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蔷燕歌》 第一章 缘起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大周天下,当传万世。当年开国时,布衣国师建安侯曾为太祖卜卦,说本朝有传万世之像,太祖传太宗,及高宗,又文武穆神,直至今上,已有二百三十六年。 今上楚皇,名翊棠,神宗李贵妃所出皇长子,六岁封太子,十岁继位。今大正九年,又到了选秀时节,中门外是蜿蜿蜒蜒的送选队伍,父母儿女,有再三嘱咐的,希望早日蒙皇恩浩荡的,有抱头痛哭的,舍不得骨肉分离的,但也有一言不发,独自前来的,比如这位秀女,十三道监察御史宁修远之女,宁砚泠,小字濯卿。宁修远忙于政事,骨肉至亲反到放在一边,并没有亲来送选。宁夫人不堪忍受离别断肠之苦,也并没有送亲女到最后一道门。宁砚泠只得一个老家奴唤赵嬷嬷的送到宫门外,“小姐,里面的地方是老身去不到的了,今后一切都要靠您自己了。”赵嬷嬷掏出帕子擦眼泪。“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呐?”宁砚泠喃喃自语,“大家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赵嬷嬷再一次替宁砚泠整理衣襟,又摸了摸那梳得一丝不乱的秀发,那看惯世情的眼中仍有泪光,她开口道:“老身的老家就在海边,打渔人若一去不返,大家便说他去了海上的仙境。小姐,门那头也许是个更好的地方……”她说不下去了,用帕子捂住口鼻。宁砚泠的包裹很小,她提在手臂上,飞快地抱了一下赵嬷嬷:“今后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爹娘,就说我去了,必不叫他们担心失望。”然后三两步走进了宫门。 身后的队伍依然一眼望不到头。眼前的路唯有自己一人独自前行了,宁砚泠望着这座金瓦红墙的巍峨宫阙,世人想象里面极尽奢华,是人间的天堂,那么里面的人呢?当真是日日生活在仙境之中么?只是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没有人世间的温凉气息啊…… 抬脚迈过中门门槛,手上的包裹被速度抢走,打开,取出一一分类,检查。“别把外面的脏东西带进来,那就要了命了。”一个老太监挤着尖细的嗓门叫着,两个小太监忙不迭地把包裹打开,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贴上签子,待检查完毕后一起送到秀女住所。又有一个老嬷嬷领着,进到一间大堂屋里,用帘子隔成一间一间,两个老嬷嬷帮秀女解下随身衣物饰品,一件又一件,放在漆木盒子里。“这些也要仔细检查。”老嬷嬷们贴着秀女的肌肤,一寸一寸摸索,关节没有畸形,身体上没有瘢痕,身上没有异味,头发,头发里没有虱子。眼睛,明亮有神,耳朵,洁净,嘴巴张开,看牙齿,呵气,是否宜人。走两步,没有残疾。以上这些检查都通过了,再由稳婆进来进行最后一道关卡的检查,以确保秀女的纯洁,未来皇室血脉的纯净。 一切都结束了以后,老嬷嬷给秀女换上同一式样的宫装,浆洗过的中衣又硬又冷,宁砚泠打了个哆嗦。湖绿的衫子,鹅黄的襦裙,秀女们像一把把水葱般毓秀。这些集结了万物钟灵之气的少女们,此刻排着队,进入秀女所。 秀女所是一排排厢房,每四个秀女共用一间厢房,并无服侍的宫人,等太后与皇上对秀女过了目,留了名牌,那才会挪动至两个秀女一间厢房,再经过一个月的宫中礼制学习,随后才会进行册封礼,封嫔妃并公主伴读才人赞善等若干。封嫔妃基本很难,本朝的秀女甫一进宫,多封为才人赞善,先往各宫效力,通常在第二年太后恩选的时候才会封嫔,有特别好的也会直接封妃。如今楚皇年届二十,分别在大正三年、大正六年选过两轮秀女,然而后宫还是空虚,只因为前些年皇帝并公主们都尚年幼,秀女担任才人赞善,效力于公主伴读的居多,而后宫只得几个昭仪、婕妤,也未诞育皇嗣。坊间传闻不出两年,待皇后人选一定,皇帝必会大婚。因此在本届秀女中,将会择善册封九嫔,以备帝后大婚时迎接皇后。传闻日盛,故本届秀女人数众多,经层层筛选,秀女所还是足足住进了二百五十一名闺中淑女,前后三排厢房共六十余间住得满满当当的。宁砚泠在老嬷嬷的引导下走进秀女所,中排第六间。“宁家小姐,你住这儿。”老嬷嬷和声细语道:“短了什么就和老身说,每日卯时老身都会来这里。”“谢谢嬷嬷。”宁砚泠忙道,“包裹还没送来,贴身的东西都被拿走了,现在没什么可谢谢嬷嬷的,也唯有这句感谢。”老嬷嬷忙摆手:“小姐哪里的话,你们将来都是要做贵人娘娘的,老身还要靠你们照应呢。”“嬷嬷说笑了,身份什么的都是虚的,我们在这里都是为了皇上和江山社稷。”宁砚泠道。老嬷嬷心下却冷笑,这么真诚的姑娘,不想着冒尖,争短长,好像来这边是抱着一种非常平和的心态,来这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想得到皇帝的恩宠呢?这样不争不抢的却只是一味天真,在这宫里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送走了管事嬷嬷,宁砚泠打量了一下四周,厢房的陈设很多年都没有换过,甚至可以说是陈旧,不知以前住在这里的秀女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也许是满怀期待,也许是惴惴不安,在短暂地居于秀女所后,她们都去了不同的地方,也会有不同的境遇。 这么想着她已经绕屋子转了一圈,大厢房分两间,左右对称,里间由碧纱橱隔开,各设两张床铺,一个大衣橱,想来是两名秀女共用的,打开一看,果然各色宫装一式两样,叠得整整齐齐。梳妆台也是一张,台上倒是摆放了两套梳妆用品。宁砚泠打开盒盖看了看,小紫檀木梳、胭脂水粉一样也不缺。看来从宫外带进来的梳妆用品是不会还回来了,宁砚泠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些瑶弟亲手淘澄的胭脂,可能比宫中的还要好。还有一张长几,上面放着些笔墨纸砚,并几部书,仔细看看却是《列女传》、《贤媛集》一类的书。还有一个海棠带盖漆盒,里面是一些吃食,像是米粉糕、松子、红枣干。边看书边用些点心,最好再泡上一壶茶,那可真是惬意。背后的大窗格上糊着杏红的纱,正午阳光照进来,满室旖旎。在这里,忘记选秀的事情,倒是会住得快活,简直不知道世间已过了几许。 “姐姐已经到了呀,妹妹们来迟了。”嗓音宛如黄莺啼啭般清亮,带着笑音。宁砚泠回头,看见三个花朵一般的女孩儿,一个身量较高的一步跨进来,只微微一笑。另两个中等身材相携入内,左边的女孩儿笑吟吟的,右边面颊上有个笑涡,方才就是她说的话。右边的一派娇憨,咬着帕子,蕴着笑,只看着宁砚泠不说话。四人当下自我介绍一番,那高个儿是户部给事中之女张沁芳,娇憨的是工部主事之女顾菡明,与那爱笑的女孩儿是旧识,因两人的父亲是同僚,工部员外郎之女文思予。又序了年岁,也是张沁芳最长,文思予次之,宁砚泠又次之,顾菡明最小,当下便以姐姐妹妹称呼起来。再是安排铺位,文思予道:“我要和泠妹妹一起,你们自去安排。”顾菡明用小拳捶了文思予几下,笑着嗔怪道:“予姐儿认识了新人,便不要旧人了,明儿泠姐姐厌烦你赶你出来,我们连脚踏也不叫你睡!”文思予握住顾菡明的肩,笑道:“好妹妹,你这是吃醋了?”“谁吃你的醋?才没有!你和猫儿狗儿一头睡我都不管!”顾菡明发狠道。“那我就和泠妹妹一起啦。”文思予笑道,一面又挽住宁砚泠的胳膊,“我这好妹妹从小儿口无遮拦惯了,妹妹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这时,又有小太监送来几位的包裹,文思予一并接过,顺手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一块铰好的纹银,道:“公公辛苦了,不知道如何称呼?”小太监满脸堆笑,接过银子道:“小奴姓刘,每日只在这秀女所跑腿,小姐们有什么吩咐的只管找小奴就是了。” 待小太监走后,顾菡明叹道:“在家才是小姐,出了门,到了这里,只怕是个大姐,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等做了主子娘娘就什么都有了。”文思予笑眯眯道,“奴婢给娘娘请安。”作势要跪,顾菡明不干了,连道“你取笑我”,伸手就要呵文思予的痒痒,两人笑闹成一团。有年轻女孩儿的地方果然笑声不断,宁砚泠微微赞叹。在一旁一直没作过声的张沁芳拿起她二人的包裹,开了腔:“妹妹们累了这大半日,还是先歇歇罢。”说完便提着两个包裹一并进了右边厢房,顾菡明也抬脚跟着,二人也不知如何分的床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入夜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厢房的布置虽然略显陈旧,可是依然透着雅致温馨,也许过去的主人都是秀女,尚还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柜子里甚至还能翻到绣了一半的荷包,葱绿鹅黄的络子,藤条编的针线筐。两张床塌上分别悬着水红和水绿的帐子,文思予看了看,道:“妹妹想睡哪张?我倒喜欢这水红的床帐。”“那姐姐睡罢,我都可以。”宁砚泠说着便将将包袱事放在悬水绿帐子的床上,打开包裹,取出寝衣。“好精细的绣工!”文思予已经过来看了,对着寝衣上绣着的并蒂莲花赞叹不已。确实是鲜亮的活计,针脚细密,花瓣、花蕊无不栩栩如生。宁砚泠脸微微一红,道:“这是外头的绣娘弄的,我不大会这些。“宁砚泠没有谦虚,女红什么的她确实不擅长。她那双眼睛,看一下午的书可以,放一下午的风筝也可以,看一晚上星星也没问题,就是一捻线一拿针,还没绣几针呢,就酸痛得几乎要流眼泪。 文思予听罢,手里那本来要展开的帕子又重新打叠了起来,对着宁砚泠笑道:“这些也不打紧,横竖在这宫里也用不上。妹妹,我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又是这种身份,就算做女红也是消遣,比不得那起小家子,一家的指望都在这上边。“宁砚泠也笑道:”不怕姐姐笑话,小时候在家里跟嬷嬷做了好几次女红都不大好,那时我父亲还在苏州,我母亲便想找一个出名的绣娘教我,苏州那里多的是绣坊,也有一些出名的绣娘,像郑巧娘,那时候还在巧月坊。“文思予边听边点头赞许,郑巧娘是当世绣匠里的翘楚,但是她绣完今上的大礼服以后就告老归隐了,其实也不甚老罢。世人皆传她的绣工寡二少双,且不说绣的花鸟鱼虫似活的一般,便是她给今上绣的大礼服,传闻礼服上边的金龙目光炯炯,龙须浮动,龙鳞闪耀,有腾空之势。大礼服是预备给今上大婚所用,见过的人寥寥无几,愈这样,民间的传闻愈多。所幸今上这两年便会大婚,如果可以在此次选秀中脱颖而出,还是有机会亲眼目睹一下这传闻中的大礼服的。 “早听说苏州人杰地灵,无怪妹妹出落得这般模样,衬得我们都粗气了。“文思予笑道,”想必妹妹后来定是师从郑巧娘了咯?“ ”姐姐说笑了。“宁砚泠又笑道,”我与巧娘仅有一面之缘,不过巧娘为人,当真是人美心善艺又精,只可惜没有师徒缘分,但巧娘赠我丝帕一方,绣技确实精湛。“说罢,对上文思予期待的眼神,她便从包袱中取出一方黄花梨雕花妆盒,打开最下一屉,取出一块叠得小小巧巧的荼白色丝帕,对着灯光展开,文思予只够着眼瞧,却见上面绣着牡丹,当真是人间富贵花,灿烂夺目,不禁叹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这花也只配妹妹了。”宁砚泠连说当不起,姐姐过誉了。 “那妹妹后来师从哪位能人巧匠?”文思予问道。“并没有。我母亲刚托人去问,就出了男女共学的新政,我父亲便让我进学堂了。“宁砚泠吐了吐舌头,”所以,女工算是没学,就前几日又临阵磨枪地练了练。“”你进过学堂?男女共学的学堂?“文思予惊叹道。男女共学虽然颁布了数年,但是满京城里也找不到几家这样的学堂。只因这天子脚下,多的是达官贵人,即使家中不设西席,也有族中家塾可供读书,这女子外出上学堂的是少之又少,毕竟那些富贵人家谁也不希望女儿或未来儿媳在外抛头露面的。文思予的父亲虽然只是工部员外郎,但平素也结识了不少贵胄,因此仿效那些个钟鸣鼎食之家,只在家中延师,恰好得知主事之女也要开蒙,便俩家凑到了一起,所以文思予提及她与顾菡明从小儿一道读书的情谊,心下想着现在又一起选秀,感情上自然又比别个不同,异常亲厚。 而在远离京都的南方,民风开化,男女共学的学堂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宁砚泠从小在苏州长大,上的就是新式的学堂,直到近几年父亲升擢京官,才一家迁居京都。这才发现,京都中的官家小姐是不出门读书的,更不消说去男女共学的学堂读书了。刚到京都的时候,父亲还特地找了一位老师来家里给她讲课。那时,父亲晋了监察御史,位卑却权重。许是皇帝看中父亲的性子,直如弦。当时的陈阁老是父亲的业师,旁人无关系也要去攀附三分,父亲却连书信都未曾去过一封。那年陈阁老说,宁良卿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他学到的是最珍贵的气节。可惜,这样的夸赞对于仕途不仅无利反而有害。宁修远在朝堂上不断地被排挤,也有人上疏弹劾陈阁老的时候捎上他。在宁砚泠的记忆里,家里总是冷冷清清,父亲每天行色匆匆,却拿不回多少月俸。很快,家中的情况便捉襟见肘,再也无力延师,宁砚泠只得自己复习旧书。后来情况好转,但是宁修远却比从前更忙了,也无暇顾及她的功课,她自己在家闭门读了一二年书,这便被送来参加选秀,着实短少闺中密友,听到文思予与顾菡明的情谊,不禁有些羡慕,便道:“姐姐和菡妹妹,当真比亲姐妹还亲,我若有这样的姐妹,也别无他求了。” 文思予听罢,当即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道:“妹妹若不嫌弃姐姐愚笨,姐姐愿与妹妹相约,今后无论境遇如何,都相互扶持,互不相弃。”说罢,又打开窗户,对着漫天的繁星起誓。 宁砚泠的心头一热,确实在京都这两年也没结交什么朋友,没想到在这选秀时节却能遇到文思予这样的女孩儿,南方女子性多含蓄,就算俩人真的投缘,也要日久见人心,而文思予这样的北方女孩,为人热情外向,言下投机立刻就能结为金兰,令人称奇。 然而此刻早春料峭,夜里尤其冷,冷风一吹,宁砚泠打了个寒战,内心却也清明了几分,笑容也收敛了几分,“怪冷的。“她边说边关上窗户,回握文思予的手,说道,“姐姐有此美意,妹妹焉有不从之理?只盼望我们姐妹日后一切顺遂。言毕,她二人又闲话了几句家常,便各自洗漱睡下。 宁砚泠躺在床上,透过杏红窗纱,隐约看见远处的高墙黄瓦,那一轮冷月高悬夜空中,此刻月色正好,便看不见点点星光,更显得冷月孤清,就像那影影绰绰的宫墙,还是太孤独了些啊,宁砚泠在心中叹道。但是锦被暖床,躺在里面又有说不出的舒服,她慢慢睡着了,在半梦半醒之间,又好像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翌日清晨,东方微亮,宫里各处都已经起来了,远处传来脚步声,隐约夹杂着不大的说话声,传入梦境。秀女所倒还算清静,有起得早的秀女在门廊上逗弄鹦鹉,不时传来几声晏晏笑语。宁砚泠睡得轻,动静不大也够吵醒她的了。睁开眼睛,顶上是水绿的帐子,想想自己已不是在家的时候了,胸中涌起一阵莫名酸涩。于是她坐起身,披上大衣服,看着院中树上结的细细冰凌。 刚过卯时二刻,管事嬷嬷便来了,隔着窗户道:“小姐们,可以起身了。”宁砚泠答应着,听见碧纱橱那边也传来声音,看来文思予也起了。她二人自行洗漱一番,随后一道坐在梳妆台前。文思予笑道:“我给妹妹梳头。”言毕拿起小紫檀木梳,手法娴熟,一气梳好。宁砚泠对镜自照,笑道:“姐姐真是手巧,该妹妹给姐姐梳头了。”可她一个针线上不巧的人,自然是笨手笨脚的,好几次牵拉到发丝,惹得文思予微微皱眉,她忙不迭地道歉,却被文思予促狭地呵痒痒,于是她又还手呵回去,两人笑得闹做一团。好容易梳好了头发,随后又是一番妆扮。昨晚未及细看,这会子宁砚泠收拾自己的黄花梨雕花妆盒,果然里面的胭脂水粉都被收走了,只得用台上摆着的,倒也轻巧服帖,抹在面上匀净清透,但她想起自己的胭脂,不禁感叹了一声,文思予听得便道:”想来妹妹是舍不得自己的胭脂水粉了,但这宫里的也是极好的,我瞧这比外头顶好的也要好上三分,上进的东西果然不是外头能比的。“宁砚泠连忙解释道:”姐姐说的是,这宫里的东西自然是顶好的,我方才是想起了自己的胭脂,那是我从弟亲手制的,我们从小儿一起长大,这次这场分别,哎,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了。“文思予正色道:“妹妹家姐弟情深是好的,但是我们姐妹有别于兄弟,更何况从兄弟,能避还是避了,这手制胭脂一事,妹妹切莫再提。”宁砚泠叹道:“姐姐有所不知,我二叔去得早,是以他和婶婶一直和我们同住,虽是从弟,但是和亲的也无异了。且我这瑶弟自小体弱,我婶婶怕不得养活,从小儿就作女孩儿打扮,他生得又美,我心里也知道男女大防,但真的在心里就和姐妹们一样了,更何况我爹娘只我一个。”听了这话,文思予也只感叹了一声,且不知她心中做何感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惊变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待宁砚泠与文思予二人更衣完毕,昨日来过的小太监刘一保带了另一个小太监,两人提了食盒进来,先撤去了碧纱橱,再从柜子里取出两块半月形的板,开合机括,放下腿架,就那么拼成了一张小圆桌,放在原本摆碧纱橱的位置。随后,刘一保指挥小太监打开食盒,摆上饭食,搬来凳子,待一切收拾停当,他笑嘻嘻道:“小姐们请慢用。”说毕垂手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宁砚泠看到他们片刻之间就搭出一张小圆桌,心下暗叹这宫中家具精巧。而文思予则坐了过去,笑着唤她一道用膳。宁砚泠挨着她坐下,只见桌上小小巧巧摆了六碟菜肴,有肉有菜,还有几碟的是卷和丸子,并长条形的吃食,看不出是什么。她便提起筷子,夹起一个长条形的吃食,尝了尝,入口甘甜美味,原来是山药泥裹着枣泥蒸出来的,里面拌了糖桂花,外边又撒了些糖粉,吃口清甜微酸,枣香浓郁,令人胃口大开。于是,宁砚泠又夹了一个丸子,看上去嫩白可爱,吃起来极为可口,乃是鱼茸所制,那鱼茸剁得极为细腻,入口便轻松地化去,留下满口鲜美的汤汁。宁砚泠不禁暗呼好吃,其实她平常在家时,于吃食上倒是平常,并不上心,所以身材甚至可以说有点瘦。但这两道菜肴实在美味,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想到都是如此精致美味。她感叹之余,不由得又多吃了几口,这几枚碟子都甚小巧,只多吃几口便下去大半。一旁的文思予倒是早早放下了筷子,她每样菜都略尝了点子便不再吃,喝起了梗米粥。但也只喝了几勺便搁下了,笑眯眯地看着宁砚泠把粥喝完,道:“妹妹,好胃口。”宁砚泠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旁的刘一保见二人不再吃,便凑上来说道:”小姐们用的多,小奴也好交差,千万别在这里饿着了。“一边使眼色叫小太监过来收拾,只半盏茶的功夫碟子碗筷都收进了那乌木雕花漆盒里,小圆桌收起,放回柜子里,摆上碧纱橱,房间变回原样。趁他们收拾这当儿,管事嬷嬷身后转出一个小宫女,提着茶吊子,给二人泡上茶,待她们二人俱漱了口以后,方才泡上吃的茶。 随后,刘一保带着小太监告退,小宫女也退到门外等候,管事嬷嬷告了罪,坐在长几前的脚踏上,她二人则各坐长几一边。嬷嬷自称姓赵,先与她二人闲话几句,随后正色道:”两位小姐且在这里住上几日,但是尽量不要串门儿,更不可擅自离开秀女所,老身这是丑话说在前。“她陡然加重了语气,”这是宫里,不是外头,有一千双眼睛都瞧着呢!出了事谁也包不住,小姐们前途无量,千万不能在这当口出什么岔子!“听着这话,宁砚泠和文思予二人似都被唬着了,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赵嬷嬷为何突然说得这么严重。赵嬷嬷见两人面上都似有了惧色,才缓和道:“外头传的,想必二位小姐都知道,今年选秀有大大的指望!单看这秀女所就住进了多少千金小姐!不怕二位小姐怪罪老身多嘴,这人一多,事情就多,但是小姐们千万记住了,在这里短了少了东西是小事,人多眼杂手杂拿多拿少更是小事,嘴皮子快慢伤了和气是小事,磕着碰着伤着自个儿和别人的也是小事,只要一天不出这个门,任你委屈大到天上,也没有个说理的地方!只能自个儿受着!”说完,也不耐她二人回答,便自个儿颤巍巍地拿脚迈出门儿,门外等候的小宫女早有眼色地上来扶住了,两人便一块儿去了。 一时,房间里的两人都默不作声。宁砚泠犹自想着,这老嬷嬷昨儿还和和气气的,怎么今天这么夹枪带棒的?难道宫里就是这么个做法?先吓一顿再说?摆明着告诉你们,老实一点!安安分分的,别想着生事儿!生事儿也没人理你!文思予却已经换上笑脸,说道:“妹妹别紧张,这也就是提醒提醒我们了,要按捺下性子,切不可惹是生非!不过这也太小看我们了,我们这屋的姐妹们不说金尊玉贵,也都是读书知礼的官家小姐,哪能就闹到这个份上了?”宁砚泠刚想着接点什么,快人快语的顾菡明早就人未到,语先至:“气死我了,今儿早上这个头发怎么梳怎么不顺,予姐儿快来给我梳梳头!”她气恼得腮帮子鼓鼓的,走进了屋。 “哎哟,选上娘娘了,帮你上头呢!”文思予打趣道。顾菡明只拿眼一瞥,嗔怪道:“予姐姐帮泠姐姐梳头,就帮不得我?一样人儿还能下出两样菜儿来!”“好好好,给你梳就是了,真怕了你了小祖宗妹妹!”文思予一边假意怪道,一边拿了梳子就来。宁砚泠不禁拿她这个形象和昨晚仿佛掏心掏肺地剖白做了个比较,心中默叹这才是经年的姐妹样,但随即心里又有些鄙夷自己,人家昨晚好意和你结交,你却像个刺猬一样有些闪躲,想起在南方时养过的小刺猬,动不动就把自己缩成一个刺球,养来养去总是养不熟。那时的自己爱笑,学堂里也有很多朋友,就算有时“为赋新词强说愁”,那也是真“少年不识愁滋味”。待到父亲升擢京官,举家进京以后,那日子才是真的不好过,自己也渐渐养成了这患得患失的可恶性子,唉!宁砚泠心下懊恼,但不欲叫人察觉,于是也开口问顾菡明道:“芳姐姐怎么没有和你同来?” “哦,她呀,就是个闷葫芦,一个人闷房间里呢。”顾菡明满不在乎地拿过长几上的杯子,说道,“我喝一口啊,刚才听老嬷嬷说了两耳朵话,闷死了!”“你们的管事嬷嬷说了什么?”文思予忙问道。“也没有什么,就是今年人多,大家且忍耐些之类的场面话。”顾菡明喝着茶,慢慢道,“对了,她说今年人太多,像往年一样四个人一排儿,给太后太妃老娘娘们相看,不知道要看到什么年月去,估摸着今年只看名帖了,先筛去一部分再相看。” ”别说了,听着怪紧张的。”文思予这边给顾菡明梳好了头,放下梳子道,“给你说个更有意思的事情。”她冲宁砚泠挤挤眼睛道:“你泠姐姐有郑巧娘亲手绣的丝帕。”顾菡明不待她说完,便娇呼起来,吵着要看。宁砚泠笑道:“只是寻常玩物,妹妹要看,焉有不从之理?”于是便要开屉取帕。文思予抢先道:“巧娘的手艺,一块帕子都是难得的,我们在这里自专也不好,不如请了芳姐姐一起来赏玩。”于是便去那间叫来了张沁芳。三人一起看了一回,又都赞叹不已。 到晚上,果然有小太监送来粉色的笺纸,让各家小姐自个儿写名帖。文思予笑道:“这就是见字如面了。”她看宁砚泠写字,由衷叹道:“妹妹的字真好看。妹妹长得好看,字也好看,性子也好,可见天不公了,这钟灵毓秀都集在妹妹一人身上了。”宁砚泠被她夸得着实不好意思,认真看了看她写的字,道:“姐姐的字也很好看,见字如面,也是见得姐姐为人内外皆秀。”文思予不过一笑,二人又笑谈了一会儿,才有小太监来收纸,随后两人各自洗漱,睡下,却隔着碧纱橱,仍旧小声说话儿。 大约过了五天,一连好几日都是晴天,天气渐渐回暖,有几分春天的模样显现出来了。顾菡明生性活泼娇憨,日日闷在屋中早就把她给闷坏了,借着好天,她便强拉着文思予去廊下打秋千,文思予便叫上宁砚泠和张沁芳,四人一同去了,天气暖和,真是秋千架上春衫薄了,顾菡明满口嚷热,早回屋换过一身衣服,张沁芳和文思予也回屋喝了一回茶。四人玩到日头偏西才回房,这一条廊上的别屋也都各自出来走动,有三三俩俩在院里赏花的,有三五个坐在廊下铰花样的,也有和她们一般去廊下打秋千的,还有逗鹦哥,斗草的,那些性子拘着的也在廊上背凉处看书,活泼的就更是叽叽喳喳笑个不停了。 没成想至晚就有小太监来宣旨唱名,这第一轮的初选竟是定了!一排排的秀女乌鸦鸦地跪在廊上听旨,有一间厢房四个人都被唱到名的,也有四个都唱不到的,大家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自己的名字。 宁砚泠心里想的,连太后圣面都没见到,已经初筛完毕了,即使落选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心下仍是惴惴的。及至小太监唱到她时,她还突然一愣,只听得小太监唱道:“监察御史宁修远之女,工部员外郎文其蔓之女,户部给事中张钊之女,礼部侍郎石梧量之女……”没有顾菡明……她落选了!宁砚泠当下心中悲喜莫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风波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小太监宣完旨,又笑道:“没听着名字的小姐们,各赏车马费十两,明日一早离宫。”不管去的留的,秀女们都谢恩典,等小太监的脚步声都远了,才各自站起来,有体弱的,早就腿麻眼晕,靠着旁边的姐妹搀扶才得以起身。 大伙儿就像经历了大地震一样,你说我听着你的名儿了,我说我好像没听到你的名儿,听着名字的都聚在一起,仿佛庆祝劫后余生一般,那没听着名字的,有的面如死灰,竟好似死了一般,也有的互相靠着抹眼泪的。宁砚泠悄悄地瞧了顾菡明一眼,只见文思予握着她的肩,另一个手轻抚她后背,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不知是否在哭。一旁的张沁芳开了腔:“妹妹也不必太难过,有名字的未必是好事儿,横竖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罢了。”瞧着她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顾菡明抬头,小脸憋得红红的,眼里闪着泪花,道:“回家就回家!我年纪还小,下次选秀我还来,这次连面也不见,我就不信了,下次要见着面,还能再撵我回去不成!” 顾菡明一直在安慰她,宁砚泠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在嘴边转了好几转,始终开不了口。这些被送来选秀的女孩子,多少都是带着家里人的希望来的,宁砚泠心里知道,虽然表面上看一入后宫深似海,从此不得见家人,自古也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但其实后宫和前朝的关系怎么可能完全切断呢?讲出身,秀女都出自官宦人家,其实也是皇权与官权相互擎制的手腕,满朝文武都变着法地将女儿送进后宫,既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又能作为自己的保护伞。而皇权通过最直接的血脉相融,一代又一代,换取臣子的誓死效忠,山河永固。 宁砚泠回想起传着要选秀的那段时间,母亲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家里上下从奶娘到丫鬟,都在谈论哪家的小姐貌美,哪家的小姐知书,哪家小姐善琴画,末了都会带上一句,咱们家小姐也好得很。她听了心下便打鼓,隐隐约约觉得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没有嫡亲兄弟,是家中独女,父母掌珠一般宠大,日后无论嫁到什么人家都会使父母膝下荒凉,老无所依。而父亲的性子,又不愿意招婿入赘,唯有入宫,或许才是父亲仕途的保障。可是父亲那般的品格,当日初入京都,避嫌恩师陈阁老,更不依附任何权贵,以至于遭人弹劾,四面楚歌,家境着实困难了好一阵,直到去年才渐渐地回转。这样的父亲会让自己的女儿入宫来保障自己的仕途吗? 直到那日,宁修远一回家便唤宁砚泠去书房,等到进了书房,父亲直接道,我的濯儿成大姑娘了……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哽咽了。宁砚泠登时就明白了,父亲还犹自说着,以后谁来照顾你呢,你自小没有离开过我们一天,往后冷了暖了谁关心你呢,心里难过了该告诉谁呢?宁砚泠当时强作坚强,对父亲道,濯儿已经长大了,往后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那时,父亲目光灼灼。等到送选那天,父亲一早便去了都察院,准备巡察之事,临走前吩咐宁砚泠:“如蒙圣恩,一切以社稷为重。” 宁砚泠这么想着,不觉已经在屋外陪着站了好一会儿,想想送选那日其他秀女家人的拳拳之情,各种嘱咐叮咛,再看眼前顾菡明哭得抽抽噎噎,不禁一阵恍惚,那些对荣光的希冀和眼前的梨花带雨重叠起来,令人感到迷茫又不知前路何在。最后,张沁芳扶着顾菡明回屋了,大家约着明早送行。 回到房中,文思予的脸色也不好,宁砚泠知道她和顾菡明一向亲厚,如今文思予过筛而顾菡明落选,宁砚泠听着她连安慰的话也说大不出,心知她是怕顾菡明另作她想,故而刚才反是张沁芳一直在安慰顾菡明。两人各想心事,一边理了残妆,突然文思予疾声呼痛,原来是拔簪子的时候不小心刺破了指尖。宁砚泠想起自己的妆盒里似乎有金创药,急忙去找,一连开了三屉都没有找到,莫非没有带?最下面一屉里只放着丝帕,怕气味沾染,必不会有的。她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还是拉开了最下一屉,果然没有金创药。不仅没有药,连丝帕也没有,屉里什么都没有。宁砚泠心中一阵慌乱,不禁脱口而出:“丝帕不见了!”文思予闻声忙凑过来,她伤得不厉害,刚刚突然刺破手指,才会失态呼痛,现在转圜过来了,只用另一只手握着受伤的指尖,血便不再流。现下她听到宁砚泠的话,便连忙过来看,只见屉里果然空空如也,便道:“怎么回事?前几日我还亲眼看见你把丝帕放在这里的呢。”宁砚泠看着空空的抽屉,如猫爪挠心一般烦乱,并不出声。文思予又道:“谁这么眼皮子浅,手爪子欠的,可惜了你的丝帕,是郑巧娘绣的,现在纵有千金万金都买不到。” 宁砚泠听了她的话,心中烦乱更甚,却也不想说是被窃,只道可能是放在哪里一时忘了。文思予道:“是了,我也常这样,一时混搁忘了,要找便找不到,妹妹切莫烦心,也许过两日它便自己出来了。”于是两人各自洗漱躺下,自是不提,一夜无话。 宁砚泠躺在床上,心里明白,丝帕确实是被人拿走了,自己记得真切,那天文思予跟顾菡明说了以后,顾菡明便嚷着要看,后来拉来了张沁芳,四人一起赏玩一番后,她便仍旧收在妆盒里,再没拿出来过,也没给任何人看过。也就是说,只有她们三人知道自己有丝帕,也知道丝帕放在哪里,那么到底是谁拿的呢?文思予和自己共居,天天在一起,刚才她的表现似乎也很惊讶,不像假的。顾菡明和文思予最要好,有点什么事儿都找她咬耳朵,如果是她拿的,那文思予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刚才的表现真的不像事先知情一般。张沁芳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会是她吗?可她的眼里总透着一股子沉着,那日见到丝帕,也只是寻常夸赞了两句,没有表现出很大兴趣的样子,这样的她会拿吗?可是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日玩秋千,她回房喝茶歇息,好一会儿子才回来,她干什么这么久?会是她拿的吗?可是玩秋千那日,文思予也回房喝过茶,而且她表现得对丝帕特别感兴趣的样子,第二次聚在一起赏玩丝帕就是她促成,她也时常夸赞丝帕绣工精巧,刚才还特特说了可惜之语,要说反应惊讶,真的拿了的话必然要装一装的。还有顾菡明,那日打秋千,她还回屋换了身衣衫,也过了好一会儿子才回来,如果是她拿的,她明日一早就出宫了,那就必定没有完璧归赵的可能了。当下宁砚泠心神大乱,张沁芳、文思予、顾菡明,个个都有嫌疑,又个个都没有嫌疑,兼之顾菡明明日一早就要出宫,一时想不到任何对策,也无实施的时间。她心思烦乱,恨不得自己落选,只求换得丝帕复归。 这样辗转反侧到了三更天,宁砚泠还没有睡着,她想起赵嬷嬷的叮嘱,这里人多眼杂手杂,短了少了东西之语,突然有些后悔,这些经年的老嬷嬷果然是极有经验的。她早该将赵嬷嬷的话放在心上,或者说她本来就不该拿出那条丝帕,她心里告诉自己,就当作是一个教训,当作自己在这宫里学到的第一课,自己要学会保护重要的东西,那些以后比丝帕重要十倍、百倍的东西。但是心里还是很痛惜,痛惜那条应该是永远失去了的丝帕。 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宁砚泠还是没有睡着,她听见文思予轻轻地起身,又低低地唤她:“妹妹醒了么?我们一道去给小妹妹送行。”宁砚泠轻声道:“姐姐,我醒了,这就起身。” 此时,是早春天色,春寒料峭,文思予和宁砚泠一道,洗漱打扮后匆匆来到顾菡明和张沁芳共居的隔间,两人也起来了,顾菡明的面上似还有泪痕,但精神比昨晚好了不少,她勉强笑道:“我今日先回去了,待听姐姐们的好消息。”说罢,拿眼往各人脸上一瞧,瞧至宁砚泠时,不禁呼道:“泠姐姐怎么脸色这么差?”还没等宁砚泠回答,文思予便一揽她的肩,道:“泠妹妹的丝帕丢了,你们见过的那条。” “郑巧娘的活计?”顾菡明惊呼,“怎么就弄丢了?”她连连感叹。宁砚泠本就一夜没睡,现下看她咋呼呼的,不禁腹中一阵翻腾,难受得紧。文思予道:“不知是哪个没脸的蹄子干下的好事儿!真真是眼皮子浅,爪子又欠!”说罢,拿眼瞧了一圈。顾菡明天真道:“予姐姐何出此言?莫非泠姐姐的帕子是失了盗的?”她说着看向张沁芳,文思予也看向张沁芳,张沁芳一言不发,抬脚就往外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祸起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文思予言下之意是宁砚泠遭窃,顾菡明年少天真,不疑有他,直直地看向张沁芳,文思予也顺势看向张沁芳。张沁芳瞧着她二人都有疑心她的意思,虽然没有出口解释,但是抬脚就走了,宁砚泠疾忙追出去,道:“芳姐姐,你千万不要多心。”文思予和顾菡明却站在房中一动也不动。 “我没什么事情,只是妹妹自己要注意了,不要被奸邪小人利用了。”张沁芳淡淡地说。宁砚泠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得这么直接,当场愣在那里。 “你胡说八道什么!”顾菡明几乎是从房间里弹出来,拦在张沁芳面前,眼里要喷出火来了。 “你又着什么急呢?”张沁芳不咸不淡地说,“我说你了吗?见过讨吃讨穿讨饭的,还没见过讨骂的。” “你——”顾菡明被她气得脸色发白,没想到张沁芳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嘴头子功夫竟然这么厉害,半点儿不饶人,宁砚泠暗自称奇。 “妹妹,你莫要生气了,都说吵架时候无好话。姐姐,你也别往心里去。”文思予走出来安慰二人道。张沁芳听了她这话,只冷哼一声,并无他言。顾菡明却不依不饶道:“姐姐,你是那好性儿的人我却不是!横竖我今天也要离了这里,不妨把话儿都说开了!“张沁芳本就身量高,此时睥睨着她,面上仍不见什么表情。她这冷漠的态度彻底惹恼了本就一肚子怨毒气的顾菡明,一时口不择言起来:“姓张的,你们一家子一丘之貉,你爹收受贿赂,你就鸡鸣狗盗!你敢说泠姐姐的丝帕不是你偷的?别以为你现在过了初筛就有好日子,我倒要看你什么个下场!“这话一出,左右窗户都有响动,似相邻厢房的秀女有开窗一探究竟之意。 “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不成个体统?”只听一声尖细的声音传来,来者是个中年模样的老公公,一张脸肥肥白白,倒也不显年龄,只是两鬓略有些斑白,他旁边还跟着两个小太监,其一个便是昨日来宣旨之人,小太监一拱手道:“放肆,见着太后娘娘跟前近侍总管李公公,还不下跪!”四人忙跪下,都低着头。李公公道:“咱家奉太后娘娘懿旨,特来送贵人们出宫,可咱家还没走进院里就听见如此吵嚷,还有一些入不得耳的话,是谁说的?”四人皆不出声,宁砚泠心想,今天这事不知如何了结。“都没人承认是吧?难道是咱家听错了?”李公公悠悠道,“谁说的快些儿自个儿认了吧,别带累旁人!”最后一句语气陡然加重。 又过了片刻,依然没人答话。一旁的小太监得眼色,道:“既是都不承认,那便一起撵出去罢了。”说罢,便要查验几人的身份,撵出宫去,永不参选。顾菡明此时却抬起头,道:“臣女顾氏,有话想对公公说。” “哦,说罢。”李公公眼皮都没抬。 “方才公公所听到的话正是臣女所说,但是物不平则鸣,臣女也并非无端端说这些话。只因我们屋有人失窃,臣女虽然已落选,也该今日一早离宫,但是实在是不放心有这等鸡鸣狗盗之人祸乱宫中。”顾菡明一口气说道,显然是豁出去了。宁砚泠暗自皱眉,心知顾菡明此话一出,必当给四人引火烧身,只是不知她竟是如此的性子。 果然,听得她的话,小太监忙道:“放肆,竟敢口出狂言!”还待继续斥骂下去,只见李公公摆摆手,制止了他,道:“既然是这么着,便要委屈几位贵人随咱家走一趟,将此事好好撕掳撕掳。”两个小太监立刻呵斥四人起身,分别带至秀女所西北面的四间耳房,分开关押。耳房的窗子乃是一块实木板,从外边可以关上,里边却打不开,复又锁上大门,耳房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比黑暗更可怕的是,耳房内冷若冰窖,本想先至顾菡明房中告别的,宁砚泠也没穿大衣服,此时冷得有些发颤。 陷入黑暗中,宁砚泠的思绪也渐渐清明起来,自己丢帕子已经是一件小事了,谁偷的也不重要,当下的事情发展可以说是失控了,可是,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呢?她回想昨晚至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发现丢失丝帕到文思予得知此事,文思予昨晚就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是遭窃,说偷窃之人眼皮子浅,手爪子欠,话说得其实是相当难听。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是被窃了,因为偷窃之人摆明了是这厢房里的其他三人之一,或者是两人罢。但是今天一早,文思予又在她们二人面前提及此事,现在想想顾菡明的火也算是她挑的,等到闹出了事情来,她却好像没事人一般,丢东西的是自己,相骂的是顾菡明和张沁芳。即便她们几个被过堂审问,文思予只要说一句“不知情”,就可以轻轻松松把自己摘出去。她可真是……宁砚泠有些难受,“歹毒”这个词在她心里徘徊了几下子,还是不能练成那句“她可真是歹毒”,毕竟这个人几晚之前还在和自己“推诚置腹”,还说要和自己当“好姐妹”,要在以后的日子里相互扶持,永不相弃。自己当时对于这样从天而降的友情有些瑟缩,事后还鄙夷自己不接纳他人……原来,原来只有自己是顶顶傻的那个。世上最可怕的果然还是人的心啊。不必说了,那丝帕多半也是她拿的,只可惜自己和张沁芳,都被算计了。 宁砚泠又想到在家中时父亲的那一番嘱托,还有自己的小小心思,本想进宫作为父亲的依靠,并且实现父亲对于社稷的嘱托,而这回是,恐怕要给父亲惹祸了。兼之自己又是家中独女,如有不测,凡事只能依靠瑶弟了。转念又想到母亲只自己一个,出了事情,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或是临清流而寻短见。这样几番思去想来,竟悲从中来,胸中大痛,眼中也几欲落下泪来。 不多时,门径自开了,外边站着昨儿来宣旨的小太监并赵嬷嬷。赵嬷嬷一见了宁砚泠,便道:“我的小姐,怎么竟惹下这等事端?老身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宁砚泠此时已心灰意冷,只喃喃道:“嬷嬷金玉良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赵嬷嬷扶住她的臂膀,轻轻地掐了一下,宁砚泠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绳子,登时就闭了口,不再说话。 小太监还算客气道:“贵人,请跟小奴来,李公公要亲自审问。”宫中规矩,秀女在未受封前都称贵人,取不知其前途如何显贵之意,但是现在宁砚泠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上,随时可能跌落万丈深渊。 及至到了正房,李公公端坐在上面,旁边站着些小太监并管事嬷嬷们,其他三人俱已来齐,宁砚泠也不瞧她们,只看着脚下。 “跪下!”那宣旨小太监喝道,早有管事嬷嬷们过来压着她们四人的肩膀强逼她们跪下,“咚”、“咚”、“咚”、“咚”一阵膝盖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宁砚泠疼得一皱眉。 “今个儿咱家就听你们分辩分辩,要有半个字的隐瞒,小心你们的小命儿。”李公公的语调波澜不惊,“宁家小姐,听说你是苦主,你先说吧。” 宁砚泠道:“臣女原有一块丝帕,但昨晚不知怎的找不见了。”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 “就这么简单?”李公公道。 “回公公,就这么简单。” “那你们为何大呼小叫?” “臣女不知如何说。臣女仅是找不见了帕子。”宁砚泠的回答还是这么简短。 “好罢,方才谁叫嚷的?”李公公看向顾菡明。顾菡明道:“回公公,是臣女,只因这帕子并非无端端不见踪影,是失了窃的,臣女一时心急,才出言不逊的。” “哦?何以见得是失窃呢?”李公公意味深长地笑道。 宁砚泠心急,想顾菡明若是聪明便不应当再开口,直认自己莽撞或许还能从轻发落,若是再在失窃一事上纠缠不清,那末大家就都有麻烦了。方才赵嬷嬷掐自己应该也是为了这个,自己一时心灰,便自责起来,其实当务之急是要摆脱干系,方才不落入下套之人的圈套。 只可惜她与顾菡明心思不能互通,顾菡明还是自顾自道:“只有臣女四人知晓这帕子的事,所以帕子不见必是这屋里人所为。”说到这里,她看了文思予一眼,继续道:“臣女与文小姐都没有拿过,那么只剩下——”她看向张沁芳,眼里似又要喷出火来,恨道:“臣女揭破了她的阴私,她便怀恨在心,以恶言诋毁臣女,臣女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 李公公笑出了声,在这人多却又鸦雀无声的正房里,这笑声愈发显得可怖,顾菡明的脸上白了白,露出了怯懦之色。 “荒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吗!”李公公戛然止住了笑,阴恻恻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梦魇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此时偌大个正房,这么多人,竟然一丝声音也无,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所有的人似乎都屏住呼吸一般,只有李公公的声音在回荡,仿佛幽灵一般,击入顾菡明的内心,使她彻底崩溃了。这时候,她方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是多么的可笑,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所有的话都好似她一个人的自导自演,她终是惹祸上身了,更可怕的是,整件事情原本是与她无关的。 于是她抬起头,怀着全部的恨意,怨毒地看了宁砚泠和文思予一眼。然后,她起身,发出尖厉的笑声,只笑到整张脸都变形扭曲,她缓缓地看了一圈房内的人,似要把他们都印刻在自己的眼瞳中一般,而后狠戾道:“今天我落到这步田地,乃是受人处心积虑地陷害。我诅咒你们这些害人精,生生世世,碧落黄泉,受尽折磨,不得善终!”一旁的小太监立刻道:“不得放肆!”就要上来拉她,没成想顾菡明动作极快,用尽气力,一头撞向旁边的红漆木柱。顷刻间便倒地人事不知了。 一旁的小太监忙上去探鼻息,道:“回李公公,她还有一丝气,要不要宣太医?”李公公道:“太医医得了病,医不了命,这就是她的命。你们俩抬她下去,发还母家罢。”话音刚落,早有小太监上来,一个抬头,一个抱腿,就这么连拖带拽地弄下去了。 宁砚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捂着嘴,眼睛用力睁大地都有些疼痛了。她简直不敢相信事情在这么一会儿子里急转直下,顾菡明倒在地上的身体,和那天她在秋千架上的身影渐渐重叠,宁砚泠不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就这么去了,前一刻她还极有气力地咒骂她们,后一刻她就到在地上,她的脸色被水磨石地板衬得有些青灰,散乱的额发堆在额角上,她的嘴微微张着,除此之外她的表情很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连血也没有流一滴。 顾菡明睁大了眼睛,眼瞳中映出宁砚泠的影子,宁砚泠看到自己在顾菡明那失神的瞳孔里的影子,是那样苍白,那样恐惧,她想要叫,却仿佛被扼住喉咙一般叫不出声,顾菡明的眼睛充满了爆裂的血丝,眼球突出,几乎要撑破眼眶,缓缓流下两行血泪,她张开嘴,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舌尖细长分叉,宛如毒蛇的信子,她脚不着地地飘到宁砚泠的面前,那舌头,冰凉粘腻,舔过宁砚泠的脸庞,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地府:“我诅咒你,生生世世,碧落黄泉,受尽折磨,不得善终。”抬眼望去,正房里端坐着李公公,身旁站着一溜的小太监和管事嬷嬷,她们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道:“好,我们都做个见证。”所有的目光一起朝宁砚泠射过来,“生生世世,碧落黄泉,受尽折磨,不得善终。”宁砚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恐惧感几乎撑破胸臆,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人,可是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刺痛她的四肢百骸,她不得不睁开眼睛,用力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上方水粉色绣着蝶穿百花的精致帐顶,自己身上穿的上贡的锦缎寝衣已经被汗浸透了,房间里生着银丝炭火盆,她却从心里感到一阵阵发冷。 这是第几次了?从那天开始,噩梦就时时萦绕着她。那天亲眼见着顾菡明触柱,宁砚泠受不了这剧变,竟当场晕倒在正房,后来……后来自己醒来,已经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了,见她醒了,小太监刘一保马上跑到门外去通报,后来李公公进来了,他早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脸,一把特别慈祥的尖细声音,道:“好孩子,你可醒了,真是个好孩子。”宁砚泠不明所以,但见赵嬷嬷和刘一保都跟进来,刘一保虽然只得十来岁,但是尤为机灵,这时候朝宁砚泠使了个眼色,宁砚泠会意,谢过李公公惦记,李公公不敢自专,只说太后娘娘已经知道此事,自己是奉太后的旨意特来探望宁砚泠,又说了一些褒奖之语,并太后娘娘知道宁砚泠委屈了,且忍耐几日,定不会亏待她的诸如此类云云。 后来宁砚泠便搬来秀女所东厢房天字六号间,这是一人独居的厢房,天字间一共十间,是秀女所顶好的房间,家具考究不必说,绣品都出自内务府绣娘掌领之手,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比着后宫女官们的标准,宁砚泠独自居住在这里,便不必和其他人挤在一起了,文思予和张沁芳也不知去向,除了小太监刘一保日常来送些东西,连之前的管事赵嬷嬷也到不了这里。 宁砚泠在这里待了几日,自是好吃好穿的伺候着,但是那天的情形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心里,是她午夜梦回时最可怕的梦魇,她记不得自己梦到了多少次那日在正房里的情形,多少次她梦见顾菡明披头散发,仿佛厉鬼一般恶狠狠地诅咒她,她心里知道入宫这条路不好走,但是没有想到还没来得及离开秀女所,就掉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大坑。顾菡明触柱,生死不知。文思予和张沁芳也不知所踪,那日之后再没有见过她们。自己莫名其妙地搬到天字房,还受到了太后娘娘的特意关怀。前一刻她感觉自己跌进一个处心积虑的陷阱,后一刻她又被营救逃出生天,但她恍若进了一个更大的幻境,也看不清前路究竟是悲是喜。这时,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将她拉回了现实。她忙起身披上大毛衣服,盖住身上被汗湿透的寝衣,这猛然一动倒给她两颊染了些红晕。 是刘一保来了,他一个人带着食盒来给她送饭。刘一保笑眯眯道:“宁小姐,小奴来给您送饭了。您瞧着比昨日精神点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红木镶金边的食盒放在桌上,在镂空雕花凳上铺上福字图样的双面绣墩,从食盒里取出菜肴,一一摆好,宁砚泠瞧去,都是一些精致软烂的饮食,想来是为她这几日病着,特意备的一些好克化的吃食。宁砚泠便在绣墩上坐下,刘一保就立在一旁服侍她用膳。待她用完膳后,刘一保手脚麻利地将桌上收拾了,又打开食盒的最后一格,取出了一只黄地粉彩勾莲带盖碗,小心地放在桌上,一打开盖便药香四溢。刘一保道:“这是太医院首座林供奉开的宁神药,小姐请趁热服用。”宁砚泠道:“放着罢,我现在喝不下。”刘一保面露难色道:“李公公特意嘱托小奴务必看着小姐服药,小姐不用药,小奴也没法交差,还请小姐多疼顾小奴。”宁砚泠奇道:“怎么又有李公公在里面?你到底是这秀女所的人,还是李公公的人?”刘一保拱手道:“选秀之事一向都由太后娘娘主持,李公公又是太后娘娘跟前近侍,所以这秀女所所有的嬷嬷和公公,也都听候李公公差遣。”宁砚泠听罢,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拿过药碗和汤匙,便一匙一匙舀着喝完了。刘一保收拾起所有的东西后方才告退了。 下午,宁砚泠觉得精神好些了,便趁着天气稍暖和,和管事嬷嬷要水沐浴。之后,她只松松地在挽了个发髻,任由后面的头发披散着,又搬了张软椅,坐在门廊上晒干头发。早春二月,枝头红杏春意闹,不时有彩尾花雀飞来枝头鸣叫,宁砚泠看着它们在枝头跳来跳去,衬着碧蓝的天,春风拂过,仿佛能吹去一切不开心的事。于是,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感到身上一阵寒意,打了个颤复又醒来,只见刘一保垂手站在一旁,道:“小姐醒了,下次不可在外头睡了,当心着凉。”说罢便扶她进屋,宁砚泠还是觉得鼻塞头重,方才养起的精神又短了好多。及至到了房里,炭盆把整间房间都烤的暖暖的,暖气蒸上来,她的鼻子一阵痒痒,结结实实打了两个喷嚏。 刘一保道:“不好,别真着凉了,小奴回了李公公,招陈供奉来看一看。”宁砚泠忙止住了,道:“不是什么大事,别惊动了,我待会儿喝点热茶疏散疏散就好了。”又道:“刘公公,你连日也辛苦了,只是这会子怎么又到我这里来了?”刘一保只得十来岁,脸上一团孩子气,但是身量高挑,背微微驮着,皮肤白腻,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道:“小姐快别这么说,小奴能伺候小姐也是小奴的福份。”宁砚泠摇头道:“我这连日病着,真的累着公公了。”刘一保一壁摆手,道:“小奴只想小姐快些好起来。”宁砚泠叹道:“不敢瞒公公,我这病得来也是奇怪,想来是心病,不知是否有药可医?”刘一保听了这话,想了想道:“小奴于药理上是不通的,但是小姐的情形那日太医院首座林供奉是亲来瞧过的,想来小姐只要宽心,仔细调养,就能养好的。”说罢,只是笑着看着宁砚泠。宁砚泠见他这样,把心一横道:“我这心病得来也真是奇的很,真的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看着刘一保,缓缓道:“刘公公要是真心想帮我,还请用心药来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相与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刘一保听了宁砚泠的话,半晌不言语,似是在想什么。宁砚泠道:“从一进秀女所,我们几个就蒙公公看顾,别屋的女孩儿都好好的,偏生我们屋的闹成这样,她们几个生死我现在也不知。”她停下来,看了看刘一保,继续道:“我也不瞒着公公,这几日我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一躺下就魇着,老能看见顾小姐在那里对着我冷笑。”说罢,她叹道:“顾小姐恨极了我们,觉得我们害了她,现在我身体又这个样子,怕是不多时也要随她去了。”刘一保慌忙上来道:“小姐可别这么说,小姐是贵人,自有神佛保佑。”他压低声音道:“那顾家小姐也是个莽撞的,像她这样的为人,即便留在宫里,下场只会更惨。”宁砚泠道:“现在人都没了,再惨也不过这个样了。”刘一保道:“宁小姐,小奴得罪了。”说毕,凑到宁砚泠耳边:“顾小姐那时并没有断气,送回母家后,传闻顾大人请了名医为她医治。”说完,后退一步,跪下道:“小姐保重身体,不要挂心这些事了。”宁砚泠引身向前道:“是真的么?”刘一保答:“千真万确,小奴有个好友是采买行当上的,他前日出宫时得的消息。外头传顾小姐是落选了自寻短见,顾大人府上只对外说是出宫那日不慎跌伤。” 宁砚泠叹了口气,到这个时候,都这个情形了,还只顾着面子。依着顾菡明那日晚上的“豪言”,要没有这件事横插一档子,下次选秀她一准儿参加。刘一保从竹丝瓷胎的茶壶里给她倒了杯茶,道:“小姐莫伤神了,且润润嗓子。”宁砚泠接过茶杯,茶是温的,入口刚好。她道:“刘公公可知道其他人的去处吗?怎么单我挪动到这里,还劳动太医院首座来瞧病?”刘一保面露难色,嘴巴抿了抿,微微张开又马上闭上。他本来就生的好,这眉头微蹙的样子倒和宁砚泠的从弟宁思瑶有几分相像。宁砚泠瞧了,想起平日里捉弄瑶弟叫他为难的时候,现在刘一保这个样儿,和瑶弟有几分相似,心下登时有些不忍,道:“刘公公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多谢贵人体恤下情。”刘一保忙谢道,并请求道,“今日所说和顾小姐有关的事,也请宁小姐万毋和第二个人提起,就是疼顾小奴了。”他说话时眼睛里确实流露出恳求之意,那双眼睛黑瞳仁又圆又亮,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天真,竟像是瑶弟脱了个影子。宁砚泠一时看呆了,道:“你既告诉我这些事便是信任我了,我也必不负你。”刘一保得了她这个承诺,便千谢万谢地告退了。 宁砚泠得知顾菡明竟没有死,心下顿时大安,当晚的晚膳也多用了些,虽然下午在门廊上歇觉有些着凉,却也没有伤风,当晚睡得也踏实了许多,竟一觉到天亮,连梦也没有做。翌日,她起身后,暗觉心下舒朗许多,不似前几日醒来后仍旧昏昏沉沉,胸中发闷。不下一会儿,小宫女送来了水,服侍她洗漱,看她神色,凑趣道:“宁小姐今天气色好多了。”宁砚泠道:“我方才起身也觉得好多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道:“你会梳头吗?给我梳一下头罢。”小宫女连声答应,忙开了妆盒取梳子。不一会便梳好了,小宫女又讨好地问道:“宁小姐,上点胭脂吗?看起来精神一点。”宁砚泠道:“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了。”说毕,去开妆盒,看盒里的胭脂都浓艳的很,又想到之前房间里放置的胭脂倒还得用,隐约记得放自己妆盒里了,便开妆盒去寻,上面三个屉都没有,只剩最后一个了,想起今日的种种变故全因此而起,回想起那几日和文、顾、张三人情若姐妹,在一起多么多么的好,不禁叹口气,也不打开妆盒了,只摆在一旁。小宫女道:“小姐前儿病着,今儿才好多了,是该擦的艳一些,让奴婢服侍小姐上妆。”宁砚泠摆手道:“不必了,多谢。” 早膳时,竟换了一个小太监来,宁砚泠问他刘一保的去处,他傻傻呆呆的竟是一问三不知,宁砚泠心下大疑。午后,天气越发暖和,她便不歇中觉,只在门廊上逗那架上的鹦哥,顺便瞧着刘一保会不会过来。左右厢房里的秀女也有出来赏花顽的,但都冷淡的很,只和她打了个招呼便不再说话。倒是小宫女来回两三次,劝她去歇歇罢,她也没有听,只问:“今天刘公公怎么没有送药来?”小宫女说着不知道,不一会儿也走开了。 下午,李公公亲来看视天字房的各个秀女,殷勤问安。宁砚泠坐在窗前早听到动静,等李公公进来的时候,她便拿手支着头,斜乜着眼,做出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李公公道:“请贵人安,贵人今日身子可爽利些了?”宁砚泠懒洋洋道:“多谢李公公关心,比昨日爽利些了。”她稍微撑起些身子道:“今日还要服药么?”李公公道:“今日刘一保这个小猴儿没来送药罢?”宁砚泠道:“没有来过。”李公公道:“这个小猴儿多嘴多舌的,最是皮,又会躲懒,昨日管事嬷嬷报了他的错,叫咱家责罚了一顿。”宁砚泠道:“这小猴儿虽然皮,但是挺会伺候人,又机灵,平日里有他解个闷也不错,不然在这里可真真把人给闷坏了。”李公公道:“既是这么着,回头咱家叫管事嬷嬷去催他来罢。”宁砚泠忙道谢。 果然,至晚刘一保又来送晚膳了,只是他走路微微有些跛,脸上也有些倦色。宁砚泠眼尖,问道:“刘公公这是这么了?”刘一保强笑道:“小奴没甚么,劳烦小姐挂心了。”宁砚泠不信道:“李公公说他责罚你了,你说罢,横竖这会子他又不在。”刘一保面有惧色,悄声道:“既然李公公说了,那小奴也不敢隐瞒小姐,其实也不算什么责罚,就是罚小奴跪了一会儿子,这会儿膝盖有些疼痛罢了。”宁砚泠知他说轻了,便不顾礼教尊卑,伸手探他膝盖,果然两边膝盖骨都肿了,便道:“这是一会儿子吗?你擦药了没有?”刘一保吓得往后退去,却也不敢大声,只小声道:“小姐不可。”把手儿往左右并窗户一指,做了个口型,瞧着是”小心隔墙有耳“。宁砚泠凑过去,小声道:“我知昨日我问你话被人听去了,是我连累了你。”刘一保只是一个秀女所的小太监,选秀三年才一次,平日里他只是在秀女所管房间清洁、打扫庭院的粗活,选秀时节才给秀女们跑跑腿,送送东送送西的,秀女们很多自恃以后要为妃作嫔的,也多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像宁砚泠这样,真心相信他、关心他的人,还是第一遭遇见,不禁流露出些许感动的样子,说:“小奴不值得小姐这么关心。”宁砚泠道:“实不相瞒,刘公公你长得和我的从弟有几分相似,我和从弟从小儿一般儿长大,胜过亲生的。”刘一保道:“小奴是什么样儿的人呢?小姐莫要这么说,没的辱没了小公子。”宁砚泠摇头道:“谁人没有父母,既都是父母所生,落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她看刘一保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道:“我是南方人,在我们南方,门第之见要轻得多,连商人家的孩子都和我们一块儿进学的。”刘一保道:“可京城是天子脚下,三公九卿六部,多少达官贵人。”宁砚泠道:“所以没人的时候我们可以不要这么拘泥。”说罢,微微一笑,又道:“我给你找些活血化淤的药油罢。”刘一保强忍心下的感动,道:“多谢小姐,小奴那里药多的是,做奴才的哪少的了这些。”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刘一保才告退。 而后,刘一保又如往常一般天天都来,宁砚泠得他提醒,每次在人前都做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甚至有时还会大声斥骂他。而在人后,刘一保时常提醒宁砚泠一定要小心李公公,原本按宁砚泠的想法,李公公是太后的人,必要小心对待的,但是刘一保说选秀的大事都由太后娘娘主持,但是太后娘娘又不亲临秀女所,个中消息其实都是由李公公传递的,加上李公公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听老嬷嬷们私下偷偷说,当日太后还是宫女的时候,就和李公公在一块儿当差,俩人还差点结了对食。后来太后娘娘蒙先帝临幸,诞下皇长子,就是今上,先帝大悦,这才封了妃,太后一朝平步青云,却也没把李公公抛下,一直令其侍奉左右,直做到今日的太后近侍亲随。可以说,李公公是太后在宫中最为信任的人了。宁砚泠听了这些陈年阴私,大感震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洗牌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刘一保说李公公是太后在宫中最为信任的人,重音特意放在“宫中”二字上,宁砚泠听了,奇道:“莫非朝堂里还有最信任的人不成?后宫与前朝是不得联系的。”刘一保悄声道:“太后是都人出身,国舅公任的也是虚职,徒有尊荣,但无实权。但是现武英殿大学士景正隅乃是国舅公的姻亲,他才是太后在朝中最信任的人。“ 宁砚泠听父亲提过这个名字,道:“景阁老在内阁听说是排末位的……”刘一保笑道:“是了,而且他还和现内阁首辅陈阁老特别不对付。”宁砚泠道:“陈阁老可是先帝托孤重臣之一……”刘一保笑眯眯道:“小姐有所不知,其实当年先帝一共见了四个人,一个是陈阁老,一个是李公公,还有一个就是景阁老,那时候他还未入阁,入阁是先帝的遗旨。”宁砚泠听着听着,感觉不对,道:“你不是说四个人吗?还有一个是谁?”刘一保估作神秘状,认真道:“——我也不知道。”宁砚泠一本正经听了半天,顿时又好气又好笑,顺手拍了他一下,道:“不知道早说啊,卖半天关子。”刘一保笑道:“那也犯不上怨我,我那时只得五岁,初入宫,什么都不懂。”他近来和宁砚泠益发亲厚,言语中也称起“你”、“我”来。本来这宫里,关系亲密的主子和近侍在避人处是不讲究这些的,关起门来也可以说几个“咱们”。 宁砚泠第一次听他讲这个,心道刘一保果然和瑶弟一般大,今年只得十三、四岁。转而又想到瑶弟从小娇生惯养的,五岁的时候还只憨吃憨玩,就算是现在也不肯好好用功读书,婶娘寡母守子,宠他宠得紧,自然是一丝苦也没吃过。和瑶弟比起来,刘一保真是苦太多了。自此,宁砚泠待刘一保更为不同,心里直将他当弟弟一般看待。而刘一保侍候宁砚泠也更为忠心,可以说眼里心里只她一个了。 这日,宁砚泠又在门廊上逗鹦哥,教它说话顽儿。这只鹦哥很有意思,还会背千家诗,想是以前的秀女所教。正想着,只见远远的,管事嬷嬷带着另一个老嬷嬷来了,那个嬷嬷只身上穿的就比别个不同,通身气派也好得很,但嘴角有竖纹,看起来就不大平易近人了。她见宁砚泠在门廊上逗鹦哥,脸色便有些不悦,对着管事嬷嬷轻声说了句什么,只见管事嬷嬷就三步并作两步,只一下工夫,已到她面前了。宁砚泠笑着问了声嬷嬷好,只听她道:“我的小姐,你怎么不在房里歇着,这会子左右的贵人小姐都在歇中觉呢。”宁砚泠道:“前儿身体微恙,睡得多了,这会子倒不困。”话音刚落,她又转念想到,嬷嬷这么说意指她吵着左右了,于是补上一句:“左右屋的姐姐们应该也没有睡着,方才还听到她们房里有声响呢。嬷嬷这是特特来寻我们吗?”这会儿,那老嬷嬷已经过来了,听了宁砚泠的回答,只鼻子里一声冷哼。管事嬷嬷忙介绍道:“这位是太后娘娘跟前的教习嬷嬷——魏嬷嬷,特来给小姐们指点一下宫中的规矩。”宁砚泠听了,便行礼道:“见过魏嬷嬷。”转而又朝管事嬷嬷道:“那我叫姐姐们出来罢。”管事嬷嬷看了一眼魏嬷嬷,魏嬷嬷不语,她忙道:“这事哪能劳动小姐,老身来做罢。”说完,一壁扣门,一壁唤天字房的秀女们。天字房统共十间,管事嬷嬷只唤了四号、五号、七号房的秀女,并六号房的宁砚泠,统共四人。 那三个秀女即便没有歇中觉,此时也都显出个眉眼饧涩的样儿来。管事嬷嬷直唤了好几声,那三人方才缓过来,眉目重又有神起来。宁砚泠自从那一事后,在这里直住了好几日,但左右的人是一概不识。那天字房的秀女自进宫便是一人一间独住的,身份自然比别个儿不同。听说都是神宗时期的三公或三孤家的小姐,那些小姐们对宁砚泠的事也有所耳闻,琼玉闺秀对这些事自然不屑,连带着也看轻宁砚泠,加之宁砚泠又是后来才换来这天字六号房,她们表面上虽无轻慢之色,但平日里见到,只不咸不淡地打个招呼,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宁砚泠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好在宁砚泠随父亲进京后,父亲仕途也一直不顺,这种冷遇也不是第一次受了,心态早就平和了。那些秀女以先来者自居,早就认识彼此,也序了姐妹称呼,抱团隔开了宁砚泠,既不问她名字——当然她们早打听到了,也不告诉宁砚泠自己的名字。是以宁砚泠每次见她们,也只得尴尬一笑。 这会儿,她们几个给太后宫里的教习嬷嬷押着,只得重新介绍了一番。宁砚泠这才得知,四号房的小姐是神宗时期太傅傅百嗣的孙女傅卉莳,五号房的小姐是建极殿大学士粱弼的女儿粱卓玮,粱弼是神宗时期的少师,今上一继位,便召他入阁,粱小姐瞧着也比其他小姐神气些。而七号房的小姐名叫颜滢,生得极美,宁砚泠一见到便在内心感叹,她出身也好,是吏部尚书颜呈的女儿。这些人无论家世还是外貌,宁砚泠都自叹弗如。但只一样,除了颜滢看起来有些冷漠,是性子上的冷淡以外,另外两位小姐都是故意无视宁砚泠,尤其是听到宁砚泠自己报了出身以后。没成想,魏嬷嬷听了只微微一笑,道:“宁小姐还不知道罢,宁大人升了。” “升了?”宁砚泠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魏嬷嬷道:“宁大人现如今是监察院佥都御史了。”管事嬷嬷忙向宁砚泠道贺,宁砚泠依然有点儿懵。及至后面魏嬷嬷说的一些其他事情也都浑浑噩噩的没有听进去,只听的魏嬷嬷道,今日不过是初次见个面,待明日一早,她便要来训练宫规,这天字房的小姐们都是本次选秀的热门,务必要给太后娘娘呈上一个个仪态万千的秀女。这“仪态万千”四个字又惹得几位小姐抿嘴笑,她们都出身上品,通身的气度就显示了她们父辈的官阶。只有宁砚泠从小在南方长大,只是一个小官的女儿。 晚上,刘一保又来送晚膳。宁砚泠抓住机会问他道:“你上次说有个好友是采买行当上的?”刘一保答是。宁砚泠又道:“他可什么时候出宫?我有事想向他打听。”刘一保问道:“是什么事?”宁砚泠便把下午魏嬷嬷来过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更说了自己心中的疑窦:“父亲自进京以来,因为陈阁老的缘故,总受到排挤。平日里我们担心他入罪还担心不来,今天不知怎么的竟然听说他升了,还升了佥都御史,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这心里一点也不踏实。” 刘一保笑道:“宁大人升了,你该高兴才是。魏嬷嬷既是太后宫里的人——我听说她是经年的老嬷嬷了,还是凌宜公主的教习嬷嬷——她说的话必是准的,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他看宁砚泠蹙着眉,两手托腮的样子竟有点可怜相,便转而说道:“你要想知道,我让那小张儿尽管去打听便是了。”又安慰道:“小姐就是操心太过,这身体好容易好了,别又下心思了。”宁砚泠道:“你哪里晓得,陈阁老是我父亲的业师,所谓树大招风……哎,不提了。”她只皱着眉,把玩着勺子,心不在焉地喝汤。刘一保看了好笑,道:“小姐真是孩子气,心里有事都写在脸上。”宁砚泠丢下勺子,大奇道:“我比你还大着两岁呢!还有,我父亲无端端升了官,我感到奇怪难道不应该吗?”刘一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姐还请恕我直言,你想想,这天字号房里住的都是些什么身份的小姐,就算上次那件事你处理的对,但是身份桎梏你还是到不了这儿的。现如今你住在这儿,又蒙太后青眼,必是前朝发生了些什么。”他压低声音道:“我上次说了,景阁老和太后关系再密切不过,他现在虽然在内阁排行最末,但是陈阁老、梁阁老年岁大了,告老的话皇上是不会不准的。内阁排行论年龄,景阁老现在排最末恰好说明他年富力强。”“那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宁砚泠本就不感兴趣这些,根本没往深处想,只问了一句。“小姐——”刘一保拖长了嗓子,“景阁老就算想当首辅也不能当光杆司令啊,总得有些自己的人吧。”宁砚泠道:“不会的,我父亲连业师都不依附,会依附他?”刘一保道:“也没说宁大人是去依附他,只是他现在可能需要广撒网。”宁砚泠摇头:“越说越离谱了,依我父亲的性子,他不会愿意的。”刘一保听了虽然面上只笑,但他心中早就下定主意,不管怎么样,都要帮着宁砚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偷听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过了几日,小张儿从宫外办了采买,果然带回了消息。刘一保一收到风立刻就赶到宁砚泠这边来了。宁砚泠正伏案看着魏嬷嬷拿来的宫规要注,一边往纸上摘抄要点。这宫规有一半倒也符合平日里那些大家的礼仪,像起身就寝的时刻,三日一休、五日一沐,晨昏定省等等;另外一半就是宫里的特制了,如:女官宫妃的品级、见面礼仪、平日活动的范围等等。宁砚泠一习写字,一习感叹帝王家的风范果然不同凡响,突然听得一老妪话道:“小姐在嘀咕什么?”吓得几乎跳起来。这才发现原是刘一保捏着鼻子装老嬷嬷,立在窗前说话,宁砚泠顿时别过脸故作生气状。 刘一保一壁笑,一壁进来道:“小姐莫要生气了,原是我的不是。”宁砚泠道:“你个小猴儿坏透了,我还道是魏嬷嬷呢。”刘一保道:“小姐看书看得太认真了,我也是怕你伤神,这样顽一顽岂不松快些?”宁砚泠只哼了一下,便又低头看书摘抄,不理他。刘一保见宁砚泠不理她,便凑到她旁边笑着。只是他凑到左边,宁砚泠就别过脸看向右边,他再凑到右边,宁砚泠就转脸对着左边,横竖不理他。这样反复了好几次,宁砚泠心里好笑,面上假装嗔怪道:“你这个小猴儿真烦人!”刘一保也假装委屈道:“我为着小姐的事情特特跑来,小姐倒怪起我来了。”“有什么事儿?”宁砚泠问道。“当然是宁大人的事了——”刘一保故意拖长了音,宁砚泠果然着急起来,一连串地发问:“小张儿打听到了?我爹到底有没有升官?小张儿跟谁打听的?我爹是怎么升的?外头人都说什么了?”刘一保却还在玩笑道:“小姐好歹一个一个问题问罢,这连珠炮似的,叫我回答哪一个?”宁砚泠也不管了,直拉他往另一张凳上坐了,一壁拉他袖子,一壁道:“我不着急,你慢慢儿说来。” 刘一保这才道:“那日,小姐才吩咐下,我就去找了小张儿,跟他交代了宁大人的事,叫他好歹儿细细打听着。”宁砚泠听了连连点头,恨不能他一下子讲到重点。刘一保道:“今儿一大早,小张儿就出宫了,他知我急,方才一回宫就借了个由头来寻我,将他打听到的事儿都告诉我了。“宁砚泠忙问:”他跟谁打听了?都打听到什么了?“刘一保道:”我也问了,就怕他打听的不真切。他偏说他宫外自有消息来源,真切的很,他打听到小姐刚进这秀女所没多久,宁大人就升了佥都御史,还说朝里人都说是陈阁老提拔的——那阵子陈阁老的车常常停在宁府后门口罢!“宁砚泠听了以后,顿生疑窦,父亲那会儿刚来京都的时候,在朝为官的师兄弟们就劝他去拜谒业师陈阁老,父亲是断然拒绝了,这会儿怎么会和陈阁老有走动往来?难道……她咬了咬下嘴唇,心想,难道是为了我……这个猜测让她又恨又怕,她深恨自己还未出秀女所就已惹出了麻烦,她更怕正是此事影响了父亲,使父亲和陈阁老又牵在了一块儿! 刘一保见她脸色不好,知她担忧宁修远,便道:“小姐别担心,横竖现在还是好的,只要陈阁老还当得首辅,宁大人便不会有太大的挪动。”宁砚泠叹气道:“我只担心自己不争气,带累了父亲。”刘一保垂下眼,却把手掌按上她的肩头。宁砚泠知他也是安慰自己之意,便伸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不多时,刘一保告退,宁砚泠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看书了,一时气闷,只想出去走走。于是她起身,绣鞋却不经意踢到一硬物。她低头寻去,竟然是一块腰牌。宁砚泠猜想应是刘一保的,方才他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的时候弄掉的,只是不知这腰牌是出入何处之证。宁砚泠捡起腰牌,正面背面均无说明的字样,只是錾着些祥云图案,并一个编号。宁砚泠心想这许是件要物,转而想到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以取笑他这小猴儿,皮掉了牌,于是嘴角微微上翘。 宁砚泠将腰牌用丝帕包好,小心地贴着腰带收好。她看着日头还好,便决定出去走走。门廊前有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可绕过那接近一人高的花篱,外边还有一个亭子。现在天气转暖,花篱上遍开了各样的鲜花。宁砚泠想着父亲的事,不知不觉沿着小道,绕过了花篱,她回过神来,却听得外边亭子里隐隐有人说话,仔细一听,竟是刘一保和另一个小太监秦三立,刘一保常他唤做秦三儿。宁砚泠正想走出去还他腰牌,却听见小太监秦三立道:“我看你是着了那宁小姐的魔道了,天天就知道往她屋子跑,你可知道外边多少眼睛正盯着你呢!”宁砚泠听得秦三儿提她名字,心里直砰砰地跳,也不知怎么的就立住脚,将身子贴近花篱藏好,倒也不敢直接出去了。只听刘一保道:“你瞎说些什么,说我倒还罢了,仔细带累宁小姐。”三儿道:“嗬嗬嗬,这么快就护着了,是想靠人家带你出这个火坑呀!”刘一保似着了恼,道:“出不出这火坑我自有主张,你想出去你自己找人带去!”三儿又道:“那你讨好个不眠不休的为了啥?”刘一保怒道:“我只按规矩服侍,你哪个狗眼看到我做什么讨好的事情了!”三儿大抵也是怒了,冷笑道:“你自己坐下的,还用我来说吗?我且问你,你一大早地就跑去找小张儿是为的什么事?小张儿去了外头,你又巴巴地等了半晌,你还说你不是为了——哎哟”三儿话还没说完就呼痛,可能是被刘一保打了。突然三儿喝道:“是谁在哪儿!藏头露尾的,快出来!”宁砚泠一惊,以为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首尾,正待出去分辩一下,但是又觉得尴尬,一时情难自处。却听见一阵枝摇花动,花篱那一头竟走出一个人,正是隔壁五号的粱卓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纷争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梁卓玮本也藏身于花篱中,这时却被秦三立揭破,便不得不出来了。她面上有些红晕,一半是偷听被揭穿后的含羞带怒,另一半是听到了这些宫闱秘话。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常态,道:“你们这些狗奴才!光天化日的勾搭不正经主子,还在这里说这些见不得人的话,还怕人听吗!”刘一保和秦三立本以为是小宫女或是其他小太监,没成想竟然是天字房的秀女,还是粱阁老的千金,登时打算跪下请罪的,却不想听了梁小姐这一番责骂。 刘一保平时在宁砚泠那儿总是做小伏低的,但其实他并不是个好性儿人,方才三儿的话已经惹怒他了,这会儿梁小姐横插一杠子出来,本想请个罪了事的,却不想那梁小姐牙尖嘴利的,连宁砚泠也骂上了,顿时火又上来了。于是刘一保便不拿正眼瞧她,还不咸不淡地说道:“这儿哪有正经主子,嗯?莫非梁小姐上赶着要当我们哥俩儿的主子?得先问过太后娘娘,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那身蛱蝶衫!“蛱蝶衫是宫中最末等的宫妃服色,刘一保此番话既是嘲弄梁卓玮的外表,又暗讽她连最末等的宫妃都选不上。梁弼是神宗朝太子少师,今上一继位便召他入阁,平日里见面也只称粱先生。而梁卓玮又是粱弼老年生女,多少年的尊荣早就惯坏了她的性子,她的样貌在秀女中只属平常,本就是她生平所恨之事,今日被刘一保当面指出来,她只恨得牙痒痒,此时似有一千句一万句话哽在喉头,但是身为秀女,竟然和太监吵架,实在是太掉份儿了。更兼此事并无第三人,说出去也无人作证罢,只白白给那些人看笑话。于是她一声冷哼,扔下一句:“你们等着瞧罢!”便恨恨离去了。 秦三立胆小,直追上去道:“梁小姐莫怪!小奴给您请罪。”一壁喊,一壁去追,梁小姐早沿着小径回房了,他还在追到门外立着候着。 刘一保见三儿远远地追着那梁小姐去了,直到看不见人影,也哼了一声,却见花篱的另一边枝叶摇动,似有人隐在那里。这方才两下里的事情,早搅得他心烦意乱,便没好气道:“还有谁?出来罢!” 宁砚泠本怕被发现,便贴花篱贴得近了些,不想这会儿子早已腰酸腿疼,不得不稍稍挪动下身子。可这花篱生得密,枝叶交错,简直牵一发动全身,稍一动就整片一道乱响,这才被刘一保发现了。 她极不好意思地趔趄着出来了,秀发被花枝勾出了几缕,显得钗弹鬓松的。刘一保的眼神竟有些愣愣的,等宁砚泠走到他面前,他才开口道:“小姐怎么也在这儿?”宁砚泠答道:“我刚刚觉着有些气闷,便想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刘一保道:“小姐什么时候来的?”宁砚泠不愿尴尬,于是撒了个谎道:“方才刚走到这儿,就听到你叫我出来罢,想你是能隔墙视物了。”她本不惯说谎的,又想起他们几人的争吵,不觉霞飞双颊,眼睛更不敢看向刘一保。半晌,未听到回答,于是复又抬起头。只见刘一保正楞楞地看着她,仲春的阳光温暖和煦,照在他的脸上,阳光下他的肤色莹白通透,更显得眉目如画。就是这个模样儿,让宁砚泠从一开始便觉得刘一保长得像宁思瑶,实则天下的美少年都是钟灵毓秀,只是气质各有千秋罢了,而宁思瑶年少,刘一保也一派少年气,天真纯净的像是居住在云端上的美少年,这大抵是两人最相似的地方了。 刘一保看了会儿子,竟伸手替她把鬓旁散落的几缕秀发拢上去。他晓得自己僭越了,所以手有些微微颤抖。终于,他们在阳光中的对视,是这座冰冷宫殿里一点点微小温暖的所在。然而,他们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些金碧辉煌都是没有温度的。一声冷哼割裂了这个带有人情味的场景。 “哟,瞧瞧,这奴才的手都可以摸到主子头上了,这是哪门子里的规矩!”粱卓玮复又折返,还带上了傅卉莳和颜滢,秦三立跟在她们后面,此时悄悄地抬头,对着刘一保。傅卉莳有些不好意思,她和颜滢本就是被强拉来的,只在一旁看粱卓玮发作罢。颜滢神色如常,她本就是个冷美人,脸上竟连一丝表情也无。 秦三立忍不住陪笑道:“梁小姐消消气儿罢,这原是我们的不是。”粱卓玮登时大怒:“谁许你们这些奴才说‘我们’的?”秦三立一时着急竟没有分辨这些字眼,结果又被粱卓玮抓住发作一番,一时无法,径自跪下求饶。傅卉莳看场面不好看,劝道:“姐姐莫要和——”她并不说什么,只抬起手一指,接着道:“一般见识。”粱卓玮仍要说什么,且被她一握臂膀道:“姐姐方才说,这起东西冒犯了你,依妹妹看,他们日日只在这院子里厮混,礼数上差一点想来也是常有的,姐姐何必动气呢?这宁妹妹不就和他们相处挺好?”说罢,拿眼看宁砚泠。 宁砚泠站在刘一保身边,顿时有些尴尬,却也倔强道:“我们姐妹自来这里,公明正道,什么都没挣上去呢,难保他日不是个家去的了局。这些公公嬷嬷们照顾我们,哪里又不尽心了呢?却惹来姐姐这番话!”她心里着实有气,话竟越说越重了。 粱卓玮本就耿耿于怀于相貌平平,听宁砚泠这席话,便觉有诅咒她落选之意,气个张目结舌,倒也不分辩了。傅卉莳听罢,想着尽快了结此事,便道:“宁妹妹也不要多心,方才粱姐姐说刘公公这里冒犯她了,才拉我们姐妹来看看,现在想来可能有什么误会之处。” “有什么误会呀?说来给咱家听听可好?”李公公的声音竟从众人身后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圈套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李公公的声音陡然从众人身后响起,大家的心里都惊了一惊,只粱卓玮转怒为喜,笑道:“李公公,您可来了。”众人便知那李公公是她去请来的,但不知叫谁去请的。李公公走到众人面前,身旁跟着个眼生的小太监。秦三儿忙拉了刘一保给李公公请安,秀女们也各自行礼。众人内心皆怪粱卓玮行小题大作之事,故面上都淡淡的,内心皆在盘算,或如何将自己指摘出去,或如何遮掩,或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惟有粱卓玮极尽夸张之能事,打算将此事往大了造。她面带愠色,道:“回李公公,此事绝非误会,我们几姐妹都亲眼瞧见的。”她边说边用手指向刘一保道:“这个狗胆包天的死奴才,公然调戏宁妹妹。”此话一出,众人皆惊,不知她何故用上“调戏”二字。“噗嗤——”,傅卉莳忍不住笑出来,忙用手绢掩了口鼻,轻声连道:“失礼了。” “我知道妹妹在笑什么。”粱卓玮冷笑道,“一个太监,竟然妄想秀女,哼!”她自顾自说得高兴,并没有注意到李公公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鸷。刘一保气得抖然道:“梁小姐,还请您放尊重一点。”孰料这句话竟像点燃了炮仗似的,粱卓玮一连串道:“我怎么不尊重了!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来评判我了!你们方才拉拉扯扯以为我们都是瞎子吗!”傅卉莳一早拉了她袖子,道:“姐姐莫要激动,有话好好说,大家都看着呢。”粱卓玮转过来,对上她的脸道:“方才他们俩拉拉扯扯的,你们没有看到吗!你们都是瞎子吗!还是嘴里塞上茄子了?怎么不说话!”傅卉莳听她说得不堪,早一松手。粱卓玮正在激动,登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她也不管什么场面了,揪住宁砚泠和傅卉莳不放,道:“今天把话说清楚了,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宁砚泠不意被她突然抓住,挣扎着想要甩开她,刘一保此时也不管了,早上来捏住粱卓玮的手腕,逼迫她放开手。四人登时扭作一团。 “混账!这是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哪!”李公公看着四人闹得不成个样子,便骂道。一旁的小太监并秦三立得了眼色,忙上去拉架。刘一保、秦三儿并小太监三人合力,很快就将粱卓玮她们三人分开。粱卓玮此时已经急红了眼,不顾一切道:“李公公,您是我找来的,今天在这里,务必要给个公道!” “笑话!你们夹杂着半天说不清楚,这会儿还闹上了,谁给你们的胆子?把这秀女所当什么了?好不好一次说个清楚,不然咱们就上太后娘娘那儿说去。”李公公手往下压,止住了还欲分辩的粱卓玮。他的目光扫过四个人,落在傅卉莳脸上,道:“傅小姐,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傅卉莳缓缓道:“方才粱姐姐来敲我的门,说刘一保出言不逊,冒犯于她,她气不过,拉我们姐妹一同去找刘一保说理。” “哦——,那你们就一起来了罢!。”李公公说道。傅卉莳看了一眼粱卓玮,道:“我对她说,此事可以告知管事嬷嬷,交给她们说去。我们不必亲自去的,但是粱姐姐说气不过,等不及了,便拉我们一道来了。”说完便低下头。 粱卓玮听罢,鼻子里冷哼一声。李公公道:“那末你们后来看到什么呢?”粱卓玮抢着道:“我们姐妹几个走来,远远就看到这个狗奴才和宁妹妹两人拉拉扯扯,他的手还摸——”她伸手指向刘一保,另一只手扶了扶自己的鬓角脸庞,气得脸紫胀。 “你们可都看真切了?”李公公问向傅卉莳、颜滢二人。傅卉莳道:“远远的,看的不真切罢,不敢乱说。”颜滢从刚才便没有言语过,此时也摇摇头,道:“是了,看不清罢。”粱卓玮一听,登时脸色惨白,道:“你们这些人,胆小怕事!只知明哲保身!” 李公公摇头道:“两位小姐都说没有看到,兹事体大,梁小姐还请三思而后言。” 粱卓玮怒道:“那烦请公公治我个诬告之罪罢!”李公公笑道:“不敢不敢,粱小姐说笑了。”转而又正色道:“老奴多跑几趟也不打紧,但是太后娘娘是不喜秀女所吵闹的。”粱卓玮听罢,也不说什么,抬脚就要回房。路过宁砚泠身边时,突然发难,猛推道:“让开!”宁砚泠一个趔趄,幸好刘一保眼疾手快地扶助了。却听见“铛——”的一声响。众人定睛一看,宁砚泠的腰带里掉出一物。宁砚泠慌忙去捡,粱卓玮径自踢开她的手,踏住了那物。刘一保怒道:“你干什么!”粱卓玮也不回答,只用脚去踢拨,只见掉落之物乃是丝帕裹住的一方腰牌。“这是什么?”粱卓玮喝问道,宁砚泠不答。 那跟着李公公的小太监赶忙捡起来,摘去丝帕,正反面一出示,便要呈给李公公过目。那秦三立看清了腰牌上的编号,不禁脱口而出:“刘一保,这不是——”后面生生咬住舌头。刘一保道:“不错,这是我的腰牌。宁小姐,你在何处捡到的?”宁砚泠刚要回答,粱卓玮却道:“你们不要乔装了!连腰牌都给了,还说没有私相授受!”“这是我捡到的——”宁砚泠解释道。“捡到的何须用自己的丝帕包好?交给管事嬷嬷不就得了?”粱卓玮不等她说完便道:“你做事如若光明磊落,又何须两人约在这里见面?” “你莫要血口喷人!”刘一保气得乱战,不顾身份悬殊,直接截住了她的话头。“这物件都有了,你们俩作何解释?”粱卓玮更得意起来,对宁砚泠道:“宁妹妹,你若问心无愧,何必将这狗奴才的物件贴身收藏呢!”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傅卉莳一早扭转了脸不看她。宁砚泠听了她的话,脸色煞白,其余众人更是脸上五颜六色、包罗万象。 李公公道:“宁小姐,你说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砚泠知道,自己做了蠢事,把事情推进了一个不可扭转的局面,不会有转机了,现在的问题是两个人一起死,还是,一个人死罢。其实,自从顾菡明触柱的那天,她就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是有点不甘心罢,自己的憧憬,父亲的希冀,都化作泡影了。闭上眼,眼前是瑶弟那年轻的脸庞,以后家里都要靠你了,拜托了……可那脸竟渐渐变成刘一保的模样,可惜了,和瑶弟一般儿大,是我连累你了。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她抬起头,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是我——” “是我强逼她的!”刘一保竟然抢先一步跪在李公公面前道,“宁小姐知书守礼,是我偷了她的丝帕,强逼她收下我的物件儿。方才粱小姐看得不错,是我借机调戏于她。”刘一保一口气说完,便低下头去,只道,“李公公请责罚小奴罢!” “咱家要不罚你,这宫里都没有规矩了。”李公公对一旁的小太监道,“传板子,打罢!”宁砚泠难以置信地看向刘一保,刘一保动了动嘴唇,分明是“别说话”。宁砚泠心下知道,刘一保是打算牺牲自己来保全她了。慎刑司的太监很快便被传来,李公公道:“就在这儿看着打罢。”刘一保不等他人动手,便自己卧倒在刑凳上,那板子如疾风骤雨一般打在他的脊背上。只听着一下又一下,板子是落在她的心上吗?宁砚泠心下大痛,却只捂住了嘴,她看向刘一保,刘一保也在看她,额头上虽然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但是眼睛却弯起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她咧嘴一笑,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 宁砚泠再也受不了了,她跪在李公公面前道:“公公!求求您,别打了!今天的事是我的错!和刘一保没有关系,求您放了他罢!” 刘一保道:“不要!”一口鲜血喷出来。宁砚泠看了更是嚎啕大哭,不顾一切地从怀中掏出帕子,胡乱地去擦他的脸。还没来得及挨上,便被秦三儿拉开了,三儿悄声道:“小姐莫要说了,别搭上自己,那样一保哥就不值当了。” 宁砚泠爬过去,抱住李公公的腿道:“公公,求求您!”李公公抽出腿道:“宁小姐,使不得,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何必呢?”宁砚泠道:“求公公放过他罢!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李公公笑道:“宁小姐您这样,有失秀女身份。”宁砚泠哭道:“秀女身份算什么,我宁愿未曾来过选秀,只求换他一命罢。” “真的?”李公公道,“您可想好了?”宁砚泠一习哭,一习点头 “李公公摆摆手,那慎刑司的两个太监便一起停了手,此时刘一保已是气若游丝。 “明日可就要面见太后娘娘了,这不参选的话还请宁小姐亲自对太后娘娘说罢。”李公公笑道,“把他拖下去罢,活不活,看他造化了。” 宁砚泠眼看李公公说出这话,刘一保垂着头被两个小太监拖着走,血从他那微张的嘴里滴落到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她哭到不能自已,一口气上来,登时眼前一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退出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面颊和枕头上都是湿的。她感觉心痛欲裂,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呢?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努力回想,回想,再回想……她依稀记起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伤心的梦,梦里有哭喊声,有淋漓的鲜血,有最痛的呼喊,还有撕心裂肺的恳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宁砚泠坐起身子,稍微一动,膝盖就疼得厉害,手抚摸着膝盖骨,似乎是肿了,自己是跪了?她暗自猜测。手掌上也有擦伤,皮肉绽开的伤,难道是跌倒了?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过?好像满心都流满了眼泪,眼睛也疼得厉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刘一保来过了吗?真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到刘一保的时候,突然眼里又涌出泪来,眼睛疼得厉害,这泪竟然是冰凉的。难道是刘一保发生了什么事情?宁砚泠一用力回想,头就疼得厉害。于是她复又倒回床上,她要等一个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来。 此时已经是深夜,窗外的星光透亮,照着房间里的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细纱。耳边只有夜漏一点一滴的声响,标志着长夜未尽,离天亮还很漫长。 突然,窗框上有人轻轻扣了一下,来人隔着窗纱问道:“小姐,您醒了吗?”宁砚泠连忙披衣坐起来,答道:“我醒着呢。”说罢,便轻轻打开门,一边招呼那人进来,一边就打算拨火点灯。“小姐,别点灯罢!”那人急忙阻止,“现在二更天,灯一亮,上夜的老嬷嬷就该发现了。” 宁砚泠停下手里的动作,仔细看了看,小声惊呼:“秦三立,是你!刘一保呢?”秦三儿哭道:“一保哥怕是不成了,抬回去后李公公也不许请医看伤,一保哥从黄昏开始就发烧,烧得滚烫,怕是熬不过这道坎了!”宁砚泠听了,心下只一片迷茫,喃喃道:“刘一保怎么了?怎么受伤了?”秦三儿听她这么说,顿时就止住了哭,冷笑道:“小姐好记性,一保哥几乎为你死了,你这会子就忘得一干二净!依我看,一保哥也是白操心,白送了这条命。”宁砚泠听罢,只觉得心痛难耐,哭道:“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醒来就在这里了,你行行好,告诉我罢!”秦三立端详了她半日,见她不似作伪,便道:“是了,小姐下午哭得昏过去了,或是一时迷了神智,记不得也是有的,刚才是小奴冒犯了罢,还请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宁砚泠哭道:“三儿,你平时和刘一保最好,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秦三立见她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于是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但凉亭里的那段,他并不在场,因此也不知道,就没说。 宁砚泠这才知道粱卓玮去李公公那里告了刘一保冒犯她,等李公公赶到时,自己恰好和刘一保在一道,于是刘一保又被诬陷调戏自己,再后来,从自己身上掉下来一块刘一保的腰牌,粱卓玮便逼自己承认和刘一保私通,刘一保为了保住自己,直认了调戏自己的罪,被李公公传来了慎刑司,打了个半死。最后,自己答应李公公放弃选秀,这才不打的。 宁砚泠听了这些,仿佛有旷古的长风吹过胸臆。怎么会到这一步田地呢?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吧。秦三立见她半天不言语,便从怀中掏出了她的丝帕,道:“这是小姐拿来包腰牌的丝帕,李公公的小跟班小德子和我有旧,后来他偷偷还我的的罢。”宁砚泠接过丝帕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只听秦三立道:“小姐糊涂,怎么能用自己的丝帕包呢?还带在身上,这下是彻底说不清楚了。”宁砚泠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害了刘一保。”说罢,泪如雨下。秦三立见宁砚泠哭了,也哭道:“我不知一保哥和你之间到底有什么,但是你是秀女,他是个公公,身份、地位都不匹配,你们不该如此的。”宁砚泠哭道:“我只拿他当弟弟看,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只因他长得,实在是瑶弟脱了个影罢。”三儿哽咽道:“那是我那傻哥哥自己的糊涂想头,自从你进这屋,他专门服侍你以后,他是一颗心都在这里了,别人一天跑个两三回罢,他是四五回、七八回的跑。”宁砚泠边哭边道:“这傻孩子,我确实和他打听些消息,没想到他的心这么实在。”秦三立勉强止住哭,用手拭泪道:“所以宁小姐,求你行行好罢,这帕子你拿回去,明日太后娘娘那里的选秀,求你一定遵守承诺,一保哥整条命都这里了。你落选回家,他就有活路;你若选上,他必然是死路一条了。”宁砚泠也哭着点头道:“定当如此。”之后,宁砚泠嘱托秦三立尽量照顾刘一保,趁着月色,秦三立又匆匆离去。 窗外,月色依然,宁砚泠却无法再次入睡了。送走秦三立后,她便开始收拾东西。她找出了入宫时所带的那个小包裹,将自己的东西细细地理进去。整理完后,她从包裹中拿出那套她入宫那天所穿的衣服,换下了身上的宫装,穿回了自己的衣服。又卸下发簪钗环并耳坠子,小心地收藏在妆盒中。她将所有这宫里的东西都留在了宫里,身上的一切都是自己初入宫的模样。收拾停当后,她将那块丝帕仔仔细细地叠好,收在前襟里。随后,坐在桌前,等待着黎明的降临。 黎明总在长夜最黑暗的时候到来,微光中,宁砚泠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她已经枯坐了一夜,这天光,对她来说,来得是太迟了些。 管事嬷嬷来叫的时候有些惊讶,她看宁砚泠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半点儿宫中的配饰也无。但是她也没说什么,毕竟每次选秀,总有人独辟蹊径,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她只是提醒了宁砚泠一句“路是自己选的,不要带累旁人。”宁砚泠点点头,并没有回答。 太后住萱室殿,萱,本就是代表母亲,而萱室殿恰好代表了今上的一片孝心。所以,它极尽碧丽堂皇,外观、内饰无一不美,网罗了天下奇珍尽在内,供太后赏玩。 秀女们在内心感叹萱室殿的富丽,有人甚至幻想选秀入宫封嫔册妃,诞下皇嗣继承大统,那么有朝一日也将入主这萱室殿。这将成为她们在往后的日子里连绵不绝的动力。而此刻,她们只能三个人或四个人一排,等待着命运的审视或是垂青。 李公公亲在正殿外唱名,唱到名字的便几个人排成一排,一道入殿内面见太后。等唱到宁砚泠的名字时,是她和傅卉莳、粱卓玮,还有颜滢一起。她们四人在小太监的指引下,缓缓进入正殿,宁砚泠和颜滢位于两边,傅卉莳和粱卓玮站在中间。四人进入正殿内后,也不敢抬头,只低着头向太后娘娘行礼。待到太后娘娘道:“都抬起头来罢。”四人这才抬起头,也不敢直视太后,只瞧着太后的裙子罢。但见一旁有一双镶嵌着如龙眼般大的珍珠的绣鞋,那双小脚并起来打了翘,只听见一个比黄鹂还清脆的含着笑的说话声:“母后,她怎的穿着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太后道:“敏儿,不要胡闹,你且静静地看罢。”那声音似在撒娇:“那可不成,我要帮皇帝哥哥把把关的。”“好罢,我的儿,你想问便问罢。”太后娘娘拗不过,便道。于是,那个俏生生的声音道:“最左边的,你且抬起头来。” 宁砚泠听着她在叫自己,便稍微抬起点头。只见紧挨着太后娘娘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脸上稚气未脱,一派天真,想来就是今上的胞妹——凌宜公主。 凌宜公主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宁砚泠答道:“臣女是佥都御史宁修远的女儿,臣女名叫宁砚泠。”凌宜公主想了想,道:“佥都御史是个什么官儿?怎么没听说过,和左右都御史一般大吗?”宁砚泠回答:“回公主话,佥都御史只是四品。”凌宜公主道:“那难怪,平日里皇帝哥哥也不打提起罢。”她复又问道:“你身上穿的是什么?不是宫装罢。”宁砚泠回答:“回公主,这是臣女自己的衣裳。”凌宜公主好奇道:“外边的人都这么穿罢?你为何不穿宫装?”宁砚泠道:“回公主,外边的女孩儿按各自身份不同,着装也会有所区别,这是臣女在家时的穿着,臣女之所以没有穿宫装,是因为臣女已经打算好,退出选秀。”此言一出,连太后也忍不住发问道:“为什么?说来听听。”宁砚泠想了想,道:“臣女的父亲送臣女参选,原因有二,一是按例,臣女也该来参加选秀;二是臣女的父亲希望臣女能做出有利于国家社稷之事。”说罢,她复又跪下道:“但是臣女想要退出原因也有二,一是臣女在宫中这两日,感觉自己颇不及众灵秀姐妹,选秀一事事关国体,臣女愚见,当由德者居之;二是臣女父亲只有臣女一人,臣女此番进宫,父亲未免膝下凄凉,臣女为人子女却不能恪尽孝道,侍奉父母,反而去乡离家,入宫参选,连对自己的父母都做不到孝,又怎能在宫中尽孝尽忠呢?”宁砚泠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坚定。太后听了,幽幽叹道:“敏儿,母后只希望你也能有宁姑娘的这份心。宁姑娘,你起来罢。”宁砚泠缓缓起身,却听见太后道:“你父亲的事,哀家会让皇儿安排妥当,你就留在宫里,给我的敏儿当伴读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伴读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太后娘娘竟然当场就指了宁砚泠为凌宜公主伴读。众人心里俱是一惊,尤其是宁砚泠。虽然早听刘一保说过,秀女面见太后娘娘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莫说今上尚未大婚,即便是有了皇后,这九州大地上最尊荣的女人依然是太后娘娘。她那金口一开,封嫔册妃也只得平常。而今只是指个公主伴读,根本就是寻常小事。 这么个结果,宁砚泠一时竟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昨日她才答应了李公公要退出选秀,来换刘一保一命,现在这么个结果,算是违背承诺吗?那么李公公是不是也可以不遵守昨天说过的话,不放过刘一保呢?她定定地站在那儿,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太后见她定定的,也不谢恩,面上倒没有显出不快,反而笑道:“是个实诚孩子,小门小户可怜见的,陈嬷嬷,带她下去安排一下罢。”原本立在太后身边的一个老嬷嬷连忙过来,隔着袖子掐了她一下,宁砚泠这才反应过来,忙跪下谢过太后娘娘恩典。早有知机的小太监报于门外了,因此李公公也忙进来贺喜:“恭喜太后娘娘,恭喜凌宜公主,老奴早在这秀女所就瞧着了,这宁小姐是顶拔尖的,太后娘娘识人,果然最具慧眼罢。”李太后笑道:“瞧瞧,明明在夸哀家,倒先夸上你自个儿了。”李公公忙笑说不敢,一面对着宁砚泠笑得一脸慈祥,昨日的生死之约仿佛不存在一般。宁砚泠不敢问,心里只管忐忑,看着李公公的眼神带上了恳求。李公公看着宁砚泠笑道:“恭喜宁小姐,老奴想着,这也是你最好的去处罢。“说罢,转向太后笑道:“老奴又在太后娘娘面前说嘴了。”太后又与他笑谈几句。陈嬷嬷便带了宁砚泠告退,也不知其他三人的结果如何。 陈嬷嬷倒也是个没嘴的葫芦,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宁砚泠跟着她,也不敢问一个字,心下又打了半日鼓。陈嬷嬷直领她进了偏殿后的一间厢房,道:“宁小姐,以后你就住这里罢。”宁砚泠道:“劳动陈嬷嬷了。”陈嬷嬷道:“不妨事的,你只今后好好地侍奉公主读书便是。”随后又指点了宁砚泠何处置物、何时洗漱、日常排班等等,随后留宁砚泠一人在屋中归置,只交代好午后另有人来同她讲伴读之事,便离开了。 宁砚泠看了看房间,这只是偏殿后的一间厢房,左右还有七八间,想来也是住着萱室殿里的侍从罢,但是房间布置却比秀女所的天字号房更为精致,可以说是一副皇家气派了。听说今上最重仁孝,生母的寝宫里一应都是好的,吃穿用度都是宫中最上等的,连带着下人也沾了光,这窗上糊的纱、床上挂的帐子,都是上贡里的上等,而房内家居摆设也是精致富丽,真是奢华莫过帝王家。而今上的孝心,想来真是令人感慨,大抵是人世间最高的母慈子孝罢。宁砚泠暗自感叹,虽然是答应了李公公要退选,但是方才与公主的交谈也是肺腑之言。自入宫以来,已经两次卷入这样的明争暗斗,自己也灰心了数次,况且离家后更感家人珍贵,每一次生死关头,心里最挂念的原来都是父母啊!只可惜,帝王家想要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宫人们就要父母子女如隔云端了。 宁砚泠这么想着,突然间门又被推开了,还是陈嬷嬷她道:“宁小姐,老身再来啰嗦一句,换上宫装罢,这宫外的衣裳还是趁早换了。”宁砚泠答应着,待她走了以后便开衣柜找衣服。柜子里衣服都是全的,春夏秋冬,四时冷暖,一应俱全。只看着半新不旧,也许是以前的人留下的罢。好在选秀女的第一关把持得很严,秀女们身量高低,体型胖瘦都差不离,因此同年龄段的宫装都是适穿的,特特做给一人穿的新衣裳恐怕是要等到有了份位以后了罢。宁砚泠一边感叹着,一边换上了宫装,喜气的颜色,却衬得她的肤色有点苍白,这两天是发生太多事情了,她对着镜子敷了些胭脂,这才稍稍好些。 午后,她独坐在窗前,看着院里的两棵杏树,枝头已经挂满了一簇簇的杏花。诚然,命运无常,但是自己还是要继续前行罢。她暗自摇头,在这深宫之中,人就如同这枝头的杏花,开得好时浓烈,一旦坠落便不复存在,而来年枝头依旧是春意闹。那么多比花朵还娇艳的女孩儿,都争着在这深宫里绽放,可惜这宫里从来不缺青春少艾,有一日是你年华老去,然总有女孩儿正值芳华。这样的命运,值得赌上自己的一生吗?值得,只要能帮到前朝的父兄,就有女孩儿值得;只要能自己登上那荣华富贵的云端,就有女孩儿值得;只要能获得永不朽的爱,哦,惟有这个是这里不存在的。想到这里,宁砚泠的嘴角挂上一丝苦笑。也许真爱是这深宫里唯一的奢侈,永远的求不得罢。她摇头,正感慨自己联想到了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却听得院里响起了脚步声。 来的是一个着宫装,面容妩丽的女孩儿,年龄看上去和宁砚泠差不多大。她圆脸蛋,面颊上有笑涡,显得笑容可亲。她一来就攀住了宁砚泠的手,她的手温润柔软,仿佛暖玉一般。她笑道:“可算见着宁妹妹了,早就听陈嬷嬷说起了。”接着她又介绍自己,原来她是太后跟前的侍女,唤做橙心。她笑得甜,问宁砚泠可有小字。宁砚泠的小字是濯卿,但是鬼使神差的,她竟回答没有。于是橙心道:“明日见着公主,她必要问的,那就让公主给你起一个罢。”说罢顽皮一笑,又道:“哎呀呀,我可叫你什么好?”宁砚泠笑说直唤名字就好,她从小在南方进学,闺名早就不是秘密了,对于直呼其名早已习惯。橙心倒有些不习惯,试着叫了好几声“砚泠”,方才好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当差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两个人彼此序了年岁,橙心略大几个月,便笑携宁砚泠的手,口称“妹妹”。宁砚泠也改口“姐姐”,难得的是,橙心虽然在太后跟前侍奉,但并不拿大,且为人天真,喜怒都写在脸上。宁砚泠经历了两次有惊无险的圈套,现在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阶段,但橙心为人开朗,毫无隐瞒,惟有在身世上有些吱唔,只说父亲是吏部一个小官儿。宁修远初到京都时,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宁砚泠很是理解在闺秀们交往时,对于父亲的官位不是那么高的女孩儿,总不愿述其详的心理。因此反而觉得橙心可亲,于是两人亲密,至此不表。 至晚,陈嬷嬷差了一个小丫鬟青儿来请宁砚泠去用膳。萱室殿的仆从众多,即是是吃饭也要分作两班,太后娘娘钦点了宁砚泠作公主伴读,即赞善,秩正五品,因此她须与同样品秩的宫人女官一道用膳。太后娘娘身边地位最高的就是宫令陈嬷嬷,掌管萱室殿内外一切事务。在她的安排下,宁砚泠在掌灯时分,由青儿指引,到了厢房后的一间小厅。小厅内也没甚么人,青儿道:“宁赞善,今日安排得迟了些,令侍姐姐们大抵都用完膳了,奴婢再去催些饭来给您用,您且在这儿等上一等。”正说着,橙心带着个捧着食盒的小丫鬟来了,刚才的话她都听在耳朵里,因笑说:“恰好妹妹也在这儿,如不嫌弃,用我的罢。”又笑着对青儿说:“你这个小丫头又糊涂了,太后娘娘今日才指了宁妹妹做赞善,掌事嬷嬷和司记都还未做事,小厨房又哪会备膳?“说毕又打发青儿回去,一手携了宁砚泠坐下,道:“今日妹妹的事还未造册,这小丫头哪怕去催饭呢,也不知能催来什么好的。妹妹如不嫌弃,不妨跟我一块儿用点?”宁砚泠忙说不敢,这边小丫鬟已经开始摆饭了。 菜色都挺精致,比起秀女所又好上几分,且红绿分明,色泽鲜亮,宁砚泠看了倒真觉腹中饥饿,于是也不再客气。橙心让小丫鬟给宁砚泠盛上**糖薏米粥,那粥是用牛奶熬的,熬得恰到好处,和上杏仁糖散发着清香,小菜中更有一道鸡圆,是斩鸡脯子肉做成的,嫩如虾丸。宁砚泠吃了两个鸡圆,并鲜炒时蔬,更是喝了大半碗薏米粥。橙心见了抿嘴笑道:“今日好早晚了,倒不妨事,明日早膳千万别用多了。”宁砚泠听了,脸泛上来红,她胃口一向很好,也不大掩饰,今儿听橙心这么说,想来是自己吃的多了。橙心吃得很少,每样菜只略尝了尝,便命小丫鬟收拾,她则与宁砚泠两人坐着慢慢吃茶。 宁砚泠用完膳,看小丫鬟收拾,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往日这个时候,刘一保也这样忙碌着。一时心中又痛,只是不知道刘一保现在怎么样了。昨日秦三立说他病着,怕熬不过去,她听了心中早就又急又痛,无论如何刘一保这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如果他真的不好了……宁砚泠不敢再想下去,脸上早就染上了愁容。橙心看出来了,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宁砚泠回过神来,一时不知怎么解释。橙心又道:“莫非是在思念家人?每个月初八,是可以带信出宫的。”宁砚泠没有回答,橙心又说:“书信是要经过检查的,妹妹如果有话不方便写在书信里,也可以托人带,我识得一个采买行当上的公公。”宁砚泠的眼睛亮了亮,她想起了采买上和刘一保要好的小张儿。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和橙心说,一时间眼神又黯淡了。橙心眼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妹妹如信得过我,告诉我便是,如不是很难办的我都会替你办到。横竖我们姐妹以后一起在这里共事,你的事理当是我的事。”一壁说,一壁又携起宁砚泠的手。宁砚泠听她这么说,又是感动,可内心复又转到先前发生过的事情上,又不敢真的信她。 橙心见她眼睛亮晶晶的,但是半天不说一句话,于是道:“没事,妹妹不方便说也不打紧,今日早些回去安置罢。在太后娘娘宫里比秀女所要起得早,明日恐怕天不亮就要起身的,睡着轻些,注意着小丫鬟来唤门,别老不醒的叫她们进去唤了,这帮子小丫头鬼的很,面上不说,心里就轻视你些。”宁砚泠承她说了这么多体己话儿,又是一番感谢。于是回到房中,那陈嬷嬷又差了个小丫鬟来给她送水,服侍她洗漱躺下。 宁砚泠躺在床上,这是她进宫以后的第三个住所了,她预感要在这里住很久很久,透过窗纱,她看到窗外月明星稀,她想起刘一保,她还不知道刘一保现在怎么样了,她想一定要想办法打听到刘一保的消息,明天天亮以后,再去想办法……迷迷糊糊的,她睡着了。 和橙心说的一样,翌日凌晨,窗外就响起了小丫鬟的声音:“宁赞善,可以起身了。”那声音轻轻的、凉凉的,渗进了宁砚泠的梦境,将她的梦境撕出一道裂痕,透进了现实世界的气息,于是她醒来,回道:“晓得了,这就起,谢谢。”窗外脚步声复又远去了,宁砚泠起身,东方都尚未泛白,她从暖壶里倒出水来洗漱,随后梳头、更衣,等小丫鬟再来的时候她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小丫鬟跌足道:“赞善怎么不等等奴婢?”宁砚泠道:“这也没什么,我自己弄也可以。”小丫鬟犹自道着“不合规矩”、“不能让管事嬷嬷知道”之类的话语,宁砚泠只得笑道:“晓得了,明日等你便是。”而后小丫鬟便引着她去往前头。 一路上,小丫鬟告知宁砚泠,等见过凌宜公主,正式序了名份,管事嬷嬷就会让司记将她的身份正式记下,到时便会有公公去她家里宣旨,她即正式成为赞善,在公主处当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回眸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东方渐渐泛白,整座碧丽堂皇的宫殿仿佛被镶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此刻的空气格外清冷,一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宫人。小丫鬟道:“宁赞善,昨夜睡得可好?”宁砚泠回答挺好,小丫鬟又道:“太后娘娘宫里不比其他地方,起身都早,赞善要觉得困,日后可以早点歇息。”宁砚泠感到奇怪,宫里各处起身时间都不一样?小丫鬟笑道:“陛下上早朝前会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所以太后娘娘这里起身都要早,洒扫庭除等晨间工作都得在天亮前早早地弄好。”宁砚泠点头道:“原该如此。”两人说着话便来到太后寝宫。 此时太后娘娘尚未起身,二人便立在廊下等候。接近太后寝宫的地方,虽然人来人往,但是并没有什么声响,不要说交谈了,连脚步声都是微不可闻。小丫鬟用眼神示意宁砚泠再靠边一点,两人立在廊下,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只听里面道:“太后娘娘起身了。”于是那门前原立着的两排宫人便鱼贯而入,宁砚泠不知是否该上前,小丫鬟一拉她袖子,反而更往后退了一步。她见宁砚泠神色疑惑,便悄声道:“姐姐们要先服侍太后娘娘并公主殿下洗漱,等叫了我们再进去罢。” 果然又过了一刻钟罢,里面就有老嬷嬷出来叫:“请宁赞善入内。”宁砚泠心下打鼓,不知里面会有什么样的安排。她跟着老嬷嬷往里走,穿过两间外间,才算入内。到了第三重门前,那老嬷嬷对着门口道:“宁赞善在门外候着了。”里面便有个声音道:“请进来罢。”老嬷嬷对宁砚泠使了个颜色,门便开了。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宁砚泠不敢抬头,只看着脚下的菱形花纹密织地毯,越往内走,那花纹便越繁复。 到了西间门口,已经是太后卧室的外间了。那老嬷嬷也不进去,只在门口立着,宁砚泠也跟在后面。老嬷嬷隔着门道:“宁赞善来了。”里面门打开,竟是橙心,宁砚泠还没开口,橙心便作噤声状,随后又笑着道:“嬷嬷劳动了,宁赞善请进。”于是那老嬷嬷便留在门外,宁砚泠随着橙心一路进去。刚踏进门槛,早有小宫女进去通报,橙心便带宁砚泠进里间请安。只见里面站了一圈人,有嬷嬷、宫人,还有几个相貌姣好着宫妃服色的女子。太后坐于一紫檀透雕卷草纹圈椅上,正笑眯眯地看着大司饰给凌宜公主选簪子。宁砚泠到了太后跟前,便跪下请安。太后正式令宁砚泠为凌宜公主赞善,大司记在一旁记下,又命掌事嬷嬷传于九门之外,去宁修远府上宣旨。宁砚泠谢恩后暗自想道,父亲原想自己能伴君,没想到自己竟做了赞善。今年若选定了九嫔,自己估计伴读几年后就出宫了罢。正这么想着,魏嬷嬷又接她起来正式拜见公主。凌宜公主果然问道:“宁赞善可有字?”宁砚泠道:“臣下无字。”凌宜公主道:“我替你起一字可好?”宁砚泠还未来得及回答,太后便道:“敏儿又胡闹,无字便无字了罢。”凌宜公主顿时嘟起小嘴道:“人家刚想了一个好的,母后又偏说敏儿胡闹。魏嬷嬷你说敏儿有没有胡闹?”魏嬷嬷只一脸慈爱地看着她,道:“老身要说公主想的必是好的罢,太后娘娘又要怪老身偏疼公主了。”太后笑道:“都是你们宠的她。”众嬷嬷都笑着请罪,太后又转过来对宁砚泠道:“好孩子,哀家看你是个好的,平时帮哀家多劝着点,别尽惯着,有什么事只管来跟哀家说罢。”宁砚泠忙答应着,众嬷嬷又凑趣说了话,正满屋子笑声。 只听门外来报,陛下来请安了。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得小太监来报,太后淡淡道:“请皇儿进来罢。”宁砚泠正想着是否要回避,但见满屋子的人都不动,便也立着不动。那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早打开了,一屋子嬷嬷、女官、宫人都跪下了,宁砚泠也忙跪下。只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儿臣给太后娘娘请安。“那声音中透着一丝清冷,仿佛不带任何感情似的。太后也只淡淡道:“皇儿起来罢。”一旁的凌宜公主也给皇兄请安,随后满屋子的人都跟着起来了。宁砚泠虽然起来了,但也只眼观鼻,鼻观心罢。只听得太后道:“昨儿选秀哀家看了半天,选定的名册皇儿可都看过了?”楚皇道:“儿臣看过了,太后娘娘辛苦了。”太后道:“哀家现在也没什么可求的,就愿后宫能有人早日诞下皇嗣罢,哀家就算去见先帝也无愧了。“这话说的,宁砚泠心想,这对母子说话好生别扭。果然,旁边的老嬷嬷都劝开了,连说太后娘娘太操心罢,又给楚皇说好话,说陛下如何懂事孝顺,夸太后娘娘教导有方,又说到凌宜公主……太后突然道:“佥都御史宁大人如何?”楚皇道:“宁大人敢言,很好。”太后指宁砚泠道:“这是他家的女儿,今年也是秀女,哀家看着好,便指给敏儿做伴读了。”宁砚泠感觉楚皇的目光似乎朝这边看来,也不知要不要行礼,头却更低了。只听得楚皇道:“太后娘娘安排便是了。”太后懒懒道:“皇儿前面事多,快去罢。”于是楚皇便告退了,宁砚泠这才抬起头来,但楚皇走到门口,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她立刻又低下头。待楚皇走后,太后已是意兴阑珊,将众人都遣散了,只留公主用早膳。 橙心经过宁砚泠身边时,悄悄地一拉她衣摆,宁砚泠便跟着她出去了。两人一道走到昨日用晚膳的小厅,早有小宫女送来了早膳,又来了几个同她们一般品秩的女官宫人,三三两两找了桌子坐好用膳。不过片刻,便都用完膳走了,只留下宁砚泠和橙心。宁砚泠踟蹰着要不要走,橙心比了个“太后娘娘”的口型,又悄声道:“今日不开心,估计早膳会用得久一点,妹妹等绿袖这小丫头来叫了再去罢。”宁砚泠奇道:“不开心不是该吃不下饭么?”橙心贴着她的耳朵悄悄道:“总是要哄一哄的,这就费时了。”说完狡黠地笑。两人还想继续聊,绿袖果然来了,宁砚泠便跟着她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读书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话说绿袖来叫宁砚泠上前边儿去,宁砚泠便跟着她走了。一路上,绿袖倒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宁砚泠“噗嗤”一下就笑了,绿袖不依不饶,问道:“赞善姐姐笑什么呢?”宁砚泠笑道:“你橙心姐姐说你顶顶爱说话,刚吃饭的时候,她说,谁要和你走一路,背后能撒一路的话。我刚刚和你一路走来,想想,真和她说的一样。”绿袖不干了,嗔怪道:“这可是胡诌了,我们这些姐妹加起来也没有橙心姐姐一个人的话多。”宁砚泠道:“你这么编派她,仔细她知道了。”绿袖笑嘻嘻道:“姐姐不说她不就不知道了。”宁砚泠摇摇头,道:“别的我不知,但是话多了总不好,祸从口出。”绿袖道:“姐姐言重了,说真话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哦?”宁砚泠若有所思道。“姐姐你且信我罢。”绿袖眼珠转了转,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你可想知道?”宁砚泠心下奇怪,绿袖和她竟也称起你我来了,莫非……于是她忙道:“你说罢!”绿袖故作神秘道:“我刚刚听陈嬷嬷说要指个小丫鬟服侍你,你猜是谁?”宁砚泠便故意猜青儿等人,绿袖拍手道:“我就知道姐姐猜不到,其实是我罢。”宁砚泠笑道:“那甚好,我们姐妹也算投缘。”绿袖笑起来,那话更是说个没完。 果然,到了前边儿,就见陈嬷嬷站在那里,道:“宁赞善可来了,等会儿陪公主上课罢。”宁砚泠忙问需要做些什么,陈嬷嬷便一一说了,末了,道:“赞善是五品,论理身边也该有个人,老身回了太后娘娘将绿袖给你罢。”便叮嘱绿袖好生服侍,宁砚泠和绿袖忙跪下谢恩。随后两人便跟着陈嬷嬷到了书房门口。书房本应设于北苑,但由于太后疼惜公主,便只在萱室殿正殿后指一房间为书房,供公主读书。此时,凌宜公主还未过来,但她身边的兮紫早带着一个小丫鬟就来了,兮紫是公主身边的典侍,也有从五品,见了宁砚泠笑道:“以后可就和姐姐一起共事了罢。”宁砚泠也笑着谦虚道:“姐姐在公主身边日久,很多事妹妹还要多请教你。”更说了一些相互扶持关照之语。 三人在门外等了不多时,凌宜公主便施施然而来,后边不远处就跟着几位公侯家的小姐,年龄都在十岁上下,都是给公主作伴读书的。只因着凌宜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其他公主俱大她好几岁,且都已出嫁。未免独个儿读书孤单,太后便召了几位公侯家的小姐,聊充寂寞窗下。这几位公侯家的小姐也在稚龄,比公主还小一二岁,读书也不过应个景,并不上心。公主在书房正中间的一张几旁坐下,绿袖和兮紫带来的小丫头碧绦早收拾出一张小几,放在公主位置的斜后方,给宁砚泠坐了,右边后面便是几位公侯家的小姐,几人均不动手,俱由小丫鬟研墨、翻书、蘸笔。 宁砚泠翻了翻案头放的几部书,不过是春秋并三传罢了,自己在家早已读过,方才听陈嬷嬷讲,赞善也无甚事,只读书的日子陪公主读书罢,若少师提问,也可代公主回答,当然也要辅助公主完成少师布置的功课,若公主喜欢,下午也可陪公主或休息,或游乐,至掌灯时分,便可告退。过几年,待公主出阁,可自行婚配,或是由太后指婚。这样的了局,在同期秀女中的命运也算得上好的。宁砚泠刚想着虽然进了萱室殿,反而是一事不知了,也不知其他秀女如何如何,而刘一保那头,更是没有消息,不禁内心暗叹。 宁砚泠只顾自己想事情,没有注意顾子白已经进来了,顾子白年少盛名,科举上榜后就进了詹事府,任少詹事。詹事府本管东宫教育事,但如今楚皇尚未大婚,更无子嗣,因此在太后的提议下,詹事府便先管凌宜公主的课业。 顾子白先向众人问好,众人也都回礼。很快,他就发现了宁砚泠这副生面孔,但看她还愣愣的似乎在想心事,便心中不悦。本来公主与公侯小姐读书不过就应个景,自己教得颇费心力,学生却学得三心二意。现在眼见着又来了这么一个看起来已经十五岁上下的小姐,便猜到是公主赞善,顾子白想着宁砚泠必是官家小姐,来陪公主读书好自提身份,也可嫁得更好。心中便很是不悦,于是有心要难上她一难,便道:“今日我们继续读左传。“便翻到《郑伯克段于鄢》一篇,一行读,一行讲。过了不一会儿,他问道:“臣可讲清楚了?”公主只微微点点头,公侯小姐们也轻若蚊咛道:“清楚了。”只宁砚泠不明就里,道:“先生讲得很清楚罢。”声音又响,闹得右边几位小姐早捂嘴偷乐了。顾子白叹了口气,道:“那你来说说这其中是非罢。”宁砚泠道:“下官不敢在先生前妄自评断,不过是一点浅薄的见识罢了。”说完合上书,又继续道:“郑伯与共叔段之争,实则起源于武姜。”顾子白笑道:“女人只注意到女人罢。”宁砚泠道:“先生这么说,未免太失身份。郑伯与共叔段兄弟不睦,其实根源在武姜那儿呢。父母偏心,有心偏袒,才造成兄弟不睦。若从小便教育好了,兄友弟恭,便没有后来那么多的事情了。”顾子白听她反驳,起先生气,而后却哈哈一笑道:“有趣,你想得多罢。”宁砚泠毫不客气道:“是先生想少了罢。”顾子白点头,道:“你已读完《左传》?”宁砚泠道:“实不相瞒,春秋并三传,下官都已读过。”顾子白道:“那也无妨,每读一遍,都会有些新的认识。”宁砚泠表示同意,公主笑道:“没想到宁赞善如此善说,本宫倒要跟你学学了。”宁砚泠忙表示不敢,还要请公主多指教。而后,众人便继续读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绿袖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顾子白布置了功课,随后便离开了。凌宜公主也回太后那里去休息了,现在天气还不算甚暖,她一直歇在太后的暖阁中。公侯小姐们也结着伴回去了,无人理会宁砚泠,她坐在长几前也未挪动,一时书房里竟只剩下她一人。绿袖来帮她研墨,笑道:“姐姐先做功课罢。”说罢,悄悄用手一指公主的座位。宁砚泠会意,便开始写了起来。顾子白布置的功课并不难,只是练字和抄写当天所讲的篇章,并不用作文。宁砚泠翻了翻公主的簿子,临着她的笔迹先在稿纸上写了几个字,挑着最像的又比划了几下,便开始抄写。她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完成了。随后,她又开始写自己的。刚写了没几个字,绿袖就倒了一盅子茶来,笑道:“还得请姐姐恕我,方才忘记给姐姐倒茶了,姐姐渴不渴?”宁砚泠一口气喝干了一盅子,笑问:“我说不渴你也不信了。”绿袖叹道:“我跟着姐姐才算是服侍人,以前只给嬷嬷们跑腿。” “哦?”宁砚泠道,“我也不太懂,不过你看着像是很小的时候就进宫的罢?”绿袖便告知了她一些有关自己的身世。原来本朝征用宫人都是由内侍省去各州府县采买,和选秀一样,也是每三年一次,但是对象是六岁到十岁的民籍小女孩儿,因为小孩儿好管也好教,大约在内侍省训练个一两年就可以到宫中轮岗,根据表现选拔最优秀的供皇帝、太后二处使唤,其余各处便各按等级分配,当然热门的地方还是品级高的宫妃那里,只不过今上后宫空虚,因此这几年宫人间的角逐也不激烈罢。等出了内侍省入了宫就是有品秩的宫人了,先是从九品的少使,做到太后身边的陈嬷嬷那样的宫令,便是正一品了。宁砚泠听到这里不禁对陈嬷嬷肃然起敬,原本以为只是一个老嬷嬷,没想到地位竟如此超然。 绿袖又道,她六岁进内侍省,八岁入宫,在萱室殿做少使,本是最末一级的宫人,现在跟着宁砚泠,便是长使了,因此言语中不乏有感激之意。宁砚泠听了,好奇道:“那末若过几年,我出了宫,你可怎么样呢?”绿袖笑道:“姐姐未必出得了宫呢。”她声音不大,宁砚泠听了却是一惊。不知怎么的,“出不了宫”这句话暗合了她心里一直记得的顾菡明的诅咒,“我咒你们这些害人精,生生世世,碧落黄泉,受尽折磨,不得善终!”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于留在宫里这事是排斥的,她潜意识里觉得如果留在宫里,也许就应了顾菡明的诅咒,虽然后来刘一保告诉她顾菡明并没有死,可是当时顾菡明那怨毒的眼神和那句恶毒的诅咒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了。宁砚泠本能地排斥留在宫里,嘴上便不自觉道:“为什么出不了宫?”她的语气已经有些慌乱了,可是绿袖却没有察觉,依然笑道:“公主赞善最后都是由太后娘娘指婚的罢。”说到这里她抿嘴笑,“不是指给今上,那还能指给谁呢?”她又道:“对了,还有广林王殿下罢。”宁砚泠道:“广林王殿下的事情我不晓得,但是指给今上这个说不通,太后娘娘若属意于我,应当直接留下我封嫔册妃罢,或者就是昭仪婕妤,为什么作赞善呢?不是绕弯子罢。“绿袖笑嘻嘻道:”姐姐千万别这么说,叫别人听见倒像姐姐有多着急似的。“宁砚泠道:“我知道了,前几年大概如此罢,但现在今上大婚在即,断不会用这种迂回的法子了。你个小丫头必是听那些大丫头说的,就听风就是雨了。”绿袖想了想,道:“哪能人人都像姐姐这般聪慧,看事情通透呢?”说罢,托腮作无奈状,宁砚泠笑着戳了一下她的脸颊,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只不过是多想罢了。”绿袖道:“没有姐姐这般七窍玲珑心,想再多也没用的。”宁砚泠听了,打趣道:“小丫头拐着弯骂我,我要真的有这么多心眼儿,还不得多吃点藕来补补了罢。”绿袖笑道:“姐姐要藕也不是什么难事罢,横竖采买里的小张儿和我最要好,跟他说一声便罢,一定替你买来,到时候有多少心眼儿补不上的!” 宁砚泠猛地听到小张儿的名字,心里突突直跳,面上强作镇定道:“你说哪个小张儿这么好使?”绿袖笑道:“姐姐说笑了,采买行里笼统就一个小张儿,实话告诉姐姐罢,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我们也算从小儿一块长大的,有什么话说不得罢!”宁砚泠来不及思索了,她担心刘一保已经担心到极限了,此时她什么也不管了,只握住绿袖的手道:“那末姐姐求你一事!”绿袖没防备,两只手都被捉住,倒吓了一跳,只得道:“姐姐说罢,能办的我总归去办。”宁砚泠道:“兹事体大,我既告诉了你,你难免也受牵连,但如今你在我身边,我们总归是一体的。”绿袖听着这话不好,但也只能连连点头。于是,宁砚泠就把在秀女所和刘一保发生的事情告诉绿袖了个大概,但牵扯到粱卓玮告他们“私通”的部分,她就说得比较含糊。末了,宁砚泠对绿袖道:“我也曾听刘一保说过小张儿和他要好,事到如今我也只想打听一下刘一保的下落,毕竟主仆一场,他都是为了保我才……”说到这里,她竟然有些哽咽。绿袖想了想,说:“姐姐重情义,我能跟着姐姐也是什么都不怕了的,小张儿那里我会去传递消息,只希望刘公公自己造化好,能有条活路罢。”她言语间已是答应,宁砚泠听了又是千恩万谢。 话说到这里,宁砚泠也没有心情继续做功课了,幸好公主也不是天天上课,只要下次上课前完成便是了。于是她打叠起心情,先回房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消息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回了房,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一尘不染。打开窗户,阳光照射进来,空气中的微尘在阳光中跳舞。她倚着梳妆台坐下,虽然是昨日来进这萱室殿,竟仿佛在这里待了千万年一般,日子如水般流过,什么都没留下。 宁砚泠趴在妆台上,在光洁如镜的黄花梨台面上哈了口气,指尖点着台面,胡乱地写了些什么,凝结的水汽很快又散开,台面上什么都没有,就像她进宫的这些日子,一场又一场的惊心动魄,一次又一次的转机,一个又一个的人,到如今都如同这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真实虚幻。 她撑起下巴,想了想。先是在秀女所,与文思予同住,丢了帕子以后事情闹大,害顾菡明触了柱,她还活着吧,希望她活着。宁砚泠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也许有天自己能出宫,能当面跟她解释一下,顾菡明的诅咒像刻在她心里一样,让她一想起来就不安。 李公公说太后知道了这件事,还曾说太后不会亏待自己。 嗯?宁砚泠想,那么自己成了公主赞善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太后的安排呢?她心里充满了迷雾。不管怎么样,后来自己就搬到天字房,认识了傅卉莳、颜滢和粱卓玮。想到粱卓玮,她忍不住咬了咬牙。 就是这个人,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任意地使性子,通报李公公,几乎把自己逼到绝境,甚至要刘一保用性命来挽回。 想到刘一保,她心中一痛。这个孩子长得像宁思瑶,宁砚泠对他便亲切了些,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冰冷宫殿,连那么微不足道的,只有那么一点点类似亲情的感情都容不下。 刘一保现在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这两个问题把宁砚泠的心剜得鲜血淋漓,她心痛到无法想下去,害怕一切不好的答案。 粱卓玮力逼,李公公弄权,自己被逼着答应退出选秀。可是太后偏偏指了她做公主赞善,绿袖却说,太后这是另有打算。 自己虽然反驳了她,但是内心实在是无力再去辨别了。宫里边,太后垂青,李公公弄权,明面上粱卓玮陷害,私底下还不知道谁才是敌人;宫外头,父亲升官,可是无论是依附陈阁老还是景阁老,都是前途未卜。 宁砚泠越这么想着,越觉得心力交瘁,索性卧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让头脑放空。空到仿佛能听到穿越山谷的风声,明月下的婆娑树影,栖息在林中的飞鸟。终于,她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乎有人在唤她“姐姐,姐姐!”。声音被刻意压低,但是很焦急。宁砚泠勉强睁开眼睛,只见绿袖趴在她旁边唤她。她强挣着撑起身体,只觉得头疼脑热,鼻塞声重,似是伤风了。 绿袖见她不妥,便道:“姐姐可是着凉了?” 宁砚泠道:“我方才不小心睡着了,怕是有些伤风。” “那要不要回一下陈嬷嬷,请太医来看看?”绿袖问道。 宁砚泠笑道:“偏你那么蝎蝎螫螫的,那里就病到这个份上了?“ 绿袖正色道:“姐姐,不是这个理儿,姐姐的身子要紧,这是其一。”她顿了顿,接着道:“其二么,姐姐现在跟着公主殿下读书,若真有病气过给了殿下,那可怎么得了。” 绿袖说的是正理,可宁砚泠也有她自己的顾虑:“你想得很周到,可是我这才刚来,就病了,怕惹人闲话。” 绿袖一撇嘴,道:“姐姐也小心太过了,且不说有没有这样的人,要真有那样的小人,她们便无事也要说嘴,难道为着怕她们说,就瞒下了不成?惹出事来她们哪一个给担着?” 宁砚泠心下为难,绿袖早看出来了,道:“那我先回了唐嬷嬷罢,看她怎么定夺。”唐嬷嬷是这萱室殿管事的老嬷嬷,宫人的庶务都由她负责,每日点卯也是她,小事杂事知会她一声倒也罢了。 宁砚泠听了,道:“你说得很好,就这么办罢。” 绿袖听了一笑,便要出门。刚跨出门口,一拍脑袋又进来了,笑道:“我糊涂了,白忙活半日,正事还没跟姐姐说。” 宁砚泠笑道:“你这个小丫头,成日家家的有什么正事?” 绿袖听了一嘟嘴,道:“人家为你的事情奔波半日,说了一篓子好话,姐姐还这么说人家。” 宁砚泠又笑道:“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事情?说罢。” 于是绿袖便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通不知什么话。但见宁砚泠颤声道:“这可是真的?”绿袖道:“千真万确,我怎么敢欺瞒姐姐,小张儿更是半点不敢瞒我。” 宁砚泠叹口气,道:“多谢你们了,你再帮我去求小张儿,他是能出宫的,好歹打听出他的下落……”说到后面声音都变调了。 绿袖也叹道:“我就知道,说了姐姐又要哭。姐姐且歇着罢,我先去回过唐嬷嬷。”说罢,便走了。 宁砚泠又倒回床上,把被蒙着头,绿袖方才的话似还在耳边回响。 原来一出书房,绿袖就借机去寻了小张儿。还好她和小张儿是老相识,平日里也有见面的,尚不扎眼。只是这次她去得急,恰巧赶上小张儿出宫,几乎白跑一趟。所幸小张儿提早回来了,她只等了一会儿就见到了,而且为着这个缘故,采买处都没有人。于是她借着方便,就把事情和小张儿说了。 没想到,小张儿也正在想方设法地找宁砚泠,两下里一对上,真是瞌睡遇上枕头。小张儿叹道:“一保哥抬回去后,大不好。我设法去看了一回,伤得不成样子了,他拼着对我说,一定要找到宁小姐,一定要给宁小姐带句话。” 绿袖道:“什么话?这是后悔了?还是恨的?” 小张儿摇头道:“都不是,一保哥说,他这么做是自愿的,叫宁小姐不要自责,不要惦记他,更不要牵挂他,往后的路他不能陪着了,叫宁小姐一切小心,善自珍重,切毋为念。” 绿袖着急道:“他还活着罢! 小张儿又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昨日我设法弄了些好药,再去看他,却听秦三立说,李公公派了人去,连夜将他送出宫去了。” 这就是绿袖带来的消息,依然是生死不知,还添了个下落不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染恙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就这么躺着,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于是她掀开被子,直把个好好的被窝儿蹬到脚底下,什么也不盖的,就这么躺着。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只听得有轻轻的叩门声。 宁砚泠只以为是绿袖回来了,便道:“进来罢。”她心说绿袖方才来的时候也没叩门,这会儿子怎么倒叩起门来了,何况门又没有锁,仔细弄出动静,惊动左右。 但她只闭着眼,这会儿比刚才更不受用。 “大白天的,妹妹怎么躺着了?”并不是绿袖,宁砚泠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橙心。 橙心道:“妹妹怎么什么也不盖,仔细着凉。” 宁砚泠勉强坐起来,却是面浮筋肿的。橙心见她面上作烧,便伸手一探她额头,不禁“喔唷!”道:“妹妹在发烧呀。” 宁砚泠此时已是鼻塞声重,强道:“方才睡着了,忘记盖被,可能着凉了,不是什么大事,姐姐莫要挂心。” 橙心正色道:“不可,眼下时气不好,万一害了春瘟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宁砚泠道:“都不出宫门,上哪儿感染春瘟去?”又笑道:“多谢姐姐关心,绿袖已经去报唐嬷嬷了。” 橙心听了,稍稍放心下来,脸上的表情变温和,道:“那便好,交给唐嬷嬷去安排罢。”说罢,替宁砚泠垫了两个高枕,让她靠着,好舒服一些,又从暖壶里倒了一盅子温茶,递给宁砚泠,道:“这么大个姑娘了,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呀。” 宁砚泠嗓子疼得厉害,喝了一口就止住,只在手里捏着盅子,复又抬头看橙心,道:“这会儿什么时辰了?姐姐怎么不在前面?” 橙心笑道:“你睡懵了罢,天好早晚了。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去花园逛去了,我也是得空才来看你。”说罢,她又告知宁砚泠自己的日常排班,并嘱咐宁砚泠如有什么情况,如何如何找她。 这两日不过匆匆见了数面,宁砚泠只知道橙心是太后跟前的侍女,与她品秩相同,都为正五品。但并不知橙心原来是太后跟前的尚侍司闱,负责掌宫闱管钥,萱室殿的内藏库及一些箱子锁柜并屉子。这当儿,橙心说了,她才刚刚知晓。 橙心见她听得有味儿,便又跟她讲了讲这宫里女官的品秩。橙心比绿袖品秩高,在宫里的时间长,自然了解的事情也多。听她讲完,宁砚泠才算是真的了解了一点。 她虽然头疼得紧,但是天生好奇心作祟,一壁听,一壁发文,倒也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原来是绿袖回来了。绿袖只当宁砚泠还在睡觉,怕惊动左右,便自己开了门。一进来便看见宁砚泠歪在床上,橙心倒坐在床沿上,两人似在聊什么。绿袖忙道:“不知橙心姐姐也在这里,我突然就进来了,打扰姐姐们说话了。” 橙心道:“也没甚要紧的,你宁姐姐刚来,我跟她略微讲讲这宫里的事。”说完只一笑,看着宁砚泠。 宁砚泠问道:“见着唐嬷嬷了么?” 绿袖回答:“见着了,我跟唐嬷嬷说了你不舒服的事情。唐嬷嬷叫你今日不必上前头去了,明日公主殿下也不去书房,你只管在屋子里歇着。唐嬷嬷还说,要是明日还不见好,便让我去回她,她好叫太医来瞧。” 宁砚泠叹道:“希望明日就好罢,实在不愿惊动太医。” 橙心笑道:“明日本就是请平安脉的日子,到时候唐嬷嬷估计是叫太医顺便来瞧,也算不上惊动,其他姐妹有抱恙的,唐嬷嬷也是这样的安排。” “而且——”橙心抿嘴笑道,“不会是太医瞧的,一般是小医士罢。“ 绿袖听了,只愣愣的。橙心轻拍了她一下,笑道:“小丫头,想什么呢?待会儿和我一起去后面催饭给你姐姐吃罢。” 绿袖道:“姐姐病着,我先给姐姐收拾收拾屋子罢,橙心姐姐先去吃饭罢。” 橙心叮嘱道:“好好服侍你姐姐。”便径自出去了。 绿袖在屋里东擦擦,西扫扫的,过了好一会儿,又倚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来了,便掩了门,关上床,跑到宁砚泠的床前。 宁砚泠歪在高枕上,轻声笑道:“你这孩子又弄鬼,支使开了你橙心姐姐,这次又是为什么?” 绿袖悄声道:“我刚刚去完唐嬷嬷那里,正巧碰到小张儿来送东西,我便在廊下背人处将姐姐的嘱咐告诉了他。“ 宁砚泠听她如此说,不禁叹了口气。 绿袖接着道:“小张儿说,刘公公虽然伤着,但是写了封信给你,现在秦三立收着,他说,姐姐若是不害怕惹祸上身,可以去要来看。” 宁砚泠急道:“他为什么不带来?我是不怕的,但是现在在这里怎么出去呢?” 绿袖道:“我也这么和他说了,这太后娘娘的地方是难进难出,就算姐姐想出去,也要出得去才是啊。可是小张儿说是秦公公说的,这信必然攸关刘公公的性命,秦公公看着刘公公写了信,托给他。待刘公公出宫后,他本想烧了那封信。” 绿袖说到这里,把眼偷瞧宁砚泠,又接着道:“秦公公说,是宁小姐害的刘公公,刘公公还给这害人——宁小姐写信。” 宁砚泠叹道:“秦三儿和刘一保一向亲厚,他觉得是我害了刘一保罢,我不怪他,你也别顾忌,照实说就是了。” 于是绿袖接着道:“秦公公说,刘公公求他好歹给姐姐递进来。可是刘公公不知道姐姐已经进了萱室殿了。秦公公托小张儿来告诉姐姐一声,想要信可以,但是得亲自去拿,他不递信的。” 宁砚泠道:“他做的对,信经手了别人,发生什么事情就难以预料了。” 绿袖不平道:“那他也不该这么说,好歹现在姐姐也是公主赞善,他这个品秩怎么可以非议呢!” 宁砚泠倒是很平静,对绿袖道:“谢谢你维护我,但是这事错全在我,他怎么说我,我都不会怪他的。” 绿袖道:“姐姐要真想出去,还是有办法的,我现在先去催饭,回来再细说。” 说毕,绿袖便走了,也不知她的方法是什么,宁砚泠呆呆地靠在枕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办法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绿袖走了以后,宁砚泠就翻身下床,但是依然感到一阵头晕。她暗想,自从来到京都,似是不适应北方的干燥的气候,每年春天总会感染一些时症,不是面上作痒,就是咳喘。往日将养在家里也还罢了,自进宫以后,就好像没有过过几天舒心日子,简直就是一步一个坑地到了现在。往后,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惊涛骇浪在等着自己呢。 她依在长几旁,又倒了一盅子茶,喝进嘴里却是凉的。可是嗓子里还在疼,于是她一仰脖,还是喝了下去。如此又喝了两三盅,方觉得好些。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了,绿袖催饭去了还没回来。宁砚泠想了想,还是决定相信绿袖。这个小姑娘虽然只得十岁,但是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老成,也很能耐得住性子。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是跟着自己的,没可能她把自己推进火坑还能全身而退的理儿。除非……除非有人在背后指使她、指点她罢。但自己是什么人物,还不够格被这萱室殿里的人算计的。如果说背后的人在别处……那更没可能!出了秀女所,自己哪里都没去过,再说了,满打满算这满皇宫里的次序,哪儿都越不过这萱室殿。这里要没人动她,其他地方的人更犯不上做这事儿。宁砚泠想,等绿袖回来,问问她,有什么法子可以去和秦三立见上一面,她只管说她的主意,反正做不做横竖都在自己手里。 宁砚泠想了想,感觉气顺了好些,于是复又直起身子,只看着房间里纤尘不染的样子,都是刚才绿袖那孩子收拾的,心里又开始有些内疚——自从入宫,她是时常被这内疚感萦绕。从文思予开始,每次开始都是怀着戒备心理,慢慢感受到对方的好的时候又开始内疚,接着又被摆一道子。想想一开始说要做好姐妹的文思予,后来对自己关怀备至的李公公,现在遇到的橙心和绿袖,还有生死不明的刘一保。 想到刘一保,宁砚泠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他的下落,如果他有伤,自己倾尽全力也要找名医给他医治,如果他不治……她有些不敢想下去,只安慰自己道刘一保毕竟年轻,可一定要扛过去!所以,他留下的信,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拿到。等绿袖了,等她回来,听听那个可以出萱室殿的法子。 没想到,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绿袖才回来。宁砚泠道:“去了这么久,你可吃过了?”绿袖道:“今天大伙儿不知怎么的都这个时间去吃饭,我等了好久才等到姐姐的饭,自己哪有时间吃?”宁砚泠道:“那一块儿吃吧。”绿袖不肯:“那怎么可以?万一被别人看到了一定治我个僭越之罪。” 宁砚泠强拉她坐下,自己却起身关上门,笑道:“哪儿这么好巧的,就被人瞧见了。”然后回身坐下,道:“咱们坐一块儿,好说话。再说了,我吃饭是不用人伺候的。”说毕,打开食盒,把饭菜一样一样摆出来。 “姐姐怎么还自己动起手来了。”绿袖急了,忙去夺她手里的碗筷。宁砚泠笑她还是跟在外头一个样子。没想到,绿袖道:“从小儿起,不知道多少姐妹就是因为学不好规矩,才捱了打,我长这么大看也看明白了。”宁砚泠顿时有些唏嘘她幼年入宫,想必是吃了不少的苦,今日每一处的规规矩矩后面只怕都是打出来的。于是,她便不再动,任由绿袖摆放肴馔和碗筷。 绿袖手脚麻利,片刻间便摆了满几的肴馔。宁砚泠奇道:“今天的份例竟有这么多?”绿袖道:“唐嬷嬷已经将姐姐抱恙的事情记下了,按例饭菜是要丰富些,也要好克化些。”宁砚泠笑道:“多了正好,咱俩一块吃。”说毕将面前的一碗汤放到绿袖面前,绿袖只得吃了,又拿了个新碗,给她另盛了一碗。宁砚泠翻身,又去取了双筷子,只将菜择在面前的碟子里,她见绿袖看着自己,便道:“我这时症虽然是感时气而发的,但是也要小心,切不可过给你。”绿袖笑道:“姐姐是真疼我。” 宁砚泠笑道:“接下来的日子还要和你互相帮扶着,身体是最重要的。”绿袖道:“对了,说到身体,明日太医院会有供奉来看平安脉,姐姐可以让林供奉给你看上一看。”宁砚泠说:“哪里病到这个地步了。“ 绿袖抿嘴笑道:“林供奉自然是请不来的,他老人家要在前面给太后娘娘并公主殿下看脉,但是明儿一早我先去找小张儿叫秦公公带好信在个安全的地方等你,然后我再去回唐嬷嬷,说姐姐还是不好。”她狡黠一笑,“然后林供奉定会让他身边的小医士来给姐姐瞧瞧,到时候就好办了。” 宁砚泠不解:“什么好办了?”绿袖笑道:“姐姐不是要去见秦公公吗?这就是我给你想的法子罢。”宁砚泠还是没有明白,道:“你这孩子,把我绕糊涂了,这两件事如何牵扯在一起呢?”绿袖道:“姐姐听我说,但凡太医院来人,前面不到品秩的姐姐们多有回避,这眼睛就少了。”宁砚泠听了点头,绿袖继续道:“待供奉带医士们走了,姐姐们再出来,这其中就有那么一盏茶的工夫,外头人是最少不过——到品秩的姐姐们都在太后娘娘身边呢,我们这样的都得回避。”绿袖看着宁砚泠,认真道:“到时候姐姐换上我的衣服,扮作我们这样的姐妹,只说姐姐还有事要再问问医士,趁他们刚出去赶着上去问问也是有的。”绿袖复又笑道:“等姐姐出了萱室殿,记得往右边走,我会让小张儿在那里等你,他会带你去见秦公公的。” 宁砚泠道:“你还是孩子,我们身量差多了,首先这衣服就不合穿。”绿袖笑道:“我们住大通铺,难道还没有个大些的姐妹么?我便是偷偷拿了她的衣服,她怕是三天也发现不了哩!”宁砚泠道:“好!就算我能穿得上你们姐妹的衣服,那门口的公公们难道是瞎子不成?”绿袖道:“供奉出去,公公们要送到半路再折返的,门上最多留一个公公,我会弄个响动引开他,到时候你出去了便是。”宁砚泠还是有点担心,道:“那我要如何才能回来?”绿袖笑道:“姐姐放心,今日采买行会送东西来,申正二刻,公公们都要帮忙搬东西,到时候我会去宫门口接应你,你可就回来了。“ 宁砚泠看着绿袖叹道:“我只怕出了岔子连累到你。” 绿袖也眼睛亮亮地看着宁砚泠,道:“不怕,我既知道了姐姐对刘公公有这番主仆之义,能有姐姐这样的好主子,刘公公定是不悔的,绿袖也不怕。”说罢主仆二人竟依偎在一起。绿袖又道:“姐姐千万记得,申初一刻供奉们走,姐姐也走,千万要在申正二刻前回来,千万记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出宫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听了绿袖的方法,自知还是需要冒险。她的心里打起鼓来,一旦去做了,那么绿袖、小张儿、秦三儿和自己的命运生死便从此刻开始都连在了一起,休戚相关。她开始紧张起来,自从刘一保出事以后,她最怕的就是牵扯到旁人。可是绿袖一直鼓励她去做,绿袖很委婉地说了,万一刘公公真的有个不测,宁砚泠应该读到他最后留下的信,如果他还有什么心愿,宁砚泠也可以帮他完成。宁砚泠知道秦三立在刘一保出事后不肯传递信件的心情,那么自己也唯有放手一博了。 在种种思虑中,天很快就蒙蒙亮了。昨日还有些不适的,今天已经完全顾不上了。由于昨日回了唐嬷嬷,再加上今天公主不必上课,整个上午宁砚泠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绿袖一早去回了唐嬷嬷“宁赞善身子不爽利呢,早上做起来,说比昨天更不好。”唐嬷嬷表示知道了,待林供奉来了以后会去说明情况,叫他来看看罢,说完她又叮嘱绿袖“好生伺候宁赞善,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罢。” 上午,待得空时,绿袖又去了小张儿那里,把时间都说给他听,让他带秦三立去个方便碰面的地方,更嘱咐他申初一刻在萱室殿外小心候着。 趁着大伙儿都在前头伺候着,绿袖又去拿了身长使的衣服,让宁砚泠换上试了试,大小倒还合适。为了节省时间,宁砚泠将赞善的服色直接穿在了外面,然后便在房间里等着。 和昨晚那飞驰而过的时间不同,上午的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个时辰都过得特别的慢,好容易捱到午后,绿袖匆忙进来,道:“前面的姐姐们都回避了,太医院来人了,姐姐,你快躺到床上去。”说毕,她便铺好被子,扶宁砚泠上床躺着,放下床帐,自己则垂手立在一旁。 果然,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响起了叩门声儿。绿袖忙去开门,先进来了两个公公,后面果然跟着一个小医士。按例,太医院在为后宫诊治时,必须有公公们在场,这里又是太后娘娘的萱室殿,更是马虎不得。那个小医士看起来只得十八九岁的样子,有些腼腆,目光都不知道该看向在哪里。 倒是那个公公先发话了,道:“程供奉,这位便是赞善宁大人。”程医士堪堪从九品,见了正五品的赞善是必要行礼的,于是程医士隔着床帐先躬身行礼道:“下官程理达见过赞善大人。”宁砚泠忙道:“程供奉不必多礼罢。”并示意绿袖给程理达看座。 程理达不敢坐,但也却不过,只得在床前脚踏上坐下,道:“宁大人可有什么不适?”宁砚泠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头疼,嗓子里疼罢。”程理达便请看脉,绿袖忙拿丝帕掩了宁砚泠的手,从床帐下伸出,捏起袖子,露出手腕来。程理达细细诊了,又转头请示那公公道:“可否请宁大人露一下面。”那公公道:“按例是可以的,但还需请示宁大人。”宁砚泠允了,绿袖便收起半边床帐,程理达小心问候,又看了看舌苔。绿袖忙放下床帐,程理达隔着帐子道:“宁大人瞧着像是感染了时症,不妨事的,等下官回过林供奉后再给大人开药。”宁砚泠便答知道了。一时程理达便去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有药单和药送来,绿袖道:“我得先去回过唐嬷嬷,药我等会儿再拿去后面叫她们给煎罢。姐姐,你等我回来!” 宁砚泠点头,等绿袖出去了,她忙解开外边的衣服,露出了里面长使的服色。她小心地将衣服藏在床上,放下床帐,装成个自己还在床上休息的样子。 不一会儿,绿袖回来了,她道:“姐姐,快到申初一刻了,你快随我去前面!”两人顺着游廊往前面走,果然前面粗使的丫鬟们都回避了,一时竟也没人瞧见她们俩。很快便到了宫门前背人处,绿袖轻声道:“门口有四个公公罢,等会儿三个都会出去,我去引开那剩下的一个,到时候姐姐你就趁机出去,出去后往右走,小张儿会接应你的,他长了个圆脸,姐姐看仔细罢。”说罢,伸手往宁砚泠手上用力握了一握。 宁砚泠也回握她的手,却发现手心湿湿的,全是汗。但此刻箭在弦上,她也顾不得紧张了。她俩躲在背人的一面,不一会儿,只见林供奉带了程医士并另外一个小医士,前后好几个公公,这么一大伙人出来了。到了门口,和门上的几个公公交待了,果然其中三个公公跟着他们走了,似乎是往左边去了。估摸着他们大概走了一会儿,绿袖便出去了。只听她和门上的公公道,丢了什劳子在这门后,烦请他帮忙找一找,那公公便跟她转过去了。 待两人都看不到的时候,宁砚泠忙出来,向门口走去。她心里紧张,脚下都不知道怎么走路,就这么竟一步跨出了大门,没有回头路了,她在心里默默感叹。 幸好外面没有人,那几个公公还没有回来,门前一个人也没有。宁砚泠急忙低头往右走,直走了一会儿也没有见到任何人,她心里害怕起来,怕小张儿那里出了什么事情,又怕会遇到别个什么人。但是,她脚下丝毫不敢停,只得一直一直沿着宫墙往前走,却仍然一个人也没见着。她心里绝望起来,想着下面不知如何是好。 “请宁大人安。”突然一个声音似是刺破了她的耳膜,直入她的脑海,她紧张得脑海里一团糟,急忙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左边有一条夹道,里面站了个笑嘻嘻的小太监,圆脸圆鼻子。宁砚泠大着胆子问道:“是张公公吗?”那小太监笑道:“正是小奴,宁大人直叫我小张儿就好。”宁砚泠的心,这时才仿佛落回胸腔中,她长舒一口气,试着开口道:“小张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为难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且说宁砚泠出了萱室殿往右走,却不见一个人,心情越来越紧张之时,突然有个声音唤她。但见左边一条小夹道里站了个圆脸圆鼻子的小太监,面容恰好符合绿袖所说小张儿之貌。于是她便试着叫了声张公公,那小太监笑道,直唤他作小张儿即可。至此,宁砚泠终于找到了小张儿,既是绿袖从小儿一块长大的伙伴,又是刘一保的好友,还是那个可以带她去见秦三立拿到信的人。 宁砚泠感觉心稍稍回到了胸膛,小张儿笑着说:“宁大人一路走来辛苦了,只是这路上没有其他稍隐蔽一点的地方,小奴也不敢站在大道上。”宁砚泠道:“张公公——”小张儿忙打断她:“叫小张儿就好,宁大人既知道了小奴和绿袖的关系,可别外道了。”宁砚泠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可却不过情,勉强道:“小张儿,你可知秦三立秦公公在何处?”小张儿答道:“小奴正要带大人去见秦三儿呢,请大人随小奴来。”宁砚泠道:“你既不许我称你张公公,且我与绿袖、刘一保也不曾分过那么清楚的主仆,你也不必称我宁大人了。”小张儿笑道:“小奴不敢,大人称小奴为小张儿是不外道之意,小奴若不称大人,那可就僭越了。”宁砚泠道:“偏你和绿袖一个性子,那我也不强人所难罢。”小张儿笑着点头道:“那是正理。” 说着,宁砚泠便随着他穿过夹道,到了一处房舍前,竟是采买行的议事厅。宁砚泠道:“这怎么可?里边人多罢。”小张儿道:“回大人,这里现在再安全不过了,这边儿的管事公公正带着其他人往太医院送药材去了,等会儿还要往各宫送东西,不到掌灯不回来罢,只留小奴在这里看管。”宁砚泠道:“秦公公可在里面?”小张儿道:“正是呢,小奴带了秦公公来,他在这里等大人呢。” 宁砚泠一听完他的话,便要往里走,小张儿只跟在后面,笑着掩了门。 也是采买行的人都出去了罢,秦三立竟大摇大摆地坐在议事厅的正位上,见宁砚泠进来了,只鼻子里一声冷哼。宁砚泠知他还在怪自己,但她不介意,她只想拿到刘一保的信。 于是,宁砚泠先开口道:“秦公公。”秦三立抬眼看她,道:“恭喜宁大人啊,这才两三天工夫,就攀上高枝了,一飞飞进萱室殿了呀。”宁砚泠不理会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态度,只道:“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害了刘一保——”“住口!”秦三立打断了她,眼里几乎喷出火来,“别叫一保哥的名字!那顾小姐说的不错罢!你就是个害人精!”秦三立怒极,口不择言道。 宁砚泠脸色煞白,顾菡明的事情是她心里不愿提及的痛楚和噩梦,不仅粉碎了她对于这座宫殿的所有美好幻想,更揭开了隐藏于内心深处的可怕人心。有人借她生事,想要一箭双雕,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她或许曾经在史书上看到过,戏文里听到过,但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顾菡明那苛毒的诅咒,更是仿佛烙印一般永恒地烙在她的心里,让她想要逃离这里。此刻秦三立重提此事,仿佛唤醒了她内心一直苦苦埋藏的噩梦,那一刻,她似乎又重回了那曾经受诅咒的场景,一遍又一遍,痛苦地经历着。 秦三立见宁砚泠瞬间白了脸,心里竟掠过一丝快意,他转而笑道:“无所谓了,架不住你命好,那触柱死了的顾小姐和我那傻哥哥,权当做你青云直上的垫脚石了。”他站起来,从背后靠近她的耳畔,低低地说:“只是,踩着人命和鲜血上去,你的脚底黏么?” 宁砚泠顿时感觉浑身寒毛倒竖,她猛地一回头,却看见秦三立的嘴角竟勾起一抹冷笑,冷彻心扉。她捂住胸口,道:“顾菡明,死了么?” 秦三立的声音阴冷得仿佛从地府传来一般:“是啊,你还不知道吧,这怎么治得好?顾府扯着白布办了好几天丧事了。”突然,他又变了笑脸,道:“我怎么说出来了?若我那傻哥哥在,必然又要千般瞒着你了。” 宁砚泠如堕冰窟,从四肢百骸一直冷彻骨髓,直达心底。她感到一阵晕眩,闭上眼睛,顾菡明,竟,还是死了…… 秦三立见她摇摇晃晃似要跌倒的样子,仍是不解恨,伸手扯住她的臂弯,道:“偏又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一保哥吃这一套我可不吃!” 宁砚泠猛地听见刘一保的名字,睁开眼睛,直打掉了他的手,道:“我是来拿信的,你叫我来我便亲自来了,信你可以给我了。” 秦三立并不气恼,他坐回椅子里,道:“我偏不给呢?”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宁砚泠定了定神,道:“我全为信而来,只求你能给我罢。” 秦三立道:“给你可以,但是你要跪在我面前求我,我才给。” 宁砚泠没有半分犹豫,直直地跪倒在地上,膝盖撞击水磨石的地面,发出了“咚”的一声,她竟连眉头也没有皱。 她开口道:“求求你,给我罢。” 秦三立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伸手捏住了她的面颊,道:“自轻自贱!” 宁砚泠的面颊被他捏得变形,但她仍勉强开口道:“求求你,给我罢。” “你们这是干什么?”小张儿原本在门口守着,听见里面的动静便一张望,见此情景,暗道不好,忙回身进屋道。 “秦三儿,你疯了吗!”他急忙将秦三立的手打开,又从地上扶起了宁砚泠,道,“宁大人何必如此?” 宁砚泠摇摇头,又跪下道:“求求你,给我信罢。” 小张儿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门外有响动:“李公公到——” “不好!李公公来了!”小张儿赶忙将宁砚泠拉起,将她和秦三立推进里屋。里屋是休息的地方,床和桌子都一目了然,唯有墙角的那个大立柜。来不及了,他赶忙将两人推进柜子里,关好柜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躲藏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和秦三立之间的关系仿佛打了个死结,还没来得及解开,李公公又不期而至了。慌忙中,小张儿将二人都藏进了里屋的立柜里。 此刻,两人各占据立柜的一边,贴着板壁,大气也不敢出,只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听脚步声李公公大约带了三四个人罢,只听小张儿跟那儿请安:“小奴见过李公公,您老人家来也不提前通报一声,小奴好去门口接您。” 李公公还是那尖细的嗓音,倒听不出喜怒,道:“咱家刚从玉合宫那儿来,经过你门口,看看待会儿送去太后娘娘那儿的东西罢。别跟上回似的,都不是公主殿下要的,买个东西都不会,你们这帮猴儿是越来越笨了!” 小张儿笑道:“上次是小奴几个看走眼了,公主殿下只说要外头小孩儿的玩意儿,没成想是会打筋斗的小人儿,还有泥人百戏,这才买岔的。害殿下生了气,也带累了公公——” 只听小张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宁砚泠估摸着李公公又冲他摆手,不让他说下去罢。也是,说下去无非就是受责骂的糗事了,这种事总不好从小太监嘴里再说出来的。 又听见开匣子的声响,小张儿又道:“公公您看,这次都是好的,无锡来的泥人,这手艺,多精致!” “哼——”李公公的声音又响起,“还不错——”尾音都拖得老长,很难听出是否满意。 “其他人都出去了?”李公公又问。 “回公公的话,他们早出去了,有一个时辰了,先去的太医院,送药材。”小张儿回答道。 “就你一人搁这儿守着呢?”李公公又问道,语调高高地挑起。 “回公公,可不就小奴一人嘛。”小张儿答道。 宁砚泠感觉柜子抖了一下,便向秦三立那里看去,借着柜门缝里投进来的光,只见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很不自然。 “哼——就你一个人搁这儿,你要喝俩茶杯子?”李公公的语气很平淡,但他每说一个字,秦三立都要抖一下,接着便听到了一阵瓷器碰撞的叮当声。 “哟,还都是温的——”李公公道,“谁来过了?走了没?” 这下,宁砚泠也紧张起来了,两只手开始绞在一起,身上也微微发热。 关键时刻,小张儿竟然没有作声,宁砚泠暗道不妙,心中一阵阵发急。 果然,小张儿的沉默引起了李公公的怀疑,他道:“别叫咱家说着了,你这儿可藏着人!”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动,有人进里屋了! 宁砚泠看了看秦三立,只见他脸色煞白,嘴唇也哆嗦起来,两个手抠住板壁,大约用了很大的力气,指关节隐隐发白。 宁砚泠几乎是屏着呼吸,胸腹都似没有起伏了,背上却一滚一滚的冷汗。 “回公公话,里间没人罢。”听声音是跟李公公的几个小太监。宁砚泠刚想松口气,却又是一阵脚步声,李公公道:“笨死了,就算有人也不会傻呆呆地站在外面等你来看呵,帘子后面,床底下,柜子里,都给我找!” 最后这句话让宁砚泠的神经紧绷到了几点,几乎就要断开了。 “帘子后面也找过了,没有。” “床底下也没有罢。” 宁砚泠现在恨不能有穿墙之术,好带着秦三立离开这是非之地。 脚步声朝她越来越近,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抿住嘴,不敢看了。 “都笨死了,还得咱家自己看。”李公公的声音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柜门,仿佛已经刺破柜门,刺向了他们的喉咙。 “吱呀——”宁砚泠这半边的柜门被打开了一道,光正好照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睁开眼睛,做好了暴风骤雨即将袭来的准备。 开门的是李公公,他那胖胖的脸上似乎没有表情,眼睛和以往一样半眯着,目光与宁砚泠的目光直直相对。 大约就那么一瞬,柜门重又关上了。李公公在外边儿道:“这里屋没人罢,猴儿们,出去看看,怕是刚走了罢。” 一连串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宁砚泠的双腿,仿佛被抽了气力,几乎站不住,半边身子都压在板壁上。 “吱呀——”柜门再次打开,这回外头站着的是小张儿,他的脸色也一阵苍白转红润。他抚着胸口道:“可吓死我了,下回不带你们来这儿了。” 宁砚泠心说还有下回呢,这回都几乎没吓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公公明明看到了她,却装着没看见,而且也不追究,立马就走了。 她来不及细想,只赶快走出柜子,又看向秦三立。 秦三立腿都吓软了,从柜子里出来的时候一个趔趄,小张儿道:“三儿,你还好吧?” 这句话简直像给他叫回了魂,秦三立的脸色由青转白,他挤着眉头,狠狠地瞪了宁砚泠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甩给她,道:“给你罢!咱们两清了!以后别找我!”说罢,腿脚还不利索地往外走。 宁砚泠捏着信,来不及细看,就藏进了衣服前襟。然后她对小张儿道:“今天险些带累你,接下来你万事小心罢。” 小张儿摇头道:“那里话,能帮上宁大人就好。” 宁砚泠道:“我不在此久留了,我得赶快回去。” 小张儿点头道:“那就让小奴送大人回去罢。” 宁砚泠看他脸上表情恳切,况且自己经此一吓,也确实不记得来路了,便接受了。 于是小张儿先出门口看了看外边的情况,然后招手,示意宁砚泠赶快出来。出去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脚步还在发飘。 一路上倒也没遇着人,小张儿也不敢走来时的夹道,怕撞着李公公。只从几个小道上穿来绕去的。足足花了比来时多一倍的时候,方才看到远远地看到萱室殿的正门。 两人藏身在一个夹道里,小张儿道:“还有好一会儿才到申正二刻呢,小奴那些采买的兄弟现在应该回去装东西了,小奴也得赶快回去,免得被他们发现。待会儿小奴会和他们一起来送东西,到时候大人您抓住机会进去罢。” 宁砚泠再三谢了他,又嘱咐他接下来小心。就这么的,小张儿走了,留下她一个人藏在夹道里,盯着宫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沉疴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小张儿走了以后,宁砚泠便一个人藏身在夹道里。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的慢,她等来等去,就是不到申正二刻。 而且方才走在夹道里头不觉得冷,可现在藏在夹道里便觉得厉害了,呼呼的穿堂风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宁砚泠感觉冷风甚至刮进了骨头缝,将自己吹得冷彻心扉。 先等了半刻钟,她想起那天顾菡明在秋千架上的笑脸,她们几个人嘻嘻哈哈,直到春日暖阳沉入西边;又等了半刻钟,她想起顾菡明触柱前的诅咒,那时的顾菡明一定是很绝望,并充满了恨意,这恨意让她周身发冷;再等了半刻钟,她想起刘一保劝她放下,安慰她顾菡明已经回家治伤去了,可一转眼,秦三立却冷冷地说“触柱死了的顾小姐”;又过了半刻钟,她复又想起那天刘一保被打得直吐血,现在他的信还藏在自己的前襟里,仿佛火炭般炙烤着她的内心。她想掏出信来看,但是她不敢看。 好容易捱到响起车轮轧过青石板的声音,守宫门的小太监道:“好兄弟,你们可来了。”原是采买行来例行送东西了。 小张儿笑道:“对不住,今天在太医院耽搁了——” 那小太监止住了他的解释,道:“快进来罢。”于是采买行的几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从板车上往下卸货。那些要送给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的东西是不能搁在地上的,只能双手捧着传递。一时门口的几个小太监都捧着大匣子小盒子往前头去了,采买行的小太监背着其他粗重货往后院去了,只剩小张儿一人看着车上其他东西。 他见人都往里走了,这才回身对着夹道处一招手。宁砚泠看见了,就急忙出来,向他走去。等快到了面前,小张儿笑着轻声说:“宁大人可等久了。”宁砚泠道:“还好,算不上多久。”小张儿道:“宁大人快进去吧,小奴看过了,这会儿里面没人罢。” 宁砚泠跟他道完谢,便加紧脚步往里走。里面果然不见人,前院打扫的粗使丫鬟这会儿正交班。今个儿采买行买到了公主殿下的心悦之物,前头有点身份的大丫鬟都极有眼色地跟着上去了,所以这会儿前院静静的,宁砚泠趁着没有人,赶快顺着游廊走到后面,她不敢走慢,但是更不敢跑,只能快走几步,等到她房门口的时候,背上已经被汗沁透了,不知是走的热,还是紧张的。 绿袖早听见她脚步声了,宁砚泠刚到门口,房门便开了,倒吓她一跳。绿袖笑吟吟地说:“什么动静都没有,姐姐这一趟可顺利了?”宁砚泠平了平心神,道:“顺利呢,都亏了你的好主意。”说完又跟她道谢,绿袖连说不敢。又看到宁砚泠还穿着长使的衣服,便服侍她更了衣,但摸到宁砚泠身上发热,道:“姐姐好些了吗?怎的有些发热?” 宁砚泠此时方感觉不舒服,估摸着是在采买行躲着的时候热着了,出来藏在夹道里的时候又受了风。但她想着这时症自进京以后这几年,年年都发作,有时轻有时重的,也没放在心上,只说不妨。倒是绿袖很紧张,拿起桌上一个盖碗,道:“程供奉开的药,我方才叫小厨房煎了,现在可又是冷了,我再拿去热热给姐姐喝。” 宁砚泠道:“不妨,我就些热水喝罢,别麻烦了。”绿袖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小厨房设在后面原也是为了大家方便。”宁砚泠皱眉道:“我这刚来,就病着,一会儿子煎药,一会子热药的,怕是太打眼了。”绿袖一撇嘴,道:“姐姐这也操心太过了。论理,姐姐现在是赞善,公主身边儿的人,后面的讨好巴结来不及呢,哪有什么话说?” 宁砚泠没说话,绿袖又道:“姐姐也不用怕别人说,现在也不是饭点儿,我悄悄地去热就好了,不费她们的事,她们又有什么可说的。”宁砚泠点点头道:“原该我们自己做,你受累了。”绿袖笑道:“姐姐哪儿的话!”说罢便找了一托盘,托着盖碗走了。 绿袖爱说话,她一走,房间里就安静得可怕。宁砚泠原想晚上再看信,可是回来以后她感觉身体越发不适,晚上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也不知看不看得信。这么想着,越性掩上门,从前襟里掏出信,坐在桌前看了。 信封不是干净的白色,右下角有些皱皱巴巴的,大概被很用力地捏过。信封上还有些黑色的印子,不知是在哪里蹭脏的。信封口倒是用米汤仔细地黏上了,宁砚泠手指灵巧地撕开封口,从里面取出一张薄薄的黄竹纸。 宁砚泠深吸一口气,展开抚平,开始读起来。刘一保写信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要被送出宫了,他怕以后没有机会再见到宁砚泠,所以才写了这封信。信的开头和结尾都没有出现任何的人名,想来是他怕信落入别人的手里,信上的字迹算不得清秀,但是工整,但是有好几处笔画歪斜,似乎写信的时候很痛苦,但是仍然努力写端正。 宁砚泠看得一阵难受,刘一保自己受了很大的苦楚,却还在安慰自己,他写道:“汝不必虑我,今日之事汝亦不必咎,是只为常事矣。“被打成这个样子,还说这在宫中只算得是平常的事,他让宁砚泠不必担心他,也不必自责。宁砚泠往后读,见他又写着:“我欲出矣,是谓我为一善。反为君,又于此,请务谨慎,勿以我为念,我亦当叠千纸鹤祈汝能安。”看到这里,宁砚泠的眼里已经是扑扑簌簌地往下掉了。她怕弄湿信纸,不停地用手去抹。刘一保受着重伤,却没有提及半分,要被送出宫,还说是一件好事。反而担心她还留在宫里,怕她不安全,要她一切小心,而他也会叠千纸鹤来祈祷她能平安。 宁砚泠读完了信,既不知道刘一保的下落,又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满纸写的全是他对她的担心。她心里大恸,身上的不适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只觉得头晕目眩,便要趴倒在桌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治病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笃笃——笃笃——笃笃——” “阿濯,你看,树上有啄木鸟!”一个才总角的小男孩转过脸来,笑吟吟地说道。 “在哪里?在哪里?“她急急地跑出来。可是眼前的一切,那小院子,那棵枯藤老树,那小男孩,顷刻之间随风消散。 她也一跤跌醒。宁砚泠醒来,背上汗津津的,一片冰冷。外面有人在“笃笃”地叩门,她来不及细想,直道:“请进来。” 来的是橙心,她说:“听唐嬷嬷说,今个儿程供奉来瞧过你了,现在身上怎么样?” 宁砚泠忙道:“谢谢姐姐关心,就是时症罢,年年都发作,也不觉得怎么样,程供奉开了药了。” “可别再着了风。”橙心掩上门,靠近宁砚泠坐着,却看到桌上的信。宁砚泠方才看信,一时感伤,加之发热,两下相冲竟然晕了过去,信也没有收,只摊在桌上。 此时再收已经来不及了。 橙心道:“妹妹,这是——?” 宁砚泠轻轻地捏起信纸,叠好,收起,这才悠悠地说:“是秀女所识得的一个故人留给我的,他现在已经出了宫了。” 橙心听了便道:“她是落选了罢,倘若年纪尚小,再过三年也还有机会的。” 宁砚泠摇摇头,道:“他没有机会了。” 橙心听出她情绪不好,只当是秀女里的密友。 这在每年的选秀里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不少姐妹都是在选秀的时候结成了金兰之义,先前武宗时候的赵贵妃,便是和穆宗生母孙贵妃在选秀时义结金兰,约定好永不相忘,福祸相依。后来赵贵妃先得宠,果然没有忘记孙氏,多次借机向武宗提及孙氏,武宗便召见了孙氏,再后来孙氏生下皇子,也封了贵妃。到武宗驾崩,孙贵妃所出的皇子继承大统,便是穆宗,孙贵妃也成了太后。穆宗有感生母与赵贵妃的情谊,便封赵贵妃为皇贵太妃,并按太后等级奉养,而孙、赵两宫年少时的这段故事,也传为一时佳话。 宁砚泠听出橙心误会了“故人”的意思,但她也没有解释,毕竟私相传信不合宫规,更何况是太监和女官之间的传信,一有不慎,连带的人都会被牵连进去。入宫经历了这么几次事情之后,宁砚泠实在很难重整信心再去信任一个人了。 可橙心是热心的,她再三叮嘱宁砚泠以后切不可再和任何人传信,又提醒她看过的信件一定要及时处理掉。 宁砚泠知她好意,没有辩驳,只是点头。 一个说着,一个听着,突然门就开了,进来的是绿袖,还端着盖碗。橙心突然有些着恼,道:“你这个小丫头,每次进来都不叩门的吗?” 绿袖没想到橙心也在这里,一时不知是先请罪好,还是先请安好。 宁砚泠开口道:“姐姐别怪她,方才绿袖出去给我热药的,她不知道姐姐来了,以为这屋里只我一人。” 橙心叹气道:“妹妹宽厚是没错的。”又转向橙心,道:“你这孩子,我也是为着你好,你在你姐姐这里随便一点也无妨,只是别养成习惯。在这地方,最怕的就是看到听到那些不该你知道的。” 绿袖连连点头,橙心训诫她,她不仅要听着,还要道谢。 橙心说完又道:“妹妹吃的什么药,拿来我瞧瞧?” 绿袖端过药碗,揭开盖子,橙心就她手里看了看,又闻了闻,笑道:“程供奉开的罢?他倒好药理,开的蒿芩清胆汤,最是清利肝胆的。” “姐姐也好医理。”宁砚泠笑道。橙心忙自谦了几句,便吩咐绿袖服侍宁砚泠进药。 绿袖听了忙跪下进上药碗,宁砚泠疾忙拉她起来,道:“你这是做什么?” 橙心笑道:“妹妹别妨碍她,这才是好孩子呢,正懂规矩。” 宁砚泠摇头道:“你这孩子既跟了我,我只拿你当妹妹待。” 橙心听了却正色道:“妹妹此言有差,你二人再情似姐妹,却也有品秩高低,更要遵守宫规,这才是为这孩子好。” 宁砚泠听了,也点头。橙心又叮嘱她好生吃药养病,这才走了。 待橙心走远了,宁砚泠只道绿袖受了委屈,没想到绿袖反而笑道:“姐姐也别见怪,其实橙心姐姐也是好心,平日待我们姐妹也很可亲。只是人直了些,姐姐以后要有什么事倒可以找她帮忙的。” 绿袖见宁砚泠神色稍好,便以为无大碍了。没成想到了就寝的时候,宁砚泠突然就又发起烧起来了,而且一下子就烧得滚烫。 绿袖本是来服侍宁砚泠休息的,见她突然病得凶险,一时也无措起来,只急道:“姐姐,我去报唐嬷嬷罢。”宁砚泠此时已经烧得有些迷糊了,听了绿袖的话,也不答应,只摇头。 绿袖只道宁砚泠不愿报于唐嬷嬷,又见她病得这个情形,一壁心疼,一壁着急。忽然想到了橙心,便说:“那我去找橙心姐姐拿个主意罢。“宁砚泠不言语,绿袖只当她同意,便急急地往外走。 也是恰好,橙心今晚不必上夜,只在自己房里歇着。突然听见一连串的叩门声儿,倒唬了一跳。披衣开门见是绿袖,便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越发毛手毛脚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 绿袖已是带上了哭腔,道:“我姐姐她突然病得厉害,又不让报唐嬷嬷,求姐姐来拿个主意!” 橙心听了,想了想道:“按理还是要报给唐嬷嬷的,但是今晚唐嬷嬷上夜,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人,要不我先过去看一下罢,若果真凶险,还是要报给唐嬷嬷的。” 绿袖连连点头,忙引着橙心往宁砚泠那里去了。 橙心一进门,就看见宁砚泠只穿着中衣卧在床上,被窝儿都堆在脚边。再探一下额头,果然是滚烫,只听宁砚泠用微不可及的声音道:“水……好渴……“便忙示意绿袖倒点茶水来,挽了袖子,一口一口喂给宁砚泠喝。 待宁砚泠喝完水,稍平复了些,但还是高热不退。橙心略一沉吟,对绿袖道:“宁妹妹这是胆热上蒸,一下子就热得厉害,就算现在去请示唐嬷嬷,等宣了太医进来,耽搁的时间也太久了,于病情上不利。“ 绿袖本就焦急,听了这话更是要哭,连道“这可怎么办!” 橙心道:“你们主仆若信的过我,我倒有一法。” 绿袖忙道:“信的过,信的过,求姐姐救命罢!” 于是橙心便叫绿袖拿来了针线匣,取了极细的银针,在烛火上烧过,依次刺过大椎、曲池、合谷及十宣几个穴位,挤出了血珠。 一番忙碌下来,橙心抹了抹额头,出了一口气,道:“成不成的就得宁妹妹自己了。” 绿袖本就心焦,听了这话竟要落泪,也不知宁砚泠能否好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长夜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绿袖正心急宁砚泠的病情,却听见外面已经是声声漏鼓——宫里各处都该安寝了。于是她求了橙心要在宁砚泠房里守着,橙心道:“不成,你们睡大房的,若少了一个人,当值嬷嬷会看不见?你要留下还是得报唐嬷嬷。” 绿袖自是为难,橙心又开解她:“无妨,这里横竖有我呢,我不走,在这里守一整夜罢。” 绿袖听了,虽还是不愿,但是看宁砚泠也确实比刚才稍好些,加之橙心也确实像是懂医术的。退一步讲,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要报上去,她一个五品的司闱总比自己说话要有分量,在这里是能帮上忙的罢。 于是,绿袖道:“那姐姐辛苦了,好歹帮我守着她罢。”说完,再三谢过橙心,便掩上门出去了。 房里烛火跳动,橙心拉了个圈椅来,放在宁砚泠的床边。又从柜子里找了条薄被铺在椅子上,便坐上去,用被子半裹着自己,不时摸摸宁砚泠的额头、手心。 宁砚泠自被她针刺穴位放血后,竟渐渐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橙心忙又起来给她擦汗、换衫、喂水,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宁砚泠的热度渐次下去了,呼吸也平顺许多,睡得安稳了。橙心见了,也歪在圈椅里眯上眼,只手还搭着宁砚泠的手。 “阿濯,阿濯——”一声又一声轻轻的呼唤,宁砚泠下意识地四处寻找那个叫她的人。可是,周遭仿佛起雾一般,所有的景物都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孟来哥哥,是你吗?你在哪里?”她轻轻地唤起来,却仍然看不到半丝半缕的影子。于是,她着急起来,在迷雾中奔跑,突然一下子被绊倒,“唉哟!” 宁砚泠突然跌倒,她猛地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柔软暖和的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只额头有些汗涔涔。手,被谁握着。 她转头,看到了一旁的橙心,膝上搭了一条薄被的一个角,一个手支着下巴,好像睡着了,另一个手,和自己的手握在一起。 看着这两只交握的手,宁砚泠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睡倒前自己很不舒服,闭上眼睛前只听见绿袖带着哭腔的声音“姐姐,你怎么了?” 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绿袖呢?现在什么时辰了?橙心怎么在这里?她这样睡着别着凉罢。宁砚泠想起来给她把被子围好。没想到,只微微一动,橙心就醒了。 橙心睁开眼睛,见宁砚泠已经醒了,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笑道:“可算好了罢。” 宁砚泠道:“姐姐怎么在这里?现在什么时辰了?” 橙心道:“方才我正要睡,绿袖那小丫头急急忙忙地来找我,说你高热不退,我过来一瞧,果然烧得厉害罢。” 宁砚泠听了,有些脸红道:“那是姐姐在这里照顾我了。” 橙心道:“我本想报唐嬷嬷的,但是她今晚上夜,那会儿子不知带着人跑哪里去了,就算找到她,再宣太医,耽搁得也怕久了。” 宁砚泠道:“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睡前很不舒服罢。其实我这病年年都犯,也不觉得怎么样,偏这次弄出这个样儿来。” 橙心皱眉道:“妹妹这病,本来无妨的,但就怕高热。刚才不得以,我用银针刺了几处大穴,妹妹现在退烧了罢。“ 宁砚泠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刚才病得有点险,看橙心在这里照顾自己半宿,又是感激,道:“这春温时症,我在家时父亲也延请一方名医来医治过,但是就是断不了根,年年都犯。这回在这儿,亏得遇上姐姐。” 橙心道:“也是和妹妹有缘法,本来在家时,我母亲也年年都犯,那时我照顾得多了,所以略有些经验罢。” 宁砚泠听了,叹道:“姐姐真是纯孝,侍疾躬亲。” 橙心听了,似在回忆往事,却突然开口道:“若有人精心照料,又何须我来照顾?母亲……也不会去得那般早。”说到后来声调都变了。 宁砚泠忙起身,找帕子替她拭泪,握住她的肩膀宽慰她。宁砚泠没有想到橙心平日里看起来简单快乐,内心竟也藏着这些个伤心的事情。 子时已过,四下寂静,橙心将头靠在宁砚泠的肩窝处,两人一同坐在床上。橙心低低地说:“其实,我母亲并不是正室罢,我从没同任何人讲过,这里比外头还要严苛,那起子人哪一个不是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 宁砚泠道:“没关系的,姐姐。那是她们不懂得,一个人的偏正嫡庶根本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 橙心道:“其实那些我早就都无所谓了,反正我也到了这里,横竖大家现在都是一样的人。我只是气恼,我母亲以前受的那些罪。” 这个夜晚,宁砚泠静静地听她哭泣,听她诉说,听她讲那些伤心的过往。原来橙心的母亲是一个商户家的女儿,原本有自己的未婚夫,对方虽然也是商户,但好歹也是做正妻。可是一夜之间橙心的外祖家突遭变故,生意失败,负债累累,连外祖也锒铛入狱,母亲原本的未婚夫便和她退了婚。 橙心的父亲那时虽然是个小官,但确有实权,搭救她外祖出狱,可她外祖父身体羸弱,在狱中受了折磨和惊吓,回家后不久便去世了。她舅父那时还小,她外祖母又是女流,橙心的父亲就在生活上对她们家多有帮衬,她外祖母无以为报,只得将女儿送与对方做妾室。 可是橙心的父亲比她母亲大上许多,家里妻妾都娶了,最大的孩子都和她母亲一般大。因此家中的妻妾对她母亲甚是不满,“老爷从外头弄回来的小狐媚子,听说家里都快死绝了,丧门星罢。”这样难听的话语每每通过下人的嘴,传来传去。 橙心的母亲本就是水晶一样剔透的人儿,在家也是娇生惯养大的,因此一来二去,心里积了不少气,人也渐次黄瘦。在冬天生下橙心后,产后失于调养,于次年春分时候得了春温,此后每年都发作,拖了五六年,终于药石无灵。 橙心的嫡母,便等不及地撺掇她父亲,送她入宫,好甩了这个小包袱。是以,橙心幼年入宫,沉沉浮浮,这么多年才捱到司闱,和宁砚泠这样选秀出身,一来就是五品赞善的相比,真是吃太多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濯卿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橙心开始哭,然后好似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事情都说了个底朝天。宁砚泠一边听,一边也为她感到难过,难过她幼年丧母,难过她受尽嫡母的虐待,难过她那么小就入宫。宁砚泠觉得有些惭愧,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特别不顺利,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罢了,别人都可以继续熬下去,不,是熬上去,采女入宫是最苦不过的了,谁不是从九品熬上来的?偏偏自己,总觉得命运多舛似的,其实比那些少使熬上来的,真的是好太多了。 橙心说得有些累了,宁砚泠披衣起来,拿块簇新的帕子揪把水,给她擦脸。女孩儿的脸经过泪水的洗濯,难免有些目浮筋肿的。宁砚泠一面细细地擦,一面温柔道:“这样明天眼睛和脸都不会肿了。” 橙心不说话,只让她料理着。宁砚泠又扶她躺下,吹熄了灯,自己也躺在她身边,贴着她的耳朵轻轻道:“姐姐若不嫌弃我这儿病气腌臜的,今晚就歇在我这里罢。“橙心道:“妹妹好意,我怎会嫌弃?况这病是不过人的。”宁砚泠叹道:“姐姐真是最贴心不过的,姐姐这般良善之人,将来必有后福。”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橙心脸上的微笑若隐若现,她也在宁砚了的耳边道:“将来的事情太久远了,说不定我会变得像唐嬷嬷一样。”说完,两人都低低地笑。 笑完了,橙心又苦苦地说,其实命运两济,若当年她外祖家没有横遭变故,她母亲和原来的未婚夫成亲,虽说都是商户,但未必就不如现在。而自己出身官家,若不入宫,也许也能嫁得如意。 宁砚泠听了点头,确实如此,入宫之后人就如一叶浮萍,一朝一夕之间就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何日才能离宫,又或是有其他了局呢。 橙心吃吃地笑,对她说,当年虽然年幼,但是隔壁也住了个翩翩少年,大了她有七八岁呢。每逢受嫡母虐待,在院子里干粗活的时候,那少年总攀在墙头上,冲她笑,安慰她,有时甚至会在帕子里包点小玩意儿,或是吃的,抛给她。后来被姐姐们发现,去嫡母那里告发,嫡母又在她父亲面前谗言,最后她父亲怕弄出什么不堪的事情,竟托了什劳子关系,把一个好好的官家小姐,活活给弄到了内侍省,又入宫做了最末行的少使。 宁砚泠听她讲得悲苦,怕她又落泪,便故意用手指点她面颊,和她调笑道:“好不害羞嘛,还在想你的邻家哥哥罢。”橙心倒不脸红,道:“是啊,我那时也才五六岁,他那会儿已经十二岁,进学了,学问听说好得很,想来现在说不定已经高中了。”宁砚泠笑道:“那你就早日求太后恩典,出宫去做状元夫人罢。”橙心知她促狭,笑着去呵她痒痒,道:“妹妹也不必说嘴,你这会儿子才入宫,宫外必有相好的了罢。” 宁砚泠笑个不住,只得讨饶,道:“好姐姐,饶了我罢。”橙心手上仍是不停,必要她说出自己的故事来才肯罢休。宁砚泠左躲右躲,总躲不过她那双手,笑得直喘:“好姐姐姐,我,我说,说了,罢。”橙心这才停下来,在被窝里揽着她的肩,把她勾过来,笑眯眯地说:“说罢。” 说谁?宁砚泠翻了个身,却被橙心又扳过来。说谁?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橙心有的人,自己未必有啊。宁砚泠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真的没有吗?那么这两天梦境里的人是谁呢?那个少年模模糊糊的轮廓渐次变得清晰,那张略带稚气的脸,那微微上翘的薄唇,还有那琥珀色的眼眸。少年笑着说:“阿濯,原来我一直在你心里呀。” 宁砚泠一个激灵,她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天魔星,我哪有你那样的好哥哥,我的事情说出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橙心倒是很好奇,鼓动她多说一点。于是宁砚泠就从自己的童年说起,说到自己出生在南方,在姑苏古城里长大,进的是颁了新政以后开办的男女共学的学堂。 橙心促狭地笑:“就知道你故事多,说罢说罢,有多少说多少。” 宁砚泠想了想,便告诉她,自己曾在学堂里认识了一个少年。她刚这么说,橙心就特别激动,握着她的手说:“这样的故事,自己以前只在戏文里听说过,没想到还真有啊!”宁砚泠哭笑不得,忙掩了她的口道:“轻一点啊,唐嬷嬷说不定正巡过来了呢。”橙心小声说:“妹妹你不知道,新政颁了这么多年,京城里拢共也没几家新学堂,所以这男女共学,只有戏文里才听过罢。” 宁砚泠道:“在我们南方,倒是多得很,姐姐要赶早出宫——”她先往外侧闪闪身子,笑着掩住口道:“还有机会去上一下。”橙心秀眉倒竖,笑骂道:“你个小蹄子,又拿我取笑儿。”说罢,又要上手去挠,宁砚泠忙讨饶,推说要接着往下讲,橙心还不甘休,道:“讲罢,讲得不好我是要加倍罚的。” 宁砚泠道:“也没什么,后来呼颜族叛乱,那个人竟投笔从戎去了。也是那一年,我父亲升了监察御史,便带着全家迁到了京都,从那以后一点消息也没有了。” 橙心听了,有些失望,道:“我也还以为会很旖旎呢。”她假意攀住宁砚泠的手,道:“泠妹,我今日去了,你要等我回来啊!他日我凯旋回朝,许你十里红妆!” 橙心捏了个粗嗓子,把宁砚泠笑得,打掉了她的手,道:“才没你说得那么肉麻呢!”橙心说:“那他说了什么呢?泠妹——” 宁砚泠笑得打断她:“这个也没有,才没那么叫呢。”橙心道:“那必是更体己的叫法儿了,你不告诉我,让我想想,叫什么好呢。”宁砚泠支支吾吾道:“他叫的是‘阿濯’……” 橙心眯起眼睛道:“阿濯?”宁砚泠想起上次跟她扯了个谎,说自己没有字,现在是自己拆穿自己了,便道:“在家时父亲给我起过一个小字,叫濯卿,在家叫着玩儿的,没什么人知道。”橙心说:“好哇,上次还跟我说没有字,那好罢,你说没什么人知道,可那人偏知道,可见你们关系不一般。” 宁砚了脸红不已,直推她去睡,可夜还很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往事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橙心照顾了宁砚泠大半夜,又和她秉烛谈心,最后还宿在她房里。宁砚泠推她去睡,她虽然不肯,还想再听宁砚泠讲讲她的故事,可是敌不过疲惫困倦,一面儿嚷嚷着非要宁砚泠说出来那人是谁,一面儿却口齿缠绵,眉眼饧涩,不多时已然响起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宁砚泠方才睡了大半夜,醒了又与橙心推心置腹地谈了半宿,这当儿已然困意全无。加之橙心睡着前,口内依然嘟哝着“叫什么名儿?家里可好?”胡乱地问她,她嘴上虽不答,心里却也渐渐清明起来,往日的一幕幕更是浮现心头。 所有和陆孟来有关的事情都藏在古城姑苏,藏在虎丘旁的书院里,藏在书院的每个角角落落。 江南所有的建筑园林都是精致秀丽的,潜心书院也不例外,而楚皇登基后颁布的男女共学的新政更是为这座古老的书院添上了一抹瑰色。那些穿着水粉、水蓝衫子的少女们,走进书院,那读书声中又增添上几缕银铃般的妙音。 那年是大正元年,宁修远说要让女儿进学,宁夫人自然是拦着“城中哪有女儿家进学堂的?”宁修远便劝她,新政已经颁布,江南富庶,那些商贾家的女儿很快都会入学。潜心书院历史悠久,里面的先生都是当世名儒,还是早些儿进学得好。 于是六岁的宁砚泠被父亲搀着小手,进了潜心书院。那白墙青瓦,那满架蔷薇,那后院老树,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在课室里,她第一次遇到那个才总角的小男孩儿。他的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薄唇微翘,满含笑意。他的名字叫做陆孟来。 陆孟来的祖父是武宗时期的内阁首辅陆玄素。宁砚泠曾听父亲与友人聊天时提及,陆阁老的一生,少年高中,勇斗权臣,贬官边疆,卧薪尝胆,卷土重来,位极人臣,堪称天下仕子的楷模。最后激流勇退,致仕返乡。而他的长子陆安淮,从小跟着他颠沛流离,从边关到京都,看尽了官场冷暖,从避之不及到趋之若鹜,因此深厌官场,甚至没有进过考场,从来只在姑苏祖籍居住,田园牧歌。 陆孟来和他父亲不同,受祖父开蒙,倒是很喜欢读书,也是早早地就进了潜心书院。等到新政下来,宁砚泠进书院的时候,他已经九岁,在书院里学习了三年了。 像他们这样的官宦子弟早就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可是陆孟来从来不参与其中任何一个,也不跟任何人走近。其实学生们都知晓他的身世,也有不少慕名或是受父亲之命,想要和他结交的,但都被他淡淡地拒绝了。因此,虽然他在书院里待了三年,竟和刚入学的宁砚泠一般,形单影只。 那时,宁砚泠算是那个课室里第一个女孩儿。那些稚童们多在背地里嘻嘻哈哈,有些甚至还捉弄过她——她的家世普通,父亲更只是一个小小的推官。小孩儿的眼色有时比大人的更凌厉,他们都不需要掩饰罢。 陆孟来看不过眼,帮她捉过塞进课桌的青蛙,掸过撒在她肩头的枯叶,也曾细细地整理过她被拉扯松散的发辫。宁砚泠曾带着哭腔,喊过他“孟来哥哥”,从此以后,她便只喊他“孟来哥哥”。而他,却像小大人似的,唤她“阿濯”。 时光泻过一本又一本的书卷,他们渐渐长大,仿佛什么都明白,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纵使一年年冬去春来再快,快不过世上的风云瞬变。那一年,边塞告急!那一年,父亲的升迁令下来了。宁砚泠还在想怎么和陆孟来告别,可是那天进了课室后,却看见陆孟来的课桌整理得干干净净,夫子说陆孟来不念书了。陆孟来约她在虎丘见面。 在夕阳中,他们爬上了这吴中第一山。宁砚泠的绣鞋打滑,陆孟来朝她伸出了手,可是她犹豫了一下,却只扯着他的袍袖。后来,陆孟来说,我不读书了,我也不参加科举,现在边塞告急,与其在朝堂里与竖子勾心斗角,不如去边关,哪怕抛头颅,洒热血,不负此生是男儿。宁砚泠有些错愕,他那略显单薄的身子微微挺立。“阿濯,我的祖父曾经是内阁首辅,天下读书人也唯独此山最高了,可是他并不快乐,所以我读书只为了明先贤之理,从来都没有想过去应试。”他的眼中溢出光彩,飞快地扯起宁砚泠的袍袖,“过去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眼下边塞告急,我知道什么才是我该做的事了——我要去投军。此去,可能一去不回。若是,若是我平叛得胜返故乡,我一定来找你。”等我,不要等我……等我。 看着他神采奕奕的双眸,宁砚泠咽下了那句“父亲升迁,我们全家要搬去京城了。”她知道,陆孟来会比她先离开。于是,她开口道:“那么,我先预祝你得胜归来。”她笑起来,仿佛枝头突然绽开的花朵,那般轻灵,那般娇柔,她对陆孟来说:“孟来哥哥,等你再回来的时候,你可能就是将军啦。”陆孟来听了,腼腆一笑,道:“多谢,愿如你所说。” 然后,他们就此分别。初到京都的日子艰难且不顺遂,宁砚泠觉得岁月消磨掉了他们对彼此的深刻印象,陆孟来,渐渐地变成一个只是年少时的同窗。他们一起看过的杂剧话本已经忘记了,一起在藏书阁看书的日子模糊了,曾经一起玩过的游戏,一起逛过的街,一起爬过的山,一起度过的每一个节日都渐渐失去了颜色,记忆里昏黄灰白。连梦境都甚少出现,若不是这病症发作,脑中作烧,仿佛收藏记忆的屋子撞了窃,接连梦到了他两回,她几乎忘记了这个人,这个说要回来却一直没有回来,甚至连音信都没有了的人。 破晓前最黑暗寒冷的时刻,枝头被寒风吹下早开的花骨朵,宁砚泠的睫毛轻轻地碰了碰,她终于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请安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第二天,橙心同宁砚泠一起醒来,二人第一次共寝,都有些不好意思。橙心更是焦急:“昨儿宿在妹妹这里,也没有报唐嬷嬷,不合规矩。”说毕,急急忙忙地梳头更衣,便走了。 这里橙心前脚刚走,绿袖后脚就进来了,宁砚泠听得绿袖在廊上欲给橙心请安,只说了一两个字罢,就被橙心给匆匆制止了。宁砚泠笑着摇头,心道万一弄出大动静,被人发现去告发了,那真是自己连累她了。绿袖这孩子,想事情还是简单。 绿袖推门进来,见宁砚泠坐在凳子上,几乎是扑过来,道:“好姐姐,你可好了,我担心了一整夜。”说毕,眼圈都红了。宁砚泠见她这般动情,不禁也有些眼眶发热。她勉强笑道:“你这孩子,哪里就到那个份上了!”绿袖一扁嘴,带着哭腔道:“就算我小人家经历的事情少罢,姐姐你昨晚上真的差点吓死我。”宁砚泠听了,心里不忍,便携了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摩挲她的头,道:“好孩子,是姐姐不好,叫你担心了。你看,姐姐现在全好了,你不要再担心了罢。” 绿袖听了,“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道:“我真的担心死了,一夜都没有睡着。”宁砚泠又给她拭泪,安慰了她半日方才回转。 绿袖道:“还有一事,今天又是公主殿下读书的日子,姐姐既是好了,不如早些儿去前面候着,也好堵了那起子小人的嘴!”宁砚泠应着,由着她服侍洗漱更衣。 待二人一前一后去到太后那儿时,正房里早站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嬷嬷和宫女们。宁砚泠之前在秀女所蒙秦嬷嬷教授了几日宫规,这两日又听绿袖说了不少,也渐渐会分辨女官们的服色,学会了通过她们的工作来判断她们的品秩。像那些一清早就开始洒扫庭除的都是少使或是中使,像绿袖这样跟着品秩较高的女官的就是长使了。而那些服侍公主殿下的都是内常侍,也有七品或从六品。而升到了六品选侍就有侍寝的机会了,像文宗时期的周选侍,后来不就生了后来的武宗么,不过太后娘娘这里倒没有选侍,皇上也不会幸到这里来,那不就和民间淫辱母婢一样了?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是家丑,没发生要防着,发生了要遮掩的。再往上的女官就离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更近了,那从五品的典侍,那都是贴身服侍的,有掌管萱室殿里的琮玺器玩,也有掌管引导内外命妇朝见,专门负责洗漱沐浴的,掌管日常器具器皿、扇伞灯烛。可谓是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打个比方说,像昨儿采买行送东西,公主殿下心悦了,只消说声“赏”,自有掌管金银财帛的典会来负责。再往上,那可就是二十四司、六尚并最高尚宫,以及一品宫令,这才是每一个少使“心向往之”的一条道路。 宁砚泠正看着众人,默默对着自己心里的认知。突然听见唐嬷嬷瓮声瓮气地说:“宁赞善好早呢,身子好些了吗?”她忙转身向唐嬷嬷行了行礼,道:“回嬷嬷,今儿起来觉得好些,就想早点过来。”唐嬷嬷是御前待诏,品秩有正四品,主管萱室殿所有的女官宫人,当然也包括宁砚泠。唐嬷嬷听了,便道:“那便好,若身子还不爽利,叫绿袖来通报一声,不来,或迟些来也使得。”宁砚泠道:“今儿又是公主殿下读书的日子,下臣不敢误事。”唐嬷嬷听了点头,带着几个小丫鬟,又往别处去了。 那边公主已经召了,宁砚泠便留绿袖在外面,自己进去请安。完了以后就留在公主身边伺候着,凌宜公主小声问道:“宁赞善,听说你昨日病了?那本宫的功课……”宁砚泠也小声回答:“回公主殿下,功课已经写好了,臣的身体也无碍了,谢谢殿下关心。”凌宜公主听了,侧头朝她一笑,毕显天真之态。 不多时,那几个昭仪、婕妤都来请安,太后连眼皮都没抬,只道:“这天早晚的冷,难为你们跑来跑去的,都退下吧。”宁砚泠想那几人一路顶着寒风过来,刚进房,身子都没暖热,太后娘娘便又赶着她们回去,这一来一回吃尽冷风,不病了也算身体底子壮。果然,她们出去后,陈嬷嬷便笑道:“娘娘今个儿怎么了?又发作在她们身上?”陈嬷嬷是正一品的宫令,又是太后身边的老人,这样拉家常的话也只有她敢说得。太后道:“看着她们就烦,一个两个打扮得莺莺燕燕的,还不是花架子!这么久了,没一个肚子有动静的!”陈嬷嬷听了笑道:“娘娘这是想抱孙子了。”太后扶额道:“孙子孙女的都可以,就是什么都没有不可以。”陈嬷嬷转脸对唐嬷嬷笑道:“听听,这才是正经心事,不如叫林嬷嬷来问问?“ 宁砚泠正想着林嬷嬷是谁,只听外面已经去传了,很快便进来一个嬷嬷,先请了安。宁砚泠看着,林嬷嬷估摸着是个四十不到的中年妇人,但保养得宜,看着更年轻些,仿佛三十多的样子。唐嬷嬷问她,最近陛下可有宿在什么地方?原来林嬷嬷是尚寝,单管天子燕寝及嫔妃进御之次序,和唐嬷嬷一样品秩罢。 林嬷嬷说了,陛下近日只宿在长乐宫,并没有往别处去罢。长乐宫是武宗时期修建的,后宫三大宫殿之一,是天子的住所并书房,也可在里面召见近臣。到了穆宗时期,穆宗勤政,不好内闱之乐,便时常宿在长乐宫,又重建了前殿,修得异常富丽,穆宗曾在内大宴过好几次功臣良将。 林嬷嬷既然说楚皇近日只宿在长乐宫,说明他不曾御幸过那几个宫妃。宁砚泠不禁在心里感叹,皇帝不幸,太后不喜,这几个宫妃的日子可真难过啊,真难为秀女们挤破头都要来这里,也不知这后宫里的日子竟如此熬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龃龉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打早去了公主那里,看着宫妃们前来请安,却正好触上了太后的霉头,脚下的地儿都没站热,就被撵了回去。太后还发作了一通,直叫来了尚寝林嬷嬷,更问清楚了楚皇最近都是一个人宿在长乐宫。 宁砚泠瞅着太后的脸色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楚皇又来请安。 只听外面的小太监报“皇上驾到”,太后娘娘拜拜手,陈嬷嬷便出去将楚皇迎了进来。楚皇进来后,见到林嬷嬷也在这里,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大家先见过礼后,他便跪下给太后请安。 可是,太后扶着额,竟然半天没叫起。一时,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不对了,人人噤声危立,连大气都不敢出,房里安静极了。这时,只听凌宜公主笑道:“母后怎么生气了?”她又转头向林嬷嬷娇笑道:“定是林嬷嬷方才告的状。”说毕,摇着太后娘娘的手,撒娇道:“母后原谅皇帝哥哥好不好?不管皇帝哥哥做错了什么,敏儿都代皇帝哥哥向母后赔罪。”想了想,又语气坚定地加上一条:“哥哥做错的事情,由敏儿来弥补!” 凌宜公主本就年幼,撒起娇来娇声婉转,语笑如痴,太后娘娘早被她逗笑,点着她的额头道:“你小人儿家家的,你哥哥做错的事情,你弥补得了?” 见太后笑了,大伙儿都送了口气,陈嬷嬷凑趣道:“公主殿下也是孝心虔了,娘娘该高兴才是。” 太后笑道:“听听,都宠着这个小不点儿,宠得她都敢管大人家的事情了。” 几个嬷嬷都笑着劝解,好容易太后的心情回转过来,看楚皇还在地上跪着,便道:“起来罢。” 楚皇跪了半日,在小春子的搀扶下才起来,道:“儿臣谢过太后。”那语气,冰凉得不带一丝热气。太后好容易多云转晴的脸上登时又蒙上了一层阴霾,眼看就要发作起来。 “皇帝哥哥,送敏儿去书房吧,敏儿好久没和皇帝哥哥一起去书房了。”凌宜公主突然从座位上蹬蹬蹬跑下来,拉着楚皇的衣袖,轻轻摇着。 宁砚泠忙看向兮紫,可兮紫竟然没有动静,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敏儿胡闹,你哥哥还要上早朝。”太后冷冰冰地道。 楚皇却道:“无妨,儿臣送皇妹去书房后再上朝也不迟。”凌宜公主也再三恳求。 “那敏儿你不陪母后用早膳了?这么早去书房做甚?”太后语气稍稍软和了些。 凌宜公主偏着头,想了想,道:“上次顾师傅讲课,敏儿还有些不懂,想早些儿去看看书,再请教一下皇帝哥哥。” 嬷嬷们也在一旁分说,都道公主长大了,懂读书上进了,有的没的夸了一箩筐。 太后听了,彻底软和了下来,道:“那等会儿子让兮紫给你送点吃的过去,空着肚子读书不好罢。”说完,就让他们兄妹二人离开。 宁砚泠忙跟了上去。 出了门口,只他们兄妹二人在前面走着,小春子也不敢跟太近,只朝着宁砚泠笑,悄声道:“宁大人不妨跟近些。”宁砚泠只得跟上去。出了二门,绿袖见他们竟一起出来了,脸上稍稍显露出吃惊的神色,宁砚泠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也忙跟上来,但只跟在小春子后头。 凌宜公主倒是和楚皇和亲热的样子,挽着他的手,笑道:“哥哥也不多带点人,去哪儿都只带小春子。” 楚皇淡淡道:“来给太后请安,带那么多人做甚。” 凌宜公主笑道:“好歹带着吴可信嘛,他多少还能在母后面前说上话。” 楚皇听了,只冷笑一声,道:“他怕是来萱室殿来得比朕还勤快,和太后说的话比朕和太后说的话还多。” 凌宜公主道:“他最近倒不大来,敏儿没瞧见他来。”说罢,又笑道:“皇帝哥哥,你想不想知道母后在生什么气?” 楚皇道:“你刚才不是说了,林嬷嬷告的状。”他顿了顿,又道:“林嬷嬷说的事岂是你个小孩儿家家可以听的,你也不回避一下。” 凌宜公主一嘟小嘴,道:“她们说着说着就说到兴头儿上了,敏儿哪有时间回避?难不成突然跑出去?” 她这样子娇憨可爱,楚皇听了微微一笑,又道:“你方才为了帮朕解围,扯谎说要去书房温书,这下要饿肚子等了。” 凌宜公主笑道:“敏儿没扯谎,上次顾师傅和宁赞善两人讲的,敏儿确实不懂。” 宁砚泠听他兄妹如此说,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楚皇果然问:“顾大人和宁赞善讲了什么?” 凌宜公主道:“也没什么,就是《郑伯克段于鄢》,顾师傅要宁赞善讲里面的是非曲折,宁赞善讲的敏儿也不大懂。” 宁砚泠的心,自从公主提到她开始便在空中悬了半日,现在听公主这般说,只暗暗连道不好。 果然,楚皇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问道:“宁赞善说了什么?” 宁砚泠忙跪下来,道:“请陛下恕罪,臣只说了一些自己的粗浅见识。” 只听楚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不怪你,你说罢。朕也想听听这里的是非曲直。” 宁砚泠心道不好,《郑伯克段于鄢》本讲了郑庄公和弟弟共叔段之间的故事,昔日武姜生郑庄公时难产,便不喜郑庄公,还给郑庄公起名为寤生,意为难产。后来武姜又生小儿子共叔段,便十分疼爱共叔段,甚至希望共叔段能继承王位。直接导致了郑庄公兄弟不睦,共叔段起兵造反。 那日,宁砚泠对顾子白说的是这件事全怪武姜,做母亲的偏心,明明都是自己的亲生孩儿,却偏疼一个,不疼另一个。共叔段恃宠而骄,这才兄弟阋墙。可是这番话能对楚皇说吗?虽然宁砚泠什么都没听说过,但这次,还有上次,看也看明白了,太后分明对楚皇淡淡的,不及和凌宜公主亲密,这样类似影射的回答能说吗?宁砚泠一时陷入困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交锋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楚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宁赞善,你是怎么评判郑伯和共叔段之间的是非曲折的?” 宁砚泠想了想,道:“回陛下,微臣愚见,郑伯与共叔段皆无错。” 楚皇冷冷道:“那是何人错了?” 宁砚泠道:“请陛下恕臣妄言。” 楚皇道:“朕恕你无罪,你说罢。” 宁砚泠稍稍抬起头,道:“臣以为,错在武姜。” 楚皇道:“武姜何错之有?” 宁砚泠道:“武姜身为郑伯与共叔段之母,却没有教他们兄弟和睦。而且武姜仅凭自己的喜恶就疏远郑伯,宠溺共叔段。正是她对共叔段的过分宠溺,造成了共叔段恃宠而骄,甚至肖想王位。子不教,乃父母之过,共叔段也许有错,但是错的根源在武姜那儿呐。” 宁砚泠一口气说完,然后便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周围静得可怕,小春子和绿袖只站得远远的,凌宜公主也没有说话。 良久,只听楚皇道:“起来罢。”而后又对凌宜公主道:“敏儿,你有宁赞善在你身边,应该好好读书才是。” 宁砚泠在地上跪得久了,绿袖忙上来搀扶。宁砚泠道:“谢陛下。”楚皇却道要去上朝,便带着小春子走了。恍惚间,宁砚泠似乎听到他叹了口气。 等他们的身影走远了,宁砚泠心中那紧绷着的弦仿佛一下子送了下来,她悄悄送了口气。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到底有没有冒犯这个年轻的君王。她更担心,万一自己惹恼了楚皇,是否会对她的父亲产生影响。可是,刚刚的局面太尴尬了,前一刻太后才发作过楚皇,她那厚此薄彼的样子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后一刻,楚皇就要她讲郑伯与共叔段孰是孰非,她不敢随意搪塞,又害怕说实话会让楚皇觉得她在影射他们母子。自古君心难测,好在这一关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宁砚泠一路伴着公主到了书房,很快太后便差人来送吃食。宁砚泠去迎,来的竟然是李公公。 凌宜公主见了,道:“母后送什么吃的来了?” 李公公笑得一脸慈祥,道:“刚熬的好杏酪,还有糍粑,都是公主爱吃的。” 宁砚泠正听李公公说着,冷不防一眼瞥到绿袖在冲自己使眼色,她方才悟过来,忙接过食盒,一样一样摆出来。 除了李公公说的杏酪、糍粑,还有几样其他的吃食,竟然还有苏杭的金团。看到家乡味,宁砚泠不禁愣了愣。公主问道:“这金团是什么馅儿的?”李公公答,萝卜肉泥。凌宜公主皱了皱鼻子,说:“大清早儿的,谁吃这个,一股味道。”李公公竟笑着对公主说:“公主不吃,不如赏了宁赞善罢,老奴记得宁赞善出生姑苏。”公主奇道:“赞善出生古城姑苏?”宁砚泠忙道:“回公主的话,臣父时任苏州府推官,臣确出生于姑苏。” 公主便将金团赏了宁砚泠,宁砚泠忙道谢。回头先服侍了公主用膳,兮紫正好带着小丫鬟过来,待她们伺候公主净了手面。宁砚泠又收拾了食盒,方才匆忙就着茶水咽了两个金团,这千里之外的家乡味,难得虽是难得,却勾起了思乡情,一时竟觉得胸口哽得慌。 李公公一直在一旁儿等着,看宁砚泠吃得差不多了,便叫小太监接了食盒,道:“老奴告退了。”公主道:“有劳李公公了,兮紫,送李公公出去。” 李公公却道:“老奴斗胆,求宁赞善送一送。”公主倒也不以为然,点点头,宁砚泠只好跟着李公公出去了。 出了门没几步,李公公便打发小太监先回去,自己则和宁砚泠慢慢地走着。宁砚泠昨晚一场高烧,更与橙心秉烛夜谈,回忆起童年好友陆孟来,加之刘一保下落不明,又得知顾菡明已死,几重打击之下,竟一时忘记了在采买行被李公公撞破之事。方才见着他才想起来,这时候着急已经来不及了,她明知李公公单要她相送,必是要说昨日之事,心里只在权衡是和盘托出好还是胡乱应付好。 正想着,李公公却开口了,他问宁砚泠道:“宁赞善,今个儿公主殿下心情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宁砚泠一愣,忙道不知,还望公公指教。 李公公笑道:“昨个儿采买行买到了公主殿下心悦的小玩物,殿下是要高兴个几天的。” 宁砚泠听到“采买行”三个字,心下不由得一紧。李公公接着道:“咱家昨个儿亲自去采买行看他们买得好,才准他们往这殿里送。” 他看着宁砚泠,眯起眼睛道:“宁赞善,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宁砚泠听到这里,已知躲不过,便在心里一跺脚,直接道:“李公公,昨个儿是我不好——” “非也!”她刚开了头,却被李公公拦住了话头,“咱家说这事,是想让宁赞善知道, 咱家昨天去了采买行这事,只有咱家自己说的份,旁人听的份。断没有被人瞧见再四处去胡的份儿,懂了吗?” 宁砚泠突然福至心灵,她心领神会道:“公公说得极是。” 李公公听了,笑道:“宁赞善是聪明人,太后娘娘喜欢的就是宁赞善的这点儿聪明劲儿。聪明人,是不会办蠢事的,宁赞善,你说对不对?” 宁砚泠道:“多谢公公提醒。” 李公公道:“这会儿子也差不多了,宁赞善快些儿回去陪公主读书罢,不必送了。”说罢,径自走了。 宁砚泠目送李公公走远,方才心里明白李公公是有意替自己遮掩,现在却又一团糊涂,不知李公公为何要替自己遮掩。李公公的意思很明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不会主动去告发的,他只要自己有个把柄捏在他手里罢了。宁砚泠想自己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朝堂上的事,与父亲有关的事,只是不知这李公公究竟是敌是友。 她站定想了会儿,方觉立得有些久了,正往回走呢,只见绿袖正一路过来。等到了面前,她还未开口,绿袖先道:“我的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一会儿!顾大人来了,见你不在正发脾气呢!” 宁砚泠一听,忙加快了脚步,只是不知一会儿见到顾子白又要受什么样的责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止戈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快步到了书房门口,本想面对顾子白的急风骤雨。没想到此时顾子白已经开始授课了,讲的是《国语·晋语》中的《优施教骊姬远太子》。 宁砚泠站在门口,她本想和顾子白道声歉就进去了。可是顾子白自顾自地讲,连看都没朝她看一眼。宁砚泠不欲打断他,只在门口等着,好在这篇目算不得长,顾子白领着公主并公侯小姐们句读了一遍,便停了下来,吩咐了她们自己默诵几遍。随后,他直接看向门口站着的宁砚泠。 “宁赞善第二次来就迟到,真是好大架子啊!”顾子白竟如此直白,上来就直接发难。 “顾大人,对不起了,是下官的错。”宁砚泠直截了当地认了错,顾子白的脸上倒闪过一丝错落。他开口道:“听说宁赞善是去送李内侍?”李公公是太后近侍,御前公公,从一品。虽说内廷与朝堂互不相干,但是两人之间的品秩差别还是很大的,顾子白连尊称都不加,直唤他作李内侍,倒是让宁砚泠有些讶异。 但她马上反应过来,这句话是顾子白替自己说的,按顾子白的想法,自己该是受不得委屈,然后要自己辩白几句,这样他就好借题发挥。没想到自己认得干干净净,压根儿没牵连到李公公身上,这就让顾子白有一拳打空的失落感。为了能说出后面的话,他不得不替自己把送李公公这话给说了。根据他对李公公的蔑称,估计他是要借此讥讽自己失了读书人的气节。宁砚泠脑子转得飞快,只短短片刻就想了这么多。 既然想清楚了,宁砚泠就道:“不错,方才李公公奉太后娘娘之命来给公主送早膳。”宁砚泠不想和顾子白多争辩,便捧出太后娘娘,希望能堵住顾子白的口。 可她没料到的是顾子白这人,直如弦不说,还愣。这书呆子听了她的话,还是藏不住心底的鄙夷,道:“宁赞善也是读书人,千万不要辱没了读书人的气节啊!” 宁砚泠连日来诸多不顺,现在听这顾子白一顿夹枪带棒之语,竟生生生出了些怒气,仿佛自己已是跌落泥底,任凭什么玩意儿都可以上来踩她一脚一般。于是她也冷冷道:“下官哪里做得不是?还请顾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顾子白本就对宁砚泠存了些偏见,以为她是那类官宦小姐,为了自抬身价而做赞善。上次课上的应对,他虽有些意外,但今天一进来就发现她还没来,再一问,竟得知她去相送李公公了,这下更坐实了“沽名钓誉”的印象,不然为何上赶着讨好太后的近侍?还不是为了讨个指婚,嫁得更好嘛!他有心出演讥讽,没想到宁砚泠竟也出言不善。这样的回答叫人听起来仿佛自己故意为难她一般,果然那几个公侯小姐已经偷眼在瞧了。顾子白一时气头上,便不计较言语,道:“相送一个阉人,误了读书的时辰。宁赞善,你觉得在下是在侮辱你?还是你这所作所为其实是在侮辱你自己呢!” 宁砚泠料到他气急了必会不言不逊,但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粗鄙。她在心中略一计较,竟不怒反笑,道:“顾大人方才讲的是《优施教骊姬远太子》罢。那大人可知‘知辱可辱,可辱迁重,若不知辱,亦必不知固秉常矣。’还有‘甚精必愚。精为易辱,愚不知避难。虽欲无迁,其得之乎?’” 顾子白不知她竟会和自己方才所讲的篇目扯在一起,登时一愣,道:“在下怎会不知?” 宁砚泠听了,一笑,道:“那好,下官斗胆问一下顾大人,大人是觉得下官是一个有荣辱心的人,是否觉得侮辱下官可以动摇下官的稳重呢?还是大人觉得下官没有荣辱心,所以才不固守常规,缺乏读书人的气节?大人不必回答,刚才听大人的一席话,下官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另外下官还要说一句,像下官这样会上赶着去相送李公公的人,不一定是精明而洁身自好的人,所以也不一定愚昧,那么精明而洁身自好的人是容易侮辱的,可是下官不愚昧,所以知道要趋利避害。即使我不想动摇气节,难道我就做不到吗?” 这一连串的话,她说得又快又顺溜,凌宜公主听得迷惑,公侯小姐们更是不解。唯有顾子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再清楚不过了,这是他方才讲的篇目中的话,晋献公的优人名施,他与献公的爱姬骊姬私通,骊姬想要废太子,改立自己的儿子奚齐,便和施商量,如何对付其他三位公子,于是施便给她出了这么个主意,告诉她要先从忠厚稳重的太子申生开始施放谗言。宁砚泠借优施的笑里藏刀、奸佞狡诈,来比喻了方才对自己责难的顾子白,而自叹不如太子申生的忠厚稳重,最后又讥讽了顾子白想要污蔑自己也并非易事。 顾子白一时没想到她这么伶牙俐齿,又能言善辩的,本想借机讥讽她,却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自己若赞同了,就等于赞同自己是施一样的卑鄙小人,是故意要侮辱她了。可现下自己若是反对,那势必要开解自己并非有心侮辱她,等于是向她低头。两下里无论怎么做都是自己输了。顾子白一计较顿时有些气馁,想自己少年得志,已负盛名,本想大展鸿图,却阴差阳错地进了詹事府,教教这几个读书不过就应个景的公主与公侯小姐,自己教得颇费心力,学生却学得三心二意。现在竟连一个在自己心目中是来沽名钓誉的肖小都辩不过,也不知是自己看错了她,还是自己真的徒有虚名,只能教教这几个娇小姐罢。 顾子白一时灰心,竟没言语,只等宁砚泠冷嘲热讽了。可没想到,宁砚泠竟然没有想象中得胜后的不可一世。宁砚泠只微微一笑,道:“先生年少盛名,学生早有耳闻,今天得以一见真章,才知先生不仅文彩精华,难得的是读书人的气节啊。希望先生他日匡扶社稷,学生也好曾受教于先生而自立。”说罢,深行了一个见师礼,便退回自己的座位。 顾子白见她认真改换了称呼,还全了自己的声名,那心中竟生出些感动。他心头一热,皱了皱眉才制住,强忍着心中万般感受继续讲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决心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整个上午顾子白都没有再为难过宁砚泠,宁砚泠不知他内心的变化,只当自己方才说得有些过于犀利,内心生出些许不忍,于是看他的眼神便更谦逊些。 很快,顾子白讲完了课,布置了功课之后,便宣布散学。顾子白退出去前,正好对上宁砚泠的目光,他略带歉意地一笑,便告辞了。 顾子白一出去,兮紫就带着小丫鬟们提着食盒进来了,先服侍了凌宜公主净了手面,又拿出点心来。原是公主今早未进早膳,短短几个时辰内太后就命人送了两拨东西。还命兮紫带来了口谕,别干饿着熬坏了,得好好垫一垫。 凌宜公主虽还是孩子,但自觉太后管得太严了,使自己在公侯小姐们面前失了面子,便有些不喜,嘟着嘴,也吃得很少。那公侯小姐们却是极有眼色的,便拿言语支吾开,只说些宫外的趣事,引得公主脸上有了些笑的模样。 尤其是那叶小姐,不仅有眼色,还会说话,说话又好听,哄得凌宜公主和她亲昵得直唤小名,互称你我。只听那叶小姐道:“过一阵便是寒食节了,祖母要带全家的姐姐妹妹们往北郊庄子上去踏青,再小住几日。”这位叶家小姐名芷珊,是开国名将叶泉松之后,叶泉松当年随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后来被封为定国公,世袭罔替。传到这叶小姐的祖父这一辈,已经是第六代了。叶小姐祖父早早地就逝去了,被神宗追封为敬山王,可谓是生荣死哀。现下叶小姐的父亲袭了国公的爵位,因为是虚职,所以只荣养在京都。这样的家庭,生出来的叶小姐的嫡亲哥哥叶芷旌却又是那一般模样。叶芷旌十六岁就去投军,只用了五年时间,就在塞外混出了名声,先是二百轻骑破敌两千,后来曾打败塞外头号大敌——呼颜氏族的主力骑兵团,使得为患边塞数百年的呼颜族一度退居赫雁山外一百里。他现在跟着定边大将军祁止戈巡视九边,只要他去到地方,塞外蛮夷无不闻风丧胆。据叶芷旌的手下兵将所说,叶芷旌毫无公侯子弟的纨绔习气,在军中总和将士们同吃同住,每次打仗都带头冲锋,身上的伤疤数不胜数,甚至连脸上也有,那纵横交错又狰狞的伤疤,每次都令敌人未战先惧,不战而败。 而这叶芷珊不过十二岁,说话都是娇滴滴的,完全看不出是武将世家的女儿。她和凌宜公主说寒食踏青、打秋千、放风筝的时候,讲的都是这些宫外生活的乐事,凌宜公主听得是一脸羡慕,直言自己若是有机会出宫和她们姐妹一道就好了。叶芷珊又道:“公主殿下乃是千金之躯,我们北郊的庄子哪怕是金子打的,烦劳殿下移驾也是屈尊了。”凌宜公主摇头道:“珊儿,我是盼着能出宫走走的,可是母后是万万不许的。”叶芷珊笑道:“那正是太后娘娘疼爱殿下了,外头人看这皇宫才是神仙苑,殿下只是一时被外头野意吸引,而她们是想住住不到罢了。”凌宜公主捏了一下她的腮帮,道:“就你促狭会说,我说不过你。”叶芷珊又忙赔不是,两人笑闹了一番,公主便起身邀她:“随我去母后那里坐坐罢,她最近还念叨起你呢。”叶芷珊忙自谦蒙太后错爱,一边又随着她进后面去说话。公侯小姐们都道要和太后请安,也跟着去了。 书房里又只剩下宁砚泠。走之前,凌宜公主对她说:“宁赞善,本宫要陪母后说话去了,下午你也不必去立规矩了。” 宁砚泠早把她们的行为看在眼里,只感叹这才是公侯世家小姐的气度,比她们秀女所的姐妹,甚至是天子号房里那些权臣家的女孩儿们更加金尊玉贵。宁砚泠转而想到这些小姐们是不参加选秀的,她们各大世家之间联姻,或是由太后或楚皇直接指婚给藩王,做正室。 她一壁胡思乱想,一壁抄写方才顾子白所讲的《优施教骊姬远太子》。不知不觉,已经抄完了,宁砚泠揉着略微有些酸痛的手腕,绿袖在门口见着了,已经跨进来了。 宁砚泠和她开玩笑,道:“你僭越了,这地方不是你能进来的。”绿袖倒也不计较,确实她也没有计较的资本,像她这样的长使,在宫中的品秩地位都是很低的,连服侍那些贵人的权力都没有。所以像刚才那样,伺候公主进膳的事情,她也是不能插手的,她只能在门口看着宁砚泠忙进忙出。 这会儿子书房里没有人,她才敢大着胆子进来,听宁砚泠这么说,她故作生气道:“姐姐真是的,人家担心你才进来,你反倒说起我来了!” 宁砚泠很吃她这一套,便笑道:“你这孩子现在益发娇气了,我说一句都不行了。”“哼——”绿袖一偏头,故意从鼻孔里哼出声音来,表示她生气了,害得宁砚泠又哄了她半日。 这一主一仆收拾停当,便离开了书房。回到自己房间,宁砚泠看着房间里还残留着昨日的痕迹,便有些感慨。她不欲绿袖收拾这一切,她决心要自己收拾起来。 于是她遣了绿袖回去休息,自己开始收拾起来。宁砚泠先整理了床铺,那张她和橙心秉烛夜谈,尔后又共枕夜谈的床铺,她都整理得一丝不乱。而那些散发着药香的盖碗,她都从暖壶里倒水到铜盆里,洗得干干净净,闻不出一丝味道。 而那封刘一保写给她的信,她又打开读了好几遍,抹了几把泪,自己沉思了一会儿,咬咬牙,忍痛拔出灯火,将信放在火上烧,慢慢地看它化为黑白色的蝴蝶,最后一阵风吹过,黑白蝴蝶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本身就不存在过一般。 宁砚泠在心里默默道:“刘一保,你的好意我永生铭记,我在此发誓,我一定要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搭救你出来。到时候就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选侍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接下来的日子,宁砚泠渐渐适应了在萱室殿的生活。每日只早起,先去太后并公主处请安,立到早膳开始,便约着橙心一道去后面用膳。每逢顾大人来授课的日子便早早地陪着公主去书房,然后上课,接着做功课。下午,如果公主宣召,就去陪着读读书,画几笔山水。在不用上课的日子里,大多数时候,宁砚泠都一个人在房里,看看书房里取来的书,而绿袖都在一旁陪着她。 日子仿佛流水一般泻去,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来天。这天又是不必去书房的日子,早膳时分,宁砚泠独坐在后面等橙心,等了半天橙心都没有来,后来来了个小丫鬟,说是橙心姐姐给带的口信,今日待诏大人检查二十四司,所以她来不了了,叫宁姐姐一个人吃罢。宁砚泠听了,只能独自进起膳来。 平时习惯了两人有说有笑地吃饭,这会儿自己一个人独坐,真是闷得很。等她等了这么老大一会儿,其他同品的女官宫人都吃好了,一时半儿进膳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宁砚泠正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着,喝着粳米粥,突然听见外边有几声细细的咳嗽声。不知时哪个姐妹,宁砚泠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只见从外面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着选侍的服色。宁砚泠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萱室殿里似乎还没有选侍呢,毕竟选侍是可以被皇上看中,并通过侍寝来获得更高的份位的。可是,这里是萱室殿,是太后寝宫,如果今上在这里……宁砚泠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传出去是要被御史上疏骂到死的。 莫非是太后心急皇嗣之事?所以不顾伦理纲常,在自己的宫里放选侍?宁砚泠的心里顿时冒出了无数问题,她也不过才十五岁,有着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儿特有的旺盛的好奇心。这些问题在她心里,仿佛数百只小小的爪子在挠着心,直挠得心里一阵又一阵的痒痒。她看了看那个少女,也是独一个人儿,连食盒也没有,手里只托着一碟糕饼,心里又是一阵奇怪。那个少女看到宁砚泠在看她,脸上登时起了两朵绯红色的红晕,她长得细眉细眼,尖瘦秀气的鼻子,肌肤白腻,下眼角微微有些红色,显得楚楚可怜。这会儿,她一个人托着个碟子,虽然进膳间里除了宁砚泠之外没半个人,桌子都是空的,但是她却怯怯的,左顾右盼的,似乎不知道坐在哪里好,又好像哪里都不敢坐。 宁砚泠看她这样,竟生出些同情心,就抬起手,冲她招了招,笑道:“姐姐不妨坐这儿。”她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那少女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半点声音,看口型,好像说的是“可以吗?” 宁砚泠又笑了笑,道:“来坐罢。”这样讲了两三遍,那少女才道了声歉,轻轻地坐在宁砚泠的旁边,拿起一片糕,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宁砚泠看她只有一碟糕饼,干吃恐怕噎得慌,便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放在她手边,笑道:“看姐姐面生得很,不知姐姐是在哪里当差?” 那少女慌忙咽下去,急着回答宁砚泠,却不想真噎住了,一时咳个不住。宁砚泠忙替她轻轻地拍背,又把茶杯递到她的面前。那少女咳得满脸通红,好一会儿才止住。她有些不敢抬眼看宁砚泠,只低着头说:“我原是在崇安阁当差,今儿是来回太后娘娘的话的。” “崇安阁?”宁砚泠不由自主地小声重复了一遍,她进宫时日短,之前又只在秀女所,进了萱室殿以后也没出去过,宫里大部分的地方她都不知道,这会儿听那少女说了,她心里想着这是个什么地方,嘴里也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可是,那少女却好像很介意似的,丢下糕饼碟子,说了声告辞便匆匆地走了。等宁砚泠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走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桌上只剩下她带来的碟子和几乎没动过的糕饼。 宁砚泠满腹狐疑地回到了房间,绿袖正上来收拾。宁砚泠便问她:“你可知道崇安阁是个什么地方?”绿袖一边铺床叠被,一边道:“崇安阁在南苑,那可是冷宫,姐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宁砚泠吃了一惊,道:“是冷宫么?陛下不是只有几个婕妤和昭仪么?冷宫还有人?”绿袖笑道:“陛下自然是不会送人进冷宫的,这崇安阁里住的是先皇的陈顺妃。”宁砚泠又问:“陈顺妃?她怎么进的冷宫?”绿袖道:“这个就不知道了,一个前朝的老妃,谁管她去?” 宁砚泠道:“是啊,谁管她呢?”她暗想,今日见的那少女必是陈顺妃的侍女,只是不知为何来这萱室殿罢了。太后娘娘宣召,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她心中虽然存了疑虑,但是毕竟只是今日见了一面后生出的几缕遐思,宁砚泠很快就忘记了。可是没想到,过了几日,她再去公主处请安的时候,竟在太后那里见到了那个少女。她远远地立在典侍和常侍们中间,身上那服色尤其扎眼,而她自己就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脸上总带着些怯怯的表情。 这几日,待诏大人们在宫里四处检查,橙心是司闱掌钥,免不了陪着清点内藏,一连几日都未曾得空,宁砚泠只得一个人孤零零地进早晚膳,她便索性晚些时候再去进膳间了。没曾想,还是在进膳间碰上了人,还是一个特别不想碰上的人——兮青。兮青也是凌宜公主的典侍。可是和兮紫完全是两种性情,她在太后和公主面前乖巧伶俐,在女官们中间却最是眼空心大,对小丫鬟们更是动辄打骂,那些品秩不及她的女官宫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宁砚泠素来厌弃她这性子,从不主动和她相交。这会儿遇上她也在进晚膳,只一笑便算见过了。偏生她还不知收敛,弄了三五个小丫鬟立那儿服侍她进膳,宁砚泠也只在心中默默一叹。 这时,外面又响起细细的咳嗽声,宁砚泠心道,是那个选侍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何欢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兮青原本都快吃完了,却见那选侍拿了点子吃的进来。于是,眼珠转了转,又在位子上坐定了。 那选侍也没想到这里有这么些人,而兮青又盯着她瞧了瞧,引得旁边一众小丫鬟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脸上,她一时便有些发窘,恰好见到宁砚泠。宁砚泠冲她笑了笑。许是想起那一日宁砚泠对自己还算亲和,她便快步走来,坐到了宁砚泠的身边。 只听兮青鼻子里哼了一声,宁砚泠知道兮青这是要发作了。 果不其然,兮青道:“哎哟哟,这是谁呀?这么没眼色!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什么衣裳,也敢往前面乱凑乱坐的!” 宁砚泠看选侍听到了这句话之后,默默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攥着汤匙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兮青见她没理自己,便像斗鸡似的被激起了怒意,原本只想挑些事儿的,现在看来是要升级了。 兮青站起来,那些小丫鬟纷纷跟在她两旁。这么六七个人一起走到宁砚泠和那选侍的身后。宁砚泠回头看了看她们,估摸着她们大约是要来找事情了。 其中有个长得妖妖娆娆的小丫鬟估计是要先表现下自己,伸手一下子就把那选侍的头按了下去,直按到了粥碗里才松开。 宁砚泠没想到她们一上来就做这么绝,“吓——”忍不住一声低呼。周围一片寂静,兮青带着几个小丫鬟都等着看那选侍的反应。只见她慢慢地把头从粥碗里抬起来,额发、脸颊、鼻尖上俱是黏糊糊的粥汤,还挂着米粒。她抬起手,摸了摸眼睛和鼻子上的粥汤和米粒,肩膀微微地颤抖。 宁砚泠看她被欺负成这个样子,还一声不吭的模样,顿时心里就好像有一团火一样烧了起来。她一下子站起来,怒目圆睁,瞪着那动手动脚的小丫鬟,喝道:“你干什么呢!” 那小丫鬟见宁砚泠发怒了,眼里稍稍露了怯,还强嘴道:“我没干什么。” 宁砚泠气得柳眉倒竖,道:“你没干什么?那她自己弄成这样?” 那小丫鬟有些瑟缩,朝兮青靠了靠。兮青稍稍往前站,挡住了她,笑着对宁砚泠说:“宁姐姐何必发这么大火呢?你又哪只眼睛看到是碧珠干的?” 宁砚泠冷笑道:“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的眼睛难不成是画的,这都看不到?还是看到了,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兮青没想到宁砚泠说话这么不客气,原先只想讽刺一下这不知进退的选侍,也好显显自己的威风。没想到宁砚泠站出来给她出头,又说了这一番话害自己在小丫鬟面前失了面子。这下她的火气也上来了,直往前一步,瞪着一双牛眼,死盯着宁砚泠。 宁砚泠正要开口,冷不防手给人握住了。她低头一看,是那选侍,她抓着自己的手,用力握住了,又微微摇了摇头。 宁砚泠明白了,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便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罢!”说罢,便拉起那选侍就走。至于兮青在后面又说了一些嘲笑讥讽之语,她只当没听到了。 那选侍迈着小步子,任由宁砚泠拖着手,一路到了宁砚泠的房间。绿袖正好坐在房间里等宁砚泠,见她又带了个满脸粥汤腌臜的人,倒唬了一跳,连声问道:“这位姐姐是——?”。宁砚泠也不及和她解释,只说:“袖儿,快倒盆水来,再去后面寻些吃的,快!”绿袖一边应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倒了水,又往后边走去了。 宁砚泠搀她坐下,自己从柜子里拿了条干净帕子,蘸了水,替她收拾。那选侍连道不敢,宁砚泠强她坐着,替她把面上收拾干净了,又给她倒了杯热茶。 两人都坐定了片刻,宁砚泠想起自己和对方之间甚至连名姓都还不知,于是她便自报了姓名,那选侍也微红着脸,告诉宁砚泠,她叫何欢。宁砚泠听了,想起庄子的“生亦何欢”,不禁赞道:“好名字!”何欢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她先对宁砚泠表示了感谢,但那感谢中又有些保留。宁砚泠知她不欲与兮青她们作对,本想有委屈自己咽了。可宁砚泠替她出了头,以后也许会被兮青视为眼中钉罢。于是,宁砚泠安慰她道:“那起子小人没必要惯着,我原先刚来的时候也和姐姐一样的想法儿,不敢多走一步,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怕人议论,怕人厌烦。”宁砚泠想起之前自己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可是后来一场急病,除了橙心和绿袖,竟也无人上心,若非她们俩,自己铁定是扛不过去了。如果真的没扛过去,之前的处处小心又是何必呢?只是白白苦了自己。于是她开口道:“我劝姐姐一句,在这里是没有人会体谅你的,所以你也不必处处顾全别人。” 何欢听了,愣了愣,而后又点了点头。 这时,绿袖推门进来了,她拿了个托盘,上边儿放着几碟子点心,并一碗杏酪。绿袖笑着对宁砚泠道:“姐姐,我刚到后面,就遇到了后厨管事秦嬷嬷,她说这碗杏酪是公主赏你的,还叫你不必去谢恩。这几碟点心是秦嬷嬷特意给你留的,说做的新花样,送与你尝尝。”宁砚泠道:“正好,何欢姐姐还没有吃饭,快拿来罢。”说毕,一样一样接过来摆在桌上,又笑着对何欢道:“姐姐,你快趁热吃罢。” 何欢道了谢,小口小口地吃了些点心,那碗杏酪却是没有动。宁砚泠道:“姐姐吃不惯杏酪吗?”何欢道:“这是公主殿下赏赐的东西,妹妹还是自己吃罢。”宁砚泠笑着说:“我方才吃饱了。”便拉了绿袖过来坐,强她吃酪。何欢看着,有些发愣。绿袖也知她意思,笑道:“姐姐待我,向来如此。”何欢道:“难得你们感情这么好,叫人怪羡慕的。”宁砚泠道:“我还有一个相好的姐妹,是太后娘娘那里的司闱,叫橙心,下次请她来见一见。”何欢听了,又感叹道:“你们姐妹品秩那么高,又得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的青眼,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选侍,与妹妹相交实在有愧。” 宁砚泠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叩门声,便先站起来开门,只不知道门外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夜谈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来的是橙心,待诏大人们的检查甫一完毕,她便不顾这几日劳累,来找宁砚泠说话顽儿。橙心自从和宁砚泠交好,平日里时常不离嘴的“规矩”便少了一点。有时候甚至会偷偷宿在宁砚泠房里,两人讲体己话儿讲到夜半。好在之前有几次也回过唐嬷嬷,唐嬷嬷好像对橙心特别好,笑说她们两人倒像同胞的姊妹。因此橙心后来宿在宁砚泠房里的时候,偶尔不去回,也没有人管。 这会儿橙心忙到快掌灯,也没有吃东西,就先来了宁砚泠房里,本想撒娇顽笑顺便骗吃骗喝,没想到宁砚泠这里竟然还有个何欢。橙心的脸一下子又正经起来了,道:“妹妹这里有客人?”宁砚泠拍了她一下子,道:“什么客人?我又不是主人,哪来客人?”一边笑着对何欢介绍橙心,橙心却道:“幸会,早听说何欢姐姐大名,在崇安阁立下大功一件,可喜可贺啊!” 何欢的脸白了白,马上又回转了,连说自己已经吃饱了,谢谢宁砚泠今日的相助,自己还要赶回前面去伺候着,说毕就走了。橙心看她走远了,这才坐下来,板着脸道:“小绿袖儿,给我弄点吃的来。”宁砚泠道:“这些还不够你吃的,又去累掯小袖儿。”一面对绿袖说:“你好早去休息罢,在这儿又被你姐姐使唤。”绿袖笑着走了。橙心道:“你好偏的心,我连小袖儿都使唤不动,还要吃你这儿被什么猫三狗四吃剩的东西。”宁砚泠笑得不了,道:“什么猫三狗四,我也吃了的,你这是骂我,我不依!”说毕就要去呵她痒。橙心忙讨饶,一壁拿东西起来吃,证明自己是真的不介意,只是开玩笑的。 两人嘻嘻哈哈,好半天才正经下来。宁砚泠道:“刚才听你说的,你认识何欢?”橙心一边吃东西,一边道:“不认识。”宁砚泠道:“不认识?你说什么幸会幸会?”橙心嘴里塞得鼓鼓的,道:“崇安阁的事里有个小宫女立了大功,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宁砚泠想起来了,道:“崇安阁是怎么一回事?我上次问绿袖,她只说是冷宫,其他的她也不知道了。” 橙心道:“绿袖说得不错,就是冷宫罢,听说里面住了个先皇的妃子,一个什么老娘娘。” 宁砚泠道:“是陈顺妃罢?” 橙心道:“是了,是了,就是陈老娘娘。” 宁砚泠奇道:“按说太祖定宫制,皇后下面是皇贵妃,贵妃,这妃位也不低了,她怎么进的冷宫?她可有亲生的孩儿?” 橙心道:“这怎么知道?都是陈年旧事了!”橙心压低了声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她可能这里有点问题。”说完,用手指指了指脑袋。 宁砚泠感叹道:“就是这么遭罪罢,不过怎么进了冷宫还保留封号?” 橙心摇了摇头,道:“这谁知道?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听说好像是先皇一驾崩陈老娘娘就疯了,接着马上就被送进了崇安阁,哪有时间去削封号。” 宁砚泠听了,默不作声,手指在桌上划来划去。橙心也吃得差不多了,只把几个碟子摞起来。宁砚泠看了,道:“明天绿袖来了再收拾罢。”橙心笑道:“我一会儿就叫她来收拾。”宁砚泠白了她一眼道:“明天再弄,叫她歇歇罢,别来回跑的。”橙心扁扁嘴,用手点着她额头,道:“你呀,成日家心疼别人!对谁都比对我好!” 宁砚泠笑着推开她手指,道:“这可是胡嚼舌头了!这几日你忙得人影不见,我饭都没吃好。” 橙心冷笑道:“我看你吃得挺好,还拐了人回来吃。”她把脸一沉,道:“正经说话呢,你可听进去了。这何欢可绝不是什么软柿子,你少去招惹她!” 宁砚泠听了不服气,便把方才在进膳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说,道:“她被兮青她们欺负成这样都没发火,能有什么脾气?” 橙心叹气道:“你倒是想想,一个在冷宫当差的选侍,怎么会平白来了这太后娘娘的萱室殿?你知道她做过些什么事?你又知道她有何等的手腕?” 宁砚泠道:“是了,你说崇安阁里的宫女立大功,就是她罢。她立什么功?” 橙心的眼睛笑得弯起来,仿佛就在等宁砚泠问这个问题。她清了清嗓子,道:“宁赞善想知道吗?”宁砚泠道:“别卖关子!”橙心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你邀请我今晚秉烛夜谈,我就勉为其难地说与你听。” 宁砚泠听了乐道:“天好早晚了,你去回唐嬷嬷!”橙心道:“回不回都一样,谁不知道我俩关系好?”宁砚泠道:“也不知先前谁动辄就拿宫规出来说,现在啧啧啧,都叫我看眼里了!”橙心道:“你好没良心,都是你害的我,我好好一个人都叫你给带坏了,你还说!”说着,又要上手胳肢她,宁砚泠忙笑着躲开了。 宁砚泠自己动手,整理了床铺,又到了水,送与橙心洗漱,装模作样地行礼道:“司闱大人,这原是微臣的不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在我这陋室歇一晚,再指教指教微臣,可好?” 橙心笑道:“这还差不多!”一壁拿水洗了脸,卸了残妆,脱了衣服,又钻进了被窝。她冲宁砚泠招手道:“你也快点洗漱了上来。” 等宁砚泠洗漱妥当,已经是戌时了。萱室殿安置得早,这个时辰外面已经是静悄悄的了。宁砚泠吹了灯,蹑手蹑脚地爬上床。黑暗中,她贴近橙心,道:“好姐姐,现在可以开始讲故事了吗?”橙心抿嘴笑,悄悄地在她耳边道:“这可不是故事,这是真事。是这两天我陪待诏大人们检查的时候,听她们说的。” 纵使宫闱秘辛,可是女人多的地方又怎么藏得住话呢?橙心清了清嗓子,从第一天开始的检查的时候说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太妃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橙心说:“你当这次为什么要检查?” 宁砚泠一时疑惑道:“不是例行检查吗?” 橙心笑道:“例行检查一般是在年中的时候,那会儿天气炎热干燥,也利于内藏库里的物品翻晒。这会儿子冷冷的,手都不愿意动,还给你检查呢。” 宁砚泠奇道:“那你说说这次怎么突然来了个大检查?” 橙心看宁砚泠一脸期待地表情看着自己,自己刚才铺垫了半天,果然起了意想中的效果,心里满足地恨不得去捋捋下巴上并不存在胡子。她摸了摸下巴,笑道:“就是你今天带回来的那个何欢!”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宁砚泠被她卖足关子,吊足了胃口,气得直推她:“一口气说完!” 橙心这才恢复了正形,道:“我也是听待诏大人们说的。” 御前待诏是各部门的主管女官,品秩是四品,已经不低了。这次的检查由六位御前待诏联合起来,对各个宫殿进行检查。名为检查各处内藏库等,实则她们所到之处,所有的箱子、柜子、屉子都得一一打开,那几个婕妤、昭仪的宫里甚至连床上都得摸上一遍。 宁砚泠奇道:“检查得这么仔细,莫非是在找什么物件不成?” 橙心道:“不错,名为检查,实为抄检,待诏大人们光小物件就收了好几口箱子。” 宁砚泠惊道:“抄捡?抄捡怎么敢抄到太后这里?” 橙心笑道:“这萱室殿虽名为殿,实则比那些宫妃住的宫都要大,也就中宫未央宫勉强能及上它的规模。你只在太后娘娘这里住着跑着,两旁后边儿你都没去过罢。” 宁砚泠想了想,确实如此,但是在萱室殿,没有宣召,谁敢多走一步?更不要说各处逛着玩儿了。 橙心在这儿的年头长,她告诉宁砚泠,萱室殿其实也不是太后一人的居所,是先皇后妃共居之所。先皇在的时候,如今的太后娘娘也不是中宫,只是个贵妃。先皇重朝纲,不喜宫闱之事。在位十九年,却只选过三轮秀女,四妃九嫔都未曾封满。加之中宫汪娘娘多年一无所出,所以子息并不繁茂。今上和广林王一母同胞,都系太后娘娘所出,除此之外,只有固原王系张太妃所出。余者妃嫔及以下,均无子,倒是生了几位公主,也都出阁了。 宁砚泠原先就知道广林王的封国,当时离姑苏很近,就在钱塘府。封在江南富庶之地,可以说是对母弟的优待了。这会儿听橙心说了固原王的封国在洛阳府,而张太妃,确实也是第一次听说——民间对于后宫之事多为传说臆测,身在京都尚且都是道听途说,更不要说宁砚泠从小生长在南方了。 “那么检查萱室殿,其实就是检查张太妃了罢。”宁砚泠道,“可从没见过这位太妃娘娘啊。” “太妃娘娘从去年十月起就去了普陀山,持斋礼佛。”橙心道,“听说,听说是去祈福,大约要去十个月的,所以你没见到罢。” 橙心又补充道:“往后头去还有一个偏殿,平日里她就住在那里罢。” 宁砚泠道:“知道了也没有用,我又不能四下地逛,连后面还有个偏殿我都不知道罢。”她想了想,道:“你还是继续说罢。” 橙心便告诉她,这次六个待诏大人凑在一起,就抱怨不了,说是等于“搜宫”了。一个一个宫殿地搜过来,全是“崇安阁那死不了的疯婆子害的”。 宁砚泠听了皱眉,道:“就是那陈顺妃罢,也够可怜的了。” 橙心冷笑道:“后宫里哪有什么可怜不可怜,只有混得好与不好罢了。你方才带来那个就挺会混,将来是个能成事儿的!”说罢,橙心就继续说,唐嬷嬷是萱室殿的老人,在六位待诏中也是资格最老、地位最高的。唐嬷嬷就说了,这也是本份,做就是了,没什么可抱怨的。然后庆福宫姚嬷嬷就不乐意了,说还不是被个一心想往上爬的小蹄子给坑害了。这才说出了何欢,说是所有的事都因她而起。 本来待诏和宫令之间就还有一个最高尚宫,现在是吴嬷嬷。最高尚宫统管六尚,地位只在宫令之下,且吴嬷嬷本就是今上的乳母,地位超然,常年在长乐宫陪伴今上。 那日,有个什么御史上疏说了寒食节祭祀之事,顺带提到了先皇的陈顺妃。 宁砚泠听到“御史”二字,心里一紧,担心别是她父亲。橙心倒没注意她脸色异样,直往下说,说到陈顺妃在崇安阁静养多年,说有过错也没有削封号,说没有过错也没有封太妃,今上应该重视此事,处理一番。 这种事情宁砚泠一听就知道了,必是有人借礼仪的由头捣鬼,估计是想对付什么人,或者就是自己想往上爬。这不是父亲的作风,宁砚泠送了一口气。 橙心也没停,继续说,这事干系后宫,今上就叫吴嬷嬷去查一下陈顺妃现在的状况。这一查就出现问题了! 那陈顺妃的床下竟然有一些巫蛊之物!这在宫中是禁忌中的禁忌,绝对不能出现的。一旦出现,必须查明。可是陈顺妃神智不清,怎么说得清楚这些东西的由来。哼哼,橙心说到这里就冷笑,那何欢是陈顺妃的选侍,贴身伺候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陈顺妃的嘴里说出了张太妃的名字。呵,就是这么不忠心,就是这么吃里扒外,就算是个疯的,也不能这么欺负人!橙心越说越气愤,做侍从的,最重要就忠心。这小蹄子这般不是个人,竟然能在太后面前讨上好。 现在中宫虚位,后宫之事理当交由太后娘娘裁决。那小蹄子来回话,竟在太后娘娘跟前讨上好了,叫太后娘娘亲口夸她“好孩子,是个忠心的,以后就留在哀家这边罢。”又说她立功了。这才弄了个选侍来萱室殿,哼!后来宫令陈嬷嬷就下令检查内藏库,实则就是查抄后宫,主要就是张太妃所居的偏殿。还有那几个宫里的蹄子,一个也不放过,看看拔起萝卜到底带不带得出泥!可是张太妃不在宫里,且没有实证,也不好召回来问的,固原王和今上到底是异母兄弟,隔了肚皮子是不中用的。这忙活了几天,什么也没有查到。橙心忿忿道:“我看就是那个蹄子自己在捣鬼!你真的要当心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迁怒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听得呆了,没想到这事背后这么不简单,真的都是人精,是人精中的人精。她感叹了一下,又被橙心笑骂:“就你这样的还巴巴地去给人家出头!小心被人吃了都不带吐骨头的!” 宁砚泠听得一阵恶寒,道:“我也是看她可怜见的,被兮青她们欺负了也不敢做声,谁能想到她还有这种路数啊!我是没关系的,最多就是被她看成不自量力。要倒楣的是兮青罢,这么得罪她。” 橙心听了也笑,笑了半天又正色道:“反正以后我不许你再多管她的闲事!”好,好,好,宁砚泠答应着。两人又嘀嘀咕咕说到半夜,方才睡了。 往后,宁砚泠留心观察了几日,发现何欢也无甚特别之处,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好像谁都可以欺负她一下似的。而太后,面儿上夸了她几次,却不叫陈嬷嬷晋她的位。因此,何欢还是一个不尴不尬的选侍,萱室殿唯一的选侍。 大约是为着那日帮她出头的缘故,何欢见了宁砚泠总是淡淡一笑,要是没有旁人在边儿上,她还要跟宁砚泠闲话几句的。至于别人,宁砚泠从没见她和别人说过话儿。有些地位较高的女官知道她的事情,对她颇为忌惮。也有兮青这样眼空心大的,没事儿踩她玩儿。宁砚泠冷眼看了她几日,渐次也放松了警惕,也曾取笑橙心草木皆兵,过信流言。橙心被嘲笑了不服气,犟着嘴强道:“咱们走着瞧罢!”结果,又被取笑一回。 这样的日子过得流水似的,转眼寒食清明俱已过了,时值四月初,已是孟夏。 接连着几日天气异常闷热,这天楚皇依旧来萱室请安,太后道:“皇儿政务繁忙,近来天气炎热,倒不必日日拘礼,得空歇歇的好,不要累坏身子。”又命人给皇帝看座。楚皇却只站着,笑说:“太后是爱惜皇儿,可是让朝上那些老顽固知道了,又要上疏。”随后帝后一番寒暄,不过是些小事,倒是凌宜公主听到楚皇的声音,从内室走出来请安,宁砚泠也忙跟上,公主道:“皇帝哥哥,听说这几天太液池竟有荷花开了几枝,皇帝哥哥什么时候有空陪母后和敏儿一起游船?”楚皇脸色微微一沉:“今年荷花开得早了,等过了六月中旬慈成母后的祭典,朕再陪太后和敏儿可好?”宁砚泠早听绿袖和橙心说过,楚皇自登基后,封生母李皇贵太妃为圣成太后,追封嫡母汪皇后为慈成皇太后,言必提母后,奉生母为太后。先前只听他叫“太后”,也就罢了。这会儿子提到慈成皇太后,竟一口一个“母后”的,宁砚泠不禁暗自称奇。 楚皇如此拒绝,太后和公主倒也没说什么。末了,太后说日头苛毒,早有岭南进贡的鲜荔枝在井里冰镇了半日,可消消暑气,一时几个典侍都不在旁,便让宁砚泠收拾几个缠丝玛瑙小碟一起送去。 一路上,楚皇也不说话,只是背着手走着,宁砚泠在旁边也不敢跟太近,她悄悄抬头,看着楚皇侧脸上斑驳变幻的树影,掩映了所有琢磨不定的表情,那若刀裁一般齐整的鬓角,侧面看挺拔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嘴唇,似笑非笑。突然,他的眼神落在宁砚泠身上:“这荔枝你们可都吃过了?”宁砚泠一愣,只说:“没有,鲜儿太后都留着给皇上的。”楚皇冷笑:“好会说话的小嘴。”一拂袖子,差点扫落宁砚泠手中的盘子。宁砚泠忙跪下:“陛下息怒,微臣只是如实说。”她不敢抬头,只能看着面前那双靴子,也不敢随便猜测主人的喜怒。“朕又没有生气,你随便就下跪,这么喜欢跪,那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罢!”宁砚泠也只得生受着。 果然伴君如伴虎,但是宁砚泠很是明白,自己是做了出气筒。整整一个时辰,加之这几日天气闷热,日头苛毒,生生跪着,宁砚泠很快就开始头晕目眩。 也不知过了过久,只听见一阵脚步声响,在自己不远处立定,那一把尖细的嗓门:“传皇上口谕,宁赞善伴读有功,赏金玉佩环一对。”是楚皇的贴身近侍小春子,笑嘻嘻地把宁砚泠从地上扶起来,眼中大有深意:“宁赞善,委屈了。”算是楚皇的道歉吗?你们母子不睦何苦拿我做筏子啊! 当晚她一边卸妆,一边同橙心讲:“哪有皇帝管自己亲娘叫太后,反倒管旁人叫母后的?”宁砚泠的父母和睦已极,家中未有任何妾室,所以这种家宅里的内事她所知不多,虽然觉得宫里的环境复杂,但是更觉得楚皇难以捉摸,喜怒不定。橙心一早得绿袖消息,知她今日受屈,故又偷偷跑来陪她,两人同宿。 “不可以这么说,在今上心里,已经故去的汪皇后比现在的李太后更像是母亲。”橙心在太后宫里的日子久,又生得一张乖巧的小脸,惹得老嬷嬷们总看孙女似的看她,她也擅长聊天,说出来的事总让宁砚泠听故事似的。 “李太后原先是都人出身。”橙心稍稍压低嗓门,“也是长得好才得先皇垂青,生下皇长子,就是今上。”子夜时分,宫里一片寂静,每一丝声音都能割裂黑夜,却又立刻被黑夜吞没。 “那时只是嫔,怎么有资格自己养孩子?更何况汪皇后一直无子。” “才落地,就被抱到中宫。你说,换了你,你跟谁更亲?” “等到汪后薨逝,才将将见了李妃,李妃牵着广林王。母子相见,如陌生人一般。”橙心钻进了被窝,招呼宁砚泠来身边躺下。毕竟四月初,子夜时分,夜凉如水,宁砚泠换上丝质的寝衣,那冰凉的感觉还是冻得她一哆嗦。 “来呀,我来暖你呀”在被窝里,橙心促狭地把凉凉的小脚贴在宁砚泠的小腿肚子上,“好凉!”宁砚泠用被子蒙住头,尽量不叫出大声,“你这人真坏!” “哈哈……”橙心笑得贴住宁砚泠,伸手揽住她的腰,“这下暖和了。” 宁砚泠也贴住橙心,被窝里渐渐暖起来,她舒服得慢慢眯起眼睛:“后来呢?” “后来,李妃放开了广林王,她蹲下来,想抱抱今上,今上却后退了一步……” 原来他竟有这样的过去,那个傲慢的君王渐渐和那个倔强的小男孩重叠起来。 那个倔强的小男孩,小的时候不肯被自己的母亲抱抱,现在也不肯称她母后。 他大概,一直在思念汪皇后罢。原来他的身世这么不幸,如果有机会,自己应该对他好一点。今天的事情,这么想也不怪他了,没有人愿意记得他心里的母后,他心里也一定不好受……迷迷糊糊地,宁砚泠进入了梦乡,那里暖暖软软的,从心里到四肢百骸,都舒服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指婚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第二天醒来,感觉膝盖骨疼得很,她挽起裤腿看了看,两膝盖都青青紫紫的。昨天在石板路上跪了近一个时辰,果然还是有影响的。这大抵是她进宫后受的最大的惩罚了,可是怎么说呢?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有不走运的连命都丢了,自己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她转而又想起那对收在匣子里的金玉佩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这个赏赐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橙心和绿袖都没有说。 今天是上书房的日子,宁砚泠敷了些药,又用丝帕绑好,勉强能走动,看不出瘸。方才敷药的时候,她突然想起那时候刘一保受了罚,自己想给他送药,却被他婉拒了。他说:“做奴才的怎么缺得了这些东西。”想想现在的自己,自从昨日受罚到现在,绿袖、橙心自是将珍藏的伤药送来不提,其他典侍也有常用的伤药送来。 昨日至晚,连唐嬷嬷也来了,说是太后娘娘的旨意,知道她是个好孩子,这次也是委屈了,特意送了上年云南上进的白药,嘱咐了绿袖好生照顾她,还说不必去太后娘娘那里谢恩。所以宁砚泠只在绿袖的搀扶下,朝前殿磕了头。但是昨天倒还好,大约是年轻的缘故,只是睡了一晚,才泛出这个伤样儿来。 宁砚泠决意熬着,毕竟是楚皇迁怒于她,万一她再瘸瘸拐拐的,叫太后看了引起其他的心思,母子失和,到时候自己可就不是跪一下那么简单了。 打定主意后,宁砚泠便装作无事的样子,带着绿袖去前面请安、立规矩,看宫妃们和楚皇前后脚地来请安。宁砚泠在萱室殿待了这么些日子,渐渐也弄清楚了,这几个婕妤和昭仪都是前几次选秀里留下的。可是并不出色,只因前几年楚皇尚年幼,皇家也没有眷养童媳的习惯,所以有好的也只指给宗室,或是充为赞善。又过了几年,大多都放出指婚。这几个婕妤和昭仪,家世人品才貌,都只得普通。宁砚泠想,不得楚皇青眼也属正常。但是,想想她们几个也都年过二十,比楚皇还大上几岁,若是这届秀女中出了九嫔,明年再册立皇后。她们的日子,只怕不会比那冷宫里的陈顺妃好。 想到陈顺妃,宁砚泠偷眼看了看,何欢正立在门口。她算是萱室殿唯一的选侍,扎眼得很。偏唐嬷嬷还安排她在门口立着,干着些典栉的活儿,却又不干脆升她做个典侍,仍旧是个不尴不尬的选侍。 宁砚泠看得清楚,有几次司饰不在,她便给来请安的楚皇并宫妃端盆子洗手、擦脸。那几个宫妃脸上都有玩味的笑容。楚皇是不要她靠近的,每次都让小春子去接铜盆。那种时候,她的脸,就更红了罢。连带着眼圈也微微地泛红。 看着这样的她,宁砚泠总会不自觉地忘记橙心的警告。可能在她的潜意识里,何欢那既柔弱,又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她怎么也狠不下心。在宁砚泠心里,何欢一直都是那个被欺负了也不敢多说一句的少女,尤其是她那双眼睛,仿佛一直蕴着一汪泉水,轻轻碰一下睫毛,就会有泪珠掉落。 宁砚泠想着想着就走神了,冷不丁听到了“读书”二字,方才如梦初醒,忙侧耳倾听太后和楚皇说话儿,却已经漏听了一段。只没头没脑地听楚皇道:“就按太后的意思办罢。” 太后道:“哀家看那孩子不错,是个尖儿。所以想让她先跟你妹妹她们一起读书,也好和你妹妹亲近亲近。” 宁砚泠听了大窘,不知是不是太后又要召个公主赞善。没想到楚皇说:“这不相干,儿臣还需试探一下陈大人的意思。” 太后听了微微有些动怒道:“哀家先前叫唐嬷嬷去跟你讨个主意,皇儿你也说不相干。这会儿子哀家人都安排住进来了,太妃那里也巴巴地送了消息,你又说要问陈大人。倘若那陈庚不同意又该如何呢?” 小春子听了,忙道:“回太后娘娘,那会儿子,是唐嬷嬷跟小奴说的。小奴给陛下传话可能有误,两下里一误会便成了这样。” 太后听了,更是仿佛找到了一个出气口,道:“好你个狗奴才,哀家和皇儿在说话,要你插嘴?”唐嬷嬷便传了慎刑司进来,要掌嘴。楚皇微微皱着眉头,道:“太后想打便打罢,只是这陈小姐一事,皇儿还是要提前知会一下陈大人的。” 宁砚泠听了,在心里大摇其头,这母子俩,没事也要闹一闹。楚皇分明是要保小春子的,太后是自觉被拂了面子罢。 最终,也没有打成,楚皇母子再次不欢而散。宁砚泠只庆幸是昨天送果子,不是今天罢。按今天这怒意,万一被迁怒了,可绝不会像昨天那么简单。 楚皇走后,几个嬷嬷又都上来轮番安慰。宁砚泠从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话里终于听明白了。原是天字一号房住着首辅陈阁老的嫡亲孙女儿陈蕤薇,太后那天一见觉得甚好,便留了名帖,和其他留名帖的秀女一般,都住在秀女所,接受进一步的宫规训练。那一日,李公公提醒太后,虽然陈小姐的父亲是白衣,但是祖父毕竟是内阁首辅、社稷重臣,按祖制是不得为妃为嫔的。太后便差唐嬷嬷去跟楚皇讨个主意,楚皇说不相干,随便太后处置。恰好张太妃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固原王大了,还没有王妃,求太后在本届秀女里给找个好的。据说太妃派来的人话说得相当好听,太后当场便承诺要把陈小姐许给固原王作王妃。那人便立刻将消息传给太妃,太妃也高兴得不得了,说是回了京都要亲自给太后道谢。太后正自得呢,没想到今日被楚皇兜头一盆冷水,既失了太后的威严,又在那些宫人面前被拂了面子,难为她现在气得说个不停。 宁砚泠暗叹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母子,却时常不睦。她悄悄揉了揉膝盖,只希望自己不要再卷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杏意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早膳过后,宁砚泠和往常一样陪着凌宜公主去书房。 虽然楚皇说指婚的事情还要看看陈阁老的意思,但是人,太后还是给塞到书房了。 宁砚泠一进书房就看着一个温婉文秀的女孩儿倚在窗边,她见着公主进来,不慌不忙地上来行礼,气度相当沉稳。宁砚泠在心里啧啧称奇,心道,要是陈阁老早点致仕,以这陈小姐的气度,做皇后也未尝不可。现在去做个藩王王妃,倒是有点儿可惜了了。 凌宜公主倒没什么,她还是小女孩儿。这陈蕤薇和宁砚泠一般儿大,也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公主便撇下她,只和那公侯小姐们说话儿,她拉着叶芷珊,听她说些外边儿的趣事儿。 陈小姐眼见着公主撇下她不理,自己倒也没什么,只立在一旁,和方才一样。宁砚泠看了,倒替她面上过不去,便上来和她说话儿。 宁砚泠先跟她介绍了自己,陈蕤薇笑道:“幸会,宁赞善的大名早已在秀女所传遍了。”宁砚泠听了,面上有点红,不知是怎么个扬名法。陈蕤薇许是看出她的窘迫,道:“小选那日面见太后娘娘,宁赞善召对得好,姐妹们听了都很触动。”宁砚泠听了,知她想自己熨贴,一时有些感激。两人闲话了会儿,方才得知陈小姐原先也是住秀女所天字房的,只天字九号房,未曾见面。宁砚泠道:“天字房的姐妹们,都过小选了罢。”这话说出来就有些后悔,她想起陈蕤薇是要指婚给固原王的,并不能算得“留名帖”。 陈蕤薇心细如发,且沉稳如斯,她知宁砚泠失言,但也不怪她,只道:“是了,姐妹们都还住在原来的房间。”她顿了顿,道:“只少了妹妹。”说罢,抿嘴一笑。宁砚泠想了想,也笑道:“是了,独我留这儿了,以后也不知是何了局,只盼得如姐姐一般,有一桩好的指婚。” 冷不防顾子白走了进来,除公主外,众人都忙行礼。顾子白脸色不善,宁砚泠不知是他听到了自己方才所说的最后一句的缘故,只道是其他缘由。 顾子白沉着脸,给凌宜公主请了安,公主也还了礼。接着,便开始上课。陈蕤薇没有自己的位置,宁砚泠便携了她的手,两人一块儿坐着。 顾子白始终冷着脸,倒也没为难人,只讲课,一气讲明后,便让学生们自己默诵。宁砚泠早学过背过这些篇目,因此没一会儿就记诵下了。她觉得脖颈微酸,便稍稍转动脖子,忽见得窗外竟探进一枝杏花,枝干秀美,花瓣娇柔,透着一丝美意,一时竟看住了。 顾子白本在看书,忽而抬头,见宁砚泠望着窗外发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竟是一枝杏花,便冷笑道:“好一枝红杏入窗来!”宁砚泠听得他出言讽刺,但确实自己走神在先,便红着脸低下头看书不语。 顾子白见她不似往日般辩驳,一下子也有些意兴阑珊,便道:“春困秋乏,大家小歇一刻钟罢。”那几个公侯小姐便起来,簇拥着凌宜公主上外边儿松散松散,门廊外兮紫也早带人上去伺候着,一时都走开了。 书房里只剩了宁砚泠、陈蕤薇和顾子白。顾子白冷笑道:“我为着宁赞善放了课,宁赞善倒不出去走走。” 宁砚泠自从上次为着送李公公一事和顾子白辩驳了一番后,两人渐次熟捻,早就不针锋相对了。故宁砚泠也不知顾子白为何生气,但她素知顾子白心气,也并不反唇相讥,只道:“方才是学生不对,先生请息怒罢。” 顾子白道:“我何必为着你的事情生气,这书……你又不是给我读的。”他顿了顿,许是寻思下面的话该不该说,但是气头突然上来了,便直接道:“你读得再好也不能考功名,还是嫁人是正事罢!”说到后面语气陡然加重。 宁砚泠错愕,竟不知如何对答。顾子白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正说破她的心事,只冷哼一声。陈蕤薇见二人僵着,竟抿嘴一笑出声。二人皆看向她,于是她道:“顾先生果然关心学生的前途。”说罢,起身行了个礼,便也出了书房。 顾子白听她这么说,方回过味儿来,自悔不该对宁砚泠说“嫁人”的言语,倒显得自己轻薄了。但碍于师道尊严,又拉不下面子道歉。宁砚泠知他性情,索性直接道:“学生愚钝,不知今日又何处惹恼了先生,还望先生不吝教诲。” 现在书房只剩他二人,顾子白讪讪道:“你刚才说什么指婚……”宁砚泠道:“方才?”顾子白说:“我进来前罢,你亲口说的,‘不知在此地如何了局,只盼得有一桩好的指婚罢’。” 宁砚泠道:“我这也是有感而发,先生要觉得我辱没了书房学问,也可以不教我罢。”说完嘟起嘴不看他,转头看窗外。顾子白只好走下来,坐在她面前,道:“我为着你们几个读书,也操了不少心,可你们学得也不用心……”宁砚泠道:“先生此言差矣,这书房里的人和外边儿书院里的本就不一样。孔夫子也说过,要因材施教。这儿的学生都不是以科举为重的,更不可能悬梁刺股地读书了。” 顾子白索性说开了:“我知道这些书你都用功读过,也有自己的见解。我只是气恼你做这赞善不过是为了谋个好指婚!” 宁砚泠看着他,道:“先生逾矩了,这话不该你说的。” 顾子白道:“是不该我说,可是我看你真的可惜了。” 宁砚泠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看先生也可惜了,先生有大才,不该在此地教我们这些娇小姐的。” 顾子白道:“这又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宁砚泠打断他:“这也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顾子白纵然是个书呆子,也醒悟了。他知宁砚泠把自己绕进去说了一圈就为着这最后一句话。突然间,生出和她同病相怜之意。于是,叹了一口气,道:“方才是我说话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宁砚泠道:“我和先生顶嘴了,我也不对。” 此时,公主并公侯小姐们都先后进了书房,还有陈蕤薇。顾子白又讲了讲课,便布置功课,散了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萌芽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诚然,顾子白确实是有灵气的,且年少有为。宁砚泠暗叹,他在詹事府本该教导皇子、磨练性子,将来博一个远大的前程。可惜,后宫至今一无所成。宁砚泠想起那天太后紧皱的眉头,怎么抚都抚不开。转而又想到,这万众瞩目的皇长子,将来也不知道从谁的肚子里出来。也许再过个十年八年的,顾子白就可以教导皇子们了。那时候,他就不必如同现在这般,困顿难投。宁砚泠想到他将来可能的样子,也许是太子少傅,反正再过十年他也才过而立之年,到时候必是一脸志得意满。想到这里,她的脸上不禁露出微笑。却听见一声轻咳,目光转向眼尾处,只见陈蕤薇用帕子掩了嘴,目光却波澜不惊。于是,宁砚泠偷眼看了看上面,只见顾子白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 原来他并没有走,还端坐在上面。公主和公侯小姐们倒是走了,自己方才走神得厉害,竟连公主何时走的也没发现。既没有跟上去,也没有告退,于礼数上又是大亏。宁砚泠有些懊恼,还带累了陈小姐,自己和她同坐,她却是坐在里侧,自己不走,她自然也走不了。还有顾子白,他怎么竟也没有走? 宁砚泠满腹狐疑,对着陈小姐又有些歉意,轻声道了个歉,又问:“公主殿下什么时候走的,我竟没发现。”陈小姐的声音透着温柔:“殿下和小姐们一散学就走了,小姐们赶着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也没有顾上理咱们。”宁砚泠简直要佩服她了,明明是自己缺了礼数,在她说来倒像是自己受了委屈,这样顾及自己的感受,更不提一句自己的委屈,这样的气度,不愧是首辅的孙女。 宁砚泠光顾自己赞叹,突然想起顾子白也没有走,自己这个样子落在先生眼里,怕是又要挨训了。于是她转头朝顾子白看过去,却发现顾子白的目光也胶着在陈蕤薇的身上。宁砚泠不禁一声轻笑,顾子白好似如梦初醒,耳廓渐渐显出绯红色来。 宁砚泠顽笑道:“先生也不走,好像我们留堂似的。”顾子白干咳了一声,道:“你今天的表现是该留堂。” 宁砚泠接着道:“只是不该带累了陈小姐,陪我在这儿。” 陈蕤薇忙道:“我方才也在看书,太后娘娘让我来书房,想必是想我多学点东西的,能和顾先生还有宁赞善在这儿多待片刻也是好的。”她这话语气恳切,眼中有光,让人不得不信。 顾子白看着她,一时竟看住了。好半天回过味儿来,却见宁砚泠正冲着自己点头微笑,不禁大窘,怎么咳嗽也挽回不了了,越性道:“你们还不走?我可走了。”说毕,拂袖而去。 宁砚泠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激动。倒是陈蕤薇,面上淡淡的,她就像珍珠一样,是瑰宝,是夺目,但是柔和。通身的气度就显示了她不凡的家教,总能妥帖到她人的心里。宁砚泠感觉,从未遇过如此舒服相处的人,一面又暗叹她碍于家庭出身,不能封嫔册妃的,真是可惜啊。 想到家庭出身,宁砚泠突然想到自己和陈蕤薇是有些渊源的,她不知陈蕤薇是否知晓,原本自己也忽略了,但是现在既然想起来,还是说出来得好,至少比陈蕤薇后来发现了要好。 于是,她对着陈蕤薇深深行了一礼。陈蕤薇笑着问她何故如此,宁砚泠道:“陈小姐的祖父,陈大人是我父的业师。”陈蕤薇听了,面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还是淡淡地笑道:“如此甚好,咱们两家也算是世交,我便称宁赞善一声世妹了。” 她态度亲和,真是人美心善了,宁砚泠一时感动。回去后絮絮叨叨和橙心说了半天,橙心鼓鼓腮,恨得用手指戳她额头,道:“你呀,真真——” 宁砚泠抚着额头,道:“我怎么啦?”橙心一副懒得说你的表情,道:“你自己想想吧,进了宫以后,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也不知被人坑过多少遍了。”她和宁砚泠日渐亲密,渐渐也听宁砚泠说了入宫以后的种种,包括秀女所时候的事情,丢失的丝帕、顾菡明的诅咒、粱卓玮的挑衅,除了刘一保、秦三立,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听宁砚泠说了个遍。最后,橙心给宁砚泠下了个结论:“耳根子太软,别人给你个棒槌,你就认做‘真’。” 宁砚泠歪着头想了想,道:“以前那些是我自己没处理好,毕竟刚入宫嘛。可是最近,我感觉好多啦。”橙心冷笑道:“好多了?你忘了那个何欢啦?”宁砚泠小声嘀咕:“何欢我后来真的又观察了一阵子,没什么啊。”橙心气得掐她腮帮,道:“还能给你发现了?”宁砚泠双手护着脸,道:“好,好,好,可那陈小姐连太后娘娘都夸个不住呢。”橙心道:“可你别忘了,她可是陈阁老的孙女。陈阁老是何等的人物?内阁首辅!他家的人岂有善男信女的?”宁砚泠鼓着腮,道:“陈阁老好歹也是我父的业师,你当着我的面这么说他,唉……”橙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我说你啊,你们初到京都,令尊大人被同仁排挤的时候,陈阁老可出来说过一句话?”宁砚泠道:“那是我父不欲去寻他,他还夸赞过呢。”橙心道:“这就是了,你想,他会不知道这话说出来是个什么效果?不是在给令尊大人树敌嘛?捧杀!这就是捧杀!” 宁修远从未在家里说过这类话,宁砚泠更是从未这么想过。现在猛地听橙心一说,竟有醍醐灌顶之感,不禁后背也起了凉意,可还是犟着嘴硬,道:“那是他性子如此罢,直如勾!”橙心听了冷笑:“真的直如勾怎么坐得上这首辅的位置?”宁砚泠听了,半日不言语,心里倒是百转千回的。上次小张儿打听道陈阁老又和父亲交好,现在父亲也生了佥都御史。但是陈阁老这靶子未免太大,他现在摆明了和父亲相交,必是要暗度陈仓,护着什么好门生!一时又替父亲的处境担忧,一时又想起陈蕤薇,转而又想到顾子白。 于是,宁砚泠将顾子白今日的异常表现和橙心说了说,又道:“真没想到,顾先生喜欢的是陈小姐这样的人儿,注定没好结果了。”橙心笑道:“这起书呆子,对这种像书上说的‘颜如玉’是最没法子的。你看归看,别扯进去——这陈小姐的王妃位,估计是没的跑了的。”宁砚泠道:“哪里到那一步了?我看陈小姐就对他没意思,只是他自己的傻想头罢了。”橙心听了,笑她小女孩儿,说要走着瞧,两人后来又说了半宿儿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试探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四年前,宁修远升擢京官,举家迁往京都。初到京都时,有些同年和同门劝宁修远快去拜见陈阁老。陈阁老是神宗时期的内阁首辅,又是先皇托孤重臣,当时楚皇年幼,太后母子都依仗他,他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宁修远偏没有去,那两年,宁砚泠记得家里总是愁云惨淡的。难得有一次,是乞巧节罢,母亲看她整日拘在家里,就让侍女绮云陪她出去逛逛。乞巧节的夜晚,宵禁放到了子时三刻。 她出去的时候正好是华灯初上,街上人流如织,香车宝马,火树银花,绚丽如白昼。那时她还年少,只带着绮云跟着人群去那最热闹的地儿。在金水门外有两株千年古树,俱是银杏,一雌一雄,合抱连理。那树上扎得满满的都是五色的丝带,满载着少女们的情思,既要乞巧,又要求得良缘。宁砚泠也听说了,只想去凑个趣儿。没想到早有人将那两棵树方圆一里都用红布围了起来,那些乞巧节当晚才去的女孩儿们都远远地看着、等着。红布外停着十多辆制式精美的马车,宁砚泠听旁边的女孩儿们说,那是陈阁老的家人在此乞巧。良久,有几个人从红布缝隙里钻出来,扯开碧纱,将出口与马车都围起来。从碧纱影里可以隐约看到许多穿红着绿的女孩儿、老嬷嬷,好像还有几位夫人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从里面出来,依次上了马车。等马车列成一排,驾走,才有人不慌不忙地撤了红布。那些等待许多的女孩儿才一窝蜂似地上前,许愿、结彩带、乞巧。 宁砚泠那时在心中感叹这世家大族的排场,却从没想到有一天竟能与这家嫡亲的大小姐相识、相交,甚至要同睡一屋,这是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前几日,太后与楚皇说了想要将陈小姐指婚给固原王的事情,却叫楚皇说还要试探陈阁老的意思。许是拉不下这面子,没过两天,太后便召了陈夫人进来。那天是不必去书房的日子,唐嬷嬷叫宁砚泠不必下去用早膳,先与兮青兮紫一起,服侍着太后公主用膳,随后她们几个也将就着吃了点。 宁砚泠本不奈兮青的性子,对着她委实在吃不下什么。偏生有一碗粳米粥是公主赐下的,她只能小口小口地勉强喝完了。兮青还冲她笑,闹得她浑身不自在。 早膳后,宁砚泠便陪着公主就在内室随意说话顽笑。不一会儿,唐嬷嬷带人来接,说是太后召了陈夫人来说话儿,还了带家中几个小姐来,也请公主出去一见。 凌宜公主听说来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姐,便也带着宁砚泠和兮青兮紫一道出去了。到了太后那里,陈夫人已经请过安了,太后又赐了座。见公主来了,陈夫人复又带着两位小姐给公主殿下请安,才重新坐下。 宁砚泠瞧着这陈夫人,是陈阁老的嫡妻,也是一品诰命,虽然保养得宜,但是也能看出有五十来岁了。倒是太后,不过三十多岁,看着就是两辈人的样子。现在要攀亲了罢,陈夫人虽然年龄大,坐得低,却也不卑不亢,颇有气度。宁砚泠看了只赞叹,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出陈小姐那样的琼玉闺秀。 太后先与陈夫人闲话了几句家常,又问起两位陈小姐,陈夫人道:“这是两个小孙女儿,平时只陪着我解闷儿。”太后夸道:“两个孩子瞧着都好,哀家甚是喜欢,有空叫她们常进来。”陈夫人笑谦道:“家里都宠,不成个样子,比不得公主殿下。”到了太后、陈夫人这年纪,最喜欢说孩子的事情,太后听了心上欢喜,便道:“敏儿也是,这些孩子平日里都是惯着大的。”又问起陈小姐的父母,陈夫人道:“愚子读书不上进,他父亲又是这么个情形,现在他们夫妇俩就照管照管家里族里,这会儿又回乡去处理族里的事了。”太后听了,也只点头。宁砚泠听得齿冷,心想,陈阁老位极人臣,陈小姐的父亲又怎会读书不上进?怕不是不想卷入这泥沼罢了!寒门子弟头悬梁锥刺股地要熬多少年,才盼得出人头地、蟒袍加身。而这些权贵早就看穿了这里头的黑暗,陈阁老的嫡长子,竟然是白身!这还不明显吗?真的是只有那些寒门子弟才会拼了命地读书,以期有朝一日拔得头筹,那些世家大族早想办法把子孙从这名利场里摘出去了!她复又想到陆孟来,他的祖父陆玄素也是一代名臣,两朝首辅,而他的父亲陆安淮不也是田园牧歌?可惜陆孟来也是直如勾的性子,偏去投军了。 宁砚泠想着想着就又想远了,回过神来的时候,陈夫人已经和太后在吃茶了。太后终于开口了:“你家那大孙女儿,这次选秀里,哀家最满意的就是她了。”陈夫人笑得晏晏,仿佛是早料到的一般。可太后话锋一转:“但是,你也知本朝规矩,内阁辅臣、三品以上、公侯世家的女儿不得参选。”陈夫人饶是功夫深,那笑容也有些冻结在脸上。太后道:“这孩子的父亲虽是白身,可是祖父却是内阁首辅,本来也没什么,可我皇儿想给陈阁老封爵,这么一来这孩子便不能参选了。”陈夫人到底功夫深,太后说这番话的时间,她脸上已经回转了,笑道:“此事全听娘娘和陛下的主张。”太后笑道:“那也不能委屈了孩子,哀家想过了,这固原王也到年龄了,张太妃明里暗里也求了哀家好几回,却是也是好孩子,哀家就想做主,给你们指了这门婚事,做王妃罢。” 陈夫人原本以为陈小姐要退选,没成想太后却要指婚,还是固原王。虽说做王妃也是好的,但是和皇妃一比到底差了一截,况且固原王不过是张太妃所出,又不是太后亲子广林王,封国又是在洛阳府,离着京都有一千五百里那么远。但是太后又说楚皇想给陈阁老封爵,这又是一件好事。陈夫人修为再好,也经不起这几下的起起落落,全没了脾气,只跪下谢恩了。 太后见目的达到,笑道:“本来想叫你们祖孙再出来见见的,现在议了婚,孩子必是不好意思的,况且又在哀家这儿,你们娘几个又说不了梯己话儿——”陈夫人忙道不敢,并没有什么梯己话,孩子都是懂事的。太后又道:“哀家现在让她跟着敏儿一起读书,也好亲近亲近。先前这孩子住在秀女所,来来回回的也不方便,今天就搬来哀家这里,和宁大人的小姐一块儿住罢,也好有个伴儿。”说罢,看向宁砚泠,一时目光都聚拢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指点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看陈夫人并两位小陈小姐和太后都看着自己,只能颔首一笑。太后笑道:“这位是佥都御史宁大人的女儿,哀家也是一看着就喜欢。这不,召来给敏儿读书作伴了。” 陈夫人笑道:“宁小姐看着就好,还是娘娘会挑人儿。”宁砚泠听她这么夸赞,虽是空泛,但是这对于几年前的自己是完全不敢想的,更不要说接下来要和陈小姐共居一室。这些夫人小姐,在她心里,还和那个乞巧夜一样,美人如花隔云端,她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夫人和太后又说了会儿子话,直到唐嬷嬷上来提示时辰后,陈夫人才带着两个孙女儿告退了。太后抢在楚皇之前试探陈阁老之前便这么逼着陈夫人认下了这门亲事,这下即便是陈阁老有意见也无法再提了。这些后宫权术,宁砚泠看在眼里,冷在心里。更让她不自在的是,以后和陈小姐同住,怕是不能像以前一样和橙心一起共宿了。 果然,午后橙心听说了这个消息后便得空急急地来找宁砚泠。她道:“太后娘娘这算是指婚了罢!”宁砚泠道:“那是,陈夫人都谢恩了。”橙心皱着眉头说:“没道理要你和陈小姐一起住的,这萱室殿还能缺得了屋子?只怕——”宁砚泠听她说得心里发毛,抢着道:“怕什么?”橙心看她:“只怕太后是要你看着陈小姐的意思,陈小姐知道自己被指婚给固原王了罢?” 这话好似一声炸雷,宁砚泠听得呆了,原先只听太后在跟楚皇提起此事,想来陈小姐是不知道的。本来就是,哪有父母那头尚未议定,就先去知会女孩儿的道理。难怪那日自己说“都过了小选”的话,她面上波澜不惊的,还以为是她修养好,现在想想她根本是不知道自己要被指婚给藩王。宁砚泠顿时背上惊出冷汗,自己那日不明就里,还说了“盼得和姐姐一般,有一桩好指婚”的话,也不知她听明白了么。万一太后不欲她先知道此事,自己却走漏风声,那可如何是好? 橙心见她面色有异,以为是自己说的话的缘故,便软下口气来安慰她:“陈小姐好歹也是大家闺秀,不会为了婚姻一事想不开,而作出什么事情来。刚才我也是多虑了,妹妹千万不要太担心。” 宁砚泠抬头道:“我不是为着这个,我恐怕已经说漏嘴了。”橙心道:“那也没甚么,横竖这两天,她必会知道的。”宁砚泠又想起方才橙心所说“看着”的意思,苦着脸道:“希望她知道了以后也能平静地接受罢。” 下午,两人在房里说了好久的话儿,直到晚膳前李公公来了。 早有小太监在外面通报,宁砚泠和橙心忙给李公公行礼。李公公进了房间,眼珠子就这么转了一圈,从橙心和宁砚泠的脸上飞快地掠过,道:“宁赞善,太后娘娘的旨意让你同陈小姐同住,你可知道了?” 宁砚泠忙回说知道了。李公公道:“陈小姐只是在这里暂住,咱家就不叫小德子他们搬家具进来了。”他边说边看着宁砚泠,宁砚泠道:“是,不必惊动了,横竖我这屋——”“这屋也不宽敞,搬进来也没处搁,不消几日又得搬走。”李公公接上去道,宁砚泠忙点头称是。 李公公道:“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要委屈宁赞善了。”宁砚泠道:“这可有什么委屈的,要委屈也是陈小姐委屈。” 李公公听了,收了笑容,一挥袖,跟着的小太监便去门口守着。宁砚泠不知李公公为何有这动作,心下不禁忐忑,猜测自己方才是否说错了话。 李公公见宁砚泠的样子,重又微笑着摇头,道:“宁赞善,此言差矣。”宁砚泠道:“请公公指教。” 李公公听了,也不自谦,只管往椅子上一坐,又指指一旁的凳子。宁砚泠见了,把心一横,将凳子挪近,便坐了。 李公公笑道:“咱家一早就说过,宁赞善是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能说傻话,这屋子好端端的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任凭什么人来,委屈的就是你。” 宁砚泠连连点头称是,李公公喜她态度,又道:“咱家一直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着,也没什么机会和宁赞善说上话。”宁砚泠忙说不敢,只自己没机会听李公公教诲。李公公听了更喜,竟站起来,从梳妆台上摸出一把梳子,细细地给宁砚泠梳头。宁砚泠心下大惊,却也一动也不敢动。 李公公感受出她微微的战栗,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地梳着。宁砚泠皱了皱鼻子,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只感受到耳边似有呼吸声,原来李公公慢慢地把头低到她耳边,轻声道:“你看,现在这样多好?太后娘娘中意着你呢,凭她什么首辅家的小姐,都越不过你的次序去。” 宁砚泠听了,却生出无力感。李公公越是这么说,她越是感觉自己的卑微,一如那年乞巧节在红帐帷幕外影影绰绰地看着帐里人一般,有着云泥之别。 李公公道:“你可记住了,今儿这事是你委屈了。别人问起来,那不是拿乔儿,那就是事实。说的时候呢,不可以夸张,但是也不能轻描淡写,就当一桩普通的事儿那么一说,听明白了吗?” 宁砚泠只得点头,李公公满意了,又梳了两下,道:“漂漂亮亮儿的,给所有人看看,叫她们知道,这给了你的就是你的,你得有自己的脾气。在这宫里可没有一味做小伏低,讨好别人的!” 宁砚泠听了,心里竟有一丝颤抖,恍如置身梦境,李公公的这番话,太如梦似幻了。 这样的人,真的,是自己吗?她用力闭上眼睛,仿佛要努力从梦中醒来。却真真切切地听见了李公公的笑声,他道:“咱家知道,刘一保小猴儿的事情,你恨上咱家了。”宁砚泠睁大眼睛,从镜子里看着他。 李公公却笑得一脸慈祥,道:“你想救他,就得靠你自己。” 宁砚泠回过神来,立刻否定:“没有,没有恨公公。” 李公公不置可否,仍旧笑道:“不用跟咱家扯谎,恨也没有关系。咱家跟着太后娘娘这么多年,这后宫里恨咱家的人,怕是要从这萱室殿一直排到正阳门。” 突然,李公公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道:“宁赞善恨咱家也没有关系,这后宫里不怕恨,也不怕招人恨,就怕没有用,一直是个废物。如果对咱家的恨,能帮你往上走,一直走到那云端端上,你就尽管恨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挤兑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也不知李公公走了多久,宁砚泠手支着面颊,满脑子都是方才李公公的话。这些话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像紧箍咒将她牢牢地束缚,编织成一个茧,将她困在里面,她听不到外面的呼喊,看不到外面有谁在等她。她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好像被捏碎了一样的疼,从脑海里疼出一条线来,眼前好像又白光,自己仿佛从高处陨落,落在这一片白光中,忘却了自己究竟是谁。终于,这茧子裂开,从里面,生出一个,她自己都不认识的宁砚泠。 她不知道这个宁砚泠究竟是不是她自己,因为这是一个极得太后青眼的宁砚泠。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太后对她是有所期待的。李公公也在等她,等她登上那凌云梯。等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达那个曾经卑微胆怯、战战兢兢又什么都害怕的她仰望的位置,那便是云端罢。 宁砚泠睁开眼睛,她还是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她隐约觉得这深宫已经像深海一般,搅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她和那些身不由己的少女们往下坠。恍惚间,她忆起初入宫那日赵嬷嬷的话,这个渔家出身的老妈妈常给儿时的她讲有关大海的故事。也曾在宫门口告诉她,此去前路,如入深海。现在,她感受到这深海要吸着她,往下坠,没有底。 宁砚泠醒来,背上汗涔涔的。窗外清冷的月光照进来,她看见旁边躺着的陈蕤薇。在月光下,陈蕤薇的脸显得异常明媚,那长长的睫毛,莹白细腻的脸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胸膛。宁砚泠想起那日在书房里顾子白看她的眼神,不禁失笑。顾子白此刻,不知有多羡慕她罢。可是她转过身,在梦中竟然叹了口气。宁砚泠直以为她在装睡,自己倒思虑了半天。 晚膳后,李公公差了两个小太监把陈蕤薇送了过来。她只带了那个初入宫时随身的小包裹,其他物事儿,一纸一草,都得使宁砚泠屋里的。小太监拿腔拿调地对宁砚泠说:“太后娘娘说了,请宁赞善暂时委屈一下。”宁砚泠听了这话,眯起眼睛,恍若不经意地瞟过陈蕤薇的面庞。那是一张微微有些羞愤的面庞,这张面庞的主人金尊玉贵地养了这么大,从没受过这般委屈。现在挤在别人屋里不说,还被说成是累赘一般。她的功夫还不到家,身子已经有些微微颤抖了。 宁砚泠心下不忍,但是她不能出言相劝,因为有人告诫过她,要她记住,这里就是她的屋子,谁进来都是在给她委屈受,她得拿出自己的脾气来。于是她开口道:“劳烦公公回禀太后娘娘,微臣为着娘娘,什么委屈都受得。”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可这样一来,这话在陈蕤薇耳朵里就更加地刺心。她扁了扁嘴,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到了晚上卸妆的时候,宁砚泠也不咸不淡地告诉她,什么物件儿摆在什么地方,全然是这屋的主人一般,仿佛在这屋还有几百年的熬头。 于是,两人至晚无话。却还要各自面对着睡下,在半梦半醒之间,一丝内疚感涌上了宁砚泠的心头。但是很快就被困意裹挟,她陷入了梦境。在梦境中,她坠入深海。 这就是她的醒来,看见眼前熟睡的陈蕤薇,她不禁苦笑。好端端的一个内阁首辅家的千金小姐,却还要进宫参加选秀,到如今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有人便让自己给她委屈受。她复又觉得这一切都是不值得,陈小姐不值得在这儿,那些姐姐妹妹没有一个值得在这儿,自己,更不值得在这儿。为了虚无缥缈的前程,这些少女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东西了。而自己成了赞善,也不过是蹉跎岁月,等着出宫罢了。 及至天亮,绿袖进来服侍宁砚泠洗漱。这个小姑娘是最有眼色的,眼底露出一点浅显的鄙薄,直接对着陈蕤薇道:“陈小姐,我先服侍我家姑娘,等会儿有时间再服侍你。”陈蕤薇昨儿受了打击,今天明显好多了,只淡淡一笑,道:“谢了,我自己先洗漱起来。”宁砚泠对着她歉意地一笑,道:“我这边儿很快就好了,陈世姐,请稍等。” 然而话是这么说,可是绿袖却连水也没有给她取,陈蕤薇只得自己走着去要水。她出去了以后,宁砚泠伸出一根手指,在绿袖额上轻点道:“你这个小蹄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坏了?也学起那看菜下碟的一套了。”绿袖笑道:“姐姐冤枉,这可是昨儿跟李公公的小德子亲口的关照。”她说这吐了吐舌头,接着道:“再说了,在我心里,凭谁也越不过姐姐的次序去。”宁砚泠听了这话,也只无奈一笑,道:“我一个人坏就足够了,人家一个千金小姐,你对人家好点罢。”绿袖点头,道:“姐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只听姐姐的话。”宁砚泠听了,摩挲着她的肩颈,道:“你这个傻孩子。” 后来陈小姐回来的时候眼圈微红,衣襟上似有水渍,宁砚泠看了不忍,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水吊子,握着她的手时感受到她的手在颤抖。绿袖见了也忙上来倒水,替她洗漱。宁砚泠拿了自己的梳子,给她梳头。她梳得很用心,一下又一下,下手稳稳的,轻轻的。也许是她梳得太认真,再抬头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陈蕤薇在擦眼泪。 宁砚泠感觉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揽过陈蕤薇瘦到有点尖的肩膀,让她的面颊贴着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从抽屉里抽出一块丝帕替她擦眼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 再后来,绿袖从关系好的长使那里打听到,那日陈小姐去取水,受了好大的委屈,那些粗使的烧水丫鬟言语间极为简慢,什么“你也来要水,我也来要水,阿猫阿狗地都来要水,咱们烧的水送不到正经主子跟前,只给二层主子使都不够!”,又有烧火丫鬟来凑趣“什么二层主子,就是‘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哩!”,等给水的时候又嘻嘻哈哈,一个冷水吊子飞过来,水花四溅,湿了陈小姐的衣襟,而周围又是一阵笑声。“好端端的千金小姐,受这种作践!那几个蹄子也真是坏透了!”绿袖越说越气。其实她也是小孩子心性,李公公的人关照她的时候她觉得害怕,不能不听;宁砚泠在跟前的时候,她心里眼里又只一个宁砚泠;听说陈蕤薇受了委屈,又替她不平。宁砚泠告诉绿袖,以后对陈小姐好点罢。至少,没人见着的时候对她好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宽慰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往后的几天,宁砚泠和绿袖成功做到了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人前对陈蕤薇客气到近似冷淡,人后却偷偷邀来橙心,四个人不分尊卑主仆,痛快地畅谈了一次。 陈蕤薇虽然面上淡淡的,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对宁砚泠吐露过心声,也曾烦恼自己不得祖母喜爱,也曾抗拒选秀不愿入宫,也曾厌恶过家里恶仆在外欺男霸女,也曾不认可自己的身份……宁砚泠讶异于这么一个内阁首辅家嫡亲千金竟也有这么多烦恼,不禁感叹珠玉砂石,各有其瑕。 陈蕤薇说到动情处,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抵住面颊,小女儿情态毕显。宁砚泠从未见过她如此可爱的样子,便有心逗逗她。于是,宁砚泠道:“大小姐不入宫,是要嫁给穷小子吗?”陈蕤薇听了,有些脸红,轻声道:“什么呀,别乱说。”宁砚泠想起顾子白,道:“可惜了,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啊。”陈蕤薇听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红了脸,道:“没有的事,世妹说笑了。” 宁砚泠听了,拍手笑道:“我都还没有说是谁,看来世姐心里有人了。”她看陈蕤薇低头不语,便道:“可是我们的顾先生?”陈蕤薇抬起头来,双颊都飞红了,勉强道:“世妹莫要开先生玩笑。”宁砚泠看了纳罕,原本只是说笑,没想到陈蕤薇竟是这么个反应,看来顾子白也不是一厢情愿。宁砚泠转而想到,可惜了,陈蕤薇已经配给固原王了,是要做固原王妃的,怎么可能再和顾子白一起呢? 陈蕤薇却还不知此事,只摇头制止了宁砚泠的顽笑。宁砚泠因想起指婚一事,倒也不敢说什么了。她这几日旁敲侧击地问过,陈蕤薇果然不知此事,只知太后要她陪公主一起上书房,却没有说封她做赞善,自己也正在纳闷,也试探过宁砚泠,得知太后一早封了她赞善后,就更疑惑了。宁砚泠知道此事底里,却因为被橙心警告过,因而不敢透漏半个字。两个人似是打哑谜一般,终究谁也没有说破。 这日,二人又陪着凌宜公主读书。宁砚泠旁观着陈蕤薇和顾子白在书房里小心翼翼掩藏的眼神对视,她发现他们二人常常一个环顾书房时,眼神短暂地在另一个身上停留须臾;另一个在读书的时候,不经意对上一个递过来的眼神。每当眼神短暂接触的时候,总有刻意的咳嗽声响起。 起先,宁砚泠沉浸在这种瑰丽的气氛中,很爱偷看他们俩的小动作。也许是这深宫里实在是太沉闷,缺少这种男女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她恍若忆起以前偷着跑去瞧的《西厢记》,这种缠绵悱恻的感情,再一次触动了少女的心弦。可是,慢慢的,宁砚泠想起太后预备给陈蕤薇指婚的事情。虽然懿旨还没有发,可是陈夫人是实打实的进来谢过恩的,这件事早晚要出来的。更何况,在深宫里这种事情是最大的禁忌,更不消说这里是太后的萱室殿了。宁砚泠想起以前自己和刘一保,只是主仆情谊,走得近了些,就被粱卓玮污蔑有私情。秀女和公公有私情,可笑又可悲。为了这蜚短流长,刘一保几乎搭上一条性命。 想到刘一保,宁砚泠周身发冷,心上仿佛被捅了一刀,还能流出热辣辣的血么?刘一保到底是生是死?如何才能找到他?她想起刘一保信里说的,出宫后会叠千纸鹤为她祈求平安。所以,现在只要看到千纸鹤,她就会想到刘一保。这个长相和宁思瑶神似的孩子,这个心思单纯干净、对她又忠心耿耿的孩子,她每次一想起刘一保,就会想起那天刘一保低眉顺眼的样子,口里说着:“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奴便是。” 时间一天天过去,宁砚泠困在萱室殿出不去。由于上次李公公突袭采买行,绿袖那里渐渐也断了和小张儿的联系。宁砚泠发现,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了。每每思虑至此,总是心痛如绞,渐次心灰意冷。 这日,又是和陈蕤薇一起陪凌宜公主读书的日子。顾子白自从上次放了课间歇后,便时常放课间歇。宁砚泠猜他是课间歇的时候和陈蕤薇说话儿,尝到了甜头。就像现在,两人单独在书房里有一搭一搭地说着书上的文章。真是书呆,宁砚泠站在树下叹气,两人好容易有说话的机会,竟然还是在说着书本文章。 宁砚泠手里捏了张粉笺,不经意地在手里叠来叠去。竟叠出了一只纸鹤,她把纸鹤放在面前的树枝上看着,只觉得心中酸楚,眼中竟滴下泪来。突然手里似被人塞了一物,她抬手一看,竟是一块帕子。她马上向后面看去,原来是顾子白递过来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房出来了。这会儿站在她的右后方,应该是看见她落泪了,便递了帕子给她。 宁砚泠不愿用他的帕子,飞快地用袖口拭了泪,转身便把那帕子摔回顾子白的怀里。宁砚泠道:“谢谢先生的帕子,但是我不能用它擦眼泪。”顾子白倒没恼怒,他的脸上很平静,道:“你怎么了?能告诉我么?”宁砚泠低低地说:“我想起了一位朋友,许是死了——”她声音哽住,说不下去了。 顾子白道:“你因为朋友的离世而难过?”宁砚泠点点头。顾子白看着面前的树,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宁砚泠听他背《庄子》,只摇了摇头,道:“我明白,可是我这里难过。”她握拳,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胸口,道:“我管不住这里。” 顾子白也摇了摇头,道:“你若懂得透彻,便不会难过了。要知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生死死,何必在意?也许他本身不觉得苦,所谓的苦,都是活人在替他们承受罢。” 宁砚泠叹气道:“是我害死他的,我又怎么能高枕无忧呢?”顾子白说:“你害不害他,他迟早都要死的。死不是生的终结,死是生的一部分,死去的永远存在。而且与这天地日月万物同在,江上的清风是他,林间的明月也是他,你既然为他的生而雀跃,你也该笑对他的死。” 宁砚泠还来不及细思,陈蕤薇已经出来了,她笑问:“先生和宁世妹在聊什么?”宁砚泠道:“并没有聊什么,更不要说梯己话了,全是顾先生在教我做人的道理。” 顾子白道:“教导不敢当,希望可以帮到宁赞善。宁砚泠道:“已经帮到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谢谢。”说罢,便拉起陈蕤薇回了书房。凌宜公主也带着公侯小姐们回来了。顾子白道:“我们继续上课。”课还在继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人选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顾子白那一番话,犹如清风拂过,只是暂时扫去了宁砚泠心中的悲戚。但是,那悲戚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劝说而消弭,宁砚泠曾经发誓,一定要找回刘一保,妥善安置他。还有那些害过他们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转头看顾子白和陈蕤薇,发现两人又在若有似无地对视,那视线如同电光火石,一旦相接,就要迸发火花,所以只能在相接的一瞬间便移开。宁砚泠看了感叹,人果然只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旁人的悲欢离合能体会的不过万分之一。她看着他们两似有互相钦慕之情,果然人都是有感触的,可以感受到谁人心悦自己,而对那个人,如果不是特别讨厌,心中定会如同被埋了一粒种子一般,若是阳光雨露停当,慢慢就会破土而出,日子久了,那爱意的藤蔓就会爬满整颗心。 到了放课的时候,她识趣地跟着凌宜公主离开书房,公侯小姐们也跟着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宁砚泠离开前,悄悄嘱咐绿袖且在这里候着,虽然她相信顾陈二人礼数上都是不会错的,但是在这萱室殿,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一点错处都不能让人揪住。 宁砚泠亦步亦趋地跟着公主,一路上洒扫庭除的少使、中使、长使回避到廊下,常侍和典侍忙不迭地立在廊边行礼,头低得根本看不见脸,而那些极有脸面的尚侍和待诏则上前来请安。宁砚泠看着这一轮轮面孔的变换,特别是待诏,都是有年纪的妇人了,却在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面前恭敬到几乎谦卑。只因为这个女孩儿是太后的掌珠,天下之主的亲妹,是这个帝国最荣宠娇惯的女孩儿。宁砚泠看着她那纯净的样子,每日开心就笑,悲伤就哭,生气了就闹;想到自己,入宫以来一步一个坑,自从刘一保出事后,更是满腹气忿,靠着简直是要报仇的卑劣念头,勉强撑到现在。这个地方容不得天真烂漫,若是有人还可以在这里天真烂漫,必是有人在保护着她,全心全意保护着她,不惜豁出性命。 宁砚泠想着想着又走神,冷不防衣袖被猛拉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几乎要向前跌倒。耳畔响起李公公的声音:“宁赞善,足下小心呐!”说毕又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往一旁去说话儿。宁砚泠请示了凌宜公主,这会儿正回太后那里,公侯小姐们簇拥着公主殿下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宁砚泠的事儿就更不值得一提了。公主轻易允了她的告退,至于李公公要和宁砚泠说什么,在公主看来,这些宫人太监们神神秘秘的,总有干不完的事情,自己实在不必操心,她心里眼里只有太后,现在更是像小鸟一样飞进太后的寝宫。 李公公交待小德子先把宁砚泠带到偏殿侯着,宁砚泠心里打鼓,不知道又是哪里出了问题,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还是陈蕤薇的事情。先前李公公交待她们要对陈蕤薇“冷着点儿”,虽然人前一直小心注意着,但是这里是萱室殿,李公公的耳目实在太多,大约哪里不小心又被看了去了。宁砚泠已经做好了又被李公公排揎一顿的准备。 没多久,李公公便来了。宁砚泠忙行礼,李公公示意小德子扶起来,道:“宁赞善不必如此多礼,咱家对宁赞善也算是相识于微了,是不是呐?”宁砚泠道:“是微臣的微时,公公早就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第一人了。”李公公听了一笑,道:“谁人不是从那地底下上来的?宁赞善不必过于自谦,咱家自认待宁赞善也不是外人,宁赞善若再多礼,就是见外了。”宁砚泠听他如此说,便只得起身,立于一旁。 李公公倒大剌剌地坐了下来,眼神瞥了一下小德子。小德子马上搬来一把椅子,笑道:“宁大人请坐罢。”宁砚泠却不过,便挨着椅子边儿坐下了。 李公公道:“宁赞善最近与那陈小姐同吃同住,可还习惯?”宁砚泠听了,道:“公公是真心想问我?还是假意想问我?”李公公听了一愣,道:“咱家当然是真心想问你,只是不知这真心和假意,区别如何?”宁砚泠笑道:“倘若真心问我,我便答陈小姐是琼玉闺秀,能得陈小姐朝夕与共,自然畅意。若是假意相问,我则笑而不答,倘若你要追问,我便答,你与陈小姐同住,一试便知了。” 李公公听了,竟张开嘴,哈哈笑道:“好聪明的小猴儿!”宁砚泠听了只皱了皱鼻子,道:“公公谬赞了。”李公公道:“不错不错,若不在这里做赞善,也必会继续留在秀女所天字房。”宁砚泠道:“秀女们还在秀女所么?”李公公道:“不错,你来面见太后娘娘那次算是大挑,由太后娘娘挑人儿,选中的放回秀女所继续学习宫规,没选中的便发还母家了。前阵儿,陛下跟前的小春子代表陛下去了秀女所小挑儿,又去了一批人罢。现在还留着的大约也就二十来个了。年下就要封九嫔,余者也有美人、才人、婕妤、昭仪的份位。” 宁砚泠心下暗暗计算,两百五十多个秀女,只留下了二十来个,只有九个人能封上九嫔,其余十几个不过是婕妤、昭仪,这每日来太后宫请安的婕妤昭仪是个什么情形她还不知么?若是封城美人才人什么的就更没意思了,选侍一旦侍寝了就能往上升,何必走这选秀的路呢?白吃一堆苦头,宁砚泠想着就摇头。 李公公以为她兀自沮丧,便劝慰道:“宁赞善实在比她们好多了,咱家斗胆说句不敬的话,就看陛下这个性子,做宫妃也是没什么好的,无非就是一辈子圈在这宫里罢了。宁赞善不一样,将来还可以出宫。倘若有好的,太后娘娘还会指婚。实在比那些占着天字房的秀女好太多了。” 宁砚泠听这口气,天字房的秀女们该是都过选了。想想也是,天字房的秀女大多是神宗朝的三公或三孤家的女儿,像陈蕤薇这样当朝首辅的,反而受祖父官阶限制。毕竟太祖定祖制,宫妃不得来自三品以上的官宦之家,所以像颜滢那样父亲是吏部侍郎的,正好卡着这三品的限制。想来她们该是全都过选了,唯独少了自己和陈蕤薇罢。 于是,宁砚泠道:“求公公指教,原天字房里的姐妹现在可好?”李公公的眼珠转了转,道:“当然好,宁赞善有话直说就好,咱家可以告诉你,除了你和那陈小姐外,天字房里的其他小姐们都是要封九嫔的。只是,封嫔也没甚么好的。” 宁砚泠不理他的安慰,接着问道:“少了我和陈小姐,还剩八个人罢,这九嫔还缺一人。” 李公公笑道:“这个太后娘娘自有计较,宁赞善看着、学着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囚禁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听李公公如是说,心下暗暗计较,这大挑本就是太后娘娘的份内事,我不过是对结果好奇,问问罢了。现在李公公说什么看着、学着,仿佛和我有关似的。宁砚泠这么想着,感觉更是不妥,一时面上就有些带出来,脸色晦明莫辨。李公公看她神色古怪,却是一笑,道:“这些事儿远着呢,最早也要到年底。咱家不妨告诉宁赞善一个巧宗儿,现在赶快去进膳间罢,还能赶上个热闹。” 宁砚泠听他话里有话,心道这萱室殿大小事务都瞒不过李公公的,他说去进膳间,必是有事发生,且和自己有关。她心下疑虑,便犹豫道:“谢谢公公指点,下官先告退了。” 从偏殿退出来,宁砚泠先是缓缓走着,渐渐走快,后来见两旁无人,竟直接一路小跑了。她心里忐忑,不知道是谁出了事情,是绿袖?还是橙心?绿袖年纪虽然小,可是很机灵,一般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但是就怕这样的,平时不出小事,万一出了事情就是难以解决的大事情。橙心性格太直,看不过去的就会直接怼回去,因为长得乖巧可爱,受那些嬷嬷的喜爱,反而爱之适以害之,橙心胆子极大,也不怕和人吵架,每次冷嘲热讽别人,都是别人忍气吞声,毕竟待诏大人们还有女官里最高的宫令陈嬷嬷都是极喜爱她的。 宁砚泠一路小跑,到了进膳间。进膳间从门口开始,早就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人了。里头隐约看见有典侍和尚侍们,外头都是长使、中使和少使。宁砚泠从最外面努力往里挤,外头的少使看见宁砚泠来了,原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这下都成了悄悄咬耳朵。宁砚泠没功夫去管她们说什么,只一心想往里走。中使和长使们见着是宁砚泠,都微微侧下身子,一时竟好像给她开了条路。宁砚泠看着她们竟然给自己让了条路,更是头皮发麻,直觉里面的事情不好解决。 经过典侍和尚侍们的时候,她隐约听见“失了身份”、“通报唐嬷嬷”、“通报陈嬷嬷”这样的只言片语,使她原本就难安的心,这会儿子更像是悬在半空。终于,她进到了进膳间最里面,只见几个大尚侍,一边儿拉着橙心,另一边儿把何欢护在身后。 一看原来是这两人,宁砚泠暗道不秒。她知道橙心一直看何欢颇不顺眼,但想来还不至于闹出什么事情。可今天这动静,明显是收不了场的那种。但见橙心被几个大尚侍左右拉着,早就衣襟歪斜,几乎要露出里边儿的中衣。她的头发更是散乱,几缕秀发遮在眼前,却叫她的气吹得在空中一荡一落。橙心已经急红了眼,强咬着牙,嘴里还在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何欢看起来就更惨了,脸上的妆都哭花了,面颊上似乎还有几道血痕,明显是被抓的。她本来就生得面薄腰纤,眼含秋水。这会儿该是哭惨了,面浮筋肿,倒似梨花带雨,比往常更惹人疼。难怪几个尚侍都把她护在身后,她一手拉着尚侍的衣袖,一手拭泪,弄得眼圈通红,真是我见犹怜了。 宁砚泠顾不上这些个,她急于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她挤过去,挨到橙心的身边。橙心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去,几个尚侍才勉强拉住。宁砚泠道:“姐姐,姐姐,我来了,你冷静一点!”橙心什么都听不进去,嘴里只说道:“我今天一定要撕了你这个贱蹄子!”她突然软下来,那几个尚侍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她一下子就暴起。尚侍们没有防备,都没能拉住她,叫她挣开了,直冲向何欢。两把就推开了挡在何欢前的几个尚侍,有一个甚至被她推在地上。何欢没料到事情变化得这么快,但见橙心的眉眼间全是杀气,一时吓呆,连哭都忘记了。橙心也不管,拼命抬起一脚就踢在她腿上,何欢应声倒地。眼看着橙心又要往她身上踩去。有些胆小的都捂住了眼,都道这下怕是要出人命。 只听“咚”的一声,她们从指缝里望去,却见到橙心已经跌坐在地上了,神色有点儿懵。宁砚泠在她背后用力抱着她,她的力气使得太大,以至于手背上的青筋都凸起了。只听宁砚泠道:“姐姐,没事了,没事了。”她直起身子,让橙心的面颊贴着自己心口,另一只手抚摸着橙心的面颊,呢喃细语道:“姐姐,我在,我在这里,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橙心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嚎啕大哭,哭声中净是委屈。 那几个尚侍扶起何欢,何欢又开始抽抽噎噎地哭,一手掩着腿上方才被踢到的地方,显是痛极了。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不知谁说了一句:“太欺负人了!司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这儿不是没人管的地儿,去报唐嬷嬷罢!”这话一出,引出各色附和:“是啊,简直欺人太甚!”、“这里是有管的,轮不到一个司闱充大!”又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我去,我去,我去报唐嬷嬷!” 那几个平日里和橙心交好的尚侍此时竟也无话,宁砚泠心下大急,后宫争执相殴斗是重罪,弄得不好便要丢性命,即使死罪可逃,也会被送进慎刑司丢掉半条命。不能,绝对不可以让上边儿知道。 宁砚泠便开口恳求道:“各位姐姐妹妹,今儿是我家姐姐不好,叨扰了大家,且看在大家姐妹一场的份上不要去告!” 只听有人回应道:“你们平日里要好,你自然帮她的!” 还有人附和道:“赞善怎么了?了不起啊?互相包庇!” 宁砚泠求道:“求求各位姐姐妹妹了,上头真的知道了,大家都要被问话,万一说错个一句半句的都是个事情!好歹帮忙瞒一下罢!”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有些人开始情绪激动起来,道:“好不要脸!还要扯上咱们姐妹么?不如先关起来,再去通报唐嬷嬷!”说着便有人上来扯她们俩,橙心方才大叫大闹,又大哭,这会儿已经神情恍惚,几乎晕倒了。几个高大身材的长使上来就像老鹰提小鸡一般,把她提起来。宁砚泠忙着要去拉她,可转眼间自己的手臂也被人牢牢捉住,动弹不得。转眼间,她二人都被关进了后面的小厨房。几个厨娘都被拉了出来,门被锁上,愤怒的人群在门外喊着,“关起来!关起来!”还有人发出尖厉的笑声。 宁砚泠此时已经急得手足无措了,橙心倒是晕过去了。现下她们俩人都被关了起来,外面的人群渐渐散去,有几个还在道:“去通报上面。”宁砚泠急得没功夫去辨别真伪,只一心想着怎么先离开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搭救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留心听着,外面留了几个少使、中使轮流看守着,其他的人渐渐散去。毕竟最下面这些少使、中使和长使平日里都不得闲,要不是这次事情闹这么大,她们估摸着也没功夫来看戏。宁砚泠扶着橙心,让她靠着一面还算干净的白墙,自己趴在门缝边,想看看外面什么动静。 只听外面一个声音道:“好姐姐,这个时辰了,我得回去了。”又另一个声音道:“你去罢,料这两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了,就我们姐妹俩在这里看着就行。”另外一个声音连连附和着。于是,响起脚步声,越去越远。 宁砚泠听外面只得两个人了,顿生一计。她隔着门叫唤道:“外面可还有人?是哪位姐姐妹妹?”刚才说话的那个声音凶巴巴道:“叫什么叫!乖乖在里面待着!”宁砚泠恳求道:“好姐姐,赏口儿水喝罢。” “烦人!没有水喝!啰哩啰嗦的!”那个声音极为不耐烦。宁砚泠道:“我姐姐已经昏迷不醒了,这万一出了人命可怎么办啊?” “死就死了!反正关你们这事儿是姐妹们一起做下的,有什么事儿大家一起扛着就是了!”那个声音直道。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宁砚泠回转了语气,道:“可是姐姐你想,万一我姐姐真的死了,到时候大家把事情都推在你俩头上,那可怎么办哩!” “这,这事儿关我们什么事!怎可赖我们!”外面的人显然是气急了,一五一十地说个不清。 宁砚泠慢慢道:“姐姐你想,这里可是萱室殿,就算那些姐姐妹妹真的肯一起承担,可是李公公、唐嬷嬷还有陈嬷嬷会听你们的呢?万一到时候怪罪下来,是不是要个人来顶罪呢?你们大家姐妹情深是不假。可是,你肯为她们抗,她们也真的能替你们扛吗?” 宁砚泠说完以后,便不再说话,静静地听外面的反应。只听外面有另一个声音小声地在说着些什么,语气很犹疑,而刚才那个声音则是在“嗯,嗯。”地应着,听起来也不如方才那么坚定了。 宁砚泠觉得机会来了,便说道:“我不妨跟姐姐说个实话,虽然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我这橙心性子急、嘴快,是大家都知道的,况且唐嬷嬷又疼她。虽然这事情闹大了,唐嬷嬷也不好护着她,但是日后难保不找人算账顶缸。你们大家从小一块儿在萱室殿长大,橙心姐姐纵有千般不是,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新来的选侍吗?” 外面默不作声,宁砚泠屏息静听,隐约听见“怎么办”之类的话语,又道:“你们俩今天要放了我们,这个好我们一定念着,将来有什么事,至少你们姐妹俩我们定会下死力来保的!”说完这句话,宁砚泠便不再说话,只关注外面的反应。 只听外面又是一阵窃窃私语,随即似乎有钥匙的叮当声,那个声音说:“今日我放了你们出来,你们说过的话、答应的事可要记得!” 宁砚泠心下雀跃,道:“姐姐大恩,没齿难忘!”接着只听得开锁的声音,宁砚泠扶起橙心,预备出去。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喝止,止住了所有的动静。宁砚泠心下一紧,不知是谁来了。却听刚才两个声音似是极恭敬,口称“姐姐”,随后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小声地说了方才她们的对话。 “哼——”那来人一声冷哼,“你们太天真了,莫要被她给骗了!”那两人不解其意,皆问为什么。只听那来人道:“这种蹄子惯会花言巧语的,她现在是插翅难逃,跟上边说什么全凭我们。要是给她出去了,她还不去把黑的说成白的?况且你们关了她,她还能念你们好?不过是哄你们放她走罢了!”那两人连连答应。末了,那来人道:“你们两个也是呆的,回头她再说什么,你们只管堵了耳朵,不听便是!” 说完,那人便走了。一切就和刚开始的时候一样,宁砚泠感觉如坠冰窖,明明差一点点就能出去了,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呢?在这宫里,不惹出事来才是自保的不二法门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旦被牵扯进去,不管事情是大是小,都是麻烦。 宁砚泠拼命调整心情,再次开口道:“姐姐,你还在外面吗?”却听见仿佛念咒一样的声音在回应:“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她又好气又好笑,心里还焦急,竟滴下泪来。 被关起来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好像过了好几个时辰,又像只过了片刻。宁砚泠开始想,等一会儿她们会怎么和唐嬷嬷、陈嬷嬷说这件事,可笑她现在连橙心为什么会和何欢争执都不知道,就闹到了现在这个份儿上,她已经不奢望事情会出现什么转机了,只求不要牵连到父母。宁砚泠伤心灰败至此,想到还没能够寻到刘一保,也许他也不在了罢。那么,自己这次若是逃不出性命,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到哪里,一定亲自向他道歉。她阖上眼睛,静静地等。 “姐姐们,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唐嬷嬷在点卯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接着,那两个声音慌忙道:“可是方才林姐姐让我们看着——”“这有何为难的,我替你们看着便是!你们应了卯快些儿回来罢!”那声音又道。那两人似是答应了,一阵脚步声渐渐往远处去了。 宁砚泠不知外面来的是什么人,但是现在外面只剩下一个人了,因此她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正当她再次鼓起勇气,想对外面的妹妹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听见外面的那个妹妹道:“宁姐姐,你让开,不要在门边!”宁砚泠来不及细想,一边应着,一边照她说的做。 “咚——咚——!”两声重重的敲砸声,随后是门锁掉落的声音,“哗啦——”一扇门受不了这重击,歪了下来。幸亏宁砚泠已经带着橙心躲在了一边,并没有被砸到。 逆着光,宁砚泠眯起眼,只见外面站着一个小丫鬟,她快步进来,正午的光映照在她的侧脸上,她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宁砚泠认得她,她是唐嬷嬷身边的小丫鬟,依依。宁砚泠和她说过几回话,知道她还有个妹妹,跟着尚寝林嬷嬷的,名字唤做霏霏。宁砚泠曾笑说她们姐妹俩的名字正合了《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没想到依依说,她父亲就是行伍出身,因此给她和妹妹起了这名字。 宁砚泠没想到竟会是依依来搭救她,忽然从依依身后转出一个小女孩儿,正是绿袖!绿袖哭着扑过来,扶起了宁砚泠,哭道:“姐姐受苦了,我来晚了。”宁砚泠也鼻子有些发酸,勉强道:“姐姐没事,又叫妹妹担心了,我们先快点离开这里。”说罢,她背起橙心,依依和绿袖一左一右也帮着托扶着,四人快步向前面走去。 却听见一阵脚步乱响,面前登时出现了十多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脱围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背着橙心,也走不快,一时被众人堵住了。来的就是方才把她们关起来的那些人,领头的看服色只是个长使,但是她一开口宁砚泠就听出她就是刚才来过的那个人。那人道:“哟,这是想逃跑啊。” 宁砚泠来不及思索,将橙心从背上放下来。依依身量比绿袖高些,她便先将橙心靠在依依身上。随即变了脸,皱起眉头道:“李绿袖!人是你叫来的罢!”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又接着道:“你还假惺惺站在这里干嘛?快给我滚!”说完,狠狠地退了一把绿袖。 “怎么这么横啊?” “就是,还是跟她的呢!” “是不是绿袖来报的信啊?” “活该!自己人都背叛自己!” 人群一阵骚动,传来各种窃窃私语声。绿袖大概早气红了脸,兴许已经哭出来了。她拿袖子捂着脸,带着哭腔道:“好!好!我走,我走!”说罢便跑了出去,人群竟闪开两边,自动给她让了条路。 宁砚泠稳了稳情绪,道:“你们关我们本就不合理,这里是萱室殿,还容你们作乱吗?” 为首那个长使,听左右管她叫什么儿霞姐儿的,听了宁砚泠的话,冷笑道:“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这事儿我们到底管不管得着!”言毕一挥手,左右两个高大丰壮身材的中使眼瞅着又要上来拉扯她们。 宁砚泠和依依扶着橙心往后退了一步,道:“且慢!今天到底是个什么事情我都没有弄清楚,我来的时候她和何欢就已经闹成那样了,无论如何请告诉我实情罢!” 那霞姐儿皱眉道:“这件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况且我们又何必告诉你呢?” 宁砚泠原本将橙心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听霞姐儿这么说,就把她的胳膊往下一放,所有的重量顿时压在依依身上,依依差点儿没站住。宁砚泠道:“既然什么也不告诉我,那这档子事儿我也不想管了。你们让开,让我走罢!” 听了这话人群又是一阵骚动,霞姐儿道:“好个姐妹情,就这么无情无义!” 宁砚泠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是选秀进宫的,又不是和你们从小儿一起在这里长大的。何况我又是公主赞善,本来就和你们不是一路人!”说罢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话说得不好听,来的那些人脸上都有些僵住。 一人道:“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是女官,我们都是丫鬟?” 宁砚泠笑道:“谁说了?你自己说的罢!”这话刚说完,就有几个性子急的要上来跟她理论了,剑拔弩张的脚都跨出来了。 霞姐儿一抬手,制止住了她们。宁砚泠暗叹她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倒挺有威望,这些少使、中使、长使都挺听她话的。 霞姐儿道:“你既然想知道事情的原委,本来我也可以说与你听,但是你这个态度实在让姐妹们不服。” 宁砚泠道:“我就是这个性子,只怕被惹恼了以后干出来的事情你们更难以接受。”她停了停,继续道:“这届秀女里有个工部主事的女儿叫顾菡明的,之前跟我一个屋,后来闹出事情来了。你们去打听打听,她什么个下场!” 这话一出,对面就又各种小声地咬耳朵,还有一个少使走上来,踮起脚,在霞姐儿耳边说了些什么。霞姐儿倒是稳得很,只眼神稍微闪了闪。 她道:“你错了,橙心也不是从小儿和我们一块儿长大的,她来这里也不过几年时间。当然,比起你来,她也算是和我们有旧。但是我们姐妹都是从少使一步一步熬过来的,她没两年就做到了司闱,这底里的缘由我们不知道,也不敢猜。可是,我们看得出来,她上去以后就和姐妹们说得少了,平时也是一副宫规宫规不离口的样子。” 宁砚泠道:“那也没甚么错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 霞姐儿又道:“何欢之前怎么样我们不知道,但是她从冷宫过来的,肯定受的气恼要多些。太后娘娘金口夸过她好,想来必是不错的。况且她来了这些时日,和姐妹们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她自己又是个选侍,在这萱室殿本来就不容易。” 宁砚泠道:“我还是那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冷宫里那么多姐姐妹妹,也不是人人都能得来的。” 霞姐儿道:“今天这事,只起因于——” “什么事儿啊?咱家知不知道啊?”李公公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众人皆是一惊,慌忙行礼。 李公公带着小德子,慢悠悠地走到了宁砚泠和霞姐儿中间。两人一左一右地肃立,登时没有人敢再说一个字。 李公公看了看橙心,道:“哟,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宣个太医来瞧瞧?” 无人敢答话。 李公公看向宁砚泠,道:“宁赞善,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四下里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字。各种神色轮流在各人脸上转了一圈,还有人已经闭上了眼睛,撇着嘴角,等着宁砚泠的回答。 宁砚泠的目光在她们脸上逐一扫过,只有霞姐儿,还是那淡淡的神情,仿佛此事与她无关一般。 宁砚泠打定主意,开口道:“没什么大事儿,橙心姐姐晕倒了,许是日头太毒罢,大伙儿正好都在,便凑过来瞧瞧,正想着是不是要寻碗水给她喝下去。” 李公公挥挥手道:“先抬回去罢,回头先报了唐嬷嬷,看她处置罢。” 宁砚泠道:“我们人多,聚在这里不合规矩,谢谢姐姐妹妹们的关心,还是请大伙儿先散了罢。”于是,她们逐一跟李公公告了罪,便走了。 李公公道:“这是正理,都回去罢。”然后他又看向依依,道:“你怎么也在这儿,快上去罢,仔细唐嬷嬷叫你!” 依依应着,也走了。 小德子早上来扶着橙心,李公公笑道:“让小德子送你们回去罢,咱家前边儿还有些事,晚会儿过来看你们。” 等他们几个回到房中,绿袖早就焦急地等在那儿了。见她们来了,忙迎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算计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小德子和宁砚泠一起把橙心送回了她的房间,安置在床上。宁砚泠跟小德子道了谢,并托他给李公公带话,就说自己在橙心房里。小德子笑眯眯道:“小奴晓得了。” 宁砚泠往盆里倒了点水,洗了条布巾给橙心擦脸。橙心虽然是司闱,也是个五品,可是房间的陈设却很朴实,比宁砚泠的房间差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似十分简朴,很少绫罗绸缎,洗脸都用布巾。 橙心躺在床上还没有醒来,宁砚泠看她呼吸平稳,想她许是大哭大闹地脱了力,应该没甚么大碍。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绿袖带着依依走了进来。宁砚泠道:“你这孩子,进我房间不敲门也就罢了,怎么进哪儿都不敲门?”绿袖笑道:“敲门动静太大,况且姐姐在这里等我呢,我还敲什么门?” 宁砚泠嗔怪道:“就你机灵。”依依有些看不懂,道:“方才绿袖姐姐说带我来找宁姐姐和橙心姐姐,我还在想你们俩不是闹翻了吗?怎么……” 绿袖笑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姐姐方才是给我个机会去搬救兵呢,不然李公公又怎么会从天而降?” 依依还是有些不解,道:“越发出息了,明明是吵架,却成了给你机会,难道你们学会空谷穿音,不用说话了?” 绿袖听了吃吃笑个不住,问宁砚泠道:“姐姐,我可以告诉她么?”宁砚泠点点头。绿袖迫不及待道:“你想想,方才姐姐说我什么?”依依思索了一下,道:“她似乎叫你滚罢。”绿袖点头道:“对,她一开始还说了一句话,是‘李绿袖!人是你叫来的罢!’其实这句才是关键。” 依依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想不明白,求好姐姐就说了罢!”绿袖笑道:“告诉你也不难,但是你须得发个誓,不准告诉第三人罢。”依依道:“能发个誓,绝不告诉第四个人吗?”绿袖奇道:“你还想告诉谁?”依依笑道:“当然是我妹妹霏霏了。” “那个不算。”绿袖爽快道,“我告诉你罢,其实我根本不姓李。” “啊?”依依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因为李根本就不是我的姓,姐姐是知道的。但是其他人常年不喊我的姓,差不多都快忘记了。”绿袖道,“姐姐那会儿突然喊我全名,可是却喊错了姓。我就想姐姐不可能搞错,只能是故意这么做。” 依依听了连连点头,只听绿袖继续道:“而后面那句话,姐姐看似生气,所以咬牙切齿地说,‘人是你叫来的罢!’我留神仔细听了听,发现姐姐只咬住了‘叫’这个音。” 依依拍手道:“所以,你猜出来,姐姐是要你去叫一个姓李的人。”绿袖听了笑道:“儒子可为。”依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绿袖道:“你说得不错,我稍稍一合计,姓李的必然不可能是太后娘娘,其他人又怎么能救得了姐姐呢?所以这个姓李的人只能是李公公。” 依依笑道:“真真是一颗玲珑七窍心了。换了我的话,可想不起来。”绿袖吐吐舌头道:“我也是一时情急,却急中生智了。平时,姐姐可没少说我小迷糊。” “懂得来请咱家的,也不算事小迷糊了!”李公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永远都是人未至,音先到。这会儿,小德子扶了李公公,来到了橙心房间。李公公道:“咱家一早料到,现在陈小姐住了宁赞善的屋,你们有什么大事儿定要瞒着她,可不能走太近了。”宁砚泠她们都点头笑道:“正有此意。”李公公道:“还是小猴儿机灵,咱家没白疼你。”宁砚泠笑道:“还是公公指导得好,譬如这次的事情,也是公公先告诉我,叫我快点儿去进膳间,兴许还能赶得上一场热闹。我这紧赶慢赶地,也才赶上一个尾巴!”这一番话说得,绿袖、依依和小德子他们都笑了。 李公公道:“不是咱家自夸,这萱室殿发生了什么事情,咱家那可是了如指掌啊。不然可怎么为太后娘娘做事呢?”众人皆夸他,他也都一一笑纳了。 宁砚泠道:“我还有一事相求李公公。”李公公道:“什么事,你说罢。能办到的,咱家一定会帮你办到。”宁砚泠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就想知道橙心和那个何欢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闹到这步田地。” 李公公听了笑道:“咱家当是什么大事儿,原来竟是这件事。”宁砚泠道:“求公公指教。”李公公道:“咱家快没有什么能指教宁赞善的了。今天咱家来了以后,你的处置方式甚好。有时候做得越多,反而错的越多。不做,说不懂就说你等着罢,不出半日,定有人会来找你。”宁砚泠听了,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道:“是谁?”李公公道:“到时候,你自然懂了。”宁砚泠不高兴打这些哑谜,便要李公公讲讲橙心和何欢之间发生的事情。李公公拗不过,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准备慢慢说。 宁砚泠她们自是认真听,只听李公公道:“咱家也是收到风声,说进膳间有人吵架,怕酿成大祸,便要这帮小猴儿给咱家密切关注着。至于发生什么大事儿么,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哎,你让橙心自己说罢。” 宁砚泠本来正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突然李公公就不说,让自己去问橙心。她忙看向橙心,只见橙心醒了。宁砚泠非常高兴,三两步就跨到床前。橙心刚刚悠悠醒转,宁砚泠就扶她起来左,还给了她后面垫上软靠,让橙心可以舒舒服服得靠在上面了。然后,宁砚泠又给橙心倒了一杯茶,一口一口喂她喝着。喝完茶,橙心的脸色好了些。她道:“我怎么回来了?我记得刚才我和那个蹄子吵得正激烈,好像她还联合了一帮扶不上墙的什么少使、中使和长使,还想把我们都关起来。” 宁砚泠道:“我不管,今儿你得说清楚了,和那个蹄子怎么吵起来的?” 橙心叹了口气,道:“这事儿说来话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原委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橙心本就不喜何欢,上次宁砚泠给何欢解围,她早就心存了不满。但是,今天她与何欢相争,甚至快闹到殴斗的地步,在别的宫人都一边儿倒地站在何欢那边时,宁砚泠跑来搭救她,方才又直呼何欢为“那蹄子”,谁亲谁疏,一目了然。于是,橙心脸上竟显出些许自得之态。宁砚泠见了,拍了她一把,道:“闹出这么多事情,还笑得出来,看把你能的!” 橙心道:“你先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宁砚泠无法,只得先简略地告诉她后来她如何晕倒,如何与自己一道被关进后厨,然后依依与绿袖如何来搭救自己,又如何被发现,最后李公公出面的事情。橙心难以置信道:“你就和李公公说什么,没事发生?”宁砚泠道:“是啊,不然难道趁机告状,把事情弄大,然后所有人一起送去慎刑司?”橙心听了,无言以对。李公公倒在一旁点头笑道:“对喽,这就对喽。宁赞善现在已经很懂了。” “懂什么?”橙心还是有点懵。“这宫里的规则呀。”李公公笑眯眯道,说完喝了一口茶。橙心听完也没说什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依依道:“依依妹妹不是在唐嬷嬷那里当差的么,怎么也来了,唐嬷嬷知道了?”依依笑道:“唐嬷嬷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让我来了,不过我没有在唐嬷嬷面前过过明路,我只和绿袖好。”说罢亲亲热热地勾了绿袖的胳膊。橙心叹道:“你们这些孩子,我都不知道你们谁和谁好了。”宁砚泠笑道:“姐姐何必事事挂心,孩子们的情谊让她们自己处去,你还是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和那蹄子吵起来了罢!” 橙心摇了摇头,道:“我这次也大意了,现在想起来都是那蹄子设计的!” 于是橙心就说了起来,原来今日宁砚泠陪公主去书房,橙心便一个人来进早膳。这段日子清闲的很,她也乐得不去前边儿立规矩,加上来来去去遇上好几个相熟的尚侍,便说了好几轮的话,不知不觉竟在进膳间待了一个多时辰。橙心估摸着宁砚泠那边也该放课了,正准备回去。没想到何欢却突然闯进来了,橙心也是多嘴,看她进来便道:“早膳时辰都过了,何选侍怕是吃不到饭了。”她语气平平,绝无讽刺之意,却不知哪里惹到了何欢。何欢冷笑道:“吃不吃得上饭也不是你说的,更何况又不是吃你家的饭。”说罢便出去了,不消片刻又回来了,来时手里托着一碟金丝雪花糖糕。橙心本来也懒怠理她,起身便要走,没想到两人交肩过时她却被何欢狠狠撞了下肩膀。也亏得她底子壮,只一个趔趄,她扶着桌子勉强没有倒地,但掌心已经擦红了。疼痛激发了她的怒气,橙心怒道:“你干什么呢?走路不看的吗!”何欢却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说话。橙心就更生气了,道:“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呢?耳朵被刺聋了?”何欢见她气得耳朵都红了,这时却突然把碟子往地上一砸。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碟子在水磨石地面上砸了个稀碎。而碟子里的糕也散落在地上,何欢几脚上去,踏了个稀巴烂。橙心看得目瞪口呆,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何欢猛地又扇了自己几巴掌,又拉扯了几把头发,直把自己弄得头发散乱,面上红肿。做完这一切,她咧开嘴,朝橙心一笑道:“好戏开场了。” 橙心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她往地上一扑,拼命用手护住那几块已经踩得稀巴烂的糕点,嚎叫着哭了出来。这里正乱着呢,冷不防进来了三五个长使,领头的是一个叫绯霞的——宁砚泠忍不住插嘴道:“就是她罢,霞姐儿,哼哼——”,原来那绯霞之前一直在张太妃处伺候的,自从张太妃去了普陀山,她便暂时来前殿帮忙,其实她资格算老的,办事也利落,只因跟着张太妃,一直升不上去,但是很多小少使、中使都挺服她的。这会儿她进来,见着这景象便不喜,也不对橙心行礼,只努嘴让左右的小少使去扶了何欢起来。又和颜悦色地问她怎么了,何欢哭得哽咽难言道:“是,是我,做,做的不,不对,惹,惹姐姐姐姐,生,生气了,都是,都是,我,我的错。” 橙心平素虽然有些刻板,但是最是光明磊落。她根本看不得何欢故作可怜的样子,上前一把捏住她的手腕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难道是疯了?”这下可好,绯霞见状早指使几个少使围上来,拉开了两人,又亲自安抚何欢。何欢在她怀里哭得抽抽噎噎,几乎断气。绯霞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也开始讽刺起橙心来了。于是两人的矛盾就此爆发。由于绯霞平素人缘,因此来了不少撑台面的人,就成了宁砚泠看到的那样。 宁砚泠听了只摇头,道:“姐姐大意了,真真叫人给算计去了。”橙心点头道:“是啊,竟然被这起子小人算计了,可恨你就这么放过她们了。”宁砚泠道:“姐姐和绯霞她们若真的计较起来,那才失了身份。”绿袖也附和道:“是有些眼皮子浅的小蹄子喜欢依附着她,我屋里也有两个,这样的人,我们底下的姐妹也多有看不上的!”宁砚泠道:“你们都是好的,只可惜有人在其中故弄玄虚,大约是想弄点大动静出来罢。”依依也道:“宁姐姐说得不错,橙心姐姐本就是司闱,犯不着和下边儿的人计较,真闹出事情来也是姐姐吃亏,她们倒趁机扬名了。”宁砚泠摇头道:“还不一定呢,敢在萱室殿这么犯事儿的,丢了小命儿也不稀奇。这何欢太恶毒了,拿别人当枪使,自己躲在后面。”大伙儿说了一回,都各自叹气,虽说这宫里明争暗斗的也不是稀罕事儿,可是敢在太后这里动手脚的人毕竟不多,一来二去大家都疑心上了何欢和绯霞的关系,但是李公公在这儿又不好明说,于是依依借故便走了。李公公也说要回去,只指名宁砚泠相送,绿袖便留下照顾橙心。 路上,也没有什么人,小德子被李公公先遣回去了。等道私下无人的时候,李公公道:“宁赞善,咱家给你指个路罢。”宁砚泠忙道:“请公公指教。”李公公笑道:“这绯霞本就是跟张老娘娘的,这何欢在崇安阁伺候的是陈顺妃,偏偏那么巧,这陈顺妃就出了事,这何欢就一跃进了太后娘娘这里。你说,天底下有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宁砚泠听得心里一凛,不知李公公为何这么说。李公公看着她的眼睛,道:“宁赞善是个聪明人,太后娘娘也常常夸赞你,有些事情娘娘和老奴都不方便去做,宁赞善你看,嗯?” 李公公说完,便看着宁砚泠,宁砚泠知道却不过,只得笑道:“能为太后娘娘做事是下官的福分,公公尽管吩咐罢。” 李公公笑道:“好孩子,不枉太后娘娘疼你,让咱家细细说与你听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难为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李公公带着宁砚泠去了廊下,找了一间空房间,便招呼宁砚泠坐下。宁砚泠哪敢和他大模大样地坐在一起,只挨个椅子边就算坐了。李公公见了,笑道:“宁赞善,在宫里注重规矩是好的,但是也不必太过拘泥,今天是咱家让你坐,又没有旁人,你就大大方方地坐罢。”宁砚泠听了,稍稍往里靠了靠,就算坐好了。李公公笑着摇了摇头。宁砚泠道:“李公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罢。” 李公公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光滑的圈椅把手,一会儿又蜷起手指,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道:“宁赞善,怎么样啊?今儿个后宫,算是尝到滋味了?”宁砚泠忙点头同意,李公公又道:“咱家说了,会一直看顾你的。今天这事儿虽然有几个尚侍在里面,但那都是拉来掩人耳目的,只有那个绯霞才是个领头的。”宁砚泠见他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便接口道:“绯霞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一直在等这种机会?”李公公笑道:“好会想,这种事情是等不来的,只能是——嗯?”宁砚泠道:“何欢和绯霞是一伙儿的?”李公公点头道:“显而易见。” “那她们这么做是……”宁砚泠喃喃道。她突然有些想不明白了,绯霞和何欢要对付的是谁呢?她打了个寒颤,是绯霞和何欢背后的人,要对付的是谁?是橙心?是自己? 李公公道:“太后娘娘想办一件事,但是咱家这么个身份,去做未免太扎眼。所以就想到了你,你很聪明,之前那几次事情你也处理得很好。咱家都报给太后娘娘听了,太后娘娘很满意。这次的事情很棘手,牵扯到了的人都不是平常的角色,但是咱家相信你能办好。”宁砚泠听着听着,感觉越来越不对劲,脸色有点儿发白,道:“是什么人?什么事?” “陛下、太后娘娘、陈顺妃、张太妃。”李公公道,“你也不必害怕,咱家会看顾你们的。”宁砚泠背上冷汗都出来了,她不由自主地抓住李公公的袖子,呢喃道:“公公,这事情不是我能搅和进去的……” 李公公笑道:“既然已经告诉你听了,那末你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他那两道花白如刀的眉毛下的眼里似射出精光,随即又藏起了所有的锋芒,笑着道:“傻孩子,怕什么,有咱家在呢,你尽管去做!” 此刻,宁砚泠的内心极其复杂。虽然她知道无论这件是什么事,一旦卷进去了就不好脱身了,可是这件事竟然牵扯到这个帝国最至高无上的几个人,又让她有隐隐的兴奋。她努力压抑着、平衡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她体内交锋,最终勉强点了点头,道:“我做。” 李公公笑得更灿烂,道:“这才是好孩子,回头小德子会带你去内廷藏库,接下来的事情,他会提醒你的,去罢!” 宁砚泠昏头昏脑地从李公公那里出来,今天这一天真是一波三折,现在的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岔路口,往前一步不一定是悬崖,也未必有后路可退,其他的路也许也已经被人堵死。不管怎么样,自己似乎只能朝冥冥中被人注定好的那条路上走。她想得越多,脚步越沉重,好容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陈蕤薇早就回来了,她是不会想到宁砚泠今天在和她分开了经历了什么样的惊心动魄。大家都极有默契地避过了陈蕤薇,压根儿没有人来过宁砚泠的房间,宁砚泠自己没有回去过,橙心也直接送回她自己的房间,连绿袖也不来。陈蕤薇根本不可能知道任何事情,想到这里,宁砚泠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和陈蕤薇打了个招呼。陈蕤薇正在看书,看得脸色微红。宁砚泠瞄了一眼,是《诗经》罢,不知道她哪里弄来的,自己房里好像也没有这本书,许是顾子白给她的,他们算过了明路了?宁砚泠稍稍一想就立刻打住,她现在实在没心情去想这些事情。 可是,陈蕤薇放下书,竟过来拉着她的手,眼中氤氲着水气,显得那眼,更迷离诱人。宁砚泠叹口气,道:“姐姐这是怎么了?”陈蕤薇吞吞吐吐道:“今儿太后娘娘召见我了。” “哦?可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宁砚泠只得顺着她问下去,一壁在心里叹气。 “太后娘娘说,要给我指婚。”陈蕤薇说完这句,脸上红得能滴出血。宁砚泠心道这才是大家的闺秀了,完全没接触过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太后怎么直接和她说了呢?不应该啊,不是该找个地位高点的嬷嬷先来透透口风么。 “这是好事啊,先恭喜姐姐了。”宁砚泠只能装不知道,攀着陈蕤薇的手,说了几句恭喜的话。 陈蕤薇摇了摇头,似要落泪,道:“太后娘娘说要把我指给固原王——”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那姐姐就是王妃了罢。”宁砚泠道。陈蕤薇听了,拼命摇头,道:“可是,可是,我已经在书房认识了顾先生。”宁砚泠听了,心里的那口气直接叹了出来,道:“这事是由不得我们的。” 陈蕤薇点头垂泪道:“我知道的,我没有做任何越礼的事情。只是,只是顾先生那里,我不能跟他说了。”她一下子反握住宁砚泠的双手道:“好妹妹,你替我去和顾先生说一句罢。就说,就说,是我对不起他,希望他以后珍重。”说完,眼泪滴在宁砚泠的手背上。 不知为什么,宁砚泠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碎掉了。她从一开始看着这两个人互生好感,又在深夜听陈蕤薇道心声。只是她一开始就知道这段故事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顾子白也是聪明人,求不得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勉强罢。宁砚泠心道,今天怎么找上来的都是棘手的事情,陈蕤薇这事儿虽然和太后娘娘的事儿比起来是小事中的小事,可是说这种话绝对会被顾子白恨上的罢。但是,现在看陈蕤薇这么伤心,自己又怎么忍心拒绝她呢?宁砚泠一时心软,道:“姐姐你别哭了,我帮你去说就是。”陈蕤薇听了,边哭边跟她道谢,宁砚泠也只能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过去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冷不防受了陈蕤薇如此嘱托,只觉得难做。从来这种事情哪有旁人代做的?可是陈蕤薇已经哭成这样,自己也着实难以退却,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在这事不是很急罢,和李公公交待的事情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 宁砚泠还来不及忖度这牵扯到太后、楚皇以及先皇两位妃子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陈蕤薇忙背人坐了,宁砚泠才去开门。门外是小德子,他笑嘻嘻地对宁砚泠道:“宁赞善,请跟我来罢。”宁砚泠对着陈蕤薇的背影道了个别,只听陈蕤薇含糊地“嗯”了一声,倒没带上哭腔。 一路上,宁砚泠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小德子道:“李公公吩咐的,先去内廷藏库。”内廷藏库是后宫最大的内藏库,并不是各宫的私藏,而是后宫所有归公的藏库。内廷藏库里不仅有历代先皇留下的物品,包括字画、古董,大臣朝贺、礼品、寿礼,以及边塞的战利品等,还有历代先皇的内起居注,记录了本朝所有的后宫纪事。宁砚泠并不知道去那里要干什么,便又多问了一句,道:“去了哪里该怎么说呢?”小德子笑道:“现在管内廷藏库的是李公公的义兄尹阳华。尹公公平素不喜多言,倒和李公公是两个性子,不知怎的竟续上兄弟了。待会儿你和他说话便是。”宁砚泠道:“说点什么呢?我算个什么身份去呢?”小德子道:“其实李公公已经打过招呼了,不过是走个过场给底下的人看罢了,宁赞善不要紧张,和平时一样随意些就行。” 说着话呢,已经快到内廷藏库了。这内廷藏库独立于后宫,不依附任何一座宫殿,矗立在后宫中轴线偏东南方,据说这是当年布衣国师建安侯设计宫殿时特意关照的。内廷藏库其实是一座较高的楼,足有九层,匾额上书“临秋阁”据说也是出自建安侯的手笔。 小德子带着宁砚泠,转眼便来到楼下正门前。这儿平时也少来人,只有几个小太监在打扫卫生,竟见人来了,一时连行礼都忘了。小德子噗嗤一笑道:“就说太后娘娘跟前李公公派来的,找你们尹公公。”几个小太监一听是太后娘娘跟前的李公公派来的人,更是唬得一动都不敢动,里面只有一个稍微机灵点的马上进去通报。 不过片刻,尹公公就出来了。许是这儿活计轻松,也亏得他那沉默寡言的性子,看着竟比李公公要年轻些。小德子早伶伶俐俐地行了礼,给宁砚泠和尹公公做了引见。末了,小德子道:“宁赞善奉太后娘娘懿旨,来查一下公主赞善若指婚给藩王作正妃,有无旧例可依。” 尹公公一听这话,倒打量起宁砚泠来,一旁的小太监竟自作聪明道:“恭喜宁赞善了。”这话一出,宁砚泠闹个大红脸,小德子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尹公公斥道:“正蠢材!公主殿下只得一个赞善吗?又有哪个赞善会亲来查看自己指婚的事宜!”那小太监本想屈意奉承,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腿上,又是被嘲笑,又是被斥责,早低头退到一边儿去了。宁砚泠想着自己和小德子是作为李公公的人来的,若不挽回一下又显得拂了尹公公的面子,怎么说两人也是义兄弟罢。于是,宁砚泠道:“小孩子家家的也是好意,没关系的。”尹公公听了,也没说什么,只引宁砚泠进去,上了三层楼。 这一层都是书架子,只有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张小方桌,一张凳子。书架上一卷一卷的书码得整整齐齐,竟连半点灰尘也没有,看来这尹公公虽然不善言辞,却是心细如发。尹公公道:“宁赞善,自太祖爷开国以来,所有的内藏书都在这里了,你尽管查罢。这里不可轻易动烛火,也不可进茶点。宁赞善有任何需要,下楼来找便是,咱家都在楼下伺候着。” 宁砚泠忙道不敢,只说自己叨扰了。尹公公便下去了,小德子道:“出来得太久了,小奴要先回李公公那里去,回头再来接您。”宁砚泠便放他去了。走之前,小德子用微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凑在宁砚泠的耳边道:“天宣九年。”说完,便快步下楼。 宁砚泠回过神来,心里一惊。天宣九年?这是楚皇出生的那一年啊!她不知李公公为何让自己来查这一年的情况,但是既然牵扯到了太后、陈顺妃、张太妃,宁砚泠隐隐有预感,这件事绝不简单。 所有的内起居注都按照年份码得整整齐齐,宁砚泠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天宣九年的记录。她从中间抽了出来,在原来的位置放了一片竹篾当作标记,随后便拿着书坐到方桌旁。 宁砚泠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了书卷,开始了起来。内起居注,事无大小,一言一行都记录详尽,宁砚泠仿佛能透过这些薄薄的纸页,回到十九年前一般。 天宣九年,正月里的庆典热闹非凡,比之往年尤甚。神宗甚至允许在宫内燃放烟花助兴,还领着后妃们在望月台上观赏。今年喜庆的气氛如此浓烈预示着一年的兆头,果然,刚过二月,陈顺妃与僖嫔竟同时被诊出有孕,此乃后宫第一大喜事也。神宗九年,后宫尚无人诞育皇嗣,汪后与神宗结缡多年却一无所出,一直为御史所诟病。神宗与汪后伉俪情深,曾许下诺言,后宫无论是谁诞下皇长子,都将抱给中宫抚养。神宗探望陈顺妃与僖嫔时再次重提此事,陈顺妃年长几岁,体贴懂事,当即表示如她诞下皇长子,必亲手交给汪后抚养。僖嫔只得十七岁,一团孩子气,言下有不愿母子分离之意,神宗不悦。 到了十月初九那日,顺妃与僖嫔二人竟同时临盆,宫中登时忙作一团,女医们分作两拨,分别看顾顺妃与僖嫔。初十凌晨刚过,天蒙蒙亮的时候,僖嫔先诞下一子,便是今上。刚落地就由邓嬷嬷抱去了中宫。神宗龙颜大悦,当即晋了僖嫔为贤妃。等到太阳升起时,顺妃也诞下一子,可孩子甫一出世便夭折了。神宗心痛,仍然追封为悯孝皇子。 什么?宁砚泠看得头一痛,当年陈顺妃竟与当今太后同时怀孕生子,而两人的命运到了今天竟如此悬殊,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局势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从临秋阁回来,头昏脑胀的,只想睡觉。绿袖告诉她,陈蕤薇被陈夫人接回家去几天,因着五月初五是陈阁老过寿。陈阁老已经六十六了,虽贵为内阁首辅,但是盼他致仕的人也不少,毕竟这个位子大家都盯着瞧呢。绿袖说,陈小姐这一家去,估计得等到张太妃回京才会再进宫。宁砚泠点头,道:“待张太妃回京,指婚懿旨一下,陈小姐就要进宫准备了,也只得趁这会儿子骨肉团聚。”绿袖又服侍了她洗漱,待她躺下后才走。 这会儿子夜已经深了,宁砚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儿发生太多太多事情了,从书房回来就碰上橙心和何欢争执,自己两个还被关了半日。等出来以后,又从李公公那儿领了这种差使,陈蕤薇还托自己去和顾子白摊牌。自己去临秋阁又查了半日,没头没绪的。宁砚泠在心里盘算,李公公说此事关乎太后母子,还有张太妃、陈顺妃。今儿绯霞和何欢故意与自己和橙心作对,绯霞是张太妃的人,何欢是服侍过陈顺妃的,自己和橙心算是太后那儿的人。张太妃看着和太后关系也不错,至少固原王的婚事还仰仗太后,本来秀女就差不多把适龄的好人家的姑娘都网罗进宫了,三品以上的官家少女是不得入宫的,也不宜和藩王结亲,这都是祖制。就算没有这些规矩,陈蕤薇这个样貌儿品性身家,都是万一挑一的,做皇后都不过分,不过得找个好由头罢了。现在太后把这么个妙人儿指给固原王,天大的人情!张太妃也该念着太后的好,那么绯霞怎么跳出来为难自己和橙心呢?背后必然有别个人儿,是谁呢?在这后宫里谁还敢和太后叫板?宁砚泠想不到,这条思路被堵死了。她转而想起了何欢,何欢服侍过陈顺妃,可听说陈顺妃现在神智不清楚了罢。冷宫里还搞出了巫蛊的事情,何欢在太后跟前讨了好,进了这萱室殿,也算是太后的人了,论理怎么也不该为难自己和橙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宁砚泠只觉得头疼欲裂,想到今天在临秋阁查的内起居注。当年陈顺妃和僖嫔,僖嫔就是如今的太后罢,同时怀孕,同时产子。僖嫔先生下皇子,抱给中宫。顺妃后生下皇子,皇子还夭折了。这一个天一个地的,这里面还有什么蹊跷呢?宁砚泠想了想,太后和李公公想让自己查什么呢?李公公话里有话的,总是不肯说得很明白,自己也只能猜了。这后宫里的事儿,无非是夺宠、夺权。太后娘家弟弟跟景阁老是姻亲,怎么也会紧着他们家,可景阁老和陈阁老不对付,这是满朝皆知的。太后不要陈阁老的孙女入宫,这姿态很明确啊,还指给固原王,要真心疼陈小姐,指给广林王不是更好?景阁老还年轻罢,也不知他家是否有女儿,今年是没送来选秀罢,宁砚泠渐渐清明起来,但只理顺了太后和陈、景二位阁老的亲疏关系。再说回夺宠,现在后宫就没什么人,有的那几个婕妤昭仪,根本就是摆设,没什么可说的。 想到后宫那几个婕妤昭仪,宁砚泠冷不防想到了太后母子关系。太后母子不睦,至少是面和心不和的。上次楚皇就暗指过太后偏心,太后也确实偏心,凌宜公主自不必说,那是千宠万宠的,整个萱室殿的人都看在眼里。广林王一直没见过,但是太后有时也会和几个嬷嬷提起,说到广林王小时候的事的时候,常常一说就是半天。对楚皇反而是最冷淡的罢,从小儿就抱给中宫,长到这么大又和自己不亲近。太后想查的事情多半就是和楚皇有关,那么张太妃和陈顺妃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什么角色呢?宁砚泠想着想着竟睡着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她有空都去临秋阁查看内起居注,从天宣九年到天宣十九年都粗略地看了一遍。宁砚泠惊讶地发现,天宣十一年,贤妃生皇三子。皇三子满月,贤妃晋封贵妃。天宣十二年,陈顺妃生皇四子,半年后,皇四子又夭折。同年十二月,张康妃生皇五子。 宁砚泠看得心里冷冷的,这陈顺妃也太不顺了,先是跟僖嫔同日生子,夭折。后又跟张康妃同年生子,又夭折。天宣十九年,神宗弥留之际,她就“大悲失智,忤逆上意,侍疾不恭,打入冷宫”。后来神宗大行,楚皇继位,却没有削其封号,但也没有加封太妃,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崇安阁养着。宁砚泠还注意到,在第一次召对阁臣的时候,陈阁老就提过陈顺妃之事,楚皇以先皇大行为由,不愿处置顺妃,还要求荣养。倒是对母弟皇三子,即刻封为广林王,立逼着去了临川,一天都没耽搁。还真是……宁砚泠叹了口气,这手足之情,也忒稀薄了。 这几日,宁砚泠得空就往临秋阁跑,倒和尹公公说上了话儿。尹公公虽然平素话不多,性子也安静,但是心里透亮。他见宁砚泠日日都来,便道:“宁赞善,容老奴说一句。”宁砚泠一听这话,又来了精神,便道:“请公公指教罢。”尹公公笑道:“这里都是些死物,有的时候写的不一定真,说的也不一定真,想要知道些什么还是要靠自己去问,去打听。你和这人多说几句,就知道她哪句真,哪句假了。”宁砚泠听他似乎是在提醒自己,忙道了谢。回去以后就托小德子递了话,要见李公公。 因此,等李公公再次约她时,她一点儿也不意外。李公公见面就问:“书看得怎么样了?”宁砚泠道:“下官资质平平,看了几日只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至于真伪,那是莫能辨的。”李公公笑道:“尹公公没教你罢?”宁砚泠道:“教了,正因为他教了,下官才又要来请教李公公,好歹告诉下官,到底要查何事。” 李公公听了,收敛起笑容,道:“先前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事儿太大,怕吓着你,就不好查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些,咱家也可以告诉你了。”说着,他的眼里似要射出精光,道:“自从崇安阁那位出了事以后,这宫里出来了一个谣言,说是陛下其实是崇安阁那位生的——” 李公公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宁砚泠听了汗涔涔的竟打了个冷战,她几乎叫出来,什么?这么个事儿竟然让我去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顺妃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被这个谣言吓坏了,她嘴唇哆哆嗦嗦地问道:“谁造的这种谣,红口白牙地瞎说八道?”李公公说:“这就说不准了,这宫里传出来的,谁都有可能。”宁砚泠跺脚道:“这可怎么查呢?”李公公笑道:“这个你不用管,自然有慎刑司查这流言的起源。”宁砚泠奇道:“那我查什么?”李公公道:“你查一查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宁砚泠感觉头皮都发麻了,这狸猫换太子的事情还有可能是真的?还让自己去查?这查不查得出不都得牵连全家,乃至九族?她瞬间有千万句话哽在喉咙口,却一句也说不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直挺挺地跪下去,拉着李公公的衣服道:“公公饶命罢,这事儿要是真的我们大家都活不了了。” 李公公喝了口茶,眼睛都没抬,道:“宁赞善不必害怕,这事儿只是太后娘娘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查到的事情只能告诉咱家,告诉太后娘娘。陛下那儿,安排你去解释,或是别人去解释,太后自有定夺。记住了,这面上儿只有太后才是陛下的亲娘,这事儿你睡里梦里也要记住了!” 宁砚泠只得答应下来。最后,她问李公公:“为什么找我呢?”李公公道:“你是公主赞善,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个小孩子。但是如果是其他人,难免打上太后娘娘的记号,那就不好查了。” 宁砚泠道:“那当年的女医那些人呢?她们才是知道真相的人罢。”李公公道:“这个你放心,人我都找好了,但是你怎么跟她们说你得好好琢磨琢磨。” 李公公又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之后便走了,宁砚泠一个人留在屋里,理了理头绪。 原来是这么件事情,宁砚泠想了想,无非就是自己跟着公主,不甚扎眼。就算出来办什么事情,也不会有人疑心到太后头上,很多事情自己来办的,就洗清了太后的嫌疑。可是这件事实在是太烫手了,事关楚皇的身世,查不出来不能交差,可真的查出来了些什么就更不得了了。李公公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多告诉一个人,根本就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这路,还真像是有去无回之路呢。 就算宁砚泠再不想查这件事,第二天小德子还是如约而至。他笑吟吟道:“李公公让小奴带宁赞善去见一个人。”宁砚泠无法,只得跟着去了。转了不知道几个圈,竟到了崇安阁。这是要见陈顺妃么?宁砚泠心里并没有作好见她的准备,况人们都说陈顺妃神智已经不清了,就更难从她嘴里问出什么了。 但是陈顺妃是当日和僖嫔同日产下皇子之人,必是要问清楚的,于是宁砚泠跟着小德子进了崇安阁。 崇安阁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宫殿,听说先前并不是冷宫,只是武宗晚年静思之处。先皇不欲其他人过多地接触陈顺妃,因此才把她放在这里。虽说现在是成了冷宫,可是四下里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精心伺弄的花草,布局虽小,雅致方面竟比萱室殿的花花草草还强些。四处都可闻到安神的“息心香”,倒让人心平意静的。可见这里伺候的人都是用心的。 小德子叫门口的小太监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便出来一个头发全白了的老公公,行礼道:“老奴见过宁赞善。”宁砚泠忙免了他的礼,小德子也口称“叨扰了”。二人便由他引着,进了殿内。 殿内更是打扫得纤尘不染,挂着的冰绡帘幕洁白透亮,并无一处地方积灰。那老公公瞧见宁砚泠在看,极有眼色道:“虽说这位如今落到这个处境了,可咱们底下人也不能欺负一个病人不是?”宁砚泠笑说他们辛苦了,不一会儿便进了内室。那老公公也不通报,许是怕吓着陈顺妃。宁砚泠倒犯了愁,不知如何称呼这位先皇的妃子。还是小德子人精,抢先行礼道:“小奴见过陈老娘娘。”宁砚泠忙照着说了。 那陈顺妃本背对她们,头发也没有梳成髻,只披散着,倒也一丝不乱。这会儿她转过脸来,宁砚泠惊叹她生得美,也该三十多岁的人了,竟和二八年华无异。那双眉目如画一般,尖瘦的眉,点漆的眸子,那双眼睛眼梢斜撇向上,高挺秀气的鼻子,一双红唇。这样的美貌,竟真的和楚皇有几分相似,宁砚泠心下又是一颤。只是那脸,没有血色的白,看了着实让人心疼。 陈顺妃缓缓开口道:“老?谁老?我么?” 那老公公忙上去搀扶着,连声道:“不老,不老,娘娘一点也不老,她们是后生,理当这么称呼。” “什么后生?”陈顺妃看着那老公公问道,“是我皇儿的什么人么?” 老公公道:“是,宁赞善是殿下的朋友。” 陈顺妃挑起眉毛道:“什么朋友,怕不是那个老妖妇给我皇儿选的秀女罢。” 老公公道:“不是秀女,宁赞善是凌宜公主赞善。” 陈顺妃细细看了看宁砚泠,道:“生得倒是好模样,就偏给自己的女儿做赞善。”说罢叹了口气。招了招手,叫宁砚泠过去她身边坐。 宁砚泠心知按规矩是不该过去的,可是那老公公拼命给自己使眼色。想想这里是冷宫,算是后宫的“法外之地”,于是便去过了。陈顺妃携了她的手,硬拉她坐在身边。宁砚泠感觉她的手和冰一样冷,这会儿坐在她身边看清了,她那脸上还是有些岁月的痕迹的,但是敷了粉,显得整张脸残酷的白。 陈顺妃微微笑道:“何苦与那老妖妇的女儿作赞善,给我皇儿做王妃罢。”原来这“老妖妇”竟是指的太后,如此大不敬,自己竟然还听得,要传出去了还了得!一瞬间宁砚泠和小德子的脸都吓白了。只见那老公公对他们比了个口型“无妨”,两人的心这才落回腔子里。 宁砚泠试探着问道:“是二皇子殿下么?” 陈顺妃点头道:“正是我栴儿,陛下才封他做了淮南王。” 宁砚泠记得内起居注上写着,皇次子甫一落地,就没了哭声,先皇怜惜,照旧起名翊栴,取“栴檀木出扶南,色紫,亦謂之紫檀。”之意,并情深意切地对陈顺妃道,她生的栴儿很好,虽然这一世父子情分如此之短,但是仍然感念陈顺妃让他们父子相见。陈顺妃当场失声痛哭,满室之人皆泣不成声。 宁砚泠想,陈顺妃那会儿还清明,现在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那便还有什么可说的?又不能跟她明说,她一个神智不清的人,也怪可怜的。突然,宁砚泠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健全的人在冷宫尚且过得潦倒憔悴,看那内起居注里记载的,冷宫里削去所有封号的老女,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一个神智不清醒的人又怎么会活得如此自在?必有人护她周全罢,那个人是谁?找出来和他谈一谈就好了。 宁砚泠打定主意,大着胆子开口道:“二殿下英武无双,微臣不敢肖想。” 陈顺妃听了,忽然脸变笑容,那天生的桃粉色从敷的粉底下透出来,她生得极美,笑起来竟如同牡丹绽开一般,真真人间富贵花了。宁砚泠一时意乱,竟听不清她说的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女医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被陈顺妃的一笑所倾倒,竟如坠云顶,恍然不知身在何处,更听不见陈顺妃说了什么。还是小德子有眼色,道:“宁赞善,娘娘在夸您呢。”宁砚泠忙道不敢,复又说到二皇子身上,只说顺妃娘娘会生养,二皇子和四皇子都好得很。说到孩子,陈顺妃似是回忆,道:“栴儿现在长这么大,马上要就藩了。可我总当他还是个孩子。” 宁砚泠说:“是,在母亲的心里,孩子总是孩子。所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便是这个理罢。” 陈顺妃看着她的眼睛道:“好孩子,你很好,你在这宫里,你母亲想必要伤心了,不如跟着我的栴儿,以后母女见面的机会还多些。我可以去求那老妖妇的恩典。” 宁砚泠道:“娘娘慈心,微臣感激不尽,只是二殿下值得更好的。” 陈顺妃听了,眼神突然黯了黯,道:“我栴儿虽然好,可惜出生晚了些,比不上那妖妇的儿子,登不了大极。” 宁砚泠一听有戏,忙道:“这出生时辰乃是天定的,非人力可依穿凿。” 陈顺妃冷笑道:“那妖妇为了那个位子,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我只说一个人,夏平苓。十九年前在太医院做女医的,她最清楚了。”宁砚泠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又说了些生养孩子的苦事,又引出了陈顺妃的回忆,可是终究与内起居注上说的无异,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从崇安阁出来,一路上宁砚泠对小德子说:“这陈老娘娘可真奇怪,也看不出哪里疯。”小德子撇嘴道:“皇次子和皇四子早就薨了,她这会儿子说得都像活着似的,我可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还说她不疯。”宁砚泠皱眉道:“除这个之外,她真的太正常了,你不觉得奇怪吗?”小德子道:“那是底下的人伺候的好,整天陪她演戏罢了。”宁砚泠道:“不对,如果她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两个儿子,她怎么编得那么像真的。”小德子道:“宁赞善别魔怔了,这陈老娘娘早就是个疯的了,都疯了十年了。”宁砚泠不说话了,但心里还在想着这个那个的。 小德子又带她去了太医院,许是李公公提前知会过院正了,男医都回避了,只剩下几个才总角的小药童。小德子进去了道:“小猴儿,你们于奶奶和郑奶奶呢?”一个小药童道:“于奶奶和郑奶奶都在里面等着公公呢。” 小德子听了也不言语,直带着宁砚泠进去了。里面坐了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看着都是年过半百的样子。两人见了宁砚泠又忙行礼,宁砚泠见她俩这么大年龄,怎么受得起,忙免了她二人的礼。又叫小德子倒了茶,三人面对面坐下,慢慢说。 那于奶奶名唤妙菱,郑奶奶唤做英慧。二人都是女医,十九年前接生皇长子和皇次子的两班女医的领头,如今都年过五十,早在十多年前就告老了。这次是李公公发了太后娘娘懿旨特意请她们回来一见,二人却不过,这才领旨进宫。太后请她们二人回来是叙旧,不过几个时辰就要出宫的。宁砚泠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是够的,就是不知道能和她们说到哪一步。这两个人,看样子很是戒备。话一句也不多说,只能和她们慢慢说,慢慢说,希望能从中透漏出些什么。 宁砚泠索性直接问道:“二位医官大人,今日请你们入宫一叙乃是为了十九年前的事情。”宁砚泠边说边看她们二人的反应,她二人没想到宁砚泠如此直接,竟稍稍有些惊讶。宁砚泠接着道:“近来宫中有谣言四起,直指二位——”她留心看着于妙菱和郑英慧的脸,郑英慧的定力稍强,面色不改,于妙菱的唇微微动了动。宁砚泠决定再抛出一支箭,她稍稍回忆了一下李公公和她说的,便直截了当道:“都说当年僖嫔娘娘——”宁砚泠顿了顿,道:“就是太后娘娘,买通了你们二位,帮她狸猫换太子!”于妙菱一听脸色剧变,还没等她开口,宁砚泠放了最后一把火:“更可怕的是,还说当年顺妃娘娘先生下皇子,却被你——”她指着于妙菱,道,“偷偷抱去了僖嫔娘娘那儿,假充皇长子,又抱去了中宫。等到僖嫔娘娘产下皇子——”她指着郑英慧,道:“你做了手脚,害小皇子一出世就夭折了,你又把小皇子送去了顺妃娘娘那儿,对顺妃娘娘说她的孩子一出世就夭折了。你说,是也不是?”郑英慧咬着牙,勉强道:“宁赞善也说是谣言了,这是不可能的。娘娘产子是多大的事情,光说产房里那就有三五个女医,老身不过是年龄略大几岁,就成了当班领头。但是底下一层又一层的老嬷嬷、女官、宫人。我要真这么做了,悠悠众口,我能一一堵上么?”说罢,她脸色沉了沉,道:“宁赞善说的谣言,纯属无稽之谈,不知是谁的恶意,要重伤老身,老身早就告老还乡了,也碍不着谁的眼了。” 宁砚泠笑道:“我也是奉命调查此事,侥天之幸这事闹得还不算大,不然今日接待二位的就是东厂了。不过,为了二位的名节也好,说是要查个真相也好,还请二位毫无保留,说说十九年前发生的事情罢。” 于妙菱本在一边已经脸色苍白了,听了宁砚泠这番话,脸色稍稍回转了一些,她抿抿唇,正要开口。宁砚泠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道:“为了防止二位串供,也是为了二位的清白着想。”她摆摆手,小德子马上拿来了一沓纸和两副笔墨。宁砚泠道:“我将问二位几个问题,二位写下来就可以了。”说着,小德子把笔墨纸都摆好。于妙菱和郑英慧二人对视了一眼,便各自执起笔。 宁砚泠笑了笑,开口道:“第一个问题,先请二位写下当日被选召的时候是什么时辰。”二人互看了一眼,便开始写了起来,小德子忙道:“不得互相对看。”他还拿了一架桌屏,隔在了二人中间。宁砚泠笑道:“第二个问题,皇子落地后,是谁抱的?你们当时又在干什么?”紧接着,宁砚泠又道:“第三个问题,你们当时学医多少年了?师从哪位名医?”宁砚泠越问越快,道:“第四个问题,皇子是什么时辰落地的?第五个问题,谁去报的喜讯?第六个问题,娘娘在生产过程中最危险的是什么时候?第七个问题,皇子落地的时候是脸朝上还是背朝上?”两个老医官只低头猛写,别的什么都不顾了。宁砚泠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又问:“第八个问题,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娘娘们的寝宫,当时情况怎么样?第九个问题,皇子落地后,你们做了什么?第十个问题,娘娘生产中最危险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处理的?”二人走笔如飞,笔墨未干,小德子就把几张写满了字的纸甩了甩,递给了宁砚泠。 宁砚泠看了看,笑道:“好的,我知道了,你们可以走了。还是,你们要在这儿听听我的分析再走?” “宁赞善的分析介不介意说与朕听听?”楚皇的声音如同一声炸雷从身后响起,宁砚泠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她忙回头,却慌忙中扭到了脚踝,一下子就向后仰着跌去。 没有意想中跌在地上的疼痛,反而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助。宁砚泠睁开眼,竟是楚皇正扶着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十个问题解读身世之谜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她从未和男子如此亲近过,即便是当年与陆孟来同窗,两人一同读书也未曾有过。楚皇倒是很坦然,他对小春子和小德子道:“你们反应太慢了。”说罢,便一推手,宁砚泠晃了晃,又站住了。 她和吓呆了的小德子,还有于、郑两名女医忙不迭地下跪行礼。楚皇免了她们的礼,找了一个舒服的座位坐下,看着宁砚泠道:“朕想听你说,快说罢。” 宁砚泠道:“陛下恕罪,这事还是不要听得为好。”楚皇皱起眉头,道:“为何朕听不得?”宁砚泠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陛下能来这里,说明是听到了这阵子宫里的谣言,散布谣言之人本来就是为了把水搅浑,好趁机浑水摸鱼。陛下今日在这里的事情不出一时三刻,便会传遍整个后宫,到时候那始作俑者还不知怎么趁愿如意呢。” 楚皇听了,道:“朕今天来这里的事情,只有小春子一人知道。除非你们几个说了出去——”他话语留白,满屋子的人适时打了个冷颤。宁砚泠表面惶恐,内心竟然一笑,很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宁砚泠把刚才拿到的几张纸抖开,分成两摞,然后“唰唰唰”竖着撕成了几条,拿起笔缀了于、郑二人的名字,然后命小德子取了张板来,逐一查看后将纸条钉在板上,笑道:“这就是十九年前十月初九到十月初十所发生的事情。”说罢,又取出一张纸,上面是十个问题,正是她刚才所问的,然而顺序却大不一样。宁砚泠把那张纸钉在最左边,道:“这是方才那些问题的正确顺序。” 众人一起往那板上瞧去,只见第一个问题是问二人当时学医多少年,师从何人。于妙菱学医十二年,郑慧英学医十六年,二人皆是师从当世名医,号称“回春圣手”的金则鹊。原来二人竟是同门师姐妹,宁砚泠边看边点头。第二个问题是十月初九那日二人何时被宣召。当日二位娘娘几乎同时发动,但于妙菱在太医院坐班,郑英慧却在张康妃处看诊,因此于妙菱写的是未正三刻,而郑英慧写的是申初一刻,大约正好是从太医院到张康妃处的时间差。第三个问题是问她们何时赶到娘娘们的寝宫,当时情况怎么样。于妙菱从太医院出发,到陈顺妃处大约用了一刻钟,因此她未正四刻便到了——这会儿郑英慧都没有收到宣召。那会儿陈顺妃只有见红的症状。等郑英慧从张康妃处回太医院,取了家伙什去僖嫔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申初四刻了。僖嫔因为等得有些久,内心焦灼,发动的迹象更强烈些。 而第四个问题和第五个问题是连在一起的,问娘娘在生产过程中最危险是什么时候,她们二人都是如何处理的。于妙菱看顾陈顺妃生产,陈顺妃的反应很慢,但是很磨人,她一直痛得厉害。到了初十凌晨,大约日出时分,于妙菱看陈顺妃的脉象不好了,时间再拖下去对顺妃母子不利,甚至有生命危险,于是便大胆灌了些助产的汤药下去,这汤药乃是虎狼之药,效力甚重,对产妇的身体有所损伤,因此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用的。于妙菱也不敢自专,在熬药时就知会了当时太医院的院正,通过院正请示了神宗,得到首肯后才敢如此。 宁砚泠看着竟有些心寒,为了生下皇嗣,这后宫的女子不过是一个容器罢了,诞育皇嗣的容器。她想到陈顺妃秉稀世美貌,到生产之际竟也只得如此,内心叹息不已。 而僖嫔那边就更危险了。僖嫔原本就有心结罢,郑英慧说她郁结于内,母体尚不通畅,加之郑英慧在张康妃处耽搁了,去晚了些。也许是怕,也许是急,她发动得猛烈。加之僖嫔年幼,当时只得十七岁,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道,产道还未完全打开,她就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到了寅初二刻,她就开始神志不清。郑英慧连用了参片等物给她吊着那口气,又给她针灸。僖嫔的大丫鬟杏禾还与她吵了一架,杏禾略通医理,说她们这么做是在透支僖嫔的身体。可是针灸了以后,僖嫔稍稍转醒,只哭嚷着一定要救她的孩子,哪怕用她的命来换。最后,郑英慧亲自上去给她接生,那四个女医压着她的手,按她的肚子,终于日出的时候,诞下了皇长子,就是今上。而僖嫔一眼没看到孩子,就晕了过去。 宁砚泠读了这段,只觉得惊心动魄,她偷偷看楚皇的表情。楚皇的脸上也是晦暗不明,这种后宫生产之事,就算内起居注都不会详细记述的,从女医的笔下看到,甚觉心惊,更何况僖嫔毕竟是楚皇的生母。依宁砚泠的想法,楚皇就算是石头心,也该有所回转了。 第六个问题是问皇子是什么时辰落地的,第七个问题是问皇子落地的时候是脸朝上还是背朝上。于妙菱写的是陈顺妃于卯正二刻诞下皇子,皇子落地时是背朝上的。而郑英慧写的是在卯初一刻,僖嫔诞下皇子,皇子落地的时候是脸朝上。 第八个问题是皇子落地后,是谁抱的,她们各自正在做什么。而第九个问题似乎是在重复,只问皇子落地后,她们做了什么。于妙菱写的是皇子落地后,她马上抱起来检查,发现皇子没有哭,更没有气息,她登时就急了,忙和几个女医一起急救。但是未能救回。这几个字写得墨淋淋的,宁砚泠看了也是一阵难受。郑英慧写的是皇子落地后也是她先抱的,她那会儿顾不上僖嫔,只想先检查一下小皇子,结果惹得杏禾又在一旁哭骂。看过小皇子安好后,她去检查僖嫔,僖嫔体力完全透支,已经晕过去了。于是她又开了些药给僖嫔,嘱咐秀禾好生照顾。 最后一个问题,谁去报的喜讯。郑英慧写的她看顾着皇子,秀禾顾着僖嫔,是僖嫔处的大太监,现在的李公公去报的喜讯。而于妙菱那边儿情况就特殊了,小皇子没能救回来,谁也不敢去说这事儿,后来还是陈顺妃宫里的总管太监,周公公去神宗那儿回的。神宗得了消息,大约只过了一刻钟就来了。宁砚泠心想,这周公公多半就是在崇安阁见过的伺候陈顺妃的那个老公公。 看完了板上所有的字条,宁砚泠道:“发生过的事情在人的记忆里是一件完整的事情,而捏造的故事是进不了这件真实的事情里的。我们可以就某一个部分说个谎,但是那只是特定的一个点上插进去的一段。这十个问题我是打乱顺序问的,如果当中有捏造的部分,在打乱顺序的时候就会出现前后矛盾的现象。现在我们读下来很通畅,各部分时间都对得上。所以,两位医官大人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什么可以质疑的。” 宁砚泠看着楚皇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道:“陛下确实是太后娘娘亲生的,这点毋庸置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宁砚泠的终极推理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楚皇听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那先皇的陈顺妃又为何会疯?”宁砚泠道:“回陛下,微臣正要解释这个问题。但是现在天色不早了,还请二位医官大人尽早出宫。”宁砚泠说完了看了楚皇一眼,道:“二位医官大人劳苦功高,在宫中服务过多年,又早就告老还乡,恳请陛下派人护送她们安全回乡罢。”楚皇听了点点头,递了眼神给小春子,小春子马上凑过耳朵。楚皇对他耳语一番,小春子便笑着引于、郑二人出去了。 宁砚泠见她们走了,缓缓道:“微臣斗胆,请问陛下,陈顺妃之事是在这里说,还是去崇安阁当面说?”楚皇似在忖度,道:“你先在这里说罢。”宁砚泠道:“是陛下,微臣也觉得在这里说比较合适。只是——”她拿眼瞅小德子,小德子忙出去了。现在房里只剩下她和楚皇二人。 楚皇皱起眉头,问道:“为何屏退左右?你到底想说什么?”宁砚泠道:“回陛下,微臣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是不要被人听到比较好。” 她不等楚皇回答,接着说下去:“微臣去崇安阁看过陈老娘娘了,微臣愚见,陈老娘娘根本就没有疯。” 楚皇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是叫宁砚泠罢?”宁砚泠点头,楚皇冷冷道:“宁砚泠,你说话要有根据。先皇的陈顺妃都疯了有十年了,现在你一句‘没有疯’就好了?” 宁砚泠道:“其实陈老娘娘疯没疯,陛下最清楚了。陛下,不是最近还见过陈老娘娘么?” 楚皇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道:“宁赞善,慎言!” 宁砚泠道:“是,陛下。微臣去了崇安阁,根据种种迹象推测,第一,陈老娘娘根本没有疯;第二,陛下有时会去崇安阁;”宁砚泠仿佛在自言自语,道:“一个疯了的老娘娘,寝宫怎么会如此干净整洁,花草修葺得甚至比太后娘娘的萱室殿都好,谁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让底下的人善待她?”宁砚泠抬起头,目光灼灼道:“陈老娘娘一直笃信她的孩子没有死,她一直认为陛下就是她的亲生孩儿。微臣知道陛下心里并不完全相信,但是陛下一定怜惜她失子,所以从来没有非常肯定地否认过,也许陛下是希望藉此得到太后的一个态度。所以,宫内有关陛下身世的流言最可能就是陛下身边的人放出来的。可是,小春子才没有这种胆子自作主张呢,对不对?” 宁砚泠说完就跪下了,低着头道:“微臣奉命查这些事情,自知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求陛下饶过微臣家人。至于微臣,自裁也罢,伏法也罢,没有怨言。”说罢,她静静地等着,虽然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此刻心里还是害怕得有些发抖,感觉好冷,周身都好冷。说不上来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半晌,只听到楚皇一声冷笑,短而尖锐,她周身一颤,终究还是要来了么。却听见楚皇道:“难道在宁赞善心里,朕就和桀纣一样?抬起头来看着朕,再回答。” 宁砚泠勉强抬头,只见楚皇那张清冷鲜少表情的脸,现在微微皱着眉头,嘴角稍稍向下撇着,眼中淡淡地笼了一层说不清的感情,似乎夹杂了若有似无的忧愁。 宁砚泠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既然已经发现了这些事情,自知有罪。” 楚皇哼了一声,仿佛带着一丝苦笑,道:“事实如此,何罪之有?” 宁砚泠没想到楚皇竟会如此说,其实她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全都是推测,没有实证。方才说的时候她也捏着一把汗,只要楚皇打断她,说出一些实质性的话来,那么她所有的推测就成了妄度上意,万死难辞其咎。 楚皇道:“宁赞善确实是个聪明人,若是男子,朕定会重用你,匡扶社稷。” 宁砚泠道:“陛下谬赞了。” 楚皇道:“可惜宁赞善是女子,在这后宫中难免被人利用。” 宁砚泠稍稍有些惊讶:“利用?” 楚皇微微点头,道:“后宫聪明人很多,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就是希望借别人的口说出来,希望宁赞善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说完拂袖而去。 宁砚泠转过身,道:“陛下,那微臣——” 楚皇只留下背影,萦绕着最后一句:“朕恕你无罪,今日之事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宁砚泠跪在地上,百味杂陈。入宫以来,她已经发现了,自己最大的短板是永远把握不了局势,总是被推着走,走进一个又一个别人挖好的坑。事情总是滑到自己无法掌控的边际。 昨天才从李公公那里得知了自己的任务竟然是要查清楚皇的身世。昨晚,自己在床上翻腾了半宿,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楚皇绝对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子。没有哪个母亲能糊涂到分不清自己的儿子,李公公说太后想让自己查楚皇身世是否真如谣言所传。倒不如说太后想和崇安阁那位交手,却又不肯亲自下场,只能由自己代劳了。 所以昨日李公公说安排自己和当年的女医见面只是一个铺垫,其实是要自己做好和陈顺妃正面交手的准备。陈顺妃自始自终都没有疯,非但没疯,还搭上了楚皇,不知道楚皇几时会去看她一次。 至于何欢,哼,真是可笑,还巫蛊一事后得太后青眼。真是信了她们的邪!分明就是陈顺妃自导自演的把戏!不过是为了把她的人送出冷宫罢了。太后想必也早就知道,所以来者不拒,却也不升位份,任由她做个不尴不尬的选侍。至于绯霞,鬼知道她们怎么搭上的!反正一个是张太妃的人,一个是陈顺妃的人,不管什么时候搭上都是一拍即合!橙心,橙心不过是张梯子,那天谁在进膳间谁倒楣,偏巧撞上罢了。绯霞要笼络人心,何欢要楚楚可怜,两人都要制造混乱,好浑水摸鱼。 宁砚泠感概昨晚虽然分析清楚了局势,也知道楚皇迟早会出现,但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刚从陈顺妃那里回来,刚看了接生女医的回复,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内心还有些小雀跃的时候他就来了。这下又打乱了节奏,自己又被局势拖着走了。宁砚泠反复回味楚皇说过的话,内心生出一丝悲凉,在这后宫里哪有什么最终赢家,都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这么想着便有些心灰,宁砚泠出了门任由小德子扶着,回了萱室殿。一路上,小德子问她:“宁赞善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回报李公公?”宁砚泠点点头,道:“今天的事你也看见了,你就去报罢。”小德子低声道:“宁赞善和陛下在房里所说的话,小奴并不知情。”宁砚泠想了想,且不知她如何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萱室殿里的修罗场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听小德子问她房里发生的事情,便道:“此事我自会亲自说与李公公,你先和公公说你看到的那部分罢。”小德子听了点头不语。两人一起回了萱室殿,宁砚泠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德子自去回报李公公。 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宁砚泠径自在房里睡着了。晚膳后,绿袖来了才发现她躺倒在床上,忙推醒她道:“姐姐这会子怎么睡觉了?没用晚膳罢。”宁砚泠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笑道:“这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绿袖嘟嘴道:“谁知道!姐姐这阵子早上出去,晚上回来的,人影也见不着!听说姐姐整日和李公公的人在一起罢!是不把我们姐妹放在心上了?橙心姐姐中午也来跟我唠叨个不住。”宁砚泠听了,知道是橙心来过了,因笑道:“你这个孩子愈发娇气了,我现在竟是一句也说不得。”说着她语气转柔和,安慰道:“我最近是忙了点,因李公公那里的差使推脱不得,等这事了结了,我们姐妹还跟以前一样!”这说了半天好话,绿袖脸上才算有了点笑的模样,她回头去取了些收藏的糕点,给宁砚泠吃了,又服侍她洗漱躺下。 宁砚泠累了这几日,一觉竟睡到天光,直等绿袖进来了才起身,慌忙梳洗了就上前边儿去了。她起得猛了,到太后那儿请完安,立在后面还觉得头发晕。 不一会儿那几个婕妤昭仪又来请安,太后今儿似乎心情不好,也没怎么同她们说话,她们只好自己讪讪地说了会儿子,就打算告退了。 偏生这会儿楚皇来请安,见太后脸上似有怒气,便问了句:“太后娘娘何故如此?是谁人热闹惹恼了娘娘?”太后冷笑道:“这后宫里还有谁敢给我气受?” 楚皇诧异:“儿臣不知。” 太后道:“是我没生养个好儿子,只他给我气受罢了!” 楚皇皱眉道:“儿臣不敢。” 太后怒道:“你不敢?你不敢你还三番五次背着我去见那贱妇,你真当我不知道?”说罢,手重重地往扶手上一拍。一旁的凌宜公主早吓呆了,唐嬷嬷忙领着她下去了。还未走到外面,就听到凌宜公主的哭声。太后听了更是心痛如绞,对楚皇怒目而视。那几个婕妤昭仪来不及告退,陡然见了这一幕,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恨不能化身桌椅板凳,但求不牵连进这对母子的嫌隙。 楚皇听了这话,却只冷冷道:“太后慎言慎行。” 太后站起来,手指颤抖着指着楚皇道:“你——”竟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当儿李公公忙进来扶着太后,给她捶背顺气,喝令左右:“还不快去请太医!”那几个大丫鬟忙出去了,陈嬷嬷又上来对着楚皇轻声道:“陛下,娘娘有了春秋——” “既是这么着,更应该保养身体,而不是去争什么短长!”楚皇的语气渐渐加重。 陈嬷嬷只得硬着头皮又劝了一会儿子,好容易楚皇抬头看了看太后,似乎是准备告退。宁砚泠心想,这对母子的心结是难以解开了,每次都是一吵架就被嬷嬷们劝着分开,话从来不说开,问题从来不解决,以至于闹到现在这疏远凉薄的地步。她这么想着,突然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在喧哗,有女人的声音道:“让我去见他?我说不让我见他!”声音又尖又高,满屋子的人都听见了,太后也听见了。 “外面什么声音这么吵闹?”太后扶额勉强问道。 李公公出去瞅了一眼,回来在她耳畔低语。 仿佛触了逆鳞一般,太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射出精光,几乎要喷出火来,她道:“这贱妇还敢来哀家的萱室殿!”周围的人都屏息静听,连头也不敢抬。太后盛怒,道:“放她进来,哀家倒要看看她发的什么疯!” 陈嬷嬷和李公公忙劝道:“不可,那位已经是神智不清了,不可到娘娘跟前惊扰亵渎。” 无奈太后主意已定,偏叫人去叫。楚皇倒是不耐,已经抬脚准备走了。 太后娘娘打量他想走,冷笑道:“皇儿不是常特特地跑去崇安阁见她么?今儿就在哀家这里光明正大地见罢!” 不一会儿,那周公公便扶着陈顺妃进来了。太后气恼,只瞪着左右,陈嬷嬷无法,只得上前斥责道:“狗老奴!怎么放你主子出来了!”周公公哭丧着脸道:“老娘娘要出来,老奴拦不住啊!” “没用的废物!”陈嬷嬷硬着头皮又骂了一句。 陈顺妃仿佛没看见她们一般,准确地说,她仿佛没有看到任何人。她只看到了楚皇,她上来,攀着楚皇的手,道:“栴儿,你瘦了,他们欺负你了罢。” 太后气得浑身乱战,恶狠狠道:“看清楚了罢,这是哀家的棠儿!你那短命的栴儿早死了罢!” 陈顺妃不怒反笑道:“那日死的是谁的孩儿你心里清楚罢!” 太后听了,目光在人群里寻来寻去,最终竟落在宁砚泠身上。宁砚泠头皮顿时一麻,只听得太后冷笑道:“哀家当然清楚,哀家已经派人查得一清二楚了。” 陈顺妃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向宁砚泠,没有错愕,连一丝一毫惊讶的表情都没有,比这屋子里任何一个都要镇定自若,她笑了,笑着对宁砚泠道:“原来是你,你不是喜欢我栴儿么?”说罢又拉起楚皇的手。 宁砚泠又惊又怒,脸还不争气地红了,但现在这个状况她不能解释——太后没有点明是她,陈顺妃是疯的大家都晓得,强行解释无异于此地无银。于是,她的眼神看向地上,硬生生咬住了牙根儿,一个字也没有说。 陈顺妃叹了口气,拍着楚皇的手臂,道:“不好玩儿,不好玩儿,栴儿,那姑娘对你没意思罢。” 太后道:“你回去罢,别再出来了,这里不是你可以乱跑的地方。”说罢摆摆手儿,李公公就上去了,笑眯眯道:“陈老娘娘,请罢!” 陈顺妃道:“别过来,本宫自己会走。”说罢,便任由周公公搀扶着,出了这屋子,连一句告退都没有说,那架子那风范儿,简直比太后还太后。 太后被她这无礼的举动气到说不出话。 楚皇的脸上却依旧没甚么表情,只道:“太后好生休息,儿臣告退了。”说毕,深深行了一礼,便掉头出去了。 李公公在一旁猛使眼色,宁砚泠无法,只得赶忙跟上去。楚皇走路带风,竟是越走越快。一路上宫人忙不迭地跪下行礼,只听得膝盖撞击石板的声音。宁砚泠拼命跟着才没有被甩掉,小春子已经被甩在后面一大截了。 快到长乐宫的时候,楚皇猛地停住脚步,宁砚泠一时没防着,竟撞上了他的后背,自己倒跌在地上。楚皇回头,看她那狼狈样子——走得太快鬓发都有些松散了,这会儿跌在地上,额上渗出汗水,倒黏了几缕额发——隐隐露出了一丝玩味的表情。他对宁砚泠道:“你替太后办事,这回算不算翻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陈顺妃的抉择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正从地上爬起来,没想到楚皇会这么说,不由得一愣,随即强说道:“算,算不得罢。”那话音却是越来越小。楚皇听了,径自一笑。这大概是宁砚泠第一次真正看到他笑,他的眼眸颜色很深,那双眼睛尤其好看,笑起来的样子璨若星辰。 宁砚泠不禁脱口而出:“你笑起来竟然……这么好看。”楚皇看她的表情,冷哼一声。宁砚泠回过神来,忙告罪。楚皇道:“算了,你又不是有意的。”话虽如此,宁砚泠的背上还是出了一层冷汗,毕竟对着楚皇说“你啊”什么的,她大概也是第一个了。但是,出人意料的,楚皇竟没在意。宁砚泠回过头来想想,果然不是自己幸运,只是楚皇被太后和陈顺妃的事情弄的分了神。 楚皇道:“说罢,李公公叫你跟着过来,又是要说什么话?”宁砚泠方才那一摔,又被他一笑拨乱了心弦,这会儿哪还记得要说什么。只得零星从脑海里捞取几个片段,滤掉水,勉强凑成几句松松散散的话。于是,她干巴巴地说:“陛下请不要和太后娘娘置气了,太后娘娘也是着紧陛下才会这样生气的。”楚皇听了,道:“罢了,果然还是这几句。你去回太后罢,就说朕很后悔,过几日会去道歉的。”他说着这话,脸上的表情却是丝毫没有后悔的样子。宁砚泠心道,这种假话一听就是敷衍的,我传了怕是会有反效果罢,你们俩母子的这又是何必……楚皇见她脸嘟的,心知她有别一番心思,不知怎么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玩味的表情。宁砚泠道:“那末,微臣就先告退了。”说罢行了一礼就打算走了,再不走就该进长乐宫了! “且慢!”楚皇道,“小春子这会儿子都没跟过来。”他顿了顿,接着道:“你先随朕进去,待小春子来了你再走。”宁砚泠听了一愣,嘴里又给带出来了,道:“进去做什么?”楚皇道:“当然是端茶磨墨啊,难道要朕自己做么?”他说得理直气壮,宁砚泠一时无法辩驳,只得跟着进去了。刚进长乐宫,宁砚泠就气结起来,这,这不都是公公、嬷嬷还有选侍么,还缺得了人伺候? 楚皇平素不讲排场,且最厌恶那些莺莺燕燕的宫人,这长乐宫的公公嬷嬷选侍,一个也近不了他的身。他日常待在书房,除了小春子,谁也不许贴身伺候。宁砚泠跟着他一路进去,除了行礼声外,竟惹得一众偷瞧的目光。 长乐宫的书房,平时除了楚皇在此奏章之外,有时也会召见内阁大臣,可以算得上是这个帝国最核心的地方了。宁砚泠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有机会走进这里,她四下里打量着,感觉日后出了宫,进过长了宫御书房这件事,能说上三五十年。楚皇看她这模样,便揶揄道:“朕这里比之萱室殿书房,何如?”宁砚泠摆手笑道:“陛下说笑了,萱室殿书房不过是公主殿下日常读书的地儿,真的只是个‘书房’。这里,这里可是咱们大周朝的,呃,心脏罢。”楚皇听她说得有趣,因问道:“宁赞善于医理上也通达?”宁砚泠回道:“回陛下,微臣只不过儿时在学堂稍稍读了两本书,并无见地。”宁砚泠还真怕他多问,自己只是随口一个比方,于医理上是不通达的,不然也会每每因为春瘟时症病得七死八活的,今年春天这条小命儿还是橙心给捡回来的。 楚皇点点头,道:“也是,术业有专攻,你毕竟不是医女。”这声“医女”引得两人都想起了昨日之事。宁砚泠看楚皇眉头微蹙的样子,知他在想昨日与今日之事,却也不好开口。倒是楚皇先开口道:“你替太后办事,太后还防着你。你带着小德子,他还出卖你,感觉怎么样?”宁砚泠听了一惊,她原没想到这一层,现在细细想来,背上白毛汗都快起一层了。方才光顾着听他们母子吵架,竟没注意到太后所说的话是昨日在房内和楚皇密谈的内容,这本不该有第三个人知道的,除非,除非小德子在门外偷听去了。这小猴儿耳朵真尖,亏他昨天还说不知道自己在房里和楚皇谈了什么,分明就是卸自己的警惕!楚皇说得没错,这次是自己翻船了!刚才自己竟还好意思犟着嘴说没翻,唉…… 宁砚泠想得心惊肉跳的,没想到这些人的表面功夫竟然能做得这么好,他们到底是有几张面孔呢?小德子根本不是来襄助自己的,分明就是太后,是李公公派来监视自己的,这下更做实了自己没说实话这一节。可气昨日楚皇让自己不要说,现在太后都知道了,自己没说也算说了。于楚皇那一头算是欺君,于太后那一头更是欺瞒,两边都不占好。她登时灰心起来,日后出了事,连捞自己一把的人都没有。 楚皇看她脸色转了几转,竟觉得有些意思,笑道:“宁赞善放心,朕不怪罪你,太后这一套——”他说着,脸突然就垮下来了,道:“朕都知道。”这四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宁砚泠听他语气不好,知道他们母子嫌隙日久,不是一时能化解的,也不敢去触逆鳞,心里只盼望着小春子快些儿来,自己好尽早离了这里。 万没想到小春子竟是一路跌跌撞撞地进来的,脸色发白,口吃不清,磕磕巴巴地,边磕头边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楚皇道:“朕恕你无罪,说罢!”小春子刚开口,眼泪就流下来了,道:“方才,方才周公公,他来报,陈老娘娘,陈老娘娘,她,她——”楚皇急道:“她怎么了?”小春子此时已是涕泗横流,勉强道:“她,她自尽了——”楚皇一听立刻站起来,道:“宣太医,朕要过去!”小春子脸也顾不上抹,忙上来拦着,道:“陛下不可,太后娘娘已经下令,叫陛下不许去瞧!”楚皇冷笑道:“她还想阻拦朕么?”小春子跪下道:“陛下要去了,小奴这小命儿也保不住了!”楚皇道:“朕倒要看看,谁敢动朕身边的人!宁砚泠,你也跟着来!”说毕,转身就往外去了。宁砚泠无法,只得把小春子从地上拉起来,一起跟着出去了。 宁砚泠和小春子跟着楚皇,一路到了崇安阁。只见太医院院正,几个大供奉都在殿外立着,见楚皇来了,忙跪下见礼。楚皇发急道:“光站在这里有什么用?还不进去瞧瞧!”那林供奉道:“陛下恕罪,老臣都看过了,陈老娘娘以酒服雷公藤,药石无灵……”楚皇听了,忙进内室,宁砚泠和小春子紧紧地跟着。 内室里弥漫着一股子熏香的味道,周公公跪在床榻边,默默地流泪。只见陈顺妃穿戴的整整齐齐,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楚皇过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娘,栴儿来了。”陈顺妃原本紧闭双眼,听了这话竟微微睁开。她那双美目,至死满含深情。她伸手,想抚摸一下楚皇的脸,楚皇忙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顺妃费力地扬起嘴角,勉强一笑,道:“栴儿,我知道你不是,我的栴儿。栴儿早就走啦,你,你是个好心肠的孩子,这些年,谢谢你了。”她头微微侧了侧,满屋子找了找,看见宁砚泠,脸色苍白地笑道:“过来。”宁砚泠忙过去了,顺妃道:“好孩子,今后替我陪着他罢。”宁砚泠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听了这话,只不住点头。顺妃似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便阖目长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被留在长乐宫出不去了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直到宫女们上来给陈顺妃擦洗、更衣,宁砚泠还觉得好像是在做梦。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陈顺妃怎么就突然自尽了呢?她瞪大了眼睛,眼泪盈满了眼眶,又酸又痛。她微微闭上眼睛,眼泪在眼眶里含得太久,已经一片冰冷,就和她的心一样,仿佛堕入冰窟。宁砚泠不敢想,她所谓的“调查”,不仅打扰了陈顺妃十年如一日平静的生活,更是活生生要了她的命。 宁砚泠张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流,没有个停歇。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条生命消逝在眼前,她的心,仿佛空了一大块。 小春子上来托着她的臂弯,轻声道:“宁赞善,陈老娘娘已经去了。”听了这话,宁砚泠仿佛回过神来一样,哭得不能自已。小春子扶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道:“陈老娘娘苦了这么多年,现在是去好地方了。宁赞善不要哭了,让陈老娘娘安心走罢。”宁砚泠听了只是摇头,她现在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什么也不愿意接受。 “你哭够了没有!”楚皇的声音破空而出,冰冷冷的不带着一丝感情,他不耐地喝止了宁砚泠的哭泣。宁砚泠只得死命咬住嘴唇,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呜咽。她抬头看楚皇,他现在无比冷静,脸上甚至没有一点表情,只看着宫女太监们忙进忙出。良久,他道:“小春子,你把宁赞善带回长乐宫,给她找个房间。”说罢,他便抬脚出去了。 小春子无法,只得拖着宁砚泠跟在后面。回到了长乐宫,小春子找了管事的齐嬷嬷,跟她说了楚皇的意思,齐嬷嬷便上来带宁砚泠走了。 也不知拐了几个弯,走到了哪里,齐嬷嬷带宁砚泠进了一间房间,道:“宁赞善先在这儿歇歇脚罢。”说毕,又找了个小丫鬟来打水给宁砚泠洗脸。宁砚泠只任她们摆布着,她肿着眼,一句话也不说。收拾停当后,齐嬷嬷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也没说什么,便出去了。 宁砚泠一个人在房里独坐着,她心下茫茫然,头一次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天地间仿佛只剩与她一人,她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心归何处,前途路长,更是未卜。 事到如今,她唯觉得对不起陈顺妃,定是自己做错了,才害得她如此。突然,那日顾菡明怨毒的诅咒浮上她的心头,她想起顾菡明恨恨地说她是害人精,诅咒她碧落黄泉,不得善终。从顾菡明开始,到生死下落皆不明的刘一保,到前几日遭人算计的橙心,到如今饮鸩自裁的陈顺妃,所有和她扯上关系的人仿佛也都被刻上了诅咒。她不知道她身边还有什么人,会在什么时候遭遇不测。虽然之前她也曾伤心失望过,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是深深的绝望了。她开始想像陈顺妃在崇安阁里的生活,她开始理解对于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也许冷宫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不会卷入世事纷扰,不会有人打扰,也不会再带累任何人。 可是,就连这片刻的宁静她也不曾拥有。房门被重重地推开了,小春子进来道:“宁赞善,陛下宣你去呢。”宁砚泠失魂落魄地跟着小春子去了,又来到了长乐宫的御书房,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她的心境却已经有了云泥之别。现在的她,呆呆地站着,连行礼都忘记了。惹得书房里的其他两个人回脸看她,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两人正是内阁景正隅,和礼部尚书宋秉节。 小春子道:“回陛下,宁赞善到了。”楚皇看了她一眼,皱眉道:“宁赞善,方才景先生与朕商议过了,先皇陈顺妃丧仪之事着礼部办理倒无妨,但是今日之事不可对外宣扬,只说急病而亡,你可记住了!”宁砚泠木然地点头,道:“回陛下,微臣记住了。”楚皇看她这个样子,刚想开口,却看了看景阁老和宋秉节。二人便知趣地告退,小春子送他们二人离开。书房里登时只剩下宁砚泠,独自面对楚皇。 楚皇不加遮掩地显露出厌恶的神态,对宁砚泠道:“你有完没完?从刚开开始就一直这副样子!”宁砚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脚下,眼睛一阵酸涩。楚皇道:“你不必在朕面前乔装了,你是太后的人,今天的事情你应该早就料到了罢!”宁砚泠哑着嗓子道:“我,我没有……不是……”楚皇冷哼一声,道:“那末,在太后派人来之前,你先留在这里罢!”说毕叫小春子进来,打发她去先前那间房。 小春子到底把她送回了房,悄声对她道:“宁赞善好歹自己收着点儿,别一味难过了。他递给宁砚泠一方帕子,道:“在这里,这是最没有用的,快擦擦罢!”宁砚泠勉强点了点头,待小春子一走,她便和衣倒在一旁的床上,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她索性把脸埋进被子里,任由眼泪流着。哭着,哭着,她睡着了…… 宁砚泠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掌灯了,她是被声音吵醒的。进来的是齐嬷嬷,她带了个小丫鬟,对宁砚泠道:“宁赞善,这是蕊心,你有什么事情就吩咐她罢,你在这里的几日都由她伺候你。”宁砚泠这会儿稍稍好些了,听到齐嬷嬷这么说,她便问道:“嬷嬷,我还要在这里待几日罢?何时才能回去太后娘娘哪里呢?”齐嬷嬷道:“老身也不知道,这事儿得问陛下去。”宁砚泠听了一惊,她回想了一下,似乎记起楚皇曾说过,在太后派人来之前,她须得留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楚皇是拿自己当什么筹码了么?要和太后谈判?她的心里一下子涌上了七八条想法,她想去问问楚皇,但是她又不敢。 明天罢,明天也许会有转机也不一定。没有选择,宁砚泠只能留下蕊心,任由她服侍自己洗漱,又上床去睡了。可是,宁砚泠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了今日陈顺妃的最后一面,她心有余悸,不敢再睡,几乎一宿没合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帝后斗法累及无辜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翌日,六宫缟素,开始举哀。宁砚泠等同被软禁于长乐宫内,只听得外面似有细乐大作,自己却不得出房门一步。小丫鬟蕊心倒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她早换了素服,也给宁砚泠拿了一套月白的宫装。宁砚泠自换了,又除了身上一应纹彩钗饰,脸也素着。 宁砚泠想着现在六宫都去往哭临,不禁又泪盈于睫。她心里愧疚,觉得是自己害了陈顺妃。复又想起楚皇说的,在太后亲来要人之前,自己就留在这里罢。这么想着,自己大概成了楚皇和太后谈判的筹码。真是可笑,筹码应该找个大的,找个好的,找个重要的,自己这样的,两边儿事情都算是办砸了的,应该已经成了弃子罢。宁砚泠想,如果太后一直不派人来,自己的下场绝不会比陈顺妃更好。想到陈顺妃,她心里又是一阵绞痛,挣扎着起身,点起香,抄起佛经,既是为了陈顺妃,也是为了自己心里能好过一点。不经意间,她隐约想起楚皇。她叹了口气,心道楚皇现在一定很难过罢。 是的,楚皇不仅难过,而且还气结。 “方才萱室殿来报,说太后娘娘身染微恙。”一刻钟前,小春子来报。 楚皇虽然本想以太妃礼置办丧仪,停灵于陈顺妃生前所居的临秀宫,可是陈顺妃毕竟没有太妃的名份,加之此前由与太后分崩,失去了后宫最大的支柱。内廷自然不敢逾矩,礼部也不愿包揽这活儿,全都推说只按陛下的意思办。楚皇顶着萱室殿那里的压力,硬是按太妃的规格办了,但是也只能设在崇安阁。这边儿崇安阁刚挂白,那边儿萱室殿就传来太后身体有恙的消息。 小春子看着楚皇脸上晦暗不明,便将那句“要不通传太医院,请林供奉去瞧瞧罢。”咽进了肚子里。楚皇道:“既是微恙,那就不必请太医了。但也不能不管,传朕的话,就说太后娘娘既是身子不爽利,就在萱室殿休息罢,不要出来了。”尽管他努力克制,但是最后五个字还是说得有些咬牙。 小春子便要去给萱室殿来人传话,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犹犹豫豫地问道:“陛下,那宁赞善怎么办?太后娘娘这会儿也顾不上她了罢。”楚皇略一沉思,道:“先留在长乐宫罢,依旧不许她出去。”小春子问道:“那哭临一事……宫中六品以上女官都要亲去的。”楚皇道:“不许,不许她踏出长乐宫一步。”小春子听了,道:“小奴听说宁赞善在屋里哭——”楚皇不耐地摆摆手,小春子便不再说下去,知趣地退出了出去。 且说那萱室殿来的人收了楚皇这金口玉言,也是犯难,料想如实回报必定惹得太后不悦,也只得缓缓地说罢。但是,不管说得多缓和,太后听了确确实实不悦。 楚皇暂时倒不想和太后再斗法,他定了罢朝三日,随后去了一回崇安阁致奠,回来后便独坐在书房里。小春子担心他回转不过来,因劝道:“小奴陪陛下出去走走罢。”楚皇回过神来,不欲说出自己方才恍惚之事,只点点头,便起身去殿外走着。小春子见他情绪依旧不高,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宁砚泠,心道她毕竟是太后的人。这会儿子或许可以拿来给楚皇撒个气,免得楚皇的怒气积在心里郁结出病来。于是言语上便诱导楚皇想起宁砚泠,又说了些有关宁砚泠的不痛不痒的话。这一招果然有效,楚皇渐渐被激起了怒气,对小春子道:“带朕去宁赞善那儿瞧瞧。”小春子忙应了,在一旁带路。 刚到宁砚泠的房门口,只闻到息心宁神的焚香之气。楚皇不觉心下有异。及至进去了,却见宁砚泠在抄佛经。宁砚泠见楚皇来了,也没有上来求情,只跪下见礼。楚皇叫她起来后,她也没说什么。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说,只立在那里整理这方才抄好的佛经。楚皇原本只当她是个小女孩,以为她会哭闹着求饶,要出去,自己正好排喧她一顿。可现在见她如此,倒先按捺不住,问她道:“你这又是做什么?”宁砚泠道:“回陛下,微臣在抄佛经。”楚皇不悦,道:“朕是问你抄佛经做什么?”宁砚泠道:“陈老娘娘去了,微臣连哭临都不能去,想来也只有抄抄佛经,希望能为陈老娘娘——”她说到这里,声音又有些哽咽。楚皇听她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声音又轻轻的,带着些许鼻音,一时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只见宁砚泠穿着一身月白的宫装,素着脸,一色彩饰俱无,倒有几分清冷月光的感觉。现在听她说话,声音轻巧得像一片羽毛,拂过他的心尖,说到后面却哽咽了。楚皇不知为何,心里竟跟着一痛。他看着宁砚泠的眼睛,问道:“朕许你去哭临,如何?”宁砚泠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变了态度,一时悲涩欢欣,忙跪下谢恩。只听楚皇道:“起来罢。”没成想等她起身时,楚皇竟已起身走了。宁砚泠呆立在原地,不知楚皇为何突然驾临,又突然允许她去哭临。她现在心里乱做一团,根本无暇分辨。 不多时,小春子亲自来了两个嬷嬷来接她出去。宁砚泠走在中间,左右各跟着一个老嬷嬷,后边儿蕊心亦步亦趋地跟着,小春子在前面引路。这几个人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宁砚泠和其他人。等宁砚泠到崇安阁的时候,那些女官、婕妤和昭仪都躲她躲得远远的。宁砚泠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也不去管那些人,只在陈顺妃灵前哭了一回。其间,只有周公公上来宽慰她。宁砚泠看着周公公,满心满眼里都是话,可是全都哽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对望了一回,又哭了一回。 只听外面小太监报:“萱室殿司闱到——” “橙心?”宁砚泠心下一惊,不知来的是否是橙心,只等外面来人踏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赠丝帕橙心指明路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回过身,看着门口,进来的果然是橙心。 橙心也是一身素衣如雪,她原本长得明媚娇艳,艳若牡丹,时常穿红着绿。而今通身缟素竟好似一朵白莲,濯清涟而不妖。 楚皇传旨太后休养宫中,等于是变相禁足。但是楚皇以太妃礼制备陈顺妃的丧仪,六宫不可不到。那老资格的嬷嬷们都被长乐宫去的“看视”公公们看得死死的,只有年纪小点儿的女官方便活动。大抵为着这个缘故,竟是由橙心代着来致奠哭临。 可是宁砚泠现在自己也不自由,被嬷嬷们围着,竟是一步也走不开。橙心似是无意地看了她两眼,也不好上来说什么。 终于,橙心致奠已毕,即将回宫。宁砚泠看她要走,自己心中纵有万般委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得,复又想到去了的陈顺妃,这么多年也是满腹委屈无人可诉。她一时感伤,又滴下泪来。橙心这将将的要走,见她落泪,便走过来,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丝帕,轻轻地贴着她的面颊,替她拭泪。宁砚泠看着她,可她却是一个字也不曾吐露。末了,她把丝帕放在宁砚泠手中,向她点点头,便走了。 一旁的老嬷嬷早接过帕子,絮叨叨地说:“腌臜了,老身替赞善收拾去。”边说边抖开来看了看,只是一方素帕,并无夹带,一边角上用黑线绣着一簇兰花,绣工极为粗糙。宁砚泠知她是在检查,又用力落了两滴泪,从她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随手放进自己的袖中。那老嬷嬷见帕子并无古怪,也不以为然。 小春子道:“宁赞善,这致奠也致了,哭临也哭了,连萱室殿司闱你都见了,还请回罢!”宁砚泠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便跟着他走了。 等回了长乐宫,宁砚泠又被送回房内,蕊心见她脸上犹有泪痕,便说去要水给她洗脸。宁砚泠听了只点点头,蕊心便自去了。 宁砚泠这才从袖中掏出丝帕,细细看着。那丝帕也是宫中白事用物,算是份例,并不是特制的。可是橙心既交给了自己,必是有什么要传达。宁砚泠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目光落在那簇兰花上。她用指尖细细地触着,突然微微一笑。她从桌上拿起一根簪子,拨拉开黑线。只见底下用白线歪歪斜斜地绣了两个字“自救”。原是这白线先绣,上面再用黑线绣上一簇兰花遮盖,所以这兰花绣得既不平整,乍看之下绣工粗糙,令人生厌。 宁砚泠既知道了这信息,便用簪子尖挑断白线,整根抽了出来,从此这两个字便无迹可寻。她在心里反复琢磨了几遍“自救”。她知道楚皇现在关着她是要等太后来谈判,可是太后宁愿被禁足也不愿跟自己儿子低头。橙心让自己“自救”,自己要怎么做呢?她手里捻着那根白线,闭上眼睛,想了想。 小丫鬟蕊心端着水盆进来了,道:“宁赞善,洗洗脸罢。”宁砚泠点点头,洗了脸,兀自沉思。 蕊心明面儿上是被派来伺候宁砚泠,暗地里是监视她的。宁砚泠也知道,所以就算没什么事儿蕊心也要留在房里,留在她身边儿,一步不离。这会儿蕊心见宁砚泠有些呆呆的,以为她是心情不佳所致,便用言语支吾开。她来了这一日,见宁砚泠精神越来越不济,今日从崇安阁回来更甚,连话也不多说了,叫她坐才坐,叫她洗脸她才洗脸,看着竟是呆傻了。 蕊心这心里就有些担心,她在长乐宫不过是个少使,平日里只做些粗活儿,从没服侍过什么人,更不会察言观色,嘴又笨。齐嬷嬷叫她来看着宁砚泠,可万一宁砚泠想不开做出什么短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蕊心想着不如去回报齐嬷嬷,也好早卸了干系,便推说有事,只留宁砚泠一人在房内。 宁砚泠在萱室殿待了这么些日子,早就知机。一个被派来监视自己的人竟然主动走了,那么必然是她认为会发生比自己偷跑更难承担的事情。宁砚泠略一琢磨,便猜到蕊心大抵以为自己心神俱灰,生怕自己有自裁之意,便去回报齐嬷嬷了。宁砚泠倒不担心这个,闹大了不过就是惊动倒楚皇那里,反正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他手里。是了,谁生谁死都是楚皇定的。因此,橙心传的消息“自救”,意为等太后娘娘着人来救已是不可能的了,唯今之计只有靠自己说动了楚皇,放了自己,便是“自救”了。 可是,如何才能劝服楚皇放了自己罢。宁砚泠知道,楚皇关着自己,无非是当筹码和太后谈判,现在这对母子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去了的陈顺妃。楚皇似乎一直在悄悄看视陈顺妃,陈顺妃还一度把他当成自己的二皇子。所以,楚皇就放了个谣言,说自己就是陈顺妃所生。其实楚皇很清楚自己生母就是太后娘娘,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宁砚泠捏了捏眉心,这对母子的关系比之郑庄公和武姜,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太后娘娘让自己调查谣言真假,再劝服楚皇笃信唯有太后才是他的生母。太后怎么会怀疑楚皇不是自己的亲生子呢?所以她们想让自己做的其实只有去劝服楚皇而已,可笑自己傻兮兮查了半天真假,还揭破了陈顺妃和楚皇的阴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现在楚皇想干什么呢?或者说,他想让太后干什么呢?陈顺妃昨儿从萱室殿出来还好好的,一回头便饮鸩自尽了。这里面全是疑点——陈顺妃怎么出的崇安阁?她为什么要去萱室殿?后来,又为什么要自尽?这雷公藤又是谁给她的?宁砚泠眼睛一亮,只要找出雷公藤是怎么来的,所有的问题几乎就迎刃而解了。 给陈顺妃雷公藤的人就是教唆她自尽的人,必然就是幕后布局的人。宁砚泠感觉自己就快能从这长乐宫出去了,可是她忘了现在她失去自由,连调查都开展不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闻异状楚皇亲探视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齐嬷嬷听蕊心来报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也算是这长乐宫里的老人了,什么样的小丫头片子没有见过?被关被打的,捱不得苦自寻死路的,真死了不过烧了往万人塔里一倒就完事了,有什么不了的事?可这宁砚泠不一样,她不是内侍省采买来的民籍,她是官家小姐选秀进来的,太后娘娘亲封的五品赞善。更兼眼下陈老娘娘刚刚出了事情,再有这自寻短见的出来,慎刑司定要来查,到时候怕不是又得找人顶缸!齐嬷嬷一壁想着,一壁在心里骂道:“不省心的死丫头。”,一壁匆匆去跟小春子说了,想讨个主意。 小春子看楚皇这两日心情不佳,又因陈老娘娘之事罢朝三日,这不过才第二天,人都没有歇过来呢,只听齐嬷嬷来报这些有的没的“要紧事”,心下不悦,斥责道:“您老也是经年的老嬷嬷了,她是官家小姐娇气一点也是有的,您老就不能劝着哄着么?难道还要陛下亲自去瞧不成?”齐嬷嬷受了这种排喧,也只好捏鼻子认了,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安抚宁砚泠。 楚皇此时正坐在里间的榻上看书。午后清净,外面的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的。待小春子进来后,他便故意问道:“外头何故吵闹?”小春子低眉顺眼道:“回陛下,是齐嬷嬷。老了老了倒不会办事了,一点儿子事情就来报,自己拿不得个主意。”楚皇笑道:“她也算是朕从小儿的乳母,以前跟着母后的,中宫人多事杂,她哪管过这些庶务?”楚皇说着,脸色渐黯:“那会儿母后身边四个乳母,现在也笼统也只剩了她一个。有她陪着,哪怕不管事儿,朕也安心些。”小春子点头道:“小奴担心她吵着陛下,今儿话也说重了,回头去给她陪不是。” 楚皇从塌上起身,对小春子道:“朕也看乏了。走,去瞧瞧那个宁砚泠又怎么了。”说罢,便带着小春子往外走去。 宁砚泠没想到楚皇会亲自过来,她原本想着先拿小春子试试,看看能不能说动,再想办法面圣。没想到楚皇竟然直接过来了,好比以前在学堂里还没背熟功课,先生就要默书。一时间脑袋里是一片乱,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楚皇看她脸色发白,只当她是被关着才这个样儿,心里竟有一丝不忍。看宁砚泠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想来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陪着敏儿读书已经是受委屈了罢,现在又被关了起来,心里不知怕成什么样呢,面上都露着白。因而开口的时候倒带上了三分好气儿,楚皇道:“听闻宁赞善身体不适?” 宁砚泠回道:“谢陛下关心,微臣无恙。”她心里没底气,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楚皇只当她在逞强,便说道:“不必遮掩,身体不适就宣太医。”宁砚泠想着怎么把话转到陈顺妃一事上,因说道:“回陛下,微臣真的无恙。”楚皇点点头,不再与她分说。先前只想出来透透气,现在见了宁砚泠,楚皇只觉得她说话也无甚趣味,便想要走。宁砚泠看出来了,心里有些发急。明日一过,三日期满,楚皇又开始忙于政务,自己还不知道要在这长乐宫待多久。 于是,她强着说道:“陛下,微臣恳请陛下为陈老娘娘做主!”说毕,便跪下了。楚皇挑起一边的眉毛,冷冷说道:“宁赞善,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宁砚泠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硬着头皮往下说:“是,微臣大胆妄言了。可是,微臣方才从崇安阁回来,陈老娘娘的英容笑貌犹在眼前,这事如果不说,陛下如果不去调查,微臣实在难以心安!” 楚皇道:“陈老娘娘是自尽的,这事内廷已有定论,你还要说什么?”宁砚泠抬起头,看着楚皇的眼睛,道:“陈老娘娘自尽服用的雷公藤并非寻常药物,且陈老娘娘一直病着,这药到底哪里来的?陛下难道没有想过吗?” “哼——”楚皇一声冷哼,“朕竟不知区区一个公主赞善,竟然还要管内廷之事!” “陛下!”宁砚泠的目光焦灼起来,但随即又硬生生压下那束焦虑,强作镇定,道:“微臣不过是区区一个公主赞善,遇上事情理当躲开,明哲保身为上。可是微臣实在做不到!陈老娘娘,她——”宁砚泠想到陈顺妃容颜绝世,却命运多舛,不禁悲从中来,竟是说不下去了。 没想到楚皇冷笑道:“这性子,竟是和宁大人一样倔了。” 父亲……宁砚泠心头一窒,父母家人一直是她的底线,她可以容忍自己去犯险,但是她不敢赌上双亲家人。入宫至今,她唯一害怕的就是行差踏错牵连父母。现在楚皇提到了宁修远,她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楚皇精确地捕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他伸出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问她:“原来宁赞善也是有软肋的呀。”宁砚泠皱起眉头和鼻子,不敢看他。 “这种父女情还真叫朕羡慕呢。”楚皇显然不是羡慕的语气在说话。 宁砚泠决定最后搏一搏,她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楚皇的眼睛,道:“陛下何必如此,太后娘娘的心里也一直都有陛下。” “你说的‘有’,只是‘有’罢了,你看太后待朕,比之待凌宜公主如何?比之待广林王又如何?”楚皇笑着问道。 宁砚泠想起内起居注里记载着楚皇甫一出生,就被抱到中宫,养在汪皇后膝下。橙心也曾经说过,直到汪皇后薨逝,李妃才来好好儿地见了楚皇一面,可是楚皇对她这个生母已经形同陌路,母子二人生疏得如同陌生人一般。恐怕直到现在帝后母子之间还是别别扭扭,心有嫌隙罢。 宁砚泠掂量了一下,轻声说道:“陛下不要怪太后娘娘了,太后娘娘生陛下的时候,也是第一次做母亲。不管陛下心里怎么想,娘娘心里还是疼顾着陛下的。” “第一次?”楚皇听了一愣,随即冷笑道:“太后也是第一做广林王的母亲,第一次做凌宜公主的母亲。朕瞧她就做得很好!” “那是娘娘心里歉疚,找补在二位殿下的身上了。”宁砚泠有些倔强道,“微臣也有母亲,微臣知道,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不好死了都是亲生的,隔了肚皮子才是没有用的呢!”她一时激动,竟然声音都大了起来,还带着些许颤抖。 楚皇听罢,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小春子在后面狠狠瞪了宁砚泠一眼,忙追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施小计春福犯口舌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却说楚皇一听完宁砚泠的话,便拂袖而去。宁砚泠虽然心里也有准备,但还是呆立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转过来。原本今日去崇安阁致奠,心情已是十分低落了。这会儿估摸着又惹怒了楚皇,出这长乐宫是无望了。宁砚泠一时万念俱灰,竟不知如何才能继续下去了。 蕊心倒是回来了,但一直在门外徘徊着不进来。只听得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宁砚泠心下莫名烦躁。 忽然蕊心结结巴巴地不知给何人请安,那来人制住了她,便推门进来。宁砚泠转头看去,是小春子。小春子偷了个空,来找宁砚泠。 一见面,小春子就说:“宁赞善,宁大人,小奴求求您了。” 宁砚泠听他话里有话,便道:“公公怎么这么说?真是折煞下官了。” 小春子道:“算是小奴求求您了,您别再跟陛下说那种话了。” 宁砚泠记起方才楚皇拂袖而去的场面,心里一阵难受。她本就悔于说了那些话,惹得楚皇不悦,恨不能忘了此事,只当没有发生过。现在听小春子又提起,登时有些受不住,脸上也拉不下来,既想给自己辩解辩解,可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春子见她这个样儿,只当她是心里还不服气,便有心想要收服她,于是竟拉她坐下来,从头娓娓道来。 小春子从自己的身世说起,他原名叫谭林儿,是内侍省买来,竟是和刘一保、秦三立、小张儿同期入宫的。 宁砚泠极为惊讶,她只知道刘一保、秦三立和小张儿三人要好,却不知小春子和他们竟是同期。转而又有些气恼,想着刘一保这些年一直在秀女所打杂,受尽欺负。他倒好,攀上了高枝儿就把这些旧弟兄抛在了脑后。现下刘一保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看这个样儿,他竟是一点儿也不知。 可是小春子又说道,他刚入宫那会儿正值先皇病笃。自先汪皇后薨逝以后,先皇并无再立继后之意,只晋了李贵妃为皇贵妃,统摄六宫。就这么巧,皇贵妃偶有一次见着小谭林儿,因见他长着一张圆鼓鼓的小脸儿,看着十分喜庆,皇贵妃喜他相貌好,说他看着是个有福的,便赐了姓,又替他改了名字叫李春福。随后便送去东宫服侍太子,也就是今上。 因此小春子虽是和刘一保、秦三立、小张儿是同期,感情却不亲近。反而是和今上,倒是从小儿一起长大的情分。何况他到太子身边时,先帝病笃,太子日夜侍疾,常哀哀痛哭。小春子虽然年龄小,但是为人做事极为体贴。他时常宽慰东宫,陪着他伴着他熬过了那段难熬的时光。先帝驾崩之后,太子即位,即是今上。从搬进长乐宫的那日起,楚皇就遣散了原本太后替他准备的御前侍奉,只留下小春子一人。太后虽是不愿,但想着小春子也是自己给楚皇的,算得上是自己的人。于是力逼小春子认了李公公为义父,此事才算善罢甘休。 宁砚泠听闻小春子竟是李公公的义子,不由得一惊,脸上便显露出来。小春子一笑,道:“认义父不过是为了去太后娘娘的戒心,小奴同李公公是只有名份,没有情分的罢。在这宫里,小奴唯一听从的也只有陛下一人罢了。”说着他的眼神竟变得阴冷空洞起来,他稍稍凑近宁砚泠,道:“这些年陛下的心里积了太多的苦楚了。小奴不会允许任何人再来伤害陛下,任何人!” 宁砚泠只听得背上发冷,她来不及思考,冲口而出:“我没有,我不是——”小春子笑的阴恻恻:“可宁赞善是太后娘娘的人呐,此番也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来查陈老娘娘的陈年旧事,还害死了陈老娘娘一条命!” 陈顺妃之死本就是宁砚泠心里最过不去的坎,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打扰了陈顺妃原本宁静的生活,叫什么人给盯上了她,现在还害死了她。但是没有人指责过她,她一直活在自欺欺人的幻影中,这会儿竟然被小春子点破。宁砚泠一时接受不了,伏在桌上哀哀痛哭。 蕊心本守在外面,这会儿听见里面响动,来不及请示便推门进来。她一直在担心宁砚泠想不开,见小春子来了不知和宁砚泠说了什么,现在宁砚泠又哭得这个样儿。蕊心怕事,虽然怕动静闹大了收不回去,但是更怕宁砚泠受了刺激要寻短见,一时也顾不得品秩高下,份位尊卑,竟叫嚷起来:“李公公!您究竟和宁赞善说了什么?要是宁赞善有个三长两短,我虽是个少使,人微言轻,但是一定会在陛下和太后娘娘面前实话实说的!” 小春子冷笑道:“就凭你这胆小怕事的小丫头,能奈我何!”他张狂地笑起来,丝毫不掩饰。 蕊心气了个目瞪口呆,只得先跑去看宁砚泠。宁砚泠哭个不休,抖心抖肺地咳了几声,竟是连气都喘不匀了,满面通红,蕊心忙帮她拍背顺气。 “你们是要吵翻天么!这里可以是长乐宫!”齐嬷嬷还没进屋呢,声音就先传进来了。 不知是外面哪个机灵的早听出这吵架的苗头,赶着去回报了她。齐嬷嬷一听是宁砚泠这屋的事儿,便丢下手头的事情就赶来了,正好看到这鸡飞狗跳的一幕。 她气得是浑身哆嗦,指着小春子的鼻子骂道:“你不过一个奴才,跑这后边儿来骂人?有没有把老身放在眼里!” 小春子笑道:“齐嬷嬷,您老是陛下的乳母,这满宫里谁敢对您不敬?小奴此番不过是来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他用手一指宁砚泠,接着道:“再说您老也骂错人了,这蹄子才是最该骂的,您老都不知道她方才对陛下都说了些什么!小奴就不重复了,省得您老听了心疼!” 那齐嬷嬷是最没有知机的,这会儿听小春子说道宁砚泠对楚皇不敬,简直如同拿刀剜她心头肉一般,她马上调转枪头,对宁砚泠发作道:“就知道你这个蹄子不消停!自从你进了这长乐宫,我是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你说,你惹出来多少事情!外头的人都说陈老娘娘也是为着你——” 齐嬷嬷光说还不解气,直接上来一把将宁砚泠从椅子拖起来,紧接着狠狠推在地上,道:“今儿还敢对陛下不敬,老婆子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你点苦头吃!”说毕,立时就要蕊心上去掌嘴。 蕊心不过区区一个少使,哪敢去掌掴一个公主赞善,哭着叫道:“齐嬷嬷,您老要打,也要传慎刑司!” 齐嬷嬷见她不肯去打,气得跺脚,强拉着她的手上去。 蕊心挣脱开了,也伏倒在地上哭。齐嬷嬷见她不中用,便亲自上来,挽起袖子,结结实实地甩了宁砚泠两记耳光。 “你们这么吵,是要翻天么?”一道清冷冷的声音传来,所有的人都不敢动了。 来的正是楚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今晚你就留在朕的书房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楚皇脸上微微有怒气,看着这满屋子的人,站着的、倒着的,现在所有人都跟定格了似的。 下一秒,齐嬷嬷和小春子马上跪下见礼。 蕊心也马上止住哭嚎,哆哆嗦嗦地跪在那里。她伸出手想去扶宁砚泠,可看了眼齐嬷嬷,那手颤颤地又放下了。 宁砚泠强着撑起身,跪好。 楚皇看她面颊上犹有两个红印,夹杂着几道泪痕。他看着这满屋杂乱,心里没来由地升腾起一股怒气,于面上显露出来。 “陛下,您怎么来了……”小春子低头轻声道。 “朕再不来,你们就该翻天了!”楚皇强压怒气,伸手把宁砚泠从地上拉起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宁砚泠回过神来,指尖抚上面颊,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怎么?不能说么?”楚皇的语气中已经能听出隐隐的怒气。他转而问向其他人,“这是谁打的?” 齐嬷嬷抬起头,道:“回陛下,是老身打的。” 楚皇听了,脸上晦暗不明,喜怒莫辨,他停了一停,道:“宁赞善因何事惹得嬷嬷发这么大脾气?” 齐嬷嬷便开口说了小春子说宁砚泠如何如何在陛下面前造次,她因想到宁砚泠对着楚皇出言不逊,不由得又怒气冲冲,一五一十地说个不停。 楚皇止住了她继续往下说,道:“那也该传慎刑司,嬷嬷何苦自己来打?仔细手疼。” 宁砚泠看她们亲厚,互相回护,自己孤苦,举步维艰,径自滴下泪来。 楚皇看了她一眼道:“宁赞善出言不逊,朕自会教训,还不跟着来?”说罢起身,正待出房门,突然对小春子道:“你留在这里收拾一下,过一刻钟再来书房。”说毕看了宁砚泠一眼,便抬脚出去了。 宁砚泠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忙跟上去了。 长乐宫的书房,宁砚泠已经是第三次来了。每次来的时候心情都不一样,似乎是一次比一次更糟。 楚皇特意支开了小春子,这点宁砚泠是知道的,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楚皇究竟想单独跟她说什么。 现在,她的心情很紧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张。 可是,楚皇只管自己坐了,翻阅起案头的奏折,看个一两行的,就放在一旁。不一会儿,已经堆了几摞了。 宁砚泠感觉时间过得极为漫长,她不知道楚皇为什么要叫她过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到底何去何从。 半晌,楚皇合上奏折,捏了捏眉心,道:“你还真是个木头,连倒杯茶来都不会!” 宁砚泠一愣,四处看了看,也没见着个茶盅子。“这……”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了。 楚皇抬头看她,道:“朕先前也奇怪,太后娘娘怎么找了你这么个人?现在朕可算是明白了。”宁砚泠不知如何回答,只呆呆地看着他。 “你初见太后娘娘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楚皇似在回忆,他抚掌道,“你说你不参选了你要回家,你说你父亲只有你一个,你一旦入宫就无法尽孝于父母膝下。是也不是?”楚皇似在问她,可是没有等她的回答,他又似在呢喃自语。 “你不聪明,被人打了,朕方才这么问,你都不会告个小黑状。” “可是你又不笨,你盘问女医头头是道,你说的《郑伯克段于鄢》也有几分道理。” “你很滑,你明明是太后派来的,却一直一副无党无派的样子。” “可是你又忠厚耿直,为陈老娘娘流了不少眼泪。” 楚皇顿了顿,道:“和你父亲宁大人简直一个样子。” “父亲……”宁砚泠咬了咬下嘴唇,她想问可是又不敢问。 楚皇看出了她的心思,指了指旁边这一摞他方才翻出来的奏折,道:“都是弹劾宁大人的。” 宁砚泠看了心里一惊,有心开口替父亲分辨几句,但是又记起“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便强忍下了。楚皇见她眼神闪烁,欲言又止,不禁微微一笑。宁砚泠极为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心下大安。也是,如果要对父亲动手,又何必对自己言明。 楚皇却不知她心思已经回转,仍然看着她道:“这些奏折朕都看过了,也可以一概留中。”宁砚泠只静静地往下听,只听楚皇道:“宁大人的为人朕是信得过的,只是他现在进了一个他不该进的圈子。”楚皇看着宁砚泠的眼睛道:“朕可以保他,甚至可以保他一世无虞。”楚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就看你怎么做了。”他的目光骤然冷下来。 宁砚泠周身一寒,切身地感受到了君侧难伴,强烈的身不由己的感觉使她连开口都异常困难,她艰涩地吐出了一句话:“陛下,微臣到底该怎么做?” 楚皇捻起两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道:“你对太后说过,要先孝子后忠臣。”楚皇目光炯炯,道:“你是个孝子,朕希望你也能做个忠臣,只忠于朕的臣子。” 宁砚泠躲不开他的手,只得勉强开口道:“陛下,微臣——” 楚皇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他硬生生打断了她,并不想听她往下说。楚皇道:“你可以做到的,为了宁大人,也为了你自己。还有,先皇陈顺妃的事情不能再往下查了,但是太后那边的事情你一定要留意。”他又追加了一句:“你可明白?” 宁砚泠顺势往后一躲,躲开了他的手,道:“微臣明白。” 楚皇翻过手,仍扣住她的下巴,道:“太后那边一定不能让她们起疑心,所以——”楚皇顿了顿,似乎也在斟酌着,最后他道:“今晚你就宿在这长乐宫的书房,明天一早朕就派人送你回萱室殿。” 什么意思?宁砚泠一时不知底里。 小春子回来了以后,楚皇并没有斥责他,只吩咐他今晚不必伺候,只在书房门口守着便罢。小春子听了,登时脸色比挨了呵斥更灰败。 楚皇又道:“今晚朕要在书房批示奏折,宁赞善留下伺候。” 小春子竟跪在宁砚泠面前,哭道:“小奴与宁赞善赔不是了,今儿原是小奴的错,求宁赞善宽容大量。”说罢只哭。 宁砚泠一时也不知所措,只看向楚皇。 楚皇却只冷冷道:“传晚膳。”小春子便起来哭着往外头去了。 上灯了以后,小春子便和其他宫女太监一起立在书房外头,窗上印出了他们的影子,隐隐绰绰的。 许是天气缓和了,夜深得很快,已是二更了。小春子在外头敲了敲窗,小心翼翼道:“陛下,该歇歇了。” 书房里间就是卧塌,楚皇径自躺下,吩咐宁砚泠道:“去吹了灯罢。” 整个书房陷入一片黑暗,外头是小春子一声长长的叹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书房一夜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灯是宁砚泠吹熄的,当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后,她开始有点害怕,却又觉得自己可笑。明明是自愿留下来的,那无论发生什么都该坦然接受了。既想要护父亲周全,又不愿作任何付出,天底下再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了! “咳,咳——”楚皇一声声咳嗽把她拉回现实。她摸索着过去,道:“陛下,微臣给您倒些水来罢。” “火折子在桌上,你慢一点。”楚皇的声音有些轻,听不出是什么感觉。 宁砚泠凭着一点窗外透进的清冷月光和含糊的记忆摸向了榻前的一方小桌。先摸到一个圆盘,然后捻起火折子,轻轻一吹,火光亮起来,她点上灯,从藤暖壶里倒了一盅茶,递给楚皇。 楚皇一口一口喝了茶,叹了口气,道:“你也睡罢。” 烛火下,宁砚泠的脸有些微红,她呢喃道:“睡在哪儿?”短短四个字越说越轻,到后面有如蚊呐,细不可闻。 楚皇挑起一边的眉毛,玩味地看着她,一把把她拉到榻上,凑到她耳边道:“除了这榻上,你爱睡哪儿自去睡去。” 宁砚泠宛如跌坐云端,只觉得他吹出的气都喷在自己的面颊上,不由得一愣。她环顾四周,不知还有哪里可以睡的,只好也轻声道:“微臣——”刚开口,楚皇的手便捂上了她的嘴唇。 楚皇在她的耳畔道:“轻点,不要让外面的听到。” 于是宁砚泠只得靠近他的颈侧,稍微转向他的耳边,先道:“陛下,微臣得罪了。”随后又道:“微臣不困,便在这里坐一夜罢。” “那不行。”楚皇道,“一夜不睡是会被发现的。” 宁砚泠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便道:“那微臣睡地下罢。” 楚皇点点头,道:“柜子里还有一床被子,你拿来铺在地下,要记得脱外衣,但不要着凉。” 两人交颈而谈,这景象在外人看来似有说不出的柔情蜜意,但宁砚泠实则已经尴尬到浑身僵硬了。 得了楚皇那句话,她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快步走向墙角的橱柜,取出了一床锦被,正欲铺在地上。 “就在这儿罢。”楚皇指了指榻前那一方空地。 宁砚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就榻前那一小方空地。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睡地上就算了,地方还这么小,今晚看起来要难熬了。于是,她把被子对折了一下铺在地上,掀起上面的一个角,坐了进去,正准备吹熄了灯躺下。 “脱衣服!”楚皇的声音划破宁静,还引得外面一阵脚步凌乱。 宁砚泠登时飞红了脸,低声说:“知道了。”于是她背对楚皇解开外面的宫装,搭在架子上。现在天气转暖,宫装里面只穿了中衣和亵衣。她有些不好意思,正打算快些吹熄灯。 “帮朕更衣。”没想到楚皇坐在榻上一抬手,招她过来。宁砚泠哪里替男人更过衣啊,可是楚皇的命令她又无法拒绝,只得勉强摸索着解开了衣扣、带子,指尖从他胸前划过,脸上已经作烧了。 好容易脱下了外衣,她忙取下架子上自己的衣服,准备把楚皇的衣服挂上去。 “不用了,就放那儿罢。”楚皇制止了她,她只好呢喃道:“微臣,僭越了。”说罢将自己的宫装往边上挪了挪,将楚皇的衣服小心地抖开,挂上去。 “睡罢。”楚皇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宁砚泠吹熄了灯,就着清冷的月光,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踏实。 四月的夜还是凉的,水磨石板的地面尤其的凉,那凉意仿佛沁入骨髓,冷得她哆哆嗦嗦的,连带着梦境也是冰冷且支离破碎的。 从那支离破碎的梦境中投进几缕微亮,天光了。宁砚泠醒来,几乎哆嗦了一夜的身体,现在每一道骨头缝里都在隐隐作痛。 宁砚泠睁开眼睛,猛然发现楚皇正侧卧在榻上,看着她,就这么看着她。 如果说之前是三分醒,那么现在就有七分醒了。宁砚泠忙坐起来,正要行礼,却想到自己现在头未梳,脸未洗的,不知算不算不敬。 楚皇看她那犹豫的样子竟微微一笑,对着她伸出手,道:“上来。” 宁砚泠听得一愣,不知是什么意思。 楚皇拍拍榻上,又说了一遍:“上来。” 宁砚泠支支吾吾道:“陛下,这,这不合适——” 楚皇皱起眉头道:“快点,被子也抱上来。” 宁砚泠勉强起身,抱着被子正襟危坐在榻上,脚在放在榻前的踏板上。 楚皇看着她那别别扭扭的样儿,不禁叹了一口气。他坐起身,一把抄起宁砚泠的腰,把她放平在榻上,自己的身边,又将自己的被子推在一边儿,将她的被子展开,一半盖在宁砚泠身上,一半盖在自己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楚皇复又躺下,枕在自己的右手上,对着宁砚泠的耳畔轻声道:“不要起身,等他们进来,待会儿也不要说话。”说罢,他捏起一缕宁砚泠散开的秀发,绕在手指上玩着。 宁砚泠从被楚皇抄起腰放平在榻上开始就感觉天旋地转。她从未与任何男子如此亲近,现在两人躺在一张榻上,盖着一床被子,身上只有薄薄的中衣。宁砚泠感觉自己的胳膊已经快贴在他的胸膛上了,臂膀的左侧似乎传来了他的体温。和他一贯冰冷的外表不同,那体温稍高,很温暖。 “陛下——”外面传来小春子的声音,踌躇着道,“小奴进来了,伺候陛下起身。” 楚皇含糊地应了一声,那温热的鼻息喷在宁砚泠的面颊上。宁砚泠感觉自己的脸红透了,索性闭上眼睛。 小春子带着八个宫女进来了,看见楚皇和宁砚泠同卧在书房里间的睡榻上,众人俱是一愣,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小春子试探着问道:“陛下,让奴才伺候您起身。” 楚皇点点头,坐起来,却对着宁砚泠道:“宁砚泠,你也起来罢。” 宁砚泠记得楚皇方才的嘱托,只应了一声,便要坐起来。 小春子忙吩咐左右宫女道:“没有眼色的,还不快服侍宁赞善起身!” 早有宫女取下架子上的衣服,服侍楚皇与宁砚泠起身、更衣、洗漱。更有两个宫女取来了梳妆用品,替宁砚泠梳头,替她描眉画眼,敷粉上妆。 待收拾停当后,楚皇道:“朕送你回萱室殿,一并与太后请安。” 宁砚泠看了一圈,只见房内众人脸上都极力掩藏着惊诧的表情,那强压的嘴角几乎微微抽动。她心下叹息,不知到了萱室殿又是什么个景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蜚短流长难自清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流言蜚语像自己长了腿,不出半刻,整个萱室殿都知道了——昨夜楚皇竟然让一个赞善宿在了长乐宫御书房。 据后来橙心说,消息传来的时候,她们惊讶得嘴都合不上,太后当场就拍了桌子,气得直哆嗦,简直差点背过气去。陈嬷嬷和唐嬷嬷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嘀嘀咕咕说着“那蹄子平时看着好,没想到这么坏!必是狐媚子勾引坏了陛下!” 宁砚泠听了也不为自己辩解,只点点头,她现在回想起早晨的请安,仍然觉得像一场噩梦。 起初,宁砚泠跟着楚皇在宫里穿行。快到萱室殿的时候,楚皇突然停下脚步,待她走上来时一把携住了她的手,竟笑着对她说:“走这么慢,与朕同走罢。” 那时,恰好有微风拂过,清晨的阳光令人迷醉,宁砚泠看着楚皇的笑颜,突然感觉百花都在这一刻绽放了。她登时分了神,直到手上切实传来楚皇的温度才转醒过来。 宁砚泠红着脸,小声说了句:“陛下,不可——”一边试着挣扎脱手,却叫楚皇越攥越紧。无法,她只得任由楚皇携着她的手,二人一同进了萱室殿。 清晨的萱室殿总是最热闹的,管事嬷嬷们、品秩高的女官,还有来请安的婕妤昭仪,站了满屋子的人。宁砚泠悄悄一环顾,却没见到凌宜公主,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她心知公主这是回避了,今儿这一关定是不好过了。 太后早得了消息,这会儿扶着额,压根儿没看他们二人。而其余满屋子的人倒是都看着这二人相携的手,尤其是那几个不得宠的婕妤昭仪,目光简直够得上怨毒了。 宁砚泠从未在萱室殿受过这么多的注意,早感觉脸上热辣辣的,恨不能找个地洞躲一躲。 在这样的场面下,楚皇先松开了宁砚泠的手,对着太后行礼请安,道:“儿臣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宁砚泠也慌忙跟着行礼请安。 太后听了,只一声冷哼,道:“皇儿这是有心不让哀家好过!” 楚皇道:“儿臣不敢。” 太后的怒气又上来了,她呵斥道:“你不敢?那崇安阁还在停灵,三日罢朝还未满,你就让一个公主赞善宿在你的书房!甚至宫人们进来的时候还看见你们共卧一榻!你说那些御史知道了会说什么!” 太后越说越气,眼睛直直地瞪着楚皇,手指却指着宁砚泠。 宁砚泠虽有心里准别,太后一定会发作一番。但是没有想到太后竟然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什么“宿在书房”、“共卧一榻”,光是听到仿佛就能想象昨晚的场景,不知众人脑中现在是何等的旖旎! 宁砚泠没想到太后竟一点也不给她留脸,当场又羞又气,简直抬不起头来。 楚皇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太后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太后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样子道:“那御史那边,皇儿打算如何自处?” 楚皇道:“御史那边所有的上疏儿臣自会留中,那些老家伙手眼也太长了些,后宫宫闱之事岂是他们管得的?”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太后竟气得浑身乱战,一拍扶手道:“留中不发?他们焉能放过你!那崇安阁本身就不尴不尬的,先皇心善才没有处理她!这会儿死就死罢,还要带累旁人!你倒好,给她按太妃品级制备丧仪,现在又公然在丧仪期间胡闹!” 太后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只在那里抚胸口。陈嬷嬷忙上来替太后拍背,一面儿看着楚皇的脸色,揣度着开口劝道:“陛下也别怪老身多嘴,太后娘娘为了陛下操了多少心儿,方才陛下未来之前,太后娘娘就听到消息,早已气得不行,还自己唠叨个不住,说‘究竟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胳膊折在袖子里,少不了要想法儿替他遮掩。’这会儿您认个错也罢,叫太后娘娘心里也好过点。” 楚皇的脸色几乎都没有变,只淡淡道:“这女人不是太后娘娘塞给朕的么?那日她巴巴地跑来分辩些什么。不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么?更何况后宫一直无嗣,不也是太后娘娘的心病么?” 这三个问题一抛出来,太后和宁砚泠的脸上都变了颜色。宁砚泠没想到帝后母子斗法竟会把她牵连至此,楚皇方才这三个问题于她是结结实实的羞辱。这一刻,她甚至不敢看其他人的眼睛,但是却能感受到那如炬的目光早已聚焦在她的身上。 陈嬷嬷干笑两声,劝解道:“娘娘,陛下这是把您平时儿的话都放在心上了呢。虽然现在这么做有些欠妥,但是这宁赞善看着确实可人儿,年轻人馋嘴猫似的,保不齐熬不住嘴,也是有的。世人从小儿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太后听了,脸色稍稍缓和些,对着宁砚泠道:“你这孩子哀家看着也是好,皇儿要真喜欢你,哀家自会挑合适的时机替你们做主,何苦现在这么着急的?有道是‘好米不怕饭晚!’可你们现在这样‘官盐当作私盐卖了’,明日上朝,皇儿该多难做?你也该劝劝他才是,怎么由得他胡闹?” 宁砚泠的脸已经红透,此时已不能够更红,她心里也放弃了辩解,她知道今日之事楚皇是有意为之。不仅为了逼她没有退路,更是为了羞辱她,作为她一直以来自作聪明的惩罚。她只有生受了,此事才算揭过。 于是宁砚泠打定主意,不作一言辩解,只跪下磕头,道:“都是微臣的错,求太后娘娘疼顾陛下,微臣愿受惩罚。” 太后幽幽道:“哀家的儿子喜欢你,哀家若是罚了你,岂不是会母子不睦?” 宁砚泠更是磕头如捣蒜,道:“微臣微如草芥,岂敢介入娘娘与陛下之间。” 楚皇拉起宁砚泠,喝道:“够了!”宁砚泠的额头却早已红了一片。 太后叹息道:“哀家少不了替你们遮掩,传哀家懿旨,今日这事任何人不许提起!若有一字传出九门之外,相干人等也不必彻查,全都去给崇安阁那位殉葬罢!” 底下皆是一阵哆嗦,都诺诺了。 楚皇倒是肆意,见事情差不多了,便道:“儿臣告退。”说毕行了礼便走了。 太后对陈嬷嬷耳语了几句,便遣散了众人,只安排了陈嬷嬷送宁砚泠回房。 回到熟悉的房间,宁砚泠恍如隔世一般,只听陈嬷嬷笑道:“宁赞善今儿可委屈了。” 这话,话里有话,大有深意,且不知她后面又要说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真情假意辨虚实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陈嬷嬷送宁砚泠回房,非但没有继续排喧她,反而笑道:“宁赞善今个儿可委屈了。” 宁砚泠只听得一愣,陈嬷嬷向来都是太后的人,说的话都是太后的意思,莫非——? 只听陈嬷嬷继续道:“太后娘娘也没有办法,陛下做的事情,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再怎么样都要替他遮掩的。俩母子又不好怎么样,只有发作在宁赞善身上了。” 宁砚泠听了点头道:“下官也想太后娘娘和陛下母子和睦,这样后宫才和睦,咱们大周朝才稳固。下官无论怎么样都不委屈,更何况太后娘娘还有这份心,下官更是百死不辞。” 陈嬷嬷笑道:“好孩子,不枉太后娘娘疼你。其实娘娘早就关照过老身,所以老身特在这里,给宁赞善赔个不是。娘娘知道今日必要委屈一下你,但是你所做的都没有白做,娘娘以后决计不会亏待你的。” 宁砚泠听了忙道:“嬷嬷快别这么说,难不成是替太后娘娘赔的不是?可折煞下官了,绝不敢领受!” 陈嬷嬷抚了抚她的头发,携着她的手坐下,道:“太后娘娘早看中你是个好的,有你在陛下身边娘娘也放心。其他人说什么都不是真的,也不重要,老身方才说的,才是娘娘的真心!” 宁砚泠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些许隔阂,可是现在看着陈嬷嬷这么真诚,又慈祥的样子,不禁还是有些感动,当下便保证道:“下官绝不辜负太后娘娘的信任和深情厚意——” 陈嬷嬷复又笑了,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又问:“怎么不见绿袖那小丫头?可还得用?要淘气不中用的尽管告诉老身,必给你换个好的!” 就这么陈嬷嬷又关心了一下宁砚泠的日常起居,听她说事事如意,方才去了。去之前,又好言抚慰了一番。 所以等陈嬷嬷走了,宁砚泠居然感觉这屋子里还留着满室温馨。虽然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这样的感觉真的很温暖,让人留恋其中,难以自拔。 不多会儿陈嬷嬷又派人来传话说这几日公主都不读书,还请宁赞善好生歇息几日罢。宁砚泠昨儿晚上在书房地上睡了一晚,正是浑身酸痛。这会儿得了这个消息,自是再好不过,便自换了衣服,当即便躺在床上休息起来。 估摸着过了晌午,宁砚泠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只听得房门上轻轻叩了几声,她迷迷糊糊道:“进来罢。” 只听得房门被轻轻地打开又轻轻地关上,来人脚步声轻的很,踱到她的窗前,感叹道:“你还真和陛下——,嗯?” 宁砚泠一听这话,打了激灵,忙睁开眼睛,只见橙心站在她床前感叹道,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 “什么呀?”宁砚泠娇嗔道,“你也听外头乱传了不是?” 橙心道:“还用听嘛?早上我也在前头,早听到消息了。”她复又说了宁砚泠宿在楚皇书房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太后听了有多生气,那几个嬷嬷们也嘀咕着说宁砚泠不好。 宁砚泠想起方才陈嬷嬷的关照,倒也没放在心上。倒是橙心一直问长问短的,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宁砚泠想着和她亲厚,告诉她是没有关系的,便告诉她,是楚皇恼她,故意留她在书房地上睡了一晚。 橙心听了直笑,气都喘不匀,道:“外头大家都说你这下要飞上枝头了,谁也想不到你竟是在地上睡的,真想告诉那些嚼你舌头的人,看她们愿不愿意和你换过个子,去尝尝睡地上的味道。” 宁砚泠也笑了笑,随即正色道:“这事儿我只说与你听,切不可透漏给一个人知道。” 橙心点头答应,又有些遗憾道:“可惜看不到她们听到真相的样子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橙心方才走了。走之前,她嘱咐宁砚泠好生休息,并说要找绿袖给她拿点吃的来。 果然,橙心走了不到一刻钟,绿袖便来了。她一见宁砚泠就眼泪汪汪的,倒叫宁砚泠说了一顿:“怎么这个样子?” 绿袖也不管,直抱上去,哭道:“我也不管外头人怎么说,我还以为见不到姐姐了。” 宁砚泠笑道:“呸呸呸,现在宫里正有着事儿,你偏又来说这话。” 绿袖忙自己掌嘴道:“说什么呢!不许胡说!” 宁砚泠忙拉住她的手道:“你这孩子,说句顽话你就当真,怎么这么傻?” 绿袖好好地看了看宁砚泠,复又抱上去哭。宁砚泠只得又抚慰了她一番,又同她一起吃了些她带来的糕饼,感觉恢复了些气力。 是夜,宁砚泠躺在床上,感觉这几天真过得和做梦一般。陈顺妃突然自尽,自己被楚皇扣在长乐宫不许出去。 昨日,楚皇突然提出要自己忠诚于他,看着太后这边儿的一举一动。 今日,自己回萱室殿,明面儿上吃了太后好一顿排喧,还说要替楚皇遮掩了此事。 事后,又让陈嬷嬷带话给自己,说是满意自己的做法,满意自己在楚皇那里取得了信任,还说不会亏待自己。 宁砚泠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天地间仿佛就剩下这个穹顶,而自己被困在其中,所有眼睛能看到的,都如这白月光一般,只是水中月镜中花的幻象,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 自己现在到底是楚皇那边的人?还是太后这边的人? 自己究竟是帮楚皇监视太后?还是帮太后骗取楚皇信任? 宁砚泠觉得两边都是自己,两边又都不是自己。自己如履薄冰,在当中小心翼翼地行走,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跌入万劫不复。 就这样,她慢慢陷入黑暗,陷入没有梦境的世界。 宁砚泠原打算好好歇个两天,可是终究还是没有歇成——原是张太妃赶回来了。 张太妃得了崇安阁那位的死讯,急急地赶回京都,可是还是没有赶上。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上午崇安阁那位刚下葬,下午,张太妃就回京了。 碍于崇安阁的事儿,楚皇也没着礼部安排什么迎接仪式,内廷也没有出迎接仪仗。 等宁砚泠她们接到消息,赶到前面儿的时候,张太妃早坐在太后那里闲话家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鱼传尺素竟生怨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头一回见张太妃,想象中能在当年的李贵妃和陈顺妃的缠斗间隙生下皇子的女人必定不凡,不是国色天香,便是气质出众。 所以当她行完礼起身抬头的时候竟愣了一下,张太妃长得纤眉细眼,加之年龄大了略显富态,实在是太普通不过的一个妇人。此时,她正看着宁砚泠微笑,显得平和可亲。 太后笑着问道:“你看这个孩子怎么样?” 张太妃从座位上站起来,过来拉着宁砚泠的手,前后左右地看了一圈,道:“瞧这好模样,好性情儿的,若是栎儿媳妇儿能有这个样子,我也安心了。” 太后听了,愈发笑得开怀,道:“哀家给栎儿选的媳妇儿比这个孩子更强些,太妃这下该放心了罢。” 张太妃听了,送了宁砚泠的手,转而向太后笑道:“太后娘娘疼顾栎儿,臣妾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个孩子也很好,娘娘不准备给陛下留着罢?” 宁砚泠听了,想起前两日的心事来,不禁面上一红。 太后抚掌笑道:“看把孩子说得,都不好意思了。这孩子好得很,哀家很满意,只是不知道皇儿是怎么想的。”说罢又和太妃交颈耳语,太妃听了笑个不住。 宁砚泠猜想她们也许也在说昨天的事情,面上更是绯红。 只听太后对太妃道:“那孩子家去了几日,等回宫后,哀家自然安排你们见一见。” 太妃笑道:“臣妾恨不能现在就见一见,又怕吓着孩子,她们年轻面皮薄的。” 太后取笑太妃:“儿子都快娶媳妇了,眼看就要生孙子,当祖母了,还这么心急火燎的!”又说到两人年少时服侍先皇之事,感叹眼下儿子们都要娶亲,时光流逝真如白驹过隙了。 宁砚泠想起陈蕤薇家去是替陈阁老祝寿。陈阁老本是端午的生日,也近在眼前了。可是现在出了陈顺妃一事,上到文武百官下到平民百姓,都得停了喜事、筵席等各种活动,就连固原王指婚一事都要搁置。得等过了二十八天,才可恢复如常。 宁砚泠不知陈蕤薇何时回宫,想起她先前的嘱托,又觉得格外难办,心里盘算着要如何跟顾子白开口。 张太妃和太后聊了半日,方才散了。小春子过来传话,说楚皇有心替张太妃接风洗尘,但是现在不大方便,决意借三天后的端午在萱室殿行个家宴,小聚一下。 张太妃听了,直夸楚皇办事妥帖,变相夸太后教子有方。太后听了,自然欢喜,又说张太妃此番去礼佛,也是祈福,祈求的是江山社稷。也是有功,便赏了这样儿那样儿的东西,太妃一一领受了。 最后,太后说太妃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该好好歇歇,这才散了。 宁砚泠也自行回房。她回到房间,盘算起来。本打算给顾子白写封信说这件事,可是宫中最忌讳私相授受,更何况是詹事府詹事和公主赞善私相授受,万一出事那可就牵连甚广了。可是当面说,宁砚泠又怕场面不好掌控,她在心里预演了半日,几番斟酌言语几乎到了斟字酌句的地步,又细细想了顾子白听后的反应。确定一切应该能在掌握之中,这才稍稍安心。 又过了两日,终于到了上书房的日子。宁砚泠一早就起来了,陪着公主去书房。书房里那几个公侯世家的小姐此时也着素色衣衫,性子倒没有一起跟着收敛,还是和往常一样,围着公主说长说短。 宁砚泠有段时日没有上书房了,真见了顾子白心里还是有些儿发怵,毕竟她还真拿捏不准顾子白的性子。 到课间休息时分,凌宜公主自然在公侯小姐们的簇拥下去了外边儿院子里透气说话顽儿,书房里只剩了顾子白和宁砚泠。 自从陈蕤薇家去后,顾子白的眼神里就失了往日看着陈蕤薇时的那种神采。此时,那双黯淡的眸子望着宁砚泠,顾子白淡淡开口道:“宁赞善怎么不出去透透气儿?” 宁砚泠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开口道:“学生有话要对顾先生说。” “哦?”顾子白有些心不在焉,只轻声道:“说罢。” 宁砚泠暗自捏了下手心,道:“陈小姐被指婚了,她托我转告先生,‘她对不住先生,叫先生忘了她罢。’”宁砚泠说完,静静地看着顾子白的反应。 顾子白脸色剧变,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指婚?谁?谁被指婚了?指给谁了?” 宁砚泠叹了口气,仿佛早料到他会有这反应似的,幽幽道:“太后娘娘已经做主把陈小姐指给固原王做正妃了,前个儿太妃娘娘回宫就是商议这件事,早先时候陈老夫人也进来谢过恩了。” 顾子白的脸色登时灰白下来,他喃喃道:“她,她怎么没有亲口告诉我?她说什么?她到底说了什么!”边说竟上手抓着宁砚泠的肩膀,狠狠捏着,咬牙切齿道。 宁砚泠看他面目狰狞起来,加之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不禁皱了皱眉头,勉强道:“陈小姐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所以要我帮她传达。她说了她对不住你,叫你忘了她罢。” 顾子白放开了宁砚泠的肩膀,手指插进了自己的发间,他失神道:“不会的,不会的!”不知道是否定这件事,还是否定自己这一厢的情愿。 突然,他又变得狂暴起来,他盯着宁砚泠,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道:“为什么是她?她何等身份?怎么能嫁予一个藩王!”顾子白的声音之响,着实把宁砚泠吓得不轻,她几乎就要捂住顾子白的嘴了。她恨恨道:“你发什么疯?这个事情不是她能决定的,更不是你能干预的!” 顾子白听了,并没有安静地闭嘴,他此时已经急红了眼,他咽了口唾沫,对宁砚泠道:“就算她不要我了,也该她自己亲口来对我说,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帮她传话!” 这话一出,宁砚泠气得不轻,但是又不好当场和他吵起来。外面已经响起了凌宜公主和公侯小姐们的说笑声儿和脚步声。于是,她只得自己先默默咽下了这口气,强忍着不发作。可是,顾子白把厌恶赤裸裸地写在脸上,他又开始针对宁砚泠,还给她布置了许多功课。宁砚泠知他心里不好受,可是他这么个报复方式,又令她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端午家宴风波盛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好容易捱到了授课结束,顾子白匆匆忙忙地就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宁砚泠起初为他的出言不逊而生气,可是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有些悲凉。她和陈蕤薇的交情还不够为她受这般委屈,顾子白对她也没有授业之恩。之所以能强忍下这口气不过是因为同情二人的遭遇罢了,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你不一定喜欢故事中的那个人,但是你喜欢那个故事,那么故事中的人到底是谁就不重要了。 宁砚泠觉得就算明天顾子白依然与自己为难,自己也不会与他真的置气,甚至还想好了如何安慰他的话语。但是,第二天顾子白却告病了。 这天本就是端午,原是宫中各处都要挂上艾草、菖蒲和榕枝,还要用红纸配上蒜头、石榴花等,编织成人形的“艾人”和剑型的“蒲剑”,插在门楣上,悬在厅堂上,防止蚊虫叮咬,也有祈祷消除毒灾之意。可因着陈顺妃一事,忌着用红,宫中各处也都素着,只挂了些艾草聊胜于无。 根据惯例,还要挂香囊、系丝绦。一早,绿袖就给宁砚泠拿来了香囊和“合欢索”,可是这香囊也都是素色的,配的五色丝线也是黑白加上深浅蓝,看着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这还不算,今年最让宫人女官为难的就是系在臂上和脚腕上的“合欢索”了,鲜艳的颜色自然是不能用,可这黑白配深浅蓝也太沉闷了,但是“合欢索”有“辟兵”之意,是祈求战争和瘟疫不要发生的意思。宫中尤其看重这个,又不能不系,只得勉强用重色丝绦系了,终究看着无趣。 宁砚泠也是无法,只得在臂上和脚腕上系了,不过是应个景儿。绿袖还是小孩子心性,只关心今个儿粽子的口味。 宁砚泠穿戴停当后先是往太后处请安,虽说顾子白告病不必上书房,但是在太后处晨昏定省是每日必做功课。且自从张太妃回宫,便日日与太后相伴,表面上看两人是笑语如珠、姐妹情深。 但是宁砚泠眼见着绯霞又伴着张太妃左右,上次她和何欢闹的鬼,直到现在宁砚泠回忆起来还觉得齿冷。如今见这绯霞每日只紧跟张太妃,却不知她还会捣什么鬼,不得不防。 请安完毕,宁砚泠只立在公主后侧。不一会儿楚皇也来了,自陈顺妃一事后,原本两人冷淡的母子关系似是又降了几度。太后连客套话也不欲多说,若楚皇无甚么话说,那么母子俩至多问候个一两句就结束了。 不过今天是端午,张太妃回宫那日小春子就来传过话,楚皇说要借端午在萱室殿举办家宴,为张太妃接风洗尘。果然,今日又重提此事,太后自己与儿子不亲近,也不喜旁人与儿子亲近,便推说心里不爽快,大有要取消这家宴之意。 楚皇倒是像和太后杠上似的,对太后说的心里不爽快只装聋做哑,根本不接那茬,只问太妃娘娘喜爱何种菜色。 张太妃瞧出了端倪,可她既不敢跟着太后说出取消家宴的话来,又不敢和太后对着干,与楚皇大谈自己于饮食上的喜好。可她又是狡黠的,怯怯地说了几样太后喜欢的菜色,一边儿拿眼瞧太后脸上的神情。 幸好楚皇还没打算和太后杠到底,顺着张太妃的话只说道:“太妃娘娘的口味倒是和太后娘娘极为相似,儿臣记得太后娘娘也喜欢这几样菜的。” 听了这话儿,太后娘娘的脸色缓和不少,总算儿子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一番地位的,便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今日早晨的母子会面就此结束,还算顺利收场,只不知道晚上的家宴如何。 关于这对母子的斗法,宁砚泠并不关心,但是自从张太妃回宫,她心里就惴惴不安起来。 起先她总悬着一颗心。为着楚皇曾经和她私下约定要保她父亲一世无虞来换她的忠诚,要她成为太后身边的“一只眼睛”,这事儿让她总是提心吊胆。 尤其是张太妃回宫后,宁砚泠直觉楚皇应该关心张太妃和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可是,她又不知道楚皇到底想知道些什么,也不知道楚皇什么时候会找她问话。同时,她又害怕自己和楚皇私底下的约定迟早会被太后这边的人发现。 橙心不知道她最近怎么了,但是看出她心事有点重,于是在早膳的时候宽慰她。宁砚泠心里感激,可是却不敢跟橙心吐露实情。好在橙心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只替她剥了个碱水粽,蘸上酱油,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道:“你们南方人喜欢咸口的粽子罢。” 说到家乡,宁砚泠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些,她笑道:“这么吃粽子寡淡,在姑苏我们是吃肉粽的。” 橙心从小在北方长大,粽子只爱吃甜口的,听宁砚泠说粽子里放肉,不禁皱了皱眉头。 宁砚泠似在回忆道:“那会儿我们先用酱油汁泡了糯米,再用酱油酒浸了五花肉,粽子一端还要裹上一颗咸蛋黄。煮的时候,肉的油就沁在糯米里。剥开粽叶便浓香四溢。那糯米粒粒油光光的,那肉瘦的丝丝饱满,油的肥而不腻,配上咸蛋黄沙沙的口感,真是人间至味!” 橙心听了,竟干呕了一下,气得宁砚泠在她身上拍了好几下——这么打打闹闹的,宁砚泠绷紧的神经也略略放松了些。 到了晚上,萱室殿临水的台榭稍稍修饰了一下,家宴便开在这里。列席的有张太妃、太后、凌宜公主和楚皇,萱室殿里五品以上的女官都随侍了。 宁砚泠躲在女官堆里,只想着怎么不打眼怎么来。却不想楚皇看到她之后,便又看了她好几眼,嘴角微微上翘。 这表情一点没拉地落在太后和张太妃的眼里,两人竟相视一笑。张太妃刚想开口,太后便笑着转过了话头,道:“今儿个有些冷清罢,早知道也请刘婕妤、冯昭仪她们几个人过来了。” 楚皇只当没有听到,也没有接话,只拿起酒杯自斟自酌了一杯,饮完以后仍是看着宁砚泠。 凌宜公主年龄小,又被骄纵,满宫里几乎没有她不敢说的话,此时她便道:“皇帝哥哥不喜欢她们几个罢,母后,你说是不是?” 太后自然不好说什么,张太妃便笑着道:“小人精儿,大人的事情你也看得出来?” 凌宜公主听了,嘟着嘴道:“皇帝哥哥从来不拿正眼看她们几个,难道这样还能叫喜欢不成?” 太后便道:“敏儿,张娘娘说得很是,你现在还小,不会看罢。” 凌宜公主平素最在意母亲的评价,现在听太后摆明没帮自己,便想着要挽回,于是拍手笑道:“敏儿知道皇帝哥哥喜欢哪一个。”说罢用手一指,正指向宁砚泠。宁砚泠心下登时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剑走偏锋议婚事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凌宜公主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向着宁砚泠一点,嘴里说着:“敏儿知道皇帝哥哥喜欢哪一个。” 宁砚泠心下登时一惊,却又不敢流露出吃惊的神色。她只环顾左右,极力试图掩藏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却发现左右女官也在偷着互瞧。每当有眼神掠过她的面颊,她都感到面上热辣辣的。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到底在指哪一个?”原是凌宜公主指的那处都立着随侍的女官,少说也有七八个。现在大家都互相拿着眼偷瞧,不知公主指的是哪一个。 凌宜公主嘟起小嘴,道:“我已经点出来了,你们都没瞧见罢。” 张太妃也笑道:“原是我们没看仔细罢,劳烦公主殿下再指点指点。” 公主却一撅小嘴不乐意了,大家意识到这不过是小女孩哗众取宠以挽回面子的小把戏后不过一笑了之。只有宁砚泠感觉到手心汗津津的,她抬起头,蓦然发现楚皇竟端着酒杯朝她点头,似有微笑之意。 太后对太妃道:“前阵儿崇安阁出了事,本该禁着酒。可你又回来了,所以哀家命人取了些雄黄酒来,大家暂饮一杯,也算全了这节意。” 众人夸赞太后想得周到,太妃也含笑端起了酒杯。 酒过三巡,话头已经转到太妃身上,说到了固原王,也说到了陈家小姐。太妃大约是不胜酒力,眼圈儿已经有些微红了,倒显得她原本就略微有些肿的眼皮此刻更是星眼微饧。 可她还在竭力同太后说笑,太后心知她是为了固原王的事情豁出去了,也不好不吐口,便对楚皇道:“哀家预备着到了二十五就下旨指婚,皇儿觉着如何?” “此事全由母后定夺。”楚皇淡淡地回应。 “那婚事就安排在下月二十,皇儿看着可好?”太后追问道。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神色都转了转,尤其是张太妃,几乎有那么一瞬间瞠目结舌,但她很快就神色如常。 众人觉着不妥,可是谁也不好先开口。还是太后自己说了:“怎么都不说话了?是觉着六月里结亲不好,是不是?” 宁砚泠看陈嬷嬷和李公公脸上都有欲说还休之意,只是不好开口驳太后的回。可是这六月结亲实在是闻所未闻,宁砚泠心道,就算是在民间,从四月开始直到八月都不是结亲的好日子,一般无人在这五个月里办亲事。 四月自不必说,谐音不好。五月是“恶月”,据《吕氏春秋·仲夏季》中所记载,五月“阴阳相争,死生之分”,因此君子要“斋戒、止声色,薄滋味,定心气。”连吃喝都要减少,更何况大张旗鼓地结亲摆宴?到了六月,“六月娶半年妻”,夫妻双方只能甜蜜到年底。 太后这么安排,简直就是在诅咒固原王的婚姻。亏得张太妃涵养好,才没有当场闹起来。 可是太后看了一圈,竟无人开口,于是她便自行开口道:“七月是鬼月,八月娶妻惧内。到了九月以后哀家就要操办皇儿的事情了。”她说到这里看了楚皇一眼,又道:“哀家知道民间的犯忌,可是咱们是天家,天家百无禁忌。” “是,是,太后娘娘说得是,咱们可不能和外面那些小家子似的,怕这怕那的。太后安排的很好,臣妾很满意。”张太妃马上接口道,她真心实意地夸赞,笑容满面,任谁也不能说她在作伪。 宁砚泠几乎听呆了,不愧是太后,太会说话了。您要真不怕犯忌,为什么又说出七月八月不适合结婚的话?要真怕犯忌,再等上两个月就是好日子,可您又偏偏说什么要准备自己儿子的亲事,合着是别人的孩子就百无禁忌,自己的儿子就要留到好月份好日子,千挑万选的皇道吉日?更何况秀女的事情自有礼部联合内廷一起安排,哪费得上您老人家操心?怕是要占下所有的好日子不让别人办喜事罢了! 可是宁砚泠转念一想,张太妃何等的人物?当年先皇与先皇后伉俪情深、李妃与陈妃争宠生子,在这样大三角的情况下,还能见缝插针生下儿子的人还能是个寻常人物?自己的忿忿和担心,要让张太妃知道了,恐怕是要暗笑的。 于是宁砚泠调整心情,只静观事态变化和各人的反应。 太后果然是吃软不吃硬的,她心里也应该知道这事儿办的不厚道。这不,太后开口道:“自从公主们大婚,这宫里也是许久没有办过喜事了。”说罢,她笑了笑,道:“哀家要跟皇儿讨一个许可,允许固原王回京大婚,咱们也热闹热闹再。再有,这北郊的风景据说很好,勋贵们在哪儿盖了不少宅子——”太后顿了顿道:“听说献给皇儿的也不少,还请皇儿指一座好的,作为固原王的京邸,也好在那儿办喜事。” 楚皇听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随即爽快道:“好,朕自当允许,还望皇弟的婚事顺利,与陈小姐百年好合,子孙绵绵。”说罢,举起酒杯,敬了太妃同太后一杯,二人也笑吟吟地喝了。 这一番你来我往,直接把宁砚泠给看呆了。什么情况?藩王入京?还要有京中府邸?太祖皇帝当年可是明明白白立下规矩——藩王不得擅自入京!这“擅自”可不是没有得到皇帝允许的意思,而是没什么大事儿基本就不用来京都了。如果真要来的话,那就是大行皇帝无嗣,拥立从兄弟为帝,那大概是藩王唯一可以入京的时刻。 宁砚泠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近侍结交外臣,藩王擅自入京,都是本朝最重的罪。太后娘娘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楚皇竟然也同意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脑子一时拐不过弯来,只觉得一片迷糊。 可是看看眼前的太后、太妃,还有楚皇,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笑,笑得那么舒心,仿佛这一刻即是最美好的一刻。 所以,第二天下午消息传到萱室殿的时候,太后和太妃都沉默不语,两人呆了半日,却一句话也没有。只因为小春子来告诉李公公:“义父,不好了,那些御史的折子,都快把上书房给塞满了,陛下来求个太后娘娘拿个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明修栈道求外戚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和宁砚泠猜想的差不多,楚皇同意固原王回京大婚,并在京都北郊指一宅子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御史的奏折,上得就跟雪花片似的。不止御史,礼部也就固原王大婚礼仪一事上了奏折,无非就是说藩王在京大婚不合祖制云云。内阁也无力招架,已经明确表示不表态。 今日的朝堂归结起来就一句话:言官不同意,礼部不赞成,内阁不表态。怎么看,楚皇都已经是四面楚歌了。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他还要来讨太后的主意! 太后能有什么主意?固原王回京大婚是她提议的,宅子是她求楚皇赏下去的。所有的许诺,昨日张太妃可是听得明明白白,现在怎么办?和人说办不了了?要她儿子把人领回封地去?太后应当拉不下这个脸,也不会同意这么办。 小春子连滚带爬地来报告的时候,宁砚泠正在太后房里陪着公主作画,本来是闲情逸致,笔墨丹青。这下倒成了乱舞春秋,金戈铁马了。 太后听了,眉头一皱,道:“那帮老顽固当真这么不给面子?”说罢没好气地看了宁砚泠一眼。宁砚泠想起自己的父亲现下是佥都御史,这上疏的事恐怕也跑不了他的。只是不知道他奏折里的语气如何,但愿不是让楚皇印象最深刻的那个——总有几份奏折写得叫皇帝看了恨得牙痒。 陈嬷嬷和李公公便上来劝,李公公先是骂小春子:“不懂事儿的小猴儿!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得这么慌慌张张的!太后娘娘跟着先皇,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要你在这里鬼哭狼嚎!” 陈嬷嬷也劝道:“娘娘别气坏了身子,那帮老头子不过是沽名钓誉,博个出位罢了。”太后道:“他们什么个意思儿哀家也不管,但是今儿个事该怎么办呢?难道当真要向那帮老顽固服软不成?” 李公公想了想,道:“现在是御史抓着这件事不放,礼部不过是随了大溜儿。陛下总归是和娘娘一条心的,眼下就看能不能争取到内阁的支持——” 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那个名字,可是没有一个人说出口。还是太后叹了口气,道:“宣吧,去宣哀家的弟妇觐见。”李公公领了太后娘娘的懿旨,便去了。 不过一时半刻,就把人带来了。李公公进来道:“国舅夫人已经在殿外等候了。”太后点点头,道:“宣。” 于是就把人给宣进来了。 那国舅夫人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风姿绰约得很。见了太后,便跪下见礼。太后道:“弟妹不必多礼,赐座罢。”陈嬷嬷得了太后的眼神暗示,忙去扶起了国舅夫人。一旁的唐嬷嬷早拿了张景泰蓝的镂空雕花凳来了,陈嬷嬷便扶国舅夫人坐下。 “此番叫弟妹进来,是有一要事商讨。”待国舅夫人坐定,太后这才缓缓道。 国舅夫人听了忙站起身,道:“娘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家里就算倾尽所有,也会替娘娘办好。” 太后听了,心下满意,点头道:“此事也不甚难办,但是须得弟弟亲自出面才行。”在国舅夫人看似惊讶的眼神中,陈嬷嬷代太后说了这整件事。太后如何许诺的张太妃,但是御史和礼部如何不给面子,现在成败就看内阁,可是内阁竟然不表态。 陈嬷嬷言语平实,可是字里行间都透着御史和礼部故意刁难的感觉。国舅夫人一时激愤,便道:“内阁也太不仗义了,这种时候竟然明哲保身不表态!” 太后摇头道:“内阁也不好表态,一方面是百官群臣,一方面又是陛下。他们缺少一个出来说句话的人。” 国舅夫人表示赞同,又询问了太后应该这么办。 太后正等着这句话呢,便顺顺溜溜地说了出来:“哀家想着弟弟和景阁老是姻亲。弟弟说的话,景阁老多多少少总会听一点——” “是,景阁老和咱们公爷、娘娘的亲弟弟关系自然亲厚,要咱们公爷去说,必没有不允的。”国舅夫人无法,也只得如此这般说了。 太后娘娘复又露出笑意,道:“如此甚好,那此事还要弟妹多费心了。”国舅夫人忙说:“为娘娘办事,无论怎么尽心都是应该的,又何来费心呢?” 于是,太后又笑说本是一家子骨肉,如此客气就是外道了。国舅夫人无法,只得强叫了声“姐姐”,太后这才展露出满意的笑颜。 不多一会儿,国舅夫人便要回去了。太后满屋子一瞧,瞧见了宁砚泠,便道:“宁赞善同李公公一道,送国舅夫人出去罢。” 国舅夫人便告退了,宁砚泠忙跟上李公公走了出去,后面又跟着数名小太监和小宫女。 送国舅夫人上了宫门外的马车,宁砚泠又跟着李公公往回走。由于跟的人多,一路上宁砚泠也不敢随意说什么话,纵使心中有无数疑问,也只能默默咽下了。 等回了萱室殿,李公公回头看了宁砚泠一眼,笑眯眯地遣散了跟着的人,便带着宁砚泠回了上次那间房间。 一进屋,李公公便找了个座位儿坐下,道:“宁赞善有什么问题就问罢。” 宁砚泠叹了口气,李公公总是这么贴心,主动地找她“授业解惑传道”,真是她在宫中的“良师”了。既然如此,她也没甚么可遮遮掩掩的,越性把心里的疑问都说了出来。 她道:“藩王入京不合祖制,太后娘娘怎么会提这种要求,陛下又怎么会答应这种要求呢?还有固原王的大婚,时间实在是太不妥了……” 李公公听了,仿佛早料到她的问题似的,只笑道:“事情既是从固原王大婚开始的,那便从固原王说起好了。”宁砚泠忙集中注意力仔细听他说。 李公公似是很满意宁砚泠那聆听的态度,笑得愈发灿烂,道:“宁赞善不想想,固原王的指婚对象是谁?” 宁砚泠仿佛在梦中被人点醒一般,喃喃道:“陈蕤薇……是了,是了!她本就是现任首辅臣阁老的孙女,陈阁老根本就是赞成的太后娘娘的,只是不好表态罢了,如果能发动景阁老一起,那内阁不就站在陛下这一边儿了?” 李公公听了连声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宁砚泠谦虚道:“可是我还有一事不明白……” 李公公道:“宁赞善说得可是藩王入京一事?”宁砚泠点点头。 李公公笑道:“昔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醉翁之意,亦不在酒矣,而在乎山水之间。今太后请固原王回京,意亦不在固原王,而在——” 宁砚泠如醍醐灌顶,接上了李公公的话头,道:“是了,是广林王!”此话一出,她便被自己吓了一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暗度陈仓为幼子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顺着李公公的话头,说出了太后表明上是请固原王回京大婚,实则意指广林王。说完,她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太后明面儿上是安抚张太妃,允许固原王回京大婚,还赐下宅邸作为藩王京邸。实则是在给广林王试水。今天固原王可以回京大婚,那么明天广林王也可以;如今固原王在京郊有宅邸,那么以后广林王也可以有;现在内阁支持了固原王的事情,那么未来也不会反对广林王。 宁砚泠扁了扁嘴,这可真是全方位给广林王试水外加保驾护航啊!自己居然会漏了这一层,真是还不够火候呢!太嫩了!可是太后这么做,置楚皇于何地啊?为了小儿子就把大儿子推出给言官骂? 李公公似是能看懂宁砚泠心里的疑惑似的,笑道:“宁赞善请想一想,今儿国舅爷不出面找景阁老,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压不下来了?” 是了,宁砚泠心道,楚皇自然是一眼就看穿了太后的想法。但是他不会忤逆太后,若太后当真偏心小儿子,他就算把祖宗制度抬出来说也是没有用的,只会给太后留下一个对弟弟不尽心的印象。 惟今之计是只有先答应了,然后直接把朝堂上的矛盾甩给太后,太后才会觉得这事是真的难办。如果太后能有办法解决固原王的事,那么她将来也会亲自解决广林王的事,于楚皇这里是没有任何损失的。如果太后解决不了,那么她便知道了此事是办不成的,将来广林王的事情有可能就直接不提了,或者没办成也不会怪罪于楚皇。 宁砚泠被这些推测给惊呆了,这天家母子之间的心眼儿,真是比藕眼儿还多。怪道楚皇与李太后不亲近了,能这么算计自己儿子的,换谁也亲近不起来啊!还有那么明显的偏心眼,厚此薄彼。亏自己上次还给太后辩解,宁砚泠突然有些难过,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他的心。 宁砚泠短暂地沉默了片刻,李公公笑道:“怎么样儿?长点心了没有?” 宁砚泠回过神来,忙道:“谢谢公公指点!”李公公道:“宁赞善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了。往后呀,遇着事儿自己先琢磨琢磨就好了。” 房间里陷入一阵短暂的静默,李公公随机笑道:“该回去了,宁赞善,莫叫太后娘娘等急了。”两人便结伴回太后那儿,一路上宁砚泠复又想到,太后娘娘为何单单叫自己出来相送国舅夫人,恐怕是为了让李公公和自己说方才那一番话儿罢。 说到底,自己还是太嫩啊,什么事情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可怕的是,自己还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凡事就怕比较,和弄尽玄虚的太后相比,宁砚泠在情感上竟然更倾向楚皇。至少,楚皇很明确地告诉了她,自己想要知道太后的一举一动,仅此而已。 不过不得不说,太后下了一步好棋,占了先机。国舅爷和景阁老的关系也不是盖的。 堪堪不过一天的时间,到了第二天下午,小春子处又传来消息,说是景阁老出面,压下了御史的奏折。目前,御史那里已经松动了,左右都御史都上了奏折,请固原王回京大婚。礼部早调转了风向,开始研究起了大婚礼仪。内务省也派出六班匠人轮流上工,裱糊京郊的固原王京邸。 宁砚泠得了消息也不得不感叹太后的手腕,固原王的事情稳妥地办了,那么以后广林王的事情,还不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整个萱室殿都沉浸在一种胜利的氛围中,李太后、张太妃,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喜气洋洋。 凌宜公主尤为高兴,顾子白连日告病,她自不必上书房,只混在太后那里,每日吃吃玩玩。连带着宁砚泠也十分的清闲自在,一连几日都陪着公主,或抚琴,或作画,或对弈,无所不至。 得了闲的时候,宁砚泠便去找橙心说话顽儿,或两人私下里有相约同寝,关系比之前更亲厚十倍。这晚,橙心又夜宿于宁砚泠房中,两人早早地上了床,对坐着说话儿。 宁砚泠最喜橙心的进退,她如今夹在太后和楚皇之间,本就疲于应付,最怕的就是别人的盘问。上回儿绿袖问她在长乐宫几日如何如何,她一开始还是答着的。后来架不住绿袖好奇,越问越多,宁砚泠就不欲多说,倒惹得绿袖嘟了一回儿嘴。 但是橙心不一样,她只关心宁砚泠,旁的事一概不问,前朝的事更是置若罔闻。固原王一事办得漂亮,宁砚泠私下悄悄感叹了好几回,橙心只当没听见,什么国舅公、景阁老,她一概不评价。宁砚泠喜她这性子,反而和她说得更多,她听了也只点点头,略微赞许两声。 除了何欢,橙心对她是恨得牙痒。宁砚泠跟她细说过何欢联合绯霞故意捉弄她的事情,想着她这个炮仗性子,要知道了还不得闹到太后跟前。 就这么过了十来天,终于快到五月二十五了。这日,告病了许久的顾子白终于回来了。宁砚泠便又陪着凌宜公主去书房上课。 许久不见顾子白,他比之前清减多了,也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脸上倒是挂着淡淡的笑。 顾子白的声音都比之前轻了许多,和之前精心准备后的授课不同。 这次他似是很随意地翻开《春秋》,照本宣科了一篇。 那语调简直没有起伏,眼中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宁砚泠被他这丝毫没有诚意的授课弄得直走神儿。 捱到放课,顾子白连功课都没有布置。公主倒是很开心,在公侯小姐们的陪伴下离开了书房。 宁砚泠眼见着人都走了,这才慢慢走到顾子白身边,缓缓道:“顾先生,明日陈小姐就回宫了。你何苦这个样儿——”后半截话儿被她咽了下去。 “呵——”顾子白惨笑道,“宁赞善,在下,在下已经递了折子了,陛下也允了。” “什么折子?”宁砚泠不解道。 “辞官归故里。”顾子白道。 “什么?”宁砚泠被这五个字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顾子白对陈蕤薇的情愫,可是她更知道顾子白的抱负,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陈蕤薇,连前途也不要了。 得知了顾子白的决定后,宁砚泠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个人。 他面目很瘦,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是了,面容枯槁,心如死灰。 宁砚泠没有想到此事对他的打击这么大,她喃喃道:“陈小姐,陈小姐定不想看到先生如此……” 没想道顾子白深深作了一揖,抬头对宁砚泠强笑道:“都不必说了,在下心意已决,陛下也是允了的。” “先生……”宁砚泠心中五味杂陈。 顾子白收拾起东西,转身便要离开。 忽的,他又调转过头,对着宁砚泠,道:“上次我话说重了,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这门口。 “顾先生……”宁砚泠的声音,此刻竟然有些哽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良师一去未淹留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拜别了顾子白,宁砚泠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绿袖一早在外面候着,这会儿迎上来,搀着宁砚泠的胳膊道:“我的好姐姐,怎么这么久?公主方才出来的时候说了,要你快些儿过去。” 往常散了课,公主是从来不会叫她的,今儿是怎么了?宁砚泠心里还因为顾子白的事情不爽快,也没有心情去猜,只由着绿袖拖着往前走。 到了太后那儿,那些个公侯小姐早告退了,凌宜公主在太后那里乖巧地坐着。 宁砚泠跪下见礼,太后免了她的礼,道:“听说顾先生今日辞官了?他可有和你说过此事?” 太后竟已经知道了?宁砚泠心里“咯噔”一下,太后从何得知此事? 她想起很久前听到的教诲——“这宫里的石头墙角都长着耳朵,只有不想知道的,没有不知道的。” 此刻,她只怕自己在书房与顾子白一五一十说的,太后也知道了,那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是太后要真是知道了,直接收拾了她便是,还需要在这里说这些话么? 所以尽管当下她心里一阵慌乱,可还是强忍住了,故作镇定,勉强开口道:“回太后娘娘的话,顾先生方才散学后与微臣说过此事。” 太后听了,叹道:“顾先生一走,这小魔星又豢不住了。”说罢看了凌宜公主一眼。 “母后——”房里立刻响起公主拖长了尾音的撒娇,“敏儿又怎么招母后厌烦了?这几日顾先生告病,敏儿不也乖乖的——” 太后听了,眼里含笑,嘴上却道:“还说呢,成日家磨在这里,吵得哀家头疼。” 公主听了忙够过去,伸手按着太后的太阳穴道:“母后怎么头疼了?敏儿给母后揉揉。” 太后捏住了公主的小手,笑道:“这会儿装起乖来了,才没用呢!” 宁砚泠看着这对母女嬉闹,竟有些出神,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恍惚过楚皇那一个人在长乐宫冷冷清清的样子,心里些许不是滋味。 她正走着神,只听太后道:“这顾先生一走,詹事府那里不知何时才会再送位先生过来。” 宁砚泠忙抬头,正对上太后的眼神,于是她忙道:“是。” 太后微叹一口气道:“哀家欲跟皇儿说说这件事,又怕催他太急,他朝堂的事也忙得很。” 宁砚泠心道,这话儿听上去虽是心疼儿子,可底里还是为了女儿的事。可她面上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跟着附和。 太后这才缓缓对宁砚泠道:“詹事府那里不送先生过来,你在哀家这儿也闷得慌。明日陈小姐回宫,哀家预备着送她回秀女所好好练习练习规矩。宁赞善,你不如去和她做个伴儿吧?” “嗯……”宁砚泠知道这当口只能说“是”,但她实在摸不准太后的意图,怎么突然把她往秀女所赶了?所以这声“是”卡在她喉咙里,愣是没有出来。 “哀家想着,你以后横竖也是要学习宫规的,不如这会儿一气学明白了,你看可好?”太后似是听出来她的犹豫,又道。 也许太后本意是想卸她心里负担,可在宁砚泠听来,仿佛在说她是出宫无望了。 其实,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些事情,宁砚泠心里也知道,自己已经不太可能像以往那些公主赞善似的。过几年,等公主出了阁,自己也能混个好的指婚,或是开恩出宫。 毕竟太后让自己查的事情,使自己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这些秘密怕是怕只能烂在肚子里,困在这宫墙里了。 可就算再失望,太后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宁砚泠也只得跪下道:“是,微臣定当勤勉学习,不负太后娘娘厚望。” 太后听她如此说,点头微笑道:“好孩子,陪着那陈家小姐好好学罢。” 这三言两语的便定了宁砚泠重回秀女所之事,太后金口已开,底下的人真是半刻也不敢耽搁。 宁砚泠这才将将儿从太后那里告退,唐嬷嬷早就差了好几个人去整理宁砚泠的包裹了。 因此,等宁砚泠回房,房里早收拾得一丝不乱,跟没人住过似的。 绿袖站在房间正中,臂上挎着宁砚泠的包裹,正笑吟吟地等着她。 宁砚泠倒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们动作竟这么快。 绿袖笑道:“我可算能跟着姐姐出去逛逛了。” “你也去么?”宁砚泠问道。 “那是,宁赞善如今这身份,身边没个伺候的人怎么行?”唐嬷嬷带着依依,笑着从门外进来道,宁砚泠和绿袖忙行礼。 唐嬷嬷一摆手,给止住了。宁砚泠笑道:“嬷嬷说笑了,哪有什么正经身份也好在秀女所托大的?还不跟以前一样?横竖这些事也是做惯了的。” “宁赞善过谦了。论理,以宁赞善现在的身份,怎么使不得一两个丫头?老身还想把这丫头也给你带去秀女所使唤呢。”唐嬷嬷说着,那手指了指依依。 宁砚泠知道依依是她身边得用的人,怎会轻易给了人?只怕也是这儿的一只“眼睛”罢了,于是她便推脱道:“这怎么行?这丫头我识得,聪明伶俐的,在嬷嬷身边能做多少事儿!怎么好叫我带走呢?” 唐嬷嬷看宁砚泠确实不肯带上依依,便也不勉强,其实她自己也确实离不了依依这小丫鬟。于是又劝了几句,这才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真是委屈了宁赞善,赶明儿太后娘娘必要说老身办事不牢靠了。” “那儿的话,这萱室殿都亏了嬷嬷,才这般井井有条的。太后娘娘也是知道的,自然不舍得责备嬷嬷。”宁砚泠道。 唐嬷嬷听得心里熨贴,便满脸堆笑道:“那宁赞善去了那儿照顾好自己罢,老身在这儿等你回来。” 唐嬷嬷这就亲自送宁砚泠出去,宁砚泠原想和橙心再道个别,可此时也不能了。 萱室殿外头早有小太监等着,一路引着宁砚泠去了秀女所。 这有日子没来了,秀女所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里面的小太监似乎都换了新面孔,不见了昔时的刘一保和秦三立。 宁砚泠立在那日藏身的花墙下,时值五月末,那花团锦簇,娇艳夺目。可那鲜红欲滴的颜色却叫宁砚泠想起那日刘一保的鲜血,她一时愣住,在花墙下立了良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物是人非今昔变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呆立花墙下,往日种种浮现心头,自从离开了秀女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如浮生一梦。现如今又重回故地,花墙犹比旧时更娇艳。 那些姐妹还是昔时的姐妹,自己却恐怕不是过去的自己了。 绿袖见宁砚泠呆呆的,只当是她离开秀女所久了,睹物思人,心里念起旧时在一起的姐妹们,便安慰道:“姐姐,待会儿回了房,想必能见到先前一起选秀的姐姐们。” 绿袖一壁说,一壁观察宁砚泠的神情,忖度道:“那些姐姐们见了姐姐,不知道有多欢喜——” 只见宁砚泠的眼神略微黯了黯,绿袖连忙停住,不再说下去,而是调转话头道:“姐姐何苦现在立在那潮地方?先回房归置归置罢。” 宁砚泠听得她的话,方回过神来,不觉已经站了半日,正是有些腰酸腿软。 那小太监接引着,一路穿花踱林,过了昔时逗鹦哥的长廊,仍旧到了天字号房的那一排。 廊上花影绰绰、清幽如梦,每间房门都紧闭,竟似无人之境。只有他们三人零零碎碎的脚步声。 小太监推开了天字六号房的门,宁砚泠深吸一口气,便一脚踏了进去,我又回来了!她在心里默默地呐喊。 房里打扫得纤尘不染,床上的寝具也焕然一新,比之前的更好。 绿袖上去摸了摸,感叹道:“没想到这秀女房的物什儿竟也这么的好,竟没被咱们萱室殿里的比下去。” 这话惹得小太监看了她两眼,绿袖发现了,脸一红便掩口不提。那小太监笑道:“太后娘娘那里的东西自是天下第一好,不过嘛,宁大人这屋里的东西也是顾嬷嬷精心置办的。” 宁砚泠想起先前天字号房的管事嬷嬷,不知是不是小太监嘴里的顾嬷嬷。想那时也没在天字号房住得几日,竟然连管事嬷嬷的姓氏都不知。 绿袖早打开包袱事,收拾起来了。宁砚泠从秀女所出去那会儿只一个小包裹,现在回来了,依旧是一个小包裹。加之一些梳妆物件儿都留在了萱室殿,这包裹反比那时更小。 绿袖往柜子里放了两套宫装,又零碎往妆匣里添了些小物儿。 小太监看了看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小奴先去回禀顾嬷嬷,待会儿再来听宁大人吩咐。” 宁砚泠点点头,问了他的名姓称呼,得知他姓孟,名儿唤做小江,是宁砚泠走后才新进秀女所服侍的。 孟小江去了不一会儿,顾嬷嬷就来了,宁砚泠一瞧,果然是之前的管事嬷嬷。 那顾嬷嬷瞧着宁砚泠,手在身上擦了擦,眼里晶晶莹莹的,要行礼却下不去身子,刚抬手到一半就放下了。 “嬷嬷……有日子没见了,还好么?”宁砚泠瞧出她的意思来——行礼又觉得生分,想携着她的手又怕僭越。 于是,宁砚泠从从容容上去,握了顾嬷嬷的手,笑着问候。 “我的贵人小姐,恁的这么出息了……”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顾嬷嬷说着说着竟哽咽了。 孟小江和绿袖都是小孩子,也不知这顾嬷嬷先前和宁砚泠也只得几日的缘法,还当是宁砚泠一入宫便受她的照拂,这会儿心有感触,都偷偷拿袖子拭泪。 宁砚泠笑而不答,只抚弄着顾嬷嬷的手。 少了呼应,顾嬷嬷也是施展不开,便自己送了手,缩回来擦拭眼角,道:“回来好,回来好,这屋子小姐可还满意?” 宁砚泠笑道:“多谢,嬷嬷可费心不少。” 顾嬷嬷又环顾四周,似是在打量自己的成果,脸上始终挂着满意的笑。 突然,她回身见了绿袖,脸上闪过一丝犹疑,道:“先前没有秀女有使唤丫头的先例,这个小妹妹恐怕要别处去睡呢。” 宁砚泠想这秀女所怕是连少使都没有,上次自己病着,才来了一个小宫女做东做西的。 若叫绿袖和管事嬷嬷们一起睡,也是不合体统的。小太监屋里更是睡不得,顾嬷嬷这么说,她竟想不出来这“别处去睡”究竟是何处了。 “……”宁砚泠开口要问。 顾嬷嬷却似自言自语,道:“老身们的屋子里睡满了,早睡不下。”她抬头看了看孟小江,又摇摇头道:“这些小猴儿的屋里更睡不得!” “那嬷嬷打算如何安置我的绿袖?”宁砚泠问道。 顾嬷嬷脸上犯难,支支吾吾道:“后院存冬被的屋子大约还有些儿空……” “不可!”宁砚泠忙打断了她的话头,什么存冬被的屋子,不就是杂物间么!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如何睡得?路过就是一阵霉味儿。 绿袖虽然只是个长使,可跟着宁砚泠这些日子,无不尽心尽力。宁砚泠心里早把她当妹妹待了,如今顾嬷嬷竟提出要分屋别出去睡,还是那杂物间儿,宁砚泠如何能答应! 顾嬷嬷倒被吓了一跳,嘴里咕哝着“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值当的!” 宁砚泠只装没听见,道:“绿袖就和我一头睡罢,横竖这床也大得很。” 顾嬷嬷吃了一惊,忙阻拦道:“不可不可!这万万不可!不合规矩!上头要是知道了,定要治老身个办事不力的罪!” 宁砚泠笑道:“嬷嬷不必担心,此事我一力承担了。” 顾嬷嬷依旧不吐口,道:“小姐是好心,可是这起子小丫鬟那里配上小姐的床?” 宁砚泠听了眉毛都快竖起来了,道:“嬷嬷慎言!绿袖是太后娘娘宫里的,是太后娘娘跟前的陈嬷嬷给的,我先前病着,绿袖整夜照顾我,连陈嬷嬷都没说什么。嬷嬷是要与陈嬷嬷比肩?还是要压陈嬷嬷一头的意思?” 太后娘娘跟前的陈嬷嬷是一品宫令,女官至尊。这顾嬷嬷当场就被吓住了口,慌忙摆手说道:“不敢不敢,老身不是这个意思。” 宁砚泠见她这样,便退一步道:“我知嬷嬷是怕走了大褶儿,可绿袖是陈嬷嬷给的,我也要给三分儿面,不能拿她当一般使唤丫头待不是?嬷嬷若许了,旁人也不敢有三言两语的。陈嬷嬷若知道了,也只会说嬷嬷心里有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宫里的小宫女都敬着呢。” 顾嬷嬷听了,脸上略有松动,可嘴里还是咬着没吐口。 于是,宁砚泠又退一步道:“既是如此,那嬷嬷叫人在我屋里搁张躺椅,让绿袖在上面睡,既全了规矩,又不至于委屈绿袖,可好?” “如此甚好!老身马上着人去办。”顾嬷嬷像找到了台阶似的,转出一个笑容,忙出去了。那孟小江也忙跟着出去了。 宁砚泠和绿袖相视一笑,绿袖道:“姐姐何苦为了我,又得罪一个老嬷嬷……” 宁砚泠道:“这怎么算得罪,先前她让你去那什劳子杂物间,那才是不把咱们姐妹放在眼里呢,现在不过是让她晓得,咱们姐妹并不是任她安排的而已。” “是啊,‘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妹妹这一别,果然变得厉害非凡!”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近似阴阳怪气的声音,宁砚泠和绿袖俱是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能言善道争端起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起初听到门外竟然有人说话,登时一惊。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门外那位虽然故意捏起嗓子,听上去尤为阴阳怪气的,可是这说话的方式、这尖酸刻薄的感觉——一听就是梁卓玮! “梁姐姐么,真是好久不见了,姐姐别来无恙罢。”宁砚泠开口问候道。 梁卓玮听得宁砚泠出言揭破了她,便从门外走进来。 这两三个月不见,梁卓玮还是和以前一样。可是,她在门外听得真切,宁砚泠似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这变化使她如猫爪挠心般难受,于是她隔着门出言讥诮。 绿袖虽不明就里,但她看这位秀女姐姐长得不甚美,看上去似乎和她宁姐姐是旧相识,可是出言又如此不逊,心下便已经是不喜。 绿袖平时在宁砚泠面前总是乖巧可爱,这终究是萱室殿出来的,没有个三言两语怎么浑过这么多大人精? 于是,她故作天真道:“姐姐,这位姐姐甚么身份?我该行什么礼?” 宁砚泠不疑有他,便答道:“这位粱姐姐也是秀女,你如何待我的,便如何待她罢。” 绿袖抓住这个机会,瞪大了眼睛,故作惊讶状,随即又恢复原状。 这个样儿完完全全落在梁卓玮眼里。 梁卓玮自小相貌平平,所以对他人的反应尤为敏感。绿袖这个样儿使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小丫头,你什么个意思!”她自恃过了选,便不将这些小宫女放在眼里,绿袖触怒了她,她便不再客气。 绿袖却是笑嘻嘻地道:“粱姐姐是秀女,想必德高。” 俗话说,娶妻娶德,取妾取貌。这妃嫔说白了也是皇帝的妾,自是取貌的。若论德高,嫫母无盐,貌丑而德高。 绿袖的话不言自明,可是她说起来一派天真,又不似真的在挖苦讽刺。 梁卓玮几乎气个倒仰,恨恨地对宁砚泠道:“真是奴肖似主,没个教养的东西!” 她似乎是在骂绿袖,又似乎是在骂宁砚泠,也算是对绿袖的还击了。 绿袖听了,正色道:“我姐姐是正经五品赞善,太后娘娘钦点的公主伴读,看中的正是我姐姐的人品教养。粱姐姐,你说我可以,但若牵扯到我姐姐,更遑论人品教养,是对太后娘娘不敬!” 梁卓玮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绿袖笑道:“那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姐姐说话!” “你——,你——”梁卓玮伸出手指,直指着绿袖的鼻尖,她气得几乎哆嗦起来了。 “啪——”绿袖打掉了她的手指,道:“粱姐姐要是不服,方才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要改,咱们只找唐嬷嬷说理去!” “什么糖嬷嬷,盐嬷嬷!上哪儿都轮不到你这个小丫头说话!”梁卓玮已是气急了,口不择言起来。 绿袖笑道:“你当是哪个唐嬷嬷?是太后娘娘跟前近侍、萱室殿管事的唐嬷嬷!她要好性儿就听你说两句,她要不耐烦了,也不用回太后娘娘,只撵你出去就算完。” 梁卓玮怒道:“本小姐是阁老千金,岂是说撵就撵得的?” “啧啧啧——”绿袖嘟着嘴,摇头道,“我听说梁阁老是先皇亲封的太子少师,也教授过陛下,怎么他女儿竟是这个样子的?莫不是嫡亲的,是小老婆生的——?” “绿袖!”宁砚泠看她说得不像了,看梁卓玮也气得不成个样子了,怕她一时激愤,对绿袖不利,便忙喝止了,道,“你这个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给梁姐姐道歉!” 绿袖一脸不情愿道:“姐姐知书达理,绿袖本来就是个粗人——” “还犟嘴!”宁砚泠怒道。 “对——不——住——了——”绿袖拖长了音调,潦草地道了个歉。 “受不起!”梁卓玮瞪了宁砚泠一眼,拂袖而去。 待她走了,绿袖佯装委屈道:“姐姐都不疼我了,我帮姐姐,姐姐还认真恼我。” 宁砚泠道:“你这个孩子,说两句顽话儿就算了,怎么越说越夸张?她可不是什么善茬,得罪了她定要寻机会报复你。我能护得了你一时,但难免有疏忽。” “我才不怕呢!谁要跟姐姐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绿袖挺起小胸脯,骄傲道。 宁砚泠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淘气!” 绿袖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一会儿,顾嬷嬷果然遣了孟小江和另一个小太监,一块儿抬了张躺椅来,就放在床和桌子之间。后来又给送了床被子、枕头等寝具。 孟小江一本正经对绿袖道:“短了什么和我说罢,顾嬷嬷吩咐了,叫你好生伺候着。” 绿袖笑道:“那是自然。” 结果到了晚上,那躺椅不过装个样子儿。绿袖还是拗不过宁砚泠,被拉到床上和她同睡。 翌日,天光微亮,绿袖就起身去要水,回来便伺候宁砚泠起身梳洗。 那动静,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秀女。只听廊上一扇扇窗轻轻地发出“咔吧、咔吧”的开合声,那些暗中窥视的秀女们看到的是一个勤勉的小宫女。 被吵醒的秀女们也逐一起身,但小太监们还未来得及送水。于是,那些尚未梳洗的秀女们只得先待在房中。 所以,当小太监们来送水时,只惊讶于今日秀女们为何起得这么早。 不过今日,是该早些。 还未等秀女们都梳洗完毕,秀女所又进来了一个人——陈蕤薇。 宁砚泠已是打扮停当,听见外面廊上有响动,料到是陈蕤薇来了,便迎了出去。 记得陈蕤薇说她先前是住着天字一号房的,可此番回来竟住进了天字十号房——最末一间。想来是她已经被指为王妃,论理是不该越过楚皇妃嫔的次序去的,所以就把她调整到了天字十号房。 这边儿陈蕤薇刚在秀女所安置下来,那边儿李公公就出了宫门,直奔陈府去宣旨。太后为了表示对此桩婚事的重视,特命亲随李公公去宣旨,以示恩宠。 陈家一门老小,皆恭迎于门外,跪下领旨谢恩。 就这么样,陈小姐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 接下来,就合该礼部和内廷一块儿忙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夭桃秾李话短长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陈蕤薇一大早就回了宫,这刚到天字房,就见到了宁砚泠。她想到这会儿李公公正在去她家宣旨的路上,怕宁砚泠借此事取笑自己,不禁脸上微微一红。 大概好有一个月未见陈蕤薇,宁砚泠再次见她,想到的却是她走前的嘱托。 她如陈蕤薇所愿,将那番话告之了顾子白。可是换来的,却是顾子白辞官归故里的结局。每每念及于此,宁砚泠总觉得是自己辜负了陈蕤薇的重托。 最后,她们二人各怀心事,只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各自回房了。 早膳过后,天字房的秀女们都集中在了花厅。一眼看去都是差不多的身量,除了宁砚泠和陈蕤薇,其他人都着清一色的淡粉缀樱宫装,这也是秀女的服色。 宁砚泠着粉兰色的五品赞善服色,陈蕤薇穿的竟是家常衫裙。两人站在一起,格外瞩目。 其他人三三两两,离着她们站着,不时有视线扫过她们。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魏嬷嬷带着个小宫女来了。她穿着深色的宫装,一头乌发梳得一丝不乱,倒显得那张脸残酷的白,嘴角边的竖纹使她看起来更为严肃,难以亲近。 “老身姓魏,是这宫中的教习。在场儿的小姐,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今儿算是都见着了。”魏嬷嬷扫视了一圈,开口道。 她先前指点过颜滢、梁卓玮、宁砚泠和傅卉莳她们四人的宫规。 这会儿她说着这话,宁砚泠瞧着傅卉莳她们微微点头。 “在场的各位,大多是过了太后娘娘的面儿的,被留了牌子的,将来都是要做贵人的,所以在这规矩上头,最是马虎不得!”魏嬷嬷的语气陡然一沉。 在场的秀女无不心上一惊,有几个甚至还微微变了变脸色。宁砚泠瞥了一眼身边的陈蕤薇,她倒是脸色如常。 “开始罢!”魏嬷嬷稍微抬起手,一旁的小宫女忙递上一本名册,先是核对秀女们的身份。 宁砚泠这才算把天字房所有的秀女都认全了。除了傅卉莳、梁卓玮和颜滢这三位旧识,余下的四位分别是兵部尚书石贞轩之女,石青;工部侍郎董如衷之女,董尔芙;户部侍郎任翼之女,任楚缇;以及礼部尚书汪耀会之女,汪今雨。 虽然父辈的品秩目前最高的也就三品,那是由于祖宗制度,三品以上官员之女都不得参选。 况且这只是目前的,今后必会升迁,毕竟这天字房里的秀女大多是神宗时期三公或三孤家的小姐。 傅卉莳、梁卓玮和陈蕤薇自不必说,像董尔芙和任楚缇的祖父,都是神宗时期的太子少保和太子少傅,而汪今雨和石青她们俩的祖父都是死后被神宗追封的太师。 这里出身稍逊一筹的大约就是颜滢了,只父亲是吏部尚书,可是极得今上青眼,将来必是贵不可言。 唯一格格不入的恐怕就是宁砚泠了,只是一个小小的佥都御史的女儿。并且,她已经不算是秀女了,魏嫲嫲明着说了宁赞善是来陪着陈小姐的,顺道儿将陈蕤薇已经得太后指婚,指给固原王为王妃之事也一并说了出来。 那秀女们的脸上更是转了一轮颜色,忙都收住了,只说一些恭喜之语,惹得陈蕤薇的脸也红了红。 这下儿,大伙儿心知肚明了,看陈蕤薇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羡慕。原来她来学宫规不过是走个过场,在大婚那日不要走了大褶就行。 横竖她婚后都是要离京去封国生活的。张太妃又出不了京,除了固原王,整个封国就没有越过她次序去的。 而秀女就算封妃作嫔的,依然不是正宫啊!虽说藩王活动受限,可是留在这后宫不更是一步都离不了?王妃好歹可以在封国里转悠啊! 天字房里的秀女出身普遍都不低,她们的参选更多是遵从父辈的意愿,或许将来能庇护整个家族。这种带着使命入宫的秀女内心深处是抗拒选秀的。而那些出身低微,希冀通过选秀一朝平步青云的秀女,才是带着满满的憧憬而来的。 因此,陈蕤薇被指婚为藩王正妃简直羡煞旁人,那些秀女们满心羡慕,面上难免就带出来了一些。 于是,魏嫲嫲适时地提了提宁砚泠,大伙儿方才回过神来——还有一个出身低微一心想往上爬的哩!可惜时运不济竟做了善赞,真是笑话! 前几次选秀,今上尚幼,秀女先选做才人赞善也就罢了。这两年眼瞅着要大婚,大家都还在抢香饽饽,有人却先吃上了冷馍馍,这么一想心里着实舒爽了不少。 宁砚泠也发现了,自己在这里陪衬也就算了,竟是要做一个对比,好平复秀女们的心态。这,不是太后娘娘的本意罢?许是魏嬷嬷自作主张?可是,她何苦如此羞辱自己呢? 宁砚泠想不明白,也不想想。在经历了这些事情后,她的心态益发沉稳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偏偏有人不明白! 梁卓玮昨日被绿袖这小丫鬟怼了一顿,心下的气还未解。今日听魏嬷嬷这般如此一说,方觉宁砚泠简直是花子,提前讨到了冷饭。她心下登时大悦,愈加趾高气扬起来。 魏嬷嬷要她们站成一排,走路、行礼、请安、跪谢……等等,梁卓玮偏偏站到了宁砚泠的旁边儿。比划着的时候,不是这里碰宁砚泠一下,就是那里捣宁砚泠一下。还有好几次几乎是直挺挺地撞了上去,或是在起身的时候用胳膊肘戳到了宁砚泠的脸。 宁砚泠知她是故意的,也不客气,直接道:“梁姐姐,小心点儿罢,你今天碰到我好几回了!” 魏嬷嬷听了,也说了梁卓玮几句。直练习了三个时辰,今日的教习才算结束。 这魏嬷嬷刚走,梁卓玮就发作起来,道:“宁砚泠,你什么意思?我哪里碰到你了!” 宁砚泠看了她一眼,实在是不想再和她纠缠不清,于是直接抬脚走了。 可梁卓玮不依不饶,一路跟着宁砚泠,嘴里还夹杂不清地说这说那的。 傅卉莳劝她算了,更是像点燃了她这根炮仗似的,终于在宁砚泠的房门口爆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揉红碎玉甘自堕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宁砚泠本不欲和梁卓玮多费口舌,可是这两天梁卓玮新仇旧怨积累起来,竟是坚决不放过宁砚泠的态势了。 只见她一挽袖子伸出手,往门口那么一拦,紧接着一只脚踩上了门槛,就这么把宁砚泠堵在门外。 “让开!”宁砚泠冷冷道。 长廊上二号房到九号房的秀女都出来了,她们站得远远的,漠然看着这一切,仿佛在家里的园子里看戏一般。 “吱呀——”宁砚泠的房门从里面开了,原是绿袖听到外面的动静便开门瞧瞧,却看见了这僵持的一幕,便料到必是梁卓玮玮了昨天的事不自在,此番特来找麻烦。 绿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看见宁砚泠正朝着自己摇头,便强忍住了,只立在屋里看。 这廊上的情形,是只有傅卉莳站在梁卓玮旁边儿,还试图劝解一番。陈蕤薇原本已经进了自己的屋子,听到动静便出来瞧了一瞧,见情势不好也朝宁砚泠走来。 傅卉莳拉了拉梁卓玮的另一只手,好声好气地说:“算了罢——” 梁卓玮正在气头上,哪听得进她的劝,直将她往外推,道:“你回去!不用你管!” 傅卉莳叫她推得一个趔趄,幸好宁砚泠眼疾手快,把她扶住了。傅卉莳从未如此失态,脸都红了,她朝宁砚泠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面对梁卓玮三番两次的刁难,宁砚泠此时也有些怒意了,她秀眉微蹙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哼!干什么?”梁卓玮瞪着眼睛看着宁砚泠,道,“道歉!昨日你的小丫鬟冒犯了我,今日你又在魏嬷嬷面前编排我,我要你向我道歉。” “要是我偏不呢?”宁砚泠冷笑道,她已经有些生气了,断没有向梁卓玮低头,给她道歉的想法。 “你——你——!”梁卓玮气得浑身乱战,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是梁弼老年生女,父母千娇百宠着大的。自小和姐妹们在一起也没受过这等委屈,进宫后大家知道她是粱弼的女儿,更是处处容让巴结。 今天,宁砚泠当着天字房所有秀女的面,拂了她的面子,她顿时自感失了脸面。便是好似有一股邪火直冲上脑袋,也不管会有什么后果了,只一心想说句最难听的话出来,好叫宁砚泠颜面扫地,也让这些秀女们永远记着。 梁卓玮打定主意,不怒反笑,两手都放下了,看着宁砚泠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宁砚泠!想来必是随了你那低人一品的御史爹!” 按祖制,秀女父亲的官阶品秩不得大于三品。所以,天字房里的秀女们,父亲的品秩都是正三品和从三品,除了宁砚泠。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因为祖宗制度,所以不能超过三品,而不是像宁修远一样,好容易才做了个四品的钱都御史。 牵扯到了父亲,宁砚泠已经垂下眼睛了,梁卓玮以为打击到了她,便决定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地拿下她。 于是她喊讥带讽道:“只是你在这秀女所里和太监胡搅的事,要是传到你御史爹的耳朵里,不知道他会不会气死呢——嗯?” 梁卓玮说得正得意,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嘴角含笑。当着众人的面践踏宁砚泠的尊严。 她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宁砚泠,原本是想看清楚宁砚泠听了她的话以后又羞又气,却又无从辩解的样子。 没想到她还什么都没有看清,宁砚泠已经一步跨上前来,脸上晦暗不明,根本看不出喜怒。可是她高高地扬起手—— “啪!”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打在梁卓玮的脸上,周围似有低呼声传来。 这一下着实把梁卓玮给打懵了,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只响。她无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脸颊,只觉得火辣辣的疼。这当儿,她甚至不知道是该撒泼大闹一场,还是该哭,只呆呆地立在那里。 “你闹够了没有!”宁砚泠问道,“还有什么手腕,尽管使出来罢!今个儿我奉陪到底!”她的眼中射出的寒光,让周围的秀女们都不敢直视。 方才梁卓玮撒开拦在门上的手的时候,绿袖早趁机从房里跑了出来,这会儿她躲在宁砚了的背后,拉着她的袖子,冲她摇了摇头。 可是宁砚泠没有理她,绿袖刚想开口劝两句,突然听见顾嬷嬷那把急得不行的声音——也不知是哪个机灵的,去报了顾嬷嬷。 “我的小祖宗哟!你们这又是闹的哪一出?”顾嬷嬷急急地跑过来,她一看梁卓玮那红肿的脸颊,散乱的头发,就拍着大腿,着急喊道。 这下仿佛从梦中叫醒了梁卓玮,一下子,她整个人几乎都扑在了宁砚泠身上,撕打着,一边嘴里哭着喊着:“你打我?就凭你也敢打我!我叫你打了去!今儿我要打死你!” 绿袖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只得硬挤着进了两人中间,她不敢还手,只能忍着,帮宁砚泠挨几下。 宁砚泠眼见着绿袖挨打,也不再客气。心道,打就打罢,今天反正也豁出去了,谁也别想好看了!于是她也拉扯起梁卓玮,还起手来。 一旁的秀女们看了,忙假意上来拉。多有那看不惯梁卓玮的,便在拉偏架——只拉着梁卓玮的两只手,好叫她动弹不得,顷刻间身上便挨了宁砚泠好几下。 疼痛,周围若有似无的讥笑声,几乎戳穿了梁卓玮仅剩的自尊和理智。 她知道上来的人都在拉偏架,她身上挨了一下,又一下,又一下……终于她受不了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左右的秀女,扑到顾嬷嬷身旁,哭喊道:“嬷嬷救我!她们都反了!” 顾嬷嬷喊道:“还不快来人!这一个个的都死了吗!” 听见这动静,廊外马上跑来好几个小太监,他们齐心协力,拉住了宁砚泠、绿袖,和其他拉架的秀女。 顾嬷嬷看着了,狠狠啐了他们一口,道:“糊涂东西!只把那对儿主仆押过来,余者都给我放了!” 于是,宁砚泠和绿袖就被押着,强扭到顾嬷嬷跟前。 宁砚泠此时也是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血痕,她冷笑道:“顾嬷嬷,你好偏的心呐!” 梁卓玮倏的走过去,朝她脸上就是那么一下子,道:“怪就怪你自己出身太低了罢!” “不要打我姐姐!”绿袖哭喊道。 “梁小姐,您看现在如何处置罢?”顾嬷嬷勉强挤了个笑容,讨好地对梁卓玮道。 顾嬷嬷本就是个糊涂人儿,因想着梁阁老深得帝心,便千方百计地讨好他女儿。 梁卓玮脸上露出一个阴鸷的笑容,道:“这宁砚泠罔顾宫规,在宫中相斗,请嬷嬷传慎刑司,按律打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血雨腥风动干戈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后宫相争,想来不过唇枪舌剑,怎会大动干戈? 原是文宗时期发生过一起妃嫔间相争,继而引发相斗、相殴。而那两个妃嫔恰好都是武将之女,从小随着父辈们颇习得三拳两脚。 所谓习武不精者,虽打死也无怨言,后来其中一个妃子受了重伤,而另一个嫔竟落下了终身残疾。 当时,她们的父辈恰好都在关外征战,消息传来,双方都心疼自家的女儿,先是要讨个说法,后来演变成相互指责,最后竟引发了军中哗变。 这一吵差点儿断送了关外二十万的大军,文宗派信使八百里快马带消息给天下兵马大统帅祁穆。 祁大统帅当时正在巡视九边,得到消息连夜赶来劝解。后又上疏文宗,免了双方将领的死罪,只连降三级,各打一百军棍,小惩大戒。 但是两位妃嫔已经是终身之恨,无法挽回了。 文宗就此下旨,后宫妃嫔如有相争、相斗乃至引发相殴的,先动手的一方可交由慎刑司直接杖毙,且此事只要知会到御前侍奉即可,更增加了对后宫妃嫔的威慑力。 由于涉事的妃嫔分别是敬妃与和嫔,此事件又称“敬和之争”。 说来也是讽刺,两位妃嫔的称号都有尊敬、和美之意,却出了这么一桩丑事。武宗即位后,便改了这两个封号,取“静妃”与“合嫔”。 这个故事很长,但是在宫中历代口口相传,为的是震摄宫闱,教导妃嫔贞静自安,切勿再发生“敬和之争”。 梁卓玮对自己先发难挑起事端之事只字不提,只强调了宁砚泠的“先动手”,将小事往大了闹,现在还要往后宫相争、相斗、相殴上靠,竟要擅传慎刑司,直将宁砚泠打死了事。 这已经不是顾嬷嬷可以做主的范畴了,她不仅面露难色,道:“梁小姐,秀女所之事都由萱室殿。此事,此事也须交由李公公定夺——” “难道李公公还能拦着我,偏帮这个——不成!”梁卓玮打断了顾嬷嬷的话,用手指着宁砚泠的鼻尖。 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人敢说一个字。 朝堂上风云诡谲,瞬息万变,生死只在天子一怒之间。 若论简在帝心,朝中自然谁也比不上粱弼粱阁老。梁弼贵为帝师,曾经陪伴着还是太子的楚皇度过了他一生中最灰暗、最低落、最没有指望的时光。 那时,梁弼一直陪在他身边安慰他、鼓励他。所以,楚皇登基后,他理所当然地入了阁,这九年来始终是楚皇最信任的人。 现在他送来了他的女儿,这个近乎不可一世的梁卓玮。 没有稀世容貌,更没有个好性子。有的,只是粱弼幼女这个身份。却足以让很多人敬畏恐惧。 现在,她出言要传慎刑司,要杖毙宁砚泠。 秀女们的眼神中透着恐惧、愤怒和不满,仿佛无声的言语。 可是,整条长廊,一片死寂。 “梁小姐……”顾嬷嬷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对上梁卓玮那绝无商量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提醒她,在警告她,在威胁她。 于是她害怕了,她服软了,她听从了。顾嬷嬷似乎是认命了一般地一摆手,对小太监道:“传罢,慎刑司。” 那小太监也犹疑了一下,可是他不敢抬头,更不敢对上梁卓玮的眼睛。他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转过身拼命往外跑。 只片刻功夫,就把人叫来了。 慎刑司选的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大太监,虽然面上无须,可是一个个身形高大,面色黢黑,叫人看了不由得生出一股惧意。 现在他们六个人分两列进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执着一根碗口粗的刑棒。 那棒子通身漆黑发亮,两端都略有掉漆,似乎沾着斑斑驳驳的血迹。打在身上,必是皮开肉裂,也许还会血肉横飞,脊骨断裂。最后那一下会打在脑袋上,受刑人当场脑浆四溅,顷刻毙命。 领头的太监对顾嬷嬷道:“今儿个又有谁犯了这死罪?可报了李公公不曾?” 顾嬷嬷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是”字。 梁卓玮看了发急,便掐住顾嬷嬷的胳膊道:“嬷嬷,还不快说罢!”她现在满心只有怒火,那怒火焚烧了她的理智,叫她一心要置宁砚泠于死地。 只有宁砚泠的鲜血才能浇灭她心头的怒火。 顾嬷嬷方才不敢说“是”,可是现在更不敢说“不”。她心知梁卓玮已经失去理智了,今儿要是不打宁砚泠,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怎么办呢?那就先打着罢!哪能那么快就打死了?先叫梁卓玮消消气罢! 于是,顾嬷嬷咬着牙,道:“报过了,打罢!” “那可就杖毙了!”领头的太监对着顾嬷嬷一拱手,回头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大太监伸出手,一把将宁砚泠从地上提起来,扔在台阶下的青石板上。 “就这么小身子细骨头的,挨不了几下子罢。”领头太监打量了几眼道,“一块儿上一下子就了结了,一个一个上罢。” 那五个太监便围成一个圈,将宁砚泠围在中间,只一人高高地举起了刑棍,正要落下—— “慢着!”那领头的太监突然给叫住了,转头对顾嬷嬷道:“让其他人回避罢,等一下场面不好看,给吓着了。” 于是小太监便将秀女们推回房间,只梁卓玮硬是勾着顾嬷嬷的臂膀,不肯回去。她那凶恶的眼神,连小太监都唬住了,并不敢十分拉扯她。 “不可以啊——不可以——”绿袖从刚才就吓呆了,现在恍惚如梦初醒一般,声嘶力竭地哭叫着。 那慎刑司的太监早就不耐了,只使了个眼色,便有那大太监上去压着掌嘴。 椽子一半粗的臂膀,蒲扇般的大手,只几下,就打得绿袖两边脸颊肿得老高,嘴里一口一口地吐出血来。 宁砚泠从刚才开始就一声不吭,今日死则死矣,但她是御史的女儿,绝不能丢了父亲的脸面。 可是如今见到绿袖遭此毒打,仿佛触碰到了她的痛处一般,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怒道:“你们放开她!她做错了什么!谁许你们打的!”说罢便要上去拉开那大太监。 可她周身的那些太监岂能容她出去相救?一左一右两个太监马上箍住了她的手臂,复又将她掷在地上。 宁砚泠只觉得周身的骨头都如同碎裂了一般疼痛,可是她挣扎着还要起来,却被一脚重重地踏在背上,登时撞在青石板上。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似在针扎火炙,直喷出一口鲜血。 梁卓玮冷笑道:“你急什么?马上就轮到你了呀!” 说罢,她对领头太监道:“还不快动手?” 领头太监虽不满她的态度,但看顾嬷嬷都不敢说什么,便知这不是个能惹得起的角色,只好摆摆手道:“做事罢!” 那大太监们得令,都提起了手中的刑棒,高高地举起,眼看就要落到宁砚泠的身上,叫她脊断骨碎,顷刻毙命。 就到这里了……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宁砚泠方才喷了一口血,现在眼前已经模糊了,微凉的石板,影影绰绰的青草、籍籍无名的小花,从这么低的地方,看不到那些人的脸,耳边隐约传来绿袖的哭声,不要哭了,不哭了,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堕入黑暗前,她甚至都来不及听见那刑棒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旦夕之危揭阴私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周围是五光十色的世界,一切都飘飘荡荡在空中,阳光耀眼却冰凉。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往下堕,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唤: “宁赞善……宁赞善……” 这声音仿佛一把利刃,将梦境撕开了一个小裂口,冰水灌注进来,冰冷而又清醒。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幻象一半,往后倒去,阳光、草地、大树都齐唰唰地往后退去,一如那年上京时坐在马车上,偷偷打起帘子看到的景象。 宁砚泠猛地睁开眼睛,自己正靠在什么人身上,温暖却带点战栗。 她尝试转动了一下眼珠,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翳,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可是万分真切,身上的痛渐渐清晰起来,提醒着她——自己还活着! “啊……”宁砚泠试着张开嘴,可嗓子似乎哑了,只能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周围的声音透着惊喜:“宁赞善,你可算醒了!” “李,李公公——”宁砚泠听出了李公公的声音,挣扎着喊了出来,手立刻被紧紧地攥住。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李公公温和的声音安慰道,下一刻又带上了怒气,“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太医!传咱家的话,叫林供奉来!” “是!”有小太监的声音透着惊恐,脚步声慌乱得很,带上了衣服摩擦的声音,似乎是连滚带爬地走了。 宁砚泠眯起眼睛,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 李公公来了,这会儿他正蹲在自己的身前,旁边是一个常跟着他的小太监,正拿着条帕子细细地擦着自己的脸。 帕子上血迹斑斑,自己的脸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各处的疼痛都苏醒了,四肢百骸,痛入骨髓。 身后的人不停地颤抖着,微微侧过脸,终于看清了——是顾嬷嬷,自己正靠在顾嬷嬷身上。 顾嬷嬷抖得厉害,脸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苍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右前方跪着一溜人,地上放着刑棒,那是慎刑司的太监们。 绿袖也趴在方才跪着的地方,现在没有人压着她,但是她也无力起来,只勉强抬起头,看着宁砚泠,面上也是血痕交错。 而梁卓玮,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站在绿袖旁边不远的地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李公公这会儿站起来,眯起眼睛看了看慎刑司的那些人,开口道:“得亏咱家及时赶到,你们要真打了这位主儿,也不必在这里了——”他的眼神忽的变得凌厉起来,道,“不必再活在这世上了!” 地上跪着的那些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只身子微微颤抖,连辩白都不敢。 “一个个没眼色的玩意儿!”李公公又骂道,转而对宁砚泠道:“宁赞善,你看如何处置他们呢?” 宁砚泠只觉得胸中一阵气血翻腾,又咳嗽了一阵,只勉强道:“他们,他们也是听令而来。还请公公高抬贵手,放过他们罢。” 慎刑司的人没想到宁砚泠竟会这么说,领头的太监稍稍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宁赞善大人大量,饶过了你们这遭——”李公公道,那几个太监忙不迭地磕头谢恩。李公公喝道:“还不快滚!”他们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拖着刑棒,退了下去。 梁卓玮看人都散了,便也打算回房,没想到李公公又道:“梁小姐请留步,今儿这帐咱们还没算完呢!” 梁卓玮一愣,却仍嘴硬道:“有什么可算的?今儿这事公公还要赖在我头上不成?” 她这番话彻底激怒了绿袖,绿袖刚张开嘴,便喷了口血,宁砚泠急道:“绿袖!” 绿袖却不管她,挣扎着骂道:“这事不都是你挑起来的吗!现在李公公也来了,你怎么?把头一缩,要做那忘八?” 梁卓玮登时气得满脸紫胀,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到我头上,我今儿非打死你不可!” 说罢,上去就是一脚,直踢在绿袖的心口。 “噗——”绿袖顿时又是一口血,倒在地下,她抬不起头,只用手死死抓着梁卓玮的裙摆。梁卓玮万般拉扯不开,不得不蹲下,硬掰开绿袖的手,抽走了自己的裙摆。 宁砚泠哭道:“绿袖好歹是陈嬷嬷给的,还是萱室殿的人,求公公救救她罢!” 李公公摆摆手,那小太监忙上去扶起了绿袖,掐了掐她的人中。绿袖咳嗽了两声,方才悠悠醒转,却只捂着心口,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李公公道:“得了,回头林供奉来了,一起瞧一瞧罢。” 他转向梁卓玮道:“梁小姐好狠呐,当着咱家的面,还想闹出人命来不成?” 梁卓玮定了定神,道:“一个小丫头子,也不值当的,公公当真为此事正经恼我?” 李公公冷哼一声,道:“不敢,可是宁赞善的事情还烦请梁小姐说个清楚,咱家好回太后娘娘。” “不过是一个赞善,咱们这条廊上,除了指婚了的陈小姐,哪个将来不是——”梁卓玮正要说下去,却猛然意识到现在还未发旨,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也不能说,否则就是妄度上意。 “看来梁小姐自认为这封妃作嫔的是跑不了您的了不是?”李公公抬起眼,问道。 “哼——”梁卓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就算是妃和妃,嫔和嫔,这得宠的,不得宠的,差别可就大了。有些人一辈子也见不上几次圣面——” “你什么意思!”梁卓玮不等李公公说完,便打断了他,“我父贵为阁臣,又是帝师,你是在诅咒我会受陛下冷落不成?” 李公公笑道:“咱家可没有这么说过,不过梁小姐,这后宫是后宫,朝堂是朝堂,您千万别觉着朝堂上的事儿能影响到后宫。历来多少红颜老死宫中都无人知晓,您要在这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难道梁大人在外面会知道么?” 梁卓玮梗着脖子道:“再怎么样也胜过这赞善,好不好,过几年也就撵出宫了!” “梁小姐真是年轻不知事,还是困在这里短了见识。”李公公摇摇头,道:“宁赞善前个儿早在长乐宫伴驾了,陛下第二天一早亲自送回的萱室殿,现在不过是忌着崇安阁的事情罢了,迟早要给名份的——” 此话一出,梁卓玮瞠目结舌,宁砚泠却是满面绯红。 李公公又道:“陛下不亲近后宫,却独独要宁赞善到长乐宫伴驾,哪片云彩上有雨你不知道么?” 梁卓玮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一丝气力也无,她勉强运起仅存的气力,狠狠啐道:“不要脸!”便强撑着回房去了。 李公公在她身后高声道:“梁小姐,还请慎言慎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静日花好生嫌隙 ,最快更新宫蔷燕歌最新章节! 顾嬷嬷亲自上阵,又唤了后头的赵嬷嬷,两人齐心协力,把宁砚泠架回了房,安置在床上。 绿袖也给小太监们抬进了屋,她还要挣扎着来瞧宁砚泠,早被小太监们劝住了,且在躺椅上休息。 不一会儿,林供奉就急急地赶来了,他听得是李公公急召,还当是太后娘娘有什么不好,直甩下小太监,跑去了萱室殿。 等到了萱室殿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复又往回跑,恰好撞上跟李公公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还未抱怨出:“您老人家也太急了些。” 反倒被林供奉一顿好说,这下子心里受了委屈不说,还憋了气。等到了秀女所,免不了又跟李公公告小状。 李公公倒不管这些,只叫林供奉先好好瞧瞧宁砚泠。 林供奉原想着秀女多是官家小姐,身娇体弱的无非就是个头疼脑热。 等看到了宁砚泠,这面浮筋肿、血痕交错的倒把他唬了一条,及至顾嬷嬷屏退了房里人,撩起宁砚泠的衣袖,只看到胳膊上青青紫紫,据顾嬷嬷说身上更多,只是不方便看罢了。 饶是在宫里多年,林供奉也没见过秀女能受这么重的伤,所幸查了脉,都是外在伤损,无损于心脉,用几贴药即可恢复的。 林供奉开完药,瞧着宁砚泠,跟自己的小女儿差不多大的样子,却是满身伤痕,不禁想到她父母要知道在宫里落得这么个情形,不知得疼成什么样呢。 于是又细细嘱咐顾嬷嬷好生照顾着,虽是外伤,也得小心,切莫落下什么病根儿。 复又瞧了瞧绿袖,也是伤得可怕,好在也是一样的外伤。 林供奉开完药,回了李公公便回太医院去了。林供奉一走,李公公又进来。 宁砚泠此时半靠在床上,顾嬷嬷早给她垫了好几个软垫,叫她躺得舒服些儿。 见李公公进来了,宁砚泠挣扎着要下来行礼,李公公忙给止住了。 “不相干的,这是谢公公今日的救命之恩。”宁砚泠道,“若非公公及时赶到,绿袖和我早活不成了……”宁砚泠说到这里,只觉得鼻子发酸。 李公公稍作安抚,道:“好孩子,今日之事咱家必是要一五一十回给太后娘娘的,不会叫你白受委屈。” 听到这话,顾嬷嬷忍不住偷眼瞧李公公。 李公公道:“只是你暂且忍耐一下,这笔账现在还不到算的时候!”李公公瞧出顾嬷嬷在偷看自己,忽地拔高了嗓门儿,顾嬷嬷只吓得一愣。 “还有你这个老货!”李公公说话毫不留情面,当着小太监们的面儿,直说得顾嬷嬷抬不起头来,“谁借给你的狗胆!敢自作主张了?” “老身不敢,老身不敢……”顾嬷嬷早吓得跪下了,这会儿磕头如捣蒜。 宁砚泠闭上眼,不去瞧。好歹也是秀女所的管事嬷嬷,竟如此没脸。要在平时,自己恐怕又看不下去,要劝上两句了。 可这会儿,自己也差点从鬼门关走一遭。就是这个老嬷嬷,方才眼睁睁看着自己和绿袖捱打,却不曾为自己说上两句。 就当自己已经被打死了罢,这会儿也没有人替你说话了。宁砚泠在心里默默想着。 李公公瞅着宁砚泠主仆二人这满脸的伤,就气不打一出来,喝道:“你不敢?偏偏有人敢!你个老货非但不劝着点,还真把慎刑司给招来了!” “你长嘴了吗?还是只会塞囔嚼子?就不晓得来报一声儿?”李公公一连串的发问。 顾嬷嬷早不敢再说一个字了,只把头磕得“砰砰”的。 李公公顺了顺气,又道:“你道她连秀女也不是,就看菜儿下碟?你当她是谁?她可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 “李公公——”宁砚泠实在受不了了,含羞带嗔地止住了李公公,也算是保住了顾嬷嬷的脑袋——地上早染上血迹了。 “宁赞善也不必不好意思,咱家这也是实话实说。”李公公笑道,“不敢相瞒宁赞善,咱家也是赶巧儿——方才小春子来传话,说陛下要召见宁赞善,这不咱家就上这儿来了么——这才赶巧儿了。” 此话一出,顾嬷嬷更是匍匐在地上,抖得厉害。 宁砚泠叹气道:“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儿,去了也怕是惊扰圣驾了……” 李公公道:“不妨,咱家已经叫人去回了——”他喉咙里呼呼作响,似是安抚宁砚泠,“就说宁赞善身染微恙,怕过了病气,陛下允了,叫你病好了再去回话。” 就这样,李公公去后,宁砚泠在房里一连休息了好有四五日。 期间,天字房的秀女们除了梁卓玮外,轮番来探病,且各自竟都有东西孝敬,宁砚泠也不敢收,只说心领了。 顾嬷嬷另外派了两个小丫鬟伺候宁砚泠和绿袖的日常起居,定时熬药奉上,照料得倒也不能说不精心。宁砚泠脸上的伤也慢慢平复了,只还有少许浅浅淡淡的痕迹。 林供奉后来又来瞧了一回,说是不会留疤,只让安心修养。 就这样到了六月初三,这日小春子来了秀女所,先探了宁砚泠的病,又嘱咐了一堆话。 末了,来了一句:“小奴瞧着宁大人似是好些儿了。” 宁砚泠知机,忙道:“是,前些儿日子病着,陛下召见也没去得,公公看现在,要不——?” “如此甚好。”小春子笑吟吟道,便唤了小丫鬟来给宁砚泠更衣,他自在房门外立着等候。 待收拾停当后,便引着宁砚泠去长乐宫,都没有跟顾嬷嬷知会一声。 到了长乐宫书房,宁砚泠先是跪下见礼。她大伤初愈,起身时竟歪了一下,幸好小春子眼明手快地扶住了。 “宁大人小心呐!”小春子提醒道。 楚皇面上淡淡的,因问道:“怎么?伤还没好么?” 宁砚泠一惊,忙道:“微臣没有——”她忽的想到之前回的是“染恙”,不知算不算“欺君”,只得戛然而止。 楚皇从书桌后面站起来,走到宁砚泠的面前,捏起她的下巴瞧了瞧她面上,道:“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竟还有痕迹,可见是伤得不轻了。” 宁砚泠不敢看楚皇的脸,只看着地下,道:“陛下恕罪。” 楚皇看她这样,微微一笑,却道:“她的性情是骄纵了些,梁先生把她惯坏了。” 也不管宁砚泠惊讶的眼神,似是自言自语地接着道:“梁先生还要朕今后多担待——”复又看着宁砚泠笑道,“也不只你一人委屈。” 宁砚泠听罢,只张了张嘴,话在心里转了转,终究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楚皇道:“也罢,陪朕出去走走罢。”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只在院中慢慢踱着步。 宁砚泠也不敢说话,只看着两边地上,却见新扦插了昙花。 “昙花!”她不禁脱口而出。 “嗯?”却见楚皇皱着眉,十分不耐地看着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犯言极谏惹天颜 宁砚泠却只出神地看着那新扦插的昙花,道:“原来陛下这里竟然也种着昙花。” “你喜欢昙花?”楚皇问道。 宁砚泠点点头,道:“昙花开放的时候很漂亮。” “哦?”楚皇看着现在还只是枝杆的昙花,似乎有点想象不出来它盛放的样子。 宁砚泠叹道:“美则美矣,终只一瞬。” “能有一瞬还不够么?”楚王微微皱起眉头道。 宁砚泠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想起那年在姑苏书院,第一次听夫子说书院的花圃里栽了些昙花,到了暮春时分,夫子说,昙花会在夜晚盛放。 她原是极想去看的,班上的女学生们常聚在一起说一些故事,那次便说到了昙花的传说。 一个女学生说,昙花原是一位花神,并非只在夜晚开一瞬。花神每日都开花,四时都灿烂盛放。 那时候有一位年轻人每天都给她浇水、除草,精心照料。花神便爱上了那年轻人,后来此事给玉帝知道了。玉帝大发雷霆,将花神贬为每年只能在午夜开一瞬间的昙花。 为了不让花神再和那年轻人相见,还把那年轻人送去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让他忘记前尘,忘记花神。 多年过去了,韦陀果真忘记了花神。他潜心习佛,渐有所成。 可是,花神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个曾经照顾她的年轻人。 花神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韦陀总要下山来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为了能再见他一面,昙花就选择在那个时候开放。 她希望韦陀能回头看她一眼,能想起她。 “所以,昙花一现,只为韦陀。”不知不觉,宁砚泠竟对楚皇讲了这个年少时听到的故事。 “后来,你看到昙花盛放了么?”楚皇并不关心这个故事,他只问宁砚泠的经历。 宁砚泠摇了摇头,道:“回陛下,微臣没法子在晚上出门,后来也没有看到。” 是的,直到过了花期,宁砚泠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父母让自己晚上出门。但是,陆孟来听她说了这个故事后便去看了,拼着捱一顿打,陆孟来悄悄溜去看了。 宁砚泠想起他后来的形容:“很漂亮,在黑夜里,洁白的花瓣尤为漂亮,那花蕊是淡黄色的。” 陆孟来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漆黑的眼眸益发明亮,嘴角含笑,微微弯起,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可是看你的样子,好像是看过了。”楚皇看着她的脸,冷冷道。 宁砚泠回过神来,方觉自己的脸上竟然挂着笑容,不禁抚了一下面颊。 “不说这个了。”楚皇道,“朕那日想召你来,是太后娘娘催着要朕替公主再寻一位先生。” 宁砚泠想起去秀女所那一日太后娘娘才说的,不想催促楚皇,说是朝上事情也多云云。没想到这堪堪只过了一天,便还是去催了,可以想见到底有几分是关心楚皇的,还有几分是挂心公主的。 “此事原是不难,只是这顾子白好端端的怎么辞官了?和公主无关罢?”楚皇问道。 “这……”宁砚泠顿时心内百转千回,她自然知道顾子白为何辞官,也许她除陈蕤薇之外,唯一一个知道顾子白为何辞官的人,“顾先生辞官和公主并无关系。” “如此甚好。”楚皇道,“那依你看,公主喜欢什么样的先生罢?” 顾子白的事情就此揭过了,这个眼睛亮亮的读书人,这个有气节又有些傲气的书生,这个有远大抱负的年轻人,这个苦读多年却最终只进了詹事府给公主讲了几年学的詹事,最后心灰意冷地辞官归故里了。 没有人关心他到底痛不痛,现在他走了,他曾经的理想终就如同他的余生一样,消磨在青山绿水之间。 宁砚泠觉得痛,这痛是天下有抱负的读书人共有的痛,亦是物伤其类的痛。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开口道:“陛下,昙花的花期是很短暂的,昙花一现,也仅有一个时辰罢了。” “嗯?你想说什么?”楚皇眯起眼睛,他对宁砚泠的答非所问很不满。 “微臣愚见,公主殿下读书不过为了消磨时光,太后娘娘也曾说过,不过是为了养养性子。既然如此,便不要再从詹事府挑选先生了,女傅也许更合适。”宁砚泠一口气说道。 “你是说,朕的亲妹不值得詹事府的先生亲自教么?”楚皇的语气稍稍有些加重了。 “陛下,微臣识得的顾先生不仅文彩精华,更难得的是颇读书人的气节,先生心怀天下,希望有朝一日能助陛下匡扶社稷。”宁砚泠先是小心翼翼道,看楚皇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甚至眼中都没有起一丝波澜,她渐次大胆起来—— “就是这样一个人,少年得志,已负盛名,本想大展鸿图,却阴差阳错地进了詹事府,只教习公主殿下与公侯小姐们读书。恕微臣直言,顾先生教得颇费心力,可是学生们却学得三心二意。”宁砚泠越说越激动,她几乎忘记了面前站着的是楚皇,是这个帝国最至高无上之人,是掌握一切生死之主。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顾先生留在这宫中几年,只希望能得陛下偶一回顾,已完他毕生抱负。现在顾先生走了,就如同昙花谢去一般。纵使明年再见隔年期!”宁砚泠只顾着自己说,由于情绪激动,竟越说越快,直说了这么一大篇子的话。 楚皇静静地听,听完了一言不发,只静静地默立着,他长身鹤立,姿容无双,宛如玉雕一般俊美无俦,原是一幅极美的画卷。可是这静默又比任何狂风骤雨更为可怖。 冷笑声割开了这静默,更撕开了宁砚泠的心扉,楚皇冷笑道:“宁砚泠!你不要仗着有些小聪明,就妄言朝政!顾子白再在后宫待几年,也是科举出身,是朝堂上的臣子,岂是你一个后宫女流之辈可以妄议的!” 即使早知道说这话会有如此后果,可是真正听到的时候,内心还是宛若从百尺高台跌落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鲜花着锦暗神伤 宁砚泠失魂落魄地从长乐宫出来,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书房的,方才楚皇的话字字如刀,割在她的心头,直至心头滴血。 微风抚摸过她的面颊,揉皱了她的眉眼,使她滴下泪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怎么可以对楚皇说那些话呢?他的话说得明白,自己在他心里,大约已经是一个妄议朝臣、不知进退之人了。 他不会再信任自己了,也许,从来也没有信任过。 顾子白的满腔热血终是错付了,自己的理想大约也死在了这片红砖黄瓦里。以前还有个可以出宫的幻象,现在大抵是什么都没有了。 宁砚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秀女所,绿袖见了她只惊呼:“姐姐,你的脸色好差!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了?” 宁砚泠摇摇头,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失了圣心。可是这事没法对人说,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 太后那里许是得了什么消息,第二天宁砚泠就被召回了萱室殿。太后坐在那里同张太妃说道:“过两日栎儿回京,两个孩子婚前不好见面,陈小姐家里必有人来接的。” 说完,太后又对跪在地下的宁砚泠道:“宁赞善就回来陪着敏儿罢。” 房里安安静静的,宁砚泠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地道:“是。” 就这样,宁砚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秀女所。 也许有风声走漏,回萱室殿后,连绿袖也说,感觉大伙儿看她们的眼神比之以前略有不同。 人前姐妹们笑得含蓄,似乎总在掩盖着什么;转过身去,她们就立刻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可是稍稍一靠近,她们便又沉默不语。 这一切无不刺痛了宁砚泠原本就脆弱敏感的心,她感觉自己的承受力已经快到极限了,弦崩断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过了两日,绿袖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些风言风语,回来告诉宁砚泠:“姐姐,她们说你在陛下面前妄议朝政,还说你已经失了圣心,可是真的?” 宁砚泠听了,心乱如麻,只连声问道:“你听谁说的?谁跟你说的!”那声音不觉尖厉起来,直把绿袖吓得一个倒退,撞在桌子上。 宁砚泠侧过头,从镜中看到自己铁青的脸,顿时仿佛被抽去了所有气力一般瘫坐在地上。 绿袖忙跪下来扶她,可是宁砚泠抓着她的袖子,哭得喘不上气。绿袖拥上去抱住她,也哭道:“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好歹告诉我一声……我们是姐妹啊!我不要连你的事,都是,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你好歹告诉我一声……” 宁砚泠也哭道:“对不起,妹妹,叫你担心了……我——” “她们说得不错,是真的……”宁砚泠的声音小了下去,几乎成了呓语。 可是绿袖听得真切,她用力抱住宁砚泠,哭得声音断断续续道:“姐姐,没,没事了,有我,有我,陪着你,永远,不管,不管好,还是,还是坏……” 这样的日子虽然难过,但是还是要过,太后明面儿上说召宁砚泠回来陪凌宜公主,可是每日一请完安,公主便叫她退下,从不使她多待一刻。 宁砚泠知道,自己失了圣心,对太后来说便全无用处了。现下在萱室殿不过是浑着,待到固原王大婚后,也许太后就会对自己有所动作了。 又过了一日,六月初八,固原王入京。 宁砚泠是去给太后和张太妃请安的时候见到的固原王,他的样貌和张太妃如出一辙。 只是张太妃长得纤眉细眼的,可是这眉眼长在男子身上便是另一种景象。固原王俊眼修眉,虽然神似张太妃,但是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 即使比不上楚皇,宁砚泠暗自叹得,也算得颜若宋玉了。念及楚皇,宁砚泠心里一阵钝痛,仿佛伤口结了痂,从一开始的刺痛到现在的钝痛。 她想,读书时读到先时臣子为君王所误会,甚至心痛至自弃于世。 那时,自己只觉得那些臣子迂腐,现在自己竟然也有些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了。 复又想到,如此境遇,也并非自己一人,既然别人耐得,自己也该耐得,便紧了紧牙关,心下稍稍平复了些。 接下里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连带着萱室殿众人也忙得应接不暇。宁砚泠这种终日蛰伏于房内的,也听了个全程。 六月初十,纳徵。一早,内廷就以太妃的名义,给准王妃娘家下聘礼。那一车又一车的聘礼,首尾相衔,从京郊的固原王府运出,直至中午才全部抵达陈府。 六月十二日,发册命使,随后册至妃家。礼部将制好的册封王妃的节册颁发至陈府。陈阁老带着全族男女在门外跪迎,由准王妃的父亲亲手接了册命。 六月十六日,铺房。准王妃娘家的女眷们,将各色床上用品,如床帐、被褥等送到固原王府,并和王府内的人一起布置好新房的陈设。 那负责铺床的叫“全乎人”,须得是父母公婆健在、儿女双全的娘家嫂嫂,为的就是将那十全十美的喜气带给新人。 好在陈府是积善积德的书香门第,陈小姐的几个嫂嫂俱是父母健在、儿女双全。最后便选定了陈小姐的二嫂嫂来铺床,在被褥下铺上枣子、花生、桂圆、莲子,取“早生贵子,连生贵子”之意,又盖上鸳鸯交颈被,挂上百子千孙帐。 六月十七日,醮戒。固原王在府中醮戒三日。 六月十九日,妃家醮戒。大婚前一日,准王妃家全家醮戒。 到了六月二十日,亲迎。一清早,迎亲的队伍就从固原王府出发,最前面骑在马上的便是固原王。到了陈府,陈小姐早就打扮停当,由父亲和长兄亲自送出了门。 出了这门,从此世上再无陈小姐,世间只有固原王妃。固原王迎到王妃后,便进了紫禁城,趁着吉时,到奉先殿祭拜祖宗。 王妃首次入宫,宫中五品以上的女官须得亲迎。于是,宁砚泠也强打精神去了,她站在女官的队伍里,算不显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消冰融雪理新妆 虽然宁砚泠站在女官的队伍里丝毫不打眼,但是还是有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小春子从远处走来,笑道:“宁赞善,可有日子不见了?” 宁砚泠垂着眼,声音轻微道:“嗯,李公公说的是。” 小春子笑着拨开前排的女官,道:“陛下正想见你呢,跟小奴来罢。”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下一阵衣衫响动,女官们虽没有抬头,但是若有似无的目光还是从宁砚泠的身上掠过。 宁砚泠怀疑自己听错了:“陛下……召我?” 自从那日遭斥后,所有人都在传宁砚泠已经失了圣心,宁砚泠也觉得自己已经失了圣心,这会儿楚皇却又要召见她,她一时摸不透是什么情况。 小春子笑吟吟地在前面引着她,原本宁砚泠站的位置空了出来,在人群中留下了一个空位,四下也没有人填上,只空留着那一个孤零零的位置。 一路上,宁砚泠忐忑道:“李公公,陛下召我所为何事?” 小春子道:“小奴也不知,今儿陛下在奉先殿等着固原王殿下和王妃。从奉先殿出来以后,陛下就让小奴来召您了。” 宁砚泠心里隐隐觉得和陈蕤薇还有顾子白有关,可是她又不敢深入去想,只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小春子。 到了奉先殿外,楚皇正背对她们站着,望向殿内。 小春子放重了脚步,道:“陛下,宁赞善来了。” 宁砚泠忙跪下见礼,楚皇回过身,免了她的礼,却也不开口说话,只看了看她,方说:“宁赞善看着清减了些。” 宁砚泠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面颊,是的,自从十多日前遭斥后,她的心情一直郁结,茶饭无思,本来就不大的脸此时更是连下巴颏儿都尖了起来。 宁砚泠不敢抬头,只道:“微臣……” 她想为上次的事辩解几句,可是她心里知道自己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想向楚皇谢罪,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还有其他想说的话,可是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却听得一声微叹—— 楚皇道:“那日之事……朕不怪你了。” 宁砚泠听得这话,一时禁不住抬起头,却看到楚皇的目光正落在斗角勾檐上。 她呢喃道:“陛下……” 楚皇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叫小春子:“这会儿婚礼进行到哪一步了?” 小春子笑道:“回陛下,待固原王殿下和王妃回了王府,就该合證了呢,内廷一大早就去了王府,设了座位和拜位,还有酒案。” 楚皇道:“酒案上放的什么酒器?” 小春子想了想,道:“回陛下,昨日内廷派人回过,用的是先皇赐给太妃娘娘的一对红玉樽。” 楚皇点点头,道:“这个倒还罢了,现在王府想必正热闹着。” 小春子笑道:“正是呢,这会儿殿下和王妃想必已经到了王府,内廷派去的执事会先请殿下和王妃到拜位,执事先拜两拜,殿下和王妃各拜两拜。再请殿下和王妃到座位,由司尊进酒,殿下和王妃举酒对饮,再进酒,三进酒,三次饮毕,殿下和王妃再到拜位,相向而拜。这礼就算成了。” 楚皇听了,只“嗯”了一声。 小春子却笑着对宁砚泠道:“陛下自那日说了宁大人一顿后,一直闷闷不乐的,话也不和小奴说。今日说的话比前些日子说的加在一起还要多,想必都是宁大人的功劳。” 楚皇听了,把脸一沉,道:“多嘴!” 小春子忙别过脸,冲宁砚泠挤挤眉毛,又转过来,对楚皇道:“殿下早求了陛下去王府喝杯喜酒,陛下再不给信儿,就来不及准备了。” 楚皇略一沉吟道:“看罢,若太后娘娘有兴致去喝杯贺酒,那朕便也去罢。” 小春子道:“太妃娘娘早求了太后娘娘恩典,一同去的。” 楚皇道:“那车马安排妥当罢。” 小春子道:“早安排好了。” 楚皇听了,便转身回去了,宁砚泠忙跪下行礼。只听楚皇的声音传来:“宁赞善回去换身衣服,陪朕一同去罢。” 接近傍晚的时候,楚皇和太后并太妃一同离宫,京都卫南北镇抚司同时出动,直将皇宫到王府的路封锁起来,那车马浩荡的样子堪比古时候上林出猎图。 到了京郊,果然风景别致,山清水秀。固原王府也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凌宜公主和太后同坐一车辇,此时正由陈嬷嬷和李公公扶着下车。太后转头,忽而见着宁砚泠竟从楚皇的车辇上下来,眉心不由得微微一皱,随即又被张太妃携住手。 张太妃今日做了婆婆,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打扮得也是淋漓尽致。李太后瞧着,因笑道:“妹妹今日这番打扮,竟是当年侍奉先皇时都未见过的颜色!” 张太妃听了,只抚着李太后的手,笑着答道:“姐姐取笑我呢!论颜色当年就比不过姐姐,今日更是老婆子了,鲜艳颜色都在新娘子那儿呢!” 李太后忍不住说笑道:“这就夸起儿媳来了,她是新娘子,你也是个老娘子罢!” 张太妃努嘴道:“说到儿媳,陛下今日不带宫妃,只带这位——这宁赞善看着也着实好,跟陛下站一块跟对璧人似的!” 李太后顺着看去,只见楚皇也下了车辇,竟与宁砚泠站在了一起,不由得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张太妃一时不知她这是什么个意思,便也不敢贸然接话,只招呼儿子和儿媳过来拜见太后并楚皇。 只见固原王身着喜服,被衬得色若春晓,清雅绝尘。他先拜过李太后,又转来向楚皇行礼。 宁砚泠见固原王来行礼,念及自己的身份,忙先跪下见礼。 可她刚低下身子,却叫楚皇拉住了手臂,还轻轻往上提了提。宁砚泠不知他究竟是何用意,只觉得于礼不合。 现在,她站着,固原王竟跪着,她更觉不妥。楚皇免了固原王的礼,固原王站起来,有些玩味地看着宁砚泠,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他本就貌若宋玉,这一笑更是秉花月之姿。宁砚泠一时眼花,竟无法分辨他与陈蕤薇究竟何人更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苍黄翻覆渐冷心 此时,早已礼成。陈蕤薇已经是固原王妃了,只是盖头还未掀,须得由喜娘搀扶着,身边又有送嫁的诰命们陪着。 他们夫妇二人拜见了楚皇、太后和太妃,王妃便由喜娘和诰命们簇拥着进了新房。等到吉时,固原王自会去揭了盖头,再进合卺之酒。 太妃正伴着太后说说笑笑,叶芷珊和那些个公侯世家的小姐们一起陪着公主在内闱顽笑。 宗亲们来拜见楚皇,趁说话的间隙,楚皇回身瞧了瞧宁砚泠。 只见她安静地站在他身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看着她的脸,仿佛周围一切喧笑喜乐都渐渐地远了,她和这一切是那么格格不入,她独一个人,半点儿也沾染不上这喜气。 楚皇突然就有些不忍,便唤来小春子耳语了几句,小春子听完便走了。 不一会儿,来了几个公侯家的女眷,同宁砚泠互相问了好,其中一个小媳妇儿笑道:“咱们一道去看新娘子罢!”不等宁砚泠回答,大家都笑说好,于是手挽着手,一块儿走了。 宁砚泠和那些女眷一起进了新房,只见一对儿龙凤大红烛高高地点着,映得满室喜气。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红色,那红色的床幔,挂着的百子千孙帐,床上铺着的鸳鸯交颈被。 下面许是放了不少干果,陈小姐穿着凤冠霞帔端坐在床上,只一阵阵浓郁香甜的气息袭来。 红盖头盖着,瞧不见她今日的妆容,但她本生得端庄展样,想来今日之美只会更盛,真真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好一朵人间富贵花! 真红簇花广袖的袖口处露着一段洁白胜雪的手腕,一只手腕上就戴着七八支花色各异的金镯,另一支手腕上是寸许宽的碧玉镯,那颜色如一泓碧水,一看就是世间极品。 指甲上染着蔻丹,更衬得那纤纤十指宛如玉雕。那双手,此时正交握在一起。 新房里的小丫鬟上来行礼,又问了宁砚泠她们的身份,一壁耳语回给王妃,王妃也似乎交代了她一些什么话。 只见那小丫鬟笑吟吟地走来,再次行礼道:“王妃问各位夫人好。”原来这次便是代王妃问候。行完礼,小丫鬟对宁砚泠道:“宁赞善,王妃有句话要同您说。” 便在众人眼皮下将宁砚泠请了过去,又在新床的脚踏上放了一张红木小杌子,引宁砚泠坐上去。 宁砚泠对着那红盖头轻轻道:“陈姐姐,我来了。” 陈蕤薇放开了交握着的手,手心向上,朝宁砚泠说话的方向探来。宁砚泠知道她的意思,忙握了上去。 那手用力握了握宁砚泠的手,宁砚泠感觉她的手心微微有些颤抖。 于是,宁砚泠站起身,握住她的肩,俯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他很好,你再不必担心。” 那一刻,陈蕤薇的肩膀也跟着剧烈地抖了两下,仿佛是在哭泣一般。 可是满室馨香,喜乐阵阵,在外人看来,那是一对姐妹在诉说着衷肠,她们只会由衷地夸赞,决不会想到这竟是一场心的葬礼。 最后,宁砚泠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起身出去了。她怕是再多待半刻,自己也要哭泣了。 这是她在这皇宫里亲眼见证的一场爱情,如同那个春天的各色繁花一般,落入土中化为春泥,使那枝条吸收了养分,结出吃口甘甜、回味苦涩的果实。 从固原王的婚礼上回来,宁砚泠再次伴驾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人人又对她笑脸相迎,嘘寒问暖的。 可惜,她已经不是之前的宁砚泠了。 当一个人得势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众人的仰望;当一个人失势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众人的俯视。当那个人二者都见过的时候,她的心恐怕很难再相信别人对她的仰望是出于真心。 所以,她变得很难再相信别人。故而宁砚泠不再像以前那样,会为了别的女官和宫人的揶揄而脸红。当那些口口声声叫着“姐姐妹妹”的人开她玩笑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的是羞涩的笑,心里却在冷笑。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的心在颤抖,因为害怕而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变了,她更加分不清自己是在变好还是在变坏。因而,宁砚泠更加珍惜与绿袖和橙心之间的感情,尤其是橙心。 在秀女所,梁卓玮挑唆着顾嬷嬷传慎刑司要打宁砚泠。虽然后来没有打成,可是宁砚泠和绿袖也受伤不轻,将养了十来日才好。 许是李公公透漏了消息,橙心又出不得萱室殿,早急得不成个样子。待宁砚泠一回萱室殿,她就来探望。可是那会儿宁砚泠整日恹恹的,橙心纵有满心的话,却不知如何对宁砚泠说。 说来也奇怪,和楚皇之间的事情,失了圣心这件事情,可以和绿袖说,也可以忍受别人在背地里说。但是就是不想让橙心知道,宁砚泠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后来橙心还是知道了,她着急上火地把宁砚泠说了一通,说完以后自己又哭。看着她的眼泪,宁砚泠终于明白了——与其于事无补地坦白,不如哄着她,让她高兴,永远别让她知道。 自此,她看橙心比以往更不同,过命交心大抵是对她们的关系最好的描述。 固原王的婚礼后的第三天是王妃三朝回门的日子,待王妃回了门,陈老妇人又带了家眷进来谢恩,张太妃也在旁边一唱一和,那话说得极其动听,直将太后哄得笑容满面。 这一高兴,竟准了张太妃去固原王府上小住几日,一来以示恩宠,二来也让张太妃体会一下民间婆媳相与之乐。 张太妃走后,宁砚泠如同往常一般,日日去太后那里请安,太后有时也会留她说几句话,但是每次都会在宫妃和楚皇来请安之前叫她回去。 逐渐,她也懒得去忖度太后的态度了,其实后来她发现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真正懂得过太后的用意。 可是,有人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那日,宁砚泠从太后那儿请安出来,便有一个小太监冲她一摆手。宁砚泠定睛一看,是常跟着李公公的小太监冯小路。 虽然李公公、陈嬷嬷她们常管他叫小路子,可是宁砚泠还是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冯公公”,又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冯小路笑道:“宁赞善客气了,是李公公叫小奴来找宁赞善去说话儿。” 果然是李公公,宁砚泠在心里叹了口气,便跟着走了,只这回不知又有什么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沧海月明往昔泪 宁砚泠被小路子引着,到了先前李公公总是同她见面的那间房间。 在那里,李公公曾经教她要多看、多听、多想,多学着点; 也是在那里,李公公告诉她太后借固原王的亲事试探楚皇和朝臣们的底线; 现在又是在那里,宁砚泠想,这次李公公又要对她说些什么呢?她内心有几种不同的忖度,但是她知道,不管是哪一件,李公公要说的必是极为要紧的。 她轻轻地走了进去,李公公果然背着她坐在桌旁喝茶。宁砚泠乖巧地问安,李公公转过来,哼了一声,道:“坐罢。” 宁砚泠已经不和他做那些表面的官样文章了,李公公说坐,她便坐,甚至拿起一个茶盅子,从李公公方才摆弄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李公公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宁砚泠就这么看着他眯着眼睛,咂摸着嘴,呢喃呓语。 “三十多年前的春天,一场疫症席卷了整个京郊。那些有钱的都避走江南,那些有势的便进了京都投亲靠友,只有那些穷人,日日苦苦在生死边缘挣扎。” “为了避免疫症扩散,每日都有都城里出来的医官在京郊各个角角落落巡查,但凡见着谁躺在地上却还是气喘如牛,胸前面上长满了细细密密的红疹子,便知那人已经染了病。” “那些医官们既不治病也不给药,只是将那些染病之人搬上他们驾来的木车——说是车,其实只是一个大大的木笼子,外头罩着白布,里头都是这些躺着喘着气儿等死的人。” “那些人一旦被拉走,就再也回不来了。有人说他们被填进了西山后头的万人坑,有人说他们被运到北原的化人场,那化人场十二个时辰都烧着熊熊烈火,却还是来不及烧,有些人还没断气呢,就被丢进去了——” 李公公说到这里,按了按眼睛,叹了口气,接着道:“最可怜的就是那些小孩子罢,父母都死了,无亲无靠的。” 宁砚泠不知李公公为何突然对她说这些事情,但是看他似乎沉浸在回忆往事的浓烈悲伤里,宁砚泠便不好开口问,只静静地听。 “有一对孩子,他们是同村的乡邻。男孩大约十一二岁,那小女孩只得四、五岁。他们那个村是疫症刚开始的地方,也是最重的地方。医官带走了他们的父母、族亲,几乎整个村子的成年人都被带走了……” “他们俩被父母藏在谷堆里,勉强保住了性命,可是却成了孤儿……” “还没有长大的小孩子太苦了……没有钱,没有饭吃……年龄太小,都做不到工……只能乞讨了,讨到什么吃什么,还要被其他大乞丐欺负,甚至……还和野狗抢过饭吃……” 宁砚泠听得心里一颤一颤的,她自幼生长在江南富庶的地方,头一次听到这种故事。 “缺衣少食的日子里,小女孩儿染了风寒,病得快死了,他们没钱看病,只能捱一日算一日,后来一天晚上,小女孩烧得糊涂了,她一口一个‘娘’的叫着,她说她看到她娘来接她了……”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头,宁砚泠轻声道:“您为乡邻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李公公长叹道:“你有所不知,那日医官来抓人,我本来躲不掉的。是那小女孩儿的娘,拼着最后的一刻,把我推进了谷堆,这才救了我一命,可她自己却叫医官给抓走了。” “我总想着,要不是为了救我,王大姑也不会死,小鹿儿也不会成孤儿了。得人恩果千年记,我就算断子绝孙也要报这一命之恩。” “李公公……”宁砚泠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老太监竟比外头那些满腹经纶的、文武双全的男子更像个男人。 李公公却突然阴恻恻地笑:“可惜,我入了宫,就不能再照顾小鹿儿了,我把她托付给一户农家,卖身的钱也悉数给了他们,可是他们虐待她、打她、不给她饱饭吃,最后还把她也卖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蓝田玉暖道先机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宁砚泠心里一颤,暗恨道,您老可别害我啊!谁知道这事儿是不是单说与我一人听的? 可是现在李公公既然说了只说与她一人听,她倒不好分辩了。 “你也别害怕,咱家既然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把你当成自己人了。”李公公道,宁砚泠听了也不敢相信,自己?自己人? 李公公见她面露疑色,便点点头,道:“早个二十多年,娘娘在宫里的一切都有咱家照应。可是,现在时候不对了,陛下眼看着要大婚,大婚后就要归政。” “大婚……归政?”宁砚泠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禁一愣。 “不错,陛下现在……”李公公拨弄着手上的扳指,可是他的神色凝重,眉头压下来,几乎盖住了眼睛,只剩一条缝儿,可是还透着精光,“陛下他……还不是帝国真正的主人。” 宁砚泠本不知这其中的原委,只听李公公娓娓道来。 当年先皇危病之际,想到太子年幼,李皇贵妃又年轻,怕吕武之祸再临,本想去母留子。关键时刻,李公公去求了内阁首辅陈阁老。于是,陈阁老帮他在先皇面前保下了皇贵妃。 作为回报,他帮陈阁老修改了先皇的遗诏。 这份回报实在太大,所以陈阁老又允诺要为皇贵妃保驾护航。 “可是,陈阁老不是先皇的托孤大臣之一么?遗诏听说也是当着他的面拟的……”宁砚泠在脑海中搜寻着自己从刘一保那里听来的故事,和现在李公公的讲述做了个对比。 “先皇当年确实召见了陈阁老、景阁老和李公公,命他们好好看顾太子,但是并没有把朝政分给他们。” “遗诏里写的是‘着命内阁辅佐太子,’”李公公道,“是咱家在后面又加了一句,‘待太子大婚后再行归政’。” 单靠着这么一句话,陈阁老便从辅政成了摄政,足足把持了近十年朝政。现在,楚皇眼看着要大婚,就要归政了。 “陛下要大婚了……”宁砚泠还是有些意外的,虽然外面都传,这一二年里楚皇定会大婚。但那也只是坊间传闻,传闻或许有假。 但是现在太后跟前的李公公亲口说了,那必是真的。宁砚泠心里没来由的,只觉得突然跳乱了几拍。 楚皇大婚,对于朝堂和后宫,无疑是一次巨大的震荡。 李公公先前说了,宁砚泠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也就无需再隐瞒些什么了。他对着宁砚泠,索性把话都说开了。 楚皇大婚后归政,陈阁老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现在内阁是五个人,首辅陈俣复,次辅韩也浩,帝师粱弼、还有祁林芳和景正隅。 其中景阁老与陈阁老常年不对付,关键缘由还是出在当年先皇的遗诏上。 遗诏上说,“着命内阁辅佐太子”,可并没有具体说是内阁哪一个人辅政,或是由内阁所有的人辅政。 景正隅本以为自己也蒙先皇召见托孤,该与陈阁老共同辅政。 万万没想到陈阁老搭上了太后李公公这条线后,竟吃起了独食,把好好的“内阁辅政”,给玩成了“首辅摄政”,这一下着实把他给气得不轻。 可内阁论资排辈,景正隅本就最年轻、资历最浅,在内阁是排最末尾的。所以这些年,他不得不韬光养晦,还与国舅爷结了姻亲,也搭上了太后这条线。 现在楚皇大婚归政,陈阁老即将失势,前头几个人不是年龄大了,便是老好人不管事,怎么看都该轮到他楚头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眼看朝堂上就要大洗牌,聪明人已经开始了这场豪赌。 至于后宫,那更是地动山摇。本来就只有几个不得帝心的婕妤和昭仪,还一无所出。所以,后宫这么些年都由太后牢牢把持着。 可是,楚皇一旦大婚,那后宫之主就是皇后,太后在往后的日子里不过是颐养天年罢了。 加之太后与楚皇本就母子不睦,现在六宫即将易主,太后心里也是着急。 李公公说,太后常常在无人处和他们几个老奴感叹,她的儿子马上就要成为一匹“没上笼头的马”。 谁来做这匹马的笼头呢?李公公目光灼灼地盯着宁砚泠,似乎是在对她发问,又似乎是在引她思考。 宁砚泠一惊:“下官,下官不敢妄议……” 李公公看着她道:“不必过谦啊,宁赞善。”他缓缓站起来,走到宁砚泠的身后,抚着她的肩。 从李公公的手搭上来的那一刻,宁砚泠就浑身一个激灵。现在李公公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肩头,似在安抚她的情绪,道:“宁赞善,你年轻又聪明,是秀女中拔尖儿的人,太后娘娘早就看中了你。” “可是……”宁砚泠的话卡在嗓子里,不知怎么问出口。 “咱家方才也对你说了,娘娘是这么个身世,为人天真烂漫了一些。何况这么些年都是咱家护着她,她没受半点儿风雨,自然是小女孩儿心性,喜怒都写在脸上。”李公公说话声音轻柔,宁砚泠瞧瞧看着镜子里李公公的脸,那脸上带着柔光,和那张脸极为不衬,她不禁毛骨悚然。 接下来的一段话,恐怕更是要令她神魂俱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空里流霜忆故知 宁砚泠从李公公处回来,甫一进房间便和衣卧倒在床上。 方才与李公公的一番长谈,至今还使她晕晕乎乎的。耳畔只回响着—— “太后娘娘想留你在陛下身边,太后娘娘信得过你……” 她似乎是一脚踏上了云端,那轻飘飘、软绵绵的感觉如梦似幻;可谁知下一刻,会不会跌落泥底呢? 末了,李公公告诉她:“咱家也不是现在就逼你做决定,毕竟这条路一旦踏上了,断没有回头的道理。要么青云扶摇直上,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得轻轻巧巧,语调波澜不惊,宛如在谈论一件平常的杂事。 宁砚泠用力摇了摇头,她现在满脑子的话,根本不想去想这件事。 其实对于李公公,她的感觉很复杂。李公公救过他,不假;教过她很多事情,也不假;可以说,如果没有李公公,她怕是早就死了好几次了。 可是李公公也害过她,李公公害得刘一保至今生死不明,还以此要挟过她,要她退出选秀。 她想起方才李公公也曾转圜语气,叹道:“咱家知道,宁赞善心里边儿,一直防着咱们呢。” 就这么没有防备的,突然提到了刘一保—— “刘一保的事情,咱家也没有办法。”李公公长叹一口气,又拿手按了按两边太阳穴,道:“宁赞善只看到那日咱家叫人打刘一保,却没有看到那梁小姐是怎么闹到咱家面前的。” 宁砚泠一时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听他说下去。 “那梁小姐仗着自己是粱阁老的女儿,骄纵得很,非要咱家给她主持这个公道不可。咱家心里头可不乐意招呼她了,可是不乐意又能怎么办呢?”李公公说着话,脸上不觉带出厌恶的神色,仿佛又对上了梁卓玮那蛮横无理的样子。 宁砚泠回想起梁卓玮曾经要对自己赶尽杀绝,而那时又是李公公救了自己。霎时间,恩恩怨怨涌上心头,百感交集,竟说不出一个字。 李公公说,给她三日时间考虑清楚,若她不愿意,亦不会勉强。那就这样罢,先混过今日再说罢,宁砚泠现在头痛欲裂,只想转换一下心情。 次日,宁砚泠早早地从支离破碎的梦境中醒来。孟秋时节,天色早早地亮了。她睡不着,便坐在床上,看窗外头院子里的树上都系上了七彩的丝带,才惊觉时间过得之快,转眼七夕已经到眼前了。 自六月二十日,固原王婚后,已过去了半个多月。七夕前三日,固原万带着王妃拜别了楚皇、太后和太妃,回封国去了。此去封国,山长水远,更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张太妃抹了两日的眼泪,这就到了七夕。宁砚泠细细一想,真是佩服死这帮人办事了,大婚后极尽喜庆了半个月,等分开了没两天就到了七夕,节日气氛又冲淡了离别愁绪。 这不,宫中一片喜气洋溢。年轻女孩儿多的地方过七夕的气氛就好。外面的廊上响起欢快的脚步声,一听酒是绿袖那丫头。 宁砚泠的微笑不觉爬上脸庞,绿袖活泼娇憨,和她在一起总能忘记那些不快,连日笼罩心头的阴霾也仿佛一扫而空。她还未进来,笑语已经传来:“姐姐,起身了没有?我给你拿节下的衣服来啦。” 宁砚泠笑着摇了摇头,待绿袖进来,又忍不住假装板起面孔,道:“这会儿子都没起身,你在外头大呼小叫的,白招人埋怨。” “哼,这会儿大节下,看她们一个两个闭着门窗的,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丫头躲懒还没送衣服来罢了。这会儿听到姐姐这儿送衣服来了,怕只有羡慕哩!”绿袖小嘴儿一嘟,“我偏要大声,叫她们都眼红!都眼红!” “好了好了——”宁砚泠笑着在她肉乎乎的腮帮上轻轻地掐了一下,“我总是说不过你,我说一句,你得说上十句。” “本来就是,都这么些日子了,姐姐也忒小心了。”绿袖被掐了腮帮,小嘴儿更是一撇,说不出的可爱。 宁砚泠笑着安慰道:“是,是,我们绿袖大人说得太对了,现在能不能把衣服给我瞧瞧儿了?” “好说!”绿袖听宁砚泠亲口哄她,又开心了,便把衣服放在床上,一件件展开。 节下的衣裳,每一件都做得极为精致,浅紫色大广袖口滚着水红的边,月华裙上缀着珍珠,意为银河,绣着喜鹊,象征鹊桥。细细看去,无一不美。 绿袖当即服侍宁砚泠换了衣衫,又围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地打量,口里不住地夸赞道:“我家姐姐最美了,这衣裳也就穿在姐姐身上最合适了。” 宁砚泠听了,面上微微一红,道:“多大的姑娘了,成日家白天黑夜淘气不够的,尽着嘴胡说,叫别人听见好没意思呢。”她方才洗了脸,还未敷粉。现在面上倒是透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绿袖笑道:“自家姐姐生得美,夸两声也有错么?”说着,手里翻动着配着衣服一起送来的小物件儿,口里道:“这个是荷包,待会儿姐姐别忘了挂上。这个是五彩的绦子,也得系上。咦?这是个什么呀?” 宁砚泠转过头去一看,只见绿袖手上拖着个小巧精致的千纸鹤,登时心里猛地一颤。 此刻绿袖手心里,安安稳稳地躺着一只褐色福字图案的千纸鹤,仔细瞧去竟是用绢布叠的,针脚藏得细密,手工尤为精巧。 “这是什么呀?要做也该做个喜鹊呀!”绿袖尚在兀自猜测,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不会做喜鹊,就做了个千纸鹤?这没个丝绦络子的,可怎么带呀?” 宁砚泠的心里却仿佛天旋地装一般,刘一保!这一定是刘一保!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宁砚泠硬生生压住心里的那一阵翻江倒海,可是还是忍不住握住绿袖的双肩,声音微微颤抖道:“这衣服是谁送来的?” “内廷呗,还能有谁呀?”绿袖只顾着打量这个千纸鹤,竟没觉察出宁砚泠的异样。 “内廷?内廷怎么会做这个?”宁砚泠喃喃道,不可能在内廷,内廷可都是些—— “内廷都是尚宫大人,肯定不会做这个。”绿袖歪着头看了看这个千纸鹤,“定是浣衣局想的花样,花样可真不少!” 是了!浣衣局!宁砚泠突然想到了浣衣局,听说那些年老的,或是领了罪的宫人都被打发去了浣衣局做苦工,浣衣局也是六尚二十四司里唯一一个设在宫外的机构,正合了刘一保被送出宫外的一节。 他说他会折千纸鹤为自己祈祷平安,他果然没有骗我,宁砚泠暗自想着,几乎落下泪来,慌忙用袖口飞快地擦了擦眼角。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她在心里暗想,现在要想办法把刘一保搭救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月下柔荑做巧工 有时候你想要什么的时候就会来什么,好比瞌睡时有人送个枕头。这厢边宁砚泠还在思量如何搭救刘一保,绿袖却催促她快些儿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不知那厢边有什么际遇在等她罢。 宁砚泠收拾停当,便出了房门,去太后那里请安。在上房外头见着了李公公,李公公瞅着她笑道:“宁赞善穿这身衣裳合衬极了,这衣裳也原配你。”宁砚泠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公过奖了。” 趁在背人处,李公公贴上来,道:“还有两日呐,宁赞善好好考虑便是,咱家可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宁砚泠听了,面色如常,只微微一笑道:“公公说得极是,下官会好好考虑的。”说罢,便进去了。 等请了安,太后也不留她,只道:“宁赞善去后头看看敏儿罢,这丫头早起了就在找你呢。”宁砚泠忙答应了,就往公主房里去了。 公主这会儿在房里打扮,兮紫给她换好了大节下的衣服,正在给她上妆呢。兮青仗着一张小巧嘴,在一旁一会儿:“姐姐手重了,胭脂太浓了。”一会儿:“姐姐手轻了,这眉毛可和没画得似的。”这个那个地说个不停。 凌宜公主倒也没恼她,反而还挺吃这一套的。一时间,兮青叽叽喳喳地说笑,兮紫假装生气地嗔怪,公主在中间调停,房里一片欢声笑语。 宁砚泠故意放重步子,站在房门口就行礼问安。公主只顾着和兮青兮紫顽笑,只说了句:“进来罢。”宁砚泠蒙公主招唤,便进去了。 公主一时梳妆打扮,她就默默地立在一旁候着。直等了两盏茶的工夫,公主才将将儿地梳妆完毕。 虽然叫了宁砚泠来,可是谁也没和她搭话儿,宁砚泠站在一旁,好不尴尬,少不得细细听她们在说什么,好趁机插个话儿进去。 兮青嗔怪道:“真真烦死个人儿了,好好的过个节,只在一块儿顽儿就是了,还要比这个比那个的!” “妹妹此言差矣,这乞巧节本就为着乞巧,赛巧也是应当的。”兮紫说的一本正经的,宁砚泠看着有趣,俨然又是一个橙心。 “好了,你们俩儿尽斗嘴了,快些儿想个法子混过去罢!”凌宜公主嘟嘟小嘴儿,催促道。 “亲亲殿下,您平日里也不拈线拿针的,这指尖上的工夫一时半儿会儿的也练不出来啊!”兮青有些发急道。 兮紫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日,道:“妹妹说得极是,殿下也只能抓紧这一两天的工夫苦练一番了,兴许还能挽回些。” 凌宜公主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叫自己多练习,早就苦着一张小脸了,少不得抱怨道:“这细水长流的工夫一时半刻的怎么练得出来!你们想不出好法子,本宫明日就装病不去赛巧了罢!” “使不得!使不得!”兮紫忙阻拦道,“这次赛巧本就是太后娘娘特意为了宽慰太妃娘娘而举办的,公主殿下要不去,难免扫了太后娘娘的兴致,到时候又是我们姐俩捱骂呢!” “是了,是了。”兮青也连连点头道,“殿下就当疼我们了,好歹儿练练穿针引线罢。” 凌宜公主听到自己少不了要苦练针线活儿,小脸已经垮下来了,正欲开口。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道:“殿下可是为了赛巧节烦恼?” “哼!都说了半日了,可不是么!”凌宜公主有些不耐烦了,转头看看,方才却是宁砚泠开了腔。 只听宁砚泠又道:“微臣倒有一个法子,殿下自不必苦练。” “真的?”凌宜公主一听不用练习针线,眼神登时一亮,连忙追问道,“真有这样的法子?你快些儿说出来!要管用的话,你要什么都赏给你!” 宁砚泠一听,忙跪下道:“微臣不要赏赐!微臣只求公主殿下一件事!” 转眼便到了七夕正日,是晚,萱室殿热闹非凡。远近的树上系满了五彩的丝绦,各色高低烛台,宛如火树银花,直把这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不一会儿,正时就到了,公主并小姐们先是焚香祭拜,默祷心愿,再来就是赛巧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太后起先与太妃道:“敏儿这孩子从小叫哀家给宠坏了,这次怕是要出丑。” 太妃笑道:“哪里就能这样儿了,娘娘那是过谦了。” 太后摇头道:“妹妹你有所不知,敏儿从小就不爱这些女红,哀家也是宠她,今年好大半年了,都还没有拿过针呢。” “那也不妨碍殿下手巧!娘娘快看。”张太妃笑着道,太后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去,只见公主的十根手指嫩如葱管,指尖灵巧地拈着针线,食指和大拇指上都戴了缠丝顶针,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得闪亮。 只一眨眼工夫,公主身边的嬷嬷就道:“公主殿下已穿过七针,公主殿下胜!” 太后登时愣住了,面上的神色惊讶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乞巧夜宴各自愁 虽然这次的七夕赛巧大会有彰显自己女儿的才干的意思,可是凌宜公主到底有几斤几两李太后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本想着不拘哪一个公侯小姐得巧,都拉扯着强夸一通敏儿也就罢了。没想到竟然就是敏儿得巧,这里面定有花样! 李太后一愣,事先想好的说辞自然也是说不出来了。还是太妃知机,抢着道:“娘娘大喜!公主这会儿可真是得巧了!”嬷嬷们也忙跟着凑趣,太后反应过来,连连抚掌笑道:“这丫头,不过是‘芝麻掉进了针眼里’,‘巧了’罢了!” 太妃又笑说太后谦虚了等语,萱室殿一时笑语如潮。 “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何事如此开怀?也说与儿臣听听罢。”楚皇的声音冷不丁地出现,登时一片安静。 “没什么,你妹妹方才赛巧会上得了巧,大家不过夸几句罢了。”太后懒懒道,“皇儿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人通报一下?”说完,嗔怪地看了李公公一眼。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 李太后笑着携了张太妃往上坐,太妃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 李太后笑道:“妹妹怕什么!本就是家宴,好热闹热闹,规规矩矩地倒没了趣味!”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楚皇一眼。 宁砚泠心里默默感叹,太后娘娘还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果然是一派天真。 以前只觉得她是性子直爽外露,让人心生畏惧。后来听李公公说了前尘往事,现在想起来太后娘娘其实真的是天真烂漫,喜怒形于色,倒也好相处,不必费心思去猜。 相较之下,张太妃倒显得城府深,雾里看花似的。 楚皇又遭太后冷遇,太后娘娘连他坐哪儿都不管,宁砚泠看着都替他脸上挂不住,可他倒好像习惯了似的,自择座位坐下。 可是苦了那些公侯小姐们,根本看不懂这座次,压根儿不敢乱坐,只呆立在一旁。 凌宜公主不管这些,她自挨着太后坐下,又招呼小姐妹们来坐,笑嘻嘻道:“输了巧儿的,难道连饭也不吃了?” 太后点了点她的鼻子,爱怜道:“就你淘气。” 公主更是撒娇道:“母后预备怎么赏敏儿?” 太后道:“哀家这儿所有的一切,不都是敏儿的么?还要怎么赏?找你哥哥要去。”便把话头抛给了楚皇。 于是,公主听话,向楚皇道:“皇帝哥哥,你打算怎么奖赏敏儿呢?” 对着妹妹,楚皇的脸上显出难得一见的温和神色,他问道:“敏儿想要什么?” 凌宜公主想了想,道:“早前敏儿想要皇帝哥哥陪母后和敏儿一起游船,现在可否兑现了?” 宁砚泠暗道不妙,她犹记得先前楚皇说要等慈成皇太后的祭典过了之后再陪太后和公主去游船。 可是由于固原王婚礼,礼部排托不开,这祭典竟不知是推迟了还是取消了。祭典未必有推迟一说,怕只怕是取消了罢。 祭典撞上婚礼,也不知是赶巧了,还是太后刻意安排呢?宁砚泠想了想,只觉得心下是凉透了,恐怕楚皇也是一样的感觉罢。 果不其然,楚皇脸色一滞,开口却问道:“太液池里的荷花还开着罢?” 凌宜公主小嘴一嘟,道:“前儿打了几场夜雨,败了好多,再不看怕是就要谢完了。” 楚皇道:“那便留着残荷听雨声罢,回头叫内廷安排人手去收拾收拾再游船。”他的表情已经回复如初,语气平和,如同处理普通宫务一般。 “这个愿望朕先记下了,敏儿你再说一个罢。”楚皇笑道。 宁砚泠抬头看了看公主,公主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眼神,嘟着嘴道:“其他的也没有了罢,这次节下的衣服很好,配饰也做得新巧,其中更有一只绢布做的千纸鹤,敏儿特别喜欢,只是不知是谁的手笔?” “敏儿喜欢?那赏她便是。”楚皇唤来了小春子耳语几句,小春子答应着出去了。 不过半刻工夫又回来了,对楚皇道:“回陛下,这新巧活计儿是浣衣局一个叫刘一保的小太监做的。” “刘一保?”楚皇听了,微微皱着了皱眉头。 “是,回陛下,这刘一保原本是秀女所的粗使太监,因事获罪被罚去浣衣局做苦工。”小春子回道。 “敏儿打算怎么赏他?”楚皇听罢,问凌宜公主道。 公主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子里的菜肴,道:“浣衣局太苦了,他本是秀女所的罢,那皇帝哥哥就开恩,让他重回秀女所罢。” “好。”楚皇答应了,又招手叫来小春子,低声嘱咐了几句话,小春子便又出去了。只不过这回快得很,不过片刻又回来了。 “打什么哑巴谜语,左不过一个奴才罢了。好没意思!”太后见他们兄妹俩奇奇怪怪的,便嗔怪道。 李公公拍拍手,底下又呈上了七夕的应节菜品——巧果。这巧果又叫“笑厌儿”,是以白糖熔成糖浆,和入面粉、芝麻,拌匀后放在案板上擀薄,晾凉后切成长方块,又折成梭子形的巧果胚,放入油锅内炸成金黄色。因此香气扑鼻,吃口甜蜜软糯。 太后看了也提不起精神,只说:“油腻腻的,谁爱吃这个了!” 李公公哄着,好歹是节下,太后便勉强吃了一口,就搁下了。 倒是张太妃,人逢喜事好吃甜蜜,连吃了三两个,才不好意思道:“姐姐不吃罢,我吃着倒怪有味儿的。” 最后进上的是“花瓜”,御厨的巧手将寻常瓜果雕成奇花异鸟,更有十二个大西瓜盅,瓜皮上浮雕着牛郎织女的故事,盅内则是去籽后切成方胜的嫩红瓜肉,并去皮水晶葡萄,吃口清甜。 太后意兴阑珊,不过草草吃了几口,太妃看了出来,便道:“天色也好早晚了,不如咱们娘几个早些儿去歇着罢。” 众人早没了趣味,巴不得这一声呢,好各自散去。 李公公安排车马送公侯小姐们回府,宁砚泠正打算陪公主回去,没想到太后道:“宁赞善,去送送皇儿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 这气氛诡异的乞巧家宴总算是结束了,宁砚泠目的达到,正准备回去偷偷庆功的时候,竟然叫太后给硬派了差使。 想起前两次送楚皇回长乐宫,一次呢是在毒日头下的石板上跪了整一个时辰,想起这个膝盖骨就一阵发酸。另一次更可怕,在长乐宫被囚禁了足有三天,还捱了打。 现在回想起来,进宫后这脸上身上几乎就没有没尝过的滋味了,下次……再有下次,怕是要连小命儿也搭进去了。 可是,太后明明白白开了腔,总不能违命罢。宁砚泠寄希望于楚皇开口拒绝,于是偷眼瞧了楚皇一眼。 楚皇嘴角微翘道:“谢太后娘娘关心。”说罢看了宁砚泠一眼。宁砚泠心中一阵悲忿,只得跟上去了。 小春子极有眼色地在后面十来步远的地方走着,楚皇身后只跟着宁砚泠,亦步亦趋。 两个小太监在前面提着玻璃盏子的圆形宫灯,一路上树影疏摇,天阶夜色更是清凉如水。 这样的月夜,青春少艾踏月而行,难道不该发生些什么瑰丽的故事么?也许太后正是这么期待的。 可是宁砚泠只觉得这上峨眉月散发着溶溶的月光,照得人心里像被羽毛轻拂一般地痒,她只求快些到长乐宫,自己好回去。 楚皇感觉到宁砚泠的步子有些快,紧两步贴了上来,可一靠近他却又慢下来。于是,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悄悄地从大广袖下携了宁砚泠的手,她的手柔软微凉,就这样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 宁砚泠一时不敢挣扎,也不敢说话,只紧紧地贴着楚皇而行。她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犹如天人交战。 终于到了长乐宫,回到书房。宁砚泠道:“陛下,微臣先行告退了。” “慢着。”楚皇道,一边儿用眼神支使走了小春子,却也不关门,任这月色洒满水磨石板的地面,地下的月华凝成了一片。 “今天公主在赛巧大会上得了巧,也是你捣的鬼罢。”楚皇玩味地看着她,仿佛她是猫爪子底下的一只耗子。 “是。”宁砚泠答得爽快,太后和楚皇都是公主的至亲,公主的女红如何他们心里自是有数的,宁砚泠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瞒。 “哼,还算老实罢,你是怎么做到的?”楚皇问道。 宁砚泠笑道:“回陛下,不过是女孩儿的小把戏罢了。”宁砚泠直说了关窍就在凌宜公主手上戴着的缠丝顶针上。 那缠丝顶针以细如发丝的银丝打着旋子拧成三股缠绕而成,只要从三股中抽出一根,拧成小圈。那银丝圈软硬适中,细密如发,极容易就穿过了针眼,再将线从银丝圈中穿过,只消轻轻一拉,线就穿过了针眼。 用这种方法,别说是连串七针,便是七十针、七百针都不在话下。而且妙在那银丝圈细极,外人根本看不出破绽。 楚皇听了,只冷哼道:“雕虫小技。” 宁砚泠也不生气,只笑道:“可不是呢,本也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 楚皇漫不经心道:“你就靠这个法子,救了那个叫刘一保的小太监罢。” “是,却也不是。”宁砚泠道,“刘一保的罪是陛下恕的,何况陛下早看穿了微臣的这点微末伎俩,要是正经追究起来,怕是微臣也要被一道打发到浣衣局去做苦工了罢。” 宁砚泠说罢,暗自咬了咬牙,跪下规规整整地磕了三个头,道:“微臣谢陛下开恩。” 楚皇冷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宁赞善这会儿长进不少呀。” 宁砚泠抬头,看着楚皇,她的眼眸在月色下显出琥珀琉璃一般的光泽。此时的她,身着浅紫色大广袖,月华裙上缀着的珍珠仿佛银河星带一般。她本身形窈窕,黑发如鸦,月光给她周身笼上了别样的光彩,一时间竟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陛下恕罪,微臣还有一事相奏。”宁砚泠目光灼灼,她已经打定主意了。这月光,是薄纱,是迷雾,还是万丈深渊前的掩映,她都不顾了,她只想站在自己心里想站的地方,哪怕那里洪水滔天! “说罢。”楚皇冷冷地看着她,比月光更清冷。 宁砚泠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她的手不自觉地拉住了楚皇的袍袖,她的唇贴近了楚皇的面颊,她吐气如兰:“微臣僭越了……” 楚皇静静地听着,听她原原本本地说了固原王与陈蕤薇结为秦晋这背后的意味、李公公分析的朝中格局的变化、还有后宫的态势。 月光照濯在楚皇的脸上,仿佛凝结了一层冰冷的霜。大殿里的烛火愈来愈暗,却没有一个宫人太监敢进来剪剪烛花。 小春子站在书房外隔绝了所有的人,他不时向内张望,看到的是,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个人的剪影,这画面似有说不出的旖旎遐思。 可是殿内的两个人,暗流在他们的心间涌动,几乎卷走了属于凡人的恩怨情仇,直将他们的心变成比这金碧辉煌的宫城更空洞的地方。 听宁砚泠讲完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太后和李公公希望宁砚泠识时务,为他们所用,成为他们手中的一道绳索,继续将楚皇控制在他们的手中。 楚皇阴沉着一张脸,道:“你做得很好,比朕想象的还要好。” 宁砚泠紧了紧眉头,方才她亲手撕裂了对母子间所剩无几的亲情羁绊,此刻她实在说不出“多谢陛下夸奖”之类的话。 楚皇打量着她,微微俯下身,贴着她的耳畔,道:“可是你若是不告诉朕这些事情,直接答应了李公公,按着他们的计划走,还怕谋不到一个光耀的前程么?” “陛下,陛下让微臣做孝子忠臣,微臣,微臣不能辜负陛下的厚望。”宁砚泠此刻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害怕,身子竟有些微微颤抖。 “很好。”楚皇的唇角牵起一抹笑意,他天生一对凤目,眼璨星辰,本是俊美无俦。可是现下,那目光中的寒意,对上就如同直坠冰窟,身受极寒酷刑。 楚皇对宁砚泠道:“明天你去回他们,你同意了。往后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每一件事都记下来,朕都要知道。” “是。”宁砚泠的牙关紧了又紧,眼中晦暗不明,似是下了很大的勇气一般,她张了张口,还是问道,“我在你身边,你会讨厌我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清尘浊水两相依 宁砚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意的是这个,潜意识里她告诉自己,也许是因为如果惹怒了楚皇,后果将不堪设想。 按照太后的计划,和李公公的意思,自己将会成为他们安插在楚皇身边的一颗棋子。不,是一张网。 这张网将牢牢地网住这真正的天下之主,将他的权利、他的自由、他所有的一切都禁锢其内。 后宫将继续把持在李太后的手中,而朝堂则由太后的亲弟、国舅的姻亲景正隅掌控。两股势力里应外合,交织在一起,楚皇只会是他们手中的傀儡。 宁砚泠想想就心里发冷,可是这些还并不是全部事情的真相。 李公公打感情牌游说宁砚泠的那天,他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刘一保曾告诉宁砚泠,宫里头都知道,先皇龙驭上宾之前,曾召见过四个人,将他们当成托孤重臣。 可是第四个人是谁始终没有人知道,除了,李公公。 李公公没有告诉宁砚泠,其实他才是当年先皇召见的第四人。大家都以为先皇召见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第四个人,其实谁也不知道的是先皇最先召见的第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当年的李皇贵妃,如今的太后娘娘,也不是粱弼,而是—— 宫人眼中早就痴痴傻傻的陈顺妃。 先皇到最后还是不信任皇贵妃,比起在后宫只手遮天,更生育了皇太子和皇三子,加之宫外还有个弟弟的皇贵妃,出身低微无儿无女的陈顺妃更让人放心。 先皇一度想赐死皇贵妃,将皇太子交给陈顺妃抚养。 可是,陈阁老的一席话,终劝得他没有那么做。 陈阁老说:“皇贵妃娘娘自生育了太子殿下,就被迫母子分离,现在陛下还忍心让他们阴阳相隔么?” 先皇那时想了想,眼角便有些湿润,可是他喘着气,道:“先生,先生,有所不知,朕是怕,怕吕武之乱……” 陈阁老一声长叹:“微臣常听家里那些妇人道‘不好死了,也是亲生的,这隔了肚皮子,又哪里中用了呢!’陛下,陛下——皇贵妃娘娘纵有千般不是,也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可顺妃娘娘……” 先皇闭上眼睛,兀自流泪。皇太子那时只得九岁,说不解事却也有些懂了,他日夜守在寝宫之外,稍有动静就蹬蹬蹬地跑进来,道:“父皇胸口又闷了么?儿臣给你揉揉。” 那小手在先皇的胸口搓揉着,另一只小手便团成拳,偷偷地擦眼角的泪。 先皇睁开眼睛,看着太子,满眼的柔情,开口却又强装斥责:“棠儿,朕,朕与先生,在说军国大事,谁,谁叫你,随便进来!” 太子便告了罪,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先皇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尽是不舍。 陈阁老便又推了一把,道:“陛下,这满宫里,太子殿下也只剩皇贵妃娘娘这一个亲娘了,父母疼爱子女之心是不会有假的,陛下!陛下!要三思啊!”说罢,便跪在地下碰碰地磕头。 先皇心里难受得紧,便命人烧毁了早前拟好的圣旨和遗诏,只叫陈阁老又重拟了一份,写明了“着命内阁辅佐太子”,又召见了皇贵妃娘娘身边的亲信李公公,托他好好看顾太子殿下。 陈顺妃那时候不明就里,还待皇贵妃亲如姐妹,她自己的两个皇子都没能养大,深知母子分离之苦。先皇向她流露出了去母留子,她为代母的意思后,她一出寝宫便告诉了皇贵妃。 她是好意,可是命运在那个岔路口已经永远地拐弯了。 李公公当即联合了陈俣复,劝得先皇改变了主意,先皇去后,又假矫遗诏。 紧接着又是一招卸磨杀驴,将陈顺妃说成是“大悲失智,侍疾不恭,忤逆上意”,这就打入冷宫。 李公公本想去了陈顺妃这唯一的知情人,可是陈俣复不许。按他说的,陈顺妃若是活着,没有人会去管一个疯子,可是陈顺妃要是死了,有心人就要琢磨了。这才又留了陈顺妃十年,直到她自弃于世。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天下和,谋臣亡。 当日陈俣复费尽心机地保下皇贵妃,使她最终登上了皇太后之位,李公公便帮他矫诏,使他一介辅政内阁最终成了摄政首辅,把持朝政十年。 现在楚皇即将大婚归政,天道轮回,人世仓皇。谁负了这天下之主的怕是要用命去还,陈俣复心慌害怕,孤注一掷将孙女送进宫中,企图做全家的免死金牌。 没想到皇太后四两拨千斤,将一个好好的后宫预备役给弄成了藩王王妃。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没有了,当年费劲心机的得到的一切眼看还是水中月镜中花。十年一觉扬州梦,梦醒扬州人心冷。 皇太后早早地令自己的弟弟与景正隅结了姻亲,下一步就是扶植景正隅上位。至于陈俣复,就推出去承受楚皇所有的怨恨罢。 玩弄权术者,必将被权术所玩弄。 宁砚泠还是太年轻,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也看不到陈俣复真正的下场。 从楚皇那里回来后的第二天,她便去见了李公公,同意归顺于太后,日后只供太后驱使,将永远效忠于太后娘娘。 李公公很满意,他说:“宁赞善果然没让咱家失望,从此你便是太后娘娘的人了,你对娘娘忠心,娘娘必不负你,咱家也不会负你。” 再后来,他带宁砚泠登上了萱室殿的高台翠榭,从这里可以俯视到整个后宫宫苑。 “好好地跟着太后娘娘,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这六宫最至高无上的主人。”李公公那把尖细的嗓音,许下的竟是后宫最高的诺言。 夕阳下的后宫披上了一层金色,忙忙碌碌的宫人简直细如芥、多如蚁。李公公的话也很明白,只有跟着他们,才能从这后宫的芸芸众生中解脱出来,一跃飞上高枝,他们便是这高枝,是这凌云梯,是通往最高处的必经之由。 那个傍晚,宁砚泠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跟着心潮澎湃了一把,但是她的手心、背心,都已经被汗沁得湿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先发制人宜宾主 就在李公公带宁砚泠上了翠榭的第二天,陈俣复在朝堂上递了折子,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跟楚皇请辞,说自己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逮”,想要告老还乡。 简直如同降下的一道晴天霹雳,整个大殿上一时间竟鸦雀无声。 楚皇手里掂着陈俣复递上来的折子,翻来覆去的也不打开。最后,陈俣复不得已,跪下道:“陛下,老臣心意已决,求陛下成全。” 听得这话,楚皇的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开口道:“朕一向敬重陈先生,此事须得慎重考虑。”这是没给明确的答复,既没说留,也没说走。 这话,陈俣复听在耳朵里,倒没怎么着急,有人却先急了起来。 “陈阁老乃帝国肱骨,又是先帝所看重的臣子,陈阁老不能去啊!”说话的竟是左都御史,他神情激动,直接就跪下了。 他这一跪,都察院的其他人也跟着跪下了。唯独右都御史还站着,可是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其他六部的官员,不少都跟着纷纷跪下,整个朝堂上倒跪倒了近一半的人。 这厢边,小春子正绘声绘色地说着今天上朝时的“盛况”。 “那我爹爹呢?”宁砚泠心急火燎地就打断了他,着急问道。小春子正说得眉飞色舞的,被猛地打断了很是不悦,撅了撅下巴,道:“没看见宁大人,可能告病假了。” “呼——吓死我了。”宁砚泠抚着胸口,这才注意到小春子不满的眼神,忙安抚道:“对不起,对不起,李公公,你接着说罢。” “哼——”小春子先是冷哼一声,这才又兴致勃勃地开了口,道,“要说究竟是陛下,天下之主!这朝堂上乱哄哄的,陛下也不说话。那帮老东西慢慢的也就没声响了,到后来连一个敢吱声的都没有。等朝堂上安静下来了以后,陛下才宣布退朝。如何处置,竟是一个字也不说,叫他们有力没处使!” 宁砚泠听完,只拿手撑着面颊,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又拿了枝笔在纸上写写划划了些不知道什么字。 那日,她听了李公公分析的朝中的局势变化,知道了固原王和陈蕤薇的亲事背后的这些勾兑后,便有了心理准备,陈阁老必会有所心动。 只是没有想到动作会这么快,这固原王和王妃刚去了封国没有几日啊。更没想到,他竟先发制人,那些挽留他的臣子,都坐实了和他的关系罢。 太祖皇帝最恨结党营私,先皇在时也没有臣子敢公然结党。现在楚皇登基不过十年,陈阁老竟利用内阁首辅摄政之便,织出了这么大一张关系网,怕是半个朝廷都姓了陈罢! 宁砚泠想到这里,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春子奇道:“宁赞善怎么还叹上气了?你觉着陛下这样做不好?” “没有没有——”宁砚泠慌忙摆手,“我就是有点儿担心。”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当然后半句话她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小春子以为宁砚泠在担心她父亲宁大人,便不再多说。这时,来了个小太监,传楚皇的口谕,说事情一时半会儿了解不了,叫宁赞善先回去罢。 宁砚泠听了,起身要走,小春子忙跟出去送她。 原是今日楚皇退朝回来,便以询问公主学业好再延良师为由,叫小春子去萱室殿宣召宁砚泠。 可是到了长乐宫书房,楚皇只简单问了两句,梁弼就在殿外求见。于是楚皇就叫小春子带宁砚泠下去,小春子便带了宁砚泠去了一间厢房,两人相对坐着。 小春子忖度着楚皇的态度,该是属意这位宁赞善的,于是便和宁砚泠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开了。 宁砚泠可拿不准今日楚皇为何召见她,公主学业什么的一听就是幌子啊。于是她便旁敲侧击地打听,小春子说着说着就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等她回到萱室殿自己的房中,竟发现李公公早就坐在房里等着她了,身边连一个小太监也没有带。 好快的动作!宁砚泠心下一惊,但是面上故作镇定。 李公公道:“宁赞善,今日陛下宣你所为何事?” 宁砚泠道:“回公公的话,不过是问了公主的学业,想从詹事府再挑个师傅。” “哦?”李公公一挑眉,似乎是不信。 宁砚泠越性不满道:“是啊,这才没说上两句,梁弼梁阁老便跑来觐见,说有要事什么的。我就被带下去等了半日,才等来一个小太监,说陛下不见我了——”她自归入太后一派,与李公公私下言语的时候也说起了“你”“我”。 “呵呵——”李公公见宁砚泠沉不住气地抱怨,转而笑道,“你想不想知道粱弼为何而来?” “嗯?”宁砚泠忙做出一副想听的样子,李公公便笑呵呵地说出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宁砚泠又听一遍,还得配合着做出惊讶的表情。 陈俣复的行为被李公公解读为试探楚皇的态度。 李公公笑道:“宁赞善,你当这老狐狸是真心要致仕不是?” “怎么?难道不是么?”在宁砚泠看来,陈俣复现在激流勇退怕是还能保条命罢。 “先不说这个。”李公公眯起眼睛道,“这件事,你其实已经听过了罢!” 宁砚泠心下一惊,索性说了实话,道:“是,我听陛下身边的春福说过了。只是,公公是怎么发现的?” 李公公笑道:“宁赞善,你听了这件事情,竟没想到问一句你父亲宁大人如何如何,那只能是你在其他地方已经听过了,也早就问过并知道了宁大人的情况了。” 宁砚泠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反而笑道:“正是呢,姜还是老的辣,什么也瞒不过公公的眼睛。”她说得真诚,仿佛并不是刻意隐瞒。 李公公听了冷哼一声,道:“宁赞善,还是没有把咱家当自己人呐!咱家这心里可寒心得很!” 宁砚泠忙道:“李公公,这只是我自己的糊涂想头罢了,您当我自己人,是我梦里也不敢想的事,我只怕所有的一切都是,都是我自己在做梦而已。”她说得这里竟有些动情,显得眼波盈盈的,似是夹着泪罢。 李公公看她不过十来岁,心道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机?唬一唬,自然就说实话了,因笑道:“傻孩子,咱家说的话自然是算的,包括昨日和你在翠榭上说的话,都是当真的!” “公公!”宁砚泠抿紧了唇,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黄雀门前竟捕蝉 这些官家小姐,李公公见得多了,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能有什么城府呢?他试探了宁砚泠后,终于满意了,便好言宽慰了宁砚泠一番。 话头又转到了陈俣复的身上,李公公道:“陛下召你,必然也是为着陈阁老的事情,今日总算是没有时间说,也是好事——你年纪轻,看事情不容易看透——陛下现在看重你,你能给陛下留个好印象很重要。” 宁砚泠便老老实实地问道:“依公公高见,陈阁老这是在试探陛下么?” “不错。”李公公点头道,“陛下即将大婚,按照先皇遗诏,大婚后须得归政。那时,首辅也和其他阁臣一般,并无特殊权利了。” 宁砚泠小声嘀咕道:“首辅本来就没有特权……” 李公公冷哼道:“话虽如此,可陛下登基时才十岁,十岁天子,如何治天下?” 宁砚泠嗔怪道:“公公这话说得不通,简直是大逆不道,可别在我这儿说了,我可担不起!”说罢鼓起腮帮,有些气哼哼的样子。 李公公看了笑道:“你这小丫头,现在你这屋,怕是整个萱室殿都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有咱家在,你怕什么?” 其实,宁砚泠自己也说不上来在气什么,她本该是故作天真,好哄得李公公完全信了她的。可是,听到李公公这么说楚皇,她心里竟像扎了根刺似地难受,言语中不免带出来的太过,仿佛真的生气了一般。 李公公见她不言语,便继续道:“可是陈阁老把持朝政多年,跟随他的人多,和他作对的人更多。在他失去了权利后,能决定他生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公公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留白。 “是陛下!”宁砚泠不禁脱口而出,忙看向李公公,他竟满意地点头。 “你果然是个机灵的,太后娘娘确实没有看错!”李公公夸赞道,“那么你说,要是你是陈俣复,你会怎么做呢?” 宁砚泠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别怕,只管说罢。”李公公鼓励她。 宁砚泠一壁想,一壁开口道:“继续不怕死地做首辅只有死路一条了,可是不做首辅怕是死得更快……对了,所以陈阁老要继续留在首辅的位置上!” 她对上了李公公鼓励的眼神,便继续说下去,道:“所以,今天的辞官不过是试探一下陛下的态度,如果陛下能放他一马,也许就许了他的折子,那么朝堂里那些对头也知道了陛下的态度,必然不会轻易动手,至少不会那么快动手,陈阁老就能获得一个喘息的机会!” 宁砚泠一时激动,竟越说越快,道:“若陛下不许他的折子,那事情可就难办了,陈阁老这些年借着先皇遗诏,名为辅政,实乃摄政——怕是广收门生,集结朋党……” “哼——”李公公冷哼道,“不错,这老小子结党营私,几乎脱离了太后娘娘的掌控,所以——” “所以太后娘娘想趁陛下大婚这个机会,收了他手里的权力,再收拾他罢。”宁砚泠接道。 “娘娘不必亲自动手收拾他,他现在也已经是一个靶子了。陛下恨他,故而不准他的折子,不让他全身而退。”李公公的眼神阴鸷冷狠,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可是陈阁老苦心经营多年,虽然恨他的人多,可是他在朝中依然势力庞大,轻易怕是动他不得。”宁砚泠皱着眉头道,末了又轻轻地补了一句,“他是我父业师,我怕……”这一句话竟越说越轻,戛然而止。 李公公似乎早料到了宁砚泠的忧虑,轻拍她的背安慰道:“宁大人必不会有事的,如今你是太后娘娘这边的人,你父亲自然有人会关照他,你只要一心一意为着太后娘娘,娘娘必不会负你。” “嗯!”宁砚泠听罢,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公公看她情绪回转了,便又问道:“你方才说陈阁老在朝中势力庞大,这确实不假,但是你可知哪些是他的党羽罢?” “难道不是今日挽留他的那些人罢?”宁砚泠奇道,这事不是一目了然么? “非也,非也——”李公公笑了,他摩挲了一下光滑的下巴,那里并没有胡须供他捋罢,他还是笑道,“陈阁老如今唯一能保命的牌就是他在朝中的势力,你说如果是你,会那么容易就亮出自己的底牌么?” 宁砚泠摇头:“那——今日挽留他的都是些什么人?难不成还是他的仇人对家么?” 李公公听罢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你有长进了!正是他的仇人对家!” 宁砚泠本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竟得到了李公公的认可,她也兀自吃惊个不住,只听李公公道:“朝臣们是不会知道陛下真正的意思的,他们不过是想火上浇油罢了,求情挽留的人越多,陛下便会觉得陈俣复更不可留。可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罢!可惜这帮书呆子蠢材,刚好助了陈俣复。” 宁砚泠听罢,大着胆子道:“也许今日求情挽留的人中间既有一部分陈阁老的朋党,也有一部分他的对家,而陈阁老选在今日公开上疏要求致仕,不过是为着把水搅浑,好叫清尘浊水皆难辨。” 李公公抚掌笑道:“妙啊,你说得不错。” “那我们——”宁砚泠试探着问道。 “与我们不相干,后宫不得干政,那是祖制。”李公公登时收起笑容,正色道。 宁砚泠为难道:“那倘若陛下真的以这件事来问我,我该如何答呢?” 李公公眯起眼睛,这会儿他终于能说出他真正想说的话了,他道:“你不要答!相反,你要问陛下,他到底想做什么,懂了么?” 棋子终究是棋子,是不会摆出棋盘外的。 宁砚泠听了李公公真正的意图后,除了点头称是外,也没有什么可做的,可说的。她一时落寞,从眼神中溢出来,并没有收好罢。 李公公瞧出端倪,可是他并没有说破,小女孩的失落他见得多了,这时候哄一哄就好了。只见李公公笑道:“不说这个了,咱家听说今个儿一早,刘一保小猴儿已经回宫了,这会儿怕是到秀女所了,你可想见他一见?” “不,不,不合规矩。”宁砚泠忙摆手道。 “哼,在这后宫里,咱家的话,那就是规矩!”李公公哼道,“带上绿袖,就说咱家许的!大大方方地去!你们主仆一场,你又如此费心费力地救他不是?” 宁砚泠听了李公公的话,心下又是一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绕梁燕子寻旧巢 “没,没有,那是——公主殿下……”宁砚泠听李公公戳破了自己相救刘一保之事,嘴头上本能的就要否认。可是终究底气不足,那声音渐次轻了下去。 “公主殿下如何能知道呢?”李公公笑着问道。 宁砚泠终是低头不语,她新近学了个本事,遇着说不出话的时候索性就低下头不说话。横竖她也才十五岁,和她对话的人大多还把她当小孩儿呢。 正所谓强辩不如不辩,好似评书先生说的那些武林中的高手一般,一出招就定会有破绽,无招才是高招。 说来也可笑,这一招还是从何欢那里学来的。橙心不喜欢何欢,可是又提防着何欢,这么一来竟是对她处处留心了。 那一日,橙心照常和宁砚泠夜话的时候就说了:“我最近越看那何欢越不顺眼。” “哦?”宁砚泠忙着卸妆,道:“你何时看她顺眼过了?” 橙心一本正经地想了想,道:“先前是嫌她背主,后来又恨她拉着绯霞对付我,现在崇安阁那位去了,张太妃回来了。绯霞成了一条家犬,她倒成了丧家犬。” “丧家犬够凄惨的了,难道她还不会夹着尾巴做人?怎么又惹了我们司闱大人的眼?”宁砚泠抹净了面,又整理了一下额前的乱发,脱了衣裳搭在架子上,一面小心翼翼地抚平襟口和袖口处的褶皱,一面打趣道。 “她尾巴太大了,怎么夹?就说上回不知怎么又冲撞了公主身边的兮青,兮青哪里是省油的灯,先掐着腰骂她不长眼,后来又拿崇安阁那位的事情来说是不是她捣的好鬼。”橙心盘腿坐在宁砚泠的床上,腿上放着宁砚泠的枕头,本来是一手托着腮,这会儿要学兮青,不免双手叉腰,板起脸来做刻薄相儿。 宁砚泠收拾好,也坐到床上,拿回了枕头,嬉笑着挡着橙心的脸顽笑道:“别说,你这个样儿还真像兮青。” 橙心抢回枕头,恨得拍在她身上道:“少促狭我,跟你说正经的,你猜那何欢是怎么回的?” “怎么回的?她看着又不是那掐尖要强的人。” “可不是呢,她就低了个头不说话,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活像受了欺负。”橙心道,“那旁人看过来,只看何欢一眼,就得看兮青两眼。弄的兮青无趣了,自己讪讪了几句才去的。” 宁砚泠笑道:“这可是‘无招胜有招’了,你也可学着点儿。” “呸!”橙心啐了一口,“她那样儿我可学不来,你倒是可以一试。” “是是是。”宁砚泠原也没撂在心上,只一心打趣橙心,“我们司闱大人多厉害呢,一个打十个罢!”橙心气不过,又去咯吱她,两人又倒在床上闹做一团。 说归说,宁砚泠后面几日也遇上了兮青找茬儿,不自觉地就用上了这何欢的法子,竟把兮青气得扭头便走了。这下她尝到了甜头,这次竟用在了李公公身上。 李公公瞅她不说话,便道:“能救他,就是你的本事了。在宫里不怕幌子大的,只怕本事差的。他是你救的,便是去瞧瞧又怎么了?咱家许的!” 宁砚泠到底还是火候不够,听李公公如此说,忙谢上了。李公公瞧了,只一笑。 刘一保获罪出宫了以后,宁砚泠曾无数次想过到底是谁把他们害成这个样子。起先她恨李公公弄权,几乎打死了刘一保。后来她恨自己行事不慎,叫人抓住了把柄。 在分别后漫长而痛苦的日子里,她还恨过梁卓玮,恨她偷着去告状,让整件事变得不可收拾。籍着憎恨,她的内心生出力量来,她要在这啖人肉、饮人血的后宫活下来,她要与那些人抗衡,她要救出刘一保。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又害怕,害怕心中的恨意已经汇聚成了吞噬人心的深渊,已经将她的那颗心整个吞下,永远埋藏在深渊之中。 现在好了,刘一保回来了,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已经澄净透明了,再没有那么多的潜藏的恨意了。 有了李公公的首肯,宁砚泠按他说的,带了绿袖,大大方方地出了这萱室殿。宫门口的小太监跟她行礼,问她出去所为何事,她只简简单单道:“有事去秀女所,已经报过李公公了。” 那小太监便笑着请她,还嘱咐绿袖小心伺候。 入宫这么些日子以来,宁砚泠头一次感觉到何谓“舒心”二字。虽然是仰仗了李公公,虽然她已经归入太后一派了。 这一路穿林踱花,秀女所还是之前的样子,房门间间紧闭,锁着一个又一个深闺梦。 顾嬷嬷最先见着宁砚泠,吓得登时白了脸。她自上次被李公公呵斥后就落下了个毛病,见了宁砚泠就哆嗦。 这会儿,她也哆哆嗦嗦地问道:“宁大人,为着,为着何事而来?” 宁砚泠瞧她那样儿,也不知是可怜还是可叹,不觉皱起眉头。顾嬷嬷见了,更是哆嗦个不住。 绿袖对顾嬷嬷也没个好印象,便没好气地道:“刘一保呢?我们赞善特来见他。” 顾嬷嬷听了,忙不迭地答应了,便亲自下去叫刘一保。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竟拉扯着刘一保来了。 “小姐……”刘一保还是旧日模样,只脸上身上又瘦了几分。 此时,他见了宁砚泠,也不跪下行礼,只动了动嘴唇,吐出的这两个字竟是满含人世五味,悲涩欢欣。 “砰!”刘一保突然重重地跪在地上,只听见顾嬷嬷在那里大呼小叫的:“大胆!见了宁大人也不下跪!嘴里叫着什么呢?啊?” 刘一保冷不防被顾嬷嬷踢了膝弯处,直直地跪在冷硬的石板地上,一时痛到咧嘴。 宁砚泠酝酿了满心的话,一句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但见这情形,竟不知如何反应。 绿袖早气怔了,宁砚泠和刘一保的主仆情分一直是她心里的白月光。这会儿好容易重逢了,连一句话都未说得,就叫顾嬷嬷这个蠢人给搅和了。她气得怔愣,骂道:“我们赞善都没叫跪,要你这个老货来瞎搅和,滚!” 原是刘一保获罪受罚那日,顾嬷嬷本不在场,事后只听跟李公公的小太监说,刘一保开罪了贵人,叫李公公着人打了一顿,撵出去了。她便只当是刘一保得罪了宁砚泠,如今刘一保回来,宁砚泠此番是来算清前帐的。她便想在宁砚泠跟前卖个好儿,没想到反被绿袖一痛斥骂,只得灰溜溜地退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清思密谈续故情 宁砚泠也不管顾嬷嬷走没走,她只上前,单膝跪下,扶着刘一保的手臂,急切道:“磕着了么?哪里疼?” 刘一保脱出手臂,低头道:“小奴不疼……” 宁砚泠听他如此自称,更是如鲠在喉,脸上都变了颜色,一时内疚自责,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幻化成酸涩之气,几乎滴下泪来。 绿袖上来拍了一下刘一保的肩,道:“你说什么呢,还不叫姐姐!” 刘一保仍是低着头,哽着喉咙,勉强叫了声“姐姐”。地上已滴落了斑斑驳驳的泪滴。 绿袖扳着他的面颊,好叫他抬起头来。可是刘一保满脸是泪,眼睛都不敢看宁砚泠。 宁砚泠掏出帕子,给他拭泪,两人皆是泪眼朦胧,相顾无言。 半晌,宁砚泠才开口道:“对不起……都是我……是我不好……”说完了,飞快地拿袖子拭泪,不叫人看见。 刘一保忙道:“不,姐姐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是姐姐救了我——” “是我对不起你,我做什么,都是应该做的——”宁砚泠听他这么说,心里愈加难受,又要滴下泪来。 他们泪眼朦胧地望着对方,几个月前的事情仿佛都成了前尘往事,所有由愧疚、悔恨、感激、思念等种种情绪带来的悲欣都付在此刻两人这相对一跪中。 你回来了—— 是的,我又回来了—— 在经历了这几个月的痛苦后,他们终于比任何时候更像一对姐弟了。 缓和了情绪后,刘一保带宁砚泠去了她先前住过的天字六号间,他原不知道宁砚泠这段时间的际遇,也没有人告诉他,他只先去收拾了房间。 “姐姐的房间,我收拾得可还像旧时模样?”刘一保笑着问道。 宁砚泠点点头,道:“像,和先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又有什么用!姐姐早不住这里了,姐姐的房间现在在萱室殿!”绿袖小嘴一嘟,忍不住插话道。她陪着宁砚泠一起来的,亲眼看着刘一保和宁砚泠如此之好,她心里竟有些吃味,便忍不住出声呛道。 房里一阵沉默,绿袖接着道:“姐姐现在是公主赞善了,不会再回这里住了。” “是——”刘一保应着,语气里掩盖不住的酸涩。房间是收拾得和以前一模一样,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两人心里都很清楚,现在的宁砚泠,早就回不去从前了。 笑容又渐渐从刘一保的脸上消失,他的脸埋在一片阴影里,他道:“我知道,姐姐都是为了我——” “哼——”没等他说完,绿袖一声轻哼,截断了他的话头,抢过来道,“得亏你,不然我怎么能跟着姐姐,说起来,还得谢谢你!”说毕,她捣了捣刘一保的胳膊,强他抬起头,对着他行了个礼,道:“喏,谢谢你!” 宁砚泠和刘一保先是一愣,随即竟都笑起来,只是那笑声中,皆有些苦涩之意。 可能是听到消息,秦三立竟也来了。 “一保哥!”秦三立甚至忘记了这里是天字号房,不可大声喧哗。 他是一路打听着来的,还没进门他就急着喊人。待进了门后他突然见着宁砚泠,脸上瞬间就变了颜色。 自上次送完信,秦三立还是第一次见宁砚泠。彼时,一个落拓的公主赞善,和一个不得志的小太监,大抵两人还是地位相当的。 可是现在,宁砚泠已是伴驾君侧,宫中谁人不知凌宜公主的赞善受陛下青眼,春福公公隔三岔五的就要去太后那里请她。 而秦三立,依然是那个不得志的小太监,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到底在何处当差。 所以,世情最可怖的地方不在于自身的堕落,而在于他人的进步。彼时还可分庭抗礼,再见已是云泥之别。 “三儿!”刘一保不知道这些,他刚回秀女所,虽奇怪看不着秦三立,却也来不及问。自他去后,这秀女所里的太监宫女又换了好几茬。 “三儿,你去哪里了?”刘一保上前拉着他的手,问道。 秦三立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勉强笑道:“我也离了这里了,不过是讨口饭吃,在哪里不都是混着呗。” 宁砚泠听了皱眉,上次她来的时候是发现了这秀女所的小太监们早都换了人,却不知换下来的人都去了何处。 秀女所在宫里本就是一个冷门的地方,一茬又一茬地换秀女,跟不到任何主子,稍微有点本事的都想法子出去了。可是这秦三立又是怎么出去的呢? 刘一保也一样疑惑,可是他心里更多的是担心,他的话大约在心里转了转,这才开口道:“你怎么离了这里?莫不是……被我连累的……”后半句他说得小心翼翼,心里巴望着一个斩钉截铁的否定回答。 可是秦三立只一笑道:“一保哥,哪能哟?你那事又算得了什么,我们的去留不过是上头的一句话罢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刘一保契而不舍地追问道。 秦三立被问得没法,看看也瞒不过,便口轻飘飘道:“好地方,崇安阁!” 刘一保还没反应过来,宁砚泠倒是一声低呼。崇安阁!这个地方也快成她的第二个梦魇了。 “崇安阁?这是哪儿?”刘一保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秦三立叹气道:“早说了,一保哥你老混在这秀女所,这六宫十八停的,你也不知道去没去过一停,哎——” 刘一保被他说迷糊了,问道:“崇安阁是什么好地方?” “冷宫!”绿袖没好气道。她一开始就看不惯秦三立这没个正形的样子,看他一直拿话支吾着刘一保,她索性就给说出来了。 “冷宫……”刘一保喃喃道。 “冷宫有什么不好?”秦三立忙拦过话头道,“崇安阁里的老娘娘前些儿日子自个儿把自个儿给药死了,现在不过一空屋子,在里头不知有多清闲自在!” 宁砚泠听他这么说不觉有些心酸,其实她也听说了。自从陈顺妃自弃后,崇安阁里头便不清净,宫人太监们老疑神疑鬼的,没过几日,都想着各种法儿调走了。 现在秦三立反倒去了那儿,可以想见是被人作弄了。 宁砚泠又想到秦三立不过嘴皮子厉害罢了,其实心眼儿也不算坏,好歹对刘一保是实心实意的。他和刘一保一般儿大,那些连老太监都害怕的地方,他在那儿,能好过么? 这么想着,宁砚泠竟看着秦三立,认真地一字一句道:“秦三儿,那地方有什么好的?我去求李公公,让你回来罢,还跟你一保哥在一处罢!” 却不知秦三立听了做何反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多情因笑弃前嫌 秦三立见了宁砚泠,本就有些尴尬,送信那次的事情他还记着。他想,宁砚泠应该也记着。 倘若宁砚泠还记着,她还是恨他的。如果换过个子来,自己必是要记恨宁砚泠的。 可是宁砚泠现在一字一句地说,要去求李公公,放自己回来。 秦三立鼻子一酸,险得要流下泪来。 自从陈顺妃死后,崇安阁里的太监和宫女有关系的找关系,都想法子走了。为着陈老娘娘去得突然,又是自裁,大家伙儿便整日疑神疑鬼的。时日一长,竟个个都说崇安阁闹鬼。 秦三立自去了崇安阁,也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整日里不是这里有响动,就是那里有异象,晚上睡着也不安慰。而现在的崇安阁里,大多也都是像他一样,许是不得志,许是得罪了人的太监和宫女。 如今,宁砚泠竟然愿意为了自己去求李公公。秦三立心里难免感动,就要落泪。 可是他心里又鄙夷自己,当时在采买处的时候,因着刘一保的事情迁怒宁砚泠,当着小张儿的面给她没脸,现在她不计前嫌,还愿意帮自己。 自己还没有和她道歉,甚至现在想哭也是为着自己的事情。 “宁大人……”秦三立心里记着宁砚泠现下是五品的赞善了,磕磕巴巴道,“上次,上次的事情,原,原是我的不是,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快别这么说,我知道的,你那时也是一时心里急。我早就不怪你了。”宁砚泠忙道,她不想秦三立再提那日的事情,受委屈无所谓,她只不想让刘一保知道。 “什么事情?”刘一保果然还是留意到了,或者说他一直都留意着宁砚泠的一言一行。 秦三立本就有心结,现在刘一保提起,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张口结舌的只愣在那里。刘一保看着只管皱起了眉,心里便觉得更不妥。 “没什么。”宁砚泠说得飞快,她早看到刘一保的神情了,也知这件事不解释一下,大概会成为刘一保的一个心结,便道,“那日三儿给我送你的信,他一时心急,说了我几句。” 宁砚泠说完,对上刘一保半信半疑的眼神。于是她暗叹一声,接着道:“他说我说得重了些。” 原来如此,刘一保转向秦三立道:“三儿,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姐姐,就算你是我的兄弟。今天我也把话放在这里,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再没人能说我姐姐的!” “知道了……”秦三立悻悻道。 接着,他们四人又说了会儿话。 刘一保说到出宫后去了浣衣局,那里都是些年老或是获罪的宫人,获罪的打击和繁重的工作差不多压垮了他们的精神,很多人都抱着在浣衣局了却残生的想法。 一开始,刘一保受他们的影响,也过着做一天工算一天的念头。 “你,你到底伤得怎么个样儿?什么时候好的?”宁砚泠听他避重就轻的,老不提那时捱打的伤,心里终究不放心,话在嘴边转了几个过子,还是问了出来。 刘一保听了只一愣,想了想便道:“伤得其实不重,只是伤得急,在宫里那会儿便显得重。”他说着看了秦三立一眼,笑道:“三儿那会儿被我吓坏了罢,大约以为我过不来了罢。” 秦三立皱了皱鼻子,道:“那是自然,你那会儿发着烧,人都糊涂了,我能不急么?” “说来也奇怪,我也以为这下不成了,心里倒放下了,结果去了浣衣局没两天便退烧了,后来伤也慢慢地好了。”刘一保道,“浣衣局里大多都是获罪去的,不少都是捱过打的,他们治棒伤很有一套,还藏了不少好药,快赶上太医院了。”刘一保说着竟笑了。 他这一笑,大伙儿的神情都放松了不少,唯独宁砚泠还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少拣轻的说了,没落下病罢?” “姐姐你这唠唠叨叨的,都快赶上赵嬷嬷了。”刘一保又恢复了之前的嬉皮笑脸,他故作轻松,打趣着宁砚泠。 宁砚泠扁了扁嘴,只往他身上来了那么一下子。可是她的手高高地举起,最终却轻轻地落下。她道:“没个正形!问你正事呢!” “有什么正事儿?正事儿就是——”刘一保笑嘻嘻道,“我骨头够硬,啥事儿也没有,”他看宁砚泠一脸不信的样子,又加了句:“姐姐看我现在,能跑能跳的,还不和以前一样。”说罢,还在原地蹦了两下。 宁砚泠气他满嘴胡说,每句正话。可是看他确实也不像有落下病根儿的样子,才稍稍放了点儿心,道:“你刚才说到哪儿了?是我打岔忘了。” 刘一保想了想,神色稍稍有些凝重,道:“后来,管我们的一个老嬷嬷岁数大了。一日早上,竟没起身。大伙儿去瞧的时候,她已经咽气了罢。” 绿袖听了,竟一声低呼。她从内侍省出来便进了萱室殿,从没想到还有浣衣局这种苦地方。现在听到竟死了一个老嬷嬷的时候,不禁低呼出声。 刘一保也没理会,只径自往下说道:“我们几个平日里受她照拂,便凑了点子钱,勉强给她办了身装裹衣裳,算是体体面面地打发她走了。” “她走了以后,我就在想,这么着混个十年的,我左不过也是这个下场。到时候谁来收敛我呢?” “别胡说。”宁砚泠听得直变了脸色,直喝止了他。 刘一保瞧了她一眼,道:“姐姐别不爱听,我说的是实话。亏得这个老嬷嬷,我想总不能像她一样,在浣衣局苦一辈子,临死一个人也见不着。”他顿了顿,道:“我还想见姐姐……” 宁砚泠听得心里一阵酸涩,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刘一保接着道:“我一直想着,要让姐姐知道,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相见的可能。后来上头叫我们置办这宫里头乞巧时穿的衣裳,我心里就想,这次做的衣裳,姐姐兴许能穿上。” “所以你就做了绢布的千纸鹤,放在配饰里了?”宁砚泠问道。 “不错。”刘一保感叹道,“我想着,姐姐要是看了那封信,又看到纸鹤,就知道我还活着,也能放心些。至于姐姐救我,真的是意外之想了。” 宁砚泠听了心里难受,道:“你为着我才弄成这个样子,只要知道了你在哪里,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救你出来的。” “对了,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救的我呢?”刘一保问道,“前日竟是陛下身边的春福公公亲自来的浣衣局,你们都没有看到浣衣局上下的眼神,简直犹如天降神兵一般!” 对上刘一保有些兴奋的眼神,宁砚泠倒犹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九章 芝蕙芸花不曾惜 刘一保问宁砚泠是怎么救出他的,宁砚泠一时犹豫,不是她不想说,是她不知从何说起。 从何欢绯霞联手陷害橙心说起? 从李公公让自己调查陈顺妃一事说起? 从陈顺妃自弃,自己被楚皇软禁在长乐宫说起? 还是从自己在赛巧大会上动手脚,又归顺了太后娘娘说起? 无论从哪里说都是好长一大段故事,更何况太后娘娘和楚皇都不会允许她说出来的罢。这些事情若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了,他们绝对有办法让自己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而听到这些事情的人,怕是也一个都逃不了。 于是,宁砚泠咬了咬牙,打定主意一个也不说,只看着刘一保笑道:“你姐姐的本事哪能这么轻易就透漏给你们知道?就当是陛下开恩罢!” 突然,她跟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李春福和你们是一块儿进内侍省的罢?” 刘一保和秦三立皆想了想,道:“是的罢。”秦三立有些羡慕道:“那小子命好罢,出了内侍省就被太后娘娘——那会儿还是皇贵妃娘娘看中,赐姓李,改了名字叫春福,送到太子殿下——如今的陛下那里。” 宁砚泠想着和自己听说的都对得上,便点了点头。 秦三立还兀自说得起劲道:“这就是一步登天了,旁人羡慕不来的罢。” 刘一保听了,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四人说了会儿子话,看着天色像是不早了的样子,约了以后再见,便各自散了。秦三立回崇安阁,宁砚泠带着绿袖回萱室殿自去不提。 回去以后,宁砚泠得空去谢过了李公公,还顺道提了秦三立的事情,只说求李公公帮忙。李公公听了道:“容咱家去安排安排。”宁砚泠得了李公公的回答,自以为这事已经妥了,便安下心来。 自此,刘一保回秀女所,宁砚泠便了却了一桩心事。往后每日只安心在萱室殿里陪伴公主,闲暇时与橙心顽笑,偶尔回了李公公还去秀女所看刘一保,顺便打听一下秦三立的事情。 日子过得如流水一般,转眼便到了八月初。这几日,说来也怪得很,宁砚泠看太后神情懒懒的,不大爱理人。后宫那几个昭仪并婕妤来请安的,太后竟不理会,单把她们晾在那里,好不尴尬。 这日,那几个婕妤和昭仪来请过了安,太后索性连叫起都不叫了。她们几个就这么跪在地下,半晌不敢动,更不敢起身。 宁砚泠看她们几个虽无盛宠,可是也算是后宫有名有份的。平日里也算荣养着,这会儿在地下跪着干受罪,这身子骨不结实的,看着就有些颤颤巍巍的。 不一会儿,那冯昭仪就有些摇摇摆摆的,眼看就要跪不住了。宁砚泠先瞧了瞧太后,太后这会儿坐在黄花梨圈椅里,手肘抵着扶手,手支着一边面颊,出神地看着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宁砚泠又去瞧陈嬷嬷,陈嬷嬷只管着太后,也不说话。于是,她在心里微叹一口气,想着这冯昭仪也是可怜见的,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果然,她尚在思量,这边儿冯昭仪已经是“咚”地一声,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了。那刘婕妤相扶又不敢扶的,一时手也不知该放哪儿,抬眼看太后,那小脸儿委屈巴巴,又有些害怕的样子,倒有点儿可人疼。 可惜了,宁砚泠心想,陛下可不是一个如此怜香惜玉之人,不然也不会使后宫形同虚设,六宫无宠,连子嗣都没有。 “怎么了!”冯昭仪跌倒的响动似乎惊醒了太后一般,她的脸上爬上了怒气,一拍扶手,怒道,“矫装个什么样儿!跪一会儿子就受不住了?” “臣妾不敢,臣妾不敢——”那冯昭仪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宁砚泠看她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还强撑着磕头告罪。 陈嬷嬷见了,也皱眉头,却对太后道:“娘娘莫气坏了身子,这种小事交给老身便是。”说毕,径直走到几位婕妤和昭仪面前,也不叫起,前头的冯昭仪和刘婕妤都吓得不敢抬头。 只听陈嬷嬷朗朗道:“如今陛下尚未大婚,太后娘娘既要管着选秀大事,还要抽出空来管公主殿下的事,还有固原王殿下和广林王殿下的事,哪一件不要娘娘亲自操心?对这后宫,对你们,实在是无暇管教!” 听得“管教”二字,那几位昭仪和婕妤皆是周身一震。 陈嬷嬷却还没说完,继续道:“你们也该自己好好儿地上进,多体贴关心陛下才是。可是这一个两个的,竟如同摆设!现在,连多跪一会儿都要出幺蛾子,有那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劲儿,怎么不往陛下跟前使去?” 原来陈嬷嬷是替太后娘娘在训斥这些宫妃,她们不敢辩驳,只得乖乖听斥。 等到陈嬷嬷训得差不多了,才放她们回去。她们一个一个的听了半天的斥,只落得满面通红,不只是气忿还是羞愧。加之跪得久了,带的丫鬟们又都在殿外候着,只得一个接一个,近乎一瘸一拐地退下了。 不一会儿,楚皇又来请安,太后没心思敷衍他,直叫宁砚泠送他回去。 宁砚泠只得送楚皇回了长乐宫,又到了书房那个叫她回想起来便一言难尽的地方。 宁砚泠正想告退,楚皇却不许,只问她:“太后这是怎么了?听说今天发了好大的脾气。” “回陛下,微臣不知。”宁砚泠道。她说得也是实话,没人告诉她,太后为何生气,她能怎么办?难道直接问太后吗?你在气什么? “看你这不机灵的样子。”楚皇叹气道,那缺乏表情的脸上竟难得显出一丝夹杂着失望的揶揄,又补了一句,“真不讨喜!” 宁砚泠看着楚皇,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刘婕妤那张满是委屈的小脸儿,顿时心里就有些来气。 “机灵又如何?冯昭仪算机灵的了,她讨喜吗?刘婕妤呢?天生的聪明劲儿都藏在一双眼里呢!她又讨喜么?陛下说话好不通!”宁砚泠一时气恼,竟发作了出来,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楚皇听了,也是一愣。随即冷笑道:“宁赞善倒是比朕还怜香惜玉呢!” “不敢不敢,只是看着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觉得可惜罢了。”楚皇带刺的话打消了宁砚泠心里那仅有一丝的悔意,更不肯松口了。 没想到楚皇一下子欺身上来,贴着她的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有担心别人的空儿,不如多想想自己。朕看你这个样子,也可惜得很呢!” “什,什么?”宁砚泠不防他如此,一下子吓得有些磕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章 为底轻抛十二春 楚皇看宁砚泠吓到磕巴的样子,突然感觉心情很好。于是,他往后退了一步,并没有欺人太甚或是得寸进尺。 看到楚皇脸上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笑意,宁砚泠登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她鼓起腮帮,“哼”了一声,飞快地瞪了楚皇一眼。 楚皇却没有发现,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宁砚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天下之主。他长眉斜飞入鬓,凤眼不怒自威,生就这样一张脸,所以那些宫妃才会死心塌地地后宫守候么,宁砚泠暗想,这确实是一张可以迷惑众生的脸,这天下大约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抗拒罢。 只听楚皇思忖了半日道:“你回去后,李公公必要问你,朕对你说了什么。” “陛下想我怎么回答呢?”宁砚泠索性直接问道。 “嗯——,你就实话实说,朕知道了太后生气的事情,想知道是不是冯昭仪惹怒了太后。” “好的。”宁砚泠乖巧地点头,却不经意又对上了他的目光,想起自己之前的胡思,她的脸不由得复又红了起来。 待到宁砚泠从书房里出来,小春子早候在外面,等着送她回去。他见宁砚泠红着脸,不由得一笑道:“这天儿也是热,宁大人热着了罢。” 宁砚泠知他见自己脸红才有此言语,脸上已是不能更红,她如今也算是和李春福熟捻起来,便越性道:“没得淘气的小猴儿,走你的路罢!” 小春子知道她是害羞恼怒,也不辩驳,只一笑罢了。 等回了萱室殿,李公公果然又来找她,问她楚皇有没有跟她说什么。 宁砚泠想着楚皇的嘱咐,便一字不差地说了。 李公公听了,略一思索,道:“既然如此,待咱家回明太后娘娘,再做定夺。” 宁砚泠大着胆子问道:“太后娘娘到底为何事不悦?看娘娘已经闷闷不乐好几天了。” 李公公听了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既然陛下已经察觉了,娘娘不日也会和陛下摊牌。你早些儿知道也好早做准备,到时候是劝着陛下,还是帮着太后娘娘,就看你的际遇了。” “下官必是帮着太后娘娘的。”宁砚泠忙澄清道。 李公公笑道:“未必由得了你,别忘了太后娘娘要的是你能在陛下身边——”宁砚泠见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其实娘娘的心病一直以来都只有那么两桩,一是后宫子嗣,这二么——”李公公说到此处,顿了顿才接着道,“就是广林王。” “广林王?”宁砚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错,娘娘想借中秋之际,召广林王回来。”李公公点头道,“都说‘儿女债,儿女债’,这儿女就是父母一生的债。” 李公公看了看宁砚泠略显惊愕的表情,拿捏了一下语气,才复又说道:“陛下是娘娘的长子,广林王殿下是娘娘的小儿子,还有凌宜公主殿下,哪一个不叫娘娘疼得慌?” “公主殿下年龄还小,又是女孩儿,从小养在身边的,这也就罢了。” “陛下是天下之主,眼看就要大婚,娘娘看着,心里头也宽慰。” “唯独广林王殿下——” 宁砚泠想起之前听说的,楚皇甫一登基就按祖制分封了弟弟们,皇三子翊桦封广林王,封国临川,大约十年前就去了。十年前?这才几岁的孩子哟! “广林王殿下只比陛下小两岁。”李公公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宁砚泠的心事一半,他道,“殿下去封国的时候只得八岁,太后娘娘饱受母子分离之苦,郁郁了很久罢。” 李公公说得自己都有些心痛。宁砚泠想了想,一个八岁的孩子,即便是藩王之尊又如何?父亲刚去世,自己又要和母亲分离。 虽说是祖制难违,可是毕竟皇子们都年幼,广林王那时才八岁,固原王只会是更小。楚皇若说一句,弟弟们还小,先在宫里留几年,怕是也没有人敢反对罢。 这么想着,宁砚泠竟有些心寒,对自己的嫡亲手足尚且如此,这就是从来冷酷是天家么?所以太后的心情,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是一个母亲,思念自己的幼子罢了。 “宁赞善?”李公公看宁砚泠似乎陷入了沉思,便唤醒一句道,“明儿太后娘娘必会和陛下言明,到时候若是陛下有什么——还须得你去劝劝!” “李公公——”宁砚泠听得头皮都发麻了,自己算什么人物?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触怒天威? 可是她对上李公公的目光,那目光阴沉坚定,不容许她有一点点的退缩和质疑。宁砚泠满肚子的拒绝,竟生生没有说出来。 翌日,楚皇照常来萱室殿请安。 太后昨日从宁砚泠那里得知,楚皇已经知道自己近日心情欠佳,还发作了宫妃一通。许是火候到了,楚皇请过安后,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道:“今年的中秋节,还如往年一样,在太后娘娘这里开个家宴罢?” “年年俱是如此,也没甚趣味。”太后提不起兴致的样子,只懒懒道。 “那依太后娘娘看,该怎么改个样儿呢?太后娘娘只管说,儿臣自会办到。”楚皇的态度算是恭敬了。可惜嫡亲的母子,光恭敬怎么够?这亲密上头终究是少了那么一点。 “还能改成什么样儿呢?那些戏文哀家又不爱看不爱听的,还能改出什么新花样儿来?”太后道,“这宫里也着实冷清,依哀家看,倒叫你弟弟回来还有点儿热闹劲儿。” 宁砚泠心下一紧,李太后还是说出来了。现在,就看楚皇的反应了。 “桦儿?”楚皇皱眉道。 “那是。”太后道,“你们兄弟俩也好些年没有见面了,这次固原王成亲,也没有召他来喝杯喜酒。” “哀家想着,中秋不过是团圆的意思,固原王现下刚成了亲,就让他小俩口团圆罢。” “桦儿,哀家差不多有十年没见他了。” 李太后说一句,瞧瞧楚皇的反应,再说一句,又瞧瞧楚皇的反应。 可是楚皇立在那里,脸上晦暗不明。太后渐次底气不足,话也越说越短了,语气倒是益发哀怨,似有要挟楚皇的意思。 终于,楚皇抬起头来,看着太后,道:“朕若是答应了,怕是明日言官的折子就能把朕给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一章 九重宫阙入云长 太后先是一愣,她可能想过楚皇会想点理由出来拒绝她。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他连借口都懒得找,他甚至都不把他心里的意思正面表露出来,他只拿着言官来打擂台。 登时,李太后噤声而颤,脸上都变了颜色。陈嬷嬷忙上来给她拍背顺气的,李公公也进来亲手给太后倒了一杯温茶。太后抚着胸口,只气得不能言语。 在那一瞬间,宁砚泠突然理解了太后的恼怒并不是因为被自己的儿子拒绝了,而是自己的儿子甚至懒得应付自己,她气的是自己被慢怠。 李公公喝道:“这都是死人呐!还不快召太医!”门口的小太监忙跑着去了。 楚皇冷冷地看着,道:“没别的事情,儿臣就先告退了。” 李公公冲宁砚泠努努嘴儿,宁砚泠只得拔脚跟上去了。 楚皇带着小春子,一路走得飞快,宁砚泠几乎是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待到了长乐宫,她早就是钗亸鬓松、衫垂带褪,狼狈不堪了。 宁砚泠勉强拿手拢了拢头发,估摸着样子也没比方才好多少。 “你还要说什么?他们还要你来说什么?”楚皇冷冷道,看都没看宁砚泠一眼。 “我……微臣……”宁砚泠开口,可是她确实什么都说不出。她没法像李太后那样,偏着一个儿子,去逼另一个儿子,现在还要说他不好。这种话,她着实说不出口。 她只得把目标转移到广林王身上,道:“陛下是在介怀太后娘娘所提议的,召广林王进京一事么?” “没有。”楚皇沉着一张脸,道,“朕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她的心思竟然还只放在桦儿身上。” “陛下……”宁砚泠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她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他还不到二十岁,可是他已经是天下之主了。 在这个冰冷的权力巅峰,他势必要抛弃所有平凡人的情感,母子之情,手足之义,若是这些都没有了,这人还有人味儿么?还是说,天子就真的是神灵再世,而非凡人。 楚皇仿佛自嘲般地笑了笑,又道:“回去罢,就说你已经劝过朕了,只是没有用罢。” “陛下……”宁砚泠看着他那个样儿,心里着实有点难过。她想了想,道:“微臣知道,这事情不合祖制,令到陛下很为难。” “哼——”楚皇突然坐下来,神情有些暴躁,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连一个赞善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堂堂皇太后竟然不懂!” “陛下……”宁砚泠又开口道,“微臣知道,劝陛下原谅太后娘娘,或是答应太后娘娘的要求,这些都是强人所难。微臣也不求陛下这些,只求陛下稍稍宽心些儿罢,好歹保重圣体,也是为着天下苍生。” “父皇是天下之主,要为百姓保重圣体。”楚皇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他脆生生地说着,仿佛可以感觉到他肉乎乎的两颊,散发着香甜的气息。那交握在一起的小胖手,汗津津的。 马背上那个高大的身影,登时翻身下来。那个高大的男人抱起了地上的胖娃娃,搂在怀里亲呀亲。泪眼朦胧里,楚皇看到的是四岁的自己。 宁砚泠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可是她能看见楚皇原本因为暴躁而有些凌乱的呼吸声渐次规律下来,可是肩膀却微微颤抖着。 他好像在哭。 天下之主在哭。 是自己弄哭了他么? 怎么办? 宁砚泠手足无措起来,书房里再没有其他人,连小春子也只敢站在殿外等候。现在怎么办?宁砚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才惹得楚皇这副样子。 但是她知道,如果现在走了,下场一定很糟。倘若不走,等楚皇情绪平复了,想到是自己惹他这个样子,下场也未必会好到哪里去。怎么办? 她一时心急,有些笨拙地低下身子,她轻轻抚着楚皇的肩,就像对绿袖和橙心一般。她的口里低喃着:“不要哭了啊,是我不好,是我说错话了……” “近一些——”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近一些——” 宁砚泠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楚皇声音闷闷的,连说了两遍。 于是,她只得又靠近了些,又靠近了些。 不能再靠近了,宁砚泠告诉自己,两人的衣服已经完全碰再了一起,自己已经可以感受到他的一呼一吸了。 这么近的距离,让她的心跳乱成一片。 以至于使她忘记了,后来自己是怎么回的萱室殿,都不记得了…… 次日,许是得知了消息,张太妃一早便来与太后作伴,甚至早过了来请安的宫妃和楚皇。 李太后瞥了张太妃一眼道:“妹妹这对儿耳坠子甚是好看,瞧着是新鲜花样,是采买行新上进的么?” 张太妃听了,眼里竟是止不住的笑意。她抚了抚耳垂,笑道:“回娘娘,采买行哪有这眼光?这不昨日栎儿派人送了节礼来,都是一些封国的土物,只这对儿坠子倒是王妃陪他亲自挑的,这两个孩子都有心了。” “听听,到底是有儿媳妇的人了,这说话都不一样了。”李太后对着陈嬷嬷假意嗔怪道,“叫我这老婆子看了好眼红。”虽是顽笑,但言语间竟真有几丝酸意呢。 “娘娘春秋鼎盛,哪里老了?”陈嬷嬷笑着宽慰道,“再说陛下转年就要大婚,到时还怕没有儿媳妇在身边伺候着?” “哼,还是没有影子的事情呐!”李太后冷冷道。 张太妃听得一愣,皇后人选还没有定么?她又不好张口问,只拿话支吾着:“那到年底也纳了九嫔,娘娘身边也好热闹些儿。” 李太后的神情更是冷淡,她道:“左不过秀女所里那些,哀家都瞧过了罢。”突然,她面上转为笑容,道:“拔尖尖的已经给你当儿媳妇了。好哇,拉着哀家兜了个大圈子,只为之夸你的儿媳妇,险得上了你的当!” 正说着,宫妃们竟与楚皇差不多同时到了,他们一并与太后和太妃请了安。 楚皇今日特意早到,他对太后道:“太后娘娘,玉体可好?” 太后想到昨天的事情,自己借题发挥,还宣了太医,着实有些又过了。说出来总是面上无光的,于是她不欲多提,只说了个“嗯。”心里想着如何尽快把这事撕掳过去。 太后看楚皇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的,一旁的宫妃竟都是摆设。于是她又摇了摇头,便对太妃道:“这年下才封九嫔,在这之前,哀家想给皇儿找一个可心的。”说罢,又看了看楚皇。 张太妃笑道:“娘娘果真留下了好的给陛下罢。” 太后道:“就你嘴利!哀家已经说过了,这拔尖尖儿的已经给了你儿子了。哀家这里的再好,也不过是矮子里拔高个儿!” 这话一出,宫妃们的脸上五颜六色的,简直精彩绝伦。 太后根本不顾她们,自顾自对楚皇道:“你妹妹的这个赞善,是个可心人儿,哀家看你对她也有几分意思罢,给了你了!”说罢竟用手一指宁砚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二章 始信人间紫荆华 房内一片安静,谁也不敢先开口说哪怕一个字。 宁砚泠不敢瞧楚皇脸上的神情,只飞快地瞥过那几个婕妤和昭仪。只一眼,她也看到了她们眼中一闪而过的嫉恨。 这个时候,房里响起了张太妃的笑声。 “娘娘真是好眼光。”张太妃的脸上倒是还残留着笑意,她一招手儿,对宁砚泠道,“好孩子,快过来。” 宁砚泠不敢不从,只得过去,叫张太妃攀住了手,仔仔细细地瞧了一回。又转过身去,瞧了一回。最后太妃抚着她的手,又夸赞了一番。 此时,房内外寂静无声,只宁砚泠像个摆设似的转来转去地叫太妃好瞧。她心里竟生出一丝羞愧气忿——好像南货店里的物件儿,叫人在挑呢。 “好齐整的孩子,栎儿成亲那日,看你和陛下站在一块儿——”太妃转向李太后道,“娘娘莫要笑,那日臣妾恍惚间还当是姐姐和先皇在一块儿呢!” “还是妹妹会说,难怪那会儿先皇总爱找妹妹说话儿。”李太后笑道,“哀家那会儿怎么及得上这孩子。这孩子聪明、伶俐,哀家那会儿只知憨睡憨玩儿。” 太后说着,抬眼看向楚皇,道:“皇儿觉得怎么养?喜欢的话就领回去罢。” 这句话抛了出来,仿佛一串玉珠,直砸在地上,碎裂成千百颗。宁砚泠的心里紧了紧,她不知道会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接受?还是拒绝?此刻,她的心里犹如首鼠两端,在两个回答间不断地摇摆。 终于,她呼吸一滞,只听得楚皇的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太后娘娘的好意,儿臣心领了。只这宁赞善——”楚皇顿了顿,道,“还是留着陪敏儿读书罢。” 房内一片死寂,只有张太妃的笑声短促且刺耳。 “陛下懂事了——”她再次看向李太后,挑眉笑道,“知道体贴妹妹了,娘娘该多欣慰呵!” “这么说来,皇儿倒真是个好哥哥了!哀家也生养了一个好儿子!”李太后那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却直叫房里的众人背后生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为别的,就为这句“好儿子”,“好哥哥”。一个违逆母命的“好儿子”,一个将亲弟弟放逐到临川,十年都不让他回来的“好哥哥”。 众人都知道,楚皇接连拒绝太后的要求,太后怕是已经忍耐到极限了。此刻没人敢多哼一声,连气都生怕喘大了,恨不得化身成这房里的桌椅板凳,那是越不起眼越好。 “太后娘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几乎是楚皇走出房门的那一霎那,“嚯啷”一声,房内响起了杯子重重地砸在地上摔个粉碎的声音。可是楚皇连头都没有回,连个停顿也没有,脚步声渐渐地远了…… 这厢边,太后扶着额,气都喘不匀。陈嬷嬷刚想去宣太医,就被李公公喝止了:“娘娘这是心病!宣太医有用么?连着两天宣太医,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呐!” 那几个宫妃方才没有瞅准机会告退,这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个两个都站在原地局促得很。 陈嬷嬷被李公公一顿抢白,正没脸儿,一眼瞥见这几个宫妃——也合该她们倒楣,便骂道:“没眼色的玩意儿,还待着这里做什么!” 那几个宫妃唯唯诺诺地告了退,还不敢走快,直到出了房门脚步声才凌乱起来。 陈嬷嬷和唐嬷嬷,递水的递水,扇风的扇风,直忙活了半日,太后才缓过来。 李太后也顾不得张太妃还在房内,只哭道:“可恨哀家没生养个好儿子!”因瞧见了张太妃,便又哭道:“跟妹妹的儿子相比,真是差得远了!” “娘娘言重了,栎儿怎比得上陛下?”张太妃忙道,她叹了口气,又忖度着道:“娘娘恕罪,按臣妾愚见,陛下现在大了,能自己揸主意了。也,也算得是一件好事。” 张太妃的话说得很慢,她一边观察着太后的脸色,一边修正着自己的说话语气。 太后道:“妹妹,你说得有理,哀家何尝是那不知事的呢?” “娘娘是陛下之母,所谓知子莫若母,娘娘自然是最了解陛下的人。”张太妃忙插进来道。 这话说得动听,李太后的脸色缓和了不少。陈嬷嬷和唐嬷嬷脸上,都显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唯独宁砚泠的神经却还是绷紧的。 她知今日之事虽然不是她挑起来的,可是横竖她也脱不了干系。倘若太后要追究起来,也可以说她是讨了楚皇的嫌罢,到时候“失圣心”的帽子必将再次扣在她头上。若是这罪名在太后这里坐实了,那她必然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好在此事在太后心里事小,昨日之事才是大事。这不,太后叹道:“哀家只想和桦儿再见一面,想当年他出宫的时候只得八岁,比敏儿现在还小上几岁……” 先皇神宗驾崩于天宣十九年十月,七日后皇太子翊棠继位,是为今上,称楚皇。转年为大正元年,还没出正月,楚皇便封母弟皇三子翊桦为广林王,封国临川,即刻就国。 正月里,天上还飘着鹅毛大雪,整座皇宫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一座马车,便把广林王送出了宫城。 广林王只有八岁,李太后亲自送他到宫门口,亲手给他系上了深蓝羽绒的大斗篷。广林王长得极像李太后,也是肤润肌莹,唇红齿白。 他年纪虽小,性格却坚强,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哭。倒是李太后,眼中的泪就没有断过,连眼睫毛上都凝了一层白霜。 “桦儿大了,母妃不要担心桦儿。”广林王每说一个字,都吐出一股白气,模糊了李太后的视线。 李太后蹲下身子,抚摸着他的脸庞,哽咽道:“桦儿大了,母后不担心,到了临川,凡事都要听相国的话,你还小……” 广林王握着面颊上李太后的手,小大人似的道:“母后在宫里,要听哥哥的话,哥哥现在是皇上了,哥哥一定会和父皇一样。不,哥哥会比父皇,比列祖列宗更仁孝,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君!” 广林王和楚皇一样,他们弟兄俩的眼睛都像极了李太后,那双眼眸里盛得下整个星空,当他看着李太后,认真说话的时候,眼波流转,是最深邃的夜空,点亮最璀璨的星。 “殿下说,他的哥哥是会比父皇和列祖列宗更仁孝圣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君。”宁砚泠看着楚皇那对深邃如满天繁星的夜空的眼眸,缓缓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三章 欲将心事相教示 上午,宁砚泠在李太后那里,听她仿佛打开了记忆匣子一般,对往事滔滔不绝的回忆。这才知道了广林王离开皇宫前,竟然对李太后说了那样的一番话。 自此广林王,从一个面目模糊的八岁孩子,直接鲜明跳脱成一个美少年,勾勒出一个孺慕哥哥的好弟弟的样子。 宁砚泠被这些话感动了,她决心只要有机会,一定要让楚皇知道,自己的弟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只过了半日,小春子便又来了萱室殿。 “陛下召宁赞善觐见。”小春子一本正经地说完以后,转眼间又变做笑脸,他笑嘻嘻道:“宁大人,请随小奴来罢。” 宁砚泠是在摸不清头脑,依她的想法,楚皇既然已经拒绝她了,为避嫌也好,怎么样也好,短时间内该是不会再见她了。不然这厢边刚拒绝,那厢边又召见,不尴尬么? 可是楚皇偏就是不觉得尴尬罢,宁砚泠安慰自己,总算是他对自己没有任何意思,否则也不会如此光明磊落,心怀坦荡了。 一路上,小春子的嘴倒是没闲着,他因问道:“陛下想知道,宁大人为早上的事儿还在生气么?” “我从没生过陛下的气,是陛下多虑了。”宁砚泠摸不清楚皇是怎么想的,只好自己忖度着来回答。 小春子倒是笑着,又安慰了几句,诸如“陛下自有他的苦衷,还望宁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此类云云。 宁砚泠一时摸不透楚皇的意思,也只好唯唯诺诺地应了小春子的话。 及至长乐宫书房,小春子早有眼色地退到殿外守候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楚皇单独召见宁砚泠。也许他也感觉,楚皇跟宁砚泠说的话,自己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楚皇正坐在书桌前翻阅奏折,一大摞一大摞的奏折。宁砚泠想起那日他给自己看的那一大摞——都是弹劾父亲的。 若不是为了父亲,自己恐怕也不会被要挟至此罢。 面子,已经完全顾不上了,宫里现在是么传言都有,光是夜宿长乐宫书房和伴驾这种事情就够别人在背后嚼舌头的了。 里子,今天也是伤了,不伤也伤了。太后想把自己赐给楚皇,结果被楚皇拒绝了,如果自己非要表现出里子没伤的样子,那就该惹人怀疑了。 想要蒙骗别人的最高境界怕是要连自己也一块儿骗罢,宁砚了这样想着。 “宁卿家在发什么愣?”楚皇问道。 宁砚泠被这个称呼弄得一愣。楚皇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便道:“朕一直觉得很可惜,依你的才干,若是男子,必定是社稷的肱骨。” “微臣不才,是陛下过誉了。”宁砚泠反应过来,声音低低地道。 “朕心里是很看重你的,所以太后的建议,朕也没有接受。你留在太后那里,比在朕这边,更有用。”楚皇缓缓道。 起初,楚皇说到“心里”,宁砚泠的心里仿佛一潭碧水被丢进了一颗石子,登时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可是后来,楚皇又说“有用”,是的,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当然是哪里有用就摆在哪里了。 宁砚泠微微晃了晃脖子,迫使自己清醒一点,冷静下来。 楚皇看着她这别别扭扭的样子,嘴角竟带起一丝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笑意,他想了想,因问道:“朕连着两日拒绝太后,你觉得怎么样?” “陛下明日就该去告诉太后娘娘了,陛下已经同意召广林王回京一聚了。”宁砚泠的声音冷不防地出现,她几乎没有思考的冗余。楚皇的话音刚落,她就给接上了。 楚皇皱眉道:“何以见得?” “陛下,微臣昨日在太后那里听到一个故事……”宁砚泠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 “那时候广林王殿下说,他的哥哥是会比父皇和列祖列宗更仁孝圣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君。”宁砚泠看着楚皇那对深邃如满天繁星的夜空的眼眸,将昨日李太后所说的,又一个字一个字地俱说出来。 宁砚泠的面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就像她知道的那样,看起来性情凉薄、面上总是淡淡的楚皇,能打动他的从来都不是夸张的外在表现,而是质朴无华的真情实感。 当她说出广林王的那番话时,楚皇呼吸的一滞被她收入眼底。宁砚泠心道,这件事差不多已经成了一分了。接下来就是剩下的九分了—— 她没等楚皇作出反应,又接着道:“其实这个故事不过是点缀罢了,微臣说与不说,都不会影响陛下明日去答应太后娘娘召回广林王殿下的决定。” “陛下心里早就有决定了,否则今日也不会拒绝太后娘娘——有关微臣的事。”她的话说得有十足的底气,只是说到她自己的时候,还是有些脸红了。 “这是太后娘娘和陛下母子间的事情,微臣冒死说了,还请陛下恕罪。”宁砚泠道,“昨日太后娘娘请陛下召广林王殿下回宫,不过是试探,陛下答应与否都不重要。关键在今日太后娘娘说的微臣之事,陛下是必不会也不能答应的。” “若陛下答应了带微臣走,娘娘必定会说要封嫔,或是封妃,甚至是更高更过分的份位,直到陛下拒绝为止。” “若陛下直接拒绝了,那么此事就成了,后面的口舌都不必再费了。” “陛下昨日拒绝了太后娘娘,心里必然戚戚焉。今日再次拒绝太后娘娘,心里的愧疚感就会加深。陛下回过头来想想,就会答应娘娘的第一个要求。”宁砚泠一口气说下来,“那么娘娘的目的就达到了。” 殿内安静得可怕,仅有两个人的静谧,比萱室殿一屋子的人的静谧,更加可怕。 宁砚泠感觉自己只身闯了龙潭虎穴,就像那沉睡在深渊之底的黑龙,自己在挖它的心头肉,稍有不慎就会被一口吞没罢。 “精彩!”楚皇竟击了一下掌,打破了这份死寂。 宁砚泠暗松一口气,背心却被汗沁湿了。 宁砚泠暗松一口气,背心却被汗沁湿了。 “真是精彩至极!”楚皇几乎是赞不绝口了,“宁卿家果然智计无双。” “陛下谬赞了。”宁砚泠谦虚道,“也须得陛下有这天底下最广阔的胸襟,才能玉成此事。” “你错了。”楚皇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朕要有的,不过是忍耐。” “忍耐?”宁砚泠不明就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四章 谁人相寄锦书来 楚皇的笑容似乎有些苦涩:“明天你就知道了。” 知子莫如母,知母莫如子。 翌日,太后一闻楚皇说要召广林王回京,起初还勉强把持着。待楚皇告退后,便和李公公、陈嬷嬷还有唐嬷嬷一起商量起来:广林王的京邸要设在哪里,广林王喜欢吃什么,用什么,玩什么。李太后越说越起劲,喜得无可无不可。 不知道为什么,热闹喜悦总是她们的,宁砚泠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想到的竟是楚皇说的“朕要有的,不过是忍耐。” 她现在明白了,这就是楚皇说的忍耐,当一个母亲偏疼一个儿子时,另一个被忽视的儿子须要做的就是忍耐。 可惜宁砚泠明白得有点晚,正如楚皇所预言的那样,言官们得知广林王要回京的消息后,朝堂上几乎沸反盈天。自此以后,楚皇疲于应付言官上疏之事,再无暇召见她。 而李太后,听闻这事之后,不过笑笑道:“既然固原王能回京都,广林王自然也能回京都。此事当全凭皇儿定夺。” 她就是这么一个可以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或是为了给小儿子铺路,而去求自己的弟弟联合内阁的人,但是当大儿子站在水里的时候,她绝不会伸手去捞一把,或是帮他解围。宁砚泠看得越多,越觉得心寒。 有时候,宁砚泠也会想,如果再蒙楚皇召见,自己是不是该安慰他一下?可他是天下之主,只要他想,后宫有的是安慰他的人。自己这么一个反应迟钝,后知后觉的人,为什么要去凑热闹,讨没趣呢? 就这么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离中秋节也越来越近。夜晚时分,倚窗望月,这月亮也越发圆润起来。 人月两团圆。宁砚泠在心里默念,李太后有一子一女傍身尚不知足,还想尽办法要召远在封国就藩的儿子回来。那张太妃,不也和儿子生离,更不消说宫里头的这些女孩儿,也不得与父母团聚。 天家想要人月双圆,子孙绵绵。寻常百姓家就要忍受骨肉生离,终难相见。 任凭那月光再清冷溶溶,始终照不透这寂寞宫墙。 广林王是在中秋节前两天到的京都。一波又一波的使者在广林王离开封国的时候便送来的消息,此后每隔八个时辰便送一次广林王的行程,直至接近京郊,使者已经是四个时辰、两个时辰便传递一次消息。 那天,李太后从早上起身起,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一会儿想到一桩事情,便支使李公公去办。李公公还没回来,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又指派了陈嬷嬷去办。不出半日,太后身边积年的老嬷嬷和老公公都去得七七八八。 太后一会儿坐,一会儿立,在房内走来走去,嘴里不住道:“怎么还没进城?怎么还没进城?” 她一抬头,见了宁砚泠,道:“你说桦儿怎么还没来?会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她一脸急切,仿佛渴求宁砚泠的回答一般。 可是宁砚泠知道,李太后只是焦虑,她已经快坐立难安了,自己回答并不重要,关键在要能抚慰她的心。于是,宁砚泠笑道:“回娘娘,使者已经来过三拨儿了,殿下就快来了罢。” “嗯,你说的是,你在这儿陪哀家一块儿等罢。”太后点点头,似乎很乐意听到这样的回答,她攀住宁砚泠的手,强拉她坐下。 旁边早就机灵透了的小宫女搬来一张镂花圆凳,宁砚泠哪里敢坐,不过是稍微贴着点儿凳子边儿罢了,可比站着还累。 好在太后做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的,一会儿嫌这里积灰了,一会儿又说果盘里的葡萄颜色不翠绿,看着不新鲜了。可怜房里伺候的小宫女,这个拿着绢布爬上爬下,去擦那其实并不存在的灰。那个又跑去小厨房换些颜色鲜亮的水果来。 这么忙活到未初一刻,有使者来报,说是广林王已经进了城,太后听了登时大喜过望。不多时,到了申初二刻,使者又来报,说是广林王已经进了宫门。李太后喜盈于色,恨不能到宫门口亲迎。 好在李公公已经回来了,太后便命他再使人细细地打扫萱室殿的宫门口与殿内道路长廊并回廊,不得有一处沾灰。 李公公听了笑笑,道:“老奴早使人打扫过了,洒了水,这会儿怕是已经干透了,殿下的靴子底都沾不上一粒灰尘的。还有那两旁的树啊花啊的,但凡有一点儿枯的,老奴都叫他们揪掉了,殿下眼里看到的,只会是最好的。”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太后的心坎里,太后喜笑颜开,道:“还是你办事得力,那些个小的,要有你的一半,哀家也没这般操心了。” “娘娘心疼殿下,老奴自然要替娘娘做到十分。殿下一进了这里,那才知道娘娘是怎么心疼他呢!”李公公尽挑太后喜欢的话说,太后一壁听,一壁不住地点头。 这时,外边儿快步进来一个眼生的小太监,进了这屋忙跪下道:“小奴叩见太后娘娘,广林王殿下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桦儿回来了?桦儿回来了!”李太后似是喃喃自语,身子颤了颤,都快站不住了。陈嬷嬷、唐嬷嬷忙一左一右上去搀扶着要坐,李太后甩开她俩的手,道:“快,快传桦儿进来!别叫他在外头候着!” 那小太监站起来就往外跑,此时也无人说他放肆了,连一贯看重这些的李公公也立在一旁默不做声。陈嬷嬷看了眼旁边的几个小宫女,她们忙去准备帕子、大铜盆里倒上水,还有拂尘、漱盂一样都不少。 宁砚泠在一旁冷眼看着,此时心下倒是有几分疑惑,不知这些物品有何作用。 正当她尚在思虑之时,外面进来了一个少年。太后只瞧了一眼,几乎站不住,陈、唐二位嬷嬷忙上去搀扶住了。 那少年一进来就跪下了,口里连道:“儿臣给母后请安,谨贺母后平安喜乐。” 李太后急着向前,一个趔趄,几乎要倒过去了,她弯下身子,握住那少年的双臂,扶了他起来。 只见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挺拔颀长,生得是极清秀俊逸,比固原王更好看几分,样貌并不在楚皇之下。 这便是广林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五章 中秋宴开萱室殿 顿时满屋子的人都跪下了,给广林王行礼,广林王忙免了众人的礼。 太后握着他的臂膀,哽咽道:“比先时长大了好多……桦儿,哀家的桦儿回来了。” 广林王低下身子,像幼时一样,靠在李太后的肩膀上。太后不住地抚摩着他的脖颈儿,那眼泪更似滚珠一般落下。 陈嬷嬷、唐嬷嬷都忍不住在一旁悄悄抹泪儿。 太后放开了广林王,好容易止住了眼泪,手抚上他的面颊,道:“桦儿这一路辛苦,幸好平安,也是侥天之幸,怜惜我们母子十年未见,今日得以一见,哀家就算立时去了,也能闭上眼。”说罢,又是泪盈于睫。 广林王笑道:“今日是中秋佳节,母后切莫说这样的话。儿臣回来,是想看母后笑的,母后要多笑笑才好。” 太后听了,忙抹了一把眼泪,道:“好,好,好,哀家听桦儿的。”说毕,竟是含泪笑了。 陈嬷嬷上来道:“太后娘娘,殿下这一路也是风尘仆仆的,让老身给殿下收拾收拾罢。”太后听了颔首。 一旁等候多时的小宫女便端着铜盆上来,跪在广林王面前,双手托着盆,举过头顶。另有一小宫女替陈嬷嬷挽起袖子,递上帕子,陈嬷嬷便用水打湿了帕子,像对待幼童一样,细细地抹净了广林王地脸,又往他身上轻轻拂了拂。 这一通收拾,只听外面来报,说是张太妃来了。张太妃进来后,也拉着广林王问长问短的。 这厢边,凌宜公主午睡醒来,听闻广林王已经到了,便吵着要来看小哥哥。魏嬷嬷边领她来了。 一时间,这房里竟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张太妃抹着眼泪道:“十年未见,竟是长这么大了,又长得如此好,不负娘娘日日念着。”说毕,张太妃又抚着李太后的手说道:“娘娘这下可放心了——” 凌宜公主先是吵着要看小哥哥,可真的见到了,许是觉得和记忆里的小哥哥不太一样,竟有些怯怯地,往魏嬷嬷身后躲了躲。 广林王弯下身子,张开双臂,道:“敏儿,不认得小哥了么?小哥带你去看花花——鱼鱼——” 广林王说着幼时哄公主的话,那少年强装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叫众人听了,既想笑,又想落泪。 “啊——是小哥!真的是小哥!”凌宜公主扑上去,搂住广林王的脖子,笑道,“母后,真的是小哥回来了!小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广林王轻抚着她的背,轻轻道:“是我,我回来了,我一回来就来看你们了。” 李太后眼里噙着泪,嘴角含着笑,不住地和张太妃说着些什么。 这时,小春子来了。他一进门就给太后和太妃请安,又给公主和广林王行礼。等叫起了,才笑眯眯道:“回太后,陛下说他现在有事,先不过来了,叫你们只管聚着,晚上家宴的时候陛下再过来。” 太后听了点点头,说:“知道了,叫他尽管忙去罢。”小春子便退下了。 小春子刚出了门口,太后的脸上便变了颜色,她问广林王:“桦儿,你可见过你皇兄了?” 广林王摇头道:“并没有,儿臣一入宫,便是春福公公接的,春福公公说皇兄正在处理急件,叫我不必去行礼,只来见母后就好——” “听听——听听——”李太后转头,冲张太妃抱怨道,“嫡亲的兄弟,这十年不见,弟弟要去见哥哥,哥哥竟推说没空!天下竟有这样的理儿!” 广林王忙道:“皇兄应该是真的有急件要处理,而且长乐宫离母后这儿也不近,皇兄定是不想让儿臣跑来跑去,这才先忍着不见。” “桦儿真是太懂事了……”李太后听了喃喃道,一面又要落泪,忽而又面有愠色,道,“这是弟弟的好,可是哥哥呢?先前他还拦着——” “娘娘,殿下好容易才进京,你们娘俩儿不说说笑笑的,反倒说起这些来。”张太妃许是怕李太后说出些不好听的话儿,竟是大着胆子截断了她的话头。 李太后回过味儿来,仍是絮絮叨叨抱怨个不了。 晚上,夜宴开在萱室殿。比起一个月前的乞巧家宴,这次的中秋家宴更为隆重。萱室殿比之一个月前,布置得更加金碧辉煌。楚皇还特地从京城里挑了一班南来的小戏,比起宫里的戏班,唱得都是些新鲜戏文。 开筵席前,楚皇来了。宁砚泠看他神色倦怠,仿佛很累的样子。只见着广林王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辨亮光。 广林王上去跟楚皇行礼,起身后握着他的手,喃喃道:“皇兄,臣弟回来了……” 可是楚皇只冷冷地回说:“皇弟一路辛苦,此番就在京都多留些日子罢。朕替你拣了一处好的地方,你可在京中好好玩些日子,也好陪陪母后和敏儿。” 太后似乎不满楚皇的态度,一招手儿,唤广林王过去挨着她的身边坐。广林王抬头看楚皇,似有询问之意。 楚皇只道:“皇弟坐到母后身边罢,你们也有好十年没有见了,想必是有说不完的话。”广林王听了,低下了头,坐到了太后身旁。 太后只管和广林王道:“别听你皇兄的,你的京邸是哀家亲自选的,里面的一草一木皆是你小时候喜欢的。要是短了什么,尽管跟哀家来说,哀家叫她们马上去办。” 广林王道:“这么糜费做什么?现在关外战事尚未平息,母后也该多节省钱粮,也好替皇兄分忧。” 太后听了只道:“他是大人了,这天下既是他坐着,便要自己坐稳。”说着冲广林王一笑道:“哀家只管着你一个!” 广林王听了,只一笑,并不作答。席间,他给李太后献上了封国特产的土物,李太后东西都来不及看,便笑逐颜开,连声夸赞道:“还是哀家的桦儿最有心,送来的物件儿都是哀家心坎上的。” 宁砚泠瞧着小春子原捧了个盒子要上来,这会儿看了楚皇的眼神,便退到一边儿没有动静了。 宁砚泠在心里默默感叹,这就是楚皇所说的忍耐了罢,他现下一定忍得很辛苦。宁砚泠看他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酌。 筵席尚未结束,他已经脸色酡红,似有醉意。 小春子上来看了好几次,又冲李公公使眼色,大约想要快些儿结束。可他的眼神叫太后截获了。李太后摆摆手道:“:“宁赞善,你和小春子一起,先送皇儿去休息罢。” 说完,又转向张太妃道:“咱们乐咱们的罢——” 那厢边几个嬷嬷扶着楚皇上了车辇,宁砚泠也一并上去了。因此,太后后面说的话,她竟没有听到。但是,光前面的这句,就叫她的眉头皱成深壑了。 看着一旁呼吸均匀的楚皇,宁砚泠想,今晚怕是漫漫长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六章 月明朗朗照宫墙 热闹欢笑都是她们的,久别重逢也是她们的,母子情深更是她们的。只有这清冷的月光是我们的。 和装饰得花团锦簇、火树银花的萱室殿相比,月光大约是长乐宫里唯一的装饰。从镂空窗格里望出去,天上一轮分外圆满。也只有这月亮,爱人以德,尤胜母爱,竟将这柔和光辉奉送到普天之下的每一寸土地。 楚皇似乎喝得很醉,此时他半靠在圈椅里,面上显出酡红色。 小春子打了一盆水来,放在架子上,又取了一方帕子,蘸湿了想替楚皇擦脸。 那微凉的帕子甫一触及楚皇的面颊,他“唔”的一声便微微睁开眼睛,带着些许鼻音道:“你走……走开……” 小春子声音低低地道:“陛下,让小春子伺候您罢。” “也走……走开……”楚皇胡乱地推了一把,小春子只得往后退去。他拉了拉宁砚泠,宁砚泠会意。两人一起道:“陛下,微臣(小奴)告退了。” 楚皇不作声,两人轻手轻脚地退下。 “你留下——”楚皇突然睁开眼睛,指着宁砚泠道,“朕有事要问你。” 宁砚泠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看向楚皇。只见楚皇点了点头,她无奈,只得停下了动作。 小春子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在微弱地跳动着。 宁砚泠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些什么。楚皇抬眼看她,她便慢慢地走到楚皇身边。 “你对朕,到底……”他突然拉住宁砚泠的袖子,含糊不清地问道。 “陛下,微臣忠于陛下,绝无贰心。陛下,您明白的罢?”宁砚泠有些不敢直视楚皇的眼眸,她飞快地说道,眼神一对上,又马上飘向别处。 楚皇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思索着什么,连眉心都微微皱了起来。宁砚泠紧张地打量着他,她知道楚皇已经喝醉了,万一在这会儿治她个不忠之罪,那她可就死得冤枉了。 或许,也不冤枉。 “朕并不明白你罢。”楚皇睁开眼睛,还是那双盛满星河的眼眸,此时竟好像褪去了平日里的锋芒,只剩下一片湖光天色,“朝堂上那些大臣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忠臣孝子,可是他们都是怎么做的?只有你,敢在太后面前说你要退选回家尽孝,也敢在朕面前发誓效忠只为保你的父亲。朕对你,真的是看得明白又看不明白……” “陛下……”宁砚泠低眉顺眼道,“微臣对陛下之心天地可表,此间说过的话更是绝无一句虚言。” “可惜,你不是朝臣,也不是宫妃,你不过是……”楚皇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靠在椅子里,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他睡着了。烛光落在他的面上,将他的脸洗濯得分外明净,竟显露出孩子一般的天真。 “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宁砚泠面无表情地把楚皇的话接完,而烛火正在她的眼眸中一跳一跳。 书房的门推开了,宁砚泠走了出来。小春子还守在门外,见她出来了,忙上前去,道:“宁大人有何吩咐?” “陛下睡着了,你快些儿去照顾着罢。”宁砚泠道,“我先回去了。” 小春子忙道:“我叫人去送你。” “多谢,不过今夜月光这么亮,我想自己走回去罢。”宁砚泠朝他点了点头,便走了。 从长乐宫回萱室殿的路不算长,但也绝不算短。初秋的夜,凉月,夜露,虫鸣,婆娑的月影来来回回洗刷着这一方方石板路。 冷,突然就觉得很冷,宁砚泠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手臂,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着。可是这石板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完,走过一方,又是一方,再走过一方,又是一方。 终于到了一个拐角处,她拐过这红色的宫墙,眼前还是长长的石板路。这皇宫仿佛是一座巨大的迷宫,如果没有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可能要花一生的时间,在里面四处碰壁。 霎时间,孤独、失落、悲伤一齐涌上宁砚泠的心头。她支撑不住,跌坐在这拐角处的石板上,靠着这宫墙,内心仿佛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着她的心,她的那颗曾经满怀期待的心,曾经无所畏惧的心,曾经勇敢坚毅的心。 夜晚的风拂过脸庞,宁砚泠觉出面上有一丝冰冷粘腻,伸手去触碰,竟是流泪了。她环抱双臂,将头埋在两膝间,低声啜泣,她不知自己为何而哭,只觉得心痛得仿佛裂开了。 而那些眼泪,正是从这心的裂隙里流出来的。 待宁砚泠回到萱室殿的时候,夜宴已经结束了。李公公正在指挥着小太监和小宫女们打扫着这盛宴后的余华。 “宁赞善,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李公公问道,他的笑容显得有些不怀好意,“陛下没留你?” “陛下他醉得厉害,睡着了。”宁砚泠道,“春福公公正照顾他呢。” “李春福那是咱家的义子,你直叫他小春子就好。”李公公笑道。 “不应当,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人。”宁砚泠方才大哭一场,此时鼻音尤重,她不得不掩了口鼻,重重地吸了吸鼻子。 “宁赞善这是怎么了?”李公公发觉了她的异状,皱眉问道。 “方才走回来冷着了,没什么事。”宁砚泠故作轻描淡写道,“一会儿回去暖着点就好。” 李公公点头,道:“自个儿保重着点,这会儿广林王殿下回京,娘娘的心思可全在殿下身上呢。” “嗯。”宁砚泠口里应着。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殿下呢?出宫了?” 李公公笑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就出宫了?太后娘娘留他睡在这殿里呢。说是明儿用过早膳后,再送殿下去府邸。” 广林王身为藩王,竟然夜宿禁宫,虽然说太后是亲娘,可是这也破了祖宗规矩了,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况且广林王不过是时辰晚了,就宿在这萱室殿,楚皇可是酩酊大醉罢,也照样吹着夜风回长乐宫,一刻也不给歇的。太后,果然是连表面的公道都不给啊! 宁砚泠的脸色沉了沉,道:“公公辛苦了,我也有些着凉,就先回房了罢。” 李公公点点头,又嘱咐了她几句,便又上另一边儿忙活去了。 宁砚泠穿过长廊,走回了后面自己的卧房,这一夜,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七章 欲图鸿门宴一曲 次日,宁砚泠起身,竟觉有些头疼脑热。她明知是昨晚着了凉,可是为着昨晚李公公那一番话,她也不欲叫人知道,只自己多多地喝些热茶,希望可以快些好起来。 一番梳洗打扮后,宁砚泠便去了太后那里请安。这会儿子还早,可是张太妃、固原王都已经过来了。 李太后揉揉太阳穴道:“昨晚睡得也晚,也轻,没想到今日竟是起早了。” “娘娘高兴么,哪睡得踏实了?那会儿栎儿回来的时候,臣妾也是这般呢!”张太妃笑道。 李太后看了看广林王,笑道:“原来是这个理儿,哀家还当是昨晚月色太好的缘故。” 她们欢笑,愉悦,似乎昨晚的盛宴延续到了今日,仍旧沉浸在这一番喜悦中。 不一会儿楚皇来请安,他昨晚醉成那个样儿,今日看着竟毫无宿醉痕迹,宁砚泠默默在心里感叹了一番。 李太后一反常态,同楚皇说说笑笑,还叫他下朝了来用早膳,说等着他。 宁砚泠听了,心里吃惊不小,暗想莫非李太后转性了?打算一碗水端平了? 自然不可能,等楚皇下了朝,再次来到萱室殿的时候,宁砚泠才发觉,这和鸿门宴也差不离了。 李太后说要等楚皇一起用膳,果然就等到了那会儿。张太妃也不好走,陪着一起饿到下朝。倒是凌宜公主还是小孩儿,满口嚷着要吃,太后便让嬷嬷先喂她喝了一碗粳米粥。 等楚皇来了,这才摆膳。 宁砚泠瞧了瞧,全是精致的小碟儿,只看不出是怎么做的。小小巧巧,太后、太妃并公主的份例,一共那么二三十叠,竟是摆了一桌子。 李公公甚至还端上来了个一个月饼,足有铜盆那么大,也不晓得是怎么做出来的,上面的花样倒很精致,花好月圆并福字连环,简直像一扇雕花的圆窗了。 太后对楚皇笑道:“皇儿昨晚吃醉了罢,月饼都没来得及吃,这不给你留到这时候。” “太后娘娘有心了,昨晚儿臣是喝多了,什么时候回去的也不知道,扫了太后娘娘的雅兴。”楚皇不知是不是高兴,面上竟露着浅笑。 “这月饼还是得一家子分吃才好。”李太后心情很是不错,叫李公公来切月饼。 李公公拿了把小银刀,仔细将那大月饼切成骨牌般儿大小,又分成小碟儿,端到桌上。 “什么馅儿的?”李太后因问道。 李公公笑道:“他们做得巧儿,这月饼里有好几种口味儿呢。”他扳着手指头数道:“有牛肉馅儿的、螃蟹馅儿的,还有蛋黄鱼松馅儿的。” “油腻腻的,大早上谁吃这个。”太后略一皱眉,“还有呢?” 李公公看了看,道:“还有枣泥、五仁儿、冬瓜糖,山楂和椰蓉。” 李太后笑道:“哀家记得桦儿小时候最喜欢冬瓜糖馅儿的,你块给桦儿拿一块儿冬瓜糖的。” “不,还是请母后、皇兄,太妃娘娘和敏儿先罢。”广林王忙让道。 “你好容易才回来一趟,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年年在宫里,有什么吃不到的?”李太后边说,边让李公公给广林王布菜,送上月饼。 这才对楚皇道:“皇儿爱吃什么?” 楚皇沉着脸道:“随太后娘娘的安排,儿臣都可以。” 太后听了,便叫李公公先给凌宜公主取了椰蓉的,给张太妃送上五仁儿和枣泥的两味,自己又挑了山楂的,最后那些荤馅儿的每样一碟,放在楚皇面前。 宁砚泠心想,楚皇昨日大醉,今儿刚下了朝,太后不说喝点粥汤养养胃,给的竟都是油腻腻馅子的月饼,这是成心想叫他胃里做酸么? 果不其然,楚皇皱着眉头,勉强吃了两口,便止不住的酸水上涌,小春子忙取了漱盂来,楚皇都吐在里面了。 李太后看了不悦,正欲开口说话。结果张太妃倒抢先一步,命人送上热茶,又亲自盛了粥来,还笑说:“看着陛下这个样儿,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媳妇,也不知这会儿坐了胎没有?” 大家都笑说快有好消息了,一下子就冲淡了方才的紧张感。 李太后想了想,也笑道:“这会儿固原王也娶了亲,他比着桦儿还小呢,倒也成大人了。” 张太妃听了,忙笑道:“这不多亏娘娘挑的好人儿,那陈家小姐,臣妾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怎么看怎么喜欢,还得多谢娘娘割爱了。” 张太妃总是这样,不露痕迹地夸赞,叫人听了异常受用。 李太后瞧了楚皇一眼,道:“这次的秀女里也还有好的,只是不知道皇儿这做哥哥的,肯不肯为弟弟做个主儿。” 广林王听了忙道自己尚且年幼,并不想这么早娶亲。 李太后听了,有些怨念,道:“也不小了,再过三年,你都几岁了,哀家还等着抱孙子呢!” 这话说得实在无理,即使是藩王世子,也绝没有越过皇子的次序的。李太后这话说的,楚皇竟是纵有似无一般。 饶是楚皇一再容让,自时脸上也变了颜色,他只道:“太后娘娘看中了谁,只管拿去罢,不必说与朕听。这些秀女……”他满屋子瞧了瞧,目光最后停留在广林王脸上,道:“朕也没有兴趣。” 这话好像导火索,引燃了炸药一般。 “你就是这个样儿!哪有一点儿皇帝的样子!这一天天的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太后突然发难,简直是暴怒,“哀家从没和你说过么?你呢?夜夜只宿在书房里!哀家是看你那里没指望抱孙子了,才想到你弟弟的!” “朕自有分寸。”楚皇冷冷道。 “你有什么分寸?”李太后站起来,几乎是勃然大怒,“你都快二十了,还没有儿子,是想以后把皇位传给侄子么?” “太后娘娘要喜欢,现在就可以禅让给皇弟,不必费事,等朕百年后再多此一举了。” 这对母子的话一出,四座皆惊。可是又没有人敢掺和进去多说一句话。这差不多算是神仙打架了,凡人要敢往里掺合着,怕是要引来天火烧身了。 楚皇也站起来,看着李太后道:“太后娘娘若是愿意,现在就是宣内阁进来,以太后的名义下旨,废了朕这个皇帝,再立新君!”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仿佛刮骨寒风,闻者无不冷彻骨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八章 此间心事付谁知 楚皇半真不假地说出了废帝立新的话后,房里简直是死寂。这种时候,没有任何人敢开口说话,这种话任谁说出来都是十恶不赦之罪,就是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还有内乱之罪。 “你是要存心气死哀家罢!”李太后重重地说道,说罢便倒在椅子里倒气儿。 “哇——”凌宜公主见太后如此,登时就吓哭了。魏嬷嬷上来搂她,也被她推开了。凌宜公主不要魏嬷嬷,却是扑进了广林王的怀抱,啜泣道:“小哥,小哥,救救母后!” “敏儿不哭,母后没事。”广林王一手抱了她,另一手轻拍她的背,不住地安抚道。 楚皇见他们兄妹如此,原本冷着的脸上,此时更宛如结霜一般。他道:“你们好生伺候着,该宣太医就宣,朕还有事,先走了。” “陛下——陛下——”李公公一壁着急,可他又不敢离了太后,只拼命给宁砚泠使眼色。宁砚泠就算就万般无奈,也只好跟出去了。 待回了长乐宫,宁砚泠方觉出这长乐宫静得有理。比起在萱室殿,那不出十日,必有争吵的地方,长乐宫简直清净得自由自在。 加之楚皇不喜人打搅,凡是伺候的宫人一概进不了这书房,只在殿外候着,也只有从小儿跟着他的小春子能侍驾左右。还有先汪后宫里的齐嬷嬷,总管着整个长乐宫。 “你还跟着来干什么?”楚皇冷冷道。经过刚才的那场风波,他的脸上竟一丝波澜也没有。宁砚泠心里益发不安,他的心,如同深渊一般,深不可测。 “我——,不,微臣……”宁砚泠心道要不是李公公那近乎于杀鸡抹脖子的眼神,谁乐意来了?现在这长乐宫恐怕是比萱室殿更加危险的地方。 楚皇也不是真心想要听她解释的样子,他只半靠在圈椅里,食指和拇指张开,扶着额角和颧弓,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脸上却没有表情。 说实话,说是没见过世面也罢,沉不住气也罢,宁砚泠方才在萱室殿听完楚皇这一番话,只觉得是天崩地裂的大事情。她虽然知道这对母子不时口角,可是她没能想到连“废帝立新”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 若是按照宁砚泠的想法,这种国家大事是开不得玩笑的,既然已经撕破脸,捅破了纸,说出了口。 那么说废帝,就一定要废帝。所以,她现在已经在怜悯楚皇了,她甚至觉得太后大概真的要去太庙下废帝诏书了。 “陛下,微臣说过会效忠于陛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的,微臣说过的话也绝不食言。”宁砚泠想了想,还是又加上了一句,“就算陛下以后,以后不能再看顾,微臣的父亲……微臣也绝不背弃陛下。” 宁砚泠说完了这段话,便闭上了眼睛。若是太后真的废了楚皇,楚皇的下场也绝不会比陈顺妃更好。自己若是执意跟着楚皇,恐怕也只是死路一条。 可惜,为人臣者应从一而终,君王落败,死生相随。这才是父亲常说的气节。 “哼——”楚皇竟然冷笑出声,“方才朕与太后不过说的全是气话,倘若句句当真,朕早在十年前不是皇帝了。” “嗯?”气话?宁砚泠早在楚皇笑出声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此时有千百句话梗在她的喉头。这种国本大事竟然也能拿来当作气话说,难道你想做周幽王第二么? 楚皇不知道她那百转千回的心思,只淡淡地说道:“闹成这个样子,真是够难看的,也难怪你会当真了。” 俩母子闹成这个样子,任谁也不会觉得好看罢。 宁砚泠也不知道楚皇想听什么,她本身也不是那种特别会察言观色之人。平生所说的话,大多也都是自己的肺腑之言,有时难免耿直得可笑,譬如刚才的一番剖白。 现在她知道了这不过是母子口角的气话,但是自己方才一番情真意切的剖白却令她自己尴尬不已。现下只想说两句话冲淡一下方才的尴尬,可是一时竟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宁砚泠正发急着,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楚皇脸上一闪而过的笑。 “不,是微臣愚钝,看不出山水,以后一定改改这个性儿。”宁砚泠急了半日,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把错归咎在自己身上,况且原也是正理。 “你那是直如弦罢,不能说愚钝。”楚皇竟看着她认真道,“朕就喜欢你这性子,不用改。” 这是在夸赞自己么?宁砚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是父亲能听到就好了,她强压内心的激动,磕磕巴巴道:“谢陛下,陛下,谬赞了,微臣受之有愧。” “这是你应得的。”楚皇道,“朕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要像方才一般据实以对。” 还未等宁砚泠点头,或做出答复,楚皇就问道:“朕算不算得上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哥哥?”末了他又补上一句:“要说真话。” “微臣不知。”宁砚泠几乎不假思索道,楚皇听到这样的回答,长眉挑起,眼眸的颜色又深了几分。 宁砚泠解释道:“这个问题微臣真的不知。其一,微臣是女子,这做女儿和做儿子是不一样的,所以微臣也不知道什么样儿的才算是好儿子;其二,微臣的父母只得微臣一个,微臣既无长兄,也无幼弟,更不知什么样儿的才算是一个好哥哥。” 楚皇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她说,宁砚泠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过,陛下能抵住言官的压力,召广林王王殿下回京,解了太后娘娘的思子之心,刚才那样儿的情况又一句都没有怪罪于殿下,算得上是好哥哥和好儿子了。” 楚皇先是微微点了点头,后来嘴角竟扯起一丝微笑,只是那微笑中略带苦意,他道:“你说得不错,可惜太后并不会这么想,萱室殿里的人大多都不会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在她们看来,不懂事的人是朕,伤太后心的人也是朕,不孝不悌的人更是朕。”楚皇说完便是一声长叹。 “陛下……”不知为什么,宁砚泠现在心里生出的怜悯尤甚。 楚皇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这个故事很长,你要用心仔细听,但是听完以后,你得把它们全部都忘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九章 槿花朝开暮还坠 这是一个什么故事呢?宁砚泠回想起来,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皇子,他的母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气度非凡,且温柔,且慈爱。虽然容颜日渐老去,可是母亲呵,不需要过分的妖冶美丽,或是青春永驻。因为在孩子的心中,母亲无论变成什么样儿,永远都是最美的。 包括后来被病痛折磨得苍白消瘦,甚至脱相。楚皇说到这里的时候,宁砚泠看到他的眼中盛满了忧伤,那双平时冷若黑曜石的双眸,此时竟满是这世人的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小皇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眼看着他的母后一天天衰弱下去。太医开了很多很多的药,中宫成日里熬着药,弥漫着药香。母后身边的大宫女和管事嬷嬷们都在背地里偷偷哭泣,或是看着他的时候,眼里带上了一股子可怜的劲儿。 他恨这些可怜他的感觉,他更恨那些日日来请安,却打扮得莺莺燕燕的宫妃,为首的贵妃更是盛妆华服,淋漓尽致,没有半点儿来探病的样子。更让小皇子厌恶的是,贵妃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点偷偷摸摸的喜悦。 小皇子也曾偷听到嬷嬷们背地里的闲谈,说是皇上已经答应了,倘若皇后去了,小皇子就会归贵妃抚养。 小皇子恨父皇竟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他更恨那个朱颜绿鬓的贵妃。他害怕他的母后真的会离他而去,他听人说只要真心诚意地向流星许愿,心愿就一定会实现。 所以每晚夜深人静之时,小皇子就悄悄爬起来,跪在窗前,一宿一宿地等流星,他要向流星许下最虔诚的愿望,愿他的母后就此好起来。 一天晚上,他终于等到了流星,他迫不及待地许了愿,那也是他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 可是,第二天早上,他却被巨大的哭声吵醒。嬷嬷们一起围到他的窗前,推醒他,叫他去见他母后最后一面。 小皇子不知所措,颤抖大哭,甚至没能好好叫一声“母后”。 就在母后走的那天,贵妃还是来了,她牵着自己的儿子,走到小皇子的面前,蹲下来,对他说:“我才是你娘。” 楚皇说到这里,眼里的怒火和悲伤交织在一起,仿佛冰与火的洗礼。 宁砚泠听了,缓缓道:“贵妃想抱抱小皇子,可是小皇子咬着牙不让她抱,是么?” 这个故事结尾,宁砚泠已经从橙心那里听说了。现在她所能做的,大概就是抱抱楚皇了。 从长乐宫回来,已经快到黄昏了,李公公竟站在殿前等着她。 “也不知你是不是前世修来的。”李公公拈着兰花指笑道,“竟然投上了这位的仙道,若合了他的意,你怕是后半辈子都能在太后娘娘跟前横着走了。” 李公公半开玩笑半打趣,极尽夸张之能事。宁砚泠红着脸,小声道:“公公莫混我。” “快去罢,他可在翠榭上等着你呢。”李公公笑着道,一面催促宁砚泠快些儿去。 宁砚泠上到翠榭,广林王果然在那里等她。宁砚泠忙说自己得信儿晚了,来得迟了些,竟然叫广林王在此等候自己,便告了罪。 广林王似是不在意,道:“不妨,本王也是刚到。”他深邃的目光此时正望着广博的宫城,在夕阳下连成一片。 “本王明天就走了。”广林王转过身,看着宁砚泠道。 “啊?”宁砚泠一时讶异,竟呼出声。 广林王只一笑道:“是啊,这京都虽好,却也不是能久留之地。更何况本王这次逾矩而来,已经是给皇兄造成不小的困扰了。” “不……”宁砚泠习惯性地想劝,可是话到嘴边却择不出能说出口的。能说什么呢?广林王说的句句属实,他此番进京有违祖制,楚皇早被言官上过一波疏了。而太后娘娘的厚此薄彼,也伤了楚皇的心,虽然这颗心怕是早就千疮百孔了。 “所以,明日一早,本王就回去临川了。”广林王微微笑道。他和楚皇的样貌都酷肖李太后,只是楚皇天生丹凤眼,更为凌厉,也更有帝皇之相。而广林王美姿仪,双目如一泓秋水一般波澜不惊,直让人感叹谁家陌上年少足风流。 广林王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笼罩在万丈金光下的红墙黄瓦,转过身来笑着对宁砚泠道:“有你在皇兄身边,本王很放心。” 说完,他竟对宁砚泠道:“请你一直陪在皇兄身边,稍稍慰藉下皇兄罢,他其实一直很孤独。”说完,他深深作了一揖。 宁砚泠如何敢受?忙又还礼。从下面望上去,两人竟似在这高台上对拜一般。 待宁砚泠从翠榭上下来,李公公早已候在下面。见了她,只一笑。 宁砚泠忙道:“公公,不是您方才开顽笑的那个样儿。其实——其实殿下是跟我说,他要回封国去了。” “什么?”李公公脸上的笑容登时就收敛住了,他急道:“这又是为何?殿下可与你说仔细了?” 宁砚泠摇摇头,道:“殿下心意已决,且他说了,明日一早便要离宫——” 李公公不待她说完,竟小跑着去太后那边了。 当晚,太后那儿,听说吵闹尤甚。 可惜广林王心意已决,再挽留也无用,太后气得只说他“也是一般没有良心的小子。”一面自己又哭个不了。 翌日一早,宁砚泠去请安的时候,竟被李公公拦在了门外,说是太后忽而染恙,不得起身,免了后宫所有的晨昏定省。 说白了,就是太后谁也不愿意见,连广林王同她辞别,她也不见。 宁砚泠想着昨日广林王的那一番话,他也是个知事之人,自己该去送的。因此她回过李公公后,便去了宫门口等候。 广林王先去长乐宫辞别楚皇,没想到楚皇亲自送他出来了,所以宁砚泠在宫门口竟见到了楚皇同广林王一起。 车马已是候着了,广林王上车前,看了看宁砚泠,笑道:“多谢你来送我,昨日所言之事,拜托了。” 宁砚泠此时竟说不出别的话,唯有那一句“殿下保重”在嘴里掂了十来个过子。他们二人都没有注意到楚皇此时看着他们的表情。 最后,广林王看着楚皇,这是他们兄弟间在下次见面前最后一次谈话了。而下次的会面,更不知是何时。 广林王认真道—— “母后是偏疼我。可惜,她大约想做武姜,我也是做不了共叔段的。” “皇兄不必担心,我此去临川,十年之内必不会再来。皇兄心怀天下,就让臣弟安心做个闲散藩王罢。” 说完,他长揖上车而去。马蹄哒哒,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留下楚皇,他站在原地,并不知过了多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章 妾身与花宁独异 太后染恙的消息不胫而走,命妇们都递了牌子要来请安,可是太后称病不出,萱室殿严密得连一只鸟儿也飞不进。就连楚皇和宫妃,也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太后了。 广林王离京,太后染恙,闭门不出。就在这一连串消息传出后的第五日,蛰伏了月余的陈俣复陈首辅再次上疏,请求楚皇允许其致仕。和上次在朝堂上直接上疏不同,这次他是私下递的折子。 楚皇对宁砚泠道:“他这就是让朕放他一马的意思了。” 宁砚泠是以询问公主功课为由,被楚皇宣召到长乐宫的。楚皇新近给凌宜公主寻了个女傅,姓傅,闺名不知,表字云澈。 这傅云澈竟是神宗朝傅百嗣傅太傅的从女,刑部尚书傅初年的从妹,傅卉莳见了面还得唤她一声“堂姑”呢。傅云澈已是年近二十,常年居于祖籍,少年读书,也进过学堂,听说年少时家里也给她议过几门亲事。 可未婚夫皆是在婚前意外身故,接二连三的,甚至有议婚当日就出事的。不久,其父母又先后下世,乡邻间逐渐就起了各色闲话,有说她是“天生孤寡”之命的,又说她“命硬”,凡夫降不住,须得“擐甲执兵”的才行。 谣言日甚,前些日子,傅初年回乡祭祖时偶然听到,便生了气,说是“一派胡言,竟敢作践到我傅家头上!”又想着乡野村夫不免言语沧鲁,这样下去,从妹的婚事就真的耽搁下了,于是便将傅云澈带回了京都。 傅初年度其秉性纯良,又有咏絮之才。加之楚皇听从了宁砚泠的建议,凡民间进过学的女子,验明其身份后,都可举荐至詹事府,考学后或可谋得女傅之职。 傅初年想着妹妹与其在家赋闲,不如去詹事府碰碰运气,或得女傅之职,入教宫中,又若得太后青眼,他日有指婚之运也未可知也。这就将傅云澈举荐至詹事府,竟一试而过,故选作了公主女傅,这才刚讲学第三天。 这倒是给了楚皇一个借口,从萱室殿召宁砚泠来。先寒暄了几句凌宜公主的课业后,楚皇便似漫不经心地对宁砚泠说了陈俣复再次上疏之事。 “那陛下预备怎么回他呢?”宁砚泠问道,她记着李公公的话,只问楚皇的态度。 楚皇略有一迟疑,道:“朕还不知道太后那边的意思。”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楚皇说完那句话后便没有再开口,他在等宁砚泠的答案。 说,还是不说?说什么?宁砚泠的心里飞快地翻过这几个问题。那日李公公同她说的,她早就告诉楚皇了,可是楚皇大抵以为太后那里又变动风向了。 毕竟广林王入京,掀起了轩然大波。楚皇把他和太后的口角轻描淡写成母子间的斗气,可是倘若天时、地利、人和俱在,谁能说他不会是下一个李显呢?到时候哪来的张柬之帮他复位呢? 宁砚泠微微皱了皱眉,低声说:“微臣不知,太后娘娘也没有再说过罢。” “哗——”一阵衣衫响动,楚皇猛地站起来,那眸子里似有厉光,目光牢牢地钉在她身上,闹得宁砚泠浑身不自在。他问道:“是么?” “嗯——”宁砚泠眼神看向别处,点了点头。 却听得一声冷哼:“那广林王走前一日,你们俩在翠榭上说什么?还对拜起来了?”宁砚泠的瞳仁骤然放大,脑海中登时浮现出那日的画面,他看到了?他知道了! 宫墙是长了耳朵的,从来只有人们不想知道的,而没有他们知道不了的。 …… “有你在皇兄身边,本王很放心。” “请你一直陪在皇兄身边,稍稍慰藉下皇兄罢,他其实一直很孤独。” …… “我……我……”宁砚泠的声音颤抖起来,她想要解释,可是她知道楚皇的自尊绝不会允许他听到他的亲弟弟对他的了解和怜悯之心。 “你什么你?要说谦称。”楚皇身材颀长,足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那气势几乎压倒了她。 “殿下……殿下只是同微臣说他要回临川之事。”宁砚泠一咬牙,说出了广林王同她说的前半段话。 “哦——?”楚皇的眼尾本就上扬,半眯起来的时候尤甚。他显然不相信:“为什么要同你说?” “他说……,他说……”宁砚泠磕磕巴巴地,她实在不敢说出实情,不敢告诉楚皇,广林王的嘱托。 楚皇上前一步,已经贴近了宁砚泠,两人的衣服下摆几乎触碰在了一起。宁砚泠不得不仰起脸来看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吐出的都是警告:“朕可以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 楚皇深吸一口气,宁砚泠觉得几乎快窒息了,耳朵里只听得他说:“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记住你说过的话,你只能效忠于朕!” “是——,是!”宁砚泠后退一步,连声称是。却脚下一个趔趄,许是踩到了裙边,竟向后倒仰去。 宁砚泠闭上眼睛,只希望摔得不要太难看。却感觉腰身被勾住,自己仿佛贴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是楚皇的脸庞。 从这么近的距离看他的脸,大概是第一次。看到他眼眸中的自己,竟是如此的惊慌失措,更可恶的是那薄薄的唇,竟勾起一丝略带讥讽的笑意。楚皇道:“你竟然慌成这样,记住了,下次不许对朕隐瞒任何事情,也没有下次。” 那双丹凤眼如同黑夜一般深邃,又存贮了整条星河,如此的美目,竟然容纳了那个惊慌失措的自己。宁砚泠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伸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楚皇没想到她竟会这么做,不自觉地往前一凑,鼻尖和唇尖竟触碰在她的面颊上。 少女细腻莹白的肌肤,如同水蜜桃一般,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心在那一瞬间跳乱了节奏。 宁砚泠觉得到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手臂也微微收紧,直箍在她的腰身上。 楚皇直起身体,可是手臂还没有放开,直将宁砚泠整个儿带起,脚尖竟离开了地面,整个人都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宁砚泠慌忙放开遮在他眼睛上的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扶着他的臂膀,仿佛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一般,这个姿势说不尽的亲密。 从门外看来,两人竟似相拥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画帘绣室闲语迟 面上拂过他温热的呼吸,短促且乱。宁砚泠用尽全部的气力推开了他的臂膀,几乎跌倒在地上。她还未来得及站稳,忙又向后退了几步,终于和楚皇拉开了距离。 “陛下请恕罪,微臣僭越了。”宁砚泠跪在地上,请求宽宥,她的双颊绯红,根本不敢抬头看向楚皇。 无意穿堂风,偏偏引山洪。 耳边似乎传过一声轻叹,只听楚皇道:“起来罢。” 两人心照不宣,绝口不提方才的事,可是楚皇抬手,替她拨了拨额前的散乱的发丝,一边道:“既是这么着,朕唯有先准了陈阁老的折子,你替朕仔细盯着太后那边儿的动静。” 就这样,楚皇最终还是准了陈俣复的折子,但把时间宽限到明年元月。 摄政十年的陈首辅,门生无数的陈阁老,如今即将致仕,这几个月不过暂居京都,待明年元月,将回祖籍。 十年一觉黄粱梦,梦醒惊觉今非昨。 不管怎么说,陈俣复总算是全身而退了,留下半朝的门生,一个藩王王妃的孙女,算是他余生的保障。往后他的日子,渔樵耕读,田园牧歌,自是肆意。 可是他这么一走,却留下一个首辅的位置,和内阁的一个空位。十年安稳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宦海将再起新波,也许是惊涛骇浪罢。 现在的内阁,梁弼和祁林芳紧紧地联合在一起,韩也浩本就是陈俣复的人,当年入阁也是陈俣复提拔的。 而景正隅单打独斗了有十年,他虽然当年和陈俣复一起,都蒙先皇托孤,可是由于李公公篡改遗诏,陈俣复摄政十年,他却什么也没有落下,所以他们俩是出了名的不对付。 李公公对宁砚泠道:“景阁老是太后的姻亲,他的嫡亲妹子嫁的就是国舅公的小舅子。有这层关系在,他在朝中总是向着太后娘娘的,娘娘也自然是不会亏待他的。” “那这首辅?”宁砚泠试探着问道,她知道景正隅年纪最轻,入阁最晚。而内阁,不巧正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除非前面儿的阁臣都下去了,不然首辅的位置决轮不到他,除非…… 李公公眯着眼睛,稍长的眉毛垂下来,一手转动着玉扳指,几乎要打起盹儿来了。让人分不清他是在思考,还是已经睡着了。 这个样儿像极了一只困盹儿的老猫,玩弄着自己的肉乎乎的脚掌,却时刻准备伸出利爪来。 李公公睁开眼睛,盯着宁砚泠道:“你觉得太后娘娘会助他登上首辅的位置么?” “有祖宗制度,后宫不得干政。”宁砚泠低低地说出了绝不会出错的标准答案。 李公公听了一笑,道:“小猴儿也便滑了,和咱家打这马虎眼。” 宁砚泠听了便嘟着嘴道:“我又不懂这些,是公公教我的,多听,多看,多想,少说!” “好好好,念在你把咱家的话还算放在心上的份儿上,咱家就说与你听罢。”李公公笑道,“太后娘娘和陛下总归是俩母子,明面儿上必然是要一致的。依你看,这内阁里,陛下属意谁呢?” “梁弼罢。”宁砚泠大剌剌地直接说了出来,这已经不是秘密了,看粱卓玮那霸道的样子儿就知道了。宁砚泠道:“梁阁老是帝师,陛下最是信任他的。” 忽然,她面上变了表情,委委屈屈道:“上回儿梁卓玮把我打成这个样儿,也没人替我做主,更没人敢管罢。这不,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不错。”李公公听了直点头,道,“陛下最信任梁弼不过,有什么事都同他商量。就拿上回儿陈俣复在朝上上那辞官的折子来说,陛下也是第一时间找来梁阁老商量。” 宁砚泠暗想,梁弼资历也够,虽然论资排辈在韩也浩之后,可是韩也浩是陈俣复拉进内阁的,本就不揸主意,听说平日里不过是陈俣复的应声虫罢了。梁弼有楚皇这个学生,现在又将幺女送入后宫,怎么看都是他的胜算最大。 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忙问李公公:“公公,我常听你们说陛下转年就要大婚了,这人选定了么?”她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问道:“不会,不会是,那,那梁小姐罢?” “哈哈啊哈哈。”李公公听了都笑出了调子,气得宁砚泠撅嘴瞪了她一眼。 “你怕待那梁小姐当了皇后,必定要蹉磨死你了罢。”李公公脸上的笑意还收不住,仍打趣道,“也是,你长得比她美,又比她更得陛下欢心,换了咱家,也定要好好蹉磨蹉磨你,出出气罢。” 宁砚泠恨恨地看着李公公,道:“公公也拿我开玩笑,还说这样的话,真叫人寒心!” 李公公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背,道:“这正是咱俩爷俩的好呢,才能这么说,换了别人,咱家也必是规规整整的。”说罢,收了眼底的笑意,做了个正经的样子。 李公公说得不错,他近日和宁砚泠益发亲厚,就连宁砚泠也说不清楚,李公公是打过刘一保,也逼迫过她。可是李公公也救过她,还教过她很多事情。 说起来,很多事情都是李公公教给她的,那会儿李公公一面给她梳头,一面告诉她在这后宫里的生存之道。那个场景刻在她的心上,恐怕永远也忘不掉了。 以前为着刘一保的事儿,心里总存着些芥蒂,现在放下了,倒是能体会出李公公的好来了。加上李公公只比宁修远大了五六岁,宁砚泠和他相处,竟似亲爷俩一般儿。 她要一直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只是太后娘娘和李公公的一张网,一张拿来网住天下之主的网,才可以叫醒自己,不轻易陷入任何一个瑰丽梦境。 但是此时,宁砚泠沉溺在这个温暖午后的梦境中,有点儿不愿意醒来。 李公公喝了口茶,又道:“你不必担心罢,梁小姐是妥妥的九嫔之一,就冲着她是梁阁老的女儿这一条,太后娘娘也不会给她太高的份位的。更何况——”李公公笑了笑,继续道:“就她这副尊容。”说罢,笑眯眯地看着宁砚泠,那慈祥的样子仿佛一个老父亲看着女儿,脸上更像是写着“还是咱家的女儿长得好”这么个表情。 宁砚泠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只哼了一声,道:“没趣味,横竖都是这些秀女罢了,我都见过了。” “那可不。”李公公笑道,“你听说过姽婳将军——祁赫雁祁小姐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可叹戎装换红妆 塞外苍穹起龙骧,十里红妆雪眠霜。 一行车队从官道上驶过,十六匹骏马,围着一架马车,护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一个骑马的青年一身戎装,他拉了一下缰绳,靠近些马车,隔着窗户问道:“前面是驿站,小姐可要歇歇脚?” 竟是一把短刀鞘撩起了帘布,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狄统领,这会儿离京都还有多远?” “回小姐,大约还有两百里。”狄统领答道。 “不歇了,赶路罢。”说完这句,帘布又被放了下来。 “驾——”狄统领得了指示,一夹马腹。身后的十五骑亲兵也个个策马扬鞭,一骑绝尘而去。 官道上只扬起一阵阵的沙尘。 只半日,便入了京。都城里是石板路,且行人众多,马队便左右分作两列,前后各八匹,直将那马车夹在中间护卫着。 哒哒的马蹄敲击在石板路上,竟是十分整齐。那十六个戎装青年威武英挺,除开狄统领外,皆是铁甲护面。 饶是京都达官贵人众多,可这架势的也是少见,路人不少驻足而观,啧啧感叹,小声议论着这车内坐的究竟是何人。 “看那铁甲装,怕是边塞上来的。” “是了,是了,看铁甲上的纹饰,祁家军啊这是!” “莫非呼颜打下来了?那车里是俘虏么?” “怎么会是俘虏?你没见那车帘布都是绣花的。” “绣花的怎么了?听说那蛮子的女人和女儿都是绝色……嘿嘿嘿。” “哼,塞外苦寒之地,能漂亮到哪里去?怕是面皮黢黑,身长六尺。” “塞外怎么就没有美人了?祁大将军的女儿,就艳绝九边!” 听到这句话,那后面的八个士兵齐齐转头瞪过去,虽然铁甲护面只露出一对眼睛,但竟似鹰视狼顾,说闲话的路人登时吓得抖衣而颤。 等他们一行人走远了,有个中年汉子才道:“你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地胡吣,那分明就是祁家军,还是大将军身边的亲兵,那车里的只怕就是姽婳将军罢!” “姽婳将军?” “是祁大将军的女儿,智计无双,堪比男子,更有一身好俊的功夫!”那汉子言之凿凿。 “吹吧你!跟亲眼见过似的!”那几个后生不信,还吃吃的笑。 那汉子憋红了脸,道:“我去年因为伤病,从祁家军里退下来……” “啊?”后生们个个瞪大了眼,“那这车里的真是那个什么祁小姐?姽婳将军?” “说来也是巧,祁大将军是天下兵马大将军,可是他夫人竟也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李公公说着,冲宁砚泠一笑。宁砚泠想到自己也是独女,和这祁小姐的身世也有相似之处,便道:“堂堂大将军,竟没有儿子么?” “有两个,不过都是妾生的。”李公公道,“祁大将军常年驻守边关,听说这祁小姐就生于关外赫雁山,以出生地为名,叫做祁赫雁。” 怪道方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宁砚泠总觉得有些耳熟,竟是以赫雁山为名。她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妙龄少女飒爽的英姿,大约站在赫雁山上眺望大漠,一身戎装,越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而她竟还有一个封号,叫做—— “姽婳将军?”宁砚泠喃喃道。 “说起这个可就厉害了!”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愣愣的样子,自顾自说得起劲,“那会儿还是大正五年,这杀千刀的呼颜部好死不死地又作乱了!” 宁砚泠听了,心里突然一痛。 大正五年,呼颜部叛乱,陆孟来就在那年去投了军,从此就杳无音讯。呼颜之乱至今未平,此去经年,也不知他是否尚在人世。 “那祁小姐叫人在地上浇了水,瞬间就冻成冰,再盖上雪,就和寻常雪地一般了。可是那呼颜蛮子不知道,一踏上去便马脚打滑,登时跌了个人仰马翻,就这么生擒活捉了好几百人,算是一场小胜仗,更难得的是呼颜族来势汹汹,这算是个头彩。” “消息传来,陛下格外高兴,竟封那祁小姐作‘姽婳将军’,又赐了甲胄。虽说无品秩,可是这女子得将军封号的,怕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李公公正在兴头上儿,一气说完。 宁砚泠回过神来,大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便叹道:“真想一见啊。” 李公公哈哈大笑道:“今儿掌灯前,就能进宫,怕是明儿一早就见到了。” “什么?”宁砚泠惊愕道。 “正是,边关战事吃紧,祁大将军也不得闲,这祁小姐也赶不上正经选秀的日子。祁大将军只于一个月前,派了亲兵,护送祁小姐入京。算算日子,也快到了。这不,早上京郊驿站的来报,祁家军的车队刚过。”李公公笑道,“这下我们后宫也好开开眼,看这女将军是个什么样子的。” “这样好的女儿竟然也送进了宫……“宁砚泠想到祁赫雁这般人才,竟也深锁宫中,不禁发出明珠暗投的感概。 “话可不能这么说。”李公公听得宁砚泠感概,便道,“这祁小姐也算不上秀女,她算是祁大将军直接献给陛下的。” “祁大将军乃堂堂天下兵马大将军,又何须……”宁砚泠险些失言,索性及时将这后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可是李公公却已经听出来了,他笑道:“你是想说祁大将军何须背靠亲女,卖女求荣罢?” “我没有。”宁砚泠忙否认道,“我只是不明白,现在朝中局势尚且不明朗,后宫更是一团混战,祁小姐身负大才,为何甘心入宫?” 宁砚泠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平日里也算言辞谨慎,只是对着李公公,难免就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什么了,除了那些编排人儿的小话儿,譬如刚才险些脱口而出的“卖女求荣”。 李公公笑道:“你连朝堂上的事情都弄明白,还想知道这天下兵马之事?小心贪多嚼不烂!咱家只与你说一句,管他什么大将军的,天下兵马之主只能是陛下。” 这么说,祁大将军也是想要攀上楚皇的意思了?宁砚泠暗自思忖着。只听李公公又道:“原本祁大将军也不必如此,可是现在祁家、叶家还有得争。这叶家的女儿尚且年幼,这趟儿赶不上了,背地里不知怎么捶胸顿足呢!” 叶家?就是和凌宜公主一块儿读书的那个叶芷珊罢?宁砚泠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然也在后宫预定了一个份位,不禁生出了一些可悲可叹之意。 李公公见她愣愣的,还道是她还在想这祁小姐之事,便笑道:“你要真好奇得紧,这儿便有个巧宗儿,包你今日就能见到那祁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凌霜花入寻常叶 这会儿宁砚泠站在长乐宫的书房里,浑身一百个不自在,早在心里把李公公腹诽了几百遍了。都是他出的好主意罢! 李公公原是误会宁砚泠好奇祁赫雁,便给她出了个主意,叫她去找楚皇汇报公主的功课。宁砚泠一时否认不及,大约心里对祁赫雁这姽婳将军也是有些好奇的,就在这么听从了李公公的话。 可是她忘了先前书房里的那一阵“无意穿堂风,偏偏引山洪。”直到进了书房才想起那日的相拥,登时浑身上下就不自在起来,连脸也不争气地红了。 幸亏楚皇忙着看奏折,叫她先立在书桌边儿等上一会儿,这才给她一个缓缓的余地。 所以宁砚泠此刻正拼命在心里想些不相干的,好快点忘了那日之事,也好叫脸上这热辣辣的早些儿褪去。 书房的窗格上,不知被谁系了个风铃,清风吹拂,竟发出一阵叮当声响,甚是悦耳。宁砚泠不觉想起了年少时在姑苏的生活,夏日的傍晚,也是这样的夕阳,这样的晚风,还有窗前挂着的清脆风铃声。 她想着想着,不觉痴了,还是小春子进来才将她从回忆往事的梦中惊醒。 只听小春子笑吟吟地对楚皇道:“陛下,祁定边大将军麾下,狄彰统领护送祁赫雁小姐进京,这会儿已经入宫了,正在殿外跪着,求见呢。” “快点儿叫他们进来。”楚皇丢下奏折道,“别叫他们等久了。” 宁砚泠一听,忙道:“既是狄统领和祁小姐来了,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不必了,你站过来点儿就好。”楚皇叫宁砚泠站在他旁边,就这么召见了狄彰和祁赫雁。 只见门外先进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一身戎装,胸前的铠甲上有山形纹饰,这也是祁家军的军徽,取自《孙子·军争》篇中“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之意。 他的身侧空空如也,想是一早进了宫门的时候,就解了佩剑的缘故。 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儿,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看起来颇为细瘦,身上穿着玉色缠枝莲纹的锦袍,只系一条红色的腰带。脸很白净,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那一双眸子格外清澈,自有一番天然的风流气度在内。 宁砚泠看着,不觉有些痴了。想这姽婳将军智计无双,又是这般人品气度。 霎时间就把后宫的那些女孩儿比成了娇弱的花朵,盛放于五月,虽然是万紫千红,却也是泯灭百花丛中,而她却是这不畏严寒的凌霜花。 那青年和祁赫雁都跪下,青年道:“末将狄彰叩见陛下。”宁砚泠想起方才小春子所说的,这狄彰就是祁大将军的亲兵统领了。这厢边,祁赫雁也报了名字行了礼。楚皇免了他们的礼,令他们俩起来说话。 宁砚泠留神听了听,不过是略问了问路上的情况。也是,这边关的战事,天天都有八百里加急送来军报。况且狄统领护送祁小姐进京,走了有月余,自然不知道最新的战事。 只听楚皇道:“狄卿家此番辛苦了,实属有功,朕定当告知祁大将军。” 狄统领只说不敢,送小姐进京乃是本份,不敢居功。 楚皇看了看祁小姐,又叫齐嬷嬷进来,把这事儿去报给太后知道,又叫宁砚泠。 宁砚泠这回可知道楚皇不让她走的意思了,楚皇道:“宁卿家,你带祁小姐去秀女所安置罢。”又问了祁小姐的行李,没想到她千里进京,竟是什么也没有带,只有随身的佩剑,在宫门口也解了。 楚皇思忖了一番道:“朕的内藏库里也有几把神兵,改日叫小春子带了你去,你只管选一把罢。” 祁小姐谢了恩,便跟着宁砚泠出去了。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如冰如水空相妒 顾嬷嬷那结结巴巴的样子引起了祁小姐的怀疑,她本在环顾着这秀女所。这下,目光就定在宁砚泠身上了。 确实可疑,一个五品服色的女官,在楚皇的书房里贴身伺候着,秀女所的顾嬷嬷见了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位到底是什么来头? 祁赫雁自小在关外长大,性格坦荡,心里想什么,面上也不遮掩。这疑问登时就好似写在她的面上似的,可是她又不问出口,宁砚泠倒是不好解释的,只得在心里轻叹一声。 此时,日头偏西,正是秀女所的晚膳时间。小太监们提着食盒,来来往往往地去往各房送膳,见了顾嬷嬷,不免行礼问安。 这动静还挺大,只听从天字十号房一路过来,尽是问安的声音。在秀女们听来,这脚步声从十号房门前经过后,比以往的那次都来得绵长。 这天字号房的排列,是十号房在最外面,而一一号房在最里面。于是,秀女们就听得脚步声往长廊尽头而去。 天字一号房的主人来了! 门儿都悄悄地被推开,有人依在门里看,有人微微探出些身子看,还有人见大家都在看,索性走到廊上,大大方方地看。这下,所有的秀女都出来看了。 从天字二号房到天字九号房,秀女们走出了房间。梁卓玮还是一如既往做那个领头的人,带着秀女们走到了天字一号房门口。 错综复杂的眼神是说不清楚的,有羡慕也有嫉妒。顾嬷嬷正忙着开柜子,取些房内的摆设布置起来。这会儿宁砚泠才发现,虽然同是天字号房,然而这一号房竟是如此的……呃,奢华。是的,就是奢华。 别的不说,但是家具便是一色的紫檀。一黄二紫,一等黄花梨木,那是萱室殿和长乐宫内的家具材质,紫檀木虽是二等的,可是其他房里有个一两件也算不得了了。可这房里竟是全套家具一色的紫檀。 更难得的是紫檀木分新、老两种。那老紫檀色紫,新紫檀色朱。天字一号房里的家具不仅全是紫檀木制,且俱是老紫檀。那桌椅、柜子、架子、雕花床都是深紫,且色重如漆,几乎看不出年轮纹。脉管纹极细,呈绞丝状如牛毛,显出犀牛角的色泽。 光是这套家具,就显出这间屋子静穆沉古的气度来。怪道先时这天字一号房的主人——陈蕤薇,会被看作是皇后的人选。能住这间屋子的,即使不是皇后也差不离了。 秀女们多看着房中的摆设,啧啧称奇。这看着看着,宁砚泠就瞧出梁卓玮的脸色一阵冷似一阵,到最后简直宛如凝结了一层冰霜。 傅卉莳还是一如既往地和梁卓玮交好,她看出来梁卓玮的异状。为了遮掩,她挽起梁卓玮的手,对顾嬷嬷和宁砚泠道:“顾嬷嬷,宁姐姐,这位姐姐是——?” 顾嬷嬷正忙东忙西的,听傅卉莳发文,便要介绍。可是转而一想,宁砚泠正在这里呢,人是她带来的,论理该她来介绍。于是便闭了口,只看向宁砚泠。 宁砚泠从来做不惯这大包大揽出头的事情,心想着姐妹们不都是自己介绍的,便朝祁赫雁雁看去。却见她脸上神情淡漠,一副不欲开口的样子。宁砚泠只得心里暗叹一声,想想怎么说才合适。 “这位姐姐姓祁,是天下兵马将军祁大将军的女儿。”宁砚泠方才开了个头,就收获了一片低呼声。 祁赫雁身材细瘦,穿着又极为朴素,发上连荆钗都不簪一支,只将头发拢束于头上结了个发髻,再束上一条红色的发带,也是没有绣纹的,一眼望去朴素得不像话。 想那祁定边大将军贵为天下兵马大将军,比叶家的地位更高。可是单看打扮的话,祁赫雁连叶芷珊身边的三等使唤丫头都比不上。 偏偏这样一个女子,占了这天字一号房。无怪那些秀女的脸上要显出或羡慕或讶异的表情了。而冷着一张脸的梁卓玮的眼睛里,则是明晃晃的嫉妒。 也许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天字一号房之间的距离罢,如同隔山海,永世只相望。在她表情冷漠,一言不发的时候,那兵部尚书石贞轩之女,石青;工部侍郎董如衷之女,董尔芙;户部侍郎任翼之女,任楚缇;以及礼部尚书汪耀会之女,汪今雨。都向祁赫雁行了礼,傅卉莳和颜滢也紧跟其后,大伙儿序了姐妹次序。 祁赫雁生于天宣十一年,只比楚皇小两岁。和宁砚泠看着的差不多,今年已是十七岁了。 这厢边一个个都“姐姐,姐姐”的亲亲热热地叫上了,只剩下梁卓玮还一言未发。大家难免都看向她了。 傅卉莳悄悄地推了她一把,梁卓玮这才开口,说的却是:“我先回房去了。”转身便走了。 众人登时愣在那里,祁赫雁看着也是奇怪,便道:“这位妹妹是怎么了?” 傅卉莳看宁砚泠也不打算开口的样子,只得出来道:“祁姐姐,刚刚儿走的那位是粱姐姐,她父亲便是粱阁老罢。” 祁赫雁听了点点头,又问:“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点礼数也没有?”祁赫雁从小在关外长大,怕是从小儿见过的女孩儿都没有这会儿见到得多。女孩子之间的这些弯弯道道,她虽然有所耳闻,但是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今日冷不防真的被梁卓玮甩了脸子,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是梁卓玮在嫉妒呢。 傅卉莳只得尴尬地笑笑,遮掩道:“粱姐姐许是身体不适罢,改明儿再来拜会祁姐姐,我先去悄悄她罢。”说着,便和众人道别,径直去了梁卓玮那屋。 宁砚泠全程冷眼旁观,她很清楚梁卓玮的气量,怕是这会儿已经在屋子里摔东西出气了。果然当晚天字五号房里又扫出一堆碎瓷片子,这是后话了,在此不表。 秀女们见气氛尴尬,也纷纷告别,各自回房了。只宁砚泠因为得了楚皇的嘱托,要安置好祁赫雁,便不能走,只得看着顾嬷嬷亲自爬高爬低地收拾屋子。 那祁小姐面虽冷,心倒是挺热。看顾嬷嬷忙上忙下的,便道:“嬷嬷,差不多了,单我一人住这里也不需太多摆设,没的积灰,我也不爱那些。”说罢,竟亲自搀了顾嬷嬷从小梯子上下来。 顾嬷嬷不免受宠若惊。宁砚泠看了,心里也暗暗生了几分好感,自觉这祁小姐是个热心的人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玉箫金瑟发商声 宁砚泠看着祁赫雁对顾嬷嬷和颜悦色的样子,心里只道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儿,难免生出几分好感。可是,祁赫雁对上宁砚泠,又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宁砚泠便猜想可能是她对自己有所误会,预备找个机会和她解释一番。 机会倒是不缺,可是这种相与的事情还是得看各人的缘法。 宁砚泠这边儿看着顾嬷嬷收拾停当了,才回的萱室殿。没想到一回自己的房间,橙心便和绿袖一道,在房中等着她呢。宁砚泠一进门,她们俩就围上来问长问短。 “那祁小姐长的什么个样子啊?” “听说绰号叫什么‘玉面罗刹’,是不是很吓人?我还听说呼颜蛮子听了她的名字就逃呢!” “她功夫如何?听说陛下给她的封号是‘姽婳将军’呢。她可是穿着甲胄来的?” “这祁小姐好不好相处呀?听说她是奔着皇后来的!” 宁砚泠听了两耳朵的话,脑袋里直“嗡嗡”的,猛然听到这句话,便道:“你们这都哪听来的消息?还奔着皇后来的?好不好相处与我们何干?横竖我们只在这里浑着罢。” 绿袖嘟了嘴道:“人家一心为着姐姐才问的,姐姐又嫌。难道姐姐将来不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么?这皇后是谁很重要的,要事先打听清楚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宁砚泠几乎被她气笑了,道:“休得胡说,我怎么就成了陛下身边伺候的?” 绿袖听了还在嘀咕,橙心便问道:“那祁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啊?我们光好奇了,你也不和我们说说。” 宁砚泠存了开顽笑的心思,张口便道:“说来可厉害了!竟没见过女将军,果真是当将军的料——三个头,六条臂,一杆红缨枪,谁也打不过罢。” 绿袖和橙心原本还认真地听,直听到“三个头,六条臂”的时候,方知道宁砚泠是与她们在浑说。橙心性子暴,气得直推她,道:“人家当真儿问一声,你倒好,只和我浑说!” “笑笑不好么?姐姐一天天儿的,可严肃了,就快成第二个陈嬷嬷了。”宁砚泠笑着道,又皱眉抿嘴,双手抱胸,学起了陈嬷嬷的样子,道:“可都给我听好了,不许信口胡说!” 橙心笑得打呛,直拍她“莫胡说!”二人闹了好半天才停下来。 “跟你说正经的呢。”橙心好容易止住笑,正色道,“这祁小姐还真有可能是皇后人选呢。” 宁砚泠看了她的样子,也故作一本正经道:“满秀女所的,谁不是皇后人选呢,我要不是在这儿,也是皇后人选。明儿咱们姐妹俩一块儿上秀女所去,都做做这个皇后人选罢。” 橙心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道:“还是没个正形。”宁砚泠笑着靠在她的肩上道:“我只和姐姐这个样儿,再没有别人的。”又侧过头拉过绿袖道:“忘记了,还有这个好妹妹。” 她们三人相依相靠在一起,一时心中无限柔情蜜意。不过过了片刻,橙心推宁砚泠道:“话儿说回来,我这消息不假的,今儿下午太后娘娘吩咐我开箱子,竟是找她年轻时的颜色衣裳,说是要赏给那祁小姐。” 宁砚泠听了,抬头道:“真的?怎么找上你了?”橙心冷哼道:“你可别说你忘了我是司闱,专管这箱子柜子的钥匙的罢。” “是了是了。”宁砚泠点头道,“这原是你份内事,是我一时裹忘了。只是这拿旧衣裳赏人……也太……” 橙心见宁砚泠支吾,便道:“你当是谁的旧衣裳?是太后娘娘的。况且只是说是旧衣裳,都是一次儿也没有穿过的。太后娘娘只说祁小姐是将军之女,自小在关外长大,也没个姐妹,自然不好打扮的,自己有好衣裳想找几件出来,等明儿见了面看合适的赏几件,还有首饰也是,替她打扮起来。” 橙心说到这儿顿了顿,道:“都想着替她打扮起来,不是婆婆的做派么?这皇后是没得跑了。” “未必。”宁砚泠摇头道,“除了太宗皇帝,再没有哪位皇后是来自兵家的。”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花叶两干缠不清 刚出了正殿,恰好遇上楚皇来请安。祁赫雁并宁砚泠忙跪下行礼,楚皇免了她们的礼,又问了祁赫雁几句可还住的惯之类的场面话。 他转眼看见后面抱着衣服的宁砚泠,因问道:“可是要回去秀女所?” 宁砚泠道:“回陛下,微臣奉太后娘娘懿旨,送祁小姐回秀女所。” “这衣裳也是太后娘娘赐的罢?”楚皇看那一色簇簇新的衣裳便问道。 “是。”宁砚泠答应着,楚皇摆摆手,她们便自去了。 回到秀女所的时候,又遇上送早膳的时辰。各房的门一会儿开一会儿关的,来来往往的尽是人。忽然,宁砚泠和祁赫雁听得一声冷哼,俱停下了脚步。 原是梁卓玮,正倚着门,那架势仿佛在等她们似的。 “哟,本小姐还当是谁呢?”梁卓玮的语气中尽是嘲弄之意,“这位不是早就飞出秀女所,飞上高枝儿了吗?怎么还巴巴地回来,给人当丫鬟使呢?” 宁砚泠不欲与她多言,只装作没有听见。祁赫雁听了这话,倒是皱起了眉头,对宁砚泠道:“你和她有过结么?恁地说话这么难听?” 宁砚泠抱着衣服,只恨没有多双手伸出来一摊,道:“我也不知道。” “你们嘀咕什么呢!”梁卓玮见她们不搭理自己,还小声说着什么,一时只道是在说自己闲话。正所谓别人的气没有招惹起来,自己反而气上头。 宁砚泠想着她三番两次和自己过不去,心里也生出了气,只冷冷道:“横竖与梁小姐不相干,别一大早地找不自在。” 梁卓玮听得这话里也暗藏挑衅的意味,正中下怀,一出手就推在宁砚泠肩上,直接道:“你说什么呢!” “哗——”宁砚泠一个趔趄,怀里抱着的衣裳也散了一地。梁卓玮却没有善罢甘休,直上来又推了她一把。宁砚泠本就没有站稳,直接跌坐在地上。“咚——”身体撞上水磨石板的地面,发出的动静就知道,这跤跌得不轻。 祁赫雁见了,皱着眉头问梁卓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跟她之间的恩怨不用你管!”梁卓玮知道祁赫雁的身份,虽然她父亲是阁臣、是帝师。可是祁赫雁的父亲更是天下兵马大将军,手握重兵。梁卓玮心里终究底气不足,可她偏偏犟着嗓子说话,不让人听出她心底的怯意。 “可是她今日是奉太后娘娘之命送我回来的,而你打翻的更是太后娘娘赏赐的衣物,且都是太后娘娘之物。”祁赫雁看着梁卓玮的眼睛,慢慢道,“你这便是对太后娘娘不敬了。” 说罢,祁赫雁稍微弯下腰,对着宁砚泠伸出了手。那手腕纤细白净,手指修长,指尖呈一个好看弧度。宁砚泠看着她,不觉有些痴了,一时竟忘记了伸手。 直到祁赫雁对她微微一笑,她才回过神来,忙将撑在地上的手掌往裙子上胡乱地擦了擦,随后向着祁赫雁伸出了手。 祁赫雁握住了她的手,宁砚泠觉出那手虽然细瘦,可是温暖有力。 祁赫雁稍一用力,将宁砚泠从地上拉起来。随后,她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地上散落的衣裳,道:“可惜都沾上了尘土。”又抬头看向梁卓玮道:“叫顾嬷嬷来罢,由她来处理这件事。” 虽说顾嬷嬷是这天字号房的管事嬷嬷,可是秀女所的管事嬷嬷和各宫的管事嬷嬷自是不同。各宫的管事嬷嬷是有品秩的女官,属于四品的待昭,主管各宫事务。 而秀女所的管事嬷嬷,虽然也以管事嬷嬷相称,可是并没有那般的地位,属于七品的内常侍。平日里只负责秀女们的日常起居,最多管管小太监,日常送饭添水之事。 而祁赫雁没有参加过选秀,又常年居于关外,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顾嬷嬷只能管管秀女们的日常生活,凡有一点事都要去通报萱室殿的李公公,自己是揸不得主意的。 这会儿祁赫雁竟然要叫顾嬷嬷来处理一个秀女的事务,且这个秀女还是阁臣的千金。在梁卓玮听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她平日里以阁臣并帝师千金的身份自居,连出身于士族之家的傅卉莳和艳绝群芳的颜滢都不放在眼里,甚至做过皇后的梦。那日见了天字一号房的气派后,心里早就积了不痛快。现在祁赫雁竟然要叫一个伺候饮食起居的老嬷嬷来管她,简直就是当众拂了她的面子! 梁卓玮此时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她顶上祁赫雁,怒道:“谁?顾嬷嬷?她能管得了本小姐!” “顾嬷嬷是这儿的管事嬷嬷,她管不得,谁管得?”祁赫雁反问道。 “你怕是不知道这儿的规矩,也好!今儿就让本小姐好好教教你罢!”梁卓玮几乎被气笑了,声音拔高了好几度。 这会儿本就是送早膳的时辰,听到响动的秀女都出来看热闹了。傅卉莳和颜滢算是和梁卓玮相熟的,这会儿傅卉莳便拉着颜滢,想来劝劝,了了此事。 可是梁卓玮正在气头上,自是谁的话也听不见,只凭着一腔热血冲脑门儿,竟不顾死活地对着祁赫雁动起手来! 一个巴掌眼看就要挥到祁赫雁的脸上。 “啪——”巴掌是重重地落下来了,可是并不是落在祁赫雁的脸上,打到的竟是宁砚泠! 原是宁砚泠和祁赫雁站得近,见梁卓玮抬手就知道她又要打人。 祁赫雁虽是兵家之女,自幼习武,可是天下功夫,唯快不破。她没想到梁卓玮作为闺秀千金,行为竟如此轻挑,动不动就要打人的。自是没有防备,宁砚泠怕她吃亏,毕竟有太后的嘱托在那里。 倘若太后知道了祁赫雁挨打,而自己竟然眼睁睁地在一旁看,自己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阻止是来不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给挡了。宁砚泠这才闪身向前,挡在祁赫雁的身前,硬生生受了梁卓玮的一巴掌。 秀女们看了,自是一阵惊呼。小太监里有灵透了的,早就跑去报告顾嬷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蔷薇牡丹共芍药 宁砚泠生受了梁卓玮一巴掌,半边脸已经是肿了起来。刘一保见这景象,哪里肯甘休。只听得他怒道—— “姓梁的,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刘一保已经是气红了眼,两三个小太监拉着,才没有扑上去。 “你敢打我?我叫你打一下试试!”梁卓玮看他这个样子,还真的有些气怯。可是她这么个脾性,宁愿嘴硬着叫着打也不肯服个软。 “我姐姐好性儿,一次两次的不与你计较,你倒益发得了意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所谓话往痛处说,刘一保气头上,偏偏要挑这梁卓玮最不甘心的外貌来激她。 梁卓玮果然被说到痛处,气得跳脚,几乎失去理智。傅卉莳从后面死死抱住她,才没惹出更大的乱子。颜滢是个冷性儿人,却不过与梁卓玮相熟,这会儿不得已,也拉着她的手,冷冷地道一句:“妹妹算了罢。” 可梁卓玮哪里听得进去,一面双腿在地上乱踢,一副就要冲上去的架势。 石青、董尔芙、任楚缇和汪今雨站在一边,根本不敢开口。 顾嬷嬷看了这个情景就腿肚子发颤,暗道:天王老子啊,这可坑死老身了!她原本就是无才无能之人,才会在秀女所勉强度日。没想到这次的秀女竟然如此的难伺候,不过短短几个月,已经出了好几桩大事了。 顾嬷嬷想去报李公公,可又怕李公公来了又骂她草包。若能自己悄么拉声地把事情解决了就好了,可惜自己又没有那个口舌。这拙口笨腮的,一番话下去,怕是只有催火的份儿。 顾嬷嬷不敢开口,更不敢劝,心下打鼓,腿肚子直抽抽。偏偏祁赫雁一早就看到了她,等她浑到跟前时,祁赫雁道:“顾嬷嬷,梁小姐打翻了太后娘娘赐给我的衣裳,还打了奉太后娘娘之命送我回来的宁赞善。这事儿还请您看着处理罢。” “这,这莫不是一场误会罢。”顾嬷嬷陪笑道,心下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误会?”祁赫雁皱起眉头道,“这衣裳都是太后娘娘赐下的,是娘娘年轻时的颜色衣裳,宁赞善也是奉娘娘之命。这梁小姐做下如此大不敬的事情,嬷嬷你竟然说是一场误会?” “老身,老身不是这个意思。”顾嬷嬷忙赔笑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祁赫雁追问道。 “老身……老身……”顾嬷嬷脸上堆着笑,可是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祁赫雁道:“既是这么着,此事既然因我而起,那就按我的方式来解决罢。”说罢,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到了刘一保和梁卓玮中间。 祁赫雁的出身和身手秀女们都略有耳闻,此时她的架势显然来者不善。梁卓玮心里恐惧,可是面上还强装着,只偷偷将颜滢往前推,好挡着她。 “梁小姐方才打了宁赞善一巴掌罢,这一巴掌须得还了才公道。”祁赫雁说着,便一把捉住了梁卓玮的手。她看似没有用力,可梁卓玮却似被铁箍牢牢拷住了一般,百般挣扎不开。 忽然,梁卓玮软下来,傅卉莳本来在后面抱着她,这下几乎担了所有的力,险得跌倒。“你……你使了什么妖法?”梁卓玮的声音里透着颤抖,五官也因为恐惧而有些扭曲。 “如你看到的,我什么也没有做。”祁赫雁道,她冲宁砚泠道,“宁赞善,你现在过来还她一巴掌,然后叫她把这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收拾起来,这件事情就算完了。” 祁赫雁说完,看了梁卓玮一眼,道:“天公地道。” 梁卓玮听了这话,脸色灰败,比挨了打还难看。倒是颜滢听了祁赫雁的话,竟难得地主动点点头,赞同道:“不错,正是天公地道。” 此刻,梁卓玮如同被抽取脊骨一般,软软地靠在傅卉莳怀里。傅卉莳也不想事情闹大,便赔着笑脸道:“祁小姐,这事原是我们不对,我也不敢辩。只求祁小姐给我们留脸,能否给梁姐姐个机会,跟宁赞善道个歉,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梁卓玮摇摇头,道:“那我也打你一巴掌,给你道个歉,你接受么?” “这……”傅卉莳一时张口结舌,竟不知说什么好。 “宁小姐,来罢。”祁赫雁催促道。在场的人都紧张到了极点,梁卓玮平素目中无人,自高自大,可现在被祁赫雁压着打,众人看了也不忍心。更何况,比起早早地选做了公主赞善,又伴驾了两次的宁砚泠,她们心里还是更偏向于日日在这秀女所与她们在一起的梁卓玮。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圣前端坐听雅音 宁砚泠并不知道楚皇召见她所为何事,况且面上刚挨了梁卓玮一巴掌,还热辣辣的疼。这一路上,只小春子瞧她的眼神,就够叫她不自在了。及至到了长乐宫,更是被楚皇一眼就瞧见了。 “怎么样?又捱打了罢?”楚皇竟是笑着问道。 “是……”宁砚泠抚着脸,那面上红肿尚未消退。此时听了楚皇的话又觉得惭愧,面上却是不能更红。 楚皇看了她的样子,不禁嘴角勾起,似笑非笑道:“你做了什么了?又招她不待见,被打得这个样儿。” 宁砚泠听得楚皇这话里话外的,竟好像都是在说自己这是自找的似的,不禁有些气结,便说道:“微臣并没有做什么,其实她想打的是祁小姐……” “哦?这么说,你还代人受过了?”楚皇看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想逗逗她。 “那是自然,我想着——”宁砚泠并没有听到“代人受过”这个词儿,觉得万分契合方才的状况,一时顺意,于言语上也稍稍放松了些,竟说了个“我”,忙止住了,改口道:“微臣想着,祁小姐怎么也是大将军之女,身手必是不凡,万一演变成‘敬和之争’,那会儿可怎么办呢?” “很好。”楚皇简短地夸赞道,也不知是真心的还是顽笑的,“你能顾全大局,是个担得了事的。”楚皇说着又叫小春子,去取了冷帕子、热鸡蛋这些物什儿来给宁砚泠敷面。 小春子挽了袖子,亲自动手,将冷帕子给宁砚泠敷在面上。过了一刻钟,又另取了一块儿帕子,包上热鸡蛋,在宁砚泠的面上红肿处轻轻地滚动着。 书房里一时没有人说话,气氛沉静得有些微妙。宁砚泠没来由地想起了上次的情景,自己竟是与楚皇相贴,一呼一吸都似交融在一起,心又是一阵跳乱了节奏,霞飞双颊。 “宁赞善,感觉还好罢?”小春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不知宁砚泠的心事,只瞧着自己越捣鼓,宁砚泠的脸竟益发红起来,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得法,起了反效果。 宁砚泠被他一问,登时回过神来,她晓得自己面上作烧,便有些尴尬,原想着拿话先支吾开,便道:“没有,你做得很好罢,多谢你东西备得齐全。”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陛下罢,都是陛下吩咐我准备的。”小春子听得宁砚泠的夸赞,只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却也不敢自专,只将功劳引到楚皇身上。 宁砚泠自是免不了又感谢了楚皇一番,因问道:“陛下怎么知道,呃,微臣会挨打?” 楚皇本在翻阅奏章,听到这话不免冷笑道:“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心思简单?” 宁砚泠听了愕然,正不知楚皇为何出此言。只听楚皇解释道:“你去秀女所的时候恰好是早膳时间,人来人往的定会惹人注目。而那梁小姐嫉妒心最盛,见到了你们拿的衣服不免又是一番口舌。按她的性子,怕又是要动手,所以朕才会命小春子备下了东西后,就去秀女所找你。” 楚皇说罢,只看着宁砚泠,语气里有一丝压抑着的志得意满。 “陛下圣明。”宁砚泠面无表情地说道,“只是,陛下怎么知道又是我——,微臣挨打呢?” 楚皇拨弄着手里的奏章,道:“虽然太后赏赐的对象不是你,可是你又招梁小姐讨厌,又爱管闲事,到时候肯定站出来,不打你打谁呢?”他说完,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宁砚泠。 “陛下既是如此圣明,那么微臣就先告退了。”宁砚泠听了楚皇对她的评价,脸一分一分地冷下来,没想到自己在他心中竟是这样的。招人讨厌?爱管闲事?这番话勾勒出来的样子,怕是自己也要嫌弃的。 就算那次在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是意外,所有的感觉都是自己的错觉,可是被楚皇如此贬低,饶是宁砚泠生性还算乐观,此时也是心灰意冷了。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糊涂想头罢了,忘记罢。 等不及楚皇准许,她便推开小春子的手,转身出了大殿。楚皇看了小春子一眼,小春子马上跟出去道:“宁大人,让小奴送你罢。” 两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楚皇似是自言自语一般道:“不过很可爱就是了。” 这句话随即飘散在空气中,楚皇又翻开了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宁砚泠走出长乐宫,小春子跟在后面,甩又甩不掉。她转过身,道:“你回去罢。” “这可不行。”小春子苦笑道,“送宁大人回去,是陛下的意思。” “我也不想回去。”宁砚泠道,“我现在面上的肿还未消,回去叫人瞧见了,又是一件故事。” 小春子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萱室殿里人多眼杂的,况且今儿又是太后娘娘赏下的衣服惹出的故事。万一被问起来,梁卓玮、祁赫雁怕是都要担不是。她们俩倒无所谓,怕就怕背后的粱阁老和祁大将军知道了,会有别的想法。 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春子笑道:“那宁大人想去哪里?小奴陪你去就好了。” 宁砚泠自从进了宫,不过是在秀女所待着。做了公主赞善后,又整日待在萱室殿。而效忠于楚皇后,也只多去一个长乐宫。至于其他地方,不过是去临秋阁查过几回内起居注,又去过几趟崇安阁罢了。 想到崇安阁,宁砚泠不禁重重叹了口气。想陈顺妃秉稀世容貌,到头来不过如此下场,真是让人唏嘘不已。虽说自己是奉了太后的旨意去查那些陈年旧事,可是到底是打扰了陈顺妃,到后来她还因此而死。 宁砚泠想到这里,竟是后背生寒意。只觉得在害死陈顺妃的黑手里,怕是也有自己的一双。这么想着,更觉得自己的手上沾着血。复又想起触柱死了的顾菡明,心里更是灰败。 八月的天,明明算不得凉啊,可是为什么背上寒意骤升,连手都变得冰凉。宁砚泠觉得心里像堵着什么似的,叫她气闷,叫她难受,叫她一寸一寸冷彻骨髓。 “宁大人,宁大人?”小春子看她样子不妥,便轻轻问道,“宁大人若不想回去,小奴倒是想到一个好地方可以容宁大人先待一会儿,不知宁大人意下如何?” “你带我去罢,多谢了。”宁砚泠胡乱地擦了一下脸,面无表情地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聚墨馆中自有天 这是什么地方,一个小小巧巧的院落,和金碧辉煌的宫殿差太远了。可是里面真的好静好美,两进的院落。 一进门先瞧见了一个小院,竟是回字形红砖铺的地面,墙角还摆了一个水缸,里面浮着几片莲叶,还开着数朵或粉或黄的莲花。 墙角爬着些许青苔,染得墙角、砖缝里绿茵茵的。这景象太熟悉,太温暖。就是江南的建筑,姑苏的院落。宁砚泠一踏进来就觉得心里堵着的什么东西仿佛松动了,一股酸涩的热气涌上心头,眼前都模糊了。 她不想让小春子瞧见,便抬起头偏向一边,恰好对着小院的北面,那里恰好是一道垂花门。小春子引着她往里走,这才到了正院。 正院由正房和东西厢房组成,高宅深墙。站在正院里仿佛被包裹住一般,宁砚泠觉着心里似乎踏实了许多。 小春子笑道:“院子里怪潮的,宁大人,请随小奴去房里坐坐罢。”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推开了东厢房的门。 和别处不同,这房里竟是一色奇珍古玩也无,桌椅等家具也不过是花梨木的,看上去朴实无华。细细品品,却又细腻雅致。 “这个地方儿不错罢?”小春子笑着道,似乎在等宁砚泠的夸奖。 宁砚泠打量了一番,果然是好,便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好雅致的地方,亏你找的到!” 小春子笑道:“宁大人方才看到外头的牌匾上写了么?”宁砚泠回忆了一下,似乎是写着“聚墨馆”这几个字,便道:“似是‘聚墨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小春子笑道,“这算是个书房,不过已经有好一二十年没有人来了。” 可是这窗明几净的,分明是时常有人打扫的样子。宁砚泠一时狐疑,脸上也透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小春子早看出来了,他也不想卖关子,便直接道:“这里虽是空置,可是陛下是命人不时打扫的,不然也不会如此整洁。这里是穆宗皇帝特意为先皇修的,供先皇读书的地方。” “先皇读书?”宁砚泠搜寻了一遍记忆,也不记得在《本朝要略》里看过这一段。只自己嘀咕着:“先皇不是在文华殿读书的么?” “宁大人有所不知。”小春子笑道:“虽然皇子们都是在文华殿伴太子读书。可是穆宗皇帝那会儿,皇后并没有嫡子,先皇当时也算不得长子。只是穆宗特别喜欢先皇,便特意修了这个小院落,弄个清静地儿给先皇读书。” 小春子伸手抚了抚那光滑的圆桌桌面,道:“说起来,太后娘娘和先皇,还是在这里相识的呢。” 他看向宁砚泠惊愕的眼神,道:“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下回儿再和宁大人说罢。”说完他四处环顾了一下,道:“宁大人在此休息片刻罢,小奴还要去陛下那里伺候着,也不宜在此久留。若大人愿意,小奴去找刘一保来此陪着大人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便想起刘一保来,他既然知道了自己捱打,必不会善罢甘休。刘一保那个爆炭性子儿,难免又和梁卓玮有所龃龉。叫他来也好,自己或许可以劝他几句。 于是宁砚泠道:“既是这么着,我便先谢过了。” 小春子口称“不敢”,便退下了,只独留宁砚泠在这聚墨馆。 说来也奇怪,这聚墨馆二十年没人来,却不乏生气,仿佛主人刚走似的。宁砚泠在这陌生地方也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反而从心底升腾起安心的感觉。 她想着许是这里太像姑苏的院落,房内的布置也像。雕花碧纱橱,茜纱软烟罗,无不透着江南的雅致,仿佛回到了姑苏古城。就这样,她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不知过了多久。 “姐姐,你可在这里?”突然,一声呼唤,唤得她回了神。“刘一保?”她试探性地问道。 从门外进来一人,正是刘一保。 刘一保见了她,眼圈瞬间就红了。他问道:“姐姐,脸上还疼么?” 宁砚泠摇摇头,道:“早就不疼啦。”可是面上的红肿犹在,刘一保看了,不禁咬牙切齿道:“那梁卓玮竟如此心狠,下手这么狠辣。” “算啦。”宁砚泠摇摇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地问道:“我走了以后怎么样?你没和她吵罢?” 刘一保道:“我本不想放过她的,可是祁小姐叫她回去。她吓得走不动道儿,傅小姐和颜小姐一左一右搀着,才回的房。” “很该如此。”宁砚泠点头道,“那梁卓玮毕竟是秀女,她父亲又是粱阁老,和她顶起来还是我们吃亏的。” 刘一保道:“我倒不怕吃亏,只是祁小姐说放她走,我想着姐姐是为了祁小姐才挨了这一巴掌。姐姐要护着的人,我也不好违逆。” 宁砚泠想起自己跌坐在地上时,祁赫雁朝自己伸出的手,心里竟流过一丝暖意,对刘一保和颜悦色道:“你做得很好,比我想的还要好。” 刘一保听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总想着如果姐姐在,会想我怎么做。因想到姐姐也会叫我这么做,我才做的。我不听别人的,我只听姐姐的。” 那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坚定,且有力。宁砚泠听了,心下更是感动莫名。这孩子对自己如此实心,自己必然也要护他周全。 可是刘一保毕竟在秀女所,宁砚泠又在萱室殿,力有所不逮。因此,宁砚泠转念一想,道:“那祁小姐是个好人,你平时也可以听她的话。” 刘一保点头道:“姐姐说的是,祁小姐人也是挺好的,对我们都很和气。等那梁卓玮走后,她还问了我一些事情。还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她就和顾嬷嬷讨了我去服侍她。” “你答应她了么?”宁砚泠急切地问道,祁赫雁如此热心是好事,她不想刘一保错过这个机会,毕竟祁赫雁身份地位俱在,就算不能像传闻中那样封皇后,也必是九嫔。跟着她,前途只会更好。 刘一保看着宁砚泠,眼睛笑成一弯新月,道:“我说要考虑一下,明天再给她答复。这不来问姐姐了么?” 宁砚泠听了,几乎是毫不犹豫道:“那自然是要答应她,跟着她,你以后就不怕了。” 听了这话,刘一保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他只看着宁砚泠道:“我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事情都没有怕过,我只怕姐姐不要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章 道尽人心隔溪烟 宁砚泠听他这么说,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难过,几乎落下泪来。刘一保见她红了眼圈,登时慌了,手忙脚乱道:“姐姐,是我说错话了么?脸上还疼么?” 他发自内心的慌乱,带着点孩子气的天真,细腻白净脸上急红了一片。宁砚泠胡乱地抹了抹脸,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他说:“没事,姐姐没事。” 刘一保的表情稍稍放松下来,他看着宁砚泠脸上未消的红肿,又道:“姐姐,我去打点井水来给你敷面,好么?” 宁砚泠看他的眼神,索性让他去了。不一会儿,刘一保果然打来一盆冰凉的井水,他在房间里找了找,从抽屉里找出一块崭新的帕子,浸满了水,稍稍挤干。然后轻轻地贴着宁砚泠的脸,敷着。 他的眼眸里倒映着宁砚泠的侧脸,手上的动作缓和轻柔,极为认真细致。 过了一会儿,宁砚泠开口道:“明日你去回复祁小姐罢,就说你愿意跟着她,以后会一心一意地跟着她。” “不要。”刘一保说得很简短,他的眼神盯着宁砚泠的侧脸,也许他听得三心二意,可是手上却极为用心。 宁砚泠说完,眼神看向别处道:“祁小姐是大将军之女,定会有个好前程的,你现在跟着她,她以后必然不会亏待你。等她封妃为嫔的,就能带你出那个苦地方了。” 刘一保叹了口气,道:“姐姐要我做的,我不能拒绝。可是我要姐姐知道,我虽然只是个奴才,可是我也只得一颗忠心,既给了姐姐,那就不会再忠于别个儿了。” 刘一保认真道:“别说是嫔妃了,就是封了皇后娘娘,我也不会去的。” “你这个孩子……”宁砚泠知道他心实,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这么想的,她终究长叹一声,道:“你这孩子又有骨气,心又实。我,我喜欢得很……” 那一瞬间,刘一保那又黑又亮的眼眸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 接近黄昏的时候,刘一保才送宁砚泠回了萱室殿。刘一保只进不去,两人在宫门口告了别。 宁砚泠脸上的伤,虽然先后被小春子和刘一保处理了一番,可是红肿还是依稀可辨。宁砚泠回了房间,绿袖一眼就看出来了,惊呼道:“姐姐!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嘘——”宁砚泠伸出食指抵住上唇,绿袖好容易收住了这惊恐的表情,只听得“别一惊一乍的,只是碰了一下。”宁砚泠轻描淡写地说道。 “碰了一下?能碰成这个样儿?”绿袖不相信,她凑上来细细儿分辨了一番,道:“姐姐,你这是被人打了。” 绿袖说完,皱起眉头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把姐姐打成这样!” 宁砚泠苦笑道:“上回儿不是连累你也被打了么?” “上回?”绿袖一时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梁卓玮啊!怎么是她?怎么又是她!” 宁砚泠便潦草地说了说她跟着祁赫雁去了秀女所以后的事情,当然隐掉了被楚皇召见之事,只说脸被打得这个样儿,便在秀女所待了半天,敷着好消消肿。 绿袖听了心疼得不得了,连声说梁卓玮“蛮子霸道的”,又说:“姐姐去了这么半日,我就知道必有故事。送个东西哪要那么久?下午那会儿我想想眼皮就直跳,果然应在这个上头了。 绿袖说着,又亲自打了水来给宁砚泠洗脸收拾,又回去找了药膏来替她薄薄地涂上一层,这才放心下来,道:“姐姐,我这膏药是极好的,这么涂好了,明儿一准儿一点痕迹也留不下。” 宁砚泠笑道:“多谢,既然明儿就能消了这痕迹,你也不要说出去叫人知道。”宁砚泠想了想,道:“毕竟不是什么有面儿的事情。” “我自然知道。”绿袖拍着小胸脯道,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你自然知道,我不过白说一句。”宁砚泠看着她那个样儿,笑着道。 绿袖的药膏果然管用,第二天早上起来,宁砚泠在镜子前照了照,脸上果然恢复如初,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 绿袖的嘴巴也是严实,这事儿萱室殿的人果然都不知道,也无人提起,就连橙心也不知道,一句也没有问过。 倒是李公公,第二天看宁砚泠的时候眼神就古古怪怪的,往宁砚泠的脸上是瞧了又瞧。宁砚泠想他原是小春子的衣服,难保知道了此事,便找了个机会,跟他说明了那日的情况。 李公公得知了此事,拍了拍大腿道:“这梁卓玮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谁不好惹,竟敢惹到那祁赫雁头上!她也不想想自己几个脑袋几个手,就敢往上招去的!” 宁砚泠听他这么说,不禁奇道:“祁小姐的父亲是天下兵马大将军不假,可是这梁卓玮的父亲是粱阁老,内阁重臣。自古边将不及朝臣,她也不至于矮祁小姐那么多罢。” 李公公听了,笑道:“‘边将不及朝臣’这句话不假。可是具体情况也要具体分析,放在具体的人身上更是不同。” 宁砚泠点头,更正襟危坐,仔细听李公公是怎么说的。 李公公向来满意宁砚泠的态度,觉着她是个灵透的,一点就透,又听话又认真,便不免多说了起来:“这祁大将军本是这祁穆的后人……” 祁穆,宁砚泠只觉得这名字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似的,待细细一回想,便禁不住道:“是了,祁穆是文宗皇帝时期的天下兵马大统帅罢。” 祁穆,正是文宗朝的大统帅,后又加封天下兵马大将军。那会儿后宫“敬和之争”引发了关外的军中哗变,便是祁大统帅去劝解的,后来又上疏文宗。这才将此事大事化小。否则单是边将哗变一事,就是十恶不赦之罪。到时候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都不稀罕。 “原来是他的后人……”宁砚泠喃喃道。祁穆自从被封了天下兵马大将军后,便掌握了百万精兵,除了几位开国大将的亲兵之外,就数他的手中的兵马最多。文宗还赐他虎符,凭此符可调动天下兵马。 宁砚泠叹道:“祁小姐竟是这么个出身,我只当她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了……” “哼——”只听得李公公一声冷笑,却不知他更要说出何等惊人之语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朝来旧地旧事了 宁砚泠正感叹祁赫雁出身世家,合该是皇后人选,却遭到了李公公的一声冷笑作为回应。 李公公道:“祁小姐的出身是壮,祁家这大将军之位也算是世袭罔替了。可是要当皇后,还是差上那么一点。” 宁砚泠几乎惊叹出声,这么个出身还算事差上一点儿,这皇后得怎么个好法儿?况且祖宗制度,皇后之父官阶不得高于三品。用这个要求去卡,还得选好的,怎么看都是祁小姐最合适了。 “天真!”李公公道,“外将再好终究是外将,要稳定朝堂,还是要找朝臣的女儿。” “那不就是梁卓玮了?”宁砚泠道,“她父亲是阁臣,之前又是帝师,深得陛下信任。” 李公公听了只笑,笑得宁砚泠心里毛毛的,他才缓缓开了口,道:“光陛下信任有什么用?现在就连陛下都尚未收政。大权在陈阁老手里呢。 “和但是也比这梁小姐强太多了,所以咱家方才才说这梁小姐是不自量力,竟敢去招惹祁小姐的是非。” “我原先只当是能当上阁臣就算是入了这帝国的核心区了,没想到边将里也藏龙卧虎呢。”宁砚泠不禁感叹道。 “那是自然。”李公公笑道,“所以在这宫里千万要小心谨慎,你可不知哪片云彩上头有雨呢!” 房里静悄悄的,李公公的笑声听着竟然有几分瘆人,宁砚泠打了个寒颤,道:“横竖我哪边都惹不起,这不只有夹在当中捱打的份儿了。” “你做得很好呢。”李公公拈着兰花指笑着隔空点了她一下,道,“这一巴掌要落在祁小姐脸上,那才够瞧呢!” 宁砚泠叹道:“我就怕出事,这才上去替了这么一下子。公公你可不知道那梁卓玮手劲儿有多大,我这脸上足闹了一天才消肿的。” 李公公哼道:“她那是气急了,不过你这一下子也没有白挨,太后娘娘知道了,夸你呢。” “啊?”宁砚泠惊愕道,“太后娘娘怎的会知道了?我没告诉过任何人啊!” 李公公冷笑道:“你不说,大伙儿就不会看么?当谁是瞎子呢!能在太后娘娘身边当差的,哪个不长了火眼金睛?你脸上那点子东西还能瞒过了大伙儿的眼?再去秀女所一问,有什么不知道的?” “不过是太后娘娘疼惜你,知道你捱了这么一下子,心里定然积了火,便不要大伙儿再提这件事,免得再惹起你心里的火罢。”李公公接着道。 宁砚泠听了,心里极其不自在,想着橙心也肯定是知道了,只不知道她是怎么想自己的,有没有埋怨自己瞒着她,和她生分了呢? “这边儿的事情不相干,但是祁小姐那头你可千万要哄好了。”李公公见她有些走神儿,便一句话唤回了她,道,“明儿太后娘娘会再赐些东西去秀女所,你去送给祁小姐,顺便去去她心里的不自在。” 宁砚泠听了,内心哀叹,连着好几次去秀女所都没有碰上好事情,偏偏还得去。明儿一定要小心应付,万不可再出一点儿差错。 宁砚泠既然发了狠,自然是处处留心。次日清晨,李太后果然赐下一些首饰,说是配前个儿的衣裳,叫宁砚泠送去秀女所。 为着前次的教训,一路上宁砚泠刻意放慢了脚步。待到早膳时间结束,这才磨蹭到秀女所,她还谢绝了顾嬷嬷要带她去的提议,毕竟一个人可以静悄悄,两个人难免动静大。而想要在宫里愉快地活着,不惹人注意才是最好的方法。 宁砚泠就这么到了天字一号房,轻轻叩了叩房门。来开门的竟然是刘一保,他见了宁砚泠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透漏出遮掩不住的笑意,转过头去轻声道:“祁小姐,是宁赞善来了。” “请她进来罢。”房里响起了祁赫雁的声音。 宁砚泠进了房门,刘一保马上关上门,经过刘一保身边的时候,宁砚泠冲他笑了笑。刘一保悄声道:“我去给姐姐倒杯茶。” 还未等宁砚泠回答,只听祁赫雁道:“一保,去给宁赞善倒杯茶罢。” “是!”刘一保得了祁赫雁的命令,更是欢快地去了。 宁砚泠往里走,过了雕花门,只见祁赫雁坐在圆桌旁,看着她,淡淡地说道:“宁赞善此番前来有事么?” 宁砚泠将手里的木托盘往桌上一放,笑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奉太后娘娘的之命,给祁小姐那几件首饰来,好配那日赏的衣服罢。” 这些首饰是太后娘娘的旧物,自然是见物如见太后娘娘。祁赫雁忙跪下谢恩,宁砚泠复又扶起她。 “这边儿的事情不相干,但是祁小姐那头你可千万要哄好了。”李公公见她有些走神儿,便一句话唤回了她,道,“明儿太后娘娘会再赐些东西去秀女所,你去送给祁小姐,顺便去去她心里的不自在。” 宁砚泠听了,内心哀叹,连着好几次去秀女所都没有碰上好事情,偏偏还得去。明儿一定要小心应付,万不可再出一点儿差错。 宁砚泠既然发了狠,自然是处处留心。次日清晨,李太后果然赐下一些首饰,说是配前个儿的衣裳,叫宁砚泠送去秀女所。 为着前次的教训,一路上宁砚泠刻意放慢了脚步。待到早膳时间结束,这才磨蹭到秀女所,她还谢绝了顾嬷嬷要带她去的提议,毕竟一个人可以静悄悄,两个人难免动静大。而想要在宫里愉快地活着,不惹人注意才是最好的方法。 宁砚泠就这么到了天字一号房,轻轻叩了叩房门。来开门的竟然是刘一保,他见了宁砚泠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透漏出遮掩不住的笑意,转过头去轻声道:“祁小姐,是宁赞善来了。” “请她进来罢。”房里响起了祁赫雁的声音。 宁砚泠进了房门,刘一保马上关上门,经过刘一保身边的时候,宁砚泠冲他笑了笑。刘一保悄声道:“我去给姐姐倒杯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问得新章新意可 宁砚泠本想和祁赫雁多说几句,也好拉近下彼此的关系,没想到祁赫雁堵死了话头不说,还下了逐客令。这下连刘一保也傻眼了。哪知祁赫雁转过头,冰冷的脸上竟染上了一丝微笑,她和颜悦色地对刘一保道:“一保,送宁赞善回去。” 刘一保这才回过神,连声应着,一边儿送宁砚泠出去。 路上,刘一保怕宁砚泠不自在,便说道:“祁小姐平日里虽然面上淡淡的,但也不是这么个刻薄样儿,今儿也不知怎么了……” 宁砚泠摇摇头,道:“没事,她是大将军之女,自然是骄傲些,我也不觉得什么。只是……”宁砚泠顿了顿,刘一保就瞧着她,问道:“只是什么呢?”宁砚泠皱了皱眉,道:“这话原不该在路上说,路上人多眼杂。” 刘一保听了这话,因笑道:“那我带姐姐去上次那个地儿说话。” 宁砚泠奇道:“上次小春子也带我去那儿,这次你也说去那儿,那地方竟能容你们随便进出?” 刘一保笑道:“这里面自有缘故,去了那儿我再细细说与姐姐听罢。” 他既是这么说,宁砚泠也不好再推却。况且,她也确实有其他事情要和刘一保说,只道:“只可谈一会儿罢,晚了也不好。” 刘一保笑道:“不妨事的,我也不是时时在祁小姐跟前服侍,不在个一时半会儿,祁小姐也不会叫的。” 宁砚泠听了,点点头。于是,她便由刘一保引着,去了那聚墨馆。 说来也奇怪,这聚墨馆在东西六宫里简直像是隐形了一般,门前半日都不会有人走过。说起来也是先皇曾经读过书的地方,现在居然被几个小太监说去就去,简直不可思议。 “这里怎么没有人管呢?连个人都没有,你和小春子还说来就来……”宁砚泠在东厢房坐下,心里略一计较,抬头瞪着刘一保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刘一保方才熟门熟路地从矮柜里取了茶具和小炉子出来,扇滚了水,泡了壶茶。听宁砚泠这么说,不禁笑道:“姐姐说错了,这里有人管的。”他笑嘻嘻地看着宁砚泠,一副乖巧的样子,宁砚泠才强装的凶样子,一时绷不住又笑了出来。 刘一保见了,笑得益发灿烂了,他道:“这里本就是小春子管着的,只因先皇曾在这里读书。陛下有时心烦了,会来这里坐坐。” “对了,上次小春子带姐姐来这里,肯定也是陛下的意思。”刘一保眼睛亮亮地,看着宁砚泠说道。 本来说起楚皇,宁砚泠又想起他上次说她又招梁卓玮讨厌,又爱管闲事,粱卓玮不打她打谁的话,心里是有些气结的。 可是,现在听刘一保的意思,这里竟像是楚皇隐在心里的一块净土似的。这净土竟然还允许她踏足了,宁砚泠心里又有些感动,又鄙薄自己,楚皇稍稍对自己好一些,自己就忘记了他的不好,满心眼儿里就全念着他的好了。 这是不是,就是父亲说的“愚忠”呢?但是,为人臣者,忠于帝王,是没有什么可以诟病的。自己亦是如此。 宁砚泠说服了自己,抬头看着刘一保,突然想到这孩子对自己也是一片赤诚。可是现在跟了祁赫雁,那就得把对自己的心收收了,如若被祁赫雁发觉了,她又如何会待他亲厚呢? 想到这里,宁砚泠开口问道:“你现在跟了祁小姐,她待你可好?” 刘一保看宁砚泠问起祁赫雁,因笑道:“祁小姐待我是极好的,姐姐既然让我跟着她,想来也是觉得她会待我好罢。” 刘一保说完,便笑眯眯地托着腮,看着宁砚泠。 宁砚泠道:“我因想着她是这秀女里拔尖的人,将来总有个好前程。总可以带你出这个苦窑,你一定要一心一意地跟着她。”后一句她说得极为认真,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嘱咐了。 “可是我上次也说了,我只对姐姐忠心。”刘一保听宁砚泠有把他往外推的意思,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带点小情绪似的撒娇道:“姐姐不要我了么?尽把我往祁小姐那里推?还是,姐姐从来不相信我对姐姐的忠心?” 宁砚泠听他全是孩子气的话,本想板起脸来训他。可是瞧了瞧,又受不了他这副样子,像极了宁思瑶,让她的心软下来,语气也软和下来,道:“你这个孩子怎么尽说孩子气的话儿?我现在只在公主身边混着,以后前途未卜,就像是走夜路不打灯一般。可是,祁小姐可就不一样了,那是可以看得到的光明前程。你可千万把心收一收,好好地跟着祁小姐,千万别叫她看出什么蹊跷来。” “姐姐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只听姐姐的。”刘一保乖巧道。 “不要油嘴滑舌!”宁砚泠佯装嗔怪道,“平时要多听,多看,多想,少说,记住了么?” 刘一保听了,抱怨道:“姐姐越来越像李公公了!唠唠叨叨的都一个样儿。” “好你个小猴儿!”宁砚泠假装生气,别过了头。刘一保笑着倒了杯茶给她,道:“这会儿正好喝,姐姐喝点茶罢。” 宁砚泠接过来,喝了一口,果然沁香宜人,不是凡品。她突然醒悟过来,道:“这不会是陛下的茶叶罢!” 刘一保忙道:“是,也不是。”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这‘是也不是’是个什么理?”宁砚泠听得疑惑。 只听刘一保解释道:“陛下每次在这里用的茶和茶具,都是小春子现带来的。这茶叶是上次没用完的,虽然是陛下平素用的茶,但是决不会再用了。” 宁砚泠听得头疼,心里却有些戚戚然,这天下之主,真是最风光也最寂寞啊!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别人。要说是对他忠心的人多呢?还是有贰心的人多呢?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罢。 这么想着,宁砚泠忽又想到一事,道:“小春子是奉陛下的命令看顾这里,那你这小猴儿又怎么能在这里来去自如呢?莫非……”宁砚泠突然想到莫非刘一保也和自己一样,是楚皇插在秀女所的“棋子”,只是这个猜测要说出难免暴露了自己,于是她慌忙咽下了后半句话。 可是,刘一保看她的眼神,似乎变了样儿。她心里一沉,刘一保果然也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白龙蹀躞难回跋 刘一保听她这么说,眼神竟变了变,这让宁砚泠心里不禁一沉。 只听刘一保道:“姐姐既是这么问,就是怀疑我的意思——”宁砚泠忙打断他,分辩道:“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看你也在这里来去自如的,又知道物件儿都放在什么地方……但是真相究竟是什么样儿的还是要你来告诉我。” 刘一保似乎又些惴惴的,宁砚泠看在眼里,心里又冷了几分,可她还是看着刘一保的眼睛,坚持道:“你说罢,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其实,其实三儿、我还有小春儿,我们三人都是同一期进的内侍省。”刘一保小心翼翼道,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宁砚泠的脸。 宁砚泠点点头,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可是小春子不是很早就被挑去服侍陛下了么?你们原不熟罢?” “同一期的,在内侍省一起训练的,怎么能不熟呢?”刘一保缓缓儿道,“那会儿我们吃住都在一起,又都是小孩儿,进了这个地方,都感觉被爹娘抛弃了,晚上醒了常常偷偷抱在一起哭的……”刘一保说着说着竟吸了吸鼻子。 宁砚泠心里有些不忍,都是自己,害得他又想起了这些不愉快的往事。可是倘若现在打断他,叫他不要往下说了,那么自己心里可能永远都会留下一个结。 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叫他一气说明白,他不管说什么,自己都会相信的。宁砚泠在心里默默想着,便没有开口,只静静地听。 刘一保接着说道:“就是那会儿,我们仨结了兄弟。说起来,春儿是最大的,我排行第二,三儿最小。所以三儿平时喊我哥,真不是客气,我真是他的哥。” “后来出了内侍省,春儿就被当时的皇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看中,说他是个有福气的。要他去伺候太子,也就是陛下。” “春儿去了太子身边,那会儿先皇已经是病在垂危了。后宫的局势也瞬息万变,今儿是太子,赶明儿可能就成了天子,也有可能……”刘一保停了停,似乎不敢往下说的样子。 他就算不说,宁砚泠也能猜到,李太后一向得意广林王。虽然在李公公的故事里,先皇垂危之际,李太后处境不利,一直处于弱势,甚至有去母留子的危险。 可那毕竟只是他的一家之言,况且李公公自己也说了,后来他去求了陈阁老,算是跟陈阁老结了盟,甚至连先皇遗诏都有胆量篡改,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干的? 怕是另立太子的心思也动过罢,只是不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勾兑的,所幸后来还是陛下登基。但是那时陛下的处境一定是很危险的,不然刘一保也不会这么说。 宁砚泠的心思转了几转,她道:“我知道,陛下那时候的处境也……”她及时咬住了牙,这种不宣之秘,放在心里可以,说出来就不妥了,横竖她和刘一保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那就更没有摊开来说的必要了。 刘一保听她这么说,只轻叹一口气,道:“春儿说,他这一去,福祸不可期。荣耀了自然好,可是万一遭遇不测,保不齐会带累兄弟们。所以从那天起,我们三个的关系就成了秘密。当天晚上我们一起在月下起誓,结为兄弟之事只有天知地知,并我们兄弟三人知,切不可说给第四个人听。” 宁砚泠听了,心里只突突乱跳,她忙问他:“你们立的什么誓?你为什么告诉我!”她心里急,眼圈都红了,竟抓住了刘一保的袖子。 刘一保见她如此紧张,只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姐姐,没事的,不过是小孩儿的誓言,童言无忌的。你是我姐姐,你问我,我自然不能瞒你。倘若我为了小时候的一句誓言,连你也骗,那才遭报应哩。” 宁砚泠道:“你若说一句,你有苦衷。我自然也不会再逼问于你,你这又是何苦来?” 刘一保道:“若我瞒着姐姐,才万箭穿心呢。以后我只要一想到自己连姐姐也骗,不用什么毒誓应验,我自己的这颗心就碎了罢。”他压低了身子,仰着脸看宁砚泠。 宁砚泠稍稍缓过来,松开了刘一保的袖子,道:“既是这么着,怎么你出宫那会儿,小春子也没有帮你呢?” “他怎的没有帮?只是我们三个说好了要隐藏这层关系,他不能直接出面帮我,替我说话讨情儿。可是私底下他没有少帮我,就说我去浣衣局那会儿,他也打发人来浣衣局关照了,不然就我当时那个样儿,怎么能得大伙儿的照顾,逃出这条命来?他只是不能直接出面,很多话也不能直接说罢了。”刘一保一口气说了一长串。 宁砚泠听了,心里竟生出些内疚来,想起那次自己旁敲侧击地跟小春子问起刘一保的时候,心里还埋怨过小春子,嫌他不顾同期之情,冷面冷口冷心的。 现在想起来,小春子也并没有不帮忙,更没有不出力,是自己看皮不看骨,冤枉了他。看来以后这个凡事只看表面的毛病真的得改改。 “你们仨这样很好,那……我就放心了……”宁砚泠道,“以后你若跟着祁小姐出了秀女所也是极好的,陛下身边有小春子能看顾你们弟兄俩,你也有祁小姐照应,我就放心了……” 刘一保听着听着,眼里竟泛起涟漪,声音都变了,他道:“姐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姐不要我了么?” 宁砚泠看着他,道:“我不会不要你的,可是我现在真的前途未卜,我只怕……以后带累你……” 宁砚泠原本以为刘一保或许也是楚皇的“棋子”,可是没想到他竟是清清白白的,不过是和小春子结拜了兄弟。倒是疑心过他的自己,此刻显得龌龊至极。 况且自己现在在太后和楚皇那里做双面人,若他们母子维持现状倒也罢了。可万一哪天,他们母子分崩,或是和好,自己都有可能付出惨痛的代价,或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刘一保既能跟着祁赫雁,且听他说,祁赫雁也待他不薄。那自己就要慢慢地想个法儿,从他的生活里退却出去,这样才能不影响到他。 可惜的是,她算好了一切,却没有算到刘一保的为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争下塞外碧玉珠 刘一保警觉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叫‘日后带累我’?”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宁砚泠,直看得宁砚泠心里发毛。 刘一保见她不说话,又道:“先前我日日跟着姐姐,姐姐也是么事情都同我讲。后来我出去了这段时日,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姐姐竟进了这萱室殿。现在姐姐在做什么?和什么人相与?我竟是一概不知。”刘一保那样儿,竟是越说越委屈。 宁砚泠听了心里难受,只暗道: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情是不能同你讲的,知道得越多就越难脱了干系。 于是,她只得扯开话头,道:“我的事不说也罢,横竖我现在已经不是秀女了,将来怎么个样儿我也不知道。不同你讲并不是瞒着你,只是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正经前程在哪里,现下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一保听宁砚泠如此说,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只得点了点头,道:“姐姐待人良善,定会万事胜意,前途顺遂的。” 良善?宁砚泠在心中苦笑,自己夹在帝后母子之间做的这些事情,间接害死的这些人,恐怕早就让自己万劫不复了,又何来的万事胜意呢? 可是刘一保这么说是一片好意,自己总不忍心拂了他的意,只得勉强道:“多谢了,借你吉言。你也要好好跟着祁小姐,将来定会有好的前程。” 刘一保道:“将来的事情谁也料不到,姐姐可别听风就是雨的。” 宁砚泠奇道:“祁小姐贵为大将军之女,算是这天字号房秀女里的头筹了。就连那梁卓玮,也未必会胜过她去。” “那可未必,梁卓玮再不济也是阁臣之女,可这祁小姐……”刘一保沉吟了一下,才道,“祁家世代镇守边关。如今呼颜叛乱数年未平,国库日虚,这朝中早有微词。若不是为了这个,祁大将军也不会送祁小姐入宫了。” “什么?这可当真?”宁砚泠曾听李公公说起这祁家的背景,那是何等深厚。可现在听刘一保如此说,竟是柏木作了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好好的一个将军世家,沦落到要靠献女固位。 “千真万确,都是祁小姐亲口说的。”刘一保叹道。 原来自打刘一保去回了祁小姐后,祁小姐便和顾嬷嬷开口了,明着要讨刘一保服侍。碍于祁小姐的身份,顾嬷嬷自是没有不许的。于是,刘一保当天就跟了祁小姐。 可是祁小姐饮食起居多半都自己动手,实在不像是要人服侍的样子,刘一保就起了疑心。他少年心直,有话就直言了,没想到也换来祁赫雁的坦诚。 祁赫雁直接告诉她,祁家世守边关,护佑大周边关平和,一代又一代的祁家子孙都将热血洒在了赫雁山以北的大漠里。战火舔舐而降生,征途路穷而谢世。这就是祁家子孙的宿命。 祁家的世敌,在大周的边关,赫雁山以北,主要盘踞着三大族,分别是九方黎、叱北族和呼颜族。 太祖统一天下前,九方黎声势最壮,还曾短暂地占领过中原,兵强马壮。叱北一直深处漠北,很少来犯。呼颜族居住在最靠近赫雁山的地方,从太宗时期就和边民通婚,岁有贡,年有市, 可是自穆宗皇帝驾崩后,二十三岁的神宗即位,边关三族就虎视眈眈。叱北先和九方黎打了一仗,九方黎竟大败,从此退居漠东。叱北虽然胜了,可也损兵折将,不得不休养生息数年。 九方黎和叱北都被削弱了,这时原本归顺于大周,实力最弱的呼颜族就起来了。 天宣元年,随着老族长钦波纳去世,赫雁山以北就热闹起来了。钦波纳尸骨未寒,其弟斯卡就联合老族长的手下发动政变,杀了自己的大侄子,夺取了首领之位。 然而,混乱中逃出了钦波纳的三子颜丹。年仅十四岁的颜丹目睹了叔叔在一个黑夜杀死了自己的大哥和二哥。帐篷外是风,刀上带着血。这个少年甚至来不及流下一滴眼泪,就由十二个亲随护送,出逃漠北,就此拉开了呼颜内乱的帷幕。 颜丹是逃了出来,可是其母赛雪大妃按照呼颜族兄死弟妻嫂的传统,被迫改嫁斯卡,婚后不到两年竟被折磨至死。 颜丹身负重仇,流亡漠北,却受到了叱北族首领叱丘连昊的赏识,屡次夸赞“此子生而不凡”,甚至将女儿问夏苒苒许他,又给了他一支三百人的军队。颜丹靠这三百十二人,一次次以少胜多,将俘虏来的呼颜族士兵收编回自己的阵营。 但是,他们始终是叔侄争斗,缺少民心。直到天宣六年,经过一昼夜的痛苦哀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苒苒生下了颜丹的长子,萨尔古。 萨尔古诞生的时候,群星陨落天际,黑夜亮如白昼,大祭司说此乃天授之子,总有一天会成为大漠和草原的霸主,雄踞一方。 就这样,身为天授之子的父亲,颜丹终于成为了呼颜族的民心所向。仅仅过了三年,就打败并杀死了叔父斯卡,统一了呼颜族各部落,并在赫雁山祭告天神,自立为呼颜君,重又向大周纳贡,与边民通婚互市。 可是平静的时日并没有持续很久,到了大正五年,受叱北族连昊的挑唆,颜丹一举攻入漠东腹地,杀死九方黎首领九方元亓。掠夺了九方黎的精兵粮马,随后便是叛乱,杀死大周使臣后进犯边关。 从大正五年开始,到如今已经是大正九年,整整四年,赫雁山的北面就没有一寸安静的土地。颜丹保持了他一贯的打法,声东击西,以少胜多。 若祁家军的主力在,他就派出数支小股骑兵骚扰,并不正面交锋。待主力军分散,他再合拢自己的精兵打围。 若是胜了也不乘胜追击,反而虚晃一枪,慢慢消耗祁家军的兵力。若是败了,更是数月不露面,只派骑兵小队不断去边关抢掠,既囤积物资,又扰乱民心。弄得边关的百姓怨声载道,渐次民不聊生,边民直往关内退却了数十里。 “祁大将军不是有百万雄兵么?怎么会打得这么窝囊?”宁砚泠听刘一保细细讲述了呼颜之乱的始末,不禁奇道。 “还不是有人在捣鬼?”刘一保冷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因困三关九边外 竟然有人敢和祁家作对?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么?宁砚泠一脸惊愕。 “姐姐虽是官家小姐,可是这官场上的腌臜却是轻易不得知晓的。”刘一保这么说,直指祁家是被近臣给坑害了。 “祁大将军虽有百万雄兵,但是海疆总督连年上疏,说是海寇横行,请求支援。那祁家军倒有一大半被调往海疆,祁大将军手里的兵不足四十万。” “这四十万里只有十五万是祁家亲兵,其余的都是兵部征来的。祁小姐说,那二十五万军队人员还不稳定,兵部尚书石大人今天调走五万,明天又调来十万,祁家将就算是天降神兵,也没法领导这样的军队打胜仗啊。”刘一保越说越气,透过他,宁砚泠仿佛看到了一个又急又气,却使不上力的祁赫雁。 宁砚泠受这情绪感染,也气氛道:“直接给陛下上疏,把祁家军调回来啊,说清楚情况,大军压境才能平叛,陛下怎会不许?” 刘一保听了摇头,道:“陛下尚未归政,大权还在内阁首辅陈阁老手里,几下里的奏折,据说都被陈阁老压下了,陛下连看都没有看到。” 宁砚泠听了叹气,道:“陛下虽然看不到,猜也该猜到了,祁大将军四年都没有打下呼颜族,这里头的弯弯道道还用看么?” 刘一保道:“这四年若是只打不下呼颜族倒还罢了,问题是白白消耗了祁家军。祁小姐说,她本不想来京入宫的,可是祁大将军收到消息,兵部和言官正打算挑个时间集体上疏,问责呼颜之乱久久未平,趁势再弹劾祁大将军。” 一听到言官,宁砚泠的神经都绷紧了,自从宁修远晋了佥都御史,她只有比从前更加担心父亲的处境。宁砚泠不由得集中注意力,好好听刘一保继续往下说。 “祁大将军收了消息,祁家世袭罔替的大将军之位丢了倒不要紧,可是万一延误了军机,让呼颜族有机可乘,那苦的还是天下苍生。所以这才送祁小姐进京入宫,为的也是在君侧有人的意思。” 宁砚泠听到这里,胸中竟涌起一阵酸涩热意,祁家百年来世代镇守边关,子子孙孙都送上战场,这就够可歌可泣的了。而祁大将军先国后家,世袭罔替的大将军之位丢了都不可惜,他挂念的是边关的百姓啊!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还被京中的这帮竖子算计,不得不把唯一的嫡女送入京都,天各一方,死生难见。 “石尚书简直欺人太甚!”宁砚泠的悲愤化作了怒气,这句话不由得从胸中直蹿而出。 刘一保听了,连连摇头道:“石尚书不过是铁打的兵部,流水的尚书。单单他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去和将军世家作对,讨不到一点儿好处的。” 宁砚泠奇了:“那他背后的人是谁?能让堂堂兵部尚书甘心被别人当枪使,他背后的人还不手眼通天?” “谁说不是呢?”刘一保笑道,“还是姐姐会猜,祁小姐说的时候,我就没有猜到。” 宁砚泠顾不上听他对自己的夸赞,只追问道:“手眼通天的?和这宫中也有联系罢!那是谁?”一张张诰命的面孔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回闪,这也算是跟在太后身边的好处了,几乎所有来请安的诰命都见过了一面。 老的?年轻的?文官的?武官的?后宫?太后?公主?宁砚泠心里早就转了好几转,那些人面儿就跟走马灯似的,在她心里转来转去。 一张带着孩子气的面孔渐渐浮现出来,笑着的,请安的,读书的……是了,就是叶芷珊!是叶家!宁砚泠险得叫出声来,好容易忍住了,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是叶家。” 不错,正是叶家。 叶家从开国名将叶泉松开始,因当年跟随着太祖南征北战,定下江山,是太祖亲封的定国公,且也是世袭罔替。叶小姐的祖父早在神宗朝就逝去了,还被神宗追封为敬山王。虽是死后追封,可是终究是异姓封王,极难得的。 原本只听说叶小姐的父亲袭了定国公的爵位,只在京都荣养,上不得战场。没想到这么一个上不得战场的二世祖,官场上倒是玩儿得挺溜啊!他带不了兵,打不了仗,费劲心机地把祁大将军拉下马又是何必呢? “一个一辈子没出过京都的二世祖国公,偏生就了一个好儿子!”刘一保忿忿道。 是了,叶小姐的父亲是没用,可是叶小姐的哥哥叶芷旌却颇具其祖遗风。叶芷旌不仅毫无公侯子弟的纨绔习气,其吃苦耐劳程度,甚至在军中也是少有人能比拟。 叶芷旌在军中总是和将士们同吃同住,每次上阵都打头阵,带头冲锋。身上的伤疤数不胜数,甚至连脸上都有,那纵横交错又狰狞的伤疤,令敌人看了未战先惧。 更听说在呼颜全面叛乱之前,颜丹曾以十万大军入侵边关,试水一战。却被叶芷旌轻松打败,更使颜丹率众部退守赫雁山外一百里。从那之后,颜丹改变了策略,从来都是以少打多,诱敌深入,再合拢打围。 “所以,如果祁大将军倒了,叶芷旌的机会就来了,叶家的机会也就来了。”刘一保道。 叶家两代都无将材,现在叶芷旌也只跟着定边大将军祁止戈巡视九边,不过是个轻骑将军。只有等祁家倒了,叶芷旌再平息了呼颜叛乱,那时候叶家将再次登顶。 说起来定边大将军祁止戈和祁家还算是同宗,祁止戈竟然收了叶家的人。可见这官场战场,血亲都是一样的凉薄。 “祁小姐说了,只要能平叛,祁家是不会去争这虚无的功劳。但是为了权势,为了声名地位,不惜搞倒祁家,陷边关百姓于水火。这种人,她绝不原谅,也绝不放过。”刘一保双目灼灼,宁砚泠仿佛能想象出祁赫雁是在何等的情况下说出的这一番肺腑之言。 “祁小姐高义,我听了也很惭愧。”宁砚泠叹道,“我身为言官的女儿,真的很惭愧,只希望我父不要和他们同流合污,使祁家雪上加霜。” “祁小姐若有什么用的到你的地方,你一定要全力去帮啊!”宁砚泠又嘱咐了刘一保一回。 刘一保点头道:“祁小姐明说了,她如今在这宫中无依无靠,只能先找个人在她身边,那日她看我算是忠心的,就要了来。但是她既然带着使命来,以后怕也是前途未卜,只问我愿不愿意。” 你愿意么?跟着我,前途未卜。跟着她,竟也是前途未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暗道将军马蹄声 从聚墨馆回去后,宁砚泠的眉头竟似打了结一般,解不开了。绿袖见了,因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去送东西还送出不开心来了?”因说到送东西,绿袖又打趣道:“莫不是祁小姐收了东西,没给谢礼?” 按宫中规矩,代太后、太妃或是楚皇去颁赏,受赏的一般会给个小红包当谢礼。只因去颁赏的一般都是太后、太妃或是楚皇身边得宠得用的人,一来感谢她们辛苦,二来也是表示敬重。 所以,就算是秀女受赏,按理也该有谢礼。不过宁砚泠只是公主赞善,并不算是太后身边得用的人,更不清楚这些规矩,再加上祁赫雁初来宫中,也不懂这些。两下里都是不懂行的,一个不送,一个不收,倒也是绝配了。 估计太后也是看中这一点,才叫宁砚泠去的。不然,换个老办事的,不消一时三刻,这祁小姐不懂礼数的闲话儿就要传出来了。 “祁小姐从小在边关长大,必然不知道这些,也不是有意的。况且我这两年虽然在京都,可也一点都不知道。你去了外头别和人家乱说。”宁砚泠关照了绿袖一番。 绿袖点头道:“姐姐,我方才说的是顽笑儿话。咱们这屋里的事,我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说的。” “那就好,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不过白嘱咐你一句。”宁砚泠这么说着,绿袖便也退下了。屋里只留她一人静静地想着那些事情。 祁赫雁进京,相当于祁大将军在向楚皇表态,也是为了防叶家一手的意思。既然祁赫雁现在入了宫,那么定国公就不好再在背后指使兵部和言官一起上疏问责平叛呼颜族之事,更加不好公然弹劾祁大将军。 原先的打好的算盘这下要被拨乱了,不知不觉中,宁砚泠的嘴角竟然勾起一丝微笑。她似从梦中惊醒一般,看着镜子中自己的面孔,陌生可怕。 什么时候自己的心里也多了这么多沟沟壑壑,这算是背地里计较么?可是,若是还跟初入宫时那般懵懵懂懂的,怕是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罢。在这深宫里的,谁心里没有七个窍啊? 这边儿,宁砚泠才听了刘一保说了祁小姐进宫的真正缘由。那边儿,风向都变了。 这往后,一连数日,太后娘娘都有意无意地提起祁小姐,简直是夸起来不离嘴。妙就妙在宫妃们听了俱是脸色一变,凌宜公主还是小孩儿,自然跟没听到似的,张太妃听了不过附和几句,楚皇听了,却笑道:“母后既喜欢,她的事情全须全尾的就都交给母后了。” “听到没?这就是陛下在表态呢!这就是在说虽然这祁小姐是不可能作皇后的,但是日后份位升得快些,赏赐多些也使得。”李公公和宁砚泠闲谈的时候,不免就此事又提点了她一番。 “万一祁小姐要的不是份位和赏赐呢?”宁砚泠看李公公说得高兴,因想起了祁小姐进宫的目的,便问道。 “哦?”李公公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登时收敛了几分,稍稍儿做出个严肃的样子,问宁砚泠,“一个入了宫的女孩儿,不要份位,不要赏赐,她还要什么?她以为她还能要到什么?” 宁砚泠毫不气怯,仍是看着李公公的眼睛,道:“一张保护牌。” “一张保护牌?”李公公质疑道。 “是的,一张祁家军的保护牌。”宁砚泠的语气中充满了肯定。 李公公听了笑道:“有意思,你知道了多少?别怕,跟咱家说说。” 于是,宁砚泠便掐头去尾,只说了呼颜族叛乱迟迟未平,朝堂上怕是有人已经对祁家生怨了。既然陈阁老为自保可以把孙女送进宫,那么祁大将军送女儿进宫,显然也是自保的意思。 “不错,你说得很对。”李公公似是在夸赞,忽然他话头一转,问宁砚泠:“你可知道是谁对祁家生怨了?” 宁砚泠略一沉吟,道:“连年打仗,军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兵部首先就生怨了。其次就是其他将军世家了,但是和祁家一样地位世袭罔替的也只有定国公叶家了。何况叶小将军现在正缺个冒头的机会,若祁大将军倒了,他的机会也就来了罢。” 李公公先是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些许赞许的神色,等到宁砚泠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突然脸上变色道:“这些事情你如何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说!谁告诉你的!” 宁砚泠心里登时一惊,方才只顾自己说得高兴,竟没注意李公公的神色。现在话已经说出来了,收不回来了,得想个办法遮掩过去才是。 于是,她嘟嘴道:“公公这么凶干甚么?方才明明是你让我说的,我听你的话才实话实说。早知道你这么凶,我才不说一个字儿呢!我成日家在这深宫里,谁告诉我来,不过是书房里日日见着的那叶小姐,自打这祁小姐进了宫,她是一天一个样儿,慌慌张张的,背地里只悄着向我们打听那祁小姐呢!这为的是谁,再看不出来就是瞎子了!” 宁砚泠这一顿发作,连嗔怒带说理的,李公公听下来,竟是一丝可疑之处也没有,因笑道:“好孩子,方才咱家不过是和你顽笑的。如今你也算是时常在陛下身边,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胆太小也不成个事。万一哪天陛下唬唬你,你吓得便把什么都说了,那还行?所以咱家故意和你这么说,不过为着练练你的胆儿,还有那处变不惊的气定神闲儿。你都表现得很好,咱家很满意。” 宁砚泠听了,更是放开来嗔怪道:“公公没个正经的,还说是顽笑呢!” 李公公笑道:“咱们说正经的,你方才说得不错,这祁家的对头就是叶家和兵部。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叶家。” “叶小将军和定国公不同,那孩子是个真正有骨气的,不靠家里,自己能上阵的。他在边关这几年,打了不少胜仗,也吃了不少苦。但说这身上的伤疤,就不知落下了多少道。”李公公一面儿夸赞着叶芷旌,一面儿竟然叹气道:“这算是国公府出来的嫡公子,却还在定边大将军的手下混着,你想是不是有人故意使绊子,压着他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漠北风来吹杏枝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本章为防盗章,正式章节明天再来发。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玉殿金堂看花时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绛阙夫人下北方 防盗章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 细环清佩响丁当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赫雁山上桃花底 防盗章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曲商歌天地秋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云陇琼花满地香 防盗章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碧沙红水遍朱堂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绛树彤云户半开 防盗章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守花门前谁人来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攀花更笑秋风里 防盗章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样谁知为底迟 防盗章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知谁唱归春曲 防盗章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罗衫浅污红脂花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巫山小女隔云别 宁砚泠万没想到楚皇竟然想立梁卓玮为皇后,不过她马上转念想到梁卓玮背后其实站着的是梁弼。 看来楚皇是想要顺势扶梁弼登上首辅之位,趁着归政,将大权全部收回自己的手中。 可是自己刚才虽然已经是处处留心了,可是还是掉进了李公公他们设下的套子里。若是李公公上来就说了,楚皇想立梁卓玮为后,他们觉着不好,要叫自己去劝劝。那自己也许还有机会推脱掉。 可现在情况变成了自己已经表明了态度,认为立梁卓玮为后不妥。在想法上与太后他们已经是一致了,那么李公公再开口,要求自己去劝,自己倒是不好推脱了。 无法,宁砚泠只得为难道:“微臣谢李公公抬爱,只是微臣向来拙口笨舌的,万一说得陛下不悦,怕是有负太后娘娘的重托。” 李太后笑道:“你只管说去,成不成的还有哀家在呢,无妨。” 这下,宁砚泠再没有推脱之辞,只得领了命。因着李公公催得紧,下午宁砚泠就去求见了楚皇。 踏进长乐宫的书房,宁砚泠忽然觉着这里似乎是她命中的魔星之地。来这里十次,有九次是要出种种意外的。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楚皇在里间,小春子引她进了书房以后,自去门口守着。宁砚泠一步一步朝里走,她想起上次夜宿里间的地板上,周身又涌起一阵寒意,可是面上却有些泛红。 还有那次在书房里的失脚,自己竟和楚皇相拥。复又想到重阳日在万岁山顶,楚皇对着梁卓玮说“朕替她赔你衣裳”。 她甚至说不清楚自己的内心是否有些逾矩,自己对楚皇是否已经逾越了君臣之礼,而楚皇对自己又是如何。 这些事情,想得她脸上做烧。宁砚泠摇摇头,想把这些层层叠叠的身影从脑海里请出去。可是她踏进书房里间,只一眼就看到了楚皇,那个身影和她脑海中的无数身影相重叠,愈发地清晰鲜明。 她感到内心原本平静的湖面此刻仿佛化为鼓面,一霎那的撞击声震得她整个灵魂都在颤抖。在那一刻她感觉到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过往的一切都轰然成了碎渣,只留下眼前,眼前这个天下之主,盘腿坐在睡榻上,研究着面前的一局棋。 楚皇抬头道:“你来了。” 宁砚泠尚未回过神来,只木然道:“是,我来了。” 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随即又道:“过来这边坐罢。” 楚皇示意她过去,宁砚泠便走了过去,坐在脚踏上。她抬头望向他的侧脸,在飞舞着尘埃的阳光中,那张侧脸也染上了些许暖意。 秋天的阳光就是这样,不刺眼,也不灼热,是柔和的暖阳。连带着房里也染上了这种属于秋天的金色,贵而不矜。 楚皇只看着面前的棋局,双手交握,手肘放在两膝上。他难得有这样松弛的样子,干净透明的像一个小男孩儿,宁砚泠几乎不忍心用这些世俗琐碎的事情来打扰他。 可是,他已经了然于胸了。“是太后逼你来的罢?”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一只手试图去拨弄棋盘上的黑子。 “陛下圣明……”宁砚泠道,她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和楚皇说这件事。 楚皇却皱着眉头,自己下了一步,又看了看棋盘,问宁砚泠道:“你会下棋么?” “嗯?”宁砚泠没想到他突然会这么问,只一愣,便道,“会一点,不算好。” “那你看看,这白子接下来该怎么走?”楚皇道。 宁砚泠够着眼去看那棋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白子分明已经是大势已去,四面楚歌之势了。 她想了一会儿,索性和楚皇明说道:“回陛下,白子不必再走,已经是输定了。” “是么?”楚皇的嘴角竟勾起一丝笑意,他夹起一颗白子轻轻一放,若说方才黑子已经是崇山峻岭之势,现下白子竟然在他弹指间轻舟已过!局势瞬间扭转!宁砚泠只看得目瞪口呆。 “你以为的无路可走不过是一个假象。”楚皇幽幽道,“对方其实是以退为进,当你步步紧逼、以为胜券在握之时,恰恰也是你满盘皆输之时。”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现在的困境不是——” “嘘——”楚皇修长的食指抵住上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既然已经知道,就不必说出来了。” 于是,宁砚泠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他一个人对弈,面前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良久,宁砚泠问楚皇:“若是太后娘娘问起来,微臣该怎么说呢?” “就说朕属意梁阁老的千金,本想非她不娶——”楚皇只顾看着眼前的局势,漫不经心地道,可是这话在宁砚泠听来,犹如利刃贯脑,只听他继续道,“但是既然太后娘娘不喜,朕素以仁孝治天下,一切便听凭太后娘娘做主。” “那陛下对梁小姐……”宁砚泠想问,可是又不敢问。 “朕自然是没那个意思。”楚皇知她意思,张口便道,“相貌还是其次的,她如此刁蛮任性,肆意妄为,若成了六宫之主,六宫可还有宁日?” 宁砚泠不自觉地送了口气,楚皇的脸上忽而涌起一阵难得的笑意,道:“更何况她与你,素来不睦,若她成了皇后,怕是要蹉磨死你了。” “啊?”宁砚泠起初还认真地听,后来发现楚皇竟是与她顽笑,一时错愕。 楚皇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将手搁在她的肩上,似是认真道:“你如今替朕办事,朕自然会护你周全。”那温和的语气仿佛不是真的,宁砚泠的内心竟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是欢喜?还是担忧? 她鼓起几乎是毕生所有的勇气,抬起左手,想要触碰一下肩膀上的那只手,却突然听得楚皇道:“对了,那日见的颜小姐可是吏部尚书颜大人的女儿?你知道她喜欢些甚么?朕想赏赐给她。朕似乎,有些喜欢她。” 原本温暖柔软的身体,忽而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宁砚泠的手还伸在半空,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永远都触碰不到肩膀上的那只手了。而她的心,也随着一起跌进无穷无尽的深渊……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不是“永远都不能”,而是“差一点儿就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霓裳揉碎泪盈睫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秋江风澹水如罗 防盗章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堕兰初晴相经过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霁雪峨峨照山海 防盗章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北风袅袅吹芳林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红烛照影映九美 防盗章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最是人间富贵花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正月华章照宫闱 防盗章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蓠蕙椒兰纷江渚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韶光染色如蛾翠 防盗章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绿湿红鲜水容媚 防盗章 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皇上,哀家有一事相求。”宁砚泠缓缓开口。“太妃,但说无妨。”安洸道,“朕能办到的定会相助。” “当年先皇在时曾命哀家待他百年后为他殉葬。现在先皇殡天,哀家决意遵守遗命,为先皇殉葬。”宁砚泠注视着安洸的眼睛,“希望陛下允许。” “不可。”安洸眯起眼睛,“朕不允。” “当年先皇是何等宠爱太妃,想来那殉葬之事绝非先皇本意,若朕允了,便是不孝,先皇有知,也会怪罪于朕。”安洸一挥衣袖,“太史监来。替朕记着,太妃侍疾有功,且深受先皇信任,现先帝殡天,朕心甚哀,择日下旨,太妃出居永寿宫,伴朕左右,外廷不得激烦。” “臣遵旨。”太史监便下去拟旨。 良久,宁砚泠的眼中渐渐失去那最后一丝光彩,长叹道:“陛下又是何必。” 安洸慢慢地走近她的身边,扯起她的袍袖,像儿时一样轻轻摇晃。宁砚泠转过身,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他凑近她的耳边,长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却轻轻道:“太妃对朕有抚育之恩,朕儿时,一直以为太妃才是母妃呢。”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朕的母妃已经不在了,她将在地宫长伴父皇。太妃就留在人间陪着朕吧。” 看着宁砚泠离去的背影,仿佛秋风中飘落的一片枯叶。这算是报仇了吗?母妃所受过的苦接下来就由你日日夜夜地品尝吧。 安洸看着灰蒙蒙天空,一如宁砚泠送他去见庆妃的那日,可是再回头,也不会看见那温暖的笑容了。母妃,我给你报仇了,你看见了吗?可是,为什么眼睛这么酸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白日全含朱鸟窗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流云半入苍龙阙 防盗章 大正九年,孟春时分。 红墙黄瓦绕蔷薇,衔环乳燕幺低飞。 “那翠翘落在地上响动,惊得皇帝一转身。转身之间就看到了那陈白鹭。” “要说这陈白鹭,真是花月不足以喻其貌,芝兰不足以其洁,玉桂不足以媲其神。实乃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一回顾?” 说书人兀自在茶馆里说得起劲,靠着门口几个孩童正戏耍得欢。 谁知这乌云竟遮蔽了日头,一时间狂风大作,地上的砂石被吹得打旋。 茶馆里的说书人正说到,那陈白鹭一朝蒙圣宠,十月产龙子,可是龙子一降世便是死胎。宫人登时悲悲戚戚,漫天乌云笼罩,飞沙走石。 “后来陈娘娘就痴了、疯了,被关进了冷宫——,每当夜晚降临,乌云蔽月之时,宫人就听见从冷宫里传出来小孩子的哭声……还有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 说书先生一会儿模仿婴儿啼哭,竟是凄凄惨惨,一会儿又学着女人凄厉的哭喊“孩子——还我的孩子来——”,他口中呜呜咽咽,似人三分,似鬼倒有七分。 喝茶众人一时都听呆了,门口一个才总角的小男孩儿也吓得哭将起来。 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朗声问道:“你说的这是哪朝哪代的故事?” 说书先生瞧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一时也不好判别身份,便陪笑道:“都是些稗说,不过听个野意儿,小姐儿何必如此当真?” 少女听了,不过一笑,却是明眸皓齿。说书先生正待继续讲下去,只听那少女道:“我当不当真不要紧,只是京都卫方才在隔壁街巡视,想来不多时就会巡到这里,我先问你,总好过他们上来问你罢。” 那说书先生一听得京都卫登时变了脸色,急急地收拾东西,对店小二道:“和胡老板说一声,我今儿先走了,帐留着下次再与他算罢。” 也没等店小二回应,便挟了包袱,从茶馆侧门出去了。临出门时还向那少女拱手道:“多谢多谢!” 那少女也不答,只看了看天色,对那几个孩童道:“快下雨了,你们快些儿回去罢。”说完也出了茶馆的门,自往东面去了。 她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分,只见一队京都卫闯进来,领头的诨号“黑老三”,只喝道:“那说书的死泼猴去哪儿了?我等接到密报,有人在这里妄议先皇后宫秘辛!尔等不许包庇,速速招来!” 那喝茶众人只道刚走,京都卫在店内搜了一圈,也没搜到根汗毛,只得砸了几个杯盏子,肆意海骂了几句,便悻悻而去。 待他们走远了,一个老年茶客道:“方才那小姐儿竟是来搭救那侯先生的。” 另一个年纪轻点儿的茶客接嘴道:“她刚走那京都卫就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门口一个乞丐道:“仙女儿呗,长得跟下凡来似的。” “也就那样罢,你小子就没见过女的!”那年轻人不屑道,“怕是个官家小姐。” “官家小姐哪有一个人野在外面的,你当她家的奶妈子和丫鬟都死绝了!”乞丐气骂着。 那老者听他们斗了几轮嘴,这才开口道:“也许是溜出来的罢,快选秀了,再不出来逛逛就……”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慌里慌张地跑进来,问道:“劳烦各位大叔问句话儿,有没有见着我家小姐?”她比划了个高度,“大约这么高,穿藕粉色衫子,宝蓝的袄裙。” “往那边去了,”那老者指了指门外东面,“你脚上快着些儿,许能追上。” 小丫鬟不住道谢,忙忙地就赶去了。 转过几条街,那少女停在一处三架铁环黑门的宅子前,轻轻地叩了叩门。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探出一个老仆,少女笑道:“林伯,快开门罢。” 林伯见了门外的少女,忙开大门让她进来,又抱怨道:“小姐怎么只一个人出去逛,鸢儿那丫头哪儿去了?” 少女笑道:“我原带她去市集买些针线,没想到走岔了,估摸着父亲快回来了,我就自己先回来了。” “咳!”老仆叹道,“老爷早就下朝回来了,说小姐一回来就让去书房找他呢!” “父亲已经回来了呀……”那少女喃喃道,便磨磨蹭蹭地往里走去,边走边回头道,“鸢儿大约也快回来了,你老替她留着门啊,别叫赵嬷嬷看见了,她又得挨一顿好训。” 好容易到了书房门口,她抬起手叩了叩门,只听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话说林伯得了小姐的指示,便往偏门处去了,他晓得鸢儿必不敢走正门。果然,不过一袋烟的工夫,那小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林伯开了门,小鸢儿脸色发白,进来道:“小姐,小姐可回来了?” “早回来了!”林伯瞪起眼睛,训道:“毛手毛脚的小猴儿,竟让小姐一个人先回来了!叫赵嬷嬷知道,看不揭了你的皮!” “谁在说我?”冷不防赵嬷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竟是鬼魅一般。 林伯和小鸢儿俱是唬得抖衣而颤,相互遮掩道:“没,没说什么。” “那这后门怎么开了?”赵嬷嬷眯起眼睛,审视着两人。林伯和小鸢儿两个人同时开口,说得磕磕巴巴的,却都是截然不同的说辞。 赵嬷嬷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两人都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又心虚地对视了一眼。赵嬷嬷瞧他们这个样儿,正要发作,只听得前门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外面似有好几十人高喊“快开门!” “哼!赵嬷嬷正心头火起,又不知是谁作死地外面乱喊乱叫,早就激起她心中十万分的火气来了,于是她一阵风风火火地跑到前门,“咣——”地一下猛地打开大门,刚直起嗓子要叫骂,却赫然发现外头是一整队京都卫! 一色的皂衫罗纱,佩挽月刀,领头的面皮黢黑,正是那“黑老三”,他的左侧眉骨有刀伤,将左眉一斩为二,断开的眉尾不受约束地生长,狂放入鬓,天生一双紫青瞳,透着寒光,竟不似活人。 他亮了牙牌,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道:“京都卫办事,你家可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快点交出来!” 赵嬷嬷毕竟是有了年纪的妇人,虽然心里害怕,可嘴头上还硬,犟着道:“京都卫怎么了?我家老爷是都察院御史,你们休得乱来!” 这会儿正值晌午时分,四邻甚是安静,这一通吵闹,早引了十来个街坊出来。只是见着是京都卫,都不敢上前,只敢躲在巷子口,远远地看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风长日短星萧萧 到了十五这日,宫中张灯结彩,自是热闹纷呈。到了下午,御花园里特意拾掇出了一条大道,仿照长安街的样子,两边儿摆上各色杂摊儿,有捏面人的c手打络子的c还有做糖人的,画画儿的,扎纸鸢的 “这可是和长安街上一模一样了。”董尔芙看了这热闹,赞叹不已。 “那可不——”梁卓玮接口道,“虽说摆摊儿的都是些公公和嬷嬷,不过也是正经有些手艺的” 宁砚泠听她们这么说,细细看去,果然这捏面人的c打络子的,都是些现做现卖的活计儿。并非事先备好的,这就鲜活有趣了。 她不禁走到那画糖画儿的摊子前,只见那摊主分明是个老公公,却贴上了花白的假须子,一身蓝布短打,笑着问宁砚泠道:“这位小娘子要个什么样糖画儿?” 宁砚泠见他扮得活像,吃吃笑道:“给我画个猫咪儿罢。” “好嘞。”只见那公公扇热了小炉子,舀了一勺子糖浆,手脚麻利地在光溜的白石案板上擦了油,摆上一支竹签子,顷刻间飞龙走笔起来。 不过片刻,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猫咪就现形了,爪子下还按着一个球哩。老公公捏着竹签子,笑着将糖画儿递给宁砚泠。 宁砚泠接过糖画儿,只见晶莹的琥珀色糖丝根根分明,连猫咪儿脸上的胡须都画了出来。“好漂亮!”她发自内心地赞道。 “诚惠五文钱!”老公公揣着双手,笑嘻嘻地对她说。 “啊?”宁砚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要收钱的啊?糟了,我没带钱!” 老公公佯装变了脸色,道:“这位小娘子好没道理!买东西么自然要给钱,小人还指着这个摊子养家糊口哩!” 宁砚泠一时满脸绯红,四下找寻起绿袖来。可这小丫头,不知道哪里逛去了,竟不见人影儿。 “我来替她给罢。”旁边突然响起楚皇的声音,宁砚泠转头一看,正是楚皇,他这会儿常服打扮,从袖子里摸出了五文钱,递给那老公公。 老公公收了钱,笑道:“谢谢这位公子,这下小老儿可有钱给小孙子买汤圆哩!” “老张头,扮得活像啊!”楚皇旁边跟着的小春子笑骂道,“还跟娘娘收钱!还给小孙子买汤圆!” 张公公笑着道:“既然要扮,就要扮得像些。外头什么样,咱们也什么样,这样才好玩儿嘛。娘娘,您说是不是?” “是,是!”宁砚泠听了,连连点头,边偷偷看楚皇。她还想去其他地方逛逛,可是又觉得这么走了不好,又想着是不是该给楚皇行礼。 楚皇倒不知她此时心中的百转千回,只看她手里拿着猫咪儿糖画,眼眸亮亮的,脸上挂着笑。鬼使神差的,他竟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腮帮,道:“下次出门可记得带钱。” “陛下”宁砚泠登时愣住了,脸上微微发红。 楚皇道:“这糖画儿不错,你很会逛。还有什么地方有趣?”小春子一听,忙到前面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砚泠看楚皇这样子,是要跟着自己去逛了。于是她鼓了鼓腮帮,四下里看了看,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往远处一点,道:“那边好像有个泥人摊儿,臣妾要去看看,陛下如果喜欢的话就请一起来罢。” 楚皇点点头,便走在她旁边儿。小春子见了,捂嘴一笑,只跟在两人后面。 宁砚泠快步走到那泥人摊儿前,只见架子上插的满满当当的,都是各色泥人儿,有《西游记》里的师徒四人,《西厢记》里的张生崔莺莺,至于飞禽走兽c花鸟虫鱼,更是无所不至,且千姿百态,栩栩如生。 “小娘子想要什么?”摊主是个年纪不大的公公,所以没有贴假胡须,身上围了个浅色的布兜,沾着各色彩泥,这细节的真实令宁砚泠晃神,她想起虎丘上专门捏泥人的泥人张,也是这么一副打扮。 那摊主见宁砚泠迟迟没有回答,以为她都看不中,又道:“若这上面没有中意,咱也可以现捏一个。只要小娘子说得出来的,都能给捏出来。” 宁砚泠想了想,道:“真的什么都捏得出来?” “那自然是,小人这手艺可是师承的姑苏虎丘泥人张!”那摊主急于兜揽生意,竟自报家门。 宁砚泠听了笑道:“泥人张最擅长的莫过于现塑小像,这可是最难的了。一分把握不住,不是粗了胳膊,就是肿了脸儿,况且原型儿就在眼前。” “小娘子,可不是我吹啊。”那摊主得意洋洋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只见他揪下一小团彩泥,在手里又搓又揉,从布兜里取出工具,压c挤c刻c抹,十指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便略具五官七窍。 那摊主又这里那里揪了点子各色彩泥,不一会儿连衣裳鞋袜都做出来了。他并没有将泥人递给宁砚泠,反倒是给了楚皇,道:“官人瞧瞧,和你家小娘子像不像?” 这称呼叫宁砚泠脸上没得有些热热的,好在楚皇只顾着看手里的小像,倒也没理论。小春子在一旁凑趣道:“真是像极了!简直是月中嫦娥!” 楚皇听了若有所思,勾起嘴角,问道:“嫦娥你可会做?” “会,会!没有咱不会的!”摊主满口答应,不一会儿工夫就做出了一个嫦娥。楚皇将两个泥人各执手中,比较了一番,道:“不错,嫦娥确实美。” 宁砚泠在旁边儿听到了,有些气闷地皱了皱鼻子。她摊开手,对楚皇道:“你有了嫦娥了,请把我的泥人换给我!” 楚皇微微一笑,对她道:“你带钱了么?若我给了钱,自然是我的。”说毕扬了扬下巴,小春子忙掏出钱来,递给摊主。 宁砚泠无奈,只得悻悻地四下里看看,还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不得不说,景后的这个主意真的妙得很。这头里的热闹,和长安街也无异了,看看迎来过往每一张面孔,都是带着笑的。是要多体贴人心,才能想出这样的点子! 眼前的整条街,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宁砚泠看着,竟想起那青玉案·元夕里的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c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转过头,恰好对上楚皇微微含笑的眼眸。 这真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啊!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月沉云湿悬空夜 宁砚泠只觉得自己要醉死在这个眼神里了,夜幕降临,春风却依然和煦温暖。楚皇走到她的身边,笑着问她:“接下来去哪里?”她也笑着向前跨出一步,却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一个近似无底的深渊 宁砚泠脚下一空,浑身一颤,坠落在床上。她睁开眼睛,窗外透来月华微光,听着漏壶一滴一滴的声响儿,怕是只有二更天。 她回想起刚才的梦境。是了,今天是元宵节,李太后依着景后的主意,在宫里照着长安街的模样,也设了一条街。自己在糖画摊前遇着楚皇,之后便陪他逛了半个晚上。 后来,后来呢 宁砚泠想起自己默念着《青玉案·元夕》里的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于是,她转过头,恰好对上楚皇微微含笑的眼眸。 那一刻,自己仿佛沉醉在这微暖的春风里。可是下一刻,她发现楚皇的目光穿过了她,看向她背后。她急急地转过身,看到的竟是颜滢! 颜滢穿着一条绉纱的裙子,打扮得宛若嫦娥仙子。楚皇从宁砚泠的身边走过,直走到了颜滢的面前。他的脸上露出了宁砚泠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他对颜滢说:“这个正配你,送给你罢。” 楚皇递上了那支嫦娥的泥塑小像,颜滢双手接了过来,只淡淡一笑,道:“谢谢。” 接着,楚皇又道:“朕同你,四处逛逛罢。”颜滢点了点头,他二人飘然而去,小春子疾忙跟了上去,经过宁砚泠身边时,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娘娘可别气恼” 宁砚泠看着他们相偕而去的背影,只苦笑了一下,心道:我什么有什么可气恼的 还是去找找绿袖罢,宁砚泠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也不知转过几个摊子,竟碰上了广林王。 广林王朝她微微一笑,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按景后昨日订下的规矩,今夜只当作一大家子在一块儿乐一乐,只有父母子女c妻妾叔嫂,所以一概礼仪全免。 “这糖画儿好有趣。”广林王注意到宁砚泠手里拿着那支猫咪儿的糖画,由衷赞叹道。他不过十七岁,面容俊秀,长身玉立。在这熙熙攘攘的街上站着,若非陌上,依旧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当真是兄弟俩各具其表,哥哥是天下之主气宇轩昂,弟弟是少年王侯风流隽秀。宁砚泠只在心里暗叹这对帝王兄弟长得好,转念又想到他俩若是能摒弃嫌隙,真正亲如手足,才是这天下一大幸事。可惜了 “嫂嫂怎么了?”广林王笑道,“我可不抢嫂嫂的糖画儿。” 宁砚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想着想着,嘴角都垮下来了,可不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么。不过广林王的这一声“嫂嫂”又叫她浑身不自在,“叔叔快别这么叫,奴家当不得的。”她飞红了脸,看着远处那群人,奴奴嘴道,“那边儿穿祥云衫的,才是你正经嫂嫂。” 广林王听了,那笑意却更浓了。他的眉眼本就生得好看,这下都沁染了笑意,如一树绽放的梨花,绚目得叫人挪不开眼。他笑道:“我只认你是嫂嫂。” “叔叔若是这么说,奴真是无法自处”宁砚泠心里清明得很,论身份自己不过是个嫔,楚皇的元配是景后。若论心头好,楚皇喜欢的是颜滢。至于自己,正如他先前唤的“宁卿家”,自己不过是他的臣子。现在,只怕已经成了弃子。 宁砚泠想着,不禁苦笑着摇头,准备离开了。可是广林王跟上来,跟着她不紧不慢地走着。宁砚泠想说这样不妥,可是他们俩人中间,至少还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也没甚么不妥的。 于是,她只得说:“殿下难得回来,该多陪陪太后娘娘才是。”今夜的游戏只能做到这里了,她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广林王听了一愣,继而笑道:“母后玩得很开心,我就不去打扰了。” “可是殿下要去了,太后娘娘会更开心的。”宁砚泠道。 “不——”广林王摇摇头,道,“母后见了我,就只会想我什么时候走的事情了。” 这话一出,两人一阵沉默。这件事,既是祖制无法逾越,又是兄弟隔阂不能消除。横亘在广林王和楚皇之间的一切,远比宁砚泠所能想象的,复杂得多。 “皇兄和我不一样,他能日日陪着母后,若是”广林王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宁砚泠道,“若是,他能和母后和好如初,母后也许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宁砚泠听了,心里几乎一颤。母子间需要开诚布公,只有打开心扉,才能消除隔阂。可是自己的存在,无疑是提醒着楚皇,他的母亲在防着他呢。换在以前,自己或许还有出宫的可能,可事到如今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广林王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 “我过几日就要回去了。德嫔娘娘,还请多劝劝皇兄罢。你的话,他会听的。”广林王看着宁砚泠,目光灼灼地说道。一语终了,他又要拱手作揖。 可是这里人多眼杂的,不必那日在翠榭之上,宁砚泠疾忙伸手,挡住了他的手。 “你在干什么?”只听得一声冷冷的质问,宁砚泠转过头一看,竟是楚皇。他的脸上似乎有些着了恼的神色。宁砚泠慌忙放下手,她想开口解释,可是楚皇却道:“你怎么没跟着来?朕说让你走了么?” 小春子在一旁笑着打圆场,道:“德嫔娘娘,陛下找了您半日。” 宁砚泠讪讪地看了一眼楚皇,还有他身旁的颜滢。按颜滢的性子,这个时候也不会帮着自己讲话。算了,索性认了错,倒也罢了。 于是,宁砚泠便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胡乱地走了,原是自己的不是。楚皇似乎对她的态度很满意,转而对广林王道:“你怎么不和太后娘娘在一块儿,反倒是和她在一块儿?” “臣弟见德嫔娘娘手里的糖画儿有趣,也想买一支去送给母后,这才跟着德嫔娘娘的。”广林王大大方方地说道。 后来呢,宁砚泠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后来,夜越发深了,按着景后的安排,她们去那同心树下猜了灯谜。傅卉莳最是机敏,拿了头彩。再后来众人一起吃了元宵,这才散了,各自回去。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珠帘北卷春意晚 “听说昨晚陛下一个人回长乐宫安置的!” 元宵节刚过,次日清晨,宁砚泠就听绿袖讲了这么个惊人的消息。她急忙掩了绿袖的口,发急道:“这可不能乱说!” 绿袖挣脱出来,撅嘴道:“姐姐不信的话,自个儿出去听听,这里里外外都传遍了的事儿,怎么到我这儿就成我乱说了!” 宁砚泠自是吃惊不小。按着宫中规矩,在大婚后的一个月里,楚皇须得夜夜宿在新房,而新房设于中宫,也就意味着到二月初十前,楚皇都得夜宿未央宫。但是其实也没有那么严苛,只要这个月内大半的时候在皇后那里就可以了。 但是,每逢初一c十五,帝须宿于中宫。这是祖制,和“藩王不得擅自如京”一样,都是祖宗制度。然而为着李太后思念幼子,并楚皇大婚事宜。半年里,广林王就来京两次。因此,所谓祖制,竟也是可以随时机变的。 尽管如此,十五晚楚皇独宿于长乐宫的事还是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待到去未央宫请安的时候,宁砚泠冷眼瞧去,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有疑惑不解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更多的却是战战兢兢,毕竟楚皇违背祖制,等于是给景后没脸,还不知道她会如何发作。 九嫔及以下都侯在外室,一贯早起的景后这会儿都没从内室出来,更是加重了这紧张的气氛。 不一会儿,宫女打起帘子,景后从内室出来。她倒是打扮得宜,可是眼下却有淡淡的印迹,敷了粉还能看出个大概来,看来昨晚是一夜无眠了。 这会儿,众人请完安,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只等着景后发话。 景后看这情形,已然猜到楚皇昨夜独宿长乐宫之事已经传开了。就算她不要里子,也要面子,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索性就不说了。于是,她草草带着众嫔御去往萱室殿,给李太后请安。 李太后自然也是得了消息,按着她的性子,该是早就发作了。可是,景后才入主中宫不过六日,不仅是夫妻关系,婆媳之间也尚在“蜜月期”。李太后不想这么快就露出她那醋浸朝天椒的脾气,故而景后来请安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儿,太后竟是只字未提。 众人原本以为可以看场热闹戏,谁知竟潦草收场,只得悻悻而去。 宁砚泠倒是松了口气,李太后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倘若发作起来,那可难收场。她这一早上提着的精神将将儿地松散下来,冷不防被人拽住了衣袖。 宁砚泠只拿眼角一瞥,竟是李公公。自从离开萱室殿,李公公已经许久没找过自己了,现在既然已经是这么个身份,再和李公公一道儿,万一被人瞧见了,那可热闹。 她虽是放慢了脚步,可是不敢停下来,结果落在了众人后面儿。李公公一拉她衣袖,道:“别怕,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说毕引她去了先前常见面的那间房间。 进了房间,掩上门。李公公笑道:“你怕什么!萱室殿是太后娘娘的地方,连风过去都要太后娘娘的允许。” 宁砚泠故作乖巧道:“公公说得是,原是我人小不知事,怕这怕那的。” 李公公听她这么说,益发得意起来,可是刚要开口,脸上的神色又收敛了一下,道:“咱家叫你来,为着是有件事要先知会你一声儿,你听了莫慌。” 宁砚泠听他这么说,心下一个咯噔,可是面上还要云淡风轻:“再大的事,既经了公公的手,也是小事。有公公在,我有什么可慌的?” “正理,是懂事孩子。”李公公听了点头道,“但是这事儿是与你父有关。” 听得牵连到父亲,宁砚泠的心都悬起来了,她强作镇定,道:“何事?” “复朝以后,咱们儿这边的人要邀宁大人入阁。”李公公轻声儿道。 什么?宁砚泠听在耳里,犹如一声炸雷! 李公公看她眼神怔怔的,忙劝慰道:“现在陛下看重宁大人,入阁也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是为着在陛下跟前卖个好儿,你不用太紧张。” 想也是,正月里休着朝,倒是无妨,可是陈俣复已经退了。内阁现在只得四个人,终究是要填一个人进去的。但是宁砚泠万万没想到,父亲会搅进这潭浑水里。就父亲那刚正不阿的性子,能在内阁讨得好么?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谢谢公公,不过这朝堂上的事,非我所能企及,知道不知道,也不过一个样子。”现下自己陷在这后宫,父亲眼看又要入阁。以后每一日,怕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父女俩都不知是谁制约了谁,谁带累了谁。 “非也。”李公公道,“咱家方才说了,陛下现在看重宁大人,除了宁大人本身确有怀珠抱玉之才以外,也有你一份功劳,德嫔娘娘。” 宁砚泠听李公公这么唤她,登时一激灵,不由得娇嗔道:“李公公——” “咱家可不是说笑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陛下昨夜没有宿在中宫” 李公公略一沉吟,笑着对宁砚泠道:“怕是不出这两日,陛下就要召你了。” 景后遭冷落而自己被宣召,宁砚泠在心里暗道,陛下您可千万不要害我啊。她转念想到景后身上,于是大着胆子,问李公公:“公公,你还记得之前太后娘娘跟前的司闱么?” “橙心?是那丫头罢,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李公公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哦,没什么,当时我跟她很好,可是她突然出宫了,我想知道她的下落。”宁砚泠一边儿看着李公公的神情,一边儿镇定自若地往下说。她瞧着李公公脸上眼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心里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 “早几个月大概咱家还能帮你查查,现在可难了。”李公公道,“不过她既然出了宫,你们姐妹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以后就不必再想了。”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意味深长地说道。 从萱室殿出来,绿袖早等在外面了,见了宁砚泠忙迎上来道:“姐姐怎的去了这么久?其他娘娘早就走了,我等了好半日。” 宁砚泠不欲使她知道太多,便道:“没甚么,不过太后娘娘跟前李公公留了一下,嘱咐了几句罢了。” 绿袖听了,脸上半信半疑,但她也没有多问,只应了一声儿。 到了下半日,小春子竟带了几个小太监笑嘻嘻地来了瑶华宫,对宁砚泠道:“小奴给德嫔娘娘道喜。”说罢,便麻利地指挥几个小太监铺宫。 宁砚泠见这架势,不由得一愣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绣户曾窥情未满 铺宫,原先只听自己这屋里管事的林嬷嬷说过。若是陛下第一次来,便要由内侍将房间装饰一新,而承幸的嫔御也有相应的妆饰。所以,小春子带了小太监来铺宫,莫非是 “正是——”小春子瞧出宁砚泠脸上犹疑的神色,笑道,“陛下今晚会宿在娘娘这儿,所以小奴先带人来铺宫。晚些时候还请娘娘跟小奴去沐浴更衣。” 宁砚泠听得脸上微红,她心知楚皇必是又要有什么动作,并非真的临幸于她。可是,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 小春子只当她是害羞,笑道:“恭喜德嫔娘娘了,除了皇后娘娘外,陛下这还是第一次宿在东西六宫。德嫔娘娘当真是这九嫔里的头一个!” 绿袖在一旁早就兴奋不已,只等小春子一说完,就忙不迭地上来同宁砚泠道贺,怎知宁砚泠现下心中的百转千回。 过了半刻钟,果然来了尚寝林嬷嬷。宁砚泠还是在萱室殿的时候见过她一回,知道这后宫嫔妃侍寝之事,都统归她管。 可是林嬷嬷瞧着气色不善,嘴里不冷不热地说着:“请德嫔娘娘随老身来。”却不拿正眼瞧宁砚泠。 宁砚泠知道林嬷嬷的性子正道,按理说楚皇这一个月都该宿在未央宫。昨晚独宿于长乐宫已经是不像了,今儿竟然来她这里。怕是在林嬷嬷心里,自己是狐媚子歪道的,不知怎么钻了空子哩。 可是林嬷嬷嘴上一句也不说,她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惹气吞声地跟了林嬷嬷,到了颐清池。 颐清池本是颐清宫,但是宫内有一处极大的浴池,便叫了颐清池。宫妃侍寝前都要在颐清池沐浴更衣,由专门的老嬷嬷负责妆扮一番。而首次侍寝,则更为隆重。 宁砚泠刚进了里面,就看到四下里都是汉白玉镶嵌的半壁,显得洁白无瑕。虽然是正月里,可是这宫里竟是如三伏天一般,似有热浪滚滚而来。宁砚泠才进来片刻,便感觉身上潮热不已。 她正扭动着身子不自在,只见几个身着薄纱的少使上来,跪着给她脱去了鞋袜。再往里头走,便走进了一个大屏风围起来的隔间,上来七八个少使,替她宽衣解带,只给她披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衣。 宁砚泠从未试过这般架势,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领头的长使笑道:“娘娘不必不好意思,这接下来还有更不好意思的事儿呢!” 宁砚泠的脸已经是红透了,听了这话也不能更红。她索性把心一横,就跟着这长使进去了。没想越往里走,这里面竟是豁然开朗。 一阵水雾蒸腾,宁砚泠看到了一个大如房间的浴池,四壁镶嵌的都是白玉,且一丝微瑕也无,当真是贵不可言!那一池水绿莹莹的,和碧玉一般。池边摆放的香露c花瓣儿,成叠的帕子,还有十六个少使跪在池边。 那长使引宁砚泠到了白玉阶旁,请她一步一步走进池里。宁砚泠伸出脚尖,浸入水中,只觉水温得宜。 靠近池边的水下,竟修出了一长阶,恰好可以坐在上面。长使笑着让宁砚泠坐下,抬起手臂在水面上,后面跪着的少使便脱去了那最后一层纱衣。宁砚泠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水中了。 长使知她害羞,便道:“娘娘且闭上眼睛养养神儿罢,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奴家了。” 听得她这么说,宁砚泠索性闭上眼睛。只觉得鼻子里沁入一阵馨香,想来是那香露和花瓣,都倒进了池水里。有一双双柔柔嫩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放下她的头发,一绺一绺轻柔地搓洗着 也许是昨晚醒了一阵儿的缘故,也或许是实在是太舒适惬意了,宁砚泠竟然睡着了。在甜香的梦里,只感觉有一双小手轻轻地抚弄着她,耳边有人低语:“娘娘,娘娘” 宁砚泠睁开眼睛,发觉是那长使在唤她。她为自己睡着了有些不好意思,长使笑道:“娘娘,已经好了,请起身罢。” 她刚从水里站起来,便立即有人替她围上大方巾,送她进入内室更衣。趁着更衣的时候,宁砚泠悄悄瞧了一瞧,通身滑腻无比,肌肤洗出了羊脂玉一般的凝白。她径自暗叹,这颐清池果然名不虚传。 少使们替他穿上雪缎的小衣,外面是夹纱散花的嫔御服色。随后,又引她坐到一张紫檀木的梳妆台前。她刚坐定,从后面上来两个老嬷嬷,一个梳头,一个妆扮。两人俱是手脚麻利,不过片刻,宁砚泠看着镜中的自己,头上身上,已经是焕然一新。 待宁砚泠回了瑶华宫,绿袖见她几乎合不拢嘴,只喃喃道:“姐姐打扮起来,竟这般好看。”宁砚泠也诧异,自己这东偏殿,竟然布置得犹如新房一般,她回头看镜中的自己,相比册嫔那日的端庄,今日这妆扮,竟有种说不出的明艳。 那斜撇向上的眼梢,红润的嘴唇,镜中的人娉娉婷婷,可就是不像她自己。 到了晚上,宫灯点起,高挂在宫门口,象征着今晚楚皇即将宿在这里。房里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宁砚泠独自一人,对着那对儿高高烧着的红烛。 她心里忐忑,对灯独坐,既怕楚皇突然到来,又怕他迟迟不来。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盏茶的工夫,也可能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只听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小春子的声音高喊道:“陛下驾到。” 宁砚泠对着门口跪下,门一打开,她忙向楚皇行礼。小春子从外面关上了房门,现在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起来罢。”楚皇道。 “请陛下不要捉弄臣妾。”宁砚泠跪在地下,头也不抬道,“陛下先答应臣妾,臣妾再起来。” “怎么?你觉得朕是在捉弄你?”楚皇的声音一如往常般平静,不带一丝感情。 “是”宁砚泠抬起头,看着楚皇道,“臣妾知道,臣妾不过是陛下的臣子,并不是真正的嫔御”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秉烛看花晨曦短 “朕知道。”楚皇答道,他伸出手,拉宁砚泠起身,叫她坐在桌旁的圆凳上。宁砚泠起初还有些不敢坐,“自然点儿。”楚皇稍微贴近她,轻声道,“朕来你这边,内侍是要在门外记录的。” 宁砚泠悄声告了罪,便挨挨擦擦地贴了凳子边儿。 “林嬷嬷很会拾掇人么。”楚皇扳过她的脸看了看,冷不防地说了这么一句。宁砚泠心里暗叹了一声,她叫颐清池那两个老嬷嬷打扮得都有些妖妖娇娇的了。可惜,嬷嬷们终究还是白费心,她不过白占个嫔位,实际上只是楚皇和李太后博弈用的棋子。 “不说这个了。”宁砚泠推开楚皇的手。 “那说说你父亲的事,如何?”楚皇看着她,玩味地说。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宁砚泠心下一个咯噔,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道:“陛下已经知道了么?微臣可是今儿早上才听李公公说的。” “哼——”楚皇听了,不过一声冷哼,宁砚泠一时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过略微思忖了一下,宁砚泠又小心翼翼道:“父亲的性子,做御史或者还可。若说入阁,怕是力有所不逮” 楚皇听她话里话外都是替父亲避祸的意思,脸上竟变了笑容,道:“你可真有意思。内阁好容易空出一个位置,外面多少人虎视眈眈你知道么?” 宁砚泠心道,正是因为知道才不愿意去趟这浑水。原本宁修远一年里连升五级已经是众人瞩目了,这转过年来的工夫,竟然又要入阁。 这不是入仕,竟是上赶着去当靶子的!现在朝堂里这局面,连将军世家祁家c定国公叶家都疲于应付。更何况他们一个小小的宁家!在朝中一无权,二无势,现在内阁又缠斗得厉害,无论是那一面儿,都是得罪不起的。 宁砚泠定了定神,道:“陛下抬爱,微臣替父亲心领了。可是这事情无论如何都做不得——” 楚皇听到这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宁砚泠继续往下说。 “李公公说,他们的人会先提出入阁邀请,为的就是先拉拢微臣父亲,顺道儿在陛下跟前卖个好。陛下英明,决计不能让他们如愿。”宁砚泠也无法了,只得越性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楚皇修长的指尖拨弄着面前的茶盅,缓缓地,他道:“你这里怎么连副棋都没有?” “啊?”宁砚泠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对上楚皇那略带戏谑的眼神,“陛下您说的是围棋啊”她记得好像是有一副的,刚进瑶华宫那几天,绿袖整理东西的时候翻出来过一副。只是,现在放哪儿了呢? 宁砚泠正想着,便起身去寻,她开了箱子柜子,终于找到了那副琉璃烧制的围棋。这当然和长乐宫书房里那副和田玉制的围棋没得比,不过聊胜于无。 棋子是有了,她又从书桌旁拿出了棋坪,问楚皇“陛下,摆在哪里?” 楚皇用眼神示意她:“就摆在桌边罢。”于是,宁砚泠将棋坪置于桌边,二人对坐着。楚皇捻起一颗棋子,放了下去,两颗c三颗黑子c白子顷刻间便摆出了一个残局。 宁砚泠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却听他道:“五步以内,你看要怎么结束这局棋?”宁砚泠便凑上去瞧,黑子白子看似势均力敌,别说五步了,五十步内能分出胜负就不错了。 她摇摇头,道:“微臣不才,还请陛下指点。” 却见楚皇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一拂袖,竟将这满盘的黑白子尽数扫落在地上。虽然地上铺着极厚的四合如意锦纹短绒毯,可是棋子间的玎铛声还是搅得宁砚泠心下一惊,门外也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最后一颗黑子还在白子间转动,宁砚泠一时看愣住了,她不知道楚皇为何这样做,她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哪里又惹怒了这位天下之主。 于是,她磕磕巴巴地开口道:“陛下,陛下这是” “这是在教给你,欲速则不达。”楚皇冷冷道。 欲速则不达欲速则不达宁砚泠心里渐渐升腾起一股迟来的怒意,叫我在五步内结束棋局的人是你,现在说欲速不达的人又是你,即使帝王心意不可揣度,可是如此反复无常,叫人如何自处! “微臣并没有贪快”她小声道,又带着几分执拗。 “那么朕问你,你不想让你父亲入阁,到底是真心还是私意?”楚皇问道。 宁砚泠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小声道:“一半是真心,另一半也确实有私意。” “朕知道,现在的内阁景大人和梁大人斗得厉害,你私意你父亲,也无可厚非。”楚皇道,“可是你父亲的升迁,也非朕一力所至。有人想让他上去,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楚皇顿了顿,竟俯身从地上拾起一颗棋子,放在宁砚泠的手中,道:“眼下时机并不成熟,若是朕执意扭转,就如同不按常理下棋,除了打乱这盘棋之外,不会有更好的后果。” 宁砚泠听完楚皇的话,脸色煞白。“也非朕一力所致”很明显是有所指了,难道父亲另外结了党?所有的事情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父亲上京之后,从没有去拜谒过业师陈俣复,却受到陈俣复当众的赞赏。 自己刚过了初筛,父亲就升了佥都御史,刘一保打听回来,朝里人都说是陈阁老提拔的——那阵子陈阁老的车常常停在宁府后门口。 她又想起刘一保那会儿拖长了嗓子说道:“景阁老就算想当首辅也不能当光杆司令啊,总得有些自己的人吧。” 父亲到底是结了某位大人的善缘啊!现在那股力量扭成了一股绳,竟要把父亲送入内阁。呵呵,刚正不阿的父亲,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宁砚泠先是惊恐,然后是脸色惨白。等这些事情都捋顺了以后,取而代之的就是羞愧。是的,她羞愧难当,她那清流的父亲,一面教导着她忠孝节义,一面忙着自己投机倒把。 就在昨天,她还以为是自己陷在这后宫,父亲又被困入内阁。到头来父女俩都不知是谁制约了谁,谁带累了谁。 现在想想,自己入选册嫔,父亲升迁入阁,只怕是求仁得仁 她握着那颗棋子的手,不由得收紧了又收紧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平波涨绿春堤满 楚皇看她面色不佳,并不知她心中的地动山摇,只当是被自己唬住了。闪烁的烛光照在宁砚泠的面上,直映衬得她目光微动,双颊泛红。 楚皇不觉心中一动,便开口道:“朕方才话说重了。其实你担忧你父亲,也是人之常情。” 宁砚泠正暗自羞愧,忽然听得楚皇这般温和体贴的话语,胸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涩热气。 此时,夜已经渐深,那对高高烧着的红烛也已流下滚滚热泪。 “你放心,你既然发誓效忠于朕,朕也定当信守诺言,看顾你父亲。”楚皇看着宁砚泠,缓缓道。 天子之诺,自当一言九鼎。宁砚泠不疑有他,心中虽仍为父亲的所为感到羞愧,可是眼中满是感激。她暗自起誓,为人子者死节于孝,为人臣者死节于忠,得明君如此,死又何妨! 烛光微动,外头响起轻轻的叩门声,竟是尚寝林嬷嬷。宁砚泠亲去开了门,林嬷嬷带着一个才留头的小少使进来,对宁砚泠笑道:“德嫔娘娘,夜已深了,早些儿伺候陛下安寝罢。” 说着,她四下里看了看,发现了那散落一地的棋子,便指挥那小少使都一颗颗拾了起来。林嬷嬷虽然嘴上不说,可是看宁砚泠的眼神又带了几分不悦。宁砚泠知她是太后娘娘的人,故只得忍耐着些。 可是,林嬷嬷拿这份客气当成了福气。她虽不好对宁砚泠说什么,可是对那小少使益发颐指气使起来,颇有几分指桑骂槐的味道。那小少使才收拾了地上,林嬷嬷又立刻遣她拿了把烛剪去剪烛花。 可怜那小少使不过七八岁大,瘦小身量,还没有烛台高。这会儿她踮着脚,费劲儿去够。宁砚泠看了便道:“剪那个做甚,既快安置了,回头便熄了罢。” “不可,不可。”林嬷嬷一听,忙摆手道,“陛下头一次歇在娘娘这里,照规矩这红烛是要烧一夜的,可不能吹熄了。娘娘千万留意!” 宁砚泠听了一愣,只得点头应着。楚皇不喜林嬷嬷在这里絮絮叨叨的,便看了宁砚泠一眼。宁砚泠会意,装着困倦的样子,道:“谢谢嬷嬷指点,这会儿夜深了,外头风大,嬷嬷还是快些儿回去罢。” 林嬷嬷听了,只得亲自拿了烛剪,剪了烛花,便领着小少使告退了。 待她们都走了,房里只剩下宁砚泠和楚皇二人。先前商讨朝上的要事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会儿安静下来,两人对坐,宁砚泠只觉得有些不尴不尬的。 她偷瞧楚皇的神色,倒是与往常无异。反倒是宁砚泠自己,偷瞧了一眼之后,想起方才林嬷嬷的话,脸色微红。她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了,便别了脸,生怕楚皇看到。 可惜,这一切尽数落在楚皇眼中。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对宁砚泠道:“德嫔,朕要安置了。” “”宁砚泠听得他唤自己做“德嫔”,一时竟愣了一下,转过脸来,却对上一张微微笑着的脸。 “陛下微臣给您倒点水梳洗罢。”她小声说道,便往铜盆里倒了些热水,又开柜子拿了块簇簇新的帕子。刚想递给楚皇,却发现他仍是坐着不动。于是,宁砚泠只得自己挽起袖子,将帕子浸湿拧干,这才递给楚皇。 楚皇没有接,反倒扬起一边的眉毛,问她道:“林嬷嬷没给你看《女御枢密》么?” 《女御枢密》?宁砚泠想了想,似乎林嬷嬷来的时候是放了什么在桌子上,可是自己从颐清池回来就没看见了,怕是让绿袖这小丫头收进抽屉里了。 她暗叹了口气,老老实实道:“林嬷嬷倒是给了,微臣没看。”她一边说,一边偷看楚皇的神色,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说:“请陛下指点,上面可写了什么?” 大约是没料到宁砚泠会这么问,楚皇的脸上一下子没绷住,竟露出了一个略带尴尬的神色。还没等宁砚泠看清楚,下一刻他马上皱了皱眉,掩盖了一下方才的不自然。 这个神情变化得太快,以至于宁砚泠在心里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只见楚皇舒展开眉头,嘴角微弯,笑着对她说:“上面说,你要帮朕洗漱。” 什么啊?宁砚泠有些不敢相信,尤其是楚皇的笑容,更让她感觉自己可能被戏弄了。可是谁让她自己没有看那书呢?现在总不好说,等等!你是不是在骗我?让我翻书看一看! 她指尖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只得俯下身,帮楚皇擦起脸来。宁砚泠从未替男子做过这等事,只觉心里突突地跳,手劲儿可着轻轻地擦,近似描摹。 楚皇闭上眼睛,帕子拂过他的眉骨,沿着他的长眉,直至鬓边。烛火跳了跳,楚皇的睫毛动了动,宁砚泠疑心自己看错,只觉得楚皇的面颊上似乎在微微泛红。可细细一看,又似乎只是映照的烛光。 天下再没有画笔能绘出这样的一张脸庞,他长眉入鬓,凤眼紧闭,薄唇微微抿起。宁砚泠早就知他生得好,却从未敢这样近地盯着看他。现在他闭着眼睛,自然也不知道宁砚泠是如何放眼去瞧。 她一时怔松,心道,天下竟有这般好看的人手上不觉慢了下来。 “好了么?”楚皇突然开口。宁砚泠慌忙收回了遐思,轻轻擦拭了两下,强压着心里的慌乱,道:“陛下,好了。” 楚皇睁开眼睛,看她那强掩慌乱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见差不多了,便不再往下施展,只自己除了冠冕和外衣。宁砚泠见他自己动手,倒是惶恐了半日,只接手替他放好衣服冠冕。 “朕困了。”楚皇也不说什么,直接掀开被子,躺在了床上。宁砚泠见他躺下,这才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自己该睡哪里?四下里一瞧,似乎也只有床前有点儿空了。 宁砚泠撇撇嘴,长乐宫是楚皇的地盘,自己睡地板也就罢了。这会儿都到了自己的瑶华宫,还是得睡地板好在地上有地毯,总该比石板地好睡了罢。 她这么想着,便轻手轻脚地开了柜子,抱了一床被子出来,正准备铺在地下。 “你干什么?”突然听得楚皇问话,她忙抬头往床上瞧去,只见楚皇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她呢。 “微臣准备睡了”她答得轻如蚊呐。 “那这又是干什么?”楚皇眯起眼睛问道,不等宁砚泠回答,他便轻轻拍了拍床的里侧,道,“睡这里。”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移花疏处过春寒 什么?睡这里?宁砚泠惊骇得几乎脱手,手里的被子险些掉在地上。这里?岂不是要和楚皇同榻而眠? 宁砚泠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楚皇坐起来,眼神示意她过来。宁砚泠只得硬着头皮坐到了床边儿上。 楚皇竟接过她手里的被子,铺设在床的里侧,示意她进去睡。 宁砚泠登时大窘,面颊也泛起一片红。虽然册了嫔,可是说到底她也只有十五岁,即使经历再多,内心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她看向楚皇,楚皇的眼神仿佛在催促她。她也知道外面必然有内侍在守着,自己这么僵持着反而遭来怀疑。 于是,她只好先放下床帐。有了遮挡,看起来便不真切,只能影影绰绰地看个大概。可是,也不能耽搁太久。 这当儿,她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当年李太后侍奉先皇的时候也只得十六岁,自己不过是名义上的嫔,没事的,就是尴尬了些。 这么想着,宁砚泠咬咬牙,脱了衣裳,只穿着中衣,轻手轻脚地从床尾爬进里侧。她掀开被子钻进去,不敢看楚皇,用力闭上眼睛。 只听身旁一阵被褥响动,楚皇大约也躺下了。宁砚泠心里紧张,连牙关都咬得紧紧的。她这么紧张,似乎是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不过片刻,只听她呼吸转得均匀,已经睡着了。 半睡半醒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元宵节那日的长安街,但是她分辨不出是宫里搭设的长安街,还是宫外真正的长安街。 街头的那棵银杏树,此时扎满了丝绦彩带,挂了各式各样的花灯。黑夜明亮如白昼。 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宁砚泠走在人群中,内心却怅然若失。各色光影从她脸上轮转而过,她隐约记起自己是在找寻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她想不起来,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可是一个个面目模糊,她看不清任何一张脸。 是眼睛怎么了么?宁砚泠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努力睁大眼睛。光线渐渐汇聚在一起,在一片光亮中,她竟看到了楚皇的脸! “陛下”宁砚泠从梦中醒转,也许是她太用力睁眼了。她真的就这么睁开了眼睛,将醒的一刹那,映入眼帘的是和梦里相差无几的楚皇的侧颜。有那么一刻,她不知自己尚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 “嗯”楚皇轻轻应了一声,他本睡得就轻。被宁砚泠一唤,就悠悠醒转。 此时更深露重,只不知是几更天,外面更是寂静无声。这内里一唤一应,倒是听得分明。 楚皇转向宁砚泠,又靠近了她几分,轻声道:“轻一点” 两人靠得这么近,宁砚泠只觉得有温热的鼻息喷在自己的面颊上,她登时就清醒了。 “微臣方才梦中呓语,吵醒陛下了,请陛下恕罪”宁砚泠贴近楚皇的耳际,悄声道。 也许是从梦中醒来的缘故,宁砚泠觉得楚皇身上褪去了平日里那种凌厉的气势,不再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相反,此时的他安静沉默。 会须枕石伴龙睡,宁砚泠忽然想到昔年读的庄子杂篇,头里有个故事是说古代有个靠编织蒿草帘为生的人,其子入水,得千金之珠。他便对儿子说:这种珠生在九重深渊的骊龙颔下。你一定是趁它睡着摘来的,如果骊龙当时醒过来,你就没命了。 她想到自己现在大约也是趁着“骊龙睡”,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楚皇见她笑得有趣,便问她因何事而笑。宁砚泠不肯说,恍惚间她想起旧年时常和橙心同卧,若是有什么事不依她,瞒着不肯说出来,就一定会被她胳肢。 这么想着,宁砚泠只觉得身上仿佛真的被胳肢到一般痒起来,她面上笑着,扭动了几下腰肢,心里却有几分痛楚。 宁砚泠的床铺很软,也很暖,房间里不知熏的什么香,却是甜甜的味道。楚皇看她笑得畅意,不觉也跟着勾起嘴角。后宫里的女人大多是要讨他欢心,就连皇后也不例外,刻意的讨好反而让他厌倦。 只有在这里,这个女孩儿,脑袋里竟没有那些莺莺燕燕的东西,有时候刻板得像朝堂上的那些老头子。可是她对自己却是一片忠心,除了她父亲的安危,她似乎就不像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靠近了看,还有些少女的青涩,这就很有意思了。 朝堂上的人没有你这么天真的,后宫里的人又没有你这么有趣的。就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卸下了平日里高高竖起的心防,竟对着宁砚泠吐露了心声—— “你这屋里待着很舒服,缺了什么直接跟朕说要是能一直在你这里就好了” 宁砚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皇竟然对她说这样的话,她一时惶恐,道:“陛下谬赞了,微臣这里远比不上皇后娘娘的未央宫,陛下该多去皇后娘娘那里才是”她想起昨晚楚皇是独自一人宿在长乐宫的,便又补了一句:“陛下再一个人待在长乐宫了” 楚皇听了苦笑:“你以为朕想一个人待在长乐宫么?在未央宫实在是不能安眠” “怎么会?”宁砚泠很诧异。 “怎么不会?”楚皇反问道,宁砚泠答不上来,只静静地听他说:“母后去了多少年,未央宫就空置了多少年” “修葺,重新装饰也没有用,裱糊房子也没有用” “朕只要一进去,就想起母后” 楚皇口中的母后自然是未央宫的前主人——汪皇后。当年皇长子甫一出生,就被抱到中宫,认汪后为母。生娘不及养娘大,怕是在楚皇的心中,只认汪后是自己的母亲。即使汪后去了这么多年,依然不肯改口,只称母后。 宁砚泠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楚皇,看着他的神色变得落寞,看着他闭上的眼睛,看着他的眼角有泪水滑落。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条帕子,轻轻地擦拭他的眼角。 可是冷不防,手被他捉住,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楚皇摸索着她手里的帕子,仍是闭着眼睛,道:“朕小的时候,一时哭了,母后也是拿帕子给朕擦脸。母后的帕子,会变成小兔子”他想起汪后笑着说,棠儿乖,不哭了,看母后给你叠个小兔子手帕在她的手里翻飞,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只绢布小兔,乖巧地躺在他的掌心。 姑苏多的是手巧的姑娘,宁砚泠很小的时候就跟奶娘学过用手绢叠小兔。可是这会儿,她什么也没有说,只任凭楚皇攥着她的手,贴在面上。 就算是回忆,也没有谁能介入这对母子之间既然他心里难受,陪着他就好了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绿萝萦绕数匝围 东方渐渐泛白,这一夜竟是意外的好眠。楚皇从梦中渐渐醒转,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想起自己昨晚宿在宁砚泠这里,却惊觉掌心还攥着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 昨晚他想起宁砚泠曾给他拭泪,眼中透出些许柔和,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儿,秀美尖瘦,带着一丝倔强。就算是在梦中也微微蹙眉,好重的心思!楚皇不禁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地抚平了她的眉心。这样就好了 宁砚泠睡得不踏实,有楚皇在侧,她怎么可能踏实得了。楚皇虽然动作很轻,可是从眉心传来的痒痒的感觉,还是弄醒了她。她慢慢睁开眼睛,却对上了楚皇的目光。 “陛下”她小声道,又跟上次似的。宁砚泠老在想,这样脸未洗,口未漱的,就开口算不是不敬?可是若是一声也不吭,好像更是不敬。 不知道《女御枢密》上有没有写,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唉,不该因为是名义上的嫔御就忽视了这些,待会儿得找出来好好读一读。宁砚泠不禁在内心哀叹。 “起身罢。”楚皇说完,便坐了起来。宁砚泠也不知道绿袖什么时候进来,总不能叫楚皇自己更衣。于是,她飞快地起来,往两边收了床帐,翻身就要下床。 “披上衣服,别着凉。”楚皇说道,宁砚泠听了,心里竟觉得一暖。她从架子上取下大衣服披在身上,又拿起了楚皇的衣服。 楚皇却不急着更衣,他只披了件外衣,就走到宁砚泠的梳妆台前。“你的头面首饰呢?”楚皇问道。宁砚泠不解何意,但忙过来开小抽屉。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顶簪c发簪c掩鬓,到戒指c耳坠子,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楚皇的指尖拨过那排发簪,拿起了一支银盘枝蔷薇花样的,翻过掌心。用簪子尖儿挑破了无名指的指尖,破损处登时冒出了血珠。他做这一切几乎是一气呵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宁砚泠险得惊呼出声,楚皇道:“别出声。”她忙掩了口,那声低呼还没出口,就又咽回肚子里。 楚皇走到床前,直接掀开被子,将指尖上的血抹在床单上。随后又用力挤了挤伤口,复又往床单上抹。这样反复了三两次,床单上的血大约有巴掌心那么大一片。他才停下来,对宁砚泠道:“你的帕子呢?” 宁砚泠早看呆了,听得这话慌忙去柜中拿了一块新的。楚皇接过来,摁在伤口上,不过片刻工夫,拿开一看。只见指尖不过一个针眼儿大的小口子,稍微有些发白,已经不流血了。 楚皇将帕子递还给宁砚泠,道:“小心处置了,不要假手于人。”宁砚泠点点头,她隐约觉得楚皇是在做什么伪,可是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问。 所以,宁砚泠接过帕子,直接放在盆里,就着昨晚的冷水洗了。不过一星半点儿的血迹,一下子就化在水里瞧不出了。接着,她拧干帕子,晾在一边儿的架子上。 待这些都做完了,天色已经大亮。也许是瞧着房里有动静,外头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是小春子的声音:“陛下,起身了么?” “进来罢!”楚皇稍微提起气,答道。 于是,门便打开,宫女们鱼贯而入。小春子自然是走在头里,他一进屋,见到楚皇和宁砚泠都披着衣服,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脸上便稍许显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不过,他跟着楚皇久了,早就练就了一身本领,那神色转瞬即逝。若非宁砚泠一直盯着他的脸,是决计会漏过去的。 小春子身后跟着十六个宫女,捧着楚皇的衣服,鞋袜还有香囊等物,也有宁砚泠的衣物饰品。宁砚泠正觉奇怪,只见小春子笑道:“陛下头一次宿在娘娘这里,按例要赏衣服鞋袜头面,这都是娘娘应得的。” 小春子话音刚落,便有四个宫女上来,先服侍宁砚泠洗漱,再来是更衣。她们的动作十分轻柔,与其说是更衣,不如说是轻抚。宁砚泠只觉得周身仿佛裹挟在云雾之中,不一会儿便换好了衣衫。 那是一套浅紫色散花大广袖,遍刺了缠枝并蒂莲。下面是一条珠络绣金裙,配狐狸毛镶边的大毛衣服,既轻巧又暖和。 接着,又有两个宫女上来替她梳妆,戴上各种首饰。她们手脚麻利,片刻就好了,倒是楚皇那里还没有配有挂上佩饰。 一个小宫女笑嘻嘻地递了一个香囊过来,对宁砚泠道:“娘娘替陛下挂上罢。”这大约也是宫中规矩,算是嫔御伺候帝王了。于是宁砚泠拿起香囊,又从小屉中取了一物放了进去。那小宫女只看了一眼,道是闺房意趣,也不提。 宁砚泠替楚皇挂好香囊,又抚了一下他的前襟,这才算是更衣完毕。 待到十六个宫女尽数退了出去,林嬷嬷竟带了两个老嬷嬷进来了。她先跟宁砚泠告了罪,宁砚泠还没反应过来,她径自走到床前,指挥两个老嬷嬷揭起被子。 先前楚皇抹在床单上的血迹赫然显现。林嬷嬷看了一眼,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又指挥两个老嬷嬷揭了床单,对宁砚泠道:“德嫔娘娘,按规矩这床单老身要带走,回头内廷会给您送新的过来。” 宁砚泠也不好问,只得点点头,便作罢了。 楚皇见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便对宁砚泠道:“你去给皇后请安罢,朕先回趟长乐宫。”宁砚泠听得“皇后”二字不禁有些愣神,楚皇看她走神的样子有些可爱,不觉捏了捏她的腮帮,道:“朕在太后那里等你。” 说罢,楚皇便带着小春子走了。宁砚泠这才回过神,抚了抚方才被捏的地方,嘟哝道:“这算什么嘛” 这时,绿袖进来了。她脸上几乎掩不住的笑,眼里放着光,对宁砚泠说:“姐姐——!” “怎么了?”宁砚泠看她这眼神,心里就有些发毛,随口问道。 “陛下对姐姐,果真是不太一样!”绿袖激动道,“方才陛下出去的时候都是带着笑意儿的,我从来没见过陛下有这神情!” “偏你个小蹄子会看会说的!”宁砚泠嗔怪道,她心里却道,楚皇对自己那肯定不一样,东西六宫都是嫔御,就自己,是颗好用的棋子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云锁嫩黄烟柳细 “对了——”宁砚泠突然想起一事,便问绿袖,“昨儿林嬷嬷拿来一本书,叫《女御枢密》的,你搁哪儿了?” 绿袖想了想,从小屉最下面抽出了一本浅绿印花布封面的,薄薄的小册子,上面是粉色的签子写着《女御枢密》四个字的。“姐姐,可是这本?” 宁砚泠接过来一看,正是,便随口道:“上面写着书名呢,你还问我。” 谁知绿袖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姐姐,我是不大认得字的” 宁砚泠听了,奇道:“那可影响你在宫里当差?” “当差自然是不影响,不识字也有不识字的好处哩!”绿袖笑道,“就算私相授受的条子放在我面前,我也不认得的。在宫里不怕不认字,只要别做睁眼的瞎子就成!” 宁砚泠听了摇头道:“还是得认得几个字才是。你还小,这识字的好处你大了以后就知道了。” “姐姐说笑了,我爹娘要有那个闲钱送我去上学堂,也不用把我卖给内侍省淘澄那几个钱了!”绿袖说起这般往事,脸上竟是笑着的。 “那是以前。”宁砚泠道,“你既是跟着我,我自然不会放你这样。”她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只往书架子上去寻。 不一会儿,寻了三两本《千字文》c《百家姓》并《千家诗》的。宁砚泠笑道:“这还是上回儿从萱室殿书房里拿来的,一时竟忘了还,也无人来讨,真好给你认字读书用。” 绿袖便答应了,其实她最是机敏,哪里不肯读书呢?不过是为着宁砚泠没吐口,她自己不好自作主张罢了。现在宁砚泠既支持她读书认字,又找了书来给她,她焉有不从之理?早欢欢喜喜地接了过去,翻看起来。 宁砚泠从笔林里取了一支白狼毫,又揭开颜料盒子,蘸了蘸赤红色,就着绿袖的手里,点了四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点好后,她撂下笔,笑着对绿袖道:“你这等聪明,每日一句也使得,两句也使得。这样短则三两月,长则半年,你也认得千余字在心里了。”说罢,宁砚泠又指着桌上的纸笔道:“这就定下了,你每日描写八个字,边写边记,写完了我给你改。” 绿袖摆手道:“认字还使得,写字就免了。这些纸笔都是姐姐的份例,若是用得多了,内廷问将起来,姐姐没使多少,倒是都给我使了,这还了得!” 宁砚泠想绿袖就算每天写又能写多少。再说了,就算写完了问内廷要去就得了,她才不信内廷敢这么为难她的。怎么说她现在大小也算是个嫔,实在不行就去找楚皇,让他批一点,自己替他办事,难道还当不得多取些纸用么? 这么想着,她语气也蛮横了些,道:“妹妹只管写罢,谁敢管我们这屋的吃短用度!” “也是,姐姐现在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内廷讨姐姐的好都不能的。刚才是我想差了!”绿袖撇撇嘴,笑得狡黠。宁砚泠不觉心中一动,原来这小妮子挖了坑,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什么心,什么尖的,尽着嘴胡说!”宁砚泠嘟起嘴,假意嗔怪道。 绿袖却是笑弯了眼:“陛下这才大婚,一个月都不到。不在皇后娘娘那里,却巴巴儿地跑姐姐这儿来,不是心尖尖是什么?” 这一下却叫宁砚泠心惊肉跳,绿袖说得不错,楚皇前日独宿长乐宫也就罢了,昨夜千不该,万不该宿在自己这里。这事儿必然如前日之事一般,传遍了东西六宫。楚皇等于是当众拂了景后的面子,怕是景后嘴上不说,心里也怨上了自己。待会儿去请安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形 宁砚泠想起来有些露怯,要真是皇后也就罢了,可是她心里知道,那是曾经和她亲如姐妹的橙心。虽然橙心欺她瞒她,可是她依然不想公然和橙心作对对敌。 也许久经悠悠岁月,终有一日,她也可以坦然地对橙心说,自己已经不介意了,也不恨她了。到时候就能坦然地相忘于江湖了,也算是完了此缘 可是眼下宁砚泠不得不提起气对绿袖道:“这话切不可再提,更不能和人说。” 绿袖不知宁砚泠为何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但是她心里敬重信任宁砚泠。宁砚泠说的话她都奉若圣旨,因此绿袖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当即应了下来。 绿袖虽然应了,可是宁砚泠的心里还是跟压着块大石头似的,没来由的叫她气闷。于是,她随手翻开那本《女御枢密》,心烦意乱地看了起来。这一看不打紧,只看得她脸红心跳,连方才的气闷也都忘记了! 原来这《女御枢密》几乎算是一本后宫嫔妃侍寝的启蒙册,里面倒是没有宁砚泠想看的,譬如“如与帝王同卧,次日清晨醒来后,是否该行礼”等内容,却是满满的春闺秘事! 宁砚泠忙背过绿袖,这玩意儿小孩子可看不得!她慌忙打发了绿袖出去拿个什么物件儿,就这么支开了绿袖,一个人看了起来,越看越是脸红心跳。其实宁砚泠自己也不过十五岁,于男女之事上也算是一窍不通。 宁夫人治家很严,除了那赵嬷嬷那老仆,其余成了亲的仆妇一概不许在宁砚面前走动,更不许说什么私话儿。而日常服侍宁砚泠起居的就是小鸢儿那丫头,也是一派孩子气,什么也不懂。 虽说二婶也住在后院,可是她一个寡居的妇人,只有躲是非的,哪有去惹是非的理儿?自然是十分地清净。所以,宁砚泠长了这一十五岁,却是一点闺房之事都不晓。 这会儿看了这本十分露骨的《女御枢密》,心里竟是突突地跳,面上也红透了。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地翻查,果然找到了——“探其床榻间落红,始知其处子之身” 宁砚泠读着这句,只觉得脸红心热,一颗心在胸膛里突突只跳。原来,原来楚皇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了,用发簪挑破指尖,也不过是为了替她作伪,好掩盖两人真正的关系 宁砚泠看着想着,一时害羞,一时又感动。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风吹红蒂雪影残 宁砚泠合上书,想着不能叫绿袖看见,于是复又收藏在小屉里。只听绿袖隔着门喊道:“姐姐,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宁砚泠口里答应着,便出了门。绿袖忙跟上来,递了个小巧的手炉。宁砚泠道:“我不冷,你自己捂着罢。”她说的是实话,虽然这会儿春寒料峭的,可是身上这大毛衣服,却是极暖和的,不愧是上进的手工细作。 “我这特意给姐姐拿的,姐姐让我自己捂着算什么?叫别的人看见了也没有意思!”绿袖闹起脾气来,不过是装装样子,底里还是怕宁砚泠冻着。 宁砚泠伸手握了握绿袖的手,绿袖只觉得她手心温润滑腻,这才信了她真的不冷,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下来。宁砚泠便趁机道:“你先替我拿着,待会儿我冷了再问你要罢。” 既然宁砚泠确实不冷,又如此说给她台阶下,绿袖便顺势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心地渥着手炉,跟在宁砚泠身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未央宫去了。 和宁砚泠猜想的一模一样,不过一时半刻,楚皇昨晚宿在她那里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后宫。所以,在景后跟前请完安,各人心怀各异,面上的神色之精彩,更胜昨日。 梁卓玮按着她一贯的风格,丝毫不“贤”,率先发难:“听说昨儿晚上,陛下歇在德嫔妹妹的屋里呢!”她一边说,一边还拿眼睛去瞟景后,瞧她的反应。 可惜景后的脸上什么神色变化也没有,她听梁卓玮如此说,不过像在谈论天气一般,面上平静如水,一丝波澜也无。 梁卓伟顿时失望起来,这才看向宁砚泠,心里只暗暗盼望她能反应激烈些。若能和自己吵起来,那便是最好不过! 谁知,宁砚泠听了,不不咸不淡道:“是,这东西六宫都是陛下的,陛下愿意歇在哪儿就歇在哪儿,我都管不着,你更管不着!” 她虽然说话语气好不客气,可说的倒是实话,也不跟梁卓伟吵。害得梁卓伟连往下施展的余地也没有,只得悻悻地住了口。 景后道:“德嫔妹妹说得不错,陛下愿意歇在哪里,就连本宫也无权过问。只希望有幸侍驾的姐妹要克勤克勉,好好伺候陛下,方是正道。” 她声音柔柔的,可是说到后面却陡然加重了语气。众嫔御听了只是一惊,却在心里默默钦佩皇后的气度。既轻松化解了楚皇宿在德嫔处的尴尬,又敲打了众人,回头还给自己立了个贤惠的形象,真是一石三鸟。宁砚泠在心中暗暗钦佩,高!实在是高! 而梁卓玮呢?这会儿子还听不明白的就是傻子了。梁卓玮只是娇蛮任性,但绝对不傻。本来么,粱阁老的女儿又怎么会傻?这当儿听了景后这番话,她早就闭了口,不再多提一个字了。 众人看她们三人斗法,不过是看个热闹,谁也不敢真的掺和进去。她们三人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简在帝心的权臣之女,还有一个更是正得宠。 无论哪一个都和其他的嫔御不是一个级别的。有些事她们犯了,李太后和楚皇不过一笑置之,而其他人犯了,怕就是万劫不复了。 所以,众人只看,却没有人敢接话茬的。就算景后说了那句“有幸侍寝的姐妹”,算是对众人的敲打,众人也只唯唯诺诺,不敢多说一言。 捱到景后说该去给李太后请安了,众人更是入蒙大赦。三三两两,出了这未央宫,便朝萱室殿去了。 李太后那儿也早得了消息,可是她却满不在乎,更看不出有什么生气的地方来。宁砚泠想了想也是,景后所求不过是自身地位巩固,太后所求不过是后宫子息繁密。 无论是谁生下皇嗣,都要认景后为母。他日景后若诞下皇嗣,那就是嫡子。按着祖宗制度,立嫡不立长,嫡子将来必定继承大统。 所以,景后只要保住自己的身份地位,将来总能坐到太后的位置。又何必想不开去呵斥后宫嫔御,以至于失了圣心呢? 而李太后,儿子虽然和自己不亲。可是孙子生出来后,若能自己亲手带大,那必然是又亲又贴心的。因而她唯一关注的就是后宫能否尽快诞下皇长孙,至于是谁所出,那都是次要的。 李太后巴不得楚皇专宠某个嫔御,因此见了宁砚泠反而还问长问短的,一派关心的样子,甚至还赐了一柄玉如意,只说愿她万事胜意。宁砚泠心道,这万事胜意倒是讨巧,到底是祝自己胜意,还是祝太后娘娘胜意呢? 之后,李太后还意味深长道:“你们都是世家的小姐,有自己的那一份尊重在那里,哀家也极爱你们那一份尊重。”说着话头突然就一转道:“但是对着陛下,哀家劝你们把自己的那些条条框框的先放一放,凡事要以陛下为先” 李太后兀自说得高兴,冷不防楚皇也来了。宁砚泠想他之前说的,“朕在太后那里等你。”还捏了捏她的脸颊,不禁有些赧然。脸上那一块儿被捏过地方径自红了起来,倒闹得她有些不自然。 只见楚皇给李太后请了安,又满屋子一瞧。谁也没见,光看着宁砚泠,道:“这大毛衣服原也配你,你若喜欢穿,朕叫内廷再给你多送几件。” “谢陛下,臣妾有这一件便够了。”宁砚泠一方面羞涩,另一方面又不愿他当着众人表现得如此明显。李康的《运命论》她也是读过的,里面那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的话仿佛还在眼前。 想到这里,她更是缩起头来,只求楚皇当着众人的面儿,放过自己罢。可是楚皇偏偏不这么想,她越是躲,他越是追:“那钗环首饰可还喜欢?你若喜欢,朕便叫他们多多地送些来!” 宁砚泠无法,只得表达了自己衣服够穿,首饰够戴。还有房子住得舒服,不必裱糊,或是添置什么大件儿家具,再不然就是换地方等等。 楚皇听她眼下有拒绝自己的意思,便也不再说话,可那眼神却还是胶着在宁砚泠身上。 “好了,你们平日里有多少话说不得的!偏偏这会儿到哀家跟前现眼!”太后笑着嗔怪道,转而换了副表情,对楚皇道:“桦儿定了日子,二十日离京” 众人听了,一时不解太后是何意。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起来琼户寂无声 李太后任楚皇在那儿发挥了半日,看他情绪挺高,这会儿才缓缓开口,说起了广林王离京之事。 不得不说,广林王这次来,太后的表现比上回克制了许多。除了楚皇大婚的日子外,只在元宵节召广林王壁见了一次,平时也不许他多进宫。故而这段日子,广林王只在京郊的府邸待着,他也知自己身份尴尬,更不进城与权贵相交。 偏偏这会儿太后又说起他离京之事,楚皇才有些笑影儿的脸上登时就结了一层冰霜。李太后一时收不住口,兀自说下去:“哀家想着他这一去,你们兄弟二人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皇儿不如去送送他罢。“ 楚皇听了,不免冷笑:“能得天子亲自相送的,莫不是天神罢。” 李太后原本没收住口,才顺嘴说了出来,她料想到楚皇会生气,可没想到楚皇的话说得这么尖刻,一时也激起了心头的怒意:“他不是别人,他是你嫡亲的兄弟,一个娘胎胞里爬出来的!难道做哥哥的,送送弟弟也不能够么!” “是做哥哥的要去送弟弟,还是做母亲的想去送儿子?”楚皇听了这话,却没有生气,只是冷静反问道。 此言一出,房内登时一片寂静。众人脸上俱是一副“原来如此”,却又不敢表露出来的样子。 太后见楚皇当着众人毫不留情地揭破了她的真实意图,不禁恼羞成怒。她脸色一变,眼看一场急风骤雨即将来临—— “母后,殿下真的定了二十日出发罢?”一直在旁边儿默不作声的景后竟赶在太后发怒前开了口,众人一时琢磨不透她这是什么意思。 连李太后脸上方才聚在一起的怒气,这会儿也因为疑惑稍稍消散了些:“桦儿他是这么打算的。有什么不妥么,你为何这么问?” 只见景后微微颔首,皱眉道:“年前还在家时,听父亲说洛道有一段路塌了方,为着新年休朝,这官道也暂闭,还不碍事。可这几日每晚都是黑云蔽日的,依着臣妾愚见,还请钦天监看好了天气时辰,到时候殿下再出发,这路上也走得便宜。” 她这话说得有理,洛道是京都到临川的唯一官道,有很长一段山路,年前靠近大泽那一段竟塌了方,虽然拉了民夫去休整,不过勉强能用。 现下天气寒冷,土冻路硬的,还怕马蹄打滑。若是雨雪霏霏,只怕踏雪成泥,到时候大泽路道更是难行。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连李太后也听住了。 “这”李太后久居深宫,哪管朝上之事。这会儿听了,才知方晓,不免担忧幼子路途安危,心里焦灼起来,对陈嬷嬷发急道:“还不快遣人去钦天监问个清楚!” 还不等陈嬷嬷答应,景后又道:“母后也别着急,天气之事在天不在人,这会儿火急火燎地派人去问,钦天监的万一一紧张,给弄错了,岂不误事?” “那难道就这么一点儿也使不上力气,听天由命了?”李太后听了,竟是无法可使的样子,登时心灰。 “办法还是有的。”景后忙道,“钦天监那里还是要派人去过问一声,但是不宜太急,只去问一声就好,选个晴好的日子出发。殿下车队里的马要选关外来的黄鬃马,黄鬃马脚力好,又耐寒,在草甸子上也能跑得飞快。还有么” 景后边说,太后边听边点头,却见景后停住了,忙问道:“还有呢?”景后看了一眼楚皇,道:“还要就要跟陛下讨个示下——” 她见楚皇没有说什么,便继续道:“洛道塌方,其实对关外传递军情也有影响,只是现在还在正月里,不好召工部的人回来处理此事。也巧,工部的文大人恰好祖籍大泽,这会儿该回乡过年去了。大泽是叔王的封国,问叔王借上两百护卫,再由文大人主事,不消几日就可以修好洛道。到时候,殿下这一路走得也顺遂,母后和陛下也放心。” 她这话说得聪明,给楚皇按头立了个心疼弟弟的好哥哥形象,楚皇若是再开口拒绝了,倒显得兄弟不睦。李太后更是高兴,她一叠声儿道:“这不难办,这不难办,皇儿快些下个口谕罢!” 楚皇瞧了景后一眼,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只应道:“好。”太后登时喜笑颜开,一颗心全然已经放回了肚子里。连楚皇告退,她都丝毫不在意,只和众人说说笑笑。 宁砚泠在一旁看着,景后是如何四两拨千斤,化解了楚皇和李太后之间险得爆发起来的争吵,不禁在内心暗暗赞叹,这个皇后立得好! 先前自己在萱室殿,不知看了多少回楚皇和李太后之间的争执。这下好了,还没吵呢,就轻松化解了,楚皇和太后母子和睦,得益的还不是整个后宫! 太后心情舒畅,拉着景后说这说那的,九嫔也只得陪着立了好半天,才被放出来。这半天站下来,众人都腰酸腿疼的。 不过宁砚泠倒是暗自庆幸,原本她还担心方才楚皇当着众人这一番“青眼有加”会给她惹上更大的麻烦。这下,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景后身上了,连一向不村她两句不难受的梁卓玮也抱怨景后个不停:“有什么话儿说起来没完没了的,放我们在那里站得腿酸!” 傅卉莳忙一拉她,遮掩道:“姐姐腿还酸么?回去叫迎夏给姐姐涂点药油。”说着便匆匆和众人告别,拉着梁卓玮就往宜和宫去了。 这下,其他人也四散了,各自回宫。宁砚泠照旧和颜滢同走,两人一路无话。快到瑶华宫的时候,却看见小春子正等在宫门口,见她们回来了,便笑嘻嘻地对宁砚泠道:“德嫔娘娘,陛下召您去书房觐见呢!” 宁砚泠看了看颜滢,刚想开口,谁知颜滢道:“陛下宣召,妹妹快些去罢。”宁砚泠点点头,和她道声别,便带着绿袖跟小春子走了。 绿袖进宫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去长乐宫,一时有些兴奋。有小春子在,她虽然不好说什么,可是瞅着机会,她就朝宁砚泠笑,连脚下的步子也有些发飘。 不一会儿便到了长乐宫,穿过长廊,到了书房门口,小春子道:“绿袖姑娘且在这里等住。”又冲里面通报道:“陛下,德嫔娘娘到了。” “进来——”只听里面传出楚皇的声音。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时见疏星渡河汉 绿袖这是头一次来长乐宫,周遭的一切都让她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小春子让她在门外等,她也就乖乖听话。但是一双眼睛还是止不住地,滴溜溜地四下里张望。 和宁砚泠初次来长乐宫的时候一样,绿袖也奇怪长乐宫里的宫人竟然如此的少!从宫门口一路过来,就没见几个宫人。到了书房外,更是只有几个小太监立在门外。这会儿连小春子也不进去,那里头还会有伺候的人么?她一时想入了迷,两腮不由自主地鼓了起来,十分可爱。 小春子瞧她这个小样子,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立刻又拿袖子掩住嘴。绿袖见小春子笑她,登时有些脸红。 小春子跟楚皇有年头了,他心里知道,楚皇和宁砚泠的关系不是皇帝和嫔御这么简单。但是多年习惯使然,楚皇不说的,他从不主动问。 往常总是他一人独守在书房外,倒不是怕人进去或偷听,毕竟长乐宫是楚皇的地方,齐嬷嬷更是汪后身边的老人。除了他以外,长乐宫里的宫人早就被清洗过很多遍了,能留下来的都是忠心耿耿的。 至于他自己,被李太后看中,又是赐姓,又是改名,还认了李公公作义父。这些事情楚皇早就知道,但是楚皇信任他,也知道如果不让他留在身边,依李太后的做派还是会继续派人来。 与其身边有个不知底里的人,还不如尽知其忠心的小春子。 小春子也确实忠心,也知道进退。这会儿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说话声,绿袖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便疑心她在偷听。他虽然知道绿袖是宁砚泠的心腹,可是事关楚皇,况且绿袖之前又是萱室殿里的人,他不得不防那么一手。 于是,小春子笑道:“陛下还不知要和娘娘说上多久,站在这里怪冷的,绿袖姑娘不妨跟我去歇歇脚,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罢。” 绿袖跟着宁砚泠的时间虽长,可是何曾受过别人这种优待?更何况小春子年纪虽然不大,可是却是楚皇跟前的近侍,地位堪比太后跟前的李公公。现下他叫绿袖走,绿袖焉有不从之理?当下便答应了,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书房门口。 宁砚泠这会儿正在书房里,也不知道绿袖已经被遣走了。她心下有些忐忑,今天景后虽然三言两语,哄得太后撒开了手。可不过是缓兵之计,并没有解决问题。回头太后一琢磨,想明白了,还是免不了要和楚皇闹一场。楚皇这会儿召自己来,怕是也为了这个事情罢。 正月里休着朝,每日不过是关外的军报。六部里统共只剩了几个值班的,事情大多都在年前了结了,所以楚皇的书桌上,更没了往日奏折堆成山的景象。 楚皇这会儿也有心情翻翻杂书,宁砚泠进去的时候,他正半倚着,在翻看一本不知是什么书。 “微臣见过陛下。”宁砚泠轻声道,她和楚皇的关系还是很微妙。固然今天楚皇当众表示了和她的亲密,但是在宁砚泠的心里,他们的关系依旧是君臣,君臣以上便是僭越。故而人前她自称“臣妾”,人后她只称“微臣”。 “你来了。”楚皇放下书,看着她道,“过来坐罢。” 宁砚泠便过去,坐在小杌子上,半仰着脸,看向楚皇。他现在目光柔和,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知陛下找微臣来所为何事?”宁砚泠问道。 “你来帮朕拟一道旨”楚皇说完这句,便不再说,似在沉吟。 宁砚泠听了竟是一愣,拟旨的话不是该找东阁么?就算现在休着朝,东阁大学士也寓居住京都,可以随时召回来的。于是,她轻声道:“微臣不敢” “朕叫你拟,你拟便是了。”楚皇知她顾虑,又开口道,“此乃朕的家事,并不想让东阁知道。”这就是明着要去宁砚泠的顾虑了。宁砚泠无法,只得问道:“那微臣僭越了,不知陛下要拟何旨?” 楚皇道:“自然是问叔王借用二百护卫一事。”这确实是家事了,里头既牵扯到广林王,还牵扯到太后。若是召东阁来拟旨,东阁必要问一句的。看楚皇的样子,恰恰不想解释。 “可是,朕不知怎么开口”楚皇沉思了良久,终于将自己的顾忌说了出来。宁砚泠听得目瞪口呆,她原以为叔王既是楚皇的叔父,借用护卫修路一事,应该一说就行了。想她自己和二婶,不也是要什么东西,撒个娇就要来了。 可是事情却没她想像的那么简单。叔王是长兴王,穆宗第六子,封国大泽。穆宗皇帝的儿子,活到如今的也只有他一个了,他性子谨慎,到了几乎胆小的地步。楚皇说:“按例,藩王护卫是三千人至一万人。叔王的护卫恰好就是一万人,正是人多了才难开口要人” 宁砚泠听了点头,她心下赞同楚皇。若是叔王的护卫只有三千人,那开口要个二百别说二百,就算要个一千,估计也不成问题。可是,他既然往上限设置护卫,正是他谨小慎微之所在了。这样一个人,你要问他借护卫?只是他的心里就要起别的心思了。 所以,如何去了长兴王的疑心,叫他乖乖借护卫出来,考验的就是圣旨里的遣词用语了。楚皇苦思半日,不得要领,因想着宁砚泠素日是个机灵的,便叫了她过来一议。 这可不是个讨巧的活儿,宁砚泠暗自叫苦,依叔王这个性子,就算圣旨里写得像朵花儿一样,他还是未必肯借。到时候修不好路,太后这口恶气铁定要呵出来。母子俩不好明着对打,只怕自己这个拟旨的,又要落不是。 可是偏偏楚皇又不肯放过她,在说清了原委后,竟是一脸近似期待地看着她,仿佛叫她立时就要拿出个好主意来似的。 这圣旨该怎么写呢?宁砚泠伤脑筋起来,似乎怎么写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去了长兴王的疑心,好叫他心甘情愿地借出护卫来。这根本不是怎么写的问题,这是人的问题! 对了,是人的问题!那就用人来解决!宁砚泠脸上的愁容登时散了个干净,她忙问楚皇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屈指西风几时来 “叔王在都中,或是在京中,可有信得过的人?”宁砚泠想了想,问楚皇道。既然文字无法打动叔王,不如找一个叔王信得过的人,跟他去说说,此事或许还有办成的可能。 叔王信得过的人楚皇听了宁砚泠的话,不禁陷入了沉思。他出生时,长兴王就已经去了封国大泽了。楚皇自己都没和长兴王见过几面,只是陈阁老曾经提醒过他,长兴王生性谨小慎微,胆小到了几乎不堪的地步。他如今在大泽安分度日,是他的福分也是陛下的福分。陛下和叔王,虽然不曾亲近,但毕竟有叔侄之名,更是穆宗皇帝如今唯一在世的皇子。我大周以仁孝治天下,陛下和叔王的关系,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哩! 楚皇那时听了只觉得奇怪,他和长兴王虽是叔侄,可是一年到头见不了一面。况且藩王安居于封国,为何要特特儿拿长兴王出来说?陈阁老便告诉楚皇这样一个故事,当年先皇和长兴王还都是皇子的时候。那会儿穆宗皇帝有一个九龙夜光杯,珍贵异常。有一次穆宗皇帝将九龙杯带到文华殿去给众皇子们赏玩,因错过了内藏库落锁的时辰,只将九龙杯暂存于文华殿。 谁知第二天,九龙杯竟失了盗了。穆宗皇帝和先皇说起此事,先皇说,六弟昨晚最后一个离开文华殿,父皇不如去问问他有没有见着什么行迹可疑的人罢。没想到穆宗当即摆手,示意先皇不要再往下说了。 先皇觉得奇怪,穆宗皇帝便告诉他:“你六弟胆子最小,现在九龙杯失窃,他心里惶惶,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倘若你这个时候再去问他话儿,他便疑心你是在怀疑他。他生性胆小,到时候万一想不开钻了牛角尖,你便要背上逼死兄弟的恶名!” 后来后来,穆宗立先皇为皇太子。其实先皇也非嫡子,更不是长子。只是上面的两位兄长接连夭折,国师便告诉穆宗,大位不定,龙子相冲。所以,穆宗这才起了立太子的念头。 那时候,穆宗早就属意先皇,先皇虽然出身不高,生母只是一个嫔,外祖家更是五品小官。可是先皇自幼聪慧,待人接物气度不凡。穆宗自以为群臣和他定是一条心,便透漏了口风,说要立太子。谁知群臣上疏,却是求立刘贵妃之子,便是皇六子。 也难怪,刘贵妃地位崇高,只在皇后一人之下。刘贵妃的父亲更是当代名儒,一手创办了天下闻名的白鹿书院。虽然他直到致仕也都只是一个五品官员,可是白鹿书院里却走出了许多举子进士。他们在朝为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拧了一股巨大的力量。 大到,足以和天下之主抗衡。 可惜,刘贵妃无心做太后,皇六子更是胆小谨慎。听说他还曾在一个雨夜去求见先皇,明确地告诉他,自己无意于大位,只想做个闲散王爷,偏安一隅,安分度日。 可是可是听说先皇并没有表态 楚皇捏了捏眉心,后来呢?后来事情怎么会有了转机?他有些失神,后面的事情是不记得了,抑或是完全没有人跟他说过。总之,后来穆宗皇帝就立了先皇为皇太子,同时封皇六子为长兴王,封国大泽。当年,长兴王就去了封国。在楚皇的记忆里,只见过他几面。大约是刘太皇太妃薨逝c汪后薨逝,他都有回来奔丧。 但是为了避嫌,先皇病重到驾崩,他都没有回来过。只在自己登基后回来瞧过一回,楚皇还记得叔王临行前曾对他说过,此生只愿在大泽终老,这皇城是再也不想踏入一步了 “陛下陛下”大约是他在回忆里陷得太深太久了,此时宁砚泠的轻唤仿佛从梦境外传来一般。楚皇回过神来,只与宁砚泠说了这些年来只过叔王三面,实在不知他在京中,甚至是在宫中,与何人交好,又信得过谁。 “是哪三次?”宁砚泠颇有些契而不舍的味道,想来是要刨根问底了。 楚皇道:“刘太皇太妃薨逝c母后薨逝,叔王都回来奔丧。朕登基了后不久,他也来回来看望过朕,并拜祭皇考。” 刘太皇太妃是长兴王生母,他理当回来奔丧。至于汪后,还有看望楚皇宁砚泠在心里盘算着,她问道:“陛下,若遇皇后薨逝,藩王必须回京奔丧么?” “除非宣召,藩王不可擅自入京。”楚皇面无表情道。 “哦?那么叔王前几次入京都是先皇和陛下宣召么?”宁砚泠穷追不舍,继续问道。 楚皇登时明白了宁砚泠的弦外之音,令他的奇怪的是,他心里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可是他的眼里竟然还是透出一丝恼怒。这使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掐住宁砚泠的腮帮,道:“有什么话就直说,朕又不是傻子。还是,在你的心里,你就是这么看待朕的么!” 说不上是痛,还是害怕,又或是不甘心,宁砚泠的眼里闪过一丝倔强的神色,她推开了楚皇的手,道:“微臣不敢。” 指尖瞬间落空,只留下那滑腻的手感,楚皇有那么片刻的失神,也许是一滴水滴落碧潭的一瞬,抑或许是青鸟飞上九天的一刻。他回过神来,只冷哼了一声:“哼——!” “那微臣就直说了”宁砚泠没空去管楚皇是否不称意,她只说自己的猜想,“微臣曾阅读过内起居注,武宗朝林后薨逝,武宗的兄弟们只派使者入京吊唁,并不亲临,只为避嫌。而叔王一贯谨小慎微,更是最懂‘避嫌’二字。所以”她还是停了停,毕竟后面是她猜测的部分,最好还是由楚皇自己说出来。 楚皇果然顺着她的意思往下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先皇没有宣召,叔王回来奔丧是因为他和母后的私交?” 宁砚泠点了点头,道:“陛下说过,叔王当年曾在立太子前找过先皇,先皇却没有表态。可是,后来穆宗皇帝便立了先皇作太子。假使先皇和叔王没有达成任何协议,立太子一事不可能那么顺遂。只有先皇表明了态度,和叔王达成了某种协议,后面的事情才会顺理成章。所以,当时先皇身边有谁呢?”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只恐流年暗中换 宁砚泠的问题指向已经很明确了,她就是想问是不是汪后在此间斡旋,促成了先皇和长兴王关于太子之位的某项协议。 楚皇自然也听得明白,他略一沉吟,便直接道:“立太子时先皇已经十九岁了,那时候母后和他大约已经结缡一年有余了。” “十九岁?”宁砚泠有些惊讶,她想到汪后那时候已经入宫,先皇也许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但是决没有想到已经十九岁了。她对数字和年份极不敏感,就算读了《内起居注》也记不清具体的时间。 楚皇看她惊讶的样子,叹口气便解释道:“皇考是皇祖考第三子,上面两个兄长从小体弱多病,亦非嫡子。到出阁读书的时候,皇祖考只三王并封,想等嫡子降生,或是长子和次子稍稍长大,身体强壮些再作定夺这一拖,便把时日拖过了近十年。” 宁砚泠边听边点头,太子者,国之根本。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倘若先立了太子,待过了几年皇后却生了嫡子,那就难办了。又或者立了太子,太子却夭折了那可真是动荡国基的大事情! “所以,待到皇长子和皇次子相继夭折,皇祖考考虑立太子的时候,皇考已经十九岁了。”楚皇说完,便沉默不语,这番话虽然解了宁砚泠的疑惑,可也叫他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来。现在,楚皇特别想去聚墨馆坐坐。 穆宗皇帝偏爱先皇,特特修建了聚墨馆,为的就是让先皇从文华殿出来,能有一个安安静静坐着读书的地方。楚皇曾经多次听汪后说过,他们少年结缡,不爱待在自己的宫里,却喜欢两人一起在聚墨馆读书对弈。 聚墨馆修得颇有江南婉约的神韵,春有百花夏有月,秋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一年好时节。先皇和汪后曾在那里度过了一段美好静谧的时光。 “陛下”宁砚泠看楚皇又有些晃神,只一脸无奈地唤道。她知这些往事大约是触动了楚皇的某根心弦,可是眼下还有正经的事情要做,待了结了,叫她陪他一起神伤都可以。 楚皇像是能洞察人心一般,宁砚泠刚这么想着,他便道:“处理完这件事,你陪朕去聚墨馆坐坐罢。” 宁砚泠惊骇得险些低呼出声,那双星眸是可以看到她的心里么?还是耳朵可以听到她心里的声音?不过楚皇此时只想着长兴王之事,无暇去顾及其他,倒没有看到宁砚泠的失态,宁砚泠慌忙定了定神。 “小春子,小春子——”楚皇低唤了两声,门外却进来一个脸生的小太监,回道:“回陛下,李公公带绿袖姑娘下去了,让小奴在这里守着。” “罢了,去叫齐嬷嬷来。”楚皇吩咐道,那小太监一叠声儿地应着,便退下了。 宁砚泠看着他退出去,关上门。这会儿阳光正好,从窗格中照进来,她只觉得周身涌起一片暖意。早春的莺啼婉转动听,还差一树春华,一池春水,便是这春日最好的礼赞。 “过来罢。”楚皇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半握着,似乎抓着什么物件儿。宁砚泠不知是什么意思,只将手轻轻地覆上去。不料楚皇竟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将她轻轻带到自己的身边。 “放松一点,自然一点。”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咬着,宁砚泠这才发觉自己竟在颤抖。楚皇一手携着她的手,另一手握住她的肩,两人这相依相偎的样子,说不上来的亲密。 “陛下——”没有人通报,齐嬷嬷就这么直接推门进来了,她冷不丁见了楚皇和宁砚泠是这种情形,当即愣了愣,不知是退出去好,还是留在这里好。宁砚泠登时双颊绯红,用力推开楚皇。楚皇只微微一笑,便放开了她。 齐嬷嬷本就是个直心肠的老妪,这会儿只不停告罪,就差跪下了。楚皇笑道:“嬷嬷,这和你不相干,是朕唐突了。” 那齐嬷嬷本已经告了数十声罪,听了这话方才停下来,眼里却渐渐显出一丝喜色道:“陛下是大人了” 这下宁砚泠算是看明白了,脸上的红晕登时褪去大半。合着闹了半天,楚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自己只是个幌子,不过是为了在齐嬷嬷面前装个样子罢了。 她还来不及气恼,只听楚皇问齐嬷嬷:“嬷嬷可记得长兴王?” “长兴王”齐嬷嬷在嘴里念叨了两遍,突然眼睛发亮道:“记得!记得!娘娘帮过他一个大忙,他差点儿,差一点儿!就给娘娘跪下了的那个!” 帮过大忙不会错的!就是长兴王。宁砚泠听了也兴奋起来,原本自己只是突然奇想,猜测了一番。没想到真叫她给猜中了,汪后在立太子这件事情上帮过长兴王!没准儿就是先皇和长兴王之间的中间人。 她忙集中注意力,去听下面的。只听楚皇道:“是什么事情?嬷嬷可还记得?” 于是,齐嬷嬷边想边说道:“那会儿娘娘刚被封了王妃罢,左不过一年半的时间” 宁砚泠听得激动起来,时间都对上了! “老身记得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哗哗的水跟大铜盆往外泼似的!”齐嬷嬷说得激动,险得手舞足蹈起来,终是忍住了。她看了眼宁砚泠,面上有些却不过,嘴上却继续道:“长兴王求见先皇,先皇不见。长兴王就跪在宫门口那天雨下得那么大!娘娘让老身去给他送把伞!” 宁砚泠知道齐嬷嬷是汪后的四个大宫女之一,后来又成了中宫的四大管事嬷嬷之一。想当年四个嬷嬷,如今只剩她一个。这么多年,楚皇一直留她在身边伺候着,大抵也是为了她的旧主。 说到底,楚皇心里还是只认汪后作母亲的,可怜李太后竟然没看清这一点。宁砚泠想着,便摇摇头,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后来,他竟拉住老身的裙子,求求老身帮他!”别看现在齐嬷嬷一口一个老身的,其实宁砚泠能想象得出来二十多年前,她也该是个娇憨明艳的小姑娘。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绿水青山知有君 齐嬷嬷此刻也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她自小就是汪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久安十九年秋,穆宗皇帝亲指汪小姐为信原王正妃。二十年春,信原王迎娶汪小姐入宫。 那会儿齐嬷嬷只有十二岁,名儿唤做语柳,她自小伺候汪小姐,那会儿和汪小姐的其他三个大丫鬟捉霞c挽云还有问杨一起,陪入宫中。 四个丫鬟中就数她年龄最小,性子却最是娇憨大胆,无所不至。那会儿,穆宗皇帝的两位皇子——皇长子靖江王和皇次子平谷王竟接连夭折,宫中一时愁云惨雾。 就算年近半百,再也没人敢叫她“语柳”,只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声“齐嬷嬷”,来来去去的全是能做她孙女辈的小少使。语柳尚还记得那时王妃曾关照过她的话语:“如今靖江王和平谷王都薨逝了,外头盛传陛下要立咱们的王爷为太子。你们倘若在宫里听到这类话,只当没有听见,切不可附和,也不能反驳,更不能跟着她们一起说。你可都记住了么?” 然而,有心人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满朝文武联合起来上疏,请封皇六子。一下子宫里的风向就变了,虽然穆宗皇帝属意信原王,无奈众望所归的却是六皇子。除非除非六皇子自己不肯做太子。 所以,在那个雨夜,六皇子跑来求见信原王。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时值深秋,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便是止不住的寒颤。信原王和王妃在一起看书,让语柳去说:“王爷不见。” 可是,六皇子没有回去,他跪在宫门口。是的,他跪在宫门口,推开了在一旁替他打伞的小太监,就这么淋在雨中。语柳看了不忍,又进去回王爷:“六殿下不肯走,还跪在宫门口淋雨。”可是信原王眉头紧皱,一个字也没有说。 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雨还是没有停。外面的小太监来报,说六殿下还是跪着,求见王爷。信原王听了,把书丢在一边,却还是不吐口。就这样,小太监来来回回了好几次,过了将近一刻钟。 语柳虽然只见过几次六皇子,对他的印象却很好。六皇子比信原王小四岁,和王妃年龄相仿,叫她生出亲切感来。这会儿大雨滂沱,六皇子竟生生在这雨中跪了近半个时辰,语柳心下极是不忍,脸上也禁不住带了些影儿出来。 她正自己心烦意乱的,冷不丁见着王妃在朝她使眼色。语柳当即会意,找了个由头便出了房。外边儿屋檐上雨珠成帘,院中石板上,溅起一圈圈的涟漪。语柳开始慢慢地走,后来竟是飞奔。 待到了宫门口,只见六皇子仍是跪在那里。大雨打在他单薄的背上,他在雨中止不住的颤抖。黑夜里,他的脸色尤为苍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那一刻,不知怎么的,语柳竟觉心中一痛。她雨夜长奔,似乎就是为了来与他相见一般。可是真的见到了,她也只能默默地打开伞,站在他身边,替他遮雨。 六皇子已经冻得有些神志模糊了,他认出了语柳,强撑着问道:“三哥,三哥,答应,答应见,见我,了么?” “答应了,答应了!殿下,您快起来!”她急急地答道,一旁的小太监忙扶起了他。六皇子倚在小太监身上,浑身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气力。他原是想握住语柳的手罢,可是这会儿只能勉强算搭在她手上,只有那双眼眸,还闪烁着光亮。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语柳,道:“语柳姑娘,谢谢你” 长夜漫漫雨,此生茫茫路。静默宫墙一夕间盛放蔷薇现在回忆起来,齐嬷嬷仍要在心里微叹,此生也只得这么一抹艳丽瑰色啊 六皇子进房间的时候,信原王惊诧不已。但他随即反应过来,是王妃着人放他进来的。事已至此,信原王也只得轻叹一声:“六弟,你这又是何苦,你可知我为何不见你?” 六皇子道:“三哥,你我虽是隔母所生,到底同出一父我知你难处,你也该知我难处” “你是不敢坐那个位子。”信原王苦笑道,“为兄却是不能坐那个位子” “不——!”六皇子激动起来,几乎是飞扑到信原王跟前跪下,“三哥!现在大哥c二哥都已经不在了。兄弟里数你最大,你坐这个位子合情合理!相反,倘若我因为母妃和外祖的缘故,硬坐了上去怕是有阖族之祸啊!” 他情绪激动,胸膛仿佛风箱一般起伏。身上头上虽然抹干了,可是毕竟在雨里淋了半个时辰,整个人都淋透了,积了寒气。现在整张脸泛着苍白,那双眼却是通红,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信原王,仿佛随时就要倒下一般。 到了这个时候,信原王还是不肯吐口,只说:“六弟,你不要这样。你先起来,让我再考虑一下” 王妃看着六皇子的样子像是不好,便轻轻拉了拉信原王的袍袖,示意他不要开口,转而跪下,扶着六皇子的双臂朝他道:“六殿下,你且放心。你三哥这里,定有办法的。你先起来罢。” “好,好,好”六皇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身子便软软地向后仰倒,人事不知。原来,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后来,娘娘和先帝畅谈一夜。闭着门的,也不让我们进去服侍。我们只能隔着窗纱,看房里那灯昏昏暗暗的,亮到天明。第二天先帝就去求见穆宗皇帝,也不知说了什么。穆宗皇帝便立了先帝为太子,封六皇子为长兴王。朝中大臣再没有一丝声音的”齐嬷嬷说道,她从那个雨夜一直说到这里,只隐去了六皇子和自己的事情。 “老身只记得,长兴王殿下临行前,特来拜会娘娘。”齐嬷嬷顿了顿,道,“现在娘娘也不在了,这事老身若不说出来,怕是这宫里也不会有人再知道了。长兴王走之前,还给娘娘磕了头,说全靠娘娘,他母子才得保全。将来若是娘娘有什么吩咐,他必是万死不辞。” 齐嬷嬷想起那日,自己送长兴王出宫门。长兴王吞吞吐吐道:“语柳姑娘,孤要就藩了。你若愿意,可与孤同行”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白云明月偏相识 齐嬷嬷想起长兴王走前来拜别信原王妃,更说了邀她同行的话。她懂长兴王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懂。长兴王一生谨小慎微,那番话恐怕是他为数不多的出格和勇敢。 她尤记得长兴王竟握住了她的手,呼吸也一下子乱了:“若,若你愿意,孤现在就进去,求王妃成全” 可是她呢?她挣开了长兴王的手,不顾他的错愕,只低声道:“殿下不可,殿下请回罢,祝您一路顺风,今后万事胜意。” 她是走不了的,从小儿跟着小姐的时候,她就知道要跟一辈子。后来小姐入了宫,做了王妃。再到后来,穆宗皇帝立了信原王为太子,王妃又成了太子妃。待到穆宗皇帝驾崩,太子殿下继位,太子妃又成了皇后娘娘。 这一路,风也好雨也好,她一直陪着她。带入宫中的四个丫鬟,她是最小的那一个。汪后念着旧日的情谊,总是特别照顾她。到如今,也只剩了她孤伶伶的一个。而她也从那小丫鬟语柳,成了齐嬷嬷,明珠蒙尘,红颜老去,白头宫人。此生倏尔多少年! “那看来叔王欠母后一个人情,倘若母后在世,她的话叔王必是会听的。”楚皇听齐嬷嬷说了半日,皱着眉头道,“可惜,母后早已不在了” 宁砚泠听他的声音渐次低下去,不由得轻轻握了握他垂下来的手,马上却又松开了。 “陛下可是要叫长兴王殿下办什么事么?”齐嬷嬷问道。 “是——”楚皇答得有些犹疑,“朕想问叔王借二百护卫修路,可是依着叔王的性子,怕是不大肯”他原想着当年立太子时,汪后或许从中斡旋,齐嬷嬷该知道些详情,若这其中有其他出力者,得了长兴王的信任,或许可以一用。可他没想到此事乃是汪后一力促成,现在先皇和汪后均已作古,只怕这世间再没有人能说动长兴王了 “陛下若是拟得旨,老身可以去跑这一趟”齐嬷嬷看楚皇略带为难的样子,咬了咬牙道。 “嬷嬷,叔王是这么个性子,只怕你要白跑一趟。”楚皇以为齐嬷嬷要以汪后旧仆的身份去,求长兴王买这个面子。若是有几分可能,他倒也愿意一试,只是想着齐嬷嬷这么大年纪了,竟还要为了自己去东奔西走,心下极为不忍。 这么一对比,太后竟像是有心与自己作对为难。楚皇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太后难道不是么?她做的事哪一件是叫自己好过?可怜齐嬷嬷这么大年纪了,还知道心疼自己。两厢比较之下,太后竟是可恶得过分了。也罢,楚皇心中,也未曾将她当生母待过。 他可以给她太后的尊荣,却无法给她一个儿子对母亲的爱。不过料想李太后也是不在意的,毕竟她的好儿子是广林王,乖女儿是凌宜公主。楚皇每每念及于此,心中总有些闷塞。齐嬷嬷只当他是为了长兴王的事情发愁,便道:“陛下不必忧心,老身此去,定能说动长兴王殿下借兵。” 齐嬷嬷说得斩钉截铁,这些年她只与长兴王见过寥寥数面。然而每次见面,长兴王都问她可否愿意同他走。汪后薨逝,长兴王回来奔丧,依旧这么问她。 可是她心里记着汪后病重时的嘱托:“我去了以后,贵妃必然要回来带走棠儿。那是她的儿子,陛下也阻拦不得可是她们母子生分多年,我怕我怕棠儿受委屈。语柳,语柳!”汪后气喘起来,只抓着她的手,道:“我们虽是主仆一场,可是我心里从来只当你是妹妹!我从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永远跟着棠儿,看顾他,安慰他,不要让他委屈了你答应我,求你答应我!” “好,好!娘娘,我答应你!”泪水模糊了视线,“娘娘好好歇歇罢,再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会陪着殿下,永远陪着殿下”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楚皇高大挺拔,又已大婚归政,俨然是真正的天下之主,谁也动不得了。早就不是当年汪后抱在怀里的小奶团子了,小嘴嘟嘟的,奶声奶气地喊着:“嬷嬷——” “嬷嬷——”楚皇道,“辛苦你了,倘若能办成,待你回来,朕必有重赏。”那小奶团子和眼前这张俊朗且线条轮廓分明的脸重叠在一起,齐嬷嬷只觉得眼前一阵热气氤氲。 她看向他,身边站着德嫔,这个她曾经听信了小春子的话,出手打过的姑娘。现在他们二人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娘娘,我已经我照顾他到现在了现在他长大了,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叫他受委屈了。他的身边也有人爱护他,照顾他了。娘娘,我就偷个懒,不看顾他到永远了 于是,齐嬷嬷抬起头,再一次认真地看着楚皇,用目光去细细描摹他的面容,问道:“陛下,此事老身定能办成。到时候,老身不求重赏,只求陛下一件事” “嬷嬷只管说,只要朕能办到的,一定都替你办到。”楚皇郑重允诺道。 “老身不求其他的老身只求,陛下允许老身不再回宫”齐嬷嬷说道,“老身曾答应娘娘,要照顾陛下直到永远” 她停了停,看向宁砚泠,道:“现在陛下已经是大人了,也自然有人会照顾陛下直到永远。老身已经是个老婆子了,求陛下放老身出宫罢。” “嬷嬷,并非朕不愿,只是你是母后身边留下的唯一的人了。”楚皇道,“你答应母后要照顾朕,朕也答应母后照顾你。你说你要出宫,可你是否还有家人呢?出了宫你又该如何生活呢?” 齐嬷嬷摇摇头,又点点头,她道:“一直有人在宫外等着老身” 说话间她又想起上次和长兴王见面还是楚皇刚登基那会儿,但是她尤记得那时长兴王看她的眼神,纵使她那时她早已年华老去,但是长兴王看她的眼神却一如当年那个深情的少年。 不想等到人生的最后一刻,在火光熄灭前才看到当年的那个少年,他羞怯地向自己伸出手,问道:“语柳姑娘,你可愿意跟孤一同走?”直到那时,自己才能表达内心的欢喜,告诉他:“我很愿意。”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晚色寒清入四檐 防盗章 大正九年,孟春时分。 红墙黄瓦绕蔷薇,衔环乳燕幺低飞。 “那翠翘落在地上响动,惊得皇帝一转身。转身之间就看到了那陈白鹭。” “要说这陈白鹭,真是花月不足以喻其貌,芝兰不足以其洁,玉桂不足以媲其神。实乃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一回顾?” 说书人兀自在茶馆里说得起劲,靠着门口几个孩童正戏耍得欢。 谁知这乌云竟遮蔽了日头,一时间狂风大作,地上的砂石被吹得打旋。 茶馆里的说书人正说到,那陈白鹭一朝蒙圣宠,十月产龙子,可是龙子一降世便是死胎。宫人登时悲悲戚戚,漫天乌云笼罩,飞沙走石。 “后来陈娘娘就痴了c疯了,被关进了冷宫——,每当夜晚降临,乌云蔽月之时,宫人就听见从冷宫里传出来小孩子的哭声还有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 说书先生一会儿模仿婴儿啼哭,竟是凄凄惨惨,一会儿又学着女人凄厉的哭喊“孩子——还我的孩子来——”,他口中呜呜咽咽,似人三分,似鬼倒有七分。 喝茶众人一时都听呆了,门口一个才总角的小男孩儿也吓得哭将起来。 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朗声问道:“你说的这是哪朝哪代的故事?” 说书先生瞧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一时也不好判别身份,便陪笑道:“都是些稗说,不过听个野意儿,小姐儿何必如此当真?” 少女听了,不过一笑,却是明眸皓齿。说书先生正待继续讲下去,只听那少女道:“我当不当真不要紧,只是京都卫方才在隔壁街巡视,想来不多时就会巡到这里,我先问你,总好过他们上来问你罢。” 那说书先生一听得京都卫登时变了脸色,急急地收拾东西,对店小二道:“和胡老板说一声,我今儿先走了,帐留着下次再与他算罢。” 也没等店小二回应,便挟了包袱,从茶馆侧门出去了。临出门时还向那少女拱手道:“多谢多谢!” 那少女也不答,只看了看天色,对那几个孩童道:“快下雨了,你们快些儿回去罢。”说完也出了茶馆的门,自往东面去了。 她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分,只见一队京都卫闯进来,领头的诨号“黑老三”,只喝道:“那说书的死泼猴去哪儿了?我等接到密报,有人在这里妄议先皇后宫秘辛!尔等不许包庇,速速招来!” 那喝茶众人只道刚走,京都卫在店内搜了一圈,也没搜到根汗毛,只得砸了几个杯盏子,肆意海骂了几句,便悻悻而去。 待他们走远了,一个老年茶客道:“方才那小姐儿竟是来搭救那侯先生的。” 另一个年纪轻点儿的茶客接嘴道:“她刚走那京都卫就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门口一个乞丐道:“仙女儿呗,长得跟下凡来似的。” “也就那样罢,你小子就没见过女的!”那年轻人不屑道,“怕是个官家小姐。” “官家小姐哪有一个人野在外面的,你当她家的奶妈子和丫鬟都死绝了!”乞丐气骂着。 那老者听他们斗了几轮嘴,这才开口道:“也许是溜出来的罢,快选秀了,再不出来逛逛就”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慌里慌张地跑进来,问道:“劳烦各位大叔问句话儿,有没有见着我家小姐?”她比划了个高度,“大约这么高,穿藕粉色衫子,宝蓝的袄裙。” “往那边去了,”那老者指了指门外东面,“你脚上快着些儿,许能追上。” 小丫鬟不住道谢,忙忙地就赶去了。 转过几条街,那少女停在一处三架铁环黑门的宅子前,轻轻地叩了叩门。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探出一个老仆,少女笑道:“林伯,快开门罢。” 林伯见了门外的少女,忙开大门让她进来,又抱怨道:“小姐怎么只一个人出去逛,鸢儿那丫头哪儿去了?” 少女笑道:“我原带她去市集买些针线,没想到走岔了,估摸着父亲快回来了,我就自己先回来了。” “咳!”老仆叹道,“老爷早就下朝回来了,说小姐一回来就让去书房找他呢!” “父亲已经回来了呀”那少女喃喃道,便磨磨蹭蹭地往里走去,边走边回头道,“鸢儿大约也快回来了,你老替她留着门啊,别叫赵嬷嬷看见了,她又得挨一顿好训。” 好容易到了书房门口,她抬起手叩了叩门,只听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话说林伯得了小姐的指示,便往偏门处去了,他晓得鸢儿必不敢走正门。果然,不过一袋烟的工夫,那小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林伯开了门,小鸢儿脸色发白,进来道:“小姐,小姐可回来了?” “早回来了!”林伯瞪起眼睛,训道:“毛手毛脚的小猴儿,竟让小姐一个人先回来了!叫赵嬷嬷知道,看不揭了你的皮!” “谁在说我?”冷不防赵嬷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竟是鬼魅一般。 林伯和小鸢儿俱是唬得抖衣而颤,相互遮掩道:“没,没说什么。” “那这后门怎么开了?”赵嬷嬷眯起眼睛,审视着两人。林伯和小鸢儿两个人同时开口,说得磕磕巴巴的,却都是截然不同的说辞。 赵嬷嬷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两人都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又心虚地对视了一眼。赵嬷嬷瞧他们这个样儿,正要发作,只听得前门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外面似有好几十人高喊“快开门!” “哼!赵嬷嬷正心头火起,又不知是谁作死地外面乱喊乱叫,早就激起她心中十万分的火气来了,于是她一阵风风火火地跑到前门,“咣——”地一下猛地打开大门,刚直起嗓子要叫骂,却赫然发现外头是一整队京都卫! 一色的皂衫罗纱,佩挽月刀,领头的面皮黢黑,正是那“黑老三”,他的左侧眉骨有刀伤,将左眉一斩为二,断开的眉尾不受约束地生长,狂放入鬓,天生一双紫青瞳,透着寒光,竟不似活人。 他亮了牙牌,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道:“京都卫办事,你家可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快点交出来!” 赵嬷嬷毕竟是有了年纪的妇人,虽然心里害怕,可嘴头上还硬,犟着道:“京都卫怎么了?我家老爷是都察院御史,你们休得乱来!” 这会儿正值晌午时分,四邻甚是安静,这一通吵闹,早引了十来个街坊出来。只是见着是京都卫,都不敢上前,只敢躲在巷子口,远远地看着。 赵嬷嬷瞅着围观的人多,想他们要敢硬闯,自己就先乱嚷起来,闹个大家不得安生再说。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梧桐冷碧到疏帘 防盗章 刘一保听了宁砚泠的话,半晌不言语,似是在想什么。宁砚泠道:“从一进秀女所,我们几个就蒙公公看顾,别屋的女孩儿都好好的,偏生我们屋的闹成这样,她们几个生死我现在也不知。”她停下来,看了看刘一保,继续道:“我也不瞒着公公,这几日我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一躺下就魇着,老能看见顾小姐在那里对着我冷笑。”说罢,她叹道:“顾小姐恨极了我们,觉得我们害了她,现在我身体又这个样子,怕是不多时也要随她去了。”刘一保慌忙上来道:“小姐可别这么说,小姐是贵人,自有神佛保佑。”他压低声音道:“那顾家小姐也是个莽撞的,像她这样的为人,即便留在宫里,下场只会更惨。”宁砚泠道:“现在人都没了,再惨也不过这个样了。”刘一保道:“宁小姐,小奴得罪了。”说毕,凑到宁砚泠耳边:“顾小姐那时并没有断气,送回母家后,传闻顾大人请了名医为她医治。”说完,后退一步,跪下道:“小姐保重身体,不要挂心这些事了。”宁砚泠引身向前道:“是真的么?”刘一保答:“千真万确,小奴有个好友是采买行当上的,他前日出宫时得的消息。外头传顾小姐是落选了自寻短见,顾大人府上只对外说是出宫那日不慎跌伤。” 宁砚泠叹了口气,到这个时候,都这个情形了,还只顾着面子。依着顾菡明那日晚上的“豪言”,要没有这件事横插一档子,下次选秀她一准儿参加。刘一保从竹丝瓷胎的茶壶里给她倒了杯茶,道:“小姐莫伤神了,且润润嗓子。”宁砚泠接过茶杯,茶是温的,入口刚好。她道:“刘公公可知道其他人的去处吗?怎么单我挪动到这里,还劳动太医院首座来瞧病?”刘一保面露难色,嘴巴抿了抿,微微张开又马上闭上。他本来就生的好,这眉头微蹙的样子倒和宁砚泠的从弟宁思瑶有几分相像。宁砚泠瞧了,想起平日里捉弄瑶弟叫他为难的时候,现在刘一保这个样儿,和瑶弟有几分相似,心下登时有些不忍,道:“刘公公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多谢贵人体恤下情。”刘一保忙谢道,并请求道,“今日所说和顾小姐有关的事,也请宁小姐万毋和第二个人提起,就是疼顾小奴了。”他说话时眼睛里确实流露出恳求之意,那双眼睛黑瞳仁又圆又亮,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天真,竟像是瑶弟脱了个影子。宁砚泠一时看呆了,道:“你既告诉我这些事便是信任我了,我也必不负你。”刘一保得了她这个承诺,便千谢万谢地告退了。 宁砚泠得知顾菡明竟没有死,心下顿时大安,当晚的晚膳也多用了些,虽然下午在门廊上歇觉有些着凉,却也没有伤风,当晚睡得也踏实了许多,竟一觉到天亮,连梦也没有做。翌日,她起身后,暗觉心下舒朗许多,不似前几日醒来后仍旧昏昏沉沉,胸中发闷。不下一会儿,小宫女送来了水,服侍她洗漱,看她神色,凑趣道:“宁小姐今天气色好多了。”宁砚泠道:“我方才起身也觉得好多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道:“你会梳头吗?给我梳一下头罢。”小宫女连声答应,忙开了妆盒取梳子。不一会便梳好了,小宫女又讨好地问道:“宁小姐,上点胭脂吗?看起来精神一点。”宁砚泠道:“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了。”说毕,去开妆盒,看盒里的胭脂都浓艳的很,又想到之前房间里放置的胭脂倒还得用,隐约记得放自己妆盒里了,便开妆盒去寻,上面三个屉都没有,只剩最后一个了,想起今日的种种变故全因此而起,回想起那几日和文c顾c张三人情若姐妹,在一起多么多么的好,不禁叹口气,也不打开妆盒了,只摆在一旁。小宫女道:“小姐前儿病着,今儿才好多了,是该擦的艳一些,让奴婢服侍小姐上妆。”宁砚泠摆手道:“不必了,多谢。” 下午,李公公亲来看视天字房的各个秀女,殷勤问安。宁砚泠坐在窗前早听到动静,等李公公进来的时候,她便拿手支着头,斜乜着眼,做出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李公公道:“请贵人安,贵人今日身子可爽利些了?”宁砚泠懒洋洋道:“多谢李公公关心,比昨日爽利些了。”她稍微撑起些身子道:“今日还要服药么?”李公公道:“今日刘一保这个小猴儿没来送药罢?”宁砚泠道:“没有来过。”李公公道:“这个小猴儿多嘴多舌的,最是皮,又会多懒,昨日管事嬷嬷报了他的错,叫咱家责罚了一顿。”宁砚泠道:“这小猴儿虽然皮,但是挺会伺候人,又机灵,平日里有他解个闷也不错,不然在这里可真真把人给闷坏了。”李公公道:“既是这么着,回头咱家叫管事嬷嬷去催他来罢。”宁砚泠忙道谢。 宁砚泠将腰牌用丝帕包好,小心地贴着腰带收好。她看着日头还好,便决定出去走走。门廊前有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可绕过那接近一人高的花篱,外边还有一个亭子。现在天气转暖,花篱上遍开了各样的鲜花。宁砚泠想着父亲的事,不知不觉沿着小道,绕过了花篱,她回过神来,却听得外边亭子里隐隐有人说话,仔细一听,竟是刘一保和另一个小太监秦三立,刘一保常他唤做秦三儿。宁砚泠正想走出去还他腰牌,却听见小太监秦三立道:“我看你是着了那宁小姐的魔道了,天天就知道往她屋子跑,你可知道外边多少眼睛正盯着你呢!”宁砚泠听得秦三儿提她名字,心里直砰砰地跳,也不知怎么的就立住脚,将身子贴近花篱藏好,倒也不敢直接出去了。只听刘一保道:“你瞎说些什么,说我倒还罢了,仔细带累宁小姐。”三儿道:“嗬嗬嗬,这么快就护着了,是想靠人家带你出这个火坑呀!”刘一保似着了恼,道:“出不出这火坑我自有主张,你想出去你自己找人带去!”三儿又道:“那你讨好个不眠不休的为了啥?”刘一保怒道:“我只按规矩服侍,你哪个狗眼看到我做什么讨好的事情了!”三儿大抵也是怒了,冷笑道:“你自己坐下的,还用我来说吗?我且问你,你一大早地就跑去找小张儿是为的什么事?小张儿去了外头,你又巴巴地等了半晌,你还说你不是为了——哎哟”三儿话还没说完就呼痛,可能是被刘一保打了。突然三儿喝道:“是谁在哪儿!藏头露尾的,快出来!”宁砚泠一惊,以为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首尾,正待出去分辩一下,但是又觉得尴尬,一时情难自处。却听见一阵枝摇花动,花篱那一头竟走出一个人,正是隔壁五号房的粱卓玮!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琼林不逐春风老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c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c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安知海棠换新颜 防盗 “姐姐,你为什么入宫呢?”绿袖问道,这一问不打紧,宁砚泠就想起了旧年往事—— 大正九年,孟春时分。 红墙黄瓦绕蔷薇,衔环乳燕幺低飞。 “那翠翘落在地上响动,惊得皇帝一转身。转身之间就看到了那陈白鹭。” “要说这陈白鹭,真是花月不足以喻其貌,芝兰不足以其洁,玉桂不足以媲其神。实乃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一回顾?” 说书人兀自在茶馆里说得起劲,靠着门口几个孩童正戏耍得欢。 谁知这乌云竟遮蔽了日头,一时间狂风大作,地上的砂石被吹得打旋。 茶馆里的说书人正说到,那陈白鹭一朝蒙圣宠,十月产龙子,可是龙子一降世便是死胎。宫人登时悲悲戚戚,漫天乌云笼罩,飞沙走石。 “后来陈娘娘就痴了c疯了,被关进了冷宫——,每当夜晚降临,乌云蔽月之时,宫人就听见从冷宫里传出来小孩子的哭声还有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 说书先生一会儿模仿婴儿啼哭,竟是凄凄惨惨,一会儿又学着女人凄厉的哭喊“孩子——还我的孩子来——”,他口中呜呜咽咽,似人三分,似鬼倒有七分。 喝茶众人一时都听呆了,门口一个才总角的小男孩儿也吓得哭将起来。 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朗声问道:“你说的这是哪朝哪代的故事?” 说书先生瞧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一时也不好判别身份,便陪笑道:“都是些稗说,不过听个野意儿,小姐儿何必如此当真?” 少女听了,不过一笑,却是明眸皓齿。说书先生正待继续讲下去,只听那少女道:“我当不当真不要紧,只是京都卫方才在隔壁街巡视,想来不多时就会巡到这里,我先问你,总好过他们上来问你罢。” 那说书先生一听得京都卫登时变了脸色,急急地收拾东西,对店小二道:“和胡老板说一声,我今儿先走了,帐留着下次再与他算罢。” 也没等店小二回应,便挟了包袱,从茶馆侧门出去了。临出门时还向那少女拱手道:“多谢多谢!” 那少女也不答,只看了看天色,对那几个孩童道:“快下雨了,你们快些儿回去罢。”说完也出了茶馆的门,自往东面去了。 她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分,只见一队京都卫闯进来,领头的诨号“黑老三”,只喝道:“那说书的死泼猴去哪儿了?我等接到密报,有人在这里妄议先皇后宫秘辛!尔等不许包庇,速速招来!” 那喝茶众人只道刚走,京都卫在店内搜了一圈,也没搜到根汗毛,只得砸了几个杯盏子,肆意海骂了几句,便悻悻而去。 待他们走远了,一个老年茶客道:“方才那小姐儿竟是来搭救那侯先生的。” 另一个年纪轻点儿的茶客接嘴道:“她刚走那京都卫就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门口一个乞丐道:“仙女儿呗,长得跟下凡来似的。” “也就那样罢,你小子就没见过女的!”那年轻人不屑道,“怕是个官家小姐。” “官家小姐哪有一个人野在外面的,你当她家的奶妈子和丫鬟都死绝了!”乞丐气骂着。 那老者听他们斗了几轮嘴,这才开口道:“也许是溜出来的罢,快选秀了,再不出来逛逛就”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慌里慌张地跑进来,问道:“劳烦各位大叔问句话儿,有没有见着我家小姐?”她比划了个高度,“大约这么高,穿藕粉色衫子,宝蓝的袄裙。” “往那边去了,”那老者指了指门外东面,“你脚上快着些儿,许能追上。” 小丫鬟不住道谢,忙忙地就赶去了。 转过几条街,那少女停在一处三架铁环黑门的宅子前,轻轻地叩了叩门。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探出一个老仆,少女笑道:“林伯,快开门罢。” 林伯见了门外的少女,忙开大门让她进来,又抱怨道:“小姐怎么只一个人出去逛,鸢儿那丫头哪儿去了?” 少女笑道:“我原带她去市集买些针线,没想到走岔了,估摸着父亲快回来了,我就自己先回来了。” “咳!”老仆叹道,“老爷早就下朝回来了,说小姐一回来就让去书房找他呢!” “父亲已经回来了呀”那少女喃喃道,便磨磨蹭蹭地往里走去,边走边回头道,“鸢儿大约也快回来了,你老替她留着门啊,别叫赵嬷嬷看见了,她又得挨一顿好训。” 好容易到了书房门口,她抬起手叩了叩门,只听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话说林伯得了小姐的指示,便往偏门处去了,他晓得鸢儿必不敢走正门。果然,不过一袋烟的工夫,那小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林伯开了门,小鸢儿脸色发白,进来道:“小姐,小姐可回来了?” “早回来了!”林伯瞪起眼睛,训道:“毛手毛脚的小猴儿,竟让小姐一个人先回来了!叫赵嬷嬷知道,看不揭了你的皮!” “谁在说我?”冷不防赵嬷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竟是鬼魅一般。 林伯和小鸢儿俱是唬得抖衣而颤,相互遮掩道:“没,没说什么。” “那这后门怎么开了?”赵嬷嬷眯起眼睛,审视着两人。林伯和小鸢儿两个人同时开口,说得磕磕巴巴的,却都是截然不同的说辞。 赵嬷嬷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两人都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又心虚地对视了一眼。赵嬷嬷瞧他们这个样儿,正要发作,只听得前门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外面似有好几十人高喊“快开门!” “哼!赵嬷嬷正心头火起,又不知是谁作死地外面乱喊乱叫,早就激起她心中十万分的火气来了,于是她一阵风风火火地跑到前门,“咣——”地一下猛地打开大门,刚直起嗓子要叫骂,却赫然发现外头是一整队京都卫! 一色的皂衫罗纱,佩挽月刀,领头的面皮黢黑,正是那“黑老三”,他的左侧眉骨有刀伤,将左眉一斩为二,断开的眉尾不受约束地生长,狂放入鬓,天生一双紫青瞳,透着寒光,竟不似活人。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玉钩斜压小珠帘 防盗章防盗章 说来也奇怪,这聚墨馆二十年没人来,却不乏生气,仿佛主人刚走似的。宁砚泠在这陌生地方也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反而从心底升腾起安心的感觉。 她想着许是这里太像姑苏的院落,房内的布置也像。雕花碧纱橱,茜纱软烟罗,无不透着江南的雅致,仿佛回到了姑苏古城。就这样,她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不知过了多久。 “姐姐,你可在这里?”突然,一声呼唤,唤得她回了神。“刘一保?”她试探性地问道。 从门外进来一人,正是刘一保。 刘一保见了她,眼圈瞬间就红了。他问道:“姐姐,脸上还疼么?” 宁砚泠摇摇头,道:“早就不疼啦。”可是面上的红肿犹在,刘一保看了,不禁咬牙切齿道:“那梁卓玮竟如此心狠,下手这么狠辣。” “算啦。”宁砚泠摇摇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地问道:“我走了以后怎么样?你没和她吵罢?” 刘一保道:“我本不想放过她的,可是祁小姐叫她回去。她吓得走不动道儿,傅小姐和颜小姐一左一右搀着,才回的房。” “很该如此。”宁砚泠点头道,“那梁卓玮毕竟是秀女,她父亲又是粱阁老,和她顶起来还是我们吃亏的。” 刘一保道:“我倒不怕吃亏,只是祁小姐说放她走,我想着姐姐是为了祁小姐才挨了这一巴掌。姐姐要护着的人,我也不好违逆。” 宁砚泠想起自己跌坐在地上时,祁赫雁朝自己伸出的手,心里竟流过一丝暖意,对刘一保和颜悦色道:“你做得很好,比我想的还要好。” 刘一保听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总想着如果姐姐在,会想我怎么做。因想到姐姐也会叫我这么做,我才做的。我不听别人的,我只听姐姐的。” 那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坚定,且有力。宁砚泠听了,心下更是感动莫名。这孩子对自己如此实心,自己必然也要护他周全。 可是刘一保毕竟在秀女所,宁砚泠又在萱室殿,力有所不逮。因此,宁砚泠转念一想,道:“那祁小姐是个好人,你平时也可以听她的话。” 刘一保点头道:“姐姐说的是,祁小姐人也是挺好的。等那梁卓玮走后,她还问了我一些事情。还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她就和顾嬷嬷讨了我去服侍她。” “你答应她了么?”宁砚泠急切地问道,祁赫雁如此热心是好事,她不想刘一保错过这个机会,毕竟祁赫雁身份地位俱在,就算不能像传闻中那样封皇后,也必是九嫔。跟着她,前途只会更好。 刘一保看着宁砚泠,眼睛笑成一弯新月,道:“我说要考虑一下,明天再给她答复。这不来问姐姐了么?” 宁砚泠听了,几乎是毫不犹豫道:“那自然是要答应她,跟着她,你以后就不怕了。” 听了这话,刘一保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他只看着宁砚泠道:“我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事情都没有怕过,我只怕姐姐不要我——” “如你看到的,我什么也没有做。”祁赫雁道,她冲宁砚泠道,“宁赞善,你现在过来还她一巴掌,然后叫她把这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收拾起来,这件事情就算完了。” 祁赫雁说完,看了梁卓玮一眼,道:“天公地道。” 梁卓玮听了这话,脸色灰败,比挨了打还难看。倒是颜滢听了祁赫雁的话,竟难得地主动点点头,赞同道:“不错,正是天公地道。” 此刻,梁卓玮如同被抽取脊骨一般,软软地靠在傅卉莳怀里。傅卉莳也不想事情闹大,便赔着笑脸道:“祁小姐,这事原是我们不对,我也不敢辩。只求祁小姐给我们留脸,能否给梁姐姐个机会,跟宁赞善道个歉,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梁卓玮摇摇头,道:“那我也打你一巴掌,给你道个歉,你接受么?” “这”傅卉莳一时张口结舌,竟不知说什么好。 “宁小姐,来罢。”祁赫雁催促道。在场的人都紧张到了极点,梁卓玮平素目中无人,自高自大,可现在被祁赫雁压着打,众人看了也不忍心。更何况,比起早早地选做了公主赞善,又伴驾了两次的宁砚泠,她们心里还是更偏向于日日在这秀女所与她们在一起的梁卓玮。 但是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了,梁卓玮一时绝望,闭上眼睛,等着落在脸上的巴掌。 然而半天,没有动静,只听一阵衣衫响动。梁卓玮睁开眼睛一看,众人皆行了一礼。傅卉莳也放开了她,见了礼。 这架势—— 是小春子来了。他来传楚皇口谕,召宁砚泠觐见。 宁砚泠走了,主角走了,这件事暂且只能算了。梁卓玮从鼻腔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嘴又硬起来,道:“不过是几件旧衣裳,也值得这样。新的好的不赏,偏偏赏件旧的,还不如娘娘的波斯猫得宠! 傅卉莳悄悄儿拉她衣袖,叫她莫再说了。一面从地上一件一件捡起了衣裳,略整理了一下,便笑着对祁赫雁道:“我替姐姐送到房间罢。” 祁赫雁却道:“此事很不与你相干,下次莫要再管她的闲事了。”说罢,便头也不会地走了。叫傅卉莳拿着那衣裳,愣在当场。 顾嬷嬷简直不敢相信又这样天大的好事儿,这风波一下自己就平息了,根本不用自己费丝气力。她忙对傅卉莳赔笑道:“傅小姐,让老身来替你收拾罢。”说着就要从傅卉莳的手里接过衣裳。 没想到傅卉莳道:“不必了,我给祁小姐送过去罢。这毕竟是太后亲赏的。“ 刘一保也不再像方才那么激动,小太监们稍稍放松一点,他便趁机挣脱了出来,到梁小姐跟前说道:“今儿算你运气好,我姐姐又蒙陛下召见。你以后给我小心一点罢!” 宁砚泠并不知道楚皇召见她所为何事,况且面上刚挨了梁卓玮一巴掌,还热辣辣的疼。这一路上,只小春子瞧她的眼神,就够叫她不自在了。及至到了长乐宫,更是被楚皇一眼就瞧见了。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番春事怨啼鹃 防盗 他亮了牙牌,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道:“京都卫办事,你家可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快点交出来!” 赵嬷嬷毕竟是有了年纪的妇人,虽然心里害怕,可嘴头上还硬,犟着道:“京都卫怎么了?我家老爷是都察院御史,你们休得乱来!” 这会儿正值晌午时分,一通吵闹,早引了十来个街坊出来。只是见着是京都卫,都不敢上前,只敢躲在巷子口,远远地看着。 赵嬷嬷瞅着围观的人多,想他们要敢硬闯,自己就先乱嚷起来,闹个大家不得安生再说。 可京都卫众听了她的话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个表情也没有给。黑老三道:“御史?就算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妨碍了京都卫办事也是照抓不误!去把你家管事的叫出来!” 赵嬷嬷硬撑到现在早就心慌意乱了,得了这话,忙不迭地跑了进去。 巷子口的人渐次多了起来,几个过路的也驻足,问道:“这家子怎么了?竟惹上了——?”话到一半,不敢出声,只敢比个“京都卫”的口型。 那街坊有家姓黄的,胆子稍大话又多的,这会儿悄声说与那过路的听道:“这家子是四年前从姑苏搬来的,姓宁,听说是个御史,七品的小官儿罢。有个独生女儿,今年才十四五岁,方才那黑老三来,大约是要找她罢!” “七品是小了点,好歹也算官家小姐,怎么惹上事情了?” “不知道,那宁小姐胆子大得很,听她家老仆说,以前在姑苏进过新学堂的。” “新学堂?可不就是新政颁发以后建的学堂,男男女女的,在一块上的!” “所以不成个体统呀!这会儿惹上了京都卫,不死也要掉层皮!” 她们窸窸窣窣地,声音稍许大了起来。京都卫中竟有七八个人齐齐转头,朝她们侧目。他们高大,身着皂衫罗纱,领口镶嵌了一圈灰白的皮草,竟似秃鹫一般。直看得那几个妇人面色灰败,不敢再言。 白墙灰瓦,黑门铁环。 这宁府一看就是官宅。可是,京官的宅邸要么在寺外街上,那连片园林,拔地成厦的气派一看就是大官儿做派;要么就在京都北郊,千顷良田里矗立着一座方正大气的宅子,内花园里亭台楼阁,假山瀑布,无所不有。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官邸! 再看这宁府,窝缩在大兴街十七大胡同,左右都不过是些小家子儿,一有事情就如方才那般,大树上面飞麻雀,一二十个妇人聚集在一起,或一块儿叽叽喳喳,搅得头胀脑热的,或像现在这样,一片死寂。 好在宁府虽然门面上小点儿,里面却很深,到书房门前,更是一片清净。宁修远原在姑苏任推官,四年前擢升回京,却只是小小的御史,不过七品。仕途不顺,子嗣不盛。已是不惑之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宁砚泠,小字濯卿。 好在宁修远一心只在政事上,膝下荒凉也不以为意。多年来只有原配夫人江氏一人,从未起过纳妾的心思。他本有一胞弟,十年前殁了,留下孤儿寡母。宁修远便将这弟妹侄儿一并接来,照顾到现在。他那侄子名叫宁思瑶,相貌随了母亲,极是清荣峻秀。现在只有十二岁,却是淘气不堪。 这会儿宁修远拿着毛笔,笔杆子在书桌上“笃笃笃”地敲了几下,叹了口气,道:“阿濯,你也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般淘气?”宁砚泠听了,不过皱皱鼻子。她今年才十五岁, 黑老三挥挥手,他手下的京都卫不由分说,直接绑了宁修远就走。 “等等!你们这是做什么?”宁砚泠追出去,不顾一切地喊道,“放了我爹!你们快放了他!” 她脚下一绊,向前扑倒在地上 后来呢? 父亲搀着她的小手,进了潜心书院。那白墙青瓦,那满架蔷薇,那后院老树,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在课室里,她第一次遇到那个才总角的小男孩儿。他的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薄唇微翘,满含笑意。他的名字叫做陆孟来。 陆孟来的祖父是武宗时期的内阁首辅陆玄素。宁砚泠曾听父亲与友人聊天时提及,陆阁老的一生,少年高中,勇斗权臣,贬官边疆,卧薪尝胆,卷土重来,位极人臣,堪称天下仕子的楷模。最后激流勇退,致仕返乡。而他的长子陆安淮,从小跟着他颠沛流离,从边关到京都,看尽了官场冷暖,从避之不及到趋之若鹜,因此深厌官场,甚至没有进过考场,从来只在姑苏祖籍居住,田园牧歌。 陆孟来和他父亲不同,受祖父开蒙,倒是很喜欢读书,也是早早地就进了潜心书院。等到新政下来,宁砚泠进书院的时候,他已经九岁,在书院里学习了三年了。 像他们这样的官宦子弟早就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可是陆孟来从来不参与其中任何一个,也不跟任何人走近。其实学生们都知晓他的身世,也有不少慕名或是受父亲之命,想要和他结交的,但都被他淡淡地拒绝了。因此,虽然他在书院里待了三年,竟和刚入学的宁砚泠一般,形单影只。 那时,宁砚泠算是那个课室里第一个女孩儿。那些稚童们多在背地里嘻嘻哈哈,有些甚至还捉弄过她——她的家世普通,父亲更只是一个小小的推官。小孩儿的眼色有时比大人的更凌厉,他们都不需要掩饰罢。 陆孟来看不过眼,帮她捉过塞进课桌的青蛙,掸过撒在她肩头的枯叶,也曾细细地整理过她被拉扯松散的发辫。宁砚泠曾带着哭腔,喊过他“孟来哥哥”,从此以后,她便只喊他“孟来哥哥”。而他,却像小大人似的,唤她“阿濯”。 那一年,父亲的升迁令下来了。宁砚泠还在想怎么和陆孟来告别,可是那天进了课室后,却看见陆孟来的课桌整理得干干净净,夫子说陆孟来不念书了。陆孟来约她在虎丘见面。 在夕阳中,他们爬上了这吴中第一山。宁砚泠的绣鞋打滑,陆孟来朝她伸出了手,可是她犹豫了一下,却只扯着他的袍袖。后来,陆孟来说,我不读书了,我也不参加科举,现在边塞告急,与其在朝堂里与竖子勾心斗角,不如去边关,哪怕抛头颅,洒热血,不负此生是男儿。宁砚泠有些错愕,他那略显单薄的身子微微挺立。“阿濯,我的祖父曾经是内阁首辅,天下读书人之中也唯独此山最高了,可是他并不快乐,所以我读书只为了明先贤之理,从来都没有想过去应试。过去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眼下边塞告急,我知道什么才是我该做的事了——我要去投军。此去,可能一去不回。若是,若是我平叛得胜返故乡,我一定来找你。”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宫蔷燕歌》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乌衣门巷应好在 防盗章 “就这样,捱到天亮,那男孩儿不敢再等了,没有钱,他就上街去‘找’钱,叫人给逮住了,一顿好打。那会儿内侍省出来采买小孩儿,男孩儿虽然已经十一c二岁了,可是那年头疫症横行,适龄的小孩儿病的病,死的死,年龄便放宽了。他一狠心,就自己卖了自己,拿钱给小女孩儿看病。” 宁砚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儿就是您罢。” 李公公点点进了内侍省。” “小鹿儿莫不是”宁砚泠越听越不对,可是她不敢说。 “不错,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没人再会叫她小鹿儿了,那户人家姓李,也给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萍儿,可不是湖上无依无靠的小萍叶儿么!” “那国舅爷”宁砚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农户之子,小鹿儿那时才不过四c五岁,自从那场大病后,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养她,说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李宝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个宝,姐姐是根草,有这么偏心的人家么?” “李公公你后来没有告诉太后娘娘么?”宁砚泠问道。 “不说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孤儿太苦了,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哭,不如骗她一辈子,让她以为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虽然不济事!” “太便宜他们了!”宁砚泠忿忿道。 “怎么会!天道有常,那造孽的两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宝耀他那时年纪还小,对鹿儿也不坏,人也无能,就这么浑着罢,待鹿儿百年之后,他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么说,宁砚泠又觉着害怕,不过是为了哄着太后开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儿的泥娃娃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儿长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乱摔碎了也没打紧。那天真无用的国舅,也不知将来是什么个终了局 李公公看着宁砚泠,慢慢儿道:“知道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也是不敢说的,外头的人你就算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里呢!” “可是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宁赞善是我们‘自己人’。”这句话仿佛一声惊雷,直在宁砚泠的胸中炸开,又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隐藏在这黑暗里的一切。 宁砚泠瞠目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房内异常安静,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划拉着茶叶子,又“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时转不过神儿来的宁砚泠。 “宁赞善是聪明人,一定处处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宁砚泠听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经之愚钝,心思之单纯,导致入宫至今,大灾小难不断,身边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受牵连,现在李公公却还这么说自己,是想要羞煞她么! “太后娘娘是都人出身,这件事想必宁赞善早就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罢。”李公公道。 宁砚泠连忙摇头,这事儿她可不敢承认。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虚,又点了点头。 “所以,今儿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以后要记在心里,但是不许泄漏一个字。因为这事儿咱家只说与了你听,他日外头要是有什么风声,必是你说出去的。那时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啰!” 公侯世家的小姐们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宫一聚。当然,其中衣裳颜色鲜艳c首饰式样新巧的自然还是太后亲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们也知自己不过是来陪衬的,便舌灿莲花,直将公主夸到了天上去。太后听了,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对太妃道:“现在的这些年轻孩子真是个个都好,哀家看也看不过来,爱也爱不过来。” 太妃知道太后虽然有抬爱自己女儿的意思,但其实还是为了弄得热闹些,以宽慰她母子分离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说几句。 张太妃便道:“娘娘生养了个好女儿,真真叫人羡慕!哼,八成是来扎咱们这种生不出女儿的人的眼罢!” 太后听了,笑得越发开心,道:“你那儿子也是好的,这会儿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孙子,哀家才是真真羡慕你呢!” 太妃想到这一头,又露出了个笑容,老姐俩不管年轻时如何斗气争宠,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好似亲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后宫佳话了。 要说这赛巧,是真简单,也是真难。要说它简单,便是穿针引线,任哪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说它难,它可要求一口气穿过七根针,那针眼细如芥子,正午当空都未必看清,更何况现在是借着这溶溶的月色,当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们眼睛受累,便在周围多多地点上了灯,待到烛火通明的时候,赛巧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主持赛巧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们便开始穿针引线。月色烛光下,那上下翻飞的银针闪闪发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儿臣不让人通报的,礼仪繁复,免得搅了太后娘娘的雅兴。” “正是呢!你这一来都没声儿了。”太后竟顺着楚皇的话半咸不淡地埋怨了他两句,“哀家这里还有几个孩子——”说着扬起手指,对着那几个公侯小姐,“你一来都拘手束脚了。再有,论理这几个孩子你也不该随便见的。” 那几个小姐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的,当场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无妨,这几位妹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太后娘娘这里开夜宴,儿臣怎么可以不来呢?” 太后娘娘听了,斜弋着眼,支使陈嬷嬷给楚皇添了张椅子,又道:“好了,都上来吃饭罢。”这便开了宴席。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几仙 防盗章 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c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皇上,哀家有一事相求。”宁砚泠缓缓开口。“太妃,但说无妨。”安洸道,“朕能办到的定会相助。” “当年先皇在时曾命哀家待他百年后为他殉葬。现在先皇殡天,哀家决意遵守遗命,为先皇殉葬。”宁砚泠注视着安洸的眼睛,“希望陛下允许。” “不可。”安洸眯起眼睛,“朕不允。” “当年先皇是何等宠爱太妃,想来那殉葬之事绝非先皇本意,若朕允了,便是不孝,先皇有知,也会怪罪于朕。”安洸一挥衣袖,“太史监来。替朕记着,太妃侍疾有功,且深受先皇信任,现先帝殡天,朕心甚哀,择日下旨,太妃出居永寿宫,伴朕左右,外廷不得激烦。” “臣遵旨。”太史监便下去拟旨。 良久,宁砚泠的眼中渐渐失去那最后一丝光彩,长叹道:“陛下又是何必。” 安洸慢慢地走近她的身边,扯起她的袍袖,像儿时一样轻轻摇晃。宁砚泠转过身,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他凑近她的耳边,长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却轻轻道:“太妃对朕有抚育之恩,朕儿时,一直以为太妃才是母妃呢。”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朕的母妃已经不在了,她将在地宫长伴父皇。太妃就留在人间陪着朕吧。” 看着宁砚泠离去的背影,仿佛秋风中飘落的一片枯叶。这算是报仇了吗?母妃所受过的苦接下来就由你日日夜夜地品尝吧。 安洸看着灰蒙蒙天空,一如宁砚泠送他去见庆妃的那日,可是再回头,也不会看见那温暖的笑容了。母妃,我给你报仇了,你看见了吗?可是,为什么眼睛这么酸涩?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索句濡毫云閤里 防盗章 大正九年,孟春时分。 红墙黄瓦绕蔷薇,衔环乳燕幺低飞。 “那翠翘落在地上响动,惊得皇帝一转身。转身之间就看到了那陈白鹭。” “要说这陈白鹭,真是花月不足以喻其貌,芝兰不足以其洁,玉桂不足以媲其神。实乃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一回顾?” 说书人兀自在茶馆里说得起劲,靠着门口几个孩童正戏耍得欢。 谁知这乌云竟遮蔽了日头,一时间狂风大作,地上的砂石被吹得打旋。 茶馆里的说书人正说到,那陈白鹭一朝蒙圣宠,十月产龙子,可是龙子一降世便是死胎。宫人登时悲悲戚戚,漫天乌云笼罩,飞沙走石。 “后来陈娘娘就痴了c疯了,被关进了冷宫——,每当夜晚降临,乌云蔽月之时,宫人就听见从冷宫里传出来小孩子的哭声还有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 说书先生一会儿模仿婴儿啼哭,竟是凄凄惨惨,一会儿又学着女人凄厉的哭喊“孩子——还我的孩子来——”,他口中呜呜咽咽,似人三分,似鬼倒有七分。 喝茶众人一时都听呆了,门口一个才总角的小男孩儿也吓得哭将起来。 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朗声问道:“你说的这是哪朝哪代的故事?” 说书先生瞧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一时也不好判别身份,便陪笑道:“都是些稗说,不过听个野意儿,小姐儿何必如此当真?” 少女听了,不过一笑,却是明眸皓齿。说书先生正待继续讲下去,只听那少女道:“我当不当真不要紧,只是京都卫方才在隔壁街巡视,想来不多时就会巡到这里,我先问你,总好过他们上来问你罢。” 那说书先生一听得京都卫登时变了脸色,急急地收拾东西,对店小二道:“和胡老板说一声,我今儿先走了,帐留着下次再与他算罢。” 也没等店小二回应,便挟了包袱,从茶馆侧门出去了。临出门时还向那少女拱手道:“多谢多谢!” 那少女也不答,只看了看天色,对那几个孩童道:“快下雨了,你们快些儿回去罢。”说完也出了茶馆的门,自往东面去了。 她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分,只见一队京都卫闯进来,领头的诨号“黑老三”,只喝道:“那说书的死泼猴去哪儿了?我等接到密报,有人在这里妄议先皇后宫秘辛!尔等不许包庇,速速招来!” 那喝茶众人只道刚走,京都卫在店内搜了一圈,也没搜到根汗毛,只得砸了几个杯盏子,肆意海骂了几句,便悻悻而去。 待他们走远了,一个老年茶客道:“方才那小姐儿竟是来搭救那侯先生的。” 另一个年纪轻点儿的茶客接嘴道:“她刚走那京都卫就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门口一个乞丐道:“仙女儿呗,长得跟下凡来似的。” “也就那样罢,你小子就没见过女的!”那年轻人不屑道,“怕是个官家小姐。” “官家小姐哪有一个人野在外面的,你当她家的奶妈子和丫鬟都死绝了!”乞丐气骂着。 那老者听他们斗了几轮嘴,这才开口道:“也许是溜出来的罢,快选秀了,再不出来逛逛就”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慌里慌张地跑进来,问道:“劳烦各位大叔问句话儿,有没有见着我家小姐?”她比划了个高度,“大约这么高,穿藕粉色衫子,宝蓝的袄裙。” “往那边去了,”那老者指了指门外东面,“你脚上快着些儿,许能追上。” 小丫鬟不住道谢,忙忙地就赶去了。 转过几条街,那少女停在一处三架铁环黑门的宅子前,轻轻地叩了叩门。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探出一个老仆,少女笑道:“林伯,快开门罢。” 林伯见了门外的少女,忙开大门让她进来,又抱怨道:“小姐怎么只一个人出去逛,鸢儿那丫头哪儿去了?” 少女笑道:“我原带她去市集买些针线,没想到走岔了,估摸着父亲快回来了,我就自己先回来了。” “咳!”老仆叹道,“老爷早就下朝回来了,说小姐一回来就让去书房找他呢!” “父亲已经回来了呀”那少女喃喃道,便磨磨蹭蹭地往里走去,边走边回头道,“鸢儿大约也快回来了,你老替她留着门啊,别叫赵嬷嬷看见了,她又得挨一顿好训。” 好容易到了书房门口,她抬起手叩了叩门,只听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话说林伯得了小姐的指示,便往偏门处去了,他晓得鸢儿必不敢走正门。果然,不过一袋烟的工夫,那小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林伯开了门,小鸢儿脸色发白,进来道:“小姐,小姐可回来了?” “早回来了!”林伯瞪起眼睛,训道:“毛手毛脚的小猴儿,竟让小姐一个人先回来了!叫赵嬷嬷知道,看不揭了你的皮!” “谁在说我?”冷不防赵嬷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竟是鬼魅一般。 林伯和小鸢儿俱是唬得抖衣而颤,相互遮掩道:“没,没说什么。” “那这后门怎么开了?”赵嬷嬷眯起眼睛,审视着两人。林伯和小鸢儿两个人同时开口,说得磕磕巴巴的,却都是截然不同的说辞。 赵嬷嬷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两人都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又心虚地对视了一眼。赵嬷嬷瞧他们这个样儿,正要发作,只听得前门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外面似有好几十人高喊“快开门!” “哼!赵嬷嬷正心头火起,又不知是谁作死地外面乱喊乱叫,早就激起她心中十万分的火气来了,于是她一阵风风火火地跑到前门,“咣——”地一下猛地打开大门,刚直起嗓子要叫骂,却赫然发现外头是一整队京都卫! 一色的皂衫罗纱,佩挽月刀,领头的面皮黢黑,正是那“黑老三”,他的左侧眉骨有刀伤,将左眉一斩为二,断开的眉尾不受约束地生长,狂放入鬓,天生一双紫青瞳,透着寒光,竟不似活人。 他亮了牙牌,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道:“京都卫办事,你家可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快点交出来!” 赵嬷嬷毕竟是有了年纪的妇人,虽然心里害怕,可嘴头上还硬,犟着道:“京都卫怎么了?我家老爷是都察院御史,你们休得乱来!” 这会儿正值晌午时分,四邻甚是安静,这一通吵闹,早引了十来个街坊出来。只是见着是京都卫,都不敢上前,只敢躲在巷子口,远远地看着。 赵嬷嬷瞅着围观的人多,想他们要敢硬闯,自己就先乱嚷起来,闹个大家不得安生再说。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谁赋佳文又一篇 防盗章 宁砚泠翻了翻案头放的几部书,不过是春秋并三传罢了,自己在家早已读过,方才听陈嬷嬷讲,赞善也无甚事,只读书的日子陪公主读书罢,若少师提问,也可代公主回答,当然也要辅助公主完成少师布置的功课,若公主喜欢,下午也可陪公主或休息,或游乐,至掌灯时分,便可告退。过几年,待公主出阁,可自行婚配,或是由太后指婚。这样的了局,在同期秀女中的命运也算得上好的。宁砚泠刚想着虽然进了萱室殿,反而是一事不知了,也不知其他秀女如何如何,而刘一保那头,更是没有消息,不禁内心暗叹。 宁砚泠只顾自己想事情,没有注意顾子白已经进来了,顾子白年少盛名,科举上榜后就进了詹事府,任少詹事。詹事府本管东宫教育事,但如今楚皇尚未大婚,更无子嗣,因此在太后的提议下,詹事府便先管凌宜公主的课业。 顾子白先向众人问好,众人也都回礼。很快,他就发现了宁砚泠这副生面孔,但看她还愣愣的似乎在想心事,便心中不悦。本来公主与公侯小姐读书不过就应个景,自己教得颇费心力,学生却学得三心二意。现在眼见着又来了这么一个看起来已经十五岁上下的小姐,便猜到是公主赞善,顾子白想着宁砚泠必是官家小姐,来陪公主读书好自提身份,也可嫁得更好。心中便很是不悦,于是有心要难上她一难,便道:“今日我们继续读左传。“便翻到《郑伯克段于鄢》一篇,一行读,一行讲。过了不一会儿,他问道:“臣可讲清楚了?”公主只微微点点头,公侯小姐们也轻若蚊咛道:“清楚了。”只宁砚泠不明就里,道:“先生讲得很清楚罢。”声音又响,闹得右边几位小姐早捂嘴偷乐了。顾子白叹了口气,道:“那你来说说这其中是非罢。”宁砚泠道:“下官不敢在先生前妄自评断,不过是一点浅薄的见识罢了。”说完合上书,又继续道:“郑伯与共叔段之争,实则起源于武姜。”顾子白笑道:“女人只注意到女人罢。”宁砚泠道:“先生这么说,未免太失身份。郑伯与共叔段兄弟不睦,其实根源在武姜那儿呢。父母偏心,有心偏袒,才造成兄弟不睦。若从小便教育好了,兄友弟恭,便没有后来那么多的事情了。”顾子白听她反驳,起先生气,而后却哈哈一笑道:“有趣,你想得多罢。”宁砚泠毫不客气道:“是先生想少了罢。”顾子白点头,道:“你已读完《左传》?”宁砚泠道:“实不相瞒,春秋并三传,下官都已读过。”顾子白道:“那也无妨,每读一遍,都会有些新的认识。”宁砚泠表示同意,公主笑道:“没想到宁赞善如此善说,本宫倒要跟你学学了。”宁砚泠表示不敢,还要请公主多指教。 于是,顾子白把这篇讲完,便放课了。 绿袖又道,她六岁进内侍省,八岁入宫,在萱室殿做少使,本是最末一级的宫人,现在跟着宁砚泠,便是长使了,因此言语中不乏有感激之意。宁砚泠听了,好奇道:“那末若过几年,我出了宫,你可怎么样呢?”绿袖笑道:“姐姐未必出得了宫呢。”她声音不大,宁砚泠听了却是一惊。不知怎么的,“出不了宫”这句话暗合了她心里一直记得的顾菡明的诅咒,“我咒你们这些害人精,生生世世,碧落黄泉,受尽折磨,不得善终!”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于留在宫里这事是排斥的,她潜意识里觉得如果留在宫里,也许就应了顾菡明的诅咒,虽然后来刘一保告诉她顾菡明并没有死,可是当时顾菡明那怨毒的眼神和那句恶毒的诅咒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了。宁砚泠本能地排斥留在宫里,嘴上便不自觉道:“为什么出不了宫?”她的语气已经有些慌乱了,可是绿袖却没有察觉,依然笑道:“公主赞善最后都是由太后娘娘指婚的罢。”说到这里她抿嘴笑,“不是指给今上,那还能指给谁呢?”她又道:“对了,还有广林王殿下罢。”宁砚泠道:“广林王殿下的事情我不晓得,但是指给今上这个说不通,太后娘娘若属意于我,应当直接留下我封嫔册妃罢,或者就是昭仪婕妤,为什么作赞善呢?不是绕弯子罢。“绿袖笑嘻嘻道:”姐姐千万别这么说,叫别人听见倒像姐姐有多着急似的。“宁砚泠道:“我知道了,前几年大概如此罢,但现在今上大婚在即,断不会用这种迂回的法子了。你个小丫头必是听那些大丫头说的,就听风就是雨了。”绿袖想了想,道:“哪能人人都像姐姐这般聪慧,看事情通透呢?”说罢,托腮作无奈状,宁砚泠笑着戳了一下她的脸颊,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只不过是多想罢了。”绿袖道:“没有姐姐这般七窍玲珑心,想再多也没用的。”宁砚泠听了,打趣道:“小丫头拐着弯骂我,我要真的有这么多心眼儿,还不得多吃点藕来补补了罢。”绿袖笑道:“姐姐要藕也不是什么难事罢,横竖采买里的小张儿和我最要好,跟他说一声便罢,一定替你买来,到时候有多少心眼儿补不上的!” 宁砚泠趴在妆台上,在光洁如镜的黄花梨台面上哈了口气,指尖点着台面,胡乱地写了些什么,凝结的水汽很快又散开,台面上什么都没有,就像她进宫的这些日子,一场又一场的惊心动魄,一次又一次的转机,一个又一个的人,到如今都如同这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真实虚幻。 她撑起下巴,想了想。先是在秀女所,与文思予同住,丢了帕子以后事情闹大,害顾菡明触了柱,她还活着吧,希望她活着。宁砚泠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也许有天自己能出宫,能当面跟她解释一下,顾菡明的诅咒像刻在她心里一样,让她一想起来就不安。 李公公说太后知道了这件事,还曾说太后不会亏待自己。 嗯?宁砚泠想,那么自己成了公主赞善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太后的安排呢?她心里充满了迷雾。不管怎么样,后来自己就搬到天字房,认识了傅卉莳c颜滢和粱卓玮。想到粱卓玮,她忍不住咬了咬牙。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雨转风斜满窗纱 防盗章 刘一保听了宁砚泠的话,半晌不言语,似是在想什么。宁砚泠道:“从一进秀女所,我们几个就蒙公公看顾,别屋的女孩儿都好好的,偏生我们屋的闹成这样,她们几个生死我现在也不知。”她停下来,看了看刘一保,继续道:“我也不瞒着公公,这几日我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一躺下就魇着,老能看见顾小姐在那里对着我冷笑。”说罢,她叹道:“顾小姐恨极了我们,觉得我们害了她,现在我身体又这个样子,怕是不多时也要随她去了。”刘一保慌忙上来道:“小姐可别这么说,小姐是贵人,自有神佛保佑。”他压低声音道:“那顾家小姐也是个莽撞的,像她这样的为人,即便留在宫里,下场只会更惨。”宁砚泠道:“现在人都没了,再惨也不过这个样了。”刘一保道:“宁小姐,小奴得罪了。”说毕,凑到宁砚泠耳边:“顾小姐那时并没有断气,送回母家后,传闻顾大人请了名医为她医治。”说完,后退一步,跪下道:“小姐保重身体,不要挂心这些事了。”宁砚泠引身向前道:“是真的么?”刘一保答:“千真万确,小奴有个好友是采买行当上的,他前日出宫时得的消息。外头传顾小姐是落选了自寻短见,顾大人府上只对外说是出宫那日不慎跌伤。” 宁砚泠叹了口气,到这个时候,都这个情形了,还只顾着面子。依着顾菡明那日晚上的“豪言”,要没有这件事横插一档子,下次选秀她一准儿参加。刘一保从竹丝瓷胎的茶壶里给她倒了杯茶,道:“小姐莫伤神了,且润润嗓子。”宁砚泠接过茶杯,茶是温的,入口刚好。她道:“刘公公可知道其他人的去处吗?怎么单我挪动到这里,还劳动太医院首座来瞧病?”刘一保面露难色,嘴巴抿了抿,微微张开又马上闭上。他本来就生的好,这眉头微蹙的样子倒和宁砚泠的从弟宁思瑶有几分相像。宁砚泠瞧了,想起平日里捉弄瑶弟叫他为难的时候,现在刘一保这个样儿,和瑶弟有几分相似,心下登时有些不忍,道:“刘公公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多谢贵人体恤下情。”刘一保忙谢道,并请求道,“今日所说和顾小姐有关的事,也请宁小姐万毋和第二个人提起,就是疼顾小奴了。”他说话时眼睛里确实流露出恳求之意,那双眼睛黑瞳仁又圆又亮,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天真,竟像是瑶弟脱了个影子。宁砚泠一时看呆了,道:“你既告诉我这些事便是信任我了,我也必不负你。”刘一保得了她这个承诺,便千谢万谢地告退了。 宁砚泠得知顾菡明竟没有死,心下顿时大安,当晚的晚膳也多用了些,虽然下午在门廊上歇觉有些着凉,却也没有伤风,当晚睡得也踏实了许多,竟一觉到天亮,连梦也没有做。翌日,她起身后,暗觉心下舒朗许多,不似前几日醒来后仍旧昏昏沉沉,胸中发闷。不下一会儿,小宫女送来了水,服侍她洗漱,看她神色,凑趣道:“宁小姐今天气色好多了。”宁砚泠道:“我方才起身也觉得好多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道:“你会梳头吗?给我梳一下头罢。”小宫女连声答应,忙开了妆盒取梳子。不一会便梳好了,小宫女又讨好地问道:“宁小姐,上点胭脂吗?看起来精神一点。”宁砚泠道:“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了。”说毕,去开妆盒,看盒里的胭脂都浓艳的很,又想到之前房间里放置的胭脂倒还得用,隐约记得放自己妆盒里了,便开妆盒去寻,上面三个屉都没有,只剩最后一个了,想起今日的种种变故全因此而起,回想起那几日和文c顾c张三人情若姐妹,在一起多么多么的好,不禁叹口气,也不打开妆盒了,只摆在一旁。小宫女道:“小姐前儿病着,今儿才好多了,是该擦的艳一些,让奴婢服侍小姐上妆。”宁砚泠摆手道:“不必了,多谢。” 下午,李公公亲来看视天字房的各个秀女,殷勤问安。宁砚泠坐在窗前早听到动静,等李公公进来的时候,她便拿手支着头,斜乜着眼,做出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李公公道:“请贵人安,贵人今日身子可爽利些了?”宁砚泠懒洋洋道:“多谢李公公关心,比昨日爽利些了。”她稍微撑起些身子道:“今日还要服药么?”李公公道:“今日刘一保这个小猴儿没来送药罢?”宁砚泠道:“没有来过。”李公公道:“这个小猴儿多嘴多舌的,最是皮,又会多懒,昨日管事嬷嬷报了他的错,叫咱家责罚了一顿。”宁砚泠道:“这小猴儿虽然皮,但是挺会伺候人,又机灵,平日里有他解个闷也不错,不然在这里可真真把人给闷坏了。”李公公道:“既是这么着,回头咱家叫管事嬷嬷去催他来罢。”宁砚泠忙道谢。 宁砚泠将腰牌用丝帕包好,小心地贴着腰带收好。她看着日头还好,便决定出去走走。门廊前有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可绕过那接近一人高的花篱,外边还有一个亭子。现在天气转暖,花篱上遍开了各样的鲜花。宁砚泠想着父亲的事,不知不觉沿着小道,绕过了花篱,她回过神来,却听得外边亭子里隐隐有人说话,仔细一听,竟是刘一保和另一个小太监秦三立,刘一保常他唤做秦三儿。宁砚泠正想走出去还他腰牌,却听见小太监秦三立道:“我看你是着了那宁小姐的魔道了,天天就知道往她屋子跑,你可知道外边多少眼睛正盯着你呢!”宁砚泠听得秦三儿提她名字,心里直砰砰地跳,也不知怎么的就立住脚,将身子贴近花篱藏好,倒也不敢直接出去了。只听刘一保道:“你瞎说些什么,说我倒还罢了,仔细带累宁小姐。”三儿道:“嗬嗬嗬,这么快就护着了,是想靠人家带你出这个火坑呀!”刘一保似着了恼,道:“出不出这火坑我自有主张,你想出去你自己找人带去!”三儿又道:“那你讨好个不眠不休的为了啥?”刘一保怒道:“我只按规矩服侍,你哪个狗眼看到我做什么讨好的事情了!”三儿大抵也是怒了,冷笑道:“你自己坐下的,还用我来说吗?我且问你,你一大早地就跑去找小张儿是为的什么事?小张儿去了外头,你又巴巴地等了半晌,你还说你不是为了——哎哟”三儿话还没说完就呼痛,可能是被刘一保打了。突然三儿喝道:“是谁在哪儿!藏头露尾的,快出来!”宁砚泠一惊,以为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首尾,正待出去分辩一下,但是又觉得尴尬,一时情难自处。却听见一阵枝摇花动,花篱那一头竟走出一个人,正是隔壁五号房的粱卓玮!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吹作千树到处花 防盗章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只听得有轻轻的叩门声。 宁砚泠只以为是绿袖回来了,便道:“进来罢。”她心说绿袖方才来的时候也没叩门,这会儿子怎么倒叩起门来了,何况门又没有锁,仔细弄出动静,惊动左右。 但她只闭着眼,这会儿比刚才更不受用。 “大白天的,妹妹怎么躺着了?”并不是绿袖,宁砚泠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橙心。 橙心道:“妹妹怎么什么也不盖,仔细着凉。” 宁砚泠勉强坐起来,却是面浮筋肿的。橙心见她面上作烧,便伸手一探她额头,不禁“喔唷!”道:“妹妹在发烧呀。” 宁砚泠此时已是鼻塞声重,强道:“方才睡着了,忘记盖被,可能着凉了,不是什么大事,姐姐莫要挂心。” 橙心正色道:“不可,眼下时气不好,万一害了春瘟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宁砚泠道:“都不出宫门,上哪儿感染春瘟去?”又笑道:“多谢姐姐关心,绿袖已经去报唐嬷嬷了。” 橙心听了,稍稍放心下来,脸上的表情变温和,道:“那便好,交给唐嬷嬷去安排罢。”说罢,替宁砚泠垫了两个高枕,让她靠着,好舒服一些,又从暖壶里倒了一盅子温茶,递给宁砚泠,道:“这么大个姑娘了,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呀。” 宁砚泠嗓子疼得厉害,喝了一口就止住,只在手里捏着盅子,复又抬头看橙心,道:“这会儿什么时辰了?姐姐怎么不在前面?” 橙心笑道:“你睡懵了罢,天好早晚了。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去花园逛去了,我也是得空才来看你。”说罢,她又告知宁砚泠自己的日常排班,并嘱咐宁砚泠如有什么情况,如何如何找她。 这两日不过匆匆见了数面,宁砚泠只知道橙心是太后跟前的侍女,与她品秩相同,都为正五品。但并不知橙心原来是太后跟前的尚侍司闱,负责掌宫闱管钥,萱室殿的内藏库及一些箱子锁柜并屉子。这当儿,橙心说了,她才刚刚知晓。 橙心见她听得有味儿,便又跟她讲了讲这宫里女官的品秩。橙心比绿袖品秩高,在宫里的时间长,自然了解的事情也多。听她讲完,宁砚泠才算是真的了解了一点。 她虽然头疼得紧,但是天生好奇心作祟,一壁听,一壁发文,倒也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原来是绿袖回来了。绿袖只当宁砚泠还在睡觉,怕惊动左右,便自己开了门。一进来便看见宁砚泠歪在床上,橙心倒坐在床沿上,两人似在聊什么。绿袖忙道:“不知橙心姐姐也在这里,我突然就进来了,打扰姐姐们说话了。” 橙心道:“也没甚要紧的,你宁姐姐刚来,我跟她略微讲讲这宫里的事。”说完只一笑,看着宁砚泠。 宁砚泠问道:“见着唐嬷嬷了么?” 宁砚泠想了想,感觉气顺了好些,于是复又直起身子,只看着房间里纤尘不染的样子,都是刚才绿袖那孩子收拾的,心里又开始有些内疚——自从入宫,她是时常被这内疚感萦绕。从文思予开始,每次开始都是怀着戒备心理,慢慢感受到对方的好的时候又开始内疚,接着又被摆一道子。想想一开始说要做好姐妹的文思予,后来对自己关怀备至的李公公,现在遇到的橙心和绿袖,还有生死不明的刘一保。 想到刘一保,宁砚泠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他的下落,如果他有伤,自己倾尽全力也要找名医给他医治,如果他不治她有些不敢想下去,只安慰自己道刘一保毕竟年轻,可一定要扛过去!所以,他留下的信,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拿到。等绿袖了,等她回来,听听那个可以出萱室殿的法子。 没想到,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绿袖才回来。宁砚泠道:“去了这么久,你可吃过了?”绿袖道:“今天大伙儿不知怎么的都这个时间去吃饭,我等了好久才等到姐姐的饭,自己哪有时间吃?”宁砚泠道:“那一块儿吃吧。”绿袖不肯:“那怎么可以?万一被别人看到了一定治我个僭越之罪。” 宁砚泠强拉她坐下,自己却起身关上门,笑道:“哪儿这么好巧的,就被人瞧见了。”然后回身坐下,道:“咱们坐一块儿,好说话。再说了,我吃饭是不用人伺候的。”说毕,打开食盒,把饭菜一样一样摆出来。 “姐姐怎么还自己动起手来了。”绿袖急了,忙去夺她手里的碗筷。宁砚泠笑她还是跟在外头一个样子。没想到,绿袖道:“从小儿起,不知道多少姐妹就是因为学不好规矩,才捱了打,我长这么大看也看明白了。”宁砚泠顿时有些唏嘘她幼年入宫,想必是吃了不少的苦,今日每一处的规规矩矩后面只怕都是打出来的。于是,她便不再动,任由绿袖摆放馔肴和碗筷。 绿袖手脚麻利,片刻间便摆了满几的馔肴。宁砚泠奇道:“今天的份例竟有这么多?”绿袖道:“唐嬷嬷已经将姐姐抱恙的事情记下了,按例饭菜是要丰富些,也要好克化些。”宁砚泠笑道:“多了正好,咱俩一块吃。”说毕将面前的一碗汤放到绿袖面前,绿袖只得吃了,又拿了个新碗,给她另盛了一碗。宁砚泠翻身,又去取了双筷子,只将菜择在面前的碟子里,她见绿袖看着自己,便道:“我这时症虽然是感时气而发的,但是也要小心,切不可过给你。”绿袖笑道:“姐姐是真疼我。” 宁砚泠笑道:“接下来的日子还要和你互相帮扶着,身体是最重要的。”绿袖道:“对了,说到身体,明日太医院会有供奉来看平安。 宁砚泠听了绿袖的方法,自知还是需要冒险。她的心里打起鼓来,一旦去做了,那么绿袖c小张儿c秦三儿和自己的命运生死便从此刻开始都连在了一起,休戚相关。她开始紧张起来,自从刘一保出事以后,她最怕的就是牵扯到旁人。可是绿袖一直鼓励她去做,绿袖很委婉地说了,万一刘公公真的有个不测,宁砚泠应该读到他最后留下的信,如果他还有什么心愿,宁砚泠也可以帮他完成。宁砚泠知道秦三立在刘一保出事后不肯传递信件的心情,那么自己也唯有放手一博了。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小桃枝上锦阑斑 防盗章 我从江南到京都,又从京都出来,这一路看遍了路上的风景, 刘一保乖巧地喊她,姐姐。他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腿,不时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喊她,姐姐。 萨尔古带着她,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从马鞍上驮着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羊毛毡,铺在地上,萨尔古让宁砚泠坐在羊毛毡上,叠起一边围在她身上。他自己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她。 恍惚间,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吗?我都给你,你到底要什么? 她吃吃地笑,这些我都不要。 终于他绝望起来,他可以给她无上的荣光,尊贵的头衔,天下的珍宝,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甚至他的生命,还有他全部的忠诚。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崔嬷嬷心疼地跪在地上,二十五年前的一刻仿佛在眼前重演,李氏受封贤妃,而皇长子却被抱去了中宫。那个小姑娘忍着产后的痛楚,要去面圣,几个嬷嬷才拦住。 “朕就是厌恶你这幅好人的样子,受了委屈也不说。” “臣妾不委屈。” “你知道的,朕的名字叫做翊棠。”他欺身向前,“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暖暖的,给人安心的味道。 “翊棠”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嗯”他拥抱她作为回应,他的怀抱很暖,整个包住她,仿佛从此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c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一个人的审美喜好是不会变的,他的薄唇微微上翘,既带着孩子的天真,又透着一丝薄凉。像年少时的陆孟来,那时他穿着白色滚蓝边的袍服,坐在书舍靠窗的几案边,当宁砚泠走进书舍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样上翘的薄唇,眼角唇边蕴藏着数不尽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宁砚泠的心悸动到无法自控。可是翊棠,那张薄唇是那么薄情寡性,他说出的话:“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朕从未喜欢过你。”犹如利剑,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她咬牙切齿地想,到死,也不会忘记这话,更不会原谅他。可是七夕月下,他醉后的意乱情迷,喷着微醺的鼻息,把她的面颊c脖颈一直到心,都挠得痒痒的,那张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尽是些粉碎她内心坚冰的情话。 翊棠怒到极点:“阿濯?你怎么没告诉过朕,你小字濯卿?到底还有什么是陆孟来知道而朕不知道的!”宁砚泠跪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袖,似在哀求,却一言未发,眼里盛满了泪,又一颗颗滚落。她不能解释什么,她确实没有和翊棠说过这一切,在翊棠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以后,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偏偏又在这个百般不对的时间,让翊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要。这个女人,她到底要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她的眼神里,他们的汗水叠着汗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喘息,还有最后一丝隐藏在她眼眸中的光亮。 长夜,才刚刚开始。 太后的眼中似是盛满泪,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时,我也只得十六岁,在未央宫侍奉你父皇。一日,蒙你父皇恩宠,后来便有了你。”她苍白枯瘦的双颊在那一刻仿佛由瑰色,眼中的光亮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旖旎,“生下你来不到一天,长乐宫汪娘娘的李嬷嬷就来抱走了你。”她的手摆了摆,像是推开那些不快的回忆似的:“我做好了小鞋子,缝了小帽子,什么都没有用上。我等到天黑,只等来封妃的懿旨。那时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抢走了。”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飘尽红英不忍看 防盗 倒是那个公公先发话了,道:“程供奉,这位便是赞善宁大人。”程医士堪堪从九品,见了正五品的赞善是必要行礼的,于是程医士隔着床帐先躬身行礼道:“下官程理达见过赞善大人。”宁砚泠忙道:“程供奉不必多礼罢。”并示意绿袖给程理达看座。 程理达不敢坐,但也却不过,只得在床前脚踏上坐下,道:“宁大人可有什么不适?”宁砚泠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头疼,嗓子里疼罢。”程理达便请看脉,绿袖忙拿丝帕掩了宁砚泠的手,从床帐下伸出,捏起袖子,露出手腕来。程理达细细诊了,又转头请示那公公道:“可否请宁大人露一下面。”那公公道:“按例是可以的,但还需请示宁大人。”宁砚泠允了,绿袖便收起半边床帐,程理达小心问候,又看了看舌苔。绿袖忙放下床帐,程理达隔着帐子道:“宁大人瞧着像是感染了时症,不妨事的,等下官回过林供奉后再给大人开药。”宁砚泠便答知道了。一时程理达便去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有药单和药送来,绿袖道:“我得先去回过唐嬷嬷,药我等会儿再拿去后面叫她们给煎罢。姐姐,你等我回来!” 宁砚泠点头,等绿袖出去了,她忙解开外边的衣服,露出了里面长使的服色。她小心地将衣服藏在床上,放下床帐,装成个自己还在床上休息的样子。 不一会儿,绿袖回来了,她道:“姐姐,快到申初一刻了,你快随我去前面!”两人顺着游廊往前面走,果然前面粗使的丫鬟们都回避了,一时竟也没人瞧见她们俩。很快便到了宫门前背人处,绿袖轻声道:“门口有四个公公罢,等会儿三个都会出去,我去引开那剩下的一个,到时候姐姐你就趁机出去,出去后往右走,小张儿会接应你的,他长了个圆脸,姐姐看仔细罢。”说罢,伸手往宁砚泠手上用力握了一握。 宁砚泠也回握她的手,却发现手心湿湿的,全是汗。但此刻箭在弦上,她也顾不得紧张了。她俩躲在背人的一面,不一会儿,只见林供奉带了程医士并另外一个小医士,前后好几个公公,这么一大伙人出来了。到了门口,和门上的几个公公交待了,果然其中三个公公跟着他们走了,似乎是往左边去了。估摸着他们大概走了一会儿,绿袖便出去了。只听她和门上的公公道,丢了什劳子在这门后,烦请他帮忙找一找,那公公便跟她转过去了。 待两人都看不到的时候,宁砚泠忙出来,向门口走去。她心里紧张,脚下都不知道怎么走路,就这么竟一步跨出了大门,没有回头路了,她在心里默默感叹。 且说宁砚泠出了萱室殿往右走,却不见一个人,心情越来越紧张之时,突然有个声音唤她。但见左边一条小夹道里站了个圆脸圆鼻子的小太监,面容恰好符合绿袖所说小张儿之貌。于是她便试着叫了声张公公,那小太监笑道,直唤他作小张儿即可。至此,宁砚泠终于找到了小张儿,既是绿袖从小儿一块长大的伙伴,又是刘一保的好友,还是那个可以带她去见秦三立拿到信的人。 宁砚泠感觉心稍稍回到了胸膛,小张儿笑着说:“宁大人一路走来辛苦了,只是这路上没有其他稍隐蔽一点的地方,小奴也不敢站在大道上。”宁砚泠道:“张公公——”小张儿忙打断她:“叫小张儿就好,宁大人既知道了小奴和绿袖的关系,可别外道了。”宁砚泠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可却不过情,勉强道:“小张儿,你可知秦三立秦公公在何处?”小张儿答道:“小奴正要带大人去见秦三儿呢,请大人随小奴来。”宁砚泠道:“你既不许我称你张公公,且我与绿袖c刘一保也不曾分过那么清楚的主仆,你也不必称我宁大人了。”小张儿笑道:“小奴不敢,大人称小奴为小张儿是不外道之意,小奴若不称大人,那可就僭越了。”宁砚泠道:“偏你和绿袖一个性子,那我也不强人所难罢。”小张儿笑着点头道:“那是正理。” 说着,宁砚泠便随着他穿过夹道,到了一处房舍前,竟是采买行的议事厅。宁砚泠道:“这怎么可?里边人多罢。”小张儿道:“回大人,这里现在再安全不过了,这边儿的管事公公正带着其他人往太医院送药材去了,等会儿还要往各宫送东西,不到掌灯不回来罢,只留小奴在这里看管。”宁砚泠道:“秦公公可在里面?”小张儿道:“正是呢,小奴带了秦公公来,他在这里等大人呢。” 宁砚泠一听完他的话,便要往里走,小张儿只跟在后面,笑着掩了门。 也是采买行的人都出去了罢,秦三立竟大摇大摆地坐在议事厅的正位上,见宁砚泠进来了,只鼻子里一声冷哼。宁砚泠知他还在怪自己,但她不介意,她只想拿到刘一保的信。 于是,宁砚泠先开口道:“秦公公。”秦三立抬眼看她,道:“恭喜宁大人啊,这才两三天工夫,就攀上高枝了,一飞飞进萱室殿了呀。”宁砚泠不理会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态度,只道:“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害了刘一保——”“住口!”秦三立打断了她,眼里几乎喷出火来,“别叫一保哥的名字!那顾小姐说的不错罢!你就是个害人精!”秦三立怒极,口不择言道。 宁砚泠脸色煞白,顾菡明的事情是她心里不愿提及的痛楚和噩梦,不仅粉碎了她对于这座宫殿的所有美好幻想,更揭开了隐藏于内心深处的可怕人心。有人借她生事,想要一箭双雕,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她或许曾经在史书上看到过,戏文里听到过,但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顾菡明那苛毒的诅咒,更是仿佛烙印一般永恒地烙在她的心里,让她想要逃离这里。此刻秦三立重提此事,仿佛唤醒了她内心一直苦苦埋藏的噩梦,那一刻,她似乎又重回了那曾经受诅咒的场景,一遍又一遍,痛苦地经历着。 秦三立见宁砚泠瞬间白了脸,心里竟掠过一丝快意,他转而笑道:“无所谓了,架不住你命好,那触柱死了的顾小姐和我那傻哥哥,权当做你青云直上的垫脚石了。”他站起来,从背后靠近她的耳畔,低低地说:“只是,踩着人命和鲜血上去,你的脚底黏么?”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