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江山犹是》 第一章 乞儿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庆和三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不拘披了几条毡布,凉气都顺着缝隙钻进骨节中,冻得人骨头都硬了。护城墙外的屠林尽皆被穷苦人家砍去烧火,连草皮都剥得干干净净。这一年,倒炭的贩子倒比盐商还赚上许多。 城外破庙里的乞丐每日里都有一两个不再醒来,僵直地被衙役抬走,衙役们也不同寻常的安静,仿佛一开口,冷到沁骨的寒意就会钻进牙缝一样。没有人关心死去的乞丐被抬去哪里,破庙里冻得无法对焦的一双双眼睛只贪婪地盯着亡者身上的布片。 城外十里的义庄也满了三个,听闻连乱葬岗都没地儿放人了。好在天寒地冻,倒也不易腐出疫病,尸体硬得野狗都啃不动,却也存了个完全。 “他娘的这鬼天气,连个雪星子都不见,鬼都要冻死了。”几个门房聚在一起闲磕牙,冻得跺脚搓手。 “咱们这日子已经算好过了,俺娘家兄弟在庄子里,都为明年的收成发愁,东家也没个减租的话儿出来。” “东家都自顾不暇了,你瞅瞅这满大街蹿的小厮,哪个不提着药包,我看这善和堂的大夫,腿儿都快跑断咯。” “这天儿真是没见过,干冷干冷,怪硌痒人的,没病都得憋出病来,隔壁崔御史家老太太的陈年旧疾就给冻发了,这不,前两天刚出了殡。” “哥儿几个听说没,前几天清河侯去觉明寺上香,那儿的老和尚说这鬼天气是‘有违天和’!” “啥意思?别拽词儿,就你读过两个字。” 那读过两个字的四周瞥瞥,压低了声音道:“就说那位太暴虐呗。”说着指了指天。 众人一时沉默了。今上太过残暴,弑父杀兄登上大位,这都是不能说的事儿。 待了一会儿,有个门子没忍住,也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大和尚说得有些道理。去岁秋流放了好几个王爷并家眷,还抄没了许多大官儿,鸭脚儿胡同那李家,抄家时候嚎得那个惨!听说他家大小姐抄家时被个小兵趁乱摸了一把,一根绳子吊死了,啧啧啧。” “可不是,听说过了冬,剩下的几个王爷也要拉菜市口去,这又是一波血雨腥风。老话儿不都说么,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是降罪来了。” “还好咱家国公爷聪明,一早儿就跟了皇上,咱们才有这好日子过。” “还不快闭嘴,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你自己活腻了可别带上咱们!” 那人讪讪地笑:“这不就咱哥儿几个嘛。” 门房们压着声音说得起劲,乞儿们却是不管这些的。倒是送灵的仪仗驶过破庙,破庙里的乞丐总会兴奋异常,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闹哄哄地在路边磕几个头,便有那打扮周正的丫鬟小厮撒把铜钱。运气好的时候,还有银锞子砸在他们头上,抢到的话一个月都不用挨饿。众乞丐一拥而上,打滚骂娘地将体弱的拱到一边,两眼瞪得像抢食的鬣狗,将银锞子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最瘦小的那个乞丐自是不敢挤进人堆里抢银锞子,不小心被打到一拳就怕熬不过这冬天了。只见她缩在一角,瞪着因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正待把一个滚到脚边的银锞子拾起来,就见一个细高条子、穿得略微齐整些的乞丐扑过来。 瘦高个儿显然不将这乞儿放在眼里,直接就向银锞子扑了过去,旁的人或是没看见,或是见他去势汹汹,都避在一旁,找那弱小的欺负去。瘦高个儿扑到一半,忽觉胯下一凉,冷风灌了进来,下意识就抓住自己那块挡风遮羞的褌,扭头看见那小乞儿手里扯着自己的裤腰带,抄起银锞子就跑没影了,不由破口大骂。 那小乞儿抢到银锞子不敢多待,趁着没人注意,快速地把沾了土的银锞子塞在腰里,掩紧了身上的破毡。其他乞儿们抢完,神情冷漠地拖着步子回到庙里,上下牙磕着打颤,咒骂着这鬼天气。 小乞儿哆哆嗦嗦地挪回了破庙,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熟练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背对着大殿,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梦中还微微打着寒噤。若是不注意,还真难以发现她那偶尔颤抖一下的肩头是在破毡下缓缓动作。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捏成饼状的馍,支着耳朵听着动静,轻轻咬下来一口,慢慢用唾液温暖融化它。食物入腹的餮足让她舒爽地眯起眼睛,冻僵的双手因为冰冷的食物反而有了点温度。 她实在是太饿,早前在路边跪着时犹不觉得,现下一口馍入腹,激起了全身的饥饿感,浑身上下的毛孔和感官都在叫嚣着对食物的欲求,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口吞着,硬冷的馍尚不及化开,噎得她直翻白眼。在这耳鸣眼花之际,一只干枯的手伸来死死扣住她身侧,另一只则摸向她脖颈,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实把今天偷的银锞子拿出来,不然这就是你最后一顿饭。” 小乞儿一个激灵,知道那瘦高个儿看她好欺负,不死心,又找了过来。眼珠子一转,含着馍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背后那人听不清,摸着她脖颈的手松了松,想待她将嘴里的馍咽下去。她梗着脖子深吸一口气,大喊:“这银锞子谁掉的!”背后那人在她深吸气时已觉不妙,捂她嘴却也来不及,童稚的嗓音清脆响亮,死寂的破庙顿时躁动起来,一个个形如枯槁的人往这一偏角扑来。 背后的人被疯狂的乞丐们挤开,一双双充满精光的眼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她指着瘦高个儿喊:“被他捡去啦!”喊毕就趴着往人群外挤去,却不妨被人拎起,四肢离地划拉了几下,总也扑腾不下来。那阴恻恻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小子不想活了!连你爷爷都敢唬!” 小乞儿心里长叹一声,放弃了挣扎,乖乖将银锞子掏出来,往地上一扔。银锞子滚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甚是清脆好听,一下子将众乞丐的目光引了过来。瘦高个儿却一脚踩住,阴冷地道:“不想死的就上来抢老子的钱试试。”无人应声,小乞儿的目光沉了下去,四肢无力地向下垂着。 拎着她的人冷笑一声,将她扔在地上,捡起银锞子塞进腰里,却不肯放过她,踩住她手腕道:“老子跟你好好说的时候,你小子不交,非得玩这些心眼子,真是找死。”说罢,脚下使劲,外面本没有几两肉的骨头碾在冷硬的地上,咯嘣一声,整个手腕呈极扭曲的姿势弯了过去。 小乞儿疼得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很快又痛醒过来,数不清的拳脚落在身上,反而分不清哪里最疼了。她想晕,却又晕不过去,只狠狠咬着牙在地上翻滚,求救似的望着周围的乞丐。她全身似乎都没了知觉,却清晰地看到了每一张脸上漠然空洞的表情,耳朵也变得异常灵敏,在拳脚痛击身上皮骨发出的闷响声中,还清晰地听到有人嘟囔了一声“终于下雪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飘飘荡荡了起来,伴着一声闷哼,她被扔到破庙外的地上,从门槛咕噜下来,滚了几滚。有风从骨头缝刮过,身上的痛觉都消失了,眼前一片红色的薄雪,脸上片片冰凉,她费力地笑了:“还真下雪了啊……” 她感到自己的一部分意识正在努力地挣扎,想要脱开这个沉重冰冷的躯壳。眼皮越来越沉,她眨眨眼,眼前的红色淡去了些,显现出天地本来的颜色来。她努力地抬头,想将这暌违已久的鹅毛大雪作为最后的记忆,却不期然看见了一袭石青色深衣,再往上,便撞进了一双墨玉般的眼瞳中。这双眸子略显稚嫩,干净澄澈,仿佛满天的星子都洒在里面,将鼻青脸肿、满脸血污的她映得格外清晰。她胸口一闷,终于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瑟瑟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她做了个悠长的梦,被一群面容模糊的人团团围在中间。他们在笑,温和地看着她,她却感到害怕。胸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烧,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感到不安,想要躲起来,不让他们再用那温柔得溺死人的笑容看她。她瑟缩着后退,他们却拥上前来,拉住她的手,不让她逃开。她绞尽脑汁想着办法,却见那群人脸色一变,嚎叫着扑上前来,鹰般尖锐的爪子往她身上挠去。 “你这个祸国殃民的罪人!” “你身份不明!你血统不正!” “你不该活着!你怎么可以活着!” 她挣扎着醒过来,汗透衣背。想睁眼,眼皮却逾千斤重,想叫,嗓子里却好像依旧有那团火烧着,发不出声音,想抬胳膊,却发现自己被绑住了。她不知身在何处,周身火辣辣地疼,却又有一丝诡异的清凉。 她平稳呼吸,不敢声张,五感越发敏锐。她闻到鼻端暖烘烘的沉郁香气,听到风吹打窗棂的声音,尝到舌尖还残留的苦涩味。 她听见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踏在砖上的声音,仿佛带了雪,咯叽咯叽的,越来越近,带着一股冷气推开了门扇。 “世子,药熬好了。”这是一个听上去年纪有些大的女人,语调平板,操着一股正宗的官话。 屋里便有个男孩说:“放桌上凉着吧。” 她吓了一跳。本以为屋里就她一个,突闻男孩声音,心里直打鼓,越发不敢动弹。她自醒来并未发觉有人靠近,可见他在这里有一会儿了。他是谁?她因为疼痛有些混沌的脑中蓦地蹦出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眸。 “世子,我听德生说了您的打算,老奴僭越,必须说一句,这不合规矩。”女人有点犹豫。 “嬷嬷,你也瞧见了,放着她不管,她必然活不过这几天。”男孩干脆地说道,嗓音清脆动听。 那被称为“嬷嬷”的女人更犹豫了:“是可怜,小小孩子被打成这样,造的什么孽啊,唉!可她来历不明,又无法签身契,入了府后万一有什么麻烦……” 嗒、嗒、嗒,伴随着有节奏的敲击声,男孩打断了嬷嬷的话:“父亲母亲那边我去说一声,她年纪还小,相信有嬷嬷看着教着,差不到哪去。” 那“嬷嬷”没再说话,不多会儿,她感觉被人托了起来,靠在了哪里。牙关不知道被什么撬开,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辗转下去。有点苦,但是还好,比她吃过的多数东西都好一些。嗓子仿佛随着这温热的汤汁润开了,但她觉得还是不要出声的好。 她又被扶着躺下,拉扯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虽然心里明白了这两人救了自己,但她听着这两人“世子”“嬷嬷”地喊,脑子里尽是那些拿鞭子抽过她的世家公子。不知这两人救她是为了什么,便依旧不动声色地装死。 “醒了吧?”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微微笑意,听起来很是和善,好像不似她从前见过的那些鼻孔朝天的小公子。 她装死被戳穿,全无尴尬,努力挤了个自觉很友好的笑脸,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到。男孩继续说道:“刚才出去的周嬷嬷是我的奶嬷嬷,适才她给你伤处上了药。你的手脚都断了,怕你睡梦中乱动,就把你先绑了起来。等你养好了伤,或是投亲,或是找人,便跟她说一声。若是无处可去,便留在府里跟她学规矩吧。” “我一定好好跟着嬷嬷学规矩。”她想了想,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等了等,又努力扯了个笑:“谢谢世子。” 仿佛有微风吹过,她的额头被轻轻抚了抚,鼻尖熏香味道突然浓郁,她禁不住抖了抖。 “可有名字?” “没有。” 又是嗒、嗒、嗒的敲击声。大抵是药效上来,她身上不觉得那么疼了,脑子也有些昏昏沉沉的,这敲击声极有节奏,哄得人昏昏欲睡。她正欲放纵自己睡去,却又听那世子老气横秋地道:“入府虽不太容易,但我既遇到你,便不能放着你不管。虽你如今零落成泥,但望你抛下以往,跟着嬷嬷好好学,日后能够品性洁净,琬琰为心。不如就叫你琬琰吧。” 她“嗯”了一声,跟汹涌而来的睡意做着抗争,努力分辨他的话。顿了一会儿,那世子又道:“不好,这名儿太过招眼。听闻异域有各色宝石美玉,有名为‘瑟瑟’,不若就叫瑟瑟吧,也很上口。” 困意袭来,他说什么她无有不应,却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了。又“嗯”了两声,实在抵不住,她沉沉地睡了过去。梦中,总有那么一双星眸温和地将她望着,只可惜她每次要去探寻那张面容,总是会被扯开。 这样醒醒睡睡一个来月,能睁眼伸腿下地后,被赐名“瑟瑟”的小乞儿终于见到了周嬷嬷真容。 周嬷嬷有一张四四方方的脸,她那不苟言笑的神情瑟瑟在许多送灵仪仗的队伍里见过。不同的是,周嬷嬷脸上还有一股神气,看人的时候矜持又高傲,姿态却很谦卑,这是瑟瑟从没见过的。 因着瑟瑟被打断的手脚还没好利索,只能坐着听周嬷嬷教规矩。她知道若没周嬷嬷与世子,便不可能再好好地坐在这里,更别提有床睡、有饭吃、有药喝了。因此,即便周嬷嬷看起来不好亲近,看她的眼神也充满嫌弃,她却仿若不懂,只乖巧地坐着,恭敬地听她讲府里的规矩。 周嬷嬷讲了一个半时辰,小半壶茶水下肚,看瑟瑟依旧规规矩矩坐着,也有些意外。她看着瑟瑟年幼,又是在外面野着长大的,本以为要狠下一番功夫才能调教得听话。她心里诧异,面上却不显,捡着刚才讲到的地方问了几个问题,瑟瑟也都答得中规中矩,显见得是听进去了,不由有些满意,却不表现出来。作为世子的奶嬷嬷,能抽出两个时辰来已是不容易,自然不愿浪费时间在不受教的人身上。 送走了周嬷嬷,瑟瑟又爬回床上。大夫说她的手脚被打断,不能多动,得好好将养着才有望恢复。周嬷嬷也强调过,府里不能留手脚残缺的丫鬟婆子,想要留下就得乖乖躺着。因此不管瑟瑟有多想出屋看看也忍了。 瑟瑟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回忆着刚才周嬷嬷讲的内容。她对于周嬷嬷说到的很多地方都不太理解,只能囫囵吞枣先记住,回头再细细琢磨。正想得入神,眼光瞥见一个没留头的小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由开心地道:“二丫,周嬷嬷走了,快些进来陪我玩会。” 周嬷嬷平日里在内院,这一个多月照顾瑟瑟的任务就交给了二丫。二丫与她差不多大,小的时候一家子都从外头买进府,现在做个洒扫的小丫头。二丫的娘做得一手好菜,又通些粗浅的药理,被安置在老太太的小厨房里,她爹做了马夫,哥哥已经成了亲,留在庄子上,一家子清闲有余,油水不足,好在都是踏实的人,本本分分的也没出过岔子。 二丫年幼活泼,看着跟自己差不多的小姑娘被打成那个样子,直骇得说不出话来,自觉担起了姐姐的责任,将瑟瑟的伤挂在心上,熬药端饭不说,还经常在不当值的时候过来瞧她,给瑟瑟解闷。瑟瑟则从市井长大,极会看人眼色,自有一套生存道理,把二丫也哄得开开心心,两人很快就成了小姐妹。 “二丫,你来得正好,周嬷嬷讲了好多,有许多地方我不明白的,你正好给我讲讲。”瑟瑟躺在床上笑盈盈地说。 二丫上前看了看瑟瑟的脸色,见她神采奕奕,便给她掩了掩被角,才找了个地方坐了,跟瑟瑟聊起天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安国公府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二丫偶尔会听爹娘聊起府里的事情,有了二丫的补充,瑟瑟很快就把周嬷嬷讲的内容理顺了。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安国公府,周嬷嬷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晦暗不明。老安国公凭着从龙之功得了这爵位和府邸,因征战多年一身伤病致了仕。长子林文璟承爵,二房三房分府另过,如今府里只有安国公林文璟这一支。 “咱们家夫人出身于汝南周氏,是周家二房的嫡长女。听说周家是百年传承的世家大族,真真正正的名门望族,相继出过三位阁老和两位皇后。你别说,我见过夫人一次,那通身的气派,我还没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二丫说得兴起,顺手给自己续了杯茶水。 瑟瑟想起周嬷嬷说到周家的时候微微挺直了腰背,又露出既倨傲又谦恭的神情。周嬷嬷是周家的世仆,祖父那辈被主子赐周姓,从小跟着周氏,后来一同来到安国公府做了管事嬷嬷。按理说,周家是看不上安国公这样的“暴发户”的,何况周氏嫁来的时候,老国公还未有如今的地位,正带着一满家子在西北苦熬。 然而周家长房与二房并不和睦,周家长房将嫡长女嫁了先太子,做了太子妃,一时风头无两,二房便暗戳戳投了当时的七王爷,也就是如今的皇上。 周家二房将如花似玉的嫡长女嫁给当时声名不显的林文璟时,叫京都的人嘲笑了七八年,又有太子妃与太子鹣鲽情深,而二房嫡长女许嫁之前因不满婚事,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嫁过去也与林文璟相敬如冰,私下里没少受人比对冷待。 直到三年前七王爷得登大宝,废皇帝、杀太子。一夜之间,京都转了个风向,这是京都的人们才知道周家二房的算盘拨得不是一般的响。再看安国公夫人周氏,不愧是百年望族出身,嫁过去第二年一举得男,相夫教子、管家理账、约束内宅,硬是将一个毫无根基的安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妻妾和顺。虽然与林文璟关系冷淡,却也很得林文璟尊重。 周氏自己虽只得了一个儿子,但却将庶子女教养得很好,带出去也叫人挑不出错来。便是安国公世子林怀瑾,小小年纪也美名在外,不过八岁已渐显出俊美的样子,十足取了父母的优点长,玉般的人儿,待人接物极为妥帖,毫无骄矜之气,无不为人称道,外人说起来,都道一声安国公府后继有人。反观周氏的堂姐,在宫变之时没了丈夫并两个嫡子一个庶子,只剩最下年长的儿子,与她一起圈禁在檀香山,苦苦熬着,只等过冬后流放,令人唏嘘。 二丫帮着瑟瑟理顺了安国公府的这层关系,想了想又跟瑟瑟咬耳朵:“外面都说,今年的大灾就是因为那位太过暴虐,于是登坛敬天祈福后就把流放的旨意延后了,废太子妃还能再在山里熬几年。”说着拿手指了指天,瑟瑟点头。 顿了顿,二丫又道:“我听我娘说,废太子妃的哥哥聪颖俊朗,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京都的许多女子都将周大郎视为梦里人,每逢他出门都有荷包帕子掉到他脚下,他定亲的时候好多家小姐都哭了呢。” 瑟瑟看着二丫笑:“你倒知道什么是梦里人了。” 二丫红了脸,啐了她一口:“看你!还不是看你躺着无聊说来逗趣,你倒好!” 瑟瑟本就是逗她,看她急了,赶忙赔礼:“好姐姐,我错了,以后不这么打趣你了,你接着说,现在太子妃被废,那周大郎又怎样了?” 二丫神色略有些黯然:“听说被贬了官,但因他官声很好,倒也没像其他人一样抄家流放,只是前年汝南时疫,他正好带着家眷在族里奉孝,染了病,很快就没了。听说周家族里的人也因为时疫没了多半,再不复往日的显赫了。现在都说这是那位的手笔呢。” 若果真如此,那今上也太过急功近利,表现得不能容人,难怪人心惶惶。她一个小乞儿都知道有时候要忍一时之不忍,也许做到了皇帝就什么都不用忍了吧。瑟瑟脑子里打着转,没有接话。 两个小丫头一时沉默下来,都有些唏嘘,但到底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人,感慨一下也就过了,二丫很快又有了说话的兴致:“我听说咱们府的世子爷,不太像自己的亲舅舅,倒颇有些周大郎的风采。”说着,二丫眼中迸发出光彩,很是有些向往:“也不知世子爷是怎样一个人物,若是将来能去他院里当差就好了,便是只做个洒扫的丫头,也是又体面又光鲜。” 瑟瑟笑了笑,二丫再说什么她也无心再听了,脑中只剩那双清亮的眸子。 待瑟瑟将伤彻底养好,已是冬去春来,冰雪消融。说来也是奇怪,自皇帝将流放的想法延后,京里着实狠下了几场大雪。如此一来,皇帝更不敢折腾,反而多多恩赐,让子民都过了个欢欢庆庆的年。安国公府圣眷颇隆,开了两次大门,赏了两柄玉如意和各色干果锦缎。看到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瑟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高兴,好像这样自己就没那么可怜了似的。 有这种想法的还有二丫,二丫的年过得格外喜庆,因为圣眷优渥,府里多发了许多赏银,又给丫头小厮多做了一身春衣,看得瑟瑟羡慕不已,恨不得立时好了去府里当差。 周嬷嬷却不这么想。待瑟瑟伤完全好了之后,便把她带在身边学规矩。瑟瑟虽记得又快又牢,但是习惯成自然,不自觉的小动作太多了些。积习难改,让周嬷嬷很是头疼。瑟瑟也过得苦不堪言,嬷嬷说的“多看、多听、多思、少说”她倒是能做到,但是连眨眼次数多了都要挨一顿骂,打手板子罚跪更是常事。 其实安国公戎伍出身,又没有深厚的家族底蕴,府里的规矩松泛得多。但因瑟瑟是周嬷嬷带着的,周嬷嬷有一份世家仆妇的矜持与骄傲,因而对她要求格外严些。好在瑟瑟幼年吃的苦多,这些也不算什么,平日里嘴又甜,把面冷心热的周嬷嬷哄得也不舍得使劲打她。 直到瑟瑟行止有度、进退有仪,已是又一载春秋,周嬷嬷将她与二丫安置在一起,都做了外院洒扫的丫头,期间再未见过那个救了自己又给了名字的世子。二丫早就留了头,聊的话题也变成了哪个小厮机灵俊俏。 丫鬟小厮不像深宅大院中的世家公子小姐,没有那么多讲究,来往跑腿总能遇到几个。二丫成熟得早,模样周正,才十三岁的年纪,身材已经有了些玲珑曲线,便常有小厮借机攀缠。二丫性子活泼,谈起这些无所顾忌,时常让瑟瑟忍俊不已,又有些羡慕。 瑟瑟因为幼时亏空,身子一直干瘪瘪的,在安国公府养了这几年,也不过脸上多了点肉,瘦瘦小小,也不开窍,反而无人注意。便是那一年趴在雪地里撞见的那双澄澈的眸子,也慢慢在心中淡去。又过了一年,竟是再也记不起来,反倒是对二丫常提的那几个小厮熟稔于心,常拿来打趣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选人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瑟瑟后来回忆起来,那大概是她前半生岁月中最安宁单纯的日子。脱离了饥寒交迫的日子,无思无虑,便是府里那些暗流涌动、踩高捧低,对她一个做过乞儿的人来说也从未放在心上,唯一担心的只是自己无父无母,又没什么姿色,将来没什么小厮能看上自己。 如果不是夫人开了恩典,要放了年纪大些的丫头出去配人,她大概不会这么快就走入预定的命运。 “瑟瑟,你说咱们府里为什么一下子放出去这么多人啊,这下人手都不够了,还得再从外面买,”二丫嘟着嘴,闷闷不乐:“还要再选些人去小主子们院里,万一去了两位小姐院里,以后可就不知道会去哪儿了。” 瑟瑟看着二丫嫣红的嘴唇和玲珑的身段,很是理解她的苦闷。 像二丫这样长得周正又乖巧的丫鬟,一旦被选去小姐们的院里,很可能要作为陪嫁丫鬟跟去姑爷家。两位小姐虽出身国公府,却都托生在不受宠的姨娘肚子里,将来很可能作为联姻的工具,难得什么好姻缘。但她这时候不好火上浇油,只能安慰二丫:“别担心,不是还有三位少爷么。”说完,又抿了嘴笑:“你不是一直想去世子爷屋里当差么,说不定老天爷听到了你的愿望,这就要帮你实现了呢。” 二丫果然一扫郁闷,有些激动,可过了半晌,又垂下头去:“可惜这次是夫人亲自挑选,不然我托了我爹娘,去世子屋里的机会也要大一些。” 瑟瑟一时找不到话,只能拉住她的手转移注意力:“咱们快些走吧,夫人让辰时一刻到花厅,迟了就坏了。”二丫果然有些紧张,攥着瑟瑟的手,边走边说:“要是咱俩还能在一处就好了,不管去哪,凡事也有个照应。” 因今天人多事杂,安国公夫人周氏在大花厅里听回话。瑟瑟她们到时,花厅里已站了许多人,却井然有序,悄无声息。瑟瑟想到周嬷嬷的教导,知道周氏是个讲究规矩的主母,便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拉着二丫跟其他小丫头站在一堆,束手敛眉。周嬷嬷与其他少爷小姐的奶嬷嬷站在一处,看到瑟瑟谨慎,不由微微点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周氏就带着陪房陶嬷嬷并几个丫鬟款款步入花厅坐下。瑟瑟飞快抬眼,小心地扫了一下周氏。周氏一张鹅蛋脸,看上去非常年轻,长眉入鬓,一双凤眼内勾外翘,显得有些锐利。 瑟瑟不敢再乱瞧,低头听周氏有条有理地分派家事。待各个管事妈妈禀报后领了对牌退下,已是过了一个时辰,边上有几个面熟的小丫头就站得有些松动了。 周氏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歇了半晌,便示意陶嬷嬷上前。陶嬷嬷上前两步笑道:“夫人恩典,放十七以上的姑娘出去配人,每人赏二十两嫁妆银子。” 身边有人低低抽气。 花厅里站着的多是些干粗活的小丫头,每人月例不过五百钱,二十两对她们来说简直是笔巨款,这可真是恩典了。 陶嬷嬷对众人的反应十分满意,有意顿了顿,才又道:“今天叫你们来,就是要从你们中选几个去少爷小姐的院子里。去了好好伺候主子,主子们好了,自有你们的好日子。没选上的也不能心生怨怼,不管在哪里都要把差当好,若是因夫人一场好意有了别的想法,这种白眼儿狼自然不能留在府里。”又向周嬷嬷那边点点头:“请几位老姐姐来,也是让帮着夫人掌掌眼,少爷小姐们的脾性你们更了解,挑的丫头也更合用些。” 陶嬷嬷长得慈眉善目,说起话来却是滴水不漏,恩威并施。瑟瑟心里暗忖,只觉周家出来的人都是极厉害的人物,不知那周氏得多厉害。 小丫头们低低应“是”,周嬷嬷那边则是连称“不敢”。陶嬷嬷便示意小丫头们一个个上前答话,细细询问出身、识不识字等事体,将那些口齿伶俐、稳重大方的丫头拨做一堆,排列站好。 瑟瑟偷眼看看四周,进了花厅后四下乱看的,和那些听周氏议事时站姿松散的小丫头尽数被剔了出来,可见从她们进了花厅开始,一举一动就被人瞧在眼中。不过,就算瑟瑟行止无差,她这种出身不好,家人不明的自是选不中的。好在她也没有什么奢望,相比二丫被选中后的忐忑和看到瑟瑟落选的失落,她倒着实为二丫开心。 陶嬷嬷筛选完一遍,周氏才放下茶盏,抬眼细细打量挑出来的十来个小丫头,又剔出几个,剩下十一个,满意地点点头。又似想起什么一般,问周嬷嬷:“前几年听说世子救回了个小丫鬟,放在你那教养了几年,可在这些人里?” 周嬷嬷上前恭谨回答:“回夫人,她不在。” 周氏道:“你的规矩便是母亲也称赞有加,想来你教出来的必不会错。”说完,幽幽叹了口气:“当年世子出天花,你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反倒无暇顾及你自己的孩子。自你的孩子没了,我心里一直不安,你若觉得你教的那孩子得用,便带了去世子院里,以后在府里伺候你。若是你告老后侄子倚靠不上,她也能给你养老送终,全了这场缘分。” 周嬷嬷不由掩袖拭泪,瑟瑟忍不住在心里替周氏喝了一声彩。周氏寥寥几语,就把周嬷嬷的心拢得紧紧的。有个一心向着周氏的奶嬷嬷,还怕世子院里的事儿瞒过她? 周嬷嬷唤了瑟瑟上前,两人一起对着周氏叩拜行了大礼以示感恩。瑟瑟则很是怅然。世子院子里有个极重规矩的周嬷嬷在,还有周氏私下里的掌控,她轻松的日子也到头了,只怕是以后睡觉也得摆正了姿势。 行过礼后,瑟瑟站到队里,陶嬷嬷遣散了未选中的丫鬟后,周氏开始点人分派。她先留了两个年龄稍大、性子沉稳的丫头,吩咐她们跟着陶嬷嬷学规矩,又点了三个读过书的丫头去了二少爷林怀珏院里。三少爷林怀珀年幼,两个总角的丫头被分到他院里,由他的奶嬷嬷带了下去。其余四个姿容出众的丫鬟分别被两位小姐的奶嬷嬷各领去两个,想是将来要作为陪嫁丫鬟的。瑟瑟和二丫对视一眼,从她眼里看到了不敢置信的兴奋。 人都散去后,周氏将留下的瑟瑟和二丫训诫了一番,又拉过二丫细瞧,向周嬷嬷笑道:“瞧这孩子,长得真是周正,一看就是个老实的。” 周嬷嬷立刻心领神会:“奴婢一定好好教导,不让夫人操心。” 周氏颔首:“有嬷嬷照顾世子,我自然是放心。” 瑟瑟隐约觉得这两人是在打机锋,却又听不太懂,飞快扫了一眼二丫,只见二丫神情羞赧,脖颈子都红了,想来应该是说的好事,便放了心。 二丫没想到自己的愿望成了真,不仅跟瑟瑟分到一起,竟还真去了世子爷院子里当差,兴奋得两眼放光,拉着瑟瑟直咧嘴傻笑。两人收拾忙碌了一番,待跟着周嬷嬷到了世子院里已近午时。 二丫与周氏给的翡翠一道做了大丫鬟,掌着世子的衣食起居。瑟瑟因为进府时日短,尚摸不清职责,便与从前就在这当差的绿枝、秦桑、碧丝一起做些杂活。周嬷嬷安排好了差事,众人简单见过后,林怀瑾便下学回了院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集晖院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集晖院。 一听这名字,便知这里的主人极得重视。 实际上,这主人也确实皎若初阳,极尽天地美好。 这是她所见的,林怀瑾最好的时候。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已经脱去了稚嫩,一双颇似周氏的凤眼黑白分明。他就那么微笑着站着,连正午的太阳都未能遮住他分毫光芒。她蓦地想到二丫那句话,世子颇具周大郎之风,而周大郎,是多少少女的梦中人。她扭头看看二丫,发现二丫已经痴了。 过了许多年,瑟瑟再回忆起他时,这一幕依旧刻骨铭心。彼时,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带着贵族子弟的自矜,笑容纯粹干净,不惹尘埃。世上的一切美好,好似都在他的身上。而她也只是一个每月五百钱的小丫鬟,为吃饱穿暖而满足,为提到八百钱的月例而开心,为见到恩人而激动,而惊艳。 林怀瑾上午去书院,下午有安国公从行伍里请的武士教拳脚骑射,在院里的时候很少,等闲见不着林怀瑾一面。倒是二丫——如今被赐了名作“燕草”——时常能碰到林怀瑾,于是每日眼冒绿光地跟瑟瑟聊林怀瑾的事情便成了常态,对从前那些“机灵俊俏”的小厮也不屑一顾了。 “咱们府里明明请了西席,世子却要去那么远的书院读书,回来用两口饭就要去练骑射,也太辛苦了些。”燕草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跟瑟瑟嘟囔。 “瑟瑟,你去大厨房里把咱们今日的饭端来,路上快着点,上次都半凉了。”碧丝推门进来,居高临下地瞥了两人一眼。 燕草被碧丝的眼神一扫,脸色立马阴了下来:“这明明是绿枝的活儿,凭什么又让瑟瑟做!” “哟,怎么,我使唤不动你,还使唤不动她了?你们既在这院里当差,有活不做却在这闲磕牙,大家都是丫头,绿枝做得你便做不得了?” 燕草跳了起来:“你们今天让瑟瑟跑大厨房,明天让她去外院跑腿,后天又让她浇花喂鸟,瑟瑟把绿枝和秦桑的活儿都干了,她们干什么?” 瑟瑟急忙按住燕草,朝碧丝笑道:“知道了,碧丝姐姐,我这便去了。” 碧丝冷哼一声,转身出门,用两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燕草气得说不出话来,瑟瑟连忙劝她:“好姐姐,你若真生了气,那才是如了她的意。不过是跑腿而已,对我来说不算得什么,还能活动活动,强身健体呢。” 燕草瞪她:“你倒是个好说话的。” 瑟瑟笑道:“只是不值得因为这点小事跟她生这个闲气罢了,我先去拿饭,回来再跟你细说,你到时候听听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见燕草点头应了,她才去了,路上倒是不紧不慢的,并未像碧丝嘱咐的那样匆促。 已近晚秋时节,风吹落了一地黄叶,瑟瑟停下脚步,看着远处一行灰扑扑的鸟排着队飞过。天空那么大那么远,远远超出这片院墙,那些鸟儿羽翼舒展,端的是潇洒自在。她眯着眼抬头看它们的身影消失在灰瓦之上,再低头看到这一地破碎的黄叶,心里第一次有了些伤感。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想把这缕愁思赶出去。 一座小院,便是一府的缩影。世子的院子都这么混乱了,可见安国公府也不过是败絮其中,勉强维持着安定有序的样子而已。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攒点钱,万一哪一日国公府倒了,或是被赶出国公府,也能勉强凑合些日子。 拿了饭回来,快走到院门口,她加紧了几步,微微有些喘,好像一路都在赶似的。绿枝不知道从哪里玩回来,正拉着秦桑说话,见瑟瑟回来了,撇了撇嘴,接了饭盒,不咸不淡地谢了她一句,瑟瑟笑眯眯地受了。 倒是秦桑打开食盒看了一眼,翻了个白眼:“看你气喘吁吁的,还以为今天能吃上口热饭呢。” 瑟瑟看了一眼绿枝,绿枝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赶紧对秦桑说:“快吃了吧,下午还得去园子里摘些桂花。” 每年秋日,府里都会让小丫鬟们去摘些桂花送到大厨房做成桂花糕、桂花酒和桂花藕粉,世子要吃的食材自然要院里人摘的才干净。摘得多了,还能让大厨房里的人多做些,她们也能沾沾光享点口福,每年去摘花的丫鬟都对这事很上心。 况且,每年借着摘花,丫头婆子们聚到一起,平日里接触不到的人也能聊上几句,打探许多消息。故而摘花虽然是件辛苦活,绿枝和秦桑也是不想带瑟瑟去露脸的,用她们俩私下里的话说,丢人。 秦桑果然不再说话,埋头吃起饭来。瑟瑟冲绿枝笑笑,回屋用饭。 才刚扒了两口,碧丝又找了来:“今日绿芙蓉和墨菊开得好,你去摘些摆到府里的厅堂和穿堂去,也算咱们世子的心意。” 燕草“霍”地起身,指着碧丝骂:“瑟瑟给你们送完饭才吃了没两口,你又来喊她跑腿,这院里的人都死绝了吗?连个饭都不能让她吃安生?” 碧丝阴阳怪气地道:“这院里谁不吃饭,谁不在忙,绿枝和秦桑也就吃了两口就干活去了,你们吃得慢也怪得着我?” 燕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谁不知道你们个个无利不起早,什么忙得就吃了两口饭,我看是赶着献殷勤去吧!让瑟瑟去厅堂和穿堂这种又远又没人的地儿,你们怕是急着去夫人老夫人屋里卖好呢!” 瑟瑟看碧丝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句句挑衅,知道她就是想把燕草激起来,闹大了好让她们受惩,忙放了饭把燕草按住,应了声好。碧丝见燕草被按住,轻蔑地“哼”了一声摔门去了。 燕草脸一阵红一阵白,冲瑟瑟嚷道:“你做什么答应她!我替你不平,你可倒好,应得那叫一个痛快,也不怪人瞧不起你!” 瑟瑟忙安抚她:“好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为我不平,快别气了,她就是想把你激起来大吵一顿,然后才好让夫人发落咱们,你若真跟她吵,那才是中计了。” 燕草眼圈一红,给她布两筷子菜:“我哪里不知道她这些坏心眼儿,我就是看不过她总在吃饭的时候让你干活,这都好多次了,她就是故意的!你先别说了,先吃饭,赶紧多吃两口。” 瑟瑟心里感动,笑眯眯地扒饭:“好好好,我再吃两口,反正厅堂那边也没人,早两步晚两步都一样。” 燕草心里顺畅了一些,又见瑟瑟放了碗说:“姐姐,你觉得现在院里是个什么情形,我俩可好过?” 燕草沉默了一会儿:“她们一直在这院子里当差,早就彼此熟悉。我在府里没什么根基,来了就进了世子屋里,你又……没有父母兄弟,身份不明,她们便瞧不上咱们。” 瑟瑟站起来拍拍她:“我们现在势单力孤,倒不如顺着她们,既让嬷嬷挑不出错来,还能助长他们的气焰。你别忘了,这是世子的院子,夫人断容不得院子里乱成一团。你若是跟她们吵吵嚷嚷,说不定哪天被赶了出去,倒让她们开心。她们若是因咱们驯服而得意,变本加厉,夫人也不会姑息,你且看着吧。” 燕草眼睛一亮:“瑟瑟,你可真聪明,这就叫……叫那什么!舅舅这大,必有所忍!” 瑟瑟听不懂:“什么意思?” 燕草一本正经:“大概是说要当舅舅的人必须要忍人所不忍吧!” 瑟瑟哄她:“姐姐你可真厉害,这都知道!” 燕草脸红:“我都是跟世子学的。”想了想又闷闷地道:“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以后我尽量忍她们,适才不过是看不过她欺负你。” 瑟瑟见她听了进去,很是高兴:“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可我却不想见你落她们的打算里。我们慢慢来。”又哄了燕草两句,这才去了。 秋日里天高风闲,令人感到舒朗。瑟瑟一路走到厅堂,却见门口立着两个面生的小厮。瑟瑟耳朵尖,听得厅堂中一个男子说:“有一个接生的婆子无意间被护国公的人看见,已被人逮住了,押进了大理寺,只怕……”声音渐低,听不分明。 瑟瑟凑近门口,忽听厅堂内摔碎茶盏的声音,伴着暴怒的人声:“目中无人的东西!怪道他最近一脸春风得意!”瑟瑟吓了一跳,赶忙将花交给小厮,生怕触了霉头。临走又听到当前说话那人隐隐约约道:“不如我们这几日上道折子,提醒一下皇上关于流放的事……” 瑟瑟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不知道小厮一会会不会报给屋内的人,脚下生风,飞快地离开了厅堂。 一路脚步不停,步履飞快,直到看到院门,才松了口气,放慢了脚步。这一慢下来看四周,就发现了林怀瑾远远地从对面走来,身边没带小厮德生,神色有些恍惚,似在出神。 这是瑟瑟来到集晖院之后第二次见到林怀瑾,落日的余晖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雾蒙蒙的光晕,他玉般的脸庞埋在这片光晕中,柔和却又寂寥。 不知为何,瑟瑟不想见到他这种神情。他应该是天之骄子,被人围绕着、称赞着,鲜衣怒马,恣意风流。不等思考,她的身体先动了。 “世子。”她上前恭谨行礼。 林怀瑾的思绪被她打断:“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还记得她,高兴地笑了:“府里花开得正好,便替世子送了一些去了厅堂。”打着他的旗号,被发现了说不定不会受太多罚。 林怀瑾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却没有动,似乎想就这么站着。 瑟瑟觉得有些尴尬,他不走,她也不能走,想了想,干巴巴地问:“世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林怀瑾好似没听懂似的,“嗯”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干站了会儿,瑟瑟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脱身,突然听到林怀瑾问:“天下会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吗?” 瑟瑟一愣:“奴婢不知道,奴婢没有家人。” 林怀瑾也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不是在问你,对不住。” 他这一笑,有如春风拂面,冰雪消融,整个人都变得温润起来。瑟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上次拜见他时,他也在笑,但是那笑容淡远优雅,带着一股疏离。 林怀瑾恢复了正常,抬腿往院子走去,瑟瑟退后一步跟在后面,回味着他刚才的笑容,自己眼角眉梢也盈满了笑意。 走了两步,林怀瑾又停下:“心自玉上德,人从书里乖。当初我给了你‘瑟瑟’这个名字,望你心如琬琰,以后你就在书房里伺候吧,也跟着读点书,识几个字,以后的路好走些。” 在书房里侍候,月例能涨到一两,省吃俭用的话,到她嫁人,也能够攒下十几二十两了。而且,如果她能够识字,那么即便没有家人,将来配个小厮也不会被人太过嫌弃。 瑟瑟眼睛一热。 她自觉已看尽人世冷暖,做乞儿时,也有人可怜她,赏她几个钱或是吃食,但也不过一时之热。从未有人像这样,认真为她考虑、为她打算,没有缘故,只为她好。 这样美好的少年,有谁会不爱呢? 天下,会有不爱这少年的父母吗?瑟瑟心里突然一紧。 她眨眨眼,将眼泪憋回去,抬头看向他,面露微笑:“谢谢世子。” 一如他赐名的那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温暖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取清水少许,宁少勿多,以免将墨浸软或溅到台面上,再逐渐加水。姿势端正,快慢适中。用力过轻,则墨浮,用力过重,则墨粗,轻重有节,磨至浓淡适中。”德生示范给瑟瑟,瑟瑟凝神注目,学得很是认真。 德生是林怀瑾的小厮,白天跟着鞍前马后,晚上还要伺候笔墨,早就想林怀瑾在书房里找两个丫鬟红袖添香,但林怀瑾却觉得丫鬟们身上脂粉香气扰他看书清净。这次林怀瑾把瑟瑟安排进书房,德生教得极其耐心,只待瑟瑟上手之后他不用晚上当值。 “你接着我的磨,一定不要太急或太慢。”德生让瑟瑟来,又一一点出她的错误。 德生与瑟瑟絮絮低语,不时偷眼看一下林怀瑾。林怀瑾往常看书写字时最喜静,德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此时德生却惊讶地发现林怀瑾眉眼舒展,似是完全不受干扰,不由暗暗称奇。 林怀瑾却觉得那咀咀私语声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驱散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些许寂寥。他有些奇怪往日自己是如何在冰冷无声的书房待一个时辰的。见瑟瑟磨好墨,他轻蘸墨汁,一气呵成。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霓虹。” 瑟瑟凑上去看,虽然看不懂,但也能看出这字如清风漂浮,微云卷舒,似极了眼前执笔这人,不由赞了声:“好字!” 林怀瑾耳根有点热。他得老国公爷亲自启蒙,从小练字。老国公爷要求严格,他素来只有挨手板子的份,却未曾听过有人称赞于他。 “我什么时候也能写这么好看呀。”瑟瑟羡慕地道,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忽闪忽闪。林怀瑾心里痒痒的,不由放柔了声音:“慢慢来,只要勤加练习,总能写得漂亮的。” 瑟瑟闻言点头,两眼弯成了两轮月勾,开心地拿起笔,一笔一划学了起来。德生不满:“喂,叫你来干活的,又不是叫你来识字儿的!” 瑟瑟摇摇头,丫髻也跟着颤巍巍的:“世子说了,人从书里乖,我得多识字多看书,才能更好地干活呀!” 德生指她:“一肚子歪理!你这样我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啊!” 瑟瑟执着笔,一本正经:“什么叫解脱?伺候主子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难道你当这是折磨?”说完嘿嘿一笑:“如果你这么想解脱,我可以跟周嬷嬷说一声,想必你很快就能‘解脱’了。” 德生气得跺脚:“你!牙尖嘴利!我刚这么耐心地教你,你就这么回报我!” 林怀瑾看他们斗嘴有趣,不由笑出声来,方才显出些少年人该有的模样。德生见那两人笑得欢畅,挠了挠头,也不明所以地跟着笑了。 一时满室欢声笑语,好不温馨。 ******* “瑟瑟,以后你去了书房侍候,她们就再也不敢随便使唤你了,”燕草托着腮,不屑地道:“这群人惯会踩高捧低,我真是想看她们什么时候吃瘪。” 瑟瑟却不这么想。按等级,燕草也在绿枝和秦桑之上,却也没少瞧她俩的脸色。说来,她做乞儿的时候,没少学些撒泼耍赖、骂人撵狗的本事,可在这里全无用武之地。那些娇滴滴的小丫头精得很,从不在明面上让人抓着错,周嬷嬷又闲事不管,除非她们闹腾得厉害,才出来说上两句。瑟瑟不由气闷,总得找个契机改善一下她和燕草的现状才是。 “世子每天晚上都要在书房待至少一个时辰,说来,你以后见世子的时间可比我多多了。”燕草酸溜溜的,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在集晖院待了几个月,从碧丝几个的谈话里,瑟瑟已经明白了当时周氏与周嬷嬷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燕草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一个月一个样,做大丫鬟这几个月日子过得好,周嬷嬷又着意培养,身材越发凹凸有致。然而林怀瑾却并未多看她几眼,瑟瑟不免叹息。 林怀瑾对每个人都很好,却对每个人都很疏离。不像二少爷林怀珏,才十二岁的年纪,已会买些珠花胭脂之类的东西送院里的姑娘了。听说还被人撞见在书房中与周氏送去的那两个丫鬟写艳诗。 瑟瑟看着燕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自来安国公府了就与燕草形影不离,这院里又只有她两人一个处境,她平时虽愿意哄着燕草开心,却实在不想什么都辩解。以后她在书房的时候还长着,若是怕燕草误会,事事都要解释一番,做起事来也会畏手畏脚。 此外,瑟瑟心里还抱着一层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渴望,这种渴望悄悄在她心中滋生。 对一种对等关系的渴望。 燕草在瑟瑟的注视下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好像是说错了话,但是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瑟瑟看她如坐针毡的样子,知道她心里很是不安,便也不跟她计较了,但该说的话还得说:“燕草,如今这院子里,只有咱们两个能互相依靠。如果单剩你自己,可能你爹娘能去求了夫人和老太太给你安排到别的地方,但我却只有你一个,实在不想因为些许小事跟你生分了。” 燕草看着瑟瑟,脑子里又忆起那个浑身是伤,手脚都被打折了的小女孩。别说是小姐们,就连府里洒扫的小丫头,被刺扎了手也要眼泪汪汪的。而瑟瑟显然痛得要命,却从来不喊。 被她忘却了许久的照顾瑟瑟之心又被激发出来,燕草看瑟瑟有些黯然,情不自禁地按住她的手安慰道:“不会的,我怎么会跟你生分。再说,我爹娘在夫人面前有什么脸,我哪里也去不了的。你还有周嬷嬷,我才是只有你,我们两个好好的。” 瑟瑟回握她:“明面上夫人让我以后奉养周嬷嬷,但是若周嬷嬷真的跟我亲近,又怎么会看我受她们欺负而置之不理。她是世子的奶嬷嬷,想找个什么由头敲打她们找不到?” 燕草惊讶:“你是说……” 瑟瑟摇摇头,道:“燕草你想,翡翠是夫人屋里出来的,周嬷嬷也是夫人安排的。她们两个不是相互制衡,就是互相帮助的关系。翡翠虽然从未露脸为难过咱们,但会叫的狗不咬人,只要翡翠稍稍流露出来一点对我俩的不满,对碧丝她们来说就有足够的理由为难咱们了。从这段时间周嬷嬷的态度来看,就算夫人一开始的意思是让她俩互相监督,如今也变成携手合作了。” 燕草听了脸色阴沉,不发一语,瑟瑟趁热打铁:“所以我们更要小心,互相扶持,不能生隙。” 说罢,她握着燕草的手嫣然一笑。 燕草却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瑟瑟这些年在府里养着,比先前莹润了不少,虽因前期亏空,还是个小孩模样,但已显出两分姿色,尤其这笑容,看着竟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晒书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碧丝推门进来,打断了燕草的愣怔:“你们两个懒货,见天儿的躲屋里嚼舌头。瑟瑟,还不快去大厨房领饭例!” 瑟瑟听碧丝说得难听,眉头皱了皱,按住跳起来欲骂的燕草,冲碧丝一笑:“姐姐可能不知道,我以后去书房伺候笔墨,这些杂活儿不是我做的了。” 林怀瑾为她以后着想,将她调去书房,她也应该为自己打算,不能总是妄自菲薄,任人欺负,辜负了林怀瑾的一片心意。 碧丝“嗤”地一笑,下巴抬得高高的:“哟,野鸡飞上枝头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还使唤不动你了。” 瑟瑟点点头:“姐姐现在确实使唤不动我了,若要让我去干不属于自己的活,便让翡翠姐姐或周嬷嬷来喊我,不然若是我耽搁了自己的差事,姐姐怕是交代不起的。” 碧丝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怎么也没想到以前如泥人一般的瑟瑟牙尖嘴利地将她的话堵了回去,怒道:“我有什么交代不起的?你算什么东西,能让我交代不起。” 瑟瑟冷笑一声,从前被周嬷嬷压下去的市井之气又冒了头:“我不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丫鬟而已。姐姐又是什么身份?不过是驴屎蛋子表面光罢了,还以为自己是夫人小姐,随便使唤谁都可以?” 碧丝眼圈一红:“你污言秽语,这种腌臜的词也说得出口。” 瑟瑟不屑:“别人怎么待我,我便怎么待人,别人若拿我不当人,那我也不拿自己当人,左右是被逼出来的,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碧丝说不过她,哭着摔门跑了,瑟瑟这才放开燕草的手,只见燕草一脸兴奋:“瑟瑟,你简直太厉害了,我第一次见你这样!你就不怕她去告状?” 瑟瑟道:“她来咱们屋里挑衅,谁能给她作证?这也是我一直对她们言听计从的原因,我平时老实顺从,从不多话,她若告诉别人,别人也只当她编排我。” 燕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她说了话没人听,以后更不敢来找你了。”又叹气:“我要是像你这么聪明就好了,平日里我不听你的,一味跟她争吵,就算她说我坏话,别人也会信的。瑟瑟,以后我都听你的。” 瑟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燕草与她非亲非故,在她孤苦无依的时候费心照顾,她怎样也要护着她、让着她、教着她才是。 “咱们以后怕是更难了。她们明面上没法给咱们使绊子,还不知背后出什么阴招。以后咱们当差一定要仔细,莫教人阴了去。” 碧丝几个是没这个心眼的。从这些时日的相处看来,她们虽然嘴毒,但却是直来直去的实心眼,有什么事情都摆在面上。瑟瑟担心的是翡翠。这种世家大族出来的丫鬟,懂得不少阴私事儿。她幼时见过被打了板子扔到街上的丫鬟,听着她们的辩说嚎叫,还感慨深宅内院实在是个吃人的地方。 但奇怪的是,直到入冬,也没什么事情发生,反而顺顺当当地将书房的差事上了手,还识了几个字。期间跟翡翠打过几次交道,翡翠除了对她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也没在小事上为难过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越是顺当,瑟瑟反而心里越是不安,看碧丝的俏脸都看出几分诡异来。 这日天气晴好,才刚入了冬,没有风的日子里挂着大太阳还有些暖洋洋的。德生跑来找瑟瑟:“世子爷看着天儿好,让把书房里的古籍珍本拿出来晒晒。” 听到德生的话,瑟瑟顿时如临大敌。林怀瑾书房里的书不少,全晒开的话要铺半个院子,很容易被人动手脚。偏这书又贵又脆,若是伤了一个角,她也没法交代了。 瑟瑟心里转了好几个办法,面上却不动声色,递给德生个帕子擦汗:“世子怎么想起来今天晒书了?” 若说碧丝几个不认识、支使不动其他院子里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也难为她们费这么多心,绕了一大圈地坑她。 德生抹抹跑出来的汗:“早上去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遇到二少爷,说是准备把书拿出来晒晒,世子爷便吩咐也晒晒。” 瑟瑟想了想问:“能不能今天只晒一小部分?”如果分开晒的话,她去拜托燕草,和德生三人看着的话,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德生有点不耐烦:“姐姐哎,世子爷说的话你也敢改?再说了,钦天监说马上就要来雪了,今天不晒,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我还得赶去书院伺候,你要是忙不过来就把院子里不当差的小丫头都喊来。”说完一溜烟跑了。 瑟瑟无法,只得将不当差的碧丝等人都叫来。 碧丝几个听说晒书,满口答应。瑟瑟心里更确定她们要借机做些什么。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瑟瑟分派好了任务,一人负责一部分,又将每人负责的书册写了条记录了下来。晒到一半,便有小丫头来找:“东昌侯府的夫人来了,咱们夫人记得世子这里存着赵孟頫《鹊华秋色图》的拓本,让奴婢找来送去一观。” 秦桑离瑟瑟近,立刻凑上来显摆:“侯夫人定是又说到了她祖籍山东。” 小丫头笑得开心:“正是呢,咱们夫人便要奴婢来拿了,凑个趣,让侯夫人讲得更尽兴些。” 秦桑也笑:“我这种小丫头是进不了书房的,我让碧丝姐姐去给你找。”说着,就往碧丝那走。 瑟瑟连忙拉住她:“碧丝不知道那画收在哪里,还是我去吧。” 那边碧丝已经看到秦桑招呼她,喊了别的小丫头帮自己晒着便走了过来。 瑟瑟更确定她们之间有问题,怕是要进书房做什么手脚,更不肯让碧丝去找:“这是什么规矩,我明明是书房伺候的,我不去让碧丝去到处翻找,世子和夫人知道了定不饶我,你们快别害我了。” 碧丝听她说得直接,不由气道:“你没来的时候,咱们书房也是进得的,你现在在书房当值了,我进个书房就是要害你了。你倒说说,我为什么害你,莫不是你背着世子在书房偷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小丫头一见她们剑拔弩张的样子,连忙插嘴:“侯夫人那边还等着呢,这位姐姐在书房当值,想必找得要快一些,劳烦姐姐快些找出来给我,我先在这帮你晒着。” 碧丝一甩手走了:“不就是在书房当值,眼皮子浅的破落户。” 那小丫头恍如没听见似的,面色不变地催促瑟瑟:“姐姐快去吧,夫人那边还等着。” 瑟瑟点点头,很快找了出来给她,那小丫头却聪明,坚持让瑟瑟检查了一遍自己晒的书没问题才走。 到了下午德生回来,瑟瑟与他一起将书检查完了放回书房,又再三想了几遍,确定没有什么纰漏才略略放心。 谁知第二天晚上就出了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见招拆招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瑟瑟晒的书中,有一本书损毁严重,半个书册都好像泡过了水一样,字迹模糊,还散着一股臭味,像是刚从水沟里捞了出来。 瑟瑟很是纳闷,明明当时她和德生检查得好好的,怎么到了第二天才发现损坏了书,偏偏损毁的还是她负责晒的部分。 想到自己反复思量,还是掉进她们的算计里,恐怕当时自己抢着去书房找画也是她们故意引着她做的。 碧丝等人与她打交道已久,瑟瑟自忖对她们已经很是了解,断不是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连侯夫人来访都能利用,又知道侯夫人每次必谈祖籍的人,除了翡翠和周嬷嬷,她想不到别人,而周嬷嬷不管怎么说都是要与她在面上维持良好关系的,她也许会置身事外,但不会直接挖坑。 想了想,瑟瑟拿着书去了翡翠屋里。 翡翠自己住一个屋,正点了灯坐在炕上给林怀瑾缝冬衣。见瑟瑟进来,没表现出什么意外,似是料到她会找来一样。 “姐姐,你看看这个。”瑟瑟将书册放到桌上。 翡翠掩了鼻子扫一眼,脸上神色变得古怪:“这是……字帖?” 瑟瑟点点头,翻开其中一页:“姐姐看看。” 翡翠看着糊成一团的字,神色恢复了正常,冷笑道:“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瑟瑟看着她笑。她在晒书前留了个心眼,留给自己的多是不重要的闲书和世子给她练字的字帖。有几本字帖是世子小时候用过的,看起来比较老旧,很像那些古籍。 集晖院里只翡翠是识字儿的,但晒书的活儿大家都不敢叫她。她前几日听碧丝几个说起来的时候,还觉得这事儿规划得比较妥帖,就算瑟瑟发现书坏了,也是一天后的事情了,就算她知道是别人害她,空口无凭,只能认栽。 瑟瑟有些得意,故意将这字帖翻了几翻,让臭味逸得更广。这本是世子让她临的颜真卿《多宝塔碑》拓本,她才临了没几页,此时要临才发现损毁了,还吓出了一身冷汗,暗暗庆幸自己当时谨慎。 见翡翠眉头紧锁,瑟瑟把字帖合上,笑道:“只是拿来给姐姐看看。我这临帖临得闷了,趁德生伺候着,出来散散,顺道来跟姐姐说会话。说来自从我来到集晖院,我们还从未亲近,我都不知道姐姐是这么有本事的人。不仅买通二少爷身边的丫鬟小厮,让她们昨儿在二少爷去夫人那里请安前晒书,还能知道侯夫人什么时候来访。” 说着,她指尖拂过书面:“我想了想,应该是昨天碧丝她们趁我找画的时候,撒了些什么上去,外头冷,它不起作用,在书房里暖了一天后,终于化开湿了书。好在只是本字帖,若是什么珍籍孤本,只怕我明天就被婆子拖走了,不,说不定今晚就被拖走了。看姐姐穿得这么齐整,一会儿定是要出门。不知这更深露重的,姐姐打算去哪里。” 翡翠沉默一会,冲她一笑:“你这意思,是说我帮着碧丝算计你了?你若没有证据,在这里信口开河,我也是不依的,少不得要去夫人面前分辩分辩。” 瑟瑟看着她在灯火下明灭的脸颊,也笑得开怀:“姐姐说哪里的话,我刚才便说了,只是来跟姐姐说会话,亲近亲近。其实我一直好奇,姐姐看起来与世无争,每日不当差便自己在屋里,从来不与她们混在一起。你与碧丝、绿枝和秦桑不是一类人,但是为何又与她们一样,莫名地讨厌我?” 翡翠刚要说话,瑟瑟却立刻说:“碧丝显见得更讨厌燕草,却不怎么欺负她,反而一直捏着我,不是她不敢,而是因为你的态度吧?我不知道你到底讨厌我哪一点,若是你说,你与她们一样,都是瞧不上我出身,我是不信的。姐姐,你不是她们那种人,装也装不出来的。” 瑟瑟说完,便认真地看着她:“退一步说,你若真是瞧不上我的出身,那我走了,院里还是要再选小丫头过来。选一个没什么根基的,也跟现在的情况差不多,若是一个家里厉害的,那你们不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吗?” 翡翠看着她,瑟瑟胳膊撑在炕桌上,托着腮看她,灯火在她的眼睛中跳跃,那燃着小火苗的脸上神情单纯又无辜,好似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瑟瑟摊摊手:“姐姐你看,我没什么大出息,只求吃饱穿暖,从来不想争什么,也争不了什么,留着我岂不是更好?” 翡翠神色有些复杂,垂眼不看她。瑟瑟也不着急,好似真是来找她玩似的,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充满了好奇。 过了半晌,翡翠闷闷地说:“你不应该在这里。” 瑟瑟回过头:“嗯?那我应该在哪里?” 翡翠没有回答,往后挪了挪,将脸埋在阴影里,神色莫辨。又过了半晌,才道:“你不能在这里。如果你被卖了,至少还能活着。” 瑟瑟眯了眼:“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翡翠缓缓地摇摇头,起身将门打开,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冷风灌了进来,无月的晚上,她站在门边,在灯火的明灭中形如鬼魅:“你走吧,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你。” 瑟瑟看她这样,知道她不会再说什么,只得点点头,怀揣着一肚子疑惑回了屋。翡翠那奇怪的样子一直萦绕在心头,总觉得有些惶惑不安。 ******* 正房里。 周氏梳洗完正准备歇下,陶嬷嬷匆匆求见:“夫人,翡翠来了,是来请罪的。” 周氏有些意外,叫了翡翠进来。翡翠行了大礼,也不起身,跪着道:“奴婢有负夫人的嘱托。” 周氏看了一眼陶嬷嬷,陶嬷嬷便上前一五一十地说了,周氏眼神越发锐利:“你们倒是个个胆大,什么手段也敢用。若真是因此损坏了什么古籍珍本,便是将你们全卖了也不够还的。” 翡翠脸色煞白,俯首顿地道:“奴婢一时鬼迷心窍,还求夫人饶了奴婢。” 周氏面色不善:“周嬷嬷老了。我让她留在集晖院中,本是为了让她规范小丫头,不让你们太出格,她倒好,在那做起了菩萨。” 翡翠跪着不动,不敢答话。 周氏又道:“既然没损了什么书,便饶过你这一次,但不给你点惩罚不行。我便罚你二十个板子,革三个月月例,你可认?” 翡翠谢了,周氏摆摆手:“下去吧,你要记得,你伺候的是世子,小手段可以有,但不能乱了集晖院的清明,害到世子。” 翡翠应“是”,被陶嬷嬷领了下去受罚。 不过片刻,陶嬷嬷回来,伺候着周氏躺下。 周氏却清醒了许多,不急着睡:“你去查查咱们院里的人,有没有那起子吃里扒外的东西。” 陶嬷嬷犹豫:“夫人是觉得院里人被人收买了?” 周氏颔首:“她倒好大的胆子,连侯夫人都敢算计。” 陶嬷嬷扶她倚在迎枕上:“咱们院里的人是不敢的。侯夫人来做客,二门外的婆子丫头都知道,她是集晖院的,知道也不稀奇。” 周氏一脸疲惫:“你说的是,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毕竟培养了这么久,便先放着吧,希望她这次受了教训能明白,主子们不是她能算计的。” 陶嬷嬷点头,周氏又拉着陶嬷嬷说体己话:“你说公爷到底是什么意思,世子救的那个乞丐,放在外院养着就是了,横竖不缺她那一口饭,公爷非要我想法将她安置到集晖院里。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乞丐,难道还想让世子把她收了做通房,卖个贤良的名声?” “国公爷都嘱咐您了,您还示意翡翠将她撵出去,万一叫国公爷知道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只是担心,她去了没几个月便进了书房,显见是个有心机的。我虽放了燕草在世子身边,但他一直没有收用,我总不能把人送到床上去吧。如今世子跟我越来越不贴心,他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想事事都管着了,但我如今就怕那乞丐入了他的眼,没了他名声,将来说亲受影响。” “世子是个孝顺的,您找个时机说他两句,他也就明白了。国公爷这么做,定然有所考虑,夫人千万忍忍,别因了这些小事与国公爷起争执。” 周氏叹了一声:“公爷近几年的心思越发深沉了,他又爱在苏姨娘院里,等闲与我说不了几句话,他到底在想什么,在忙什么,我是半点也猜不到,还不如那个贱婢明白。莫不是看我娘家失势,要宠妾灭妻不成?” “呸呸呸,夫人可不能这么说。国公爷对周家还不错,这次老太太做寿,不是还让您请周二夫人带着表少爷表小姐上京嘛。” 周氏脸上倦色更浓:“这哪是公爷请的,那是我嫂嫂求的。说来我那哥哥虽不争气,却养了一双好儿女。只是子谦的身子也太弱了些,前些日子得了二嫂的家书,说是子谦不知怎么的晕了,昏迷了三日,弄得家里鸡飞狗跳。才刚醒来,就非闹着要上京,我那嫂嫂一向惯着他,又想到京都里名医多,这才写信求了公爷。” 陶嬷嬷伺候着周氏喝了口水,在床边的小杌子上侧坐了,陪着她拉家常:“您又钻牛角尖了。虽说是二夫人求的,那也得国公爷同意不是?您和二老爷都是有福的,表少爷十二岁便取了乡试的解元,换是谁家孩子,不都得宝贝着?咱们世子也是珠玉一般的人物,这福气呐,只有绵长久远才叫福气,您和二老爷的福气还在后面。” 周氏微微笑了:“正是,想我那大姐姐和大哥哥,当年谁人提起不赞一声,世人提起汝南周氏,只知周家大房,我们二房一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现在又如何?一个被圈禁在檀香山,等着流放的旨意,一个英年早逝,一子半女都没能留下,可见人不能只瞧一时风光。” 想了想,又道:“公爷虽对我的情分一般,却也算是相敬如宾。即便他对我有意见,依旧将庶子女交予我教养。他是有野心的人,单看他这几年做事,看起来粗放,实际在明面上叫人一点把柄都抓不到,这么看来,咱们还能红火几年。父亲母亲实在很有眼光,我当时还因这婚事跟他们怄气。现在想来,若不是嫁了他,哪有如今的日子。” 陶嬷嬷掩嘴笑道:“夫人说的哪儿的话,凭咱们国公爷和世子爷的本事,咱们府里可不是只红火几年的事儿。国公爷是个有主意的,您与国公爷夫妻一体,便多顺着他就是了。既搞不明白国公爷怎么想的,何不多顺着些。”左右你也拧不过他,只能干生气。陶嬷嬷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说。 周氏合上眼,掩住目中的精光,声音减低:“阿玉,现在也就你敢逆着我的意思劝我了,但我却不能拿世子的前途开玩笑。我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让世子厌了她。” 陶嬷嬷知道劝解周氏无法一蹴而就,便按下不提,只笑得慈眉善目:“那是因为夫人给老奴脸面,不与老奴计较。”看周氏困倦,上前扶她躺下,替她掩了被角,吹了灯,又嘱咐了门口值夜的丫头几句,这才回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玩乐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瑟瑟回了书房,林怀瑾还在看书,德生在旁伺候着。她把字帖背在后面,慢慢踅过去。 德生抬头看她,用唇语表达:“不高兴。”说着冲林怀瑾那里微微抬了抬下巴。 瑟瑟也以唇语回他:“怎么了?” 德生撅了噘嘴,微微摇头。 瑟瑟看过去,林怀瑾半倚在榻上,紧抿着唇,白皙修长的手一只握着一卷书册,另一只缓缓叩击在榻上,半天不见翻动书页,一看就是在神游。 若不是与他相处时日久了,还真看不出他此刻在生气。这个人,生起气来也是温温柔柔的,从来不表现在脸上,只抿紧的唇泄露了一丝情绪。 听到瑟瑟的动静,林怀瑾抬起头,黑漆点眸在她和德生脸上一转:“又背着我说什么呢?” 德生立马嚎:“冤枉啊世子爷,我们可是当着您面儿说的。” 瑟瑟见他情绪不佳,犹豫着要不要这时候把字帖的事告诉他,并没说话。林怀瑾却敏锐:“背后藏着什么呢?” 瑟瑟见瞒不过去,一脸讪笑。这字帖虽是林怀瑾给她的,但她不能拿回屋里,且说不定林怀瑾以后又心绪来潮给了谁用,字帖损毁的事儿,是瞒不过去的,但是要怎么告诉他,才是个问题。 林怀瑾看她这般作态,莫名就想起来二妹院里养的那只西洋犬,乌溜溜湿润的眼睛,讨好地摇着尾巴,不由嘴角微勾,心情也好了几分。 瑟瑟敏锐地感觉到他心情转好,虽不明白为什么,但也机智地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赶忙掏出那字帖,嗫嚅道:“我今儿白天想来书房收拾一下,不小心将这字帖弄湿了。”既然翡翠说以后不再为难她,这次她就不告状了。再说告状也没什么用。翡翠是周氏的人,林怀瑾对周氏向来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 林怀瑾扫了一眼,不甚在意:“无妨,这字帖到处都有的卖,回头我再拿一本来给你。” 瑟瑟赶忙谢了,又说了两句俏皮话。德生见着林怀瑾放了书聊天,知道他看不进去,便也凑趣:“世子爷刚才想什么呢?”话音未落,就看到瑟瑟不满的眼光“唰”地一下扫过来。 果然,林怀瑾脸色一黯:“刚才收到汝南那边的信,说是表弟表妹要进京,想到母亲的事而已。” 德胜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国公爷和夫人的关系冷淡,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听说夫人当初因不满父母将自己许配给当时尚未发迹的林文璟,在家里狠闹了一场,差点上吊。后来老国公夫人带着林文璟亲自去了一趟汝南,周氏见过之后,便没再说什么。林家人虽是武夫,却个个仪表堂堂,都说周氏是对国公爷的相貌满意,才不闹了。 林文璟是个心高气傲的,极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外貌,自然忍受不了周氏的态度,甚至为此蓄了须,又跑到日头下晒了个把月,黑得跟炭似的跟周氏成了婚。不知道两人后来发生了什么,总之这么些年,周氏只得了林怀瑾一个嫡子,且因对国公爷有怨,连带着年幼的林怀瑾也不甚喜欢,反而总是将哥哥家的周云逸与周云卿挂在嘴上。 瑟瑟还记得前几日撞见林怀瑾与周氏聊天的情景,尴尬得她都想钻到地下去。周氏在林怀瑾大了后才发现对儿子疏忽了,然而错过了他成长的岁月,在一起都不知道说些什么。虽说林怀瑾是周氏唯一的儿子,但相处起来与那些庶子庶女一般,无从亲密,唯有生疏。 因此,每每想到自己的父亲母亲,林怀瑾总是一脸神伤。瑟瑟其实很能理解他。她每次一个字写得稍微好一点,就总是故意将它摆在林怀瑾不经意间能看到的地方,期盼着一声赞扬,而林怀瑾事事出彩,对父母言听计从,却从来得不到一点关心夸赞。从这方面来说,他俩一样孤单,一样可怜。也许他还更可怜一些,最起码瑟瑟没有期待。 德生急得抓耳挠腮,瑟瑟赶忙救场:“等表少爷和表小姐来了,世子是不是要带他们游京都?有什么好吃的别忘了给奴婢也带一份。” 德生感激地看她一眼,迅速抓住她的话柄:“说到吃,京都好吃的可真不少,可惜瑟瑟你没法出去,聚满楼的鲜花饼、银丝卷儿,芙蓉燕菜,据说跟御前贡的一个味儿,还有李记的汴京烤鸭、糖熘饹炸儿、香酥鸡,百喜铺子的龙须酥、绿豆糕……” 德生越说越带劲,连李记楼下说书的都形容得绘声绘色,只把瑟瑟羡慕得眼都直了。想她从前,也就只能从李记门口经过的时候听到里面的人哄堂大笑的声音,说书的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林怀瑾见他俩这样不由好笑,打断德生的话:“行了,哪里就有你说得这么好了。” 德生看瑟瑟意犹未尽的样子,遗憾地道:“要是瑟瑟也能出去就好了。” 林怀瑾看着两个人都一脸憾色,沉吟了片刻,说道:“也不是不可以。” 德生一蹦三尺高,看起来比瑟瑟还高兴:“对呀,瑟瑟,你可以扮成小厮模样,跟着我们出去!集晖院的人知道是世子爷带你出去,肯定也不敢说什么。” 林怀瑾认真地点头:“我这张虎皮,有时候扯来还是挺好用的。” 瑟瑟闻言喜不自胜,一双眼睛亮亮的,恨不得明儿就能跟着他俩出去见识见识。以前她还是个人人嫌弃的小乞儿,走到酒楼门口只有被呼喝的份,这次再出去,她可不一样了,她能进去,能坐下,能吃能喝,想想都觉得太美好了。 “世子爷,明天您正好休沐,不用上学,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明儿出去吧!”德生咧着嘴笑,他也很久没出去玩了。瑟瑟大喜,对德生这个提议十二分的满意,暗地里给德生比了个大拇指,德生冲她眨眨眼。 林怀瑾轻轻笑了:“你是刚被自己说馋了吧。” 德生害羞地挠挠头,林怀瑾不由笑得更是开怀,自然答应下来,放两人早早去歇了。 次日暖阳高照,无风,带着一股冬日特有的冷冽清爽的气息。林怀瑾命人背了车,带着德生和瑟瑟出了府。 马车宽敞舒适,中间还放了案子,带着一整套茶具。 三人说说笑笑,吃吃停停。瑟瑟第一次进李记和聚满楼,不仅见到了说书先生,还看到了一群吟诗作对的风流才子,只可惜不能喝聚满楼有名的桃花酿。不过这点遗憾在见到聚满楼掌柜的低头哈腰之时便消弭殆尽了,她暗暗磨牙,真想告诉面前这个笑容谦卑的掌柜,她就是当年那个被他踢了两脚滚下台阶的小乞儿。 三人吃饱喝够,却犹不满足。林怀瑾在府里也被拘得紧,在外又要维持安国公世子的风范,从未这样放松潇洒。三人默契地不提回府的事儿,而是由车夫驱赶着马车四处闲逛。瑟瑟顺带给燕草买了许多好东西,想了想,又给翡翠买了个钗子,给周嬷嬷买了个镯子。 在市井混得久了,她知道什么时候该低腰认怂,只是攒了很久的银子一下子下去了大半,令她肉疼。 一路上最兴奋的是德生,他滔滔不绝,给瑟瑟介绍着这一路的见闻,瑟瑟也很捧场,时而惊呼,时而感叹,时而捧腹。德生越发起兴,将一件事夸张了数倍,直说得口干舌燥,猛灌茶汤,直到林怀瑾嫌他聒噪,手中的书册敲上他的头:“行了,瑟瑟从小在府外长大,什么没见过。” 德生一想回过味儿来,看瑟瑟的眼神儿就不对了:“瑟瑟,你也太不厚道了,这是拿我当耍猴看呢。” 瑟瑟赶忙圆场:“没有的事,我以前一直为温饱发愁,哪有心情管别的东西,再说,我也从未在近处看过这些,近了就要挨骂挨打的,听你说起来还挺新奇的。” 瑟瑟自己说时还不觉得,说完只觉两道充满怜悯的目光从不同方向射来,浇注在了自己身上。德生挠着头,努力安慰她:“瑟瑟你别难过,人家都说,那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经了这么多磨难,以后福气肯定很多很多。” 瑟瑟敷衍地点点头,不以为然。她自有记忆以来就在街上流浪,已经是种常态,并未觉得那是种能让她“有后福”的磨难。当然,现在再让她去做乞丐,那就真的是磨难了。 德生看瑟瑟的样子,以为她不信:“觉明寺里有个老和尚,批命批得可准了!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不由心虚地看向林怀瑾。 觉明寺在檀香山上,檀香山现在囚禁着废太子妃,多半已经不是说去就能去的地方了。 林怀瑾却动了心,他近来心绪不宁,看父亲也是神神秘秘的,总感觉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却偏有种把握不住的感觉。就算见不到悟通和尚,去求个签也是不错的。他玉葱般的手指缓缓叩击着车垫,心思已转了几转:“无妨,想来废太子妃不会囚禁在觉明寺中,而且觉明寺也不会因为在檀香山上便闭门谢客了。我们快去快回,还赶得及。” 德生大喜,赶忙吩咐车夫掉转头往檀香山去。瑟瑟也很是意外,没想到这次出门还能去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不由也期待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批命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马车出了城后驶得飞快,不多会儿便到了觉明寺。 起初檀香山并不叫檀香山,觉明寺也只是游方僧歇脚的小庙。先帝在位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和尚落脚与此,正逢先帝微服出游,在山下遇鲜卑探子所刺,伤势凶险,生命垂危,被这和尚捡了回去悉心照料,最终捞回条命来。 据说那和尚还给先帝批了个命,道他第七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命犯先皇,且江山会亡于第七子手上。先皇向来不重僧道,且七皇子为幺,平时尽得太后宠爱,一向乖顺聪颖,故而闻言不过一笑置之,养好了伤便回了宫,只将觉明寺修缮一番以示感恩。 这和尚渐渐名声在外,不仅求医送药无有不答,便是给人批命也十中八九,觉明寺香火渐隆,檀香味道终日不散,是为“檀香山”。 “后来呢后来呢?”瑟瑟望着唾沫横飞意犹未尽的德生,不肯下车,非要将这故事听完。 “后来先帝爷也听说这和尚批命极准,虽是不信,但再看今上,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起来。”德生咽了口唾沫。许是从云端跌落,后来又压抑得久了,七皇子即位后才有这等铁血手段,完全不顾天家伦常。 瑟瑟也想到了这层,不由道:“那大和尚就是悟通和尚?他还在这里?”因他一句批文,换得今上几十年不受先皇待见,他若还在这里,那可真是胆大。 德生摇摇头:“那和尚七年前死了,车裂。现在这位悟通和尚,便是那游方和尚在世的唯一徒儿。皇上说,留着悟通和尚,就是让他看着,梁会不会亡于他手。” 抬眼望去,檀香山上人迹稀少,草疏阶垢,几棵歪脖树扭着身子不情不愿地站在寺门口,在冬日里有股萧瑟的味道。她吸吸鼻子,闻不到檀香的味道。 林怀瑾带着两人拾阶而上,沿路没有什么阻碍,看来觉明寺果然对外开放,只是再见不到曾经的盛景了。 门口两个小沙弥与他们见过礼,便有一人引着他们往大殿走去。瑟瑟细观他们神色,只见他们面色发黄干枯,显见是真正苦行的僧人,面上却一派平静祥和,仿佛真的看破了红尘,不在乎香火与显贵。 林怀瑾在前面跪下,捐了二百两银,那僧人面上依旧未见喜色,念了佛号后便退下,将大殿留给主仆三人。 偌大的主殿就剩了三人,凭空生出一股庄重肃穆之感。德生与瑟瑟在他后面跪了,恭谨地磕了三个头,德生口里念念有词,瑟瑟却全无心愿,也不知道该求什么。她一向是没什么要求的人,有好日子便过,没好日子也能熬,也不知道自己在活些什么。 不多时,从后门进来了个枯槁老僧,对着林怀瑾行了佛礼:“阿弥陀佛,贫僧悟通,听说安国公世子来了,不曾远迎,实在失敬之极,还望贵客原谅则个,常来常往,寺里才能繁荣。” 瑟瑟目瞪口呆。这悟通和尚与她想象中的高洁僧人相去甚远,讲话官僚又世俗不说,就差没直接张口要银子了。林怀瑾和德生也有些愣怔,林怀瑾反应快,行过一礼后斟酌着开口:“听闻悟通大师佛法精妙,又极善命理,小子因此慕名而来。” 悟通面露难色:“贫僧自当为世子答疑解惑,只是这推命极是耗费时间,贫僧今日还有场法事要做,去求求各路神仙赏点饭吃,不然这寺里便开不了锅了。” 瑟瑟只觉自己的眼珠都要瞪出来,德生嘴巴张得大大的,好似能塞进整只汴京烤鸭。林怀瑾却面无异色,点头笑道:“今日出门急,不曾多带银两,不曾想觉明寺已困顿至此,回家后定遣人补三百两,供奉佛前。” 悟通唱了一声佛号道:“世子慈悲,佛祖必会感念世子今日救寺的恩德,贫僧已在厢房备好茶水,请世子移步。” 林怀瑾点头,先行一步,瑟瑟与闭了嘴的德生跟随其后。 走至悟通身边,瑟瑟忍不住眯起眼又看了他一遍,悟通一双浑浊的眼珠转过来,突然大喊一声,后退三步。 肃穆的大殿中,他的喊声回荡一遍又一遍,有如几十人在共喊,振聋发聩,主仆三人不禁吓了一跳,德生更是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继而又去捂耳朵。 只见那悟通浑浊的眼珠外凸,不可置信地盯着瑟瑟,蒲扇似的大手乱挥:“不要拜了,你快走,拜了也没有用!” 瑟瑟看了看面露诧异的林怀瑾和德生,有些茫然,心却噗通噗通跳了起来,几乎盖过大殿中回荡的余音。她强压心跳,上前一步:“大师说的可是奴婢?” 悟通忍不住又退了一步:“就是你!你别过来,你这天煞孤星,谁挨了你都要倒霉,今日真是晦气!” 林怀瑾忍不住上前,目光锐利,有几分像周氏:“大师请慎言!” 悟通以袖捂脸:“世子爷,贫僧也劝您,莫要让这煞星近了身,打哪儿来的便送还哪儿去吧!贫僧实在赚不了您这个钱,回头在佛前给您供盏长明灯,得罪了!”说罢,再也不看他们,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瑟瑟只觉浑身冰凉,德生又是震惊又是怜悯地看着她,目光中还带着一丝惊惧。她极力扯出一个笑,想说话,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这样凄凄地笑着,直到一个温热的怀抱将她抱住,她才意识到自己抖得筛糠一样。 林怀瑾感受到怀中少女抖得厉害,觉得她十分可怜,只想尽力给这个带给过自己温暖的女孩一点安慰。他爱怜地拍着她的背,等她的战栗渐渐平息。他在心里叹息一声,道:“能站住吗?”色色点点头,这才意识到林怀瑾正抱着她,下意识就去推拒:“世子,您离我远点,我是不祥之人。”说着,眼泪就成串掉了下来。 原来自己是不祥之人,这样自己遭受的这一切便都有了解释。为何自己从有记忆开始便是孤身一人,挨饿、受冻、打骂都是常态,她原来天生便是在淤泥里的。一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人生无望,眼泪掉得更凶了。 林怀瑾知她心结,缓缓松开了她,扳住她的头,令她直视自己:“瑟瑟,你听我说,咱们从前没有见过悟通,所听不过外界谣传。便是那些消息,也只说的是悟通的师傅。方才咱们见到那悟通,哪有一点出家人的样子,更别提什么佛法精妙了。若是他师傅这么说你,我少不得也信了,可见过悟通后再听他那番话,我却怎么也难信。”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一番话说给瑟瑟,说给德生,也是说给自己。德生果然听了进去,也上前道:“就是呀瑟瑟,一看那悟通就不是什么好和尚,也难怪觉明寺现在连个人都没有了。你如今在府里,日子好得很,世子爷那么疼你,今天还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若说你不详,那你入府那么多年,咱们早就倒霉了。” 瑟瑟泪眼朦胧地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怀疑,林怀瑾在听到德生那句“世子爷那么疼你”时却红了耳根,松开手站到一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但没引起德生和瑟瑟的注意。 德生越说越快,仿佛要弥补刚才自己面对瑟瑟的怀疑和踟蹰:“那和尚坏得很,他可能是最近饿得狠了,心情不好,拿你一个小丫头做筏子。他不让咱们在这待着,咱们就偏在这待着,还要把这破寺跑个遍,看看能把他这里祸害成什么样。” 瑟瑟“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德生见状更是得意:“我这主意怎么样?快走,咱们趁着时间还早,在他寺里跑一圈去。” 林怀瑾又咳了一声:“咱们一起转转也好,瑟瑟刚哭了一场,回去怕叫马夫看出端倪。”又将自己的紫貂大氅解下来给瑟瑟披上:“山上风冷,你适才惊悸太过,别吹了邪风。”说罢捏了捏她的手,皱眉:“怎的这么冰凉?” 瑟瑟只觉他的手心滚烫,不由抬眼看他。林怀瑾见瑟瑟泪眼朦胧地看过来,又有些不自在,松了手当先走了,德生和瑟瑟快步跟上。 三人在寺里散了一会儿,并未见有人来拦阻,德生道:“我就说吧,若是咱们真那么不详,他早就找人把咱们撵出去了,还会由着咱们乱逛?”他一口一个“咱们”,只恨不得自己忘了刚才对瑟瑟的疏远。 瑟瑟点头,德生又发现个隐蔽的小门,坏笑着推开:“说不定是这寺里的奥妙之处,咱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秘密。” 三人挤了进去,发现进了另一处园子,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便是冬日里也是草木扶疏,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与寺里景象大不相同。 “莫不是这些和尚在这边背着人享受俗家生活?”德生有些吃惊,摸着头道。 林怀瑾皱眉训斥一声:“不可胡说。”德生吐吐舌头,冲着瑟瑟挤眉弄眼:“咱们进去看看呗,如果真发现这觉明寺的僧人暗度陈仓,那可真是一桩大事。” 林怀瑾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天色,嘱咐道:“近处走走,若是没什么发现就速速离开。” 德生应了,小跑蹿了出去,不多时便听见他喊:“世子爷,那边果然有个女人!” 林怀瑾和瑟瑟都吃了一惊,赶忙绕过去看,果不其然有个瘦弱的女子背冲他们坐着,旁边还有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此时她听到喊声,起身转过脸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废太子妃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瑟瑟看那女子向他们款款走来,吃了一惊。那女子眉眼精致,仪态万方,一张脸与林怀瑾有几分相似,却透着几分刚毅之色。她略一思索,心里便转过弯来,这定是那位囚禁在檀香山的废太子妃与她的大儿子了。 待她走得近些,瑟瑟看得更分明,只见她苍白瘦弱,脸有细褶,眼下乌青,鬓边还掺着几许白发,在比之周氏老了许多。再看她身边的少年,比那女子高出一个头,也是一样身形瘦削,一张脸却与废太子妃与林怀瑾不尽相同,想是更肖似先太子一些。只见脸色苍白,透露着些许疲惫之色,。 林怀瑾尴尬不已。说来,他的母亲与废太子妃有旧,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他的父亲更是帮助皇上夺宫之人,此时见到废太子妃,他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只得简单行了一礼,叫道:“姨母。” 那女子柔柔地笑了,话语温柔,如春风拂面:“原来是瑾哥儿,都这么大了。妹妹妹夫可好?” 林怀瑾斟酌道:“父亲母亲都安好,只是惦记着姨母,却不好来探望。” 废太子妃面上毫无怨怼讽刺之色,似是全无芥蒂,也与他寒暄:“上次见你,你还在襁褓之中。如今你站在我面前,我才感到自己真的老了。怎么就带了这两个人出来?”说罢看到瑟瑟,眼神闪烁了一下,道:“这小姑娘真是玉雪可爱,就是双眼有些红肿,适才哭过吗?” 瑟瑟不好意思地行了一礼,只抿了嘴笑。 废太子妃拉了一把自己的孩儿:“阿元,你陪你弟弟逛逛,可怜从你们生下来就从未见过,以后再见也不知何时。”说着便向他使了个眼色。 林怀瑾不曾注意,只自顾低着头应是,心里有些怅然。又听她说:“让这小厮侍候你们,这小姑娘就留下来陪我吧。” 林怀瑾点点头,与阿元又寒暄几句,随着他去了。 废太子妃转向瑟瑟,把手伸给她:“他们男孩子劲头十足,让他们且逛着吧,咱们找个地方坐坐,歇歇脚。” 瑟瑟搭了她的手,只觉她手掌湿冷,手指粗糙,有许多茧子,不由生出些感慨来。小心地扶她坐下,她却一把拉住瑟瑟,将她也按坐下。瑟瑟不妨她看着干瘦,却那么大的劲,被按着坐下一阵惶恐:“奴婢……” 废太子妃立马打断她的话:“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不必拘礼。”说罢又自嘲一笑:“我现在的地位,怕是还不如你呢,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奴婢。” 瑟瑟点头,废太子妃见她乖顺,更是高兴,拉着她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瑟瑟神色恭敬:“奴婢……我、我叫瑟瑟,我也不知道我多大了,大概转过年十三四岁也有的,十一二岁也有的。” 废太子妃讶然:“你怎的连自己生辰都不知道?你的父母呢?” “我无父无母,自己长了几年,受了伤被世子救回去的,名字也是世子所赐。” “无父无母……”废太子妃轻轻拍着她的手,眼中全是怜悯:“可怜的孩子,你必是吃了不少苦,我却觉得与你十分投缘,只是以我如今境地,自保尚且不能,更帮不了你太多。”说着,幽幽一叹。 瑟瑟更觉十分惶恐,又觉得有些难过。这样温柔纯善的女子,竟沦落到如此境地,不由暗恨世道不公。又听她道:“好孩子,我有一点忠告告于你,你一定记得,以后不论谁问起你年岁,一定要往小里说。你长得瘦小,便是往小了说几岁,别人也不会在意。”又沉吟片刻道:“不若就算你今年九岁,看身量也像,你记住了吗?” 见瑟瑟目露迷惑,废太子妃又拍了拍她的手:“我只是觉得你从小吃了太多苦,身子骨看起来也不好,少说几岁,以后能晚点嫁人生子,好好养几年身子。” 瑟瑟不禁脸红,但又感受到她的好意,心下感激。正想说点什么岔开,忽觉手里一硬,多了样东西。 “我身上没剩什么了,只这块玉佩,是我想留给我三子的,故而一直带在身上,未被他们搜刮了去,今日与你有缘,你便替他收着吧,就当我……当我以后给你添妆了。”废太子妃痴痴地看着瑟瑟,一双饱含沧桑的美眸中风起云涌,饱含着瑟瑟看不懂的情绪。 瑟瑟被她看得不自在,正要推拒,却被她双手握住:“拿着吧,算我一点念想。这园子寻常没人来,我们今天既然见到,便是天大的缘分。我怕是出不去了,你便代我……和我那些孩儿多看看这世界。”瑟瑟只好点头,缩回手,手心里是一块通体莹白的玉佩,上面刻两个字,龙飞凤舞,一看便价值不菲。 废太子妃见她拿着细瞧那字,便问:“你可识字?” 瑟瑟将玉佩小心揣起来道:“世子教我识得一些,这两个字却是不认得的。” 废太子妃脸上露出笑意:“瑾哥儿待你很好。” 瑟瑟点头,认真地道:“世子待我的确很好,若没有他,我四年前便死了。” 废太子妃似是听不得这些,闻言便红了眼圈,瑟瑟赶忙将话头引了:“那玉佩上的字很是好看,我见世子也有许多块好看的玉佩,却很少见字刻得这么漂亮的。” 废太子妃拿帕子压压眼角:“这是殿下当年亲手所刻。我当时已得两子,稳婆说我第三胎的胎相似是个女孩儿,殿下高兴得不得了,便起了名字‘琅嬛’刻于玉上。谁知……”谁知第三胎依旧是个男孩儿,还死在了宫变之中。 瑟瑟心里哀叹,跟德生相处久了,自己别的优点没学到,倒学了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可见世子常说近墨者黑,是极有道理的,今后一定要远着点德生才是。 看瑟瑟懊恼的样子,废太子妃倒笑了,轻轻拍着她手道:“这玉是殿下的祖母在他幼时赏他的,若是殿下知道我与你有今日这机缘,想必也会同意我将它送与你。” 瑟瑟眼神大眼圆睁,目光炯炯:“这玉佩这样值钱,您将它送我做添妆,想来我便是嫁赵管事的儿子也嫁得了。” 废太子妃忍俊不禁:“你为何想嫁那管事的儿子?” 瑟瑟有些害羞:“燕草说,赵管事管着外面的铺子,他娘子又是掌着大厨房的,若是嫁了他儿子,以后肯定能吃到很多平日里吃不到的好东西,还能得很多西洋那边的小玩意儿,而且赵管事的儿子又会读书,虽然不能应举,但书生文弱又讲理,一般是不会打老婆的。” 废太子妃逗她:“不打老婆很稀罕么?” 瑟瑟点头,掰着指头数:“二门上的李婆子就经常被她丈夫打,还有德生的娘也被打过,冯嬷嬷的丈夫喝了酒就会打她,还有……” 废太子妃目瞪口呆:“听起来那赵管事的儿子倒真是个好的。”又不安地说:“你平日里要多活动活动,不要总是坐着,这样以后那读书的人想打你也打不过你,若能打过你,你还能跑得快些。” 瑟瑟挥挥自己看不出肌肉的小胳膊:“我打人很厉害的,若是集晖院的丫头们按打架论老大的话,那我肯定是集晖院的老大。”活脱脱一个小霸王,正要继续吹,忽地余光瞥见林怀瑾三人站在两人背后的树影下,也不知站那里多久了,不由讪讪地放下手,赶紧站了起来。 废太子妃顺着瑟瑟的目光看去,也看到归来的三人,又恢复了先前温和端庄的模样:“回来了?” 林怀瑾躬身行礼如仪:“天色不早了,出来之前未跟家里人说明来檀香山,再不回去怕家里着急,改日又来看姨母。” 废太子妃点点头:“来便不必来了,我今日见了你,心里很是高兴,再没什么遗憾。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里你还是少来为妙。” 林怀瑾默然,又行了一礼,才带着瑟瑟和德生离去。废太子妃与儿子倚在朱红廊柱上,视线在他们身上流连不去,直到他们消失在角门后面。 “母妃,她又何其无辜。” 废太子妃转头,斑驳的树影投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脸割裂成一块一块,像极了他们离宫之时他不小心摔碎的白瓷刻花纹盘。她看着一脸不忍的儿子,目光坚毅:“皇儿,这是她的命,从她出生那刻起就决定了。”她顿了顿,又伸出手,爱怜地抚着他的头,叹息道:“我们哪一个又不无辜呢?” *******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很沉默。林怀瑾神情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瑟瑟则遗憾于废太子妃的命运坎坷,德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敢搭话,便在一路沉默中回了府。 林怀瑾每晚都要在书房里待一个时辰看书写字,便是今天也不例外。瑟瑟却觉得胸口闷得紧,脑子里都是废太子妃的音容话语。见林怀瑾招德生磨墨,她便掏出那玉佩给他看:“世子教我写这两个字吧。” 林怀瑾点头,待她磨好了墨,蘸足了笔,行云流水地写下“琅嬛”两字。他学董其昌体,园劲秀逸,毫无拙滞之感。瑟瑟凑上去看,看不出所以然,只觉得漂亮。林怀瑾让她将这两字收了,又铺一张纸来:“这两个字于你现下来说太过难写,好在你手劲足,握笔稳,好好练习,很快便能写了。” 瑟瑟点头,见他又轻蘸笔尖,凝神用小楷写下“瑟瑟”两字:“你先练自己的名字吧,总不能连自己的名儿都不会写。”说罢,他又极耐心地给她讲解一笔一划如何写就。瑟瑟只盯着那字儿不住点头,林怀瑾只看得到她梳着双丫髻的头发乌黑油亮,耳朵圆润粉嫩,很是可爱,话语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瑟瑟奇怪地看他一眼,见他又在出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林怀瑾恍然醒过神来,见德生也看着自己,目光带着几丝了然,佯做怒意瞪了德生一眼,却红了耳根,飞速给瑟瑟讲完,让她自去一边练着了。 片刻,德生踅过来,一脸促狭,正要开口,林怀瑾看他:“前儿陶嬷嬷说,她家里有个侄子,很是伶俐,觉得在庄子上没什么前程,求了母亲想来府里伺候,我倒觉得若真是伶俐,做个小厮也很不错。” 德生立马脚底抹油:“世子爷您先练着,我突然想起来赵管事家的儿子赵永找我喝酒,这边有瑟瑟伺候就行了。”说着又朝瑟瑟那边喊:“瑟瑟,你看着点儿,别让世子熬太晚了,伤了眼。”说罢用两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嘟囔:“这赵永,没事儿就爱喝个酒,喝多了又撒酒疯,真是不想去啊!”说罢不看两人脸色,一溜烟跑了,临走还不忘掩了门。 瑟瑟愕然,林怀瑾不禁失笑,忙忍住了,吩咐瑟瑟过来磨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心事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下了值,瑟瑟兴冲冲地跑回屋子,把今天买的镯子并钗子给周嬷嬷和翡翠送去,客套了几句回来,又将今天给燕草买的小玩意全都兜给她,直把燕草看得惊叹不已,两人又笑又闹,直到隔壁的秦桑找了过来,狠狠发了一顿脾气才罢休。 “瑟瑟,你可真是命好,去了书房伺候不说,世子还能带你出去玩,还见到了废太子妃。”燕草将玉佩放在灯下细瞧,那玉通体无杂质,莹润有光,其上“琅嬛”两个小字更是可见飘逸空灵,风华自足。更难得的是能将这两个字刻得那么细致小巧,又不损那字的风骨分毫。 瑟瑟也托腮看那玉。写这两个字时太子必定是意气风发的,也许太子妃也在旁抚着肚子柔柔地笑,对肚里即将来到的小郡主充满期待。挑玉时必是慢慢摩挲,再三斟酌,只想将最好的东西送给这即将出世的孩儿。刻字时便聚精会神,精雕细琢,唯恐伤了那玉一毫,将那一腔爱意凝铸于其中,浓缩成这包含期望的两个字。 琅嬛。钟天地之灵秀的女子。 三皇孙最后叫了什么呢?她好似从未听人说起过,关于他的故事,仅仅止于与乳娘拥着被那场大火吞噬,化为焦炭。 太子妃当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她想到那双波澜不惊,眼含笑意的双眸。周家人都有一双漂亮的凤眼,但太子妃又与周氏和林怀瑾不同。那是一双包含沧桑,阅尽千帆却淡然看过的双眸,同周氏那种深闺中的锐利与林怀瑾那少年人的温润朝气不尽相同。 她摇摇头。不能再想了。燕草已经躺下,发出匀称的呼吸声。瑟瑟却辗转反侧,最终披衣起身,推开了门。 毕竟已到了冬天,白日里再是暖和,到了夜晚也是呵气成雾。她却恍然不觉,站在天井里,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哪里的天空都是四四方方的。外院如此,集晖院如此,觉明寺如此,囚禁废太子妃的地方也是如此。 值夜的小厮打着盹,头一磕一磕的。明月当空,月华如缎,清冽的空气中暗香浮动,她贪婪地翕动鼻翼,想要让这清香的味道消散掉她心中的烦忧。不知废太子妃如何了,她能不能从那个角门逃出来,带着大皇孙偷偷离开呢? 瑟瑟深吸一口气,手向虚空里抓去,风从指缝漏过,留下丝丝寒凉。自从来了集晖院,添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复杂情绪。就连燕草,也有些变了。 她站了一会儿,只觉无处可去,好似被困在了这一方天地中似的,心里憋闷非常。 “这大冷天儿的,你发的什么疯?站风口上,当心明天闹了病。”燕草披衣站在门口,鼻音厚重。 瑟瑟转头看她:“吵醒你了?”月光下,她垂落的头发在脑后松松挽起,寒风吹来,她伸手绾发,皓腕玉容,在皎月之下宛若仙子,飘飘御风,遗世独立。她微微一笑,眉目之间有些熟悉,却一时说不出像谁。 燕草却是一愣,抓着衣襟的手越掐越紧,直到剜得掌心疼,方才察觉。瑟瑟从她身旁飘然而过:“快些睡吧,明日你还要当值。”眼角瞥到远处世子的卧房,一明一灭,好似还燃着烛。 燕草躺回炕上,却再也无法入睡,大睁着双眼,等着枕边瑟瑟买的珠花。那珠花上的蝴蝶做得轻薄逼真,随着她的呼吸颤颤巍巍,看起来异常脆弱。 第二日一早,燕草顶着两个黑眼圈挣扎着爬起来,再看瑟瑟,依旧是挽着双丫髻,一脸懵懂,仿佛昨晚的风华是她睡迷了眼。草草收拾两下,到了林怀瑾屋里。林怀瑾刚起,正由碧丝服侍着穿衣。她赶忙支起炕桌,示意婆子摆饭。翡翠捧着个灵芝玉兔纹长穗玉腰佩进来,跪在地上给林怀瑾系了,觑他颜色,道:“世子昨夜没睡好么?瞧这脸色差的,要不今日就跟夫人告个假,不去书院了。” 这院里如今也就翡翠敢对林怀瑾这么说话。燕草心里酸溜溜的,却又忍不住瞟了一眼林怀瑾,果见有点脸色不好,只一双眸子清亮,不似没睡好的样子。林怀瑾收拾停当,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直看得燕草红了脸。 林怀瑾摆摆手:“不必,没得让母亲担心。”言毕安静用饭,燕草一边布菜一边偷瞄,脑子里却鬼使神差地冒出来昨晚瑟瑟月下独立的一幕来。 林怀瑾用过饭去了学院,甫一出门,碧丝便一脸讥讽地对燕草道:“瞧瞧,这眼下乌青的,莫非还没到春天,野猫就开始叫啦?” 燕草“啐”了她一口:“叫不叫的都跟你没关系,还不知道您这老铁树什么时候能开朵花儿呢!” “哎哟,你当谁整天跟你似的,满脑子的男人?” 翡翠听她们越说越混账,忍不住打断:“都说什么呢?这还在世子屋里,就满口污言秽语的,回头叫人听了,别来找我哭,我可谁也保不住。”说罢,一甩帕子清清冷冷地去了。碧丝嫌弃地冲燕草翻个白眼,追着翡翠去了:“姐姐,可不是我没事儿找事儿,你瞧她那妖妖娆娆的样子……” 燕草羞愤得泪水直打转,冲回屋子里,趴炕上“呜呜”地哭了起来。瑟瑟整理了书房回来,看燕草哭得天昏地暗,吓了一跳,赶忙拉起来给她擦眼泪:“这是怎么了?碧丝又欺负你了?” “总有一天,我要她好看!”燕草切齿道,通红的眼睛转向瑟瑟:“瑟瑟,你说得对,这院子里只有咱们两个相依为命,你若是嫁了,我就一个朋友也没了。”说罢又“呜呜”哭起来。 瑟瑟忙上前安慰她,绞了帕子给她擦脸:“快别哭了,脸都哭肿了,我还不嫁呢,你嫁了我再嫁,好不好?” 燕草抢过瑟瑟的帕子擤鼻子:“还是算了,总还是希望看到你过上好日子的。之前我跟你说的赵管事的儿子你打听了没?” 瑟瑟有些为难:“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燕草眉头一皱:“怎么了?” 瑟瑟不敢在她面前说别人坏话:“我这样的,人家也瞧不上。” 燕草眼珠一转:“跟我娘一起当差的王婆子,她家里有个侄子,听说也蛮好的。” 瑟瑟叹了口气:“再说吧,我才九岁,还小着呢,等我大些再让你娘帮我看。” 燕草看看她那稚气未脱的身形和不开窍的样子,心里略略舒坦了点,到底不好意思告诉她碧丝说了什么,只拉着她说些闲话,又将她娘偷塞给她的小点心拿出来分给瑟瑟,两人没一会儿又开开心心的了。 晚上林怀瑾看书,瑟瑟在一旁续茶水,德生神秘兮兮地捧着手跑过来:“瑟瑟,给你这个。” 瑟瑟接过来,只见是个金镶玉的珐琅盒子,上面绘着一个穿得极少的女性,丰乳肥臀,慵懒地躺着。这画的奇妙之处在于这女子的眉眼罕见,头发画得黄黄的,那眼珠子竟是用的碧色点上的。不仅奇道:“这是什么?” “这是西洋来的玩意儿,据说里面放的东西能让人精神百倍,便是昏迷的人闻了也能立时醒来。”德生给她打开看。 “你从哪找来的这东西,你可真厉害!”瑟瑟乌溜溜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一脸崇拜。 林怀瑾在旁边咳了一声,德生立马道:“世子爷今天去书院时,路过咱们府上开的百宝阁,那掌柜的很是热情,说是来了新的玩意儿,非拉了世子爷进去给老太太和夫人挑点东西,世子爷见这个稀罕,就带回来给你了。”说罢愁眉苦脸立在当地,瞥了林怀瑾一眼。 瑟瑟稀罕得紧,却不敢拿:“便把它放在书房里吧,世子看书的时候若是困了还能闻一闻。” 林怀瑾又劝了两句,瑟瑟只坚持不拿,便有些失落地将它置于案头,却看瑟瑟很是喜欢,换茶磨墨的时候总忍不住看两眼摸两下,又觉得开心起来:“下次休沐的时候,我们再去李记吃汴京烤鸭,快到年根了,街上多了许多小摊小贩,很是热闹。”顿了顿又道:“姨母与你很是投缘,想是她总想要个女儿却没得着,见了小女孩儿总是特别欢喜,转了年有时间咱们再去看她。” 瑟瑟闻言雀跃不已,已经开始盘算着要给废太子妃带点什么见不着的东西才好。德生却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自林怀瑾上次不告而去檀香山,周氏已经将那马车夫狠狠训斥了一番,革了半年月银,若还敢有人带林怀瑾去檀香山,那可真是不想在安国公府待着了。 再看看懵然无觉的瑟瑟,德生觉得这世家公子的眼光还真是与众不同。相比起来,德生更喜欢燕草那样娇滴滴,看人就带三分艳的姑娘,但他娘却更喜欢翡翠那种稳重踏实不多言的,不敢奢望翡翠,便从一众小丫头里到处拿翡翠比着找。他也能理解他娘审美,但是世子爷这口味就不太一样了。大概吃腻了山珍海味就想吃点咸菜疙瘩换换口吧,德生如是想。 被视为咸菜疙瘩的瑟瑟满脑子只有她攒的月例还剩多少钱了,买点什么带给废太子妃。 但直到临近年根,檀香山之行也没能实施。林怀瑾每逢休沐就会带着瑟瑟与德生出去逛逛,但每次林怀瑾待要去檀香山方向,便不是马车坏了,就是家中有事要林怀瑾赶回。几次下来,两人都品出味儿来,相比林怀瑾的愧疚无奈,瑟瑟倒是觉得无所谓。毕竟废太子妃身份敏感,就算是从角门走,也难保去得次数多了给她招来什么祸患。 悟通和尚看起来虽不着调,但他的话便如一颗强韧的种子,埋在瑟瑟干涸贫瘠的心田,悄悄生根发芽,偶尔冒出来刺她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小白花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瑟瑟最爱吃李记的汴京烤鸭。 李记有自己的养鸭房,喂出来的鸭子肥嫩馨香,个大皮薄。那鸭肚里塞上京冬菜,外层抹上蜂蜜,直烤得丰腴醇香,色泽红润。片成片儿伴着切成菊样的和事菜端上桌来,鸭骨滚了汤下碗绿豆面条,令瑟瑟食指大动,欲罢不能。 更兼有说书先生的慷慨激昂,谈古论今,瑟瑟只觉人生至美,不过如此。 德生却觉得瑟瑟那张油光异彩的嘴十分扎眼,不忍直视。转头看看他家世子爷,看着瑟瑟笑眼弯弯的样子,不由脸上抽搐,胃里也不甚舒服。便是一想到清冷自持的世子与油光满面的瑟瑟站在一起的画面,只觉人间奇景,不外如是。 林怀瑾却觉得瑟瑟梳着丫髻,腮帮鼓鼓的样子十分可爱,他爱怜地看着瑟瑟莹润起来的脸颊,忆起当时一身血污趴在雪地里的小丫头,颇有成就感。 瑟瑟被林怀瑾饱含欣慰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又说不上什么感觉,待更衣之时去到后院,看到养鸭房的长工给鸭子喂食的模样,才恍然大悟。回来再看桌上的鸭子,却是眉目纠结,一口都吃不下了。 三人出来李记,天上却飘起了雪星子,一会儿便纷纷洒洒铺天盖地。 街头巷尾的摊子匆匆收了,瑟瑟赶忙跑到街角,赶在卖糕的收摊前快速包了两块,准备回去带给燕草。一转身,便遥见有个白衣素服的女子跪在了林怀瑾脚前。 瑟瑟揣着热腾腾的糕走回去,正好听见那女子凄凄哭诉:“奴家家中遭此巨变,实是不得已,才来求了公子。”那声儿婉转纤细,说到情真处还要折上三折,配上她那苍白凄楚却难掩丽色的小脸,直让人心里也跟着抖上三抖。 “德生,予她百两银,让她先将兄弟葬了。”林怀瑾转身吩咐一脸不忍的德生,顺势将手伸向瑟瑟的脸捏了捏:“冻得这么红,先去马车里捂着。” 自觉明寺一抱后,主仆两人之间的界限好似被消弭于无形,林怀瑾做得自然,瑟瑟受得坦然,德生眼角抽搐了下,转身便要去马车里拿银两来。 “公子!”那女子凄厉地喊了一声,向前一扑,堪堪抓住林怀瑾的袍角,便有那楼上之人探出头来,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公子!奴不需要钱财,只想为兄弟伸冤,若公子不能帮奴,奴纵有千两百两,也只有一条不归路!”说着,便低头抽噎起来,肩头的雪簌簌而落,瑟瑟才发现她穿得单薄,人又瘦弱,手腕已经冻青。 林怀瑾被她抓着袍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是难堪:“你先起来。这样罢,你拿着我的拜帖,让我那小厮陪你去衙门里走一趟。” “打死奴家兄弟的,是护国公世子,奴家只怕衙门里的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草草推个人出来权当交代。”那女子又凄凄哭道,活似一朵受尽风霜摧残,便要跌落枝头零落成泥的小白花。 林怀瑾露出了沉思之色。老护国公与老安国公一样,皆凭着从龙之功加官进爵。但是林家作为武将,封爵之后便交了兵符,手中只领着虚职。而护国公则为文臣,即便是封了国公,依旧领着实职。 只皇上一向对安国公府宠渥尤甚,故而在表面上看来护国公与安国公旗鼓相当。护国公老奸巨猾,深谙帝王“制衡”之理,一向在朝堂上与安国公针锋相对。凡是安国公同意的,他总能说出不赞同的理由来,偏又歪理极多,把个武将出身的林文璟逼得张口结舌。 林文璟在护国公这里吃的亏太多,便严逼林怀瑾自小读书,并将他送到承天书院,令他与一群科举的学子一起读书,同时也算让林怀瑾间接拉拢将来官场上的文官。 皇上在朝堂上一向对两位国公不偏不倚,甚至对林文璟有些优待,但近几个月却明显冷落了林文璟,偏向了护国公那边。联想到父亲之前说的那件事,怕是护国公办了那件事,令皇上对安国公府不满了…… 林怀瑾再看那白衣女子,神情便凝重起来:“我虽不知是何人指点你来找我,但此事干系重大,我需要秉明父母,再查探你所说是否属实。你先同我一同回府吧。” 瑟瑟赶忙上去搀起那风雪中簌簌颤抖的小白花。小白花似是虚弱至极,柔弱无骨地倚在瑟瑟身上,一双妙目波光潋滟,欲说还休:“奴……秋夕,谢过公子大德。” ******* 瑟瑟自回了府就被安排去照顾秋夕姑娘,连给燕草买的糕都没来得及送出去,尽数入了秋夕姑娘的肚子。 待得秋夕姑娘养过精神,瑟瑟才陪她去了正院上房。 不得不说这秋夕姑娘果然是个妙人,哭诉一场过后,上房诸人无不投之以怜悯的目光,陶嬷嬷更是给她添上了一杯热茶。 瑟瑟垂着头不敢动,心里却不禁感叹,真是同人不同命。 这秋夕姑娘的父亲本是苏州府一个兢兢业业的小吏,在她年幼之时因当差时得罪了人被革了职,不多久便一病不起。父亲病殁后,她便与母亲兄长上京投亲,路上却遇到匪盗,想强掳了她去。母亲为护她,被匪盗一刀捅死,兄长带她逃了出来。 兄妹二人到了京都,却发现亲人早已搬离,不知去向,无奈兄妹二人只得相依为命,兄长出去卖苦力,她在家里做些绣活儿以维持生计,却不料兄长搬着重物,见着护国公世子躲避不及,惊了世子的马,当街便被护国公府的人拿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回去没几日便断了气。 秋夕姑娘也是个聪明人,早就打探到安国公府与护国公府不和,且有分庭抗礼之势,便使了银子打探出林怀瑾的样子与常去的地方,守了好几天,才找到了他。 同样是无亲无靠,这秋夕姑娘的遭遇听上去可是可怜多了。 “你若是告了护国公府,将来这京都可就没有你能容身的地方了。”陶嬷嬷拿帕子压着眼角,不忍地道。 秋夕顿了一下,起身大礼拜下:“秋夕愿写下身契,卖与府里为奴为婢,只求国公爷与夫人为秋夕讨个公道。” “这……”周氏犹豫:“你若是留在府里,却是不合适,这就将护国公府与我们府明着摆在对立面上了。” 秋夕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若此事能了,秋夕愿去铜铸寺了此残生。” 屋里众人皆是一愣。那铜铸寺乃是关押犯官女眷的地方,条件清苦无比,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无人打点,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母亲不必烦恼,”林怀瑾挑帘进来,行礼站定,一派风光霁月:“护国公府纵奴行凶,此次父亲必要狠狠参他一本。”其根还在那个被护国公府逮住的稳婆身上,但林文璟已得解决办法,若是能妥善安排好那要紧的事,再加上秋夕的事,双管齐下,护国公府便越不过安国公府头上了。 周氏看看长身玉立的林怀瑾,再看看一旁跪着楚楚可怜的秋夕,眼神一闪:“那便让陶嬷嬷领她签了身契,暂时先安置在集晖院里吧。” 林怀瑾思量了下:“身契倒不必签,不如让秋夕姑娘暂时住在客房,待此时一了,再送离京城,远远躲开。” 周氏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这却是不妥。护国公府到底势大,秋夕一个无亲无故的,又得罪了护国公府,他们若要找她那可太容易不过。到时候她出了京,我们更是顾不着她,不若将她留在府里,也不用她一人苦熬日子了。” 秋夕跪在地上眼泪涟涟:“谢夫人与世子大恩,秋夕自愿入府为奴,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夫人与世子的恩情。” 林怀瑾点头:“母亲说得有理,那便将她留在正院吧。” 周氏笑了:“秋夕才入府,定是要先学两年规矩的。这规矩呀,就周嬷嬷教得最好。且秋夕今年也有十四了,放在我这里却是不合适。我本有意想将她放在怀瑜、怀珂院中,但想到你那两个妹妹都是庶出,不若你有脸面,在世子院子里当上几年差,将来风头过去,给她脱了奴籍,也好许个好人家。” 秋夕听得连连磕头,林怀瑾也觉得周氏思量得很是妥帖,便叫人将秋夕搀起来,着陶嬷嬷写身契去了。 待林怀瑾三人一走,陶嬷嬷忍不住道:“夫人这般做有何用意?” 周氏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我仔细思量,世子对那乞儿另眼相待,无非是他宽厚慈善,见她可怜便心生同情。又因那乞儿是他捡回来的,便又有份责任感在里面,便时时关注着她。如今再来个一样可怜,一样叫他捡回来的,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还能只顾着那乞儿。” “可若世子看上了秋夕姑娘……” 周氏拿起秋夕的身契细细打量:“那也好,世子看上谁,都比看上个来路不明的乞儿强。公爷只交代了必要留那乞儿性命,全不顾世子体面。这秋夕,好歹是个良家子,来历清白,又签了身契。若是世子要了她,那再好不过,以后娶了妻直接将身契交给他媳妇便是。” 说罢,周氏又笑笑:“何况,我看那秋夕也是存着些心思的,不然她这样身世清白的小娘子,大可客居于此,风头过了嫁个人做个正经娘子,何必非要签什么身契,平白地入了贱籍。不过是寻利而为罢了。” 陶嬷嬷也笑了:“夫人缜密,谁的心思能瞒过夫人呢。” 周氏扶额叹息:“当娘的,总是为了孩子操碎了心。对了,怀珏、怀珀近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陶嬷嬷压低声音:“您当时给二少爷挑的那两个识字的丫头知情识趣,又貌美非常,二少爷如今诗词上面越发进益,每月都能做出些诗来。三少爷近日在读《道德经》。” 周氏很是满意:“《道德经》虽说晦涩,又与儒家经典不同,但到底玄妙。咱们府又不指望着庶子建功立业,这书读来只有好处。回头你与咱们府的西席说一声,不要一味拘着他们,让他们多做些喜欢的事、看些喜欢的书罢。” 陶嬷嬷应得恭顺:“您就放心吧。” 周氏微微笑了。这府里,成气候的男子只能是林怀瑾一个。至于庶女嘛,当然要好好教养,嫁得好了也是林怀瑾的助益, “这当娘的,总是为了孩子操碎了心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上元节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秋夕自来了集晖院,很是识趣。除了跟着周嬷嬷学规矩,便几乎都待在自己屋中,尤其是林怀瑾回了院子,更是足不出户,从不往近前凑。因着翡翠被打了板子扣了月例,碧丝几个消停了许多,不敢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如果忽略碧丝嘴上刻薄、燕草又哭了几场,瑟瑟倒真可说是过了个好年。 只是今年却没有皇家的赏赐下来,一时主子们心情气闷,连上元节也没什么兴头过了。连带着下人也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便做了主子们出气的靶子。 上元节总是极热闹的。街上万千彩灯相互辉映,戏场绵亘八里,万国来朝。帝后在祭祀过“太一神”后,登城楼与民同贺,百官起栩夹路,从昏至旦,公子小姐穿着最耀眼的衣衫,莺啼笑语,一派欢欣。 往年的上元节,林文璟总是陪在皇帝身边,彰显着他那独一份的荣耀,周氏则带着子女并贴身的丫鬟小厮,买了那最好的观灯位置。瑟瑟虽未见过,却也听得热闹。 今年,林文璟虽照常随侍在皇帝身边,却听说护国公府的国公爷,也会与他一道。 荣耀若非独一份,那便不是荣耀了。 因此周氏看灯的兴致也是寥寥。 德生却依旧很是兴奋,与瑟瑟说话时,尽管努力压着,却仍忍不住咧着嘴笑:“世子爷说等大家都回来了,晚点儿咱们再溜出去一趟。” 瑟瑟眼睛亮亮的:“我想要个兔儿灯。” 德生却有些为难:“偷溜出去,哪好买什么东西?回头叫人看见了又怎么说?” 瑟瑟见他为难,赶忙说:“我就随口一说,不过是去年听大小姐的丫头说起来,觉得有些稀罕罢了。到时候真见了,说不得又不喜欢了。” 德生点点头,瑟瑟便也将这事儿抛之脑后了,一心一意盘算着晚上溜出去的事儿,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做什么都没心思。 却不想德生跟着周氏那一趟,拿了个兔儿灯回来。 不同于瑟瑟以前见的兔儿灯,也不同于别人嘴里说的兔儿灯,德生拿回来的这个兔儿灯是用琉璃做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提着一转,里面的灯光像被琉璃打碎了,变成了流光溢彩的图案。 瑟瑟爱不释手,知道这样精致的灯,必然是林怀瑾才能弄到,一时却又不敢接了。 德生却不耐烦:“给你就快拿着,这可是世子爷费了好多心思从淮海侯世子那得来的。” 这精致的兔儿灯立马变成了烫手的山芋,瑟瑟更是不敢接。于林怀瑾而言,可能只是玩够了便随手赏赐给下人的物件,但府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容不得她行差踏错半步。何况——瑟瑟心里酸酸的——她不想让燕草伤心。 德生见她婆妈,不耐烦跟她墨迹,硬是将灯塞到她手里:“世子爷说给了你了,你便赶紧拿着,一会儿还要出去,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来书房,就说伺候世子爷笔墨。我已经买通了角门那的婆子,咱们从侧门走。”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瑟瑟无奈,只得提了灯回去。这灯实在是好看,也委实打眼。她一路上左思右想,到了屋门正好遇到开门出来的燕草,便将手一伸递了出去:“适才遇到德生陪世子回来,说得了盏灯给你。” 燕草眼中的惊喜猛地迸发出来,也点燃了瑟瑟的情绪:“我不是在做梦吧瑟瑟?世子竟能给我这么漂亮的兔儿灯!” 瑟瑟看着圆月之下激动的女孩儿,因她的兴奋和激动而微笑,声音变得格外温柔:“不是做梦,不是做梦。” 燕草抱着那灯左看右看,再抬头,眼上一层水光:“瑟瑟,我真的太高兴了……” 瑟瑟赶忙上去拉她:“看你,这么好的日子,哭什么。我还得去书房伺候,收拾下就走了。”心里却嘀咕,得好好跟林怀瑾说一声,自己不经同意便将主子赏的东西送人,从前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燕草早听不见瑟瑟说些什么,只鸡啄米似的点头:“你快去忙,你快去忙。” 瑟瑟心里虚,不敢跟她多说,忙草草收拾两下去了书房。 书房里,林怀瑾已换了一身平常的装扮。玄色的外袍,简单而无繁复云纹的大氅,除下了一切彰显他身份尊贵的标志。即便是如此,依旧衬得他清新俊逸,品貌非凡。瑟瑟不由自惭形秽。 “德生留这里看着,有人来便拦着,万一有事就赶紧打发人去找我们。”林怀瑾云淡风轻,德生却愣了:“世子爷,您不是说‘咱们’一起溜出去吗?”他重重咬了“咱们”这两个字。 林怀瑾笑得如春风拂柳,话却如二月寒冰:“我是让你跟瑟瑟说,‘咱们’一起溜出去。你都出去过一趟了,还有什么遗憾的,再说这里若是没人,很快就被人发现了。”说着拍拍德生的肩膀蛊惑人心:“这种事我也就交于你最放心,你的角色非常重要,回头好好赏你。” 德生垮了脸,不停哀嚎,林怀瑾却不为所动,拉着瑟瑟径自去了。侧门那婆子吃了些酒,愣是没认出林怀瑾来,只说了声“德生叫来的”便放了行。 瑟瑟便被林怀瑾拖着手拉到了大街上,甫一出门,便觉得目眩神迷。街道上张灯结彩,火树银花,远远还能听到舞狮和杂耍的声音。自入府以来,她再也不曾见过这些景象,然而它们却好像一直在她的记忆深处,只需要一点声音,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她不由痴了。 林怀瑾拉着瑟瑟的手,只觉得掌中的手小巧纤细,但依旧有些瘦,骨骼分明。他低头看她,只见她目光流转,鼻翼翕动,显是看愣了,都忘了手还被林怀瑾攥着,便忍不住得意一笑。 瑟瑟看他一眼,总觉得他变了很多。初见时还是高高在上带着疏离落寞之色的贵公子,现在却有些狡黠和任性,更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这一身寻常装扮给他染上了些尘俗气,却不掩他半分风姿,那满天的星子都比不上他的眼睛明亮。瑟瑟看他这么高兴,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以为他是为着能溜出来玩而高兴,心里有些怜悯他被关得厉害,固然是身份显贵,却不若市井之人自由。 “我们去猜灯谜。”林怀瑾拉着她挤开人群往闹市上走,顺手还给她买了个糖葫芦,只笑得她眉眼弯弯。 “古月照水水长流,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照古月,碧波深处好泛舟。”林怀瑾将瑟瑟从右手换到左手,伸手去揭签:“湖。” 瑟瑟也来了兴致,拿糖葫芦指那贴着“金箍桶,银箍桶,打开来,箍不拢”的灯上蹿下跳:“蛇!”林怀瑾揭了签,果然是“蛇”。 两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诗文联句的灯谜难不倒林怀瑾,市井俗语尽数交给了瑟瑟,不多会儿,手里便攒了一堆赢来的东西。瑟瑟三两口把剩下的糖葫芦吃了,喜滋滋地抱着。林怀瑾只觉瑟瑟把手抽走后自己空空荡荡的,不由有些后悔应当将德生带出来,好让他拿着东西。 两人又看了会杂耍,街市上灯火通明,恍如白昼。瑟瑟将赢来的奖品一一分给那些穿着破烂的小孩子,跟着他们又笑又闹。 林怀瑾从未见过她这么开心的样子。平日里她也是开心的,只不似现在这般神采飞扬。他便有些爱怜:“府里到底是规矩大些。若你当日没有进府,想来如今也是无拘无束地来看灯。” 瑟瑟毫不迟疑:“若是没有遇到世子,奴婢早就死了,还说什么看灯呢?如今奴婢吃得好睡得好,那是奴婢天大的福气。” 林怀瑾把她拉过来,捏了捏她的手,瘦小,却温软。她仰脸看着他,他那微笑的样子便清晰地映在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里,让他有些面热,掩饰道:“怎么把赢来的东西都送了人?” 瑟瑟抿嘴笑,拉着他往人稀疏些的桥边走去。两人慢慢行到桥上,瑟瑟看着桥下的热闹,脸颊被灯火映得绚烂:“只有衣食无忧后的热闹,才能感受到热闹的气氛。若是我没有入府,就算侥幸活到现在,只怕还在为衣食担忧,又哪里来的心情看这种热闹。所以现在再看这热闹,便格外欢喜。那些孩子没有我这样的运气,我便想将自己这么多的欢喜都分给他们一些。” 她一时心情激荡,把尊卑意识早抛却脑后,神情肆意飞扬。林怀瑾看着她,一时竟挪不开眼睛。只听得她又轻声道:“世子给我的琉璃灯,很好看,但我自作主张将它送了燕草,燕草她……特别高兴。”她转头看着林怀瑾:“世子,以后不要再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了,于我而言,我只要这安定盛景,从此不再颠沛流离,便心满意足了。” 话音落地,她感觉袖袍下的手被林怀瑾攥了攥。她笑了笑,只觉得心中平静喜乐,来到集晖院后生出的点点忧愁一扫而空。她还活着,活得很好,这便够了。一时之间,她只觉心里阔达无比,又畅快无比。 瑟瑟的视线顺着湖面延展开来,所到之处无不通明辉煌。觉明寺也如往年一样举行了“燃灯法会”,远远望去,整个檀香山灯火通明。瑟瑟凝目遥望,圆月下的檀香山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以那烛火之辉与月同光,煞是庄严好看。不知那温柔刚毅的女子与他的儿子,是否也能享有这片刻的喜悦与安宁。 想得入神,却隐约感觉有道视线跟着自己,如影随形。循着那视线往桥下看去,见一白袍男子长身玉立,隐在一辆马车阴影之下,一晃便消失了。眨眨眼再看去,却只看得见乌压压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欣喜悦。林怀瑾若有所觉,问道:“怎么了?”她正想回答,却听见“嘭”的一声,天上绽开了朵朵烟花。 那烟花宛如开得最好的彩线明珠,被造化天工撵上天去,朵朵绽放。花瓣如雨,纷纷坠落下来,璀璨夺目。瑟瑟跟着人群欢腾起来,很快便将那份疑虑抛之脑后。 娇小明艳的少女犹带青涩,随着焰火一明一暗的脸庞神采奕奕。那容貌昳丽的尊贵少年沉静地站在她身边,温润多情。 “今年七夕,我们再溜出来吧。”少年轻柔的低语被烟花打散,揉碎在风中。 一如这转瞬即逝的,对这少女而言的最后的宁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剖白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直到初春天气转暖,周氏的心情才好了些,因着周家的表少爷周云逸与表小姐周云卿来了。 周云卿可说是瑟瑟见过最美的女子。 在此之前,瑟瑟觉得燕草、碧丝、甚至秋夕,都算得上是美人,但周云卿却硬生生将她们都比了下去。比之秋夕,她多了几分通透天真,燕草与她相比,凭空添了几分轻浮的艳色,碧丝与她站在一起,多了几分小家子气。 她就那么分花拂柳,袅娜娉婷地走来,端庄与纯真在她身上融合得浑然天成,那双不怎么肖似周家人的杏眼顾盼生辉。她不过才十二岁,便能看出是个极少见的美人。便是再挑剔的人,见了她也只有惊叹的份。 也难怪老太太喜欢,单辟了一个院子给她,非要将她留在府里住下来,周氏与有荣焉,忙里忙外地收拾。两位小姐也是开心不已,很快便与这位表小姐熟稔起来。 没过几日,下人们嘴里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位表小姐了。 瑟瑟很轻易地就知道这位表小姐秀外慧中,弹得一手好琴,还写得一手好字,两位小姐频频到她院里走动,赞不绝口。 瑟瑟看着自己在沙地上划拉出来的狗爬字,不由咂舌。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位表小姐不过十二岁,光是学会这两样东西就得用多久,更别提“擅长”两字了。不过瑟瑟向来不跟自己过不去,想了想便丢到了一边。 一时间,邀请周云卿的各种帖子如同春日里到处飘洒的柳絮,纷纷被风吹到了安国公府。 “哪就有那么好呢,不过就是长得好些,还是个乡下来的。我看呀,是大家都觉得她是周家的嫡小姐,又是夫人的亲戚,所以格外捧着罢了。”燕草撇嘴。 瑟瑟不搭话,手里络子打得飞快。她针线不好,也没人愿意指点,却天生一双巧手,无师自通,打的梅花络子、柳叶络子、五蝠络子非常漂亮,经常有人求上门来讨要。 自从周云卿来了之后,燕草就像遇到了天敌的猫,随时随地炸着毛,一有点关于这位表小姐的风吹草动就支棱起耳朵,言语间也越发尖酸刻薄。 瑟瑟不由在心里叹息。不过一年的功夫,燕草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复以前的活泼开朗。 她能理解燕草的心情。 燕草已经十四,在集晖院待了一年,也不见林怀瑾对她有旁的想法,周嬷嬷也从一开始的私下提点变成不理不睬,更兼碧丝从旁冷嘲热讽,燕草便是再想沉着气压着性子,也不免急躁起来。 “你说话呀!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好?” “她好不与好,都是主子,不是咱们能评论的,你仔细叫隔壁听了去。” 燕草想到秦桑那张嘴也是不饶人的,不屑地撇撇嘴,放低了声音:“你有没有听世子说起过表小姐呀?” 瑟瑟眼都不抬:“我都四五日没见过世子了,听他的书童说,世子不是陪着表少爷游京都,就是陪着同窗招待他。” “嘁,那个病秧子?不是病得快死了吗,怎么还能到处跑?” 瑟瑟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啪”地一下把手里的络子拍到炕上,皱眉道:“燕草,你这是怎么了?怎的越说越过分?真想让周嬷嬷把你撵出去不成?” 燕草扭过头瞪她,紧抿着唇不发一语。瑟瑟也不说话,皱眉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映照着燕草的粉面桃腮,映照着一段女孩儿含苞待放、最美的年华。慢慢地,燕草红了鼻子,眼眶里泛上雾气,她不甘地拿帕子狠狠揉眼,却将拿那雾气揉碎了,化成泪珠滚落下来。那泪珠越擦越多,她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瑟瑟叫她哭得难过,坐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又给她倒了杯水,拧了条帕子来。 燕草哭了一阵,只觉得心里的怨气散了不少,低头抹脸不敢看瑟瑟:“又让你看我笑话了。” 瑟瑟将水递给她,看着她喝了一口:“咱们什么时候这么见外了?我最惨的样子你都见过。” 燕草羞赧一笑,末了脸上又浮上一抹哀泣之色:“昨儿我娘跟我说,国公爷的长随有个儿子,人品出色,年纪与我相仿……问我……问我愿不愿意……我……”她“我”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瑟瑟叹气:“姐姐,你着相了。向来只有主子们安排咱们的份儿,没有咱们肖想主子们的道理,你娘也是为着你好,你也该好好考虑考虑了。” 燕草手里绞着帕子:“道理规矩我都明白,只是世子那样的人才,谁跟他比都被比了下去,还怎么看得上旁的人?你日日与他面对,难道就不曾有半点这种想法?” 瑟瑟认真想了想,摇头:“我的确是从心底里敬服世子,但我前些日子跟着世子读史,也学明白了‘齐大非偶’这个道理。”见燕草红通通的眼中一派懵懂,又道:“姐姐,世子这样的身份地位,即便是看上哪个丫头,也只是做个通房,以后能不能抬成姨娘还不好说。他尚未娶亲,也不可能让通房生下孩子,谁又知道未来的主母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打发个无子的通房,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可是总是要有通房和姨娘的呀,不然就是善妒,要七出的。” “好,打发了通房,就是善妒,那她可不可以抬自己的陪嫁丫鬟做姨娘,再打发了通房?这样便没人说她善妒了吧?你想,是嫁过来之前便成了通房的丫鬟与她一条心,还是身契都在她手里攥着的陪嫁丫鬟跟自己一条心呢?” 燕草傻了眼。她娘在老太太的小厨房里,环境相对来说较为单纯,从来没跟她讲过内宅这些勾心斗角,瑟瑟幼时在市井里却是听多见多了,长大后一琢磨,便懂了其中的门道:“通房有什么好呢?若是世子喜欢你,那你就是世子夫人的眼中刺,早晚找个机会将你拔了去,还得叫世子忘了你的好。若是世子不喜欢你……那你将来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燕草看瑟瑟的眼光都不一样了:“瑟瑟,你说得有道理,我痴长你几岁,还没你想得明白。可我一颗心早托给了世子,我没有办法。他一天没定下来,我便一天都不甘心嫁人。” “你如今还看不明白么?表小姐那么出众的人物,老夫人为什么硬要将她留在府里?” 燕草一惊:“你是说……” 瑟瑟缓缓点头:“表小姐出身好,又有才有貌,满京都怕都挑不出来几个,只怕老夫人和夫人都有这个心思。就是国公爷,就算之前不愿意,见了表小姐这样的人才,说不定也是许了。”怕燕草又钻牛角尖,又拉住她的手道:“你可千万别再像之前那样口无遮拦了,若是国公爷和夫人真有这个意思,万一从哪里听到你这些话,你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难题。” 燕草点头:“我记住了。”见瑟瑟复又低头打络子,长长的睫毛似她枕边珠花上的蝶衣,一颤一颤的,忍不住道:“那你想过以后嫁个什么样的人吗?” “想过啊,”瑟瑟谈起这些并无羞涩之感,答得飞快:“配个小厮就挺好的,衣食无忧,万事不愁。如果能配个管事的儿子,或者他将来能做个管事,那就更好了。” 燕草“噗嗤”一声破涕为笑,有些羡慕:“你倒真是要求不高,肯定能万事不愁。不过我倒是觉得以你的聪明,只嫁个小厮可惜了。” 瑟瑟笑眯眯地道:“我既无姐姐的貌,也无什么才,只求这日子简简单单,平平顺顺才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燕草自觉放开心结,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聊到日头偏西,绿枝便提来了饭例。瑟瑟见天暗了,便也放了络子与燕草拿回来用饭。 “看来今晚世子又要回来很晚了,”燕草幽幽叹了口气:“表小姐那般模样,也不知那表少爷长什么样。” “两位妹妹说什么说得这么热闹?”秋夕推门进来。 凭直觉,瑟瑟不怎么喜欢秋夕。虽然秋夕总是言笑晏晏,人畜无害的一副模样。但燕草见秋夕身世凄苦,又不爱往林怀瑾眼前凑,很快便将她引为知己,走动得亲密起来。 燕草忙迎上去:“不过说些闲话,姐姐快坐。” “不了,我是来找瑟瑟的。周嬷嬷今日着了寒凉,白日里没当回事,晚上热得厉害。这时辰不好去请大夫了,我听说表小姐那里有汝南带来的好药,想求瑟瑟陪我走一趟。”表少爷身体一直不好,因此周家倒是什么好药都有的。 府里的规矩,丫鬟小厮做什么事都要两人一起,也是互相监督的意思。 瑟瑟点头应了。 周云卿的院子离林怀瑾的院子远,需要穿过府里的园子。春日里风大,秋夕提的又不是气死风灯,两人刚走进园子,那灯便左右摇摆地灭了。好在今夜月亮大得似盆,倒也不至于看不见路。 瑟瑟轻车熟路,带着秋夕穿过花径矮树,刚绕过假山,便听见一对野鸳鸯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伸手去拉秋夕,秋夕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一箭双雕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月黑风高夜,表白偷情天。 只听那男鸳鸯声音颤抖,深情表白:“我第一眼见到你,便再也忘不掉你了。你便从了我吧。” “二表哥,你这是怎么了,快些放开我!”那明显带几分惊惧的女声,听上去竟像是周家的表小姐,周云卿。 “表妹,你是不是嫌弃我是庶出,配不上你?”那男子上牙磕着下牙说话,听起来十分不正常。 “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快放开我,求你了,好不好?” “表妹,爹爹最疼的就是我,我知道许多秘密……我都告诉你,以后……以后别人有的,我也都会给你,表妹,我对你的心可昭日月啊!” 瑟瑟更确定那女子是周云卿无疑,那男子估计便是二少爷林怀珏了,不由撇撇嘴,还“可昭日月”呢,先昭昭他房里那两个红袖添香的丫头吧。不过,林文璟最疼的确实是这位秦姨娘所生的二少爷,瑟瑟对“秘密”这两个字很是感兴趣,很想听他多说点,但现下却不是个说秘密的好时候。 从发现秋夕不见了开始,她就知道这事儿要向着不妙的地方发展了。秋夕特地将自己引来这里撞破这一幕,只怕是还有别的安排与打算。 瑟瑟细细思量。若是有人发现周云卿被人非礼,不但周云卿坏了名声,再与林怀瑾无缘,连带着在场的她,也要因掩盖此事而被灭口。除此之外,她还要解释清楚,为什么她一个集晖院的丫鬟,会出现在这里,又正好遇到了周云卿与人“偷情”。 好个一箭双雕的局。只不知是秋夕运气好,撞见了周云卿的事顺便坑瑟瑟一把,还是好算计,将周云卿与瑟瑟都算计了进去。瑟瑟想了想,总觉得后者可能性要大一些,不由咬牙切齿。 若要做成这个局,只怕不出片刻便会有人来撞见周云卿与人的“奸情”。瑟瑟若是跑脱,不巧中途叫人撞到,晚上独自一人行色匆匆,只怕更令人生疑。即便是侥幸回了院子,只怕秋夕也有后招。那小白花心思之缜密,真可令集晖院众人都自惭形秽,这一招,可比弄坏书什么的高明多了。看如今这情况,自己必然不能置身事外,只能帮着周云卿破了这局了。 瑟瑟心里很快就有了决断,这个局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最难的也不过是怎么在短时间内与周云卿说定说辞,但她现在却没时间考虑这么多。瑟瑟抄起路边的花盆,蹑手蹑脚转过假山。周云卿还在与那男子拉拉扯扯,声音已带了哭腔。瑟瑟屏气凝神,举着花盆便砸了过去。“嘭”地一声,花盆碎裂,林怀珏头上插着盆里的花,应声而倒,周云卿尖叫起来。 瑟瑟忙从假山的阴影里跑出来,去捂周云卿的嘴。周云卿也反应过来,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月光下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却有一股凄楚动人之感。瑟瑟咂舌,怪不得林怀珏抓着她不放。这么想着,又去看林怀珏,一副弱不禁风的翩翩贵公子模样。 瑟瑟踢了踢人事不省的林怀珏,轻蔑地道:“就这么个破局,还想坑了我,姑娘我打过的人多了去了。”又有些遗憾林怀珏说话速度太慢,含糊不清,不赶紧将那些秘密吐出来。 远处却有一行人闻声而来,步履飞快,四盏羊角灯照得一路通亮。瑟瑟趁着光亮打量了下周云卿,见她衣衫完整,鬓发也不太散乱,觉得自己出来得还算是时候,连忙拉着周云卿后退几步,离那男子远了一些,小声自报家门:“表小姐,奴婢瑟瑟,是世子院里的丫鬟。” 周云卿点了点头,一脸懊恼:“都怪我,刚才叫得声音太大了。” 瑟瑟摇头:“表小姐不用自责,不管您叫不叫,都会很快有人来的。” 周云卿似是明白了些,身子略微晃了晃:“刚才不曾注意,现在仔细想来,二表哥好似被人下了药,说话行事与平日十分不同。” 几句话的功夫,那一群人便到了眼前。 领头的是周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众星拱月似的,行色匆匆。借着灯光一照,才见是周云卿与瑟瑟在这,不由惊讶万分,锐利的目光扫了瑟瑟两眼,才问:“云卿,方才是你叫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瑟瑟站在周云卿背后,看不见她面上的神情,想到她适才煞白的脸和略微摇晃的身形,只怕这深闺中的小姐不善撒谎,露出什么端倪来,赶忙上前一步行礼:“禀夫人,适才表小姐正嘱咐奴婢些事情,忽地蹿出个人来,把表小姐吓了一跳。”说着一脸无辜地指了指地上躺着的林怀珏。 周氏等人这才看见地上还躺着一个,来不及斥责瑟瑟的僭越,便惊骇地喊了起来:“珏哥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头一脸的血?快叫人去找大夫来,先不要挪动他!”又转头看着瑟瑟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如实回答!” 瑟瑟麻溜地跪了下去,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这是二少爷?奴婢、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适才天黑,奴婢只看见有个人蹿了出来,身边也没跟着人,踉踉跄跄像是喝醉了酒没看见路,被旁边的花盆绊了下,便磕在了石头上。” 她说得流利,好似自己真在当场亲眼所见一般。只拿林怀珏身上并无半分酒气,周氏稍一查探便会起疑,自然能查出林怀珏是不是真的被人下了药。 有那识花的小丫头听了她的话,吸着气道:“二少爷头上的是夫人的十样锦!” 跟着周氏一起的一个婆子跪了下去:“夫人恕罪,因怕那十样锦害了疮痂病,奴婢便将它与其它几盆放在这里通风,没想到害了二少爷!” 周氏烦躁地道:“起来吧,谁也想不到这种事。”又问周云卿:“你自己的丫鬟呢?怎么来这里也不带盏灯?” 瑟瑟看着周云卿初时还有些颤抖、现在已完全稳住的身影,暗暗祈祷周云卿能圆过去这话。周云卿却不说话,只喊了一声“姑母”,便微微侧头,露出了一脸难为之色,瑟瑟不免暗暗着急。 周氏见她这样,心里越发狐疑。这时大夫来了,众人又忙活了一阵,上药的上药,包扎的包扎,最后将林怀珏抬走,才又静了下来。 周氏面色不善,问周云卿:“云卿,姑母待你如何?” 周云卿上前两步,拉住周氏的手:“姑母待云卿自然是最好不过。” “那你有什么事不能跟姑母说?”周氏虽与周云卿讲话,但一双凤眼不住上下打量着瑟瑟,神情十分不喜。瑟瑟跪得纹丝不动,甚是恭谨,心里哀叹,要不是今晚秋夕坑过来的人是自己,只怕周云卿的清白可就保不住了。幸而她出手利落果断,一下就把二少爷砸晕了,不然她这一条小命今晚也交代进去了。 但是眼下才到最关键的时候,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端看周云卿怎么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破局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周云卿在一众人的注视下低下头去:“并非不能跟姑母说,只是事关哥哥脸面……” 周氏一听与周云逸有关,便收起了打量瑟瑟的眼神,屏退了众人,只留了陶嬷嬷提着灯:“子谦怎么了?” 周云卿柔柔地道:“姑母也知道,哥哥身子骨一直不好,自十二岁取了乡试的解元,母亲便再舍不得他下场,只盼他健健康康的,早日成家立业才好。” 周氏微微点头。周云逸惊才艳艳,却在娘胎里带了病,身子十分不好,自己的嫂子为此操碎了心,待周云逸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若有所求,无所不应。 周云卿叹息道:“哥哥今年已十五了,母亲去年便张罗着想帮他说门亲事,可哥哥却执拗得很,说自己身子不好,不愿拖累旁人,与母亲起了争执,还气得昏了过去,把母亲吓坏了。过了几日好容易醒了,母亲便应了他先不说亲,带他来京都寻医问药。” 说到这里,周云卿眉间便浮上一抹哀色:“这段日子,母亲找了许多大夫,姑丈也帮着找了许多御医给哥哥看。云卿替母亲和哥哥谢过姑母、姑丈。”说着便敛衽一礼。周氏赶忙将她扶起来:“好孩子,跟你姑母不用如此多礼。” 周云卿继续道:“可看了这许多大夫,总也不见起色。哥哥也不肯再喝药了,又在家闹脾气,要出去游历四方。母亲哪里放心,可哥哥却说……说死前想要多看些地方……才不枉活了这一遭……”说着便泣不成声。 周氏眼中也浮上一层泪,忙拿帕子拭了:“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伤人心。” 瑟瑟垂下头,借着灯光掩住了神色。看不出来,这表小姐真是个妙人,瞧瞧打的这一手同情牌,直勾得周氏难过不已,便是再有苛责与怀疑,也只剩三分了。到底是周家人。 周云卿哭了一会,又强压住眼泪,哽咽道:“表哥近日常与哥哥在一起,很是投缘。我不好直接去表哥院子里找他,便找了这丫鬟,想让她与表哥说一声,看看表哥能不能劝动哥哥……” 瑟瑟暗道一声妙。先前她还怕这种大家闺秀没撒过谎,出什么纰漏,但这一番剖白,不仅解释了为何她两个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黑灯瞎火地躲在这里,还激起了周氏的伤感。看来她这条小命是能保住了。 “你们是表兄妹,有什么不好直接说的,还要找个丫头传话。以后切不可如此。这春寒料峭的,风又大,你若是着了凉,我怎么跟哥嫂交代。”周氏情真意切,看得出是真的关心周云卿。 周云卿羞愧地垂头:“是我思虑不周,让姑母担心了。不过姑母今晚怎么来了这里?” 周氏闻言冷笑:“管事的嬷嬷回报说夜里有婆子聚众赌博吃酒,我便来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所以走得又快又急,是急着去捉犯事的婆子,却不知自己差点捉到自己侄女的“奸情”。只不知这里面究竟有秋夕多少功劳。想到今晚的憋屈,瑟瑟忍不住添把火:“不知二少爷匆匆而来,又是踉踉跄跄的,与夫人去捉那些婆子有没有什么干系。” 周氏面露沉思。瑟瑟心里清楚这两者自然是没有关系的,但是下人们私下聚会,与庶出的主子牵扯上,以周氏这么多疑又缜密的性子,怕是一定要查探半天。秋夕也好,别人也罢,就当给个警告吧,省得一计不成又出一计,她可没心情应付这些破事。 周云卿才注意到瑟瑟还在跪着。此时虽是春日,夜里却也是凉得很。她感念瑟瑟的一砸之恩,忙对周氏说:“姑母快去忙吧,二表哥那边还伤着,怕是要姑母再去看看。我由这小丫头扶回去就好了。” 周氏想到林怀珏,只觉焦头烂额,又急着将瑟瑟才说的事情打听清楚,遂点了点头,给周云卿留了盏羊角灯,匆匆去了。 园子里又剩下周云卿与瑟瑟。两人相视一笑,周云卿忍不住抬手轻抚胸口:“真把我吓坏了,现在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这样一番情态,才显出小儿女的娇憨来,仿佛刚才那镇定自若又哭又笑的人不是她一般。 瑟瑟“扑哧”一乐,给周云卿打着亮慢慢往她院里走:“表小姐真是机智,连表少爷和世子都抬出来了。” 周云卿却道:“哥哥的事确实令我发愁,这却是不敢骗姑母的。只是哥哥这人自小极有主意,谁劝都不行,所以我也不曾想过让表哥去劝他。” 瑟瑟安慰她道:“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表少爷若真打定了主意,说不定出去转一转心境开阔,病反而好多了。” 周云卿讶异:“你读过书?“ 瑟瑟点头:“奴婢在世子书房里伺候笔墨,跟着读了几本书。“ 周云卿眼光闪了闪。她在大家族长大,虽已近没落,但这些府里丫鬟们的勾心斗角却没少听说,想来林怀瑾定是对瑟瑟有些优待,招了他人的眼。 周云卿看她瘦弱的模样,比自己矮一个头,年纪也不大,却有刚才那样的勇气,救了她也救了自己,心里感叹,忍不住提点她:“你今晚怎么会在这里?” 瑟瑟心理早有计较,冷笑一声:“奴婢是被集晖院的秋夕叫来找您拿药的,说是周嬷嬷染了风寒,有些发热,谁知进了园子后,秋夕不见了。倒是表小姐,您怎么来了这里?”此时只有周云卿,她也不想再装得和善恭顺,索性连“秋夕姐姐”都不叫了。 周云卿微微有些不自在:“我是被个陌生的小丫头诓来的,现在想来,实在是太草率了。” 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秘密,周云卿含糊其辞,瑟瑟也不再细究,经过此事,都知道彼此是很聪慧的人,话不必说得太透彻,都知道对方心里有数。 周云卿看着瑟瑟:“说来我还要多谢你救了我,今晚若是没有你,或是换了任何一个胆子小些的丫头,我便只能以死明志了。”瑟瑟嫣然一笑,也看她:“表小姐说哪里的话,奴婢今晚遇到您,您今晚能遇到奴婢,这兴许就是缘分吧。” 周云卿笑道:“你说得对,我们很有缘分。甫一见你,便觉得你很是面善,不然凭当时的情况,说不得我还要怀疑你是二表哥的人。”借着灯光细细打量瑟瑟:“别说,我看着你,便总觉你有些像我哥哥……” 瑟瑟觉得十分惊讶:“表少爷?” 周云卿点头,又仔细看她:“说不上来,仔细看又是哪里都不一样的,气度也完全不同,给人的感觉也不像,只是乍看上去眉眼之间有点像,奇怪了。” 瑟瑟一乐:“奴婢是小时候被世子捡回来的,可能跟世子久了便蹭着了点皮毛,想来世子与表少爷是表亲,奴婢虽是东施效颦,那总也像点‘施’了。所以表小姐不用奇怪。” 周云卿不由捧腹:“你这不是将表哥比作了西施,你别说,表哥那样貌,被比作西施也说得过去。” 瑟瑟摸摸鼻头:“表小姐,您自己笑过就行,千万别说给别人听,叫夫人听见了,我便是有十条小命也交代了。” 周云卿伸出玉葱般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头:“知道了,可惜哥哥不喜欢安国公府,不然一定带他见见你这个鬼灵精。”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回了周云卿的院子,瑟瑟还记得拿了药,回去又给周嬷嬷用了才回屋。 一进屋,便看见秋夕一脸焦急地坐在她屋里。燕草忙迎上来:“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可把我们急死了,我想出去找你,秋夕又怕咱们走岔了。” 瑟瑟笑眯眯地问秋夕:“秋夕姐姐,你刚才去哪儿啦?”说着打量了她一番,却见秋夕脸上只有焦急之色。若不是自己是那局中人,还真是难以相信秋夕的这些算计。 “天太黑了,我不小心踩到个石子,崴了脚,再一抬头,妹妹已经不见了,我没去到过园子,只怕在里面迷了路,与你更是走两岔里,便先回来了,想着你若是找不到我,总要回来的。”秋夕一脸愧色,回答得无懈可击,瑟瑟看她露出脚踝,果然又红又肿,好不可怜。 抓不到她把柄,瑟瑟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撵人:“让姐姐担心了,我已经拿到药给周嬷嬷了,今晚遇到二少爷摔了脑袋,折腾一番有些累了,便不陪姐姐聊天了。” 秋夕点点头,瘸着脚去了。瑟瑟与燕草闲扯了一会儿,到底耗费了精神,便沉沉睡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秋夕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鬼压床一般,总觉得有人站在身边看着她,却又醒不过来。如梦魇般,耳边传来破碎的低语。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再等等,还不到时候。” “那乳娘已被林文璟找到,公子吩咐我现在就带她走。” “不行!现在走,走去哪里,能做什么?主子还被关着。” 耳边传来破空之声,瑟瑟挣扎着醒过来,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只有燕草均匀的呼吸。只是一场梦。她长舒口气,翻了个身。 秋夕脚伤养了两三天,瑟瑟冷眼看着,倒有些佩服她做戏做足了全套,心中对她越发提防。说来,她更喜欢与翡翠这样的人相处。虽然不喜彼此,但只要摆清利害,便能相安无事。并且,翡翠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周氏,总是为林怀瑾着想的。而秋夕就不同了。 翡翠不喜欢她,瑟瑟可以理解。翡翠的一言一行背后实际都是周氏的态度。她没指望通过自己一番话便能改变周氏对自己的看法,故而她当日说那些,其实是借翡翠之口说给碧丝几人听的。 至于秋夕。她就如潜伏在草丛中的蛇,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跳将出来咬人一口,偏又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瑟瑟与她无甚交集,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针对自己。 瑟瑟从周嬷嬷那里旁敲侧击到碧丝讨厌燕草的原因,不过是不喜欢燕草见天儿往林怀瑾面前凑的小心思。如果秋夕对林怀瑾有心,为什么不像碧丝那般看不过燕草,反而挖坑给她呢?瑟瑟想不明白,只觉得秋夕心思深沉,根本无法知道她想些什么,又能做出些什么来。 林怀珏就没秋夕好得那么快了。瑟瑟当时砸得有些狠,他躺了一个月养好外伤,一起来仍觉得头晕想吐。也不知他那晚被人下了什么药,醒了后全然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出现在那个地方,只一口咬定自己是喝多了,令周云卿和瑟瑟都松了一口气。周氏大刀阔斧地处置了许多人,将那晚跟出去的小厮尽数发卖,又将林怀珏院子里的丫鬟又换了一层。 府里那些潜藏在下面的暗流与弊病逐渐浮上明面,在这种境况下,周氏竟然要办赏花宴。 燕草却十分高兴:“世子近日里谋了差事,府里也该高兴高兴了。” 瑟瑟问道:“世子谋了个什么差事?” 燕草两眼放光:“都说国公爷近来办差很得圣上喜欢,圣上便命国公爷带世子进宫见驾,又赞咱们世子是‘国之羽翼,如林之盛’,赐了世子骑都尉一职,掌监羽林军。” 瑟瑟了然。天子近臣,何等光荣,难怪得周氏最近扬眉吐气。有林怀珏草包在前,更是将林怀瑾这颗明星衬得熠熠生辉。 “世子当了差,就该说亲了。”瑟瑟看着一副与有荣焉模样的燕草,提醒道。 燕草稍一点拨便明白了,眼中的亮光闪了闪,灭了下去:“夫人办这赏花宴……难道……” 瑟瑟点头。府里积弊已久,周氏前段时日借林怀珏之事处置了不少人,却是按下葫芦起来瓢,直忙得焦头烂额。在这种时候办赏花宴,一是为了炫耀下国公府重得皇帝赏识,另一方面约莫就是相看适龄的闺秀了。 燕草不再言语,一脸黯然地看着那盏琉璃兔子灯。她极喜爱这灯,便把它放在显眼的地方,时时看着。 瑟瑟也不说话。有些事,燕草也该明白并早做打算了。这时候安慰是没用的。 “哟,这是怎么了,气氛这么差,谁惹咱们燕草妹妹了?”秋夕推门进来。 燕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答话。瑟瑟自上元节出去看过一次灯,感悟颇多,心境开阔,只觉天高地远,肆意洒脱一些也无妨,更懒怠得应付自己不喜欢的人,故也不理她。 秋夕眼珠一转,笑道:“妹妹这兔儿灯真是精致,可惜我没见过它亮起来的样子,定是十分好看。世子对妹妹真是不同,这样精致的灯,说送便送了。” 燕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瞧我,想得入神了,没有招呼姐姐,姐姐快坐。” 秋夕含笑坐下来,又看瑟瑟:“听说世子当了差后应酬虽多,可每日都要在书房待上一个时辰,不知有没有跟妹妹说什么有趣的事听?”燕草听她话里不对味儿,连忙维护瑟瑟:“世子在书房都是看书写字,又不是去谈天的,再说,又能跟咱们做奴婢的说什么。” 秋夕眼光在燕草脸上逡巡,一副想说什么偏又硬硬憋住的模样。瑟瑟看着她那一脸欲语还休的模样,不由狐疑,难道这秋夕竟是看上了燕草,故而对整天和燕草在一起的自己不忿?她想到从前好像听说过哪家富户家的小姐起初拼死不嫁,最后被自己成亲五日的相公发现她与自己陪嫁丫鬟行闺房之乐的传闻。念及此,她不由打了个寒噤,找了个借口出了屋子。 屋里,秋夕的兴趣好似又回到了那灯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内造的灯,听说这是淮海侯世子自己画了张图,让内务府造出来的。这东西极费工夫,便是皇家也只得五六盏。咱们世子激着淮海侯世子打赌,把它赢回来的时候,直把淮海侯世子气得脸都青了。” 燕草静静听着,看着那灯的眼神仿佛像看着林怀瑾,柔得能滴出水来。 秋夕一脸期盼地看着燕草:“这灯如此稀罕,可真教人羡慕。世子给妹妹灯的时候,可有说些什么?” 燕草一愣:“这不是世子亲手给我的。” 秋夕仿佛也愣了一下,又掩了嘴笑:“看我糊涂了,世子怎可能亲手拿回来送你,那也太打眼了。定是德生给妹妹的了,不过那也一样,谁不知道德生就代表了咱们世子的意思呢。” 燕草心却有些沉:“德生给了瑟瑟,让瑟瑟给我……”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又是这么精贵的灯,为什么德生要让瑟瑟转交?燕草不愿深想,拾了别的话题说了起来。秋夕似无所觉,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直到秦桑进来喊燕草:“夫人刚打发人来说世子今晚有应酬,回来要晚了,让你熬点醒酒汤备着。”说完也不听她答话,自顾转身去了。 秋夕不忿道:“她不过是个小丫鬟,对妹妹竟全无客气。” 燕草怏怏:“她老子娘都是有头脸的人,我自是比不上的。” 秋夕拉着燕草手,诚恳地道:“不过是狗眼看人低罢了,我算是看明白了,这院里的人都是些踩高捧低的小人,待妹妹将来出人头地,她们便会换一副嘴脸,到时才有好日子过。” 燕草苦笑,现在再看那琉璃灯,甚是扎眼:“世子看不上我。” 秋夕却一脸不以为然:“妹妹的人才是这院里最出色的,世子看不上你还看得上谁?只我看呀,只是世子不懂罢了。” “不懂?” 秋夕点头:“是呀,你看这院里,哪个对世子不是恭敬着,世子又洁身自爱,从不去那些风月场所,怕是根本不懂女孩儿的心思。不如……”她声音渐低,说到最后已几不可闻。燕草不由自主,倾身过去细听,脸却越来越红:“不成的,夫人若是知道,会打死我的。” 秋夕一脸促狭:“夫人将你选来,不就是这个意思?世子不懂,你才应该多上上心才是呀。” 燕草细细思量。秋夕也不再说,告辞去了。 直到瑟瑟从周嬷嬷那转了一圈回来,才发现燕草也没有点灯,只支着肘发呆。她点起灯来,燕草才回过神,想起自己还没备下醒酒汤,赶忙跟瑟瑟招呼一声去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不解风情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燕草去熬醒酒汤,瑟瑟有些无所事事,便舀了碗水在桌上划拉着写字。 赏花宴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府里之前经过一番整顿,人手又有些不够,便将各个院子里不当值的丫鬟们叫去帮忙。因有些额外的赏钱,所以众人都很勤勉干活。 集晖院里最闲的可能是瑟瑟。林怀瑾只晚上用一个时辰书房,白日里她便去园子里帮忙,既得了不少赏钱,还认识了许多人。只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总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让她很是不自在,也摸不着头脑。 但她向来不跟自己过不去,探了几次没有发现后,便安然自得自行其事了。虽有些不太舒服,但也没出什么意外状况,时间长了,又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 白日里为了赏花宴忙碌,与其他丫鬟婆子有说有笑,到了晚上自己一个人闲下来,她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林怀瑾与德生不在,她不好总是自己进出书房,这些日子一直捡了棍子在沙地上练字,到底效果不好。她手指划拉着,下意识地写着“瑟瑟”二字,却又想起前些日子林怀瑾写完这两个字举起来,她凑过去细看,听到林怀瑾的低语。当时听得不甚明白,现在却异常清晰起来。 “从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眷属疑仙,文章华国。” 瑟瑟的手慢下来,细细琢磨着意思。她只知道这是首诗,却不解其意,只觉林怀瑾当时读来缠绵无比,很是好听,下意识地记住了。看来得跟林怀瑾说一声,要几本诗集来看,也好打发打发晚上这等待的时间。 正想得入神,外面一阵嘈杂,她站起身走到门边,看见德生提着盏气死风灯,费力地架着林怀瑾进得院来。林怀瑾好像醉得不轻,好看的凤眼眯着,眼神迷离,两颊泛着嫣红。马上有小丫头上来接过德生手里的灯,燕草正煨着醒酒的药茶,听到声音端着碗匆匆出来,一行人往正屋去了。 也不知道跟谁喝成这样,瑟瑟心里嘀咕着,正要转身进屋,就听见正屋里哗啦一声,似是摔碎了东西,过了会儿燕草便捂着脸跑了出去。瑟瑟心里一惊,下意识便往秋夕屋里看去,却看到秋夕的青色衣裙在门口一飘,也不知她站那看多久了。正要追去看燕草,就听德生又叫她的名字:“瑟瑟,去收拾书房。” 瑟瑟只得将燕草放到一边,又有些啼笑皆非。见过人耍酒疯打人的,见过人耍酒疯胡言乱语喋喋不休的,还没见过人喝多了还要看书写字的。 德生搀着林怀瑾斜倚在榻上,一个劲对瑟瑟使眼色,瑟瑟却站得远远的,装作看不懂的样子。她小时候见过不少酒后撒泼的人,又见燕草适才那模样,显然是受了委屈,因此打定主意不往前凑。 德生无奈:“世子爷刚把醒酒汤打碎了,现在还晕着,你过来伺候着,我去再熬一碗。” 瑟瑟无法,只得勉强往前挪了挪,德生白了她一眼,拉开门出去,又将门小心掩好,长吁了一口气,才慢悠悠找小丫头熬醒酒汤去。 瑟瑟站了一会,见林怀瑾只闭了眼睛,十分安静的样子,方才凑了过去,跪下将他鞋子除了,把他的腿搬到榻上。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迷蒙的眸子,里面风起云涌,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瑟瑟一惊便要起身后退,林怀瑾却出手迅速,一把按住了她。膝盖跪得生疼,她不由咧了下嘴。林怀瑾正头晕目眩,却也注意到了她细微的表情,又将她拉了起来,伸手替她揉膝盖。他手心滚烫,热气隔着春日的衣衫透了过来,令瑟瑟烧红了脸,忙将他的手拿住挪开。 这个人便是醉得昏了头也这么体贴。瑟瑟因他的举动,心里有些感动,又见他没有别的动作,觉得放心了一些。林怀瑾半躺着,一只手被她拿开后,将她的手抓在手里,另一只手却执着地拉着她的胳膊,令她不得不半弯了腰,十分别扭,便可怜巴巴地道:“世子,您拽得奴婢胳膊疼。” 林怀瑾闻言果然松了松,瑟瑟伸直了身子,对他的乖顺很是满意,赞许地拍了拍他肩膀:“您好好休息,奴婢在一旁看书,您要喝水就喊奴婢。” 话音未落,林怀瑾突然支起身子,将瑟瑟一拽,顺势拢在了怀里。耳边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别走……陪我……说说话……” 滚烫的气息带着清冽的酒香瞬间把她包围起来。瑟瑟耳朵痒痒的,只觉这酒香被热气一蒸,熏得她都要晕了。正自恍惚,林怀瑾颤抖的指尖便抚上了她的脸,轻轻摩挲,细细描摹,仿佛在把玩一件极名贵易碎的玉器。泛着热气的指尖在她冰凉的脸上点起一片火花,瑟瑟出了一层薄汗,只觉得更晕了。 “瑟瑟,我好开心……”林怀瑾将她的手放到嘴边,目光莹然地看着她。瑟瑟缩了一下,心里却被他的话烫出了一个角,像是上元节时绽出的烟花。他叹息一声,又小心翼翼将她搂在怀里,越搂越紧,瑟瑟被挤得喘不过气来,不禁哀叹自己本来就不怎么长的小胸脯这下要挤得更瘪了。 “瑟瑟,你知道吗……我一直以来……都过得很累……我……从小事事拔尖,一切都听他们的……只想让母亲多看我两眼……想得到父亲的称赞……”林怀瑾语气中浓浓的疲倦与哀伤,让瑟瑟又想起来去年那一片云霞之下,茫然无措的少年,心里难过,不由张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莫名地,他又轻轻笑了,胸膛轻轻震颤,瑟瑟也感受到他的喜悦:“是你……是你让我知道,我原来有这么多……我能给这么多……瑟瑟……我好开心……” “瑟瑟,瑟瑟……”林怀瑾在她耳边低喃,沙哑低徊,又带些少年人的飞扬得意。他将瑟瑟拉离怀抱,只用一手揽在她腰际,深深凝视着她:“我们……一直这样……一直在一起,以后还要一起出去,去更远的地方……” 瑟瑟忍不住翻白眼,还惦记着出去玩呢,她现在就是个案板上的包子,揉来搓去全随他心意。刚翻两个白眼,林怀瑾就把她眼捂住了。好,现在不光是个任人揉捏的包子,连翻白眼都不让了。这平时多么清冷的一个人,喝多了果然还是蛮横霸道,絮絮叨叨。 瑟瑟正腹诽着,脸上却被喷上了一股热气,吹得她也脸烧起来。好的,包子快蒸熟了,马上要出炉了。她愤愤地想。一个弯还没转过来,便有温热的柔软覆上了她的唇。瑟瑟一愣,便反应过来,不由脸涨得通红。他真是把她当成包子了,不仅又捏又揉,还一出锅就咬上了! 她很想提醒他,是不是晚上没吃饱,她可是个大活人啊,不是个真包子。却不料甫一张嘴,他的舌头便探了进来,捂住她眼睛的手也松开了。瑟瑟吓得不轻,瞪眼看他,只见他双目紧闭,发髻松散,颊上那抹红色将他衬得更是面若桃花,艳如桃李。瑟瑟第一次近距离看他,又是这般春色满园的模样,呼吸不由为之一滞,心跳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一时目眩神迷,不由愣在当地。 林怀瑾却越发急切起来,那唇与舌攻城略地,瑟瑟很快便觉得呼吸困难,下了狠劲推他,本以为会费一番力气,结果很轻松便将他推开,“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瑟瑟小心翼翼地趴上去看,见他已然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暗忖下次再见他喝醉要来书房,身上得带根棍子。这次他可能是将自己当成了灌汤包,又舔又吮,万一下次将自己当成烤鸭……那可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第一次见到醉了酒要吃人的,她摸了摸被啃得肿胀疼痛的嘴,这可比那些打人骂人的吓人多了,但是,想到林怀瑾迷蒙的眼,和凝视她的眼神,她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膨胀、泛滥,有些令人欣喜,却又有些害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情意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第二日早上,瑟瑟与燕草两个乌眼青面面相觑。 燕草是后半夜被秋夕送回来的,后来周嬷嬷又来了次,语焉不详地训诫了燕草一番。瑟瑟不由猜测,是不是林怀瑾将燕草也咬了一番,把燕草吓坏了,因此看她的目光便带了些了然和同仇敌忾。燕草只垂头听训,眼圈红了又红,瑟瑟几次以为她下一刻要放声大哭,但终究没有一滴泪滴下来。 瑟瑟心里不忍,想要安慰她,又无从说起。想到燕草也瞧见林怀瑾那般模样,心里又有些微的酸涩。她按了按胸口,被这种莫名的情绪弄得很是不知所措。 这样一犹豫,也就错过了安慰的时机。 燕草却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乌着眼掏出来一小包赤明香给瑟瑟:“我昨晚去我娘那里拿的。” 瑟瑟接过来,挑出一粒放入口中。老太太上了年纪,不喜甜食,反而偏爱赤明香这类脯,燕草的娘便每日做上许多,偏老太太克化不了,每日不过吃上几粒,其它都赏了下人。 瑟瑟一向喜爱这些零食,她初来集晖院时,因碧丝几个经常让她饭点去干活,燕草便从她娘那里拿许多做得多了的零食来,方便她饿的时候掏出吃两个。 赤明香以鸡肫卤制,轻薄甘香,殷红浮脆,饿的时候一枚便满口生香。后来,碧丝等人不再难为她,燕草却是习惯成自然,每次去找她娘的时候都会给她捎点来。 瑟瑟将赤明香含在嘴中,那股甘香化开,略带些苦涩,滋味又与平时不同。她对燕草笑笑,燕草也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惨淡,低声道:“谢谢你送我琉璃灯。”说罢,也不等瑟瑟回答,埋着头去当值了。 瑟瑟一愣,口中的酸涩感愈发浓重起来,看那一小包殷红,却是再也吃不下了。 她草草往怀里一收,去了园子里帮忙,到了用饭时间,便与园子里的丫鬟婆子挤做一堆吃了,磨蹭到晚间才回了屋。 燕草不在屋里,不知道去了哪儿,瑟瑟松了口气。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燕草。扭头一方面为自己撒了谎,骗得燕草空欢喜一场,另一方面,她又因燕草知道了兔儿灯是林怀瑾送她的而惴惴不安。 她怏怏不乐地呆坐半晌,直到听到德生唤她,才惊觉已到了上值的时候。 燕草还没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窗边的兔子灯失了光线,早已没了那流光溢彩的模样,反而看起来沉甸甸的。瑟瑟叹了一声,胸膛中的气闷感却不曾消掉半分。书房里还有个漂亮的食人魔等着她,她掐了下眉间,又拍了拍脸颊,感觉精神了些,才磨蹭着往书房去了。 食人魔今日心情极好,眼中璀璨生辉,定是忘了喝醉酒咬她的事情。 瑟瑟无精打采,又有些生气,感觉自己吃了个暗亏,不由气鼓鼓的。 德生自觉体察主子心意,主子不好意思表达关心,自己便要做主子的嘴,挠头问道:“瑟瑟,你昨夜是不是没睡好,眼下青影这么重?”说完忍不住瞟了一眼林怀瑾,果见林怀瑾嘴唇微勾,隐有笑意。 德生有些得意,自觉离一个优秀的小厮又更近了一步,却见瑟瑟幽怨地看了自己一眼,鼓着腮帮子问:“世子昨晚是不是只顾喝酒,没吃饱饭?” 德生不明所以,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吃的有点少。” 果然如此!瑟瑟捂嘴,一脸愤慨:“世子昨夜饿得很了,都将我当包子啃了!” 德生一愣,下意识往林怀瑾那边看去,只见林怀瑾坦然自若地拿着书,耳根却红透了。他昨日回书房后只见林怀瑾神色清明地坐在榻上,瑟瑟不知哪儿去了,当时还以为是林怀瑾醒酒后打发走了,压根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想到昨晚正屋发生的事,顿时头大如斗。 他打量瑟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还是一团孩子气,怎比得过燕草千娇百媚?也只比一般的小丫头好看了一点,也不过是胜在那双灵活有神的眼睛上。 正思量着,忽听林怀瑾咳了几声,他顿时一凛,口中呐呐不知所言,找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春寒料峭,月上枝头,德生却出了一层薄汗,脑袋尚有些不清醒,又有些震惊,便踱到天井打着转,想理理思绪。他跟着林怀瑾许久,也知周氏对瑟瑟与燕草截然不同的态度。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周氏拿林怀瑾无法,但会不会治罪德生,可就不好说了。 念及此,德生欲哭无泪。先时只觉得瑟瑟不过是个小丫头,就算林怀瑾有心,也得过上几年,还不知那时是个什么境况。没想到林怀瑾下手这么快,打得他措手不及,也不知道他们昨夜到了何种程度,自己现下去回报周氏,来不来得及。 转了没两圈,便见秋夕从屋里探了个头,倚窗问他:“德生,什么事烦成这样?” 秋夕的声音如四月春风,轻和柔顺,奇迹般地抚平了德生焦躁不安的心。德生对这个姐姐向来有些好感,甫见面时怜她身世,后又觉她卖身为奴也要扳倒护国公世子十分果敢,再者她从不往林怀瑾近前凑,很是识趣。他心乱如麻,急需旁人开解,便将心中的惊悸竹筒倒豆子般告诉了秋夕,但还算警醒,将昨夜发生的一段隐去了,只说了自己的猜测和顾虑。 秋夕听后沉吟不语,德生焦急,上前正待催问,忽见秋夕屋里青衫一闪,竟似还有别人在。德生一惊,深悔自己意志不坚定,一时嘴快。秋夕循他目光看过去,笑了笑:“针线房的小丫头,找我来拿几个样子。” 德生胡乱点点头,不敢再多说,圆道:“秋夕姐,适才都是我乱猜乱说,杞人忧天罢了。” 秋夕笑着伸手点点他:“小小年纪便操这么多闲心,当心变成个老头子。” 德生又与她顽笑两句,才道:“姐姐有事快忙吧,别因着我误了。” 秋夕点点头,扭脸与屋里那人又讲起绣活来。德生站在廊下听了两句,这才略有些放心,想到瑟瑟与林怀瑾在书房独处,又不免惴惴,回到书房门口守着不提。 书房内窃窃细语,德生听不真切,仰脸看着枝头弯月,心里哀戚。别说是做个优秀的小厮了,自己这小厮的活计,都不知能不能做得长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绵绵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林怀瑾看着满脸委屈的小丫头哭笑不得。 若说她年幼,有时候又聪慧不似她这个年纪的人,若说她成熟,却又总是不懂他的情意。 林怀瑾也曾提醒过自己,她还太小,不能着急,但那种得不到回应的焦灼感,在燕草趁他酒醉半解罗裳时达到了顶峰。朦胧中,他闻着燕草身上浓郁的脂粉香气,无比怀念觉明寺中被他拢在怀里的气息,那种清新的豆粒混杂杏仁的澡豆味道。 他钳住眼前模糊不清的人影,用了极大的力气,那含珠半吐的丰盈在他眼前晃个不停,让他几欲呕吐,他便也吐了出来,燕草躲闪不及,溅了一身。 然后……便有一堆人涌了进来,给他擦脸、漱口……他却愈发焦灼。 再之后……他醒过神来,眼前的人变成了让他莫名惦念的那个。他小心翼翼将她拢在怀里,像上次那样,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胃里翻腾之感得到缓解,那股焦灼的情绪却更汹涌了。 躁动的、不安的、沸腾的、陌生的,诸般感情,在那柔软的唇上盛放。 林怀瑾不由苦笑。 瑟瑟却一脸莫名,见林怀瑾神色变幻,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的愤懑,笑得讨好。 她笑得无辜又讨好,林怀瑾又气又好笑。他招招手,瑟瑟狗腿地踅过来:“世子,奴婢以后随身带着吃食,您要是以后再觉得饿,就跟奴婢说。” 林怀瑾伸手捏她的脸,直到她喊痛才放开:“谁跟你说我饿了?” 瑟瑟一本正经地道:“世子,人都会饿,不丢人的,奴婢小时候饿得狠了,还从野狗嘴里抢过食。” 林怀瑾气结,伸指弹她额头:“还要乱讲。” 瑟瑟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奴婢不敢了,不敢了。” 她眼珠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扬,已逐渐显出几分颜色,看得林怀瑾心里一动,又觉焦灼起来。瑟瑟看他眼神古怪,一如昨晚,心里直打鼓,伸手便去掏燕草给自己的赤明香。林怀瑾一手揽住她,另一手捉住她的手,张开她的五指,与她紧紧扣住。 两人贴在一起,呼吸可闻,瑟瑟只觉得心脏越跳越快,快要跳出胸膛,想伸手去按,却又动弹不得。 “瑟瑟,我心悦你。”林怀瑾声音复又变得低哑。 瑟瑟耳边却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她担心自己快死掉了。她不明所以地看着林怀瑾,嘴唇翕动,不知道是先求他放开自己,还是先求他给自己请个大夫。 林怀瑾看着她嫣红湿润的唇瓣,似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慢慢覆了上去。 瑟瑟脑中一片空白,她想不到林怀瑾在清醒之时也做出这样的举动。但……又有些不同。 他不似昨晚那般急切,反而轻柔地亲吻着她的嘴角、唇珠,似是对待极珍爱的宝贝。瑟瑟心里痒痒的,隐隐又有些明白了。她其实已十几岁年纪,幼时也曾见过青楼女子倚栏卖笑,闲来也看过些许话本子,只不过先前并未往那方面想过。 她心里一抽,使劲挣扎起来,林怀瑾不防,被她推得一趔趄,后退几步靠住案桌才站定。只见他尚在恍惚中,双眼迷离,两颊泛红,一派春光无限。 瑟瑟不敢再看,慢慢跪了下去,以头触地。 林怀瑾看着她如此动作,眼中全是痛苦:“为什么?” 瑟瑟恭敬磕头,始终不肯抬起来,话语中一派漠然:“世子,奴婢不配。” 林怀瑾心中阵阵抽痛,撑着案桌,定定看着瑟瑟:“你不配,谁配?你送了灯的燕草,她配吗?” 瑟瑟不语,只恭谨地跪着。林怀瑾笑得凄凉,这个女孩曾经带给自己的温暖有多少,如今这副漠然拒绝的态度就有多大杀伤力。 “我从未将你视为低贱之人。” 瑟瑟深吸一口气:“世子可会这样随意地对待表小姐?可会随意地这么对待别的小姐们?” 不会。林怀瑾忽然觉得无力。如今虽没有那么严苛的男女大防,但世家大族的小姐还是将礼法规矩看得极重。 瑟瑟磕了个头:“奴婢自知身份低贱,却也惜命,求世子饶奴婢一命。” 他还隐有一丝希冀,急切道:“瑟瑟,我会护你,你信我。” 瑟瑟摇了摇头:“世子经纬之才,怎能为了一个奴婢忤逆夫人,何况奴婢身份不明,也会成为世子的污点。” 林怀瑾一腔情热早已被浇透,木然道:“你诸般理由,只说旁的那些,却不说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瑟瑟顿了顿:“奴婢只要这安定盛景,从此不再颠沛流离,便心满意足了。” 上次听她说这句话还是在上元节灯会上,那时他满腔柔情,只觉平安喜乐,再无他忧。此时听来,却满腔苦涩,全然变了味。 初时怪她不解风情,不懂自己心意。到她真正明白了,却没想到是拒绝。 他怔怔看着她,却只看得到她的后脑勺。她的发髻梳得严丝合缝,整整齐齐,就如她的心,果断利落,纹丝不乱。 而自己,像个笑话。 林怀瑾悲从中来,忽地将案上一众物品扫到地上,兵兵乓乓碎成一团。瑟瑟抖了两下,却始终不曾抬起头来。 德生闻声进来,看着一地狼藉傻了眼。林怀瑾闭上眼,忍了又忍,声音渐趋平静:“你下去吧,这两天不用来书房了。” 德生站在门口,以为林怀瑾说的自己,正自犹疑,就听瑟瑟应了一声,磕了个头站起来,低着头逃也似地走了。 德生觑林怀瑾唇抿成一线,脸色煞白,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还一室旖旎的两个人,怎么在他出去一趟之后就翻了脸,却不敢多话,蹲下收拾那一地残骸。 林怀瑾看着德生慢慢将他扫在地下的物事收拾起来。砚台碎成两块,墨洇开来,染了许多澄心堂纸,细薄光莹的纸轻易就黑了一片,又慢慢蚕食余下的白。他抚了抚心口,只觉心中的黑洞也在慢慢晕开来去,几不见白。 他的视线越过德生,渺渺不知落于何处,却见方才瑟瑟跪过的地方深深浅浅,湿了一片。他心里一惊,执过灯烛,踉跄着过去。指尖拂过,隐有水意。一时间,他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似惊喜,似怅惘,方才被泼熄的情愫,仿佛又有些星星点点之火,方才破灭的期待,仿佛又探出了头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病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瑟瑟这几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赏花宴已备得差不多,不需要她再去帮忙,书房里也不用当值,日子一下子闲了下来。她拿了本《异域志》闲看着,字儿却一个个跳着,入不了眼。 好在,不用面对林怀瑾,但是,却也不知道自己将来怎么办。也许书房是待不了了,可自己也不认识什么人,能将自己安排个别的差事。何况一个忤逆主子的奴婢,又能去哪里呢。 林怀瑾那边始终没什么动静,偶然见一次德生,也是面色古怪,却什么都没说。她惴惴不安,总觉得头上像悬着一把铡刀,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燕草近日里总是心神不宁,没有多问瑟瑟的差使,倒让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心虚。 燕草是除了林怀瑾外,她最不想面对的人。她从入府便受燕草照顾,两人相互扶持到如今,燕草对林怀瑾的心意更是没有比她更清楚的。 瑟瑟望着窗出神。琉璃兔子灯不知道被收到哪里,窗边空荡荡的,曾经放兔子灯的地方比其它地方要干净些。那抹透白的干净泛着光,灼伤了她的眼,提醒她那盏灯如同林怀瑾纯澈透亮的心,郑重地送给她,却被她亲手推了出去。 屋子里愈发憋闷,她放下怎样也看不进去的书,出门透透气。 青砖灰瓦,四四方方的院落,每个角她都熟悉。她慢悠悠转着,心里的憋闷却透不出来。 小的时候,不开心了便到城外吼一嗓子,或是在街上跑上几圈。只要不在人多的地方讨嫌,便不会挨打受罚。如今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院落里,行止有矩,进退有仪,只能慢慢踱步,还有许多地方不能去,再不能如从前那般随意。 她踱到天井,眯眼抬头看,恰巧看到一群灰扑扑的鸟儿盘旋,像极了她去年秋天见到的那一拨。不知它们从何处来,又去往何处。 总归比她自由。 她轻轻笑了,暗骂自己不知足。曾几何时,只求些许温饱便足,如今不愁吃穿,倒想要自由了。 回来便起了高热。 许久不曾生过病,早就忘了生病是怎么滋味。燕草给她灌了药便去当差了,瑟瑟闭眼躺着,头昏沉沉的,浑身都在痛。许久不曾这么难受,一时间茫茫然,竟不知身处何处。 恍惚中,自己化作了鸟儿,飘飘然展翅飞于空中,却莫名其妙被人揪着脚拽了下来,在地上扑腾。 便听那拽了她脚的人道:“我要将她带走。” 另一人说:“还不到时候,如今那贼子下了旨,三月后流放,到时……” 那拽了她脚的人立马打断:“不行,她如今处境越发艰难,现下再走已是晚了。公子忧心如焚,命我先将她带至自归山等候。” “自归山虽厉害,怕也互不住她。何况她也不能离了主子身边,你们自归山想要她,图的什么?” “哼,狗咬吕洞宾,我们公子若真要图什么,你们一群破落户也给不起。” “放肆!你竟敢如此无礼!” 瑟瑟被那两人吵得心烦,越发使劲扑腾,脑中清明了一些,身上却难受得更厉害了。朦胧中,她又跌入另一个梦境。 她左右看看,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案几前,案上燃着卧羊铜灯,面前摊着《异域志》。 对了,她好像在读《异域志》。她拿起书,就着灯光往下读:“扶桑国……无城郭,民作板屋以居。风俗与太古无异。人无机心,麋鹿与之相亲,人食其乳则寿罕疾,得太阳所出生气之所薰炙故也。然其东极清,阳光能使万物受其气者,草木尚荣而不悴,况其人乎!” 她颇有些神往:“草木四季皆荣,人无心机,世外桃源不过如是。” 突然有个少年道:“有人的地方便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便有心机,哪里真有那种世外桃源?不过,据传齐永元元年,扶桑国有沙门慧深来至荆州,说此国多扶桑木,故以为名。国人食扶桑,实如梨而赤,绩其皮为布以为衣,亦以为绵。然是否真有此国,却众说纷纭。” 瑟瑟抬头看去,只见屋内的榻上坐了个华服少年,手中也握了卷书,闲闲倚在榻上,见她望来,便冲她粲然一笑。 她看不清那少年面容,却也知道那笑容极是灿烂,似受到什么蛊惑一般,她缓缓起身,朝那少年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那少年的面容似被云雾遮盖一般,看不真切,但她却觉得安心非常,拉着他问:“不知那扶桑什么滋味,好不好吃。”那少年点她额头:“馋猫,就知道吃。若有机会,我们便一同去看看。” 那玉葱样的指尖点在她额头,却不急着离去,反而慢慢摩挲,带着一丝清凉。瑟瑟睁开眼,眼前云雾散去,那少年墨如点漆,略带些焦急地凝视着她,似在等她的回答。她贪婪地看着他的脸,越看越是好看,连他耳根处渐渐泛上的红晕都显得格外可爱。瑟瑟握住他的手,笑道:“好,我们同去。” 那少年面上却带了些困惑:“去哪里?” 瑟瑟瞪大了眼往四周张望,只见屋里陈设简单,哪来什么案几竹榻,分明是在自己屋内。也没有那两个吵吵嚷嚷说些莫名其妙话的人,只有林怀瑾独自坐在床边,而自己正躺在床上,手中还紧紧抓着林怀瑾的手。 她吓了一跳,脑子清醒了不少,慌忙松了林怀瑾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眼中柔情缱绻,绝丽不可逼视。 门外传来燕草迟疑的声音:“德生,你怎么在这?世子今晚不是在宫里当值么?” 德生道:“我正是在这里等你,世子爷衣裳脏了,忘了带备着的,回来换一身,你快帮我去找一身来,世子爷一会便回来换了走。” 燕草嗔道:“当了多少年差了,还能忘了带备着的衣服,真是该打,快随我来吧。” 瑟瑟自听到燕草声音便不敢出声,默默挣扎,想将手抽出来,却病弱无力,挣了两下没挣脱,反被林怀瑾握得更紧了。 林怀瑾俯身,在她耳边道:“瑟瑟,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他的气息浮在耳朵边,酥酥痒痒的,说的话似被蜜浸过,香甜芬芳,让人无法拒绝。 瑟瑟愣愣地看着他,回不过神来。林怀瑾复又将她的手贴在脸上,笑意盈盈:“瑟瑟,你心里是有我的,我很高兴,太高兴了……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他亲亲她的额角,忍了忍,终究只停留在她额角:“你只要安心信我、等我就好,以后我们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 他的话带着些许蛊惑,瑟瑟不由点了点头,他脸上笑意更胜,捏了捏她的脸,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瑟瑟摸摸脸颊,似是还能感受到他的触感,燕草和德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想到林怀瑾的话,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想做好什么事,一定能做得十分妥帖。他让她信他,她便安心信他吧。 瑟瑟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药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这一病竟拖了许多天,反反复复,热度起了又退。吃了许久的药,总不见好,总是昏昏沉沉的。 “再不好起来,怕是要挪出去了。”燕草探她额头,叹了口气。 瑟瑟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淡淡道:“挪出去……也挺好的。” 燕草一顿,道:“胡说什么,你走了,我怎么办。” 瑟瑟转头看她,抿了嘴笑,并不接话。燕草只当她说玩笑话,没放在心上,端了药来,捧在手里慢慢搅着。 瑟瑟盯着那药皱眉:“喝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还是不喝了吧,这么苦,吃东西都吃不出滋味来了。” 燕草笑她:“瞧你,越长越像个孩子了,药么,总是苦的。我娘总说病去如抽丝,总是要慢慢好的。” 瑟瑟吐吐舌头:“以前挨打受冻都是家常便饭,也没见病过,如今过了几年好日子,身体倒养娇了,也会生病了,还这么难好。” 燕草慢慢搅着药,勺子磕在碗边,声音清脆:“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浑身都被缠着,只剩双眼睛滴溜溜转。周嬷嬷说你手脚都被人打折了,但我看你眼中却极快活,仿佛不觉得痛一样。” 瑟瑟看着燕草,情真意切:“是呀,那时我孤苦伶仃,差点活不过来了,却侥幸被救,觉得自己运气实在好得很。那时你一直照料我,陪着我。我就想,我要尽我所能对你好。可是你看,我太没用了,一直都是你护着我,照顾我。碧丝欺负我的时候,也是你站出来为我出头,如今我病了,依旧是你照顾我。” 说着,瑟瑟伸手,覆上燕草执碗的手:“燕草,我是个没用的,既不能帮你做什么事,也无法让你开心。我留在府里,只会让大家都不快活,想来挪出去也是好的。” 燕草手一颤,药溢出来少许,她忙转身放下药碗,找块帕子擦了,声音闷闷的:“你对我也是很好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我。”她转过身来,却觉得手里的碗沉得递不出去。 瑟瑟从她手里接过药碗,慢慢摇头:“不够,我真的很想把你想要的东西都给你。” 燕草探询地看着瑟瑟的眼睛。瑟瑟的眼睛非常漂亮,灵活有神,真挚又明亮,黑色的瞳仁中清楚地映着自己的模样,面带郁色,一脸纠结,与带着病态却依旧明丽坦然的瑟瑟形成极大反差。燕草似被扎了一下,心中难过,垂下眼不敢再看,嗫嚅了几下,欲言又止。 瑟瑟有些失望,她和燕草之间不知不觉便架起一道鸿沟,她依旧能隔着鸿沟对燕草喊话,但传达到彼岸的声音跨越太久,被风吹得已失去了意义。 瑟瑟知道此事无法一蹴而就,何况林怀瑾态度如此,她说再多也没用。只希望她被挪出去后,燕草能过得开心些。至于林怀瑾,过了赏花宴,夫人必会为他挑一个名门闺秀,从此娇妻美妾,慢慢也就将自己忘了。 瑟瑟只觉心里丝丝抽痛,忙端起药碗,两三口喝了。 燕草松了一口气,起身收碗,却被瑟瑟拉住:“姐姐,秋夕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与她走得太近了,免得着了她的道。” 燕草心里一缩,看着她。只见瑟瑟神情中带着一丝了然,又有一丝怅惘。她有些心虚,低下头似笑非笑:“为什么这么说?我觉得秋夕很好啊,心思单纯,又很会替别人考虑。” 瑟瑟看燕草表情古怪,想说什么,脑中却昏昏沉沉起来,将自己要说什么也忘了,声音低下去,手也渐渐松了下来。燕草趴上去听,只听到她细碎呢喃:“她……对世子……” 燕草抿了抿嘴,直起身,看着手中空空的药碗,神色复杂。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燕草吓了一跳,扭头见是秋夕摸了进来。秋夕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看了瑟瑟一会,冲燕草使了个眼色。燕草点点头,两人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小心地将门掩上。 两人出去没一会,便有一只纤巧的手推开了门扇。不知那只手如何使的力,平日里吱嘎作响的门开得悄无声息,随即,一个穿着青缎背心的女子闪了进来。 女子正待关门,又从门边飞速闪进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走到床边探瑟瑟额头:“喝了药了?” 女子不答话,那男子转头看那她神色,不解道:“这四下无人,尽可说话。” 女子见瑟瑟睡得沉,才呼出一口气,冷冷道:“我自是探过无人,不过怕吵醒她。” 那男子说:“她们在这药里加了大量安神的药物,我只将有毒的几味改了,其余并未改动过,免得引人怀疑。”顿了顿,又道:“这般蠢,若没有我们两人,早不知被人害了多少次了,还想着提醒别人。” 女子忍不住道:“她未必不知道她们的打算,只怕是顺势而为罢了。” 男子看着她,似笑非笑:“我明明记得你不喜欢她。” 女子漠然道:“我对她并无喜欢不喜欢,她聪明或蠢,也与我无半点关系。只是……”她眼波一转,看着男子:“袁十九,我只是同情你,她若是真的蠢,以你的聪明才智,只怕你们不多久便要死在林文璟手里了。” 袁十九一愣:“你在骂我?” 女子笑了笑,神色间那股淡漠却并未因这笑容而有几分消减。她转头看着瑟瑟,道:“不过,我也不希望她是真的蠢。公子需要考虑的事已经够多了。” 袁十九冷哼一声:“智多近妖。” 女子恍若未闻,只喃喃道:“不然,给她下剂猛药,断了她这点信任。等到明白只有自己靠得住的时候,她是真蠢假蠢,便一目了然了。” 袁十九点头:“我也觉得她与这府里牵挂越少越好,不然将来走时怕是麻烦。” 女子道:“公子让我暂时配合你行动,你近期便不要露面了。你毕竟是个外人,又是男子,不若我行动方便。你放心,如今我们目的一样,都是要将她平安顺利地带出府去。” 袁十九道:“那最好不过。她这药还需喝两日,这两日她们必不会有什么动作,但只怕她病一好,她们便要想些新招。” 女子点头:“真难为你想到这点,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袁十九不再多话,悄然去了。那女子走到近前,端详瑟瑟。只见瑟瑟蜷成小小一团,眉眼间却疏朗开阔,带着几分笑意,似在做着好梦。女子看着看着,面上逐渐露出迷惑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赏花宴(上)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瑟瑟一觉起来只觉浑身轻松,前所未有的舒坦。 又过了两日便面色红润活蹦乱跳了,整个人还胖了一圈,想装病都装不出来了。 她心里疑惑,见燕草也是一脸惊奇的样子,不由想起在自己梦里吵架的那两个人来,暗暗发愁。 她没记错的话,那两人想要带她离开,却因为什么时候离开而争执不下。若那些不是梦,她该怎么找到这两个总在她人事不知时候出现的人,告诉他们她想现在离开呢? 仔细想来,那女子的声音倒有些熟悉,她昏昏沉沉中听到,虽有些失真,但那语气与语调,却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后日便是赏花宴,瑟瑟决定借着机会与府里的丫鬟亲近亲近,看看能不能探出来谁是那个想带她走的人。 周氏为赏花宴煞费苦心,前一日便命人将落英拼做坐席,置了干鲜果品若干,还请了伶人来演奏。 瑟瑟第一次见到这种盛景。 整个园子里欢声笑语,燕语莺啼不断,清流名贵各家小姐着红倚绿,顾盼流连,端的是秀色美景,令人眼花缭乱。 即便如此,这些小姐在周云卿面前也黯然失色。 周云卿穿着一件蜜合色云纹襜褕,绸缪束腰系结垂于衣上,下摆曳地,清新自然,更显得腰肢纤细,娉婷袅娜。更兼她礼仪周到,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与京里一众小姐都玩得极好,甫一露面,便惹得各家夫人纷纷向周氏打听。 瑟瑟今日跟在周云卿身边,看着周氏满面春风,拉过周云卿向各家夫人介绍。 清河侯夫人连连称赞:“不曾想是这样标致的一个人物,先前听说,还想着替我家那小子来打听打听,今日一见,反觉得我家那混小子配不上了。” 她说得直接,周云卿羞红了脸,瑟瑟站在后面偷眼瞧着,觉得她这种小儿女之态很是新鲜娇艳。 淮海侯夫人笑道:“可不是么,生得这般好,我见了都觉得欢喜。我看呀,就只有咱们世子爷那般人才才不算辱没了云卿。” 一位御史家的夫人赶忙道:“瞧你说的,咱们世子爷那般的人才,满京都也只这么一个,出身显贵,文武双全,便是娶谁,都是绰绰有余的,哪有什么辱没不辱没的。” 周氏面色大霁,淮海侯夫人回过味儿来,掩了嘴笑道:“说的是,我光是想想那两人站在一处,便觉得像画儿一般。” 几人快言快语,似就将这事儿敲定了一般。周氏看看四周,确实也没有比周云卿更出色的小姐,心里便有了计较,嘴上却不松动:“他的事得国公爷说了才算,我便是操再多心也是没用的。”又见周云卿窘得厉害,温言道:“陪我们这帮老人说笑,怕是无聊,还是去找小姐妹们玩吧。” 周云卿红着脸笑道:“夫人们说话有趣得很,若是不拿我打趣,我还是能坐住的。” 周氏呵呵地笑:“瞧瞧,我们说得痛快了,都忘了小姑娘会害羞了。”她拍拍周云卿的手:“我们说笑惯了,你别往心里去,快去找小姐妹玩吧。” 瑟瑟咂嘴。周氏这话说的,真让人搞不明白是让周云卿别介意被调侃,还是让她别把林怀瑾的事当真。 周云卿行了礼退出来,自有玩得好的小姐妹迎上来说笑。她当着同龄人又是另一番模样,娇俏甜美,又对诗词歌赋颇有心得,很快便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 众人说笑一会,突然有个穿着红菱石榴裙的小姐对周云卿笑道:“听说今日你哥哥也来了,与我哥哥他们在河那一边钓鱼赋诗。早听说周大郎美名,不知他与安国公世子一起,谁更出众些?” 她这么一说,众人立马心思浮动,林怀瑜与林怀珂拦不住,忙喊人去禀了周氏,派几个婆子跟着众人去了河边。 安国公府园子修得精美,其间通了一条人工河,水自护城河引来,汩汩流动,夏日还得许多莲叶,是个消暑的好地方。不过如今正春日,除了正午暖和些,平时确是凉的。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住各位小姐的热情,于是各家丫鬟纷纷出动,拿披风、找大氅,直把瑟瑟看得目瞪口呆。 等到了河边,众人大失所望。那条河颇为宽广,便是游船画舫也驶得下,远远只能看见对岸人影模糊,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那穿着石榴裙的小姐泄气道:“怪不得母亲这么爽快地让我来了,定是早知道是这样。” 众人本来失望,却也被她逗得笑了,另一个穿着月白色比肩褂的小姐道:“既然瞧不见,不如问问安国公府两位见过他们的小姐,周大郎比之世子爷如何?” 林怀瑜不愿得罪人,只是含糊,众人不依,娇声软语地哄她多说几句,林怀珂年幼嘴快,插嘴道:“我们姐妹不过见过周大郎一面,尚未瞧得仔细,何不问问云卿,在我们家住了这些日子,将来又要当我们嫂嫂,想来对两位公子了解更多些。” 林怀珂话音一落,几位小姐便变了脸色,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周氏办这场赏花宴,邀的都是十四五岁未定亲的姑娘,意思昭然若揭,来的人也都带了些心思,谁知道竟都成了周云卿的陪衬。 那红菱石榴裙的小姐眉毛一竖,指着林怀瑜道:“你们家既已有了人选,还叫我们来赏什么花,怕不是赏花,是耍猴吧!”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众人虽不如她直接,却也面上露出些不忿的颜色。 林怀珂小脸一白,林怀瑜急得快要哭出来,周云卿上前笑道:“珂姐儿年少,怕是不小心听到淮海侯夫人的话,当了真。” 淮海侯家小姐又羞又气,瞪了周云卿一眼,自家母亲嘴上没遮挡是出了名的,人家安国公夫人还没说话,自己母亲倒跳出来乱点鸳鸯谱。既然如此,还带她出来做什么。果然众人听了周云卿的话,脸色好了一些,却也待她不如开始热情了。 周云卿无奈,再看淮海侯家小姐的神情,知道自己是把她得罪了,但事关名节,却不容她有别的选择。瑟瑟看她强颜欢笑的模样,不由有些同情。这些世家贵族的小姐真是不好相处,先前还亲亲热热的模样,几句话便翻脸。 正在尴尬,对岸突然喧哗起来,不多会儿,便有安国公府里的船工撑了船过去。林怀瑜抽了口气:“哥哥他们不会要这时候游湖吧。” 众人听后又兴奋起来,丫鬟们看着不对,又拉又劝,却无一人肯走,只得找了人去报给夫人们知道。 在小姐们的翘首期盼下,几艘小船悠悠划来。像是知道她们的心意一般,越靠越近。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气,周围静默下来,唯风与桨的声音。 瑟瑟抬眼看去,只见当先一艘小船,正有芝兰玉树般的两人并肩而立,遥遥望向这里。眼光一扫过去,便是钟灵毓秀,足令天地失色,眼中唯这两人耳。 瑟瑟疑惑地眨眨眼。这位周公子,好似在哪里见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赏花宴(下)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你刚才看清那两人了吗?” “哎呀,我刚愣住了,现在竟然想不起来了。” “我倒是看清了。” “你快说说,周公子和安国公世子哪个更出色?” “难说,若论样貌,世子更出色些,但周公子有种常人没有的气度,如谪仙一般。唉,我也说不好,总之两人都是极出色的。“ “什么呀,你这模棱两可的说法。” “确是如此啊,云卿,你来说说,是不是这样?” 瑟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已将礼法规矩抛之脑后的小姐,想到的却是小时见青楼选花魁时,台下群情激动热烈讨论的男人们。这场景何其相似! 她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腮帮子已鼓得酸痛。 周云卿冷不丁被点到名,支吾了一会,带着瑟瑟和另一个贴身丫鬟连翘落荒而逃。 主仆三人逃到园子一角,对视一眼,周云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瑟瑟笑得直打跌,便是连翘也笑得直喊“救命”。 连翘笑得肚痛:“奴婢现在总算理解公子为什么不喜欢这些小姐了,只是见到他面便跟着了魔似的,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周云卿摆摆手:“这可不是哥哥一个人的功劳,今天这事可千万不能叫哥哥知道,不然只怕更不肯定亲了。” 瑟瑟慢慢止了笑,问道:“小姐说周公子不喜欢安国公府,可知是为什么?” 周云卿摇头:“我也不知,哥哥虽然很有主意,但却很少表露自己的好恶,唯独对素未谋面的姑姑姑父如此,连我母亲也觉得费解。” 瑟瑟更加疑惑:“公子在此之前不曾见过国公爷与夫人?” 周云卿道:“我们兄妹一直生活在汝南,此前从未到过京都。” 连翘笑道:“从前公子在汝南一枝独秀,若非公子小姐从未入过京,奴婢真要怀疑公子是第一次遇到与自己一般出色的人,因而不喜欢国公府呢。” 周云卿道:“那两人站在一起,确实赏心悦目。”想到适才小姐们形状,又忍不住微笑起来。见瑟瑟若有所思,她问:“可是有什么事?” 瑟瑟答:“没什么事,奴婢只是觉得公子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周云卿看着她:“我之前说过你有些像哥哥,你可还记得?” 瑟瑟摆手摇头:“小姐别说笑了,公子天人之姿,与奴婢云泥之别,奴婢怎可能有半点像他。” 连翘凑上来道:“小姐说前,奴婢尚不觉得,如今听小姐说了再看,确实越看越有点相似,可又说不上哪里像来,真是奇怪。” 瑟瑟被这两人看得颇为不自在:“不是说‘近朱者赤’么,约莫是我跟着世子久了,便学了些形,世子又与公子是表亲,相似也是正常。二少爷书房里的那两位姐姐,也是很像二少爷的。”仍是从前那一套说辞。 连翘嗤笑:“瞧那两人妖妖娆娆的样子,那才是‘近墨者黑’呢。” 周云卿冲连翘使了个眼色,连翘心领神会,站得远了些。周云卿拉着瑟瑟道:“瑟瑟,这里没旁的人,我就直说了。适才你也在花厅里,夫人们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我想听听你怎么想。” 瑟瑟一愣:“奴婢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周云卿道:“表哥喜欢你,我看得出来,方才那么多闺秀,表哥却只看着你。我想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瑟瑟想到周云卿也是世子夫人的热门人选之一,脸色顿时一白。周云卿见她这样,忙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是想为难你。只是……我出于某些原因,将来势必要嫁他。我知道姑母的顾虑,但若你有心,我到时倒可以为你做主。” 她说起自己的亲事,毫无刚才在花厅中的娇羞之态,反而眉间一抹淡愁,瑟瑟纳闷:“表小姐……难道不想嫁给世子?” 周云卿扭头,视线不知落在哪里:“我想与不想,又有什么干系呢?” 瑟瑟道:“表小姐为何这样肯定自己将来会嫁给世子?若是不想嫁,左右两家还未说亲,有的是办法。” 周云卿拢了拢头发,勾唇:“你不懂,这是一开始就定好的命。人,怎么能与命抗争呢?”瑟瑟看着她,优美细长的颈子如天鹅般优雅,如此佳人,也要屈从于命运么? 她耳边似又响起悟通大师的话:“你这天煞孤星,谁挨了你都要倒霉!”一时如堕冰窖。 周云卿见瑟瑟不语,又诚恳地道:“我自己已是这样了,便想着身边其他人能如愿。你不必顾虑我,只说你自己的想法。” 瑟瑟定了定心神,道:“奴婢出身市井,在府里这些年虽学了些规矩,但性子还是野的,并不适合在府中生活,做通房、姨娘,更是从未想过。” 周云卿盯她半响,轻声道:“你是个真正聪明的人。” 瑟瑟嫣然一笑:“没什么聪明不聪明,奴婢很自私,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已。倒是奴婢有个小姐妹,叫燕草的,若小姐真有那般想法,奴婢想替她讨个情。燕草是个听话的,所求不过陪在世子身边,以后也定会听小姐的话。” 周云卿犹豫道:“好,我答应你,希望她能明白你的心意。只是你自己……” 瑟瑟打断她道:“如小姐这般家世样貌,尚不能顺心顺意,何况奴婢。奴婢心里还存着别的奢望,盼着有一丝可能,将奴婢放出府去。”她极力压下心中的酸涩之感。就算不论身份,她也是个不祥之人,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仿佛在一点点印证悟通和尚的话一般。 她不能心怀侥幸,只想离林怀瑾和燕草远远的。这辈子,能看到她所爱的人平安喜乐,她便已知足了。 周云卿被她的话触动心事,转身看着垂柳不语,扇子似的睫毛微微颤动,盖住了她眼中翻涌的情绪。 瑟瑟看着这位面含轻愁的绝代佳人,心中越发肯定,周云卿定是已心有所属。她暗自叹息。这世上事事如意之人,能有几个呢? 两人正自出神,忽听连翘咳嗽一声,忙整理情绪,再看过去,已瞧不出什么异样,仿佛真是来这里躲清静一般。 片刻功夫,连翘便带着个青花背心的小丫头过来。那小丫头恭敬行了一礼道:“世子正在找瑟瑟姑娘,可让奴婢好找。” 周云卿奇道:“现下世子正游船,找瑟瑟去做什么?” 小丫头道:“回小姐,奴婢也不知道。” 瑟瑟道:“说不定是又说起什么珍本古籍的,让奴婢找来。” 周云卿点头对瑟瑟道:“那你便快去吧,我这里有连翘伺候就够了,也该回去找怀瑜、怀珂了。” 瑟瑟行了礼,跟着那小丫头去了。瑟瑟没来过这边,只亦步亦趋跟着前面的人。那小丫头轻车熟路,带着自己三绕四绕,往河对岸穿去。 她步履极快,此时又值深春,树木繁盛,遮挡视野,绕了十几下,瑟瑟便不见了她踪影。 瑟瑟脚下一滞,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状况如此熟悉,由不得她多考虑,她抬脚便往回走,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领子一扯,拖进了矮丛之中。 一只冰凉的手掐上了她的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疑团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灌木的枝杈划伤了瑟瑟的脸颊,掐在颈间的那只手凉得不似活人,瑟瑟大骇,不敢挣扎,脑子飞快转起来。 第一个念头是安国公府里进了贼人,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安国公戎伍出身,府里侍卫都不是吃素的,能不惊动任何人地闯进园子来,怎么可能找不到目标,躲在这里等着害自己一个小丫鬟。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身后的人便咬牙切齿地道:“你既不想让她活了,我们便一起死吧!” 瑟瑟只觉得背后声音有些熟悉,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一个闷哼,后面的人倒了下去。那人手却未松,带着瑟瑟也倒了下去,不远处就是河,要不是被人拽了一下,险些就两人抱着滚进河里。 瑟瑟狼狈地从那人身上爬起来,拍拍身上滚出来的土,却怎么也拍不掉。她犹带惊疑,看着地上那人,赫然便是安国公府的二少爷——林怀珏。而站在林怀瑾身边,一脸淡漠的人更让瑟瑟惊奇,竟是给她使过绊子的翡翠。 瑟瑟看看林怀珏,又看看翡翠,不知道该先惊奇哪一件桩。 翡翠看起来很是悠闲,让瑟瑟打量了个够,才慢悠悠道:“今日的事,你怎么看?” 瑟瑟倒退了一步,惊讶地张大嘴:“你……你是梦里那个要带我走的女的!我说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翡翠点点头,脸色颇不耐烦,踢了踢林怀珏:“你怎么看这事儿?” 瑟瑟看她一副考校自己的模样,皱着眉道:“肯定是设个套害我呗……糟了,我得快走,一会肯定有人要来!” 翡翠翻了个白眼:“早被我支开了,过一会儿才能来。你知道谁要害你?” 瑟瑟道:“秋夕?她先前便设过这种套,这次还用,啧啧,真是毫无长进。”想了想又笑:“不对,也算长进了,先前那局好破,我只是个外人,砸晕了他便了事,这次却是要直接借二少爷的手将我杀了。就算没杀成,他们来得快,见着我与二少爷光天化日下在树丛中拉拉扯扯,我一个勾引主子的罪名也逃不过,真是个死局。” 翡翠点头:“算你还有点脑子。”说完从一旁的树丛中拎出一个人来,瑟瑟定睛看去,正是昏迷不醒的秋夕姑娘。 翡翠拎着秋夕跟提了只鸡一样轻松,直把瑟瑟看得瞠目结舌。只见翡翠将秋夕放在林怀珏身边,厌恶地看了两眼,用脚拨着将林怀珏的手拢在秋夕身上。看了看,又嫌不够,上去三两下,将林怀珏与秋夕的上衣撕了几个口子,一副在树丛中颠鸾倒凤的模样。 瑟瑟怜悯地看着林怀珏,只觉得这少爷跟林怀瑾一个爹生的,不过是托生的肚子不同,怎么就笨成这个样子,第一次被人下了药,被周氏借机换了一圈院里的人,第二次还这么不长进,继续被人当枪使。 瑟瑟小心翼翼地对翡翠道:“翡翠姐姐,先前那次我去找你……那个……说话,你真是被我说服了才不找我麻烦的吗?” 翡翠又去扯秋夕的发髻,将她的钗子摘下来扔到地上,头都不抬地答:“自然不是。” 瑟瑟无语望天。翡翠忙活了一阵,收拾停当,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对瑟瑟说:“差不多了,咱们去看场好戏。”说着,也不等瑟瑟答话,便去揽她的腰。 也不知道翡翠怎么使力,瑟瑟只觉得身上一轻,两人便到了树上,她与翡翠穿得都是青色小褂,在浓密的枝叶遮挡下,难以发觉上面还藏着两个人。 两人屏息凝神,过了一会,远远走来一群人,看衣衫,是方才结伴游湖的一群公子,而领头的丫鬟竟是燕草。燕草正一脸焦急地将众人往这里带,左穿右绕,甚是熟稔。 几人快走到树下,翡翠抠了块树皮往下掷去,打中秋夕。秋夕悠悠醒来,微一愣怔,立马尖叫起来。瑟瑟躲在树上,看到燕草听到尖叫,加快脚步,带着一众公子往秋夕那里急行。瑟瑟闭了闭眼,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林怀珏被秋夕吵得清醒过来,还在聚焦,便听到有人讶道:“二公子,你不是说去更衣,怎么跑到这里?还……” 林怀珏定睛看去,只见自己怀里搂着个衣衫不整钗发凌乱的女子,再抬眼,就看到自己紧紧抿着唇一脸怒意的大哥,和一群幸灾乐祸的世家公子。他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另一人道:“怀珏,平日里不见你去青楼楚馆的,原来是好这一口。”说罢,便有几个与护国公世子交好的人笑了起来。 秋夕乍见来了这么多人,自己又是这般模样,眼一翻晕了过去。林怀珏脸涨得通红,将怀里软绵绵的女子一推:“我不是……不是……”不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他只见到那丫鬟的背影,也分不清怀里的人已经掉了个儿,更不知道自己怎么晕了过去,醒来又成了这幅样子,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丫鬟当时留条威胁自己,喊了自己来,是想借机上位。 这么一想,更是愤恨,站起来踢了人事不省的秋夕一脚,道:“爷着了这小娘儿们的道了!” “荒唐!”林怀瑾怒喝,吩咐德生:“叫人将这丫鬟拖下去审,速去将此时告诉夫人与姨娘。”顿了顿,又指了燕草:“将她也一并交与夫人。” 燕草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哭得梨花带雨:“世子,奴婢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呀!奴婢……奴婢只是听了秋夕的话……” 燕草哭得声泪俱下,陪着那玲珑有致的身姿,真是我见犹怜。便有那纨绔阴阳怪气地道:“安国公府真是养人,瞧这些丫鬟,各个貌美动人,也难怪怀珏……” 话未说完,林怀瑾一个眼风扫去。向来温润的少年郎,这时却颇有气势,那人突然想到这是深受圣眷的安国公府,眼前之人是安国公世子,从四品的骑都尉,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不由为之一噎。 林怀瑾看着燕草,不为所动:“跟你有没有关系,夫人自会分辨。” 燕草被哭着拖了下去,林怀瑾忍着怒气,安抚了林怀珏几句,便要带着众人离开。 瑟瑟蹲在树上一动不敢动,盯着树下的一切,只有燕草被拖走的时候,她才晃了晃,被翡翠拉住了。周云逸若有所觉,飞速地抬头往她们藏身的地方扫了一眼,又装作无事一般低下了头,跟着众人一起看林怀珏。 瑟瑟突然想起来上元节时盯着自己的那个人影,心里的疑惑不减反增。 那时候,周云逸与周云卿不是还未上京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解惑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赏花宴在众人的讨论中匆匆结束了。京里又多了两桩八卦,林文璟在周氏房里狠狠发作了一通,便匆匆赶去安抚听到消息“病”晕过去的苏姨娘,周氏气得摔碎了个缠丝玛瑙碟子。 周氏绞着帕子,一脸狠厉:“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陶嬷嬷上前道:“二少爷说,是因为春杏那丫头……有了身孕,两人本想悄悄处置掉,却被人发现了,留了条约他在那里等着。” 周氏忍不住恨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枉我教养他这么些年,现下丢人丢得满京都都知道了。” 陶嬷嬷道:“夫人莫气坏了身子,不过是点风流韵事,这京里什么事没有,谈上两天也就叫人忘了。再说,二少爷不好,不才显得咱们世子难能可贵么。” 周氏摇头:“我本意是只让他会吟风弄月便好,谁知道他这么大胆,真不愧是国公的儿子。安国公府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更要小心翼翼才是。他这事,若只捂在府里,也便罢了,偏弄得满城皆知!可知道是谁留的条么?” 陶嬷嬷道:“二少爷一口咬定是秋夕留的,想以此事威胁他,以求上位。府里识字的丫鬟没几个,若说是秋夕写的,也说得过去。” 周氏哼了一声:“他倒瞧得起自己,秋夕是个眼高沉得住气的,他给得起秋夕什么?秋夕放着近水楼台的世子不去使劲,逮着他一个庶子费什么心思。” 陶嬷嬷笑了一声,讨好道:“可不正是呢,那秋夕在世子院子里都本本分分的,从不多看世子一眼。咱们世子是怎样的人物,有他珠玉在前,秋夕又怎么会挖空心思去亲近二少爷。” 周氏道:“本分,倒也不见得,她在这件事里未必无辜。她自以为聪明,连周嬷嬷都被她糊弄了过去,却不想被翡翠看了出来。若不是翡翠,我还真叫她瞒了过去。”她呷了口茶,平静了些:“要说本分,翡翠才是个好的,又聪明伶俐,又从不自作主张。就是年纪大些了,又没有那个心思。” 陶嬷嬷道:“那秋夕怎么处置才好?” 周氏想了想:“秋夕还有点用,公爷也交代了要留着她,却是不好处置。既然那么多人看到了,便将她赏了二少爷吧。便是没有这件事,凭她平日里耍的那些心眼,我也不能留她在世子身边了。” 陶嬷嬷应了,又道:“燕草只说自己受了秋夕的吩咐,要将人引到那边去,其它一概不知。” 周氏微微眯眼,眼中锋芒毕现:“我先前还当她是个好的,如今看来也留不得了,就按着规矩处置吧,卖得远一些,别让苏姨娘知道了,有事没事也怪到我头上。她老子娘,就找个由头打发到她哥哥的庄子上,再给老太太找个好些的厨娘。” 陶嬷嬷点头:“这样集晖院里能清静许多了。” 周氏冷笑:“清静?未必。世子一味惦记着那乞儿,当我看不出来,有她在,什么时候也清静不了。得赶紧给他将亲事定下来,等他与那端庄持重的大家闺秀相处过,才真能明白我的苦心。” 陶嬷嬷心里不以为然,直道男人哪有几个喜欢端庄持重的,都是喜欢那些个搔首弄姿知情识趣的,要么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呢。这话却只敢憋肚子里,面上不敢显露半分:“夫人可是有了主意?” 周氏展眉道:“我前日里试探过公爷和老太太的意思,都觉得云卿不错。今日一见,果然再没有比她更出色的小姐了,这两日我便想着去猫眼儿胡同一趟,与嫂嫂透个音。” 陶嬷嬷笑着斟茶:“咱们府里很快就有喜事了。” 得了周氏极高赞誉的翡翠此刻正坐在瑟瑟屋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 “自归山人。” “你不是家生子吗?” “真的翡翠早就在五岁死于天花。” “你五岁就入府了?为的什么?” “不能说。” “你说的公子是谁?” “不能说。” “你要带我走吗?” “还不到时候。” “什么时候走?” “三个月后。” 两人一问一答,语速极快,不同的是,瑟瑟坐得笔直,紧紧盯着翡翠,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表情。而翡翠则漫不经心地坐着,半点仪态也无,与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丫鬟十分不同。 瑟瑟叹了一口气,放松了身子不再看她,斜斜倚在窗边:“可是我想现在就走。” 翡翠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瑟瑟不答,眼光沉沉地落在炕边的《异域志》上。翡翠也沉默下来,屋里只剩灯花爆开的声音。 翡翠百无聊赖地坐着,听到瑟瑟又道:“我记得你之前说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到底是谁,你一定知道。” 翡翠想了想,道:“这些话不应该由我来说。”她走到瑟瑟身边,对着窗缝轻轻说了声:“袁十九。” 窗扇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人影利落地翻到炕上,不等瑟瑟看清,便跪到了地上:“属下袁十九,参见琅嬛郡主。” 瑟瑟骇了一跳,想要站起身,却被裙子绊了一下,踉跄着又坐下:“你叫我什么?” 袁十九抬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郡主,属下是东宫暗卫,被太子妃殿下派来护佑您。” 瑟瑟被这一连串变故打懵了,手足无措地看向翡翠:“那你……” 翡翠一甩头:“我跟他不是一路的,自归山向来不涉政事,我也不知道公子为什么派我来保护你。”她入府十三年,第一年暗中观察翡翠的一举一动,之后便努力扮演爹娘的好女儿,周氏的好丫鬟,久得自己都将自己当成了“翡翠”。若非每月都有自归山的人来传授武功,她几乎要以为自归山只是自己儿时的幻梦。 直到七年前瑟瑟入府,她才收到了第一个指令。 她不是没有过疑惑,自己好像就是为了瑟瑟入府而准备的,但有人可以在十二年前就料到一切吗?那时候公子才多大?她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努力忽略掉心头升起的这种诡异之感。 灯光摇曳,袁十九和翡翠的脸被拖拽得模糊,恍如梦魇。瑟瑟起身挑了灯芯,转头茫然地看着他俩,掐了自己一把,声音听起来不甚真切:“你先起来,仔细说给我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琅嬛郡主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从袁十九的口中,瑟瑟知道了一个戏本子里经常看到的“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唯一不同的是,这“太子”成了她。 “先太子知道七王爷的意图时,已是大势已去。太子妃殿下当时即将临盆,先太子只来得及安排人,将您换了出去,对外只说生了个男孩,让乳娘带您去她家乡,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从此安稳度日,也算留下先太子的血脉。谁知那乳娘狡猾,恐被拖累,并未依约回家乡,我们的人半路反被她甩脱,失了踪迹。” 瑟瑟此时心情已从震惊中平静下来:“那你们又是怎么找到我,知道我就是郡主的?” “我们的人将那乳娘的老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她,才知道她并未回去,又沿途一路寻找,前后花了八年时间,才在京都附近的乡下找到了她。原来她并未远离京都,而是在附近又嫁了人,时常进城探听一下消息。” 瑟瑟咧咧嘴,似是笑了一下:“是个聪明人。”翡翠看了她一眼,见她对这个抛弃自己的乳娘毫无怨怼之色,倒起了些兴致,盯着瑟瑟看个不停。 “不错,她这些年故意吃得肥头胖耳,已换了身形,若非我们中有人曾与她打过多年交道,一时还真叫她瞒了过去。后来我们以她男人孩子威胁,她才说出将您扔在庙里,早不知被谁捡了去。” 那乳娘当时振振有词,道是叫个陌生人捡去,这辈子连自己人都找不到,郡主才真正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袁十九每每想起来,便恨恨磨牙。 瑟瑟倒是全然想不起来这乳娘的样子,看结果,最后她也没叫谁捡了去,反而自给自足地如野草般长大了。 “我们后来又费了许多功夫,前后花了七八年时间,找遍京里大街小巷与您年龄相仿的孩子,均不见您的踪迹,几乎绝望之时,听说安国公世子捡了个乞儿回来,我这才入了府。” 瑟瑟奇道:“你怎么确定我就是郡主?” 袁十九挠挠头,显得有点憨:“本来不敢确定,直到见了翡翠的身手,知道有另一拨人也在暗中保护您,基本就确定了。去年您去了檀香山,见到太子妃殿下,我们的人才从各处撤回。” 瑟瑟点头,想到那个一脸刚毅的女子,竟是自己的母亲。她对自己那么亲切,自己却当面不识,不知她那时是个什么心情。本以为自己是个无牵无挂,无来处无去处的小乞儿,却也有着嘘寒问暖的母亲,和仔细雕琢“琅嬛”两字的父亲。他们也曾殷殷期待着自己的出生,又费尽心思,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瑟瑟心里一痛,却不愿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情绪。 她看向翡翠:“自归山的人早就知道我是郡主吗?” 翡翠翻了个白眼:“不是说了吗,自归山不涉政事,我是跟袁十九打过一架才知道你是郡主的。” 瑟瑟点头,又问袁十九:“那你是什么人?” 袁十九又跪下去,仰头看她:“袁氏一族,素来是皇家暗卫,只历代皇帝与太子知道,属下族人没有姓名,只有排行,终其一生,护皇室正统血脉。” 瑟瑟沉吟:“当今天子也是皇家血脉,你们没理由护我一介孤女。先太子……父亲和母亲既吩咐乳娘带我归家做个普通女子,想来也无篡权夺利、为他们复仇之意,你们跟着我,没有半点好处。” 袁十九面露不忿:“曾有谶言,道江山会亡于七王爷之手,先帝毫无意愿立七王爷为储,他又得位不正,属下等人自然不会追随。” 瑟瑟道:“那你们可以去辅佐别的王爷呀……”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现在哪还有什么成气候的王爷,都被皇上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念及此,她脸上有些讪讪。这皇帝,也太狠了。 袁十九也这么想:“七王爷杀业太重,如今各地已隐有起义之势,果然如那谶言所讲,江山倾覆已不远矣。若我们借此东风,殿下又最为正统,未必不能将皇位归于囊中。” 瑟瑟忍不住提醒他:“既然谶言说江山会亡,显然它没法再跟着皇帝姓萧了,依你所言,我也姓萧,我又怎么可能将它夺回来?” 袁十九的脸色就像九月的秋梨,白中带青,翡翠嗤笑:“早就说你脑子不好,好在你主子是个聪明的,还是乖乖找个地方过小日子,别惦记江山了。” 瑟瑟不忍心打击这个衷心的护卫,转移了话题:“那个乳娘如今在什么地方,我想见见她。” 袁十九白着脸道:“我们当年找到那乳娘,套问出您的下落后,便想将这背主的奴才杀了,可又跳出来了一伙儿人,我们人手不够,那乳娘被人劫走了。直到今年方才露面,却是被林文璟那奸贼送进了大理寺,如今安国公府的人也在京里四处搜寻您的痕迹,找到您是早晚的事。” 第三伙势力。东宫、自归山她还没弄明白,安国公府也不安全了。不过瑟瑟想不明白,如果乳娘几年前便被安国公府的人找到,为何今年才被交了上去,其间必定还发生了一些袁十九等人都不知道的事。 瑟瑟清清嗓子:“那你们为什么现在不带我走?” “我们当年查探您的踪迹已费了多年功夫,更是抹去了一切查到的痕迹,殿下当日嘱咐您虚报两岁,也是为此考虑。安国公府的人想要找到您更是不易。现下救您出去不难,但却会暴露踪迹。如今上面下了旨意,太子妃殿下三个月后流放黔州,我们人手已不多,若是先救了您出去,打草惊蛇,殿下和皇孙便没有了生机。” 瑟瑟想起去年秋天送花之时在厅堂外面听到的一番对话,心里更加疑惑。似乎是护国公府先找到了给太子妃接生的婆子,安国公府逼不得已,将乳娘交了上去,之后便要请旨流放太子妃。这之中,有什么缘故,又有什么关联?瑟瑟手指无意识地瞧着炕桌,却看到翡翠眼中精光一闪。 她疑惑地看向翡翠,难道翡翠知道什么?却看着翡翠盯着自己的手指,慢慢皱起眉头。她恍然意识到,自己这思考间不经意做出的动作,像极了林怀瑾,而翡翠一直在林怀瑾身边伺候,对他的习惯自是了如指掌。 瑟瑟脸上一红,心里却酸楚难耐,她不愿去想林怀瑾的事,问袁十九:“那我们三个月后再走?” 袁十九点头应是,瑟瑟又问:“我有多少钱?” 袁十九一愣,面露难色:“先太子匆忙中为郡主置办了些许田产铺子,记在各家名下掩人耳目,只是……” 只是树倒猢狲散,现在能收回来的怕是寥寥无几了。瑟瑟心里补充道。好在她从前一无所有,也这么过来了,只要有一个铺子,或者几亩良田,相信自己也能好好活下去。 瑟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袁十九才行了礼悄悄退了出去,如他来时一般,毫无痕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翡翠 ,最快更新陌上花开,江山犹是最新章节! 屋里只剩瑟瑟和翡翠。 瑟瑟看着燕草空荡荡的床铺,心里也像缺了一块。 下午的时候来了一群婆子,将燕草一应物事清理得干干净净,连角缝都没放过。那盏琉璃兔子灯,由于在柜子里搁置了许久,已蒙上了灰尘,再不复从前那般光华绚烂。一个婆子拿起来擦了几下,惊喜地道:“这灯真好看,回头若是夫人许了,我便给我那小孙子玩去。” 其余婆子便或是嫉妒或是不满地笑她,更卖力地搜查别的物事。 很快,燕草那便空空荡荡,仿佛这个人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姐姐,燕草她不会回来了吧……她会去哪呢?”瑟瑟出神地问。 翡翠撇撇嘴:“以夫人的性子,不是卖了便是死了,若是死了,可能还好些。” 瑟瑟一惊,看着翡翠,翡翠倒是耐心,细细给她解惑:“这种在府里服侍多年,因错被撵出去的奴才知道太多府里的事,又是世子院子里出去的,若是不杀了灭口,便要远远卖到那不干净的地方去,省得叫有心人寻了,多生事端。若是沦落到青楼妓馆,她便是再说什么,也没人信了,更不会被对头买进府中所用。” 见瑟瑟一脸不忍,翡翠又道:“这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你倒好心,叫人害了这么多次还惦记着。” 瑟瑟摇头:“我并非多么良善。只是燕草是第一个跟我玩、对我好的小姐妹,以后便是再有这样的小姐妹,也不如第一个来得这么珍惜。何况燕草并不聪明,从前她也只是嘴巴坏些,这些害人的想法却是没有的。自从秋夕来了……” 翡翠不屑地道:“我看她是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罢了。你莫要将人想得那么好,在府中待久了你就知道,这里没一个笨人。出去更要长个心眼,别给你点好脸就当个宝,你可是郡主!” 瑟瑟听出翡翠的善意,冲她友善地笑笑:“我没当过一天郡主,也不知道郡主该是什么样子,只觉得自己是个乞丐,突然捡到一堆金山银山而已。不过我有一事不解,我与秋夕毫无过节,为何她总想方设法地害我?” 翡翠奇怪地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瑟瑟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翡翠“啧啧”两声,道:“看你是个聪慧的,谁知道在‘情’之一字上这么不开窍,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世子对你的情意,秋夕为什么害你,与我当初为什么纵着碧丝害你,原因都是一样的。” 怎么又绕到翡翠和碧丝身上了?瑟瑟一脸莫名,翡翠恨铁不成钢地拍桌子:“你傻呀!林怀瑾喜欢你,秋夕喜欢他,不除掉你,林怀瑾什么时候能看她一眼?这次顺道把燕草那只傻鸟一起拔了,在林怀瑾伤心失意的时候再小意逢迎、嘘寒问暖,哪有不成的道理!” 她拍第一下,桌子垮了一条腿,又拍了两下,三条木头腿儿支撑不住,哗啦啦散成了一堆木头渣。 翡翠瞪眼:“这桌子也太脆弱了些。罢了,就说是下午婆子们搬东西的时候撞坏的吧。” 瑟瑟瞠目结舌,看着翡翠。她以前为什么会觉得翡翠孤高冷傲呢? “那姐姐你刚才说……你纵着碧丝……莫非……莫非你对世子也……”瑟瑟说完飞快往后挪了挪,缩到炕头,生恐翡翠的巴掌落到自己头上。 翡翠看着瑟瑟那样,气不打一处来:“你混说些什么!我那还不是因为夫人看出来世子的意思,因此不喜欢你,让我给你下绊子!” 瑟瑟如鸡啄米似的点头,十分乖巧。翡翠顺了顺气,道:“真不知道你这种毛丫头有什么好的,林怀瑾竟看上了你,就连公子……”她抓起瑟瑟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说起别的来:“秋夕如今被弄到林怀珏院子里去了,虽说不在你跟前了,但你也得小心着紧点,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定然越发记恨于你。咱们过上几个月就走了,犯不着在这时候跟她起争执,多生事端。” 瑟瑟不语,半响道:“她将燕草害成这样,我势必不能放过她。” 翡翠讶然:“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气性,你想怎么做?” 瑟瑟摇头:“我还没想好。对安国公府来说,她现下还是一枚有用的棋子,若要动她却是不易,想必她也正是因此才那么胆大。” 翡翠想了想,道:“不如我们给她下毒?等到过两年才能毒发,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 瑟瑟意兴阑珊:“那也太便宜她了,我一想到燕草一片痴心,却被她利用,沦落到如今境地……”她叹了口气,不欲再说,转了话题道:“翡翠姐姐,你也跟着我一起走吗?” 翡翠缕缕头发,傲然道:“正是,我跟袁十九可不一样,他是暗卫,只需要会杀人,不需要脑子,若是要逃亡,还是得靠我。”她转转眼珠,又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得教你点求生技能,万一我遇到不测或是我接到别的任务,你也能自保。” 说罢,翡翠便搜肠刮肚自己能教给瑟瑟些什么保命技能。武功?太晚了,瑟瑟已经十四岁了,学来强身健体还成,保命确实不行的。用毒?不说材料搞得费事,教三个月就让她出师,翡翠怕她先把自己毒死。 看着灯下细细为自己打算的翡翠,瑟瑟眼眶有些湿润,不由微微低下头。翡翠在这府里十二年,却要为她抛下这一切,说走便走……她对这府里一应人事完全没有感情吗?这个问题太过残忍,瑟瑟不敢问。 瑟瑟忍不住问道:“姐姐,你真名叫什么?父母也在自归山吗?” 翡翠一愣:“我也不知道,我做了‘翡翠’十几年,只知道我就是翡翠,翡翠就是我。我大概如你一般,是个无父无母的野孩子吧。呸,不对,你是郡主,只有我无父无母。先太子勿怪,先太子勿怪。” 瑟瑟看她这样,哭笑不得,忽地翡翠一拍手道:“我教你易容吧!又简单又好学又实用,等你逃出去了,保管在他们眼前晃悠都叫他们认不出来。” 瑟瑟对易容也大感兴趣,翡翠手边没有材料,便大略与她说了一说。一个讲得唾沫横飞,一个听得兴致盎然,直到林怀瑾下值回来,翡翠才起身,一推门,又恢复了她那清高冷淡的大丫鬟模样。 瑟瑟仰脸躺在炕上,一动再不想动。 若是平日里,这时候燕草应该叽叽喳喳地跟她聊今日发生的趣事,今日却只有风从窗缝漏进来的声音。方才翡翠在这里尚不觉得,如今听着风过树叶沙沙作响,瑟瑟只觉异常寂寞。 燕草再也不会回来了。 瑟瑟侧过头,看着空着的炕,一滴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砸在炕上,绽开了数瓣剔透的花。 晚风吹来林怀瑾温润的声音:“瑟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