么意思?” 太子将身子全靠在椅背上,舒服地闭上了眼:“我说啊,你来之前刚有我的探子来报,竑州陈家,也就是晔妃的娘家,有一个男孩,据说是陈家长子陈荣的遗腹子,名为‘赳’。赳……姓闻人的话,会更合适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1 心意 ,最快更新孤月少最新章节! 新年的第一天,虽然飘着雪,天气却是晴朗的。 尽管闻人越和顾越都没有在夜里守岁,但各自都心事重重,入眠也已夜深了。东宫的下人也是难得见到两个主子都没有早起,确切来说,是顾越没有早起。 其实顾越早就醒了,这间屋子他住了不过四个月,并没有添置太多东西,他侧躺在榻上看着屋里的一切,想想这么快就要离开了,还有些感慨,他原本以为在东宫的日子是一场持久战呢。再想到靖州,又无端生了一些期待,那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却和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他会在那里见到几年未见的、如今名义上的“父亲”,也会见到说不定和他有着血缘联系、他事实上的父母。他希望自己只是顾越,关于“闻人越”的揣测和怀疑,都只是笑话,却又希望他确确实实就是闻人越,让他获得一个新的身份,来解释从前的那些疑问。他也是这样的矛盾的人啊,努力想要维持现状,但心底里又渴求改变。 外边宫人往来的声音多了些,顾越看着时间也不早了,掀了被褥起床更衣、整理床榻,他的东西不多,就算他现在就离开这儿,这屋子也几乎与他来之前无异。 “顾公子,要去唤太子殿下更衣洗漱吗?” 顾越拿布擦脸的时候,端着水盆的宫女问道。他在东宫那么久,就算那些宫人再怎么蠢笨,也能看出太子对这位伴读公子似乎很宽容。要做些什么容易触怒了公子越的事情,宫人们都会提前问一下顾越,最好还能让顾越亲自出面去做这些不讨好的事情。 “不必了,一会儿我亲自去。昨日太子睡得迟,若是让你们去叫他,不免得罪了他。”顾越把手放在热水里浸了会儿,身上有了暖意,“你们去煮些茶,宴会上太子喝多了酒,早上怕是会有些不舒服,到时候就和太子的早膳一起端过来。” 宫女唯唯诺诺地应了,顾越擦干了手,便领着服侍太子起居的两个宫人往太子的寝殿去了。 这一年的头一天,不论从前闻人越是怎么待闻人厉的,既然他们马上就要走了,总还是去拜个年送个礼,向闻人厉表示一下他们对他的尊重比较合适。顾越拖着还在打呵欠的太子拜见皇上的时候,闻人厉已经在批折子了,从他批阅完的那叠折子看,身为皇帝,他并没有因为昨晚持续到凌晨的宴会而打乱自己的日程,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见过父皇。”闻人越在外边整理好易容,难得见他恭恭敬敬地朝闻人厉行礼,然后让顾越把之前准备的礼物给闻人厉呈上。 闻人厉似乎也挺惊讶太子并没有睡到大中午,摆摆手让宫人给他们倒茶:“太子今年有心了。” 太子端起茶盏,用杯盖拂了拂茶汤上的茶沫,啜了一小口,暗道南方的新茶还没上贡呢,这宫里头喝的还是陈茶。闻人越咽下茶汤,向皇上展露了一个十分得体的笑容:“毕竟马上就要离开立京了,再回立京,得有好一段日子了。承蒙父皇养育,儿臣还从未独自在外生活过,不免会有些留恋这宫里头的日子,以往不懂得珍惜的,现在快失去了才明白有多可贵。” “太子这一走又不是不回来了。”闻人厉放下手中的折子,拿过顾越递上的礼物,打开看了眼,笑得慈爱,“就算靖州条件艰苦,但是有李将军、顾将军在,又怎敢怠慢了你。况且,还有靖王……” 闻人厉的话并没有让闻人越出现一丝慌乱,反而装模作样地撩了撩鬓边的头发,让那龙纹胎记更清晰地被别人看见:“是啊,儿臣在靖州,被人宠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吃苦呢?是儿臣多虑了。只是靖王……儿臣出生后不久便被父皇带回立京,对靖王实在没什么印象。就算儿臣认这个生身父亲,也不知靖王还认不认儿臣。” 公子越抬头朝皇上笑了笑,继续道:“父皇,您说儿臣见了靖王,是喊皇叔呢,还是父王呢?” “只要太子自己觉得舒心,叫什么都无所谓,不过一个称谓罢了,没什么好多计较的。”闻人厉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他们父子团聚,也并不把闻人亦放在眼里,“太子无愧于心就可以了。” 怎么才算作无愧于心呢?皇上把话说得含含糊糊的,全得靠太子自己领会。闻人越看着闻人厉这张似笑非笑的脸,也没直接回答自己到底要叫闻人亦“皇叔”还是“父王”,绕弯子说话,谁不会啊?闻人越轻笑,说道:“儿臣明白了。那父皇,打算让儿臣什么时候启程呢?” “就下周吧。夏统领来找过朕,觉得年前那一周你们没去训练肯定退步了些,让你们再练几天武再走,免得到了军营里被说是绣花枕头。这儿有夏统领看着,那些禁军不会乱说什么,军营里的士兵可没有他们那么宽容。太子到底是以朕的名义亲征的,朕不想你们被别人看低。”皇上说着,就真像一个慈父为孩子着想一般,可那话却是让人难堪的讽刺,“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了,虽然北丘那边的人猖狂,朕也不想太子这么早就过去。” 闻人越也不恼,乖巧地应着,心想闻人厉不就是希望他一个绣花枕头上战场吗?不能被敌人乱箭砍死,被那些戍守边疆的将士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也好。还说什么不想他太早离开,心底里巴不得他早点滚出立京、滚出玟原,好不再对他和他儿子的皇位有一点威胁吧? “父皇和夏统领费心了,回头儿臣一定给夏统领备份厚礼,好感谢他这些日子的照拂。” 说罢,闻人越起身,再次向闻人厉行了礼:“那儿臣先走了。” “哦,对了。”闻人厉低头喝着茶,倏然想起什么,抬头叫住了闻人越,“夏统领的千金不是也要和你们一起去吗……朕年纪大了,都快忘了这茬。夏统领宝贝着这个女儿呢,夏小姐一个小姑娘,你们一路多担待些。” “不碍事,夏小姐武艺高超,儿臣和顾越,还要麻烦她照顾一下呢。”太子说着,还适时露出了一种崇拜的表情,好像夏家的那姑娘,真的是什么剑术高超的不得了的人物,而自己是什么都不会的无能太子闻人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2 心意 ,最快更新孤月少最新章节! 再回到训练场,夏明正在给百名禁军演武。长枪是原来的样子,队形是原来的样子,一招一式是原来的样子,一切都是年前的样子。好像过年与否,对他们都毫无影响。 闻人越瞟了眼操练的禁军,也没有因为武器划破空气的唰唰声提高自己的音量:“夏统领。” 不知是夏明听到了闻人越的声音,还是禁军们略有些分散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夏统领停下演武,将长枪支在地上,回头看了看东宫的这两位公子,在原地说:“去武器间找夏夏,微臣找了人为殿下和顾公子锻了新的武器,让夏夏给你们,看看顺不顺手,若是不顺手,微臣再差人送回去改改。若是顺手的话,就让夏夏陪你们练武。” “谢过夏统领了。” 夏统领说完就继续给禁军演武了,冷漠得好像觉得他们武学不够精进、找闻人厉叫他俩来训练场练习的人不是他一样。但闻人越还是郑重地道了谢,毕竟他教习武艺的尽心尽责、和被迫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掺和进他们的浑水都不假,夏明对他有恩,他却对夏明有愧。 等闻人越想要招呼顾越一起去武器间的时候,顾越似是梦游般早就往武器间的方向走了好一段路了,叫他声也没有反应。闻人越难得小跑了两步,好追上他那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伴读,一拳打在顾越的背上:“你怎么了?不高兴?” 顾越被太子狠狠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看样子的确心情不佳:“你说,夏夏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去靖州呢?” “你管她啊,她想去就去呗,不正合了你心意吗?”闻人越把手搭在顾越的肩上,免得顾越一会儿又开始神游,“想想之后的日子还能有个美人相伴,还是个厉害的武功高强的美人,倒也不错。天天对着你这张严肃的脸,我都怕我变得像你一样无趣了。” “我怕她被我们牵连了。”顾越咬咬唇,眼里有悔意,“要是当时能阻止她就好了。” “拜托,她可是直接跟闻人厉提的这事,你怎么阻止?连夏明都没有阻拦她啊。”闻人越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着顾越,“你要是当时站出来阻挠她,就等于昭告所有人你和夏家千金关系不一般,你觉得闻人厉会怎么想你?会怎么想夏夏?” “可她跟我们走了,不更告诉别人我们关系不一般?明明我和她之间,也没有特别的。” “顾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是清清白白的。”嬉皮笑脸的太子突然严肃起来,“我在闻人厉眼中,或许已经是个会笼络人心、会阳奉阴违的心机深沉的太子了,夏小姐这么做,完全可以当是我拉拢的夏家,我无所谓闻人厉会不会误会我。但是顾越,你在闻人厉眼里还是入宫不久心思单纯的顾将军之子、是百般讨好他的昭妃引荐入宫的,就算可能是真正的靖王之子,也可以稍加引导可以利用,我看得出,闻人厉现在并没有把你当回事,当然这也要感谢元曦的引导。他对你的心防肯定没有对我的重,如果闻人厉开始表现出对你的一点点信任,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们就已经算是找到闻人厉的破绽了。” 顾越没有想到闻人越是这样考虑的,吃惊之余也更相信闻人越的能力:“这样吗?我大概懂了。” 两人这么轻声讨论着,转眼就已经走到了武器间。武器间的门半开着,里面透着一股寒气,夹杂着一股金属的气味,朝两人迎面扑来。 闻人越抬手叩了叩门框,也不管里头有没有回应,就拉着顾越的手推门而入了。走进去才发现,里边的人根本不会有所回应。夏夏正两手托着腮帮子,坐在一张破旧的小木凳上,对着有些年头的木桌上的两副双剑和一柄长枪发呆。见此情景,闻人越又不忘凑到顾越耳边嘀咕,像只烦人的苍蝇:“果然是看对眼的人,都在发呆呢。” 被顾越瞪了一眼后,太子又站直了身子轻咳两声,一派正经地叫道:“夏小姐。” 夏夏的肩膀因为闻人越的声音抖动了一下,然后立马站起来转身朝两人行礼,眼睛和脸庞都是红红的,脸上还有掌印:“见过太子、顾公子。” “夏统领说他为本宫和顾公子新找了武器,让夏小姐转交给我们。” “是啊。”似乎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的缘故,夏夏的手臂有些酸胀,她甩了甩手臂,一手拿起双剑、一手拿起长枪递给两个男人,“这是殿下和顾公子的。父亲为我也找人新锻了武器。往后在靖州的日子,还要两位多照顾照顾了。” “应该的。”闻人越轻飘飘应道,接过长枪在比划了下,看起来用得还顺手,就自顾自走到武器间的另外地方,不知道要去看什么东西。 顾越见一排武器架将闻人越与他们隔开,也没自觉那是闻人越特意给他们留了空间好说些悄悄话,握了握剑柄提起来打量了下,又放回桌子上,关切地问夏夏:“夏夏,你怎么了,哭过了吗?” 他一看到夏夏就注意到她微红的眼眶了,眼睛也有些肿,看起来就是哭了一夜的样子。 夏夏瘪了瘪嘴,刚收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涌回眼眶中,但硬是吸着鼻子忍住让它们不要当着顾越的面掉下来:“没什么,就是昨天宫宴上我没跟爹商量,私自请求皇上让我去靖州,他生气了,娘也生气了,连哥哥都生气了,一起训了我一夜。” 顾越很想去抱抱夏夏,又觉得这样失了礼仪,就拍了拍夏夏的肩膀:“他们只是不理解你,好好和他们说说你要去靖州的原因,他们会原谅你的。” “我说了。”夏夏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但她很快抬手用袖子擦掉了,“我只是想和你在一块儿,这有错吗?” 姑娘把话说得很直白,倒让顾越一下子不好意思了,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呆傻着说不出话来。假装在看武器、其实一直在听顾越这边动静的闻人越也没料到夏夏会直接向顾越表达自己的心意,直接得如同当年的李伯然。说起来,李伯然也是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啊。不过在闻人越看来,夏夏比李伯然更讨喜一些。 “顾越,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认识的男人也不多。”夏夏见顾越没说话,以为是他不喜欢自己,又继续道,“和你待在一块儿我很放松也很开心,除了你,我只有和哥哥在一块儿的时候有这种感觉。我想和你朝夕相处,想要每天都看到你。我自作主张要和你们一起去靖州,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提前问过你。但是,你千万不要讨厌我好吗?你不想看到我的话,我就躲起来,我能看到你就可以了。” “我……我没有讨厌你。” 夏夏没怎么接触过男人,顾越又何尝不是呢,除了李伯然和李叔然,顾越也没有接触过其他姑娘。在将军府的时候,他只想着照顾好李叔然,也没像别的公子哥出去鬼混过。夏夏这么噼里啪啦说了一通,顾越的脸早就红得跟喝醉了酒一样,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我没想到……你和我们一起去靖州……是为了……为了我。” “顾越,你会不高兴吗?”夏夏再次问。 “我怎么会不高兴……”看着夏夏期待的目光,顾越情不自禁地就说出了压抑许久不曾说出的话,带着某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只是靖州之行并不一定安全,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夏夏明媚的眼从泪花里绽放出笑意,表达着她无法言说的喜悦:“顾越,你放心好了,我很怕死的,所以我格外珍惜自己的性命。你不用担心我的,我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的。”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和太子,也会护你周全的。”顾越注视着夏夏的眼睛,不知为何就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请求。他小心翼翼地擦去夏夏眼角的泪,像对待稀世珍宝。在这一刻,他已经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是不合适的了,此情此景,他再无法自制,“夏夏,下周我们启程,这周你好好准备准备。” 破涕为笑的姑娘重重地点了头,拿起顾越先前放下的剑,放进鹿皮的剑鞘里,帮顾越背到身上:“爹给我们留了一小块场地让我们练武,你说了要保护我,就要好好练。” “好。”顾越整了整连着剑鞘的带子,好背起来舒服一些,拿过桌上的另一对剑,喊了声:“太子殿下,我们该去练武了。” 明明一直在偷听他们讲话,闻人越却还是装作好像刚听到顾越叫他似的,从武器架后面走出来,模样煞有介事。顾越已经习惯了闻人越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就是夏夏,估摸着是猜到刚刚自己那一番话全被公子越听了去,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0.1 启程 ,最快更新孤月少最新章节! 一周的时间过得飞快,还好东宫的两人白天都泡在训练场,东宫的门槛都快被人跨断了,来送礼的人用络绎不绝来形容也不为过。 来得最勤快的,不用猜也知道是明妃和昭妃两位,李伯然来了几次没见到人留下礼物也就此作罢了,想着之前顾越已经答应幺妹行前会去看她,大不了她跟皇上说一声,顾越走的时候回将军府一趟,总之一定是能见到人的。但元曦不同,她在宫里行事向来不管别人怎么看,每天跑东宫都快成习惯了,也不知道她要见的是闻人越还是顾越,反正闻人厉以为她要见的是闻人越就行。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公子越和明妃娘娘关系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也没人会多嘴说什么。 直到太子启程的前夕,元曦总算是逮到闻人越在东宫了,揣着一肚子想说的话,只带了贴身宫女小枝,戴着一身皇后的行头,玄色的外袍上绣着深红的飞舞的凤凰,高贵而又庄重。元曦没管守门的宫人有没有通报,就直接走了进去。 “本宫要见太子殿下一面,可有够难的。” 闻人越和顾越已经把要带走的东西全部收拾好了,正面对面坐着研究地图。元曦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两人指着地图上的靖州在说些什么。 “毕竟父皇要我们去震慑的,可是北丘。”闻人越看着元曦,目无波澜,“明妃娘娘出身北丘,本宫怕娘娘迁怒于本宫,可不敢在娘娘面前放肆。” “是啊,本宫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殿下与北丘作对,而不是与沂泽作对?”元曦勾唇笑了笑,好像即将与玟原开战的不是她的母国北丘,而是别的什么与她毫无干系的小国。 公子越拿了一个茶盏,亲手为元曦倒了一杯沂泽刚进贡的新茶:“沂泽皇帝可比北丘皇帝识时务多了,哪会像北丘那些蛮夷一样,来招惹玟原。” “谁知道是北丘招惹玟原,还是玟原招惹了北丘呢?”元曦拉开顾越身旁的椅子落落大方地坐下,也与闻人越面对面坐着,眉眼弯弯看了闻人越一眼,接过茶盏抿了口,“要说北丘为什么招惹玟原,还不是因为殿下吗?殿下自出生就被立为储君,是仅次于皇上尊贵的公子越,让后宫的妃嫔们都不能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本宫千里迢迢嫁来玟原,膝下却没有一个孩子陪伴,皇兄可为此不满了好久呢。” “照娘娘这么说,玟原与北丘有嫌隙,全是因为本宫的过错?”闻人越挑眉,“不是说靖王妃是北丘人吗?本宫也算半个北丘人了吧,贵国怎么会对本宫有不满呢?” “这可都是谣传啊,谁知道是真是假?”元曦笑笑,不经意地看了眼顾越,弄得顾越很不自在,“殿下还真是单纯可欺,别人说什么都会信呢。” “是不是单纯可欺,娘娘不是最清楚了吗?”闻人越偏头又对顾越说道,“顾越,茶没了,你再去沏一壶来。” 恰好顾越因为元曦坐在身旁而觉得有些束手束脚,拿着空茶壶很快就离开了,留下属于元曦和闻人越两人的战场。顾越不胆小,但却怕事,更怕元曦意味不明的眼神,让他觉得如芒刺在背,心慌得很。 “你来本宫这儿,该不会就为了说些玟原和北丘的恩怨吧?”待看不见顾越身影了,闻人越与元曦对视着说道。 “本宫可不想和殿下聊天。”元曦把玩着一缕落在身前的头发,“这本宫想说些话的人,刚不是被殿下支走了吗?” “那刚刚顾越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有些话殿下不愿意让顾公子听到,殿下就把顾越支开,从不问顾越自己的意愿。同样的,本宫有话只想对顾公子说,不想让殿下听见,本宫可以也把殿下支开吗?”元曦有些委屈地眨眨眼睛,好像被闻人越欺负了似的,“殿下好像并不愿意本宫与顾公子单独谈话呢。” 闻人越皱了皱眉头,表情有些不耐:“你和他很熟吗?本宫可不记得,本宫的伴读,有什么话需要单独和你说的。” “殿下管得可真宽呢。殿下不舍得自己的小伴读和本宫说说话,本宫又怎么与顾公子熟络起来?”元曦站起身,往顾越离开的方向张望了下,“既然殿下不愿意离开给本宫和顾公子单独聊天的机会,那本宫只能委屈自己去后厨找顾公子了。小枝,你可看着太子殿下,别让殿下乱跑。这明日就要出征了,现在要是不小心磕一下碰一下的,本宫可担不起这责任。” 闻人越也懒得去拦元曦,继续看手上的地图了。 000 元曦这样穿着华贵、举止优雅的女人出现在厨房时,实在让在后厨干活的宫人都觉得有些惶恐,一时大家都放下手中的活,不知道该把手脚如何安放。顾越早就沏好了茶,故意拖延时间,留在后厨帮下人们干活,见到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元曦时,也吃惊了下,心想元曦为了和他单独说话竟屈尊到这种地方来。 “顾公子,茶沏好了吗?”元曦笑得温柔可亲,站在厨房门口亲切得不似那个嚣张跋扈的明妃。 顾越赶忙放下手中的甜豆,洗了手后将绑在手肘的衣袖解开,端起放着茶壶和一碟红豆酥的托盘,向元曦解释道:“回娘娘,茶沏好了,就是还有些烫……恰好这边人手不够,微臣就留下来帮个。” 元曦染了火红蔻丹的手轻轻拿起一块红豆酥尝了一小口,转头瞧着顾越:“太子喜欢吃甜的?” 被问话的男人低头避开元曦的目光:“太子其实不挑食,只要做得好吃,太子都愿意赏脸。” “那就是你喜欢吃甜的。”元曦了然一笑,“靖州物资匮乏,制糖也和立京这儿不同,顾公子怕是没法吃到宫里头的这些甜点了。” “有所得就有所失嘛。”顾越的脸庞微微红了红,“况且一个男人喜欢吃甜的,说出去也不太好听,刚好可以改改口味。” “怎么会呢?男人吃甜食,又有什么可以觉得丢脸的?”元曦记得,她这一辈的北丘皇族,都很喜欢吃甜食,本来宫里头的东西就比民间的丰富些,可是连年和玟原打仗,连宫里头也很少有甜食出现。越是稀少,便越觉得珍贵,哪怕贵为皇子公主,偶尔也会因为一块糖而大打出手。真好啊,顾越也喜欢吃甜食。元曦这样想着,为自己又找了她和顾越的共同点而窃喜。发现顾越的脸愈加红了,便觉得这个晚辈着实可爱,又继续道,“在靖州,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那边的天气严寒,多带几件厚实的衣服过去。” “微臣谨记,多谢娘娘挂心。”顾越应道,对元曦的好感又多了一分,越加想告诉她:不要再为了他伤害闻人越了,他会保护好自己的,请她相信他。可是这些话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哪怕有一万次的冲动要脱口而出,也在道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不听使唤地闭了嘴。 元曦见顾越对她有所回应,先前在闻人越那儿闹的不快一下子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她又在顾越耳边絮絮叨叨:“还有之前本宫让顾公子保管好的玉指环啊,一定要时刻带在身边,说不定危急时候可以救你一命。别嫌本宫唠叨,那枚指环,真的非常重要啊。” “娘娘,微臣记住了。”顾越端着托盘,停下来与元曦对视,郑重地答应她。顾越心里也明朗了,元曦苦苦找机会想同他单独说话,无非就是强调那枚紫玉指环的重要性,既然元曦如此看重这枚玉指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故事吧。 元曦看着这抹月白的身姿,突然很想哭。这是她的亲外甥啊,明明离自己那么近,她却错过了那么多年。如今想要告诉他真相的勇气,都已经没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0.2 启程 ,最快更新孤月少最新章节! 将军府是闻人越一行出城的必经之处,顾越让车夫在将军府处稍作休整,他好赴李叔然的约。只是顾越本以为他会在将军府见到李伯然的,没想到李伯然却并没有出现在将军府,倒是他的姑姑顾珊瑚,早早地就候在将军府门口。 “阿越,你先过来,姑姑有话和你说。”顾珊瑚朝顾越招手,神色严肃。 顾越冲马车上的闻人越和夏夏使了个眼色,便先跨入了将军府,跟着顾珊瑚先走了。他入宫的时候,顾珊瑚还在竘州避暑,李伯然说是和李崇还有顾氏姐弟知会过了,其实根本没有。顾越看着姑姑眉间显而易见的忧愁,不禁问道:“姑姑,出了什么事?” 顾珊瑚把顾越拉进李崇的书房,脸上的表情复杂,有后悔、自责、愧疚、担忧,还有很多顾越看不真切的情绪。顾珊瑚拉着顾越的手,可她的手,却是微微颤抖着的:“阿越,姑姑没想到伯儿会让你进宫……姑姑真的没想到。要是那时候姑姑在府上,姑姑一定会阻止她的……阿越,让你受罪了。” 顾越已经半年没见到顾珊瑚了,可是仅仅半年,养育四个孩子都不曾显现老态的顾珊瑚却白了双鬓,原本慈爱的眼眸,也浑浊起来。自小在李家长大的男人突然有些难过,明明只是李伯然一个人的错,他却恨了整个李家。可是他已经走了第一步,再回不了头了。哪怕他不是顾山河的亲儿子、不是顾珊瑚的亲侄子,他们也尽心尽力照顾了他十几年,哪怕他们之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这份责任,和承担这份责任时所要背负的压力,于情于礼,他顾越也该感激李家。 “姑姑,没有受罪,太子对我很好……”顾越扶着佝偻着身子已经落泪的顾珊瑚,安慰道,“我也好多年没有见过父亲了,趁此机会,也正好可以去看望看望父亲。姑姑有什么要我带给父亲的,我也可以帮姑姑转交给父亲。” “你不懂。”顾珊瑚摆摆手,推开顾越扶她的手,从书桌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封包装得异常严实的书信,郑重地放到顾越手中,“把这个交给你父亲,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中。” 顾越点点头,把信放在怀中贴近胸膛的位置:“知道了,姑姑。” 顾珊瑚看着这个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她初见顾越时,他还不过是一个穿着裤衩、整日里抓着块糖不肯松手的小孩儿,如今都这么大了,已经有自己的主意了。她多希望顾越永远是十八年前那个她可以轻松抱起的小男孩,她可以一辈子保护他,一辈子不用担心谁的阴谋诡计会伤害到这个靖王唯一的孩子。只是时光流转,他终还是长大了,她也再无法站到他身前去保护他了:“阿越,让姑姑好好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将军府的女主人有些费力地将双手搭在顾越的肩上,仔仔细细瞧着顾越的眉眼,随着他年岁渐长,眉眼真是越来越像岳元。本以为岳元这样温软的眉眼放到一个男人的脸上会显得有些阴柔,但如今见着了,偏一点不觉得奇怪,反而让顾越看起来越加温柔、稳重、可靠。 顾越微微弯了腰,好让顾珊瑚的动作不那么吃力。顾珊瑚看着他这副样子,脸上的忧虑终于淡了些,露出了些许微笑:“阿越,在靖州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姑姑知道阿越从小见不得别人受到伤害,想到你十六岁那年,为了保护季儿,整个背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想到那血淋淋的画面,姑姑就心痛。在靖州啊,阿越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别人没有那么脆弱。阿越做姑姑心里的英雄就可以了。一定要记住啊,别人的命可贵,你自己的命,也一样可贵。” 听着顾珊瑚念叨,顾越觉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他轻轻抱住这个陪伴了他十几年的长辈,在她的耳边真诚道谢:“姑姑,谢谢你,你说的所有话,我都会牢牢记在脑海里。” 被顾越抱住的顾珊瑚摸了摸他的后脑:“好孩子。” 000 从李崇的书房出来,就见到李叔然拿着一个盒子坐在门口晒太阳。李崇的书房是李叔然唯一不敢擅自闯入的地方,好像是以前李叔然打翻了一个放信件的盒子,手心被李崇打得几天握不住筷子。 “叔儿和阿越慢慢聊,娘先去祠堂了。”顾珊瑚揉了揉幺女的脑袋,给两人留了空间。 待顾珊瑚走了后,李叔然把用牛皮纸严严实实包好的盒子递给顾越:“阿越,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顾越失笑:“一定是一整盒的莲藕糖。” 少女摇摇头,微笑中透着一点小骄傲:“不只是莲藕糖哦,还有我自己做的红枣糕。红枣糕放不久,阿越要尽快吃掉哦。” 顾越蹲下身与李叔然平视,接过她递来的盒子,没去拎捆盒子的红带子,似乎是怕摇来晃去的把里头的红枣糕给晃碎了。男人摩挲着牛皮纸,好像能从中摸到少女热乎乎的心意。他在李叔然面前从未避讳过他爱吃甜食的小小癖好,就如同李叔然从未在他面前避讳过自己的龙纹胎记和腿疾。这是他们的默契,是经年累月的相处让他们完全信任彼此,是他十八年将军府生活中收获的为数不多的感动。 “叔然有心了,我一定会全部吃完,用心地把叔然为我准备的这些吃完。”顾越一手捧着点心盒子,一手推着李叔然的木轮椅,“陪我再看遍将军府好吗?” “好啊。”少女朗声应道,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阿越,皇上没同意阿姐出宫的请求,所以阿姐不能来给阿越送行了。其实阿姐很想来为你送行的……她让我转告你,请你不要介意。” 顾越环顾着将军府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觉得自己与李伯然的恩怨可以先暂时告一段落了,至于李伯然是否来给他送行,他并不十分在意:“没事啊,本来宫中妃嫔就不适合出宫走动,不管是对皇上还是对将军府都不太好……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叔然要记得代我向伯然道谢啊。” 这样客套的话顾越说起来已经很熟练了。从前他不擅长交际,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可是和闻人越的相处中,他越来越觉得圆滑地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是多么重要的一个技能——既能让讨厌的人找不出自己的茬,让别人高看自己一眼,又不会让自己难受,何乐而不为呢? 李叔然应着,只希望顾越的步子可以再走得慢一些、将军府的条条道道再多一些,好让顾越再多留一会儿、再多陪她一会儿。她在这将军府中太寂寞了,尤其是在顾越走后,这种寂寞被放大了无数倍。 顾越终还是停在了将军府门口,顾珊瑚和李季然早已在门口等候。 “这些年多谢姑姑、叔然、季然的照顾了。”顾越向李家人行了礼,分别的伤感也终于像潮水般涌出,“我走了。” 李季然上前送了顾越一柄银质短刀作为离别礼物,这个才到顾越胸口高的男孩儿和这个异姓哥哥击掌以含蓄地表达对对方的不舍。顾越轻拍他的背,让李季然回到顾珊瑚身边。 “我走了。” 在踏上马车的那刻,顾越再次回头向李府的人挥手告别。 别了,将军府。别了,立京。别了,我的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1 抵达 ,最快更新孤月少最新章节! 立京到靖州,跨越大半个玟原。 这是一场长征,也是一个挑战、一场冒险。从柳枝刚刚开始芽、气温渐渐转暖的地方,到仍然了无生机、被冰雪封山的边境;从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立京,到荒无人烟又无人问津的贫瘠之地;从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帝都,到颗粒不生、无处开垦的靖州。 马车一路颠簸,红枣糕在跋山涉水的途中早已碎成了粉末,还没变质就已无法食用。在人烟稀少的山路上,马车内因气流的不通畅生出了一种类似发霉的气味,而马车外,是车轮在碎石上碾过的嘈杂声音和偶尔飞过的不知名野鸟如泣血的啼鸣声。顾越嘴里含着一块莲藕糖,让糖块的清甜来抵御旅途的劳累。他已经看着左手拇指上戴着的紫玉指环沉思了许久,等回过神时才发现夕阳已经落到了山头。再看看身边的人,闻人越似乎已经睡熟了,而夏夏正撑着脑袋在半梦半醒中打着盹,一个颠簸脑袋离了手臂的支撑,她晃了晃脑袋又用手撑住头,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她梦境里的一个小插曲。 他们离开立京约有十天了,十天,从玟原的中心到这个国家的边境。阴冷的山风夹着薄薄的雪花在顾越撩开帘子的时候打在了他的脸上,冻得男人立马收回手,让那冷风被厚重的布帘阻隔在了马车之外。这一路上,他们已经换了好几辆马车和数十个马车夫了,马车从由丝绸装饰而成的换到毡布铺就的,从艳丽华贵到朴素抗风,从六匹马驹拉车换到两匹毛色黑亮、身形矫健的西北血统的千里马拉车。早前夏夏还晕车,一天要吐好几会,现在也能面色如常地对待这一路的颠簸而没有一点不适了。行程初,闻人越还因为行路的崎岖朝马车夫发过好几次脾气,如今也能不再计较这路途的困苦,让自己陷于睡眠状态,像是在养精蓄锐,也像是在忍耐这种不可抗的艰苦。 顾越朝手心哈了两口气,好温暖一下因为长时间不活动而逐渐冰冷的双手,这湿冷的天气最容易让人生冻疮,顾越从小到大就生过一次冻疮,那种又痒又疼的感觉他可不想体验第二次。他们一行人刚刚离开章州,靖州朝着境内一边是没有城墙的,出了章州便全是靖州的贫瘠山地。想来现在已经在靖州边境了,天黑前应该能赶到官驿。靖州不小,比立京大了整整一圈,空无一人的道路让这座边境之城更显得空旷;靖州说大却也不大,面积不到竘州的一半,小小的一块横亘在玟原与北丘之间,成为两国难以打破的隔阂。 越往北,水汽越少、湿度越低,薄薄的雪花变成了薄薄的冰雹,有时连毡布帘都挡不住,偶有几片刀片似的飞进马车,好在马车内的温度稍高于外边,看起来能伤人的冰雹也一下子掉在绒毯上化成水,弄出一小块水渍。 昏昏沉沉的夏夏也被几阵冷风吹得清醒过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到顾越正支着下巴朝着车窗,好像在趁着冬风掀开布帘的空当凝望马车外的景色,戳了戳他的膝盖,轻声问道:“顾越,我们到哪了?” “已经在靖州了,天黑前应该能到官驿。”顾越回道,听女子的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又从座位底下拿出水壶,“喝水吗?” 夏夏点点头,接过水壶打开来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两口,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她掀起了布帘的一个小角,凑过头去往外望了望,马车还在山上,但已经依稀能看到山下的风景了,这是一座荒凉的城,从远处看竟不能看到一点人烟。 “再休息会儿吧,等会儿到了驿站大概有的忙的,今天估计要很晚才能睡觉。”顾越将左手收回衣袖中,压低了声音同向外张望的姑娘说道。转头再看看身侧的闻人越,似乎还睡得天昏地暗啊,没有一点要转醒的迹象。 这一车子中唯一的女子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将脸埋在衣领里,眼皮子又耷拉下去,没一会儿又睡着了。顾越觉得马车里有些闷,将早就解开的披风轻轻盖在夏夏身上,骤降的温度倒让他愈发清醒。做完这些后,顾越回头去看闻人越,才发泄这男人正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睁着眼一动不动盯着他呢,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 “顾越,我真的觉得,让夏夏与我们同行,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决定。”闻人越揣着怀里的手炉,看向顾越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你对她很好。” 顾越皱了皱眉便没再搭理闻人越,这手炉本来是夏明为夏夏准备的,上面还刻着夏家的符号呢,是夏夏考虑到公子越身份尊贵,也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用手炉暖手,把它让给闻人越的。闻人越倒好,拿着别人的东西,还一心想看别人的笑话。 又是一阵沉默。好在这十天内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一开始还大眼瞪小眼的说不出话来觉得有些尴尬,如今舟车劳顿,三人早已习惯了这种安静。 “殿下、顾公子、夏小姐,咱们已经进城了。” 行路突然变得平坦起来,适应了颠簸的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外面环境的变化。车夫在前面吆喝了声,听到马车里有了人交谈的声音知道主子们都已经醒过来了,也算是知会了他们一声。闻人越将布帘卷起,好方便看外面的情况。说是进城,可这靖州城里的人也还是少得可怜,只有零星几个流浪汉在街上闲逛,还有路边坐着的乞丐,连开起来能施舍他们的人都没有一个。 “顾越,不许去。”闻人越见顾越在袖子里找荷包,出声阻拦道,“这天底下无家可归的人又千千万万,难道每一个人你顾越都要施舍过去?况且你要给他们的那点钱,对他们来说只是杯水车薪。顾越,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被喝止的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上倒没有不满,只是点点头算是听从了闻人越所说的。但顾越相信,总有一天、总有他足够强大的一天,他可以去改变这样的靖州。靖州的贫寒,与立京的繁华相比,实在难以用言语来形容。顾越在看到这座城的没落与荒凉时,心中只有悲戚和隐隐的不适。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可以锦衣玉食、享尽天下繁华呢?为什么这些人,从出生起就被排挤、被遗弃,为了生存只能匍匐于别人的脚下?这不公平。 闻人越好像是看出了顾越心中所想,道:“老天是最公平的,因为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公平。你觉得他们可怜,可是每日要周旋于阴谋诡计之间的闻人厉,又何尝不是可怜的呢?你看我,小心翼翼活了二十几年,每天都要提防着被谁陷害,又何尝不是可怜的呢?” 男人看着手里雕刻着一簇簇茉莉的铜手炉,他听说过夏家为了夏夏在府里种植了一大片茉莉,因为夏夫人的床头有一株陪嫁的茉莉,自种植以来就没有结过花苞,却在夏夫人怀有夏夏的时候结了花苞,还在夏夏出生的那天开了花。要说闻人越有羡慕过谁,或许就是夏夏一人了吧。同样是出生被赋予特殊的意义,夏夏是被有“香魂”之美称的茉莉祝福了,可是他们却伴着最令当权者忌讳的龙纹。同样是生在富贵人家,夏夏有父兄宠爱,可是他却不敢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闻人越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子,那是一张纯净的脸,是没有被皇城里的污浊气侵染过的。她是真正无忧无虑长大的,单纯得让他艳羡,怪不得连顾越这个呆子,都会对她心动呢。和这样的人相处,自己也会变得更加纯净吧。 顾越从闻人越的话里听出他的自卑,也没有反驳他的话,越过闻人越把那布帘放下了。他还没坐稳,车夫就“吁——”地一声,马车向前倾了一点又稳稳地停住,让顾越差点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跌倒。 “咱们到驿站了。”车夫说着,替三个主子撩起了车门帘,后边马车上随行的侍从赶忙摆好了木台阶,将马车里的人一个个扶下马车。 官驿门口站着一个惹眼的黑衣侍卫,那身姿气势,与寻常的侍从完全两样。等看清了从马车上下来的三人,他抱拳行礼道:“在下子骍,靖王府侍卫,奉靖王之命恭迎公子越驾临靖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2 抵达 ,最快更新孤月少最新章节! 闻人越一行本以为子骍是替靖王来将他们请去靖王府的,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就只是在官驿门口“恭迎”一下他们几个人,然后嘱咐了官驿的人不要怠慢了公子越,并没有其他什么具有暗示性的举动,就这么告辞离开了,连闻人越都有点摸不清闻人亦的意思。 “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子骍就只是奉命来迎接我们的,没有别的意图。”闻人越明明自己也在胡乱猜测着,却还低声同顾越说道,“顶多是来探探我们这边来了哪些人,替闻人亦打探打探,你不用多虑,没事的。” 顾越点点头,也放宽了心,未来要面对的奇怪事还多着呢,不用纠结于此。这样想着,顾越指挥下人们把他们三人的行李搬进官驿,吩咐车夫们记得及时喂马、将他们的马车停到安全的地方,然后随官驿里掌事的人去挑选房间。照理说闻人越该单独睡一间房的,但他再三向顾越强调,他们两个不能分开,顾越便命人在最大的客房里摆了个屏风,闻人越睡里边,他睡外边。夏夏就住在他们隔壁的房间里,守卫的侍从可以同时兼顾到,一有什么动静顾越也可以马上找到她。 闻人越看着顾越整理东西,本想倒杯茶解解渴,注意到桌子斑斑驳驳的,摸一把还掉漆,说道:“不是说当年闻人厉来靖州的时候,在这间房停过一宿吗?这桌子,怕是几十年都没有换过吧?” “来靖州巡查的官员本来就少,三五年才来那么一个,这官驿不被废置,还一直有人打理,让我们有地方住,已经很好了。”顾越头也没抬,整理着闻人越大包小包的衣服和其他一些起居用品,回答道。 闻人越嫌弃地“啧啧”两声,就这么翘着二郎腿看顾越干活:“幸好没让我们住军营,官驿就有够破的了,我可不敢想住军营里会是什么样。不知道靖王府上的条件会不会好一些,你说闻人亦为什么不邀请我们去住靖王府啊?好歹我们两个中间肯定有一个是他的亲儿子啊,他居然愿意看自己亲儿子在这种鬼地方受苦。” 听着闻人越喋喋不休的抱怨,顾越没好气地把闻人越那件都哪都会带着的金灿灿的外袍扔到太子身上:“闻人越,来靖州可是你提的,说‘既来之则安之’的也是你,怎么现在废话这么多了?东西你自己理,我可不帮你理了。你明知道此行的目的地不只靖州一处,你还带那么多东西!” 顾越是真的生气了,他带的东西都不及闻人越带的十分之一!闻人越看着他气恼的样子,也不好再解释什么“在玟原境内,至少得在闻人厉眼皮子底下装装样子”的话,心想顾越这臭小子,跟他呆一块儿都那么久了怎么没一点儿长进,反应还是那么迟钝。不过闻人越也不想责怪顾越,就算不是甜水里长大的公子哥,至少也是白开水里长大的小少爷,涉世尚浅呢。哪像他,毒药里挣扎着好不容易长大的,自然比顾越多些小心思。 “哒哒。” 两人理完了衣物,正整理着以前列好的名册和一些书信,听到敲门声彼此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将那些纸张堆成一叠,然后一把塞到闻人越花里花俏的衣服里面。 “太子殿下,顾公子,你们把东西整理好了吗?”夏夏软糯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和她轻轻的敲门声一样,好像害怕太大声会损坏这不知见证多少年沧桑的脆弱木门,“我是夏夏。刚刚李将军的人来过,说李将军请我们去青川馆用晚膳,让我们尽早过去。” “好的,你先去楼下等一会儿吧,我和太子殿下马上下来。”顾越隔着房门回道,在藏了东西的衣服上又叠了自己的衣服,合上柜门,还在柜门的夹缝里夹了一根自己的头发,上了锁后把钥匙小心地放在胸口的位置,做完这些才放心下来。 闻人越看着顾越一连串如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感叹顾越别的优点没有,小心谨慎倒是无人能及。 “青川馆是什么地方?”顾越问道,潜意识里觉得见多识广的闻人越肯定能解答他的疑惑。 “以前靖州属于北丘的时候叫青州,又名青川。玟原将靖州纳为己有后勒令所有以‘青州’为名的都改为了‘靖州’,独独漏了青川馆。青川馆本是靖州唯一的酒楼,后来渐渐地也用作了宴宾,靖王刚受封靖王、抵达靖州的时候又重新修缮了一番,也算繁华了。”闻人越淡淡叙述着,“不过这繁华,与立京的酒楼相比,实在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那你说,我们会看到靖王吗?”顾越加快了手上理东西的速度,带着一点小小的期待,问道。 闻人越摇摇头:“不可能吧。如果闻人亦要见我们,之前就该出现了,干嘛要拖到晚膳的时间?况且要见二十二年没看到过的亲儿子,也不怕激动到吃饭的时候噎着?” 虽说闻人越是这么说的,但顾越还是对设在青川馆的晚宴抱有一丝期待。哪怕见不到闻人亦,他也应该能见到顾山河吧——他如今名义上的父亲。再说闻人越曾说过,顾山河早年是闻人亦府上的门客,那么他一定知道全部真相。还有李崇——顾越隔着衣服摸了摸放在胸口的顾珊瑚写的信,姑父他,也一定知道什么吧。青川馆的餐桌上只有自己人了,不知道能不能在用晚膳时得到一星半点的线索。 “今日我们初到靖州,闻人厉的人一定还盯着我们,所以一定要小心。”闻人越看到顾越眼里的喜悦,又泼了他一盆冷水,“尤其是在酒楼这种地方,哪怕是在厢房里,总有丫鬟服侍左右,如果把她们遣散,就等同于告诉闻人厉我们几人有所密谋。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别一冲动说些不该说的惹祸上身。” 顾越知道闻人越说得在理,却还是忍不住生气,又没处撒气,从随身带的藕色布囊里掏了颗莲藕糖,放在嘴里嚼得嘎吱作响,像是在泄愤一般。闻人越掩唇暗笑顾越这幼稚的举动,从衣架上取了外衣和披风穿戴好,然后又取了顾越月白色的披风亲自帮他穿好:“好了,别生气了,先去吃饭,看看李崇和顾山河有什么打算,我们再回来商量对策。夏夏还在楼下等着呢,我们赶紧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1 重逢 ,最快更新孤月少最新章节! 尽管青川馆已经是靖州最繁华的酒楼了,但是在这些从立京来的人眼里,不过是平平无奇、走在路上都不会注意到的地方。大概是酒楼的老板事先知道会有皇都的贵客要来,酒楼里的人不多,外边还有许多侍卫把守。 见到闻人越的马车到了,候在酒楼门口两边的人齐齐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闻人越走在最前边,顾越和夏夏并排走在他身后。而站在大门正中央的,正是顾山河——自顾越寄居将军府后,见面次数用一手就能数清的父亲。 “父亲……” 在顾山河向闻人越行礼后,顾越不自禁地就喊了出来。眼前的男人是他的父亲,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只是被风沙打磨的脸庞多了些许皱纹,沟壑一般横亘在他的脸上,还有脸侧已经愈合的伤痕。 “阿越。”顾山河看向闻人越身后的顾越,情绪并不似顾越那样激动,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多年未见的儿子,只是一个许久未见的普通人罢了,“殿下赶快进去吧,李将军已经恭候多时了。” 闻人越颔首,甩着他明黄的衣袖走进青川馆。夏夏见顾越还愣在原地,轻轻拉了拉顾越的袖子,也没跟着闻人越进去。 顾越看了眼躬身站在门侧的顾山河,对夏夏道:“你先跟着殿下进去吧,我马上过来。” 待闻人越这边的人都走进了酒楼,顾越走到顾山河身边,再次唤他:“父亲。” 抚远将军冷硬的脸庞这才有了一丝松动,直起身好好地打量这多年未见的孩子,目光最终停在了他左额的伤疤上。顾山河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正了正顾越的衣领,感慨道:“阿越,长大了。父亲对不住你,也没办法补偿你……” “父亲……”顾越看着顾山河哀伤的眼,明明有千言万语,却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再寻常不过的寒暄,“你在靖州,过得怎么样?” “日子虽然苦了点,倒也还算安稳。虽然常有北丘的人在边境作乱,但皇上令我们不得反击,这种小打小闹,也无伤大雅,费不了几个士兵。”顾山河拍拍已经能与他平视的顾越的后背,带着他进了青川馆,“我实在想不到,皇上怎么会突然下令要反击?听说还是公子越的主意……连累了你也要来靖州,委屈你了。” “父亲,是我自己愿意的。”顾越解释道,想要在言语中暗示顾山河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自从伯然姐将我带进宫、让我做太子的伴读,我知道了很多事情……我觉得,我不该一辈子倚仗将军府的,该靠自己的能力为自己的未来打拼一番。” 闻言,顾山河的脸上出现了纠结之色,好像是为顾越的想法感到欣慰,又好像是在为顾越的未来而担忧。但顾山河并没有把这种矛盾的心理表现得太明显,转瞬间,他的脸上又只剩了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与赞扬:“话是这么说没错的,你做得也不错。我听皇上那边寄来的信里还写到,夏统领教了你武艺?” 顾越点点头:“是啊,虽然只跟着夏统领学了一个多月,但夏统领说我很有天赋,进步很快。” “你知道为什么在你小的时候,我没有教你、也没有让将军府的人教你武艺吗?” 顾越心里咯噔一下,立马低下了头:“父亲,我不知,也不理解。” “阿越,我不希望你成为像我一样的人。”顾山河不经意地摸了下脸侧的伤疤,在比肤色稍浅的伤疤下,一定藏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顾越看着他,透过顾山河面上的沧桑,还能依稀看到他年轻时的清俊。抚远将军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对跟在身后的顾越继续说道:“也许这就是命吧……你还是走上了这样的道路。我原本只想你好好读书,以后当个好官。平平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看着顾山河这副样子,顾越的心里涌上愧疚的情绪。但他不可能再过顾山河期望他过的人生了,他选择了跟随闻人越走上这条路,就像顾山河当年决定了要追随闻人亦一样,那样坚定、那样决绝,甚至为此拥有了赴死的勇气。 “可是父亲,我已经来了靖州,不能再往回看了。” “我知道。”顾山河看着顾越和某个人极其相似的眉眼,沉声问道:“你选择的这条路并不好走。我只想知道,假以时日,你受尽折磨、活在痛苦之中,你会后悔吗?” 顾越定定地看着顾山河的眼睛,认真回答他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敢保证我不会后悔。但是父亲,至少我不会遗憾。在遗憾和后悔之间选择,我选择后悔,而不是抱憾终身。” 这就是血缘的力量,连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都那么相像——顾山河心想,他已经尽力保护了他二十二年,接下来的路,要顾越自己走了。 000 顾山河领着顾越到用晚膳的厢房时,其他所有人都到齐了,只差他们两个人了。说是晚宴,总共也就六个人,李崇、李仲然、顾山河,和他们从立京来的三人。 见顾山河父子到了,作为东道主的李崇请了闻人越上座,待所有人都坐定后,吩咐候立在一旁的丫鬟可以开始上菜了。虽说靖州贫瘠,但冷盘、热汤、热菜都还算齐全,尽管很多菜看起来并不新鲜,但能在靖州吃上这么丰盛的一顿,若非是皇上或者公子越亲临,否则别人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不过闻人越他们在路上奔波十天了,也一直没吃过像样的饭菜,这会儿也来不及挑剔了,毕竟他们也知道,这顿过后,他们在靖州能不能再吃顿像这样的,实在很难说。 按顾越的说法,这一桌子都是自己人。可就是这一桌子的自己人,说的也都是些和外人说的客套话。最终还是闻人越打破了这种僵局:“李将军,本宫来靖州,怎么都没见到靖王?” 所有人吃饭夹菜的动作都停了停,好像闻人越说话的刹那时间被定格了一样。李崇敷衍似的笑了笑:“殿下刚到官驿的时候,靖王不是派了人过去恭候了吗?” 闻人越晃了晃酒杯,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说本宫与靖王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啊。靖王不来看望本宫,本宫作为晚辈又怎么好叨扰他?” 李崇一时说不上话来,一旁的顾山河替他解围:“回殿下的话,靖王妃近日里身体不适,殿下也知道,靖王夫妇伉俪情深,靖王不放心靖王妃的身子,所以一时抽不出身。” “这样啊,倒是本宫考虑欠妥了。”闻人越嘴上是这么说的,可脸上没有一点歉疚之色,“那顾将军可知道,本宫什么时候能见到靖王?本宫都亲自到靖州来了,要是连靖王都不给面子,说出去也不太好听吧?” “这……微臣也没办法决定靖王的取向。但靖王已经知道殿下在靖州了,应该不日就会邀请殿下去靖王府上坐坐的吧?”顾山河很好地模糊了他和闻人亦的关系,外人听来,只当他们是同驻守在这边境之城的皇亲和将军,并无更深的瓜葛。 闻人越浅酌了口酒,道:“只是这过两日,本宫就要带着本宫的人投入到前线的战事中去了……想来顾将军和李将军应该知道,本宫是代父皇出征的,父皇还指望着本宫在战场上立个战功呢,免得他亲封的太子被那些长舌的大臣指责无能。李将军和顾将军要是能替本宫知会靖王一声,本宫不胜感激。” “殿下客气了。”李崇和顾山河齐齐向闻人越举杯。李崇每年都有回立京述职,顺道参加宫宴,对闻人越的脾性也是清楚一两分。顾山河也算是初见闻人越,没想到这太子年纪不到,人可精着呢。就连多年服侍闻人亦的他,都得在这小儿面前小心谨慎,怕一朝不慎就落了人口实。 “殿下打算在靖州停留多久?”在众人沉默的时候,李崇率先说出了他们驻守在靖州的几人的疑惑。 闻人越在碗里挑挑拣拣了半天,总算扒拉出一点新鲜的叶菜,慢条斯理地咽下后才回答定远将军:“三五个月总有的吧,什么时候靖州安定了,本宫就什么时候回去。如果方便的话,或许本宫还会再多留一段时间,好协助靖王治理靖州。” “殿下身份尊贵,靖州贫苦,还是早些返回立京比较好。北丘那边的不过是些山间土匪,真要认真对付起来,很快就能解决的。”李仲然放下筷子,插了句嘴。 李崇暗恼这蠢笨崽子又在说什么鬼话,用筷子敲了敲李仲然的碗沿,低声吼了句:“吃你的饭,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明天少一顿饭。” 李仲然有些委屈地看看饭桌上的其他人,低头继续认真吃这难得见到的叶菜了。 闻人越扫视了眼他们,在饭桌底下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没缘由地踢了顾越一脚,然后将目光重新放回眼下的筵席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2.2 重逢 晚膳后,李崇亲自将闻人越一行送回了官驿,并约定好了第二日他们去军营的时间。闻人越敷衍地应了,打了个哈欠就上楼去了,也没管顾越和夏夏。 “阿越,那我走了,你照顾好太子和夏小姐,自己也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李崇没带下人,拍了拍马背,向前不久才见过、如今又在离立京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再见面的顾越告别。 “姑父,等等。”顾越打断了李崇要跨马而上的动作,并没有避讳夏夏就在旁边看着,从胸口的位置拿出一封信,“姑姑写的信,让我亲手交给你的。” 李崇接过那封被包装得严严实实的、但是信封上面空无一字的信,举起来对着月亮看了看,好像能透过月光看清里面的字迹。看了良久后,也塞到胸口的位置,然后一跃上了马:“好的,那你们赶紧回客栈吧。靖州本来就冷,夜里更凉,别站在外边冻着了。年轻人别总觉得自己身体好就只穿一点儿衣服,明天记得多穿点。” “嗯,我知道了,姑父再见。” 顾越同李崇告别,然后目送着这个高大的中年男人独自一人骑着马离开官驿。等李崇的背影消失在顾越的视线里了,他转头才发现夏夏已经冻得面颊通红,甚至开始吸鼻子,有些心疼:“怎么不回去?” 夏夏没说话,原地蹬了蹬脚,好让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站立而有些发麻的双腿有点知觉,然后搓了搓手抓着衣领小跑回驿站里边,逆着光站在门口朝顾越招手:“顾越,外面太冷啦,快点进来啊。” 顾越看着女子纤长的身影背着光闪闪发亮,觉得自己眼花了几秒,赶忙也小跑着进了客栈,嘴角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笑意。 “我和太子又不是很熟啦,跟着他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夏夏小声嘟囔着,把披风解下,“虽然跟你也不算太熟,但至少交过手,情谊比和太子要深些,留在外边纯属是仗义之举,你别多想啊。” 这话听起来耐人寻味,像是解释又像是掩饰。顾越也不愿意去深究其中的含义,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和夏夏的关系还不错,如果能在大局稳定之前一直处于这种关系,夏夏也可以随时脱身。他喜欢和夏夏相处的时光,也喜欢和她聊一些有的没的,更喜欢和她比试武艺时、看她专注的神情和潇洒的身姿。 “我没多想,我很感谢你留下来陪我。”顾越认真回答她道,“本来还想再在靖州城里四处走走看看的,不过天这么冷,还是客栈里暖和些……明天李将军约我们的时间都快近中午了,我们早点起来比试一把?” “你输我输得还不够多吗?”夏夏粲然一笑,也不像是在挖苦顾越的样子,倒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在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过你若是想,我一定奉陪啊。” 000 等顾越回房,闻人越已经梳洗完毕,正穿着单衣坐在床榻上看地方史志。 顾越看了眼被闻人越推到一边去的屏风,蹙眉问道:“你怎么把屏风移开了?” “我记事以来还没和别人睡一间房过,挺新鲜的。再说这屏风也挡不了什么,你搁这儿纯粹讨个心理安慰,可它太占地方了,我出来都不方便。”闻人越头也没抬地回道,“你愿不愿意和我打一个赌,赌我们上战场之间能不能见到闻人亦。”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赌来赌去的?”顾越把自己的披风在衣架上挂好,然后拿过闻人越随手扔在床头桌案上的披风也一起挂好。 “就随便玩玩嘛。”闻人越偏头去看顾越,“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的。” “你不是很清楚我的想法吗?我每天都有种被你看破了的感觉。”顾越耸耸肩,“那赌注呢?” “赌注的话……暂时我还没想到,我现在想要的你给不了,你期望得到的我也没办法给你。”在顾越整理他的衣物的时候,闻人越注意到他左手拇指上戴的紫玉指环,“要么……谁输了就无条件为对方做一件事。” 察觉到顾越怀疑的眼神,闻人越笑了笑:“放心,不会是杀人放火的事情。对方力所能及的就行。” “好吧,赌就赌。”顾越轻哼了声,“我赌我们在上战场之前,一定能见到闻人亦。” 闻人越的目光闪了闪:“我本来也这么想的……那既然你已经这么赌了,那我只好赌我们在上战场之前见不到闻人亦。” “难得见你这么大度。”顾越嘲讽道。 “好嘛,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想的。我看不仅是我们想探他们口风,闻人亦那边的人也在想尽法子试探我们呢。”闻人越在翻到的书页折了个小角,然后合上放到枕头底下,“闻人亦是敌是友,连我都开始不确定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本以为你已经有周全的计划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我也就比你多知道那么一点点。”闻人越说着,还拿手比了比。离开立京后,他在顾越面前好像就没了原来那种深不可测的样子。 “那我算是上了贼船咯?”顾越说着,从闻人越枕头底下抽出那本地方史志,“你把书藏枕头底下干嘛?我也要看的。” “这一晚上的我也记不住什么,把它放枕头底下不知道晚上做梦的时候能不能梦见。”闻人越没正经地说道,“你不是和夏夏约好了明早要练武吗?赶紧洗洗睡了,看什么书。” 顾越觉得自己仿佛被偷窥了似的,感到浑身难耐,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闻人越从顾越手中抢回书一把又塞回枕头底下,然后不管不顾地盖被子躺下,好让顾越没有把书再拿回去的机会:“哈?我下楼看星星的时候不巧听到的。我要睡觉了,你赶紧去洗漱,别耽误我睡觉。还有记得啊,明天早上动静轻一点,要是把我吵醒了我一定治你的罪。” 被晾在一旁的男人没好气地看了眼床上的人,简单洗漱后熄了蜡烛躺在床上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和闻人越斗嘴,都忘了问他晚上的宴席上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踢他一脚。顾越刚想开口询问,就听到闻人越浅浅的鼾声,想到他也是个金贵的人,这么一路奔波肯定早就困得不行了,就闭口不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3.1 靖王 第二日顾越是被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的,也不知天上落了什么,和碎石头打在砖瓦上的声音一样。他住的这间房位于官驿的顶楼,所以这个声音显得愈发嘈杂。再然后就是一阵人走动的窸窣声和砖瓦互相碰撞的声音,之后碎石敲击砖瓦的声音就渐渐轻了下去。 闻人越向来睡得深,如果没人掀他被褥,没睡够是绝不会醒来的。但顾越还是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然后端着水盆出去洗漱了。 “顾公子,可是外边下冰雹的声音把你吵醒了?” 顾越一开门,就看到官驿的掌事一脸紧张的站在门口。就说嘛,那噼里啪啦的是什么声音,原来是冰雹。立京没下过冰雹,顾越自然不知道睡顶楼会被下冰雹的声音吵醒:“没有,我本来就要起来了。” “那太子殿下还在休息?”掌事的见顾越点点头,点头哈腰道,“小的已经吩咐人在屋顶铺了干草,之前是小的疏忽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好了,我知道了。”顾越打断了掌事要继续往下讲的奉承话,“顶楼还有没有别的房间?我要洗漱。” 掌事的又赶忙弯腰给顾越指路,这太子殿下和伴读顾公子虽然到靖州不过一晚上,但他看得可清楚了,两人关系好着呢。侍奉好了顾公子,也好让太子伴读替他这个官驿的小老板在太子面前说几句好话。毕竟谁都知道当朝公子越可是从靖州出去的,就算没再靖州生活过,继位了也该为自己的故乡着想一下,他这个小老板说不定可以离开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去立京享享福。 “顾公子这边请,一会儿小的再叫几个丫鬟来侍奉顾公子。” “不必了。”顾越将水盆放下,在合上门的瞬间拒绝了掌事的好意,“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男人背靠在门上,回想着掌事的谄媚的脸,再想想立京那些他见过的大臣看闻人越的眼神,差别真大呢。靖州的民众将公子越奉为神祗,并未这个出生于靖州的拥有龙纹胎记的储君而骄傲,但是立京的那些大臣,看闻人越的眼神是畏惧中又带着不屑的。他听过大街小巷的茶楼说书先生讲过的关于公子越的生平,虽然大同小异,但都有提到在闻人厉来靖州接闻人越之前,朝中大臣纷纷进谏请康明帝立靖王之子为玟原储君。间接说,闻人越就是被那些大臣请去立京的,可是他们却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闻人越,觉得他不过是凭着一个胎记才得以离开靖州这种穷乡僻野的,骨子里与他们这种凭本事在朝中做事的人是不一样的。 闻人越从不把这些非议放在心上,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苦恼的、不能把事情做得两全的是闻人厉。但是顾越想,如果是自己面对那些人虚假的面孔和无端的流言蜚语,自己应该早就受不了了吧。顾越捧了水扑在自己脸上,这一来回和走神,洗脸水早就凉了。但是此时此刻,只有这样的凉水可以让他保持清醒。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安稳,他对靖州还不熟悉,对即将要面对的人也感到十分陌生。他昨晚和闻人越打了赌,上战场之前是会见到闻人亦的,他有预感。 顾越擦了脸将袖子放下,又回房取了武器,吩咐了门口的侍卫保护好太子才下楼去吃早饭。他对早上和夏夏练武还有些期待,他抚摸着双剑的剑鞘,夏明大概是知道他喜欢穿浅色的衣服,所以连剑鞘都配的是浅棕色的,背在身上不会显得太突兀。 “早啊,顾越,你来了啊。”夏夏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条小鱼干逗驿站里养着的小猫,听到脚步声抬头同顾越打招呼,还热情地给他介绍,仿佛她才是官驿的小老板,“咸菜不怎么新鲜,但鱼干很好吃,馒头硬了点,你还是喝粥比较好。” 顾越依言让丫鬟给他盛了碗白粥再拿了碟小鱼干,笑着对夏夏说:“怎么起这么早?你似乎很适应这儿的生活。” “晚上睡得还不错吧,早上刚开始下冰雹的时候就醒了。况且前几天在路上也睡饱了。”夏夏把鱼干喂给小猫,小猫把鱼干囫囵吞下后抱着她的手指舔了舔,模样煞是可爱,“我可不是什么娇贵的千金小姐,好养活,到哪都能很快习惯的。” 还在吃早饭的男人加快了吞咽的速度,目光却不舍得离开夏夏和已经赖在她怀里的小猫,觉得这冷冰冰的客栈因为这一人一猫而变得温暖了许多。 “别吃那么快啦,反正现在还早,不急的。”夏夏顺了顺猫毛,“我也还想这小猫再玩一会儿。” 尽管夏夏已经这么说了,但男人还是很快解决了早饭,起身扯了扯衣服的下摆,对夏夏道:“那我们走吧,我看过了,这后面有一处空地,我们可以去那里。” 女子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小猫,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剑,紧紧跟在顾越身后,就像他的小尾巴。 000 夏夏知道顾越已经十天没碰过剑了,现在又是套着剑鞘比试,但出乎意料的,顾越出剑的速度还是和十天前一样,并且精准而有力。而且这种精准是完全被他掌控的,一分一毫都不差,所以顾越能在频繁的出剑中避开她的身体,没有因为套着剑鞘而无所顾忌。 夏明给自家女儿新配的剑比顾越的更轻也更薄,好让女儿不会把大部分的力气花费在握剑上,而用轻剑的后果就是当遇到兼具力量与技巧的顾越时,夏夏在技巧上的优势就没有那么起眼了。 顾越对待什么都很认真,所以也没有觉得这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试而有所懈怠,该如何出力就如何出力,每一击打在夏夏的剑上的时候,那力量透过夏夏的剑都震得她手腕发疼。但夏夏是什么人,她也是和顾越一样执着又好强的,哪怕在这冷风刺骨的早晨因为这场比试而弄得满面薄汗,也没有叫顾越让让她,反而因为顾越剑术的突飞猛进而更加兴奋,出剑的动作也完全放开了。 “不打了、不打了。”在右剑被顾越击落后,夏夏嘟囔了身弯腰捡起剑把双剑都背回身上,鼓着腮帮子双手叉腰气愤地看着不久前还是她手下败将的男人,没一会儿又崇拜地抓住顾越的手,对他说道,“来靖州之前你还没有这么强的。难道我们在路上的时候,你在睡梦里背着我偷偷练剑了?你怎么做到的呀,进步真是太快了。” 顾越觉得左手被夏夏紧紧抱住不是很舒服,但低头看见她亮如星辰的眼眸,不知为何又舍不得将手抽出来,谦虚地说道:“用心练剑就好了,你的技巧已经很好了,若我不是个男人,也还是比不过你。” 听到男人夸奖她,夏夏眉眼弯弯:“那顾越,我能看看你的剑吗?” 顾越从背上剑鞘里抽出剑放到夏夏的手上,夏夏小心地抚摸了一下剑背,顾越的双剑和她老爹挂在家中墙上的那副不同,老爹自己用的双剑是黑金的,但顾越的这对却泛着银色的流光,和他月白的衣衫相映,显得更文雅、别致。一对双剑也能做出儒雅的气息来,夏夏不禁有些佩服锻剑的师傅。她的那对色泽比顾越的再暗些,而她老爹似乎还当自己的女儿是小女孩,剑上还有浅红的雕花,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剑的主人是个姑娘。 “真好看。”夏夏感叹道,让顾越弯身她好帮他把剑放回剑鞘。 “喂,你们比试完了吗?” 两人正欣赏着新的武器,官驿顶楼的窗户被打开,探出闻人越的半张脸:“顾越,上来帮本宫穿下衣服。你挑的那两个随行的宫人笨手笨脚的,连个衣服都穿不好。” 顾越抱歉地看了眼夏夏,然后快步跑回客栈去找他伴读的那个连自理能力都欠佳的太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3.2 靖王 靖州归属玟原二十多载,闻人厉一直在减少置于靖州的兵力。先皇时期,玟原就与北丘为靖州一地僵持数年,康明帝登基前凭借先皇在靖州多年的筹谋,一举击垮北丘,将靖州归入玟原版图,之后殷皇后代先皇下旨将废太子闻人亦派往靖州驻守,随后前去的还有定远、安远、镇远、宁远四大将军。二十多年来闻人厉先后撤走安远、镇远、宁远三名大将,只留了定远将军李崇驻守靖州,并许诺封当时由定远将军一手提拔的昭武校尉顾山河为抚远副将来辅佐李崇。 闻人越一行到达军营的主营时,营帐里摆着一张长条形的矮桌,李崇坐在首位,顾山河、一位穿着校尉服饰的男人、李仲然列坐在他的左手边。 “太子殿下,那位是昭武校尉周弋。”李崇向闻人越介绍道。其他几人昨晚闻人越都见过面了,李崇是个怕麻烦的人,觉得并没有必要多加赘述。 周弋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顶多三十出头的样子。听到李崇点了自己名字,起身向太子行了礼:“微臣周弋,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回了个礼:“周校尉,往后的日子,本宫还需要周校尉多多照拂了。” 随后顾越和夏夏也同周弋简单介绍了下自己,一套寒暄后顺次坐下。正准备说些什么,站在营帐外面的士兵吼了一嗓子:“靖王到——” 闻人越和顾越皆是浑身一阵,不过这次是顾越先反应过来的,转头有些得意地用唇形对闻人越说:“你输了。” 输了赌约的公子越耸耸肩膀,用手捅了顾越的大腿一下,让他仔细着马上要走进营帐的人。即将到来的人是闻人亦啊,纵然他俩谁都不曾亲眼见过闻人亦,可是于闻人越而言,这是他十几年岁月中每日午夜梦回时会想到的名字。这是他的亲生父亲,可他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同样激动难耐的还有顾越。这些日子里,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期盼着自己能见到闻人亦,并当面问他一句:我是你的孩子吗?我是真正的闻人越吗?这些他压抑在心中的疑问,每当他在见到闻人厉、元曦、李伯然时,都会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响起、一遍遍地折磨他。 帐门外的士兵帮闻人亦撩开门帘,裹挟着一身只属于靖州的寒气的男人降临在这小小的营帐中,让从未见过他的、来自立京的三人都一下子忘了呼吸。不怪他们没有见过靖王,闻人亦自受封靖王以来就知道,除非他能推翻闻人厉,否则他永生永世别想回到立京。 这个披着黑色貂毛披风的男人的脸上并没有因为贬谪靖州而生的沧桑,他拥有一张和闻人厉相似的脸,虽比闻人厉年长些许,但他们看不出他和闻人厉年龄上的差距。闻人亦相比闻人厉,更儒雅、更淡泊、更有一丝出世的气质。他先是看了一眼闻人越,又深深地看了眼顾越,随后目光复又回到闻人越的脸上。他的嘴唇嗫嚅了下,似乎是在酝酿着该称呼闻人越什么,然后开口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闻人亦虽然用着谦称,但面无波澜,也没有对闻人越行礼。闻人越也不计较什么,回了句“皇叔,你来迟了”就坐下了。闻人亦平静地笑了笑,解了披风坐到离帐门最近的软垫上,刚好可以与李崇面对面。 “皇叔,昨日听顾将军说,皇叔母病了,所以皇叔未能亲自为本宫接风。今日皇叔驾临军营,想来皇叔母的病是好些了?”闻人越望着嘴角一直挂着浅笑的男人,问道。 “多谢殿下的关心,拙荆已无大碍。”闻人亦来回转了转手中的茶盏,“不过是前日里听闻殿下要来靖州亲征,情绪波动,靖州这几日也是阴晴不定的,就有些不适。不过现在好了,陛下不必多虑。”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父子,这一来一去的对话却比陌生人还不如,可字里行间却又透露着靖王夫妇对公子越的挂心,听得让在座的其他人都不敢插嘴多言,怕坏了两人打哑谜。坐在闻人亦右手边的夏夏察觉到气氛的怪异,不自觉地往另一边的顾越靠了靠。 闻人亦发现了夏夏细微的动作,笑着问道:“怎么还有个小姑娘在?” 还想靠顾越更近的夏夏一激灵,猛地站起身,深呼吸了几口气后以最好的仪态回答闻人亦:“臣女夏氏,禁军统领之女,自请虽太子殿下赴靖州历练一下的。” “一个小姑娘,真不容易啊。”闻人亦摆摆手让夏夏坐下,“可还能习惯这儿?” 夏夏对上闻人亦的眼睛,明明是个温柔可亲的男人,她却不知为何都有些结巴了:“虽……虽然与立京相比条件是差了点,但也没有想象中那般艰苦。” “是个好姑娘。”闻人亦赞扬道,随后看向李崇,当作是结束了这些题外话,“李将军,不知您有什么安排和打算?” 谁都知道这回公子越的靖州之行可不简单,李崇算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当年就跟闻人厉提提,他这一把年纪了不适合驻守靖州,不管呆在竑州还是翊州,尽管要做的事情是多了些,都比在靖州好吧?李崇把手搁在桌上,双手成拳撑着下巴,看了看闻人越,又看了看自己左手边的三名武官,觉得自己一个头都两个大了。真是流年不利,什么破事儿都能被他摊上。他本以为自己幺女生来残疾、长女给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闻人厉、还有为了妻子收养顾越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自己是把一辈子都搭上了,死都别想洗清和靖王一伙人的关系。 “我也跟皇上说过好几次了,那些北丘蛮夷对咱靖州做的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但皇上既然下定决心了要铲除靖州边境的祸患,那我和顾将军会打头阵,然后再有太子殿下给北丘以致命一击。”李崇想得还算周到,既能保护公子越、又能不抢公子越要上阵亲自作战的功劳。 但是闻人越不满意,这不是他想要的:“李将军就那么信不过本宫?不必李将军和顾将军帮忙,本宫希望能独立打完这仗。” 闻人越要什么?他不要完完整整的功劳,甚至不想要一点战场上的荣光。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闻人亦这些年在靖州一定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他要取得闻人亦的信任,然后将闻人亦的势力收为己用。至于为什么要独自上战场——也不是独自,他还会带上顾越,他想要借战乱来一个金蝉脱壳,然后暂时消失,去让自己的阵营更加壮大,顺便再等待闻人厉露出马脚。他还要去竑州晔妃的娘家解决掉那个陈荣的“遗腹子”,成为玟原唯一可以继承大统的闻人氏子孙。待时机成熟后,他再一举推翻闻人厉。至于什么靖州之行,除了确认一下身份,不过就是他脱离闻人厉视线的幌子罢了。 尽管闻人亦被贬靖州二十几年,但闻人越仍相信这是他唯一能得到的、潜在的对抗闻人厉的力量。 “这……”虽然闻人越已经这么说了,但是李崇并不赞成。 “我觉得太子没错,既然李将军都说了北丘那些蛮夷的作乱不值一提,那太子一定有能力凭他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些麻烦,李将军要是不放心,多派些人暗中保护太子就是了。”闻人亦看到闻人越带着精光的眼睛,猜测他可能另有打算,便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既然靖王殿下都这么说了,那成吧,一会儿再商讨下作战的时间、路线和兵力,明日开始末将就会带着太子殿下熟悉下驻守靖州的弟兄们。”李崇妥协道。 闻人越以茶代酒敬了定远将军一杯:“多谢李将军体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4.1 约见 靖州的夜晚远比白天要长,所以尽管还只是傍晚,天却已经全黑了。 闻人亦独自坐在军营的主帐里烧水煮茶,水壶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在抱怨闻人越迟到了许久。闻人亦舀了水洗茶,正把废弃的茶汤倒掉的时候,寒风灌入军营。 “太子殿下来的可真准时啊。”闻人亦嘲讽道,又舀了水倒入茶壶。 闻人越掸了掸披风上的雪,兀自为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暖了暖身子,侧身面朝闻人亦,道:“皇叔,好雅兴。皇侄重归故土,皇叔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这里没有皇上的眼线。” 靖王冷漠地看了眼公子越,面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闻人越不能从中窥探出一分一毫他的感情,好像面对闻人越,他有的就只是无尽的冷漠。闻人亦将茶壶里的茶也尽数倒光,索性停下了泡茶的动作:“皇侄?皇侄可不就是皇上的眼线吗?” 初见闻人亦,太子本以为他是和闻人厉一样的人。虚伪、阴险、精明、狡诈,只是因为暂时的失势而蛰伏于靖州。但如此私密地约见,闻人越从靖王的一举一动看出了与闻人厉不太一样的地方——高傲,绝对的自信。闻人亦不会像闻人厉那样,在所有人面前都惺惺作态,让别人找不出一丝破绽来。闻人亦不愿意,他不愿意去迎合别人,除非是真的高兴,否则他的脸上有的就只是冷漠,好像那些他所厌恶的、不关心的,都不值得他多耗费一点心神。 闻人越亲自为闻人亦沏茶,好表达自己的一点忠心:“皇侄怎么会是父皇的眼线呢?要是皇侄是父皇的眼线,现在就不会单独约见皇叔了。” 靖王小啜了一口闻人越泡的茶,然后放回铺着毛毡的桌子上:“水太烫了,坏了这好茶。皇侄约见本王,却迟到了近半个时辰,皇侄想让本王怎么想?” “皇叔知道的,就算皇叔有天大的本事将靖州、章州纳入您的势力中,可是皇上的眼线是无法根除的。况且,要是将皇上的眼线都清理干净了,皇叔反而更容易引火上身。这军中也不可能没有皇上的心腹,皇侄做事,也只能小心再小心。为了皇叔的周全,只能由皇侄来背下这不守时的罪名。” 闻人越把话说得圆滑好听,把错误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而目的不过是为了保护闻人亦,料谁听到都会无比感动的吧?可惜闻人越面对的是闻人亦,是被贬谪靖州二十多年的废太子,是曾经在朝中权势滔天的公子亦。闻人亦翻翻眼皮子看了眼褪掉金灿灿外衣的男人:“皇侄直说吧,有什么请求?” “父王。”闻人越没有一点犹豫地改口,“儿臣想念父王和母妃了。” 但闻人亦依然不为所动:“想念?太子出生不过半月就被皇上接去立京,在立京享尽荣华富贵。无能的靖王夫妇、偏僻贫穷的靖州,真的值得太子想念吗?太子又是真心想念吗?别说本王不信,放眼这个天下,应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吧?” 太子眯了眯眼睛,这闻人亦,明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是他靖王的亲生儿子,却连假装慈爱都做不到,好像根本不在乎闻人厉会不会从他的态度中怀疑什么。太自傲了,以为这天下全在他闻人亦的掌控之中,殊不知天底下有无数的意外在发生,终有一天是会脱离他的控制的。但闻人越需要靖王的帮助,只能放下身段。 “是,没人会信。”闻人越道,“但父王,若没有儿臣,您不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的。” 闻人亦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你什么意思?东山再起?你就这么确定,自己能顺利登上皇位?你就这么确定,皇上会心甘情愿让你继承他的皇位” “没错,儿臣不确定。”闻人越抓住闻人亦的一只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传达自己的心意,“儿臣知道父王并不看好儿臣,甚至知道父王并不把儿臣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闻人厉事事如意太久了,父王,只有您,可以打破这个属于闻人厉的天下。” “哦?”靖王定定地看向闻人越,“那你说说,本王将谁看作自己的亲生儿子?” “顾越。” 闻人越以最平淡的语气,慢慢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这就是是他的救命稻草,是可以让他拥有这天下的魔咒,是将他从悲惨命运中解救出来的唯一办法。 但令他失望的是,闻人亦只是挑了挑眉,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波动。这个闻人越以为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名字,在闻人亦眼里简直不值一提。这可不是吗?要是只是一个名字就能让闻人亦方寸大乱,他可真是白比闻人厉年长十岁了,也白在这穷苦的靖州运筹帷幄二十多年了。他现在只差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让他重回立京的契机,但这并不代表,他需要闻人越来提供他这么一个契机。 这玟原的一切,都是闻人厉从他手上夺去的。闻人亦会自己夺回来,会自己来弥补当年的遗憾。至于别人,有用则用,无用则舍,他不愿意把心神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他要取回他应得的,他要让自己的妻子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他要他的孩子成为最正统的继承人,而不是由一个莫须有的胎记施舍的。他从不信天,从不信命,他只相信他自己。 “顾越?顾将军家的公子?你的伴读?” 闻人亦连发三问,好像自己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人物,那不解的神态让闻人越都开始怀疑,顾越究竟是不是真的公子越。毕竟顾越的额头上并没有龙纹胎记……闻人越虽然对此非常疑惑,但顾越的身份、名字,和其他人对顾越的态度,让他从第一眼见到顾越起就认定了那是真正的闻人越,而他,不过是一个替他承担所有伤害的替代品罢了。 闻人越艰难地回答道:“是。儿臣相信,父王对这个名字,应该再熟悉不过了。” 靖王轻笑了两声,道:“那真是让你失望了,这个孩子,你要不说,本王还真的从未注意过。既然你觉得本王可能将他看作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明早带他来靖王府吧,让本王再好好看看。记得避开其他人,本王不想处理那些没必要的麻烦。” 闻人亦一脸无所谓的态度让闻人越心里咯噔了一下,闻人越不觉得尴尬,只觉得恐慌。难道自己真的就是闻人越吗?难道顾越真的不是闻人越吗?难道他这些日子里计划的都泡汤了?难道他真的要独自去抗衡闻人厉?难道闻人亦真的不把自己的亲生孩子放在心上? 这些疑问一股脑儿地在闻人越的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但他还是强装镇定,白着脸起身行礼:“是,皇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4.2 约见 翌日顾越醒来的时候,闻人越难得起早收拾好了自己,正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想些什么。顾越看着太子穿着自己素白的衣服,好在他俩身形差得并不多,倒也不觉得奇怪,反而觉得换掉那锦衣华服的闻人越,多了丝文雅的味道。 “你好起来了。”闻人越见顾越转醒,踢了踢顾越拱起来的被褥,催促道,“你不是以前都醒得比我早吗?今天怎么了?” 顾越瞅了眼窗外,天都没亮呢,反驳道:“你以前不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话虽这么说,但顾越还是很利落地起床了,对于约见靖王,他也抱有很大的期待。闻人越也很自觉地主动提出要帮顾越叠被子,虽然叠得一塌糊涂,最后还是要顾越摊开来重新整理。向来懂得如何整理的男人三两下束好了头发,从镜子里看到闻人越隐忍着焦急的脸,不禁笑道:“幸好你以前给别人的印象够差,我跟李将军说你水土不服今天大概要睡到中午,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叫我照顾好你。按你的说法靖王是我的父亲才对,怎么你比我还着急?而且你赌输了,还欠着我呢,可别忘了。” “没忘呢,你想到了再和我说。”闻人越把顾越剑鞘背到他身上,觉得浅色的剑鞘在顾越灰棕色的衣服上有些扎眼,又取下来,用抽屉里没被店小二及时清理掉的破布条包好重新让顾越背上,“你带着剑以防万一,我那杆枪太长了不太好带。” 顾越在门窗的缝里都夹了张小纸片,问太子:“一会儿我们怎么出去啊?” 只见闻人越用力踩了下衣柜下面空隙里的一块木板,雕花木床靠着的那面墙上就出现了可以容纳一个成年男人通过的洞。太子推搡着自己的伴读:“之前老板告诉我逃命用的,以备不时之需。你先进去。” 那里面是一个装饰得像卧房的密室,但这间密室是全封闭的,顾越实在找不到可以通向外面的出口。打开密室里的衣柜,里面居然叠满了神色的粗麻布衣,甚至还有一顶假发。 随后进入密室的闻人越直接掀开床榻前的地毯,在地砖上摸索了下,衣柜旁的地砖又轰的一声打开,其中是通往下面的楼梯。顾越自知自己一点不了解这官驿里的大小机关,没废话先自个儿往下走了。说实话他还蛮好奇的,这楼梯究竟是通向哪里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俩居然是从灶台后的柜子里出来的。好在闻人越醒得早,天还蒙蒙亮,厨子们也还没开始工作,唯一在厨房守夜的人还坐在门口呼呼大睡。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蹑手蹑脚地出去了。他们总算想明白,为什么官驿要把厨房建在离驿站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之前说是什么有主子不喜欢厨房的油烟味,现在想想这一个靖州的小小官驿,构造竟如此周全。 只是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的,就在闻人越和顾越踮着脚走出厨房的时候,揉着惺忪睡眼的夏夏竟迎面走来。好像还在梦游的夏夏拿着一把剑走得还不是很稳,看到两个眼熟的男人也是猛地清醒过来,叫了声:“太子殿下?顾公子?” 闻人越先反应过来,强颜微笑问道:“夏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昨天晚上没吃饱,肚子饿得慌,就先来找点吃的垫垫肚子。”夏夏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你们呢?我出来的时候问侍卫说你们还没起呢,怎么也在这儿?” 闻人越嘘了一声,敷衍道:“本宫和顾越有点急事要办,夏小姐要是饿了就先过去吧。” 说完闻人越还用手肘捅了捅顾越的肚子,示意他也说点什么好封住夏夏的嘴。就在夏夏哦哦两声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顾越抓住了女子的手臂,低声请求道:“夏夏,别和任何人说起早上你见过我们,求你了。” 本还有些懵的夏夏霎时脑子灵清了,如果是闻人越说这话,她不一定会答应。但既然是顾越的请求……夏夏思考了三秒,认真地点了点头。 000 等闻人越和顾越赶到靖王府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闻人越带着顾越走到闻人亦事先和他说好的侧门,守在门口的侍卫正是他们刚到靖州时见过的子骍。闻人越拉低了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围巾,子骍确认后便领着他们进了王府。 靖王府,公子越出生的地方。而在这府中,本应该凋零的树全部都是绿意盎然的,就好像这靖王府不属于靖州一样。 余光一直没有离开闻人越和顾越的子骍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疑惑,解释道:“自从公子越出生天降神迹后,王府里的树就再没有掉过一片叶子,四季常青。” 闻人越心里震惊于眼前景象,却并没有吭声,顾越是心直口快的,没忍住感叹道:“原来神话是真实存在的啊。” 到了府中的一处偏院,子骍在门上有规律地叩了几下,门从里面被一个穿着打扮和子骍相似的侍卫打开,而闻人亦,正泰然自若地坐在里面。他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什么,直到子骢在一旁说“王爷,太子和顾公子到了”,才好像知道有人来了一样。 “父王。”闻人越十分自然地称呼闻人亦。 靖王是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他的两个侍卫虽然也会几分这个本事,做得却不如他们的主人完美。听到闻人越这么说,皆是看向闻人越,脸上有隐隐的惊异之色。 闻人亦瞥了眼闻人越,又看了看子骍和子骢,吩咐道:“子骢,你可以回去守着小岳了。子骍,你去门口把风。” 等密室的门再一次合上,闻人越又说道:“父王,母妃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闻人亦指了指他书桌前的两个座椅,“太子可真心急啊,都不让本王看看这顾家的小子吗?不是你说的,本王应该将他看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被提到的顾越屁股刚碰着座椅,又立马站起来:“靖王殿下……” 闻人亦的目光貌似不经意地掠过顾越的额头,他昨晚有想过很多,也想过闻人越说不定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顾越,甚至告诉他,他顾越就是真正的闻人越,所以现在他们两人才能这样出现在他面前。说真的,他不了解顾越,他只能从昨日短暂的相处中发现他是个腼腆、内敛、又不算太精明的孩子。他不知道闻人越用什么条件让顾越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嫁衣,因为闻人亦能从闻人越的眼睛里看出他对权力地位的渴望,所以闻人越许诺给顾越的,一定不是至高无上的皇位。但闻人越一定许诺给顾越什么了,就算顾越不精明,也不会不聪明,闻人亦能感受到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和行事风格。但他的所思所想,现在都不能表现出来。闻人越和顾越在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们呢?这两个年轻人经历得还太少,他们还需要历练,还需要失去些什么,才能真正懂得自己想要什么。 靖王将码在书桌旁的两个倒置的茶盏放正,倒了两杯茶招呼他们:“之前太子不太会泡茶,今天本王先请你们喝两杯茶,你们缓缓,也好想想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而顾越双手去拿茶盏的时候,闻人亦看到了他左手拇指上的紫玉戒指。 时间仿佛有一瞬的凝滞。闻人亦虽没有亲眼见过这枚紫玉指环,但这枚戒指的图纸,就挂在岳元的梳妆台旁,几乎每天他都会看一眼那张图纸,这枚紫玉指环,早就深深烙在他的脑海里了。闻人亦知道这枚戒指的来历和渊源,顾越得到这枚戒指的无数可能在闻人亦的脑子里一晃而过,最终锁定在“元曦”这个名字上。 前一晚闻人亦在心中拟好的与闻人越、顾越的对话被全部推翻,那些想好的要让这两个年轻人知难而退的话在顷刻间都变得毫无用处。其实本来他就没有资格去安排他们的人生,他所能做的,就是引导他们,而不是阻碍、隐瞒。 “如果你们想要探寻些什么的话……”几番交流后,闻人亦端着茶盏,定定地看着顾越手上的紫玉指环,上升的雾气氤氲了他的目光,“那就去北丘吧。借战争之名离开玟原,先去北丘,再绕道去沂泽。本王没有办法离开靖州,但你们可以。等到你们从沂泽回来了,本王再把你们想要的东西交给你们。” 闻人越和顾越齐齐跪下,穿着顾越衣服的太子抬头看向闻人亦:“我们正有此意。只是不知离开北丘之后该去往哪里,多谢靖王指点。” 闻人亦看了看低头拱手的顾越,从抽屉里拿了张帖,放在书桌上推向他们:“本王在北丘和沂泽的皇都安插了势力,只要找到两眉眉尾有红痣的人,出示此帖,他们就会帮你们。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离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5.1 信任 顾越和闻人越回到他们出来的小厨房时,厨房里已有人忙碌起来,并不是重新打开暗道的好时机。正考虑着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驿站的正门进去,反正闻人亦该说的都说了,该给的也给了,就他的态度,之后在靖州的日子里,应该是不会再见面了。 闻人亦也是个人精,他们两人来来回回不断想去套他话,或者让他的表情能透露出一丝一点的他的真实情感,可是闻人亦偏是什么也不说,不承认也不否认,让他俩实在都摸不着头脑。但既然闻人亦已经发话了,让他二人先去北丘、再去沂泽,那想办法脱身离开靖州,去就是了。可是去北丘的哪里呢?去沂泽的哪里呢?顾越和闻人越都是在玟原长大的,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前方是未知的路、陌生的城市、不确定的结果,他们究竟能在北丘和沂泽得到什么呢?谁都不知道。 “太子殿下,顾公子。”顾越和闻人越在厨房外边张望的时候,夏夏拿着一个红木食盒从里面飞奔而出,低声叫住他们,“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出来的,但一定是避开其他人的。想想现在到处都是走动的下人,你俩在外边也没办法解释,我就一直等在厨房这儿。” 顾越从夏夏手中拿过食盒,看了眼闻人越,对夏夏说:“多谢你了。” “那你想好什么理由了吗?”闻人越瞅着顾越和夏夏并排站着,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夏夏歪着脑袋,目光在两个男人身上来回,道:“我之前回去过,吩咐侍卫去楼下帮我找猫,嗯……就客栈里的那只,所以有一段时间驿站的警卫是混乱的,你们就说是那时候出来的好了。至于衣服……就说太子殿下的衣服在厨房里不小心沾了脏东西,就先穿了顾公子的衣服,顾公子就去换了下人的衣服。” “还算机灵。”闻人越哼了声,大步流星往驿站走,顾越拎着食盒陪夏夏走在他的身后。 虽然夏夏的说辞还有些许疑点,但毕竟他们三人的身份摆在那儿,官驿里的人也不敢多说什么。闻人越回去后就立马回屋换衣服了,顾越想反正吃了午饭就要去军营的,懒得再换衣服了,就蹲在地上和夏夏一起,把厨房里拿来的小点心掰成小块逗官驿里的那只小猫。 “顾越,我可以问你,你和太子早上去了哪里吗?”夏夏把头埋在臂弯里,也不敢去看顾越。 “那夏夏,我可以信任你吗?” “如果你有自己的理由,我会理解你的。就像我爹明说了你和太子的靖州之行并不简单,我还是执意跟着你过来了。顾越,和你在一块儿我就觉得很安心。” 顾越转头瞧了眼脸微微泛红的姑娘,又看了看那只在地上打滚的小猫,低头道:“我们去了靖王府。” “靖王府?”夏夏小声低呼,“为什么去靖王府要偷偷摸摸的呢?再怎么说靖王也是太子的生父啊,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靖王府啊。” “夏夏,事情远比你想象得要复杂。”顾越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好像在转移注意力似的,“有些事情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想告诉你的就是,我和太子现在的处境都很危险,很多事情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我们也只是想保命,然后取回自己应得的东西。” 夏夏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能从顾越的话语里听出这个男人点点的无奈和悲伤。她看不透闻人越,但她能看懂顾越,不论顾越做什么事,她都能理解,哪怕没有理由。夏夏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顾越,要说喜欢,如果顾越告诉她,他有喜欢的姑娘了,就比如将军府那个李叔然吧,她也不会生气;要说不喜欢吧,可她就是想跟在顾越旁边,陪伴他、保护他,想要改变他看起来有些落寞的背影。 她和顾越认识的日子不长,可是从顾越初见她与她比试时认真的眼神、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的样子、跟在闻人越身后内敛安静的态度、得到新武器时兴奋又向往的目光、和她说话时温柔又含蓄的话语……这点点滴滴,让她深深相信,顾越是一个值得信任、值得她去亲近的人。夏夏抚摸着小猫的肚皮,对顾越说道:“顾越,我知道了,我会支持你的。” “夏夏,谢谢你。” 000 之后就是为期一周的、枯燥乏味的演习、练武。 离开了立京,闻人越也渐渐开始进入状态,练武时不再是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顾越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是认真刻苦的孩子,现在都恨不得不吃饭、不睡觉,要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这训练场上。 每每顾越提着双剑对着木桩利落地出击时,都会有士兵忍不住驻足围观。要说顾越习武不过两月,基本没人会信。那一招一式,该是苦练了二十年才对。顾山河在一旁看着,也是又惊喜又担忧,几次斥退一旁围观的人。尽管闻人越的枪法也很出色,但与顾越的剑法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在出征的前夕,顾山河还是没忍住找到了顾越,在顾越来到靖州后,第一次与他单独见面。幸好两人虽然都藏着点秘密,但面上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李将军的小舅子和李将军的侄儿罢了。至于什么抚远将军和太子伴读的名号,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不过是一对普普通通攀附着李家的父子而已,没人会去注意。所以他们的见面也不需要遮遮掩掩的,顾越只需坦坦荡荡地走进顾山河的营帐就好了。 “父亲。”顾越与顾山河面对面而坐,“您把我叫来,是有什么事吗?” “阿越真的长大了,不需要我来操心了。”顾山河看着顾越把身后的剑鞘取下,“剑法很好。剑也不错,是夏统领送你的吗?” 顾越也不自觉地看向平放在一边的双剑,点了点头:“是的,夏统领人很好。” “以你的剑法,只要小心谨慎,足以保护你自己了。”顾山河拍拍顾越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但是阿越,你要记住,锋芒太露,容易吃亏。” “我知道,父亲,在立京的时候,我有隐藏自己的实力。” “你的进步快得超乎寻常,别人不说,是因为不知道你接触这双剑也不过两月。但如果走漏了一点风声,你就会惹祸上身,本来可以成为荣耀的本事也会成为罪过。” “我会谨记父亲的教诲的。” 顾山河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顾越一定是把他的话牢记在心了。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好交代的了,能交代的,靖王都已经交代过了,他不过是个不打紧的“父亲”,对顾越也没什么恩情。但既然现在他还是顾越的“父亲”,顾越也是与他极其相像的人,是他想要照顾、敬重的人,便忍不住又啰嗦了两句:“阿越,不要有太多的顾虑,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顾越的手里攥着元曦给他的紫玉指环,胸口贴着的是闻人亦给的帖子,耳边是顾山河的叮咛,他从来没觉的有什么时候是像这一刻温暖的。就算闻人亦没说谁是真正的公子越又怎么样呢?就算他的身份现在还是一个秘密又怎么样呢?就算他的额上并没有象征身份的龙纹胎记又怎么样呢?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啊。 “我会的,等我们的好消息。”顾越拿着剑起身,结束了这个短暂的谈话,“谢谢你,父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5.2 信任 “不用带太多东西的,带上足够的银两就行了。”闻人越从自己的一堆锦衣华服中抽出了当初顾越藏好的本册和书信,一点儿没不舍得地就将衣柜门合上了,然后转头提醒正在翻翻找找的顾越,“你就保管好帖子和你那戒指就好了,其他的交给我。再备些常用的药丸,衣服穿套结实些的,足够了。” 顾越检查着所有放东西的格子,纸片和发丝都还在,并未有人来动过他们的东西,不禁松了口气。听了闻人越的话,他又挑了几瓶药,集中到几个细长的药瓶中,绑在一根绑带上,还拿在腰间比试了一下,询问太子道:“你有什么特别需要的药吗?” “带些胃药吧,喝点酒我就闹肚子,偏还是忍不住。”闻人越凑到顾越边上看了看,又问道,“顾越,你老实和我说,那天我们去见靖王的事,你是不是都告诉夏夏了?” 顾越将绑了药瓶的带子小心地收好,并没有心虚,坦然地回道:“你早就知道了,怎么忍到现在才来问我?” 太子的神情有些受伤:“我信任你,以为你会自己告诉我的。那天过后夏夏愈加亲近你了,不用多想也知道那天肯定发生了点什么。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是你跟夏夏坦白了。夏家家训以忠诚守信扬名,夏家的人也素来敬重诚实的人,你能冒险告诉夏夏真相,她自然也会高看你一眼。” “是又怎么样呢,我也相信夏夏啊。”顾越赌气地说道,打心底里他是不高兴的,因为闻人越那种能看透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被偷窥了一样,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没有自己的一点隐私。而自己呢?对闻人越了解的少之又少,这实在太不公平了。可是偏偏他又没办法因此说道闻人越,因为他问闻人越的,闻人越都会如实回答,是他自己见识短,面对闻人越那张或嬉笑或轻佻或阴沉的脸,愣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只能怪他自己。 “我没怪你。”闻人越看出了顾越的不悦,也没有逼迫他,反而耐心解释道,“我只是希望,夏夏也能和我们合作。毕竟,我真的很不放心一个知道我们行动的人离开我们的视线回到立京去。况且,你也不希望明天就和夏夏分别的吧?” 顾越有些激动地反驳,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这不一样!就算我也希望和夏夏呆在一块儿,但是让夏夏跟着我们去北丘,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月白衣衫的男人的嘴被闻人越一把捂住:“顾越,你失态了。别太激动,小心隔墙有耳。” 顾越扒开闻人越的手,脸色通红地大口喘了两下,正色道:“总之,我不同意夏夏和我们一起去北丘。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一定能说服夏夏呢?” “因为她信任你,她愿意相信你说的每一件事。”闻人越十分肯定地说道,企图以此打动顾越。 但顾越在这方面十分坚定,没有一点动摇:“闻人越,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如果你想让夏夏加入我们,那就你亲自去说去,反正我跟你讲清楚了,我不希望夏夏趟这趟浑水。”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闻人越祈祷着夏夏回了立京最好不要乱说话,向顾越妥协:“我也不会去做那个恶人。只是希望,如果真有出事的那么一天,你不要后悔今天你做的这个决定。”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顾越对此似乎十分自信,“夏夏不会这么做的。” 000 这新年还没过一个月,玟原就正式向北丘下了战书。虽然两国百姓时常会在靖州边境发生争执,但也就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这么多年过得也还算安稳。但这玟原的战书一下,久违的战火终还是在靖州绵延的山脉上燃起,哪怕现在不来,未来也总有一天会到。靖州的这方土地向来有争议,这次不彻底将北丘的势力从靖州清除出去,这里怕是永无安宁之日。 约好的地点就在山上,北丘贫乏,兵力稀缺,来不及从其他地方调取兵力到靖州去。好在靖州本是玟原从北丘那里夺去的,北丘人吃一堑长一智,将原来驻守靖州的兵力撤回紧邻靖州的邱州,两地兵力一合计,看起来倒也可观。 不过先前顾山河已经领着人勘测好了地形,也大约估计出北丘军营的位置,靖州边界又有连绵山脉作防,易守难攻,玟原人数上的劣势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 按事先说好的,这次战役由公子越带兵打头阵,李崇、顾山河两大将军在其后出面,且带兵数量远少于闻人越带的兵。顾越陪同闻人越一起上阵是毫无异议的,本来这军营里的大老爷们都想让夏家的姑奶奶好好和李仲然呆在队伍的最后,可夏小姐到底是夏统领的女儿,根本不同意这番安排,还硬说是这些大老爷们看不起她一姑娘。不过后来李崇转念一想,这夏家姑奶奶到底武艺高强,远胜于军营里的大半士兵,这些日子顾越的剑法和闻人越的枪法的精湛也是他们有目共睹的,夏家姑奶奶应该是能保护好自己的吧?再说得难听些,他们也劝了这倔强的姑娘不要打头阵,是她自己不听,若是夏统领追究起来,也好推脱。况且夏明本来就不是那种狭隘、斤斤计较的人,李崇便答应了夏夏的请求。 李崇是最恨这种差事的了,当初决定驻守靖州,就是看在靖州离皇都远的份上,好少惹些是非。可现在呢?是是非非,干脆直接跑到他这儿来了!但李崇做事向来只觉得无愧于心就好、方便他交代就好,至于后果?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如果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后果的话,他这定远将军,早就死在自己焦虑中了。这朝中上下,还有谁家的事情能比他将军府的事情多?长女是皇上宠爱的昭妃、长子是随他共同驻守靖州的振威副尉、幺女不仅额上有不可言说的胎记还是个天生的瘸子、幺子是夫人难产生下来的、夫人是据传曾是靖王门客的顾山河的亲姐、侄子又是当朝太子的伴读,想想这些,虽然每一件事都曾让他头疼欲裂过,但现在李崇也想开了。 定远将军亲自将公子越扶上马,然后将那柄玄黑中泛着红光的长枪放到太子的手中,然后转头对他身后的顾越和夏夏再三嘱咐:“保护好太子,也保护好你们自己。” 等李崇走到顾越身边了,他重重握住顾越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顾越说道:“阿越,我对不起你姑姑,也对不起你。不管这场仗的胜算有多大,你都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让自己受一点伤害。姑父等你平安回来。” 李崇这样的铁血汉子,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也浮起了泪花——这是顾越最见不得的。他一见到亲近的人哭,自己也会忍不住就哭起来。但顾越告诉自己,现在自己是在战场上,战场上的男儿是只流血不流泪的。哪怕他知道这一走他根本不可能如约回来,甚至是消失好几年,但他还是哽咽着答应了李崇:“姑父,我知道了。你去给我买好莲藕糖,我打了胜仗就回来吃。” 李崇又怎么会不知道顾越这一仗是有去无回了呢?就算不被闻人厉埋伏在山上的人乱箭射死,他也会自己离开玟原。顾越是个好孩子,但他注定对不住他。他是李崇啊,同时知道点闻人亦和闻人厉的计划,却又知道得不完全。明明晓得些什么,却又不敢言不敢说。他的勇气早在战场上花完了,他懦弱地、自欺欺人地用不拘小节的样子掩饰自己,然后将这些阴谋诡计通通抛之脑后。他只要夫人康健、孩子幸福喜乐,其他的所有,都与他无关。这定远将军的头衔,他李崇不要也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6.1 意外 冰雪封山,玟原的将士沿着山脉内侧的一处高地上一字排开,而山脉的另一侧,就是即将到来的北丘士兵。 站在瞭望台上的闻人越眺望着远处的景色,是结了冰霜不生一物的贫瘠土地,是没有植被覆盖的死寂的山峦。曾经靖州属于北丘,是玟原想要进攻却难以跨越的地方。如今靖州属于玟原,是玟原轻而易举就能将北丘百姓赶尽杀绝的地方。这片土地是春天都不曾光顾的地方,是没有生机的极寒之地,但因为独特的地形,成为北丘和玟原苦苦争夺的地方。 闻人越一改往日的习惯,换下了他那些花花绿绿让人眼花缭乱的锦衣华服,穿上了一身枣红色的战袍。明明是张扬的颜色,穿在闻人越身上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庄重肃穆的感觉,带着一种赴死的决心、一种重生的渴望。这样一抹深红的身影孤独的点缀在苍白的空中,好像下一秒他就会一跃而下,携着他的绝望,又从这绝望中生出希望来。 顾越和夏夏守在瞭望台下,听到远处细微的马蹄声,顾越走上瞭望台对闻人越说道:“北丘的人来了。” “我知道。”闻人越呢喃道,转身回望,好像他的目光可以望到靖州以外的土地,“你说我们会是怎样离开玟原的呢?” “按照李将军之前给我们的地图,这座山不算太难走,只是约战是在这片高地上,这儿也还算开阔,并不方便我们脱身。”顾越也回首最后忘了一眼玟原境内的万里江山,又把目光放回到即将成为战场的开阔高地,仔细分析道,“我们可以用北丘士兵的衣服做掩护离开,但是很容易被自己人误伤。” “顾越,这个时候已经没有自己人和敌人的说法了。”红衣的男人将双手撑在瞭望台的围墙上,深呼吸了一口,呼出的气立马化为白气在空中飘散,“现在,只有我们两人可以相互信任,至于其他人,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仇人,一切都在一种变数中。你看那些北丘的将士,现在是我们的敌人,可当我们走到这一步时,他们也可能是我们的救命稻草。但是顾越,只有我们,是不变的。” 多年以后,顾越也许已经忘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战役,但他仍深深记得闻人越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但是顾越,只有我们,是不变的”。是的,很多年后,他们依然保存着那份初心,不论那份初心,是为了权力、为了地位、为了金钱,还是为了一份执念。 战争的号角在耳边吹响,顾越跟着闻人越走下瞭望台,夏夏紧跟其后。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玟原太子,飞扬的枣红色衣袖盛着风,持着那杆黑金的、透着红光的长枪,冷冷地看向面前的北丘将士。而这冰冷的目光后,又藏着一丝兴奋,他马上就能得到解脱了,从玟原、立京、皇宫、闻人厉的眼皮子底下解脱出——他将得到救赎。 “顾越,跟紧我,不要和我走散了。”闻人越回头最后嘱咐了一句,然后挥舞着长枪一声呐喊冲进北丘士兵的方阵中去。 其实这样的骑兵阵列对于顾越和夏夏这样擅长双剑的人来说并不具有优势,但顾越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左手握紧缰绳,右手从背后抽出一把剑,转首看了眼不远处的夏夏:“夏夏,保护好自己。” 顾越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沉重得就好像是在告别,听得夏夏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就看到顾越夹着马腹的双腿一收紧,跟着闻人越也冲进了敌方的阵对。而玟原的士兵见到己方的头领已经开始与北丘士兵搏斗了,号角的响声、激昂的鼓点、公子越的呐喊,让这些驻守边疆的将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也挥动着各自的武器,一起加入到这场战斗中去。夏夏看着混乱中又透着某种秩序的人群,也抽出右剑,那马鞭抽了下马屁股,冲着人群中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去了。 飞溅的鲜血、高低起伏的吼叫和惨叫、不断倒下的马屁和士兵,闻人越杀红了眼,也不管长枪刺中的是谁的心脏,他只感觉到一种无言的爽快,让他忘记了自己是谁。殷红的血染在他的衣服上,与那枣红色融为一体,闻人越找到了自己嗜血的本性,在这一刻,他是和闻人厉一样的人。 精神早已麻木的男人曾一遍遍地问自己,是不是只有和闻人厉成为一样残忍无情的人,才能与他对抗? “不是的,如果你成为了和闻人厉一样虚伪无情地人,你也会被世人厌弃。就像现在的我们,厌弃闻人厉、仇恨闻人厉。” 顾越曾是这么告诉他的,然后用一杯温茶,抚平了他躁动不安的心。这位孤独的太子回忆着顾越对他说过的话,眼前的景象都变得不真切起来。他停下了不分你我的杀戮,溅到他脸上的灼热的鲜血也渐渐冷却,闻人越平静下来。是啊,现在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但是他不是闻人厉,应该是天下人皆可为友才对。 “闻人越!小心!” 就在公子越发愣的一瞬间,他的马已经冲到了高地的边缘处,而从这边下去,就是不见底的悬崖峭壁。顾越大喊了一声,闻人越赶忙清醒过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勒紧了缰绳,强行让马匹调转。顾越没命似的驾马赶到太子的身边,气喘吁吁地“吁——”了一声,夏夏解决了身边的几个士兵,也跟着过去了。 他们三人就这么一道离开了战斗的人群,骑着马停在这悬崖的边缘。闻人越还看得过去,血迹在他枣红的衣服上并不明显,但穿着浅色衣服的两人早就全身污秽不堪了。但三人并没有就此脱离战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有北丘的人、也有玟原的人。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特点就是手上都拿着弓弩,与混战的其他的拿着或长枪或长剑的将士不同。而弓弩,因为造假昂贵,所以虽然射程远、伤害高,但并未在士兵中普及过。这些人的幕后主使,一定是家财万贯又权势滔天的人,而这些拿着弓弩的人,一定也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这些人与闻人越他们还隔着一段距离,所以武器上的优势就更加明显。枣红衣衫的男人横持长枪,挡在顾越和夏夏身前,冷笑了一声:“冲着我来的?” 从前只在顾越面前自称“我”的公子越此时舍弃了太子的名头。此情此景下,玟原储君的身份又能带给他什么呢?赤裸裸的伤害罢了!现在的他是闻人越,而现在的闻人越,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而已,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也不代表任何特殊身份。 最前面的、穿着北丘服饰的弓弩手将弓弩对准闻人越,嘲讽道:“公子越还算有自知之明。” 领头的有了动作,其余的弓弩手也纷纷将自己的弓弩对准在悬崖边上的三个人。顾越和闻人越本想就这样趁乱逃脱的,可是世事难料,谁知道会有这么一批人出现。那个人,就这样处心积虑想要他们死吗?而不知所以的夏夏看到这杀气腾腾的阵仗也是吓了一跳,偏头看到顾越握紧的拳和隐忍的面庞,深呼吸了几口,握紧了手中的剑鼓起勇气去看那些来路不明的弓弩手。 “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闻人越提着枪向那些人冲去,身体在乱箭中灵活地穿梭。深红的衣袂在寒风中就像一团火,可以在这冰冷的高地上燃烧起来。 但闻人越有这个本事躲闪这箭雨,他身下的马儿可没这本事。很快,那匹陪伴了闻人越数日的马匹哀鸣一声,终于在男人一跃而下后倒在了地上。而顾越和夏夏早就舍弃了他们的马,分心驾马会让他们无法施展最好的剑术。弩箭与剑身碰撞的声音渐渐靠近闻人越,三人紧贴着彼此围成一个半圆,抵挡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弓弩手。可弓弩手有十几人,他们三人到底是势单力薄,根本无法与那些弓弩手抗衡。 “嘶——”闻人越倒吸了一口凉气,顾越闻声猛地看向他,就看到他的左肩插着一根弩箭,鲜血渗出的颜色连枣红的外衣都无法掩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6.2 意外 纵然顾越满脸都是血迹,他头一次觉得血腥味那么清晰,那种淡淡的咸腥味,就萦绕在鼻间。可是即使受伤了,闻人越仍是不知死活地将长枪转得飞快,阻隔了不断飞来的弩箭。他们离弓弩手越近,弩箭的力量就越是难以抵挡,顾越一手挥着剑,一边搀扶着闻人越四处躲闪。 顾越发现了,那些弓弩手的目标只是他和闻人越两人,他一拉着闻人越向悬崖边上靠,弓弩手射箭的方向就往悬崖边靠。可是他们还能躲去哪里呢?在艰难移动的过程中,他也中了箭,闻人越就更不用说了,身上七七八八插着好几支弩箭,衣服已经被鲜血濡湿了。顾越让重伤的男人在地上躺好,满是黏腻的左手努力握住剑,他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夏夏,你是无辜的。”顾越靠近这战场上唯一的女人,在她耳边虚弱地说道,“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杀你灭口……我真的撑不住了……等会儿你找机会躲到死马身下,好好保护自己……只有你活着,不论我和闻人越是生是死,这些弩箭才不会白受……” 夏夏向来是坚强的,混战的人群在她的视线里已经模糊了,眼前的是难以抵抗的敌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自救,也不知道该怎么保护已经奄奄一息的太子和一直在强撑着的顾越。眼泪不争气地流下,夏夏的那副雕花的双剑上,繁复的纹路里流着的全是血。 “顾越,我求你,别说了,我们会好好的。”夏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但也大概猜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杀害与顾越和闻人越有关,“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们不会死的……” 本以为可以借战争脱身,却没想到最后要因为这场战争丧命。人算不如天算,世事总难料。顾越叹了口气,喉咙口全是血腥味。夏夏是善良的,如果他和闻人越还在她的面前拼死抵抗,她也会不顾一切帮他们的——哪怕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可是他和闻人越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侥幸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或者可以说他们已经必死无疑了。弩箭刺入身体的感觉真的太不好受了,那箭头卡在血肉里,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发出一阵阵钝痛。顾越突然想到当年自己为了保护李季然被一堆混混拿棍棒揍,他本以为那时的痛楚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令人煎熬的,可与弩箭刺入身体的疼痛相比,那实在不值一提。 顾越再次回到闻人越身边,闻人越已经合了眼,他只能从他起伏的胸膛看出这个红衣男子还没有咽气。闻人越说得果然不错,他顾越,只能和他同生共死。这一切来得都太快,让顾越来不及应变。他以前从来不相信一个决定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现在他信了,原来死生,真的只在一瞬间被决定。如果当初自己没有与闻人越合作,在那皇宫里,他也会被和今日一样的弓弩手,逼到宫中随便一个阴冷的角落里,直接一箭毙命吧?他们是合作伙伴,可他们还有得到各自想要的,只能共同赴死。一身白衣已经被染成血红色的男人低头看了眼闻人越,好像看到了不久前闻人越站在瞭望台上那绝望的一眼。闻人越,怕是那时候就料到,会有现在这么一刻了吧? 那些弓弩手似乎已经看出了顾越和闻人越气数已尽,渐渐停下了毫无章法地射箭。在这高地边缘的小战场上,他们一直拥有着绝对的优势,虽然牺牲了几个弟兄,但损失并不惨重。替换了原来领头的那个弓弩手的男人一手持着弓弩,一手拉动着上面的机关,脸上露出了一种类似怜悯的表情,但很快又被恨意取代。 顾越半跪在闻人越的身边,轻声问他:“你要我们被他们活活一箭射死,还是从这悬崖上跳下去摔死?” 难以动弹的男人扭了扭身子,就听到碎石从悬崖上掉下去然后再无回应。闻人越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地回答顾越:“顾越……带着我一起死……我们一起……悬崖之下也不会孤单了……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太自私害了你……” 是啊,摔死在悬崖之下,他们的肉体会永远掩埋在这方靖州的土地之下,他们会化成靖州的一方尘土、一缕孤魂,他们仍然可以在玟原的土地上飘荡,或者早日带着使命去获得新生、去完成这一世未完成的愿望。但若是落在这些人手里……谁知道他们的尸身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可能百年之后,依然不得安宁吧?更甚者,他们的名字将会变得恶臭,然后留在史册上,让后人口诛笔伐。疼痛和死亡都是一瞬的,但他们都不想伴着恶名遗臭万年。 “好。” 顾越说着,伸出双手半抱起红衣男人。现在他和闻人越一样了,残破的衣服仿佛在血中浸泡过一般,而残破的衣服下的年轻身体,也布满了血痕。他先是看向因为受伤而用双臂支撑着坐在那些弓弩手身后的夏夏,用口型对她说了句“躲好”,然后一脸从容地看向为首的弓弩手,轻轻笑了笑,然后在弓弩手扣动机关之前,转身一跃—— 他们就像红鳞的龙,在空中划过两道火红,拖曳着两团火焰,两团足以点燃整个玟原的火焰。 匆匆赶到悬崖边上的弓弩手往下张望,看着两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这深渊之中。下面没有任何回声,除了呼啸的寒风和啼鸣的孤鸟,再无其他。弓弩手还在悬崖边捡了块石头往下丢,一样的毫无动静。 “任务完成了,我们回去吧。”为首的弓弩手脱了自己身上玟原的战衣扔到悬崖下面去,露出里面寻常百姓的衣服,拾了一把牺牲的队友的弓弩别到腰间,下令道。 其他弓弩手照做,其中一人问道:“之前还有一个姑娘的,我们不管了吗?” 为首的弓弩手朝四周看了看,道:“那个姑娘是夏明的女儿,不是我们的目标,也不会知道我们是谁。要是真死了,我们也不好交代。回去了。” 夏夏躺在死马的身下屏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说不怕都是假的,她浑身都在颤抖,生怕一不小心那些弓弩手就会发现躲在死马底下的她。她多想冲出去几剑了结这些人,可是她没有这个本事。以前在训练场,她总觉得自己的武艺已经足够高强了,可到如今她才知道,她那些功夫,什么都做不了。既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顾越。 等那些弓弩手走远了,夏夏才从马身下探出头,然后一点点地爬出来。远处玟原和北丘的士兵还在没完没了地厮杀着,丝毫没有发现,玟原的太子和顾公子已经不见了。夏夏不想回去,她挪到悬崖边,趴在那儿双眼通红地看着下边。 “啊——” 女子凄厉地叫了声,声音穿透云空,惊动了栖息在悬崖底下的飞禽走兽。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呢?夏夏的手紧紧地抓着这悬崖的边缘,碎石嵌进她的皮肉中也没有察觉。就这样趴了许久,夏夏像个牵线木偶一样做起来,木讷地拿过边上顾越和闻人越的武器,连同她自己的,一起抱在怀里,然后站起来,看着下面的无尽深渊。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们根本没死,绝处逢生了呢?夏夏回想着李崇展示过的地图,从这里跳下去,应该就是北丘的边界了吧?不知怎的,哪怕夏夏看不到这悬崖下面有什么,但她坚信顾越还没有死。顾越的那对剑还留着他的温度,所以他也一定还活着。 “顾越,你要还活着。” 夏夏喃喃,慢慢闭上了自己的眼前,身体向前一倾,也坠入了这无尽深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7.1 悬崖 当微弱的日光隔着窗户投下来的光影渐渐挪到顾越脸上的时候,男人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下,紧接着,自然的下垂的手也微微动了动。 劫达见顾越有转醒的趋势,赶忙放下手中没啃完的半个馒头,捋了捋花白茂密的胡须,擦擦手给他把脉。白胡子老头刚把顾越的手拿起来,这个从悬崖上掉下来的男人就睁开了眼睛,眼眸浑浊、目光茫然。 “我……”顾越看看劫达,又看看自己的双手,忍着喉咙的剧痛,说些不成句子的话,“这……这里是……我……我死了吗……” 劫达给了男人一碗温水,好让这个大难不死的年轻人清醒些:“你没死,你好着呢。” 但顾越仍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在梦中。他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抱着闻人越跳下去,那种下坠感至今还存留在他的感知里,不论这万丈深渊下是岩石、是草地、是潭水,他都不可能存活。可是他双手的纹路在阳光下是那么清晰、老者递来的破陶碗是那么真实,当温水流过他喉头时,那种感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还活着。顾越又撸起袖子,他不仅还活着,受伤的地方也只剩浅浅地红痕了。 “那……和我一同掉下来的另一个人呢?”顾越喝了水,一边在这个简陋的小木屋里四处张望,他已经来不及考虑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了,与之相比,闻人越的失踪更令他在意,“还有个全身重伤的男人,他和我一块儿掉下来的,您有见过他吗?” 劫达捏着先前吃了一半的馒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和你一起掉下来的只有一个人吗?还有个姑娘的啊……他们没你命好,伤得重了些。尤其是那个姑娘,没个三两天怕是不会醒了。至于那个男人嘛……就在隔壁那间屋子里的缸里泡着,今天应该能醒。” 姑娘?如果顾越没记错的话,那高地上,只有夏夏一个姑娘。一阵恐慌涌上顾越的心头。他明明记得他跳下去之前看到夏夏在死马身下躲好的啊,怎么会掉下悬崖的呢?他急急忙忙地想要下床,可不知怎的,他连站都站不稳,一个不小心就跪在了地上。顾越撑着床沿,情绪近乎崩溃:“请问,我睡了多久了……” “唉。”老者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馒头屑,将顾越扶到床上坐好,“不过一日。明明另外一个小子和你是一样的人,怎么会还没醒呢……大概是因为伤得比你重吧。不过苦了那个姑娘,要不是遇到老夫,不然摔得魂都没了。” 顾越抓着老人的手,着急得都快哭了:“您能带我去看看他们吗?” 这时的顾越已经无暇再问为什么老者会生活在这悬崖之下、为什么悬崖之下有屋子、为什么他能救从悬崖上掉下来的人,他只想赶快去确认,闻人越还好好的、还有那个和他们一起掉下来的姑娘,千万不要是夏夏。对于夏夏满身是血躲在马身下的样子,顾越记忆犹新,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想起这个画面,可越是想要忘记,这个画面就越是顽固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小伙子,你别着急啊,他们都没事。”劫达正色道,收回了之前不靠谱的样子,耐心地安抚着顾越,还为他拿来干净的外衣让他穿上,“屋子里是还暖和,但外面很冷,你先把衣服穿上,老夫再扶你去隔壁的屋子。” 顾越吸吸鼻子,三两下就穿好了外衣,然后撑着墙努力站起来。劫达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根模样独特的拐杖送到顾越手中,然后扶着顾越往屋外走。老者看到年轻人满腹疑问的样子,说道:“老夫先带你去看那两个人,等你心情平复了,再问老夫你想问的问题吧。” 脚步虚浮的男人尽力让自己的重量靠拐杖来支撑,好减轻压在老人身上的重量。顾越咬着牙一边想要加快脚步,一边偷偷打量这位生活在悬崖底下的老人,他的白发被梳得一丝不苟,与那杂乱的花白胡须形成鲜明对比。老者还穿着一身灰白但十分干净的素衣,细看之下还能发现那布料很结实。顾越虽然不知道这悬崖底下的环境到底如何,但一定不可能让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生活得如此整洁、自在。 “老爷爷,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顾越要走的路并不多,但是劫达故意放慢了脚步,看起来十分从容淡定。而顾越火急火燎的,多次想暗示老人走得快一点,但感觉怎么称呼他都不对,索性耐着性子和他聊起天来。 “你问老夫啊?还很少有人这么问我这个老头子。”劫达习惯性地捋捋胡子,想了想道,“老夫名劫达,你这个年纪的,叫老夫什么的都有。什么劫老啊、劫爷爷啊、达老爷子啊……你看怎么顺口就怎么叫吧,老夫不是很在意这些。喏,就是这儿了……你在看什么呀?“ 顾越死死地盯着摆在这间屋子门口的两副双剑和一杆长枪,这些武器他不能再熟悉了!这些是夏明请匠人专门为他们三人打造的,这天底下都不会再有第二个。顾越记得很清楚,他带着闻人越跳下悬崖的时候并没有带武器,那样的紧急关头,这些身外之物都被他丢在身旁了……如果没有夏夏那对雕花的剑,顾越还能骗自己,他跳下悬崖的时候带了这些武器,可是夏夏那凝着血迹的双剑这么刺眼……劫达说的哪个伤得很重的姑娘,就是夏夏! 幸亏有劫达在身边,顾越一个趔趄差点把头磕破在门槛上。他扶着门框,踉踉跄跄地走进屋子里,门口就是躺着夏夏的床。他心存好感的姑娘,就这么穿着一身血的衣服,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手上还遍布着淤青,让这张本来清丽的脸看起来有些恐怖。顾越已经没办法协调好自己的动作了,跪倒在夏夏的床边,终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劫老……她……真的没事吗?”顾越颤颤巍巍地问道,声音止不住的发抖,“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来,怎么可能没事呢……” 劫达看着他颤抖的身子,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种劫后余生,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可以拥有的。他也是近来刚好要在这峡谷里寻找一味药材,所以逗留得久了点,刚好救了这不知为何从悬崖上掉下来的两男一女。要是他没有把屋子搭在这儿,可能今早他们已经是这里的孤魂野鬼了。劫达拍拍顾越的肩膀,说道:“不要担心了,真的没事。你不都好好活着么,还不相信老夫的能力?要担心你也得担心另外一位小兄弟,明明和你是一样的人,为什么现在还没醒呢……” 这一会儿工夫,顾越已经勉强接受了自己还活着的这个事实,对劫达报着一份感恩和崇敬。可是这事说起来实在太玄乎了,不管他经历多少遍,肯定还是会保留怀疑态度的。顾越握住夏夏的手,松了口气。还好,至少她的身体还是温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7.2 悬崖 劫达的这间木屋子里头还摆着好几口缸,几个装着各色药材、几个是空的,还有个缸不合时宜地装着一个赤裸的男人,顾越一眼就认出这个双眼紧闭的男人就是闻人越。 “那劫老,他怎么样了……”顾越摸到闻人越的手是冰冷的,“您刚刚说,我和他是一样的,夏夏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什么一不一样的呢?” 劫达把了把闻人越的脉相,迅速地抓了两下自己的花白胡须,似乎是有些苦恼:“这老夫也不好说……从他的脉相来看,应该是没问题的,老夫也想不明白为何他还没醒。不过只是醒得晚了些,总归是会醒的,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对了,都忘记问你了,小伙子你叫什么呀?” “顾越。”顾越低声回道。 突然,水烧开的声音在隔壁屋子里响起,劫达这才记得自己给两个还昏迷着的年轻人熬的汤药。劫达让顾越看着闻人越,自己跑到隔壁去拿药了。顾越看着劫达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人,却健步如飞,好像这垂老的皮囊并未给他的一行一动带来丝毫影响。这地方太奇怪了,这个老人也是令人不可思议。可这些事情虽然奇怪,顾越却并不觉得诡异,莫名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老人两人各端着一碗药又蹭蹭蹭的跑回来,顾越注意到,虽扰劫达跑得很快,那药碗端得竟很稳,里面的汤药没有一点要晃出来的迹象。劫达把颜色稍浅的那碗交给了顾越:“你去喂那个小姑娘喝药。老朽看先前你的态度,你们几人应该都是互相认识的吧?唉,这地儿都是男人,可真委屈这个姑娘了,一身脏衣服都没换。” 适应了一阵子后顾越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了,他看着碗里深棕色却澄澈的汤药,问劫达:“那她……什么时候能醒呢?” “起码三两天吧。”劫达一边给闻人越喂药,一边回答顾越,一点儿不介意从闻人越嘴角边流下的药汁,“起码天吧。她没你俩的好命……哎呀老夫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赶紧趁热把药喂给她。” 顾越看着闻人越满下巴的药渍蹙了蹙眉,依言去给夏夏喂药了。其实他本想让劫达给夏夏喂,因为顾越心底里觉得这么一个老头子也没什么好避嫌的,况且他是真的不想再看到夏夏那张满是淤青的脸和一身的血迹。可是看到劫达是如何给闻人越喂药的,顾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想亲自上阵给闻人越重新喂一碗。 他平复了下自己起伏的心绪,一手拿了张小木凳坐到夏夏的床边,如果忽略女子脸上的青紫和苍白的脸色,会让人以为她只是在沉睡,只是在睡一个香甜的懒觉。顾越先舀了一小勺药汁,小心翼翼地送到嘴里。夏夏似乎是在梦里尝到了药汁的苦味,皱紧了眉咂咂嘴吐出了一点,然后抿进了嘴阻止顾越再给她继续喂药。男人用干净的袖子擦擦夏夏的嘴角,没有一点嫌弃,像哄小孩儿似的说着软话,夏夏好像又在梦里听到顾越讲话,舒展了眉头微微张了张嘴,好让顾越继续给她喂药。 “顾小子,他快醒了!“劫达嚷嚷了句,顾越耐心把最后几勺药汁喂给夏夏,然后立马到闻人越那里去了。 顾越也不知道劫达从哪看出闻人越快要醒来的,在他看来,闻人越还是和之前一样纹丝不动地靠在缸里,不过脸上多了些药渍罢了。但既然劫达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能怀疑这个从生死线上把他们三个人救回来的老者,只能紧张地握着闻人越垂在缸外的右手。 闻人越的手指在顾越的掌心弹动了一下,一开始顾越以为是错觉,后来闻人越想要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时,他才反应过来,闻人越有动弹的迹象,激动地往这位侥幸免死的玟原太子脸上看去。 ”你在干什么呀……“ 闻人越半睁着眼,无力地看着顾越和旁边陌生的老人,忍着嘴里的苦味轻声抱怨道,然后再次试图把自己的手从顾越的手中抽出。其实这个白胡子老头说陌生也不陌生,顾越跳下悬崖的时候也不知怎想的,把他自己垫在他身下。闻人越虽然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但是意识还是有一点的,极速的下坠和刺骨的冷风反而让他清醒了一点。但闻人越也说不清那是一场梦还是就是现实,他和顾越下坠的时候,这个白胡子老头站在悬崖底下仰头看了他们几秒,忽然就有淡蓝色的光晕向他俩冲来,然后他就彻底不省人事了。那光晕的颜色……就很像顾越常穿的衣服的那种月白色。 “你终于醒了……”顾越死死地握住闻人越的手,也不管他到底愿不愿意,“我们没有死、我们还活着!” 闻人越也不再挣扎,放任顾越就这么把他的手握得生疼:“好了,我知道了……” “你一点都不惊讶吗?”顾越从闻人越的脸上看出一点异样,惊奇地问,但仍是不肯松开闻人越的手。 “看到你,我就不惊讶了……你都还活着,我有什么好惊讶的……”闻人越无奈地笑道。 “夏夏也跟着我们跳下来的……”虽然闻人越醒了,顾越放了一半的心,虽然他也相信劫达的医术,但夏夏到底还没有转醒,顾越仍然没办法完全放心下来,“她抱着我们三人的武器一起跳下来的……劫老说她还要两三天才能醒。她伤得比我们都重。” “劫老?”闻人越虽然虚弱,但是打量人的目光还是一样凌厉。闻言他看向劫达,这个老人看上去是慈祥和善的,但一定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劫达,就是救了我们的老医师。”顾越不等劫达说话,率先给闻人越介绍他们的救命恩人,“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救的我们……但我们现在都还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一直被晾在一旁的老人忍不住捋捋胡须,也注意到了药缸里的小伙子探究的眼神。他活了一把年纪了,这样的眼神早就见惯了,这种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对他根本毫无杀伤力。劫达好脾气地一屁股坐在顾越搬回来的小木凳上,笑眯眯地说道:“是啊,幸好遇到老夫,也真是算你们幸运了。” “谢谢劫老了。”虽然劫达到底是怎么救他们的,闻人越仍然很怀疑,但毕竟自己的确好好的还活着,本想真心实意道个谢的,但闻人越很快发现了一件更让人不安的事,他抬手指着顾越的胸口,问道,“你的戒指和帖子呢?” 顾越因为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和对昏迷的同伴的不安中,并没有意识到在自己衣服被换的同时帖子和戒指也不见了,一时无措地看向劫达。老人看他一直担心着的闻人越已经醒了,正打算去其他几个缸里看看自己好不容易采来的药材,听到闻人越这么一质问,再看到顾越疑惑但无辜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们说那个啊……戒指我帮你们收好了,帖子都沾了血已经看不清了,你们如果要的话,老夫帮你们把上面的血渍处理一下。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是,是很重要的东西。”闻人越急急地回答道。 劫达不以为然:“那帖子上写着什么老夫也没仔细看……但那枚戒指,就是很普通的紫玉雕刻的,上面的花纹也没什么稀奇的,雕工也不是很好……也不知道你们在宝贝什么。” “戒指是别人的信物。”顾越解释道,带着些期盼问劫达,“劫老,帖子上的血迹真的可以去掉吗?那帖子也很重要……” “当然啊,不过需要一点时间。”劫达很快回道,话语里还透着一点小骄傲,“等那边那姑娘醒了,那帖子老夫也帮你们处理好了。” “那多谢劫老了。”顾越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样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对劫达的感激之情了。紫玉戒指和帖子的事情暂且不说,光是那救命之恩,就够他们几人给劫达做牛做马一辈子了。不过劫达好像只把救他们三人当成是再寻常不过的举手之劳,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样看来,顾越更加崇敬眼前这个老人,抵消了之前所有的疑惑和怀疑。 “没什么好谢的。”劫达摆摆手,说道,“你们也都还没好全呢。等会儿我给那小子拿身干净的衣服,这几日,你们就在老夫这儿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8.1 天选 顾越从劫达那里拿回自己的紫玉戒指后,劫达把夏夏交给了他们照顾,自己跑出去挖药材去了。劫达一开始是并不放心把一个小姑娘交给两个男人照顾的,他嫌闻人越心思太重,但好在有顾越,劫达看出这两人关系也不一般,顾越又对夏夏温柔细心得很,便放宽了心拿了一把锄头和一个竹筐,吹着口哨就走了。 留下来的顾越看着躺在床上的闻人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离开了玟原储君身份的男人因为在药汤里泡得太久,身体浮肿不堪,全身都一时使不上劲来。顾越斯斯文文地咬着劫达留给他们的素馒头,询问一直没有进食过的闻人越:“你要馒头吗?” 闻人越的两颊已经凹陷下去了,却还是摇了摇头。顾越知道这不是闻人越在绝食寻思,他是真的吃不下东西。明明先前已经预料到闻人厉可能会对他们痛下杀手,但当这种事情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很有冲击力的。顾越放下馒头给坐在床上的男人倒了杯水,他不勉强闻人越吃东西,但水总得喝一些的吧?闻人越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终归是要好起来的,然后才会有力量去对抗闻人厉,便喝了两口水然后抢过顾越手中的馒头,粗粗咬了几下就一股脑儿地全塞进嘴里囫囵吞下。 “你有想好等伤好了之后怎么办吗?”顾越见自己的馒头被抢了也不生气,又去桌上拿了个,还体贴地分了小半个给闻人越。别说闻人越忘不了那些弓弩手是何等的残忍,就连顾越,每每想起那些直指着自己的弓弩,身体都有一瞬的僵硬。 “按原来的计划,去北丘。”闻人越没吃那小半个馒头,只是放在手里看着它沉思,“公子越在战场上失踪,下落不明,我很好奇悬崖之上是什么样的情景。” 闻人越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恨意,但令他更绝望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那些弓弩手,很容易就能猜到是闻人厉派来的。闻人厉想杀他们,就可以派几个人轻而易举地取了他们性命,还没有留下一点这件事与自己有关的证据。如果运气好的话,闻人厉还能因为这件事与北丘讨价还价,趁机打压北丘。而他们,侥幸逃脱的人,身体就会在坚利的岩石上摔得粉碎,破碎的灵魂永远被困于这个无人光顾的峡谷中,不过几年,就会被世人所遗忘。更甚者,他们会被冠以叛国的罪名,遭受千百代的人唾骂,永世不得安宁。 但幸好,劫达救了他们。虽然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但至少现在他们都还活着,闻人厉的目的没有达成,他们还能再反抗。闻人越出神想了许久,尽管这悬崖底下很冷,但他还是渐渐地感觉到了暖意、感觉到了希望。他就着水把顾越给他的馒头尽数吞下,没一点犹豫地喝了劫达清晨熬的药,然后盖上被子规规矩矩地躺好。 “这么快想通了?” “总有一天,我会让闻人厉为他所做的事情而后悔。”闻人越闭着眼回答道,眼底是因为缺少睡眠而生出的淡淡青紫,“在他眼中,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已经没什么可以惧怕的了。死人的身份,我们也该好好利用一下了。” 顾越拿走了闻人越搁在床头的药碗,这个在外人面前已经在战场中惨死的公子越大病初愈,遭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创伤,实在让人不忍心再打扰他。说恨吗?顾越当然也恨闻人厉,但他依然体会不了闻人越的那种恨意。 “顾越,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可当一个在路边乞讨的孤儿,也不想成为什么公子越。” 闻人越的声音在顾越身后轻轻地响起。如果可以,谁想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呢?如果可以,顾越也不想成为顾越,也不想与所谓的公子越扯上一丁一点的关系。但是他们都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但是,他们可以尝试着去改变这种命运。 “别多想了。”顾越安慰道。对于闻人越而言,什么都不想就是最好的疗伤方式。 “嗯。”闻人越把被子拉高,劫达的屋子实在太过简陋,连个窗帘都没有,但是现在,他太需要黑暗了,“你去照顾夏夏吧。实在委屈她了,明明说好了不要让她牵扯进来,却还是阴差阳错地和我们一起受了那么多的苦。” 而那个被提及的无辜女子,还躺在另一间屋子的木床上,虽谈不上是生死未卜,但到底是还没醒来,总归是让人放心不下的。按理说夏夏是他们三人中伤得最轻的,可现在看来却是情况最严重的。至于劫达说的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顾越至今都没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真要说他们之间的不同嘛……也就只有她是女人,而他和闻人越是男人的区别了吧?除此之外,顾越真说不出他们之间的不同了。 顾越想不明白,也懒得再想了。自他见到劫达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劫达肯定不是什么凡人。且不说他如何救下他们从万丈高崖上掉落的三人,就论他在这悬崖底下盖了两间屋子,虽然简陋但是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还有在这颗粒不生的土地上弄来的素馒头、一个花甲老人在悬崖峭壁上采药……想想都太不可思议了。 可话是这么说,顾越还是用劫达配好了的药材,给昏迷的夏夏煎了汤药,然后一点点给这个睡梦中也依然乖巧的姑娘喂下。夏夏必须醒来,否则他真的会愧疚一辈子的。 做完这一切,顾越瘫坐在夏夏的床边,从地上传来的冷意一遍遍提醒着他身处何处、他为何会被困于这悬崖底下。他有时候真的很想问闻人越,如果可以拥有平静的生活,他愿意以失去权力和地位为代价吗?但如果问了,顾越知道,闻人越不仅会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闻人厉这辈子都不会允许闻人越安安稳稳地在世上活着,可就算没有闻人厉,闻人越大概也是不愿意的吧。就像他顾越初尝亲情的滋味,也不想再放手失去,他想做完这一切回去看看闻人亦和从未谋面的靖王妃。冥冥中他好像已经能确定了,自己就是真正的闻人越。 正在顾越发愣的时候,他没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姑娘眨了眨眼,但只是一刹那,又重新睡死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8.2 天选 劫达背着一箩筐草药回他那个漏风的木屋时,闻人厉刚睡饱起床,和顾越一起,在夏夏的床边搭了个小桌子,清点着劫达从他俩身上脱下来的衣物里藏着的东西。 闻人越的那件衣服被弩箭刺穿得破破烂烂了,连带着夹在衣服里的纸张,也差不多变成了碎片。劫达说过可以去除纸上的血迹,却并没有说过让破损的纸张复原,他俩也没指望劫达,想想那些东西该记的也都记了,记住了也没用的现在对他们这种“死人”也是彻底无用了。 顾越那根绑带上扎着的药瓶就更不用说了,早就不知去哪了,顾越刚醒那会儿劫达就抱怨过他清理那些碎瓷片都花了好长时间。再说劫达满屋子的都是药材,让他帮他们配些常用的药品,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看来看去,除了顾越的那枚紫玉指环和还泡在药水里的帖子,也没剩什么有用的东西了。非要说的话,闻人越手上的几个指环,似乎还可以去典当行换点钱让他们路上有点盘缠。 “你俩在看什么呢?”劫达宝贝地把他箩筐里的花花草草分门别类地在桌子上码好,然后看向对面对而坐的两个年轻人, “这小姑娘有醒过吗?” “没有。”顾越回道,主动撇下闻人越去给劫达帮忙,“依劫老看,夏夏大概什么时候能醒啊?” 劫达放下撸起的袖子,摸着胡须指挥顾越干活,想了想说道:“明后天的样子吧。但她和你们不一样,老夫可不敢肯定她能像你们一样那么快就恢复……嗯,都忘了问,另一个小伙子叫什么名呀?” 闻人越看向劫达,并没有介绍自己。顾越见他沉默,也不敢贸然回答。一霎那,气氛倒变得尴尬起来——最后,还是劫达先打破了僵局:“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闻人越。” 触到两人警惕的眼神,劫达又对着闻人越哈哈笑道:“年轻人啊,别那么紧张。老夫也不是不问世事终日呆在这悬崖底下,老夫也只是暂时到这儿游历,也是见过世面的啊。前些日子就听说玟原约战北丘,你二人的服饰都是玟原的服饰,老夫也看不出你俩究竟是什么品级的武将,但从衣服的布料看,应该是来自京城。况且你的衣服上绣有飞龙,基本上判断出你们的身份了。” “既然你一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问?”虽然劫达看起来似乎并无恶意,但闻人越仍然刺猬似的质问劫达。 劫达心平气和地回答他道:“因为老夫很好奇,你们俩究竟谁是真正的闻人越?” “劫老……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顾越也有些惊慌,“您为什么有这样的疑惑?” “还记得老夫对你说过,那小姑娘和你俩是不一样的人吗?”劫达见顾越点点头,拿了张板凳和他俩坐在了一块儿,自顾自继续说道,“老夫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你和那闻人小子,都是天选之子,是被上天庇护的。但那个小姑娘,就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从悬崖上掉下来,早就粉身碎骨了。” “天选之子……就是拥有龙纹胎记的人吗?”闻人越从劫达的话里听出一点他感兴趣的东西,先前还想着再不相信劫达说的任何一个字,现在立马变了脸色,有些兴奋地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吧,但并不准确,并没有谁规定天选之子就一定拥有龙纹胎记,也不是所有拥有龙纹胎记的人都是天选之子。”劫达犹豫了会儿,又继续说道,“现在知道天选之子的这个秘密的人已经很少了,老夫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们。但十年前老夫已经不小心透露给一个少年了,或许这就是一个让天选之子秘密公诸于世的机会……” “劫老,如果这件事已经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这就不能算是一个秘密了。”顾越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和闻人越一样激动,“既然已经不是秘密了,告诉我们又有什么干系呢?” 劫达捋着胡须陷入了沉思。他在后悔当年把秘密透露给了一个本不应该知道的人,也在纠结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顾越和闻人越。他们二人本就是与这个秘密密切相关的人,是有这个资格知道真相的。 可同时,劫达又担心这算不算泄露天机,若算是泄露天机,那真相对顾越和闻人越来说,有害无益。但两个年轻人的目光实在太过热切,劫达思来想去,如果自己不说些什么,他们两个很有可能把他这个救命恩人困在屋子里直到说出点关于天选之子的事情。 总之来来回回都是要透露点的,还不如主动点好。反正只要说些模棱两可的,他们也分辨不出真假。 “如果你们真的想知道,也不是不行……”劫达喝了口水压压惊,好能在这两人面前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但事先说好,老夫知道的也就是点皮毛,也不比你们多多少。” “不论你说多少,只要其中没有假话就可以了。”闻人越睁大了眼睛,不放过劫达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你知道得再少,也该比我们知道的要多。” 闻人越的语气让劫达有些不爽,他吹胡子瞪眼地看着闻人越,心想他劫老头这辈子从来坐得端行得正,哪轮得到这么一个黄毛小子来怀疑他的话的真假。但越是这样他越是要管好自己的嘴,不能因为气愤而跟这小子说太多。 所以哪怕劫达看顾越还顺眼,也因为闻人越的缘故而打算只透露他们一点点这个不能公开的秘密了。 劫达心里嘀咕着“知道的比你们多也不告诉你们”,一边开始煞有介事地跟他们讲述这个比传说还奇幻的秘密:“天底下本来是没有所谓幻术、仙法的,但偏偏是因为什么天选之子,让世人开始变得迷信。而所谓天选之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就是在某些能力上特别出众罢了,比如什么决策、武艺、人脉之类的,所以有了别人无法企及的成就。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与众不同的了。” “天选之子,是不止有一人吗?”闻人越问道。 “是的,天选之子,每隔五百年再世,所以书上没有记载。但是据老夫所知,天选之子应该是各有所长的,并非所有才能都只为一人拥有。”劫达看了看闻人越的额头,又看了看顾越的,“照理说天选之子应该都是额上有龙纹胎记的,但也可能是胎记长错了位置……不过老夫给顾小子换衣服的时候,倒没在他身上看到什么龙纹胎记啊。也许只是时机未到,但老夫可以肯定,顾小子也是天选之子,不然他身上的伤口不会那么快愈合。像那个小姑娘,凡胎肉体,没有起死回生的医术,只能变成这山间的孤魂野鬼。” 顾越若有所思地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疤,喃喃道:“所以夏夏昏迷至今,就是因为她不像我和闻人越一样,有天选之子的身份庇护吗?所以您早些时候对我说的,她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就在于她是普通人,而我和闻人越是天选之子吗?” “没错。”劫达不自觉地看向依然没有换下一身血迹斑斑的衣服的姑娘,心想这一屋子除她之外全是男人还真是不方便,于是愈加心疼这无辜遭难的姑娘,“但你们放心,老夫一定会让那姑娘恢复如初的。” 闻人越瞟了眼再次陷入沉默的顾越,如果夏夏不能完全康复,那么顾越不仅会自责一辈子,还可能迁怒于他。但夏夏的脸颊已经比昨日红润些了,闻人越确信劫达能说到做到,便道:“但愿吧。你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吗?” 当然不只有这些,但老夫可不会告诉你这臭小子。劫达心里这么想着,但面上装出一副非常遗憾的样子:“对啊,老夫知道的也不算太多,要不是看到你额头上的胎记,老夫都快忘了自己还知道这些呢。不过就这么点破事,跟着老夫进了坟墓应该也没人会在意的吧。唉老夫说你这闻人小子,既然你有龙纹胎记,老夫也知道你就是天选之子,那以后可千万用好自己的本事,别自己快咽气了还拉着别人一起遭罪……还有啊,别总端着这么一张脸,要不是遇到老夫这么好心的人,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人家看你摆着这张臭脸就不想帮你了啊……” “如果你已经说完了,那就请回吧。”闻人越可不想听这老头无聊的嘀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劫老应该是睡隔壁屋子的吧?昨天占用了你的床铺,实在不好意思。不过今天就好了,劫老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了,我就不送了。” 闻人越这番话差点把劫达气吐血,听听,这都什么话,这两间屋子,可不都是他的吗?闻人越这小子竟敢对他下逐客令! 劫达本想用什么好好抽他一顿,但转念一想闻人越还没恢复好,要是他一没控制好力道让他碰着伤着了,肯定又要呆在他这儿多膈应他几天。 劫达告诉自己,他是有肚量的人,不和毛都没长齐的小辈计较,跺了跺脚,就气鼓鼓地跑回隔壁屋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9.1 亏欠 劫达走后,屋子里又归于寂静。闻人越没有说话,顾越也无话可说。其实劫达来来去去讲了那么多,就只告诉了他们拥有龙纹胎记的人不止一个罢了。 可这件事顾越和闻人越早就知道了,毕竟李叔然额头上的胎记活生生地就摆在那儿,难不成那胎记还是李家幺女一出生被人文上去的? 若真要说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就是顾越和闻人越两人都是天选之子吧。之前两人还在互相猜测谁才是真正的闻人越,可按劫达这么一说,岂不是两人都是闻人越?抑或是,当年靖王妃生下的是双胞胎,抓阄决定一个送进宫里头、一个保护起来?再夸张些,闻人越真的就是闻人越,顾越真的就是顾越,而他们现在所纠结的一切,不过都是巧合? “顾越,把头伸过来给我看看。”闻人越垂首沉思了许久,突然出声道。 正准备去睡觉的男人也没拒绝,把脑袋往闻人越面前凑了凑,好让他看得更真切些。闻人越是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到顾越的脑门上去了,看了许久,好像觉得不够,还伸手去摸了摸顾越额角的疤痕。 虽然这是个陈年的疤了,在时间的洗涤下已经不那么明显了,但在烛光下,这疤痕附在顾越光洁的额头上还是有些刺眼。 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顾越都快忘了自己额头上还有个疤,但是当闻人越将手指放到他的疤上并稍稍用了点力,他还是能感觉到一丝刺痛和酥酥麻麻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却让顾越真真切切想起了自己额上还有个疤的事实。 闻人越抚摸着这片凸起,思考着天选之子的龙纹胎记该是多大呢。就他额头上的胎记,在脑门上占了一大块,可是顾越额上的疤就小小一块,而在这陈年的疤痕下,真的是他所想的龙纹胎记吗? 他现在有种冲动,就是赶回立京掀开李叔然的刘海看一看,龙纹胎记到底是什么样子。他自己的胎记常被元曦说成是赝品,而随着他长大,每当他照镜子的时候,也萌生出自己额上的胎记只是刺青的错觉,所以他不敢肯定自己额上的龙纹胎记就是它原本的模样。 可既然劫达都说了他也是天选之子,那胎记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越,你有没有想过,你额头上的疤,就是为了掩盖龙纹胎记?” “当然有想过啊。”顾越没有一点不自在地回答道,“我以前觉得你的胎记像假的,当然只是跟叔然的比起来……但是劫老都这么说了,那你的胎记应该也是真的。你和叔然的胎记都在额头上长了一大片,而我的疤就那么一小点,肯定遮不住那个胎记的吧?劫老不是说了吗,天选之子也不一定有龙纹胎记,既然劫老说了我们都是天选之子,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是靖王之子出生的时候额头上是有胎记的吧?”闻人越看着顾越一脸释然的样子,反驳道,“不管是哪个版本的坊间传闻都是这么说的。你没有胎记,而我有胎记,那我就是真正的闻人越没错了吧?” 顾越沉浸在一种得到答案的喜悦中,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听闻人越这么说,这才想起来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寻找谁是天选之子,而是谁是真正的闻人越。 但如果闻人越的身份没有假的话,那他之前所期盼的一切,不就都在一夕间化为泡影了吗?那他先前所有的猜测,不都不成立了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李伯然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午夜梦回时他的一切所思所想,都是自作多情? 而他下定决心要脱离的将军府,就真的是一辈子都有着血缘关系的李家。 “也许吧……” 顾越打心底里并不想认同闻人越的这个观点,可是离真相越近却越觉得自己不知道的还有太多太多。他不愿去承认,企图从自己过去二十几年的认知里找到那么一星半点的证据来告诉闻人越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原本他一点都不想要闻人越的这个身份的,原本他一点都不稀罕这个玟原储君的身份。人都是自私的,顾越不想承担“闻人越”这个名字应该背负的责任,但他想拥有这个身份,拥有这个名字所联系着的家人。 见顾越闷闷不乐地坐在那儿,闻人越也感到有些抱歉。是他拉着顾越,把关于龙纹胎记的事情强塞给他,也不管他到底愿不愿意。白白给了他期待和向往,又将这些期盼亲手抹杀。 “顾越,振作点。”闻人越拍拍顾越的肩膀,“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谁知道劫达那老头说的是真是假呢?名字什么的,身外之物罢了。‘闻人越’的家人是你的,‘闻人越’的权力和地位是我的,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现在也不会改变。” “可是这不一样。”顾越摇摇头,道,“我想要的那些,应该是建立在‘我就是闻人越’的基础上的,但若我本就是顾越,那么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你不用安慰我,我就是顾越,我的父亲就是顾山河,我的姑母就是顾珊瑚,这一切也从未改变。” “你别这么想。你该有感觉的,闻人亦对你是不一样的。早前我们认定的就是事实,现在我们只是在寻找证据,来让世人相信这是事实。证据并不是让我们来怀疑自己的想法的。”一直坚信着自己就是“闻人越”的男人觉得有些愧疚,“其实我们早就确信了你就是真正的闻人越不是吗?既然是自己确信的事情,就不要再怀疑了。” 顾越喝了口水润了润哽住的喉咙,摆了摆手道:“闻人越,不必再说这些安慰我了。没事的,我还是会帮你对抗闻人厉的,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劫老把照顾夏夏的任务给了我,明早我还要给夏夏煎药,先去休息了。” 闻人越止住了即将说出口的话,看着顾越疲乏的背影,人生的一起一落大抵就是如此吧?顾越在此之前未曾体会过这种感觉,如今体会到了,希望他能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想要什么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9.2 亏欠 悬崖底下的晨光来得特别迟,但顾越并没有因为迟到的阳光和大病初愈的身体而推迟自己醒来的时间。相反,因为劫达说过,这天夏夏会醒来,所以顾越很早就洗漱好,衣着整齐地屏息坐在夏夏的床边,提心吊胆地等着床上昏迷了几日的女子醒过来。 “顾小子,很勤快嘛。”劫达来这间屋子拿竹筐和上山采药的工具,顺便叫两个年轻人起床。可没想到的是,顾越早就已经把自己拾掇好了。 “劫老,早。我烧了水放在屋子后边了,您可以用。”闻人越还在休息,顾越压低了声音对劫达说,“劫老,夏夏今天一定能醒吗?” 要是闻人越问劫达这话,劫达可能早就气得爆炸了,然后大骂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三百回合再把他一脚踹出他的地。可是问话的是顾越就不一样了,就算顾越怀疑他医术,劫达也能当作不打紧的样子:“当然啊。要是这小姑娘醒不来,老夫就把胡须割下来送给你。” 劫达说完还快速地捋了两下自己的宝贝胡须。顾越看着劫达的样子,虽然不懂他的那一大把花白胡须有什么好宝贝的,但就劫达时不时要摸一下弄一下的习惯,顾越也能猜到那一把不起眼的胡须在劫达心中的心爱程度。 不过劫达这么开了个玩笑,倒让顾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些,然后真心实意地给老人道谢:“那谢谢劫老了,这些日子都有劳您的照顾了。” “顾小子啊,你太客气了。”劫达把一把锄头扔进背上的竹筐里,收了收系着竹筐的两根带子,“那你好好照顾他们,老夫先出去采药了。对了,昨天老夫采了点野菜稍微腌了下,和馒头一块儿放在隔壁的桌子上了,记得去吃。这两天也是委屈你们年轻人了,和老夫这么个老骨头一起啃馒头,一点油水都不沾的……” 顾越望着劫达嘀咕着离开,低头看看夏夏,再看看一边他俩并排放的两副双剑,回味着他们两人拔剑比试的时光,悄悄握住夏夏的一只手,让自己手心的温度传到她微凉的手心,在心里祈祷着她快点醒来。 000 下午时分,顾越正挑着少得可怜的腌野菜夹进硬邦邦的馒头,闻人越突然闯进来:“顾越,夏夏醒了。” “醒了?”顾越一把扔下筷子,攥着手里的馒头打量着闻人越的表情,他的神情可一点不像昏迷几日的同行伙伴终于醒了的表情,于是困惑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严肃的样子。” 闻人越抿了抿唇,向顾越靠近了些,好像生怕一会儿自己说了什么他会站不稳然后倒下一样。等闻人越确定自己站着的位置可以很方便地扶住顾越后,才轻咳了两声当作缓冲对顾越道:“的确是醒了,但是……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完,闻人越还指了指头部,夏夏哪里出了问题,显而易见。 馒头掉在地上应该是没有声音的,也不知是劫达那老头儿做的馒头硬的跟石头似的,还是这屋子里面实在太过于安静,馒头落到地上的声音在这一小方空间里突兀地响起。 顾越眼前一黑,好在及时撑住了桌子没让自己狼狈地跌倒在地:“你说……夏夏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没等闻人越点头,顾越撒腿就冲向隔壁的小木屋。刚刚醒来的夏夏正穿着那件满是血迹的衣服,呆呆地坐在床上,表情就像刚出生不久的孩童那般茫然无措。 这样的画面太具有冲击力,让顾越不敢相信这就是他所亲眼见到的。可是不管他揉多少下眼镜、掐多少次自己的大腿,坐在床上的姑娘仍是用一种单纯到极致的眼神,不解又好奇地看着他。 “夏……夏夏……”顾越尝试性地叫了她的名字,可并未等来他想要的回应。几乎要晕厥过去的顾越咬咬牙,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然后直直走到她的面前再次唤了她,“夏夏。” 夏夏指了指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顾越一番,问道:“我叫夏夏吗?” 见顾越有些难过地点点头,夏夏又马上说道:“对不起啊,我醒来后就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应该是我很重要的人吧?真的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在这一瞬间,顾越有种想哭的冲动。这就是夏夏啊,哪怕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是能这样乐观友善地和他打招呼、还能注意到他的悲痛然后体贴地安慰他、甚至是还能记得自己对他的喜爱。 可是他呢?却让这样在乎自己的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让她承受了她不该承受的疼痛与艰辛,还让她穿着这件浸满了血腥气的衣服在床上躺了近三天,还让她……向自己道歉。他有什么资格接受她的道歉呢? 顾越跪坐在夏夏的床边,注意到了床头空了的茶盏,用近乎溺爱的语气询问她:“夏夏,想喝水、吃点东西吗?我去给你拿,你乖乖地坐在这儿。” “好啊。”夏夏快活地朝顾越微笑,“谢谢你啦,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对不……” “别说对不起。”顾越将手指按在夏夏发白又开裂的唇上,好阻止她说完道歉的话,“夏夏,我叫顾越,是你这辈子,都不该再说对不起的人。你要记住,就算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说,而不是你。” 夏夏虽然没能完全听懂顾越的话,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略了顾越转身的那一刹那微红的眼眶。差一点、还差一点点,顾越可能就会当着夏夏的面直接哭出来。 劫达说的没错,夏夏今天会醒,可他没有和他说,醒来的可能不一定是原来的那个夏夏了。他本以为,只要夏夏醒来,一切还能和原来一样,他和闻人越继续他们的征途,不过是多了夏夏的陪伴。 可现在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渴望的未来、他期盼的亲情、他希望的安然无恙的夏夏,这些,都没有了。 顾越浑浑噩噩走到隔壁屋子的时候,闻人越正靠在门框上等他。见了顾越的状态,闻人越知道也不用再问他什么了,这小子已经把心里想的全部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但顾越好像并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闻人越,被忽略的男人自觉地给顾越让了条道,然后沉默地看着他烧水、放草药、热馒头和腌菜、在锅里挑了个最完整饱满的馒头、用小刀仔仔细细地把腌菜塞进馒头里……做完这一切,又把药茶和切成小块的馒头在盘子上整整齐齐地码好,转个身又走了出去。 反正从头到尾,就把他闻人越彻彻底底地当作是个透明人。 闻人越看着顾越这副魂不守舍、偏偏又对夏夏的事无比上心的样子,纵有千般怨言也不忍说出口了。谁叫这是他们亏欠夏夏的呢? 闻人越还是有良知的,他无法把责任都推给跟着顾越和他跳下悬崖的夏夏,如果在宫宴上他就能如顾越希望的那样阻止夏夏随他们到靖州,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过该庆幸的是,夏夏不记得自己之前在悬崖边上看到的血腥景象,也忘了自己昏迷之前受的伤,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点闻人越是相信劫达的,既然夏夏已经醒了,那她肉体上的伤很快就会痊愈的。至于脑袋里的问题……就只有等劫达回来再揪着他好好问问了。 可是闻人越能辩证地看待夏夏失忆的这件事,顾越却不能。他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愧疚之中,不论是对夏夏说话还是为她倒水递食物,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极尽温柔,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吓到这个什么都不记得、懵懵懂懂的姑娘。 在闻人越看来,这些完全没必要。夏夏只是忘了她所经历的事,可并没有把基本的生活技能都给忘光,她还是那个十九岁姑娘,而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孩。 “夏夏,茶烫吗?烫的话吹一吹再喝。”顾越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夏,说话的语气跟对待女儿似的。看着夏夏好像并没有为自己的失忆而伤心欲绝,顾越总算觉得好受了一些。 夏夏似乎也觉得顾越有些大惊小怪,但并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对顾越更加亲近了些。因为夏夏知道,顾越是真的对她好。她当然不会拒绝真正对她好的人:“知道了啦,我不会把自己烫着的,你放心。” 女子低头喝药茶的时候也不舍得把目光从顾越脸上挪开,依然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对自己好得不行的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有些啰嗦,但夏夏知道自己并不排斥他,甚至有一点点地喜欢他,本能地想靠他更近。 于是在喝完了最后一口微苦的药茶后,夏夏问道:“顾越,你叫我夏夏,我能叫你越越吗?” 越越?顾越对这个陌生称呼的第一感觉就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像个姑娘家的。但是现在的夏夏说什么都是对的,夏夏对他的称呼自然也是天底下最好的。 顾越看着夏夏亮晶晶的眸子,只是犹豫了一秒就立马点头道:“可以啊,你觉得开心就好。” “越越。”夏夏欢快地叫了顾越一声,仿佛“越越”这个称呼是独属于她的一样,当然事实也是如此,“哎呀,我都忘了问,另外一位公子叫什么啊?”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闻人越瞧了眼坐在夏夏身边的顾越,心想明明自己才是夏夏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可是这没良心的姑娘居然现在才注意到她。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轻笑道:“我啊,我的名也叫越,夏夏打算叫我什么呢?” 夏夏不尴尬,淡定地问道:“那公子姓什么呢?” “他姓闻人。”顾越收拾着夏夏用好的碗筷,替闻人越回答,以免闻人越又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来,“夏夏就叫他闻人就好了。” 闻人越没有拆顾越的台,在夏夏对着他友善地微笑了一下后,就自觉走开去隔壁吃他的中饭了,留下夏夏和顾越两人在屋子里说话。 反正他和夏夏也不算太熟,以后就更轮不到他与夏夏联络感情了,看着顾越和夏夏相交甚欢,自己还孤零零站在那儿干嘛?真是自讨没趣。 “越越,你能讲讲关于我以前的事情吗?我想知道。”夏夏扯了扯顾越的袖子,“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顾越看着夏夏,虽然他有按时给她擦药膏,但她的脸上还是有淡淡的淤痕,那身衣服更是已经惨不忍睹了。他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夏夏的脑袋,像哄小孩一样说道:“我先去给你烧水,烧水的时候我再和你慢慢说,等水开了你也可以去洗澡了。” 夏夏这才意识到身上的衣服是何等模样,抬手嗅了嗅,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就放开顾越的衣袖让他烧水去了。 说实话,她虽然好奇自己的过去,但不去知道,好像对她来说也没有多大关系。不知道为什么,顾越在身边的时候,她就觉得特别安心,好像只要有他在,不论这天下是什么样子,她都不会在意了。 她忘记了自己的曾经,却没有忘记心底存留着的这份感情。她可以忘记所有人,却无法忘记顾越,好像这个人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她的灵魂上。这也许就是缘分吧?家人、朋友,或许她和他们只有一世的情谊,但顾越不同,自第一眼起,就注定他永远不会从她的生命里消失。 所以不怪夏夏对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闻人越不及对顾越那般熟络,顾越匆匆跑进这间屋子闯入她视线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一定认识他,不仅认识,这个男人一定还是自己什么重要的人。否则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这般眼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不像闻人越,她对他只有对陌生人的那种茫然和冷淡。 可是所谓缘分,本就是这样奇妙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0.1 预言 劫达回去的时候,就看到夏夏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衣服,侧卧在床上已经睡着了。而顾越也一只手撑着床沿在小憩,就剩了个闻人越捧着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劫老头。” 老人正轻手轻脚地整理他的那些草药,闻人越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劫达不悦地应道:“闻人小子,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学学人家小顾行不行?” “你怎么还生气了?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夏夏怎么会失忆?”闻人越并没有被老者的架势吓到,摆着脸严肃地问道。 “什么失忆?”劫达看到夏夏的样子本以为她已经醒了,谁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她失忆了?” 闻人越看着劫达一脸比他还惊讶的样子,就恨不得把这糟老头子揍一顿。但考虑到不论怎样,终究是这个老头把他们三人从鬼门关上救回来的,便只得压抑着肚子里的火气,没好气地说道:“是啊,夏夏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劫达在愣了几秒后,本来皱纹就多的脸现在更是皱成了一团:“她本就是凡胎肉体,能醒来就已经很好了,老夫也说不准她能不能完全恢复……不过是丢了过去,日后没准还能再想起来。只是失忆,脑子没坏吧?” “除了失忆,其他都正常。”闻人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是不介意夏夏失忆,但顾越介意啊,“你该早点告诉我们会有意外的,好让我们有点准备。” “劫老回来了?” 他俩正说着,本就没有睡熟的顾越揉了揉发麻的胳膊坐直了身子,看着劫达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希望:“劫老,您来给夏夏看看吧,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劫达轻轻拿起夏夏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在下面垫了块毛巾,然后伸出两指给她把了把脉,捋着胡须蹙眉沉思了片刻。顾越看着劫达不说话,心里干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看到劫达把手放在夏夏的额上,不晓得是不是他眼花了,劫达的手上竟泛着淡淡的白色光华。 “小姑娘伤得重,已经不是老夫能救治的了。”在顾越热切的目光中,劫达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并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在北丘的极寒之地生长着一种有催眠功效的迷迭兰,这种药材珍贵,生长迷迭兰的地方都有重兵把守,老夫也寻求这味药材很久了……若是你们能得到迷迭兰,老夫就能让小姑娘恢复记忆。” “那如果没有迷迭兰会怎么样呢?”顾越问道。 “老夫说不准……但就她现在的情况看,可能不止失忆那么简单。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是如果迷迭兰的话,她的记忆可能只有一个月。”劫达搭着夏夏的手腕,脸色不佳。 “什么意思?” “就是……她可能只记得最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劫达回答得有些艰难。 “顾越,我们不一直准备着去北丘吗?”闻人越开口道,“那不是正好吗?既然迷迭兰有重兵把守,那么一定是属于北丘皇室的。我们既然要去北丘都城,那免不了要和北丘皇室见面……再者,我们去北丘不就是为了寻求北丘势力的支持吗?” 顾越点点头,看向劫达,似乎想寻求他的意见。触到顾越的眼神,劫达问道:“顾小子,你老实告诉老夫,为什么你那么想要这小姑娘恢复记忆呢?其实依老夫看,只记得一个月发生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这事儿也说不准。况且她身边有你,老夫相信你能帮助她好好生活的。毕竟,如果你们为了迷迭兰在北丘丢了性命,实在太不值当了。” “劫老……夏夏她不是我的所有物,我没办法决定她的人生。她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所以愿意一直跟着我们,把我们视为她最亲的人。可是在立京,她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朋友,我暂时没办法抽身回立京把她交给她的家人,但我也不能让她就这么傻乎乎地对我们唯命是从,然后跟着我们一路上冒险。况且,如果夏夏只能记得一个月发生的事的话,把这样一个不完整的她交回给她的家人,我心里有愧……她跟着我们上战场,本就是我的错。” “好吧。”说真的劫达其实没办法体会顾越的这种愧疚之情,但他选择尊重这个孩子,“既然你决定好了,那就去做。老夫听闻人小子说的,既然你们本来就打算去见北丘皇族,那不妨为这小姑娘争取一下迷迭兰。如果争取不到,也不要强抢。迷迭兰是通人性的,若是强抢来的,也会在你手中失了它原本的功效,懂吗?还有,迷迭兰是要整株的,完完整整的一株,你们一定要好好保存。” “我会谨记您说的话的。”顾越盯着重新回到他手上的紫玉指环,兜兜转转,终于决定好了要去到北丘了啊,“劫老,那之前给您的帖子?” “老夫一直记着呢。”劫达起身,走到屋子角落的一张破桌子旁,那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先前闻人越躺的那个缸上多了个木盖子,劫达把盖子掀开,撸起袖子从里面捞出一本被茶色药水浸透的帖子,沥干后又从那些药瓶子药罐子中拿了两三个往上面加了点什么,然后将处理好的帖子放进了一个通风的箱子里。顾越记得那木箱子,是昨日晚上劫达亲自锯木头做的。 “明早上等它风干了,就还是和原来的一样的……就是会有股草药味儿,你们别介意。” “多谢劫老了。”顾越透过木箱子上的缝隙去看里面放着的帖子,那上面的茶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而上面原本的字在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闻人越看着逐渐在显现出它原本模样的帖子,对顾越道:“顾越,那我们明早就启程。” “明早就走?”劫达闻言抬手就狠狠敲了闻人越的脑袋一下,“你做梦!小姑娘今天刚醒,手脚都还没活络呢,你就想走?只顾着自己,都不知道体恤一下同行的人!走?你怎么走?你知道这悬崖底下怎么走吗?” 闻人越的脑袋被平白无故地打了下,懒得在这个老头子面前压抑自己的火气,语气也不太好:“我可不想你,能在这悬崖底下过清闲日子。我的时间可耽误不起。” 这从来没给对方好脸色看的两人越吵声音越想,都忘了夏夏还睡着呢。前几日顾越还能对这两人的争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看夏夏的眼皮子都动了动,连忙把这两人拉开:“好了,闻人越,你少说两句。你现在能生龙活虎地站在这儿吵架,还不是多亏了劫老。劫老,您不要和他计较了,我代他向您赔不是。” 闻人越哼了声就跑外边去透气了,劫达对着闻人越的背影幼稚地翻了个白眼,又变回原来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头,去整理之前没来得及整理完的药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0.2 预言 在这北丘和玟原的边界线上,是无人抵达的荒地。站在这盛满了寒气的悬崖底下,四面环绕着的都是峭壁,而脚下踩着的,是已经腐朽的尸骨和生长在尸骨和漆黑土壤之间的不知名杂草。 顾越搓着被冻得通红的手,环顾周身的景象,单凭他和闻人越的本事,他们绝无可能从这里出去。就像没有劫达,他们也会是这悬崖底下渐渐烂掉的尸体,直到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都不会有人发现。 昨晚他见劫达睡觉的那间屋子的烛火一直亮到了凌晨,知道他也在为夏夏的情况担忧,何况劫达为他们关门的时候也说了今天他不去采药了,顾越就主动为在这鬼地方生活了好些日子的几人做早饭。 说是做早饭,也不过就是把劫达收在筐里的干馒头蒸一下,而劫达前日做的腌菜已经快吃完了,可是顾越在这不小的峡谷中走了一大圈,依然找不到一点可以吃的东西。 顾越回去的时候,夏夏已经起床了,正坐在桌边专注地擦着她带下悬崖的双剑和长枪,听到顾越回来了,放下手上的东西对顾越弯了弯眉眼:“你回来了啊。” “醒得那么早?”顾越在门口掸了掸身上结的寒霜,好不把外边的寒气带进屋子里,“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除了身上有些淤青摸着还有些疼,都好得差不多了。”夏夏帮顾越拿着他摘下来的斗笠,“之前睡了那么多天,都睡够了,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就把那些剑和长枪擦擦,想试下用剑了,真怕这一睡把自己的本事都忘光了。” “不会。”顾越安慰道,他和闻人越默契地没说夏夏可能只记得一个月发生的事情的事,现在的夏夏还是无忧无虑的。 顾越拿起自己的剑在空气中划了两下,夏夏不说,他都快忘了自己也好久没练剑了:“夏夏是我见过的剑术最高强的姑娘。你该再好好休息几日的,等身体好全了再练也不迟。” 夏夏学着顾越的样子,也拿剑比划了几下,发现还挺顺手的,有些惊喜地小声欢呼道:“没忘呢,感觉曾经学过的招式很自然地就使出来了。我呆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 “你醒来连一日都不到,就已经待不住了?”顾越看着夏夏嘟嘴抱怨的样子,感叹能看到这样活蹦乱跳的夏夏真好,对于夏夏想要出去走走的请求,也心软了,“劫老说北丘有一味药材可以让你记起以前的事,所以我和闻人打算过几日前往北丘,夏夏跟着我们一起去?” 夏夏醒来后顾越给她讲了很多事,遗忘了很多事情的姑娘歪脑袋回忆了一下什么是“劫老”、什么是“北丘”,然后快活地就应下了:“好啊,只要不待在这儿,我去哪儿都可以的。这悬崖底下太无聊了,什么都没有,还冷得很。” “好,那一会儿夏夏乖乖把药喝了,我们今天收拾一下再好好地和劫老道谢,明早就出发?” “咳咳。”顾越正说着,闻人越醒来找水喝刚好听到他的这番话,揶揄道,“昨日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肯答应我提早启程,怎么夏夏一要求你就答应了?一点儿也不坚定。” 顾越的耳根子微红了红,夏夏看到他泛红的耳垂,也有点害羞,瞪了眼闻人越然后向顾越撒娇:“越越,我饿了,你去拿些吃的来吧,别听闻人乱说。” 闻人越无所谓地耸耸肩,给自己倒了杯水就大爷似的坐在那儿,哪怕换了身衣服换了个地方,好像他还是原来那个在玟原皇宫里一呼百应的公子越。 顾越也是活该习惯了伺候闻人越这个主子,连着闻人越的那份早饭也一并带回来了。三个人同坐一桌分食着盘子里寒碜得可怜的素馒头,但谁都没有对眼前的吃食抱怨什么,各吃各的,谁都没说话,无形中却又有一种默契。 “夏夏,接下来的路要我们三个人一起走了,你想好了吗?”尽管闻人越已经打定了主意夏夏是不会离开他们的,因为现在的她除了跟着他们走,也无处可去。但表面上,闻人越还是礼节性地询问了她一下。 “我想好了。”夏夏咽下嘴巴里的东西,十分坚定地回答道,语气里又透着理所当然,“我知道后面的旅程会有点危险,但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知道你们的处境很危险,所以我不会离开你们的,我会和你们在一块儿的,直到我想起以前的事情。” 顾越的眸子暗了暗,但他实在太不自信了。他以为夏夏想起了过往的一切就会选择离开他们,却不知道夏夏这话的意思其实是等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再考虑要不要继续和他们一路。 而且按夏夏的性子,如果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她就更不可能抛下他和闻人越,反而更坚定自己要和同行的念头才对。 “那我们一会儿去找劫达那老头问下该怎么出去,顺便在他那里捞点好用的药。”闻人越翘着腿看向低头不语的顾越,在心里笑了笑,也不想点破他为什么不高兴的原因,“不过我大概是说不动那老头的,还要顾越帮帮忙了。” 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的顾越放下了碗筷,闷闷地应道:“我知道了。” “下午练下功,别到了北丘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闻人越拿过许久未碰的长枪摩挲着,夏夏已经擦净了上面的血迹,却还是带着一股血腥气,让这柄泛着红光的长枪握在手里更有一种真实的感觉。 它已经见过血了,未来也会陪着他刺破每一个想要伤害他的人的胸膛,可是场面再不会比悬崖之上那些弓弩手放箭射向他全身时的那般血腥了。 顾越似是也想到了之前生死线上徘徊时的场景,目光冷了冷,握住长剑的手爆出几缕青筋。他需要变得更强,否则还会像那天一样,无法保护想保护的人,只能绝望地奔赴死亡。 那些他被逼到悬崖边上、被十几个弓弩手拿弩箭指着、一地鲜血和尸体的景象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000 其实不用顾越提出,劫达早就准备好了家伙,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给这些年轻人准备了些常用的药,还改了一件自己没怎么穿过的衣服给夏夏。 劫达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但心里是希望这些年轻人再多陪他几日的。他虽然一个人生活惯了,但也是向往着有人陪伴的生活的。多年前也有一个年轻人在他这儿呆过一段时间,只是伤好后就不告而别了,他虽然气愤,也知道自己这样无趣的糟老头子是留不住人。 所以劫达对顾越一行也没有挽留,只是尽心以他的能力为他们多做点事,好让这几个年轻人在离开后能不忘记他的恩情。他们是劫达亲手救回来的,可以说他们的命就是劫达给的,劫达当然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生死线上遇到路过的劫达的。 有些人幸运,能在生命的边缘遇见可以拯救他们的人,就能得到新生。但有些人没有那么幸运,他们只能放任自己的肉体坠入无尽深渊,连着将他们的灵魂也带到无人拯救的境界。 这个习惯了孤独的老人看着三个年轻人收拾着行囊,在这分别前的最后时刻,除了一些丹药,他什么都给不了他们。 “劫老,若是我们寻回了迷迭兰,怎么找到您呢?您一直住在这边吗?”顾越看自己收拾得差不多了,对坐在一旁看了他们许久的老者问道。 劫达从桌上的药瓶子里又挑出一个放进顾越的包裹里:“老夫当然不会一直待在这悬崖底下。等你们走后,老夫再采点草药,也是时候该离开了。老夫也说不准要去哪儿,走到哪就算哪吧。” 顾越一听,急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顾小子别急啊。”劫达捋着胡须哈哈笑了两声,“老夫有预感,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等你们寻得迷迭兰的那天,老夫就会出现的。” 这话听起来玄乎,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顾越也知道老人的话不会作假:“好,那劫老就等着我们拿到迷迭兰。” “好。”劫达拿起顾越搁在一旁的剑,亲手交到这个年轻人的手里,“迷迭兰对北丘皇族很重要,因为只有这种草药,才能让那些生活在极寒之地的贵族拥有和生活在南方的人一样的寿命。虽然你和闻人小子都是天选之子,有先天的庇护,但这一路上,还是要多加小心。你们只是比别人幸运一点而已,并不是神,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好了,你的话我们都会记住的,你放心去采你的草药好了。”向来和劫达不对头的闻人越此时也不跟劫达斗嘴了,他虽然对劫达的做事风格有诸多不满,但到底是劫达让他有了重新对抗闻人厉的机会。 劫达见三人都把东西拾掇好了,将他们推出了自己的小破木屋子:“老夫才说了几句,你们就嫌烦了?知道你们不需要老夫操心了,尽管走吧,你们在这儿,老夫还嫌你们耽误老夫做事呢。一路平安,我们会再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1.1 崭新 闻人越一行沿着劫达在地图上画好的路线走,很快从这座阻隔了他们去路的山脉中找到了可以让人通过的小道。谁都想不到在枯草和石块的掩映下,这高不可攀的峭壁之下竟藏着一条通往北丘的小径。 闻人越打着一盏极其简陋的灯笼走在最前面,而顾越则一手搀扶着夏夏、一手打着伞走在他身后。这条隧道的小径应该是人工凿成的,却并没有人走过的痕迹,很难说劫达是如何知道有这条小路的存在的。 隧道里头的空气流动得并不顺畅,有些闷,不时还有水珠从上头滴落。这条隧道也并不短,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天也不见尽头。 “闻人,我们还要走多久啊?”夏夏揉了揉有些刺痛的腿关节,询问走在最前面的男人。 “我也不知道。我们已经在这里面了,就走到头吧。”闻人越没回头,也没放慢步子,自顾自一直往前冲,“我们从悬崖上面掉下来容易,要想再回去,除非插个翅膀。要想出去,劫达那老头给我们指的这条路,应该是唯一的出路。” 劫达之前跟顾越叮嘱过,夏夏的身体虽然恢复得也还不错,但她的骨头是受了伤的,最受不了阴冷的环境。而这藏在山里的隧道,应该就是顾越所接触过的最阴冷的地方了。 尽管夏夏没说她哪里不舒服,但顾越还是把她的表情和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出声叫住了闻人越:“闻人越,我们都走了那么长时间了,稍微休息一下再走吧。” 说完,顾越找了块儿不算太潮湿的地儿,把包裹里的一块手帕铺在那里,让夏夏坐在那上面休息一会儿。夏夏腿疼得厉害,就不跟顾越客气什么了,道了声谢就坐下来用手捂着脚踝。闻人越折回来,看着不经他同意就停下来的两个拖后腿的人有些不满:“我们就带了这么一个灯笼,劫达给我们的蜡烛也有限。隧道里面也没处生火,我们得赶快了。” 顾越没搭理闻人越,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夏夏的另一个脚踝,关切地问她:“疼得很厉害吗?” 在顾越的手搭上她的脚踝的那一瞬,夏夏的脸立马烧了起来。好在隧道里头光线暗,另外两个男人也看不出她飞红的脸颊。 这一行中惟一的姑娘把自己冰凉的手覆到脸上,好给她意识无法控制的脸蛋降降温,然后轻声细语地说道:“还好,休息会儿了就不怎么疼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等等。”顾越把夏夏要站起来的身体摁回去,从行囊里找到劫达给他的用来包扎伤口的长布条,将夏夏裸露的脚踝严严实实地包裹住,“这样好了。” 夏夏一开始还不太习惯有东西箍着她的脚,不过走了两步适应了后,发现隧道里阴冷的风不会再侵袭她脆弱的脚踝,反而活动活动还有些暖和,欣喜地挽住顾越的手,然后迈开步子追上了走在好前面的闻人越。 因夏夏的脚没那么疼了,几人也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在前方看到了一丝光亮。闻人越率先往前跑了两步,回头冲努力跟上他步子的两人报告了近在眼前的战果:“我们终于走到出口了!” 他们在闻人越用完最后一根蜡烛的时候穿过了这座山脉,外边虽然已近黄昏,但这点光亮足以照亮在隧道里走了大半天的几人的心田。走出这条隧道,就是北丘的土地,就是他们崭新的未来。意味着他们可以暂时放下过去,暂时放下前不久经历的伤痛,去寻找新的力量、新的庇护。 闻人越拨开掩盖着这条小径的、长得足有一人高的杂草,这地方看起来少有人经过,但不远处的袅袅上升的炊烟无疑是给了他们新的希望。 有了已知的方向和目标,他们三人虽然在那昏暗的隧道中走得快精疲力竭了,但仍然燃起了继续前进的斗志。这次换夏夏走在最前面了,而顾越和闻人越两个大男人像丫头片子似的跟在这姑娘的身后。 “闻人越,你这个名字,这段日子应该是用不了了,你打算让我怎么称呼你啊?”顾越已经隐隐能听到村庄里头的喧闹声,想起“闻人越”这个名字现在是被忌讳的,提醒闻人越道。 “妇唱夫随呗,你也叫我闻人不就好了。”闻人越把两手背在脑后,仰头望了望没有一丝云霞的灰白天空,轻轻笑了笑。 “什么妇唱夫随……”顾越嘟囔着,“不过也好,简单。姓闻人名越的,天底下只有一人,但姓闻人的,在这天下不计其数。” “什么姓闻人啊。”闻人越打断顾越的自言自语,“这个姓氏有什么好的,我可不想和玟原的那些人沾亲。我说的是姓闻,名人。姓闻人太累了,我还要给自己再想个名,太麻烦了吧?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没有信仰,也没有值得纪念的事情,你让我给自己想个什么样的名?” 顾越都不知道闻人越居然也能这么罗嗦:“那就闻人吧。闻公子,别来无恙。” 闻人越看着顾越的眼睛,与他相视而笑。现在的他不再是闻人越,不是被龙纹胎记束缚住的公子越了。他们走的时候,劫达给了他好几瓶可以暂时消去他额上胎记的药水,此时他的额上已经白白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龙纹胎记、没有“闻人越”这个名头,他终于自由了。哪怕现在他呼吸的每一口气都是寒冷的,却也是清新的,不似玟原皇宫里的那般污浊。 获得了新的姓名的男人从袖子里摸出些细软,递给身旁与他患难与共的、曾经的伴读:“那么顾公子,到了城里后,就由你去找个典当行,把这些换成盘缠吧。放心,都是些寻常的珠宝,没人知道是从公子越那里出来的。你也知道我以前舒服惯了,不太会当家,这种活儿就只有交给你了。“ 顾越把这些金银珠宝收好,他们已经能看到穿着北丘服饰的人了,就在他们面前走过,那么真实、那么新鲜。尽管他们生活的地方是那么贫瘠,但这些北丘的百姓仍然用最乐观的态度去开垦这些玟原百姓不屑一顾的土地。 因为他们相信,北丘的皇族,是春神的后代;北丘的一草一木,都是被春神祝福过的。只要他们足够勤劳,春天、温暖、丰收,都会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夏夏不自觉地停下了继续往前走的脚步,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等到把眼前的景象都尽收眼底了,她回过头去对着身后的两个男人粲然一笑:“我们抵达北丘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1.2 崭新 闻人越一行在北丘边境的小村庄留宿了一个晚上后,继续向着北丘的都城羌京前进。如果说他们在靖州体会了北丘的一两分风情的话,那么在邱州城里看到的,就是另外一番异域景色了。 顾越在邱州城里找了家装潢还算华丽的典当行,拿着那一小袋金银玉石,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他们这些从玟原来的人站在一堆北丘人中间,看起来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也说不上他们的衣服多有玟原的特色吧,劫达给他们的这身衣服就是太旧、太朴素,而站在典当行里的,不是些锦衣华服的名门望族,就是些被生计所迫但仍然心高气傲的落魄贵族。这穿得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三人,除了闻人越身上还有几分贵气,其他两人倒真不像能来典当行卖东西换钱的。 但偏偏闻人越不肯打头做事,还找了什么“怕别人发现龙纹胎记”这种无厘头的理由。劫达的那药水往他额头上一抹,别说胎记了,连颗痣都看不见。 顾越对着他也是逆来顺受惯了,我来就我来吧,难不成还会少块肉?这么想着,顾越把布袋的带子拉开,给典当行老板展示了里面的珠宝:“老板,您看看,这些能换多少钱?” 典当行的金老板先是探究地上下打量了下顾越,然后粗略地扫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一对年轻男女,撇了撇嘴这才拨了拨布袋里的金银:“你觉得这些值多少钱?” 顾越看着金老板不耐烦的态度,好脾气地跟他解释:“老板,我们也是初到北丘,不太懂北丘这边的行情,你要您再多仔细看看。” 而这时金老板已经无暇去顾及顾越说了什么了,不说那些金银的做工有多精巧,就论这破布袋里的什么玉佩、玉指环、水晶玛瑙琉璃,他就摸了几下,便知道这些玉石质地不一般。更何况单就把这些石头放在破布袋里,他就知道其中任何一颗都价值不菲。 金老板把典当行开在邱州,自青州改名为靖州后,也算处在玟原和北丘的边境了,这民间宝贝他也见了不少。珍奇珠宝他自然不是没见过,但要说能拿出这么一袋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金老板猛地抬头重新审视了顾越一番,发现实在不能从这相貌俊俏,但着装实在寒碜的男人身上看出什么奇特之处,又把布袋里的家伙拿出来,对着光好好看了下,问了句:“玟原来的?” 顾越也没想到这普普通通一家典当行的老板竟能从他要卖的金银玉石里看出他们是哪里人,转头看了闻人越一眼,眼神颇有些责备的意味,然后点点头。 “看你们着装也不像是玟原的啊……”金老板这么说着,但心里想的是“看你们不像是能有这些宝贝的家伙”,面上堆起了笑,但说话却严肃起来,“这些东西怎么来的?” 这些东西又不是顾越的,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宝贝是哪来的。顾越求救似的看向闻人越,闻人越收到他的目光,却说了更不靠谱的话出来:“就家里的寻常东西,出来的时候挑了几样普通的好换盘缠。” 闻人越说得平平淡淡的,但着实吓到了金老板。玟原的人家都是这么富裕的吗?穿着这种破布衣服的人,从家里随随便便都能拿出连他这个典当行老板都少见的金银玉石?显然,金老板是不相信闻人越的这番说辞的,哪怕闻人越说的的的确确是实话。 这下,金老板注意到了站在顾越身后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的男人,这个年轻人比起顾越,若是换了身上那堆破布头,倒更像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但金老板也是个人精,他什么人没见过?就算是日日乞讨为生的老头儿,在他面前装文人墨客,来卖不知道用哪里拣来的丝布随便写了几个字作墨宝的,他都见过,更何况眼前这几个只是有几分贵气的年轻人? 金老板脑子一转,很快将这些宝贝收回那口破布袋,却并没有将它们还给顾越,反而用自己的袖子把这袋子拢了拢,质问道:“依我看啊,这些金银玉石,倒像是偷来的。” 顾越看金老板犹犹豫豫的样子,本想他不肯收了他们的这些珠宝,换家典当行就是了,却不料金老板居然直接把他们的东西没收还污蔑他们是小偷。 夏夏最先沉不住气,反驳道:“你哪只眼睛看见这是我们偷来的东西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空口无凭在这边污蔑我们!你们北丘,就是这样招待其他地方的人吗?” 金老板正襟危坐,一脸大义凛然:“那小姑娘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你们有这么多宝贝,却穿着这种乞丐都不愿意穿的破衣服?” “那是因为……” 夏夏刚想解释,闻人越就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夏夏,少说两句。老板,你不了解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来北丘之前经历了什么,就不要空口断定我们是偷儿,免得让旁人以为你们北丘人都是这么武断的。既然你不愿意收我们的东西,我们换家典当行就是了。” 顾越看着金老板护犊子似的护着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补充道:“是啊,金老板,请把东西归还给我们。” 金老板活这么大岁数了,现在他不仅不愿意把这一袋珠宝拱手让给自己的竞争对手,更不愿意让典当行里的另外人也觉得他是污蔑玟原人,这涉及到的,可是信誉问题。而做他们这一行的,最看重的也就是信誉。 所以金老板为自己据理力争道:“我又不是不愿意收你们的东西,但你们得证明这些是你们自己的。若是你们没办法证明,这些就是赃物,不仅要上交官府,还要把你们都抓起来问罪。” 闻人越看金老板是铁了心要与他们作对,一时也为难起来。他在皇宫里的时候,什么时候遇到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只有他不讲理的份,哪有人敢对着他耍滑头? 闻人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金老板,就更不用说顾越和夏夏了,纵然有千百条理由,也比不过金老板的这一张嘴。况且他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若是还先动手,就更没理为自己争辩了。 “金老板,本世子看啊,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他们几人正僵持着,旁边正看热闹的人群中,来了个人打破了这种僵局。 “哎呀,这不是屾世子吗?早说您要来,小的就给您清场……”金老板看清了来人,赶忙迎了上去,哪有空再与顾越他们几人争论? 典当行的伙计也立马把店里最豪华的一张红木椅擦干净,还有漂亮的丫鬟端来了瓜果和热茶。闻人越瞧了眼这爱管闲事的世子,年纪看起来不大,顶多就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身墨绿用金丝线绣着花纹的华服,熟稔地坐上那把红木椅等着伙计和丫鬟的伺候,一看就来这家典当行很多次了。 “不用,本世子就随便逛逛,刚好走到金老板这儿就顺便来看看。”元屾喝了口茶,肆无忌惮地看着顾越他们三人,“说不定玟原的有钱人就是有这种癖好,喜欢穿着破衣服然后带着一堆宝贝到处乱逛呢。既然他们像拿这些宝贝换钱,金老板就看在本世子的面子上,给他们点方便,也算是替本世子招待这些玟原的客人了。” 元屾都这么吩咐了,金老板对待顾越的态度立马像换了个人似的:“世子都这么吩咐了,小的当然会给这些玟原的公子和小姐开个好价钱的。来来来,这位公子,这些东西是全要换钱吗?” 顾越在宫里呆了那么久,对于金老板的这番举动,也是见怪不怪了。宫里头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比金老板更势利也是数不胜数。他有什么必要和这种人计较呢? 他回头看了眼也在看他的元屾,应了金老板一声,然后在心里猜测元屾的来历。既然是世子……北丘先皇膝下多子,如今都成了王爷,驻守在北丘的各个地方。这衣着不凡的少年既然被金老板尊称为“世子”,想来应该是哪位王爷的孩子吧。 也不知道邱州的世子,能不能将他们带去羌京。虽然邱州城好进,但皇城肯定是守卫森严的,他们要想进皇城,一定会被盘查一番,免不了出什么差错。但若是有这位世子带路,想必进皇城也会方便许多。 顾越正盘算着,闻人越已经清点好了金老板开出的银票,转身向元屾道谢:“多谢世子相助。” 元屾摆摆手:“既然是从玟原来的,那本世子身为北丘的子民,定是要好好招待你们的。不知本世子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们去府上一坐?想来你们穿着这身衣服,在邱州城里也有些不便。” 闻人越打的也是和顾越一样的算盘,把那些银票交给顾越保管后,便没一点犹豫的就答应了元屾:“荣幸之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2.1 世子 于是之前还被金老板污蔑为小偷的几人,此时在金老板的目送下坐上了世子的马车,去往了他从来都没资格进入的世子府邸。 到了元屾住着的宅邸,顾越他们才知道,元屾的父王并不是驻守邱州的,而他之所以会在邱州,不过是想借着历练的由头游山玩水一番。 邱州位于北丘的最南边,算是北丘比较富庶的都城了,于是元屾在此处置了居所,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会住在这儿。 元屾十分热情地把他们带进自己的宅邸,还体贴地让他们先去沐浴更衣,以免穿着哪身破衣服面对他会有压力。 而北丘的气候比玟原寒冷,所以北丘的衣服相对于玟原的服饰也显得繁复了些,把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穿好,这些从玟原来的人可是废了好一番工夫。所以等顾越一行人收拾好了去见元屾的时候,时间已近黄昏了。 将玟原的客人从典当行带出来的少年一边给他们介绍北丘的菜色,一边有意无意地客套几句。 顾越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与他毫无瓜葛的北丘世子在典当行为他们解围不会是没有理由的,再说元屾的目光实在过于炽热,又带着三分探究七分好奇,顾越也就直言了:“世子,先前在典当行,您为什么要帮我们?” 元屾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轻易地就被眼前人看破,一时也没吱声,愣了几秒后给顾越夹了一筷子甜菜打着马虎眼:“本世子看你眼熟,觉得亲切,想帮就帮了,哪有这么多理由?看你被指认为小偷脸上也没有慌乱之色,想想一定是被冤枉的,本世子看不得好人被冤枉。” 北丘人是边吃饭边谈天的,但玟原人没这个习惯。闻人越和夏夏就挖着碗里的饭,坐在一边来回看着顾越和元屾,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等顾越自己套出元屾的话。 “想不到世子是这般热心肠的人。”顾越笑笑,就自顾自吃饭了,不去同元屾聊些有的没的了。 倒是元屾,一时没了人与他说话,心里跟猫挠过似的难受,明明之前还打定了主意不乱说话的,现在又反悔了,自个儿开始没话找话:“那顾公子知道你与谁长得相像吗?” “哦?”顾越抬眼瞅了眼元屾,“那世子不妨说说看?” 元屾给自己也夹了好几筷子甜菜,待甜味弥漫整个口腔的时候,心满意足地咽下,故作神秘地回答道:“本世子认识的人也不多,顾公子可以猜猜看?” “世子认识的,大多都是皇亲国戚,我一个玟原草民,不敢妄议。” “真没意思。”元屾狠狠地嚼了两下嘴里的甜菜,好宣泄一下对着一桌子不讲话的玟原人吃饭的不满,想想自己还不如和侍从一桌子吃饭呢,自己干嘛要把这些人拉进府里来作客,但一边还是止不住地与顾越唠嗑,“你与本世子的父王长得很像。本世子在典当行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还以为看到了年轻时的父王。” 饶是闻人越再不想在吃饭的时候开口说话,这会儿也忍不住了:“令尊是贵国的哪位王爷?” 说到自己的父亲,当今北丘皇帝最重用的皇兄,元屾的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岱王,本世子的父王就是岱王。” 在元屾说到“岱王”二字的时候,顾越和闻人越的筷子都不约而同地停在了半空中。北丘因为王爷多,地又少,一般都以名做封号,岱王,不用想就是元岱,元曦同父异母的兄长。 元曦曾对闻人越说过,他的生母就是北丘公主元岳,年少出走北丘不知所踪,现为靖王妃岳元。而元岱,就是元岳一母所出的亲兄长。元屾一眼就觉得顾越和元岱长得相像,可是之前他们已经分析过了,顾越并非闻人越,那么顾越真正的身份又会是谁呢?如果真的与北丘皇族无亲无故,那为什么与元岱长得相像呢?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存在吗? “是吗?那还真是荣幸了,能与令尊长得相像。岱王的名气,可是远扬到了玟原啊。”顾越最先反应过来与元屾接话,他已经全没了吃饭的胃口,虽然元屾准备的这一桌吃食是偏甜的,很合他口味,“不过听世子这么说,我倒真的很好奇令尊是什么样子,竟让世子将我误会成是年轻时的令尊。” “你和本世子的父王是真的长得很像!”元屾再次强调道,“你也很好奇吧?再过一段日子本世子就要回京城了,你们应该也是来北丘游历的吧?本世子看你们有缘,若是你们没有安排的话,可以随本世子一道前往羌京。” 元屾都把橄榄枝抛给他们了,顾越哪有不接的道理?闻人越和他会心一笑,顾越也佯装盛情难却的样子答应了元屾的邀请:“这样啊……那多不好意思,不过我们也很想去羌京看看,毕竟都来北丘了,哪有不去都城看看的?如果世子方便捎我们一同前去的话,那我们真是感激不尽了。” 看得出元屾是很敬重他的父王的,连带着对与他父王长得相像的人也抱有很大的好感。不过很难说,元屾对顾越一见如故的原因,是因为顾越与元岱长得相像呢,还是血缘的纽带冥冥中将他们拉到了一起?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解决了如何进入羌京的问题,顾越的心情也放松了些,卷了个饼蘸了点甜酱吃得津津有味。 闻人越虽然觉得“谁是真正的闻人越”这个问题变得越来越玄乎了,但又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们现在已经抵达北丘、身在毗邻皇城的邱州,离羌京也越来越近了,离这个几次被推翻、又重新了有了思路的问题的答案也更加近了。 不太爱吃甜食的闻人越也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的甜菜,倒从这种陌生的蔬菜里吃出了一点亲切的味道。 至于夏夏,她这一路只有跟着顾越和闻人越的份,很少有帮的上忙的地方,就更加依赖他们了。况且劫达不都说了吗,能让她恢复记忆的迷迭兰在北丘的极寒之地,而且迷迭兰是北丘皇族所有物,要想得到必定得和元氏周旋一番。这都快到了北丘天子脚下了,自然不能掉头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2.2 世子 顾越一行如约在元屾的宅子里住了几日,每日就跟着元屾在邱州城里瞎逛。这世子别的本事没,就是很接地气,那市井里头的游戏,他每样都会些。倒是这些从玟原来的人,自称只是有点小钱的寻常百姓,这些玩意儿却一个都不会。 “你们怎么都不会呢?难道玟原没有这些?”元屾看着他邀请的客人一个个傻站在一边,死活不肯跟他一起赌一把,感觉有点掉面子。亏他还好吃好喝好住好穿招待他们,怎么一出府就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一旁早就和元屾混熟的街头小混混也不晓得说话委婉点,毫不留情面地指责元屾带来的客人:“怎么会?我也去过玟原的,玟原街巷里头也有这种游戏啊,这种市井小民玩玩的,全天下的都一样。我看啊,世子爷,他们是怕输钱嘞。” 旁边人都这么说了,元屾就更加不满了:“你们不是在典当行换了很多钱吗?还怕输钱?大不了输的钱算在本世子头上不就是了!过来玩玩嘛,又不是玩不起的。” 顾越从小被教育的就是碰不得这些玩意儿的,嘴上和闻人越打个赌还行,要在这一堆人挤在充斥着酒气和烟味的地方一点儿不斯文地赌钱,顾越可做不到。他素来不是那种放得开的人,哪怕境遇不同了,也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改变自己。 夏夏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就算武艺高强行侠仗义什么的,又不是假小子,混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中间嚷嚷像什么样子? 于是跟着元屾初入这种场所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来看去也就闻人越做事离经叛道一些,最后顾越和夏夏很有默契地把闻人越往前一推,顾越还十分周到地往他手里塞了两张银票,让他跟着元屾去赌了。 元屾只想他带来的人有个能陪他一起玩玩,至于是几个人他也无所谓。看着闻人越拿着牌和筹码攥着银票走到他边上,脸上都笑开了花,还又招呼了隔壁桌的几人和他们一块儿。 不过就玩了没几局,大概是别人是看世子爷带着新手,都玩了大的,没一会儿闻人越就把手上两张面额并不小的银票给输没了。虽说元屾不在乎输赢,但闻人越输得也太惨了些,连他这个不在乎钱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顾越看着一桌子人出牌,尽管从未接触过这会儿也知道怎么玩了,看着闻人越输得一塌糊涂他也目瞪口呆。不知道是闻人越真的在这方面没有天赋呢,还是顾越悟性高。顾越想想输掉的银票,再想想几日前在典当行为了换钱那金老板是如何为难他们的,心疼地滴血。 夏夏向店里的伙计要了点点心和茶水跑外边吃去了,顾越站在这些豪赌的男人身边本想安分地做个局外人,但闻人越输掉的不是小数目,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于是在一群穿得粗犷的赌徒中,多了个月白衣衫的公子,站在穿枣红衣服的闻人越和着墨绿衣服的元屾中间尤其显眼,轻飘飘扔出几个牌,几个回合下去,又把那些捞世子爷便宜的人赢的钱给重新赢回来了。 “你不是很会玩吗,一早就你来的话我们都赢了好多钱了。”元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越出牌,差点跳起来为顾越出其不意的出牌方法鼓掌喝彩。 闻人越知道顾越也是头一回玩这个,在顾越耳边抱怨:“你这么有天赋啊,刚刚怎么还叫我去?你会不会是背着我偷学了这个?” 顾越等收回了闻人越之前输的钱,点到为止就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不管那些虽然心痛输的钱但惊叹于顾越的出牌招式的赌徒的盛情邀请,坚决退出了赌局。 元屾看出顾越的勉强,面对着这个长得与他父亲几乎无异的年轻男人,他也没办法强迫他继续和自己这么瞎胡闹,便请那些赌徒好酒和好肉,拉着顾越和闻人越走出这个喧闹的地方了。 “夏夏呢?” 闻人越看着顾越门槛的脚一滞,想起被忽略已久的姑娘,不安地四处张望了下。 而顾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那个本应该坐着一个姑娘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一张盘子压着的纸条。顾越屏息拿起那张纸条—— “元屾,三更时老地方见。” 被针对的元屾接过顾越递来的纸条,只一眼他就认出了这九个字出自谁手,啧了一声,抱歉地对顾越和闻人越道:“对不起,以前惹的麻烦,害夏姑娘替我受罪了。今夜三更,还要打搅你们一下了。” 000 北丘的天黑得早,外面黑黢黢的,伴着乌鸦凄厉的叫声,等夏夏醒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夏夏心想自己的运气是真的差,之前从悬崖上掉下来,顾越和闻人越都好好地恢复了,偏就是她摔了脑子把以前的事都给忘记了。这几日她也跟着那几个男人在邱州城里晃了好几圈了,偏就是今天元屾拉着顾越和闻人越赌钱的时候,她坐在外边吃个点心喝个茶都能被迷晕。 现在好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绑匪,把她双手双脚都箍住然后扔在这荒郊野外的。北丘本来就冷,夜晚更是冷得能把人冻住,夏夏的脸贴着冰冰凉的枯草,挣扎了会儿,发现没法挣脱手上和脚上的束缚,便滚了半圈直接躺在地上看夜空中的星星。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都被绑架了,却一点儿不害怕,反而有心情在这露天的野外看星星赏月亮。夏夏看着夜幕里亮晶晶的一点一点。觉得这地方真好啊,不像劫老住的悬崖底下,仰头看除了悬崖峭壁和什么都没有的天空,什么都看不见。 “你不害怕吗?” 夏夏正沉迷于浩瀚星空,突兀的男人的声音有些煞风景。你说这男人的声音要是好听点也就罢了,可好巧不巧,这男人的嗓子就跟在烟酒里浸了几十年一样,沙哑难听得很。 被绑架的姑娘借着月光瞥了眼男人,他蒙着脸,露出的半张脸还是年轻的、棱角分明的,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为什么要害怕?”夏夏反问道,仰躺着看夜景倒是乐得自在,“你又不是妖怪,又不能把我吃了。” 叶祁循着夏夏的目光也学着她的样子去看夜空,发现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又装作凶巴巴的样子问道:“我是不会吃了你,但我也许会把你杀了啊。” “我和你无怨无仇,你绑我过来一定是另有所图。你要是杀了我,就什么都得不到,还不如吃了我来得实在” 叶祁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无所畏惧的姑娘,觉得有些有趣:“那你知道我绑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夏夏思考了片刻,想想她和顾越、闻人越初来乍到,一直安分守己的没惹什么事,不可能在邱州树敌。近来和他们走得近的,也就只有元屾一人了。想明白了,便道:“元屾。他什么时候来啊,我都困死了。” 说完,夏夏还有模有样地打了个哈欠,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束缚住的手脚,在枯草堆上滚了一圈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便作势要闭眼睡去了。 叶祁是没见过心这么大的姑娘,在这种无人经过的郊外,身边又是一个连脸都看不清的陌生男人,真能这么淡定从容地睡过去? 当然不能。夏夏其实清醒的很,一点没有睡意。但她觉得自己和这个绑匪也无话可说,还不如装睡免得自己说错了一句惹得这个绑匪生气了撕票。况且,她相信元屾一定会来的,虽然元屾也可以说是个温室里长大的小公子了,但为人还算仗义。就算元屾不来,顾越也一定会来救她的,夏夏有这个自信。 眼下要做的,就是假寐让那绑匪放松警惕,静等她的伙伴来救她,别到时候他们都给她松绑了,她却没力气逃跑。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叶祁见夏夏一点没有恐惧的样子,也没了绑架的乐趣,开始试图让夏夏和他聊天来度过这漫漫长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针对元屾吗?” 夏夏适时发出了鼾声,气得叶祁使劲推了她两下。夏夏被叶祁弄得很不舒服,只得开口回答他:“没兴趣知道。” “没兴趣知道也得知道!”叶祁恶狠狠的终于有了点绑匪的样子,但说出口的却是他悲惨的情史,“我以前有个很要好的青梅,家里落魄了进了馆子当伶人。我原本都筹好了钱要为她赎身,谁知道元屾看中了她,先我一步买了她的卖身契。我是比不上元屾,没办法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我默默为她付出了那么久,她却看不到。明明我也可以给她赎身的,她却铁了心要一辈子当元屾的人……” 被迫听叶祁哭诉的姑娘在心里骂了句幼稚,不满道:“那这和你绑我当人质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说起他的那个宝贝青梅,好好的一个绑匪竟然泪流满面了,“元屾不是喜欢你吗?这些年除了她,你还是第一个被他带进府的姑娘。我也要他尝尝失去喜爱之人的滋味!” 这本来还打算好好听叶祁的情史当消遣的夏夏,活生生被叶祁的这番言论给吓住了。如果可以,夏夏真想对着叶祁说几句脏话,但是夏夏记得顾越说过自己是禁军统领之女,该有千金小姐的气度。 于是夏夏深呼吸了几口义正严辞地跟叶祁澄清道:“拜托啊绑匪大哥,你也不好好看看元屾,就他的样子,我顶多把他当弟弟看待!你这个绑匪的素质能高点吗,别总想着什么儿女情长,你清醒点!你是绑匪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3.1 闹剧 “你就把本世子当弟弟看待?” 夏夏正语重心长地教育着叶祁,两人都没发觉时间已经快到三更了,而约定了三更时要出现的屾世子,此时正站在他俩身后听了片刻,忍不住挑眉问道。 元屾本还因为夏夏被叶祁绑架而愧疚了好久,没想到他算着时间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老对头盘腿坐着,而手脚被绑住的姑娘侧卧在枯草堆上冲他的老对头嚷嚷着自己就是个“弟弟”,任谁听了都会很生气啊。 顾越和夏夏相处有一段时日了,见过她英姿飒爽的样子、看过她乖巧懂事的样子,至于眼前这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样子,他也是见所未见。之前吊着的心也放下了,走上前去把夏夏揽在怀里。 “屾……屾世子。” “元屾!” 叶祁和夏夏看到元屾时是截然不同的反应,胆大包天的劫匪看见他暗中观察了许久的世子时,也顾不得自己好不容易绑来的人质了。再说夏夏不都说了,她自己就把元屾当弟弟,到头来真是白忙活一趟。 躺在地上的姑娘有些心虚,恨不得自己能埋在枯草堆里不被元屾看见,发现顾越也来了,一头钻进他的怀抱,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兽:“越越,我的手和脚都被绑疼了。” “我给你解绑。”顾越见叶祁也没工夫搭理他和夏夏,开始着手于与夏夏手脚上的麻绳抗争。等把两根捆得死死的绳子解开,夏夏的手腕和脚腕都磨红了。 夏夏的脚受过伤,顾越看得心疼,忙用双手捂住夏夏的脚踝。待把夏夏的脚踝捂热了,顾越抬眼去看夏夏,就看到她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越越……”夏夏的脸庞在夜色中并不真切,但她明亮的眼睛就跟星星一样清晰,看得顾越一愣,“你真好看。” 顾越感觉不远处已经吵起来的元屾和叶祁的声音越来越远了,他的眼里只容得下夏夏的明媚的笑颜—— 她一笑天就亮了。 月白衣衫的男人记不太清这句话他是在哪本故事册子里看到过的,也记不清那本故事册子里讲的是什么,但他清楚地记得这句话,讲的,大概就是眼前的夏夏吧。那么贴切,就好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 从前的夏夏因为总是穿着男装、或穿着比较方便活动的衣服,再加上背上几乎不离身的双剑,所以看起来身姿修长,比起秀气,她身上更多的是英气。 但现在她穿着元屾给她的粉色的衣衫,又因为天气的寒冷缩成了一小团,好像只要伸手就能将她整个抱起来。 “韫娘!你说本世子有没有放你走!” 顾越和夏夏正郎有情妾有意地对望着,元屾拔高了声音一吼,一下子就破坏了他们这边的气氛。两人的脸皆是微红了红,然后往元屾的方向看去。 世子爷正扯着一个女子的袖子对着叶祁嚷嚷,叶祁也是脸红脖子粗的想要去拽躲在元屾身后的女子,那女子用另一只袖子掩着脸哭泣,同时不停地往元屾后面躲,看起来并不愿意跟着叶祁离开。 而之前一直押着钟韫的闻人越呢?靠着一块石头似乎已经睡熟了。 夏夏认得那姑娘,元屾虽然没给他们介绍这个他府上的这个被称为“韫娘”的姑娘,但经叶祁这么一说,她应该就是叶祁的那位青梅了。夏夏听府里的下人说过她,好像本名叫钟韫吧,一直把自己当府里的女主人看,说实话,夏夏不太喜欢她。 “世子爷,奴……” 钟韫还没说几个字,又哭了起来,弄得好像元屾欺负她了一样。这钟韫一哭,叶祁更急了:“元屾!你放开小韫!你放开她!听到没!” 元屾是真的有苦说不出,他想把钟韫往叶祁那边拽的,奈何钟韫力气也不小,他根本拽不动。放手了,钟韫又开始扯他的袖子死活不肯到叶祁那边去。 元屾有点后悔当初给韫娘赎身,他当时也不过是看这个伶人长得有几分姿色,歌声也算上乘,他刚在邱州置府邸,府里也没什么人,放个漂亮的歌伶不仅无聊的时候可以不出府们就能听曲子,看着也是十分赏心悦目的,谁知道后面有这一连串的糟心事。 叶祁刚去他府里闹事的时候,元屾就让钟韫走了,可这歌伶又哭又闹的,偏就不肯离开。元屾想着自己一年也就来邱州小住那么一两个月,他也不想对女人动粗,就任他俩闹去了。再说叶祁,市井一介刁民罢了,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可是这次叶祁都欺负到他的客人头上了,他怎么能不管?这次他元屾是要彻底把钟韫赶出府了,这个祸患,他留得太久了。 “本世子让她和你走了,是她自己不肯……”元屾说得无奈,可是看在叶祁眼里就是挑衅。 “小韫,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叶祁见钟韫怎么都不肯看她,心里也是干着急,“元屾,定是你对小韫做了什么不堪之事!” “阿祁,世子爷没有……是奴欠世子爷的……” 叶祁看着钟韫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认定了元屾就是个卑鄙小人。元屾一边挡着叶祁的拳头,一边力不从心地解释着:“本世子没有……” 真是笑话,他把钟韫赎回来后,歌都没让她唱几首,更不要说对她做什么了。尽管他这个世子玩得开,但是也是有底线的。他父王教导过他,身为世子,是要为了未来的世子妃守身如玉的,切不可和其他姑娘暧昧不清。 元屾从来没对姑娘开过什么别有意味的玩笑,更别说和钟韫纠缠不清了。这种歌伶也能入的了他的眼?说出去他自己都不信。这不仅他没对钟韫做什么,还让她在府里好好地呆着,给她吃香的喝辣的、给她锦衣华服,每月还按时给她月钱,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得叶祁不快。 夏夏在一边看不下去了,不顾顾越的反对上前把吵得不可开交的叶祁和元屾拉开:“绑匪大哥,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屾世子,你也冷静一下。” 顾越拗不过夏夏,也上去帮忙。等叶祁和元屾各自气喘吁吁瞪着对方,夏夏对叶祁直言道:“绑匪大哥啊,你的青梅,不是不肯跟你走,是舍不得世子府里锦衣玉食的生活啊……” 钟韫在叶祁心里的地位不一般,叶祁看钟韫自然也把她美化了千百次,不可能相信夏夏的话:“你和元屾那臭小子是一路的,自然帮着他抹黑小韫!” 夏夏懒得和叶祁争辩,转而对元屾说道:“世子,我能替你做个主吗?如果我能帮你解决这个麻烦的话。” 傲娇的世子哼了声,但抵不过让耳根子清净的诱惑:“你要是不把本世子当弟弟看,本世子就答应你。” “好好好,我不把世子当弟弟看了,我会把世子当男人看的。”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那个难缠的韫娘然后回去睡觉,夏夏看了眼渐渐下沉的月亮,忍着困意对钟韫说道,“韫娘,这样,你跟着那个绑匪大哥走,我让世子给你一笔钱,否则你就在世子府里做最下等的下人,你不是说你欠世子的吗,世子也不必给你发月钱了,正好让你报答世子。” 元屾听了,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心想幸好离开世子府时闻人让他备了点银票,这会儿十分大方地把那些银票一股脑儿地递到钟韫眼前。 好狠一女的。钟韫死死地咬住下唇,都来不及哭了,看了看那些银票,然后有些怨恨地看着夏夏。 她有些犹豫,这时候当然是应该选择和叶祁走,但她又不想离开世子府,也不想让世子觉得她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再说这点银票对以前的她来说可能是一笔巨款,可是她在世子府大手大脚生活了两年多了,这些银票对她来说早就算不得什么了,肯定很快就会被她花光的,到时候要她去哪弄钱来?叶祁又没这个本事!可是现在夏夏都开出了这么个条件,元屾也点头答应了,她怎么可能还留在世子府里?钟韫故作为难的样子,等着叶祁给她台阶下。 叶祁果然不辜负钟韫对他的期望,热切地看着她,无比期待地等着他的青梅回到他的怀抱:“小韫,元屾都这么对你了,你还不跟我走吗?” “但是……”钟韫作出愧疚的神情看了眼元屾,还是拿走了那些银票走到叶祁身边,“既然世子不愿再见到奴了……” 说着说着钟韫又哭了起来,她哭几下还让人怜惜,这哭得没完没了的,元屾早就厌烦了,也就只有叶祁还心疼着钟韫。挥挥手跟赶苍蝇一样让她带着叶祁离开他的视线:“那么事情解决了,叶祁,你可以带着她走了,以后不要再来烦本世子了。” 其实叶祁还想把他给钟韫的钱扔到他脸上的,但钟韫拉着他走的匆忙,只能作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3.2 闹剧 平白无故闹了这么一出,几人心情都不是太好。尤其是元屾,他这个做东道主的,竟然让自己的客人被绑架,还是以那么可笑的理由,说出去还不得被别人笑话死。 好在叶祁还算识相,带着人拿了钱也没再出现过。元屾便带着闻人越一行人又在邱州城里玩了几天,然后收拾收拾打算带着他们去羌京了。 说到底,他屾世子在邱州无权无势的,能快活地在这地儿撒欢也就是靠着“屾世子”这个名头,但回了羌京就不一样了,那里有他的皇叔文德帝,有他的姨祖母魏太后,他的皇太子表弟元昀,还有他的父王岱王。世人都知道他的皇祖母和当今太后是嫡亲的姐妹,文德帝和岱王的关系也非同一般,虽然他元屾不是皇子,但那地位却是与皇子差不多了。 可以说到了羌京,就到了元屾能撒野的地方,元屾同闻人越他们提起羌京的时候,都是昂首挺胸的,生怕他们不相信自己在北丘皇城的权力有多大一样。 顾越和夏夏没说什么,但闻人越很不给面子地笑了笑。权势?他们这一辈的,谁的权势还能比闻人越大?先不说玟原是三国之中最强的,闻人越在玟原的时候,除了闻人厉,谁敢忤逆他?就算他们心里谁都清楚,这个太子可能是假的,但明面上他就是那个带着龙纹胎记出生的真龙转世。 不过元屾并没有看出来闻人越是在嘲笑他,在他这儿,这个姓闻名人的小子不过是因为是顾越的朋友,才能被他邀请和他同行的。至于顾越,不过是与他父王长得相像的玟原小富商罢了。 他们于元屾,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还得麻烦元屾给他们讲讲羌京是如何的繁华、如何的与邱州不一样,免得这些从玟原乡下来的人吓到。 所以元屾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世子,用了最豪华的马车,把闻人越一行人一起带进了羌京。守在羌京城门外的一队禁军知道屾世子张扬,可以前出入羌京,那马车虽然豪华得过分了,但没动用过那么大的马车啊,就多留了心眼。 “世子爷,请容小的们检查下马车里有没有带不该进城的东西。”为首的禁军向马车的方向行礼,而他后面的人也并没有开门放行的意思。 元屾是头一次在城门口被拦住,觉得自己又在闻人越他们面前丢了面子。他吩咐车夫把车帘卷起来,好把马车里的样子给那为首的禁军好好看看:“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还敢拦本世子的马车怀疑本世子夹带私货,不想活了?” 禁军探头朝马车里看了看,是穿着北丘服饰的两男一女,欲要上前再好好看看车中人的模样,这回换他被元屾拦住了。他也是为难,向元屾请求道:“世子爷,我们和玟原在靖州打仗,那玟原的公子越失踪了,皇上下令让守城门小的们仔细点查人,小的也不敢抗命啊。” “本世子又不是不知道玟原的公子越。”元屾把那禁军拼命往外推,免得让他的客人不快,“不是说那公子越额上有龙纹胎记吗?这些不过是本世子从玟原请来的客人,没一个额头上有龙纹胎记的。好了好了,你们可以给本世子放行了。” 说元屾脑子不太好也不是贬低他,为首的禁军都很委婉地表达了他们是在找玟原的公子越,元屾还说自己的客人是从玟原请来的,不是摆明了要让禁军查人吗?闻人越坐在马车里都快气得吐血了。 “这……”果不其然,禁军越加想要把头探进马车里好好看看马车里的人,“请世子让小的查人。” “查查查、查什么查!”元屾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让禁军更加警惕了,他还在气头上呢,“本世子的人也敢查!不要命了你!” 说着,元屾还拔了一旁侍卫的剑,直指向那只是在尽好本分的禁军。禁军虽然觉得查人要紧,但若是惹恼了屾世子丢了小命就更得不偿失了。再说那几个人额头上的确都是白白净净的,没有什么胎记,争执不下只得给元屾放行了。 不过这禁军也是聪明人,一边给蛮横的屾世子放行,一边赶忙让自己的属下进城向上一级的禁军统领禀报。 闻人越他们三人看着元屾把车帘放下,在马车里端坐好还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笑,心想要是他不说他们是玟原来的,就没那么多事情了。 “诶你们说,闻人越到底是什么人啊?”马车开始驶进皇城了,车外也有集市喧闹的声音了,元屾好奇地问他的客人们,“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啊,玟原的人都那么紧张他?” 闻人越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没想到元屾接着说道:“闻人,你和他的名字就相差一个字,就你来说说?” “你叫我声闻大哥,我就说。”闻人越还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描述过他自己,一时在在脑海里疯狂搜索自己做过的光荣事迹,一时竟想不到要如何夸赞自己,“顾越和公子越还同名呢,世子爷怎么不叫他来说?” “本世子认识你那么久,总觉得你不太爱说话,本世子就想听你讲。”元屾不依不饶道,然后别扭地喊了声,“闻大哥。” 元屾都这么勉为其难地喊了他大哥,闻人越也不能再推辞了:“好吧……公子越吗?他其实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他是个可怜人。” 闻人越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想破了脑袋,也就觉得自己很可怜吧。元屾听闻人越讲得和别人不一样,就更有兴致了:“哦?为什么这么说?” “他一出生,都来不及看清自己的生身父母长什么样子,就被带去立京养在康明帝身边。”隐姓埋名地公子越静静地描述一个他心中的自己,“他可能不想当太子的、可能不想离开靖州的,可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龙纹胎记,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荣誉啊。”元屾不解道,“为什么会可怜呢?” “只是我觉得他可怜吧。但在天下人眼里,他是幸运的。”闻人越偏头看了眼车帘外与立京相差不了太多的景象,“但是我想,他长大后,应该一直在试图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吧……也许他很想让世人知道,他不是因为龙纹胎记才被康明帝立为玟原储君的,他的地位,应该是实至名归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4.1 相似 顾越刚走下马车,就看到了元屾念念叨叨许久的、与他长得及其相似的岱王。而元岱,也是在将元屾扶下马车的一瞬,视线就凝在他的身上不愿离开了。 王府门外来为屾世子接风的下人们,看到世子带来的穿月白衣衫的工资十,也都愣住了。有些年长的下人,也都误以为自己看见了年轻时的元岱。如果不是元屾是从小就在岱王府长大的,他们几乎要以为顾越才是元岱的亲生儿子。 “父王,这几位是儿臣从玟原带回来的客人。”元屾看见自己的父亲在打量顾越,给他介绍道,“这位顾公子,是不是与父王长得有些相像?他们一行来北丘游历,儿臣见顾公子亲切,便自作主张邀请他们来羌京了。” “原来这几位是屾儿带回来的玟原贵客。”元岱是见过世面的,很快收回了脸上的表情,“有失远迎了,几位快请进府里坐坐吧。” 顾越从前不太照镜子,但此刻他很想去要面镜子来照照自己的模样。他无法体会元岱到底和自己长得有多像,但他能觉得元岱看起来很亲切——这感觉,就像在见一位久别的亲人。 所以哪怕顾越知道,站在面前的就是元屾描述的权倾朝野的岱王,他也不觉得紧张:“岱王殿下,久仰大名。在下顾越,一介玟原草民。” “既然是屾儿带回来的,就没有什么身份之说了。”元岱在元屾进京后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带了玟原的人回来,他本还担心元屾会不会把玟原失踪的公子越给带回来,但他见这三个年轻人都是眉清目秀的、脸上干干净净的,便放宽了心,“你们都是岱王府的贵客,不必拘礼。” 闻人越和夏夏也走下了马车,站在身后和顾越一起向元岱行礼。但元岱显然是更亲近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顾越一些,就像元屾做的那样。闻人越和夏夏之前也是听元屾这么说说两人长得有多像,现在见着了,虽然两人隔着几十岁的差距,但他们依然能从元岱略有些沧桑的眉眼中看出他年少时的英姿,就与现在的顾越无异。 而闻人越这时才觉得,似乎每个人的话都只能信一半。他在劫达那儿建立起来的“自己就是真正的闻人越”的观念,现在好像又被推翻了。现在只差确认靖王妃就是北丘出走的公主元岳,那么顾越的身份就板上钉钉了。 等顾越他们在大堂里坐定,元岱貌似不经意地问道:“顾公子,敢问令堂姓甚名谁?” “我的母亲……”顾越端着茶盏的动作顿了顿,“我的母亲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父亲不愿提起往事,我也未曾问过。” “是吗?”元岱一动不动地看着顾越,生怕错过了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那敢问顾公子的父亲是玟原哪里人?” “我的父亲祖籍玟原章州。”顾越不敢再多透露了,虽然他不能确定北丘的人是否知道,与公子越一同失踪的还有抚远将军之子顾越和禁军统领之女夏夏,但若他有一言半语透露出他的父亲是顾山河,元岱必定会去查,难免惊动闻人厉。 “这样啊……”元岱看起来很失望,也失去了和这些年轻人继续闲聊的兴致,“本王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就先告辞了。屾儿,你好好招待客人,别怠慢了。” 000 等大厅只剩元屾这些年轻人和在一旁服侍的下人了,闻人越开始把话题引向他们此行的另一个重要目的:“世子,你有听说过迷迭兰这味药材吗?” “迷迭兰?”元屾有些惊讶,别说这味药草只生长在北丘极寒之地,就算是北丘的普通百姓,也很少有人知道这味药材的,“你们从哪里听说的迷迭兰?说起这个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此行有个目的,就是寻求迷迭兰。”夏夏觉得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来说比较合适,向元屾解释道,“我之前因为一个意外,摔到了脑袋所以忘了以前的事情。给我治病的大夫说,若要想起以前的事情,迷迭兰是最重要的一味药材。” 元屾想到之前在邱州,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夏夏受了惊吓,一直想要补偿夏夏,但是迷迭兰太贵重了,连他这个北丘最尊贵的世子都从来没见到过:“这有点难啊,你们知道迷迭兰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给夏夏治病的大夫说,迷迭兰可以用作催眠药。”闻人越开口道,“但据我所知,迷迭兰好像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元屾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这也是父王和本世子说过,本世子才知道的。你们也知道北丘气候恶劣,大部分国土都是处在极度寒冷的地方,所以北丘百姓的寿命大多不长……只有北丘皇族长寿,就是因为服用一种以迷迭兰为主要药材的丹药。本世子因为年纪尚小,所以也没有接触过这种丹药。” “那世子知道,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得到迷迭兰?”顾越一听连元屾都没见过迷迭兰,有些着急了,“不知道世子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本世子真的很难说。”元屾料定了他们没法得到迷迭兰,就跟他们实话实说迷迭兰是生长在何种地方,好劝退他们,“首先,迷迭兰生长的地方是北丘最寒冷的地方,而且是在山崖上……就算你们能受得了那边的风雪、躲得过那里频繁的天灾,也没办法靠近。皇叔派了最精锐的禁军守卫在那边,只有北丘的皇上,才有资格得到迷迭兰……我们这些皇族能得到的迷迭兰的丹药,也都是每五年由皇叔分配的。迷迭兰的生长周期是五年,也不是每个周期都能成活,所以极其珍贵。” 最精锐的禁军守卫着迷迭兰……顾越想到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北丘士兵,多可笑啊,在北丘帝王的心里,子民的性命远远比不上自己的长寿。若是北丘能多派一些精锐的士兵去应战……北丘也不会牺牲那么多将士,甚至还有可能不丢掉靖州。 可是顾越没有意识到,他们求取迷迭兰,也是和北丘皇帝一样,踩着无数北丘禁军的性命。只是北丘皇帝是为了自己的长寿,而他们是为了让夏夏恢复记忆。不一样的目的,却是一样的自私。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得到迷迭兰,就只能去求皇上咯?”闻人越沉声总结道。 “可以这么说,如果迷迭兰对你们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本世子可以引荐你们去见皇叔。但最后能不能得到迷迭兰,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如此,那就有劳世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4.2 相似 其实根本不需要元屾引见,在元晖从禁军统领那里得知皇侄领了三个玟原人回京后,就立马派人安排他们见面了。 毕竟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比较特殊,他们北丘刚刚和玟原打了一仗,虽然小胜,但是玟原的公子越却在这场战役中失踪了。两方都命人在那高地上寻找公子越的尸体,战役的最后,就是北丘无暇庆祝、玟原无暇悲伤,全为了公子越的不见踪迹而伤透了脑筋。 康明帝一口咬定是北丘的人挟持了公子越,还拿出了多年前文德帝写给北丘和亲公主的让她早日为闻人厉诞下子嗣的书信。元晖找不出自证清白的理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遂下了命令全国搜寻公子越。 于是在闻人越一行抵达羌京的第三天晚上,就见到了微服造访岱王府的文德帝。 而元屾还沾沾自喜,以为是前日里自己讲了些关于顾越他们的趣事,才引的元晖有兴趣见他的这几个客人,殊不知就算没有他,元晖也是要找理由见见他们的。 自他下令全国搜寻公子越后,除了往年就登记在册的商队,根本没有其他玟原人出入北丘。且不说这三人来北丘的理由非常牵强,至于他们是怎么躲过邱州城那边的搜查的,元晖就十分好奇。 元晖的突然到来,也让顾越他们非常紧张,晚宴前,顾越还特意给闻人越的额头多涂了一层药水,生怕元晖从这个被北丘通缉的人的额头上看出什么端倪。 “这几位就是小屾带回来的客人吧?” 元晖是最后一个入座的,和元屾、元岱之前的反应一下,刚坐下就没忍住往顾越这边看。元屾坐在元岱边上,顾越坐在元屾的另一边,一时间他竟觉得坐在中间的元屾是多余的。那眉、那眼,不就是他年轻时的皇兄吗? “草民顾越只是玟原一个不知名的商人罢了,没想到能有幸结识屾世子,进而见到岱王和皇上您,真是荣幸之至。”顾越熟练地说着客套话,眼睛对上元晖炙热的眼。那双眼睛和元曦的真像,看向他时也是一样的炙热,他却没觉得有多反感。 “那另外两位呢?”元晖把目光转向顾越身边的年轻男女,“我们北丘不像玟原有那么多规矩,顾公子不必自谦。” “是我的朋友。”顾越从容介绍道,“这位是闻人,这位是夏夏。” 闻人越和夏夏依次向主座上的元晖敬酒,元晖也客客气气地回礼,丝毫没有皇帝的架子。从元晖的一举一动看,都能感觉到文德帝对自己皇兄的敬重,而且这种感情是真诚的,并不像闻人厉对待他的那些近臣一样是做作、虚伪的。 顾越有些羡慕,元晖和元岱并非一母所出,元岱是长子、元晖是嫡子,明明应该是皇位的竞争者,却能和和气气地同坐一桌吃饭……哪像闻人厉和闻人亦,要是闻人厉能有元晖一半的大度,闻人亦或许就不会被贬靖州吧? 虽然之前顾越还在谴责北丘皇族的自私,但不得不说,就他们皇族内部的关系,实在是比玟原和睦得多。就像元屾之前说的,那迷迭兰制成的丹药,文德帝每年都会按需分配给各个兄弟姐妹。他本来可以独吞的。 这样想着,顾越对元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觉得自己求取迷迭兰的成功率也大了几分。他在元晖面前可以是完全放松的,不像在闻人厉面前,根本不敢有一丝松懈。 “年轻人,有作为。”元晖看这几人个个都是一表人才的,毫不吝啬地称赞道。尽管他心中还有疑虑,但是这几人额上都没有胎记,况且现在又是在他最得力的皇兄的饭桌上,干嘛要考虑玟原的那些破事? “不敢当。”闻人越难得想到进城前守在城门外的禁军的话,大概猜到了元晖的疑虑,借此机会为他们一行开脱道,顺便好为之后求取迷迭兰做个铺垫,“要不是夏夏受了点伤,被一位北丘的大夫所救,才有机会进入邱州,得以用‘玟原商人’的身份认识屾世子,不然哪能得到陛下的赞美?” 原来邱州城民将他们带进来的,难怪邱州城外的守卫没上报有玟原的人进城。闻人越这么一说,元晖的疑虑登时减了一半。 夏夏本想反驳闻人越说的话不对,但突然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觉得他似乎对如何得到迷迭兰有一番打算,便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是吗?”果不其然,元晖的兴趣转移到了“夏夏受伤”这个话题上去了,“夏姑娘受了什么伤?是否需要朕请太医为夏姑娘医治?” “其实这也是我们来到羌京的原因……” 夏夏还没说完,顾越就打断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不想在饭桌上讲坏了陛下吃饭的兴致。不知道饭后陛下能不能抽出时间,让我和陛下单独谈谈?” 这顾越的话只说了一半,吊得元晖心痒痒。一个病还能事关重大?这得是多严重的病啊。元晖想,他国库里的药材虽然不多,但对付一个看起来还挺健康正常的姑娘应该不成问题。他的皇侄能和这几人玩得拢,说明这几人是还不错的,他很乐意帮这个忙。再说顾越和元岱长得实在太像了,他很好奇这个小伙子的家人到底是谁,是不是与他们北丘皇室沾亲带故的。 000 一顿饭后,元岱把自己的书房让了出来,好让元晖和顾越可以好好单独谈谈。两人避开了其他人来到书房,刚坐定,元晖就迫不及待地让顾越说清楚夏夏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越稍稍迟疑了会儿,道:“陛下,迷迭兰这味药材,对北丘皇族是不是很重要……” 元晖有些讶异:“你从哪里听说来的迷迭兰?” “是给夏夏医治的大夫和我们说的。他说只有迷迭兰,才能治好夏夏的病。” “你知道迷迭兰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我知道,屾世子和我们说过了。”顾越如实回答,“我晓得迷迭兰是北丘皇族在这极寒之地延长寿命的重要药材,但我也知道,迷迭兰有催眠的功效。” “真想认识一下你说的那位大夫呢。”元晖是发自内心地感叹,那些知道迷迭兰的人就有够少了,更不要说还知道迷迭兰功效的人了,“顾公子,夏姑娘得的是什么病?竟要动用到迷迭兰?” 顾越看得出元晖是想帮他们的,他也不再隐瞒夏夏的病情。他知道的,只有把夏夏的病情往严重了的说,元晖才更有可能给他们迷迭兰。虽然在顾越心底里,并不希望夏夏的病情是劫达所说的“最坏情况”。 “夏夏她,自从受伤后,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顾越看着元晖欲言又止的模样,继续说道,“现在失忆只是最好的情况了,大夫说,如果不根治的话,夏夏很有可能这辈子,都只有一个月的记忆了——也就是说,她只能记得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 元晖大抵是没料到情况竟如此严重:“这样吗?那怪不得需要用到迷迭兰了……朕可以赐你迷迭兰制成的药丸,也算是你们能对朕直说请求的勇气的报偿。朕见过太多有求于朕的人,像你这么爽快直说的,实在寥寥可数。” “可是陛下,大夫说了,要整株的迷迭兰……” 这会儿元晖也开始为难起来。他本以为顾越也是贪图长寿才要求要整株的迷迭兰的,但看到他与皇兄极其相似的脸和那副不能再真诚的脸,也心软了,有些无奈地和他解释原因:“不是朕不愿意给你们整株的迷迭兰。你们只知道迷迭兰可以延年益寿,但你们不知道的是,元氏子孙也有从娘胎里带出的病啊。北丘皇族服用丹药可不仅仅是为了拥有和南方的人一样的寿命,更是因为元氏子孙一旦年过三十,就会开始健忘,直到变得痴傻。如你所说,迷迭兰还有催眠的功效,可保元氏子孙的心智永远清醒,免得坐在龙椅上的是个昏君。” 顾越也没想到,北丘皇族服用迷迭兰制成的丹药还有这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但还是想为治好夏夏的病再努力一把:“可是……” “顾公子,没可是了。”元晖是真的想帮他们,但实在是力不从心啊,“还有你不知道的是,迷迭兰是通人性的,只有正统的北丘皇族才能碰得。如果你不是,就算朕把完整的一株迷迭兰交到你手里,它也会立马枯萎。可是事实就是,你并非元氏子孙,根本没办法得到迷迭兰。这样吧,朕赐你一整株迷迭兰制成的丹药,你试试行不行。” 元晖的样子不像是在骗他,那只能说劫达知道的还是少了点,还有他不能料到的事情。 和元晖单独谈话的结果是令人失望的,就在顾越准备向元晖道谢告别时,元晖注意到了顾越左手上的紫玉指环—— “等等!你手上的戒指是哪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5.1 指环 打从掉下悬崖后,除了闻人越提起过一次这枚紫玉指环,顾越已经很少去注意元曦给他的这枚指环了。这会儿元晖猛然注意到这枚指环,元曦曾说过的话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名义上戒指是闻人厉赐的,但后来元曦明里暗里地告诉他,戒指就是她自己的东西,不过是混在北丘上贡的宝贝里面才有了理由让他得到。而元曦之前说的,在北丘,这枚戒指可以让他在危急的时候保有一命。现在想来,她大概是早料到他们会来北丘。而这枚戒指的背后,一定是有什么故事的。 顾越抬手看了看那枚淡紫色的、套在他左手拇指上的玉指环,他记得元曦和元晖是亲兄妹,那既然元曦把指环交给了他,应该是不需要向元晖隐瞒的吧? “是……”顾越喉头一滚,“明妃娘娘给我的。” “曦妹?”元晖想不到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居然还认识自己的亲皇妹,再次和他确认道,“你说的可是玟原的那位明妃?” 也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他和元曦的书信往来就断了,想必是闻人厉从中做梗。他和元曦也有年没有联系过了,碍于北丘和玟原的关系已经很恶劣了,他也没办法因此讨伐闻人厉。元曦能把这枚戒指交给顾越,那其中必是有原因的。 这枚紫玉戒指看起来并不惹眼,那紫玉的质地也是最普通的。可是之所以这枚戒指意义非凡,那是因为戒指上的纹路颇有来历。寻常人没办法从那上面繁复的花纹中看出些什么来,只有北丘皇室和禁军能看出那些凹凸组成的是一个古字“元”。而顾越手上的这一枚戒指,就是元岳亲自雕刻的、有古字“元”、能象征元氏子孙身份的戒指。 至于元晖是如何一眼就看出那枚戒指的来历,全因为戒指原材料的特别。他们北丘的土地是不产玉矿的,而被雕刻成戒指的那块紫玉,是北丘开采出来的第一块玉矿,哪怕质地不佳,但意义特殊。当时宫中最受宠的是是他的姨母魏峣,紫玉也就被先帝理所应当地赏给了魏峣所出的元岳。 说到为什么这枚指环后来到了元曦的手里,全因为小姑娘的嫉妒心理。当时年幼的元曦也十分想得到紫玉,但奈何自己母妃的地位及不上魏峣,与元岳相比并不太受宠的小公主也不愿意开口向平乾帝讨要紫玉。于是在元岳雕完戒指的不久后,就被元曦顺走了。 再后来魏峣病逝,魏晓被立为皇后,整个北丘皇宫都变了个天,玉戒指也不算太稀奇的玩意儿,就被元曦忘之脑后了。等魏晓发现自己女儿偷了东西,又是好几年之后了。当时元岳负气出走北丘,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杳无音信。在元曦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想要挽回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元曦是戴着这枚戒指抱着愧疚之情远嫁玟原的,元晖记得曦妹穿着一身嫁衣踏上去往玟原的马车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皇兄,如果我在玟原见到了皇姐,也好把这枚戒指归还给她,以了我多年的歉意……戴着它,也像是皇姐陪着我出嫁呢。” 可是现如今这枚被元曦珍视的戒指戴在顾越的手上,元晖不禁要怀疑他的身世。或许,在他和元曦断了联系的这些年里,她真的找到了元岳?可如果元曦找到元岳的话,那这枚戒指也该在元岳手上啊,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又是怎么回事? “顾越,你实话告诉朕,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到此,元晖顿时严肃起来,起身把顾越摁回座位上,还查看了一下书房外是否有人偷听、书房门是否关得严实。 “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见到元晖以来,顾越还是第一次看到文德帝如此严肃的样子,一时也没了主意。 “既然曦妹把指环给了你……”元晖沉默了会儿,道,“顾越,你尽可说,出了这书房,朕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顾越想,如果自己不实话实说的话,元晖应该不会让他离开这个书房的吧?权衡了下利弊,反正他们来北丘也是为了得到北丘势力的支持,元晖早晚都会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的,早知道晚知道都是要知道,不如尽早坦白了,免得到时候让元晖觉得自己被耍了。 “我……我的父亲是抚远将军。” “抚远将军?定远将军麾下的那位?”元晖挑眉,“那与你同行的那两位,身份也不简单吧?” 顾越想了片刻,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继续坦白:“闻人,就是你们在寻找的公子越。” 不久前元晖还在想,这几个年轻人的事情应该不会牵扯到闻人厉那个狐狸的利益吧,顾越这么说,无疑是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们元氏除了远嫁的元曦,其他和闻人氏都是清清白白的,能不扯上关系的就不扯上关系。元晖刚想继续问,顾越就把闻人越的身世之谜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元晖。 顾越讲了很久,一边讲一边也在梳理着近来发生的事情。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一直堆在他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吐露自己的心声、讲述自己的秘密,还是跟一个帝王、一个初识的人。顾越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催促着他找个人坦白一切,而这个人,就是元晖。 元晖很认真地在听,也没管顾越讲了多久。虽然他这个做皇帝的是很忙,但是在有血缘关系的人面前,他的时间,全部都是他们的。 “曦妹觉得,靖王妃就是岳皇姐……”元晖摸了摸下巴,“你见过靖王妃吗?” “没有,我在靖州的时候,靖王一直以王妃身体不适为由拒不相见。”顾越也很想知道“闻人越”的生母到底是什么模样。 “朕早说了,你和岱皇兄长得相似。”找到元岱是先帝的遗愿,元晖这么多年,虽然渐渐失去了找到皇姐的希望,但也盼望有一天能完成先帝的遗愿好给他一个交代,让先帝泉下得以安宁,“岱皇兄和岳皇姐虽是兄妹,但模样也是八分相似。朕现在看你,也能八分确定,你就是岳皇姐的孩子了。” 尽管闻人越也猜测顾越就是真正的闻人越,但他从未用这样一种确定的语气去陈述他的猜测。但现在的元晖,就算嘴上说着“八分确定”,但他的眼神,已经是“十分确定”了。 “除了血缘,还有什么能让两个人长得如此相似呢……”元晖喃喃道,像是为了让自己更确信眼前的男人就是他的外甥,“曦妹都这么觉得了,应该没错了……” “可是我的额头上没有龙纹胎记……” “没有龙纹胎记怎么了?现在闻人越的额头上不也没有胎记?”元晖着急地想让顾越认清自己的身份,“既然有药水可以隐去闻人越的胎记,为什么你的胎记就不能是出生后也被类似的药水隐去的呢?” 这求证谁是真正的闻人越的过程够一波三折了,顾越已经能适应这种心情上的起起落落了,看着元晖肯定的目光,一下子倒没那么激动了,反而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有更加清醒的认识了:“那么陛下,您愿意帮助我们吗?” “孩子,你能叫我一生舅舅吗?”元晖期盼地看向顾越,“如果父皇泉下得知皇姐还活着、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舅舅。”既然元晖已经认定了靖王妃就是元岳,认定了闻人越就是元岳的孩子,认定了他就是真正的闻人越,顾越也不跟元晖矫情了,“希望舅舅可以帮助我们。” “你是朕的亲人,朕自然会帮你。”元晖想到自己之前还以顾越不是元氏子孙而拒绝给他一整株迷迭兰的事情,主动和顾越提起了这茬,“既然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元氏的血,那整株迷迭兰的事情,你不妨去试试。你不是也怀疑自己的身份吗,借此机会也好一并确认一下。” 是啊,迷迭兰只有元氏子孙能碰得,借迷迭兰确认身份,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但顾越仍有些犹豫:“只是迷迭兰贵重万一我不是,毁了那株迷迭兰……岂不是……” “不过几年阳寿,能换个实实在在的亲人,朕觉得值当。”元晖咧嘴一笑,“不过采摘迷迭兰并不容易,朕可以让守卫的禁军给你开路,但是到了迷迭兰生长的地方三里之内,有毒蛇猛禽,你若是能靠近迷迭兰,它就任你处置了。” “毒蛇猛禽?那舅舅这些年是如何采得迷迭兰的?” “就是这么采来的啊,不然你以为呢?这就是每一任北丘帝王必须要跨过的坎、必须要面对的挑战。”元晖回想着自己光辉的过去,那过去里又带着几分辛酸,“父皇年老后,无力再与那些毒蛇猛禽对抗。峣姨那会儿已经不在了,父皇舍不得岱皇兄去冒那个险,就命朕接任他去采摘迷迭兰,后来岱皇兄说自己没去采过迷迭兰,不应得皇位,父皇也只能按祖训将朕立为太子。待昀儿大些,朕也该让他去试试了。” “谢谢舅舅给我这个机会。”尽管前路艰险,但顾越仍感谢元晖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换做闻人厉,恐怕担心自己会与他的继承人争夺皇位还来不及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5.2 指环 顾越回到元岱给他和闻人越安排的客房后,把自己和元晖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讲给了闻人越听。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和闻人越的追求不同,一起合作各取所需,都不会妨碍到对方,可以说,他们就是一体的——就像现在,他们分享着“闻人越”这个身份。 “那现在我们的敌人只有闻人厉和他的跟屁虫了。”闻人越听顾越讲完,嗤笑了声,“你说,你是真正的闻人越的话,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你怎么称呼我,似乎也是一个好问题。” 顾越正专心地练字,北丘和玟原使用的字是统一的,但写法略有差别。闻言,将笔放回笔架上,然后认真地看着那个翘着腿坐在旁边看他的男人:“闻人越,这些话我不想再多说了。你就是闻人越,闻人越该得到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而我,要的只是你将属于闻人越的亲情分给我,其余我什么都不要。虽然我们志不相同,但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的。” 顾越不是没有对闻人越说过煽情的话,但说到让闻人越想哭的,这还是头一回:“那么……顾越,其实我也常常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为什么总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不像你,才来北丘没多久,就被他们北丘皇室认可了。我有时真的很羡慕你,想要的那么简单……你说,要是我们就这么一直生活在北丘,似乎也不赖。” “哎,你别啊。”顾越是希望闻人越打回玟原的,“靖王和靖王妃还困在靖州呢。要是我们就这么潇潇洒洒地在羌京城里享受,那他们怎么办呢?还有夏夏,她也有家人,难道就一辈子跟着我们了?” “是啊……闻人厉还在玟原为所欲为。他是个好皇帝,但绝不是一个好的闻人氏子孙。”闻人越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在吊在顶上的灯笼的照耀下张开了手指,透着光他好像能看见手掌里流淌的鲜血,继而他又把手收成一个拳头,“他真该好好和元晖学学。做一个皇帝,并不代表他要将所有人踩在脚下,也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 “我看,闻人越已经改变不了了。不管是什么人他都利用得了,哪怕是这天底下最深爱他的人。”经此一日,顾越觉得自己都变得宽容了些,没有原来那样狭隘了。他想到李伯然,她曾经也是一个很好的姐姐,是认识闻人厉改变了她,让她的心思全放在了闻人厉身上,再无暇顾及其他。 闻人厉也是如此啊,他这一生,就是为了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而生,天底下其余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吸引力。 “是啊。”闻人越附议,又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采迷迭兰呢?如果是元晖说得那么凶险的话,你一个人可以吗?” “说不好。”顾越取下挂在墙上的双剑,这泛着银色流光的双剑他碰的次数实在太少,有时候看着这对剑,他都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剑,“我学武的时间不算长,虽然夏夏之前一直夸赞我,但这么久没练过肯定是生疏了……也不知道夏夏如何了。” “实在不行的话,我也陪你一起去吧。难不成我们两人还比不上他一个北丘皇帝?”武艺比顾越更不精的男人大言不惭道,“如果你担心夏夏的话,去看看她吧,就在隔壁间。反正现在时候也还早,她应该还没睡下。” 000 “夏夏,你睡下了吗?”顾越叩叩夏夏的房门,“我是顾越,可以进来吗?” 房门被夏夏从里面打开,探出夏夏半个头发有些凌乱的脑袋:“越越,你进来吧。” 顾越走进去才发现,夏夏把自己的行囊翻得一团乱,东一处西一处地仍在地上。夏夏的头发也有些乱,看起来像是被她抓乱的。看到顾越,夏夏又不自觉地想要伸手去抓自己的头发,意识到顾越在,又赶忙收回手。 “夏夏,怎么了?”顾越觉得夏夏看起来有些不对头,关切地问道。 “我……”头发像鸟窝的姑娘揪着自己裙子的下摆,模样有些为难,“越越,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我为什么会忘记以前的事情啊?” 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顾越的脑子轰的一下,夏夏是刚醒来的时候得知自己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后来他们就再没提过了。据夏夏醒来,差不多是有一个月的时间了,难道真如劫达所说,夏夏真的只有一个月的记忆了?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顾越颤颤巍巍地问道:“那夏夏……你还记得自己忘记以前的事后,第一个见到的是谁吗?” 夏夏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顾越,有些疑惑道:“不是你吗?” 这四个字听起来轻飘飘的,却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顾越,让他感到难以呼吸。记忆只能存留一个月……他原以为劫达所说的最坏情况是不会发生的,但它真的就这么发生了。 他和闻人越虽然年纪一样、名字也一样,但模样上的差别可大着呢,夏夏这么可能将他们两人错认?那日夏夏醒来是闻人越发现的,夏夏第一个见到的也肯定就是闻人越,他是之后赶到的,难不成之前闻人越都隐身了?还是说闻人越会在门外窥视夏夏有没有醒来? 顾越心肝儿一颤,遵循着自己内心的冲动俯身一把抱住了这个还不明所以的姑娘:“没事,夏夏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我。过几日我就会去把迷迭兰采来,你就能把以前的事情都记起来了。” “越越什么时候去采迷迭兰?皇上允许你去采迷迭兰了吗?”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多严重的夏夏并不如顾越那般看重迷迭兰,但现在能得到别人不可求也不可遇的稀世药材了,说不激动都是假的。 “是啊,等我把迷迭兰采来,夏夏就可以自己选择去哪里了。” “我要一直跟着你的。”夏夏撅着嘴巴,不大同意顾越所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6.1 迷迭 迷迭兰生长在位于北丘最北边的亓州,考虑到顾越身份的特殊,此行不宜宣扬,元晖就在羌京给顾越准备了一个简单的践行宴。 经过几日的练习,顾越的剑术只能说保持了原来的水平。可能是因为同时要担心夏夏的病情的缘故,顾越练剑的时候大不如从前用心。倒是夏夏,忘记了往事,没有了可以烦心的事情,练剑也格外专心。加上以前打的底子好。和顾越比试时,又能在一番僵持后小胜顾越。 元晖把顾越的事情也跟元岱说了,元岱没多问顾越什么,但看顾越的眼神却和见到他第一日很不一样了。顾越在岱王府练剑的时候,偶尔元岱也会指点一下。 夏夏能看得出他们到达羌京以后,几人相处时微妙的变化。但她已经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了,也不愿意再费脑筋。反正之后顾越会采来迷迭兰,她的病能治,现在的这些都不需要她瞎操心。而顾越突然开始练剑,想必是为了去采迷迭兰做准备,她满脑子就是自己也要好好练剑,她记忆出了点差错并不代表顾越就有责任一直要照顾着她。 顾越本来想让夏夏留在羌京的,但是夏夏执意要跟着他去,而且劫达也没留下什么能联系到他的方式,只说了日后一定能再见。顾越就想着,万一他们刚拿到迷迭兰劫达就出现在亓州了呢?顾越太害怕夏夏发现自己只能记得一个月的事情了,便把她也一同带去了。 闻人越就更不可能留在羌京了,他和北丘皇族又没血缘关系,现在他们又知道了自己就是那个被通缉的公子越,指不定哪天元氏的人就把他供出去丢给闻人厉了呢?他和顾越,暂时是不可能分开的。 元屾在邱州住了太久,本打算跟着顾越他们一块儿去的,元岱不同意。等看着顾越他们都上了马车,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和他们道别:“顾越、闻人、夏夏,你们早点回啊,本世子一个人呆在这王府里会闷死的!” “叫表兄。没大没小的。”元岱拍了下元屾的脑袋。元屾也是姓元的,自然应该知道自己带回京城的正是出走的姑姑的儿子。元岱也知道,自己儿子虽然胡闹了点,但拎得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也没有对他有所隐瞒。 而元晖,刚认这个外甥没多久,就要看着他去冒险,心里也担忧。他没和顾越他们说,私自动用了自己贴身的禁军,让他们暗中跟着顾越,以防不测。这会儿虽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采到迷迭兰了就马上回来。你们一定要万分小心。” 顾越很少这样被人关心,心里头也舍不得离开,但为了夏夏,他必须要去冒这个险:“我会小心的。舅舅们、小屾,再会。” 元晖点点头,向他们挥了挥手,就这么目送着他们离开了羌京—— 父皇,您看到了吗,岳皇姐的孩子,是个勇敢的、有担当的孩子啊。他不愧为元氏子孙。此去摘得迷迭兰,也算是让各自安心、不再多疑。等他平安回来后,儿臣就去把岳皇姐从玟原迎回,您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000 羌京到亓州的路途并不遥远,除却中途在驿站稍作休整的时间,马车颠簸着不分昼夜地赶了两天,刚好在第三天的上午,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丘元山的山脚下。 丘元山是位于整个大陆最北端的山脉,也是最高的山脉。在丘元山之巅,就生长着他们渴求的迷迭兰。 山脚下还有几个村庄,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就是北丘皇帝在此特意安置的官驿。顾越提着夏夏的双剑就开始为她挑选安全而隐蔽的房间,不巧的是,因为采摘迷迭兰本就是北丘皇室最隐秘的事情,此处官驿就只有两个房间,顾越也挑不出哪个好哪个不好。 夏夏看着自作主张为他打算的顾越,有些不满,上前夺回自己的剑,说道:“我也要和你们一起上山的!” “不可以!”顾越一口回绝,“劫老说过的,你伤了骨头,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山上阴冷,你的脚会疼的。” “劫老……劫老是谁?”夏夏突然发觉最近的自己真的很健忘,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伤了骨头?我什么时候受伤了?” 顾越怔愣,回过神后拒绝的口气愈加坚定了:“你在这儿好好呆着,我们很快就会下山的。你就趁这几天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跑。” “我不同意!”夏夏见顾越冥顽不灵,第一次有了想和他吵架的念头,“采摘迷迭兰本就是为了治好我的病,你要是不带我去,干脆你也别上山好了!反正能不能恢复记忆我都无所谓,大不了一辈子都忘记那曾经的十几年好了!又不是没了这段记忆我就不能活了!” 顾越不敢和夏夏说她就只有一个月的记忆,一气之下直接把夏夏的东西往房间里随便一丢,然后凭借着男人力量对比女人力量的绝对优势,把夏夏一把推进了屋子然后上了门栓。 闻人越在一旁看着,叹了口气:“何苦呢?她武艺比我们两个都高强,带上她未尝不可?她又不会成为拖油瓶。” “最近发生的意外太多了。”顾越背靠着门,努力忽视身后疯狂的叩门声,“要是再在山上发生点了什么,我可能无颜再面对夏夏了。” “也是。”闻人越想了想,把自己的那柄长枪扛在肩上,“采到了迷迭兰,我们就成功了一半。没采到,我们肯定也活不成,也算是我们两个用性命来补偿她了。” “你说话怎么这么不吉利,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顾越蹙眉,转身又给门加了一道锁,“我们一定会顺利采到迷迭兰平平安安下山的。” “借你吉言。”闻人越笑了笑,倒是一身轻松的样子,“那赶紧出发吧,之前陪同元晖来采迷迭兰的侍卫不是说了吗,最好在天黑前下山。” 顾越应了声。身后还是夏夏的嘶吼—— “顾越!你不能这么对我!” “如果你们在山上出了意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求求你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顾越将双剑背好,头也不回地追上闻人越走了。 比起夏夏的哭喊,在她身上接连发生的意外更让顾越心惊。他不能冒这个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6.2 迷迭 顾越和闻人越是由一队禁军护送着上山的,快到山顶的位置有块碑,上面刻着的北丘古字也没人认识,只知道那是快接近迷迭兰生长地方的标志。 为首的禁军在此停了下来:“顾公子,接下来的路,就要你们自己走了,我们会在山下等候。微臣只能护送到此,还请两位公子多加小心。” 顾越回了个礼以示感谢,目送着禁军重新列好队,掉头下山去。尽管山上很冷,但顾越的手心还是布满汗珠。眼下就是只能由他们独自跨过的障碍了,顾越将双剑抽出,银色的剑在日光下与飞扬的白雪融为一体。 原先还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转眼就只剩了他和闻人越两个,徒留下一连串杂乱的脚印,很快又被大雪掩盖。好在这上山的一路上都有标识,否则,顾越恐怕还没采来迷迭兰,就已经先为了如何下山而头疼了。 等顾越再看不到那些禁军的身影了,正准备奔向他们日思夜想的迷迭兰,皑皑白雪中突然探出了一个黑色的头冠,再然后,又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清秀的脸。 “夏……夏夏?”顾越眨了眨眼,好确认这从雪堆里走出来的、穿着北丘禁军服饰的,就是他以为被关在房间里的夏夏。可不论他怎么看,夏夏的脸却离得他越近了。 顾越看着女子倔强的模样,气急攻心:“夏夏,你太胡闹了!” “是你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夏夏两手提着剑,脸上露出了顾越从未见过的倨傲的表情,“你的剑术还差我一截,你能上山与毒蛇猛禽对抗,为何我不可以?顾越,我依赖你,但并不代表我就要被你保护!我是一个女人,但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人!” 夏夏说完,赌气似的不再看顾越,自己一个人率先踏上了寻找迷迭兰的征程。 顾越刚想去拦她,被闻人越紧紧地拉住:“顾越,不可。” “夏夏胡闹,难道你也胡闹?”顾越想追上夏夏,奈何闻人越平日里看着懒懒散散的,现在力气却大得很,“放开!” “顾越,你清醒点!”闻人越把自己的长枪一把插进雪地里,好双手拉住试图挣脱的顾越,“你冷静点想想,你又是门栓又是锁的,也没能拦住夏夏,现在你还能拦住她吗?我看她是打定了主意的,打算要么你让她上山,要么就死在你面前。你信不信?” 夏夏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远了。闻人越见顾越不说话,伸手拍了拍他的巴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速战速决,早点拿到迷迭兰,总不会三个人一起战斗比两个人还差劲吧?听话,现在别和夏夏争执了,你冷静点了我们就赶紧追上她。” 顾越犹豫了几秒,点点头算是妥协了。闻人越这才放了顾越,从雪地里拔出长枪时,顾越已经跑到夏夏边上了,跟个护花使者似的寸步不离。夏夏见顾越没赶她走,也没再和顾越继续斗气,拿着自己的双剑做好了防御姿势和顾越一起向山顶靠近。 闻人越觉得啊,夏夏不在的时候,顾越是他的老妈子。可一旦他和夏夏同时在顾越的身边,自己就变成了他们两个的老妈子。怎么办呢?谁叫他占着顾越的名头,自然要为他做点事。 不过,要不是元晖说过山顶有毒蛇野兽,闻人越还真不敢相信这里会有这种东西,天寒地冻的,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没法在这里存活吧?迷迭兰尚且算个例外,稀世的药材肯定会有它与众不同的地方。可是毒蛇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闻人越读的书不多但也算是有点常识的,蛇不是要冬眠的吗?这么冷的地方怎么会有蛇? 好在之前闻人越在劫达那儿见的稀奇事实在太多了,这会儿也见怪不怪了。就是瞧着顾越和夏夏两人老夫老妻似的背对背各执双剑,他一个孤家寡人实在是艳羡啊。 闻人越正艳羡着,他好奇的能在雪地里存活的毒蛇就那么噌的一下钻出来,尖尖的獠牙和长长的、艳红的蛇信子他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可是顾越和夏夏都只警惕着周围,根本没注意脚下。好在闻人越眼疾手快,想也没想地对准了蛇的七寸把他那长枪一掷—— 那蛇瞬间僵在雪地里,变成一块石头,又很快化成灰随那风雪飘散了。 走在前头的两人也是等闻人越的长枪掷来才发现那条蛇的,都没来得及心惊肉跳一下,那蛇就已经无影无踪了,只剩点点殷红的血迹证明了它的确在这片雪地存在过。 “你们再小心些。”这突然冒出来的毒蛇让几人一下子陷入了神经极度紧绷的状态,闻人越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这些看起来都不像是凡物。” 三人很快改了二加一的队形,围成了一个小圈。果然,那条毒蛇只是这场挑战的一个小小的开胃菜,雪豹、黑熊、秃鹫……那些本不该属于一个地方的野兽都像是从天而降的,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三人面前,还等不及几人分辨出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他们的幻觉,那些猛兽就立马发起了攻击。而他们不仅要防着这些天上的、地上的家伙,还要警惕着从脚底突然钻出来的毒蛇。 除了闻人越那柄黑金的长枪,夏夏和顾越的剑早覆了一层又一层的血迹,已经分辨不出它们原来的颜色了。动物的血溅在他们的身上,还有灼烧般的痛感,不过这些他们都已经无暇顾及了。 就在靠近山顶的位置,他们连迷迭兰的影子都没看见,就已经或砍死或刺死一堆毒蛇猛兽了。而那些动物无不像第一个袭击他们的蛇一样,在死去后立马化为石头再化为尘埃,只剩一地血水浸透的雪。 顾越不知道,在这冰雪的掩埋下,又有多多少少同这一样的血迹,还有数不尽数的、那些不幸为了迷迭兰偿命的北丘先祖。他们三人共同对付这些就够吃力的了,何况他们为了得到最正统的北丘皇位、而不得不独自出战的一任任北丘继承人呢。 或许迷迭兰延年益寿的功效,就是用那些北丘皇族鲜活的生命交换而来的吧? 如此想着,代表着希望的迷迭兰,在顾越的心中又添了丝血腥气。可是要想得到,就必须有付出。那些触手可得的东西,从不会是人们争夺的对象。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才越是珍贵,越是让人想法设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迷迭兰如此,皇位亦是如此。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在与野兽搏斗的同时,他们离迷迭兰的距离也在缩短。如果谁能朝山顶看一眼的话,就能看见包裹着山顶的淡蓝色光华,就像之前劫达将手覆在夏夏的额头时所泛的光华是一样的。 顾越感觉到异样的时候,是雪地上的野兽都被清理干净的时候。面对着地上血色的雪,好像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他向某一个方向走。而这种力量指引的方向,漫天都是绚丽的蓝光,而这种蓝光,还在慢慢变强。 “我们……是不是快到了?”顾越眯眼看着这么蓝光,喃喃道。 “应该是了。”闻人越一甩枪,长枪上的血在空中划过一道艳色的红线,“算是通过考验了吧,啧。” 夏夏大概是第一次见那么多血,虽然之前长剑刺入野兽胸膛的动作还很熟练,这一会儿腿已经软了,需要依靠双剑撑在雪地上的力量才让自己勉强不摔倒。尽管那蓝色的光芒也吸引着她,却没有继续往前走的力气了。 而作为拥有着北丘血统的顾越,如果说之前的血腥是对他能力的考验的话,那这无疑又是一场新的考验,对他身份的考验。闻人越和夏夏都没有资格触碰迷迭兰,但他有。 顾越深呼吸了几下,屏息向前走。果不其然,那花朵通体雪白透亮的迷迭兰,一整株的,就这么完好地藏在这蓝色光华里头。这是长在极寒之地的宝贝,是长在丘元山之巅的仙草。 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之情,顾越将手渐渐靠近迷迭兰,就像是想要接过仙人的手印下来自信徒的一吻。他按照元晖交代他的,双膝跪地,先拨开迷迭兰的两瓣叶片,虔诚地用双手捧住这朵花,轻轻向上一提—— 一朵完美的迷迭兰,就这样绽放在顾越的手心。 顾越保持着捧着迷迭兰的姿势,小心翼翼地起身。夏夏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朵花好一会儿,才和闻人越一道护送着顾越下山。 他们得到的不仅是迷迭兰,更是夏夏丢失的记忆、顾越错过二十多年的身份、北丘出走多年杳无音信的公主。这一趟,可谓是收获颇丰。哪怕过程艰辛了一些,但与结果相比,都是值得的。 尽管顾越他们三人下山时都走得十分小心,但还是有意外的时候。雪地里一块不起眼的凸起的石头,差点将顾越绊倒。而闻人越只是不经意地一扶,手就不小心碰到了顾越掌中的迷迭兰。 可是迷迭兰并没有枯萎。 闻人越记得元晖说过,北丘皇帝的寝宫在建造时,将一个天然形成的池子围在了宫殿里头。刚才来的迷迭兰,只有在这池水中浸一遍后,才能被那些没有北丘血脉的人触碰,否则就会立马枯萎。可是他闻人越碰了迷迭兰,迷迭兰缘何没有枯萎呢? 也许是因为自己也对付了那些守卫迷迭兰的毒蛇猛兽吧。 闻人越这样想,转头看见顾越还在后怕。顾越将手中的迷迭兰保护得愈加好,似乎并未察觉闻人越的手有触碰到迷迭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7.1 返回 因为之前劫达有说过,自己会在顾越一行得到迷迭兰后出现,所以他们特意在亓州多留了一天。 大概是因为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又在丘元山上折腾了大半天的缘故,入夜后顾越很快就睡着去了,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想来是睡熟了。闻人越轻声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时一阵凉意激的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那朵千辛万苦才得来的迷迭兰正存放在一个放满雪的瓷盆里,好好地呆在客房里的桌子上。闻人越靠近这株迷迭兰,哪怕是在夜里,它淡蓝色的光华也依然炫目。 闻人越轻轻把手放到迷迭兰的旁边,与这株稀世的药材保持一小段距离。他在黑暗中注视着迷迭兰良久,思考着自己是否要冒这个险——再碰一次迷迭兰,看看它是否真的在自己的触碰下不会枯萎。 可是万一失败了,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他们几日的辛劳都会变成徒劳,那些在丘元山上洒下的汗水和鲜血就会白费。可是他真的太好奇了。 闻人越在内心挣扎了一番后,还是决定冒险一试。大不了就是夏夏这辈子都只有一个月的记忆,最坏也就是顾越要自责一辈子,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痛苦的不是他,煎熬的不是他,愧疚的也不是他。虽说这屋子里只有他和顾越两人,可在此多留一日、将迷迭兰存在冰雪里,本就是不保险的做法,他尽可以推脱责任,谎称自己对迷迭兰的枯萎。 他的心里好像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试一试!试一试!试一试! 闻人越鬼迷心窍地将食指停在迷迭兰一瓣纯白的花瓣上。还好,它没有枯萎。他闻人越的触碰不会让迷迭兰枯萎。 得知这个结果后,闻人越的身体有一瞬的虚脱,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释然。要不是害怕发出太大的声音将顾越惊醒,此时他一定已经瘫坐在地上了。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顾越也能触碰迷迭兰,足以证明他的身体里流着元氏的血。那他呢?他的身体里也流着元氏的血吗?难道这世上有第二个“闻人越”吗?靖王的妻子就是北丘出走的公主的话,那顾越的妻子又是谁呢?也没听说过还有哪个元氏子孙流落在玟原啊。 在经历了先前大胆触碰迷迭兰的刺激后,闻人越又感到一种难言的困惑和兴奋,这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实在是让人很不好受。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困惑得不到解答的感觉。他很想把这件事情告诉顾越、元晖、元岱,或者是其他的北丘皇室。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 如果他说了,不正是昭告别人,他在拿着同伴的性命和心血在开玩笑吗?要是他是顾越,也一定会强烈谴责这种无耻、自私、没有良知的行为。 闻人越只能把这惊天的疑问藏在心里,把所有东西归于原位后,重新躺会床上。他呆呆地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厚重的被褥也不能带给他冰冷的身体一丝温暖。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000 顾越他们无所事事地在官驿等了整整一天,也没见到劫达的半个影子,太阳落山后,便命车夫启程回京。 好在皇宫中的那池水可以让迷迭兰不枯萎,元晖便把守在丘元山的禁军调回来了一半,日夜把守着他的寝殿。本来闻人越只打算在北丘呆三两个月的,因为劫达并没有如约到来,所以他们一行只能暂住在皇城中。 元晖虽然知道了闻人越的真实身份,但还是以“闻人”相称,也并没有告知玟原的使者,被他们通缉的公子越正安然无恙地呆在他们北丘的皇城里。于是岱王府上便多了三位贵客,也使得文德帝常常往岱王府走。旁人看在眼里,不免也会议论几句,但是并不能影响到他们。 “阿越,你真的不打算讨回属于自己的皇位吗?”自打顾越采回迷迭兰后,元晖对待他的态度就愈发亲切了,就恨自己不能给他改名叫“元越”了。 “舅舅,我志不在此。”顾越理想的生活,不过就是与自己的家人,居住在春暖花开的地方。他可以是地方的一个小官,也可以是私塾里的一位先生。总之这一生不会有太多的起起落落,也不求一帆风顺,偶有微澜平平稳稳地过完就可以了。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一直在将军府的一方土地上,温吞惯了,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但他不想再同从前一样寄人篱下,他想和自己的家人呆在一起,顾山河也好闻人亦也罢。 “这样也好,安稳。”元晖看着面前的刚成长为男人的孩子,想起了自己那位同父异母、二十多年没有回过故国的皇姐,她的皇姐太渴望外面的世界,也因为误会与自己的父皇和姨母产生了难以消除的隔阂。 父皇到咽气的那一刻,都在后悔为什么自己没能在魏峣去世后多给元岱一些关爱。先帝风流多年,继承了他血脉的元氏子女有二十几个,最后终于还是吃了早年风流的苦果,背负着对儿女的愧疚离世。 “朕已经派人去靖州联络你母妃了,不过你母妃肯定是知道你的身份的。但是你母妃已经太久没有回过北丘了,朕想……她能回来看看父皇,父皇很想她。”元晖与元岱虽不是嫡亲的姐弟,但顾越能从元晖的言语中北丘皇族对每一个家庭成员的重视,哪怕他们的父母各不相同,但他们坚信彼此都是元氏先祖的后代,只有团结才可以让他们这个居住在极寒之地的氏族越来越强。 “那舅舅在玟原的势力到底有多少?”顾越看着元晖,眉眼间又是另外一种情绪,“我想……帮助闻人越得到皇位。” “闻人越不是本就是太子吗?” “舅舅有所不知。”果然,外界只知道公子越在玟原如何如何的尊贵,却不知道闻人厉对他的优待是另有目的的,“康明帝并不想把皇位传给他……这次我们在战场上重伤,全是因为康明帝派了人专程混在北丘和玟原的军队里,借机将我们几人杀害。” 顾越没告诉元晖他们摔下悬崖,这实在太玄乎了,所以只说了他们是被人所害丢在北丘境内,恰好被一位世外神医所救。而时至今日,顾越才把那些杀手的身份告诉元晖。 “你的意思是,我们北丘的军队里,还有闻人厉的人?”元晖讶异,面部随即紧绷起来,“借用战争的名义置你们于死地,还让北丘来背这个锅。闻人厉,打的可真是一手好算盘。” “闻人越有告诉过我,康明帝可能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养在他某位妃子的娘家,但是她娘家也并不知情。也许过个几年,待闻人越这名字已经从这天底下销声匿迹了,闻人厉就会把他接回来立为储君。” “好歹毒的人啊……”元晖想到之前自己还要元曦为闻人厉生下一儿半女,突然庆幸自己的妹妹现在还好好的,“怪不得你要带着他更名改姓的到处跑。” “也不是我带着他到处跑啦。”顾越挠挠头,“要不是他告诉我,我可能才是真正的闻人越,现在我也不可能和舅舅相认。我很感激他让我找到了真正的家人……既然我也无意于皇位和权势,我也愿意帮他得到皇位,我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朕相信你的眼光。”元晖没忍住摸了摸顾越的脑袋,尽管这个孩子已经比他高了,但顾越仍是他应该疼爱的后辈,“你后面想说的,应该就是让朕在他与闻人厉对抗之事上助他一臂之力吧?朕会的。你说的对,要不是他,朕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你、得知你母妃的行迹。” “谢谢舅舅。”顾越起身向元晖鞠了一躬,致他的长辈,致这位伟大的北丘皇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7.2 返回 随着时间的流逝,尽管日子看起来过得十分舒心,夏夏却越来越觉得不安了。 她又忘了自己是谁,又忘了自己的家人是谁,又忘了自己是哪里人,又忘了为什么她会和顾越、闻人越认识、又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身处北丘……忘记的事情越多,她越是烦躁不安,整日都处于极度焦虑的状态。夏夏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觉得自己病了,可是又说不出到底是身体的哪一部分出了问题。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暴怒、突然大哭。 在面对顾越的时候,夏夏很想好好地掩藏自己的坏情绪,不把消极怠堕的一面展示给顾越看。现在她是在岱王府锦衣玉食的小姐,她的同伴也都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没什么好不满足的。 可是这种日子过得越久,夏夏越是有一种想毁掉这种日子的冲动。夜半时分,她时常偷溜出去练剑,拿着自己的双剑,凭着多年习武刻在骨子里的那种对剑的熟悉感,就是对着木桩子乱砍一气。偶有守夜的下人路过,她甚至都懒得去解释,只一偏头哼一声就回屋子去了,也难怪王府的下人们看着白日里言笑晏晏的夏小姐,会赶紧低着头绕开她走过。 夏夏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疯掉。为什么他们还要呆在岱王府呢?为什么他们还要在这儿等一个叫“劫达”的人呢?夏夏很想离开这儿,到深山老林里疯跑一圈,然后躺在软软的草地上睡去,最好永远也别醒来。 可是这不可能,每当月白衣衫的男人温温柔柔地同她说话,夏夏就掐着手掌心提醒自己:要冷静!千万要冷静! 天知道夏夏面对顾越时,那甜甜的微笑后藏着多少无奈和心酸?顾越不是瞎子,他能从夏夏细微的动作里感觉到这个姑娘的心情极其不佳,也暗自懊悔为什么没有坚持让劫达和他们同行,或者让劫达留一个他们可以找到他的地址。 可是这一切都是无法挽回的了,顾越只能每天尽全力去安抚夏夏躁动不安的心,让她相信自己只是因为太过焦虑而健忘,不是她记不住事情,只是她一时太着急了才什么都想不起来。 “越越……我真的好累啊。” 终于到了羌京迎来春天的日子,顾越带夏夏在京都城里散心,想要让夏夏在游玩中暂时不去纠结那些她记不起来的事情。可是现实并不能如他所愿,夏夏站在一树繁花下,仰头去看那些点缀在树杈间的粉白的花,一阵东风吹过,认翩飞的花瓣落满她全身。这一树花开得热闹,可是热闹只是这些花儿的,她站在树下,感觉到的只有孤独。 夏夏的脸庞已经日益苍白了。这一段时间,她吃不好也睡不香,做什么事情都容易走神,连练剑时,也会让剑插在木桩上,然后自己站在一边发呆。她真的太累了,累得不想再继续这种生活。她觉得自己的病是治不好了,连那辛苦得来、至今还养在池子里的迷迭兰,也早就失去最初的意义了。这株迷迭兰,在夏夏心中不再象征着希望,它代表的,只是无尽的痛苦的等待。 “夏夏,别这样。”顾越拂去夏夏青丝上的花瓣,话语中也透着一丝疲倦,“再等等,我们再等等。如果真的不能等到劫达,我们就离开这儿,去你想去的地方。” 因为劫达一直都没有出现,顾越其实也很苦恼。元晖刚刚告诉他,自己的人已经与元岳取得联系了,玟原所谓的靖王妃岳元,就是出走的元氏女儿。 元晖知道闻人厉要把“闻人越之死”的错误嫁祸于北丘后,就不再耐心听玟原使唤为他们寻找“失踪”的公子越。现在的玟原与北丘,已经势不两立了。元晖在联络元岳的同时,把自己的势力安插在了靖州,并逐渐向章州渗透。闻人厉有本事把人放进他北丘的军队,难道他元晖就没本事让自己的人潜伏在玟原? 一切基本都算准备妥当了,就差闻人越回到玟原将闻人厉推翻,然后凭借“与北丘交好”的功劳稳坐皇位。因为天边异象、龙纹胎记带来的世人的误解、闻人厉和他母亲当年犯下的荒谬错误,这一切都该结束了,也早该结束了。可是偏偏闻人越一行无法离开。 作为元晖对无心皇位的外甥最后的保护,只有顾越本人才能启动元晖安插在玟原的势力。顾越放不下夏夏,夏夏等着迷迭兰制成的药物,迷迭兰离不开北丘皇宫里的天然池,以迷迭兰为主材料的药等着劫达来配。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由劫达没能按时出现而导致的。 而就算元晖能通融,让闻人越也能动用他的人,可是闻人越知道单凭北丘来对抗闻人厉是远远不够的。他还需要沂泽承认他的正统继承人身份,但是沂泽是块硬骨头,肯定会比北丘难啃的多。 这北丘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了,可也停在了接近尾声的地方。顾越把这些日子都平白无故地耗在了羌京,他也心疼这些宝贵的时间。他很怕公子越的死讯被正式公布,牵连了那些愿意帮助他们的、在靖州的人。更有甚者,还可能波及已蛰伏多年的闻人亦。 夏夏这些日子虽然过得恍惚,但也时常能看到顾越和闻人越两人,站在羌京的城墙上望着玟原的方向。其实她不知道玟原在哪儿,但是她也上城墙的时候,顾越会指给她看。在那地平线的尽头,是他们的故乡。 “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了这儿还能去哪……我不知道这个天底下还会有什么地方让我能记起从前的事。也不需要是从前的事情了,我只想牢牢地记住自己是谁。可是连这样简单的要求,现在都成了奢望。”夏夏站在树下看着往来的人群,她看着他们脸上的笑、眼角的泪、眼里的情绪,她好羡慕他们能拥有这世间的丰富感情。而她,除了茫然无措,再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高兴、会不会难过。 “越越,你走吧。虽然我从来没问过,但我知道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夏夏背过身去,让顾越不要因为自己而耽误了行程,“我没关系的,我会好好呆在岱王府,等你们说的那位名叫‘劫达’的老人出现,等你们事成之后接我回家。” 这样的背影顾越见过一次,那是去年他进宫前与李叔然告别的时候了。那时李叔然也留给他这样一个背影,用这样赌气的行为试图让他留下来。可是今时今日,夏夏给了他这样一个背影,却是为了让他放心大胆地离开。 顾越呆呆地看着夏夏离去,一下子都忘了去拦住他。他不明白,自己错了吗?自己为了夏夏留在羌京真的错了吗? 也许他真的错了吧。他以为自己是为了夏夏好,可是夏夏的情况并没有因为他的陪伴而有一点点好转,反而每况愈下。现在他的保护带给夏夏的,只有痛苦和困扰。 或许是他真的多虑了,夏夏是能照顾好健忘的自己的。或许他是应该离开,帮助闻人越继续追逐他的报复,而不是日复一日在这儿等下去,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8.1 告别 “闻人越,我们要先去沂泽吗?” 夜里,顾越看着正专心翻阅北丘书籍的闻人越,问道。现在的他俩跟在玟原时仿佛交换了灵魂,原来都是顾越在看书,闻人越在一边走来走去不知道干什么。现在却是闻人越在看书,而顾越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满脑子都是夏夏茫然的眼底深藏着的绝望。 这不是他以前认识的夏夏。他们在亓州丘元山的时候,她还不是这样的。这不过才半个月,她就和那时全然不同了。 “我说过了,你要是担心她,我们就一起留下来陪劫达。她要是想你走,你也能放心,我们就走。”闻人越抬眼看顾越还在为此焦躁不安,淡淡说道。 说真的,顾越也想不好。他就是因为纠结,才让闻人越给他提提意见的,可是闻人越却把这个问题重新抛给他。闻人越做得也没错,就算他给顾越提了意见,顾越就一定会听他的吗? 他认识顾越那么久,顾越最大的毛病大概就是优柔寡断,别人不推一推他,就永远无法做好决定。闻人越突然有点庆幸,自己当时拿着刀架在顾越脖子上的时候他能那么快答应。也就只有在这种危急时刻,顾越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凭直觉作出决定吧?一旦给他考虑的时间多了,他可以就一直这么纠结下去。 “顾越,你要逼自己一下,就当你是在悬崖边上,面前就是闻人厉的那些人,你是跳还是不跳?那时候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抉择,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依顾越的性子,怕是等劫达来了,他都还没决定好走还是不走。 顾越觉得闻人越说得在理,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自己去留与否的利弊。他留在这儿,惹得夏夏没办法发泄自己的情绪,反而更加压抑。他若是和闻人越先行离开,他们可以尽早争取到沂泽的势力,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尽早回到玟原。 现在他们呆在北丘的每分每秒,都是被白白浪费掉的。他留下来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让夏夏不去寻死,不断在夏夏的请求下帮助她回忆过去。可是这样的夏夏生不如死。 夏夏在顾越心中的地位,这段时日元岱、元晖、元屾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们必然不会因为顾越的离开而亏待夏夏,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夏夏消沉下去。在夏夏脸上的笑容逐渐减少、僵硬的时候,元晖派了御医来给夏夏诊治,元岱请了杂耍班子来王府里表演,元屾更是绞尽脑汁地给夏夏讲他在北丘其他地方游历时遇到的有趣饿人、有趣的事。 这些顾越也看在眼里。他的家人不仅真心待他,也真心对待他的朋友。他还有什么需要放心不下的呢? “闻人越,那我们准备准备,差不多可以启程去沂泽了。”顾越深吸了一口气,对闻人越道。虽然因为顾越真实身份的明了,他们取得北丘势力支持的路变得畅通无阻,但他们在北丘浪费的时间真的太多了。 如果闻人厉把他那个藏了多年的亲生孩子立为储君,那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闻人越的太子之位本就是因为一个胎记、一段谣言取得,闻人厉就算不立他、立自己亲生的孩子为继承人,礼法道义上都没有错。若他们再强夺回来,他们和闻人厉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想通了?”虽是询问语气,但闻人越看顾越的眼神却是十分欣慰的。 顾越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000 等顾越和闻人越规划好了去沂泽的路线,便在第一时间知会了元岱和元晖。 他们来北丘的时候,除了在元屾的解围下用身上细软换的银票,什么都没有。而顾越他们也不好意思在岱王府白吃白喝,平日里常常主动帮王府的管事垫了那些开销,现在那些银票也所剩无几了。 北丘和沂泽本就隔得远,横在两国之间的玟原可不是摆摆样子的。途径玟原到沂泽就够远的了,更何况顾越他们要绕开玟原走水路到沂泽。若没有元晖的支持,他们根本没办法过去。 在面对这种情况下,任顾越和闻人越是什么有三头六臂的“天选之子”,也无能为力。就像他们被困于悬崖之下,要是没有劫达的指路,根本不可能借山中的暗道直接抵达邱州城中,说不定在邱州城门就会被禁军抓了去,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也只能走水路了……” 顾越、闻人越、元晖、元岱四个男人坐了一桌。元晖将地图平摊在桌上,将北丘到沂泽的水上商路一一画了出来,将最近的一条圈了出来,继续说道:“最近有去沂泽的商船,是三天后早上出发的,你们可以跟着走。你们和那些商人进了城后再分开。你们不是说靖王在沂泽也有安插势力吗,沂泽离得远,朕也不甚了解,到时候还是要看你们自己了。” “陛下,您能将我们安排去沂泽的商船,我们就够感激的了。之前我们来北丘的时候,也没想过能在此行中让你们和顾越相认,一切都这么顺利。所有可能遇到的困难我们都设想过了,请您放心,我也会和顾越好好扶持。”闻人越虽然傲,但现在元晖帮他们铺好了去沂泽的路,毕竟是拿了别人的好处的,他也恭恭敬敬地和元晖道谢,并拐弯抹角地告诉他们自己和顾越的关系。在北丘,顾越就是比他高一等的,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朕也宽心了。”元晖将地图卷好送到顾越面前,“至于盘缠和行囊,朕也会为你们准备好。阿越,你只管告诉朕和岱皇兄,你们需要什么就可以了。此去一定要保重,你母妃还在玟原等着你。” 顾越小心地收好地图:“那就有劳两位舅舅了。我们需要的东西也不多,我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夏夏了……希望两位舅舅可以代我好好照顾她。她的身世和大致的经历,我都写在这张纸上了,如果夏夏问起这些来,你们就照着纸上写的如实告诉她就可以了。还有劫老,我也跟你们说过了,如果有一个不修边幅的白胡子老头,说是叫‘劫达’的,你们一定赶快请他过来为夏夏医治……他要的就是迷迭兰,到时候还要舅舅们代我给劫老了。” “嗯,你尽管放心。元氏的女孩少,也难得有姑娘来岱王府,本王和屾儿一定会照顾好夏姑娘的。”元岱接过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如果你说的那位劫老能来,那么你下次再来羌京,本王保证你们能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夏姑娘。” “如此正好,我们也能安心离开北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8.2 告别 别离前的最后一夜,顾越才把他们要离开羌京的事情告诉夏夏。 也不是顾越害怕夏夏又反悔了挽留他,只是现在夏夏的记忆力实在太糟糕了,别说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就算是几天前刚刚发生的,夏夏也已经记不太清了。她的脑袋就像一锅糊了的粥,偏偏里面还有许许多多的食材,放下去的时候还是清醒的,可是倒腾了一下就成了一锅浆糊,什么都找不出来。 虽然夏夏什么都不记得,但她还知道顾越是自己重要的人,还记得自己的家人在玟原,还记得自己要留在羌京等一个能给她治病的人,还能用自己的双剑挽出漂亮的剑花。因为缘分,因为血缘,因为本能,因为习惯。 幸好夏夏并没有对顾越的告别辞行有多惊讶,好像她早知道有这样的安排一样。夏夏忘记了,这本就是她亲口提出来的啊。 “越越,没事的,你就放心好了。”夏夏看着顾越清点行李,很想帮他做点什么,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黑黑的东西,然后把这一块小东西放进了顾越的行囊中,“我会乖乖地呆在这儿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乖乖的。”顾越注意到夏夏的动作,疑惑道,“夏夏,那是什么?” 夏夏闻言,把刚放进顾越行囊中的东西又拿出来给男人看:“昨天屾世子带我去了寺庙,我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本来想着你生辰也快到了,就当是个薄礼。真想陪你过生辰啊……陪别人过生辰的时候,总有种参与进了这个人的人生中的感觉……不过你明天你就要走了,只能先提前拿出来了。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你带在身边,我心里也安心。” 那是一块黑得发亮的檀木,上面刻着简单又不失精致的花纹,和几个他看不懂的北丘古字。顾越原先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之前李叔然扯着他跑遍了立京的茶楼去听书,他都是兴致缺缺。顾越对茶道的了解都是那时候培养起来的,李叔然听书,他就坐一边品茶、看店里的伙计洗茶泡茶,加上空闲时间看得各类杂书,渐渐地也能品出茶的种类、喝出茶的好坏。 但是现在,对于鬼神之说,顾越是有些相信的。这段时日他经历的这些事情,让他不得不转变一下自己的观念。他相信能力是天赋的,一件事情,你能做成什么样子,全看老天有没有给你这个能力,可是人生不该是天定的,人与人之间不同的差别不在于他们的天赋,而在于他们是否愿意用他们仅有的天赋改变自己人生的轨迹。 顾越郑重其事地收下了这块檀木牌子,这不仅仅是一个平安符,对他来说,这更像是夏夏对他的祝福。夏夏忘了那么多事情,却还记得,他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一个平安符,带在身边虽不能保证他真的就能一帆风顺、平平安安得到他想要的,但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鼓励,可以保他在生死关头留有一丝温暖——看啊,这世上,是有人牵挂着你的,你不能那样轻易地就死掉,这天底下,会有人因为你的死而伤心落泪。 “我很喜欢,我会好好带在身边的。”顾越拉过夏夏的手,说道。这是顾越第一次握住夏夏的手,虽说不合礼数,但现在的夏夏并不在意这些,而顾越,他不想压抑自己。 姑娘的手和顾越从前想象的一样,不小,但软软的,握在手里很舒服。手掌有因为常年持剑而生的薄茧,不硌人,但是恰到好处的让他生出了一种怜惜之情。顾越曾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牵起夏夏的手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却从没想过他会在告别时刻抑制不住地去握住女子的手。他固执地想把自己的心意,用体温通过相触的掌心传递给夏夏。顾越坚信,她的姑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夏夏虽然没觉得顾越的举动有多出格,但是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也知道这是只有关系亲密的男女才会做出的事情。于是,女子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脖颈处,模样看起来煞是可爱。 这些日子夏夏每天都会惊厥、失眠、情绪大起大落,她的病情远比劫达所说的要严重多了。虽然夏夏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候都在休息,但面庞依旧是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而此时,夏夏的手被顾越的手包裹住,女子整张脸都透着淡淡的粉色,气色看起来也好了不少。她的嘴角又挂着浅浅的笑意,两眼弯弯,又回到了顾越最初认识她的时候的样子。 顾越看着这样的夏夏,心里也舒服许多了:“我希望下次我带着这块平安符回来的时候,能看到完全康复的夏夏,快快乐乐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能清楚地记得在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也能记得自己在羌京的天气刚回暖的时候,把一块她去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亲手放到我手中。” 夏夏报以一笑:“我会好好配合大夫们医治的,也会努力去记起以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越越,你也要早日得到你想要的……虽然我听不懂你和闻人在商量些什么,但我就是觉得你每日这样无所事事地陪着生病的我很不好,我很抱歉在你实现抱负的路上帮助你什么,甚至还一直在给你添麻烦……我不想拖累你,所以让你走。你也不要辜负我的期待,一定要早日平安回来。” 女子的话语就像一阵温柔的春风,轻轻拂过顾越的心头,带来了这世间最让人感动的温暖,就像羌京迟来的春天一样。美好的事物可能会来迟,但永远不会不来,只要拥有坚定的信念,就一定能迎来自己想要的。春天如此,夏夏的笑容亦如此。 “我答应你。”天色已晚,顾越有些不舍地放下夏夏的手,“我也会把平安快乐的自己。原原本本的再归还给夏夏。” “嗯,我信你。”夏夏替顾越把他的包裹扎了一个牢固的结,“早点休息。” 000 羌京虽然迎来了新一年的春天,尽管北丘的大部分土地还是处于风雪之中,但至少春天真的就这么如约而至了。不过现在还好,整个北丘都是能与春天相遇的,无非是早与晚、时间长与短的问题罢了。哪怕是在最北边的亓州,虽然春天很短,但至少东风去过那儿。不像北丘丢失的青州,已经改叫靖州二十多年了,整座城四面环山,只有西风经过的份儿,那些与春天有关的,通通都被阻隔在了这座荒城之外。 北丘的都城处于内陆,而顾越他们要想离开北丘,还得从亓州出发。虽然亓州的天是冷了些,但有回暖的迹象,海冰也开始融化,等到他们抵达亓州之后,就可以出海去到沂泽了。 顾越他们跟着的,是第一批走水路到沂泽的商人,要带去沂泽的,都是些贵重的易碎物品,马车颠簸,是没办法在陆路上运输的。 这次的队伍显然要比顾越上次来亓州要壮大得多。本来这商船带的就是朝廷的宝贝,商队也基本都是元晖信任的人,多点人把守也没什么不好,元晖便借此名义派了一队士兵跟随保护顾越。为了保险起见,顾越和闻人越并没有独坐一车,他们穿着北丘士兵的衣服混在队伍的中间,至于那些不太重要的行李,全由领头的商人代替保管了。 北丘的士兵多用枪,闻人越便把他那把黑中泛着红光的长枪用布包了几圈背在身上,而顾越,只能冒险把双剑也交给商队的领头保管,然后拿着一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用的长枪。不过说真的,武器离身,实在是让顾越感到不安。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想不引人注目,只能做出一点牺牲。 虽然北丘厚重的衣服让顾越觉得很不舒服,但这一路都还算安稳,没出过什么岔子。顾越看站在他斜前方的闻人越,那小子就差吹个口哨来表达自己的愉悦心情了。他们在羌京呆了也有快一个半月了,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乡,呆个十天半个月可能还会觉得舒服,可一个月过去了,闻人越早就想离开了。 顾越原本对这趟是很放心的,毕竟是朝廷的商队,谁敢跟他们作妖?可惜他千算万算,还是没能料到,在这北丘,真的有人敢和朝廷抬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9.1 骁勇 商队路过丘元山的时候,从树林里窜出了一堆文着花臂的土匪,在早春的寒日里露出右臂,头上都绑着一根红色的布条,皆是拿着一把带环的大刀。 他们好像并没有因为商队是属于朝廷的而有所顾忌,反而就是看准了他们是朝廷的人,提刀叫嚣着一拥而上。也幸好元晖为了顾越的安危,加大了护送商队的军队人数。 商队前后都有拿着一手拿着长枪一手握着缰绳的士兵,虽然土匪砍来的大刀让人猝不及防,但他们也是正儿八经的北丘将士,在一瞬的怔愣了一下,也将长枪一提,吹了声口哨就与那些看起来就是有组织的土匪搏斗去了。 顾越虽然会骑马,但马术并不高超,平日里骑马代步也就算了,现在要他骑着马耍长枪,可比登天还难。闻人越是从小接受训练的,虽然前些年的训练都喂了狗,但准备离京之前,进步还是突飞猛进的。现在熟稔地用内力一震,绑在他长枪上的布条裂成了一段段掉落在地,露出长枪原本的模样。闻人越两腿一夹马肚,再抽出长鞭一甩,也冲进那人堆里去了。 而落单的顾越两手紧紧地握着缰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背上的长枪他不会使,自己的双剑又在后头商队头领那儿。想到此,顾越回过头去,在后面马车的头一辆里,领队正襟危坐其中,一旁侍从提着车帘,好让他观察外面的情形。顾越去看他,领队收到顾越的眼神,抚了抚就在手边的双剑,刚想派人把双剑送去顾越那儿,好像又想了什么似的,收回了放在双剑上的手,冲顾越摇了摇头,然后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后边去。 除了商队的头领,这一队人里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顾越和闻人越的真实身份,都以为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北丘士兵。若是顾越退回到后面的马车队伍去,那别人必定会怀疑他的身份。虽然闻人越的那把长枪在一众普通将士的长枪中显得有些惹眼,但北丘的士兵是没有统一的武器的,他们都是使用朝廷资助铸造的最适合自己的,若非情况紧急,一般不会使用同一铸造的那批武器。 所以闻人越还好解释解释糊弄一下那些淳朴的北丘士兵,但要是他用了双剑,那就真的解释不清了。元晖之前就交代过的,在抵达沂泽之前,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闻人厉诡计多端,谁知道哪边有他的人,既然军队里都会有他的人,难保商队里就没有他的眼线。 这么说起来,闻人亦真的很惨。原本是堂堂公子亦,就因为先帝一朝糊涂,让殷皇后有机可趁,扶了自己的孩子闻人厉为储君。玟原作为三国之中最强大的,根基稳固,势力甚至能渗透其他两个国家,如此一来,前朝数十位先祖的成果,都传于闻人厉一人。而作为废太子的闻人亦,却什么都没有。若是没了那个“靖王”的名头,他还剩什么?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可怜的是闻人亦,受罪的是顾越。闻人亦丢了皇位,连带着他的孩子也要陷于水深火热之中。顾越犹豫了下立马调头,从背后抽出那把长枪,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就是对着土匪乱刺一气。 剑不比枪长,又是在马上作战,穿梭于人群之中,顾越也只能勉强抵挡袭来的大刀。闻人越用余光看到顾越也加入了战斗,气不打一出来,长枪一抡打在想要偷袭顾越的土匪的头上:“你来做什么?枪都不会使还冲进来!到后面给我好好呆着去!” “若我一人骑马躲在后边,领队又不训斥我,你要别人怎么想?”顾越回答闻人越,握着长枪的虎口有些发疼,手也有些颤抖。 顾越根本不会用枪,只把它当作是自己的长剑,可是这样根本无法使出长枪的一分威力。土匪的大刀来得又快又猛,他根本无力反抗,要不是闻人越在一边时不时帮衬一下,顾越早就摔下马去了。 但事不如人愿,混乱的人群很快又把顾越和闻人越冲散开,可怜巴巴的顾越再一次落单了。面对几个面容狰狞、相貌可憎、膀大腰圆的土匪,顾越能做的只有后退。就像他在悬崖边上的时候一模一样,面对那些将弩箭直指着他的弓弩手,他能做的只有跳下悬崖,才能让自己死得还算有颜面。 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更糟,在顾越的身后,连悬崖都没有,只有陡峭的岩壁。商队是沿着山脚走的,如果土匪灭了走在前头和后头的军队,那后面装着珍宝货物的马车队,就像砧板上的鱼任他们宰割了。 那些土匪好想也发现了被他们团团围住的这个男人和其他的北丘士兵不太一样,他不擅马术,也使不好长枪,土匪人多势众,元晖派来的军队已经处于劣势了。 离顾越最近的那个土匪已经抬刀了,顾越骑着的马儿不安地刨着脚下的地,似乎下一秒就回嘶鸣着与要伤害它坐在马背上的人拼命。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另外一柄大刀挡在了顾越面前,是叶祁。 那个在邱州时劫持了夏夏的男人,此时也是和那些土匪一样的装束,露着右臂的野兽皮衣、绣着青龙白虎的手臂、有三个环的大刀。虽然那天夜里顾越并没有看清叶祁的长相,但他横布一张脸的刀疤和烟酒嗓实在太具有辨识度:“小子,这边我来,你躲好。” 然后顾越就见叶祁把上身的衣服一脱,解了头上的布条,啐了一口唾沫:“真是的,朝廷的人也敢劫,都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叶祁说的没错,虽然此时朝廷的军队好像处于下风,但是马车队后头还有一批军队呢,正静静地等待着,好像前面的情况一不对劲就会上前把放肆的土匪一并控制住。 没了那红布条和露臂的上衣,叶祁光着膀子拿着大刀的样子虽然奇怪,但也是在告诉朝廷的人,他倒戈了。在这冰雪刚刚消融的时候,叶祁的上身居然布满了细细的汗珠。 在那些土匪眼中,叶祁就是个倒打一靶的叛徒,那些土匪把目光从顾越身上挪开,专注于解决眼前的这个倒戈的人。顾越看着叶祁站在他身前,大刀相撞的声音听起来尤为刺耳。 而管理前方军队的头领终于意识到土匪的数量不是他们可以抵抗的,冲天空引爆了一个信号弹,后面不远处终于传来一声号角声,然后是错落的马蹄声和士兵的高呼声。 先前还是嚣张跋扈的土匪,看到后方来支援的军队,也一下子蔫了。虽然有几个还是在无所畏惧地厮杀着,但终不敌朝廷的力量,败于朝廷手下。一部分土匪在被擒住的时候就挥刀自尽了,还有几个胆小的或是重伤无力动弹的,都被军队的人捆好了手押着送去了亓州的衙门。 走在商队前头的士兵折了大半,死的死伤的伤,商队气派地走进亓州城,但在丘元山的山脚下,气氛却落入了谷底。商队头领带着一众人寻了最近的、专供商人暂时歇息的驿站,让他们好好休整休整。 之前顾越还因为叶祁绑架夏夏的事情与他有所嫌隙,但在这么关键的时候,顾越也抛下了以前对他的成见,招呼他和他们一道回驿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19.2 骁勇 “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趁着人少,顾越把叶祁拉进自己的屋子里,疑惑地问道。他没记错的话,此时叶祁应该拿着元屾给他和钟韫的那笔钱在春暖花开的地方快活,怎么会到丘元山来当山贼的呢? 叶祁拿过闻人越递给他的衣服,换下了身上好像是土匪头子哪里批量定做的衣服,看起来总算是有点样子:“别说了,当时我早该信那个小丫头的话的。早知道那娘们儿是那种人,我也不会问屾世子要她。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悔死我了。” 闻人越挑眉看着叶祁一脸懊恼的样子,呷了口顾越说话时冲的茶,咂咂嘴觉得味道还不错:“发生什么了?” 他当然是明知故问。当时在场的除了叶祁,还有谁看不出来钟韫是那种虚荣、拜金、崇尚利己主义的女人?偏偏叶祁还把她当个宝,疼惜得要命。现在人财两空了,才回过头来知道后悔。这故事肯定老套得很,无非是钟韫嫌弃叶祁赚不了几个钱,转身又投入别人的怀抱,而这个痴情又傻气的男人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供给了钟韫,只能被逼走上不归路。 翻来覆去也就是些街坊巷子都讲烂了的俗气故事,也没什么好听的。 但叶祁好不容易可以找到倾诉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把自己收拾得像个正经人了,才哭丧着和这两个邱州的故人讲述自己悲惨的遭遇,说钟韫是如何负他时,叶祁的烟酒嗓子又哑了几分:“真不是我说,当初我就该听你们的话的。这种败家娘们儿,也就元屾养得起也愿意养,我去凑什么热闹啊?左右那娘们儿心里都是没我的,就是因为我没钱,所以不管我做多少,我在她心里都没有一点好。她这种人能爱谁啊?她只爱钱!为了钱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那你怎么会到亓州来的呢?”顾越对叶祁的遭遇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在他看来,叶祁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全是他自己作出来的,他好奇的只是叶祁为什么会来亓州当土匪,“亓州和邱州还有一段距离的,你怎么会想到来亓州的?还当了个土匪……” 叶祁丝毫不优雅地拿起茶盏灌了自己两杯茶,粗鲁地样子就像自己喝的不是茶,而是可以麻痹他自己的烈酒。可是他本来就是醉的,从未清醒过,又怎么会需要酒呢? 叶祁沉默了一会儿,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花臂:“亓州地方是偏了点,但到底是水上商路的出发点,都是些有钱的富商。我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没有,空有一身力气,本来是想到亓州来找个搬货的活干的……然后你们也知道,我被那娘们骗得一穷二白的,什么都没有,所以一到亓州就被济贫堂的人盯上了……” “你说那些土匪的组织,叫济贫堂?”闻人越问了句,然后轻蔑地笑了声。 叶祁不明所以,就继续描述他是如何进入济贫堂的:“是啊。大概是因为我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没一样东西看起来是值钱的,所以他们一眼就看出来我很穷吧。济贫堂的人邀请我去他们那儿坐坐,我刚到亓州又冷又饿,也不知道该找谁,我看他们也没有恶意,就跟着去了。” 见顾越和闻人越并不想评价他的做法,又接着说道:“他们给我好吃好住的,然后在吃饭的时候,又跟我描述了下亓州的官府和富商是如何欺侮普通百姓的,然后又跟我说,他们是专门为贫困百姓打抱不平的。虽说是土匪,但只劫贪官和压榨工人的恶商。劫了那些人的钱财后,他们又是如何的布施给贫民,让为济贫堂作出贡献的兄弟金盆洗手再给他们一笔钱财。” “他们真这样做了吗?”顾越想到那些土匪窜出来时,住在附近山脚下的百姓躲闪的样子,就断定那些土匪肯定把劫来的东西都私吞了。 “怎么可能啊!”叶祁大声感叹了下,突然狠狠地揪住裹着他右臂的衣服,恨不能透过衣服把他臂上的纹身都给揪下来,“我当时也不了解亓州吗,就信了他们了。我进济贫堂少说也有半个月了,可从未见过他们给百姓布施、让兄弟回家什么的。反而三天两头地打断哪个人的腿、抢了哪家的姑娘、劫了哪家的粮食牲畜什么的,反正净做一些猪狗不如的事情。” “听你这么说,他们应该是不对朝廷的人动手的?”闻人越问道。 “喂,我进济贫堂也就半个月啊,我怎么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叶祁嘴上是这么说着,但还是很诚实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全盘托出了,“不过应该是这样的没错。我听他们的头头儿说,以往每年皇上都会来丘元山采个叫什么……迷迭兰的东西,亓州的官员为了讨好皇上,必然会在皇上到来之前准备好他阿谀奉承的东西,但越是这时候羌京的人管得越是严,这边的地方官也只能用正当方式向丘元山附近的百姓购买他需要的物资。” “那这和他们打劫又有什么关系?”顾越想到元晖说过,知道迷迭兰的人在北丘少之又少,每年元晖来亓州采迷迭兰都是以登高祈福之名,这山里的一介莽夫又怎么会知道迷迭兰? “怎么会没有关系?”叶祁反驳道,“地方官买东西,受益的不就是那些住在山脚下的百姓吗?每每这个时候,那些土匪就会在皇上离开后打劫那些百姓。可是今年皇上没来,土匪在那些百姓那儿什么都捞不到,而从普通商队那里劫来的东西根本不够他们挥霍的,这才胆大包天地盯上朝廷的商队。” “哟,这么说,还是我们的错咯?”闻人越冷笑,想到那些土匪溅在自己衣服上的血就恶心到作呕。 “什么你们的错?”叶祁狐疑道。 顾越意识到闻人越说漏了什么,赶忙和叶祁打马虎眼:“他的意思是,济贫堂的人打劫我们,还是我们商队的错咯?不过你既然早就受够他们了,为什么不离开?” “我也想离开啊。”叶祁没什么心眼,自然不会深究闻人越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继续和他俩抱怨着,“刚入济贫堂的人每天都要接受他们的洗脑的,看得可严了,根本不让出寨子,还强行给我文了那么一个大花臂……这次是因为要和朝廷的人对抗,你们刚进亓州城的时候,济贫堂的人就摸清你们状况了,缺人得很,所以寨子里能上的都上了。唉对了,我光顾着回答你们,你们倒说说,为什么你们也会在亓州啊?” “我们跟着屾世子去羌京小住了一个半月,我们是出来游历的,又不能一直赖在他那儿。刚好北丘这边该看的也都看了,恰好有商队要去沂泽,屾世子便安排着我们也一起去,也好省点路费。”这番说辞是顾越和闻人越早就想好的,所以叶祁一问,顾越想也没想回答他了,且他的回答听起来是天衣无缝的。 “那难怪你不会使长枪了,原来是走后门的。”叶祁了然道,“只顾着聊天,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俩呢。我叫叶祁,肯定比你俩大,你也不用感谢我什么救命之恩,叫我一声叶大哥就可以了。” “我叫顾越,他叫闻人。”顾越给叶祁又倒了杯茶,“叶大哥,你的救命之恩,我是不能不谢的。你之前倒戈,那些土匪肯定还记着呢,留在亓州肯定不太安全。要不我帮你……” “你们不是要去沂泽吗?能不能带我一个啊。”叶祁喝了茶,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道,“北丘就这么点大,我可不想再看见那娘们儿了。你不是屾世子给你开的后门吗?那商队头儿肯定认识你的咯?我长枪使得可比你好,你都能开后门蹭船去沂泽,能不能给我也开个后门啊?” 叶祁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顾越也不好拒绝他。和闻人越商量了一下,觉得把救命恩人留在这伤心地实在太不道德了,便让商队的头领给了叶祁一个差事,让他也留在商队里。 临行前,顾越写了封长信把商队遇劫匪的事儿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元晖,让人加急送去羌京。做完这些,顾越才安心地上了去往沂泽的商船。 新的旅程在等待他们,新的困难也会离他们越来越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20.1 迟迟 而还留在羌京的夏夏,自顾越走后,日日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的一小片景色。 没有谁是闲人,可以日日陪她回忆过去。元屾不是、元岱不是、元晖更不是。顾越和闻人越当然也不会是闲人,他们只是为了她留在羌京被迫当个闲人。只有她自己,一个失忆、健忘,精神状态又与日俱下的病人,才能如此闲的发慌地坐在窗前发呆。 为了让自己能记得留在这儿的目的,每隔一段时间,夏夏都会在心中复述三遍“劫达”这个名字。她把所有的人名都记在一张纸上,好方便自己回忆。而在“顾越”这个名字上,她又着重用朱笔圈了出来。 而越是回忆,夏夏越是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好在元屾每日傍晚还会邀请她一同练剑,这才有一种安全感,让她不会因为自己什么都不懂而自卑、惭愧、悲伤。 元屾无事的时候,也会带着夏夏出去走走,让她别整日呆在屋子里给闷坏了。羌京城中认识元屾的人可不少,但眼熟夏夏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一来二去的,京中也就有了传闻,说是屾世子已经有了看中的姑娘,就是岱王府新来的这一位。人都已经在岱王府了,那么岱王和皇上肯定都是过目了的,那么屾世子妃的位置,京中的另外千金小姐可就不用再想了。 而羌京城的人不知道夏夏的来历,岱王府的人也没有出面澄清过,只能任凭他们猜测。有说是落魄贵族的,也有说是普通民女的,反正不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就对了。 可是屾世子是谁啊?他的父亲可是文德帝最信任的皇兄岱王,而他本人,也是文德帝最宠爱的侄儿。 那些文臣武将富商世家,但凡家里有适龄的女儿的,哪个不是挤破了头要把女儿许给屾世子?可香饽饽到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手里,那些个家中有女儿的,一个个都急了。 每当元屾带着夏夏上街的时候,不一会儿他们就全知道了,躲在茶楼酒馆里偷看还要提防着屾世子发现他们。 可是他们一个个目光热切,针扎似的,元屾怎么可能不发现?只是他不便解释夏夏的身份,也就只能努力不去在意那些目光。 但是夏夏不一样,自从夏夏发觉自己的记忆力大不如前后,就特别讨厌别人看她,尤其是那种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更让她觉得心烦意乱。要不是元屾在场,她肯定会拔剑架在那些人的脖子上,恐吓他们再不要肆意打量她。 终于到了一日,天气微云,阳光灿烂但不刺眼,是夏夏最喜欢的天气。 羌京城中有几座小丘坐落于皇宫之后,前朝皇帝在这山丘之间命人挖的人工湖,湖边是重金移栽来的柳树,刚刚抽了新芽,看起来生机勃勃。夏夏坐在湖边的茶楼上,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阵阵春风,心情是难得的平静舒畅。 元屾看夏夏专心地看着这湖光山色,唇角有许久未见的淡淡笑意,便觉得自己带夏夏来这座茶楼实在是再明智不过的举动了,一时间有些飘飘然。 原本元屾带夏夏出府,基本都是寸步不离的。刚好今日夏夏的心情好了些,胃口也跟着好转,桌上分量本就不大的红豆馅的甜饼转眼就只剩了没几块。 元屾寻思着自己也饿了,这几块不足他手掌心一半的甜饼实在不够他塞牙缝的,他嫌下人们站在一边碍眼,把厢房内的丫环侍从全遣散了,这会儿要添甜饼了,只能自己动手。元屾又觉得这时候打扰夏夏难保她一会儿心情又不好了,头一遭没吱声就管自己离开去拿新的甜饼了。 这茶楼建在湖边最佳的位置,能进来品茗赏景的,都非富即贵。这元屾前脚刚走,隔壁厢房观察许久的少府寺卿的下人立马一溜烟钻进他主人家的厢房,跟他的老爷小姐禀报了。 少府寺卿张氏正了正衣服,让刚刚来禀报的下人给他们把风,自个儿带着女儿进了隔壁的厢房。张立当职少府寺卿多年,休怪旁人说他担心,他早厌了这掌管宫中服饰衣物,这少府寺卿和他府里头的掌事也没什么区别,伺候的人不一样罢了! 自这张立得了女儿之后,便悉心抚养,重金请了琴棋书画的名师教导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他女儿成为屾世子妃,他好借此换个有实权的官职。这屾世子妃的位置,张立早把它当作囊中之物了,哪轮得到一个野丫头来和他争? 这样一想,少府寺卿把腰板挺得更直了,给了女儿张晴初一个眼神,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元屾的厢房。 因记忆力的减退,夏夏也有意把自己渐渐封闭起来,五感也不比从前灵敏了。直到张立和张晴初走到她边上了,她还是没察觉到身边有人。 张立瞅着这盯着窗外发呆的姑娘,美是美,但是面容憔悴了些、双眼无神了些,反正在他的眼里夏夏全身都是毛病。但是他最气的就是,他都走到这野丫头边上了,她竟还没有察觉!少府寺卿轻咳了两声,好让这目中无人的丫头看他一眼。 “你是谁?”夏夏被咳嗽声惊醒,转头看是两个陌生人,蹙眉问道。 “本官还想问你是谁呢?”张立看夏夏一副病弱的模样,仗着元屾不在就觉得她好欺负。下人刚刚过来禀报过了,元屾往后厨的方向走了。后厨离这间厢房有好长一段距离,一时半会儿元屾是回不来的。 夏夏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张立和张晴初,有点恼他们扰了她清净,道了句“和你有什么关系,请出去”就又管自己赏风景了。她虽不记事,但在岱王府呆了那么久,也知道元屾是个世子,在京中是有势力的。看面前两人的衣服,一看当的就不是什么要紧的官职,压不到元屾头上,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张立是头一回见到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人。就算是元晖元岱,和他说话不也是客客气气的?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小姑娘来给她摆脸色? 不顾女儿的阻拦,张立都忘了自己要试探夏夏家世的目的,一下子就火了:“你这个臭丫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哪来的都不知道居然敢纠缠屾世子!从哪来来的就给本官滚回哪里去,别在岱王府住两天可真把自己当屾世子妃了!” 夏夏本不想搭理他,奈何张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不知所以的训斥,加上那乱飞的唾沫星子,恶心得让夏夏想把吃进去的甜饼都吐出来。当下就拔了剑,横在张立的脖颈处:“你有病吗?” ——因为那种极度的不安全感,夏夏已经习惯了随身携带自己的那对双剑。 “你干什么!”张晴初见着那泛着冷光的双剑,尖叫着。 毕竟是一个少府寺卿家的大小姐,世面是见过的,这种透着杀气的冷兵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况且夏夏的双剑透着的又何止是杀气,那对剑是见过血的,剑一出鞘,厢房内甚至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张立初次被女人威胁,还是被一个自己看不上的野丫头威胁。刚好他腰间那把短剑也当了好多年的装饰品,面对这样的情景,早就已经跃跃欲试了。张立拔出短剑的那刻,根本没有细想过站在面前的姑娘到底是谁,在岱王府的地位究竟又是如何。 “晴初,你到一边去,爹要替你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张立怎么可能被夏夏眼里的杀气吓到,他不甘示弱地把剑抵在夏夏的眉心。 这回夏夏是真的怒了。先前她只拔了一把剑,就想吓唬吓唬张立,让他识相点赶紧离开。谁知道,这是个不识相的。压抑多日情绪的女子冷笑一声,右手拔了另一把剑狠狠一挥,力道之大差点把茶楼的屋顶掀开。 可张立也不是个吃素的。在当职少府寺卿之前,他也是个练家子,所以如今才会这般不满足于一个少府寺卿的位置。 张立没想到的是,这不知从哪来的姑娘竟还会武艺,于是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她就是乡下来的粗鄙之人。只有那不读书、不习礼的江湖女子,才有如此剑术。 但这小小的厢房,哪是能给他们打架用的。不过几招,这间厢房的外墙就被不知是谁的剑削没了,只剩几块木板挂在外面摇摇欲坠。 茶楼的伙计和老板也都被这里的动静给吓到了,齐齐过来想要劝架,但又齐齐被那剑气挡在了厢房之外。虽说这茶楼是朝廷出资建造的,坏了不用他们出钱重修,但责任总在他们头上的啊! 夏夏用双剑挡着张立的短剑,她的身体本来恢复得还算好,但近来实在是吃不下睡不好,又硬生生地被自己弄垮了。如今她只能做防守之态,很难找到机会反击。 张立是在茶楼老板来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了。但反正都已经犯错了,还不如破罐子破摔,把夏夏这个阻碍直接灭口算了。 到时候皇上责问起来,就说自己北丘儿郎一时冲动,那元晖,总不会为了一个江湖中人而太过为难他一个少府寺卿吧?若是元晖为难他,是会在别的大臣那里落下口实的。 下定了决心,张立便找准了空档,在夏夏失神的一个瞬间,把她推下了茶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3.20.2 迟迟 茶楼不高,统共就两层。高是不高,但也足够把夏夏摔残了。 陌生而又熟悉的下坠感涌来,夏夏却还有闲心仰头欣赏天空。天真的好蓝啊,是属于春天的颜色。湖边的柳树飞着絮,落在脸上还有点痒。 在蓝天下、柳絮中,无数个片段在夏夏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是在努力想要抓住那些碎片的记忆时,她又什么都没记起来。亏得有这春景作伴,她才不会因为空白的大脑而留有遗憾地死去。 这十九年她什么都忘了,什么都带不走,但是这蓝天柳絮,是死都会印在她脑海里了。 这样想着,夏夏突然笑了,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安静地等待疼痛的到来。真好,她再也不用因为遗忘的家人和顾越而感到愧疚,也不用再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大夫,她只要等到死亡就可以了。前两者都太难、太煎熬,可是等待死亡,真的很简单。 ——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 夏夏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托住了一般,等到她睁眼想去看身下有什么东西的时候,那个力量又猛的消失了,接下来迎接她的是彻骨的寒冷。 不知怎的,明明她掉下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铁定会掉在那青石板路上摔得头破血流的。可是事实就是,她掉进了那个人工湖里。 早春的水还很凉,夏夏在那湖里一翻腾,冻得浑身哆嗦。好在湖不深,她一踮脚就能借着手里的双剑把上半身探出湖面。但穿着湿透了的衣服被风一吹更冷,她便又钻回了湖里,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张望着附近有没有人能给她拿件衣服。 夏夏真的太冷了,冷到都没工夫去注意,把她推下楼的张立站在楼上看了她一眼,眼中全是不可置信,然后转身就想要逃走。但站在厢房外的下人们可不都是瞎的,夏夏是屾世子带来的人,饶是张立身居少府寺卿,也难逃故意陷害的罪名。 茶楼的老板和几个伙计团团将张立围住,少府寺卿刚想呵斥几句再用他那短剑威胁一下,看到匆匆赶来的元屾,只能蔫了。最可怜的莫过于他的女儿张晴初,什么都没干,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缩在角落里看着一身怒气的元屾瑟瑟发抖。 “唉,怎么每次遇见你,都是这样的呢……” 夏夏用双臂抱紧自己在湖里发愣,就看到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白胡子老头,正捋着自己的胡须叹了口气,目光带着怜惜地看着她。 劫达把自己的粗麻外衣递给夏夏,站在湖里的姑娘虽然不认识他,但看着这位老者的时候又有说不上的熟悉感。她哆哆嗦嗦地走出人工湖,把双剑搁在一边,然后用老人的外衣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然后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朝手心里哈气。 “夏夏!”元屾站在茶楼上大喊女子的名字,见她只是掉进了湖里并无大碍,才冷静了些。 不过元屾没有注意到的是,从茶楼上掉下去的话,夏夏根本不会掉进人工湖。可是现在他只来得及庆幸茶楼旁有个湖,来不及细想其它的。毕竟要是夏夏出了什么意外,他可没办法跟他的父王皇叔交代,更没办法和顾越交代。 夏夏朝元屾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受什么伤,就又把整个身子缩在劫达的那件外衣里,然后好奇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胡子老头:“爷爷,请问我……是不是认识您啊?” 劫达看夏夏的样子,知道夏夏的病情果然是他预料的那样,只记得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甚至可能更糟糕。 夏夏那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让劫达有些难过,他很后悔自己因为不相信顾越他们能拿到迷迭兰,而在悬崖底下采完药后又跑去了玟原,导致赶来羌京的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 好在顾越他们采到了迷迭兰,夏夏的记忆力很快就能恢复了。只是让她平白无故多受了那么多苦,劫达心里不太过得去:“是啊……老夫名叫劫达,不知顾越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 “原来您就是劫老!”夏夏顾不得冷了,激动地站起身,差点把身上披着的外衣弄掉,“我……越越和我说过,他说您能治好我的病。迷迭兰我们采到了,已经等您很久了……” “是老夫的错。”劫达见元屾往他们这边走来,帮夏夏拿好她的剑,“老夫来迟了……” 000 在得知劫达的身份后,元屾以最快的速度把夏夏和劫达带回岱王府,让他们各自换了身衣服,然后立马将人带进宫中。 彼时元晖正在午休,在宫人传报岱王府的马车已经驶入了皇宫,没有一点犹豫地就结束了自己本就短暂的午休,并让人直接把他们带进他的寝殿。 见到劫达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白胡子老头的时候,说实话元晖是有一点点失望的。他以为知道迷迭兰又能治好一众御医都治不好的大夫,应该拥有天人之姿。但他实在没办法从劫达的身上看到一点点与众不同的地方,要说特别的,就是这老头茂密的白胡子是他从未见过的吧。 “您就是劫老?”元晖看着劫达,语气里还透着一点怀疑。 “老夫正是。”劫达摸了把胡子,坦坦荡荡地看向元晖。 元晖知道,这劫达他们千等万等,如今总算是盼来了,也容不得他们再多疑多虑了。见劫达仪态从容不迫,便放下心中的疑虑,俯身将池子里泛着月白色光华的迷迭兰捧出,问道:“这就是迷迭兰了,不知道劫老是如何将他制成给夏姑娘治病的药物的?” 劫达好像早知道迷迭兰不是他这种人能碰得,让元晖把迷迭兰放案上,他再把自己药箱里各种草药在迷迭兰旁边一字排好:“陛下这里可有陶盆和纯银的碗和汤勺?” 元晖点了点头,另一边的元岱马上吩咐了宫人去拿陶盆、银碗和银汤勺。 就见劫达拿着一柄纯银的小刀,把各种药材切成一寸长的条或块,就剩了迷迭兰他碰都没碰一下。做完这些,劫达让元晖把迷迭兰一瓣一瓣分好,铺在刚拿来的陶盆的底部,再把另外的药材都放在迷迭兰的花瓣上。 元晖按劫达说的一一照做,然后劫达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个瓷瓶,把里面茶色的药水都倒在陶盆里。最后用一根纯银的棒槌捣了捣再搅拌了下,里面的药材居然像融化了一般,陶盆里就只留下了药水。劫达用银汤勺把把茶色的汤药盛在四个银碗里,先拿了一碗给夏夏:“每隔四个时辰服下一碗,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就能完全恢复了。” 夏夏看了眼碗中茶色汤药映着的自己,停了几秒就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劫达来迟了,于顾越,她不能再迟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4.1.1 困境 与北丘相比,沂泽就像另外一片天地。 自沂泽平乾帝即位后,沂泽就与玟原交好。顾越早就从闻人越那儿知道闻人厉和平乾帝温沚关系不一般,当初温沚能从废太子温衍那里夺得皇位,可少不了闻人厉的一番功劳。 不过想想也是,元晖那种人怎么可能愿意与闻人厉同流合污呢?也就温沚这样的人,才能和闻人厉蛇鼠一窝。 沂泽的大部分国土都位于海中,与玟原隔了一道海峡,处在十分特殊的位置上。 闻人厉大概是低估了他们一行,以为他们是没本事从靖州到沂泽的,所以沂泽城门的守卫并不如北丘的森严,城门口也没有人探头探脑找“闻人越”。所以顾越他们,随着北丘的商队,很容易地就进入了沧州,一路畅通无阻。 抵达北丘商贾休息的客栈后,商队的头领把顾越和闻人越叫去他的房间,顺便还有半路上捡的金盆洗手的叶祁。 不过闻人越因为从前没怎么坐过这样长途的商船,一路上吐得天昏地暗的,脚一踩上陆地就差点晕过去,先被顾越送去休息了。 商队头领把顾越的双剑交还给他,还因为之前在亓州没把双剑及时还给顾越而感到抱歉:“顾公子啊,之前在亓州真的对不住了,不知道您能不能理解小的苦心……” 顾越把双剑收好,温和地笑了笑:“没事,我知道您的考量的,是我大意了,您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商队头领想到顾越被几个土匪围住的画面,至今都觉得有些后怕。要是顾越出了什么意外,他可怎么和文德帝交代啊。虽然他也不知道顾越是什么来头,但是是元晖亲自嘱咐要照顾好的,那一定和元氏沾亲带故。 “顾公子大人有大量,小的不胜感激。”商队头领点头哈腰地道歉,从腰包里掏出了一大袋沂泽的货币,和顾越他们的私服一起递给顾越,“这些是小的为你们准备的盘缠,如果不够顾公子尽管再和小的说。还有闻公子怎么样了?是不是还不舒服?要不要小的去给闻公子找个大夫看看?” 顾越掂了掂钱袋的重量,也知道里面的倩碧肯定不少。纸币在沂泽并不流通,这个国家似乎更青睐有质感、有重量的金属货币。 这个混在商队里的贵公子把钱袋交给身边的叶祁,然后清点了手上的六套沂泽风格的衣服,向商队头领道了谢:“闻人他状况稍好些了,就不劳您费心了。盘缠也足够了,我们能跟着您的商船来沂泽就足够了,再让您破费就太不好意思了。我们等闻人好些了,差不多就要启程去浯京了。不知大人之后是什么安排?” “顾公子言重了。”商队头领没想到这文德帝的贵客那么好伺候,一下子也有些受宠若惊,“我们就在沧州卸货,进贡沂泽皇室的物品会由北丘驻守沂泽的使臣送进宫中,我们就不进京了。若是后面顾公子要进浯京,除了钱财,其它的小的就真的帮不上忙了。” “大人能把我们捎来沂泽就足够了,总不能一路都由皇上为我们打点好。”顾越把清点好的衣服收好,“那今日就提前与大人告别了,之后还请大人代我们向皇上报个平安,明日我们启程就不特意来找大人告别了,免得被不相干的人看到了不好。” 商队头领也没多做挽留,毕竟这来路不明的人混在他们的商队里,对他来说也是个麻烦:“那好,后面的行程,顾公子要多加保重。” 000 到沂泽后第一日的晚上时,闻人越的身体开始好转了些。 自小娇生惯养的男人懒羊羊地靠在榻上看着顾越和叶祁整理东西,向顾越抱怨:“顾越,能不能让叶祁别跟着我们啊,我们两个人就够难应付的了,干嘛还要带个麻烦。” “你怎么说话的呢!”叶祁扔了手里擦了一半的大刀,之前那把土匪头子给配的已经被他扔了,这把是下午在集市上顾越给他新买的,“谁是麻烦?麻烦不正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吗?” “好了,叶祁,闻人……你们两个都少说几句。”顾越正擦拭着闻人越的那柄长枪,打算用布条重新包起来,“叶祁武功不赖,你水土不服,我也好抽身照顾你。再说了,沂泽的人不善用枪,你也不好贸然把你的枪拿出来。” 顾越不说还好,这么一叫他“闻人”,闻人越更是觉得有股火气上涌。他和顾越单独一块儿的时候,顾越什么时候叫过他“闻人”?都是直呼他大名的多!也就因为要在叶祁面前遮遮掩掩的,不让叶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才这么怪异地叫他闻人。 他也不想晕船的,他做了玟原太子那么多年,虽然平时是得装着顽劣些,但也是受过皇室教育的。不过就是因为玟原没那么多的河流湖泊,没有需要他坐船的地方,这会儿一来就挑战最高难度的,当然受不了。 不过就是一个意外,被叶祁说的他有多么体弱多病一样,闻人越也顾不得顾越的劝阻了,不甘示弱地回讽:“我也不过就晕个船,哪像有些人,被女人骗得人财两空只能上山当土匪。土匪还当得不成功,半路又借别人的权利金盆洗手蹭吃蹭喝。” “闻人!叶祁他救了我,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吗?”顾越见两个人阴阳怪气地你一句我一句,都在别人的地儿上了,也不省点心,“你就给我好好休息,明早我们就启程去浯京,到时候别给我起不来。” 叶祁冷哼了声,仗着自己对顾越的救命之恩十分傲气地转过身去,好像很不屑于和闻人越斗嘴似的。想到之前商队头领和顾越说的话,有点含含糊糊的,知道是自己在场的缘故。虽然这一路他也和顾越他们聊了很多,但也没有到很熟悉的地步。 他知道因为自己在场,很多话顾越不方便和闻人越说。叶祁跟顾越打了声招呼,就很自觉地离开去找吃的了。 闻人越对着叶祁的背影翻了个白眼,问顾越:“那我们用什么身份进浯京啊?” “老实说……我也没想好。”顾越放下闻人越的长枪,把他们离开羌京时元晖给他的地图拿出来看,“商队的头领说,他们只负责把货物送到沧州,进贡温氏的那部分由北丘驻守沂泽的使臣送进京城……我们要想进京,就得靠自己。不过,商队头领给了我们很多盘缠,或许可以贿赂一下守城门的禁军。” “顾越,你太天真了。”本来还想休息的闻人越也没了睡意,坐起身来示意顾越把那张地图给他看,“要是守京城的禁军都是那么好糊弄的,那还得了?钱财什么的,贿赂贿赂其它地方的守卫也还说得过去,但是守京城的都是禁军,是皇帝的人……” 闻人越眯了眯眼,继续说道:“喝酒赌博对禁军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错。禁军唯一的守则就是忠诚,除了皇帝给他们的赏赐和月钱,其他任何人的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碰不得的。一旦碰了,就是背叛。” “那怎么办啊?”顾越着急地问道。他们的运气不可能再像在北丘时那么好了,不可能在京城以外的地方再遇见一个来自皇城的尊贵世子把他们带进皇城,也不可能再拥有与沂泽皇室沾亲带故的关系。 毕竟沂泽和玟原虽然交好,但并没有联姻关系。只有纯粹的利益关系,才是最稳固的。只有像北丘这样没有能力与玟原有平等的利益关系的国家,才需要用联姻,来换取一段时间的和平。而联姻换来的关系,是最不稳固的、最容易破裂的。 “闻人亦给你的那个帖子还在吗?” 自顾越成功取回迷迭兰后,闻人亦给他们的东西,就再也不是给“他们”的,而是给“他”顾越一人的。多么微妙的变化,只有闻人越能懂得这微妙变化后的感情,顾越却很难发觉。 幸福的人是很难理解不幸的人的不幸的。只有同样不幸的人,才能彼此惺惺相惜。 顾越从胸口的位置掏出那个带着淡淡药草味的帖子,那上面的字迹在劫达的帮助下摆脱了血迹的污染而愈发清晰,但那上面写的好像是暗号一样的东西,顾越和闻人越研究了很久都没有研究出什么花头来。 他们只知道这个帖子的重要,却不知道这个帖子重要在何处。按闻人亦说的,凭这张帖子可以在北丘和沂泽的皇城找到可以帮助他们的人,但是北丘之行实在太过顺利,他们都没找到能用到这帖子的地方。 不过现在他们后悔了,就算用不到,也该试着用这帖子去找眉尾有红点的人,也好熟悉下在哪里可以找到闻人亦的这些人。现在他们拿着这张帖子,简直和无头苍蝇无异。 顾越把帖子交给闻人越,等着他给出下一步计划。 “既然皇城里有闻人亦的人,那他的人是如何进入皇城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4.1.2 困境 “既然皇城中有他的人,那么皇城外就一定有接应他的人!”顾越恍然大悟道,“那我们就在沧州多留几日,等用帖子找到了人再启程去浯京?” “嗯。”闻人越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我们明天先去换一家客栈,你也稍微乔装一下,别被原来商队里的那些人认出来了。明天离开这个客栈,我们就是沂泽人了。” “我懂你意思的。”顾越点点头,把他从商队头领那里拿来的衣服理了出来,拿了一套枣红的放到闻人越的床头,“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早点起来换个客栈投宿。至于凭那帖子找人……感觉有些难啊。” 说罢,顾越就捧着自己和叶祁的衣服转身准备离开了。 闻人越一把拉住顾越的手:“顾越,我们是天选之子。” “天选之子吗?”顾越回头去看拉住自己手的闻人越,笑得有些勉强,“除了一个鲜有人知的名头和一堆的麻烦,我可真不觉得天选之子这个身份有什么好的。” “顾越,劫达说过,天选之子是拥有过人的天赋的,只要好好培养,就能成为人上人。”闻人越目光灼灼,里面燃着顾越以前从未见过的花火,“运气又何尝不是一种天赋呢?” “你想太美了。”顾越拉开闻人越的手,单手帮他整理了下床铺,“你晕船都晕糊涂了。一会儿我给你打一盆水来,你洗把脸清醒下,吃点东西再睡。” 闻人越眼里的火光霎那间熄灭了,他的眼眸又变回了原来那深不可测的样子:“那你打盆水来就可以了,吃的就不必了。” “你吐了好几日,今天也没吃过东西,晚上要饿醒的。我和叶祁跟你睡一间房,可不想半夜被你吵醒。” 顾越脱了外衣,换上了那件沂泽风格的月白色外袍,不等闻人越说出拒绝的话,顾越就拿上自己的双剑出去了。 屋子里又只剩了闻人越一人。这个男人默默地躺下,把目光放空。吐了这么多日,他觉得自己差点把魂也吐没了,把他过往二十多年的算计和计谋也一块儿吐没了。 从前闻人越觉得劫达那老头稀奇古怪的,但他现在只想见他。闻人越想问问他,为什么自己也可以触碰迷迭兰?还是说,迷迭兰只有元氏子孙能碰得,本就是一个无稽之谈? 他虽然在顾越面前也肯定了他就是真正的“闻人越”的这件事,但他的心里还是有疑惑的。若无疑惑,他早就能对顾越敞开心扉了。正是因为有疑惑,所以现在他对顾越说事情的时候,对他仍是有所隐——尽管顾越一直以为他告诉他的就是全部。 对顾越,闻人越说不上是什么感情,愧疚也有、嫉妒也有、羡慕也有,所幸现在愧疚的情绪盖过了其它两种情绪,可是如果有一天,嫉妒的情绪超过了愧疚,他又该怎么办呢?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闻人越把被子拉高盖住了自己的脸,让自己回归睡眠的状态。 000 大概是之前昏昏沉沉睡了好几日的缘故,夜里闻人越睡得不深,一直处于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状态。 快到午夜的时候,闻人越被一重一轻的脚步声和一股刺鼻的酒气惊醒。他在黑暗中披上外衣,试探性地问了句:“顾越?” 那人没回答他。闻人越一下子警觉起来,用身上的衣服将自己紧紧地裹住,然后缩在床角观察黑暗中模糊的身影。那人十分高大,尤其是上身的肌肉,隔着衣服都能看到轮廓。 来人断不是顾越。顾越虽然不孱弱,但顶多只能算瘦削,不能算壮实。这家客栈住着的基本都是来自北丘的,也不会贸然放些不相干的人进来,那人应该是叶祁。 闻人越花了几秒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顾越会比叶祁回来得还晚吗? 他赶紧走下床,去把房门打开,然后借了外边的光亮看屋内,顾越的那张床上并没有人。闻人越一下子清醒过来,问巡夜的伙计要了火点亮了客房里所有的蜡烛。 “你干嘛?好睡觉了。”叶祁衣服也不换地就躺在船上,拿了一个被子角草草地盖了下,闭紧了眼蹙眉问道。 “睡什么睡!顾越还没回来。”闻人越坐在床上,心脏不安地狂跳着,一下子也慌乱起来。 他闻人越这辈子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慌乱过?现在顾越不在了,这个天底下唯一一个能真正威胁他的人不在了,他不是应该感到庆幸吗?可是在这个天底下唯一能威胁他的人不见后,这个天底下唯一能帮助他的人,也跟着不见了。 “什么?顾越还没回来?”叶祁的酒瞬间醒了一半,猛的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急匆匆地转了转脑袋环顾了下四周,“顾越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不知道。”闻人越整张脸都是阴着的,回答叶祁的语气也很不耐烦。 他们才来沂泽第一天,就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吗?顾越不是那种花天酒地夜不归宿的人,到这个时间点了还没回来,八成是出了意外。 闻人越三下五除二地换好外出的衣服,好在叶祁本来就没脱衣服,套个鞋子就可以直接出去了。 处于焦虑之中的男人拿起自己傍晚刚刚被顾越包裹好的长枪,把大刀扔向叶祁的怀中:“去找他。” “这么晚了,我们上哪找他去?”叶祁捧着自己的大刀,想要去找顾越,可是更不知道去哪里找顾越,“顾越下午还和我说,天一亮赶在北丘的商队醒来之前就要走,我们这大半夜的出去找人,不是更引人注目吗?” 话是这么说的,但尚不知劫走顾越的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但应该暂时是不会伤害顾越的。他们现在要是出去找人,店里的伙计必定会通报商队的头领。商队头领深知顾越的重要性,有肯定会派随行的北丘军队去找顾越……这样做,的确是太大张旗鼓了一点,反而会让顾越陷入一种更不利的境地。 闻人越把长枪扔回了武器架上,脸色冷了冷:“那你赶紧休息。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去找顾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4.2.1 线索 闻人越他们离开北丘的时候,北丘才刚刚抓住春天的小手。而他们到沂泽时,沂泽已经开始鸣奏春天的尾声了。 春暮夏初,天亮得早,叶祁还来不及点个蜡烛,就被闻人越催促着起床穿衣。也不是闻人越醒得有多早,几乎一整夜,闻人越都没有合过眼。 他一直在想,谁能劫走顾越呢?谁又能在沂泽这地方认出顾越呢?他不知道劫走顾越的那伙人是闻人厉的人还是温沚的人,闻人厉的手不该有这么长,温沚的人也不该认识顾越。 这一切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都到了沂泽的地盘了,该被劫走的,应该是他而不是顾越才对。 商队头领老早就帮他们结了房钱,所以闻人越只需要把客房的钥匙留在房间里就可以走了。天才蒙蒙亮,闻人越就拉扯着叶祁,让他一道拿上顾越的行李,一块儿从客栈的后门溜出去了。 好在虽然时候尚早,但已经有经营点心铺的小商贩开始忙碌了。闻人越给了叶祁几个钱币让他自己要吃多少就买多少,然后自个儿要了碗清粥就坐在那边发呆,也不见得他拿着勺子在碗里动一下。 点心铺的老板没见过这么早来吃早饭的人,而且看他们的打扮,也不像是需要早起耕作的农人,不禁多看了一眼。不过横在桌上的那把大刀实在太吓人,点心铺老板瞅了两眼就不敢继续看了,管自己继续干活。 但老板早起蒸包子、米糕,一个人忙活实在有些无聊,又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两位客官,这么早就来吃早点,是有什么事吗?” 尽管叶祁不太喜欢闻人越,但是笼罩在闻人越身上的那股低气压还是让他有所忌惮,所以看了背对着他们却多事多嘴的老板一眼,嗫嚅了一下就低头啃手上的包子了。 闻人越正思考着顾越的下落,被点心铺老板的声音打断,倏然回过神来,舀了一勺粥却并没有送入口中:“要赶路进京。” 点心铺老板本来觉得那桌子上放着的大刀和男人背后裹着布头但仍然能看出轮廓的兵器有点唬人,但现在闻人越这么好声好气地回答他问题,一下子变得唠叨起来:“进京啊。我说两位客官,浯京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得的。虽然沂泽民风开放,但是城与城之间还是管得很严的。听说浯京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我年轻的时候就想去浯京看看了,可惜一直不够格进京,在沧州都过了大半辈子了……也不知道两位客官是做什么的,居然能进京,真让人羡慕啊……” “我们啊……有亲人在浯京,也算是进京探亲吧。”闻人越含糊道。 听点心铺老板这么说,闻人越就很担心顾越拿着闻人亦给他的那张帖子到处乱问,然后被有心之人给瞧见了……那赔的可不止顾越一人啊,更有闻人亦在沂泽的势力。 如此看来,想进浯京,可真是比登天还难。闻人亦好不容易给他们开了条路,他们可不能就这样糟蹋。要是没了闻人亦的人,闻人越可真想不出来他们还能怎么进浯京了。 闻人越在点心铺呆了很久,待天全亮了,在点心铺用早餐的人也逐渐多起来的时候,他才放下手里吃了半天仍然还剩小半碗的白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老板,着沧州里有哪些有名的酒楼、茶楼啊?我们想在进京前,我们家是做酒楼生意的,想看下沧州的菜式。” “客官不是沧州人?”点心铺老板忙着给别的客人拿包子,又自言自语道,“也对,口音不怎么像。” 等招待完了点好了早餐的客人,老板擦了擦手收拾了闻人越这桌用过早餐后留下的残局,给闻人越建议道:“靠近沧州和浯京之间那道城墙的地方,都是沧州最有名的酒楼和茶楼,客官可以去那边看看。毕竟要是哪天有贵人在站在城墙上相中了哪家酒楼,那老板肯定就此发达了。” 闻人越看过地图,他们现在还在沧州的边境上,离沧州到浯京的那道城墙还有点距离。昨晚顾越出去是说要给他带点吃食的,不可能跑那么远……但点心铺老板已经回答了他,闻人越也不能再追问,之前他就和老板说了他们是进京的,就用不了什么“路途遥远”的理由了,只能自认倒霉。 想来想去,闻人越还是把顾越失踪的范围圈定在客栈方圆两里之内。哪怕他在船上吐到虚脱,但下了船,闻人越还是观察过客栈周边的设施的。这一带基本都是商人会停脚借宿的客栈,附近酒楼茶楼小店都不少。闻人越拍了拍叶祁的肩膀示意他可以收拾收拾准备走了,然后自己思索着客栈周围酒楼的位置,打算先从客栈边上的找起。 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们能带着顾越走多远呢? 000 “我说,我们刚刚不是已经吃过早饭了吗?” 叶祁看闻人越挑了一家装潢看起来比较大气的酒楼,驻足在酒楼门口,不禁问道。不过刚一开口,就被闻人越一巴掌打断了。 “你现在就当我们没吃过早饭。收起你在市井里学的那些坏习惯,你现在是有亲戚在浯京的沂泽贵人,给我把样子装装好,一会儿进了酒楼别缩手缩脚的。”闻人越压低了声音提醒叶祁。 这家酒楼外挂了今日提供的早餐样式的牌子,闻人越才决定先来这家酒楼碰碰运气的。这家酒楼离客栈最近,按顾越以前的习惯,应该是昨晚顾越给他打包吃食时首选的一家。但这家酒楼提供的早餐的价格令人咋舌,也不知道宵夜的价格会不会也是如此昂贵。 但闻人越现在了也到了一种走投无路的地步,他只能靠这么一家一家查看的办法来找顾越。尽管在沂泽初夏的这个时候围着头巾有些奇怪,但这是能避免被原先在商队同行的人看到的最好的方法。 闻人越用眼神警告了叶祁让他不要把头巾摘下来,然后昂首阔步走进了酒楼:“用早膳,两位。” 能在这种酒楼里用早膳的非富即贵,店里的伙计也没觉得两人在这种时节围着头巾有什么不对,毕竟也就是有钱的人才会有这种特殊的癖好,他们早就见多了,于是马上热情地把他们迎进了小间的包厢。 就闻人越这段时日在宫外历练观察到的,人越是清闲的时候,就越是喜欢说别人的闲话。早晨是酒楼最不繁忙的时候,要是这时候坐进包厢里享受有钱人的待遇,岂不是辜负了他们吃第二顿早饭的钱? 闻人越装作不经意地拒绝了店小二的好意:“不用了,我们就坐大堂里好了。清早就进包厢吃饭,实在是闷。” 店小二也没多问,立马又给这两个清早来的贵客安排了大堂最好的位置。闻人越坐定后,回忆了下酒楼外挂着的那些写着菜名的木牌,把那些木牌上的字一一报了一遍。 “闻……” 闻人越瞥了想要说些什么的叶祁一眼,摘下遮住下半张脸的头巾,对店小二点了点头:“就这些够了,麻烦你了。” 店小二大概也是头一回见到大早上就吃那么多东西的客人,愣了几秒就立刻欢快地应了声,交代后厨赶紧给贵客做饭去了。 等店小二走远了,叶祁才按捺不住似的轻声问闻人越:“我们不是吃过早饭了吗?你点那么多做什么?” 闻人越呷了口茶,那喝茶的动作真是跟顾越越来越像:“菜多,上菜的伙计才可能多。我们要是在这酒楼里职能和一个伙计搭上话,那这趟、这钱可都是白费了。” 叶祁是市井里的人,平日只知道喝酒赌钱打架,哪里会晓得闻人越的这些花花肠子?这时候他也不想和闻人越争了,在人情世故这方面,对于闻人越,他实在甘拜下风:“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后面我不插嘴了。不过我可提醒你啊,你点的那些东西我可吃不完,要吃你自己吃去。” “我又没说一定要吃完,你不说话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闻人越瞧了眼叶祁脸上的刀疤,一个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的男人,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真是比顾越还不如。 但是叶祁的嘴是不可能停的,既然不说话,那能做的也就只有吃了。所以先前还说不要吃第二顿早饭的男人,在店小二刚把玉米味又夹着豆沙馅的小馒头端上来之后,叶祁可就一嘴豆沙味儿了。 真正没有胃口吃东西的是闻人越。在几个店小二轮流把闻人越点的那些东西送上后,闻人越就开始竖起耳朵仔细听那站成一堆的酒楼伙计在讨论些什么东西。 “唉,你知道昨儿晚上来咱店里买宵夜的那位公子是谁吗?” “不太清楚他的来历。但林公子能注意到他,应该不是什么简单人吧?林公子来咱酒楼那么久,我可是第一次看到林公子在这边遇上他的朋友呢。” “不过林公子虽然认识那个来买宵夜的公子,可那位公子好像和他并不熟啊。” “管他熟不熟的,又不是我们的事情。再说了,林公子可是我们这儿的大客户,林公子和他搭话,是他的荣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孤月少》正文 4.2.2 线索 闻人越从几个站在他身旁轻声交谈的伙计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那个被他们议论的“林公子”,听起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所以在伙计给闻人越和叶祁端上不知道第几个菜时,闻人越顺口问了句:“想问下你,今天林公子还会过来吗?” “你要见林公子?”端菜的伙计没料到这个连早膳都要点个满汉全席的贵人,竟然也认识林深。 其实闻人越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林公子”是谁,但闻人越料到这小伙计不会是个多疑的,就点了点头,用一种暴发户仰慕真贵族的神态,对伙计说道:“是啊,我听闻林公子大名许久了,这次来沧州,就是想见见他本人。” 林深的行踪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来去也是由不得不相关的人知道的,那个伙计就以一种大方却又抱歉地态度,向闻人越透露了他所知不多的林深的行程:“这啊……林公子的行程,哪是我们这些伺候人的能知道的。不过林公子昨儿晚上在这边遇到了个故人,是说之后要带他回趟浯京,后面会有一段时间不来我们这儿吃饭了。” 闻人越很难不去想那位林公子带走的人是谁?顾越知道他挑剔,断不会去选些廉价的酒楼给他买宵夜。进了酒楼后闻人越眯眼去看过还没挂到酒楼外头的菜品牌子,夜里提供的那些菜肴虽然贵些,但都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综合考虑了价格和距离,顾越有八成可能是在这家酒楼给他买的宵夜,那么那位林公子带走的人,就有六成可能是顾越。 “林公子每天都会来这儿吗?”闻人越夹了点肉丝放进切得十分漂亮的馒头片里,问道。 反正早晨的酒楼也不忙碌,伙计也没拒绝继续和这贵客聊天,歪着脑袋思考了会儿,回道:“也不是吧,林公子来头可大了,连咱们沧州这儿的州官都要忌惮三分呢,每天都是流连于不同的酒楼吃饭。不过我也很好奇林公子为什么不去浯京城外那一带的酒楼吃饭,偏喜欢在我们这一带……不过自然是来我们这酒楼的次数最多,毕竟名声已经在外头了嚒。” “那从这边赶去浯京要多久啊?” 这回那回话的伙计也觉得不对了,之前闻人越点菜时的大手笔让他一直以为这贵客是从浯京来的,怎么会不知道从这边到浯京的距离呢? 小伙计把自己的疑问都卸载了脸上:“客官不知道吗?” 闻人越看到伙计脸色变化的那刻就知道自己说的话有点不对,但补两句糊弄糊弄他还是很容易的:“我们本是泺洲人,因世代从商所以一直在沂泽以外的地方。之前也没来过沧州几次,如今也是行程凑巧,有幸能在沧州歇几天。但之后我们还是要赶去浯京的,这几日留恋与这一带,也不清楚从这地方到浯京城要多久,怕算错了日子耽误了行程。” 果然,伙计脸上的疑惑马上烟消云散了,身旁有另外伙计端来刚沏好的新茶,他便接了,一边给闻人越倒茶一边继续说道:“也用不了多久的,少则一日半,要是客观在路上还要走走看看的话,三天也足够了。沧州的商贾多,为了能畅通无阻地运送货物,这道路都修的宽敞得很,客官不用担心耽误行程。” 一天半……闻人越在心里估计了一下,如果那位林公子押着顾越马不停蹄地赶去浯京的话,他们大概是追不上了。但是顾越肯定会反抗的吧?加上顾越和林公子对峙的时间,如果他们现在就立马赶去浯京,说不定还能在他们进京之前追上他们。 “唉,真想去见见林公子啊,以前只在画像上看到过他的尊容,都没办法亲眼见他一面。”闻人越假装惋惜地感叹道,“也不知道真正的林公子和画像上的有什么区别……” 伙计听了,急忙安慰闻人越道:“客官,我也见过林公子的画像,其实没有多大区别的,就是缺了林公子两眉眉尾的红痣,大概是为他画像的画师觉得那两粒红痣不好,就给去掉了……” “红痣?” 如果这林公子两眉眉尾有红痣的话,那岂不是闻人亦的人吗?如果顾越遇到闻人亦的人,又怎么可能不会叫上他们一起走?再者,为什么顾越遇见闻人亦的人会拒绝和他一起离开呢? 难不成闻人亦的人只帮一个拿帖子的人,这没理啊,但不论怎么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顾越,然后把事情问清楚:“唉,真想亲眼见一下啊,不过行程匆忙,大概是来不及了。这位伙计,你可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买马的地方?我们是坐船来的,在这边也没有熟识的马商。” “这当然有。”伙计去取了纸笔把地址端端正正地写上,“客官去这边买马,只需报上咱们酒楼的名字,就能买到最好的马匹。” “这样啊,那多谢了。”闻人越把写着地址的纸折好收进袖子里,“这里有可以打包的盒子吗,我们有点赶时间,这些就只能在路上吃了。” 聊了许久天的伙计终于有机会去做点正事了,手脚麻利地取来盒子和纸袋,帮闻人越把桌上吃了没多少的吃食都用一个雕花的木质食盒装好,再用好看的布包好,带闻人越去结了账。 闻人越让叶祁帮他拿着食盒,自己根据伙计给他的那个地址找到了他介绍的马商。不过闻人越也不会挑马,他当太子的时候,最好的马匹都是直接送给他的,哪需要他亲自去辨别那匹马好那匹马坏?在他看来,只要是稍微健壮点的马,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好在叶祁是个会识货的,一挑就挑了最贵的两匹马。叶祁本来想把两匹马中稍次的那匹给闻人越的,反正和他说那匹更好他也不会发现的。不过后来转念一想,他这一路上的盘缠都是闻人越给的,虽然自己是对他有点偏见,但做人也不能那么不厚道,就把最好的那匹马的缰绳递给了叶祁。 叶祁只知道他们要去找顾越,却从没有过问为什么要去找顾越、顾越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他们要去浯京。 毕竟这些事情,就算告诉了他这个莽夫,又能怎么样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